《白衣腰系剑》 第一章 吴家有女 大玄吴家龙蹲虎踞于凉州武学盛行阳城,一把开天巨剑立与家府中央。 巨剑名擎天,百年之前大玄皇帝为奖吴家当时家主春秋护驾之恩,特地命天下炼器宗师夜以继日造就这可存万年气运的擎天之剑。 曾经有个开了慧眼的大宗师偶然路过这偏僻凉州,一眼便看到这立于天地之剑。素来对凡间物嗤之以鼻,走到哪故作玄乎锐评几句的大宗师也是被惊的连连倒退数十步,嘴角哆嗦,连连称赞吴家气运鼎盛如云中巨蟒,蟒身遮日月,张口吞天地。 百年后的一天,熹微晨光,紫气东来。 今天的吴家很是热闹,在江湖有用剑大宗师之称的吴家家主吴晨亲自开了自家大中门。 门外一里距离,满是鲜艳喜庆的红,凉州各地都知,今日是吴家大小姐与京中大玄二皇子订亲日子,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凉州地处偏僻,素来不被世人惦记,这次也是沾吴家的光,在大玄朝廷天下狠狠热闹一把。凉州甚至还有别州权贵也是赶了个大早,在吴家还未开大门前便堵在了门口,一见中门有动静,挤破人也要当家主面道贺。 这要换在平日,他们不在吴家府门前惺惺作态叹上几句就算是不错的了。 先前吴家府主痛失夫人后便传出那集吴家半生气运的儿子傻了,把自己困在书房之中,一呆便是十年。 这十年里,江湖有无数自称神算子之士,摇头晃脑,逢人便说这吴家气运鼎盛到头,不过百年便是巨蟒遁地,家道中落。更有甚者,特地骑马到凉州荒地,白衣飘飘,仙风道骨,驻马观望许久,叹气一声,故作遗憾道一句吴家大势已去。 当时的江湖,人人都对吴家气运衰败趋势深信不疑,现在可好,大玄皇帝一纸诏书,让这本盘踞于凉州的巨蟒,转眼化龙。现在的江湖,人人相传,吴家家中大小姐吴妙儿才是真正大气运者,未来吴家之顶梁柱! 在声声道贺中,吴家主吴晨也是给了各家面子,皮笑肉不笑的接待一番后,也是吩咐下人要好好招待。 阳光明媚,透在吴家家府内一处院落,照亮一片天地。 马上要入京的准皇妃吴妙儿正翘着二郎腿,清澈明亮的眼睛寸步不离手里的剑谱。 与府前的热闹相比,她这小庭院此刻可真算得上是清静之处了。 身后婢女小莲是看不下去了,担忧的抱怨:“小姐,你这样入京可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呗。”面容精致的吴家大小姐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回道,眉宇间一点没有即将嫁人的兴奋感。 婢女小莲听后也是一叹,小姐是继承了夫人的美貌,方圆百里,谁不知吴家有女名妙儿?可继承了夫人相貌的她,却一点没没有夫人那份知书达礼,大家闺秀的气质。 身着青绿长裙的婢女嘟了嘟嘴,记忆里的小姐可一点都没有小姐的祥子,别家小姐每日吟诗作画、习文练字,她便舞刀弄枪、专研剑术,别家女子都是深藏于家府中,深怕抛头露面,可自家小姐倒好没事就往外跑,一去就是好几月才回家。 这样的小姐要入了京,还是进以苛刻礼节着称的皇家门槛,小莲想想往后日子也是直摇头,深怕小姐受不了庙堂高栏规矩。 庙堂与江湖不同,别说在自家,就说在整个凉州小姐要是受了委屈,吴家上下万号人大可以提刀跨马,追那个欺负小姐之人三百里地,可要是小姐在京城受了委屈,吴家还能马踏大玄皇都不成? 见这熟悉的嘟嘴模样,这与婢女小莲从小一起长大的吴家大小姐伸手在她眉间轻轻点了点,随后笑道:“现在只是订婚,能不能成还得看京城那位的脸色。再说了,就算成了,皇家地位之重,还不得选个好日子风风光光把我娶进京?” 婢女小莲看了看天,心想小姐说的也是有道理,眼瞅时节也是快到年末了,飞雪迎新年,家家户户的红灯笼也是早早挂在了门前。按照皇家习惯,想来这星相大臣得好好推敲个日子,可这所谓好日子,明年都不一定的选上。 嘴角微微翘了翘,这长相也称得上好看的婢女笑了起来。 小姐离出府的日子,还有一定时间。 “日子是还长,只是不知道我这个姐姐出嫁之时,能不能换在书房一呆就是十年的弟弟出一次门。”吴妙儿放下手中的剑谱,双眸看向吴家巨剑之外的第二大建筑,书房。 虽说称房,可这书房高耸入云,无论在吴家何处抬头望,除了中央巨剑外,第二眼准是能耸入云霄、直通天地的书房。 顺着吴家大小姐的眼,婢女小莲也是看了向这书房,有点遗憾的叹了口气,小莲也是可惜吴家少爷这一身剑骨。 吴家少爷出生时,她五岁,也是记得事情的年纪。 记得那一天,夫人临盆,天地变色,九天上传来一声轰鸣,千万条雷霆游龙般滚走在云边,雷霆万钧,响彻九天。吴家巨剑剑身上彩光通明,气运直充天鼎。这等天地异象,吴家家主吴晨最先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力排众议将吴家蕴藏百年的气运分出一半来注入到这还未出生的胎中。 只听一声剑鸣意,一声孩儿啼,这身负吴家大气运者,便出生在这大玄天下。 记得吴少爷天赋很高,五岁入了拿剑门槛,七岁便跨进了一境,十岁掌剑意,是凉州公认的第一剑道天才。 只可惜啊,这被吴家少爷称为小莲姐姐的婢女又是一叹。 记得那天天空很低,白衣沾血的吴少爷跪在夫人墓碑前,雨水压在瘦小的肩上,面对吴家上上下下长老前辈,他只是轻轻说了声,不拿剑了。 随后白衣入书房里,画地为牢一待便是十年。 这十年里,府里上上下下,各地江湖伯伯,关系熟与不熟的都去劝过,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大家都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可是只有吴少爷心里最为清楚,那一天自己经历了什么。 收回心中思绪,吴家大小姐放下剑谱,动身往外走去。 一身蓝色衣裙轻轻摆动,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白色丝带系紧,朴素却又不失一分高雅。 这个时辰,她应该是要去见见她未来夫君,大玄二皇子玄通的。 见吴妙儿出了屋,婢女小莲也是缓过神,碎步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一扇扇门窗,从原本偏院的鸦雀无声到中庭的人声鼎沸,站在一处紧闭的大门前,在无数羡慕的眼光下,一进院就成为所有人目光里主角的吴妙儿停下脚步。 简单整理下衣裳,她深吸一口气,随后淡淡吐出。 轻轻敲了敲门,等到耳畔传来进来二字,她便推开门,携身后的小莲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入眼便是坐在主位的吴家家主,只见他一身正装,气息收敛,见到自家闺女,他脸上明显有惊喜神色。 她朝自己父亲轻轻点点头,随后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年轻人以及他身边的老者。 年轻人长得很是俊俏,虽穿了一身普通的紫衣,却依旧挡不住他久居于龙气下的上位气息。 吴妙儿对他欠了欠身,心想来这就是大玄二皇子了。 曾在江湖听过这二皇子的传闻,说他不爱黄袍爱紫衣,文武双全,是皇室里货真价实的年轻俊杰。 今日所见,倒也是让吴妙儿心里放了一点心。 他身旁那个老者,不用旁人提醒,她也明白。 能跟在皇子身旁做贴身护卫的,想来也是在江湖上排的上号的高手,吴妙儿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大大方方朝这老人抱拳行礼后,在一旁空椅坐了下来。 老者见此眉头轻挑,也是朝吴妙儿笑了笑,道了句不亏是我江湖出身的丫头,就是聪明! 紫衣虽能挡贵气,可遮盖不住脸上喜色的大玄二皇子见吴妙儿入座,也是连忙笑道:“早就听林伯伯夸赞过吴家小姐。说她出水芙蓉,称赞她用的一手好剑,在江湖上人人见了都得喊一句女子剑仙,今日一见的确是名副其实。” “皇子说笑了,”吴妙儿摇摇头,又瞧见吴晨一脸别来烦他的神色,她有恃无恐继续说:“我也是常听人说,二皇子虽贵为皇子,却也是经常出入江湖,一身功夫练得也是不错。” 二皇子一笑置之,明面上的客套夸赞,实则暗藏别的意思。 看了看身旁自得其乐、完全没有帮他意思的老者,他心里也是知道,虽有皇子身份,也一时半会很难让这在江湖中风雨飘摇百年之久的吴家服气。 况且,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微微一笑,他轻声道:“吴小姐说笑了,要说诗词歌赋,玄某倒有底气与小姐一争。可要提这功夫,我可不好意思在众位江湖前辈面前耍大刀。” “无妨,既然吴家丫头开口了,殿下要是不接岂不是丢了玄家脸?”一旁的老士张口一个皇家,闭口一个玄家,一点都不怕事情闹大,甚至还有点煽风点火的意思。 这番举动,也是引得吴晨的注意。 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点你懂我的意思。 吴晨心领神会,顺着江湖老士的话,他说:“你们两个点到为止就好,别把我们这帮老骨头放在眼里。” “好。”得了应许,双眸瞬间有了光彩的吴妙儿也是不等大玄二皇子回话,率先答应了下来。 话音刚落,吴妙儿兴致勃勃的起身去开门,大门顷开间,众人只觉有风扑面而来,随后听见一声清脆剑鸣后,便是有丝丝暖意缠身。 门内,一束束阳光洒进屋里,将这装修不算华丽的大厅照个敞亮。 屋外,一身天蓝长裙的吴妙儿,不知何时,已然手握一柄长剑,亭亭而立在众人眼前,一人成景。 青丝披洒阳光,吴家大小姐,容颜清丽,剑中藏芒。 吴家家主见状也是一脸无耐之色,心里一阵失落,他也不知道哪里出错了,吴家怎么就出不了一个读书胚子? 站在椅子后的小莲,拍了拍自家脑门,心里骂自己怎么就没拦着点小姐。 双眼不经意瞟向不远处的玄通,见这不由间被小姐迷的有点痴呆的大玄二皇子定了定神,随后大笑一声,潇洒离了座。 第二章 吴家有龙 东边朝紫气还未散去,吴家家府里又升起一抹剑气。 剑气从中庭而立,卷在紫霞中。 中庭众人只觉四面八方有数不尽的伶俐劲朝自己身上刺来,皆是冷汗连连、退避三舍,心有余悸,擦去额头豆大汗滴,他们不禁多看一眼吴家大小姐。 双目如玉,青丝漫舞,蓝裙秀颜,提剑化仙。 见此惊人气势,在屋头里正襟危坐许久的江湖老士也是摸摸自己白胡须,随后含笑朝身旁的吴家家主道贺,贺这吴家不出百年,又得多一位剑仙人。 吴晨皮笑肉不笑的附和一句,原本刚毅的脸庞也是显露无耐神色,叹了口气,抱拳拱手与旁边江湖老士说了声同喜。 江湖老士连道不敢当,指了指中庭的大玄二皇子,慢悠悠的说自己只是江湖行走途中欠了这京城娃娃一个情面,此遭随行,只不过是还面罢了,庙堂的琐事,他可并无多少兴趣。 吴晨意味深长一笑,素来是江湖之高,高不过庙堂门槛,但对于眼前江湖老士而言,却是庙堂屋瓦低,低不过流水人家。 老士洒然大笑,全然不知吴晨心里所想,只是幸灾乐祸吴家平白无故失了位女中仙。 吴府庭中,蓝裙紫衣,一人提剑,一人握拳。 早在外出游历途中,玄通便知晓吴家女剑仙吴妙儿的存在,深知此女子远不是黛粉榜单里那群空有外表的花瓶架子。 认真运起一气,脚走长龙,玄通抓住机会,一拳打出。拳走滚雷之势,破空而出,直击吴妙儿,没有一丝怜香惜玉意思。 吴妙儿莲步轻移,侧过身不硬接玄通这一拳。 见一拳扑空,玄通也是不给吴妙儿任何出剑机会,转身一拳一拳如雨般打出。 吴妙儿嘴角略过一抹笑,脚踏逍遥步,不慌不忙躲过玄通的一招一式。随后在玄通收拳的一瞬间,她划出一剑,还以颜色。 玄通心如止水,舍弃原有的优势,一连退了几步。呼出一口气,掀起宽大的紫袍,将那悬在腰间良久的长刀拔出。 长刀出鞘,惊醒盘旋在紫衣上的皇宫龙气。吴家中庭上方,原先剑气就未消,现又见一金龙虚影盘长剑而上。 见此情形,中庭众人目光都一惊,直呼原来这个二皇子竟是位使刀客。 屋子里,吴晨神色不变,江湖老士好像是有心思一般,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些什么。 提剑的手愣了一下,这蓝裙女剑仙也是挑了挑眉,清丽的容颜有一丝恼怒。她自认自己用剑无法与老爹比,可也不至于被一个京城贵公子所轻视! 剑意环绕,吴妙儿这次没有留情,剑剑直取玄通性命。玄通也不知这个吴大小姐突然间怎么了,招招变得如此伶俐,不过他也没多想,这样反倒激起自己的好胜心! 既然姑娘没有留手,也怪不得在下了! 两人你来我往,全然将周围的人忘了个干净。转眼几十招过去,两人任然未分胜负。 屋子里,老士依旧神游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的吴晨早已打起了哈欠,唧唧嘴。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外人看这场比武自然是好看的,可在自己眼里,无异于蹲在门口互相扔泥巴的孩子。 只是突然,原本一脸睡意的吴晨突然抬起头,脸上有惊喜神色,他透过窗户朝中庭外的书房看去,随后低声笑骂一句臭小子。 旁边的江湖老士收了神,没去搭理吴晨异样举动,而是盯着中庭的两人,半晌后,又出了神。 中庭里,剑气盘龙,刀光剑影。 吴府书房上,有一白衣男子正坐在书房窗口上,清澈好看的双眸将中庭里的一切都倒映清楚,一张细看如女子般精致的容颜上波澜不惊,看了一阵子,他朝身后伸了伸手。在他身后站了许久的书童赶忙将房中煮好的茶倒上一杯,小心翼翼的放在男子手中。 喝上一口热茶,白衣男子便不在去看外头,转身与书童对上眼,书童眨了眨眼,连忙问道:“少爷,吴姐姐会输吗?” 白衣男子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那吴姐姐会赢吗?”书童接着问。 白衣男子还是不说话,停顿了一会,又转身看了一眼中庭,还是摇摇头。 书童站在原地蒙了,白衣男子见此掠过一抹浅笑,拍拍他不大的脑袋,平淡道:“姐与大玄二皇子境界相同,剑术刀法都差不多在同一个层次,他们这下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眼下只不过图个痛快,又何来输赢,你若闲着无事,便就在此看,看完别忘了将这里收拾一下。” 半懂不懂的书童只是哦了一下,目送白衣男子朝上书房上一层走去,他又转目看这乱糟糟的书房一层。 书童没有任何抱怨,在白衣男子身影彻底消失,他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将这一切都给打扫干净,在收拾之余,他也会想,少爷是不是要等这书房里的书全给他看遍了,看懂了,才肯出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少爷会这样做,但是他知道,从他做少爷书童剑侍这四年里,少爷身上原来让人胆寒的气息渐渐消失了。 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书房服侍少爷,被少爷身上冷意吓得半天没敢说话,呆愣愣站在原地好久才缓过神,书童就不禁感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 转瞬四年过去,手里不忘捧书,在这一呆就是四年的书童探出头去。 外头,阳光当头,鸟语花香。 大玄天下想来也是有数不尽的风景可以看? 只是比起独自一个人看风景,书童更喜欢与少爷待在一起。 数了数这书房的楼层,这高耸能入云端的书房一共十八层,自己现在在十三层,少爷则是在十四层。 清亮眼珠转了转,照少爷这读书速度来算,不出五年,少爷与自己准能出去。 一想到这里,书童也是乐开了嘴。 站在书房十四层前的白衣男子并未着急读书,站在两个楼层的连接口,听着书童纯真的笑声,他朝外头看去。 窗外,长剑贯日,蛟龙盘曲而上,这场风花雪月般的打斗,想来也是很快就会结束。 纵然自己在这书房里一呆便是十年,却也不是双耳不闻窗外事。 京城一纸诏书将吴家本低垂趋势转眼盘活。可蟒蛇入龙门,无异于脱骨换皮。这等事他明白,想来父亲也是心如明镜的。 暗道一声人心最可怕,这大玄不过才平静了百年,正是百废待兴时节,这刚坐稳位子没几天的皇帝又开始念叨江湖琐事。 整个吴家上下千百口人,恐怕只有两人知道十年前那场说起来清楚,却话到嘴边又扑朔迷离的刺杀是怎么一回事。 记忆里,母亲死去前的场景一遍一遍在脑中闪过。这在十年前母亲陵墓前发誓再也不拿剑的手,不知怎么的又握紧起来。 吴忧咬着牙,在书房闭门思过,静心读书十年依旧换不来内心平静,轻揉几下太阳穴,让自己不要去想十年前的往事,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身上煞气压下,看着这由纯铁打造的十四层书房门口,自己得抓紧了,不然可能真的赶不上姐姐出嫁那天出书房了。 推开看起来沉重无比,其实没几分分量的书房门,也在这一刹那,书房外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 响声中,剑影崩塌,巨龙分离,看来这场对决,已经结束了。 内心再无顾虑的吴忧一步跨过十四层的门槛,白衣袖口一摆,这门,便关上了。 书房外,吴晨微笑看着这各自退了十步的年轻人,他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 耳畔是中庭人络绎不绝的赞美声,这吴家家主正抓住机会要起身主持大局时,一旁的江湖老士突然插嘴:“刚刚那位想来就是贵府的大少爷?” 身体微愣,吴家家主看了一眼江湖老士,淡然说:“正是。” “原本以为吴家气运到头了,却没想吴家出了个吴妙儿。现在想来,若没有吴妙儿,你吴家气运也不会衰败。世人都说是京城那位让吴家气运蟒蛇化龙,却不知,这吴家家府里早已开始养龙。”江湖老士抚须端坐而道。 “我的儿子自然厉害!老士,我知道你精通观气运之法,你说说,这等气运放在江湖里可排第几?”吴家家主有了兴趣,又注意外头热闹,压低声音问。 抚抚长须,江湖老士沉重的嗯了一声,又故弄玄虚掐指算上一算,随后比划一个数,信誓旦旦道:“不出这个数,准能成仙。只是第几嘛,江湖事你我都知,气运是气运,可不光命数什么事。” “这个数?有点久。”吴晨半信半疑的回答。 这每年都会被请入京城算国运的江湖老士很是嫌弃看了一眼这口是心非的吴家家主,心想这人真的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们都不再多说什么,屋里坐的两位各怀心思。 待中庭里的吴妙儿和玄通都进了屋子,他们才反应过来。一番嘘寒问暖后,看天色已晚,吴晨带着他们离开中庭,动身去吃晚饭。 在离开中庭屋内时,江湖老士突然拦住吴家家主,在月亮稍稍露出一角时,老士悄悄朝他一问道:“今晚我去找你儿子,你不会拦着?”? 第三章 答案 灯火通明的街上,街边叫卖声络绎不绝,凉州夜色一点都逊色大玄其他各州,时快年关,凉州府上下,也是家家户户升起暖意的红灯笼。 红,是喜庆的意思,这点,在哪都一样。 刚在吴家用完晚饭的二皇子一身简装走在凉州天下,看着这三步就是一个铁铺的凉州,其实不怪其他州府的另眼相看。大玄凉州地如其名,以皇都玄陵为中心,靠北处之国境,与素来山川相缪,卧龙韵灵,一眼望不尽洞天福地,被誉为文人墨客第二乡的中州不同。 古往今来,提及凉州,更多与祸乱之始脱不了关系。说来也不怪,凉州关外往上便是大玄边塞,镇国护都的重中之地,吹角连营,沙场点兵在塞外是常有之事,而凉州作为离塞外第一州,也是被历朝历代作为屯兵之处。大玄半数精兵厉将在这落户生根,文化融合,再加上大家本就是练武家子,聚在一起,日子长久也是孕育出凉州独特武风文化。 许是因为这层关系,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南文北武局势。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玄战乱的百年,大玄苦,最苦是凉州。 感受这大玄习武之风最盛行之州,在江湖漂泊有几个年头的玄通脸上浮现出真心笑容。 这是个让他发自内心感到舒服的地方。 耳畔是来往人群欢声笑语,这本是澜于既倒,扶大玄之将倾的英雄州府,应当受到大玄子民无数爱戴歌颂的州。却不知现天下太平,却落得个人人嫌弃的莽夫之州,就连自己的父皇,对朝廷上下弹劾凉州奏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皇帝都这个态度,高居中州繁华地的权贵又怎会乐意来凉州当官,就算来了凉州也是混日子,这也就间接造就了现在凉州江湖势力最为昌盛。 回眸看了一眼代表凉州府的巨剑,玄通苦笑一声。 吴家气运藏了有百年之久,就单那吴家在本地势力来说,便能算的上一只连皇家都不可小觑的军队战力,再加上吴家家主本就是江湖大宗师境界,江湖相传里,数年前大玄边关曾有外敌骚动,这吴家家主听闻此事便在凉州祭出一剑。 那一剑,遮云蔽日,单单在凉州就掀起层层气浪,在百里之外一剑重创了敌军百人队伍。 自此,吴家吴晨一剑百里破百敌的名声算是传遍了大玄街头巷尾。 走在路上,玄通想了很多,想着凉州过往历史,想着大玄的现在未来,但更多想的是今日中午吴家中庭那一抹蓝色身影。吴晨现在态度还尚不明确,可他知道自己是等不了太久的,父皇素来不爱揣摩人心,让他评判是是非非前,得先把自己性命给他。 可是啊,玄通是爱惜性命之人,哪怕是自己亲生父亲,他都得谨慎点才是。 转过身朝吴府方向走去,他有些问题想与吴家家主讨教,也想认真的问一问蓝裙姑娘是否乐意与他回京城。 凉州,吴府。 忽起一阵凉风,吹动吴家的一花一草,也吹醒了这在自家书房一呆便是十年的吴家大少爷。只见残蜡烛火中,这一身白袍金边的俊美男子揉了揉眼。书房里,只有满地凌乱书籍与那一缕月光透窗的光亮。吴忧收回了眸,起身窗前伸个懒腰。伸完懒腰还不忘打哈欠的他站在窗口,借着如今书房高度,一眼便能将大玄州府最热闹的街道看尽。 看着这一条条看似杂乱却又各自相连的红色街道,他那本淡然的眸不自觉的柔下了几分。 这年年都不变的红灯笼,不知为何就是看不腻,反而觉得一年比一年亲切许多。 低眼轻轻一笑,白色衣裳随着这些许晚间凉风飘动,黑色长发上满载今夜月辉,吴忧看着不远处的一胡同里,有一个孩童。他手拿一根火柴,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串红鞭炮。星星之火后,三两急促跑开脚步声后,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声和周围大人孩童对下一年的期待笑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待鞭炮声消失在尘烟中,小胡同也归为平静后,吴家大少爷这次转过身,白衣飘飘如仙人,微微躬身,对不知何时不现在书房的老人抱拳行礼。 衣着褴褛,行为举止满是江湖气的老士双眼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标志性黄牙,他正眼瞧了瞧这白衣金边的男子,称赞道:“好一个俊儿郎。” “前辈这么晚来书房,恐怕不是只为来夸晚辈一句的?”吴忧平淡回了一句,他本想让这江湖老士找个地方坐下来,可这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凌乱不堪的房间了实在没有空地可坐。 江湖老士神色不变,简单扫了一眼书房四周后,他蹲下身。随意拿起一本散乱在地下的书,他借着烛火看清书名说:“光看剑谱,不练剑,何时能成器?” “看了剑谱,练了剑,就能成器?”吴忧不回反问。 江湖老士嗯了一声,放下书,站起身来说:“练剑就跟吃饭一样,有没有菜你都能吃饱,可有了菜也许你能吃出更多的滋味来。” “所以剑是菜?”好看的眉头弯弯,吴忧不解的问。 江湖老士忍不住大笑几声,摇头晃脑,不紧不慢说:“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练剑就跟吃饭一样,每天都得来。古人有画饼充饥,不过是图心里一个安慰。你这看谱不练,可能换一个心安?” 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年轻人,江湖老士不给他任何机会,继续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以你现在的水平,放在江湖上都算得是一流之辈,可你要知道,一流高手与顶级宗师可是隔了一道鸿沟,世人都说你死了娘后傻了十年,我本以为是他们嘴上讨个饭后闲谈,可现在看来你的的确确是个井底之蛙。” 莫名其妙被说道一番的吴忧低头不语,双眉紧皱的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双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问:“前辈,江湖的风景是如何的?” “如何?每个人的眼里的江湖都有所不同。街上卖鸡蛋的二狗今日有人肯来买二斤鸡蛋便是他的江湖,湖边种菜的王婶能收几箩筐白菜便是她的江湖,你想要这个答案,得自己亲自去看一看,江湖很大,又很小,”江湖老士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 吴忧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又思考片刻,呼出一口气,他说:“我会去的。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去看一看书中江湖什么样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我知道前辈这次来的目的,可是前辈有些事情,你我心里知道便好,剩下的便交给时间。” “怎么?你还想翻了这个天不成?”江湖老士轻叹一声。 叹这世界千大道,也叹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 吴忧云淡风气一笑而过,透过窗户,看这轮升于青山之上的皎月,他说:“不翻天,但可上天宫阙,揽青山月。我想天下太平,可世人也得给我一个答案。” “你要什么答案?”江湖老士来了兴趣,连忙问。 “什么答案?”吴忧冷笑一声,转过身,白衣白月,俊美的脸庞上带了三许微笑,俊美怪异,“我想要一个不练剑的答案,一个十年前那个下雨天的答案。”? 第四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时过半夜,就算是凉州最为热闹的街道,此刻也是安静了下来,街道两旁灯笼高高挂,路中央是条趴在街道暗处,睡意朦胧的黑色老狗。 舔舔唇,黑老狗像是在等些什么迟迟不肯睡去。 无奈今夜实在是长,城头月亮出青山,呜咽一声,还是睡了过去。 吴府中庭里,盖过所有星辰的月,将这不大的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在这万般好景前,吴家家主吴晨坐在中庭的阶梯上,他的身旁是大玄二皇子。 紫衣随晚风轻摆,大玄二皇子沉思不语,良久,才稍稍抬头问:“吴前辈,这事真不能商量吗?” “不能。”年过三十的吴家家主一口回绝,坐在这条被府里人每日踩来踩去不知多少回的阶梯上,神色不变道:“身为一府之主,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做的任何事,都不代表我一个人。” 玄通突然有点感同身受,低眉自嘲一笑,又叹了一声,苦笑说:“我明白,自然是明白的。不明白的话,今日坐在这与前辈说话的就不是我了。” “说说,绕来绕去这么久你真正想问的。”吴晨看了一眼这大玄二皇子,说一不二的剑道大宗师只是掏了掏耳朵,淡然问道。 沉吟了许久,似乎在左右衡量,大玄二皇子最后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站起身子,理理衣裳,在月色正好的夜里,躬身郑重问吴家家主,认不认他这个女婿。 “怎么,有你大玄圣旨在,我吴晨还能反悔不成?”吴晨皱皱眉,今晚玄通来找他并不意外,可眼下这个举动,多多少少有点出点出他意料了。 玄通摇摇头,神色认真道:“前辈,晚辈是认真的。” “这事我真不能做主,你得亲自去问问妙儿。”吴晨有点为难回道。 关于入京为妃这件事,纵然是走遍江湖万里的吴大宗师也是捏了一把汗。 自己那个女儿什么脾气他是晓得的,饶是她不乐意的事情,自己就算拿三尺白绫当她面吊上去都没用。 本以为还得给京城那位打马虎眼,可谁知今日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妙儿这丫头破天荒的这么给面子。 打量一番眼前年轻人,抛开背景不谈,玄通长得倒算得上俊朗,如此年纪能同时在庙堂和江湖都有些名声,着实不是个简单人物。 说实话,吴晨挺赏识玄通,却对大玄二皇子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挠挠头,他也是一时没了办法,京城那位的意思就连凉州寻常百姓都能懂,自己又怎会不知。 现在是儿女成亲,亲家长短相称,他日妙儿过门,指不定明得在庙堂上下,以君臣互称。 伴君如伴虎,今朝登皇门,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江湖刀剑了。 江湖剑凉,凉不过人心,庙堂刀快,使刀人却又无心。 吴晨一时想不到不接旨的理由,所以只得苦了出京送旨的老太监了。 望一眼这如玉盘般的月亮,他在心里念叨,下辈子要是能遇见,自己一定好好与横死在路上的老太监好好道声抱歉! 吴晨想了很久,大玄二皇子也是在中庭里站了很久。 吴晨有段日子没想现在这样想事情了,玄通也同样很长时间没有如此有耐心等一个答复了。 终于,吴晨打了打哈欠,他对此暂时没什么好法子,只想回屋睡个好觉。 晚风袭来,哈欠落地,空留双惺忪睡眼,吴晨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站了有些时辰的玄通。 拍拍脑袋,心里暗骂一句真的是老了,不记事! 吴晨起身,抖抖肩膀,借着三分睡意说:“你这年轻人也是倔!别怪前辈在你面前摆弄架势,江湖规矩,互相看上眼,爹娘管不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前辈应该是懂其中道理的,只要前辈点头,玄通愿用万丈好丝绸从京城开路,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只愿吴小姐风光接回京。”玄通一脸严肃,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吴晨默念几遍这八个字,他很想告诉玄通,其实他不懂其中八个字。 要是懂得,曲儿娘家那边,就不会连她身死都不来看一眼。 要是懂得,自己当年打死都不会接这吴家家主这种烂摊子! 一时头疼的他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江湖中的宗氏是如此,相来铁血无情的帝王家又该是如何? 他已经没了夫人,一儿一女便是他的全部。 真要是哪天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就撕破脸,一人一剑,与京城那位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是最坏的打算。 吴晨不想再想下去,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肩膀,最终还是没有给他一个答复。 拂衣离去,只留下玄通一人独自站在这中庭里,月光轻洒肩头,玄通转身朝巨剑旁边高耸能入云的书房看去。 那扇还留有余光的位置。 想来他也是看了许久了,玄通这样想。 书房里,吴忧站在窗户前,起先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一点表情,父亲所做的一切他都不感到稀奇,大玄二皇子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自己那个成精的老爹又怎会不知道? 也不知刚刚一举一动是逢场作戏还是有感而发,收回眸子,离开了窗,坐在书堆上,随手拿上一本剑谱,翻开几页,吴忧皱了皱眉。 他在这书房里一呆就是十年,看了十年的书,静心十年,可提起吴晨,他还是怨恨的。 母亲的死,他能猜到一二,吴晨这几年的良苦用心他也看在眼里。 明明一切都已经很清楚,但他还是恨吴晨。 摇摇头,吴忧一心想把心思放在书上,可不知怎么的,现在的他一字一句都看不进去。 合上书,一闭眼就是满脑的烦心事。 与吴晨担忧一样,他也在想如何能顺理成章抗旨,也在担心自己亲姐姐会不会闹脾气,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想来这二皇子也许对姐姐的胃口的,也可能,他俩早就在江湖中见过面。 吴忧微微一笑,笑里全是柔和,要是姐姐喜欢,吴家未尝不可退一步,只是他也是对京城那边的生活捏把汗。 起身离座位,稍稍低眉看一眼这刚刚与那江湖老士下的一盘棋。 这盘棋,他白子,老士黑棋。 想起江湖老士死皮白赖的不肯认输,骂骂咧咧的说明晚再来的场景,吴忧嘴角微微勾起,很是好看。 可是啊,吴忧收起笑容,蹲下身子,注视棋盘上被白子团团围住的黑子,自己要的答案老士没有给,或者说他给不了。 手里握起一枚黑棋,找准突破口,子落,黑方活了。 吴忧面无表情,又握起一枚白子,不着急落下,只是握着。 眼下这盘棋,他不知该怎么下了,就如同大玄二皇子想要吴晨一个答案,他也给不了。 猛的突然想到了什么,白衣飘荡月辉,吴少爷起身,朝书房门口走去。 推开了门,看见靠在书门前歪头熟睡的书童,他也得又叹一声,想来这个时辰叫他起来收拾是不可能了,在屋里寻了块皮布盖在书童身上,吴忧随手关上门。 环顾四周上午还是整整齐齐,现在杂乱不堪的书房,他有点为难。 江湖老士今晚到访,大玄二皇子想来也是快登门了。 站在窗户前,吴忧微微一叹,今夜无眠,无他,只恐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章 散心 天色大亮,光芒透过窗子洒进屋。 清风徐来,岁月静好。 书房里,这年不过十二的书童站在房门前,稚嫩的脸蛋上写满了震惊,一路小跑到窗边,见太阳也未从西边出来,小声嘀咕真是吴家祖坟冒了青烟,可喜可贺! 念叨自己跟在少爷屁股后面收拾书房也有四个年头了,什么样的脏乱场面他都见过,可今日的书房哪里又跟脏乱扯上关系? 书籍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书架之上,地上不见一粒灰尘不说,干净能反出光来! 娘嘞! 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看是不是做梦。 在书房门前来回踱步的书童,越想越心惊,是不是少爷觉得自己跟在他身边是个麻烦,想用这个办法来赶他走?还是他发现自己每次都会忍不住跑出书房求小莲姐姐给自己开个小灶不跟他说? 一脸忧伤的书童站在书房前,年不过十二的他,觉得窗外鸟啼嘈杂了。 暗骂自己这张贪恋食物的嘴,书童三步并两步的朝书房下面走去。 心中盘算着离找小莲姐姐取早饭的时辰还有些时候,现在自己赶紧去找小莲姐姐给开个小灶,让少爷也多吃点,说不定他一高兴,就不赶自己走了! 敲定主意的书童赶忙下楼,别见他岁数不大,可这一转眼的功夫也是到了书房的一层。 娴熟开门,书童没有立马走出书房,站在原地,对眼前的一身紫衣眨了眨眼睛。 书童对这身紫衣有印象,记得是昨天与妙儿姐姐比武来着。 他来这边干什么?书童不解。 同样疑惑的,还有紫衣主人,大玄二皇子玄通。 自己本想趁早偷偷溜进书房,与昨夜坐在书房窗前的白衣男子说道说道。 可他刚到书房门前,这大门却被里头的书童抢先一步打开。 心里有些没底,玄通挑了挑眉,吴家少爷可是能耐,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给猜个清楚。 二皇子心中对吴忧多了一分兴趣。 黄前辈昨夜晚出探访很晚才归,问他去拜访何人,闭口不说。 仿佛拨开云雾见青天,玄通嘴角掠过一抹笑,自己第一次见黄前辈对一个晚辈咬牙切齿,嚷着每夜都要去书房讨教讨教,现在想来,昨夜站在书房楼上偷听的,定是吴家少爷了。 “吴少爷已在楼上久等了?”玄通罕见率先开口,淡淡朝书童问道,居高临下态度让人退而远之。 书童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刚想开口说些啥,又见紫衣男子脸色虽平淡,可气势实在吓人,他只得哑然,连连点头。 玄通轻轻嗯了声,大步朝楼梯走去。 只觉得有阵猛风扑面而过,书童闭上眼,刚庆幸这紫衣男人不继续找他麻烦,谁知刚朝门口走几步,紫衣男子又将他给喊住。 书童很不情愿的转头,只听玄通询问吴少爷在哪一层等候,书童又愣在原地。 心想这人长得凶神恶煞的,恐不是来找少爷麻烦的,他顿时有点气愤了! 昨个没跟大小姐打够,今早又来找少爷麻烦?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和少爷打架? 清澈眸子转了转,书童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个戴罪立功好机会! 一想到又能跟在少爷屁股后面捡书的书童,突然觉得紫衣男子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块板上钉钉的肥肉呀! 朝书房里的紫衣男子和善笑笑,书童丢下一句不知道,自个找去!随后迈开小腿,化作一缕白芒,消失在原地。 见书童仿佛逃跑似的步伐,玄通也是傻了眼,愣愣呆在原地。 抬头打量这书房上下,二皇子殿下面露难色。 万丈高楼,难道要他一间一间的找吗? 玄通苦涩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理他自然懂得,可人人都知道吴家大少爷是个傻子,自己现在被一个傻子身边的孩童给戏弄一番,这要是传出去,贵为皇子的他岂不是让人笑话? 从小到大,哪怕是走江湖都有人暗自保护的皇子,今日端着耐心,一步一楼梯的朝书房上层走去。 阵阵脚步声时不时回荡在空荡荡书房里,玄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爬楼梯爬了多久,敲了多少道紧闭房门。 只是当他站在自己都不记得多少层书房门前,又瞧见书房里长发秀颜,白衣成画的吴忧时,原先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形貌潇洒,美词气! 书房大门正开,玄通大步流星走进房门,看着眼前端坐、神情自然的俊美男子,他不失皇家优雅,开口道:“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听过你的传闻,胜过千言万语。” 吴忧同样起身,微微躬身,淡淡问:“殿下为何来者?难道是家国不容?” “吴少爷为何躲进书房十年,难道也是家国不容?”玄通没想到吴忧会这么开门见山,停顿片刻,反问道。 吴忧不语。 紫衣随窗外风摆,玄通在书房踱步,咚咚脚步声,好似两人心跳,不顾吴忧有无回答,二皇子继续道:“我曾听人说过,在井底的蛙只能看到狭小天空,身在如此狭窄书房,又怎能做得了大事?” “有人没见过波澜云烟万里升起,只觉得小家炊烟最为壮观,”吴忧坐下,俊美容颜上有丝丝笑意浮现,看向窗外的枯枝败叶,他说:“而有些人,通过天上一颗明星,就可知浩瀚宇宙。” “所以,”玄通停下脚步,看向吴忧,“你是后者?” 吴忧一笑置之,收回目光,他说:“百兵之君,庄论天下三剑,开万里江河,我曾经也用剑。” “现在为何不练,难道有愧于心?”玄通目光深邃,皇宫龙气拔地而起,夺目绚丽。 吴忧眉眼垂垂,年轻脸庞,尽是老气,不回,又起身,伸不出,他道:“殿下请坐。” 玄通含笑一哼,放下身段,给足吴忧面子。 见玄通落座,吴忧小声说:“都说人越老越精明,我能看出来,这府里上下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殿下在江湖中走过一段,应该知道这些早就成精的老货们可个个都有个通透眼睛,就算是开慧眼的宗师在他们面前玩人心都得小心,只是现在大伙按兵不动只是他们与我一样,想不明白。” 窗外晨光透过窗户洒进里屋,不偏不倚照到玄通身上。 “想不通什么?”玄通随口问道。 吴忧眯了眯眼,双手抚在座椅上,他说:“你来凉州是浪费时间,皇子争权,不离本营,布局天下,不应该如此儿戏。” “听你这话,你是在教训我?”玄通皱了皱眉,眼前这个清丽俊秀男子,奈何他生气,也是忍不住称赞一句,俊儿郎。 吴忧摇摇头,打趣道:“我还没资格教训殿下。不过殿下也别高兴,我不教训,自然有人教训,这是殿下应该经历的。 “上一代是你京城那位一上朝就指着主子骂的大玄从二品左仆射,也是那一代第一位一步入圣的吕青衣,想来那时现居京城主子还小,你回去可以跟当今圣上闲聊时唠唠。 “以前我就在想,这吕青衣要是没有这张嘴,他是否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吕公我不便多说,也当你刚才的猜测全是童言无忌。”玄通想起那位左仆射,吕青衣。 父皇至今还时不时念叨一下。 时常说起不是因为他才华出众,而是这个吕青衣给父皇留下深刻的童年阴影。那年花开月圆,吕青衣当了太傅,生来傲气的他,好似就看皇家人不顺眼。逮到一个机会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以至于自己父皇上位时还担惊受怕。 万幸的是,在自己父皇登基的前一天,老仆射终于修成正果,一步入圣离了朝廷。听皇宫里的下人说,那天登基之时,父皇是龙颜大悦,脸上有说不出的愉悦之感。 吴忧注意到门外端着碗筷等候的书童,狡黠一笑,道:“殿下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玄通一愣,大笑一声,神态认真,又显无奈:“我只是心烦,出门散散心罢了。”?? 窗外,微风乍起,拂过两人脸颊,也吹落那一片挂在枝头上的枯叶。 第六章 舍不得 耳边是府中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身青衣的婢女小莲目送双手举着比自己个子大了一圈盘子的孩童身影,也是忍不住捂嘴轻笑。 记得大约是四年前,吴少爷突然说要个伴读书童,还指名道姓要许家这个小孩子。 老爷和小姐虽然起了疑心,许家地位也是特殊,不过奈何是吴少爷要求,老爷调查一番后,确保没什么问题,也是准了此事。 现在看来,少爷的算盘打得可是真好。 许家这个孩子,现在应该才十二三岁,可这力气却大的出奇。 自己第一次见也是吃了一惊,连吴老爷也在称赞这许家孩子是个天生的练武胚子。 眼前早已没了许小书童的影子,婢女小莲转过身去,端了两碗米粥朝小姐住处走去。 小姐的住处离厨房并不远,转个弯走几步就到了。 站在院子门前,婢女小莲叹了一口气,院子里,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他们父女两,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小姐屋前的阶梯上。 小莲心里不怕寒风腊月里小姐坐在这冰冷台阶上会生病,而是有点心疼手里这碗粥得给了老爷。 婢女小莲苦个脸走进院子,吴家父女两好像在讨论什么事,只是稍稍往她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也没在意便又开始说了起来。 婢女小莲显然也是习惯了,走在他们中间,晃了晃手里的米粥。 坐在石头上的吴妙儿接过了米粥,吴晨这次出了奇的没要,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他只是摆了摆手。 婢女小莲嫣然一笑,也没跟他多少客气,端着米粥靠在阶梯旁的柱子上,大口大口吃着这还冒着热气的米粥。 吃了几口米粥的吴妙儿眨了眨眼睛,随后说:“吴老头,你说京城那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依他在大玄只手遮天的本事,玄通不可能在他眼皮之下全身而退才是。”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家人无论何朝何代,不都喜欢拐弯抹角变着法子来占便宜,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就像搏象,玄家里头啊,没一个省油的灯!”吴晨摇摇头,朝自家丫头一笑。 “怎么,吴老爷子这话是在指桑骂槐啊?”吴妙儿放下瓷碗,眯了眯眼朝自己老爹问道。 要是平时,吴晨肯定会甩个鬼脸然后继续绕着弯子讨吴妙儿笑话,可今日不知怎么的,这个向来嬉皮笑脸的老爹很认真的问:“丫头,你跟我说说,昨日为什么会去见那二皇子?” “为什么啊,”吴妙儿又拿起瓷碗,吃了几口粥,抬眼看了看还留有几缕早霞的天,她淡淡的说:“可能因为我是忧子的姐姐,是这个府里的大小姐。” 吴晨没有回答,而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丫头。 吴忧刚去书房哪会,吴妙儿是吵着嚷着要自己把吴忧给拎出房门,说什么都没用,吴晨也是拿姐弟两没办法,干脆消失府里一段时间,等吴妙儿气消了,不闹挺后,才敢回家府。 为此,父女两可是冷战了好久。 吴晨也很头疼,这姐弟两,随他,死脑筋,倔得很! “因为我懂了,为什么忧子会在书房里一呆就这么久,从小那么要强的他,会隐忍别人这么多年往吴家泼脏水,一声不吭,甘愿在书房里做个傻子。”吴妙儿吃下最后一口米粥,放下瓷碗,又看了一眼身旁靠在房柱的小莲,她微微一笑,继续说:“以前我仗着比忧子大几岁,天天教训他,现在想来,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有失身份,一直给我收拾烂摊子的,其实是忧子和你。” 吴晨轻轻一叹,这张沾了岁月的脸上有点点欣慰之色,他哎呦一声,企图打破压抑气氛,笑骂道:“少吃点,小心胖死,没人要!” 要是放在往日,父女两绝对会吵起来,可今日啊,吴妙儿破天荒只是微微一笑,点点头,轻声道:“好。” 旁边的曲小莲多看了一眼吴妙儿。 父女两随后也是有一句每没一句的闲聊,过了一会,吴晨便起身离开。 站在屋子外,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丫头,吴妙儿也是抬头,目送自己老爹。 父女对视一眼,一人红了眼,一人眸含笑。 “小莲。”沉默了许久,吴妙儿冷不丁的朝身旁喊了一句。 婢女小莲也是赶忙回道:“怎么了小姐。” “我以前觉得老爹能永远年轻,永远能护我们平安,可就在刚刚,老爹那双红了的眼,我一下觉得他老了。”风轻云淡的语气从吴妙儿嘴里说出,好像是闲来无事与她说着他家趣事般。 可越是这样,婢女小莲却越觉得伤心。 小莲静静坐到小姐身旁,不说话,换句话说,她不能吭声。 吴妙儿顿时觉得有点无力,靠在小莲的肩膀上。 三千青色有几缕披散在前,遮盖些许她倾国的容颜,好像是刚刚跟人大战了三天之久,满眼写着疲倦,吴妙儿停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开口:“自从忧子进书房,吴家气运真的低垂了好久,府里上下指着吴晨鼻子骂,好不容易盼来个婚事,吴家需要冲冲喜了。 “可是啊,小莲,哪有定亲皇子现身的道理,还是个手里没有拿圣旨的皇子,他这次来,就是跟吴府赌,与他玄家赌,赌赢,便是他日老玄家要换天时,他能是最先乘风夺天的那个人,吴家倒时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 “那要是赌输了呢。”小莲问。 吴妙儿微笑回答:“赌输,便是人头落地,他与吴家上下。” “这么危险的事情,老爷会跟他赌吗?”小莲不解。 靠在她肩头的吴妙儿摇摇头,自嘲一笑后说:“会,怎么不会!能在京城皇家活这么大还手握权力与名声的皇子,能打这么无准备的仗吗?” “可我刚刚听你和老爷的意思,是他背着皇上偷偷跑出来的。”小莲想想原先吴妙儿和吴晨的谈话。 吴妙儿颔首:“没错,所以他是被自家给算计了。你要想,现在这大玄家家主本就是夺嫡才上了这皇位的,连他自己兄弟都算计的人,又怎么会不防着自己的儿子。夺嫡这事,他老子才是老子。” “那小姐你这次入京岂不是……”小莲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刚刚老爷会那么一副表情,睁大眼睛的她,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吴妙儿对此一笑置之,“没那么糟,毕竟我的嫁妆可是吴家,虽说不是全部,但是也的确是个实实在在的筹码。再说了,昨日与那二皇子对上几剑,也是觉得此人没我想的那么糟糕。很可惜,看不到忧子娶媳妇那天喽,以前还想到那天给他包个红包,再闹个洞房什么的,也算先礼后兵不是?” 婢女小莲听着小姐在身旁碎碎喃喃的嘀咕,这些年她第一次觉得没那么嘈杂,也愿意听小姐的碎语。 小莲抬眼看了看书房那扇开了的窗户,愣愣的出了神。 吴妙儿自顾自念叨一会,见小莲没什么动静,也是顺着她的眼,看向书房那扇窗户。轻轻一笑,打趣道:“要不这次你留下,跟着忧子?放心,这事我做主!” 婢女小莲苦笑一声,随后道:“小姐你可别讨我笑话,我这等身份怎么跟在少爷身边。” “曲小莲,做人不能忘本,你可别忘了,你姓曲!是江湖少有气功大宗师曲先泉的女儿!”吴妙儿忍不住的点了点小莲的鼻子,气愤的说。 这姓曲的婢女听闻抿了抿嘴,不甘示弱的揉了揉自己小姐的头,说:“这次,就让我陪小姐。” “你舍得忧子?”知道这个从来都被她看成妹妹的婢女喜欢自家弟弟,她试探一问。 婢女小莲瞪了她一眼,“你舍得?” “小忧子现在长得可是水灵,我自然不舍得。”吴妙儿嘟喃个嘴,煞是可爱。 曲小莲听后也是一笑,说:“你舍不得,我更舍不得。” 吴家大小姐闻言,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们都舍不得。”? 第七章 赌注 左手咬上一口白馒头,右手紧跟着一勺暖和米粥,十二岁的许忆楠坐在书房的角落吃着早饭,稚嫩的脸上满是幸福表情。 打从自己能记得事情的年纪起,他就没见过自己爹娘。听府里大人说,自己爹娘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的自己还天真的问爹娘什么时候回来,大人们说不知道,现在想来自己的爹娘应该是死了。 许忆楠吃饭的速度慢了一点,嘴里的白馒头似乎也没了原先的香甜。 没跟少爷那几年,他一直跟阿婆住在吴家府中,阿婆年纪大了不能干活,为了活命他只能跑到厨房给吴家打打杂。可厨房里的大人都嫌自己太小了会帮倒忙,还是小莲姐姐善良,给自己安排了洗菜的活,但也是刚刚解决他和阿婆的温饱。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府里小孩这么多,比他聪明的更是一大把,这跟着少爷屁股后面捡书的肥差偏偏就给了他。满怀感激的看了一眼书房中央的那白衣男子,许忆楠虔诚的咬了一口馒头,以表对吴忧的感激。 书房中央,这在自家姐姐眼里是长得水灵灵的吴忧微笑的朝自己眼前的紫衣男子说:“二皇子殿下吃饱了吗?”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玄通白了吴忧一眼,他本就少食,一个馒头半碗粥便足矣。 吴忧吃的分量倒是跟他差不多,可细嚼慢咽的模样好像就跟他说,你吃的再快都没用,还不是得等我吃完。 大玄二皇子脸色难看,不是没有留意书房角落的书童,他那风卷残云般吃饭的速度倒是跟他主子形成鲜明对比。 “忆楠,你吃饱没有。”就在玄通还在心里埋怨时候,吴忧则是看向书房,随后朝那还在与馒头奋战的许忆楠喊了一声。 一听见少爷的声音,许忆楠连忙起身。 擦擦嘴,书童知道少爷的意思,没有耽搁,快跑到书房中央,将两人桌上碗筷收拾干净,放在原先那张硕大的盘子上,站在盘子旁,他小心翼翼朝吴忧看了一眼,双目满是期待。 吴忧深知书童心里在想些什么,无奈的摆摆手说:“没吃饱就多吃点,吴府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地,但是你要吃馒头还是管够的。” 得道应许的许忆楠很开心的应了一声,随后小跑到角落里,一屁股坐下,他的敌人至死至终都没有变,就是这帮可恶的白馒头! 对此,习惯了与人谈话时任何人不得在场的玄通看了吴忧一眼,随后开口问道:“他在没事吗?” “放心,对忆楠来说,天大地大,馒头最大!”吴忧一脸不打紧的表情。 玄通没说什么,但眉眼的紧皱告诉吴忧,他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吴忧对此没说什么,只是淡然不语。 片刻后,玄通呼出一口气,“谁给谁教训先不论,吴少爷可是给我吃了个大教训。” 低声浅笑几声,磁性好听的声音回荡在书房中,白衣俊美的吴家大少爷鼓鼓掌,双目里有些得意,他开口:“不愧是能在皇家那等尔虞我诈之地活下来的人,但你也应该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你这刚吃了我口饭就想反客为主,二皇子殿下,你说说看,这是哪里的道理?” 玄通脸色不改,晃了晃手指,隔空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他熟悉,吴忧更熟悉。 吴晨,吴忧亲爹,玄通未来岳父。 “怎么猜到的?”吴忧发问,眸子里波澜不惊,似乎一点都没有被这人猜到答案时的意外。 玄通想了想,随后道:“父皇忌惮天下,眼里容不了一粒沙子,眼下能让我父皇烦恼的除了齐边便是凉州,凉州最大的势力除了你吴家,还有谁能称得上是凉州的地头蛇?你这吴府,可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吴忧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玄通也不管他是何表情继续说:“若你吴府只是寻常势力,我这次也不会这么冲动冒着地位一落千丈的风险来谈这笔买卖。” “你说这是买卖?”吴忧眯了眯眼,嘴里挂着冷笑,他指了指门外,寒声道:“若你把和我姐的婚事当成买卖,我想我们不用谈了。” “不,你错了。”玄通摇摇头,轻叹一声,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在窗户前寻了一会,最终在一处小院落停下了眼神。 那个院落里,有一青衣女子和靠在她肩膀的蓝裙女子,语气柔和了几分,玄通道:“你有所不知,其实在江湖走的那段路便有幸见到过你姐的,虽是匆匆一面,却也是让我里留了几分印象,我的喜欢,是出自真心的,跟吴姑娘的婚事自然非比寻常的皇室联姻。” “那你说的买卖……”吴忧喃喃了一句,随后又笑了几声,笑声过后他转过头,俊美的脸上带着别样的表情,清亮眸子对上玄通的位置,他指了指自己说:“这笔买卖,是我对吗。” 玄通点点头,“你身负吴家一半气运,又是一身剑骨,两者其中一样便足够惹人羡慕了。其实不瞒你,早在你出生前,皇城老国师便算出了凉州会出变故。而在你出生后不久,钦天监便也从星象里观测出了凉州出了大气运之人,此气运很有可能会威胁皇家龙运。” “所以便有了十年前的那场惨无绝人的刺杀。”语气冰冷到了极点,吴忧坐在长椅上,俊美的容颜没有一丝一毫表情,白皙的皮肤从远看好像是一座雕像般完美无缺。 书房里沉默了很久,吴忧才开口:“所以,这就是你的筹码对吗。” “是。”玄通没有丝毫犹豫的承认,看着这脸色淡然如初,身体却微微颤抖的白衣男子,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次是他赌赢了。 双眼渐渐有了血色,吴忧语气有些沙哑的说:“的确,你这个筹码我拒绝不了。说说,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很是不舍得从小院落里那蓝裙女子上挪开,玄通转身看着这坐在阴影处的白衣吴少爷,他竖起一根手指说:“答应你姐嫁给我。” “你似乎对我很有信心,你怎么知道我就劝得动我姐?”黑暗处,吴忧的笑声传了出来。低沉散发磁性的声音,这一刻好似地狱里的魔鬼。 玄通轻轻一笑化解,负手而立在窗户旁,胸有成竹的他只是回了一句:“我看人很准的!” “不,你错了,我劝不动。”吴忧的语气明显与之前有了变化,这细微的变化也足以让玄通捕捉到。 玄通没有意外,打趣道:“所以我也没打算全告诉你。” 玄通看着这个白衣男子,这一刻,他哪里还有原先那白衣飘飘与世独立的谪仙人模样,现在他就好像深山里闪烁猩红光芒的野兽。 玄通摇摇头叹气道:“你想过没有,我知道这一切,吴家家主一定知道。你就不好奇,这么多年他的按兵不动是为了什么?十年前的吴晨虽不如现在的吴晨,可那时飞剑吴晨早已是江湖靠前的高手。能在吴晨地盘杀了他妻子的人,你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 话音落地,玄通头也没回的走出了房门。 站在书房门前,他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吴忧他说:“困在这书房里十年足够久了,现在的你,该出去走走看看,这个天下能人远比你书中了解的多。莫学前朝寒离半书制天下,最后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现在的你,最主要的是尽快成长到能赢过吴晨那一天。” 随着一声关门声,这个书房里只剩下沉默良久的吴忧和刚刚吃饱的小书童。 刚吃饱的许忆楠站起了身子,伸了个满足的大懒腰后,他蹑手蹑脚朝书房中央走去。 书房中央,刚刚紫衣男子早已不见踪影,空留一地窗外余晖。 又转眼瞧了瞧,发现少爷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少爷那个位置,刚好是背光处,暗暗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小书童走过去,轻声问:“少爷,你怎么不说话?” “忆楠。” “嗯,我在。怎么了少爷?” “你……想不想随我出去看看?” 第八章 有罪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便是晚上。 坐在自家的凉亭里,这个早已到知天命年龄的老妇人感叹真是人越老越觉得时间过得快。 起了皱子的脸环顾了这原本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院落,叹气一声,想来今年又只有这红灯笼陪她过年了。 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老妇人原本快睡去的眸子也是被这敲门声给唤醒,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老妇人一瘸一拐吃力的走到自家门前,打开门,还未来得及喊问一声是谁啊,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干净的白衣裳,衣裳的边是金色的。 “姑姥,最近可好?”一声沙哑又熟悉的声音在老妇人耳边回荡,老妇人弯驼的背直了直。借着今日三分月光,她看清楚了这声音的主人。认真端详了许久,老泪纵横的她只是一直喃喃道:“像,真的像。” 月光下,眉宇间全是故人影子的男子双手拖着拄杖老妇人走到凉亭里,见她坐下后舒缓些许,他才入了座。 双目全是慈爱,老妇人双目含笑的说:“能见到你,我很高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曾经就跟小姐争执过,说你跟小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现在看来,是我赢了,等到了那边,我可好好跟小姐说说。” “许姑姥,是吴家对不起你。”白衣金边的男子坐了良久,才是紧握的双拳中挤出这一句来,与自己母亲相同的眉从一进门便是皱着的,鼻尖酸楚的他,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大人面前不敢吱声。 哈哈大笑几声,这老妇人很温柔的抚摸这男子低下的头,她轻声说:“一家人哪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你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我就很安心满足了。至于从前的事嘛,过去都过去了。忧儿,你要知道你爹的良苦用心,他只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不,不能忘。”在书房里画地为牢十年的吴家大少爷,今晚一出门便来到了这吴府偏僻的一处院落,在这幼时经常玩耍的院落里,他含着哭腔朝自己的姑姥说:“是我不懂大局,是我年幼不懂事,太过招摇。” 微荧相冲,潘星离乱,紫薇黯淡,环伺阴阳。虽都是大凶之兆,但奈何京城钦天监再怎么厉害都不能准确算到吴府头上。 若不是吴忧不听吴晨的劝告,急于破境引吴家天象移位,现在这庭院应当是热闹非凡才对 话音落下,吴忧红着眼环顾这院落,一角一落都没落下的他,仿佛还能看到十年前这院落里挤满的人们。 可那一场大雨过后,这个院落里,只剩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他曾跪在这院落外面,久久不肯离去,可老妇人每一次都是眉眼含慈爱,仿佛一切的没有发生过一般。 每一次都是拍拍他的膝盖,问他有没有伤着。 老妇人不知道的是,其实那场雨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偷偷跑到这个院落里,吴忧清晰的记得,在夜深人静之时,这向来不被人关注的偏房里,有一妇人彻夜痛哭。 他知道姑姥对自己的感情一直都没有变,可哪怕她骂上自己几句,他都会好受很多。 “你看看你,这么多年了,个子是长大了不少,也俊俏了不少,可你这脾气怎么一点都没有变?”这被吴家大少爷唤做姑姥的老妇人还是一如即玩的抚摸着他的头,岁月夺走了她年轻的容颜,可那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却一直抚愈吴忧的心。见这个被自己看成半个儿子的吴忧,她轻声说:“不讲这些了,忆楠最近怎么样?” 看着眼前这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吴忧吸吸鼻子微笑道:“他很好,天生龙象之力,是个练武的绝佳胚子。我也是起了心思想给他找个老师好好指导一番。” “是吗?这个孩子从小就爱吃,也吃得多。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毛病,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是放心了。”老妇人平静的回道。 吴忧静静的坐在位置上,感受老妇人手心的温度,他柔声说:“姑姥,过段时间我可能会出一次远门,不知道要过多少时间才回来,你一定要保重。” “我知道,你在书房里一坐便是十年,也是该好好出去走走看看了。最好啊,找一个媳妇回来,让我有生之年看看你娶媳妇的样子。给吴府啊,冲冲喜。”老妇人点点头,吴忧只知他每晚回来看自己的姑姥,可他不知自从自己入书房的那一天起,老妇人再怎么忙都会过去看一眼,现在年纪大不如前了,没法每天都去,可她一感觉腿脚好一点,便会找人拿一把靠椅,坐在书房外晒晒太阳。 低眉浅笑,吴忧也是苦笑连连拒绝,可架不住这老妇人一句一句的劝说,最终吴忧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等回府一定带个媳妇给姑姥瞧瞧。 听到应许的老人也是开心的裂开了嘴,原本没有血色的脸上也是浮现出略微的红润。 夜渐渐深了,这个院落的一处小屋子前,吴忧笑着对这个一定要等自己离开才睡的老妇人说:“姑姥,我难得出来,想跟他好好说说话,你现在年事也高了,应该早点休息。不然可见不到我娶媳妇的那天了。” “忧儿,要不今晚你就在我这睡下。你看夜也深了,你这在府中回来也会引人注意。”老妇人赖在原地,不打算放过吴忧。 吴忧委屈道:“姑姥,今晚我还有点事,实在不行。” “谁这么大的脸面?”老妇人不乐意了。 吴忧端着耐心,轻声说:“也许是忆楠日后的师父。” 老妇人半信半疑:“真的?” 吴忧点点头,随后又苦口婆心的劝老妇人回房睡觉。将老妇人搀扶到床边,他轻声走出房间,小心翼翼的关上门,他又来到了那个小房间门前。推开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只有一块碑。 碑上写着,纪许家孙,许楠。 吴忧站在门前,看着墓碑说道:“好久不见。” 第九章 约定 曾经有个春天,在吴家府中一个荷花池子里,有两个小男孩约定,一个要做天下第一,另一个也要做天下第一。 一晃匆匆十年未见,现在见面,却是阴阳两隔。 站在屋外的吴忧,久久不敢迈步踏进这个只是简单竖着灵位的房间。 时过午夜,凉风乍起,这个在房门前停留有大半个时辰的吴家少爷竟然觉得身上凉意袭袭。 脑中回想起当年一同嬉戏玩笑的欢快场面,耳旁至今还清楚那愉快笑声,吴忧到最后,都没敢走进这个房间。在门外躬身行了个礼,淡淡的语气却格外郑重,“许楠,我要离开吴家了,跟从前我们约定的一样,去看看外头的世界。这次出门,不当天下第一,我不会回来!” 说完,吴忧没有犹豫的转身而去。路过偏院,临走前,他在姑姥的房屋前行了个大礼。 “姑姥,吴忧走了。” 白衣绕凉风,转眸话音落下瞬间,吴忧消失在原地。 屋子里,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并没有睡去,被岁月压弯的腰挺了挺,靠在床前,双眸望着窗外那轮圆月愣愣出神。在吴忧消失在院落时,她突然红了眼眶,颤抖的嘴唇很久很久才轻轻的吐出一句话:“莲音,我们的忧儿,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吴府,书房。 吴家书房里,这坐在棋盘发呆有些时候的江湖老士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头也没回,语气很是不满,“吴家少爷牌面可是了得,让老夫等了如此之久。” 吴忧没理会这个江湖老士嘲讽,坐在老士对面,简单扫了一眼棋盘,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嘴角掠过一抹笑,吴忧说:“老士,我打算过几日便离开吴家,去看看外面世界。” “不读书了?”江湖老士跟上一黑子,神色不变的回道。 吴忧摇摇头,两指夹起一枚白棋,在指间把玩拨弄一阵,他没着急落子,而是抬眉看向江湖老士,“老士,你说人习武是为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功夫。”江湖老士白了吴忧一眼,甩甩手,示意他赶紧下棋。 吴忧轻轻切了一声,白子落下,他继续说:“我觉得习武应该是为了传承,你想想,你膝下无儿无女,有一把年纪了,万一哪天死了,也得有人给你收尸对?” “呸呸呸!”江湖老士很是恼怒,放下棋子索性不下了,“你有屁就赶快放,憋着不难受?” “老士,你有收徒打算吗?”吴忧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开口。 江湖老士瞥了一眼吴忧,沉默良久,他试探的开口:“你看上我了?我跟你说,我不练剑的。” “不是我,是我那个书童。”吴忧冷笑一声,指了指角落里呼呼大睡的孩子。 顺着吴忧手指的方向,老士也是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也是能看国运的大师,可来书房这么久了,也是刚刚才注意到这个角落还睡着个孩子。老脸一红,江湖老士也是屁颠屁颠跑到书童面前,蹲下身,屁股对付吴忧,他端详了有一阵子,随后坐回原位。拈着自己的白色胡须,他说:“这孩子骨子可是厉害,天生神力,是个绝佳的练武胚子。” “是啊,这么好的天赋,也是到了能打根基的时候,要不让他跟着你,学学本事?”吴忧见热打铁,心里觉得此事已然是成了。 可谁曾想,江湖老士拒绝了。他唉了一声,随后说:“这孩子可是一身宝,跟着我走南闯北太委屈了。要不你去嗣汉天师府试试运气?这不皇家马上要跟吴家联姻,天师府就算不给你面子,也要给皇家面子不是?” 吴忧心里盘算一下,“龙虎山?能行吗?” “相国仙府,天下道庭,你当是什么?虽说有几分夸大,可也是有真本事的。这个龙虎山啊,可是有仙人坐镇,连你爹遇上了也是会头疼的。”江湖老士哈哈一笑,毫不含糊的说。 吴忧颔首表示赞同,“老士,你眼下也没事,要不过几日与我一同去龙虎山转转?” “我去那惹人烦的地方作甚?”江湖老士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问道。 吴忧仰面浅笑,“怎么?是被龙虎山天师打怕了?” “放你的臭屁!老子会怕那群张口闭口就是仁义道德的虚伪之辈?”江湖老士来气了,不过他也是回过神,怪笑一声,“好小子,套路你黄爷爷?” “这样,这盘棋,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两件事。”吴忧见没有办法了,指了指身前的棋盘。 江湖老士看了吴忧一眼,掏了掏耳朵,淡淡说:“要是你输了呢?” “随你处置。”吴忧很是大方。 江湖老士双眼一亮,收起原先浮夸表情,正襟危坐,“此话当真?我可要你吴家百年陈酿!” “百年陈酿?赠你两坛又何妨?”吴忧摆摆手,随后也是重新摆盘,落下白子。 江湖老士可是开心,裂开嘴,乐呵呵的说:“好!下棋下棋!” 这个晚上,江湖老士终身难忘,因为他一个晚上,都未能从吴忧手上赢过一局。 在晨光熹微,天地初亮时,江湖老士一气之下将棋盘上所有棋子全给扰乱,气急败坏的他很是郁闷,自己活了大半辈子,怎么就下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他瞪了一眼表情从容的吴忧,没好气的活:“说,什么事情?先说好,我没钱,也不卖命。” “放心,很简单的。”吴忧嘿嘿一笑,他不着急的说。起身走到孩童面前,拍了拍他圆嘟嘟的脸蛋,在许小书童睡眼蒙眬时,吴忧将他一把拽到江湖老士身前,指着他的鼻子,吴忧对许忆楠说:“看,这个就是你未来师公。” “师……公?”半梦半醒的许忆楠只是顺着吴忧说的,也跟着说了句。 “好小子,真是会算计!”江湖老士也是被吴忧气笑了,“这就是你第一件事?” 吴忧将书童放到一边,转眼许忆楠便又睡了过去。 坐在位子上,吴忧看了看窗外,“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第一,过几天你得跟我一起去一趟龙虎山,等上了山,随便你去哪我都不管。” “第二件事呢?”江湖老士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嘛,”俊美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冷意,这个本让人如沐春风的美少年,此刻白衣上竟有点点伶俐劲涌出,在晨光扑洒脸蛋时,他简简单单的说:“就是,从今天起,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让全大玄的人知道,吴府吴忧要出远门了,眼馋吴家一半气运的尽管来!有多少我接多少!” 江湖老士闻言,朗声大笑,连声称赞这个吴家少爷好魄力。 “老士,咱两可说好了。”吴忧说。 老士扣了扣鼻子,愿赌服输道:“孙子才骗你。” 第二天一早,吴家书房下那紧闭的大门敞开了,在过往下人吃惊的目光中,只见一身白衣的吴忧第一次当着吴家所有人的面走出了房门。吴妙儿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第一时间跑到书房门前,大小姐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拽着吴忧就是一顿骂。她身边的小莲也是双眼通红,微微润红的脸,她低头说少爷瘦了。 也是这天,凉州各地都知道,这个身负吴家一半气运的少爷出关了。 一时间,原本就因为吴家小姐婚事热闹一把的凉州,又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第十章 洛瑾 一时间吴府当真是狠狠热闹了一段时间,先有大小姐接皇城婚旨,蟒蛇化龙,风头还未过,紧跟着呆在书房里十年的傻子少爷也出了房门。 吴晨这一儿一女,眼下也算真正在整个凉州出了名。 凉州阳城世代以武气蒸胜着称,从阳南门进入,城中心自然是由青绿荧石打造的开天巨剑,从阳南门旁往中心走,一条斜斜的红墙砖道,连接着一个既独立,又与城墙浑然一体的精致府第,府第的规制大而不俗,十分气派,府第正常年不开,不是因为没人拜访,而是因为这家府主地位实在高。 门楣上悬挂着一道压金镶边,纯黑为底的匾额,上面以楷书字体写着方方正正的三个字:“吴家府”。 府中一处小庭院里,才清静下来的吴忧揉了揉额头。他知道这次出阁会引得周围人注意,但也没想到这帮成天打打杀杀的长辈这次竟然跟小姑娘一样,绕绕叨叨,能拉着你的手一直唠。 要不是中途找个借口,今天是别想逃脱了。 坐在小庭院里,吴忧看着四周与十年前一般的布置,原本烦躁的内心也安定了几分,以前是在书房里往下望,看的都很片面,现在身在院中,不禁感叹当年老祖修府时,如此注重风水。 “就知道你会逃到这里。” 一个清脆如铃铛声音在背后响起,一身蓝裙的吴家大小姐踏进了小院子里,她的背后,跟的是脸色微微红的丫鬟小莲。 “姐,我可不是逃。”吴忧淡淡的回道。 吴妙儿轻轻一笑,自己弟弟什么性格她还是知道的。坐在吴忧身旁,端详了好久,这才与身边的小莲打趣道:“你看,我以前就说他长的水灵。” “哪有说男人水灵的?你说是,小莲姐。”吴忧苦涩一笑,随后把目光放在小莲身上。 小莲本就微红的脸,看见吴忧朝自己看来,更加红了,头低低的,她只是呢喃:“少爷说的是。”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吴妙儿嘴角掠过一抹微笑,好像回到小时候,他们三个也是这样打闹。一手支着清丽的脸,她朝吴忧问:“你真打算这么快出门?” “对,越快越好。”吴忧点点头,看向院落里还未完全枯萎的花枝,他淡淡说:“玄通我见过了。” “我知道。”吴妙儿颔首,她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吴忧轻笑道:“姐,那你可知那个二皇子从以前就在关注你?” 眨了眨清澈的眸子。吴妙儿不解道:“何时?” 吴忧卖了个关子,“你猜猜看?” 没心思跟他打太极的吴妙儿举起一拳头,不耐烦的说:“说不说?” 吴忧见势不妙,赶紧说:“是在你以前走江湖的时候,他说与你有一面之缘。只是这个一面,是他的,不是你的。” “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来吴家?”小莲恍然道,又看了一眼吴妙儿,怪笑道:“小姐,你看人家这一往情深,你还一见面就跟人家打了一架。” “那又怎样?”吴妙儿白了小莲一眼,随即说:“你别打岔,我问你,你这次出门准备去哪?” “去哪?得先去一趟龙虎山。”吴忧想了想,随口回道。 吴妙儿与小莲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有诧异神色,吴妙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声道:“你要去龙虎山?你是不是书房呆傻了?龙虎山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啊,皇家地盘嘛,怎么了?”吴忧风轻云淡的回道。 小莲见吴忧没有明白小姐意思,解释道:“少爷,吴家跟龙虎山,一直关系不是特别好。” “我知道,我这次去又不是去打架的。”吴忧叹了口气,随后说:“这次去,是把许忆楠给送到龙虎山去。” “你是想让他拜在龙虎山门下?你就没想到,那群道士给娃娃洗脑,转身打到吴家门口?”吴妙儿皱眉问道。 吴忧嗯了一声,胸有成竹的说:“放心,我有把握。” “哪来的把握?”吴妙儿嘀咕一句。 吴忧指了指小莲,说:“龙虎山的馒头有小莲姐的好吃?” “少爷!”小莲啪一下站起,小脸通红,看了一眼吴妙儿,见她一脸坏笑,她哼了一声,捂着脸跑出了院。 摸不着头脑的吴忧朝吴妙儿投来不解目光,吴妙儿一脸好戏的模样,见小庭院外走来的八大姑七大姨,她逃命般起身,拍了拍吴忧肩膀,很是心疼说:“忧子,你这样下去,是讨不到媳妇的。” 还是一脸蒙的吴忧目送自家姐姐离去的背影,刚想追上去,就被身后一手给抓住。转后看了看,是一群要么佩刀,要么扛枪的男子。看着这群男子,吴忧直呼大事不好,不过看这情况,自己也是不好逃跑,只得赔笑道:“洛伯,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肩上扛着一把银枪的男子和蔼一笑,拉着吴忧的手坐了下来,“忧儿,我与你几位大伯都商量过了,这次你去外闯荡江湖我们都是同意。年轻人嘛,总得出去看看世界的。你几位伯伯呢,平时也是忙于职务不能陪同,那这样,我家小女跟你年纪相仿,女承父业,一柄长枪耍的也是虎虎生风。我让她陪同你一起去,这样也算有个照应。” “这样不好?”吴忧扯了扯嘴角,他知道洛伯说的姑娘是谁。 洛伯嗯了一声,有点失落的问:“忧儿,你是看不上小女吗?” “不是不是……”吴忧俊美的脸都抽搐的快变形了,心想这洛家女是何等凶残,自己小时候可是领教过的。 洛伯大笑一声,也是不看吴忧脸色,“那就好,我马上派人去通知瑾儿过几日跟你一同启程。” 话音刚落,洛伯也不给吴忧任何拒绝机会,直接甩手走了。他这走了,身后那几位伯伯也是凑到吴忧身前,左一句,右一句的,恨不得将整个家搬来跟着吴忧。吴忧见势是十分不妙,在众位伯伯说话空隙,也是嗖的一声,从缝里溜走。 吴忧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与伯伯们兜了多少圈子,随便进了一个院子,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 “谁在外面?” 院子里屋传来声音,还未等吴忧开口,一个女子便从屋里走出来。 女子肌肤胜雪,容颜绝丽,一袭白裙,庭院绿荫一衬托更是粲然生光,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当真非尘世中人。 女子见一白衣男子坐在庭院,又觉得有点眼熟,凑近看了一番,她红唇轻启,“你是吴忧?” “你是?”吴忧心里泛起嘀咕,想来在家府里不认识自己的当真是屈指可数。 女子笑了一声,指着自己,说:“不认识我了?我是洛瑾啊。” “洛瑾?”吴忧想了想,脑中浮现出小时候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他猛不丁的起身后退几步,“你是洛魔女?”? 第十一章 飘雪 “你说谁是魔女?”原本还笑脸相迎的洛瑾脸色阴沉下来,赏给吴忧一个白眼,小声嘀咕说:“还以为十年过去会变个样,没想到还是这般木头。” 吴忧警惕的看着女子身后的那杠在阴暗处闪闪发亮的银枪,心里直说你还不是一样没变!只是吴家少爷眼下只得心里抱怨,他晓得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女子,动起手来是丝毫不会讲情面的。 “放心,这个院子我是不会动手的。”洛瑾似乎看穿吴忧心思所想,笑眯眯的说。 吴忧皱起眉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洛瑾眨了眨眼,好看出尘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吴忧,你真的是呆书房呆傻了,你好好看看这个院子!” 凉州的冬天,是会下雪的。 鹅毛般的白雪飘落到小庭院上尖尖角,散开,又飘落到地上。 坐在小庭院中,洛瑾已经往屋子里拿了件雪白貂毛披散身上,呼出一口凉气,她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单薄的男子。原本还想打闹一番的她,不知为何,看见他漂亮的眉宇和柔和的五官,平静的内心不知为何,跳动了起来。 仿佛不会感到寒冷的吴忧坐在石头凳子上,环顾了下四周。 因为逝世的母亲一生信佛,所以吴晨在与母亲成亲后,特地开了片荒地用来修筑佛院。看着院落北门那座大佛,头与院齐,足踏大湖,双手抚膝,广额丰颐,雍容大度,慈祥端庄,令人肃然起敬。 难怪自己起先进来就觉得此地风水讲究, 这座建筑无疑是整个佛院的风水所在,凉州缺水,吴晨以人力扩溪为湖,寓意“水笔”,阳城吴府虽不算巍峨壮观,可临水而建,聚集天地灵气和吸收日月精华。 这个佛院,他平时也有关注,一时为了躲伯伯们倒是疏忽了观察。吴忧看向一旁从开始就盯着自己出神的洛瑾,他不知为何吴晨会安排她住在母亲供佛的院子。 “我脸上有脏东西?”吴忧好奇的问。 洛瑾听到吴忧的声音,这才缓过神。白皙脸上有明显的红晕,她将头撇过去,“没没有”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只有院落外的白雪时不时的在庭尖处堆积,随后成团散落在院落中。 不知过了多久,洛瑾看向已有些白的建筑,她说:“吴忧,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吴忧淡淡回了一句,莞尔一笑,他说:“记得凉州有一山叫大草山,此山巍峨挺立,只是山腰便能见到浮云扰雾,想来这个时候登上草山山顶,煮酒赏雪定是快活神仙之事。” “那是十年前了。”洛瑾想了想,在吴忧不解的目光中,她微微一笑,解释道:“原来大草山无主可随便赏雪,可几年前不知哪里冒出叫李茂之的山匪,不仅占了大草山,还拦了其中一条官道。” “这事官家不管管?”吴忧风轻云淡的问。 江湖庙堂关系本就微妙,真要仔细算,山匪一派还跟江湖挨得近一些。 洛瑾没急着回答,在吴忧波澜不惊的眸子中,她跑向屋子里,拿了两个橘子跑出。将两个橘子放在桌子上,她扔给了吴忧一个,自己留一个。 剥开橘子,分成两半,这个从来就在江湖中长大的姑娘,一口就吞下一半,感受到橘子中的甘甜,她满足一笑,“官府不是没管,大草山的地势你也是知道,本就易守难攻,再加上这个李茂之有点功夫,跟官府前前后后打了小半年,还是安安稳稳呆在山上,最终没法了,官府只好在大草山附近建一兵营房,负责护送大草山下那条官道的来往。” “治标不治本。”吴忧也剥开橘子,丢进嘴一瓣,还没来得咽下,橘子的苦涩就在嘴里爆发。倒吸一口凉气,吴家少爷只得佩服洛瑾吃酸功夫。 洛瑾点点头,见吴忧异样表情,她接过吴优手里的橘子,吃了一片,不甜,但还是能吃的。 吴忧见洛瑾吃得下,索性全丢给洛瑾。洛瑾也是不客气,拿来就往嘴里炫,两个橘子到头来基本都还是她吃掉的。 院外,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中年肩头扛枪的男子。见到此人,吴忧起了身,躬身行礼。洛瑾则是端坐在石凳子上,嘴里嚷道爹爹。 看见庭院里的两人,中年男子一愣,脸上有着好奇的眼神。不过很快,他便想是明白了什么,进门还没片刻,便贼兮兮笑了一下,随后走出了房门。 “我爹是不是有找过你?”洛瑾见到洛伯伯这番举动,十八年的父女情分告诉她,她爹是做了亏心事了。 吴忧耸了耸肩膀,淡淡说:“她将你卖给我了。” “跟那个曲小莲一样?被自己老爹卖给吴府做丫鬟?”洛瑾如三月桃花枝般的眉头稍稍弯了弯。 吴忧想了想,很认真的说:“不,跟曲姐姐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洛瑾好奇一问,罕见没有生气。 想起以前被洛瑾欺负的情景,纵然是一身剑骨的吴忧也在内心咬牙切齿。心想是时候一报还一报了, 他微笑道:“曲姐姐是照顾我和我姐衣食住行,你不一样,你主要是给本少爷暖床。” “这个老东西!” 洛瑾听后一愣,原本淡然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两团红晕,随后眉头微凝,一手拍在石桌上,她起了身。身上雪白貂毛在半空中飞舞,只见一抹白鸿在吴家佛院偏门升起,随后银枪出屋,脚踏半空飞雪,这个貌美姑娘正找自己老子算账。 站在庭院下,吴忧瞟了一眼仅仅是挨了洛瑾一掌便四分五裂的石桌,都说女大十八变,原先只找自己麻烦的洛瑾,现在变得敢找自己老爹算账了。没忍住的笑出了声,吴忧突然觉得带上这个丫头出门倒也是有趣。 冒雪走出院子,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微胖小身旁在雪中屁颠屁颠跑着。他朝那个小身影喊了句忆楠。这个小身边便停住了脚,朝自己跑了过来。 “少爷你怎么在这啊,可是让忆楠好找!”小书童有点不乐意,气喘吁吁的说。 吴忧扫了扫他头上的雪,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小莲姐姐做了馒头,让我喊少爷一同去听雪湖赏雪。”小书童涨红的脸,一想到馒头,犹如望梅止渴。 吴忧淡淡一笑,往天上看了一眼。 这大雪天,在听雪湖中吃着白雪馒头赏雪,倒也是别样的雅致。 “好,走。”吴忧点点头,走了没几步,他转过头看向还呆在原地的小书童,“还不走?” 小书童嘿嘿一笑,扰了扰脑袋,“少爷我就不去了,我去厨房给小莲姐姐打下手。” 对这个小书童实在没办法,心知肚明他是去吃馒头的吴忧只是在雪中嚷了一句:“快滚!”? 第十二章 丫鬟 大雪时节雪纷纷,赏雪是吴妙儿蓄谋已久的,可是要说吃馒头,就是小莲临时起意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弟弟随口称赞一句小莲姐姐做得馒头好吃,这丫头今天揉面的力气都大了许多。 坐在听雪亭里,面朝亭外已经结冰的湖泊,吴家大小姐呼出一口热气。 这个亭子,在那个雨夜过后,是好久没来了。 “看来我是第一个到的。” 亭外,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吴妙儿应声转身,对身前快步入亭的紫袍男子欠身行礼。 玄通微微一笑,摆摆手说:“大小姐客气了,私下里就不用注重这番礼节了。” “还是要注意的。”吴妙儿摇摇头,语气平淡回道。 双肩披雪的玄通对此一笑置之。 说实话,能接到吴妙儿赏雪邀请,他本就有点受宠若惊,压根也就没细听府中人下面话语便急冲冲赶了过来。 现在看来,自己的着急是用对了地方。 走到吴妙儿身旁,常年身在尔虞我诈庙堂上的皇子,眼下却在一个姑娘面前乐呵呵的。 两人并肩无言,只是静静的站在亭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亭外雪似乎没有停下意思。 两人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待声音被大雪覆盖,布衣褴褛的江湖老士已然卧在小凉亭里,手里拎着吴府陈酿,一脸醉醺醺模样。 “黄前辈。”吴妙儿见到老士,很客气的抱拳行礼。 玄通则是朝老士点头微笑。 江湖老士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小老儿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两位风花雪月了?” 吴妙儿眨眨眼,不明白老士说的意思。 玄通在其身后冷了张脸,心里嘀咕明知故问!见人来都来了,又是吴家大小姐坐庄,不好驱赶,玄通只能恨这个老头实在不懂风情。 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吴妙儿坐下来,三人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小亭子里,两人坐,一个卧。 可能有半炷香时间,亭外又有两人踏雪而来。走近才知,是捧着馒头的小莲和书童。一进亭子,手里馒头还冒着热气,小莲有点失望道:“少爷还没到啊。” 江湖老士闻言哈哈大笑,玄通面露尴尬神色,吴妙儿一手捂着额头,决定还是让小莲跟着吴忧,免得进京给吴府丢脸。 小莲苦着脸不情愿将馒头放在桌子上,随手拿了个馒头,独自坐在亭子旁栏杆上,也不知道是生谁的闷气。 “下雪时节吃白馒头,倒也是件新鲜事情。”玄通拿起馒头,咬上一口。双眼放光,这馒头实在好吃。软糯无比,虽带了丝丝甜味,可不觉腻味,还越嚼越香,三两口解决掉一个馒头,玄通朝还生闷气的小莲称赞道:“曲姑娘的手艺真是好!这馒头甚好!” 嘴里叼着馒头,面朝湖面头也不回的小莲只是给二皇子抱了个拳,算是回答。 面对如此无礼举动,玄通并不在意,拿起一白馒头,闷声吃了起来。 吴妙儿无奈一笑,对一旁左右手拿满馒头的书童问道:“找到少爷了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还未等嘴里嚼着馒头的书童回答,小亭子外便走来一个身影。见到这个影子,原本还一脸淡漠的小莲起了身,满眼期待。玄通和江湖老士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一人吃馒头,一个喝陈酿。吴妙儿见远处慢悠悠的身影,低声骂一句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身影走的不快,但也说不上慢,没过几息,吴忧便踏进了亭子里。 见到自己弟弟俊美脸蛋,吴妙儿佯装生气,“不是早就让忆楠去找你了吗,怎么路上耽搁这么久?” 吴忧浅浅一笑,语气柔和:“好久没来听雪亭了,一时触景生情便到处转了转。” 本就不生气的吴妙儿,见吴忧这么一说,一颗心早就软了下来。走过去拉着吴忧坐下,一旁的小莲也是跟了过来,迫不及待塞给吴忧一个馒头。 吃了一口馒头,吴忧嗯了一声,“还是跟以前一样味道,小莲姐姐馒头就是好吃。” 小书童在旁边咿咿呀呀,表示赞同。 曲小莲秀脸微红,呢喃一句少爷喜欢便好。 还在吃馒头的玄通停下手中动作,心想同样是人,自己身份还如此尊贵,怎就差别这么大? “好了好了,总算是人都来齐了。”吴妙儿见自己弟弟能来已经心满意足,也不去管其他,吩咐小莲让她把准备的陈酿端上来。 吴忧见状出声将小莲给拦了下来,“别急姐,人还没到齐。” 吴妙儿有些疑惑,吴晨与诸位伯父是有事所以没来,其他人吴忧应该也不会邀请,思来想去,她不知道还有何人没来。 吴忧淡淡一笑,看向远处飞雪,指着一处说:“别想了姐,你看这不就来了。” 远处,一抹白虹掠过,湖风乍起,飞雪散落,随后众人见一身披雪白貂袄的貌美姑娘出现在小亭子里。 见到这个女子,曲小莲脸色苍白,如临大敌。吴妙儿则是起身,端详几眼,试探问道:“洛瑾?” “妙儿姐姐好!”洛瑾笑眯眯的回道,随后在吴妙儿介绍下挨个打招呼。轮到江湖老士时,洛瑾明显一顿,不过很快就被她略过。等到了曲小莲这,洛瑾冷笑一声,“好久不见啊,曲小莲。” “是啊,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活着!”曲小莲不甘示弱,冷嘲道。 貌美容颜上掠过一抹冷笑,看了一眼呆呆吃馒头的吴忧,洛瑾又狡黠一笑,“妙儿姐姐,我们以后可是一家人了。” 吃馒头的手停顿下来,玄通一脸看热闹,吴忧暗自擦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等下怎么跑了。 “此话怎讲?”吴妙儿挑了挑好看的眉,问道。 洛瑾突然没个征兆让人准备就泣不成声,惹得众人投来好奇目光,楚楚可怜说:“都怪洛尘那老东西,非要学着曲小莲他爹那样卖女儿!你说卖就卖,还一定要卖给吴少爷当暖床丫鬟!妙儿姐姐,你说这叫什么事!” 吴妙儿闻言也是略感震惊,她看向弟弟,询问此事真假。江湖老士倒是酒醒了,起身朝吴忧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小子真是好福气!玄通见热闹还不够大,紧跟一句吴兄真乃天上人杰。 曲小莲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白了,双手死死拽住衣角,头低低的,像是被欺负似的。 吴忧见状也是汗颜,一时无言以对。本就想讨洛瑾个笑话,现在反倒自食其果。将手里剩下馒头一口塞入嘴里,吴忧准备跑路了。 曲小莲见吴忧没出声,也是气的冷哼一声,扭头跑出了亭子。 吴妙儿见了也是有点怒气,这暖床丫鬟岂是说当就当的,紧跟着小莲身后也是去找洛伯伯好好理论! 玄通见吴妙儿离开也是赶忙起身追了过去,这可是能跟吴小姐好好接触的时候,他不可能放过!临走时,还顺带拐走几个馒头。 亭子里,转眼便少了三人。 洛瑾瞥了一眼吴忧,得意洋洋模样也是让吴忧哑然失笑。转过眸看向一旁自在悠闲的江湖老士,洛瑾冷声说:“黄有德你可是让我好找!” 江湖老士很是茫然为什么这丫头会找上自己,扣了扣鼻子,不解道:“女娃娃,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怎么搞得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洛瑾没有理会江湖老士,飞身落在已经结冰的湖面,手一挥,一柄长枪便破雪而来。手握长枪的洛瑾站在湖面上,咬牙切齿嚷道:“三年前凉州陵城,我可是被你骗了三个包子!” 原本还两眼昏沉沉的老士突然正襟危坐,仔细打量雪中的洛瑾,抚了抚白胡须,他开口便骂:“你别吓唬小老儿!我记得那明明是个男娃!” “你说谁是男的!”本就恼怒的洛瑾听到江湖老士的话,气的拔枪就朝老士杀来! 一枪卷起千堆雪,仿佛天下大雪都如影随形,波澜壮阔。 (感谢大大的打赏,谢谢!) 第十三章 包子 洛家洛尘,阳城顶梁柱之一,也是凉州公认用枪大宗师,江湖武评榜上能排进前十高手。 阳城里年纪稍长些许的人,还清楚记得那年夏天有一蓝衣肩头扛枪的少年,在阳城中央的巨剑雕塑下嚷嚷,要约战阳城四大高手时惊天动地场面。那一日,阳城可谓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人声最为鼎沸时是离阳城数十里还能听得有欢呼声从城中传来。 那一日,一举战胜四大高手的少年洛尘,简直可用后生可畏四个字做最直观诠释。一晃匆匆三十年岁月过去,当年气意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然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庇护凉州江湖初出茅庐新人。岁月蹉跎,半身漂泊江湖,洗尽铅华的他在夫人有喜之际,选择返回阳城故里。在阳城外搭建一古雅宅邸,起初一段时间拜访门客络绎不绝,许是怕人多声杂,闹了夫人安胎静气,他只好命人关上宅府大门,闭门谢客。 时间久了,洛家大门好像也只有在洛家小姐满月时宴请各方豪杰大开过。 趴在听雪亭栏杆上,吴忧看着踏雪持枪追杀江湖老士的洛瑾,心里有点明白洛伯伯说的女承父业是什么意思了。 龙虎山黄有德,据说是有双慧眼能观天下气运,寻常人成仙靠本事也依赖气运,皇室得以昌盛不看气运,但得观国运。这个国运说起来虚无缥缈,可黄有德愣是有本事,能将大玄国运讲的是有模有样。 所以啊,黄有德才敢在大玄皇都当着天下人的面抗旨,也敢在众目睽睽下斩去一位京中大臣首级,最后只落得个被龙虎山赶出师门结果。 这等人才莫不说被里三层外三圈的当个国宝保护,起码也得有个武功高强的人护道而行。可眼下倒好,每年都会被请到皇室里观国运的大师,现在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追的满湖跑。 真是丢人丢大了,吴忧起了身,余光里是吃饱喝足、呼呼大睡的小书童,吴家大少爷手作喇叭形朝外喊:“喂!追的差不多得了!给老人家留个面子!” 江湖老士脚踏冰面,在银装素裹的吴府湖中来回穿梭,涨红着脸,他朝身后紧追不舍的洛瑾嚷道:“听见没有女娃娃!吴家少爷都发话了!尊老爱幼你懂不懂啊!” “我呸!今天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你!”脚踩飞雪,如一抹白虹,洛瑾飞身便再次拦在了江湖老士面前。手中长枪一横,她淡淡说:“三个包子!” “女娃娃,你好歹是洛府千金,要是让外人知道你为了三个包子追杀老朽,会很没面子的。”黄有德也是倔,秉承能白吃绝不赔钱的原则,他誓死都不会还洛瑾三个包子钱。 洛瑾咬着牙,枪尖对准江湖老士,“你还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那可是我攒了一周的钱才买的包子!” 亭外一个身影闪过,吴忧在洛瑾出枪一瞬也是赶到了两人身旁。 他是真怕洛瑾下手没轻没重,吴府现在还被皇家惦记,她若是冲动昏了头将老士命给取了,那可真就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了。 从刚才洛瑾的一番言行举止,吴忧知道她跟黄有德颇有渊源。 只是啊,缘这个字也分好与孽,黄有德很遗憾,跟洛魔女结的是孽果。 一见到吴忧,黄有德撒开腿就往他身后跑去,嘴中大喊:“吴少爷救我!” 洛瑾挑了挑眉,长枪依旧在手,只不过没有对准吴忧,“怎么,吴忧你要保这个不要脸的江湖骗子?” 大雪纷飞,吴忧想当和事佬,“洛瑾要不去亭子里坐下来好好聊聊?” “不行,跟他没什么话好说的!”洛瑾好凶,凶神恶煞模样也是让吴忧不禁怀疑,难道三个包子是江湖什么暗语? 低声询问身后江湖老士,三个包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得到的结果吴忧也是汗颜,三个包子,真的仅仅是三个包子而已。 不对!江湖老士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在飞雪中他补充道:“是三个肉包子!” 吴忧眨眨眼,俊美容颜微微起怒,这不还是包子吗!万般无奈,他看向洛瑾商量:“三个包子多少钱?我替他赔了。” “我不要钱,只要包子!”洛瑾摇摇头,态度很坚决,“我只要他买的包子!肉包!” 吴忧见和事佬当不成了,耸耸肩膀,给江湖老士留一句多多保重,走时凑到洛瑾耳边,喃喃一句点到为止,随后嗖一声消失在原地。 只觉得鼻前有一凉风拂过,江湖老士朝吴忧消失方向大骂吴家少爷不是东西!有事情是真跑! 洛瑾闻言貌美脸蛋冷笑连连,手中长枪挺了挺,在黄有德大喊救命逃跑时,枪出如龙。 双手卷缩在袖口中,吴忧站在听雪亭里,望向皑皑白雪的外头,他只感到阵阵忧伤。 回头看一眼不知何时出现的老爹,吴忧没说话,吴晨倒是先开了口:“那就是洛尘的姑娘,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你来晚了,没馒头了。”吴忧淡淡的说。 吴晨一手搭在儿子肩膀上,笑道:“无妨,你吃了便好。” 吴忧点头嗯了一声。 湖中寒风乍起,暮色中飞雪飘散,湖旁群峦环山如一座座雪中仙山,寒风又起,这次被厚厚飞雪掩盖,气势唯美,让人移不开眼。偶来听得亭尖积攒已久白雪,团团如夏日蒲公英飞落世间,缓缓落地又如金秋败叶,美不胜收。 赏这等美景,吴晨伸手遥指近处景,道:“吴家伫立江湖之林时间可久,树大招风都不足以形容。以往借着开国君的威名可太平一时,可岁月无情,消磨人也打散记忆,眼下几代国君还会念及旧情?” 父子眼中,景象沧海烟波,雪球滚地。 吴府家主声音厚重如佛院洪钟,透着一股威严,“这里就你我父子两,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你老姐说得对,进是死,不进也是死,吴府现在风雨飘摇,晃动厉害,我骑虎难下,只好将玄家旨给拦在半路,不让过凉州,但这也是缓兵之计。 “我也想过了,现在你水平虽算不上宗师,可也称的上一流,震震场面还是可以的。遇到那些老谋深算的,有你几位伯伯坐镇,你也吃不了大亏。一切我都计划好了,儿啊,今天说什么你也得给爹一个答复,到底有没有想做吴家府主的念头?” 吴忧嘴角掠过一抹冷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吴晨见吴忧还想打马虎眼,耍赖道:“你爹一大把年纪了,你可知当年将一半气运灌到你身上,我废了多大力气?你起码给爹个答复,好让爹留个念想不是?” 吴忧没急着答复,在洛瑾扛枪回来时,他说:“等风雪过后,我们去看看娘。” 吴晨紧皱的眉,那一刹那,似乎舒缓了几分。 第十四章 无虑 大玄四十年,农历二十八,吴家府主吴晨与嫡长子吴忧拂晓动身,跟在他们身后是吴家大小姐吴妙儿和随行丫鬟曲小莲。 这次出门,没有惊动府中任何人,四人快过猎豹,踏小雪而行,在熹微时分,到了阳城外三十里青玄山脉下的一座山寺。 大玄建国百年,一直推崇抑佛,再加上阳城本就尚武,信佛使徒只能用少得可怜形容。 纵观青玄山脉上,不是占山为王的义匪,就是开宗立派之徒,让这座常年无人问津的山寺显得格外茕茕孑立。 远观这寺庙并不大,庙顶上铺满了琉璃金碧辉煌,门前雕刻好多仙人,栩栩如生。 吴家夫人生前喜佛,早在吴妙儿出生前便每逢大节都会上山供佛小住几天,逝世后,这个活便换成吴晨来了。 尚未进山门,所有人便默契拍了拍身上积雪,吴晨与吴忧并肩前行,吴妙儿和曲小莲与他二人拉开一定距离,不敢逾矩。 吴妙儿与曲小莲是夫人看着长大的,咿呀学语时便来过佛庙,她俩不约而同看向庙宇上方悬挂的一口铜钟。 铜钟鸣三声,心神安定,息止妄想,断除烦恼,方能明悟。 这是吴夫人曾经教诲她们的,也是四人此行目的。 当晚四人夜宿前朝古寺,农历二十九早晚吴府府主吴晨敲响洪钟前后三声,共六声。 这一天,吴忧哪里都没有去。一个人静静呆在山顶上,他的身旁,是吴晨给自己夫人立的一块碑。 母亲当年为了嫁给吴晨跟娘家断了关系,按照习俗,嫁出去的姑娘死后是要回娘家一趟的。 可是,母亲没有娘家了。 厚重连绵的钟声如心中思念久久在山头不肯消失,吴忧在落日余晖时,给自己母亲行了跪地大礼。 十年前,他曾在母亲陵墓前发誓一辈子不拿剑了。 十年后,他是来请罪的。 吴家现在需要他,更是要他手中的剑。 想来母亲在天有灵,也不希望吴晨早早就去与她团聚。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撇下亲生孩子自顾自逍遥快活,母亲一定是干不出这种事情的。 一道寒光从山中飞来,绕着吴忧身体疾飞,把整个山顶照耀的光彩不停,片刻后才在他的眼前停下。 这是一道飞剑,长约三尺,两指粗细,剑身光滑如镜,除此再无奇处,却给人一种极不普通感觉。 “这是曲儿留给你的,本想在你弱冠礼时亲自赠你,现在只得我来了。” 吴晨从山下走来,一屁股坐在儿子与妻子中央,朝天边招招手,飞剑便停在吴晨掌心。 看着手中飞剑,他轻轻说:“这把剑你要好好珍惜,可是前朝好宝贝。” “飞剑可有名字?”吴忧面无表情的问。 吴晨想了想,看向妻子的碑,说:“有,叫无虑。” 空中飘着雪花,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 吴忧抬起头,一片晶莹的小雪花落在他的鼻尖处,看上去透明的,慢慢的,它融化了。 吴忧接过吴晨手中飞剑,一时分不清是雪还是泪的他,哽塞无言。 十八弱冠礼,他的娘亲不要他做天下第一,只愿吴忧无虑。 山腰下,吴妙儿仰面山顶,愣愣出神。曲小莲安静候在一旁,不敢出声。 夫人身份敏感,自己是大宗师的丫头,可也是吴府丫鬟。 有些事情,她不能听也不能劝。 “小莲,时间真快啊,转眼便是十年。”吴妙儿淡淡的说。 曲小莲不出声,只是点点头。 吴妙儿转头朝她一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来了娘亲的碑前却不去祭拜?” 曲小莲摇摇头,咬着牙,强忍自己不出声。 “没事的,我只是怕,”吴妙儿蹲下身,将头埋在膝下,带着哭腔,她喃喃:“我只是怕上了山顶就不敢去京城了。我怕,我真的怕,怕跟我娘一样,没了家。” 大玄一直都是这个大玄,只是当家做主的变了。现在当家做主的姓玄,以前身居高位的唤姬。 吴府夫人,也姓姬,名妙曲,字莲音,前朝正统皇室血脉。 前朝皇家后嗣嫁给今朝有恩的府邸,本就大逆不道,这事不怨吴晨夫人的娘家。 抿着嘴,曲小莲用手轻轻抚过吴家大小姐的头,心中隐隐作疼,她还是开了口:“小姐,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山顶处,一声嘹亮剑鸣破空而起,激起山间千堆雪,引得青玄山脉无数宗门匪巢伸出脑袋,一探究竟。 吴妙儿稍稍抬起头,泪影婆娑,见远处有一白衣身影御剑而来,又破涕为笑,她痴痴说:“是啊,会好起来的。这次,你就跟着忧子去。” 曲小莲表情呆了呆,见离她们越来越近的白衣,她慌了神,手足无措,不知回答些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的婚事没有那么快。”擦了擦眼角的泪,吴妙儿不希望自己弟弟看到自己哭泣样子。拉着曲小莲起身,她对已经到跟前的吴忧,嫣然一笑。 脚踩飞剑的吴忧注意到姐姐眼角还未干透的泪痕,愧疚低头,随即在夕阳马上消失时,他伸出手,微微一笑,他道:“走,两位姐姐,我们回家。” “恩,回家!”吴妙儿和曲小莲重重点头,同声道。 与来时的低调不同,吴忧这次回府可谓是用浩浩荡荡形容。 晚间凉州,飞雪与喧闹照旧,只是在阳城外三十里,突然升起一抹恐怖剑气,剑气过后,是无数飞雪气浪袭城而来。 城中之人好似回到数年前,吴家吴晨祭出惊天一剑时候,齐齐抬头。 飞雪乱人眼,只见吴家大少爷脚踏飞剑,白影卷雪飞行,无数剑气护道,纵横无匹。 吴府家中,数百红灯笼高高挂,好像是给吴忧指明回家路。 身在鲜红中的洛瑾剥开橘子,分成两瓣,一瓣给自己,另一瓣丢给了洛尘。 嘴中嚼着橘子,洛尘盯着远处那抹剑气出神,半晌后,他乐呵道:“居然是位小宗师。” 另一府中,本还持书阅读的玄通放下书,看向窗外,笑了笑,“不愧是吴家气运。” 中庭里,喝的伶仃大醉的江湖老士眨了眨眼,余光瞥向中央巨剑,摇摇晃晃中,他大声嚷:“梦里繁华已落净,今朝一剑谁能敌!” 这一年,大雪时节,吴家少爷持剑归来,宣告天下吴家气运鼎盛。 次年二月,吴家府主吴晨马踏京城,缓解女儿婚事,受封镇凉王,府中势力皆归军方,赏晨字旗,护一方平安。 同年二月,吴忧在家府正式行弱冠礼,撤去大少爷头衔,加上少府主三字。? (谢谢各位大大的打赏和推荐票,卑微作者在此谢过!) 第十五章 桃花 一转眼,惊蛰至。 春雷复苏,万物萌动。冰雪消融吴家府被暖光照的亮莹莹的,风光无限好。春暖花开的吴府景色也是凉州一绝,千百粉嫩桃花枝,春意盎然,独成方圆。 时过正午,双手搭在胸前抱一长剑的李皓之看向迎风而动的晨字藩旗,吴府中公认的用剑第二高手用手遮了眉,觉得甚是刺眼。 目光又投向不远处赏春亭里正与江湖老士对弈的少府主,能用剑说话绝不开口的他,一时也想跑去询问,这父子两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 吴家府主踏马入京已有一月有余,玄当家的似乎也有意封锁消息。现在全凉州上下,也只是知道吴晨获封镇凉王这一消息,其余的一概不知。 吴晨在京迟迟未归,定是遇到什么难处。可眼下府中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脸上带着焦急,唯独少府主每日清闲自在,赏花观湖,浑然不在意。 与吴晨出生入死的李皓之原本不信,今日一进门便见着吴忧在悠然下棋,气不过的他,甩袖冷哼一声甩袖破空离去。 赏春亭中,江湖老士落下一子,嬉皮笑脸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要不然呢?”吴忧跟一子。 李皓之是他长辈暂且不论,用剑更是紧随吴晨脚步,对上这等江湖一等一的宗师高手,哪怕是一身剑骨的吴忧,真要动起手来恐怕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你就真不急?”江湖老士抬眉好奇的问。 吴忧摇摇头,“不是不急,是眼下的事不能急。” “你也是不傻。”黄有德颔首回了句。 来回把玩手中的白棋,吴忧没有着急下招,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现在的他,是烦大过愁。 外表平静的他,内心是早早骂爹。宁愿是自己入京,现在最多也只是软禁结果,衣食无忧不说,还剩去这么多烦恼。 京城那位是省力气,一纸诏书下了就将吴家从江湖拉入庙堂。各家都有各家规矩,江湖礼节自然不适用庙堂制度。 吴府严格来说现在不能叫吴家府,得叫镇凉王府。既然是王府,就应该严格遵守庙堂规矩,座下武做护将,文唤客卿。 护将还好细分,阳城武气蒸腾非比寻常武城,可这客卿就让他很是头疼,人各有志,府中有喜武,自然也有爱文的,可稍微有点文采的不是去官家做客卿就是入京考功名,剩下不过一些常年拿本书装圣贤,满口之乎者也,实则没有半点墨水。 这等人,将他划到护将,骨骼瘦弱不说,恐怕拿剑都哆嗦。要分到客卿,那可就太显吴府包容性了。 一子愤愤落下,啪一声,吴忧表情不再从容,吴晨早就知道会有这个局面,所以才呆在京城不肯回来,让自己给他擦屁股? 吴忧想了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想起吴晨临走时跟自己约定,一回来就放他出府,现在细细想来,这是吴晨下的套! “别七想八想的了,你爹估计真是在京城遇上什么麻烦了。”黄有德瞥了一眼肉眼可见怒气的少府主,打了打哈欠,全无下棋雅致。 吴忧眨眨眼,“此话怎讲?” 江湖老士又是一笑,抬眼仔细瞧了瞧吴忧俊美脸蛋,嗯一声,认真打岔说:“我看你眉间桃花泛滥,你最近可得小心了,桃花虽轻,可多起来也会要人命的。” 吴忧闻言冷笑连连,学着老士模样,上下各扫一眼,“我瞧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怕有血光之灾。” 话闭,少府主还竖起三根指头,一根指头代表一个包子。 “呸呸呸!”江湖老士急了,他有慧眼,所以没人不信他说的。可这小子除了长的俊点还有啥?老脸很是委屈,他说:“俗话说做鬼也风流,好歹你是在石榴裙下死的!” “怎么,看国运的大师现在改行做算命的了?”吴忧轻声打趣道。 江湖老士摸爬滚打江湖许久,脸皮自然是厚,嘿嘿一笑,“赚钱嘛,不含糊。” 少府主重重嗯了一声,起身丢下一句:好活,当赏!随后拂衣离去。 江湖老士纳闷了,低头看了看桌上棋盘,自己黑龙成型,马上就要吞并白棋。气急败坏的老士遥遥望了一眼吴忧背影,破口大骂这少府主如饭勺般的气量,输不起就跑! 吴忧掏了掏耳朵,心想哪来的狗吠,惹人烦躁。 至夜,吴妙儿随手从桌上堆积成山的拜帖中拿起一封,扫了一眼,她掩面一笑。心想真是春天来了,城里的姑娘都骚动不安,怪也只怪自己弟弟太过俊俏,年前宛如仙人般的踏剑而行,更是吸引了不知多少位姑娘的眼。 “少府主可是好福气。”曲小莲在一旁淡淡说了一句。 洛瑾也拿起一封,才不过读上两句,奈何是她,脸色也不禁有些润红。凉州武风盛行,民风彪悍,再怎么样姑娘家表白心仪之人也懂含蓄二字。可手里这封,言语直接,丝毫不亚于宫中禁书。 吴妙儿见了,也是拿过洛瑾手里的信封,扫了两眼,含笑将信揉成团,丢出了窗外。 曲小莲强忍笑意,见外头又有人来,低头苦涩一笑,嘴中嘀咕少府主的桃花丝毫不比府里的差。 “又是哪家姑娘送的信?”曲小莲将来人拦下,轻声询问。 来人唤小七,在府中当差有些年头了。七子看了一眼小莲,目光又瞥向洛瑾。 身在洛府的千金怎会不懂其中意思,莞尔一笑,与吴妙儿道了声便先行离开。 待人走后,七子轻声在小莲耳畔说了几句,小莲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是府中出什么事吗?”吴妙儿走出来问。 曲小莲皱了皱眉,“小姐,京城里来人了。” “吴晨回来了?”吴妙儿面露喜色。 曲小莲摇摇头,喜忧参半:“不是,是玄通皇子的人,刚到府中,少府主正在中庭接待。” “看来爹真的是京城遇到什么难事了。”吴妙儿表情严肃下来,理了理衣裳,出了房门,朝中庭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吴家小姐突然回头,对小莲说:“你跟府中人说一声,洛瑾是我干妹妹,没必要处处藏着掖着。” 曲小莲愣了一下,只是点点头,面无表情。 吴妙儿是被她气笑了,点点她的鼻子,“你也是!” 曲小莲这才嫣然一笑,笑颜如莲花。 吴家中庭,一向过了晚膳便不点灯火的庭院里此时灯火通明。一身白衣的吴忧高居主座,一旁中年面貌男子坐客位。 纤细修长手指轻点桌面良久,高台烛火跳动宛如两人心跳,吴忧好看的眉弯如三月桃花枝,良久,他才缓缓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也进京?” (谢谢大家的推荐和打赏,希望喜欢的大大点点收藏!谢谢大家!) 第十六章 饺子 时不过半夜,大致了解京城形势和玄通的意思,吴忧借天色已晚为由将中年人给安排住在府中过夜。 前脚送走京城来客,后脚就见自己两位姐姐风风火火赶到中庭。 吴忧脸上没有意外神色,迎面走去,未等吴妙儿开口,少府主抢先一步:“姐,洛瑾呢?” “瑾儿?这个时辰估计回府去了。”吴妙儿身形明显一顿,迟疑回道。 吴忧淡淡嗯了一声,留下一句有事明日再说后,便匆匆离了中庭,往家府大门方向走去。 夜间晚风乍起,吹得府中树梢晃动,吴妙儿与曲小莲面面相觑,清丽容颜皆有不解,她们倒是头一次见吴忧行事如此匆忙。 感叹一句真是春天来了,吴家大小姐乐开了花,一旁的曲小莲撅起了嘴,闷闷不乐。 …… 吴府正中大门。 吴忧赶到自家偏门时,刚巧看到准备上马车打道回府的洛瑾,少府主大喊一声,车下留人! 精致小脸闪过一丝惊愕,洛瑾刚踏上马梯的脚收了回来,回眸一笑,她问:“少府主急急忙忙拦着小女是想干嘛?难不成真要抓我去当暖床丫鬟?” 吴忧闻言眼角抽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雪亭赏雪那天,吴妙儿气势汹汹去找洛尘理论,摸不着头疼的洛伯伯被吴家大小姐一阵数落,了解前因后果后,一拍脑门,还真有意将洛瑾强塞给自己当暖床丫鬟的打算。 一想到洛伯伯欢天喜地、生怕自己不要的卖闺女场面,吴忧心有余悸,不敢吭声,只得憋出一句今晚去洛府有正事。 洛瑾见吴忧认真模样,爽快点头,招来车夫简单吩咐两句,随后就见马夫头也不回的飞身上马,手中马鞭一甩,脚微微用力一踢,马车嗖一声消失,只楼下一脸凌乱的吴少府主和笑脸盈盈的洛家千金。 “还愣在原地干嘛?难道要我背你啊?”洛瑾坏笑一声,率先往洛家方向走去。 白裙轻摆晚间,好似天上皎月,美轮美奂。柔美姿态又如夜间鬼魅透着无形诱惑,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吴忧无耐一叹,快步跟了上去。 时至半夜,纵然是阳城也已然入睡。街道上繁华依旧,只是少了人烟罢了。 十年第一次出门的吴忧第一次出门居然是跟洛瑾,不禁想到曾经有个江湖浪客,在身死红颜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江湖十大险,胭脂占山头。这句被后人奉为江湖经典十佳话的一句。 偷摸看了一眼身旁佳人,吴忧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洛瑾不懂吴忧心里在想什么,乐呵呵的她看起来心情极好。清亮眸子看向不远处一道光亮,她扭头笑问:“吴忧,你还记得我最爱吃什么吗?” “肉包子。”吴忧平淡说出,随后见洛瑾笑容僵持在脸上,他后悔了。 笑容收敛,随时都可能会唤来长枪的洛瑾轻声威胁:“再给你次机会,提示一下,这个东西我们小时候一起吃过。” 哪里还记得十多年前事情的吴忧抓耳挠腮,小时候与洛瑾接触不算多,可远称不上少,逢年过节该走动的还是会走动,退一步说,他俩吃过的东西海了去了,自己的性命只有一条。 背心冒出一阵冷汗,余光瞥向洛瑾先前注意的店家,见店门口挂的鲜灿灿的饺子二字,吴忧松了一大口气,大方说:“走,我请你饺子。” 洛瑾很是得意挑挑好看如枝般眉,收起拳头,蹦跳欢喜到店家门前。老店家一见这气度不凡二位,直呼眼熟,细细一想,原来是吴家少府主和洛家大小姐,惊慌失措的起身,生怕别人不知的大声嚷了句仙客登门,有失远迎! 吴忧找个块干净地坐了下来,洛瑾兴致勃勃的要两碗肉馅饺子。 两人相坐无言,心中盘算,各怀心事。 饺子很快上来,冒着热气。 吹散碗中葱花,吴忧淡淡问:“这么晚回府洛伯伯不会担心你?” “放心,我早就让车夫给洛府报信,说今晚有贵客登门。”洛瑾赏了个大白眼给吴忧,不予理会,低头吃饺子。 吴忧点点头,吃了口饺子,饺子入肚,暖和暖和的,他试探问:“你就不好奇我去洛府干嘛?” “好奇啊,怎么不好奇。”洛瑾轻轻一笑,喝了口暖暖饺子汤,她说:“只是你不说。” 吴忧闻言长叹一声,反问:“你怎么就知我不会说。” “若你有意告诉我,早就在吴府前告诉我不是,还需在饺子摊前卖弄文字?”洛瑾风轻云淡的回,饺子汤上腾腾热气,好似一张面纱,遮盖此时表情。 吴忧想了想,念叨确是这样,苦笑摇头,这事赖他。 想开口解释,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卡了喉咙。 “无妨,至少你还会问上一问对吗。”洛瑾好似笑了一下,只是笑声让吴忧心里有一点难受。 “其实……” 吴忧刚想出声,洛瑾出手打断。稍稍抬头,洛瑾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指了指少府主身前的饺子,“还是吃饺子,再不吃就凉了。” 吴忧被怼的哑口无言,嘴角掠过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抹笑,洛瑾这个丫头,好像没有自己想的一根筋。 可是啊,吃了一口饺子,吴忧有时却并不希望洛瑾这么通透。 两人心照不宣低头吃饺子,并没有过多交谈,却胜过千万言。 吃完饺子,付钱出摊,他俩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晚间出城会比较麻烦,本来放行不会那么容易,可守城士兵见来的二位身份特殊,也只是装个过场便放吴忧二人出城。 花了大概办小半柱香时间,吴忧和洛瑾总算是到了洛家府的大门。洛府正中大门依旧关上,许是久久不开缘故,站在门口远远就可见一层堆积灰尘。 两人从中门旁侧门进入府中,顺回廊过侧院,沿墙栽种着一水儿的春花,此时花期未到,可也成了气候。洛瑾略略放缓了脚步,似在感受风中馥郁,吴忧见洛府灯火通明,也就并不在意。二人停步赏花,恰在这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后见一貌美妇人提灯而来。 洛瑾见到美妇人,甜甜唤了声:“娘亲。” 吴忧眼疾手快,在洛瑾话音未落地,躬身行礼道了声伯母好。 洛家夫人提灯在吴忧面前晃悠,借灯火余光仔细打量一番吴忧,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洛家夫人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佯装无视二人,自顾自提灯赏花,扭动婀娜身姿往花间走去,美妇人走到路半,丢下一句别让你爹好等,便没入花间海洋。 洛瑾眨眨眼,揉了揉耳朵,默不作声继续观花。 吴忧见了傻眼了,只是乐呵嘀咕:一大家子怪人。 第十七章 儒仙 吴忧和洛瑾到正庭时,明月早已睡去,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胜有情。 被江湖中人尊称用枪宗师的洛尘其实还有另一称号--儒仙。儒字是因洛尘祖上三代都入朝为官,是名副其实官宦世家,洛尘之父对洛尘想来多么严格,从小便学富五车的他,其实对文学并不感冒。弱冠之年,牵一匹瘦马屁颠屁颠进京赶考。 对自己儿子抱有重望的洛父还未等城中传来洛尘奉京上榜喜讯,却先迎来洛尘中途被江湖风尘女子拐跑噩耗。 那个江湖姑娘只是对洛尘说了一句:喂,跟我走吗。 这个从小只会磨墨吟诗官四代想都没想牵起姑娘的手,舍去锦衣玉食,在风尘仆仆江湖中摸爬滚打。 好在他武学天赋极高,不过二三年,败阳城四大高手,名声大噪于江湖。 大家都不知道,洛尘之所以用枪,只是洛夫人随口敷衍一句你拿枪真好看。 吴忧静静看着坐在中庭台阶上缝补衣物的大宗师,认真专注模样,似乎连他们到了屋中也并不注意。 拉线,铺平,穿针,线走长龙,最后手腕稍稍用力,如苦练三十年基本功的大厨优雅抽虾线般,姿态干净唯美,让人久久不能回神。 吴忧微微一笑,寻常缝补个衣物气质都宛如仙人,更何况手里持枪的大宗师? 这便是为何洛尘当得起仙字称号缘故。 扯线打结,洛尘将衣服铺开,见衣物缺口远看好像如初般,他这才松了口气,“你娘喜欢没事就跑到府中树林里,不是摘花就是捉虫,有时起了兴头连衣服被树枝刮破都不知。” 洛瑾垂眉浅笑,父亲爱母亲,几乎到了宠溺程度。洛老爷驾鹤西去后,洛尘本打算接受老宅子,可母亲不喜欢,说阴森可怕,洛尘二话没说,拉着母亲的手在阳城外盖了现在的府邸。 在外人看来,洛家装修实在过于清新脱俗,大多建宅都是用偏暗色,显得端庄隆重,可这洛府,用的材料是清一色亮色,本就透亮,光线一照,更是敞亮。再说,别家正厅要么不设,要么就是门前挂一适度牌匾,可这洛府,正厅门前便放着假山假水,鱼鸟嬉戏,可是不成体统。 也有身居高位幼时好友前来拜访父亲,几乎每一位来到正厅都大为震惊,涨红脸直言不讳说母亲太不知规矩。每当这时,洛尘只是搓搓手,嘿嘿说她喜欢便好。 母亲听到不乐意了,迈腿就要亲自登门去好好讨教什么才是真体统。到了这时,父亲只会傻呵呵的笑说:有话当面说,才是真朋友。 母亲扯了扯父亲脸蛋,笑骂一声你是真傻子! 洛尘唤了一声洛瑾,将手中衣物扔给她,“去把衣服送到你娘房间,你看天色已早,送完衣服便滚回房间睡觉去。” 洛瑾眼睛往上抬抬,嘴里嘀咕你俩是真爱,我就是个意外。气呼呼拽过洛尘手里衣服,头也不回的跑了。 洛尘目送女儿离去背影,蔚然一叹,无耐苦笑道:“让少府主看笑话了。” “洛伯伯客气,吴忧知道这是在教导晚辈。”吴忧摇摇头,平淡回道。 洛尘朗声大笑,他拍了拍吴忧肩膀,轻声道谢。 吴忧微微躬身,连声不敢当。 这趟浑水,卷进去的人已经够多了,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洛尘没有落座,领着吴忧离开正厅,坐在正厅旁的茶屋里,一代儒仙亲自为吴家少府主泡茶,边煮边说:“忧儿,你可知为何我与你爹年少都喜欢饮酒,老来却爱没事喝喝茶,甚至还特地不远万里去南州请教茶艺老道前辈?” 吴忧正襟危坐,愿闻其详。 洛尘微微一笑,将一杯热茶递给吴忧,自己也握起一杯,吹散漂浮茶水的一片绿叶,“茶可是好东西。吸天地精华,占尽五行八卦,受尽人间煎熬,风吹日晒雨淋,好不容易长出枝叶,又用铁锅来回翻炒数次,千锤百炼。 “年少知道一壶烈酒便是江湖,老来才晓淡茶才是百味人间。” 吴忧皱了皱眉,“洛伯伯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洛尘抿嘴品一口茶,随后抬眼,双眸锃亮,“真到了那一天,我希望少府主不要瞒着小女。” 吴忧眉头更加紧皱,不回答,神色严肃。 洛尘神色不变,“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原来是很溺爱瑾儿的,也只有她母亲会狠下心把她踢出家门,换我可舍不得。整整三年在外,凉州万里她基本都走过了,记得那天她回来头发乱遭,皮肤黝黑,不脱下裤子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娃。” 吴忧皱起的眉稍稍缓和几分,他想起去年听雪亭赏雪,江湖老士大骂洛瑾不是女娃是男孩的场面。 洛尘看了一眼窗外,又品了口茶,不急不慢道:“现在回想我还是心疼,问她喜欢吃什么,以前不是珍奇百味从不进食的她,只是一个劲的喊肉包子。” 吴忧听后坐不住了,他又想起吴府大雪湖中黄有德竖起三根拇指,大声喊三个包子,真是三个包子! “所以啊,少府主,这次入京,就带上洛瑾。”洛尘喝完杯中茶,平淡说。 吴忧闻言冷冷一笑,“绕来绕去,洛伯伯还是打算把女孩丢进火海里。” “京城玄当家既然盯上吴府,洛家又怎会避免?棋盘已经摆下,眼下局势,洛某不过是棋子,或大或小,总归不是下棋人。”洛尘一笑置之,一生用枪的手现在连拿起茶杯都颤抖。 吴忧缓出一口气,不解:“那为何伯伯不亲自告诉洛瑾?” “这个问题问得好,”洛尘放下茶杯,年轻脸庞一瞬间好似老去许多,“可能因为她是我女儿。” 吴忧瞪大一双清亮眸子,半晌后,他起身,没喝茶,推门而出。 玄通的意思,是让他一人换一人。吴晨进京缓解婚事,是打玄通的了脸,算是他偷跑出京惩罚,收下镇凉王称号,是对皇帝表自己心意。 可既然是君臣,又何来平等之说?所有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大玄当家的从来不是要收编吴府,而是吊着江湖一口气,用江湖力量平衡边境战事,他不喜欢江湖过于强大,也不希望江湖太弱不经风吹。 所以,吴晨走不了。 现在只有自己,身负吴家半数气运,又是吴府正经继承人的吴忧能将吴晨从京城换出来。 比起困住一位大势未去,可年事已高的吴家老府主,大玄皇帝更愿意控制这样一位随时可能惊艳江湖的新星之辈。 迎着清晨熹光,一身白衣的少府主敲了敲洛家姑娘房门,在嘎吱开门声后,吴忧一五一十将计划说给洛瑾听。 吴忧说的很快,吐字清晰。话闭,他问洛瑾有没有听懂。 谁知洛瑾面无表情摇摇头,在吴忧一颗心玄在谷底时,她嫣然一笑,笑里生花,比朝阳还好看。 她嘿嘿一笑,乐呵说:“是要我跟你进京对。” 吴忧点点头。 她笑容不减,继续说:“不是带上我暖床?” 吴忧点点头,又摇摇头。 洛瑾眯了眯眼,笑骂他是个大傻子,随后嘭一声关上门。 “一周后,吴府前见。” 吴忧笑了起来,傻兮兮的。 (来了来了,谢谢各位大大的票票和打赏,拜谢!) 第十八章 可登仙 惊蛰过后凉州大多是雨,今天难得一个放晴好天,万里无云。 庭院里雨水还未干透,湿润润雨气夹杂几缕三月春风,竟也能感到些许凉意缠身。 吴家府偏厅梁柱下,吴家大小姐打了个喷嚏,努努鼻子,不自觉将疏松衣裳裹紧。百无聊赖的在厨房随手顺了根黄瓜出来,摘下庭旁一片硕大叶子,将黄瓜放在还残留雨水的绿叶上搓搓,吴妙儿就这样毫无形象坐在已令人将雨水痕迹清理干净的台阶上,啃起黄瓜来。 好看凤眸呆了呆,清丽容颜略显慵懒,黄瓜很嫩很脆,可她嚼起来就是没有味道。 清亮眸子又抬抬,见庭院里一老一少依旧沉默不语,皆是怒目而视。又瞧原本整洁雅趣偏厅,如今惨遭横祸,瓦片横飞、屋檐东倒西歪,数面本锃亮墙面黯然失色,满是刀剑痕迹。 狠狠啃下一口黄瓜,身后顶屋梁祝晃动厉害,吴妙儿脸色未变,大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气度。 这场毫无逻辑的打斗是从今早还是熹微之时开始的。许是恨铁不成钢,又或是东西吃多了上火,吴家用剑第二高手自从那日见到吴忧悠然下棋模样后,在家辗转反侧几日未睡,越想越气,索性提剑而来讨说法,气势汹汹,府里上下见了都跑的远远的,心想又是谁惹了这尊杀神。 战场上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习武打斗也是类似,李皓之连破吴府三扇庭院,怒气已然有点消散,可好巧不巧,第四扇刚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与小莲有说有笑的吴忧 一辈子跟在吴晨屁股后面打打杀杀的李皓之哪里懂什么风花雪月。一想到自家老子还困于京城,饱受摧残,你这做儿子却在府里调戏丫鬟,好不痛快,怒火中烧,也不顾什么大宗师颜面,前辈后辈的礼节,持剑就朝吴忧杀来。 嚼嚼嘴中黄瓜,吴妙儿将剩下的黄瓜根扔在已是一片狼藉的偏厅里,心想男人心眼都这么小如绿豆吗? 要提诗词歌赋,握笔即章那是庙堂胜,可要论尔虞我诈,浪迹江湖一点不比入朝为官来得轻松。同样的刀尖舔血,只是官场更加隐晦,明嘲暗讽全在不言中,放到江湖里不过是谁都头颅落地事,简单干脆。 所以啊,能在江湖风尘里一滚便是半辈子的李皓之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忧子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什么为人他会不知?只不过是急昏了头,换着法子发泄罢了。 忧子也是不懂事,李皓之一脸写着要你当面跟他解释,不要来官场绕圈子,自悟道理把戏,可吴忧头就是铁,一定要撞这堵南墙。 本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关上门自家人拿剑柄打几下屁股的小事,一定要闹得吴府上下鸡犬不宁。 现在好了,整个吴府都知道李皓之提剑上门,跟少府主讨说法事情。 一手拖着秀气的脸,吴家大小姐垂头丧气,全然没有看戏愉悦神情。天下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今日过后,指不定外面又会怎么胡言乱语。 吴家好不容易能在江湖舆论里稍稍挺直腰板,现在又得被人在后戳脊梁骨了,虽说吴府被泼脏水已经够多的了,可这种脏门面的饭后谈资又有哪家会嫌少? 远远就望见手里捧新鲜出炉白馒头,踏步而来的曲小莲,吴家大小姐更是哭笑不得。 李皓之飞身一剑是在偏厅正门,离在亭子里观景笑谈的吴忧二人自是不近距离。一个是身怀剑骨,一个是大宗师亲女儿,这等反应力还是有的。 身为吴家用剑第二高手哪怕是随手一剑便可卷起数十层剑气浪花,更何况是怒然一剑?吴忧二人虽然躲过,可唯苦了小庭院遭受无妄之灾,很是无情被李皓之一剑劈成两半。 同样用剑的吴忧心有余悸,但脸色不改,曲小莲倒是被吓的不轻,煞白小脸哪里还有原先嬉戏笑脸。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突然放晴大家都头脑不清,吴忧也头昏脑热从空中招来府里一剑,离大宗师还有一定距离的他哪里是李皓之对手? 高手对招本就朴素,没有书中说的那么花哨。璀璨漫天剑势固然好看,可挡不住练剑大家云淡一剑。 一剑对一剑,李皓之微丝未动,吴忧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 起身,不服气,拭去脸上血迹,提剑继续! 连对三剑,三剑皆输,没讨到便宜不说,屁股着地两次,脸又摔了一次。 这可给吴妙儿看的心疼的很,练武家子受点伤很正常,可要摔就只摔屁股好了,千万别把这张俊脸给摔没了。 李皓之简单三剑给吴忧打懵了,问他服不服气,少府主很是傲气趴在地上嚷不服气! 好,既然不服气,那继续打! 吴忧慌了,摆摆手,不打架,换个法子。 李皓之想了想,点点头,随他心意。 吴忧从别院搬来棋盘,李皓之云淡风轻一笑,春凉风袭袭,两人落在于冤种一般存在,半开半合的小庭院里。 白衣持白子,青衣捻黑棋。 李皓之神情不变,与吴忧在棋盘上对垒,一幅胸有成竹的神态,风范不可谓不高雅,气势不可谓不出尘。 两人落子声好似昨日绵绵细雨落地,滴滴答答,脆脆好听。 这等雅致场面,连素来对下棋没有丝毫兴趣的吴妙儿和曲小莲都忍不住凑近一瞧里头神机。 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一口血喷出的二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吴妙儿搭拉个脸,她就应该晓得大字不识几个只知道舞刀弄剑的李皓之,怎会静下来专研棋道。 吴忧下的自然规矩漂亮,步步为营,巨蟒成型,马上就可吞云吐雾,一举拿下黑子。 反观黑子,下的是歪七扭八,横竖看不出什么门道,棋盘哪里空闲放哪里,毫无章法。 棋局结果自然没有悬念,两人连下五局都是吴忧大获全胜。 最后一子落下,吴忧笑嘻嘻问用剑第二的李皓之服不服气。 李皓之眯了眯眼,摆摆手,耍赖道:老子不可能服气,三局两胜,还有一比! 吴忧欣然答应,唤来曲小莲,在她羞赧模样下附在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只是曲小莲来了精神,两眼放光问吴忧少爷可当真? 吴忧点点头,自然。 曲小莲空手走,来时却端着两大笼白馒头,两人这是要比比谁很能吃啊! 吴妙儿见这不正经的一老一少狼吞虎咽模样,也是气的七窍生烟,怒声吩咐下去,本小姐今晚要吃山珍海味!你问我山珍海味是什么?怎么稀罕物怎么来,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天上飞的,都给本小姐端到偏厅来! 是夜,今晚的吴府偏厅很热闹,府中清闲伙计成群趴在门缝和歪七扭八的门槛上挤着缝隙往里偷看。 偏厅里,一青一白头也不抬,神情认真,嘴里一有缝就往里塞馒头。偏厅正前方,吴家大小姐摆了一大桌子菜,身姿优雅,细嚼慢咽。 一个偏厅,两拨人,对比鲜明,又不会让人觉得违和,真当是一件趣事。 时不过午夜,许是吃饱了撑的,李皓之涨着肚子破天荒一脚踹开洛家偏门,摇晃而入,见人就喊要找洛尘喝酒。 洛家偏厅里,洛尘喝茶,李皓之吃酒,桌上还不忘摆上一碟花生米。 “所以谁赢了?”洛尘不紧不慢的问。 李皓之摸摸圆滚肚皮,颇为自豪说:“平手!” 洛尘眨眨眼,心里已然知道答案的他只是莞尔一笑,府里灯火阑珊,他凑近问:“少府主的剑如何?” 李皓之愣愣出神,喝了口酒,抓一把花生米如白馒头一样塞进嘴里,嚼了嚼,他看向窗外明星皓月,半晌后,恍然道:“剑妙,可登仙。” 第十九章 练剑 自从那日天晴后,凉州又是下了好几天的雨。 离与洛瑾约定日子还有几天时间,拂晓时分,带点小雨,吴家少府主在听雨亭里伸了个懒腰。 盘膝而坐,吴忧愣愣看向前方,天上雨滴掉落在湖中,好似玉珠落玉盘,或近或远,或大或小,或急或缓,断断续续,如一首天籁,触人心弦。 自从那日晴天败给李皓之三剑后,吴忧这几日常在听雨亭里静坐冥想。 双手托腮,眸子呆滞,不是自己气量浅不服气,反而是对李皓之佩服得五体投地。 身后呼出一阵凉风,吴忧转头一看,江湖老士正趴在亭里栏杆处,咧嘴一笑,露出那口黄牙。 “你来干嘛?”吴忧努了努嘴,没好气的问道。 江湖老士嘿嘿一笑,“我来看是谁被李耗子打的没了脾气。” “你说这声耗子传到李伯耳朵里,你是不要命呢,还是舍得将眼珠子自个抠出来?”吴忧嘴角勾勾,语气还是如初平淡。 江湖老士坐了起来,瞪大眼睛,“这两者有区别吗?” 吴忧眨眨眸子,连自己都笑起来,确实如此。 没了慧眼的黄有德,天下又有谁会听他胡言乱语,又有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呢。 吴忧双眉柔柔,望一眼远方湖面,叹息一声,慧眼少有,可在江湖并不是绝顶稀缺货,看人看面术士海了去,嚷嚷几句行内话,你也不知道是不是糊弄你。可众多江湖骗子中,能被皇家看上的,也就黄有德独一份。 吴忧收回眸子,将身旁两壶酒甩一壶给了黄有德,黄有德如获至宝,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吴家少府主就是阔气。 吴忧握起酒壶,开盖,顿时酒香四溢,不喝,只是闻闻,“老士,你曾经说,练剑就如吃饭对吗?” 黄有德不跟吴忧客气,开盖就猛的炫一口,待酒入嘴过喉,唧唧嘴,回味无穷,“对,没错,是小老儿说的。” “有没有人不用吃饭,还能活着?”吴忧喃喃问。 江湖老士笑出声,指着天边,他说:“不吃饭?那是神仙!” 吴忧想了想,拍拍脑子,好像是这么回事。 江湖老士见他苦恼样子,不禁打趣,侧躺在栏杆上,看一眼,喝一口,悠然自得,十分痛快。 吴忧呼出一气,“老士,你可见过李皓之的剑?” 江湖老士点点头,“见过。” “如何?”吴忧看向老士。 黄有德啊了一声,不急不忙喝口酒,淡然说“不错,江湖练剑众多,可能一剑断海流是少之又少,李皓之算是其中一个。” “与吴晨比呢?”吴忧来了兴趣,将身子扭过,不观湖面,看老士。 黄有德噗呲一声,捧腹大笑,笑了良久,他坐起身子,还是一副慵慵懒懒模样,“少府主啊,你不想想,李皓之是何等自傲之辈?能跟前马后在吴晨屁股转悠半辈子,不是你老子把他打服了又是什么?” 吴忧有点怀疑:“吴晨真这么厉害?” 江湖老士撇了撇嘴不可置信,伸长脖子,他问:“你没见过吴晨出剑?” “不曾。”吴忧摇摇头,他知道吴晨用剑很厉害,也只是从外人口中得出,自打能记事起,他就没见过吴晨身上带剑,又何提见过他出剑。 江湖老士又是一笑,遥指西边,“凉州旱天城外五十里,有一处断指山你可知?” 吴忧脸色绷得紧:“听过。” 江湖老士哼一声,脸上有讨人笑话神色,“你可知这断指从何而来?” 旱天城地处凉州偏僻地,素来不被人惦记,可离旱天城外五十里有处山脉,山脉五峰远近高低各不相同,远远看如人手指一般无二,故得名五指旱山,只是突有一天,有人发现这五指旱山被人削去成片山峰,光秃秃的模样,就如人手指被切断一样,所以又得名断指山。 吴忧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黄有德瞥了一眼少府主,喝了口酒,重重说:“那一年,吴晨十六岁,比你还小,一剑可劈山。” 吴忧还是没有缓过神来,想起素来嬉皮笑脸,对自己低声下气,求三求四的老爹,他扯了扯嘴角。 江湖老士拍了拍少府主肩膀,他继续说:“吴晨为何能被整个大玄称为用剑大宗师,为何偏偏又被皇家瞧上?你生来一副剑骨,寻来人还在咿呀学语时,你体内自然周天运转,握剑一挥便是人家苦练几年功夫,再加上吴家百年一半气运,你只要不自己没事找事惹了什么弥天大祸,窝在书房观剑百年便可立地成仙!” 吴忧看了看黄有德,试探一问:“你真有慧眼?” 黄有德大口酒水被气得喷出,一巴掌盖在吴忧脑门上,他张口便骂:“这还能假?” 吴忧小声嘀咕:“所谓慧眼不过是江湖骗子换着法子骗人说辞。” “放你的屁!那叫给钱还心安!”黄有德振振有词,连喝酒都不忘了,他愤然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给钱我动嘴,你好我也好!这不就天下太平了!” 吴忧竖起大拇指,称赞老士说的好是通透。 黄有德不好意思摇摇头,连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吴忧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凑近,小声说:“那你糊弄糊弄我,怎样练剑?” 黄有德顿感不妙,退后一步,保持安全距离。 吴忧皱皱眉,竖起三根手指,又指了指江湖老士手中的酒壶。 黄有德老脸一红,郁闷嘀咕: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这么倒霉。不过他也是一屁股坐下,娓娓说:“寻常人练剑,不是抽筋剥骨,起码掉三层皮,可你不一样,天生剑骨出生就是鼎鼎练剑骨子。可你别忘了,万事都讲究一个归一,练武更是追求回璞归真,满天花哨剑势不敌朴素开天一剑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你爹一生浸淫剑术,早早登仙,知乎入玄,可这也称不上天下无敌。现在的大玄啊,群雄割据,各有千秋,不再是一家独大局面。换句话说,武学绝顶是天上仙,所谓仙不过是摸到天道的脚趾,你身居吴府数十年,就没出过远门,这次出门正好看看世界,省得到时候做井底蛙。”老士说的口渴,又猛的将酒壶里最后一口灌入嘴,舔舔嘴角,他继续说:“用剑啊,得剑随人走,切记不能人随剑走,这样可走不远哦!” 吴忧哑然失笑,江湖老士这几句话可不谓是杀人不见血,字字戳人心。黄有德是拐着弯来骂吴忧,自认天资绝顶,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朝练剑,可忘了练剑的根,一招一式,只是单纯随剑骨走,跟气运走,自身并未出过丝毫汗水。 深深呼出一口气,吴忧朝江湖老士认真夸赞:“忽悠的不错,不愧是能糊弄大半个江湖的神骗子!” 江湖老士瞳孔放大,吹胡瞪眼,气的直跳,嘴中还骂真是说给猪听了!提起裤子,头也不回的朝亭外走去,他这是真伤心了。 吴忧淡淡一笑,将手里还未喝过的酒壶朝江湖老士扔去,手作喇叭,他喊:“别忘了过几日一起去京城。” 黄老士接过酒壶,竖起小拇指,随风摇了摇,滚一边去。 吴忧乐呵一笑,看着湖泊,雨似乎停了。 伸伸懒腰,得开始练剑了。? 二十章 重楼 大玄皇都,乐陵。 清晨时分,乌云压压,天灰蒙蒙。 皇都东南方,三朝帝都,自古便是繁华中绝顶处。 腰间佩一羊脂玉佩的镇凉王缓步从一家店里走出,站在店家漆黑牌匾下,春光满面,左顾右盼。 乐陵是不分早夜市的,所以无论何时皆是十里长街,华灯璀璨,对外称不夜城。时至熹微,街上早已人来人往,大玄国境唯一一座人口多大千万的的巨城云波诡异,如今天的天气一般,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遥头望帝都各色高楼建筑,灯光不一,人满为患。 “到底不眠的是城还是人。”吴晨讥笑一声,目光停留在高楼中最高那座,京城人都唤九重楼。 九重楼是个戏楼,武学讲究归一,戏子只想登九。 收回眸子,吴晨漫步走向帝都正北方,手里拎的是一只烧鸡。 东方旭日稍稍有升起意思,帝都街道来往还是城里城外商贩居多,衣着华丽的吴晨挤在人群里,偶有目光注视,大玄天下最繁华首城,名门望户数不胜数,能逢眼下时分出来走动的,是少之又少。 虽然奇特,可也就多看两眼。 城中央正北方,数百官兵持枪驻守,将车水马龙街道分成干净两排,留中间一条宽敞道。 城中,五百骑兵浩浩荡荡飞驰而过,尘土飞扬,空留一地雷霆声。 挤在人群后方的吴晨纳闷,随便找了个打盹店家问话。 美梦被扰醒,店家有些不悦,又见吴晨不是来买货样子,更是恼火,屈于吴晨华丽衣裳,自己得罪不起,语气不满道:“凉州那个匹夫乡听说过?” 吴晨点点头。 “天下武夫盛行的阳城也有耳闻?”店家打打哈哈,惺忪睡眼。 吴晨默不作声,只是点头。 店家见他点头两次,才微微起了点兴致,“呐,阳城朝南门出,百余里,有个山叫大草山,本来平平无奇一个山脉,现在被一伙山贼给占了去,这帮贼人可是有虎胆,连官道都敢拦!” 吴晨微微一笑,想起半月前进京,躲在大草山附近官道外树林瑟瑟发抖的一伙人。 店家见吴晨没有反应,刚起的兴致又散了去,趴在桌前,淡淡说:“大草山附近衙门上书搞不定那伙贼人,这不朝廷特定命一队人马去凉州剿匪。这个凉州啊,财狼虎豹栖息之地,可真是乱呐。” 吴晨一笑置之,留一锭银子,轻轻说了声多谢。 店家眼睛一亮,笑的合不拢接,胆胆颤颤握起银子,一个劲点头答谢。 京城官道不多,一共才四条,东南西北四个孔,但要说羊肠小道,那就多如牛毛了。本来官道敞亮好走,无奈碰见这档子事,吴晨只好在小道里来回穿梭,游刃有余样子,不像是第一次进京。 城中,无数枝丫响起清脆鸟啼。 吴晨在一处官宅府前停下脚步,正南大门前一对石狮立于前,栩栩如生,威武有神。刚刚上任的镇凉王强忍笑意,寻常官家门前放狮子,左雄右雌,用来辟邪冲鬼,可这个官宅偏偏是左雌右雄,他想起曾经有人说过,要放就放不一样的,千变一律,不腻歪? 上台阶,府上方烫金牌匾格外惹眼,镇凉王一手握烧鸡,一手轻扣马家正中大门。 不一会,门开了,只不过不是大门,是左偏门。 偏门裂开缝隙中,探出一个年轻脑袋,他上下打量吴晨,见其一袭贵族衣裳,又觉眼生,不禁问:“您是哪家大人?” 吴晨站在原地,不回反问:“马卿文可还活着?” 看门活计皱了皱眉,哪有人一大早晨登门拜访问自家府主是否活着这等粗糙话,撅起嘴冷淡问:“阁下找我家大人何事?” “活着就好,”吴晨松了口气,将腰间扔向看门活计,“你带这个玉佩去见马卿文。” 伙计接过玉佩,打量一番,玉佩甚是好看,正中央一个文字刻的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抿嘴思考片刻,他关上门,留下一句请稍等。 大约过了百息时间,偏门开了,不同原来一条漆黑门缝,是大开。年轻伙计从门中走出,将玉佩交还给站在大门前的吴晨,脸色没比之前好看几分,在偏门前做了个请进手势。 吴晨挑挑眉,又瞧一眼紧闭大门,手里烧鸡晃了晃,“不开正门?” “老爷问我你有没有带烧鸡,若是带了就开偏门。”年轻伙计淡淡说,没给吴晨好脸色。 镇凉王神色复杂,屏息凝神,喃喃一声马屁儿子胆肥了,也不为难年轻活计,跟在屁股后面进了偏门。 一路花花水水,煞是好看。 吴晨一进偏厅,一眼就见衣裳整洁,气质偏于儒生的中年人,没等主人开口,他便大骂:“马屁儿,你可是威风!” 边上伺候丫环面面相觑,神色不一。 中年儒生脸色微红,摆摆手,示意偏厅不用人伺候,待人走后,他才开口:“晨哥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爱吃烧鸡!更不爱吃鸡屁股!” 儒生姓马,爱吃鸡屁股,吴晨便叫他马屁儿。 吴晨绕绕头,纳闷道:“我记得以前你就抢鸡屁股吃!” 姓马的儒生强忍怒意,心里暗骂一声还是一块木头!坐于偏厅主位,轻声细语:“你也别一个劲讨我不是,你来京城这么久,不才来我府上坐。” “你可是我在京城唯一的朋友。”吴晨大大咧咧坐在客桌上,将烧鸡放在一旁桌上,答非所问。 马儒生扯扯眼角,打趣道:“要不我叫人给你热壶好酒?” “还是上杯淡茶。”吴晨很认真的想了一下。 儒生有点异样神色,命人端来两杯好茶,细细一品,又觉如坐针毡,碎步走到吴晨面前,左右各看一眼,随后说:“我们换个地方说?” 吴晨点点头,来不及喝茶,拎着烧鸡就跟儒生消失在偏厅,进了内院。 …… 皇都九重楼,第九层。 九九登顶,九重楼的第九层,富丽堂皇出乎人想象。 硕大宽敞戏台上,空无一人,前方可容纳数百人的客座,眼下只有一个人坐于位上。 厅中央,赤色上袍,面容俊秀非凡的年轻男子闭目养神,嘴中轻哼几声戏曲,左手捻秀花,右手翘兰指,身体随曲而动,怡然自得。 “殿下,吴晨去了马府。”厅里阴影处,走出一黑影人物。 赤袍男子轻轻嗯了一声,神色不变,“玄通,最近有什么动作?” “回殿下,玄通殿下一直呆在府中,没出去过。”黑影人物恭敬回答。 赤袍男子颔首,手指摆动,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片刻后,男子睁开眸子,注视戏台上方那朵鲜艳红花,他轻轻问:“李老,你对上吴晨,可有几分胜算。” “借天时地利与人和,三成。”黑暗处,走来一目成三角,不怒自威的白发老人。 被唤作殿下的男子叹气一口,“那若是碰上他儿子呢?” 风雪吹来不速客,红衣高台叹朝夕。 李老不暇思索,胸有成竹。 杀吴家小子,十成把握。 二十二章 两全 大玄皇都,玄通王府。 老玄家二皇子的府邸并没有想的那么富丽堂皇,占地也不大,在靠帝都皇宫外西南角一处优雅小院,庭院虽小,可五脏俱全。 庭院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从凉州回来有些时日的玄通侧卧在屋中软塌上,闭目倾听屏风外悠扬琴曲,余音绕梁,情到浓时,嘴里还会附和几声。 一首曲罢,玄通缓缓睁开眸子,英俊脸庞相比之前多了几分苍白,忍着腿部疼痛起身,靠在床上,凝了凝神,不急对眼前出现的侍卫吩咐,而是朝屏风后喊道:“无妨,曲起。” 曲子闻声而起,小桥流水,哀转久绝。 眉目松下几分,玄通这才对面前候着的侍卫问:“外头怎么样了?” “五百骑兵已经出城去了凉州,带头的是御都二等将领,雷景阳。”侍卫低头恭敬回答。 玄通嗯了声,雷家雷景阳,他有些印象,长得是人高马大,臂力惊人,弱冠之年就可弯弓射大雕,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神箭手。 “皇兄倒也是看得起吴家少爷,五百骑兵大张旗鼓就这样去了,雪融儿,你说说是雷景阳横死在凉州可能性大,还是五百骑兵全军覆没更靠谱些?”玄通饶有兴趣的朝屏风望去,打趣问道。 屏风里,面容姣好的女子停下拨弦的手,起身莲步走出屏风,朝正前方玄通欠了欠身,美目流转,她说:“殿下的心里已有答案,为何还问融儿?” 玄通刚想说些什么,腿部冷不丁传来一阵疼痛,他不禁哎呦一声,老实不敢乱动。 见此一旁侍卫只是低头,叫雪融儿的女子捂嘴轻笑,红唇轻启:“伤筋动骨一百天,殿下还是少动为好。” 月前,玄通从凉州马不停蹄的回皇都,一进门二话没说,穿上正服便去宫里头请安谢罪。玄大当家也是沉得住气,自家儿子在宫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是不闻不问,最后还是后脚进京的吴晨在宫中月牙楼前,与玄姓皇帝提议暂缓两家婚事,他才得以回家。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跪着,纵然是从小习武的玄通的吃不消,半死不活的被侍卫背回家,奄奄一息,调理大半个月脸色才好看些,转眼半月过去,也只是身体稍稍能抖动几分,下床行走更是遥遥无期。 雪融儿想起大夫说下床起码还需百日,她便又是一笑,心里念叨这回玄通倒是会老实些呆在府中。 玄通老脸一红,觉得在自家下人面前出了洋相,咳嗽几声拉回场子,“吴晨最近什么动作?” “去了翰林学士马卿文的府邸。”侍卫神色不变,语气如初。 “想不到吴家竟与马府有关系。”雪融儿美目有些吃惊,胸前二两桃花酥微微抖动,风情万种,她嘴角轻勾,尽是妩媚,“融儿先恭喜殿下,收下吴家这份大礼。” 苍白的脸上没有轻松神色,闭眼凝神思考片刻,不睁眼,淡淡说:“是啊,我爹抛给我这么重的大礼,我拿什么接?” 雪融儿与侍卫互相看了一眼,皆是聪明人,低头不语。 窗外春风乍起,吹得庭院树枝咋咋呼呼,偶来又听有阵阵鸣蝉声,叽叽喳喳。 靠在床前的玄通觉得不舒服,招招手,雪融儿快步走到玄通床前。靠在美人膝下,大玄皇子舒服的哎呦一声,雪融儿轻柔的揉揉玄通的太阳穴,妩媚问:“殿下可还听曲?” 玄通甩甩手,示意侍卫退下,待人影消失,他蹭了蹭雪柔儿柔软的腿,“听些什么呢?” “还是以前一样,十面埋伏?”雪融儿轻笑问道。 玄通睁眼,眼前是摇摇欲坠的巨峰,摇摇头,又侧目见窗外一枝傲气,三月不凋谢的孤梅,他淡淡开口:“今日换一首,听请君入瓮。” …… 乐陵,马家府内院。 一进内院便迫不及待接过吴晨手里的烧鸡,一介儒生的马卿文没跟吴晨客气,一屁股坐下,先唧一口亲在鸡屁股上,撕开一只鸡腿,好心的递给吴晨,谁知吴晨很嫌弃的拒绝,马屁儿白了镇凉王一眼,连声说假正经,随后虎口张开,唆肉脱骨。 吴晨见鬼不怪,打量一番这没有窗户仅有一张开合的木门的院子,心里称赞真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看一眼马屁儿,见他痴痴不肯开口吃屁股,吴晨笑道:“怎么?今日不着急吃鸡屁股了?” 马儒生摇摇头,很是认真的说:“先苦后甜!” 吴晨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讲究!” 马儒生谦虚一笑,连声不敢当不敢当,扒拉几口鸡肉,他,好奇问:“你真不吃?” “不吃,”吴晨想也没想,又瞧马儒生投来异样目光,扯了扯嘴角,说:“不饿。” 马卿文眨眨眼,放下手里烧鸡,不快道:“你不吃,那没意思。” 吴晨只是笑笑,不语。 马儒生往嘴里送了块肉,“有心事?” 吴晨笑而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瞪着马卿文。 被盯得有些发毛的马儒生撇了撇嘴,很是不舍将烧鸡扔到一旁,起身在院子内寻一块干净布子,边擦手边说:“我知道你这次来的目的,自从二皇子回京,朝廷上可没见着谁刚当皇上面提这件事,眼下时节特殊,我开正中大门欢迎你入府,不就是在打圣上的脸吗?” 吴晨神色不动,含笑说:“所以我进了府。” “皇帝拒绝你面圣呢,也只是做给大玄天下看的,眼下哪家出了什么事不都赖在凉州头上?”放下布子,儒生低眉讥笑,眼下事态如此,有时连哪家大人家中死条狗都能赖到凉州头上,上书慷慨称是大凶之兆。 吴晨点点头,又否认道:“做给天下看是一层,要吊着凉州是另一层,至于还有没有第三层,这事暂且不谈,京城日子可是快活,我一时半会也不急着走。” 这下轮到马儒生疑惑了,站在院子里,他不解道:“那你今天找我干嘛?” “请你吃烧鸡啊。”吴晨打趣道。 马卿文努努嘴,不信模样,“你会这么好心?” “自然,”吴晨朗声一笑,随后又略显冷淡说:“不会。” 姓马的翰林学士这才如释负重松了气,坐在桌子旁,刚擦干净的手又抓起烧鸡,“这才是我认识的吴晨哥嘛!那你这次来找我是什么?” “李长生,不陌生?”吴晨轻轻开口问。 马儒生颔首表示认识,“跟在太子身边使刀客,听说一柄快刀用的炉火纯青,早早就步入了小宗师门槛,就不知道最近有没有大进步了。” 话毕,马儒生吃烧鸡的手顿顿,不可思议的将目光转向吴晨。 吴晨还是一副笑脸,不语,但可杀人。 五百铁骑奔凉州,可不单单是为了剿匪,从阳城到京城的必经之路,就在大草山下那条官道上。 皇家素来是贪心的,与他们说鱼和熊掌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奶奶的,真是够狠的!”后知后觉的马儒生恶狠狠骂了句,拿起桌上的鸡屁股扔进嘴里,嚼了嚼。 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他奶奶滴,这鸡屁股真对味! (谢谢各位大大的打赏和推荐,收藏收藏!千万别忘了!!) 二十三 出城 吴忧真的就照黄有德说的练剑方法,不用剑骨气运练剑。 一招一式,全是基本功,常人如何练剑,他就怎么练。 江湖老士本就是闲云野鹤之人,过不惯府里朝夕不变生活,早嚷着让吴忧赶紧出阳城,哪怕去京城也好,只要不是呆在凉州就行。 本就对天下武学嗤之以鼻的他,又怎会耐下心来教吴忧练剑?更何况吴忧现在练得是基本功,什么是基本功,举剑,刺剑,横扫等等寻常招式,千百遍后,方的入拿剑门槛。揉了揉眼,江湖老士也是骂了句真是他娘的矫情!也怪自己嘴贱,非得在吴忧面前逞一次前辈威风,咬着牙,他说:“要不你去找李耗子练剑?我真不会用剑。” 吴忧回答:“每天一壶吴家陈酿,怎么样?” 江湖老士心里算计一番,反正眼下也就几天时间,吴家酒窖还非常人不能接近,撇撇嘴,一副我是为难的,只是看你天赋不错的模样,“好,那小老儿就勉为其难点拨点拨你。” 话毕,黄有德便让吴忧单臂平举无虑,担忧如今少府主境界高深,一般训练方式不见效,江湖老士很是客气的让吴忧不运气,站两个时辰,长剑不能放下,否则就算你把吴家酒窖搬空,黄老士都不教了。 结果,吴忧愣是空举两个时辰,时候到了腿立马软下来,跌倒在地,几乎昏厥过去,长剑死死握在手中,没有倾斜,一丝一毫都未动过。 江湖老士深深看了一眼吴忧,甩去先前嬉皮笑脸模样,拿起身旁的一桶寒水便朝吴忧泼去。 呼啦湿了一身,吴忧睁开进了水的眸子,苦涩一笑,倒是清醒许多。 在老士的指引下,少府主运起气,顿时觉得身体好过了些。 踉踉跄跄站起身,身体还未站稳,老士便让他握剑做刺,扫,掠基础动作各三千下,中途不能停歇。 不是黄有德练剑方式太过拔苗助长,而是时间太紧,吴忧如今境界太高。 这种方式,事半功倍,运气好点,一天时间便可抵过寻常人数月时间的苦修。 拂晓到日落,反反复复,从原先不用运气刺三千,到最后连运气才勉勉强强掠三千,吴忧第一次对剑有不同的看法。 原来平常人练剑是这样练的,吴晨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是从几岁开始练的? 又是如何在十六岁便可一剑削去山脉五指? 离开阳城还有五天时间,这五天里,吴府上下都没怎么在府里见过吴忧身影,好像又回到从前少府主还在书房时候,只有吴妙儿和曲小莲知道,吴忧是真正开始练剑了。 以前仗着一身剑骨,小时候握剑一挥便是剑芒璀璨,吓的旁人惊慌乱跑。 吴妙儿知道,从小到大都未经历过瓶颈的弟弟,只有认真感受过一次苦难,才知道用剑真正意义。 她没有打扰吴忧,甚至连看一眼都未去看,只是吩咐书童,扶少爷回屋时,记得盖上一层被子,免得着凉。 曲小莲见小姐没去,纵然好奇,也不敢跟过去,只是将给少爷的饭菜里,每天都多塞一个白馒头。 当然,多塞的馒头全是书童吃掉的,换句话说,几乎所有饭菜都是书童和江湖老士干掉的。 许忆楠是单纯爱吃,黄有德觉得喝酒没有下酒菜,差点意思。 两人有说有笑,吃的不亦乐乎,全然不顾不远处练剑练到忘我的吴忧。 书童一口满足的吞下馒头,呆呆问:“少爷要这样练多久?” “这不好说,”黄有德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嘴中,“可能练一天,也可能练一辈子。” 书童不太懂,江湖老士哈哈一笑,说你以后就会懂了。 许忆楠穷追不舍,问以后是什么时候? 黄有德觉得书童问的问题很有深度,喝口酒,他比划了下吴忧身高,说等你到了吴小子这般高的时候,就会懂了。 书童哦了声,不再说话,稚嫩的脸蛋满是失落。 江湖老士捻捻白胡须,意味深长,心想其实也不用这么高。 …… 离吴忧离开阳城的前一天晚上,大玄皇都。 甩开一众朝廷派来跟踪的隐士,站在一家酒楼瓦顶的吴晨打了打哈欠,寻常日子他们要跟就跟,可是今晚啊,月黑风高,他有要紧事情办,所以就不陪那帮小伙子玩耍。 脚尖轻点瓦片,镇凉王如雄鹰腾空而起,划过京城喧嚣晚天,最终在离皇都东门不远处落了下来。 叹了口气,吴晨看向身前脸上还带几分惊吓的老者,啧啧几声,他说:“你娘是怎么生的你?能生这么丑,你祖上是倒了多大霉?” “吴……吴晨。”目成三角,长得凶神恶煞的老者脸上有些惊慌,起了褶子的手往背后伸伸,弓步握刀,随时准备拔刀。 吴晨插腰,拦路成虎,“你也别那么紧张,我是很讲道理的。” “你想怎么样?”李长生冷声询问,没有因为吴晨话音放松下来。 吴晨骂了句真是个朽木老货,伸伸懒腰,威胁道:“要我说,小辈的事情就让小辈自个玩去,你这个半截入土连我见了都要称呼一声前辈的人,一定要掺和年轻人干嘛?要不卖我个面子,就别去凉州了。” 姓李刀客思索片刻,摇摇头,进退都是死。 吴晨有点惋惜,自己第一次劝人,还他娘失败了,不过先礼后兵是这个道理? 伸出一指,镇凉王淡淡说:“出刀。” 李长生不假思索,猛地抽刀,破空杀来,卷起百层气浪! 只听京城上方传来一声雷滚轰鸣,随后是死一般寂静。 高居九重楼最顶的赤袍男子掏掏耳朵,望一眼楼台皓月,他喃喃:“吴家,真是有意思。” …… 清晨,万物刚刚苏醒,阳城的天才刚刚亮起。 将嘴中烧饼渣子吞进肚子,衣衫褴褛的老头朝身边孩童抱怨道:“不够吃啊!” 孩童嘟嘟嘴,问:“要不俺再去偷一块给你?” 老头嘴上说使不得使不得,手还是很老实将孩童推进家门。 不一会,屋里传来一阵骂声,随后就见孩童哭哭啼啼出来,脸上的巴掌印鲜红可见。 抽抽鼻子,孩童委屈道:“俺被俺奶抓住了,骂了一顿!还打了一巴掌!” 老者摸了摸孩童头,他知道孩童已经尽力了。 阳城主道,一行人骑着骏马飞驰而过,为首的是白衣金边,长相异常俊秀的男子,他的腰间,系一把长剑。 孩童擦擦鼻涕,羡慕说:“娘嘞!俺第一次见这么大场面!” “奇了怪了,气势怎会如此强?”老头嘀咕一声,很是纳闷,又瞧了一眼愣愣出神孩童,冷不丁甩了一巴掌。 啪一声,孩童被老头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恍了好一会,他才捂着脸,愤然大骂:“你这老贼干什么!” 老头打打哈欠,“两边对称好看些。” “真的吗?”孩童很天真问。 老头脸上浮现出骗狗不会骗你的表情,随后笑道:“想不想跟我去看看更大场面?” “有多大?”孩童问。 老头嗯了一声,“比你家十个烧饼都大!” “真的?”孩童不信。 老头急了,“就说你去不去!” 孩童思考半刻,一拍大腿,走! 第一章 馒头和萍果 月明星稀的夜,两道身影掠过官道一旁草丛,脚尖轻点隐秘枝丫,他两相互看上一眼,确定各自位置后,都将目光放在不远处一处灯火通明酒家。 那里有条大鱼,吃了可等仙。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找个无人山谷凿个洞,清心寡欲,苦修百来年的,自然也有想富贵险中求,一朝登天门的。 如今江湖浮躁,过去不说将招式练得如何漂亮,至少也是相当扎实后才出门走走江湖路。现在可好,花拳绣腿功夫不说,仗势一定要气派,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哪家贵公子要闯江湖了。 手中长刀寒芒闪烁,如八月秋水,渗人骨髓。 两人心中默念十个数,一到九,风平浪静,待第十个数在心中响起,两人都感觉有只手冷不丁搭在自己肩膀上。 两人虽面露些许惊恐,反应倒是不迟钝,双腿用力,各自往后退了数十步。 弯腰弓步,长刀出鞘,双臂蓄力,两人警惕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衣姑娘。 青衣姑娘生的好看,一头齐平刘海下是张干净秀气的脸,眉目柔和如当月暖风,她含笑看着二位,客气非凡,“两位可是来取我家少爷性命?” “你是吴家人?”其中一个人朝姑娘问道。 青衣姑娘点点头,语气柔和:“我家少爷说今日心情好,不想杀生,况且这不马上清明,他兜里的钱可不够给二位买棺材纸钱的。” “好生狂妄!”另一个看不下去,张口骂道,“你回去告诉吴小子,爷爷出来闯荡江湖的时候他不知道搁哪吃奶呢!让他洗好脖子,等爷爷前去取!” 青衣姑娘略感失望摇摇头,吴府有规矩,先礼后兵,她这应该算是做到了。 眉目有寒光闪烁,长相乖巧姑娘上前一步,气势大涨,“既然如此,那两位就留在此地。” 话毕,蓄力已久的两人拨地而起,刀身卷刀气,所到之处,皆是空气爆裂声,青衣姑娘不慌不忙,腰间微微弯,左手在下,右手往上,摆出太极架势。 曲家有一气,四两拨千斤。 树林中,忽有阵风吹起,四周绿叶纷纷掉落,掉入风中轨道,以青衣姑娘为中心,聚集又散开。 只听一阵爆裂声,举刀两人还未杀至青衣姑娘十步,接连被树叶逼得后退,原先刀势消散殆尽。 青衣姑娘抓住机会,如魅猫般一闪而过,锁住一人喉咙猛的往地上一砸,随后又是一脚将另一人手中长刀踢飞,双手再度运气,两人身体如提线木偶,不由自主靠近青衣姑娘,微风变为劲风,钢劲如刀,划破两人衣裳皮肤,数百道血痕如含苞待放的荷花般,慢慢绽放。 只听嘭一声,风起又落,两人气息全无,跪倒在地,周围血迹横飞,狰狞异常。 身在血泊中,青衣不染血,曲小莲朝两人微微躬身,“让你们走不走,到了下面可别跟阎王爷参我一笔啊。” 官道上一处酒家,奔波三天有两天半被人追杀的几人刚刚落脚,叫了几壶酒和几碟菜,江湖老士率先趴在桌上,没带好脾气的朝吴忧嚷:“都是你,一定要搞这些幺蛾子,现在好了,半个江湖都在追杀你!” “追我又不是追你,你搞得那么委屈干嘛?”吴忧回瞪一眼。 江湖老士急了,坐起身就跟吴忧理论,“吴小子,说话凭良心,三天来,你腰间的剑可晃都没晃过啊!” “那也是我和曲姐姐在忙,你两说这话不害臊?” 洛瑾还是一身白裙,好似天上谪仙,漫步从外头走来,随后找了块离吴忧近的位子坐下。 吴忧闻言一笑置之,老士不可置否的撇撇嘴。 洛瑾眯了眯眼,握拳威胁道:“老头,马上可就到陵城了,别忘了我的包子!” “小老儿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义字当头!”江湖老士战战兢兢举起一手,慷慨激昂。 洛瑾冷笑一声,留下一句:最好这样。 三人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曲小莲和小书童。 阳城到京城,路途遥远,近乎横跨一个大州,正好路过龙华山,吴忧便打算入京前上一次龙虎山,给小书童找个老师傅,毕竟这次入京凶多吉少,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短时间能回凉州,要是耽误了许忆楠打基础时候,再想日后在武学上有成就,可就难了。 老许家唯一的独苗,吴忧说什么都要保护好好的。 “都解决了?”吴忧见曲小莲,关切问。 曲小莲点点头,“三流高手,看架势练刀有几个年头了,不过未触门槛,都是空架子,也算轻松。” 一旁洛瑾有些疑惑,小声嘀咕:“是谁走漏了风声,一路上可就没太平过,可别让姑奶奶知道,不然一枪要了他命!” 吴忧和江湖老士对视一眼,都觉得脖子有些凉意袭来。 曲小莲不以为然,淡淡说:“这些连下酒菜都算不上呢,要是怕了就回去。” “曲小莲,姑奶奶前几年走江湖时,你不知道在吴家哪里躲着搓馒头,”洛瑾轻哼声,貌美出尘脸上尽是痞子气,偷瞄一眼曲小莲亭亭玉立胸前,故作失望叹口气,幸灾乐祸道:“很显然,是没搓到位。” 吴忧差点一口茶水喷出,连连咳嗽几声才缓过来,江湖老士倒是来兴致,竖起大拇指称赞不愧是洛家大小姐,出语惊人! 曲小莲被气得小脸煞白,羞红脸蛋嫩的能出水,指着洛瑾,想骂回去,可见其故意挺直腰板,虽称不上壮观,可也有一两分量,不用多言,自成风景。 这是一场馒头与苹果的较量,败得一塌糊涂的曲小莲,眼角有泪水在打转,拽起小书童,气呼呼的往外跑。 两眼不闻窗外事,埋头苦吃的许忆楠怎么也没想到会遭此飞来横祸,死死抱紧碗筷,跟在曲小莲后面,走两步吃一口,也算凑合。 吴家少府主傻眼了,也是拿两个女子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明日进陵城,可得好好小心。” 江湖老士不以为意,拿起桌上酒壶,喝上一口,平淡无味,暗叹真是前段时间被吴家陈酿给养刁了嘴。 “陵城,可算是凉州一片南州府了?我去过一次,那里可一向对阳城不怎么友好。”洛瑾夹起一根黄瓜丝,放在吴忧碗里,打趣道:“要说阳城哪家最不受陵城待见,吴家首当其冲,对?吴少府主。” 江湖老士扣扣鼻子,嫌弃道:“不就是一般生在武夫乡里的文艺菜篮子,傲气得很,别说凉州,就是天下武夫在他们眼里不都是一帮臭鱼烂虾。” 南州有个儒剑客,以仁为剑,本是大客,硬生生被陵城文人墨客喊成不伦不类之徒,气的人家累死三匹马,提剑光临陵城,当着数万人面,一剑斩了叫嚣最欢人的长发,陵城这才收了嘴。 吴忧笑了笑,记得吴晨说过,陵城里的文人,都是转弯最快的墙尾巴草,所谓文人傲骨,不过是添了墨水的草,又黑又弯。 低眉见碗里的黄瓜丝,吴家少府主夹起放入嘴,朗声大笑,黄瓜丝,又凉又酸。? 第二章 曾是大儒 玄天陵城,地处凉州中北方,南接阳城,北通旱天,是往皇都众多必经之地其一。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用在陵城恰恰相反。 别看凉州四面八方武风盛行,陵城又位于正中央,应当是武学风气最为浓郁的城市,可陵城大行独特之道,誓要做万籁绿丛一点红,与城中央立一开天巨剑的阳城不同,陵城城门便挂一翡翠绿匾,洋洋洒洒四个大字,文定太平,让过往凉人还未进门便能感受不同凉州的书卷风气。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种做法引得南州骚客兴奋异常,纷纷写下诗篇,大致意思是陵城慧眼识趣,懂得顺天下大势,不过也有身居高位的凉州大儒对此嗤之以鼻。 举一例子,大玄二十八年,凉州出生的翰林学士马卿文,便是在京都晚歌上,当天下人面,简单说了句:陵城牌坊立得可是漂亮,让当晚无数陵城人面红耳赤,自此事后,马卿文算是被陵城文客列为徒有虚名之辈。 时至晨曦,陵城正北大门,陵字旗随风飘荡,发出烈烈声响。 城墙高台上,有腰间系剑的仆从踏步而来,附在负手站立的贵家公子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贵公子摆摆手,仆从鞠躬行礼,无声退下。 丝绸玉带,一脸富态样的年轻男子朝东方向望了一眼,淡淡说:“派出去的没一个活下来的。”?? “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蜉蝣撼树,笑话之谈。”贵公子旁,衣衫单薄的驼背老人不屑轻哼一声,相貌狰狞的脸上竟有阴柔气浮现,很是怪异。 十岁便被封为异地藩王的年轻人苦涩一笑,扶了扶额头,他只是想在大玄自保而已。 母妃祖籍凉州,相貌清丽被选为秀女进宫,有幸被父皇看上,春宵一刻后,因为背景只封为贵人,生下他之后,才得以晋升嫔妃。 他来凉州,一是想来看看母妃出生的地方是怎么样的,其二也是因为深知自己背景与能力都不足以去窥探龙泉皇椅,所以他选择退出,来到陵城,只求一生平安。 可这几年随之弹劾凉州奏折多起来,原本鲜有外州人知的文远王,也是一时间受到各方势力的关注。 心有余悸的偷瞄一眼身边老人,年轻的文远王无奈一笑,堂堂皇子,却对一个老太监卑躬屈膝,何等屈辱。 “吴家小子现在到哪里了?”当朝天子身旁的红人太监,人称魏百岁的公公阴阳一问。 文远王被冷不丁的询问吓的颤抖一下,胆胆颤颤说:“昨夜有人来报,就在陵城外五十里官道附近的酒家。” “这么说,今日他们就会进城?”老太监嗯了一声,眉目间尽是傲气,面对皇子,不躬身行礼,只是佯装客气:“殿下,我知道你身在蛮夷乡不容易,可吴家人毕竟经过是你的领土,要是让圣上得知你这么畏首畏尾,失了玄家风范,可是要怪罪下来的。” 文远王低头,如临深渊,“魏公公教训的是。” 老太监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下一秒,又怒目而视,呵斥道:“陵城不是素来称为凉州文客栖息之地吗?既然吴家小子敢这么大张旗鼓宣告天下,那就让他不死也在陵城脱层皮!” “公公的意思是……”文远王稍稍鼓足一点勇气,抬眉正视,又见老太监狰狞怒色,又低下了头。 魏百岁冷笑一声,指着城里一处,“陵城不是坐了个亚圣吗?是叫薛泽?让这个老书痞子出山,给吴家一个小马威!” 文远王有些为难,不说薛泽定身份如此,单一亚圣二字就可让群雄避其锋芒,这等人物平日坐镇陵城就跟护身符一样,谁来惹事都得掂量掂量。 不然以凉人脾气,还不在好几年前就将陵城文客杀干净。 以文杀人纵然是少数,读书能读出个圣人,上一代也就一个吕青衣,被追为天下儒圣。 琅琊山一指断沧渊,瀑布横断,倒飞银河三千尺的美谈现在还被江湖人奉为经典。 薛泽不是圣人,但也文至亚圣,儒圣第二无他,可天下文客前十必有他一席之地。 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文远王就算借助全城之力都不能说十拿九稳请他出门,更何况现在是让他拦一初出茅庐的小辈,于情于理,都不合寻常伦理。 “怎么,看殿下意思是不准备这么做了?”老太监眯起眼睛,很不客气的询问。 文远王战战兢兢回答:“我……试试。” 老太监轻哼一声,甩衣离去,文远王愣愣原地,看一眼城墙上的远字旗,一笑,全是自嘲。 …… 洛瑾等人醒来已是天下大亮,简单收拾一番,开门就见盘腿而息一晚上的吴忧。 精致雕刻的小脸有丝丝笑意浮现,洛瑾大大咧咧的走到吴忧身边,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头,“吴少爷,醒了没?” “洛瑾,你知道哪两种人头不能碰?”吴忧睁开眸子,俊美脸蛋是没有一丝表情。 洛瑾甜甜一笑,笑眯眯问:“知道啊,和尚和死人,吴少爷是哪一种?” “呸呸呸!”另一扇大开,映入眼帘是出水芙蓉的青绿,曲小莲努努嘴,“洛瑾你可闭嘴!” 洛瑾白了她一眼,起身离开,没有雅志与她争辩。 不等洛瑾身影消失,曲小莲小跑到吴忧身前,双腿跪于地上,很关切的问:“少爷,要不去我房间休息一下再进城。” 吴忧摇摇头,双目含笑:“不用,下楼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进城。” 曲小莲点点头,不敢多呆,从另一房间拉起还未睡醒的小书童往下跑,可怜的书童大梦初醒,傻愣愣呆在酒家楼下,自己不是在床上睡觉吗,怎会突然到了楼下来? 江湖老士贼兮兮从远方飞来,落在吴忧跟前,啧啧道:“少府主好生雅兴!” 吴忧冷笑道:“还不快点扶我一把?腿早麻了。” 众人稍做准备,飞身上马,书童年纪小坐马车,曲小莲甘做马夫,吴忧和洛瑾护在马车左右,各起一马,江湖老士一人高头骏马骑在前方,腰间挂一破酒壶,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气势。 说来奇怪,陵城位置独特,一直作为凉州主心轴,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是寻常事,可今日倒好,骑至城墙下,鲜有人烟,硕大城市,安静得能让人背心生汗。 江湖老士抬眼看上一眼,“文定太平”四个大字赫然入眼,低声一笑,喃喃:“有这帮迂腐儒生,天下谈何太平?” “入城可有把握?”吴忧手里马鞭用力,马儿速度加快几分,与江湖老士并肩。 江湖老士风轻云淡一笑。 城中数百高楼林立,各色人物挤满楼阁,脸色不一,目光皆是注视即将进城几人。 寒目如剑,伤人不见红。 飞鸿过,天地寮,曾经一曲高歌镇京城,也被天下追封为大儒的黄有德,摇摇晃晃骑在高马上,拿起腰间酒壶,喝一口,眉眼惺忪,自言自语道:“真是老了。” 第三章 临渊而行 凉州陵城,万里无云的天阴沉下来。 黑云压压,山雨欲来。 高阁楼台上,密密麻麻人影窜动,众人屏息凝神,注视城门下骑马进城的几人。 高台上,原本风轻云淡甚至带了几分轻蔑的儒客,见到为首骏马上衣裳褴褛老人时,大吃一惊,揉揉眼睛,嘴中喃喃一句:莫不是黄有德? 沧海桑田,潮起潮落,江湖薄情,也有记忆。 黄有德三个字,在这代新生江湖里可能鲜为人知,可在数十年前,天下谁人不知手捧天雷的龙虎山天才道士? 出身寻常世家的黄有德,祖上三代可都是正经农民,在京城外百里乡村里,靠几亩田勉强度日。不知是老天给饭吃还是命中注定他要修天道,寻常人八辈子都不可能碰上的机遇,黄有德偏偏是半夜出门撒泡尿功夫,便救了位下山天师。 这天师也是奇葩的很,奄奄一息间抬头望,天上皓月星辰,紫微星闪动,大吉之兆!也顾不得满脸狰狞献血,猛的一抬头,迎面就是刚扒下裤子的黄有德。 两人相对无言,黄有德抖了抖腿,龙虎天师望了望他裤裆。 当时江湖童子尿解百毒的说法盛传,龙虎天师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反正他是被黄有德的童子尿给浇活了,哭着喊着就要收黄有德为徒,任凭乡里乡外百姓怎么劝都没用,一个劲要黄有德跟他上龙虎山。 黄有德爹娘呢,没有办法,谁让人家是山里修道的神仙呢? 千叮万嘱,让黄有德想爹妈时候,就烤个最爱的土豆吃吃。 因为一泡尿的交情,黄有德跟天师上了山,不过他倒也没有辜负自己一泡童子尿。 十岁夏天上的龙虎山,蝉鸣闹闹,而当他名满整个龙虎山时,是两年后的冬天,大雪纷飞,十二岁的黄有德手捧天雷,在山顶烤了第一个土豆。 好似生来就是为修炼天道准备的,年不过弱冠的黄有德,便将寻常天师半辈子学的东西都给学会了,呆在山上百般聊赖的他,在龙虎山顶旁一处肥沃土地,种起了土豆。 他本来期待土豆快快长,这样每年冬天都可以烤个土豆吃,可谁曾想,第一个土豆还没长出来时,他就匆匆离开龙虎山。 当时大玄可乱,老皇帝病危命丧皇椅龙泉,九子夺嫡将大玄闹得天翻地覆,草木腥血,尸骨堆积如山,民不聊生。 黄有德担心自己爹娘,趁着夜色人静,他下了山。 跋山涉水,踏遍尸山血海,他还是晚了一步。 爹娘不是被人杀死的,而是饿死的。 乡里人都说人想要下辈子投胎就得走完黄泉路,可自己爹妈是被饿死的,黄有德怕他们没有力气走完,就将自己怀里还没吃完的土豆都给埋进爹妈墓里。 料理完爹妈后事,黄有德回龙虎山了。 惊蛰下山,上山已是冬至。 自己爹妈没保住,山顶土豆也没种成,不过弱冠之年的黄有德被老天师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他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丢尽龙虎山颜面。 次年,春暖花开,黄有德又下山了,这次不是回家,是入京。 楼台上,原本准备一进城门就将吴家小子骂个狗血淋头的儒生们面露难色,手中半开羽扇又合上,神色凝重,各自看上一眼,没人愿意做出头鸟。 黄有德可是厉害,道儒兼修,道出龙虎山,儒从稷下宫,浸淫十年,在枫兰阁上与吕青衣论道三天三夜,三天里,雷声轰鸣不止,天地崩殂,常人只可远观。 虽然最终黄有德以退三步落败,可天下又能有几人够资格与吕青衣坐而论道? 掰掰一个手掌都能数的过来。 别看天下文人多半数落吕青衣自负,骂的也是最为凶猛,黄有德曾经就有言,一旦真是轮到这等人,坐于高台不出十息定要尿裤子。 高阁楼台并不彰显所谓迁客文人气派,小桥流水也不一定只有财米油盐。 骑于高马上的黄有德,左摇右晃,老脸微红,放下酒壶,目不斜视前方。 身后两匹马跟随,一左一右,一男一女,皆是白衣。 男的俊美出尘,腰间系三尺剑,脸上从容淡定。 女的貌美倾国,手持白银长枪,柔美不少英气。 速度略微慢于三人的马车上,牵绳马夫,出水芙蓉,一身青绿,气质竟有些偏于儒气。 高坐于楼阁之上的儒客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四人,除了居首位的黄有德衣衫褴褛,形如乞丐,可又说不得,一张嘴指不定就引来天上滚势青雷,将自己劈成两半。 另外三人,气质绝佳,飘飘遗世独立,怎又会与舞刀弄枪之徒混为一谈? 大多高阁儒生才不过举人,气不过十里,这等修为如若挑衅,大败而归还好,若是沦为别人饭后谈资,岂不是直接丢了老脸,谈何立足于文坛之说? 凉人出生的翰林马卿文曾中秋写一《秋风刺脸篇》,大致意思就是说现在文人脸皮太薄,风一吹就能出血,骂一句就跟挖了你家祖坟一样,要死要活。 恍然间,四人愈行愈远,众人面面相觑,放下手中茶杯,并没有因为几人离开而如释负重。 尘埃落定? 众人将目光投向陵城内城,他等是探路先锋,小虾米,死了就死了,轻如鹅毛。可内城,才是大人物栖息地,文满天下的大家之所,风雨变化的重地。 黄有德微微放低速度,进城首次抬起眼,沾了岁月的眸子,还未老眼昏花,陵城内城,儒气浓郁似可撼天,隐隐见有一猛虎扑起,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黄有德喝了一口酒,老脸尽是淡然。 临渊而行,家常便饭。 正要驾马进城时,从后头楼阁突然飞出一身影,一个黄裙少女踏风而来。 少女脚踩双辕乌蓬顶,半空中滑落,好似枫叶落地,轻飘飘,又稳稳当当落在吴忧马前。 腰间系一长笔的少女眨眨眼睛,不顾其他人眼神,抬头朝吴忧问:“你可是吴家少爷?” 少女长得可是好看,不过二八,却也是亭亭玉立,美人坯子。 一旁的洛瑾侧于马背,停下马,倾国容颜上勾起一抹笑,往后瞧了瞧曲家丫头,见到如她所料般的苦瓜脸色,洛家千金这才满意大笑。 骑在马上的吴忧也是愣了一下,低眼问:“姑娘是何人?” “林家林熙月,见过吴少爷。”少女大方欠身行礼,引来轩然大波,她不为所动,只是含笑继续说:“吴少爷长得可是好看,熙月很喜欢。” 洛瑾闻言笑开了花,曲小莲倒是努努嘴,不知所想。 吴忧不明所以,倒也是在林家少女十步前停下马。 林熙月见吴忧不下马,也不在意,眉目含笑,“吴少爷可否给林家一个面子,林家主也是我爹,很想与少爷见上一面。” 陵城林家? 黄有德喃喃一句,恍然片刻,朗声一笑,“吴小子,去看看!” (谢谢各位大大的礼物和推荐票,小鹿在此谢过~!) 第四章 前朝画,今朝女 玄家大当家这次婚旨动静闹得可是大,从乐陵到阳城,跨过万里江河,途径三州二十八城。三百铁骑浩荡飞驰,每过一城大张旗鼓宣传不说,等到晚间还会升起满城灿烂烟火,炫目多彩,压过璀璨星辰,就连银辉洒百里的皓月,一时间都黯然失色。 好像生怕吴家会反悔似的,等到三百铁骑马踏阳城时,半个大玄人都知道吴妙儿马上要入京消息。 第一次出京仅是一老太监,横死荒野,玄姓皇帝脸上虽并无在意,可转眼便派三百铁骑,杀向阳城。 大玄皇帝在告诉吴家,既然软的不吃,那金戈铁马,你吴家能嚼得动? 接过铁骑手中的圣旨,吴晨知道自己女儿的婚事,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一时五味杂陈的吴家主,没给铁骑什么好脸色,一杯茶都未给,大手一挥,关门谢客。 寻常人家只知道皇家这次可是给足吴家面子,遥想当年玄家公主外嫁齐边,每过一城才点起灯笼,吴家是何身份,竟能让皇家主动伸出橄榄枝? 花落三千,谁家喜,何家忧。 凉人都知吴家气运盘旋凉州已久,明面上大玄皇帝一纸诏书,蟒蛇化龙,可稍有点脑子的清楚,化龙岂有这么简单道理。 不知道吴晨是真打算将希望寄托给自己儿子,还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不过就拿眼下局势来讲,将吴家一半气运分给吴忧,是最好处理方式。 本就抱着看笑话的各州,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时,吴晨走马进京,轰动各州。 吴晨的本事大玄又有几人不知? 一代新人送旧人,能在两代江湖里都有赫赫威名的,除了吕青衣,其余为数不多里,吴晨能算得上一个。 吴晨的剑有多厉害? 黄有德竖起大拇指,连声称呼他是百年来,用剑第一人。 吕青衣也曾提起,说吴晨用剑造诣早已入玄,一剑可开天门。 就连一直与吴晨齐名的南州剑宗赵承罡,都夸赞吴晨剑术胜过他半步。 吴晨进京,没带剑,京城大臣,如临大敌,一个个焦头烂额,就连面对数万大军压近城外,面色从容不改的两朝宰相蔺如,当晚都罕见吃起了酒。 看似羊入虎口的举动,可吴晨摆明是告诉皇帝,吴家不仅嚼得动,而且还在你眼皮子底下,吃得干干净净。 吴家担忧吴晨在京城安危,殊不知,京城又有多少大臣数夜不眠,就怕吴晨哪天真就提起一剑,从正南门杀进内宫。 吴家老子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吴家小子又不知卖什么葫芦药,昭告天下要骑马进京,还放出消息,想要吴家一半气运,尽管来拿。 这无疑是打玄姓皇帝的脸! 魏百岁万里赴陵城,已经摆明态度,全城儒客也不是傻子,一个个都做观看态度,图个热闹。 外城本就走个过场,内城才是真天地,一出好戏,被林家姑娘这么一搅和,算是彻底泡汤了。 儒客们没了热闹,只是少个饭后谈资罢了,可内城里头没见到人,这无疑又打了皇家一个耳光。 跟在林熙月身后,吴晨下马牵绳,一时也没搞明白,林家到底是何用意。 倒是一旁的黄有德,脸上乐悠悠,很是自在。 陵城外城不大,林家就在西南角,一处硕大庭院。还未进门,就能看到一群人整齐排列在林家大门,恭候吴忧等人。 为首中年儒气男子,一见到白衣身影,竟痛哭流涕起来,远远便躬身行礼,惹得身后下人吃惊不已。 左顾右盼,他们只得紧随家主,男的躬身,女的欠礼。 林家在陵城以家风威严着称,府里也走出不少青年才俊,要论背景,许是比不过内城大家,可要论近几年从陵城走出俊杰,林家便占了一半去。 眼瞅林家这等大礼,洛瑾与曲小莲各自看了一眼,眉目皆有不解。 林熙月微微一笑,踏风而出,落于林家主旁,同样再度欠身行礼,随后只听林卓汛含着哭腔问:“您可是吴忧,吴少爷?” 吴忧愣愣点点头。 林卓汛又问:“家母可是姓姬,名妙曲?” 吴忧脑中闪过惊雷,瞪大眼睛,倒退几步,俊美容颜上有着说不出的惊讶。 身后的曲小莲眉头皱皱,洛瑾握枪的手用力几分。 吴忧母亲身份特殊,寻常人念叨别家夫人,都会尊称娘家姓,用以彰显自家礼节,可唯独提起吴晨妻子,只用吴夫人三字,吴忧娘亲也鲜有与外人道起自己娘家。 还未等吴忧反应过来,林家主不顾众人,拉起吴忧的手,进了家门。 “众位随我来。”林熙月见两人进府,也是起身,含笑朝洛瑾等人说道。 黄有德哈哈一笑,连声说真是好久没进过如此儒气的府了,洛瑾与曲小莲不急着进府,先把马车和小书童安顿好,她两才一前一后进府。 林府门前素来冷清,逢年过节也没见多少人来拜访,所有城内知道府里构建的人是少之又少。 吴忧走进府里,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越走越心惊的他,一时对林家主身份,起了疑心。 当朝家府建筑,通常是进院设一雅致庭院或花园,供以欣赏,随后是中庭正院,左右为偏厅,其次是听湖亭,内院等等。 可林家府倒好,进门即使偏院,左拐一处小溪流,右方是林荫小道,穿过小道,才见一片芳花绿草,林家主脚步始终如一,缓慢有力,不像是长久读书人。 过了花园,才是正厅,吴忧跨进中门,一眼就见屋前挂的一幅画。 画像简单,只是位女子,女子俏丽,衣着华丽,慈眉善目,又不失丝毫威严。 吴忧呆呆站在门口,容颜扭曲,有些狰狞,片刻后,他缓过神,吸一口气,重重问林家家主,到底是何人。 林家家主淡淡一笑,不回,只是与吴忧一起,望向那幅画,他问吴忧,画中女子如何? 吴忧不语,只是红了眼眶。 …… 待黄有德等人进中庭时,吴忧和林卓汛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一路上,黄有德倒是脸色如一,可洛瑾和曲小莲是越走脸色越难看。 林府装潢,不是大玄正统风格,而是实实在在的前朝风格!这要是传出去,林府上下岂不是满门抄斩罪过? 本就脸色煞白的两人,又见中庭里女子画像,貌美容颜,雪上加霜。 大玄兴个性,女子穿着十分大胆,半露酥胸襦裙基本是常态,就连习武的洛瑾和曲小莲,都是袒露双肩,甚是养眼。可画中女子,衣着讲究,不露鹅颈,浑身上下包裹严实,前朝女子才会如此穿着。 其实这都不足以让两人失神到如此,只是画中女子实在像一人。 林熙月见二人呆愣表情,疑惑朝黄有德问:“前辈,她俩在看什么?” “看画啊。”黄有德乐呵一笑,回道。 林熙月不解,黄有德叹气一声,小声补充道:“画里女子,很像一个人。” “谁?”林熙月眨眨眼。 黄有德低眉,平淡说:“吴家夫人,姬妙曲。” 第五章 风雨来,听龙吟 大玄皇都,乐陵。 正午时分,骄阳当空,两朝为相的蔺如命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自己屋外,面对波光粼粼湖面,老丞相不禁感叹呼出一口浊气。 皇都不比凉州,凉州常年战事原因,坑洼地面数不胜数,雨水一多,便成了池塘,久而久之,池塘扩为湖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而反观在京城,大多平原,又少雨,想在自家府里拥有如此大的一片人工湖泊,家主在皇都地位,可见一斑。 要知道,就连尊贵皇家,在帝都能容纳万人的内宫里,也仅仅只有三片人工湖泊。 坐在仆人搬来长椅上,老丞相咳嗽一声,接过下人端来的茶,开盖,便有淡淡香味扑鼻而来。 这茶可有讲究,是南方候着时间,掐着茶叶成熟时段采摘,第一时间送往京城,进贡皇室,在品级方面,可是一等一好茶。 茶水入喉,先微苦,后回甘。 都说睹物思人,老丞相浑浊双眼看一眼手中茶杯,此茶,倒是跟他仕途差不多。 蔺如祖上便是官宦世家,家室殷实,年少时便有书生意气,漫卷诗书意气,后与好友结伴,两人两马,外出漫游各地,花了五年,行万里路。 从奢入俭,繁华如京城般的城市他路过,空无一人,遍地哀嚎的鬼城他也见过,与好友站在名山大川前,他俩意气风发,也知道是时候回京了。 大玄旧历三十五年,蔺如进士登科,高中探花,名满京城。 那一年,状元吕青衣,榜眼是黄有德。 吕青衣素来自傲,一进金銮殿满腔舌剑,在大殿前与皇帝论道数个时辰,慷慨陈词,就差指着皇帝鼻子骂了,还未正式为官,就将皇家得罪了遍,所以吕青衣这辈子只能坐到左仆射这等位置。 黄有德倒是奇葩,只是在京城皇榜待了一阵,翻身上马摇晃出城,不知去向,气的皇帝贴出告示,捉拿黄有德者,赏百金。 老丞相放下茶杯,浮世绘卷,清涟不妖,愧满庭芳。 黄有德与吕青衣论道三天可谓是天下闻名,作为天下能与他俩比肩的大儒,蔺如对此一笑置之。 论气魄,他比不过黄有德,论才华,他输吕青衣一大步。 可要论为人臣子,他算的上超过两人几大步。 所以他才能两朝为相,一人之下,万人上,食千金,一世无忧。 身后有下人踏快步而来,躬身行礼后,下人恭敬小声说:“大人,府外雷家主求见。” 老丞相嗯了声,摆手示意让人带雷家进来。 下人不敢怠慢,小跑而出,不一会,就见一穿绫罗绸缎,身材魁梧,一见就是练武家子的中年人走进来。 中年人可是威武,一路带风,不怒自威。 庭院里,老丞相坐着,雷家主站着。 老丞相也不急,又喝口茶水,拿起桌上糕点,细尝一口,随后才问:“雷家主可是有凉州什么消息了?” “回丞相,有,”雷家主急忙回道,神情紧张,“从陵城的飞鸽,说吴家小子等人没进内城,被林家姑娘拦了下来,还有,黄有德也在场。” 听到之前的话语,老丞相还显得风轻云淡,一副意料之中表情,可等到黄有德三个字出现,他刚伸出的手,明显顿了下来。 收回手,不喝茶,老丞相喃喃一句:“他倒还活着。” “是,不仅活着,气息似乎也比以前强了许多。”雷家主回道。 蔺如城府多深,只是停顿片刻,便又恢复原先安逸模样,只是一双包骨手来回摩搓,“他天资本就上乘,世人修一道一气都要用上一辈子,黄有德道儒双修,皆为亚圣。我原以为只是二皇子殿下有福缘,现在看来,倒是吴晨有手段,能让黄有德给他儿子护道。” 雷家主颔首,小声道:“他这次入京,可不简单。” “怎么,你是觉得皇家八千禁军挡不住他一介书生?”老丞相余角撇了一眼雷家主,如老鹰盯猎物般,吓的雷家主背心冷汗直冒,赶忙跪下磕头认错,连声道不敢不敢。 微微叹一口气,老丞相坐在椅子上,摇晃一阵,他心里也是有些没底。 前段时间吴晨在京中出手,一指天雷已经是给皇家提个醒,皇帝虽然勃然大怒,可眼下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总不能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在京城出兵镇压自己亲家公? 红白喜事同唱,岂不是让百姓看笑话? 现任玄当家上位本就是忌惮谈资,名不正,言不顺的,好不容易平息一阵,不能再闹出如此动乱人心的事了。 干枯的手还在不停摩搓,老丞相闭目沉思,陵城林家他是有点印象。 书香门第,朝廷现任二品文官林子为便是出自林家,冷笑一声,都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素来不显山露水的林家,今儿倒是一手牌打得干脆。 再睁眼,老丞相脸色如初,淡淡朝雷家主吩咐道:“你去一趟林子为的府,叫他马上来见我。” 雷家主应喝一声,逃跑般的离开丞相朱府。 老丞相喝了口茶,面向满园春色,天气晴朗,风雨欲来。 …… 陵城林家。 吴忧跟在林家主身后,穿过数道回廊,左拐右进,最终在一处优雅庭院停住了脚步。 庭院布置很是雅趣,屋子里,隐隐有佛音传来,吴忧与林家主对视一眼。 好像是猜到吴忧心中所想,林家主一笑,解释道:“前朝注重佛教,家家户户都会摆上一摆,有能力的,还会特意修建一处院子,专门供佛。” 吴忧点点头,一时间也想到自己娘亲,生前是那么爱佛,每逢佳节都要去山外供奉一番,遇到大节还要在寺庙里吃斋过夜,鸣三钟后才回府。 “跟我进屋。”林卓汛态度亲和,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家主居高,亲自给吴忧推开门,他站在一旁,示意吴忧请进。 吴忧迟疑一阵,还是选择进屋,前脚进屋,后脚便有檀香传入鼻子,吴家少府主不由精神一震,这味道,他很熟悉,正是吴晨给娘亲修建佛院用的檀香。 林卓汛合上屋门,含笑说:“往里走。” 话落,他便领着吴忧进了屋子,这间屋子从外面看,寻常武器,看不出什么门道,可屋内,却是别有乾坤,满屋香味不说,中间供奉一尊大佛,大佛手捻佛印,慈眉善目。 吴忧在佛前停住脚步。 林卓汛饶有兴趣问:“吴少爷可是对佛有讲究?” “佛家讲究十六地,这是其十一,普光地。”略微对佛家有研究的吴忧抬头平淡说。 林卓汛又是一笑,眉宇里全是满意,“大佛手捻的佛印可是惟妙惟肖,好像一把羽扇,大开大合。” 吴忧摇摇头,“我倒觉得像一把剑,此剑一出,济世天下。” 林卓汛不语,只是浅笑,吴忧观赏一会,又随林家主进了里屋,到了里屋,才见有一老和尚盘坐在此。 两人一进门,老和尚睁开了眸,打量一番眼前白衣年轻人,他只是念叨:“像,很像。” 吴忧疑惑问道:“像谁?” 林卓汛刚想开口,却被一旁老和尚怒声喝止,竖起一指,搭在唇边,老和尚说:“两位,静心倾听。” 听什么? 吴忧与林卓汛纳闷。 老和尚哈哈大笑,心平气和说:“听远处,山谷间,有龙吟。” 第六章 雾里青,山剑客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走在长满青苔的石子阶梯上,吴忧望向不远处一处山腰小凉亭。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想不到,林家出了后院竟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城外山脉。 身旁林卓汛剑吴忧停下脚步,回过头,问:“吴少爷可是累了?” 吴忧摇头,时为三月,草木待新,可这山脉周围的花草,却已然成了气候,驻足观赏一阵,也是快步跟了上去。 老和尚驼着背,一步一台阶,步伐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迟暮意思。 三人很快便到了山腰凉亭,凉亭里,有一黄裙清丽少女,不过二八年纪,绿荫一衬,竟也能成一片风景。 黄裙姑娘身旁桌子茶具摆放整齐,茶具后面,立一长琴,见三人到来,她微微欠身,嘴上问安。 “其他客人可安排妥当?”林卓汛见到自家闺女,微微一笑问。 林熙月嗯了一声,随后说:“曲姑娘和书童在偏房住下,洛姑娘和黄前辈倒是出了门。” “哦?两位竟有如此雅兴?”老和尚哈哈一笑,倒是对黄有德不陌生。 吴忧脸色一沉,他好像想到什么。 不出所料,林熙月嘴角掠过一抹笑容,“洛姑娘似乎吃不惯府里食物,吵着让黄前辈给他买包子。” 吴忧满头黑线,一时觉得丢人,在林卓汛和老和尚不解的目光中,他只是讪笑道:“他两有私仇。” 林卓汛这才恍然大悟,老和尚摇摇头,喃喃一句还跟以前一般不正经,随后率先入座。 吴忧和林卓汛也是跟在其后,老和尚坐中央,其余二人左右各一座。 林熙月倒也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不用人提醒,自个在旁泡起茶来,举手投足,全是优雅,很难让人移开目光。 待一壶清茶泡好,林熙月给三人各满半杯,只是第一杯,她给的是吴忧。 林卓汛见此面色如初,老和尚挑了挑眉,不过也没说什么。 “林家主,此次拦下吴忧,所谓何事?”吴忧接过茶杯,也不客气,一口饮下,问出他一路上最为关心的问题。 林卓汛不急着回答吴忧问题,细细一品杯中茶,“吴少爷可知这茶叫什么?” 吴忧摇摇头,他对茶知之甚少,关在书房十年,喝的都是独一的淡春茶。 “此茶名雾里青,就产自这座山。”老和尚握起茶杯,不急喝,嗅着杯中香气,他继续说:“这茶可好,是前朝皇家最爱的茶。” 前朝二字,终于还是在老和尚嘴中说出了,这也难怪,儒生身份的林卓汛可不好提起前朝。 吴忧一笑而过,改朝换代,日月换天,玄家立足于大玄不过百年光景,现如今只是传承三代罢了。只是没有几个朝代会走前朝路,所以玄家皇帝一上位就重儒抑佛,重文轻武,前朝制度如何,他便反之。所以窝居江南,素来疾恶如仇的儒生们,才会在大玄偷天之后,一个个做缩头乌龟,在风声过后,大局已定时,才如雨后春笋,一个个跳出。 只是让吴忧很好奇的是,老和尚是怎么跟林卓汛扯上关系的。 好像是看出了吴少爷的顾虑,林卓汛解释道:“这位是林家曾祖,活了两代朝廷,如今已百岁。” 吴忧手中茶杯一顿,杯中泛起的是涟漪,内心则是掀起滔天巨浪,放下茶杯,他朝老和尚看去,苍老面庞,可面色红润,再加上之前台阶一气呵成的功夫,真的很难与百岁扯上关系。 老和尚云淡一笑,“如果贫道没看错,吴小少爷可是一身剑骨。” 吴忧没有隐瞒的点头。 林熙月好奇看向吴忧,见他眉清目秀,风度儒雅,要不是腰间挂一长剑,倒是很难让人联想到使剑客。 林家小姐浅浅一笑,应该会认为是一位出门游历的贵家公子哥。 老和尚平淡说:“江湖以吐纳区分高手,吐纳周天一气如朝露水滴为一境,唤水一。水滴聚集,成一条溪流,为二境,唤溪井。溪水纵横,连绵汇聚成海,为三境,唤乘海。乘海之上,聚天地之灵,为地仙。地仙之上,沐浴天道,方成仙人圣贤。” 林卓汛不语,林熙月在一旁又泡起一壶茶。 吴忧恍然,老和尚口中是前朝境界分化,如今江湖,武夫分五境。 寻常武夫练拳脚兵器,外练筋骨皮,这是第一境,第二境,以气化形,内练一口气,两者兼修者,就能自悟门道,进入第三境界,前三境界江湖统称武夫三境,跨过三境,运气成罡,便为小宗师,往上走,便是撼动天道,自身气运转为势,便为大宗师。 大宗师之上,倒是跟前朝一样,地仙后成天道圣贤。 林卓汛接着老和尚的话,“林某如果没有老眼昏花,吴少爷现在可是踏足三境,握剑便是小宗师。” 吴忧颔首,苦笑一声,嫩脸微红,一身剑骨,再加上吴家自身气运,两者相辅相成,自成周天,落地便是三境武夫的吴家少爷,十年来,境界可是丝毫未进一步。 要是让外人知道,指不定又要怎样骂吴家,骂吴晨,怎么就看上他这等不思进取的傻子少爷。 “吴小少爷,你如今踏步三境十年,不是自身天赋原因。”老和尚不愧是百岁之人,一眼便可将吴忧看穿,他手捻佛印,“前朝夫列子吐纳无双,却也得靠乘风行千里,一气之长,不过千里,千里之上,可就得靠心法了。” “前辈说的是,”吴忧叹了口气,心想真是成也剑骨,败也剑骨,他苦笑道:“前辈有所不知,剑骨在体内运行周天特殊,寻常心法根本不能修炼,吴晨也是找了好些年,一本都未看上。” 林卓汛哈哈一笑,风度翩翩,一身儒气,“林皓之在天下剑池败于吴晨后,便说天下用剑十斗,吴晨独占八斗,林皓之为一斗,其他剑客各占一斗。虽有夸大,可也足以见吴晨剑法精妙,寻常上乘心法,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吴忧听后只是赔笑,吴晨剑占八斗的美谈他自然知道,林伯伯当时喊得是气派,只不过之后便是被大玄剑客追得满地跑,跟过街老鼠一般,所以才有了林耗子这等美称。 林熙月甜甜一笑,还是将第一壶茶水倒给吴少爷,轻声说:“吴少爷有所不知,这山上看似寻常,可别有洞天,山顶有一老人,性格古怪,可剑术超凡,熙月有幸见过一次,当真唯美,一剑断秋风,寒如腊月天。” 吴忧双目放光,也是明白林卓汛和老和尚带他过来目的,起身躬身行礼,嘴中道:“二位前辈,为何如此帮助晚辈。” 老和尚朗声大笑,“贫道只是引路,吴小少爷能不能有如此机缘,还得看自己。” …… 腰间系一毛笔,背负长琴的少女走在前面青苔上,一身白衣的吴忧紧紧跟在后头,时不时还见少女回眸一笑,百媚生。 吴忧本打算独自上山,可林熙月自告奋勇要带路,林卓汛和老和尚似乎也有这个意思,两人坐在一旁没有吭声。 林家主眼下可是有恩于吴忧,自然也不好拒绝,再加上林熙月再三保证只是远观,不会打扰吴家少爷,吴忧这才勉强同意下来。 山腰间,不知为何,弥漫起大雾,就如同小亭子里的清茶,雾里藏清。 小亭子里,老和尚和林家主并未离开,喝一口茶水,老和尚淡淡说:“拿林家全族性命冒这一次险,不后悔?” “我也不知道,”林卓汛摇摇头,望向周围大雾,他的眸子,越发清亮,“可能,因为他是那个姑娘的孩子。” “那你说说,吴家小子成功几率占几成?”老和尚打趣问道。 林家主凝神认真思考,半晌后,他才道:“三成。” 第七章 高山流水 危峰兀立,怪石磷峋,峰上云雾缭绕,山径蜿蜒曲折,十步三转,紧贴着的就是万丈悬崖。 白衣飘飘,吴忧放低脚步,云雾如天上洪流倾泻,不知何起,转瞬就将山峰笼罩。 白衣前面是黄裙,林熙月似乎丝毫没有被大雾所干扰,清脆脚步如铃铛般,往上走几步,不忘扭过头,见自己甩开吴忧好几步,她眨眨眼,含笑道:“吴少爷可得跟紧我。” “林姑娘常来这座山?”吴忧淡笑回道,脚也没闲着,跟了上去。 林熙月站在台阶上,看着吴忧跟上,她说:“是啊,因为连着自家后院,所以小时候无聊便会来山上走走。” 吴忧没说什么,继续跟在林家大小姐身后,不时还会抬头看上一眼。 云雾缭绕的陡峭山峰,一抹黄裙,背负一把长琴,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纤细腰肢犹如柳叶般,三千青丝用一截淡黄缎带束着,轻风吹来,青丝飘飘,令得少女有种脱俗的清雅气质。 上山路,从来都不好走,所以林熙月跟吴忧谈起这座山峰。 山峰本没有名字,是座无名山,不知何时,有个背负剑匣的老人突然出现在山顶上,还在山顶种一片青莲,故得名青莲山。 林熙月停下脚步,鹅颈微抬,清亮眸子注视山顶方向,微笑道:“不怕吴公子笑话,熙月从小贪玩,记得很小时候误打误撞上了山跟老人结缘,这些年来倒也有数面之缘。” “他的剑如何?”吴忧问道,眉眼柔了下来,他想到自家姐姐,也是与林熙月有相同性子,打小坐不住,在外面不知闯多少祸事。 林熙月想想,摇摇头,“很厉害。老人对青莲很是喜爱,在草庐前种了一大片青莲,我听爹爹说,老人是个名剑大家,吴少爷应该也知道南州儒剑客提剑闯陵城事情,其实当时削去儒生头发后,剑客没走,而是上了这座山。” 吴少爷来了兴趣,腰间长剑晃又晃,凤眼柔柔,耐心等待林家姑娘后续。 林熙月见吴忧愿闻其详表情,也不扫他兴致,继续道:“儒剑客上山挑战老人事情鲜有人知,当时熙月就在场,所以熙月才在山腰夸赞老人家的剑,唯美不失伶俐,是个名副其实的青莲剑仙。” “儒剑客接了几剑?”吴忧淡笑问道。 林熙月不假思索:“一剑。” 青莲剑仙,吴忧心里念叨四个字,一时也记不起江湖有此人。 吴家少爷脸上依旧从容,平淡说:“接着走。” 后半路,两人无言,只是吴忧时不时感觉,越离近山顶,腰间无虑颤动越是厉害。 春未去,夏时鸣蝉就响不停,雾气扰扰,林熙月和吴忧到山顶时,已然是下午。 山顶上,大雾还未完全散去,不过倒是能见最前方有个简易草庐,草庐前是林熙月嘴中莲池,吴忧走近瞧,才发现这座莲池并不简单,低眉见池中有一小口,口连地底,能用整座山中泉水,滋润池中青莲。 见此满池青莲,吴忧皱皱眉。 这些都不足以奇怪,只是不知草庐主人用何等方法,按常理来讲,青莲本该在六月盛夏开放,可现清明未到,满池青莲便已绽放,见青莲开花模样,还不像是刚刚盛开。 林熙月见吴忧脸色有疑惑神色,打小便聪慧的她,怎会不知吴家少爷在想些什么,将后背长琴放在草庐桌前,她解释道:“吴少爷不用感觉好奇,熙月第一次上山恰逢年关,寒风腊月,草庐莲池里的青莲,开得比梨花还灿烂好看。” 吴忧观赏一阵,打趣道:“倒也有趣。” “林丫头,今儿怎会有兴致来我这坐坐?” 山顶旁,忽然响起一空灵声音,吴忧只觉不知从哪乍起一风,风抚脸颊而过,竟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恍惚间,他只觉有一白衣白眉白胡的儒雅老人从树林一闪而过,好似一抹白鸿。 待风落地,吴忧睁开眼,只见气质偏于仙人的老人笑眯眯对林熙月说:“林丫头,可是想好,要跟我学剑?” 林熙月淡淡一笑,摇摇头,葱指吴忧,轻声说:“学剑,不过是他。” 白衣老人这才注意到吴忧,眯眼从上到下扫一眼,夸赞一句:“衣服不错。” “吴家吴忧,拜见前辈。”吴忧抱拳行礼。 白衣老人恍然大悟,多看吴忧一眼,啧啧道:“早就听说吴家有一子,天生剑骨,是练剑好手,现在看来,倒也一般。” “前辈从何说起?”吴忧对白衣老人说的话不感奇怪,眉宇淡然。 白衣老人负手而立在莲池前,白衣飘飘,不似山中客,宛如天上仙,“你的剑,空有势,没有神,空有形,却无力,吓唬吓唬山下二三流剑客倒还好,碰到一流剑客,只有等死份。” “请前辈赐教。”吴忧来了精神,抱拳后又微微躬身行礼。 白衣老人怪笑一声,“一句话就想让我出剑,小子你真是高看自己。” “前辈要如此才肯出剑?”吴忧起身,问道。 白衣老人有些纳闷,“吴小子,若是讨教剑法,吴晨的剑妙,足以够你吃上半辈子,何必来我这穷乡毗邻?” “倒也是听你头一次夸人。”林熙月好奇眨眨眼,在一旁打趣说道。 在她印象里,天下能被白衣老人夸赞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吕青衣,也只是在他口中是天资上乘,未达天人的评价。 白衣老人云淡风轻道:“实话实说罢了。” 林熙月见白衣老人没有出剑意思,小跑到他跟前,嫣然一笑,语气讨好:“老爷爷,要不我给你抚琴一首?” 白衣老人被她气笑了,三分醋意,“丫头,我跟你认识可有点年头,第一次见你讨好我,居然是为个毛头小子。” 林熙月被说的小脸通红,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你答不答应?” 白衣老人无奈摇头,感叹真是老了,随后罢了,“你先抚琴。” 林熙月应喝一声,甩给吴忧一个眼神,调皮可爱,莲步轻移到草庐桌前,林家大小姐坐在椅子上,神采奕奕将长琴摆好。 吴忧站在原地,俊美脸上不知何时,勾起一抹笑容。 白衣老人暗自摇头,鹤发童颜,只是看着林熙月,不知所想。 草庐前,一池青莲亭亭玉立,大雾袅袅,夹杂些许青莲浅淡芳香,林熙月白玉般的双手搭在长琴上,神态端庄,青丝抚腰,玉指轻舞,拔动琴弦。 这一首,高山流水,悠扬动人。青莲香味和轻雅幽谷琴声,随大雾飘出山顶,飞入云间。 曲罢,林熙月收手,笑问白衣老少自己弹得如何。 白衣吴小子竖起大拇指,这是技术活,学不来。 白衣老人朗声一笑,笑声如雷,草庐里,飞出一把剑,青山间,大雾未散,剑意纵横。 在山腰小亭子里的林家二人,喝茶的手不禁都一顿,异口同声说:“开始了。” 第八章 曾问苍天借二风 山间,微风起,飞剑一分二,二为三,眨眼功夫,数千飞剑占领山顶。 吴忧右手按剑,神情严肃,见白衣老人袖前二风,他知道这个在草庐前种满池青莲的老人是谁了。 大玄岁月悠久,光开国年号便数不胜数,剑又乃百兵之君,古有庄论三剑美谈,自此无论何朝何代,天子腰配剑,已成为不争事实。 既然皇权天子已握剑,那天下剑客又有多少? 同样数不胜数。 用剑之多,多如牛毛,可声名鹤起,在江湖被人经常念叨的又能有几人? 当朝吴晨能在山头占一个位置,李皓之等人次之。 黄有德说得对,现在江湖群雄割据,各门各派争先崛起,心法外招多如牛毛,早已不是从前一家独大时候了。 可这是现在,换作前朝呢? 谁能独占天下用剑山头位置。 恐怕只有曾问苍天借两风的鹤周天了。 白衣鹤周天有两风,一风赤月,一风绿麋。 赤月三千剑,剑意周天呈圆如月,出剑染血。 绿麋取自鹤周天有次大醉,梦中见一仙人,仙人坐于一兽,兽生的奇怪,四不像,又四像,大梦初醒,发现自己生在绿荫之中,周围尽悬五千剑。 吴忧腰间剑身半露,面对漫天剑光,心如止水。 白衣随剑风飘荡山间,年轻白衣体内剑骨颤动,周围同样升起不凡剑意。 吴忧不敢马虎,面对早已登临仙门的剑仙,他深知自己只有出一剑机会。 白衣老人似乎不急,坐在原地,朝旁边李家姑娘打趣道:“怎么样丫头,我这剑耍的可是气派!” 李煕月呸呸几声,俊俏小脸很是不屑,“气派有何用?” “有何用?”白衣老人乐呵,朝飞剑前的吴忧问道:“吴家小子,你说,气派有何用?” “脱裤子放屁响亮些!”吴忧含笑嚷道。 白衣老人捧腹大笑,嘴中连声说这小子倒也聪慧。 林煕月冷笑一声,心想天下男人都一个样。 待笑声消散在雾里,白衣老人平淡朝吴忧问:“准备好没有。” 吴忧不语,只是点头。 白衣老人翘起一指,轻轻一摆,数千飞剑浩荡杀来,黑压压一片,遮云蔽日。 林煕月不禁多看一眼吴家少爷。 吴忧腰间长剑依旧半露状态,身旁剑意转为剑罡,心中默念飞剑距离,在数千飞剑离自己五步距离时,他出剑了。 只听一声清脆剑鸣回荡山间,扫走山峰千堆雾。 …… 凉州陵城。 站在自己心心念念包子铺的洛瑾一时感慨万千,岁月不饶人,回首几年前,自己还在为三个包子发愁,盘算许久才跺脚咬牙买下。 现如今,买三个包子可是容易,女子踏莲而来,走到包子铺前,风火道:“老板,来三个肉包!” 老板应喝一声,娴熟打开蒸笼,用黄纸包起三个包子,“客官,六文钱。” 洛瑾接过包子,朝身旁老头瞪眼说道:“愣着干嘛,付钱啊。” 名满江湖的江湖老士撇撇嘴,很不情愿的从兜里抖出六文大钱,骂骂咧咧的丢给店家,这一举动,还惹得店家多看她们一眼。 手里裹着三个刚出炉的包子,洛瑾如获至宝,又瞪一眼黄有德,往身旁走几步,这才打开包装,拿起包子,嗷呜一口,随后满足一笑,美得动人心魄。 黄有德见此洛瑾这般没志气模样,玩味道:“这么喜欢包子,怎么不去跟包子过一辈子?” “老匹夫,嘴上积点德,你那么喜欢骗人,怎就不会骗个姑娘,到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洛瑾冷笑一声,边吃边回怼。 黄有德听完一愣,原本嬉皮笑脸模样消失殆尽,起了褶子的脸上有点遗憾,又有点愧疚。 他以前是骗过一个姑娘,但终究只是骗。 洛瑾见江湖老士不说话,以为他是真动了骗姑娘心思,小声说:“你现在骗恐怕来不及,要不骗个小孩,给你当干儿子,以后可以给你收尸。” “丫头,你这嘴也可是够厉害的。”黄有德摇摇头,狡黠道:“那我问你,吴家小子娶你,要几个包子?” 洛瑾眨眨眼,如雪般的肌肤上升起一抹润红,洛家姑娘是很认真的想这个问题,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她手里的三个包子变成一个,“他娶我啊,起码得四个包子?” 江湖老士听闻笑了起来,直嚷嚷洛尘真是生了个好闺女。 洛瑾知道自己被黄有德讨笑话,不过也不气怪,只是看着最后一个包子发呆,将包子裹好,揣在怀中,她朝林家府走去。 黄有德见洛瑾要离开,也不拦着,身在川流不息人群里,衣衫褴褛的他站在外城,遥望里城。 里城名儒可多,在黄有德眼里不过虾米人物,一指便可捏死一群。 江湖老士罕见皱皱眉,可他忌惮里城一个人。 这个人,生在他之前,就连吕青衣都要敬重三分的人物。 亚圣薛泽,跟龙虎山老天师齐名人物,早早就步入亚圣的他,这些年过去,也不知是否入玄,跨过圣人门槛。 “要是真成圣,那真就让小老儿头疼了。”江湖老人叹气一口,刚转身,便觉得城外有一凌厉剑意升起,剑意还未消散,又升起一抹。 江湖老士眼睛一闪,觉得第二道剑意甚是熟悉。 走在前面的洛瑾也是注意到,裹包子的手用力几分,她朝黄有德看去。 黄有德没想什么,留下一句:走,小丫头,去看看。随后带着洛瑾消失在原地。 话音落,周围过往人只觉得天地颤动一下,脑中恍惚,好似见一仙人带一姑娘飞天而去,惊鸿人间。 青莲山上,右手握剑的吴忧身在数千剑堆中,大口喘气,俊美脸蛋,此刻煞白。 一旁白衣老人见此倒不奇怪,打打哈欠,双眼迷离,只是平淡一问:“还能再接一剑?” 吴忧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林熙月坐不住了,出手阻拦,“吴少爷,你现在可接不住一剑。” 吴忧笑笑,煞白脸蛋依旧好看出尘,“无妨,林小姐在旁观看便可。” 林熙月柳眉弯弯,心想吴忧可是逞能,她知吴忧厉害,但也该知道进退有度道理,这样心高气傲之辈,日后怎能担大任,怎能当得爹爹用林家全部一赌? “林小丫头,你别小看他,”白衣老人大笑一声,好像将林熙月想法给看透,他打趣道:“要说用剑,可能他比不过他爹半分,可要说城府,他与吴晨,有过之而无比。” 林熙月不解,白衣老人只是一指,林家姑娘顺指看去,随后瞪大眼睛。 只见千把落地飞剑中,年轻白衣右手的剑,不知何时换到左手。 他居然是左手剑? 林熙月淡淡一笑,好似三月风。 不凉,可渗人。 第九章 笑问卧龙值几钱 凉州陵城,薛泽府。 今年才及弱冠年的藩王站在薛府前,身后若干侍卫默不作声,只是稍稍对眼前年轻皇子有些同情。 在他们认知中,皇子不说多么雍容尊贵,可也是延续龙脉之子,哪怕再怎么名落孙山,骨子里的傲气可不能失。 这位藩王说的好听点是平易近人,实际上就是生来软柿子,面对朝廷下来的老太监,好像他才是下人,招之则来,呼之则去的。 年轻藩王对此只是不在意说,老太监是皇帝身旁红人,不可怠慢。 出生于凉州的侍卫们只是一笑置之,笑里带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 陵城不兴武道,在这儿做侍卫可是没少受过城内儒客不待见,冷嘲热讽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锦绣长袍上是张稚气未褪脸庞,年轻藩王抬眼看向薛府前的压金色牌匾,上面用赤色落落大方写着“薛泽”二字。据说这二字是薛泽亲笔写的,文远王多看一眼,仅仅是困于牌匾上的简单二字,就已然散发大家气质,真人如何,文远王呼吸不禁有些急促,他很想见见深藏在府中的薛家主人。 所以面对看门书童的不待见,文远王全然无视,要说面对冷眼相待次数,又有谁不是食之习惯呢。 薛府正门还是打开了,一个小小脑袋探出,是起先的看门书童。 “先生可是同意让我拜见?”文远王走近几步,低声问。 书童点点头,将正门打开一个小口,竖起一指,“先生说,只能你一个进去。” 还未等文远王做回应,身后侍卫们听完倒先是乐呵,装模作样给文远王抱拳行礼后,二话没说,自顾自离开,浑然没将一位皇子放在眼里。 “你倒是好脾气。”书童浅浅一笑,露出一对小酒窝。 文远王蹲下身,平淡问:“你多大了?” “十四。”书童不解年轻王爷为何这样问,也没多想。 文远王点点头,打趣道:“到娶媳妇年纪了。” 书童脸色一红,呸呸几声,怪罪道:“真是没正经!快走,别让先生等急了!” 文远王哈哈一笑,起身跟在书童后面进了府。 莫不说文人识趣,但凡读过一点书的都知道家府如脸面,不要求多么别致雅趣,但好歹也要体现大家气派四字,可这薛府倒好玩,平平无奇的装饰与府外牌匾二字显得格格不入。 在院里转悠一会,文远王哽塞半天,也只是硬着头皮夸赞一句:府里宽阔疏朗,朴实有趣。 小书童面色始终如一,不与先前讨他笑话的人有过多言语,只是独自走在前面。 兜兜转转几许,小书童并没有领着文远王去正厅,而是径直走向一处偏院,推开门,里面是一座人工湖泊,湖泊岸上,有个戴斗笠的人,看架势是在钓鱼了。 “先生就在此,你自个过去。”小书童淡淡丢下一句,看都不看文远王一眼,转身离去。 年轻藩王见他背影,只是嘀咕一句:“毛没长齐,脾气倒不小。” 话音未落,文远王便径直走进院落,面向湖泊,方才觉得这座人工湖实在大,湖面清澈如镜,将天上蓝天倒影清楚,远处,还能见到成群飞禽落于水面,稀稀拉拉,叼起一白肚肥鱼,振翅高飞离去,没于蓝天。 “先生可是有收获?”文远王站在斗笠男子身旁,轻轻问。 手握鱼竿的男人不回答,只是摇摇旁边干净不沾一滴水的竹娄匡。 文远王纳闷,不解蹲下身,自言自语:“还以为是先生有了收获,高兴想见我。” 垂钓男子这才一笑,将头上斗笠摘下,露出一张年轻干净脸庞,“非也,只是想看看,比我还倒霉的人,长什么样。” “先生觉得可还满意?”文远王站起身,原地转一圈。 在许多年前便已达到亚圣的薛泽只是一笑,“长得不算难看,不过倒也看得出,没读过几本书。” “读书可活不了命。”文远王望着湖面,呆呆说。 薛泽想想,笑容不减,“说的也对。” “先生,我有一事讨教。”文远王又坐在地上,与亚圣并肩。 亚圣只是盯着自己手里鱼竿,头没抬,淡淡问:“何事。” “先生在钓什么?”文远王问。 青衣亚圣不回,反问:“你觉得湖中有什么?” “难不成湖里有猛虎?”文远王怪笑一声,啧啧道。 薛泽哈哈笑道:“没有猛虎,但却有一卧龙。” “先生可得说说,若是钓到,可值几钱。”文远王眼睛一亮,凑近问。 薛泽难得将头转过,一张干净不染世俗气的脸,只是浅笑:“那得看殿下你,能出什么钱了。” “魏百岁,父皇身边大红人。”年轻藩王悄悄道。 薛泽摇摇头,语气失望:“一个没根的老货,三文最多。” 年轻藩王大吃一惊,脸色有点苍白,“吴家小子,一身剑骨,还带半世气运。” 薛泽轻嗯道:“不错,可惜还是个龙胚,二十文。” 年轻藩王努努嘴,心想薛泽胃口实在大,“还有洛家和曲家千金。” 薛泽瞥了一眼文远王,冷声道:“两个小丫头,一文不值。” 年轻藩王倒下一口气,讪笑道:“还有一人,不过我觉得先生未必能吃下。” 薛泽不语,握鱼竿的力少几分,原本宁静湖泊,掀起层层浪花,滚滚水柱凝聚湖面,通天而起,气势强悍。 坐在湖岸上的文远王哑然失色,连声道:“黄有德!” 话音未落,数十水柱直冲九天,独有此院,乌云压进,雷霆奔走,不一会,大雨倾盆而下,又过不久,雨停雾散,天边隐隐有一虹彩。 头上不知何时带上斗笠的亚圣只是将鱼竿插在岸上,起身拍拍手,“多了,不过府中规矩,不找钱的,皇子请见谅。” 浑身被雨淋湿的皇子也不顾什么颜面,只是拍马屁道:“先生大气!” “难怪能活这么久,倒也能屈。”薛泽低讽一句,负手而立在岸边,远边山头,突然有一剑鸣长啸,剑声还未消散,又有一剑紧跟其后,青衣亚圣眯了眯眼。 “青莲山。”文远王起身,浑然不顾身上滴答雨水落地,小声道。 薛泽刚想接年轻藩王的话,只是开口瞬间,又有一气从外城升起,直奔青莲山方向而去,青衣亚圣瞪大眼睛,喝道:“好一个黄有德!” 文远王倒是疑惑,心想黄有德又怎跟薛泽扯上关系。 薛泽没有理睬文远王,轻点地面,一息不到时间,扶风而出,空留岸边垂钓鱼竿。 眼瞅任务完成,年轻藩王一身轻松,倒也不着急回府更换衣裳,重新坐回岸边,握起鱼竿,放眼碧泊,悠然感叹:“水天一色。” 第十章 青衣长琴抚心事 两个白衣,一老一少,最终没有再对上一剑。 林熙月看得出,无论是否左手握剑,吴忧现在状态怎么都接不下来。 所以她还在拦在两剑之间,左右手各拦一剑,嘴中威胁道:“你们谁敢?” 鹤周天本就是卖林熙月面子,干脆一抬手,盘旋半空长剑又回到草庐中。 二八丫头能看出的事,他又怎会不知? 别看吴忧腰板挺得直直,实际体内气息紊乱,就是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硬撑,不用一风,嘴中一气都可让他身体如满池青莲,飘呀飘。 年轻白衣见黄裙姑娘这般坚持,倒也乐意,见好就收,将握剑手收回,苍白的脸上乐呵道:“前辈,我们可算是平手。” “你倒会捡便宜。”林熙月被吴忧给气笑了,忍不住骂一句。 白衣老人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放在远方,嘴中喃喃:“有人来了。” 吴忧和林熙月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还未等他们开口问,便有一光划过天边,轰一声如天雷滚滚落地,溅起一圈圈灰尘,阵势实在大。 吴忧和林熙月掩面而退数步,白衣老人则是一指点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气罡在他五步前升起,尘埃不可侵,此刻的老白衣,自成方圆。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痞子。”沙尘未去,白衣老人便认出罪魁祸首,又点一指,气罡炸裂开来,化为劲风,吹散山顶灰尘,顺便扫走山峰大雾。 犹如拨云见日,原本来笼罩在山峰的大雾,就被白衣老人风轻云淡一指,顷刻间化解。 周围顿时清晰不少,突然出现的褴褛老头裂开嘴,露出一口标志黄牙,朗声笑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早死了!” 鹤周天冷笑一声,“你可别笑的那么早,我看你眉间一点黑,今天恐怕有血光之灾。” 黄有德不以为然,“常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鹤周天古井不惊,自言细语道:“还是多活些时日好。” 黄有德双手插袖,罕见没有贫嘴,老眼微眯,看向远方,喃喃:“是啊,活着好。” 洛瑾一到山顶,也不理会两个老头拌嘴,走到吴忧跟前,见他略显苍白的脸,她问:“打架了?” 吴忧乖巧点头。 “谁赢了?”洛瑾又问。 吴忧笑嘻嘻道“平手。” 洛瑾眨眨眼,小声问:“还能吃包子吗?” 吴忧想一下,见洛瑾期待表情,失笑道:“先留着,回去吃。” 洛瑾有点失望,看着手里黄纸包子,有点心疼说:“回去包子都凉了。” 林熙月满脸疑惑,心想他们真的是在说包子? 吴忧只是笑笑,补充一句,是肉包子。 林熙月更加疑惑。 山顶,又有一风从远处而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碧蓝天下,有一戴斗笠的青衣男子从半空踏风而来。 脚下便是万丈悬崖,他却走得如履平地,青衣飘飘,浑然天成。 吴忧见此感叹一句:这是真高手。 其余两女也是鹅颈弯弯,十分赞同。 不远处两个老人,一人端坐,一人插袖,起了褶子的脸上,都没有意外。 与来时高调不同,戴斗笠的青衣人脚尖贴地,蜻蜓点水,波澜不惊。 他懒得管其他人表情,只是稍稍抬头,对白发白衣白眉的老人淡淡说:“没想到,你居然在这。” 说完,青衣人注意到了草庐前的满池青莲,他轻轻一笑。 鹤周天嗤笑道:“薛圣几年未出门,一出门,就往我小山跑,要是传出去,我可是有天大面子。” 青衣人不以为意,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干净年轻的脸,漫步到青莲池上,脑袋垂垂,露出与他相貌及其不符合的两鬓白发。 吴忧等人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人来头实在神秘,又听白衣老人口中以圣人称呼,不用细想,就知道此人便是陵城护身符,亚圣薛泽。 吴忧和洛瑾倒吸一口气,最为陵城本地人的林熙月小脸煞白。 薛泽,前朝大儒,出身庶族,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神通,十二岁便博古通今,以一《赋春华秋水》名动京城,十三岁便奉旨入宫,面对泱泱龙威,花甲老人都不能断言不哆嗦,一身布衣的孩童以“断弦三更,梦回古今”,博皇帝一笑。 随后入东宫,伴读于太子左右,与东宫主人结下深厚友谊,又过几年,入翰林学院,一时风光无限。 当吕青衣还是只会嗷嗷哭啼孩童时,刚及弱冠的薛泽已然站在天下儒生之上。 年轻有为的他,漫卷诗书,也曾有过天地立心,为万事开太平之心。 可惜,齐边在大玄边塞的一把火,将一切都烧没了。 大玄动乱十余年,姬家倒台,新人登场,大玄的天变了。 半生浸淫儒道的他,打开家门,举目便是玄家九子夺嫡拉下的满目疮痍,在灯火稀落的一年里,他悄然入圣。 月落乌啼,刚刚入圣的他,只是喟叹,昨天太平乐陵。 随后事大玄人人皆知,亚圣薛泽离京,在陵城安家,一住便是十多年。 垂钓卧龙十余年,今朝出门,薛泽收回目光,朝白衣老人淡笑:“这花种的好,灵气充沛,又伴剑意,再养上几年,能成剑莲。” “这是自然。”白衣老人冷哼一声,端坐在椅子上,一指弯折,草庐里的长剑,半露在外。 青衣亚圣云淡说:“今天来,不是杀你的,不用那么紧张。” 鹤周天一指弹出,草庐里的剑,却是入鞘。 薛泽又看向淡黄长裙的少女,轻声问道:“刚刚可是你在弹琴?” “怎么,你府里没琴?”鹤周天半路拦下,他知道薛泽在打什么主意。 薛泽笑容不减,起身,无奈道:“呕哑嘈杂难为听。” “直接说听不惯当朝的歌不就好了。”鹤周天小声嘀咕。 薛泽朗声大笑,垂下双条白鬓随风动,“也看不惯当朝的人。” “那不如全杀了?”鹤周天挑挑眉,平淡说。 薛泽摇摇头,语重心长:“天下大势成型,一人之力,蜉蝣撼树,自讨无趣。” 鹤周天沉默不语,只是草庐前剑光闪动,青衣亚圣低声解释:“只是借琴。” 李熙月很识趣的将长琴递给薛泽,亚圣微笑点头,握起琴弦,拨动几许,简单音符,竟能成曲。 年轻最得意时在前朝,携琴出门,与她在皇宫一处花园相遇,日出东方,她踏早霞而来,嘴中呢喃的是,他写的歌。 一曲随脑中心思罢了,薛泽洒然收琴,吴忧拍起了手。 青衣亚圣抬眼朝年轻白衣看了一眼。 俊美无暇,白衣独立,如仙人。 真像她啊。 青衣亚圣收回眼,将长琴归还给李熙月。 随后蹲下双掌拍地,青衣飘荡,长喝一声。 山顶尘土暴起。 两阵龙卷风轰然而起,卷起无数绿叶。 无数刚烈风气以青衣为中心,聚集又散开。 朝双手插袖已久的黄有德杀去。 只听天边传来一声轰鸣,一道粗如柱的雷霆炸在山头。 溅起无数雷霆火花。 第十一章 今朝青衣当年梅花 风中青衣。 山顶老士手捧天雷。 前朝两位大儒互不相让。 初出茅庐的三人自然退居百步外,站在山顶外圈,年轻白衣心想真是一代新人送旧人。 江湖本薄情,可还是有一代代人踩浪花直上,即便是天赋再怎么绝顶之辈,不过半身朝夕,也该相忘于江湖。 就拿吴晨来说,二十岁闯荡江湖,在天下用剑山头占个位置,现在不过十余年光阴,已然有些站不稳,名声摇摇欲坠。 群鱼奔腾于江面,又有谁会在意一两只的销声匿迹。 就像当今又有多少人知道,黄有德和薛泽又有一段渊源呢。 离两人最近的草庐旁大风顷起,白衣白眉白胡老人坐于椅上,以剑意护身,老脸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润红。 他等这场对决,可是等了好久。 头顶乌云密布,手中天雷如银蛇缠绕,黄有德看向风中薛泽,感慨万千。 这是他与薛泽第二次相见。 首次相见,好多年前了,具体哪个年份他忘了。 只记得,那年花好月圆,有个喜欢梅花的姑娘,顶着寒冬飞雪,威胁自己说去不去见她哥哥。 她神态很认真,自己也没拒绝。 那时候的他俩,相见恨晚,相敬如宾。 谁曾想,多年后再聚首,只剩一恨字罢了。 掌握天雷的江湖老士朝青衣亚圣问:“能不能不打?” 薛泽淡淡一笑,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有人花大价钱买你,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把你杀了。” “你就这么有把握?”黄有德顿时有点窝火,张口嚷问。 薛泽不语,笑容不减,只是迈出一步,气势大涨,青衣周围,有巨石裂开,整座山峰,轰鸣作响。 鹤周天双目一亮,朗声大笑,他想看看黄有德这次能怎么跑。 论儒道修为,黄有德可从未进天下前三,纵然他天资恐怖,奈何道儒双修的他,可以说是两边都精通,可要单一而论,哪边都不算入玄。 龙虎老天师在归天门时,嘱咐黄有德舍一道,专修一门,不伦不类,难成大器。 黄有德一笑置之,浑然不在意。 薛泽可不同,一朝出门便登儒道魁首,读书人大多傲气,不屑于与低辈吕青衣计较,一脚踹开寒离家大门,笑问半本儒书何以治天下? 那年盛夏,微风有蝉鸣,薛泽以全本对半本,寒离大败,一蹶不振,最后沦为朝堂弃子,五马分尸,被后人津津乐道。 莫说寒离半本太过狂傲,当时儒界除了吕青衣等后期之辈,活跃在江湖中前朝儒生,便是以寒离为首。全盛巅峰时候黄有德只是平论寒离,败吕青衣三步,眼下,黄有德在多年前心境大跌,游历江湖七八年,修为丝毫未进。 薛泽潜心修炼,不说破境成圣,保持当年水平便能吊打黄有德。 鹤周天罕见夸人,此情此景,也是忍不住赞一句,好生狂妄。 高手过招,生死就在一瞬间,没有书中所写多么渲染多彩。 不说薛泽一生跌宕,儒道本就养气,陵城立于凉州,破开武夫三境可是少数,一流高手更是千载难逢,可江湖池深,挤一挤还是有的。陵城儒生本就嘴巴厉害,得罪凉州其他州府事迹更是多大数不胜数,可为什么十余年来风平浪静,只因城中有个薛泽啊。 当年风声可松懈,薛泽入陵城只有城中人知晓,城外鲜有人知,知道有亚圣坐镇的儒客,一边挤破薛家门槛,一边矛头直指凉州其余城。 在江湖风尘里滚习惯的武夫,怎会受得了奇耻大辱? 当时号称凉州用枪小霸王的孙提灯气不过,甘做出头鸟,率领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冲到陵城城下,嚷嚷要与儒生讨个说法。 常年读书遛鸟,观山赏雪的儒生哪见过一片黑压压凶神恶煞之徒,吓的魂飞魄散,各个跪在薛泽府前,一口一个仁义道德,请亚圣出山为儒家正道。 初到陵城的薛泽心中如明镜,知道儒生们是在利用自己,不过也正好借此立威。 亡国儒生以匹夫之身独闯一众武夫中,不带一兵一卒,唯有一身青衣,腰间一枝梅花枝,七进七出,打得武夫人仰马翻,孙提灯当场折断长枪,发誓再也不练枪。 仅此一场,十余年,无人再敢闯陵城。 除了当年儒剑客,白衣老人意味深长看向不远处的吴忧。 还有今朝的年轻白衣。 青衣儒生,白鬓飘飘,古井不惊,一步山间一颤抖。 山顶周围早已勾栏横生,黄有德面对滔天如猛虎咆哮气势,寸步不让。 见此,薛泽只是轻笑道:“当年若你腰板有今天一半直挺,曦儿又怎会身死?” 黄有德不语,雷光大涨,头顶雷声滚滚,片刻后,他只是低声说:“是我对不起曦儿。” 薛泽不可置否点点头,风轻云淡:“所以你得死。” “我会死,却不是现在。”黄有德摇头拒绝。 薛泽同样摆摆头,“这可由不得你,只是,今天走的着急,没有带梅花,算一个遗憾。” 打架从来不带武器,只带一枝梅花的青衣亚圣叹了口气,即使面对江湖有名的黄有德,不顾他一涨再涨的气势,他只是径直前行。 天上雷滚轰鸣,黄有德还未出手,他俩周围已经地面蹦出,一块块碎石散落。 手捧天雷降人间! 这是黄有德成名之际,也是被天下人所熟识的手捧雷术。 起源于道家的降雷术,黄有德将它一变再变,用符咒招雷他嫌麻烦,只觉得小打小闹,不如手捧来的痛快些。 一道道柱状惊雷顺着雷声劈落山头,万丈雷霆随势而走,只是瞬间,山顶险些被天雷削去大半。 不得不以剑罡面对雷霆的白衣老人只是感到遗憾,心中骂道:若是你黄有德独修道法,今日一战,又怎会如此狼狈? 吴忧三人在黄有德天雷还未降下便早早离开山头,在半腰间,第一次见到天雷的他们,触目惊心。 青衣依旧在,纵然天雷气势无双,唯独劈向薛泽身前时,无形中仿佛被隔绝,硬生生划向别处,独留一地两道焦黑。 薛泽的想法跟鹤周天一模一样,脚步不减,嘴中喃喃:“若你老实待在龙虎山,也许会走在我前面。” 青衣亚圣愈发向前,山顶裂缝越是粗大。 两人仅仅是相差十步。 衣衫破烂的江湖老士大喝一声,气势再涨一层,眼角眉间皆有雷光窜动,天上雷声轰鸣作响,狂风大作,黄有德仿佛没有瓶颈一般,一层又上一层。 薛泽轻轻一笑。 既然你要涨,那我便跟。 青莲池中突然水面翻涌,转而大涨,数道龙卷从池水升起,贯彻天地。 九龙戏水! 白衣老人哈哈大笑,在电闪雷鸣,风雨共存中,他坐于寻常板凳上,深邃眸子注视两人,久久不移。 要论单一道,黄有德最多大宗师境界,可要说两者相辅相成,江湖老士已然给出答案。 地仙对亚圣,道儒论全儒。 第十二章 惦记人间三两风 青莲山半腰亭,先前大雾早已随鹤周天一剑荡天光,给扫干净。 时节三月,青翠欲滴。 林家家主放下茶杯,望向风雨交加的山顶,神情复杂,在一声惊雷劈下,他忍不住啧啧道:“山上可是热闹。” 老和尚脸上倒没有多少兴趣,拿起茶杯,饮上一口,风度淡雅,不嫌事大说:“要不我们也上山掺和一脚?” 林卓汛朗声一笑,自己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干脆拒绝:“山上可是神仙打架,老祖一人上去便好。” “是啊,活的久,反倒被嫌弃。”老和尚听得很不是滋味,摇摇头,念叨不孝子孙。 林卓汛又是一笑,心想这个熬死三代人的老和尚倒是会扮猪吃老虎,看似弱不禁风老骨头,真要打起来,估计十个自己都够呛。不过转念又想,如果没点本事,一个和尚又怎能在极其推崇佛家的前朝娶妻生子,风风光光,当着天下人的面,让皇家接亲? 想到这里,林卓汛觉得老和尚算是个人物。 老和尚喝完杯中茶,也不去理会自己儿孙在想什么,黑衣起身,步履蹒跚,走到一半,还回头试探问:“真不去?” 天上雷声大作,轰鸣百里能闻,山间半腰,林家家主端坐亭子里,淡笑拒绝,双手作礼:“老祖好走!” 老和尚冷哼一声,丢下一句真是无趣子孙,朝山上走去,不久没于顶端,消失在林卓汛视线里。 林家家主坐在小亭子里,高处不胜寒,他思索许久,还是准备下山去。 路途一半,又觉背后凉飕飕的,林卓汛往回看一眼,满满青苔,隐隐杀气,他还是摇头。 大玄文武各异,两边互相看不上眼,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已然是家常便饭,不过要说文人杀文人,无异于在自家饭里下毒,最是恶毒。 文人相轻,自古便有。 林卓汛停下脚步,不可置否。 最后心一狠,咬咬牙,还是拂衣下山。 离山顶还有一小段路,黑衣老和尚没见血影先见白衣,林熙月吓一大跳,连忙走下台阶,抱拳行礼,“老祖为何山上?” 吴忧和洛瑾相互对一眼,也是纳闷。 老和尚哈哈一笑,连声没事,随后看向吴忧,平淡问:“吴家小子,可否跟老人家上山一趟?” 年轻白衣先是一愣,腰间长剑闪过光亮,随后朗声回道:“有何不敢?” 老和尚嗯一声,也不客气,喝道:“开路。” 吴忧微微一笑,与洛瑾吩咐几句,洛瑾哪能同意,拦在山间,先不说老和尚是不是活太久腻味了,山顶现在可是神仙打架,就凭吴忧这小身板,岂能经得起黄有德天雷或者薛泽一龙卷? 年轻白衣拿洛家千金没办法,只是淡笑说回去请你吃肉包。 洛瑾眉眼松松,小心询问请几个。 吴忧很认真的想想,比了个数。 林熙月不明白,只是洛瑾眼眸闪闪,不拦路了,只是低声说自己注意。 年轻白衣最终还是跟老和尚上了山,一白一黑走在雷霆中,任凭天边如何作响,脸色从容不变。 吴忧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当见到山顶上雷霆缠身的黄有德和身负九龙的薛泽,还是倒吸一口气,文人果然能杀人! 青莲山顶,青莲头垂垂,草庐随风而动,沟壑横生,宛如地狱。 老和尚拍拍年轻白衣肩头,语重心长,“吴家小子,你先在此等候。” “前辈不陪陪?”吴忧打趣问。 老和尚双手合十,第一次见他道一句和弥陀佛,随后大步向前,黑衣摇曳,无惧雷霆水龙。 黄有德三人,不说不注意到是不可能的,他们这等境界,就算睡着时小如苍蝇般飞过山顶都能知晓,又何提此刻全神贯注的三人? 白衣老人看一眼吴忧,又见黑衣和尚上前,刚想出手阻止,又觉得眼熟,细细一看,庆幸自己没有冒然出剑,搓搓白胡,心中盘算怎将他给引来。 薛泽和黄有德也是见到老和尚身影,面面相觑,虽不说彻底收手,可气势褪去大半,空留一地萧瑟场面。 青衣亚圣眉头微皱,表情凝肃,江湖老士倒是松一口气,如释负重。 见这老和尚,三人心里清楚,今日青衣杀不了老衣。 老和尚没多大意外,乐呵呵走向前,离三人不过十步时,停下脚步,手捻佛印,嘴中喃喃:“施无佛印。” 鹤周天没有原先嬉皮,神态严肃道:“可是高寿!” 老和尚放下手,风轻云淡:“没几年了。” 黄有德收起雷霆,转过身,态度端正,“先前就觉林家佛气凌然,想是有得道高僧坐镇,没想到是你,难怪林家敢大大方方复辟前朝设计。” 老和尚喟然长叹道:“不过狐假虎威罢了。” 青衣薛泽不知何时九龙消散,带好斗笠,老和尚没好气朝亚圣嚷道:“怎么?薛圣这么急着走?” 薛泽淡淡一笑,语气平淡如水:“先做准备,好逃命。” 老和尚大笑一声,笑声如洪钟,远处吴忧双手捂耳,竟还觉得耳中作痛,凤眸尽是吃惊,老和尚的笑,居然比黄有德的天雷威力还大些。 薛泽双手抱拳,由衷道:“修为大涨,可登仙门。” 老和尚摆摆手,好似无关自己,看向天边,久久不回神,最后,只是低声:“三许凡间二两风,老僧还是挂念人间。” “我倒是乐意去看看仙门。”白衣老人没心没肺回道。 老和尚浅笑,伸出手掌,“全给你?” 白衣老人起身再问:“当真?” 黄有德瞪了鹤周天一眼,嘲讽道:“接得住吗你。” 白衣老人大方摇头,“接不住。” 薛泽不理会三人,直勾勾看向远处年轻白衣,黄有德也是注意到,又看一眼老和尚,会心一笑。 黑衣和尚抛一眼薛泽,煽风点火说:“要不试试?” 青衣亚圣想了一下,没出手,语气如初:“怕他跟鹤周天一样,接不住。” “身骨不差,倒缺一上乘心法,不过吴晨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剑骨虽强,可也耽误最佳练气时候。”鹤周天无视薛泽嘲讽,先前见到林家丫头,他就明白吴忧上山目的。 内力可不比外力,外力天赋好点,事半功倍,也许不用多长时间,就能有模有样。 内敛呼吸呈周天,吐纳积攒求厚积薄发,天下武夫百万,无论天赋如何逆天,还不都是乖乖早期在家吐纳心法,屁颠屁颠搬模样练习。 所以早期修炼心法比外力重要,所以吴忧这次才铤而走险要将小书童先带上龙虎山。 天下道庭的龙虎山,藏书百万,想找一本适合书童的并不难。 黄有德指向吴忧腰间佩剑,意味深长道:“吴晨可是个人精,人家练剑,是内外兼修!” 老和尚一笑,也不点破。 白衣老人和薛泽被他提醒,不观白衣,只看腰剑。 鹤周天恍然大悟,薛泽一步踏出,破空声烈烈,转眼到了年轻白衣跟前。 突如其来一阵风,吴忧连忙后退,又见眼前薛泽,苦笑一声。 青衣见白衣?? 第十三章 嘴中草,衣角红 乐陵,林子为府。 京城今日明媚无风,是个出门游山玩水好时候。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屋,照亮房里一片天地。 现任朝廷四品命官的中书侍郎在自家书房,来回踱步,中年脸庞与外界相异,面露难色,如临大敌。 踌躇不安的中书侍郎停下脚步,站在窗前,眉头紧皱,万般不解,为何丞相府中人会登门拜访。 自己出生于凉州,虽是陵城,可入朝为官无疑与羊入虎口,四面环敌,无数双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一有机会便拉你下水。 入世前,每家每户都以,金榜题名,富贵万千来教导孩子,入世后,林子为只觉荒唐笑话。 千金万户侯,华丽富贵梦,得用命来享,拿血骨来接。 想起早年出陵城时的豪情万丈,中书侍郎羞愧垂下几分眉,朝廷明面是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皇帝皇子,权臣武将,哪个不是心埋城府,各怀心思。 与自己同期出凉州入朝为官的,除马卿文退朝廷,当个翰林学士外,其余又有多少埋名于各地,又有多少上了断头台,不明不白的当个替罪羔羊? 低眉观一眼书房外寸片嫩芽新绿,中书侍郎沉重一叹,当今天子心思复杂,时而贤明,有容纳百川度量,时而又忌惮,听不得一丝一毫反调,完完全全一个看心情行事的主子。 天子都这样,朝廷群臣呢,谁又不是见人说人话。 本就风云变化朝廷,加上皇子愈发壮大,不知又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自己。 三月柔阳照在身,暖洋洋的,可不知为何,林子为此刻觉得身子骨却泛起阵阵凉意。 原以为还能安详度过几个年头,现在看好,这场血雨腥风,来的比他预料的还快。 稍作收拾,林子为刚想去见见老丞相,摸摸他的底,谁曾想,还未出书房,便见自己嫡长子火急火燎闯进门,大口喘气,嘴中直念大事不好。 林子为见了不由怒火中烧,呵斥道:“文心,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成事者,当以稳重为主,怎能如此动大气?” 林子为与吴晨同岁,成亲却比吴晨早许多,可嫡长子未及弱冠,也算是老来得子,一腔希望压在林文心身上,在幼时,林子为就对自己儿子,十分严格,灌以儒道,林文心也不负众望,年十六,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立一林小文人称号。 林文心抬起稚气未退的脸,不顾额头滴下汗水,连声说:“父亲,丞相府又来人了。” “何事?”林子为一头雾水,心中无底。 林文心大口吸一气,全然吐出,擦擦额角,这才缓过来,:“丞相说,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约。” 林子为不语,坐回书房主位。 林文心不解,忙问:“父亲,丞相这是何意?” 林子为沉吟片刻,表情严肃,只说了四字:风雨欲来。 丞相府里,还是那片仆人熟悉的湖,在府里做事有些年头的下人,看天气就能猜出主子心里在想什么,脱裤子放屁才能知味,那可在当官府中混不长久。 往湖外搬来一把长椅,放一叠糕点,一壶茶,下人远处就见老爷走来,他静静恭候在旁。 老丞相一进院,见万事备好,又瞧一旁下人,会心一笑。 坐于长椅上,喝上一口热茶,尝一块糕点,老丞相朝下人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下人先是一愣,随后点头应诺,退出院子,不忘关门。 下人走没过多久,院子外传来推门声,一身儒雅气的中年人走进院子,老丞相没有意外,连头都未回。 “马卿文给丞相问好。”儒雅气的中年人微微行礼。 老丞相轻声调侃:“马学士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先前想请学士来府上坐坐,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请动学士。” 凉州出生,又能在庙堂风云中全身而退的马卿文微微一笑,“丞相可是误会卿文了,起初是卿文刚当京城,丞相又是参天大树,我怕树大招风,不好过多逾越。” “倒也会说。”老丞相皮笑肉不笑,放下咬一般糕点,淡淡问:“说说,来府何事。” 马卿文摇摇头,笑里藏刀:“不是卿文找丞相有事,是卿文有一朋友,希望与丞相见见。” 还未等老丞相反应过来,一个身影不知从何处掠过,脚尖点于湖岸,寸草未惊,见到此人,老丞相大惊失色,呼道:“吴晨!” 与老丞相的惊魂未定不同,新任镇凉王的吴晨蹲在湖岸上的草坪,随意拔下一根,弹去泥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老丞相,你应该称我一句王爷,不过本王今日心情好,就不怪罪与你。” 老丞相听后冷冷一笑,见吴晨身上并未起杀意,身居高位已久的他,又怎能受得如此委屈,“看起来镇凉王适应的真快,上任还没满月酒跟江湖莽子们划分清楚,这样自然是好些的。” 马卿文在后面皱皱眉,吴晨一脸从容,嘴里含草,莫说王爷,更像痞子,“若是吕青衣还在京城,哪里容得你如此瞎来。” “你觉得我镇不住吕青衣?”老丞相双眼微眯,冷意浮现。 吴晨低眉,似笑非笑,“本王可不敢多说,不然又不知道哪句话会被你们当做把柄,在天子面前诽谤本王。” 马卿文这才松松眉,老丞相心中却不淡定,奈何城府根深,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捧茶杯,喝上一口,慢悠悠道:“朝廷盯你可盯着紧,天罡三十六位都出动一半了,有说直说,免得托我丞相府下水。” 吴晨面露难色,有些为难道:“这事,可不好短说。” 老丞相急眼了,指着吴晨鼻子骂:“那你不会半夜来?” “半夜盯得更紧。”吴晨耸耸肩膀,语气轻快。 老丞相冷哼一声,不吃吴晨这套,天下聪明人可少,可也鲜有真正的蠢材,吴晨想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能在江湖与庙堂中游刃有余数年,只不过现在大玄清平,百姓反对战乱,要是吴晨真早出生十年,遇上动乱年代,天下现在是不是姓玄,还真不好说。 老丞相将手握茶杯放下,敛了敛表情,嗤笑道:“难不成还有你吴晨想不出的法子?” 嘴中绿草随风飘动,身后湖面波光粼粼,虽不及吴家湖大,可又算是一片景色,吴晨淡然笑笑,摇摇头,“老丞相可是高看我了,吴晨只是个江湖武夫,要论玩弄人心,还得看你们。” 老丞相还吴晨一冷笑,同样面向湖面,微风轻拂,白胡飘逸,风姿卓绝,好似真是一得道文人,三人平静许久,他才开口:“所以你是怎么摆脱天罡卫的。” 吴晨松开嘴中青绿,草根随风飘动,落于湖面,转眼看向老丞相,镇凉王声不大,却寒得渗人,“很简单,都杀了。” 今日风景可好,耀阳高照,周围一片向荣景色。 身在自家湖前的老丞相瞪大眼睛,终于是注意到,镇凉王飘飘锦衣角上,那一点鲜明的红。 马卿文笑笑,淡淡道:“老丞相放心,一切都已经处理的干干净净,不会怀疑到您头上的。” 老丞相深吸一口气,强忍气愤,“凉州匹夫。” 马卿文与吴晨对视一眼,谁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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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老丞相大笑起来,涨红着脸,许是脾气上来,怒火攻心,又咳嗽几声,阴沉看向马卿文,“你若继续参政,定能在朝中翻云覆雨,我原以为你马学士可是识趣人,现在观来,林子为确是最聪明的那个。” 马卿文含笑:“丞相谬赞。” “你真以为我在夸你?”老丞相被马卿文气笑了,顾不得什么长辈礼仪,开口就骂。 马卿文好像是向前辈讨教的后辈,态度异常谦虚:“愧不敢当。” 老丞相彻底服了,给吴晨和马卿文一人竖一大拇指,“不愧凉州人!” 吴晨抱拳还礼,算是接下老丞相赞许,随后道:“说正事,老丞相,这次出城去陵城的是朝廷哪位?” 老丞相不假思索,干脆回道:“魏百岁。” 马卿文讶然道:“居然派他守第一关,圣上心可是大,这是要将你儿子堵死在陵城啊!” 老丞相冷笑一声,指着吴晨,“他都有本事忽悠黄有德给他儿子护道,还能没考虑这层?” “黄有德?”马文卿又低眉一笑,倒也好久没听这名字了。 虽说黄有德每年都受邀入京给大玄算国运,可大臣基本都以老士相称,又有多少人刚当皇帝眼底喊上一句黄有德? 吴晨挠挠头,表情凝重,“魏百岁倒不怕什么,半百老太监,就算再怎么采阴补阳,也上不了台面,我是担心陵城还住活神仙。” 老丞相想想,试探问:“薛泽?” “是个人物,可算不上仙人。”吴晨摇摇头,心里并未将薛泽腾出多少地方。 马文卿一头雾水,他本陵城人,并不知道陵城还住什么德高望众之辈。 吴晨也不卖关子,直接说:“还记不记得前朝是个哪位僧人,让皇帝亲自当媒人,城内数十万百姓当接婚人?” 老丞相先前云淡风轻表情荡然无存,差点站起身来的他,第一次面露震惊,“你说的可是真的?那老和尚还活着?” 马学士倒吸一口气,哇一声,“怎能不知,黑衣僧人,前朝皇庙主持,顿悟佛门第一神仙,有望立地成佛,可民间不都在说他陪葬于前朝了吗?” 吴晨笑了笑,语气轻松:“民间还在说我儿子是傻子,你现在看来,我儿子是傻子吗?” 老丞相冷笑一声,不像是夸赞的回道:“哪里是傻子,分明是装傻充任的行家,你父子二人真是演得给全大玄的人都蒙了!” 吴晨笑而不语,看向湖面上的碧蓝天,思绪飘飞,不知所想。 这步棋,不是他走的,准确来说,是吴忧死去十年的娘亲,给自己儿子下的。 是福是祸,吴晨心中也没有多少底,临渊而行,当真得靠吴忧自己了。 老丞相也算是反应过来,沉吟片刻,他开口朝吴晨问道:“我有一事,想问你。” 吴晨大方伸出一手,“老丞相尽管问。” “吴晨,”老丞相深吸一口气,犹豫很久,才松嘴,“你会不会反?” 马卿文脑中一愣,仿佛有百万雷霆炸裂,嗡嗡作响,他同样看向吴晨,在等一个答案。 只见身在绿荫中的锦衣王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语气慵懒,“不知道。” 凉州陵城,青莲山顶。 一身青衣的薛泽没有跟年轻白衣客气,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手握剑柄,观其剑身。 三寸二指剑,远看平平无奇,近感却是别有洞天。 剑纹如云雾,寻常武夫就算拿了内里不练到家也看不出什么,只会当一普通长剑使用。 见这熟悉的剑,薛泽思绪复杂,在吴忧不解表情下,轻声问:“这剑,哪里来的。” “我娘给的。”吴忧如实回答。 薛泽嗯了声,手中微微用力,将长剑又丢回剑鞘里,没有给吴忧任何反应时间,双手一举,青莲池水翻腾,一水柱冲天而起,盘旋在半空。 “吴小子,快拔剑!”黄有德看戏般的嚷道。 老和尚和鹤周天相对而坐,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在吴忧身上。 年轻白衣自然是反应过来,没有急着拔剑,退后数十步,躬身左手拔剑。 原本不强势气在拔剑一刻,连涨数层,随后剑意绕绕升起,部分转为剑罡,黑发飘飘,犹如谪仙人,风度实在高雅。 黄有德见状乐呵呵的,指着白衣,朝鹤周天打趣道:“是,握剑就是小宗师!” 鹤周天冷哼一声,不语。 倒是老和尚罕见道:“握剑如睁眼猛虎,张口可吃人。” 鹤周天闻言淡然一笑,作为全场用剑第一人,呢喃一句:“不用内力的小宗师,也亏吴晨想的出来!” 第十五章 剑凤吞龙 水柱倾天而下,破空咆哮,响彻整座青莲山,远远望去,犹如黄天水龙滚地,气势磅礴。 薛泽面色淡然,白鬓垂下,青衫微沾池水,像极池中青莲,遗世独立。 “会不会太狠了点?”黄有德见此招大气蹉跎,真是怕吴小子接不下来。 鹤周天连头都懒得抬,不急不慢道:“不算超纲,薛泽这招只不过用了三成功力。” “我是怕他见了那剑,脾气一上来,没轻没重,直接给吴小子打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也不是不懂这番道理,那不是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瞎折腾。”江湖老士摇摇头,还是有点担心。 坐于中间的黑衣老和尚脸色从容不变,只是轻声说:“薛泽心中有数。” 闻言,黄有德稍感安心。 不远处,年轻白衣左手搭剑鞘,脸色微白,心如止水,面对浩荡杀来水柱,体内剑骨隐隐作响,吴忧咬紧牙关,一忍再忍。 白衣被水柱气势压得一低再低,手中剑势却是一涨再涨,终于,在水柱离吴忧还有五步距离时,吴忧出剑了。 三寸二指剑,数百剑气缠绕而出,洁白锋利,直指水龙龙头,没有过多花哨动作,年轻白衣一出剑便要斩龙! “好气魄!”黄有德竖起一拇指,老脸横笑,直念后生可畏。 鹤周天哼一声,摇摇头,沉默不语。 老和尚双手合十,气息缥缈,如山中大雾,摸不清,看不透。 站于三人前的薛泽见年轻白衣出手是杀招,眼睛微眯,平淡说:“我的龙,有这么容易能被你斩去?” 说完,嘴中吐纳一气,双手缓下,行至胸前,轰然一举。 青衫飘飘,薛泽气势一涨再涨,眼瞅就要破开宗师化地仙,他收住手。 吴忧面色凝重,也不硬抗,数百剑气转眼便消散大半,同样呼出一气,剑意转剑罡,他顺势而退,不与气势刚升的薛泽硬抗。 薛泽见年轻白衣后退,挑挑眉,右手一摆,水龙通灵,怒哮一声,朝年轻白衣落地位置杀去。 行至一半的吴忧嘴角掠过一丝笑,招来长剑,以自身为周天,剑尖朝地,又用一起托于剑身。 只听一声脆响,前朝名剑在地下划过一个半圆弧度,本指地底剑尖转过朝上,一剑指于水龙腹部。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年轻白衣大喝一声,黑发狂飞于半空,体内积攒已久的剑气倾然而出。 青莲山山间,剑鸣长啸,一声凤啼,清脆嘹亮,剑凤吞水龙! 一剑荡天光,璀璨剑意中,年轻白衣全力一剑刺破水龙腹部,一剑直上九天,在天边留下一抹白色痕迹。 见这一剑,本垂头不语的鹤周天猛然抬头,脸带笑意,“这一剑,才稍稍有一点大家风范。” 黄有德撇撇嘴,嘲讽道:“倚老卖老。” 见自己招数被破,青衣亚圣脸上没有意外,只是将头上斗笠抬起几分,露出干净脸庞,看向吴忧,提醒道:“注意魏百岁,老一辈的已经来走个过场,当代的杀招就不会像我这般小打小闹了,陵城虽是文城,但文人向来狠毒,明面上的杀招不可怕,就怕隐瞒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将空中长剑招至手中,年轻白衣手握长剑,微微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提醒。” 薛泽淡淡嗯声,随后朝老和尚看去,抱拳道:“我走了。” “不去林府坐坐?”老和尚微微一笑。 薛泽摇头拒绝,“府里夫人还在等我,晚回去不好交代,有空再登门拜访。” 所谓文人风骨,不过是在薛家夫人面前,一弯再弯罢了。 黑衣老和尚大笑一声,起身送客:“好,有空常来林府做客。” 薛泽点头示意,也没过多言语,乘风离开,空留一地水花。 鹤周天见青衣消失在远方,玩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怕媳妇。” 老和尚一笑不语。 黄有德感慨一叹,略显孤寂,幽幽一句:“情深留不住,枉读圣贤书。” 话音落,年轻白衣唰一声,长剑入鞘。 …… 夏季夜晚,比秋季来的热点些,伴整院知了声,年轻白衣与黑衣僧人吃完晚饭,并肩散步在林家府中。 行至一片林荫小道,天上月光透过树林,点点洒入内,照亮前方路。 年轻白衣率先开口:“大师,我腰间剑可是有来历?” “吴晨给你时,没跟你提起?”老和尚呵呵一笑。 吴忧点点头,手握剑柄,轻声说:“有,不过是随口一提。” 黑衣老僧人恍然,一手捻佛印,看向吴忧腰间长剑,年轻白衣心领神会,拔剑送于老和尚目前。 黑衣老和尚不接剑,只是用手在剑身上摩擦几许,随后缓声道:“此剑是前朝名剑,锻造这把剑的材料可是特殊。前朝皇帝派人外出访仙,偶遇一块天降石砸落山头,将整座山都给夷为平地,那队人马以为是仙石,便将此石带回皇室,取下一块,打造成这把剑。” 年轻白衣眨眨眼,一时感到新奇,连忙追问:“大师,这剑前朝可有名字?” 黑衣老僧点点头,朗声一笑,“自然有,名确邪。” 吴忧淡淡一笑,确邪定乱,这名字当真怪异。 黑衣老僧不语,只是反问:“此剑当朝可有名字?” 吴忧颔首,将长剑收入鞘中,微笑道:“有,命无虑。” 老僧深吸一气,眉头微垂,又叹一声,行走在晚间绿荫中,周围树叶声沙沙响,片刻,他才郑重道:“夫人有心了。” “我娘还是疼我的。”吴忧自信一语。 黑衣老僧一愣,轻声问:“吴小子,你可知你这一路要经历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也是必然的不是吗?谁让我摊上一对好父母。”吴忧停下脚步,看向小道外的月亮,淡然道:“吴晨以前也走过,现在只不过将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罢了。” 黑衣老和尚正色凛然,认真说:“吴晨的路有什么好走的!” “开个玩笑罢了,大师为何如此认真?”吴忧苦笑一声。 黑衣老僧人哈哈笑道:“吴小子,若是天时地利与人和都赠予你,你愿不愿坐那个位置?” 原本以为年轻白衣会想一阵子,或者枉然片刻,可谁知,吴忧只是一笑而过,利索摇头拒绝。 老和尚来了兴趣,忙问:“为何如此匆忙拒绝?” 吴忧平淡中带打趣味道:“如何四季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这话,大师应该比我熟悉才对。” 老和尚大笑一声,震耳欲聋,笑声落地,他终于是正色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由衷称赞一句:“你很不错,假以时日,等能成龙。” 吴忧附和一笑,神色轻松,似玩笑:“这话可不像是出自两朝高僧的口中,倒像是黄有德在江湖中忽悠人时说的。” 老和尚笑意不减,“仔细算来,我也算是个江湖骗子。” 吴忧皱皱眉头,看向远方,今晚月黑风高,实在是个杀人放火好天气,右手搭剑,年轻白衣只是道一句:“大师比黄有德强上几分,至少会敲钟念佛。” ps:晚上还有一更,记得来呦~~ 第十六章 请君入瓮 月落乌啼,陵城的晚上不同于阳城热闹。 各色高矮不一楼阁灯火早然熄灭,街道上人影奚落,城内亮时最为热闹的街道,也仅仅只有几家做夜市的商贩还有些光亮,将道路两旁照亮几分。 眼下时分不早,但也称不上晚,换在阳城,城内依旧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陵城与阳城相隔不过百里,城内外生活作息天差地别,让人唏嘘不已。 皎月出于天边,无星有风,从偏街与正街接口处,缓缓走出两个身影。 今年正好十二岁的丫头穆贰春拉了拉身旁大哥哥衣角,努努嘴,特委屈撒娇道:“良哥哥,我饿了。” 用一块白布将双目遮盖住的姓良男子停下脚步,嗤笑道:“找家馆子。” 丫头背后剑匣晃又晃,金属碰撞如银铃,她咧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好,良哥哥在此等我,贰春这就是去馆子,你可别乱跑,像上次一样,让贰春可是好找!” 丫头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是哪座城了,也是良哥哥让自己去找馆子,馆子是找到了,可返回来时,良哥哥早不知道去哪里了,空留肚子瘪瘪的自己。 贰春很是担心哥哥,因为良哥哥是个瞎子,也因为他是丫头世上唯一认识的人。 刚走没几步,穆姓丫头停下脚步,敲敲脑袋,又原路返回。 暗自念叨之前自己怎么这么蠢笨,怎么就不知道拉着跟良哥哥一起去找呢! “良哥哥,我找到了!”穆贰春呼呼喘气,小脸涨红的喊道。 姓良男子脸上平淡如旧,心中一暖,也不点破,点点头,微笑道:“好,带我去。” 穆贰春嗯一声,拉着良姓男子就往前走,好在她们两个在接口处,往前走不过百步,就能见到一个做夜食摊位。 坐在摊位上,女孩还在为自己的聪明自喜,等到小肚子又传来咕咕声时,才想起问小二要了些吃的。 两人相对而坐,女孩左顾右盼,坐不住板凳,蒙眼男子则始终端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很快,小二端着两碗汤面上桌,见到男子脸上蒙布,又忍不住多看一眼,又瞧见女孩背后剑匣,他大吃一惊,小声问道:“两位客官,外城来的?” 蒙眼男子伸手摸摸女孩头,示意她吃面,虽然眼睛看不见,可他还是能准确找到小二位置,含笑回道:“是,进城来寻人。” 小二也是感叹他俩不容易,一时起了同情心思,多问一句:“先生可是找哪家人,我在城里有些年头,城内晚间可不热闹,不好认路,你与我说说,我给你指路。” 蒙眼男子客气拱手,随后道:“我在找林家。” 小二大吃一惊,环顾四周,见其余客座无人,才低声问:“先生可姓林?” “姓良。”蒙眼男子平淡回话。 小二松口气,不过又想起女孩背上剑匣,刚松的气又提到嗓子眼上,他这次声音压得更是低,“先生可是去林家杀人?” 女孩吃面的手停顿下来。 蒙眼男子又是一笑,沉默片刻,又摸摸女孩的头,平淡答复:“不是,是去看病。” “看病不去医馆,去林家?”小二这才彻底将气松开,心想现在林家虽然被千夫所指,可好歹在外城也算是个大家,没人敢这么大摇大摆去府中杀人。 蒙眼男子颔首道:“这病,医馆医不好,只有林家能治好。” 小二直念叨奇怪,自己第一次听说林家能治病的,不过他也不去多想,在城里呆了这些年,也是深知,有些事情追问不得,简单跟蒙眼男子说了林家家府位子,随便找个借口,小二便离开,坐在摊外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翘起二郎腿,仰起头,呆愣愣看向昏暗无星的天,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良哥哥,你真去林家看病?”穆贰春擦擦嘴,她是真饿了,在蒙眼男子与小二说话之余,便将一大碗连面带汤吃个干净。 蒙眼男子微笑道:“还够不够?” 穆贰春想了想,又掂量掂量腰间钱袋,见跟自己肚子一样憋的钱袋,实在是囊中羞涩,只得说:“不饿,饱了。” 蒙眼男子沉默不语,只是将自己身前的碗推到女孩面前,柔声道:“吃。” “这是良哥哥的,贰春不能吃。”背着重重剑匣的女孩摇摇头,很是懂事的回道。 蒙眼男子又一笑,语气还是那么柔和,“我也不饿,饱了。” 说完,还不忘跟一句,快些吃,不然面坨了可就浪费了。 女孩疑惑的眨眨眼,见良哥哥始终没有端起碗筷意思,也是心疼面钱,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蒙眼男子耳畔里是女孩吃面声,他不禁又一笑,嘴中喃喃一句:“繁华荒凉,千秋万象。” …… 陵城林家,林家后院,青莲山脚下,年轻白衣送别黑衣老僧。 站在山脚下,年轻白衣朝山道上的老和尚遥问:“活了百岁,是否还会有挂念?” 黑衣老僧停下脚步,大笑一声,幽幽道:“年年岁岁繁华依旧,岁岁年年观花人不同,苟延残喘于世,是不舍,而不是挂念。” “大师不舍什么?”年轻白衣平静问。 老和尚双手合十,语气追忆又虔诚,“在失去的所有人中,我最不舍的是自己。” 年轻白衣神色复杂,满怀心事,欲言又止,筹措原地,随后只得道:“大师,好走。” 老和尚神色不变,看向吴忧,笑道:“吴小子,三月为春,这路接下来你该如何走?” 月光洒在肩头,白衣缠绕晚风,俊美脸庞上散发别样光彩,年轻白衣转身走去,朝老和尚摆摆手,嚷道:“肆意妄为,志得意满。” 老和尚闻言微微一愣,合十双手早已松开,昏暗眼珠对上黑漆漆的山道,学着旁人语句,给自己道一句好走,随后上山,不久吞没于黑暗。 吴忧独自在林间走一段,心想还是要再上一次青莲山,下午本来是上山问鹤周天讨心法的,谁能想半路杀出个黄有德和薛泽,寻常托人办事还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何况是武学最为重要的心法,不花点功夫,鹤周天就算给自己,自己都会辗转反侧睡得不踏实。 走出小道,转入正道,又走百步,年轻白衣站在一处灯火通明的院子外,已经盘算明日拂晓再上一次山。 推开院子门,映入眼帘的是亭子里的白裙姑娘,吴忧站在门口,微笑道:“洛大小姐,这是我住的地方。” “我知道。”洛瑾白了一眼,朝吴忧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吴忧也是很给洛瑾面子,快步走进亭内,平淡问道:“说,何事。” “真有人晚上来杀你?”洛瑾神秘兮兮的问道。 吴忧风轻云淡点点头。 洛瑾语气有些讨好,轻声说:“我能不能留下来看看?” 年轻白衣沉默不语。 …… 时至半夜,凉风如刀,凄神寒骨。 林府有处院子依旧灯火通明,与周围熄灯无声的院子显得格格不入。 院内,突然有两道身影落于地,不惊动院内一草一木。 亭内,年轻白衣坐于主座,白裙姑娘坐于辅座。 两人有说有笑,吴忧朝外伸出一手,请君入瓮。 第十七章 不解风情 晚间微风清冷,凄凄惨惨戚戚。 洛家千金看向院外缓缓走进亭的蒙眼男子。 世上之人大多都摆脱不了贪一字。 儒客日沐圣贤大道,一步登圣;龙虎天师感悟天道,日复一日;武夫千锤百炼,只望有一天能登峰造极,破开天上一扇门。 可这些都来得太过慢些,一生浸淫或许前进不了半步。 现在有一身半家百年气运的大仙果摆在世人面前,夺下便可一步登天,吃下便是天上给你打开半扇门,只要不招摇行恶,找块无人干净地,老实待着,便可成仙。 这样的果子,他们是吃还是不吃? 洛瑾微微一笑,也不知这蒙眼男子是为何而来。 为财,为名,还是为道? 洛瑾又转头看向年轻白衣,见他容颜俊美,实在仙人气质,她又是一笑。 总不能为色? 先前在小摊吃面的蒙眼男子牵着女孩走进亭里,两人没有急着落座,衣着素衣的男子朝吴忧躬身行礼,背负剑匣女孩只是痴痴看着吴家少爷。 “先生请坐。”吴忧将起先伸出的手收回,请人入座。 背负剑匣的女孩很是懂事,将蒙眼男子牵到亭里椅子上,才松手。 蒙眼男子也没客气,摸摸女孩头,坐了下来,女孩则是乖巧懂事站在身后。 年轻白衣见此,淡笑问道:“先生出来还拖家带口?” “这孩子命苦,全村前些年遭饥荒,就活下她一个,我觉得是有气运之人,就带在身旁。想来若是能活,就一直照顾她,哪天要是死了,也算给她找个好人家。”蒙眼男子淡笑说。 身后的穆贰春呸呸几声。 吴忧听闻脸色不变,倒没有过多追问,停顿片刻,随后道:“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姓良,名子房。”蒙眼男子拱手回道,态度谦和,像是平日走亲访友,何谈杀人二字。 洛瑾喃喃几声男子名字,一时觉得耳熟,又瞧见女孩身上剑匣,明晃晃六把剑柄,这下恍然,朝蒙眼男子说道:“原来是剑六良子房。” 前江湖能在当朝江湖有名气的基本都是修为出神入化之人,可要说现江湖年轻一辈谁能扛起用剑大旗之人,凉州剑六和中州兰铜钱最为有潜质。 前者出自凉州用剑大家盖阳手中,从小对剑痴迷得很,吃饭睡觉蹲坑,剑不离手,就连盖阳见了都不禁捏了把汗,啧啧道他这徒儿上辈子准是跟剑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哪来如此脾性。 剑六子房很少出剑,凉州八战中,每次只出一剑,皆是轻松获胜,遇上同为年轻一辈佼佼者的张提灯次子,也仅仅是出了三剑,将其枪柄击穿,仓皇落败。 吴晨曾经也说,要论对用剑感悟,良子房未必不敌有剑骨的吴忧。 洛瑾有些没底气,拉拉吴忧衣角,先前都是江湖得道大成人士,败就败了,也不丢人,可现在面对是同为一江湖水的良六剑,要是输了,可就真没性命了。 吴忧丢给洛瑾一个放心眼神,自然也是听说过六剑子房的传闻,见他布衣蒙眼,心中也是有数,佯做疑惑,轻声问:“先生深夜到访,可是有事?” “请吴少爷给看看病。”良子房淡淡说。 吴忧与洛瑾对视一眼,前者心明如镜,后者满头雾水。 良子房继续道:“前些年急于破境,导致走火入魔,真气流窜全身,一不小心将眼睛给弄瞎了,师父说,只有得大气运才能将藏于眼中剑气消除,吴少爷是最佳人选。” 洛瑾努努嘴,想来这治眼睛方法怪异,打趣道:“万一是你师父骗你的呢,或者是他与吴家有仇,将你当作一把刀使?气运可助你登天,可从未听说过能用来治病的。” 良子房呆愣一下,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师父不可能骗我!” “盖阳比之吴晨,从来都是输一步,若是你将吴家气运夺取,他再取而代之,助其得到成就仙人位,到时候不说吴晨,大玄皇帝见他都得退让三分。”洛瑾嗤笑道,白裙飘飘,不沾染一丝烟火气的脸上,出口却是十足痞气。 良子房沉默不语。 年轻白衣轻笑道:“先生要不先不急着取我性命,我将黄有德喊来,他出自龙虎山,不说治病救人,疑难杂症看上几眼也是能知。” 良子房还是不语,吴忧也端着耐心等。 许久,蒙眼男子还是摇头拒绝,“子房还是信师父。” 洛瑾骂了句怪木头,活该瞎! 穆贰春皱皱眉头,怒目而视。 吴忧脸上没有意外神色,要论交情,盖阳对良子房有传道之惠,还有养育之恩,能被初见洛瑾三言两语就翻脸不认人,那才是真小人。 年轻白衣抬抬眉,看向亭外,问:“先生就那么有把握能夺我性命?” “没有,虽双眼浑浊,可依旧能见昏暗一道剑光,吴少爷的剑,我没有把握能全接。”良子房发自肺腑道。 吴忧收回眸子,停留在蒙眼男子身后丫头身上,见其虽风尘仆仆,可眸子里有股灵动气,将脸上灰尘洗净,想来也是个精致娃娃,轻叹一声,轻声道:“先生放手一搏,只为睁眼见世间?” “不全是。”蒙眼男子摇摇头,人间虽美,但也不堪,要论干净,世间又比眼前浑浊好上多少? 半斤八两。 要说牵挂,良子房估计只有剑匣里的剑,大山里的师父,和身后这可怜姑娘。 吴忧又叹一气,“那先生为何如此执着。” “先前说过,给贰春找个好人家。”蒙眼男子微笑道,语气很是柔和。 洛瑾听闻眨眨眼,不解问:“你这木头,你怎就断定这女娃跟着你不快活?” 穆贰春听到这话,原本愤怒小脸,这次消散些。 良子房低眉,自嘲一笑,道:“子房只是一介武夫,刀剑舔血过日子,贰春还小,又是姑娘家家,总在江湖里奔波,可不是件好事。” 吴忧闻言捧腹大笑,幸灾乐祸看向年少就走过万里江湖路的洛瑾。 白裙姑娘脸色煞白,好看如桃枝般的眉有些许怒气,刚想张口开骂时,院外的门却被打开。 是在偏院的小莲提灯而来,莹莹灯火,照耀在青色衣裙上,如鹤周天山顶上满池青莲,亭亭而立,煞是好看。 吴忧收起笑容,想到小莲姐姐身世,又瞧一眼穆贰春,何其相似。 洛瑾骂语都提到嗓子口,一时憋住好是难受,冷哼一声,坐在一旁,独自生闷气。 一脸不解的小莲走进小亭,见有两生人,全然不在意,只是看向年轻白衣,担心问道:“少爷这么晚还不睡?可得小心身体。” 年轻白衣随口附和,马上就睡。 穆贰春小眼瞪大,见到小莲,小跑过去,仰起头,嚷道:“仙女姐姐!” 屋檐上,江湖老士侧卧在圆月之下,手握酒壶,喝上一口,睡眼惺忪见亭下江湖小辈,摇头晃脑,嘴中念念小曲,一曲罢了,又感叹一笑,笑这天下,清风绕绕,不解风情。 第十八章 狮子开口 三月夜晚,春未退,夏未至,树上蝉鸣不断。 宽大黑衣随晚间凉风微微摆动,老和尚行至青莲山半山腰处,见小亭里有灯火闪烁,年岁过百,脸上横肉却不见消退的他会心一笑,漫步行至亭内。 小亭里,白衣白眉白须的鹤周天坐立于此,见黑衣老僧走近,步伐稳健,隐隐带风,又注意老僧走过地面散发光彩,不觉双眼微眯,内心掀起滔天巨浪,步步生莲,这等修为赖在世上当活佛? 黑衣老僧脸色从容进亭,坐于白衣老人对面,两人心照不宣,好像是早已约定好,今夜在此见面。 老僧人眉目含笑,扫一眼桌上摆放整齐茶具,嗤笑道:“怎么,年纪涨了,脾气也改了?” “何止,这山上的茶,也是我种的!”鹤周天冷冷一哼,语气颇为自豪。 黑衣老僧哈哈一笑,打趣道:“功德无量。” 鹤周天不语,将早已在山顶上煮好清茶倒出,说来也怪,三月风不刺骨,也凉人,可这茶,倒出来却是热气腾腾,像是刚煮出来般,在茶杯面上升起一缕白雾。 鹤周天将第一杯递给老僧人,老僧人也不客气,接过茶,不着急喝,先嗅茶色清香,赞叹道:“用内力温茶,纯阳至刚,这可是世间少有事。” “百岁老僧,不立地成佛,也是世间少有。”鹤周天平淡回道,手握茶杯,与老僧不同,他喝茶如饮酒,一口入喉。 黑衣老僧眉头一皱,语调嫌弃:“暴殄天物。” “图个自在。”鹤周天放下茶杯,转眼见林家唯一有光亮院子,喟叹道:“这吴家小子,可是好气魄,放言于凉州,就算是我当年初出茅庐时,也不敢断言天下年轻一辈杀不了自己。” “因为你既没那等天上才有的剑骨,身后也没站着个少说有地仙水平的吴晨,更没有已经死了十年有余的吴夫人,给你谋划布局。”老僧人淡淡说,他的目光,也随之看向林家院子。 那处灯火阑珊的院子,比较周围昏暗寂寥的其他院子,不知可怕多少倍。 鹤周天起了兴致,轻声问:“能将吴晨这心思如豺狼般的家伙收拾服服帖帖,吴夫人到底是个怎样女子。” “这丫头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一面,当时便觉得不是池中物,可惜不入佛也不修道,不然有前朝龙气加持下,十年前也不至于身死佛前。”见证前朝荣辱兴衰的老僧重重一叹。 鹤周天淡淡一笑,“你又怎知,她不是自愿求死?” 老和尚素来不动神色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表情。 鹤周天一手捻长发垂下白丝,也知自己踩了雷区,神情倒也自在,宛如看戏一般看向山下林府,悠然道:“这只是第一关,后面不知有多少腥风血雨等着他,白衣行于江湖,怎能有不染尘的道理。” “同为白衣,又同为剑修,不会有丝毫惺惺相惜?”老僧人回过眸,抿一口清茶,面无表情问。 鹤周天乐呵一笑,玩笑道:“你不刚还说我跟吴小子天差地别吗,现又说同为白衣之话,脸不红?” 黑衣老僧沉默不语,只是目光阴鸷盯着白衣老人。 白衣老人心里顿时没底,也不全然因为惧怕黑衣老僧修为。 修炼虽能将命格拔高些,但也只是往后延续十几年,除非登临仙门能活过百岁之久,莫说大玄,就说天下除了眼前老僧命硬如铁,还有哪个能超过百岁之后又几十年。 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也不知,这老僧上辈子是王八还是龟。 可再怎样,黑衣老僧也快油灯枯尽,没准哪天就往生极乐。 全力一战,鹤周天会死,黑衣老僧未必能活。 心里的没底,黑衣老僧只会占据一半位置,另一半,或许可能真因为所谓江湖辈分。 鹤周天自认洒然天性,年轻气盛,面对江湖老一辈也只认其是否有资格让他拔剑,也怪他天赋实为鬼才,在江湖中鲜有败绩。 可不知为何,面对黑衣老僧,他浑然不自在,只得讪笑道:“不是我不帮,你也知道,江湖是江湖,庙堂是庙堂,各论各的,现在吴晨将吴家拉入庙堂里,江湖人插一脚,不伦不类先不提,命数早就定下,一人之力如何阻拦百年皇宫龙气,就说能接,大玄皇室的几十万铁骑如何接?” 黑衣老僧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原本阴森眼神,收了回来。 鹤周天暗自咽下一口水,换个姿势坐在椅子上,终究是退了一步,“心法我是能给,我自悟剑道一辈子,无儿无女不说,坐下也无弟子,有人能传我衣钵,我也开心。” 黑衣老僧摇摇头,语气低沉:“这可不是我今晚上山目的。” “一个吴小子,自然不值得你亲自上山。”鹤周天颔首,意料之中。 黑衣老僧沉吟许久,也不去绕弯子,在鹤周天又添一杯茶,正入口时,他说道:“我要你出山,护这孩子出凉州。” 白衣老人一口茶水全然喷出,化作点点雾气消散,老脸愕然道:“你没老糊涂?” 黑衣老僧摆摆首,不愧是活于两朝人物,一开口便是一鸣惊人,狮子开口,“还有,我要你将全身本事,包括青红两风,都教给吴小子。” “给心法可以,将他收入当弟子,那不行。”鹤周天摆手不干。 老和尚哈哈大笑,调侃道:“我也没说让吴小子当你徒弟。” “老和尚,我可是一直都是敬你,我鹤周天从来都不是软柿子。”白衣老人眯了眯眼,衣袖隐隐有两气浮现。 老和尚古井不惊,看向山顶,淡淡说:“你不会真以为你住在山顶,之所以能平安无事十余年,可是别人怕你的剑?你刚刚也说,再厉害也怕金戈剑戟,就算你鹤周天再强,大玄十万铁骑,耗也耗死你。” 这下轮到鹤周天沉默不语,老和尚也不急,将杯中茶喝尽,随后大笑一声,声如天上滚雷,震耳欲聋,黑衣老僧离开小亭,径直下山。 坐在原地的白衣老人,脸色复杂,掏掏耳朵,真要下山? 山下林府,没有山腰两人那么闲情雅致,林家家主不知何时也摸黑上了吴忧院子屋顶,还带着一男一女。 姑娘生的好看,一身黄裙,腰间系一毛笔。 男子年长于姑娘几岁,有弱冠年纪,容颜也算俊俏,一身儒衣飘飘于世。 林家家主看向院子里持剑而立的二人,坐于瓦片上,双手插袖,略显激动道:“这可是陵城五年来,最为精彩剑修对决。” 林熙月美目流转,瞧一眼蒙眼男子,觉得很是怪异,随后又看另一旁的年轻白衣,小脸不禁一红,低声问:“爹,你说谁能赢?” “灵儿,你说呢?”林家家主不回,发问他的嫡长子。 被唤做灵儿的男子不语,只是轻轻一笑,年轻脸上尽是不屑与不解神色。 只是凉州武夫,又是坐于自家屋檐下,为何要如此偷摸观看?又谈何雅趣? 第十九章 子房六剑 人心变迁胜过沧海桑田。 林家搬迁陵城数十年,家主不顾当朝皇帝脸面,也要维持前朝风格,在正厅立前朝女子画像,这已然表明决心。 可当代如此,下一辈又能如何呢? 饶是开了慧眼的黄有德,也只能观气运,何以探人心? 吴家百年家主有护驾之恩,阳城顶天巨剑可说明一切,可仅仅只是三代过往时间,玄姓皇帝就翻脸不认人,准备要拿吴家作为打开凉州的第一刀。 林家扎根于陵城,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家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影响,就单论从小就听话的林熙月,对自己爹爹的做法都不很能理解,更何况在陵城文坛已是名声初显,被陵城文人称为“林家小得意”的林麒灵。 知子莫过于父,林卓汛不发现是不可能的,既然能铤而走险接下吴忧等人,林家家主城府可见一斑,他既不过多干涉自家子孙之事,不过也希望起个引导作用,所以今夜才将二人带上房顶。 林卓汛也深知,这是年轻一辈剑客的顶尖较量,不同于过去江湖五大三粗,稍看不顺眼,踏马提剑就要论生死。 现在江湖其实更偏于所谓斯文,儒生能杀人,武夫为何不能讲文? 林家主是希望借此一战,在两人心中留个念想,至于是好是坏,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管不着,也没有时间搭理。 相对于林家嫡长子的不屑态度,林家大小姐更多是好奇。 她不涉及江湖,知道江湖事情仅仅只在书中记载与先前上山观鹤周天的剑气。 一身黄裙落于月辉之下,灵动好看眸子投向院落里气质翩翩,说是儒生都不违和的二人。 很难想象,等下拔剑,这二人,是何风景。 屋檐四人,二人期待,一人不屑,还有一人醉意正酣。 院落里,曲小莲拉着女孩坐在亭子栏杆上,青丝贴青衣,精致小脸上波澜不惊,她对吴忧打心里很是自信。 剑骨举世无双,提剑便有剑气自发而生。 这等天生用剑胚子,天下能找出几人? 小女孩则同样是面露轻松,起先还会紧张,生怕蒙眼男子出什么事,可在见识过蒙眼男子本事后,她就放下一万个心来。 凉州剑六子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贰春心中,良子房三字,便是江湖年轻用剑一辈的山头人物。 小亭子里,二人信心满满,一人喜忧参半。 不知何时银枪在手的洛瑾将长枪插在地上,优美身姿靠在枪身上,微微形成一个好看弧度,美目看向不远处的年轻白衣。 她做好随时出手准备。 在离家前,洛尘找过自己一次,语重心长,绕来绕去,说得云里雾里,其实道理不过,确保吴忧一定没事。 双手搭于胸前,长发随风而动,容貌足可称为仙女的姑娘,眉宇间透着一股本不属于她的狠劲。 其实不用洛尘嘱托,凉州万里都走过的她,要论人心大势,她比谁都清楚。 既然洛尘会选择回阳城,又在阳城外建庭院,甘做清道夫,那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也心知肚明自己的职责所在。 吴忧怎样出来,她就会怎么送他回去,哪怕中途自己出什么意外。 深吸一口气,庭院里看似只有两人,实则暗藏不知多少人的眸。 右手搭在剑柄上,白衣上的平静神色的俊美容颜,吴忧眯起眼,双眸注视眼前将剑匣放于地上的蒙眼男子。 两人呼吸均匀,高手出招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往往一剑便可知胜负。 山上蝉鸣不止,山下凉风徐徐。 良子房一手轻摁剑匣,提一气,剑匣大开,剑意纵横而出,露出六把寒气夺人长剑。 素衣气势大涨,剑意本缥缈游荡院落,转眼便已化形。 用剑小宗师! 吴忧眯起眼,心中也是略微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心中也释然。 良子房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可八岁就抱剑养剑,十余年的悟道,加上本身用剑天赋,又在江湖中,以战养剑,单论众人熟知的九战便是全胜,其余还有数多大大小小战绩,突破小宗师,合情合理。 良子房用气提起一剑,不急出招,开口道:“吴少爷,约定好了,若是能接下子房六剑,子房便是败了。” 吴忧嗯一声,朗声道:“先生也记好,我能接下六剑,先生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良子房轻轻一笑,呢喃只用自己能听见声音,“你能接下六剑,答应你十件事情又何妨?” 话音刚落,一剑顺势而出,破开空气,直指年轻白衣头颅。 六剑子房,第一剑,斩草。 吴忧轻轻一笑,腰间剑以雷霆之势拔出,身影微侧,右手先放后提,随后用力一斩,划出一道完美圆弧剑气。 剑气化意,意念成罡,吴忧用一剑气将子房第一剑轻松化解。 良子房脸上没有意外神色,双手如林熙月在青莲山上弹琴般,转而又是一剑而出。 剑二,晴月。 一剑化为两剑,两剑转眼变成三剑。 第三剑,莲阴。 三剑而出,庭院里剑光闪烁,比肩满园灯笼烛火。 身在满天剑光中的年轻白衣,神色从容不变,大有被十面埋伏,却君临天下势气。 嘴中大喝一声,祭出手中长剑,一剑如长虹贯日,白芒刺眼! 良子房也不托大,见吴忧剑势上涨,又出一剑。 三剑生四,第四剑,风起。 空中四剑,剑尖合一,如一圆锥,卷起千百剑气风暴。 年轻只有一剑,气势却不落于四剑,拔地而起,数百剑罡为其护道。 五剑相撞,庭院剑鸣不止,剑光璀璨爆裂开来,数百如针剑气横生,砸落到东西南北墙壁上,小亭里,曲小莲运起一气将三人保护其中,也算安全。 可苦了庭院周围,剑痕沟壑,随处可见,先前好看红花绿荫,化为尘埃,破败不堪。 屋顶上,林卓汛面不改色,林熙月见识过鹤周天的满天剑光,也算镇定,可二十余年来第一见江湖对决的林麒灵却傻了眼。 另一边的江湖老士又喝一口酒,四剑只是开胃菜,接下来的两剑,才是重中之重。 废墟中,良子房微微一笑道:“吴少爷,接下来两剑你如何接?” 吴忧眯起眼,先前四剑平分秋色,可眼下,前朝名剑无虑被先前剑气震开,立于百米开外,现眼下蒙眼男子还有两剑。 自己要是冒险取剑,良子房大可以一剑破开,半息时间就能洞穿整个胸膛。 但要是自己手中无剑,坠了境界不说,拿何来挡剑? 良子房剑匣发出光亮,又出一剑,盘旋于素衣旁。 这一剑,气势又涨一层,要说先前四剑只是摸到小宗师门槛,那第五剑,便是实打实用剑小宗师水平了。 千钧一发之际,吴忧只听得不远处洛瑾招呼一声,随后身影一躲,一柄银枪擦过白衣,直直插于自己身前地面,溅起无数尘土。 年轻白衣大笑一声,将银枪拔起,轻声笑道:“用这个接。” 话音刚落,吴忧以枪代剑,重回小宗师之境。 白衣手中,剑意缠绕枪身,袖口隐隐有一气滋生。 屋檐上,懂门道的林卓汛和江湖老士不由大吃一惊。 鹤周天的两气周生,这吴家少爷,转眼就学了一气去? 第二十章 后继有人 山下年轻白衣以长枪代剑,剑意如银蛇缠绕枪身,袖口有一气若影若现,俊美容颜脸色不变,双手持枪,左前右后,枪尖寒芒闪烁,气势依旧高涨,却不知为何,吴忧身上徒增一丝缥缈之感。 原本脸色平淡的良子房皱皱眉,似乎察觉到了吴忧气势不对。 这种感觉很细微,刚入剑道和剑术不精通者,基本察觉不出。 林家府看戏人中,只有传承黑衣老僧衣钵的林家主和双道入地仙的黄有德看出端疑来。 两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震撼之色,林家主重重呼出一气,心中很是激动,奈何自家子女在旁,文人损命不折名声,自然不能太过吃惊,有失身份,江湖老士没那么讲规矩,猛然喝一口烈酒,心中惆怅肉眼可见,横竖想不通,黄有德开口就是大骂吴忧这身剑骨真他娘逆天! 虽说眼下只是有形无神,可吴忧仅仅只是在山上见过一次,就能将鹤周天的两风学个模样出来,若白衣老人在吴忧眼前多耍上几次,那岂不是全然给他学去? 绿麋赤月,剑气化两风,虽不说是鹤周天唯一杀招,也算是闻名于江湖,是鹤周天成名绝技之一。 曾经的鹤周天,就凭这两风,在凉州江湖杀出赫赫威名来。 黄有德侧卧在屋顶之上,头顶便是皓然圆月,他又喝一口酒。 学招不难,走样悟神,哪怕天赋再怎样愚钝,只练一招,日复一日,终能境界入玄,所谓勤能补拙,一招鲜吃遍天,就是这个道理。 但创招和学招那是大不同,虽说江湖万千大道,根源不过天人合一,无论招数是何品级,都是创者自身周天领悟,旁人学形尚不容易,入神更是无比困难,但眼下这吴家少爷,仅是一眼,就将鹤周天不同于寻常剑术的两风学去。 黄有德手拎酒壶,又忍不住喝上一口,不对剑骨眼红,只怪世道各异。 山下剑光闪烁如白昼,抬眼可见。 山上白衣老人静坐良久,脸色本平淡,在吴忧袖口出一气时,他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动容,如黑衣老僧喝茶先嗅清风般,他细细品味一番,看向天渊明月,喃喃道:“风月同天。” 话音未落地,鹤周天将壶中最后清茶喝完,呸呸几声,还是觉得烈酒来的好喝些,随后起身,哼着小曲,朝山顶走去,走到一半,鹤周天突然朗声大笑,笑声如草庐挂剑,后继有人。 林家府中,良子房深吸一气,青色剑气随剑而出,徘徊在素衣身上,心中疑惑万千,他的剑却是干脆,没有任何杂念,清澈如溪水,一剑破空而出,青色剑气紧跟其后,一剑动昆仑。 第五剑,潦尾。 子房六剑的第五剑,一改前面四剑的顺天势,逆风而行,斩草除根,整柄剑都透出一股伶俐劲,在空中如一道青芒,很是好看。 吴忧心如止水,他见过洛瑾出枪,虽说剑道入玄,就算是持木剑都能破百甲,可对于刚出江湖的年轻白衣来说,提起以指化剑境界为时尚早,生死命悬一线,年轻白衣也不过多思考,将长枪托地,以自身周天画圆,枪尖触地,划过丝丝火星,蓄力提枪,将袖口一风融入其中,随后轻喝一声,提枪而出。 剑尖对枪尖,只听一声清脆,子房五剑倒飞百米,深深插入地中。 年轻白衣身影丝毫未动,只是一手托枪,另一手无力摇晃,愣是手麻了。 在亭中的洛瑾见了,不禁一笑,暗叹一句:“好枪。” 儒仙银枪天下江湖谁人不知,身为其独女的洛瑾幼年便是爱枪,人家孩童八岁打基础,终日憋一气,洛瑾倒好,六岁开始扛枪,跟着府中伯伯到处乱跑,莫说她是女娃娃,就连洛夫人看了,也是连连摇头,很是哀怨说女承父业,可喜可贺。 白裙飘荡在废墟间,动人眸子流转光彩,洛瑾看向单手持枪的年轻白衣,如痴如醉。 自己喜枪,自然憧憬同样持枪的人。 洛瑾心满意足一笑,又不自觉在想,若是吴忧不练剑改成养枪,刚刚那一枪,姿势耍的再好看点,招式用得再妙一些,气势再多添一份足,会不会更好看些? 雪白脸颊不自觉一红,白裙姑娘暗自摇头,现在不是犯花痴时候。 小亭另外两人,穆贰春从原先从容,变得双手紧握,脸露担忧。 曲小莲脸色也并不比女孩好看几分,吴忧是接下了五剑,但出生于大宗师世家的她,就算不知对方身份,也能感受到原先五剑的非同寻常。 杀招往往留于后手,良子房第五剑已然是小宗师水准,那第六剑,岂不是要破小宗师立大宗师了? 小亭外,凉风乍起,不觉惹人一惊, 蒙眼男子不急着出最后一剑,恍然出神,片刻后,他朝吴忧说道:“吴少爷,年轻一辈中,除了兰铜钱,没人让我出第六剑。” 吴忧淡淡一笑,玩笑道:“我该庆幸?” “不,是我该高兴。”良子房摇摇头,随后话语压低道:“先前的事就拜托吴少爷了,贰春是个懂事孩子,不会给你添麻烦。” 年轻白衣活动活动还略有麻痹感的胳膊,将长枪插入地中,道:“先生还未出最后一剑,为何打起退场鼓?” 良子房低眉,用步蒙住双眼此刻好似透亮,不语,只是本半开的剑匣彻底大开,一把长剑朝天而起,在半空留一完美弧度,随后长剑握在手中,剑身横立,一夫当关。 这是盖阳剑术起手式。 良子房的最后一剑,竟是为师父找回场子。 凉州人谁人不知,盖阳始终差吴晨一步? 吴忧心领神会,召回百里外的无虑长剑,长剑终究是比长枪好使,白衣闭眼养神,半息时间,又睁眼,气势一涨再涨,纵横无匹。 众人鼻息凝神,深怕错过丝毫场面,吴忧与良子房,几乎同时出手。 白衣对素衣,剑招对决,无非一横一竖。 年轻白衣手中前朝名剑与凉州素衣手中冷剑碰撞,发出铿锵声响,无数火花星子如泉眼喷涌,在庭院里闪烁。 吴忧和良子房皆是舍去剑罡,只是最为朴素的剑招对剑招。 两人有来有回,见招拆招,难分胜负,又觉得是闲庭雅步。 终于,在最后一剑对决中,白衣素衣各退两大步,这场对决,以平手落下帷幕。 在月散晨光熹微时,一身白裙的洛瑾从门外走进已是废墟一片的里院,朝后半夜一直坐在亭里的吴少爷微微一笑,道:“曲小莲带他们两在偏院住下了。” 吴忧点点头,如女子般精致的容颜,面无表情。 洛瑾将插于地面的长枪收回,打趣道:“要不跟我练枪?我觉得你很有天赋。” 吴忧一笑,回怼道:“你跟我练剑,包教包会。” 洛瑾赏给吴家少爷一个大白眼,知道是自己自讨没趣,努努嘴,看向东边,旭日东升,伴紫色早霞,煞是惹眼。 洛瑾深吸一口清晨干净气,随后吐出,指着东山道:“吴忧,太阳出来了。” 年轻白衣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迎着晨光,在白裙姑娘吃惊表情下,他破天荒抚了抚洛瑾的头,轻声道:“我上趟青莲山。” 话音落,吴忧踏剑而起,往山顶方向去了。 空留一红了脸,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白裙姑娘。 第二十一章 情之一字 情之一字,何时会起,辗转反侧,左右反思不得,甜甜又涩涩,时而迷茫,时而又特清澈。 春日拂晓,时辰尚早,林府府中,一片寂静。 洛瑾从吴忧院子出来,思绪绕绕,清亮眸子第一次有些雾气,不知不觉,待白裙姑娘回过神来,已经站在林府中央最大一片湖泊前。 清晨微风拂过脸颊,双鬓随风飘荡,眼前湖泊倒映天上些许光亮,不好看,却惹眼。 洛瑾呼出一口气,清丽容颜看向远处,愣愣出神。 湖泊另一端,有一人乘舟从远处踏霞而来,洛瑾不自觉眯了眯好看眸子。 待小船愈来愈近,洛瑾算是看清来者是谁,轻轻一笑,不先开口,耐心等待。 将乌篷小船停靠在岸,一身儒衣的林家嫡长子从船上跳下,在湖岸边稍作收拾,随后不经意抬眼看向百步内的白裙姑娘,昨夜在府中隔空抛枪场景还历历在目,出尘的容颜已然刻在心头。 情窦初开的林麒灵对洛瑾,一见钟情,不过所谓君子风骨,在趴在自家屋檐上偷看别人已是让他脸红不已,虽说震撼,可对文人而言,脸面来得更重要些。 纵然心动无比,人称“林家小得意”的林家少爷也只是静静躲在吴忧屋子外,跟随白裙姑娘一路至此,待天穹破晓,才觉得此刻是绝佳邂逅场所。 煞费苦心,踏湖前来,只求在洛家姑娘心中,留一痕迹。 林麒灵腰间配玉,手持一把折扇,风度翩翩,扶扇微笑道:“洛姑娘起的可是早。” 洛瑾低眉暗笑,心中深藏思绪,可走过万里江湖路的她,习惯性在身后留一心眼,寻常练腿武夫就算屏息跟随她都能了然于心,更何况一生从未踏入武道的林家小得意? 洛瑾不点破,轻声讪笑道:“一夜无睡。” 林麒灵故作惊讶,前进几步,试探问道:“可是风水作怪?” 洛瑾摇摇头,清澈眸子里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狡黠,貌美容颜上淡淡委屈,“妾有意,郎不知。” 林麒灵心中大喜,脸上神色不变,悄然又上前几步,关心询问:“是谁辜负如此好看的姑娘?” “还能有谁!”洛瑾吸吸鼻子,美目流转,甚是哀怨,“林公子你给我评评理,吴家少爷把我抓来做暖床丫环,三月风寒,洛瑾能将床给暖热,可捂不化吴家少爷的心!” 林麒灵笑容僵在脸上,脚步放缓,脸上炸红,这才反应到是洛瑾姑娘借吴忧取笑自己,心中气愤,吴家不过只是攀上皇家高枝,吴忧一介武夫,怎能与自己论高低长短? 林麒灵手中折扇轻摇,看向还有十步之远的姑娘,意味深长道:“姑娘气质出尘,习文胜过武。” 洛瑾抿嘴轻笑,出水芙蓉,引人心动,眉垂垂,做遗憾,平淡说:“习武只是留个念想。” “何意?”林麒灵不解问道。 白裙姑娘笑意不减,见鱼上钩,玩笑道:“习武还望有朝一日将吴少爷打晕过去,绑了给我暖床出气,若是听林公子的习文,洛瑾可是用漫卷诗书压垮白衣?” 林麒灵扯扯嘴角,习惯陵城女子的温柔内敛,从未接触陵城外女子质朴性格,站如针毡,缓一口气,神态认真:“洛姑娘,请自重,为了取笑在下,贬低自己才是真委屈。” 想起先前在屋子前被吴忧摸头场景,洛瑾脸色不禁一红,含笑说:“有情不诉,那才亏待自己。” 林麒灵炸舌,痛苦肉眼可见,心中打起退场鼓,又觉丢了脸面,不舍追问道:“吴家少爷到底胜我何处?” “哪里啊,”洛瑾重复念叨几句,嫣然一笑,笑如春花,满山红艳,信心满满:“都过之而不及。” 林麒灵气笑连连,脸色先是涨红,转而煞白,愤然道:“他只是一介剑客,陵城内城不比外城,大家栖息,他若没黄有德这等前朝大儒,何谈过内城,又怎能马踏京城?” 洛瑾收起笑容,指着碧天,平淡问:“林公子,你说天蓝还是湖蓝?” 林麒灵满头雾水,思考片刻,回道:“水本无色,有天才蓝。” 白裙轻摆,洛瑾不点头也不摇头,语气如初平淡:“依我看,五五分。” 林麒灵皱起眉头,疑惑道:“洛姑娘此话何解?” 洛瑾不急回答,蹲下身子,看向湖水中的自己,容貌精致,赏心悦目,苦笑一声,她回道:“天有湖才蓝,湖承天而碧。” 林麒灵恍然大悟,自问:“水天一色?” 洛瑾点头,“是这道理。” 林麒灵深感震惊,问:“姑娘几岁知这层道理?” 洛瑾哈哈一笑,白裙起身,站于林家湖泊岸边许久,不曾染水,她浅笑回忆道:“这是多久前呢,不记得了,反正是很早前,吴忧跟我说的,那时候的我,只是傻傻点头,现在回眸,却觉得他是如此可怕。” “这才是姑娘一夜未睡的原因?”林麒灵将折扇收起,轮到他苦笑摇头。 洛瑾眨眨眼,不反对,也不解释,好似默认这个说法。 林麒灵恼怒低头,问出积压许久的问题,“江湖到底是何风景,能让无数人折腰而行?” 洛瑾想想,沉吟片刻,平淡说:“他也不懂,所以要亲自去看看。” “眼见未必为实。”林麒灵不甘示弱的回。 洛瑾雅然一笑,“江湖不美,只是让黄有得大醉一场,让吕青衣折腰离朝。” “吴晨上京得封,又作何解释?”林麒灵冷冷一笑。 洛瑾叹一气,林卓浔是何等人物不论,单从从外城接下吴忧这烫手,甚至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山芋,这等异于常人气魄,都足以让洛瑾心生敬佩,只是眼下他这嫡长子,心思透明如白纸,追姑娘的方式更是千篇一律,调戏几句,脸色通红,只是无趣。 洛瑾终于是明白为何昨夜林家家主会带上林麒灵上屋顶,真是良苦用心。 可惜现在看来,林卓浔当真是“妾有情,郎无意。” 整个一对牛弹弹琴。 洛瑾很是无语,与林家公子随便客套几句,随后白裙出湖泊,消失不见。 儒衣不知何时粘了湖泊水的林麒灵,站在湖泊岸前许久,一人驾船离开。 太阳初开,破开晨晓,湖泊波光粼粼,好看,却不惹眼。 湖泊周围小亭里,遥望愈行愈远的小船影子的曲小莲对身旁侧卧的江湖老士轻声问:“林家嫡长子,可是块木头?” “一片痴心,被你讲成木头,真是可怜。”江湖老士瞪了青衣姑娘一眼,撇嘴道。 曲小莲捂嘴一笑,玩笑说:“你为他愤愤不平?” 江湖老士扣扣鼻子,漠不关心,随口道:“我是见不得洛家丫头得意。” 曲小莲十分赞同的点头,怂恿说:“那你刚刚怎不去插一脚,杀杀她的得意,或许弄巧成拙,真就成了林家少夫人,到时候林家主给你包大红包。” 江湖老士很是嫌弃的看向曲小莲,沉声问:“杀鸡焉用牛刀?” 青衣姑娘恍然,指着洛瑾消失方向,说:“我会告诉洛瑾,你说她是鸡!看她怎么收拾你!” 江湖老士慌了神,连声道:“曲家娃娃,饭可乱吃,话不能乱讲,祸从口出,是这道理。” 曲小莲不语,秀丽脸蛋上冷笑连连,彼此彼此。 黄有得拍了拍自己嘴,老脸褶子纵横,他端坐起身,严肃道:“老夫退一步,请你吃肉包,你也别太得意,见好就收,可是大智慧。” 曲小莲沉默不语,怒火中烧。 黄有德心中大叫不好,可是为时已晚。 山下林府,青衣姑娘与江湖老士,煮茶观湖,论包子与馒头是谁高低。 青莲山顶,一老一少白衣在青莲池前坐而论道,青莲弯弯,草庐周围,漫天倒挂剑光,绚丽非凡。 第二十二章 山上有茶田 年轻白衣此次上山没有先前大雾,恰逢青天睁眼,万籁更新。 青苔道路两旁,一片新绿,山顶有鹤周天剑意养莲,纯阳至刚之气融入山中泉水,山下植物自然跟着享福。 三月初春,本是万物萌动,可青莲山上绿植,已然成了一片气候。 吴忧在先前与林家姑娘聊天台阶位置停下脚步,低眉见前方台阶稍左,连一条山间羊肠小道。 曲径通幽处? 年轻白衣来了兴致,不着急山顶鹤周天会跑了去,跳下青苔,寻小道缓步向前。两旁绿茵照旧,又逢空隙处有微微光点洒进,在泥土路上形成一个个圆圈。 好在小道不算长,百步就从头到尾。 站在小道末尾处,先是阳光刺眼惹人遮眼,待适应后,年轻白衣才稍稍睁开眸子,映入眼帘赫然是一片茶田。 茶田绿芽数不胜数,千绿不见黄,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想来茶田主人是个极其细心之人,连对茶道属于是门外汉水平的吴家少爷,仅仅看上一眼,便感到此片茶田有不凡之处。 在茶田附近转悠些许时间,年轻白衣想起先前在山腰小亭里,黑衣老僧笑谈杯中茶来自此山中。 年轻白衣第一次山上,一路不见茶田却见青莲草庐,便暗自打消这个念头。 现在想想,倒是自己唐突,活了两朝的老和尚,不至于用一杯茶来忽悠自己上山。 赔了上山兴趣是小,将百岁来吃斋念佛的名声给打碎,才是真不值当。 在茶田走走又停停,年轻白衣突然转念一想,这老和尚能娶亲,佛门八戒破六戒,胆大包天,又岂能与其他在寺庙苦修,等待有一日立地成佛的和尚相提并论。 吴家少爷哑然失笑,所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是这层意思。 年轻白衣又向前几步,右手捧起一抹绿叶,恍然间,回忆起在阳城洛家,深夜与洛尘论茶光景。 千锤百炼出味道,一口尝百味人间。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许是没到年龄,或许是阅历不够,吴家少爷对酒与茶,始终评价依旧。 入喉味道是不同,可不用半日时辰,就是一泡尿功夫,两者到头来又有何异? 吴忧摇摇头,俊美容颜上苦笑连连,无他,只因他在茶叶中嗅到一缕剑意味道。 这缕剑意他再熟悉不过,两气中的绿麋五千剑,心中感叹鹤周天大手笔,用入玄剑意滋养茶叶,可是大手笔。 感叹之后,年轻白衣拂袖离去,撇撇嘴,骂一句真是踩了狗屎运,心中雅趣消了一半。 出羊肠小道,年轻白衣这次没有丝毫停留,揽高耸山间白云,一步登山顶。 站在山顶处,吴忧朝坐在草庐前的老年白衣微微抱拳行礼,嘴中道:“前辈可是等了许久?” 鹤周天瞥一眼吴家少爷,不动声色,轻声讽道:“你这心眼可是随了吴晨,与你俩父子打交道不能论心。” “子像父,倒是顺伦理。”吴忧不觉置否点头,随后踏步向前,转眼便到鹤周天面前,坐于其对面,年轻白衣又道:“前半句我算是认下,可后半段晚辈可觉得不妥,论心简单,交心难。” 鹤周天淡淡一笑,草庐里长剑露出半个剑身,伴一声清脆剑鸣落地,老年白衣问:“这可能交心?” 吴忧摇摇头,失望道:“能交心,不过只能是一半。” 老年白衣挑挑眉,一指灵犀,池中青莲摇曳,剑意如山中泉眼,倾泻而来。 “这又如何?”鹤周天问。 吴忧这才笑笑,竖起大拇指,“前辈好魄力!不愧是剑中仙人。” 鹤周天听闻老脸冷笑不止,心中很不是滋味,啧啧道:“依我所见,没山下老和尚插一脚,你也能行至如此,这下看来,他前番动作,倒是多此一举。” 吴忧摆摆手,很是谦逊回:“前辈这话可是错了,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道理,既然主人有意推波助澜,吴忧自然愿意顺水人情。” 鹤周天略显好奇,试探轻问:“你真能猜到老僧所想?” 年轻白衣朗声一笑,云淡风轻道:“前辈先收了草庐里的剑。” 白衣老人又一冷笑,手轻轻一挥,草庐半身乖巧收鞘,冷声说:“满意了?” 吴忧还之一笑脸,故作高雅,指尖灵光闪烁,风姿堪比仙人,随口道:“无非入局二字。” 鹤周天朗声大笑数声,眼如鹰钩犀利,“当真是老狐狸生小狐狸,若非你腰间长剑,真想一剑要了你性命,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吴忧微笑道:“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前辈还是盼着我长命百岁好。” 鹤周天思考片刻,觉得话里有几分道理,点头赞同,“眼下局势,你活着长久,倒是件好事。” 吴忧感同身受,轻叹一声,低声说:“前辈能出山,交吴家人情,晚辈一路上倒是可放心不少,只是眼前路大雾四起,可是不好走。” 鹤周天这下倒是洒然:“顺天而为,若是阴沟里翻船,那就算是神仙降世也没法。” 年轻白衣闻言一笑,右手搭剑,淡淡说:“若是此行,就是杀神仙呢?” 老年白衣一愣,随后大笑,“逆风行至,不怕粉身碎骨?” 吴家少爷停顿片刻,深吸一气,平淡道:“置之死地而后生,逆风而行,扶摇直上九万里。” 话音落地,年轻白衣剑心通透,气势大涨。 鹤周天不为所动,手尖剑意环绕,一指将吴忧气势压下,随后道:“小宗师境内该养蓄,不急于破境,动心忍性,破而后立,这样大宗师境内才能畅通无阻,有望登仙。” 年轻白衣听闻闭目,一气驭昆仑,将高于自身的气势压入体内,化为剑骨养料。 鹤周天见此状,只觉多此一举,又突想起一事,待吴忧气息稳定,他才开口:“吴小子,你真将我一气学去了?” 吴忧呼出一口浊气,浅笑反问:“前辈觉得呢?” 白衣老人沉吟几息,摇头说道:“剑骨已是天上物,就算超脱常理,也是情理之中。” 年轻白衣打趣道:“前辈既然心中如明镜,又何必开口问。” 鹤周天冷笑一声,心中清楚又如何,两气绝学转眼被晚辈学去一气,饶是心境再高的人都会心生异端,况且鹤周天本就痞性傲然,又怎会心安?努努嘴,淡然回道:“只是求个心安。” 年轻白衣也不过多言语,只是袖口有一气缠绕,如银蛇般,随之吴忧一声轻喝,一气化百剑,尽倒挂山顶。 剑光璀璨,如夜晚星辰,与耀阳争辉。 鹤周天略显吃惊,看向吴忧,目光复杂无比。 年轻白衣倒是坦然,身后百剑闪耀剑辉,白衣披剑意,此刻如天上剑中仙人般,遗世独立。 吴忧问:“前辈,这一气如何?” 鹤周天点头不否认道:“有模有样,入了门槛。” 吴忧心中释然,“那就好。” 鹤周天只觉得眼前年轻人有点自卖自夸意思,心中有一丝不满,讥笑道:“莫非你是怕跟那蒙眼小子一样,走火入魔瞎了眼?” 吴忧摇头,“剑骨尚在,剑意自通,何来走火入魔一说。” 白衣老人纳闷,拂两鬓白霜,轻声问:“那你是在怕什么?” 吴忧微笑道:“我是怕学艺不精,折了前辈名声。” 白衣老人拂鬓手停顿片刻,随后大笑:“心法无相,非我自创,却很适合于你。” 吴忧微笑颔首,既然前朝用剑山头的地仙能亲口承认心法,他自然放心。 只是眼下年轻白衣并不着急接下心法,只是一手运气,随后拖起,一条如粗棍的水柱从池水中升起,虽没有通天地,可也触及蓝天。 一手缠剑气,一袖承水柱,年轻白衣笑问鹤周天。 这可是承剑骨之光? 第二十三章 黄裙见白衣 天下武夫百万,武道上千,当今大玄明面蒸蒸日上,天下太平,龙运沸腾,江湖里自然跟着百花齐放,对比前朝不知多出多少法门。 可纵然武道增加,依旧逃不出本源法则。 武道讲究九九归一,天人合一,返璞归真。 年轻白衣拂晓上山,在山顶前一气化百剑,随后又紧跟衣袖唤水龙,惹得前朝用剑山头人物开口骂娘,不情不愿将心法交出,还不忘啧啧冷嘲夸赞几句,听得吴忧是神清气爽。 吴家少爷接过剑道心法下山时,已是晌午时分。 三月的中午,阳光不刺眼,洒在身上,更多是惬意。 吴忧没着急下山,而是在青莲山腰处停下脚步,悠然走进内亭,低眉便瞧见一副摆放整齐茶具。 手指轻轻搭在茶壶身侧,隐隐还有些余温传来,年轻白衣轻轻一笑,随后入座。 从衣袖里拿出书籍,不着急喝这尚有余温的茶,随心翻动几页,年轻白衣脸上笑容一僵,重重将书本合上,俊美容颜,复杂万分。 万物本无相,一切皆心生。 这本心法,练气法门堪称上乘水准,一招一式,写的可是详细,最关键是,无相心法没有固定吐纳方式,的的确确是吴忧练剑的不二法门。 但,要说无相心法是剑道心法,总觉得不对味,细细推敲,倒不如说是以佛法入剑招,通剑意,疏通经脉,最后再进行吐纳心法。 剑意心法,相辅相成,若是吐纳境界达圆满,以身体为媒介,剑招通天地,更是能再上一层楼。 这本心法,饶是以武问鼎凉州江湖的吴家少爷,在见识过自家书房万千藏书后,都心动无比。 年轻白衣苦涩一笑,心动是一码事,自己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吃上黑衣老僧的人情。 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吴忧将心法小心放好,既然老和尚顺水人情做到这份上,自己不接受那就显得太过矫情。 右手不自觉搭在腰中剑柄上,吴忧心中喃喃,此剑对于前朝江湖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把剑,能让青衣亚圣放下杀意,甘愿得罪当朝皇帝,也不愿再多出一招,同样,这把剑能请动不问世事十余年的鹤周天入局,为自己在凉州护道。 白衣身后掀起一阵冷汗。 吴忧摇摇头,凝神定心,将小亭桌上茶壶里的茶倒出些许在茶杯上,过半却不满杯,吴家少爷刚想一饮而尽时,一抹黄色身影在眼前闪过,让他握杯手停顿在半空中。 林家少女年方二八,亭亭玉立在面前,黄裙被周围绿茵一衬,煞是好看。 林煕月脸上不带丝毫约束,欠身行礼,甜甜一笑道:“吴少爷可是好兴致。” 吴忧双眼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料到林家姑娘会突然到此,不过他还是微笑道:“林姑娘不也好雅兴,知道此刻上山。” 林煕月一笑置之,走近小亭里,伸出一手接过吴忧手中茶杯,将杯中茶倒在亭外树林泥土里,转过身,落落大方道:“这茶凉了可是不好喝,煕月帮吴少爷再烧一壶。” 年轻白衣轻挑双眉,也不过多客气,在前几日他便见识过林家姑娘冲的茶,许是那天恰逢漆黑夜,吴忧只觉林煕月泡的茶有别样味道。 今日借天上光亮,看清林家千金冲茶动作,手法玄妙,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吴忧暗自点头,心想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 吴忧耐心等候,林煕月泡茶动作堪称赏心悦目。 林煕月如上次一样,将壶中第一杯茶给吴忧杯子满上,双手奉上一杯茶后,正经说:“雾里清是山顶老人亲自摘种,听爹爹说,老人以剑意养茶,要泡酌反复三次才可去茶中剑意,雾里清为冷茶,热时喝养神,一但温度散去,就会伤胃。” 吴忧瞧见林家姑娘一本正经,一时觉得可爱,也不多说,接过茶杯,学着黑衣老僧先嗅一气,随后抿嘴品上一口。 一口热茶入喉,年轻白衣点点头,竖起大拇指,技术活,该赏! 黄裙少女满足一笑,大方坐下,给自己满上一杯,她不着急喝,而是瞪着灵动大眼睛,小心翼翼问:“吴少爷,今早可是上山讨要心法?” 吴忧没有藏着掖着,点头答复,放下茶杯,又问:“你是如何知道我在上山的?” 林煕月想了一下,美目流转,故作悬乎道:“吴少爷天资聪慧,何不猜一猜?” 吴忧低眉一笑,如此心思单纯的少女,倒是好久不曾打交道了,一时童心大起,玩笑道:“林姑娘可是为难在下了。” “不为难,”林煕月摆摆手,将手中茶喝上一口,吐出一口清气,她问道:“吴少爷将心法讨到可是要离开外城往内城走?” 吴忧点头,“理应如此。” 林煕月搓搓手,小脸竟不知为何红润起来,片刻后,她才开口,小声询问说:“吴少爷可能将煕月带上?” 年轻白衣被黄裙少女冷不丁的问题吓得将握杯的手收回,目光复杂,吴忧问:“林姑娘,你可知这一路凶险,吴忧自认都所到一处都要十分小心,不然随时都可能被人一剑要了性命。” 林煕月撇撇嘴,沉默不语,生气模样,倒也动人,过了几息,她才楚楚可怜开口:“煕月就跟着你到凉州边界,只是想看看书中江湖是何样子,能让如此多文人最终都折了腰。” 吴忧轻叹一气,还是摇头,“姑娘家家,还是留在陵城较好。” 林煕月听这话可是来了脾气,好看的眉竖起,愤然道:“晚了,现在林家可是将陵城大家都给得罪了个遍,现在人人都在等着你们出外城,看笑话呢!” 吴忧不可置否的点头,要说文人志趣,无非落井下石,喝一口清茶,他淡淡说:“此事赖我。” “所以你得还人情呀,将我带上。”林煕月眨眨眼,给吴家少爷来了一波仙人指路。 吴忧一眼识破,苦笑为难道:“不行,将你带上,那欠林家人情可就真还不上了。” 林煕月眉头弯弯,双鬓微微拂过脸颊,她站起身来,将吴忧身前茶杯掠来,放在自己跟前,气呼呼说:“不行,你一定要带上我。” 年轻白衣被林煕月此举给逗乐了,一时觉得浑身轻快,倒没追究,自顾自又拿起一空杯,倒满,推到林家姑娘跟前,与之前茶杯并排,缓缓道:“喝这杯,我那杯凉了,伤胃。” 林煕月被吴忧此举给吓得不清,见眼前男子生的俊美,一身白衣轻摆人间,腰间本违和长剑不知何时,已然觉得顺眼非凡。 林煕月耳根通红,接过茶杯,小声道一句谢谢。 年轻白衣耐心等林家千金喝完杯中茶,不急不慢问道:“这不是林姑娘的主意?” 林煕月不动声色颔首,放下空杯嫣然一笑,“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吴忧微微一愣,含笑问:“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林家千金一本正经说:“还人情。” 年轻白衣一头雾水道:“谈何还人情?” 李煕月噗嗤一笑,指指茶杯,“还吴家少爷,一杯茶的人情。” 吴忧深吸一口气,不得已搬出最后一招,“林姑娘,就算是吴忧愿意,此番路途凶险,林家家主爱女心切,想来也是不会同意的。” 谁曾想,林煕月等的就是吴家少爷这句话,吴忧话音刚落,她便笑开了花,将身前两茶杯满上,将原先喝的那杯推给吴忧,随后狡黠道:“吴少爷,你怎就知我爹不愿意?” 年轻白衣眯了眯眼,无奈一笑。 人畜无害,最为致命? 第二十四章 夜色狰狞 知道自己入套的吴家少爷感叹真是胭脂山下,白骨累累,越是可爱姑娘,手中刀子越发锋利,在喝下李煕月奉上的最后一杯茶,吴忧愤然下山,头也不回。 李煕月见年轻白衣仓皇而逃,狼狈模样,也是捂嘴轻笑,吴忧下山影子渐行渐远,李家姑娘嘴中的笑,更上一层楼,待白衣彻底消失眼前,林煕月嘴中念叨一句:倒也蛮可爱的。 三月春时,天亮日子长些,夜色来得稍晚。 吴忧整个下午都在自家院落呆着,愣是谁喊都没用,一人独自坐在亭子里,将从山顶鹤周天手中讨来的无相心法仔细琢磨。 书房画地为牢十年,从原来的逐字逐句,一板一眼的念,到今日的如火纯青,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年轻白衣嘴角略过一抹笑,自己真是个读书胚子。 清风拂白衣,黑发微微垂下,貌美容颜闪过一丝落寞,吴家少爷将手中心法放在一旁,坐在亭子里,听外头知了声盘绕耳畔,见池旁小荷露出尖尖角,一片宁静美好景色。 若是自己生在平凡人家,是否会走武道不入儒家? 吴忧目光转向腰间长剑,低眉思考良久,再抬眼时,天色渐暮,残烟如血,凉风袭来,年轻白衣背后一凉,也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青衣青鞋的曲小莲提灯而来,招呼吴忧前去林家主庭吃晚食。 年轻白衣简单应喝一声,将桌上心法收拾好,右手握剑,左手点灯,答案了然,剑心通明。 吴忧原来住所在与良子房一战之后,基本可算得是面目全非,本来还极其富有儒家大气的院子,一时变得狼狈不堪,林家家主对此只是风轻云淡一笑,慷慨道毁了便毁了,随即安排吴忧住在现在庭院里。 在去主庭路上,曲小莲还念叨此事。 年轻白衣只是笑笑,说林卓浔若是经商,定是个富甲一方之人。 曲小莲眨眨眼,满头雾水。 吴忧也不故弄玄虚,路过原来院子,淡笑指着院子前木门,说一处院子换得满屋剑意,这笔买卖,亏还是赚? 曲小莲恍然大悟,与青莲山上鹤周天剑意养莲有异曲同工之处,林卓浔显然野心更大些,满屋剑意养气运,可是好手笔! 曲小莲边走边打趣说,这样想来,林家可是赚了。 吴忧摇摇头,脸色凝重,严肃说其实林家亏的很惨。 曲小莲又是不解,忙问吴家少爷,这又是何解。 年轻白衣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众目睽睽下,打了陵城全部人的脸,就算有黑衣老僧坐镇,陵城内外,也没有林府的栖息之地了。 既无住所,又何谈养气运? 所以吴忧真是欠了林家一个天大人情。 曲小莲柳眉一蹙,很是好奇林家为何要做到如此。 吴忧轻叹一声,仰头望天,见月亮初现云端,喃喃一句,也许忠义。 曲小莲沉默不语。 后半段,两人相对无话,各有心思。 好在吴忧院落本就离主庭不远,两人到达主庭时,也仅仅是林家主父女三人,和侧卧在屋子外,衣衫褴褛的江湖老士。 林煕月见到年轻白衣,不怀好意一笑,附在林家家主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行,只是林家家主的目光,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吴忧心底一凉,知道今晚此劫是逃不过了。 转身蹲下,吴忧有意让黄有德给自己算一卦,看今晚是福还是祸。 黄有德淡淡瞥了一眼这俊美男子,只是摆手,淡然说,是吉是凶,既来之,则安之,此卦算起来并无意义。 年轻白衣转念一想,不无道理,随即起身,不再去想所谓是非道理。 洛瑾,良子房等人先后到主庭,与林家家主寒暄几句,也是入座。 晚食期间,气氛还算和谐,要说其中插曲,大概只有狼吞虎咽的许忆楠,惹得旁边穆贰春傻了眼,拉拉蒙眼男子衣袖,天真问这个胖书童几天没吃饭了,好生可怜,引得众女子笑颜舒展。 用完晚食后,众人陆续离开,洛瑾本打算等吴忧一起离开,见吴忧脸色从容坐在原位,没有丝毫起身意思,又瞧一眼同样端坐在主桌上的林家家主,洛瑾心中清楚,也是干脆起身,与林卓浔道上一句,随后离桌。 原本热闹的主庭,转眼就剩下两人。 年轻白衣脸色不变,坐在位置上,不见有开口意思。 林卓浔没摆什么家主架子,沉默一会,态度随和,开口邀约道:“吴少爷,走一段?” 吴家少爷轻轻一笑,目光深邃,伸出一手,气质高雅,“好,林家主请。” 儒衣与白衣趁夜色悠然散步在林家院落,并肩而行,有时儒衣稍慢,也不过半步距离。 行至一处湖泊,见湖岸灯火通明,两人不约而同放下脚步。 林家家主站在湖泊岸边,含笑问道:“想来煕月今日下午,已经找过吴少爷了?” 年轻白衣脸色如初,看向被灯火照亮的湖泊,神色淡然道:“家主意思我也清楚,只是能忍痛割爱让自己女儿入局,以身犯险?” 林卓浔摇摇头,有了少许岁月的脸上出现细微异样表情,“自家女儿,当然舍不得。” 吴忧冷笑一声,讽刺说:“当真矛盾至极。” 林家家主轻叹一声,沉重道:“煕月是自愿的,只要她稍有拒绝意思,都绝不肯让她来摊这趟浑水!” 吴忧颔首,语气没有先前伶俐,轻声说:“林煕月入不入局,林家都得离开陵城。” 林卓浔微微一笑,不把离开陵城当一回事,语气轻松道:“搬迁倒是小事,只是与良小友一样,打算给姑娘寻个好住所。” 吴忧闻言被吓的倒退一步,心中惊愕脸上可见,叹然:“林家主此言可当真?” “自然。”林卓浔哈哈一笑,倒是坦然。 吴忧理了理衣裳,咳嗽一声,别有深意道:“可惜还未成气候,不然说不定就真成了。” 林家家主怒目冷视,自家女儿长相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文能武,还配不上你吴家少爷不成?虽有些怒气,不过老谋深算的林卓浔在咀嚼一番后,恍然道:“吴少爷,城府可是深!” 吴忧莞尔一笑,对林家主抱拳,“彼此彼此。” 林家家主走近吴忧,儒衣飘荡在湖泊前,二人成影,语如冷霜。 “吴少爷想要什么?” “我要,十年前在阳城的答案。” 林卓浔侧目,双眸微眯,刚想张口,又不觉一愣。 夜色凝重,岸边生风,灯火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白衣吴忧,一手搭剑,俊美脸蛋,却竟在狰狞笑。 第二十五章 浮华清梦,谁与同享 帝都太子府。 夜色降临,乌云缭绕,无星辰衬托的月,独自美丽。 太子府里,在天稍有黯淡意思,就已命人点起满堂灯。 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府中人的心,并没有因为短暂温暖而松懈。 有条不紊,循循渐进。 与前朝规矩森严,讲究大雅之气的太子府不同,当朝太子天性洒然,在巍峨严肃的议会庭前立一唱戏高台,专门供太子闲暇时听曲享乐。 起初,朝中大臣上书弹劾奏折络绎不绝,还有前朝大家出身文臣,当堂呵斥太子,储君无德,要么拆台,要么废储。 此话一出,满朝喧哗,就在群臣以为又是一场血雨到来时,当朝皇帝只是睁一眼,闭一眼。 最终,太子还是让步,戏台不拆,劳民伤财,空留戏台,遣散府中戏子,在皇都城内又立一九重天,规模更大,引得无数京城公子折腰。 刚用完晚膳的当朝太子玄承熙在庭院悠然散步,身后是数十点灯队伍,一身赤袍的太子摆摆手,示意周围下人散去。 数十人规矩退下,没了灯火照耀的庭院,竟没比原先暗下多少。 玄承熙对眼前点灯人微微一笑,明知故问:“康大人怎会今日来访?” 头戴乌帽,腰间配刀,鱼龙飞服,天罡首卫的康力提灯而来,待离赤袍太子还有十步距离时,等下脚步,灯笼放在地上,躬身行礼,“太子今日可好。” 玄承熙冷哼一声,话里有话道:“托天罡卫的福,好得很!” 康力重新握起灯笼,也不请示,起身正经说:“没料到吴晨会突然袭击,雷霆手段,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赤袍太子脸上没有过多表情,看向今日孤独月,低声说:“吴晨这是在给朝廷一个警告,现在能悄无声息将天罡卫杀了,明天就可入皇门,要了玄家人的命。” “倒是好胆!”天罡首位的大宗师喟叹道。 赤袍太子斜目冷视,康力意识到自己先前话语有失身份,连忙抱拳歉礼。 玄承熙甩甩衣袖,冷声道:“下不为例。” 康力缓过神,连声应喝,等赤袍太子脸色怒气彻底消失,他才轻声问:“殿下,接下来动作如何?” 玄承熙又哼一声,嗤笑说:“现在知道称呼殿下二字?晚了!” 康力皮笑肉不笑,附和道:“殿下毕竟是储君,吴晨剑指龙脉,应当稳重才是。” 玄承熙嗯一声,心中自知轻重,不过堂堂太子,大玄储君,轮得到一个天罡卫教训? “康力你教教我,是要我提刀与吴晨血拼,还是教唆大玄铁骑马踏京城,当全城人面杀个凉州武夫?”赤袍太子淡然问。 在朝中为皇家做事已久的康力怎会听不出太子意思,讪笑说:“全凭太子吩咐,天罡卫竭尽全力配合。” 赤袍太子哈哈一笑,拍拍康力肩膀,留一句:好个听话的狗,天罡卫先候着,等我消息。 随后拂袖而去,头也不回,空留原地点灯的天罡卫。 康力不敢多言,不知明面看来平安无事的太子府,暗地里安排多少侍卫埋伏,也许今夜只要自己再多说一句过失话语,人头便会落地。 寒地不可久留,康力运功跳起,利索出府。 赤袍太子行至书房,在房门外,见里屋灯火,脸上并无意外神色,进屋行礼,嘴中道:“可是老师来了?” 书房里走出一位锦衣老人,当朝老丞相拂须笑道:“殿下,可是有些时日未见。” 玄承熙淡淡一笑,语气谦和,“老师来府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承熙好让下人做准备。” 老丞相摆摆手,平淡说:“殿下,进书房。” 玄承熙点头,跟在蔺如身后进书房,一老一少在茶台前静坐。 赤袍太子冲茶,动作娴熟,举手投足,竟是优雅,老丞相虽不称赞,可双目竟是欣慰,当朝太子,身上已然有了大家影子。 双手奉茶,赤袍太子第一杯敬老师,嘴中问道:“老师今夜前来如此匆忙,想来定是有要紧事。” 老丞相握起茶杯,见清茶浮叶,一本正经说:“为太子前程而来。” 玄承熙神色不变,柔美五官始终平静,给自己满半杯茶,先嗅后品,待茶过喉,淡淡说:“老师这话何意,就因为一个吴晨?” 老丞相摇头,双鬓星霜低垂,手中茶喝上一口,沉重道:“吴晨只是其一。” 玄承熙轻叹一声,眸子昏暗,“生在皇家,好生疲惫。” 老丞相露出笑容,打趣道:“殿下现在才知这个道理?” 玄承熙哑然失笑,又喝一口茶,“在我母妃去世时,承熙就心知肚明。” 老丞相古井不惊,随口问:“那殿下先前话语是何意?” 赤袍太子思考片刻,呼出一气,“只是感叹。” 老丞相平静一笑,“现在退出也来得及。” 也许只会在蔺如面前露出少年姿态的玄承熙挠挠头,故作惋惜,“现在退出,实在舍不得。” 蔺如喝茶手停顿半息,放下茶杯,“不舍什么,皇权富贵?” 玄承熙不语,只是摇头否认。 老丞相来了兴趣,继续猜:“不舍九重楼?” 玄承熙无奈苦笑道:“我是舍不得老师。” 老丞相不以为然道:“殿下这是盼着老臣死去?” 玄承熙忧心忡忡说:“朝廷里,不知多少臣子盼着呢。” 老丞相一脸认命:“人老了,确是如此。” 玄承熙试探一问:“要不,全杀了?” 老丞相信以为真,语气不惊:“太过周张,现在时局紧张,二皇子虎视眈眈,落下把柄可是前功尽废。” 玄承熙很是头疼,喝一口热茶缓神,“这个二弟,是最不让我省心的,太过闹腾。” 老丞相一脸无所谓,两朝丞相,见过风浪细细算来,比他哥俩吃的饭还多些,抿一口淡茶,悠然说:“吴晨明面是贬二皇子,抬高圣上身段,实则他俩早已达成共识,互有来往,二皇子涉险走凉州,算是赌对了。” 玄承熙抬眼凝神,不以为然:“父皇心里自然最为清楚,不点破,只是权御之术。” 老丞相轻笑道:“所以,现在不能剑指京城任何一人,圣上心思难猜,走错一步,想再回力可就难如登天了。” 赤袍太子嗯一声,坐而伸懒腰,“每天听听戏也不错,省些苦恼。” “殿下府中戏台何时拆?”老丞相突然想起,随心一问。 玄承熙大吃一惊,脸上苦涩更重一分,“老师您也要让我拆台?” “不听戏留着做甚?”老丞相哼一声,恨铁不成钢。 玄承熙撇撇嘴,不满道:“无聊时,自顾自唱几句,也算过瘾,再说,戏台可别有意思。” 老丞相心知肚明一笑,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心思自然不难猜,低声一叹,感概道:“承熙,你很不错。” 玄承熙玩笑,没个正经道:“就当老师夸赞我了。” 老丞相苦笑摇摇头,不语,低头喝茶。 太子府风平浪静,凶险却胜过皇宫。 天子难当,太子可又能轻松多少。 当朝八皇子,除去五位远离京城,安稳度日的,剩下三位,哪个是省油的灯? 戏子望登九,皇子哪个不奢夺权,当局者明知是戏却不肯下台,台下人各个面露嘲讽不屑,内心又渴望登台朝九。 现在玄承熙立一空戏台,静候另外两位皇子粉墨登场。 老丞相将杯中剩下淡茶喝尽,大笑一声,浮华清梦,谁与同享? 第二十六章 刀亦有心 帝都皇宫,地煞军营外。 相对于外面风光无限,闻声丧胆的天罡卫不同,地煞卫来得低调许多,主要负责皇宫内外安全,起到护卫作用。 但也与天罡卫同样,隶属于皇帝一人。 皇宫门外城交接处,负责守卫的地年轻煞军持戟驻地,见月色洒在漆黑盔甲上,耳边不时传来进宫出宫声响。 日复一日,每日都与昨天一样无异,百无聊赖的地煞卫,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睁着双惺忪睡眼,一旁年老地煞卫见内城不远处,有一对人马举火把而来,立马精神,挺直腰板,朝旁边年轻地煞小子提醒一声,随后对最前方年轻人轻喝一声:“将军好!” 身负漆黑盔甲,走在最前端的年轻人朝地煞卫点点头,丝毫没有将军架子,寒暄几句,带队出城。 原本还有睡意的年轻地煞卫突然精神,对另一边的伙伴道:“四皇子殿下可是亲切。” 另一位地煞卫感同身受,十分赞同说:“是啊,四皇子从小跟随军队打战,师承上将军方霖,对士兵向来很是关照。” 比较年轻的地煞卫纳闷,不解轻声追问:“既然四皇子在军队混的如鱼得水,为何还回京?” 在皇宫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老兵平淡说:“你不知道方将军如何死的?” 年轻地煞卫炸舌,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方将军是儒将出身,深得儒道,行军打战,身先士卒不说,与军一体,是能真正有福同享的将军。 这等将领,在军中声望自然水涨船高。 皇家忌惮威胁,哪怕你没这意思,可在他们眼中,方字旗越是飘扬在人心中,玄家越是记恨。 终于,在一月色晴朗的夜,方将军饮恨死在京城中,几乎同月,久居在塞外的四皇子风光回京,引得朝中再一次风云变幻。 年轻士卒沉默很久,随后才吐出:“四皇子可是忠义!” 年老士卒手中战戟晃又晃,戟尖寒芒如今晚月色,重重一叹,阴沉说:“也许,更多是为了活命。” 地煞军营里,将各军安排妥当的四皇子刚准备进军帐休息,身后一阵咳嗽引起他的注意。 转身看去,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一紫袍男子,阴云遮月,四皇子脸色微变,躬身行礼道:“二哥身负重伤,不在府中养伤,这么晚来我军营所为何事?” 玄通一笑置之,打趣道:“四弟不请我进军帐坐坐?” 久经沙场,却与老战痞死脑子不同,四皇子从小就有颗通透心,学得一手杀人功夫,但更多的是在军营里多见人心。 四皇子玄奕斟酌片刻,含笑将军帐门帘大开,伸出手做请进手势,莞尔道:“二哥光临,玄奕当然欢迎。” 玄通也不客气,径直走进军营,寻一座位坐下。 玄奕给军中其他值班护卫甩个眼色,随后也入军帐。 周围士卒面面相觑,心领神会,各退百步距离。 军帐里,玄通与玄奕两兄弟对立而坐,玄奕率先开口:“二哥来的匆忙,军营生活条件苦寒,比不上贵府,不常备茶水,二哥请见谅。” 玄通全然不在意,脸色煞白依旧,显然身体没全恢复,他平淡道:“无妨,只是在府中烦闷,来你这散散心。” 玄奕听完低眉冷笑,散步能散到皇宫外城军营里,玄通可是占头一份。 四皇子心中打鼓,脸上还是微笑道:“二哥,玄奕自幼在军中长大,快人快语,有事请开门见山。” 玄通意味深长抬眼扫一眼玄奕,心中暗笑不止,江湖之远,远不过边塞,在军中十余年,手中能握紧朝廷大半将领势力,一朝回京,得势登天,这等城府心思,岂能与军中粗大无脑的兵痞化为一谈? 玄通脸上笑容不减,“来找四弟谈谈心。” 玄奕脸色不变,语气略微有些沉重,“二哥如何谈心?” 玄通仰面眯起双眸,军帐火焰跳动,如两人心跳,他轻声说:“大玄二十八年,京中方霖将军一案。” 玄奕闻言,原本就显得有些阴沉的脸,变得更加紧张起来,深呼一口气,他缓声说:“二哥,此案在京城可不兴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玄通摇摇头,胸有成竹道:“对自然旁人留一心眼,自家兄弟面前,谈何忌讳二字?” 玄奕附和一笑,沉默片刻,还是拒绝说:“二哥,此事还是不提更好,万一传到父皇耳朵里,对玄奕责罚自然无碍,可二哥现在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玄通眯起双眸,居高临下问:“四弟真就无心?” 天上月光微斜,将二人影子拉长。 四皇子玄奕斟酌许久,长叹一声,自嘲道:“只是一柄快刀,谈何有心?” 玄通皱起眉头,朽木不可雕也,“刀亦有心。” 玄奕苦笑一声,抬眉,满眼通红,“使刀的人无心,刀有心何用?” 玄通沉默不语。 良久,紫袍起身,拍拍身负盔甲的四皇子肩膀,淡然说:“今夜就当我没来过,日后想知道其中真相,来我府中找我,二哥随时恭候。” 话音落地,紫袍离开军帐,往出城方向走去。 端坐在原地,玄奕呆愣许久,最终只是吐出一口浊气,带人出营,提刀守夜。 紫袍出城,外头有马车早早等候,站在马阶上,玄通又往内城看上一眼。 明明皎月,惶惶皇宫,富贵堂皇,不过杀人诛心。 侍卫手持马鞭,小心问:“殿下,四皇子态度如何?” 玄通淡淡一笑,“哪能这么容易见出态度,日久见人心,细水能长流,这句话不无道理。” 侍卫不解问:“殿下就这么有把握,四皇子会动身来访?” 玄通在月下思考片刻,双鬓被微风托起,俊朗面容上说不出的自信,他轻轻说:“方霖带出来的小家伙,我有信心。” …… 陵城林家府。 年轻白衣坐在湖岸边,眼前湖泊水面波澜不惊,吴忧内心却久久不能平复。 虽然心中也有怀疑对象,可真当知情人说出其中三两细节,吴家少爷的手,不自觉紧握起来。 年轻白衣深吸一气,林卓浔倒是好手法,拿自己女儿做媒,引自己月下谈话,句句幕后主使,直指玄家。 身旁有一风呼啸而过,衣衫褴褛的黄有德侧卧在白衣身旁,吴忧淡淡看上一眼,淡然说:“明天进内城,可有把握?” 黄有得面露轻蔑神色,语气轻松:“薛泽不出手,内城人无一惧怕。” 年轻白衣讥笑道:“所以,你还是怕薛泽?” 江湖老士哪能吃下这委屈,辩解说:“只是欠了人情。”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将腰中长剑抽出一半,只听一声清脆,银辉洒剑身,隐隐可见有剑气缠绕。 吴忧朝黄有德问:“老士,你对玄家如何看?” 黄有德想了下,本想招对招拆解,话到嘴边,又停顿下来,不怀好意一笑,悄然说:“玄家有一皇子,驻守陵城,与其问我,不如找玄姓本家人问问。” 年轻白衣深深看一眼江湖老士,黄有德只是露出一口标志黄牙。 “此话当真?” “骗你是狗。” 唰一声,年轻白衣腰中长剑,全然倾出,剑意尽悬湖泊,掀起数十层浪花,杀意肆起。 次日拂晓时分,吴忧众人翻身上马,由外城进内城。 就在刚要离开林家时,从山中传来一声声浑厚如山,绵延数十里的钟鸣声。 吴忧回眸一笑,黑衣老僧送白衣? 第二十七章 朽木不可雕 春日初开,本该暖人心田,一夜未睡的文远王已瞌睡三尺,双眼浑浊,马上睡去模样,在闭眼瞬间,后背突然无风自凉,惊得一愣。 年轻的脸庞因为吴忧等人的到来,显得有些憔悴,有权无实的藩王冷哼一声,睁开带有血丝的眸。 也在这时,窗外闪过人影,随后门外传来轻轻有序扣门声。 咚咚敲门声,如年轻藩王此时心跳,怦怦作响,文远王紧皱双眉,闭目凝神,片刻后睁开,困意散去,拂衣开门。 门外,一身漆黑紧服的带刀侍卫单膝跪地,态度恭敬,是王府里为数不多,年轻藩王从京中带出的亲信。 文远王将带刀侍卫扶起,平淡问:“林家状况如何?” 带刀侍卫不敢迟疑,正色回:“回王爷,吴家少爷等人准备出府,往内城方向来了。” 文远王脸上没有多少神色,意料之中,又问:“魏百岁现在身在何处?” 带刀侍卫迟疑一下,一息过后,还是开口:“魏公公,今早就出门,往薛泽府中去了。” 文远王大吃一惊,憔悴脸上多添一分怒气,心想这没根老货可是狠毒,招呼不打一声,独自去找薛泽,无非是要将他在陵城最后去路堵死! 薛泽是否会搭理魏百岁这事先不论,自己好不容易在薛泽心里占一位置,现在这似男非男的老家伙插一脚,将薛泽给得罪,他大可以洒然离去,留下自己给他擦屁股? 陵城护身符一般存在的薛泽,在平日里,年轻皇子自然敬而远之,不去打扰。 现在可好,薛泽如果发怒,凭你阴术一品大宗师修为,又能如何掀起风浪? 魏百岁身死在陵城,文远王不好向朝廷交代,与薛泽大打出手,自己又如何能在陵城立足? 年轻藩王头皮发麻,双手握拳,怒气之大,青筋浮现,煞是狰狞。 魏百岁是让自己与吴忧拼个鱼死网破! 文远王怒喝一声,紧握的手又无奈松开,皱眉思索片刻,他朝身边带刀侍卫喊道:“王七,你先去备马,我要去一趟薛府,紧盯吴忧等人,马上入内城时,给四大家发出信号,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拖住吴家少爷!” 带刀侍卫应喝一声,心中知道此事轻重,不敢怠慢,踩风离去。 文远王往屋里跑去,随意拿一件披风挂在肩上,火急火燎往王府马棚方向跑去。 一路带风,时辰尚早,王府里只有做早食下人起身,刚开家门,就见自家王爷影子从自己眼前闪过,下人们不敢相信瞪大眼,不约而同望望天,见青天未崩,心想今日是什么日子,素来悠闲主子,今日竟起的如此早。 年轻藩王住的院子可离马棚有段距离,文远王一路快跑到马棚时,大喘吁吁,额头汗如豆粒,又如山中喷涌泉水,止不住。 弯腰喘气,文远王暗自发誓,此事若能活下来,一定要找个师傅,好好学习武道。 关键时候,真能救命! 带刀侍卫将马匹选好,绑在马棚显眼处,就消失在原地,文远王稍作休息,也仅仅是缓过一口气,不敢怠慢翻身上马,双手握绳,用力一甩,轻喝一声驾,马蹄高抬,又重重落下,扬长而去。 万幸是,天色微亮,从文远王府到薛泽府中,一条大道和两条小路里,仅仅只是三三两两,形影单薄。 文远王一路疾驰在官道上,顾不及形象,好在畅通无阻,也算顺利,小半个时辰后,便到达薛泽府中。 让年轻藩王意外的是,今日的薛泽,正中大门大开,门前上次书童静静在旁等候,见皇子身影,小跑而来,嘴中嚷道:“把马绳给我。” 文远王翻身下马,好奇道:“先生早知我会来?” 看门书童气势汹汹道:“先生说今早无根该杀!” 年轻藩王大笑一声,心中好不快活,称赞一句:“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看门书童不可置否嗯一声,稚嫩脸蛋,全是骄傲,许是这会有共同敌人,态度比先前客气不少,贼兮兮抱怨道:“先生还在先前院落,跟那个无根老家伙下棋,我跟你说,那个老家伙,当真阴气重,看上一眼,汗毛竖立!” 文远王搓搓看门书童头,大笑说:“下次给你说个媳妇!” 看门书童撇撇嘴,嘀咕一声:“希望你还有命。” 文远王身体一愣,平淡说:“但愿如此。” 话音落地,文远王转身进府,看门书童手牵马绳,瞧一眼高马,喃喃夸赞:“倒是好马。” 有了先前经验,文远王轻车熟路,愈行愈近,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上去,一路快跑,错过万千好景,到头来却在院落门前停下脚步。 心中万千猜测,只要推开这扇门,就已了然。 不知为何,文远王手停顿在半空中,年轻憔悴的脸庞,迟疑不定。 文远王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裳,纵然心中万千擂鼓声,还是推门进院。 院落里,春意盎然,风平浪静。 小亭里,青衣亚圣对弈朝廷老太监。 两人不知是下棋认真,还是各怀心事,连文远王行至小亭里,都不抬头。 其中,薛泽神色轻松,一手捻黑子,融入自身气势,一子落下,黑龙出巢,淡然说:“魏公公,可是我赌对了,王爷还是来了。” 身着锦衣,隐隐散发阴柔的魏百岁冷哼一声,脸上闪过轻蔑神色,跟一白棋,讥笑道:“还是薛圣神机妙算,老朽佩服。” 薛泽脸色不变,看清棋盘局势,雷霆立下一黑子,微笑道:“魏公公,今日日子可好。” “大玄当今,哪天日子不好?”魏百岁莞尔一笑,又跟一白子。 青衣亚圣皱起眉头,不急不语,手中黑棋翻转,迟迟未落,抬眉见一旁年轻王爷,淡笑说:“王爷你说说,这盘棋谁会胜?” 魏百岁同样抬眼,苍老面容上,露出异样神色。 文远王脸色一呆,这才意识到两人平和棋盘上,暗藏杀机,思考片刻,年轻藩王说:“玄礼不精通棋道,看不出有什么端疑,只知道两位大人棋道可是厉害,下得眼花缭乱,玄礼差点跟不上。” 薛泽意味深长一笑,魏百岁脸色一僵,脸色虽差,却不至于到彻底挽回不了地步。 三人很默契都不做声,原本平静气氛,突如其来一股寒冷,抹去文远王心底最后一丝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青衣亚圣咳嗽一声,打破僵局,手中白棋还落下,故作老好人打圆场,“年轻人气候未成,也别太难为殿下。” “朽木不可雕也。”魏百岁锐评一句,持白后跟。 薛泽低眉浅笑,也不理睬年轻藩王此时是何表情,继续与魏百岁切磋棋艺。 前朝官家儒生与当朝皇帝身前红人对弈。 年轻王爷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两人拿自己先开第一刀。 在与朝廷老太监下了足足有七十余手后,青衣亚圣一子定乾坤,蛟龙成型,白棋溃不成军,被蛟龙圈而绞杀,胜负已分,双方停手。 耳畔钟声绵延不止,青衣亚圣叹气惋惜道:“魏大人,吴少爷可是马上要入内城了。” 魏百岁眯起双眼,阴鸷目光让人不寒而栗,冷声斥问:“薛圣,还是准备无动于衷,弃皇家颜面不顾?” “这天下姓玄而不是薛,何来颜面二字。”薛泽古进不惊道。 魏百岁突然气势大涨,整个小亭摇摇欲坠,吓得年轻藩王退去百步外。 青衣亚圣脸上始终淡然,任凭眼前魏百岁气势一涨再涨,他竟伸出手,将黑子收回。 魏百岁大惊,出手按住满盘黑子,怒目而问:“薛泽,你可是好胆!别忘了,你妹妹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八章 如何百岁 薛泽神色如初,依旧淡然,只是青衣粘了些冷意,棋盘上威压重重,亚圣全然不顾,任凭一品大宗师气势压在自己手上,他动作流畅,一子一子收入囊中。 百步外的年轻王爷脸色凝重,纵然不入武道,可薛泽的愤怒寻常人肉眼可见,白棋退去,收的是亚圣耐心,一盘黑子,留的是魏百岁性命。 终于,最后一白棋收入棋壶中,青衣亚圣默不作声,小亭外湖泊掀起巨浪,数道水柱升起,伴着龙鸣,冲天而立。 天边钟声浑厚连绵百里不绝音,亭外青衣怒起水龙共庆杀之。 魏百岁脸色转眼煞白,原本气势瞬间被巨浪撕碎,水龙高耸,压的其喘不过气来,双腿一软,若非借石椅之力,绝非双膝跪地。 生死关头,能在皇宫里摸爬滚打到今日位置,就算是无根之货城府也是深,顺势而为,是刻在骨子里。 大丈夫能伸能缩,只是对于魏百岁而言,拿什么伸缩? 魏百岁张嘴求饶:“亚圣息怒!是老朽说错话,亚圣大人有大量!不看僧面看佛面!” 百步外的年轻王爷冷笑连连,心中好不痛快。 亭内青衣亚圣沉默不语,湖中水龙睁眼,杀意沸腾,斟酌许久,双眉舒张,薛泽大手一挥,水龙散去,空留漫天水花,滴滴答答落于湖面。 青衣亚圣居高临下,仰面冷声道:“梅花的死虽然起于黄有德,可终于的却是玄家,你既然选择当玄狗,不顾主人颜面就随意乱咬,若是此事传到玄姓皇帝耳中,你说你魏百岁,如何百岁?” 魏百岁不敢多言,只是低头认错。 青衣亚圣拂袖让他退去,魏百岁只得厚着脸皮与薛泽道别,踏空离开,此地不久留! 魏百岁身影愈行愈远,最终消失在天边。 青衣亚圣双手插袖,年轻容颜上霜鬓飘飘,平淡朝旁边看戏已久的年轻王爷说:“今日没杀他,是不是很遗憾?” 年轻藩王搓搓鼻子,点点头,“有点。” 薛泽嗯一声,波澜不惊,又问:“殿下觉得,吴少爷出城概率大,还是魏百岁死在陵城更贴切些?” 文远王低眉思考,几息后,略显迟疑道:“先生是要我,放走吴家少爷?” 薛泽摇摇头,一手拂星霜鬓,轻松说:“不,我要你倾囊而出。” “先生这是何意?”文远王大惊失色,这棋如此走,不是死局? 薛泽淡笑,隔空将小亭棋壶取来,青衣散花,白子纷纷落于湖泊,平静湖面,涟漪点点。 亚圣手中棋壶,空空如也。 年轻藩王恍然大悟,置之死地于后生。 青衣亚圣见文远王心思通透,也不多言,只是让他将小亭子里黑棋收好。 年轻王爷闻言乐开了花。 还有这等好事? …… 陵城内外城交界处。 许是借黑衣老僧钟声,沉睡一晚的外城浑然初醒,每家每户打开屋门,见街道上一队人马从远处而来,又心照不宣关起门,又悄悄打开一扇窗,一探究竟。 外城官道上,为首开道的还是衣衫褴褛黄有德,年轻白衣和洛家千金左右护驾,与原先入城稍有不同的是,中间驾马车父变成了蒙眼男子,马车后头,又趴一白衣老人。 外城大道,悄然无声,陵城内城,杀机四伏。 四大家人各占楼台,与数日前外城人如出一辙,俯视城门下缓缓即将入城的一队人马。 在入内城瞬间,年轻白衣打趣朝前方江湖老士道:“黄有德,可害怕?” 黄有德摇晃手中酒壶,痛饮一口,洒然道:“区区几条爬虫,何足挂齿?” 洛瑾闻言也是一笑,偷瞄身侧吴忧,白衣俊颜,腰间系剑,骏马骑行,宛如仙人。 白裙姑娘耳根一红,握枪力气松下几分,原本紧张心情,安定些许。 内城虽有万千杀机,心中已然平静,这已足够。 吴忧似乎清楚洛瑾心思,轻声安慰:“别怕,万事有我。” 洛瑾微微一笑,点头附和道:“好。” 江湖老士见身后江湖背后卿卿我我,感慨一叹,放下手中酒壶,一改往日摇摇晃晃,吊儿郎当,腰板硬实,汇龙虎气势,一时光彩夺目。 马车后的白衣老人见此一笑,这哪是苟活于江湖,靠坑蒙拐骗活下来的老士,分明是捡回道心,重回巅峰,锦衣玉绸的龙虎山天师! 龙虎山上有天师,双手捧雷还人间。 随着褴褛布衣入城,内城原本晴朗天气,乌云汇聚。 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高阁楼台,千人有余儒生,共同施压,天穹一指,内城大道,风尘肆起,天地变色。 黄有德发声朗笑,遥望青天缓缓降下灵犀一指,脸色从容,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道儒入玄,黄有德气势由实入飘渺,大宗师转眼化地仙。 白眉双鬓横飞,黄有德微眯双眼,放声怒喝一声:“雷来!” 紫金禅雷降世,数千雷霆犹如大网,阻拦天边巨指,欲将其撕裂。 高楼上,四大家之一余家主大感不妙,高声道:“竟入地仙!” 年轻白衣见此浩大场面,发声大笑。 内城名儒万千,谁能接此天雷? 余家主与其余三家家主对视一眼,三位儒道大家齐出手,天威浩荡,想压过黄有德一头。 江湖老士内心平静,腰间酒壶晃又晃,指尖凝光,不管不顾,数道雷霆劈下,转眼一座高楼陨落,数百名儒身死。 张家主见此大怒,呵斥道:“黄有德,你竟敢如此逆天而行?” 黄有德淡淡一笑,又一雷霆降下,却被余家主一力接下。 踏空而出,年过半百的余家主跳下楼台,儒衣有青气缠绕,一人拦于众人面前。 高马上布衣老人嗤笑说:“余有龙,你拦得住我?” “替天行道!”余家主振臂高呼,袖口青气大涨,甩袖两道龙卷风突起,杀向黄有德。 黄有德哈哈大笑,手捻道印行,同样两道龙卷风对立而出。 旋风碰撞,大道沟壑横生,周围房屋,皆被撕成粉碎。 鹤周天在最后看得不亦乐乎,嘴中念叨:“吾以道家对儒道,万众可服气?” 第二十九章 爱吃烧饼 今日陵城很是怪异,明明内城与外城只有一城墙距离之隔,打个哈欠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可抬头望天,赫然是两个不同天。 外城里,春光明媚,盎然生机。 内城上,阴云密布,如同炼狱。 从阳城被老乞丐用一张大饼忽悠到陵城的孩童抬头望天,嘴里嗦手指,稚嫩童颜大吃一惊,险些将嘴中手指给咬下去。 心想莫非是天塌了,天降如此异象。 瞅一眼身旁一路乐呵呵的老乞丐,孩童顿时有些委屈,心疼自己干瘪的肚皮,明明说好的有大饼吃。 一路忍而再忍,孩童受不了饥饿,冷声道:“老乞丐!还我的大饼!我要回去了!” 拂须观天的老乞丐收回眸子,指着内城异样天气,一本正经问:“你就不好奇,那边发生了什么?” 孩童冷笑一声,愤然道:“都快饿死了,还参合别人热闹?快还我大饼!” “别急,别急,”老乞丐一笑置之,风清气质,若不是身着比黄有德还邋遢衣裳,绝对是一等一的江湖老骗子,他轻声忽悠说:“大饼会有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孩童怒目而视,干脆不走了,双手叉腰,站在原地,抱怨嚷道:“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这老不死的饿就饿了,我可不行,我还在长身体!” 老乞丐不以为然,想起自己早年有上顿没下餐的,饿得是皮包骨,却也活着逍遥,摆摆手,轻松说:“饿不死,饿不死的。” 孩童嘴里鼓起个包,很是气愤。 老乞丐见他如此赖皮模样,指着乌云密布的内城,打趣笑道:“你跟我去内城,回来我就给你买饼吃。” 孩童努努嘴,不吃他这一套,虽说年少,但在阳城小江湖里泡了七八年,自然懂得人情世故,别看个头矮小,心里跟明镜似的。 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孩童笑着回:“你给我些钱,我在路边吃烧饼等你,若你活着回来,我再跟你,你如果死了,我就等吃完烧饼去给你收尸。” “倒是个聪明小子!”老乞丐大笑说道,抖抖袖子,滚出七八个铜钱,老乞丐丢给孩童,小心翼翼说:“这可是全部家当,你就只能买两个烧饼,其余留着给我买棺材。” 孩童数了数铜钱,憋屈说:“这些钱不够买棺材,就算我不吃烧饼,也不够。” “哪够买什么?”老乞丐疑惑干瞪眼。 孩童很认真说:“只够买个凉席,等你死后,我给你卷一卷,找个地方埋了。” 老乞丐开怀大笑,觉得不对味,又捧腹笑道:“好!极好!” 孩童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这老乞丐本身就生的难看,笑起来更是比哭还丑,不过好在一路奔波,互相也算熟悉,不然孩童肯定是灰溜逃跑。 老乞丐笑完,转身看向内城,神色凝重,不像是开玩笑,“你就在此买个烧饼,等我回来。” 孩童手里拽着老乞丐铜钱,见这不怕死的老家伙正要去瞧雷霆杀机,开口劝道:“你真要去搅和这浑水?真不怕死?” 老乞丐倒是说的洒然:“怕死就不来喽。” “那我是很怕死的!”孩童皱着眉,他可是惜命的人。 老乞丐淡淡一笑,“所以你留在外城就好。” 孩童心想老乞丐说的有道理,倒不多说些什么,只是多嘴一句:“我就在这边等你。” 老乞丐简单嗯一声,竟当着数人面腾空而起,脚踩空气,乘风而去。 孩童震惊不已,朝老乞丐大喊:“你真会功夫?” 老乞丐摆摆手,只留一个破烂背影。 孩童很是嫌弃,书里高人明明是衣着仙服,气质出尘,谁曾想,现实里却是个人人避之的要饭老头。 孩童转过身,冷不丁朝不远处还呆愣的饼店老板嚷道:“老板来个烧饼!” 卖饼老板低眼见衣着简单的孩童,欲言又止,颤抖的手还是丢给孩童一个烧饼。 孩童接过烧饼,满足一笑,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大饼,也不理睬周围人异样眼光,咬下一口。 收尸哪有不费力气的? 陵城内城,满城尽是萧瑟意。 年轻白衣本还骑在马上,觉得不过瘾,索性下马,飞身落在马车上,掀起车帘,朝里头笑问:“怕吗?” 车内,两个孩童在鹤周天刻意为之下,呼呼大睡。 曲小莲淡淡一笑,摇摇头,有吴忧护道,谈何怕字。 李熙月早就探出脑袋,见这么大仗势,不害怕,反而激动的小脸通红,兴奋道:“吴少爷,不上去逞逞威风?” 年轻白衣平淡一笑,将车帘挂在马车前,坐在良子房身边,轻声说:“此行有黄有德足矣。” 洛瑾驾马靠近,白裙飘然,婀娜身姿趴在马背上,慵懒道:“风声大,雨点小,先前天穹灵犀一指,还以为能掀起多少风浪。” 良子房双手持马绳,双眼虽瞎,但凭气势也可知外头发生什么,随即说:“那一指,有摸到地仙门槛,若是人心齐,未必到不了地仙。” 年轻白衣不可置否,何曾见过大儒之间撕破脸皮,口头嚷嚷复仇多半不怕,可将记恨放在心头,那才是真可怕。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吴忧又将目光放在马车前万丈高楼,虽说先前被黄有德毁去一座,可对于高楼耸立的内城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大玄武夫百万,儒生可曾少过? 死去数百儒生,不过沧海一粟,死了便死了,还指望他们成第二个吕青衣? 天边,雷光闪闪,转眼又是一道如柱雷霆劈下,逼退余家主数步。 骑在高头骏马上的朴素布衣,本是格格不入,此刻却又挑不出毛病,黄有德古井不惊,头顶三千落雷,淡然朝高楼上名儒喊话:“谁来问道?” 高阁楼台沉默不语。 江湖老士又问一声:“谁来问道!” 话音落地,三千雷霆落下,转眼又是两栋高楼崩塌,密密麻麻灰尘席卷而来,隐隐带有血腥味。 高阁楼台终于传来动静,只不过也是些许小骚动,很快又没入雷声中。 黄有德喝一口腰间酒,朝马前伤痕累累的余家主问道:“余地龙,看清楚了吗,就算你做出头鸟,也没人甘愿赴死。” 余家主冷哼一声,心中虽凉,事已至此,他深知退步不得,两袖青光黯淡,准备死战。 黄有德收了手。 余地龙不解,讶然问:“你不杀我?” 黄有德淡淡说:“怕脏了手。” 余家主眯起双眸,顺势而走,倒是输的起之辈,躬身做礼,一跃而起,退在高楼里。 高阁楼台上,余家儒生见自家家主退去,自然跟着脸红,不过多半默不作声,一是不能失了风度,二来看看其余三家打算。 黄有德给吴忧一个眼神,年轻白衣按兵不动,江湖老士一人骑马前进。 大道宽敞,临渊而行。 眼见黄有德行至半路,其余三家静候家主也是纷纷落下,随之而来的是天道威压。 二人在前,一人在后,重重落下,地面形成三个大坑洞。 只听一声马儿惨叫,高头骏马,转眼成了团团血雾。 江湖老士站在地上,布衣染血。 放下酒壶,黄有德环顾四周,前有财狼,后有虎豹。 第三十章 死战不休 内城杀机四伏,黄有德一人战内城数万名儒,无论输赢,此事传出江湖,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在外城里,原本还啃着烧饼,独自乐在其中的孩童突然见天边有一熟悉身影飘来,双眸一亮,以为是老乞丐改了注意,起身等待。 谁知,老乞丐只是落下片刻,抢走孩童手中半块烧饼,叼在嘴中,说一句饿了,随后又御风而行,转眼没了身影。 孩童愣在原地,痴呆好久才缓过神来,心里咒骂老乞丐有通天手段还抢烧饼,要死就死远点,自己不给他收尸了! 随后愤愤然看向原先烧饼老板。 烧饼老板这下可是被吓的够呛,心想这也是个不能惹的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推着烧饼摊子就逃跑。 孩童手留烧饼余香和五六铜钱,在风中凌乱,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内城中,老乞丐行至半空,见滚雷之势实在可怕,便落在地面,抬眼见薛泽府三字,老乞丐轻轻一笑,心想莫不是真有缘分,随后一步十里,转眼便到了薛泽面前。 青衣亚圣前脚送走魏百岁,又唤年轻藩王收好黑棋,将其打发走,刚刚坐下,又要迎客,没被岁月沾染的容颜波澜不惊,见眼前老人,平淡问:“先来我这?” 老乞丐咬下一口烧饼,边嚼边说:“来你这吃块烧饼功夫,不耽误事,亚圣不会赶我走?” “会的。”青衣亚圣点点头,很是不给面子。 老乞丐赖皮一笑,也不管是否,自顾自吃起烧饼,低眼见青衣前空空棋盘,建议问:“下一盘?” 青衣亚圣双眼放光,袖口一挥,先前落在湖泊里的白子尽数归于棋壶中,也不客气,执白子先落。 老乞丐哈哈一笑,跟一黑棋,自言自语道:“四大家里唯一刚烈脾性的余地龙,先行可曾挫了黄有德气势?” 薛泽沉默不语,只是下白子。 老乞丐咬下一口烧饼,脸色又凝重起来,两人下了有二十余手后,又是开口,不知问谁:“千百儒生齐聚,各怀心事,互相猜疑,何时能真成器?难道只有吕青衣一人可登堂?” 薛泽抬眉看一眼老乞丐,棋盘推演,自己输赢概率对半,又落一白子。 老乞丐脸色动容,恍然大悟,气势不动声色大涨,引起湖泊浪潮涓涓,有海中惊涛拍岸之势气。 老乞丐喃喃:“行至途中,三人劫杀,是十面埋伏,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或者,陵城名儒改天换地?” 老乞丐一转,将手中烧饼全然咽下,“乱,真是乱,乱中又有序,摸不透,迷雾重重,又有光亮,是谁有破局之法?” 话音落下,黑棋也是落在棋盘上。 尘埃落定,无论是湖面还是棋局。 青衣亚圣叹了一口气,说是失望,更多是遗憾。 前朝大国手,名不虚传,百手无敌,自己输的心服口服。 薛泽脸色不变,自知棋力差眼前老者不是一步两步,轻声问:“烧饼可好吃?” “还好还好,填饱肚子。”老乞丐嘿嘿一笑,搓手起身,态度也算谦和,指着天边滚混雷霆最为浓郁之处,笑道:“我去凑凑热闹。” 青衣亚圣同样起身送行,伸出一手,“请便。” 老乞丐嗯一声,在离开时,语气深长道:“薛泽,有空你要尝尝,烧饼不比你家夫人做的菜差。” 薛泽摇头拒绝,“还是习惯夫人做的口味。” 老乞丐哈哈大笑,“倒是死脑子!” 薛泽转念破天荒一问:“可以改日来尝尝夫人手艺。” 老乞丐一愣,险些跌落空中,睁大眼睛,呆愣道:“好,一定有机会。” …… 陵城内城,原本还一脸悠闲的鹤周天突然正色,见远处有一熟悉气息,愈行愈近,转身看向混战中的江湖老士。 黄有德啊黄有德,接下来你该如何破局? 被内城其余大三家主包围的黄有德,心中如水般宁静,衣裳雷霆如银蛇缠绕,一声轻喝,万千雷霆以自身为中心,滚滚落下。 三位家主在见余地龙如何惨败,深知黄有德手中雷霆不能硬抗,纷纷选择暂避锋芒,手中儒气纵横,形成道道壁垒,阻拦雷霆前进。 黄有德手捻道印,四道龙卷风从袖口传出,周围房屋飘摇,转瞬被吞没在龙卷风中,狂风中,只听黄有德一声风去,四道龙卷风杀向两侧。 同为大儒的南家主身上金光大涨,同样掀起一阵狂风,如锋利宝剑,将黄有德龙卷风撕开一个口子。 另一家主抓住机会,纵身一跃,跳进口子,手指凝光,天边又降下一指,轰然落地,将黄有德所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好在黄有德借雷霆之力闪躲开来,仅仅只是微伤,刚缓过一息,在后面拦截的家主也将龙卷风破开,掌心发光,掌风千里,一气撼城! 江湖老士借力腾空而起,袖口风雷同出,一道道雷霆落下,又在地上升起风浪,转眼杀向三位家主。 道儒两气在内城纵横,城内沟壑不止,满目疮痍。 高楼上,其余名儒见黄有德一人战三人游刃有余,不觉吃惊,莫不是第二个吕青衣? 随即摇头否定,黄有德只是黄有德,成不了吕青衣。 年轻白衣见此,也是暗自感叹黄有德修为到底有多深,气势一涨再涨,难道就没极限可言? 吴忧没开口,良子房倒是罕见问:“吴少爷,黄前辈胜算有几?” 年轻白衣不假思索,自信满满:“十成。” 良子房疑惑哦一声,起了兴趣追问:“吴少爷何来底气?” 吴忧摸摸下巴,俊美脸蛋勾起一抹笑,“或许是黄有德由内而外的气质?” 良子房哑然失笑,不过多言语。 依旧骑在骏马上的洛瑾见黄有德形势严峻,也是严肃起来,手握长枪,蠢蠢欲动,若不是年轻白衣一止再止,早就挥舞银枪,杀入阵内。 内城中央街道,黄有德以道儒两家气入地仙,本就是摇摇欲坠,如今陷入苦战,境界松动,稍有泄力,跌至宗师,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三位家主,境界虽不如黄有德,可借各家儒气,愈战愈勇,气势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目前已至大宗半圆满境界。 三位家主来回换气,车轮战势,将黄有德气势一憋再憋,倒也初见胜算。 身在儒道杀机中,如待宰羔羊的黄有德双目凝聚雷光,原本枯竭气势又登上半步,气息涣散又聚集,以命格换境界! 其余三大家主脸露震惊,显然没料到黄有德居然拼到如此地步,以命换命,从来都是最后杀招。 这也说明,黄有德山穷水尽。 只要拖住,等黄有德命格燃烧殆尽,内城四大家的地位,也算是保住。 三大家主共同呼一气,儒气长存,浩然正气。 黄有德布衣泡血,如此狰狞,天降雷仙。 陵城内城,江湖老士,三大家主,死战不休! 第三十一章 险胜 命格换境界,素来是江湖中最后杀招。 武夫尚且惜命,若不是杀亲血仇,谁能狠下心来,以命换命? 年轻白衣见布衣染血的黄有德,感叹一声,武夫狠辣,不及文人一半。 文人素来以内敛二字为座右铭,由内而外,气质飘然,孕育大家之气。 文坛上讲究和气,朝堂上更是生财。 哪怕再怎样互相得罪,两官人彻底撕破脸皮,闹得不可开交的,大玄百年官场历史上,都是少之又少。 坊间生意人都知道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三十年是何西东,今朝富明日贫,谁都说不一定。 朝堂更是风云变幻,日新月异,谁能确保明日不是自家遭灭顶之灾。 伴君如伴虎,与君高谈阔论,险而又险,如履薄冰。转念一想,群臣之间打交何时又能谈及简单。 江湖与庙堂,人人都说不同,但真要细细算起来,其实都逃不过实力至上。 前朝左仆射吕青衣一朝入圣,出庙堂入南海帝城,十战十胜,一举天下无敌,百万武夫低头,庙堂江湖里,可有一人那时跳出来做出头鸟? 鸦雀无声。 当朝吴家主吴晨,踏马进京,由江湖进朝堂,江湖又有几人敢说一不字?朝堂百官,谁不忌惮,当朝老丞相蔺如更是,彻夜难眠数日,过半天罡卫悄然死在天子眼皮底下,又有几人敢出面调查此事? 无人敢提。 黄有德气血飘散,气势顺天而起,转眼站稳地仙境界。 星霜带血,白须飘然,江湖老士一指点出,天上电光大涨,转眼白雷一半转青,另一半白化紫雷,道道紫青色真雷劈下,天地失色! 紫青双雷降人间! 三大家主面对地仙水准的杀招,心中猜测别家动作心思早就烟消云散,全力运气,儒气壁垒层层叠起,由下往上。 道儒对碰,终是三大家主稍逊一色。 紫青双雷气势无可匹敌,摧枯拉朽,三大家主仅仅是支撑三息时间,纷纷败下阵来。 见一招取胜,黄有德脸上并未轻松多少,只是负手而立在巨坑中,双眸注视前方阵阵遮人视线沙尘。 这一招,讨便宜似乎太轻松些。 年轻白衣腰间长剑隐隐传来剑鸣,好看眉头一皱,心想三大家主难道也要逆风起舞? 俊美容颜勾起一抹笑,文人视名声胜过性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荒唐至极! 良子房以指带剑,剑气纵横,转眼变罡,护住马车。 吴忧淡淡一笑,问:“看来良兄也是看出来了。” 骑在骏马上的洛瑾眨眨好看的眸,不解问:“其中有什么门道?” 双眼蒙面的凉州用剑扛旗人微笑解释:“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死战。” “就这个?”洛瑾不以为然的回道。 年轻白衣又是一笑,打趣道:“这还嫌少?” 良子房发出一声笑,洛瑾赏给吴忧一个大白眼。 马车里的李熙月探出脑袋,见外头宛如地狱情景,脸色煞白,又闻空气中刺鼻血腥,更是雪上添霜,没看几眼,便又缩回头去。 车内的曲小莲脸色从容,见一脸难看的李家小姐,轻笑道:“第一次见杀人?” 李熙月小脸苍白,呆愣模样,只是点头。 曲小莲抿嘴一笑,风轻云淡将车帘撩起,坐在吴忧身后,感受年轻白衣气息,大宗师之女不顾及周围景色如此破败,轻问:“少爷,真不用出手?” 吴家少爷摇摇头,含笑回:“黄有德心中有数,以命换命这种蠢事,他干不出。” 曲小莲半信半疑,倒是车后鹤周天突然飞身,侧卧在马车乌篷上,全然不顾天上雷霆是否会失眼劈向自己,随意说:“吴小子,还是有些眼力见儿。”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良子房在一旁提醒道:“吴少爷,看前面。” 众人随即屏息凝神,安静等待黄有德如何破局。 陵城内城官道中央,尘埃散去,三大家主,皆有伤痕。 其中有一家主,伤势最为严重,头破血流,不顾形象朝楼上大喊:“余地龙,还不下来!真就不顾余家日后命运?” 黄有德听后冷冷一笑。 身居最高楼阁的余地龙目光复杂,转头看向内城最后城门,城门之上,赫然有一个年老,目成三角的驼背老人。 虽只有一人,却可掌握陵城名儒四大家的排名,更甚则是重新洗牌,将陵城内城,改天换地。 余地龙叹息一声,素来注重名声的他,第一次选择低头,儒衣飘飞,稳扎稳打落地,余家主朝黄有德躬身行礼:“得罪了。” 黄有德讥笑道:“牌坊立的倒是好看。” 余地龙老脸一红,苦涩无奈道:“只能低头。” 黄有德见内城中流砥柱全部到场,不惧反笑,笑声落地,又是一道紫晴双雷汇聚。 四大家主对紫晴双雷的威力可是领教,全城儒生再次汇聚,天穹浮现一巨大手指。 四大家主也没闲着,纷纷运起杀招朝百步内的江湖老士杀去。 一人战千人,黄有德此战,必定名垂千古! 黄有德身影稳如泰山,见招拆招,气势不弱反增,一招一式,竟是大道精华,绚烂夺目,不失威风。 随着一声炸裂巨声,天边一指成功化解紫晴双雷,可也搭上全城名儒半条性命,众人瘫软在高阁中,没了力气。 四大家主见没了自家气运支持,境界松动,与黄有德过了十余招后,也是越战心中退意越是滋生。 反观黄有德,真是山穷水尽,又见柳暗花明,招式正式入玄,老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紫晴两道雷霆降下,四大家主倒退数百步,黄有德双袖又生风浪,四大家主尚未站稳,又滚走百步。 黄有德站在原地,从余地龙再次入局,就没挪动一步,当真地仙无敌! 年轻白衣眉宇松松,呼出一口气,“胜了。” 洛瑾见吴忧如释负重模样,玩笑道:“你原先底气都是装出来的?” 吴忧倒是敢作敢当,点点头,肯定洛瑾的玩笑话。 毕竟黄有德只是一个人,以一人之力撼动整座内城,不死反而破境,更上一层楼,这要传出去,真就会被冠以吕青衣之二的名声。 吴忧幸灾乐祸一笑,黄有德到时候是喜是忧,还全然不知道。 黄有德这次很是得意,布衣全是鲜血,气息溃散,一步胜百步,转眼到了四大家主身旁。 居高临下,黄有德不立刻下杀手,而是转眼凝神远视,官道延伸最后,那道出城的墙池之上。 城墙之上,有老人拧紧双拳,面目狰狞难看。 江湖老士只是喃喃一句:“当真是没根家伙。” 乌云密布的天,合乎常理的下起雨来。 雨水冲刷沟壑横生,破败不堪的内城。 鲜血与落地雨水流淌开来,经过黄有德脚边,江湖老士皱紧双眉,抬眼又瞧天边有一老乞丐踏雨而来,不觉大惊失色。 高阁楼台上,也有人注意天边有神仙人物出现,待人影走近,有不凡阅历的儒生不禁大声惊呼。 莫不是前朝大国手,百步无敌的段玉清? 第三十二章 雨中论道 (上) 何为国手,当今大玄浸淫棋道成百上千万,学习棋道,更是多如牛毛,但能在朝堂上称之为国手的却是寥寥无几,双手都能数的过来,这还是在当朝政治开放,广招天下棋道人才条件下,才有七八人授此殊荣。 前朝政治严厉,能获称号都是困难无比,与国挂钩称呼更是难如登天。 在前朝时,初出茅庐的黄有德也仅仅只是被加上当朝随意可见的小得意称号,天性傲骨的吕青衣深受前朝皇家厌恶,对他评价是一低再低,最终只落得个吕家文人,简单称呼。 在前朝江湖中,段玉清三字,比起当朝吕青衣,只多不少。 段玉清出身南州官宦世家,次子庶出,出身便低人一等,好在天资聪颖,年幼好学,八岁一文《观天下》惹得南州文坛震荡,其中一句:往世绝学三千,一人开万古太平,更是引得无数文人折腰。 九岁奉旨入宫,只是孩童年龄,比起那些天命老人气度,丝毫不差,面对天子,皇宫龙气最为鼎盛之所,九岁的段玉清只是淡笑,拂袖而说:“龙气栩如生,差一人点睛。” 皇帝龙颜大悦,前无古人的与九岁孩童在皇宫御龙亭里,论道半天,不觉过瘾,深夜点灯,又谈论至半夜。 当时满腹经纶的圣上对于段玉清评价,红日一朝出,可就与天齐。 一时间,京城文坛翻天覆地,众位儒道大家伸出橄榄枝,其中就有吕青衣后来师门。 初见世面的段玉清只是挨家挨户上门拒绝,身披圣上称赞,全然没有傲气,态度谦和有礼,给足各家脸面,最终只是在皇家棋院停住了脚步。 至此,仅用三年便名震文坛的段玉清断送大好前程,退居一线文人,转而入当时并不盛行的棋行。 曾有大儒发文斥责他是脾性傲然,一路顺畅,迷失自我,真想一人独占三千道? 段玉清一概不理,只是每日专研棋道。 从原来对棋道皮毛不知,到后来皇家棋院第一棋手,段玉清仅仅只是用了两年光阴。 动心忍性五年,在一次国会,十五岁的段玉清身着皇家棋院头字服,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家不觉大吃一惊。 仅仅十五岁的段玉清站在高台前,未修儒道,气质为何能气质飘渺如仙人? 当时圣上同样龙颜震惊,头一次力排众议,舍去众多条框规矩,无惧列祖列宗怪罪,就此国会一天,邀当时天下国手,谁人能与段玉清一决高下。 此诏一出,群臣动容,京城更多棋道老人站出来斥责圣上鲁莽举动。 十五岁的少年,谈何棋意高超,就算远胜一般人,又何德何能与国手混为一谈?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当时国手五人,仅仅只有一人答应出战,可这一人,远胜其他四人。 当朝国手第一人,同样是文坛前三的鸿客在万人注目国会下,立一巨大棋局,自降身段,邀请比他年少整整一轮的段玉清上台。 段玉清躬身谢礼,同样谦虚,锦衣飘飞,大方入局。 原本面带不屑与嘲讽的群臣与受邀进宫的棋道大家们,在观看完第一局,两人下了三百余手,在鸿客略胜一筹的棋局后,都肃立正色起来。 能与鸿客下得如此难舍难分,在场千人可能挑出一人? 段玉清如今棋道境界水平,可见一斑。 第二局,同样百步余手,结局是段玉清胜。 第三局,更是百余手,还是段玉清胜。 最终一局,两人从中午下到深夜,皇宫灯火通明,群臣大家们屏息凝神,观局不语。 棋盘上两人,不理众生,汇聚自身气势于顶峰,棋盘上,棋子一提一落,皆是皇宫摇动,天地共鸣! 最终,在次日拂晓时分,段玉清以半步胜过鸿客,接过国手第一人称号。 当朝皇帝很是惜才,十分欣赏两人,感叹真是千古人才竟入大玄,国运昌盛远胜开国!随后又选一折中方式,保留鸿客国手第一称呼,册封段玉清为大国手,移居皇宫,伴读圣上十年,在圣上驾崩时,陪伴左右。 国丧之时,在送别亦主亦友的皇帝最后一程,二十有余的段玉清一人出朝廷,仿佛天下没出现这号人物般,没了音讯。 在若干年后,大玄移主前夕,段玉清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下棋,而是杀人。 在被万人敌军包围的皇宫前,当朝大国手,七进七出,衣裳泡血,护送姬家最后一脉出城。 将其安置在南州老家后,悄然离去。 原本众人都以为这位人物已然化仙,谁曾想在今日黄有德一人战千人之后,凭空出现。 难道他也是取黄有德性命? 高阁楼台上的儒生不禁面露喜色,又见老乞丐一步万里,转眼到了黄有德身前,更是欢呼雀跃。 黄有德,命不久矣! 大雨倾盆,遮盖不住满城血腥,老乞丐对黄有德问道:“可曾痛快?” 江湖老士裂开大嘴,露出黄牙,高声嚷道:“比你赢下鸿客时更酣畅些。” 老乞丐点点头,欣慰轻声道:“那就好。” 黄有德纳闷,忍着浑身疼痛,试探问:“你不是来杀我的?” 老乞丐淡淡一笑,在雨中,只是解释:“我来看看戏,顺便试试刀。” 黄有德恍然大悟,有些幸灾乐祸道:“小心一点,他爹不好惹。” 老乞丐哈哈大笑,笑声竟将大道上雨中震碎,仿佛是有一层屏障,雨水侵扰不了,形成一道无雨之幕。 雨幕这头,老乞丐缓步朝那头的年轻白衣方向走去。 一步一城动,两步齐摇摇。 在万人注目下,好似回到百年前,段玉清非段玉清,而是鸿客。 老乞丐神色恍然,是否那时鸿客邀请自己时也是此刻心情? 老乞丐伸出一手,做邀请手势,朝吴家少爷问道:“吴家小子,与我上山下一局?” 年轻白衣与白裙姑娘对视一眼,又让身后青衣姑娘放心,随后跳下马车,躬身行礼,“前辈,请。” 大雨冲刷,老乞丐一人开路,无人敢拦。 年轻白衣跟随其后上山,两人在雨中,论道而行。 第三十三章 雨中论道(中) 凉州陵城凉雨阵阵连绵,帝都官道夏蝉闷热不止。 乐陵街道极度繁华,数百高楼耸入云霄,阳城三步一个铁匠铺是江湖夸张说法,可京城五步一茶楼倒是有根有据。 溜街逗鸟,诗书赋情,繁华之中,九重楼上,泱泱戏曲声传出,凡间音起,人心而生,不知是九重楼中的哪层名角,余音绕梁,一曲倾城,迷倒众生。 好一安逸景象! 衣着华丽的镇凉王闲逛在街上,神态轻松有神,腰间羊脂白玉闪耀光亮,风度翩翩,要是手里再拎一鸟笼或一折扇,当真有大家风范。 许是前几日悄然击杀天罡卫给朝廷留下大影响,现在就算群臣出再多银两,花上天大代价,都没人再敢跟随在吴晨身后。 黄金是诱惑,带进入土又有何意义? 镇凉王与旁人无疑,驻足欣赏一番,双眸瞧一眼人满为患的九重楼,时至晌午,却也点灯,人声鼎沸处,它也要与天下地下争辉。 一曲罢了,街道上众人回味无穷,津津乐道唱得真是大家风范,吴晨微微一笑,喃喃一句:“极乐太平。” 镇北王行走在正中官道上,两旁车水马龙,叫卖声络绎不绝,吴晨在一家烧鸡店停下脚步。 再三思索,镇凉王兜里的银两是掏出又收回,再掏出再收回,最终还是觉得,这次不买烧鸡。 抬眼见时辰差不多,吴晨一步半百里,周围行人只觉天色一暗,眼前忽有一黑影闪过。 转瞬间,吴晨便已到了门前这雌雄石狮相反的奇特宅府,站在牌匾下,镇凉王扣了扣正中大门。 还是先前看门伙计,在偏门探出脑袋,见是吴晨,正要缩头关门,却被吴晨率先一步挡在门口。 镇凉王笑眯眯道:“小兄弟这是做甚?” 看门伙计虽不知此人是谁,但从上次自家大人态度来看,自然是熟识,态度比先前客气不少,“大官人,府母说只要你来,就得关门谢客。” 镇凉王纳闷道:“弟妹这是何意?” 看门伙计有些为难说:“大官人,要不您自个在门前推敲一番,这门下的还是得关上,若是家母怪罪下来,小人就得回乡下去了。” 镇凉王不死心,轻声道:“你悄悄放我进去,我不跟弟妹说。” 看门伙计笑比哭还难看。 镇凉王又忽悠道:“那这样,你别去通报弟妹,你就去找马卿文。” 看门伙计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镇凉王见进府有望,故作怒目状,小声威胁道:“你要这样想,既然我敢直呼马卿文名字,他就奈何不了我,我却能为难他,你是选择单一得罪这家府母主,还是两头得罪,在官家做伙,应当有颗通透心才对。” 看门伙计扣门的手松动些,踌躇许久,留下一句大官人您在这稍等,我去禀报府主。 镇凉王很是认可的微笑道:“记得跟他说,我今天是没带烧鸡来的。” 看门伙计脸上露出笑容,转身往府里头跑去。 很快,马府正中大门被推开,只是在门口迎接镇凉王的不是看门伙计,而是一绸缎伴身,双手叉腰,怒目而视的中年美妇人。 美妇人一见门口镇凉王,也不顾及他现在是何身份,开口便骂:“好你个吴晨,你还有脸来?” 身旁稍稍来迟的看门伙计一听到吴晨两字,小脸煞白,看镇凉王的眼神也没了之前轻松,瘦弱身板微微颤抖,生怕吴晨会一剑要了自己性命。 镇凉王装傻充愣,委屈道:“孙妹子,你这话又从何说起,我们好歹也是许多年未见,一见面就开骂,这感觉,甚是熟悉!” “我呸!姓孙的美妇人脸上冷笑不止,指着吴晨鼻子就是一通数落:“你瞧瞧,马卿文现在好不容易从朝廷逃出,捡回一条小命,本能安然养生,现在你又把拉进去,还说是自家兄弟,哪有把兄弟往火坑里推的,我呸呸!” 镇凉王听着美妇人刺耳声音,感慨一叹,真是好多年没人在自己耳边发牢骚了,上一次,还是在自家府里,与夫人商议给吴忧在哪办满月酒时候。 年过半百,不再年轻的吴晨微笑道:“孙妹子,你也老了。” 滔滔不绝,还准备许多话语的美妇人突然一愣,随后容颜扭曲,脸色涨红,指着家门外方向,大声骂道:“吴晨,你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吴晨大笑一声,酣畅痛快,一本正经说:“孙妹子,你放心,只要我吴晨还活在这世上一天,马卿文的命我就能保下。” 美妇人脸上冷笑不断,“你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河,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这些大话!” 吴晨搓搓鼻子,好像是第一次在江湖见面时,她也是不相信自己,认真道:“孙妹子,我还提得动剑。” 美妇人又是一愣,一扫原先怒色,见吴晨不像是开玩笑,心底一凉,眉头微蹙,又叹一声,语重心长劝:“吴晨,你也老了别折腾了。” 镇凉王摇摇头,态度坚决。 美妇人深知吴晨脾性如何,又叹一声,双眼一红,转身离去,边走边骂:“随便你们怎么折腾,最好都早早给我去死,省的每日担惊受怕!” 吴晨只是微笑,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软,倒是一点没变。 镇凉王随后进府,路过心惊胆战的看门伙计旁,拍拍他的肩膀,平淡说:“干的不错。” 看门伙计被吴晨一句,惊去三魂去七魄,脸色铁青。 镇凉王轻车熟路,身影一闪,转瞬间步入一处庭院。 小院里,一身青衫的马卿文正手持书籍,神态严肃,好似在教导身旁少女,见远处吴晨到来,脸色一变,放下书本,正要找个借口将自己女儿打发走,谁知还未开口,镇凉王就到了父女俩跟前。 少女见吴晨到来,小脸微惊,很快欠身做礼,嘴中喊道:“吴伯伯好。” 吴晨朝脸色难看的马卿文笑说:“萍果?” 不等马卿文回答,少女倒是挺直柳腰,笑盈盈说:“吴伯伯,吴忧真会来京城?” 吴晨起了兴趣,将马卿文抛到一边,笑问:“你怎会知道吴忧?” 青衫儒气的学士冷声说:“你家儿子好生风光,一语动京城,现在满城都是你儿子的画像,青衣俊颜,不知俘获京城多少闺秀的心。” 镇凉王一喜,玩笑说:“你家丫头长的可是水灵,要不改日有空到我吴家坐坐?” 马萍果眨眨眼,脸色微红,知道吴晨在讨自己笑话,也不在意,客套几句,也是找借口离开。 待少女离开,马卿文才正色说:“还在陵城?” 吴晨颔首,脸色没语气那么轻松:“有黄有德在,应该问题不大。” 马卿文淡淡一笑,幸灾乐祸说:“就怕中途再生异端,一个魏百岁都够你儿子喝一壶大的了,何提一个前朝大国手?” “儿孙自有儿孙福,好事先不提,真要是来个硬骨头,多打磨打磨还是好的,就全当作为日后他一人做准备了。”吴晨眯着眼,喃喃一句。 马卿文沉默不语,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这世间真没什么留念了?” 抱吴晨不以为然道:“有,我还等着儿女成亲,抱大胖孙子呢,要不今日真就将亲事定下,我也能放下心来。” 马卿文闻言脸色复杂,见眼前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却形影单薄,又自嘲一笑。 青丝绕白发,青衫笑锦衣? 第三十四章 雨中论道(下) 凉州陵城,官道上两侧此刻无人,高阁空楼,让人唏嘘不已。 城旁山脉间,年轻白衣与老乞丐上山时,原本大雨突转小雨。 行走在湿漉山道上,吴忧脚下力气不少,心中思绪却不定。 陵城山道两旁,概是应该先前大雨蹉跎,惊扰山林,青苔丛生,白雾缭绕,伴嘀嗒细雨声,山间流水吟,远听似天籁,渺渺不绝音。 老乞丐行走在前,冷不丁问:“还未至清明时节。” 年轻白衣笑问:“路上行人欲断魂?” 老乞丐边走边摇头,语气辛酸:“世人哪日不思仇?” 吴忧停下脚步,老乞丐似乎早就料到,也不再上眼前台阶。 吴忧轻声问:“前辈,到底是何人?” 老乞丐淡淡回:“一介匹夫而已。” “那您这匹夫可不同,心系天下苍生。”年轻白衣玩笑道。 老乞丐哈哈一笑,不语也不再上一层台阶,而是轻甩衣袖,山中微风乍起,将山间雾气吹散。 拨开云雾见青天,年轻白衣脸露异色,眼前潺潺山顶泉水流入石池,吴忧跟随在老乞丐身后,路过池水,眼前一亮,竟有锦鲤在水中翻腾! 老乞丐与年轻白衣先后入小亭,相对而坐。 亭子内桌前,摆放整齐的一副棋盘,老乞丐低眉看一眼,苍老褶皱的手轻抚盘面,嘴中说:“我这一生,都在这棋盘上了。” 年轻白衣疑惑,见老乞丐没停下意思,也不打断。 老乞丐继续道:“来内城前,我去了薛泽府上,与他下了一盘棋。” 吴忧这才开口:“胜负如何?” 老乞丐微微一笑说:“七十五手他便败下阵来,要说读书还行,下棋可就差点火候。” 年轻白衣不觉一惊,薛泽修为高深如亚圣,在这老乞丐前也只是讨个读书不错四字,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得笑问:“前辈,到底是何人,总得让吴优死也死个明白。” 老乞丐又是一笑,意味深长说:“下棋若是要性命,我早就卷铺盖走人,离得越远越好。” 年轻白衣努努嘴,见眼前老人一直在给自己画太极,也不矫情,捻起一白子落于棋盘。 老乞丐笑容不断,刚握黑棋,神采奕奕,年轻白衣脸色一惊,凤眸前好似见一黑蛟龙现于团团云烟间,凌云而驾,张口出水,巨浪滔天入人间。 在书房自己琢磨棋道的吴家大少爷一时失神,下了十余手,见自己招招败退,心中一紧,自己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要知道,自己就算是遇到黄有德这等江湖老油条他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可眼前这个老人,单论棋道,远超黄有德数步不止,大概有一个吴优这么高。 薛泽输的不亏! 吴忧手中白子翻滚在指间,眉宇弯弯,脑中天旋地转,竟一时不知从何处下起。 思考片刻,年轻白衣放下白子,甘愿认输,轻叹一声,佩服道:“前朝大国手,百手无敌,段玉清。” 老乞丐挑挑眉头,面色不变,微笑说:“你很不错,我曾见过你下棋。” 吴忧满头雾水,问道:“前辈何时见过。” 老乞丐哈哈一笑,“吴少爷可是贵人多忘事,在幼时你与吴夫人上街游玩,路过一下棋摊,兴致入局,大败三场,可还记得?” 年轻白衣点点头,随即又疑惑道:“我记得摆摊的是个儒雅青衫人,不像阳城,难道前辈是刻意输给我的?” 老乞丐摆摆手,语气随意:“吴少爷别瞎想,本人素来忌惮棋盘礼让,那时我只是在一旁吃烧饼。” 吴忧失望哦了一声。 老乞丐含笑道:“其实下棋与武道很像,最忌惮心有旁骛,心不静念不止,纵然再高棋意,被扰乱了思绪,注定是死局。” 吴忧半懂不懂,意思他知,可不解老乞丐语中所指。 老乞丐见年轻白衣还是傻傻模样,继续耐心解释说:“我第一次下棋,其实不是在皇家棋院,而是在京城里也是一个摊位上,当时是还书于翰林,途径一小摊,轻描淡写看上一眼,谁知便定了终身,只是我的气运没你如此好,第一次下棋,输的大败而归,气的我是三天没出房门。” 吴忧这才一笑,谁曾想几乎被后人神仙化的段玉清,相识棋道居然还有如此趣事。 老乞丐一叹,翻转棋壶中的黑子,回忆说:“到后来国会时,我才知原来那日摊主竟是鸿客。” “所以前辈在那时国会大败于鸿客,毫不留情?”吴忧想起前朝史书记载,段玉清当天下面五局赢下四局,震惊棋坛,一举成名。 段玉清摆摆手,手握一把黑子至空中,又脱手落于棋壶,哗啦呼啦,黑子落壶声,竟能与亭外雨水落地声重合,煞是动听。 重重一叹,老乞丐遗憾道:“其实那时,鸿客是放了水的。” 年轻白衣皱起眉头,不解道:“前辈可是谦虚,那时京城棋道大家可都是在场,若真有水分,哪有人会不站出来点破?” 老乞丐笑而不语,片刻后,才说:“就跟我之前与你说的一样,最怕心中有牵挂,早在与我在国会下棋时,鸿客便知自己命不久矣,世上能孑然一身,忘却生死的人还是少数,鸿客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志向远大,我很佩服。时至今日,我才明白,鸿客费尽心思布局,只为见到棋界如今盛世。” 年轻白衣恍然大悟,惊呼道:“所以鸿客是心甘情愿当前辈的垫脚石?只为在大玄天下发扬棋道?” 老乞丐不置可否的点头,语重心长问:“前朝是我,今朝望谁?” 年轻白衣不回反问:“前辈觉得是何人?” 老乞丐一笑化解,右手一提,吴忧腰间长剑配合出鞘,落于满是茧子的手掌心中,定神打量这把说来熟悉,此刻又觉陌生的长剑。 今朝长剑依旧,旧人流水无情。 纵然能独占三千大道,耳畔已无那时嘈杂声。 有何用? 老乞丐用力一送,前朝名剑归鞘,年轻白衣正襟危坐,手中重新握起一子。 段玉清洒然大笑,“来,继续!” 亭外,小雨落尽。 亭中,棋声又起。 第三十五章 同样等人 山上棋声,络绎不绝,清脆如铃。 山下城内,晨露沾血,人心惶惶。 陵城内外双城,在大雨过后,无人敢出门。 湿漉街道上,有一年轻道士左手持拂尘,右边跟着同样道士装扮的少年,两人悠然走在空无一人,宛如鬼城的内城中。 少年长的很是可爱,唇红齿白,见四周高楼耸立,又不见人烟,很是反常,毛骨悚然,轻声问:“师兄,原先雷霆果真有蹊跷?” 年轻道士淡淡一笑,注意前面地上鲜红未去,刻意挡在少年前头,回眸柔声道:“紫晴双雷,可是稀罕物,难得一见。” 少年道士哦一声,快步跟上年轻道士,在他身边小声嘀咕:“师兄,其实我见过人杀人,你不用挡着。” 年轻道士笑而不语,右手食指轻扣,狠狠在少年脑袋,咚咚来上一下。 少年道士哎呦一声,双手捂头,眸子微红,要不是辈分实在低,早就开喷,心中暗骂几句,脸上又装作委屈道:“师兄这是何意?” “你才多大,就念叨生死?”年轻道士语气始终柔和,笑眯眯样子,很是亲切,丝毫不像是能下此狠手的人。 少年道士不敢多言,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如沐春风的年轻道士,实则是个闭眼是猫,睁眼成虎的角色,又觉得眼下城下气氛实在凄凉,不说点话当真可怕,厚着脸皮换个话题继续:“师兄,你说这陵城现在还能找到卖食店家吗?” 年轻道士边走边说:“放心,世上就算礼乐崩塌,总归还是有人想赚银两。” 少年道士眼前一黯,轻声问:“三两银,有何用?” 年轻道士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慢自己一步的少年道士。 少年道士一愣,以为年轻道士又要给自己一个脑袋栗子,赶紧躲闪到一旁,惊起地上点点雨水。 谁知,年轻道士只是一叹,俊朗面容上有遗憾神色,随即喃喃一句:“三两银有时能救命,填上心中欠缺。” 话毕,年轻白衣左手持拂尘,换成右手,继续前进。 少年道士眨眨眼,知道自己说错话,大跑赶上,待跟上年轻道士,又转成小步,贼兮兮一笑,特狗腿说:“师兄,要不我帮你拿拂尘?看你一路手握,好生累着。” 年轻道士显然不吃少年道士这献殷勤一套,简单瞟了一眼这个小师弟,见其狡黠笑容,好似一只小狐狸,收回眸子,笑道:“不用,给你拿拂尘,我等下又要多亏三两银。” 少年道士耷拉个脸,气愤说:“我就当真不该开这三两银的头!” 年轻道士又是一笑,温柔说:“自作自受。” 师兄弟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在城中闲聊,一路上生机泯灭,万人空巷,当真可怕,年轻道士脸色悠然如初,少年道士浑身颤抖,双手交叉轻搓手臂,抵御寒气,心想陵城今日当真是闹了鬼,先前还是晴朗天气,转眼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如九天银河降世,杀得人措手不及。 少年道士原以为小道凄神寒骨,转成大道定会好上些许,可谁曾想,小道与内城官家大道惨状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楼阁崩塌不堪,地面沟壑横生,两旁房屋几乎碎成两半,无一完整,地面上雨水染血,如同人间地狱。 少年道士背心冒冷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指着前方,心有余悸道:“师……师兄,我们还出城吗?” 年轻道士并未因为眼前景象有何异样神色,打趣说:“现在不饿了?” 少年道士脸色一白,奈何自尊作怪,强张苦脸,挺直腰板,佯装硬气说:“饿!不吃你个三两银,我就不出城了!” “好。”年轻道士点头,身先士卒,走在沟壑破败中,看向空无一人的高阁楼台,俊朗脸上竟带了丝丝冷笑。 诗书惊叹文人骨,不如林旁尾巴草。 少年道士紧跟在年轻道士身后,感受到师兄身上冷意,识趣的不多言。 两人真就找到一家大门敞开的面馆,在一片废墟中,显得格外茕茕孑立。 在面馆腾腾雾气百步前,年轻道士停下脚步,看向面馆旁停下的几匹骏马和一辆乌蓬马车,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少年道士见状,本就感到害怕,这下更是汗毛竖立,脸色苍白。 年轻道士微笑说:“就这一家了。” 少年道士很想开口拒绝,可愣是不敢作声,只是跟在年轻道士身后,心中顿感不妙。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面馆,矮小平房,容下四五张油桌。 年轻道士进屋,第一眼就见到面馆最里处的一伙人。 很巧的是,面馆里有一白裙姑娘同样将目光抛向两人。 年轻道士淡然一笑,少年道士却是脸色微红,轻声朝师兄说:“师兄,那个几位姐姐长的好生漂亮!像是仙女!” 年轻道士又是一笑,与面馆老板要了两碗汤面,随后柔声教训道:“你知道行走在这个江湖里,最要小心的是什么吗?” 少年道士想了片刻,犹豫不决回答:“实力和人心?” “错了,是女子,生的好看的女子更要注意,江湖十大险,胭脂占山头。”年轻道士将拂尘搁置在桌面上,整理下衣裳,端正坐下。 少年道士半懂不懂的哦了一声,满头雾水。 姑娘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能开口吃了自己不成? 少年道士转念一想,瞪大眼睛,神秘兮兮问:“师兄,你说这白裙姐姐能在胭脂榜上排第几?” 年轻道士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随即平淡回:“至少前三。” 少年道士抿抿嘴,又偷看一眼,白裙秀颜,笑可倾城,哭则倾国,很赞同的点点头。 另一桌上,洛瑾扭回头,绝世容颜上是肉眼可见的思绪。 李熙月瞧见洛瑾这般失神模样,又联想先前两位道士进店时,挪动位置,靠近洛瑾,附在她耳畔,问:“看上那桌道士了?” 洛瑾闻言红唇微微勾起,江湖老油条岂能被个新人讨笑话?仰起脑袋,阴阳怪气道:“我是怕山上某人会吃醋罢了。” “洛瑾,你能要点脸吗。”桌子对面的曲小莲白了白裙姑娘一眼,恶狠狠警告。 洛瑾冷冷一笑,不做声。 李熙月努努嘴,有点不自信,眼前两位姐姐,长的皆是出水芙蓉,有绝世之资,小脸低垂,见腰中细笔,又暗暗自嘲一笑,自己拿什么去比? 二八年龄本就怀春,哪家姑娘不希望在最美时段遇见少年白衣? 想起吴家少爷俊美容颜,黄裙少女脸色不争气泛起微红。 白裙姑娘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拍桌子,引起所有人注意,在众人目光中,洛瑾转过身子,指着年轻道士说:“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算命道士!” 年轻道士吃面的手停顿下手,微微摇头,见洛瑾踏步而来,脸上不觉一惊,问:“姑娘,我们可是在哪见过?” 洛瑾大方坐下,从袖口拿出一根白丝带,将垂下长发扎紧,露出几乎没有遐思容颜,指了指自己,笑道:“你忘了?就在陵城,你给过一个包子。” 原本在一旁自顾自吃面的少年道士听到这话,差点没噎死过去,抬眼瞧一眼脸色同样吃惊的师兄,抽搐一笑,是谁说,江湖美人碰不得的? 年轻道士凝神思索,几息后,才恍然:“你是那时候的小乞丐?” 洛瑾点点头,一本正经劝说:“今日不方便出来摆摊,还是改日再出门。” 年轻道士简单回了一句好。 一旁的少年道士看不下去了,心中感叹师兄真是木鱼脑袋,能与这么好看姐姐相识,不出两句,就把天给聊死,当真憋屈的紧,出声相助:“好看姐姐,我们是出城顺便等个人。” 洛瑾先是一愣,又是意味深长一笑,“好巧,我们也在等人。” 第三十六章 水龙送行 山下旧人面馆相识,山上棋声依旧嘹亮。 山间石池锦鲤轻点水面,惹得池中涟漪泛起阵阵。 小亭子外,云雾缭绕,微风又起,吹去亭尖积水。 残留雨水落地,亭内年轻白衣气势汹汹,内心收敛,进退有序,持白子观棋盘,黑白纵横,两边按兵不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只是等风起。 老乞丐面露正色,棋意入玄的他,深知这一步尤为重要,风起何处,火又在哪升,都很是讲究。 要不说下棋尤为考验心性,棋品如人品,像吴府用剑第二的李皓之,平日默不作声,双手抱剑,好一剑仙模样,实际就一闷骚,声出躁起,藏掖不得。 在棋中得道者,或沉浸深海,含蓄深远,眼谋万世,或精细夺巧,邃密精严,步步为营。 很不巧的是,年轻白衣擅长后者,老乞丐此局同样走的是后手。 两边明面对垒都是客客气气,礼节有佳,背地里却是默不作声,暗中蓄力,只求一朝出奇兵,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种棋局,没有杀机四伏,波澜壮阔,最不受喜爱。 外行人看得平淡无趣,懂门道的又觉实在头疼。 乐在其中的,往往只有下棋两人,此之谓独乐乐。 年轻白衣没有贸然出招,还是含蓄留一后手。 老乞丐见状,笑眯眯道:“不走正道储旁路,这是要小刀屠大龙,城府可是深!” 年轻白衣淡淡一笑,不以为然说:“前辈开局忍气吞声,同样养兵千日,怎可就骂得我一人?” 老乞丐重重嗯一声,观棋盘上黑白两边半边天局势,落下一黑棋,点睛中央,不进不退,嘴中喃喃:“小莲恰逢尖尖处,又遇大雨衬蹉跎。” 年轻白衣脸色不变,紧跟一子,还是养神。 老乞丐纳闷,浸淫棋道百年,不是没遇到奇葩棋手,就算是江湖千百下棋臭篓子,一样下的津津有味。 可今日真是奇怪,抬眉瞧一眼吴家少爷,见对方神态自若,胸有成竹,白棋大门敞亮,高唱空城。 老乞丐不吃这一套,盘踞龙潭许久的蛟龙睁眼,天地为之失色。 年轻白衣脸色微惊,很快调整,微笑道:“前辈百手无敌,可若是出了百手又能如何?” 老乞丐哈哈一笑,问:“下棋如何能过百手?” “是啊,如何能百手。”吴忧颔首,白衣飘然,不知所想。 老乞丐不与他含糊,干脆落棋,原本平静棋盘,瞬间震动,万千黑子窜动,轩然大波! 年轻白衣脸色洒然,白子紧跟,两边战鼓擂擂,既然要战,那便战个痛快。 黑白碰撞,转眼伏尸百万,白子如猛虎,龇牙咧嘴,与老乞丐的黑蛟龙缠斗。 年轻白衣与老乞丐,从先前的一步一谋划,到此刻的步步紧逼,一息一棋一子,稠密碰撞开来。 吴忧腰间长剑作响,剑骨中剑意喷发,数百剑意拔地而起。 段玉清双眸发亮,气势浑厚,由内而外,回天竟还有力。 从清晨到晌午,又从晌午到日落。 山中有鸟啼空响,小亭中两人同时收手。 年轻白衣脸上汗如雨水,大口喘气,腰中长剑不知何时,飞出百步,横插在石池上。 老乞丐面露喜色,微眯双眼,回味无穷。 两军对垒,原本杀的难舍难分,奈何白衣剑骨最后一步入局,气势大涨,硬生生压过半步。 段玉清哈哈大笑,棋意造诣比肩天道的他,头一回输给江湖小辈。 吴忧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见眼下自己胜出半步棋盘,双眉紧皱,是自己最后奇招得手,还是段玉清刻意为之? 年轻白衣认真看向眼前老乞丐,百年前,段玉清心中是否也有此疑问? 吴忧郑重起身,理理衣裳,躬身行礼,一点没有赢下此局的高兴,沉声道:“感谢前辈赐教,受益良多。” 老乞丐摇摇头,也是起身,转顺到石池旁,将深嵌其中的长剑拔起,随即唰一声,长剑入鞘,段玉清哈哈大笑道:“吴小少爷,此剑你拿甚好,吴夫人眼眸长远,只是逆势而上,面对滔天巨浪,还能有先前棋盘上的动心忍性?” 年轻白衣神色复杂,沉默不语。 段玉清转身,山腰大雾散去,月光初现,指指山下陵城出城口,密密麻麻的火把,数百士兵扎堆,杀意四伏,笑问:“现在离出城只有一步之遥,魏百岁布下雄兵数百,你只有寥寥几人,可有破釜沉舟勇气?” 吴忧淡淡一笑,还是不语。 段玉清收回手指,微笑道:“虎父无犬子,吴晨既然能在江湖中赫赫威名,又能游刃有余步入朝廷,想来吴家小少爷也是聪明人。” 年轻白衣还是默不作声。 段玉清不去看吴家少爷,只是低头见池中锦鲤,淡淡说:“难道吴小少爷还在权衡利弊?这份气魄可是输给吴晨了,孤身入京城,可是比鸿门宴还难吃上些。” 年轻白衣脸色终是动容。 段玉清继续道:“你心系当年真相,可也要清楚其中分量,凭你现在臂力能否接下,今日只要你低头,大可以我出面解决这些官兵,魏百岁的头颅,也给你呈上。” 年轻白衣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一瞥惊鸿,如天上仙人,腰间长剑摇曳,他道:“虾兵蟹将就不劳烦前辈出手了,只是要麻烦前辈一件事。” 老乞丐问:“何事。” 年轻白衣挪步离开小亭,往山下方向离去,边走边说:“夜色扰扰,灯火晃眼,前辈可有兴致,一曲龙吟,来助助兴?” 老乞丐发声大笑,有何不可? 双手一拖,池水翻腾,转眼飞天,转眼便是绵绵细雨落人间。 山上老乞丐水龙送行,山下数百火把熄灭,重归黑暗。 年轻白衣微染雨水,下青山走内城,行至官道,白裙姑娘在不远处等待许久,见熟悉身影下来,骏马绝尘,朝他飞驰而来。 “真是慢!”细雨中,洛瑾翻身下马,笑骂道。 吴忧笑眯眯说:“慢点不好?” 洛瑾狡黠一笑:“真是煞风景!” 吴忧又摸了摸白裙姑娘的头,轻声道:“等下乖乖在我身后,不听话真就抓你去暖床!” 洛瑾眨眨眼,脸色微红问:“你这是在求我?” 吴忧一笑,风轻云淡道:“我是在诉苦。” 白裙姑娘努努嘴,得考虑考虑。 第三十七章 上山当道士 陵城内城山脉,老乞丐冒雨下山,山道青苔,本就难走,此刻微染雨水,更是滑溜。 老乞丐一步一台阶,走得很是小心,感叹真是人越老越乏力,生死轮回,或早或晚,都会经历。 抬眼望一眼天上绵绵细雨,苍老脸盘沾满嘀嗒雨水,老乞丐苦涩一笑。 这是给年轻白衣送行还是苦了自己? 前朝大国手费足力气下山,全然没先前飘然仙人模样,好不容易下至山脚,又见眼前有两个身着道士模样的人在此等候。 老乞丐淡淡问:“你俩在这干甚?” 少年道士嘿嘿一笑,很是殷勤跑过去,扶着老乞丐,笑眯眯说:“这不是等师傅嘛。” “不知道雨天山道难走,站在原地傻愣,要是为师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就等着给为师收尸!”老乞丐显然不吃献媚一套,抬手就是一个毛栗子。 少年道士又是哎呦一声,双手捂着脑袋,左右两边各一个包,心里不敢有丝毫怨言,惨兮兮说:“收尸的好,收尸的好。” 老乞丐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举手要打,少年道士啊一声大叫,赶忙逃到年轻道士身后。 年轻道士伸出手掌接天上雨,含笑柔声说:“天上这雨,可是师傅给下的?” 老乞丐不可置否点点头。 少年道士在年轻道士身后喃喃一句:“自作自受。” 老乞丐怒目而视,少年道士做了个鬼脸。 年轻道士收回手掌,轻柔又问:“给人送行?这礼未免太大些。” 老乞丐摇摇头,喟叹道:“跟他以后路途比起来,不算大。” 年轻道士哦一声,很是少见师傅唉声叹气样子,感兴趣问:“师傅真看重此人?” 老乞丐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喃喃:“只欠东风。” 年轻道士默不作声。 老乞丐瞧眼前这大弟子优柔模样,又注意两人不伦不类衣裳,好奇问:“你俩这衣服哪偷来的?” 少年道士从年轻道士身后探出脑袋,嚷道:“师兄用这身衣服给人算命赚些钱,不然早饿死了!” 老乞丐冷哼一声,几日不见,两个身子骨倒是壮实不少,也不深究,留意年轻道士双眸无神,朝自己大弟子问:“一路上可是遇到什么怪异事?” 年轻道士刚想开口,少年道士倒是抢了先,兴致勃勃说:“有!遇到一个好看赛神仙的白裙姐姐!师兄还有恩于她。” 老乞丐一笑,对于少年道士嘴中的白裙姑娘,了然于心,拍拍年轻道士肩膀,意味深长道:“可惜遇见晚了,不然真可与他一争。” 年轻道士不以为然道:“天下大势都要顺着吴家少爷走?” 老乞丐揉揉昏花老眼,想要与自己大弟子好好诉说,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前朝大国手千言万语化为一叹息,只是说:“还不将这道袍脱下,还有你,拿根长的茂盛些大葱就能装道士了?不知天机不可泄露道理,要是算错了还好,误打误撞给你瞎蒙对了,那可就是折寿!” 少年道士小声补充说:“这叫拂尘。” 老乞丐咬着牙,气愤道:“为师能不知?” “老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年轻道士和少年道士异口同声道。 段玉清很满意的拂须点头,内走几步,停脚呆愣,看向自己手中白须,是否比年轻道士手中拂尘更像拂尘? 年轻道士呆在原地,喊一句:“老师。” “我知你想说些什么,”老乞丐转过身,低头掐指,一本正经道:“这女子跟你无缘,别有念想。” 年轻道士打趣说:“老师不怕命格有损?” 老乞丐不假思索,自信道:“为师从来都是惜命的。” 年轻道士一笑,语气柔和却坚定无比,“那就是不准了。” 老乞丐冷笑一声,指着内城出城门口,淡淡问:“过命交情,又是青梅竹马,就凭你萍水相逢一个馒头,如何比?” 年轻道士沉默不语。 老乞丐又叹一口气,有点心疼这孩子脾性,温文如玉,又跟头倔驴一样,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两个脾气都要不得,还是呆在深山老林,修身养性,感受天道,最为合适。 少年道士不明所以,眨眨眼,听不出话里乾坤。 年轻道士还是让步,语气略带恳求道:“再看一眼可好?” “久之则痛,该断则断。”老乞丐摆摆手,往前走段路,还是松了心,转身叹然道:“我在城外等你。” 少年道士紧跟老乞丐,回眸一眼,小声说:“师兄可是小心,别死了。” 年轻道士点点头,破天荒没给贫嘴师弟一个毛栗子,朝老乞丐躬身行礼,“多谢老师成全。” 话音刚落,年轻道士便扭过身往内城官道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决心可见。 少年道士不解,疑惑问:“师傅,师兄去哪?” 老乞丐一愣,笑问:“感情你不知道?” 少年道士扯扯嘴角,很是委屈,两人说话素来兜圈子,打哑迷,讲的是云里雾里,指鹿为马,自己能听懂倒是真见了鬼。 少年道士凑近老乞丐脑袋,起了兴趣,又不敢过多逾越,只得轻问:“师傅,师兄到底去何处?” “去断红尘,假戏真做,当个真道士!”老乞丐哼哼道。 少年道士纳闷,清心寡欲,这不是出家当和尚?心想自己日后也要如此,直念叨晦气,赶忙将身上道服脱下,狠狠摔在地上,不觉解气,狠狠踩上几脚,又呸呸几声,这才过瘾。 老乞丐被眼前一幕给气笑,又叹一声,自己真是遭罪,一共就收了三个徒弟,一个笑里藏刀,另一个呆头呆脑,第三个呢,还是个小娃娃。 等等,三徒弟…… 老乞丐啊一声,吓的少年道士一惊,身后两柄弯刀闪闪,他惊呼:“师傅,怎么了!” 老乞丐拍拍脑袋,真是老来糊涂,连忙转身朝外城方向跑去,边走边嚷:“快去外城,接你的小师弟!” 一提到小师弟,背负双刀的少年双眸一亮,脚下生风,转眼到了自己师傅前头。 自己甘愿做小师弟太久,现在来个出气羔羊,也好让他摆弄摆弄师兄架子! 老乞丐见先行自己一步不止的徒弟,满意一笑,“人是傻了点,功夫倒还不错。” 第三十八章 深夜铁甲 陵城内城官道。 年轻白衣没有贸然前进,洛瑾下马牵绳,与吴忧并肩而行在满目疮痍的大道上。 两旁高阁楼台没了往日喧嚣,灯火黯淡,空无一人,淡淡残留儒气从上方飘下,更是显得尤为渗人。 行走在黑夜中,年轻白衣平淡问:“黄有德现在如何?” 洛瑾摇头,语气沉重:“没性命之忧,在你走后,倒是脱力晕倒,鹤老前辈给他输送真气半个时辰,才勉强睁眼。” 年轻白衣点点头,淡然道:“有鹤周天在,想来没有性命之忧,加上黄有德本就道儒双修,儒家养气,没那么容易坐地化仙。” 洛瑾轻笑道:“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知道黄有德命硬。” “一人战千人的黄有德,很有大家风范。”吴忧轻叹一声,回想起今早的一幕幕,一人孤身战千百名儒,黄有德,无愧于心,无愧于前朝大儒名声。 洛瑾手牵马绳,披散的青丝用丝带系好,露出完美五官,白裙飘飘,好似仙子降人间,清亮眸子看向黑压压前方,美目流转,战意沸腾,朗声道:“接下来,可是硬战!” 吴忧颔首肯定,看向洛瑾,轻笑道:“你是答应过我的,等下不可胡来。” “吴忧,我好歹也是姑娘家家!自然懂得含蓄!”洛瑾很是赌气的嘴里嘟起个包,煞是可爱。 年轻白衣微微一笑,感受天上掉落雨水,轻叹洛瑾要是大家闺秀,那自己甘愿上静心寺当和尚,戒尽六欲,转念又笑道:“这首曲,可是久。” 洛瑾一头雾水,不解问:“何意。” 吴忧含笑道:“与段玉清讨了首送行曲子。” 洛瑾恍然说:“原来这场雨是他下的,真是好大手笔。” “他还有更大布局。”年轻白衣正经道。 洛瑾来了兴趣,睁大眸子,追问:“有多大?” 吴忧放下视线,见洛瑾不太平的胸前,双手放在自己身前,双手摊平,上下托举,道:“大概这么大。” 洛瑾脸色一红,挺起有些分量的胸,自信满满道:“有我在,保你无忧!” 年轻白衣摇头苦笑:“若是真问心愿,我倒是希望你只给我暖床。” 洛瑾白了吴家少爷一眼,玩笑道:“那你可得费些心思在上面了,我可不好抓。” 吴家少爷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沟壑,凤眸微垂。 白裙姑娘见吴忧这副模样,心中一疼,入阁避世,出阁逆势,吴家现在摇摇欲坠,要么鱼跃龙门,皆大欢喜,要么一败涂地,满门赔命。 这种情况下,身为吴家少爷的他,又何曾有安稳觉睡过? 洛瑾抿嘴,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只是陪伴在年轻白衣身旁。 夜晚无风,伴些凉风,独渡清欢。 许久,吴忧回过神来,转身与洛瑾对视一眼,笑道:“触景生情,久等了。” 洛瑾嫣然一笑,笑得可是好看,“无妨,都等了你十年,不差这一会。” “是啊,十年了,不差这一时。”吴忧感慨一叹,腰间长剑闪过一丝寒芒,白衣按剑,又瞧一眼白裙姑娘,取笑道:“洛瑾,你好像漂亮些了。” 洛瑾赏给年轻白衣一个大白眼,本就红润的脸又增一抹红,娇滴滴,好似雨露点红果。 吴忧一笑,近看白裙姑娘,似乎还更好看些。 前半段,白衣白裙有说有笑,打打闹闹。 后半段,白衣先行,白裙在后,各怀心事。 行至面馆前,见店内有炊烟升起,吴忧停顿片刻,先送白裙进店,自己则不急,跳上马车,掀起车帘,见一脸苍白,盘腿而坐运气的江湖老士,脸色一沉,又瞧见并排而坐的良子房和鹤周天,两人脸色轻松,不像是担心神态,随即放下心来,淡笑道:“两位可是好兴致。” 白衣老人见安然无恙下山的年轻白衣,捻双鬓白发,嘀咕一句:“不应该,至少该断肢胳膊才对。” 吴忧学洛瑾先前样子,甩给鹤周天一个大大鬼脸,随后看向蒙眼男子,问:“子房兄,不进店里吃碗面?” “不打紧,与鹤前辈交流一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比起肚子饱腹,不如剑道入玄。”良子房微微一笑,语气倒是客气。 年轻白衣喃喃一句剑痴儿。 吴忧转眸看向鹤周天,讨好语气:“鹤前辈,你也不饿?” 能在前朝掀起骇浪的人物怎会不知吴忧话中所指,鹤周天嘴角泛起冷笑,将年轻白衣与庙堂人物划为对等,讥笑道:“吴小少爷这面,可不好吃。” 年轻白衣佯装不解,眨眨眼,问:“前辈这是何意?” “你看看,我就说他拧巴!兜转性子,跟朝堂文人如出一辙!”鹤周天朝良子房骂道。 蒙眼男子笑而不语。 吴忧一笑置之,脸色又突变严肃,郑重其事:“等下闯城门,还得多多依仗鹤老前辈。” 鹤周天撇撇嘴,思考几息,沉吟一声,还是选择下马,边走边嚷:“不吃白不吃!头一回见到有人逼着别人花自己银两的!当真怪脾气!” 年轻白衣一笑化解,跳下马车,紧跟进店,在店内久等已久的曲小莲赶紧上前,左右前后认真打量一番,确保吴家少爷无事,这才松一口气,随即端上两碗热气腾腾汤面,鹤周天自然乐意接下,年轻白衣脸露难色,青衣姑娘轻声威胁道:“少爷,这碗面你必须要吃。” 李熙月在旁附和道:“吴少爷应当吃下这碗面,外头微凉,这碗汤面,可是去寒气。” 吴忧听完为难一笑,眼瞅黄裙少女,当真想问一句,哪个物件放在她面前,不是去寒气的? 年轻白衣本想找个借口逃脱,又见两位姑娘态度坚定,推脱显得矫情,妥协接过曲小莲手中汤面。 一老一少两位白衣,一口面一口汤,也是不用多久时间,一碗满面,全然消失。 待吃完汤面,年轻白衣唤来在旁的两位孩童,仔细交代些许,随后给众人一个出发眼神。 众人心领神会,有序出店。 陵城内城只有出城口,巍峨城墙上,数百官兵严阵以待,雨水打湿漆黑盔甲,脸带狰狞獠牙鬼面。 城墙上,目成三角的老人眯眼远视官道上越发愈近身影,朝身旁撑伞的年轻藩王平淡道:“来了。” 年轻藩王心领神会,朝城墙下士兵嚷道:“布阵!” 话音落地,铁甲移步,列阵城前,长刀出鞘,哐当叮当,刀光满天,杀机四伏! 文远王费劲心思,深夜在出城城门下,摆兵布阵,只为杀白衣? 第三十九章 塞外求蛟龙 百里外的陵城,天气灰蒙,老乞丐一曲水龙吟送别,绵绵细雨,感天动地。 凉州阳城,夕阳西下,吴家府内七千院落,尽数点灯,火焰辉煌,与月争芒。 独自一个用完晚膳的吴家大小姐从偏厅走出,路过厨房,不忘顺走一根青绿黄瓜,随便找处院子,唤来侍从,拉条藤椅过来,百无聊赖的坐在府中侍从不知从何处搬来的椅子上。 吴妙儿啃一口黄瓜,清洗解腻,好在自己经常孤身出门,习惯一人独处,现在虽然没了熟悉身影在眼前转悠,倒也不会像寻常深藏闺房的小姐们那样,鼻上两眸竟含泪。 吴家大小姐瞧一眼天上初现月亮,隐隐月光洒在清丽容颜上,心中惦记的还是出门已有半月的自家弟弟。 不知现在吴忧身在何处,有没有按时吃饭,一路可还顺利,是否有遭受苦难。 一根黄瓜不知不觉已然过半,手持半截黄瓜的吴大小姐脸上阴晴不定,行走江湖受点伤是在所难免,只是千万别将伤痕留在那张精雕细琢的脸蛋上。 一想到自己弟弟,白衣谪仙,可是好看极了,吴妙儿又是一笑。 这一趟从阳城到乐陵皇都,横穿整个凉州,江湖路也算是走过一半,也不知这路上有多少人家闺女,会为吴忧弯腰,脸色羞红,相思难耐。 吴妙儿翘着二郎腿,双手靠在前腿上,蓝裙轻摆,又想起上次洛瑾进府,吴晨似乎是有意将这个小丫头安排在娘身前最爱久呆的佛院中。 都说女大十八变,吴妙儿对洛瑾相貌可是满意的,记得第一次在吴府相见,就觉得洛家丫头,生的真当灵动可爱,连娘亲都称赞她是美人坯子,日后定是个标志美人,还与洛夫人笑着约定,说等吴忧长大,一定要做儿女亲家,这么好看的妮子不能让外人夺去。 后来听说洛瑾被洛夫人赶出洛府,闯荡江湖,回来时已经是三年后,灰头土脸,瘦骨嶙峋,跟个假小子似的,可谁能料到,在家中静养又三年的洛瑾,褪去黝黑,美貌超过所有人预期,倾城之色,一笑生花,自己在前不久见到都暗自吃惊,心中直念叨娘亲眼光的确深远毒辣。 吴家大小姐又咬下一口脆爽黄瓜,又想起一直以来都被自己当成妹妹的曲小莲,练气大宗师的长女,曲先泉前辈天性洒然,相忘江湖,生怕自己哪天就横死在江湖路上,拖累自己唯一女儿,索性就用两坛陈酿给自家女儿卖到府中,为奴为婢,再苦再累,至少能活命。 回忆起曲小莲第一次入府,听说要离开自己亲爹,哇一声躺在地上,满地打滚,哭闹着死活不肯,吴晨和娘亲一时没了办法,还是自己用白馒头堵住她的嘴,才老实点。 所以,曲小莲才会这么喜欢做白馒头。 吴妙儿回过神来,见黄瓜见底,随意丢在地上,藤椅摇摇,满园春色,孤芳自赏。 这两个丫头自己都很满意,就不知道娘亲在天上意思如何。 吴妙儿又是一笑,长姐如母,等他们此次入京回来,吴家风波过后,干脆让忧子两个都娶进门,给自己生一堆大胖侄儿! 就在吴妙儿联想以后美好日子时,椅子后一个身影打断她所有遐想。 吴家大小姐,也是此刻吴家当家第一把交椅人物,正色朝身后侍卫问:“何事?” 侍卫恭敬在身后轻声道:“大小姐,门口有一队人马来访,为首的是驻塞将军,许念安。” 吴妙儿脸色一冷,吴家与边塞素来不曾来往,唯一联系就是数年前吴晨在家中祭天一剑,定边塞叛乱,纳闷归纳闷,既然别人已经找上门来,哪有不接客道理,吴家大小姐一挥手,起身傲气道:“通知下去,开偏门迎客,中庭点灯!” 侍卫微微一笑,胸前也是有一抹自信,昂首挺胸道:“是!” 吴家虎踞盘龙于凉州已久,一把开天巨剑立于府中,当代家主更是江湖公认的山头人物,谁敢不肯给吴家面子? 中庭内,在吴妙儿到达时已是灯火通明,双排灯笼各色而亮,与月争辉。 坐在主客位上,蓝裙大小姐静眼看向前方缓缓离近的一堆人马,为首的是个年轻人,长得好生俊朗,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些,脸上稚嫩未褪,却身披黑甲。 他的身后,同样是披甲士卒,粗略一眼,估计有二十来人,浩浩荡荡而来。 吴妙儿不禁多看一眼这年轻有为的将军,许家自古是将门,无论前朝还是当今,许念安从小就跟随军队,行军打仗,自幼练得一手好功夫,与归朝的四皇子感情甚好。 他此次前来,悄无声息,倒是让吴妙儿心中升起一丝不妙。 天上月亮晃晃,中庭中为首年轻人朝身居高位的吴妙儿躬身抱拳行礼,嘴中道“许念安给吴家小姐问好。” “同是武道人家,许将军客气了,请坐。”吴妙儿莞尔一笑,举止优雅,加上动人容颜,惹得身在军中半年都未必能见到姑娘的士卒们多看上两眼。 吴家有女名妙儿,果然是个不俗美人! 许念安随后入座,轻笑道:“深夜打扰,还望吴家小姐见谅。” “无妨,阳城虽说离塞外挨近,驾马驱车也是要些时辰,只是妙儿担心,如今吴家与朝廷关系微妙,将军如此大张旗鼓前来,怕会惹得不必要非议。”吴妙儿客气回道,在府中呆了有七八年头侍卫也是抬眼望月,心想自家小姐真是长大了,这说话气势,有家主味道。 许念安哈哈一笑道:“吴姑娘说笑了,许家镇守边塞数年,平安无事,前些年突遭敌军叛乱,多亏吴家主飞天一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吴妙儿闻言冷笑一声,朝廷中人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说远在边塞的将军都如此,那些久居京城的文臣心思又该如何深。 吴家大小姐平淡说:“所以这次将军来,是为了答谢数年前家父一剑?” “恰恰相反,”许念安脸色凝重,沉声说:“这次来,是请吴家主再出一剑。” 吴妙儿眉头一蹙,“莫非是边塞出了问题?” 许念安点头,身后众位将士脸色同样凝重。 吴妙儿与身后侍卫对视一眼,交换眼神,随后收回眸子,道:“将军是否细说?” 许念安自嘲一笑,苦涩说:“当朝圣上爱猜忌,上位之后三番五次要求家父上交兵权,家父都用各种理由推脱,现在又一纸诏书,用当朝十年晚会,群臣到场为由,家府不得不入京。” 吴妙儿心思缜密,一听就知道许念安此次来何意,“将军,吴家现在自身难保,何谈有能力将手伸到皇宫去?” 许念安默不作声,边塞身后金龙威胁,前方又有个慢慢崛起到鼎盛的王朝,虎视眈眈望着大玄青天。 眼下,除了盘踞于凉州洞穴的蛟龙,又有何人能助许家。? 第四十章 一剑破甲一百二 陵城内,小雨连绵不止。 城墙上,数百铁甲倾泻而下,气势磅礴,满城抖索。 马踏水道,从城内漆黑官道中,一辆不起眼的乌蓬双辕马车驶过。马车左右,白衣白裙,长剑银枪,护道行之。 手握纸伞,身着锦衣的年轻藩王借天上月光,见左边骏马上的年轻白衣,气质出尘,果然是天上才有人物,不禁眸子一暗,又忌讳身边这无根老货察觉,冷声嚷道:“来者可是吴家少爷?” 左手中马绳微微用力,骏马长啸,乖巧停在原地,右手搭腰间长剑,吴忧不回反问:“上面的可是文远王?” 年轻藩王一愣,见身旁老太监默不作声,只好硬着头皮道:“正是!” 白裙姑娘手持银枪,倾城间不失英武,讥笑道:“怎么,堂堂皇子给个老太监撑伞,这要是传出去,不怕失了皇家脸面?” 文远王脸色一红,握伞的力气用力几分,悠然在伞下的魏百岁终于开口,冷淡道:“这是洛尘家的女儿,生的是秀丽,就是长了张嘴,嘈杂的很。” 洛瑾冷笑,争锋相对嚷:“怎么,无根老货还说不得了?” 能在当朝天子身旁服侍的太监,向来周围人都是毕恭毕敬,就算是不受宠的皇子,也是对他礼遇有加,现在不知从哪蹦出来的黄毛丫头,指着自己鼻子骂,魏百岁眯起双眼,冰冷道:“牙尖嘴利,等下定要将你嘴巴拿针线缝上。” 洛瑾努努嘴,故作可怜兮兮模样,打趣道:“原来公公还会针线活啊,当真贤惠!洛瑾佩服!” 年轻白衣身在外,凡是能收敛则收敛,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马车内众人不对事外,不用过大拘束,早就咧嘴大笑。 吴忧笑完又觉味道不对,佯装不解,高声问:“原来你不会针线?” 洛瑾不可置否点点头。 年轻白衣朝城墙上竖竖大拇指,称赞道:“那魏公公可是比姑娘还姑娘呢!” 马车内,众人捧腹大笑,最大声的是林熙月的笑音,如铃铛般,清脆悦耳。 只是少女好听笑声,传进城墙上,却是那么嘈杂难听。 城门口上两人,脸色一红一白。 文远王感受到身前老太监传来冷意,心中不禁疑惑,黄有德先前一战用尽全力,早已没有拼命本钱,吴忧等人不过江湖新人,如何能与修为一品大宗师的魏百岁抗衡。 惹急魏百岁,不就等于不惜命吗。 文远王怕这爱名声跟城中文人一般的老太监一时冲动,率先杀入阵内,那就真就罪过大了,连忙开口朝吴家少爷嚷道:“吴小少爷,可是要出城?” 年轻白衣点点头,“王爷可能顺利放行?” 文远王轻笑道:“既然吴家主已然进京封王,咱两自然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说两家话道理?吴小少爷何不上楼,喝上两杯,让本王好尽尽地主之谊。” 年轻白衣莞尔一笑,摇头拒绝,“先前在城中吃了些食物,王爷何不早说。” 文远王收回笑容,冷冷问:“吴小少爷当真不给面子?” 年轻白衣惋惜叹道:“是王爷先给吴忧一个下马威,现在贼喊抓贼,又有何道理?” 年轻藩王凝神不语,片刻挥手,朝城下嚷道:“将人留下。” 话音落地,前排兵士握刀冲锋,冒雨前行,杀意凌然。 月色暗淡,离出城门前不远处,一处高楼顶端,年轻道士双手插袖而立,目光冷淡看向城墙方向,双眼有神,很想看看吴家少爷是如何应对这百人队伍。 若是吴家少爷当真让白裙姑娘冲锋陷阵,银枪染血,无论成败如何,有什么高手在场,今晚自己都会将她带走,哪怕是她一万个不愿意,都绝不行。 好在,数百黑甲浩浩荡荡杀向吴忧众人,行至一半,都未曾见两人有动手意思,年轻道士脸上闪过一丝好奇。 当真有别的杀招? 年轻道士脑中疑问刚闪过,下一秒,就清楚瞧见,在马车最后面,有一白衣白眉白胡的老人腾空而起,又落于马车顶端,侧卧在其上,指尖发光,以指代剑,随即隔空一弹,本垂直落下雨水,刹那间化为雨剑,密密麻麻,数道雨剑,笔直如线般,杀向铁甲。 年轻道士睁大眼眸,瞧见这雨剑一剑破甲,两剑穿甲,三剑夺命。 噼里啪啦的雨水在铁甲上溅起火星子,撩撩火火,闪烁在细雨中,转眼间,白衣老人简单一指,破甲一百二! 留有余命的铁甲这下没了先前风头,原地待命,不敢过多前进,生怕马车顶上的老人,再来一剑。 高高在上的文远王表面震惊,内心实则暗喜,城下官兵本就不是朝廷带来,平时我行我素,全然没将自己王爷身份放在眼下,现在可好,吴家少爷马车中真有高人在场,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身旁魏百岁也是罕见露出异样神色,显然他也没想到,吴家少爷除了黄有德,还另藏高人,难怪有如此底气! 身居骏马在左的白裙姑娘也是收了惊吓,她在人群最前端,也最清楚刚刚鹤周天一剑威力有多大。 一条条细如白线的雨剑划过耳畔,竟带声声破空,惹得耳鸣阵阵,久久不能回神。 这个老人,修为通天,剑术更是入玄。 年轻白衣脸上没有过多意外神色,前朝用剑山顶人物,当朝估计也只有吴晨在用剑方面能与这位看似慵懒的白衣老人坐而论道,其他人多少还不够资格。 车顶上的白衣老人大打哈欠,嘴中喃喃:“一剑就给吓成这样,现在的年轻人,越发没有男儿风范。” 魏百岁皱眉朝城下问:“阁下是何人,竟敢插手朝廷之事!” 鹤周天淡淡回道:“姓魏没根老家伙,少拿朝廷压我,你仔细瞧瞧,我到底是谁。” 魏百岁定睛一瞧,脸色大惊,随后唰一声,腾空而出,年事已高的他,运功起来竟比黑猫还灵巧,只见他踏雨杀来,身上气势狂涨,一品大宗师修为尽数升起。 在空中,魏百岁银发凤舞,双手在天上凝力,闪烁光辉,随后又用力砸下,惊起层层浪花,嘴中嚷嚷:“鹤周天,你还有胆出现世间!” 处在原位的文远王将手中雨伞放在自己头顶,略微失神,嘴角勾起一抹笑,未曾料到,车顶上的老人,竟是前朝用剑第一人,也是被当朝皇帝,下达追杀令的,鹤周天。 第四十一章 满城倒悬八千剑 江湖境界同样有九九之分。 从入道到宗师,一共有四道门槛,破开武夫三境初见天道,一气百里,是小宗师。 小宗师往天上方向爬上万千台阶,对大道理解炉火纯青才是基础,待彻底踏足三千道之一,行至尽头,方才能有机会见到大宗师大门。 承势而起,扶摇直上,感悟天道,为大宗师。 大宗师之间更是也有区分,从三往一,微进玄。 以道入微,一气千里,为三品大宗师。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二品大宗师。 逆势勃发,撼动天道,为一品大宗师。 曾有江湖武道宗师直言,大宗师往后,虽相差一品,看似差之毫厘,实则距离千万远。 具体多远,一人在山腰,一人在山顶,喊上一喊有可能听见,可两人往山下瞧,未必不能相见。 例如原先,黄有德双道入玄,成就地仙位,四大家主只是宗师修为,可借天时地利人和,四两拨千斤,若非江湖老士最后以命博命,换的一线生机,谁死谁生,还真不一定。 年轻白衣见眼前百步开外的老太监,一气逆龙吟,借势顺下,用老乞丐的雨,打了鹤周天的脸,方才意识到这目成三角,佝偻驼背的老太监,居然是位实打实的一品宗师。 真是老天瞎了眼,这等阴柔家伙,也能行至如此境界。 乌蓬顶上白衣老人面不改色,手指再亮,四周向下滑落雨滴,竟怪异调整方向,白袍气势大涨,转瞬也到一品宗师,鹤周天轻喝一声,数百剑雨朝上,与老太监的气浪碰撞在一起。 好似海岸巨浪拍岸,轰隆一声,老太监退去几步,在空中翻过身,随后重重落于地上,溅起两旁数道水花,双眼微眯,冷声嘲讽道:“抱头鼠窜躲了些年,倒是恢复了些,难怪敢出来蹦跶,只是很不巧,跟错了人,还未出世,就得丧命于此。” “你个没日没夜采阴补阳,明明一个无根老货,却还学人浸淫房中术,不伦不类,当真可笑。”马车底下地面呈现龟裂痕迹,鹤周天深感不妙,离开车顶,白衣飘荡在空中,蜻蜓点水般脚尖触地,气质脱俗,好似仙人。 洛瑾在旁没忍住笑出声来,年轻白衣赶忙甩个眼神给白裙姑娘。 狗急还会跳墙,若是真将这魏公公给逼急了,来个以命赔命,到头来亏得还是自己这边。 魏百岁对洛瑾笑声视而不见,不怕其他人插手或逃跑,几个尚未入世的小娃娃,就算让他们百步,也能如擒小鸡般轻松抓住。 眼下自己只要解决鹤周天,那其余小辈,还不都是板上待宰羔羊。 陵城说大不大,可也算不得小,整座城池,让你逃跑,你能跑到何处去? 鹤周天在小雨中,朝吴忧笑道:“吴小子,上一次见我两袖借两风,学了个模样去,今日再见,可能更进一步?” 年轻白衣骑在马车,拍拍胸脯,“晚辈尽力而为。” 鹤周天大笑一声,双袖生风,一红一绿,白发飞舞,剑意拔地而起,剑光璀璨,赤月三千,绿麋五千。 充当马夫的良子房呼出一口气,有点畸奋,只恨自己现在瞎了眼,不能亲自一见,这满城倒悬八千剑的壮观景象。 马车里,李熙月早就将车内两个敞口帘子掀开,见外面剑光璀璨,小脸兴奋,扯扯身旁曲小莲,激动道:“小莲姐,快看,是鹤老头的八千剑!” 曲小莲小脸微惊,谁说之前就知晓老者身份,可真当亲眼见到满城剑气,当真不是小阵仗,轻轻一叹,青裙姑娘不禁一想,等哪天吴少爷剑道进微,是否也能如此,威武霸气。 曲小莲抿嘴轻笑,或许是美不胜收。 靠在最后的,盘坐而立的黄有德突然咳嗽一声,呼出一口浑气后,又没了声响。 城墙铁甲前,老太监见八千剑光,也是脸色一沉,心想鹤周天莫不是真的恢复如初? 身在剑光中的鹤周天浪的与老太监细细拉扯,凝神运气,一声未出,八千倒悬剑光全然翻转,剑尖指向城门处,老太监头颅。 只听声声破空,不绝如缕的剑破雨水声,八千剑竟一口气,倾巢而出。 剑意,剑气,剑光,三剑合一,气势如龙,月色暗沉! 魏百岁冷喝一声,身上阴气外放,寒气顺风起,转眼落下雨水竟然在空中结冰,一道道冰锥在空中凝聚,双袖生风,老太监又嚷一声,数千冰锥与剑光碰撞,剑光崩出,冰点碎裂,声声清脆,寸步不让! 鹤周天脸上没有过多意外神色,如鹰展翅,飞至半空,马车后长剑出鞘,在暗沉天上如流星划过,白衣老人接过剑,剑贯长虹,直奔魏百岁杀去。 白衣老人有些出乎意料,居然舍弃八千剑光,与老太监近身肉搏。 只见半圆弧度的剑罡在空中斩下,魏百岁双手握拳,迎面轰出。 剑罡与拳罡碰撞,阵阵狂风从中乍起,一圈圈气浪波及开来,年轻白衣与洛瑾舍弃马匹,在马车周围落地。 鹤周天倒飞数十比,魏百岁脚下地面撕裂,除去他两脚面积,其余十余步开外,全然塌陷。 白衣老人刚落地,又是提剑,一步万里,转瞬又杀到老太监跟前,一连刺出十剑,动作利索,门道入微,大家风范十足。 老太监心如止水,双手拳罡再起,隔空擦出火花,硬生生接下十剑,随后又抬起一脚,朝鹤周天胸前踢去,白衣老人握剑以剑身抵挡,被击退数十步,脚底未离地,在官道上留下两道明显痕迹。 年轻白衣和良子房看得直呼过瘾,对鹤周天先前几剑也是啧啧称奇,不愧是前朝用剑山头人物,提剑用几分力,落剑又留几分气,都是极有讲究。 洛瑾不走剑道,自然没有两人感悟良多,只是对先前老太监以水凝冰之法很是感兴趣,倘若自己也习得此功法,给枪尖增寒芒,那是怎样光景。 吴忧似乎看出洛瑾心中所想,点点姑娘眉梢,轻笑道:“别想了,魏百岁习得可是阴柔气,这等功夫,最适合他这样无根家伙,本就阴阳失调,采阴补阳,阴阳调和,为上乘物。你个姑娘家家若是习此功夫,莫说凝水成冰,运功就阴阳失调,反噬己身,得不偿失,严重还会丧命。” 洛瑾略显遗憾点点头,倒也不说些什么,只是在年轻白衣转过身时,又摸了摸眉梢。 两个江湖入世大半辈子的前浪,在短时间又过了数十招,皆是输赢对半,倒是苦了周围,沟壑从大道延至官道,巍峨耸立城墙,也有些许摇晃。 身在摇晃城墙上的年轻藩王,撑伞的手此刻有些哆嗦。 向来锦衣玉食,饭来张口的他,张口结舌,何曾见过先前鹤周天一剑破甲一百二的场面,鼻中尚有先前残留血腥味,又见八千剑光和老太监点水成冰,这等邪门功夫。 感叹一声,日后正当要找个好师傅时,身后不知何时,又站一人影。 身着青衫,头戴斗笠,俨然一副刚钓鱼归来模样,脸上悠然,好似路过。 年轻藩王转身朝亚圣薛泽道;“这就是大人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薛泽摇摇头,淡笑一声,道:“不,还得再惨烈些。” 年轻藩王小脸煞白。 青衣亚圣又是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淡然道:“放心,不会出性命。” 年轻藩王感恩戴德,又暗自咽一口气。? 第四十二章 一剑朝天阙 吴忧此行入城,虽说表面上满城儒生嗤之以鼻,满城文人激愤,实则到底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各怀心思,勾心斗角。 外城文人在年轻白衣一行人入城当天,只是在高楼上冷眼相待,在林家几日,更是默不作声,照常风花雪月,无关灯笼高高挂起。 外城文人各家心中盘算年轻白衣,当真有气魄破开陵城僵局,大败内城四大家,让陵城大家排名重新洗牌,也未尝不是好事。 毕竟内城四大家在陵城扎根依旧,历史绵长,虽说近些年有衰弱形势,可瘦死骆驼依旧比马大。 吴忧等人这次到来,无疑是将这骆驼一砍再砍,连根拔起,给外城文人看到一丝翻身曙光。 内城四大家也深知外城,虎视眈眈内城已久,本就做好拼死准备,又见同行有前朝大儒黄有德,更是出动各家全力,来扞卫自家名声。 文人看待名声,素来比自己命还重要。 若只是因为没有阻拦下一个江湖小辈,落得个满门失意,当真憋屈,更要是沦落被赶出内城,在外城栖息,甚至在往后百年,自己早已入土化骨,依旧会被人无事念叨起来,那才是真屈辱! 素来拥护外头面子的内城大家们如何承受得了? 可惜的是,外有外城大家耽耽虎视,内城中各家数千文人参战,人心不齐,还在各怀鬼胎,想从中捞取利益。 内忧外患! 本就与江湖老士一同临渊而行,又相互排挤,虽说最终四家联手,可为时已晚,双双落崖,酿成现在四家气运皆大伤局面。 这是对于四大家而言。 城墙上的两人并肩而立。 年轻藩王自然乐意见到此等场面,最好是吴忧再狠一点,将今晚士卒全部杀个干净,自己好重新掌权陵城,真的做一回异地藩王。 许是委屈岁月实在太长,从小便在各个皇子,无论年长年幼,都是低声下气,客客气气的他,一想到日后有一天能飞黄腾达,君临天下,脸蛋红润,呼吸急促。 一旁的青衣亚圣察觉到此,不觉一笑,想来类似吴忧这等,少年心思就深不见底的人还是少数,大半少年,城府还是浅显,一眼便知心中所想。 年轻藩王撑着伞,在小雨中问:“大人觉得此战如何?” 薛泽不回反问道:“王爷可知鹤周天与当朝天子渊源?” 年轻藩王自然知道,还在大玄未改朝换代时,当今圣上还是少年时,行军打仗,途径凉州,千百大军在旱天城扎堆,深夜时分,突然遇到一路江湖人马截杀。 来人各个武功高强,修为莫测,以一当十,更有一持剑少年,一剑便是破甲几十,煞气甚重,这一战虽说是父皇胜利,可也是损失一半兵马代价,延误战机不说,自己也险些丧命于少年剑客手中。 后来的事,全国都知道,九子夺嫡,自己父皇顺天而立,成就帝皇之位,在安顿好一切后,迫不及待来个秋后算账,无数江湖前朝名人被朝廷追杀,更有许多前朝名人身死于玄家铁骑下。 鹤周天也曾被万千铁骑追杀,那时做好竭力拼死准备,可似乎上天眷恋,不急着收他性命,在逃亡陵城途中,误打误撞跌在青莲山中,又恰好遇见不知为何起兴致上山的老和尚。 按老和尚的话来说,千言万语,不过缘分二字。 就这样,黑衣老僧庇护鹤周天数十年,期间不知为他挡下多少杀招,直至前些年鹤周天伤势大好,恢复有七八成功力,老和尚这才悄然下山。 这等性命之恩,鹤周天答应黑衣老僧,护道吴忧出凉州,又算起来不是很过分。 年轻藩王不解道:“先生这是何意?” 青衣亚圣笑而不语。 文远王面露难色,又见下方年轻白衣朝自个方面看来,目如长剑锋利,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背心冒出冷汗,退后几步,这才晃过神。 青衣亚圣又是一笑,安慰道:“王爷放心,有我在,你没有性命之忧,甚至还有机会得到登天。” “先生愿意收我为徒?”文远王大喜过望,惊呼嚷道。 薛泽负手立在原地,青衫飘飘,斗笠朝下,遮盖面容,只是两鬓星霜随风飘飞,淡然道:“这还得看王爷态度,是否要做我二弟子。” “师兄是何人?”文远王略感兴趣追问道。 薛泽心情极好,哈哈一笑道:“你跟他认识,还约定要给他说个媳妇。” 文远王瞪大双眼,无奈一笑,感叹真是江湖池水深,谁曾想自己一时过嘴瘾,却得罪未来师兄。 薛泽摆摆手,“就算真说个媳妇也无碍。” 年轻藩王将这事记在心中,想着改日就在城中好好挑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送至薛泽府中。 城上两人笑而互谈,城下两人刀剑相向。 白衣老人持剑而行,抓住机会便是完美一剑,擦过雨水,寒过春月。 老太监身姿如猫影鬼魅,在黑夜中更是如鱼得水,修为弱小的人只觉得无数老太监身影在眼前晃过,不知哪位才是他真身。 两人就这样,一追一躲,又是过了数十招。 白裙姑娘是看不下去,原以为会是一场惊天大战,到头来还是风声大雨点小,猫追耗子,如何有趣。 年轻白衣微笑道:“不急,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大宗师精华所在。” 良子房也是赞同点头。 洛瑾见两人屏息凝神,看的认真模样,也是将信将疑,小声嘀咕:“真的假的。” 话音还未落地,马车前的白衣老人剑意突然又涨上一层,手中长剑剑光璀璨,剑尖朝天,黑夜天穹上,有一点光亮越来越大! 薛泽双眸笑意浮现,鹤周天两袖两风是出名,可世人当真以为鹤周天杀招只有这一手? 老太监见白衣老人气势更上一层楼,剑意更是比先前强上半步不止,暗骂鹤周天莫不是要一剑入地仙? 黑夜上光点越来越大,鹤周天气质从纯阳转为缥缈。 老太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假思索,保命要紧,在第一时间朝城外逃去。 白衣老人面不改色,飞身入空,剑尖点光,划破天穹! 一剑朝天阙! 这一剑,天道凌然,天地动容! 鹤周天剑在半空,滔天剑意在地面升起,半月形状滚地,越滚越大,瞬息时间,便有城墙大小! 好似撑天巨虎,张开血盆大口,连同城门前数百铁甲,一口并吞。 就连同为一流水准的薛泽,一时间都觉得压迫十足,要全力应对。 老太监在后拼命逃窜,听到数百藏叫声响彻黑夜,老脸煞白,始料未及鹤周天的剑速度如此之快,来不及闪过,地仙水准一剑,苍老背影毫无悬念被劈成两半,鲜血横洒陵城城门头。 一品大宗师,当场丧命。 年轻白衣咽了咽口水,竖起大拇指,由衷称赞:“这一剑,当真世间无敌!” 第四十三章 真孙子 老太监一死,尸首被剑气砍为两半,血腥味飘散在这有细雨的夜里,久久不消散。 城墙上撑伞的年轻藩王松了一大口气,不管城内文人儒生如何明日叫冤,哪怕哭声惊天动地,能泣鬼神,成败已定,陵城这次啊,输的可是惨烈! 一想到自己过些时候,还要选个良辰吉日,大张旗鼓给这尸首都不完整的老太监送行,年轻藩王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老太监一死,府中朝廷心腹一死,身后又有薛泽扶持自己,陵城上下上万儒客,哪家敢像先前一般轻视自己? 年轻藩王感慨一叹,世界上真肯慷慨赴死的是人之又少,他佩服这样的人,大多人还是如墙上狗尾巴草一般,谁家势头紧,就偏向谁。 陵城内外翻天变化,只要年轻白衣一过陵城,薛泽青衣往城中央这么一站,谁进内城,谁出外城,还不是他一人说的算? 年轻藩王看向城下年轻白衣,原先恐惧烟消云散,脸上笑嘻嘻的,看他比看自己亲爹都要亲切许多,若不是城中还有朝廷细作,当真要大张旗鼓,放上烟花,好好庆祝一番。 高阁楼顶上,年轻道士伸出一口,干干巴巴,原本绵绵细雨,在老太监身死异处时,便停了下来,俊朗脸蛋上闪过一丝无奈笑容。 水龙送曲,雨停是客走。 送的是年轻白衣,唤的是自己。 该回去了啊,年轻道士心中空唠唠的,说不出有什么感觉,就是失落,有一点点涩涩疼疼的。 “真是一切都逃不过老师的布局啊。”年轻道士喃喃一句,看向白裙姑娘,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最后狠下心来,跳下高阁,遁入半空,翻身出城。 城下年轻白衣很是殷勤的朝鹤周天看去,讨好道:“前辈刚刚那一剑,可是威武霸气,不知叫什么名字?” 鹤周天哪能不知这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求于人时喊一句前辈的吴家少爷心中在打什么算盘,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吴小子,要剑招就要剑招,何必弯弯绕绕,不能爽快些?” “这不是怕太直接,破坏前辈雅兴,一不高兴,就不给我了,那可就得不偿失。”吴忧脸上堆笑回答,伸手就要拉着鹤周天衣袖,单单看这一幕,不知所以的旁人还以为这两人关系有多亲密。 鹤周天很是嫌弃的甩甩衣袖,往后退几步,取笑道:“吴小子,你现在言语,我就高兴了?就能给你了?” 吴忧收回手,一手搭在剑鞘上,满脸自信道:“会的,前辈一定会的。” 鹤周天哈哈一笑道:“何来自信?” 吴忧敲敲自己腰间长剑,又指了指撑伞的年轻藩王,笑而不语。 鹤周天故作皱眉,老脸愁容,叹一口气,很是惋惜说:“年纪轻轻,心思就这么深,将来那个姑娘能受得了你这番猜疑?” 马车上众女脸上都微微一愣。 年轻白衣微笑道:“无妨,实在没人要,大不了学前辈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过日子。” 马车上传来冷意,鹤周天身子一惊,摆摆手,哼哼道:“别了别了,你要是跟我一样当个带发和尚,不问情爱,给吴家整个人丁稀缺,莫说吴晨会不会提剑上门找我麻烦,单说这一马车上的丫头,都够我老人家喝上一壶。” 马车外的洛瑾一笑了事,倒是马车内的一青一黄两女羞红了脸,互相看上一眼,又噗嗤一笑。 年轻白衣深知刚刚那一剑不是这么容易学去,练武讲究一个收心,十年磨一剑,不可计较一时半会,急于突破,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吴忧多看一眼马车上的良子房。 鹤周天冷哼一声,也不理吴忧接下来是何动作意思,翻身上马车,将手中长剑入鞘,又趴在马车末尾,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洛瑾跳下马车,落在年轻白衣身旁,轻声问:“接下来如何?” 吴忧淡淡一笑,转过身,看向城墙上的年轻藩王,朗声道:“王爷既然尽地主之谊,我们能不给面子吗?” 年轻藩王听完脸上一愣,脚后跟一软,险些跌落。 年轻白衣收回眸子,:“你跟我一起?” “不了,我怕被毒死。”洛瑾摇摇头,对城墙上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 吴忧脸上也没多少意外,白衣飘荡在数百尸体周围,脚踏血水,白衣不染尘。 处在原地的洛瑾见到这一幕,不觉鼻尖一酸,这仅仅是刚刚开始,出凉州的第一关,已是数百铁甲身死,往后日子呢,尸山血海,便是家常便饭。 如果有一日,自己跟老太监一样,身死在异处,他是否会伤心落泪?给自己送行? 脚底沾血的年轻白衣一步一台阶,转眼到了城墙之上。 年轻藩王轻声道:“吴少爷,这下可不饿了?” 吴忧淡淡一笑,朝一旁的青衣亚圣上下各看一眼,随后行礼调侃说:“前辈好,这么晚还出来钓鱼?” 薛泽不为所动。 年轻白衣一笑而过,这才正眼打量起这个守城王爷,锦衣在身,却无半点皇宫龙气,相比于在朝廷中春风得意的二皇子,万千锦衣可能抵过一身紫袍? 年轻藩王被吴忧看的心里有些发毛,吞下一口口水,试探问:“吴少爷,这边请?” “这边风景不好?”吴忧不回反问,指向城下数百血肉分离尸体。 文远王心中一凉,向薛泽投向求助眼光,心中念叨,师父啊师父,你自己徒儿正被人威胁着呢。 薛泽淡淡一笑,拍拍文远王肩膀,终是开口:“命人将这好好布置一下,既然吴家少爷有此兴致,做主人的,怎么不依着?” 年轻藩王应喝一声,转身朝里头走去,喊人端来桌椅和酒肉。 吴忧看着越走越远的年轻藩王,打趣问:“这就是前辈看上的人?会不会时间稍晚点,根基可不好打。” “读书嘛,不在乎时间长短,更在意是否有颗能专研的心。”薛泽双手插袖,淡淡道。 吴忧微眯双眼,看向头顶月光,意味深长道:“只怕前辈不单单是让他来读书,大智若愚,不怕这藩王真是怂柿子,就恐他是装孙子。” 薛泽脸上有笑意浮现,白鬓微摆,他同样看向月亮,喃喃道:“怂点儿好,怂点儿,活得长久,你看八十古来稀的老家伙们,牙齿掉光了,舌头还在,倍灵活。” 年轻白衣听完一怔,吐吐舌头,又缩回,随后狡黠一笑,若是在牙齿掉光前,将舌头给砍了,他还装不装怂? 第四十四章 人心隔肚皮 世界上啊,有一种人,不爱跟世俗较劲,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来抵御未知恐惧,知足常乐,遇到什么样状况,都能很开心的活下去。 年轻白衣坐在年轻藩王准备的靠椅上,酒桌上是美酒佳肴,年轻藩王给吴家少爷亲自倒上一杯酒。 年轻白衣没有客气接过盛满酒水的白杯,大口喝下,俊美容颜上,波澜不惊,靠在长椅上,呼出一口浊气,回首望月。 他打心眼里向往这类人,无拘无束,不去管酸甜苦辣,财迷油盐。 对于自己来说,在娘亲身死的真相面前,江湖与庙堂又有什么区别呢? 江湖提着脑袋过日子,舔着刀剑血水过日子,书生想挤破头皮入的皇家呢,又何尝是个将心比心能过日子的地方? 都是将一件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在千万碎片中挑出一丁点能活命的希望。 至于佛家说的轮回,年轻白衣压根不去信,娘亲今生过得不好,又谈何来世? 下辈子会怎么样,还能不能遇见吴晨,他又怎么会知道。 这一辈子都还没活明白的自己,又怎会有资格去谈论下辈子。 吴忧曾经画地为牢十年,求个静心,与自己讲和,可惜失败了。 一世命即是万世命,不冷静下来反省自己,心不能安,到哪里都会被人间苦难困扰,被生死束缚双脚。 年轻白衣离开长椅,站起身子,黑发飞舞在城池上,看向年轻藩王,淡然道:“王爷想来也是个聪明人,对于陵城未来是如何走向发展,吴忧不去想,也懒得管,等这个头是我起的,王爷怎么说都要给我面子,我现在用一座城池来换一个消息,王爷想来不会吃亏。” 年轻藩王低头不语,沉思许久,喝下一口烈酒,看似给自己壮胆,玄弈抬起眉头,问:“吴家少爷,想知道什么?” 城墙上一轮清月高挂,城墙上数百尸首无人认领,年轻白衣开口,语气比腊月冷风还要寒人些:“我想知道,十年前,是否是玄家在阳城布下杀局,为了杀我,断吴家气运。” 年轻藩王莞尔一笑,与薛泽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理所应当神色,随后道:“吴家少爷,十年前,我才八岁,你又怎会知道,我知皇家意思?” 年轻白衣笑着摇头说道:“能在八岁时就看懂皇家铁血苍凉,为护己身,干脆放下自己在京城前途,来一向不被看得起的凉州做藩王,将自己身份一贬再贬,现在又能伴上薛泽前辈这般在陵城呼风唤雨角色,这等肚量心思,王爷可别说自己是个软柿子。” 年轻藩王脸上又泛起苦涩,喝上一杯落寞酒,说:“看得透彻又如何,酒水可烈,入口却如凉水,入肚如尖刀,都说水浓于水,可手足相残,无论哪朝哪代,都不少见。” 年轻白衣点头道:“没错,在皇家里,人心隔肚皮,就算是再亲近的人,都要防上一手。” 吴忧又叹一声,补上一句:“真是可悲。” “谁叫我生在皇家呢。”玄弈自嘲一笑,轻描淡写道。 年轻白衣挑挑好看的双眉,双手交叉环胸,手指轻轻抖动的,微笑说:“现在王爷可否张嘴细说?” 年轻藩王重重嗯一声,在心中衡量利弊,片刻后,轻问道:“吴家少爷可能保证,对陵城不管不顾?” 年轻白衣又是一笑,对高坐首位,惜字如金的亚圣问道:“这就是你收的好徒弟?” 年轻藩王不解看向自己未来师父。 薛泽夹起一口凉菜,语气很是随意,边吃边说:“吴家真有心想造反,其他州府先不说,就单单陵城而言,绝对是一放再放,等将其他硬骨头啃完后,再来收拾陵城。” 年轻藩王满头雾水,疑惑道:“为何?从攻城难度来讲,陵城不是最好攻破地方,铁甲才数百,相比其余城的成千上万大军而言,就跟小虾米似的。” 年轻白衣微微一笑,对青衣亚圣玩笑说:“还需要历练。”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用算计过日子?”薛泽针锋相对,很是护犊子。 吴忧纳闷,这不还未正式拜师吗,轻声问:“前辈真那么喜欢这软柿子?” 薛泽冷笑连连,喝上一口烈酒,平复心情,随后喟叹道:“吴家小子,有时候大张旗鼓未必能成事,可逢场作戏呀或许有弦外之音啊,别看现在他有求于你,也许过几年,你就有事找他。” 吴忧哦一声,双眸明亮通透,转眼瞧脸上阴晴不定的异地藩王道:“好,我答应你,就当卖你个人情。” 玄弈点点头,刚想开口,话到嘴边,最不知为何,卡了喉咙。 薛泽含笑提醒:“慢慢说,今晚有的是时间。” 年轻藩王深吸一气,缓上几息,娓娓道:“这事其实我知道的也并不多,但吴家夫人一死,跟玄家定是脱不了关系,那时我还小,误打误撞进父皇养心殿,听到父皇与大臣商议,是否开皇宫天门来震杀吴家少爷,也就是你。” 年轻白衣刚想端耳详听,见年轻藩王闭了嘴,扯扯嘴角,不可置信失声道:“就这点?” 年轻藩王很是委屈点头,“我就在门外呆了一会,后来被路过宫女发现,也就溜走了。” 吴忧拍拍脑门,手中的酒杯拿起又放下,心里骂道真是阴沟里蹦出一朵黄花来,自己大费周章,黄有德搭上半条命,鹤周天深夜战宗师,将陵城所有障碍扫干净了,结果才换来这些浅显易懂,稍微想想就能知道的消息。 真是亏大发了! 年轻白衣懊悔不已。 想起前几日,在林家府中,林卓汛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家难道也要借势进入内城,当个大家? 八成的事! 薛泽在旁暗自取笑,又故作正经问:“吴大少爷,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年轻白衣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道:“前辈都这样说了,晚辈怎会不满意。” 薛泽颔首,幸灾乐祸说:“满意就好。” 年轻白衣重新坐回长椅上,好看出尘的脸上,此刻满头黑线,全然没了喝酒心思。 薛泽见吴忧低垂,点到为止,懂得分寸,淡然道:“吴小子,你这笔买卖可是不亏,在陵城留一手,当作后招,得意时用不上,可失道时,也许能救一条性命。” 年轻白衣听后,一扫原先阴霾,如狐狸般狡黠一笑,“我等的就是前辈这一句话。” …… 眼前是缓缓出城的马车,目送吴忧等人出城的年轻藩王还是不解,追问道:“大人,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陵城不先夺。” 青衣亚圣哈哈一笑,拍了拍玄弈肩膀,很是耐心指着空无一人的高阁楼台道:“文人的嘴巴可是厉害,众口铄金,哪怕你是天上大罗神仙,也给你化成灰烟,飘散在历史长河中,被后人唾弃,永生永世。” 年轻藩王恍然如半夜明月。 第四十五章 如同姐弟 时过半夜,吴府中庭的灯火才熄灭。 吴家大小姐,也是现在当家做主的吴妙儿站在偏门口,目送一队趁清月正圆时,返回边塞,渐行渐远的一队人马。 阳城街道旁现在可是寂寥,暗沉沉的,天地共用一色。 数十马蹄声如宫车轱辘碾过,雷霆乍惊,轰隆作响。 蓝裙惹上月辉,莹白嫩滑的脸上是对许家作风的无奈一笑,三月初春,晚间凉风还是有些凉的,吴妙儿本劝说许念安等人在吴家稍作休整一晚,等拂晓时分再动身,可这从小在军中长大的许家少将军,不仅习得一身行军打仗本领,还将军痞那般死脑子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等惊天动地声响,放在晌午都觉吓人,别提正是午夜,甚是刺耳难听。 当真不怕别人不知是你许家到访阳城一般。 吴妙儿轻叹一声,比起火急火燎的匆忙来回,许家当真不如选个良辰吉日,当着全城父老乡亲面上,踏马进城拜访吴家,那时满城万人瞩目,岂不是更加威风有派头? “你先下去,我去找洛伯伯一趟,过些时辰再回来。”吴妙儿见眼前没了人马影子,朝身后侍卫平淡说道。 侍卫抱拳行礼,不敢阻拦,只是嘴上劝道:“小姐,这么大晚上去洛府,是否会打扰?” 吴妙儿微微一笑,指向许念安等人消失方向道:“学学人许家,深夜大张旗鼓来访,不也是有恃无恐,好像自己家一样?” 侍卫噗嗤一笑,无多逾越,嘴上念叨一句大小姐早点回来,随后遁入黑暗中,不见踪影。 自家大小姐虽说现在用剑境界不如李皓之等前辈,可在江湖中能三进三出,安然无恙回来,还闯出一个女子剑仙称号,更是被双眼开了慧眼的黄有德拍着胸脯对吴晨保证,有望叩开天道资质。 在吴府中,侍卫抬头望望天,月黑风高,杀人正夜,是个忌讳晚上出门的日子,但这是在吴家气势最为强盛的阳城。 占据天时地利的吴妙儿,想死都难,倒是时辰该担惊受怕,若是洛尘睡下,惹到吴家大小姐不高兴,那罪过可是大。 吴妙儿摆摆手,丢一句知道了,蓝裙轻摆人间,挥洒一地银辉。 吴家大小姐一人,闲观在万人空巷的街道上,好像这是热闹非凡的集市,她走的很是轻盈欢快。 吴家府离城外的洛府距离不算远,吴忧和洛瑾上次是被吃饺子给耽误个把时辰,吴妙儿此行不过多留意周围景色,心中藏着事,三步并做二步站在城门口,朝城上兄弟嚷一句。 昏昏欲睡的守城士兵一见下方熟悉蓝裙身影,瞌睡眸子瞬间精神,很是殷勤的向吴家大小姐问好。 吴妙儿大方礼貌回应,做个开门手势。 守城士兵不敢耽误,勤快从城池上方小跑而下,不敢有一丁点怠慢,将大门给吴家大小姐打开,躬身行礼,态度端正。 这可是未来的皇妃! 吴妙儿轻声谢过,随即出城,往城门口向北走一段路,吴家大小姐站在洛家府门下,柳眉微蹙,心想这个时辰打扰府中下人实在有失规矩,索性脚踏晚风,翻身入府。 一身蓝裙稳稳当当落在府中土壤上,吴妙儿打量两眼,确定自己位置,向洛家中庭方向走去,一路沿回廊左拐右绕,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光临洛家。 吴妙儿在穿过一处花园,又见不远处并肩而坐的洛尘夫妇二人,不由停下脚步,好奇心涌上心头,竖起耳朵倾听,看看洛前辈是如何与夫人打情骂俏的。 可谁能想到,吴妙儿话还未听清楚几句,一颗石子破开层层空气,穿过树林数不清多少树叶,精准无语的落在自己脚边,留下一个拇指泥坑。 “出来丫头,躲在那里干嘛?” 洛尘的声音在树林中飘下,不大却格外清楚,吴妙儿老脸一红,蹑手蹑脚的从树林中现身。 借着月光,吴家蓝裙姑娘朝洛尘夫妇两人走去。 洛尘微笑朝身旁美妇人道:“你看,我就说她今晚一定会来府上,还不走正门。” 美妇人瞥了一眼洛尘,对他的嘲笑全然无视,又起身拉起吴妙儿的手,细细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含笑称赞道:“妙儿长得越来越像自己娘了,女大十八变,真是舍不得你嫁到京城里去。” 吴妙儿笑眯眯,语气礼貌回答:“姐姐也是,一点都没变化,还是那么好看!” “贫嘴,”洛家夫人用另一手轻轻点点蓝裙姑娘眉梢,脸上满是高兴,又转身朝洛尘道:“学学人家,怎么跟人聊天!每次都跟个木头似的,不解风情!” 洛尘被洛夫人一阵数落,脸上一点没有在意,哈哈一笑道:“妙儿这么晚来,想来肯定是有要事。” 洛夫人嘴上虽贫,也是识大体,被洛尘这么点拨,也是松开吴家大小姐的手,轻声道:“我给你去拿些糕点茶水来,你先跟洛尘聊着。” 吴妙儿乖巧应喝一声,目送洛夫人出院,随即一脸正经朝洛尘说:“洛伯伯,边塞今晚来人了。” 原本以为洛叔叔怎样都会脸色微变的吴家大小姐,只是见眼前这岁月仿佛不在他身上停留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一副早已知晓表情。 吴妙儿顿时有些挫败,叹然道:“洛伯伯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不好奇,你家婶婶为何半夜还醒着?”洛尘不回反问,一副惨兮兮模样,很是委屈道。 吴妙儿恍然大悟,捂嘴轻笑,又见洛尘脸上写满困意,又忍不住捧腹大笑,全然没了之前吴家大小姐风范。 洛夫人作息可是极有讲究的,是何时辰起床,膳食该怎么样吃,天黑到几分睡觉,一天过得极其规律有序。 用洛夫人的话来讲,这人啊,虽然斗不过老天爷,怎么也得跟岁月挣扎一下,人的美貌就这么些年,趁容颜还未衰老,该好好珍惜。 每每到这时,洛夫人都会狠狠瞪一眼洛尘,咬牙切齿,明明是洛尘比她大上一岁,但现在两人并肩,不挑明夫妻身份,定是被人认成姐弟! 洛夫人深受打击,也曾动过修儒道心思,奈何自己实在没有读书天赋,跟在洛尘屁股后头,没看两字便打起瞌睡。 洛尘借此来嘲笑洛夫人,她愤愤不平,所以有些日子没给洛尘好脸色瞧见了。 对此,洛尘也是无奈,自己以儒道入枪法,儒道本就注重气息绵长,抛开不伦不类的黄有德不谈,当今亚圣薛泽,虽然年事已高,可看面相,也只是双鬓染白发。 吴妙儿捂嘴轻笑,这家人,当真可爱。 第四十六章 吴晨的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洛尘摆摆手,不去想烦心事,开口问道:“说说,许家找你何事?” 吴妙儿收起笑容,淡淡说:“许家这次是来找我们搬救兵的,当朝晚会在际,许家老爷子明日准备离开边塞,此行同样凶多吉少,想让我们与吴晨打声招呼,同是凉州人,相互照应一番。” 洛尘冷冷一笑道:“他们倒是会打算盘。” 现在吴家跟玄家关系可是微妙,稍稍风吹草动,都会在大玄掀起惊涛骇浪,现在手握兵权的许家跳出来与吴家叫好,这不等于给吴玄两家同时施加压力。 吴家刚入朝廷,便与有兵权的许家走的颇为亲近,玄姓皇帝会怎么想,自然忌惮吴家更为严重,许家再恰好时机,跟皇帝表个忠心,用兵权牵制吴家,打压了吴家气势,又在玄家皇帝面前抬高自己。 这样一石二鸟的计策,损人利己的事情,也只有他们能想的出来。 吴妙儿点点头,阴沉着脸说:“只怕他们眼皮下这么做是一层,背地里又不知道搞些什么花招,洛伯伯可有什么招数破解?” 洛尘淡淡一笑,笑里有别样味道,“单凭吵到夫人睡觉这一条,都够他们去阎王殿里走一遭。” 吴妙儿看向从远处走来的洛家夫人,心领神会,很是配合的啧啧称赞:“还是洛伯伯会疼夫人!当真让妙儿眼馋。” 洛尘悄悄给吴妙儿竖起一根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洛尘夫人白了洛尘一眼,他这点小九九要是她不清楚明白,这些年夫妻当真是白做了。 将茶水糕点放在桌上,坐在洛尘旁边,洛家夫人翘起脚来,很是江湖气道:“说,你两又要去哪?” 吴妙儿与洛尘相视一眼,谁都不愿意做这出头鸟。 洛夫人重重嗯了一声,见两人神色古怪,默不作声,不由气愤嚷道:“快说!” 洛夫人声音可大,惊的树梢鸟禽飞起,又落在另一边树枝上。 月落乌啼。 洛尘见吴家大小姐迟迟不开口,往洛夫人靠靠,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去许家,给你出气。” 洛夫人眨眨眼,这句话饶是放在二十岁时,她坚信不疑,可现在的洛尘,举手投足竟是有理有据,不会再做出少年意气举动。 洛夫人浅浅一笑,先前怒气,还是烟消云散。 情有所寄,万事旖旎,情有独钟,千古风华。 感情这种事,其实不用注重太多,有时一句话,胜过泰山。 洛夫人双手捧着洛尘的脸,见他还是如初容颜,纵然有千万不甘心,还是笑盈盈说:“还是年轻好啊,去,帮我多揍姓许的几拳。” 说完,洛夫人收回还留有洛尘气息的手,起身伸个懒腰,对吴妙儿笑道:“时候不早了,姐姐就去睡回笼觉了,你两折腾去。” 吴妙儿与洛夫人客气几句,洛夫人便回屋睡去。 嘎吱一声木门关上声音响起,洛尘叹了口气,对吴妙儿说道:“先去吴家,给吴大哥捎个消息,再去边塞,找许家去。记得啊丫头,留人一手,蛇打七寸。” 吴妙儿一头雾水,很是不解。 洛尘笑骂道:“让许家小子,感觉到疼,又说不出哪疼来。” 吴妙儿恍然大悟,又是一笑,这招真妙。 点到为止,既不打玄家皇帝脸,又能让他意识吴家与许家不想看上去那么好。 吴妙儿当真是佩服,小脸僵,又感觉一阵后怕。 洛尘仿佛知道吴妙儿心中现在所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他们父子两个可曾是吃了苦咽下肚的人物?” 吴妙儿嫣然一笑,放下心来,说的也对。 吴妙儿打趣道:“姐姐先前说洛伯伯不会说话,现在看来可是谦虚。” 洛尘耸了耸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这样,一蓝一青两个人影从洛府出发,先到吴家,飞鸽传书,又选两匹上等马,随后快马加鞭从阳城出发,往边塞方向飞驰而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拂晓时分,春光初现时,两人快马加鞭,终于是拦在许念安队伍面前。 见到吴妙儿和洛尘的许念安大感不妙,调转马头就要逃跑,可惜的是,纵然他反应再快,百步距离,又何曾会快过身为大宗师的洛尘。 一老一少两个人,露出狡黠笑容,许念安绝望的闭上了眼。 好在两人都刻意留手,将许念安众人胖揍一顿,处处避之要害,几十人痛苦哎呦趴在地上,两个罪魁祸首,洒然离去,一回到阳城,洛尘转手便给了城门口说书唱曲的一叠银子,让他们大街小巷的传今早发生的事情。 说书唱曲的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头一回见,打了人还这么大张旗鼓炫耀的。 …… 一周后,旱天城附近山脉官道。 三月末尾,四月抬首,官道两旁,绿荫成群。 许是陵城事迹传遍整个凉州,人人知道吴家少爷出行京城,带了两位前朝山头人物,以至于一路上再无人追随暗杀。 骑在骏马上的年轻白衣大打哈欠,自从一周前从陵城出来,一切都似乎太过安静。 与还未进陵城时候相比,真当是无趣了些。 吴忧故意放慢马步,让身后马车超过自己,又在马车末尾处保持速度,看向侧卧的鹤周天,笑道:“前辈,要不再耍一次上次那剑?” 鹤周天翘着二郎腿,靠在马车后背,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我这是田地白菜,说看就看?” 吴忧咧嘴一笑,讨好说:“不一样,不一样,买白菜还要给钱不是?” “行了行了,还是想把上次给你的心法练练好,练功不能讲究一个快字,同样也不能走量,招数多,不精通,有何用?别以为有剑骨就是天下无敌。”鹤周天淡然说。 吴忧努努嘴,不肯轻易放弃,刚想开口,又见鹤周天将头扭过别处,一副不想理睬自己模样,当真自讨无趣。 众人无话又向前行半时辰,头顶太阳高挂,路旁蝉鸣不止,原准备在官道旁歇脚休息的修剑三人,突然感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意。 年轻白衣右手搭剑,与鹤周天互看一眼,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凝重。 良子房将马车速度放缓,又突遭一巨石颠簸,马车内的黄有德惨叫一声,刚能睁眼的江湖老士掀开车帘,探出脑袋,朝吴忧骂道:“吴小子,别整天神神经经的,往前再走半时辰,就是我上次与你说过的断指山!你不是想看吴晨的剑吗,就在前头!” 马车另一旁的洛瑾愣愣出神,断指山,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年轻白衣闻言哈哈一笑,双眸放出光彩,他很想亲自见一次吴晨的剑,哪怕是几十年前残留下的剑意。 吴忧双手用力,骏马马蹄高抬,又重重落下,溅起一地泥,随着一声驾,年轻白衣扬长而去。? 第四十七章 来看姑娘 旱天城位于凉州南方,与北上阳城一样,以武气蒸腾,其中不乏有武道大家在此栖息,武道意识十分鼎盛,是紧跟在阳城之后的凉州第二大江湖城市。 年轻白衣甩开洛瑾等人,一人驾马疾驰,从陵城官道转入林间小道,穿过林荫道路并入旱天城官道内,一出小道,映入眼帘就是车马成群,成千上百的江湖人士。 年轻白衣骑行在官道上,官家道路两旁是与陵城大道两侧花草树木,诗情画意截然不同的人烟气息。 摆摊叫卖声,络绎不绝,大道正中央,熙熙攘攘。 年轻白衣在一处茶水楼子停下,翻身下马,还未走几步,店内小二见来者白衣骑骏马,腰间系长剑,一身富贵气,赶忙上前,殷勤牵马绳,走近一瞧,更是不得了,竟长得如此俊美,分不出是男是女,心里盘算是哪家公子。 “客家吃茶还是休息?”店内小二笑盈盈的道,走进一看,更觉眼前白衣气质超然,胜似神仙人物。 年轻白衣不急交马绳,微笑问:“店家可先说,店内有何茶?” 店家小二一愣,拍拍胸脯,自信满满道:“上至皇家进贡泥罗婆,下到寻常清茶,本家都有!” 年轻白衣见店家小二这副自信模样,来了兴趣,玩笑道:“店家,雾里青可有?” 店家小二怔了怔,雾里青是何茶,自己第一次听说,有些犯难的站在原地,店家小二小脸微红,轻声询问:“客家,雾里青是何茶?”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将马绳交给店家小二,要了壶在阳城吴晨经常喝的铁观音。 店家小二接过马绳,呆愣愣的未回神,拍拍脑门,转身朝店内喊上一句:“客一位,铁观音一壶!” 年轻白衣缓步走进店里,一处平常不能再平常的白木装修的茶楼,楼内客家占据八成左右,有客注意吴忧进店,不觉会瞧上一眼,更有女子侠客,小脸微红,小声嘀咕,旱天城如何出了这么俊俏的公子哥。 吴忧大方入楼,寻块靠窗位置,坐了下来。 窗外,阳光明媚,一条大江从天际流下,无数船只在江上来往,渔歌笑生华,烟火气息十足。 感受到与阳城近乎相同味道,吴忧这才露出笑容。 阳城靠陆而生,旱天城却是乘海起,在上断指山后,他们一行人就要舍弃陆道,从海面上行驶到大草山,上一次龙虎山,就真正离京城不远了。 原先店家小二拎一壶铁观音来,将茶壶放下,又放下一盘糕点。 年轻白衣见店家小二转身就走,提醒道:“店家,我只要了一壶茶。” 店家小二摇头微笑道:“是别桌客人见客家气质超然,特意请的,客家请放心吃。” 年轻白衣握起一块糕点,前后各看一眼,又放下,转手将茶壶里铁观音倒出。 年轻白衣拿起茶杯,看向从别桌径直走向自己这边的带刀姑娘,脸上没有意外神色,抿嘴轻饮一口,见姑娘也是毫无客气坐在自己对面,吴忧这才放下茶杯。 姑娘长得很是好看,虽无洛瑾那般肌肤胜雪,可细眉弯弯,明眸红唇,单凭姿色就可卖得七八两,上乘之色。 “您是吴家大少爷?”带刀姑娘开门见山,声音不大,但在场都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远胜过寻常人。 原本喧闹的茶楼突然安静下来,吴忧也被吓得险些一口茶水喷出,见四周无数目光,纵然是吴家大少爷,也是怕群起而攻,摆手讪笑道:“姑娘可是认错人了?哪个吴家?” 带刀姑娘显然没听出吴忧话中意思,柳眉微蹙,从腰中抽出一卷纸画,当着数人面展开,观一眼画中人,又看上一眼近景人,两者对比,很是肯定说:“没错,就是吴家少爷,吴忧。天嘞,我还以为画中添油加醋,现在见到真人,当真好看!” 吴忧耳畔竟是刀剑出鞘声音,强装镇定,轻声道:“姑娘可否将画给我看看?” “这有何不可?”带刀姑娘爽快将画递给吴忧,吴家大少爷见到画,当场傻眼。 画中男子长相俊美无比,一身白衣,除了腰间没系长剑外,几乎与自己如出一辙。 这定是黄有德手笔! 吴忧一手捂头,另一手将画卷交给带刀姑娘,心中已将黄有德千刀万剐。 真他娘晦气,让他向外传自己出府消息,当真没必要将自己长什么模样也给传出去!真怕全江湖人不知道吴家少爷是何模样? 年轻白衣深吸一口气,茶楼凉意袭来,周围人目光冷厉胜过万箭穿心,吴忧不禁打个寒颤,握起茶杯,喝上一口,故作平淡朝带刀姑娘又问:“那姑娘过来是何事?” 谁知,接下来带刀姑娘话语威力不弱于飞剑斩头颅。 带刀姑娘将画卷卷好,别在系腰佩带中,脸蛋红润,天真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看公子面熟,细细琢磨,定是吴家少爷,特地来打个招呼。” 年轻白衣眨眨眼,俊美脸上露出苦笑。 带刀姑娘见吴忧默不作声,不明所以,气氛一时冷淡下来,又指向自己原先座位,笑道:“我是那桌的,我姓钱,是旱天城钱家主次女,这些都是我府上伯伯。” 年轻白衣握茶的手一顿,抬眼快速扫一眼面露冷意,手中持兵器,迟迟不动的众人,原来都与这姑娘熟识,那就好办了。 吴忧放下茶杯,心中默念几声钱家,旱天城内的护镖大家,当代家主钱有千练得一手好拳法,拳法脱俗,观大玄风雨而形,走旱天大江奔涌之势,是个小有名气的小宗师。 看不出,年过才三十的钱家主,此女居然与自己看起来平岁。 吴忧微笑道:“钱姑娘,可是护镖回来?” “吴少爷怎知我家是护镖的?”带刀姓钱的姑娘嫣然一笑,跟春花似的,明媚动人。 吴忧洒然一笑,指了指四周明晃晃的刀剑,话中有话:“钱姑娘你看这阵仗,一看便知。” 钱姓姑娘顺着吴忧手指方向看去,见钱家镖客手中竟握兵器,不觉大怒,柳眉紧皱,起身怒气汹汹嚷道:“放肆!吴家少爷可是钱家贵客,怎能如此无礼?” 周围镖客你看我我看你,小姐放话,只好将兵器归鞘。 吴忧暗自松了口气,正当想再举杯喝茶时,一柄银枪从外头杀来,卷起无数风浪,众人知觉有一阵强劲的风拂面吹来,风未散,耳边紧跟传来一阵桌椅碎裂声。 在众人缓过神来,看向一柄银枪不偏不倚插在吴忧和带刀姑娘中间,周围一片狼藉,不禁全部起身,刚收鞘的兵器,又明晃晃亮出,怒目外头,一时店内气氛紧张无比。 店门口,一身着白裙,长相可是倾国的姑娘气势汹汹走进店,不理会前方江湖侠客是何目光,朝靠窗里头的年轻白衣,开口一顿骂道:“好你个吴忧,原来拍马疾奔,不是上山,而是来看姑娘?” 第四十八章 一脚两船 江湖十大险,胭脂占山头。 长得好看的姑娘,一举一动,摄人心魄,可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身裙摆下,不知藏了多少尸骸。 年轻白衣心中一悸,将嵌入木板上的银枪拔起,又转眼看向威风凌厉的白裙姑娘,面容倾城,万里挑一,可惜就是没脑子,带在身上,当真要命。 吴忧长叹一声,想不到今日将这句千古名言,挖出第二层意思。 “你仇家?”带刀姑娘也是被吓一跳,好在自幼护镖,见惯血水日子,很快镇定下来,凑近脑袋一问。 年轻白衣又叹口气,将长枪一横,枪尖划破空气,幽幽道:“不是仇家,是冤家。” 钱姓带刀姑娘见吴忧手中银色长枪,一时眼熟,回忆片刻,捂嘴诧然道:“这枪,莫不是名枪落梨?” 年轻白衣愣了下,点点头,平淡道:“正是。” “那位姑娘,是洛家人?”钱姓带刀姑娘又是一问,眸中带星,兴高采烈。 吴忧一头雾水,洛家身份不比吴家眼下特殊,倒不绕弯,颔首淡然承认说:“洛家千金,洛瑾。” 带刀姑娘啊一声尖叫,赶忙起身,朝前方剑拨弩张的镖客们沉声大喊:“这可是阳城洛尘之女,你们怎敢如此无礼?都将兵器给我藏好喽,要是洛千金在店里掉一根头发,我都在爹爹面前告你们一状!” 原先还冷眼相待的镖客们一听到阳城洛家四字,立马变了脸色,将手中兵器扔在一旁,仍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见到洛瑾也羞涩起来。 白裙姑娘顿时纳闷,往茶楼后面看上一眼,心中思索年轻白衣到底在卖什么闷声葫芦药。 茶楼窗口处的吴忧不禁多看一眼这带刀姑娘,他知道护镖不容易,风尘仆仆不说,护镖人本就是江湖出身,痞子性格占大多数,不服管教,半路反杀镖局人,私发横财,屡见不鲜,这类人能对一个小姑娘言听计从,看来着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 吴忧先前一眼,尽收白裙姑娘眼底,气不打一处来! 吴家大少爷一口长气还未全然吐出,白裙姑娘还未进店,后面又走来一青衣姑娘。 姑娘长相不输洛瑾,青衣衬托容颜,出水芙蓉,如一朵不染尘烟青莲,亭亭玉立。 本还脸上带笑的她,见到年轻白衣,笑容更加灿烂,又不经意间注意身旁带刀姑娘,距离可近,一扫原先笑容,杏眼眯起,阴阳怪气朝吴忧说道:“少爷,当真是快活,到哪都有姑娘相伴。” 年轻白衣一脸无奈,百口莫辩,只得讪笑:“曲姐姐,你可得听我解释。” 带头姑娘又是一惊,凑近淡声朝吴家大少爷问道:“吴少爷,这位姐姐莫不是曲家大小姐?” 年轻白衣不可置否。 钱姓姑娘又一尖叫,吓的青衣姑娘退后几步,随后一青一白两位佳人就见带刀姑娘,风风火火朝她两走来,很是亲切的一手拉一手,涨红的脸道:“两位姐姐好!闻名不如见面!” 洛瑾闻言冷笑一声,撇一眼不知所以的年轻白衣,这就着急认姐姐了? 曲小莲也是小嘴一努,对带刀姑娘莞尔一笑,还算客气,随后恶狠狠盯一眼吴忧,眼神凶恶如虎,张口食人。 年轻白衣满头雾水,又被两人目光盯得如坐针毡,浑然不自在,心中逃意,瞧一眼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看似无害,实则暗潮涌动。 旱天城大江,是出了名凶险,曾有一名外城宗师游历旱天,见江湖辽阔,心生江面行走之意,不顾城中百姓阻扰,执意踏上脚面,起初相安无事,如履平地,行至中央,突遭海底卷风,脚中无力,被拉入江海,尸骨无存。 吴忧额头冒汗,背后一凉,回眸一看,竟是带刀姑娘将两位面布冷霜的姑娘走了过来。 洛瑾瞪一眼吴忧,要是放在平日,定是她坐在吴忧身旁,今日倒是破天荒,坐在他对面,翘起一腿,转眸看向窗外大江。 曲小莲则效仿白裙姑娘,一青一白两人,正眼都不瞧一眼吴家少爷。 “这也是冤家?”钱姓姑娘终于意识到不对,站在三人面前,哑然失笑道。 洛瑾红唇微勾,倾城容貌上冷笑连连,眯起眸子,看向年轻白衣,淡然说:“哪敢跟吴大少爷接冤啊,丢下一车子人独行,还以为是做些什么惊天壮举,原来是跟姑娘在此风花雪月。” 曲小莲不语,怒视吴忧,等他一个解释。 钱姓姑娘噗嗤一笑,彻底明白了,本就是江湖之女,大方不拘礼节,想也没想坐在吴忧身旁,刚想开口,又见两女冰冷刺骨目光,眨眨眸子,椅子还没坐热乎就起身,在别处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三人前头。 两女脸色这才缓和些。 洛瑾见吴忧沉默不语,气愤质问道:“怎么,一个暖床,一人照顾你吃喝还嫌不够,这位姑娘又拉来做甚?” 曲小莲眸子红了起来,泪滴眼角挂,楚楚可怜。 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配合的天衣无缝,让周围镖客听到,都对这两位姑娘,深表同情,同样,看向吴忧眼神更加冷淡,要不是先前钱姓姑娘吩咐,准不得数十人拔刀而起,给两位姑娘讨个公道。 人神共愤! 钱姓姑娘闻言,脑中如万千雷霆呼啸而过,这可是两位大宗师之女,吴家少爷说抓就抓来,还是干些丫环活,当真是年轻俊杰! 年轻白衣见局势不对,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耽搁太久,不然真就越抹越黑,到时候群起攻之,自己跳下旱天大江都洗不清罪名。 吴忧咳嗽一声,轻声问:“其他人呢?” 洛瑾沉默不语,曲小莲迟疑一下,还是开口:“在另一条官道,林熙月陪着几人。” 年轻白衣哦一声,洛瑾倒是抢先道:“吴大少爷如此潇洒,还会在意别人?是吃着锅里的,想着碗里的,可惜林妹妹没来,不然肯定让她写上一首,誓杀风流郎!” 年轻白衣白了洛瑾一眼,洛瑾正锋相对,寸步不让。 吴忧还是移开了眼,朝身边钱姓姑娘说:“姑娘,你还不给吴忧解释,那当真没有活路了。” 钱姓姑娘低头轻笑,随即正色朝一白一青两位姑娘说:“两位姐姐别误会,我跟吴公子还什么都没发生。” “吴忧!” “少爷!” 洛瑾和曲小莲同时起身,异口同音,左右各扇一巴掌,随后两人愤愤然出茶楼,头也不回。 钱姓姑娘见状,也知玩笑开大,转身就溜。 狼藉一片的茶楼,转眼就剩下手握银枪的吴大少爷。 店家小二脸上还是挂着和善笑容,一路小跑走来,问道:“吴少爷,包茶水和茶楼修理费,一共十八两银子。” 吴家大少爷深吸一口气,丢给店小二十两,冷声道:“再给我上壶茶来,最好的!” 店家小二咧嘴一笑,嚷一声好嘞,随后朝后头喊一句:“上等好茶,大江两船一壶!” 第四十九章 帮你去看看江湖 脸蛋上挂着两抹鲜红明显的巴掌印,吴家少爷哪里还有品尝雅趣的耐心,店家小二刚上的楼家上等好茶,一杯接着一杯,如饮水般。 店家小二见四下无人,估摸半天不会来生意,索性就坐下来,笑问道:“吴少爷,此茶味道如何?” 年轻白衣手握茶杯,一口喝下,淡然评价道:“淡如水,不如雾里青。” “先前吴少爷进店我就好奇,店家祖上便开此茶楼,修修补补也有三十年有余,两代人家,从未听说过有茶名雾里青的。”店家小二对此一笑置之,自幼便在茶楼生活,有些江湖人士偏有另类喜好,与大众饮酒风格倍道而行,偏偏就喜欢茶中高雅味道,可惜学道不过三分火候,品茶如饮酒,不过半成茶香,味道自是大打折扣。 吴家少爷刚刚喝茶动作,与上诉所说,如出一辙,自是不可信。 吴忧将茶杯放下,小二神情尽收眼底,浑然不在意,将头看向窗外,大江浪淘尽。 店家小二也顺着吴忧目光,看向外头,悠然道:“真是好景象。” “店家又当掌柜,又当小二的,真是勤快。”吴忧含笑道,全然没有打趣意思。 店家小二摸摸后勺,不好意思一笑道说:“其实不然,只是江湖饮茶人少中又少,做些小买卖,不能太过大手大脚。” “没曾动过去陵城心思?那里文人墨客可多,饮茶更是盛行之风。”吴忧握杯,轻声道。 店家小二摇头微笑说:“陵城不好,条条框框的,虽然生意会好上一些,可不自在。” 年轻白衣沉默不语。 店家小二见吴忧脸上并未表露何表情,继续说:“旱天城也有在官道摆的茶摊小贩去陵城的,没去个把月,又灰溜溜跑回,直说陵城的风气不正,文不文,武不武的,茶水钱没赚多少,更被陵城文人数落一番。” 年轻白衣闻言淡淡一笑,对此深信不疑,抿上一口,又放下茶杯,将茶壶另一只空杯推在店家小二面前,笑道:“喝茶。” 在江湖中风雨漂泊这么久的店家小二怎会不知吴家少爷心思,先不急接杯,讪笑道:“吴家少爷,有话直说就好。” “一些寻常小事,坏不了店家买卖的。”吴忧正色摆手回答。 店家小二犹豫再三,见年轻白衣执意如此,又怕真要发怒,砸了茶楼好说,刀剑无眼,万一就要了自己性命,得不偿失,只好接下茶杯。 吴忧亲自给店家小二满上一杯,店家小二受宠若惊,双手捧杯接茶,直呼多谢吴家少爷,年轻白衣一笑置之,归位同样给自己倒一杯,八分满,随后明知故问道:“先前那位带刀姑娘是旱天城何处人?” “原来吴家少爷是想知道这件事情,”店家小二颔首,随即一想,倒也放松下来,将茶水抿一口,动作娴熟,带一丝优雅,随后娓娓说:“那姑娘姓钱,是旱天城钱家镖局长的二女儿,从小就跟在镖客后头乱跑,走南闯北,据说有一次护镖中出了叛徒,这钱二小姐,一人一刀竟杀十余人,如此年纪踏足武夫二境,在镖客中颇有威信。” 吴忧恍然,想起先前茶楼里一呼百应,无人敢逾越的带刀姑娘,原来是刀中染血,杀伐果断,才有此威名。 但这并不是他想知道的,挑挑眉,轻笑道:“店家,那你可曾听说过断指山?” 店家小二轻松笑道:“旱天城内何人不知断指山?” “哦?断指山可是有何异处?”吴忧深感兴趣一问。 店家小二回忆几息,又望一眼窗外,指了指远处一处平矮山峰,道:“吴少爷,你看那座山,便是断指山。” 吴忧顺着店家小二所指,果真见有一云雾缭绕的平断山脉,不由大吃一惊,吴晨当年一剑竟然不是削去一座山峰,而是排排山脉。 店家小二继续道:“断指山现在可是除了旱天大江外,家喻户晓存在,不因其特殊地貌,而是曾有修为高深剑客,在此山留下难以磨灭剑意。断指山本是偏僻地方,地势凶险不说,山中还有异兽,专吃人肉,所以很少有人会去,突有一日,有一外乡剑客,误入此山,感受到山脉绵绵不断剑意,不由大惊,在此山中修行半年,剑道大成,一举闻名于世,从此断指山名声大噪,无数剑客来此观摩。” 年轻白衣这次给自己茶杯满上一杯,提手准备给店家小二来上一杯时,被他用手推脱而退,吴忧这次倒没强求,放下茶壶,边喝边问道:“那位剑客可留姓名?” 店家小二思考片刻,点点头,迟疑道:“我记得好……好像叫什么李耗子,还是李猫子的。” 年轻白衣脸色一变,险些一嘴茶水喷出,咳嗽几声,俊美容颜微微涨红,谁曾想,李伯伯和吴晨还有这段渊源,难怪黄有德会抱怨李皓之过于推崇吴晨的剑,这徒弟护师父,还需要哪门子道理? 将茶杯放下,吴家少爷正色道:“店家可曾去过断指山?” “不曾,每日都得守着茶楼,不然全家如何生计。”店家小二低头摆首,语气遗憾,仿佛是被戳到痛处,又重重一叹,二十出头年纪,见过来来往往的江湖侠客,怎能不对潇洒快意生活心生向往之情。 年轻白衣也不过多言语,家家都有难言之隐,既然未曾走过江湖,在江湖中立一茶楼,听来来往往过客诉说精彩,好似自己走过一遭,同样逍遥快活,相忘于江湖。 店家小二怅然一笑,内心通透,只是不语。 年轻白衣收回眸子,低眼把玩其茶杯,片刻后,抬眉问道:“店家,旱天城可有玄家人驻守?” 店家小二哈哈一笑道:“绕来绕去,这才是吴家真正想问的。” “先前两问,也是出自真心。”吴忧淡笑回答。 店家小二不信,只是苦笑称赞:“吴少爷的茶,喝下肚子,可难消化。” “急不得,好茶要慢慢品。”吴忧朗笑一声,心情极好。 店家小二自认倒霉,栽了跟头,没好气的说:“玄家王爷倒是没听说过,只是守城有凉州本地出生的大将军,姓韩,名不为。” 韩不为,年轻白衣喃喃几句,随后起身,径直离开茶楼。 “吴少爷可是去城里?”店家小二起身相送,问道。 年轻白衣摇头,拍拍他肩膀,淡淡道:“帮你去看看江湖。” 第五十章 曾向天下借万剑 江湖着实是太大了些,就算是鹤周天这等当面名震天下的人物,半百年过后,同样不被人念叨,也许会偶有观剑思人,可现在鹤周天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路过侠客无一人认出,甚至还有人投来异样目光,白发白眉白胡,着实怪了些。 江湖薄情,百万武夫争相健忘,一世不过百年,百年后无论你如何修为通天,呼风唤雨,通通得入泥土里,名刻墓碑。 像黑衣老僧那样,见过两朝大起大落之人,江湖里找不出第二个了。 鹤周天成名实在太早,乱世出英雄,年纪轻轻便遇到大玄叛乱,一人率领江湖人马,专挑玄家人下手,还险些要了大玄当朝皇帝脑袋,更有一战,一人战千人,破大半铁甲后,踏风离开,无人敢挡,当时便有剑道大家称其是万里挑一剑道天才,更是在三十岁时,走遍大玄整个江湖,百战百胜,近乎天下无敌,实至名归的用剑山头人物,可惜春风得意没几许,大玄彻底变天,起初还算太平,百废待兴,玄家也不傻,知道先调养生息,再风浪时,鹤周天又差点要了下任皇帝的性命,不过此一时非彼一时,现任皇帝一登基,便秋后算账,万千铁骑杀入江湖,惹得当时人心惶惶,更有数十位大宗师,死在铁骑之下。 放在当代江湖中,就算是很有阅历的老古董,提起鹤周天三字,都不禁要犯些迷糊,江湖用剑中,当真有这号人物?反正他是记不得了。 现在江湖,不论整座,就拿凉州而言,用剑山头不过二字——吴晨,虽说有李皓之、盖阳等人用剑打架,不过随李皓之一句天下武夫共用一担言论,世人只敢追杀李皓之,无人敢找吴晨麻烦上来看,便可知其实两人相比吴晨还稍逊许多。 先不论比吴晨先行一步的吕青衣是多么无敌,百万武夫低头,就单一说拿剑的,江湖中多如牛毛,一眼望去,十有七八都是手中握剑。 剑道剑道,不过握剑与论道,握剑吴晨不怕,可真要他上天下道庭,与那些久居深山,无事就天人合一的道士论道,那可就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百里之后又百里,一剑破法取头颅,这等战绩,江湖中人何人能做到? 手牵马绳,吴忧朝身旁鹤周天问道:“前辈,你说当年吴晨百里外开一飞剑,是什么水平?” 白衣老人冷冷一笑,山头论山头,那不亚于一山不容二虎,哪哪都能挑出毛病,走在官道上,鹤周天突然陷入回忆,吴晨战绩其实还有许多,只是百里一剑最为闻名,习惯性的将飞舞双鬓抓在手中,鹤周天问:“吴小子,你可知南海帝城?” 吴忧呵呵一笑道:“自然,天下武夫圣地,南海帝城,谁人不知?” “南海帝城,吴小子,如果你他日有机会前去,记得帮我取一剑。”鹤周天停下脚步,双眼恍惚,朝南方看去。 年轻白衣同样不多走一步,在老者身旁,疑惑问:“前辈为何不亲自前去?” “空留一地烦恼事,又谈何故地重游?”鹤周天重重一叹,话语中有数不尽惆怅。 吴忧好看眉头稍皱,转瞬又抚平,狡黠一笑道:“前辈可否细说?” “有何不可?”鹤周天哈哈一笑,惹来周围无数目光,全然不顾,与年轻白衣边走边说道:“你知道吕青衣?那时他初登圣人,我春风得意,两人近乎同时到达东海帝城,那日他可是威风,在帝城喊话帝城百万武夫,七战七胜,大败而走。” 年轻白衣瞪大眼眸,惊呼道:“七人中可有一人是前辈?” 鹤周天点点头,吴忧深吸一口气。 两袖两风,一剑朝天阙这等杀招,都奈何不了一个吕青衣,此人莫非当真无敌? 鹤周天惨然一笑,笑的很是凄凉,像是丢了媳妇的汉子,找不着家的孩子,:“那时,我也曾一人借满城百万剑,万剑归宗,一气千里,密密麻麻,杀得青天都闭眼,可惜最终还是败在吕青衣一指断沧渊上,那一指,沧海断流,天地无光,可是将我道心折断,不然我会沦落到被区区铁骑追杀?” 年轻白衣目光复杂,想起在陵城那晚,白衣倒悬八千剑,那等场面已然浩大,百万长剑出鞘,那等惊世骇俗场面,前所未见,前所未闻。 吕青衣三字,在上一代江湖中,几乎是百万武夫心中阴影,天下武修心魔。 鹤周天望向同样靠南的断指山脉,一连五座峰,高矮各不同,只是都没了山头,轻轻一笑,道:“十六岁剑道能用至如此,吴小子,你说若是吴晨有你这一身剑骨,还不等称霸江湖百年?” “前辈骂的当真好听。”年轻白衣幽幽道。 鹤周天朗笑一声,“倒也不蠢,还有得救,只是折了十年时间,当真要努力些才是。” 旱天大江波涛汹涌,将天上阳光揉碎,淹没潺潺,在大江旁,老白衣教导新白衣,当多多练剑才是。 吴忧一笑,见迎面走来的青衣姑娘,柔声问:“曲姐姐不生气了?” “跟我买串糖葫芦。”曲小莲笑盈盈指着不远处的商贩说道,没有原先生气模样。 年轻白衣笑意更浓,打趣道:“曲姐姐撒娇,少见,当真要买!” “少爷!”曲小莲低眉垂眼,半羞半喜,煞是动人。 鹤老前辈见此场面,当真不适应,感叹一声真是人老了,不懂江湖情爱浪漫,随即一人离开。 年轻白衣说到做到,只是稍微狠了点,将摊主木仗上插着的糖葫芦都给买下。 白衣俊颜,不踩祥云,双肩扛糖,很是吸引瞩目。 周围行人自觉形成两排,留出一条道来,在道路最终点的青衣姑娘见此状,面红耳赤,又满足一笑。 吴忧不顾其他人目光,笑问:“曲姐姐,这下满意了?” 曲小莲故意瞪一眼年轻白衣,笑骂道:“不怕浪费?不怕我吃了长胖?” 年轻白衣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没事,胖点好,胖点好生儿子。” 青衣姑娘脸色涨红,从木仗上随意抽走一根糖葫芦,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群里,脚步清脆欢快。 在人群外的洛瑾与李熙月对视一眼,前者面色淡然,后者稍作酸苦。 李熙月喃喃道:“怎就让曲姐姐先给碰上了。” 洛瑾噗嗤一笑,看向吴忧木仗上的糖葫芦,随后脚踏人群,如一抹白虹升起又落下,稳当落地,朝年轻白衣伸出一手来,微笑不语。 吴忧怎会不知这丫头脑中在想些什么,笑问:“哪一串?” “都行。”洛瑾大方回答。 吴忧仔细选上两串,递给洛瑾。 白裙姑娘先是一愣,随后又一笑,“吴少爷真是懂事,今天就不找你麻烦了。” 吴家少爷见洛瑾丢下一句,便转身离开,无奈嚷道:“别走远了,等下还得去断指山!” 白裙姑娘没有回答,只是消失在人群里。 第五十一章 纯粹剑修 良子房将马车停靠在官道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说是不起眼,其实就是官道人烟最为稀疏,两旁是破败房屋,裂缝青苔,瓦砾杂乱。 太阳透过房屋缝隙,洒落在马车上,穆贰春掀开车帘,耳畔是房外热闹喧嚣,眨眨眼,不解的朝蒙眼男子问:“良哥哥,旱天官道热闹,不去瞅两眼?” 蒙眼男子怎会不知自家娃娃心思,笑道:“怎么,待不住了?刚刚李姑娘唤你去,你不去。” “我不去,那个男童憨的慌,我可不想跟他走一块。”穆贰春从马车里头走出,一屁股坐在良子房身旁,刚坐下一缕阳光似箭,破开天穹,直扑眼底,女孩啊一声闭上眼,双手遮脸,又往右边挪了几个位子,这才感觉好上一些。 背后剑匣晃来晃去,叮铃哐啷,很是动听。 良子房笑而不语。 背负剑匣的女孩涨红着脸,有点不满嚷道:“良哥哥,其实我也见过杀人的,跟里头那个整天就知道呼呼大睡的孩子不一样!还有,下次停车能不能不找这些破地方!” “女孩子家家的,该少见学,多读点诗书。”良子房摸摸女孩头,柔声说。 穆贰春冷哼一声,瞪大小眼,气势汹汹,正锋相对道:“那为何仙女姐姐和白衣姐姐都可以见血,还可以杀人,她们不都是姑娘家家?” “贰春这样想可就错了。”良子房摇摇头,意味深长说。 穆贰春将蒙眼男子摁在自己头顶的手拍开,气鼓鼓的双手环胸,努努嘴,很不开心说:“不就是嫌弃我小!你等十年,二十年,看看是谁摸谁的脑袋!” “真有那么一天,被你摸头倒也不错。”良子房低声自言自语,声音很轻,穆贰春听不清。 穆贰春皱着眉,见良子房嘴唇微动,又听不清说些什么,疑惑问:“良哥哥,你在说什么?” 良子房不语,只是靠在马车模板上,蒙眼布匹直面光亮,双眼微暖又有些疼,片刻,才风轻云淡道:“那两位姑娘不过是大势所趋,就像江海里的红鱼,随波逐流罢了。” 穆贰春满头雾水。 良子房见平日里叽叽喳喳,跟个黄鹂般的丫头一时不说话,笑意更加一分,语气也更随意些:“听不懂?那我换个说法,你想想看,那两位姐姐是愿意一辈子行走在江湖里,刀尖舔血,每日提心吊胆的,还是更希望找个世外桃林,无拘无束,跟吴家少爷腻歪生活在一起?” 穆贰春更加疑惑,又想起两个姐姐遇到吴家少爷时羞涩不自然的表情,恍然大悟,两手一拍,贼兮兮笑道:“那良哥哥说,吴家少爷更喜欢哪个姐姐?” “对于吴家少爷来说,比起情爱,可能他更在意别的。”良子房幽幽叹一口气,语气惆怅,低声回答。 穆贰春又扯扯嘴皮,这算什么答案?刚想开口,又见不远有一熟悉白衣缓步走来,肩上还扛一根粗如成年腰般的木仗,定睛一瞧,背负剑匣的丫头又笑了起来,这木仗上还长红花呢,真是奇怪。 “有人来了?”良子房轻声问,语气还是那般不在意。 穆贰春嗯一声,笑道:“是个卖葫芦的,长得倒不错。” 白衣飘飘,踏春而来。 在这几日相处下来,穆贰春对吴忧还算是熟悉,还未等年轻白衣走近,笑嚷道:“吴少爷,不练剑,转行卖糖葫芦了?” 良子房脸色一变,靠在马车上,默不作声。 吴忧淡淡一笑,木仗在肩上,插在木上的糖葫芦正好接近马车高度,年轻白衣索性做个顺手人情,将木仗轻斜,串串在阳光下荧光闪闪的糖葫芦,如春花般在女孩面前盛开。 吴家少爷笑道:“选一串,不要钱。” “吴少爷此话当真?不要钱,可要贰春帮你跑腿说好话?”穆贰春笑呵呵的问道。 吴忧收起笑容,凝神正色朝良子房叹道:“良兄,这丫头长大可是了不得,你这是养了只小狐狸啊。” “吴少爷谬赞,只是嘴巴比较贫罢了,孩子心思能深到哪去?”良子房轻笑回答,语气少了先前几分随意。 穆贰春白了良子房一眼,不明白其中意思,只是端颗耐心,认真挑选两串,扔给良子房一串,自己留一串。 年轻白衣见状笑笑,不语,将木仗靠在马车上,抬眼皱眉,双手遮在眸上,退后几步,躲过刺眼阳光,称赞道:“良兄,你这马车停的技术可是好,该赏!” 良子房接过穆贰春递过来红葫芦,微笑道:“那就多谢吴少爷赏的糖葫芦。” 年轻白衣哈哈一笑,心情大好。 背负剑匣的女童舔舔糖葫芦,同样笑盈盈。 良子房将手中糖葫芦放下,一本正经朝吴忧问:“吴少爷跟断指山可有渊源?” “良兄为何这么问?”吴忧低头玩耍腰间剑鞘,不回反问。 蒙眼男子沉思几息,开口回答:“总是觉得那断指山上剑意,与吴少爷的有几分相似。” 吴忧颔首,喟叹说:“良兄好直觉,断指山本来山峰,是吴晨十六七岁时,削去的。” “不愧为当今江湖用剑高手,师父虽然嘴上不承认,可每每谈到吴晨,语气中是有几分佩服的。”良子房脸上没有意外神色,波澜不惊,只是将先前放在马车上的糖葫芦又拿起,递给穆贰春。 背后剑匣女孩不明所以,愣上一会,又回眸瞧一眼马车下吴家少爷,见年轻白衣点头,这才接过良子房手中糖葫芦,小声问道:“良哥哥,你不吃?这葫芦好甜的!” 良子房摆摆头,手起又落,穆贰春身后剑匣突然大开,吓的少女身体一震,三把飞剑扶摇直上,蒙眼男子素衣飘荡,踩剑顺势而上,在天边划过一道优美弧度,随后朝断指山方面飞去,身边两柄飞剑护道。 旱天城剑意凌然,无数剑修抬眸,手中长剑隐隐作响,难道是剑道大家光临旱天城? 旱天大江,波涛汹涌,大浪拍岸,无数剑客蜂拥而至断指山,想亲眼目睹大家风采。 穆贰春傻了眼,两手紧握糖葫芦,小脸煞白,手足无措。 年轻白衣见此状也是直摇头,心念剑痴不愧是剑痴,人家是牡丹花下死,做个风流鬼,到他良子房这可倒好,名剑胜姑娘,妙招换江山。 江山美好,万寿无疆,比不过良子房怀中一剑。 一念起,一念落,全是剑道,无杂想法。 吴忧轻叹一声,或许这才是天地最为纯粹剑修。 第五十二章 看剑学招 良子房这三剑阵势真是浩大,旱天城剑修沸腾,无数剑道行走之客纷纷抬首瞩目,更有甚者,踏剑跟随,一路至断指山。 年轻白衣苦笑摇头,跳上马车,拽着马绳,生怕马匹受惊,丢下马车独自跑走还好,要是扰了车内休养生息的江湖老士,那可真就一剑斩了都不冤。 黄有德虽然整日没个正经,一口黄牙,满嘴假话,一旦遇到大事,倒也是身先士卒,一人战万人,给年轻白衣开路,又给陵城那装蛤蟆的王爷铺路。 吴忧知道那一战黄有德是伤到本源,看似以命格换境界,只不过是提了一口气,道儒双修,一气再一气,这等方法,也只有他黄有德能想的出来。 所以,这个情面,吴忧得给,不仅得给,那得给得痛快利落,让江湖老士倍感有面。 不然就显得真矫情了。 “好吃吗?”吴忧对身旁一口一个糖葫芦的丫头笑问道。 穆贰春嘴里还喊糖葫芦,听到吴家少爷轻柔话语,连连点头称赞:“好吃好吃!” 年轻白衣将木仗上一根糖葫芦扯下,举手仰望,红彤彤的,煞是好看,取下一颗,塞入嘴中,先甜后酸,杂糅在一起,酸甜可口,糖浆浓稠泛白,想来用的是不错糖稀,山楂新鲜,像是刚摘般,脆而不腻,在嘴中翻滚一阵,酸甜彻底融合,外层糖浆咬开,嘎嘣清脆。 吴忧前脚嘴中糖葫芦刚咽下,后脚穆贰春便凑近,轻声问道:“怎么样,吴少爷,没骗你?” 吴忧将手中剩余糖葫芦递给背负剑匣女孩,大方道:“赏你的。” “贰春不要这个,这串吴少爷吃过了。”穆贰春摇摇头,很是嫌弃,掠过吴忧递来糖葫芦,指了指吴忧身旁木仗,狡黠一笑道:“吴少爷,贰春要的是这个。” 年轻白衣将手收回,摘下一颗丢进嘴里,嚼了嚼,不理贰春,神游万里。 穆贰春急了,拉了拉吴忧衣角,可怜兮兮道:“吴少爷,你开个条件,贰春肯定能做到。” “当真?”吴忧心神归一,朝这长得可爱至极的女孩笑问。 背负剑匣,唇红齿白的丫头信誓旦旦点头发誓。 吴忧指了指女孩后面大开的剑匣,还剩有三柄剑鞘,明晃晃的,很是惹眼。 穆贰春有些为难,权衡左右,暗自打量木仗上糖葫芦,三柄长剑换十串葫芦,冷笑一声,心中念叨幸亏吴少爷是走江湖的,若是在民间做买卖的,可是一等一的黑商家,苦了周围百姓。 从小跟随良子房在江湖中游荡的丫头,也是精明的很,摆摆手,这买卖做不得。 年轻白衣浅浅一笑,细如女子的眉梢舒涵一分,俊美的分不出性别,声音如清风,让人拒绝不了:“这样,我就借来看几眼,不占你便宜。” 天下世人都爱美好之物,就算是孩童也知道采下路边好看的花朵,眼前这张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哥哥,穆贰春迟疑几息,松了口:“吴少爷此话当真?” 吴忧点点头,语气诚恳,学着黄有德的语气:“谁撒谎谁是狗。” 穆贰春噗嗤一笑,还未开口,马车内传来一阵骚动,车帘掀起,一头白发的黄有德探出头来,淡淡道:“吴小子,心思真是歹毒,都算计到孩童身上来了,小丫头,听我的,别给他!” 穆贰春一头雾水,不解的看向黄有德。 黄有德脸色还是泛白,相比一周前,气色明显好上一点,都有闲情与吴忧争论诡计高低。 吴忧笑而不语,只是将木杖递给穆贰春。 背负剑匣的丫头想也没想,很干脆将背后剑匣卸下,两者交换,江湖老士脸上冷笑不止,啧啧道:“亏大了亏大了!” 穆贰春扯下木仗上一串糖葫芦,塞进嘴里,心里不是没有疑虑,只是黄有德长得不好看,良哥哥也时常提起黄前辈话中话只能信一半,相对于长相俊美,哪哪都挑不出毛病的吴忧来说,一番比较,黄有德简直是完败。 吴忧接过剑匣,放在两腿中央,低眉仔细观察,剑匣材质普通,只是长剑中剑意非凡,想起几日前在陵城林家,良子房上三剑,飞剑惊月夜,寒芒过林府,着实有些入了门道味道。 黄有德见年轻白衣沉默不语,鼻尖嗅到一丝剑道共鸣味道,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要说吴晨等人是在用剑上有天赋,那眼前这小子是一等一的练剑胚子,不用细细回味,只是观上一眼,便可将鹤周天杀招学个模样,现在观良子房剑匣剑意,又能联想良子房用剑手势,推演剑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夕阳入江,一轮圆月挂在青山上。 旱天城的夜市,对比白天喧嚣,不输多少,同样热闹喧嚣。 穆贰春将木仗上最后一根糖葫芦扯下,不着急塞进嘴里,先是打个饱嗝,将马车上挂的水壶取下,喝上一口,又放回,满足一笑,打量身旁对着剑匣愣愣出神的年轻白衣,转眼对黄有德问道:“吴少爷这是……睡着了?” 黄有德摆手,故弄玄虚道:“非也非也,这不过是见剑思人,估计良子房心心念念,苦心专研的六剑,不用半日功夫,都给他尽数学过去。” 穆贰春大惊失色,拿糖葫芦的手颤抖一下,又见年轻白衣失神,好似沉浸在自我世界,更加失色,懊悔不已。 黄有德见丫头这番表情,更加得意,吹胡瞪眼道:“看,之前就跟你说了,这买卖实在亏,也只有你这小丫头会听他蛊惑。” 穆贰春含恨将手中糖葫芦咽下,又过半时辰,曲小莲洛瑾等人先后找到马车,白裙姑娘见吴忧一副出神模样,又见身下剑匣和身旁愤愤然的穆贰春,心领神会,与曲小莲打趣说,吴少爷剑法又要精湛一步。 曲小莲抿嘴轻笑,自然清楚洛瑾话中意思。 许忆楠滚涨肚子,一看就是刚吃饱回来。 李熙月手里还是握了半串糖葫芦,看着马车上失神的吴家少爷,一同失神。 鹤周天表情与先前黄有德如出一辙,只是看上一眼,不多点评。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吴忧呼出一口浊气,神识恢复,双眸明亮,气息不增,却收敛几分。 黄有德满意点点头,张口称赞果然进了一步,穆贰春咬牙切齿,一把抓过剑匣,狠狠关上,背在身后,头瞥到一旁,不去理年轻白衣。 吴忧只是淡笑,学着良子房样子,摸摸穆贰春头,随后问其他人是否跟自己前去断指山。 李熙月摇头拒绝,她对剑道不感兴趣,鹤周天更是一语不发,腾空而起,又落在马车最后,大大哈气,已然表明意思。 最后,年轻白衣骑一马,青衣姑娘和白裙姑娘共起一马,两马绝尘而起,趁月色正好,朝断指山奔去。 第五十三章 山道两旁尽开路 在旱天大江官道遥望断指山,看似近在咫尺,只是十余里路程,真要从官道到断指山,实则是要花上一些时日的。 吴忧等人在月初时分动身,一路上只休息两三时辰,给马匹歇歇腿脚,中途除了路过一家做晚间食物的摊子,洛瑾吵闹要吃上一碗饺子外,其余时间,无非是在官道上奔驰。 江湖的夜晚,就算是到午夜都是热闹的,一路灯火,伴着月光,也不算太漫长,等到断指山脉时,月落星散,东方早霞初显,紫气东来,已是拂晓时分。 断指山地如其名,山脉有五峰,五峰成排落地,紧贴在一起,年轻白衣还未至断指山下,已然能见到许多江湖剑修身影,有些是从外地慕名而来,一览断指山脉风景,还有些则是跟良子房一般痴剑修客,在断指山脉下搭一简单草棚,终日悟剑,祈求剑道大成,一剑破万法。 年轻白衣在山路便停下马,手牵马绳,洛瑾见状,也是与曲小莲一同翻身下马,三人步行在山道上。 一路上是座座草棚,天露才熹微,已经有许多剑修上山,偶有注意到年轻白衣等人的,不觉停下脚步,多看上一眼,这一行人,男女仙气飘飘,气度实在不凡,一看就是出自大家府中。 起初吴忧等人还未留意,待愈行愈远时,发现道路两旁剑修都会不自觉看向他们,仔细打量些许,发出赞叹声音。 洛瑾见怪不怪,朝年轻白衣挤眉弄眼道:“你看,吴大少爷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曲小莲捂嘴轻笑,罕见没有与洛瑾正锋相对。 吴忧白了洛瑾一眼,也不多说,许是先前良子房三剑御气五十里才过瞩目,断指山上山剑修可是多,从山道角至山腰,密密麻麻,人影窜动,剑鞘挤剑柄。 还有剑道大成者,嫌人太多,手中长剑出鞘,脚踩剑身,踏风而上,引得无数剑修喝彩。 其中有一风流公子哥模样剑修,长得十分俊俏,长发飘飘,踩剑笔直向上,衣袖裹挟早风,气质超然,如剑中仙人,引得无数女剑修尖叫。 年轻白衣腰间系剑,看上两眼,不多点评,紧跟人海上山。 洛瑾有些不耐烦,一杠银枪行走在剑山,不伦不类,但无奈容颜实在出众,也是吸引不少目光,还有胆子较大剑修,前来搭讪,被其一枪挑飞百步的,吓退其他企图不轨剑修。 曲小莲也是柳眉一蹙,她长得不输洛瑾,前来讨要姓名也是多,只是她不善言表,三言两语打发一些脸皮较薄的剑修,可江湖最不缺痞子,剑修中痞子更占绝大半,一路不依不饶,青衣姑娘也是被逼急,一掌将其毫不防备打的粉身碎骨,跌落山底,生死不知。 周围看戏剑修见此,都不禁倒吸一口气,纷纷猜测身在两女中央的年轻白衣是何人物,能将这两位强悍女子收服,定是出生用剑名门。 有些阅历与眼见的,一见洛瑾手中银枪,银盛冬日梨花,名枪落梨,这白裙女子,定是洛家千金,洛瑾,又瞧年轻白衣,长相俊美非凡,与吴家那傻子少爷如出一辙,不禁心思明了,纷纷退居一旁,不愿意惹上这等祸事。 世俗百家大多随大流,见其余剑修纷纷退让,连忙紧跟退避三舍,一带十,十带百,年轻白衣前面本是人山人海,竟硬生生被两排退让人群形成一条宽敞大道。 吴家少爷面不改色,既然有人让道自是好事,呼吸均匀,步伐稳健,好似此山空无一人,走的很是随意洒然。 曲小莲紧跟其后,脸上波澜不惊,吴家在凉州地位可是举足轻重,逢年过节,排场更是绵延阳城外近百里,见惯空前大阵仗的她,对这等阵势,只是理所应当。 只有身在最后的白裙姑娘感叹,想当初独自一人被洛夫人踹出来闯荡江湖,摸爬滚打,接触的不过是江湖底层,三教九流之辈,吃上顿没下餐的,而这次跟吴忧出来呢,一路上不是城主王爷,就是万人开道,不愁吃穿,鼻尖不禁一酸,要不是周围遍地是人,自己还是女孩家家的,顾及面子,洛瑾真想大骂一句,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走江湖! 想到几年前那群狐朋狗友,也不知现在过得如何,是死是活,洛瑾感慨一叹,真有时间抽空去看他们一趟。 年轻白衣一路直上,畅通无阻,两旁剑修,脸上毫无怨言,不乏有想脱颖而出,走在吴忧前面的,很是显摆,刚走没几步,就被一旁熟人一把扯下,脸色羞红,着实是丢不起这人。 这有序场面在人心浮躁,戾气颇重的现江湖很是少见。 年轻白衣走在前方,始终快身旁两位姑娘一步,白衣飘飘,像是谪仙人重新走上仙途,俊美容貌,绝世出尘,两旁剑修以剑气开路,场面虽不说如何浩大,但剑气布满山。 行至半山腰,吴忧转过头,对洛瑾微微一笑道:“洛家千金,这不比先前那些踏剑而上的剑修来的场面大?” 这下轮到洛瑾甩白眼了,轻哼一声,又无可奈何的一笑。 这怼的奈何是洛瑾,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吴家少爷很是满意洛瑾这幅表情,哈哈一笑,扭头对一旁的青衣姑娘,柔声说:“曲姐姐,可还喜欢?” 曲小莲捂嘴轻笑,笑的如池里青莲般,让人移不开眼,少见与吴家少爷开玩笑说:“少爷,可是料到会有这场面?” “这不做个顺水人情吗。”吴忧挑眉说道,脸上笑中带笑,心情极佳。 两女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笑可倾城,连这旱天绝境都要自降身段,给两位容貌胜过天上仙女做陪衬。 先前还被胖揍一顿的剑修看到这幕,心如死灰,唉声叹气,感叹世道苍凉,拂衣离去。 年轻白衣又朗声一笑,转身继续前行,一路畅通无阻,众人跟随在后,不明白事情原委的还以为是断指山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剑道大宗门,千百人一同来寻仇。 断指山道不算好走,可比起陵城的青莲山来说,却堪比行走在大道上,青莲山许是因为鹤周天剑气养莲又护茶,鹤周天剑道伶俐,一整座山峰都被滋养,青苔弥漫,光滑的很,断指山的山路恰恰相反,干燥不见青苔,走起来很是平稳。 跨过最后一个台阶,年轻白衣抬眼望去,就见先前踏剑而上的剑修纷纷被阻拦在外,最前方,还有一男一女两人与另一伙身穿统一服饰的剑修争吵。 年轻白衣一愣,观摩片刻,便是能猜个七八分,随后与洛瑾笑道:“洛家千金,我跟你打个赌。” 洛瑾一听打赌,来了兴致,瞪着水灵眸子,连忙问:“赌什么?” 吴忧含笑道:“我赌这一男一女不是凉州人。” 洛瑾轻笑道:“好啊,你输了怎么办?” “请你吃饺子。”吴忧脱口而出,随后问道:“你输了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洛瑾笑问。 吴忧指了指依山而建的宗门,一本正经道:“帮我把这违章建筑给拆了。” 洛瑾噗嗤一笑,踮起脚附在吴忧耳畔,道:“不用打赌,我都帮你拆了。” 第五十四章 人心所指 断指山的由来是因为吴晨十六岁开天一剑,将原本高度相同的五处山峰削成如今高矮不一的五处山峰,高矮有序,远观如人摊平手掌一般,许是吴晨当年一剑实在是强,残留剑气在山脉生根,以天地日月滋养,衍生出经久不息的剑意,供后人感悟参考。 吴晨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吴忧怨不得,虽是不出家门十年的傻子少爷,在书房楼阁上看的书可是不少,这种统一服饰,又在关键地方设立门槛,不是占山为王,开宗立派,又是何解释? 曲小莲身居在吴府中,平日无非是在府中干差事,无事在阳城与吴妙儿闲逛,大场面是见过的她,对江湖游历却是颇少,心思还算单纯。 洛瑾算是走过江湖路的姑娘,与人心打交道过,见到这服装,第一时间就知道这其中门道,无非是上山收取买路财,表面上是开宗立派,实则不过是披着个顺耳好听点皮囊的强盗。 可惜啊,洛瑾素来不讲道理,这土匪与强盗,哪有坐下来心平气和说话道理? 本想提枪就杀的洛瑾被吴忧拦了下来,虽说占山为王是他们不在理,但见这规模,想来宗主是颇有实力,不然这么多剑修群起攻之,早就将这破烂宗门给踏平了,不能急攻,先套取下宗门情报,再想如何破局不迟。 洛瑾深吸一气,刚起的势气就被年轻白衣压下,脸色自是不好看,无奈年轻白衣依旧坚持,只好冷哼一声,将长枪插在地上,一人在旁赌气。 吴忧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余光见洛瑾这副生气样子,显然要她去打听事情原委,不拆了眼前这宗门着实算是给面子的了。 年轻白衣只好与一旁曲小莲商量,原以为曲小莲会推脱一番,没想到这次青衣姑娘很是好说话,笑盈盈答应下来,吴忧这下傻了眼,见青衣姑娘莲步轻移,在前方人群里摸索一阵,与一位江湖姑娘聊上几句,一旁大哥可能是见其容貌精致,也是兴致勃勃的与曲小莲说些什么,几人有说有笑,好像是熟识一般。 吴忧见状,有些纳闷的自言自语:“这不像是平常的曲姐姐啊。” 洛瑾听闻冷笑连连,女人心海底针,男人也许是大海捞针,但姑娘对姑娘,什么心思,什么身段,一瞧便知,生气过后,洛瑾也是细品吴少爷先前话语,是有几分在理,只是自己生闷气,他在一旁默不作声,是何道理? 洛瑾右手不自觉握枪,怒气汹汹。 年轻白衣满头雾水,又是谁惹着这姑奶奶了? 没过多久,曲小莲便从前面回来,脚步轻快,极有节奏,从人群走出,朝吴忧甜甜一笑,轻声道:“跟少爷你说的一模一样,这一男一女确实是南方来的人,与这断指山宗也是起了争议。” “这宗门何时建立,可打听清楚了?”年轻白衣脸上没有意外神色,这些浅显东西,一想便是十分清楚的。 曲小莲颔首微笑道:“打听到了,是个破了武夫三境的高手在这开宗立派,名字也是简单,就叫断指山宗。说是高手,其实无非是仗势欺人的剑痞,来这悟剑的多半是初出茅庐新人,自然是奈何不了他。” “只有武夫三境吗。”吴忧低眉喃喃几句,思考片刻后,朝青衣姑娘一笑,轻声道:“好,辛苦曲姐姐了。” 曲小莲摇摇头,笑意不减:“能为少爷分忧,自然不辛苦。” 洛瑾将长枪拔出,冷声朝吴家大少爷道:“吴少爷,这下可以了?” “还得等等。”吴忧轻笑,一手提起,在洛瑾眉心点上一点,又是一笑,柔声说:“不急,先等我写个挑战书。” 洛瑾被吴忧这一点,猝不及防,却怒气全消,摸了摸自己有些温度的脸颊,低头轻叹,真是没出息。 曲小莲红唇微微勾起一抹,洛瑾知自己心思,自己何尝又不知她心中所想,双眼一转,朝吴忧问道:“少爷这仗势是要闯山门?” 吴忧点点头,语气随和道:“人家是强盗,牌坊立的也是好看,那我们做强盗的,也得名正言顺才是。” 曲小莲闻言嫣然一笑,似有几分道理。 吴忧正愁没纸笔来写这挑战书,先前与这断指山宗的争吵的一男一女正好退下,吴家少爷眼睛一亮,见其中男子背负娄匡,就知定有纸笔,连忙上前,拦在两人前方。 为首的男子长相柔和,先前收了怒气,见眼前突现一白衣谪仙,强忍怒意,平静道:“阁下是有何事吗?” “想借先生纸笔一用。”吴忧平淡回答。 一旁长相同样柔和,一见就知是兄妹的姑娘眨眨眼,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本就对吴忧相貌有好感,又听闻人家是来借纸笔,更加亲切,惊呼道:“阁下可是赋诗作画?” 吴忧摇头,微笑回道:“写挑战书。” “挑战书?”兄妹两人异口同声,语气都有些震惊。 吴忧点点头,又笑着解释:“给两位出气。” 背负娄匡的男子将信将疑问:“阁下是如何知道我有纸笔?” 年轻白衣耐心回答:“大玄虽无口音之分,但先生行为举止,言行谈吐,可不像是凉州人。” 男子哈哈一笑,举止优雅道:“好,我给阁下取笔纸。” 吴忧接过男子纸笔,洋洋洒洒在其中写下几行大字,无非是控诉这占山为宗本无错,可则另收费却是大错特错,江湖剑修本一家,何来金钱之交? 年轻白衣写的慷慨激昂,自然是引起周围人关注,在场剑修近乎都是受这断指山宗欺压已久,心里都有一股怨气,奈何人家境界实在高,束手无策,只好委屈交钱,现在见有人给自己出头,更是群起愤然,纷纷支持吴忧这等壮举。 原本寂静山头,一时间人声鼎沸,气势如龙。 身在后头的青衣女子笑着朝白裙姑娘道:“这就是所谓人势吗?” 白裙女子摇摇头,苦笑说:“不,这是人心。” 第五十五章 白裙闯山门(上) 一纸挑战书,吴家少爷写的龙飞凤舞,众目睽睽下,年轻白衣跳入断指山宗门前,将手中白纸交给护宗弟子。 身着朴素剑袍弟子接过年轻白衣手中挑战书,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又稍抬眉梢,古怪迟疑问道:“你要挑战我们断指山宗?” 年轻白衣摇摇头,非也非也,周围人群声音消了一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这白衣公子哥是何意思? 只见吴忧很是淡定指了指后面的扛枪姑娘,颇为自豪道:“是她闯山门。” 身后面又爆发一阵喧哗,这白衣公子哥真是风流潇洒,山道剑气开路走在前端,出尽风头,现在闯山门这等脏活累活,就给个姑娘做?又见这姑娘一身白裙,容貌倾城,不少热心汉子纷纷跳出指责吴忧,当真不知仙子珍贵,暴殄天物! 就连手拿挑战书的看门剑徒都面露嘲讽,瞧这一副人模狗样的,岂不料想是个吃软饭的主,随意丢下一句稍等,转身朝宗门内走去。 年轻白衣微微一笑,浑然不顾,跳下台阶,朝蓄势待发的洛瑾轻声问:“要不还是算了?” “为何?”洛瑾纳闷,枪尖战意沸腾,恨不得立马挑枪杀入断指山宗内。 吴忧脸色凝重,环顾四周,除开先前境界高深,能飞剑入山的剑修,其余剩下的的确确只是初入剑道,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武夫二境,在江湖中能称个侠客,在素未入世小娘子前耍耍剑招,装装潇洒,尚且足够,可真要是与人厮杀,那恐怕够呛。 吴忧还是有些放不下心,附在洛瑾耳畔,轻声嘱咐:“一切小心为好,旱天城不缺高手,这断指山宗能在这立足,恐怕有些本事和人脉。” “怎么,比本事和人脉,吴家大少爷何曾没了底气?”洛瑾话语带丝丝挑衅,又一笑生花,给吴忧眨眨眼睛,补充道:“你说这话让晨伯伯听见了,是不是该打你屁股?” 吴忧凤眸微眯,冷不丁转过身,剑鞘划破空气,很是无情拍在洛瑾翘臀上,惹得白裙姑娘娇啊一声,春心一动,脸上羞红不已,又咬牙切齿。 年轻白衣哈哈大笑,不顾洛家千金是何害羞表情,在密麻人群最外圈寻找一阵,见到人群中有熟悉青衣姑娘招手,吴忧微微一笑,径直走过去。 待吴忧走近,脸色微惊,才注意到曲小莲身旁还有先前从南州来旱天的兄妹俩。 满身书生气的姑娘见到吴忧脸上异样神色,笑嘻嘻道:“怎么,很吃惊我们没走?” “青儿,不得无礼。”背负娄匡的男子出声喝止,随手躬身行礼,很是正经道:“请问阁下是凉州哪位大家公子。” 年轻白衣给曲小莲一个眼神,在府中干事多年的青衣姑娘心领神会,低眉不语,退到一旁。 吴忧微笑道:“先生是如何知我一定出自大家?” 背负娄匡的男子镇定自若,一手挽袖,平静答:“阁下气宇轩昂,在这数千人中央能正经自若,何等大气,定是出大家。” “先生错了,”吴忧摇摇头,指着被数人瞩目的白裙姑娘,喟叹道:“先生瞧见那持枪女子没有,其实她才是主子,洛家主洛尘的嫡长女,这等身段放在江湖里,可是一等一的高!我呢,没什么大本事,只是个仆从,给小姐开开路。” 文气的姑娘啊一声,很是失望的低头,喃喃道:“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是个仆从呢,可惜可惜。” 背负娄匡的男子迟疑一下,又上下各扫一眼年轻白衣,意味深长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距离吴家大少爷有三四步距离的曲小莲捂嘴轻笑,少爷还是这般爱跟旁人开玩笑。 原本见吴忧气质超然,以为是出自大家之后,自然拘束的紧,毕竟他们来自南州,人生地不熟的,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现在看对方身份一般,文气姑娘索性就跳下站台,拉拉吴忧衣袖,含笑道:“要不你给我当手下,那个洛家大小姐一个月给你多少两,我给双倍。” 曲小莲脸色一变,柳眉微蹙,刚想上前,吴忧暗中袖口一甩,一阵微风乍起,好似一堵风墙拦在自己身前。 曲小莲缩回脚,默不作声。 年轻白衣一切都做的很是隐秘,骗过身旁文气姑娘,只是在站台上的娄匡男子脸色更加凝重一分。 吴忧脸上故意露出为难神色,举起一手,摊平展开,小声道:“洛家大小姐出手可是阔绰,一个月出这个数!” “五两银子?”文气姑娘满不在意一笑,又故作一叹,学家中老人教训自己时候模样,语重心长道:“小兄弟,长得这么好看,好男儿志在远方,应该眼光放远,区区五两银子,怎能跟在一个舞刀弄枪姑娘家家,委屈一辈子?” 曲小莲噗嗤一笑,头一次见有姑娘在自家少爷面前夸夸其谈的,这幅认真模样,着实是有些好玩。 她知道为什么少爷没有让我自己出声了。 这个姑娘,单纯的很。 年轻白衣往上瞧了一眼娄匡男子,两人相视一眼。 吴忧脸上并无异色,嘴角带些浅浅的笑,人畜无害。 背负娄匡的男子大惊失色,连忙将文秀姑娘拉起,语气责怪道:“青儿,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被唤做青儿的姑娘吐吐舌头,全然不将男子的训斥当作一回事,往下瞅了瞅年轻白衣,手作喇叭,喊道:“喂,想好了告诉我啊,我可以出双倍!”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将目光放在断指山宗门前。 曲小莲见尘埃落地,跟了上来,站在吴忧身旁,轻声问:“少爷看上了?” 吴忧摇了摇头,神色突转凝重,话中有话道:“这两个人,来头可是大,我动不得。” 曲小莲微微一惊,不禁多看一眼这无论穿着还是气质,这兄妹两,放在人群里,都太不显眼,是平常不能再平常的一批,半信半疑哦了一声,便收回眸子,没有太多在意。 年轻白衣也只是轻描淡写一说,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洛瑾是否能顺利将这山门给打下来。 断指山宗前,先前看门弟子从里头跑回,身后紧跟黑压压一片,粗略看有几十号剑修。 为首一穿着华丽,虎背熊腰,手中带剑的中年男子,一出宗门,便朝人群大喊:“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闯你爷爷山门?”? 第五十六章 白裙闯山门(中) 闯山门历史由来已久。 从有江湖时,便一直有闯山门说法,只是这等做法太过招摇,在大玄历史长河中,闯山门的事迹实在少的可怜。 三千大道上的大家们,讲究进退有度,与人生死搏杀毕竟是少,这闯山门做法本就偏激,无异于在别人家门口扇别人一巴掌,此等冤屈,只能用生死来洗刷。 现在有人递上挑战书,这便是狠狠在断指山宗宗主脸上来一巴掌,清脆响亮! 占山为王已久,面对都是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心态自然膨胀,大有一剑在手,天下我有气势的中年人朝站台下望去,只见成百上千的剑修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他满意一笑。又见人群中有一伙人直视自己,不禁大怒,朝年轻白衣嚷道:“就是你要挑战我宗?” 吴忧风轻云淡摇头,指了指最前面的白裙,扬声道:“是她。” 中年剑痞随吴忧指尖看去,只见人群最前面有一白裙姑娘,手持银枪站在最前面,见其容貌倾城,身材标志,前凸后翘,心中一团邪火丛生,肉眼可见痴样。 吴忧见状,啧啧几声,直摇头。 江湖十大险,胭脂占山头,这话一点都没错。 年轻白衣又注意到洛瑾将银枪插在地上,挑了挑眉,饶有兴致朝洛瑾问道:“不出枪?” “这等小宗,何须出枪。”洛瑾站在几十人面前,上前一步,青丝披背,又扭头朝人群中的白衣一笑,故作柔声道:“吴少爷,借奴婢剑一用可好?” 此声一出,满场哗然。 曲小莲抿嘴轻笑,这是要拉少爷一同下水的意思。 吴忧也是无奈摇头,腰间长剑一出,剑意沸腾,断指山宗门前,引来无数剑道共鸣。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好看弧度,稳当落在洛瑾手掌心中。 场内剑修喧哗消散,不由正色打量起这长相出尘的男子,原先轻视一扫而空,先前一剑,可是有大家风范。 无数女剑修打量起这年轻白衣公子哥,脸上羞红难遮,年纪轻轻剑意如此了得,定是出自剑道名门。 谁家少女不怀春? 台上的文秀姑娘气不打一处来,盯着年轻白衣背影,看着人畜无害,干干净净,没想到心思如此歹毒! 扮猪吃老虎! 拿自己讨笑话! 与文秀姑娘咬牙切齿不同,身旁背负娄匡的男子原本凝重表情,见到这一剑,好像拨开云雾见了青天,露出丝丝笑容。 中年男子本就是武夫三境的用剑高手,吴忧隔空一剑自然看出有一些门道,心中侥幸万分,还好不是这年轻白衣来闯山门,只是起先语气冲动,保不准等下年轻白衣会坏自己好事,转眼一瞧洛瑾,又顾不得那么多,此等天上才有的姿色,今日被他碰见,定是要收入床中,贼溜一笑,仿佛是当场将白裙姑娘拿下,一度春宵。 中年男子提提裤子,笑眯眯对洛瑾说:“小姑娘,你可知道闯山门规矩?” 洛瑾脸色淡漠,多说无益。 中年人见洛瑾一副没把自己放在心上模样,不由大怒,又想到之后春宵场面,强忍怒气,自顾自继续道:“很简单,你只要能破得了我断指山宗护宗剑阵,这山门,便算你闯下了。但若是你不能,那可就得全听我宗的意思了。” 说完,还贼溜溜将嘴中口水往里一吸,引得在场女剑修面露嫌弃之色。 “好。”洛瑾点点头,目光一闪,只听一嘹亮剑鸣从白衣上呼啸而出,回荡在断指山脉间。 先前有年轻白衣以枪入剑,现有白裙在断指山前用剑代枪。 这何尝不是一种表示? 吴忧淡淡一笑,对这个妮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中年男子见状,脸色一沉,摆摆手,身后弟子便倾巢而出,飞身入道阶,以洛瑾为中心散开,形成一个圆形剑阵。 洛瑾心如止水,她练枪讲究一枪定乾坤,现在用剑也是如此,一剑破敌。 洛瑾随剑走长龙,看准时机,一剑刺出,直掠一名断指山宗弟子头颅,无须这断指山宗弟子出剑,只是一退再退,自有就近的数位弟子救场。 剑阵最妙处便在于将每一位列阵剑士融为一体,阵中剑鸣如鹤雀长啸,瞬间便有三剑并起,一剑挡洛瑾飞剑,一剑击向洛瑾身后,第三剑却是直面洛瑾胸前而来,更有数位断指山宗弟子在周围以规律步伐行走,如罗盘一般,剑意纵横,让人心生退意。 生于江湖,长在江湖中的洛瑾自然知道护山之阵从来都是宗门的金字招牌,马虎不得,莲步轻盈,她飞身躲过一剑,脚踩地面跃起,借一段指山宗弟子之力,脚尖触其剑身,转身长剑一挥,抵御另外两名弟子杀招。 在剑阵周旋几招,摸清了剑阵大概的洛瑾便开始枪意大涨,以枪意转为剑意,骤然加重用剑力道,将马上杀来的三剑震飞剑阵既定轨迹,抓住这一瞬间,洛瑾并未取近处弟子头颅,而是飞身朝剑阵最为薄弱处杀去,重重一剑劈向修为最弱的弟子,一剑便削去对面手臂,来不及停歇,也不去理会紧追身后的数道飞剑,洛瑾踏风轻移,瞬间又向另一个断指山宗弟子斩去。 那名断指山弟子反应也是灵敏,御气用剑身格挡,可奈何洛瑾用剑力道实在重,只是接触瞬间,火花四溅,断指山宗弟子顷刻一分为二,血洒当场。 周围剑修鼻息凝神,这等场面,虽不如黄有德和鹤周天在陵城一战来的华丽,但对于只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讲,着实太多庞大些,有些剑修,一生没见过血,闻见空气刺鼻味道,脸色煞白,口吐当场。 曲小莲见此状,没有多少意外,打趣道:“少爷,这山宗这下子算是十拿九稳了。” “只是开始,曲姐姐,”吴忧摇摇头,看向最前方依旧是浑然不在意,自信满满的中年剑痞,平淡道:“那个中年剑痞还未入阵,他才是主心骨,不管死多少个弟子,都没太大用处。” 曲小莲听闻,半信半疑点头,又见这剑阵无论死多少弟子,还在如初运转,原本轻松消失彻底。 年轻白衣微微一笑,垂下头附在曲小莲耳畔,不知与其说道些什么,只是原本还有些担心洛瑾的曲小莲,听后嫣然一笑,明媚动人。 “少爷,此话可当真?” “骗你是小狗。” “好,我这就去准备。” 年轻白衣颔首,青衣姑娘本就在人群最前面,掠过场外传出剑气,很自然停留在银枪身旁。 断指山宗宗主见到曲小莲,心中又是一颤,脸露喜色,今日是什么日子,好看的仙子买一送一? 第五十七章 白裙闯山门(下) 剑阵内的洛瑾气势如虹,白裙携鲜血,如一朵白红相间的玫瑰,在道阶中绽放,煞是好看。 洛家枪刚柔并进,刚有推山入海之势,柔能四两拨千斤,进退有度,哪怕一招不能破敌,也有余力退走。 洛瑾从小习武,跟在洛尘身后,练枪如饮水,武道修为离洛尘还有一定距离,但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谁能保证十年二十年后,洛瑾会输给洛尘? 初入门道的剑修们,只觉得洛瑾实在厉害,具体厉害在哪,含糊不清,一人战几十人,当真气派。 年轻白衣眸中带有满意神色,这个丫头,能在二八年级,一剑用八分力,收手两成力,实属难得。又转眼瞧肥胖中年剑痞脸上严肃神色,嘴角轻微勾起,心中盘算剑痞何时入阵。 要再不入阵,断指山宗还不容易收的徒弟,就得死光光了。 站台上,背负娄匡男子目光只是在断指山宗门前停留一会,更好注意还是在眼下前方的白衣男子身上,右手紧握先前借给吴忧的毛笔,感受笔身不同寻常雕刻纹路,深吸一气,又重重呼出,懊悔不已。 文秀姑娘倒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偏黄皮肤增添一份苍白,双手捂嘴,全然没先前灵动活泼劲头。 道阶上一个个断指山宗弟子倒在地上,洛瑾衣角带血,态度高傲,手持前朝名剑,一甩剑身红点,鲜血挥洒在地,仰面轻视朝中年男子淡淡道:“还不入阵?” 中年剑痞双眸眯起,气势骤然暴涨,天地瞬间暗淡下来,凉风阵阵起,吹动无数人心弦,在场剑修纷纷退后,这是货真价实武夫三境高手的气势。 洛瑾脸色如初,并未因为是剑道高手而露出一丝异色,两指捻剑身,长剑一亮,向天甩去,长剑破空,击退数层气浪,众人只听唰一声,长剑入年轻白衣腰间剑鞘,另一手隔空一握,本插在地上的银枪颤抖,一声清脆,银枪呈滚圆之势,在半空划过一个个圆弧,精准落在洛瑾手中。 手握名枪落梨,洛瑾气势同样大涨,一气呼出,竟能将剑痞原本如江水滔滔的气势压过一半。 剑拨弩张,剑阵中的断指山宗弟子面面相觑,内心惊恐不已,或许旁人感觉不到,洛瑾拿枪一刻,气势上升不是一点半点,这等感觉,他们也只有在宗主身上感受过。 这白裙姑娘,居然也是位实打实的三境高手! 中年剑痞也不是傻子,相反能在断指山上开宗立派,做些伤天害理买卖,多少都有点眼力见儿,一见洛瑾身上气势,又注意那杠惹眼银枪,脸色一僵,心想难道白裙女子与洛家有关系? 中年剑痞不急出剑,一手持剑,另手负腰,风度翩翩,似剑道大成者,盘踞在断指山多时,自是地利上占优势,高高在上,不能失了面子,淡然朝洛瑾问道:“你是洛家人?” “洛尘是我爹。”洛瑾平静回道。 中年剑痞闻言脸色大惊,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握剑双手抖动几分,差点没踉跄从宗门口跌落道阶,萌生退意。 武夫三境怎能惹得起大宗师这等庞然大物? 周围剑修更是爆发惊人喧闹,排山倒海,吵闹喧天,没承想,洛瑾是洛尘之女! 枪尖一壶青梅酒,武能达一品大宗师之境,文能满腹经纶入京夺探花。 儒仙洛尘之名,无论在江湖还是在庙堂,都是人人的而赞之,冠以双绝之名。 相比吴晨在剑道上的名气,洛尘在旱天城的地位可是高之又高,据说旱天城有一年闹鱼荒,出船几乎空手而归,洛尘年轻时路过此地,见旱天城人烟熄灭,又逢战乱,朝廷无人来管,愤然一枪挑起旱天大江江水,那一日,银河入人间,数不胜数的红鱼如大雨般洒落人间,为摇摇欲坠的旱天续上一口命。 自此一枪挑大江,洛尘之名,响彻整座旱天城。 年轻白衣不禁感慨一叹,吴晨的事迹早有耳闻,如今的赫赫威名是用凉州不知多少武夫的白骨堆积起来的,劣迹斑斑,不知被南州儒生们写文讨伐多少次。但洛尘恰恰相反,枪尖上猩红几乎少得可怜,除非真是痞子中的痞子,他不得已出手要其性命,其余只要能找到一点优点的,都能将顶在喉咙处的银枪收回,至于文呢,在枪道大成,闲来无事,入京考榜,一不小心中个探花郎,让一众落榜南州文人羞愧不已,是难得的两州都有极好名声的武夫。 吴晨和洛尘走的路,几乎是背道而驰,没打的昏天黑地算是老天有眼,让人张目结舌的是,两人不仅能在阳城里相安无事,一待就是几十年,关系还好的可以同穿一条裤子,这一点让吴忧怎么都百思不得其解。 背负娄匡的男子柔和五官听闻是洛家之女,也是嗯一声,洛尘二字他不陌生,微微一笑,想起隔壁家张姓员外的长子,应该是与洛尘同岁,在外宣传是饱读诗书,最后只落得个举人之名,虽说不错,可跟洛尘相比,倒不觉如何了,暗叹一声,武夫文人,一定要区分如此开? 转念一想,又玩味一笑,能将洛尘之女收入麾下的,凉州大家可是少之又少,至于这年轻白衣是何身份,至少一下从百万武夫中减少到一只手掌都能数的过来。 又是一叹,白衣系剑,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家。 文秀姑娘拉了拉自己兄长的衣袖,瞪一双水灵好看眸子,指了指年轻白衣背影,迟疑问:“他竟能有本事将洛尘之女收服?那他爹岂不是地仙水平?” 背负娄匡的男子微微一笑,玩笑回道:“要不你现在去问问,他是何家的公子?” 文秀姑娘摆摆手,自幼顽皮,但也知脸面,南方出生的姑娘大多受风俗影响,脸皮较薄,想她这般能从南州一路奔波到凉州的,屈指可数,饶是这样,一想起先前跟吴忧说,要每个月给他十两银子,她的小脸不自觉通红起来。 狠狠瞪一眼年轻白衣,目光如剑,将他千刀万剐! 一杠银枪触地,洛瑾等的有些不耐烦,朝剑痞嚷道:“还打不打?” “既然是洛家千金,那在下甘愿认输。”肥头大耳的中年剑痞一笑,摇摇头,滑溜的紧,对于草根出身的他来说,遇到此等名门之后,只能退而让之,暂避锋芒。 洛瑾无趣一笑,冷声道:“那好,既然认输,就将这断指山宗拆了,省的我动手。” “这似乎不符合规矩。”中年剑痞佯做笑脸,眼角掠过一抹冷色,手中的剑刚松开又握紧。 洛瑾态度强势,银枪一横,枪尖撕裂空气,划过地面,擦出一连串火花,青衣飞舞,动人容颜上满是狠劲,冷淡道:“出招,痛快些。” 中年剑痞目光一沉,手中长剑悄然出招,一剑卷起数层气浪,落在剑阵中,周围弟子见宗主入阵,战意重起,就算是洛尘之女又如何,是龙是虎,在断指山宗前,也得卑躬屈膝! 第五十八章 枪破山宗 断指山剑阵再次运转,剑势再起,掀起风云。 吴忧凝神注视,片刻后,淡淡一笑,迈出一脚,在百人瞩目下,风轻云淡行走在剑气之中。 剑阵剑气似乎生怕吴忧,纷纷避退开来,让人惊奇。 在一旁看戏许久的曲小莲见年轻白衣朝自己走来,笑问:“少爷可是看出什么端疑来了?” 年轻白衣点点头,又看一眼在剑阵外的洛瑾,收回眸子,平淡回道:“阵法应该是武当山千百剑阵上演变之作,看似强悍,实则灵韵十不存一。武当山上剑法大家都知道天下无双,但弱点也是百万武夫皆知,只要找到剑阵阵眼,便可轻松破敌。” “哪有那么麻烦。”还未入阵的洛瑾回眸一笑,当真倾城,从腰间抽出一根白色丝带,将披散的头发系在一起,本就容貌貌美的她,增添一分该有的英气。 手握长枪,轻喝一声,再次入阵。 这次入阵,已是轻车熟路的洛瑾一枪直指阵法最为薄弱之处。 断指山弟子见状,也是各出一剑,阻拦洛瑾前进。 洛瑾躬身凝力,双脚先后退一步,手中长枪左右横扫,枪尖卷动罡风,将飞剑击飞百里,随后蓄力,枪出如龙,一枪戳破眼前断指山宗弟子咽喉,利落抽出,一条血箭喷涌而出,死了。 白裙姑娘来不及停休,调转枪头,横扫千军,扫走身后紧跟追来飞剑。余光见又是一名断指山弟子杀来,扭头又是一枪刺出,洞穿断指山宗弟子脑门。 狠辣至极! 剑阵外的吴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先在剑阵还是五五区分的洛瑾,拿上枪只不过几息时间就要了两名断指山宗弟子性命,要真如她这般势头,恐怕不过半炷香时间,断指山宗不是主动认输,就是阵里弟子,全部横死在洛瑾枪尖之下,化为其白裙后身白骨。 断指山宗宗主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他见洛瑾现在势头实在好,暗中运气一剑,杀入阵内。 洛瑾余角捕捉到断指山宗主行踪,冷笑一声,一脚踏后,弯腰甩枪,一击回马枪漂亮甩出。 叮当一声,枪尖直击剑尖,顿时星光四溅,撕碎无数气浪,在四周掀起不小风浪。 枪尖一路划至剑柄处,洛瑾扭腰再弯腿,用力一顶,断指山宗宗主脸色一凝,还未反应,只觉剑身有巨大力量席卷而来,脑海一阵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时,已然身在百里。 洛瑾一枪,击退中年剑痞数步,没来得及停歇,又是横扫三枪,苍龙摆尾,轻松取下断指山宗三名想要偷袭弟子的脑袋。 干净利落动作,也是引得看戏剑修呼声连连,里头不乏原先被洛瑾吓退的剑修,劫后余生,长叹一气,心里念叨,苍天保佑,自己先前可是惹了一尊杀神。 一击被击退百里,断指山宗主很是恼怒,又见三名弟子没了性命,更是心疼。 怒喝一声,断指山宗主身上气血逆转,气势暴涨数倍,眼角充血的他,越过洛瑾头顶,一剑斩出,洛瑾不慌不忙,双手举枪防御,枪身承受凌厉剑气,完成一个半圆弧,白裙姑娘脚底地面碎裂,道道沟壑起,随后收力,退后数步,白皙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这一剑,不是武夫三境水平。 吴忧眯了眯眼,曲小莲也感到不对劲,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这是要以命换命啊。 洛瑾嘴角渗出丝丝鲜血,来不及过多思考,第一时间挑枪杀向断指山宗宗主。 见一剑只是击退洛瑾几步的断指山宗宗主,冷目相对,在半空中停留几息,又划出一道剑弧,击退洛瑾。 洛瑾倒也聪明,借断指山宗宗主的剑势,转而将毫无准备的断指山宗弟子性命收下。 中年剑痞怒气滔天,面目狰狞。 洛瑾淡定收枪,环顾剑阵四方,才不过一会,剑阵人数,生死已然过半。其余弟子没被杀死,也是被洛瑾吓没了半条命。 拿剑的手都在颤抖,这个原先还剑气凛然的守宗大阵,此刻摇摇欲坠。 看着血迹横飞的宗门口,洛瑾枪柄触地,貌美容颜,威风凌凌,轻瞟一眼大口喘气的断指山宗宗主,她挑衅问道:“剑痞子,你们还守阵吗?” 深知自己大势已去的断指山宗宗主闭上眼,摆了摆手,厉声道:“所有人站到我身后,用归一剑阵!” 听到宗主指令的弟子纷纷退后,站在断指山宗宗主身后,一字排开。 归一剑阵,顾名思义,凝聚全部人全力一剑,是所有用剑门派最为常见,也是经常与敌人拼杀的最后一剑。 浑厚剑意汇聚在断指山宗宗主剑上,一时间,光彩夺目。 这凝聚断指山宗全宗上下的剑意,也是引得山脉发出震动响声,剑道共鸣。 吴忧见状脸色一改,这一剑可是超过武夫三境,远在洛瑾境界之上,刚想唤曲小莲出手,却被洛瑾伸手拦了下来。 大敌当前,白裙姑娘还朝吴忧玩笑道:“吴少爷,先前鹤周天一剑你能学个模样,现在我给你看看洛家枪,你能不能以剑代枪,学个招数去?” 年轻白衣沉默不语。 嘴角带了点点鲜红,白衣绝世的仙子看向欲出手的青衣姑娘,语气冷淡说:“我一人足矣。” “我帮你收尸。”青衣姑娘耸耸肩膀,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也是很是识趣的躲到一旁,白衣身后。 手里再度拿枪,洛瑾后退一步躲避断指山宗全力一剑势气。 重重呼出一气,洛瑾手中凝光,气势卷枪身,落梨包裹光亮。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随后,只见断指山宗主大喝一声,一剑祭出,剑破苍穹! 洛瑾也不甘示弱,手中长枪光亮大涨,投掷而出,光点随风而出,远观是梨花模样。 两者相撞,天摇地动! 只听一声不大轰鸣响彻山头,滚滚光亮如沙尘暴席卷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在刺眼光亮中,所有人好似又听到一声爆裂声,待光亮消散,众人才缓缓睁开眼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人眼前,断指山弟子连同宗主都被打得溃不成军,不仅如此,连带一同破败的还有断指山宗宗门偏门,也是连同被洛瑾一枪打穿,只剩下零零散散几处墙瓦可证明这个偏门是存在过的。 所有剑修爆发出一阵呼声,都在称赞洛瑾用枪出神,当真是为民除害。 白裙姑娘面不改色,右手隔空一抓,唤来百里外的银枪,收枪退去,不理喧嚣,直奔年轻白衣身前。 吴忧见白裙姑娘踏血而来,伸手将她嘴角丝丝血迹拭去,柔声道:“辛苦了。” “应该的。”洛瑾风轻云淡的回道,看不出一丝表情。 年轻白衣目光复杂,没多说什么,只是收回手。 洛瑾低眉凄凉一笑,全然没有赢下阵法的高兴。 站台上,文秀姑娘见周围人笑颜也是附和一起大笑,又见自己兄长面色凝重,闷闷不乐,不解问道:“干嘛苦着个脸,这个断指山宗本就天理不容,现在他们不过是为民除害,是好事啊。” 背负娄匡的男子摇头叹道:“今日是除去一个剑痞,等他们走后,又会来一个剑痞,来来去去,无穷无尽。” 文秀姑娘满头雾水。 娄匡男子又是一叹。 大玄污秽的天,是该有人来好好扫一扫了。 第五十九章 凉州大势 断指山宗被洛瑾枪破剑阵,名存实亡,七十二断指山宗弟子只活下一两个,人丁单薄,宗主更是晕厥在银枪之下,生死未知。 短时间内,断指山卷不起什么风云。 虽说断指山宗只是小宗门,领头不过武夫三境武夫,但洛瑾这一战,可是近百年江湖来,头一次闯山门成功例子。 闯山门例子在江湖中本来就是极好,姑娘闯山门更是少之又少。 白裙闯山门,这等事迹要是传出去,洛瑾的名气肯定是如日中天。 吴忧站在原地,不急着往山更高处走,朝山腰边缘走去,脚踩一块巨石,往山外旱天城内方向看下,见旱天人烟攒动,成百上千渔船在大江上行驶,不由一笑。洛伯伯年轻时有恩于旱天,为几乎断气的旱天城续上关键一口气,现在换到他的女儿,又为断指山新人剑修除害,这些年轻剑修里,指不定日后会出下一个李皓之,谁也不能保证。 洛家与旱天,倒是有缘,结的也是善果。 年轻白衣一叹,希望城内守城将军能念及洛家恩情,会与陵城不同,小打小闹还好,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吴家现在与皇家关系微妙连寻常人都能嗅到一丝味道,不说历来开国皇帝,谋权篡位的,夺嫡而上的皇帝,最为毒辣。 前朝开国皇帝杯酒释兵权,被天下唾弃,现在反观现任皇帝,前朝帝王当真配称仁义二字。 现任玄家皇帝上位可谓是腥风血雨,玄家铁骑踏遍大玄,互相厮杀,流血千里。原以为九子夺嫡后,大玄能太平一段时日,随时刚稳坐没几年,玄家皇帝又坐不住,原先借刀杀人的刀收回,转而向一个个在朝手握兵权的将领开刀,在庙堂上又掀起一阵改天换地的政变,数位开国大将有名无实,成个光杆司令,在家抑郁安度晚年,更有刚烈上将,怒刚朝廷,最后在天牢里含冤死去,全然不顾凉州边塞外还有一个渐渐有崛起之势的齐边。 现在京城的武将是安顿好了,南州等地武将又纷纷归降,交出兵权,眼下最为头疼也是国家最为关键的凉州,凉州不比其他州府,齐边的威胁要用兵马镇压,江湖势力也要兵马降服。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凉州江湖势力巨头中,只有吴家最占山头,若是吴晨肯给朝廷弯腰,那对江湖甚至是边塞的掌控,如鱼得水。 吴家是玄家对江湖的第一刀,也是最为难切的一刀。 这是一场持久战,更是一场豪赌。 年轻白衣将眸子收回,吴家不能输,也不输不起,所以步步都要走的小心谨慎。 之所以不十万铁骑压入凉州,更是将吴晨封王爵,赏晨字旗,是做样子给齐边看,能从九子中脱颖而出的皇帝,心思怎会简单,齐边要防,凉州兵权也要收,如此敲打妥当,那全凭玄家皇帝御龙之术感悟多深。 吴忧又是叹一口气,皱着眉转过身,微微一愣。 自己身后,有一青一白两个身影默默等候。 青衣姑娘踮起脚,伸手将吴忧紧皱的眉抚平,有些心疼,但她始终只是丫环,奈何吴家怎么对自己好,她不能忘本。 年轻白衣摇头微笑道:“我没事的,小莲姐姐。” “一会曲姐姐,一会小莲姐姐的,少爷,我真的有些摸不透你。”曲小莲眉眼尽是柔和,一眼动情,如三月春风,让人心头一暖。 吴忧苦涩一笑,轻声道:“小莲姐姐喜欢哪个称呼,我日后便叫那个就是。” 曲小莲摇摇头,正经说:“少爷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这是奴婢少数能帮你的事。” 年轻白衣百感交集,鼻尖一酸,抽抽鼻子,不由看向青衣后面的白裙姑娘。 洛瑾面无表情,原本白皙许是因为先前一战,更增一分苍白,裙角带猩红,很是刺眼。 吴忧欲言又止。 洛瑾将头撇到一边。 看热闹剑修见断指山宗大势已去,积压已久的怒气得到宣泄,纷纷迈步闯入剑宗,往断指山高处方向跑去,声势浩荡,整座山峰都在摇晃。 那里,是断指山剑意最为充裕的地方,是剑修感悟剑道不二之地。 年轻白衣留意到南州来的兄妹两个迟迟未动,也只是淡淡看上一眼,随后朝剑痞方向走去。 一堆废墟与尸首中,剑痞肥胖身材满身是血,年轻白衣伸出两指,放在人中处,感到还有丝丝呼吸,最后举起一掌,重重落在其圆滚肚子上。 只听一声哎呦,剑痞瞪大血丝眸子,捂着肚子,满地打转。 年轻白衣很有耐心的站在道阶上等,没过几息,剑痞才稍稍安定下来,见到吴忧这张俊美的脸蛋,好似看到鬼神一般,胆颤心惊失声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年轻白衣留心身后兄妹两,见两人还在原地未动,蹲下身来,阴沉着脸,低声道:“我姓吴。” “吴……吴家”剑痞失声惊呼,还未吐出几字,一柄银枪破空杀来,直直插在他的眼前,将剑痞嘴中话活生生咽下去。 中年剑痞惊魂未定,傻愣愣看着银枪。 年轻白衣人略微抬眸,淡然道:“知道该称呼我什么了。” “吴爷?”剑痞迟疑一下,小声问道。 年轻白衣语气如初道:“刚过弱冠。” “吴哥!” “在家除了我姐,辈分应该不算低。” “吴少爷!” 吴忧很是满意一笑,笑如豺狼,拍拍剑痞肥大脑门,道:“孺子可教。” “哪能知道是吴少爷大驾光临,刚刚全是冒犯之举!吴少爷大人有大量,定不会跟我这种乡村剑痞一般见识!”中年剑痞浑身是伤,还依旧笑容明媚,看的吴忧一阵反胃。 吴忧摆摆手,平淡道:“先别给我扣些高帽子,能不能活,全靠你能告诉我什么。” “吴少爷想知道什么?”中年剑痞眨眨眼,哪怕是长剑抵咽喉,还是一样贼溜。 吴忧微笑不语,只是腰间长剑,隐隐作响。 中年剑痞咽下一口水,脸如土色,重重叹一口气,道:“吴少爷,请直言。” 年轻白衣眯了眯好看眸子,还是平静道:“旱天城守城将军,叫什么,何处人?” “姓韩,名不为,旱天城本地人士,韩家本就是旱天将门,出个守城将军,不意外。”中年剑痞如实交代。 年轻白衣见与茶楼店家信息吻合,站起身来,环顾宗门四周,修的可是气派,啧啧称赞道:“这些年,油水捞得不少?” “一人十两。”中年剑痞低下头,喃喃道。 吴忧将银枪拔起,左手一横,吓的中年剑痞往后退数十步。 “你说说,你有几条命值十两?” 年轻白衣话音落地,银枪落梨朝中年剑痞杀去,重重刺入墙壁上。? 第六十章 兵不厌诈 枪出枪落,不沾一点红。 中年剑痞浑身来不及颤抖,四肢坚硬,傻愣愣看向眼前俊美白衣,半晌后,脸色恢复几分红润,没胆子乱动,只敢用余光见离自己脑袋仅有半寸的名枪。 落梨上还带有丝丝刺鼻血腥味,中年剑痞暗自吞下一口口水,豆大汗水在额头滑落,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恼眼前白衣。 命不在自己手上时,就得受点委屈,甚至抛开性命之外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给,只要能活着,指不定日后谁在上游拉屎撒尿呢。 玄家与吴家,互相博弈,满江湖都知道。 只要自己能活到吴家衰弱那天,定要你吴忧好看! “吴……吴少爷,这是何意?”两人对视一阵,见吴忧迟迟不肯开口,中年剑痞率先开口问道,语气里少了先前几分恐惧。 年轻白衣闻言挑挑眉,心中叹一句不愧是江湖老痞条,从最初的恐惧到如今的淡定,不过短短几息时间,轻描淡写一笑,态度如何也不用太在意,毕竟在吴忧这里,中年剑痞是死是活,在想些什么,都对大局影响不了。 蜉蝣撼树,轻如鸿毛的角色,不足为提。 枪尖朝下,插在地上,吴忧手握枪身,顺枪身蹲下,冷淡道:“剑痞子,我再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说,旱天城与断指山的渊源。” 剑痞子沉默不语。 年轻白衣也不急,端着耐心等。 两人百步外,曲小莲和洛瑾站在空无一人的道阶上,虽然不明白吴忧跟一个剑痞有什么好说道的,但吴家少爷城府深,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在一个地方浪费时间,这点,她们是深信不疑的。 闲来无事,她们也注意到那对南方来的兄妹,见他们也在原地等待,洛瑾不禁好奇问:“那对兄妹也在等吴忧?” 曲小莲也是不解,摇摇头,语气平淡:“或许,少爷魅力可是大了。” “怎么,那个小姑娘也看上吴忧了?”洛瑾冷笑一声,玩笑道。 曲小莲想起吴忧先前的话,杏眼微眯,回道:“少爷说这两个身份特殊,动不得,你注意一点,别有失分寸。” “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他们不成?”洛瑾小声嘀咕,很是不满,不过转念又瞧一眼兄妹两个,要修为没修为,文嗖嗖的,弱不禁风,何来特殊二字。 曲小莲见白裙姑娘疑惑表情,会心一笑,打趣道:“你也不解?” 洛瑾点点头,曲小莲又是一叹,道:“先前见你用枪模样,炉火纯青,快要入道,进小宗师了?” “还差点火候,不过也用不了多少时日,最多半年,就能到小宗师。”讲到修为,洛瑾这才露出丝丝笑容,在江湖中行走,人心归人心,不招惹就是,可修为是一定要的,不然麻烦找上门,只能着急满地打滚了。 “一个人走完万里江湖路,很苦?”曲小姐冷不丁一问。 洛瑾先是纳闷,随后苦笑摇头道:“哪种苦,上一次走江湖是苦,但心不累。这次恰恰相反,吃得上热饭,见识都是大人物,浑身却提不起劲来。” 曲小莲抿嘴不语,感同身受,自幼在府中长大,听小姐说江湖如何,现在自己身在江湖,又觉得不像她说得那么美好。目光始终在年轻白衣身上,青衣姑娘心头一紧,叹一句:“洛瑾你要快快提境界,别拉下少爷太多,同辈里只有你,能拉得动少爷了。” “我拉不动他,只能保证死在他前头。”洛瑾摇头,本是正经时候,她忽然笑出声,笑比哭还难听,淡淡的,不疼不痒,只是听得心头难受。 曲小莲皱皱鼻子,伸手将她嘴巴捂住,白眼道:“好难听。” 站台上,文秀姑娘站不住,见年轻白衣好久没动静,对身旁娄匡男子抱怨道:“还不走吗?都在这等了多久了!” “再等等,现在断指山宗被灭门,我们就算是明日上山,也是一样的。”背负娄匡,文静男子淡淡一笑,语重心长对文秀姑娘说:“做大事者,要沉住气,这个白衣公子不是一般人,我们要等,或许能结善缘。” “我呸!不就是个爱装蒜的毛贼!还说什么自己是下人,故意拿这个来取笑我!”文秀姑娘咬着银牙,想起先前一幕,脸色羞红,更加愤然。 娄匡男子只是低眉轻笑,不过多跟这个心思单纯的妹妹多说。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过布满前人脚印的大道,见过世间潮起潮落,这个姑娘,是否还会想这样,对一句玩笑话,耿耿于怀? 古人古言最透伤悲,点明世间人心。 身在最前面的年轻白衣起了身,将银枪拔起,枪尖对准中年剑痞眉心,居高临下道:“想好了吗?” “吴少爷,您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中年剑痞额头汗如雨下,也是咬着牙,方才意识到,江湖里盛传吴家有个傻子少爷,现在看来,傻子不傻子他是不知道,但出手绝对是够狠的! 吴忧不可置否的点头,随口说:“在理,你说不说,只是早死晚死的事情,不过换在你老剑痞身上,多一分钟,不就多一线活下去希望?” 中年老剑痞心中忐忑不安,见吴家少爷手中银枪越来越靠自己,终于还是松口:“我姓韩,名什么就不说了,想来吴家少爷也不感兴趣。您猜的不错,韩不为是我大哥,我自幼贪玩,那那不如大哥,只是跟在他后面打打下手,原以为会安然无事一辈子,只是当今皇帝上位后,朝廷对凉州突然苛刻起来,一连扣下几个月军饷,不得已为之,我偶然见断指山剑修颇多,便打起心思来,在这个设一宗门,收收路费,给大哥能分忧一分,是一分。” 吴忧将银枪收回几分,冷笑道:“你倒是会说,报喜不报忧,一人十两银子,多少入旱天城军队手里?又有多少入你自己的口袋?” 吴家少爷停顿一下,自嘲一笑,“这事先不论,你在旱天城一共三年零两个月,杀过多少剑修,又强抢多少女剑修?这一笔笔算起来,你真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中年剑痞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不知何时将废墟里的长剑拔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向吴家少爷,剑气卷动附近微风。 吴忧不慌不忙,腰间用力,银枪一挑,将中年剑痞长剑轻松挑飞,随后抬起一脚踢在中年剑痞胸上,一脚用上十成力,中年剑痞如脱缰野马,狠狠砸在破败墙面上,口吐鲜血,挣扎一下,断了气。 年轻白衣面不改色,淡定收枪。 其实他不知道,只是猜猜而已,没想到还真有这档子事。 兵不厌诈道理,没想到中年剑痞到现在还没玩透。 轻叹一声,利字当头,最失人心。 吴家少爷刚一转身,从山下突然飞过三柄飞剑,剑意不凡,在天边匆匆划过,往断指山最上方飞去。 年轻白衣抬头一见,皱了皱眉。 这是良子房的剑。 第六十一章 哀天下大势 年轻白衣和中年剑痞的动作太快了。 仅仅不过一息时间,原本还在平静对峙的两人,一人收枪,一人身死。 文秀姑娘双手捂嘴,脸色煞白,见中年剑痞胸前洞穿,血肉模糊,白骨清晰可见,更是往后倒退好几步,差点摔下站台,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娄匡男子脸色也是闪过一丝惊讶,相对于文秀姑娘的举动,他还算好的,只是握笔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莫说他们二人,饶是与吴忧朝夕相处的曲小莲和洛瑾,都互相对视一眼。 这好像是阳城一路以来,吴忧第一次出手杀人。 凌厉手段,就算是她们都来不及反应,当真不愧是吴家少爷。 虎父无犬子,洛瑾一叹,白衣还是染血,吴伯伯的规划,对吴忧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不得而知。 耳畔传来一声熟悉轰鸣,白裙姑娘头也不抬,很自然的伸出手,接住年轻白衣扔来的银枪。 曲小莲见状,柳眉一蹙。 年轻白衣没有第一时间走向他们,而是朝南州来的兄妹两方向走去。 白衣飘飘,容貌还是如初般俊美,偏白皙的皮肤上,不染尘烟,好似天上之物,很难与先前那雷霆一脚,要人性命的杀神联系起来。 文秀姑娘不敢直视吴忧,只是低着头,靠在站台最后方的石壁上,默不作声。 倒是背负娄匡的男子,负手而立,强装镇定,对缓步走来的吴忧微笑道:“阁下何事?” “别紧张,江湖素来讲究先礼后兵。”年轻白衣淡淡一笑,一步胜百步,转眼从道阶到了娄匡男子身旁。 吴忧笑意不减,轻声说:“我知你们兄妹两个来凉州没有恶意,也许只是增长阅历,或者是想看看凉州风景是如何,总之,我对你们很放心。” “那阁下眼下是何意思?”背负娄匡男子追问道,没有因为吴忧话语放下警惕。 吴忧对娄匡男子态度一笑置之,语气随和,像是对待多年来的朋友般,轻轻道:“先生先前的一举一动,我可都有留心,能在此等候如此之久,其中原因,也能猜中几分。” “阁下的话语,我也能听出弦外之音。”娄匡男子平静回答。 吴家少爷哈哈一笑道:“我喜欢跟聪明人聊天,不用太过费心神。” “阁下是不用费上力气,但旁人可得煞费苦心来揣摩阁下意思。”背负娄匡男子冷声回答,语气强硬。 文秀姑娘鼓起勇气抬眼,看一眼自己兄长,此等态度对吴忧,是不想活命了? 吴忧浑然不在意,只是笑道:“那先生得说说,无缘无故,为何别人要费尽心思来讨我开心?” 背负娄匡男子一愣,沉默不语。 吴忧继续道:“简单点,为名为利,更为活命,不是吗?” 背负娄匡男子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握笔的力道松开几分。 年轻白衣目光放在现如今一片狼藉的断指山宗宗门前,叹道:“先生哀天下大势,见不惯欺压之举,可曾想过,如何去改变?纸上谈兵,凭空叹气,整日哀愁伴相思,莫不是要做一介腐儒?” 背负娄匡男子脸色铁青,拿笔的手颤抖起来。 吴忧似乎不打算放过男子,将目光放在曲小莲和洛瑾身上,淡然道:“那两位先生应该也听旁人提起,都是江湖一等一高手之后辈,千金之躯,有凉州尚武之风影响,可眼下此行,出一丝错误,就是断头路,她们大可以与其他千金一样呆在府中,安详度日,过无拘无束日子,为何要冒如此风险?先生可曾想过?” 背负娄匡男子深呼一口气,终于开口道:“我能将这支笔给阁下,只是阁下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先生请说,愿闻其详。”吴忧大喜过望,连忙回道。 背负娄匡男子凄凉一笑,又无奈一叹,还是不甘心补充道:“此次不是败了你。” “自然自然,先生藏身于书中,浸淫多年,文采定是在我之上。”吴忧很是狗腿的附和道。 娄匡男子闻言自嘲一笑。 文秀姑娘傻了眼,心想这人脸皮当真是厚的慌。 “阁下想来定是见过一个老先生,特喜下棋,不知阁下是否知道老先生往哪里走去?”背负娄匡男子开口询问。 吴忧一愣,有点为难,段玉清的人情他欠不起,但娄匡男子手中的笔,他也是眼馋,左右衡量片刻,还是道:“陵城城门口往南走百里,有座名为青衡山的地方,山腰有个道馆,阁下要找的人许是在那里。” 娄匡男子点点头,性子干脆,将手中紧握已久的毛笔递给年轻白衣。 吴忧也没多客气,双手接过,很是小心的放入衣袖中,随后笑道:“先生不上山一览断指山风景?” “不了,既然能知道老先生消息,自然比看风景来的重要,等回南州途中,再登临不迟。”娄匡男子此刻倒也释然,对着山顶叹然道。 年轻白衣心情极好,从衣袖中取过一翡翠玉牌,丢给娄匡男子,笑道:“先生如此大气,我也就不含糊,先生到陵城寻林家,将玉牌交给家主,说明来意,他自会安排。” 娄匡男子接过玉佩,又没过多打量,只是放在身后娄匡上,随后躬身行礼道:“那阁下就恕我先行一步了。” “先生慢走。”吴忧同样抱拳。 话毕,娄匡男子朝靠在石壁上的文秀姑娘招招手,文秀姑娘迟疑一下,还是紧跟在娄匡男子身后,只是头低低的,很是失落。 “喂,十两银子什么时候给我?” 就在文秀姑娘即将走下山路时,吴忧的声音冷不丁在其身后冒出。 文秀姑娘转过身,满脸惊喜,不开口回答,只是嫣然一笑。 她本长相柔和,明媚一笑,眉眼弯弯,见到这一笑,吴忧有种瞬间到了南州江南的味道。 江南水乡,柔情似水,不过文秀姑娘动情一笑。 “好了,又勾搭上一个。”白裙姑娘见此,捂着额头,无可奈何一叹。 曲小莲抿嘴轻笑,轻声问:“等下你上山吗?” “不了,我就山腰养气。”洛瑾收回眸,摇摇头,先前一战,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曲小莲点头微笑道:“好,我陪你。” “当真?” “恩,君无戏言……就当是对少爷的惩罚了。” 第六十二章 江湖心眼 断指山不算巍峨,行至半山腰,才见漂浮在山道两旁云雾。 年轻白衣一脸平静,独自上山。 身两侧云烟缥缈,像是吴忧此时思绪,心烦意乱。 回想起白裙姑娘略显苍白的脸,吴忧上山的脚步停顿下来。 段玉清曾在陵城山中小亭外,笑问吴家少爷,面对路途艰难,是否还有棋盘上,破釜沉舟气势。 今日若是断指山宗弟子修为再精进一分,配合再熟练一些,又或者中年剑痞不是武夫三境的高手,而是小宗师境界剑道小成者,洛瑾能否破阵,还会不会安然无恙,只是白裙沾血? 自己又会不会还是如先前一样束手旁观? 吴忧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有剑修朝山下走去,成群结队,有说有笑,似闲暇之余,郊外踏青。 年轻白衣目光复杂,叹一口气,眼下很多事情都还要静下耐心思考,也许从自己决定入吴家书房那天起,这盘天地大棋,左右大玄百年后气运走向的惊人豪赌,就已经开始了。 能在江湖中杀出万千威名的吴晨,在娘亲惨遭杀害,能如此安静待在吴家,与大玄朝廷相安无事十余年,和和气气,甚至此次吴妙儿奉旨成婚,还亲自马踏京城,给玄家表露诚意。 世人都清楚明白吴晨入京,是死大于生,纵然你有天大本事,玄家皇帝不折上你半条命,吴晨能如愿回到凉州? 哪怕你修为再如何滔天,还能一人战十万铁骑不成? 吴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就像根刺深深扎在玄家皇室脑门上,日思夜想,都要将这根刺连根拔起。 吴忧缓步往山顶走去,神色凝重。 黄有德出现在吴家姑且解释的通,陵城一行,还活在前朝回忆中的林家,见过两朝潮起潮落的黑衣老僧,居住在青莲山上的前朝用剑第一人鹤周天,隐居在陵城不问世事的亚圣薛泽,这些似乎来得太过顺利,又太过巧合。 仿佛是有一把力在推动自己前进,从出书房的那一刻起,吴忧就不是吴忧了。 眼下消失许久,本该入土的段玉清重现世间,虽只是蜻蜓点水,波光涟漪,匆匆露上一面,可这也足够让吴忧心惊起来。 这等无法用世俗伦理来衡量的人物,一出现不搅个满城风雨,着实说不过去。 上一代江湖一个个响当当的存在,现在纷纷出现在自己视野中,无论修为还是阅历,都远在自己身上,差之不是丝毫,就单一说那个黑衣老僧,只是出现在青莲山顶,一话不说,黄有德和薛泽能借自身气运入地仙的人物,乖巧停手,不与之争锋,选择避退。 江湖无情,波浪滚滚,能让人回忆的,永远是原地停留的人。 吴家少爷又吐出一口浑浊气,体内无相心法运转,身体瞬间轻盈许多,两旁细小之物,也清晰许多。 有了心法辅佐的吴忧显然比之前对力度的运用娴熟不少,没有心法前,挥剑全凭借感觉,拿林府与良子房一战中,吴忧完全是借剑骨取胜,若是放在现在,自己就算不用剑骨力量,只用银枪对飞剑,都不会有当时用力过头,手麻情况。 举个例子,心法就好像你去拎一桶水,在你提前知道水桶有多少水的时候,你能用恰当力气就举起它,保留一些力气,应对突发情况,但如果水桶里没有水,你误认为里面有水,那就有可能用力过头,甚至举过头顶,砸在自己脑袋上,得不偿失。 对自身力气的运用,只是心法的第一层。 像黄有德那样,一气能引动天上雷霆,为自己所用,那才是真正的心法大成者。 自己在武道的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小宗师比之大宗师,只差一字,却是两边天的人。 洛尘这般在现任江湖来说已经是庞然大物存在,都只敢论之在棋盘上棋子位置,那自己在这大玄百年气运棋局中,又在担任什么样角色? 吴忧脑中闪过鹤周天所说的,借全城百万长剑,万剑归宗,我撼昆仑! 自己此生,是否也能这般快意潇洒一次? 不得而知。 这些问题啊,剪不断,理还乱。 吴忧停下脚步,看向百步内又是漫山遍野的人影,无奈一笑。 真是江湖一代水养一代人,吴晨当年随心一剑,是否也知现在会有如此盛景。 白衣内无相心法运转,腰间长剑出鞘,在山顶剑修只觉山间颤颤,后见一白衣俊美公子哥踏剑从最下方冲上云端,远观如一抹惊鸿,将天边上层层云海击退十余丈。 剑鸣嘹亮,无数剑修手中长剑也跟随山间颤抖。 断指山顶上,旱天城有一中年用剑大家见云边白衣,扶了扶杂乱胡须,不由疑惑道:“这就是吴家那个傻子少爷?对剑道感悟居然如此深厚?” “怎么,既然想来分一杯羹,还惧怕一个毛头小子?”中年用剑大家身旁,另一个中年微胖的男子哈哈取笑道。 中年用剑大家摇头,一本正经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他吴家有这份气魄,那我何惧之有?” “西陵子,没想到七八年没见,你还是这般胆小如鼠。”另一旁,有一与另外两人年龄相仿,却身着青衫的中年剑修走出。 那被唤做西陵子的剑修见到对方,略微吃惊道:“没想到你这个臭剑痞还敢显世,真不怕韩将军拿你人头挂在城墙上?” “我呸!你真当爷爷像你这般怕事?让那个姓韩的好好瞧瞧,此行真能将吴家气运夺来,那我定能一步入青云,破开武夫三境,到时候,韩不为算什么?”青衫剑痞很是不屑道,脸上狠辣之色浮现,看面相就知不是什么正面好手。 西陵子不屑一哼,不与之过多争辩。 倒是在旁默不作声的中年微胖剑修走近两旁,指了指盘腿打坐有些时辰的蒙眼男子,轻声道:“我瞧那小兄弟剑道修为不俗,起先吴家少爷一剑你们也是见识,不是小宗师也离小宗师不远,稳妥起见,要不将他也拉上伙?少喝点汤总比没有强!” 此话一出,西陵子和青衫剑痞都顺着微胖剑修手指方向,瞧见在山顶悄然坐了有一晚上的蒙眼男子。 蒙眼男子身着朴素,盘腿而坐,身旁插着六把长剑,看起来实在不俗。 青衫剑痞常年逃亡在外,做的都是杀人买卖,眼神自然比其他两人强上一分,不由大惊道:“这是良子房的六飞剑!难不成先前在天边飞剑的是他?” “凉州江湖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这等人才,可会与我们为伍?”西陵子心中打鼓,忐忑不安道。 微胖中年剑修沉思一下,还是决定放手一搏,激昂说:“试一试,顺便也给他提个醒,眼下有块可是有块能登天的肥肉。”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剑修笑而不语。 真他娘的心眼坏啊! 第六十三章 江水清澈 旱天城外百里处,旱天守城大将军韩不为从岸边登上帆船,逆流而上,旱天大江便如锦绣彩缎,渐次展现,青翠满目,山花烂漫,纵向望去,两岸沿山的映山红簇拥着幽幽江水肆意铺排开来,宛若给江水钩织上了两条蜿蜒飘去的红色花边,旖旎迷人。 行至大江中段,江水深流急,波涛汹涌,奔腾呼啸,声振谷间,江面形成无数旋涡,发出哗啦啦的水声,令人惊心动魄。年过半百,两鬓飘白的大将军不慌不忙,身着素衣,手持一根细长竹竿在翻涌大江中向前。 韩不为身材魁梧,孔武有力,虽年过五十,看面相倒是比中年剑痞年轻不少,细长竹竿左右摇摆在江面,明明是逆江而行,不知为何,远观仿佛整条汹涌如猛虎的大江,顺从跟随在船帆后面,如影随形。 拂晓过后,天下大亮。 守城士兵远远就见到大江上的一抹熟悉黑点,心里感叹大将军真是越活越年轻,这等实力,放在江湖中,也能排的上号?心思收回,又见大将军身影愈发清晰,连忙朝城墙下守门士兵喊道:“兄弟!大将军要上岸了,快快出城迎接!” 城下守门士兵抬头一望,不敢怠慢,连忙朝城内跑出,半晌后,一阵人马浩浩荡荡从城门口呼啸而过,马蹄声如雷,将还未完全醒来的旱天彻底照亮。 一队人马大张旗鼓行驶至韩不为平日里停船地方,可今日倒是奇怪,一行人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韩不为身影,带头士兵脸色一白,脑袋惊雷一闪而过,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当即嚎啕大哭起来,身后士兵满脸不解,但见领队如此,也纷纷跪下,就这样,一行身着黑甲之人,在岸边哭丧,哭声响彻天地,比给自己爹娘哭坟还卖力气。 也不知众人跪地哭了多久,只知道领带士兵声音沙哑,先前守城士兵这才气喘吁吁赶来,断断续续朝他们大喊,将军没死!没死!只是顺着江水朝官道去了! 带队士兵先是一愣,又破涕为笑,站起身来,擦擦鼻子,转念一想,不禁大怒,朝守城士兵走来,迎面就是一脚,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韩不为确实如守城士兵所说,帆船随风而变,原本是靠近岸边的,转眼又到了官道海岸。 守城大将军将独载一人的帆船停在岸边,跳下船,朝岸边垂钓的年轻人看去,随后淡淡一笑,朝年轻人走去,边走边嚷道:“茶楼小子,今日不做生意了?” 在官道开家小茶楼的年轻人抬起眸,见一身素衣的中年人朝自己走来,气势排山倒海,脸上波澜不惊,平静回道:“大将军说笑了,天色刚亮,哪来的生意?这不忙里偷闲,来江边碰碰运气。” “大江来碰运气?你这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啊。”韩不为笑哼道,蹲下身子,全然没有大将军身段,轻声问:“可有什么收获?” “有啊。”茶楼年轻人微笑道。 韩不为抖搂抖搂年轻人身旁宽荡荡的鱼匡,纳闷道:“鱼呢?都放了?” “这不就在眼前吗。”茶楼年轻人依旧笑道。 韩不为皱皱眉,随后哈哈大笑道:“茶楼小子,今天不见,倒是风趣许多。” “将军,我知道你一身正气,为旱天鞠躬尽瘁,所以在这给您提个醒。”茶楼年轻人将手中鱼竿收起,放在一旁,一本正经道。 韩不为抿嘴嗯一声,很自然的也坐在岸边,气氛和谐,像是父子一般,他轻声问:“那我可得洗耳恭听,是什么样的提醒。” “吴家少爷昨天已至旱天,相随的有曲先泉的长女和洛家大小姐。”茶楼年轻人平静道。 韩不为同样镇定的点点头,看向旱天大江,叹然道:“吴家不吴家我不管,但洛尘确实对旱天城有恩,于公于私,旱天城都不该对洛家为敌。” “将军能这样想,再好不过。”茶楼年轻人点头很是认可,脸上刚放松几分时,韩不为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脸色难看起来。 只见这当年面对齐边十万精兵压城都面不改色的将军脸色复杂,深深叹了口气,很是惭愧道:“可是朝廷也下旨,旱天城吴家小子是断然不能这么轻松过得。” “想来将军消息肯定比我要来的灵通,吴少爷此行可是做足准备,自身实力如何先不说,光车上大宗师就有两个之多,就凭旱天这三千黑甲,能拦得住?魏百岁那等一品宗师都死在陵城,大将军可别为了所谓朝廷,将命交代给凉州人自己手里。”茶楼年轻人不屑哼哼道。 韩不为沉默片刻,又是一叹,无可奈何道:“真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国家国家,先国后家,圣上的旨意,当臣子的,怎能不受?” “凉州人杀凉州人,这不是笑话是什么?”茶楼年轻人一脸愁容,看向脚边泡水泥沙,自言自语问道。 韩不为苦笑摇头道:“你错了,凉州人杀凉州人,本就如此。吴家小子此行上断指山,定要打破断指山宗,你信不信,等下我回府,就有人来上报,传你舅舅身死消息?” 茶楼年轻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大将军淡然一笑,释然道:“其实若没有吴家小子这一趟,过不了几年,你舅舅也要死的,或早或晚,迟早的事。” 茶楼年轻人脸色苍白,无力望天,喃喃问:“一来二去的,江湖的水,真就没味道了。” “江湖水如何我不知,但你要说旱天大江里的江水,倒是一代比一代浑浊。”韩不为哈哈一笑道,笑的很是凄凉。 韩不为年事已高,虽是一身本领,可再过几年,也得让儿子接替自己位置,现任皇帝猜疑的很,不在他面前装装孙子,根本过不上安稳日子,好在韩不为的嫡长子心思收敛,甘心在官道旁开家茶楼,骗过无数朝廷来的密探,就跟吴家少爷一般,瞒过所有人,旱天城当地百姓都骂他不懂韩不为的良苦用心,一代将门出去卖茶,岂不愧对列祖列宗? 茶楼年轻人将鱼竿收拾好,起身拍拍衣裳尘土,随口问道:“你先前所说意思,若我上任,舅舅也得死?” 韩不为点头冷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别看你舅舅平日贪婪,可也懂分寸,性子虽然顽劣,但也没到无可救药地步,你上任威望不够,你舅舅定会大闹断指山,让你非出兵不可。” “然后我为民除害,增长威望,顺利上位。”茶楼年轻人淡然接话。 韩不为不可置否的不出声。 茶楼年轻人轻叹一声,独自离开,丢下一句:“如果换成吴家少爷大闹旱天,我将他杀了,岂不来得更痛快些?” 韩不为闻言,浑身一颤,心里念叨,真是年纪大了,不禁风吹。? 第六十四章 真是小宗师 旱天城,断指山顶。 中年微胖剑修理了理自己衣裳,咳嗽几声,一想到要蹑手蹑脚走向一位江湖晚辈,当真有些憋屈。 习武之人,沟通天地,五感自是超乎寻常人认识,风起何处,脚下路过一只蚂蚁,都尚且能察觉。修剑之人,更是敏感,只要稍微感觉有旁人对自己散发杀意,拔剑而起,与之厮杀。 蒙眼男子疑惑嗯一声,头都懒得抬,随意出一剑,剑气随风而出,精准无比斩在中年微胖前方,在山顶留下一不小沟壑。 中年微胖剑修见此,顿时感觉唐突,连忙发声道:“兄弟可是良子房?” “何事?”良子房盘腿而坐,还是低头悟剑,淡然问道。 中年微胖剑修听见肯定声音,心中担子放下一些,随后讨好笑道:“兄弟可知吴家少爷从阳城到帝都,现在已然到达旱天城。” 良子房脸上平静,内心却是一笑,不用等中年微胖剑修开口,便知他此行目的,好一个黑吃黑,佯装吃惊道:“阳城吴晨的儿子?” “正是!”中年微胖剑修点头,搓搓手,笑道:“江湖里现在盛传子房六剑可是年轻一辈扛旗人物,追寻上一辈,兄弟师父盖阳始终差吴晨一步,眼下吴家少爷行至断指山,正是一个给盖阳前辈证明剑道的绝佳机会。” 蒙眼男子微微一笑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中年微胖男子闻言大喜过望,趁热打铁,抛出大饼:“吴家少爷身负吴家百年半身气运,得之可登天!兄弟修剑天赋异禀,再能得气运,那就是如虎添翼,不用多时,就可登临天门!” 断指山顶微风乍起,蒙眼男子素衣飘荡在山上,笑意不减,抬头嚷道:“吴少爷,你的意见如何?”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便从天上落下,如一颗流星般,无数火光缠绕,在山顶还不知情的众人只听一声炸裂声,随后便是尘土飞扬,沙尘袭眼,遮挡视线。 待天边阳光普照大地,尘土消散开来,众人目光不禁一凝。 一柄周身雪白的长剑插在山顶上,一白衣俊美公子哥脚尖点剑柄,站在剑上,白衣飘飘,煞是仙人模样。 踏剑者自然是吴家少爷。 中年微胖剑修如临大敌,面色难看,默不作声。 吴忧也不去顾及其余人眼光,只是对良子房道:“当真是个好主意。” 蒙眼男子微微一笑,将头抬起,微笑道:“吴少爷,用几串糖葫芦收买的贰春?” 年轻白衣面露难堪,跳下剑柄,站在山顶上,将长剑拔出,收回剑鞘,动作利索,风流倜傥,随后蹲下,在良子房身旁,轻声道:“用了整整一个木仗,你也不吃亏,那丫头现在满嘴吐糖,直嚷这辈子都不吃糖葫芦了,你现在看是不赚,但你要想着以后,这丫头一辈子还长,不知要吃多少糖葫芦,我可是间接给你省钱。” 蒙眼男子闻言冷哼道:“那我可得好好多谢吴少爷?” “多客气,都是一伙人。”吴忧唉一声,很不客气的拍拍良子房的肩膀,随后起身,淡淡瞥向微胖中年剑修,冷笑道:“就是你要取我性命,夺我吴家气运?” 此话一出,站在山顶上的其余七八位剑修不觉齐齐看向他们这里,与山顶下的剑修不同,能到这里的,最弱境界都是武夫二境水准,走在江湖都算得上是个小高手,这等人物,远不是山腰间那等没眼力劲,只会看外表功夫的门外汉。 中年微胖剑修脸色铁青,不由后退几步,随后见身后另外两位剑修走来,一时有了底气,沉声道:“吴少爷,只怪你行事太过招摇,虽说吴晨修为通天,可眼下吴家是死是活还不知,你就这帮招摇过市,实在要不得。” “说得好!该赏!只是不知你有几分本事,能取我性命?”年轻白衣掏掏耳朵,十分平静,余光一瞟,笑道:“难怪,原来还有另外两个不知死活的,不过你也太看不起吴家了,单凭你们三人,实在拿不了我性命。” 西陵子脸色微变,有些怒气道:“吴少爷,吴家剑道超然全江湖都知,可你一呆书房便是十年,今日倒要看看,十年未练剑的你,有几分能赢我们的本领。” 青山剑痞舔舔嘴唇,阴沉笑道:“既然吴家少爷的话都放在这里了,我们三人若不出手,岂不是扫吴家少爷兴子?” 吴忧听闻脸色不变,朝身旁还是盘腿的良子房问道:“你出不出剑?” “吴少爷难道怕了这三个毛贼?”良子房淡淡一笑,随后补充道:“要是吴少爷没把握,我也能出剑。” 年轻白衣摇头轻松道:“不是,你若不着急用剑,就借我三剑。” 良子房脸色微变,苦涩一笑道:“吴少爷观剑匣用时多久?” 年轻白衣很是认真思考片刻,随后淡然答道:“半时辰?” 良子房倒吸一口凉气,眉毛微皱,沉默不语,气息冷的可怕,袖袍一甩,三柄长剑飞出,落在吴忧身旁。 吴忧咧嘴一笑,竖起一拇指,称赞道:“良兄好气量!肚子能撑船!” 蒙眼男子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低头继续悟剑。 不远处三位剑修见良子房并不打算插手,脸色都闪过喜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吴忧身上气运尽归他们。 就算你是吴家少爷,天赋再如何逆天,十年未练剑,境界能高到哪里去? 年轻白衣似乎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停顿一下,伸出两指,只留一条缝隙,笑着问道:“如果我离三品大宗师,只差一步之遥,我们是跑还是不跑?” 吴忧微微一笑,收回一手,继续道:“可惜,你们现在跑不了了。” 此行断指山,当真是惊喜不断。 莫说三位剑修,就连其余坐在地上看戏的剑修都取笑起来,莫说大宗师了,就说小宗师境界在江湖都是屈指可数,大多隐居山林,悟道修炼,现在一个大门不出十年的傻子少爷,凭空出现,还妄称自己是只离大宗师一步之遥的超级高手,这个笑话,着实好笑了些。 耳畔满是笑声,年轻白衣不解,蹲下身朝背对自己的良子房问道:“大宗师真有那么好笑?” 良子房不回,只是耸耸肩膀。 吴忧摇头叹气,站起身来,身上气势大涨,剑道气息从白衣浮现,一时山顶布满剑气。 在众人吃惊目光中,吴忧很是无辜道:“我真没骗人。” 第六十五章 好坏的江湖 断指山本就剑意开满山,现在吴忧再添一把火,更是剑气当头。 背对众人的蒙眼男子哀伤的叹一口气。 圣人撰写篇章,日日夜夜写下无数道理感悟,周游列国,险些把自己命给丢了,费尽口舌,只为人人向善,求一个天下太平公道。可惜啊,江湖人心浮躁,圣贤圣道远不比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来的顺耳,朗朗上口,还宽慰己心。 兴许吴晨前辈也没料到,自己当年有感一剑,留下后人这么一堆破事,自己亲儿子,还在此被三个剑修围杀。 上断指山的大多数还是剑修,像那对南方来的兄妹两只为观景的还是少中又少,拦山腰赚路费的更是百年来独占一份。 谁能想到占山为王,收取路费,在山下强抢民女的中年剑痞,其实背后还养着旱天城百姓夜夜歌颂的护城守卫军?要是被城内百姓知道,人人喊杀的断指山宗,其实是在旱天城名声如日中天的韩不为幕后财主,他们会怎么想? 故而在江湖里生存的,都是在刀尖舔血,虎口谋食,算计来算计去,各个在外人看来,都是十足的恶人,但每个坏人也许在有些人心目中,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真汉子。 吴忧前面直对的那个中年微胖剑修,旱天城本地人,年过四十破开武夫三境,在城内也是个小高手,有妻有女,平日帮镖局护护镖,日子也算过得滋润,可在身在江湖,哪有不挨刀道理,护镖者大多与山匪结仇,人家奈何不了你,拿你妻女出气,据说剑修的妻女被山匪趁夜抓进山,先羞后杀,最后抛尸荒野,只留两颗头颅,挂在剑修家中。微胖中年剑修满身仇气,提剑上山,奈何山匪借地势,与中年剑修辗转十来年,直至今日,还活泼乱跳在山头上。 再看中年微胖剑修旁边那个,叫西陵子的剑修,沉默少语,别看这人外表俊秀,有一点儒生气质,实则不过是个背地里行刺的小人物,仗一身功夫,在旱天城外招摇撞骗,专门骗刚出门闯荡的姑娘家家,未入世的少女哪个不怀春,见一风度飘飘的高手在自己面前,气质尚佳,三言两语就被人骗到床上滚上一滚,稀里糊涂失了操守,隔日醒来,还发现自己钱袋子被人偷去,落得个人财两空。可别看西陵子风流潇洒,专干这等缺德事情,其实身世悲惨,早年丧父丧母,自己拉扯一个亲弟弟长大,他这个弟弟,爱文不喜武,听说文采不错,前些年中了举人,搬迁到京城里去,正是要花银子在京城上下打点时候,迫不得已,才干这些买卖。 左边那个青衫剑修呢,在旱天城名声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臭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韩不为上任守城将军至今,二十余年,只有这个青衫剑修,被张贴悬赏招式,一颗人头就是五百两银子,奈何剑道天赋不凡,平日里走在旱天城里,稍微低调一些,就算被人发现都能反杀,现在是专门给江湖豪生干些杀人买卖,就算这等无恶不赦的大烂人,其实背地里是个大孝子,一人之力,养过全家上下六口人,在自家人眼中,这个青衫握剑的中年人,就是他们心中的英雄。 江湖武夫百万,能熬出头的能有几人?破开武夫三境,登临小宗师,那放在江湖中,就是一线高手,这等高手就算是身居在朝廷顶尖势力中,都能被奉为上卿,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笔买卖,对江湖人来说,真的是天大诱惑。 反观自己身边,白衣绝世的吴家大少爷,一路上正气十足,干的都是为民除害事情,江湖现在消息传递可是快,一周前在陵城发生的事情,眼下半个凉州人都知道,只要人肯站出来带动江湖风向,那吴忧就是活生生一个正派人物,身后有无数人追随。可在他俊逸缥缈的背后,是在与大玄皇家对弈,人家三步一回首,闲庭散步雅趣的很,他是一步三回眸,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无论是输是赢,都注定会在大玄境内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眼下的片刻宁静,只不过是两边没有撕破脸皮,还在相互牵制。 两家博弈,承担的是凉州甚至整个大玄的百姓,这等人,是好是坏? 家家都有难言之隐罢了。 耳边是齐刷刷三人拔剑声音,良子房又是一叹气。 剑出沾血,这是规矩。 周围七八剑修脸露兴奋,纷纷找个空地,坐下观看,无挂自己的灯笼高高挂起。 年轻白衣掐起两指,脚步插地的三柄飞剑拔地而起,悬挂在白衣身旁,充满灵性。 对立的三名中年剑修,面露难色,本就是进入门道的剑修,对剑意的敏感就如饿了半个月的昏汉子,万步开外的肉香都能闻个清楚。 吴忧身上的剑意可是浑厚,脸上风轻云淡,全然没有拼死搏杀,剑拔弩张气势。 “吴少爷,这三剑可取了名字?”就在众人屏息凝神时,良子房的声音冷不丁的冒出,惹得周围看戏人的不愉快。 吴忧淡淡一笑,摇头道:“良兄可有兴趣取名?” 良子房沉默片刻,平静回道:“子房双眼昏暗,见不到吴少爷的剑,自然取不得。” 吴忧抿嘴思考一会,将身前三个剑修抛之脑后,意味深长道:“既然是旱天城抄袭子房兄的三剑,那第一剑就叫江叹。” 良子房闻言怔了怔,吴忧出了第一剑。 剑随心意动,悬挂在半空的一柄长剑破空而出,速度极快,气势如大江拍岸。 三位中年剑修在江湖久居多年,厮杀日子比吃饭都来得多,吴忧手抬动作那一刻,他们便能预感杀意,当即腾空而起,退去三十步。 只听一声轰鸣,尘埃大起,断指山顶上,吴家少爷一剑就砸出一个半径能有成年人十五步的大坑。 三位剑修背心生冷汗,对视一眼,知道对比修为,三人占不得任何优势,没有给吴忧出第二剑机会,皆是脚尖点地,朝吴忧杀去。 有了一定境界的武夫,即使出招前还是陌生人,一旦配合起来,倒也是规规矩矩,有一丝天衣无缝味道。 三位剑修呈三角形将吴忧包围在其中,西陵子提剑率先朝吴忧脑袋斩去,剑身布满剑气,杀意凌然。 青衫剑痞一剑横扫,一道月牙剑气朝年轻白衣胸口杀去。 吴忧在原地大打哈气,双眼惺忪,全然不顾两人杀招将至,朝良子房打趣道:“良兄,我这第二剑,叫环山。” 年轻白衣话未落地,双眸一亮,身后一柄飞剑环绕自身画圈,速度远比第一剑快上许多,带动自身剑气,形成一个天然剑气屏障。 第六十六 终究是学样子 江湖潮水汹涌,能飘摇至今,哪个是省油的灯。 青衫剑痞本就是干杀人买卖,对于生死搏杀,自是四人中感悟最深,门道也懂得最多,能如此孤身入险,心里自然是有十足把握。 腾空一剑斩出,用的是全力,在半空又见吴忧突然出剑,不慌不忙,收回两成,一剑斩在吴家少爷的剑气屏障上,借力返回,在空中翻过一个身位,安然落地,定睛往前一瞧,正好看见西陵子剑气离吴忧还有好七八步距离,便斩不过去,阴沉道:“当真是怪事。” “怪事?” 年轻白衣笑了笑,在身边画圈的飞剑突然停顿,又在半息间,杀向青衫剑客。 青衫剑客大吃一惊,身体常年在厮杀中养成习惯,连忙躲闪,只是吴忧这剑太过迅速,饶是他反应过来,右胳膊也被擦去一块肉,鲜血淋漓。 中年微胖剑修见状,心中感叹吴家少爷的剑道修为高深,不是借势上的小宗师,而是实打实坐在境界上,随即朝另外两个剑修嚷道:“一起上!” “好。”两个剑修痛快回应。 才说完一个好字,身在吴忧左侧的中年微胖剑修提剑杀来,别看他身材胖硕,真要行动起来,身如鹅毛,轻功不俗。 年轻白衣淡淡一笑,双手各掐两指,召回原先两柄飞剑,一柄飞向左侧,朝微胖中间人杀去,另一并悬在前方,直指蠢蠢欲动的西陵子。 西陵子刚想迈步出去,就见前方停留一把飞剑,顿时脚底打滑,往后退几个身为,才稳定下来。 青衫剑痞见两人都被牵制,心一狠,再次拔剑杀去。 他练剑喜欢贴近厮杀,不喜如良子房那等飞剑做法,看是好看,可真当被人近身,那无疑是羊入虎口,死的太过憋屈。 吴忧先前就抵挡过青衫剑痞一剑,心里也留有底,嘴角掠过一抹笑容,喜欢近战,那边陪他战。 年轻白衣运起一气,如一抹白虹升起,随后第三把飞剑从地上拨起,顺风而上,落在吴忧手中,双眼微眯,在空中确认青衫剑痞位置,剑贯长虹,学着鹤周天与老太监在陵城夜晚一战中剑式,以自我为半圆,剑气转剑罡,撕破气浪,朝青衫剑痞斩去。 这一招同样快速,还是学鹤周天样式,威力虽然大打折扣,可见这气势,实在吓人,青衫剑痞反应过来时,吴忧剑招已然杀至身前,咬着牙硬生生接下这一招。 随着一声清脆,青衫剑痞手中长剑竟被吴忧生生斩断,自己同样被剑气击退百步,胸前一片血肉模糊,生死不知。 双眼蒙布的良子房面无表情,周围的剑修见此一幕,都大感震撼。 吴家少爷深藏书房,画地为牢十年,十年不曾练剑,今朝一出手,雷霆一击,若这十年好好练剑,当真要出第二个吴晨。 好不容易摆脱吴忧飞剑的中年微胖剑修在不远处停留,见生死不明的青衫剑痞,忌惮之色肉眼可见的浓厚。 “一起上,不好。” 吴忧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杀神般令人胆寒,微胖中年剑修声音还未听全,就觉有一阵伶俐风铺面而来,随后只见眼前一抹白红闪过,心底一凉,转身就逃。 西陵子见状想出招相救,只是脚还未踏几步,两把飞剑齐刷刷冲天而降,深深在离脚不足一步处,西陵子心惊肉跳,害怕收回了脚,老实呆在原地,不敢乱动。 良子房不禁轻笑一声。 中年微胖剑修轻功确实了得,身轻如燕,逃的是快。 年轻白衣体内心法运气,追的更快,双脚蓄力,如猎豹飞奔,朝中年微胖剑修杀去。 中年微胖剑修护镖出身,心思缜密,暗自估量吴忧离自己还有三步距离时,收住双脚,任凭吴忧与自己擦肩而过,赶至自己前方。 中年微胖剑修刚要为自己小聪明而自乐时,笑容还未出,就僵持在脸上。 只见吴忧一脚点地面,借力翻身,在半空中划过,又站在自己面前。 中年微胖剑修见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举起手中长剑,就朝年轻白衣斩去。 作为三人中修为最高的微胖剑修,出手就是十成力气,武夫三境上品境界毫无保留,剑身凝光,厚重的剑气斩下。 年轻白衣很是客气的只是简单用剑身抵挡。 中年微胖剑修被完全轻视而大怒道:“小子,看剑!” 两剑相碰,擦出一丝火花,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剑道碰撞,更没有先前吴少爷伶俐一击带来的震撼场面。 中年微胖剑修有苦自知,这一剑在外人看上去跟门口两孩童用木剑相对般,毫无波澜,实则暗藏玄机,自己原先一剑,气势顶天,削铁如泥,但斩在吴忧手中的剑,就好比斩在一滩烂泥上,有力用不出。 中年微胖剑修终于知道青衫剑痞说的怪异。 这个吴家少爷,不仅剑道高超,体内心法更是达到深不可测地步。 江湖都说修为不过体内练就一口气,这是很抽象的讲法,具体是什么,外行人摸不透,内道人说不清,他们这等江湖散修,没有高深师父领进门,全靠厮杀领悟,心法自然提不上有什么上乘,一口气更是练的一塌糊涂。 此刻终于是见到有人练气练出模样,就算是面临死亡,同样双眸一亮。 这就是江湖一气说法,当真神奇。 吴忧面无表情,在中年微胖中年人呆愣瞬间,破剑招,穿过剑身,一剑搭在中年人脖子上,轻描淡写一划,一股鲜血涌出,微胖中年人双膝跪地,双眸带迷茫与解脱,嘴中不知喃喃些什么,不到一息时间,上半身扑倒在血泊中,没了生机。 周围看戏剑修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一位武夫三境上品的剑修,竟被吴家少爷玩弄至死,从头到尾都是云淡风轻,说是三人与之厮杀,其实不过是吴少爷放下身段来陪他们。 吴忧脸色如初平淡,提起染血长剑,缓缓朝脸色苍白的西陵子走去。 自知命不久的西陵子大喊一声,声音划破宁静的天,发疯般提剑朝年轻白衣杀来。 剑修过招,本就讲究冷静,西陵子这般自乱阵脚,怎能虎口逃生? 年轻白衣轻叹一声,手中剑都没抬起,另一手食指轻挑,原本在西陵子身后的两把长剑飞出,一剑插在西陵子胸前,另一剑取下西陵子头颅。 飞剑穿破脖子,西陵子头颅应声倒地。 死的不能再死。 原先三个剑修,不过百息时间,只剩下一个还留有一口气的青衫剑痞。 年轻白衣也懒得去搭理,不顾其余看客剑修吃惊表情,自顾自的将三把飞剑收回,抱在手中,自嘲一笑道:“终究只是学样子。” 第六十七 棋胜国手 江湖不缺武夫,文坛不少儒生,大玄天下每天都有数不过来的入门门生,从普通人跨过心心向往的道字门槛,进入一个全新的,始料未及的,一个人数更多的境界中。 江湖武夫百万人,挣脱武夫二字,进入宗师行列的,又有几人? 江湖说大很大,大到能容纳百万人。 江湖说小也小,小到只能盛下寥寥数百宗师。 现在京城中的吴晨,一下给去掉十八位天罡卫,加上之前太子府中那个长的奇形怪状的老刀客,一共十九位小宗师短短一个月,死在帝都,大玄皇帝的眼皮之下。 小宗师是何等境界,放在江湖中可算一线高手,通常是隐居深山,平常人能论起神仙本领之人,放在宗门里,可被供为老祖之辈人物,就算在朝廷中,也是顶级豪门才能供奉起的存在。 玄家有十万铁骑,浩浩荡荡从西边一处蛮夷之地杀来,中途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战马铁戟下,不知踏了多少青衫忠骨,溅起多少道刺人心鼻的血花。 眼下的大玄,虽是欣欣向荣,一片好景象,就算远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齐边,将士都能在边塞,顿顿吃得上肉,遇上佳节,还可夜夜笙歌,此举就是要让齐边将士看看,大玄的天,与齐边那等荒凉之地,不一样。 就是这么一个强国,太子府上死了一位小宗师,都能让他叹气惋惜数日,天罡卫一下被拔去一半人马,更是惹得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堂上,各方势力,各怀鬼胎,许多沉寂多时的大臣,再次骚动起来。 帝都的日子繁华依旧,高楼林立,璀璨盛天,只是鼻子灵敏的大家们,这几日都闷闷不乐,溜须逗鸟间,都会愣上一愣,似乎在这与往日照常奢华中,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有人哀愁就有人欢喜,最近皇城一切的幕后推动者——吴晨,倒是过得很是惬意。 小宗师尚且少的可怜,就不用提大宗师多么稀有,虽不知大玄皇室背地里藏了多少高手,摊在明面上的大宗师不过也就那么屈指可数几位。想让那几位放下身段来盯着一个江湖糟老头子,那定是不可能的,其他人呢,就算吴晨身居宅府是提前设计好的,奈何修为实在差距过大,哪怕他们再怎么样折腾,遮遮掩掩,在吴晨眼里,无异于眼皮子下晃悠。 其实,一般的吃饭睡觉盯着吴晨都能理解,毕竟是皇帝命令,多少有点身不由己的意思,只是茅厕蹲坑还有人在外面守着,这就让吴晨多少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先前出手,其实也有杀鸡儆猴意思,就是要奉劝其他势力的人,别太逾越。 好在能在京城栖息如此久的人,都是心比刀尖的人,既然礼都送到嘴边,人家没有不吃道理,这段日子身后空唠唠的,倒是落得个轻松,闲来无事的镇凉王,去马府的次数,也从之前的三天一次,改成一天一次,到后来又觉得来来回回甚是烦琐,索性就住在马府上,终日与马卿文下下棋,喝喝茶,过得很是惬意。 马卿文这段日子真是有苦说不出。 苦有很多层,最浅显一层,就是自家夫人每隔半天都会跑来抱怨一顿,当吴晨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完解气才走,吴晨是没脸没皮的,每次都乐呵呵,等马夫人骂完还递上一杯热茶,笑问是否口渴。马学士起初还会觉得烦躁,日子长了,倒是适应多少,反而觉得这样过的也是热闹些。 但有一种苦,是说不出的,就比如跟吴晨下棋。 马学士皱着眉,手中的白棋是起了又落,看向杂乱无章法的棋盘,陷入沉思。 吴晨跟李皓之都是属于下棋臭篓子,李皓之却是很有自知之明,不到非不得已,绝不碰棋,吴晨恰恰相反,越挫越凶,每次落子,都要配合一段自我认可话语,什么“吃我一招有凤来仪,这棋放着这,凤尾一甩,可是漂亮,仙气十足!”“这棋再下这,你瞧瞧这是什么,二月二龙抬头!”“走棋就要走的好看,光明正大,大刀屠小鸡,岂不让人笑话?” 马卿文双手捂脸,怎么都没瞧出有何妙招,只看一盘原本十分清晰局面,越下越臭,惨不忍睹。 刚上任的镇凉王盯着越发让自己满意的棋盘,洋洋得意道:“你说我跟前朝段玉清比如何?当朝下棋名士有哪些,改日定要上门拜访,会上一会,说不准我就是第二个段玉清呢?” 马卿文倒吸一口气,胸口堵得慌。 院落外的大门被推开,长得可是标致的马家大小姐端着一盘水果,朝两位下棋专注的长辈走来。 马卿文沉吟许久,捻子迟迟不肯落下。 吴晨抬起头,自然拿过马姑娘拿来的萍果,咬上一口,朝马萍果打趣道:“丫头,你说你爹的这棋是不是下不过我?” 马卿文自幼教导自家女儿,无论是文学还是棋局,样样都是涉猎,棋意虽说不那么高超,正常的棋局还是能看出妙处来。 马萍果低眉瞧了瞧棋盘,见实在杂乱不堪,缓上一口气,笑眯眯朝吴晨道:“吴伯伯的棋力真是厉害,我看我爹自然是输的。” 马卿文听完脸色铁青,吴晨哈哈一笑,更加得意。 这一局,自然而然是步步为营,有谋有划的马卿文赢了。 吴晨摆摆手,将苹果壳放在桌上,厚颜不耻将棋盘上的白字抓起,丢进马学士棋壶上,笑道:“马兄,容我悔几步。” 马萍果彻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凉州虽然在京城名声不怎么好听,吴晨更是臭上加臭,但关于吴晨的传闻可是不少。在没见过真人前,马萍果对吴晨的映像一直都是五大三粗,动不动就嚷嚷打杀之人。 这几日相处下来,马萍果发现,原来江湖高手,也是懂得生活情趣之人,喝茶下棋,观湖赏花,样样不落下。 这样更加激起马萍果对吴忧的好奇,画像中那样如仙人般的男子,握剑时是何如的? 马卿文下到一半,实在忍不住,将棋子一丢,不下了。 吴晨故作惋惜一叹,喃喃道:“可惜了,本来还留有一手好棋,下棋至今,未尝一败。” 马卿文冷冷一哼,马萍果惊奇朝自己爹爹问道:“真的吗?” 马学士面部表情的道:“那可不,知道棋力比他高的,或是脾气比我差的,都是坐在一旁,大气不出一声,自然无一败绩。” 马萍果捧腹大笑,笑声清脆悦耳,没有一点淑女样子。 马学士也破天荒的不去顾及女儿身段,看着院外一棵有些年头的老树,轻声道:“三月快过去了,旱天大江凉如冰,四月春风盛铁剑,你家小子,应该到旱天了。” 吴晨双手插袖,轻轻一叹,道:“你看看你,说话文嗖嗖的,听得都困了。” 第六十八 对苹果说萍果 吴晨又拿起一个苹果,坐在庭院里,啃上一口,脆爽可口,见一旁马卿文默不作声,拿起玉盘上苹果,丢了过去,一本正经道:“跟我客气作甚?” 马卿文接过红果,气不打一处来,将苹果放在原位,冷声质问:“这是谁家宅府?” “下棋下糊涂了?”吴晨不回反问,风轻云淡。 马学士脸色实在不好看,跟幼时打闹一般,一定要争个输赢高低,气愤道:“知道就好。” “跟自己客气,你也是糊涂。”吴晨又啃下一口果子,平淡道。 马学士抽抽嘴角,脸色从青转为白,冷哼一声,拂衣离开。 吴晨笑而不语,坐在原地,又咬下一口苹果,汁水飞溅。 马萍果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几日有吴晨在府里,气氛变得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马萍果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没之前那么拘谨。别看马卿文表面一副对吴晨的厌烦无奈,实则近日双眉是越发舒张,连对自己也没了平日的苛刻。 马卿文前脚刚走,马萍果后脚就凑到吴晨跟前,坐在自己爹爹还留有余温的位置上,瞪得一双大眼睛。 别看马卿文一身青衫,文质彬彬,对女儿管教,不比别家对嫡长子少过多少。他是凉州出身,虽走文路,可多少也留有凉州习俗,别家姑娘深藏闺房,他大胆放任自己女儿外出,只要不出京城百里,只字不提,甚至还会亲自开中门,给自家闺女送行。 马夫人本就江湖出身女子,对马卿文提议绝佳赞同,所以马府附近居民经常看到,马学士和夫人两人,在门口兴高采烈的轰自家姑娘出门,好似不是亲生一般,马萍果还没走百步,两人转头就将大门关上,一副扫地出门模样,很是狼狈。 但一事论一事,京城毕竟不比凉州。 在凉州,大大咧咧点没事,可帝都是什么地方?是皇权汇聚之所,各州豪强基本都有在皇都设立势力暗哨,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对于言行举止,马卿文一直对马萍果看的紧,有一分逾越心思,哪怕是说错一句话,就给关在府中偏房里,只供三餐,其余的一概不管。 现在自己爹爹走了,马萍果可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 人总能被情绪左右,就算是平时话少内敛的人,心情好起来时,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吴伯伯,听说你来京城当晚,圣上在宫中大摆宴席,许多大臣到场,是否真的?”马萍果很是狗腿的凑近问。 吴晨想了想,点点头道:“属实。” “听说太子殿下和诸位皇子都到场,真的吗?听别人说当朝太子长得可是秀美,红衣一衬,更是妖艳!”纵然马卿文费尽心思,循循善诱,马萍果还是不过二八年的丫头,说出的话禁不起推敲。 吴晨挑挑好看的眉,微笑道:“妖艳?” 马萍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拍拍自己嘴巴,挠挠头改口道:“俊美!俊美!” 吴晨一笑置之,很是认真拉长一声嗯,随后道:“我对那个太子是有印象,但是那晚他穿的不是红袍,是朝服,长相确实出尘,气质尚佳,但要说当太子,更适合当戏子。” 马萍果眨眨眼,小声嘀咕道:“吴伯伯,你这出口可比我厉害多了。” 吴晨摆摆手,浑然不在意,见身旁笑容满面的丫头,轻笑问:“丫头,去过凉州没?” “不曾,爹说现在时局紧张,能不外出就不外出。”马萍果摇头回道,语气是有遗憾的。 自己父母都是凉州出生,但马萍果自幼长在京城,对凉州的认识只有书中和京中坊间传闻。 至于帝都对凉州的看法,吴晨不用问都心中清楚。 大玄百姓何止千万,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凉州给淹个十遍八遍。 马萍果自小聪慧,见吴晨表情微变,也是能将其心思猜个七八,眉眼弯弯,笑道:“吴伯伯,你也别担心,日久见人心。” 吴晨没想到这个长相还有些稚气的丫头会说出这番话,也是一愣,重重嗯一声,感叹道:“有机会一定要去凉州看看,那里山水相传,人杰地灵,论武气不输龙虎,要讲究诗情画意,更是一绝,不输江南。” “听吴伯伯这么一说,凉州岂不是天上才有地方?”马萍果嘟起嘴来,半信半疑道。 吴晨一脸乐呵呵的,身上气势收起,只留下一点观望马府四周,随后耐心道:“丫头,你没生在前朝,虽然那时我也还小,比你现在还小上一些,那时大玄分化还没眼下这么严重,记得有南州来的游客,见面就嚷嚷凉州极好,把凉州夸得天花乱坠。” “吴伯伯,莫不是别人客套话语?”马萍果针锋相对,转念一想,又小声试探追问道:“吴伯伯,那个南州游客,是不是衣裳不整,一副穷酸样子?” 吴晨闻言一怔,一拍大腿,“是了,我们一度以为他是从南州逃亡过来的,每家每户都塞给他粮食,把他感动的连夜跑了。” 马萍果哑然失笑,不继续追问,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暗自猜想,凉州的口碑,是不是从那时开始败坏的,以至于现在人人提及凉州就色变,满嘴凉州是财狼虎豹栖息之地。 要论心思,这个丫头怎会比得上能跟大玄皇帝掰手腕的吴晨。 镇凉王对马萍果所想,心知肚明,抬头望望蓝天,说道:“放心丫头,凉州没有其他州说的那么不堪,我第一次出门闯荡江湖,遇到一个老武夫,打的一手好拳法,见到我第一眼,就嚷嚷说我有灵气,执意要带我走一段江湖路。刚开始,我直接无视,心想你跟就跟呗,但被他跟了几天,我就厌烦,直接拔剑,威胁说再跟着我就把你杀了,老武夫笑了笑,不动神色就将我手中剑给夺去,我当时愣是没反应过来,打从那天起,我就认定,这是个高手,要抱他大腿。现在想想,也还好有他,认识许多江湖门道,少吃很多亏。” 吴晨抿了抿嘴,吃下最后一口苹果,叹然道:“江湖路很奇妙,有笑有泪,年轻时匆匆一面,觉得稀松平常,现在回忆起,却是那么惊鸿画面,回味无穷。人老了就多事,有时候想与别人说上一段心里事,可事情太多,就不知从何讲起。” 马萍果静心等吴晨说完,将盘子里所剩无几的苹果递给吴晨一个,待吴晨接过苹果后,淡淡一笑,柔声道:“吴伯伯,心中憋着气不好,有什么想说的说就是了,至于从何说起呢,恩……就从吴忧小时候说起。” “你呀你呀,长得好看,又有一张巧嘴,马卿文可是给我生了个好儿媳。”吴晨接过苹果,哈哈一笑,很是开心,美滋滋的咬上一口苹果,将马府剩余气息尽数收回。 马萍果闻言俏脸一红。 时光流逝,马府里一处雅致院子里,年过半百有余的镇凉王手握苹果,对着一个叫萍果的姑娘,说起自己儿子小时候趣事,滔滔不绝,绘声绘色。? 第六十九 听风等雨 天色渐晚,林府院落里,吴晨还在孜孜不倦给马萍果讲吴忧往事,讲得惟妙惟肖,说的起劲时,手舞足蹈,马萍果自然听得也是津津有味,好像是自家老人念念叨叨家里琐事,很是有趣。 皇都晚间有小风,不知吹动几家门前悬挂灯笼。 乐陵帝城最为繁华一条街,日未落,月初显,天色尚微凉,道路两旁,彩色琉璃灯便已升起,脚下一片轻盈,绚烂的灯光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大玄如今盛世空前绝旷。 要说京城晚间繁华街道最为热闹的是哪,立在中央,每一层都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九重楼当之无愧。 在人流如潮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从中驶过,见到之人无不色变,纷纷退让开来。 马车很是朴素,从里到外,都只是市面上最为寻常的料子,但光看马车规格就断定车主身份,故而轻视,那在京城可就要吃上大亏了。 从大玄动乱到如今,不过几十年时间,从原本的百废待兴到如今欣欣向荣,当今皇帝上位事情不光彩,做起事来也是全凭心情,但在任期间,政绩也算是可圈可点。 这不,前不久又不知抽了什么风,在朝堂大兴节约之风,当朝大臣现在出门哪还有原先风光,衣着还谈什么光鲜亮丽?个个都找在府里当差的下人衣裳穿,也不知是哪家大臣走漏风声,导致整个帝都的布衣都在升值,从原先的三文一件,到如今的十五文一件。 在京城任官的哪个兜里没点银两,十五文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小如蚂蚁般的钱两,但这十五文放在贫苦人家里,也许是一家人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开销。 马车上,带刀侍卫手握马绳,娴熟在人群中行驶,神色骄傲,不因马车太过简单而心生卑微,马车顶上,那一面玄字旗,便是所有底气的来源。 在京城里除了皇室谁敢用这面旗? 就算是当朝声望遍及朝野的老丞相出门,都要思量要不要插上自家旗,更何谈用玄字旗? 马车缓缓向前,道路两旁游人已然纷纷避让,畅通无阻。 百姓们看热闹的看闹热,猜测的猜测,是皇室哪家大人,又去往何处。 众人一路跟随,终于在一处高耸入云,灯火璀璨异常的高楼停下脚步。 抬头一看,呀!这可了不得!竟是京城最为奢靡的戏楼,九九登顶,九重楼! 在当今清廉之风的推动下,哪家大人还敢出府来九重楼听戏,实在是耳馋,只得偷偷在一家无人光顾的戏台上,找些空闲戏班子,隔在府中偷偷听上一段,过过瘾罢了。 大臣都能做到如此,现在皇家人自打皇家人的脸,当真是有趣。 百姓们都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马车里是哪位皇宫贵族。 带刀侍卫不急不慌,先将马匹安抚好,翻身下马,抽出马车旁的阶梯,娴熟搭在车上,毕恭毕敬朝马车里道:“殿下,九重楼到了。” 马车内传来一阵响声,只见马车帘子被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紫衣。 见到紫衣,众位百姓更是吃惊,原以为会是听戏如命的赤袍太子,谁曾想,今日光临九重楼的竟是本就打着廉洁二字的二皇子殿下。 面相俊朗的玄通从马车中走出,面无表情走下马梯,不顾周围百姓的议论喧闹,朝早已在门口等候的侍从走去。 身着华丽的侍从见一身素衣的皇子走来,脸色淡定,躬身行礼,随后轻声道:“殿下请里面请,太子殿下早已等候多时。” “皇兄也真是,约好的时辰,现在自个早来,倒是显得我面子大。”玄通含笑说道。 侍从笑而不语,等在九重楼当差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皇家人说皇家人当然可以,但作为下人的,甚至连附和的资格都没有。 侍从轻轻推开九重楼的大门,顿时一阵悠扬曲调从里头传来,醉倒众人,侍从弯腰道:“殿下,里头请。” 玄通点点头,不急迈步,扭头朝身后带刀侍卫道:“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带刀了,你且在楼外等候就好。” 带刀侍卫应喝一声。 玄通这才跟随侍从进入这可算是帝都标志性建筑的九重楼里。 一进楼,未见其貌,先听曲声。 无论在九重楼哪一层唱曲的,都是京城名声响当当的“大腕”。 抬眸见金黄,饶是皇家出身,见惯奢华的二皇子殿下,一进楼也是被里面的装修给震惊。 九重楼全景是用金色为主,一根根赤色柱子支撑,每根柱子旁还有用黄金雕刻的鹿头,鹿的嘴里,缓缓流出酒水,汇聚在一个大盆中,供听曲之人享用。 耳畔是敲锣打鼓与叫好声,玄通脸色不变,心中盘算,第一层是九重楼里最为低调的层,尚且如此华丽,哪皇兄隔三差五就要上一次的九层楼,会是怎样的光景。 让玄通意外的是,九重楼前八层楼,装修大多一致,只是听戏空间越来越小,上一层永远比下一层安静许多,叫喊声也远没有第一层那么热闹。 高处不胜寒? 玄通微微一笑,路过第八层时,他停下脚步。 这层楼里有个熟悉身影,紫袍皇子本就有踏足武道,通五感,自然比寻常人看的清楚些。 那坐在第八层高位上的,如果玄通记性还算好的话,应该是兵部侍郎,胡顺天。 顺天顺天,顺承天意。 玄通一笑而过,看来此行倒是惊喜颇多,兵部侍郎的把柄又抓一记在自个手里。 侍从在第八层与第九层交界处停下脚步,小声道:“殿下此层要独行,小的没资格往前了。” 玄通微笑点头,给足脸面道:“好,辛苦了。” 侍从浅笑下楼,玄通看了看第九层敞开的大门,是手足亲谈,还是大摆鸿门,不得而知。 不知不觉,玄通已经站在第九层的门口,不着急进门,先是细细打量一番这相比其他八层,毫无亮点的第九层。 “二弟,你还是这般谨慎。” 一个好听的声音从里头传出,随后见一身穿赤袍,面色如玉的男子从舞台中走出,他走的不快,只是瞬息,突然到了玄通身前,轻微一笑,很是柔美。 这便是大玄当今听戏太子,玄承熙。 玄承熙很是热情的拉起玄通的手,边走边说:“你第一次来九重楼,为兄做主,让你好好听一场戏。” “皇兄今日兴致真好,那弟弟就斗胆一问,今晚的曲,是何出?”玄通莞尔一笑,被拉起的手也不曾用力。 赤袍太子回眸一笑,道:“刚谱的曲,叫……听风等雨。” 第七十 谁说戏子多秋 听风等雨,听的何处的风,等的又是哪来的雨。 九重楼上第九楼,随一声响亮声后,戏子们粉墨登场,一阵脚步声后,本安静无比的第九层,歌舞升平。 赤袍太子神色放松,双手随曲而动,情动浓时,嘴中还会跟上哼哼两段。 玄通在旁双眼空洞,神游万里,他本就不喜听戏,对这咿呀之声只觉烦躁,奈何是太子邀请,万般不情愿下,只好心中反复推敲身旁皇兄先前一举一动。 要说当朝哪个皇子在民间名声最大,不是那个刚从边塞回来,赫赫战功的四弟,也不是他这个在江湖庙堂都有些名声的二皇子,而是身旁这个在家里都敢建戏台的太子殿下。 江湖人怨江湖薄情,流情似水。 庙堂上又何止薄情? 也许人人心中都会念起,但明面上想要说上一句,还得在脑中思索一阵。 有些事情,你不提,我不说,即便心中记得再牢,跟忘了又有何区别? 玄承熙为何敢如此嚣张,无视群臣意见,不是他不懂礼数,反而是他真能摸透父皇心思,即使有大臣跳出来指责他不懂礼节,就立马有依附在太子势力下的大臣站出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朝堂明面上除了一两家根深树大,有权有势,独立于大臣之中,其余的势力基本上是玄承熙与玄通五五对半,针锋相对,但实则上却是这些年玄承熙有意放手,让玄通自个培养势力,当前的一切,就好似是他一手搓成的局面,早已料到场面。 想到这里,玄通的手,暗自握紧。 当今圣上,也就是他们父皇,上任不过十一二年时间,玄通要是记得没错的话,是自己还是八九岁时造的反。 当今皇子中,跟随父皇行军打仗的,也只有玄承熙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当年的一众开国大将,眼下不过死的死,回家种地的种地,真正知道玄承熙往事的,皇室庙堂中十不过一。 要说老四玄弈自幼在军中长大,跟随军队扎根边塞,每日点兵点将的,偶有与齐边发生冲突,不过是小打小闹,手中握的永远是不见红的刀子。可玄承熙不同,在自己皇爷爷病逝时,举国吊丧期间,自己这个大逆不道的父皇毅然决然起兵造反,从西边一路杀至中州。 玄家铁骑出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也就是在那时,大玄的百姓们在胆寒中也了解到,原来在国家西北处,还有这么一支王者之师。 要说在谋反最开始时,也是战争最为残酷时,担任三万铁骑总指挥的是谁? 不是自己的父皇,也不是哪位资历颇深的老将领,而是自己这个年不过十六的皇兄。 记得听皇家其他皇叔随口提起过,当时陛下决定用自己大儿子担任如此重要职位时,军中是很有异议的,无非不过是年纪太小,资历尚且,谋反之路,艰辛无比,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但是玄承熙只用了一场战争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大玄西北是大漠,大漠多沙尘,三天一小,五天一大,父皇他们当时,基本是蒙布拂晓前行,到傍晚脱下铠甲,一身流沙倾泻而下,很是夸张,就在这么苛刻条件下,两军对垒数日,数十万军队在两边列阵,剑拨弩张,正当自家这边后勤跟不上时候,玄承熙愣是不顾所有人阻拦,力排众议,孤身一人带三万铁骑冒着狂沙,不知用何等办法,一路绕后厮杀,直面突袭敌军老巢,战还没打,就将敌方大将人头砍下,与父皇正面军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这一战,空前绝后的大胜,赵承熙之名,从此响彻玄家铁骑中。 要论行军打仗,十个玄弈都必定是玄承熙对手,要比对人心权力的权衡之术,玄承熙这一手放的让玄通日后想来是一阵头皮发麻。 从造反到立国,玄承熙没有一次向父皇邀过功,甚至在大胜前夕,就卸下所有职务,将手中兵权交还给父皇,更是文臣武将几乎一边倒的情况下,放掉手中资源,任凭自己培养势力,直至今日的平衡。 父皇谋逆出身,比谁都清楚一家独大的后果在哪,所谓的御龙术,无非讲究朝堂平衡四字,相互制约,是最好的结局。 就跟庙堂与江湖一样,庙堂得势时,江湖就得老老实实弯腰跪服,江湖独大时,庙堂何提制约,江湖中人不造反,不剑指皇宫都算客气的了。 所以父皇从开朝至今,一直想要动江湖势力空前绝大的凉州。 这一点,无可厚非。 耳畔曲罢,歌舞停止,紧跟着又是一阵有序脚步声,九重楼又重归于安静之中。 赤袍太子收回手,紫衣皇子回过神。 玄承熙微笑问道:“二弟,这曲谱的如何?” 玄通附和一笑,佯做认真思索,随后正经道:“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此曲只因天上有。” 玄承熙哈哈大笑道:“二弟啊二弟,原以为这次父皇让你长跪于殿外,你能长个教训,现在看来,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玄通笑容一僵,皱起眉头,心虚问道:“皇兄这是何意?” “二弟,还记得武将军是何如死的吗?”玄承熙淡笑问道。 玄通点点头,平静道:“骄傲自大,仗着军功,不把朝廷规矩放在眼里。” 玄承熙拖长一声嗯,意味深长道:“武将军作战可是勇猛,我跟过他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就拍着我的肩说,小子,出来打仗不能死在帐里,而是得死在马上。这等勇猛将军,谁能料到最后会落得这么一个惨死结局。” 玄通沉默不语。 玄承熙微微一笑,继续自言自语道:“别看父皇平日里对所有人都神色不动,其实他挺讲情义的,你别只看父皇对昔日旧臣开刀,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那些死的将军们,是自作自受,死的不怨。其他安分守己的呢,都解甲归田,赏千金,衣食无忧。” 玄通冷冷一笑,撇过头,道:“惺惺作态,杀了不更好?” 玄承熙摇摇头,反问道:“培养一个能带兵打仗,还有眼界的将军不容易,若是日后大玄境内出现祸乱,又或齐边打过来,武将断层,谁能扛此重任?” 玄通脑袋一愣,犹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这样想来,老将军们是回家种田,只是他们继承人,现如今还在朝堂之上。 玄承熙笑容不减,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打小聪明,点到如此也就足够了,又是一笑,道:“所以,有些人天生适合打战,战打完了就没用了,同样的,在庙堂上一定不是将太多心思花在小聪明上。此次凉州之行,可圈可点,这就是为何父皇在你返回京城时,不着急拿你算账,到后来,也只是跪在殿外几天。” “要记得,当你顺势得意时,往往是最朝人嫉妒时候。” 赤袍太子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玄通忽然起身,朝玄承熙躬身行礼,由衷道:“多谢皇兄提醒,皇兄慢走。” 玄承熙头也不回,只是摆摆手,打开大门,下了九重楼。 玄通目送玄承熙背影,待赤红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重归于座。 叹息一声,又自嘲一笑,谁说戏子多秋?? 第七十一 京城一碗面 道儒两家曾经在大玄有段峥嵘岁月,那时礼乐崩坏,诸侯并起,百家争得是面红耳赤,口沫横飞,只求在君王面前求个好印象,用自家理论,整顿国土,凌驾于百家之上。 都说乱世出英雄,那时的诸子百家彼此诘难,相互争鸣,盛况空前的学术局面,思想爆炸,不过后来观之,真正能在历史中脱颖出来的,百不过二十。 大玄重儒抑佛,又将始终落武当山一步的龙虎山封为天下道庭,为其续上一命,建立现在五大奇楼之一的无为楼用以藏书,天下万千道书一时涌入龙虎山,短短二十年时间,就从原来平平无奇的小道馆一举飞升成如今天师栖息之所,让人唏嘘不已。 陵城外百里山脉上其实也有个道馆,道馆规模不小,三楼十八庭,很是气派。上山求道的也不在少数,只是道馆主为人低调,常年窝居在深山,不轻易出门,有时起了兴头,也只是去山下小镇子转悠一圈,讨杯酒水喝喝,至于收徒,用他的话说,全凭缘分二字。 天色渐昏,万物低垂,小道士一如既往的从观内搬出木头椅子,踩在比自己个头还高一些的木头椅子上,伸长胳膊,小心将手中灯笼挂在道馆门前。 红色灯笼高挂,小道士跳下木头椅子,抬头望着,突然有种过年感觉。 回眸看向道馆里躺在竹椅上晒夕阳的几人,小道士边搬椅子边朝一个面容中年的老道士嚷道:“师父,要不明天我们过个年?” 躺在竹椅上的中年道士头也没抬,只是平淡道:“怎么,嘴巴又馋了?” “不是,你看不是有客人来过夜吗。”小道士将木头椅子放在道馆里,气喘吁吁坐在上面回答道。 中年道士瞥了身旁老乞丐一眼,摸了摸自己胡须,语气还是如初道:“他们啊,只是知道你师娘厨艺好,单纯来蹭饭的罢了。” 小道士瞄向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身影,狡猾一笑,随后问道:“师父不是老说师娘做的饭菜不好吃吗?饭是夹生,菜有时淡了,有时又咸了,跟师娘心思一样,猜不透,摸不清楚,用这些招待客人能行吗?” 中年道士想了想,全然不顾另外三个师徒,自言自语道:“无妨无妨,你师娘厨艺虽然差了点,但毕竟吃了这么多年,要是嫌难吃今晚就少吃点,过几天为师带你去山下开开小灶……” 中年道士话还未说完,耳朵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哎呦一声。 只见他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个女子,一手拎着中年道士耳朵,逆时针一拧,旁人见都觉得疼痛。 另外两张竹椅上的年轻人面面相觑,老乞丐倒是笑出了声。 女子虽然上了年纪,容貌却依旧经得起细观,眉宇间散发的气质,无不透露出年轻时是个动人的女子,又看其身材窈窕,一点也没有别家夫人中年臃肿模样,远远望去,就如二八妙龄姑娘一样。 中年道士见自家媳妇,赔笑一声,讨好的接过女子手中洗菜的盆,乐呵呵道:“夫人何时来的?你看看你,都说洗菜这等粗活让我来做就好。” 女子冷哼一声,将手放开,又夺过中年道士手中的菜盆,自顾自的朝里头道馆走去。 中年道士站在原地目送自己夫人离开,习惯性的扶了扶胡须,扭过身,又躺在竹椅上,脸色不变,好像先前一切都没发生过。 稍微年轻一点的少年眨眨眼,他是第一次上道馆,从山下就听师傅念叨起这个道馆主人脸皮堪比城墙,做人很是通透,进退有度,宠辱不惊,当中脱裤子放屁,脸都不会红一下,实在乃天下不要脸的前十人物。 原以为师傅是为了蹭饭而托大,现在观其刚才一系列操作,不觉暗自吃惊,江湖还有此等人才? 背后扛双刀的少年直摇头,一手搭在矮小的小师弟上。 另一边的年轻男子倒是笑道:“这就是当年名动江湖,一舞乱芳华的粉黛榜前三,今日一见,当真无愧。” 中年道士摆摆手,故意拖长一声唉,得了便宜又卖乖道:“一般一般,以前年轻时还会跳一跳,现在老了,倒是好久没见她有那时雅兴了。” “你小子倒是唱的一手好曲子,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你哪了。”老乞丐嗤笑道。 中年道士满不在意,还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一番,语气坚定道:“也许是我的英俊帅气,虽然只是其中一个优点,但足够迷倒她了。” 老乞丐重重嗯一声,也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胡子,抿嘴半天,竖起大拇指,口水横飞道:“确实风流倜傥!” 中年道士绕绕头,哈哈大笑道:“哪里哪里。” 小道士扯扯嘴角,双手撑着小脸,双眼往上翻白,又叹口气,见怪不怪。 带刀少年凑近年轻男子,一手搭在嘴边,轻声问道:“师兄,这真是传说中隐居于世的道家高人吗?我怎么感觉比师父还不要脸些?” 年轻男子柔和一笑,淡淡回道:“确实是高手。” 带刀少年满脸不相信。 中年道士与老乞丐打趣一阵,也是望向眼前即将消失的夕阳,感叹一句:“夕阳无限好啊。” 老乞丐疑惑嗯一声,玩笑道:“怎么,活够了?” 中年道士摇摇头,一本正经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不舍得走。” 老乞丐拍拍大腿,直腰盘腿坐起,看向老道士,问:“具体哪些事?” “很有多啊,你看那片菜地,我可是花了很多功夫的,翻土,浇水,都很有讲究,现在春季来了,你瞧瞧那新叶长得多漂亮!”中年道士停顿一下,看向老乞丐,感慨道:“我还没吃过自己种的青菜呢。” 老乞丐略感遗憾点点头,指了指道馆四周,道:“你这道馆确实冷淡些,这样不好。” 中年道士闻言冷笑一声,仿佛看出老乞丐心思,取笑道:“没事,我喜欢冷清,咱两一码归一码,你们住着我没意见,只是得按时交钱。” 老乞丐一听到要钱,顿时不乐意,气愤说:“吕冬兵,你好生不要脸,当年是谁被狗追着满街跑,又是谁出手解了围?” 姓吕的中年道士一听这话,同样坐起,指着老乞丐就就是一顿骂:“老乞丐,你还好意思提这事情,是谁事后敲诈谁?” 老乞丐瞪大眼珠,哼哼道:“就简单请吃个面也算是敲诈?你的心眼就这么点大?” 中年道士正锋相对回怼道:“你管一口气吃下十碗面叫简单?我在江湖里走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谁能吃过十碗的!” 月光落在道观天边新绿上,,老乞丐和中年道士说的,其实就是京城里很平常的一碗面,面汤清白,却无比鲜美,店家揉面功夫也是高深,软烂劲道,撒上一点葱花,哪怕那时正值腊月,屋檐上挂满冰锥子,喝上一口面汤,再嗦一口面,心头暖洋洋的。 当然,最让中年道士温暖的,是那个冬天,有一个姑娘同样冒雪出门吃面,就坐在他对桌,他心眼或许真如老乞丐说的那么小。京城万千高楼他没见到,万人空巷壮观场面也没见到,皇帝陛下和王侯将相,更是连影子都没瞧见。 却独独在偌大的城中见到了她。 今年夺得舞魁,风头正盛的她,什么雍容华贵没见过,在她身上花大把银子的贵族公子更是不在少数,只是不知为何,当这个第一次下山,从未见识过世面的山间道士替她付了两文钱的汤面,她红了脸。 或许她真的如别人说的那么漂亮,又或许真的没有其他人说的那么娇贵。 中年道士微微一笑,朝道馆里头厨房看去,那里炊烟袅袅。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女子,与他在山间一呆就是二十余年。 中年道士低声温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还有这个女子,怎么都看不够。” 第七十二 顾清明 粗茶淡饭,柴米油盐,这样挺好的啊。 媳妇一直在中年道士耳畔唠叨,说京城有太多不要脸的女子,不许他再去了。 中年道士只是笑了笑,不去便不去了。 中年道士靠在竹椅上,睁开眼望着当空的皓月,自言自语道:“时间过得真快。” 老乞丐在旁嗤笑道:“怎么?又有哪家姑娘想来勾搭你了?” 道馆后头厨房烟囱顶上的炊烟明显少了些,中年道士一愣,生怕里头那位拿起菜刀就朝自己杀来,连忙摆手,给小道士甩了个眼神。 小道士努努嘴,怎能不懂师父心思,不情不愿站起,佯做开心朝厨房里头跑去,边跑边喊:“师娘,我来帮你!” 老乞丐见了,看向自己三个徒弟,又指着小道士的背影,嚷道:“你看看,这才叫徒弟!” 背刀少年大打哈气,习以为常。 年轻男子眉目含笑,默不作声。 只有从阳城来的孩童,冷笑一下,呸了一声。 中年道士看见老乞丐吃瘪,很是得意,幸灾乐祸竖起大拇指道:“你这些徒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老乞丐倒是左脚放在右脚上,把中年人嘲讽当作真夸赞,甩甩手,风轻云淡道:“一般一般。” 中年道士哑然失笑,随后又叹一声,喃喃道:“还是得出一趟远门。” “你媳妇知道还不得把你皮剥了去?”老乞丐哼哼道。 中年道士挠挠头,也是很为难,叹然道:“人家都欺负上门来了,总不能不还礼?” 老乞丐笑眯眯的道:“要不你让我师徒四人在你道馆落落脚,我帮你跑一趟,也不白吃白喝白住你。” 中年道士心里一喜,面不露色,故作思考许久,难为吐出一个好字。 老乞丐还是乐呵呵模样,取笑道:“心里早就乐开花了?什么时候学会拧巴了。说,去哪个道馆?” 中年道士微微一笑,竖起三个拇指,平淡道:“太和山。” 老乞丐闻言,沉默不语,起身准备离开。 中年道士哈哈大笑道:“怎么,前朝大国手,大学士,还会怕一群乡野道士?” 老乞丐冷冷一笑,太和山又名武当山,道家圣地,现在虽然是被龙虎山压过一头,年轻一辈在江湖大有名气的少之甚少,但瘦死骆驼比鸟大,千年底蕴可不是闹着玩的。 指不定人家山里头就藏一活神仙呢? 老乞丐摇摇头,打心底觉得这笔买卖很亏,不能做。 中年道士一副如我所料表情,也不勉强,叹了口气,道:“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老乞丐迟疑,凑近一些,小声问道:“真不怕死了?” “只是去吵一架。”中年道士不以为然道。 老乞丐抿嘴想了一下,低声问道:“吵架和下棋是不是一个道理,只是一个动嘴,一个动手。” 中年道士恍然大悟,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老乞丐一拍大腿,大义凛然道:“好,老夫就帮你走上一遭。” 中年道士没有想象那么开心,只是再次叮嘱:“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得帮我做,如果遇见吴家少爷,记得一定要跟他提一嘴,到我道馆坐坐,我对他很有兴趣。” “放心,你拉什么屎我都知道。已经说过了,只是人家此行匆忙,不便来你这。”老乞丐嘿嘿一笑,又卖个关子道:“只是吴小子不来,过些日子,还会有个小子会来。” 中年道士撇过头,平淡道:“除了吴家小子,我还真对其他人提不起兴趣。” 老乞丐不开心了,侧过身,别人面对面,他俩背对背,骂道:“你这哪是想见人家,分明只是想看看所谓剑骨,是何等东西。” 身旁年轻男子倒是坐不住,插嘴道:“有剑骨如何,还不是画地为牢十年?若不是借吴家大势,岂能见他如此蹦跶?” 中年道士是老江湖,听声识人心这事干的太多了,很是感兴趣朝老乞丐问道:“两人有渊源?” “为了一个姑娘。”老乞丐只是淡淡回答。 中年道士恍然大悟,拖长一声哦,又扶了扶胡须,继续追问:“哪家姑娘啊?” “洛家,洛尘闺女。”老乞丐双眸翻白,给了中年道士一个大白眼。 中年道士啧啧道:“那丫头想来跟吴家少爷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估计也是情投意合。” 老乞丐嗯一声。 眉宇始终是柔和的年轻男子双手握紧,只是冷冷问:“师父和前辈,可能给我一个答案?” 中年道士和老乞丐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都不开口。 年轻男子的双手,握的更紧了,但仍不放弃,刚想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却被厨房里端饭菜的小道士吸引。 中年道士率先起身,一扫先前嬉笑表情,一本正经道:“先吃饭。” 饭桌上气氛还算和谐,小道士和段玉清三徒弟两人年龄相仿,嘴巴同样伶俐,在饭桌上叽叽喳喳,偶尔也会惹得大家笑上一笑。 晚饭后,老乞丐也不含糊,趁夜色下山,顺道拉着自己二徒弟一共离开。二徒弟万般不愿意,好不容易从山下跑上道馆,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拉下山,还去什么武当山,真当自己是牲口?无奈老乞丐态度坚决,扛刀少年只得骂骂咧咧下山。 与小道士聊上几句就熟识的三徒弟自告奋勇,很是讲义气的一同分摊洗碗这活,给小道士感动的稀拉哗啦,眼泪流一地。 美妇人见此自然也是乐意,索性将碗筷都交给两个孩童,与中年道士一同躺在竹椅上,赏月色。 难得的忙里偷闲。 “就这么让他们住下了?”美妇人望着月,闲来无事随口问。 中年道士嗯一声,笑眯眯道:“若没有他们,只怕我真得跑一趟武当山。” “这个天下,就是被你们这群人给搅乱的。”美妇人冷冷一笑,素来对江湖这些勾心斗角,嗤之以鼻。 中年道士被媳妇骂的有些难受,委屈道:“迫不得已,别人都到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总不能装大肚。” 美妇人将头瞥到一旁,对于江湖之事,不关心,只是有点心疼自己早早下山的女儿,愤愤道:“都怪你,若不是给她看那什么吴家公子画像,她也不至于这么早下山,山下多乱,你是知道的。” “长在江湖的儿女,总得要去见见世面。”中年道士双手插袖,叹上一气,随后又玩笑道:“你说若是当年我没下山,是不是就遇不见你了。眼下这么多年过去,女儿都那么大了,下山一次没什么的,万一还拐个女婿回来呢?” 美妇人一想到这,起身盯着中年道士,嘟起嘴赌气道:“哪壶不提你硬要提哪壶是?” 中年道士见状,赶紧打打嘴巴,认错道:“好啦好啦,是我错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美妇人哼哼一声,见中年道士一副讨好殷勤模样,又破涕而笑,摇摇头说:“真是败给你了,我去看看那两个小家伙碗洗的如何。” 中年道士嗯一声,起身陪自己夫人走上一段。 两人在转折口分开,一人走进道馆里头,一人朝道馆山顶走去。 山顶上,皓月当空,微风拂面。 自己菜地旁,有一个年轻人坐在石头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年道士朝山顶上的盘坐的年轻男子问:“小伙子,还想不通?” 年轻男子闷闷不乐的点头。 中年道士在年轻男子旁寻一块空地,一屁股坐下,哎呦一声,笑道:“你不会真以为你师父上我这道馆,是为了讨个住所?” “老师是想把我丢在您这,跟你学道。”年轻男子含笑回答。 中年道士笑意不少,拍了拍年轻男子肩膀,称赞道:“脑瓜子还不算太笨,有点我年轻时味道。你别看现在道馆是没什么人烟,我当时上山求道时,那可是人挤人的多,废了好大力气才上道馆。” 年轻男子一笑而过,面无表情说:“前辈莫不是要给晚辈显摆自己道馆如何如何不容易?” 中年道士摇摇头,抬头望明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有很多疑问。就单拿收徒这块说,我师父坐化前拉着我手,千叮万嘱,切莫不可轻易收徒,我当时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但现在看来,道馆冷清点就冷清点,至少没有那么多破事情。” 年轻男子低头不语。 中年道士自顾自道:“你别看龙虎山现在可是风光,天下道庭,名声倒是响亮,天师一抓一大把,但背后里又站多少玄家人?这样的道馆还叫道馆?” 年轻男子又抬起眸。 中年道士拍拍他的肩膀,耐心道:“跟你说这个事情,就是想让你看开一点,世界上问题海了去,难道都能挤在一天想清楚吗?把事情放一放,相信你师父,他毕竟是活这么久的人,一些事情,他看的通透。” 年轻男子急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 两人就这样,并肩而坐许久,一阵凉风吹来,吹动两人衣袖。 中年道士冷不丁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回前辈,晚辈顾清明。” 中年道士先是一愣,扯扯嘴角,笑问:“你父母跟你什么深仇大恨,要取这么个晦气名字?” 第七十三 问山顶清风明月 山川相异,风月同天。 断指山顶上,一轮明月独揽天际。 年轻白衣坐在山顶一块巨石上,长发披背,精致五官在银辉下闪闪发光,双眸无精神色,心思遨游千里。 周围万绿丛中一点红,其他上山顶观剑的剑修早在西陵子等人身死时,就悄然下山,生怕吴家少爷杀意正浓,将他们性命也取了去,助助兴。 良子房还是盘腿坐在原地,身旁三把飞剑插在地上,另外三把整齐平放在素衣旁。 三月末,四月初,晚风乍起,凉风送爽。 吴忧回过神时,山上万籁俱寂,深吸一口清凉气,看向不远处的良子房,见其盘腿念剑,感悟颇深,摇摇头,轻声念叨:“真是剑痴。” 年轻白衣跳下巨石,看向其余四座山峰,见远处篝火升起,密密麻麻,人影攒动,很是热闹。 吴忧微微一笑,若是将五座山峰并在一起,开个真正的剑宗,培养吴家第二股势力,吴晨见到会不会高兴? 宽大袖口抖动几许,吴家少爷从袖口拿出那支用段玉清人情还来的毛笔。 毛笔外观很普通,平平无奇,只是用手触碰时,才会觉得别有洞天。笔身蕴含细微雕刻,手指摩擦间,有一种熟悉感觉涌上心头,吴忧当即将腰间长剑拔出,只听轻声清脆,剑身布满寒芒,一手在剑身游走,感受其纹路。 吴忧嘴角忍不住勾起,两个纹理居然是一样的,都是前朝遗留名物之物。 长剑入鞘,年轻白衣一手转动毛笔,另一手贴在腿上,观夜晚山间色,愣愣出神。 自己娘亲是前朝正派公主之女,血脉纯正,前朝重武轻文,皇室中人普遍习武,更有皇子皇女,甘愿放下锦衣玉食生活,走一段江湖路。自己娘亲有一柄名剑不足奇怪,但现在出现一支纹路与无虑一样的毛笔,还是在两个气质平平无奇的兄妹身上。 能怀如此贵重之物,那对兄妹身份那真是耐人寻味。 年轻白衣打量起这支毛笔,举起放在月辉下,好似朦上一层银雾,笔身纹路若影若现,耐心观赏许久,方才能见到原来刻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吴忧想起自己娘亲,尽管那时自己还小,记忆还是不完全,但娘亲的一瞥一笑,一起一落,都还历历在目。 规矩无情,人心更无情。 娘亲是正规皇室后人,前朝传统,皇室族员无论男女,身死都理应在本家立一块碑排,入祖庙,享后人烟火。 吴家当时没有刻意压下消息,就是为了引起娘亲本家人注意。 吴晨一个人等了十年,十年里娘家本家人从未露面,最后无奈,只得在吴家本家里立一块碑排,但吴家祖训,外姓者不能入祖坟,只得在娘亲生平最爱的佛庙山头上,立一块简单墓地。 吴晨说过,总有一天,娘亲本家人会亲自来接她回家。 吴忧原本还抱有一丝期待,今日观娘亲本家后人,从南州来凉州,只为寻与他们有恩的段玉清,对自家人只字不提。 吴忧能猜到他们兄妹两身份,那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反应不出来,但那个背负娄匡的男子,心思不简单,城府也深,只是奈何第一次出门,南州水柔,温柔之乡,自然与他们从小嗅腥味长大的不一样。 “吴少爷可是有心事?” 良子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年轻白衣将毛笔收好,随后转过身,朝他微笑道:“断指山上的剑意如何?” “很独特,真是难以想象,吴晨前辈当时意境是如何,能一剑划破一脉山峰。”良子房感叹一声,由衷回答。 吴忧淡淡一笑,平静道:“等我去京城时,好好问一问他,不过他向来是贵人多忘事,或许早就忘记了。” “吴晨前辈的剑很可怕,家师素来心高气傲,李皓之的剑在他眼里不过是三两儿戏,却逢人谈及吴晨,都会退让一步,说与他四六开,着实不容易。”良子房站起身子,朝吴忧方向走去,随后在其身旁停下脚步。 吴忧一笑置之,在他印象里的吴晨,似乎跟江湖中的吴晨,不太一样。 吴晨贵为江湖用剑宗师,这个宗师,不单单是指境界上的高超。 这个天下,不仅仅只有大玄与齐边两个国家,还有一些独立于两个国家的圣地。 就如鹤周天先前提过的南海帝城,就是挤在齐边与大玄交接的一处海岛,是公认天下武学之圣地,无数武道文化孕育摇篮。 南海帝城里有许多江湖现在还在流传的故事,离自己最近的,有吴晨一剑阔海千里,洛尘枪挑百人,还有鹤周天借天下万剑,吕青衣一朝入圣,让百万武夫折腰。 那个在海上漂流的帝城,不仅仅只有故事流出,每过五年都会评一次江湖宗师榜,无论是大玄还是齐边的武道高手,只要武学造诣高深,都会在榜单。 榜单分为天地两榜,天榜为上乘十五人,地榜次之八十五人。 五年评百人,只要能上榜的,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 吴晨很不意外的在榜单上一呆就是十多年,初等便是天下第八,惹得江湖震荡,一路披荆斩棘,除去飞升坐化的,熬也熬到如今天下第三的位置。 除了武学宗师榜单,还会收集天下女子容颜榜单,名粉黛榜,同样分正榜与次榜,正榜名牡丹佳丽十人,此榜为胭脂粉黛四十人。 就像洛尘夫人,年轻时就位列粉黛榜第六,身后无数追求者,若不是洛尘前辈一杠银枪也在武道宗师榜上杀出威名,还真不一定能守得住如此美人。 吴忧掰掰手指,离这一届武道宗师评比还有三个年头,三年后,也不知天下风云如何走动,只是那时的南海帝城,定是热闹无比,天下武夫朝圣走来,阔出一条人海来,何其壮观。 只有那个地方,能让武夫成为天下第一,与儿时玩伴的约定,吴家少爷从未忘记。 吴忧回过神,朝身旁蒙眼男子道:“你这幅模样,其他人见了,会不会取笑你?” 良子房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 年轻白衣不解问道:“子房兄这是何意?” 良子房平静道:“这个世界,不就是有时笑笑人家,有时又被人家笑笑。” 年轻白衣恍然道:“还是子房兄看的通透些,这话水平甚高。” “不是子房境界高,而是子房的对剑的心比武少爷静一些,我能终日就抱剑思剑练剑,可吴少爷不行。”良子房还是平淡回答,随后一笑,继续说:“如果吴少爷只是一心专注于练剑,能出一个吴家用剑高手,外人会称赞一句吴家剑仙,却永远不会是吴家少爷。” 吴忧自嘲一笑道:“是啊,连你一个用剑痴儿都懂得道理,天下还有谁人不知玄家心思呢。” 良子房耸了耸肩膀,淡然道:“心领神会尚可,不用太过纠结。” 吴朝摇头叹一口气,举起一手,在脖子上划划道:“若是寻常银两事情我何曾要与银两计较,眼下事情,可是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良子房默不作声,只是将头转向灯火通明的旱天城内,问道:“吴少爷准备何时进城?” 吴忧有些纳闷的问:“子房兄,你跟我说说,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良子房浅浅一笑,风轻云淡的说:“瞎与不瞎有何异处?江湖本清澈,眼下不过越来越浑浊不堪。” 年轻白衣微微一笑,打趣道:“想不到子房兄还是读过书的人,说话这么文嗖嗖的。” 良子房摇摇头,严肃似乎并不打算开玩笑,“吴少爷,现在江湖年轻一辈,何人说话不是兜圈子,绕来绕去,有几人肯开门见山说实话?” 年轻白衣被讲的老脸一红,又想起良子房那日一进门就点名要取自己脑袋,更是羞愧不已,咳嗽几声,沉默不语。 良子房也是意识到自己话语有失,扯开话题问:“先前吴少爷与三位剑修的对招可是精彩,对力的运用似乎也精进一分。” 年轻白衣嗯一声,武道武学上的招数,越是厉害的,往往越是简单,但对力道和气力要求确实琐碎异常,绝大部分有悖常理,但吴忧这几日也在参悟鹤周天的两风,越是参悟,越是发现高手之间看似简单对招,实则不知暗藏多少修行中的艰难困苦。 外人看似吴晨一剑简单的开山,却不知他苦练一剑用了将近十年,气势在其身上厚积薄发,一气百里,摧城撼山,这是何等恐怖的忘乎所以? 吴忧闭起眸子,片刻后又睁开,吐出一口浑浊气,自嘲道:“现在是对付三个剑道散修来的轻松,可要是遇上三位小宗师呢?还能如此简单吗?” 吴家少爷望向独有月光的夜晚,语气沙哑道:“就算能对付三位小宗师,面对玄家十万铁骑,我又拿什么阻挡?就凭我腰间一把长剑?” 年轻白衣低眉看向自己腰间长剑,破愁为笑:“术业有专攻,心术不正的话,除非真的是百年难遇天才,不然何时能成器,登上帝城城头?” 吴忧弯腰蹲在地上,看下断指山下的座座草庐,又闭上眼喃喃道:“我这等人,心思太多,杀气太重,运气又不赖,是不是可以放手一搏?” 第七十四 碎银多如山 真正想要的东西也许早就失去了,葡萄藤上开不出百合花,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就找找自己。 记得这是小时候与娘亲上佛庙时,有个高僧曾经对娘亲说的。 记忆犹新。 吴忧这一闭眼,待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鱼肚白的天际。 记得那年春天,迎春花开尚早,娘亲与他逢小雨上山拜佛,鞋子沾了一地泥。 佛庙里具体是什么样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在一处禅院里,走来一白衣和尚,摸了摸自己脑袋,笑说佛度有缘人。 我呸! 不知那位身披白衣的和尚是否还活于世上,也不知在哪座佛庙蹦跶,真有缘再遇到,一定要手里握剑,好好与这个光秃脑袋家伙讨教讨教。 不知那位白衣“高僧”是经历了多少尘俗琐事,竟能说出如此伤人话语。 自古真话最伤人心,比刀剑刺穿胸膛,来得更狠些。 吴忧回过神,双腿刚想使力起身,一阵麻疼感席卷而来,身子还未直立起,双脚一阵无力,往前方倾斜。 好在良子房眼疾手快,在后背拉了一把,不然吴家少爷真要摔个狗吃屎。 良子房缓慢将吴忧扶起,笑道:“吴少爷蹲了一晚上,子房见你入定觉悟,就没打扰你,现在看来,奈何吴少爷一身剑骨,也不能有悖于常理。” 吴忧白了一眼良子房,没好气回道:“你去问问你师父,他境界高深,可能蹲一晚上双腿不麻的?他若点头,那他就真是神仙!” 良子房笑而不语,全当吴家少爷是刚刚醒来,有起床气。将放在巨石后的剑匣背起,随后扶起连路都走不动的吴家少爷,朝山顶路口走去。 吴忧边走边抱怨,自顾自的,又见良子房始终不语,撇撇嘴,真是自讨无趣,随即闭上了嘴。 良子房比吴忧上山早些,御剑五十里,惹来无数剑修追随观摩。 吴忧比较老实,一路快马,上午登山,虽弄出不小动静,可远没有良子房来的壮观。 现在两人又恰逢拂晓时分下山,当真是一个缘字。 两人一路无话,原本还是良子房搀扶吴忧,行至上路一半,年轻白衣身体已然活动开来,蹦跶几下,身上堵塞经脉活动开来,也就能自己下台阶。 他俩在山顶悟剑的悟剑,杀人的杀人,可是风光。 只是苦了山腰处的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在一片废墟中,等候一晚上。途中自然有剑修下山,青衣姑娘赶忙拦下一女剑修,再三追问下,才道出原来山顶有剑修在杀人,杀意凌厉,实在可怕。 青衣姑娘大吃一惊,心想莫不是少爷遇到危险,不过转念一想,少爷如今修为放在江湖中可是一线高手,江湖水池再深,总不能走两步跳出一个小宗师来? 曲小莲还好,心思收敛,在府中做丫鬟日子也久,自然耐得住寂寞。洛瑾也就不同,本就活泼性子,稍微调理一番,将长枪拔出,就要上山找吴忧讨个说法。 好在曲小莲一拦再拦,洛瑾不耐收枪,不过也不闲着,在断指山剩余房屋四处转悠。 断指山宗规模不大,除去在山腰设拦下的正中大门和其余两个偏门,也就是在山道两旁的空地处建几所房屋,房屋与寻常宗门的房屋如出一辙,三角屋顶,白砖青瓦,很是平常。 白裙姑娘在前三座房屋旁转悠一阵,见空地处除了站立木桩就是寻常练剑稻草人,只感无趣。回眸一瞥,见上锁房屋,又狡猾一笑,举起长枪就往用铁链锁起的大门砸去。 破门而入的洛瑾更是失望透顶,屋子里头相比外面,更加无聊,只是那些剑修生活起居用品,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木桌上的几把桃花木剑。 后面三座房屋都是一模一样,洛家大小姐努努嘴,心想断指山宗未免太过寒颤些,连个像样书房都没有,难道真的只用山顶剑意就能吸引如此多剑修? 白裙姑娘偏偏不信这个邪,从最后一间房屋走出,又重新走向第一间屋子。 先前吴忧与中年剑痞的对话她没有听见,只是按照之前行走江湖,从伙伴们那边听来的规矩,说在特殊位置还拦宗门的,无非是想坐地为王,发笔横财。 赚的不是良心钱。 断指山每日上山剑修如此之多,就算是一人一两,日复一日,又回想起先前中年剑痞的穿着,那叫一个雍容富贵,这等发财地方,怎会没有藏钱暗道?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 洛瑾是走过江湖路的,知道衣袖里没钱滋味。 白裙姑娘本着白赚不赚的道理,从头开始,睁着好看水灵眸子,专挑不起眼的地方,一路敲敲打打,从第一间到第四间,比吃饺子还认真的一处一处排查过去。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貌似是中年剑痞的房间里,洛瑾在书桌上敲打一阵,发现桌面发出的声音与其他木质材料不同,随即两眸一亮,用力一震,木桌顷刻间裂成两半。 在木桌当中,真有一处半圆形开关当立其中。 见此半圆形机关,洛瑾微眯凤眸,没想到这种破烂地方,还留有如此精致的机关之术。 木桌上其实留有简单机关,只要再摸索一阵,定能轻易发现。只不过洛瑾实在是被先前三所屋子抹去耐心,不想再在这类遮人双眸的障眼之法浪费时间。 江湖十大名言其一:力破万法,为上乘姿,可称之侠! 洛瑾对此话深信不疑,将手摁在圆形开关上,只听轰隆一声,眼前的石墙缓缓移动,石门大开。第一眼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从里头如泥石流般流出,声势浩大,地动山摇。 哗哗啦啦,碎银满屋。 饶是出身武道大家的洛瑾都对此情此景,吃惊不已,美眸睁大,随即柳眉一蹙,貌美容颜布满冷霜。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饱的饱死,饿的饿死。 这等人死不足惜! 白裙姑娘冷哼一声,正要出门去把曲小莲喊来,抬眉就见不远处山道上缓慢如同饭后散步下山的一白一素两个人。 洛瑾深吸一口气,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还知道下山?” 一声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小道,吴忧只觉眼前闪过一抹白虹,随后有一青丝披腰的扛枪姑娘横立在他身前。 刚想开口,又见姑娘横眉冷对,吴家少爷退后退上一步,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蒙眼男子停下脚步,歪着脸朝年轻白衣问道:“吴少爷,可是有人拦路?” 吴忧淡淡一笑道:“有的,只是不是仇家,是冤家。” 良子房闻言也是一笑,很是识趣的朝两位抱拳道:“两位请慢聊,子房先下山等候。” 请慢聊三字,良子房故意加重语气。 洛瑾面无表情,只是将手中枪立在地面上,给良子房让出一条路来。 良子房轻声道谢,加快脚步下山,不一会便没了身影。 拂晓过后,天色大亮,春风未来,蝉鸣不止。 年轻白衣与白裙姑娘双目对视,片刻后,洛瑾才淡淡吐出一句:“走,我领你去个地方。” 吴忧淡笑道:“是不是那剑痞藏银两之所?” 洛瑾眨眨眼睛,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 吴家少爷哈哈大笑道:“这等发财地方,若是没藏银两,那这剑痞还叫剑痞吗?” 洛瑾嗯一声,轻声问:“那这些银两怎么处置,我们带走?” 吴忧摇摇头,转身看向旱天城方向,平静道:“不急,我们就在这等候,自然有人会来取这些银两。” 在离断指不足二十里处,官家大道上,正有一支数百黑甲组成的骑兵,浩浩荡荡朝吴忧等人方向奔来。 带头的是,旱天城守城大将,韩不为。 第七十五 学剑 林熙月在马车前靠了一宿,次日拂晓时才醒来,一身酸疼。 旱天城晌午,四月初开,阳光毒辣,良子房停车地方又太过奇葩,热气扑面而来,林熙月坐在马车外,脸颊不时有汗水滴落。 时至现在,林熙月心里清楚吴忧此行定要些时辰,本应该在原地等候,无奈这处地方直面阳光,让人不可久待,左右衡量,还是决定先将马车驶入官道 马车一动,问题也就随之而来。 谁驾马车? 林熙月往马车里头看去,两个孩童,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黄有德,林家姑娘幽幽叹了口气。 自打在陵城成大的她,虽说性子活泼了点,但此行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平日里也只是在陵城内外城转悠,骑马尚且困难,又怎能驾驭得了马车。 黄裙姑娘跳下马车,朝马车后方走去,见白发白胡白眉的鹤周天侧卧在马车尾部,讨好一笑道:“鹤前辈,还在歇息呢?” 鹤周天哼哼一笑,双眸微睁,平淡道:“你这丫头,会有那么好心来关心我老人家?” 黄裙姑娘讨好笑道:“鹤前辈说这话可就伤熙月心了,熙月认识前辈日子可是长呢。” 鹤周天缓缓睁开眸,淡笑道:“就是认识时间长久,才知道你这丫头心思,古灵精光的。说说,何事?” 林熙月嘿嘿一笑,绕绕头道:“鹤前辈可会驾马车?” 驾字一从黄裙姑娘嘴里吐出,鹤周天又闭上双眼,一副睡去模样。 林熙月见状顿时急了,眼下太阳风头正盛,阳光普照,自己细皮嫩肉怎能受得了,拉了拉鹤周天的衣角,可怜兮兮道:“鹤前辈,你总不能见死不救?一车子这么多人,若是都热晕过去,到时候才是真麻烦。” 鹤周天撑脑袋的手从左手换到右手,平淡道:“那两个娃娃我不知,黄有德福大命大,绝对没事。” “为何?”林熙月眨眨眼,疑惑问道。 鹤周天大打哈欠,不耐烦道:“从小就嚷你习武,你看看这不就吃亏了。习武者都有心法,心法辅助呼吸吐纳法,自在凉爽,冬不怕冷,夏不沾热,一身轻松。” 林熙月双眸闪过吃惊神色,没想到修炼武道还有这等用处,随后笑问道:“你老这就说错了,不是还有个不修心法的吴少爷吗?” “女娃娃,你以为他吴忧会有闲心上山讨我老人家两三剑吃?”鹤周天冷笑道。 林熙月恍然道:“原来吴少爷是为了心法上山,那这样修炼下去,岂不是要天下无敌?” 鹤周天摇摇头道:“不无敌,不无敌,世间还有吕青衣,哪个武夫敢称天下第一。” 林熙月双手捂嘴,全然不顾两颊留下汗水,惊呼道:“原来吕青衣前辈还活着?我还以为他老人家走就驾鹤西去了。” 鹤周天终于是再睁开了眼,笑容满面,想来是黄裙姑娘的话语十分合他的胃口,笑道:“要是让吕青衣知道,武夫盼他活着,儒生望他死,你说他是何表情?” 林熙月一时语塞,沉默不语。 鹤周天一笑置之,吕青衣一生浸淫儒道,从未涉及武道,一朝入圣,横跨万里,登上东海帝城,喊话百万武夫,十战十胜,至今还位列江湖宗师天榜的第一之位,无人可撼动。 江湖武夫巴不得他老老实实活着,期盼后辈有人能再次登上南海帝城,将吕青衣从天下第一位置上拉到海里,抹去那一代人的心魔。 林熙月低头片刻,又抬起,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现在练剑,还来得及吗?” 鹤周天听完一愣,抬头见阳光刺眼,嘀咕道:“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林熙月脸蛋挂上两朵红晕,不知是羞红还是被阳光晒红,跺跺脚,气急道:“你就说教不教!” 这下轮到鹤周天糊涂了,想起前些年跟这丫头提及练剑就甩头就走,很是不留情面,着实让前朝用剑第一人热脸贴冷屁股意思。今日当真是怪,林熙月会主动提出练剑,素来对年轻人都是惜字如金的他,还是好奇一问:“丫头,你跟我说说,为何今日突然来了练剑心思?” 林熙月用手煽风,双眸向上,给鹤周天一个大白眼,没好气道:“怕热。” 鹤周天哭笑不得,行走江湖一辈子,要说没人上门请教那绝对有假,但无论是何人,都是对自己毕恭毕敬,编出一大堆荒唐不切实际理由,除了吴家少爷有恃无恐外,就属林熙月练剑动机最为独特。 一拍大腿,鹤周天实在是稀罕林熙月练剑天赋,一口答应下来,“丫头,你跟我好好练,我保证你比之吴小子只好不差。” 林熙月眯起眸子,指指天,半信半疑道:“我可听爹爹们说,吴家少爷可是有身剑骨,天赋是天上来的,凡人比肩不了。” 鹤周天习惯性捻起双鬓白发,思索一阵,点点头道:“你这话也是不假,老夫纵横剑道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不练剑十年,修为不退反增的。但你放心,这小子心机很深,练剑讲究归一,别的我不敢说,剑道方面若是他沉不下心来,一定走不远。” 林熙月来了兴趣,连忙追问道:“那你可得好好说说,走不远是多远?” 鹤周天低眉嗯一声,随后回答:“不过地仙。” 林熙月板着脸,冷声问道:“这叫走不远?” 自己不涉及武道,但不意外不懂江湖境界道理。似乎林家主很早就会料到自己有一日会走江湖路,从小到大,一旦没事就将他拉来,讲一些江湖故事。 立足武夫三境的武夫尚且可以称为高手,武道二流之辈,一旦破道后立小宗师,那就真正跻身进入一流高手之中。 小宗师虽然听起来没有大宗师气派,江湖中现存大宗师不过十几人,小宗师更是刚刚过百,就是这等稀缺时候,鹤周天对吴忧的评价一低再低,居然崩出个不过地仙。 这是否能可以看出,他对吴忧的另外一种认可。 林熙月摇摇头,也或许是对剑骨的肯定,与吴家气运的重视。 一路上多大或小的拦截,林熙月不说,但不代表她没察觉,她时常也在想,如果自己会武道,是否就可以像另外两位姑娘一样,跟随在吴忧身旁,不给他拖后腿? 林熙月回过神,擦去挂在额头上的汗水,一本正经问:“三年后,三年后我能到什么境界?” 鹤周天看着这脸颊通红,又认真的姑娘,一阵失神,好似有这么一瞬间,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的自己,手中的剑还在手。 有个姑娘也是像她这般,认真问自己。 鹤周天笑了笑,信心满满道:“至少小宗师。” 林熙月听闻愣一愣,嫣然一笑,点点头,“好,我跟你练。” 第七十六 万军包围,君临城下 二十余里路,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些时辰。 断指山剑气布满身,普通新绿难以存活,一眼望去,只有片片短短绿色,和山腰间的几处小树林。 此时正值烈日当空,热浪如排山倒海。 吴忧和良子房倒是一脸无所谓表情,呆在太阳下,脸色丝毫未变。 洛瑾和曲小莲一早就跑到一棵大树下乘凉,习武之人是可用心法吐纳自身清凉,但也只是体内清爽,高照热气扑面,要是将皮肤给烫坏,那真是得不偿失。 虽说现在过去三年,洛瑾现在一想起自己三年前时黝黑模样,都会浑身一颤,只觉可怕。 嘴里是从身旁拔出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中,吴家少爷蹲在路旁,毫无少爷模样,抬头望了望热浪袭来的太阳,嘀咕道:“看来还要些时辰。” “吴少爷怎就知韩不为将军一定会亲自来?”良子房站在一旁,轻声问道。 狗尾巴草在嘴中上下摆动,年轻白衣平静道:“这里算是旱天城的私人金库,明面上有剑痞把守,实则不过是暂存。自家兄弟什么脾性,做大哥的韩不为怎会不知。” 旱天城虽不如阳城武气蒸腾,直指中天,可也算得上武道大城,凉州第二大城。这等鱼龙混杂之地,韩不为上任二十余年,风调雨顺,更是坐稳第一把交椅,这等人的心思城府,自然不用多说。 良子房默不作声,心中对吴忧的话语不是很清楚。 吴家少爷似乎知道良子房心中疑惑,微笑解释道:“韩不为上任时年不过三十,现在又过二十余年,前后一加少说五十来岁,这等稀罕年纪,也是快到退休年龄。韩不为钟爱韩夫人,一生只娶一人,不纳妾,府中下一辈也不过是一男一女,再加上玄家推行继承制,两者结合起来看,你说韩不为这手棋下的妙不妙。” 话也至此,就算是傻子都该明白过来。 良子房恍然道:“原来韩家是在养龙?” 吴忧点头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韩不为这是想让他儿子一上位就登天,坐稳守城将军的位置,用心良苦啊。” 洛瑾坐在树下,板着脸冷声道:“既然你吴少爷能看出,难道旱天城其他大家能看不出,就单你一人聪明?” 吴家少爷眨眨眼,笑道:“不,也许打从断指山宗一成立时,他们心中就清楚。只不过都选择默不作声。” 曲小莲不解问道:“少爷,其中可有渊源?” “其实很好看出,旱天城有天然优势,旱天大江在这一立,基本都是海陆生意,整个凉州的鱼虾基本都从旱天城运出,其中利益不敢想象之高。而旱天城海口原本只由朝廷管辖,可为何现在基本是官家与商家对半分开。你们想过没有?”年轻白衣将狗尾巴草吐出,朝山下看去,依旧没见心中期待身影,又瞧众人沉默,随后平静解释道:“听中年剑痞说,旱天城的军饷从很久以前朝廷就没管了,许是海口这事被官家人知晓,又无奈旱天城是地痞之地,无可奈何之举。不然你指望在京城娇生惯养的文官来管?眼下朝中有名声的武将是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不过是些毛都未长齐的小辈,只有韩不为最为合适,够实力,也够衷心。” 洛瑾大悟,惊呼道:“所以韩不为与武道大家早就达成一致,其实这一切只是为了日后做给百姓们看的!” 年轻白衣不可置否点点头。 两女倒吸一口凉气,实在不承想过,在旱天城都有这般的勾心斗角。 年轻白衣起身,拍拍衣裳尘土,心平气和道:“所以啊,玄大当家才日思夜想要接管凉州。凉州毕竟还存在隐患,江湖气盛行,又靠近齐边,若是稍动蛊惑人心,是最容易发生兵变之地。凉州一旦兵变,那大玄其余各州,无异于羊入虎口,只是等死。” 吴家少爷低头,不顾其他人惊讶表情,继续自言自语道:“所以啊,玄大当家方才册封吴晨。在外人看来是殊荣,放在凉州里来瞧,只不过是起个震慑阳城和江湖作用,与韩不为守城旱天相同。” 曲小莲脸色微变,双手放在腰间,来回搓弄。一路跟随,她与吴忧的关系自然比以前亲近许多,但亲近不代表可以有逾越问题,这一点,青衣姑娘很是清楚。 一旁的洛瑾似乎看出她的不自在,也不过多言语,只是看向正对太阳,也不怕晒死的吴家大少爷。 吴忧心思是被其他江湖前辈一致公认的阴险歹毒,城府极深,曲小莲这微变表情他怎能猜不透意思,苦笑一声,轻声问道:“曲姐姐是不是想问,为何朝廷会放心吴晨?” 曲小莲眨眨眼,脸颊微红,抿嘴点点头。 吴家少爷叹了口气,刚起身不久又蹲下身,将身旁的尾巴草又拔下一根,叼在嘴中,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这个问题,不是他不回答,而是不能回答。 虽说曲小莲与洛瑾选择同他出阳城,眼下不入局也被自己带入局中,只不过这趟走京,只是全局中的一小块,微乎其微。 洛瑾与曲小莲在棋盘中的地位,可进可退。 是进是退,全看吴忧态度。 曲小莲在府里当差这么多年,见吴忧表情,也能猜出几分意思来,没再多说,杏眉一蹙,低头双手拽紧衣角。 四人无话,从晌午到日落,洛瑾与曲小莲肩靠肩,头碰头,在树下不知何时睡着。 一白一青,皆有倾国倾城的容颜,睡姿安详,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晚风袭来,月出东山,一揽天际。 年轻白衣盘腿坐在大树一旁,双眸微闭,体内运转无相心法。耳畔里,突然传来阵阵声响,吴忧缓慢睁开了眸,不动神色,一闪而过到良子房身边,不待其反应过来,拍了拍其肩膀,轻声嘱咐道:“子房兄,那两个姑娘就拜托你照顾下了。” 良子房迟疑一下,小声问;“吴少爷,当真有办法一人抵百兵?” 吴忧摇摇头,坦承道:“没有。” 良子房又是不解,疑惑道:“那为何还要一人前去?” 吴忧苦涩一笑,看向树下两人,扶了扶脑袋,一阵头疼,“比起百兵,我更怕她们闹脾气。” 良子房心领神会一笑,点头答应。 断指山下,一队由百人组建的黑甲军队在黑夜中如同死神经过,马车声如雷震,官道两旁山腰齐震荡。 草庐中原准备休息的剑修一个个探出脑袋,不解发生什么,纷纷从草庐中走出,跟在军队后面,想凑一凑热闹。 断指山唯一上山路口处,数百人高举火把,将周围照亮。 在无数双眼睛中,只见一年轻白衣公子哥从山道上悠然走下。 腰间系剑,脸带微笑。 白衣飘荡,从容不迫,大有一副,万军包围,又君临城下气势。 百兵之首的韩不为见此气势不凡的青年,心中暗暗点头,竟破天荒的抱拳行礼,喊问道:“来者可是吴家少爷,吴忧?” 第七十七 好人坏人 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城外郊野小村镇,今日发生自家人脸羞,外门人生趣事情,隔日就传遍全镇,闲来无事的人们端一把木头椅子,坐在自家门口,闲言碎语,叽叽喳喳,口水飞溅,添油加醋,讨个乐呵。况且玄家兄弟两还是在消息最为流通的京城,当着数万百姓面上,大摇大摆,有恃无恐,誓要打陛下脸面的样子,高调出入烟花奢侈场所。 紫衣上楼不久,原本安静的九层楼就唱起欢快乐曲,一曲罢了,原以为皇家人会低调行事,从后门溜走,却不承想,百姓们苦等夜等,盼来的不是紫衣殿下,而是赤袍太子,更是引得周围百姓唏嘘不已。 赤袍太子的名声在京城现在可谓是臭上加臭,放眼古今,太子府里设置戏台,夜夜笙歌,玄承熙独占一份。眼馋太子位的可不止玄通一个,玄承熙既然敢做,自然有人敢传播出去,流传世间,无数文人低头叹气,更有热血之辈,指名道姓称他玄承熙是在唱亡国之音,当之不愧的唱戏太子,应当废除,另立新储。 赤袍太子闻言,笑而不语,转手派一队人马,在文人家府中手拉二胡,嘴吹唢呐,又觉不过瘾,花银两雇人从外找来哭丧女,三班倒,披麻戴孝在文人府前,哭天喊地,撕心裂肺,声乐悲伤。 邻居见此,不觉原因,只以为文人家有德高望重长辈去世,不然用得着如此大张旗鼓?一个个登门拜访,争先敲门,见面就是头哭流涕,边哭边劝要保重,长辈已乘黄鹤去,不用太多伤感留念,文人府院前一片哀伤。 就因为这事,当初叫嚣最为欢快的文人被气得卧床半月,时过一年,刚见好转,太子听闻,又派人送去一副亲手写的对联。 “良操美德千秋在,高节亮风万古存。” 听说文人一见对联,听至一半,气血攻心,当场喷出一股血箭,昏倒在床,时过半月才醒来,京城的老神医见状都直摇头,回天乏术,又过半月,不见好转,一命呜呼,这下当是货真价实的满堂挂白布。 听旁人说,文人出丧那天,赤袍太子身穿白服,亲自前来,送上三炷香,随后离开,引得无数不知情的家属们感激涕零,直呼太子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 知晓其中因果的文人们,脸色苍白,灰溜溜逃跑,一回府中就将曾经讨伐玄承熙,逞一时嘴快的文章烧毁。也因此一事,有点脑子的文人都清楚,感情这不动声色,看似对名誉不在乎的太子殿下,实则是个杀人诛心,不念一点情分的主子。 故而在这次的九重楼事件中,太子势力的大臣们高枕无忧,太子殿下的名声在朝堂眼下就是那样不堪入目,当皇帝面出入九重楼那又如何?在旁人看来,是很平常事情,不用大动干戈去维护所谓声誉,甚至有些不嫌事大,平时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没怎么响声的大臣,铤而走险,求个露面机会,借此事发挥,上书讨伐二皇子殿下,还不在少数。 太子势力大臣们的忙里偷闲,反观玄通这边大臣们,个个焦头烂额,要不念及二皇子殿下这么多年恩情,早就指着鼻子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玄通在外面的名声与玄承熙那是鲜明对比,一个臭鱼烂虾,烂的不能再烂了,另一个高风亮节,被誉为全大玄希望。 所有人都知二皇子殿下清正廉洁,从不花奢侈钱来装修府邸,出行都与平常人家无异,很是低调,在朝堂上也上奏过不少引人鼓掌建议,更是每逢灾节,出钱出力,赢得满堂喝彩。 就是这么一位近乎完美的殿下,一夜之间,就被玄承熙拖入舆论泥潭,声誉损败。 外头现在可是传的火热,林府自家的日子也过得红火。 用完晚膳的吴晨与马卿文在府中散步,路至一半,偶遇凉风,聊到此事,马学士很不解的问道:“要说二皇子殿下应当料到这个局面,眼下时节特殊,岂能冒这等风险?” 玄大当家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子,昨日还与大臣商讨至半夜,是否在南州开辟一条运河,连通整个南州,用以水运,过几日上朝又改了主意,要行前朝节省之道。 几天没睡的大臣们站在金銮殿上,顶着双黑眼圈,累的手都颤抖,各个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引得宦臣们在宫后津津乐道。 遇到这等时节,大臣们尚且可遵守旨意,在家粗粮淡饭,穿朴素布衣,更有大臣为表示对陛下的尊敬,出门不配马车,单用双脚在硕大京城行走,百姓们无不称其是吃苦耐劳,朝廷当该重用这等大臣,方才能国泰民安。 吴晨搓搓鼻子,抬眼望一眼光亮,淡淡回问道:“也许他也想效仿太子做法?” 马卿文心中一惊,苦笑摇头道:“现在这个天下,可承受不了两个玄承熙,不然有些忠烈老臣,当真会气急败坏,一头撞死在东边城墙上。” “一个武刀,一个弄枪,这不甚好?”镇凉王意味深长一笑,见马卿文一脸严肃表情,撇撇嘴,回问道:“你当真以为玄承熙是个省油的灯?” “省不省油我不知道,只是你眼下可是将他得罪个大了。”马卿文耸耸肩,嗤笑道。 李长生是太子府上明面人,全城都知他是太子的人,吴晨先是将这么一位小宗师毫不留情杀了,随后又送给玄承熙天罡卫这么一份大礼。 依照玄承熙性子,能隐忍到现在,属实是不容易。 镇凉王感慨一叹,又风轻云淡回道:“得罪又何妨,难不成他还能在皇帝眼皮下调动铁骑,来杀我一介莽夫?不怕他老子知晓,从此彻夜不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还是小心为好。”马卿文摇头严肃道,随后抬眉借月光瞧吴晨憋笑表情,老脸一红,觉得自己先前话音对于吴晨而言,着实太过幼稚。 要说帝城宗师天榜位列第三的高手,能在京城被人暗杀至死,那无疑是打了帝城的脸,这可就不光光是得罪吴家人的事情,而是得罪整个江湖事情。 这等捡芝麻丢西瓜事情,马卿文敢断言,全江湖找不出人敢做。 要是换在平日里,马卿文定是会被吴晨数落一番。 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许是今夜晚风清凉,吴晨破天荒的没取笑马卿文,只是收回目光,朝这打小就认识的文人微微一笑,平静道:“好,我会多加留意。” 第七十八 将军卖我几斤道理 都说人越老,越不能做矫情事情。 马卿文以前曾不屑此言,认为只要守住本心,至死方是少年,直到见识吴晨认真承诺样子,这才意识到,古人之语并不全无道理。 读万卷书的翰林学士此刻着实是体会其中滋味道理,并没心生感动欣慰,反而胃里翻滚,一阵恶心,捂着嘴加快脚步,独自向前走去。 镇凉王不明所以,愣在原地,片刻后瞧马卿文越走越快,并没打算等自己意思,这才迈开腿,大步流星追在其身后。 两人行至一处小庭院,正遇府中下人在此打点灯火,马卿文大喜过望,随即赶忙吩咐其端来一壶清茶,润润肠胃,缓解腹部恶心痛苦。 吴晨笑而不语,跟他其身后进入庭院,坐在灯火通明的院落里,待马卿文一杯清茶入喉,这才阴阳怪气笑道:“怎么,晚上吃撑了?” 马卿文瞥了一眼镇凉王,冷声道:“撒泡尿照照现在的自己,着实是恶心了些。” 吴晨全然不在意,乐呵呵道:“长得是不差的,不然夫人也不会看上我,更不会给我生出这么一对儿女。” “那是人家姑娘心思单纯,三言两语就被你骗了心房,你可不要得了便宜就卖乖。”马卿文哼哼愤然道。 镇凉王闻言心生感慨,脑中忽然闪过与自己夫人相识相知相伴场景,自嘲一笑道:“不是我话术厉害。还记得她当时多么风光,胭脂天榜天下第二,无数武夫追求,可她眼神着实不好些,偏偏选中了我。” 马卿文一愣,冷着张脸哼道:“你也别这么讲,当时胭脂榜一下来,风光是风光不错,可你也是为她在帝城摆上一场擂台场,还记得帝城那日可是热闹,几万武夫涌入城内,锣鼓喧天,更有当时齐边心比天高的剑修,断言三剑败你,结果却被你一剑差点要了裤裆下香火命,引来无数嬉笑声。” 时过中年的两人啊,一旦回忆过往,话匣子也就止不住了。 吴晨脸色缓和些,笑道:“是啊,记得那一时也有人叫嚣我天高不知地厚,现在念起,也不知那些老家伙身在何处,坟又埋在那,要是哪天碰见,不往上撒两泡尿,都不解气。” 马卿文苦笑不得,直摇头道:“你啊,真是到老都是一个脾气。” “难不成像他们一样,人前人后两副模样,夹着尾巴做人,不觉憋屈?”镇凉王冷冷一笑,转眸看向别处,庭院里有一处绿植上迎春花开的正盛,惹得吴晨一阵失神。 还记得她最喜欢迎春花,说寓意很好。 迎春迎春,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有那么一天,她捧着他的脸,笑盈盈说,愿你的开心,不止春天。 镇凉王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镇凉王坐在椅子上,双眸满是春花,好像她就在自己身旁一样,不知过了多久,晚风抚白发,他回过神,对桌面半杯凉茶,自言自语道:“有时离别的最后一话,便是永恒。我记得那时迎春花香,便算真正对得起她?对得起那段时光?” 吴晨又摇头淡然自问自答道:“不曾,还是有愧。” 马卿文坐在一旁,沉默不语,越老的人越听不得伤悲,幽幽一叹道:“所以你得对得起他啊,吴老哥,吴忧还指望你呢。” 吴晨破愁为笑道:“他那个小狐狸,哪里还要我为他护道?” 马学士陪同一笑,轻快说:“这样一算,吴忧应该是要到旱天城了。旱天城的守将韩不为可是一位忠烈将军,在职期间,兢兢业业的,对凉州的感情不同别家官人,想来吴忧这一关会过得悠闲一些。” “韩不为我不曾打交道,但吴家在旱天也有基业,听人说起韩不为可是个笑里藏刀的人,表面功夫做的是一等一的妙。只怕他是个披着羊皮的狼,趁你不备,咬你一口肉。”吴晨皱起双眉,若是旱天城是位文官镇守,不过是出言讽刺,对于被泼了十年脏水的吴忧,不疼不痒的,眼下若是武夫讲起文来,那就不单单是抽骨拨经之痛那么简单了。 马卿文迟疑一下,握起杯里还留有余温的半杯茶,一饮而尽道:“照你这话,凉州之地,吴忧想活都难?” 吴晨对此倒是不太在意,摆摆手道:“走江湖哪有不挨刀的道理,身上添些伤痕,也就自然长点教训。现在被人砍了是疼,哪天被人斩掉脑袋,你还疼吗?” 马卿文心中一悸,随后摇头涩笑道:“这样看来,你读的书可比我多得多啊,说话水平甚高。” 吴晨哈哈大笑道:“三千书卷可道不出人的心思,那句话怎么说来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吕青衣那么厉害文人,不照样走江湖。” 马卿文沉默不语。 吴晨自顾自乐呵道:“这些日子还好,前段时间,吕青衣在江湖风头正盛,大伙都在传,百年出一吕青衣,我原以为是托大,现在观来,的确如此。” 马学士闻言冷哼一声,不再理睬吴晨。 吕青衣是江湖武夫心魔。又何尝不是天下文人恐惧对象? 多少学子夜以继日苦读诗书,就望有朝一日登上皇家庙堂,一改前命,为后世开太平。 吴晨笑了笑,起身拍拍马卿文的肩膀,平淡道:“我儿子在外头刀尖舔血,提着脑袋过日子,我都还没来得及伤感担心,你就这样哭丧着脸,是不是矫情,我是不是也该吐一地?” 马卿文甩开吴晨的手,咬着牙,冷不丁冒出一句粗话:“去你娘的!” 吴晨笑道:“对喽,就是这个味才熟悉。” 京城的晚风吹不到凉州,凉州夜晚的月,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依旧能照亮皇都的夜。 断指山下现在可是热闹,数百剑修将数百铁甲包围,手中火把高举,就连万里上的晚星都低垂。 年轻白衣缓步从山道下走去,面对数百铁甲,从容不迫。 周围的剑修们脸色各异,听到吴家少爷四字,就算是心中已然知晓答案的也忍不住身体一颤。 吴家在江湖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是家大业大,还是皇亲国戚,这等身份,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庙堂,大家都要恭敬三分。 现在韩不为带数百黑甲前来断指山下,是为杀人还是迎接。 大家心中答案不一。 火把燃烧声,吴家少爷脚步声和周围数人心跳声,三声合一。 大家屏息凝神,黑甲们更是手握腰间刀柄,随时准备拔刀。 身在人群最前方的韩不为微笑朝负手悠闲下山年轻人看去,并没有因其不回自己话语而不快,反而笑容更加几分,嚷道:“吴少爷,今日可有雅兴,与我草庐一叙?” 年轻白衣在半路停下脚步,看向这身披铠甲的中年人,笑道:“将军可是要卖我几斤道理?”? 第七十九 还礼再还礼 吴家少爷悠然下山,白衣飘荡在月光下,俊美容颜好似蒙上一层银辉,宛如天上仙人下凡,气质缥缈。 数百铁甲手握旱天军刀,长刀半出鞘,露出一芒寒光。 目光深邃冷静,与年轻不曾见过真红的守城士兵不同,一身战争搏杀熏陶出来的杀伐气息从盔甲传出,与江湖人士气息不同。 周围剑修脸色一僵,不禁倒退几步,眼前数百铁甲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兵卒,修为高不高先不急论,但一身都是真正杀人功夫,就是在江湖中行走已久的武夫见了都要小心对待,不敢有一丝大意。 不少剑修又仔细打量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吴家少爷,见其脚步轻缓有序,胸有成竹模样,不禁起疑,难道他就这么有信心入这鸿门宴,一人可战百人? 剑修们脸色各异,鼻息凝神,不愿错过今晚任何一秒。 年轻白衣行至还有四分之一时,又停下脚步,低眸见数百乌漆麻黑的士卒,轻笑问道:“韩将军这阵仗弄得可是大,受宠若惊。” 韩不为哈哈笑道:“吴少爷身份尊贵,旱天城还是准备仓促,有失待客之道,韩不为身为守城将军,应当受罚,还礼再还礼。” 年轻白衣脸上波澜不惊,嘴角不经意掠过一抹冷笑,浅浅的,所有人都没察觉,随后轻声道:“吴忧只是一介武夫,哪能经受韩将军此等大礼。韩将军的礼啊,还是留给其他远道而来的客好。” 此话一出,剑修们心中一个疙瘩,是正如表面话语客气,还是话里藏话。远道而来的客又是哪里的客,此话莫不是剑指韩不为身后朝廷?韩不为带这队人马前来,摆明是要搓一搓吴忧锐气,若是惹得他不快,大可以举手数百黑甲拔刀,要了吴忧小命。 剑修们摇头叹气,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出身名门,心性自然会高傲些,虽说是吴晨之子,还是太过年轻,与老江湖之辈比起心性城府,始终差点火候。 韩不为双眸微眯,笑意收敛,不动神色朝身后摆摆手,身后黑甲们悄然收起半刀,好生客气。 虽是收刀,铁甲身上冷意丝毫未减,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不敢稍有放松,就算是面对一个江湖小辈,都严阵以待,指不定对方明面一人,暗处藏几位江湖高手。 毕竟黄有德和鹤周天还未露面,从旱天城来的众人,似乎不能有大意。 吴忧见此又是一冷笑掷地,从原地向下走,每踏出一步,身上气势便上涨一层,他走的很慢,眨眼就到武夫三境气势。 白衣身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众人犹见其身后好似有条久困于寒潭中黑蛟龙盘踞于此,闪动猩红眼眸,危险无比。 黑甲们如临大敌,心中惊叹吴家少爷看上去年纪轻轻,稚气未退,气势既能悄无声息破甲入体,胜过四月晚间凉风,让人浑身生凉意。 年轻白衣的气势在武夫三境层面就停止再涨,剑修们虽然脸上震撼,又转念一想昨日大破断指山宗的扛枪姑娘,与吴忧自称婢女,想来也只有如此,才能收服如此彪悍的女子。 剑修们心中微微释然,却不承想,在他们吐出一口浊气时,吴忧气势再度上涨,瞬间他们心间一紧。 只见年轻白衣踏出最后一步时,断指山腰空气凝固,沉寂许多的气势再度升起,众人耳畔好似听见一声蛟鸣,狂风乍起,白衣黑发飘荡山脚,吴家少爷气势破而后立,再上一层楼。 众人大惊失色,黑甲们腰间长刀彻底出鞘,刀光闪闪,就连担任守城将军三十余年的韩不为脸色都凝重起来。 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年轻的小宗师。 面对数百长刀脸上依旧平静的吴忧只是朝韩不为淡淡笑道:“韩将军说的严重了,既然韩将军屈尊来见吴忧,吴家自然也要回礼才是。不知这个礼,韩将军可满意?” 韩不为实在没料到除了鹤周天和黄有德以外,吴家少爷竟是小宗师,当真藏的是深,沉默片刻,莞尔笑道:“吴少爷,年轻有为。” 吴忧一笑而过,双眸一冷,没跟韩不为客气,右手掐两指,小宗师气势融合半数吴家气运,境界再涨,双指微微向下弯曲,韩将军身后自视在战场上杀过人的黑甲们,顿时感觉自己生在山川瀑布飞流之下,水龙咆哮,银河落九天,无穷无尽的压力顷刻间压在黑甲肩膀上,喘不过气来。 不过三息时间,黑甲们大汗淋淋,再无力气抗衡压力,手中脱力,叮叮当当,数百把旱天长刀同一时间落地,声音清脆,回荡在山脉中。 韩不为皱起双眉,刀声落地在他耳畔听起来是如此刺耳,自己守城如此多年,就算是敌军见面都要礼让三分,何曾受过如此委屈,强压怒气,冷声问道:“吴少爷,这是何意?” 年轻白衣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还礼,再还礼。” 韩不为闻言不怒反笑,哈哈几声后,伸出一手,认真严肃道:“吴少爷,这边请。” 哪知年轻白衣依旧不为所动,摇摇头,不买账的轻声道:“将军先请。” 旱天守城老将军深深看一眼前方这个年轻人,面带微笑的俊美脸庞背后,好似浮现出另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整座江湖都很熟悉,曾经一人一剑削去山脉五座山峰。 自嘲一笑,谁说在吴家画地为牢十年的少爷是个傻子? 现在观来,只是印证虎父无犬子,这句话。 魏百岁死的不冤。 韩不为心中苦笑一声,还是选择退了一步,转身就朝外头走去,身后铁甲们自然而然朝旁散开,让出一条人行道路。 两旁长刀遍地开花,刀身照明月,年轻白衣紧跟在韩不为身后,不顾黑甲们目光复杂,走的很是风流潇洒。 要不说官家不亲情呢,就算是自家兄弟地盘,韩不为还是留有眼哨,两人从断指山脚往北走五里路,又逢一小山坡,上至顶端,见一处装修比山下剑修草庐不知好过多少倍的精致小平房。 站在平房前,吴家少爷头向上一仰,断指山宗风景一览无余,嘴角忍不住翘起,亲兄弟明算账,一个中饱私囊,一个笑里藏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韩不为从衣袖里掏出一把钥匙,插入用玄铁打造锁链,只听哐当一声,玄铁落地,溅起一阵尘土。 “这房不曾久居,平日也没人打点,稍有灰尘,既然以武夫自称,想来吴家少爷也是吃得了苦的。”韩不为推开门,平静道。 吴忧站在平房外,在月色下微微一笑,语气自然:“无妨。” 韩不为自顾自的进入平房里,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染了岁月脸庞一愣再愣,低头叹气一声,娴熟的将床边木匣子打开。匣子是用平常木质材料制作,表面看上去不大,里有却是藏有两层空间。 一层放茶,一层置酒。 韩不为思索一阵,是以茶代酒,还是饮酒相醉。 平房前方有一束枯枝,枝条挑起天上月,枝身上有几只乌鸦停留闭眼歇息。 年轻白衣坐在平房前的桌椅上,看向手拎酒壶的韩不为,眨了眨眼。 第八十 最苦是凉州 凉州人提起酒,就离不开江湖二字。 一万个武夫心中有一万个江湖,每个人的江湖都与众不同。 只是当武夫们手中的酒碗同举一片明月天时,两碗相碰,发出一声清亮音,痛饮一口粗烈酒,辣喉咙,双颊红,相视一眼,心照不宣一笑,相忘于江湖。 别看现在凉州日子过的安详,刚开始并不富裕,甚至有些荒凉。因其天险奇多,离齐边国境最近,是天然战略要地,每朝每代基本当作驻军之州来对待,虽说要江有江,要山有山,但与其他州比起来,还存在不小隐患,素来不被君王给予厚望。 全州皆兵的地方可想而知混乱,部队在前方打战,家属在后方跟随,有时战败失城,全城百姓跟着陪葬,哀嚎遍野,尸山血海。等到大军胜利,重返家园时,手捧亲人尸骨,那些兵甲是何情感? 大玄苦,最苦是凉州。 凉州很穷,刚开始家家户户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粗人家的孩子哪里有什么闲情雅致如京城富贵人家儿女一般,每日悠哉,穿的是绫罗绸缎,想的是品茶赏曲。 凉州儿女们,想的更多是如何在凉州活下去,能吃饱饭穿得暖,就足够了。 一匹布衣,一柄粗刀,是当时凉州江湖人的标配。 一双破烂草鞋,就能走遍万里江湖路,见识万千相同武夫,在风尘中,摸爬滚打,发誓定要闯出一个名堂来。 刚开始身上没银两怎么办,就学老江湖们买一文钱对水的粗酒水喝,粗酒很难喝,经常辣的人嗓子疼,但不能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引来笑话,只得每次入喉,长啊一声,随后拍桌散气,嘴中难受的紧,就朝小二大喊一声:“店家上酒!” 旁人一听,呀,此人气派可足,定是个江湖高手,纷纷举碗敬酒,倍有面子。 当时的江湖很纯粹,武道尚未成型,大家都是学家里军队长辈模样,横劈竖戳,相互看不上眼,抱在一拳互相喂拳,大战淋漓后,败家给赢家讨杯酒水喝,相视一笑,心中都清楚,都是被逼迫无奈,出来讨个生活。 江湖真的很大,一代代人走在风尘中,自然也是诞生出许多脍炙人口的江湖故事,被后人流传。 一代江水养一代人,现在凉州富饶了,城墙也是建立,武道发展迅速,各门各派在江湖频频出声,各大家族林立,都喝的起好酒,品的了好茶,可谁曾想,江湖的水是越来越浑浊,越来越没曾经的味道。 以前能为江湖好友举刀去杀一人,无论对方修为如何,品行如何,现在可以吗? 当然可以,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这是江湖。 但在提刀时,大家都会留个心眼,要么境界太高,会失性命,要么就是品行声望太高,杀了会有损自己江湖形象,最后思考再三,还将刀放回原处,拍拍那位兄弟肩膀,不了了之。 人心难测,尔虞我诈,也不知是从哪家开始,江湖水中,渐渐夹杂庙堂味道。 韩不为出生在旱天城,正好夹在凉州富与贫之间的年代,幼时战乱少了,但凉州百姓的腰板,也被赋税被压弯了。那年恰逢旱天大江潮水汹涌澎湃,旱天城里最好的渔船都被撕裂成粉碎,无人敢去江里捕鱼赚钱。 原以为大江与以往一样,涨潮几天就会退去,谁曾想,似乎是天上龙王有意难为旱天城人民,一连数月,大江潮势越发激烈,满城是瘦骨嶙峋的尸体,一片地狱景象。也就在此时,那个蓝衣扛枪少年从人群里走出,一枪挽狂澜,那一日,大江里养了数月的肥鱼从天上随江水倾泻而下,稀里哗啦的,满城是鱼。 事实上,没有蓝衣少年的壮举,旱天城依旧能活下来,只是死的人会多一些,也许是半成的百姓,又或者是八成的百姓。 韩不为曾经憧憬江湖路,在城里招纳边塞士兵时,毅然决然参见,那时他走时十六岁,回来时二十六。 离开时只有一介布衣,当再回来时,满城穿甲,数千精兵在等候这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守城将军。 受过洛尘恩惠的中年将军举起酒杯,独自一人喝一口当时烈酒,一杯入喉,却有些醉意,朝身旁年轻白衣道:“吴少爷,可知这断指山由来?” 品茶论人心,喝酒真交情。 年轻白衣晃了晃手中酒杯,平静道:“吴晨一剑削去的。” 韩不为一拍大腿,盯着红晕,嚷道:“对喽!就是吴晨弄的。也许与他提及,他早就忘记,可是那日他在断指山上练剑,可是被我小弟看的一清二楚。看完跑回家,哭着嚷着要去学剑。” 吴忧握酒杯的手停顿下来,脸色复杂。 韩不为又倒一杯烈酒,一饮而尽,握酒杯的手重重落在桌面上,长叹一声,沉默片刻,他才沙哑开口:“想来依照吴家作风,吴少爷定然是知道断指山其中隐情。其他的我先不过问,只想知道,我小弟是死在谁的手上?” 吴家少爷双眉低垂,将杯中酒一口饮下,喉咙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烧感让他不禁咳嗽数声,原本好看的脸蛋此刻也是通红无比。 韩不为哈哈大笑道:“怎样,这就是江湖最为着名的劣质酒水,当时江湖里人人都喝这个。” 吴忧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满脸不爽。 韩不为淡淡一笑,抬眸望月,平淡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这一生,也算是有始有终。” 中年剑痞叫韩不忘,不忘恩情的不忘。 吴晨的一剑开天打开他的江湖路,在旱天城买上一柄铁剑,快意出城,在江湖上好不容易熬出个名声,武夫三境高手,风光回旱天,想要一展拳脚时,就遇上朝廷叛乱,旱天无人管的局面。 利字当头,人心变凉。 吴忧放下酒杯,看向中年将军,淡然道:“中年剑痞的路是吴晨开的不错,但他的江湖路不是在我这停的,而是在你。” 韩不为点头惆怅道:“是啊,当这个提议被我默许时,他的江湖路也就断了。我小弟生的聪明,就算开头不知我打算,到后面多少也察觉一些。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他选的是义,而我选的是忠。” 守城将军说完又喝上一大口烈酒,剧烈疼痛让他面容狰狞,在月光下好似财狼,龇牙咧嘴,继续道:“阳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不知多少大家对守城将军这肥差事虎视眈眈。我大势已去,没过几年就要下任,等我家小子上任后,面对都是一等一的江湖人精,一没修为,二没人脉,三没城府的他,如何与那些老东西谈交情?” 吴忧在一旁沉默不语,看向杯中还剩的半杯烈酒,淡淡道:“官道那家茶楼的年轻店家,是贵府长子。” 韩不为点头问道:“是,吴少爷眼里可是好,寻常人怎么都想不到,一个茶楼小二,是守城将军的儿子。” 吴忧一笑置之,凉州哪一个茶楼店家,在知晓自己身份后,敢坐下来,与自己平静交谈的。 韩不为收回眸子,朝吴忧看去,一本正经道:“既然吴少爷什么都清楚,那山上银两作何打算。” 吴忧摆摆手,轻松道:“我对银两不大在意。虽说韩将军为人怎样我只是道听途说,但想来这么大笔银两,就是做表面文章都该是漂漂亮亮的。” 韩不为松了口气,起身抱拳道:“旱天欠吴少爷一个人情。” “韩将军的人情,吴忧可不怎么敢收。”吴忧嗤笑道。 韩不为不以为然,既已经历过生死,又久居庙堂,怎会对一个江湖小辈一两句嘲讽失了身段,得到吴忧满意答复,韩大将军也不枉此行,笑道:“夜色已深,就不打扰吴少爷了,离开旱天城时,请一定要来将军府上一叙。” 夜已过半,年轻白衣还坐在平房前,手握半杯粗酒,端详半晌,最后还是一饮而尽。 能决定江湖走向的往往不能凭借个人能力,昨日种种,皆是成就如今江湖原因,今日种种,皆成日后江湖成败,种什么种下,开怎样的花,就算如今江湖是摊浑水,也要揣着份明镜在身上。 喉咙里烈火燃烧,吴忧狰狞一笑,朝皓月看去,挽起衣袖,竖起两指,微微分开,慷慨激昂道:“先卷他个满城风雨,再下定论也不迟。” 第八十一 好大一股醋味 韩不为不愧是能在旱天城站住脚的将军,人情世故做得实在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断指山宗来的银两来的不干净,本就是从剑修们身上搜刮下的,照理而论,现在断指山宗大破,理应还给山下剑修们。韩不为想要独占山上银两,着实是没有光彩可言。一般官员碰到这种事,大多都选在深夜,悄然将中年剑痞遗留银两偷偷运走,不惊动山下丝毫。 韩不为是何人,剑走偏锋,既然能与旱天城其他大家平安相处这么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独特本事。 次日拂晓,山间起雾,数百黑甲浩浩荡荡上山,阵仗弄得可大,就差敲锣打鼓,生怕道路两旁草庐剑修不察觉。剑修们本没胆子跟在军队凑热闹,只得偷摸瞄几眼,不过又见眼尖的发现黑甲后头有几位面熟人物,心里顿时起了兴趣,放下手中剑谱,屁颠屁颠跟随黑甲上山。 行至断指山宗残余房屋处,韩不为不急打开房门,负手而立,风度飘飘,转身看向无数跟随在黑甲后的剑修们,扬声夸赞吴家少爷一举将断指山宗铲除,真是为民除害,实乃凉州年轻一辈好榜样。又将中年剑痞这些年断指山宗伤天害理之事,一一罗列出来,讲的是慷慨淋漓,骂起中年剑痞,毫不留情,语气沉重,直戳重点。 被中年剑痞欺压已久的剑修们听见韩不为的话语,大多动容,群情激愤,拍手叫好。 韩大将军见现场风气朝自己摆动,趁热打铁,又来个漂亮甩尾,从断指山讲到朝廷,含着热泪说朝廷这些年是如何如何苛刻旱天城赋税,军队已经多少月没有发军饷了,又引得许多女剑修同情。早早被韩不为安插在剑修中的人见场面一片大红景象,跳出人群,扬声道不要回原来银两,全交给韩大将军处置,不能让咱们旱天军队凉了心! 有人愿意当出头鸟,其他人就算再不乐意,也得陪衬附和,甚至有热心剑修,还加入运送银两队伍,一时断指山宗热闹非凡,远远观去,从半山腰至山脚,一片银花花的好似水流般窜动。 吴忧等人站在隐蔽处,见识韩不为一套行云流水操作,不由惊掉下巴。 鱼肚白天际上带几许红霞,白裙姑娘冷哼道:“凉州都是有这种人,才会变得如此腐败不堪。” 吴忧淡淡一笑,平静道:“韩不为虽说有城府,不过好在心思不在坏处,做的也是为城为民之事,至少里头有大部分银两是补贴军用。” 洛瑾闻言在一旁打趣道:“吴少爷说别人有城府模样,当真潇洒。那少爷可得说说,您这样心思的算不算江湖祸害?” 年轻白衣伸出一手,轻轻一点白裙姑娘眉梢,淡笑道:“怎么,就盼着我死,给江湖除害?” 曲小莲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少爷别听洛瑾瞎说。” 洛瑾俏脸一红,双手捂头,咬一口银牙,愤愤然道:“祸害遗千年,我在保你长命百岁呢!” 吴家少爷微微一笑,心情极好,转眸朝青衣姑娘说道:“放心,我还不至于被个小姑娘简单话音乱了心境。” 白衣四人在断指山逗留一阵,天下大亮时,吴忧见大势已定,随即领着其他三人下山,在下山路途中,曲小莲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朝吴少爷轻问道:“少爷,四个人两匹马该如何分配。” 年轻白衣卖个关子,笑而不语,只是向山下走去。 山腰离山脚不算远,长满青苔的阶梯还未走完,在朦胧雾气里,就能看到山口有四个黑甲手牵马匹而来。 青衣姑娘见状笑了笑,不愧是少爷,做事总能留个心眼。 吴忧不敢多言,要是让洛瑾知道自己用一屋银两换来四匹骏马,定会捧腹大笑,随后一阵冷嘲热讽,能被她唠嗑一阵子。 “总算是做了件对的事。” 洛瑾小声嘀咕,走在马前,抚了抚马背,见其毛色亮丽,四足矫健,不由赞叹一句,真是好马。 四人脚踩马镫,翻身上马,突破重重迷雾,朝旱天城方向奔去。 五十里路,就算是千里马都要费上些许时辰,拂晓至日落,一路风尘,吴忧等人从断指山终于是到了旱天官道。 年轻白衣在经过官道茶楼时放慢马步,朝里头看上一眼,茶楼灯火微亮,想来店家还未关店。 “怎么,想那带刀姑娘了?”洛瑾在一旁嗤笑道。 年轻白衣摇头微笑道:“洛瑾,你闻到什么没有?” 洛瑾微微一愣,疑惑道:“什么味道?” 吴忧哈哈大笑道:“好大一股醋味。” 夕阳洒下金辉,扑满白裙姑娘动容的容颜,分不出是晚霞红艳还是俏脸一红。 吴忧哈哈大笑,拍马绝尘而去。 洛瑾咬牙切齿,紧跟其后。 官道茶楼里,年轻店家手握一盏油灯,面无表情站在二楼窗户前,看向窗下翻腾大江,幽幽一叹:“该离开了,真是舍不得。” …… 林熙月可是了好大周折才让鹤周天将马车驶入官道口,这里阴凉还显眼,关键是热闹,不怕吴忧等人找不到马车,在马车内的盘腿调理的黄有德听闻不禁一笑,笑林家丫头心思单纯。 习武之人吐纳周期不同寻常人,修为越是高深,越能诞生自身独有气息,高手对决,不能只盯对方,更有是靠气息判断其方向或杀意。 眼见不为实。 吴家小子修为虽只是平平,但好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宗师,这等探查气息本领若是办不到,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去京城也是送命。 果不其然,年轻白衣并没有朝原来马车停靠地方奔去,调转方向,朝旱天官道最热闹街区奔去。 一路奔驰,吴忧在官道林荫处寻到熟悉马车,只是让吴少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原以为会是林熙月手牵马车的,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白发白眉白胡的白衣老人。 白衣对白衣,年轻的傻了眼。 鹤周天见吴忧露出异样表情,冷笑道:“怎么?我老人家牵绳委屈你吴家高马了?” 年轻白衣淡笑回道:“那哪能啊,我是怕前辈修为高深,牵马可不是往地上走的,双手一使劲,就往天上飞去。” 马车内的穆贰春噗嗤一笑,背负空唠唠的剑匣,小心探出脑袋,怒视一眼吴忧,后者骑在马上,得意洋洋给自己做个鬼脸,小姑娘咬着口牙,恶狠狠的又回瞪一眼。见到白衣旁边的布衣蒙眼男子,双眸含泪,可怜兮兮道:“良哥哥,贰春对不起你!吴少爷阴险狡诈,把剑匣骗了去!” 年轻白衣强忍笑意,看向良子房,想见其是何说法。 良子房娴熟下马,双目好像通明一般走向马车,摸了摸穆贰春小脑袋,柔声道:“糖葫芦可好吃?” “好……不好吃!穆春再也不吃糖葫芦了!”穆贰春吸吸鼻子,一本正经道。 良子房想了想,认真道:“也好,吃多蛀牙。” 林熙月从鹤周天原先侧卧地方跳下,笑盈盈看向吴忧,道:“吴少爷可是玩的尽兴?” 吴忧一头雾水,瞧一眼鹤周天,也看向林熙月,纳闷道:“你怎么跑车后头去了。” “练剑。”林熙月翘了翘好看的嘴,骄傲道。 曲小莲眸子微微一亮,上下打量黄裙姑娘,颔首道:“气息比原来是稳重一些,这才不过两三日,林姑娘就能做到如此,看来是个天生的剑道胚子。” 洛瑾也是凑近认真瞧了瞧,见真如曲小莲所说那样,红唇掠过一抹笑道:“习武很累的,你个文人丫头能受得了吗。” “鹤老头说不走寻常路,不练体直接练气,不近战厮杀,只用一气御剑,这样提升来的快些。”林熙月笑盈盈说道。 洛瑾与曲小莲对视一眼,这倒是个好法子,二八年纪来打基础,属实是晚了些,林熙月还是文人出身,瘦弱不禁风吹,只是这等方法虽然跳过前面枯燥时间,修为提升的是快,可日后想跃入一线水平,那属实是有些为难了。 皓月当有,官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唯独年轻白衣,一人忧伤。 旁人不知林熙月为何练剑,吴忧怎会不清楚,看向脸上笑容满面,双目无神的黄裙姑娘,多少有点感同身受,低眉见黄裙姑娘腰间系的长笔,脑中闪过一个妙招,笑道:“其实不用着急练剑,这次能否不懂刀剑过旱天,全靠你了。” 林熙月不解一愣,眨眨眼,晚间春风拂过脸颊,她笑了起来,很好看。 黄裙姑娘笑道:“吴少爷说这话不是为了安慰我?” “当然不会。”吴忧笑着点头。 先前还风轻云淡的鹤周天这下急了,朝吴忧嚷道:“吴小子,你可别坏了老夫这么好一根苗子!” 吴忧转眸平静道:“前辈的人情,吴忧还记着呢。” 鹤周天冷哼一声,闭上双眼,靠在马车上,一副睡去模样。 轻柔的月光拂过长发,描绘官道上的一切,两旁淡淡花香,似有人在忧伤。 年轻白衣笑着叹了口气,朝林熙月认真道:“你的手啊,还是得拿来握笔弹琴的好。” 林熙月努努嘴,握紧拳头,不认输道:“我也是能练剑的!” 年轻白衣笑而不语,既然韩不为那么喜欢打明面的感情牌,那作为江湖巨头的吴家,又何曾怕过论情? 第八十二 家主牵马引路 现在江湖消息流通可是快速,黄有德在吴家散布吴忧画像不过三四个月,就连身在京城的姑娘们都已然知道,凉州吴家出了个俊美如仙人般的男子,又听闻吴忧踏马往京城来的消息,更是激动几夜未眠,恨不得明早一醒来便能见到画中朝思暮想的男子。 远在万里的京城都是如此,近在眼前的旱天城又该是如何,可想而知。 也不知是谁走漏吴忧今日进城风声,天色熹微时,素来安静的旱天城门前,大大小小酒楼里便挤满身着五颜六色的姑娘,声音清脆比肩春日黄鹂鸟啼,叽叽喳喳,很是动听。 姑娘们翘首以盼,希望是自己第一眼见到画中容颜足可倾国倾城的白衣男人。 酒楼上,小二们忙得是不亦乐乎,虽然肉眼可见的没睡好,但他们在酒楼里打杂这么些年,从未见识到天色未大亮,就座无虚席场面。 有见多识广的老者对此哼哼不屑,说那你们是没见过当年南海帝城的宗师评比,何止是熹微酒楼满座,可是满城座无虚席,从拂晓至深夜,天下武夫汇聚,那才是真壮观场面。 惹来一阵不小唏嘘,更有武夫高声骂道老者倚老卖老。 老者一笑而过,拎起酒壶,豪饮一口,笑说老夫只是来讨一杯酒水喝喝。 对吴忧感兴趣的不止姑娘,毕竟是凉州大家继承人,在旱天城里的其他大家们,都想一睹吴晨儿子风采究竟如何,是否真的双肩扛得起傻子称号。毕竟吴晨的名声在江湖实在是太过大了些,就单说旱天城里的大家们,又有多少死在吴晨剑下,那是数不胜数的。 所以对于吴忧,其他大家里或多或少手里都捏着吴家血债,要不是听闻吴家少爷此行带了前朝高手,指不定就带人在城门口拦截下来,先给江湖小辈一个下马威吃吃。 奈何不了老的,在小的身上出气,总不过分了。 城外吴忧等人还未进城,城内就有两拨人马从城里走去,街道两旁的酒楼里瞬间没了原来热闹响声。大家都是浪迹江湖之人,多少都知道这两拨人马是来自何处。 吴家和洛家,两个从阳城分割出来的分家,按照族谱里划分等级,就算是旱天城的家主见到吴忧和洛瑾都要客客气气的,喊上一声本家少爷小姐。 况且吴晨和洛尘名声在江湖中是如何响亮,对待分家向来也是不错,相敬有佳,故而今日一大早收到消息,便是两家互相通气,大张旗鼓来迎接自家少爷小姐。 好歹在旱天城算是顶尖大家,怎么能让本家人在旱天丢了颜面。 两边人马来的可是多,足足有千人的江湖之士汇聚在街道,两大家主走在最前端,威风凛凛,引来酒楼里一阵眼红。 韩不为似乎早就与守城士兵通过气,要是换在平日,这等家族几千人汇聚,定是要出动铁甲镇压,今日倒也是好玩,两大家都走近城门口了,守城士兵还是在楼上一副看戏模样,时不时还帮忙眺望出城,很是客气朝底下嚷一句,没见到有马车驶进。 姑娘们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失落,从熹微到天下大亮,鸡鸣犬吠响彻全城,就是没见到年轻白衣身影,气得直跺脚。 有不耐烦的武夫喊来店家小二,嚷声还要上一壶烈酒,解解烦闷。 店家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伸出手指,比划一下,笑说要不要再来一壶,给您算八折。 江湖武夫一听有这等好事,一拍桌子,他娘的,给老子再上两壶。 旱天大江潮起潮落,四月初的晌午,太阳高照,热浪扑鼻。 就在众人等的不耐烦,准备起身离开时,守城士兵突然高喊一句,来了来了! 原本寂寥的旱天城突然又热闹起来。 在万众瞩目下,年轻白衣高骑骏马入城,原本还在纳闷为何今日没有下城外检查士兵,随后入城瞧见这等场面,一向波澜不惊的他,倒也闪过一抹惊讶。 身在近处酒楼的姑娘们定睛一瞧,只见骏马上的男子一身月牙白衣裳,不说多么华贵,但胜在洁净无瑕,身形清瘦,容颜如画,整个人看起来纤尘不染,腰间又挂一长剑,摇晃有序,好似天上剑仙下凡,竟比画像中还更好看些。 凉州姑娘开放,平日在酒楼里喝下大碗烈酒都不曾脸红,双袖挽起,要与别人比划比划,今日见到吴家少爷,竟然脸上破天荒挂着两朵红晕,羞涩起来。 就连那原先不屑老者,见了都不禁瞪大眸子,直呼这白衣小子是男是女? 旱天城吴家分家主首见骏马上的吴家少爷,都不禁暗暗吃惊,在吴忧小时曾见过一面,但那时的确还小,吴夫人还在世,后听闻吴家报丧,快马奔走,赶到吴家时,吴忧已入书房,还是错过一面。 今日见到吴忧,当真感叹一句,气质胜仙人。 后头入城的洛瑾与曲小莲,也是引得不少骚动,两人容颜皆可算作倾国倾城,引来无数武夫吹哨之声。 曲小莲脸色有些微红,低头而行,很是可爱。 洛瑾倒是大大方方,手中银枪托地,擦出一串星火。 洛家分家主见到洛瑾,没有吴家分家主那么意外,洛瑾曾经在江湖流浪,也曾到过旱天城,自己也是见过一面的,今日一见,倒是比先前白嫩好看许多。 记得那时洛瑾上门,头发蓬乱,乌漆麻黑,不知道还以为是哪来的小乞丐。 三人骑马入城,身后跟着一辆马车,还是良子房牵马绳,鹤周天侧卧在马车后端。 有眼力见儿的见到良子房也忍不住惊呼,这可是现任江湖年轻一辈领军人物,竟只得在吴家少爷这沦落一个车夫角色,这要被盖阳见到,岂不是要被骂个头破血流。 吴忧和洛瑾见到前方有人拦截,也不意外,反而亲切许多。 “恭迎吴少爷。” “恭迎洛小姐。” 吴家分家主和洛家分家主两人异口同声抱拳喊道,随着两人话音落地,身后数千人齐呼,震耳欲聋,整城颠倒。 主家身份是何等尊贵,吴家少爷和洛家千金自然不用下马行礼,只是在马上抱拳还礼。 吴家分家主是个性情中人,年轻时跟吴晨走过一段江湖路,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家府中就是左一个吴晨大哥,右一个吴晨大哥的,每每提及吴家现状,都哀愁丧气,前不久吴晨踏马京城,路过旱天城,早早就在城门外将他拦下,说什么都要到家府里去吃一顿,提及吴忧,也是愁苦无比,今日见到如此精神的小伙,哪里是别人嘴中的傻子?热泪盈眶,更在无数人吃惊表情下,吴家分家主放下身段,竟接过吴忧手中马绳,亲自牵马入城,不管吴忧怎么劝说,死死紧拽不放开。 洛家分家主见状,也是上前,与吴忧相比之下,洛瑾可是不做作,洛家分家主还没走近,就把马绳松开,几乎是递到洛家分家主前面。 洛家分家人见此,也是暗中轻笑。 与吴家分家主佩服敬重吴晨不同,洛家分家主以洛尘自身行风做家风,对洛家分家上下打点的可是严格,就算是自己子女若是犯错,都严惩不误,曾有一次分家有一亲戚人瞒着分家欺男霸女,被洛家分家主知道,当晚半夜将他捆在马上,将上衣扒光,拖地一晚,次日清晨人们只见一道道血迹印在官道上,很是狰狞可怕。 现在见到平日里威风正经家主在本家小姐面前吃亏,打心底里一笑。 就这样,在旱天城两大顶级大家主当着半城人面,亲自给两位江湖小辈手牵马绳,朝自家府中方向走去,此事空前绝旷,就算是下一代江湖,也有数人提起,成为江湖一方美谈。 吴家分家主躬身牵马绳给吴家少爷引路,姿态一路当年给跟在吴晨屁股后头一样,那时的吴晨大哥在他眼里就是天上神仙,只要有他在,江湖里就没人敢收自己性命。 就算今日吴家分家富贵又何如,做人还是不能忘本。 “今日可是在旱天出尽风头,吴伯伯,你说这会不会太过树大招摇。”马上的年轻白衣朝身前的吴家分家主问道。 “少爷境界如此之高,分家虽说高手不如本家多,但好歹也是在旱天跺上一脚都会颤三抖的家族,少爷请放心好了。”吴家分家含笑回道,朝廷素来对商贾没什么好脸色,但到吴家分家这等层次,就算是韩不为守城将军见到都要礼让三分,别看吴家分家主对吴晨如此恭敬有加,自身本就是小宗师水平高手,城里人都说他不苟言笑,要是能得他一句赞扬,不管是旱天文人还是武夫,都欣喜万分,心中生出底气,走路都精神三分。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吴忧柔声道:“就不怕韩不为借题发挥,一下苛刻分家数月银两?” “一万和八千,对伯伯来说都无妨,儿孙自有儿孙福,能将分家做到如此,子女衣食无忧,也就无愧于祖宗了。”吴家分家主笑道。 “你倒是豁达的很。”吴忧收回目光调侃道。 “跟吴晨老哥对分家的恩情来讲,伯伯能为你做的都是皮毛,就算翻了就翻了,就当泡个澡便好。”吴家分家主手牵马绳,朝天上看去,平淡几乎哀求道:“忧儿啊,别怪伯伯逾越,你此次入城,定要将吴晨大哥给带回来,就算当伯伯的,求你了。” 第八十三 曾用此剑破敌三千六 吴忧和洛瑾作为本家人路过旱天城,分家家主尽地主之谊这点无可厚非,只是吴家分家主和罗家分家主今日言行举止都远超礼节二字,分明就是对待本家主一般的礼遇给到两个江湖小辈。 这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性情。 就算是做面子给旱天城武夫们看,也让人心中一暖。 江湖水滔滔,本性情凉薄,真交情有何多少,甚少甚少。 年轻白衣坐在骏马上,听到吴家分家主的肺腑所言,就算一路上逢人言语都要心中推敲一番的吴家少爷,也不禁双眸一柔。 这是自家人。 年轻白衣身后是同骑骏马的曲小莲和良子房驾驶的马车。 马车身后,是大片吴家江湖势力人士,数千修士看向最前面一老一少两人,心生感慨,只觉是自家主给吴忧天大脸面,不愧是讲情字之人,值得一生追随。 吴家分家大门很是气派,比之本家只是少了朱红前面亮金色牌匾,这是规矩,不过分家住所庭院深深,亭台楼榭,府里武气蒸腾显着,引得白衣体内气运翻腾,一点不输吴家本家,可见其辉煌。 吴家分家大门前站着等候多时家眷,她们只知道今日府里会有贵客前来,只是不知是哪家大人,瞧见自家老爷亲自给一年轻白衣牵马引路,脸色骤变,连忙低眉欠身行礼,生怕给吴家摸黑,久久不敢抬头。 府前家眷中,有一长相出众姑娘在欠礼时不忘抬眸打量眼前年轻白衣,一双灵动眸子见其模样熟悉,脑袋一阵思索,随后脸色一惊,竟是画像上的本家少爷。 众人行至分家府门前,吴忧翻身下马,曲小莲等人也是跟随在其身后,先后入府,身后修士武夫们见此,也是停留原地,朝吴家分家主抱拳行礼之后,才三三两两散去。 分家主心情大好,将马匹与马车交给下人打点,手牵着吴忧入府,兴师动众备好丰盛宴席,手捧餐盒的婢女进进又出出,络绎不绝,远观如流水般。一路上吃尽风沙的吴忧等人,见到满桌美味,自然不跟分家主客气,尤其是许忆楠与穆贰春,别看只是孩童,倒也是长身体时候,两张小脸鼓成包还往里头塞,可爱模样,让分家主赞不绝口。 饭桌上,分家主也是见到曲小莲,惊讶万分,说曲家千金都长如此之大了,还生的如此漂亮,惹得曲小莲羞涩不已。 饱餐过后,分家主也是客气安排吴忧等人在几所连同的院落,怕众人不熟悉分家地形,还特意派自家女儿带吴少爷前去。 吴家分家主夫人可是多,足有七位,个个貌美如花。可是夫人多不代表座下儿女多,若干年过去,分家主膝下只有两儿一女,头两个男孩年龄不大,但能拿起剑时,就被分家主踢出家门,滚去江湖历练,不练出个模样,回府就打断腿。 其中二儿子性格软弱,从小衣食无忧,一下放到江湖中吃土,没过几天就灰溜溜跑回家,夫人心软就给偷偷藏在家中,纸包不住火,分家主知晓后,满脸铁青,举剑就要朝自家儿子砍去,好在府中上上下下都来求情,大夫人识大体,更是跪在府前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差点晕厥过去,这才换回二儿子一条小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原本家府还有给些银两,这下好了,身无分文又爬回江湖,一去三四年,了无音讯,直到前年才回到府中,听说是拜在一名剑仙门下,身子骨健实,修为也是日渐增涨,分家主开怀大笑。 至于分家嫡长子,从小性子倔强,对练剑也是执着,甚至不用分家主提醒,十二三岁便提剑出门,临走前跪在自己家府前,对自己亲爹发誓,定要在江湖闯出名声来,分家主嘴上虽不说什么,心中还是对大儿子无比骄傲。 一晃八九年过去,听旱天城出城人说,吴家大儿子可是了不得,是在凉州也闯下不小名声后,一路朝南走去,似乎要去武学圣地的南海帝城闯出个名堂来。 表面上漠不关心,实则暗地派出家族高手跟随,对两个儿子一切都心知肚明的分家主当晚大摆宴席,豪请府中势力之人全部请来喝酒吃肉,更在当晚,伶仃大醉。 分家长女名吴长林,说来奇怪,分家主哪怕是对宠爱的夫人都是要求极为严格,起床打扮问候家母一共多少时辰,都是很有讲究,对待其穿着言行举止,更是处处限制,整个家府上下,只对自己女儿要求一低再低。 听到自己爹爹呼唤,蹲在大厅外头有点时辰的吴长林脚踏阳光而来,吴家夫人们穿着虽说华丽,不过基本都是能遮就遮,有点前朝穿着味道,可吴家大小姐此时却是一身襦裙,后背袒露,外披一层蓝色罗纱,白皙嫩滑肌肤若影若现,比之洛瑾还穿的大胆奔放。 分家主似乎有意让吴长林与吴忧多相处一会,选的院子所说是连在一起,可是曲小莲等人的住所与吴忧住所,实则是隔了一个很大花园,寻常饭后散步速度,得用上小半柱香时间。 都说凉州姑娘奔放洒脱,这点在吴长林身上是体现的淋漓极致,从大厅一出来,这长相颇为可爱的姑娘一路上叽叽喳喳,声音如黄莺清脆,说的都是旱天城趣事,倒也让年轻白衣心生好感。这丫头可是会讲话,先是一口一个吴少爷的喊着,待见其笑容浮现,又改口叫吴哥哥顺口,告别曲小莲等人后,干脆就叫起忧哥哥。 走在月色花园中,恰逢春花盛开,花团锦簇,香气扑鼻,偶见荧光点点,在园中飞舞,银辉照亮前路,很是烂漫。 “先前在家府前,众人都欠身,就你不老实。”年轻白衣朝身旁手捧花束的女孩打趣道。 吴长林眨眨眼,嘴角轻扬道:“原来忧哥哥一早就看到了呀。” 她见年轻白衣说完后怔怔出神,百无聊赖,转头又无意瞧见吴忧看向家府一个方向,笑道:“江湖都传忧哥哥对剑之感犹如天人,原本还打算瞒上一瞒,现在看来全无必要。” 吴家少爷来了兴趣,轻声问道:“曾听吴晨提起,分家有处剑池,说是分家曾经有位锻剑天才,一生追求极端品质,曾在剑池锻造数百神兵,都不满意,倒插在剑池之中,久而久之,神兵互感,结成剑池。” 吴长林细细道:“对喽,爹爹在忧哥哥来时就与长林打赌,说剑池之所一定遮不住哥哥你的眼,当时我还觉得是爹爹故意设的局,现在长林师输的是心服口服。” 吴长林说完又狡黠一笑,歪头笑问:“忧哥哥还有个秘密也许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秘密?”吴忧思考片刻,随后笑答:“难不成是剑池剑意太过犀利,家族没办法,只得用玄锁与斜塔将其镇压?” 吴长林精致小脸有惊讶掠过,随后摇头道:“家府外很少有人知道斜塔秘密,虽说不是这个秘密,但忧哥哥说的确也算是个秘密。” 年轻白衣城府是何等的深,小姑娘说出这话他就知道,随后耐心问道:“说,要我帮你干些什么?” “忧哥哥这话说得见外了,”分家小姑娘撇了撇嘴,委屈道:“妹妹叫哥哥做事情,难不成还要谈条件吗。” 吴忧哈哈大笑道:“你个小妖精,难怪吴伯伯对你是束手无策。” 吴长林甜甜一笑道:“忧哥哥笑的真好看,比我见到那些姐姐还要好看些。” 吴忧挑了挑眉,月辉洒在脸上,当真出尘,轻笑道:“那妹妹告诉哥哥秘密,是不是也是应该的?” “那就看忧哥哥,是否拿长林当妹妹了。”吴长林话未落地,莲步轻移,顺势倒在吴忧怀中,感受其独特体温,耳畔贴在胸前,片刻后道:“忧哥哥的心跳,可是安静。” 吴忧脸上笑意不减,平静道:“这样可是真把你当妹妹了。” 吴长林努努嘴,恋恋不舍离开吴忧怀中,将手里花束放在草地上,长叹口气,伸出一手,将吴忧腰间长剑拔出,只露一半剑身。 “真是好剑。”吴长林惊叹一声,随后又将长剑归鞘,双手放在后背腰间,朝吴忧又是一笑道:“忧哥哥可知分家主要靠什么生存?” 吴忧颔首道:“主家修剑,分家铸剑。” 吴长林点点头,坐在草地上,看向月光道:“提醒到这里,忧哥哥应该知道长林的想告诉你的秘密了。” 吴忧脸色微微一变,看向腰间长剑,叹然道:“原来与分家还有如此缘分。” 吴长林收回目光,转向吴忧,在月下如精灵般,睁着灵动水眸道:“此剑前朝唤做确邪,取名就是当年剑池开辟者,吴确邪,这剑曾是前朝皇家名剑客的佩剑。” 吴忧皱起双眉,不解问道:“名剑客?” 吴长林嗯一声,又起身,走近吴忧,脚步很轻,在一片祥和花园中,嫣然一笑道:“欧阳剑锋,忧哥哥听说过吗?” 吴忧在脑中一阵思索,吴家书房藏书百万中,似乎未曾提及过此人名字。 吴长林微微一笑,似乎知晓吴家少爷会有这个反应,在其回忆瞬间,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点一口,随后笑道:“前朝皇家的死侍,欧阳剑锋,一生求剑,在前朝皇家陨落时,曾用此剑,一剑破敌三千六,前无古人,希望忧哥哥,能是那后来追上者。” 第八十四 回家 阳城吴家有一把开天巨剑立于府中,吸天地精华,养百年气运,城内居住百姓武夫,还是城外路过樵夫游客,抬眼就能见到这般庞然大物,不由一惊,久而久之,也成就阳城代表建筑之一。 旱天城分家的剑池在旱天城地位同样举足轻重。 吴家初祖讲究开枝散叶,依照前朝分割藩王分地制度,吴家分家在凉州遍地开花,扎根在凉州各地,涉猎广泛。家府势力或大或小,有辉煌腾达,富甲一方,成为一方霸主的,也少不了后人无力,家道中落,隐居深山的,不过分家们无论处境如何,都很守规矩,不给吴家丢脸。倒是这一代作为本家主的吴晨年轻时杀念太重,引来江湖不少讨伐声,其余风家主们名声在外有人嘴里,多少都比吴晨好上一些。 旱天城分家就属于前者,从家府规模与装修就可看出,现在的分家如日中天,紧追本家之后,虽说吴忧没到访过其他分家,不过今日见此仗势,想来其余分家最多勉强比肩,越不过旱天分家这道门槛。 分家主与本家一样,同样修剑道,不过主要还是靠一手祖上传来的锻造之术,加上后几代家主不断在数万次失败中,历练与总结出的经验,反复修订锻造之术,这才在旱天城乃至整个凉州都闯出不小名声,许多江湖人特地从数千里外的其他城跑来,只为求得吴家锻造一剑。 今晚夜色正好,皓月当空,群星汇聚,璀璨异常。 吴忧和吴长林从花园一路散步到府,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再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后,相比之前还是安静许多,走在年轻白衣身前,有一句没一句的从嘴中冒出。 吴家少爷显然对一吻没多少在意,一脸出神,是不是还会看向自己腰间长剑,不知所想。 “忧哥哥,就是这里了。”吴长林笑嘻嘻指着挂着两灯笼的门前,柔声说道。 吴忧回过神来,微笑道:“进去喝杯茶水。” “好啊。”吴长林笑意不减,双手推开大门,轻盈跳了进去。 年轻白衣紧随其后,跨过府前大门。 院内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怡红快绿”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满天星辉垂在内院小溪,这里汇合流出大观园,有一白石板路跨在溪流上可通对岸。 晚风拂双鬓,青丝现银辉,年轻白衣抬眼望向对岸前方的斜塔,会心一笑。 分家家主真是用心良苦。 “忧哥哥,对这个宅府可是满意?”吴长林不时已经坐在小溪旁的亭子里,满园春色,嫣然一笑。 吴忧含笑走进庭院里,院落似乎有下人等候多时,一见吴忧和自家小姐进院,立马升起灯笼,灯火通明。 吴长林唤来下人,取上一壶热水,不用下人泡茶,她亲自来。 吴家少爷笑而不语,静静坐在原地。 吴长林小脸认真,煮茶是现在凉州大家里必不可少的,也是身为府中子女可不缺少的一门课程,现在江湖逐渐老去,过往饮酒老江湖们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就如洛尘曾说的,年少时一壶烈酒就是江湖,年老时回眸一望,淡茶里或许才藏有真道理。 现在江湖里,大家长者们普遍品茶,小辈见了纷纷效仿,日子长久,演变成有凉州独特饮茶风俗。 值得提上一嘴的是,凉州武夫越来越懂得品茶观赏,南州文雅之地的文人们,却是愈发痴酒,佩剑不练剑,手拎一壶清酒,相醉写诗,讲究洒脱。 月色正好,吴长林右手指间托于茶壶,轻巧得如一张薄纸,左手中指按住壶钮,水流悠然而下,手腕带动手指,恍如描摹着一幅精致的工笔画,一点一点,一笔一笔从心底晕染而出。 一枚枚芽叶缓缓潜沉至杯底,再渐渐浮出,顺着水流的方向摇曳飘送,三沉三浮,茶叶微卷,就像是捏起的小皱褶。 吴忧见如此赏心悦目之景,拍手叫好,由衷称赞道:“泡茶功夫可是了得。” “忧哥哥喜欢就好。”吴长林甜甜一笑。 手握一杯热茶,吹上一口,茶香飘散开来,吴忧还是忍不住朝对面岸边上的斜塔看去。 斜塔名水虎宝塔下,塔下有个深水池,池畔山石叠嶂,飞泉流瀑,池内流水不断,幽深莫测。 旱天城许多居民都以为水虎宝塔是早就伫立在分家庭院,其实不然。到过水虎宝塔的人,都知道剑池是个美妙的地方,但却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它还是个像谜一样神秘的地方。 传说剑池不是天然造化之物,而是靠人工斧凿而成。剑池水中藏有前朝锻造大成者——吴确邪一身锻造名剑,剑池最下面更是埋葬着大师吴确邪的尸体和珍宝。当时分家还未欣荣,那时的分家主从小听闻剑池神秘,不顾家中长辈阻拦,亲自率人破开剑池大门。 前朝统治大玄时间可长,足足五百余年,前后历经百位帝皇,春秋鼎盛之王朝。许是物极必反,鼎盛过后就是止不住的衰退,日出月落,王朝更替,是逃脱不掉的。 前朝明君不少,留下家底就算是衰败也足够再支撑百年时光,若不是前朝最后一代皇帝实在过于昏庸霸道专横,朝廷腐败根深蒂固,与齐边一场大战就能赔掉半数家底,国库空虚,也恰逢京城瘟疫,想来也不会给远在西北的玄家从中突破。 当时玄家造反可不是一帆风顺,就算前朝再如何衰败,瘦死骆驼比马大的道理可不是说说。 前朝注重铁甲卫,由纯铁打造的八尺玄盾往战场前方一立,形成一道人墙,墙后更是有一等一的百步穿杨弓箭手,蓄势待发。 玄家反侧时,不知拉拢多少势力,八方汇聚,凑齐八十万军马,一路杀向中州帝都,历经五年苦战,天边染血,登临帝都城门时,原来八十万,只剩下不足十万人。 足足七十余万人倒在西北大漠,血泡黄沙,当时的西北,一步就是三具尸体,遍地腥臭,哀嚎遍野。 吴确邪是前朝初的人物,剑池到如今也有百年历史,不输吴家巨剑。尘封足足百年的剑池被人家主破门,滔天的剑意席卷而来,大门还未打开,气势就如同万千兵马呼啸而来,修为弱小的当场爆体而亡,其余人或多或少也被剑意重伤,甚至还有从此境界跌落,不觉撒手人寰的。 从此之后,水虎宝塔下的剑池,就被列为分家重地,没有全府上下同意,任何分家人不得靠近这水虎宝塔。 吴长林顺着吴忧看去方向一瞧,心如明镜,笑道:“分家虽没有本家书房来的有名,藏书百万更是不及一半,但还有有介绍剑池里的风景的。” “是如何的。”吴忧抿一口茶,问道。 吴长林手握茶杯,不急喝茶,微笑道:“书中记载,剑池里青苔横生,数座巨石林立,巨石上倒悬无数名剑,剑体透亮,好似通灵。听府中长者说,剑池深处,更有吴确邪的墓碑与其独特锻造之术记载。” 年轻白衣放下手中茶杯,淡笑道:“看来定当要去会一会这百年剑池。” 吴长林羞红低头,白皙双手在杯身来回搓弄,其实分家主曾跟她说过,水虎宝塔下的剑池,就是自己的嫁妆。 她有点想开口告诉吴忧,话到嘴边,又塞了回去,她有点怕,怕吴忧听到自己说的,就不去剑池看看了。 外人可能不知吴忧身怀剑骨,自幼便剑意通明,几乎可以说是天下万剑之主,所有剑意都要绕着他行走。这座水虎剑池,似乎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磨炼之地。 寻常人想靠近都难,吴忧进池,就如同饭后散步般轻松悠闲。 所以分家主的意思也很明显,吴长林偷瞄一眼前方的年轻白衣,见他长得实在俊美,秀色可餐,不由一笑,很是满意。 年轻白衣没有读心之术,自然是不懂吴长林心中所想。双眸看向斜塔,兴趣被吴长林挑拨到了顶点,要不是现在天色已晚,打扰伯伯实在有失礼节,吴忧真想现在就前往剑池,一探究竟。 银辉洒堂前,绿柳压星河,年轻白衣拍了拍腰间长剑,轻缓道:“你也是回家了啊。” 长剑发出一声轻响,好似在回应吴忧。 第八十五 心意 时过半夜,旱天城内,月明星稀。 年轻白衣一人盘坐在溪水旁的凉亭榻米上,亭帘卷凉风,轻摆晚间,发出沙沙声。 黑发托月光,吴家少爷抬眸望向今晚皓月,神游万里。 旱天城吴府分家虽说如今位高权重,不过还在旱天栖息,各大家族林立,还未至一手遮天地步。 就算是分家主有意帮自己度过眼下难关,吴忧也不能接受。 一座城池何尝不是一处小江湖,树大招风,暗中博弈,其他家族虎视眈眈,走错一步就是倒退百年基业,甚至其他大家赶尽杀绝,一举将分家主逼到搬离旱天,那就更得不偿失。 韩不为何曾是省油的灯,谈论修为武力,他似乎在江湖中并不靠前,但要论打感情牌,玩人心,那他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吴忧在见识过断指山前那场特不要脸的举止后,一度怀疑韩大将军在吴晨面前,都能进退有度,说话得体。 这是他的本事。 至于韩不为接下来要做什么,都是后话,吴忧自有自己的打算,当下而说,还是对分家的剑池更感兴趣些,沉寂百年有余的剑池里蕴藏的百兵剑意,要是能吸纳与心法融合,岂不是一步登天,心法直接大成都说不一定。 这几乎是天赐一般的机会,一向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的吴家大少爷怎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 心法是何等重要,就如鹤周天修炼方法,林熙月能跳过炼体直接进入心法道门,只用气力运剑,修炼大成,更是能百步飞剑,直取敌人头颅,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但走这条路也有弊端,近战乏力,后力不足,能有大成就。 对于武修来说,难成大器不如不练。正常修炼而言,幼年可以不练外力,先练周期吐纳内力,待个子稍长一些,力气大一许之后,再练外力更是有事半功倍之效。 小宗师境界还未登武道大雅之堂,尚且能以蛮力破之,就如吴忧这般,二十年不曾练心法,握剑单凭剑骨与气运就能进入小宗师之境。 但这种法子放在大宗师境内几乎是死路一条。 小宗师临近天道,以内外身心做媒介,达到天人合一方才能有资格窥探大宗师之境。简单来说,就是用气运辅佐心法,道法圆满,方可破开大宗师。 可以说,单论宗师境界内,心法为上乘,待大宗师圆满,再以气运为主,突破宗师之境,进入缥缈天道。 突破大宗师有多种,就像是鹤周天与黄有德一般,临战升境,借当时气运突至缥缈天道,感悟地仙,但这只是暂时的,气运松懈过后,还只是一品宗师水平。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瞬间是道法自然,一剑破境也是极有可能。 子房六剑中,前五剑都是武夫三境水平,也只有最后一剑,可称小宗师之剑。 修道修道,修到最后还是考验心境二字。 “出来,躲这干甚?” 吴忧叹了口气,面向明月,平淡语气如今晚微风般,待话音落地,才从外院绿荫中走出一黄裙姑娘。 “你怎么发现的?”林家大小姐一边朝年轻白衣走去,一边问道。 吴忧淡淡嗯一声,似在思考,随后道:“从吴家小姐离开时就发现了。” 黄裙姑娘眸子闪过一丝失败,跨过小溪,走进凉亭,一双细嫩修长的腿倒影星光月辉,自顾自坐在年轻白衣身旁,幽幽道:“还以为能多瞒着你一会呢。” “一个姑娘家家,大晚上跑到我府里来,你也真是放心。”吴忧盘腿看向林熙月,打趣道。 林熙月俏脸一红,瞪大眸子,正锋相对道:“怎么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吴忧伸出双手,做出一个鬼脸,嘻嘻道:“这说不一定,我是武夫,可不是文人,跟你讲什么清白留人间的大道理。” 林熙月白了一眼吴家少爷,睁着双灵动眼睛,拉了拉吴忧垂下衣袖,讨好道:“吴少爷,你跟我说说呗,旱天城我能做什么事情。” 吴忧心领神会一笑,原来这个小妮子大晚上跑来,不惜屈尊蹲在绿荫处那么久,就为了这事情。 今晚清风绕绕,不解风情,年轻白衣准备卖个关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吴忧是这样说的,声音很柔,像是春风般。 林熙月收回手,努努嘴,一副迫不及待表情,似乎定要让吴忧今晚就说出。 年轻白衣淡笑劝道:“知道你是不想拖累我们,但也不可心急才是。既然决定走武道这一条路,就更不可浮躁。” 林熙月撇撇嘴,眸光暗淡,失落道:“反正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打算告诉我。” 年轻白衣微微一笑,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黄裙姑娘的头,在其脸颊绯红时,柔声问道:“上次在林家时用的长琴可带了?” “没,怕碍事就放在林府了。”林熙月摇摇头,乖巧轻声问道:“吴少爷可是想听熙月弹琴了?” 吴忧又嗯一声,笑道:“那明天就带你去买琴,旱天城繁华,想来定有你满意的琴。” “吴少爷所言当真,这也是计划一部分?”林家大小姐本暗淡的双眸又明亮起来,清澈无比,倒映星光。 年轻白衣对林熙月的执着无可奈何,认命般的点点头。 黄裙姑娘嫣然一笑,很满意道:“好,那明早就去买琴。” …… 吴府分家另一处院落,一身襦裙的吴长林翻过外院墙壁,轻点院里绿荫,不惊动一花一木落地,精致小脸满是平静,哼着小曲,缓步走进院落内部。 院落装潢大致与吴忧庭院一样,吴家大小姐司空见惯,推开从外面就可见火光冲天的房屋门,铺面而来的是阵阵热浪与金属碰撞发出的清脆声。 谁能料到,内外院如此雅致的院落里,居然是座小型锻造坊。 吴长林撇了撇嘴,关上屋门,随处找了干净地坐下,双手撑脸,看向眼前那在铁炉前,身着素衣,大汗淋漓敲打剑身的中年男子,可爱五官上,闪过一丝困意。 金属碰撞散发出的火光夹杂汗水,一点一滴凝聚成长剑意志,神兵有何称之为神兵,自能通灵,感悟天地,方为上乘之兵。 可以说,一把神兵,就是锻造宗师的心血,要用一生来滋养。 但是哪吴确邪,一生居然能锻造出百件神兵,还不满意,这是何等的人神共愤。 吴长林时常在想,是吴确邪当真有那鬼斧神工的造诣,还是上天眷顾,让他锻造之路,平坦无比,就如本家少爷那样,在剑道上畅通无阻,生来的剑中仙人。 “跟本家少爷相处如何?”中年男子自然是分家家主,锻造宝剑是不能分心,寸步不离,如何敲打,用什么力道温度敲打,都极有讲究。 吴长林面无表情,平淡道:“还不错。” “怎么,不开心?”分家家主似乎注意到吴长林的语气不如往日欢快,放下手中的活,在一旁问道。 吴长林摇头苦笑道:“爹,长林心中没底。” 分家家主一头雾水,纳闷道:“咋了,你还有心中没底时候?” 吴长林坐在椅子上,背微微弯曲,双手搭在大腿上,支撑小脸蛋,幽幽道:“爹,你说要比长相,是不是忧哥哥身后那两个姐姐,比我更好看些?” 分家家主恍然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才闷闷不乐?” 吴长林嗯一声,在府前见到吴少爷她心中没有多少吃惊,虽说本人长的比画像还好看,但好歹心中有底,对于曲小莲和林熙月,她当真是不知,前后两人各有各的美,让从来对相貌自信的吴家小姐,一下如临大敌。 分家家主挠挠头,你要说寻常修炼或者打铁事情,他大可以坐下来跟女儿好好聊上一聊,但涉及到感情事情,那他可真就怕自己一张笨嘴惹得女儿生气了。 左右思索一阵,分家家主试探问:“要不明天我就派人送信到本家,让吴家大小姐过过目?” “爹,那个洛家大小姐长得如何?”吴长林冷不丁一问。 分家家主很肯定的点头道:“长相当真不俗,气质也好,跟少爷走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吴长林脸上泛起冷笑,双眸微眯,哼哼道:“你到底是谁的亲爹?” 分家家主嘿嘿一笑,找块靠近女儿地方,也不顾灰尘,一屁股坐下,乐呵呵道:“我女儿长得那么好看,旱天城那么多青年才俊登门拜访,只为一睹芳容,想要提亲的,更是多到踏破不知多少道家府门槛了。” 吴长林又是一叹道:“爹啊,他们是喜欢我吗?还不是贪图我们家钱财地位?” 分家家主一时沉默不语,没想到自家女儿心思如此通明。 吴长林轻轻拍了拍小脸蛋,站起身子自信道:“所以啊,要找就找忧哥哥这样的,身份地位都在自己之上,就不存在什么名利问题了!” 分家家主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他娘的,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就是聪明! 第八十六 不能让文人家姑娘比下去 修道修道,修道越深,问心越久。 心境不同,境界自然不同。 所谓猛兽易伏,人心难降,谷壑易填,人心难满。人生在世谁能逃过欲望二字? 或为名声,或为利益,或为修道,或为美人。 不足为怪。 世间中当真能做到两袖清风,一点杂念没有,还是少数人中的少数。 世间诱惑万千,关键是我们面对这些时候的采取计划谋略以及我们现在和日后的心态是如何的。 锻造名剑就如修道一样,制范、选料、熔炼、浇灌、修治。五大步骤,各有各的讲究。也许练就一般兵器不用如何注重,但要想造就威震江湖的神兵利器,那真要花下心血功夫。 儒家读书人将书卷生命的需求,作为一种修身养性,陶冶品行情操的方式,注重养心养神养体,锻造之术同样涉猎其中。 与武夫修炼,儒生求圣一般,锻造自然有境界划分。 “心静行静万千静。”此乃第一境也。静心参悟,守住心灵深处纯真,剑意随人心,耐住寂寞,甘于孤独,潜心铸剑,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千锤百炼出金刚。”,此乃第二境也。锻造不仅要静下来,还要能坐得住,锻造深奥,千锤百炼,待出金刚之意,就会沉醉其中,废寝忘食,乐而忘忧,真可谓时光现在最佳,江山如此多娇,风景这边独好。 “凌绝一览群山小。”,此乃第三境也。古今中外多少事,一切都付书本中?,将锻造之术参悟透彻,炉火纯青,方才能自悟门道,锻造更上一层楼。 至于锻造三层之上是否还有境界,目前还是个谜团,也许等吴忧动身前往剑池,一睹确邪之墓真容,方才能破解。 铸剑师们十年磨一剑,为的就是“剑快至倚天”的境界,削铁如泥,神兵者也。在门外汉看来,十年当真是漫长,却不知在铸剑师眼里,也许十年不过只是养器,那样的短暂。 修道亦是如此,十年练就一气,一气大成,剑开天门,断海横流,只觉时光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此可谓忘忧。 年轻白衣与黄裙姑娘聊至后半夜,许是四月春风惹人困乏,林熙月聊着聊着,居然倒在一旁熟睡过去。 青丝披散在脸蛋上,林熙月呼吸均匀,睡姿憨态可掬,煞是可爱。 姑娘睡意可好,吴忧见状也不忍出声打扰,好在凉亭榻米上有软垫平铺,吴家少爷亲自进屋拿来床被,轻柔将被子贴在黄裙姑娘身上,随后盘腿静静等待日出。 不知为何,静坐时吴忧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吴晨跟自己说过,齐边曾有个名剑客,躲至深山瀑布泉下,独自练剑数十年,剑法大成,刚要仗剑走江湖天涯时,便碰上当时去齐边修炼剑道的吴晨,干净利落死在吴晨剑下。倒不是说那位名剑客的剑道修为是如何如何不堪,而是闭门造车,剑术太过空中楼阁,少了与人对战的磨砺。 当时的吴晨,正是在大玄江湖名声太过恶臭,不得已才跑来齐边躲躲风头,精通杀伐之术,境界相同情况下,名剑客自然只有成为垫脚石的份。 吴忧曾经不信,以为吴晨故意在自己面前夸大,就追问名剑客是何修为,吴晨只是瘪嘴说修为凑合。 现在想来,吴晨嘴中的凑合是何境界,大宗师还是地仙? 吴忧闭眼一回忆,待再回神睁眼时,天色大亮,眼前一抹黄裙闪过,随后只见林熙月一脸期待的盯着自己。 年轻白衣怎会不知黄裙姑娘心思,点点她的眉梢,笑说不要心急,正要起身,院落外的大门却自个先被打开。 只见吴家大小姐一路踏春哼曲前来。 此时的吴长林换了衣裳,窄袖长袍,偏于练武的长裤,腰间束带吗,看上去轻盈年轻许多,也是让吴忧看的顺眼许多。 少女胸前才露尖尖角,就学妇人般大秀身段,本就本末倒置,又何谈风花雪月。 见到吴忧和林熙月在一起,吴长林双眸稍稍一变,不过还是淡笑道:“林姑娘这么早就来找忧哥哥呢?长林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拜见的呢。” 忧哥哥? 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同为姑娘的林熙月冷笑一声,怎会不知吴长林此为何意,心思如何,得意哼哼道:“吴小姐此话就错了,熙月可是一晚没回去。” 吴长林故意拖长一声哦,脸蛋上波澜不惊,转眸看向吴忧,微笑道:“忧哥哥如果晚上要有下人服侍,怎不跟长林提前说一声。林姑娘好歹也是文人家的千金,注重名声,这番折腾,要是传出去,日后怎能嫁人?” 林熙月听完脸色一白,咬着银牙,闷闷不语。 吴长林瞥了一眼,心中洋洋得意,表面藏的可是好,在外人看来,好像就是个关心妹妹的姐姐,来向吴忧讨个说法。 吴忧笑而不语,不禁多看两眼吴长林这个丫头。 吴长林瞧吴忧沉默不语,也是见好就收,笑嘻嘻问道:“忧哥哥今日有什么打算?要不跟长林一同去湖边赏花?” “不了,去趟集市。”年轻白衣摇摇头回答道。 吴长林一听双眸放光,兴高采烈道:“忧哥哥可是要买什么,长林也同去看看!” “你去作甚?”林熙月一听如临大敌,连忙插嘴问道。 吴长林没去理会林熙月,只是盯着吴忧,信誓旦旦道:“忧哥哥,我会砍价!” “吴少爷,我看今日阳光不错,要不也去叫上曲姐姐他们,大家一起才热闹。”林熙月见状不妙,连忙拉来曲小姐等人来为自己助阵。 吴忧对此一笑而过,让林熙月去喊来曲小莲等人,林熙月见自己计谋得逞,可是得意,走之前会不忘回瞪一眼分家大小姐。 吴长林只是学着吴家少爷先前表情,一笑置之,随后丢给吴忧一个眼神,问道:“忧哥哥,今日为何有闲心去逛集市,长林还以为你会先去剑池一趟。” “去看看长琴。”吴忧淡笑回道,对于剑池想法丝毫不提。 吴长林心思通澈,见吴忧没打算提及此事,赶忙换个话题,“忧哥哥可是会弹琴?” “不会,倒是林熙月那个丫头弹得不错。”年轻白衣平静回道。 吴长林简单哦一声,失落道:“原来忧哥哥心中已经有人了,那真是辜负长林一片心意。” 年轻白衣心中一笑,脸上还是平淡如水,“旱天城能否平安不见血,还得看熙月的琴声。” 吴长林双眸掠过一抹吃惊,轻声道:“原来如此。忧哥哥,那你也得给我买把长琴了。” “你也会弹琴?”吴家少爷平静随口一问。 吴长林点点头,胸有成足道:“会弹,但不精通。还有忧哥哥先前话语是何意,难不成武道家府中的姑娘就比不了文府中的姑娘?” 年轻白衣听闻,又是一笑,当真是个小妖精,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十分在理,挑不出毛病。 第八十七 白衣笑白衣 (今天大章,四千字!!) 林熙月在去找曲小莲的路上,遇到鹤周天和黄有德等人。 百花丛中一处小凉亭,换了身干净衣裳的黄有德盘腿而坐在亭内,旁边鹤周天与吴家分家主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谈心。 鹤周天瞥了一眼外头,见恰好路过的黄裙姑娘,笑嚷道:“丫头,干什么去,火急火燎的。” “我找曲姐姐!”林熙月停下脚步,扬声回道。 鹤周天扶了扶双鬓,起身朝外头望去,见日出东方,不由纳闷嘀咕道:“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你今日怎会好好想起找曲家小丫头来?” 林熙月冷冷一笑,也不多跟鹤周天讲些没用话,浪费力气不说,耽误去集市时辰那就更得不偿失,转过身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大步跑去。 分家家主见了不禁想到自家女儿昨日情景,淡笑道:“少女已知情滋味。” 鹤周天苦笑一声,当年在江湖中不知多少人跟在自己屁股后头,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要从自己手中讨几剑吃吃,都不屑搭理,现在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天资不错的丫头,还这般热脸贴冷屁股。 “想来是少爷定有什么活动,不然林姑娘也不会这么急躁。不急不急,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这些老家伙掺和什么。”分家家主哈哈大笑道。 鹤周天叹了口气,摇头道:“想当年老夫也可是江湖人被称为江湖一枝花!哪个姑娘见了不怀春,没想到老来被嫌弃,当真岁月不情啊。” 黄有德睁开眸子,哼哼道:“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是什么穷酸模样,长得尖嘴猴腮的,别说年轻时姑娘春心萌动,你爹娘见到你不觉恶心当真不错了。” “看来是活过来了,都有力气吵架了。”鹤周天瞧了一眼黄有德,朝茶桌上的分家家主打趣道。 黄有德嗤笑道:“就单说前朝你一剑划掉皇庙主持的腰带,这件事就足够我们唠上一唠了。” 老年白衣双手插袖,站在小亭里,恍然道:“这事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分家家主在一旁哑然失笑,要说年龄阅历他比不过眼前这两位,黄有德与鹤周天都是前朝末尾人物,当时庙堂风气紊乱不堪,江湖倒是如日中天,无数大家兴起,正是鼎盛时候,武道发展高峰,群星璀璨,更有仙人隐居山林或宗门身后,神秘莫测。 也是这层原因,西北黄沙冒出来的玄家,直到现在都不敢彻底与凉州闹翻,只敢做一些小动作。 在上一代江湖还年轻时,发生过许多趣事,其中有一件脍炙人口的便是鹤周天年轻时拜访皇家佛庙主持——佛印高僧。 前朝重佛,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市井百姓,每逢节假日都会去佛堂拜一拜,三根烟火香,求个富贵平安。 鹤周天当时名声初显江湖,在游历途中结识一位小僧人。 原本以为只是寻常寺庙里的小沙弥下山来化缘,谁曾想,面红齿白的小光头居然出自皇家寺庙里,鹤周天一生执剑,不去管什么活佛在世,我佛慈悲的,但是奈何实在架不住小和尚左右劝说,硬着头皮上了佛恩寺。 当时都说佛前留下三分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真正十恶不赦的混蛋,将死时说的话也都可圈点。 鹤周天显然不信这个邪,刚踏进佛门,丝毫不顾及,大喊老秃驴何在? 这可把当时小沙弥吓的不轻,刚一只脚踏过佛门,脚底险些一滑,差点来个佛庙前拆祠堂,直念叨罪过罪过。 当时的主持佛印是个得道高僧,具体多高,就像如今鹤周天手中剑气,贯穿天地。 佛印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淡笑回答一句,周天吃草。 怼的鹤周天哑口无言,旁人拍手叫好。 之后日子,鹤周天破天荒的就打算住在佛庙里,记得那日夏蝉音不止,热浪袭来,空烦闷。 佛印大师兴致可好,头顶烈焰,脑门反光,洋洋洒洒写下一首《夏日蝉音》。 自己在树下端赏一会,甚是满意,咏读百遍之后,更是得意,本着好物应当万人赏,就喊来全寺庙秃驴,一个个看上一遍,还要每人赞扬一句,不能重复,谁说的好,晚饭多来一个馒头。 身在皇家寺庙里的和尚又怎会在意一个馒头,但都知道就算得罪当今圣上也不能得罪眼前这个特不要脸的白衣和尚,只是自家主持的做诗水平跟吴晨下棋技术一样,连入门都谈不上,写的牛头不对马嘴,上句写到夏日,下一句就忽然转到冬月,蝉鸣连连对屋檐漏雨,岂不荒唐。 大家左看右看,好在笔法不错,大家指着白衣主持的笔法就是一顿夸赞,惹得佛印主持得意洋洋,摆手说一般一般。 轮到最后一个和尚,也就是那个把鹤周天从山下拉来的小光头,左右思量,能夸得都被排在前面的师兄们夸了去,甚至连这平平无奇的诗题都被前面师兄夸得是堪比诗仙文采。 奈何主持是佛道高僧,小和尚眼珠一转,反其道而行,索性就跟主持说,光让佛家人看不够,此等天上诗应该让上山参拜的百姓都看上一看,观观佛光,为大善也。 白衣和尚大喜过望,一拍脑门,直呼小和尚是块美玉,以后定能成活佛。 就这样,在小和尚的提议下,白衣主持当真就把这首横竖读不通的诗文挂在佛堂前,给过路人瞻仰瞻仰。 正被蝉鸣烦的左右入定不得的鹤周天见了,不由大笑起来,这写的是什么东西,随意顺来一根毛笔,沾沾文墨,便在诗文上批下狗屁两字。 次日拂晓,佛印主持特地趁早来观摩观摩自己杰作,看到狗屁两字,大发雷霆,直嚷嚷是谁如此缺德,不怕因果报应? 纸包不住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鹤周天还是被佛音主持给拎了出来,奈何他不是出家人,不归佛家管,这可就为难住了一世英名的佛印主持,在佛像前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处置鹤周天。 鹤周天倒也洒脱,在白衣和尚唠唠叨叨下,学佛堂里一尊侧卧佛像模样,闭眼睡去,待醒来时,对一旁脸色铁青的白衣和尚笑说,此之谓往生醉佛。 白衣主持听闻一愣,竟然大笑起来,一扫原先怒气,直呼鹤周天通佛礼,是与佛有缘之人。 也不知道鹤周天当真是与佛祖有缘还是就单单跟佛印聊得来。自从那时侧卧观佛,鹤周天时常跑到佛堂前,听佛观佛,时辰又长又短,短到和尚们还未点香时他就离开,长到在佛前站立一天。 初春到入冬,腊月到惊蛰,佛恩寺前蝉止雪落,花开又落,一晃两年过去,玄家策反,从西北一路杀至皇都,大玄气势衰退,风雨飘摇,鹤周天在最后一日观佛结束,两年握在手中的长剑第一次出鞘,一剑光寒佛家十六亭,出剑收剑不过一息时间,只见原本在旁看热闹的白衣主持腰带一分为二,宽大佛袍脱落,露出一抹辣眼春光,周围和尚们看了,无比惊叹不已鹤周天兴趣超脱世俗。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皑皑白雪盖山头,鹤周天下山冒雪下山,不留一字。 一晃眼,数十年过去,年少的黑袍换成白衣。 鹤周天在百花丛中呼出一口浊气,追忆道:“记得那时我从南海帝城回来,心境大跌,连大宗师境界都快保不住了,那老秃瓢还不忘写诗来骂我,说我是什么,八风吹不动,一屁过城来。” 鹤周天又是一叹,蹲下身子看向花丛中摇曳的迎春,亦如当年佛庙前的檀香,呢喃道:“这个老和尚,就是心眼小啊,就算过了那么多年时间,都不忘当年还我当年批下的放屁两字。” 前朝用剑山头人物抬头又望了望天,阳光刺眼,小风乍起,白衣被微风扶起,拂过垂落星霜,前朝从佛印身上继承来的衣裳,倒影今朝辉芒。 鹤周天突然又大笑起来,念叨起一个人。 鹤周天与分家家主面面相觑,白衣笑白衣? “虽说分家在旱天城地位不低,要是寻常事韩不为多少都会念及旧情,能放就放。只是忧儿这次非同小可,韩不为断然不会这么容易放你们出城。”分家家主皱起双眉,淡然道。 旱天城虽不说群雄割据,但也是大家林立,除了与洛家关系稍微好点,其余两个大家中,都握有吴晨的年轻时犯下的血债,再加上韩不为从中作梗,不说发动城内乱战,也是暗中互相试探。 鹤周天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平静道:“年轻人还是多多磨砺才好,空有架子,就算再好的资源给他,都是浪费。” “鹤前辈所言极是,旱天城中陈家一样为分家,不足为道,就怕刘家里的那个老货,当年吴晨大哥可是要了他心肝儿子的命,这事估计糊弄不过去,要多花点时间打点。”分家家主沉声道。 刘家是练刀世家,祖上出过刀仙,与吴家一样,是百年大家。 剑修刀客都是江湖中最为常见的两种武夫,自然水火不容,都说自己天下第一,闹了百年,到如今都不见有结果出来。 剑修败了,就说练刀的打得过吴晨吗? 刀客输了,就嚷修剑的可有胆子跟刘无极比划比划? 刘无极,当今江湖公认刀客宗师,武道宗师天榜位列第五的神仙人物。听说刘无极起步很晚,二十岁才开始练刀,半辈子只练挥刀动作,最后竟真被练成刀法自然,一刀划破天渊,久久不闭合,出世虽说满头白发,却天下难有敌手,是活生生的老来成才例子。 江湖难免有遗憾,吴晨高开高走,一路辉煌,只是当刘无极刀法大成时,江湖再也找不到吴晨的身影,只有一个在府里照顾妻儿,不问世事的吴家府主。 吴晨与刘无极直至今日都没能一战,是所有剑修与刀客江湖里的一大遗憾。 至于说吴晨与刘无极的渊源嘛,还要从刘无极高开低走的儿子说起。 刘无极的儿子名刘善气,与自己低开高走的亲爹相反,自幼用刀天赋极高,弱冠之年就踏过武夫三境门槛,当时刘家都以为能见证一位未来用刀宗师诞生,谁能料到,刘善气没有听从府中长辈建议,自认为刀法天下无敌,足够行走江湖,也确实在当时江湖掀起一些风浪,趁南海帝城当年评比宗师美人榜,也随大流,百万武夫入帝城,原本相安无事,气氛还算和洽,好死不死的他就对当年夺得胭脂天榜第二的吴夫人产生情愫,更是仗着家族势力,丝毫不顾江湖礼节前去骚扰,惹得万人讨伐。 刘善气当时离小宗师只有一步之遥,更是在万人声讨中,顺势而起,破而后立,成就小宗师之位,让万众老实闭上了嘴。 小宗师尚且是万里挑一,能够争夺宗师地榜人物,岂是寻常武夫能挑衅的起的,就在大家都以为吴夫人即将被辣手摧花时,从万人中挤出一个的青年。 青年穿着普通,相貌更是平常,硬要说其特点,倒是双眸子特别清澈,好像是大海一般。 就是这么一位放在人海中,丝毫不起眼的青年,一剑要了一位刚刚破镜,气势正盛的小宗师性命。 黄有德深吸一口气,又呼出,脸色是比之前好看些,露出一口黄牙,幸灾乐祸道:“这算是父债子偿?” “这顶多算是一报还一报。”鹤周天淡淡一笑,打趣道。 分家家主皱了皱眉,虽说眼前两位都是江湖前辈,修为深不可测,但作为吴晨铁杆兄弟的他来说,这无疑是触碰雷区,咳嗽几声,平淡道:“要是刘家晚辈出手,依靠忧儿现在境界自然不怕。” 鹤周天怎会不知分家家主意思,笑而不语,挥了挥衣袖,朝自己院落走去。 甚是困乏。 分家家主苦涩一笑,满头雾水,不明白鹤周天态度。 黄有德在一旁乐滋滋笑了笑,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发出噼里啪啦响声,轻声劝道:“放心,分家主,别看老家伙表面不出声,在陵城可是冒着跌境风险也要将吴小子保出城。” 分家家主听闻,一脸恍然,见百花中还未走远的苍老背影,又笑了笑。 练剑之人,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倒是少中又少。? (看到这里的大大们,能不能给个五星好评~点点催更,投投手里的票票,这对小鹿来说很重要,谢谢大家了~!) 第八十八 情窦初开 心有灵犀 林熙月穿过花园,沿着两旁满是新绿的长廊,走到最后,在一家房门停下脚步,还未抬手敲打,就听一声嘎吱,赤红朱门就从里头打开。 一身青色长裙好似融入四周,整齐刘海下是张动人容颜,曲小莲见到林熙月,双眸闪过微微吃惊,注意到黄裙姑娘脸上汗珠,笑问道:“林姑娘可是有要紧事,这么火急?” 来不及擦去脸上汗水,林熙月稍稍喘过气,指着吴忧院落方向道:“吴少爷说要去旱天集市逛逛,小莲姐姐可是有空?” 青衣姑娘原先见林熙月所指方向,心头一紧,以为少爷出了什么事情,又听黄裙姑娘所言,呼出一口气,淡笑道:“既然少爷有此雅兴,我自然要陪,你先过去跟少爷说上一声,我去问问那两个孩子要不要一同前去。” 林熙月应喝一声,也顾不得形象,没有片刻犹豫,往回跑去。 曲小莲见黄裙轻摆在绿荫中,笑叹一声,倒也是个活泼姑娘,随即转身朝院落走去。 其实这次走京城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先前就与分家通过气,院落也是选的恰当,寻常院落里只有一间房屋用来,这在花园走廊里的最后一栋,倒是罕见一处院落有两间房屋。 两房屋并不连在一起,而是隔一条溪水,不知溪口从哪来,也不知流向何处。 溪水潺潺,曲小莲从外院到内院,还未进两个娃娃的房屋,就听见里头传来穆贰春声音。 “小胖啊,你说到底是你家公子厉害,还是良哥哥更厉害些?” “你这话还用问嘛,当然是少爷厉害。” 曲小莲听闻脸上带笑,不知为何,竟然对两个娃娃谈论事情感兴趣起来,一时玩心大起,不动声色走进内院。 脚步声可是轻巧,不惊动一草一木。 终归还是孩子心性单纯简单,穆贰春和许忆楠两人有凉亭不坐,而是结伴在草坪上,背对门口方向。 男孩撒开两腿,坐在草地上,面朝蓝天。 女孩躺在离男孩三两步距离的地上,头低低的,双手托下巴,两条腿也不安分的上下摆动。 穆贰春听见许忆楠这样说话,顿时不乐意,哼哼道:“我呸!你家少爷长得是比良哥哥好看,但良哥哥的剑也很厉害啊!” 许忆楠还是呆呆望着天,痴痴道:“良先生用剑厉害在哪啊?” 穆贰春啊一声,皱紧眉头,好一会才回答道:“我想想啊……切断!对,切断!” 许忆楠回过神,嘴角哈喇子不争气流下,想起有一日在途中,许久不见酒楼,良子房索性就寻片干净地方,烧得饭菜来,甚是可口。 小书童将嘴边口水擦去,笑道:“哦,难怪良先生厨艺那么好。” “气死我了!你上辈子是饿死鬼吗,满脑子都是吃吃吃!是切断万物的切断!”穆贰春咬着口牙,恨铁不成钢的嚷道。 许忆楠摸了摸后脑勺,在草地里憨憨一笑道:“这样啊,那是我错了。” “笨小胖!你反应这么迟钝,吴少爷怎会选你在身边,就因为你力气大一点?”穆贰春柳眉微皱,想到吴忧是那样一个精打细算的人,不由纳闷问道。 书童挠了挠头,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想了有一两个年头了,或许真的是他笨,一直想不明白,吴少爷到底看重自己哪一点,府中那么多机灵孩子,偏偏就选上平平无奇的自己,甚至这次出行还将自己带在身边,不觉是个累赘。 许忆楠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在旁憨憨痴笑。 也许真的是因为自己力气比别的孩子大上一点。 穆贰春唉声叹气道:“笨小胖,你说等你以后长大,还这么笨蛋的话,怎么一个人行走江湖?这不得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那你带我一起走江湖,你这么聪明机灵,以后肯定能成为大侠,我就在你身后当个小跟班,跟你一辈子。”许忆楠很天真的一笑,肉肉的脸蛋上,写满纯真。 穆贰春终究还是在江湖中吃过风沙的孩子,懂得自然比平日待在书房里外的许忆楠多不少,两颊掠过一抹羞红,佯做生气,笑骂道:“笨东西,你知道一辈子是什么意思吗!这话可不能对女孩子乱说!听见了吗?” “那……我就对你一个人说。”许忆楠一见穆贰春生气,脸上满是惊慌失措,连忙摆手改口道。 穆贰春见书童这副憨态模样,本还打算再捉弄一番的,立马破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努努嘴,轻轻骂道:“笨小胖。” 心智有些过于早熟的少女叹了口气,又学大人模样道:“现在世道可是危险,出门就得看行头,要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你不是软柿子。跟人打交道呢,还要学会滑头,不能太容易相信别人,不能交心,你说你没跟别人聊两句,就被人家看个干净,知根知底的,不宰你一顿都说不过去。” 许忆楠听得云里雾里的,看着穆贰春可爱稚嫩的脸蛋和喋喋不休的小嘴巴,眨了眨眼,竟然也不觉烦躁。 穆贰春低头自顾自继续道:“还有啊,出门在外记得要带些银两,也不能多花,路上想要买什么就买一点,碰到喜欢的姑娘就买胭脂,准没错,所有姑娘都喜欢胭脂。” 许忆楠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那我以后就给你买胭脂,要多少给你买多少。” “好啊,”穆贰春抬起头,笑了笑,随后又摇摇头,苦涩道:“不好不好,胭脂买太多也用不到,就买一点点。” 书童似懂非懂的点头,连胭脂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他,只是傻笑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唉,听良哥哥说,你好像是什么天生神力,入道天赋不比吴少爷差,那我更要好好修炼,早日当个大侠,这样就可以带你快意人间了!”穆贰春站起身来,高举双手,仰起头,朝蓝天望去,意气风发。 女孩的影子照在脸上,衣袍随微风而动,小书童的眼里,只有眼前这个女孩,转头望向从远处走来的白衣男子,低头轻声道:“就算有天生神力,能跟少爷一样,今日起却也入道了。” 在两个小娃娃后面的曲小莲朝白衣男子微微一笑。 吴忧回笑问道:“情窦初开?” 曲小莲摇摇头,轻声道:“心有灵犀。” 吴家少爷搓了搓下巴,感叹一声:“真羡慕啊。” 曲小莲好奇打趣道:“少爷,小莲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吗?” 年轻白衣怔了怔,好像在眼前青衣姑娘身后看到另一个白裙身影,扶了扶头,无奈道:“曲姐姐,还是少跟洛瑾混在一起。” 曲小莲嘴角翘翘,笑道:“那我得好好想想。” 第八十九 芳气满楼堂 吴忧从自己院落出来时,迎面碰见两眼蒙布,丝毫不影响走路的良子房。 年轻白衣不止一次怀疑,蒙眼男子是不是没瞎,单纯觉得用块步蒙眼好看。若真是如此,那日在陵城林府的晚上,也许只是一心想要杀自己,从未有过夺气运,治眼睛这个说法。 毕竟气运能助登天,却从未听说过能医病的。 吴忧本想喊良子房一同去集市逛逛,谁曾想这个爱剑如命的男子只是简单拒绝,朝鹤周天的房屋走去,嘴上嚷嚷一定要让鹤周天多出几剑,讨几处伤来吃吃,否则定是负了此行。 年轻白衣扯扯嘴角,意料之中。 往东边看去,若是有一日太阳从西边出来,是不是良子房就不喜欢练剑。 随后一路飘香,待走近曲小莲的院落时,又瞧见两个孩童正在草坪交谈,与曲小莲打趣一番,也是不准备饶了两个孩童的风月,与青衣姑娘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两个都悄然退出院落。 “少爷,忆楠刚刚好像注意到你了。”在去分家府大门的路上,曲小莲朝身旁的吴忧问道。 年轻白衣淡淡一笑道:“跟在身旁那么多年,应该有这种灵敏的,别看忆楠这个孩子平日呆呆的,其实心思也多,大智若愚,曲姐姐应该知道什么意思的。” 曲小莲捂嘴轻笑道:“少爷,这是在夸赞自己?” “我啊,可不聪明,只是大势所趋,迫不得已罢了。”吴忧摇摇头,正经道。 曲小莲晃了恍神,下意识说:“少爷别这么说,跟少爷接触的人,哪个不称赞少爷聪明的。” 年轻白衣哑然失笑道:“曲姐姐,他们不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夸我呢。” 曲小莲努努嘴,边走边看向天,轻声道:“那少爷就甘愿当个祸害?” “洛瑾那个丫头不是总说祸害遗千年。”年轻白衣不以为然回答,随后又是一叹,“活上千年有什么好的,我只有三点一线的目光,珍惜眼前人便好。” 曲小莲闻言,朝天呼出一口轻气。 待一白一青两人到达分家府门前时,吴长林与林熙月早已等候多时,只是见两人脸色都不变,吴忧想都没想就知道,肯定这两个女子又在拌嘴,又看林熙月肉眼可见的怒气憋屈,肯定是输了不少。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年轻白衣看向眼前三个姑娘,不由感叹一声,有时身边女子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分家家府离集市不远,四人毫不遮拦走在大街上,自然是吸引不少目光,不用有眼力见儿的,当看吴长林就可知道其余三人身份,武夫们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多看上两眼。 吴长林还好,本身就是被自己爹爹娇宠一生,旱天城里的金枝玉叶,算是见识过大世面的。 吴忧和曲小莲更不用说,本家的节日向来奢华无比,全城捧场,还有断指山一行的万人开道,更是心如止水。 只有从小就在陵城长大的林熙月一时没了神,精致的脸蛋微红,只敢低眉行走。 吴长林在前面领路,叽叽喳喳的,东指一座酒楼,西指一处小铺,旱天城中什么趣事,好像她都知道。 四人没有着急去集市选琴,在一旁古玩胭脂等地逗留,吴忧出手阔绰,但也没忘吴长林说的砍价。 别看出身名门贵族,吴长林杀起价钱来,没脸没皮的,原本一两银子的胭脂,硬是被她砍成半两,惹得店主一整牙疼,不由多打量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姑娘。 四人在集市闲逛一会,又来到一家茶楼里,按照吴长林说的,时过晌午,太阳正是毒辣,反正集市时间长,等太阳晚一些再去也不迟。 四月未至清明,明前茶正值茶味最佳时期。 清明前的茶,受虫害侵扰少,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是茶中佳品。四月初光暖风偏凉,茶叶生长缓慢,故而有“明前茶,贵如金”之说。 “这家茶楼里,就有明前茶,忧哥哥要破费了。” 吴长林说完就走近茶楼,似乎与店家小二很熟,一进门就有小二领着吴长林朝二楼走去,吴忧等人面面相觑,随后才先后进入茶楼。 吴长林选的位置极好,放眼望去,视野极佳,旱天大江,江水滔滔,水气升腾,雾气缭绕。 吴家姑娘冲茶的手艺是被吴忧当面夸赞过得,手法玄妙,举手投足都是大家优雅,赏心悦目。 吴家少爷一阵失神,若是在旱天大江上横立一望江亭,潮水汹涌,只有吴长林一人在凉亭中冲茶,是何等壮观唯美场面。 三人耐心等候,不一会便是茶香阵阵,吴长林手捧第一杯茶,放在年轻白衣身前,随后倒满三杯,先自己,后曲小莲和林熙月。 闻茶杯淡淡茶香,吴长林一本正经道:“寻常茶叶应当用大火烹煮,明前茶恰恰相反,要用暖和轻煮,很是娇贵,味道也与众不同,有些好茶是先苦后回甘,明前茶是一路苦楚,好像是解亲愁。” 吴家少爷抿上一口,平静道:“尝苦思甜。” 吴长林嘻嘻道:“忧哥哥真聪明。” 林熙月出自儒家,对茶道了解应该是最多的,自幼跟在林卓汛身后品茶,早就听闻明前茶的名声,可惜此茶在凉州颇为难得,今日品上一口,下意识念道:“江前煮春雪,淡香生古瓷。瓷音传午阳,芳气满楼堂。” 黄裙姑娘眨眨眼,朝年轻白衣一脸期待的问道:“怎么样,吴少爷这首诗好不好?” 曲小莲闪过淡淡微笑,将目光放在窗外的大江景色。 吴家少爷放下茶杯,笑道:“一直都在听林伯伯说熙月文采好,今日一见当真才学八斗。我一向对茶对诗不感冒,不过今日你这首,倒真是不错。” 林熙月耳根红透,杏眉弯弯,轻声道:“吴少爷喜欢便好。” 茶楼楼顶似乎又来了贵客,几对年轻公子小姐,皆是身着锦衣绸缎,一个比一个神情倨傲,其中为首一气势外露的公子哥一见到吴长林,脸色一变,又瞧见身旁的年轻白衣,更是一紧,朝周围人招呼一声,在离吴忧等人不远处落下脚。 “来者不善。”曲小莲收回美眸,对吴忧淡淡说道。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吴长林皱眉小声道:“这人是刘家本家人,功夫不错,就是嚣张跋扈,平日目中无人的,自以为天下无敌,讨厌得紧。” 吴家少爷听闻淡淡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没有压低嗓门,眯眼笑道:“刘家本家,是何辈分?” 吴长林怎会不知吴忧意思,低眉一笑,极有灵气的配合道:“不大不大,不过是偏房生的次子。” 两人一唱一和,全然不把先前上楼的大家子弟放在眼里,惹来一阵仇视目光。 那刘家后人本就与吴家有血仇,心高气傲,吴忧十年傻子少爷不是白叫的,虽说现在风评有变,但他天赋之高,自觉不输给吴忧,一拍桌子,朝年轻白衣嚷道:“吴少爷,可敢跟我出去练上一练?” 此话一出,全场傻眼。 唯有吴长林一人,捧腹大笑,前俯后仰。 第九十章 给你买簪 本家与分家只差一字,地位却是相差甚远,就如小宗师与大宗师境界,一字之差,隔如天地。 分家无论多么富贵登云升天,院落林立,一眼望不尽,门客千万。络绎不绝,家府大门前场面是断然不能胜过本家,哪怕与本家并列都是逾越,乃大罪过。还有就是,大门前额上的牌匾,更是不能用烫金色字体写下本家姓,以显示对本家人的尊重。 就像吴家分家,富贵荣华,旱天城中地位也是数一数二,但门前的仗势和客卿,远远少过阳城本家。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图个表面,高贵皇家后辈,哪个不是吃好喝好,进士伴读,理应是饱读诗书,顺应伦理规矩,但历史上谋朝篡位的还真不在少数,就说当朝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主子,不也是分家打了本家脸,自立门户。 旱天城从前朝往前,都是贫穷之地,虽有一条大江连通天地各大城,可奈何当时造船技术低下,武道颓废,大江水势滔天,涨潮时更是突破堤坝,涌入城内,不少百姓惨死。现在造船技术提升,武道鼎盛,又恰逢大江弱势,旱天城才稍有好转势头。 当时的旱天城,城里城外都避之不及,进城的巴不得当天出城,城里人恨不得马上搬离,谁都对城外那条大江避而远之,指不定江里的龙王明日就大发脾气,来个水漫全城,大家结伴下辈子再见,当真憋屈的劲。 据书中记载,旱天城有段时间,大潮汹涌异常,江水入城,数月不退,城中漂尸千万,惨不忍睹,晚间只见点点灯笼,三寸光芒照人间,宛如一座鬼城,很是凄凉恐怖。 也不知是刘家祖辈目光长远,还是实在太过懒散,不愿搬迁,从有史料记载,刘姓一族就在旱天落草生根,一直繁衍至今,院府超三千,客卿更过万,渔船千百条,在吴分家没崛起时,实乃旱天城第一大家族,现在随着吴家分家与其他各家分家的搬迁,早已从前些年的吴家一手揽天,一直呈低垂之势。 终归是富贵人家里耳濡目染官场险恶长大的子孙,不同江湖其他女子,眼见热闹一股脑不分敌我。 毕竟眼下吴家和刘家的关系可是微妙。 吴长林在笑完之后还是悄悄提醒道:“忧哥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喜欢你?”吴忧含笑打趣问道。 古灵精怪的姑娘罕见一愣,没想到吴家少爷会在此时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轻笑道:“忧哥哥这是吃醋了?” 年轻白衣笑而不语,自己虽不如黄有德有双慧眼能看清气运,但有些人的内心一直都写在脸上,不用引导,自己都交代清楚。 吴忧抛给青衣姑娘一个眼神,曲小莲心领神会,瞥一眼茶楼里的跳梁小丑,收回双眸,平淡道:“吐纳均匀,应该是入武道的门槛,观其面向不过二十,最多不过二境水平。” 吴忧手握茶杯,不顾刘家后人颜面,扬声道:“倒是想杀杀刘家风头。” 刘家后人脸色涨红,刚想出声就被身后同伴拉回。 眼前刘家后人爱慕吴分家大小姐不是一天两天,全城人都知道,她爹吴霄可是旱天城首富,被誉为金玉满堂,旱天城现在一半店铺都是吴分家的私产,手中更是握着全城的铁匠铺,对吴长林的宠溺也是全城人都知,想当初吴长林十五岁生成,吴霄便在分家口方圆五十里地铺上价值连城的金色琉璃,要知道琉璃虽然是寻常之物,但这金色琉璃可是价值连城,小小一片都换还几十两白银,那时全城有人有脸都出息宴会,目瞪口呆。再说,吴长林这个小丫头也着实不简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道天赋也不弱,文武双全实至名归。 “他身后都是其他大家的膏粱子弟,无非是仗着家族势力,或者是自己什么姐姐嫁给外城高官当妾,狗仗人势,我们不用理会就好。”吴长林还是把吴忧的话当真,毕竟陵城离旱天可不远,吴家少爷大闹陵城的事迹被添油加醋不知现在多少个版本在城中传播。 年轻白衣轻轻一笑,语气故意转柔,好似正与吴长林打情骂俏般道:“全听长林妹妹的就是了。” 林熙月双眸瞪大,险些一口茶水喷出,不相信这语调是从吴忧嘴中发出。 青衣姑娘捂嘴低眉轻笑,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在书房隔了十年,吴忧想做些什么,她自然心领神会。 吴忧的声音空灵好听,传入刘家后人耳朵里,竟比银针戳动还来得刺耳些,嚷道:“长林是你能叫的?” 哪知还未等吴忧开口,吴长林很不客气的回道:“不是他叫的难道还是你叫的?” 唯恐热闹不嫌大的年轻白衣还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对,长林就跟我一人熟悉。” 两人相视一笑,这般心有灵犀,让在场所有公子们群情激愤,又不迫不得已忍气吞声。 “吴少爷行事这般招摇,就不怕旱天的天塌下来?”刘家后人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纵然是吴家本家少爷又如何,论身份地位,自己也只不过输他吴忧半截。 年轻白衣本来就对茶酒不感兴趣,无论江湖中有关茶与酒多少传闻,在他心中都不过入喉半天一泡尿功夫,只想坐在茶楼里观观景色,结果碰到这帮煞风景的白痴,平淡给了曲小莲一个眼神,后者二话不说拔出扎头发的簪子,想都没想扔出。 青丝漫舞,簪子划破空气,擦过刘家后人脸皮,留下一抹鲜红,直勾勾钉在众人桌面上,惊魂未定,不敢动弹,生怕吴忧脾气不好,再来一针。 “忧哥哥,这件事情若是被人有意传出去,你的名声想来又要不好听了。”吴长林噗嗤一笑,忍不住打趣道,双眸闪光,很满意吴忧做法。 声名狼藉,用这个形容吴忧现在是再贴切不过,自打他入书房那日起,江湖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何曾对他有赞美之语,无非是些不痛不痒,趁个口舌之快罢了。要是为了个名声,跟文人那般,与人要死要活的,整个江湖不早就乱套了。 “放心,忧哥哥,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爹。”吴长林看向吴忧的目光,与先前多了些不同,反过来柔声安慰道。 这个如妖精般的小丫头似乎忘了,那日他爹曾当着万人面,给眼前的白衣公子哥牵过马绳。 只不过年轻白衣还在考虑要不要把事情闹得大一些。 林熙月与茶楼底下那群以讹传讹的人不同,亲眼见识过吴忧在陵城所举,当真是怕他腰间长剑出鞘,血染旱天,又瞧见吴忧不安分的眼神,赶忙给吴忧倒上一杯茶,道:“喝茶喝茶。” 年轻白衣接过茶杯,很是给面的抿一口茶,看向青丝披散的曲小莲,笑道:“曲姐姐,等下待你买簪。” 青衣姑娘下意识想要拒绝,可迎上吴忧认真的眸子,还是心软:“好。” 第九十一 卸甲与枇杷 大玄现在正朝鼎盛发展,自然而然有海纳百川的胸襟,相比前朝,本朝女子的约束并不多,结伴读书,赏花写诗,踏青郊游,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穿齐边服饰,样样可行,这样才有女子的着装发型放开。 吴长林原先那一套襦裙若是放在前朝,当真要被骂个狗血淋头,还有曲小莲摘簪动作,一样也要被视为无视王朝法律。 现在姑娘们穿着大胆,发型搭配更是多了起来。 若是放在前朝,这些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大势所趋,古板秉承前朝理念的大臣大儒们也无可奈何,天下都如此,自己小家中,也有妻女,自然不指望她们能领会先人道理,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与旁家论道简单,席地而坐不过半日,总能分出个胜负,难就难在跟家眷说道理,不用三两句,不是哭丧就是提刀。 大道理好说,小道理难讲。 洛瑾许是前些年走江湖习惯,散发及腰间,三千青丝垂下,只有在与人比武时,才会用一根丝带系紧,显得干练,也方便行动。 曲小莲恰恰相反,一头整齐的刘海,后方盘圈,由一根簪子固定。 吴长林的发型接近洛瑾,都是散发,自然搭在肩头,很是动人,提起簪子,她突然想到一个故事,朝吴忧问道:“忧哥哥,可知前朝有个关于簪子的故事?” 吴忧在脑中思索一阵,微笑摇头道:“不知。” 林熙月也是一脸不解,只有曲小莲原本平静眸子闪过一丝光亮,显而易见,她是知道吴长林提起的故事。 不得不说,其实曲小莲比洛瑾更适合散发。 一身青衣,气质清冷,青丝及腰,犹如青莲山上的青莲,脱离世俗之美。 纵然是从小就认识的吴忧,也忍不住多看上一眼。 吴长林双眸机灵,意料之中,娓娓道:“这是一个凄婉的故事。有野史记载,前朝大历二十三年,一劫富济贫,看不惯贪官污吏,通过盗窃贪官钱财施予平民百姓的盗窃,在一次纵马逃城时带起一女子裙边,看官兵并未追来,就下马致歉,没想到一眼定情,便暗下决心不再为盗,取其为妻,天随人愿,大盗盗得了女子的心,共渡了三年神仙眷侣般的生活,陪女子小巷吃面,谈笑飞雪,还不惜用夜明珠做弹珠弹落山雀。” 吴长林说到这停顿下来,喝上一口热茶,见三人都有继续听的闲情,也不扰人兴致,继续道:“大历二十七年,大盗决定娶女子为妻,听闻南州齐王府有一玉簪,得之赠予心爱之人,可与其永世不分,大盗欲窃之,便辞别女子并道明数日后迎娶她,轻装踏上南州王府的路。待窃簪返途,听闻齐边军队攻陷凉州边塞,一路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大盗马不停蹄赶回凉州,心中期盼女子一切安好,却还是不得不接受她已命丧黄泉的现实,大盗肝肠寸断,悔不该留她一人在凉州孤援无助,也恨自己盗即为盗,或许无论是否劫富济贫,终有报应。但一腔恨意无法消停,大盗就此弃盗从军,带着对女子的留恋,战场杀敌,勇猛如虎,击退齐边百余里,将当时齐边大将斩杀于马前,也因此被封为护国大将军,可于钱财官爵他终无眷恋,便于朝堂之上辞官返故,回到了之前和女子共渡的弄堂小巷,当起了说书人。 “每日堂前座无虚席,百姓都爱在大盗的听故里中,听着他讲一个盗贼、一个将军和一个女子的故事,每每众人四散,却徒留这说书人后堂泪流满面,望着女子在庭院中种下的枇杷树,那支挂在树梢始终未送出的玉簪,那玉簪也讲述着大盗说尽生平事,却终究走不出自己的故事。” 曲小莲闻言一叹息,轻轻说道:“庭前枇杷树,妻时吾手植,年年飞雪落,亭亭立立矣。” 吴长林微微一笑道:“对,这是每个喜欢簪子的姑娘都知道的故事,我也是与别家小姐们聚会时,才听人提起。” 吴忧听闻怔怔出神,开口道:“卸甲与枇杷,飞雪满厅堂,纵然盗匪诉衷肠,岂能他日共白头。” 林熙月嗯了一声,放下茶杯,接着吴家少爷的话,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年轻白衣喝下最后一口茶,起身道:“走。” 四人出茶楼,纵然西边夕阳晚霞浮现,旱天城的集市一点没有衰颓之势,道路两旁叫喊声不绝,车水马龙,物品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在人群中,年轻白衣注意到一家买簪的首饰店,想都没想拉起身旁青衣姑娘的手,朝发簪店铺走去。 林熙月本想紧跟两人,却被身后的吴长林拉住,在其不解的表情下,神秘兮兮道:“走,带你去看个好玩意。” 说完不等林熙月反应,就硬拉着她挤进人群,很快淹没在人海中,不知去向。 这家装修华丽,一看就知价格不菲的发簪店,货物皆是绝美之物。 奈何年轻白衣眼光实在高,无论店家如何吹捧,又或是其他姑娘很满意的发簪,都是摇头看不上眼。 店家费尽口舌半天,若不是见两人气质高贵,定会以为是来砸店铺挑食之人,无奈擦擦汗道:“请问公子,您到底是要哪种簪子?” 吴忧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掌柜的,有没有插上这辈子都不脱下的簪子?” 掌柜的经营多年簪子生意,头一次遇见此等要求的客人,一时也为难起来。 曲小莲俏脸一红,拉了拉年轻衣角,低声道:“少爷,怎么会有这等簪子。再说了,就算有,我不还要洗漱头发,怎能不摘?” 吴忧一想也是这道理,莫非是自己太过较真,又朝店家问道:“店里最好的是哪种簪子?” 掌柜一听吴忧的话,一扫先前不满,利索的从柜台挑选出一支由金色琉璃作为装饰的簪子,啧啧称赞道:“公子你看,就是这支琉璃金簪。金色琉璃可是稀罕物,本人从事这么多年,也没几次见到成色如何精美的金簪,美簪配美人,想来夫人带上一定比天上仙女还好看!今日有缘,一口价二百两!” 曲小莲本就羞红的脸,听到夫人二字,更是滚烫,低头沉默不语。 年轻白衣接过金簪,细细打量一番,的确做工不凡,转头问道:“曲姐姐,这支如何?” 青衣姑娘点头又摇头。 吴忧纳闷,满头雾水,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过了许久,青衣姑娘才从牙缝挤出一字:“贵。” 年轻白衣哈哈大笑道:“掌柜的,就这支了。” 站在店家门口,年轻白衣朝身旁的青衣姑娘道:“先委屈曲姐姐带这支发簪,等他日空闲,定要去将那支齐王玉簪给你取来。” 青衣姑娘紧握手里的金簪,深吸一气,用丝巾包裹好,放在腰间包里,笑道:“好,那这支簪子我就先不带了,就等少爷的拿来玉簪的那一天。” 年轻白衣不以为然,随口道:“无妨,这样也很好看。” 青衣姑娘一笑倾城,看向人群,轻声道:“关顾着挑簪,都忘了还有两人了。” 吴忧叹了口气,无奈道:“曲姐姐放心,她两是何等的古灵,想来现在正在琴坊里,等我付钱呢。” 青衣姑娘罕见做了个鬼脸:“活该。” 年轻白衣点了点青衣姑娘的眉心,道一句这样挺好,不顾其透红脸蛋,消失在人海中。 第九十二 无庸载玉 刘家府盘踞在旱天城西北边,跟吴府分家院地理位置正好相反,两边呈现龙争虎斗之势,已有三四年头,还未分个高低。 年轻的茶楼店家身披蓑衣,拎一翻腾水花的鱼匡,径直走向门府装潢实在气派,与自己穿着显得格格不入的府门前。 奇怪的是,素来对城内大家都甩一脸色,不觉自己身份比他们低多少的看门武夫见蓑衣年轻人,竟挤出一丝笑容,客气道:“韩公子今日怎有闲情进城?” 姓韩的茶楼店家微笑道:“这不眼瞅马上清明,大江马上涨潮,进城来避避风头。” 风雨欲来? 看门武夫轻轻一笑,显然对茶楼店家话语不相信,大江清明涨潮是不错,但旱天城附近堤坝早已修建完整,近十年无忧。不过能在刘府当差的,眼力见儿和心眼都是必不可缺的,脸上自然脸色如此,不动神色,还是客气道:“还是跟往常一样,帮您去喊少爷?” 茶楼店家嗯一声,抬起手中的鱼筐,含笑道:“告诉他,今天请他吃鱼。” 看门武夫哈哈大笑道:“好,您稍等一会。” 茶楼店家将手中鱼筐放下,叉腰环顾刘家府四周,见其朱墙金匾,阳光一照,金碧辉煌,抿嘴一笑,轻声道:“匹夫当家。” 看门武夫身轻如燕,纵然刘府家大业大,院落三千,来去也不用多久,茶楼年轻店家鱼匡放在地上,活鱼水花才刚刚染湿地面,看门武夫便从里头走来,莞尔一笑道:“韩公子,少爷说在老地方等您。” 茶楼年轻店家轻道一声多谢,拎着鱼筐,大大方方走进刘家府院,待人走远,看门武夫才摇头嫌弃道:“穷酸纨绔。” 韩姓年轻人和刘家少爷的老地方,其实不过是刘家少爷平日练刀地方。 茶楼年轻店家在庭院前停下脚步,抬眸看一眼院落门前挂的武刀亭三字,一时竟觉得无比刺眼,原本无风的庭院,不知从何处起了风,午间热气托长发,热浪扑鼻。 韩姓年轻人心领神会一笑,推开庭院大门,扑面袭来的并非热气,而是层层凉意,提神异常。 庭院内,刘家少爷身着黑色紧服,手持长刀,闭目凝神,好像睡去模样。 年轻茶楼店家蹑手蹑脚的走近庭院,鱼筐中的活鱼翻腾,闹出阵阵响声。 就在活鱼水花溅地,韩姓年轻人将鱼匡放在凉亭里,自己也坐下时,刘家少爷猛然睁眼,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映出一张刀削般的脸庞,刃口上高高的烧刃中间凝结着一点寒光仿佛不停的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 只听一声破空之声,刘家少爷挥出一刀,身前平静湖面炸裂开来,水浪滚滚往两边排开,气势磅礴,形成一条水路,刀意缠绕湖泊,久久不平息。 见此壮观情景,茶楼店家拍手叫好道:“刀法自然,想来刘兄不用多久,定能再上一层楼,登上宗师之列。” 刘家少爷淡定收刀,气势收敛,气息浑厚,浑然天成,随后转身朝茶楼年轻人走去,身高修长,只用微微抬脚就可跨过栏杆,寻一处干净椅子,看向鱼匡,平淡道:“旱天大江来的?” 茶楼年轻人比划个数,摇头自傲道:“从别的渔家那里买来的,只花了八十文。” “怎么,没叫下人上茶?”刘家少爷淡淡一笑,见除了鱼筐别无其他的空桌,随口问道。 茶楼年轻人一手托脸,打一哈欠,眯着双眸,轻松道:“来你府中做客,怎能不占你便宜。” “明前茶?”刘家少爷简单一问。 茶楼年轻人乐呵呵道:“眼下时节,也就这茶最贵了。” “那就好。”刘家少爷轻声回道。 把玩鱼筐里头的肥鱼,韩姓年轻人淡然道:“吴家少爷我见过了。” “那日进城我没去,听府里人说,气度不凡。”刘家少爷袖口生风,示意庭院外下人进来。 韩姓年轻人不着急开口,等下人上好热茶,抿上一口,才缓缓道:“气度不凡倒是不假。只是吴少爷此人啊,只能小聊,跟你一样,心眼多的很,不能敞开心扉,太危险了。” “好事还是坏事?”刘家少爷手握茶杯,意味深长地问。 韩姓年轻人嘿嘿一笑道:“好事啊,这不是拐着法子夸你?” 刘家少爷笑而不语,一口热茶入肚,放下茶杯,平淡问道:“你爹什么想法,放行还是死战?” 韩姓年轻人重重嗯一声,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这个死战用的也真是妙啊。” 刘家少爷瞥一眼十分不正经的韩家公子,感到头疼万分,一时也无可奈何。 韩姓年轻人也放下茶杯,倒上半杯热茶,想了片刻,随后道:“我爹意思我还是捉摸不透,韩家现在进退两难,我是主张放行的。你就说当今圣上对旱天的脸色,我爹战死,二话不说,我走马上任,要是我爹活着,那准要挨批,晚节不保。” 刘家少爷挑了挑眉,感兴趣试探一问:“怕了?” “怕啊,怎会不怕?”韩姓年轻人瞪大眼珠,不可思议道:“刘无庸,你不会真以为我想你?我可怕死的紧,吴少爷藏有多少底牌不说,单说摆在明面上的两个前朝人物,都够我头疼的了!” 刘无庸嗯一声,喝上口茶,严肃道:“前朝大儒黄有德,道儒双备,修为一线大宗师水平,韩家不过数百铁甲,真要死战或许都不够他塞牙缝的。对了,另一个白发白眉白胡的前朝人物调查清楚没有?” 韩姓年轻人摇头道:“还没有。” 刘无庸又看了一眼韩家公子,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韩家公子不以为然,还一白眼,冷笑道:“刘无庸你不用这样瞪我,别人也许会卖你一个面子,但在我韩载玉这,休想!”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刘无庸长叹一声,放下茶杯,轻轻说道。 韩载玉努努嘴,委屈道:“我是刚进城就往你这边跑了,看得比我爹娘还重,你别狗咬吕洞宾。” “将你的鱼拿走,我可吃不起。”刘无庸冷淡回答,起身就要走。 韩载玉急了,拎起鱼筐,连忙跟上去,边走边讨好道:“别啊,我跟你说这鱼可是肥美,煮汤清蒸,味道都是极佳。” 刘家少爷本不想搭理韩载玉,不过走上一段,韩家少爷一直在旁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收嘴意思,耳畔嘈杂,便停下脚步,冷淡道:“放在厨房里,赶紧滚。” 韩载玉一脸喜色,见刘家少爷要出门意思,纳闷问道:“你去哪?” 刘家少爷冷冷看了一眼韩载玉。 韩载玉摆摆手道:“说嘛,又不会少一块肉。” 刘无庸叹了口气,道:“去给你探探路。” “少安毋躁,还是先等其他家给出动静,再行动不迟。我可先说好,那吴少爷身边都不是平平无奇之辈,不是洛家千金就是曲家小姐的,你别阴沟里翻了船,到时候头七找我索命。”韩载玉一脸凝重认真道。 刘无庸皱眉道:“没想打吴家还有这个本事,让这么多名门之后给他吴忧护道。” 韩载玉颔首道:“起初我也是吃了一惊。” 刘无庸叹了口气,迈腿就走。 韩载玉大惊喊道:“你还去?” 刘无庸耸了耸肩膀,“不探了,吃鱼。” 韩载玉嘿嘿一笑,呢喃道:“这才对嘛。” 第九十三 趁凉风还在 吴长林心里其实憋着一口恶气,似乎有意拿吴家少爷兜里的钱出气。 与吴忧想的一样,这个心思跟狐狸一般机灵的丫头早早就拉着林熙月将旱天集市里所有做琴名坊走遍,什么性价比颇高,琴弦装饰唯美,通通不要,在选东西这方面,倒是跟吴忧一个脾气,要挑就专门挑全城最贵的琴。 反正不是自己出钱嘛,还客气什么。 在琴店老板笑盈盈的目光下,吴长林想都没想就将两把长琴打包,林熙月心中没底,特地问了下琴弦价格,不由心头一紧,将吴长林拉到一旁,轻声问:“这琴可不便宜。” 林熙月也算出自名门,从小锦衣玉食,能从她嘴中蹦出不便宜三字,两把长琴的价格可想而知的高昂。 吴长林皱皱杏眉,不以为意,随口问道:“多少?” 林熙月勾起一抹坏笑,不开口,竖起三根手指头。 吴长林叹了口气,轻松道:“瞧你这点出息,不就三十两白银嘛,你紧张什么?” 林熙月冷笑道:“分家大小姐,三百两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这可是三百两!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吴长林疑惑的嗯一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钱袋,掂量掂量,估计不超过百两,脸色有点难看,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林熙月,“放心,吴少爷应该是带够银两的。” 林家千金冷笑连连。 两个女子还在一旁说悄悄话,吴忧和曲小莲也是进到这家琴坊。 通常旱天集市最为热闹、来往的还是女子生意,毕竟男该当家做主,不是出城进城做买卖,就是在茶楼喝茶与朋友洽谈商机,若非逢年过节,很少每日出门逛街。 旱天城集市的琴坊当真不少,十步一家,好在吴忧赌中吴长林定会去全集市最为豪华一家,与旁人稍作打听,便来到此。 一进店,吴忧就发现躲在角落的两人,与曲小莲对视一眼,都觉奇怪,刚想走上前,那本缩在一旁的两女子很有默契一回头,四人八目相望,远远没有吴家少爷想象的热闹,而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吴长林伸手朝吴忧摆了摆,打破安静,示意他过来。 吴忧一头雾水,还未靠近,就被分家大小姐一把拉了过去。 三人蜷缩在店角处,也不顾其他人异样目光。 吴长林先不理会吴忧,朝林熙月挤眉弄眼,神秘兮兮道:“要不你说?” 林熙月冷笑道:“别,这是你挑的琴,跟我没什么关系。” 吴长林不乐意了,皱着好看的眉道:“林熙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熙月也不甘示弱,做个鬼脸道:“字面意思。” 吴长林还想说什么,吴家少爷突然伸手,平静道:“到底什么事情,长林你说。” 吴长林努努嘴,小脸略红,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忧哥哥,身上可是宽裕?” 吴家少爷哭笑不得,还以为什么事情,随即起身,朝曲小莲走去。 曲小莲心如明镜,但还是微笑问道:“钱不够?” 吴忧摇头苦笑道:“能让她们两个犯浑的,估计不便宜。” 曲小莲哼哼问道:“要不我把金簪退了?” “放心,养得起。”吴家少爷拍拍胸脯,随后与店铺老板询问价格,脸色一变,有点难为,在曲小莲耳畔轻问:“要不还是退了。” 青衣姑娘柳眉一蹙,小嘴鼓包,举手佯做敲打动作。 年轻白衣赶忙求饶,淡淡一笑,打趣道:“逗你玩呢。” …… 四人回到分家府时,正好碰上府中晚饭时辰,满载而归的三人兴致倒是不错,吃得比平日都多上一些,唯独囊中空空的年轻白衣随意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菜,便离了桌。 盘坐在分家一处有湖泊的院落里,年轻白衣抬眼看向今晚的皓月,身前一抹身影闪过,吴忧淡定收回眸子,看向身旁江湖老士,柔声问道:“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江湖老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呵呵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老夫的,不勉我替你走这一出。” 吴忧淡淡一笑道:“老士,上次你教的练剑倒是出了效果。” 黄有德扣了扣鼻子,理所应当道:“也不看看老夫是谁,能用寻常骗术打发忽悠你?” “只是初见成效,有了心法辅佐,才勉强算得上是将小宗师给站稳了,不用想之前那般,借剑骨气势升境,方便许多。”吴忧习惯性的一手搭剑,沉声道。 黄有德感慨道:“吴小子,你这行入京城,当真是胃口不小。” 吴忧略显玩味道:“何以见得?” 江湖老士扶了扶长飘须胡,看向那片倒影月光的湖面,认真道:“原先在陵城我还没察觉,但在马车上感觉到薛泽的那一刻,我就明白过来。你小子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多少自认老谋深算的老货们都不敢走的一步棋,你却敢走的如此明目张胆。” 年轻白衣长叹一气,长剑出鞘,惊动湖泊,涟漪泛泛,放在腿上,吴忧缓缓闭目,两指抹过剑匣,纹路清晰。 就如当时还未出书房时,黄有德说的,哪怕身居在吴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时间充足,剑道自然而然可以登仙。可仙人故而厉害,也抵挡不住玄家的千军万马,缥缈仙道,超脱自然,一人能全身而退,府里其他人呢,葬身血海。 这次出行京城,不单单是将吴晨带回,还有还江湖十年给吴家的一口怨气。要不时间紧迫,时节紧张,吴忧还真打算用手中长剑给他们杀出世间道理,让那群嘴不积德家伙涨涨教训。 至于江湖风景,吴忧向来不怎么注意,与黄有德讨教剑招,不是单纯的仗剑走天涯,或者真撕破脸皮时冲锋陷阵。作为凉州巨霸的吴家,单论分家都客卿数千,本家势力更是深不可测,渗透整个凉州,还有其他大家支持,真要开战,吴忧定是坐在大后方稳定军心,上阵厮杀交给其他伯伯就可。 现在练剑,是为了许楠,许忆楠的亲哥哥,许家后人。 自己曾答应过他,要做天下第一。 将长剑收入剑鞘,年轻白衣幽幽一叹,此次入京如果顺利,将吴晨带回,自己就走一趟南海帝城,去跟天下武夫,讨这个天下第一来当当。 “既然已在局中,就不要想着做局外人了。”黄有德似乎看出吴忧想法,嗤笑道:“你不会真以为将吴晨给接回来,所有事都能回到原有正轨?” 江湖老士大打哈欠,喃喃道:“不,你如果是这般心思单纯之辈,早就不知几年前就死了。” 吴忧一笑置之,低眉平淡道:“你是太高看我,也太小看吴晨了。都说子随父,我这般城府不都是学吴晨模样,他能如此老实入京城,定然是想的周全,就算是我不走此趟,他也有本事在姓玄的家伙眼皮下,正大光明走出皇都。” 黄有德淡淡一笑,抚须的手放下,侧卧在旁,洗耳恭听。 吴忧一手托脸,继续道:“我也在想,是不是现在入的局,不是玄家人布下的,反而是看似陷入危险中的吴晨给我使的套。” 吴家少爷重重一叹,啧啧道:“都说皇家人铁血心肠,现在看来,江湖也没好多少。前者要命,后者断心啊。” 年轻白衣起身,朝黄有德看上一眼,“我知道剑道讲究一心一意,我这样思来想去的,心思不纯,很难真正登上大雅之堂,但是啊,我有信心。” 吴忧走出亭外,在月下一笑,自言自语道:“谁让我是吴忧,吴晨的儿子呢。” 说完,年轻白衣趁晚风还在,伸个懒腰。 是时候去会会,那个斜塔剑池了。 第九十四 私订终身还早了些 走出湖泊庭院,吴忧没有立刻动身前往斜塔剑池,白衣飘荡在月辉下,道路两旁新绿带辰光,他打算先去一趟鹤周天的院落。 分家三千院落的一处房屋顶,吴府分家大小姐坐在瓦片上,一手托着下巴,明亮的眸子看向下方熟悉白衣,惊喜万分,又瞧了瞧方向,更加雀跃问道:“爹,忧哥哥这是要去剑池了?” “迟早的事,还有你这算是关心剑池还是忧儿?”分家主坐在女儿旁边,抬首望月,简单回一句。 平日里也没见这个丫头对自家事情如此关心。 吴长林淡淡回了一声哦,目光不离年轻白衣。 坐在屋顶上乘凉赏月,这是他们父女两个独特的相处方式。 说来也是奇怪,吴长林从小就是个假小子,并非外貌偏于男子,而是性格过于活泼。与吴妙儿与洛瑾一样,打小就捣蛋爱动,洛瑾和吴妙儿是舞剑弄枪,就算吴晨和洛夫人千般万般不乐意,现在好歹也算是练出个模样来,怪罪不得。 吴长林倒好,小时对武道不敢兴趣,就爱追着府里的猫东西乱跑,上房揭瓦,下湖捞鱼,是样样精通。 分家大夫人是经常教训吴长林,说她没有贵家小姐的安稳,按照家规是要被狠狠打上几顿,关在屋子里抄写女德,真要仔细算起来,半辈子都抄不完。好在每次自己闯祸,都有分家主护着,不仅不怪罪,还与其他父亲不同。 既然喜欢趴在屋顶上,那好,为父就陪你每天都在瓦片上看星星。喜欢下湖抓鱼是,那就把分家一半的院落都扩一湖泊,养上鱼苗,让你在湖里玩个痛快。 这样总开心了? 吴长林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收回眸子,或许就是从那天起,自己渐渐的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了。琴棋书画,修剑锻剑,样样出自真心,不说能成大才,好歹能上些台面。现在虽然不怎么会去湖泊玩会,但还是隔三差五拉上自己爹爹爬到屋顶上,哪怕只是吹吹晚风,看看星星,都是满足的。 “爹,我能不能跟着忧哥哥去京城?”吴长林转过头问道。 分家主在一旁乐呵道:“爹没说错,原先你还不是跟江湖风气,说本家气势低垂,吴少爷成了傻子。这几日观察下来,分明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行为举止都恰到分寸,更是明暗两头走,险是险了点,但年少谁不轻狂。能从忧儿身上见到当年吴晨大哥的身影,爹甚感欣慰与欣喜啊,吴府的气势不会折在忧儿这一代,搞不好,还能更加鼎盛。” 吴长林眨眨眼,小脸有些吃惊与得意,“爹,全城人都在说你是不苟言笑,十年未曾见你夸过人,今天是怎么了,对忧哥哥一夸赞就是这么多。” 作为分家主的吴浩冬哈哈大笑道:“爹这是高兴啊,江湖历练和岁月的打磨是逃避不了的,大府家的孩子更要亲自经历这些东西,不是说身份如何尊贵,而是他们手里捏着未来全府的走向,那可是数万条人命。” 吴浩冬呼出一口气,追忆道:“这句话啊,还是当年吴晨大哥拿来教训我的,时间可是快,一晃眼,我又搬来给你说说教训。” 吴长林不禁一笑,心中在想,是否家族里的那些惹人烦的家训,也是这般诞生,打趣道:“爹我记住了,以后我要有了孩子,我也这样教训他。” “你瞎操这个心干嘛,还有你两个哥哥这不是?他们两个大男人保护不了自己小妹,那才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吴浩冬故作生气,语气却十分慈祥。 吴长林叹了口气,卷缩双腿,失落道:“我知道的,就算爹爹再这么宠溺我,长林始终都是姑娘,要嫁人的。” 吴浩冬一时语噻,自己女儿什么心思怎会不知,这个丫头打小就聪明,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些,四书五经过目不忘,闲更是爱不释手,没怎么出个旱天,懂得的道理,丝毫不会比同龄在江湖摸爬滚打之辈少。 分家主也不知此刻该是高兴还是难过,全无赏月心思,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笑道:“此行京城太过危险,要不还算了。” 吴长林淡然哦一声,没有多少意外神色,更是没有半分失望。 这个小丫头调皮一笑道:“那我走一趟阳城,这总可以了?” “你去本家作甚?”分家主纳闷问道。 吴长林嘿嘿道:“都说长姐如母,搞定吴家大小姐,那我跟忧哥哥的终身大事不就十拿九稳。” 吴浩冬语重心长道:“女儿啊,现在就私订终身还早,要不再等个年?” 吴长林态度坚决决绝,起身离开。 分家主跟在后头,笑问道:“怎么,今天就坐这么一会?”吴长林点头道:“恩,去拿琴。” 分家主不解问道:“拿琴做甚?” 吴长林看向一处院落外的年轻白衣,自信一笑道:“给忧哥哥助助兴。” 分家主神色一凝,愣在原地,看向自家女儿踏着欢快脚步身,渐行渐远,感慨一叹,真是女大不中留。 吴忧没有在分家院落过多客气,都是自家亲戚,哪有说两家客套话道理。 吴家大少爷见院落里灯火通明,不去敲门,翻身而入,潇洒的紧,稳当落地,抬眸就见鹤周天看傻子般的表情。 吴忧轻咳一声,不能失了气场。 坐在凉亭里中的鹤周天指了指门口位置,取笑道:“门又没锁,做贼做习惯了?还是有什么亏心事。” 在庭中练剑的良子房也停下手中招式,转向吴忧方向,轻声问道:“吴少爷?” 被外头泼了十年脏水的吴少爷早就没脸没皮,轻松一笑化解,道:“这不是怕打扰两位练剑心思。” 良子房淡淡一笑,也是收剑。 鹤周天抓起几粒花生米,丢向自己嘴里,再配上一口烈酒,舒服一叹。 吴忧坐在对面,见桌面上除鹤周天手里还有两个酒杯,笑道:“前辈不愧是前辈,料事如神,早就知我会登门拜访。” 鹤周天哼哼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江湖规矩,先罚三杯。” 吴忧也是干脆,举酒一笑,一杯接一杯,三杯入喉,有一丝火辣疼痛,放下酒杯,问道:“前辈,这还满意?” 鹤周天傻眼道:“你小子这次是真下血本啊。” 吴忧皱眉道:“前辈这说的是什么话?晚辈敬前辈,不是应该的吗?” 鹤周天又往嘴里丢几粒花生米,努嘴摇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心思太重,酒就不香了。” 良子房在一旁轻笑,举杯与吴忧对碰,一饮而尽,问道:“吴少爷这次是为何而来?” “看来良兄也是感受到了。”年轻白衣如初淡定,放下酒杯,看向鹤周天,狡黠道:“此事能不能成,还要看鹤前辈愿不愿意成全了。” 鹤周天闻言举杯的手一顿,涨红着脸,大骂道:“管我鸟事?” 第九十五 起舞弄清影 作为一生追求剑道的鹤周天,怎能不懂吴忧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剑池里数百名剑泡水先不说,就单说百件神兵沉寂近千年的剑意,都能让全天下剑修心动不已,那可是比吴家半身气运都还要来的大的造化。 这类东西,毕竟是属于偏门,境界提升的是快,让人眼红,但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毕竟剑意不是自己的,就算全部吸收,剑道上了台面,还是别人东西,循规蹈矩的,一辈子活在别人剑中影子,这类人啊,在鹤周天眼里,活的都太过憋屈,很难在后天的剑道上,真正站稳脚跟。 鹤周天挠挠头,劝解道:“并非我小气。吴小子,你就说现在你身上的剑骨还未真正消化,吴家的一半气运更加没融合其中,本就应付不过来,现在还来个剑池剑意,你当真胃口大的紧。” 黄有德曾经说过,练剑跟吃馒头没什么区别,现在吴忧状态就是吃着锅里想着碗里,甚至还惦记起米缸里还未煮熟的米,心比天大,撑死只是迟早的事情。 鹤周天摇头道:“还是得三思,就算这剑池里的剑意真能助你剑道圆满,都得忍住,等你什么时候将剑骨和吴家气运全部消化,再来取不迟。” “前辈说的吴忧怎会不知。”吴忧苦笑回答。 鹤周天不屑轻哼道:“既然清楚还来找骂?” 吴忧倒杯酒水,对月饮一口,平淡道:“就是太明白,才来前辈这边讨个糊涂吃。” 鹤周天没好气的出声道:“你别以为这样说,就能在我这留个好。” 良子房在旁沉默不语,安静喝酒。 年轻白衣揉了揉太阳穴,鹤周天说的话并非无道理,而是道理满满,所言十分在理,挑不出一点毛病。但吴忧眼下可是紧急,指不定路上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事,现在是有黄有德和鹤周天两人护道,要是对方丧心病狂,不惜花重金请数位高手出山,那又会如何? 吴忧轻叹一声,其实都不用提过于长远的,就说眼下刘家里还藏一位与吴晨并肩的大宗师人物。今日下午的火苗是他挑起的,多少都会引起刘家人注意,毕竟自己已经摆明身段,是大是小,都是一个态度。又听说这个刘无极可是睚眦必报人物,寻常琐事都要杀你全家,更何况是杀子之仇。 就算是韩不为有心要让自己出城,刘无极断然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松而退。 鹤周天见吴忧还是一脸凝重,恨铁不成钢,咬牙问道:“怎么,还没放弃?其实你又用不着如此心急,反正吴府脏水够多,也不差多一勺少一瓢的。打道回府,坐悟十年再出来,等将剑骨与气运融合一体,再出来将剑池里的剑意吸纳,三者融为一体,直接破大宗师不是问题!” 吴忧一笑置之,全当个笑话,抓几粒花生米,坐在凉亭外的台阶上,将花生米放在左边衣袖上,一粒一粒的丢进嘴里。 今晚星辰低垂,无月无风,吴家大少爷,一脸悠然。 鹤周天急了,蹲在年轻白衣身旁,认真道:“你别不满足,十年小宗师,百年大宗师。有天赋的人还要用半辈子浸淫,你一来二去的,不花什么功夫,二十年坐而破立大宗师,还不满足?” 吴忧脸上从容不变,把玩最后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起身伸个懒腰,哎呦轻松道:“前辈的嘴皮功夫当真厉害,这个糊涂吃的是既明白又糊涂。” 鹤周天谦虚的摆摆手道:“一般一般。” 吴忧起身,朝身后桌上拿起一壶酒,一饮而尽,好不痛快。 白衣老人笑眯眯道:“怎么样,现在想通了,酒是不是都好喝些?” “给自己壮壮胆子罢了。”吴忧平淡回答。 鹤周天傻眼了,失声嚷道:“感情我费劲口水,你还要去那什么斜塔剑池?” “自然要去,做那大刀屠大龙!” 酒后劲起,吴忧脸蛋微红,放下酒壶,意气风发,刚要转身,就见吴长林翻身入院,手握长琴,额角挂香汗,想来是一路跑来。 鹤周天拍了拍良子房肩膀,十分不解道:“闷葫小子,你说吴家人是不是都不会走正门?” 良子房微笑轻声道:“也许长林小姐也想跟前辈讨个糊涂?” “你倒是会说话,他们不在我眼前腻歪就够了。你说吴家人是不是个个都缺心眼?”鹤周天白了一眼良子房,又瞧他双眼蒙布,不知是真瞎还是装瞎,又见其笑而不语又觉自讨无趣,在一旁吃起花生米来。 吴长林大方落地,不顾凉亭中喝酒两人,只对吴忧一人笑道:“忧哥哥,这是要离开?” 吴忧倒是好奇,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吴长林举了举手中的长琴,笑盈盈道:“给忧哥哥助兴来了。” 年轻白衣闻言一愣,浅笑问道:“你也是来劝我的?” 吴长林睁着双好看明亮眸子,一本正经道:“忧哥哥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长林只希望忧哥哥能开开心心的。” 吴家少爷开怀大笑,点点吴长林鼻子,扬声道:“好,那今晚我就不走了,听你弹曲。” “当真?”吴长林俏皮一笑。 吴家少爷点头,转身入凉亭,被江湖人骂了整整十年的傻子少爷脸皮当真不是一般的厚实,一抛原先的慷慨激昂,坐在椅子上,拎起酒壶,一副等待听曲的安逸模样。 鹤周天竖起大拇指,冷笑道:“吴少爷,当真乃江湖豪杰,大丈夫也。” 吴忧很谦逊的摇手,不敢当不敢当,直呼要论伸脖缩头,还是鹤周天乃江湖一等一的老前辈。 鹤周天针锋相对,连忙称呼吴忧是傻子的时间太久了些,是真成了傻蛋。 良子房在旁还是原先一副模样,安静的好似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庭院中,吴长林选一块合适地方,深吸一气,将长琴抚平,左右轻拨琴弦,余音袅袅。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大弦小弦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空灵之声令人忆起那山谷的幽兰,高古之音仿佛御风在那彩云之际。 天籁之音,解尔千愁。 借着吴长林的绝尘之音,吴忧也是起了兴致,一壶接一壶,一连喝上三大壶,摇头晃脑间好像见到有一身影朝自己走来,鼻尖好似一阵幽香,很是安神,呢喃几句,便靠在香味处,闭眼睡去。 鹤周天看向倒在吴长林双膝上的吴忧,又抬眸瞧一眼得意洋洋的分家大小姐,垂头丧气。 老夫苦口婆心劝如此多话,口水飞溅,不如姑娘的三两含情话语和一曲天籁音来的奏效。 什么一心为道,求个糊涂。 我呸! 真是世道沧凉,可悲可叹啊! 白衣老人苦恼的直摇头。 “这个小子,迟早死在女人手里。”鹤周天指着呼呼大醉的吴忧,愤愤然道。 良子房笑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闷葫小子,你要说这话,老夫可就得去睡觉了。”鹤周天掏掏耳朵,威胁道。 良子房脸色一变,起身抱拳道:“晚辈还想再讨五百招。” 鹤周天扯扯起了褶皱的脸,哭笑不得。 第九十六 先手十招 (前面一章好像格式出了问题,有点紊乱,遇到这类情况的大大们刷新一下就好了,抱歉哈~) 吴忧是在清晨时分醒来的,意识恢复,一抹幽香袭来,睁开眼就见吴长林昏昏欲睡的眸子,歉意苦笑一下,分家小姐则是展颜一笑。 “忧哥哥,睡的可好?”吴长林白皙的脸庞倒映晨光,好似笼上一层光圈,嫣然一笑,露出一对虎牙,可爱万分。 少女双膝做枕,实乃人间快活事,神仙也得眼馋的紧。 吴忧勾起笑容,正要起身,就被吴长林又往回摁住,眼角闪过一抹狡黠,坏笑道:“忧哥哥,能不能答应长林一件事?” 满脑柔软,鼻嗅花香,吴忧心情极佳,罕见点头道:“说说看,要是天上的星星,那我就没本事给你摘了。” “星星要挂在天上才好看,长林才要不呢。”吴长林摇摇头,收起笑容,目光转向腰间长剑,认真道:“忧哥哥,能不能让长林见见你舞剑时候样子?” 精致如女子般的容颜上有些吃惊,这个古灵精怪丫头总能给吴忧意外惊喜,开怀大笑道:“可还有力气抚琴?” 吴长林举起一手,另一手拍了拍纤瘦的胳膊上,自信道:“多得是力气。” 吴忧微微一笑,白衣气势升起,如一抹白虹掠过凉亭,腰间长剑也在落地时出鞘,剑意随之倾起,停留在手心处。 手握长剑,吴忧气势一涨再涨,白衣飘荡在晨光当中,黑发伴早霞,俊美容颜,双鬓拂过脸颊,气质如仙人。 吴长林在旁取来长琴,给吴忧一个眼神,双手抚琴,一首动听曲子而出,群鸟来朝,百花齐放,年轻白衣随曲音动。 有一双虎牙的丫头边抚琴边注视吴家少爷,见他白衣如月色凉水,也唯有这般气质,才能让眼前万般好景自惭形秽、失了光华。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如玉的气质。 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越发的清姿卓然,花鸟静好,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她远远地看着,只觉得是青天上卷动早霞的云彩,不小心飘落了凡尘,填满心间的一亩三分田。 就如分家主想的那般,吴长林博览群书,早熟的紧,要是按照辈分他还要称吴忧一声堂哥,自打在府前人群中见到吴忧的第一眼,她的心扑通扑通跳,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吴忧的影子在她这是抹不掉了。 长得又好,家室又好,天赋又不弱,身怀剑骨,吴家半身气运,还有前朝名剑伴身,仿佛是全江湖的气运都给了他。这种男子,吴长林自认抓不住他的心,况且自己修为低落,放在同龄女子自然是出类拔萃,但要放在整个江湖中,只能算中规中矩,陪不了吴忧走完江湖路,在他心中留个位置,这总可以了? 吴忧的身边,日后只有女子越来越多,吴长林是很清楚这一点的。 一曲罢了,吴长林收起长琴,朝并未动用气力,满头大汗的吴忧笑道:“忧哥哥,陪我再去走走。” 身为吴家少府主,未来要执掌半个凉州势力的吴忧怎会不知吴长林小心思,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与吴长林将分家湖泊走了一半,这个丫头都没有如以往那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乎是吴长林有意安排的一样,穿过最后一个湖泊,就是吴长林的院落。 站在吴长林房屋门口,吴忧离开,长林没送。 年轻白衣还是准备再去找一次鹤周天,毕竟就如鹤周天昨晚说的,自己这一步走的是艰险万分,稍有不慎就是将后半辈子的武道都给搭进去,赔个底朝天,要是让吴晨知道,江湖百万武夫都不曾将打他的脸,到头来却被自己儿子打的噼啪响亮。 这种笑话,当真丢脸,能被江湖人唠上半辈子。 虽说吴家人已经在江湖中是没脸没皮的了,但丑事又有哪家人会嫌弃多,江湖人海汹涌,林大鸟多,耍嘴皮子功夫的还不在少数。 年轻白衣还是翻身入院,鹤周天侧卧在原先凉亭中,一脸习惯之色。 吴忧反客为主,轻声问道:“前辈,上个江湖人是不是都喜欢趴着?” 白衣老人白了年轻白衣一眼,冷哼道:“是啊,江湖再美,美不过姑娘红唇一翘,只恨当晚没有将那情那景描绘下来,不然指不定在你娶妻时闹上一闹。” 年轻白衣淡淡一笑,坐在鹤周天旁边,轻声道:“前辈,我还是准备去会一会剑池。” 鹤周天没有昨晚的动容,驴脾气何须要拉,白费力气,平静道:“千年剑池剑意可是难啃骨头,就算是鼎盛的我都不敢断然前往,虽说你有剑骨这等稀罕物,还是得小心为妙,量力而行。” 吴忧点头道;“前辈说的不错,一池剑意换的心法圆满,前辈你说这笔买卖赚不赚?” 鹤周天叹息道:“稳赚不赔。” 年轻白衣平淡道:“能赚就好。” 鹤周天略显古怪看一眼吴忧,疑惑问道:“吴小子,你心中早就知晓答案,有何又来问上一遍?” 吴忧抬首望碧蓝天边,缓缓道:“为什么啊,或许只是求个安慰。” 鹤周天冷笑道:“终究还是怕了。” 吴忧不以为然一笑,你要说会不会怕,毫不犹豫的点头。 以前的吴忧怕寻到杀害娘亲的凶手,自己没有能力为她报仇。 单单只是从走过陵城,吴忧怕的事情一下就多了起来。 他怕吴晨当真生气,将京城的天给捅穿,一发不可收拾。 他怕吴府会折在自己手中,数万人跟在自己身后陪葬。 他怕自己也许真没有江湖前辈们说的那样,有能力处理所有事情。 年轻白衣深深一叹,感慨道:“思来想去,终归还是我最笨蛋。” “吴小子,这样的话在你嘴里说出,可是丧气话。” 黄有德从大门走进,眨眼便到吴忧跟前,亦师亦友的他,轻声道:“远的不提,就说近的刘家祖宗,一般而言,三十不入武夫三境,一辈子都进不了小宗师,可刘无极三十岁不过刚刚能握刀,现在天下谁说他不是高手中的高手?现在江湖中最好的都给了你,不必学寻常人那样一辈子抱剑,更不用想吴晨那样一剑惊人,你胜在天命,一身造化消化完,将上天给你的精华融为一体,再去对敌,就跟棋盘上的先十手,招招出其不意,羚羊挂角,定能出乎意料。” 年轻白衣愣了一下,醍醐灌顶,喃喃道:“老士,你说的这法子,似乎可行啊。” 黄有德笑而不语。 鹤周天原本要合上双眸,又再次瞪大。 吴忧一拍大腿,瞬间意气风发,剑意缠绕己身,剑意通明,满园剑气如春花盛开。 (前几天可能状态有点差,有些网站掉分了,对不起啊大大们,一定尽力调整,等下还有一章!!) 第九十七 一碗苦粥 大玄皇都,乐陵。 太子府里,当今太子与当朝宰相同坐一桌两椅,四周花鸟丛生,溪水潺潺,亭台楼阁里,时不时传来动听琴声。 万般好景前,玄承熙在此地架起篝火,又在一间府里人不得靠近的院落里,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积满灰尘的陶器。 小心翼翼将灰尘洗净,赤袍太子在府里人不解的眼光下,笑说当年行军打仗啊,条件苦,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为什么啊,就是说得让军队人的兵卒都吃得上饱饭,穿的上好衣裳,这样才能保证部队推进。 那时候可没这么多讲究,什么野菜野果啊,豆子再混点肉末,倒在一个陶器里煮粥,哪叫一个人间美味。 手握饭勺,玄承熙搅浑小心,不敢有一丝大意。 府里的下人们见到此景,都起了兴趣,不约而同的寻一块清凉隐蔽处,太子煮粥,前所未有,当真是第一次听说。 粥煮的很快,玄承熙拿起一瓷碗,倒满放在老丞相桌前,笑道:“给您的,尝尝。” 老丞相没有跟太子客气,双手接过瓷碗,放在身前,细细一品,不觉面露苦色。 玄承熙微微一笑,此次他并没有用世间流通的细粮,而是用当年行军统一粗粮,这种粮食煮粥,粘稠难咽,想来老丞相一辈子锦衣玉食,自然是吃不惯的。 给自己盛满一碗,向来以我行我素着称的玄承熙迫不及待尝上一口,粥未入喉,苦味满嘴,强忍吞下一口,放下瓷勺,自嘲一笑道:“终归还是把嘴养刁了。” 老丞相脸色如初,盛满一勺苦粥,一口吞下,起了沟壑的脸上,面不改色,待一碗吃下,这才缓缓开口道:“不是殿下把嘴养金贵了,而是殿下不再是那个骑马打战,跟在别人后面的混混小子了。现在的殿下,不该去食粗食将粗话,应该为国为民,为万世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太平出来。” 吃过粗粮的玄承熙一口吞咽不下,从未尝过沙场滋味的老丞相却吃出个津津有味出来。 赤袍太子自嘲声更加大,翻动几勺苦粥,感慨道:“是啊,当时从西北出来时候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让跟在父皇身后的弟兄们吃饱穿暖。到底是何时变了初衷,老师呐,我百思不得其解。” 前朝姬姓皇室空前强大,中州南州最为鼎盛富饶,全国豪强居住之地,这就造成两极分化十分严重。一边是朱门酒肉,西边的沙漠与北边的凉州,鲜有人知。 凉州人自古习惯自娱自乐,在自己的州府里面,称兄道弟一辈子,什么仗剑天下,江湖红尘,在西边大漠这样不过是些互相安慰的井底之蛙。 西北大漠有孤狼,饮鲜血食朵肉,古往今来都是最有血腥味,也是被南州人称为屠夫之辈。 北边凉州莽夫当家,西北大漠屠夫林立。 玄承熙淡淡一笑,果然空有文墨,当不了帝皇。 山外有山是江山,天外有天是江湖。 江山如此多娇,江湖水流滔滔,从来都不是文人墨客手里长篇大论,就能决定的。 刀架脖子,纵然是一身傲骨留人间,又能如何。 只剩尘埃落定罢了。 都说知子莫过父,反过来说又有何妨。当今圣上,自己的老爹什么脾气作为大儿子的玄承熙又怎心里没有分透彻。 当年跟随在父皇身边的叔叔们,饮尽风沙,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人间惨状没见识过,最终将自己老爹扶上九五皇位,以为能老来享福,一享晚年,怎会料到,打来打去,最后算计到自己头上的,还是当年最为信任的老大哥。 玄承熙实在会想,如果自己没有将锋芒吞下肚子,没有放走手中势力,任由玄通成长至今,能不能活到现在。 当真不好说。 死的死,走的走,纵然江山依旧,人走茶凉,举起酒杯,无人相敬,回首望月,一人独欢,又有什么意思。 就如这碗粥一样,当时觉得天下不过一碗热粥,现在看来,着实有点小儿玩笑话。 老丞相将碗勺放好,慈祥道:“帝王之道,又叫无情之道。舍小情,为大情,帝皇理应如此。殿下怨不得陛下。” 玄承熙苦笑摇头,摆摆手,换个话题道:“听府中眼线说,吴家少爷到了旱天城,韩不为亲率数百铁甲相迎,被其一人震慑,数百铁甲手中长刀脱落,吓的险些跪地服软。老师,你对这事持如何态度?” 老丞相微笑摇头道:“空口无凭,多少都有夸大成分。且不说吴家少爷才几岁,韩不为亲卫的数百铁甲,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腥味的粗糙汉子,怎会被个毛头小子吓的长刀脱手?” 玄承熙嗯一声,面无表情道:“老师你说,吴家小子旱天此行会不会轻松通过?” 老丞相哈哈大笑道:“殿下,如此简单问题,怎会出自你口中,真是难得难得。” 玄承熙苦笑道:“老师这话你就错了,人心不可测,凉州我从未去过,韩不为更只是听说,这事我猜测不得。” 老丞相今日性子极好,当真就端着跟小辈说话的长辈架子,道:“韩不为就算动了放行心思,吴少爷都不会那么轻易过城。为什么,因为城里还住个睚眦必报的刘无极。” 玄承熙料到老丞相会说出这个人名字,回忆道:“刘无极此人虽说心眼小,但似乎对江湖更有感情,前些年朝廷去凉州诏安,这个刘无极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一人一刀一匹马,将朝廷诏安的人赶出凉州外五十里,无人敢再敢进。” 老丞相不可置否一笑,此事倒是真确,就发生在前三年,那时京中还有所谓慷慨义士,要求圣上调集军马,十万铁骑踏平凉州。 踏不踏平凉州,老丞相不知道,倒是那个义士,屁股被铁棒踏平,一瘸一拐被圣上踢出了京城,滚到老家地里去种田,给萝卜们说大道理去了。 玄承熙平静问道:“老师,你说刘无极与吴晨比之,有无胜算?” 老丞相不假思索摇头道:“一个矫健狐狸和一只无脑灰熊,如何相比?” 玄承熙含笑道:“老师这算是夸吴晨吗?” 老丞相哭笑不得道:“殿下,你与吴晨未曾打交道,就在晚会上匆匆一面,见不出所以然。吴晨既然能大方入城,就说明京城早就布满他的眼线,只是身居庙堂的我们,不知道罢了。” 玄承熙苦笑捂头,感叹道:“倒是真羡慕凉州武夫,有时候一壶酒就能解决所有事情。” 老丞相在旁打趣道:“殿下大可以试试看。” 一袭红衣下凉州? 玄承熙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就算他想去,他那生性多疑的父皇能不能轻易放他离开,就算能放,是死是活还不知。 眼观阳光,是时候进房读书,玄承熙边起身边道:“就算旱天城拦不住又如何,就算整个凉州都为他放行又能怎样。当年我在沙场上行军打仗,他吴忧还不知在哪。” 老丞相目送赤袍太子离开,就在视线里那抹红色马上要消失时,他唤了一声太子。 玄承熙没有停住脚步,只是稍稍放缓。 老丞相不顾礼节的大声嚷问:“殿下,这碗粥老臣能不能带回家中?” 太子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手。 (还是那句话,喜欢的大大们点点评分,催更,推荐票。要是大大们觉得此文还不错,可以分享给周围的大大们,小鹿在此拜谢~~明天见~~) 第九十八 剑池里有剑痞 黄有德在小凉亭的一席话,犹如昏暗中的一抹光亮,沉静湖泊中的一滴雨露,波光涟漪后是惊涛骇浪,光芒万丈。 不知江湖老士真是仙人指路,还是误打误撞,拨开吴忧心中云雾,年轻白衣剑心通明,入定其中,滚滚剑气拔地而起,呈上乘之势,试图沟通天地,引道入体。若不是鹤周天一指剑意压千百,用自己剑意强行压制吴忧剑气,指不定引来什么天地异象,剑道共鸣。 吴忧一坐便是一天,虽有鹤周天的剑意强压,府中的高手还是频繁放出意识,一探究竟,是哪位江湖高手参悟本心,能引来如此庞大剑气。 分家一处楼阁之上,分家主站在窗前,放眼望去,夕阳浮现。 他的身旁是看上去同样年龄的中年人,只是相比于分家主健壮,中年人更加瘦弱,显得有文气。 “这是入定啊,武夫们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分家主感受到吴忧剑气,微笑道。 文气中年人面无表情,轻声道:“少爷藏有心事,好在今日能破,不然堆积在后头,酿造成心魔,当真是凶险。” 分家主叹了口气,双眉微皱,眼角皱纹丛生,内疚道:“说白了还是我们这些做长辈无能啊,让这么小个娃娃承受如此重的担子。” 文气中年人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道:“年轻人嘛,就该多磨炼磨炼,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也许今日他逼一把,就真出个天上剑仙,狠狠杀一杀皇家和齐边的锐气。” 分家主摇头苦笑道:“这磨炼似乎太大了些。入京多么凶险先不提,就说吴晨大哥提议的剑池里的剑意,不是我舍不得,你也是清楚的,剑骨是剑中王者,可剑池里躲得那个老怪,本就是剑痞一个,一藏就是几十年,心狠手辣,能轻易让给毛头小子给降服?” 听到剑池老怪四字,文气中年男子一扫风轻云淡,面微凝重,回忆片刻,呢喃道:“那个老怪应该还未到大宗师境界。” 文气中年男子又摇摇头,回想起吴晨当日在分家府中提起这件尘封多年事情,随后笑道:“既然吴晨大哥执意如此,我们做弟弟的,只能遵循大哥意思,就算是给少爷一个历练了。” 分家家主哈哈大笑道:“你啊你,打小就属你不服大哥,现在倒好,老来一口一个吴晨大哥的。” 文气中年男子不去理会分家主,望一眼夕阳,轻声道:“夕阳无限好。” 兄弟两一人抬头望月,一人低眉凝思。 分家主还是觉得不稳妥,问道:“要不要让鹤前辈为忧儿护道前行?” 文气中年男子这才想起跟在吴忧身边的两位前朝高人,黄有德是认识的,另一位怎么都没印象,笑问道:“兄长,少爷身后跟的那位白发白眉白胡的白衣老人,看起来剑道修为不俗,不知是哪一位江湖剑道高人。” 分家主依旧注视下方吴忧,低声道:“就是把当今圣上得罪给透彻的前朝名剑客,鹤周天。” 文气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平静道:“原来是鹤老剑仙啊,怪不得。前朝用剑第一人,听说境界高深莫测,是入过玄妙地仙的人物,只是后来听闻在南海帝城被吕青衣击败,心境大跌,回到大玄又遇数百千铁骑追杀,生死未卜。我还以为一代剑仙早就坐化,没想到今日依然健在。” 分家主收回眸子,喃喃道:“就如你刚刚说的那句什么夕阳……” 文气中年人提醒一句。 打小见书就打盹的分家主老脸一红,重重嗯一声,道:“对,就是这句。从前与吴晨大哥走江湖,跟鹤老前辈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今日我才认得他。只是相比以前那气质缥缈,剑傲江湖的剑仙,现在的鹤老前辈剑道还是老辣,目光阴狠,不过真没了当年剑仙神韵,气势一颓再颓,估摸也就二三品大宗师水平。” 文气中年人许久缓缓出声:“也不知吴晨大哥在京城的路,走的如何。” 分家主沉声道:“大哥性格稳重,谋划布局如此多年,今朝能如此爽快入京,定有他的道理。我怕就怕吴晨大哥太久没握剑,一拔就不忍收手,血洗大玄,可是要不得。” 文气中年人淡淡笑道:“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吴晨大哥才会让少爷进京,不然那么爱惜儿子的一个人,舍得让少爷遭这份罪?” 分家主摸了摸下巴刺手胡渣,似乎有几分道理在里面。 阁楼下,原本滚滚如涛水般的剑气渐渐收敛,一点一滴汇聚成溪流融入年轻白衣体内,月牙衣裳上剑意环绕其上,如银蛇般游走。 盘腿而坐半天的吴忧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双眸闪过一点光亮,随后又暗淡如初。 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劈啪作响,吴忧准备趁热打铁去闯一闯剑池,还没走上几步,就被后边的鹤周天给叫住。 “吴小子,当真想好了,我先跟你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死都死不明白。”鹤周天侧卧在凉亭内,满眼惺忪道。 吴忧微微皱眉道:“前辈这是何意?” 鹤周天不耐烦道:“剑池里有个剑痞叫什么我记不清楚了,只是依稀想起他体质与你大致相同,不过你是天上物,世间剑意绕着你走,他却是地上泥,凡间千百剑意不入体。很早时候就因为得罪吴家被压入分家,也不知途中出了什么变故,听说剑池里剑意充沛,凡人接近不得,起了歪心思,挣脱吴家剑阵,躲入剑池,一呆就是数十年。” 吴忧傻眼,轻笑一声,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种体质,先天剑道不入体。 鹤周天撇一眼吴忧,冷笑道:“你也不用笑人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等先天体质,就算剑道终身不能入玄,这个剑痞还是十年磨一年,对剑可是痴情,又在剑池里一呆这么些年,估摸怎么也是小宗师圆满。” 年轻白衣收起笑容,看向剑池方向,略感兴趣道:“那我就更该去讨教讨教了。” 鹤周天玩味一笑道:“剑痞为何叫剑痞,虽说他对剑道是一心一意,不过也是个杀人不喘气的缺德货色,听说曾经为了本《春秋甲剑录》,把自己老娘都给杀了的人。吴小子,你这身机遇在他的眼里,可是个肥美羔羊。” 年轻白衣舒缓双眉,问:“前辈觉得那本剑谱如何?” 鹤周天想了想,点头认可道:“很不错。” 年轻白衣拍了拍腰间的剑,笑道:“那我可得好好跟那剑痞讨教,学个一招半招回来。” 鹤周天打打哈欠,摆摆手,没有兴致再与吴忧交谈。 年轻白衣轻轻一笑,身影一闪而过,如晚风抚月一般,眨眼便到了被玄寒锁链封锁的斜塔大门前。 吴忧没有着急入池,抬眼看一眼漆黑如瀑的天空。 月黑风高,群星低垂,月色如野兽獠牙,张开血盆大口。 吴家少爷身体微微颤抖,不是怕,是腰间长剑第一次在自己手中染血时的兴奋。 双眼微眯,吴忧清晰感受到大门内传来的寒气,没有一丝犹豫,白衣拔剑,翻身入池。? 第九十九 吴家人真怪 吴家分家剑池由来已久,从前就是旱天城一处代表之地,只是后来吴确邪在剑池锻剑数十年,数百神兵堆积,剑意融入池水,凡人不能接近,故而用玄铁打造锁链与宝塔,镇压其中。 吴忧提剑行走在其中,不由对剑池风景心生感叹。 旱天之美在剑池,剑池之美在飞瀑。 剑池上面有横跨清溪之上的一座小石桥,名阜剑桥,又叫飞虹桥。 桥的石柱两旁是前朝旱天文人题的《旱天分家纪游词》中的两句。 一边是:剑已延津去,山犹号旱天。 另一边是:泉声飞百道,鸟径仄万盘。 百步内未感到杀意,吴忧将长剑收鞘,飞身站在小石桥上,借着天上黯淡月光,抬眼看去。 剑池的石壁上,铭刻有“剑池”两个遒劲的大字。从剑池之阜剑桥上向下眺览,悬崖巉岩之间的剑池飞瀑尽收眼底。剑池飞瀑共分三迭,溪水冲出阜溪桥下,猛然间跌落二三十丈,注入潭中,形成剑池飞瀑的第一迭。瀑布注入剑池后,稍作停蓄,水势益壮,又一次跌水,高达十余米,颇为壮观,这便是剑池飞瀑的第二迭,亦是主瀑,前人所写“飞泉裂石出,浩浩破空来。万壑留不住,化作晴天雷”诗句,描绘的正是这种景色。 在瀑布旁的峭岩上,刻有“剑溪四十六”五个字。 剑潭而下,水流又被束成一股短瀑,溪水逶迤远去,掩没于翠竹丛中,这就是第三迭。剑池飞瀑,远眺若一匹素练,窈窕多姿,不论俯视仰观,各呈奇姿,趣味无穷。 吴忧起了兴致,下石桥顺瀑流,站在剑潭边上,仰观瀑布,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飞瀑临空,珠飞玉碎,寒气袭人,动人心魄,俯视剑潭,潭中烟峦兀立,树影婆娑,似别有洞天。 年轻白衣不由感叹,早就在书房中听闻剑池风景独一唯美。 无论春夏秋冬,阴晴晦阳,剑池飞瀑千变万化,奇景迭出,有时如一线悬空,可随风飘散,有时如匹练下垂,凝然不动,有时又如苍龙入海,腾挪飞跃,有时大雾弥天,瀑布潜形,唯闻水声,不见其态。 月光照临剑池,山色朦胧,瀑布闪出熠熠银光。 剑池左侧有一石级,拾级盘旋而上,可达观瀑亭,它不仅是观赏剑池飞瀑的极佳处,亦是观看日出的好地方。 吴忧飞身站在石级之上,俯看万景,身上剑骨发出颤颤声响,亦如瀑布飞落池低之声,微眯双眼,有少许吃惊,百年剑意竟已融入瀑布当中。 抬眼望去瀑布上流,想来数百名剑便是浸泡在那,那所谓的剑池老怪,想来也是在上游栖息。 年轻白衣不敢有丝毫大意,踩着晚风,白衣飘荡在月光飞瀑之上,水花沾湿衣角,站在上游一块巨石之上,放眼看去,不由一惊。 瀑布泉之上还有一池潭,潭山南侧有七井,如北极星形分布,井水甘冽,潭周围数百长剑插入之中,剑意鸣鸣,寒芒在银辉下闪烁,很是壮观。 吴忧收回目光,想来铸剑先师吴确邪在此汲水淬剑,不仅能增强刚度,还能保证神剑万年不朽。 腰间长剑发出前所未有的响声,颤抖剧烈,与周围百剑共鸣,刺耳嘈杂,好像是在外游子重回故土,思乡念亲的紧。 吴忧低眉一笑,轻声问道:“回家开心?” 话音未落,从身后潭旁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杀意浮现,吴忧早有准备,腰间长剑瞬间拔出,转身逆剑式格挡。 只见一串火光星子在晚间溅起,吴忧双目凝神,剑光升起又落。 偷袭剑痞见一招落空,也是利索收回,在水潭面上空翻几个跟斗,拉出几个身位,蓬松长乱,数年未曾打理的长发泡在水中,看不清面相,只听他沙哑阴沉道:“这么年轻的小宗师……嗯吴家人的气息。” “你就是那个剑痞,当真邋遢。”吴忧一甩长剑,轻声道。 剑池剑痞好似听见什么天大笑话般,放声大笑,空谷传响,阴森的很,提剑指向吴忧,嘲讽道:“吴家是没人了吗,数十年就来你这么个公子哥?还是吴家人终于良心发现,念叨我数十年没吃肉,今日给我开开荤?” 吴忧掏掏耳朵,表情慵懒,语气随意,问道:“听说你身上有一本春秋剑谱,当真否?” 剑痞笑道:“真假又如何,既然你踏进剑池,就把命留下。” 年轻白衣搓了搓下巴,试探再问:“要不你开个条件,我们两相安无事处一段时间,我留你一命,你给我剑谱,如何?” 剑痞又笑一声,笑未落地,剑意未起,直接贴近吴忧,一剑刺肚。 吴忧脸上波澜不惊,脚如游龙,吴家上品的脚法《游龙决》运转,身体轻盈,躲过一剑,顺势踢出一脚,力道可大,破开空气,伴有龙吟。 剑痞身经百战,腰间用力,往后一倒,吴忧的脚擦过脸颊一寸地,留下一抹猩红,不由一惊,连忙退后。 吴忧哪里会给剑痞反应机会,一脚踏出,犹如鬼魅般闪现到剑痞身前,一剑横斩,剑气伴剑身,冷过四月池水。 剑痞反应当真是灵敏,不愧是能在吴家这么多高手眼皮下躲入剑池的人,手中长剑横立身前,只听一声清脆,手中长剑一分为二,顺势抬起一腿,还之吴忧。 吴忧一剑用上八分力,留两成反应,双手交叉合十,抵住一腿,倒退三四步,才晃过神,也不着急再出招,笑道:“当真是天生断剑,境界都入小宗师之人,提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剑意。” 剑痞坐于潭旁巨石上,将手中断剑随意一扔,另一手微举,周围数百名剑发出阵阵声响,随即飞出一把长剑,落于手中。内心也是平静,跳下巨石,很耐心用池水一遍一遍清洗长剑上百年堆积的泥沙。 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一般,脸上的鲜血滴落池水,毫不在意。 待长剑泥沙洗净,两指一抹,指尖抚过剑身,寒芒显露,倒影月夜,剑气浮现,当真是神兵。 “你手里那把,也是出自吴确邪之手。”剑痞看向年轻白衣手中的长剑,阴沉道。 吴忧点头,就像是老朋友般打趣道:“要不把剑给你看看?” 虽然长发遮挡面容,却还是能看出剑痞明显一愣,又发出一声刺耳笑声,嘴中念叨:“当真怪,当真怪。” 吴忧笑而不语,静候下文。 笑声过后,剑痞竟然坐了下来,将长剑搭在破烂的裤子上,扬声嚷道:“好不容易来个活人,小子你先陪老子说说话,再去死不迟。” 年轻白衣将长剑收入剑鞘,盘腿坐于原地,道:“你且说说,我怪在哪?” 剑痞冷笑一声,哼道:“吴溪鸿你认识?” 吴忧嗯一声。 剑痞又呸一声,摇头道:“你既然能来剑池,想来应该也知道老子的身份。你们吴家人当真有意思,老子辈的喜欢放人,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数十年后,又来个孙子辈的,既要我性命剑谱,又要放剑取笑我。小子,你说吴家怪不怪?” 吴忧深吸一气,又吐出,狠狠点头。 怪的很! 剑痞抬起头,看向低垂的月色,喃喃问道:“吴溪鸿,死了没有?” 吴忧想了想,很认真道:“功德圆满,下辈子定能去个好人家。” 剑痞一叹,“那就好。” 话音落地,又是一叹,又念叨一句。 那就好。? 第一百章 不敢不练剑 辰光低垂夜,辉光融寒水。 一轮明月出东山之上。 吴家少爷秉承能动嘴绝不动刀原则,凝神空想,琢磨出个感人肺腑的开场白,与身居幽潭多年的剑痞拉近距离,毕竟人家再怎么样都是个小宗师,就算是天生剑道废体,真要是拼杀起来,还是着实不容易对付的。 既然眼前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法子,吴忧自然不愿意放弃。 就算到后头谈不妥,兵戎相见,未尝不可。 吴家一直以来都是,先礼后兵,很讲道理。 剑痞身居清净地多时,不吃吴忧口中一套,嘴中大多还是关于上一代分家主,是当朝家主的父亲,也是吴家近百年来,第一个修儒道的剑客。 吴溪鸿,吴老爷子,年轻白衣对他的印象还是从吴晨口中得出。是江湖百万武夫中,吴晨少数钦佩的几人之一。 提起老爷子事迹,吴晨从来都是竖起大拇指,尊敬的紧,称赞他定是前朝那位圣贤转世,不然会如此乐善好施,给吴家积上春秋之德行,比南州那些只会空耍嘴皮的腐儒们强多了。 旱天城里,上至各族大家,下至平民百姓,或大或小,就连吴家现在的死对头刘家,也有受过吴溪鸿老爷子恩惠的,以至于到现在其他家族虽有忌惮吴家气运,但刘家等众多家族都不愿明面上与吴家撕破脸皮。 毕竟吃人嘴短,怎么都要念及旧情。 “老子有点想喝酒了。” 剑痞冷不丁冒出一句,年轻白衣微微一笑,怎会不懂剑痞意思,起身就朝剑池外走去,没过多久,手里拎着两壶粗烈酒和一些下酒牛肉回来。 坐在剑池里的剑痞拍拍大腿,笑嚷道:“对喽,你这娃娃,倒是不笨。” 年轻白衣面无表情将酒肉丢给剑痞,后者如获至宝,伸出双手接来,也不客气,一口酒一口肉,满嘴油腻,在剑池林子中吃了数十年的苦涩野果,骨瘦如柴的剑痞显然很中意这腌制讲究的牛肉和极其符合他身份的粗劣酒。 年轻白衣回到原来位置,席地而坐,一手拎酒壶,一手托着俊美的脸,双眸虽直视剑痞,心思神游万里,脑中在琢磨如何再来和惊天地泣鬼神的开场白,拉拉两人距离,酒肉之恩,总不能说忘就忘。 毕竟剑痞手里握的是春秋剑谱,春秋时期,群雄割据,武道之始,虽说不如现在江湖剑谱剑招来的精细,但江湖大多招式都是从春秋招式中空耍总结的延伸门道,很多只是有形无神,少数能从其自悟精髓,故而春秋虽久远,还是有一定借鉴参考意义。 不等吴家少爷将心中算盘打个清楚,剑痞放下酒肉,轻声喃喃道:“当年可是吴溪鸿亲手给我松得绑,爷爷还清楚记得你吴府分家那两个小辈,当时还跳出来,气势汹汹拔剑要斩爷爷的头颅,今日看在酒肉的份上,就算扯平,爷爷发发善心,留你一命。” 吴忧静静坐在水潭旁,耳畔水流入池,笑而不语。 剑痞再喝一大口酒,话匣子似乎被烈酒后劲给打开,直念道:“你们吴家人心思都不纯,祖上定是出自那深山狐狸一辈的。要说吴溪鸿算盘打得可真是好,留你爷爷一命,放在这剑池里,看似保我一命,却也生不如死,每日给潭后那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家伙扫墓,当真无聊无趣。” 年轻白衣顺势望一眼水潭后头,月色黯淡,光线不明,只能依稀见个大概陵墓形状,想来那就是葬着吴确邪地方了。 傻眼的吴忧心想娘嘞,今日当真是碰上剑痞中的痞子了,试探一问:“剑痞子,要不你跟着我,一路上保你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剑痞放下酒壶,嗤笑道:“要是再数十年遇到你,也许爷爷会动心。现在啊,晚了。” 吴忧不解皱眉道:“你是怕外头人要你性命?放心,只要我一句话,分家府上下没人敢动你。” 剑痞子摇头道:“非也非也,爷爷不跟你吹牛,就算分家厉害又如何?府里武夫三境高手不过一只手,现在吴溪鸿又坐化飞仙,分家里又有几人能拦住你爷爷?” 吴忧扯扯嘴皮,哭笑不得道:“剑痞子,那是多少年前的分家了。现在别说武夫三境的高手,就说与你一样的一线小宗师的超高手,都有五位之多。” 坐在水潭里的老剑痞子一脸尴尬,拿牛肉的手停顿一番,放下转而拎起酒壶,豪饮一口,酒水多半洒落潭中,毫不在意,眯眼道:“小子,我知你能入这剑池,身上肯定藏着什么秘密。爷爷我呢,今日开心,也不跟你过多计较。” 吴忧将手中未开封的酒壶又扔给剑痞子,笑道:“那就多谢前辈留手之恩了。” 剑痞子接过酒壶,哈哈大笑道:“爷爷向来身形板正,莫要听府中那些井底之蛙们的咕呱之语,惹人烦躁。” 剑痞子又喝了口酒,冷不丁的抽泣起来,沙哑道:“爷爷啊,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就是对不起那在村里的老娘。现在想起来爷爷真是恨啊,你说当时怎么就昏了头,为了打赌赢那本剑谱,真就对自己老娘拔剑。你别误会爷爷,爷爷我虽然不说什么大圣人,至少不会做杀母这等畜生不如之事。” 吴忧依旧是一手支着脸,俊美容颜侧倾,好看眸子倒影潭水月光,不知所想。 剑痞子自顾自的边哭边道:“我那老娘啊,心眼好,知道我啊喜欢耍剑,虽然一身废体,就是不信命,从小就教训我,爷爷我脾气也倔的很,从来都不听。只是啊,小娃娃,老娘在身死前跟我说的什么话,你晓不晓得是什么?” 年轻白衣回过神,摇头呆愣个眼,你老娘跟你说的话,我怎会知道。 剑痞子很失望的摇头叹气,苦涩道:“看来你也不是个聪明家伙,罢了罢了。” 吴忧心里直骂娘嘞,心想今日当真是撞个邪,遇到个比黄有德还缺心眼的货色。 剑痞子望向月亮,轻声道:“老娘说啊,儿啊,娘这条命换来的剑谱,你一定要好好练,要是真练不成,就回家好好照顾家里的地,不能荒废太久,长不出好庄稼来。” 剑痞话音落地,双眸湿润,泪流满面。 多年后,吴忧坐在府里的凉亭里,时不时还会念叨起今晚剑痞说的话。 剑痞抹去脸上的鼻涕泪水,像个小孩般顽固道:“所以我啊,从那天起,没日没夜都在练剑,每日挥剑过万,想放弃时,就狠狠扇自己一巴掌,疼了就也醒了。毕竟是自己老娘拿命换来的剑谱啊,总不能说放就放下。” 剑痞在月光下一笑,笑的很难看,却让万花丛中不乱眼的吴少爷,一时失了神。 “就是打那天起啊,爷爷没有一天是不练剑的,就怕家里一亩三分地,还能长出花来,也怕老娘在天上怨我,骂我是个连地都不会种的蠢蛋。” 第一百一 归一碎九 天下没有不散筵席,同样江湖没有饮不尽的酒,更何况剑痞子这喝一口洒一半壶的饮酒之法,看似洒脱的很,实则解不了多少嘴瘾,过半都是浪费。 一壶三两口,便空空,不尽兴。 剑痞子倒了倒空荡的酒壶,特不要脸的埋怨吴忧小气的紧,是不是往酒里惨水,喝的当真不痛快,半分醉意都没有。 年轻白衣此刻很是庆幸,没有将分家府里好酒拎来,不然就照剑痞子这样喝法,真是糟蹋在外界一壶难求的吴家陈酿,就算是最为平常的粗劣酒水,都觉得入剑痞的嘴中,丢人的紧。 剑痞子低头叹口气,将最后一块牛肉塞入嘴中,嚼了嚼,低声感叹道:“终于这天还是来了啊。” 年轻白衣纳闷,不解道:“此话何意?” 剑痞子淡淡哼了一声,起身拔剑,剑指潭内陵墓,握剑手用力,体内运起一气,往前一送,虽无剑意点缀的飞剑无神,威力却不容小视。 只听一声破空声,长剑离手,飞向陵墓,还未接近,陵墓内似有一光亮闪烁,随后就见陵墓前有剑罡浮现,组成肉眼可见的金色圆形护罩,将剑痞子的飞剑阻拦在外,未能前进一寸。 吴忧脸色微变,体内剑骨传来声响,双眉一松,不由一喜,想来吴确邪坟墓中定有留下什么不传之术,不然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搞这么大阵仗。 吴府里有专门收集江湖之物的藏宝阁,里面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上至春秋王室上朝佩带宝剑,下至寻常百姓视为珍惜之物的夜明珠,包罗万象,实为凉州数一数二聚宝之地,每年都有武夫登门拜访,携带重金,来吴府寻宝。 身为吴家少爷的吴忧,自小就锦衣玉食的,对分家之物更是全无兴趣,但对于吴确邪这个人,很感兴趣。 他想见识见识,是怎样的锻造痴儿,能造就自己腰间这般旷世之剑。 剑痞子似乎清楚吴忧在想什么,打趣道:“小娃娃,这剑罡可不普通,爷爷我在剑池里数十年,费尽周折,损坏了整整十把池中剑,都不见剑罡有丝毫破损痕迹。” 年轻白衣表情平静,刚想拔剑,四周剑意鸣鸣,落于腰间长剑处,似乎有意阻止吴忧拔剑,双眉微皱,吴忧看向剑痞子,见后者披头散发,发出怪笑,清楚是剑痞子在讨自己笑话,也是识趣的松开握剑的手。 剑痞子嗤笑道:“剑池里百年的剑意岂是那么容易能被你压制下来的,神兵为何叫神兵啊,剑有藏灵,方成神兵,这些长剑啊,其实不过同你一样,都是些娃娃,都有自己的脾气。” 年轻白衣默不作声,剑池里剑意充沛异常,寻常人踏入瞬间就被绞杀成血雾,不见尸骨,虽说剑骨能免疫池中杀人剑意,但要将自己剑意融入在剑池中,实在是件不简单事情。 剑痞子摇头苦笑道:“小娃娃,告诉爷爷,你叫什么?” 年轻白衣抬头平静道:“吴忧。” 剑痞子嗯一声,将披散的长发撂到后头,露出一张消瘦,却有神的脸庞,笑道:“娃娃,爷爷我叫沈七斤,七斤米的七斤。” 吴忧一笑置之,将注意力都放在陵墓前的剑罡上。 剑痞子没有因为吴忧淡然态度恼怒,反而兴致勃勃凑近,追问道:“小娃娃,吴溪鸿是你何人啊?” 吴忧随口一答:“他是我太老爷子。” 剑痞子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像是个泄气的皮球,坐在潭前巨石上,头低低的,嘴中不知喃喃些什么,半晌后,又猛然抬头,望向天空,愤然道:“吴溪鸿啊,吴溪鸿,算是你赢了!” 剑痞子声音可是大,剑池内声声愤怒之音回荡,年轻白衣转过头,见比衣衫褴褛还惨上几分的剑痞子跳下巨石,随意拔出一柄剑,还是如先前般蹲在池前,一遍一遍耐心的洗剑,待淤泥洗净,轻盈一甩,滴水脱剑,落于潭面,涟漪点点。 剑痞子提剑朝吴忧走来,另一手往衣袖里掏了掏,将一本封面破烂,满是翻动痕迹的书籍丢给吴忧,冷声道:“其实啊,在进剑池时,吴溪鸿曾经跟爷爷我打过一个赌,赌注很简单,如果在有生之年里吴家后人但凡有一人能进入剑池,就是爷爷我输啊。” 剑痞子吸吸鼻子,红眼沙哑道:“当时爷爷想啊,你吴家是剑道大家,如果也出个像爷爷这般废物,就算是爷爷去死,都是不亏的事情。” 剑痞子突然又大笑起身,笑声落地,很认真道:“小娃娃,你记住,这个剑谱是我老娘命换来的,要好好练,别给爷爷丢人!” 吴忧紧握剑谱,表情凝重,已然能见到剑痞结局,没有出言阻止。 剑痞子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轻笑道:“吴忧娃娃,给你见识见识,爷爷我一辈子才能用一次的剑意。” 沈七斤此刻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头发虽然是那么蓬乱,衣衫还是那么落拓,但看来已不再潦倒,不再憔悴,浑身散发一种耀眼的光芒。 原本平静的剑池,雷声轰鸣,池水翻涌沸腾,数百把名剑发出刺耳剑鸣,剑身颤动,好似要挣脱湿泥,剑幕漫漫。 月如月辉的长发在黑夜中飘荡,百剑出鞘的那一刻,只听在潭前老人大喊一声:“归一!” 数百长剑飞身入云端,遁入黑夜,雷鸣滚滚,一道闪雷落下,数百长剑蜂拥从天上掉落,杀至墓碑前金色剑罡。 数百剑意滚滚,如剑池瀑布流星落地,充沛剑意与金色剑罡交锋,天上闪电交织,轰隆作响,刺耳耳膜,旱天城内外,武道大家们纷纷站在自家屋顶,观察吴府分家顶端异样,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靠近。 分家府里,修为至小宗师的高手们也是赶到剑池门前,感受到剑池里的危险气息,不由停下脚步。 剑池潭前,剑痞子身前剑意绕身,皮肤寸寸碎裂,血流不止。 眼瞅数百长剑都被金色剑罡折断,就在吴忧以为剑痞子黔驴技穷时,不承想沈七斤却突然大笑,身上光芒璀璨,将剑池潭前照得如同白昼。 高阁上分家主表情凝重,楼台下的鹤周天依旧侧卧在凉亭内。 神态不同的两人,却异口同声的吐出两字。 碎九。 只见雷霆交织的乌云中,还剩有一柄飞剑,飞剑全身透体金光,吸收雷霆之光,汇聚熔炉成一柄举世无双之巨剑。 天幕破裂,璀璨金光缓缓洒下。 剑道废人,一剑碎九。 浑身邋遢的剑痞子朗声笑道:“沈七斤虽是剑道废人,动用此生全力挥动一剑,可否胜天,可否让世人高看一眼?” 剑道归一,足以碎九。 归的是剑心,碎的是偏见。 年轻白衣看的是心神恍惚,待一剑落下,满目金光落幕,乌云消散,月光洒在巨石上,吴忧走向先前被剑痞子扔掉的酒壶。 抖搂抖搂,张口嘴巴,一滴酒水落于嘴中。 涩涩苦苦的,有点辣喉咙,一点都不好喝,难怪剑痞子之前如何浪费。 年轻白衣将剑谱放入怀中,蹲在潭面上,看向一地碎裂的长剑,柔声笑道:“哎呦,剑痞子啊,你也不行啊,酒怎么还没喝干净,就走了呢。” 第一百二 再度起风 沈七斤的剑意闹出的动静当真是不小,旱天城内外抬头便可见雷光剑影,最后一剑更是金光璀璨,覆盖整整半座旱天城池,引得城中数位神龙不见首尾的强者们现身市井,上万年轻武夫沸腾,万人空巷,振臂高呼,走不动路的江湖老人们依在自家摇椅上双眸明亮,抚须自问。 到底是多少年没有见到百剑飞驰的场面了。 与吴家相对,如楚河对垒的刘家府内,同样是人影攒动,现在两家关系玄妙,吴家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当然是要多多关注才是。 相比于府里人的忙前忙后,被誉为旱天年轻第一刀的刘无庸略显淡定,在自己院落里独自对月饮茶,一杯入喉,微风轻起,缓缓起身,手握长刀,朝院子外里头阴影走去。 一路长廊,花水相伴,倒也不显无聊。 穿过长廊,又是一回廊,走至尽头,周围明显冷清下来。 “进来。” 还未等刘家少爷敲门,院落大门自己敞开,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从里头传出,刘无庸面无表情的踏进院落里。 这间院落素来被刘府上下来视作禁地,一般人若没有天塌下来事情,借再多胆子都不敢踏进一步,当然,刘府里刀意大成的刘无庸除外。 刘府前后三千院装修基本一致,没什么好提,只是相对于其他院落,这座院落里的墙壁,无一完好,皆是刻满刀纹,面目全非,在月色下显得狰狞可怕。 刚踏进院里还未行七八步,突有一冷风扑面,刘家少爷微眯双眸,风起风落,习惯性的拔出长刀。 刀光倒映月光,只听一声清脆,两刀相碰,没有想象的激烈,刘无庸只觉有一大山般压力传来,身体忍不住往后退去数步,重重靠在院落门前,才稍稍稳住心神。 “无庸,最近练刀怠慢了。” 悄无声息出刀的白胡消瘦老人一手握刀,简单评论一句,转身朝院落里头走去。 刘无庸连忙应一声老祖怪罪,呼出一口浊气,收刀跟了上去。 这个白胡消瘦老人便是刘府的顶梁柱,也是在刀域里威名能跟吴晨五五开的,江湖人称之为大器晚成的刘无极。 刘无极一生败绩多如大米,前半辈子几乎是逢打必输,百战百输,被人戏称为刘常胜,毫不在乎,继续在江湖中行走,后来是得罪什么大家后人,迫不得已,才重回旱天,终日练刀,还真被他练成个刀法自然,境界通玄。 据说刘无极刀法大成,第一时间就是找寻曾经取笑自己的人,踏遍整个江湖,一个一个清算,全家老小,无论老幼妇孺,一并赔命,也正是因为此事,刘无极睚眦必报的性格,传遍江湖。 刘无极年过八十,完全没有暮色之意,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要不是满头白发,从远看去,就跟刘无庸一般年纪。 刘无庸跟随在刘无极后面,始终慢上一步,虽说全府上下都清楚刘无极宠溺孙子,但刘无庸倒也机灵,没有持宠而娇,反而更加谦逊有礼,讨得刘无极十分开心,时常亲自传授刀法。 爷孙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摆的是两壶上等好酒,刘无庸先给自己爷爷满上一杯,双手逢酒,刘无极随意接过,一口好酒入肚,脸色润红,这才骂道:“都跟你说了,不用在乎府里规矩,那些条条框框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这样显得我们祖孙两生疏的很。” 刘无庸恭敬轻声道:“理应如此,爷爷莫要怪罪。” 刘无极摆手自顾自喝上一杯,看向吴家方向,乌云散尽,金光落幕,感慨道:“又一个老家伙走了。” 刘无庸不解道:“吴府今晚闹出的动静,爷爷知道玄机?” 刘无极叹了口气,连喝三杯酒,缓声道:“沈七斤。” 刘无庸喝酒手停顿一下,脑中对这个名字,全无影子。 刘无极笑道:“你不认识他是自然的,就说若我不是刀法大成,占稳宗师榜,现在又有多少人会记起我?江湖本就健忘,太正常不过。” 刘无庸惭愧一笑,自罚一杯,问道:“爷爷跟沈前辈也有渊源?” 刘无极摇头道:“渊源谈不上,在江湖上见过几面,不曾有过交谈,只是多少有点同病相怜。我在刀上是天生的蠢材,他更狠些,天生断剑之体,剑道残缺之人。” 刘无庸脸色微变,想起先前百剑齐飞的壮观场面,当真不像是个剑道废人能使出的。 喝了一杯酒,刘家少爷严肃道:“爷爷,其他府都传来消息,除了洛家明确表示站吴家那边,其余都表中立态度。” 刘无庸冷哼一声道:“本就是些见利忘义之辈,稍有风吹草动就,想让他们这般鼠辈明确站队,除非今晚就传来吴晨身死信号。” 刘家少爷一笑置之,摇晃手中酒杯,低声道:“倒是洛家,对吴家死心塌地,荣辱与共,让人赞叹。” 刘无庸罕见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洛尘为人处世,的确是可圈可点,比之那个吴晨,好不到哪里去。” 刘无庸笑意不减,记得爷爷那时刀法上乘,意气风发,寻遍天下高手,只求一战,从旱天一路百战百胜,直达凉州武学最为鼎盛之城——阳城。 阳城的老大哥吴家跟刘无极可是有血仇,自己儿子性命就是被吴府府主亲自要了性命,依照刘无极的性格,第一家必然是吴府。只是那时吴晨早就收剑,也懒得跟个老武夫计较,任凭爷爷在吴府门前大骂三天,不为所动,反而在第四天亲自给爷爷鼓起掌来,称赞其是老当益壮,应该借势再生个儿子,气的刘无极七窍生烟,提刀就斩。 那日接刀的不是吴晨,而是一杆银枪动江湖的洛尘。 两人大战整整一天,百招又百招,随后各退一步,战个平手,相比于吴晨傲人态度,洛尘当真客气,一口一个前辈喊的让刘无极浑身舒坦。 刘无极星霜飘飞,吩咐道:“此次就不去管洛府了,全当卖洛尘面子。不过你也去给我带句话,让洛家不要太过逾越,不然我不建议先拿洛府开刀。” 刘无庸闻言大喜,爷爷终于要再度出刀? 就在刘无庸要起身告退之时,原本平静的夜晚突然又升起一抹胆寒剑意,剑意如蛟龙升起,在黑夜中睁开血红双眸,露出尖锐獠牙,锋芒毕露! 子孙两人同时起身,不约而同看向那个熟悉方向。 又是吴家? 刘无庸皱眉问道:“爷爷,又是那个沈前辈?” 刘无极摇头,沉吟片刻,沉重道:“不对,这股剑意与沈七斤那家伙垂死剑意不能相提并论。” 刘无极话音未落,子孙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名。 吴府本家那个傻子少爷。 吴忧。 刘无极冷哼一声,脚借晚风,身轻如燕,飞入虚空,朝吴府方向前去。 刘无极双手抱刀,目送自己爷爷离开,对月苦笑。 旱天城沉寂许久的天,终于要再度起风云了。 第一百三 消瘦老人带刀而来 剑意化蛟龙,盘踞于旱天城夜空,搅动风云。 察觉到这股恐怖气息的并非只有刘家人,趋于平静的市井再一次热闹起来,唯恐天下不乱的武夫们纷纷猜忌,吴家今日是在搞什么花头。 闹市街上,一抹白色惊鸿闪过,掀起阵阵风浪,众人只见有个白裙相貌倾城的姑娘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后又有数道人影呼啸紧随,待所有人回过神来,只留一地花香。 眼力厉害的武夫们脸色微变,连洛家人都齐齐出动,难道旱天城沉寂许多的天,终于是要变了。 人心惶惶。 分家府内,分家主也是赶至斜塔剑池前,脸色凝重,注视这股异样剑意,寒颤一下,近观当真是凄神寒骨。 这股剑意不用多想都知道是吴忧搞出来的。 分家主不愧是能当家之人,深知剑池里的一切对于吴忧而言,都是一场不小造化,随即唤来数位高手坐镇斜塔周围,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皓月当空,树影婆娑。 鹤周天依旧侧卧在凉亭内,只是原先闭起的双眸缓缓睁开,正对剑池方向,见蛟龙出海,不由一笑道:“当真还是年轻些,不过也成气候。” “前辈这话可是称赞吴少爷?” 良子房冷不丁的出现在鹤周天身后,后者吓了一大跳,怒骂几声小混蛋,不怕吓死老人家,后盘腿起身,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双手插袖,平静道:“并非是夸他,只是这小子当真运气绝佳,不要命折半路,断然是能在修为上百尺竿头,只是其他的嘛,就当真不好说了。” 良子房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剑池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人的成就哪怕高破天际,气运如何跟一个大国比之。 就算是举世无敌的一品大宗师,数年前也是被玄家铁骑追的满天下乱跑,跟过街老鼠一般,还有些更是直接力竭死在人海之下。 江湖传闻,春秋时分,大宗师之上,地仙一剑能破上千甲就是极限,但玄家精锐,又何止只是千百。 明眼人都清楚,一个仙人当真救不活吴家。 鹤周天心里也是泛起嘀咕,略微凑近瞧了瞧眼前年轻人,你要说良子房瞎眼呢,行为举止当真不像是盲人举动,你要说他没瞎,双眼还真着蒙布。 “前辈不去凑个热闹?”良子房笑着问道。 鹤周天摆摆手,一脸睡意,嫌弃道:“人老了还是少折腾,那等是非之地,不去还好,去了就是溅一身泥回来,实在不划算。” 良子房摇头认真道:“子房是怕其中会出变数。” 鹤周天冷笑道:“要是分家连一个小娃娃都保不住,那就真别去争什么旱天大家,该拍拍屁股找个角落缩起来,别出来丢人现眼。” 蒙眼剑客柔和道:“前辈,要是刘无极亲自来,吴家人如何挡之?” 鹤周天闻言双眉一皱,插袖的双手来回搓动,不知所想。 剑池潭水前,年轻白衣静坐在百剑中央,双眸紧闭,黑发漫舞,浑身上下乳白色剑意流窜。 潭面四周,原本断剑失魂的名剑漂浮在半空,围绕白衣缓慢旋转,蕴藏百年的剑意,一点一滴灌注在年轻白衣体内。 看似小桥流水般的动作,实则汹涌丝毫不输大江拍岸,百年剑意要一个晚上融入体内,就算吴忧身怀剑骨,都要小心再小心,稍有闪失,境界大跌,流逝千里。 无相心法在体内吐纳周天,有了滚滚剑意加持,一日千里,速度不知比先前快上多少倍,气势一涨再涨,剑池内七口天井上方的蛟龙虚影,也是越发真实。 江湖老士站在一处屋顶上方,扶了扶白须,一脸悠闲,啧啧道:“蛟龙成型,化龙还会远否?” 一抹白虹在天边划过,宛如流星,黄有德大惊失色,刚要逃跑,转身就见白裙飘飘,一脸坏笑的洛瑾。 长相上乘的姑娘微眯双眸,握紧拳头,威胁道:“黄有德,你要跑哪去?” 江湖老士没好气道:“天黑睡觉。” 洛瑾淡淡一笑,也不去与之计较,指了指剑池方向,认真道:“吴忧闹出来的。” 江湖老士不可置否的点头。 白裙姑娘得意洋洋道:“倒是像他的风格。” 黄有德纳闷道:“他进步跟你有啥关系,用得着这么高兴?” 洛瑾冷笑道:“我可不像你那么心眼小,见不得别人好。” 黄有德呵呵笑道:“都到这地步了,还用别人二字,岂不是显得更生疏?” 没有江湖老士期待的少女羞涩,青丝披满月辉,动人容颜上未起丝毫波澜,洛瑾平静道:“还是用别人好。” 江湖老士嗯了一声,瞥向身后洛家高手,打趣道:“丫头,你说吴小子听见你这样说,会不会伤心。” 洛瑾失落一笑,摇头道:“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为了我伤心。武道在他面前尚且都不值得一提,更何谈儿女情长,况且他的周围哪里会缺姑娘。” 江湖老士道:“总要给孩子一段时间成长不是。” 洛瑾眨眨眼,道:“你真这么认为?” 黄有德不以为然,随口道:“不然呢?” 洛瑾哼哼道:“难怪你没有媳妇。” 黄有德满头雾水,正要追问,剑池下方又传来一阵响声。 剑池水潭前,七口对应天上七星之位的天井内,井水翻腾激烈,片刻后,竟朝天上喷涌而出。水潭下方的一泻银流的瀑布被上方的年轻白衣剑意牵扯,原本要奔涌下方的水流竟逆流而上,直冲云霄。 水雾满天,在井水与潭水中,剑意交织如莲,将吴忧托起至半空,身旁数百折剑盘旋,犹如剑中仙人下凡,惹得下方之人惊呼不已。 黄有德指着吴忧方向,笑骂道:“贪得无厌。” 洛瑾不解,疑惑问道:“有变故?” 江湖老士摇头道:“非也非也,你所见到的这些水雾,都是蕴藏不俗剑意的。吴小子不仅仅只要剑池里名剑剑意,是想要将剑池里所有剑意吸干。” 黄有德话音刚落,原本冲向天边的水流全部朝年轻白衣汇聚,直冲身体八门之处。 水龙赐福。 剑意璀璨,吴忧气势再上一层楼。 洛瑾目光不离吴忧,情字真奇怪,明知是飞蛾扑火,还是毅然决然,自食苦涩。 黄有德打了个大大哈欠,松口浊气,道:“看来一切顺利,小老儿也可安心去睡觉了。” 洛瑾不怎么认为,指向吴忧对面方向,阴沉道:“你看是谁来了。” 黄有德略感奇怪,放眼望去,只见剑光之外,有一白胡消瘦老人踏风而来,手持长刀,未带刀鞘。 这是来杀人还是讨债啊。 黄有德啧啧不已。 洛瑾侧过头轻声朝洛家高手们吩咐道:“你们先下楼,配合吴府其他高手。” 洛家武夫们应喝一声,七八道身影整齐跳向下方。 洛瑾深吸口气,又缓慢吐出,拍拍脸蛋,问道:“是你去还是鹤前辈去?” 黄有德摇头晃脑,没个正经,呵呵道:“他要是死了,我再上。” 洛瑾红唇微勾,放心道:“那就好。” 黄有德恼火道:“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洛瑾坏笑一声,白裙轻摆,飞身下楼,稳当落地,与底下的青衣姑娘笑道:“走,去看看热闹。” 曲小莲一脸凝重道:“刘无极,很厉害。” 林熙月努努嘴,自信道:“鹤老怪更厉害!” 刘无极手持长刀,从远处天边走来,气势汹汹,未到剑池位置,离其还有百步距离时,停下脚步。 手中长刀在摇晃。 刘无极眯起眼睛见吴家一处幽暗院落里,缓缓走来的一位白衣老人。 白发白眉白胡,一身清白,好似不染凡间烟火。 踏平虚空,人往天上走! 下方的良子房站在凉亭外,仰望星辰,笑道:“走一个吴晨,来一个鹤周天。” 第一百四 无血无腥 布衣消瘦的老人踏云前来,手握明晃长刀,身后百鬼夜行,气势阴森可怕。 吴府中江湖高手们在黑暗中严阵以待,手持兵器,目光犀利,注视愈发接近的刘无极,背心处或多或少都有冷汗冒出。 不是他们胆子小,而是对方来头太大。 这是帝城公布的刀榜宗师目前排行前列的宗师,刀意入玄,一招如若未能得手,就不会再有出第二招机会。 高手对决,从来都是一招一式就能分出胜负,没有过多书中描绘的绚烂。 身在剑池上方的分家主脸色淡定,对于刘无极出现,还是有所准备,毕竟是旱天大家,底蕴尚在,人家都这样高调入场,自己再不尽个地主之谊就说不过去了。 吴家客卿三千余多,不说把刘无极性命留下,伤个七八成的本事还是有的。 毕竟还是大宗师,不是地仙人,人海之术,尚能用之。 分家主举起一手,刚想下令,就见白衣老人漫步群星天际,从府下直揽云端,大喜过望,连忙摆手,让众人继续待命。 两家高手们同样大喜,没有一丝留念的退出一线,谁都不愿在此丧命,各个躲在安静地带,抬头望天,见带刀老人停在原地,表情微变,相互对视一眼,都在揣测,这个跟在吴少爷身旁的白衣老人究竟是何人,居然能令自视无敌的刘无极停下脚步。 白发白眉白胡白衣的鹤周天从府下而来,负立前行,表情悠然,气势如闭眼虎,睁眼可吃人。 刘无极脸色凝重,前半辈子在江湖中滚走,刀法浅薄,修为低微,好在练就足可称为上乘的嗅觉,什么牛鬼蛇神只要轻轻一闻便可将其家底猜个七八。 故而刘无极能百战百输,依旧能在江湖中坚挺行走,全靠这个傲人本领,专挑比自己厉害一点人物,不至于被人打死,还能趁其不备,吃吃对方套路,化为己用。 只是眼前这白衣老人的气息,让刘无极顿感有些熟悉,好像曾经在江湖哪里闻到过,一下将他拉扯回不堪回忆的过往。 鹤周天表情轻松异常,像是饭后散步的悠闲人家,对邻居打招呼般,轻声道:“此路不通,绕道走。” 刘无极微微一愣,惊愕异常,他知道眼前这个白发白眉白胡的老头是谁了。 前朝用剑天才人物,独占剑道山头十五年的鹤周天,当初帝城一战,黑衣年轻人借天下万剑的盛大场景还犹记心头。当时的刘无极名堂还未闯出,混迹在百万武夫当中,与他人一样,脸露吃惊与向往。 只是吕青衣当时实在太过无敌,一招朝圣,碾碎万剑不说,还将鹤周天的剑心击碎,心境大跌,修为更是一泻千里。 最后一次听说鹤周天的消息,还是被玄家铁骑追杀至凉州,是生是死,江湖人不得而知。 但那又如何,直至今日,刘无极尚不能借动天下万刀为其所用,天下又有几个剑修能万剑撼昆仑? 刘无极感慨道:“听说你被玄家铁骑追杀,还以为早已身死,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你,倒也不虚此行。” 鹤周天有吃惊色浮现,笑道:“呦,看来世上还是有些眼睛明亮的人,不能一棍子将江湖给打死。” 刘无极严肃道:“你的两风一剑,还记忆犹新,我也时常在脑中推演,以剑入刀,玄妙非凡,当真有不小收获。” 鹤周天重重点头,语重心长道:“一把年纪修来成就着实不容易,要不听我一句劝,回府里颐养天年,要是运气再好点,误打误撞入天道,又能活泼乱跳几年,岂不美哉。” 刘无极看向盘旋在剑意中的吴忧,咬牙不让步道:“此子不杀,安能慰我道心?” 鹤周天傻眼道:“杀你儿子的是吴晨,不是这个小子。” 刘无极丝毫不在意,冷哼道:“先杀他儿子,让他尝尝丧子滋味,等吴晨从京中回来,再取他狗命不迟!” 鹤周天一手捂脸只感一阵头疼,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今日当真撞了鬼,碰见这么个缺心眼的玩意,冷声威胁道:“吴小子今晚无论花上什么代价我都要保下,就算是天上长生仙人下凡,也得给我一剑退去百里。” 话音落下,吴家马棚中有一辆马车长啸,马车末尾,一把悬挂长剑随尖锐马鸣,悄然出鞘,露出一半剑身,遍布寒芒。 剑意凌然,天地失色。 刘无极表情冷峻,手中长刀摇晃,深深看一眼鹤周天,依照他的性格,若非能确保性命无忧情况下,都不会触及底线。但明知鹤周天修为大不如前,自己手中握有胜算,不知为何,刘无极未战心里就已打起退场鼓。 刘无极深知吴府还隐藏他人,若无鹤周天在此估计早已大开杀戒,区区几个小宗师,他还真不放在眼里,大不了就是一战过后在府里修养十年,只要能出憋在胸口十多年的怨气,一切都值得。 鹤周天也是耐心,盘腿于半空之中,等待刘无极下文,时不时还露出坏笑,看的刘无极是一愣一愣的。 过了许久,刘无极深吸一气,朝鹤周天看去,后者双眸微闭,好似熟睡过去,快掉光的眉毛皱起。 鹤周天当真不怕自己会出刀? 难道他境界已经恢复如初,才敢搅这趟浑水? 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吴晨活着都能报仇,刘无极打定主意,刀意浮现,手中长刀突然震碎,碎片破空,在空中划过数百痕迹,穿破府里墙壁,深深扎在吴府各处。 此地不宜久留,为老不尊的刘无极二话未说,踏云离去,倒也是干脆。 背负皓月的白衣老人乐呵一笑,又是呼出一口气,马车内的长剑乖巧收鞘。 站在门前的黄有德看向身旁刚刚划过的刀片,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打个哈欠,决定先睡一觉,明日再说。 一切恢复如初。 吴府上下,不少人都暗自松了口气,今晚无风无月,更是无血无腥。 只有洛瑾一人坐在椅子上,啊一声,失落道:“雷声大雨点小,搞这么大阵仗还不是只为了放个响屁,没劲。” 曲小莲白了洛瑾一眼,冷笑道:“你就不能盼点好的?刘无极之前就能与你爹战至平手,眼下十年过去,修为不说精进百步,至少也保持原先状态,胜负当真不好说。” 洛瑾嘿嘿笑道:“曲小莲你戾气别那么重,你当真以为刘无极是被鹤周天给吓跑的?” 曲小莲摇头,同是大宗师修为,没有道理逃跑。何况刘无极小心眼的脾气在江湖中可是盛传,今晚如此高调而来,若非吴家还藏有别的变数,又怎会如此轻易被吓走。 洛瑾气笑道:“那你先前是何意思?” 曲小莲小嘴一翘,狡黠道:“灭灭你的风头。” 洛瑾先是一愣,随后怪笑道:“曲小莲,你真是越来越像那家伙了。” 曲小莲眨眨眼,不知其意。 林熙月闻言在一旁,微微一笑。 刘无极这一走,吴府上下的气氛好上不少,分家主撤去大部分守卫,只留下部分府中精锐留下,防止再出什么变故。 比起刘无极这样大摇大摆闯入府中,分家主更怕躲在暗处不显山露水的真小人。 好在一夜无事。 拂晓破夜。 风雨停歇。 旱天城大江翻涌依旧。 在东边太阳即将升起时,沉寂一晚的年轻白衣缓缓睁开眼。 昏昏沉沉的天际,只听一声荡气回肠的剑鸣从白衣身上呈涟漪传播,所及之处,阳光灿烂。 第一百五 都很忧伤 年轻白衣沉浸一晚的吐纳,一口气便将旱天城沉睡的天给吹开,阳光洒在身上,略微有暖意,吴忧在半空活动活动身子,随后翻身,漂亮落地,实在潇洒。 起身,一抬眼就见一身淡绿色长裙的吴长林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忧哥哥,笑容满面,路旁灿烂花朵一衬,更加显得美丽动人。 吴忧微微一笑,刚想上前,就听一声咳嗽从上方传来,抬眉一瞧,白裙飘荡在熹微晨光中,洛瑾正坐在屋顶边缘,双脚在空中摆动,板着个小脸,有怒意浮现。 吴家少爷脸色一变,退后一步,心想这个姑奶奶不呆在洛府今日怎会有兴致跑来分家府里,正要开口,又见眼前一抹青绿闪过,淡淡清香扑鼻,泌人心田。 曲小莲脸带笑意,双手端盆,轻声问道:“少爷,可先要洗漱一番?” 吴忧哭笑不得,伸手接盆,还未放下,林熙月又不知从哪里探出可爱脑袋,朝吴忧一笑道:“吴少爷,我最近新学的曲子,你要不要听听?” 年轻白衣凌乱当场,苦涩一笑,不知从何答起,也不知从何逃脱。 群芳之宴,外人看来确实如仙人待遇,惹人眼红,身在其中就会发现,各个都娇贵的很,左右碰不得,更吃不得。 吴家少爷从来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对此当真只是有苦说不出。 当下和裆下都很忧伤啊。 年轻白衣直摇头。 站立在院落墙壁之上的黄有德就爱见吴家少爷吃瘪场景,乐呵道:“你看,我就说他命犯桃花。看看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身份一个比一个高,以后有得他头疼喽。” 鹤周天双手插袖,眉头也是一弯,苍老脸上有少许笑意浮现。 江湖老士往鹤周天白衣凑了凑,打趣道:“你说吴小子,会立那个做正牌夫人?” 鹤周天古怪撇一眼黄有德,以前怎不知他对这类婚庆事情感兴趣,随口道:“或许都不在这里头。” 黄有德怔了怔,抚须嗯一声,突然认真道:“你说的也在理,毕竟正牌夫人地位可高,应该慎重才是。或许对吴府前后都有发展,被你这一点拨,倒是觉得非常在理。” 鹤周天又看了一眼黄有德,嫌弃味道十足。 黄有德摇晃摇晃脑袋,没个正经的露出一口黄牙,笑问道:“老家伙,你说吴小子的喜酒,我们能不能喝上?” 鹤周天冷哼道:“你该想想,到时会他是寄给你请柬还是飞剑。” 黄有德叹了口气,摆手不在意道:“别说这样些,晦气得很。” 鹤周天冷不丁的问道:“吴小子身边那个胖娃娃,是不是有些古怪。” 黄有德颔首道:“你也看出来了?天生霸道之体,准备扔到龙虎山去历练历练,万一就给练成个肉体成圣,那放在战场上,可是攻城之猛将。” 鹤周天幽幽一叹道:“怎么机缘尽给吴家了。” 黄有德嗤笑问道:“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鹤周天怎会不知黄有德心思,笑道:“物极必反啊,当然是坏事,祖坟冒黑烟的坏事!” 江湖老士像是想到什么,皱眉问道:“你说那个刘无极还会不会找上门来?” 鹤周天不语,只是摇头。 江湖老士愤然道:“多大年纪学人家打哑谜,真把自己当读书人了?” 鹤周天冷冷一笑,跳下墙壁,伸个懒腰,回府睡觉。 江湖老士切了声,大骂鹤周天倚老卖老,给脸不要脸。 年轻白衣费了好大周折才将四个姑奶奶都给安抚好,曲小莲和林熙月都还好,比较懂事,随后哄上两句也就安静了,先后都是离开府里,一人要去照看两个小娃娃,林熙月则是回去继续修炼剑法。只剩下洛瑾和吴长林两个妮子,最为头疼,脾气相仿,寸步不让,争锋相对,冷嘲热讽,阴阳怪气都在不言中。两个丫头是越说越上头,险些一人握剑,一人扛枪。 幸好在剑拔弩张最为热烈之中,分家主突然赶来,询问吴忧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剑池,毕竟百年剑意一晚上都给吴忧,现在剑池内剑意荡然无存。 吴忧想了想,对锻造之术并无过多兴趣,又想起沈七斤,神色动容,对吴确邪的兴趣付诸东流,也就拒绝。 吴长林对此深感兴趣,再三追问吴忧去不去,都不了了之,无奈只好放下与洛瑾的对峙,一人跟着分家主朝剑池离去。 见吴长林走远,洛瑾也是没有给吴忧什么好脸色,板着脸坐在凉亭内,翘着二郎腿,两人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洛瑾才开口道:“剑意消化的如何?” 吴忧拍拍胸脯,自信道:“放心,死不了。” 洛瑾白了吴家少爷一眼,轻声骂道:“没个正经。” 吴忧盘腿坐在凉亭中央,往洛瑾方向靠了靠,白裙女子怎会不知他的意思,冷笑一声,握起拳头,以示警告。 吴家少爷尴尬一笑,又憋屈的缩回原地,轻声问道:“在分家府呆的如何?” 洛瑾平淡道:“跟在自家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想到分家府势力如今这么庞大,有点小吃惊。” 吴忧一手搭在腰间长剑上,看向碧蓝天,“多一分实力,多一分太平。” 洛瑾柳眉一蹙。 吴忧敏锐的发现这个细节,问道:“怎么了?” 洛瑾冷着脸直勾勾盯着吴忧。 吴忧被洛瑾看的有些心慌,下意识往下瞥见自己搭剑的手,似乎有点明白了,原来这个丫头也会在意这些。哑然失笑道:“放心,池中剑意虽然伶俐,好在剑骨能镇得住,化解完全是时间问题。” 洛瑾双眸闪动,半信半疑。 吴忧淡淡一笑道:“放心。” 洛瑾眉头又皱起,女人直觉告诉她,年轻白衣是在骗她。 吴少爷伸手抚平白裙姑娘的眉,笑道:“还是别皱眉了,脾气本来就不好,还喜欢皱眉,小心老的快,就不要你了。” 洛瑾吸吸鼻子,竟红了眼,呢喃道:“吴忧,你答应我,千万别死。” 吴忧没有回答,只是很有歉意的笑了笑,又见洛瑾双眸更加红了,只好做个了鬼脸,逗一逗她。 洛瑾破涕为笑道:“没事,要是真有那天,你死在哪,我就在哪安家。” 吴忧愣了一下,双眸有一丝震惊,柔声道:“好。” 洛瑾抹去眼角的泪,沙哑问道:“什么时候出旱天?” 吴忧微笑道:“快了,再呆个两三天,就该离开了。” 洛瑾眨眨眼,问道:“你就那么有信心,韩不为会轻易放你离开。还有,刘家对你可是虎视眈眈,昨晚刘无极那个为老不尊的还持刀上门,一脸杀意。” 吴忧哈哈大笑道:“刘家忌惮的不是我,是吴家的气运。至于那个刘无极,只是对吴晨怀很在心,不值一提,想他如此要脸人物,既然昨晚能放下脸面退去,就不会再如何轻易出山。” 吴忧说完还补充道:“至少在吴晨回凉州前,他都是安稳的。” 洛瑾嘲讽道:“你倒是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吴家少爷笑而不语,全当洛瑾在恭维自己,远处有府里当差下人前来,恭敬站在院落门口显眼处,待吴忧招手示意,才快步上前。 差人先是问安,不敢预约,低头轻声道:“少爷,府前有人找您。是当地钱家镖局的二小姐,说与少爷有过一面之缘,随行的还有另外两人。” 吴忧随意问道:“还有另外两人?” 差人点头道:“是的,一男一女,女的年轻漂亮,男的中年老成,看穿着气质,都不像是平常人。” 吴忧想了下,摆手道:“唤他们进来。” 第一百六 上辈子撞了桃花仙 吴忧先前停留在剑池旁的一处院落,距离府前不远,差人前后大约不过百息时间,就将登门拜访三人领来。 年轻白衣端坐在茶桌后端,黑发被微风吹拂,轻盈飘飞,容貌俊美,眉丹凤眼,白衣成画,手拎茶壶做冲茶姿势,行云流水,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 周围绿荫百花齐化,枝头上露珠反衬破际光芒,晶莹剔透,更加显得唯美异常。 身姿窈窕的洛瑾,侧卧在凉亭内,一手支撑小脑袋,像只高贵慵懒的白猫,如墨长发随意披散在腰间肩头和脸颊,倾国之色若隐若现,白裙紧贴绒毯,一双玉足至小腿裸露在外,白皙娇嫩,让人垂涎三尺。 洛家千金眼眸冷冽,如同雪山上的一泓清泉,黛眉横翠,身上自有一股空灵冷傲的气质,朱唇不染而殷红,似笑非笑,眼神不知道投在哪里,仿佛在看年轻白衣,又似乎紧紧盯着院落外三人来客。 她倒要看看,吴忧又惹上多少风流情债。 年轻白衣脸上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其实慌张的紧,洛瑾要般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姑娘,现在竟能如此平静,保不准在积攒情绪,到时候来个秋后算账,那可真有自己苦日子吃了。 登门三人在差人引领下,越发靠近凉亭。 年轻白衣心法提升,又有昨晚的八门洗髓,眼里劲更上一层楼。三人左边,是前几日在官道上的钱姓姑娘,容貌姣好,一身武服,手握长刀,江湖女子标志的穿搭。右边的中年男子,气息稳重,虎背熊腰,豹头环眼,腰间悬挂古扑双刀,双刀长短一样,纹有金纹。 居于两位中间的女子,容貌娇美,衣裳富贵华美,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的吴忧和洛瑾对于这等做派再熟悉不过,一眼就可知女子家境殷实厚度远超寻常有钱人家,身上蜀绣针织工巧绣出的鸟衔花草纹,栩栩如生,有价无市的东西,这还是其次,她手腕处的系着颗铃铛,走一步摇晃一声清脆,清脆过后,还有隐隐檀香味散发。 洛家千金不动神色瞥一眼吴家少爷,见他目光注视前方,目光不由又冷淡几分,当真是还未吃到锅里的,就惦记麦田的青穗。 男的都是贪得无厌的家伙,长得好看的男的更是,招蜂引蝶的,不知羞! 洛瑾心中暗自发誓,定要好好修炼,争取那一天错过吴家少爷,一捆打晕,帮他绑了给自己暖床解气。 三人行至凉亭,钱家姑娘见到吴忧先是一失神,随后抱拳行礼,“吴少爷,别来无恙。” 说实话,对于吴忧是否会答应见自己,钱家姑娘心里都是打鼓的。钱家只是个小镖局,在外人眼里自然是人中龙凤,但真要更立足于整个凉州的吴家来说,不过是脚下蝼蚁,不值一提。 中位女子只是微微侧腰,一双灵动眸子认真瞧了瞧被外界传的神乎其神的吴家少爷,见其双眸明亮,叹了口气,笑着对身旁的中年人道:“柳叔,看来我们都被吴家给骗了。这哪是什么傻子少爷,分明是个心思玲珑家伙。” 中年男子深深看向吴忧,听见女子声音,才回过目光,柔声道:“殿……小姐说的在理,不过江湖也不会无端生风,还得考量考量。” 华服女子唉呀一声,全然不将作为主人的吴忧放在眼里,自顾自道:“既然二哥能飞鸽传书给我,就说明这个吴家少爷啊,身上还是藏有东西的。” 女子说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下,院落说大不大,说小却也远超寻常人间。在场几乎都是习武之人,自然听个清楚明白,可把差人吓的够呛,提起胆子望向吴忧,见其神色如初,不由松了口气。 年轻白衣将泡好茶水倒上一杯,举起朝凉亭里的洛瑾示意。 洛瑾没有多少什么,空闲的手心朝上摊平,伸出向前,吴家少爷心领神会,往前一送,稳当落于洛瑾手心。 两人这样亲密默契举动,不像是两个青年姑娘,倒跟隐居山野相依为命的老夫老妻般。 华服女子见状微微皱眉,啧啧道:“吴家少爷不愧是大家公子哥,行走江湖还要带上姑娘,当真是享受。” 吴忧倒上一杯茶水,抿上一口,笑道:“怎么,小娘子莫非是见了眼红,迫不及待要给本少爷做路上端茶丫鬟?” 华服女子笑意僵在精致脸上,红晕浅现,没料到面相如此出尘的男子,说出的话是这般下流无耻,冷笑道:“只怕你吴忧有福受下,没命享受。” 吴忧听闻摇头,色眯眯道:“小娘子牙尖嘴利,本少爷最喜欢就是你这样姑娘,太过老实的耍起来没有意思,我看也不用改日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给本少爷暖床如何?” 院落里,两道冷光同时注视吴忧。 还未等华服女子开口,身旁的中年男子突然跃步向前,瞬间来到茶桌前,夹带一阵冷风,声音刺破耳膜,举起一拳,重重朝吴忧那张俊美脸蛋砸下,喝道:“尔敢放肆!” 这一刻,吴忧想起小时与娘亲冬日徒步上山观雪,母亲瘦弱身躯挡在前面,仍是八面漏风,寒意刺骨。 迎着拳风,吴忧面不改色,放下茶杯往后微撤,只听一声茶桌分裂声,中年人一拳将钢石做的茶桌洞穿,这还未了,拳风尚存,原本向下的拳风凝结成罡风,急转方向,直冲九霄,朝吴忧下巴位置打去。 吴忧双眼微眯,看穿中年人想法,抬起一脚,气势升起,重重落下,脚风与拳罡碰撞,激起数层气浪,疾风锋利如刀,较近的花朵纷纷化为两半落下,糟蹋一地。 中年男子对于吴忧的反应也是吃一惊,又吃吴忧一脚,更是背心生汗,此子的功夫居然如此了得。中年人终于是正色起来,手臂青筋暴起,怒喝一声,突破吴忧脚风,朝上轰杀。 年轻白衣也不硬抗,顺势腾空而起,在半空翻过一个身位,稳当落地,刚刚站稳,中年人的拳又杀至身前,年轻白衣来不及躲闪,只能双手交叉,格挡一拳。 中年人修为了当,一拳十成力气,毫不保留轰出,硬生生将吴忧击退数十步,才踉跄稳住心神。 一击得逞,中年男子居然收手,不是他乘胜追击,而是原来华服女子摆手示意退下,见年轻白衣一脸狼狈,得意洋洋道:“怎样,吴少爷,就你这般绣花枕头般的伎俩怎么将我收服?” 吴忧吐出一口鲜血,简单擦了擦,微笑道:“小娘子别急啊,江湖对招哪里是一招一式就能决定的了的。花费点功夫得来的,在床上才更加带劲,本少爷的十八般功夫,到了那时才真正能施展开来。” 华服女子冰冷一笑,咬牙切齿道:“柳叔,把他那张嘴巴撕裂!看他怎么在本宫面前狗叫!” 身在凉亭的洛瑾听闻微微一笑,终归是个丫头心思,心思太浅,随便激上两句,本宫两字便冒出来。 洛瑾叹了口香气,也是一阵头疼。 怎么连自称本宫的姑娘都给惹来了。 站在院落墙壁上迟迟没走的黄有德,早就翻身蹲在院落绿荫中,见此场景,不由感慨,真是上辈子撞了桃花仙,今生留一屁股风流债。 摸了摸胡须,这每年都会进皇家算国运的大宗师,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长得越好看的姑娘,越不能惹,保不准就是什么大家千金小姐,或者是什么富贵公主。” 第一百七 拿你练剑 在江湖算命度日老家伙躲在绿荫中,屁股不安稳的扭来扭去,蹲着看戏。说实在话,中年男子的实力并不弱,气息浑厚有力,不像是靠药物堆积,反而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向上攀爬,基础打得牢固,拳罡带风,一招就能看出些许门道。 这可是根难啃的骨头,对于实战经验并不丰富的吴忧来说,今日的输赢当真不好说。 黄有德折下根树枝,叼在嘴里,嚼动几下,未尝也不是件好事,毕竟吴家小子在武道上实在惹人眼红,从小到大一帆风顺,人家是跌宕起伏,瓶颈多如牛毛,一路坎坷才有所成就,吴家小子反倒好,突破境界如同喝水吃饭轻松。 太过顺利,就会导致心态上或多或少的膨胀。 欲将其击败,先使其疯狂。 受点挫折失败,是一定要的。 中年人得道华服女子的答复,眼底流出一抹同情,一脚踏出,破空而出,眨眼就到吴忧身前,一拳毫不留情的打出。 吴忧显然有所准备,脚踩游龙,内力在体内流传,身体比之前更加轻盈,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出。轻松躲过中年男子一击,吴忧强忍这个出拳机会,一退再退。 这个破绽太过明显,仿佛就是中年人故意放下的。 果不其然,在吴忧在不远处落地时,原先位置突然炸裂开来,石块飞溅,内墙崩塌,留下一个硕大口子。 中年男子身上拳势不退,目如猎鹰,阴森可怕,窥探吴忧破绽,想要一击拿下。 前面打的如火如荼,凉亭处的洛瑾还是侧卧在内,好像是一切都未发生般,慵懒美丽,朝钱姓姑娘摆摆手,待后者进亭时,笑问道:“姑娘,我跟你打个赌如何?” 钱家姑娘心中打鼓,打心底不想摊这趟浑水,无奈洛瑾开口,只得附和笑道:“洛小姐想打什么赌。” 洛瑾指向院落里对峙两人,轻描淡写道:“赌这两人,几招过后会拔刀出剑。” 钱姓姑娘恍然,再度看向两人,原先打斗太过激烈,没注意到原来两人的腰间各自都有系武器。 难道这只是两个人在互相试招? 钱姓姑娘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跟在华服女子身边的中年男子还好说,年龄大的她不是一丁半点,修为武道比她高自然无可厚非,只是吴忧面相才多大,就能跟这等高手对招,要是任其发展下去,数十年后,江湖是不是又要再出一个吕青衣? 钱姓姑娘呼吸加速,这是何等殊荣。 洛瑾见钱姓姑娘一脸明白意思,玩味道:“姑娘是否愿意跟我赌上一赌?” 钱姓姑娘身体一颤,小心翼翼道:“敢问洛姑娘,胜负如何处置?” 洛瑾微笑道:“很简单,要是我赢了,你得将这二人身份告诉我,一定是要全无保留的。要是我输了,我给你钱家介绍一笔大买卖,不说你钱家从此大富大贵,足够你挥霍一辈子的。” 钱姓姑娘略加思索,对于洛瑾提出的条件心动不已,在江湖上走镖的,那个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先前华服姑娘自报家门,按道理来说洛瑾应该是察觉,那为何洛瑾还要开出这个条件。 片刻后,钱姓姑娘作出决定,点头道:“好,我赌五招内。” 洛瑾微微一笑道:“那我就赌,他们下一招就要拔刀用剑。” 洛家千金话音刚落,原先还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各自往后退数步。 一口鲜血往肚子里咽,吴少爷双手紧握丝毫不抖。 中年人脸带冷意,目中有惊喜色闪过,两人一共对了有三十拳,吴忧招招回退,看似自己占据上风,实则不过是他一避再避。 好小子! 中年人怒火中烧,能跟在华服女子身边的,都是江湖中一等一高手,这种级别的人物,今日居然被个小辈练气,实在气不过,虎啸一声,大步踏出,拳罡带龙象之力,四周一切好似都慢下来,眼瞅就要打在吴忧肚上。 一声轰鸣,只见吴忧身后的墙壁出现一个圆形大洞,吴忧不知何时出现在中年人身后,腰粗如树的大汉大惊失色,正要转身,又见吴忧身影一晃而过,鬼魅般出现在凉亭顶端。 游龙步实乃江湖十大轻功之一,脚法玄妙,大成便如鬼魅,来无影去无踪,比之魏百岁的猫步,只强不弱。 年轻白衣负手而立,白衣飘飘,无法形容的神仙姿态。 华服女子见了,挑衅道:“吴少爷怎么当起老鼠来了,可是怕吃柳叔叔的拳头?要不在本宫面前磕个头,要是本宫心情好,敢情就放你一马!” 吴忧淡淡看一眼华服女子,笑眯眯道:“小娘子别急,省点力气,不然到晚上没有力气,明早可是起不来。” 华服女子气的直跺脚,骂道:“杀!柳叔给我把他杀了!不然实在难解我心中恨!” 洛瑾见大汉气势上升,汹汹朝凉亭杀来,也是嚷道:“吴忧,你给我滚到别处打去,别打扰姑奶奶睡觉!” 吴忧略显抱歉的哦一声,脚出游龙,从凉亭飞向外头。 躲在绿荫原本看戏正欢的黄有德见吴忧朝自己飞来,大叫一声,起身要跑。 吴家少爷在半空冷笑一声,哪里会给他逃跑机会,脚踩其胳膊借力再度腾飞。 “好你个吴小子,打不过人家,就拿我老人家出气是!” 黄有德破口大骂,来不及继续逞口舌之快,迅速躲过中年人如熊奔跑般的气势。 中年人目光阴沉,一身耐心都被吴忧给耗干净,大喝一声,双手交叉在腰间,抽出两把比长刀短上两分,厚度多上七八分的刀。 一刀卷雪,一刀闹雨。 中年人大喝一声,双刀卷起一阵刀气,如蛇般在刀身游走,交织而出,掀起两排地砖,杀向吴忧。 吴忧顿感不妙,翻身躲过,跳至半空时,腰间长剑也悄然出鞘,待白衣落地,手中已然握剑。 握剑的与拿刀的两人气势都再度上升一个层次。 院落里,除了凉亭外,花落杯碎,一个个大小窟窿印在墙壁上,摇摇欲坠。 好巧的刀意。 吴忧站在被起先刀风斩裂的地面上,两道沟壑之中,刀意不散。 可是位江湖用刀的好手,见其面容不过四五十,能跟吴忧打的五五开之人,应该是位入地榜高手。 年轻白衣手握长剑,离中年男子十三步,猛然前冲,剑意浮现,五步时干脆利落横扫一剑,剑滚长风。 中年人如老钟般浑厚的眸子里绽放光彩,嚷一声好剑,不知他如何举刀,轻松格挡住年轻白衣一剑,另一刀也没闲着,横刀斩向年轻白衣腰处。 吴忧一剑被阻,又见另一刀呼啸杀来,也不与之拼力气,剑尖在刀身溅落一阵火花星子,借势反弹身体滚圆,划出一个漂亮圆弧,阻挡另一刀,身形一转,高至中年人头顶,便是一剑斩下。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吐出一个好字,后撤一步,双刀如抽水而上,隐隐有虎啸之音。 两者碰撞,又是一阵火光。 电光石火间,吴忧想起鹤周天那招一剑朝天阙,有意无意将其精髓融入剑中,剑贯长虹,身体呈陀螺状,剑招密集,中年人无奈只能用双刀格挡。 一圈一圈劈在双刀身上,留下一道道骇人痕迹。 无虑长剑上随着吴忧一剑一剑的剑意叠加,也是剑芒外露,光亮大增。 吴忧大笑,内力深厚仿佛无止境的涌出。 最后一击,年轻白衣双脚踩在刀身上,借力飞至半空,剑尖朝上,随后朝下划出一道半弧。 一道粗如孩童的剑气在地上升起,越滚越大,到达中年男子十步距离时,已如成年人般大小。 原本侧卧在凉亭的洛瑾蓦然睁眼,倾国倾城的容颜上骇人神色。 这家伙,什么时候将鹤周天这招都给学去了? 第一百八 道理难讲 情字杀人 一剑朝天阙。 鹤周天在陵城大败魏百岁的绝世招数。 这才过去多久,吴忧就给学出个模样来。 白裙姑娘面露震惊,转头瞧见不知何时偷溜进亭的黄有德,冷淡道:“你来作甚?” 江湖老士露出一口黄牙,靠在亭柱上,要不说他是江湖老油条呢,眼下这个院落里能说的上安全地方,一个是华服女子方圆半百步距离,被中年人牢牢死守,二来就是洛瑾在的小凉亭,料吴小子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洛瑾的脾气开玩笑。 黄有德双手环胸,垂下白鬓飘荡在外,看向亭外的那道璀璨剑气,笑道:“倒是有个模样了。” 洛瑾收敛表情,盘腿坐起来,“老货,这样做真的无碍?” 黄有德摇头认真道:“怎会无碍,武道从来都是讲就厚积薄发,岁月沉浸,哪有像吴小子这般,三天两头就学一招的。” 洛瑾沉默不语。 黄有德叹口气,“就如你昨晚所说,武道在吴小子心中位置其实所占不多,他一向不是纯粹的武夫,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应付未来的麻烦。至于能在剑道或者武道上走多远,还得看他自己造化了。” 前朝大儒说完,还乐呵道:“说不准,他会悬崖勒马,后半辈子跑去读书呢?” 洛瑾咬牙道:“看书都看了十年了,还不够?” 黄有德摇头卖弄道:“活到老,学到老诶,天下藏书何止吴家书房里那十万本?” 洛瑾突然笑道:“吴忧在出府前问过我一个问题,现在想想挺有意思的。” 黄有德靠在柱上不语,耐心等待下文。 白裙姑娘不急开口,明亮眸子移向亭外,那道璀璨至极的剑气横冲直撞,所至之处片草不生,眼见就要杀向中年人。 手持双刀的武夫目光冷静,身上戾气勃发,横竖斩出两刀,刀意融合,十字离合斩刀气与剑气冲撞,发出一声轰鸣巨响。 刀光剑意满园。 风起风又落。 待一切恢复如初,洛瑾才回过注意,柳眉微弯,似笑非笑道:“吴忧问我,其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大可以装疯卖傻,或者学别家城府子弟纨绔度日,每日溜须逗鸟,听曲逛青楼,为何偏偏选一条与武道背道而驰,自找苦吃的道路。” 黄有德还是不语,只是环胸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 洛瑾也不去理会江湖老士是何表情,抬眉看向亭外又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轻叹一声,“他说啊,有两个原因,一来是怕我知道逛青楼,强抢民女,会生气,从此不理他。其二是为了今日能跟你们这样的读书人打交道。” 洛家千金回想起那日吴府观雪亭内,吴忧边吃馒头,边跟自己说,“天下人都知道读书人是最不讲理的,你越想跟他讲道理,他越是不理睬你,反而还要背地里踩你一脚。所以他放下手中剑十年,在外人看来完全荒废的十年里,看完书房大半部分书籍,就是为了日后能跟不讲道理的书生们,好好讲道理。” 白裙姑娘说完,自嘲一笑道:“当然,第一个理由我是不相信的,至于第二个嘛,勉勉强强说得过去。” 黄有德听完,咧嘴一笑道:“或许,第一个才是真理由。” 洛瑾听完一愣,“不会的。” 话音未落,又摇摇头,小声重复道:“不会的。” 江湖老士见此怔怔出神道:“自古道理最难讲啊。” 洛瑾嗯一声,轻声道:“所以他说,要跟天下慢慢讲。” 江湖老士冷不丁笑道:“吴小子会这么有耐心?” 洛瑾摇头道:“就怕是吴忧有心,天下无意,现在的种种不都是所谓的天下大势导致的。” 黄有德扶了扶白须,嘀咕道:“他若真有耐心,就该在书房呆一上一辈子,等时机成熟再出阁。” “那你是不太了解他。吴忧六岁握剑,九岁杀人,那时问他愿望是什么,准是说要做天下第一的高手,骑天下无人敢驯服的烈马,喝江湖最浓烈的酒,仗剑天涯一辈子。”洛瑾笑道,又面露苦涩,低声道:“老货,你猜猜现在他的愿望是什么?” 黄有德摇头不语。 洛瑾平淡道:“活着,要全吴府上万人都活着。” 黄有德气笑道:“怎么不叫他扪心自问,自己能不能先活下去,就照他现在这等吸纳之法,他日不内力膨胀,爆体身亡真就吴家祖宗显灵了!” 白裙姑娘朝亭外的大汗淋漓,嘴角带笑的吴忧看去,笑道:“你看他,到底有什么时日没有这么开心用过剑了。连我一个不踏入剑道的人都知道,他的剑掺杂太多东西,作为练剑拥有上乘之姿的他,又怎会不知道呢。” 黄有德闻言看向年轻白衣,两人僵持已过五十招,招招致命,刀光剑影已将周围墙壁全部损坏,就连那个华服女子也是退去百步,和钱家姑娘坐在院外的一处小亭里。 江湖老士问道:“洛家丫头,你说吴小子能不能胜?” 洛瑾玩味一笑,反问道:“老货,你何曾见过吴忧用过本家剑法?” 黄有德恍然大悟,被洛瑾这么一点拨的确是如果,吴忧出手次数本就屈指可数,一路上的刺杀数量虽多,大多都是些武夫一二境的蠢蛋,自然是洛瑾和曲小莲出手,碰上江湖高手,也有鹤周天和自己摆平,中层的小高手倒是除了突然冒出的瞎眼良子房,还真没碰到多少。 吴家剑法的由来历史悠久,可追随到春秋时期吴家先祖,行霸者道,以杀养剑,一招一式全透冰冷杀气,当时武道还未真正成型,吴家剑客追求极致,心法不走纯阳,剑走偏锋走偏阴,修为上升如流水,可阴阳失调,大多短命。 所以在之后无数岁月中,无数代吴家人修改剑法,从原来的霸者剑改成现在戾气颇少的悍剑。 悍剑的代表就是现在的剑术大宗师吴晨,不仅领悟其精髓,还衍生出其他剑招,其中最为闻名的就是百里飞剑,以气御悍剑,一剑撼昆仑。 只不过吴家如今大多数剑招都要靠内力支持,吴小子最近才习得无相心决,走上练气道路,吴家剑法,他当真会使? 江湖老士百思不解。 洛瑾打趣道:“别想了,框你的。” 黄有德破开大骂。 白裙姑娘白了他一眼,嘴角一翘,道:“算是还你那日在陵城骗我的包子。” 黄有德气愤道:“不是还给你了?” 洛瑾双眼跟看傻子似的,嫌弃摆手道:“唉,你这就说错了。一码归一码,包子是包子,出气是出气,不能混为一谈。” 江湖老士顿时没了脾气。 洛瑾不知何时起身坐在凉亭下的台阶上,抬眼看向蓝天,喃喃问:“老货,你说你整天坑蒙拐骗的,到底有什么不敢骗的。” 黄有德想了想,一本正经的摇头。 他自己活了大把年纪,也不清楚。 龙虎山上被百姓供奉为神仙的天师们,能喊出名号的几乎被他骗个遍。 皇室玄家每年的国运他说来说去还只是那句,鸿运当头,万世太平。 江湖里的骗术更海了去,大到万两白银,小到蓬头垢面小乞丐手中的一个肉包子,哪里有缝就钻哪里。 思来想去,或许只是当年那个喜爱梅花的姑娘,自己不曾骗过。 江湖老士叹了口气,感叹道:“道理难讲,情字杀人。” 第一百九 一朵鲜花 年轻白衣跟中年人大致过了百招,百招过后两人皆是内力耗尽,汗如雨下,无可奈何之下,两人都选择各自退让一步,收手而返。 华服女子一脸惊讶,不敢想象吴忧能跟柳叔战至平手,在她的映象中柳叔功夫高深莫测,在江湖旅途中,曾一人两刀斩下数十名妄想劫财劫色的泼皮无赖,当真是横着行走天下。 汗水浸透月牙衣裳,吴家少爷暗自拭去嘴角的猩红,不愿让凉亭里的白裙姑娘见到自己狼狈模样,转而朝中年男子笑道:“宗师地榜第十五的柳长贵,今日算是领教前辈的双刀了。” 柳长贵虽长相粗狂,心思却是细腻之人,都说武品走人品,吴忧剑意通明,虽未至入玄境界,但多少有点大家味道,深知吴忧原先是故意激怒华服女子,抱拳道:“吴少爷客气了,年纪轻轻修为如此了得,倒是让柳眸心生佩服。” 吴忧先是客套一番,指了指不远处的华服女子,微笑道:“柳前辈客气了,只是前辈回去可不好交差啊。” 柳长贵一头雾水,不解道:“吴少爷先前出语伤人究竟是何意,柳某不觉得是单单讨柳某刀拳吃。” 年轻白衣哈哈大笑道:“柳前辈这话可是说笑了,前辈莫不是忘了今日来吴府目的?” 柳长贵听完一愣,苦笑摇头道:“若说吴家少爷是傻子,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只是吴少爷能解今日的困惑,明日皇城的灾难,如何化解?” 吴忧伸了伸懒腰,浑身臭汗,看了一眼从亭外走来的华服女子和钱姓姑娘,笑道:“总不能跟武夫坐而论道,跟书生舞刀弄枪?” 柳长贵抱歉一笑,轻声道:“倒是柳某多嘴了。” 年轻白衣摇头不语,转眼看向华服女子,打趣道:“怎么样,三公主,吴忧这下有没有能力给你收下当丫鬟?” 玄家三公主冷笑道:“姓吴的你别得意,等过些日子到皇城,我定让玄家铁骑撕烂你的嘴!” 吴忧闻言双眸冷淡下来,威胁道:“三公主,你要搞清楚,现在你是身在吴府分家里,我一声令下,瞬间就能召来数位高手将你绑了,把你丢到寒院去,那里可关的都是江湖一等一的败类,十年没有开荤,你说你这细皮嫩肉的,在他们胯下能抗住几天?” 华服女子先是不信,甩给男子一个眼神,见后者摇头,终归是怕了。二八年纪初入江湖,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倨傲,被吴忧这么一吓,小脸瞬间煞白,说话都颤,“你,你,你敢!” 吴忧突然一本正经道:“不敢。” 华服女子这才脸色好看些,又恢复原先高傲,哼哼道:“料你也不敢。” 吴家少爷舔舔嘴唇,俊美的容颜上显得异常柔美,笑眯眯道:“肯定是先服侍我一晚上,然后再丢到冷院去,供他们玩乐,我就在旁边看着。” 华服女子见年轻白衣边说边走近,也是连连退后,双眸含泪,含着哭腔惊呼道:“你,你,你别过来!” 柳长贵虽是江湖高手,同时也是身受皇恩,粗壮身体象征性的挡在吴忧面前,客气道:“吴少爷,还请给殿下留点面子。” 吴忧进退有度,双眸看似注视华服女子,实则一直在试探中年男子的底线,见其动身,立马停脚,笑道:“柳前辈,若今日你将吴忧给打趴下,三公主会不会点到为止,给我留个面子?” 柳长贵沉默不语,作为当今圣上和权力滔天的二皇子都宠爱的公主,华服女子的脾气可想而知的刁蛮,不然也不会做出孤身入分家府,还将作为主子的吴忧不放在眼里这般没有脑子的蠢事。 深知自己大势已去,此地不宜久留的柳长贵还是替三公主道了个歉,随后领着华服女子和钱姓姑娘离了府。 钱姓姑娘离开时,回眸一眼,不看吴忧,而是投向凉亭里的白裙洛小姐。 华服女子自然是不甘心,出门前还不忘狠狠踩了一脚院落狼狈地面,似乎要将整个分家府踩塌陷才甘心,一脚踩出,方才解气,扬长而去。 吴忧见三人离开,不由松口气,刚要转身,迎面就是一脚,吴家少爷来不及闪躲,这一脚正中胸口,踉跄倒地,喉咙涌出一股暖意,哪怕是用手捂住还是阻挡不住一口血箭喷出。 洛瑾吓了一跳,这一脚并未用力,就算是踢在寻常人胸口,只不过是微疼,来不及多想,赶忙上前扶起吴忧,担忧道:“可是刚刚伤着了?” 这等偷摸香艳机会吴家少爷怎会错过,顺势靠在白裙姑娘肩上,睁眼便是洛瑾引以为傲的不太平之处,青丝上还带少许芳香,嗅一口香气,当真比吴家陈酿还醉人。 什么江湖十大险,胭脂占山头。 我呸! 应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在江湖浪迹多年的黄有德怎会不知吴家小子现在打什么念头,讥笑连连,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又十分正常,哪家儿郎不怀春? 不近女色,那是太监该想的事情。 其实吴忧并未收多少伤,顶多就是跟中年男子对招擦破点皮,虾米般大小的事情。那口鲜血就是昨夜剑意吐纳遗留下的,并无大碍,顺着时间也就消化干净,只不过洛瑾胸口一脚稍微给提了点速,一口淤血喷出,胸口与经脉顺畅不少,算是因祸得福。 洛瑾在短暂的慌乱中也是缓过神,见吴忧并无大碍,明白这家伙在装伤占自己便宜,目光一冷,一个过肩摔给吴忧摔在地上,觉得不解气,双腿就是一顿猛踹。 江湖老士刚想拍拍屁股走人,哪能料到会见到如此堪比神仙斗法的激烈场面,昏暗双眸瞪大如明珠,坐在凉亭的台阶上,津津有味的看着,时不时还鼓掌叫好,嘴也不饶人,乐呵道:“我就说这小子迟早要死在女人手里。” …… 剑池那边灯火通明,听人说是被剑痞弄折断的数百名剑有办法恢复,还有吴确邪的坟墓真有记载独特锻造之法,整个分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剑池内。 沐浴更衣过后,吴忧随意吃些晚饭,一瘸一拐的走在花园中,坐在长椅上,叹了口气。 回忆起洛瑾踢完自己就跑的场景和那仿佛看垃圾的鄙视眼神,年轻白衣是有苦说不出。 皓月当空,群星璀璨,空留年轻白衣一人忧伤。 青衣姑娘从不远处提灯而来,将灯笼放在桌面上,明知故问的笑道:“少爷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吴忧苦笑道:“曲姐姐你也是来取笑我的?” 曲小莲捂嘴轻笑道:“奴婢哪敢取笑少爷。” 吴家少爷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迟早把她整的服服帖帖的。” 青衣姑娘站在年轻白衣后头,双手搭在太阳穴,轻柔按摩,“少爷还是别动气好,听说下午是玄家三公主来闹事?” 吴忧闭眼享受,嗯一声,平静道:“不过是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小丫头,着急忙慌想要替玄家灭灭我的风头,结果风头没灭掉,反被我趁个口舌之快。” 玄家三公主玄敏敏,当今皇后独女,深得当今陛下和亲长兄玄通的掌上明珠,号永乐公主,可谓是集权爱于一身的高贵皇家公主。 曲小莲不解道:“这么娇贵的主子怎会跑到凉州来受苦。” 吴忧淡笑道:“八成是瞒着京城那位偷跑出来的,想学玄通来个剑走偏锋,捞个好听名声。” 曲小莲平淡点评道:“鲜花一朵。” 吴忧补充道:“还带点刺。” 吴家少爷缓缓睁眼,面向花园萤火,笑问道:“曲姐姐,你说姑娘闹脾气可有道理而言?” 曲小莲诚实道:“就跟小时少爷被夫人打的那般。” 吴忧哦一声,嘿嘿道:“那就是没道理了。” 第一百十 组队去吴家 前些天晚上刘无极带刀杀入吴府,气势滔天,好似将这几日汇聚的风雨都携带过来。 一朝退却,风云皆散。 原来就跟吴府关系不错的家族喜上眉梢,想来吴忧定是还藏有什么惊天底牌,不然就按照刘无极那吃粥连你碗筷都要顺走脾气,能如此容易善罢甘休,一刀未出就败走而归,丢尽脸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脚刘无极刚从吴府无功而返,后脚吴府便传出沉寂许久剑池可以开采消息。 吴家人似乎也有意向外界透露,只过不到一天时间,旱天市井,大大小小街道全都在议论此事,说池子里头有前朝锻造宗师遗留亲笔,吴家得之锻造之术可再上一层楼,不出几年在旱天地位就可赶超刘家,真正的一手遮天。 几家欢喜几家忧啊。 反正吴府大门的门槛是快被来往访客给踩踏了。 平日里熟悉或不熟悉的,今日破天荒统统到访,争相恐后进府,看门武夫的喉咙都快喊哑了,往外一瞅,人山人海。 分家府的大门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比拟的,宽阔气派,但奈何今天来的人群实在太多,密密麻麻,里外三层将府前包裹严实,水泄不通。 相比之吴府热闹,一城之隔的刘家显得格外冷清。 刘家府一处院落里,春暖花开,淡淡茶香四溢。 韩载玉手捧茶壶,本就是开茶楼之人,对于旱天城外的明前茶是爱不释手,无奈其价格实在有些高昂,负担不起,只好来刘府蹭杯茶水喝喝,解个心疼之痒。 一口暖茶入肚,韩载玉见脸带凝重的刘家少爷,笑道:“刘少爷今日是怎么了,看面露苦涩,心思颇为沉重,可是府里出什么坏消息,说出来让韩某乐呵乐呵。” 刘家少爷板着脸,嫌弃摆手道:“要喝茶便安静喝茶,再乱叫就把你踢出府去。” 韩载玉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努嘴道:“刘少爷此话何意?难道载玉在你心里就是个爱贪小便宜之人?” 刘无庸脸上是不可置否表情。 韩载玉淡定喝口名茶,笑眯眯道:“看人真准!” 刘无庸轻蔑嗯一声,嘲讽韩载玉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韩载玉耸耸肩膀,大人有大量,读书人不与拿刀的一般计较。 刘家少爷叹口气,凝神沉思很久,才缓缓问道:“其他家族现在是何表态?” 韩载玉放下茶杯,乐呵道:“什么表态?人家都快把吴府的门都给撞破了,本来就是墙草,哪家风大往哪倒,你还指望患难见真情?” 刘无庸抿上嘴巴,意料之中,又问道:“韩不为是什么意思?” 韩载玉边冲茶边道:“本来我爹是打算死磕吴家的,毕竟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数百铁甲也立下军令状了,拼死也要卸下吴家少爷一只胳膊。可谁曾想,昨夜刚到的圣旨,你猜是哪个祖宗来旱天城了?” 刘无庸面色如初,将空茶杯微微抬起,韩载玉心领神会的给其倒上一杯热茶,抿上口茶,安静等待后文。 韩载玉也不兜圈子,吐出三个字:“玄敏敏。” 玄家三公主,母妃可是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背靠京城三大家之一的李家,亲哥哥又是在朝廷如日中天的二皇子玄通,这般殷实背景下,就算放在凉州也能横着走。 只不过,公主殿下惹错了人。 毕竟对方可是连整个玄家都敢与之叫板的吴家。 就算你是玄家公主又如何? 在吴家人眼里,跟蹲在府里玩泥巴的丫头,没有什么区别。 刘无庸脸色未变,放下茶杯,平静道:“原来是当朝最受宠的永乐公主,难怪圣上会着急忙慌下旨,旱天这次倒是吃了殿下人情,不用满城染血。” 韩载玉说到公主殿下就头疼不已,苦恼道:“刘兄你这还真就说错了。我也不去卖关子,这公主殿下昨天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带着随身仆从两人就敢跑到人吴家府里砸场子去了。” 刘家少爷双眉一翘,来了兴致,点头示意韩载玉继续说下去。 韩载玉咬着牙道:“结果不用讲都清楚,落败不说,还反被吴少爷羞辱一顿,回到将军府便将房里家具摔个稀巴烂,还威胁我爹出兵将吴少爷嘴巴撕烂。” 刘家少爷听到这里,会心一笑,随口问道:“公主身旁的随从是何人?” 韩家公子一本正经道:“宗师地榜第十五,双龙刀柳长贵。” 刘无庸喝茶的手停顿在半空,片刻才落下,深吸口气,试探问:“是与吴家少爷过的招?” 韩载玉不语,只是点头。 刘无庸瞬间没了底气,低声自语:“难怪爷爷前些日子没出一刀就回府。” 韩载玉也是纳闷追问:“刘老爷心里到底再打什么主意,那晚可是当全城人的面,提刀踏空而行,气派的很,大家都在等着老爷子出刀,结果呢,就跟那白发老人聊上几句,收刀败走,沦为笑谈。” 刘无庸苦笑摇头道:“你可知那白发白衣的老头是谁?” 韩载玉白了刘无庸一眼。 刘无庸难得露出一抹笑容,“前朝用剑第一人,鹤周天,鹤老剑神。” 韩载玉在脑中再三思索这个名字,确保查无此人,才开口:“前朝第一?听都没听说过。” 刘无庸微笑道:“鹤老剑神可是厉害,出道即巅峰,十二岁破一境,十四岁破二境,十六岁更是厉害,连破两境,弱冠之年便站稳小宗师,以无敌姿态俯视江湖,三十岁破道成就大宗师,一剑两风招式鸠占剑道雀巢,是江湖历来占据兵器榜首最为长久的一位。” 韩载玉更加不解:“既然人家如此厉害,怎么在江湖一点记载没有。” 刘无庸摇头道:“不是没有记载,而是销声匿迹太早。据爷爷说,自从鹤老前辈三十二岁时去一趟帝城,败给吕青衣之后便是一蹶不振,境界大跌不说,还被玄家铁骑追杀,隐居于山林多时,江湖里为数不多认识他的人,以为他早就死在铁骑之下。” 韩载玉恍然道:“你是在怀疑,昨天将柳长贵击败的是鹤老前辈。” 刘无庸颔首表示。 韩载玉唉一声,松口气,轻松道:“这叫什么事情,正好我要去一趟吴府,要不你也一起去瞧瞧,吴家少爷到底是何人物?” 刘无庸满头雾水,不解问道:“你去吴府作甚?” 韩载玉将茶壶里最后一点茶水倒在杯中,一饮而尽,痛快道:“还能干嘛,自然是去请人吴大少爷赏脸光临将军府呗,现在吴家在旱天形势可是一片大好,总不能真出兵镇压吴家?再说了,能不能打赢还是个问题。” 刘无庸沉默不语。 韩载玉挤眉弄眼,怂恿道:“走走。” 刘无庸古怪看了一眼韩载玉。 韩载玉挑了挑眉。 叹了口气,刘无庸哭笑不得,在韩载玉软磨硬泡下,最终是起了身。 他也很想领教领教,吴家少爷的剑,有如此独特之处。 第一百一十一 点到为止 吴府这几日确实热闹非凡,前头访客络绎不绝,后方剑池修复也是浩大工程,数百名剑修复可不是什么寻常修个板凳难度,几乎是出动吴府所有锻造师,夜以继日守在锻造房里头,生怕出什么意外。 一把名剑的养成是极度耗费心神的,纵然名剑上最为值钱的剑意被吴忧吸走,瘦死骆驼比鸟大,单单铸造名剑的材料就与别的长剑不同,要是数百名剑都能修复过来,断然是笔不小的财富。 有人粗略估计,这笔银两就算是旱天城排名靠前的吴家,都心动不已。 吴忧这几日倒是落得个清闲,每日早晨练剑两时辰,尝试将前些日子从鹤周天身上学来的两风一剑,和薛泽的水龙共庆等等招数精髓挑选出来,融入自身剑法中,再以无相心法做底子,力求熔为一炉,汇聚成道。 只不过先前黄有德所告诉的先手十招虽然颇为受用,可真要实施起来谈何容易,就算拥有剑骨的吴忧,在剑道之路平坦无比,但也不代表当真没有瓶颈,反而是遇到瓶颈,就要滞留相当长一大段时间,若没大造化或感悟,还真可能一辈子止步不前。 不过好在书房十年的苦读中,吴忧养成不俗的定力,读书抄书,三思而感,下棋解困,十年的画地为牢当真是将原先的浮躁性格磨砺干净,否则就凭借吴家在凉州的势力而言,直至今日脏水都未洗干净,换成别家富贵显赫的世家子弟,早就骂娘动刀杀人了。 大汗淋漓,年轻白衣舒缓一口气,当真是痛快万分,回房洗个澡,换上曲小莲准备好的干净月牙衣裳,通体舒畅,站在屋子门口稍作打理,就见手拎餐盒的曲小莲站在院子门口。 吴忧招了招手,示意曲小莲进院,强拉硬拽将青衣姑娘摁在桌椅上,一同用餐。曲小莲吃相自然是极好的,在吴府平日训练出来,举手投足都是大府气质。 眼前佳人就秀色可餐,吴家少爷的食欲相对于平日更上一层楼。 待早饭用尽,吴家少爷正想将体内剑意蚕食消化掉时,消失有一天的吴长林从院落外探出脑袋,对年轻白衣眨眨眼后,大方进入院子。 一丫头看来心情极好,笑盈盈道:“忧哥哥昨夜睡的可好?” 吴忧坐在凉亭中,淡笑道:“怎么今日不泡在剑池里了?” 吴长林歪着脑袋,坏笑反问道:“忧哥哥莫不是吃醋了?” 吴忧拍了拍身旁位置,示意吴长林坐下,随后道:“可是有什么收获。” 吴长林乖巧坐下,点头道:“确实是有不小收获,就说那百把名剑,都价值连城,足够分家府运转数年,还是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 吴忧平静一笑:“那就好。” 吴长林疑惑眨眼道:“忧哥哥不高兴吗?” 吴忧被长林丫头一问给整糊涂,纳闷道:“自然是高兴的。” 吴长林努努嘴,身体微微靠近吴忧,两眼微眯,满脸不信道:“长林一点都看不出忧哥哥的高兴。” 年轻白衣怔怔出神,良久才缓缓道:“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吴长林风轻云淡哦一声,摇晃回自己原先位置,头低低的,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过片刻,脸上的神情就开始不对了,柳眉紧蹙,神色凄惨无比,凄凄惨惨戚戚,以她这等少女心思怎会将相思藏于心上,又过几息,是彻底遮掩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吴家少爷废了好大功夫才将吴长林给安抚好。 吴家丫头双眼通红,时不时还吸吸鼻子,当真是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吴忧手指轻轻在吴长林眉心一点,调侃道:“你看看你,都哭花了脸,到时候成老太婆,就不要你了。” 在旱天城享有文武双全名声的吴家丫头正是伤心时候,其实她很想问问吴忧,今日之别还有多少时日相见,要是自己想见他时,该怎么办。 当然还有,要是自己不锻造剑了,他会不会嫌弃自己是累赘不带在路上。 可惜她还是不争气的只知道哭,原本情绪还算安稳,被吴忧这么一吓,又张大嘴巴,泪水挂在眼角,止不住的落下。 吴忧最是见不得女孩落泪,听不得女孩哭声,佯做愤怒提高嗓门,凶狠狠的一嚷不许哭! 吴长林先是一呆,随后哭声更加大了,边哭边喊:“忧哥哥你凶我!你凶我!” 年轻白衣彻底没了辙,只好将吴长林拉入自己怀中,轻声细语安抚,又是废了大比周章,吴长林才擦了擦眼角的泪。 看着眼前这眼角还带泪花,强忍哭意的丫头,吴忧苦笑不得道:“你且宽心,这一路进京哪能那么太平,总会有些消息能传到旱天,你等着,肯定精彩万分。” 吴长林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去阳城等你!” 吴忧一阵莫名其妙,问道:“你去阳城作甚?” 吴长林轻声道:“找本家大小姐,先争取在她那边立个好映象!” 吴家少爷无奈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看来伯伯都白疼你了,就这么些天被我拐了去。” 吴长林哼哼道:“他巴不得趁早把我嫁出去呢!” 吴忧哈哈大笑道:“也好,想来我姐在府里也无聊,正好你过去逗逗她开心。” 吴长林听完这才嫣然一笑,乖巧闭上嘴巴,又独自与吴忧待上一会,便自己离开。 小丫头该去剑池参悟锻造之术了。 这事关乎分家未来走向,马虎不得,纵然心中再不舍,吴长林也得放下。 目送丫头离开背影,吴家少爷一阵恍惚。 自己是否太过寄情于这个丫头,就算面对洛瑾和曲小莲等人,这么多年都只是点到为止,偶尔的打闹都生怕生情于姑娘心中,自己这一路毕竟走的凶险,保不准就将一条小命给搭进去,到时候这些姑娘怎么办,独自凋零,孤芳自赏。 吴忧实在不忍心。 年轻白衣深吸一口气,刚想出门散心,没承想远远就见一身黄裙摇曳的黄裙姑娘。 不由一笑。 这个妮子,从来都是火急火燎的。 朝她招了招手,竟然还真朝自己方向跑来。 百花丛中,年轻白衣笑问道:“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林熙月弯背插腰,大口喘上几口气,才断断续续道:“中庭差人说,韩府里有人进府,要求见吴少爷你,身旁还有个带刀家伙,看似来不像是善茬。” 吴忧淡淡一笑,以为是什么事情,平静道:“也是该来了。” 林熙月担忧问道:“你昨日才打了三公主,他们莫不是来替主子出气的?” 吴忧耸了耸肩膀,自信满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少爷手中可有一万种方法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 林熙月在旁打趣道:“不是十八般武艺?” 年轻白衣微微一愣,也不尴尬,笑眯眯道:“要不你先试试?” 林熙月配合大叫一声,又学吴忧模样做个鬼脸,朝中庭方向跑去。 年轻白衣唉了一声。 都不愿意。 当真忧伤啊。 第一百一十二 学人唱空城 吴府花园离中庭有些距离,再加上吴忧刻意压下路上速度,待进庭时,韩载玉与刘无庸脸上明显有冷意,只是碍于吴家面子,不好多说什么。 韩载玉抱拳行礼,“吴少爷别来无恙。” 吴忧没去理会韩载玉,拍拍林熙月的肩,轻声道:“去把你的琴取来,一会要用。” 林熙月双眸绽放光彩,终于要到她大显身手时候? 这个丫头可是将吴忧进城时说的话时刻牢记心头,连连点头答应,顾不上休息,一蹦一跳的朝自己院落奔去。 吴家少爷见林熙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才转过头,平淡问道:“怎么今日卖茶水卖到吴府里头来了?” 韩载玉脾气不显于色,对于吴忧的话语只是一笑置之,继续道:“吴少爷说笑了,载玉这次来是为了昨日公主殿下的鲁莽,赔不是的。” 坐于高位的吴忧拖长一声哦,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感兴趣,随后注意到韩载玉身旁的面生男子,开口问道:“这位是?” 不等韩载玉回答,刘无庸胸膛略微挺起,平静道:“刘家刘无庸。” 吴忧纳闷的撇一眼韩载玉,笑问道:“倒是稀奇,刘家不会也是来给我赔不是?” 韩载玉又要说话,只是刚张开嘴,刘无庸直接一手堵住其嘴,脸色冰冷,一本正经道:“想来看看吴少爷的剑,是否有外人说的那么神乎其神。” 韩载玉面如死灰。 吴忧单手支脸,一脸玩味。 中庭内陷入死般静寂。 刘无庸耐心等了许久,见吴忧始终都没起身意思,皱眉道:“吴少爷这是何意?” 吴忧看向韩载玉,浅笑道:“他让我想起一个人。” 韩载玉这下老实闭上了嘴。 刘无庸没了耐心,直问:“谁?” 年轻白衣一副慵懒模样道:“良子房,只是他比你强一些,好歹来杀我时会找个借口,虽然那个借口也不成模样。” 刘无庸摇头道:“我来不是杀人,只为观剑。” 韩载玉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一手支着脑袋,也不知自己起先脑子抽什么风,把这个刀痴从刘家拉出来丢人现眼。 不用说吴忧在吴家是什么地位,就算是寻常士族公子哥们,除非特殊节日长辈邀约,放在寻常日子,岂会无缘无故在人面前卖弄剑法。 这不就成街道旁卖障眼法的神棍了吗。 人家会乐意才怪! 好在吴忧显然没有将刘无庸的话语放在心上,又或者是暗自记在头中不显山露水,只是摆手看向韩载玉,笑问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韩载玉搓搓手,附和笑道:“吴少爷随意就好。” 吴忧嗯一声,看向中庭外那一抹淡黄身影,轻轻一笑,随意问道:“那店家说说看,如何给我赔不是。” 韩载玉大气不敢喘一声,连忙道:“韩将军想请吴少爷今晚到府中做客,昨日定是有误会,贵府大小姐马上要与二皇子成婚,将来都是亲家,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现在伤了和气。” 吴忧挑挑眉头,倒是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 择日不如撞日。 素来是凉州请人的规矩。 年轻白衣斟酌片刻,也没过多客气点头,既然韩不为愿意遵守江湖规矩,作为江湖中巨头家的少爷,这个顺水人情得给的爽快。 韩载玉见吴忧点头,心中悬挂的石头终于落地,抱拳行礼,拉着脾气如牛般倔的刘无庸离开这等是非之地。 年轻白衣见状也是轻笑一声,倒是两个有趣人。随即收起脸上慵懒表情,朝中庭外背着如人形高长琴的姑娘走去。 “他们走啦?”林熙月满头大汗,白皙的脸颊上黏贴少许黑发,不用多想定是一路奔跑,都顾不及淑女形象。 吴忧擦去黄裙姑娘额头上的汗水和发丝,认真道:“内力还未打扎实前,再如此奔跑,定要你好看。” 林熙月展颜一笑,嘻嘻道:“要是还有下次,吴少爷准备怎么办?” 吴忧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威胁说:“把你吊起来,打屁股!” 林熙月努努嘴,小声嘀咕:“这都是对小孩子的。” 吴忧点了点其眉心,苦笑道:“你个小丫头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林熙月摇摇头,整理整理被风吹乱头发,睁着灵动眼睛,问道:“吴少爷,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吴忧摇头,继续卖关子,“你就在中庭等我,待我去找一趟吴伯伯。” 林熙月啊一声,小脸全是失望,不过见吴忧态度坚决,也不好说些什么。 分家府前,来往访客还是许多,韩载玉和刘无庸没有办法,只好从偏门出府。 韩载玉还好,经营茶楼多年,常年卑躬屈膝的也就习惯了,只是刘无庸是何人,旱天城位列前头刘家的公子爷,一辈子没对人点头附和过,颇有文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风亮节。 走在旱天热闹街道上,周围叫卖锣鼓喧天,更加映衬刘无庸心中的愤怒。 刘无庸一脸铁青,想到先前在中庭里吴忧傲慢态度,握刀的手青脉浮现,狰狞万分。 作为刘无庸为数不说能说得上话的好友,韩载玉怎会不知刘无庸心中所想,安慰道:“这件事情毕竟我们不占理,吴少爷能如此爽快答应,倒也不算为难我们。” 刘无庸面无表情道:“谁跟你,我们?” 韩载玉不乐意了,站在路边就骂道:“刘无庸你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感情喂狗了?” 刘家少爷沉默不语,气息愈发冰冷。 韩载玉勾肩搭背,也不顾街道路人投来异样目光,乐呵道:“我知你在念叨什么,放心,既然兄弟答应你的,绝对不会失言的。” 刘家少爷将韩载玉勾在肩上的手拍开,多少还是要点脸面,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韩载玉幽幽一叹道:“其实拉你过来,就是为了给吴少爷露过熟脸,今晚上的宴会才是重头戏。” 刘无庸冷哼一声:“你老爹那般为了旱天能把自己亲弟弟都给出卖的忠心,岂会做有背皇命之事?” 韩载玉摇头道:“非也非也,圣旨上只是说不见红而已。” 刘无庸恍然大悟,手中长刀颤抖。 韩载玉阴森一笑,心思神游万里。 张灯结彩的韩府暗处,三百精兵黑甲隐秘于此,浑身散发不同于武夫的杀伐气息,各个手持砍刀,恭候吴忧的到来。 这注定是一场鸿门宴。 对于两家来说都是。 吴忧不吃这场宴,出不了城,同样的,韩不为不摆这场桌,自己的命就活不长。 斗来斗去,其实最后还是玄家人在幕后渔翁得利。 韩载玉又是重重一叹。 希望吴家少爷,能给这场胜负早已注定的赌局,来点不一样的味道。 时间过的很快,眨眼间,黄昏现。 在旱天的官道上,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在昏暗光线中被拉长。 男的身着白衣,腰间系剑。 女的一身黄裙,背负长琴。 年轻白衣今晚的宴会,没带鹤周天与黄有德,甚至连曲小莲都搁置在府中,唯独就带林熙月一人。 站在中门大开的将军府前,吴忧讥笑一声。 这是学古人大摆空城还是瓮中捉鳖? 年轻白衣挺胸抬走,拉着林熙月的手,大步踏进将军府。 嘴巴还不饶的嚷道:“韩不为,出来接驾!” 第一百一十三 一曲凉人离殇 吴忧这一嗓子,动用体内真气,在旁听是不怎么响亮,但却能绵延整个将军府,传入数百人耳朵里。 天边黄昏凋零,月光初显,一抹银辉照亮眼前万物。 站在将军府大门下,林熙月踮起脚见远处迟迟不来人,问道:“这样行吗?” 吴忧负手而立,白衣飘飘,自信满满道:“放心,本少爷可曾有骗过你。” 林熙月嗯一声,低眉见两人紧握的手,感受手心传来吴忧的温度,心中顾虑一扫干净,甜甜一笑,甚至有点盼望韩家人慢点来。 果不其然,吴忧声音落地不过百息时间,一身家居宽松服饰的韩不为从远处走来,还未至吴忧跟前,佯装惊慌,抱拳行礼,态度有佳道:“真是有失远迎啊!吴少爷来府前怎么没人通报?这般奴才,真是大胆,玩忽职守,我定要严查!” 吴家少爷笑而不语,静候韩不为下文。 韩将军无愧是能在旱天站稳脚跟的人,城府之深,脸皮之厚,都是超乎寻常人,见吴忧并没开口意思,也不尴尬,看向白衣身旁的姑娘,疑惑问道:“吴少爷,这个姑娘看的面生,不知是哪位府上姑娘,长相如此清新脱俗。” 林家大小姐微微一笑,欠身行礼,举手投足都很有讲究,一瞧就知是出自名门大家,“陵城林家,林熙月。” 韩不为恍然哦一声,“林子为是姑娘何人?” 林熙月淡淡一笑,如实道:“是我小舅。” 韩将军哈哈大笑,伸出一手,热情道:“原来是林侄女,倒是我韩某有失远迎了,两位这边请!” 话毕,韩不为率先转身,领着两人朝韩府深处走去。 林熙月担忧的看一眼吴忧。 年轻白衣用空闲一手做半个鬼脸。 黄裙姑娘没忍住,噗嗤一笑。 吴忧随后认真道:“离府前跟你说的可是记住了?” 林熙月拍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胸有成竹道:“你且宽心,熙月第一次学的曲子就是这首,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吴家少爷点头道:“好。” 将军府庭院深深,是典型的旱天园林风格,占据规模虽然不及分家府院,但胜在地理位置。将军府位于旱天城闹市中心,站在稍高窗前往外眺望,全城景象尽收眼底,可谓是旱天一绝。 院内湖水假石皆是极具细节,出自大家之手,一山一峰,生意盎然,一石一缝,交代妥帖,有江南味道,对此十分熟悉的林熙月路上也是言简意赅的说出精髓所在,惹得韩不为赞叹不已。 一路上气氛还算轻松,有说有笑,好似就是一般朋友到访府里般。 直至抵达将军府中庭。 将军府的中庭与别府规格不同,呈圆形状,圆的两端是各是入口与出口,庭院中除了用青竹点缀外,全无其他装饰。 韩不为领着吴忧和林熙月进入院子,院内两排明明灯火通明,林熙月却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感到一股刺骨寒冷,与吴忧相握的手,力度更加大了点。 吴忧自然是察觉到林熙月的异样,不过眼下来不及安慰,小宗师气势悄无声息放出,如银蛇般游荡在中庭内外,能清晰感觉到这个圆形庭院外百步处,此刻站的密密麻麻的黑甲高手。 娘嘞。 韩不为这次真是来狠的啊。 坐在宴席一端的玄敏敏见到吴忧,怒意十足,又瞧见与其手牵手的林熙月,更是冷哼,低声骂道:“不知羞耻。” 吴忧强装镇定道:“怎么,昨天说的事情公主殿下考虑的如何?” 玄敏敏冷笑道:“姓吴的你就高兴太早,等下有你哭的时候!”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拉着林熙月坐下,当众人面给林熙月先倒上一杯酒。 玄家公主双眸冷意四溅,看向韩不为,示意他快点动手,恨不得马上将吴忧拨骨抽筋。 韩不为迟疑一下,见时机成熟,刚要开口,就被吴忧一声打断。 只见年轻白衣手握酒杯起身,朝韩不为笑问:“韩将军,可曾听说凉州战歌?” 玄敏敏满头雾水。 韩不为心头一颤,这才注意到林熙月身后背着的长琴,沉重一叹后感叹道:“看来吴少爷今晚是有备而来。” 吴忧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月光寒芒冷如剑,竹柏沙沙空作响。 林熙月将背后长琴取下,夹在酒桌之上,蓄势待发。 韩不为闭上双眼,手中酒杯掷地,清脆一声,四分五裂。 中庭外黑甲脚步如雷,滚滚而来,涌入中庭内,将白衣与黄裙团团包围。 韩不为大喝一声:“坐!” 数百黑甲们面面相觑,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不应该是抽刀? 韩不为再喝一声:“坐!” 哗啦啦,三百铁甲盘腿而坐。 年轻白衣朝林熙月点点头,后者深吸一气,灵巧双手轻拨琴弦。 凉州战歌,又叫凉人离殇。 东武望边塞,凉人老少两相忘。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握剑战沙场。 不用诉离觞,相思从来愁断肠。今夜送归灯火冷,凉州,十年裹尸仍未还。 当年边疆战事吃紧,凉州十室有九空,凉州儿郎战死高达九成之多,黄沙埋忠骨,至今还被掩埋在边塞之外,无人敢领。 琴音幽幽,曲音平淡,偶有哀转,外人听来此曲似乎并没太大特点,唯有上过战场的凉人子弟,能从曲中听出他意。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嘴里的黄泉故事,无止休。 这是何等的自嘲。 中庭内,寥寥几人身影坐于高位。 韩不为右手悬空握一酒杯,左手跟随曲调拍打膝盖。 玄敏敏一脸茫然,不解其中意思。 公主身后的柳长贵面无表情,待凉人离殇曲子达到高潮时,黯然离场。 一曲离殇,三百黑甲,泪洒当场,战意全无。 吾化血骨为城墙,后人唤吾为人屠。 这是何等的凄凉。 韩载玉站在中庭外的一棵老树枯藤上,望向中庭内的黄裙出尘女子。 林熙月也许直至今日,才知道凉人离殇真正的意思,一时有感而发,呢喃质问道:“凉州千载悠悠,可曾有过自相残杀?子弟血水,何曾溅于己身?” 在战场上饮惯风沙的三百黑甲们,惭愧低头。 是啊。 凉人的血,何曾洒在凉人肩头。 这是何等的羞愧。 韩不为双眸通红,林熙月这一曲瞬间将他拉回曾经在边塞,与战友们同吃一锅饭,同饮一桶水的场景。 深吸口气,韩大将军扬声嚷道:“起!” 三百黑甲整齐起立。 苦笑摇头,这一次韩不为承认自己输了。 输的心服口服。 韩大将军正臂高呼道:“退!” 三百黑甲统一给林熙月抱上一拳,后离开中庭。 玄敏敏傻眼了,眼睁睁看着三百士兵退走,怒火中烧,这是要造反吗?朝后头直嚷,要柳长贵将韩不为脑袋撕下来,喊了半天,身后始终没有动静,转头一瞧,空无一人。 三公主殿下心头一紧,如泄气皮球瘫软在地,心中拔凉。 年轻白衣弯腰给酒杯满上,隔空与韩不为对碰一杯。 待一杯酒水饮尽,一抹刀光从中庭外传来,杀向吴忧。 刀意凌厉,斩断空气。 吴忧两指捻剑诀,以指代剑,轻描淡写一挥,将刀光斩断。 以指化剑光。 吴晨自创的其中一招。 年轻白衣转向中庭外,对刀光的主人笑问道:“可服?” 刘无庸长刀收鞘,双手抱拳,“佩服。” 年轻白衣又倒一杯酒,对庭院绿荫中的韩载玉喝上一杯。 韩载玉跳下树枝,不抱拳,行官家礼,“吴少爷,载玉服了。” 吴忧微微一笑,转身朝林熙月问道:“回府?” 林熙月摸摸肚子,可怜兮兮道:“饿了。” 吴忧笑问道:“吃饺子?” 林熙月想了下,笑眯眯道:“不,我想吃汤圆,大份的!” 吴忧哈哈大笑道:“好。” 第一百一十四 一叶扁舟逆水而来 原本杀机四伏的将军府赌局,还未正式开场就被林熙月一首凉人离殇敲定胜负,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只是有惊无险。 好在韩不为有意站在吴忧这边,韩载玉那一跪也是彻底表明立场。 否则这次的将军府,注定染血。 韩不为本来还在琢磨怎么给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写周折,将此事大事化小,正想到发愁时,柳长贵竟破天荒站出来,表示自己可以让玄敏敏出来给将军府今晚的事情搪塞过去,只是有一个条件。 韩大将军大喜过望,毕竟皇帝能不信韩不为,总不能不信自己亲生女儿,连忙问柳长贵需要什么。 柳长贵摇头不语,只是看向吴忧。 似乎是一曲离殇勾起这个大汉在凉州的回忆,柳长贵有感而发,想再走一趟江湖路。 吴忧猜到大汉的意思,笑问京城那位怪罪下来怎么样。 柳长贵哈哈大笑,江湖险恶,一趟走下来,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吴忧笑而不语。 这汉子,倒是洒脱得紧。 年轻白衣盘腿在分家府的凉亭里,伸了个大大懒腰。 柳长贵的意思很好猜测,无非是没了自己在玄敏敏身旁保驾护航,怕这娇贵花朵葬在黄沙之中,反正吴忧也是往京城走,带上玄家丫头,做个顺水人情,给玄家留个好映象,吴妙儿倒时嫁过去,多少都会少受些罪。 “少爷。”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吴忧没回头,只是摆摆手,小书童屁颠屁颠从外头跑来。 吴忧微笑问道:“怎么今日不跟贰春那个丫头跑去玩耍?” 小书童摸了摸后脑勺,嘿嘿道:“想来好久没跟少爷问好了,今儿特地过来问声好。” 吴忧哪能不知书童脾气,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没好气道:“说,何事?” 小书童又是嘿嘿一笑,随即收起表情,黑色瞳孔在月下闪闪发光,正经道:“少爷,我想好了,一定要上什么龙什么山,我要学武。” 吴忧嗯一声,笑问道:“就因为贰春一句话?” 小书童点点头,又摇摇头。 吴家少爷哭笑不得道:“是何意思。” 小书童拽紧拳头,认真道:“更为少爷。” 吴忧闻言怔怔出神,良久才缓过神来,小书童早已不见踪影,回眸一瞥,曲小莲提灯走来。 将院落的灯笼里外都换上一遍,亲力亲为。 吴忧其实说过让曲小莲歇息的,分家府里有丫环,不用特意从自己那头跑来,但是曲小莲执意如此,说交给其他人来做,自己不放心。 清楚青衣姑娘是个什么脾气的人,年轻白衣倒没有再说什么了。 待院落的灯笼全部置换完,曲小莲才进凉亭,一脸冷清。 吴忧乐呵一笑。 曲小莲柳眉一蹙,严肃问道:“少爷,你知不知道今晚有多凶险?” 吴忧嗯了一声。 曲小莲这次是真生气,好凶道:“知不知道韩不为一旦下了杀心,三百铁甲就算是少爷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的!” 吴忧嗯了一声。 曲小莲双手托胸,此刻倒是如吴妙儿附体般,在教训自己家闯祸小弟。 她气吴忧做事还是这般小孩子性子,跟从前那样不计后果,但更多的还是气愤这么危险的场所没带上自己。 曲小莲叨唠叨唠没完没了,年轻白衣很有耐心的倾听。 等曲小莲没话说了,吴忧起身贴心递上一杯水,特狗腿道:“口渴了?快喝些水消消气。” 曲小莲冷哼一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吴忧柔和一笑,看起来是真口渴了。 曲小莲怒气消散七八成,手里的瓷碗重重放下,怒然道:“刚刚跟少爷说的,听清楚没?” 吴忧乖巧的点头。 曲小莲怒极反笑道:“没个正经!” 吴忧做个鬼脸,曲小莲伸手就要打,年轻白衣侧了侧身,嘿嘿笑道:“曲姐姐还是别生气的好,笑起来的曲姐姐才是最好看的,眉头一皱,老的快。” 曲小莲收回说,微微出神,看起来自己是真的生气,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出格举动。 从小就有颗玲珑心的吴家少爷怎会不知青衣姑娘心思,连忙换个话题道:“洛家那边可通知了?” 曲小莲点头道:“都交代清楚了。” 吴忧深吸一口气,既然将军府的事情都搞定,吴府剑池这边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有结果。 旱天城,就算是过去了。 在月下打个大大哈欠。 是时候该走了。 次日,拂晓破黑,旱天大江上烟波浩渺。 想起那日进城时的壮观场面,吴家少爷表示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毕竟还年轻,没有黄有德那般厚重脸皮,选择在天刚刚破晓,大江还未涨潮时分一路向下,直奔大草山。 吴长林这次真的没有睡懒觉,或者可以说是一夜未睡,双眼通红,路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跟在分家府身旁,一阵失神。 年轻白衣也不出声打扰,先是朝将军府方向走去,将三公主殿下先接过来,后者今日倒是颇为老实,不过再被吴忧简单调戏几句,就原形毕露,发誓此生定要将吴忧的嘴巴堵死。 在将玄敏敏接回府时,洛瑾正好拍马赶到,众人稍与分家府里人打过招呼,便朝旱天城外走去。 韩不为站在城墙上,亲自为公主与吴忧送行。 让吴忧感到意外的是,韩载玉和刘无庸今日也是起了大早,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好像是还有什么等着自己。 分家府准备的船只自然是气派的,旱天大江的水势凶险,一般船只平日弱潮能够应对,但老天莫测,谁都不能保证江水一路都是平缓的。 吴忧站在船头上,与船下的众人挥手告别。 大船开动,年轻白衣的声音渐渐在旱天码头模糊。 吴长林终于是缓过神,朝吴忧身影伸了伸手。 吴忧双手作喇叭,喊道:“去阳城一路小心。” 吴长林哭笑不得。 旱天城到阳城才几步路,有何凶险可言。 真的该担心的,是吴忧自己才对 吴长林笑着喃喃道:“真是一个笨蛋。” 作为分家府二当家的文气中年人朝分家主问道:“这丫头怎么了这是?一早晨心事重重的?” 分家主淡淡一笑,“少女已知情滋味。” 文气中年人长长哦一声,恍然道:“大哥该头疼嫁妆了。” 分家主冷哼道:“长林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文气中年人扶了扶须,乐呵歪头道:“巧了,我也不乐意。” 分家主古怪瞪了一眼文气中年人。 文气中年人哈哈大笑,转身进城。 …… 大船浩荡在江面上行驶,一路向东,刚好能见日出。 阵阵暖意洒人间,年轻白衣盘腿坐在船头上,手里握的是剑痞子那本《春秋甲剑录》。 春秋之书不同与现在书籍,春秋武道发展之时,文字普及还没现在这么广泛,大多都是以图画形式传承,这样有好有坏。好的是看起来方便,对于吴忧这种过目不忘的而言,着实是方便。但弊端也特别明显,没有详细文字记载,神韵全无,只能学模样,不能融精髓于其中。 或许这也是春秋招数渐渐消失的原因。 洛瑾从船后方走来,坐在年轻白衣身旁。 吴忧笑道:“旱天城这关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大草山又藏多少险恶。那边大多是蜀地,财狼虎豹栖息之所,再加上玄家官兵,鱼龙混杂,或许要一路染血过去。” 洛瑾望向海面远方,疑惑嗯了声,擦了擦眼,定睛一看,却瞪大眼睛。 只见一叶扁舟从下游逆流而行。 一位朴素衣裳的年轻男子手持竹竿而来。 挑起沉在江面底下的竹竿,轻轻一点船头表面。 大船双排掀起阵阵巨浪。 这座巨大随时都能将数百扁舟撞翻的大船,居然就这么停了下来。 年轻白衣傻眼。 来者不善啊。 第一百一十五 可曾记得鹤周天 素衣年轻人轻抬竹竿。 轻描淡写一点。 大船剧烈摇晃,江面喧嚣非凡。 船夫们吓个半死,还有些没站稳脚跟的,险些摔下船去。 惊魂未定。 年轻白衣站起身子,望下方看去,惊叹一声,这等鬼斧神工的功夫,居然是出自个年轻人之手。 鹤周天靠在船面夹板上,与黄有德对视一眼,平静道:“有剑意。” 黄有德点头,幸灾乐祸道:“不是奔着吴小子,就是奔着你来的。” 鹤周天不以为然,耸耸肩膀,随口道:“江湖人哪有不挨刀,只是早或晚罢了。” 黄有德哈哈大笑,唯恐天下不乱,一脸期待神色。 “来者何人?” 吴忧朝下大喊,素衣年轻人只是简单看一眼,随后将其无视,朝船里头嚷道:“鹤前辈可在船上?” 吴家少爷一听不是来找自己的,轻松许多,笑容满面,原来是找鹤周天的。 转头就叫曲小莲端来几个好菜,看戏要紧。 玄敏敏原本在船舱休息,原先剧烈晃动差点没把公主殿下命给吓了去,头晕目眩,只好到船面吹吹风,一探脑袋,就听吴忧在船头大喊有好戏看,一下来了兴致,连忙跟了上去。 鹤周天脸上阴晴不定,不情不愿走到船头,向下望去。 素衣年轻人一见鹤周天,脸上浮现笑意,大喊道:“可是鹤老剑神?” 鹤周天板着脸道:“有屁快放!” 素衣年轻白衣一手持竿,另一手理了理衣角,微微弯腰,态度恭敬道:“鹤老剑神,晚辈郭六丙,师承荣九道,十岁习剑,练剑十余载,师父说晚辈剑道桎梏,前些天夜晚见识鹤老剑神的拔剑神韵,夜不能寐,前来讨教。” 年轻白衣在旁吃着曲小莲端来的酒菜,荣九道的名声多少听说过一些。 据说荣九道走的路像极吴家最初,重杀伐,戾气颇重,力求一剑破万法。 鹤周天闻言微眯双眸,竹竿上的剑意确实有荣九道的意思,瞄一眼年轻人,点头道:“的确是荣九道的剑意,这家伙倒是还活在世上,剑道资质平平,没想到还有如此慧眼,收个如此徒弟。老夫记得荣九道那泼皮不是曾言此生不收徒,你这小子怎会让他轻易改口。” 在鹤周天面前自报姓名来历,执晚辈礼的郭六丙憨态一笑道:“或许是名字跟师傅有缘。他叫九道,晚辈唤六丙,似乎有传承意思。师傅说见第一面就说跟他有三分面熟缘分,” 白衣老人看向船下长相颇为俊朗的年轻人,破口大骂,这个不要脸东西,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转眼又乐道:“细细一品,倒是跟荣九道说话如出一辙,你且出剑试试,若是只是将荣九道的九道真决练个雏形,没有得到其精髓,那就不用在老夫这丢人现眼了。” 素衣年轻人微微一笑,双眸绽放光亮,扁舟旁江面炸裂,江面翻腾。 鹤周天一脚踏在船头,嗤笑道:“小子,当真不出剑?” 素衣年轻人微笑摇头道:“老剑神有伤在身,不好占前辈便宜。” 鹤周天哈哈大笑,不由分说,夹板上的长剑出鞘,提剑飞身下船。 洛瑾坐在吴忧边上,见识到素衣年轻人竹竿上的肉眼可见的剑意环绕,沉声道:“这人很强,剑道或许在你之上。” 林熙月睁大眼眸,惊讶万分,在她脑海中,吴忧的剑道已然算是上乘,放在江湖中都能称之为一线高手,扁舟上的男子也不见得比吴忧大上几岁,剑道居然能在吴忧头上。 这是何等的天赋。 玄敏敏闻言得意一笑,手握一块糕点,美滋滋的吃起来。 吴忧在中间笑而不语,撕下烤鸡上的鸡腿,塞入嘴中。 面前鹤周天的提剑冲来,郭六丙全然没有旁人面对前朝剑道第一人时的恐惧,非但不惧,洒然大笑,双手剑道肆起,竹竿一分为二。 一杆撑船,另一竿化剑,入江面,卷动一番,用力一甩,划出一道满月弧度,随后只听素衣年轻人喝一声:“起!” 原先被搅动的江面似乎被竹竿牵引,一道水龙卷扶摇直上,杀向鹤周天。 鹤周天见此大笑,袖口一红一青两道剑光缠绕,一剑斩去,迎面而来的水龙卷顷刻一分为二,同时一鼓作气将水中蕴含的剑意彻底瓦解。 满天水花,激射在扁舟四周,夹杂着充沛剑气的水花落入江面,好似炮弹入水,江面炸裂,无数道高过大船的水柱擎天而起。 两人相距两百步的水面,剑气缭乱纷飞,只是两两相望,江面道道横竖交错的江面沟壑。 三公主殿下在船头上看得是目瞪口呆,从小在皇宫中长大的她,虽然是抵达凉州,不过一路上有名列宗师地榜的刘无贵保护,在加上碰到的都是阿猫阿狗,懂些皮毛之人,打起来自然没有今日如此绚丽。轻轻一剑之威,江面爆裂,武道竟是如此恐怖无敌,若是遇上玄家铁皮战船,是否也只需要一剑?公主殿下先前对江湖武道什么并不太感兴趣,只是听说玄通自从走过凉州,惹来无数好评。 三公主殿下为了名声,也是舍弃锦衣玉食生活,今日所见,震撼无比。侧过头偷偷看向白衣男子,突发奇想,要是今日不是鹤周天,是吴忧一剑斩破江面,又是何场面。 玄敏敏摇摇头,什么时候还犯花痴? 鹤周天剑贯长虹,袖口一青一红剑光融入剑身,刺眼无比,于水雾前疾驰于前,奔向扁舟位置,溅起一路涟漪。 郭六丙双眼微眯,不慌不忙,右手竹竿点水面,剑意融合,一击横扫千军扫去,顿时扁舟百步内掀起一道惊人水幕,好似一头惊天巨兽张开嘴巴,翻江倒海,将鹤周天吞没。 蓄势待发的鹤周天哪里会惧,红月三千一扫,三千剑光在水幕中炸裂开来,满天水光中,手中剑身青焰暴涨,就连船上普通渔民都能看得清楚的剑光在剑上跳动,这便是剑意大成,连寻常人都能感受到的伶俐。 破开水幕,鹤周天又是一扫,绿麋五千剑光如千军万马奔向郭六丙,凌厉而下,裹挟无与伦比剑意。 郭六丙见此漫天剑光,惊叹一声:“好一击绿麋之气五千剑,师傅撑不起六丙!” 素衣青年人手中竹竿翻转,扁舟下水面跟随节奏,同样汇聚成漩涡,待剑光马上杀至跟前,水花龙卷承天而起,瞬间将剑光冲散。 鹤周天大笑一声,破开龙卷,朝郭六丙就是一剑斩去。 郭六丙同样举起竹竿,剑意环绕,格挡在前。 两人碰撞,发出一声好似只有金属碰撞的清脆,扁舟略微下沉,涟漪扩散开来。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 鹤周天的剑势如虹,对上这根寻常竹竿,占据绝对上风。 身上两气如银蛇游走在身上,剑意也随之一涨再涨。 郭六丙针锋相对,身上剑意毫无保留而出,竹竿上散发璀璨光芒。 两人在短暂间隔,再一次碰撞。 这一次碰撞,刺耳无比,就算是踏入武道的吴忧等人,都感到不适,良子房心思细腻,在声音还未波及船上时就用剑罡笼罩船面,形成屏障,不过随之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吐出。 穆贰春慌了神,丢下小书童就朝良子房跑去。 船下的两人还在对峙,鹤周天身上剑意狂舞,论持久战他自然是占得上风,随即一招朝天阙打出,郭六丙的竹竿一弯再弯,怦然作响。 郭六丙也知这样下去自己绝不胜算,当机立断放下撑船的手,收起剑意,倒退数步,暂避锋芒。 大船轰然下江,溅起两排水花,恢复形式。 吴忧命人停下船只,喝上一杯美酒,静待真正的好戏。 郭六丙站在江面上,双手持竹竿。 鹤老剑神一手提剑,横立当中,气势无可比拟。 世人只知吕青衣天下无敌,可记得当年鹤周天一气借剑两万三! 鹤周天大喝一声,气势再度上涨。 从二品再度入一品! 第一百一十六 一剑断大江 船上船下是截然不同的世界,船下两个剑道大家大战正酣,剑意纵横,江面水花又起又落,船上的众人则是风轻云淡,吴家少爷啃完鸡腿拿翅膀,玄敏敏钟爱糕点,一块吃完还不过瘾,又悄悄拿上一块,洛瑾等其余几人,也是有说有笑,全然不在意船下两人的死活。 洛瑾靠在船头,握酒壶的手搭拉在船外,青丝被海风吹拂飘荡,一双好看的眸子盯着船下犹如无人之境的鹤周天,感叹一句道:“到底还是姜老的辣,转眼就从二品再入一品。” 林熙月刚刚踏入武道,凑过脑袋,好奇问道:“那个叫什么郭六丙的什么来头,能跟鹤老头打的如何难舍难分?” 曲小莲给吴忧倒上杯酒,笑道:“郭六丙的师父同样是前朝江湖名声显赫的剑道高手,传闻荣九道有怪癖,喜欢挑战一线剑道,打赢就将其锁在深谷里,终日给荣九道喂剑招,直至将剑修们的所有剑道学来,这才一剑要去他们性命。” 林熙月听完小脸一白,银牙打颤,实在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歹毒之人。 洛瑾云淡风轻一笑道:“这还算好的,江湖有些隐秘宗门甚至专门猎杀高手,将其身体做以药引,辅佐自己修炼,这样事半功倍,但根基不稳,遇上寻常高手能以境界压制,不过真要是遇上同级高手,只有等死的份。” 洛瑾忽然明白过来,看向吴忧,笑道:“那个魏百岁亦是如此才得以破一品大宗师的?不然能被鹤周天如此轻松解决?” 吴忧不可置否一笑。 林熙月想到陵城无根老货的那张沟壑纵横的阴阳脸,就是一阵恶心,将糕点放下,朝船舱走去,连剑都不看了。 玄敏敏白了洛瑾一眼,手腕的铃铛一晃一晃,叮当作响,咬下口糕点,恶狠狠道:“这帮人迟早让皇兄收拾他们!” 洛瑾仰面喝口酒,姿势洒落,中气之足笑道:“若是公主殿下能将凉州这等宗门全部踏平,倒也未尝不是件功德事。” 玄敏敏眨眨眼,兴奋道:“真的吗?” 洛瑾笑的点点头。 玄敏敏举起一拳头,兴致勃勃道:“好,那这次回京,就让皇兄马踏了这些不伦不类的家伙!” 曲小莲捂嘴轻笑,倒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 光听宗门名字就知大多在深山老林,依靠山林天险度日,再说就算真正找到位置又能如何,凉州多少武夫憋着口恶气,玄家兵马只要敢大张旗鼓的进入凉州,还未至目的地,估计最少都要损上三四成人马,这还是将江湖中脾气古怪家伙排除在外,不然凭借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少动静来。 吴忧喝完曲小莲倒的酒,在后者还要倒上时赶紧制止,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分家主有心的拿出几十坛吴家陈酿,后劲可大,再喝几杯就算是现在站稳小宗师境界,都会感到头晕目眩,一时憋不出酒气。 年轻白衣站在船头,凝神注视船下两人,凤眸金光闪闪。 这是一场不可多得的剑道比试,对于作为旁观剑修的吴忧来说,能如此近距离见识两人剑法,将其招数记住,化为己用,亦是场不小造化。 鹤周天手中长剑焰火忽然熄灭,弃剑罡不用,与郭六斤纯粹以剑招对剑招,双方剑招都是练得炉火纯青,快如闪电,踏在江面上,一串串火星四溅,甚至到了后面白热化阶段,两人皆是闭目对招,动作行云流水,妙不可言。 吴忧见此状心领神会一笑,看来鹤周天也是注意到自己想观战收益,送个顺水人情,双眸神凝,那定不能辜负人家一番美意。 郭六丙战到后头,放弃原先澎湃外露剑法,两手竹竿化剑,刚柔并进,走一细水长流,独求一剑破解万法,无人可解招数。 对战经验丰富无比的鹤周天怎会不知郭六丙的想法,以一品大宗师之力全力压下,毫无保留进攻,郭六丙手中竹竿越战越短,招数却越来越霸道生猛,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反之,就是多一寸凶险。 眼瞅竹竿马上就要到末端,郭六丙也知自己身处劣势,但他脸上仍旧波澜不惊,从前朝公认用剑第一人手中过了五十多招,足以自傲。 吴忧站在原地,白衣飘飘,呼出一口浊气,苦笑道:“这等层次剑招,就算一身剑骨,短时间也吃不下啊。” 洛瑾在旁打趣道:“能吃几分就吃分,当个饱死鬼总比饿死强。” 吴忧转头做个鬼脸,嘻嘻道:“死前先把你拉下去,到了阴曹地府照样给我暖床。” 洛瑾咬牙切齿道:“一枪戳死你!” 旱天大江,潮起潮落,连绵不绝。 鹤周天在半空转个身位,手中长剑光芒四射,重重斩下,郭六斤深知这招不可硬抗,连忙后撤,果不其然,鹤周天这手没有留情,一剑站在江面,掀起高过大船半截的水浪。 “郭家小子,现在不拔剑,更待何时?” 前朝用剑第一人满脸通红,大声嚷道。 郭六丙依旧双手持竹竿,微笑摇头道:“太久未握剑,不如竹竿来的痛快。” 鹤周天冷笑一声,手中剑芒又涨一寸,现在哪怕是玄敏敏这等从未接触武道的人都能看的鹤周天衣袖口上有两道真气游走,宛如一青一红两条小蛇,缠绕在衣袖口上。 郭六丙眼孔扩大。 只见鹤周天的两气一瞬间粗壮如手臂,转眼盖过手中剑芒,隔空一撩,一道剑光斩向郭六丙,速度之快,就算是剑道高手的弟子都反应不过来,手中竹竿粉碎成沫,原先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郭六丙反应敏锐,衣袖依旧被斩去一截。 鹤周天失去最后耐心,并不打算给郭六丙出剑机会,仰天大笑一声,得势不饶人,一番剑术较量下来,着实是荣九道的影子,就算他要走一条霸道的冷门剑术路子,你要谈霸道,就剑术来说,鹤周天一生斩敌无数,谁能比两风一剑来得更霸气? 鹤老剑神一剑起而不落。 原先斩下气势再度回升。 旱天大江上涨潮过大江上游,奔涌朝下,如千军万马冲锋,呼啸杀来,鹤周天大喝一声,高举巨大剑芒,一剑横断旱天江! 一剑斩落,旱天大潮一分为二,气势低垂,转而被江头吞噬。 被水花浸透的衣裳的郭六丙重返扁舟之上,狼狈不堪。 并非他在最后不想拔剑,反而是不能拔剑。 往往高深剑客对决,都讲究心神合一。 剑何时出鞘,何时交到自己手中,极有讲究,一个不慎,便不是救场,而是害了自己。 鹤周天收起气势,大笑问道:“郭家小子,如何?” 郭六丙甩甩衣裳江水,抱拳躬身道:“前辈剑术高超,今日对决,受益良多,多谢前辈赐教!” 鹤周天心情极好,摆手道:“你且退去,别碍着老夫前行。” 郭六丙正要离开,船头上年轻白衣突然扔下一根长棍,笑道:“拿这个做桨,比手划动来得快。” 郭六丙接过木棍,朝年轻白衣轻轻一笑,随后架着扁舟,往旱天方向驶去,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鹤周天踏浪飞身上船,将长剑收鞘,双手插袖就往里头。 年轻白衣见状赶紧跟上,特别狗腿道:“鹤前辈,晚辈也跟你讨几招吃吃呗?” 第一百一十七 渔升 鹤周天一剑断大江,硬生生将江面劈开,直达数百丈,高耸入云,经久不散。 年轻白衣现在的内心,也跟大江潮面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手握一本《春秋甲剑录》,年轻白衣的记忆其实很好,在书房里十年锻炼出来的基本功,过目不忘,仅凭借一晚上就将剑谱看完,又把所有问题都叙述一遍,满怀期待指望鹤周天一一解惑。谁知鹤周天只是伸个大大懒腰,靠在夹板上,双眸似闭似睁,奈何吴忧怎么在旁骚扰都无用,打死都不睁开眼睛。 一旁的黄有德见此状乐开了花,手握一壶顺来的吴家陈酿美美喝上一口,感叹一句岁月不过如此。 年轻白衣气急败坏,一把夺过黄有德手里的酒壶,一口气喝个精光。 让你在一旁偷乐,现在都给我本少爷哭! 黄有德板着脸,指着吴忧骂道:“吴家小子,你这又是何必?” 吴忧没对江湖老士有好气道:“死了起码也得拉个垫背的。” 黄有德气极反笑,连说三声好字,转身就朝船内货仓走去,大不了小老儿再跑一趟便是了。 吴忧在鹤周天身旁翻动一遍一遍翻动《春秋甲剑录》,温故知新,只是自己练剑的时间真不算多,幼年满打满算也才两年时间,算是给自己打下基础,过后便入书房十年,后来鹤周潭在分家府院落的晚上提出的先下十招,将比武化棋盘,算是一波仙人指路,拨开云雾见捷径,可问题又随之而来,这先手十招谈何容易,自己现在境界是达小宗师,但都是靠外力支持,若是真碰到小宗师里的老油条,自己能在其手中走过几招还是问题。 就跟江湖老士和鹤周天说的,一口吃不成胖子,但一口着实是能把人咽死,现在吴忧身怀三种不同气运,若是能一并消化干净,那仙家大门就算是彻底打开,但如果没有及时融为己用,着实是为日后修行留下不小隐患。 这本《春秋甲剑录》里的招数其实不难理解,但领悟其精髓确实对于现在的吴忧太过困难。就算剑池里的剑痞,数十年领悟,也只是单单将两招练得炉火纯青。 想起那日在剑池里的沈七斤,一人唤数百名剑的状况场景。 吴家少爷当真是心驰神往的紧。 到底如何才能将自身剑意融汇到其他剑中。 吴家少爷纵然心思玲珑,也琢磨不透。 就在吴忧在一旁犯难时,鹤周天缓缓睁开眼睛,问道:“知道剑意和剑罡的区别吗?” 吴忧纳闷道:“境界不同?” 鹤周天面无表情问道:“那谁强谁弱?” 年轻白衣茫然摇头。 白衣老人平淡开口:“拔剑。” 年轻白衣蹲在其身旁,单手将长剑平放。 白衣老人抚过剑身,又道:“剑意外放,只在剑身即可。” 年轻白衣乖巧照做,一股凌厉白色剑芒覆盖在剑身之上。 白衣老人伸出一指,青衣环绕,随手弹在剑身上,不见长剑如何弯曲,吴忧手中无虑长剑上的剑意四分五裂。鹤周天指尖上青芒一凝,轻盈一点,剑意彻底瓦解,破败不堪。 两个动作,一弹一点,如出一辙。 吴忧满脸问号,不知鹤周天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白衣老人也不去理会吴忧是何表情,继续开口道:“现在换两手持剑,不用剑意转剑罡。” 吴忧嗯一声,双手握剑,剑芒大涨,如同一层铠甲附着在剑身之上。 白衣老人见吴忧疑惑表情,不由嗤笑道:“你且看好,老夫接下来动作。” 吴忧双手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鹤老剑神手中青芒转红光,不由分说,一指弹出。 一声清脆,无虑摇晃剧烈。 吴忧虎口一震,就算双手握剑依旧感到一股撼山之力,剑罡也是裂出一道缝隙,随后越来越多,好似张蜘蛛网。 白衣老人淡淡一笑,一指点出。 吴忧感到剑罡上有一点炸雷,从剑身蔓延至手心,导致整条手臂发麻,随后遍及全身,经脉好似逆行,头晕目眩,年轻白衣接连往后几步,待到夹板与船舱链接的楼梯口,更是脚底一滑,要不是贺周天即时抓住长剑,准要一屁股朝里头摔去。 吴忧本就迷糊,现在被鹤周天这么一弄,更是一片茫然。 这究竟是何意思。 鹤周天见吴家小子一脸呆样,恨铁不成钢,不骂不舒坦,瞪眼道:“别以为老夫不知你那点你心思,别看什么一剑借百剑千剑气派,就如同我弹长剑,谁都能看出是一条弧度,外行看的是厉害,其实华而不实。老夫刚刚用剑意点剑罡,你可知剑身化罡摆动多少次?你境界太低,看的清几个来回?现在你身怀三个说是造化也行,说是炸蛋也可的玩意,不率先感悟其精髓,还在这边跟我耍心眼子。” 鹤周天叹了口气,道:“上乘剑招,无外乎求快求稳,快如奔雷,稳如五岳,吴家小子,你还嫩得很呐。” 吴忧半懂半不懂的点头,疑惑问道:“哪到底剑意与剑罡,谁更厉害?” 鹤周天冷哼一声,颇为自豪道:“老夫以剑意能破剑罡,同样用剑罡能碎剑意,这便是剑道大成之术,你可明白?” 吴忧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回答。 鹤周天白了吴忧一眼,转身靠在夹板上,闭眼养神,不用半刻,呼噜鼾声便起。 年轻白衣伸个懒腰,将长剑收鞘,径直离开。 端坐在船头上,年轻白衣迎面是海浪。 脑海中一片一片回忆鹤周天先前的两指两点。 年轻白衣陷入沉思。 从拂晓至日落,又从深夜至熹微。 一转眼吴忧便是坐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期间,不吃不喝,月牙白的衣裳上,一股白色剑意始终环绕其身,日益壮大。 洛瑾与曲小莲等人见状笑而不语,知道吴家少爷又是入定,一朝醒来,估计境界又要更上一层楼。 洛瑾深受打击,也是憋着股劲,扎进船舱里头,扬言要闭关,不怕小宗师不出来。 曲小莲则是还是如常,照顾两个孩童的生活起居。 穆贰春一直呆在良子房身旁,知道房哥哥先前一剑被伤的很重,也不出言打扰。 小书童不知所想,还是呆愣愣模样,坐在穆贰春身旁,守着她。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去。 转眼已在江面行驶五个日子。 这一日,天穹破晓,江面倒影天面,连系一起,水天一色。 云海上虹霞迭起,色彩纷呈,光灿灿似珠海翻波,明艳艳似天空织锦。 沉睡五天的鹤周天与脸色苍白的良子房突然传来动静。 鹤周天缓缓睁开双眼,第一眼就见黄有德站在身前,背朝自己。 江湖老士拎着壶酒,醉醺醺道:“鹤老货,瞧,吴小子好似又进步了。” 五日的航行,早已离开旱天城的领域,马上要并入大草上的海域。 大草山一带是武陵,武陵人多靠捕鱼为生,所至路程,渔樵歌曲喧哗,人间烟火气十足。 年轻白衣在早霞消失那刻睁开眼睛,双眸闪过一丝精光。 白衣上魂绕五日的剑意融合于指尖上。 一指隔空点出。 风平浪静。 待吴忧呼出一口浊气。 原本平静的江面,轰然炸裂开来。 一道如鲨鱼鳍般的剑气在大船前方开道,越滚越大。 大船两旁掀起两排高达一百丈的水潮。 虽不及鹤周天的一剑断大江五分之一。 但足以震撼人心。 年轻白衣淡淡一笑。 既然在江面渔歌领悟的这一招。 那就叫你。 渔升。 第一百一十八 红衣出城 大玄皇都,乐陵。 天色刚亮,一片灰蒙蒙的。 还未至清明,京城内闷热无比,蝉鸣鸟啼不断,惹人心烦,街道上卖冷水凉茶木桶上颤动着似雾非雾的白气儿,路上更是滚烫如刺,走两步脚板生疼生疼的。身着华丽衣裳,一看就是富豪大家的吴晨闲逛在街道上,歇脚时在一个小摊子要了一碗冰粉,小瓷碗哇凉哇凉的,端在手心很是舒服。 能在京城摆摊,都是有点本事人家。 普通摊子前的冰粉,也有极大讲究,口味纯正不说,泾渭分明,看似冰又非冰,加一些佐料搭配,一口下去,清爽消暑。 吴晨弯腰坐路边板凳上,虽然天色尚早,城内还未完全苏醒,抬眼可见正蹲在家门口洗漱的寻常人家,不过还是有许多耐不住高温的居民,花几文钱早早吃上一碗冰粉。 当今用剑大宗师握起勺子,挖上一口,晶莹剔透,弹道十足,放入嘴中,一阵冰冷,尝着地道十足,微微一笑,一碗冰粉看不出什么高低贵贱,不是一味往粉里加名贵之物就会好吃一些,或许只是加上一勺白糖或者粗盐,味道更加适宜,吃起来心情也会好些。 吴晨要了两碗冰粉,但只是吃了一碗,另一碗放在身旁。 唧唧嘴,抬头望天。 镇凉王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小摊官道上,五百皇家精兵骑马奔来。 声如雷霆,尘土飞溅。 为首的红衣俊美男子在小摊前将马停下,身后站的是整齐划一的五百精兵。 小摊上人心惶惶,谁都不敢轻易乱动。 胆子小的纷纷避开,胆子大的小声议论。 这不是京城无人不晓的唱戏太子吗,怎么今日会起的如此之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袭红衣配上阴柔的五官,若非京城百姓熟知太子殿下威名,保不准会认为是哪个风尘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招摇过市。 吴晨意味深长一笑。 难怪大群老迂腐们怀疑玄承熙是否有跟随部队出征。 这么个远观跟娘们似的人物,通常都是与女红歌赋绑在一起,又怎会与沙场点兵,烽火狼烟扯上关系。 玄承熙没有理会摊位其他人的只言片语,径直走向衣着华丽的吴晨位置。 自然而然的坐下来,也不端着太子架势,低眉注意到身前的冰粉,笑道:“镇凉王有心了。” 吴晨望了望摊位前浩浩荡荡的五百精兵,微眯双眸,问道:“太子殿下是要出城?这么大的仗势。” 太子殿下尝了口冰粉,淡笑道:“是啊,去龙虎山一趟。听说山上三小真人的红薯地熟了,过去拿点回京。” 吴晨笑了一声:“太子的兴致果然与众不同。” 太子殿下面不改色道:“镇凉王有所不知,龙虎山可是与众不同,上乘天运,下启凡尘,活生生一块风水宝地,在那边种的红薯,格外香甜。” 太子殿下看了看四周,侧过头又偷摸道:“放的屁啊,也是格外响亮,不跟你打马虎眼,龙虎山上有个小道士喜欢就喜欢倒着骑驴,研究遁甲之术,几乎痴迷,每日不读十本书不睡觉。都说读书人与众不同,本宫本来是不信的,直到那日见他一屁放三丈,臭屁熏天,这才明白其中意思!” 吴晨哈哈大笑,这句话倒是跟太子不谋而合。 玄承熙又挖一勺冰粉,不顾及场所,边吃边道:“不过你们也是厉害,本以为能把销声匿迹多时的黄有德拉上已然是底牌了,没想到单一个陵城就冒出个林家和鹤周天,还牵扯到一个大人物,还好父皇有先见之明,来个重道抑佛,不然以那位的在前朝的影响力,想要在当朝立足,还不是简简单单,搓手可得,甚至连皇家都要敬他三分。” 镇凉王一笑置之,也不管比玄承熙大几岁,什么长辈面子,笑嘻嘻道:“太子殿下这话可是托大,无论重佛重道,在凉州人眼里,都比不上手中的刀子来的可信。” 玄承熙重重嗯一声,感慨道:“镇凉王这话说到本宫心坎里去了,想起那日父皇五万铁骑马踏京城,大破皇宫,除了几个忠贞烈骨的老臣甘愿与朝同死外,其余无论多么显赫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是屈服在父皇腰间的刀下?那个被前朝供奉,万人朝拜的皇家佛院,数百得道高僧,平日看得是金刚怒目的,可那日携兵上山,又有几个是甘愿被兵卒拉去砍头的,还不是哭的哭,跪的跪,祈求本宫放他们一条性命?” 太子殿下摆摆手,毫不客气道:“都是噱头罢了。” 吴晨也是傻眼,第一次见儿子在老爹眼皮下骂老爹的,也是参与进去:“太子殿下说的这些可都是肺腑之言啊,句句在理。” 太子殿下放下瓷碗,摸了摸有胡渣的下巴,啧啧道:“不过那个老秃瓢可不是一般的僧人,这你是知道的,他身上的秘密,迟早本宫要跟冰粉一般,挖个干净。” 吴晨摇头,毫不留情道:“非也非也,老秃驴还在凉州一日,太子殿下就一日挖不干净。” 玄承熙顿时像泄气皮球,驼着背不甘心道:“镇凉王说得在理啊。且不说凉州藏了多少高手,单单听闻鹤周天一剑斩大江,掀起数百丈浪花,就够军队喝上一壶了。” 镇凉王坐在板凳上,双手插在袖口,一副老态龙钟模样道:“太子殿下又是把凉州抬到什么位置去了,修剑武夫多大几十万,才出几个鹤周天,百万武夫中,又能出几个大宗师。江湖斗争跟行军打仗,不能与之一谈。” 玄承熙叹了口气,又握起瓷碗,吃上一半冰粉,随口笑道:“听说镇凉王的世子在凉州名声鹤起,真是十年不显山水,今朝出门一惊人。” 吴忧摆手谦虚道:“太子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不过都是小孩家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玄承熙将最后一口冰粉塞入口中,“只不过下一站就是大草山了,蜀地狼多,帮派黑市数不胜数,虽然有军队驻守,奈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五年都未见有何见效。” 太子殿下露出一丝狡黠笑容:“希望这次能借助吴小少爷的势气,将大草山风气给整顿整顿。” 镇凉王没心没肺道:“朝廷可给赏银?” 太子殿下一愣,实在没想到吴晨能如此语出惊人,苦笑道:“给!” 镇凉王凑近追问道:“这事不能儿戏,太子明细可得给老臣说清楚。” 太子殿下脸色铁青道:“五百万两。” 镇凉王搓搓手,为难道:“这不够啊。” 太子殿下深吸口气道:“七百万两。” 镇凉王不情不愿道:“蜀地可是凉州三险之一,鱼龙混杂,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七百万两着实有些难办。” 太子殿下冷笑连连,心中暗骂吴晨不上山当土匪真是屈才,心中滴血道:“一千万两,再多就真没有了。” 镇凉王满意一笑,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太子殿下当之不愧储君之位,为国为民之心,天地可鉴!” 太子殿下起身就要离开。 镇凉王又出声将其拦下,在玄承熙不耐烦表情下,乐呵道:“老臣听说太子殿下至今没立正妃,正好吴家分家有个丫头,长得出众,聪明伶俐,不知太子殿下有无兴趣,老臣给殿下说说媒?” 太子殿下苦笑道:“镇凉王说笑了,我此行去龙虎山就是去接人的。” 镇凉王恍然道:“原来如此,不知是哪家姑娘啊?” 玄承熙微笑道:“一个贴身丫环罢了。” 吴晨目送太子殿下红衣出城,感叹一声。 真是越来越不懂年轻人。 为什么都爱将喜欢女子搁在身边当丫环。 吴晨起身付钱。 一碗五钱,两碗八文。 第一百一十九 天下最美风景 半月后,龙虎山顶,风雨大作,滚滚雷霆降人间。 今日突发奇想来山上看日出的太子殿下在烟海亭里伸了个大大懒腰,靠在雕刻精美花纹的圈椅上,面朝云烟翠峰,双眸无神慵懒,很是郁闷。 想起半月前还未上山前,一群平日素来不惦记自己的老家伙们纷纷拜访,七拐八绕,无非就是说龙虎山哪哪都好,最好一辈子呆在山上别下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太子吐出口浊气。 双眸惺忪间隐隐有杀意浮现。 也不知他们是怎样知道消息的,说的全他娘是什么狗屁话! 若非皇上这几年力求稳固龙运,不兴杀伐,不然准要将这帮怂恿自己上山的老家伙们嘴皮撕烂不可。 如果非要说龙虎山什么值得回味,估计也就是三小真人那片地里的红薯。 三小真人平时和蔼可掬,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但听说谁要是糟蹋玉冠山腰那处宝贵泥地,可真就会往天上接一道紫青雷电劈人脑门。 这传闻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反正领着五百弓弩精兵,大张旗鼓上山的玄承熙没有见过三小真人发过脾气。 就算是当他面将泥里的红薯踩个稀巴烂,三小真人还是笑脸相迎,直呼殿下踩得姿势是那叫一个英俊倜傥,踩出个地里游龙。 身居高位的太子殿下也不知为何,天下美食在他嘴里都一个味,唯独边看三小真人敢怒不敢言憋屈模样,边蹲在路旁吃烤红薯,格外香甜可口。 吃完再朝地放个响屁,实乃人间一大舒坦。 亭外,一个面容绝佳,身着婢女模样的女子撑伞端茶而来。 有个出尘好听名字的太子殿下坐在椅上,简单瞥一眼雕刻青花的茶杯,轻笑道:“齐雨你可知,龙虎山的茶可都是天下极品,特供皇家王族,市井一杯难求,有价无市,就这样霍霍掉,不会心疼?” 腰间系剑的婢女鄙夷笑道:“没想到能在花钱如流水的太子殿下口中听到这般话,当真稀罕。” 玄承熙一笑置之,拍拍身旁的座椅,示意她坐下。 婢女没有理会。 玄承熙也不追究。 西北边上有个小国唤宣夷,在夺嫡混战中顺便被灭了国。 齐字是国姓,只有皇家人能享有,所以齐雨刚刚入太子府时,府里人都猜疑齐雨真实身份,不过随之时间流逝,久而久之,猜忌也就淡了下去。 转眼五年过去,当时那个还有些稚气的丫头是越长越漂亮,杀自己的决心,也是从最初的隐忍,到现在的面露于色。 玄承熙握起茶杯,在齐雨略微吃惊表情下,开盖嗅茶香,正要做势张口饮下时,一道罡风掠过,将茶杯打翻在地。 玄承熙神色不变,边打理被茶水弄湿衣裳边笑道:“你看看,捣东弄西的,最后还是舍不得我死。” 齐雨面无表情道:“这样死法太便宜你了。” 玄承熙来了兴趣,追问道:“看来本宫在你心中分量可是足。” 齐雨冷笑道:“日思夜想。” 被皇都百姓戏称为唱戏太子的玄承熙在齐雨婀娜身子游走一番,笑眯眯道:“放心,没把你手臂朱砂抹去,我都会好好活着。” 宣夷长安公主脸上寒意不断,留神埋伏在亭外绿荫中的五百弓弩精兵。 太子殿下可是惜命的主子。 恐怕现在自己只要点头答应,下一秒就是五百弓弩万箭齐发,将自己射成马蜂窝子。 再者说,玄承熙纨绔之名响震全国,不仅在府中设戏台,夜夜笙歌,京城大大小小青楼,哪一处他没留下过风流债。 胭脂女红,词曲歌赋,懂得不少,加上太子本就长得俊秀有佳,自然受红尘姑娘们待见。 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家伙,能坐在太子之位如此之久。 每日弹劾奏折堆在圣上面前不计其数,就算是这样,陛下还是宠爱玄承熙如初,惹得举国上下唏嘘不已。 江南有慷慨文人洋洋洒洒写下诗篇,全诗七十二字,句句称玄承熙是亡国太子,更是指名道姓要是玄承熙当储君,大玄强不过两代必定灭亡。 素来疾恶如仇的太子殿下一听说有这事,当天骑马出城,五百精兵下江南,将文人抓来就是一顿踹,半死不活时候捆在马上,绕着江南城里外兜圈,大街小巷,全是文人狰狞血迹。 最后吊着文人一口气,挂在江南城墙上,等其将先前所有文墨都给吃进肚子,才命人放下。 至此,江南再少有讨伐玄承熙之声响起。 太子的名声也成功从京城一路臭到江南。 所以齐雨要忍着,忍着全天下与他玄承熙背道而驰之时,那才是真正杀他的时机。 玄承熙站起身子,俊美容颜上笑意不减,看向齐雨腰间剑,笑问道:“这三年跟着三清道士练剑练的如何?能不能一剑要了我的命?” 齐雨冷淡道:“放心,要不了多久,定能取你狗命。” 太子殿下哈哈大笑道:“好,我等着那一天。不过齐雨,你还是多笑笑才好,长得如花似玉的,天天板着张脸,不嫌埋汰?” 齐雨满脸厌恶,双眸冰冷如山间凌冽泉水,“请殿下放心,等哪天把你杀了,我定会很开心的笑。” 烟海亭外,风雷骤停。 空山新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 龙虎山连绵五座山峰云海环绕,树林繁茂,青翠欲滴,宛如仙境,一片琉璃。 不知是三年前的哪一天,龙虎山有个道士路过太子府,碰巧见刚出府买菜的齐雨,一把拉住,连忙称其是先天剑胚,生来就是练剑好手,以后定能成为一代女剑仙。 玄承熙一听有这好事,拉着道士进府,好酒好菜的供奉,问真有此事?面对世人皆怕的混世魔头,道士哪敢胡言乱语,连连点头。 玄承熙见道士态度诚恳,不像是来府里混个饱肚,转头问还拎着菜篮子的齐雨,想不想练剑。 谁知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只朝道士问一个问题。 练剑能不能杀玄承熙。 道士笑着说,剑道大成,破甲如饮水。 齐雨认真想了下,点了头。 玄承熙二话没说,应付完上门拜访老臣们后,五百弓弩精兵从京城开道,浩浩荡荡带着她杀向龙虎山,一住就是三年。 玄承熙转眼看向亭外越发走近的人影,感慨道:“那一定是比眼前美景,还美上万分的风景。” 齐雨没去理会,顺着玄承熙目光看去,只见一黑甲中年男子走进院子,将地上的茶杯碎片收拾好,默不作声退出亭子。 “再来杯茶,只放茶叶便好。” 玄承熙手作喇叭,朝外喊道。 齐雨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太子殿下靠在椅上,揉揉太阳穴,喃喃道:“这个丫头,真是让本宫不省心。” 身为弓弩精兵营长的土地鱼跪地行礼后起身,冷声道:“又在殿下面前耍什么花招?” 玄承熙右手往袖口翻转,一颗红色药丸出现在手中,笑道:“丫头长大了,知道明面上刺杀不行,用阴的,不过可惜,投毒投错了人。” 土地鱼脸色大惊,愈发阴沉道:“殿下还是应当多多教训才是。” 太子殿下双眸微眯,身上寒意不输山间冷风,“那还得请教请教土营长,本宫该如何教训自己丫鬟?” 自己两字,玄承熙加重音调。 土地鱼脸色一僵,能在太子府里做事的哪个没有通透心思,连忙跪下,磕三个响头,颤颤巍巍道:“太子赎罪。” 玄承熙叹了口气,也不多计较,平淡问:“凉州可是来了什么消息?” 土地鱼恭敬道:“下人来报,在武陵海域已经见到吴忧船支,还有我们的人在大草山已准备妥当,殿下下一步该如何做?” 玄承熙淡淡一笑,将手中红色药丸丢入山下,“当然是恭迎吴家少爷了,毕竟一千万两银子不能白发。” 山下传来一声惨叫,土地鱼闻言冷笑一声,知道该怎么做了。 玄承熙摆摆手,示意土地鱼退下,见大汉杵在原地不动弹,古怪道:“还有事?” 土地鱼颔首,露出一丝坏笑:“殿下,三小真人找到了。” 玄承熙乐呵起身,一扫阴霾。 遥记上年崩屁输给三清门下一小道士一寸,夜不能寐多时。 今年一定要赢过来! 出亭正巧碰上端茶来的齐雨,将其手中茶杯随意丢给土地鱼,拉着就往山下走。 还喝什么茶! 走,本宫带你去吃烤红薯去! 第一百二十 知道不知道 红衣太子拉着系剑婢女下山。 身后五百精兵跟随。 浩浩荡荡。 一行人直冲龙虎山门前的“嗣汉天师府”牌匾。 山崩地裂。 妖艳的红衣飘荡在道门清净地府前,周围山道满是被恢宏气势吸引过来的道士。 太子殿下环顾四周。 临溪耸立,古镇小街东西横穿,面阔五间,约二百平方米,高达二丈有一,十几根大木柱,六扇三开大门,中门正上方悬“嗣汉天师府”直匾一块,金光夺目。前正中两柱挂有黑底金字抱柱对联,上联“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联“龙虎山中宰相家”,东侧置大鼓一面,名曰:“通报鼓”。 门前东西墙建有石刻“道尊”,“德贵”二坊。 建筑雄伟,气势不凡。 想起数年自己第一次带兵上山,龙虎山哪有此等气派和仙家气质。 玄承熙冷笑一声。 看来这几年油水没少捞啊。 双手插腰朝府内阴沉大喊:“姓三的,赶紧给本宫出来,不然今日定要将这金字招牌朝下,挂上大玄二字不可!” 这帮龙虎道士脸色一白,忌惮看向赤袍男子身后的数百精兵,又面露疑惑,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询问,山上什么时候冒出有姓三的道士了? 呆在太子殿下身旁的侍女很是难为情,脸颊微红,轻声提醒道:“三小道士不姓三。” 玄承熙恍然道:“姓三小的,赶紧给本宫滚出来!” 齐雨恨不得挖地三尺躲起来,涨红着脸咬牙道:“也不姓三小!” 赤袍太子纳闷问道:“那他姓什么?” 齐雨微微一愣,本就熟透的脸蛋滚烫异常,呆在山上三年,好像真的不曾听人提起三小真人的姓氏。 玄承熙坏笑一声道:“不知道?要不给本宫撒个娇,本宫满意就告诉你。” 回应太子殿下是侍女的大白眼,随即也是反应过来,玄承熙自打开头就是想讨自己笑话! 宣夷公主寒意不断,瞪眼咬牙道:“迟早一剑刺死你!” 太子殿下侧过脑袋,调皮笑道:“我等着。” 龙虎山上道士听到三小两字也就全都明白过来,个个面露难色,只因三小道士的辈分在龙虎山上是比天高,寻常天师级别道士都不能轻易喊动,何况他们这等挂名道士。 三小真人是被上一代龙虎掌门带上山,收为座下亲传弟子,与现任掌门以师兄弟相称。 是山上为数不多见识过龙虎山兴衰之人。 龙虎山天师府九道九宫的正派天师们见了都需毕恭毕敬尊称一句三小师叔,像他们这些辈分小的,虽然是同岁,更要再往上加一辈,喊一上三小太师叔。 所幸三小师叔平日素少下山,大多都在观星台上感悟天地造化,以气修行,二十余载如一日,有道士有幸误打误撞闯入观星台,回去都说三小太师叔脾气极好,道行如深渊,风趣的很。 再说就算真能喊的动,三小真人平日神龙不见首尾,闲散修行,就算是观星台来返也要一二时辰,如何能短时间找到。 玄承熙的威名可是如雷灌顶,说一不二的主子。 现在观其气势汹汹,当真能耐着住性子等住? 齐雨也是怕玄承熙做事不过脑子,在旁道:“我带你去观星台,三小道士估计在那。” 玄承熙冷笑一声:“他面子倒是大的很,要让本宫移步见他。” 太子殿下微微抬首,身后五百精兵同时发出雷霆之声,威震天地间,山谷回响不断。 道士们心惊胆战,胆子小的被精兵怒喝吓的双腿打颤,险些脚软滑下山去。 龙虎门府前,五百精兵持弩搭弓,剑拔弩张。 天师府门后,一头脖子挂木剑的毛驴淡定从众人面前路过,上面还躺个道士。 道士生的很年轻,身子靠在驴子背上,双腿耷拉在驴身两侧,书本朝天仰观。 见到此人,玄承熙脸色闪动,笑喊道:“骑毛驴的!给本宫滚过来!” 毛驴上的年轻男子疑惑一声,无神眼珠瞥向外头,见到明晃晃的五百箭头,大惊失色,险些一屁股从驴子上摔下。 将手中藏书随便洒在驴子口袋上,理了理衣裳角,赶紧出府行礼,笑容满面:“太子殿下光临,有失远迎啊。” 玄承熙冷笑道:“三小那神棍呢?本宫上山三日怎么不见他人影。” 骑毛驴的道士嘴巴微微张开,故作惊讶道:“三小师叔没去拜见殿下吗,那当真是师叔的失礼了。” 太子殿下讥笑道:“别给本宫装蒜,如实招来,不然定把你毛驴上那把木剑给折了。” 骑毛驴的道士略显为难,看一眼那柄对自己有不同意义的木剑,掐指一算,哭丧着道:“太子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木剑事小,太子的事才是大。想在这个点三小师叔定是蹲在观星台观天运。若是殿下不嫌弃,小道这就给殿下喊他去。” 玄承熙阴沉道:“直接把他喊到山腰菜田去,本宫要当他面将他红薯给踩稀巴烂。” 年轻道士眼睛一亮,兴奋问道:“殿下这是又技痒了?” 太子殿下笑而不语,摆手唤他离开。 年轻道士转身离去,刚到毛驴身前,玄承熙又将他喊住。 “小道士,当真要等到木剑腐败,才肯下山?”玄承熙平淡问。 年轻道士翻身上驴,笑着摇头道:“机关巧术还未研究透彻,不能下山。” 太子殿下又问道:“当真要等山下红颜老去,阴阳两隔,或白发见白发,到那时夕阳黄昏,又有何用?” 精通遁甲之术的道士坐在毛驴上,黑发随风飘荡,他却八分不动,观一眼山下位置,笑着离开。 太子殿下转身继续朝山下走去,五百精兵收弩跟随。 道士们松了口气。 龙虎山门离田地不远。 坐在田地旁的椅子上,玄承熙环山观景,将站在一旁的齐雨拉在身旁,笑问:“知道为什么父皇当时重道抑佛,本宫要亲自提刀上山吗?” 齐雨板着脸道:“与我何干。” 玄承熙自顾自道:“相比佛教秃驴们,还是喜欢道。修什么来生来世,要修就修今生今世,来世之人还是眼前人吗?” 话音刚落,玄承熙靠在齐雨肩膀上,在后者要挣脱开时,伸手将她摁住。 “本宫困了,靠一会。”玄承熙闭上双眼,平静道。 齐雨阴沉道:“困了不会回房睡?” 玄承熙似笑非笑:“回房睡不踏实。” 齐雨哼哼道:“五百人守着你,还会不踏实?” 玄承熙闭眼道:“齐雨,好歹是做过公主的人,说这话,岂不是掉价?” 齐雨低头看向面容柔美的太子殿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见场面。 国破山河,三千白绫。 在自己也即将跟随母妃上路时,浑身泡血的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刀斩断白绫,拉着她离开烽火狼烟之地。 她恨他,他知道,所以二话不说带她上龙虎学剑。 他喜欢她,她不知道,所以她在山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剑。 齐雨上唇咬下唇,皱眉道:“玄承熙,你是在向我诉苦吗?” 玄承熙轻笑道:“只是想讨个安慰。” 腰间系剑的亡国公主讥笑道:“我这可没有安慰,只有长剑,一剑能刺死你的长剑。” 玄承熙嗯一声:“死在你手上,值了。” 亡国公主点点头,闻着太子身上独特香味,喃喃道:“记好了,你的命只能我来取。在此之前,好好活着。” 太子殿下缓缓睁眼,看向一片红薯地,笑道:“大草山上的五百铁骑,可不是谁都能吃得动的。” 第一百二十一 相思无解 雨过天晴的山路并不好走,泥土惺忪,湿漉漉的。 好在天空一碧如洗,山峰间云海烟波环绕,如墨水画般。 倒骑毛驴的小道士抬头望天,心中烦躁,难得不看挂在毛驴脖子上的工巧之书。 那一年,龙虎山还是个小道观,平日里没什么人烟。 那一年,大玄江山正式移主,离散的七星再次归位。 那一年,经常上道馆来玩耍的姑娘领着玄承熙以及玄家兵马上山。 在一万精兵压境下,龙虎山道士们很识趣举起双手投降。 “小道士,我听说大玄太平了,以后不打仗了!” “小道士,阿爹给我来信,我可能要走了。” “小道士,我真走了啊,你不要想我!” …… 也是那一年,龙虎山出奇的下了一场三月雪。 大雪散落天涯,那个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的姑娘,再也没上山过。 年轻道士起身坐在驴子背上,看着山下镇子升起的袅袅炊烟。 应该也是去年这个时候,也不知是太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起。 那次带他上山的姑娘是京城一处大家门户的独女,其祖母在龙虎山镇子下栖息,因地特殊,冬暖夏凉,幼时便在龙虎山度过。 年轻道士面无表情,没有追问。 玄承熙不理睬他,继续说那个姑娘还记得自己,同样也记得小道士。 年轻道士动容一下。 “她在问你什么时候下山,去京城找她。” 年轻道士回答不出来。 打从有记忆起,自己就生活在龙虎山上,师父还未坐化前就曾跟他有过约定,没等到把机关之术彻底弄明白前,决不下山。他本以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小道馆里的藏书能有多少,一个屋子就能放得下,机关匠巧更是偏门,少的不能再少,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可真是这不足十本的书籍,困了小道士整整十八年。 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八年啊。 年轻道士不知道,但记得师父也才度过四个十八年就驾鹤西去,留下一屁股烂事要打理。 观星台其实是座宫殿。 这座殿宇最大的出奇在于有一座观星祭坛出悬崖而建,仿北斗七星,道教典籍相传龙虎大天师许则彦曾在此举霞飞升,观星台寻常不对外开放,一些个寻幽探僻的文人雅士都只能在宫外无功而返,只不过因为骑驴的道士与三小真人师出同门,这才能随意进出不被打扰。 山风凌冽,三小真人盘膝而坐,衣袂猎猎,眯起眼睛,眺望远峰云海。脚步轻浮的年轻道士站在手持浮尘道士身后,这才稳住身形,几乎睁不开眼,只得坐下,恰好躲在师叔身影中。 三小真人望向山峰云海,掐指一算,皱眉不展。 年轻道士双手插袖,与师叔背靠背道:“师叔,太子殿下找你!” 三小真人苦笑道:“殿下是找贫道吗?不就是惦记山腰田的红薯?” 年轻道士顶着山峰,喊道:“甭管找你还是找红薯了,赶快下山,不然太子殿下真要将龙虎道馆给拆了。” 三小真人伸出一指,指向凉州方向,平静道:“刚刚算了一卦,凉州有蛟龙睁眼,张口吞天地。” 年轻道士纳闷道:“这话黄师兄不是说过吗?” 三小真人怔怔出神,良久才问:“山顶上的土豆长得如何了?听闻黄师兄跟着吴家少爷一路往京城走,想来定是要上一次龙虎山,不然等他上山看到土豆都烂了,指不定又要骂娘。” 年轻道士鄙夷道:“还是先顾及自己!都火烧屁股了,还惦记山上的土豆!” 三小真人又叹了口气,不知所起问道:“等蛟龙过龙虎山,大玄的天就彻底乱了,该杀还是不杀?” 杀你姥姥个腿啊! 年轻道士都快哭出来了! 三小真人没有征兆起身,寒风凛凛差点没把身后的年轻道士给吹走。好在前者即使拉住其衣袖,龙虎山历史上最年轻的师叔轻声问道:“最近道法修的如何?” 年轻道士笑嘻嘻道:“一字未看。” 三小真人挑了挑眉毛,右手一松,年轻道士顺风滚下道台,好在后者早有准备,摔下去的同时拉上三小真人的道袍。 惨叫声回荡在山间,惊动一排道观仙鹤。 两个天师辈分的道士一瘸一拐的朝山下走去。 本以为在山腰田地又是一场费劲心神的恶战,谁能料到,待两人牵着毛驴到山腰田地时,红薯完好无损,太子殿下靠在齐雨肩上,双眸微闭,俨然一副睡去模样。 师出同门的道士两相视一眼,庆幸一叹。 三小真人感叹红薯地是保住了。 年轻道士感叹自己不用改投别的道观了。 商量一番,两人还是准备等玄承熙睡醒,打声招呼,不然按照他的脾气,指不定要借题发挥,到时候就不是毁去一片红薯地或是将龙虎道馆拆了去能解决的事。 年轻道士将毛驴迁到庄稼地旁,靠在驴身上继续看书。 三小真人蹲在玄承熙与齐雨前头,双眸注视太子睡颜,啧啧几声,感叹一句真乃世俗之色,随后起身,在地里拔出两个红薯,朝井口打起一桶水,洗干净后与藏在绿荫的土地鱼唠起家常。 “太子殿下好久没睡的这么熟了。”土地鱼接过红薯,看向下头的玄承熙,边吃边道。 三小真人蹲在树丛里,啃一口红薯,随口说出一句惊世骇俗之话:“太子殿下是在装睡。” 土地鱼放在嘴边的红薯停顿一下。 三小真人又紧跟一句:“齐雨姑娘知道。” 土地鱼郁闷了。 三小真人笑眯眯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土地鱼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称赞:“不愧是龙虎天师,这都是看出来!” 三小真人美滋滋摆手,谦虚道:“我猜的。” 龙虎山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师叔是被五百弓弩精兵的营长给踢出树丛的,附带的还有一声吃完红薯放的的响屁。 惊世骇俗程度丝毫不亚于三小真人刚刚胡扯之语。 三小真人刚想讨个说话,回眸就将五百弓弩,好汉不吃眼前亏,灰溜溜的跑去与年轻道士玩耍。 夕阳西下,三小真人猜的其实相当准确。 太子殿下是在装睡,似乎并没有醒来意思。 腰间系剑的婢女知道玄承熙在打什么主意,很默契的不出声点破。 两人影子就这样被黄昏拉长,直至重合在一起。 年轻道士叹了口气,放下手中书本,看向姑娘送的木剑,忧愁善感问道:“师叔,若将情爱比机关,此题如何解?” 三小真人面向夕阳,闭上双眼,缓缓答道:“相思无解。” 三小真人双手插道袖,看向年轻道士:“三清,其实太子殿下说的很对,你该下山去看看。” 有个出尘名字的道士露出一抹笑容,秀气十足,“同吴家少爷一起下山。” 三小真人嗯一声,抬头望月,掐两指一算,喃喃道:“是时候该到了。” 三清道士惊喜道:“吴家少爷到大草山了?” 三小真人神秘一笑,不语,随后只见身后道袍摆动,一屁动昆仑。 第一百二十二 被打还会笑 距离年轻白衣一气御剑百丈,已经过去半个月时间。 船只在进入大草山领域,速度明显减缓许多,没有先前在旱天大江上如履平地感觉。 自从那一日在鹤周天两指启发下入定,观景悟招之后,吴忧这半个月着实是在剑道上面下了狠功夫。就如黄有德所说的那般,当今江湖里能称之为大气运的三种造化全然都在吴家少爷身上,累加在一起是比天生剑胚子还高上一个级别的用剑天赋。 这等人,练剑从来都是事半功倍,一日千里,让人嫉妒得满嘴发痒。 这天拂晓时分,端坐在船头一夜未眠的吴忧没有征兆的睁开眸子,双眼闪过一丝剑芒,片刻又恢复如常。 剑意通明,双袖卷清风,一气御八十里。 吴家少爷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很是满意的在早霞碧波中伸个大大懒腰。 《春秋剑甲录》的招数因为图画原因,吴忧看过一遍基本记住,来来回回走几过场,也算是摸清门道,但依旧是走形不走神,无法参悟其本源,还原出剑痞当日在剑池中借剑数百以及借雷霆之类熔炼出绝世之剑。 归一碎九。 吴家少爷惦记的比吃饭都紧啊。 同样一身白衣的鹤周天插袖口从船里走漫步走来,至船头手脚,看向汪洋大海,感叹道:“海上旭日升,天涯待此时。” 吴家少爷打趣道:“看不出,前辈还是个读书人。” 白发随海风飘荡,鹤周天年事已高,腰板却如少年般挺直,冷笑道:“少时在佛庙待过一段时间,碰见一个老和尚,天天闲来无事就作诗,写的是狗屁不通,还硬要人说出称赞话。” 吴忧哈哈大笑道:“怪不得前辈的脸皮能如此之厚,看来是有独特机缘。” 鹤周天斜视一眼,故作惋惜,叹了口气道:“本来老夫今日还有些拔剑雅致,没想到剑未出鞘,就听讥笑之语,这家啊,不拔也罢。” 听说鹤老剑神要再度拔剑,吴家少爷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不等他反应过来,鹤周天一甩衣袖,伸出一指,一声剑鸣回荡在汪洋上。 腰间长剑摇晃不止,吴家少爷下意识要按住这柄前朝名剑,不让其脱鞘,双眸睁大,到底是如何才能让百剑共鸣。 鹤周天白胡飘飞,笑出声来:“吴小子,练剑切不可讲究死钻牛角,看不破天地不说,反而更容易坐井观天。” 话音落下,吴忧腰间长剑被鹤老剑神一路指引,脱鞘入半空。 鹤周天手指一抬,无虑飞身,一行白鹭上天来,手指又一压,长剑下坠,待马上至海面时,手指复尔一旋,长剑在年轻白衣身前呈圆形环绕,速度飞快,形成一圈明亮剑影,不见剑身。 年轻白衣波澜不惊,白衣上剑意缠绕,任由长剑在半空中旋转画圈不止,看准时机,眼疾手快,伸手一抓,握住剑柄。 “走,吴小子,去水上练一练!” 鹤老剑神大笑一声,飞身跳入海面,跟在他身后是一道剑光。 早就馋与鹤周天一战的吴家少爷怎会放过天赐机会,手握长剑,翻身下船。 两个白衣站在海面上,两两相望。 衣袖口一青一赤气息如青蛇盘旋,鹤周天也不出声提醒,长剑上剑芒炸裂,剑气凌然,随风而出,一剑劈向正琢磨如何主动出击占据先机的吴家少爷。 剑气游荡,顷刻间直射吴忧脸面,威压重重,也不会为何,脑中突然闪过《春秋剑甲录》上的逆式格挡术,眼见剑芒逼近,剑气汹涌袭来,茅塞突然顿开,也不知怎么就摸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窍门。 既然两气剑气避不可避,吴忧便借势感悟,逆势格挡,一气唤无相,持剑硬抗下鹤老剑神的雷霆一剑。 两剑横竖碰撞,一声清脆。 剑意纵横,海面炸裂,新老两白衣在短暂歇息后,又战至一起。 一连过十招,年轻白衣被两道剑气逼退的接连后退,额头汗水渗出,滴落在握剑的手上。 鹤老剑神仗势欺人,一剑复一剑,速度极快,远观只见道道残影,剑光再涨,仿佛没有尽头般,退后一步,剑罡再涨,吴家少爷根本来不及换气格挡,索性剑骨与气势同时,抵住这一击,不过也是倒退数十步,勉强缓过身来。 方到这时,吴忧才知当日郭六丙抵御多少进攻压力。 无论是剑道还是实战经验,鹤周天无疑是以绝对碾压之势攻来。 毫无胜算。 这个念头从吴家少爷心中滋生。 鹤老剑神退后两个身位,眯着眼看向吴忧握剑手势,道:“看来是误打误撞入了门道,春秋剑法向来是走样不走神,你小子的造化还真不小。” 真气在体内被剑气砍的四处乱撞,吴忧稳住经脉几息,才慢慢平稳下来,身体沉重厉害,苦笑道:“还得借鹤前辈的剑意领悟。” 鹤老剑神点点头,恭维之话听起来舒服许多,笑眯眯问道:“吴家小子,休息好没有?” 吴忧毫无犹豫的摇手,斩钉截铁道:“再等等!” 鹤周天哦一声,哪会那么老实,狡黠一笑,握剑冲向吴忧。 吴家少爷见状破口大骂:“你是真玩不起啊!” 船上已经聚集一些人,也是难怪,这一老一少打起来真就不管不顾,还好是在海面上,顶多就是搅动风浪,要是换在陆地,岂不是要将山头都给削去? 洛瑾目光寸步不离吴忧,认真道:“鹤老前辈甚至没有用与郭六丙同样力气,看来年轻第一人的位置,吴忧是坐不了。” 曲小莲也是颔首,不得不承认,鹤周天现在甚至连大宗师的力气都没用上,脸露骇色,没想到那个郭家后人,居然能将鹤周天逼迫到如此。 良子房在旁笑着道:“江湖武夫百万,不是所有人都爱卖弄虚名,难道洛姑娘家就能保证,宗师榜外没有宗师?” 洛瑾冷笑道:“你倒是豁达,真就不在乎排名?” 良子房一本正经道:“无用虚名,登临榜首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曲小莲十分认同,笑着点头:“确实如良公子所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林熙月和玄敏敏互看一眼,脸上各有悲喜。 许是出身关系,两个姑娘十分聊得来,在半月相处中,公主殿下虽与洛瑾与曲小莲关系也不错,但远远没有林熙月来的亲近。 穆贰春拍了拍许忆楠的肩膀,毫不客气问道:“喂,小胖子,你说吴少爷会被打的多惨?” 小书童盯着船下被暴揍的吴忧,叹了口气,罕见没有回答穆贰春。 背负剑匣的丫头白了书童一眼,转身拉了拉黄有德衣袖,同样问道:“喂老头,你说吴少爷会不会被他的抱头痛哭?” 黄有德扣了扣鼻孔,小拇指一弹,随口道:“他会哭?最该笑的就是他了!” 穆二春不解道:“被人暴揍还笑?当真奇怪。” 黄有德摇头晃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一百二十三 蜀地有剑阁 自打吴忧记事起,就没被打的这么惨过。 鹤周天哪里会是那么好的人,虽说有意传授剑道,但依照其雁过拔毛性格,不在吴家少爷这讨个痛快,着实说不过去。 手中赤焰燃烧,身体再起,来势更汹。 吴家少爷想躲,不与之硬抗,但完全逃脱不掉,纵然游龙步运转到极致,鹤周天都能如影随形,甚至有些时候还能预判自己落地位置,打个措手不及。 战到最后,吴忧放弃能在鹤周天手上讨便宜看法,只用最为蠢笨的法子去硬碰撞。 两剑相撞,一连串火星。 好在鹤周天连五成力都未用上,每次出手并不下狠手,长剑上的气焰也远不及半月前一剑断大江时来的气派,而是招招如羊肠小道,软刀割人,估计是想试试吴忧还能否再来一次入定,或者再参悟一招,亦或是无相心法当真有黑衣老秃驴说的那么神奇。 剑招如滚雪,一招接一招,吴忧咬牙坚持,体内三种气运碰撞在一起,竟好似裂开一口子,细微融合。 鹤周天瞪大双眼,大笑一声,一剑朝天阙。 吴忧凝神屏息,拖着疲惫不堪身体,手中剑如指,剑罡布满身,朝鹤周天一剑渔升。 两道剑气都从海面升起,越滚越大。 只听一声炸裂声,大草山海域波涛澎湃,巨大海浪席卷而来,好似猛兽张口,吞噬一切。 吴忧和鹤周天见势不妙,皆是收剑,退避三舍。 双腿一沉,吴忧接连倒退十步,一屁股摔在海面上,好在留口气,不然准要摔进海里。 鹤周天见状笑道:“吴小子,就这点能耐如何接下天下这盘大棋?” 深知是激将法的吴忧还是生气,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打肿脸充胖子道:“聒噪,再来!” 鹤周天一笑置之,一剑斩开身前大浪,平静走出,笑道:“先前那一招有点熟悉,将老夫一剑朝天阙给融了进去?” 吴家少爷喘着粗气,点点头。 鹤周天点头道:“多少还是有点能耐。” 吴忧咧嘴一笑,深吸口气,吴家气运与剑骨交融,气势不衰反增,朝鹤周天勾了勾拇指,全然不顾其前朝剑神名声。 鹤周天不着急出剑,蹲在海面上,被风浪吹得高低起伏,轻声道:“你小子先别急,心中烦闷事,以茶酒消之,天下困惑局,唯有手中剑能破晓。吴家小子你记住,无论是你娘亲留给你的长剑,还是老夫手中的断王,都破不开其中局面,更不要想着有望登临仙门。等你将整个江湖都走遍,就会知道其实一气御百剑,只是看的气派,也只有那时一身机遇才会是你登顶助力。” 鹤周天站起身子,断王长剑赤焰转青,喃喃道:“未战思退,无异于战场上临战脱逃,断然不可取。老夫说的这话,不比教授你剑招弱。” 话音未落,鹤周天平淡踏出一步,气势再涨,大宗师之境。 白发沾染海水,鹤老剑神大笑道:“小子,再教你一招!” 剑意冲天。 鹤周天冲至吴忧身前,剑气是何等摧枯拉朽,吴忧手中长剑被压的一弯再弯,叮当一声,半截身子陷入海水中,无尽寒意袭来,倒吸口凉气,刚从海水中挣扎起身,鹤周天一气又杀至身前。 一剑毫不留情斩下,吴忧没有多想的举剑硬抗。 一道数十丈的海浪承天起。 吴忧整个身子嵌入海底。 曲小莲见状脸色一变,刚要下船就被洛瑾出手拦下。 青衣姑娘冷声道:“让开。” 洛瑾摇头道:“现在下去就是纯粹给吴忧添乱。” 黄有德也是出声道:“曲家丫头她说得对,吴小子现在正处关键时期,耽误不得。且放心好了,鹤老货虽说没什么脑子,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曲小莲柳眉一蹙,看向船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陷入冰冷的海里,吴家少爷原本心中烦闷恍惚间有一丝明悟。上乘剑道分御剑与生罡,以剑招为主,剑意为辅,这是大多剑修能在江湖称雄原因,但这也有一个瑕疵,剑士修为越是艰深,便越需要一柄神兵,例如给郭六给上一把绝世神兵,是否能将鹤周天更有招数逼出。而另一种不在乎剑本身,长剑只是依托,剑罡才是王道,如以雨水转化成剑气的鹤周天或以指化剑的吴晨,两者都已算天下万物皆可剑。 只不过当吴忧亲自面对时,才知道鹤周天当年之所以能够剑道登顶,就在于这位鹤老剑神不管御剑还是生罡都相当了得,两气游曳,看似直线一掠而来,实则可在气机牵引下肆意扭转方向,驭气精妙之分毫,才有这般大千气象。 大浪拍岸,醍醐灌顶。 年轻白衣一剑冲出海面,无相心法化形成一口黑气缠绕白袖,一条黑蛟龙环绕剑身,化成剑罡,这还不止,片刻后炸裂开来,燃起黑色火焰。 黄有德大惊失色,破口大骂道:“这小子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真他奶奶的气人!” 洛瑾笑而不语。 曲小莲紧皱眉,也是舒缓下来。 鹤周天哈哈大笑道:“吴小子,再来战五十招!” 两剑相撞,无非是一横一竖。 夕阳西下,刚在船上简单沐浴的吴忧换上一身干净白衣,径直朝侧卧在夹板上的鹤周天走去。 鹤老剑神缓缓睁开眼睛,似笑非笑道:“感觉如何?” 吴忧甩甩衣袖,微笑道:“通体舒畅。” 鹤周天嗯一声,平静道:“你小子也别得意,现在只不过刚刚跨入剑家门槛,之后的路还有很长要走。” 吴家少爷顿时有些委屈道:“鹤前辈,你的两风一剑什么时候正式教我?” 鹤周天疑惑嗯一声:“先前不是已经教你了?” 吴忧啊一声,苦笑道:“哪有这么教人的,从头被打到尾,连招数都没看清。” 鹤周天冷哼道:“那是你自己不中用,再说与你讲那么多大道理又有何用,难不成老夫这花了大半辈子研究出来的,三言两语就能练成?” 吴忧撇嘴道:“分明是手瘾犯了,找人消遣罢了。” 鹤周天不怒反笑道:“嘿,还真别说,明日等船靠岸,非得再给你过几招不可,让你在蜀地丢丢人。” 吴忧大笑道:“那这可是我的大造化,别人想求都求不来。” 鹤周天看向吴忧脸庞,神情古怪,笑道:“吴小子,蜀地有剑阁你听说过没有?” 吴忧点头,蜀地剑阁天下闻名,前些年占领江湖剑道榜首,要不是有吴晨突起,压过剑阁一头,这些年用剑的风向标指不定还是落入剑阁之首。 鹤周天又是一笑,看向越来越近的蜀道,不知所起说道:“也许在陵城和旱天人家会惧你吴家少爷身份,但在蜀地,你不过是个身怀大气运的香馍馍。” 吴忧闻言神秘一笑道:“鹤老前辈,吴家为何能在凉州称之为巨擘,被京城那位惦记?” 鹤周天拖长一声哦。 吴家少爷同样看向那连凉州人都敬而远之的地方,平静道:“好在吴家老祖有先见之明,开枝散叶,才能百花齐放。” 年轻白衣转身笑道:“蜀地剑阁,我回去会一会,听说他们是最不服吴家的。既然吴晨能把他们打退,那我自然得将他们打服。” 鹤周天鄙夷道:“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吴忧耸耸肩膀,离开夹板,朝外头走去。 次日晌午,随着大船一声摇晃,年轻白衣站在船头看向眼前一片翠绿,喃喃一句:“到岸了。” 第一百二十四 剑阁冠首是个小丫头 大草山领域真名叫蜀州。 蜀州有四绝——草山之奇、剑阁之秀、青城之幽,剑门之险。前三者现如今不是被豪强占领就是江湖大能开宗立派,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唯独剑门雄关,好像是被世人遗忘在角落。但又好巧的是,想要过蜀州,就要过剑门。 蜀州有三条道路连接外州,屠龙道、剑阁道和大草道,最重要的剑阁道就是剑门蜀道也就是《蜀道之难》上的三大古道之一,春秋时期有能人在大草山剑门楼中段,依崖砌石为门,故名剑门关,并在大小剑山之间架筑飞梁阁道,也就是今日的剑阁。 剑门关峭壁如城墙,独路如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成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古蜀道的咽喉。从旱天城到蜀州的百余里地,原有桥阁数千余间,都是在悬崖绝壁上架成,而今剑阁崛起,后人又在古剑门关之上重新修建了一座城关,凌驾于蜀道所有宗门之上,称霸蜀州的心思可见一斑。 剑门关下,就是春秋剑仙李太白慨叹:“蜀关之难,难上青天”的剑门蜀道。 这北起屠龙,南至剑阁的沧桑古道,是蜀州通往西南的咽喉要地。 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家必争之地,凡有志于蜀中称王者,必先攻下这个天险。 “打下剑门关,犹如得蜀州”,从春秋之时建关设尉起,剑门关就是一个异常凶险的古战场。 横亘在蜀道上的剑门关,是一座座绵延百里的砾岩山峰,所谓“剑门无寸土”就是指剑门那寸草不长的特大砾岩,从正面看,这石壁恰似铜墙铁壁的天然城郭,把自大草山而来的千里群山横阻于此,也阻断了自中州而来的步履;从侧面看,则如排天巨浪,汹涌澎湃;从背面看,像一群飞驰的骏马,让一切来犯者望而生畏。 这雄险的关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造。 春秋时期的蜀州是一个内海,据说是两个陆地神仙曾在此打斗,山崩地裂,形成了坚硬的砾岩山体,这山体有七十二峰,峰峰像剑,大小剑山两山对峙,状似一道门,故称剑门。 剑门蜀道就从门缝中蜿蜒穿过。 春秋时期,北伐中原时路经此地,见地形易守难攻,便在此建关,剑门关由此而来。 在大草上尽地主之谊的并未是吴家直系家族,而是吴家门旗下一座镖局。 别看吴家镖局在大草山的规模不大不小,但胜在底蕴深厚,全镖共六十余人,各个都是从阳城出来的好手,年轻镖客与老年镖客衔接妥当。 老年镖客过惯江湖刀尖舔血日子,虽说身子骨比年轻镖客差些,好在老当益壮,能打能杀,手中人脉威名也在,背靠又是挂着吴家镖旗,道上鱼龙多少都会给上三分薄面,要是真遇到哪个缺心眼的家伙,配合年轻镖客,围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经历快三十年经营,吴家镖局在蜀州也算是站稳脚跟,虽与头顶上的剑阁相比还逊色许多,但放在大草山下,算得上一线水平的镖局。 “吴少爷,有失远迎!”中年精瘦的吴家镖局长见到从船下走出年轻白衣,抱拳行礼道。 蜀道的码头船来船往,无数码头工人上下运送物资,往来歇息时,瞧见大船走下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万里挑一,不由双眼瞪大,垂涎三尺,心想今日是什么日子,天上仙女下凡尘。 年轻白衣笑着摆手,随意客气一句,纵然是旱天城分家主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何况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镖局长。 年过半百的镖局长对于吴忧傲慢态度没有一丝不满,反而笑容满面道:“少爷这些日子在船上可是受苦,请先移步镖局,早已吩咐镖中活计准备妥当。” 吴忧转头看向身后的数位佳人,笑问道:“肚子可都饿了?” 洛瑾摇头不语,左顾右盼,不知在看些什么。 玄敏敏一听到有吃的,好看眸子闪闪发光,使劲点头。 林熙月低着头,听到吴忧话语才抬头,嫣然一笑。 曲小莲则是附和道:“少爷自己决定就好。” 吴忧最终决定还是先在镖局落脚再做打算,洛瑾却是上前一步,与吴家镖局长简单聊上几句,随后先行离开。 年轻白衣见此也不阻拦,洛家在蜀州不是没有基业,作为大小姐,路过也理应去看望看望。 一行人从码头离开到吴家镖局。 在见识过旱天城分家的奢华后,吴家镖局准备的一切都显得由外低调,简单吃饭与洗漱过后,玄敏敏吵闹要出去闲逛,林熙月拗不过只好作陪,曲小莲则还是照顾两个小家伙,良子房自从见识到鹤周天江面两战后,死死纠缠,定要从鹤周天身上挖出些剑道秘密来。 四月风吹拂而来,终于不再凉人,百花齐放,蝉鸣不止。 吴忧坐在镖局长为其准备的一处院落里。 在书房的十年里,读过成千上万的书,不乏介绍蜀州的。 剑门关与峡谷关口之上有飞梁阁道,今生为剑阁,前世则是为送军需而修。而春秋关楼则气势雄伟,上有三层箭楼,飞檐翘角上悬有金铎,锒铛声响,昼夜不息。 剑门关上的七十二峰见证了千百年来的血雨腥风。 历史上没有任何兵家从正面攻下剑门关,大玄与齐边一战中,大玄将军余继光强渡护城大江,迂回后关门,奇袭大草道,攻克剑门关,大破齐边突破兵马,并将当时领军大将拓跋烈斩于马下,从蜀州之战往前,大玄一路兵败而已,从此一战往后,大玄一路高歌猛进,百战百胜。 现如今,两国平静,蜀州的血雨,依旧没有停下意思。 兵马撤离,财狼丛生。 吴忧转身不知何时出现的黄有德,笑问道:“老士,剑阁当今可有厉害后辈人?” 黄有德打个饱嗝随口道:“剑阁哪辈不出天才,只是少怪才。” 吴忧起了兴趣,追问道:“怪才?” 黄有德点头道:“就说上一代的剑阁冠首虎子韩,那可真是人如其名家伙,就因南州文人趁个口舌之快,便剑下江南,吟诗作画的杀,写诗唱曲的杀,无论男女老少。就是街边路过文人家养的狗,都要被其砍上两剑,你说怪不怪。” 吴忧淡淡一笑,看向剑阁方向,喃喃道:“当真是怪人。” 江湖老士鬓霜飘飞,瞳孔放大,恍然道:“吴小子,你不会打上剑阁主意?” 吴家少爷眯了眯双眸不回反问:“按照剑阁脾气,就算我有意息事宁人,他们就会老实本分?” 江湖老士沉默不语。 年轻白衣一手搭在腰间长剑上,轻声道:“所以啊,与其被人身后捅刀,还不如主动出击。” 江湖老士嗯一声,特意提醒一句:“若非剑阁前人出手,老夫和鹤老货绝对不会替你小子闯剑阁的。” 年轻白衣古怪瞪了一眼黄有德。 江湖老士幸灾乐祸继续道:“你也别指望洛家和曲家的丫头,剑阁虽说这几年被吴晨压过一头,但一人之力难以胜天,就说江湖这几天兴起的小辈,都是武夫三境上品,更有几个与你一般,踏入小宗师之境,有望在下个江湖大放异彩。” 吴家少爷双眉微皱,确实棘手。 黄有德狡黠一笑:“不过硬来不成,可以择道而行。” 吴忧不解的看向黄有德。 江湖老士扶了扶白胡,娓娓道来:“剑阁今朝冠首听闻是个丫头,年方二八,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不你小子委屈一下,卖个色相,说不准人家一高兴,就给你领上剑阁,到时候剑阁与吴家从仇敌成了亲家,岂不是江湖一大美谈?” 年轻白衣脸上冷笑不止。 这个老货,倒是打个一手好算盘。 第一百二十五 上山下山 剑阁,在大尖山峭壁断崖相峙处,倚崖砌石为门,依山筑阁雄视。 剑门关下,一个身着剑袍的清丽少女淡定走在令凉人胆寒的蜀道之上。 一手挽剑花,另一手摘下蜀道两旁刚冒出的绿枝,貌美的脸蛋上,平静如水。 眼前一道飞剑御过,剑袍少女停下脚步,看向从天而降,宛如仙人的男子,眨了眨眼,还是选择将其无视,从旁淡定走过。 年轻男子一阵尴尬,连忙追上剑袍少女脚步,堆笑道:“玲珑师妹,这是要去哪?” 剑袍少女平淡瞥一眼年轻男子,轻描淡写道:“散步。” 年轻男子哈哈一笑试图化解尴尬,继续道:“难得师妹今日有此兴致,师兄我也陪师妹走上一段。” 剑袍少女没有征兆停下脚步,一本正经道:“再往前走,可能会死。” 年轻男子一气御剑,长剑盘旋衣服四周,得意洋洋道:“师妹,为兄已经突破至御剑之境,在剑阁大比也能挤进前十甲!” 作为剑阁当代冠首的剑袍少女脸上波澜不惊,既然劝阻无效,也懒得再与年轻男子多费口舌。 两人并肩行至半炷香时间,相对无言。 蜀道一旁突显一片湖泊,剑袍少女没有犹豫跳下蜀道,御剑前行在关外竹林中,如履平地。年轻男子紧跟其后,刚能御剑的他,在茂密竹林中,左冲右撞,狼狈不堪。就在年轻男子以为竹林里繁茂的竹子是唯一阻力时,一抹寒芒不知从何而起,斩断无数青竹,直奔剑袍少女杀来。 年轻男子大叫一声不好,连忙转身逃离,还未跑到几步,迎面撞上一个粗如人腰的竹子,头晕目眩,踉跄滚落到地,好在因祸得福,躲过致命寒芒,心有余悸,想起剑袍少女先前话语,顿时后悔不已。 自己怎么就腿贱跟了上来呢! 剑袍少女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右手依旧甩动剑花,脚踩寒芒,扶摇直上,一气上昆仑。 站在青竹顶上,面向湖泊,见一同样年轻男子手持长剑伫立于湖泊前,心中已然有定夺,手握剑柄,破空杀出。 一座四面环绕青山的小湖之中,一对年轻的男女正进行好似生死搏杀的比试。 少女手中长剑疾风破影,剑气无形,一起一落的余波都会在四周的水面上炸出水雷一般的响声。 剑意纵横,水花四溅。 两人手中长剑皆是剑罡爆裂,真焰燃烧,虽说用同一招式,但能明显感到剑袍少女每招每式皆是炉火纯青,恰到好处。 在小湖边,不知何时,出现几个苍老背负长剑身影。 “玲珑这丫头,真无愧咱们给她取这个名字,天生的练剑胚子,假以时日,突破至地仙之境,定能斩去吴晨脑袋!一洗剑阁数十年屈辱!”其中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不由感叹到。 身着同款剑袍男子将心爱配剑一寸寸慢慢收回,屈指轻抚剑鞘,微微一笑,又缓慢拔出,由远及近,宛如一个谪仙下凡。 他对面的少女并未有半分动作,脚尖轻点湖面,容貌清丽无害,浑身散发的却是与之相反的凌厉剑气。 剑袍被风吹动,两人心照不宣,剑意拔地而起。 平静的湖泊突然再一次炸裂开来,一道满天水幕从天上落下。水幕中,两个身影来回穿梭其中,一道道剑光划破水滴,待水花落尽,两人同时收手,退回原位。 男子剑袍衣袖被割断,大喘粗气。 剑袍少女安然无恙,青丝披散在腰后,额头只有微微汗水渗出。 男子深吸口气,知道硬拖下去,必输无疑。 一招定胜负! 男子大喝一声,脚底涟漪阵阵泛起,手中剑芒一涨再涨,转眼变成阁楼门板大小的巨大场剑,踏出一步,波澜不惊,下一秒,突然闪现至剑袍少女身前,一剑毫不留情斩下。 少女早有准备,身后一朵剑花悄然绽放,十把闪耀光辉长剑从剑花杀出,剑柄牵丝带线,以急速环绕巨大长剑,如蛛丝般将其缠绕。 巨大长剑杀至剑袍少女面前三寸处,便丝毫未动。 只听少女口中说出一声,碎。 巨大剑身居然在十柄飞剑缠绕下,剑身碎裂,化为点点荧光,消散在湖面中。 剑袍少女似乎并不打算留情。 只见她伸出白嫩的芊芊细手,掌心风暴汇聚,随即毫不留情打出。 只听一声空气炸裂。 男子身后半片湖泊彻底爆裂。 而男子则一退千里,不敢与少女掌风洪流相抗衡。 胜负已分。 男子双手抱拳,心服口服道:“玲珑师妹,我输了。” 剑袍少女则只是点头,手中长剑收鞘,看向湖泊外的一处,扬声道:“看够了没?” 一帮剑阁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如无其事的从竹林中走出,一路咳嗽,试图掩盖即使将气息压到最低依旧被剑袍少女发现的尴尬。 为首的白发老人笑道:“玲珑丫头,最近的剑道可是有大涨啊?” 剑袍少女离开湖泊,转眼到其身前,也不逾越,抱拳认真道:“未至大宗师。” 白发老人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才几岁,百万武夫的江湖里,历史中最年轻的大宗师都是三十有余才破而立道,以你现在境界,三十岁之前,有望破之。” 剑袍少女失望的叹了口气。 白发老人身后的长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不解。 身为长老之首的白发老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能被他点破为修为可至大宗师,不知是多少剑阁弟子梦寐以求之事,怎么放到玲珑丫头这里,就成了唉声叹气之事。 白发老人笑问道:“怎么,不满意?” 剑袍少女点头道:“太慢。” 长老们深受打击,有些更是羞愧不已,只因年过花甲修为却始终停留小宗师,数十年未动分毫。 剑袍少女看一眼山下,平静道:“我要下山。” 白发老人纳闷不解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平日打死你都不下剑阁。” 剑袍少女正经道:“山下有大机缘,我要去取。” 白发老人更加不解问:“去了什么时候回?” 少女摇头不知。 白发老人继续问:“机缘在何方?” 少女摇头不知。 白发老人试探问:“一定要去?” 剑袍少女很是肯定的点头。 白衣老人叹了口气,摆摆手。 剑袍少女展颜一笑,明媚动人。 剑阁之下剑门关,有一年轻白衣生拉硬拽一个江湖老士上山。 剑门关上蜀道旁,有一手握长剑的剑袍少女离开竹林朝下山方向走去。 第一百二十六 京城走向 大玄皇都乐陵,二皇子府。 楼阁小桥,溪水潺流。 庭院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二皇子殿下转眼已在王府安稳上躺了二三个月,虽说庙堂之争隔天如隔年,一日不可断,但好在玄承熙好像又是故意给玄通喘息机会,九重楼一会之后便上了奏折,半月前率五百精兵浩荡出城,直奔龙虎山。 满朝文武对此都是松了一口大气。 毕竟玄承熙在朝一天,无论是势里势外都是心惊胆战,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惹得满堂怒火气。 关于玄承熙的事情,玄通不能说胸有成竹全都了解,但对于太子府里那个贴身婢女,还是多少有耳闻。 或许对于太子殿下来说,整座龙虎山气运和天师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一个亡国公主来得重要。 玄通与玄承熙相差的岁数并不大,所幸见过在战场上厮杀下阵归来的兄长。 妖美的容颜上染一片猩红,漆黑战甲上硬生生被不知多少人鲜血染成深棕色,长发飘飞在黄沙之中,宛如一尊杀神。 记得那时自己还天真问玄承熙,上面都是敌人鲜血吗。 他笑着说,也有自己的。 玄家铁骑之下可不单单只有敌人尸骨。 玄承熙从来都不是什么心软主子。 玄通打死都不会忘记,数万铁骑踏过百姓居住之地,尸横遍野,流血千里。 带队的正是当今纨绔着称的太子殿下。 坐在院里的竹椅上,二皇子玄通抬头望天,苦笑一声。 宣夷在西北算是个小国家,全民皆兵也不过二十余万,在玄家几乎纵横西北的百万铁骑下也不过是一只蝼蚁存在,不过父皇曾经也答应过齐氏王族,只要在玄家攻破帝都,便俯首称臣。也不知后来出什么变故,还是玄承熙一人所为,带十万铁骑杀向宣夷,不过半月大破玄夷皇都,王族子弟一律斩杀,女的则不是沦为军中胯下玩物就是赐下一丈白绫。 但偏偏就出了一个特例。 长安公主——齐雨。 玄通至今都还是摸不透齐雨身上到底是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被向来不近女色的皇兄如此重视,不禁亲自送其上山,每个把月就上山探望一次,惹得不知京城里多少暗送秋波的大家闺秀红了眼,背地里也不知说了齐雨多少坏话。 双腿能下地的二皇子殿下意味深长一笑,连素来对房中闺事不感兴趣的自己都能对此事有所耳闻,整日浪迹京城中烟花之地的玄承熙又怎能不知,按照其的泼辣手段,涉及朝中的大臣们能保住一条性命,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呼出口重气,近日的京城还是太过风平浪静,或许待玄承熙从龙虎山下来之后,才真正算是祸乱开端。 四月的京城闷热,蝉鸣不止。 真是风雨欲来啊。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玄通看向从府中走出的婀娜身姿,微微一笑道:“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在午间歇息?” 作为二皇子御用琴师的雪融儿欠身行礼,恭敬道:“拜见殿下。回殿下的话,四皇子殿下在府外候着。” 玄通双眉微皱,不爽问道:“传话之事何曾需你来做?” 雪融儿怎能不知二皇子殿下心里在想些什么,微笑道:“殿下别误会,融儿本打算出府去一趟九重楼,听楼里姐妹说近日新写了曲子,让融儿去品一品,谁能料到,还未出府便碰上四皇子殿下,顺便做个顺水人情。” 二皇子殿下听完才舒缓双眉,轻声问道:“四弟身在何处?” 雪融儿看向院外,低声笑道:“就在院落外头。” 二皇子轻咳一声,那原先对话岂不是被四弟听个干净,脸上一阵尴尬之色,佯作怪罪的瞪一眼雪融儿。 雪姓女子捂嘴轻笑一阵,不敢耽搁,试探问道:“请四皇子殿下进来?” 玄通摆了摆手,雪融儿欠礼退下,没过几息时间就带一年轻俊朗青年进院,很懂礼节上了些茶水糕点,又退了下去。 玄通握起一杯茶水,抿上一口,明知故问:“四弟今日怎会有闲情雅致来我府中坐坐?” 玄弈风轻云淡一笑,一身军人气质,正襟危坐,笑道:“来看望看望皇兄,不知皇兄恢复的如何。” 玄通放下茶杯,拍了拍大腿,看向四皇子,轻声道:“恢复的差不多了。” 玄弈点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皇兄还是应该多加注意才是。” 玄通淡淡一笑,自己这个四弟啊,也不是什么点灯不省油的家伙啊。 昨日才面见父皇,今日便登门拜访,倒很会察言观色。 老爷子看来也是消了气,并没有多少为难就面见自己,原本还是冷冰耷拉一张老脸,不过在跟其聊了些家常琐事后,也是缓和许多,随即趁热打铁,又从衣袖中拿出玄敏敏这丫头从凉州寄来的书信,趣事颇多,玄老爷子看得是龙颜大悦,兴致当头,拉着自己下了三盘棋又聊上个把时辰,待用晚膳时分才放自己出城。 二皇子轻揉太阳穴,老爷子的气是消了,但这也就代表要面见镇凉王。 前些日子才从凉州传来消息,吴忧等人路过陵城,搅动的天翻地覆不说,还将父皇身边当红太监魏百岁给斩成两半,听宫里太监说,当天得知消息,皇帝陛下气愤的将宫殿摔个稀巴烂,无人敢上前阻拦。 亲家见亲家,剑拔弩张啊。 玄通都不禁暗自咽口气,对于此事的走向,心里实在没底。 四皇子仿佛看穿皇兄心思,握起身前茶杯,喝上一口,哪壶不提开哪壶:“皇兄,听说吴晨在京城弄得风声可不小,不仅杀了太子殿下的一位小宗师高手,还将天罡卫斩杀一半,十几位小宗师陨落,最近又是跟翰林学士马卿文走动频繁,当真不知在下哪一步棋。” 玄通双眸闪过一丝冷芒,阴沉道“马卿文与吴晨同出凉州阳城,又是世家好友,感情深可以理解。倒是四弟,来京多日,不会连这都不曾打听清楚?” 四皇子脸上没有一丝慌乱,摇头认错道:“是臣弟失言了。” 玄通也不过多追问,简单给玄弈台阶下:“四弟自从进京之后便一直在宫内巡防营守护父皇,对城外之事不了解属实正常。” 玄弈一笑置之。 玄通看向玄弈,快人快语,直入主题:“四弟今日来府,想问些什么就直问,皇兄定当知无不言。” 玄弈皱眉思考几息,深吸口气,起身行礼道:“希望皇兄将方霖之案的来龙去脉告诉臣弟。” 玄通轻笑一声,将玄弈拉起,拍拍肩膀,一本正经道:“皇兄上次就与你曾说过,如若有一天想知道方霖将军事情,定当知无不言。” 玄弈深深看向玄通,再次弯腰一拜。 第一百二十七 凉王论情 四月闷热的天气,镇凉王在马府里打了个大大喷嚏。 小亭子里的翰林学士看向手中书信,从头到尾扫视一遍,随后笑道:“看来吴忧是顺利出旱天城,也不知这小子用了什么方法,原以为旱天城会重蹈陵城覆辙,来个日月换青天。” 吴晨双手插袖,打了个哈欠,双眸惺忪,随口道:“这信是我给你的。” 马卿文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 吴晨白了马卿文一眼,盘腿坐在长椅上,捡起下方掉落枯枝,在地上画圈,沉重道:“蜀州可不同与先前两城,的确是凶险之地,应当稳妥度过。” 马卿文冷笑道:“凉州并非只有蜀地凶险,还不是你年轻啥事不顾,现在欠下一屁股冤债,让小的成天给老的擦屁股。” 吴晨轻轻一笑道:“就全当是磨炼了。想当初老子闯荡江湖,哪有他小子那么气派,前后左右都有人护着,更是左拥右抱,逢人都是客客气气,生怕惹恼了他。” 翰林学士叹了口气:“他们那是敬吴忧吗?还不是生怕得罪你吴家府主,平白无故惹来杀身之祸。” 吴晨不认账嘀咕道:“别吃饱撑着乱放屁,老子当年在江湖低调的很。” 马学士脸上冷笑不断,江湖上谁人不知吴晨刚开始在凉州闻名并不是上乘剑道,而是以杀伐果断闻名,每逢高手必定要与之比试,点到为止是断然不可能,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江湖稍有名气,必以生死相博,十有九亡,杀到后头百万武夫一听吴晨之名,闻风丧胆,逃跑数十里,生怕被他看上拉来比武。 马卿文有段时间一直生怕吴晨日子长久,会杀得失心失志,走火入魔,无奈那时正逢科举,在京城实在抽不开身,只能每日一份书信,也不知能否递到吴晨手上,就算交代到其手中,按照尿性,也断然不会翻来看上几眼。 好在那个女子的出现,打消了他全部顾虑。 土地上被树枝画的一圈又一圈,吴晨抬起头看向青衫文人,正经道:“其实你写的信,我都有看,不过也不全看,大多扫几眼便扔进火堆里烧了。” 马卿文鼻子一酸,如孩童般努嘴,强装不在乎道:“爱看不看!” 镇凉王将手中的枯枝折断,拍拍手上灰尘,追忆道:“你也别怪我,你十封信不说九封也有七封是一样的,日子短些还好,一长久,还没扒裤就知你要放什么屎,当真无趣的很。” 马学士沉默不语,双眸冰冷刺骨。 吴晨也不顾其表情如何,继续自顾自说道:“其实也想过给你回信。” 马学士挑了挑眉,脸上有意外神色,不过还是冷声回道:“说得好听。” 吴晨摇头苦涩道:“其实还是怕耽误你前程,那时我知在凉州名声不好听,不防君子,但得防小人啊。闲言碎语,不至于杀人,却能伤人。若是我一封书信害你丢了官职,岂不是一辈子过意不去?” 马卿文哼哼道:“吴晨,你当真以为我会在意所谓功名利禄?” 吴晨摇头:“你不在意,我在乎。” 马卿文怒极反笑道:“什么意思?” 吴晨浅笑,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庞上满是童时回忆:“马屁儿,可曾忘了儿时约定的梦想。” 马卿文怔怔出神,怎能忘记。 阳城外的小坡树林,有个男孩想做第二个吕青衣,让天下武夫再给文人低头一次。 镇凉王叹了口气:“毕竟有血淋淋的案子排在前头,不得不提防。” 马卿文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这事可不经提,万一被旁人听去,当真要株连九族。” 蹲在草地上,镇凉王随意掰下根草,掉在嘴中,摆手轻松道:“吴某别的本事没有,但保证以你方圆十里开外无人偷听,还是自信满满的。” 马卿文又是一叹,不是怀疑宗师天榜前三甲的实力,而是这事对于庙堂来说,实在太过大些。 要说大玄新朝百年有无能被后人拉出反复推敲的案例,那必属方霖之案无疑。 这件案例并不复杂,甚至简单到只是死一个开国将领。 但就此案过后,十二位开国将领,被皇上赐死九位,两位衣锦还乡,还有一位常年驻守凉州边塞,一辈子饮尽风沙。 镇凉王叼着草根,正经道:“其实说来说去,还是情分二字。” 情分? 马卿文有些茫然,情分轻重,他当然懂得,皇家贵族里有万般驭下术,说穿了不过是恩威并济,既然先恩后威,自然就是在说这情分的重要,只不过能从吴晨嘴里说出,着实让马学士又惊又喜。 时过黄昏,残阳如血。 尝尽生离死别,十年不曾拔剑的江湖用剑大宗师侧头先是望向凉州方向,随后又转头,朝皇宫位置看去,感慨道:“伴君如伴虎,皇帝身边的聪明人可分三等人才,大才经世济民,是最上乘的护国安邦角色,方霖无疑是这类人。中人可镇守一州执掌一城,用大了国破山河,用小了又实在屈才,韩不为便在这个行列中,陵城那块有个皇子,城府颇深,若能借当今祸端磨砺一番,也勉强能成才。最下是那些只懂逢迎媚主的家伙,才学平平,但天生察言观色。马屁儿,可摸清楚方霖死的真正原因?” 马卿文试探问道:“功高盖主?” 吴晨不可置否,但还是摇头:“小人难防。同为开国功臣的许家不可谓不功高震主?为何这老匹夫还能活到今天,镇守边疆,手握十万精兵。没别的原因,唯有情分二字。与帝王相处,情分远胜才略啊,宦官为何能干政,外戚为何可掌权?可不就是君主念着那份香火情吗?方霖与先皇的关系说的直白点就是同穿一条裤子交情,少于父子,多于兄弟,殊为不易,但千算万全,还是走错一步。当今当家做主那位夺嫡之时,方霖可是最先带头与之抗衡,奈何登基后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多少都会带点怨恨,因果埋下,之后的灾祸必不可少,再加上方霖这人是死脑筋,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但到头来只换个惨死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将嘴中草根吐掉,吴晨起身在月明星稀夜下伸个懒腰,喃喃道:“方霖行军打仗是厉害,但开国十二将,谁也不服谁,你要说镇守凉州边塞,抵御外敌事大,但将方霖与许老头掉换,也未尝不可。但为何许老头现在依旧活泼乱跳,方霖坟头草都长三寸?还是处事太过死板,还有另外回乡的那两位,更是为人太过圆滑,不肯树敌,皇帝怎么会让这等人手握兵权。” 马卿文苦笑摇头:“吴晨啊吴晨,若你弃武从文,未尝不会是第二个吕青衣。” 镇凉王在月下嫌弃的瞪一眼马卿文。 马卿文哈哈大笑道:“知你要说什么,将书读死,百无一用是书生不错,但你要是读活了,那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镇凉王刚想出声反驳,马学士淡定起身,怪笑道:“不用反驳,先把吕青衣打服再说。” 吴晨敢怒不敢言。 马卿文伸个懒腰,哎呦一声,学着吴晨话语,打趣道:“走,化悲愤为食欲,今晚本学士请客!” 第一百二十八 唯手熟尔 此夜月明星稀,陵城外的道观三楼十八亭里鼾声大振,随着一声哎呦与滚床声,闹人鼾声消失,中年道士睡的正香,手脚大张,占据大半床铺,霸气转身,搂着床边柔弱无骨佳人,双手刚摸到其中一处不太平地,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被踢下床去。 可怜的道士坐在地上发呆半晌,起身披上一件道袍走向屋外,路过小道士房屋,停顿片刻,竖耳倾听,有微弱鼾声渐起,会心一笑,又转头看向另一间漆黑房屋,叹了口气,虽说女儿要下山闯江湖没有拦着,但偌大道观突然间少个人,心中还是空唠唠的。 中年道士走出房屋,来到三楼中的其中一楼,抬头一望观门两旁挂的“清静无为”,“离境坐忘”,苦笑一声,进入观内,借三寸月光,四面墙壁刻满文字。 江湖上传闻道家气法乃三道之一法门,谁若能面壁吐纳周天过十年,就可稳居天下宗师前十。 此殿被称为静心观,是专门供道家修士静心之地。 练气是道家三大秘术之一,道家老祖认为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是由气构成,开宗立派的老祖先也是“以散形为气,形聚为太上老君”,后来更有“一气化三清”的说法。 气又有先天与后天之分。凡人从母体出离之后,都是身具后天之气。道士修行的目标之一,即要将后天之气修炼成先天之气。天上的神只具有先天之气,只要修炼出先天之气,道士便可以气通天真,拥有无比强大的神通。 道士的修炼有三关。初关为炼精化气。其实在初关之前,还有个准备工作,即:炼气化精。要将后天之气转化为先天之精。初关将先天之精转化先天之气,有功底的道士一般需要百日才能成功,所以又称为百日关。 中关炼气化神,后关炼神还虚。这些是道教修炼中性命双修、形神并炼的人体系统工程。以凝结精、气、神为基本功,以摄取先天一气为要诀。很多道士终生都乐此不疲,修炼精进。 中年道士环顾四周三万六千五百个文字,感慨万千。 道内挂着一副楹联:拔一毛而立天下,不为也。悉天下而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利天下,天下大治诶。 中年道士又叹一气,人人能做到就是天下大治,不拔一毛不取一毫,如此宏达的理想要大玄这片渺小天地,如何能承受的了? 中年道士抬头看着开门后月光洒满的壁文长吁短叹。 顾清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中年道士身后,五官柔和,揉碎在月光中。 中年道士负手站立在墙文之中,微笑道:“怎么这晚还没睡?” 顾清明淡笑回答:“刚刚做了个梦,梦里与老师下棋对弈,从头输到尾。” 中年道士挑挑眉,打趣道:“是被气醒的?” 顾清明摇头无奈道:“梦里老师骂我蠢笨,举手一个毛栗子,就醒了。” 中年道士抚须走出道馆,与年轻人并肩,看向山外,轻声道:“想来那老家伙也应该到武当了。” 顺着中年道士目光看去,顾清明忧心忡忡道:“希望一切顺利。” 中年道士耸了耸肩膀,随口道:“这个江湖马上老去,新江湖还未成型,想来天下除了那几个吊着一口气,不愿死去的老东西外,没人能拦着住你师父。” 顾清明还是担心道:“武当山毕竟还是三大道观之一,凉州武学圣地,保不准有神仙人物隐居山林。” 中年道士赞同的嗯一声,咧嘴一笑:“所以才让你师父去,反正山上吵架都是给山下看的,谁去吵不重要,山下人只要知道个结果就好。” 顾清明沉默不语,片刻后才道:“都说道家能观气运,前辈是否能望宇宙算江湖未来走向?” 中年道士轻笑一声,摆摆手:“我知你想问些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这是秘密。” 顾清明跺了跺脚,摇头认真道:“前辈算的只是晚辈身前路。” “那也不行,凡人窥探气运已然是犯险,天道因果,那得是拿寿命换的。贫道惜命的紧,不愿祸从口出。” 中年道士满脸嫌弃,坐在道观上的阶梯上,不自觉的望天。 要是当年师父没有替那白衣老和尚算上以天地为题的一卦,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轻易归西,自己是不是也能活的洒脱些。 晚间山间有凉风,吹起两人道袍,中年道士冷不丁的问道:“顾小子,你跟着段老怪,应该棋力不差?” 顾清明看向中年道士,眨了眨眼:“晚辈不敢夸大,只跟师父学些皮毛,略懂。” 中年道士好像笑了一下,转头又问:“要不切磋切磋?” “好啊。”顾清明柔和一笑,不过又好奇问:“前辈今晚怎会突然想下棋?” 中年道士搓搓鼻子:“有次下山不知为何就买了,媳妇不会,女儿和徒弟都不感兴趣,放在道观吃灰有几个年头。” 长相柔和的男子点头表示了解,轻笑道:“晚辈尽量不让前辈的棋盘蒙羞。” 中年道士起身拍了拍其肩膀,嗯了一声,指了指阶梯下的凉亭:“贫道就在那等你,速去拿来棋盘。” 顾清明纳闷道:“前辈不去?” 中年道士撇撇嘴,为难道:“现在?我哪敢去东西房间啊,还不得被媳妇打死,贫道又不敢跑,万一又惹她生气,跟以前一样下山,在镇子里过个半年,求神拜佛都不管用。” 顾清明嗤笑道:“前辈不是修道,怎会拜佛?” 中年道士厚脸皮一笑:“道佛不都是劝人向善嘛。再说,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话总没错了?” 顾清明一笑置之,站在山间眺望山外之外的风景,一息过后,才道:“上山时老师说前辈嘴巴功夫厉害,对道的理解深刻,巧嘴连篇,说得皇家修佛和尚都自愧不如,抬不起头来。现在看来,多少是吹牛成分。前辈,你是给他们灌了多少迷糊酒?” 中年道士脸色一惊,退后两步,随后大怒道:“你小子少放屁,贫道潜心修道,已有五年未尝酒水滋味!” 顾清明狡黠一笑道:“那敢问前辈,三清观里的石碑文下那几个葫芦装的是何物?” 中年道士大惊失色,讨好道:“呵呵,那个顾家小子啊,今晚夜色不错,你就在那小亭子等贫道,去去就回。” 顾清明微笑道:“不会太为难前辈?” 中年道士边走边笑道:“不为难不为难,有你是贫道的服气!” 服气两字,中年道士是咬着牙吐出的。 顾清明佯做呼出口气,如释重负道:“那就好。” 片刻后,中年道士拿着两个棋盘一瘸一拐从外头走进凉亭,待走进凉亭,方才见其挂一双熊猫眼,顾清明笑而不语,中年道士也是一个劲嚷道下棋下棋。顾清明疑惑道没有棋盘何以下棋,中年男子白了一眼,指尖凝光,在桌面上刻出纵横十七道。 工工整整,就如大师所刻一般。 顾清明深感意外,第一次见如何精巧功夫。 中年道士苦笑一声,握起白字,先行一步。 无他,毕竟道观石壁上的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一笔一画雕刻出来,唯手熟尔罢了。 第一百二十九 三家汇聚小凉亭 两人先后下了十余手。 顾清明黑棋入阵。 棋子砸在石板上,一声清脆。 中年道士置若罔闻,瞥了眼纵横十七道石桌棋盘,咦了一声,稍加思量,大笑道:“这步棋下的妙极,可惜不能喝酒。当年贫道与一个老货下过一盘棋,一百余手,下的昏天黑地,到最后棋差一招,遗憾落败。小子,你可知那老货是谁?” “姓段名玉清,前朝大国手,酷爱下棋,对烧饼情深义重,同样也是我师傅。”顾清明手握黑子,斟酌一阵。 “看来你也不笨嘛!”中年道士嗯一声,跟上一子。 顾清明不着急落子,而是抬眼,问道:“前辈,若是这场我赢,请告诉我关于吴家气运的一切。” 中年道士唉声叹气:“你小子当真是着了魔,到底是在乎吴家还是洛家丫头?” 顾清明沉默不语。 两人又下三十余手。 中年道士抓住机会,白子落下,一举夺胜。 顾清明紧皱眉头,还是不语。 中年道士打趣道:“再来几把?” 顾清明点头。 中年道士只是粗略说了一遍围棋规则,第一局让六子,两人皆是落子如飞,顾清明明显有心事,下棋最为讲究全神贯注,自然输了。 第二局让五子,还是输。 第三局让四子,顾明清连输三把。 中年道士皱眉道:“小伙子,心中藏着事下棋,可不仅仅是犯了下棋大忌讳,修道修行亦是如此。这样下去,就算给你八百年都未必能赶超你师父,难怪他要在梦里点拨你。” 顾清明盯着眼前棋盘良久,缓缓开口道:“晚辈受教了,再来一盘。” 第四局,只让三子。 按照常理来说,随着中年道士让子的数量减少,应该是顾清明越来越难下才对,可事实相反,顾清明好似进入道不清楚境界,虽说结局还是落败,相比前三局好过太多。 待五局时,中年道士看了眼天色,说道:“这局不让子,你要是能撑过一百五手,贫道就告诉你关于吴家气运走势。” 顾清明双眸铮亮,战意沸腾,柔和的五官罕见显露狠辣神色。 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棋子落盘声,最后一局正式开始。 这一局,两人少有交流,下棋速度如雨般,滴滴答答,络绎不绝。 棋局最后,顾清明第一次在中年道士手中撑过百手,停留在一百三十余手。 中年道士没有再下,笑道:“今天先到这里,小伙子。” 顾清明看一眼外头,轻叹一声,起身行礼。 中年道士摆摆手说道:“去,棋子就不用收了。” 顾清明淡笑一声,随后退出凉亭。 盘膝而坐的中年道士等顾清明走远,约莫着回到道观中,这才一手托着腮帮,斜着身子凝视棋局。 中年道士伸了个懒腰,轻声道:“薛泽,还是这么好的耐心啊,难怪能老来成圣。” 话音落地,凉亭外仍是一片寂静。 中年道士袖口一震,棋盘上十几颗白棋猛然悬空,再轻轻一拂,棋子划破空气,激射在凉亭左道旁。 稍后,一名文士青衫装扮的儒雅男子悠然出现在凉亭内,手中抓着那十六颗棋子,每行一步弹出一棋子,哗哗十几道破空声音响起,树叶摇晃,眨眼间,中年道士桌前便粘住了十五颗,这个成天不是偷喝酒就是在观内刻石纹的道士波澜不惊,但是大殿内数千文字散发璀璨金光,好像是道入符纹,通天绝地。 小亭外树枝前后摆动时格外气势骇人,想必是薛泽十五棋子入局,每一棋子都携带圣人气势的剧烈激荡,才引来这般异象。 俊雅不凡的年轻文士双鬓星霜飘飞,手上只剩最后一颗棋子,笑道:“果然不愧是天下最强武夫三境,无人可破。” 中年道士微眯双眸,看向十五手狠招,大手一挥,十五颗白字滚落棋盘,掉入棋壶里。 中年道士平淡道:“这个不算数啊,得重来。还有,你别给我扣什么高帽子,天下能人多了去,除了吕青衣外,谁敢称天下第二?” 容貌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文士笑了笑,进入凉亭,将手中最后一颗棋子握在手中,摇头道:“不是给你扣高帽子,就说数年前与段玉清那一场,前后百余手,下的方圆数十里天地崩塌,比黄有德与吕青衣那日论道都来得可怕,世人都在传你是紧跟段玉清之后的第二棋手。原本还不服,直到前些日子与段玉清下过才知,你两的可怕。” 中年道士抬头看了眼这位名动天下的青衣亚圣,嘴角掠过一抹笑容,真是自讨苦吃,空闲没事干才去找段玉清下棋,想起当年与段大国手下棋三天三夜,不吃不拉,险些被媳妇扫地出门,中年道士痛不欲生,平淡说道:“我如果说下山媳妇会把我休了,你信不信?” 青衣亚圣听到这个天下罕有的笑话,竟然没有如何笑,叹气惋惜道:“如今是当父亲的人,那个丫头自从两岁见过一次,这些年倒是没来看望,见你也是气势越来越低垂,看来是没机会跟你下棋了。” 中年道士讥笑道:“谁乐意与你这文叟书生下棋,犯困的紧。” 被誉为陵城数万文人的后盾的亚圣薛泽一笑置之,低眉看向桌前的残余棋盘,笑道:“段玉清的眼光还是狠辣,收个徒弟只是简单调教,就能下的如此神妙。看来下个江湖,定会热闹非凡。” 中年道士平静道:“薛泽,段玉清的脾气可跟我没法比。” “他愿与我下棋,我也不愿跟他打架。罢了罢了,这是我自己酿得,你尝尝。” 青衣亚圣摘下腰间的酒壶,丢给中年道士。 手心的白子滚落至两指间,捻起白子掷盘,随后抬头看向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在内心斟酌许久,轻叹一声,还是握起棋壶上的黑子。 薛泽微笑道:“你放心好了,领教会段玉清的厉害,我便不会再去纠缠,倒是林家那个老和尚,就不知道是何意思了。” “那老不死的秃驴心里在卖什么葫芦药,天下皆知。”中年道士喝了口酒,皱眉问道:“只不过让我惊奇,魏百岁居然没留下你?” 青衣亚圣跟上一颗棋,摇头道:“被鹤周天取了性命,不过死之前也到我府里下了几盘棋。” 中年道士抹了抹嘴,问道:“你这落魄的前朝文人,还妄想着吴家小子真能给你日月换青天?” 青衣亚圣神情落寞道:“既然吴晨愿意走这一步险招,无论结局如何,至少在我合眼前不想看到玄家人如此得意嘴脸。” 中年道士仰头喝了一口酒,阴沉道:“薛泽!” 青衣亚圣突然站起身,弯腰行礼,久久不肯直腰。 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出那位女子容貌。 中年道士叹气道:“薛泽,你当真不知道这是逆天逆势的勾当?龙虎山现在是什么模样,你不清楚?” 这位前朝只输吕青衣的亚圣仍是没有直腰。 中年道士犹豫了一下,沉声说道:“不是我不帮,是真的无能为力。就连武当那等道家台柱子都被玄家搞得风雨飘摇,我这道观如今人烟稀少,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人数,如何经得起折腾?再说京城方霖案过后武将凋零,但近些年也不知从哪勾结出的高手坐镇,不然就说吴晨那厮脾气,能忍到现在不在京城染血?” 青衣亚圣直起身,怔怔出神,一脸凄凉。 三清道观之上,雷霆滚滚,很快便大雨滂沱。 中年道士低头望着薛泽的最后几步棋,犹豫不决,哪里是曾经笑傲文坛的青衣亚圣能下出的? 一时间有些感同身受,长叹一声,还是退了一步:“罢了罢了,各退一步,我能保证吴家小子不死,但你也得告诉那老秃驴,都等了三四十年,也不急这一时,切莫意气用事。” 青衣亚圣再次作揖,微微一笑,有这一步,便足够了。 中年道士久坐凉亭,愁眉苦脸,媳妇那边可怎么说才好啊! 一个小小凉亭内,佛、道、儒三大家汇聚。 虽说那老秃驴今日没来,但碍于其年龄,中年道士不好多说什么。 您是招提纳子,兰若高流。 我是琳宫羽士,金简玄子。 您身披三事云衣。 我着百衲伏魔衣。 您手拿念珠。 我手持浮尘。 我们都有三宝。 虽不同,又相同。 中年道士叹了口气。 渡世亦渡己。? 第一百三十 家家有本难念经 大草山上占山为王的势力名刀龙帮,领头的名叫李茂之,年纪轻轻就用的一手好刀,听山下居民说李大当家是从外地来的,以前从未在蜀州里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也不知是哪天,突然就从山里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来。 起初居住在大草山下的居民们也很愤怒,自古民匪是水火不容,从春秋以来的历史长河上就没有两边能友好相处例子,在通报官府无效后,自发组织民兵上山讨伐,无奈李茂之的双刀极其厉害,两刀旋风斩毫不费力将一半民兵彻底留在山里,丢之荒野,遇到雨水天,不时还有惨碎尸骨从山上滑落下来,引来山下居民一阵恐慌,纷纷绝食跪拜在官府大门前,请求青天老爷帮他们做主,更有甚至家里唯一男丁冤死,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二十妻儿,凄凄惨惨。 县令出于无奈,生怕这帮居民将事情闹大,自己头顶主纱帽丢了,只好做个明面出动兵马,四百官府差人扛着刀,浩浩荡荡上山,其中不乏死了兄长或父亲的,哪里还管县令说的在大草山上转悠几天,做个明面功夫,抄出长刀就朝大草上杀去,发誓要为族人讨回公道。 这样的差人在队伍中还不在少数。 虽说刀龙帮在蜀州帮派上属于三流势力,匪数不多,成立时间也不算长,但山里帮派人配合默契,训练有度,利用大草山天险,十几号人就将百来个官府差人耍得团团转,与这伙人相比,好似官府差人们才更像是山里土匪。 结局不出意料的是大草山下有多百余具尸体。 从此之后,大草山下居民哪里还有原先悠闲美好,人人担惊受怕,都知道李茂之不是什么好惹角色,家家户户还未天黑就大门紧闭,生怕哪日山上土匪一时兴起下山,将最后剩下居民赶尽杀绝。不过好在李茂子似乎眼界高,看不上寻常人家,见官府是个软柿子,索性就将大草山下官道拦下,专门截杀路过镖车和富贵人家轿子。 狭窄到只能一辆马车经过的官道上,不时有打斗声和惨叫声传来。 故而大草山官道上时常伴有浓郁的腥臭味,放眼望去,尸体与蛆虫所处可见,山间溪水一片血色滚落村庄,乃人间炼狱景象。 短短三年时间,大草山下的村庄居民尽数离开,十户不足一户,大片土地荒废,成了真正财狼生存地方。 不过好在有人跋山涉水从蜀州漂流到京城,也不知怎么就将此事传到当今圣上耳旁,龙颜大怒,随即命兵部组织精兵杀向大草山,讨伐李茂之。但前前后后讨伐有一年时间,李茂之依靠对大草山的熟悉,经常耍的精兵东西找不着南北,死里糊涂脖子抹刀,横死当场。 官匪大战持续有半年时间,最后以官家惨败落幕,被逼无奈,只好在官道两旁设立军营,护送途径车辆与路人过客。虽说有官兵护送,但还是不时有李茂之劫杀事件从大草山上传出,惹得人心惶惶。 这不,前段时间从京城又到一批五百人精兵,这次皇帝似乎动了真格,派出的官兵远超前几日的官兵。但从衣着上看,此行来的清一色漆黑战甲,身上散发杀伐之气,战如壁垒,动如泰山,五百黑甲在官道上崩腾,山崩地裂。 这五百精兵的带头人就更了不得,是京城武学大家的雷家嫡系孙子——雷景阳。 据说此人在放在京城年轻一辈中也是排在前列,年少练弓,八岁时就能将一张成年人都难以拉满的长弓拉开,十岁更是拉满,十二岁便百发百中,百步之内从无失手,弱冠之年更是通过全国筛选成为玄家黑甲精兵一员,两年苦练,战无不胜,又在今年升为营长统率五百精兵。 大草山存留居民一听有此等好消息,欢呼雀跃,在家门口跪拜青天,真是老天开了眼。不过现实很快就泼了他们一盆冷水,雷景阳到大草山有个把月,迟迟未见动静,五百精兵仿佛是来度假般每日在大草山旁闲逛,惹得百姓议论纷纷。 夕阳西下,大草山一片腥臭山道上,有一人漫步山上,身姿矫健,步伐沉稳,一见就知是练武家子。 来人没带任何刀具,身着简单,但山间两旁不时有放哨山匪脑袋探出,观望一阵,也不出声。 年轻男子一路上山顶,直至一处山寨前停下脚步。 山寨大门有两个山匪把守,见到此人,脸色一惊,带着笑脸抱拳道:“雷将军,今日怎么有空上山?” 来者正是从京中出发来讨伐山匪的雷景阳。 雷景阳淡淡一笑道:“来看看你大当家的。” 年长的山匪哈哈大笑道:“在雷将军面前,当家的还不敢称大字,将军里面请!” 雷景阳嗯一声,从大门进入,途径山匪都会驻足打声招呼,再其也应喝一声后,才敢继续手里的家伙事。 显然雷景阳在刀龙帮地位不低。 一路通畅至山寨中庭,雷景阳大步迈入阶梯,身材魁梧的他,一路带风,好像一座大山压进去。 中庭内圆桌坐着一个同样年轻男子,只不过与雷景阳相比,此人脸色更加阴沉,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颧骨高高地凸起,眼睛没有光彩,浑身戾气缠绕,一见就知定是杀人太多。 年轻男子一见雷景阳,无神的眼瞳微微转动,咧嘴一笑:“雷将军,有失远迎。” 雷景阳冷笑道:“李茂之,你还有个人模样没有?” 大草山百里令人胆寒的李大当家并未因为雷景阳的失礼,怪笑一声,摇头道:“我爷爷死了,吴晨干的。” 雷景阳嗯一声,阴沉道:“蜀州码头来人,说见到吴家少爷身影。” 李茂之无神的眸子杀意浮现,中庭里无风自寒,低沉道:“终于来了。” 雷景阳摇头道:“你先别急,我奉太子命令在此截杀他,你躲在暗处,争取一刀了断。” 李茂之冷笑一声,轻蔑道:“杀一个躲在府中的公子哥,用得着如此谨慎?” 雷景阳双眸闪过认真:“一个吴少爷自然用不着如此大阵势,不过随行的还有黄有德和消失已久的鹤周天,这两个人无论是境界还是城府,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茂之长长哦一声,喃喃道:“难怪太子会让你前来。” 雷景阳淡笑道:“不只是我,还有你爷爷,只不过中途被人杀了。” 李茂之双眸微眯,身上杀意四溅。 雷景阳站在中庭窗户外,望下山林,不用细找,随处可见的尸体残骸,一阵恶心,嫌弃道:“山里不整顿整顿,好歹也是蜀州四绝之一的名山。” 李茂之伸个懒腰,满不在意道:“本不想大开杀戒,谁知他们这帮没事干的莽夫三番五次上山侵扰,不给他们点苦头吃吃,真不长记性。” 雷景阳只是淡淡一笑,双眸也没有一丝怜悯。 就算是他们,生死也掌握不在自己手中,也何必去可怜别人。 第一百三十一 你也姓吴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黄有德是被吴忧强拉硬拽到的剑阁山下。 一路上骂骂咧咧,江湖老士很是纳闷,蹲在剑阁山下的一家面馆子里,嗖上一口面,没好气道:“你小子当真如此猴急?不知道上剑阁一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 年轻白衣坐在面馆里,看向外头,微笑道:“来都来了,还说这些口舌话语有何用?” 江湖老士冷哼一声,试探道:“吴小子,你当真不会今日上山?” 年轻白衣回眸一笑,沉默不语。 江湖老士额头上冷汗乍起,眨眨眼,面都不吃,急忙道:“不会真要上山?” “吴小子,你别吓老夫啊。” “罢了罢了,这面不吃也罢,小老儿这就回去。” 吴家少爷实在受不了黄有德嘈杂,板着脸道:“今日不上,只是来看看。” 黄有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起身朝里头大喊:“哈哈,店家,再给老夫上两碗面,要加蛋!” 娘嘞! 吴家少爷傻了眼,没想到这老家伙脸皮能如此之厚,笑道:“老士,可先说好,面钱自己结账啊。” 黄有德吃面的手明显停顿下来,一本正经道:“吴少爷这说的是什么客套话?小老儿今日拼死与您上这剑阁,不说功高也有苦劳。您吴家家大业大,不至于几碗面钱都要斤斤计较?习武之人,最忌讳胸襟度量太过渺小。” 吴忧俊美脸上冷笑不断,知道与黄有德耍嘴皮功夫定然吃亏,摆摆手,也不分神再去与其唠叨,将目光放在剑阁唯一一处下山路。 要是平日来蜀州游玩,吴家少爷大可以有恃无恐的带人上山闯剑阁,就算是凉州用剑的风向标又如何,剑阁数万剑修,还不是被吴晨一人压的死死不敢抬头。当年的剑阁前十有八更是死在吴晨剑下,化作其登临剑道榜首上数万尸骨中的一块。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自己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四面更是有吃人棕熊环绕,就如黄有德刚刚所言,当真是凶险无比,就连拉屎蹲坑都要望一望天气,实在憋屈的紧。 吴家少爷双手托腮,紧皱双眉。 吴家势力遍布凉州,还未至蜀州就有飞鹰送信至船上。 据可靠消息,剑阁早就齐聚高手,剑门关下数百剑修静候,誓要给自己个下马威。大草山上的五百铁骑明面上说是说剿匪,但人马已到数月迟迟不见上山迹象,每日只是象征性在山下转悠几圈,搭弓射箭几只鸟雀便打道回府,好似来骑射狩猎般,悠闲自在。再说领头的雷景阳还是个练武家子,出征剿匪履历清白的一塌糊涂,绝无经验可言,又怎能担任落败这么多次的剿匪领队。 事物反常必有妖,更何况人家摆明是奔着吴忧而来。 吴家少爷重重叹了口气,头疼不已。 这两处同为蜀州四绝之一,又恰好是入京城的必经之路,虽说两者间隔有段距离,但不排除在道路中间设下埋伏,要是再心照不宣一点,同时挤到一处,那可真就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 稳妥起见,吴忧还是准备逐一击破,先破剑阁,后战大草山五百精兵。 吴忧握起筷子,唆上一口面条,轻声问:“老士,你说闯剑阁的概率成功概率大不大?” 在江湖漂泊一辈子的江湖老士直摇头,斩钉截铁道:“现如今我恢复不过三四成,鹤周天更不用说,本就未痊愈,一身子毛病,风吹雨打还能硬抗,要是剑阁里面有几个闭关多时的老怪物出关,别说破阁,全身退而都难!” 吴忧赞同嗯一声,看向手里的碗面,沉思良久。 江湖老士在吃下最后一碗面,靠在椅背,心满意足的拍拍圆涨肚皮,嗤笑道:“吴小子,今日吃你四碗面,算是欠你个人情。小老儿也不妨仙人指路一次。” 年轻白衣回过神,平淡道:“说来听听。” 江湖老士打个饱嗝:“剑阁有个不争的规矩,就是山下人能上山战胜当代剑阁冠首,剑阁所有子弟都需呆在山上闭门思过十年。整整十年不能出山门,静心悟道。” 吴忧搓了搓下巴,笑道:“难怪剑阁人都那么恨吴晨,要是换做是我,也想杀了他。” 江湖老士摇头认真道:“吴晨不一样。” 双眸很是疑惑的看向黄有德,吴家少爷等候下文。 黄有德咧嘴一笑:“是剑阁冠首找到吴晨,要与他对剑。” 年轻白衣白了黄有德一眼,刚想开口,腰间静寂许久的长剑突传一声颤抖,脸色一惊,转眸往山间道路看去。 只见一身着剑袍的年轻姑娘持剑从山上走来,长发飘飞,五官柔和似江南水乡般,沁人心田。 这是个见一眼就会觉得时光不过如此的姑娘。 一眼万年。 或许就是这样。 在山间行走的剑袍姑娘似乎也注意到有目光瞟向自己,抬眸朝面馆看去,第一眼就见风度飘飘的年轻白衣。 两两相望。 素来对旁人不感兴趣的剑袍姑娘破天荒的走入面馆,山下有认识的人一见是这位冰山脸的姑奶奶,大叫一声,嘴角还挂着面条,全然不顾,翻身逃跑出店。 黄有德靠在长椅上,看向越来越近的剑袍姑娘,微微一笑,闭上双眼,喃喃一句:“天生剑胚。” 店里的人数骤然剧减,吴家少爷毫不在意,单手托腮,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剑袍姑娘没有意外的朝吴忧走来,指了指吴忧对面椅子,平静问道:“可以坐吗?” 吴忧优雅点头。 剑袍姑娘道了声谢,坐在椅子,将长剑竖立在椅子旁,又问店家要了一碗简单的汤面。 年轻白衣端正耐心,待姑娘一切准备妥当,才开口问道:“看穿着,姑娘是剑阁的弟子?” 剑袍姑娘点头,看向吴忧腰间长剑,赞叹道:“好剑。” 年轻白衣挑了挑眉,好奇道:“剑未出鞘,姑娘何出此言?” 剑袍姑娘一脸认真道:“万物皆有灵,剑为首位,用心感受,此剑体内有股力量宛如潮水,源源不断。” 年轻白衣将信将疑,淡定吃面,随口问道:“曾听闻剑阁弟子不能随意下山,不知姑娘此次下山所谓何事。” 剑袍姑娘明显一呆。 吴忧淡笑补充道:“在下只是好奇,要是唐突,姑娘莫要怪罪。” 剑袍姑娘摇头:“没什么不好说的,下山杀人。” 吴家少爷略感兴趣,边吃边问:“杀什么人?” 剑袍姑娘接过店家端来面条,平静道:“吴家少爷,吴忧。” 闭眼的黄有德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吴家少爷喉咙一紧,差点一口面条喷在姑娘脸上。 剑袍姑娘皱眉道:“怎么了?” 吴忧咳嗽几声,尴尬道:“只是没想到姑娘长得如此柔和,还会杀人。” 剑袍姑娘古怪看一眼吴忧:“你也不是蜀州人,不照样在蜀州吃面?” 吴家少爷被怼的无言以对。 倒是黄有德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抬高嗓门:“吴小子吃完没,吃完好上山。” 吴忧大惊失色。 剑袍姑娘微眯双眼,手握长剑,冷淡道:“你也姓吴?” 第一百三十二 收你做剑侍 剑袍姑娘拔剑速度极快,仿佛一阵疾风吹过。 长发飞舞,年轻白衣反应过来时,脖子上传来一抹冰冷。 剑袍姑娘面无表情,剑身搭在吴忧肩头,剑尖直指脖子处,平淡质问道:“回答我,你也姓吴?” 吴忧嘴角抽搐道:“姑娘要不先将长剑挪开?” 剑袍姑娘摇头道:“先回答我。” 吴忧一本正经的回道:“若我说我不姓吴,姑娘相不相信?” 剑袍姑娘不暇思索点头。 吴忧微微一笑:“那好,我姓吴。” 剑袍少女闻言面色一沉,手腕略微使劲,长剑便朝吴忧脖子处砍去,划破空气,刺耳声回荡在耳朵旁,就在生死千钧一发之际,吴忧身形微侧,长椅倾斜停留在半空,躲过一剑,随即又举起双指捻住剑身,真气流窜在指尖,犹如铁钳般,牢牢将其固定。 剑袍少女柳眉一蹙,体内真气同样流传至手握。 一把普通长剑,两口不同真气在激烈对碰。 随后只听一声清脆。 长剑一分为二。 吴忧随意将剑尖碎片一甩,面馆外有一颗参天古树一分为二,随即理了理衣袖,平静道:“姑娘先不急着拔剑,我虽然姓吴,但也没说是吴家少爷啊。” 长相柔和的少女也是将手中剑柄一丢,转头一想,好似有几分道理,抱拳道:“是玲珑先前鲁莽,公子莫要怪罪。” 年轻白衣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剑袍少女重新入座继续吃面,吃到一半时,好似想起什么,抬眸看向吴忧。 年轻白衣被盯的一头雾水,纳闷问道:“姑娘有何事?” 剑袍少女将嘴中面条一口吃下,道:“你是不是要上山?” 吴忧点头道:“有这打算。” 剑袍少女眨眨眼,平淡道:“虽然你有点实力,但上山还是太过鲁莽,小心丢了性命。” 年轻白衣会心一笑,佯装不解问道:“难不成平日拜访都不成?” 剑袍少女摇头认真道:“剑阁有剑阁规矩,寻常时日若没拜帖,一律都当闯阁处理。闯山门又有闯山门规矩,无妨给你讲,剑阁山门有自开阁先祖所传的守山剑阵,攻守兼备,一般一线高手都不能保证入阵后能全身而退,更不用说破阵入阁。况且,剑阵才算闯阁第一关,在后头还有三关之多,古往今来,就挑不出几人能闯过剑阁四关。” 吴忧感兴趣的哦一声,随即问:“少数那还是有人能闯过喽。” 剑袍少女点头,小脸还是一副认真表情:“有的。” 吴家少爷不出声,静候少女下文。 剑袍少女也不顾及形象,张大嘴巴,一个劲往嘴里塞面条,两个腮帮鼓鼓的,好像两个圆球,惹人想戳动戳动,很是可爱,待一碗面条吃光,才反应过来,冷淡道:“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 吴家少爷一手托腮,打趣道:“姑娘要是不说,我当真就不认识了。” 剑袍少女撇撇嘴,一脸不耐烦,简单丢了三个字:“鹤周天。” 吴家少爷挑了挑眉,与黄有德对视一眼,都有意外神色。 苦笑一声,江湖当真是说大是大,说小也是小。 谁能想到鹤周天曾经还与剑阁有过一段渊源。 嘴角掠过一抹坏笑,吴忧看向面馆外的翠绿山峰,心里重新打起小算盘。 既然身边就有个闯剑阁的老前辈,那何必以身犯险? 剑袍少女古怪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要不你做我剑侍?” 黄有德又是噗嗤一笑,鼻涕横飞。 吴忧哭笑不得,沉默片刻,才问:“姑娘这是何意?” 剑袍少女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瞧你长的不错。” 吴忧淡淡一笑:“多谢姑娘美意,不过我一介粗人,闲鱼野鹤生活过惯了,要跟你呆在山里一辈子,想想都可怕。” 剑袍少女瞪大美眸,显然有些意外,喃喃问道:“这是拒绝我吗?” 吴忧淡定点头。 剑袍少女失落的哦一声。 吴忧指了指身后江湖老士,轻笑道:“你看那边那个老家伙如何,虽说年龄大点,不过好在身子骨硬朗,打架什么指望不上,你也用不着,但帮你提提剑背背包裹什么的,还是尚可的。” 剑袍少女头都没回,嫌弃的摇头:“不用,我下山也有事情。这样,我们来打个赌。” 说起打赌,吴忧立马收回心思,貌美脸上含笑问道:“说说看。” 剑袍少女脸颊浮现一抹羞红,轻声道:“下次若是有缘再遇见,我定然有办法将你带上山。” 吴家少爷哈哈大笑道:“这么有自信?” 剑袍少女胸有成竹的点头。 吴家少爷点头道:“好,若是你输了怎么办?” 剑袍少女抿嘴想了一下,没拿定主意:“你说说看。” 吴家少爷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喝完,起身道:“吴某也不占姑娘便宜,要是姑娘下次没办法将吴某带上山,那就随吴某下山,当个贴身丫环,伺候一辈子。” 话音落地,年轻白衣便拉着黄有德下山了。 剑袍少女坐在原地,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笑容。 笑如四月雨过江南。 美不胜收。 …… 一老一少一同下山。 一路上,黄有德唉声叹气,时不时还惋惜看向吴忧,又是一叹。 吴忧板着脸,没好气道:“有屁就放!” 江湖老士重重唉一声,双手插袖靠近吴忧,嗤笑道:“吴小子,你可知剑阁剑侍代表什么?” 吴忧少爷不可置否摇头。 黄有德哈哈笑道:“剑阁剑侍可跟别的地方不同,剑阁里的剑侍通常与剑主乃是异性,都要剑心通明之人,方便行双修之道,阴阳调和,再加上剑阁专门心法,修为那是与日俱增。前朝江湖里剑阁不就出一对剑阁侠侣,年不过五十,齐齐跨入大宗师门槛。” 吴忧恍然道:“男剑客是不是死在吴晨剑下?” 黄有德点头补充道:“那女剑修自知不是吴晨对手,含恨自尽在剑阁天涯山前。” 吴忧耸耸肩膀,不以为然。 黄有德咧嘴一笑,紧跟其后:“不过那女娃娃长相也颇为出尘,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吴忧转头白了一眼。 江湖老士很没脸皮道:“这也是一个上山法子!你想想,要是你隐藏身份跟那丫头双修,再加上剑骨辅佐,别说一日千里,就说一日万里都不在话下,有望成仙啊!” 吴忧加快步伐下山。 江湖老士紧跟不舍。 年轻白衣突然停住脚步。 黄有德很有默契的收住脚。 吴忧吐出口浑浊气,轻声问:“上一代剑阁主逝世没有?” 黄有德疑惑不解,但还是很认真想了下,摇头道:“没听说过,不过就算没死,也差不多到了大限。” 吴忧嗯一声,又问:“当代剑阁主什么境界?” 黄有德冷笑道:“吴小子,这等寻常消息你会不知?” 吴忧摇头道:“剑阁我不曾了解。” 黄有德嫌弃道:“好歹是江湖顶尖势力,前些年听说突破大限到了二品大宗师,也不知这些年有没有百尺竿头。” 吴忧哦一声,随后继续下山。 黄有德突然叫住吴忧,认真问道:“剑阁丫头和洛家丫头,你选哪个?” 第一百三十三 无处话凄凉 黄有德突然叫住吴忧,认真问道:“剑阁丫头和洛家丫头,你选哪个?” “……” “两个都不喜欢?那曲家丫头和林家丫头呢?” “……” “我知道了,那就是旱天分家那个小丫头。” “……” “总不能是玄家那个公主?” 吴忧嘴角抽搐道:“你到底要问些什么?” 江湖老士哦了一声,自顾自道:“忘了你是花花肠子,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潇洒得很。吴小子,小老儿可得奉劝你一句,这些姑娘可都不是什么青楼女子,付了银子就能了事,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就算吴家家大业大,总不能四面树敌?要不都娶回家,但正房夫人又怎么分?这可是重中之重啊,不能儿戏!” 吴忧顿时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怒目而视。 黄有德不屑道:“咋的,想跟小老儿打架?” 吴忧冷笑道:“凭你现在伤势,真有底气说出如此挑衅话语?” 黄有德不屑道:“怎么,尊老爱幼不懂?” 剑阁山下旁是一片乱葬岗。 吴家少爷停顿下来,看向各个无名坟头,叹了口气:“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黄有德见状,嘲讽道:“怎么,这般心软如何成就大事,不如跟老夫上龙虎山种土豆。天下可怜人何其多,现在泥菩萨过后,先顾好你自己。” 吴家少爷苦笑一声:“老士,我们去看看。” 江湖老士盘膝坐在坟前石头上,望向远处依稀有人扫墓,自嘲道:“有时想想,死了也挺好,闭上眼睛,什么烦恼都没有,一身清白。至于埋在哪里,自然有后辈去操心,相比之下,他们还算是幸运的,有后人给扫墓。相比之下,小老儿死了就死去了,世上还有谁会念叨小老儿?” 吴忧点头道:“理是这个理。” 江湖老士冷笑一声,扣了扣鼻子,转头问道:“吴家小子,是否觉得自己很冤?” 吴忧哑然笑道:“我?我可是凉州霸主势力的主家少府主,在凉州只要不横行跋扈,哪处不是一呼百应?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中,哪里会像平常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整日为了生计而忙碌。从小到大,钟鸣鼎盛,不是练剑就是游山玩水,闲来无事就往书房一钻,整整十年时间,吴家少了我,照样不是蒸蒸日上,哪里需要我顾及?” 江湖老士大笑道:“你倒想得开。” 吴忧搓搓鼻子,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愁啊。” 黄有德笑问道:“说说看,愁什么?” 吴忧蹲下身,拔起不知是谁坟前的一根杂草,弹掉灰尘,叼在嘴中,看向远方道:“愁的东西有很多,不过眼下还是想将你手捧天雷给偷学过来。” 江湖老士哈哈大笑:“不是小老儿吹嘘,这可是绝学中的绝学,就算你有剑骨,一时半会都学不来。” 吴忧撇嘴,不情愿道:“上龙虎山一定要摸清天雷套路,当真不信世上还真有什么只有一人能学,其余百万人干瞪眼的法门。” 想起剑池里老剑痞用天雷铸巨剑开天场景。 吴忧那叫一个羡慕啊! 黄有德眯眼,摆手缓缓道:“你小子除去剑骨不说,倒也真不算笨拙,不过龙虎天师的道不是那么好走,要以自身为引子,沟通天地,达到这还不够,接天雷还要讲究火候,如何引,又如何接,接下来之后,又如何化为己用,都极为有窍门,不在山里清心寡欲十年,出不来结果。” 吴忧苦着脸唉声叹气,当真没有速成法子? 江湖老士跳下石块,找块坟头,蹲下身也学吴忧拔下一根杂草,叼在嘴中,呸一声吐出,满嘴泥土,咳嗽说道:“接下来还是踏实点,老老实实跟鹤老货去学,尽量在上剑阁前将体内半成剑意消化干净,不然以你现在体内三股真气来说,一个不好就是境界逆流,一泻千里,到时候有你苦的。” 不等吴忧说话,江湖老士又呸呸几声,嫌弃道:“别嫌小老儿啰嗦,就算是吴晨在此,也会与你说道说道的,只不过小老儿心善,乐意与你唠叨。” 吴忧淡淡一笑,拍了拍黄有德肩膀。 面朝孤坟,背朝天。 观望一会,吴忧转身。 “回去。” 回吴家镖局的路上,黄有德又是追问不舍。 “吴小子,你今日真得给老夫一个准确答案,到底是看上哪家姑娘?” “……” “要说洛家丫头长相最为出众,但脾气着实不行。其余姑娘次之,又各有各的好,你就说曲家丫头,踏实稳重,做正房就不行,镇不住场子,林家丫头更不行,心思太浅,容易被人忽悠,这样看来,就是剑阁那个姑娘,脾气如何还不知,但看起来能压得住场子,再说就凭人家那个长相,你真能不动心?” “……” “可以动心!哈哈!要不一起都收了,小老儿对于这等神仙快活事,双手双脚赞同!” “……” “正房这事可是大有来头,再说其实哪个姑娘关上房门吹蜡烛后,滚在床上都是一个模样,分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啊,不能光看背地,也得留意表面。小老儿是过来人,这块很熟!” “……” “吴家小子,你倒是放个屁啊。” “姓黄的,你再说信不信本少爷把你嘴巴撕烂了去?” “啥?小兔崽子,别以为小老儿重伤在身,就不能引一道紫青雷霆劈你脑门!” “你倒是敢!” “雷来!” “滚。” “你小子这都弱冠年,还是个雏儿,与你同龄不说子孙满堂,起码都有个大胖小子了?还没憋出内伤?” “…… “怎么一个惨字了得!这么多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在跟前晃荡,结果一个都吃不到,惨啊惨。” “滚蛋!” “吴家小子,这话可就说的没良心了!” “行,姓黄的,算你厉害,你不滚,我滚行不行?” …… 年轻白衣骂骂咧咧从外头回来,正巧碰见曲小莲,后者一脸不解,将后脚进门的黄有德拦下来。 曲小莲担忧问道:“老士,少爷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黄有德咧嘴一笑,唯恐天下不乱道:“被剑阁一个小丫头看上,要收了去做双修。” 果不其然,曲小莲杏眼微眯,低沉道:“结局如何?” 江湖老士啧啧道:“两人相约剑阁下,吴家小子还声称要将那丫头从剑阁带下,做随身丫环,一辈子伺候着。” 青衣姑娘冷冷一笑。 江湖老士趁热打铁:“曲家丫头,别怪老夫不提醒着。吴家小子现在可是香馍馍,要是真有携手共度心思,就该早做打算。” 虽说是凉州土生土长的姑娘,但遇到这类事情,该害羞的一样会害羞。 青衣姑娘脸颊挂满羞红,嘀咕道:“谁说我起跟少爷那个心思了?” 黄有德啧啧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小老儿教你一招,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水到渠成,基本就将吴小子给拿下。” 曲小莲闻言白了江湖老士一眼,丢下一句:“老变态。” 江湖老士淡淡一笑,目送青衣姑娘离开背影,又是一笑。 四月春花开,少女初心动。 留个印象便好。 其余事情,那就看个人造化了。 黄有德扶了扶须,当真有一副扶大厦之将倾后深藏功与名姿态。? 第一百三十四 有酒有景差故事 (来晚了,今天一章,四千多字。) 夜幕中,吴家府里灯笼高挂。 吴妙儿站在中庭外,伸个大大懒腰,出尘精致脸庞露出一丝微笑。 总算是忙完了。 吴府今时不同往日,虽说吴忧离开前特地嘱咐自己,眼下吴府的一切不过是做个样子,不用按照庙堂规矩如此细分,不过眼下阳城实在无趣事发生,除了读曲小莲从外头飞鸽传书外,基本上没什么要紧事打理。 闲不住的吴家大小姐索性就按照朝廷里的王府制度与江湖风气融合,看能不能寻出一条更加新颖的管辖府里制度来。 成功与否,顺其自然便好。 从厨房里顺走一根黄瓜,吴妙儿坐在阶梯上,很难相信凉州霸主级别的吴府主家子里,现在连一个当家主子都没有。不说夫人早逝,为女儿婚事奔走于京城的吴晨,连那个被人叫了十年傻子少爷的吴忧都跑去京城玩耍,就连一同长大的曲小莲也被自己连人打包送给吴忧。 啃口黄瓜,又借头顶灯笼微弱光芒看向曲小莲今日飞鸽传来的书信。 信中说众人已到蜀州,一路平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小姐请安心。 吴妙儿无奈一笑,当真是简洁。 又啃一口黄瓜,清脆可口。 一手托腮,吴妙儿看向天空,也不知自家弟弟一路上到底弄出多少惊人动静来,反正近日登门拜访的友人们对吴忧是赞不绝口,说他是吴晨之下的第一接班人。 这让吴妙儿偶然偷闲出神时有些哑然失笑。 啃口脆甜黄瓜,吴家大小姐将头埋入双膝中。 前三年三进三出江湖,就算没走完全程路,也算是饮过湖中水的人。 江湖里一直都是名声与危险并存,越大的名声,就越是从凶险中走出来。其实吴妙儿大可以与其他家一般,派人紧跟吴忧等人,一举一动都可随时洞察,但不知为何,吴家大小姐没这么做,更愿意看曲小莲时不时寄来报喜不报忧的书信。 一根黄瓜解不了相思苦,吴妙儿起身走进回廊,双手扶在微凉的栏杆上,看向书房里再次点燃的房屋,一时恍惚,思绪万千。 记得一月前,洛伯伯不知为何突然也打起书房主意,突然登门拜访,三言两语客套话后,就一股脑子扎进书房里,与吴忧一般无二。 吴妙儿边想边走,不知怎么就来到书房门前。 书房大门敞开,满屋被蜡烛点的宛如白昼,竖耳倾听,还能听见隐隐翻动书本声音。 一进屋,吴家大小姐就见背对自己盘腿而坐的洛尘,会心一笑,蹑手蹑脚走向一层楼中间的茶桌。 作为大宗师的洛尘怎会不知吴妙儿进屋,但也不着急起身,而是目不转睛将手中书本最后一行看完,随后才合上书本,放在一旁,起身朝吴妙儿方向走去。 吴妙儿坐在桌前,一手支着脸,看着越来越近的年轻男子。 洛尘,在那人才辈出策士璀璨的上代江湖中,他仍是最出类拔萃的,当年此人从文人家中走出,弱冠之年才握起那杆银枪,习武十五余载,除了成就江湖二品大宗师外,更是登临宗师榜前二十的高手,后回到阳城,与李皓之并称吴晨的左膀右臂,左洛右李,大体上是一人谋略一人杀伐。 洛尘儒家出生,就算如今踏足武道,身上依旧有一身浩然正气,所谋之事,见的了光,与吴府其他谋士走的漆黑阴冷不同,众多有损阴德的绝户计皆是被他一人否决,力排众议,这些年也算是为吴府挽回些名声。 洛尘与李皓之两人合璧,配合得天衣无缝,不仅先后在阳城占领脚跟,还在其他州发展本姓势力,效仿吴家老祖开枝散叶,动用吴家百年在凉州根基,各路扶持,吴家镖局就是洛尘的功劳。 李皓之是典型闲不住人,自从吴忧离开府中,也不知去哪,终日神龙不见首尾。 而洛尘留在阳城,帮助吴妙儿熟悉府中事务,出谋划策,明明是个快年过半百之人,但容貌依旧俊朗,年轻无比,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青丝夹杂白发。 吴妙儿微笑道:“妙儿今日到访,没有打扰洛伯伯雅兴?” 洛尘淡笑摇头道:“你这丫头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子,寻常日子,哪里能见到你与我谈心?” 吴妙儿吐吐舌头。 洛尘含笑道:“说说,又是遇到什么事情不懂了。” 吴妙儿叹了口气,认真道:“今日上午许家人来了,不是来替少东家出头,而是来赔礼道歉的,仿佛是许家人做错一般,倒也奇怪。” 洛尘淡笑的哦一声,示意吴妙儿继续说下去。 吴妙儿皱眉道:“洛伯伯,你说许家人这是何意?要说不得罪圣上,只要许老将军进京面圣时哭上一嗓子,左一把鼻涕,又一把泪的,不是更加对于其有利。这样一来二去与吴家走动频繁,不是更加让京城那位起疑心?” 洛尘不可置否的点头。 吴妙儿眉头更加皱了,努努嘴道:“洛伯伯,这是何意?” 洛尘哈哈大笑道:“妙儿长大了,都会想这些事情了。” “洛伯伯!” “好,好,不讨你笑话了。” 洛尘正襟危坐,年轻的容颜上倒影灯光,认真道:“许老爷子不愧是能在方霖将军一案后,唯一能在朝中任职的开国将军。其实这件事不难,许家驻守凉州边塞,背靠就是凉州武学最为鼎盛的阳城,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远亲不如近邻,要是将吴家得罪是个什么过后,不用想都知道。但也不能一味讨好吴家,多少也要借个正经理由,正巧我们上一次将许家小子胖揍一顿,就给了许家这个上门亲近机会。而且这还不单单是一箭双雕,此事传到外头去,许家的名声又要再上个台阶,一石三鸟。” 吴家大小姐苦笑摇头道:“这般心思,让人如何胜防。洛伯伯,我这样斗来斗去,到底有何意义?” 洛尘摇头道:“妙儿,你要是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吴家大小姐皱眉不解。 洛尘微笑道:“你也已经快是出嫁的丫头,应该能看出,自从大玄与齐边和解以来,历朝历代都有意无意在向凉州施压,认真回忆下,凉州与南州以及其他各州真正闹掰的是何时?” 吴家大小姐不假思索道:“前朝。” 洛尘颔首道:“没错,的确是前朝开始分崩离析。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凉州与南州的矛盾其实在很久之前已经存在。而中从作梗的,最终渔翁得利的又是谁?” 吴家大小姐恍然道:“官家,天下的官家。” 洛尘笑而不语。 吴妙儿不解道:“洛伯伯,这是为何?就单单因为凉州是兵家重地,与齐边只隔一道黄沙?” 洛尘叹了口气:“两者取其一都能被人惦记许久,更何况凉州不只两点,还冒出江湖势力猖獗的第三点。除去各州江湖武夫,凉州武夫都能多达百万,这种可怕群体,要突有一日叛变齐边,对于大玄的毁灭是何等巨大。星星之火尚可以燎原,更何况是汹汹烈火,不得不防。” 吴妙儿低着头,苦笑摇头道:“难道凉州人生来就要顶着别州人猜疑目光活下去?” 洛尘感慨一叹道:“是啊,就是为了打破这个局面,吴晨大哥才会铤而走险入京。” 吴妙儿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吴晨?” 年轻的脸庞难得浮现出一抹沧桑,洛尘望向无人的书房外小湖,轻轻笑道:“妙儿,千万不要被江湖上道听途说的糊涂话给蒙蔽双眼。吴晨大哥虽然杀的人是多,大罪大恶的有,牵连无辜的也在少数,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自从遇到吴大嫂后,吴晨大哥的脾气的确是变了,也起了收剑归隐心思,再到后来有了你们姐弟两,才真正将手中长剑放下,与大嫂过起舒坦日子。” 江湖用枪大宗师说到这里,看向与故人有八分相似的吴家大小姐,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吴家这两个姐弟两,长得实在与吴夫人太像太像了。 吴妙儿从小聪慧,又在江湖奔波三次,多少懂得察言观色,轻笑道:“洛伯伯,就当妙儿是你亲闺女,别藏着掖着。” 洛尘哈哈大笑道:“你啊你,真是越来越机灵了,这样也好,到时候真要嫁到京中,才能少受些委屈。” 吴妙儿脸色认真道:“洛伯伯,吴晨只是个武夫,不是真神仙。您要是说吴晨为了娘亲与玄家为敌我认,但要将天下苍生与吴晨扯上关系,那可真是太大了,吴晨,不,整个吴家都受不起。” 洛尘收起笑容,又是一叹:“是啊,着实是太大了些。” 书房外,凉风乍起。 吴妙儿起身离开,不一会拎两壶进来,放在桌子上。 洛尘看向桌上的吴家陈酿,苦涩一笑道:“当真是无事不登门的主啊,寻常要你们念叨一下我们这帮老家伙,比登天还难!” 吴妙儿递过酒壶,打趣道:“这不就在体谅你老人家吗?天气转凉,喝酒暖身子。” 江湖路不知走了多少趟,见惯所有场面的洛宗师怎会不明白吴妙儿意思。 今晚要是自己不将吴晨进京以及吴忧出城事情一五一十给妙儿妮子讲清楚,是真不算离开了。 两人对碰一口,皆是猛灌一口酒。 吴妙儿酒量不大,一口陈酿再加后劲,不用多时就小脸通红,借着三分醉意,问道:“洛伯伯,你说吴晨娶我娘,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还是我娘故意借吴晨的喜爱,要将大玄闹个天翻地覆?” 洛尘喝酒的手一顿,怔怔出神。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不知在哪,又不知是谁。 吴妙儿百思不得其解,冷声道:“我不管什么天下苍生,我也不管凉州生死安危,妙儿只是姑娘家家,目光短浅,放眼三寸地,只顾眼前人。” “风声雨声雷声大江声,远不及府里亲人欢聚一堂时笑声来的波澜壮阔。” 吴妙儿起身转身。踉踉跄跄朝书房外走去。 落尘看向形影单薄的蓝裙姑娘,百感交集。 洛尘重新望向远方,冷不丁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有些后悔当时想也没想就同意吴晨离开凉州,恼火这破天荒的情绪,冷哼一声,强行压下。 恢复平静后,洛尘站在窗户旁,眺望蜀州方向,咬牙道:“天下太平?” …… 蜀州吴家镖局。 就算是晚间时分,镖局的生意同样热闹,来往过客如流水般,络绎不绝。 用完晚饭的吴家少爷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耳畔时不时传来街道热闹声响。 许是镖局地处蜀州繁华地段,车水马龙,早市退去,夜市复苏,一点都没往安静方向趋势,镖局长已经费尽心思想腾出个安静地给本家少爷,无奈千挑万选,还会有一丝嘈杂之声。堂堂一个镖局长,喝惯江湖水,在饭桌前愣是委屈的跟个犯错孩子般,斟酌许久才将芝麻粒般事情说出。 吴家少爷对此只是摆摆手,热闹点也好。 眼前一抹白影闪过,鹤周天不知何时靠在凉亭柱子上,平淡问道:“听黄老怪说你找我?” 吴忧微笑道:“前辈能亲自前来,晚辈真是受宠若惊啊。” 鹤周天白放。” 吴家少爷沉默一会,心里暗自琢磨怎么说出个惊世骇俗的开场白,亦或者是能将剑阁里秘密套出来的话局。 鹤周天明显不想给吴家少爷这个机会,扶了扶垂下星霜,冷声道:“听说你跟黄老怪今天去了剑阁,还碰上一个叫玲珑的丫头要收你双修?” 已经起了对黄有德杀心的吴家少爷深吸一口气。 迟早就他那张嘴巴给撕了! 吴忧暗自发誓。 鹤周天冷笑道:“怎么,我可听说剑阁年轻一代中的剑冠首就叫雨玲珑,还听说是个天生剑胚,与你剑骨都是上天赏赐物,两者相融,岂不是要出个天下第一?” 吴忧微微一愣,恍然道:“难怪。” 鹤周天嗤笑问道:“看样子是跟那丫头过招了?输了多少手?” 将手掌摊平举起,年轻白衣冷笑道:“那可真是让前辈失算了,五五开。” 鹤周天哼哼一声,看向剑阁方向,喃喃道:“平手啊。” 吴忧凑近,谄媚道:“前辈与剑阁可是有渊缘?” “关你鸟事?” “问问呗,都说好汉只提当年勇。” “放你狗屁,哪个无脑之货能说如此话语?” “鹤老前辈您啊,您不是整天都在说当年如何如何风光?” “……” 吴家少爷不知从何处拎来两壶酒,丢给白衣老人一壶,讨好道:“有酒有景,就差前辈故事了。” 鹤周天开壶饮一口,在其期待目光中,缓缓开口:“滚蛋。” 吴家少爷不乐意了,穷追不舍:“前辈,您这不是讹人吗?” 鹤周天不以为然,又喝一口,称赞道:“好酒!” 吴家少爷闷闷不乐。 鹤周天嬉笑道:“吴小子,老夫也不占你便宜,这样,要是你能是能打赢老夫,便告诉你。” 吴家少爷苦笑道:“前辈,敢情您是变着法子揍我啊。” 鹤周天耸了耸肩膀,不然呢。 第一百三十五 先行一步 林熙月与玄敏敏一直逛到将近半夜才回府,好在前脚刚走,后脚吴忧就找来镖局里身手不凡老镖师跟随其后,千里护镖路都能走过,看紧两个女娃娃自然没有多大问题,虽说有点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但好在不用太过担心她们安危,自己落个清闲。 蜀州的夜市是凉州一大特色,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市与夜市便有个不成文规定,各站半边天,从高处往下望,无论是早晚,蜀州都有半边天是热闹,另一半安静,而夹在中间的,便是剑门关上的剑阁。 林熙月与玄敏敏回来时还带了个姑娘,姑娘长相柔和,身着剑袍。 一进镖局,玄敏敏便四处打听吴忧是否回来,在哪所院子,一切问完后,不忘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回来了,在里面那所春风庭院,这才定要杀他个威风不可!” 恨不得将吴家少爷生吞活剥的玄敏敏双眸不离林熙月,但一切又好似是说给剑袍姑娘听的。 林熙月拉了拉玄敏敏的衣袖,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这样带个底细不清的姑娘,会不会闯祸?” 玄敏敏赏给林熙月一个大白眼,没好气道:“人家不都说只是答谢我买剑之恩,再说了,只是给吴混蛋一个苦头吃吃,看他还敢欺负本宫!” 林熙月看向一旁表情始终如一的冷酷少女。 剑袍少女是林熙月和玄敏敏在蜀州一家剑铺里遇见,当时要打道回府的两人突然就瞥见一家铁匠铺子,玄敏敏一时玩心大起,嚷着要进铺子里看看,正巧林熙月也打算挑选一把适合自己的长剑,配合鹤周天教的心法试一试看能不能先沟通剑身,便不约而同进了铁匠铺。 这个少女比她们先行一步进店。 两个从来不修剑的人一进店就被琳琅满目的长剑惹得眼花的紧。 一个文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和大玄最为尊贵的公主殿下,从小钟鸣鼎食,不愁吃穿,但此刻就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孩童第一次见识到外面广阔天地,东瞧一个满意得很,没走进步,右看一个更加欣赏。身为皇家公主的玄敏敏从小就被无数高手保护,别说江湖里的神兵利器,就连是寻常削苹果的小刀都未曾见过几次,一般水果都是去好皮改过刀,一拿就可吃,也不怕外人笑话,直到十岁前,公主殿下一直认为水果都是不带皮的。 好歹也是从小见过大场面的主子,高兴一阵后,便清醒一下来,留意到周围异样目光,脸颊一红,拉了拉大呼小叫,双眼冒星光的林熙月,提醒一句看看四周,林家小姐这才反应过来,瞬间羞涩无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两人灰溜溜的躲到剑铺的一角,正好就见剑袍少女在挑选长剑。 从小生活在凉州的林熙月一见少女就能感受到与众不同气息,下意识就与玄敏敏说道,眼前这个剑袍少女不是一般人,十有八九是个剑道高手。 玄敏敏冷笑,压根就不去信,穿个剑跑乱跑就算是高手了?那路旁秃驴随便喊一句阿弥陀佛,不就成了活佛? 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林熙月怎会解释的通,支支吾吾半天都憋不出理由。 大玄娇贵的公主殿下没有耐心等下去,大步朝剑袍姑娘走去。从小到大,身边最不缺就是想来巴结自己,企图上高位的人,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朝廷大臣,都指望在自己这讨到好处。 可公主殿下犯了个大错误。 朝廷的恩惠对于凉州人来讲,不亚于茅房里有人放过屁,轻如鸿毛。 还未等玄敏敏靠近,剑袍少女手中的长剑陡然出鞘,只见一声雷电之音,无人能看清楚少女是如何拔剑,众人反应过来时,少女的剑依然指向公主殿下三寸之地。 这不仅仅把林熙月吓个够呛,还有埋伏在外的镖局高手,更是险些出手,好在都是老江湖,能感受到少女并无杀意,不然换个年轻的愣头青,准要将人家店铺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被长剑所指的玄敏敏不怒反笑,连连称赞剑袍少女果真是个高手。 久居剑阁行杀伐道的剑袍少女对杀气相当灵敏,一眼就可知玄敏敏是个不会武功的白痴,也懒得计较,只是淡淡问所来何事。 玄敏敏本打算绕圈子,先给剑袍少女夸个天花乱坠,在其得意之时,再抛出自己目的,这样也许人家心花怒放,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呢。 都说世事难料,公主殿下脑子的所有想法,刚要开口,就被剑袍少女一个冷淡眼神怼回,明明有一肚子好话,不知怎么就卡了喉咙,半天憋不出来。 剑袍少女显然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主子,只是简单道,所来何事。 玄敏敏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替自己杀个人。 剑袍少女放下长剑转身就走。 玄敏敏拿起长剑,特豪气的说,只要剑袍少女给自己出头,这把长剑就当见面礼送了。 林熙月忍不住噗嗤一笑,心想这年头哪里还有人会吃如此老套的套路,可笑音还未落地,林家小姐的小脸便是一僵,无他,只是剑袍少女居然破天荒的回了头,直截了当一个字,好。 连杀的人是谁问都不问。 玄敏敏同样好奇,笑着问道,怎么不打听打听是谁。 剑袍少女摇头,冰冷回答,杀谁都是一样的。 公主殿下热泪盈眶,心想不用到京城,今晚就可洗刷这几日的委屈,付了钱就拉着剑袍少女回镖局。 一路上,剑袍少女脸色都是冷冰冰的,好像没有情感,任凭玄敏敏与林熙月怎么说笑话都无动于衷,只是当看到吴家镖局四个大字时,少女的表情终于变了。 林熙月总觉得剑袍少女来者不善,轻声道:“公主殿下,要不还是算了?” 玄敏敏冷哼道:“怕什么,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本宫顶着。大草山就有玄家铁骑,要是吴忧再这么欺负本宫,本宫不建议现在就招人马踏镖局!” 林熙月被吓得不敢说话。 玄敏敏又哼一声:“好啦好啦,点到为止,不取他性命。” 林熙月这才嫣然一笑。 公主殿下看向剑袍少女,简单道:“走,本宫这就带你去杀人!” 剑袍少女终于开口说话:“杀的是谁?” 玄敏敏打趣道:“怎么,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剑袍少女摇头不语。 玄敏敏也不藏着掖着,随口道:“吴家少爷,吴忧,听说过没有。” 剑袍少女露出一抹笑容,这个笑容让玄敏敏与林熙月都不禁身体一颤,好像是饿了半月的豺狼,见到草原上有一只睡着羔羊时的兴奋感。 大事不妙。 玄敏敏与林熙月心中异口同声喊出。 刚想说些什么时候,镖局后头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巨响过后,两抹剑意升起。 有人在对剑招! 玄敏敏与林熙月对视一眼,都往后院跑去,两人没跑几步,一抹身影从眼前闪过,剑袍少女,又领先她们一步。? 第一百三十六 衣冠禽兽 吴家镖局里传来的动静可不小,方圆十里都能听得清楚,最爱看热闹的路人都很有默契在镖局外停下脚步,要不是镖局长反应迅速,让两个彪形大汉堵在镖局门前,保不准他们就会假借送镖名义闯进院落。 那到时候这等失职之罪,自己可担待不起。 离吴家镖局的最近的四绝之一的青城上山,青城山主与大儿子玉子奇相对而坐,武功修为平平,气度却可媲美绝世大宗师气度的青城山主双指捻着青瓷茶杯盖,轻缓茶香扑鼻,缓缓嗅一鼻,胜过春风。 青城山少东家看向吴家镖局方向,轻声道:“动静闹得可真大。” 青城山主淡笑道:“终究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家伙。” 玉子奇冷哼道:“就算吴家在凉州家大业大,眼下时局也该收敛一些,树大招风,当真不知这般道理?” 青城山主抿一口茶水,缓了口气,简单道:“虎父无犬子。” 玉子奇冷笑一声:“老屠夫生小屠夫?” 青城山主摇头道:“想来当年吴晨在凉州掀起的血雨腥风还历历在目,但冷静下来仔细瞧,所杀之人除了在凉州嚣张跋扈的无脑小辈,其他的大多都是披着羊皮的恶狼,虽然落得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称号,但就依照眼下形势来说,吴晨在下一盘大棋。” 青城山少主不以为然,嘀咕道:“多大的棋?还能比天大不成?” 青城山主哈哈大笑道:“自然与天比不了。” 青城山少主低头喝茶。 青城山主平静道:“但也与天差不了多少。” 玉子奇险些一口茶水喷到自己老爹脸上,被茶水噎到喉咙,涨红着脸,好久才缓和下来,用随手携带的手帕将嘴角茶水擦去,没好气问道:“爹,您就对吴晨评价如此高?” 青城山主摇头:“不是为父对他评价高,事实就是如此。好在吴晨对于世俗名利不太看重,要是他真有心为官,说不定是第二个吕青衣。” 玉子奇将信将疑的回了一声哦。 青城山主也不过多吹捧,将话题引回来:“这事儿你知我知就好,不要与人说起。看清这一点的自然早就看清,不需要我们躲过提醒。没有看清的都是些说不上话的局外人,你说了只是被当个笑话。青城山虽然与其他四绝比起来稍逊几分,那就得有低头的耐心,这不是怂蛋,是识时务。子奇,为父当年走道,自创百击落雷,被武当山几个道家大师视作天大的笑话,可就论现在,青城山蒸蒸日上,武当山却被龙虎山打个连打屁都不敢放一下。不说那些老不死,就说现在武当山上的小屁孩,哪个还知道原来威风,又有哪个知道为父当年的憋屈?青城山虽说家业不算太大,但这也算不小,想要传承十代百世,与其他道教祖庭一争高下,还得看你能否率先担起重任。” 玉子奇微笑道:“爹,这次来找您喝茶,就是为了让爹放我下山去学宫学礼。” 玉龙横低头喝茶,“如此甚好。” 玉子奇询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处理吴家少爷?是跟剑阁混为一谈,还是放低身段请他入山?” 玉龙横抬头望向窗外似有暴雨的古怪天色,道:“不相往来?你错了,青城山在凉州想要壮大,就绕不过吴家这座大山,为父送你一句话,如果吴忧此次入京将吴晨安然无恙带回,真与朝廷做了亲家,给他做狗都无妨。可若吴忧在路上出了意外,或者是吴晨老死,吴家都是瘦死骆驼比马大,阳城的一文一武,皆是大宗师,还有个吴妙儿坐镇后方,虽说那丫头阅历平平,不足以震慑江湖老怪,都有洛尘等人辅佐,吴家就算不是凉州霸主,也是一流势力,自然不能太过得罪。至于剑阁那流子货色,都是一个要面子的家伙,凉州的未来是何等,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现在怕只怕大草山那帮家伙,杀人不过脑子,还有官家来的那雷景阳,气势汹汹的,我观其并不是来剿匪,而是来屠蟒的。” 青城山少东家轻声道:“父亲若是去参政,定能一手翻云一手覆雨,不比那什么蔺如差多少。” 青城山主将茶杯盖好,笑道:“忘了你这马屁功夫谁教你的?就无须用在为父身上了。到了稷凉学宫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样为父就可宽心。” 青城山少主望向窗外,轻声道:“说实话,真是吴家少爷,什么天下造化给予身,天下运势跟着走,天下武夫如影随形,仿佛整个天下都跟吴家少爷有关,爹,你说,若是吴家真起了谋反的心……” 青城山主皱眉呵斥道:“噤声。” 玉子奇笑道:“随口说说,我知道轻重。但爹,既然软硬都不行,那让孩儿点到为止,总可以了?” 青城山主摆了摆手。 玉子奇笑道:“好嘞!” 随即退下。 …… 吴家镖局院落里的动静自然是吴家大少爷闹出的,鹤周天原以为自己甩出身段,吴家小子会知难而退,事实上,刚开始年轻白衣也是没有再吃鹤周天剑招的力气,可酒壮怂人胆,越喝越上头,招架不住鹤周天的再三挑衅,索性一拍大腿,干你丫的! 腰间长剑出鞘,握在手中,气势暴涨至小宗师。 鹤周天一见吴家少爷这么有骨气,也是乐得慌,以指带见,轻描淡写一点。 两道剑气碰撞,白衣老人坐于原位,喝了口陈酿。 吴家少爷就没有那么气派,被鹤周天六成功力得一指击退百米,摔个狗吃屎,狼狈不堪,起身,叫嚷得再来,提剑就朝鹤周天杀去。 结局是什么,显而易见。 白衣老人得力道恰到好处,每次用的力道都如一,吴忧自然也是摔得八九不离十。 鹤周天拎着酒壶,起身一跳,落在趴地上半天不动弹得吴家少爷旁边,嗤笑道:“怎么,吴小子,还没死呐?” 吴忧咬牙:“再来!” 白衣老人毫不留情就是一巴掌甩在其脑门上:“不自量力。” 吴忧这下老实了,乖巧起身,头也不回得坐在原位喝闷酒,也不管身上的破败狼狈。 鹤周天乐呵起身,两人脸上都有红晕,再加上刚刚运力过招,酒意渗透肺腑,多半都是大醉之人。 一道清丽风景从两人眼前掠过。 剑袍少女提着长剑落于庭院中,鹤周天傻眼,醉醺醺朝吴忧嚷道:“这又是你上哪惹来的风流债?” 剑袍少女柳眉一横,看向鹤周天,微微一愣,刚想开口,一只手不知怎么被人从身后拽住,随即回眸一见,一张长相完美,人神共愤的脸出现在目前。 吴忧见到剑袍少女,显然有些意外,但无奈醉意实在大,迷迷糊糊道:“怎么?追本少爷都追到这里来了?真就这么想与本少爷双修?” 剑袍少女眉头皱的更深,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吴忧的手,刚想提剑,吴忧不知怎么就突然没了意识,如大山般靠在自己身上。剑袍少女修为虽然了当,但同样也是个二八姑娘,脚底一滑,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少女在下,吴家少爷在上。 喝醉酒的吴忧不知为何体重暴增,奈何少女在其下面如何使力都挣脱不开。 鹤周天见了,捧腹大笑,嘲讽吴家少爷酒量不过如此。 后脚到的林熙月脸色羞红,玄敏敏见到更是大骂吴忧,是个衣冠禽兽。? 第一百三十七 光脚不怕穿鞋的 “快看快看!夫人又在教少爷耍剑呢!” “夫人不仅生的好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想到还会舞剑,当真文武双全啊!难怪老爷会” “你们看少爷练剑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 …… 吴家府里,几个手头无事的侍女们正躲在一处偏僻角落,探出脑袋看向立于湖面中央的观雪亭里,小声议论。 湖面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观雪亭里,一貌美年轻女子侧卧在亭外回廊上,清澈如水般的眸子将眼前握剑的孩童倒影清楚。 孩童生的很秀气,唇红齿白,若不细瞧,断然分不出男女来。 这看起来六七岁的孩子,此时正一手持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长剑,咬牙吃力挥动,汗水浸透衣袖,按照脑子中记忆的剑招规律挥动。 “停。” 一个好听的声音从女子嘴中发出,起身伸个懒腰,随后揪着孩童的耳朵,力道不大,只是做个样子,红唇微张:“都说了几遍了,练剑时不能分神。你看,又错了,再来一遍!” “啊?还来啊。” 男孩甩开女子的手,稚嫩可爱脸上浮现出厌烦神色,将手中长剑一扔,不乐意的抱胸坐在回廊上,低头看着自己已泛红的手,他有点委屈,觉得女子是在小题大做,毕竟自己才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哪能练的如同剑道大家一般完美无瑕? 吴忧想不通为何娘亲对自己那么严格,嘟着嘴气鼓鼓的,依旧可爱万分。 女子仿佛看穿小吴忧心思,轻笑道:“忧小子,不想练剑啊,好啊,你要是能打赢娘亲,就再也不逼迫你练剑了。” 吴忧瞪大眼睛,咬着牙冷哼道:“跟个小孩比试,不臊得慌?有本事跟吴晨去比!看谁赢谁输?” 女子捧腹大笑道:“好啊,你去把你爹找来,看看他有没有胆子在娘亲面前拔剑?” 小吴忧身体一颤,敢怒不敢言,不说吴家,就算整个阳城都清楚,宁愿得罪吴晨都要让眼前女主子心里舒坦,不卖吴晨面子,人家未必能看得上自己,放下身段杀人,但哪天一不小心将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女子得罪那就大不一样了。 按照她的话来说:女孩柔肠,能装的进多少东西,得罪一寸,必还你十丈。 牙呲必报,全城闻名。 小吴忧冷哼一声,将头甩到一旁,赌气不说话了。 “你看你又来了。”女子无奈摇了摇头,美丽出尘的脸上尽是无奈神色。 她比谁都知道自己儿子的天赋,诞生之日的天地异象,又有吴家半分气运,惊喜之余又会有些害怕,害怕吴忧会太自满,自负,最后走火入魔,堕入深渊。 女子伸出手,摸了摸了男孩的头,柔声道:“再练一遍。” “就一遍啊!” 男孩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认真可爱样子逗得女子扑哧一笑,连连点头答应。 小吴忧闻言眉头一松,兴高采烈从栏杆上跳下,将地上长剑捡起,双眸有愧疚之色,轻声道歉一声,随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眼时,有一缕断断续续剑意从袖口传出。 年轻女子见状满意一笑,靠在回廊上,目光不离,时不时点拨一句。 一身休闲家居服的当代吴家府府主随着剑意悄然落在这群偷看的侍女身后,学着侍女们的模样,同样探出头去,看了看小亭子里熟悉的两个身影,忍不住的嘴角一扬,在江湖中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杀神眼里尽是柔情。 “哇!少爷舞的真是太美了!实在想不到居然是个八岁孩童能做到的!” “少爷舞的是好,但我还是觉得夫人好美,一举一动,都是优雅!” “那是当然,夫人可是当代美人榜的榜前三呢。要我说,夫人跟府主啊当真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剑意消散,长剑归鞘,吴忧习惯性的又打起一波基础长拳,来活络经脉。 侍女们还是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言的低声细语,吴家府府主自然也是听得乐呵,也不着急出声,就这么干站着偷听几个侍女的谈话。终于在这风和日丽的午后,有侍女发现站在她们身后偷听已久的府主,赶忙出声提醒,神奇的是,侍女们看见了一府之主的吴晨,非但没有害怕,甚至还柳眉微微上挑,嘴里嚷嚷说着吴家府贵为一府主,偌大势力的老大,怎么还偷听姑娘家家说话? 在江湖滚打的吴晨脸皮还比田地里的老年都还要厚上几分,嬉笑说在自家庭院里,哪来偷听一说? 侍女们努努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好在有一个与夫人熟识的侍女跳出,冷声道要去夫人那边告上一状,给吴晨张张教训。 吴晨态度立马软了下来,留下一句算你狠,灰溜溜的逃跑。 看着吃了亏的吴家府主,侍女们相互看一眼,捂嘴偷乐一声,便三三两两散开了。 吴家府主到小亭子时,吴忧早已不见了踪影。 习惯的蹲下身,将地上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摆好,四个两双,有女子的,也有吴忧的。 吴晨边收拾边轻声说道:“都大的人了,还喜欢光着脚,就不怕地板给你烫坏了?还有忧儿现在也大了,现在也学着你,光着脚乱跑。” 女子努努嘴,在阳光下眯了眯好看的眼睛,微笑道:“光脚不怕穿鞋的。” 吴晨看向自己的鞋子,又瞧了瞧女子裸露的脚踝,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光脚不怕穿鞋的。” 女子笑意不减,语气却冷淡下来:“府主好大的威严,既然吴大当家知道要我做个好娘亲,那我倒问问府主,前些日子李耗子那鼠辈带吴忧去了哪里?” “男孩子嘛,也该去见见世面,不然以后怎么当家做主?”吴家府主柔声道。 女子冷哼一声:“原来男孩见面的地方是青楼啊?那妾身倒是想问问府主,见过多大的世面?” 吴晨笑而不语,将鞋子摆的正正好好才起身,坐在女子旁,习惯的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多大的世面不知道,但心眼倒是挺小,只能容你一人。” 女子脸色一红,示弱的又哼一声,转念一想,这事不怎这么草草了之,天生就好强的她不允许这样,反手勾着吴家府主的下巴,淡淡的威胁道:“要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中间那条腿给打断!听见没有!” 吴家府主见眼前这女子这副小女子姿态,笑出了声:“我是舍得,你可下得了手?” 整个江湖里,或许只有女子敢这么明目张胆调戏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只有她敢威胁吴晨,不能再有下次。 “你笑什么?”女子瞪了一眼吴晨,看向湖泊外有一只小船缓缓驶向湖中心,上面还躺着惬意晒太阳的男孩,他光着脚丫,时不时还朝天举了举。 女子很温柔的说道:“谢谢你,吴晨。” 吴晨一头雾水,疑惑不已。 女子转过头,看向吴晨那张毫无特点的脸,打趣道:“还好妙儿和忧儿没有随你,不然吴家可得断后了。” 吴晨柔情一笑。 女子斜过头,靠在吴晨肩上,看向湖岸旁的自家闺女,笑道:“这丫头跟我脾气一模一样,也不知日后哪个男子能够降服。” 吴晨倒怎么在意这些,不算太高大的身子此时竟有气吞万里势气,霸气道:“无妨,就算没人能驾驭,吴府照样能保她一生平安,逍遥快活一生。到了咱们这个地位,其实男人跟逛青楼一样简单,一挥大把的上门女婿,要是妙儿不乐意,一年换一个!” 女子白了吴晨一眼,笑骂道:“贫嘴。” 在阳城跺一跺脚,整个凉州都有抖三抖的吴晨乐呵的跟个傻子似的。 湖面上,小船不知不觉行驶到岸边,待在岸上的女孩摩拳擦掌,找准时机,喊上一句壮胆子,随即闭眼纵身一跃,小船微沉,溅起一些水花。 男孩吓了一跳,板着脸道:“姐,你吓我一跳。” 第一百三十八 萝卜 女娃娃看起来比男童大个几岁,两人眉宇间有些相似,生的好看极了,不难见日后定是个美人坯子。 看一眼这个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娃,女孩打趣道:“胆子还是那么小。” 男孩懒得跟女娃纠缠,躺在小船上,很识趣的从腰带上藏得棉花团子塞进耳朵,嘴里不忘哼哼小曲,难得悠闲,不能让亲姐坏了自己雅兴。 名字跟着自己娘亲名字的可爱女娃趴在船上,探出小脑袋看向凉亭里你侬我侬的爹娘,会心一笑,扯了扯弟弟衣袖,道:“忧子,快起来看爹娘。” “忧子,忧子,你有没有在听。” “……” “忧子!” “在听,在听。” “你说娘当年到底看上吴晨哪一点?有钱,还是厉害,总不能是看脸?” “哦。” “我不是说吴晨长得难看啊,只是跟娘亲一比,当真长得不是个东西。” “哦” “啊不对不对,吴晨是个东西,不对,不是东西” “哦” “不管了,反正不是骂吴晨就对了!” “哦” “你能不能换个回答?” “好。” “……” 女娃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说着,男孩只是一个劲点头。 女娃意识到不对劲,不着急转头收拾他,再观望一会爹娘趣事才转过脑袋,意犹未尽, 看向吴忧光秃秃的小脚,取笑道:“忧子,你还是不穿鞋子啊!” 吴忧摇晃着小脑袋,学着府里先生模样道:“这你就不懂了,里面可藏着大学问。” 小妙儿白了一眼,嫌弃道:“懒就直说,牌坊不用立的那么好看。” 小吴忧淡笑一声,将耳朵里的棉花取出,女娃子见了眉头一皱,举起拳头就要打,男娃淡定抬手,先不急着躲闪,当着亲姐面又将棉花塞进耳朵里,双手一摊,示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女娃子冷笑摇头,不出拳掐两指弯曲,给了男孩一个毛栗子。 小妙儿冷笑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小吴忧捂着头,摇摇头。 小妙儿这才得意一笑。 小吴忧突然正色,站起身子,抬眼望向裂开一条缝隙的天,喃喃道:“该走了啊。” 小妙儿也是一笑,盘腿坐在小船上,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不动,老气横秋道:“慢走不送,别再来了啊。” 小吴忧耸了耸肩膀,平静道:“尽量。” 说完,小吴忧一步一步朝天上裂缝走去,每走一步,身形便长一分,待到缝隙口时,已然变成众人熟悉的年轻白衣。 摆了摆手,腰间系剑的年轻人最后看一眼庭里的女子,微笑道:“娘亲,走了啊。” …… 凉州,武当山。 撑一把油纸伞,走在这弯曲盘旋在青山雾中的小道上,周围是雨滴打湿黄枝叶声音,武当山年轻道士淡定走在山路间。年过三十的武当道士从小就拜在武当门下,是武当年轻一辈的大师兄。 从小只为混口饭才上山求道的他其实对道家不感兴趣,听闻龙虎山出了个中榜不举得天师,在京城闹的是沸沸扬扬,人人称赞龙虎山胜过武当,这让白吃武当山饭得少年不乐意了,一头撞进藏书阁里。 在武当藏书阁一呆就是八年,随后大摇大摆进京城赶考,洋洋洒洒挥笔三干。 那一天,紫气东来。 大玄当家的身居龙袍站在京城头上,面对百万人名,皇宫龙气浩然升起,汇聚成一张金色大榜单,举起一手,自身气运化神笔,随着老丞相蔺如高呼姓名,一个个金灿灿名字被神笔勾勒,留在榜单上,供天下人仰望。 金榜题名。 那一次,运气不错。 走在山路的男子微微一笑,没想来第一次进京赶考便中了个甲等及第,也是那一天,他当着玄大当家的面,嚷声抗旨,骑着一匹白马,在众目睽睽下,顶着盘踞半空的宫龙运,踏马出京。 自此,他便有了黄有德第二称号。 这让他郁闷好久。 记得听前人说回望过去者,皆是眼前人财两空,在山间撑伞的男子驻足想了想,苦涩一笑,真想给前几年的自己来上一个大嘴巴子。 真他娘不是东西! 要是当年没逞强抗旨出京,现在不是锦衣玉食,妻妾成群。 道士幽幽叹了口气,说的好听点是在山间清修看破红尘,说实在点,还不是兜里没钱。 真他娘晦气! 踩着光滑的石头台阶往下走了几步,年轻道士又停下了脚步,朝眼前那一片白白净净的萝ト在风雨中摇曳,顿时有点心疼了。 不是自己喜欢吃萝卜,而是武当人上下几百口人还指望这片萝卜地养过呢,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不然真是全观人喝西北风。 道士衣袖一挥,浩然真气在萝卜地里升起,形成半圆形罩子,没法改变上天运转,可守眼前得一亩三分田,还是有这本事的。想起几年前也是恰逢一场大雨,冲了大半萝卜地里的萝卜,那辛辛苦苦种萝卜的姑娘,蹲在惨不忍睹的萝卜地里,哭的稀里哗啦,也怪自己嘴笨,不会劝姑娘,说来说去,最后姑娘很认真说要是再让萝卜地里再少一个萝卜,就一辈子不给他做萝卜吃。 武当大师兄朝山下走去,待到一处山腰小屋,停下脚步。 小屋里灯火通明,道士站在门外,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头袭来。 前脚刚到这小屋门前,后脚里面的人便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女子,女子长的很是好看,弯如月牙的眉梢下是双如萝ト般干净眸子,柔和精致的容颜下是一身干净的道士衣裳。 看见这撑伞男子,女子急忙问:“萝ト地保住了吗?” “师妹啊,这雨甚大!”男子苦涩一笑道。 作为武当山唯一一个女弟子的姑娘瞅了一眼屋外的天气,点点头,“是挺大的,所以你到底保没保住?” 道士有点不高兴了:“师妹是不相信师兄了?” 夜姓女子瞅了一眼男子,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师兄,要不我再去看一眼。” 道士微微一愣,苦笑摇头,可能当今江湖,就只有眼前这个姑娘,会觉得他守不住那一眼能望到头的萝ト地。 道士让出一个身位,苦笑道:“走,我陪你。” “信你一回。” 姑娘看了一眼道士,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屋。 道士咧嘴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收起雨伞讨好道:“为兄来帮师妹端菜!” 武当山靠北偏寒,不说时过四月,春暖花开,山上还是忽有凉气袭来,刺人心神。 坐在暖和的炉子旁,再看了看桌上的炒萝ト和酸萝ト,道士打心眼里说了句舒服。 名叫夜黄鹂的姑娘坐在道士对面,她与道士不同,是在武当山落寞时才选择上山,自然江湖中没多少名声,也许江湖上知道有她夜黄鹂这号物,可说起她的事迹来,可能他们抓耳挠腮许久,相互看一眼,最后尴尬一笑,道一句武当山女道士。 其实这样挺好。 在武当的日子,她打心眼里是很开心的。 刀光剑影江湖中呆久的她不知何时,就打起在山中种东西的主意。 其实她不单单想种萝卜的,但前前后后种了许多,除了萝ト外不是枯死就是发育不良,瘦小一根苗从泥土冒出,喂老鼠还不够塞牙缝的,也因为这件事,还被小道士们笑话半天,直到现在,还会有人念叨一句。 道士很认真的吃饭,姑娘也很认真的看着他吃饭。 炉火旁木柴被烧的噼里啪啦,道士放下碗筷,轻声道:“我要下山去一趟。” 姑娘微微一愣,笑道:“下山好啊,帮我带些萝卜种子回来。” “看上萝ト了?”房四语打趣道。 夜黄鹂白了道士一眼,扔给他一袋钱:“一个萝ト三文钱,有多少带多少。” 姓房道士将钱袋收好,轻声问:“要不一起下山?” 一听到下山,这整天在山里忙着种萝卜的女子摇了摇头,相比山下的喧闹,她还是更喜欢蹲在萝卜坑里数萝ト。 想来也是这个结果的男子脸上没多少意外神色,只是哦一声,看向屋外大雨倾盆,缓缓道:“不知道何时才会上山,短则个把月,长则一两年甚至一辈子都有可能。” 姑娘怔怔出神,道士起了身,站在屋外,笑道:“可能活几天有个老乞丐会上山,嚷嚷的要找人下棋,到时候找符风老祖就好,一切都已经交代好了,对了还有藏经阁记得叫师兄弟们打扫,他们总是偷懒,还有啊……” 道士滔滔不绝,姑娘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一手堵住他的嘴巴,只是平静问一句:“去哪里?” 屋外,大雨淅淅沥沥下着,房四语微微一笑道:“龙虎山。” 第一百三十九 梦中蛟蟒来 吴家少爷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并不身在镖局庭院,而是在山巅之中,微微一笑,原来还是在梦里,放眼望去,剑崖正前方山腰有一条千丈瀑垂流直下,正值清晨日出时分,可以看到瀑布变成金色。 吴忧心念一动,从山崖上跳下,月牙白衣被疾风灌如圆球,落到剑崖附近,大风扑面,盘膝坐下,抬头仰望在诗人眼中可以胜似九天银河的瀑布。 白衣老人从后头走来,待到身后,吴忧头也没回道:“梦中窥梦?” 前朝老剑神双手擦袖口,嫌弃道:“摆在眼前都懒得看一眼。” 吴家少爷微笑道:“那就好。” 吴家少爷正色继续说道:“前辈打算在梦里练剑?” 前朝老剑神摇头道:“今天算了,看看风景,聊聊家常。” 吴忧有些遗憾,前朝用剑山头给自己做陪练喂剑招,能吃一招是一招啊,撇嘴嘀咕道:“我家那点糗事,天下人皆知,能聊什么?” 鹤周天直着腰板,眺望蜿蜒如长蛇的壮丽山川,轻声说道:“吴小子,陵城放一手玄家小辈老夫以为就是你度量极限,没想在旱天城还能忍一住不对韩不为动刀,实在难能可贵。” 吴忧看向眼前瀑布,平静道:“就当前辈夸奖我了。” 鹤周天冷笑一声。 吴忧叹了口气,幽幽道:“不是不想杀,是实在拔不了剑啊。” 鹤周天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为难吴家少爷,要吴家小子现在与朝廷四两拨千斤,实在是强人所难。 吴忧欲言又止。 老头笑道:“想知道老夫与剑阁的瓜葛?以及剑阁里头有什么秘密?” 吴忧嘿嘿一笑。 前朝老剑神淡然道:“有些话本打算在日后等你体内气运稳定再说,既然剑阁人提前出线,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老夫也就不吝啬这点陈年旧事。” 吴忧下意识正襟危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鹤周天自嘲一笑,缓缓道:“可知当年为何从帝城归来,老夫沦落到被玄家铁骑追杀?” 吴忧疑惑道:“不是与吕青衣过招输了,境界大跌才如此狼狈?” 白衣老人冷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鹤周天停顿了片刻,许久才回神,叹息一声,道:“老夫用剑,追求人剑合一,比观红月悟赤月和梦中绿麋更加看重的便是点月一剑,满月天轮照九州,一剑寒芒三千里。曾有剑道前辈嘲讽,眼下时节刚太平,还要拔剑向月,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大祸之念要不得。” 吴忧正有疑惑,前朝老剑神摆摆手,反而道:“何谓神仙天人道?” 吴忧苦笑道:“小子见识短浅,自然不懂。” 前朝老剑神鹤周天叹了口气,选块干净地方坐下,轻声道:“眼下三大主教看似各不相同,但本源依旧逃不过天人合一。古人说易与天地准,故触弥伦天地之道,这便是天人门槛,剑道剑仙,刀门刀尊,道教仙家,儒家圣人等等皆是如此。地仙与天仙的说法,也是这般道理。武夫三境与大小宗师的由来,不是闲来无事瞎扯出来的,武夫三境为何只能称作武夫,不能是次小宗师,始终跨不到这个门槛,再如何叫嚣都没有。宗师乃人道巅峰,三千大道巅峰,突破其中,方才能领悟天道,这才是地仙。” 吴忧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鹤周天沉声道:“老夫当年练剑,说白了也不是喜爱练剑,反而是追求虚名,要一剑出鞘斩仙人,每招每式练到炉火纯青不够,还要做到千万次出剑都如一般,一剑开天,一剑断江,直到大玄天大乱,凉州天翻地覆,狼烟残骸数不胜数,才起了想要一剑平天下不平事,可当时心高气傲啊,自认剑道无人能敌,视三千道为土狗,什么儒道圣人,佛家活佛,皆是一剑难挡,直到帝城输给吕青衣一步,剑道受损,但境界未被波及多少,依靠一口气依旧能登上仙人门槛。” 吴忧瞪大双眼,如遭雷击。 老头儿无限感伤道:“若当时还是大宗师,遇到玄家铁骑就不会如此狼狈。直到上了一次剑阁,闯过剑阁九九八十一层剑塔,斩了四位剑阁长老,原以为能平稳剑心,谁知着了剑亦然的道,与我对赌一剑,若是赢了便将剑阁秘境开放,给老夫养伤,若输了,便自毁剑心。” 吴忧喃喃道:“老前辈输了?” 鹤周天眯眼冷声道:“经历过如何大战怎能不输,从此老夫再无剑道,自毁剑心,境界一泻千里,跌至小宗师,要不是老秃驴出手相助,保不准连小宗师都没有。” 吴忧不解道:“前辈上剑阁所谓何事?” 剑道老人叹了口气:“当时听闻剑阁主人剑道与道家融为一体,成就仙人位,扬言天下剑道第一。” 吴忧平静道:“前辈是想一剑斩仙人?” 鹤周天嗯了一声:“既然横竖打不过仙人,那剑心不要也罢。” 吴忧皱着眉道:“为何一定要追求仙人大道,逍遥人间岂不美哉?” 鹤周天讥笑道:“出生不一样看的也是不一样。别说是什么皇亲国戚,就说你这在凉州都能算是土皇帝的吴家少爷,生来都是无忧无虑,钟鸣鼎食,若不是遇到这档子破事,老夫估计你还是躲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辈子,反正不愁吃穿,活得也未必有吴晨长久。但身在平民百姓家就大不相同,如果告诉你只有手中这把剑能让你活下去,你是练不练?” 吴忧哦了一声,跟随鹤周天一同望向远方天地。 心旷神怡,体内气势如蛟龙盘踞在山间。 前朝老剑神像是想到什么,没好气说道:“你这小子到底走了什么桃花运气,连剑阁冠首都能招来?还嚷嚷着她要与你双修?” 吴忧大惊失色:“剑阁冠首?” 鹤周天低眉嘀咕道:“不知道还招惹,当真发春没处发泄?不应该啊,周围都是漂亮姑娘。” 吴忧连忙问道:“前辈怎会知道她是剑阁冠首?” 鹤周天不耐烦道:“见过,怎不知。剑亦然那厮的闺女,剑玲珑。你真还别看不起剑阁,天下除了一个吴晨,其他哪个剑修敢压剑阁一头,就说年轻一辈,除了那六丙小子一骑绝尘,接下俩估计就是这个丫头了,至于你小子,把体内机缘全部消化,才能赶之她们。” 吴忧苦涩一笑。 鹤周天冷声道:“怎么,这还不满意?你小子才练剑几年?” 吴忧撇撇嘴,不说什么。 鹤周天看了看天色,幸灾乐祸道:“差不多该醒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应付那个小丫头片子。” 说罢,鹤周天朝山下走去。 吴忧一人坐在山崖间,头脑一阵昏厥。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不知是短暂一刻钟,还是漫长千百年。 吴忧猛然睁眼,悬挂剑崖的千丈瀑布轰然炸响,天摇地动。 崖外天地间云雾弥漫,紫气升腾,伸出一颗巨大头颅,一只巨大的漆黑蟒蛇,闪烁狰狞血眸。 吴家气运化蛟蟒。 它口吐紫气,双目紧盯吴忧,狰狞恐怖至极。 吴忧冷笑一声,腰间长剑出鞘。 左手持剑,漫步在蟒蛇下。 气运反噬主子? 真是给你脸了。 第一百四十 万千雷霆梦中来 鸡鸣破晓,蜀州漆黑长夜随着东边一缕朝霞烟消云散。 白衣老人缓缓睁开浑浊沾染岁月眸子,第一眼就见林熙月探出头来,一脸担忧道:“鹤老怪,吴家少爷如何?” 鹤周天板着脸,没好气道:“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老夫?老夫好歹算你师傅。” 林熙月摆了摆手,小脸写满担忧:“到底怎么样了!爹曾经说过,窥探梦境是险中之险,一不小心元神受损,轻则变成傻子,重则直接毙命。” 鹤周天听闻乐呵一声:“吴小子要是变成傻子,不就随你们意了?” 曲小莲认真道:“前辈,到底如何?” 白衣老人平静道:“放心,并不大碍。” 前朝用剑山头人物继续补充道:“林家丫头,再教你一手,虽说窥探梦境是个凶险招数,但还是要加以区分,今儿这并非老夫硬闯,所以并不会伤及元神,你且放一百个心好了。还有你爹那厮,是如何教人的,明摆的误人子弟嘛。” 林熙月在听见吴忧并无大碍,便不再理会鹤周天,坐在板凳上,全当其是放屁,双眸看向睡在凉亭上,眉目紧闭的吴家少爷,皮肤白皙,容颜俊美无双,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没了平日的灵动神仙气。 林家大小姐又是一叹,也不知吴忧何时能醒来。 玄敏敏看热闹不嫌事大,朝一旁剑袍少女轻声说道:“听见了,等下吴家混蛋醒来,你就拔剑,先占个先机,给他胖揍一顿,但下手别太狠啊,还有记住啊,打胯下之物都千万别打脸,本宫还指望的一路上观赏呢。” 剑袍少女闻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鹤周天,抱拳道:“鹤老剑神,别来无恙。” 鹤周天嗯一声,微笑道:“日子过得真快啊,原来德小丫头都这般大了。” 剑袍少女脸上永远一个表情,就算动容都是浅浅的,浮光掠影,捉摸不透:“既然能再江湖再看见鹤老剑神,说明老剑神已经重修剑心,可喜可贺。” 鹤周天摆摆手,不以为然:“剑心再强,也斩不了仙人。” 剑袍少女闻言停顿片刻,随后一本正经道:“其实当年比试,老剑神的一剑点月,从白昼转为月夜,已经是触摸天地之道,若不是在帝城一战心境受损,未尝不可一步入天门。” 曲小莲略感好奇,追问道:“想不到鹤老前辈还与剑阁有所瓜葛。” 鹤周天耸了耸肩膀,打趣道:“玲珑丫头,要是剑亦然听见你说这般话,会作何感想?” 从小到大都在剑阁长大的少女摇头道:“这就是爹说的。” 鹤周天感兴趣哦一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本一句玩笑话,剑袍少女还是很认真思索,几息过后,缓缓道:“爹还说,就算老剑神一剑开天门,踏入神仙道,还是只能呆在剑道第二,第一位置永远是他的。” 鹤老剑神白了一眼,冷声道:“除了最后一次输给他半步,其余哪一次不是被老夫追着满街跑?” 剑袍少女挺秀双眉微微弯曲一下,就算是笑了。 鹤周天探出脑袋,朝吴家小子方向看去,随后甩给剑袍少女一个眼神,道:“小丫头,咱两也算是熟识,同样修剑,你下山心思老夫也明白。吴家小子现在断然不是你的对手,但眼下大势需要这小子,老夫也跟山下的老秃驴保证过,要保他小子顺利出凉州。要不你再忍几年,等天下真正太平时,再取他性命不迟,修行嘛,也不差前后这几年。” 剑袍少女摇头道:“知道前辈跟在吴家少爷身旁,玲珑就断了杀他的念想。” 鹤周天暗自缓了一口气,乐呵道:”那就好“ 玄敏敏在一旁听不下去了,恶狠狠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鹤周天挑了挑眉,嗤笑道:“欠了人情?” 名字带剑的少女点头,提了提手中崭新长剑,平静道:“一剑之恩。” 鹤周天哦一声,那倒是件大事。 曲小莲在旁冷淡道:“公主殿下,少爷眼下不适合比试。” 玄敏敏冷笑一声:“本宫何时说要找人与他比武?还有,本宫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个婢女说三道四?” 曲小莲杏眼微眯,青衣上寒意泛起,气势升腾,眨眼就至顶峰。 剑袍少女怔怔出神,看向鹤周天问:“曲家人?” 鹤老剑神看热闹不嫌事大,重重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道:“这丫头脾气不随她爹,曲先泉在江湖里狼藉如鼠,动不动就喊杀喊打的,痞性得紧。不过他闺女倒是收敛,不碰底线绝不出手。” 剑袍少女点点头,心中有数。 曲家小姐和玄家公主两两相望,剑拔弩张。 “不对,鹤老怪,你过来看看!” 就在两人要齐齐要出手时,林熙月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周围的一切,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熙月方向,准确来说,是浑身颤抖的吴忧。 鹤周天最先反应过来,一闪而至吴忧跟前,一指凝剑光,抵在吴忧脑门上,双眸一闪,沉重道:“不好,气运反噬。” 曲小莲小脸煞白,林熙月眨了眨眼,不解问道:“怎么会反噬?” 鹤周天叹了口气:“不是老夫马后炮,先前就警告过吴小子,三股造化聚在一起未必是什么好事,梦中窥梦本就有劳心神,现在被气运乘虚而入,想要争夺主动,若是吴家小子这次落败,那下次睁眼,也许就不是眼前人了。” 剑袍少女补充道:“就是书本上的夺舍。” 玄敏敏和林熙月恍然。 对吴家少爷实力很放心的林熙月安慰道:“吴少爷修为高深,对付一个气运,应该不难?” 曲小莲双眉紧皱,摇头道:“吴家气运可追随百年至千年前,春秋之时积攒至今,家主分了一半在少爷体内,本就根基不稳,少爷还对武道怠慢十年,输赢不好说。” 林熙月顿时慌了神,拉了拉鹤周天,着急道:“鹤老怪,你不出手?” 鹤周天摇头阴沉道:“现在再进去无疑是火上浇油,吴家自有吴家福,希望吴家老祖宗在天有灵,能保吴小子一命。” 梦境中,年轻白衣体内真气流窜,境界踏足小宗师之境,剑招融合先前所观剑道精髓,剑芒外露,看准时机,一剑斩在蟒蛇鳞片上,火光四溅,只伤及皮毛。 真他娘皮厚啊。 吴家少爷见一击蟒蛇身形分毫未动,暗骂一句。 巨蟒吐出一条比人还大的红信,双眸看向吴忧,不着急攻击,仿佛是大餐前的情调,要先戏耍一阵猎物。 吴忧双眉一皱,胜负未分,就真端起主子架子来了? 长剑一横,黑焰燃烧,璀璨剑罡凝结,剑意纵横,天地颤抖。 巨蟒瞧见吴忧惊天剑势,非但不躲,还故意弯下身子,将脑袋伸至吴忧剑前。 这是何等羞辱。 年轻白衣苦笑一声。 简直比春宵一夜后,姑娘抱怨声更他娘屈辱! 都说打人不打鸟,眼下这巨蟒他娘都脱下裤子让你踹了,哪有不踢道理? 年轻白衣咧嘴一笑,深吸一气,往天上大喊一声:“雷来!” 晴朗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皮厚是? 那就看看,是你的皮厚,还是天上滚滚青雷硬! 现实中,在房间里睡得好好的黄有德突然睁开双眼,起身看向窗外晴空万里,喃喃一句:“不会。” 第一百四十一 白凤对巨蟒 乌云密布,滚滚雷霆如青蛇盘踞半空,若隐若现,雷声如洪,回荡在梦境中。 龙虎有天师,手捧天雷降人间。 黄有德在江湖的成名之技。 年轻白衣只是看过几次,从未踏入道法门槛,就能如在剑道般如履平地,一看就会? 当然不是。 吴家气运不同与世间寻常气运,春秋五代至当朝大玄,千百年来的孕育早已化形,再加上擎天巨剑做器皿,沟通天地,诞生灵智不足为奇,不然也不会早在数年前就给开了慧眼的大宗师吓一跳,更别提能在本尊梦境蹦跶,反噬其主。 年轻白衣脸色略显苍白,气运脱离,化蛟蟒在梦境游走,自然是用不上,三大助力缺少其一,剑意还未完全消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天生的剑骨。 剑骨虽然强悍,被誉为天下唯一,天上之物,但远远不至于逆天而行。 何为逆天。 小宗师斩大宗师。 便是逆天。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随意在江湖百万武夫中拎出一个,抛在一片荒芜中苦修千年,哪怕他个是木鱼脑袋,朽木不可雕,总能在千余年里稍微开窍,怎么也不会作为江湖新人的吴家少爷所能阻挡,更不用说是能化形的天地气运。 这等级别的巨蟒,纵然是傲视江湖的鹤周天,都要心中掂量几分能否战胜。 巨蟒盘踞在剑崖之上,硕大瀑布此刻显得那么渺小,口吐红信,似乎并不打算进攻。 年轻白衣神色认真,冷声威胁道:“还不速速退去,不然一神雷将你打回原形,彻底化为我身之物!” 巨蟒上传来一声轻笑。 年轻白衣脸色微变,嚷问道:“前辈何人?” 巨蟒头顶上方走出一个佝偻背影的枯木老人。 枯木老人手持拐杖,面色苍老无神,双眼空洞,低眼俯视巨蛇下的年轻白衣,轻声道:“吴晨的小子。” 吴忧记起一桩从吴晨嘴中偶然得知的尘封往事,仰头问道:“你是吴家老祖宗?” 枯木老人面无表情道:“正是。” 吴忧犹豫了一下,长剑入剑鞘,弯腰行礼道:“吴忧见过老祖宗,吴晨曾经说过,老祖剑法高超,百年入剑仙,是吴家百年来最有望登临天门之人。” 吴家老祖无动于衷,只是俯瞰吴忧,以及腰间那把长剑。 吴忧依旧低头行礼,问道:“老祖宗,请恕小子无礼,小子有一事不明。为何老祖有望登仙却不登仙,硬拖至大限。” 吴家老祖平淡道:“无力回天,来生还愿。” 吴忧身体微微一颤抖。 寥寥八个字,足以解释许多谜团了,为何吴家那么多老祖,吴晨偏偏会提起这一位不显山露水的老祖宗,为何吴家气运会在自己体内化蟒,为何自己十年来每一次试图将气运化为己用最后都会无功而返。 原来此次的反噬,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吴忧身体微颤,抬首咬牙道:“老祖已是过去人。” 骨瘦如柴好似一尊骷髅的吴家老祖浅笑道:“可有听闻魂魄夺舍之法,绕过轮回转身,将后背的魂魄化为己用,宛如再生,若不是老夫暗中催动气运与你体内仙骨,你岂能十年不修炼突破小宗师?” 吴忧摇头冷声道:“感谢老祖错爱,但今世事还得今世人解决,老祖既然已经驾鹤西起,还留念凡尘有何用?” 枯木老人无视年轻白衣说话,将目光投向其身后,感叹一句:“果然留有一手。” 吴忧不敢转头,生怕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枯木老人淡然道:“你且回头看看,老夫想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至于像偷鸡摸狗鼠辈般。” 吴忧这才转头,瞪大眼眸。 不知何时自己身后半边天里出现一只白凤凰。 水晶般的羽毛,如同白雪般清透明亮,飞舞半空,似有翩翩雪花飞舞身周,斑斓的外表,鸣声悦耳,与老人腿下的巨蟒对峙! 世有神仙鸟,厥名为凤凰,千年或不见,人自心中藏,毛羽焕五彩,步履生辉光,举翥几千里,出没不寻常,其志尚高洁,其德非吉祥。 巨蟒对白凤! 这条还未化龙的巨蟒盘踞在原地,蛇口猛张,毫不畏惧。 年轻白衣看向白凤凰,怔怔出神,面对万千杀伐锐气的巨蟒,哪怕下一秒生死未卜都毫不退缩的他,不知为何,红了眼眶,浑身忍不住颤抖,心底里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亲近之感。 巨蟒似乎被这白凤凰的神光激怒,口喷紫气越发浓郁,身形挺直,从山顶朝天上探出脑袋,身形一涨再涨,对着天边发出一声蛇鸣,原本隐约出现的雷霆转眼变成如柱子般粗,道道降临在白凤凰四周。 声声震碎天地的轰鸣在山间回荡,远处山脉一排山峰被雷霆击中,瞬间化为尘埃。 年轻白衣咬牙转身,刚要拔剑,身居在雷霆中的白凤凰突然一声仰头一声嘹亮,万千飘雪,冰封千里。 踏足地仙层次,已是老死之人的吴家老祖只是冷眼旁观。 巨蟒吼叫,震耳欲聋。 天边乌云消散干净,巨蟒身上气势达到顶峰,吴家半成气运在头顶汇聚,云气翻涌,杀伐之意化为紫色气焰盘旋在蟒身,越发浓烈。 “小忧子,又见面啦。” 吴忧一手搭剑,面色凝重,面对吴家巨蟒无可匹敌的威势,只能以死相拼,就在拔剑瞬间,耳畔传来熟悉入骨的嗓音,猛然转头,看到那熟悉的两道身影,竟一时间对天地万物都浑然不觉,只是泪流满面。 有貌美女子,袖袂飘摇,左手持剑,右牵女童。 吴忧嗓音沙哑,轻声喊道:“娘,原来你没骗我,家里那棵老梧桐,真有凤凰居住过。” 吴家佛院深处有棵老梧桐树,吴忧小时也曾在它缝隙中窥探春色,那时候十分不解,明明一棵将死之树,娘亲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每隔几日就要去探望一次。曾经自己也有问过,娘亲只是笑着说,这棵梧桐树能保你平安。 年轻白衣苦涩一笑,原以为是娘亲哄骗自己的话,没想到有一日竟然成真。 女子身躯通透,缓缓飘荡而来,犹如敦煌飞天。 悬浮空中,似乎想要轻抚儿子的脸颊,最后只是将手中女童放下,持剑与枯木老人对峙。 吴家老祖终于说话,冷哼道:“阴魂不散,有违天道!” 他一挥道袍袖口,剑道通明,一把巨剑出现在天边,一剑破万法,打在雪白中,白凤凰撕心裂肺一叫,白雪消融,滚落山崖,不知生死。 “姬家后人,凭你也配阻拦老夫?” 再一挥袖,罡风大起,天地变色,站在最前方的貌美女子顶着风毅然不退。 女子抬头冷笑道:“吴平罡,别给脸不要脸。” 枯木老人哈哈大笑道:“姬家小辈,念你前人功德,老夫一退再退,让这小娃娃活过二十年,今日你别得寸进尺,不然老夫定打的你魂飞魄散!” “老祖宗大可以试一试。” 年轻白衣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门,吴忧紧皱的双眸略微舒缓。 女童哈哈大笑。? 女子持剑的手,微微一顿,骂一句:“慢死了。” 第一百四十二 一大摊烂事请 梦境里吴忧一大家子打的如火如荼,现实中众人同样也是焦头烂额。 黄有德在察觉到不对之时就一屁股坐起,角抹雷霆,转眼赶至院落里,一进院子就见到面露沉重之色的众人,心中一紧,快步走入亭中,瞧见年轻白衣哪还有平日里的少爷劲,浑身颤抖,脸庞苍白如纸。 江湖老士不用细察,只是观其面相就能猜个七八分出来,沉重道:“可有补救之法?” 鹤周天摇头道:“没办法,这次反噬太过反常,似乎有人故意掐断所有入梦法子,不想让外人打扰。” 黄有德嗯一声,将手搭在吴忧眉心处,指尖凝光,以道法入梦,刚一闭眼,一只巨大蟒蛇从深渊杀出,一口吞没,江湖老士陡然睁眼,喘着粗气,背心夹冷汗,心有余悸道:“寻常反噬气运如何有此气机,断然是人为。” 剑袍少女疑惑问道:“何为人为?” 江湖老士看向剑袍少女,迟疑一下,看了一眼鹤周天。 剑袍少女面无表情抱拳道:“剑阁,剑玲珑。” 黄有德吓了一跳:“剑亦然是你何人?” 剑袍少女平淡道:“亲爹。” 黄有德闻言朝年轻白衣嘀咕道:“吴小子啊,你可一定要挺过去啊,现在不仅玄家公主找上门,剑阁未来的阁主也倒贴你啊。你小子当真是撞了桃花命,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你愿意都给娶了,就是天下太平啊!” 剑袍少女看向卷缩在凉亭中的年轻白衣,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玄敏敏挑了挑好看的眉,调侃道:“黄有德,你若有胆量当着本宫父皇面说这话,本公主就算下嫁吴家又如何?” 江湖老士嘿嘿一笑:“玄家丫头,此话当真。” 玄家公主拍拍不太平的胸脯,冷笑道:“本宫当真,你敢接吗?” 江湖老士又是一笑:“不敢。” 玄敏敏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曲小莲像是想到什么,脸如白纸,颤抖的问:“黄前辈,你刚刚说不是少爷此行反噬不是人为?” 黄有德点头沉声道:“若是寻常反噬,大可以用龙虎山的秘法进入,虽然有伤心神,但对于反噬后果而言,那点小伤是微不足道。只是先前我用此法,还未进入梦境,就被蟒蛇一口吞灭,似有人从中作祟,而且修为不低,或许踏入地仙。” 此话一出,在场除了鹤周天以为,就连剑袍少女脸上都动了容。 还未正式踏入武道都清楚地仙是何等存在的林熙月花容失色,惊呼道:“地仙!” 曲小莲双眸不知何时红了起来,表情痛苦,哽咽到说不出话,挣扎好久,才从嘴中吐出一句话:“吴家老祖宗,吴平罡。” 黄有德与鹤周天对视一眼。 江湖老士蹲在凉亭回廊下,扶了扶白须,沉吟良久,才点头道:“有可能。” 白衣老人摆摆手,嫌弃道:“不是有可能,八九不离十。” 江湖老士嗤笑道:“这么有把握?” 白衣老人冷笑道:“一个为了剑道能将一切都弃之不顾的人,干出这种事情不足为奇。只是老夫很是好奇,这老匹夫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将残魂融入气运中的,难不成真有未卜先知能力,知道后来会出一个大气运者?” 江湖老士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随口道:“因果轮回,也许吴小子上辈子与老匹夫打交道。” 白衣老人感慨一叹:“投胎转世啊。” 江湖老士讥笑道:“别想了,轮回本就是逆天道法,就算是道法圆满的地仙都不敢轻易尝试,全盛时期的你尚且能一试,现在的你剑心残缺,还是收收心思,争取多活几年。” 鹤周天摇头苦笑道:“苟延残喘罢了。” 黄有德一拍大腿道:“这话你就说错了,好活不如赖死,万一哪天就一招登天门呢。” 鹤周天哑然失笑道:“你倒是活得洒脱。” 黄有德瞥了一眼白衣老人,嘲讽道:“别说的那么若无其事,你剑下亡魂不说一万也有八千?” 白衣老人又叹一声,双手插在袖口中,坐在长椅上,看向凉亭外的剑阁处,神游万里。 青衣姑娘头低低的,死死拽住裙角,强忍泪水。 林熙月在旁着急万分,喊着哭腔道:“你们两个平日都在吹捧自己如何如何厉害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却掉链子?” 黄有德哭笑不得道:“女娃娃,不是小老儿藏着掖着,这事除了天上大罗神仙和吴家小子自己,就算是吕青衣来了都没法。” 江湖老士重重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吴忧。 儿孙自有儿孙福。 …… 梦境剑崖中,一个年轻男子从山腰缓缓上山,他走的很慢,宛如饭后散步,漫不经心。 枯木老人见到男子,眯着眼道:“晨小子,你是如何察觉的?” 来者正是在吴忧诞生之日就保留在其脑中的一缕吴晨残魂。 年轻男子笑道:“小辈没有老祖宗这般算计后人的惊天本事,但吴家气运的凶残小子还是知道的,当初就怕气运反噬,才将小子夫妇两个残魂留在忧儿体内,没想到,今日醒来面对的不是巨蟒,而是自家人。” 年轻女子取笑道:“连自己后辈都算计进去,无情剑的称号,老匹夫你是当之无愧!” 枯木老人冷哼道:“天道无极,岂是你们这般凡人能理解的。” 女娃娃呸一声,叉腰嚷道:“娘亲,吴晨,跟这老匹夫说这么多干嘛,直接开打!” 吴家老祖浩然道气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抬起手掌,怒道:“放肆!天道巍巍,邪魔退散!” 瞬间天雷滚滚。 枯木老人一掌拍下! 天空炸裂开来,万丈雷霆劈下。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无惧雷霆,看向年轻白衣,笑道:“没想到,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年轻白衣微笑道:“没想到你年轻时候还挺好看。” 年轻男子摸了摸有胡渣的下巴,对女童问:“妙儿,为父现在很丑吗?” 女童眨眨眼,很天真道:“爹爹一直都很丑啊。” 年轻男子看向面前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三人,失笑道:“那我真他娘幸运,能碰见你们。” 话音刚落,年轻男子接过貌美女子手中长剑,头都没抬,朝天上轻描淡写一挥。 原本万丈雷霆一分为二。 年轻白衣倒吸一口凉气。 貌美女子见怪不怪,提醒道:“虽说是一缕残魂,还要当心,这老匹夫可还没出剑。” 年轻男子甩给女子一个放心表情。 枯木老人终于是动容,大怒道:“吴家小辈,当真要坏我好事?” 年轻男子摇头,冷不丁冒出一句:“小子多谢老祖给的造化。” 枯木老人冷声道:“真以为你们夫妇两人能撼天?”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道:“老祖宗,地仙永远是陆地神仙,成不了真正仙人,既然不是仙人,那就往生极乐,争取早日解脱。” 枯木老人同样大笑,身下巨蟒伸出脑袋,口吐紫气,朝年轻男子杀来。 貌美女子两指放在嘴口,朝天吹一口哨,原本跌落山崖的白凤凰又振翅高飞。 三人两兽厮杀在梦境中。 女童见状幽幽一叹,拉了拉吴家小子裤边,轻声道:“忧子,你有吴家祖宗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留下这么大的一滩烂事情。”? 第一百四十三 看见她的高兴 大玄皇都,乐陵城,帝都皇宫。 物宝天华皇气蒸蔚,这里连城门也与他处不同,格外的巍峨坚实,皇宫的大门前,光是抬头看就能感受到了皇宫的气势磅礴,宫门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 鲜红的紫檀木雕刻着一龙一凤蜿蜒在大门两旁,显得十分高贵,把手亦是两个黄金做的龙头,分别镶嵌着两颗名贵的夜明珠,洁白动人,而远远望去,镶满黄金的大门,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金光夺目,无法直视。 皇宫门前是两排轮番看守的黑家卫。 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摇摇缓行出宫,在距离城门数丈之地停顿了下来。 车帘掀起,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从车内探出头来,看向堵在马车前的年轻黑甲卫,轻笑道:“来者何人?” 年轻黑甲卫抱拳行礼道:“玄家第四子玄弈,拜见吴晨前辈。” 马车上正是从宫内返回住处的镇凉王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一番年轻人,不因为是皇子而显得有多谄媚,平静道:“原来是方霖的徒弟。” 玄家四皇子称呼吴晨为前辈。 镇凉王唤玄弈是方霖前辈的徒弟。 一来一回。 两人都对朝廷职称闭口不谈。 年轻四皇子微微一笑,邀请道:“前辈可是着急出城?若是不急,恳请前辈来营中一叙。” 镇凉王瞥一眼前方还有些距离的宫门口,平淡道:“陪老夫走一段。” 这算拒绝吗。 年轻黑甲卫双眸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收敛起来,弯腰抱拳不语。 吴晨跳下马车,与车夫简单吩咐几句,甩甩衣袖道:“走,四皇子殿下。” 待马车消失在眼前,玄家老四这才伸出一手,轻笑道:“前辈请。” 宫门内两人缓步走向外头,十步无话。 待第十一步时,年轻黑甲卫终于开口问道:“父皇这次可是答应面见前辈了?” 镇凉王摇头一叹:“要是能顺利面见,我还需这般火急火燎掐着时辰出宫?” 玄家老四笑而不语,又走几步,才继续问道:“听说令郎进京,一路上风风火火,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能想象定是虎父无犬子。吴家少爷既然能如此高调出行,想来凉州的天注定是要变了。” 吴晨摆摆手,平淡道:“凉州的天再变能变到哪里去,刮风下雨的到最后还不是雨过天晴,不用惦记。” 玄家四皇子轻叹一声:“雨过天晴自然是好,但前辈可别忘了,凉州里能人辈出,呼风唤雨更是不在少数。” 吴晨疑惑哦一声,看向两旁朱色墙壁,冷声道:“凉州的雨再大只会下在自家土上,至于下到凉州何处,如何解决,就不劳烦四皇子费心了。” 玄弈苦涩一笑道:“是晚辈唐突了。” 一身富家翁打扮的吴晨双手插在袖口中,在皇宫主轴道上闲庭信步,笑呵呵道:“玄家四小子,要问什么就问,我与方霖关系虽然没好到穿一条裤衩子,但好歹一同喝过酒,打过架的,称过兄道过弟,只要你不怕后头那位听见砍你脑袋,我定然是知无不言。还有,如果要问方霖案的细节,劝你乘早收起心思,你家老爷子一天当朝,你一天都别想从别人口中撬出细节来,就算知道,难不成还想当他的面翻案?你老爷子什么脾气你能不知?” 玄家四皇子苦笑道:“晓得的。” 镇凉王嗯一声:“对喽,你能清楚这一点已经比你二哥强了。” 玄家四皇子纳闷道:“皇兄?” 镇凉王点头嗤笑道:“你家二哥的心思不用点破也该知道,戾气太重,心性放在同龄人还算稳重,但也只是小聪明,跟当朝握权真正上过战场那一老一少相比,无异于蹲在门口玩泥巴的小屁孩,纵然是入局,也做不了棋手。就好比两家人比试谁家造的房屋高。其实不用大费周章打下多好地基,收多少块上好红砖,只用在其第一块砖上动些手脚,剩下的大可以放手,任凭你如何盖如何高耸入云,气派无比,时机到了,轻轻一推,轰然倒塌。” 玄家四皇子脚步放缓,脑中炸雷,一片空白,沉默良久才道:“前辈说的是皇兄……” 话到嘴边还未吐出,镇凉王就做出一个禁言手指,看向皇宫深处,意味深长道:“我说这些不是让你瞎想,自家人的事情应该关上门自己人去聊。掉脑袋的事情我可不敢听,也不感兴趣。” 玄家老四恍然大悟,额头汗珠密布,苦笑一声,自嘲道:“没事的前辈,是生是死都不关我的事情。” 吴晨眯眼打量着多年不见有些陌生的京城气象,撇嘴道:“你小子倒是会当孙子,真想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玄家老四摇头道:“两位皇兄,不,应该说是父皇与皇兄们的博弈,玄弈自始至终都只是一把刀子而已。” 两人说话间,跨过第一道门。 这扇皇城第一门,也是出城的最后一扇门,名三阙,巨檐重脊,左右各有白玉狮、下马碑一对,门上挂有开国大学士所书楹联一幅,“日月光明,山河雄壮”,门北左右廊房一百一十间,号称千步廊。 吴晨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念叨两声,轻声问道:“小子,既然前辈点播你了,是不是也该跟前辈偷偷底子?你家二皇子到底是不是那位的私生子,名声不好才转移到当今贵妃手里?” 玄家老四闻言双眉微皱,年轻俊朗的脸庞上越发狰狞,许是因为在边塞呆的时间久,还是有着军人的一股狠劲,不怒自威,行走于皇宫宽阔官道上,威风凌凌。 吴晨笑道:“玄家小子,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当得到答案了。” 玄家老四依然不解释不辩驳,沉默不啃声。 吴晨挠了挠头,嘀咕一声无趣小子,玩笑道:“玄家小子啊玄家小子,有些时候挺佩服你们的,都说伴君如伴虎,你们做儿子的,跟自己亲爹相处时间或许都比不过身旁老太监来的长,那喜欢穿红衣服的小子不算啊,他的事迹我可是清楚的很,他跟你们不一样,从小在西北黄沙长大,吃过生肉,饮过鲜血,狠辣远超一般人。” 玄家老四抬头眺望远处,轻声道:“前辈,龙虎山你如何看?” 在江湖漂泊一辈子的老油条怎会不知玄家年轻人心中问题,略微一笑,平静道:“你是不是想问,龙虎山和你家大哥的关系?” 被吴晨一语点破的玄弈脸色微红,略显尴尬道:“正是。” 吴晨唉了一声,耸耸肩膀,不以为然道:“跟龙虎山的关系明面上就能看出,自从龙虎山有你玄家扶持,是如日中天,再给你透个底,在你玄家主持天下之前,江湖都说天下道庭是武当,鲜有人知武当之下是龙虎。龙虎山上历史由来已久,里头不乏隐居道家老神仙,江湖曾有大宗师不服龙虎,气势汹汹杀上龙虎,结局你猜如何,上山不过半个时辰,被人踹下山去,鲜血直流,七窍有六窍被废,手段极其狠辣。” 玄家老四满头雾水,纳闷问道:“前辈这话是何意思?” 吴晨叹了口气,调侃道:“难怪你只能做刀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龙虎山上多神仙,但你玄家依旧能将龙虎收入囊中,这是为什么?” 玄家老四恍然道:“原来如此。” 镇凉王微微一笑,看向前方,不忘提醒一句:“到了。” 道路尽头,可见正南皇城大门。 皇宫大门前,除了黑甲卫,还有一个来回踱步的青衫中年学士。 见到此人,玄家老四微笑道:“马学士,今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来人正是翰林学士马卿文。 中年青衫学士一见到玄弈,先是一愣,又瞧见后脚跟来的吴晨,又是一怔,连忙弯腰行礼道:“微臣见过四皇子殿下,见过镇凉王。” 玄弈淡淡一笑道:“既然是来接人的,那这人,本宫就给你送来。” 马卿文老脸一红,尴尬不语。 四皇子也不追究,毕竟宫门口人多眼杂,只是简单朝皇宫门黑甲卫吩咐道:“还拦在门口干甚,速速放行。” 两排黑甲卫收起拦在皇宫门前的战戟。 吴晨轻声道一声谢,随后与青衫学士离开皇宫这等是非之地。 玄弈看向并肩离开的两个人,目光复杂,两人非亲非故,只是儿时的玩伴尚且能做到如此,那对于自家人呢? 高高在上的玄家四皇子低眉自嘲一笑。 吴晨刚刚的话已经很明了了。 打从一开始,就是大哥和父皇的对弈,其他人哪里能插手的份。 就算大哥这几年放任二哥培养势力,就如盖房子般,第一块砖早就腐败,奈何二哥再想加固房屋,注定徒劳无获。 玄家四皇子再看一眼两人消失方向,转过身朝皇宫里头走去。 “师傅,玄弈当真想念边塞无忧无虑生活啊。” …… 城门里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位中年人身着青衫,剑眉星目,浑身上下散发一股书香之味,只是神情淡漠。另一位腰板挺直的中年男子,穿着寻常富家翁的装束,抬头望了一眼城墙,微微一笑,与身旁青衫中年人以及一些晨起生意的贩夫走卒一同由侧孔走过城门,偶有注目视线,都放在了青衫文人身上,委实是气质太多夺目,一看就知是在京城里当官的大爷,只不过年龄已过中年,但也不难看出年轻人定是俊秀小伙。行人只是多看了两眼,便不再上心,至于青衫中年人身旁更老的家伙,更是不惹注意,乐陵城是天下首善之城,连巷陌市井里头的小民都自称见识过某某大将军某某大学士,谁乐意瞧一个寻常贵家人? 穿过城门侧孔,青衫中年人和富家翁装束的中年人并肩行走。 富家翁负手于后,呵呵笑道:“马屁儿,你怎么回来皇宫门前,当真是把我也吓了一跳。” 青衫文人紧皱双眉道:“是谁不告而别,招呼不打一声就偷偷进宫面圣?” 吴晨淡淡一笑道:“不也没见成吗?” 青衫文人瞥了一眼,冷哼道:“你就穿成这样,圣上能见你才怪!” 吴晨满不在乎道:“无妨,我有的是时间跟玄大当家的耗。” 青衫文人追问道:“怎么会跟四皇子搞在一块,皇宫人多眼杂,保不准就传到陛下耳朵里去,旁人再来个火上浇油,对于接下来的事,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镇凉王摆摆手,刚要开口,脑中一道闪雷呼啸而过,放缓脚步,看向远方,怔怔出神。 马卿文疑惑道:“怎么了?” 镇凉王恍惚一阵,良久才吐出一口气,阴沉道:“忧儿体内的气运反噬了。” 翰林马学士更加纳闷道:“这里离凉州可是十万八千里,你什么时候入的天人境?” 吴晨摇头,不像是开玩笑的一本正经道:“当时在忧儿诞生牵引吴家气运时,我就怕日后会反噬,留一道残魂在其脑中,若有一日气运反噬,也好助其斩蟒。只是眼下特殊,能清晰感觉到,忧儿脑中不止有吴家气运,还有另外几人的残魂。” 翰林学士皱眉不解,武道之事一窍不通,只能追问:“有何破解之法?” 吴晨还是摇头,闭上双眼,体内气机引动,气质越发飘渺,一息过万里。 翰林学士见状不禁一笑,天下武夫追评吴晨是用剑大宗师,看来真的是有所保守。 连他一个文人都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又怎能与只在凡间称呼无敌的大宗师相提并论。 吴晨啊吴晨,若你这辈子没有遇到那个姑娘,会不会早就已经登临仙道,与日月去争辉? 马卿文感慨一叹,看向头顶蓝天,微微一笑,这也说不定,或许早就死在凉州哪一处,尸骨被野兽啃食干净。 世间因果,着实捉摸不透啊。 待天下彻底大亮,阳光洒在京城官道上,吴晨才缓缓睁眼,呼出一口浊气,双眸不知怎么通红起来。 马卿文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如何?” 吴晨突然大笑起来,道:“走,马屁儿,今儿请你吃烧鸡!” 青衫中年人不吃这一套,试探道:“解决了?” 吴晨点头。 “忧儿没事了?” 吴晨还是点头。 “那你哭什么?” 吴晨淡笑道:“高兴,能再次看见她的高兴。” 第一百四十四 有气运在凉州升起 (提前祝各位端午节快乐啦,假期时分都是一天一章,四千字) 时过下午,往龙虎山朝圣的香客还少,一个赤红衣服的还可说是年轻的男子和一个腰间系剑的侍女显得格外醒目。 侍女容貌倾国,只是冷着张脸道:“太子殿下不是说只在山中呆七日便离开。” 太子殿下装傻道:“本宫有说过吗?” 齐雨冷笑道:“作为储君,不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日后如何服众?” 太子殿下被说得烦了,没好气道:“本宫每日说那么多话是不是句句都得对得起天下苍生?上个茅房不出货就得被拉去砍头?你再唠唠叨叨,拉你去房里打屁股。” 被太子殿下郑重警告吓得身体一颤的齐雨果然一声不吭,其实她并没有不开心,跟在鲜红身影后头,柳眉一皱,嘀咕一声迟早一剑刺死你。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出城透口气的机会,玄承熙怎会这么简单打道回府,回到那处龙潭虎穴的京城之中? 站在龙虎山腰处,俯瞰众山云烟风景,嘴角勾起一抹笑。 就这样呆在山里,也挺好的。 恨不得将玄承熙千刀万剐的亡国公主噤若寒蝉,立即警惕问道:“你笑什么?” 当朝太子殿下柔美的五官上闪过一丝狡黠,玩笑道:“说了可不准一剑刺死我。” 腰间系剑的侍女嗯了一声,一本正经点头。 太子殿下咧嘴一笑,一口白牙:“齐雨,要不我们私奔?我不做这太子,你也不做亡国公主。” “玄承熙,私奔你个大光头!”带剑侍女恼羞成怒,脸颊涨红,举起手就要拍,好在太子殿下及时侧过身,不然指定要挨上一巴掌。 玄承熙没好气抱怨道:“说好不生气的,不是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齐雨气哼哼道:“我是太子?!” 玄承熙嘿嘿一笑道:“我你就不用分的那么开,只要你点头,本宫立马回京准备婚礼,太子妃的位子,一直给你留着。” 齐雨没有理会世子殿下的调戏,抬头问道:“玄承熙,你有真心喜欢的女子?” 玄承熙毫不犹豫道:“有啊,喜欢的女子自然是数不胜数,当然,最喜欢的还是你。” 齐雨摇头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玄承熙哈哈笑道:“那我喜欢男扮女装的三小真人,这个答案满意吗?” 齐雨打了个寒颤,自顾自朝山上天师府走去。 玄承熙见状无奈一笑,只得叹气一声,走入这座道教祖庭的最人间仙境的地方,龙虎山天师府。 龙虎山天师与普通道士可不能相提并论。 就如武夫三境和宗师之境,一个是跨过门槛,另一个是登堂入室。 这是外人不得轻易入内的禁地,越走人越少,只依稀碰到了一些气度非凡的道士,见到红衣身影,全然没有往日的傲气,个个弯腰问好。 太子殿下走得气喘吁吁,终于来到天师府外,抹了把汗,接过齐雨盛满沿途找到的山泉凉水的水壶,灌了一口,啧啧道:“齐雨,你说这些修道的是不是脑子都不清楚,山下道路平坦,地势广阔,好路不走,偏偏选这般犄角旮旯地方悟道,不怕哪天一不小心滚下山去?” 在龙虎山上呆过一些日子的齐雨有板有眼回答道:“天师们修行的目的是仙道贵生,最终的境界是渴望能飞升成仙,以达仙界,自然是选择这般不凡尘的仙境,求个静心。” 太子殿下淡淡一笑,相当不以为然。 齐雨小声提醒道:“天师府不是一般人能来,里头可是住了道家半仙,要是打扰高人清修,就算你是本朝太子,也吃不了兜着走,可以离开了?” 太子殿下摇头胸有成足道:“条条框框只是束缚普通人,别说半仙,就算是真正神仙,都得给在本宫面前趴着。” 太子殿下执意要入天师府,齐雨就是万般不愿意,也得跟着做。 太子殿下走上阶梯,猛然停下脚步,举目张望,不知所措。 跟在后头的齐雨嗤笑问道:“咋了?知道怕了?” 太子殿下远观许久,罕见在齐雨面前露出阴沉,道:“凉州有气运升天,气势浩瀚无垠,连龙虎山都能察觉得到,又是个气运者。” 齐雨轻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江湖术士那一套骗人之法了?” 太子殿下神秘兮兮道:“道家的观气可不同于寻常江湖面相之术,观气上乘风水大师,观风水吉凶,除开观峦头山形、水口等等,重要的一点也是观气,从远处观之,气定神闲,观风水之透露出的气。易学的高境界是观气,需要有经验及修为才能得之。再好的风水宝地,若不在旺运中,也会转入不好的气运,所以观气虽不易精,但不可不知也。” 齐雨疑惑道:“朝廷里每年都会请人观气运,是不是就这个道理?” 玄承熙哈哈大笑道:“那不一样,黄有德只是一个江湖骗子。” 齐雨白了玄承熙一眼,嫌弃道:“听不懂。” 太子殿下淡笑道:“听不懂没事,我懂就好,你只管练剑便足够了。” 齐雨平淡道:“就你本事大,也没瞧见你修出个仙人来。” 太子殿下翘起下巴,得意洋洋道:“那是,本宫本事可大,就算是天上仙人降世,也扛不住玄家的十万铁骑。” “道家禁地,闲人勿扰!” 太子殿下和齐雨身前传来一个调侃嗓音,是个身穿青绿道袍的年轻道士,年纪比玄承熙小上许多,个子也更矮一点,只不过一脸笑容自以为笑得洒脱,其实可恶的很。 太子殿下摆摆手,同样调侃道:“你是哪里冒出的毛头小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年轻道士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眼前红衣男子气态远非一般山上人可以媲美,但又听到其调侃话语就忍不住讥笑起来,大家公子哥又能如何?就可以来天师府显摆了?也不睁眼瞧瞧身后抱柱楹联上写了什么!现如今天下道中庭为龙虎,江湖里道观丛林无数,也只有武当可以跟龙虎叫叫板子。再说,就算是贵家公子哥又如何,龙虎山可是有皇室扶持,年轻道士盯着那侍女脸庞,脸色一惊,竟有女子容貌如此惊人,这可比山中的姑姑姐姐们漂亮得多,身材也更为好一点。 花花肠子显露于脸上,最近才被龙虎山天师收为弟子得年轻青绿道士略过太子殿下,笑眯眯朝齐雨道:“清云天师座下弟子,宁一鸿,敢问姑娘芳名?” 齐雨皱眉道:“清云天师?可是龙虎山三大天师之一得清云真人?” 宁一鸿得笑容更加灿烂,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姑娘看来很是了解龙虎,贫道瞧姑娘天生道家气运,要不彻夜探究一番?” 齐雨对此一笑置之,与玄承熙对视一眼,好似在说,面相气运之术,不过如此。 玄承熙无奈叹了口气,也不知清云那老家伙脑子最近在想些什么,收了这么个缺德玩意,等下见了定要好好讨教一番。 两人这般眼神交流,在外人看来自然是眉来眼去,丢了面子的年轻道士看不下去,咬着牙朝玄承熙嚷道:“阁下是何人?不知道天师府禁地外人不得轻易入内?” 太子殿下上前一步,挡在齐雨身前,平静说道:“好狗不挡道,就算是你师傅在本宫面前,都要客客气气的,你个毛头小子,算得了什么?” 齐雨脸色一变,目光复杂盯着眼前红衣身影。 难不成连天师府都向玄家低头了? 眉清目秀灵气四溢的玄承熙转头笑了笑,又露出一口白牙,小声道:“等下就跟他师傅告他一状,也好让他管管徒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说出气运二字。” 看着这张宛如二十岁的年轻妖美容颜,齐雨一阵失神,破天荒点头道:“好。” 玄承熙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矮了半个头姑娘的头,轻柔道:“难得这么乖。” 太子殿下与齐雨在这边窃窃私语,宁一鸿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作为龙虎山三大天师之一的高徒,就连有些辈分道士见了都要毕恭毕敬的宁一鸿阴沉说道:“哪来的小辈胆敢如此冒犯龙虎天师?找打!” 宁一红说完便朝玄承熙雷霆出手,而且他的做法也有讲究,先丢给你一顶冒犯天师的大帽子,不给你任何解释机会,不重伤打残,只是出手教训,先把心中恶气给出了,至于玄承熙背后到底有什么背景,到时候也只是随便说一声误会一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 宁一鸿心里得意一笑,算盘打的是极好的。却唯独落下一个考虑点。 从山腰龙虎山府到山顶天师府有一段距离,期间不乏有天师上山下山,怎会没人出手阻拦? 宁一鸿杀招将至,站在红衣身后的齐雨正要拔剑,却被玄承熙大手摁住,妖美的脸庞上冷笑波澜不惊,高声朝天师府后头喊道:“清云你个老货是不是活腻歪了?真要与玄家大开杀戒,待铁骑踏遍你龙虎山才肯出来谢罪?” 话音未落,天师府里有一风乍起,在红衣身前形成一道风障,阻挡宁一鸿隔空一掌。 手中亡国公主只见天师府堂皇大门走出一位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用一根黄杨木做道簪盘别发髻,道袍并非那天师府独有青绿颜色,与山脚寻常道观道士无异,脚踩一双泛白酸穷的麻履,若不是他走出的地方是仙都天师府,就他那一幅古板面容和寒碜装束,恐怕连香客都不会亲近求签。 行走江湖碰到那些气势如虹的绝世高手,最好乖乖避让,在朝廷上为官,遇到那种官阶高升的,假使是多好朋友的,不管老小,都要小心些,上龙虎山也无异,须知手捏拂尘皆非凡,这是老一辈代代相传的告诫。 龙虎山上有黄有德手捧天雷炸世间,龙虎山同样也有清云天师曾拂尘一辉裂三山的绝世传说。 宁一鸿一见到是自家师傅出关,立即换上谦虚态度,眼皮低敛,愤愤不平道:“师傅您来的正好,这个小子出言不逊,徒弟正要替师傅好好军训一番。” 道士不理徒弟辈分的宁一鸿,朝赤红衣袍的太子殿下微微作揖,和蔼道:“太子殿下光临天师府,蓬荜生辉,有失远迎。” 姓宁的道士见到师父这番态度心里就已经升起一抹不妙,再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后更是如雷大惊,双腿一软,哪里还有原先得意劲头,跪在地上,连忙谢罪。 玄承熙朝龙虎三大天师打趣道:“让他跪一天如何?” 清云天师点头道:“就当历练了。” 玄承熙哈哈大笑道:“好。” 齐雨转头望向玄承熙背影,只是叹气,跟随其进了大门,才发现一门后头还有一门,白玉石地面上铺嵌有一幅奇大的八卦太极图,天机盎然,让敬畏心油然而生,二门门联气势不输大门:“道高龙虎低头,德重鬼神钦敬。” 天师府内,花色似锦,翠柳含烟。 隔着丛丛花树遥遥望去,但见远处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都被朦朦胧胧的云雾缭绕,变得影影绰绰,如诗如画,一起飘向远方,令人心醉神迷。 从花树间的一条蜿蜒小径穿行,但见两旁绿树成荫,树下青草丛杂,野花点缀其间,细草长叶上露珠滚滚,在日影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微风吹过,花树随风摇曳,片片落英飘飞而下,落在发梢和肩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终于来到三门,再进一步,便算是进了天师府内门私第,世俗人物,唯有天下最为上乘的人才有这等待遇,可被宁一鸿呼唤师傅的拂尘道士仍不停步,带着太子殿下齐雨走了进去。 容貌十分普通的持拂道士等两人坐下后,平淡道:“小道近日才出关,招呼不周,太子殿下请赎罪。” 出关? 那便是仙人辟谷,真人闭关了。 太子殿下对此一笑置之,也没傻乎乎的真要与龙虎天师算个明白账,既然能放手做到如此威胁地步,自然是有一定度量,平静道:“天师闭关的如何,能不能一举飞升到仙人境,让玄家也跟着沾沾光。” 道人微微一笑,平淡道:“仙人长生路,何其容易。” 中年道士看向太子殿下身旁的站着的女婢,笑问道:“这位便是跟随在三清身边练剑的丫头?嗯,天生练剑的家子,她登仙比贫道可轻松许多。” 玄承熙闻言一笑:“天师说的本宫心坎去了,只是这丫头没那么大的报复,只是想杀本宫时,抬起一剑就可要了本宫脑袋。” 古井不波的道士笑了笑,缓缓道:“太子殿下可是会说笑话,想来太子上山目的与刚刚那一抹如龙升起的气势脱不了关系。” 玄承熙淡笑摇头道:“有,不过不确定是不是他的。” 第一百四十五 雪白长剑 吴晨一大家子在梦境斩蟒噬祖,来的是轰轰烈烈。 貌美女子手轻挥,年轻白衣腰间长剑出鞘,嘹亮剑鸣在剑崖流水间回荡。 吴忧看着这一幕,一阵恍惚。 好多年没见到娘亲拔剑了。 吴晨夫妇不愧是心有灵犀,只是眼神对应一眼便可知对方心中意思,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配合的天衣无缝,攻防兼备,竟一时将吴家老祖的气焰给压制下来。 这是吴忧第一次见吴晨出剑,虽然只是当年一道神念,但依旧能感受到剑招的危险气息。 本就是出身于同一家族,用的也是同一套剑法,其中有多少门道,吴晨与吴家老祖两人都心知肚明。 心念一动,年轻男子已经瞧出了吴家老祖剑法中破绽的所在。 时代变迁,武道日益完善,吴家剑法的要旨,也从最先的杀伐变化看出对招者招数中的破绽,不论是拳脚刀剑,任何一招之中都必有破绽,由此乘虚而入,一击取胜,以强劲剑锋撕破一切。 剑崖瀑布上,吴晨与吴家老祖两人相斗,吴家老祖最先本不打算拔剑,可吴晨身如电闪,快得无与伦比,虽然天下没有完美武学,身法与招数之中仍有不足之处,但这破绽微不足道,瞬息即逝,待得见与其对招时,原先破绽已然不知去向,决计无法批亢捣虚,攻敌之弱,无奈之下,吴家老祖袖袍一挥,与白凤凰厮斗的巨蟒幻化成漫天紫雾,汇聚在手中,转瞬变成一把深紫长剑。 年轻男子见状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貌美女子。 女子心领神会,将手中前朝名剑与之交换。 吴家老祖见此长剑,阴沉道:“这就是确邪那小子铸造的绝世神兵?” 年轻男子轻轻挥舞长剑,一道月牙剑气滚动,将气势汹汹而下的剑崖瀑布一分为二,久久不能合拢。 吴晨神念轻声道:“老祖慧眼识剑。” 吴家老祖哈哈大笑道:“晨小子,你应该知道,吴家剑法,从来都不是走剑,而是走人。” 吴晨颔首道:“是的。” 吴家老祖不屑冷哼:“那你以为,换一把剑,又能如何?” 吴晨神念微微一笑,轻声道:“所以,此次与老祖比试,不用吴家剑。” 对吴家剑法极为推崇的吴家老祖哼哼道:“除了吴家剑法,天下还有什么剑法能称得上是上乘之姿?” 年轻男子只是点头,态度并未发生多少变化:“还是有的。” 吴家老祖不屑道:“老夫年轻时也与你一般念想,茶饭不思,只是一股脑子想破解吴家剑招之法,能不能在其中寻一另一条剑道出来,观剑三十余年,始终有一不可解的难题,那便是吴家剑法实在太快,一闪即逝,破绽微乎其微,几乎没有破解之法。” 年轻白衣轻轻一叹。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眼前这个被誉为吴家百年来最有望突破天人境的绝世剑道天才,走火入魔,失心疯下将吴家搞个天翻地覆,剑心败坏,自此一蹶不振,抑郁而终。 吴晨轻声道:“老祖,现在退去,可保吴家百年太平。” 吴家老祖看一眼吴晨,又看一眼年轻白衣,感慨道:“好在这小子没像你这般,不然日后怎么找媳妇?” 吴晨神念扯了扯嘴角,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 吴家老祖摇头道:“既然已走到这一步,外界的一切老夫也不关心,但对于你小子说的外界江湖剑招,老夫倒是很感兴趣。若是你有本事阻拦老夫,大可以一试。” 吴晨神念轻叹一声,时过最后,还是要拔剑。 白色凤凰落在年轻白衣肩头上,轻轻雕啄羽毛。 貌美女子悄然落在吴忧身旁,目光复杂,想伸出双手好好摸摸眼前这张继承自己容颜的脸,可见越来越透明的身体,还是打住了冲动。 不止貌美女子,连身旁的女童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年轻白衣双眸通红,呢喃道:“娘亲。” 语气很轻。 生怕说的重一分,貌美女子的身体会被吹走。 女子轻轻一笑,绝世倾城的容颜上满是柔情:“忧小子,长大了,是个帅小伙了。记得啊,别仗着这张脸就随意去祸害姑娘,还有走江湖记得吃饱穿暖,小命要紧,还有……” 面对世间少有倾城姿色姑娘们都没脸红的吴家少爷,此刻不禁红了双眸,脸颊也是罕见涨红起来。 貌美女子见状捧腹大笑,明明笑的很大声,但声音却越来越小。 渐渐的,连最后一点声音都消失殆尽。 貌美女子的最后一眼,是留给吴晨的。 明明什么都没说,与吴家老祖对峙的吴晨身体还是颤抖一下。 两人斗到一百五十六招后,吴晨出剑已毫不思索,江湖走剑招数发挥淋漓尽致。吴家老祖还是一味走人,剑招之快,让吴晨似乎没有喘息思考余地。吴家悍剑有七十二招,招招看似独立,但每一招各有数十着变化,一经推衍,变化繁复之极。倘若换作旁人,纵不头晕眼花,也必为这万花筒一般的剑法所迷,无所措手,但江湖中的走剑恰恰相反,走剑的剑招全无章法,随敌招之来而自然应接。敌招倘若只有一招,他也只有一招,敌招有千招万招,他也有千招万招。 真正的一剑破万法? 吴家老祖点头赞许道:“不错,晨小子,你的剑法已能登上大雅之堂。吴家有你,老夫很是放心。” 吴晨轻轻一笑道:“今日还得多谢老祖。” 吴家老祖看向吴忧,摇头道:“弄恰成卓,没想到反噬不成,还顺势推波助澜。” 吴晨神念摇头道:“并非是这件事,若没有老祖插一脚,气运化解迟早会融为忧儿一体,只是时间问题。” 吴家老祖纳闷道:“那你谢老夫什么?” 吴晨神念的样貌瞬间老了很多,恢复成以往的中年样子。 平淡的双眸有一丝哀伤,当代家主叹了口气道:“多谢老祖宗让小辈再看见自己媳妇。” 吴家老祖大笑道:“看不出,还是个痴情种。” 吴晨微微一笑。 一笑置之。 笑容落地,窍穴逆转,经脉爆起,血肉炸裂,魂魄破散,所有的所有,都炸得一干二净。 “老祖宗,纵然有再厉害的剑道,枕边没人唠嗑,又有什么意义?” 他转身面朝持紫色长剑的吴家老祖轻声笑道:“没有意义。” “我有一剑,可杀巨蟒。” 吴晨手中的绝世长剑本无光亮,此话一出,落在吴忧肩头的白凤凰化为流萤汇聚,一柄雪白神兵凝结在剑身上。 “我有一剑,可杀神仙!” 一剑斩去。 天地变色。 再无巨蟒,再无吴家老祖。 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气运回归原本的平静。 凉亭里,年轻白衣缓缓睁开眼睛,还未彻底睁开,胸前就传来一阵不大冲击,一股幽香涌入鼻尖。 不用猜都知道这抹如青莲般清新的味道主人是谁,年轻白衣轻轻道:“让曲姐姐担心了。” 没有克制自己情绪的青衣姑娘只是抱着白衣,嗯了一声。 鹤周天眨了眨眼,打趣道:“吴小子,你怎么哭了?” 此话一出,喜悦的众人都是一愣。 年轻白衣后知后觉,摸了摸脸颊,尽是泪水。 原来是做了个梦啊。 年轻白衣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望向寂静无声的天空,喃喃道:“娘,你的剑果然比吴晨厉害。” 再转头,望天云端,吴家少爷伸手将腰间长剑拔出,一道雪白光亮照亮整座凉亭,浑厚气势蟒蛇升起。 心中一字一字吐出。 我有一剑,可杀巨蟒与仙人。 …… 吴忧一剑拔出的气势一直波及龙虎山,惊动的可不仅仅是太子殿下。 天师府里,三大天师其中之一的清山天师也是睁开双眼,活动活动闭关多日松散的身体,悠然放出一口气。 龙虎山摇摇欲坠。 在天师府里的太子殿下绷着脸,不说也不笑,只是盯着中庭后头的闭关之处,心里已经打起了要怎样整顿龙虎山的想法。 龙虎山三大天师,太子殿下都是认识的,刚刚那一个叹息就让整座山峰,山摇地动的便是清字辈的老长者,清山真人。 “清云啊,怎么出关都不与叔叔说一声啊。是不是又一个人惦记山腰的山鸡了?” 一个浑厚如钟的声音响起。 这位体态肥硕的真人比身穿素衣的清云真人要客气太多,打着哈欠从后厅走出,看见红衣身影,先是一愣,眨眨眼,仿佛不相信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会突然出现在龙虎这等寒酸之地,再三确认这他娘不是梦境,才憨态笑起来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还未等赤袍太子开口,憨态可掬的中年微胖道士就看向一旁的站着的带剑丫头,生来圆滑的他怎能不知太子殿下心中的打算,迈着小碎步走进齐雨,转悠两圈,啧啧道:“姑娘长相可是完美,有旺夫之相啊。” 亡国公主白了这道士一眼,已经对龙虎天师心生鄙夷。 太子殿下轻轻一笑道:“说得好,该赏。” 中年天师捧腹一笑,太子殿下既然给了台阶,自然要下,连忙摇头直呼不敢不敢。 太子殿下很是满意的嗯一声。 这位清山天师实在是太开门见山了,比他还不生分。 手捧拂尘的道士眼中含笑,有些无奈道:“清山叔叔,太子殿下是为凉州事情而来。” 微胖极有福相清山天师伸了伸懒腰,后知后觉有点惭愧,慢悠悠坐到一条藤条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房屋摇晃,语气凝重道:“贫道也是因为那一抹如龙气运醒来。” 太子殿下点头,喝上一杯道士端来茶水,好奇问道:“你说说看,是否能算到气运的主人是谁?” 清山天师摇头道:“不能。” 太子殿下挑了挑眉疑惑道:“连你都不行?” 清山天师哈哈笑道:“天下能人多了去,怎会贫道不行,就没有人可行?”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道:“那本宫没问题了。” 清山天师并无失落或者恼怒,真是个好说话的好脾气,齐雨觉得山下的道士说话都有些不尽然,清山天师哪里架子大,很和气的一位大叔嘛。 被亡国公主认为是和蔼可亲的中年道士笑道:“喝茶喝茶。”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说道:“当真没有办法推断是不是吴家小子的?” 很难想象曾在皇宫里与皇帝说过大道的清山天师点头道:“不是没办法,只是这等天机泄露出来本就是错,道人窥探被人气运,更是错上加错。贫道可念叨飞升仙界,不愿再凡间惹上过多因果。” 太子殿下点点头,喝完了茶,就带着齐雨离开中厅,气愤的走出大门,朝跪在门前的宁一鸿看上一眼,淡淡一笑道:“今天算你走运,不然本宫定要折了你中间那条腿。” 宁一鸿非但没有生气,感恩戴德的磕头,谢过太子殿下隆恩。 齐雨轻蔑一笑,撇过头不看这等鼠辈。 太子殿下笑话道:“怎么,不喜欢看这种场面?” 齐雨冷声道:“江湖鼠辈,有何好看的?” 太子殿下摇头道:“不行,你得适应,接下来可是有大把看戏机会。” 齐雨不解的看向太子殿下。 玄承熙露出一抹神秘笑容,下山去了。 中厅内,清山道人问道:“太子是何时踏入道家门槛了?” 清云天师低头喝了口茶,哑然道:“大概没有。” 清山道士哦了一声,便无下文。 清云天师打趣道:“入不入道家对于太子殿下有那么重要吗?既然已经是天下储君,当朝天子的接班人,就算不入天道,照样逍遥快活过一生,无忧无虑的,还将别国公主绑来做丫环,你说这换在历朝历代,可曾有过?” 清山道士点头感慨道:“天子殿下果真不是凡人,打从第一次山上贫道就知,不是池中龙凤。” 清云天师笑道:“叔叔,太子殿下早就走远了,拍马屁的话就i不用多说。” 憨态可掬的中年道士笑问道:“你对凉州那道气运如何看?有什么想法,与叔叔说说?” 清云道士冷哼一声,道:“叔叔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这等折寿机会就留给侄儿?” 清山天师笑道:“你还年轻,未来极有机会得到飞升成仙,叔叔老了,这辈子是无望了,能活几年就活上几天。” 道士平静无言,随即一叹,看向蜀州方向,凄凉道:“是剑势。叔叔,还记得老祖先坐化前留下的话吗?” 清山天师微微一愣。 蜀州升剑势,可斩京城凤? 第一百四十六 工巧能否解相思 一个高手会讲究藏气运悟天机,一个王朝有皇宫龙气托运国运,以保江山万年永固,而一个宗派家族荣辱兴衰更是与气运脱离不了干系。 天下道门明面上看是三足鼎立,可明眼人都知道现在已是一家独大,龙虎山自从有了大玄皇朝幕后支持,气运化龙,一时风光无限,山上的三大天师一个比一个神通玄奥,而且龙虎山天才辈出,当代清字辈的真人层出不穷,个个都是身怀绝学。 最近十年里,龙虎有三清小真人在武当山一剑开山门,将武当名声在外道士逼退山中数百丈,一举成名。 二十年前,有写出《真炼太极金丹经》的三小真人,首次将内外两丹加以区分,洋洋洒洒写下十万字,句句不提武当,字字都戳向武当,让武当陷入相当窘迫。 三十年前横空出世一个双手捧 第一百四十七 青城大草都来人 吴忧也不知梦境中的一切都能承接在现实中,在拔剑气运升天的那一刻,俊美脸蛋上吃惊神色丝毫不输给在场其余几人。 雪白长剑上剑意布满剑身,如银蛇缠绕,隐隐有雷鸣之声。 蜀州天顶上,一只惊天巨蟒身影浮现在天穹之下,若隐若现,极其不稳定。 除了常年混迹在江湖绝巅中的江湖老士和前朝用剑山头人物鹤周天外,在场谁还见过光光拔剑就能引来天地异象的长剑。 被誉为前朝用剑第一人的鹤老剑神最先反应过来,滚滚真气汇聚,指剑凝聚光亮,隔空点出。 体内真气化为一柄透明飞剑,朝蟒蛇头颅斩去,欲要将其镇压。 出人意料的是,巨蟒完全没有先前在梦境里的傲气,只是怒轰一声,将长剑振飞开来,似乎发泄自己的不满,一双猩红双眸紧紧盯着凉亭 第一百四十八 保佑平平安 “等一下,等一下。” 眼见形势越来越不对,吴少爷终于坐不住了,连忙出声打断。 玄敏敏淡笑道:“怎么,难道本宫的面子不够大,请不动吴少爷?”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吴忧脸皮厚如襄樊城墙,顺竿子往上爬,觍着脸道:“公主殿下的面子自然是大,就是怕吴家家小也小的接不住,不过若是公主殿下能给些好处,那就不一样了。” 说完,吴家少爷双眸不安分的在公主殿下游走。 青城山少主一笑置之,雷景阳则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幸好他低头坐在一旁,阴暗角落,不曾被人注意。 对于这一举动已经习惯的玄敏敏只是心中骂一句登徒子,冷笑道:“吴少爷难道是怕青城山会为难,怕了?” 吴忧轻笑道:“公主这话是何意 第一百四十九 各怀心思 雷景阳同样是驾着马车离开,那驾马车看似简陋,其实别有洞天,内壁尽是上等檀木铁臼底,放了一只羊脂美玉底座的鎏金檀香炉,雷景阳上车后,车内木板上传来一阵声音,随后只见一面露煞色的年轻男子从里头转出,毫无血色的嘴唇与浑浊无神的双眸好像一具尸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雷景阳闭眼靠在车内,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默不作声。阴沉年轻人看向马车后的年轻白衣,双眼微眯,杀意四浮,不知是挑起话题,还是明知故问,轻声道:“那就是吴家少爷?” 面无表情的雷景阳平淡道:“正是,先别急着动手,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长相颇为阴森的年轻人桀桀一笑,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在镖局直接动手呢,害的我吓操心。” 雷景阳没有追究没有点破,掀起 第一百五十 一杠银枪指青城 消失有一阵子的洛家千金,不知为何现在身在青城山脚下。 她的身旁,是个年迈老者和中年男子。 行走在深山老林中,洛瑾深吸进一口山林香气,心旷神怡,玩笑道:“真是好久没有这番自在了。” 年迈老人轻笑道:“小姐说笑了,阳城是凉州武夫圣城,天下豪杰汇聚之地,怎会没有蜀州寒酸之地的自在。” 洛家千金摇头道:“阳城里我娘管的可紧,一举一动都要讲究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哪家大家闺秀呢。” 年迈老人皱眉,但还是笑道:“洛家家大业大,小姐自然是代表洛家的面子。” 洛瑾离开山脚,抬头看了眼如翠色欲滴的青城山风景,喃喃自语道:“青城山王,名字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嘛,我爹爹与吴家家主在凉州这等超然身份都不敢贸然封王,这 第一百五十一 等你好久 青城山王府明面上带个沾了贵气的王字,其实与远在一州之隔的皇族玄家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青城山王出生凉州,地地道道的蜀州人士,早年也学其他年轻人一般,带上一把快刀,一匹骏马就朝着心中那片江湖走去,好巧不巧那时正碰上战乱,京城夺嫡战火席卷整个大玄,作为自古兵家胜地的凉州自然而然成为皇子最想争夺之地,盛世需文人点缀,一旦碰上战乱,还真指望他们泼墨成兵?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只是少之甚少。只是出人意料的,就算每个皇子都最想先拿下凉州,却迟迟按兵不动,更多的是在中州,西北多地爆发战争,凉州出人意料的安静,直到如今的玄大当家率兵驱车入凉州,这才惊动凉州各地。 一时间,烽火狼烟,战祸一经点燃就再也抑制不住。 第一百五十二 青城山的见面礼 青城山的戒备在蜀州可是数一数二的森严,上山与下山的道路并不是一条,两条山路旁树林密闭,不知站了多少暗哨。青城山王曾言,只要踏上青城山口那一刻,无论修为如何,都不可能逃脱监视,而且据说,青城山暗哨里还别有洞天,传递消息的速度可是上乘。 这不,山下的年轻白衣刚刚上山,在山腰处的青城山少主就已经知道了消息。 青城山少主得知消息,脸上玩味之色也是越发浓烈,转身笑道:“洛小姐,可是累着了?” 洛瑾古怪看了一眼青城山少主,第一直觉告诉她这厮能问出如此问题,一定是藏了什么心思,将头转向身旁的小叉烧,见她满头大汗,脸颊通红,憋着口气,有点心疼的洛瑾还是点头道:“是有点。” 青城山少主指着不远一处云海微笑道:“那里有座凉亭可以歇脚,此地采光极好,可一览群山风景,不知洛小姐有没有兴趣。” 洛瑾平淡道:“少主引路就是。” 青城山少主点头道:“洛小姐这边请。” 三人从山间大道拐进小道,没入一边树林,七拐八拐一番,最后穿过丛林,在眼前黑暗转变为光圈时候,便豁然开朗。坐在凉亭上,洛瑾放眼望去,真如青城山少主所言,云海飘渺,山下的风景一览无余,当真美极了。小叉烧的很懂事在旁默默休息,时不时还看向长相颇为俊俏的青城山少主,不是因为其好看,而是总觉得这家伙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是娘亲口中睡前故事里的狐狸,奸诈狡猾,肚子里不知有多少祸水。 正如小叉烧所想,青城山少主一手搭在凉亭回廊上,双眸看向山腰处,心中暗笑。 平静的山道上,此刻杀机四伏,两旁的树林里,站了青城山三十位好手。 这便是青城山送给吴家少爷的见面礼。 都说先礼后兵,但青城山恰恰反其道而行。 先兵后礼,若你能活下来,便代表有资格让青城山抛出橄榄枝,当然,青城山少主这次并不打算下狠手,毕竟山上三位的身份都不一般,只是点到为止。 还在欣赏的洛瑾突然嗯了一声,原本平淡的双眸有了异样神色。小叉烧也是察觉洛瑾的异常,顺着其眼光往下看去,惊呼一声,无他,只是有三个面容似神仙的人物缓缓从山下走来,看乞丐哥哥的神情,似乎还与他们认识。 心思通明的小叉烧不用多久,就靠近洛瑾,轻声打趣道:“乞丐哥哥,他就是那什么吴家少爷?” 洛瑾被这古灵精怪的丫头逗笑了,轻声道:“你是怎么得知的?” 小叉烧得意的哼了一声,“娘亲说过,人的眼睛是另一张嘴巴,只看眸子就能知道很多东西。” 洛瑾淡淡一笑,转过脑袋,看向正收回目光的青城山少主,平静问道:“早就知道他们会上山,所以特地再次等候?” 青城山少主也不否认,点头道:“正是。” 洛瑾冷笑道:“看来青城山的待客之礼着实特别了些。” 青城山少主好奇问道:“洛小姐此话何意?” 洛瑾眯着眼淡淡道:“我可不信青城山会如此容易放他们上山。” 青城山少主哈哈大笑道:“洛小姐真是聪明,若不是吴少爷的人,本少还真想与别人争上一争,大不了就是废掉武功,困在青城山里。” 洛瑾脸上冷笑不止,俊美脸蛋上闪过一丝不属于其容貌的狠劲,江湖势力尤其是在山上的,开宗立派结党营私,表面上开的规规矩矩,其实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劫镖劫财都是小事,干起人肉生意才是油水最多的,像青城山这样的扎根在鱼龙之地的势力,哪家哪户不懂些房中双修之术?抓有上好慧根的姑娘藏在山中,变为其修炼炉鼎是普遍之事,可以说是整个青城山脉里,青城山主就是王,是天,而作为唯一继承人的青城山少主,便是所谓太子了。 来者正是几日前动身的吴忧,之所以与青城山少主同一时间到达,并非巧合。 青城山能打吴家一个措手不及,吴忧自然以礼还礼。 青城山少主坐的马车以舒适为主,速度自然不快,吴忧等人第二日便快马加鞭的从小道赶至青城山口,掐着时间上山。 玄敏敏和林熙月叉腰喘息,走一步歇三歇,两人都没有什么武学底子,自然在体力方面是十分薄弱。年轻白衣倒也不心急,洛瑾的身份摆在上面,青城山王就算是要杀人灭口,也不急这一时的斟酌利弊。 林熙月喘着粗气,光滑额角已然被汗水沾满,摆手道:“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不乐意上山了。” 玄敏敏深有感受的点头,脸颊红彤彤的,清丽容颜上满是悔恨,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爽快答应下来呢,本来想着是坑吴忧一把,看现在这个情况,吴忧跟个没事的人一样,甚至连汗都没出几滴,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玄家公主这叫一个后悔啊。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看向树林两旁,意味深长一叹。 “几位呆久了就出来歇歇脚。”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无人的山路两旁,齐嗖嗖的钻出几十号人,身着各不相同,但都是江湖款式,个个手持长剑,凶神恶煞,挡在三人面前,气势可是大。 吴忧见状苦涩一笑,暗自咽了口气,知道玄敏敏刚才心思了,依他现在修为,刚能沟通天地,只是模糊知道树林里有人,没承想青城山的礼能给的这么大,粗略一看,起码不下三十号人。 玄敏敏见此阵势,皱起柳眉,怒斥道:“哪来的路障,不知道好狗不挡路吗?统统闪开,不然本宫一个一个把你们杀了!” 三十号人不为所动的站在山道上。 “吴少爷,这个见面礼可算满意?” 头顶上传来青城山少主声音,三人顺着声音抬头望了望,只见碧波中,有一处凉亭若隐若现,凉亭内,是三个人影。 年轻白衣没有理会青城山少主,转头看向白裙姑娘,笑喊道:“小丫头,消失这么多天,原来是跑到青城山来找情郎幽会来了啊?还带个小的,怎么,瞒着本少爷生了个孩子?” 小叉烧一听先是一愣,没想到这么个俊美男子开口竟然会如此粗鄙,尖声喊道:“我呸,哪来的泼皮无赖!” 洛瑾闻言扑哧一笑,笑容如花,顺着小叉烧的话语接着道:“对,就是来跟情郎幽会的怎么了?” 吴家少爷哈哈大笑道:“好啊,要么别下山,下山就家法伺候!” 洛瑾眯着眸子,哼哼道:“吴少爷好大的威严,不过小女子还是得提醒一句,眼前的阵势可不好破。这次山门,得吴少爷亲历亲为哦。” 年轻白衣微微一笑,也不去与之计较,而是淡淡道:“等候本少爷把你拎下山去,家法伺候。” 洛瑾闻言脸蛋一红,又满足一笑。 此阵瞧着就比断指山上的来的厉害,吴忧也是深知这一点。 其实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点头,就算再难的阵仗洛瑾都能给打下来。 洛瑾也知道,只要他一出声,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年轻白衣叹了口气,因为是她,所以这次不能让她来。 洛瑾眉目弯弯,因为是他,所以就算是命自己也能给。 山上山下,两两相望,忘却时间。 被忽视已久的青城山少主冷着脸道:“此阵是当年我爹在武当山学艺时候照着印象自创的碧霄剑阵,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佳作,不过在用剑大家面前,还是献丑了。” 吴忧听完淡淡一笑,青城山主,玉龙横天资超群,事事举一反三,这是连武当山老道长都承认的,可惜心术不正,吃不住苦,一心取巧,不肯走煌煌大道,当时武当山有老道士就在呵斥这件事,虽说让他在武当众人丢了面子,其实存了让这位青城山王好好炼心一番的良苦心思,不承想玉龙横负气离开武当山,不过依照现在来看,青城山王下山选择未必不是正确的,武当山气势低垂,已经隐隐有退居一线的味道,青城山如今蒸蒸日上,摇身一变成蜀州四大绝之一,未来不可限量。 吴忧看着数十号人走出的二十人,笑问道:“怎么,就二十人围成了剑阵,其他人都跟着闲着旁观?” 青城山少主摇头道:“这是另一套镇山剑阵,毕竟是吴家少爷前来,准备的自然也是要多一些。” 洛瑾眯了眯眸子,前面剑阵与身后剑阵比起来,着实有些小打小闹了。青城山的护山大阵岂会那么简单,据说此阵也是博览群书的青城山王所造,不知怎么被他琢磨出一套六六三十六洞天神霄剑阵,威力不可小觑,一般就算是小宗师不敢轻易掠过剑阵,十有八九要败下阵来,说不定还会死于剑阵。 这是蜀州当下最负盛名的几个大阵之一,与青城山亲近的好事之徒在朝野上下大力鼓吹,说这可引天雷的剑阵比较三大剑阵,不弱丝毫。 三年前有小宗师带剑上山,青城山王便是便带着三十六剑阵道士在山道拦截,传言山道上外剑光凌凌,晴朗日子,顿时变得天雷轰响,日月都躲避的远远的。 吴忧风轻云淡道:“这两个剑阵不弱,我信,但你爹到底与雷是多么过意不去,武当山的阴影到现在都还未抹去。真该把黄有德带上山,一闪雷给你爹开开窍。” 青城山少主脸色一僵,也不回答。 吴忧努努嘴,收起伶牙俐齿,面色沉重的看向眼前阵法。 武当山太极剑阵,九九八十一名桃木剑士,据说可以生生不息,剑势如云涛滚滚,只要中枢剑士不死,便可一人不死,至今未尝败绩。 对于没有创剑阵经历的吴家少爷来说,一上来就来这么大难度的剑阵,属实是有些难为了。 林熙月算是恢复过来,也明白当前情形,轻声问道:“吴少爷,你可以?” 还不等吴忧回答,玄敏敏就抢先哼哼道:“吴少爷不是自诩剑道天才,这等虾米大的剑阵如果破不了,那就不必去京城了,去了也是送死。本宫觉得吴少爷既然能在出府前就放出如此豪言壮语,定然是藏着真本事,你说对?” 吴忧被这两问问的嗓子哑了火,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只是硬着头皮点头。 玄敏敏见吴忧点头,也就放下心来,指着前方的人就是骂:“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吴家吴少爷,就是凉州数一数二的剑道大宗师的吴晨的儿子!你们最好用出十成力气,不然到时候他下手没分没寸的,一不小心把你们打死就不好了!” 此话一处,山道上的气氛明显有些变了。 年轻白衣扯了扯嘴角,愁苦不堪,若不是人多眼杂,真想给这丫头屁股来上一巴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吴家少爷欲哭无泪,只得苦着一张脸入阵。 白衣飘飘,吴忧抽出腰间长剑,走向由二十人组成的碧霄剑阵,此类剑阵多半属于剑道中的霸道剑,力求如吴家春秋走的剑道一般,那样横扫千军破万甲,追求嗜血之道。吴府中也有记载相似剑阵。但是因为戾气太重,在好几代前就被当时家主给禁止滥用。 吴忧在出发前被黄有德压入阳城十里外的江上,观江大潮悟剑道,又曾浮舟逆行于汹涌江面,对着潮头劈剑,直到力竭坠入江水,好几次都几乎溺死,所幸黄有德在江畔盯着,将他救回,背着回吴府,不过每次面对大潮练巨剑,吴忧的剑法术道和体格筋骨都更上一层楼,故而今日面对这所谓碧霄剑阵,怡然不惧。 年轻白衣身在剑阵中,不着急出招,反而微笑道:“诸位,准备好了吗?” 剑阵中江湖人士纷纷一笑,笑这吴家少爷好生高傲,不懂天高地厚,当真以为这是在吴家府,是人是鬼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青城山少主略显玩笑的一手托着脸,似笑非笑,道:“洛小姐,你觉得吴少爷能否闯阵成功?” 洛瑾双目不离年轻白衣,摇头道:“你问法错了。” “应该问,你手下的人,有几个能活着离开他的剑。” 第一百五十三 渔升破阵 “应该问,你手下的人,有几个能活着离开他的剑。” 山腰旁的凉亭外,有一浑厚声音重复洛瑾原先的话,在三人回头时,一个衣裳华丽的中年人赫然出现在凉亭里。 青城山少主见到此人,会心一笑,起身行礼道:“爹。” 中年人嗯了一声,看向另外两人,笑问道:“子奇,这两位是?” 洛瑾起身,微微弯腰,轻声道:“洛家洛瑾。” 随后拉起小叉烧,抬眼笑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在青城山下栖息,叫小叉烧。” 青城山王听见洛家两字,脸色稍稍动容,又听见洛家小姐千金之躯与山下乞丐以朋友相称,好奇问道:“这位可是熟人子嗣?” 洛家怎会不明白青城山王问题意思,轻笑道:“江湖朋友。” 青城山王轻描淡写一笑,江湖朋友与朋友之间可是有讲究,将目光放在山下,看见在剑阵中的年轻白衣,轻赞道:“果然与江湖传闻一般,面色如玉,好一个江湖少年郎。” 洛瑾在旁冷笑道:“青城山的规矩可是贵,都是开门只打落水狗,没想到今日倒是开了眼,开门给贵客迎头一击。” 青城山王哈哈大笑道:“洛家小姐可是误会青城山了。青城山起步晚,与吴洛两大家相比如蜉蝣之物,你们能屈尊来此山,本山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如洛小姐口中那般?” 倾国容貌上满是冷笑,知道与这等江湖老油条争论口舌一定是落于下风,只是冷哼一声,讥笑道:“你们最好保佑手下人的刀剑小心点,要是吴少爷少了一根头发,你们该想想如何承受得了吴家的滔天怒火。” 青城山王不愧是能在江湖中白手起家干到如今光景的枭雄,就算是面对小辈挑衅言语还是游刃有余,眼角不动神色闪过一抹冷意,脸上还是笑容如初,平静道:“有分寸的。” 洛瑾又是一冷笑,银枪横在凉亭外,轻声道:“希望如此” 白衣飘飘,吴忧抽出腰间长剑,走向由二十人组成的碧霄剑阵,此类剑阵多半属于剑道中的霸道剑,力求如吴家春秋的剑道一般,那样横扫千军破万甲,追求嗜血之道。吴府中也有记载相似剑阵。但是因为戾气太重,在好几代前就被当时家主给禁止滥用。 吴忧在出发前被黄有德压入阳城十里外的江上,观江大潮悟剑道,又曾浮舟逆行于汹涌江面,对着潮头劈剑,直到力竭坠入江水,好几次都几乎溺死,所幸黄有德在江畔盯着,将他救回,背着回吴府,不过每次面对大潮练巨剑,吴忧的剑法术道和体格筋骨都更上一层楼,故而今日面对这所谓碧霄剑阵,怡然不惧。 青城山少主皱了皱眉头,真要破阵? 不是对吴家少爷的小看,而是眼下的剑阵当真威力不俗,就连正经小宗师强者都不敢轻易入阵,又何提破阵。也不是自诩傲慢,吴少爷现在再大也不过二十岁,这等年龄就算天赋如何逆天,也差不多与江湖年轻一辈领军人物差不多是武夫三境。 武夫和宗师,有着一条凡人跳不了的巨大鸿沟。 小宗师都不能破的阵,你一个娇生惯养在书房里的傻子少爷,如何能破阵? 小叉烧看着剑阵中的吴忧,虽然年纪小小对一切都不是很了解,但还是抬头忧心忡忡道:“乞丐哥哥,他真要跟这帮神仙们打架啊?” 洛瑾笑道:“打着玩,打得过最好,打不过再跑,老芋头这个道理都没教你?” 小叉烧苦着脸无奈道:“这等道理哪里还有老芋头教我?跟着他们跑就知道了,要说逃跑,老芋头其实比不过刘老货子的,上一次我们遇到一伙更厉害的劫匪,老芋头腿还是撒起来,刘老货子就扛着妻儿跑没影了。乞丐哥哥你说,刘老货子是不是也是练武家子,不然哪有如何本事?” 洛瑾举起手轻轻敲了一下小叉烧脑袋,笑道:“你个丫头真是古灵精怪,什么都懂啊,你要是起了练武心思,我就带你去龙虎山学武。” 小叉烧得意样样的搓搓鼻子,低着头又想起山下的人们,唉声叹气道:“我倒是想啊,可老芋头和刘老货子怎么办,我拍拍屁股跟你去了龙虎学艺,活得是痛快了,但老芋头脾气倔的很,你也不是不知道,从来都是不肯安稳点在山下做点买卖,宁愿就带着一伙人四海为家。” 洛瑾喃喃道:“是愁。” 玄敏敏找个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也不去管什么公主礼仪,她算是明白了,在凉州这个天啊,除非她一人带着上万铁骑入州,他们才会惧怕一点,其他的就算自己贵为公主,也不知会表面客气,要是碰上地头蛇,连面子都不会轻易给自己。 林熙月见公主殿下转身朝山下走去,自己也是紧跟,两人坐在石头上,看着都不着急出剑的双方,疑惑问道:“他们怎么还不出剑?太阳都要落山了。 以为看了几场江湖打斗就明白一切的玄敏敏微笑道:“你懂什么,这叫气派!” 林熙月眨眨眼,不解道:“这有什么气派的,他们站着不累?” 玄敏敏嘴角一勾,红唇轻启:“累什么累?你没看到吴混蛋走到现在大气都喘一声吗?” 林熙月点头道:“那也是。” 青城山两父子在凉亭上对视一眼,差不多是时候了。 武夫独身破阵要一鼓作气先杀人,忌讳拖泥带水,往往会被阵法拖死,与行军作战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异曲同工。 吴忧掠身入阵,身陷转动剑阵的二十柄长剑中,二十人也没闲着,剑意释放,一时间风云涌动,当真没有一点留情面。 吴家少爷的第一剑便没有任何保留。 剑势如长虹贯日。 剑势在外行人看起来只是起个虚张声势作用,除非真是胆小如鼠的人被吓破胆丧了命,否则剑势当真就像是花盆上的美景,只是起个装饰作用,但要知道,越是美丽的花朵越是带刺的,隐藏在剑势之下的剑招,可是能轻易要人性命的。 二十人中走出一人入阵。 吴忧举起长剑与青城山上精心准备的二十位高手之一的剑意青罡撞在一起,只听一声清脆,那名剑修便倒飞出去,只是身形尚未落地,便被三柄剑剑身贴住了后背,只见三剑弯曲出一个美妙弧度,硬生生将剑修给扶稳了。 三剑抽回,剑修身体飘然落在山道上,脸色震惊。 他的一剑虽说留有余力,但不至于如此若不惊风。 其余人的脸色也有吃惊神色,没想到锦衣玉食下的吴大公子,身上还是藏有些真材实料的。 吴忧心境如止水,一剑破敌是罕剑霸道精髓,原本对吴家剑法的全部不屑,都随着梦境中吴晨与吴家老祖先的对招荡然无存,在厮杀中寻找致命的破绽,一剑破万法,方能称之为霸! 当然,尚未达到这种剑道,就该有不惧险峰的坚韧剑心,吴忧人随剑走长龙,出剑极快,直朝一位剑修头颅刺去,那位剑修显然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看着眼前停留在鼻尖上的长剑,待所有人反应过来,这名剑修才一退再退,剑阵最妙处便在于将每一位列阵剑士融为一体。 年轻白衣也不继续深追,收剑回阵。 剩下剑修对视一眼,双目皆是一沉,知道吴忧这一剑只是警告,若是再留手,下一剑还会不会如此幸运停留再喉咙一寸地方,当真不好说。 阵中剑鸣如高猿长啸,瞬间便有二剑迸发,一剑击向吴忧握剑手臂,另一剑却是阴沉直刺吴忧后背,剩余的剑修也没有闲着,在狭窄的山道上,纷纷用剑气配合两人杀招。 玄敏敏看向这配合尽然有序的三十人,由衷艳羡道:“剑阵这玩意不错,以后有机会也给皇兄提上一嘴,把王府里的用剑高手都喊到一块,组成一个皇家剑阵,这样就算是再厉害的高手想要夺皇兄性命,至少能拖上一些时间。或许还能用在战场上,万人组成杀阵,想想都是气派的很!” 林熙月看了一眼想的出神,自言自语的玄家公主,无奈一笑。 战场上的凶险,如何能跟江湖上的刀光剑影相同。瞬息万变的战场,可没人给你时间去摆什么阵法。 吴忧脚踏游龙,在碧霄剑阵以柔克刚,轻灵取胜,三十人的剑修攻击看似急骤如暴雨倾盆,实则不过是虚中藏虚,只要看懂其一,就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抵挡。 一剑迂回的吴忧嘀咕道:“这剑阵无敌于蜀州,倒也没什么不妥,如果不是熟知道家敲门,准还会落于下风一阵子。”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十位剑修脸上面子挂不住了,之前还自诩强大的他们,以为这等公子哥只是稍微吓唬吓唬就可以收工走人,这等计量也是屡用不爽,但没想到今日碰上个铁板。 青城山少主眼看着吴忧似乎还真能单独破阵,愁云不展,这护山大宗可是自家门口砸青羊宫的御赐金字招牌了,家喻户晓,如果传到外界让一人破得,那青城山的脸面往哪里去放,刚刚在蜀州山上站稳脚跟,难不成要卷铺盖走人? 碧霄剑阵二十剑,本来就做不到二十剑同时铺天盖地的“万剑齐出”境界,那是龙虎山和武当山两大剑阵的通天本事。有坏便有好,再加两人,刚好剑阵一分为三,交相辉映,六剑对一人,正巧最大发挥碧霄剑阵的威力。 青城山少主看向一旁的父亲,见他表情如一,刚想开口,又戛然而止。知父莫过子,既然父亲能如此风轻云淡,那自己也不能太纠结胜负,就算真要是输了,大不了将风向一变再变,反正吴家少爷身旁的高手众多,山下人也不会如此轻易相信吴少爷一人提剑上山。 玄敏敏似乎对剑阵的好奇劲头过去,山上酷热,花虫不断,公子殿下驱赶一阵,见越来越多,此时却没这个好耐心,沉声道:“吴混蛋,赶紧破阵离开这鬼地方,不然本公主当真要被蚊子咬一脸包子!” 年轻白衣听闻耸了耸肩膀,朝眼前剑修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再次出剑。 电光石火间,又是一剑修跌落山道。 在剑阵中已经摸熟大概的吴忧开始剑意暴涨,剑招骤然加重力道,将两剑震飞出剑阵既定轨迹,抓住这一瞬间,吴忧却不是趁机伤敌,而是转身朝身后蓄势待发已久的剑修猛然出剑,那名剑修显然没有留意吴少爷会如此注意,不攻自破,剑意反噬,一口鲜血喷出,随后被年轻白衣很是无情的踹下去。吴忧见自己身后没有顾虑,又是一剑将前方撕开一个口子,几乎同时,剑阵其他人都已经知道,眼前的俊美男子哪里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这是一尊实实在在的小宗师强者啊!皆是杀意绽开,抵御吴忧的气势。 吴家少爷不理他们的剑势,对着一名剑修便是重重劈下,这名大剑剑士稍微打乱了两个小型剑阵,立即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一时间蜂拥而至,朝年轻白衣杀来。 吴忧也不惯着他们,一剑点天,虽然没有江面,但渔升剑法还是照常使用。 一道剑气在山道上滚起,如鲨鱼鳍一般,越来越大。 剑修们前脚杀来,还未站稳脚跟,仓皇逃跑。 三人来不及闪躲,被剑气带动滚下山道,摔了个狗吃屎。 缜密圆满本就不如武当剑阵的碧霄剑阵当即溃散。 吴忧见眼前被自己一剑破散的剑阵,大声笑道:“青城山王,本少爷这一剑如何?” 凉亭里的青城山王鼓起掌,扬声称赞道:“英雄出少年。” 青城山少主生性凉薄,与自己老爹对视一眼后,咬牙轻声朝山下嚷道:“重新布剑阵。” 所谓云霄剑阵,便是那头顶上的一片天地,只要入剑阵,剑势如云而至,剑气如倾盆大雨,如影随形。 可以说,青城山这一次真是动真格的了。 年轻白衣从容应对,一手负立在后,一手持前朝名剑。 见到如此场景,青城山王不禁由衷赞叹道:“奇儿,真是虎父无犬子,你要在吴家少爷身上,学的还有很多。” 第一百五十四 三个姐姐都好看 青城山道上,树人寂静,年轻白衣手中长剑横立在前,黄昏暮色中散发出一种一夫当关的冷冽气息。 青城山剑修为首貌似是首领的人物暗自咽下一口口水,斜眼往上一翻,见头顶上的当家并没有收手的意思,只得将手中的长剑拔出。 青城山道前,是七七四四十九人组成的云霄剑阵,人剑合一,四十九剑剑指众人,熠熠生辉。 山道的两旁,原先的剑阵的剑修皆是退下,还有个别晕倒的,气息涣散靠在山道边。 一身白衣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明明是世俗画面,偏偏就传进一个如仙的男子。 玄敏敏望着并不算太宽厚的背影,不知何时失了神。 林熙月倒是有些见惯不怪,瞧见公主这般痴相不觉捂嘴一笑,随后又是一声苦笑,自己在曲小莲与洛瑾姐姐面前,是否也是这番 第一百五十五 读书人生气起来不要命 吴忧等人朝山上走,山下的三人见剑意彻底消散在云海碧波中,紧皱的眉都稍稍放松下来。江湖老士轻轻一笑,知道眼下形式已经进入正规,也就起身伸了伸懒腰,心里升起打道回府的念头。鹤周天还是老态龙钟模样,指尖凝剑气将一棵粗树斩断,盘腿坐在树桩上,微眯双眼似乎并不在意山上动静,但还是睁开眸子,似笑非笑的嘀咕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 曲小莲收回望山的眸子,看向黄有德与鹤周天,轻声道:“两位前辈,现在我们该如何?在原地等候,还是上山与少爷汇合?” 将嘴中的树枝吐出,江湖老师嗤笑一声道:“山上可是是非之地,小老儿才不上呢,一把老骨头禁不起折腾喽。” 鹤周天也是点头,不苟言笑道:“曲家丫头,不用如此惦记那小子。就算是 第一百五十六 青城山人来人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几乎是所有文人毕生梦想。 当然,黄有德自诩不是读书人,他最开始的念想就没有所谓天下,也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只是为了见那个喜欢梅花的姑娘展演一笑,她一笑啊,便是春暖花开,每日睁眼就能看见饭桌上有香喷喷的土豆,那便是天下第一大满足事情。 但欧雁青辞不同,他的理想还是随了大流。 欧雁青辞一身儒衣行走在山峰坑洼小道上,云海浮沉,好似那真正的圣人就在眼前,数不尽的飘渺之感。 同为读书人的黄有德在山脚下双手插袖,靠在树桩上低头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个不要命的老东西,竟然能为一个青城山做到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归为一类人的鹤周天平淡道:“也许就是这 第一百五十八 太子殿下又唱曲 太子殿下准备在龙虎山再待几月。 随着这个消息从龙虎山向大玄皇都蔓延开去,满朝文武都被惊动。要知道刚出城时太子殿下可是号称只是离开半月,过去,原本就超过期限的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皇上底线。二皇子党羽可是乐意见到这等场面,一个个小题大做的递上奏折,无一例外是声讨玄承熙。太子殿下党派的大臣们没有想的那么着急,能从头至今跟随在其身后的大臣更是高枕无忧。只要陛下一天不宣布废储,他们就一天不用慌张。毕竟玄承熙纨绔的名声已经声名远扬,现如今不过是在密密麻麻的罪行中多添上一笔,无伤大雅。 今日朝会,果不其然如蔺如所料得,一开场站在二皇子身旁得势力就开始挑起矛头,太子这边倒是以不应应万变,任凭他们如何口吐飞沫,全程淡定如初,时不时还会插上一句,看似推波助澜,实则借机转移话题。 皇帝陛下得态度也是很明确,奈何龙椅下的大臣说破嘴皮,不为所动,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这两父子好像心照不宣一番。 马卿文今日也是为了此事上朝,作为朝中为数不多的中立派,退朝时分自然不像有党羽的大臣们一般结伴而行。他也是识趣,一退出朝堂便朝着宫外走去。 “马学士,如何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 就在马卿文还在庆幸今日的风平浪静时候,一个苍老声音在身后响起,青衫学士闻言一愣,脸上泛起苦涩,这个声音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谁,无可奈何的转身,马上走到自己身前,朝堂上除了皇帝最具威严之一的人物——两朝丞相蔺如行礼。 行礼后果,马学士苦笑道:“丞相大人这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在下吗?” 就算是当今圣上都要卖三分薄面的蔺如哈哈大笑道:“怎么,没有事情都不能请马学士叙叙旧?” 马学士并不像其他大臣见到老丞相那番阿谀谄媚,只是平淡道:“老丞相有话直说便好。” 蔺如笑意不减,摆摆手将身后若干势力内的官员驱散,随后笑道:“马学士,陪老夫走上一段?” 丞相家府与马府的方位没有丝毫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两个相反的方向。 身为大学士的青衫文人正在琢磨怎么拒绝,谁知老奸巨猾的蔺如根本不给其拒绝机会,笑道:“无妨,我们走南门。” 马卿文闻言一愣,又一苦笑。 老丞相通常走的是皇宫北门,看来此行是有备而来啊。 事已至此,马学士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好,丞相先行。” 蔺如没有客气的往前走,两人一前一后,相隔半步拒绝,他也并不在意,走在两道朱墙之间,环顾就算是寻常过道皆是富丽堂皇的皇宫官道,笑问道:“马学士,你入宫为官多久了?” 马卿文粗略一算,平淡道:“有十二个年头了。” 蔺如嗯一声,感慨道:“真快啊,从刚开始见到皇帝陛下都抖索的毛头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刚在天下眼皮下耍油条的老臣。” 马学士不以为然道:“丞相可别夸小子,容易飘然。” 蔺如哈哈一笑,随后问道:“我得考考你,你说从南宫门走到这,要多少时辰?” 整整十二年的必经之地,马学士不暇思索道:“一个时辰足以。” 老丞相嗯一声,便没了下文。 马卿文也不知从哪来的兴趣,居然破天荒提问道:“那蔺大人,您入朝为官一辈子,可知从南大门到大殿可需多少步?” 老丞相似乎笑了一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哈哈,你这个问题可问对了人。不过老夫在回答你之前,可得问问马学士,你可否清楚这个答案?” 马卿文估摸一阵,回答道:“上千步。” 老丞相只是摇头/ 蔺如感慨道:“年轻时候,也曾对这个问题产生过兴趣。从宫门口到大殿究竟要多少步才能走到。” 驼着背负手行走在朱墙中央,苍老的眸子里满是岁月味道,朦胧间好像是回到之前,第一次上朝时情形,那个时候自己当真是一步一步数着从宫门口到大殿的距离。 马卿文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蔺如站在原地,转身笑道:“这个答案,老夫可是整整数了五十年。从满头青丝到两鬓泛白,用了整整五十年才走到大殿里。等真的到那儿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迟暮老人,再也走不动了。” 马卿文目光复杂,怔怔出神。 …… 京城外,龙虎山顶。 一袭赤袍的太子殿下坐在凉亭里的椅子上,面朝云海碧波,琉璃之境,妖美容颜上是微眯双眸,一手抛出,一手回揽,嘴中念念有曲有词,戏剧腔调一上,如痴如醉,动情不已。 腰间系着女子短剑的侍女从后头走来,刚入凉亭便听见娓娓动听的戏曲之音,柳眉一皱,大步入亭,见玄承熙毫不在意,还沉静在戏子世界里,一狠心,将手中茶杯狠狠放在桌上。 一声清脆,玄承熙缓缓睁眼。 第一眼就瞧见脸上冰冷的亡国公主,不由一笑,打趣道:“今日的茶水没放毒?” 齐雨貌美脸庞上冷笑不断,道:“有,天下剧毒,毒死你!” 玄承熙一笑置之,拿起茶杯没有思索的一口饮下,随口问道:“三小拿来的金丹你吃了?” 齐雨只是点头。 太子殿下笑问道:“感觉如何?” 齐雨歪着头:“没什么感觉。” 太子殿下无奈一笑,听三小真人说这金丹可是给齐雨打基础,多吃几颗加以辅佐是能登仙的,此登仙非龙虎山的证道登仙,而是实实在在用境界破而立道,倒是觉悟天道一辈子,才有可能在万分之一概率下得到登仙,其他的大多是入了另一个天道。此天道便是真正的死了,就跟山下百姓一般,死了就是死了。 太子殿下忍不住吐槽道:“齐雨啊,你说若不是本宫一直管着你,是不是一座金山给你都会败光?” 齐雨冷笑道:“前提是太子殿下有一座金山。” 太子殿下哈哈一笑道:“你要是想要,就算再难,本宫都给你挑来。” 齐雨只是哦了一声,也不跟玄承熙争论一些口舌,快速将茶杯收拾好,便退了下去。 玄承熙也罕见没有出手阻拦,只是重归于座位上,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歌声朗朗,从山顶传到山腰处。 龙虎山腰的龟驼碑,一位在这座峰上长大的青年俊雅道士换了一身装束,云履白袜,以一根尾端刻有太极图案的紫檀木道簪别起发髻,倒骑毛驴走在山间道上,手里不捧书,而是将挂在驴脖子上的木剑握在手中,这是当年那个姑娘送给他的,寓意断烦恼斩烦根。 年轻道士看了一阵,便将木剑收好,把驴子拴在一棵老树下,轻轻跃上龟驼碑,望向被云雾缭绕的上山神道阶梯,小时候上山,那时候他面黄肌瘦,脚力孱弱,龙虎漫天鹅毛大雪,石阶堆满了厚厚积雪,道士们根本来不及扫雪,于是他便被年迈师父背着,据说大师兄在玄龙虎兴那块牌坊下等了一天一夜,上山的时候他偷望了几眼大三小,每次三小师兄都会笑脸相迎,像富裕街坊家里一座刚好暖和却不烫手的火炉,他清晰记得那会儿大师兄才只是两鬓霜白,等他长大,便悄然与师父一般满头银霜了。 三小师兄着实不像是山下人口中的三小神仙,还不是一样会在打坐悟道时候偷摸进厨房,一样会在冬日扫雪时候找个精心准备的借口逃脱,同样也会在自己情窦初开时候拿这件事情取笑自己五六年。龙虎山上剑道马上要大成的三清道士愁眉苦脸一叹,盯着木剑出神,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自己苦心钻研工巧之意,夜以继日至今还只是小有所成,但这剑道是三日不见练一次,便已快到大成之境。 三小真人不知何时来到峰顶,轻声笑道:“呦,三清小师弟,在这里感慨春秋呢?” 站在龟驼碑上的三清道士回头,蹲下身,苦着脸问道:“三小师兄,你不在山顶炼丹,跑到山腰作甚?红薯地里的红薯刚被太子殿下踩个稀巴烂,也还没到栽种季节啊。” 三小真人一阵肉疼,脸上还是哈哈笑道:“算了算了,只要太子殿下开心就好,一片红薯第而已,还能比自己性命来的重要?全当是卖个殿下人情,以后等他登基时候,也好借着这份情面讨个衣食无忧不是?” 蹲在石碑上的三清小道士揉了揉脸颊,叹气道:“三小师兄,你这表情搭上你这番话,着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三小真人装不下去了,双眼通红,欲哭无泪,那日太子殿下在齐雨身旁睡着,两个道士都以为此事翻篇了,但谁曾想,第二日太子殿下便风风火火趁着太阳微亮时候起个大早,闯入自己寝屋二话没说就拉起,还在与无量天尊在云端下棋的三小真人双眼朦胧,彻底清醒时才发现太子殿下正一脸坏笑的盯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太子殿下便唧一下踩烂一个红薯,三小真人那叫一个心疼啊,看着自己费尽心神半年的红薯地毁于一旦,还不能出声,百般痛苦下,还不得已伸出大拇指,称赞太子殿下英姿煞爽,踩个红薯都能踩出不一样的风貌来。 当然,玄承熙也没有将红薯地全给毁了,都说做人留一线,自己是借着挖红薯的借口出城,到时候入城总不能空手而归。随意将剩余的一片红薯全给收走,只留下三四根长相丑陋,明显发育不良的红薯留给三小真人,也算是留个念想。 三小真人在太子殿下走后,抱着那三四根红薯,整整哭了一个早晨。 惊心动魄,满山人都知道。 三小真人又被太子殿下欺负啦! 三小真人做了个擦泪动作,随后又是收起玩笑心思,担心道:“你这剑道马上就要形成剑意锥形,怎么,还是放不下所谓奇门遁甲?要不听师兄一句劝,就走剑道如何?” 三清小道士摇头道:“既然答应师傅要将奇门遁甲给真正领悟,那便不能失言。就算再剑道有天赋如何?山上现在就有个先天剑胚,未来的女剑仙,山下还有个身怀剑骨的吴家少爷,更是有百万修剑武夫,这点小聪明,如何能成天下第一?” 三小真人想了一下,点头作罢道:“随你,只是按照你这个练法,何时是个头?” 这一刻,山中暮鼓响起,雾霭灵犀般散去,龙虎山峰风景尽收眼底。 三清小道士站起身,眺望而去,怔怔出神。 三小真人插袖微笑道:“太子殿下又在哼曲了,也不知太子殿下的内力到底是何境界,小宗师还是大宗师,你说此人怪不怪,明明不走武道,奈何一身杀人本领再加上浑厚的内力,早在第一次上山前就能挤入江湖一线高手水平,那时候他才几岁,现在匆匆十余年,照例来说早该再上一层楼。不过你还真别说,太子殿下要不是身居高位,当真可以考虑一下去那九重楼,那身段,那姿色,那唱功,还不是分分钟就占个头牌?” 三清小道士笑而不语,双目同样看向山顶处。 那里有个红衣太子,坐在凉亭里面哼着戏曲。 明明一脸纨绔,不正经,却偏偏能让龙虎山顶的所有天师信服。 包括自己的师傅。 其实太子殿下第一次上山时候,龙虎天师并没有外界传闻那般软骨头,所有弟子手持拂尘列阵,准备拼死一战。 可太子殿下只是将龙虎山上能说上话的天师拉在一间屋子里,也不知抛出多少诱惑,最终不消耗一兵一卒就将龙虎山收入朝廷麾下。 不。 三清小道士微微一笑,与其说龙虎山归于朝廷座下,不如说归顺于太子殿下。 师傅曾说过,太子殿下命格尊贵,是大富大贵,跟着准没错。 现在看来,可见一斑。 三清小道士感叹道:“师傅唉,太子殿下又在山顶唱曲了!” 第一百五十九 皇姑姑 青城山的这一场闹剧最后还是在高俸山拉满弓射出两箭结束的。、 两弓毫无偏倚,福来管事与洛瑾各自都吃了一箭,虽说有心中有怒气,在江湖走过一遭的洛家大小姐今非昔比,深知在别家地盘上将人家管事杀了无异于狠狠打了青城山一脸,见眼前称得上俊美的男子一脸诧异表情,也是冷哼一声,收枪走到吴家少爷身旁。 吴家少爷没有意外表情,只是轻声道了声辛苦,洛瑾撇了一眼这百看不厌的烦人家伙,又是冷哼一声,将长枪插在地上,站在一旁不语。 吴忧小声打趣道:“怎么,还在生气?” 洛瑾冷声道:“没有,小人出生卑微,怎敢生得了吴家少爷得气?” 吴忧哈哈大笑,也不吃她这一套,点头道:“不生气就好。” 眼见这事情要翻篇的洛家千金急了,跺 第一百六十 双修 玄家不知为何,自古就出男丁,人丁兴旺,女子唯独少的可怜。 就说玄敏敏这一代,自己父皇并不贪恋后宫,但光皇兄就有七位之多。 两代玄家隔着一门相望,就算从出生就没有见过自己姑姑的玄敏敏,再见到女子的那一刻,心中不知为何涌出数不尽的熟悉之感。 真的很难想象,当年还贵为公主的她,不仅出征打仗,最后还嫁入江湖势力,久居深山。 玄宇琼是何种人? 是大玄曾经的公主殿下。 京城无数文人墨客称赞她貌美,认可了金玉其外,朝野上下众口一词说她若是男儿,断定能与父皇争一争座下龙椅,玄家三万铁骑,认她为主,就算是女子,也会尊称一声将军。 这是何等的殊荣。 玄敏敏在门外欠了欠身,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书中人活灵活现在自己面前。 此时只是陪着不再覆甲的玄玉琼从屋子里走出,打量着容貌身段都无可挑剔的侄女,笑容满面,随后很亲近的拉起玄敏敏的手,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玄敏敏本就不高,与玄宇琼坐在一起倒更显得小鸟依人,玄敏敏无法掩饰的满心欢喜,望着皇姑姑。 曾经的玄公主玄玉琼,真正的知书达理,与父皇一同长大,看过血海饮过黄沙,虽然是女儿身,但依旧被皇爷爷悉心栽培,原本在佛祖面前许愿要将一身都奉献给玄家的她,没想到居然在青城山这么一座从前鸟不拉屎的土匪窝子里,动了儿女之情。 也许真的是情字最杀人。 玄敏敏目光有些复杂的望向眼前这个还尚存沙场英气的皇姑姑。 这是一位真正能一眼就能想象其身着铠甲英姿的女子。 玄敏敏轻声问道:“皇姑姑,这些年在青城山还好?” 一直在端详玄敏敏面容的玄玉琼并不隐瞒,柔声道:“青城山待我自然是好的,全山上下几乎对姑姑是唯命是从,不然依照姑姑性子,怎会在这座山林里一住就是十几年?还有啊,你叫敏敏是吗?你娘亲是皇上的哪位妃子?” 玄敏敏轻声道:“母妃是西北柳氏。” 玄宇琼恍然道:“柳如烟?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年那个调皮死活不肯嫁给你父皇的柳如烟,居然也生下这么动人的女娃娃来。那你的皇兄,可是玄通那傻小子?” 玄敏敏笑着点点头。 除了母妃与父皇,恐怕全天下只有玄承熙与姑姑敢说皇兄傻了? 玄宇琼轻声问道:“玄通现在如何?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跟着承熙满屋子乱跑?” 提到这两人,玄敏敏双眸闪过一丝慌乱,表情也有些僵硬。 能在全山上下皆服的青城山夫人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一眼便能感到其中不对劲,皱着眉头,问道:“朝野现在动荡厉害?” 玄敏敏点头,将近年的一切都全盘托出,包括玄通与玄承熙现在的关系如何,还有玄家与吴家最近的较量。 听完一切的玄玉琼叹息道:“玄承熙不愧是祖爷爷带出的孩子,好大的布局。听你这么一说,以玄承熙的脾性,十有八九龙虎山那边和玄通最开始的势力倾向已经被他收买,在玄通的根基处就已经埋下刀子。只不过本宫想你父皇那边说不定也有藏有暗棋暗桩无数,就看某天谁先发制人,再看谁妙手阴招更多,再说玄通火候尚缺少,好在至少绑上吴家这一条大船,但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还是要发展己身才是。再说吴晨,无奈的地方就在于太惹眼了,本就是一介纯粹武夫,一心只想登临天道,又怎么做凡间帝皇的春秋大梦,但眼下却有人做梦都想着他去造反,自从阳城传出吴晨夫人被人刺杀,矛头指向朝廷,本宫不想猜测都能想到多少老臣心惊胆战。本宫原以为吴家会息事宁人,给天下一个天平,但现在看来吴晨是早有预谋,这次入京绝对不是无风起浪,恐怕等吴家少爷入京,庙堂与江湖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听到这里,玄敏敏似乎对朝廷事情不太感兴趣,不知为何,却对姑姑口中的吴家刺杀案格外上心,低声问道:“姑姑,吴忧的娘死因真的跟玄家有关系吗?” 玄玉琼摇头道:“不好说,但十有八九。” 玄家公主似乎有点失落。 还在以本宫挂在嘴边的玄玉琼始终握着玄敏敏的手,慈祥微笑道:“你这丫头倒是跟你娘,长得像,遇到事情时候也像。” 玄敏敏不解的眨眨眼。 玄玉琼问道:“你这个丫头是不是看上吴家那个小子了?对自家事情只是听上一听,皇兄之间关系更是提都不提,唯独就对没什么关系的吴家上心?” 也不知是心里愧疚还是内心被猜个大概的玄敏敏脸颊一红,试探问道:“皇姑姑,您觉得他如何?” 玄玉琼平淡一笑,点头道:“如果是天下太平盛世,自然是极好。” 玄敏敏笑道:“姑姑这是话里有话啊。” 玄玉琼摇头道:“敏敏,你是玄家的公主,若是有一天与吴家兵戎相向,你会站在哪一方?” 玄敏敏笑意不减道:“姑姑,当年的你可曾想过今天的问题?” 玄玉琼一愣,心中了然,只是叹气:“玄家的丫头,虽说少,但性子却一个比一个倔。胳膊都是往外拐的,难怪来的少。” 玄敏敏摇头道:“皇姑姑此言差矣,敏敏只是一介女流,既不涉及朝堂,也不发展势力,反正早晚也得被父皇嫁出去,现在先给自己挑一个适合的郎君。再说吴忧除了嘴巴碎一点外,其他都挺好的。” 玄玉琼平淡点头,并无异样。 玄敏敏下意识握紧玄玉琼的手,苦涩道:“现在只是怕他身旁的女子众多,姿色容貌一个比一个厉害,敏敏除了一个不被凉州重视的公主身份,还有什么值得一争的?” 玄玉琼突然阴沉笑道:“敏敏,有些时候婚事不只是你情我愿,还有所谓的蒸米煮成熟饭。” 玄敏敏被这说法吓了一跳,属实是没想如此端庄的皇姑姑会说出如此荤话,一时不该如何回答的她,只是羞红着脸,全然没有平日的趾高气昂,半响后,声音才如蚊蝇般小:“但是……但是吴忧可是小宗师,我怎么将他擒拿?” 玄玉琼微微一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心中有想法,姑姑不建议送给你一个见面礼。” 玄玉琼笑着道:“玄家自古就有一套女子修炼的方法,虽说不具有杀伤力,但对于内力的提升很有帮助,只是这一套功夫有个硬性条件,就算必须是一男一女阴阳调和,行双修之法。” 听见双休两字,玄敏敏脸颊更是通红,望向山崖空谷,喃喃道:“姑姑,这不就是把自己供给成炼鼎?” 玄玉琼轻柔摇头道:“你要是这样想双修就大错特错了,双修开始本就是夫妻行的道,只不过后来被贼人将其改写成极不要脸的炼鼎之路,虽说修炼提升的迅速,但对于作为炼鼎的一方伤害实在过大,用不了几年就香消玉损。但这一套双修之法神奇之处就再次,虽说是阴阳调和,但只是精神共鸣,不需鱼水之欢,这样久而久之,还怕不心生情窍?” 玄敏敏愣了一下,喃喃道:“似乎可行啊。” 玄玉琼笑而不语。 玄敏敏突然想到什么,又有些泄气道:“那这岂不是个女子就可行?” 玄玉琼摇头缓缓出声道:“不,这套功法,只有玄家女子可行。” 玄敏敏不解道:“为何?” 玄玉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 中庭里屋的玄家两代公主聊的火热,中庭外的众人自然也各怀心思。 吴忧与洛瑾倒是没太把青城山所谓的管事当一回事,两人身份放在整个凉州都是屈指可数,怎会被区区山匪窝里的小老大给吓唬住的。 白衣与白裙在众人面前飘然路过,径直走向中庭原本管事们休息的地方。 吴家少爷坐在椅子上,风轻云淡道:“好了,现在可以说说青城山那位管事又怎么惹到你这尊大神了。” 洛瑾白了吴忧一眼,随后道:“我之前被我娘亲赶出门在凉州走了三万里路你知道?”、 吴忧点点头。 洛瑾又道:“我在凉州流浪有认识朋友不过分?” 吴忧又点点头。 洛瑾嗯一声,道:“现在就是这群之前认识的朋友,现在其中有个丫头被青城山所谓的管事看上,起先他的功法你也是知道的,本就是走双修的歪路子,小丫头放在他身边,可不是每日提心吊胆的?” 吴忧明白过来,轻声道:“所以你上山不惜得罪整个青城山,就为了那个小丫头?” 洛瑾反问道:“不然呢?” 吴家少爷叹了口气,点了点白裙姑娘的眉梢,笑骂道:“你知道青城山里有多少高人吗?” 洛瑾又白了吴少爷一眼,好奇问道:“有多少?” 吴忧哈哈笑道:“本少爷也不知,反正不会是眼前这十位管事。” 年轻白衣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在不远处的青城山王面露尴尬,抬手制止要出手的管事,摆摆手将众人驱散,只留下青城山父子。 管事们相互看上一眼,心中有一团火,无奈当家的如此态度,万般不愿只得吞下肚子。 吴忧自然不会去理睬青城山王的动作,不过心中还有留了一个心眼。 他可以不管青城山所有的人,但欧雁青辞这等能称得上春秋二字的读书人,不得不重视。 在欧雁青辞出现之前,吴忧大可以不去理睬青城山王的所有动作。 将目光都放在眼前姑娘上,吴忧笑道:“你这次上山还是太过鲁莽,有洛家小姐的称呼放在身上,还是得小心一点,不然洛伯伯这么多年的江湖积攒的名声,就被你这样败了去?” 洛瑾摇头笑眯眯道:“这不还有你吗?” 吴忧先是一愣,随后又是大笑道:“哈哈,对,还有本少爷。” 洛瑾撇撇嘴道:“你也别得意,你原先说的帮我出口气,不会就是起先的跺跺脚?” 年轻白衣坏笑一声道:“自然不会,那才到哪到哪啊。” 说到这里,吴忧停顿一下,眸子微微眯起,狡黠道:“还是得看青城山能给出多少态度了。” 洛瑾不明所以,疑惑道:“青城山能给什么态度?” 吴忧淡淡一笑,不打算解释,只是换个话题道:“原先你说的双修之法,其实存在错误。” 知道吴忧是在故意扯开话题,洛瑾还是配合回道:“洗耳恭听。” 吴忧看向中庭里头的屋子,轻声道:“你知道那屋子里住的是何人?” 洛瑾白了他一眼,冷声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青城山王和他媳妇。” 吴忧点头道:“没错,但你知道青城山王的夫人是何人?” 洛家大小姐一时语塞。 吴忧淡笑道:“了你也不知,这个女子可不一般,不说成就,单论身世,都够你吓一跳的。” 洛瑾不耐烦皱起杏眉。 吴忧也不去打散她的兴趣,稍加卖弄葫芦,指了指京城方向,神秘兮兮道:“当今皇帝的亲姐姐,玄家的公主,玄敏敏的皇姑,玄琼玉。” 洛家小姐不出意外的大吃一惊,多看了一眼青城山王,八卦的像是村外的阿婆,碎语道:“他有何能耐能让玄家公主放下身段来这破地方居住?” 吴忧摇头道:“外界都说是玄大当家的心软,不忍心自己姐姐以死相逼,最后无奈放人。但这个理由似乎并不有多少说服力,一个能将昔日战友说杀就杀的狠心之人,如何与他论情?” 洛瑾恍然大悟道:“你是怀疑,里面别有洞天?” 吴忧点头道:“没错,这层原因,欧雁青辞绝对知道,只不过他不说罢了。” 洛瑾疑惑道:“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吴家少爷露出一丝坏笑道:“这就得从刚刚的双修说起。相传玄家有套男女双修的功法,能将双方的潜能开发,还不损伤双方的心神,是天下能排进前三的双修之术。” 洛家大小姐嘴巴张大,脸颊一红,低声道:“你是说,那个老先生跟玄家公主有过节?” 第一百六十一 我以书道对书道 年轻白衣给了洛家千金一个毛栗子。 洛瑾捂着头,眸子里隐隐有泪水浮现,楚楚可怜道:“你干嘛!” 吴忧扯了扯嘴角,心有余悸的看向青城山王,见其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暗自松了口气。估量玉龙横虽然枭雄称不上,但也算是有一定城府,并不会被洛瑾这番童言无忌的话语听在心中,但情感之事,讲究就是如初,要是中途产生隔阂,或多或少,都会渐行渐远。 现在还要看青城山的面子,吴家少爷故意抬高音量道:“你这话说的不是讨人笑话嘛?欧雁青辞早在青城山少主出生前就离开青城山寨,在山脚扎根。之所以提起他,是因为青城山起初是靠他,未来的走向或许还得看他的意志。” 后半句,吴忧特地加重了口气。 原先的所有话,年轻白衣其实并不是全然说给 第一百六十二 春秋大义 青城山寨最为高耸的屋顶上,先是下了一点小雨,还未淋湿头发,就已经停了。 不知为何背脊发凉的青城山夫人嘴皮颤抖,小声感叹道:“欧雁老先生这是一心求死啊。” 青城山王以为听错了,皱眉道:“你说什么?” 青城山夫人平淡瞥一眼与自己朝夕相伴这么多年的丈夫,冷声嘲讽道:“玉龙横,你若是争点气何必是眼下这种局面?” 青城山王瞪大眼睛,但瞬间压抑下震惊,极力保持平静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后宫生活习惯的玄敏敏,虽不用刻意去留意他人情绪,下意识就能从两人对话中闻到危险气息,连忙拉着玄琼玉的衣角,轻声道:“皇姑姑,家事还得关上门窗说。” 玄琼玉摇头冷声道:“这儿没有别人,有什么说不得的 第一百六十三 青城山王低头 青城山顶。 大雨滂沱。 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曲小莲从山寨里要来了一把纸伞。 青衣姑娘走在年轻白衣站着的地方,一语不吭,只是默默的撑起伞。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洛瑾站在凉亭里,手中的银枪不知何时放了下来,鹤周天缓缓从水幕中走来,滴雨未沾。 白裙姑娘深吸一口气,鹤周天有些幸灾乐祸道:“怎么,吃醋了?后悔不抢先一步?” 洛家千金摇头道:“本小姐的肚量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洛瑾说到这里,又自嘲一笑,在雨中喃喃道:“现在的吴忧,可不是路边的石头,捡起来裹在怀里就能焐热的。” 白衣老人难得露出一丝赞赏笑容,轻叹一声:“道阻且长啊。” 洛瑾沉默不语。 白衣老人笑而不语,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姑娘嘴上说的轻松,内心其实还在暗自懊悔。 心里不只有一点酸楚得洛家千金望着雨幕中模糊不清得两个身影,轻声问道:“前辈,欧雁青辞的一身修为,能换来几成太平?” 鹤周天摇头道:“一成都没有?” 洛瑾皱眉道:“前辈何必与我开玩笑。” 鹤周天哈哈大笑道:“老夫为何要与你个小辈看玩笑?” 好看的眸子有一丝不耐烦,洛瑾冷声道:“前辈有话直言就好。” 练剑一辈子,哪怕是一丝情绪的变化都能准确捕捉,鹤周天也不卖关子,解释道:“儒家的真气厉害这是不错,但与剑道行的不一样。眼下吴小子体内里三股气运打架,这股真气就好似旋涡中的避风港,可以很好的将三股气运平衡起来,短时间内,吴小子便没有后顾之忧,可以随便使用这三个气运里任何一个。” 洛瑾恍然道:“原来如此,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欧雁青辞这一步走的,吴忧欠了他一个好大的人情。” 鹤周天淡笑道:“不然怎么说读书人都是人精呢。” 洛瑾不解道:“那也没必要将自己性命搭上?” 白衣老人怔怔出神,喃喃道:“这一点我也是想不通。” 知道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洛瑾打趣道:“前辈,按照这样下去,吴忧突破大宗师岂不是指日可待?” 白衣老人轻声一声,摆手道:“别的不说,就说练剑。这吴小子就好像是一个穷了半辈子的暴发户,天天在金山银山中吃喝拉撒,还逢人便抱怨自己穷苦。武道最忌惮急攻近切,可这小子现在偏偏等不起,给他时间练剑,非要挤破脑袋隔书房里苦读十年,现在出了江湖,见识到自己这点浅薄修为并不够用,不是在懊悔,而是在凭空想象自己何时能百步飞剑,这样的心思,如何能成大器?” 洛瑾闻言罕见的没有再出声,而是低着头,看着身旁的银色长枪,再次陷入沉默。 亭外,大雨倾盆,三步距离都看不清楚。 屋顶上,青城山主一家子人也没有着急离开。 刚刚一切来的太过震撼,玄敏敏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到青衣姑娘踏雨而来,义无反顾,让她不禁看了一眼凉亭里的那抹白色身影,或许内心都有相同的感觉,玄家公主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表白,脸色如初的她,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眸子中完全没有平日的嚣张跋扈,好像现在沉稳含蓄的她才是真正的玄敏敏。 玄琼玉重重叹了口气,好似是打破了这场尴尬场面。 身为青城山少主,平日里的威风淡然无存,小心翼翼的问道:“雨大,娘要不还是回屋,免得着凉。” 玄琼玉冷冷的瞥了一眼玉子奇,后者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青城山主也在身旁附和道:“还是回去。” 玄琼玉眯着玉眸,问道:“玉龙横,欧雁先生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你还放不下心?” 青城山主终于是动容,叹一口气,接着又是重重一叹,沉默许久,还是让步:“毕竟不是小事,我答应你,不会再去理剑阁,至于是否与吴家结缘,容我在想想。” 玄琼玉听到这个还算满意的答案,也不再多说什么,领着玄敏敏进了屋子。 屋子里,寒冷远不没有外头哪里厉害。 玄琼玉坐在火炉旁,笑道:“刚刚吓坏了?” 玄敏敏摇头道:“没有。”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玄姓两个女子不知为何都并无多少拘谨,玄琼玉将玄家公主肩上的雨水抹去,轻声问道:“看到刚刚那一抹,心里不是滋味?” 玄敏敏一笑置之:“一个丫鬟应尽的职责,敏敏心思虽然小,但不至于小到如何地步。” 玄琼玉挑挑眉,笑问道:“此话当真?” 玄敏敏点头,苦笑道:“皇姑姑!” 玄琼玉捂嘴一笑,连忙道:“好好好,不取笑你个小丫头。” 上一代玄家公主又扶了扶玄敏敏垂下的花哨,捏了捏其小脸蛋,喃喃道:“长得那么好看,可惜就便宜外头那个风流小子了。” 玄敏敏脸颊一红,没底气道:“皇姑姑,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怎能瞎说。” 玄琼玉摇头道:“有没有八字等会就知道了。” 玄敏敏抬起头,两目对视,不知何意。 屋外,还在给吴家少爷撑伞的青衣姑娘终于还是出声道:“少爷,这会雨大,要不还是去避避雨?” 年轻白衣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平淡道:“曲姐姐,你先回去。” 曲小莲摇头道:“不累。” 吴家少爷扭头一笑,知道曲小莲的倔脾气,也不再说什么。 吴忧笑得自然是极好看的,又是在最为浪漫的雨中展演一笑,曲小莲不禁看的有些出声,暗自嘲笑自己没出息,摇摇头,还是将手里的纸伞握稳,担心问道:“少爷,可是刚刚传功出了意外?” 感受到身体的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出,仿佛只要一用力就能突破至大宗师的吴忧摇头说道:“儒家的真气浑厚低沉,真的如书上所有柔和异常,就算是别人硬生生的灌输都不会产生一丝排异,或许这便是儒道的初心,亦如欧雁青辞的决心。只是他太高看我,也低估了青城山王,虽说他的举动可歌可泣,但现实就是现实,或许这一次的青城山是彻底与剑阁撇清关系,但是否入局呢,这还是要看他心中的意愿是如何的。” 始终撑伞为自己少爷遮挡风雨的曲小莲握紧伞柄,阴沉道:“一座山匪庙子,值得如何重视吗?蜀州四绝放在凉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少爷若是觉得难办,大可以与本家招呼一声,踏平这座山,不是简简单单一件事情。” 年轻白衣抬眼看向屋顶上的青城山父子两,平静道:“一座青城山算不了什么,但眼下玄吴明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是互相博弈,在这个时刻,这么给对手一个辫子,不管大小,都有可能是致命一击。这个意外,吴家赌不起,既然不能稳操胜券,那就得看人脸色。” 青衣姑娘被这么一说,也是显得格外凝重,“现在就不知青城山王是什么态度?” 年轻白衣意味深长一笑。 伞下裙摆都浸透在水中的青衣姑娘缓缓回过神,眼神冰冷,不带感情道:“少爷还要等吗?青城山王似乎太不给面子了。” 年轻白衣肯站在原地,不是被先前欧雁青辞的举动给震撼,而是当真放下身段来给青城山一个面子。 至于这个面子,青城山能不能把握得住,不是吴忧说的算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只是雨慢慢下了下来。 中庭里头的屋子里传来的动静,是开门声。 吴忧微微一笑。 青衣姑娘没好气道:“青城山的面子可真大。” 来者不是青城山父子两,也不是青城山的压寨夫人,而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玄敏敏。 玄家公主踏雨而来,年轻白衣扭头朝青衣姑娘调侃道:“看,玄家公主都被青城山当成丫鬟使唤,那本少爷在雨中等一会,似乎也说的过去。” 青衣姑娘附和一笑,肉眼可见的冷意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笑话退去多少。 玄敏敏抿着嘴,站在吴忧身前,久久不吭声。 吴忧纳闷不解,但也端着耐心,等着后文。 凉亭外的雨终于是彻底停了下来,在伞尖的最后一滴积攒的雨滴滑落,玄敏敏终于是开口道:“皇姑姑,邀你进去一叙。” 吴忧似乎并没多少好奇,平淡点头道:“好。” 手腕系着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玄敏敏试探道:“只要你一个。” 青衣姑娘冷淡的嗯了一声。 年轻白衣刚要踏出脚,玄敏敏不知为何,突然炸猫道:“你想好了,真要进去?” 吴忧白了她一眼,“干嘛不去,大白天疑神疑鬼干嘛?” 玄敏敏哦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 吴忧径直走向屋子里头,玄敏敏没有跟着。 中庭外,三个女人一台戏,气氛玄妙异常,鹤周天啧啧几声,也是很识趣的离开,朝山下阴凉地走去。 此刻身在屋子里头的吴忧自然对外界即将发生的事情不了解。 坐在屋子外的庭院中,吴忧面对这个曾经的玄家公主,不急着开口。 玄琼玉平淡道:“吴少爷,可是愿意接手青城山?” 吴忧面露讥讽,同样平淡语气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喜欢。既然夫人挑起了话头,那咱们就好好算计算计?” 玄玉琼针锋相对,说道:“请讲。” 吴忧有板有眼娓娓道来:“青城山王无非就是担心现在依附在吴家春风得意,日后吴晨一旦倒台,第一时间将青城山当作替罪羔羊给踢出去,对不对?” 玄玉琼毫不犹豫道:“不错。吴家是家大家世大,眼光高,胃口相信也不会小。” 吴忧一笑置之道:“夫人好歹也是曾经的玄家公主,要说家室,吴家虽大,但还不是栖息在大玄的土地里?实话实说,若不是青城山主动抛出这个苗头,没有欧雁青辞的这番举动,青城山今日或许真的险些保不住。” 吴家少爷眯着眸子,哪怕眼前的女子久经沙场,也丝毫不退让道:“青城山武夫是不少,但对于鹤周天与黄有德来说,数量再多,只不过是出招多少的问题,你说对?” 玄玉琼冷漠道:“吴少爷说的极是,既然吴家愿意放下身段,那两家自然是友好相处。” 吴忧啧啧道:“这么说话就没劲了,欧雁青辞老先生拼死才造就眼下局面,以青城山王爱钻牛角尖性格,能这么容易说变就变?本少爷也知道,事情能发展到这个局面,两家都不希望看到,只是现在青城山尚有回头路,夫人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其中意思。” 吴忧观察玄玉琼脸色,乘胜追击道:“夫人应该了解其中的利弊,吴家有肚量能与青城山只建立关系,但反观剑阁,能这阵子风声过去,青城山还能否姓玉,还是个问题。既然欧雁青辞老先生能做到如此地步,吴家也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这对于青城山来说,着实是个机会。” 玄玉琼一阵恍惚,不去理会吴忧说的,只是问道:“机会?” 吴忧反问道:“那你以为?” 玄玉琼问道:“你在可怜青城山?” 吴忧没有回答,笑而不语。 玄玉琼愣了一下。 这时,青城山王从里屋走出,看向年轻白衣,单膝跪地道:“青城山愿意跟随吴家。” 年轻白衣满意的嗯一声,在问道:“青城山王,可是想好了,只要你点头,这路可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玉龙横释怀道:“玉某只想继续守着这座青山,没有别的打算了。” 玄玉琼怔然,默不作声。 年轻白衣见木已成舟,起身离开。 玄玉琼出声道:“吴少爷可是要急着打道回府?” 吴忧微笑摇头道:“不,既然都到了青城山,那就一鼓作气,灭了剑阁的威风。” 青城山王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若吴忧真能在剑阁手中讨到便宜,青城山日后在蜀州,岂不是步步高升? 谁知,玄玉琼却突然出声道:“吴少爷,若不着急,可否再等等?” 吴忧与青城山王都不解的看向尚未老去的青城山夫人。 玄玉琼轻声道:“我想与吴少爷聊聊,情感私事。” 第一百六十四 因为是她,也只能是她 蜀州有圣人突破的气息,气息别说席卷整个凉州,就算远在一州之隔的龙虎山都能清晰感受到恐怖气息。 原本还与三小真人在菜园打闹的太子殿下,瞬间收起玩笑心思,皱着眉头冷声道:“三小,去把清云和清山两个老东西都叫起来,本宫等下上山。” 同样感受到气息的三小真人从红薯地里站起,知道此事非同寻常,点头便往山上跑去。 太子殿下深吸口气,摇头无奈道:“要么不来,要么全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玄承熙又往身后并无一人的空地喊道:“土地鱼,跟京城打个招呼,本宫择日就回城。” 身后树林传出一声厚重的应喝声,不到三息时间,便有一只白鸽飞向京城。 玄承熙皱着眉,妖美的脸庞上阴晴不定,看向凉州方向,喃喃道:“只能在京城与你会一会了。” 龙虎山天师府在曾经的掌教白日飞升以后,山中便极少有全部天师共聚一堂的盛况,哪怕当年玄承熙率领数千铁甲上山,龙虎山上德高望重的老天师们也不曾破关而出。当年的道家三大家的论战,四大天师里也只是去了两位。在京城当了两朝宰相的蔺如六十大寿,普天同庆,龙虎山也只是挂上红灯笼,卖个面子罢了。虽说明眼人都知道龙虎山背后真正的靠山是谁,但聪明人谁都不会去点破这张薄薄的窗户纸,只会静观其变,等待真正出手的时机再做打算,是扶摇直上还是一坠青云,得等真正起风才知道。 玄承熙也许就是把握住了这点,才能在天子也是自己老子的眼皮下,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 或许早就在很久之前,他就抓住了大玄的命脉。 站在龙虎山门槛最高的府前,玄承熙大步流星进入头门,卧室甬道三百余步,通过二门直达大堂。在进头门二十步的甬道间跨路横建石坊一座,上书“仪门”二字。 玄承熙微微一笑,记得第一次上山,这群吊儿郎当的道士还让自己止步于此,最后却被身后的数百弓弩给吓得魂飞魄散。 从二门距头门一百二十步,面阔三间,进深三间,东西耳房各一间。 头门矮三尺,红墙绿瓦,脊兽腾飞,十二根大木柱设门六扇三道,门上画有六尊像为三对门神。 中门上端悬直匾一块,上书“敕灵旨”三个金字:前两柱挂有黑底金字抱柱对联,上联“道高龙虎伏”,下联“德重鬼神钦”。十八般古代兵器金光银闪并列两旁,显得十分威严。 二门前,东为玄坛殿,西为法篆局、提举署。 进入二门有一大院,院内合抱樟树十有余株,枝叶繁茂,十分葱翠,在二门通往大堂的甬道中心,掘有一井,深二丈七,据传系前朝道士白法奉天师法旨所建。名:一日“丹井”,二日“灵泉井”,三日“法水井”,院内二门内有一处茶亭,再此可品上龙虎山仙茶和上清板栗等龙虎山特产。 前距二门九九八十一步,后靠私第院门,面阔五间,较头门矮二尺,比二门高一尺,三面红墙,门前建有“塞身亭”,堂后门直通三省堂,中厅正上方横悬大玄十七年“御书“碧城”匾和前朝七年御赐“教演宗传”匾各一块。堂内原置有法台、令旗、朱笔、兵器、御赐半副銮驾,以及麒麟图祖天师像等,颇有公堂神威之感。 私第是历代天师的住宅,名“三省堂”,为江南院落式。 院门梁记载:“皇清同治六年清修”。 这区建筑是天师府的主体,面积约二千平方米,分前、后、中三厅和东西廊房,以及前左右花墙厢房,并与后花园和敕书阁结成一体,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院门前上书白底兰字对联一副,上联“南国无双地”,下联“西江第一家”。院门隐壁画有“鹤鹿蜂猴”巨画一幅,象征高官厚禄,宰相门第。绕隐壁登上三省堂,三省前后中三厅:前厅为客厅,面阔五间,三明二暗,四柱前伸,石阶五级,敞门而进,东西花栏,各设台阶,厅前地面有一绿色园石,名“匝送石”。堂壁挂有墨龙穿云图和祖天师像,东西四壁皆书名诗古画。堂壁上方悬匾三块:“道契崆峒”一匾置位正中央,“仙派名裔”排于东,“纳甲周呈”列于西。 太子殿下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还没进门,就见两位天师再次等候。 其中一位,身上只是一件寻常的鱼肚白苏纱道袍,并不怎么出彩,但好歹披了件出尘的方士鹤氅,隐约有几分得证大道的长生气派。 剩下一位则就吓人了,内袍正黄不说,还外罩了一件紫色大褂,华美尊贵到了极点,天师府宗室嫡系可穿黄。 来者恭迎的两人正是上次与玄承熙所见的清字派两位天师。 在江湖里远近闻名的四位大天师,一生中大半时间都在闭关图破关的清山天师,才气超群却生性散淡的清云天师。两人一见到玄承熙,原本不苟言笑的清云天师也是挤出一丝笑容,弯腰做辑道:“太子殿下。” 清云天师没好气道:“太子殿下,凉州那边还没来消息,这么大张旗鼓真的是好?可别打草惊蛇,到时候把吴家小子给吓跑了去。” 清山天师冷哼一声,也不去理会太子殿下心情,只是回怼道:“凉州武夫盛行,读书气运本就稀少的可怜,在武夫境内传出圣人气息,不是黄有德还能是谁?黄有德若真有此等机缘,对龙虎山自然不是坏处。” 被欧雁青辞强行突破境界惊扰清修的清云天师双手插袖,感慨道:“这气息是夹杂的全然没有龙虎大道,闻着气息摇摇欲坠,估摸是强行突破的修为,只是此人究竟是谁,能用性命强行突破圣人,着实非同凡响。” 屋子里头又走出一个白衫道士,相对于前两道士的烟火气,这位老道士分明气质出尘许多。 最富仙家气态的天师唤清竹,还未到三人跟前,便点头道:“是从蜀州来的,试问蜀州除了欧雁青辞,还有谁能有如此本事入圣?” 玄承熙见到这个老道士,冷笑道:“清竹你个老东西,架势真不是一般大,要不是今日的圣人气息,本宫断定你不会出来见一面。” 老人脸皮自然是厚的老道士轻轻一笑,弯腰行礼:“无量天尊,见过太子殿下。” 玄承熙又是冷笑一声:“寻常圣人气息听该不至于将你惊扰出府,看来这欧雁青辞着实不简单。” 清竹老天师冷淡道:“原本欧雁青辞如何做都与龙虎山无关,但在入圣的那一瞬间,分明有股强硬的气息席卷整个龙虎山。欧雁青辞倒是一身虎胆,区区一个青城山居然敢窥探龙虎山的气运,当真是打我们龙虎山的脸面!” 清山天师轻声微笑道:“面子这东西,在龙虎这边丢了,就由太子殿下在京城那边多多捡起便是,能者多劳嘛,贫道在这里先告罪一声。” “清山你个小混蛋,这种泼皮无赖的说法,成何体统。” 清竹天师无奈道,语气不再一味刻板生硬,这些年的闭关他也看破了些成俗,不再去计较所谓荣辱,只是如今这个局面,还是会心有余悸的瞟一眼玄承熙,见其沉默不语,饶是年纪大他一点半点的老天师,还是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玄承熙的脾气他可太了解的,都说天师阅人无数,看一眼就能对你脾性知根知底,龙虎山与玄承熙的交情,可不仅仅是见过几次面啊。 玄承熙的脾气那是全山公认的差。 真怕他一时上头,没了分寸,被吴家抓住小辫子,抢占了先机。 玄承熙皱着眉头,低头不语,单单蜀州二字着实能让他起了兴趣。要知道吴忧可是已经到了蜀州多日,不说如陵城那般重新洗牌,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看来这个欧雁青辞的底细,要让人去凉州探一探虚实了。一个势力能出一个圣人,着实是不容小觑,身为大哥的太子殿下不由自主又想起在陵城的小皇弟。这个小皇弟的心思,身为大哥他怎会不明白,置之死地与后生,这点很好猜,地理位置也选的好,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身为玄家人胳膊肘子往外拐啊,这多少让当大哥的有点心寒。 不过既然是自家小弟,自然不用行朝廷规矩,但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玄承熙回过神,缓缓道:“迟早要马踏凉州不可。” 天师府三个人闻言如雷大惊。 清山天师啧啧道:“太子殿下,此时还得从长计议,凉州可灭,但自损八百可会被齐边给惦记上,这些年过的太平,齐边那边又在招兵买卖,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清竹老道士抚须笑道:“你能想到,太子殿下会想不到?” 清云天师与清山天师兄弟两人相视一笑。 玄承熙摆摆手道:“你也别给我扣什么高帽子,齐边那边动静,大玄自然盯得死死得,不然你们以为就依照我父皇那么脾性,如何能耐得住与吴晨周旋到这个地步?” 太子殿下无奈一叹:“说道理科可比动刀子还得难多了。” 清竹老道士赞同得嗯一声,“太子殿下知道其中利弊就好,龙虎山说实在话只是一群山野莽夫,庙堂之事,有一个黄有德的前车之鉴,已经足够了。” 玄承熙冷笑道:“怎么,指桑骂槐?” 清竹老道士摇头道:“非也非也。” 心思圆滑的清山天师见此形势不妙,连忙扯开话题道:“太子殿下现在是何打算?龙虎山是万万不能再呆了,朝廷的钦天监也不是吃干饭的,这等圣人气息恐怕早就捕捉到,现在等着太子殿下回去主持大局呢。” 玄承熙没好气道:“就你知道的多?” 不仅是心思圆滑,体型同样圆润的清竹道士嘿嘿一笑道:“略懂略懂。” 玄承熙也不去理会,转头问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清云天师,问道:“清云,齐雨的剑法有没有上道,是否可以离开龙虎山独自修炼?” 清云天师笑道:“太子殿下怎么突然问到这个,莫不是想带齐姑娘离开?” 清山天师笑逐颜开,顽童一般伸出大拇指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憋着太久,想要开荤了!” “什么,太子殿下还是个雏鸟?看样子不像啊?” “京城那头可是三天两头就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又去哪哪戏院了,明儿又逛哪家青楼了,应该不是。” 两个在龙虎山很有威严的天师窃窃私语,好似玄承熙不在场一样。 玄承熙也懒得跟这两个驴子脑袋一样的家伙计较,冷声问道:“我观齐雨的气息已比之前稳重许多,走路与握剑都与往日不同,极其如何,我不入武道,看不出什么端疑来,你们识相的最好一五一十的道出。” 清竹老道士头疼道:“太子殿下,武道没有尽头可言。” 清山天师点头道:“老天师说不得错,江湖三千道,历史上还没有一人说能走到尽头。” 心思收敛的清云天师开口道:“与其问我们这帮五大三粗的,殿下何不去问问齐雨姑娘是否愿意跟殿下下山。” 玄承熙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本宫道士想开口,只是怕耽误她的前程罢了。” 被太子殿下惦记的姑娘不知何时出现在其身后,悄无声息。 准备看好戏的三人互相通了个眼神,清竹道士开口问道:“太子殿下肚量真是大,送被自己灭国的公主上龙虎山学艺,当真不怕哪日她真的要了你性命?倒时候江山美人,一样都捞不到。” 清云天师笑而不语。 齐雨双眸微眯,同样沉默不语。 太子殿下嘿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太子殿下说到这里,又收起了笑容,仰着头认真道:“你们不会懂得,在讨伐过程不仅只是吃苦,更是毅力上的坚持。玄家军队攻城掠夺的可不单单是城池,男的屠杀干净,女的沦为军中玩物,耻辱不说,还不一定能保下一条性命,与其让她们如此死去,还不如给了痛快。至少本宫攻城,会给她们一个自尽机会。” 三大天师沉默不语。 太子殿下继续道:“至于齐雨,或许真的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本宫自己都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只有她,也只能是她给出答案。至于性命嘛,本宫享福这么多年,值了。” 三大天师齐齐露出一丝笑容。 在红袍身后的姑娘,羞红了脸。 第一百六十五 交易 情感私事。 青城山王脸色动容,随后又想起外头的玄家公主似乎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与自己媳妇对视一眼,几十年的夫妻情分,要是没有这般心领神会,当真是白做了。 玉龙横意味深长一笑,释怀的叹了口气,转身朝门外走去。 归顺吴家并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成的,青城山的管事们,还要有个交代。 随之欧雁青辞的离开,整座青城山,当真只由自己一人掌控。 本就这类事情不打算过多思考的吴家少爷,不知为何并未回口谢绝,只是站在原地,轻笑着朝给自己下套的青城山夫人道:“好啊,夫人想如何聊情感之事。” 青城山夫人没想到吴忧竟然不会回避此事,先是一愣,随后道:“当真是小看了你。” 吴忧莞尔一笑:“哪里哪里,夫人有话请讲便好。” 第一百六十六 回镖局 青城山压寨夫人跟在年轻白衣后头,两人面色如初,看不出最后的结果。 一青一白两个姑娘在屋内传来开门声音就已经候在外头,纵然心中有万千疑惑,曲小莲还是拉住怒气汹汹的洛瑾,摇摇头,憋出一丝微笑道:“少爷,是在青城山留宿还是回镖局?” 吴忧见两人阴晴不定的表情,又瞧见后头处之泰然的玄敏敏,已然能猜个七八分出来,与青城山夫人简单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之后才微笑道:“回镖局。” 青衣姑娘咬着唇,只是点点头,随后强拉硬拽洛瑾下了山。 吴忧手作喇叭状提醒道:“别忘了去叫林熙月与洛瑾带来的小丫头。” 鹤周天也是瞥了一眼吴忧,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后,跟着两人下了山。 中庭内,青城山夫人淡笑道:“刚刚那位,就是鹤周天,鹤老前辈。” 吴忧颔首道:“正是,夫人认识?” 玄琼玉摇头道:“江湖中人何谈认不认识,只言片语的交情。在本宫年轻时候,鹤周天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街头小巷都知道有这么一位陆地上无敌的剑仙。可惜鹤老剑神成名早衰的也快,剑道上发光不过十余载,就匆匆没了声音,以至于到现如今的被人忘却。这样想来,吴晨倒也算是厉害,能在江湖中守着名声一守就是这么多年。” 年轻白衣微笑道:“全当夫人在夸赞吴晨了。” 玄琼玉朝玄敏敏招了招手,后者立马收了笑容,蹑手蹑脚的走来。 青城山夫人笑道:“刚刚那两个姑娘,就是曲先泉的女儿和洛尘的女儿?” 吴家少爷点点头。 青城山夫人嗯一声,笑意不减:“长相气质都不错,但作为大家族里的大少爷,首位的继承人有些事情不能太过随心。” 吴家少爷苦笑道:“夫人说的这些话,吴忧懂得。” 玄琼玉也不再多少说什么,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便好。转过身拉起玄敏敏的手,轻声嘱咐道:“此行京城必定艰难万分,作为玄家的丫头你能设苦来凉州看看本宫还是很高兴的,一路上正好跟着吴少爷长长见识,对了,到了京城就与你父皇帮本宫问一声好。” 玄敏敏笑着点头。 年轻白衣耐心在旁等候玄敏敏与玄琼玉的离别话语,这让他有点回想起自己离开吴府时候,自家亲姐姐的也是这般,起了个大早就等候在门前,念叨一圈还是离开不了那最为简单的话语,就是怕在路上累着伤着。年轻白衣看向上山路,一身华服的青城山王正好上山,中年不算苍老的脸上很是落魄失意,不过在见到吴忧等人时候,又立马恢复如初表情。作为青城山夫人的玄琼玉怎会不知自家丈夫的脾气,虽心中万分不舍,也只好与玄敏敏做最后告别。 夫妻俩人站在下山路口,目送两人下山,亦然当年一同山上的两人。 玄琼玉见此情形,感慨一叹。 自从有了小家之后,玄家这个大家,就在她心中没有多少分量了。 在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时候,青城山王终于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玄琼玉看向自己的夫君,不解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城山王凄凉一笑,山腰那处小亭子里,随之欧雁最后一人离开,整座庭院便寸寸龟裂,见到欧雁青河走的毅然决然,脸上神情瞧不出是狼狈还是愤懑。嘴上得意但最心疼自己丈夫的玄琼玉遮掩不住满脸怒意,恨不得立马下山去将欧雁青河给绑回来,但还是被青城山王给拉了回来,他摇摇头,只是说让他离开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自己已经负了欧雁青辞。 握了握她的手,挤出一个笑脸,看得玄琼玉心里难受,但她总算勉强隐去脸上的怒容,夫妻俩人站在夕阳下的青山中坐下,没过多久,就有人在身后小声禀告道:“山主,山主夫人,吴家少爷等人已经乘快马离开,山下的人也都散了。欧雁青河没有驾山主准备的快马,而是步行离开。” 玄琼玉摆摆手,身后的人便消失的没有踪影。 青城山夫人问道:“就这么简单让欧雁青河离开?” 青城山主摇头道:“没有,也许让他下山再经历一遍江湖,才是最为让他难受的。相信我,他会回来的。” 青城山夫人呵呵笑道:“好大一颗定心丸。” 青城山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的笑着问道:“你与吴家那个年轻人谈的如何?依照你的脾气,能这么轻易放他下山,十拿九稳了?” 谁知,青城山夫人只是苦笑道:“别,千万别给本宫扣这么大一顶高帽子。” 青城山夫人又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城府太深,就算本宫用如何诱人的条件,最后只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敏敏真要是嫁过去,依照眼下的情形,还是弊大于利。” 青城山王点头柔声道:“儿女情长之事,从来都不是匆匆的几面就能决定的,不是吗夫人?” 玄琼玉脸色一变,眼神躲闪,还是强装镇定的淡笑道:“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青城山王握住自家夫人的下巴,眯着眼笑道:“夫人,难道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一点。” 玄琼玉这下是真的慌了,从来都处变不惊得她,不知为何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青城山王又叹了一声,松开了手,站在山上面向夕阳,轻声道:“世上安能两全法?反正我没有能力鱼和熊掌都兼得。” 玉龙横又是一笑,拉着自家夫人得手,笑道:“所以啊,余生的时光,得由夫人来偿还了。” 玄琼玉闻言脸颊罕见一红,低着头如小姑娘一般,半响才吐出两字:“贫嘴。” …… 年轻白衣和玄敏敏下山时候,只剩下曲小莲,林熙月和鹤周天三人,不用多加询问,洛家这个丫头肯定是自己先走了,对此吴忧也很是头疼这丫头的脾气,哪哪都有,唯独脾气这块一直有着很大的隐患。 吴家少爷又是一叹。 青衣姑娘看着两人一同下山,有些复杂,但还是呆在原地没有多说什么,全然没有往日的神采。 其实她与洛瑾心里都清楚的,吴家家大业大,就算是洛家唯一的千金小姐都远远不够看,除非拿整个洛家来做嫁妆,手中的筹码才会大一点。 但这一点可行吗? 就算是洛尘点头答应,洛家上下又有多少人的同意? 这个答案不用多想都是少之甚少。 鹤周天思绪偏离,回过神来已经在马上,皱眉问道:“吴小子,不一举端了剑阁?现在剑阁的冠首不在剑阁,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啊。” 吴忧摇头道:“这事不打紧,只要青城山能放出消息站在吴家这边,蜀州的一半天地我们就已然占据了,大草山上几百号人先不说会不会支援剑阁,就算支援又能如何?所以此行我们不着急,先在镖局等着青城山的消息,若迟迟没有放出,再上剑阁不迟。至于剑冠问题,我后去多多讨招,或许能赶上一些说不一定。” 鹤周天啧啧几声 吴忧叹道:“想想就头疼。” 鹤周天摇头道:“心思不定,还是别着急的破镜才好,多在小宗师待上一会,不然日后可能连地仙都到不了,到时候你就抱着哪家姑娘痛哭流涕。” 前朝老剑神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位女子的面露古怪的盯着其。 吴忧淡笑圆场道:“无妨,也是知道急于破镜不是件好事,虽然大宗师诱惑很大,但还是耐得住寂寞的,不然书房的十年,挺不过去。” 吴忧又无奈道:“现在最为头疼的其实还是大草山的问题,看着雷景阳那日来吴家哪里是来看望玄敏敏的,着实是来探这边的底子如何,好在你与黄有德没有露面,不然着实不好糊弄过去。我这边可都打听清楚了,大草上那边数百铁骑,就在雷景阳回去之后开始强度训练,迟早摆上一场鸿门宴等我去吃。” 玄敏敏听到后有些不乐意,出声道:“怎么,吴少爷是觉得本公主的话对玄家部队没用?” 吴忧笑了笑,“公主殿下欸,玄家铁骑可不单单只要是挂个玄字就可以指挥得动的,他们只会保证你千金之躯平安回到京城,可作为外性得我们,可就得实打实的杀出一条血路来了。还有,雷家可是暗中跟太子府有着非同一般得往来,估计早就归顺太子府了。” 玄敏敏努努嘴,轻声道:“真的不能在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吴忧哈哈笑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啊。雷景阳若是真土匪,那大可以以利或美色诱之,但就拿这事来说,雷景阳是京城抛下的一颗弃子。” 玄敏敏脸色阴沉,不再过多说话。 这件事情,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底,只不过现在被吴忧一时全部掀开,多少有些难堪。 吴忧见她脸色紧皱,安慰道:“既然是玄家先摆出这一手,如果心不能狠一些,估计我就交代在蜀州了。” 玄敏敏沉默很久,才点头道:“本宫知道的,但你也要答应本宫,若是铁骑中有人愿意投降,留他一条性命。” 吴忧哑然失笑道:“没想到公主殿下还是个心软的主子。” 玄敏敏眼眶中不知不觉又泛起泪花,带着哭腔气极而笑道:“都是为玄家卖命,本宫如何真能狠下心见他们死去?你知不知铁骑中其实也有很多是玄家的分家人。只不过没有福气攀龙转凤而已。” 吴忧叹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玄敏敏重重呼出一口气,愤愤不平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吴家也难,本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帮本宫这一次,日后在京城自然会还你的情,不过本宫也得给你提个醒,父皇是宠溺本宫,但也不至于会放纵本宫的一言一行,如果真到了兵戎相见那一天,本宫只能保证躲在后头,两家都不占。” 吴忧驾着马,点头道:“有这话便足矣。” 吴家少爷随后加快马步,到青衣姑娘身旁,担忧道:“没事了?” 吴忧做了个猪头鬼脸,曲小连这才展颜一笑,不过很快又哭丧个脸。 年轻白衣见此双眉紧皱,还是尽力的扯开话题,可曲小连这次是铁了心与吴忧对着干,两只耳朵柴米油盐全然不进,从青城山到吴家镖局这一路说短不短的路途上,表情始终如一。 等到了吴家镖局,曲小莲也没有跟着,吴忧独自走到院门口,缩回脚,走回院中一间厢房,雅淡洁净,随后又见庭院中的剑袍姑娘,轻笑一声,大步流星的走进。 在庭院里闭目养神的剑袍姑娘缓缓睁开眸子。 剑玲珑坐在原地,并没有因为来者是吴家少爷而做出什么特异举动。 只是睁开眼睛,看上一眼,已经足够诚意。 剑阁冠首,又是剑阁之主的女儿,两者身份任选其一都可在凉州一呼百应,没有一人会有所轻视,更何况两者都齐聚在一身的剑玲珑,虽然看上去有些木讷,但天才该有的骄傲,她一点都不少。 吴忧书中把玩一颗在青城山下捡来的石头,丢给剑袍少女,云淡风轻道:“送你的。” 剑玲珑眼神清亮,衣袖一挥,没有过多端详,而是随风扔在一旁,轻声道:“我是答应鹤周天不杀你,但你要是三番两次的挑衅,我不怕打了他的脸。” 吴忧弯腰重新拿起那块石头,尚有余温,笑着道:“这石头,青城山来的。” 吴家少爷笑眯眯道:“现在你应该清楚本少爷手中这块石头的分量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是接还是不接?” 剑袍少女怔怔望着剑匣上的铜钱,眉头一皱。 吴少爷挑了挑眉,将手中石头重新放在剑袍少女眼前。 剑袍少女终于是动容了,冷声道:“青城山当真有底气与剑阁对抗?”、 吴忧摇头道:“一个青城山确实是不够看,但再加上吴家和洛家,还有远在天边的玄家,又该是如何呢?” 剑袍少女继续问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上剑阁。” 吴忧如实的点头道:“的确有这个打算。” 剑袍少女疑惑的歪着头,不解道:“那为何现在不上山?” 年轻白衣轻笑道:“你先接过石头再说。” 剑袍少女白里透红的唇角好似动了一下,明媚动人。 第一百六十七 你与佛也有缘 前朝重佛抑道人尽皆知,虽没有明面上颁发什么告示,但皇家人不是隔三差五举办佛家大典,就是后来干脆在京城外修建一座皇家佛庙专门供大玄百姓参拜。 皇家的态度,可见一斑。 皇家佛庙山寺走出了无数位得道高僧,最近一位最出名的,名叫林宇穹,是尊佛光通天的老佛,当时人都觉得其必然登天成佛。光光在前朝圆寂于寺中记载在册的高僧有百余人,其中足足走出了多达十余座的活佛。起始从小乘禅法到大乘禅法,再到前朝开国前后修建的佛庙,百余位高僧诵佛念经整整一年,佛光普照,再到前朝中期时候,第一位活佛终是在万众瞩目中走出,传授世人真正的大乘壁观,又游走整个大玄,逛遍大小三千座佛庙,诵佛念经,传出真理大道,无一人不跪拜诚服,又花 第一百六十八 老来疯一把 蜀州作为民风最为混乱的一个州,就算是治安最好的州府,都是江湖人士林立,虽不说明面上的烧杀抢掠,但暗地里的买卖可一点都不少。一般来说作为外来的新势力,一般都不太能在本地立足,当然也是有例外的,比如今日的吴家镖局与洛家的客栈,都是从几年前才建立,无奈其本家在凉州的势力太过广大,本地的地头蛇要动吴家洛家心中都要掂量掂量。 吴家镖局这几年在蜀州的势力越来越好,本地势力自然也是心中忌讳的紧,明里当然还是按兵不动,但镖局里的大伙其实心中都清楚,来去时候都会出些岔子,不过好在镖局里请的都是老镖师和新年轻镖师组队的模式,既有毒辣的眼光也有一定的持续战斗力,所以在蜀州的镖里,也算是上流之色,隐隐有一家独大的趋势 第一百六十九 蜀州起雾了 蜀州的天微微亮起,沉睡一晚的蜀州主城三青城里渐渐散发出特有的生机。 酣睡的人们不情不愿的起了床,打着哈欠推开自家大门,站在门前吐口隔了半夜的很浑水,四周观望一番,忙里偷闲之余还不忘瞟几眼街坊邻居,瞧见对方也是如此不堪,随后幸灾乐祸的咧着一笑,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他的耻笑,无奈是邻居关系,只得陪笑之余,心里暗骂一声该死家伙。 太阳初开,本该将这不大的边陲之城给照个透亮,可说来也怪,这十年不曾起过露的主城,今日却不知为何起了大雾。 雾气之大,遮天蔽日。 让这本就处于荒凉白骨之地的蜀州,更加少了生活气息。 城外,青山绿水迷雾间,传来断断续续的马车赶路之声。 城里,在这座腥风血雨中已开了十多年面店的杨老店 第一百七十 那就做马卿文就好 站在临海的小亭子里,这在江湖上凭借柄快剑称帝的男子长长呼了口气。 黑发里夹杂的些许白的发丝随着海风随意的飘动,男子眼前,是一片宁静的蓝海。 海面上,波光粼\/粼,湛蓝色的天下,时而能见若隐若现鱼灵身影在海面上跳动。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双鬓上沾了些许星霜的他忽然笑了起来,想想自己前半生动荡岁月,再看看身后还站着从小玩到大都还在世上的老朋友。 恍惚间,站在亭子外的青衫学士好似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时的他还年轻,容貌虽谈不上多么好看,但勉强也算的上俊朗。 年轻时候的吴晨到底有多狂? 一人当关。 但现在呢,单从外貌上来看,容颜老去,但那双原本藏有万千星辰的眸子却是暗淡下来,原先张 第一百七十一 有龙 段玉清师徒两人入武当山,拣了一道通幽小径从武当山下走上山,一路上老乞丐还颇为自豪的说,这是一条无人可知的道路,结果等真的上山时候才知,武当山上修道的修士已然少了大半,哪里还有当年气派光景。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就算自己大摇大摆的入山,都无人来拦。武当山作为曾经道教祖庭,虽说现在气运不足,但全江湖还是没有多少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造次,段玉清虽然不曾习武,但身后的弟子倒是出身武学世家,底子不差,沿着滚石滩行走,前朝大国手走得是吃力艰辛,再看自己身后那个二徒弟,出人意料的轻松闲逸,踩石过涧,十分轻灵,颇似修习上乘内功而返璞归真,这让身为老师得段玉清心中相当不爽,但又不可奈何。 不知不觉便走了两个时辰。 段玉清此行无非就是替中年道士来找找场子的,武当山虽然他只是来过一次,但依照他读书一目十行的能力来说,就说是来说一次,也算是轻车熟路。绕过三座山峰,直达武当山顶,也是目前来说能找到武当山上活神仙之一的老道士。 坐在山顶的石休憩时,段玉清看了眼天色,微笑道:“老道士,这些日子真是热闹啊,这不,京城有人要成亚圣喽。” 老道士淡淡嗯了一声,坐在山顶不知何人砸出的大坑中,虽然陈旧但十分干净的道袍上微风阵阵,混老的双眸看向京城的方向,虽然气息淡薄,身旁人刻意压制下来,但亚圣的气息仍然是恐怖的,皱眉道:“虽说当今江湖风平浪静?暗潮涌动最为致命啊。” 段玉清温雅一笑,不置可否。 段玉清身后始终默不出声的二徒弟,微笑的朝老道士卖弄道:“怎么样,我收的二徒弟?你给看看,是不是未来江湖上的中流砥柱?” 老道士闻言微微一笑,简单打量一眼,问道:“这事情,你自己掂量。” 段清清笑道:“看人这方面自然不用你,但观气运还是得老道长多多指点。” 老道士起身呼出一口气,没有多过言语,起身朝山下走去。 段玉清与背负双刀的年轻人对上一眼,都跟了上去,说来奇怪,老道士明明已过花甲之年,走起路来,游刃有余,仅仅是多走几息时间,就甩的身后两人十万八千里远。 段玉清两师徒花了一会功夫才找到他。 两人站在山顶下的山道上,遥遥看到一个小小的绿水碧潭,水色碧绿透青,虽不大,但显然极深,走近一瞧,盘膝坐在巨石头上的正是刚刚那位老道士。 段玉清喃喃道:“老东西可真有雅兴。” 背负双刀的年轻人不语,只是跟在身后。 段玉清见此情景,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轻轻跃过几块溪中大石,来到小潭附近站定,这才看到身穿武当山道袍的道人那面容平平的相貌,道袍有缝缝补补的痕迹一眼就能见着。老道士背对两人,呼吸均匀,仿佛垂钓的忘神,苍老的背影在满池绿色中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段玉清如有所思的坐在老道士身旁,始终跟在他身后,平时里唧唧歪歪的二徒弟,今日不知怎么的,始终沉默不语,好像有无穷心事思考不忘一样。 老道士身侧摆了个竹编小笼,看起来是下山时候顺利采下的青绿野果子。 段玉清毫不客气的拿起一个果子,吃一口后微笑道:“老东西,就你这样钓法,要钓到什么时候?” 苍老道士目不转睛,泛起笑容,摇头道:“贫道不知,管他几年呢,人在就有希望不是吗?” 双刀年轻人环视一周,同样坐下,接过段玉清手中的果子,疑惑的咬了一口,随后呸呸几声,好生难吃! 老道士见怪不怪,温声道:“你这徒儿还算不错,根骨尚佳,只是心性不太稳重。” 青年刀客闻言沉默不语,随后又咬下一口果子。 连段玉清都察觉到这名日后有望登顶双刀第一人的徒儿想与老道士一较刀法高下的那股子杀气。 别看他平日在师兄老师面前嘻嘻哈哈的,只有真正与他接触后才知,这看似年轻的男孩拥有怎么样的杀气。 苍老道士宛若不觉杀机四伏,指了指竹笼野果,先给出第一个答案,安定段玉清,继而平静道:“段玉清,此次来武当,准备留几日?” 段玉清明面上依旧温良恭俭,轻声反问道:“老道士,武当能留我几日?” 老道士丝毫不藏着掖着,以淡然语气说了个石破天惊的真相:“武当气数已尽,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来了。” 段玉清试探性问道:“那几个藏于山林的老东西呢?” 苍老道士当真是不谙世情,苦笑道:“好多年前就没了身影喽,不知是飞升上天还是神形俱损。” 背负双刀的年轻人眨眨眼,手上的果子不知何时已经吃的只剩下果壳,随便丢到一旁,看向树丛旁探出一个脑袋的小道士,他突然咧嘴笑了笑。 小道士生得唇红齿白,可爱极了,好像是怕生,看见年轻人突然又将头缩了回去。 老道士轻轻叹气,放下竹竿,瞥了眼竹笼,转头笑道:“段玉清,贫道最后问一句,你真要摊凉州这个浑水?为己还是为人?” 段玉清笑而不语,纹丝不动。 背后两把长刀被太阳晒得铮亮,年轻人突然发声道:“此次,也是武当山得一个机遇。” 苍老道士笑了笑。 段玉清问道:“武当好歹是曾经得天下道庭,你就忍心看的他如此衰败下去?” 老道士摇头道:“小虽然小了点,但勉强还有一缕香火延续不是?若是此行败了,武当山可真要在历史上除名了。” 段玉清叹了口气,仰着头喃喃道:“看来此行算是白跑喽,真就该让他来,将武当掀得天翻地覆,你才肯点头。” 苍老道士哈哈大笑道:“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武当这不还有个极有血性得徒儿吗。” 段玉清随意拿起一个果子,轻轻咬上一口,沉声道:“看来你是早有预谋啊,老家伙。不过我先跟你提个醒,这个江湖还没老去,新生一代还是歪七扭八得,就这样放着下山,真不怕气运一耗殆尽?” 苍老道士语调古板耻笑道:“既然吴晨都不怕他儿子没命,贫道又怕什么呢?” 两个在江湖地位举足轻重的语气平常的聊的足以左右天下的大事,身旁的年轻人听的是目瞪口呆,先前还以为是寻常老朋友见面的调侃,现在看来,两个人都有所行动。 这个大玄的天真的要乱了? 那老师还让师兄在山上练什么大道? 年轻刀客满脑子不解。 段玉清养气功夫不弱,半点不怒。 好在苍老道士附加了一句:“贫道只能给你徒儿算这一次。” 段玉清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但还是继续平声静气说道:“好,那就麻烦老……仙长了。” 苍老道士点头道:“善。” 段玉清轻声道:“老道长,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 苍老道士淡淡一笑,嗤笑道:“怎么,天下还有你想不通的问题?” 段玉清脸色凝重了几分,起身负手而立在石头上,漆黑的双眸越发明亮,他道:“前半辈子浪迹官场,我以为我能以一棋妙手回春天下,将摇摇欲坠的皇朝挽回正轨,只是越到后头,越觉得路途遥遥。后半辈子,又在江湖瞎混,深入了解儒家,佛家,道家,才发现一个事实,现在的天下,佛家偏离佛道成不了活佛,儒家偏离儒道成不了圣人,道家偏离道子的道成不了仙人。老家伙,你目光独特,能否解我心中疑惑。” 老道士微笑道:“君子立危墙而三思则诶,这是两千年前李夫子所言,如今你这般年纪能有这等眼光魄力,倒也说的通。贫道窃以为人能修正身心,聚真精真神,自可孕育大才大德。至于根柢何在,是在儒家那边,是释门那边,还是贫道所在的道教这边,倒也无关痛痒。不说三大主流教派,就说凉州江湖三千大道,其实走到后头都是殊途同归,至于庙堂上的道理,贫道也只能说一国之气,必是一人之气运,千千万万的人,汇成一国,前朝已然成为历史,后人只得吸取教训,如果再卷土重来,那不是前朝,而是一个崭新的朝代。” 不说背负长刀的年轻人,就说一辈子都书籍不离手的前朝大国手对此话都吃惊不已。 这老道士修为究竟如何?半步成仙还是已经成仙,或许是天上降下的一个法身,一口气倒是能把天地都塞入嘴中! 夫子两千年前已将道理说尽,这老道士今日却把话说得差不多没余地了。 段玉清表情严肃,恭敬作揖,轻声道:“那我就将徒儿放在老东西你这了,他的根基不错,跟着你定然能有所作为。” 年轻人连忙起身,却被段玉清一手压了下去,“好好跟着他学道,日后出去也能给师傅争争光。” 背负双刀的年轻人热泪盈眶,跪在地上给师傅磕了三个响头。 段玉清没说什么,只是一笑,便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下意识转头望去,那武功应该一般言谈却吓人的老道人仍然没有动静。 等到段玉清身影远去,苍老道士手腕一抖,鱼线拖曳而起,抛向云霄。 竟然没个尽头,许久不见鱼钩。 这根鱼线得有多长? 小小池塘湖面深万丈? 这个池塘里到底有什么? 千年来,武当山道士无人可知。 苍老道士静等鱼钩出水,轻声问道:“小子,你叫什么?” 背负双刀的年轻人吸吸鼻子,轻声回道:“王仙平。” 苍老道士嗯一声,满意道:“名中带仙,既然段玉清看得起贫道,那贫道自然倾囊相授。” 王仙平认真问道:“老仙长,师父此次下山,是不是就没命上山了?” 苍老道士被问得愣愣出神,心中大感欣慰,眼前这个小子,虽然没有当世罕见的雄奇根骨,比起自己先前收的徒弟天赋也是差了些,但反观其在双刀上的修为,放在同龄人倒也是不可多得。房四语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小子却是恰恰相反,以双刀可破万法,天生无须去担心那道经上所言的“积年不悟长生理,心窍黄尘塞五车”,再加上这小子看上去傻头傻脑的,着实能陪自己好好在这无人登临的山顶里唠唠嗑。 苍老道士平淡道:“你师傅手段通天,不是一心求死,江湖里能取他性命的,可有一个手掌之多?” 名叫王仙平的双刀少年皱着眉头,问道:“老仙长,师傅这么做到底是为何?师兄师弟托付到另一个道观,把我丢在武当山。” 苍老道士闻言哈哈一笑:“你师傅可是把这个天下当成他的棋盘了,你们啊,都是棋盘上的一颗子,黑白分明,各有各的用处。现在你啊,不是不用,只是时候未到。” 王仙平不解问道:“那老师的对手是谁?大玄皇帝?还是吴晨?” 苍老道士摇摇头道:“天下能与他下棋的人有谁?” 王仙平满头雾水,摇头表示不知。 苍老道士哈哈大笑道:“没有!这盘棋啊,他与自己对弈。” 王仙平被此话吓得倒退一步,年轻的脸上满是吃惊神色。 赵老道思绪便飘了去,轻轻道:“你啊,现在就不要想这么长远的事情,将后背的刀给练好,等到时机成熟,或许还能与段玉清加上一面,他这几步棋走的可是坚决,或许远在天边的那几个人也是如此。他们这般豪赌,代价真的太大了,似乎以为边塞后的齐边就是吃素的,也对,江湖中人哪里会管那么多。只是在乎,自己能否登天。南州那边就是更为奇葩,一个个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学士在意能否青史留名。怪哉怪哉,凉州的文人在朝中尽心尽力,为民为国,南州的侠客却是在乎边塞,各个紧跟齐边江湖走势。小子,你说这个天下是不是乱套了?或许真的要来一场彻底的洗牌,让大玄偏离的航线啊,拉回正轨。只是他们说的,一人气运牵动一国气运,是不是有点太瞎扯淡了,这种人就算有,也活不了几岁?” 天晓得王仙平有没有在听,老道士也不在意,只是继续道:“你现在不要装哑巴啊,贫道还没有下定决心说你为徒,只是无奈卖你师傅一个面子,不然武当山可有苦头出喽。” 王仙平侧了侧脑袋。 老道士见破天荒有了听客,抚须眯眼笑道:“世人甲子前只知吕青衣无敌世间,却不知道真人之上有神仙啊。” 老道士本想故意卖个关子吊起胃口,却见旁边树丛窜出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生的很可爱,蹑手蹑脚走到两人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奶声奶气问道:“师叔祖,他是谁啊?” 老道士淡淡一笑,轻柔的摸了摸孩童的光秃秃的脑袋,缓声道:“他啊,是来武当山上学本事的。” 小道士笑眯眯道:“那就是武当上的弟子了?” 老道士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对,算是。” 小道士转向王仙平,笑容满面道:“那你可得叫我师兄啊,我比你先来的。” 王仙平眨眨眼,不解的看向老道士。老道士努努嘴,没好气道:“你别看这小家伙小不垃圾的,但辈分可是高的吓人,就连山下能称真人的道士见了都要喊一句师叔。” 背负双刀的年轻人闻言一笑:“那我岂不是借了他的气势?” 老道士嗯一生:“怎么不是呢?” 背负双刀年轻人淡淡笑了一声,随后道:“师兄好。” 小道士满意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小师弟,随后望了望天,又掐指一算,大惊失色道:“师叔祖,京城气运有变,有龙要出。” 苍老道士闻言一笑,王仙平一脸茫然。 第一百七十二 亚圣 大玄皇都乐陵城外五十里地。 惊涛骇浪。 圣光普照。 好在有吴晨先前就准备的隔绝天地的剑阵加以压制,不然现在全大玄人都知道,京城里有人要成亚圣了。 不过这等法门也只是压制大部分的人的感知,想修为通天的,哪怕天地有一丝变化都能感觉得到,凉州那边几个神龙不见首尾的隐士高人不说,京城中或许也有能人会知道,稍微联想一下近日出城的是谁,保不准就能猜到是谁了。 不过眼下最为要紧的是,并非谁知谁不知。 身着华丽服装的镇凉王脸上没有丝毫情感变化,站在海面上,脚踩被圣光激起的千层海浪,双眸注视眼前那身被耀眼金光包裹着的小玩伴。现在是成圣最为关键时候,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不然今日所作的一切,定然前功尽弃。 吴晨伸出一指,指尖稍稍凝聚光亮,便是无穷无尽的剑意绽放开来。 冷哼一声,他一脚踏在海面上,剑意如大山般轰然入海。 可那海面仍然闹得厉害,他又是一指挥出,一道剑气破空而出,停留在大海上空,在金光中的青衫学士已经渐渐失去意识,身上积蓄多年的儒道全部释放出来,修为飞速上涨,直逼亚圣之境界。 吴晨深知现在必须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其压制下来,将外泄的气机全部压入马卿文身上,这样才能保证此次入亚圣。十年未出剑的吴晨淡淡呼出一口气,原本还翻腾的海面突然恢复平静,他缓缓走向地面,如履平地,已经有岁月的容颜上没有丝毫表情。 让人奇怪的是,他手中明明没有剑,却摆出握剑的姿势,只见他好似风轻云淡的一挥。 只听一声炸裂声,一道道剑气从他手中凭空出现。 剑气密密麻麻,在马卿文头顶汇聚,不知吴晨挥舞了多少道,只是原本凌厉能斩万物的剑气一时间竟然柔软下来,组成一个洁白的半圆形状,将马卿文外三寸的地方全部封死。要是有外人见到吴晨用如此霸气的方式让马卿文外露的气机暴露其中,定是会惊掉下巴。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吴晨会想到用如此办法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身在金光中的吴晨也不知外界过了多少时辰,只是见剑意大网中的金光渐渐消散,他才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内心里此刻也是无比满足。他与马屁儿从小生活在一起,虽说人各有志,成年后就天各一方,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早在马屁儿的爹娘还没去世之前,吴晨走到哪都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老子是比马屁儿还了解他的人。虽然每每都会遭到他人的嘲讽,不过也就是一笑置之,过几日,继续在旁人面前吹起牛皮。 就是这般的感情,他才能理解那日马夫人独自找自己,诉说一切的感情。 渴望成圣的人,因为一层阴霾迟迟不能成圣,这是对吴家有多么重的惭愧。 自己夫人是何等心善的人,若是她在天有灵,也能为之感到伤心。 吴晨淡淡一笑,坐在临海的岸上,思绪万千,突然想起自己夫人留的一手。其实吴晨没有像外界所说的那番好脾气,死了夫人还能每日在府中嘻嘻哈哈的。也不知夫人是早知自己命运而为,还是杞人忧天,忧对了地方,在夫人常去的那座山中寺庙中,当吴晨再一次走进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寺庙中突然有人在屋里点起灯火,亦如夫人每年在庙堂守佛时候光景,这让身在外头的吴晨一时傻了神,不过他也没有失心到会相信一个起死回生的人。 在屋头外稍稍整理因登山而凌乱的衣角,随后大步流星进入佛庙,但他也是很有耐心,不急着走入屋内,而是反而先是上佛庙山顶一趟,在山顶上祭拜完自己夫人后,又与其说了些许话后,这才下山走入屋内。 屋内,一切如旧,往日的许多细节此刻在吴晨脑中无限放大,或许真的杀人太多,哪怕是失去了最为喜爱的夫人,吴晨只是内心感受到无比难受,与自己长女和儿子半夜偷偷抹眼泪相比,这些日子,吴晨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挤出来。 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黑衣老和尚,吴晨一切都照常,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准备祭拜时候的用品,夫人在世前最喜欢用的香火等等,待一切的准备好之后,吴晨这才入座。 黑衣老和尚也十分有耐心,慈眉善目的丝毫没有见到一点不耐烦,只是笑道吴晨施主与自己原本脑中想的不一样。 吴晨淡淡一笑,回道是否在大师脑中,能被人称为屠夫的吴晨,只能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见人就喊杀喊打的。 黑衣老和尚哈哈一笑,连连摇头,轻声道以前经常听起吴夫人说起吴晨施主,说吴晨施主其实与佛很有缘,只是身在江湖剑家,江湖乱世,身不由己。 吴晨闻言一笑,丝毫不在意,只是淡笑道高僧如果只是来与自己诉说往事,那大可以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黑衣老和尚笑声更加大了,浑厚的内力加上嗓音,犹如雷音一般,在这座随时都会倒塌下来的庙宇回荡,屋檐瓦壁摇摇欲坠,肉眼可见的灰尘颗粒落下。 双肩已经积攒了有些灰尘的吴家家主脸上并没有慌乱,如初的表情上甚至有些困意浮现,只是平淡的下了逐客令,让黑衣老和尚有屁赶紧放,自己没有耐心与其耍心眼子与太极,如果要是闲来无事来找自己叙旧,自己不建议让他拎着自己脑袋往回去方向走。 黑衣老和尚听见如此话语,没有一丝生气意思,只是将怀中的一封书信放在桌上,心平气和道这是吴夫人还在世上时候写给吴晨施主的,夫人好像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如此结局,在最后一次上佛庙时候,就写下如此一封遗书。 黑衣老和尚说完,就离开佛庙,下山去了。 只留下吴晨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原地,眼前这封不用半点力气就能拿起的书信,举世无双的吴家家主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好像认命似的握起。这一握,就代表着自己无限的对夫人妥协,也就意味着自己手中紧握的剑,得花上一些工夫遗忘了。 这份情,足以感天动地了? 别人不知,反正对于吴晨来说,是的。 那份信里的内容,其实跟吴晨猜的八九不离十,夫人还是照旧的嘘寒问暖,不知为何,从很小就觉得信封里的字是没有温度的,纸短情长以为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却在夫人死去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信上的内容,真是能感人肺腑。看着这与平日在山上礼佛交代下人送来的书信一般无二的内容,吴晨不知为何,突然红了眼眶。 信上,吴夫人怕吴晨一冲动就去找皇家人报仇,所以跟他约定了十五年不拿剑的约定。 又怕他不拿剑,转去练别的道路,一样无敌于天下,所以又跟他说好了,最多只能呆在阳城,还不能练其他武功,要自己多花心思来陪陪孩子。不是自己马后炮,就按照现在这个形式看来,吴妙儿除了刚开始还会跟在自己后头,再大一点后,三天两头就往外跑,忧儿就不更不用说,呆在书房里整整十年,对窗外世界丝毫不敢兴趣。 现在看来,吴夫人真是明白自己的夫君与儿子是个什么脾气,一石二鸟,倒是自己的丫头,放任成长。 回过神来的吴晨感慨一叹,身后海面波涛汹涌依旧,他浅浅一笑。 想来现在的吴家大小姐,已经能适应自己作为府主的角色了。 或许所有的一切,自己的夫人都已经能预料到了。 吴晨无奈一笑,看向眼前金光消散的马卿文,笑道:“现在似乎可以叫马亚圣了,恭喜啊,马屁儿,终于是跨过这个门槛了。” 刚刚晋升亚圣的马卿文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仿佛这一切都来的太过平常,他淡淡道:“现在该好好考虑,之后的事情该怎么办了。” 吴晨点头道:“是啊,你这一升亚圣,估计大玄的天啊,又要乱了。” 马卿文摇头道:“乱不了,顶多算上大风暴前的小前奏。” 吴晨哈哈笑道:“听得出,现在的你,自信得很啊。别忘了,京城可不止一个亚圣啊。” 马卿文白了其一眼,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喜悦,但内心还是高兴异常,试问全天下读书人万千,真正能到亚圣的有多少?连他这个成天只会唉声叹气的家伙,今日也是会打趣道:“可京城现在只有你一位剑仙啊。” 吴晨微微一愣,笑容更加大了,伸了个懒腰,随后道:“走,呆久了你媳妇又要找我麻烦。” 马卿文不假思索的点头。 海面上又恢复往日的凝重,只剩下一壶还剩一半的凉茶。 …… 凉州蜀州。 那家平淡无奇的面馆里,叫青茂元的男子轻轻一笑,耸了耸肩,没脸没皮的道:“青某人的人情什么时候值钱过?" “真是不要脸!”铃蓝颜白了他一眼,也不知自己老爹是怎么想的,会让这么个家伙带自己下山,最后无奈叹气道:“行了行了!这面钱我给!我给好了!赶紧找到你师兄给本姑娘滚得远远的去!” “铃仙子真不愧是女中豪杰!霸气!”青茂元很是认可的点了点头,随后想这似乎太过敷衍,难以表达他这感谢之情,又朝她竖了竖大拇指,连声赞叹。 见了男子这般没脸没皮的,铃蓝颜只得叹口气,连连摇头,心理暗道眼前这人长得清清楚楚的,为什么做事每次都跟个老鼠似的,见不得光。随后又想了想自己为啥要关注他这些事,心中顿时释然,随后低头吃着还剩不少的汤面。 青茂元对女子的白眼浑然不在意,也不知她心中所想,自幼与老师在圣山修炼,渴了就随便找条干净的溪流喝个痛快,饿了就摘山上的野果子,偶尔还会有山中野味,烧烤不要太香!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深知在这鱼龙混杂的江湖里,要面子的人可不能活太久。 黑衣男子自顾自想了一会,晃过神来,在凉州找个人可是不容易,眼下好不容易打听到自己师兄已在蜀州,只得期盼此次寻找师兄能顺利一些。 江湖,真的是太大了。 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青茂元又忍不住的看向那角落的锦衣中年人。 这中年人来头可不小,别看他一身平常衣裳,人已到中年,可人家呼吸均匀,坐在板凳上如此之久,居然不动分毫,下盘稳健的很。 看来是实实在在的二境武夫了。 青茂元心想,随后很自然的在铃蓝颜吃惊的表情下伸出自己的筷子,在其碗里巻起几根面条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动作行云流水,就好像是在吃自己碗里的面条一样。 这世道可不比以前,以前哪怕是练武十年的武修,行走江湖都不敢自称是武夫。可眼下呢,在家里耍耍几拳,嘴里嚷嚷几句看拳,便以武夫相称。而这样的傻蛋现在可不少,更有甚者,对上了眼,抱在一起,夹着鼻涕和眼泪,一口一句大侠的大喊也不在少数。 青茂元摇了摇头,可真如老师所说的,这练武啊,就不能太浮躁,一浮躁,就容易被别人喂拳。 可这大武夫可不一般,修武好比登塔。寻常武夫练拳脚兵器,外练筋骨皮,这是第一层。而大武夫,以气化形,内练一口气。而两者兼修者,就能自悟门道,进入第三层。别说第三层了,一般人能把第一层练好了,那就可行走江湖与江湖之间。低调一点,运气再好点,便可在江湖中寻得一席位,足以逍遥快活的过一生。 青茂元看了看铃蓝颜碗里只剩下面汤的碗,他想起老师曾经说,这江湖很大,大到一生都走不尽,看不完。老师又说,江湖又是很小,小到可能是一座城,一家面馆,一张碗,一个人,就是一个江湖。 江湖出自心中,心在哪,江湖就在哪。 青茂元浅浅一笑,看了看眼前这一手搭在后背做出拔剑姿势,双眼正怒视自己的姑娘,他浑然不在意。 将视线移到道家姑娘的胸前,随即不禁感叹,这江湖,可当真不大。 感叹之余,又见道家姑娘眼里闪过几道凶狠剑光,又不禁再次感叹,眼下青年之浮躁可真随处可见,只是稍微看一下胸前就如此,蹭几口面,就要打打杀杀的,若是哪天真就给他占了便宜,还不得要了他的命? 黑衣男子凝神思考了一番,觉得自己不愧是圣人弟子,心思通透,一点就明了,再等几年,就可进京赶考取功名! 黑衣男子越想越入戏,慷慨激昂之时候,甚至在女子怒视之中,很潇洒也很自然的拿起桌上的碗,又后在女子震惊之中,将所剩无几的面汤喝了下去。待青茂元喝下最后一口面汤,他没有心思再去关注那个中年男子了,很平静的看向眼前神色复杂的铃蓝颜。 他不禁纳闷了,这姑娘生的是很好看,可以说是自己解除这么多姑娘以来,最好看的了。 只是她脸上的表情自己很难形容。 生气,又好像有点嫌弃的意思,等等,青茂元想了一下,好像里头还带了点同情的味道。 她到底怎么了? 青茂元暗自摇头,觉得姑娘虽然长得很是动人,但明显道家道理参悟不多,仿佛长辈一般的教训晚辈,语重心长道:“铃蓝颜,你的修为还是不够啊,就该跟道长所说的一样,跟着我好好练练心境。” 铃蓝颜脸上冷笑不止,心里感叹此人脸皮之厚,但也是拿眼前之人没了办法。无奈的摆了摆手,一脸只要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看着青茂元如释负重的表情,这道家姑娘陷入了沉思。自己的飞剑乃是爹爹亲自锻造,里面蕴藏的道家剑意可是连武夫三境的高手都要捏把汗的。 但是现在铃蓝颜怀疑。自己的飞剑能不能刺穿青茂元的脸皮。 站在面馆的门口。 蜀州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 铃蓝颜眯了眯好看的眼睛。 道家衣裳轻飘在街道口,她朝身旁的青茂元说道:“小元子,云雾散了。” “是啊,该去吴家镖局了。” 青茂元点点头,指了指小城里最高的建筑,他道:“刚刚跟那个大叔打听了一下,吴家镖局可是很好找,你看到那个建筑没有,到那里随便找个人再问一下路就好了。" 铃蓝颜满意一笑,随后兴奋的迈开步子,“走!”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只是他们不知,在他们前脚刚走的时候,那被青茂元注意的中年人 也是后脚离开了面馆。 在一处没人的街道,他停下了脚步。 ”跟一路我想你也是累了,朋友。" 中年人转身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影说道。 跟在中年人身后的人影呵呵一笑,他走向前几步,露出了那张带着左眼带着刀疤痕迹的脸。 见到此人,中年人微微一愣,随后连忙抱拳行礼。刀疤男子摆了摆手。他从来都是对这些老套的庙堂规矩嗤之以鼻,他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随后说道:“跟我来,帝府需要你的配合。” 话音未落,刀疤男子便朝着街道深处走去。 中年人一听到帝府二字,不敢怠慢,刀疤男子前脚刚走,他后脚连忙跟了上去。 第一百七十三 有姑娘找少爷 熟睡一晚上的吴忧霍然起身,内视体内气机流转,并无异样,体内三股气运还是如常运行。刚伸手去摸腰间的长剑时候,心神一凝,下意识后仰而去,与地面平行,脚尖轻点地面,尘土飞扬,破土折回,一柄银色长枪从中杀出,吴忧左手抽出腰间长剑,右掌拍地,身形向后飘出两丈距离,立定后望向庭院中另外一角,看到一个纤细身影轻盈跃出,手中一杠标志性的银枪,倾国倾城的容貌上是冷冷的笑,不急于贴身厮杀,歪着脑袋疑惑道:“吴少爷,昨夜睡得可好?我还以为你睡傻了呢。” 吴忧目不转睛盯着这个神出鬼没的洛家千金,刚刚那一枪她可是丝毫没有留情,要是自己反应慢一点,当真会被一枪给伤着,强压下心中怒火,平静道:“昨晚是怎么回事,洛瑾,是不是你搞得鬼?还有啊,下次别那么神出鬼没的。” 白裙姑娘哦了一声,出尘的容貌上满是你是在责怪我的表情,将长枪一扔,坐在椅子上,阴阳怪气道:“好,知道你是吴家少爷,千金之躯,不能伤着。” 吴忧突然问道:“昨天真不是你搞的鬼,那不然我怎么会不明不白的睡过去?” 白裙姑娘摇摇头,冷声道:“你很希望被我迷晕?然后干一些快活事?” 吴忧神情复杂,望向天空那一抹鱼肚白,无奈道:“你要是这么来也行,不过得提前跟我吱一声,我好装睡,不然感受不到。” 白裙姑娘瞪大眼睛,赏给吴家少爷一个大大的白眼和一个滚字。 两人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各怀心思。 白裙姑娘显然有心事,双手来回搓弄,好几次欲言又止。 吴忧对昨晚蹊跷的睡法感觉不妙,若不是洛瑾弄得,还是其他弄得,随后又问白裙姑娘来时有没有见到别人,在得到其的答复后,又不禁陷入沉思。 闭眼感受体内的气机变化,既然排除一切的外界干扰,那问题的根源也只有在自己体内做文章了。吴忧体内,还是能很明确的感觉到三股不同的气运在相互博弈,只是相对于之前的犹如水火,是不是都要相互闹腾一阵而言,有了圣人之力的加持下,就如同三个荒村中间有了一个强大王国的管辖,不敢想之前那般明目张大的放肆。心神越发到后头,吴忧越觉得有一股难以语言的暖和之意渗透入心神。 这是欧雁青辞的圣人之力在加持自己嘛? 停留在圣人之力中,吴忧明显感觉到异常的暖和与亲近。 原来圣人的力量,是那么的柔和。 再次细细感受一番,吴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晚的突然睡去定然与这圣人之力有关。 这圣人之力看似是维持三个气运的平衡,实则是通过吸纳三股气运来稳定体内,这样随着时间推移,这三股气运迟早能与圣人之力融合,只要日后自己主导圣人之力,那就相当于三加一等于五了,事半功倍! 欧雁青辞啊,欧雁青辞,你真是给吴家一个好大的礼! 吴忧缓缓睁开眼睛,绝美的脸上有着难以言表的兴奋。 洛瑾换个方向歪脑袋,问道:“怎么了?是出了什么好事让吴少爷开心成这样?说来听听,让本姑娘也难过难过。” 吴忧苦涩道:“大白天的,能不能说些好话啊,对了,洛大小姐不呆在自家的豪华客栈里,怎么好好的跑到镖局来了?” 洛瑾闻言脸蛋一红,轻声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 吴忧平淡一笑道:“这里毕竟是蜀州,鱼龙混杂,你身份还那么特殊,长得又那么好看,我怎么放心你一人走在蜀州的外?” 白裙姑娘闻言冷哼一声,好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吴忧眯眼望向天际,日出蒸霞,吐出一口气,指了指白裙姑娘身后,微笑道:“因为光线照射角度的关系,镖局最顶层可以见到最美的日出,现在天色还早,洛大小姐要不赏个光,我们一起去看看日出?” 洛瑾没有作声,始终面对吴忧,吴少爷也没有多少拖沓,拉着她的手一跃而起,稳当落在镖局里最高的一处屋顶上,站在镖局之上,洛瑾眼角余光一瞥,见天边早霞犹如一条下垂的金色绸缎,景色绚烂迷人,不由有点看痴了。站在她身旁的吴忧没有心思去观赏这个美丽日出,他的目光,全然在白裙姑娘身上,其实多少能感受到她今日的变化,只是她不善言表,尤其是情感之事。 他了解她,所以也不去点破,只是静静的一同欣赏这天地造化。 洛家千金习惯性喂了一声,算是打招呼,问道:“听曲小莲说,前几日你被气运给梦中反噬了?怎么样,感觉好点吗?” 吴忧平淡道:“你现在才问啊?在青城山怎么不见你问。反噬是不错,但好在又梦见我娘亲了,信不信由你。” 本以为注定要被她追问的死缠烂打,打死都没想到洛瑾居然只是嗯了一声,强调中带着些许莫名其妙的颤抖,她蹲下身,双手托着腮帮自言自语道:“吴夫人啊,那可是我印象中的第一美人,能文能武,可惜了,这么好一美人。” 吴忧陪同笑了笑。 白裙姑娘嘴角轻微勾了勾,含糊不清道:“不过好在你继承了夫人的美貌,真不是我说,下次出门还是戴个面纱,胸前再塞两个馒头,就可以装作女子了。” 吴忧听闻不语,只是抽了抽嘴角。 洛瑾缓缓起身,其实她没有告诉吴忧,昨天他忽然在自己睡去,可是把她吓了个半死,叫来黄有德查看,后者又说没什么大事情,或许还是他的造化,她便稍稍感到安心,不过也是一夜未睡去,虽然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一夜没睡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在这万般美景前,洛瑾伸了个懒腰,她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问道:“吴忧,前几日在青城山,玄敏敏的皇姑,跟你聊了什么?” 吴忧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回道:“青城山夫人跟我聊的可是多,具体你想了解那一块?” 洛瑾心思慎密,又有江湖阅历,这么一听就知道是吴忧在讨自己笑话,脸颊一红,但还是破天荒德开口道:“全部!本小姐想知道全部!” 吴忧会心大笑,说实话,洛瑾倾城的容貌配上这般小女子表情,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倒真想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聊一聊,三万里的江湖路,她是怎么走过来的。暗自叹一口气,希望这次京城之行,能换来几日的太平,轻笑道:“全部啊?那可是很多,估计要讲到晚上,要不你还是挑个感兴趣的来问,这样也不耽误时间。” 白裙姑娘脸颊更是通红,但既然自己已经开口了,悬崖勒马,只得开口,但声音却如苍蝇般大小:“玄敏敏说,她皇姑给她做媒,而且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你拒绝不了?” 吴忧闻言点头承认,没有藏着掖着:“确实,青城山夫人确实给出个天下所有人都决绝不了的条件。” 白裙姑娘心中一惊,低着头喃喃道:“所以你答应了?” 吴忧被洛瑾这番小女子姿态给逗笑了,很难想象,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她还有如此一面,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轻声笑道:“就如今形式吴家与玄家的关系,我若是真的答应,那我干脆就打道回府,这般糊涂心思怎能去京城,这不是吴晨添乱吗。” 洛瑾闻言一喜,随后又冷声道:“那如果天下太平,你也没这么多破事,你就会答应喽?” 吴忧一手搭在白裙姑娘肩膀上,倒是豁达的点头,道:“这么诱人的条件,一个正房位而已,给就给了。” 洛瑾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把你的爪子给我撒开!” 这个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吴家少爷很识相的将手收回。 洛瑾显然是被气的不轻,连这美轮美奂的景色都不见了,跳下屋顶拎着长枪就离开了庭院。 日出东方,整个跃出云海,吴忧不知站立了多久,直到鹤周天的白衣身影在眼前闪过,吴忧转身微笑道:“我有些明白老前辈的一剑朝天阙了。” 鹤周天一脸不信,讶异道:“哦?” 吴忧转身望向云海,眯起那双很能让女子心动的丹凤眸子,笑意醉人道:“一剑递一剑,剑剑叠加,不去管什么剑招剑术,将剑意递加到无穷无尽,立志一剑杀不得人,便不出此剑。赌上一生修为,押注在这一剑上!照理来说,学剑嘛也应如此,要求那孤注一刀可杀天龙的气魄!” 前朝老剑仙不动声色,沉声道:“说得还算在理,可以你目前境界,如此耍剑不是找死?” 吴忧摇头道:“当然不是现在,等我过来大宗师后再说。” 鹤周天傲然冷笑道:“不是老夫瞧不起你小子,只要你一天是吴家少爷,就一天练不成这一剑。没了老夫,黄有德做你的护身符,吴晨就不会给你找其他高手做免死金牌?你有恃无恐,如何真正险中求境界?” 吴忧平静道:“只要这次能平安回阳城,我会自己行走江湖,去南海圣城或者齐边江湖。” 鹤周天冷哼一声:“还算有点志气,没浪费老夫费心费神的护你周全。” 吴忧一笑置之。 前朝老剑仙突然问道:“昨晚你小子静坐后差点走火入魔,咋回事?” 吴忧轻轻摇头,淡然道:“没事。” 白衣老人双手插袖,撇嘴不再追问。 鹤周天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剑阁,你是如何打算的?真要硬来,估计剑家丫头会提前出手,将你揍个半残把你拖回阳城。” 想到这里,吴忧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好说啊,原本打算是将青城山作为条件,看能不能换来那姑娘的倾斜心思,不过就目前来看,礼是送了,但人家不接,着实有些头疼啊。” 鹤周天冷笑道:“或许真可以如黄有德说的那样,用美色诱之,或许她一高兴,就不回剑阁跟着你了。” 吴家少爷略显尴尬一笑:“前辈,一个江湖庞然大物的势力和一个男人,要你选,你选哪个?” 鹤周天罕见笑眯眯道:“老夫两个都不选。” 吴忧无奈一叹。 曲小莲和林熙月也都醒来看景,玄敏敏跟在她们身后。不得不承认,三个女子一前一后走入庭院,当得闭月羞花四字美誉,女子漂亮到这个境界,似乎长不长脑子都没关系了,更何况天下当真有几个女子有眼前的这番赏心悦目的姿色?书上有记载女子军师,个个聪明绝顶,不输男子,但容貌评价可都不咋地,算不得好看。能被粉黛记载的女子,可个个都i是一等一的妙人,玄敏敏虽然在最后,但耐不住其天然的皇家气质,手腕的铃铛一走一个响亮,就算是身在尾巴,也最为惹眼。曲小莲就更不用说,一身青衣配合其容貌,当真可以算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实在太过清丽的气质,就像含苞欲放的青莲,当真让人怎样观赏都不够。 作为陵城林家的千金,林熙月这三人中最为开放的,不需如此谨慎含蓄,穿有样式腴美的织锦大袖,刺绣手工精美,踩着一双富有西域风情的透锦靴,单论容貌或许会与其他两人稍逊一些,但可挡不住林熙月胸口前那若隐若现的小荷才露尖尖角,纯真的诱惑,天下有哪几个男子能抵挡住如此诱惑?这对于男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加分项。 这次出京城,吴忧其实有意无意与林熙月谈及一些庙堂政治,兴许是出身官宦家族打小耳濡目染的缘故,她总能表露出来相当不俗的见解。 吴忧将一手搭在长剑上,一边感叹道:“前辈,天下风景不过如此了?” 曲小莲和林熙月结伴站在一起,望向璀璨天空,眼神迷离。 而她们身后,玄敏敏却看着吴忧出声。 情感这东西,你不点破还好说,但一旦这层脆弱的窗户纸被捅破后,就越发不可收拾。 鹤周天忍不住摇头道:“小子,还是收敛点好。江湖十大险恶,胭脂占山头啊。” 吴忧轻叹一声:“大江东流,拦不住的。” 鹤周天老脸动容,骂了一句泼皮无赖,随后跳下屋顶,离开庭院。 曲小莲最为积极的爬上屋顶,见到吴忧第一眼就是关切问道:“少爷,黄前辈说你昨夜走火入魔,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我?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青衣姑娘这么一开口,跟在她后头的两个姑娘双眸同样露出担心神色。 吴忧微笑摇头道:“无妨,或许还能因祸得福。” 林熙月歪着脑袋,不解道:“这怎么因祸得福,走火入魔不应该算武学大忌嘛?” 吴忧微笑道:“走火入魔只是个笼统说法,不是说所有的都一棍打死,江湖上也有在走火入魔中悟道进而突破境界的。” 林熙月恍然道:“原来如此。” 曲小莲还是放心不下,执意要给吴少爷把脉,曲家是练气世家,寻常体内的气机走势甚至比学医的还要敏感,只要稍微感受,就能知道体内是否正常。好在,曲小莲给吴家少爷把得脉全部都正常,她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在三人后头久久不出声的玄家公主脸上阴晴不定。 不知道为什么,看懂曲小莲的手搭在吴忧手腕上的那一瞬间,明明知道只是简单的把脉,她心中就觉得很不舒服,好像针线扎一样。或许是从小到大都恃宠而骄,含着大玄最为尊贵的金钥匙出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说身为玄家公主,城府心思什么的都比寻常女子,甚至很有江湖姑娘都要深,但此事得她还是个情窦初开得二八姑娘,感情事情,她自己都捉摸不透。 吴忧似乎注意到了玄敏敏得异常,笑着朝她喊道:“公主殿下,今日难得起这么大早啊。” 听着这熟悉的调侃声,玄敏敏嘴巴嘟嘟,冷哼道:“登徒子,你不说话能死!” 吴忧顺势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本少爷在自家镖局里,还要看你的脸色?” 玄家公主冷笑道:“吴家小子,你好大的胆子,天下之地莫过于王土,这话你没过吗?!” 吴忧淡淡一笑,玩笑道:“那公主殿下,要这么责罚本少爷呢?” 玄家公主眯着好看的眸子,冷声道:“滚滚滚,靠边去,别扰了本公主观景色的雅兴!” 吴忧咧嘴一笑,也不说什么。 林熙月眨眨眼,不明白其中渊源。 懂得其中玄妙的青衣姑娘只是稍稍显得落寞,在一旁不说话。 年轻白衣上前一步,一手搭在青衣姑娘的下巴,微微用力抬起,注视这张美不胜收的容颜,年轻白衣轻轻一笑道:“曲姐姐,这番好景不看,着实有些浪费了。” 青衣姑娘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就有镖师来报。、 “少爷,府前有人点名道姓找您。” “本少爷没空!” “少爷!那姑娘说是从道观上下来的,执意要见您!” “……”? 第一百七十四 与你打个赌 一座昏暗大殿,尽管烛台上的蜡烛之火已倾尽了所有的力气来点亮这座殿堂,但周围的黑色依旧如凶恶的野兽,那跳跃的火光从远处看反而像野兽张开嘴露出的獠牙,狰狞无比。 大殿内唯一一座王位前上站着一男子,男子面朝王座,只在黯淡的火光下露出一条绣青蟒长袍的背影。 背影之后,大殿中央处,跪着个人影。 “情况如何?”背绣青蟒长袍的男子开口,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如湖泊上惊起的层层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隐隐火光中,跪着的人影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模糊脸上的珠水倒能很得清晰,他咽了口口水,断断续续的回道:“殿……殿……殿下,皇子皇子丢了……” “哦?丢了?”青蟒长袍男子鬼魅的轻笑一声,在昏暗的火光下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与蜀州黑衣男子有三四分像的脸,抚了抚着两鬓垂下的长发,他开口轻声问:“说说看,那么大的活人,在哪丢的?” “回……回殿下……在……在大玄内西南凉州方向山道上……上的一小……小酒馆里被殿下给跑掉的。据探子来报,是被个江湖人给劫走的,或许与殿下”跪着的身影颤抖的回道,仿佛他身前站的不是人,而是只吃人的猛兽,一只随时都会将他一口吞下的猛兽。 青蟒长袍男子又笑了一声,转过身,在快熄灭的火光下伸出一如同女子白皙的手。嫩滑的手顺着座上扶手刻的龙型模样图案往上走,他又问:“孙大人,你说,一个人如果一天吃同一种菜,看同一种风景,睡同一张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否会腻?” “臣……臣……臣不知……”那名姓张的大人身体已抖得不成样,脸上豆大的汗水滴在这能将他脸倒映的清清楚楚的地面。 “不,不,你知道。”将王座上的手收回,青蟒长袍男子搓搓手,顺着王座下的台阶向下走。 脚踩地面的声音在张大人内心回荡着,每响一下,他的心就紧张一分,恍恍惚惚间只听青蟒长袍男子的脚步声与开口声融合,响彻这大殿里。 “我认为能影响天下的莫不过两种。一是至尊王权,二是圣贤之名。既然我家皇弟选择了第三条路,那便不用再管了。” 话音落地,青蟒长袍男子站在跪着张大人的身前,他蹲下身子,在张大人耳畔处轻声道:“张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之后怎么做。” “臣……臣知道。” 听到耳边渐渐远处的脚步声,张大人如释负重的吐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子,用宽大的衣袖擦去额头上遗留的汗水。抚汗之时,他看了一眼那数百台阶上那至尊王座。 下一秒,大风忽起,如千军万马杀进这大开殿门。眨眼工夫,殿内仅存的火光被风吹灭,只留下许许白烟。周围回归漆黑,张大人连忙往殿外走。 心中盘算着明天该吃哪种菜,看哪种风景,睡哪张床时,一柄飞剑悄无声息从他喉咙穿过,他眼珠都快掉下来的脑袋落地,留下一声轻响,下一秒,鲜血飞逝,再下一秒,躲藏已久的宫女从漆黑处走出,眼里带着嫌弃与怨恨的将那张大人的尸首收拾干净。 待尸首收拾干净后,她从容的从大殿里退去,关上门的那刻,她那如殿内同色的眼珠淡淡扫了一眼那至尊王座。 那在外人看来象征人上之人的宝座,实则是染了无数鲜血与数不尽的白骨堆积而成。关上门,叹一声,看着那快升起的太阳,初升的骄阳缠绕在鲜红的早霞下,她只希望血雨晚点到来。 …… 大玄死敌,齐国国都。 齐字刻在中央,这一面面战旗飘荡在半空中,发出阵阵不小的声音。这富丽堂皇,人山人海的皇都前,是一片纵横相间,华丽无比的宫殿。据说当年齐边开国君王信仰纵横一派,连这宫殿都设计成如此模样。 俯看这群宫殿,错综复杂之间是一座座小亭子连接。一横一竖,看的也是让人眼花。不过好在齐边君王也是个有雅趣之人,每座小亭子里的设计都是不同。有放一地溪流,细听流水声的。也有立几棵槐树与花团,只供欣赏的。 许多亭子里的一座,也是当代齐林君王最喜的一座亭子里有三个人影。身披黄袍者,自是当今齐边王,黄天满。另一人,是跟随他左右的,叫做聋哑人。最后一人,大家都很熟悉,是前不久才从逐鹿城回来的齐边镇国公。 三者的区别不是衣裳,也不是地位,而是在于,一人是坐的,一人是站的,一人是跪的。 良哑巴站在黄天满的身旁,弯腰用手扇了扇这刚烧开的茶水。待觉得可喝时,对一旁微眯双目的齐边王啊了一声。这身穿黄袍,却散发一股江湖气的君王睁开了眼。扫了一眼跪地的齐边镇国公,眉宇间闪过一丝冷意,黄天满淡淡的说道:“镇国公这是何意,今天让你是来喝茶,不是跪地数地瓜的。” “陛下,老臣有罪。”汗流浃背,这没有往日荣光的镇国公跪在地上,不喜不悲的回道。 喝了口茶,这只在齐边产的双叶茶,堪称中州双绝。浓浓的茶香在嘴里回味,黄天满回道:“哦?镇国公大人素来安分守己,说说看,你是睡了孤的哪个妃子还是盗了孤的哪块兵符了,要跪地与孤请罪。” “陛下别戏弄老臣了,所有罪都由老臣扛下。请陛下看在老臣这么多年做牛做马的份上,放府上人一条性命。”齐边镇国公闭上眼,在这比自己小一轮的国君面前,刻了三个响头。 黄天满纳闷了,看了一眼身旁的良哑巴。他轻声问你知不知镇国公犯了什么罪。良哑巴很认真的想了一下,随后啊啊啊啊了几声,黄天满不明白他的意思。良哑巴又啊啊啊几声,黄天满明白了。 他是个哑巴,不能问他。 风,吹过这皇城里最为偏僻的一处小亭子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四面墙和一普通的小亭子。真要说这里有什么与别处亭子不同的地方,也只有这四面墙的墙角,都摆着许多小石头,小石头上都刻着字,细看,这都是人的名字。 “既然镇国公大人自认面子大,不肯说。那孤就来与你说说,国公大人,到底犯了何许罪也。”黄天满开口,话音如山,一字一字落地,这方面不过百步的小亭子里,如同一座大山般压来。 “罪一,谋杀皇子,按律当斩。” 黄天满淡淡的声音落在镇国公肩膀上,一字如一山,压得镇国公喘不过气来。他跪地的地板已经出现了裂痕,这座小亭子仿佛承载了当代君王所有的怒火。 “罪二,意图莫逆,该诛你九族。” 第二句话音落下,镇国公的身体已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腿下地板龟裂,塌陷。 “罪三,私交他国皇子,乱拉阵营,陷我齐边于不利局面。镇国公啊镇国公,你当真是老的糊涂。你说说,这三罪里哪一条是不能诛你九族,灭你满门的。孤不去找你,你倒好,恬不知耻的来与孤请罪!”身上皇气纵横而起,这身披齐边黄袍国君用举国上下的之力,压死了这跪地的镇国公。 镇国公想要说话,但他一张口,便是无穷的皇气压在他身上。这是举国之力,不是他一介武夫能比拟的力量。终于,当镇国公最后一分力用尽时,这年过半百的成溪高手,晕死在了这小亭子下。浑身气息溃散,只留一口浊气。 黄天满很嫌弃的瞥了一眼,随后喝了口茶。他注意到了哑巴异样神色。他笑了笑,问:“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没有杀他。” 良哑巴啊啊几声,黄天满哈哈一笑,“我欠上代国君一个人情,你也知道,江湖人士最讲情义了。说不杀他后人,就是不杀。就算这国家都被赔没了,也不杀。” 良哑巴点点头,又啊啊啊了声。 “你是问我为什么不杀他,却还要废了他?”黄天满嗯了一下,搓搓下巴,淡淡道:“我答应的是不杀。既然这人起了谋反的心思,总不能不给他点教训。” 良哑巴好像笑了一下,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张如瓷娃娃的脸,脸蛋脸庞抹上了点点胭脂红,这怪人又在小亭子下啊啊啊啊了几声。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黄满天不高兴了,扫兴的看了一眼这如死人般的镇国公,他淡淡一笑,“他的儿子无能,我总不能让他亲手打下的江山毁在他后人的手里。这才是不讲情义。” 良哑巴翻了白眼,啊啊啊啊啊啊几声。 黄满天嘿嘿一笑,“我替他守了百年的江山,就只做几天的君王,你就说我过分。那哪些杀父弑君的,你怎么不去说说。” 说到这里,良哑巴不回话了,黄天满也意识到什么。摸了摸后脑勺,他冷冷一笑,“忘了,我就是弑君来着的。不过,这次还得好好感谢感谢这沈府的少府主,替我省下了大麻烦。楚天那厮也不是个东西,表面称兄道弟的,背地里却与别的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良哑巴摇摇头,走到齐边镇国公身旁,朝起身的黄天满啊啊几声。走了几步的黄天满回头,淡淡的道:“随便找出地方就丢了,这里是皇宫,死不了的。” 良哑巴目送黄天满的背影,又急促的啊啊啊几声。黄天满不耐烦停住脚,回头道:“我不是去杀人,只是去看看我亲爱的夫人。你说这女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尤物,都这么多年了,就是玩不腻。想来这上代国君也是有福气,不说了不说了,耐不住寂寞了。” 摆摆手,这黄天满一脚踏空,乘着龙气,走向了后宫之处。良哑巴叹了口气,将镇国公一齐拖起,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就这么丢在地上。拍了拍手,他一步一步的消失在这幽森的走廊。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住了脚。外头,树影婆娑,里头,传来男欢女爱销魂的声音。他看了看天,心想刚刚黄满天刚刚是不是提到沈府二字了。他想现在就破门去问问黄满天,不过听这动静,他现在似乎不方便。又重重一叹,他不明白,黄满天怎么会对女人有兴趣。 风,拂过他圆圆的脸蛋,他在夕阳下,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古怪的脸蛋露出痴迷的笑容,这世间上,唯有少女那干干净净的尸体,才是最美的。 想了一下,他决定还是下次找黄满天问个清楚。嗓子里一片疼痛,这良哑巴朝嘴里扣了扣,一节已腐化多时的手指被他从嘴里扣了出来。舔了舔这美味,良哑巴哼起了戏曲,消失在了皇宫内。 …… 大玄蜀州,吴家镖局门前。 原本说好两人一同进镖局的,不知怎么等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吴家镖局,站在镖局门口,黑衣男子突然改了主意,赖在门口不肯进入镖局一步。 道家姑娘一见黑衣男子这泼皮无赖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威胁道:“小元子,你这是搞什么,不是说好一起去看看吴家少爷?不然你一路上吃我的,用我的,该怎么算?” 黑衣男子摇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进去。你要是进去,我就立马逃跑,至于你的银子,想都不要想!” 道家姑娘满头雾水,不解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本姑娘?” 黑衣男子想了想,点头道:“对,没错!就是威胁你!” 道家姑娘冷哼一声,摆摆手无所谓道:“行啊,你想走就走,本姑娘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几两银子还是全然不在乎的,你要走便走好了。” 黑衣男子这下犯了难,站在吴家镖局,看着进进出出的镖师们,试探问道:“你铁了心要去见吴家少爷?” 道家姑娘白了他一眼,撇嘴道:“废话,本姑娘可是垮了三山五城才到的凉州,眼下好不容易能见到,岂能这么容易退缩?不是,你到底在怕什么?难不成吴少爷是猛兽,能将你一口吃了?” 黑衣男子摇头道:“男人的直觉,总觉得今日我要是跨入吴家镖局一步,必然会招血光之灾。” 就好像是被别人抢了生意一样,从小就会装模作样掐指一算的道家姑娘,又白了他一眼,嫌弃道:“小元子,本姑娘可是正统道家来的,算命你能算的过我吗?本姑娘保你进镖局一点事情都没有。” 仿佛是中套了一般,黑衣男子咧嘴一笑道:“那好,我们来打个赌。” 一听到打赌,道家姑娘眸子里都散发光芒,点头道:“赌什么?” 黑衣男子狡黠道:“这样,我跟你进吴家镖局可以,但如果我要是在里头受伤,不管吴家少爷长得多么好看,你一辈子都不能嫁给他,反之,要是我没受伤,接下来不管你到哪里,饭钱都由我来出。” 道家姑娘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很鄙夷道:“你这赌的都是什么啊,本姑娘的终身幸福你就用简单几顿饭钱给对付了?” 黑衣男子淡淡一笑,笑得如同一只狐狸一般:“你是正统道家出身,虽说算不了国家气运,但寻常的横祸总能算出来?这么没底气,将来还怎么继承道观?” 仿佛道观就是一个炸药桶,谁来只要轻轻一点能爆炸,道家姑娘想都没想,点头道:“好,本姑娘就跟你赌了!” 黑衣男子得逞一笑,一改原先誓死不踏进吴家镖局的态度,这下算是强拉硬拽着道家姑娘入内。 道家姑娘赶紧甩开他的手,嫌弃道:“你猴急什么,镖局里传话的伙计不还没来吗?吴少爷也不一定要见我们!” 黑衣男子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哦,一激动给忘了。” 说巧不巧,就在两人对话完毕之时,原先给两人传话的伙计从里头一路跑来,看得出是一位年轻镖师,奔跑不见一点喘息声音,他道:“两位,里面请,少爷已经在中庭等待了。” 道家姑娘开心的一蹦三尺高,随后跟伙计道一声谢,随后拉着黑衣男子进了镖局。 她不知,或许就是今天这个赌注,却改变了她原本的外来走向。 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两人踏入镖局的那一刻,原本还对着被吴少爷几乎是强塞给自己石头发呆的剑袍姑娘突然眉头一皱,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将石头塞入怀中,握起放在一旁的长剑,猛然跳起。 剑意纵横,她站在领路伙计面前,面前黑衣男子与道家姑娘。 不明所以的道家姑娘疑惑问道:“姑娘你是?” 身着剑袍的少女二话不说,拔剑就朝黑衣男子斩去。 黑衣男子也似乎是早有准备,身体灵活一闪。 两人就这么很有默契的在镖局里打斗起来。 只剩下道家姑娘一人凌乱当场。 这才意识到自己掉入黑衣男子设下的陷阱,懊恼的同时,还是不明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七十五 下山 龙虎山十八道亭,以三虚莲花峰上太虚宫最高,翘檐被唤作大庚角,因悬挂一柄曾属仙人道家长者的佩剑而名动天下,此时身穿与龙虎道袍迥异的年轻道士,坐在道家仙长佩剑附近,脚下是一架长梯,容颜清逸的道士蹲坐在长剑下,手中拿着与仙剑模样无异处,只是用木头做的长剑愣愣出神,赫然是龙虎山天师府的上用剑天赋颇高的三清道士。 张目望去,云雾翻滚,风起卷涛,龙虎三十六峰宛如海上仙岛,心旷神怡,一片琉璃之地,耳畔是山上晨钟悠扬,三清道士一时间有些出神。 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在龙虎山腰上的宫殿居住,整个龙虎山都跟着忧心忡忡起来,生怕惹得太子殿下一个不高兴,就给整个龙虎山掀个天翻地覆,至于不管是三小真人的红薯地,还是山顶上黄姓师兄的土豆田,这些细枝末节,三清道士从不上心,不怕遭受师兄的谩骂。想到这里,三清道士略微失神,龙虎与武当虽然都是道庭,修的都是道教,但现在看来着实是不同,简直是与人无争与世无争过了头,偶有争执,尽是一些让三清道士不屑理睬的鸡毛蒜皮,对此,三清道士也懒得去点评些什么,反正也有爱凑热闹的师兄师弟去争个面红耳赤,只是歪头瞥了眼道家仙人佩剑,剑名无法考证,道统典籍中并无记载,只有一些街谈巷说遗闻佚事私下给这柄仙剑取了一些类似“云端”“清霄”的名头,听上去极有气势,三清道士当然不会信以真,但这把仙人佩剑原本并无剑鞘确有其事,曾言“唯有天地,方可做此剑剑衣”,剑衣,即剑鞘,三清小道士看着手中木头长剑发呆,实在哭笑不得,不知那个姑娘在雕刻这宝剑时候,是偷懒还是照着这名气比作用大的多了长剑刻的。 前段时间跟姓黄的师兄问起,那家伙扭扭捏捏说出真相,三清道士才知道是这姓黄的师兄年幼时候给掌教头顶来了一泡尿,至于缘由,黄姓师兄是打死都不肯说了。 天师府里,不说一件仙家道人留下的仙兵了,就是其平常用的碗筷,早就被藏于大殿供奉起来,层层符箓加持,里外三层符纸贴起来,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靠近,可这把剑就是奇怪,掌教每月都会有几日,将这把剑放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龙虎山,规矩也太多了。 三清道士坐在高台上,低头看去,在山上颇有威严的三小真人正起手打拳,这位在修道还算年轻的真人一人在山腰间悠哉出拳,说来好笑,起初三小真人只是闲来无事,打打拳来给自己喂精神,但久而久之,还真的被其在拳道中咂摸出古韵高风,不仅如此,这打拳还越发上瘾,每日晨钟暮鼓两次都来到大殿前练习,雷打不动。三小真人这套拳啊,起势平淡,纯任自然,总体而言,拳架是大圈套小圈,大圆换小圆,犹如春蚕抽丝连绵不断。 三清道士从未见识过这套拳法,后来与他提起才知道是自己在殿前悟道有所感悟,延伸出来的一套拳法,三清道士虽自小习剑,但饱读诗书,世上最难的工巧之书都能啃得下去,自然识货,此拳意绵里蓄千钧,笼天罩地,形体自然,一来一回,只觉得水到渠成,没有一点拖地带水,不说实战效果如何,贵在立意超然,三清道士看的出神,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滋生。 这样下去,岂不是真能四两拨千斤? 这是何等的可怕?! 广场上,打完一套拳法的年轻真人做结束手势,风姿翩翩,气质倒也称得上出尘二字。 一位驻足观赏已久的年轻小道士上前与三小真人讨教,说着说着就称赞这拳练久了定可以道家心法贯通圆滑自然而一骑绝尘于同辈,三小真人听着不得意不脸红,喜开颜笑着摆手说哪里哪里,年轻小道士忧心忡忡说这套拳若是山上人人可学,难保不会被山下闲杂外人偷学去啊。掌教摇头笑道不碍事,这套拳法胜在养生养神,多一人学去,龙虎就多一分功德。年轻小道士笑了笑,便不再杞人忧天,三小真人有这份胸襟气度,那武当山就一百年都比不了! 三小真人见三清道士手里握着木头宝剑走下梯子,跑过去跟他一道行走,师兄弟两人一同下山,路过的道人们纷纷停留下来问好,三小真人每次都会笑着回应,三清小道士也是偶尔淡淡抬头轻点一下,两人的态度天差地别,自然在弟子们心中地位,浑然不同。但三清小道士从来都不去理会这些,将驴子脖子上悬上了木头拔剑,摇摇晃晃,十分滑稽。 三小真人看着自己的师弟,越发的满意,便笑道:“我刚刚在打拳时,感到古剑与你一丝共鸣,相信不用多久你的剑道就能真正拿出去做文章,到时候再跟掌教说一说,将殿前的古剑赠与你,也算是龙虎山争光。” 三清道士不喜反怒,摇头道:“什么道家仙兵,都是身为之物,剑道不成熟,就算给我绝世神兵,都不如人家一柄折柳桃花剑。” 三小真人不以为意道:“拧巴矫情,我都不怕被掌教给训斥,你就这般杞人忧天?罢了罢了,不要也好,我也懒得去费一些口舌。” 三清道士咧嘴一笑道:“师兄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山上山下人恐怕都知道我拧巴了。” 三小真人感慨道:“日子过得真快啊,太子殿下也有回去了,这一走啊,不知道何时才能在山上,我也要去闭关了,最新心神感悟好像上了一个台阶,争取一个月出关,不然吴家少爷登临龙虎,我可就见不到喽。” 三清道士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由衷慨然道:“闭关好啊,古人都说闭关则成仙,多多闭关,早就给龙虎再出个陆地活神仙,快活一生。” 三小真人嘀咕道:“什么陆地活神仙,不都是道家整出来糊弄山下人的,神仙就是神仙,没成仙之前沾沾天上仙气就能成仙了?哪有那么简单。唉,不去说了,再多说你又要不高兴,倒是你啊,要不这次就跟着太子殿下下山得了,还非得等什么吴家少爷,到时候你又嘴皮子笨,两边都得罪了,有你好果子吃!不过嘛,作为剑修,你能选择吴家少爷,这点我倒是不意外的。算啦算啦,你的路,为兄就不插手了,开心就好,反正龙虎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的,就跟黄师兄一样,心在龙虎就好,在不在山上,无所谓。” 三清道士约莫是为尊者讳,即便心中对道家有些东西不满意,但三小真人的此举颇有异议,仍是脸色平淡,不置可否。 三小真人带着三清道士来到太子殿下居住的大殿外,屋外富贵气异常汹涌,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可能生来就是大富大贵,连只是住了一个月的地方,气息都如此浓郁,若再给他住个半年光阴,岂不是真就成气运之地了?年轻真人叹气再叹气,看着原先叫什么牌匾的他不知道,只晓得那日太子殿下喝了个大醉,兴致勃勃命人拿出笔墨,觉得大殿原先牌匾不够气派,又叫道士拿来备用的新牌匾,洋洋洒洒写下太子殿三个大字。对于太子殿下跟她之间的恩怨情仇,他一个外人,总觉得雾里看花,若说太子殿下不在乎她,三小真人打死都不信,为了那有些事上傲气到不可理喻的婢女,殿下吃瘪的次数不在少数,山下的女子是老母啊。三小真人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这太平公主,活得实在不算太平。” 三清道士站在菜园外,看着唉声叹气的年轻的三小真人,问道:“别光着急教训我,你不下山走走?” 三小真人无奈道:“不敢。” 三清道士平淡道:“都敢叫嚣的掌教将道家仙兵送于我,就不敢去山下看看?” 三小真人默不作声,一如既往的胆小退缩。 三清道士冷笑道:“师兄啊,不是做师弟的逾越,我下山是因为跟老掌教的约定,那你这是为了啥?为了龙虎山的气运?还是荣辱兴衰?” 三小真人摇头道:“不是啊。” 三清道士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这届武当山顶三教辩论,你去还是不去?” 三小真人低头掐指,道:“容小道算上一算。” 三清道士讥笑道:“算什么算,反正怎么算都是不下山,何必自欺欺人。” 脾气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年轻真人轻声道:“放你的屁!” 三清道士大笑而去。 …… 刚从龙虎山顶下来的赤袍太子,一脸纳闷,也不知自家婢女这几日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好像是故意躲着自己似的,太子殿下望着一碧如洗的天发呆,难不成她在龙虎山呆久了,真的沾了所谓的仙知之法?能预知自己要带她下山? 太子殿下还是准备去一问究竟,毕竟此行下山,短时间内是不会再上山了。 龙虎山立场特殊,就算是身为太子殿下的他,也不能保证,下一次上山是何表情与气势。 走在婢女休息的简单屋子前,大门不出意外的紧锁,太子殿下摆摆手让隐隐跟随的五百弓弩精兵撤退,一阵有序的脚本声响起,随后这个山间小屋前,真的就只剩下两人。 太子殿下等了一下,轻轻扣了扣门。 里头没有任何响应。 太子殿下苦涩一笑,只得开口道:“齐雨,本宫要下山了,你跟不跟本宫走?” 里头还是没有什么声音传出。 太子殿下轻轻吸上一气,又缓缓吐出,随后又道:“你若是不走,也吱一声啊,本宫要走了,不下山送个别?” 屋子里头,还是如初一般的静寂。 太子殿下没了耐心,他好凶,不耐烦的嚷嚷道:“齐雨你再不开门,本宫就把你这屋子拆了,把你衣服都是烧了,把你人给绑到太子府去!” 身前的紧锁的大门终于是响起一声嘎吱声,一个脑袋探出头来,是个美丽出尘的女子。 她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原本严肃的表情,一时间烟消云散。 她轻声问道:“真要走了?” 他轻轻点头。 她又轻轻问道:“此行下山,短时间不能上山?” 他风轻云淡的嗯了一声。 她又问:“所以你刚刚是来跟我道别的?” 他一愣,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展颜一笑,最后一问:“你要我跟你走,是不是?”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不知为何,喜笑颜开,扭头进屋,甩下一句,等我收拾东西。 这一日,先前浩浩荡荡带着五百人上山的太子殿下,今日又大张旗鼓的带着五百零一人下山。 五百匹快马在官道上奔驰,震耳欲聋,如雷落地。 站在山顶上的三小真人见此壮观景象,重重叹了一口气。 “地凤对地蟒,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啊,老师啊,两边我都不希望出事,这个世界上,到底也没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啊?” 他轻叹一声。 “不问了,问你也是白问。” 他下山去了。 …… 凉州阳城,骄阳当空,飞沙走石。 这一日沙暴骤起,堪称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城头望去,便是满目尘土暴虐,透着股边塞独有的荒凉。但这等乱象,仍有两人骑马出城,守城士兵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正是暂时担任吴家家主的吴妙儿与现任家主洛尘。想当初,边塞守城的将军之后亲自登门都不见两人有丝毫波澜,今日到底是来的何许人也,竟然能惊动这两家家主人物顶着风沙亲自出城迎接? 阳城好久没有刮起风沙了,吴妙儿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还好身边有洛尘护道而行,不然指定今日得吃点沙子下肚,不过这倒无妨,毕竟是自家弟弟未来的弟媳妇,这做姐姐的,也算是卖了个人情给人家。 骑在马上,看着外头美景,吴妙儿不知为何,感觉呆在阳城已经有了百年之久,感慨道:“江湖,真大啊。” 洛尘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 吴妙儿瘪瘪嘴角,不爽道:“洛伯伯这是什么意思?妙儿只是在感叹时光匆匆罢了。难怪吴晨会讨厌家主位置,只有真正坐到这个椅子上,才知道所有的身不由己啊。现在的我啊,恨不得立马快马飞奔逃离阳城,这样就跟身后屁事一拍两散。” 洛尘哈哈大笑道:“现在才反应过来,晚喽!” 吴妙儿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唉声叹气道:“晚就晚了,上了贼船就不抱怨了。只是这妮子胆子也是够大的,一人从旱天城奔来,分家主心眼也是大的很,就这么放心自家闺女。” 洛尘淡笑道:“你当年出江湖,吴晨不是照样放心的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一提到这事情吴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气愤道:“您就别提吴晨了,说好放手让我独自闯荡江湖的,结果还是派了一帮府里高手暗中跟随!这哪里叫闯江湖嘛,明明就跟在阳城逛街没什么区别。” 洛尘摇头认真道:“就算是这样,你还有几次险些身死,若不是吴晨大哥留个心眼,估计……罢了不说了。” 吴妙儿闻言目光复杂,确实是如洛尘这般所说,如果没有吴晨派的这般高手,她在江湖中活得属实没有在阳城这般肆无忌惮,身后的一切也能放心的交给他人,不过也就是这般骄傲自大,以为身后有人就天衣无缝,结果还是几次身临险境。不过值得提上一嘴的是,那几次凶险经历,她都是一个人挺过来的,不然今日面对如此繁重的家事,如若没有江湖经历,断然是没有如今这般游刃有余的。 洛尘望着远处越来越靠近的身影,轻笑道:“也许啊,这姑娘身后,也有数不清的高手在暗自保护呢。” 吴妙儿听后一愣,随后苦笑道:“天下老爹都一个样!” 洛尘耸了耸肩膀,自嘲道:“哈哈,那我可就不一样,洛瑾上次出门,我可是一人都没有派出。” 吴妙儿摆摆手,嫌弃道:“是啊,洛伯伯不一样,人家都是派人去,你可是亲自护送自家宝贝闺女。” 洛尘嗯一声,满不在意道:“就一个女人嘛,夫人舍得,我可放不下心。” 两人说话之余,从远处的旱天城分家的长女吴长林已经离两人越来越近,待彻底走近,才发现城门口居然有两位家主在迎接,心中顿然感觉受宠若惊,连忙拍马上前,倒也不输气魄,双手抱拳道:“吴长林见过吴家主,洛家主。” 洛尘嗯一声,微笑道:“分家姑娘,长得可是俊俏,难怪忧儿会书写书信来告诉他姐姐。” 吴长林眨眨眼睛,没想到吴忧说的惊喜居然是这个。 吴妙儿见到吴长林,很是满意,微笑道:“走,随我们入城,府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哦,对了,别叫我家主,叫我妙儿姐就好了。家主家主的,都快把我喊老了。” 吴长林甜甜一笑,妮子生的自然是极好看的,也是不拘谨,笑嘻嘻道:“好,全听妙儿姐的。” 第一百六十六 什么仇什么怨 蜀州吴家镖局。 道家姑娘和领路伙计已经悄然退到了一旁,领路伙计虽然也不知突然提剑杀来的女子是何身份,但还是清晰记得那日这姑娘是被玄家公主带来的,能被公主看上的剑客,实力断然不容小觑,只是眼下这突发状况,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更为吃惊的还是一旁道家姑娘,她脑瓜子还是嗡嗡的,满脑子不知黑衣男子是否能在剑袍姑娘的剑下活命,而是这个家伙居然敢算计自己! 若不是身在吴家镖局,人生地不熟,不然肯定要喊上几句打的漂亮! 身份不明的剑袍姑娘从云端边踏步而来,手中长剑剑意贯通,出说雷霆果断,就算是外行人都能感受到此剑不凡,道家姑娘就算再不识货,也感受得到那一剑绝非花哨架子。但黑衣男子的反应也是出乎姑娘的意料,仿佛知道少女会杀来一般,早在少女出剑之前,就已然往后退去,随后一个后空翻躲掉致命一剑,黑袍翻飞,腰中的长刀也是顷刻间抽出,势如破竹穿过剑袍女子使出的剑气,但剑袍姑娘又是紧跟两道剑气,逼得黑衣男子一推再推。 清风化三剑。 这是剑阁独特的剑招。 以空中微风作为媒介,一剑衣划能生三,这个三,指的是量数,而不是单单只有三道剑气。 不过考虑到吴家镖局的建筑,剑袍少女也是刻意收了手。 剑袍少女一击命中,手中长剑依旧剑意燃烧,不退反进,与那握刀的黑衣男子不离五步,杀人何必十步行? 黑衣男子被一剑划破了衣角,心有余悸之间,也是没有过多思考,而是一刀斩出,与已经杀到自己跟前的长剑对峙,又是一长串刺眼火花! 这一刀,是在圣山上劈瀑布劈出来的。 但无疑剑阁出来的弟子对战经验十分丰富,黑衣男子一刀劈下,剑袍少女已然圆滑收剑,轨迹漂亮至极,出力刚猛却蓄力有余。 蓄力是为下一剑,作为剑阁当代冠首,不仅仅是剑道天赋高,修为深就能拿到的,剑阁弟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放在特定的地方,手握木剑厮杀,只要衣服被划破者,便是出局。剑袍少女自己都说不来,或许命中注定要练剑,从小便是钟情于与走剑异曲同工的滚刀那种杀伐冷冽的酣畅淋漓! 剑袍少女握住手中长剑,毫不凝滞,以惊虹贯日之势直刺而去,这分明是山中剑阁的《惊鸿剑法》中最决绝霸道的刺鸿!刺鸿一剑出千里,气势雄壮,剑尖上肉眼可见的剑意缠绕,黑袍男子仿佛丝毫没有感到剑招带来的危险,一招闪过,不撤回力道,而是将力道翻转,一刺而去,绝不回旋! 刀剑相碰,无非是一横一竖。 刺鸿一剑功成。 长刀置之死地于后生。 黑衣男子单手再变双手。 手中力道再上一层楼,意图用力道压制眼前的看起来瘦弱无比的剑袍少女。 隐隐有被压下去的势头,剑袍少女双眸处变不惊,以一招剑舞蝶式轻松化解,其中原理与武当太极的四两拨千斤差不多,只是将其凶猛刀意化作流水,剑意起到引导作用,最后三气化一,彻底消化殆尽。 黑衣男子大惊失色。 剑袍少女微微一笑,腰间一弯,说中长剑一扫,就要取下黑衣男子性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黑衣男子终于是缓过神来,使出全力后退。 一瞬一剑挥出,六声破雷声响起。 招招致命。 黑衣男子刚落在地上,来不及反应,又是接连后退数十步,才躲过女子杀招。 剑袍女子似乎不打算停手,一剑破雷之后,蓄力半息时间,又是一招叠雷三千使出,叠雷与之间破雷不同,破雷是以力蛮横破甲,叠雷招如其名,一剑更比一剑强,最后将先前余力都凝聚在最后一剑,练至大成,一剑可瞬间劈山! 黑衣男子踉跄而退。 接下来剑袍女子共计一十六剑,一气呵成。 每一剑皆是数十年浸淫剑道的心血精华所在! 当剑袍女子终于后撤时,虽说黑衣男子并未完全落败迹象,却再毫无气焰可言。 江湖人比武最注重气势,现在的黑衣男子气势全无,败局只是迟早得事情,不过剑袍少女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收手,就不知她跟黑衣男子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出手狠辣,要不是在身在别家,出手有所制约,或许在剑阁上比武,黑衣男子现在已然落败。 道家姑娘看的是心惊胆战,黑衣男子的实力一路上她也是知道一些的,以为这放在江湖上已经可以算的上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还小的姑娘出招居然如此狠辣,剑意通透不说,每招每式的挥舞,都是炉火纯青,修为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凭借道家姑娘这三脚猫功夫,是看不出其中什么门道来。 黑衣男子手握长刀,脸上露出狰狞笑容,“剑玲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说出招就出招,一点都不念及旧情啊。” 道家姑娘听闻一愣。 剑袍少女则是平淡道:“我爹说了,你跟你师傅都是江湖败类,看到不要留情,能取性命就取性命,狠不下心,把你武功废了,丢在江湖中,更是折磨。” 黑衣男子啧啧道:“真想剑阁的作风啊,只不过骂我可以,当我师傅你骂不得。” 剑袍少女摇头轻声道:“无妨,今日说什么都要将你性命取下。” 黑衣男子同样摆头,自信道:“放心,今天我的性命你取不下。” 剑袍少女似乎露出一丝冷笑:“我想取你性命,这吴家镖局里,能阻拦的不超过两个指头。” 黑衣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道家姑娘信以为真,在旁嚷声问道:“小元子,你要死了吗?那我们刚刚打的赌可不算数了啊!” 黑衣男子又是一叹,喃喃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啊。” 涟漪未平,涟漪再起。 原本气息停歇的剑袍少女,又是悄无声息的一剑刺出,这一剑相比之前显得很是平淡,但深入剑道者才能知道这一剑有多么的防不胜防,几乎是反应不过来的速度。 原来刚刚剑袍少女之所以愿意跟黑衣男子说话,居然是为了这一下的雷霆一击! 黑衣男子显然能在剑阁少女耍嘴皮子,身上多少还是藏着本事的,剑尖都快顶在喉咙处,他只是不慌不忙的伸出一手,捻住只离自己咽喉一步的长剑,他终于是动容道:“喂,我们好歹算是认识,至于出手这么狠骂?” 少女冷笑一声,身影鬼魅退后,脚跟一点滴,立马前冲,竟然直接与在旁看戏的道家姑娘擦肩而过,这下学聪明了,不用剑招去破,而是两根手指分别点中黑衣男子手中长刀和胸前,然后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将黑衣男子一脚轰出百步远,道家姑娘与领路伙计清晰可见被一脚踏胸的黑衣男子倒在地上,喷出一口浓郁血水。道家姑娘于心不忍,刚要上前,一柄长剑顷刻间在眼前划过,直直插在眼前。 道家姑娘老实不动弹了。 少女面无表情淡淡一笑,随后不急不忙的朝黑衣男子走去,心念一动,袖袍一甩,本拦在道家姑娘身前长剑仿佛有灵性一般,从墙壁上缝隙飞回手心。 持剑要去斩下黑衣男子的脑袋。 黑衣男子此刻也是晃过神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手中长刀始终握住,但已经是穷弩之末了。 好像是面瘫的剑袍少女终于是主动开了口:“既然是父亲开的口就没有错,我先取了你的命,再去找你师傅。” 面无血色的黑衣男子面色狰狞,如同受伤马上要拼死一搏的野兽,眯眼不作声。 剑袍少女呀了一声,恍然说道:“都忘记了你有先天血气了,还好记起来,不然肯定要中你杀招。” 黑衣男子咬牙问道:“剑玲珑,我跟你有仇?” “没仇。但是我爹说你是坏人,你老师也是坏人,既然是坏人,那就没必要活在世上了。我的剑虽然不大,但斩下你,还是足够的,不会浪费一点力气。” 剑袍少女既然能让鹤周天都对她的剑道点头,吴家少爷面对她的剑,都是选择一退再退,直到现在都没有选择下杀手,这就说明这个少女手中的剑道有多么霸道。 一剑挥去,剑气从地爬起,黑衣男子勉强用到格挡,又飞出百步外,踉跄落地。 黑衣男子已经七窍流血,却还是以刀拄地,站起了身。 “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了,这样可以少受些罪,既然是认识的,我也会干脆一些,要是若在剑阁被人手里,你应该清楚会受什么罪,那可是比生吞活剥更可怕的罪行。” 她不管说什么,总是板着一张清秀婉约的脸,便是突然有笑起来时,也生硬无比。话说完时,黑衣男子已经再次被她一剑击倒,她谈不上任何招式,从不拖泥带水,从来都是一招便见效。 道家姑娘不忍心的闭上了双眼。 少女缓缓前行,走向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轻声道:“这里不是你的圣山,没有所谓的师兄师弟来救你,不用挣扎了。” 黑衣男子手背擦了擦嘴角血迹,冷然笑道:“没在等。靠谁都不如靠己。” 站起身后,黑衣男子右手正握从圣上讨来的长刀。 左手反手一个挂钩招式。 姿势古怪绝伦。 少女头一回露出凝重表情。 刀一。 一刀走泥龙。 刀二。 刀意滚石壁。 刀三。 刀上刀气重八两。 直至刀八。 刀九一刀光芒十三洲! 圣上不传之刀法,真正的九刀屠龙招数,竟然被一个黑衣小子给全部挥出。 尤其是那刀九! 他身临必死境地,以长刀入地,周围迷茫漫天的刀意,犹如天上神兵降世,一刀砍断乾坤! 长刀布满鲜红刀气,黑衣男子双目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猩红,身上的气势也从原本的溃败转为鼎盛。 武夫三境,隐隐有突破小宗师的味道。 气势如日升起,真的要破小宗师了? 少女挡下只有七八分形似却唯有四五分神似的刀一至刀八,并不吃力,唯独那剑九,形似才二三,神似却八九,终于身形消弭而退。 坐在屋顶上观望观望依旧的吴家少爷对此啧啧称奇道:“没想到,这黑衣小子居然还藏着这手,难不成刚刚所有的隐忍都只是为了这招?” 鹤周天摇头平淡道:“这是个聪明的做法,知道无论是对拼对道的感悟还是修为都是落于剑家丫头,选择如此一条厚积薄发的方法,虽然不能获胜,但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这个小子定是要死在吴家镖局了。” 年轻白衣摇头苦笑道:“鹤老剑神,这可是在本少爷的地盘,可不是她的剑阁。” 鹤周天感兴趣的哦一声,挑了挑眉,打趣道:“怎么,以为凭借着体内力量,能与剑家丫头斗上一斗?” 吴家少爷深知自己在剑道上如今远不及剑袍少女,很是诚实的摇头:“若是鹤老剑神肯出面保我,本少爷大可以一试。” 鹤周天双手插袖,语气平淡无奇道:“老夫不想卷入你们小辈间的恩怨,不然到时候这丫头无处撒气,就专往我这跑,那老夫要不要睡觉了?” 吴家少爷呵呵一笑:“看不出来,鹤老剑神与这丫头还有一段尘封往事。” 鹤周天淡淡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吴少爷,轻声道:“以前在剑阁住过一段时间,见过这丫头练剑,不然又怎能知道她对剑道有多少了解?你小子不会真当老夫是像黄有德那样的江湖神棍?一眼就能见到此人深浅?” 吴家少爷转念一想,觉得也是这般道理,也就不过多追问。 眼看与剑袍少女扭打在一起的黑衣男子,原本升起的气势又是被剑气压制,马上就要彻底消失殆尽时候,鹤周天轻声道:“还愣着干嘛,不会真像让他血溅当场?” 吴家少爷这下纳闷了,不解笑道:“怎么,现在轮到老前辈着急了?既然要讨剑阁姑娘开心,这不就刚好成了见面礼?” 鹤周天摇头道:“此子还不能死,没看到他的吐纳方法与刀招都是圣山来的吗?” 吴家少爷嗯了一声,平淡道:“圣山不过江湖一流势力,为首的山主是很厉害,但还没强到要吴家给他一个弟子主动伸出保护伞。” 吴忧对圣山还是有所了解的,圣山之主虽然表面上挂这个圣人牌子,但与世人所知道的圣人截然不同,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想到,明明就是个武夫却一股脑子做文人的春秋大梦,满口之乎者也,好似很有学问样子,可惜说出的话,十句旁人能听懂一句都算不错的。但作为江湖一流势力之主,虽然不能做到想吴家这番在整个凉州都肆无忌惮,但也可以作为一方的小霸主,周围人自然对他说一不二。这圣山之主显然也是吃这一套的人,被圣山弟子众星捧月般的吹捧,竟然有次还真下了南州江南,准备找个文学大家好好论论道地,可他那点半吊子水平的文袋子,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结果很明显的被文人怼的哑口无言,最后羞愧难当,只得拔出长刀,将其庭院里一棵苍天古树给砍成两段,愤愤然离开。 自此,所谓的圣山圣人,名声彻底在南州臭了。 至于凉州这边,自然只是全然当个笑话和饭后谈资。 但确实如鹤周天所说,不能让这黑衣小子死在吴家镖局,不然依照圣山那边做事的风格而言,保不准又要去阳城撒野,所说不能自已担心,但还是怕惊扰了自家姐姐。吴妙儿的脾气他还是清楚的,若是圣山的人真的惹火了她,或许圣山这个势力在江湖中就全然不存在了。 要是放在以往,吴忧大可以不用顾及这些。 一个势力没了就没了,过个几年,自然又会有新的势力取而代之。 但眼下时节,确实不允许吴家再传出什么噩耗了。 年轻白衣也是懂得分寸,没等鹤周天再次开口,直接白衣飞出。 一抹惊鸿在众人眼前闪过。 随后只见一个美如画中仙的腰间系剑男子停留在黑衣男子身前。 见此,剑袍少女没有过多意外,只是平淡问道:“你要拦着我杀他?” 原本以为是来个救星的黑衣男子抓住吴家少爷腿,连忙喊救命。 吴忧无奈一叹,随后道了一句让黑衣男子当场石化的话。 这话威力,无异于飞剑取头颅。 “你如果执意要杀他,要不把他拎到外头再杀?至少不要再吴家镖局杀他。” 吴家少爷用试探的语气问眼前少女。 剑袍少女嗯一声,手中的剑意消散,轻声问道:“杀他,你很为难?” 吴忧点头道:“有点。” 剑袍少女哦一声,居然收起剑,轻声道:“那我等他出了镖局再杀他。” 吴忧感激涕零道:“十分感谢。” 剑袍少女摆摆手,随后踏步离开。 年轻白衣缓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身旁还有两人。 那一看就是道家出身的姑娘,见到与旁人所说还要过分的容颜,只觉得脸颊一红,赶忙上前行礼道:“白云道观观主之女,铃蓝颜,给吴家少爷问好。” 第一百六十七 人各有活法 剑袍姑娘一走,原本紧张的气氛消失的一干二净。 黑衣男子踉踉跄跄起身,长刀上已经有些折损,看得出来,剑玲珑用的力道还是十分霸道,居然连这么一柄做工精良的长刀都给弄成如此褶皱。 年轻白衣晃过神来,还是心有余悸,好在剑袍少女今日格外开恩,给自己在外人面前留个面子,不然指不定今日就要传出剑阁冠首暴打吴家少爷的丑事。 看得出来,黑衣男子受伤不轻,短时间内是要在镖局里休息了,吴忧轻轻一叹,随后找人将黑衣男子先带下去,找个郎中看看,随后一人带着道家姑娘朝中庭走去。 一路无话。 也不知是谁去泄露了消息,反正等吴忧到了中庭时候,跟在自己身旁的女子清一色的都出现在中庭里。 白裙姑娘这次没有带枪,而是双手抱胸靠在墙上。 曲小莲站在一旁,青裙青鞋,动人容颜上面无表情。 林熙月与玄敏敏倒是坐在椅子上,有说有笑,但时不时还会将目光放在中庭门口,等看到熟悉的白衣身影,这才草草结束谈话。 好大一场群芳宴。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吴忧扯了扯嘴角,心中已经知道是哪个江湖骗子干的好事了。 道家姑娘见到如此大势,不由一愣,顿时心生退意,不过又见在场女子一个比一个好看,又不禁挺起胸来,要论背景也许比过在场的所有女子,但要论姿色,自己还真不大相信自己会输! 吴忧径直走到中庭,将道家姑娘领到座位处,笑道:“白云道观我晓得,段玉清之前还邀请我上山与观主一叙,只不过眼下事情太多,抽不开是。” 道家姑娘受宠若惊,连忙摇头道:“我爹是知道吴少爷此行不能上山,整日唉声叹气的。” 年轻白衣哈哈大笑道:“那看来这件事,着实是吴忧办的不地道了。” 道家姑娘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 玄敏敏意料之中轻淡问道:“吴少爷,这是哪家来的姑娘?” 吴家少爷平淡一笑,随后回答道:“能与龙虎山,武当山并论三大道庭的白云道观,公主殿下没听过?当代观主可是厉害,就连现在龙虎四大天师,都对他称赞有加。恐怕日后的道家掌教人,或许是他也说不一定。” 玄敏敏有样学样,争锋相对,极尽揶揄道:“道家掌教?吴少爷说的可是严重话了,龙虎山上的天师符,就单单我知道清字辈的年轻真人,就已经是在道家里赫赫有名的了。” 道家姑娘闻言双眸一闪,有些崇拜道:“这位是?” 吴忧轻声介绍道:“玄家公主,玄敏敏。” 道家姑娘如雷大惊,连忙起身行礼,随后道:“原来是公主殿下,恕蓝颜之前冒犯。” 玄敏敏得意一笑,随后将她扶起,微笑道:“这里可是吴家镖局,不用给本宫如此大的面子。” 道家姑娘闻言一惊,随后摇头道:“还是要的。” 吴家少爷淡笑问道:“今日来镖局,所为何事?” 道家姑娘被问到这个问题,顿时脸红,面对如此多的女子,让她如何说出只是想来看一看吴少爷长什么模样,这不就给人讨了笑话,只得硬着头皮道:“给吴少爷算命来了!我爹说你此行凶险无比,要我给吴少爷护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女子先是笑出了声。 也不知是谁。 道家姑娘听见脸颊更红了,低声问道:“怎么,不行吗……” 年轻白衣哭笑不得,摇头苦笑道:“不是不行,只是在这镖局里啊,还有一个自称是算命的,要给本少爷护道。” 道家姑娘疑惑嗯了一声,要是对于武道理解或许比不过在场的各位,但要说对于道家的理解,还真不是什么江湖混混能比的,拍着胸脯,道家出身的姑娘自信满满道:“吴少爷护道之事还是交代给我,至于其他人,尤其是江湖骗子,万万不能相信!” 吴忧与曲小莲对视一眼,他是知道青衣姑娘的心思的,早在道家姑娘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她表情就不再严肃。 吴家少爷轻声笑道:“曲姐姐,带这姑娘与江湖老士见上一见。” 曲小莲笑着点头,随后领着道家姑娘朝黄有德住处走去。 见没有预料中的好戏,洛瑾也只是淡淡看了一下端坐在其中的玄敏敏,随后二话没说,从吴家镖局离开,她的确还是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林熙月则同样也是扫兴,只是简单说上几句话,便去找鹤周天练剑去了。不知道为何,林熙月突然就对剑道真正感了兴趣。 对此,吴忧笑着摇头道:“你们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看本少爷的笑话?其实大可不必,只要谁卖个色相,再来个当场抓获,这不来的更加痛快些?” 唯一在场的玄敏敏白了他一眼,平淡道:“这样做法还是太便宜你了,要我说啊,就该把你胯下那个连根拔起,一了百了!” 吴忧深深叹了口气道:“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玄敏敏冷冷一笑,坐在原地不作声。 吴忧也觉得这个话题应该点到为止,不然对自己的伤害不是一般得大,随后抬头说道:“玄敏敏,此行大草山与剑阁凶险万分,而大草山那边更是,几乎是想要了本少爷得命,朝廷的意思是很明确的。” 吴忧笑问道:“你说说看想法。” 玄敏敏略作思量后冷声道:“本宫虽然是贵为公主,但朝廷之事本宫也不能插手,后宫不能乱政,更何况本宫一个公主?公主最后的命运是什么你应该比本宫更清楚,本宫只是想在能选择的时候,选择一下,不想当个待宰羔羊罢了。只要你点头,京城一行我尽量帮你,甚至到了京城皇都,本宫还能当作你一张底牌用,无论如何,都能救你一命,这是本宫能做到的。” 吴忧平静道:“原来你也有怕的事情啊,也是难怪,现在大玄能联姻的,不是朝中大臣的关系基本这些年都被锁死了,能联姻的也只有塞外苦寒之地,塞外的部落族群,你过去确实是受罪,你能想到这些,就足够了。” 玄敏敏皱眉道:“所以呢,你是如何想的?大草山雷景阳那边本宫没办法阻拦,只能凭借你的本事,但过了大草山,到了京城,还是有本宫说上一句的权利。” 吴忧摇头道:“没这么简单,玄大当家也就是你亲爹,是一个连能对与自己曾经并肩作战下手的皇帝,这等人,其实很适合做皇帝,要铁心无情,要下得去狠手。但是啊,换在我的角度看,他的的确确不是个东西。” 吴忧叹了口气,幼年时候那个晚上的记忆始终挥之不去,冷笑道:“或许现在说你只会觉得马后炮,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凉州从来都是将门之后,是效忠大玄部下之后,人人都有血性,都不代表能被外人随意蛊惑,若是真有那么容易,何来的凉州托孤十余里,兵将马革裹尸还?再者说,没有这番猜疑,或许我也只是个在吴府里混吃等死的少爷,等到那日接过吴家,随便找个可信之人就当个甩手掌柜,整日游山玩水,老来就回阳城养老,如此快活一生,可现在呢,你玄家弄得吴家风雨飘摇,我又要到哪里去喊冤?” 玄敏敏低眉,当年之事或多或少还是听过多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吴忧坐在主位上,深深吸上一口气,平淡道:“错不在你,我刚刚也有错,不该对你说这些话,江湖鱼龙混杂,你父皇猜测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为了王朝鼎盛,他选错了对象罢了。既然这场棋局已经开始,是对是错,本少爷就不去管那么多了,评判的事情,就留给后人去处理。” 玄敏敏眼神迷离道:“王朝鼎盛吗?” 吴忧点头道:“对,所谓的帝皇御龙之道。” 玄敏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凄凉一笑,随后起身离开。 望着这个丫头的背影,吴家少爷不得不又是叹了口气,这个办法,属实是下下策了,但也或许这样,才能让玄敏敏彻底狠下心来,就如她自己所说的成为吴忧在京城的另一张底牌。 一张随时做好鱼死网破的底牌。 …… 夜过半夜,吴忧一人独自行走在吴家镖局。 上午来访的道家姑娘果不其然,在知晓护在吴家少爷身旁是当年在道家与儒家都有不小名头后的黄有德后,便打消了与他比试的念头,不是她自己对道法没有信心,而是面对的人太过厉害,完全就是不用去想都知道的结果。道家最厉害的凡间法就是天降雷声,而黄有德是何人,是个还在少年时期就能双手捧着天雷玩耍的人,好不夸张的说,他是继百年前的龙虎山霄字辈后,龙虎山目前对于天雷感悟最深的一个龙虎天师了。 所以道家小姑娘绝不能放弃如此请教机会,几乎是打算赖在吴家镖局,江湖老士听到道家丫头自报家门后,居然没有嫌弃其身份,破天荒的端着耐心,无论道家丫头问了什么离谱话题,他都如实回答,有些回答,就算是对于吴忧都罕见能回复的,在这个丫头面前,几乎是知无不言。 在一旁的曲小莲都对于此事很是诧异,等到道家姑娘问累了,这才拉着黄有德在一旁,小声问道她这姑娘是什么身份。 从来都喜欢卖个关子的江湖老士这次也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曲小莲纳闷道,那不成就跟少爷说的一样,黄有德收徒弟的念头,但转念一想,人家亲爹就是道观观主,又怎会让自家女儿拜在视如水火的龙虎山天师名下?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曲小莲暗自想着,光光凭女人的第六感,就能得出这个道理来。 不知不觉,吴忧散步到剑袍少女的庭院旁,看着院落散发的灯火亮光,看起来这个姑娘还没有睡去。剑阁目前来说还是吴忧眼下的一大难题,也不知这个姑娘到底是起了什么打算,吴忧正要转身,身后的门却开了。 剑袍少女探出头,盯着吴忧,轻声道:“鬼鬼祟祟的,在我庭院前干嘛?” 吴忧扯扯嘴角,白了她一眼,平淡道:“散步,信不信由你。” 剑袍少女点头,随后将房门打开,还是轻轻道:“一起走一段,反正我也睡不着。” 吴忧没有拒绝,两人并肩走在月光之下。 年轻白衣挑起话题:“剑阁与圣山有仇?今日看你如此的杀意果断。” 剑袍少女摇头道:“谈不上仇,只是我爹说圣山人都是坏蛋,既然是坏蛋,那不就该死吗?” 年轻白衣苦涩一笑道:“在这个江湖,很难定义好坏的。” 剑袍少女歪着头,轻声问道:“这有什么困难的,行侠仗义的人,就是好人,烧杀抢掠的就是坏人。” 年轻白衣哈哈一笑道:“我小时候也这么认为的。” 剑袍少女皱着眉,冷声道:“你是在取笑我吗?” 年轻白衣淡淡一笑,绕与兴趣问道:“这样跟你解释,就按你刚刚所说,若是这个行侠大义的人,背地里确实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光做表面功夫,你会觉得他是好人吗?同样的,那个烧杀抢掠的人,实则只是为了一家人能吃得起饭,或者说他的身后有一大活人马上要饿死了,他迫不得已,对于外人来说他确实是坏蛋,但对于照顾的那一大家子人来说,他不就是英雄吗?” 吴家少爷摇头苦笑道:“这个江湖啊,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对错,所有人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剑袍少女停下脚步,还有些稚嫩的脸蛋上有痛苦的神色,在银灰下,她通红的眼睛,不解道:“我从小练剑,就是为了平天下不平事,你现在这么说,难不成我走了十多年的剑道,到最后都是错的?” 吴忧闻言,连连摇头道:“不,你走的剑道不会错,甚至未来还会成为江湖数一数二的真正剑道大家。只是对于平天下不太平之事,太过宏伟,反正我是做不出,也说不出的。”、 年轻白衣说完,还不忘耸耸肩膀。 剑袍少女仍是不解,喃喃问道:“这是为何?依照你的身份,明明这些事情都可以很轻松的解决!” 年轻白衣摇头道:“别说是我了,就说那被万人敬仰的皇帝,都不能说多少自由,还不是得看人脸色过日子?不然前后多少帝王,就不会煞费苦心的琢磨出所谓的御龙之术。御龙之术哪里是御龙?只是想把权力抓在手中,表面上换个好听点的名字罢了。” 剑袍少女若有所思的跟在后头。 年轻白衣也不急着开口。 剑袍少女略显迟疑,试探的开口:“你之所以有耐心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因为你要顺利过剑阁,说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换取我的信任?” 年轻白衣无奈一叹,苦笑道:“你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即使我是,也会说不是啊。” 剑袍少女颔首道:“那我就当你不是了。” 年轻白衣又是一叹,俊美容颜上苦涩更加浓厚:“唉,剑阁此行不好走啊,道阻且长,着实不想硬碰硬,两败俱伤。” 剑袍少女点头道:“确实是如此,但你若是想一人之力撼动剑阁,痴心妄想。不要说我,就说是排在我之后的老二,你都不一定能稳胜。不是我夸大,你若是好好练剑,从小开始,现在的成就或许连我都比不上。” 剑袍少女双眸隐隐在月下发光,她轻声道:“其实鹤周天说的很对,你一日十吴家少爷,剑道啊,便是一日不会给你彻底敞开。不过就因为你是吴家少爷,所以才不用像我们这样,非要在剑道上走极端不可,人啊,各有各的活法罢了。”? 第一百六十八 没有那么坏 今晚月色当头。 吴忧与剑袍姑娘不知不觉到了药房。 说巧不巧,镖局镖师们本来就是个容易受伤行业,自备药房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也是寻常的跌打损伤,太过严重还是没办法医治。 两人刚到药房时候,一声惨叫就响彻天地。 药房里头,渗出一股血腥气,连多加三座了安人心神,特地用来压制血腥的檀炉都遮掩不住,道家姑娘脸色苍白望着正在给黑衣男子把脉的镖局老医师,黑衣男子上半身裸露,趴在床上,脊柱部位血肉模糊,就算是常年见惯伤病的老医师,都露出一脸骇人神色。 才在鬼门关逛荡一圈的黑衣男子看上去并不像濒死之人,没好气道:“老师傅,我还死不了?不用涂药的那么用力。” 从傍晚一直守到现在道家姑娘点点头说道:“是死不了,说来那个剑袍姑娘还是留了一手,打你都是皮外伤,基本没有伤着根源,似乎就只是想出口恶气罢了。” 黑衣男子阴沉着脸嗯了一声,想起上午的那一幕惊心动魄的对决,他知道剑玲珑很厉害,但还是低估了她,没想到才不过短短七八年时间,那时候连剑都握不清楚的丫头,已经能轻松无比的将自己置于死地。不过眼下既然寄人篱下,也明白为何吴家少爷出手相助,自然是放下心来,随后嬉皮笑脸道:“欸,铃蓝颜,你还记不记得上午的赌约,你可是输了啊。” 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道家姑娘满是嫌弃神色,随后冷笑道:“你这分明是给我下套,不算数。” 黑衣男子着急了,下意识起身,却忘了身上的伤势,哎呦大叫一声,老实趴在床上,皱眉道:“堂堂三大道观观主的女儿,怎能说话不算数?” 道家姑娘耸了耸肩膀,调侃道:“你还是先顾着自己伤势,先说好啊,本姑娘可没时间等你痊愈。” 黑衣男子撇撇嘴,轻声问道:“那个吴少爷,长得如何?可是跟传言一样?” 道家姑娘想起今早那如仙人降世的年轻白衣,花痴一笑道:“何止,比传闻的还要好看。” 黑衣男子不爽的哦了一声。 道家姑娘倒是话锋一变,兴奋道:“你知道吗,本姑娘在镖局里还有机遇。你知道给吴少爷护道的道士是谁吗?黄有德啊,你听说过吗?那可是能将天上神雷融会贯通的大家!” 黑衣男子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 镖局老医师脸色古怪,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本想开口说话,但想想还是作罢,将男子的伤药涂抹完后嘱咐几句便离开,原本以为一切无事的他,刚关上门,回头小声嘀咕几句,抬眼就看到眼前的一男一女,吓了一跳,本来就是花甲之年,受不了刺激,双腿一软,好在年轻白衣赶紧伸手搀扶,不然这一摔,指不定就跟黑衣男子一样,在床上躺个数月之久。 年轻白衣将老医师给扶好,见他欲言又止,只好压低声音问道:“老先生,有何指教?” 谁知,老医师只是愣了一会,半响后,轻声道:“少爷好。” 剑袍姑娘似乎笑了一声,脸色还是如初。 年轻白衣扯了扯嘴角,随后三言两语将老医师打发走了。 站在门前,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压低气息,指了指屋子,吴忧淡笑问道:“今日,是不是没想过真正杀了那个黑衣男子?” 剑袍姑娘眨眨眼,动人容颜上没有神色闪动,平淡反问道:“何以见得?” 吴家少爷饶有兴趣道:“我刚刚可是问了老医师,可只有皮外伤啊,若是要杀他,不打心神,只打皮肉,可是第一次见。” 剑袍姑娘看向吴忧,轻声道:“我只是懒得说话,不是傻。” 吴忧挑了挑眉,明白过来,轻轻道:“事出突然,虽然段玉清有跟我提上一嘴,只不过圣山之人突然出现还是有点让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圣山在卖什么葫芦药。你倒是卖了我个人情,看这伤势,估计从京城回来都动弹不得。” 身在剑阁,不单单只是会耍剑的剑袍姑娘嗯了一声,轻声问道:“你还呆在这?” 年轻白衣摇头道:“不了,回去。” 两人刚要离开,药房里的门突然大开。 道家姑娘一脸疑惑的从里头走出,见到两人,同样好看的容颜上有一丝吃惊与慌乱闪过。 道家姑娘连忙行礼,在镖局待了一下午,吴少爷身旁的女子都多少打听了,这不打听不知道,你打听给自己吓了跳,就说身世最为简单那个领路婢女,都是大宗师之后。眼前这个气质平淡无奇的剑袍姑娘,更是剑阁冠首,只是让她纳闷的是,现在江湖都在传吴少爷与剑阁的关系,但现在看两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江湖上传闻的那么不刀剑相加,反而还在深夜一同散步。 道家姑娘心里咯噔一下。 吴家少爷倒也不在意的摆摆手,轻声道:“他伤势如何?” 道家姑娘关上门,看了一眼年轻白衣身旁的罪魁祸首,认真道:“都是皮肉伤,对于武夫来说,寻常事情。” 吴忧嗯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问道:“一起走一段?” 道家姑娘一脸茫然,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这两人不是在幽会吗? 都说女子懂女子的心中事,剑袍姑娘明显是猜出了道家姑娘心中想法,平淡道:“只是平常饭后散步,你不要想歪了。” 道家姑娘被她说的吓了一跳,尴尬一笑道:“不了不了,多谢吴少爷的美意。” 年轻白衣倒也没出声挽留,只是随意与道家姑娘闲聊几句后,便跟剑袍少女离开药房。 道家姑娘见两人背影彻底消失,这才如释负重的缓了口气。 剑袍少女年龄不大,可那双眸子,刚刚却是实实在在的冷意,再加上她先前的逼问,已然让气氛略显尴尬,道家姑娘是懂事的,自家什么情况她比谁都清楚,怎会跟剑阁去争个高低。 道家姑娘叹了口气。 要是她背后的靠的是龙虎山,今晚她会点头吗? 道家姑娘回眸看了一眼药房里头。 她也不知道。 …… 吴忧与剑袍姑娘走出屋子,两人都沉默不语。 现在的发话,吴忧怎会不察觉出来其中微妙气氛。 但还是心中无奈,虽然身在吴家镖局,但能否安然出剑阁,还得看身旁这个姑娘的意思。 剑阁的规矩,若是山下人能在剑阁同一辈中全部取胜,便能成为剑阁贵客,这个贵客跟山下的意义可不一样,剑阁的贵客,相当于获得剑阁的认可,能让剑阁卖一次人情给你。 这个人情放在平日里,吴忧可不稀罕,但今时不同往日的,自己现在求得就是安全到达京城。 这个路上,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两人行至镖局的花园,银辉洒在花园春色里,十分动人,在小庭院里,黄有德不知为何,一人独坐凉亭里,吴忧见到此人,想都没想便径直走入。 侧卧在凉亭里的江湖老士看见两人先后步入凉亭,意味深长一笑。 入了亭子,吴忧哪里会去行所谓的晚辈礼,大大咧咧坐下道:“老士,大半夜一人坐在这里独感神伤?” 黄有德冷淡道:“吴家少爷言重了。小老儿可没你那花前柳下的劲头。” 剑袍姑娘古怪的看了一眼黄有德,不过还是照常行了个江湖礼。 江湖老士见此便开始借题发挥,指着吴家少爷鼻子,打趣道:“你看看人家,好歹也是个大家之后,虽然吴晨把你惯坏了,但江湖上哪里有晚辈见到前辈不打声招呼就坐下的?” 俊美的脸蛋上冷笑一声,吴家少爷平淡道:“老士,下午那个道家姑娘如何?” 黄有德明显愣了一下,泛起一点笑意说道:“那个姑娘,根骨倒是被他爹调教的不错,日后在道家论坛上也能有一席之地。” 吴忧说道:“何以见得?” 江湖老士回忆一下下午与道家姑娘谈话内容,笑着说道:“道家感悟天道,本就是先由内而外,所以啊,光用眼神瞧见是不算的,只有窥探到里头,才能见到真章。那个铃家丫头啊,问的问题,可都不是寻常能问的出来的,对道的感悟很深,不过小老儿见她修为浅薄,估计是铃老怪想要她闺女厚积薄发,到时候一跃几个大境界,直接来个天人合一。要是照这么看,她日后的成就,或许就不是在道家站稳脚跟那么简单了。” 年轻白衣恍然道:“原来如此。” 剑袍姑娘倒是在一旁提问道:“一连跳过这么多境界,岂不是根基不稳?天人合一是不错,但想要越过门槛进入真正的天人,不是一味压着境界能解决的?” 黄有德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没错,所以铃老怪才会让她闺女下山。山上的潜修可敲不开天人的大门。” 剑袍姑娘眯了眯眼,冷声道:“道佛儒争了千百年了,还不是各有千秋,真不知你们争个什么劲头,就算现在道家当道,佛家是有所压制,但大玄佛家根基深厚,不少寺庙的香火依旧旺盛,儒家就更不用说了,除非将天下书籍都给烧了,个个都成不识大字的无知乡夫,这样或许才会将儒家彻底压制下来。” 黄有德感同身受的道:“确实如你所言,但时至今日,光靠一两人,谈何容易改变?” 剑袍少女沉默不语。 年轻白衣摇头道:”主流的三教倒不用我们太过担心,也做不到太过分的举动,就算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形之刃,最为致命,怕就怕略小的势力在你后面捅刀子,杀你个措手不及。“ 江湖老士哈哈大笑道:“吴少爷这是意有所指啊!” 黄有德说完,还故作高深的掐指一算,大笑道:“是今日那个圣山下来的男娃?” 年轻白衣不可置否的点头。 江湖老士嗯了一声,稍加思考,轻声道:“圣山这一脉确实奇葩,做出此举不为意外,不过圣山能在凉州争夺一席之地,可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早在十多年前,大玄与齐边有过互相通商的时候,就曾听闻齐边有个皇子从齐边逃出,拜在圣山之主,也就是那个圣人之下。” 年轻白衣缩了缩瞳孔,有些吃惊道:“你的意思是那个黑衣男子……” 江湖老士没有去看吴家少爷,而是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剑袍姑娘,意味深长道:“这件事情,还得剑阁冠首能给出答案。” 事到如今,剑袍少女倒也没有卖什么关子,既然黄有德能说出这件成麻烂谷子的事情,就说明他是知道的,不如就由自己说,做个顺水人情,“黑衣男子叫青茂元,但不是真名,具体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只是很小时候,圣山之主曾领着他上过一次剑阁,卖了好大的人情,甚至不惜一年花费重金,当时的想法就是让其拜在剑阁门下,但我爹觉得事有蹊跷,便留了个心眼,在一番调查后才知道,原来那个男孩是从齐边出逃的皇子,也就没有答应下来。” 年轻白衣茫然道:“仅仅如此?” 剑袍少女疑惑歪头问道:“不然呢?” 年轻白衣苦笑道:“匆匆一面,剑阁之主就能断定他是好人坏人?是否太过片面了?” 剑袍少女似乎在月下笑了一下,轻声道:“我爹说,圣山之主做事不厚道,要是东窗事发,那朝廷第一个就会拿剑阁来做杀鸡儆猴的这只鸡。” 江湖老士听闻又是大笑起来,随后连连称赞道:“这倒是符合剑阁做事的风格。不过你也不用在意,既然这个丫头愿意卖你个人情总归是好的,她这一下子打的真的不轻,就算是从小习武,没个半年也不能彻底在江湖行走,你有的时间摸摸他的底细。不过现在最为重要的,还是应该答谢一下她的用意?” 剑袍姑娘多看了黄有德一眼。 龙虎山出来的天师,似乎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坏嘛。 第一百六十九 今日可以入梦来 不知不觉吴忧等人已经在蜀州呆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以来,吴忧哪里都没有去,只是一门心思撞入剑道,这两三月的江湖旅程,他所见的招数之多,接触的江湖中人也不算少,各种各样的招式五花八门,天降神雷的黄有德,九九归一的老剑痞子,水龙公庆的薛泽,这些人都算得上当今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还有自己从剑池里继承的百年剑意,以及后来观赏渔樵升歌领悟的渔升,再到后来的圣人之力,这些一系列的东西,吴忧可没有时间认认真真安定下心来缕一缕其中关系。 温故而知新。 读书人常常用来教训自己的话语,放在习武一样的适用。 习武就好比一碗可口的饭菜,入口香甜,细嚼慢咽,可见回味甘甜。 又一个午夜,年轻白衣在自家庭院里的凉亭中缓缓睁开眼睛。 从白日做到黑夜,他这次估摸着也算是一次走火入魔了。 自己身边两个在剑道方面都领先自己的人同一时间指出剑道的毛病,吴忧耐得住性子半个月将吴家少爷的身份放下,一心沉浸在剑道方面,果不其然,有着剑骨配合,事半功倍的效果,不说旁人,就连吴家少爷自己,都感到过分。 感受到体内的真气似乎比以前稳固许多,修为也隐隐朝更高层次攀爬,吴忧满足一笑,起身活动活动身体,噼里啪啦的声音在体内传出,吴家少爷看着三更天,不知起了什么散步心思。 这才走出院子,来到镖局里唯一一个可以观赏湖泊的庭院,推开大门,走入三层楼上的观湖阁楼,恰巧就见一个看起来瘦弱无比的剑袍背影。 喂了一声。 剑袍姑娘转过身,看了一眼年轻白衣,眸子里没有什么感情波动。跃下长梯,两人对视,谁都没出声,场面貌似既不温馨也不温情,不过这也挺好,不然这孤男寡女的,两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也不知能在阁楼间干出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事情。剑袍姑娘显然也没往那处想,只是看了一眼,便扭过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吴忧见剑袍姑娘没有客套寒暄的意思,只得自己找话说道:“这几日在镖局里呆的如何?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我叫他们给你改。” 剑袍姑娘轻淡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剑阁?” 吴忧自嘲道:“没呢,也不知要在蜀州呆多久,剑阁与大草山一定要一同通过,停下一刻或许都会造成不小的损失,所以这次啊,还得筹划的周全一点。” 剑袍姑娘皱着眉头,转身盯住这口没遮拦的吴家少爷,嘴角勾起,绝无半点妩媚,而是让人透骨生凉意的杀机勃勃,“别想了,没用的,剑阁上面的森严的等级制度,造就的都是江湖一等一的用剑兵器,在剑阁的弟子很少谈情,光耍嘴皮子是没有用的。” 吴忧缓缓将右手搭在腰间长剑上,尴尬笑道:“本少爷这不就求你来了吗?第一暂时打不过,第二总可以试试?” 剑袍姑娘就那么看着心虚的吴家少爷,问道:“我跟你很熟?” 吴忧很正经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以莫大的真诚语气说道:“你跟我不熟,我跟你很熟,这样行不行?” 剑袍姑娘转身,嘴角隐约有一抹弧度,语气冷淡道:“很有风骨,难怪现在整个江湖都在传武家少爷的传闻。今日一见,倒是可见一斑。” 吴忧小人得志便猖狂,嘿嘿笑道:“谬赞谬赞。不过剑阁冠首肯卖我一个面子,就算再大的传言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本少爷也被泼了这么多年的脏水,多一点不多的。” 剑袍姑娘无奈摇了摇头。 吴忧好奇问道:“何时打算跟我去剑阁?” 剑袍姑娘环视一周,说道:“也就这几天了。” 吴忧唉声叹气道:“这件事情,就算我欠你的了。” 剑袍姑娘似乎笑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欠我的?不带上吴家?” 吴忧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剑袍姑娘,打趣道:“带上吴家干甚?又不是你娶你过门当媳妇。” 剑袍姑娘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子,平静道:“打赢我。” 吴忧疑惑的嗯了一声。 剑袍姑娘又重复一遍:“打赢我。” 吴忧苦笑道:“就凭现在的我啊?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论修为我比不过你,剑道更是差了一大截。” 剑袍姑娘这次没有挖苦世子殿下,平静说道:“境界高低算得什么?旱天城里的那个剑池老剑痞子的事情我可是听说了,修道修道,不单单只是看境界大小,剑痞子修为不过小宗师,却能斩出胜过大宗师的一剑来,若他并非剑道废体,而是如你一样,身怀仙骨,岂不是要成第二个吴晨,或许比他还更厉害也说不一定。还有,你看黄有德,手捧神雷很厉害?不照样被人用刀剑追的满天下跑?境界高算得了什么?” 吴忧苦笑道:“看不出来啊你,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也如此毒舌,要是日后还这样,谁敢娶你。” 剑袍姑娘没理睬吴忧插科打诨,直截了当伸了伸手,吴忧犹豫了一下,厚颜无耻道:“要不改日,今晚月色当空的,良成美景,不好打打杀杀。” 剑袍姑娘没有缩手,只是一瞪眼。 身上剑意悄然外放,整座观湖阁楼摇摇欲坠。 这他娘才是未来要江湖夺魁的高手胚子啊。难怪连鹤周天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人肯,年纪轻轻就能将未来剑道第一人视作囊中之物,吴忧自认差了十八条大街,期间隔了无数个包子铺点当铺酒楼青楼啊,人比人气死人。刚被夸有骨气的吴家少爷绕过她的身子,朝着上一层方向,一溜烟转身登楼而上。 剑袍姑娘看见吴家少爷少有仓皇逃跑的样子,斜了斜脑袋,微笑不语。 吴忧来到阁顶,独自一人观赏着倒映月光的平静湖面,一时感慨万千,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在蜀州呆的时间越久,吴晨的处境就会越危险,毕竟自己如此高调入京,中途的一切小动作皇家不知道才怪。 走京城是一招双刃剑,走得好,那边四两拨千斤,用一家之力就能牵制一国势力,可要是走错一步,哪怕平时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细节,这时候都会被无限放大,直至家破人亡。 才出神期间,青衣姑娘拎着两壶酒上楼来,盘膝坐下,将原本叠在一起的两只青碗分开,酒香弥漫,吴忧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如此美景前,身旁还有美酒美人,这不是逍遥是什么? 喝完一壶半市井达官显贵都难得一见的吴家酿酒,微醺的吴家少爷见只剩下半壶酒,靠在阁楼墙面上,轻声道:“曲姐姐,你说此次入京,能否顺利?” 曲小莲自信满满的微笑道:“少爷,从离开阳城的那一刻,你心里不就已经有了答案?” 年轻白衣苦涩摇头道:“出阳城的那一瞬间,我的确心思通明,觉得一路上无论什么凶险,都能摆平。” 青衣姑娘喝了口酒,笑意不减道:“那现在呢?见识到江湖凶险,怕了?” 年轻白衣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青衣姑娘手往后绕,将插在发丝上的发簪取下,这个从旱天城花大价钱买来的发簪里头,藏着一个美丽的故事。 那是一个凄婉的故事。有野史记载,前朝大历二十三年,一劫富济贫,看不惯贪官污吏,通过盗窃贪官钱财施予平民百姓的盗窃,在一次纵马逃城时带起一女子裙边,看官兵并未追来,就下马致歉,没想到一眼定情,便暗下决心不再为盗,取其为妻,天随人愿,大盗盗得了女子的心,共度了三年神仙眷侣般的生活,陪女子小巷吃面,谈笑飞雪,还不惜用夜明珠做弹珠弹落山雀。 大历二十七年,大盗决定娶女子为妻,听闻南州齐王府有一玉簪,得之赠予心爱之人,可与其永世不分,大盗欲窃之,便辞别女子并道明数日后迎娶她,轻装踏上南州王府的路。待窃簪返途,听闻齐边军队攻陷凉州边塞,一路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大盗马不停蹄赶回凉州,心中期盼女子一切安好,却还是不得不接受她已命丧黄泉的现实,大盗肝肠寸断,悔不该留她一人在凉州孤苦无助,也恨自己盗即为盗,或许无论是否劫富济贫,终有报应。但一腔恨意无法消停,大盗就此弃盗从军,带着对女子的留恋,战场杀敌,勇猛如虎,击退齐边百余里,将当时齐边大将斩杀于马前,也因此被封为护国大将军,可于钱财官爵他终无眷恋,便于朝堂之上辞官返故,回到了之前和女子共渡的弄堂小巷,当起了说书人。 每日堂前座无虚席,百姓都爱在大盗的故里中,听着他讲一个盗贼、一个将军和一个女子的故事,每每众人四散,却徒留这说书人后堂泪流满面,望着女子在庭院中种下的枇杷树,那支挂在树梢始终未送出的玉簪,那玉簪也讲述着大盗说尽生平事,却终究走不出自己的故事。 那一日,在旱天城的发簪店,有个白衣年轻人说要给自己取来那只故事里的发簪。 青衣姑娘笑了一下,在月光的照耀下,美得不可描述。 年轻白衣自然是注意到她的动作,喝了口酒,他愣了一下,随后轻声道:“曲姐姐,对不起。” 曲小莲摇摇头,微笑道:“少爷不用说抱歉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能走到蜀州,还能保我们一路人平安,这已经足够了。” 年轻白衣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强忍着轻声问道:“忆楠最近如何?” 曲小莲脸色露出一丝肯定,赞许道:“这个小书童啊,最近不知怎么的,暗自开始练习武功了。” 吴忧挑了挑眉,不解问道:“他哪来的功法?” 曲小莲微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江湖老士呗。他说小书童上龙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赶路就将体内气机调息好,到时候一入龙虎,便可以开始正式练功。” 吴忧哑然失笑:“倒是让他一路费心了。” 曲小莲皱着眉头,有些怒气道:“少爷,你又这样了?” 吴忧自嘲一笑,又叹了口气。 果然啊,想彻底将吴家少爷这个包袱放下,谈何容易。 吴府的所有人,身旁的一切,都要自己这个身份去维持。 剑道的璀璨,终究只是一个人的辉煌罢了。 年轻白衣想到这里,心里对吴晨的佩服不知不觉又上了一个层次。 吴晨究竟是怎样的人,作为儿子他以前自认十分了解,但现在突然又感到扑朔迷离。 从当年留在自己脑中的一缕残魂,就能与百年前的老祖战至平手,硬生生将其气运消耗殆尽,化险为夷,他是如何做到鱼和熊掌都能兼得的? “他娘的。” 吴忧下意识的骂了一声。 这让一旁的曲小莲一脸迷茫。 吴忧摆摆手,将酒坛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入肚中,又与曲小莲时不时说上几句。 不知不觉间,有一周没有真正合眼睡上一觉的吴家少爷闭上了双眼。 青衣姑娘在旁边笑而不语,从漆黑的后头里拿出一张毛毯,这一切显然是蓄谋已久的。 这半个月虽然吴忧不曾离开过房门,但曲小莲还是照常的每日去他院落里更换灯笼,每次去几乎都能见到少爷盘坐在凉亭中,调养气息。盘腿静坐与调养气息可不同,虽然都看上去似乎是闭目养神,实则后者可得全神贯注在自己体内,一不留神,就会前功尽弃,所以是很耗费心神的一件事情。 青衣姑娘将毛毯的角落都铺平,看着眼前已然熟睡的吴家少爷,愣愣出神。 不知为何,看着这张容颜,她的心脏此刻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 鬼斧神差,青衣姑娘脑子突然空白,不由分说贴近吴忧,两唇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点。 随后她慌乱的起身,脸颊涨红的厉害,双眸慌乱间险些摔倒在地,最后踉踉跄跄逃离般的离开观湖阁楼。 只留下年轻白衣一人靠在墙壁上。 相思跨过山海,今日可以入梦来。 第一百七十 剑道第一有何用 昏昏暗暗天际被东边第一缕光辉打破。 阳光折射在楼阁内,年轻白衣盯着光辉吐出一口浑浊气。 缓缓睁开眸子,剑袍少女还有些稚嫩的容颜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吴忧没有什么意外神色,微笑道:“看够没有?” 剑袍少女眨眨眼,站起了身,踢了踢旁边散落得酒壶,轻轻问道:“这酒你能醉倒?” 吴忧知道剑袍少女问的意思,看向她脚边得酒壶,淡笑回道:“曲姐姐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坏了她得心思,说不过去。” 剑袍少女平静道:“你倒是心大。” 吴忧也是起身,在阁楼前的窗户面前伸个懒腰,俊美容颜上还挂着丝丝缕缕的睡意,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 吴家少爷转头面向剑袍少女,轻声问道:“曲姐姐,我信得过。” 剑袍姑娘听后怔怔出神,片刻过后,才喃喃道:“我还以为,依你的心思,就算看起来再亲近的人你都会留个心眼。” 吴忧闻言哭笑不得:“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 从小只对剑法感兴趣的姑娘耸耸肩膀,没再说什么。 吴忧微微一笑,打趣道:“所以,你守了我一夜?” 剑袍少女想起昨晚红着脸离开的青衣姑娘,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便往阁楼外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回头,眯着眸子道:“就今日。” 年轻白衣一脸疑惑,不解问道:“什么?” 剑袍少女歪着头,在晨光下显得是那么动人,她好像是笑了一声,语气也是去之前有了几许感情:“就今天,要是你能打赢我,我便不插手剑阁事情。” 年轻白衣哈哈大笑,心情极好:“就这么想输给我?”、 剑袍少女摇头,面无表情道:“不,只是我打算带着那人去一趟圣山。” 吴忧快步跟了上去,疑惑道:“去圣山?” 剑袍少女点头,一本正经道:“剑阁现在后头的真正靠山你应该知道的,昨晚刚来的消息,齐边已经有皇室的人从齐边过来,我猜测估计跟这个出逃已久的皇子有关,所以我得领着他去圣山问个清楚。” 吴忧思考一会,最后点头道:“好。” 不过很快他又改变主意,试探问道:“那要不就别打了?” 剑袍少女摇头还是十分认真道:“不,在山下把我长剑折断的仇,我还没报呢。” 年轻白衣叹了口气,无奈的点头。 …… 今早的吴府很是热闹,剑阁冠首和吴家少爷要比武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镖局,一时间,无论是与吴忧同行的还是镖局里未出镖的镖师们,都聚集在镖局里唯一一块湖面外。 百来号人分散各地。 鹤周天和黄有德两人早就到场,看着湖面上的两个年轻小辈,都不自觉有些感慨,或许现在谈论这些还为之尚早,但不出意外的话,未来江湖里的剑道前十的甲子里,这两位定然能占据雀巢,甚至若有大机缘,问鼎第一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不明其中缘由的众女只是在旁显得有些担忧,要说江湖之事,除了洛瑾与曲小莲,剩下的几人几乎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的,不过可惜的是,今日的洛瑾并不没有前来镖局,曲小莲能猜个大概,但还是不确定两人是否要做到论生死的地步。 众人的心都不由而同的提起。 心思一样凝重的不止她们,还有身为主角之一的吴家少爷。 两人站在湖泊之上,远远外头的热闹喧嚣。 停息片刻,吴忧没有多少话语,腰间拔剑,一道凌厉剑光闪过。 吴忧提剑而来,剑袍姑娘直面这位身怀剑骨的吴家少爷,非但不惧,只是后退一步,手中旋转离肩向前飞去,一袭剑袍踏步而冲,握住剑柄一端,随后抽出长剑。 两剑很是朴素的互相碰撞,只是一声清脆,两边湖泊陡然炸裂开来,掀起不知多少浪花,众人只觉一道数十丈的水柱从下往上,随后是满目的水花星子从天下飘落下来。 被一剑挡回的,身形掠空的吴忧微笑一声,照旧一剑斩去,劈碎了障眼的水花,同时一鼓作气将里头蕴含的剑气给砸得粉碎! 水花漫天,激射在四周,夹杂着充沛剑气的水花落地后刺出无数水坑,两人相距两百步的空档官道上,剑气缭乱纷飞,出现了数十道横竖交错的沟壑,看得外围的众人目瞪口呆,很难想象,这是两个年轻一辈轻易对撞的一击,这种威力,就算是他们常年跑镖局的人都很是少见。轻轻一剑之威,破空裂湖,竟是如此恐怖无敌? 吴忧一剑如长虹贯日,白光刺眼,于水雾中疾坠向剑袍姑娘身前,这一剑被其手中剑气与水雾阻挡,好似并未势弱半分,长剑重回手中的剑袍姑娘脚尖一点,急急后撤,差之毫厘间,吴家少爷一剑凌厉而下,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剑意,将剑阁剑冠的落脚点给刺出深达足足一丈的大坑,剑袍姑娘身体灵活一躲,轻声道:“好招术,可惜时机抓的不够稳妥。” 意态悠闲说话间,手中剑意却是丝毫不曾凝滞,带出一个浑然大圆,扫向吴家少爷头颅,呼啸成风,猎猎作响,吴家少爷同样不急不慌一躲,要是被如此一明显招呼打中,那自己以后再江湖里就不要混了。 剑袍少女手上长剑气焰暴涨,便是俗子肉眼都可见剑尖青芒缭绕,所谓剑气,高明境界,便是让剑生出一股与天地相通的浩然气概,世人只道是大丈夫当提三尺青锋杀人破敌,当真以为只是三尺铜铁剑身吗? 吴家少爷落于剑袍姑娘身前上后仍是轻描淡写的一剑。 剑袍姑娘这次不再避其锋芒,手中长剑不改轨迹,依然横扫千军。 两人剑招,无非一横一竖。 吴忧手上青锋与剑袍姑娘长剑硬碰硬相击,发出照旧的铿锵金石声,刺破耳膜。 在场的众人都是齐齐捂住双耳,还有修为偏弱的,脸色苍白,最后退去十余丈,这才有所缓解。 吴忧手中剑与其接触后,竟能感到一丝沉重,心中骇然少女细胳膊细腿的,居然里头暗藏如此霸道力量,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全部力量吸收殆尽,随后体内便觉得滔天巨浪,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收剑撤回,剑袍少女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此行动,也是同时收剑,但留下的三分力爆发,直径踏着湖面掠过,直接斩在吴忧即将落下的湖面。 年轻白衣冷哼一声,身在半空,直接一道渔升打出。 如鲨鱼鳍一般的剑气杀向剑道少女,在湖面上越滚越大。 剑袍姑娘也是不再托大,单手长剑变双手剑,蜀州剑阁以剑招举世无双着称,他能以剑冠身份出剑阁行走,无疑在剑术上有着登峰造极的惊艳造诣。 长剑不生一丝剑气,只以招术神鬼莫测见长,便是对上吴家少爷这等在剑道可以称之为小宗师,仍是剑势走霸道路数,一往无前。 一剑重重斩出,竟然硬生生将比她个子还高的剑气给斩成两半。 吴忧皱眉再松开,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敛去剑上焰火,剑罡不再,只是以剑招对剑招,闲庭信步,见招拆招,两人贴身而斗,眼花缭乱,眨眼间不知挥了百剑还是千剑。 百招过后,剑袍少女眼眸精光一闪烁,顺势收剑,身子一弯,手中长剑剑意通明,在身后划出半个圆弧,重重打在吴家少爷后面。 吴忧暗自叫一声不妙,但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身体陷入冰冷的湖里,吴家少爷原本脑中还尚存的一点醉意恍惚间有一丝明悟。 体内里的气机下意识的转动,短暂呆在湖泊里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只是吴忧此刻所想惊讶的是,剑袍少女的年龄与其在剑道上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以及对战技巧,都堪称上乘,自己除了年轻比她大一点之外,似乎没有一点能在她手中讨一个便宜,越想越心惊,吴忧还是尽量稳下心神来思考如何破解剑袍姑娘的招式。 霸道对霸道。 那不如就用吴家剑法? 大浪拍岸,醍醐灌顶。 年轻白衣一剑冲出湖面,无相心法化形成一口黑气缠绕白袖,一条黑蛟龙环绕剑身,化成剑罡,这还不止,片刻后炸裂开来,燃起黑色火焰。 剑袍少女见此,摇头道:“这点程度还不够。” 可惜吴忧仍是没有理睬,双眸闪过精光,这一刻,他动用所有的剑意来寻找剑袍姑娘身上的破绽。 吴家悍剑对剑阁的霸道剑。 剑袍少女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右手依旧甩动剑花,脚踩寒芒,扶摇直上,一气上昆仑。 站在湖面之上,面向少女,见一同样年轻吴忧手持长剑伫立于湖泊前,心中已然有定夺,手握剑柄,破空杀出。 少女手中长剑疾风破影,剑气无形,一起一落的余波都会在四周的水面上炸出水雷一般的响声。 剑意纵横,水花四溅。 两人手中长剑皆是剑罡爆裂,真焰燃烧,虽说用同一招式,但能明显感到剑袍少女每招每式皆是炉火纯青,恰到好处。 身着同款剑袍吴忧将心爱配剑一寸寸慢慢收回,屈指轻抚剑鞘,微微一笑,又缓慢拔出,由远及近,宛如一个谪仙下凡。 他对面的少女并未有半分动作,脚尖轻点湖面,容貌清丽无害,浑身散发的却是与之相反的凌厉剑气。 剑袍被风吹动,两人心照不宣,剑意拔地而起。 平静的湖泊突然再一次炸裂开来,一道满天水幕从天上落下。水幕中,两个身影来回穿梭其中,一道道剑光划破水滴,待水花落尽,两人同时收手,退回原位。 吴忧剑袍衣袖差点割断,大喘粗气。 剑袍少女安然无恙,青丝披散在腰后,额头只有微微汗水渗出。 吴忧深吸口气,知道硬拖下去,必输无疑。 一招定胜负! 吴忧大喝一声,脚底涟漪阵阵泛起,手中剑芒一涨再涨,转眼变成阁楼门板大小的巨大长剑,踏出一步,波澜不惊,下一秒,突然闪现至剑袍少女身前,一剑毫不留情斩下。 少女早有准备,身后一朵剑花悄然绽放,十把闪耀光辉长剑从剑花杀出,剑柄牵丝带线,以急速环绕巨大长剑,如蛛丝般将其缠绕。 巨大长剑杀至剑袍少女面前三寸处,便丝毫未动。 只听少女口中说出一声,碎。 巨大剑身居然在十柄飞剑缠绕下,剑身碎裂,化为点点荧光,消散在湖面中。 剑袍少女似乎并不打算留情。 只见她伸出白嫩的芊芊细手,掌心风暴汇聚,随即毫不留情打出。 只听一声空气炸裂。 吴忧身后半片湖泊彻底爆裂。 而吴忧则一退千里,不敢与少女掌风洪流相抗衡。 江湖老士见状,对着鹤周天嗤笑道:“看来剑阁不出百年,又要出个惊天动地的角色出来了。” 鹤周天罕见的赞同点头道:“确实,单论这丫头的剑道,放在同龄人,也许就那日那姓郭的小子能与之抗衡,吴家小子啊,现在想必还是太过稚嫩了些。” 江湖老士哈哈大笑道:“可惜啊,这场比试,终究还是吴家能赢。” 鹤周天冷笑道:“输赢可曾真正阻碍过气运的增长?剑阁此行啊,还是凶险万分,虽说现在剑家丫头将第一和第二硬生生斩出一个断层来,但剑阁培养弟子,从来不是拿来当人看的。只是一味的杀伐,倒是与百年前的吴家如出一辙。” 江湖老士摇头苦笑道:“所以,现在才会被改变的吴晨压了头。” 鹤周天又是一声冷笑,不以为然道:“吴晨只是个意外,眼下的一切,还得看这个小子能不能早日将体内的气运融会贯通,也只有这样,或许才有一线机会争夺这个剑道第一,至于天下第一,想想就好。” 江湖老士摆摆手,打趣道:“不要给孩子这么大的压力嘛,剑道前三都很不错。” 鹤周天闻言叹了一口气。 江湖的浪花实在是太高了,想在这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算是曾经响彻天下的他都不能做到。 区区剑道第一,有何用? 第一百七十一 麒麟之子 大玄京都。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太子殿下突然回京的消息传入宫中,陛下连夜就将朝廷里的一干臣子召集在金銮殿中。今夜的皇宫里,灯火通明,因为是一时下令,不仅是宫外的官员们,就连宫内的宦官宫女都是忙中带赶,将金銮殿门口乃至各个宫门口两旁的灯火都给点燃。 一时间,这座平日里漆黑无比的四个官道,数千灯笼一同燃烧,宛如白昼。 没过多久,原本安静的皇宫里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或马车赶路声音,四面八方,但无疑都是十分急促,平日里还会结伴而行的大臣们今晚也只是互相看上一眼,顺带点个头就算是打招呼。 大家心里都没有底,皇帝陛下这么火急火燎将众人召集起来到底是何目的。 正南大门里,以两朝宰相蔺如为首领头的太子党,独霸兵部的属于朝廷为数不多中立派系的赵家府,以二皇子为核心的李系党羽李鸿羽,则领衔从西北黄沙走来的遗老新贵,四大派系扎堆,泾渭分明。 两朝宰相一向不早不晚临朝,曾与其争夺宰相的李鸿羽也是差不多情况,一般情况也来得较晚,反倒是眉发雪白的赵泉明素来提前来到太安皇门外,以示老骥伏枥,但习惯性寡言少语,这位曾与上朝圣人吕青衣笔下走过数十回合的大儒生,执掌门下省,有封驳之权,有谏诤之责,入仕王朝后,不曾折节,从未有泛泛而谈,不言则已,一言必是有的放矢,深受皇帝陛下敬重,传言马上就要获封一阁大学士的头衔,同时也是马卿文刚入翰林时候的老师。 赵泉明满头鹤发,皮肤褶皱如老松,但奈何人家双眸清澈明亮,算是读书人中的一个奇葩,据说这个年老的一品大臣啊,盯着马上入土的年龄,每日还五更起床坐在书房里,朗朗读上一时辰的儒道书籍,书写的那篇《天下太平论》大气磅礴,隐隐散发着圣人气息,就连陛下看了,都是赞叹不已,授予其吕青衣之下的称呼。 这让别的党羽心中一震,生怕这老家伙那日就真的如吕青衣那般一朝人圣。 赵家本就属于中立,说的难听点就是墙头草,但再如今的朝廷,突然多出一位圣人,那就代表又会有一个全新的党羽出现。 这对于所有人,哪怕是皇帝陛下,都是不算一个好的消息。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适神情严肃,就算是为首的三大老臣子都是面露凝重,低着头不敢瞧见今夜天子的龙颜,只有躲在暗处里马卿文一身青色官服,有了一些岁月的容颜上也借了前些日子突破的福气,也是显得容颜焕发。 满朝文武,也只有他敢如此不拘小节。 马卿文虽然敢在天下眼皮下打小差,也是仗着其进退有佳的距离,远离朝堂,只是为大玄修点《如意大典》,平日也不敢乱朝堂,只是平日里给圣上露个脸,混个熟,剩下的全然没有威胁,既不拉党结派,也不参与什么皇子争夺,也就是因为如此,就算朝廷里知道他与吴晨走的亲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中书省谢寅子是中枢内廷的天子近臣,此寅子郎出身南州文人墨客之家,不可与一般的骚人同日而语,其祖辈是前朝文官里着名的忠诚代表,更是有过一门三后,三中登科及第的辉煌历史,就是时至今日,前朝不在,在南州各地还是享誉不小的圣名,也是因为祖上清白忠烈,受到当今圣上的庇护与重用。 但谢寅子与其他高官相比,还是太过年轻气盛,心里藏不得什么事情,喜怒哀乐全在脸上,似乎还没有从南州的文人墨客与朝廷中的官员郎身份转换过来,身上有着使不完的劲头,隔三岔五上书,不是论天下大事,就是关系外远百姓,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南州出来的文人墨客似乎对凉州并没有太大恶意,早在吴晨第一次上朝,便很是客气的与其打了声招呼。 当朝老臣们一边在这个看着这个差自己一般岁数的毛头小子,回忆着年轻时候过往,一边想着如何经验不足的小家伙给弄回南州乡下去。 毕竟老臣当道,突然出现个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稚嫩小子,他们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这还是在同阶的官员心中所想,比之年龄大了不止一点两点还处于他之后的老官员们,早已恨得牙齿痒痒了。 也是最近朝廷与凉州的关系尴尬,光光凭借那日先与在殿外与吴晨打个招呼近几日都被老臣们联名上书,各种务虚有的罪名都往其头上扣,好在皇帝陛下对于这个亲自从南州提拔上来的小家伙有足够的信心,也只是对此一笑置之,不再理这般文人的喧嚣。 这便是从战场上杀下来的皇帝血性,以及独特且专注,不能容其他人动摇分毫的判断力。 今夜的朝会,没有想象的惊涛骇浪,皇帝陛下只是宣读几份早晨遗留下的奏折决定,就草草了事。 好似是中途改了主意。 官员们都松了口气,陆陆续续的退场。 从未与京官打过交道的谢寅子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孤零零走在后头,被四周冷冽眼神盯着,浑然不在意,在离家前他便拜访过族中长辈,知道朝堂的险恶,心中自然有股整顿朝堂的意思,也知道身后的老臣们各个对他现在位置虎视眈眈,原本相安无事,却不知怎么被附近门下省一位散骑常侍嗓音不弱地讥笑出声“人言南州文人墨客多包容,大家更是有容乃大,对待北方的莽子也是如出一辙,真是大家之气派,可惜啊,生了一双浑浊眸子,看不清世道正轨,可悲可叹!” 身为中书省谢寅子停下脚步,脸色有些阴沉难看,正要出口与之争论个高低输赢,这时,两朝老丞相蔺如遥遥望来,看到这一幕,微皱了眉头,停下脚步,又被其喊住的马卿文本意是让两朝宰相先行出皇门,但见到两朝宰相折了个方向转身走去,马大学士也不客套,正好借此机会溜走,只是稍微走了两步,又见这老丞相是朝那中书省方向走去,不由停下脚步。 极有官威的蔺如来到肉眼可见的怒意谢寅子身边,温言微笑道:“谢寅子,前几日你捎人带我与赵家那老头要一副字帖,我与那老头论了半日才讨要过来,不知何时有空来我府中取?还是老夫差人送到你府中?罢了罢了,还是选其后者,就算是大人你刚入朝廷的见面礼了。” 谢寅子抬头一脸匪夷所思,嚅喏不敢言。那些个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官员缓缓散去,再不敢在明面上讥笑这个侥幸窃据高位的南州文人之后。 两朝宰相也不以为意,拍了拍谢寅子肩膀,擦肩而过时淡然说道:“君子方能不结党营私。今日笑且由人笑去,不妨再过十年看谁笑谁,那般老东西啊,之前成不了气候,老来更是如此。” 谢寅子重重恩了一声,又转眼看向老丞相身后的青衫学士,不由心生感慨。 士为知己者死! 谢寅子心神摇曳。 看着眼前这个迟暮老人与身后不显山露水,实则是有大气运的文人。 这便是整个大玄王朝的中枢重地啊! …… 钦天监通天台。 顶楼除去众多烦琐复杂的观象仪器,还用作藏书纳简,三面书墙高达数丈,以至于需要多架专门用来拿书的梯子,此时已是深夜,只有一名老人与书童呆在这里,老人因为读书过多,以至于看坏了眼睛,腋下夹着一本古书,蹒跚着走出内室,来到凿开一墙凸出向外的摘星路上,这条路突兀横出阁楼长达六丈,由九九八十一大块汉白玉镶嵌而成,晶莹剔透。行走在路上,低头看去,胆小的肯定要两腿颤抖。站在这里,可饱览皇宫全景,属于逾规违制,因此在本朝任何一份舆图方志文献上,都不见通天台的记录,老人走到玉石道路尽头,仰头望去,小书童赶紧跑来给监正大人披上一件外衣,长得唇红齿白灵气四溢的书童倒也不惧高,在一旁坐下,双脚悬空晃荡,陪着老人一起看向浩瀚星空,托着腮帮怔怔出神。 小书童轻声问道:“监正爷爷,前几日在京城突然涌出的微弱气机,真是朝廷中人来的?那会是谁?宰相蔺如早就跨过亚圣门槛多年,其他人多半也都是半吊子,就算能成,也不该只有如此小的动静?” 既然被喊做监正,那自然是钦天监的第一人怀秋水了,老人拢了拢外衣,轻笑道:“老了,眼睛也不好使唤,已经看不太清楚。” 年幼书童不以为然道:“监正爷爷你有天眼的呀,会看不清楚?” 老人无奈苦笑道:“天眼?哈哈,你这小娃娃真是可笑,也是平日太过宠溺你了,老夫教导你的都给忘了?要是被别人听见你刚刚说的话语,不拉你出去打个三十大板?” 书童打抱不平道:“不会啊,监正爷爷你那日明明就对着来的那个中年人,边喝酒边骂着如今的朝堂,我不过是学着你的语气,怎么会被打?!” 老监正摇头道:“唉,人老了就是如此,倒是你个小娃娃快快长大,好接受你爷爷手里的活。不过你这娃娃从小眼神通透,那日来的中年人你感觉如何?算了,不用你猜了,那个人啊,真是半辈子才见一次喽。年轻时候见他,以为他是未来真正的凉州指挥人,没想到他娘的跑去一个边塞城市里当起个老婆奴去了,现在好了,老婆也死了,才想起来有我这么个一面之缘的老朋友,才来跑关系,你说这个忙我们该不该帮?” 被陛下以国师相待的怀秋水昵称小书柜的书童咂舌道:“这个问题你别问我,我可不会再上套了。所以监正爷爷这次才没有与皇帝陛下禀报这不可思议的圣人气息?我明白了,原来跟上次来的中年人有关啊!” 老人想了想,笑道:“也不能说全有,反正八九不离十。” 书童两眼放光,扯了扯老监正的袖子,迫不及待问道:“监正爷爷,他到底是谁啊?” 老人怕身边这只小书柜着凉,先让书童坐起身,再将书本垫在这孩子屁股下,这才不徐不疾说道:“当年皇帝陛下亲自下诏书,要自家皇子迎娶凉州的姑娘,小书柜,你说是谁?” 书童哇了一声,“知道知道,凉州阳城的吴家呗,那个杀的江湖里人不敢吭声的剑屠夫吴臣!哇,监正爷爷,看那个中年人面相,也不想什么杀人魔头啊,不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富家翁?” 老监正语气沉重道:“人老了,自然懂得收敛杀意,不然还跟年轻时候一样打打杀杀,岂不是被人笑话一辈子?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他这番如今,可不能再出手中剑,不然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龙运有损,被齐边乘乱吞并,到时候大玄就命不久欸!” 小书童苦着脸道:“监正爷爷,你可别吓唬我啊。大玄现在兵强马壮的,区区一个齐边,就算再给他个十年,能成气候?” 老人笑了笑,摸着小书童脑袋。 书童抬头问道:“监正爷爷,倒是快跟我说说,我记得上次你才跟我说,江湖高手,凉州占七,南州有一,而齐边偌大国土,也只是出了两位真正拿得出手的高手。” 老监正起身说道:“不说这些了,现在眼下的事情啊,还是得处理好朝廷与凉州的关系,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能不动声色的解决,也能兵戎相见,将大玄再次拖入无边的苦海。唉,两个拧巴人在一起就是麻烦,谁都不让一步。” 老监正走到窗户前,对着今晚皓月明星,喃喃问道:“小女子,今日的情形,你是否在离去前就想到了?” 小书童一脸疑惑。 怀秋水有些吃力地眯着眼,转头望向凉州那边,伸手指了指,轻声说道:“小书柜,快快长大,哪里有蛟蟒,京城有火凤,未来的这里啊,就靠你这只墨玉麒麟镇压其中了。” 第一百七十二 欠人情 道观,即是那观道之地。出家人即是那出世之人。 道观老老实实观道,出家本本分分出世,本都不应该涉世过深。 别忘了,这里是大玄,那个曾经让佛家在此生根发芽,造成天下第一大教的豁然生机,但可惜的是,现在佛家院落前,哪里还有所谓的人山人海。 不过只有败叶堆积的小山,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武当龙虎以古木参天闻名于凉州,去道观烧香之路绿荫覆地,是郡内达官显贵夏日避暑的绝佳处所,因为两座道观都是建立在清凉山之上,另一处的白云道观虽不在山腰天时地利之处,但也是有小清凉的美誉。 这座历经大玄曾经鼎盛王朝潮起潮来近乎千年来的皇家佛庙,如今已经是破烂不堪,特地从给凉州连夜赶来的黑衣老和尚与年轻读书人还未走到山腰寺庙,就已能见到阻拦在两人面前,积攒已久的落叶障碍,虽然对于他们而言,这落叶简直可以无视,但这无不适透露出如今这座佛院已经不知有多好年没人关顾了。老和尚感慨万千,进入佛庙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后厨里拿出积满厚厚蜘蛛网的还能用的竹扫把,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扫一遍。 年轻文人始终在一旁观看,默不作声。在他看来,老和尚这种做法其实没什么意义。 只是今日扫一扫这佛庙,是干净了,可日后呢?还是会重蹈覆辙,只是现在图个心里安慰罢了。 老和尚这么一扫啊,就是一个下午。 双鬓染了星霜的年轻文人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性子来看他一人扫地,只是闲来无事的逛逛这失了曾经辉煌的皇家庙宇,从现在来看,这无疑是座无人祭拜的破烂寺庙,但从一些细节以及里头佛像残留的痕迹来看,曾经的气派还是可见一斑,到走到主佛庙正前方,年轻文人停下脚步。 在这个原本应该是严肃无比的主院大门前,挂着一首诗词。 这首诗狗屁不通,只是最后落款居然是狗屁二字。 年轻文人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下。 倒也是有自知自明。 入夜,道观的夜幕,青色近墨,只有一处挂起灯笼,灯火朦胧,有两支不避俚俗的陌生曲子交替响起,乍听之下荒腔走板,倾耳再听兴许就能咂摸出些独到味道。 年轻文人面无表情,怀抱一本书籍,背靠廊柱席地而坐,正对面是下午从树林中捡起的枯枝升起的火光。 身边有位老僧双手轻轻拍掌,正哼唱到不知哪里传来的佛教歌曲,他便是这座皇家佛庙前身的主持,也是可以说是整个天下对佛法了解最深的和尚之一。 曲终不散人犹在,两位不同道的人相视一笑。 黑衣老和尚轻声问道:“沧海桑田,没有一尘不变的时候,但不知为何,明明知道前因后果,往事轮回,但还是会忍不住感慨,忍不住动笔书写下遗憾。人啊,当真是怪,不仅是怪,还拧巴。” 年轻文人遗憾道:“你说这话就没有意思了,老和尚,佛教不是总讲九九轮回,前世积德,后生来报。” 黑衣老和尚叹息道:“缘起缘灭。” 年轻文人抬头望向高挂灯笼,突然笑道:“佛儒道三家何尝不是青蝇竞血,白蚁争穴。” 老和尚点了点头,沉默过后,问道:“以为吴家吴晨如何?” 年轻文人倒也言谈无忌,说道:“吴晨?以前自然是厉害的,现在嘛就不好说了。京城那边的动静啊,现在不过是看他所想了,离当今皇帝那么近的距离,若是放在二十年前,年轻气盛的他,我跟你打包票,他定然会一人一剑,杀入宫中,也就没有我们这些人什么事情了。” 老和尚笑容恬淡,云淡风轻,道人在看大红灯笼,僧人则是歪头看向一串无风而哑的铁马风铃。 嗡一声震响。 虽然听上去绝对仅有一声。 年轻文人失笑摇头道:“想起来了,这里是佛院,得忌惮些话语,不然佛主不开心了。” 黑衣老和尚笑而不语,轻声道:“无妨。若是说以前的吴晨是一把利剑,那现在的吴家主子,就是一柄可以容纳天下最为锋利的剑鞘。” 年轻文人哈哈大笑,将手中书籍放下,感兴趣道:“这么说,你对他的评价可是高啊。” 黑衣老和尚轻笑一声,双手合十:“实话实说。” 年轻文人嗯一声,便没有下头的话语了,原本他以为黑衣老和尚对吴晨的评价不过当今天下最为锋利的宝剑罢了,现在看来,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既然这个老和尚能这么肯定的说出如此评价,那不用多想就可以知道,吴晨现在多半是半仙水平。 年轻文人咬文嚼字一番,意识到什么,打趣道:“老和尚,你这是在跟我玩解字谜呢。” 黑衣老和尚听后只是平淡一笑,随后喃喃一声:“阿弥陀佛。” 能装得下天下最为锋利长剑的剑鞘其实不用多么厉害,关键还是在于能驾驭鞘里的绝世长剑。 那这把能被黑衣老和尚称赞为天下最为锋利的长剑又在指谁。 问题的答案很明显了。 …… 凉州蜀州,吴家镖局。 清晨的两个可以说是剑道高手的年轻人对决,出乎预料的高深莫测,就连在镖局里既有威名的镖局掌事人看的都是心惊胆战,自认对上他们任何一个,输赢只在三十回合左右。 两人最终的胜负以很戏剧的平手收场。 吴家悍剑对上剑阁上的霸道剑,原本想象的更加惊涛骇浪,几乎可以用无比凶残来形容。 众人都没有想到,两人每招每式都将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湖泊里卷起水浪十余丈。,剑意就更不用提了,除了修为高深的鹤周天,黄有德以及镖局里少数几人,其余都是原来百步距离退到千余步去。 外行人自然只是看个热闹,以为胜负难分,但真正懂行的人已经能预料到结果。 剑袍少女的剑很恐怖,哪怕还留有余力,依然可怕。 回想起今早对决的年轻白衣叹了口气,将刚开的茶倒满一杯,这次学老实了,先给身边的剑袍少女。 这从剑阁出来的少女也没摆什么架子,只是很平淡的结果,不忘说一声谢谢。 吴忧喝了口茶,淡淡问道:“准备何时动身去圣山?” 剑阁少女摇头道:“等你平安过剑阁。” 吴家少爷挑挑眉,有些意外道:“打算上剑阁?” 剑袍姑娘古怪的看了一眼吴家少爷,冷笑道:“我要是上山,你还用着招去吗?” 吴忧闻言也是很不要脸的笑道:“没事啊,你可以当个甩手掌柜,或者故意输给我,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剑袍姑娘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很认真的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我给你写份拜山贴。” 吴忧有些吃惊,笑问道:“不为难?” 剑袍少女嗯一声,又摇摇头,平静道:“你欠我一个人情,得还。” “茂元,过来,来娘这边。” 一座好看的庭院里,一位身着锦衣的女子朝着池里玩水的孩童招了招手。 孩童听到女子呼唤的声音便起了身子,一张粉嫩嫩的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远远看去,很是可爱。 孩童边走边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可爱模样也是惹得锦衣女子发出好听的空灵笑声。 这大概是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了。 不同于圣山上与老师和师兄师姐们开心的时光。 这份快乐是带了特殊的血脉情感在里面的。 是喜欢还是怨恨。 青茂元自己都说不清楚。 站在孩童与女子身旁,身体虚幻的青茂元双眸无神这样想。 这个庭院不大,人也不少,可他们却都看不见自己。而自己,明明身在自己的记忆里,却每次都像个外来人一般。 “你们,到底是谁。\" 青茂元低眉喃喃自问,他看向嬉戏打闹的母子俩。 看着他们温馨的场面和周围人欢快的笑声,一阵烦躁不知从何而起。 青茂元此时真的很想跑过去,揭掉那遮盖女子容颜的光芒,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他就是这个小男孩。 他真的很像,很渴望能站在这个女子身前,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每当他想跨出一步时,总会有一道神秘的力量阻拦他。这力量很柔和,它始终没有伤害自己的灵魂。可是无论青茂元怎样努力,都无法破开这股力量。 他知道,一定有人在自己精神层面施加了封印。而这个人的目的也很明显,他不想让自己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一切,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是眼前这个女子吗?又或者是自己记忆力从未出现过的父亲,还是与自己朝タ相处的老师。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到目前为止,能涉及到精神层面的力量,施加封印的人一定是突破武夫三境的高手。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青茂元自己也是深信不疑。 坐在这座温馨小庭院里,青茂元想了想。 在整座江湖中,突破武夫三境到达小宗师的武夫可是少之又少。 一旦突破武夫三境就意味着跟凡人之躯做出了告别。 老师说,三境之下修的是体,而三境之上则修的是道了。当大道达到大圆满与自己灵魂产生共鸣之时,便可登上那通往长生路的天梯了,去敲敲那扇被所有人都垂涎的仙窗。 叹了一ロ气,看来自己想知道更多有关自己的身世的信息还得先破开这武夫三境。 武夫三境,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又卡住了多少人的成仙之路。 青茂元自己也是身在此局中,自然是知道破开这武夫三境的难度之大。 纵然自己有圣人老师的培养,再加上圣山上的优质的资源,也勉强到达如今微薄的境界。 突然间想起在圣山上各个师兄师姐们送行的场景,也不知老师是不是又是一个人在山顶对着皓月喝酒,喝到忘乎所以时候,还有没有人陪着老师站在绝顶之上,迎风尿三丈。想着想着,这个还不知道自己身世的黑衣男子笑出了声。 青茂元望了望这朦胧的天,随后狡黠的笑了笑。 老师其实没有江湖外说的那么不堪,抛开圣人这个称呼不谈,其实在这片凉州土地,又有多少武夫能走到老师这般的成就,身世干净的可以说是一穷二白的小伙子,普通不能再普通,没有什么特殊天赋,也没有出生就带能沟动天地异象的气运。 老师曾在一次喝醉时候跟自己说起,当时在自己所处的偏僻地方,来了个会读书写字的先生,先生的长相他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写的一手好字,字好到什么程度,仿佛天地间所有景色不过是惊鸿一瞥,老师小时候曾经一蹲一看就是整整一天,在恍惚过来时候,那读书先生早就不见了踪影。 在那个时候的乡下娃娃看来,不读书没有关系,但没有力气挥动手里的锄头是会被笑得。 但老师恰恰相反,或许就是那读书人随笔写下的几个字,就算是现在大字不识的老师,都能很清楚的写下。 一生不能入儒道,是老师心中一个难以磨灭的遗憾。 这个世界上啊,哪里有什么渴望就能实现的事情,不过是大势所趋罢了。 黑衣男子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看向眼前欢笑打闹的母子两,黑衣男子心里的似乎豁达一些。 不知道又何妨,现在的自己,还是很快乐啊。 想到这里,黑衣男子的身体越发的透明,直到消失在原地,也就在他消失在原地的那一瞬间,原本宁静美好的世界,一点点崩塌,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废墟,消失在空洞的世界里。 在这只属于他自己的记忆长河中,那始终被光芒遮挡容颜的女子却没有随着青茂元消失而消失。她散发着荣和的洁光,双目好似望向青茂元消失的方向。 她好像在笑,又好似在回应刚刚青茂元说的话。只是她的声音很轻很杂,仿佛是被某种力量隔开一般,让她的一切都无法留在青茂元的脑中之中。 待到声音彻底消失之时,她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最终化作一个光点,消失在原地。 第一百七十三 传承 吴忧在剑袍姑娘的院子里没呆多久就出来了。 因为是护镖之所,整个庭院就算是到了晚上还是人烟气十足。 吴忧不知怎么的,就朝着镖局门口走去,镖局门前,灯火通明,押镖的镖师们进进出出,火把燃烧声,脚步声,来来回回,好似不会停歇一般。 生意不错啊。 吴忧蹲在角落,丝毫没有什么大少爷架子,实话来说,就他这个年纪,还是在大手大脚花费银两的年纪,就拿这次出行京城,一路上风尘仆仆,实际上该花的银两一点都没有少花。 买只发簪都要几百两的爷,会是什么省钱的好手? 一手支着脸,吴少爷也不在意路过注意到自己的镖师诧异以及有些恭敬的目光,这与之前有很大的不用。其实这也不难解释,江湖本来就是实力说话的地方,就算是你出身豪门顶尖实力,没有实力不是照样被人嫌埋汰。在镖局里的镖师更是了,常年浪迹在江湖中,见过的人估计比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爷吃饭都多,心中自然是没有多少敬畏心思。但今时不同往日,自从见过吴忧与剑袍少女过招,少说武夫三境的修为少爷,如何不让他们叹服? 吴忧蹲了一会,正要起身,就见身旁不知何处冒出个看起来很是年轻镖师,蹑手蹑脚的,似乎欲言又止。 吴忧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问道:“有事吗?” 那个年轻镖师被吓了一跳,双眸明显睁大几分,说话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天生,口吃起来:“是……是的,俺俺找少爷。” 吴忧平静一笑,耐心的等他下文。 年轻镖师回答玩这句后,便不再开口。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 有些尴尬…… 终于,吴忧扯了扯嘴角,耐心道:“又说请说。” 年轻镖师哦一声,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害羞道:“俺……俺想跟少爷学剑。” 吴忧疑惑嗯了一声,倒也是感到一丝兴趣,便问:“为何想学剑?” 年轻镖师想了一下,很是坚定的说:“俺没出村前,村里来个人江湖剑客,说俺没有练剑天赋,是个天生的蠢蛋,俺不信,就想来镖局里碰碰运气,刚来没几天,就见少爷的比试,觉得好厉害。” 吴家少爷哈哈一笑,问道:“那个剑袍姑娘不是更厉害,为何不去找她学?” 年轻镖师摇摇头,脸颊一红,轻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俺不能找她学剑。” 看着这个羞涩的年轻镖师,吴家少爷一阵恍惚,好像又回到上个月的旱天城分家剑池,里头有个一生只练一剑,开天辟地,只为让世人多看他一眼的老剑痞。 好似一样就明白在青城山上,欧雁青辞为何会说出那番话的心境。 吴忧学着他的语气,笑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年轻镖师摸不着头脑。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接着道:“面向三四分,倒是这脾气啊,有七八分。” 年轻镖师更加不接,年轻白衣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容我想一下。” 年轻镖师双腿一软,差点高兴的叫起来。 …… 镖局另一头,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里,一个微胖的小书童正有模有样的打着一套十分成熟的拳法。 别看他年纪小,但那每一拳打出的罡风,的的确确是入了门道。 一身破烂的江湖士盘腿坐在小书童百步开外的凉亭里,看着书童十分流畅的吐纳以及出拳收拳,全然一气呵成,点头称赞道:“鹤老道,你还真别说,这个娃娃简直就是天生的练武架子,这才几天时间,就练的如此顺畅!” 前朝老剑神冷哼一声,罕见的没有出声调侃黄有德。 黄有德觍着脸道:“天生神力,骨骼生的几乎就是朝着武学走的,要说吴小子是承了天上仙运,那这个娃娃,就是地地道道的陆地造化啊!” 鹤周天想到林熙月,那个丫头同样的天赋可以用恐怖来形容,这几个人里啊,只论天赋的话,那看似风光的吴家小子,到底能排第几? 鹤周天恍惚道:“这样下去,吴家当真要成朝廷的一大心腹要犯了。” 在江湖里漂泊一辈子的江湖老士一句话能有八百个心眼,怎会不知鹤周天在讲些什么,幸灾乐祸道:“无妨,真要到那时,估计我们坟头草都三寸高了,总不能让吴小子把我们尸骨给刨出来?” 鹤周天嫌弃道:“就这么希望自己短命?” 黄有德嗯一声,看着还在打着拳法的小书童,一瞬间有种回到龙虎山的感觉,两眼昏花但还是记得了事情的,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这套拳啊,是我一个师弟自创的,拳法奇妙,收放自如,意在飘渺,似有四两拨千斤之意。” 鹤周天淡淡一笑,拍拍肩膀,安慰道:“马上要到龙虎山了,收收情绪,多大年纪还学娃娃一般见面就哭?” 鹤剑神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想来上龙虎山也不是什么轻易的事情,到时候还得铤而走险一次。老夫也就送你们到龙虎山,龙虎山之后,就靠你盯着吴小子了。” 黄有德没好气的哼一声,打趣道:“过了龙虎,还需要小老儿盯着?自己亲爹拿来干甚?” 鹤周天不客气道:“吴晨?你当真以为他能分出心思来照顾吴小子?” 黄有德唉声叹气,一脸惆怅,鹤周天说的在理啊。京城有多凶险,别人不知,但黄有德心知肚明。那里繁花似锦,说不尽的辉煌,但只是对于某一部分人而言的。如今皇家对吴家虎视眈眈,这一趟京城行啊,处理不好,到时候京城的龙运就彻底乱了。 龙运乱了,也就意味着黄有德要失业了,一年几百两的白银没了,这对江湖老士而言,是致命的! 鹤老剑神冷眼旁观,心中还是有一两分讶异,没想到龙虎山在黄有德的地位如此之重。 鹤周天转眼看向不知何时蹲在屋顶上的年轻白衣,后者显然也没有意外,只是朝他挥了挥手,随后静静的看向屋下的小书童。 鹤老剑神随口一问:“这个小书童,跟吴小子的之间应该不是寻常关系?” 江湖老士也是缓过神,瞄了一眼吴家少爷,点头喃喃道:“吴家附属的许家,那时候护送吴夫人出行,结果全府覆没,就剩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和这个小子。据说许家之后跟吴小子幼时很是要好。” 世人皆知吴夫人在礼佛过程被人劫杀,吴晨为此放下手中剑,吴家少爷雨天入书房十年,却不知在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劫杀中,许家全府百号人几乎全死在当场,没有一人生还,只留下一个老妇人以及嗷嗷待哺的几月大的婴儿,这得要多少强大的承受力,才能让一个老妇人一直支撑到如今。多少次的以泪洗面,咬牙坚持到如今。 家家户户过春年时全家团聚,到了吴家偏僻的一角落里,只剩下排排凄凉的红灯笼陪着老妇人在此一人对月独饮。 这是一种怎样的孤独? 鹤周天心中叹息,也终于明白为何吴小子这么一个精打细算的人,会带一个思来想去都是累赘一般的小家伙闯荡江湖,一路上的刀光剑影。如果真要说怕年纪合适,耽误日后修炼,大可以在阳城找一个厉害的武夫教授吐纳,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入龙虎山,学习道法,但是这小子今日所举,迫不及待,粗略一看没什么洞天,但细细琢磨,吴小子这明显是在给许家找一条出路。 要是到时候吴家赢了,那这小书童在龙虎山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若是吴家输了,有黄有德这么一个人物,那许家的火苗,也算是保住了。 黄有德点头道:“这个就不用我们去点破了,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 鹤周天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身在房顶上的吴少爷见到小书童的进步,也是惊叹这近乎神速的天赋,观赏一阵,见一切都无大碍,便从屋顶上悄然返回,一路上没有心思欣赏镖局里的月夜景色,只是不知不觉间,到了今早比试的那家带湖的院子。 坐在湖岸上,年轻白衣头顶三寸月光,不知在想写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铃铛碰撞的声音,太有标志性了,吴忧想不知道都难。 待铃铛声越来越近,吴忧没有转头的打趣道:“公主殿下手腕上的铃铛可是有来头?” 玄敏敏坐在吴家少爷身旁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笑问道:“怎么,声音不好听吗?” 说完,她还甩了甩手腕,发出一声清脆。 吴忧淡淡一笑,道:“好听,但太过明显,好像是特地告诉别人一样的。” 玄敏敏低眉柔和一笑。 两人相坐无言,玄敏敏突然出声道:“这个铃铛,是玄承熙,也就是当今太子送给我的。” 吴忧眯着眸子,好奇问道:“据京城流露出的消息,公主殿下跟太子,似乎关系并不太好啊。” 玄敏敏点头,又摇摇头道:“现在不好,但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很好的。但是本宫当时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母妃又对于本宫还是很是严格的,一点都不弱于其他皇兄。只要一做的不好,不是打本宫,而是当着本宫的面责骂旁边的宫女,久而久之,本宫自然就成了宫殿里人人敬而远之的公主殿下。本宫当时还不明白,以为是自己长得很难看,别的宫女太监都嫌弃自己,就躲在花园里头暗自哭泣,这时候太子殿下路过,本宫就跟他好好说了这一番事情,谁知,明日他就带了个铃铛给本宫,这个铃铛啊,走起路来就发出一声清脆声,就好像是有人在陪伴本宫一样。” 听到孤独二字,吴忧有点感同身受,轻声道:“原来如此。” 玄敏敏看着手腕上的铃铛,柔和的笑容全部融进今日的月色中。 美的不可形容。 吴忧看的有些痴迷,半响才返回神。 玄敏敏捂嘴一笑,小心翼翼问道:“登徒子,本宫好不好看?” 年轻白衣坏笑一声:“你知道天下女子什么时候最好看吗?” 玄敏敏眨眨眼,不解问道:“如何时候最好看?” 年轻白衣狡黠一笑:“不穿衣服最好看。” 玄敏敏脸颊一红,知道这厮是在讨自己笑话,咬牙切齿道:“滚!” 吴家少爷又是一笑。 玄敏敏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你不讨人厌的时候,挺招人喜欢的。” 吴忧白了她一眼,“你这不是说废话吗?” 玄敏敏今日倒也是奇怪,也不跟吴忧抬杠,而是轻声道:“你倒是第一个说本宫说的话是废话的。” 吴忧这才意识到玄敏敏今夜的不对,关心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玄敏敏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陈年旧事,有些伤感罢了。” 吴忧不解。 玄敏敏又是一笑:“说是伤感,不如说是创伤。” 吴忧更加不解。 玄敏敏想了很久,上唇咬着下唇,在月色正好之时,她问:“吴忧,你喜不喜欢本宫,哪怕只有一瞬间?” 吴忧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似乎并不相信这么直白的话语是出自皇家公主的口中。 见吴忧一脸痴呆,玄敏敏苦笑一声,也不勉强,摆手说道:“罢了罢了,真不知道如何说你,有时候觉得你懂得风花雪月,有时候又像是一块没开窍得木头。” 玄敏敏看向湖泊中倒影得洁白月光,将双腿卷缩在一起,喃喃问道:“吴忧,你对玄承熙了解吗?” 吴家少爷想了一下,“不算太多,只知道他城府极深,吴晨从京城送出的消息里,也有提到当今太子殿下,让我入京时候,多多小心他才是。” 玄敏敏脸上挂着一丝猜到会如此作答的表情,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繁星,颤抖的问道:“吴忧,你知道当今的皇后其实并不是玄承熙的生母吗?” 吴忧没有犹豫的点头。 玄承熙的出身其实并不太好,当时在西北时候,只是一个妾所生,偏方嫡长子,地位何其特殊,不过好在其天赋高超,又在西北之战,乃至后头的入京攻城都是陆立战功,几乎是没有疑议的登上太子宝座。 玄敏敏冷声问道:“那你知道,他的母妃是怎么死的吗?” 吴忧回忆着书上内容,回答道:“病死的?” 玄敏敏摇头,貌美的脸上布满惊恐,随后她惊呼用失声的语气回道:“如果本宫说,玄承熙是自己弑母,你相信吗?” 第一百七十四 圣人道 “如果本宫说,玄承熙是自己弑母,你相信吗?” 玄敏敏此话一出,原来还十分淡定的吴家少爷俊美的容颜上明显一愣,刚想开口询问这个丫头是不是故意在设套打趣自己,又见其双腿卷缩在胸前,三魂失了七魄的模样,不由的认真加分对待。据说每个皇帝都是三千后宫,虽然多少都有夸大其词的意思,但足以想象人数之多。 人一旦多起来啊,就杂了。 皇家的丑闻,历朝历代都差不多。 但太子弑母,恐怕是第一次听说。 年轻白衣揉了揉太阳穴,当从京城吴晨派人送出的消息,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玄承熙的可怕,是自己入京做大的敌手。玄通与之比起,不过是七八孩童,螳臂当车。 这是吴晨的原话。 也是吴忧第一次在书信上见吴晨这么夸赞一个年轻后辈。 吴忧看了看在一旁微微发抖的玄敏敏,思考再三,还是将其拉到自己身旁,摸着其头,尽量柔和道:“也许只是宫里传出的传闻呢,你身在皇家也应该知道,互相泼脏水,泼多了也就成真的了。” 玄敏敏摇头,颤抖道:“不,不会错的。” 吴忧皱着眉,平静问道:“为何如此肯定。” 玄敏敏猛地抬头,双眸仰视着吴忧,双唇咬紧,似乎在做什么艰难决定,过了半响,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本宫告诉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吴忧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不告诉别人。” 玄敏敏还是信不过,伸出小拇指,认真道:“拉钩。” 吴忧忍不住一笑,没想到这个平日泼皮无赖的公主殿下,里头实际还是个二八妙龄少女,随后他伸出小拇指,两人拇指紧紧扣在一起,大拇指相互一按。 玄敏敏笑了起来,纯真无暇。 年轻白衣倒是恍如隔世,自己多久没有与人这般拉钩了。 玄家公主率先将手松开,吴家少爷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玄敏敏这时候倒是胆子大了起来,将头微微斜靠在吴忧肩头上,不去看其怪异的目光,冷声道:“借本宫靠一会,不会伤了吴家少爷?” 年轻白衣摇头,平淡道:“一息三文钱。” 玄敏敏白了其一眼,拍了拍自己的挂在腰上沉甸甸的钱袋,大气道:“给本宫来一辈子的。” 年轻白衣双眸看着湖泊,月初东山,白盘纵星,这是一个无风的宁静夜晚。 吴少爷白了公主一眼,没好气道:“公主殿下既然这么要财万贯,那上次的长琴钱是不是该给我结一结?” 那日在旱天城,林熙月三人其实都买了长琴,还是吴忧给的钱。 玄敏敏叹了口气,装作失望道:“吴少爷,这点小钱也要斤斤计较?” 吴忧哈哈大笑,心情极好,也跟这个丫头打闹接话道:“蚂蚁再小也是肉啊,谁会嫌身上银子多?” 玄敏敏冷哼一声,不耐烦道:“给给给,到了京城就给你!” 吴忧嗯一声,坏笑一声,狡黠道:“先说好,本少爷只要铜钱,不收银两或者银票。” 玄敏敏眨眨眼,抬起头咬着银牙,气愤道:“这要叫本宫叫多少太监宫女来扛麻袋?” 年轻白衣摇头,一本正经道:“得你亲自拿来,不然本少爷不收。” 从小就没受到过委屈的玄敏敏双眸突然红了起来,眼眸里的泪水打转,摇摇欲坠,楚楚可怜。她抬起头,不在靠向吴忧,用手擦了擦眼角,吸吸鼻子,沙哑道:“你也就会欺负我。” 吴忧一时间也没想到玄敏敏会有如此反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的,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 似乎是反应过来了,玄敏敏幽怨的瞪了一眼吴忧,随即冷哼一声,将头甩到一旁,随后起身,摆手冷淡道:“今日本宫没心情,等改日心情好时候再告诉你。” 年轻白衣也不去拦着,就这样目送玄敏敏的离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这个丫头到底是在跟他玩欲情故纵,还是真的不想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不过既然她能开这个口,玄承熙这件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只不过这丫头为何今日会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情。 关系到皇家的颜面,如果说当今圣上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弑母之罪,就算放在今日,也是皇家大罪,要是曝光出来,就算皇家将此事强行压制下来,但这个烙印一旦被种在老百姓心里,以后稍微出一点岔子,那就是连本带利的,更为严重的,动摇国之根本,也不是没有的事情。春秋时候,诸国乱战,小国之间改朝换代只是在日月之间,太过稀松平常,其中就很多大都是因为弑君弑父将国之气运彻底毁在手中。 玄敏敏这样做,得不偿失啊。 吴忧看向湖面发呆,一时间还是摸不透玄敏敏的做法是何目的。 年轻白衣起身,也是准备离开庭院。 现在距离京城还为之尚早,剑阁大草山才是重中之重,既然剑玲珑愿意出这个面写一个拜上帖子,那自己似乎只要准备那一场与剑阁年轻一辈的二号种子对决的就好了。回想起剑玲珑今早凌厉霸道的剑招,招招不是拆解,而是如同一头莽牛一般,以力破万法,实在霸道之极。 年轻白衣还是准备去找一趟鹤周天,这次剑阁行,注定会是吴家少爷自己真正在江湖里面对的第一战,马虎不得。 离开湖泊,吴忧朝着鹤周天住所前往,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自己屋子里喝闷酒的。 果不其然,在吴忧小心翻身入墙时,就见一白眉白胡白衣的老人侧卧在凉亭里,一手拎着酒壶,他那原本微眯的双眸,也是在吴忧接触到院落泥土时候,缓缓睁开,并没有多少意外,好像是知道这个小兔崽子打死也不会走正门一般。 习惯归习惯,还是会调侃一句:“吴小子,你们吴家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买卖,不然好好的正门不走,非要偷偷摸摸这般才甘心?” 年轻白衣拍拍衣裳上的尘土,也不过多计较,径直走入庭院中,看着桌上的下酒菜,咧嘴一笑道:“没有叫那黄老士一起喝酒?” 鹤周天嫌弃的摆摆手:“他那边现在可是热闹,前脚你那个小书童刚走,后叫道家闺女又跑到他屋子里去,他现在啊,可是比你镖局里的镖师都忙。” 年轻白衣淡淡一笑,将一壶还没拆开的酒打开,自顾自喝上一口。 鹤周天看了一眼吴忧,不过也只是淡淡的一眼,之后就无下文。 两个白衣,相坐无言,只留今晚一轮皓月,依旧两坛和干净的酒壶。 时过半夜,镖局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也是淡了下去,虽然还是会陆陆续续听见声音,不过相对于之前,已经算是清净的了。 白衣老人醉意过半,盘腿坐在月光能照到的凉亭外,轻声朝身后的吴家少爷发问:“吴小子,你要矫情拧巴,就别再老夫这边装模作样。” 他又指了指四面八方,打趣道:“那那那那,可是都姑娘的温柔乡,那边适合你拧巴。” 年轻白衣有苦说不出,苦笑的坐在鹤周天旁边,轻声道:“老剑神,今日那战,你有何评价?” 鹤周天冷笑一声,看穿了吴忧的想法,调侃道:“怎么,输了就被挫了锐气?如果是这样,老夫还是劝你少花心思在剑道上。” 年轻白衣摇头道:“今日之战,输的心服口服。” 将手里酒壶放下,鹤周天站起身子,双手插袖靠在凉亭柱子上。他本就不像黄有德那般嗜酒如命,只是无聊时候会小酌几杯。 呼出一口清气,鹤周天扭头转回凉亭,拍了拍吴家小子的肩膀,随口道:“第一次感觉这么有压力?” 吴忧也没藏着掖着,点头汗颜道:“毕竟是紧跟吴家之后的江湖势力,若是输了,坏了自己名声倒也无所谓,你也知道,江湖里我的名声本来就臭,倒是吴晨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吴家一朝赔个底朝天,那真的是到了下面也无颜见我娘啊。” 鹤周天冷冷一笑,丝毫不顾及吴家少爷颜面,耻笑道:“这下知道没脸见你娘了?当时执意入书房十年放下手中剑时候,怎么不去想想?现在可好,剑道剑道耽搁了,读书呢,你又读出个什么东西来?” 吴忧对此一笑置之,不是因为鹤周天的剑法高超,自己拿他没办法。 而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娘亲。 那日啊,乌云朦胧,小雨绵绵,娘亲领着自己下山,嘴里也是念叨着,读书要读出个所以然。 “什么是读书?” 娘亲发问,幼时的吴忧,一知半解。 “读春秋大义。” “读道教无为。” “读佛门慈悲。” “三教合一,才能真正的开花结果。” 吴忧原封不动的将娘亲的话下意识吐出,鹤周天却突然收起了原来嘲笑的目光。 白衣老人的双眸略显凝重,好似吴忧说出了多么惊天动地的话,过了很久,晚风拂过两人垂下发梢,他才沉重开口:“吴小子,你十年当真在读三教?” 吴忧嗯一声,没有什么保留回答:“都在看,只是越看到后头,越是不明白。看似不同的道路,最后还是殊途同归。天人合一,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白衣老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江湖千年,始终还是绕不过三教。但没想到你小子胃口居然如此之大,想凭借自身之力想吃下三教精华,是何等的痴心妄想?远的先不提,就说近的那个黄有德,异想天开,两道合一,现在如何,始终卡在大宗师,就说是地仙都要两教合一,暂时而入,既然一教能走到头,何苦呢?” 年轻白衣也不知如何回答,一想到关于娘亲的事情,就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不耐烦摆手,这才想起这次真正来的目的,轻声道:“老剑神,过几日与我上剑阁,就我们两人。” 鹤周天不解问道:“不大张旗鼓了?不彰显自己吴家威风了?” 吴忧摇头道:“此事还得低调才好,要打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鹤周天哈哈大笑,随后连连摇头道:“吴小子,其实你大可以不用如此着急。千万别看今天那剑阁姑娘剑道如此威风,她的天赋说实在话,若是平安成长,说不准就是如今江湖的第二个吴晨。” 前朝老剑神停顿一下,突然改口道:“也可以说是第二个鹤周天。” 年轻白衣嗯一声,对于剑袍姑娘的天赋,他一直都是很认可的,也没有什么忌惮心思。 江湖啊,其实可大可小。 全看自己的心眼能容纳多少沙子。 过了一会,吴忧冷不丁的开口:“她要去圣山。” 鹤周天淡淡一笑,道:“这是好事。” 吴忧皱眉问道:“她能赢得了圣山之主?” 鹤周天摇头:“现在还差点火候,起码还得再练上个十年。” 吴忧扯扯嘴角。 鹤周天撇了一眼吴家大少爷,忍不住打趣道:“怎么,关心人家姑娘?要不我们调转车头,先去圣山,再入京城?” 吴忧二话没说,拔腿就跑,生怕再接话鹤周天会借题发挥,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真就去了那圣山。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一人回到庭院里,年轻白衣看着腰间的长剑,喃喃道:“是啊,自从有了你,好久没看书了。” 一个人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转悠。 想的是春秋大义,思的是长生大道。 修身在正其心。 莫道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 成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吴家少爷脑海中走马观灯,那些诗词文章一一浮现。 吴忧缓缓闭上双眼。 白衣身旁有微风汇聚。 以他为圆心。 一圈圈的聚集。 周围的花草树木,摇曳的厉害,沙沙声不止。 远在另一头的黄有德原本已然昏昏欲睡,此刻却突然睁大眸子,幡然起身。 这吴家镖局,何时来的儒生,再试图沟通天地,企图劈开圣人大道? 第一百七十五 前辈 凉州阳城,吴家。 自从那日吴家暂时家主吴妙儿和洛家家主洛尘,两人亲自顶着漫天风沙迎接分家小姐的消息在阳城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揣测,这分家女独自一人前来阳城所为何事,不是他们闲来无事爱盯着每家每户的琐事,而是吴家在阳城地位实在超然,要知道,那日塞外将军的子嗣前来拜访,也是下马登门,在中庭等候,不得出半点声响,可这分家女,究竟有何面子,能让两大家主都来迎接。 一时间,吴长林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有说她身怀不菲的仙物,也有说分家剑池里挖出绝世宝剑,更有甚者,唯恐天下不乱的,在传这分家女啊,其实是怀了吴少爷的种,来吴家登门告喜的。 外界众说纷纭,说的是有头有脑,神乎其神,都分不清哪哪才是真假。 而关于这场传闻的分家女吴长林,则是在主家里头,吃喝玩乐,几乎一整天都跟吴妙儿腻在一起。 旱天城的分家地位如日中天,在族中的地位也是稳居二把手,所以吴长林一进主家,面对主家的三千奢华院落,并没有初来大观园之感,只是平静面对一切,这一点让吴妙儿暗自点头赞许,直夸自己弟弟的眼光不错,这姑娘,相对于洛瑾和小莲,倒是真的平分秋色。 洛尘在接完吴长林后,客套几句,也就继续回书房,专研其中道理。吴长林见此,不由疑惑,吴妙儿见了也是耐心解释一番,这个心思城府都极其厉害的姑娘,若有所思的点头。吴长林也不愧是吴忧都夸嘴皮子厉害,心思通透玲珑的姑娘,与吴妙儿相处还没半天时间,就从家主称呼变成妙儿姐姐,最后干脆连妙儿都剩下了,只是称呼姐姐二字。 吴妙儿自然是乐开花,有个这么个开心果来给自己解闷,求之不得。 两个姑娘坐在一起,从无到有,也不知在聊什么,总觉得有很多话题,一晃眼,就是一天过去。 夕阳西下。 吴长林与吴妙儿坐在吴家阁楼上,观赏最美的日落。 吴长林喝了口茶,叹了口气。 吴妙儿抿嘴一笑,轻声问道:“怎么,跟姐姐呆着无聊了?” 吴长林吐吐舌头,歪着头笑道:“怎么会!跟姐姐呆一辈子都不会无聊。” 吴妙儿靠在长椅上,微笑问道:“说,心里是藏着事情?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分家姑娘心里一阵窃喜,脸上还是佯装一副被你看穿表情的羞涩,小心翼翼道:“姐姐,你对弟媳妇,有没有什么要求啊?” 一提到这个,吴家大小姐怎会不知这个姑娘心里在打什么心思,她其实是想逗一逗这个姑娘,正想开口说像你这个样子的,但是话到嘴边,又注意到这个长相倾国的姑娘脸上流露出的认真,还是认真的思考一番。吴家虽然是江湖势力,但嫡长子娶亲也是很有讲究的,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不管多少房多少妾,这个正妻,尤为重要。这不仅仅是关系到个人情感,有时候还对家族后续发展起到关键作用。 当然,这一代吴家家主就很任性。 吴妙儿最后还是淡笑道:“这个啊,还是得看忧儿。” 吴长林明显一愣,不解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吴妙儿轻笑一声,看着马上要下落的夕阳,轻声道:“应该知道吴晨娶我娘时候,我娘那边很反对,甚至发话说再也不认这个闺女。” 吴长林点头。 吴晨娶亲的事情当时江湖闹得可是沸沸扬扬。 前朝孤室加入江湖顶级世家,这对于两边,几乎都是烫手的存在。 吴妙儿苦笑一声,继续道:“其实那时候,吴家也很极力反对,甚至以未来家主位置来威胁他,但是你知道他后来干了什么嘛?” 吴长林摇头。 吴妙儿继续轻轻的说:“吴晨啊,就在大婚那日一手握住我娘的手,另一手持木剑,从你今日进入家府的正中大门,一路杀到祠堂,中途无论谁来拦着,皆是一剑斩之。” 这段话,被吴妙儿轻描淡写的说出,却在吴长林的内心里炸的惊涛骇浪。 吴家正中大门与祠堂的距离,几乎就是整个家府。 一人对一整个家府。 这是如何的厉害。 吴长林想不出。 …… 月明星稀,蜀州的街道只见得几户人家灯火摇曳。 这是蜀州的特色。 一半热闹,一半便寂静,从无重复过。 这便是一日两边天。 无声的街道上,一个浑身散发着浓厚的酒气,脸上带着刀疤男子跌跌撞撞进入一家灯火通明的小面馆,在主人诧异目光下,笑着问道:“杨堂主,别来无恙。” 那日接待过道家姑娘和黑衣男子的杨老店家摆了摆手,一张老脸写满了嫌弃神色,平静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刀疤男子大笑一声,迈开步子,大步走进这家装潢普通的面馆。 夜晚的风吹起这原本平静的烛火,刀疤男子坐在杨老店家的面前。 他认真打量了几许,随后嬉笑道:“这不皇子走丢,主子那边啊,放心不下,让我来探探究竟,顺道啊,看看你。” 杨老店家长叹一声,那昏暗的眼珠里满是沧桑之色,“多谢主子还念叨老身。” 刀疤男子又是一笑,嘲讽道:“堂堂一个齐边堂主,居然肯放下身段来敌国卖面,杨堂主,你好生厉害。” 杨老店家双目慈悲,平淡道:“这个孩子,真的不能放过他吗?” “杨堂主,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刀疤男子阴沉说道,烛火摇曳,他看向那站在店门口的中年男子,淡淡的说道:“皇子是皇家血脉,生是皇家的人,死也是皇家的鬼。” 杨老店家重重一叹,苦笑摇头道:“他从小长在大玄。” 刀疤男子也不去计较,随后也是平淡一笑道:“罢了,跟你这个老顽固说什么也不通。你猜猜看,这次除了我,还有谁来蜀州?” 话音刚落,一个三十多岁的健壮男子从外头走进。 “徐洪?多年未见,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见到这个叫徐洪的中年男子,杨老店家刚オ紧绷的脸才稍稍缓和了许多。 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的端详了一番这个多年未见的同堂伙伴。 杨老店家轻声道:“看来当年一战,你伤的很重,不过好在只是伤了练武的根基,不会威胁你原本的寿命。” 烛火在这不大的面馆舞动,健壮男子听到杨老店家这样的轻声细语,奈何这半截入土的年龄,他还是红了眼。 他本就是性情中人,十多年前的大战至今他还历历在目。而如今,风吹黄花旧,同代又有几人现在还活于世。 那战,几乎把齐边杨字堂的中间力量给打没了,以至于杨堂主才被朝廷怪罪,引咎辞职。 徐洪哽咽的说道:“堂主,我也不相信能再次见到你。这还得多谢林大哥,才能让我见您一面!” 杨老店家又是重重一叹,灯火暗淡,他先起身将店门关好,关上最后一块木板时候,本能性的探出头去,左顾右盼一番,这才合上木板。心中残余的半口气支撑着这副惨老的躯体,杨老店家还是照常的先将面馆里外打扫一遍,他干的很认真,哪怕油桌子被擦得干净透亮,还是得再来上一遍。 这家面馆啊,现在就是他的一切喽。 刀疤男子和叫徐洪的健壮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旁聊着任务细节,丝毫不怕这个老掌柜的会出卖。 等两头都准备妥当时候,三人这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刀疤男子显然是个急性子的主子,刚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杨堂主考虑的怎么样?你这把年纪,还能为齐边添上一份力,或许陛下知道一高兴,就将你回归原职,到时候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杨老店家冷笑一声道:“这话说给新人软蛋听听还好,大饼给我这把年纪的人吃啊,太撑了。” 徐洪在一旁默不作声。 刀疤男子见威逼利诱都不成,不由挠了挠头,为难道:“那怎么办?我可是答应主子这次一定要将皇子带回去的,你若是有意阻挠,坏了我的好事,那我岂不是要跟你一起卖汤面?” 杨老店家哈哈一笑,争锋相对道:“卖汤面怎么了?赚的钱啊,干净敞亮,用的也有底气。你要是来了,正好给我打打下手,顺便再给你说个媳妇,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怼着,都是掐着怒火,这倒是苦了一旁的徐洪。别看他五大三粗的,面对一般敌人还好说,但是眼前这两位在朝廷势力里算一等一的高手,举止投足都能捏死好几个自己,一句话没敢说,背后已经湿透了。 刀疤男子一拍桌子,强忍怒火,咬牙道:“老东西,这条路你到底是让不让?” 杨老掌柜平静的摇头:“我答应过娘娘,要保皇子二十五年的安全。” 刀疤男子眯了眯眼,阴沉道:“你就不想想,你能不能活那么久?” 杨老掌柜仰头一笑,轻蔑看了一眼刀疤男子,摇头道:“林笙月,你在外人叫嚣还行,在我这啊,真不够分量。” 刀疤男子深吸一口气,正要出手,却被一旁的徐洪拉住了手。 脸色明显的一愣,刀疤男子怒目道:“徐洪,凭你也敢拦我?!” 徐洪坚定的摇头,起身朝杨老掌柜抱拳道:“堂主,此夜尚晚,我们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完,他便是硬拉着刀疤男子走出的店门,临走时,不忘将木板盖好。 坐在只有烛火照亮的狭小屋子里,杨老掌柜低头一叹,哪里还有刚刚跟刀疤男子对峙的威严模样。 就算是自己已经年过古稀,老了记忆模糊了,那日在皇都时候,当时的皇后娘娘临时托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是一国之母临终时候的嘱托,作为她的娘家人,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真是老了啊。” 杨老掌柜感叹一声,随后起身。 …… 吴家镖局里,年轻白衣已经缓过了神,面对突然出现的江湖老士,心虚一笑道:“怎么晚上不睡,跑到我这干甚?” 黄有德冷笑一声,正经道:“你刚刚是不是打算入儒道?” 吴家少爷更加心虚,侧目看向一旁,装作漫不经心道:“这话是何意思?” 黄有德见此,气不打一处来,强忍骂人冲动,道:“什么意思,这话该小老儿问你才对?” 吴忧见事情瞒不住,只得将目光转回,点头道:“没错。” 黄有德叹了口气,指着他鼻子道:“你啊你,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死。知不知道在一道还没彻底成型之前,再入一道,是何等的危险?每个道法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一旦冲撞,轻则筋脉尽断,武功全毁,重则一命呜呼,你是赶着去见你娘?” 话音刚落,吴忧明显一愣。 黄有德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咳嗽一声,轻声道:“此事,太过危险了。” 吴家少爷摆手,平淡道:“我不仅要入儒道,还有其余两教,我都要入。” 江湖老士这次是真的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劝阻道:“你这话,要是被吴晨听见,信不信他连夜出京城?” 吴忧摇头自信道:“他不会的。” 江湖老士心里一咯噔,“你这么确定?” 吴忧点头微笑道:“他是知道的。” “糊涂啊!” 江湖老士猛地一站起,在凉亭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叨叨的,也不知在讲些什么。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这点吴忧是清楚的。 微笑平静的看完这一切,吴忧拉了拉江湖老士的衣角,轻声道:“消消气,一把年纪,要是气晕过去,本少爷可不负责啊。” 黄有德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吴家少爷,一甩衣袖,冷声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晕过去,什么都不用管了。你知不知道,三教合一是什么概念?小老儿修了两道,也算是你的前辈,在这里吃的亏是说不尽的……” 这一夜,吴忧注定不太平。 江湖老士的话啊,就跟湖水涨潮,无穷无尽。? 第一百七十六 我寄人间雪满头 太子殿下是下了龙虎山,但没有立即动身前往京城方向,而是率领一众精兵朝另一个山头奔去。 齐雨一路跟随,默不作声。 其他五百弓弩精兵似乎没有意外表情,镇定自若的跟在两人身后。 一路坑洼山道,玄承熙沉默不语,一甩往日的嬉皮笑脸。 登山路,出奇地安静,直到路过半山腰处时候,红衣太子才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山腰旁的一处,那是一座平矮的房屋。 瘸子老魏是个玄家老卒,本是一名弩手,被流矢射中一腿后便转做了后方伙房兵,给前方部队做一些饭食,老魏是西北土生土长的人家,做得一手家乡菜,吃过他做的饭菜得士卒啊,大半都会留下思乡得泪,还有些较坚强的,睁着一双猩红的眼,强忍着让眼眶里的泪,不留下来。 老魏给西北玄家兵做了半辈子的饭,所以说老魏是个老卒,却不是悍卒。 老魏的名气的部队一天比一天大,大到连当时执掌帅印的玄承熙都来吃饭,本就是出生普通弩兵的老魏并没有见过当时十五岁就响彻整个军营的玄少将军,只是认为这前来吃饭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是出自哪个西北名门的富家子弟,又瞧见他盔甲干净,面色红润白皙,不像是上久经沙场,以为只是来军营走个过场,便撞着胆子与他同座,聊了起来。 玄承熙吃着正宗西北菜肴,一股思乡难以压制的涌上心头,也没计较这个士卒计较。 身后的士卒们看的心惊胆战,老魏还是一个劲头在玄少帅将面前抱怨战争的苦,很多士卒今日来明天埋,能在来来往往中见到几个熟悉脸庞,已经是很幸运的了。玄承熙听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平淡的说得很好出,随后便起身离开。老魏那时也没多想,照常的收拾碗筷,如就的坐在厨房门口,望着家乡反向。出人意料的是,当天晚上,玄家军营里,数万篝火齐燃,数百战鼓齐擂。 鼓声如天上雷鸣,震耳欲聋。 敲的是西北镇灵歌,送的是西北大漠数万儿郎。 在这缓缓鼓声中,老魏在万人中,惊鸿一瞥,见到了这个站于万人之人的俊秀小子。 不就是今日中午来吃饭的那个家伙吗。 这个也曾上过战场的士卒,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西北征战过后老魏费尽心思找到玄承熙,将手中这个几乎没人要的差事揽在自己手中。 玄承熙回过神来,转过头示意精兵不得前进,随后结果土地鱼手中的酒菜,领着齐雨便朝屋子方向走去。 屋子很普通,用草庐盖的,门前很是干净,一眼看去,只有一个佝偻苍老的背影坐在其中。 玄承熙轻声道:“压低脚步,别吵醒他。” 齐雨虽然疑惑,但还是照旧。 两人蹑手蹑脚走进屋外,红衣太子略微靠近花甲老人,见他呼吸均匀,鼾声如雷,这才放下心来。将手中酒菜交给齐雨,吩咐去厨房用火温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 齐雨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照做了。 太子殿下则是从屋里头搬来一张落满灰尘的椅子,很安静的坐在老人身旁,仰头看天,不知所想。 齐雨靠在厨房门前,看着这一老一少,貌美脸蛋上还是疑惑不解。 就这样持续不知道多长时间,终于那熟睡的老人颤抖一样,打了个巨大的呼噜,后便缓缓整个双眸,起身见到熟悉的红衣,他脸上露出稀松平常的表情,并没有如齐雨脑子所想象的惊慌失措,只是平淡的道了一声:“少帅将军,您来了啊。” 玄承熙也回过神,咧嘴一笑,笑得很是纯真。 似乎更喜欢别人称呼他少帅将军,而不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齐雨见到这个笑容,怔怔出神,连玄承熙的呼唤好几声都听不见,待反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失态,红着脸不耐烦的摆手道:“马上来,马上来。” 老魏见此哈哈一笑,很是好奇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太子殿下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 老魏恍然大悟,提起兴趣来道:“属下给少帅将军参谋参谋?” 太子殿下哈哈一笑道:“好啊!” 齐雨两手端的满满的从厨房走出,酒菜一一上起后,才发现这个老士卒一直在上下打量着自己,也是皱着眉头退到一旁,低声嘀咕道:“真是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兵!” 老魏认真打量完后,收回眸子,嘿嘿一笑,模样与太子殿下之前的笑容,一模一样。 玄承熙喝了口酒,挑了挑眉道:“怎么样?” 老魏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回味,随后重重吐出,嗯了一声,竖起大拇指道:“中!” 玄承熙哈哈一笑。 这两个从西北大漠走出来的将兵,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嘴中还聊着军营中的荤段子。 齐雨在旁,两耳不闻老少兵将口中的粗鄙笑话,只是盯着玄承熙那张笑容常伴的容颜,再一次出神。 平时的玄承熙也爱笑,但大多都是浅浅的,莞尔一笑,应付别人或者让旁人觉得平易近人。但今日他很是不同,那个笑,是发自内心的,骗不了人。 他在这里,真的很开心。 齐雨不知不觉间,也是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是,老魏,你这话说的就不在理了,什么屁股大的好生儿子?错啦,大错特错!你瞧着好了,就我那个丫环,迟早被我拿下,不生个十个八个的大胖小子,你就得管我叫爷爷!” 亡国公主的笑容还没完全露出,便僵在半道上。 老魏还在旁边附和大笑,手舞足蹈道:“好,好,我就等你给少帅将军抱大胖小子,真能到那个时候啊,您这个爷爷,我认了也如何!” “好,这个是你说说!” “是!” “那就今晚!” “中!” “哈哈哈,喝!” “走一个!” …… 齐雨也是彻底缓过神,摇着头躲进厨房,眼不见为净。 玄承熙余光瞥见齐雨这态度,也是满意一笑。 从来都只有太子殿下调戏别人的份,哪里有被人调戏的道理? 齐雨也不知道自己在厨房里头躲了多久,只晓得门后的笑声渐渐下了下去,门外也传来阵阵敲门声。 她起身打开门,第一眼就见到了他。 “将外头收拾一下,拎一坛酒和一个碗,跟我上山。” 玄承熙抛下这一句话后,转身将已然大醉睡死过去的老卒抱起走向睡屋,好不嫌弃其身上的邋遢。待齐雨收拾完一切后,玄承熙也正好出来。 齐雨平淡问道:“上山?” 玄承熙嗯一声,笑道:“就不好奇山上有什么?” 齐雨摇头,面部表情道:“不好奇。” 玄承熙叹气道:“真没意思。” 齐雨切了一声:“登徒子。” 玄承熙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骂骂,好不容易撞见个骂我我都不生气的家伙,不能浪费了。” 齐雨问道:“如果换作别人骂你?” 玄承熙天经地义道:“先回骂,再往死里打啊。” 齐雨恍然道:“怪不得全大玄的人都在说你跋扈骄横。” 玄承熙故作深沉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齐雨冷冷一笑道:“对对对,整个大玄就你是聪明人,就你能耐!” 玄承熙捧腹大笑,开怀道:“齐雨,还是你懂我,知己难求啊,给本宫服个软,我便娶了你!” 齐雨听后来不及生气,本宫二字,是他今日第一次说。 这两个字,好陌生,真的不如我来的痛快些。 半响后,齐雨没搭理这一茬,轻轻问道:“山上有什么?” 玄承熙看向山顶方向,不由悲从中来:“那里啊,有老魏,西北玄家兵士的家。” 玄承熙闭上眼睛。 齐雨柔声道:“原来如此。” 不等玄承熙出声回答,齐雨继续道:“西北有守墓规矩,原来不止齐国有,连你们玄家,也有个世代的守墓人。” 玄承熙转身便走。 齐雨呆在原地,痴痴地看着这个红衣背影。 玄承熙似乎感应到了,扭头笑问道:“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 齐雨翻了个白眼。 玄承熙朝她招了招手,狡黠道:“快点走,要是晚了一点,夜里就将你绑来侍寝。” 齐雨立刻炸毛,恨不得跑起来跟在玄承熙的身后。 一红一黑两个身影行走在山间小道。 还是一路无话。 他不说,她也知道。 他此刻心里,很沉重。 待玄承熙在山头止步,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到了?” 玄承熙嗯了一声。 齐雨不等他再出声,率先迈开腿登上了最后一个阶梯。 玄承熙想要拉却没有拉住,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齐雨并肩走上了山顶。 就算是心中已经有答案,齐雨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的美目瞪大,迟迟缓不过神来。 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百坟之地。 坟墓。 灵位。 摆满了西北玄家军阵亡将校的灵位! 不下九百块。 在墓地中央放了一块以供跪地祭拜四方的茅草垫子。 垫子遮掩不住一个更大的阴阳鱼八阵图。 玄承熙望着一块块牌位,九百多个墓碑,他全都熟悉,没有意外,全都死在那场从西北开始的造反征途中。 一将功成万枯骨。 这只是书生语。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在这里,此情此景,才是真正的阴间。 齐雨小口微微张开,久久不能会神。 玄承熙紧跟其后,平淡一笑道:“这里埋的还是有军衔的将领,要说寻常士卒,估计整个皇都都埋不下。” 齐雨皱了皱眉头,一行泪不知不觉的留下来,她扭头道:“玄承熙,原来你玄家降临的坟墓,也只能在这见不得光的地方居住啊。” 玄承熙附和一笑,没了往日的神采:“是啊,只能在这苦寒之地。” 太子殿下深深一叹,走在九百分头中央,竟然一屁股坐了下来,朝齐雨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过来。 齐雨迟疑一下,这里毕竟是玄家将领目的,她一无身份,二无地位的,如何能踏足? 玄承熙伸出手。 齐雨满眼疑问。 玄承熙倒也是干脆,一把将她拉了过来,使力将其摁在自己身旁,柔声道:“陪我坐一会,就一会。” 齐雨上唇咬下唇,挣扎许久,这才点头嗯一声。 看着自己手中的酒,亡国公主小声问道:“不敬酒吗?” 玄承熙点头又摇头,平淡道:“不需要,就我一个活着了,敬什么酒,谁都喝不到的玩意。” 他又是苦笑一声,还是伸出手道:“还是敬一下。” 太子殿下拎着酒碗起身,倒上满满一碗,洒落地上,又是倒满,洒落,倒满,洒落…… 直到最后一碗,他一口猛灌,一饮而尽之后,重重将碗筷摔得四分五裂。 借着酒劲,玄承熙指了指正前一方一块牌位,“这块墓碑的主人,叫许一洪,是本宫那时候的冲锋队长,很厉害,一夫当关。可惜啊,性子太急,被困于千人中,死的连骨头都不剩。” “可悲可泣,这个墓碑的主人,叫王苦人,命如其人,真的很苦,从大漠走出,杀了不知多少敌人,最后竟然他娘的死在自己人手中!” “征战前朝,本宫与敌军于大漠戈壁苦苦对峙半年,全天下人坚信只要前朝死死拖延,我玄家就成不了气候,可惜啊,本宫力排众议,带着五千士卒顶着天险,从后方突围,直捣黄龙,他们也为了尽忠,全部死在了大漠中。” “西北猎人出声的王越,真的很憋屈,明明会是一代名将,却为给本宫挡剑,死了。” “从凉州投靠来的家伙,武功很厉害,就是脾气怪了一点,不过成也脾气,败也脾气,最后死在敌人城头,尸首分离。” “韩本缺,本无死罪,为树军纪,是本宫亲手斩下头颅。” …… 玄承熙一块一块灵位指点过去,嗓音沙哑,声声平淡,处处惊雷。 齐雨浑身颤抖。 玄承熙说完,坐在齐雨身边,轻声道:“我从一开始啊,从西北出来,真的只是为了给他们后代一个安稳的家,不用人人都过着顶着风沙过日子。可是为什么,齐雨,到了最后,他们没死在西北,却被葬在这无人之人。” 太子殿下说完,一行清泪划过脸颊。 齐雨久久不能平复,很久很久之后,才缓缓道:“谁让你是玄家的长子,这个大玄天下往后的主子呢。”? 第一百六十七 当年 时过夜晚,群星璀璨。 皇宫里数万灯笼高挂,照的整座本就华丽的宫殿,更加辉煌。 钦天监上,忙碌一整晚的老正监正跳下中央台阶,今日的满天星辰,如一颗颗钻石挂在天边,点缀黑夜,煞是好看。 钦天监的顶楼除去众多烦琐复杂的观象仪器,还用作藏书纳简,三面书墙高达数丈,以至于需要多架专门用来拿书的梯子。 此时已是深夜,只有一名老人与书童呆在这里,老人因为读书过多,以至于看坏了眼睛,腋下夹着一本古书,蹒跚着走出内室,来到凿开一墙凸出向外的摘星路上,这条路突兀横出阁楼长达六丈,由九九八十一大块汉白玉镶嵌而成,晶莹剔透。 行走在路上,低头看去,胆小的肯定要两腿颤抖。站在这里,可饱览皇宫全景,属于逾规违制,因此在本朝任何一份舆图方志文献上,都不见通天台的记录,老人走到玉石道路尽头,仰头望去,小书童赶紧跑来给监正大人披上一件外衣,长得唇红齿白灵气四溢的书童倒也不惧高,在一旁坐下,双脚悬空晃荡,陪着老人一起看向浩瀚星空,托着腮帮怔怔出神。 小书童望着天上的星星,轻声问道:“监正爷爷,你说吴晨今晚会来吗?” 老监正瞄了一眼小书童,平淡回答:“怎么,你跟他很熟悉?” 小书童摇摇头,露出一丝与年龄匹配的笑容,随淡笑道:“宫里人都说,吴晨死了夫人,是跟钦天监有关。既然跟钦天监有关,那监正爷爷又怎么会跟吴晨是好朋友?” 老监正哈哈一笑,抚着白须轻声道:“只是朋友,但还没到好朋友的地步。” 老监正说完,坐在楼阁上,又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十几年前,吴晨之子出生之时的天地异象,就算是在京城都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得到。那等磅礴的大气如巨蟒升天,钦天监楼阁更是摇摇欲坠,七星移位。不用多想,老监正也知道这位大气运之子是谁,妄想用一人之力将此事压下。可惜的是,他才高估自己的才能,也太低估能从战场上一路杀上皇帝位的玄大当家。 仿佛大家都心照不宣似的,就在老监正庆幸这件事要慢慢淡去的时候,凉州突然传来吴晨丧妻的噩耗。 这让当时马上准备告老还乡的老监正给吓得脸色苍白,昏死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候已经是一周过后,但就算是醒来还是魂不守舍,直到那时候才意识,自己是落入皇家的圈套里。 他十分的懊悔,连连写下不下十封的书信,顶着被玄大当家发现的风险,也要快马飞书给吴晨。 吴晨的回信,他一直都没收到,不知过了多少个春去秋来,老监正都是魂不守舍的坐在钦天监上,一直到身旁的这个小书童的出现,以及吴晨终于是写了一封只有六个字的回信。 老监正叹了口气,沉重道:“老夫真的尽力了啊。” 话音还没落下,门外就传来脚步声以及敲门声。 小书童兴奋的啊一声,风风火火的跑去开门,一脸富家翁的中年男子从外走来,笑嘻嘻的没正经模样。小书童站在原地,仰望着这个还算高大的华服中年人,眨眨眼,肉眼可见的失望。 这样的吴晨,哪里会与别人口中的杀人魔王挂钩的屠夫相提并论。 小书童学着老监正的模样,幽幽一叹。 终究还是在外人口中夸大其词了呀。 吴晨不明所以,倒也不在意,哈哈一笑,径直走向老监正,一屁股坐下,拎了拎手中的酒壶,笑道:“今夜啊,不醉不归。” 老监正看着他这副不管多大年纪都依然没心没肺的模样,无奈结果酒壶,缓缓问道:“不是说这些年不喝酒,改喝茶了?” 吴晨白了眼前这个老东西一眼,“唉,今日不是高兴嘛,喝一点不碍事。” 老监正倒也没说什么,将酒壶封口撕开,两人对碰一下,豪饮一口。别看老监正已然两鬓发白,花甲之年,衰老姿态。但是要说喝起酒来,毫不含糊,一大口酒水入肚,只是面色红润一些,丝毫不输给吴晨。 酒喝到一半,两人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老监正盘腿坐在阁楼上,混老的双眸已经分不清眼前是月亮还是群星,问道:“陛下近日没有派人跟踪你?” 吴晨不解反问道:“怎会问这个问题。” 老监正平淡回答:“只是有些好奇,这些日子你闹出的事情可不算少。” 吴晨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还是留了一些人,不过与刚到京城相比,倒也是收敛一些。我呢也就懒得去与他们计较,都是孩子,只要不妨碍我,都不碍事。” 老监正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 吴晨终于还是留意了开门的小孩童,不转头,轻描淡写道:“那个孩子,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 老监正嗯一声,喝了口酒,语气终于是有些感情:“这个孩子不一般,你若是日后真到了鱼死网破时候,答应我留这孩子一条性命,就算是卖我一个面子。” 吴晨眯起眸子,冷笑一声道:“麒麟子。” 老监正如雷大惊。 吴晨伸出一手,摁在蠢蠢欲动的老人肩上,拍了拍,毫不在意道:“无妨。” 老监正还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小书童坐在里头,不知道两人在聊些什么,纯真明亮的双眸,只是仰起,看着天上璀璨的繁星,愣愣出神。 吴晨喝了口酒,认真道:“京城的事情,我晓得的。你帮吴家续了十年,真等到了那天,无论成败如何,我都会放过这个孩子十年。十年之后,就看忧儿是留还是杀,到了时候,你我都是黄泉路上的人,谁也就别嫌弃谁了。” 老监正想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 “好,就十年。” …… 凉州蜀州。 吴忧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去找黑衣男子探探底子,毕竟剑袍姑娘只是一个人,就算境界在高,也撼动不了江湖一线实力的根基。当年江湖百花齐放,大宗师数十位之多,不好使多半死在大玄数万铁骑之下? 个人的实力终究有限,对于大玄来说,蜉蝣撼树罢了。 任重而道远啊。 吴忧苦笑摇头走出庭院,路过镖局正门口,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只是轻微一笑,随后朝黑衣男子所在的药房走去。 待到药房门前,见庭院内大门敞开,已然是有人先来过了。 不用多想,吴忧心里对此人已经是心知肚明,径直走入药房里,连敲门都懒的敲,直接将里屋的大门打开。 里面的情形如他意料之中。 道家姑娘正坐在黑衣男子床前,好似在聊天模样。 见到年轻白衣突然的闯入,道家姑娘明显一愣。 黑衣男子脸上并没闪过什么吃惊神色,而是平静道:“吴少爷所来何事。” 年轻白衣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平淡道:“问话。” 道家姑娘终于回过神,望着吴家少爷小声问道:“吴少爷,是找他还是找我?” 年轻白衣和黑衣男子明显都是一呆。 黑衣男子小声嘀咕一声傻子。 年轻白衣摇头苦笑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黑衣年轻人。 道家姑娘脸颊一红,此刻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只是哦一声,挪了挪位置,给吴忧腾出空间来。 道家姑娘看了看吴家少爷,再瞧了瞧黑衣男子,似乎感到其中微妙气氛,在从中艰难抉择,一双秋水眸子却是下意识在年轻白衣手上的烤鸡打转。 吴家少爷不想让这个心思单纯的道家姑娘为难,先二话不说把烤鸡交到道家姑娘手上,随后转身坐在黑衣男子跟前,轻声道:“剑玲珑要带你去圣山,无论如何,保证她性命。” 黑衣男子一手支着脸,意味深长一笑道:“如此大的忙,吴少爷就用一只烧鸡打发了,这个买卖,太亏了。” 年轻白衣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道家姑娘旁边,轻声道:“那你要什么条件,尽管开便是。” 黑衣男子听后先是一呆愣,脑海中盘算数十种吴忧能与他的博弈,可恰恰就忘了一种。 要是这个剑袍姑娘在吴家少爷心中的分量足够重,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如此费力的讨一点小便宜? 黑衣男子不知不觉看向一旁对烧鸡狼吞虎咽的道家姑娘,不觉柔和一笑道:“我要一万两黄金,必须一次性给清。” 吴忧眯了眯眼,阴沉道:“这可不便宜。” 黑衣男子点头道:“就这个价,还嘴一次,就不接了。” 吴忧淡淡一笑,眸子却是冰冷异常:“你信不信只要我飞鸽一封,你圣上不出三月就会彻底在江湖上除名。” 黑衣男子不慌不忙的点头,玩味道:“吴家的实力整个凉州有何人敢怀疑?当然,若是吴少爷有此等破釜沉舟气势,能对京城那位的意思不管不够,想来今晚就不回来我这里了。” 吴忧面部表情调侃一句:“你很聪明。” 黑衣男子摆摆手道:“一般一般。” 吴忧冷笑一声:“别忘了,越是聪明的人,越死的快。” 黑衣男子哈哈一笑,同情道:“吴少爷可认为自己是短命的了?” 年轻白衣没有回话,只是在道家姑娘耳畔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就她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黑衣男子坐不住了,刚想起身,却忘了伤病,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是让他老实本分的躺在床上,见到眼前两个人亲密的动作,只得将牙齿咬碎往下咽。 看来一万两黄金还是要的太少了,早知如此,刚刚应该就叫五万两! 年轻白衣交代完事情后,就起身,留给黑衣男子一个耐人询问的表情。 屋子里头,黑衣男子看着双手满嘴都是油腻的道家姑娘,提醒道:“小心点吃,也不顾及姑娘家家的面子,还有,这烧鸡就这么好吃?” 道家姑娘撕咬着烧鸡的鸡腿,豁达道:“我也不好看,吴家少爷看不上。” 黑衣男子急了,道:“谁说的?!” 道家姑娘没理会这从半道上跑出来的家伙,嘿嘿道:“吴家少爷身边呆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大家之后,连玄家公主都想方设法的将他留在身边,我这样的山村道姑,他怎么会看得上?” 黑衣男子听后忍不住一笑,打趣问道:“你就不怕老道长听见你这么有损自家道观气势的话生气?” 道家姑娘一本正经道:“当然不怕啦,你是不知道我爹,别的道观都欺负到他头上了,还是乐呵呵的说不碍事,最后我娘都看不下去,一个劲的让我爹去找个说法,结果呢,一直拖到现在还不声不响的。” 什么都清楚的黑衣男子默然不语。 道家姑娘歪头问道:“你讨厌吴家少爷?” 黑衣男子摇头道:“你要是喜欢,我就不喜欢。” 道家姑娘白了他一眼,看着手中的烧鸡,小心翼翼道:“你别打烧鸡的主意了,你还伤着,吃这个不好。” 黑衣男子看着道家姑娘很是护着烧鸡模样,他也不恼,只是老气横秋叹息一声。 道家姑娘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刚刚说的一万两黄金真的假的?” 黑衣男子笑道:“刚刚吴少爷在场你怎么不问这个问题?” 道家姑娘吃了口烧鸡肉,轻声道:“我嘴笨,你们呢,又是话里有话的,不仔细琢磨半天都听不出来。所以啊,还是不插嘴的好,要是坏了谁的好事,到时候统统算到我头上。我只是个小道观之女,圣山得罪不起,吴家更是庞然大物,为了几句口舌赔了我爹的老本,不值当。” 黑衣男子听后又是一笑,恐怕当今江湖也只有能把与龙虎武当齐名的白云道观当成一个三九六的势力。 黑衣男子无奈一叹。 书上曾经记载,白云道观鼎盛时候,弟子八千余多,十八道亭里更是出了不少在道家有名的仙长,最为厉害的,几乎能摸到大长生的仙道门槛,是那个时候当之无愧的道家第一人。? 第一百六十八 扫天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齐雨算是知道为什么玄承熙硬是要在龙虎山呆满两个月。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不知名的山峰离开,五百弓弩精兵开道,马蹄声如雷震,响彻整条硕大的官道。离皇都最近的一座城池外两条驿路岔口上杨柳格外粗壮,树荫下就有一家店面洁净的酒肆,卖酒的是个五旬老汉,听说这个老汉的出身可不普通,乃是曾经的西北讨伐兵退下来的伤残兵,在西北祖祖辈辈就是酿的一手好酒。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也不知是上面有什么关系,这进进出出的城门外的啊,就他这个铺子最为惹眼,加上老汉的酒也是香醇,生意自然是日渐红火。 今儿老汉心情好,拿出了自己都不舍得喝的自酿杏花酒,杏花酒本就不贵,达官显贵喝得起,市井百姓也不差这点酒钱,除非了猪油蒙心的黑商,才会钻钱眼里掺水,不过地道的杏花酒也有好坏之分,一般散装兜售按斤两按碗卖,老汉厚道,这从西北来的杏花酒啊,就买几文一壶。 酒还没喝上几口,就来了一桌子客人。老汉应付了一桌酒客,好不容易得空儿,将一条湿巾搭在肩上,坐在隔壁桌上,刚想忙里偷闲喝上几口美酒,这酒葫芦啊,刚打开,就见前方走来一男一女。 男子看着十八九岁出头年纪,身穿不算太过华丽但也说的上是上乘的绸缎云服,一身富贵气难以遮挡,他身后的姑娘,容貌俊俏,衣裙飘飘,就是腰上系着的一把长剑,很是煞眼。 见到这个男子,老汉慌忙起身,双眸瞪得老大,惊慌失措得模样,倒是很久没表露过了。 年轻男子和腰系剑的女子同坐一张木桌,虽说是坐在一起,但明眼人一见就知道是男子强行摁着姑娘坐的。 华服男子一进店就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像其他客人迫不及待的要酒,而是张望着店里生意,见其十分红火,居然跟着开心,好像是自己的店一般,笑得合不拢嘴,待到一切都看的妥当后,才高声道:“店家,来两壶杏花酒,一叠酱牛肉。” 老汉听见声音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跑进店里,没过几秒,就将酒菜上齐。 这个酒菜倒是上齐了,老汉呢,却坐了下来。 “太……” 只是冒出一个字,华服男子就将手搭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过多声张。 老汉心领神会的点头,随后笑着道:“公子倒是生的好鼻子,老汉这酒啊,从西北来,好喝着呢!” 华服男子也是一笑道:“那我真要好好尝尝这酒啊,是否真有老店家说的那么神奇。” 老汉又是爽朗一笑,两人捧杯一饮,又相视一笑。 老汉放下酒碟,轻声问道:“公子从何而来啊?” 华服男子轻声回答:“从荒漠来。” 老汉热泪盈眶。 齐雨在旁眨眨眼。 老汉终于是注意到了华服身旁的姑娘,有些惊喜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华服男子想了想,嬉笑道:“准媳妇。” 老汉恍然大悟。 齐雨狠狠在桌下踩了一脚华服男子。 可惜的是,这一脚啊,踩空了。 老汉如雷大惊,连忙倒满一杯,要敬姑娘一杯。 华服男子摆手笑道:“她不爱喝酒,架子也大,就算我亲自劝酒,她都未必赏脸。就不耽误喝酒的雅兴,来,我们喝!” 徐老汉笑着点了点头,重重一叹道:“不打紧不打紧,不喝酒比喝酒终归要好啊。” 玄承熙笑而不语。 齐雨很是赞同道:“老店家这话说的可是敞亮明白。” 老汉乐了,哈哈笑道:“什么敞亮不敞亮,都是瞎说的,咱也不懂啥道理,就是过日子。我孙儿去了私塾识字读书,我就等着啥时候让他去换写招子上那个酒字了,写得好看不好看不说,能认得就行。” 华服男子又想了想,说道:“我有个弟弟,字写得不错,下次让他来亲自给你写上。” 徐老汉受宠若惊,搓搓手一脸难为情道:“这,这,小店恐怕受不起啊。” 华服男子摆了摆手,舒心笑道:“无妨,今日我能在此安心的喝上一碗杏花酒,全是拖了你们的福分,一个字联算得了什么。” 徐老汉一拍大腿道:“好,那就多谢了。” 华服男子喝了口酒,摆摆手。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极好。 徐老汉大大方方接过玄老哥递过来的一碗酒,小啜一口,笑问道:“兄弟这是要往哪里走?” 华服男子轻声笑道:“去京城,这不五年一次的烟火盛会马上要展开了,到时候整座京城烟花齐燃,一派光景,胜过白昼。” 老汉感慨道:“如此盛会,想想都厉害了,想我们当年,哪里敢如此遐想这等气派景色?” 一旁喝酒不多的读书人笑了笑,抬头看了眼驿路尽头。 徐老汉才喝了半碗酒,就又有客人前来,正是为难时候,华服男子率先开口让他去招呼其他几桌酒客,酒肆来来往往挣得都是薄利的流水生意,难得有回头客,故而都是生面孔,一桌读书人,嗓音不大,不过听上去说得都是指点江山的豪言壮语。 齐雨很是好奇的想看看玄承熙听见是何表情,但看上一眼,她就失望了。 华服男子面色如初,只是一口一口的喝酒。 徐老汉反正听不懂,一桌行走江湖的,大多粗朴装束,其中也有一位相对锦衣贵气的,说话嗓门不小,外乡口音,不过出手也相对阔绰,除了两坛子杏花酒,还叫了好几斤的熟牛肉。几桌人井水不犯河水,读书人高谈阔论,目中无人。 一名士子书生放下酒碗,啧啧道:“听说京城那个太子殿下啊又捅出篓子喽,你们说说,哪里有一国储君扔着手中活不干,跑去穷乡僻壤的龙虎山去挖红薯?太子挖红薯,如此惹人笑话的事情,真不怕隔壁齐边看我们大玄笑话?” 另外一位同窗苦读圣贤书的士子摇头晃脑笑道:“太子能做出这些事情不奇怪。你说说,真要一一罗列出来,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啊,这些年不是去那九重楼唱曲就是满城青楼逛,可曾有一件拿得出手的政事?” 一名腰间悬有玉笛的读书人冷笑道:“这次的烟花盛会,恐怕全城人又得看太子殿下的笑话了。” 开这个头的读书阴阳怪气道:“太子殿下的容颜不是出了名的妖艳?不然怎会迷得全城姑娘失了心神?” 悬笛子的弟子书生反问道:“太子殿下不一直是出了名的百无禁忌吗?” 一桌忧国忧民的读书人,哄然大笑。 远处安静站着的弓弩营长眯了眯眼。 顿时炸出一身浓郁的杀伐气。 给客人端酒送肉的老汉听的是心惊胆战,西北征伐中,只要身在营中都知道,有个年纪不大的玄家后人,是出了名的狠辣,不管是新兵蛋子还是有资历的老军痞子,在这个玄家少将军面前,无不是老老实实。曾经有个不知天高地厚军痞子在军中口误遮掩,说起少将军坏话,最后结果则是当着万人面,被剥骨抽,五马分尸,死的很是难看。 年过五旬的老汉又是瞄了一眼华服男子,似乎并没有往日的凶神恶煞,只是平平淡淡的喝酒,有时候还会附和几声,好像是别人骂得不是他似的。 鹰雀的爪牙终于被磨平了吗? 老汉此刻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总之见到这个场景的他,还是失落,连在路边吆喝卖酒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那群读书人的话锋渐渐转向凉州江湖。 这里不乏有从凉州而来的商人听见他们尖酸刻薄的话语,一时间都坐不住了。 佩玉士子神情平静,缓缓说道:“莽夫也配说天下大事?癞蛤蟆朝天张嘴,吞日吃月吗?口气真是大啊。” 与人拌嘴,江湖人如何争得过读书人。 那位锦衣江湖人士大概本就的确是性子急躁的莽夫,听到这种尖酸挖苦,就握住了桌面上的一柄刀,马上给同桌几人按住。 林文亮终于开口微笑道:“癞蛤蟆吞天吃月,那叫志气,即便说难听了,也不过是眼高于顶。可井底之蛙望天,可就是小气了。” 一位士子瞥了眼这位衣衫泛白的寒酸儒生,讥笑道:“你又算什么东西?” 林文亮平淡道:“先不说我,你哪怕读了几本圣贤书,不在朝堂上鞠躬尽瘁,在此小酒馆里指点江山,我要是你爹,都臊得慌。” 华服男子听到此话,微微一笑。 林文亮说完也是起身,将酒钱放在桌上,背着一旁的书篓子,朝着京城往返走去。 华服男子瞥了眼那帮外地江湖人,跟徐老汉招呼一声,笑道:“来给这几位壮士加两坛子杏花酒,再加五斤牛肉,算我账上。” 那一桌人也不矫情,抱拳谢过。 驿路上尘土飞扬。 终于是到了分别时候。 华服男子站起身,双手插入袖管。 老汉双眸通红,一直送到了店家外头。 华服男子没有着急上马,而是拉着老汉粗糙的手坐在道路一旁,随意拿起一根路旁的草叼在嘴中,嚼了几下,又吐出,啧啧道:“没有以前的味道,全是干净水露味道。” 老汉哈哈一笑道:“现在这里啊,哪里还有当年西北的黄沙?” 华服男子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些年,倒是苦了你。” 老汉摆摆手,满足道:“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城里的官家也很照顾生意,隔三岔五就派官兵来此喝酒,倒是少了很多闹事的,不然这等风水宝地,怎会轮得到我一个老汉手中。” 华服男子听完又是一笑。 老汉摸了摸头,叹了口气:“多谢少帅将军照顾了。” 华服男子平淡一笑道:“你倒是没那么笨吗?看来当年小老二的话不能全信啊。” 早就没了当年戾气的店家只是摆手。 华服男子笑问道:“对了,还没问你这些年有没有娶媳妇,若是没有,我去跟你说说,保证给你娶个小娇妻回来,过过温饱神仙日子?” 老汉抹了抹嘴角,看着天,犹豫一下,还是摇头道:“不了,不耽误人家年轻姑娘了。” 华服男子嗯了一声,笑道:“年轻的不行,上了年纪的如何?到时候让他们留意留意,若是有,就给你说上一说。” 老汉哈哈一笑,倒也不客气道:“好,如若人家不嫌弃老汉粗人一个,倒是恭敬不如从命。” 安静以后,华服男子欲言又止。 老汉知道他的意思,起身从店里又拿出两壶酒。 接过酒壶,华服男子喝了一口,眯着眼看着前方还在夸夸其谈的几个公子哥。 老汉顺着他的眼神,笑道:“那些人都是京城里的富家子弟,纨绔的名声啊响彻全城,明里暗里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家的清白姑娘。少帅将军,不怪老汉多嘴,现在这个世道啊,真没有当年西北的干净。” 华服男子听后重重嗯了一声。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道:“这个天下,迟早会给他扫个干净的。” 老汉闻言一愣,沙哑道:“老汉能看到哪一天吗?” 华服男子很是坚定的点头,喝了一大口酒,继续道:“迟早,回想兄弟们都接回家,堂堂正正的。” 听到这里,老汉终于是绷不住,热泪盈眶。 华服男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都能当爷爷的人了,还这么还哭鼻子?我比你小这么多岁数,也不见得哭过。” 老汉摸一把眼角泪,哭着笑着道:“因为你是少帅将军啊。” 华服男子听完怔怔出神。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 华服男子还是跟老汉道了别,但他的马匹行驶不过一里路,突然转头朝着紧跟其后的弓弩营长余地鱼道:“带点人将那帮家伙的底细查清楚,没什么关系的,直接杀了。” 余地鱼听后,兴奋一笑,随后领着八十人扭头朝酒家方向奔去。 当朝太子还是换回了那身惹人醒目的红衣,在马上看着京城的方面。 是啊。 这个肮脏的世道。 还在等着我来扫呢。 玄承熙淡淡一笑,摸了摸身旁姑娘的头,随后大笑一声,朝着京城方向奔去。 齐鱼眯了眯美眸,呢喃一句傻子,随后跟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九 茶楼听曲 来吴家镖局数日,吴家少爷还未曾好好逛一逛蜀州风景,今日风和日丽,估摸着约曲小莲等人出门转悠转悠,林熙月和玄敏敏就不是个能闲的住的主子,来凉州几日,便不在镖局里几日,东闯西逛,好在吴忧留了个心神,让镖局里的练家子紧跟其后,二八妙龄的俊俏姑娘,就算在京城下都是极受欢迎,更何况蜀州这般鱼龙混杂之地。 原以为说去逛街,众女都会面露兴奋之色,可谁知,一听到游街,玄敏敏连忙摆手,直呼这几日出门次数太多,累了脚,今日就在镖局里好生歇息,就连林熙月和曲小莲也是有不可推脱的理由,道家姑娘要陪着黑衣男子,自然脱不了身。 吴忧轻轻一叹,看来今日只得一人出门。 蜀州的街道与阳城极为相似,都是两旁成堆店家,留中间一条主干道,现在正值高峰期间,车人马龙,叫卖声络绎不绝,市井气十足。 路过一家茶楼,吴忧看到招子上所写,略感兴趣的停留,竟然敢在凉州土地上说玄家西北征战的故事?饶有兴趣的进茶楼,环视一周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水,安静等着说书人的到来。 茶水刚刚上来,这个人满为患的茶楼里头,从里头走出一个瞎眼老者和一个长相挺可爱的小姑娘。 目盲老者习惯性在小板凳上搁了竹板与一碗清茶,他孙女递完了简陋招子,就小跑到老人身边,小心翼翼捧起琵琶,与相依为命的爷爷轻声说了几句,约莫是老人所说西北征伐军,太过新鲜得惊世骇俗,递出的招子大多引来了乐意付出茶资的实打实客人,让茶楼老板眉开眼笑,对自己的眼光魄力都十分满意。 目盲说书人端碗小喝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并未步入正题,而是朗声道:“今日小老儿在此不说江湖琐事,不见红颜桃花,而是好生说说这西北的玄家是如何一步步的从那偏僻大漠,杀至中土,夺那承天的龙运。” 老说书人言毕,小姑娘顺势一抹琵琶,清脆响起。 老人再捧碗喝一口茶楼老板打赏的清茶,轻轻放下,又拿起一旁的醒目,重重一拍,按规矩念白道:“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橐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到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 琵琶声渐起,并非起初的小桥流水婉转,而是促促弦转急。 坐在角落的吴忧会心一笑,不再去看搭档娴熟的爷孙二人,只是望向窗外车水马龙,有些佩服这个上了年岁的说书人,竟然敢在凉州本土讲那现如今坐了皇位的玄家,不过好在蜀州的风头本就粗狂,也不像其他州那样咬文嚼字,本就少谈政治,今日出这么一出皇家的说书,倒也引来不少的读书人听书。 老人所说当然是从野史而来,与大家所知的正史相差甚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听众们也觉着津津有味,尤其是当说到作为西北征伐军首领的玄承熙当日只有十五岁,便一展武将雄风,万人顶黄沙从战场中间撤退,改走小路,一路凶险勇猛直突敌军后方,一些起先不以为然的茶客们都入了神,几个本想着抬脚走人的听众也都坐回位置,重新与店小二要了壶茶水。而目盲老人也在此时故作停歇,茶客们知道这是要收钱了,倒也有几桌丢了些铜钱到一只大白瓷碗里,叮叮咚咚,十分悦耳。 老人不再卖关子,继续娓娓道来,说玄承熙不愧是少年得志的西北儿郎,西北军跟姬家军对峙数月,对拼后方补给,西北军自然是输给姬家军,西北军好几次隔空喊话,姬家军就是城门紧闭,咬死不应战。那不应战又能如何?难不成就这样退居黄沙?那到时候姬家反扑,前后都是死,还不如硬生生的将这城池给吃下。西北军当时的确是如此打算的,也是先后发动三次总攻,可惜的是,当时守城的乃是前朝有名的将军,廉军郎,这个廉家郎可是厉害,早在前朝动乱时候,用千人面对敌军万人攻击,游刃有余,拖了数月之久。而这一次守城呢,也是不出意外的守了下来。 难不成西北军真要撤退? 非也非也。 老人在琵琶声营造出的壮阔氛围中,说起了压轴好戏一般的玄承熙如何力排众议从中突围,听众们身临其境,好似就是当时西北军的一员。 老人一顿,一字一字说道:“看官们可知下文如何?” 得,掏钱掏钱,这次茶客们给铜钱十分痛快,稀里哗啦很快就将大碗装满,性子急的跑去丢完了铜钱,坐回座位就赶忙说道:“老头儿,快说快说!” 目盲说书人喝了口茶,笑道:“玄承熙啊,并没有通知各方,只是率领自己亲信的八千铁骑从后方绕百里,中途还灭了一个从中阻碍的附属小国,甚至掠走了国中公主。” 整座茶楼一片死寂,随即接连发出几声感叹之声,许多只觉得解气的茶客都开始猛拍桌子。 尾声,八千铁骑屠杀敌军后方,大漠起,少帅将军持旗,八千铁骑剩七百。 一座茶楼已是落针可闻。 唯有琵琶声声炸春雷。 在座的读书人们无不惊叹,不过也有忧国忧民的,只是听后一笑,哪里有如此之神?玄承熙在京城的名声,就跟吴家少爷在凉州一样,可以说是声名狼藉,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在京城,比的还是谁纨绔呢。 吴忧招了招手,叫了一声小二,随后拿起几块碎银洒在桌上,平静道:“去,跟那位说书的老先生说上一嘴,我想与他喝一杯茶。” 小二见到碎银,又瞧眼前这个年轻人身着气质都不凡,估摸是什么大家子弟出来游历,连忙笑喝道没有问题,客官稍稍等候,随后便将碎银塞入自己口袋里。 爷孙二人原本不走这些应酬过场,但无奈吴忧给的钱太多,再加上小二附加一句是贵家公子,爷孙两个本就是浮萍之人,哪里敢得罪豪门,就答应下来。 吴忧招手喊来伙计,要了一壶好茶。 目盲老人喝了口茶,嘶了一口,慢慢回味,沧桑脸庞露出一抹会心笑意,“多谢这位公子的赏钱和茶水,不知今日老头子说的故事,公子可是满意?” 吴忧笑道:“老先生说的可不是仅仅是故事啊,二位也不用紧张,请二位来只是单纯的喝茶,兜里有几个铜板,闲不住,今日又闻老先生说的如此精彩,倒也算是物尽其职了。” 老人爽朗笑道:“是这个理,公子肚量大,老头儿也不能矫情了,来,喝一口!” 两人一饮而尽,小姑娘趴在桌上,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好看的大哥哥。 吴忧笑问道:“老先生在蜀州讲西北的历史,不怕惹麻烦吗?” 年过花甲的说书老人摇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如今这世道,想比同行多挣点钱,总是怕不得麻烦的。” 吴忧看见老人衣裳上的文人气,问道:“老先生可曾进京赶考?想走仕途?” 老人估计年轻时候也是火爆脾气,如今说话仍是半点没有顾忌,直爽笑道:“可不是,那会儿凉州地势太偏僻,北朝黄头,比起大漠比,虽说好一些,但还是贫瘠。我自幼身子弱,习武每每招嫌弃,便也是打消这个念头,拿起书本,原盼望考上个功名,以报家门,可惜啊,闭门苦读三十余载,最后连京城的面都没看着。” 吴忧喃喃道:“老先生可是蜀州本地人。” 说书人喝了口茶,点头。 吴忧又问:“那老先生可知晓欧雁青辞?” 说书人迟疑一下,缓缓苦笑说道:“认识,怎会不认识。欧雁老先生可是蜀州第一大文豪啊,也是蜀州读书人之榜样,百年来第一个从蜀州出去能见到京城城池的,虽说后来抑郁不得志,但人家不损志向,老来得势,青城山原本只是块荒废山林,现在呢,蜀州四绝,这可离不开欧雁先生的辅佐。不然就靠那无功无德的青城山王,如何能成就如此一番伟业?” 见对面公子不说话,说书人哈哈笑道:“公子别嫌老头说的话难听,公子能知晓欧雁青辞,身上还有淡淡的儒家味道,看来也是读过书之人,官家忧国忧民,居庙堂思万民。我们这类不得志的呢,也只是说说,图个嘴瘾。” 吴忧笑了笑,道:“喝茶。” 目盲说书人举起碗,“喝!” 老人喝得尽兴,自言自语道:“公子这么提起欧雁老先生,老朽前段时间倒是忽闻青城山上的气息太过厉害,是否欧雁老先生是否成圣?老头子身居这茶楼,双目又瞎,孙女年龄尚小,不知公子可是知否?” 吴忧喝茶的手一顿。 老人回过神,愧疚笑道:“这位公子哥千万别介意,只是全当老头子嘴笨。” 吴忧摇了摇头,用凉州本地腔调微笑道:“老先生不用如此拘谨,我并非读书人,也不知欧雁青辞到底有没有成圣。” 说书人一愣,心思百转,猜测是来文人大家来探底子的,小心谨慎起见,也放低声音,笑容发自肺腑,说道:“难怪了,看来是老头子心思多了,茶楼无酒,老头子便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吴忧笑道:“老先生这就是说笑了,原先就说不用如此在意这样,萍水相逢,我也只是敬老先生说的故事动听罢了。” 说书人摇头道:“公子说的在理啊,只是老朽眼睛虽然瞎了,但心不瞎。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呆的时间久了,什么人说什么话,公子的谈吐,可不是蜀州本地人啊。再加上一身难挡的贵气,公子既然让老头子不要拘谨,那公子也不用跟老头子遮掩。” 吴忧听后,轻轻一笑,道了一声好。 捧着琵琶的小姑娘柔柔一笑。 看的世间开,便能活得敞亮。 吴忧放下茶杯,轻声道:“老先生,若是信得过,可否将你孙女手中琵琶借我试试弦音?我家家母尤其擅长武琵琶,我小时候跟她学过一些,不过只是耳濡目染,还算略懂一二,兴许能与小姑娘说些浅显见解。” 老人笑道:“这有何舍不得的。小清,还不快快递给公子。” 吴忧笑了笑,突然想起吴长林那晚对月弹奏的情景,不由又是一笑。 这一笑,温柔至极。 小姑娘看的痴痴得,脸颊不由自主得一红。 她还从未见到如此俊美的男子一笑。 吴忧仔细擦过琵琶后,正襟危坐,想了想,寻着记忆,将吴长林和娘亲的手法相结合,三指搭在琴弦上,另外又捻两指,一波一拉,又一撇一挂。 声音如雷炸起。 弹了多年琵琶的小姑娘眼前一亮。 一曲琵琶语,两眼泪花聚,相思苦,盼中守,朝看花开,暮数落瓣。香艳未散,最怜蕊残。欲借绛珠仙子花锄用,想给花瓣垒香冢。伤心问飞燕:几度风雨离人愁,陌上花语谁最忧?仰头问愁云:叠词展画是何意,闭月羞花为哪般?低眉问孤心,何时方得中秋月,何时才赴柳下约? 月淡,风凄,一曲恒古的琵琶,飘酸了今生的眷恋。思念踏夜而来,滴滴流动在月海,纷纷扬扬落满成空的夜,丝丝声声刻留下的印记,碰撞着心底的触动,泪水溢满双眸,恣意地流下,似弦乐如泣如诉。 一人弹,数人听。 目盲老人浅饮慢酌,优哉游哉。 有聚终有散,吴忧一曲弹奏完,喝得满个茶楼得喝彩,不少醉心文雅得蜀州青年更是亲自前来敬茶。 年轻白衣一一回应,也是给足面子,敬完茶后,又想起什么,问小二要来一支笔,将刚刚的曲子写下,交给小姑娘,随后离开茶楼。 小姑娘捧回琵琶,手里握着曲子,喃喃问道:“爷爷,这位公子是谁?” 老人喝了最后一口茶,脸色如常,笑道:“大概算是萍水相逢的好人。” 年迈说书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曾面对面,是此次书中主角,日后唯一在乎的敌人。 第一百七十 一撇一娜太冷清 吴忧前脚刚出茶楼,后脚就遇到曲小莲。 青衣姑娘喘着粗气,看来是从镖局里匆忙赶来的,见此情势,还以为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情,稍稍等其缓过一口气,才得知原来是不放心自己,将手头事情处理完便急忙赶来。 吴忧听后心头一暖,从袖口拿出一块随身携带的汗巾,递了过去,随后笑道:“刚刚听闻蜀州有佛院,去看看?” 青衣姑娘接过手帕,脸颊一红,点点头嗯了一声。 蜀州有寺庙其实不足为奇,别看这里鱼龙混杂,市井气十足,但来来往往的还是一些刀尖舔血的日子,家里的小孩女眷,为了奔走男人的平安,经常会往佛庙里烧香拜佛,祈求护佑平安,随后当朝更加注重道家,但佛教的延续,一直都未曾断却。 蜀州的寺庙名为佛乐寺,规模庞大,来往的人也多。 吴忧只带着青衣姑娘在佛乐寺内走走停停,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寺外墙根的卧龙松下,有树荫有清泉,吴忧坐在泉边石头上,现在虽然只是四月,不过太阳当头,也是毒辣,不由用手遮盖光阴,偶来见到佛庙来来往往皆是文质彬彬年轻之客,不由心生疑惑。 青衣姑娘抿嘴一笑,打听一番才知,此佛院主持德高望重,年轻时便饱读经书,深受蜀州读书人的喜爱。 吴忧看到一名穷酸书生在寺外徘徊许久,日头正毒,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估计是墙根泉水这边的吴忧气质不凡,青衣姑娘又是倾城绝美,自知身份尊贵,不敢上前乘凉。在蜀州这等地方啊,虽然没有南州那般世族子孙连与寒门子弟同席而坐都视作奇耻大辱,但同样心里还是或多或少的膈应,书生当然不想自讨苦吃,只是实在熬不过大太阳熏烫,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迈步,坐在离吴忧最为远的阴凉处,蹲了会儿,见吴忧并未出声,这才小心翼翼坐下,在衣袖上擦了擦沾水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聚精会神观看。 吴忧余光瞥了眼,竟然不是通常儒家人读的四书五经,反而是欧雁青辞曾经所写的着作。 看来欧雁青辞在蜀州年轻文人的地位,真的如那茶楼瞎眼老汉说的那番。 “欧雁先生治理的方法,还是太过笼统,不能细分,此处应该这番。” “治世道理与江湖纠纷能混为一谈?有趣有趣。” 吴忧观察着书生唇语,觉得十分有意思。尤其是当那寒酸书生合上书籍说了一句“顺太平世间,开万年太平”,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把那书生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本书就跌入泉中,书生忙不迭跳入水中,看到湿漉漉乱成一团的典籍,心疼得脸色苦闷,爬上岸后魂不守舍,这湿透了的书籍哪怕一页页撕下来晒,估计都要损耗大半,一时间在那里唉声叹气。 吴忧打趣道:“一本书值得了几个钱?” 那书生头也不抬,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吴忧啧啧道:“迂腐书生,既然深得书中道理,为何还要在佛家寺庙下,苦读儒家诗书?” 穷酸书生笑了笑,低头自顾自说道:“万道本一家,根源唯一,又何必如此细分拘束,三千大道共同理世,岂不是天下天平,为何一定要如此条条框框规矩?” 吴忧弯腰从书生旁边拿起一块其放下的干净烧饼,伸手一瞥,刚好一撇为二,笑道:“吃不吃?” 书生抬头一脸愤怒。 吴忧笑道:“不敢?” 书生默不作声,敢怒不敢言。 吴忧干脆将一半本就是人家的烧饼轻轻丢了过去,书生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接住,看到吴忧埋头大啃,叹了口气,看着只剩下一半的烧饼,心里一疼。 这可是他一天的口粮,就这样被眼前这个看着富贵的家伙分了一半,实在心痛。 吴忧吃了两天平淡无味的烧饼,笑道:“想一道牵扯三千道,好大的野心啊。” 书生顿了一下,皱眉闭目,面露苦涩,这句话他听得多了。 道法自然,虽说所有修道的都知道这个道理,可千百年来,也会出一些独领风骚之辈,在一条道路走到极致,可在极致尽头又有什么?无人可知。远的不说,近的黄有德,道家最厉害也是最考虑天赋的请神雷,在他面前就跟玩一样,旁人费劲心神才能降下一道细小神雷,他倒好,直接手捧拿来烤地瓜,就是这般惊世骇俗之辈,仅仅只是融合两道,就已经如此费心,又谈何真正虚无缥缈的三千大道。 所以自古都在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里的书生并不是指全部书生,书生中没有能人?现在就连凉州人都会为其辩护,毕竟十几年前刚出了一个独领大道的吕青衣,彻彻底底在圣城把百万武夫都给打服的书生。不过现在的书生啊,大多都是纸上谈兵,空谈虚无。 所有人都想开万事天平,可真正能走到京城下,庙堂前的又有多少人呢? 武夫仰望登仙路,读书跪在庙堂前。 都是心甘情愿罢了。 吴忧的怔怔出神,佛庙前的洪亮钟声将他拉回现在,眨眨眼,手中的烧饼不知不觉已经只剩下一口,后知后觉带来的一阵口干舌燥,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青衣姑娘倒是察觉了这个,连忙问寺庙人要了一碗清茶。茶水入肚,吴忧这才缓过神。 一旁的穷酸书生见到这一幕,平淡一笑,终究还是不曾入世的富家子弟。 吴忧喝完清茶,问道:“你想不想见一见这个寺庙的主持,听说得到他指点的书生,无一不是走出蜀州。” 将半块连嘴都入不得平淡烧饼塞入怀中,书生笑着摇了摇头,自嘲说道:“曾经有幸见过一次主持,只是见面没聊几句,就被其赶了出去,估计是我学识不够,主持看的烦闷。” 吴忧余光瞥见还了茶碗的青衣姑娘正径直走来,云淡一笑,只是看着眼前书生,微笑道:“基本被赶出来了,还坐在这里干甚?” 走近了的青衣姑娘出声道:“原来那些和尚说的是你啊。” 吴忧一脸恍然道:“这家伙在佛庙里很出名?” 青衣姑娘笑着点了点头,解释道:“和尚们都在说,曾经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一见到主持方丈便是开谈霸王之道,帝皇驭术,佛教被其贬低得不像样子,老方丈虽然性子好,但也经不起他这番说辞,就把他给赶了出来。” 吴忧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念叨几声难怪,饶是圣人心境,明明是后人来请教自己,可是一进门就指着你鼻子说三道四,要是换做是自己,恐怕早就出剑要了其狗命。这样想来,这家佛庙里的主持还算有点东西,不像是江湖里的坑蒙拐骗,从来都只会说那一套说辞的强上一些。 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被人骂了还能允许别人在佛庙里冥想苦读。 好大的一颗心啊。 年轻白衣对佛庙的主持起了兴趣,决定去见一见这位的得道高僧。 吴忧刚想再跟读书人扒一扒主持,发现不远处有个男子正朝他们这边走来,青衣姑娘立即沉了脸,视而不见。穷苦书生见到此人,更是如坐针毡,年轻白衣倒是一脸悠哉,心想估计又是曲姐姐漂亮脸蛋吸引哪家来佛庙偷偷摸油的公子哥。现在的蜀州可不比以前,武侠气息盛行,但名门大户都希望自家子弟谈吐优雅,学问要有,武功傍身,这样文武双全,说出去也是极为有面子。女子心思大多都一样,情字杀人,诗可定情。就算是凉州本地姑娘,遇到云想衣裳花想容这般诗句,岂能罩得住? 所以啊,经常有名门纨绔子弟借着这个东风,来佛庙寻一些姿色不错的少女。 吴忧转头朝书生问道:“认识?” 书生点点头:“卢家的三公子,卢家在蜀州可是大门大户,武行众多,势力也大,不如四绝,但也是在其之后,可以算是蜀州本地的一流势力。” 青衣姑娘忍不住一笑,笑容如花,让读书人看呆了。 年轻白衣也是忍不住一笑,原来是家小门小户,难怪敢招惹到自己。 吴家少爷起身,伸了个懒腰,轻声问道:“曲姐姐,嫌不嫌麻烦?” 青衣姑娘脸色平淡道:“不劳烦少爷出手,自己能摆平。” 吴家少爷苦笑一声道:“我是怕你下手没轻没重,这里是佛门,不好杀生。” 青衣姑娘眨眨眼,笑了一下,“我晓得分寸的。” 吴家少爷瞥了一眼那男子,长相倒是不错,可惜跟自己比起来,还是差点意思,气质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天壤之别。 “那你自己注意点啊,我先去会会这佛庙主持。” 青衣姑娘点点头,年轻白衣只是同情的看了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恐怕见他俩离开,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心想着碰到两个识趣家伙,不耽误花前月下。 吴忧领着穷书生从后头的小道离开。 穷书生小心翼翼问道:“那个姑娘,你就这么抛弃了?” 吴忧问道:“怎么现在开始同情她了,那为何刚刚不留下来英雄救美?” 书生反问道:“与我同席而坐,公子就不怕被士子名流笑话?” 吴忧笑容古怪,没有回答,轻声道:“你倒是很聪明。” 书生摇头平静道:“公子一身白衣,容貌俊秀,谈吐优雅,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吴忧停下脚步,因为是出来闲逛,腰间就没有佩戴长剑,这样反而更像是一个读书人,文质彬彬。凤眸微微眯起,竟然比女子更加好看。 穷书生看到一阵失神,摇头轻声道:“看来如我猜的一般。” 吴忧微微一笑道:“倒是小瞧了你。” 穷书生同样一笑道:“吴少爷可是雅兴,居然会屈尊来这家佛庙。” 年轻白衣看了一眼高挂在佛庙之上的古钟,问道:“既然如此心思透明,为何还要在佛庙里寻一个不曾给你解答的答案。蜀州子弟想在京城出头,难上加难,欧雁青辞的下场,只是再给你们提个醒。” 穷书生闭上了眼。 年轻白衣轻声道:“要求圣人道,往南走,别回头。” 穷书生睁开眼点了点头,微笑道:“当朝老宰相一直坚持先古盛世才是王道的盛世,如今王朝的盛世,只是霸道的衰世,认为世人事功心过重,此风不可涨,否则大难降至。” 吴忧皱了皱眉头,又苦笑道:“这种言论,不怕京城那边雷霆大怒?” 穷书生摇头道:“此言不说对错,确实是发自肺腑,且不说朝廷是否介意,读书人岂可因此而噤声?我虽更推崇功到成处便是道德,事到济处,便是天理。为何凉州出不了圣人?南州却能出剑仙?这就是世俗的偏见,我只不过是想把原本扭曲的三千道,扭回正轨,至于吴少爷所说的南州,圣人,我迟早回去会一会。” 吴家少爷不以为然道:“就你们读书人忧国忧民,但有几个做了一辈子道德圣人,可曾真正摸过铜钱?知道一个馒头得花几文钱吗?” 穷书生微笑道:“南州大儒生们兴许不知,我却是清楚。” 说完,他将口里的半块烧饼拿出,狠狠的咬下一口。 这次轮到吴忧哑然。 两人身后,响起一声痛彻心扉的响声,估摸是曲小莲那边动了手,听这个声响,估计得让富家子弟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时间,不过也有可能,青衣姑娘下手再狠辣一些,直接废了其第三条腿,这样倒是一劳永逸,无论其日后想糟蹋姑娘,也只是有心无力。 两人还在回味刚才的惨叫声,青衣姑娘不知不觉就已经靠近他们。 吴忧打趣问道:“如何处置?” 青衣姑娘很嫌弃道:“废了。” 穷书生倒吸一口凉气。 心中虽然有了定数,但年轻白衣一想到这里,还是不由觉得胯下一凉。随后看向穷书生,问道:“走,领你去见见主持。” 穷书生叹了口气,看着佛庙前的巍峨佛像,喃喃道:“三寸墨笔,写不下心中所想,一撇一捺,还是太过冷清。” 青衣姑娘满脸疑惑。 吴忧耸了耸肩膀,笑道:“都说读书人拧巴。” 第一百七十一 老僧 蜀州山巅耸立着一座古楼,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 门上“佛乐寺”三个赤金大字,赫然醒目。北极楼内,许多墙壁和碑石上还保留着历代名人的诗词。每间佛殿门媚正中高悬金匾,门上雕刻着精美的神仙、花卉图案,富丽堂皇。走进大雄宝殿,映入眼帘的是三尊大佛像,单露胸膛,双膝盘坐,双手合十面泛笑容,惟妙惟肖,生趣盎然。走过大雄宝殿便是大士殿,这里供奉千手千眼观世音。观世音对面是一尊金甲金刚,全身披挂,威风凛凛。楼上是着名的吕仙楼,喜欢托梦的人则要在此楼虔诚祷告,睡上一晚,心想事成。 三人以年轻白衣为首缓缓走向这向往登临极乐的九九八十一道阶梯,中间香客来来往往,其中也有不少怀春少女注意到这个气质不凡,长相更是惊天地的白衣男子,脸颊羞红,暗自窃语,如何与他搭讪,不过随后又瞧见身后紧紧跟随的青衣姑娘,样貌更是出众,自觉不如,不由冷哼一声,撩裙而走。 站在佛院前,年轻白衣扭头俯瞰乐佛寺全景,庙廓绿树环抱,花草簇拥,安静静心,还有那栩栩如生的摩崖雕像,使我感到如坐云端,遨游于仙境,无限快活。寺院周围,那九座富有色彩的山峦,像正在开屏的孔雀,那艳丽迷人的尾巴环抱着孔雀头,安静而美丽。 佛庙里走出两个年轻的和尚,见到吴忧双手合十先是一句阿弥陀佛,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今日会登门拜访,神态镇定,轻声道:“吴施主,主持已在大殿后等候多时。” 吴忧双目有些意外,笑问:“方丈如此神通广大,能算得了今日吴忧会前来?” 年轻和尚摇头,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身后容貌可算是倾国倾城的曲小莲。这个青衣姑娘刚刚弄得动静可是大,全寺的人都知道卢家的三公子被人当众给废了第三条腿,连忙将其送给方丈医治。老方丈一见到被抬进来的是卢三公子,略微吃惊,卢家毕竟在蜀州还算是大门大户,凭白无故在佛庙里出事,若不给他们一个满意交代,恐怕这个担子今日是不好了结的。 主持不愧是主持,在短暂的权衡利弊后,立刻给已经疼晕死过去的卢家三公子整治,还未来得及扒下裤子,一股气息就从卢家三公子肚脐三寸之下传来。 这是曲家的气功。 主持微微一愣,不由苦涩一笑,如果是寻常的断根尚且还能碰碰运气医治,可现在是曲家气功,看眼前这延绵不息的气息,恐怕下此手的人并未打算留手,今日恐怕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都不管事。 轻轻一叹,阿弥陀佛,看来卢家三公子命中有此劫难,随即命人将卢家三公子抬下去,顺便通报给卢家人。 老主持都不用多想,眼下能在蜀州见到曲家气功,不是曲先泉就是他那卖给吴家做婢女的女儿,只是与身旁和尚稍加打听,是一个青衣姑娘,心中答案就已了然。 吴忧没忍住一笑,扭头打趣道:“看来曲姐姐的名声,比我还大。” 曲小莲脸色一红,小心翼翼道:“不会给少爷添乱?” 吴家少爷在佛前哈哈一笑,摆手道:“断的好,反正留着也不干正事。” 曲小莲抿嘴一笑。 两个年轻和尚傻了眼,他们自幼在佛庙苦修,只是偶来听上山香客说阳城吴家有个少爷不成器,原以为卢家三公子已经是纨绔代表,没承想,今日来了个更加大言不惭的。 穷书生不闻这些事情,只是仰头看着庙宇里金碧辉煌的佛像,幽幽叹了口气。 年轻和尚缓过神,做出请进的手势。 三人刚要进殿,又被拦了下来。 吴忧皱眉道:“这是干甚?” 年轻和尚不敢多言,只是轻声道:“主持只请吴施主一人。” 年轻白衣冷笑一声:“如果今日我非要三人进呢?” 话音刚落,白衣身上就升起一抹恐怖的杀意。 甚至没见过猩红的年轻和尚怎会经得起如何恐吓,只是牙齿打颤重复道:“主持说,让吴施主一人进。” 年轻白衣皱眉继续问道:“不能通融?” 年轻和尚摇头。 吴家少爷看了身后两人一眼,只是留下一句在此等我,就入了庙堂。 曲小莲见此倒也没觉得什么奇怪,只是找了块阴凉地坐了下来。 穷书生更加不以为意,靠在大殿外的门栏上,掏出那本还没看完的书籍,细细品读,不去理路过香客抛来的奇怪目光。 由佛庙外殿走内殿,还要上九九八十一个台阶。 走在台阶上,吴忧抬头望着窗外朝阳东起,自言自语道:“善恶终有报,不信抬头看,老天饶过谁?” 随即撇嘴道:“又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古人说道理,就喜欢扇脸。” 吴忧上楼,转身望向这与辉煌大殿显得格格不入,身披袈裟着麻鞋的贫苦老和尚。 一双笑时迷人眯时阴沉的丹凤眸子,直直盯着这名被蜀州人供奉为活佛的禅宗僧人。 佛门有大小乘区分,密教又有黄红之分,装束各有不同,吴忧因为娘亲虔诚信佛,对僧人的态度始终不好不坏。 老僧双手合十道:“公子信佛,善哉善哉。” 吴忧压抑下心中起先怒火,默默还礼。 老僧袈裟清洗次数多了,可见多处针线细密的缝补,只不过始终素洁,不显邋遢,须眉雪白,手提一根竹苇禅杖,更显和蔼慈悲。 此时老僧微笑道:“老衲自京城五十里外的皇家佛庙,因当朝圣上注重道家,故而远离煞气,在蜀州乐佛寺一待就是三十年,今日见到青衣姑娘的曲家气功,故而想到吴家公子近日登临蜀州。刚刚见公子行走步伐沉重,觉得公子心有沟壑,不知是如何养意,若是不慎,深坠其中,就不妥了。既然公子信佛,若是不嫌老衲呱噪,倒是可以与公子说些佛法长短。” 吴忧重新坐下,微笑道:“原来是前朝皇家佛寺的得道高僧,恳请前辈不吝指教。” 老和尚也不走近,就地而坐,与吴忧遥遥相对。见面以后老僧便自报山门,也算诚意十足。 老和尚将竹苇禅杖横膝而放,吴忧洗耳恭听。 老僧缓缓说道:“公子身怀天道剑骨,天生的剑道仙人,只不过荒废十余年时间,现在外练筋骨皮,内练三教真气,蔚为大观,天资之好,天赋之高,毅力之韧,实乃罕见。” 被老僧一眼看透几乎所有秘密的吴忧内心震撼,脸色如常,笑道:“前辈无须先抑后扬,直说便是。” 老和尚笑了笑,道:“上古贤人治水,堵不如疏。不论刀剑,还是佛门闭口禅,道教锁金匮,以及武人闭鞘养意,现在外练筋骨皮还只是稍稍半桶水,内里的三教真气又在打架,再加上后来加上去的气运剑意,这让公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好在又有欧雁青辞给的儒圣之力缓上一口气,这才平息体内的混乱。不过贫僧还得提醒公子一句,天赋再好,也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吴忧真诚道:“不敢与老前辈打马虎眼,在我看来,唯有此道能在短时间能速成大道,力缆狂澜,这个世道,已经不能允许我有太多时间成长,不然若是身前身后都无忧,我何必走这江湖路?” 对此,老和尚也并未把主持姿态放出来,见到吴忧如此说,也没有因为出自皇家佛庙而就笑他年轻气盛,只是气态平和道:“公子的想法是好的,三教之力辅佐剑意,再加上自身剑骨与吴家气运,若能达到一个调和状态,这样一举飞升仙人境界,皆可称作天下无敌。” 吴忧退了一步,不再争锋相对,问道:“如果我愿小疏积水,又该如何?” 老和尚抬头说道:“与女子欢好即可。公子现在体内阴阳失调,只是凭借儒家圣人道延续一口气,摇摇欲坠,并非公子所以为的所剩几大窍穴未开,而恰恰是少了阴阳互济。” 吴忧嘴角抽搐了几下。 老和尚爽朗笑道:“公子切莫以为老衲是那淫僧。只是男女欢好,是世人常情,老衲虽是外人,却也不将其视作洪水猛兽,何况年轻时候,也总是常常晚上睡不踏实,要挨师父的打骂。” 老僧收敛了些笑意,正色沉重道:“公子想要速成,为世间开一条太平大道,这是好事,天地间浩然有正气,虽并不排斥杀气,只不过夹杂了戾气怨气,驳杂雄厚却不精纯,需知误入歧途,此路每走一步,每用力一分,看似劳苦远行,实则走火入魔。公子可仔细想想,若是今日没有体内那三教真气,吴家气运,年前剑池剑意,现在的剑道水平,是否会差一些?” 老和尚倒了第一碗清茶水,持平,再倾斜,再摇晃,等碗中水平静下来,“公子,我们为人处世,都是这口碗,天地正气是碗中水,只是深浅有不同,若是有一天,这个碗里的水超过谁能容纳的地步,就会溢出,最终甚至还不如从前。” 吴忧皱眉道:“既然如此,何来多多益善,一口吃不成胖子是不错,但胸怀天下,不能有容乃大,岂能一扫天下污垢?” 老僧喝了口水,摇头笑道:“老衲不敢妄下断言。” 吴忧啼笑皆非,眼神柔和许多,笑道:“老前辈不愧是皇家佛院的老活佛,只言片语,就把大道理说在小事情上了,比较那些天女散花的佛法,要顺耳太多。” 老和尚一手捧水碗,一手连忙摇摆道:“什么老活佛,公子谬赞了,老倒是老,不过离活佛差了太远。老衲在寺内除了常年读经,擅长的不是说法讲经,其实也就只会做些农活,道理什么的,都是庄稼活里琢磨出来的。” 吴忧好奇问道:“皇家佛庙……里头是否有一个喜欢穿黑衣服,娶妻生子的一个老和尚?” 老僧笑容云淡风轻,喝了口清茶,笑道:“哈哈,和尚娶妻生子?贫僧修道如此久,从未听说过如此荒唐之事。” 吴忧笑道:“那就是有了!” 老和尚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公子所说的黑衣老和尚,贫僧怎会不认识,只是他啊,虽然贵为皇家佛庙的主持,可惜没有一天是诚心想要入佛的,不然依照他写下的佛经,早就已然是活佛了。” 吴忧嘴角抽搐得厉害了,眼神温柔问道:“原来如此,方丈可否说说,为何黑衣老和尚一天未曾入佛?” 老和尚宛如开了天眼的佛,轻声摇头,“不可想,不可念,不可说。” 吴忧皱眉,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沉声道:“今日在佛庙外遇到一个读书人,我看他天资不差,老主持又是得道高僧,本应该是两个相辅相成的角色,为何闹到如此地步?” 老僧起身倒茶,慢慢喝着茶水,笑道:“原来今日公子会来拜访老衲,全是拖了那个年轻人的福气。” 吴忧坐下后,问道:“请老方丈给我解解答案。” 老僧点头,感慨道:“那个年轻人贫僧印象可是深刻,蜀州这么多香客,贫僧不能说看遍天下人,但也算是阅历丰富,可从未遇到一个读书人戾气如此重,上来便以流水谈论霸王。中庸与驭皇,旁人习得一,前者能保江湖太平,后者能平步庙堂青云,可他倒好,像合二为一,这一点,跟公子却是有些相似。” 吴忧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所以方丈是让想让他在佛庙里苦读,将戾气压下来?” 老僧点头:“正有此意。” 吴忧摇头微笑道:“雄鹰振翅高飞,以山峰凶石磨砺爪牙,若被人为驯服,还怎能称呼天上王者?不过是家养得飞禽走兽罢了。” 老僧睁大双眼,楼外传来一阵响彻云端的车马声。 年轻白衣缓缓起身,恭敬的行了一个礼,看着窗外,轻声道:“卢家人,来了。” 老僧双手合十,喃喃一句:“阿弥陀佛。” 吴忧打趣问道:“方丈,今日的乐佛寺啊,该闭眼了。” 老僧闻言双眸微咪,金刚怒目。 年轻白衣不语,只是看向窗外,那密密麻麻由数百人形成的队伍,轻轻一笑。 剑意近。 第一百七十二 原来如此 年轻白衣问佛庙的老住持要了一杯茶水,站在佛庙内院,俊美容貌上是双平静如深渊的眸。 寺庙外,马蹄踏地声震耳欲聋。 外头的香客们也是成群结队来看这场闹剧。 卢三公子被一个青衣姑娘当众拆了庙堂的事情,现在被传得人尽皆知,看戏的人群各怀心思,其中不少姑娘拍手叫绝。卢三公子的人品虽然在蜀州是烂透了,十里八乡都知道卢家出了这么一个花花肠子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但还是不少人选择事后忍气吞声。卢家在蜀州地位虽然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但也不是什么寻常老百姓能惹得起的。蜀州天下东有剑阁,西有青城山,还有剩下南北有蜀道和大草山,而卢家几乎可以算是四绝下来的老牌世家的第一势力。 看戏的香客们都很好奇,到底是哪个大家族的人敢如此当众打卢家的脸。 在众多香客中,有一个容貌姣好,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子正翘首以盼,她身旁的丫环不知从人群的哪里挤进来,轻声道:“小姐,打听清楚了。” 华服女子好像是吓了一跳,随后轻声问道:“是哪家的势力,敢如此大胆在佛庙里行凶?” 年过十五的丫鬟脸上嫩气还未褪去,睁着清澈眸子,笑道:“听其他香客说,是个长相很是出众的青衣姑娘,看她的着装应该是某个府里的丫鬟。” 华服女子明显被吓了一跳,随后摇头叹气道:“你从哪里打听的?一个丫环哪来的如此力气与男子拼搏,更别说废了人家。” 丫鬟努着嘴道:“小姐,真的是一个丫鬟!我起初也是不相信,问了好多人,甚至是庙里的和尚,他们都说是一个青色衣服的丫鬟!” 华服女子皱着柳眉,心里摸索一阵,记忆中似乎并没有什么蜀州本地喜好穿青衣的女子高手。蜀州江湖人士众人是不多,但是女子练武还是较为少的,能练到能一个人行走江湖,更是难上加上,蜀州本地女侠中,也只有百年前欧雁本家出了一位女剑仙,一举突破大宗师,成就地仙位。现在的欧雁世家啊,虽然女子还是普遍习武,倒更多的还是推崇琴棋书画,与南州女子别无他样,如果非说有区别,应该就是还会一些舞刀弄枪,不过只是舞蹈延伸出一种,花拳绣腿,连门槛都没入。 欧雁本家的二小姐轻轻叹了一声,出生武学世家的她,甚至还不如外人的一个丫鬟来的厉害。 就在华服女子愣愣出神时候,丫鬟不知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小姐,我听有个香客说,会不会是那阳城来的吴家少爷,今日来访佛庙?不然蜀州哪来这么厉害的青衣姑娘?” 听到吴家少爷,华服女子彻底回过神来。吴忧现在不仅仅只是在江湖中出名,就连凉州女子们也是经常提起的一位,不为别的,江湖老士只用了一幅画像,就将无数深藏在家府的妙龄少女们折服,虽然蜀州不如旱天那般热闹喧哗,但这段时间还是有陆陆续续的当地商贾之女送来拜帖,想一睹吴家少爷是否有画像那般俊美无双。 欧雁世家作为蜀州本地的武学巨头,自然是有将其画像收来,华服女子想到画像上的青衣男子,脸颊不觉一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想法,旁人一见就知道。 又是一个心里怀春的姑娘。 佛庙前等候吴忧的两人,青衣姑娘坐在阴凉处,体内心法暗自运气,也不见出什么汗水,只是苦了那坐在大殿外,正对太阳的穷书生,书刚刚有些干了的痕迹,又沾了汗水,爱书心切的他只得将书本合上,走到阴凉处,也许是对刚才卢家三公子遭遇的心有余悸,只是选了块相对青衣姑娘远的阴凉处坐下。 两人无言坐了一阵,许是真的等的无聊,穷书生率先开口道:“前几年听从江湖谣言,也只是以为吴家少爷真正的纨绔,刚刚只是几句言语,就知道那般散布谣言者是真无知。” 青衣姑娘听后,面无表情的嗯一声,平静道:“少爷很聪明。” 穷书生淡淡一笑道:“聪明归聪明,城府倒是极深。” 以为身旁只是跟在吴少爷身旁的普通丫环,穷书生继续道:“想来你跟在他身旁,也只是小心翼翼?” 青衣姑娘眨眨眼,不知所意。 穷书生唉声叹气道:“这也难怪,毕竟是在富贵人家做事情,一举一动还是得看主家人的意思。讨个生计,还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可惜姑娘绝世的容颜,估计吴少爷见了都会心动,难怪把你带在身边。” 青衣姑娘皱着柳眉,有点生气。 穷书生连忙摆手道:“姑娘别误会在下的意思,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 青衣姑娘淡淡开口道:“少爷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穷书生苦笑一声道:“豪门世家的少爷,就算是有心又能如何,这个天下还不是一个样子。” 青衣姑娘不解的看着这个穷书生。 穷书生淡笑一声道:“不聊这个话题,姑娘倒是好身手,卢家三公子虽然是个花花肠子,没一日是正经的,但也是年少习武,境界不高,但也是强于一般男子,姑娘能在他的手上讨个这个大的便宜,想来功夫也是极其厉害的。” 青衣姑娘摇头语气还是如初道:“天赋愚钝,境界只能算一般。” 穷书生陪笑道:“姑娘莫要谦虚,女子习武本就不容易,只是姑娘下手着实狠了一些。” 青衣姑娘冷冷道:“不是看在此处是佛家重地,今日非要了他的性命。” 穷书生大惊失色道:“姑娘断不可如此说……” 话来没说完,佛庙外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 穷书生苦涩一笑道:“瞧,卢家人这不就来了。” 青衣姑娘不以为然道:“不就是一个卢家,就算今日是四绝子弟又如何?” 穷书生笑了一下,笑这个丫环虽然有一点功夫,但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罢了。 卢家在蜀州本地几乎可以算是笼盖了整个产业链,镖局,酒楼,药房等等,只要是在江湖中需要以及凉州本土的产业几乎都有涉足,与其他家族专门只供一个产业不同,卢家更是多方面发展,这样带来的坏处就是每个领域都不精通,但他胜在足够多,这样就算不精通,综合起来,卢家的资产一直紧紧跟在四绝后头,这几年虽然因为外城的涉足,多多少少受到波及,但好在并未伤之根本。 都说饭饱思淫欲,卢家自从发家致富后,也是让子弟们追求文武双全,家中客房三千年年都是住满了江湖人士以及文人墨客,家族数十年来也是出过高中举人,涉足官场,更有死后被皇帝追加谥号的武官,家族一下就容光焕发起来,至于所谓谥号文正的野心,就更惊世骇俗,连京城老供奉李合一都只是奢望身后能有个文忠便是大幸,玄家西北征讨京城,一战大胜过后后,对臣属谥号有了明确规范,文官以文正为魁,只是此谥早已空悬百年,文贞紧随其后,朝野上下都将其视作两朝宰相蔺如的囊中物,接下来依次是忠端康义等,既然文正文贞都不敢奢望,那文忠便成了王朝内各路诸侯与顶尖文官最热烈的五石散,如今的天下,考究世族豪阀高下,谥号多少和轻重无疑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标准,一般士子哪敢说死当谥文正,连狂士都不敢。 卢家人对外自然是闭口不谈,一经揭穿,往小了说去,就是品行不端,往大了说,指不定就要有牢狱之灾,穷书生虽然是出自寒门没错,但谈起政坛之事,容光焕发,更是被谥号一说勾起了心事,文臣重谥,理所当然,武将功勋也不例外,与武字搭配的相对较少,但也有十八字之多,故而有大丈夫当谥十八的说法,毅字夺魁,前九分别是毅烈宁靖平襄敬敏肃,传言镇守西北边塞的老将军已经钦定谥号武忠,毅烈宁三谥,仍是巨大悬念。 武官不比文臣,谥号归属往往偏低,一般而言能有前九就是莫大的荣耀,这与世族当政鄙视将种有关,当然,若武将能以文字谥,更是荣上加荣,这只独宠于那些出身豪门的武官,例如从凉州出生的本地人士马卿文能够入仕,死后谥号未必不能以文字带头,读书人对此一直不太上心,总说三代以后还能有个过得去的美谥就足够。因为朝臣诸公不管当时如何得宠,如何功冠朝野,死后美谥追改恶谥不是特例。 穷书生滔滔不绝的讲着政坛上的事情,青衣姑娘只是抬起头,看着天上的苍蓝出神。 两人似乎都忘了佛庙外十几里处,还有一大伙人来找他们算账。 穷书生许是口渴了,起身问和尚要了两碗水,一碗递给青衣姑娘,曲小莲礼貌性的接过碗,放在一旁,穷书生也没在意,毕竟是大家府里出来的丫环,傲气点是自然的。 穷书生一碗水喝完,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聊了这么多,还不知姑娘姓名。” 青衣姑娘看了一眼穷书生,平静道:“不自报家门,先问姑娘姓甚名谁?” 穷书生脸色一红,自知理亏,连忙起身行礼道:“鄙人澜天右,蜀州本地穷苦读书人。” 青衣姑娘淡淡回答:“姓曲,名小莲,阳城人士。” 穷书生哦了一声,随口道:“原来是曲姑娘。” 此话说完,他刚坐下便是一愣,连忙道:“你姓曲?” 青衣姑娘并未因为他的大惊失色而慌神,只是平静的点头道:“有何不可?” 穷书生扯了扯嘴角,试探问道:“曲先泉是你何人?” 青衣姑娘毫无感情回答:“我爹。” 穷书生无言以对,心如死灰,恨不得找个地缝给自己钻下去。原先还以为这个青衣姑娘只是跟在吴家少爷身旁的一个普通丫鬟,天知道吴家人居然如此阔绰,将江湖大宗师曲先泉的闺女当丫环带在身旁。曲先泉卖女的事情人尽皆知,但是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是给外人做个模样,曲先泉和吴晨的交情可是深,一起走过两趟江湖的感情,怎会将其女儿视为真正的丫环?其实吴家起初也是对待自家丫头一样对待曲小莲,可这个闺女自幼就很懂事,曲先泉临走时候也是交代过,就算是兄弟家,也得低下三分头。所以尽管吴晨带她如闺女般,曲小莲还是一直以丫鬟的身份自居,就算是吴家为她安排了一个优雅美丽与吴妙儿一般无二的庭院,她也没有恃宠而骄,而是第二日早早登门拜谢,这让吴晨不禁感慨,曲先泉生了个好闺女。 穷书生连续拍了三下脑门,嘴中也是直直念叨难怪难怪。 佛庙内院,年轻白衣一杯清茶入肚,转头看向始终坐如钟的老和尚,轻声道:“大师,一定要阻拦?” 老和尚双手合十,平静回答:“佛家重地,公子还是另行他道。” 年轻白衣放下茶杯,有些幸灾乐祸道:“不是本少爷不另行他道,或许卢家人也会借题发挥,到时候得理都不饶人,就别怪本少爷心胸狭隘了。” 老和尚见此事还有待商量,出声道:“贫僧会给吴少爷主持公道。” 吴忧点头道:“好,那本少爷就等方丈给一个满意的答案。” 说完,年轻白衣径直下楼,还没完全出佛庙,青衣姑娘就迎了上来。 曲小莲关心道:“少爷,谈的如何?” 年轻白衣微笑道:“倒是对得起这座佛庙的香火。” 穷书生后脚跟上,担心道:“吴少爷,卢家人可到佛庙外了,来势汹汹,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吴忧云淡风轻一笑道:“放心,本少爷不会让你一人扛下的。” 穷书生有苦说不出,吴忧这话什么意思,这件事情本来就跟他没有关系好吗。 曲小莲轻声道:“少爷,小莲一个人惹来的,一人担。” 年轻白衣忍不住扑哧一笑,附在青衣姑娘耳畔道:“放心曲姐姐,以后不管什么事情,大的小的,本少爷都给你管了。” 青衣姑娘闻言脸颊通红,从未露出过如此羞涩模样,只是点头。 一旁的穷书生见此状,恍然道:“原来如此。” 第一百七十三 看山是水真境界 于蜀州道而言,武夫成林,那些寒门子弟市井百姓就都是依附武夫庞大深林里的杂木草藤,砍去几棵恶木杂草不算大事,这是公认的道理,但大族子弟自矜身份,倒也不如何去刻意针对寻常百姓人家,估计是嫌掉价,倒是比寒门高出一线的役门吏们的两门子弟尤其行径恶劣,不遗余力地去显摆身份,在佛乐寺的香火看客还是在津津乐道,究竟是哪家不成器的子弟敢在蜀州天下欺负到卢家人的头上。 卢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佛庙正门进入,原本几乎是人满为患的寺庙顿时安静下来,硬生生将本就不算宽广的道路让出一条能通过的道路。 年轻白衣坐在佛庙最高建筑下的玉白阶梯上,手里拿着刚刚问小和尚要的一碗水,一口痛饮,看见此幕,不禁唏嘘不已:“一个小小的蜀州世家,居然有这么大的排场。” 曲小莲抿嘴轻笑,回想起吴家办喜事时候,不光城里,就算是城外小镇里头的人都知道。 穷书生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就是天下如今的道。” 吴忧一笑而过。 卢家为首是一个中年人,目光沉重,虽然是到佛庙主殿下的玉白阶梯下,依然是一副居高临下问道:“哪里来的寒门猪狗敢打卢家人的脸?” 年轻白衣听后不禁一笑,给青衣姑娘一个眼神,随后起身还碗。 青衣姑娘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姿态端庄,声音不大,却响彻所有猜疑人的心头:“公子姓吴,阳城来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声响的人群此刻安静能听到每个人扑通心跳声。 阳城只有吴家。 卢家为首的中年人听后也是脸色一变,这一批人别的不说,能在卢家讨饭吃,眼力劲儿无疑是极好,面对大殿上穷书生一眼看穿家底,当然肆无忌惮,可转身又听到那个青衣丫环说出阳城吴家,就有些忐忑了,毕竟那身裁剪质地都考究的华服,以及那高高在上的气态,都作不得假。吴家少爷最近是来蜀州没错,但也没听说过吴家少爷信佛啊。 年轻白衣显然对背后的反应很满意,将瓷碗交给颤颤巍巍的小和尚,随后转身缓缓走到大殿外,俊美的容颜上挑不出一点遐思,眯着双比女子还要漂亮的眸子,轻声问道:“蜀州卢家人,如此大张旗鼓的直呼本少爷,当真不怕死?” 此话一出,为首的卢家中年人脸色更加难看,身后百来号的武夫也是传来不一的声音。阳城吴家是何等庞然大物自然不用多说,若是早先知道卢三公子惹得是吴家少爷,哪里还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在人家眼皮子乱跳?卢家中年人心里此刻已经将卢三公子骂个底朝天,要不是如此多人在场,估计都会立马跪下,直呼吴家少爷打的好。 原先派人打听的欧雁家小姐只觉得眼前一亮,来不及深思,暗叹一声好俊的公子哥,长得实在好看,若不腰间佩剑,而是摇扇或是执麈就更好了。虽然玄家王朝推崇黑金色衣裳,以其为尊,市井里只有穷苦百姓穿白衣,但随着南州掀起的文人白衣风潮,白衣的质量今非昔比,不用材质的白衣一眼就能看出与众不同。 卢家中年人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回答道:“今日不知是吴家公子到访佛乐寺,只是少爷初来驾到,就给卢家这么大的见面礼,实为不妥?” 吴忧听后又是一笑,又给了青衣姑娘一个眼神。 青衣姑娘低头笑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眼色正经冷声道:“吴少爷说,还能给卢家一个更大的礼,只是怕卢家接不下。” 卢家中年人瞪大眼睛,面露惊恐,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冒出冷汗,只得咬着牙强装镇定的问道:“那卢家本家人上去看看公子伤势,这总可以?” 吴忧嘴角微微勾起。 这个细微动作似乎被穷书生察觉。 青衣姑娘这次都不用回头,接着平静回答道:“直接抬回去,免得脏了佛家重地。” 曲小莲的嗓音自然是极好听的,只是此刻在旁人耳畔里,听的确实那么的冰冷,卢家人的脸上更是听的火辣。 吴忧这是一点面子都不准备留给卢家人。 卢家为首的中年人重重吸了一口气,毕竟能在蜀州占据一流势力的位置,城府还是有的。他与吴家少爷都清楚,今日踢到吴家这个大铁板,就算是委屈到咬碎牙齿,都要咽下肚子。 吴晨只要还在世上一天,吴忧甚至是吴家人行走凉州天下就可有恃无恐一天。 卢家人就这样带着毫无血色的面容憔悴的卢家三公子灰溜溜的离开佛庙,与原先的来势汹汹比起来着实是有些好笑。 在场原本还等着看笑话的香客们现在是笑不出来了,看上头那年轻白衣都多了一份敬畏。吴家现在可以算是如日中天,不仅在凉州占据巨头地方,还与京城的皇家攀上亲戚,吴晨封王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大多人都只是听完乐呵两句,说其攀龙附凤,送吴家上天运。 吴忧见此并没有多么高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官僚风气尚且不大的凉州现如今都这番摸样,那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就更复杂了,那些个殿阁学士,六部尚书,几位大将军,根深蒂固的百年家族,这里头又分正在其位的权臣与退下来的功勋,再来一个隐贵至极的外戚子弟,一个个显赫圈子犬牙交错,谁拎得清?世子子弟从小就结拜为兄弟,感情深浅只用家底来算,这种感情是真感情? 吴忧与青衣姑娘对视一眼,搭在腰间长剑的手松了下来,倒是有些怀念以往在阳城书房里每日只是对着书本文字的时光了,那时候虽然说不上什么无忧无虑,但也不必要想这样提着胆子过日子。闭眼担忧,睁眼还是担忧,这颗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也许就在下一面便咔嚓落地。 目送卢家人离开,欧雁家的小丫环啧啧道:“吴家人,可真霸道,连卢家人都要恭敬三分。小姐,不是说吴家主吴晨在京城出不来吗?为何卢家人今日还要如此惧怕吴少爷?” 华服女子摇头道:“就是因为吴家主今日在京城,所以这卢三公子才保了一条性命。” 丫环瞪着不解的眸子问道:“小姐,这是何为?” 华服女子微笑道:“现在吴家跟京城关系微妙,吴少爷此次入京的目的路人皆知,现在不是犯错的时候,若是这时候大开杀戒,还是在佛门,到时候传到京城中,或许就是皇家人手里的一个把柄。” 丫环还是听不懂。 华服女子叹了一声,摆手道:“你只要知道,卢三公子能活命,今日还是靠了那远在天边的吴家主。” 丫环彻底蒙了。 华服女子看向佛庙前的年轻白衣,怔怔出神,过了不解,等周围人群还是疏松时才缓过神,喃喃道:“小墨,随我去拜见吴少爷。” 丫环愣了一下,惊慌失措道:“小……姐,你说要去拜会吴少爷?” 华服女子上唇咬着下唇,点头沉声道:“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救欧雁家与水火之中。” 佛庙前,穷书生如释重负,犹豫着到底还是没有出声道谢。 吴忧说道:“走,老方丈在等着你。” 吴忧领着穷书生和青衣姑娘踏过大寺门槛,在上台阶时候,穷书生目光复杂。 吴忧好似猜透心思,领路时头也不转,打趣说道:“别以为我是什么好东西,之所以这么帮你,只是觉得你日后有用。” 穷书生听到这个极尽揶揄的说法,哑然失笑。 不知为何,相比其他人的惺惺作态,吴忧这番直白的说辞更让他心底敞亮。 乐佛寺内因为刚刚那一出现在哪里还有香客敢上前拜佛,三人从外殿到内殿,一路无人跟随,待到佛庙二层阁楼,只见众多资历颇老的和尚端坐。面对如此阵仗,吴忧心无旁骛,径直走去,挑了个相对空闲的角落,大大咧咧入席后,招手穷书生一起坐下,后者也不客气,坐下后神情恍惚,好似百感交集。 老住持坐在首位,看向那穷书生,开口问道:“书生,这些日子在佛门外参悟,可有什么成果?” 穷书生闭目凝神,喃喃自语道:“义利王霸,先朝诸贤未能深明其说,本朝一统大陆大半领土,本该止战养伤,但如今圣上忌惮凉州,更加忌惮齐边,将凉州驱之六州,使其被五州人唾骂,此举非但换不来凉州臣服,更加滋养反叛苗头,到时候一人起而万人跟随,朝廷该如何收场?以力镇压?岂不是给齐边趁乱突袭机会。” 主持外行归外行,还是能听一个大概,抬头问道:“依你所见,就应该是在以天理论王道,认为王霸迥异?” 穷书生摇头道:“此言不说对错,确实是发自肺腑,且不说朝廷是否介意,读书人岂可因此而噤声?我虽更推崇功到成处便是道德,事到极处,便是天理。但也佩服蔺如的学识和远见,他虽憎恶无节制的一己之私利,但对本于人心的济民之利,并非一味排斥。可如他所说,即便一退再退,承认皇权不可割裂,但五百年后兴许就真的再无一名儒士了,走入唯利是图一途,只剩下蝇营狗苟的功利者,不过眼下的情景,也许不用百年就能见到大玄再一次分崩离析的场景。” 老主持听闻后一笑,今日将佛院里有资历的和尚们都召集,本就是为了听这一场穷书生的演讲。穷书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对于大势走向拿捏的却是恰到好处,别看只是谈论朝廷之事,换成佛家在大玄如何立足,同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春秋鼎盛的王朝一定会迎来属于自己衰败的方式,只是时间不同,所以在那时候,佛家能否在此登临天下第一教,还得看这些后辈们。 吴忧看到穷书生面对如此多老僧竟不怯场,洒脱起身,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朗声道:“若能经世,义必有利。若可济民,道必有功,因而皇权绝对不可分割!” 寺内顿时一片哗然。 大抵是一些类似“此子哗众取宠”“竖子空谈”的冷言嘲讽,怒意汹汹,大多都是指责他一个无名无辈的穷书生,在凉州说这些空白无用的大话并无作用,若有真才实学,早就该去京城,在天子面前夸夸其谈,而不是在一个佛庙里侃侃而谈。 年轻白衣听后与青衣姑娘对视一眼,小声问道:“你觉得如何?” 青衣姑娘摇头道:“说的太过虚无缥缈,道理世人都懂,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吴家少爷微笑道:“看不出来,曲姐姐对于朝廷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青衣姑娘微笑道:“只是就事论事,就跟在阳城买菜一样,大家都希望价钱能再少一些,买菜的也知道只要价格降下来,一定能大卖。只是知道归知道,可是便宜没好货,大家碰到便宜的菜都会犹豫再三,卖家降下价格,同样也会担心回本问题。” 佛乐寺老方丈轻轻说道:“怪论是怪论,但也有趣,就看他接下来有无真才实学去论证了。” 结果出人意料,在场都是寺庙里的得道高僧,面对一个几乎无人认识的寒门穷书生所说道理,相互谈论便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细致入微,这与香客们熟知惜字如金的高僧做法截然相反,一般的谈玄,既然是玄,当然要玄而又玄,只求让人一头雾水,那才是真本事,听懂了便是释门当头棒喝,听不懂,谁管你?清谈若苛求逻辑缜密,岂不是无趣得很?词不达意,离题万里,才算趣味,看山成山是个境界,看山不是山又是一个境界,能到了看山成水的时候,那才是真正成了气候。 年轻白衣被众人讨论声给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到外头缓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外,下了台阶,正好碰见来报信的小和尚。 小和尚见到年轻白衣,行了个佛礼,轻声道:“吴施主,外头有个姑娘找您。” 吴忧一愣,感受到身后的凉气,转头面对一脸冷淡的青衣姑娘,苦涩道:“曲姐姐,我真不知道。” 第一百七十四 凉州人怕死 白云道观下瀑布层层叠叠,至最后一条瀑布倾泻而下时,跌水万钧,轰响声传出半里之外,却有一名青年男子坐在下面,袒露上身,用后背扛起激流,全身肌肤被冲击得由红入紫。水雾迷朦中,这人头顶映射出一道彩虹,大水潭附近青苔密布,秀木扶疏,风景旖旎。 一位中年道士神出鬼没,没有惊动周围一草一木,转瞬间便来到瀑布附近,遥望那个年轻人,见他身形摇摇欲坠,继续死抗就要伤及肺腑,早早就退隐白云道观的中年道人一挥袖袍,将年轻人从瀑布中扯出。 一串子水花翻腾打湿河岸旁石,中年道士收起袖袍,冷声问道:“不要命了?” 被他拉回的年轻人五官柔和,只是一笑,将身子水气擦干净,穿上衣裳,坐在中年道士旁,轻声道:“无碍。” 中年道士摇头叹了口气道:“年轻人有动力是好事,但也不能如此猴急。” 五官柔和的男子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极其让人心生亲近感,他扭头看向前方,咦了一声,随后笑道:“看来有客人来访。” 中年道士同样扭头,见到一男一女朝自己方向走来,耸耸肩膀道:“来者不善啊。” 年轻男子不解道:“看起来像两个书生。” 中年道士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就因为是书生才头疼,而且眼前的还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不然你以为段玉清那家伙为何会帮贫道跑一趟武当山?天大地大的,至于在白云道观歇脚还要看贫道的脸色?” 中年道士说完,似乎觉得还不过嘴瘾,小声嘀咕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哪里是来两个读书人,可是来了两个小祖宗。” 年轻男子听后又是一笑,起身准备离开。 中年道士淡淡看了一眼,打趣道:“不想听听聊些什么?” 年轻男子只是摇头,径直离开,头都没有回一下。 中年道士摸了摸下巴,啧啧笑道:“倒是跟段玉清一个脾气。” 年轻男子前脚刚刚离去,那两个文气的兄妹两后脚就到了中年男子的跟前。 从南州来的读书人自然懂得礼数,五官有些相似,一看就是兄妹两的来客上来没有先开口询问,而是行了一个凉州礼。 现任白云道观当家的中年道人摆摆手道:“贫道可受不起你们两个如此大礼。” 背篓男子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道:“学生不敢!” 道人见这年轻后生言语恭敬至极,又注意到文气姑娘腰里的玉佩,不以为意,只是一笑置之,略带感慨道:“是不是有点失望,找了一路段玉清,结果却盼来个中年道人?。” 背篓男子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心领神会,缓缓说道:“学生见识短浅,能碰见道长实属荣幸,希望道长别嫌学生言语嘈杂便好。” 中年道人摇摇头,并未故弄玄虚,而是坦诚相见道:“这话听的就是比段玉清那个王八蛋舒服的多,坐。” 背篓男子轻声谢过,与自家妹妹坐下来,神态谦恭。 中年道士轻轻问道:“从南州出发到凉州,数百里路,真亏你们能想的出来,家族里也放心的下。” 背篓男子笑道:“跟家族长老说的只是出来求学,至于到哪求学,买了个关子。” 中年道士哈哈一笑道:“怪事怪事,南州文人来凉州求学,真是怪论。” 背篓男子摇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段先生曾经在我及冠时候来过,提起凉州,神色精彩绝伦,与学生在南州听闻的全然不一样。” 中年道士嗯一声,柔声道:“所以你想来亲自来南州看看。” 背篓男子嗯一声。 背篓男子身旁的女孩欲言又止。 中年道士似乎猜出了姑娘心思,问道:“这位姑娘是?” 背篓男子恭敬笑道:“舍妹。” 中年道士故作恍然道:“姑娘有何请教?” 文气姑娘斟酌许多,终于还是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送到中年道士眼前,开口问道:“老道长可知玉佩主人究竟为何人?” 中年道士与背篓男子对视一眼,疑惑道:“你们不知?” 两人同时摇头。 中年道士又念叨两个怪事,笑问道:“那你们兄妹两如何知道段玉清在我这山头的?” 背篓男子如实回答:“陵城林家人护送我们来此,一路上无论学生如何询问,他们都充耳不闻吗,其他地方都很是照顾,唯独此事。” 中年道士嗯一声,笑道:“既然他没有提起,那贫道自然也不好戳破。” 文气姑娘似乎并不打算如此轻松被中年道士糊弄过去,刚想开口,中年道士率先一步问道:“说说看,数百里路藏着的疑问,估计是连贫道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什么解答的苗头。” 背篓男子轻笑道:“前辈严重了,其实问题很简单,学生只是想知道什么是武道,什么是江湖,什么是人言可畏。” 中年道士扯扯嘴角,这哪里是什么简单问题,武道是什么?江湖是什么?你就算问尽江湖百万武夫估计都摸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两个问题太过模糊。 中年道士叹了口气:“贫道终于算是明白为何段玉清会丢下徒弟跑掉,原来你不是来请人解惑的,是来找茬的。” 背篓男子一笑置之道:“学生愚钝,不知先生意思。” 相貌平平的道人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书籍,丢给背篓男子,言谈嗓音轻微,可他声音却在瀑布轰鸣中清晰可闻,丝毫不差,“这个问题,贫道不知道,这里是最近闲来无事记载的武学心法,或许你看了之后,会有所感悟。” 背篓男子接过那部起始书页泛黄、越往后越崭新的秘籍札记,最后十几页,甚至连墨香都闻得到,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自幼熟读诗书的他,其实对道家也有所了解,南州州府对现任玄大当家可谓是鞠躬尽瘁,既然要尊道抑佛,那就在南州各地建起道观,请那原先藏在深山老林的老道长们主持道观。 这个方法可是有用,南州有段时间,年轻一辈许多都选择弃儒从道。 生性凉薄的背篓男子悚然一惊,面露凝重,先小心翼翼将这书揣入怀中,站起身弯腰以示郑重,抬头问道:“先生抬爱,学生受宠若惊。” 中年道人风轻云淡道:“如虎添翼,才会生乱。这本书籍乃是贫道毕生所学所想所悟,你能在其中得几分真传,还需看自身悟性。” 背篓男子一本正经道:“先生抬爱,学生定不辱使命。” 中年道人出现一抹稀罕的恍惚,转头望向身旁饶有心事得姑娘,喃喃道:“世间文字万万个,唯有一字最是杀人。” 情字可误人。 情字可杀人。 故而中年道士愿意散尽白云道观千百年来的气运,只换得心上人一世平安。 即便这仅是看似中年的道人早已超脱,此时仍是喟叹道:“姑娘,听贫道一句劝,有些事情该知道时候挡也挡不住,不该知道得时候,怎么日思夜想到最后也只是想破了脑袋,徒增一些烦恼。” 文气姑娘歪着脑袋。 背篓男子将书籍收好,轻声道:“先生教训的是。” 背篓男子又试探性问道:“敢问先生,那个白衣年轻人在凉州来头是不是很大?” 中年道士点头道:“凉州独一份。” 背篓男子点头自言自语道:“当真如此。” 中年道士哈哈一笑道:“看来他在你们面前又做出了什么让人叹为观止的壮举啊。” 文气姑娘小心翼翼道:“他的一个白裙侍女,一个人挑了一个山宗。” 中年道人平淡道:“旱天城那边的山宗,无非是自家人的自导自演,那小子不过是捷足先登,将老子留给儿子的先凿了去,把损人利己发挥的淋漓尽致,最重要的是韩不为还拿他没有办法,倒是解气。” 背篓男子一脸疑惑,虚心请教道:“先生先前话语是什么意思?” 中年道人笑着摇了摇头,“以后你就会明白,有些事情就跟喜欢一个姑娘一样,明知很不好,可就是放不下的。” 背篓男子愣了一下,忐忑问道:“仙长与韩将军曾有过节?” 中年道人没有直接答复,而是微笑道:“我辈修道,前人们写了无数典籍,都是障眼法,说一千道一万,其实不过是在求一个真字,而真往往与情相连,真情真情,需知天道与人而言,忘情并非无情啊。” 背篓男子还是不解。 这道人打了个玄机,微笑道:“贫道与你结下缘分了,命理气数,本就一团乱麻,你就不要再给贫道出难题了。” 背篓男子好奇问道:“先生,气运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中年道人笑道:“你可是只所看到的一切?” 背篓男子重重点头道:“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一片枯黄秋叶在空中飘零,中年道人凌空屈指一弹,黄叶飘荡而去,枯叶如刀锋,将背篓男子身边一只灰蝶切割成两半,灰蝶散落于水面,被一尾鱼吞下腹中。 中年道人轻声道:“你可相信,这便是气运?可相信贫道因此举动而折了数日清修的福运?天地演化,自成方圆世界。人生命数,自有规矩准绳。这是道门故作艰深晦涩的托辞,不如俗世说法来得生动,人心有杆秤,家家难念经。人活一世,或行善或为恶,这就如同在与老天爷做买卖,都在正正负负之间徘徊,顺势而动的,便可以视作积攒点滴的功德钱,都是相对精明商贾,这才是儒释道三教的真正根柢,这也是为何诸子百家中到如今唯有三教鼎立,如墨家之流,就贫道来说,宗义立意很不错,可惜却是没能逃过亏本的下场啊。说这些,你兴许不爱听,那贫道再说些具体的,天师府有一座池塘,圈养着世间少数十种天南地北找寻而来的灵物,以灵气培植池中莲花,此莲又名长生气运莲,最底下一朵,已开一千六百年矣。如今白云道观气运正值衰败,莲花一朵都没有,五百年前武当山气势大,龙池气运莲也不过十朵而已,最近百年,大玄动乱,一位天师甚至能为当今皇帝逆天改命,所以当今皇帝尊道抑佛不是没有道理。听闻这个玄大当家曾经也动过尊佛想法,可惜想到之前在佛庙前吃闭门羹吃的频繁,心生怨气,现在龙虎山上跳出一个舍命的天师,寻常百姓都会嘴巴说上几句人敬一寸,回敬百尺的道理,到了他如今是天下之主,自然做的也要漂亮。只可惜贫道贪生怕死,心中也有了牵挂之人,不再像你们遇到的那个白衣少年郎一样,敢拿一切去做一场豪赌。” 背篓男子和文气姑娘听得目瞪口呆。 中年道人自嘲一笑,干脆盘膝坐下,“生死两朝杖,修道三甲子,当初误入歧途,偏偏修了个隐孤,这一说开了去便止不住话匣子喽。也罢,今天只管说尽兴了。说了池塘气运开莲花,再说凉州江湖里还有个活了数百年的和尚,他可是真正的佛学大家,与护送你们来的林家也有渊源,不然就依照陵城文人那等排外,以及薛泽的臭脾气,如何能让一个外来世家占据外城的一块风水宝地,现如今又搬去内城,日后估计陵城的天下,可以说是得看林家的脸色了。” 背篓男子坐近了中年道人,纳闷问道:“这样做岂不是太过大胆?这让圣上知道该如何想?” 中年道士淡然道:“你以为凉州的一切远在京城的玄大当家不知道吗?还不如忌惮江湖里的力量,以及凉州身后虎视眈眈的齐边,现在两边不过是互相试探,若是真有一次撕破脸皮,输赢如何,谁都说不准。” 背篓男子不解问答:“凉州人都不怕死吗?” 中年道士哈哈一笑,又有些落寞道:“怕,怎么不怕,可以说凉州人是最怕的。” 说完,中年道士又是一叹。 想起了数十年前的战火连天,想起了那场十余里的血路托孤。 第一百七十五 托孤 从春秋鼎盛的姬家王朝到如今的大玄共主,一共只是百余年的时间,这个百年里,要说最为惨烈的州府应当算是凉州了。玄家军从西北黄沙中杀出,算是给了还沉沦在天下臣服的姬家王朝一个措手不及,这也给了向来不被大玄忌惮的西方蛮夷之国齐边一个可乘之机。在西北玄家军与皇都守卫军打的热火朝天时候,齐边选择坐山观虎斗,待西北玄家军大破城门,还没来得及巩固势力王朝时候,齐边悄然出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三十万大军压近前线,趁夜色突袭,前后只用了三个月就将大半的凉州占据。 阳城是边塞外第一城,也是如今凉州的武学鼎盛之地,在百万武夫心中,武学圣地在南海,天下第一城却在凉州,这个美誉并不是空穴来风,那时候的阳城在江湖地位已然不低,在面对敌军三十万大军压近,守城将军王进喜没有撤退,而是号令天下武夫誓死守城门。齐边攻伐凉州的三个多月里,其中有二个月在阳城。这两个月里,阳城城外尸山血海,城内同样放眼望去,破败房屋,哭丧女眷,满目疮痍。 吴家作为当时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家族,守城的职责在所难免。 江湖儿郎重情重义,岂会因为外界一句凉州匹夫而放弃心中坚守? 在所有人都知道此战必败的情况,守城将军换了不知道多少位下属,所有人自发组成敢死队,趁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部队夜袭敌军大本营,不是为了退敌,只是为了后方的女眷孩童能安全撤出阳城。只不过他们把齐边想的还是太过简单,阳城里外十里处,早就被齐边大军所包围,前方全军覆没,后方护送的队伍也被敌军追兵发现。 当时领队的是吴家剩下的唯一一位剑仙,因为年老与敌军鏖战三天三夜,这才从战场下退去,只不过此战之后,境界大跌。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位剑仙毅然决然站出,将最后生命之火点燃,一口气足足憋了数十里地,从阳城到陵城,一路血路。 老剑仙只是一人一剑。 十里托孤。 可以说陵城现在绝大多数的大家是从阳城出来的,受过吴家先祖的恩惠,可惜啊,凉州现在骂吴家最恨的,也是这伙人。 中年道人淡然问道:“知道吕青衣?” 背篓男子豪气笑道:“那是自然,能让江湖百万武夫都低头的读书人,那可是享誉天下的名人!听闻就连皇室子弟,都以吕青衣为榜样。” 道人望向水雾升腾的潭水,说道:“世人只知吕青衣现在天下无敌,在南海武学圣城与天下最强武夫轮番打了十场,十场皆胜。但恐怕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吕青衣所修炼的儒家道,日上三更起,坐在书房里一读便是一天,吾日三省吾身,他何曾是三省?说他是出淤泥而不染,却是太过,能在官场上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心思简单的人物。” 背篓男子明显犹豫了一下,把一句话咽回了肚子,这可很难得。 中年道人体察人心洞若观火,微笑道:“你想问贫道与吕青衣比起来,修为高低?” 背篓男子被说破心思后也不客气矫情,咧嘴笑道:“学生斗胆一问。” 道人似乎自谦道:“若说打架比拼气力,贫道当然是打不过吕青衣的,吕青衣这家伙读书能读出个圣人,还能用儒道力证武道以及长生路,明明修为可达仙人却迟迟不肯入仙,其中的玄妙恐怕天下唯有那个黑衣和尚能理解。” 背篓男子在南州时候就清楚这道人说话口气大得可以容纳天下,听到中年道人如此毫无机会的点评吕青衣,也不大惊小怪。 背篓男子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寻常,甚至有些邋遢的中年道士,若非段玉清先前在南州的点睛,或许今日还真没有如此耐心与其在这论道。那年他及冠,消失已久的段玉清突然登门道贺,惊动姬府上下,前朝王室能在南州落足,甚至有了相当不错的产业收入,现在也是文人辈出,只是一如既往的沦为南州江湖墨客,不进京考取功名的原因,想来大伙都深知,按照凉州话来讲,京城是姬家自家大口,自己进自家门,还需要如此繁多考试?这窝囊气,爷不受,谁爱受谁去受。 眼前这个中年道士啊,其他的背篓男子还尚且不知,只是当年的他年轻气盛,敢抢了玄家皇子看上的舞女,也敢当着天子的面,降下神雷,损了大玄三年的国运。 中年道人轻声笑道:“可惜可惜,君王一言定人生死啊。” “要知三教至圣,更是可以借天地鬼神,一语成谶。百年来三教九流中脱颖而出的地仙圣人,屈指可数,倒是你这一辈,有望到达一双手的数量,缘于唇舌杀百万的那人闲来无聊,将亡了国的八国剩余气运都腾挪到另外一个棋盘上,年轻人呐,你能否占据一席之地,贫道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看到。” 背篓男子惊喜道:“我?!” 中年道人平静道:“姬家后生,不妨与你实说,你此行凉州,遇到那个白衣少年郎,倒是给自己结了一个善果。” 背篓男子皱着眉头,所谓因故轮回,气运气机,这类说话由来已久,大多模糊,南州年轻一辈称其只是寻求一个心里安慰,虚实难猜,不如不信。 中年道人继续说道:“这一盘棋看似因为吴晨而起,实则早在数个十年前就已经布下了,人啊,着实是可怕,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如此。你说说,明明已经坟头长草的人,却能干预到后来轨迹,怪事怪事。” 背篓男子听到吴晨两字突然站起,震惊万分,思考许久,才心有余悸问道:“先生,那日在山上的可是……” 中年道人做了个静言的手势,望向那道彩虹,自言自语道:“当年贫道心高气傲,早年执意入山修道,下山只为平天下不平事,可事到如今,好事没做成,破事却揽了一身,又是为何呢,贫道想了很多年,也没想通啊,所以很多事情,归根结底,是没有道理可说的。过去的终究只是过去,前人追忆过往,只不过难忘当年那一刻天下无敌的盛景罢了,现在执意如此,不过是心中憋了一口气,一生再难忘?天地造化,灵气莫过于人,天机是何物,约莫是那人心。记得吴夫人遭遇围杀那一年,凉州整个气势都陷入低垂,不少大家族都是选择默不作声,生怕自己做了吴家出头鸟,大家看戏的看戏,下注的下注,猜吴晨何时对皇家亮剑。” 背篓男子平静一笑,缓缓道:“吴晨到如今都没有握剑。” 中年道人长呼出一口气,点头道:“是了,所以那一年,贫道赚了个盆满钵满,不然依照道观如今人烟气,早就倒闭了。” 背篓男子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瞠目哭笑不得道:“先生神机妙算。” 中年道人叹息道:“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吴夫人太过了解吴晨心性罢了,自己死了吴晨会不会对皇都拔剑,这事他准能干得出来,所以留了两个孩子给他,有了孩子作为牵扯,依照他护犊子的性格,定能忍到两个孩子长大成人的时候,但到了那时候,吴晨心中的恨能有多少,与日俱增,还是日渐消磨,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就看现在形式,吴家和玄家必有一战。” 背篓男子恍惚如入了魔障般莫名其妙狰狞起来:“所以先生的意思是,现在所有的都是吴夫人所为,刻意而为之?” 中年道人眯眼不语。 天机重重。 可惜背篓男子丝毫察觉不到。 中年道人又是一叹。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与天下第一国手下过一场棋,自己大败而归,问他出了几成力气,他回答最厉害的一手始终未出,自己追问这厉害的一手唤何名字,他只是一笑而过。 现在看来,段玉清这一手,下的叫天下啊。 凉州武夫,南州文人,道佛儒三教,是不是都只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中年道人注意到从山上飘下的炊烟,起身喃喃道:“走,夫人在唤我们了。” …… 蜀州乐佛寺。 吴忧此时也是郁闷无比,心想此刻怎还会有人找上门来。自己先前那番打了卢家人的脸,明眼人都知道现在最好是跟吴家撇清关系,不落井下石,也不去阿谀奉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吴家少爷只不过在蜀州歇歇脚,人卢家可是扎根在蜀州,得罪吴家少爷,人家或许懒得跟你计较,得罪卢家那可就是一世,除非全家搬离蜀州,在另一处落地生根,谈何容易? 只可惜,青衣姑娘对此明显不过多遐想,只是在意小和尚姑娘那两个字。 在心中思索一番,年轻白衣还是摆摆手道:“将人领过来。” 小和尚双手合十,嗯了一声,转身朝门外走去。 吴忧转头看到心情似乎并没有好转的青衣姑娘,陪笑道:“曲姐姐,我真的不知道。” 青衣姑娘扭头冷哼一声道:“少爷做的事情,为何要向我解释?” 年轻白衣苦笑一声,女子心思果然难猜,也是越发佩服江湖上所谓的采花大盗,是如何做到碰到一个女子就将其哄上天的。世俗子弟接待外人自然不可能如出家人在佛祖面前,内院里读书人还在与寺庙里的得道高僧们坐而论道,年轻白衣只得退到一旁的偏院里。坐在偏院的座椅上,还未焐热,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青衣姑娘面无表情的开门,见小和尚果真领着两个姑娘前来,又见到为首的姑娘穿着讲究,气质不凡,更加难看。 华服姑娘见到青衣姑娘也是被吓了一跳,心想果真是练家子弟,虽然长得好看,只是凶神恶煞的气质,怎么都甩不掉。 “进来。” 年轻白衣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青衣姑娘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只是领着两人到了偏院。 华服女子两人恭敬上前,都是偷瞄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吴家少爷,不禁心跳加速,远看已然如仙人,近看却是更加好看。 吴忧对此见怪不怪,瞧见两个人也是面生的很,只是轻声问道:“姑娘是?” 华服女子意识到自己刚才动作粗鄙,赶紧起身,行了个礼,红着脸道:“奴家是欧雁家之女,欧雁月染。” 吴忧与青衣姑娘对视一眼,欧雁家的?难不成为了欧雁青辞而来。 吴家少爷笑道:“原来是欧雁家的小姐,有失远迎。” 欧雁染月莞尔道:“吴少爷客气了。” 吴家少爷拿起一旁的茶杯,轻抿一口,问道:“不知欧雁小姐今日特意来访,是有何要紧的事情?” 欧雁染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咬着嘴唇,内心挣扎了许久,最后双眸坚定,不顾身前还有青衣姑娘,身后还有自家丫鬟,跪在地上,低着头红着脸道:“今日来此,为了求吴少爷能救欧雁家于水火之中。” 吴忧一口茶水还在回味,下一秒就差点被欧雁染月的言辞被一口茶水全然喷出。 欧雁染月红着脸,小声继续道:“只要吴少爷能答应,欧雁……欧雁染月什么事情都愿意干。” 青衣姑娘饶有兴趣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欧雁小姐。 身后的丫环更是吓坏了,连声叫了好几声小姐。 吴忧也是连续咳嗽数声,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身旁的曲姐姐,放下茶杯,淡然道:“有冤去官府,欧雁家在蜀州也算是大门大户,官府不会糊弄对待才是。” 欧雁染月摇头,潸然泪下道:“此事官府做不了主,今日恐怕只有吴少爷能救欧雁家了。” 吴忧还是给了青衣姑娘一个眼神。 曲小莲也是叹了口气,她并非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见事情弄明白,也是放下身段先将欧雁小姐扶起。 吴忧也在思考,毕竟欧雁青辞在青城山的壮举留给吴忧的不曾只是一个人情,一个青城山的平安似乎并不足以还清,他不是一个喜欢欠别人的人,待欧雁染月平静些许后,开口问道:“欧雁小姐先别着急,说说看,吴家如何救欧雁家于水火。” 第一百七十六 欧雁 蜀州四绝下有两大家,西南卢家站,东北有欧雁。这两个大家族在蜀州的历史可是悠久,追溯到春秋时期,两个大族的先祖就在此生根发芽,经过数百年甚至千年的运营,才有了今日如此气派的家族业绩。卢家是靠商贾发家致富,产业遍及的很广,蜀州老百姓们吃喝拉撒基本都涉及到了,所以卢家人在蜀州最出名的不是武夫,反而是文人,前段时间甚至不惜花费重金也要将自家的儿郎送到南州去读书,以南州身份考取功名。这也是能理解,商户在大玄的地位并不高,吴家分家在旱天城如此气派,大伙都知道靠贩卖兵器致富,理论上来讲也是属于商贩类型,可打从一开始,分家就将自己与商家划分开来,不然如今的旱天城里,就算分家坐拥千万财富,在城中的地位也不见得有多么高。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是自然的。 与卢家相比,欧雁家族就显得江湖气十足,欧雁家族起家靠的就是如今吴家想在蜀州立下的产业——走镖。当时的蜀州相比现在,还更为混乱,而蜀州又是凉州南北交会之处,是出于中枢位置,与旱天城只有一江距离,所以那时的走镖既凶险又吃香,几乎一趟是比现在利润几乎高了七成之多,欧雁家武夫横生,几乎靠着那一批武夫,将欧雁家彻底扶上了正轨。所以在如此家族里,欧雁青辞这么一个另类被家族人看扁,也是理所应当的。 读书一辈子换来一个圣人境,到死了欧雁青辞都没有回过一次家。 吴忧其实对于欧雁家的了解并不多,只不过现在仔细一想,或许其中缘由能想到几分。这几年蜀州的世道算是太平,各家各户在此地落户生根,宗门林立,山上哪里还有什么土匪,一个个都打着正道门派的旗号,在山下招摇撞骗,这样既安全又能捞油水,何乐而不为。所以走镖的生意,就难做了起来,再加上其他家族的入蜀,走镖的生意更加难做。吴家家大业大,镖局后面更是数不尽的金山银山,其中有一年就在蜀州打起了价格战,将走镖的声音一下拉到低于利润的空间,以此来积攒人气。就是那一年,吴家镖局的字号彻底在蜀州出圈,生意也是日渐红火。相对于吴家来说,亏一年就亏一年,舍去一些蝇头小利算不得什么,一旦名气落下了,到时候就算是提了点价格,可还是比其他镖局低廉,大家都还是会选择吴家镖局。 毕竟里面飘扬的是吴家的旗帜,在凉州这个地方,这个旗子简直可以当作土皇帝一般,除了个别实力强悍的老修不放在眼里,就说上一代江湖里,有谁敢硬说能吃下吴晨手里的剑?或许只有上上代,鹤周天那一代人,可以出手制止。而反观其他家族,尤其是只靠走镖护送的欧雁家,虽说这几年在其他产业也有投资,只不过都被卢家人抢占先机,现在自己拿手的产业又被其他家来分肉,刚开始还能勉强支持,而这几年随着吴家镖局的崛起,已经渐渐入不敷出了。甚至到了如今地步,卢家人更是不顾颜面,将其他产业封锁死,可以说现在的欧雁家,气势全无。 欧雁染月此刻被先前的话语也是闹得自己脸颊羞红,她也算是大家闺秀,虽说平时也有跟着习武,但小姐的架子多少还是端着的。 吴忧坐在主位上也是不急,只是暗中看着欧雁染月,不是因为其外貌的出众,其实心里想的还是欧雁青辞,这个读书人为了青城山鞠躬尽瘁一辈子,对欧雁家是只字不提,但根据探子的来报,其实在青城山的这么多年,欧雁青辞暗中还是有出手扶过欧雁家一把的,不然欧雁家如今的衰败许会更加严重一些。他的着作里,其中也有一句便是“春风又绿东北岸,院落枯木生新芽”。说的就是欧雁家。 年轻白衣不禁感慨,若此重情重义的读书人,要是真的到了官场,面对如今腐败的局面,该是如何的潸然泪下,或许真就命运这一说,要是没了欧雁青辞,如今的青城山会不会还是一片枯竭,不被世人记起,也没有所谓的四绝,不过是剑阁的一家独大局面。官场上没了欧雁青辞会有第二个欧雁青辞,而青城山没了欧雁青辞,会不会还有第二个青城山? 吴忧叹了口气,跟身旁的青衣姑娘小声说了什么,青衣姑娘听后看了一眼欧雁家的两人,没说什么出门去了,没过多久,她又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的是从寺庙里要来的清茶和一些小点心。 欧雁染月见到如此,赶紧起身答谢,不敢有一丝怠慢。 她本就是不喜端架子的主子,从她身旁的丫环就能看出,这是个心思不坏,但也不单纯的姑娘。能说出刚刚那一番话来的女子,又哪一个不是能真的狠下心来的。 吴家在蜀州立足,单靠一个吴家镖局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真正的落地生根,如今加了一个青城山,实力与威名都有了,可底蕴不足,要是加上欧雁家,有了上千年的大家族历史来做支持,三者合一再相辅相成,想撼动剑阁这座长在蜀州土地上的大树似乎并非不可能。只不过,这要三家人齐心协力,但自古人心难猜,本就是以利互相诱惑的关系,若没有一条可靠的利益锁链牢牢禁锢,如何能长久? 欧雁染月双手接过茶水,与青衣姑娘道谢一声,随后放下茶杯,又重新起身,恭敬道:“吴少爷,虽说欧雁染月接下来的提议可能有损利益,但恳请吴少爷好好考虑。” 吴忧喝了口茶,一笑而过,轻声道:“欧雁姑娘但说无妨,吴某定是洗耳恭听。” 一旁站着的青衣姑娘在后面白了他一眼。 欧雁染月嗯一声,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道:“欧雁染月虽然是女子家,但对于家族如今的状况也是深知,如若再这样发展下去,或许欧雁家日后只会沦落到三流势力,所以染月想到,如若欧雁家与吴家镖局联合,欧雁家有背景,吴家财大气粗,两家联合,不说镖局,就算是其他行业,也能争夺一席之地,甚至做到蜀州龙头。” 年轻白衣哈哈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欧雁染月红着脸,试探问道:“怎么,染月说的很是可笑?” 吴忧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反问道:“欧雁小姐的这个提议,有没有跟家族里的掌势提起?” 欧雁染月摇头道:“不曾,今日在佛庙里碰到吴少爷,突发奇想。” 吴忧心里一笑,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回答道:“这就难怪了,也不怪你,毕竟你只是个小丫头。” 被突如其来的教训,欧雁染月脸色更加红了,也许还是二八少女,城府不深,被人这么一激,就忍不住针锋相对道:“恳请吴少爷给染月解解题,染月刚刚所说的建议如何可笑了?” 青衣姑娘皱起杏眼,好一个不懂规矩的欧雁小姐,刚想出声制止,却被一旁的年轻白衣捷足先登,他平静道:“这个事情,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出在是吴家和欧雁家。” 欧雁染月不明白,纳闷问道:“吴少爷所说何意?” 吴忧微笑道:“欧雁家能与吴家合作能产生长久的利益,甚至两家人都有心如此,更是能创造非凡的价值。但可惜的是,两个都是大家族,吴家在凉州的地位不是吴某胡乱吹捧,就算是蜀州地头蛇也不能轻易动之,而欧雁家又是本地的一流势力,若是真的如何,领头是吴家镖局人还是欧雁家?这一点欧雁小姐有没有考虑过?” 欧雁染月被这么一问,哑口无言,这个问题她着实没有想过。依照吴家的家族的势力,这个领头大哥他做最为合适,只不过依照欧雁家如今家主的脾气,断然不可能答应,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谁会甘心在拿手产业屈人之下? 吴忧继续笑道:“而且啊,要是合作,也万万不能是镖局产业。镖局对于吴家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进入蜀州的渠道罢了,而反观你欧雁家,几乎是那命脉来与吴家合作,若是哪一天吴家这棵大树倒了,欧雁家不也跟着遭殃,自己运营或许还能撑百年时间,可若是一合作,吴家这般大业在一夜之间就倒了,更何况你欧雁家?” 欧雁染月头更低了,此刻要是地上有洞,恨不得现在钻下去。 吴家少爷喝了口茶,不急不慢道:“就算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欧雁小姐应该也知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利益才是最为永久的。吴家费心费力将欧雁家重新扶起来,而欧雁家最后反咬吴家一口,这类事情在凉州甚至是大玄都不少见啊。” 欧雁染月深吸一口气,面如死灰,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这一根救命稻草自己似乎想的太过简单了,正当她要转身离开时候,年轻白衣突然又开口道:“不过,若是欧雁小姐能说服欧雁家里的掌事,欧雁家表面插上吴家人的旗子,两家各吃一半的利。” 欧雁染月不可思议的抬头,惊喜道:“吴少爷此话当真?”、 吴忧点头道:“当真。” 欧雁染月没有犹豫的拿起身边的茶水,抿了一口,刚想放下,又觉得诚意不够,索性抛下所有小姐的架势,一饮而尽,重新放下茶杯,笑道:“那吴家少爷就等染月的好消息。” 年轻白衣点头道:“好。” 得到心中满意的答复,欧雁染月也没有在此停留半刻,连客套话都不说,只是简单的告别就领着自己家的丫头出了寺庙大门。 青衣姑娘目送两人离开,打趣道:“少爷,这可是给了欧雁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年轻白衣摇头道:“不,反而是我还了欧雁家的人情。” 青衣姑娘笑道:“当真不是看上欧雁家的小姐了?” 年轻白衣哈哈一笑道:“曲姐姐觉得自己姿色比不上欧雁小姐?” 青衣姑娘一愣,随后脸色羞红。 吴家少爷也不乘胜追击,喃喃道:“这个姑娘有想法也有血性,一个大家闺秀能说出原先如此的话语,其中的决心可见一斑。” 青衣姑娘感同身受,低眉轻声道:“原来也是苦命人。” 吴家少爷苦笑道:“是啊。” 青衣姑娘又笑了起来:“现在是卖人情,或许到后面就是单纯的卖情了。少爷,利益不长远,可是姑娘的心,却是天长地久的。” 吴家少爷嘴角抽搐起来,没想到曲小莲已经能将自己的心思猜到如此地步,不得不感叹,不愧是大宗师的姑娘。 青衣姑娘摇头认真道:“少爷,如若我是你,也会如此。” 吴家少爷心虚一笑。 青衣姑娘心领神会道:“所以少爷,接下来是先上剑阁,还是下欧雁家?” 吴家少爷哈哈一笑道:“本来是要上剑阁,或许这下真的要去一趟欧雁家了。” 青衣姑娘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吴家少爷却是这时候牵起青衣姑娘的手,柔声道:“只是去看看欧雁青辞说的那棵老树,现在有没有发芽。至于是否扶欧雁染月一系上位,还需从长计议。” 青衣姑娘眨眨眼,这次没有羞涩,只是笑问:“少爷这是在跟奴婢解释?” 吴忧叹了口气,苦涩道:“我说这是在跟曲姐姐诉苦,曲姐姐信否?” 青衣姑娘展颜一笑道:“少爷有什么好说苦的?” 吴忧一愣,自嘲一笑。 这次是青衣姑娘率先松开了吴忧的手,心里虽然一疼,但还是认真道:“如今一条大鱼送上门来,欧雁家,少爷一定要吃下。” 吴忧深深吸了一口气。 青衣姑娘继续道:“不禁要吃下,还要不带任何犹豫的,只有如此,蜀州的路才算真正铺平了。” 吴忧深深呼出一口气。 青衣姑娘一本正经的质问道:“听清楚没?” 吴忧不假思索的点头,心里不禁感叹,果然长得越好看的姑娘,心思越是狠辣。 第一百六十六 吴晨上山来 皇都外五十里地,皇家佛庙。 从那一日登山算起,年轻读书人和黑衣老和尚已经在佛庙里居住有三天时间。这几日里,老和尚还是照旧的日上三更起,在佛庙里打扫不知积攒多少年的枯枝败叶,年轻读书人则是拿起抹布将一处凉亭打扫干净,随后走向那自从西北玄家登基后,就已经被封存至今的佛庙藏经阁。 站在落满灰尘的藏经阁前,抬眼望去就能看到阁楼顶端。 这并不算什么高耸入云的楼阁。 但就是京城中不算豪门都能修建起的楼阁中,却是走出了足足有六座活佛之多。 年轻读书人感慨一叹,随后推开门,不由被里头的景象吃了一惊,外头的残破不堪似乎并没有映射到里头,这个藏经阁,好似每年都有被人打扫一番,干净明亮,从中拿起一本佛经,年轻读书人不敢久待,转身而去。 黑衣老和尚扫地,看似年轻的儒家人抱着佛经。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待佛经半本入肚,两鬓星霜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老和尚到底要在佛庙里待上多久。黑衣老和尚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过多言语,只是在一旁默默的扫着前些年留下的落叶,至于那至今还没见到真身的佛庙大殿,黑衣老和尚衣服敬而远之的模样,年轻读书人也好出声说些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 这天清晨。 黎明破晓。 一个身穿华丽衣裳的富家翁不知何时登上了这座前朝佛庙。 好像是在吴忧刚刚出生时候,吴晨在阳城外山的那座佛寺说了一句俗人怕果,菩萨怕因。吴晨面对白衣中年和尚也说过心境跌落,就如草籽茁壮生于大山石缝,如圆镜破开一丝裂隙,愈演愈烈,再想破镜重圆,难上加难。吴晨说的两句话,皆是成谶。 走在已经被人打扫干净,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前来一般,吴晨环视佛庙一周,收回视线,不去看那还在默默扫地的黑衣老和尚,只是走向一旁同样注释自己的年轻读书人。他认识此人,同在凉州称霸,陵城的护身符又怎会不晓得,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陵城这位亚圣却是没与吴忧真正动手,好像是有意站在吴家这边,这让吴晨多少有些惊喜。 薛泽放下手中的书籍,平静一笑,要说如今江湖里有真正能让他认真对待的,吴晨毫不犹豫的摆在第一位。 吴晨缓缓的走向薛泽,两人目不转睛,看似平常的友人相会,其实在四目中已经打了一场惊天大战。 江河万里,看久了本就是一副枯燥乏味的景象,可在江湖人眼中更是异常的满眼荒凉,触目惊心,真是名副其实的天翻地覆,方圆三十里,撕裂出无数道大小不一的沟壑,天空无云而响雷,吴晨一身富家衣裳淡然无论,取而代之的是曾经行走江湖的那一身黑衣,迎着雷霆之音,终于来到一条深不见底宽达二十丈的鸿沟边缘,那边站着一位年轻的儒士,负手而立,两鬓霜白,风流夺魁。 正是亚圣薛泽。 这位曾忧国忧民读书半辈子一朝成亚圣的读书人朗声笑道:“没想到你会来。” 吴晨耸了耸肩膀,似乎并没打算与薛泽在此处纠缠,只是伸出手轻描淡写的隔空一滑,这片天地瞬间崩溃,碎成无数碎片。两人都回到现实,薛泽脸上笑意不减,嘴上赞叹一句好快的剑,吴晨只是一笑置之,找了块干净地坐了下来。两人同时看向在佛庙里扫地的黑衣老和尚,亚圣先开了口:“京城玄大当家那边能放你出来?” 吴晨点了点头。 薛泽叹息一声,轻笑道:“终究还是让了一步,不过也难怪,毕竟玄大当家还要考虑眼前这个黑衣老秃驴,颜面虽然不多,但多少还要给一点。” 吴晨笑了一下,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也不管其灰尘是否会沾在衣裳上,平静道:“现在的不作声只不过是在等一个马脚,等一个可以将凉州这个心头大患彻底解决的机会罢了。” 读书年轻人没说什么,往里屋走去,回来时候,多了两壶酒。 吴晨微笑道:“有备而来。” 薛泽平静道:“黑衣老秃驴出来时候说,此行有贵重之客,问了也不多,现在看来,你确实算是贵客中的贵客。” 吴晨伸手接过酒壶,打开盖子,一股熟悉的酒香飘出,双眸不禁一亮,是吴家的酒,没有客气的豪饮一口,熟悉的口感入喉,不由满足感叹,这些日子在京城可是把他憋坏了,虽说京城不缺好酒,只不过与吴家独特的手法比起来,还是差了些许味道。 薛泽对吴晨的举动习以为常,笑了笑,“怎么,在京城委屈坏了?玄大当家不至于连一口酒都不让你喝?我可听说你在京城的壮举了,啧啧,在大当家的眼皮下杀人,还是那么多小宗师高手,这换作我啊,都得心疼一下。现在江湖动荡,年轻一辈尚且不能当家做主,老的一辈基本不问世事,有的也只是游历江湖,一时间让他们再找高手填充,如何能办到。” 吴晨又喝了一口酒,心中清楚薛泽是在打趣意思,不过两人都明白,这一步走的没什么问题,不然那日若不出手,玄大当家的试探的底线便会肆无忌惮,到时候吴忧面对的还会是如此简单的几百铁骑? 薛泽坐了下来,同样开了酒壶,喝了一口,称赞一声吴家好酒,随后又是一笑,缓缓说道:“你那个儿子我见过了,心思城府都像你,至于那个陵城的小皇子,他啊,稍逊一筹,不过自古守成之主,大多如此,要不然怎么活到最后。既是玄家试图先养蟒后屠龙,那你我也不好顺着他的意思,陵城皇子这一枚棋子,但也不是不可以舍弃,就看你们吴家如何应对了,没有当年那场截杀,给吴忧练剑十年,一举飞升大宗师,年不过及冠的大宗师,这等非凡气运,京城那边不会雷霆出手我都不信。你家夫人深谋远虑,看似截断吴家退路,实则是在积攒本钱,只不过这就要考虑到你的心境,但是万一,吴家主一时间冲动,尤其是在自己身死之后你能不能忍住不拔剑,京城那边也得有后招,因为凉州的气运也必须压制,只要好在你忍住了,玄家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你家夫人心里始终还是有曾经的王朝影子,心底仍是很念相互的香火情,当年段玉清以一人之力留下姬家最后一缕香火,玄家人也没有赶尽杀绝,就是这个道理。只要一方没有老死,就绝不过那条底线,翻天,这种事情,无关对错,人活一口气,没有这口贯彻一生一世的,休想有大成就。我薛泽自然也不例外。吴晨,要是没有你夫人那封书信,咱们今日还能坐着说话?” 吴晨笑着点了点头,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就是了。 薛泽也是毫不客气的与他碰了一酒壶,此刻没有一点读书人该有的架子。 薛泽笑问道:“我也经历过情人流逝的场面,清楚你那时候的心情,若是真换成是我,或许并不会因为一封书信而选择隐忍如此之久。不过好在,你那儿子没有辜负你的期盼,卧薪尝胆十年,差点在书房里读出一个圣人来。” 吴晨毫不犹豫点了点头,自豪一笑。 薛泽也不觉得奇怪,望向身边这条被黑衣老和尚扫清楚的佛家道路,轻声感慨道:“实不相瞒,吴家是不是早就在吴忧出生时候,就不准备让他彻底走上剑道,而是走三教合一的天道?” 吴晨淡淡一笑,喝了口酒,含糊不清道:“也许,不过我的意愿却是让他走剑道。” 薛泽惊讶地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笑问道:“你家夫人就这么看好你那儿子,真就有可能走出千年只出现在书籍上的方法?” 吴晨双手搭在膝盖上,平淡道:“三教真言,都出自然。或许在很早之前本就是一教。” 薛泽摇头道:“非也,虽说有野史记载,不过就算是师出同门,现如今三教发展规矩,想要凭借现在的书籍记载合一,下场只会是下一个黄有德。” 吴晨苦涩一笑道:“这条路,不是夫人和我商量结果。” 薛泽双眸一惊,忍不住哈哈大笑几声,黑衣老和尚依旧两耳不闻,他也不在意,笑道:“看来胃口大的不止是你,你那儿子见之于你如出一辙,不过难怪,能做到如此高调出行凉州,甚至想将凉州气运彻底揽在自己身上的小子,怎会是简单人物。” 吴晨由衷笑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不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起初听见这个建议,我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也没有出手制止,这小子的心性我是了解的,原本以为他在书房顶多呆上一年时间,等戾气消磨没了,就出来了。结果反倒是我这个当爹的不了解儿子,待了十年,差点入了儒。” 薛泽眼神欣然,不过手上一指轻弹在酒壶上,发出一声清脆,道:“入儒也不错,或许成新的吕青衣。” 吴晨点头道:“确实,吕青衣的道是追寻远古大道,如此成就并不意外,只不过这等气运世间不会再出第二个,现在吕青衣早就过了古稀年纪,不过对于圣人修为来观,只不过还在壮年,除非将他震杀,不然世间难出吕青衣。” 薛泽洒然一笑,并未否认,“我不希望他能成第二个吕青衣,但我希望让吕青衣去死,因为读书人想在如今世道出头,就只能是火中取栗,乱中获利。棋局越乱越好,一个你所在的凉州,还远远不够。” 吴晨啧啧道:“怕了你们读书人。” 薛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吴晨,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在其位谋其政,你当镇凉王和做吴家家主是截然不同的立场,这之前你隐忍十年,次次以江湖化险为夷,但以后仍是要正奇并用才行。就好像这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截杀,说到底许多事情,不光是玄大当家,大玄王朝深藏不露的太子和蔺如那些老狐精怪们也都心知肚明,只是在玄承熙在老宰相的授意下,这些年走得更多是疯癫道路,看似无害断送好牌,实则只有如此,才有玄承熙如今的政权稳固,你可不要辜负了吴家甚至是整个凉州的期望。玄家之所以还能忍你吴家,只不过现在内忧外患的厉害,如今的京城之行无非是吴家争夺头彩还是京城打压凉州气焰,都是讲究一个先天之利,还不及伤其根本,只不过再过个十来年,等玄承熙真正登基上位,或者势力滔天,那凉州可就危了。” 吴晨起身,微微作揖致敬,“心诚领教。” 薛泽轻轻挥袖叠放在膝盖上,“说实话,以前我不喜欢你这个人,冷酷而薄情,如今亲眼见过一些事情,反而有几分看好了。又在吴家小子身上看到原本江湖的血性,这点很好,我也很欣赏,只不过欣赏归欣赏,该有的教训我也是给了,今日你来,不是找我算账的?” 吴晨笑道:“此行本就是让他涨点教训,先生教导的恰到好处。” 薛泽愣了一下,忍不住摇摇头,轻声赞叹道:“吴家人果然天生的厚脸皮。” 黑衣老和尚动作停顿一下,竟是会心笑了一笑。 吴晨自言自语道:“如今清明已过,西北风来,东南多雨。” 薛泽哑然,随即笑道:“对啊,是时候回家收衣服了。” 吴晨喝了口自家酿的酒,玩笑道:“是啊,忘了你是个怕媳妇的读书人,你此行出来,想来没被你媳妇数落?” 薛泽起身拂去尘土,“什么媳妇不媳妇的,少用你凉州的话语,尊称一声夫人。” 吴晨同样哈哈一笑,并不因为是在佛庙前就拘束的厉害。 黑衣老和尚扫地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薛泽站在原地。 一股从西北的风吹过三人一角,不知从哪里落下一片新绿。 远在数百里地外的蜀州突然打了个响雷。 乌云密布。 家家户户都喊着下雨了。 第一百六十七 大长生和剑仙 前朝皇庙风起风落。 黑衣老和尚手中的扫把终是停了下来。 不远处旁两鬓白霜的当代亚圣幸灾乐祸的喝了一口酒。 这个佛庙里,可远没有旁人想的气氛那么融洽。 毕竟当初可是有传闻说,吴夫人惨遭横祸绝大部分原因,似乎与眼前这个黑衣老和尚脱不了什么关系,薛泽坐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随后又是一笑,喝了一口酒。 那时候的老和尚,似乎穿的是白衣啊。 还未看完放在一旁的佛经被风吹开,页数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吴晨身上肉眼可见的冷意布满整个佛院,薛泽抬头望了望天。 风雨欲来呀。 黑衣老和尚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似乎今日执意要惜字如金,默默转身往禅房里走去,待将扫帚工具全部放好,老和尚这才踏出房门,合上落满灰尘的禅房木门。 薛泽看着老和尚的背影,轻声道:“在陵城,老和尚保了你儿子一命。” 吴晨摇头道:“一码归一码。” 薛泽淡淡一笑道:“就这么有胜算在这个老和尚面前走招式?” 当代剑术大宗师的吴家主一笑而过,轻描淡写道:“我会散尽功力,换他一死。” 薛泽感兴趣的哦一声,饶有兴趣问道:“一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下拼个你死我活?不怕身后的玄大当家给你捅刀子。” 吴晨微微一笑,轻声回答:“捅刀又能如何,江湖人哪有不挨刀的。” 薛泽愣了一下,拍着大腿哈哈道:“好一个江湖人哪有不挨刀。” 眼见黑衣老和尚越来越近,吴晨眯着眼睛,平静道:“如今三教都在布局,若我不再有所行动,或许江湖连一口汤都喝不上。” 对于吴晨敏锐的嗅觉并不意外,薛泽也是点头道:“所以你今日上山,是来杀鸡儆猴的?” 吴晨摇头道:“非也。” 话音刚落,富家翁的镇凉王消失在眼前,下一秒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黑衣老和尚身前,以指带剑,凌厉足可一指断万兵的剑气毫不客气的朝黑衣老和尚杀去。 天空一道响雷划过。 轰隆一声。 黑衣老和尚双手合十,身上金光乍现,汇聚成一个古老洪钟,吴晨的剑气轰杀在钟面,震出如湖泊般的涟漪,发出一声浑厚如雷声的响声。 吴晨身上杀机似乎不见减弱,尚未再次抬起手臂,两者之间的地面上便瞬间出现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沟壑。 万物皆做剑! 吴晨曾与当时凉州第一剑客对招,剑意伐天,周围十里被两人剑气泯灭,毫无生气可言,也是自从那一战之后,吴晨才越发觉得吴家招数的局限性,在此后数年不曾再使用过吴家剑术,游历江湖天南地北,每日都要寻人来对决。 那时候,无疑是吴晨的剑道顶点,几近举世无敌。 一条条沟壑龟裂,触目惊心,唯独蔓延至黑衣老和尚身前时,无形中仿佛被阻隔,硬生生停住。 黑衣老和尚平静道:“江湖人都称呼你吴晨为剑术大宗师,现在看来,又如止大宗师?” 这位黑衣老和尚愈是前行,裂痕愈加粗大。 两人仅仅相距十步。 黑衣老和尚身后尘封已久的佛庙突然金光乍现,丝丝缕缕的,往天上汇聚。 黑衣老和尚轻轻一笑。 一个巨大虚幻的佛祖出现在天幕之下。 浩然佛光普照,整个佛院熠熠生辉。 薛泽看着眼前两人似乎真的要动气,不由的背后生了一把汗。 大玄这个天啊,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安宁过。 似乎只有在前朝姬家皇朝最为鼎盛时候,什么江湖势力,三教之徒才会稍稍收敛一些,那时候的皇朝鼎盛,皇家人更是以身作则,武文调理平衡,一扫国境外诸多国家,那时候的皇室,还是能以自家子弟为先冲锋陷阵的武人世家。只是在武帝陨落之后,姬家气运便颓废百年,直到宣帝出现,也就是段玉清所在时期王朝,被誉为前朝最后一缕黎明。宣帝一登大统,便改革立新,一扫数十年的阴霾,而宣帝在位期间,姬家的国运确确实实有所好转,甚至有望达到顶峰,只可惜天妒英才,不到四十岁便早早去世。宣帝的这一陨落,就是预示着姬家王朝真正走向衰败之路。 自从那时期起,江湖势力和三教之徒频繁出现于世,被皇家打压了百年之久的江湖,一时间宗门林立,更是出现过一夜之间冒出百个宗门的奇葩景象。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三教之徒就开始布局。 佛家有这个百年都不曾真正给佛叩首的黑衣老和尚。 道家龙虎现在更是有玄家王室的辅佐,气运绑定国运,取之不尽。 而儒家呢,文人辈出,可惜真正的与前两位一同撼动天道的人,或许只有段玉清能办到,在天道面前,自己这个一个人间无敌的亚圣,真的有点不够看。 佛庙里,剑意佛光随处可见。 吴晨看向眼前那座巨大佛像,平静喃喃道:“佛家大长生。” 黑衣老和尚只是轻轻一笑,什么也不说。 吴晨深吸一口气,竟然在关键时候散尽剑意。 黑衣老和尚终于开口:“阿弥陀佛。” 身上金光也是消失殆尽,身后佛像更是化为一朵金色莲花,往天空飞去,随后散开。 佛庙前后,金光涟漪。 吴晨转身,平静道:“难怪敢如此直白的邀我入佛院,原来是境界更尽一分。” 黑衣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正了正衣襟,才一脚踏出,看向吴晨的背影,轻声道:“三教合一,不可能实现。” 一位是凉州巨头的家主,一个是前朝皇家寺庙的主持,更是百年的圣僧,结果这江湖里位高权重的两人相逢后,不是如旁人所说的和气生财,更是刀剑相向,若不是黑衣老和尚原先大长生之道显露无疑,吴晨或许会更加得寸进尺。 毕竟刚才那几息的杀意,就连薛泽都不禁背后生冷汗。 吴晨坐在原位,拿起酒壶,一脸无奈道:“夫人和忧儿都相信能成,你们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黑衣老和尚没有朝两人方向继续前进,而是席地而坐。 身旁是褪去颜色枯枝败叶。 薛泽也是喝了口酒,脸上有了点点红晕,年轻的脸庞上的双眸却是遮盖不了的岁月味道。 吴晨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笑呵呵问道:“一下子佛庙里没人,是不是觉得很不适应,心里空空的?” 黑衣老和尚笑道:“尚可。” 吴晨一摆手,直来直往道:“不跟你弯来绕去,你说,要什么办法才能给忧儿打下佛家的根基,他的脾性我是知晓的,若没有我出面给他摆平这些烂事,等到他真正能踏上你这佛庙时候,就不是简简单单与你过上一招,称赞一声大长生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黑衣老和尚闻言一笑,想起在陵城与年轻白衣相处的那几日,那晚的背影还清晰记得,他还没真正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看向身后那浪迹的佛庙主殿。那里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年少流离失所,爹娘阿姐全部死在了暴乱之中,好在有当时的主持收留,看他有佛根便收留在身边,可惜的是啊,那时候的自己心中只有恨,只想为爹娘阿姐报仇,虽然被主持强行剃了头发,但打算不肯在佛相面前跪下,也是从那日起,一直到如今自己都不算真正的佛家子弟。可是啊,就在亦师亦友亦是父亲的主持圆寂那日,天地异象,不是如书籍上记载的天上雷鸣滚滚,暴雨倾盆,而是天空上凭空出现两道彩虹。这让黑衣老和尚震惊不已,从此入佛家藏经阁数年,数年过后,一朝《百乐佛经》现世,震惊佛家,也是从那时候起,这个黑衣老和尚便很少呆在皇家寺庙,虽然空有一个主持身份,但他还是更爱在玄家各地游走,也是在那时,遇到了吴家夫人,那个虔诚的前朝皇室之女。 四下是枯枝败叶,心中清楚大长生自己斩不断的吴晨只是喝了口酒,气机散尽,又恢复成那个富家翁形态。 吴晨撇撇嘴,直截了当道:“老和尚,有也好,没有也罢,好歹放个屁啊。” 黑衣老和尚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身后的佛殿深处,藏有百年的舍利,里头的佛家本源,足够给吴忧打下佛家根基。” 吴晨呸了一声,似乎并不满足,得寸进尺道:“老和尚,根基是有了,难不成还让忧儿读一辈子佛经?跟你一样成个百年老秃驴才甘心?” 青衣亚圣的年轻人悚然一惊。 吴晨摇头笑道:“老和尚啊,读圣贤书是不少,大道理懂得也多,可这还人情啊,就不是什么欠我一事,还我一事这么简单了,好歹拿出点让我吴晨能见识到的诚意来。” 黑衣老和尚叹息一声,说道:“受教了。” 吴晨摆摆手,笑了笑,眯眼道:“忧儿在陵城写来书信,倒是有提起过你,鹤周天能答应出山,倒是借了你的运。” 黑衣老和尚正色道:“护送出凉州贫僧还是有能力的,可惜鹤周天今非昔比,凉州之行尚且能保下吴忧,可京城的龙运以及龙虎山的道家气运,贫僧就不敢断言了。” 黑衣老和尚继而面有愧疚道:“我已写信给鹤周天,让他量力而为,但不可拼命。” 吴晨这才睁开眼,缓缓说道:“老和尚,这件事情,吴家得谢你。” 黑衣老和尚如释重负,看吴晨架势,似乎并不准备再次动杀机,随后笑道:“只是尽了些人情,就与你之前说的一样,人情得慢慢还,不可着急。” 吴晨没好气道:“得,倒是会接话。” 黑衣老和尚无言以对。 吴晨起身伸了个懒腰,轻声笑道:“今日我上佛庙,日后忧儿上,希望老和尚你也在,如若其中出了什么意外,大可以将三教得根基废除,在我看来,一条剑道足可走一辈子。” 心底有阴霾的黑衣老和尚这时彻底松了口气。 想起那时候的吴夫人,起初她找上自己,老和尚也以为只是为了复国而捆上的吴家,但在日后相处,发现这个吴夫人除了原先挑明来意,接下来的闲聊中,十句有六句不离吴晨,剩下的四句啊,儿女对半。似乎真能放下姬家公主的身份,老老实实做那个阳城吴家的夫人。 黑衣老和尚曾经也有退出的意思,三教人心里都清楚的很,这盘天下大棋赢了又能如何? 无非只是百年内谁能窥探天机罢了。 吴晨起身就没有再坐下,愁眉苦脸道:“天色不早了,得走了,不然玄家主又要借题发挥了。” 薛泽笑道:“没法子啊,吴家主现在可是玄家板上钉钉的肥肉,就说怎会如此轻松让你离开。” 吴晨耸了耸肩膀,无奈道:“这不实在没有心思去琢磨,洛尘那家伙给的计划,太过正道,不圆滑,我处的不舒服,索性就来京城,看看她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薛泽听后啧啧一声,白眼道:“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入京啊。” 吴晨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前几次只是跟她匆匆过来看些朋友,自己入京还是如此久,倒是第一次。”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忧儿和妙儿都没有出生之前,他与夫人每年都会来京城一趟,看望朋友,重游旧地,吃些她最为喜欢的小吃。 依旧是一身富家翁装束的镇凉王走出佛庙,踏在青苔阶上,双手插袖,望着巍峨山头。 身旁是前来送行的黑衣老和尚。 吴晨感慨道:“老和尚,今日一别,估摸着咱俩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黑衣老和尚木讷点头。 吴晨笑道:“谁后死,记得清明去坟头上酒。” 黑衣老和尚平静道:“贫僧很贫,买不起好酒,就算买了也比不上吴家酿酒,所以肯定先死,赚了。” 吴晨哈哈大笑,平静道:“当初的事,我还是恨啊。” 黑衣老和尚嗯了一声。 吴晨欲言又止,轻轻吸了口气,平静道:“走了,别送。” 黑衣老和尚双手合十站在原地,看向吴晨背影,目送其离开。 第一百六十七 大长生和剑仙 前朝皇庙风起风落。 黑衣老和尚手中的扫把终是停了下来。 不远处旁两鬓白霜的当代亚圣幸灾乐祸的喝了一口酒。 这个佛庙里,可远没有旁人想的气氛那么融洽。 毕竟当初可是有传闻说,吴夫人惨遭横祸绝大部分原因,似乎与眼前这个黑衣老和尚脱不了什么关系,薛泽坐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随后又是一笑,喝了一口酒。 那时候的老和尚,似乎穿的是白衣啊。 还未看完放在一旁的佛经被风吹开,页数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吴晨身上肉眼可见的冷意布满整个佛院,薛泽抬头望了望天。 风雨欲来呀。 黑衣老和尚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似乎今日执意要惜字如金,默默转身往禅房里走去,待将扫帚工具全部放好,老和尚这才踏出房门,合上落满灰尘的禅房木门。 薛泽看着老和尚的背影,轻声道:“在陵城,老和尚保了你儿子一命。” 吴晨摇头道:“一码归一码。” 薛泽淡淡一笑道:“就这么有胜算在这个老和尚面前走招式?” 当代剑术大宗师的吴家主一笑而过,轻描淡写道:“我会散尽功力,换他一死。” 薛泽感兴趣的哦一声,饶有兴趣问道:“一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下拼个你死我活?不怕身后的玄大当家给你捅刀子。” 吴晨微微一笑,轻声回答:“捅刀又能如何,江湖人哪有不挨刀的。” 薛泽愣了一下,拍着大腿哈哈道:“好一个江湖人哪有不挨刀。” 眼见黑衣老和尚越来越近,吴晨眯着眼睛,平静道:“如今三教都在布局,若我不再有所行动,或许江湖连一口汤都喝不上。” 对于吴晨敏锐的嗅觉并不意外,薛泽也是点头道:“所以你今日上山,是来杀鸡儆猴的?” 吴晨摇头道:“非也。” 话音刚落,富家翁的镇凉王消失在眼前,下一秒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黑衣老和尚身前,以指带剑,凌厉足可一指断万兵的剑气毫不客气的朝黑衣老和尚杀去。 天空一道响雷划过。 轰隆一声。 黑衣老和尚双手合十,身上金光乍现,汇聚成一个古老洪钟,吴晨的剑气轰杀在钟面,震出如湖泊般的涟漪,发出一声浑厚如雷声的响声。 吴晨身上杀机似乎不见减弱,尚未再次抬起手臂,两者之间的地面上便瞬间出现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沟壑。 万物皆做剑! 吴晨曾与当时凉州第一剑客对招,剑意伐天,周围十里被两人剑气泯灭,毫无生气可言,也是自从那一战之后,吴晨才越发觉得吴家招数的局限性,在此后数年不曾再使用过吴家剑术,游历江湖天南地北,每日都要寻人来对决。 那时候,无疑是吴晨的剑道顶点,几近举世无敌。 一条条沟壑龟裂,触目惊心,唯独蔓延至黑衣老和尚身前时,无形中仿佛被阻隔,硬生生停住。 黑衣老和尚平静道:“江湖人都称呼你吴晨为剑术大宗师,现在看来,又如止大宗师?” 这位黑衣老和尚愈是前行,裂痕愈加粗大。 两人仅仅相距十步。 黑衣老和尚身后尘封已久的佛庙突然金光乍现,丝丝缕缕的,往天上汇聚。 黑衣老和尚轻轻一笑。 一个巨大虚幻的佛祖出现在天幕之下。 浩然佛光普照,整个佛院熠熠生辉。 薛泽看着眼前两人似乎真的要动气,不由的背后生了一把汗。 大玄这个天啊,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安宁过。 似乎只有在前朝姬家皇朝最为鼎盛时候,什么江湖势力,三教之徒才会稍稍收敛一些,那时候的皇朝鼎盛,皇家人更是以身作则,武文调理平衡,一扫国境外诸多国家,那时候的皇室,还是能以自家子弟为先冲锋陷阵的武人世家。只是在武帝陨落之后,姬家气运便颓废百年,直到宣帝出现,也就是段玉清所在时期王朝,被誉为前朝最后一缕黎明。宣帝一登大统,便改革立新,一扫数十年的阴霾,而宣帝在位期间,姬家的国运确确实实有所好转,甚至有望达到顶峰,只可惜天妒英才,不到四十岁便早早去世。宣帝的这一陨落,就是预示着姬家王朝真正走向衰败之路。 自从那时期起,江湖势力和三教之徒频繁出现于世,被皇家打压了百年之久的江湖,一时间宗门林立,更是出现过一夜之间冒出百个宗门的奇葩景象。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三教之徒就开始布局。 佛家有这个百年都不曾真正给佛叩首的黑衣老和尚。 道家龙虎现在更是有玄家王室的辅佐,气运绑定国运,取之不尽。 而儒家呢,文人辈出,可惜真正的与前两位一同撼动天道的人,或许只有段玉清能办到,在天道面前,自己这个一个人间无敌的亚圣,真的有点不够看。 佛庙里,剑意佛光随处可见。 吴晨看向眼前那座巨大佛像,平静喃喃道:“佛家大长生。” 黑衣老和尚只是轻轻一笑,什么也不说。 吴晨深吸一口气,竟然在关键时候散尽剑意。 黑衣老和尚终于开口:“阿弥陀佛。” 身上金光也是消失殆尽,身后佛像更是化为一朵金色莲花,往天空飞去,随后散开。 佛庙前后,金光涟漪。 吴晨转身,平静道:“难怪敢如此直白的邀我入佛院,原来是境界更尽一分。” 黑衣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正了正衣襟,才一脚踏出,看向吴晨的背影,轻声道:“三教合一,不可能实现。” 一位是凉州巨头的家主,一个是前朝皇家寺庙的主持,更是百年的圣僧,结果这江湖里位高权重的两人相逢后,不是如旁人所说的和气生财,更是刀剑相向,若不是黑衣老和尚原先大长生之道显露无疑,吴晨或许会更加得寸进尺。 毕竟刚才那几息的杀意,就连薛泽都不禁背后生冷汗。 吴晨坐在原位,拿起酒壶,一脸无奈道:“夫人和忧儿都相信能成,你们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黑衣老和尚没有朝两人方向继续前进,而是席地而坐。 身旁是褪去颜色枯枝败叶。 薛泽也是喝了口酒,脸上有了点点红晕,年轻的脸庞上的双眸却是遮盖不了的岁月味道。 吴晨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笑呵呵问道:“一下子佛庙里没人,是不是觉得很不适应,心里空空的?” 黑衣老和尚笑道:“尚可。” 吴晨一摆手,直来直往道:“不跟你弯来绕去,你说,要什么办法才能给忧儿打下佛家的根基,他的脾性我是知晓的,若没有我出面给他摆平这些烂事,等到他真正能踏上你这佛庙时候,就不是简简单单与你过上一招,称赞一声大长生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黑衣老和尚闻言一笑,想起在陵城与年轻白衣相处的那几日,那晚的背影还清晰记得,他还没真正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看向身后那浪迹的佛庙主殿。那里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年少流离失所,爹娘阿姐全部死在了暴乱之中,好在有当时的主持收留,看他有佛根便收留在身边,可惜的是啊,那时候的自己心中只有恨,只想为爹娘阿姐报仇,虽然被主持强行剃了头发,但打算不肯在佛相面前跪下,也是从那日起,一直到如今自己都不算真正的佛家子弟。可是啊,就在亦师亦友亦是父亲的主持圆寂那日,天地异象,不是如书籍上记载的天上雷鸣滚滚,暴雨倾盆,而是天空上凭空出现两道彩虹。这让黑衣老和尚震惊不已,从此入佛家藏经阁数年,数年过后,一朝《百乐佛经》现世,震惊佛家,也是从那时候起,这个黑衣老和尚便很少呆在皇家寺庙,虽然空有一个主持身份,但他还是更爱在玄家各地游走,也是在那时,遇到了吴家夫人,那个虔诚的前朝皇室之女。 四下是枯枝败叶,心中清楚大长生自己斩不断的吴晨只是喝了口酒,气机散尽,又恢复成那个富家翁形态。 吴晨撇撇嘴,直截了当道:“老和尚,有也好,没有也罢,好歹放个屁啊。” 黑衣老和尚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身后的佛殿深处,藏有百年的舍利,里头的佛家本源,足够给吴忧打下佛家根基。” 吴晨呸了一声,似乎并不满足,得寸进尺道:“老和尚,根基是有了,难不成还让忧儿读一辈子佛经?跟你一样成个百年老秃驴才甘心?” 青衣亚圣的年轻人悚然一惊。 吴晨摇头笑道:“老和尚啊,读圣贤书是不少,大道理懂得也多,可这还人情啊,就不是什么欠我一事,还我一事这么简单了,好歹拿出点让我吴晨能见识到的诚意来。” 黑衣老和尚叹息一声,说道:“受教了。” 吴晨摆摆手,笑了笑,眯眼道:“忧儿在陵城写来书信,倒是有提起过你,鹤周天能答应出山,倒是借了你的运。” 黑衣老和尚正色道:“护送出凉州贫僧还是有能力的,可惜鹤周天今非昔比,凉州之行尚且能保下吴忧,可京城的龙运以及龙虎山的道家气运,贫僧就不敢断言了。” 黑衣老和尚继而面有愧疚道:“我已写信给鹤周天,让他量力而为,但不可拼命。” 吴晨这才睁开眼,缓缓说道:“老和尚,这件事情,吴家得谢你。” 黑衣老和尚如释重负,看吴晨架势,似乎并不准备再次动杀机,随后笑道:“只是尽了些人情,就与你之前说的一样,人情得慢慢还,不可着急。” 吴晨没好气道:“得,倒是会接话。” 黑衣老和尚无言以对。 吴晨起身伸了个懒腰,轻声笑道:“今日我上佛庙,日后忧儿上,希望老和尚你也在,如若其中出了什么意外,大可以将三教得根基废除,在我看来,一条剑道足可走一辈子。” 心底有阴霾的黑衣老和尚这时彻底松了口气。 想起那时候的吴夫人,起初她找上自己,老和尚也以为只是为了复国而捆上的吴家,但在日后相处,发现这个吴夫人除了原先挑明来意,接下来的闲聊中,十句有六句不离吴晨,剩下的四句啊,儿女对半。似乎真能放下姬家公主的身份,老老实实做那个阳城吴家的夫人。 黑衣老和尚曾经也有退出的意思,三教人心里都清楚的很,这盘天下大棋赢了又能如何? 无非只是百年内谁能窥探天机罢了。 吴晨起身就没有再坐下,愁眉苦脸道:“天色不早了,得走了,不然玄家主又要借题发挥了。” 薛泽笑道:“没法子啊,吴家主现在可是玄家板上钉钉的肥肉,就说怎会如此轻松让你离开。” 吴晨耸了耸肩膀,无奈道:“这不实在没有心思去琢磨,洛尘那家伙给的计划,太过正道,不圆滑,我处的不舒服,索性就来京城,看看她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薛泽听后啧啧一声,白眼道:“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入京啊。” 吴晨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前几次只是跟她匆匆过来看些朋友,自己入京还是如此久,倒是第一次。”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忧儿和妙儿都没有出生之前,他与夫人每年都会来京城一趟,看望朋友,重游旧地,吃些她最为喜欢的小吃。 依旧是一身富家翁装束的镇凉王走出佛庙,踏在青苔阶上,双手插袖,望着巍峨山头。 身旁是前来送行的黑衣老和尚。 吴晨感慨道:“老和尚,今日一别,估摸着咱俩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黑衣老和尚木讷点头。 吴晨笑道:“谁后死,记得清明去坟头上酒。” 黑衣老和尚平静道:“贫僧很贫,买不起好酒,就算买了也比不上吴家酿酒,所以肯定先死,赚了。” 吴晨哈哈大笑,平静道:“当初的事,我还是恨啊。” 黑衣老和尚嗯了一声。 吴晨欲言又止,轻轻吸了口气,平静道:“走了,别送。” 黑衣老和尚双手合十站在原地,看向吴晨背影,目送其离开。 第一百六十八 青城 自打那日游逛庙会结束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四日时间,那个穷书生的怪论也不知是方丈卖给吴家面子还真是说到他心中去,穷书生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佛庙里的上座可卿,虽说比不上世家王府里的客卿来的大鱼大肉,不过比起之前风餐露宿,如今管吃管住已是足够,再加上方丈放下狠话,乐佛寺庙藏经阁全部书籍,皆对穷书生开放。 这无疑是一枚定海神针。 如果说这背后有什么阴谋,或许便是吴少爷离开时候随口一句将此人拴在佛庙中,可保佛庙百年无风无雨。 “所以少爷还是有心将那书生留在自己身边,不肯放去京城。” 曲小莲洗好水果走进庭院,放在桌上,站在一旁轻笑说道。吴家少爷嗯一声,拉着她坐了下来,微笑道:“不在吴家就不必守如此规矩了,显得生疏。” 青衣姑娘如坐针毡,还是站了起来,摇头道:“应该的。” 吴忧叹了口气,知道曲小莲倔强性子只得日后一点点消磨,不着急这一时半会,随后笑道:“欧雁家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青衣姑娘点头道:“刚来的消息,欧雁家的小姐请少爷您前往欧雁家一叙。” 吴忧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是拿起一个红果啃了一口,问道:“曲姐姐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青衣姑娘不假思索道:“鸿门宴。” 吴家少爷叹了口气,纳闷道:“怎么到哪都是鸿门宴呢。” 青衣姑娘捂嘴轻笑道:“这不显得少爷在别人心中金贵,大家要么是死心塌地的巴结,要么就是想法设想将您弄死。” 吴忧少爷狠狠咬了一口红果,淡笑道:“也只会你敢说如此话了。” 青衣姑娘一愣。 吴忧摇头道:“非也,还有个洛家大小姐,对了曲姐姐,跟随洛瑾身旁的高手可有来什么消息?” 青衣姑娘想了一下,回答道:“洛家好像也想开一条运镖道路,在旱天城时候洛瑾就与其当地镖局建立了关系,这段日子忙着交接,一时半会还真抽不开身。不过最近昨日传来消息,倒是手头要紧事情忙活的差不多,少爷找她有事?” 吴忧嗯了一声,随后笑问道:“是钱家镖局?” 青衣姑娘展颜一笑道:“少爷料事如神。” 吴忧摇头平静道:“这丫头做事风格都是如此,光明正大心眼留的太少,也不知是我们在她身旁还是性子使然,不过这样反倒是败笔之处,好在吴洛两家关系紧密,不要若是换作旁人知晓,其中从中作梗,估计洛家镖局这个念头早就胎死腹中了。” 想起洛瑾听到吴忧如此话语时候表情,青衣姑娘不由笑道:“洛瑾听到您这样教训她,估计又要吵闹了。” 手中红色果子已经只剩一半,吴忧笑道:“曲姐姐,麻烦你跟洛家打声招呼,若非要紧事情,不然洛瑾就跟我们去一趟欧雁家。” 青衣姑娘轻笑道:“少爷,这是铁了心要在蜀州立足啊。” 吴忧嗯了一声。 曲小莲也没有再得寸进尺,只是在凉亭中待了小半会,便离开了。 …… 三日后,蜀州官道上,三匹骏马呼啸而过,随后又传来三声马鸣与马蹄落地声,三人停在官道旁的酒家里。 三人牵马进店,还未真正将进酒家,吴忧见店外看马棚和水池的小二睡得正香甜,嘴角流着口水,笑得意味十足,男人都懂,也不知是在惦念着哪位曾经途径客栈的貌美女子,在鸟不拉屎的漫天黄沙中,如何能见到城中那些肤白貌美的贵家小姐。吴忧也不吵醒,轻轻走过去,摇起滚烫的木制机关,拉起一只水桶,拿勺喝了一口,正要转头问身后两个姑娘要不要喝水时候,皮肤黑炭肌肉结实的店小二猛地惊觉,看到这家伙偷水,猛地站起,二话不说就一腿踹来,吴忧不惊不怒,脸色平静,灵活一转,轻松躲过店小二的攻势,底盘稳重,手中水漂里的水丝毫未露,店小二见此人身形了的,身着气质都不凡,在看其后面跟着的两位姑娘。 娘嘞! 这江湖红尘地方怎会又两位仙子出现。 见到此状并不意外的吴忧连忙微笑道:“并非有心白喝这水的,小哥照行情来算钱便是,我们三人要住店,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本还在想着如何与两位姑娘共度春宵的店小二输架不输人,犹自气势汹汹,怒视骂道:“老子要不是醒过来,这水可不就是白喝了去?瞧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别以为生个好皮囊就可随意勾搭姑娘,快滚!老子最讨厌看到就是你这种三脚猫功夫的小人!” 吴忧一脸无奈,正要后撤几步息事宁人,没料到客栈门口出现一位双手叉在水桶腰上的中年女子,虽然是上了年纪,不过容貌足可用风韵犹存形容,不过容貌姣好的她嗓门却不是一般大,狮子吼一般喝道:“流小儿,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绝学,断了客栈财路,老娘让你绝子绝孙!” 有一个颇为不俗姓名的黝黑小伙噤若寒蝉,挤出一张笑脸,瞥向吴忧的眼神还是称不上友善,抽回脚,冷哼道:“算你小子运气好。” “流小儿,你他娘到底要不要这月工钱了,还不赶快给这位公子和两位小姐的马匹安置好,用上好的马料,敢耍小心眼,老娘削死你!” 脸上妆容与她“小蛮腰”一般霸气的女子面对吴忧,笑脸就要热情真诚许多,伸手招呼道:“公子快快请进,咱们一点红客栈能吃能喝能住,价钱公道,童受无欺,在蜀州青城这一片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公子只要住过一次,就知道咱们的厚道。” 吴忧转头问两位姑娘如何,洛瑾摆摆手,曲小莲则是笑着点头,这让一旁倒着马料的店小二傻了眼,感情真是长得好看就可浪迹在花丛中,姑娘们还死心塌地的。吴忧见两位都没什么意见,便朝酒馆内走去,只不过才进门,就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眼光,都跟吴忧杀了他们祖宗十八代似的,相比起来,店小二就显得极为含情脉脉了,水桶蛇腰的女子笑着轻声解释道:“公子别上心,这些野汉子都这样,不怪店家我多嘴,公子住店还需小心低调一些,人在江湖财不外露,身后还跟着如此好看的姑娘,这般家伙都是青城的镖师,还有好一些是欧雁家的,十天半月不曾开荤,若是言语冲撞了公子,请切记和气生财,更何况还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吴忧闻言一笑,身后两个姑娘何须要他担心。 三人坐在酒馆里,要了点茶水和吃的,在这期间,吴忧向老板娘打听起了欧雁家的事情。 老板娘扭了扭可以悬挂万千风情的腰肢,见吴忧生的俊俏,也是乐意,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放在桌上,吐出一嘴瓜子壳,不动声色说道:“欧雁家啊,那在青城可是大户人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镖局生意更是扩展到半个凉州,平日里啊举办个宴会,那可是全城权贵都要附和。” 这位大婶是个闲不住的话痨,双指捏着一颗瓜子抵在唇边,低头见酒馆里还有欧雁家脸熟的镖师,她顿了顿,含糊不清道:“不过嘛,这几年听说欧雁家的镖局生意也被打压,先是青城山,然后又是吴家镖局,压的欧雁家都快喘不过气了,这个,那几个粗狂东西,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押镖了,心里都窝着火。” 吴忧没有搭腔,任由老板娘自说自话。吴家镖局在蜀州算是中心地带,里头还尚且可见读书人,青城可就不一样了,书生几乎死绝,来往所及的人全是配到兵器,身上气息无一例外都是镖师或者江湖劫匪,平日里当然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哪一方越界,那可不是小打小闹就可以收场。不过听老板娘的语气,欧雁家生意不景气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人尽皆知,难怪都沦落到要一个欧雁家小姐来操心地步。 吴忧微皱眉头,怔怔无语,房门被悄悄推开,进来一名浑身是血的莽夫,提了两柄粗大短刀,汉子见着了水蛇腰的老板娘,跟见着了亲娘一般,掩上门后一抹脸,满脸血污,汉子坐下后,撕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心有余悸嘀咕道:“店家妹子,外头有伙劫匪不老实,他娘的连欧雁家的镖队都敢截,要不看看是哪个爷们护镖,把他们大卸八块,还有马棚里的马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这边若是有兄弟马匹死于爷们刀下,千万别忘心里去,给店家妹子记个帐,日后来喝酒,算我头上。” 酒店里其他镖师见得汉子如此气势,又瞧见那还在滴血的双刀,哪里敢叫一声不字。 老板娘转头白了一眼这汉子,没好气问道:“我家男人呢?醉死在那张桌子上了?” 汉子挠头嘿嘿笑道:“跑得急,没注意店家老哥。店家妹子,不过爷们说,你那爷们忒不是东西,经常跟外店的姑娘抛媚眼,估计是有什么奸情呐。” 老板娘叉腰怒道:“我呸!肉堵不住你那臭嘴?自家爷们什么本事老娘不知道?老娘这都过不了关,外头小姑娘能满意?” 死里逃生的汉子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性子,顺杆子就说道:“店家老哥一个活脱脱的病秧子的,八尺高,瘦得猴子似的,有没有一百斤都悬乎,店家妹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大战一百回合?” 老板娘斜瞥一眼,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要不把裤子脱了给大伙瞧瞧有没有二斤重?要是有,老娘立马剁了,让厨房伙计给大伙加菜!” 酒楼里响起一阵叫好声。 饶是汉子厚脸皮也当即败下阵来,闷闷撕咬着烤羊腿。 黝黑店小二正好跑到门口,好不容易找着正主,一脸愤懑道:“老板娘,我给咱们客栈上上下下洗衣做饭喂马打杂做厨子,刚刚你是没有见到呐,外头两伙人火拼,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水污洗去,还有刚才那个白衣小子呢?他那匹是什么劣马,喂食物简直豁出我的老命,今天说什么都不好使,老板娘,你可一定给我加工钱,不然我甩手不干,我看你一点红还怎么开!还有,白衣小子,你得给我多加五两钱。” 老板娘丢了一把瓜子笑骂道:“出息!” 吴忧点头道:“没问题,五两就五两。” 店小二苦着脸问道:“老板娘,外头都杀得天昏地暗了,你就不让老板管一管?拆了客栈,还不是要我做苦工。对了,我看那白衣小子多半也是富贵哥,身后两个姑娘都生的貌美如花,要不设点套子,将男的绑了,姑娘留着自个调教,卖个好价钱?” 老板娘阴阳怪气呦了一声,眯眼笑道:“流小儿你行啊,先前干这些买卖说什么都不干,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突然开窍了?我呸!指不定是看上哪个姑娘了,不过老娘可得给你上一课,敢这样出门的公子哥呀,要不是深藏武学,要么就是傻瓜蛋子,不过若真是傻瓜蛋子,还能到我一点红来住店?再加上一进门就打听欧雁家,估计来头不小,这笔买卖呀,不可做。” 店小二被揭穿老底,黝黑脸庞涨红得发紫,从屋子里拎了一根板凳就冲出去,没多时,传来砰一声,对付烤羊腿的汉子鬼头鬼脑溜出去,一脸匪夷所思走回来,嘴角抽搐道:“这小子还有点功夫啊,真是一板凳给那劫匪给拍晕了。” 老板娘也不惊奇,撇嘴道:“这兔崽子就会一招鲜。我家男人当年被纠缠得烦死,就教了他一手,对付你们这类中看不中用的软蛋还不是手到擒来。” 汉子竖起大拇指,溜须拍马道:“一点红果然是卧虎藏龙。” 说话间,店小二流小儿被一个瘦高个病态男子拎着耳朵拽进房中,倔强道:“店家,我可没杀生啊,就是给了那家伙一板凳,也算是见义勇为不是,哎呦,疼,轻点。” 中年男子个子很高,却重不过百斤,显得比娇柔女子还要弱不禁风,神情木讷,眼神浑浊,约莫是还未酒醒,只是望向媳妇,后者瞪了一眼小流儿,恶狠狠道:“有你这么在自家地盘上如何打人的?这要是让别人看到,以后谁敢来客栈住宿,要是还有下次,老娘就让红桃半年不跟你说一句话,看不憋死你这只小白眼狼,老娘数三声,再不从老娘眼前消失,后果自负!一!” 肤黑如木炭的少年毫不犹豫嗖一下跑出屋子,连忙说不敢不敢。 老板娘捧腹大笑,指着眼神幽怨赌气站在门口的少年,骂道:“啧啧,还是个情种。” 一看就是那种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高瘦男子眼神柔和,泛起一丝笑意。随后转身,见到那坐在风尘仆仆酒馆里,一眼便能让人留神的三人,不由大惊失色。 第一百六十八 青城 自打那日游逛庙会结束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四日时间,那个穷书生的怪论也不知是方丈卖给吴家面子还真是说到他心中去,穷书生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佛庙里的上座可卿,虽说比不上世家王府里的客卿来的大鱼大肉,不过比起之前风餐露宿,如今管吃管住已是足够,再加上方丈放下狠话,乐佛寺庙藏经阁全部书籍,皆对穷书生开放。 这无疑是一枚定海神针。 如果说这背后有什么阴谋,或许便是吴少爷离开时候随口一句将此人拴在佛庙中,可保佛庙百年无风无雨。 “所以少爷还是有心将那书生留在自己身边,不肯放去京城。” 曲小莲洗好水果走进庭院,放在桌上,站在一旁轻笑说道。吴家少爷嗯一声,拉着她坐了下来,微笑道:“不在吴家就不必守如此规矩了,显得生疏。” 青衣姑娘如坐针毡,还是站了起来,摇头道:“应该的。” 吴忧叹了口气,知道曲小莲倔强性子只得日后一点点消磨,不着急这一时半会,随后笑道:“欧雁家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青衣姑娘点头道:“刚来的消息,欧雁家的小姐请少爷您前往欧雁家一叙。” 吴忧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是拿起一个红果啃了一口,问道:“曲姐姐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青衣姑娘不假思索道:“鸿门宴。” 吴家少爷叹了口气,纳闷道:“怎么到哪都是鸿门宴呢。” 青衣姑娘捂嘴轻笑道:“这不显得少爷在别人心中金贵,大家要么是死心塌地的巴结,要么就是想法设想将您弄死。” 吴忧少爷狠狠咬了一口红果,淡笑道:“也只会你敢说如此话了。” 青衣姑娘一愣。 吴忧摇头道:“非也,还有个洛家大小姐,对了曲姐姐,跟随洛瑾身旁的高手可有来什么消息?” 青衣姑娘想了一下,回答道:“洛家好像也想开一条运镖道路,在旱天城时候洛瑾就与其当地镖局建立了关系,这段日子忙着交接,一时半会还真抽不开身。不过最近昨日传来消息,倒是手头要紧事情忙活的差不多,少爷找她有事?” 吴忧嗯了一声,随后笑问道:“是钱家镖局?” 青衣姑娘展颜一笑道:“少爷料事如神。” 吴忧摇头平静道:“这丫头做事风格都是如此,光明正大心眼留的太少,也不知是我们在她身旁还是性子使然,不过这样反倒是败笔之处,好在吴洛两家关系紧密,不要若是换作旁人知晓,其中从中作梗,估计洛家镖局这个念头早就胎死腹中了。” 想起洛瑾听到吴忧如此话语时候表情,青衣姑娘不由笑道:“洛瑾听到您这样教训她,估计又要吵闹了。” 手中红色果子已经只剩一半,吴忧笑道:“曲姐姐,麻烦你跟洛家打声招呼,若非要紧事情,不然洛瑾就跟我们去一趟欧雁家。” 青衣姑娘轻笑道:“少爷,这是铁了心要在蜀州立足啊。” 吴忧嗯了一声。 曲小莲也没有再得寸进尺,只是在凉亭中待了小半会,便离开了。 …… 三日后,蜀州官道上,三匹骏马呼啸而过,随后又传来三声马鸣与马蹄落地声,三人停在官道旁的酒家里。 三人牵马进店,还未真正将进酒家,吴忧见店外看马棚和水池的小二睡得正香甜,嘴角流着口水,笑得意味十足,男人都懂,也不知是在惦念着哪位曾经途径客栈的貌美女子,在鸟不拉屎的漫天黄沙中,如何能见到城中那些肤白貌美的贵家小姐。吴忧也不吵醒,轻轻走过去,摇起滚烫的木制机关,拉起一只水桶,拿勺喝了一口,正要转头问身后两个姑娘要不要喝水时候,皮肤黑炭肌肉结实的店小二猛地惊觉,看到这家伙偷水,猛地站起,二话不说就一腿踹来,吴忧不惊不怒,脸色平静,灵活一转,轻松躲过店小二的攻势,底盘稳重,手中水漂里的水丝毫未露,店小二见此人身形了的,身着气质都不凡,在看其后面跟着的两位姑娘。 娘嘞! 这江湖红尘地方怎会又两位仙子出现。 见到此状并不意外的吴忧连忙微笑道:“并非有心白喝这水的,小哥照行情来算钱便是,我们三人要住店,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本还在想着如何与两位姑娘共度春宵的店小二输架不输人,犹自气势汹汹,怒视骂道:“老子要不是醒过来,这水可不就是白喝了去?瞧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别以为生个好皮囊就可随意勾搭姑娘,快滚!老子最讨厌看到就是你这种三脚猫功夫的小人!” 吴忧一脸无奈,正要后撤几步息事宁人,没料到客栈门口出现一位双手叉在水桶腰上的中年女子,虽然是上了年纪,不过容貌足可用风韵犹存形容,不过容貌姣好的她嗓门却不是一般大,狮子吼一般喝道:“流小儿,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绝学,断了客栈财路,老娘让你绝子绝孙!” 有一个颇为不俗姓名的黝黑小伙噤若寒蝉,挤出一张笑脸,瞥向吴忧的眼神还是称不上友善,抽回脚,冷哼道:“算你小子运气好。” “流小儿,你他娘到底要不要这月工钱了,还不赶快给这位公子和两位小姐的马匹安置好,用上好的马料,敢耍小心眼,老娘削死你!” 脸上妆容与她“小蛮腰”一般霸气的女子面对吴忧,笑脸就要热情真诚许多,伸手招呼道:“公子快快请进,咱们一点红客栈能吃能喝能住,价钱公道,童受无欺,在蜀州青城这一片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公子只要住过一次,就知道咱们的厚道。” 吴忧转头问两位姑娘如何,洛瑾摆摆手,曲小莲则是笑着点头,这让一旁倒着马料的店小二傻了眼,感情真是长得好看就可浪迹在花丛中,姑娘们还死心塌地的。吴忧见两位都没什么意见,便朝酒馆内走去,只不过才进门,就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眼光,都跟吴忧杀了他们祖宗十八代似的,相比起来,店小二就显得极为含情脉脉了,水桶蛇腰的女子笑着轻声解释道:“公子别上心,这些野汉子都这样,不怪店家我多嘴,公子住店还需小心低调一些,人在江湖财不外露,身后还跟着如此好看的姑娘,这般家伙都是青城的镖师,还有好一些是欧雁家的,十天半月不曾开荤,若是言语冲撞了公子,请切记和气生财,更何况还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吴忧闻言一笑,身后两个姑娘何须要他担心。 三人坐在酒馆里,要了点茶水和吃的,在这期间,吴忧向老板娘打听起了欧雁家的事情。 老板娘扭了扭可以悬挂万千风情的腰肢,见吴忧生的俊俏,也是乐意,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放在桌上,吐出一嘴瓜子壳,不动声色说道:“欧雁家啊,那在青城可是大户人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镖局生意更是扩展到半个凉州,平日里啊举办个宴会,那可是全城权贵都要附和。” 这位大婶是个闲不住的话痨,双指捏着一颗瓜子抵在唇边,低头见酒馆里还有欧雁家脸熟的镖师,她顿了顿,含糊不清道:“不过嘛,这几年听说欧雁家的镖局生意也被打压,先是青城山,然后又是吴家镖局,压的欧雁家都快喘不过气了,这个,那几个粗狂东西,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押镖了,心里都窝着火。” 吴忧没有搭腔,任由老板娘自说自话。吴家镖局在蜀州算是中心地带,里头还尚且可见读书人,青城可就不一样了,书生几乎死绝,来往所及的人全是配到兵器,身上气息无一例外都是镖师或者江湖劫匪,平日里当然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哪一方越界,那可不是小打小闹就可以收场。不过听老板娘的语气,欧雁家生意不景气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人尽皆知,难怪都沦落到要一个欧雁家小姐来操心地步。 吴忧微皱眉头,怔怔无语,房门被悄悄推开,进来一名浑身是血的莽夫,提了两柄粗大短刀,汉子见着了水蛇腰的老板娘,跟见着了亲娘一般,掩上门后一抹脸,满脸血污,汉子坐下后,撕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心有余悸嘀咕道:“店家妹子,外头有伙劫匪不老实,他娘的连欧雁家的镖队都敢截,要不看看是哪个爷们护镖,把他们大卸八块,还有马棚里的马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这边若是有兄弟马匹死于爷们刀下,千万别忘心里去,给店家妹子记个帐,日后来喝酒,算我头上。” 酒店里其他镖师见得汉子如此气势,又瞧见那还在滴血的双刀,哪里敢叫一声不字。 老板娘转头白了一眼这汉子,没好气问道:“我家男人呢?醉死在那张桌子上了?” 汉子挠头嘿嘿笑道:“跑得急,没注意店家老哥。店家妹子,不过爷们说,你那爷们忒不是东西,经常跟外店的姑娘抛媚眼,估计是有什么奸情呐。” 老板娘叉腰怒道:“我呸!肉堵不住你那臭嘴?自家爷们什么本事老娘不知道?老娘这都过不了关,外头小姑娘能满意?” 死里逃生的汉子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性子,顺杆子就说道:“店家老哥一个活脱脱的病秧子的,八尺高,瘦得猴子似的,有没有一百斤都悬乎,店家妹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大战一百回合?” 老板娘斜瞥一眼,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要不把裤子脱了给大伙瞧瞧有没有二斤重?要是有,老娘立马剁了,让厨房伙计给大伙加菜!” 酒楼里响起一阵叫好声。 饶是汉子厚脸皮也当即败下阵来,闷闷撕咬着烤羊腿。 黝黑店小二正好跑到门口,好不容易找着正主,一脸愤懑道:“老板娘,我给咱们客栈上上下下洗衣做饭喂马打杂做厨子,刚刚你是没有见到呐,外头两伙人火拼,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水污洗去,还有刚才那个白衣小子呢?他那匹是什么劣马,喂食物简直豁出我的老命,今天说什么都不好使,老板娘,你可一定给我加工钱,不然我甩手不干,我看你一点红还怎么开!还有,白衣小子,你得给我多加五两钱。” 老板娘丢了一把瓜子笑骂道:“出息!” 吴忧点头道:“没问题,五两就五两。” 店小二苦着脸问道:“老板娘,外头都杀得天昏地暗了,你就不让老板管一管?拆了客栈,还不是要我做苦工。对了,我看那白衣小子多半也是富贵哥,身后两个姑娘都生的貌美如花,要不设点套子,将男的绑了,姑娘留着自个调教,卖个好价钱?” 老板娘阴阳怪气呦了一声,眯眼笑道:“流小儿你行啊,先前干这些买卖说什么都不干,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突然开窍了?我呸!指不定是看上哪个姑娘了,不过老娘可得给你上一课,敢这样出门的公子哥呀,要不是深藏武学,要么就是傻瓜蛋子,不过若真是傻瓜蛋子,还能到我一点红来住店?再加上一进门就打听欧雁家,估计来头不小,这笔买卖呀,不可做。” 店小二被揭穿老底,黝黑脸庞涨红得发紫,从屋子里拎了一根板凳就冲出去,没多时,传来砰一声,对付烤羊腿的汉子鬼头鬼脑溜出去,一脸匪夷所思走回来,嘴角抽搐道:“这小子还有点功夫啊,真是一板凳给那劫匪给拍晕了。” 老板娘也不惊奇,撇嘴道:“这兔崽子就会一招鲜。我家男人当年被纠缠得烦死,就教了他一手,对付你们这类中看不中用的软蛋还不是手到擒来。” 汉子竖起大拇指,溜须拍马道:“一点红果然是卧虎藏龙。” 说话间,店小二流小儿被一个瘦高个病态男子拎着耳朵拽进房中,倔强道:“店家,我可没杀生啊,就是给了那家伙一板凳,也算是见义勇为不是,哎呦,疼,轻点。” 中年男子个子很高,却重不过百斤,显得比娇柔女子还要弱不禁风,神情木讷,眼神浑浊,约莫是还未酒醒,只是望向媳妇,后者瞪了一眼小流儿,恶狠狠道:“有你这么在自家地盘上如何打人的?这要是让别人看到,以后谁敢来客栈住宿,要是还有下次,老娘就让红桃半年不跟你说一句话,看不憋死你这只小白眼狼,老娘数三声,再不从老娘眼前消失,后果自负!一!” 肤黑如木炭的少年毫不犹豫嗖一下跑出屋子,连忙说不敢不敢。 老板娘捧腹大笑,指着眼神幽怨赌气站在门口的少年,骂道:“啧啧,还是个情种。” 一看就是那种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高瘦男子眼神柔和,泛起一丝笑意。随后转身,见到那坐在风尘仆仆酒馆里,一眼便能让人留神的三人,不由大惊失色。 第一百六十九 慕容家 蜀州江湖卧虎藏龙,穿着气派的公子哥腰间系把剑的公子哥也许大家都会掂量起身后家族背景,至于功夫如何,大多数浪迹江湖的都心中清楚,不过是花花拳架子,招数好看,可也仅仅只是好看。但那些穿着寻常,看起来邋里邋遢,又或者是在青城道上的读书人,个个都不是简单家伙。 吴忧与那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一看就是那种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高瘦男子眼神柔和,泛起一丝笑意。 男子朝吴忧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身旁青衣姑娘压低声音道:“少爷,可是退了境的小宗师?” 吴忧笑着点头道:“没错,曲姐姐慧眼。” 许久不见的白裙姑娘一路无话,此行欧雁家连看家护院的银枪都没带出,只是赤手空拳,足以可见欧雁家在洛瑾心中的分量并不多。 她喝了口凉茶,轻声道:“这家男掌柜年轻时候也是个镖师,能在镖师这等奔走行业里到小宗师境界的少之又少,原本前途一片光明,不过好像是听过当年的慕容家公子看上了这娇滴滴的老板娘,而老板娘家早就与掌柜的说了媒,老板娘家里也是明眼人,知道自家姑娘加入慕容家日后定是不容易,所以就将此事给推了去,不过这也让掌柜的与慕容家结了仇,不惜花费重金买下三个小宗师高手,在其护镖中途暗算,就算掌柜的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宗师,此战重伤濒死,不过好在福大命大,这条命是救回来了,但境界啊,却是终身不入小宗师。” 曲小莲不解问道:“上此走江湖来过青城?” 吴忧也是饶有兴趣的看向洛瑾,只知道洛瑾曾经走过半段江湖路,江湖万里,洛瑾三年去的地方自己还真没多少了解。 洛瑾也不卖关子,看向吴忧,点头道:“就是跟上次在青城山那伙人来的,当时青城押镖差人,不过也不是真正的护送,只是给他们装载或者卸货。” 白裙姑娘想到三年前在青城忙碌的场景,不禁一笑道:“给的钱不多,但买来吃的面条,却是香甜。” 青衣姑娘会心一笑,也是想起自己幼时跟着自己爹爹走江湖路的时光,风餐露宿,看似贫苦,只是现在回忆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酒馆外的大门轰隆一声被人踹开,随着两扇木门开合声音响起又落下,一伙手中兵器还尚带鲜血的大汉们暴露在众人眼中,酒馆外头似乎并没有消停,为首的年轻人穿着光鲜亮丽,不像是江湖走镖人士。他也不管外头是何风景,大步踏进酒馆,趾高气昂看众人如土狗,先是环顾四周,又瞧见最角落的吴忧等人,有些意外,转眼再瞧见洛瑾和曲小莲的容貌和身段,双眼的贪婪便是压制不下去。 老板娘见酒馆外已经尘埃落定,该死的都死了,能在此地鱼龙混杂的地方开上酒馆还是如此之久,除了有镖局兄弟的照应,还得亏老板娘有个玲珑剔透心。知道自家男人为她得罪的是慕容家,而这些年一点红酒馆里头的祸事,大多也是慕容家的镖师们引起的,不过好在瘦死骆驼比鸟大,自家男人境界虽然跌了下来,但还尚且有武夫三境的修为,这等修为,寻常镖师自然敬而远之,而今日来的却不是什么善茬。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是慕容家的二公子,名叫慕容震元,外头的慕容家大汉与欧雁家的镖局打的是不落下风,但欧雁家中竟然隐藏了一名高手,杀人如拾草芥,几个来回冲杀,就将慕容家除了武夫三境以外的镖局武夫给残害殆尽,无一例外皆是死无全尸,大多被活生生撕裂了手臂,而刚刚在酒馆里吃肉的大汉也是赶忙出去救助队友,可惜又被慕容家的高手牵制住,救援不得,欧雁家的老人双目赤红,被几个大汉相隔几丈围住,弯弓却不射箭,耍猴一般,任由老人做困兽斗,慕容震元从酒馆里搬来一张椅子,故意在外露出一个破绽,老人正想要擒贼擒王,骤然间七窍流血,竟是被那名军中高手从后边给双手抱住,两者摆出一个盘根交错的古怪姿势,传出一阵骨骼碎裂的咔擦声,毛骨悚然,内力不俗的隋嵩整个胸腔都被勒得破开稀烂,临时前还被背后军旅高手用脑袋撞在后脑勺上,一敲之下,本就气如游丝的欧雁老人眼珠子都给撞出眼眶,场景骇人。 这名杀神一般的慕容武夫转头望向老板娘所站窗口,正要拔地而起,掠入二楼屋内要下楼去大杀一通。 慕容震元立马起身,大喊一声畜生胆敢,里头的两个姑娘显然不是什么胭脂俗粉,今日奉命截杀欧雁家已然是够抛头露面,而能混在青城里的人心中都清楚,能在此混乱之地还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伴身,那个为首的年轻白衣人出身定是不简单,或许这个不起眼的酒馆里头,就做这个江湖高手。 这显然不是那个会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家伙。 慕容震元丝毫不介意二面前这帮寻常不能再寻常的武夫,笑眯眯道:“今日叨扰一点红客栈,慕容震元惶恐不安,客栈损失,我自当十赔一。敢问谢掌柜在何方,我与大哥慕容混元慕名已久。” 老板娘转头望着自家男人,问道:“当家的,慕容家这又是唱的那一出?平日里砸了酒家就砸了,哪里还会有如此多的客套话?难不成慕容家终于是老天开了眼,准备放过我们了?” 那前不久还调戏老板娘的汉子奄奄一息拖着沉重身子进入酒家,嘴角挂着一丝鲜血,痴痴望着那根瘦高病秧子,“掌柜的,老板娘,你们可与慕容家有什么渊源?这事爷们揽下,你们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慕容家此行一看就知是有备而来,不像是一般的找茬。” 老板娘不理睬失心疯的粗糙汉子,望向自家男人,一脸为难,问道:“当家的,现在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管着慕容震元,你说咋办?” 不善言辞的男人平静道:“你说,我做。” 老板娘唉声叹气,望向始终袖手旁观的吴忧。 心知不妙的吴忧苦笑道:“老板娘,你看我做什么,我还能出去跟慕容震元叫板不成?就算我有心也无力啊,我就是住店来着,银钱一分没少给了,总不能逼着我去做行侠仗义的好人?” 老板娘点头道:“倒也是。” 来往青城一点红的过客只知道掌柜的是爱醉酒的孙尚立,是家有雌老虎的病痨,却不知道是那个还是当年突破小宗师,与三大小宗师鏖战半个时辰不落于下风的孙尚立,这个男人盯着吴忧,语气古井不波,缓缓说道:“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公子修为惊人,形衰守玉关,身后的两位姑娘气息也是不弱,孙某也不知三位是何处来,来青城做些什么,只是若非是出生于名门的武学世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年纪轻轻,便有这等神通。可一点红客栈素来不破坏规矩,今日的冲突是孙某惹上的,打扰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抱歉。今日慕容家在一点红面前诛杀欧雁家的镖师,孙某看不下去。” 老板娘一脸诚意的愧疚,笑道:“公子莫怪,我家掌柜的就是这般一根筋的脑子,不会说什么话,只是今日确实是本店招呼不周,等下可能还会顺带一些红,要不公子还请先上二楼歇息?” 吴忧看到黝黑少年神出鬼没,一巴掌拍在失魂落魄,嘴角还渗出鲜血的汉子脑袋上,当场轰杀,骂道:“早看这姓慕容的不顺眼了,吃东西从不给钱,赊账赊账,去阎王爷那边赊去!” 老板娘笑道:“少扯犊子,就你那点本事,哪里敢与人厮杀?” 吴忧看了一眼这慷慨赴死的掌柜三人,不由叹息道:“老板娘,掌柜的,你们红脸白脸唱双簧还不够,还要拉上小哥儿唱黑脸来震慑我吗?这般开门做生意,实在是太讲究了。” 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老娘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倒追公子。” 店小二瞪目道:“小白脸的,甭废话,否则我一板凳砸死你,将你旁边两个姑娘都掠了去!” 青衣姑娘瞬间眯起杏眼,杀气腾腾。 洛瑾只是轻描淡写一笑,似乎不在意。 吴忧问道:“让我掂量掂量其中利害?” “公子本事高,做事却不爽利呀。” 老板娘笑道:“好啦好啦,到底是咱们客栈理亏在先,当家的,你可要想清楚了,反正我爹娘死得早,你爹娘好巧不巧也是赶了今年,好在我们底下只有一个女娃娃,在青城里欧雁家知道肯定也会多加照顾。不说这些了,等下动静弄得下一点,要是活着,这酒馆里修缮还要钱呢。” 吴忧三人跟着老板娘来到隔壁房间,刚一进门,就听见外头娘俩抱在一起蹲在门外,老板年哭的是梨花带雨,心死如灰,稚童女孩不明就里,只是跟着娘亲一起哽咽哭泣。 洛瑾啧啧道:“吴大少爷,既然要去欧雁家何不送一个顺水人情,慕容家的人杀了便是杀了,估计都不用你我出面解释,他们自己打探清楚都会将这股怨气憋回肚子,这样此行欧雁家岂不是还没到就占了上头?” 吴忧默不作声。 青衣姑娘望着吓惨了的小妇人,伸手指了指洛瑾,示意她不要说话,一本正经道:“眼下不是救不救的关系,此行欧雁家本就是我们占了上风,就算是欧雁家知道我们没插手这事情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反手得罪吴家还是洛家?现在救了是一时风头,但是慕容家同样也是青城的地头蛇,如今刚明目张胆的截杀欧雁家的镖师,那明日会不会截杀吴家的?” 老板娘瞠目结舌。 稚童再懵懂,也知道境遇凶险,只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声声娘亲,悲恸异常。 洛瑾何等阅历,只要曲小莲点到这边就明白过来,沉声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在蜀州这等混乱之地立足,那就是比谁心更狠!” 青衣姑娘笑着反问道:“这个道理,少爷能不懂吗?” 白裙姑娘微微一愣,摆手笑道:“得,我不多嘴了。” 老板娘显然也是意识到眼前的这三人的身份或许比她之前掂量的还更加沉重些,不由庆幸原先没有动手,这三个年轻人随口的话语便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存亡,甚至还漏嘴提到吴家,凉州还有哪个家族姓吴的,无非是阳城吴家,那等庞然大物存在确实可以在青城地上指手画脚。 老板娘此刻心有余悸,想起先前调戏的如果真是吴家少爷,那眼下他是否还会施以援手。 吴忧平静问道:“你家男人身受重创,就算曾经到过小宗师,如今没了宗师体魄支撑,也就是花架子了,怎的,真当自己无敌了。楼下那伙人都不简单,一个武夫三境可不够看。” 老板娘愣了一愣,彷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阴沉道:“公子啊公子,虽然不是您是哪一家的贵人,但就算如你所说,我家男人跌到武夫三境,可瘦死骆驼比马大,不无敌确是真的,但我家男人欠了欧雁家天大的恩情,今日就算是死了报恩也是值得,只是可怜我这个闺女,年龄尚小就没了爹娘,我也就斗胆与公子说道说道,若是今日我夫妇二人都死在自家酒楼,请公子一定将小女带到欧雁家,想来欧雁家看在我男人为其护镖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善待小女的。” 吴忧闻言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酒楼下,不愿意卷入这场风波的镖师们都很识趣的放下酒钱离开酒楼,原本热闹喧哗的酒楼,现在只是剩下两伙人呼吸声音。 骨瘦如柴的掌柜的叹了一声,缓缓上前一步。 就此一步,气势升起,一扫原先阴霾。 慕容家的年轻人见此,饶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笑道:“拼死也要上小宗师?好,那本公子就给你一个痛快的,来人,谁能给这孙子擒来,赏银百两!” 第一百六十九 慕容家 蜀州江湖卧虎藏龙,穿着气派的公子哥腰间系把剑的公子哥也许大家都会掂量起身后家族背景,至于功夫如何,大多数浪迹江湖的都心中清楚,不过是花花拳架子,招数好看,可也仅仅只是好看。但那些穿着寻常,看起来邋里邋遢,又或者是在青城道上的读书人,个个都不是简单家伙。 吴忧与那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一看就是那种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高瘦男子眼神柔和,泛起一丝笑意。 男子朝吴忧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身旁青衣姑娘压低声音道:“少爷,可是退了境的小宗师?” 吴忧笑着点头道:“没错,曲姐姐慧眼。” 许久不见的白裙姑娘一路无话,此行欧雁家连看家护院的银枪都没带出,只是赤手空拳,足以可见欧雁家在洛瑾心中的分量并不多。 她喝了口凉茶,轻声道:“这家男掌柜年轻时候也是个镖师,能在镖师这等奔走行业里到小宗师境界的少之又少,原本前途一片光明,不过好像是听过当年的慕容家公子看上了这娇滴滴的老板娘,而老板娘家早就与掌柜的说了媒,老板娘家里也是明眼人,知道自家姑娘加入慕容家日后定是不容易,所以就将此事给推了去,不过这也让掌柜的与慕容家结了仇,不惜花费重金买下三个小宗师高手,在其护镖中途暗算,就算掌柜的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宗师,此战重伤濒死,不过好在福大命大,这条命是救回来了,但境界啊,却是终身不入小宗师。” 曲小莲不解问道:“上此走江湖来过青城?” 吴忧也是饶有兴趣的看向洛瑾,只知道洛瑾曾经走过半段江湖路,江湖万里,洛瑾三年去的地方自己还真没多少了解。 洛瑾也不卖关子,看向吴忧,点头道:“就是跟上次在青城山那伙人来的,当时青城押镖差人,不过也不是真正的护送,只是给他们装载或者卸货。” 白裙姑娘想到三年前在青城忙碌的场景,不禁一笑道:“给的钱不多,但买来吃的面条,却是香甜。” 青衣姑娘会心一笑,也是想起自己幼时跟着自己爹爹走江湖路的时光,风餐露宿,看似贫苦,只是现在回忆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酒馆外的大门轰隆一声被人踹开,随着两扇木门开合声音响起又落下,一伙手中兵器还尚带鲜血的大汉们暴露在众人眼中,酒馆外头似乎并没有消停,为首的年轻人穿着光鲜亮丽,不像是江湖走镖人士。他也不管外头是何风景,大步踏进酒馆,趾高气昂看众人如土狗,先是环顾四周,又瞧见最角落的吴忧等人,有些意外,转眼再瞧见洛瑾和曲小莲的容貌和身段,双眼的贪婪便是压制不下去。 老板娘见酒馆外已经尘埃落定,该死的都死了,能在此地鱼龙混杂的地方开上酒馆还是如此之久,除了有镖局兄弟的照应,还得亏老板娘有个玲珑剔透心。知道自家男人为她得罪的是慕容家,而这些年一点红酒馆里头的祸事,大多也是慕容家的镖师们引起的,不过好在瘦死骆驼比鸟大,自家男人境界虽然跌了下来,但还尚且有武夫三境的修为,这等修为,寻常镖师自然敬而远之,而今日来的却不是什么善茬。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是慕容家的二公子,名叫慕容震元,外头的慕容家大汉与欧雁家的镖局打的是不落下风,但欧雁家中竟然隐藏了一名高手,杀人如拾草芥,几个来回冲杀,就将慕容家除了武夫三境以外的镖局武夫给残害殆尽,无一例外皆是死无全尸,大多被活生生撕裂了手臂,而刚刚在酒馆里吃肉的大汉也是赶忙出去救助队友,可惜又被慕容家的高手牵制住,救援不得,欧雁家的老人双目赤红,被几个大汉相隔几丈围住,弯弓却不射箭,耍猴一般,任由老人做困兽斗,慕容震元从酒馆里搬来一张椅子,故意在外露出一个破绽,老人正想要擒贼擒王,骤然间七窍流血,竟是被那名军中高手从后边给双手抱住,两者摆出一个盘根交错的古怪姿势,传出一阵骨骼碎裂的咔擦声,毛骨悚然,内力不俗的隋嵩整个胸腔都被勒得破开稀烂,临时前还被背后军旅高手用脑袋撞在后脑勺上,一敲之下,本就气如游丝的欧雁老人眼珠子都给撞出眼眶,场景骇人。 这名杀神一般的慕容武夫转头望向老板娘所站窗口,正要拔地而起,掠入二楼屋内要下楼去大杀一通。 慕容震元立马起身,大喊一声畜生胆敢,里头的两个姑娘显然不是什么胭脂俗粉,今日奉命截杀欧雁家已然是够抛头露面,而能混在青城里的人心中都清楚,能在此混乱之地还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伴身,那个为首的年轻白衣人出身定是不简单,或许这个不起眼的酒馆里头,就做这个江湖高手。 这显然不是那个会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家伙。 慕容震元丝毫不介意二面前这帮寻常不能再寻常的武夫,笑眯眯道:“今日叨扰一点红客栈,慕容震元惶恐不安,客栈损失,我自当十赔一。敢问谢掌柜在何方,我与大哥慕容混元慕名已久。” 老板娘转头望着自家男人,问道:“当家的,慕容家这又是唱的那一出?平日里砸了酒家就砸了,哪里还会有如此多的客套话?难不成慕容家终于是老天开了眼,准备放过我们了?” 那前不久还调戏老板娘的汉子奄奄一息拖着沉重身子进入酒家,嘴角挂着一丝鲜血,痴痴望着那根瘦高病秧子,“掌柜的,老板娘,你们可与慕容家有什么渊源?这事爷们揽下,你们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慕容家此行一看就知是有备而来,不像是一般的找茬。” 老板娘不理睬失心疯的粗糙汉子,望向自家男人,一脸为难,问道:“当家的,现在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管着慕容震元,你说咋办?” 不善言辞的男人平静道:“你说,我做。” 老板娘唉声叹气,望向始终袖手旁观的吴忧。 心知不妙的吴忧苦笑道:“老板娘,你看我做什么,我还能出去跟慕容震元叫板不成?就算我有心也无力啊,我就是住店来着,银钱一分没少给了,总不能逼着我去做行侠仗义的好人?” 老板娘点头道:“倒也是。” 来往青城一点红的过客只知道掌柜的是爱醉酒的孙尚立,是家有雌老虎的病痨,却不知道是那个还是当年突破小宗师,与三大小宗师鏖战半个时辰不落于下风的孙尚立,这个男人盯着吴忧,语气古井不波,缓缓说道:“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公子修为惊人,形衰守玉关,身后的两位姑娘气息也是不弱,孙某也不知三位是何处来,来青城做些什么,只是若非是出生于名门的武学世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年纪轻轻,便有这等神通。可一点红客栈素来不破坏规矩,今日的冲突是孙某惹上的,打扰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抱歉。今日慕容家在一点红面前诛杀欧雁家的镖师,孙某看不下去。” 老板娘一脸诚意的愧疚,笑道:“公子莫怪,我家掌柜的就是这般一根筋的脑子,不会说什么话,只是今日确实是本店招呼不周,等下可能还会顺带一些红,要不公子还请先上二楼歇息?” 吴忧看到黝黑少年神出鬼没,一巴掌拍在失魂落魄,嘴角还渗出鲜血的汉子脑袋上,当场轰杀,骂道:“早看这姓慕容的不顺眼了,吃东西从不给钱,赊账赊账,去阎王爷那边赊去!” 老板娘笑道:“少扯犊子,就你那点本事,哪里敢与人厮杀?” 吴忧看了一眼这慷慨赴死的掌柜三人,不由叹息道:“老板娘,掌柜的,你们红脸白脸唱双簧还不够,还要拉上小哥儿唱黑脸来震慑我吗?这般开门做生意,实在是太讲究了。” 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老娘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倒追公子。” 店小二瞪目道:“小白脸的,甭废话,否则我一板凳砸死你,将你旁边两个姑娘都掠了去!” 青衣姑娘瞬间眯起杏眼,杀气腾腾。 洛瑾只是轻描淡写一笑,似乎不在意。 吴忧问道:“让我掂量掂量其中利害?” “公子本事高,做事却不爽利呀。” 老板娘笑道:“好啦好啦,到底是咱们客栈理亏在先,当家的,你可要想清楚了,反正我爹娘死得早,你爹娘好巧不巧也是赶了今年,好在我们底下只有一个女娃娃,在青城里欧雁家知道肯定也会多加照顾。不说这些了,等下动静弄得下一点,要是活着,这酒馆里修缮还要钱呢。” 吴忧三人跟着老板娘来到隔壁房间,刚一进门,就听见外头娘俩抱在一起蹲在门外,老板年哭的是梨花带雨,心死如灰,稚童女孩不明就里,只是跟着娘亲一起哽咽哭泣。 洛瑾啧啧道:“吴大少爷,既然要去欧雁家何不送一个顺水人情,慕容家的人杀了便是杀了,估计都不用你我出面解释,他们自己打探清楚都会将这股怨气憋回肚子,这样此行欧雁家岂不是还没到就占了上头?” 吴忧默不作声。 青衣姑娘望着吓惨了的小妇人,伸手指了指洛瑾,示意她不要说话,一本正经道:“眼下不是救不救的关系,此行欧雁家本就是我们占了上风,就算是欧雁家知道我们没插手这事情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反手得罪吴家还是洛家?现在救了是一时风头,但是慕容家同样也是青城的地头蛇,如今刚明目张胆的截杀欧雁家的镖师,那明日会不会截杀吴家的?” 老板娘瞠目结舌。 稚童再懵懂,也知道境遇凶险,只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声声娘亲,悲恸异常。 洛瑾何等阅历,只要曲小莲点到这边就明白过来,沉声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在蜀州这等混乱之地立足,那就是比谁心更狠!” 青衣姑娘笑着反问道:“这个道理,少爷能不懂吗?” 白裙姑娘微微一愣,摆手笑道:“得,我不多嘴了。” 老板娘显然也是意识到眼前的这三人的身份或许比她之前掂量的还更加沉重些,不由庆幸原先没有动手,这三个年轻人随口的话语便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存亡,甚至还漏嘴提到吴家,凉州还有哪个家族姓吴的,无非是阳城吴家,那等庞然大物存在确实可以在青城地上指手画脚。 老板娘此刻心有余悸,想起先前调戏的如果真是吴家少爷,那眼下他是否还会施以援手。 吴忧平静问道:“你家男人身受重创,就算曾经到过小宗师,如今没了宗师体魄支撑,也就是花架子了,怎的,真当自己无敌了。楼下那伙人都不简单,一个武夫三境可不够看。” 老板娘愣了一愣,彷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阴沉道:“公子啊公子,虽然不是您是哪一家的贵人,但就算如你所说,我家男人跌到武夫三境,可瘦死骆驼比马大,不无敌确是真的,但我家男人欠了欧雁家天大的恩情,今日就算是死了报恩也是值得,只是可怜我这个闺女,年龄尚小就没了爹娘,我也就斗胆与公子说道说道,若是今日我夫妇二人都死在自家酒楼,请公子一定将小女带到欧雁家,想来欧雁家看在我男人为其护镖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善待小女的。” 吴忧闻言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酒楼下,不愿意卷入这场风波的镖师们都很识趣的放下酒钱离开酒楼,原本热闹喧哗的酒楼,现在只是剩下两伙人呼吸声音。 骨瘦如柴的掌柜的叹了一声,缓缓上前一步。 就此一步,气势升起,一扫原先阴霾。 慕容家的年轻人见此,饶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笑道:“拼死也要上小宗师?好,那本公子就给你一个痛快的,来人,谁能给这孙子擒来,赏银百两!” 第一百七十 人头 欧雁家对于孙尚立来说有知遇之恩,就算是自己修为倒退又将这在青城外占据风水醒目的位置交给开店。 这个恩情孙尚立不能忘,也不敢忘。 今日慕容家如此大张旗鼓在自家酒楼外截杀欧雁家的镖队,此事若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他尚立。 强行运功突破小宗师的孙尚立口吐一口鲜血,看着吐出的血迹,微微一笑。 终究还是太过勉强了。 孙尚立右手伸出,一声拔刀声响起,待声音落地,这骨瘦如柴的中年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雪白长刀。 “第一个谁来?” 他喊了一声。 慕容家的高手们左顾右盼,没人愿意做这出头鸟。 小宗师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太过遥不可及,武夫三境在江湖或许一抓一大把,但小宗师便是千载难逢,一千个武夫三境里也不见一个小宗师的出现。 而眼前的孙尚立显然比一般小宗师更加危险,冒死拼命的人,哪里还会管寻常江湖套路,定是出手就是杀招。 “哈哈,怎么慕容家所谓的高手都是缩头乌龟?我看呐就这点本事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流小儿心中也是知道此刻处境,若是掌柜的倒了,那自己多半今日也是得交代在此。 慕容震元的脸也是黑了下来,朝身后冷声道:“我慕容家养的都是废物吗!” 此话一处,慕容家众人中终于是走出一位大汉,大汉身高八尺有余,手中不持任何兵器,看起来是个练拳的练家子。 孙尚立轻轻说了一声:“请。” 慕容家的高手也没有多少客气,怒轰一声,抡起拳头朝孙尚立杀去。 慕容家高手双拳在孙尚立胸前如雷炸开,曾经江湖中有人用宣花板斧用了许久才割开的拔刀气势,竟是被这名慕容家的高手一瞬便攻破,原本有些讶异文弱中年人可以气满外泄,不承想一击得逞,只是个花架子罢了,腾空的身体猛然舒展如猿臂,加重力道砸在这中年人胸膛,定要教这不知死活硬抗拳头的雏儿命丧当场。 孙尚立身体弯出一个如挽弓弧度,头脚不动,利用胸背的向后凹陷来抵挡潮水般拳罡,右手一瞬间按在慕容家高手脑袋上,正要拍碎这颗头颅,慕容家高手察觉到不妙,这中年人不愧是能用命来搏杀的,心够狠,才交手便要玉石俱焚,使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缩头往后仰去,双腿踹出,被孙尚立左臂格挡住。 慕容家高手借势往后闪电弹射出去,身体黏在墙壁上,双手成爪钩入木板,正要进行第二次反扑,心口传来一阵绞痛,低头望去,双目骇然,心口不知何时出了一道伤口,在场的众人都大惊失色,因为无人看清楚孙尚立是如何出刀的。 慕容震元见状眯起了眸子,孙尚立就是以一手神出鬼没的拔刀术闻名江湖,据说此人出刀如雷霆般,杀人只是毫秒之间,江湖中曾也有着名的刀客前来挑战,只是还未见到孙尚立真正出手就死在他的刀下。 只不过听说始终是听说,今日一见的确如传闻一般。 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只见一年轻俊美的白衣人独自下楼。 他走的很轻很慢,要不是此刻酒楼内太过安静,想必也不会吸引什么注意。 慕容震元见到吴忧多少还有些意外。 孙尚立背对吴忧,轻声道:“此事恳请公子不用出手。” 吴忧点点头,道了一声好,刚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二楼台阶上就有个白裙姑娘探出头来。 好像此刻一点红里不是经历生死搏斗,而是寻常街道里唱戏一样,年轻白衣朝洛瑾招了招手,洛瑾眨眨眼睛,迟迟不肯动。 年轻白衣被其逗笑,轻声道:“下来,没事。” 听到吴忧这般保证,她才安下心从楼梯走下。洛家大小姐长得算是倾国倾城,就算是在江湖中走镖阅人无数的镖师们也是称赞其是百年难遇的美人。 这一下来,立马就夺了所有人的目光。 洛瑾在年轻白衣身旁坐了下来。 吴家少爷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连忙摆手陪笑道:“各位不用管我们两,就当我们不存在。” 孙尚立咳嗽一声,将众人拉回原来剑拔弩张气氛。 他手中的刀晶莹剔透,杀气内敛至极,便是摆放在眼前,常人若不仔细凝神,也只能瞧见镜像模糊,如一小块清水涟漪,当慕容家高手一击未中,顺势后撤,孙尚立只要微微移动方位,对准心口部位,好似慕容家高手自己就自寻死路的狠撞上去,心脏毫无悬念被太阿刺穿,除非是金刚不败的体魄,否则难逃一个死字。 高手拼死,哪来说书先生嘴里以及游侠列传中描绘得那般诗情画意,从来都是高下立判,生死立见。若非势均力敌,谁愿意大战三百个回合。 观战的众人除了吴忧洛瑾还有慕容震元,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中只见在江湖走镖多年无敌的慕容家高手一个交手后撤就死于非命,尸体散落在酒楼各地,死相很是可怕。 慕容震元脸上略显玩味表情,见身后有人后撤几步,立马震怒,能够弹指间杀死慕容家的高手,况且看他气机并未涣散,不会立马死去,心中起了退场鼓。这平日被他们欺负习惯了的病怏中年人,今日真要做护欧雁家至死的狗?真是够忠心的啊! 慕容震元冷声道:“孙尚立,当真不要命了?” 孙尚立冷笑回道:“慕容震元,你也别着急,等我杀光这般江湖败类,就来取你的性命。” 坐在椅子上的慕容震元仰着头,仍是没有动静,孙尚立走过去先将刚刚那个慕容家高手的头颅放在桌上,五指如钩,如鹰爪般钩住其头颅,不用一息时间,这颗头颅便四分五裂,炸出一地血水。 慕容震元平静道:“孙尚立,你这是死了心要与慕容家结仇啊。” 孙尚立眼眸赤红,满嘴鲜血,一边拿着长刀立在原地,一边望着头皮炸开的慕容震元,这位曾经被其算计而下了境界的小宗师没有感情起伏说道:“慕容震元,当年的你有没有想过,今日要与我在此地殊死搏斗?不妨与你讲,今日就算是慕容家家主来了,孙某也要你人头落地。你,你,还有你,手上兵器鲜血尚未凝固,便是染了欧雁家的血,赶紧上前来速速受死!” 一点红客栈都知道谢掌柜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好人,一杆病秧子,与人打交道,常年和和气气。却不知道好脾气都是年啖心肝一百副养出来的,孙尚立破天荒说了许多,不理会心生怯意的慕容高手们,转头看向年轻白衣,说道:“公子,我知你来头不小,今日一点红招呼不周,酒钱也就不好意思要了,只是刚才注意到公子一直打听欧雁家,想来定是要登门拜访,孙某恳请先生若是真进青城,请把小女带到欧雁家,请公子一定要答应在下。在下今生不能报恩,来世做牛做马,定是绝无怨言。” 吴忧不着急回答掌柜的,而是看向洛瑾,好像是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怎么看?胜算有几许?” 洛瑾微微一笑道:“掌柜的会赢,不过到那时多半也是无力回天。” 吴忧点头道:“跟你想的差不多。” 心神不定的慕容震元听到吴忧洛瑾两人的对话,心中更是一凉,又想到看其装扮估计是来欧雁家谈合作的,迅速转头对吴家少爷无比词真意切说道:“公子,我慕容家在青城也算是大户,若是公子有什么合作与欧雁家,不如与我慕容家合作,现在欧雁家势小,慕容家的气运却是正值鼎盛,若公子能助我拿下这孙尚立,慕容家定会感激不尽。” 吴忧听后默不作声,略显玩味。 孙尚立似乎并不想给吴忧思考时间,身形如窜出丛林的猎豹,奔至慕容震元身前,一手拧断脖颈,一手锤在腰上,以外力加速慕容震元体内血液与气机流转,身后的慕容高手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兵器杀向孙尚立。中年人也不恋战,知道今日要杀慕容震元,他身后的高手定是不能放过,便是持刀跳入众人包围之中,与其厮杀起来。 孙尚立一双诡异的猩红血眸,让人不敢对视,二楼上一个晕乎乎的稚童趴在围栏间隙,见到自己平日里安静的爹爹变成如此模样,小女孩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娇柔身躯蜷缩起来,只当自己看不见爹爹,爹爹便看不见自己。 这一下,慕容震元也是注意到小女孩。 慕容震元狞笑一声,掠向二楼,被一旁看戏的白裙姑娘从中拦截,一脚踏中侧腰,撞到一根梁柱上,一踏之下,便是寸厚青石板都要给踩裂,但洛瑾的身体软绵无骨,围绕着梁柱,如仙子般落下,略带着笑意盯住慕容震元,如长辈般教训道:“年轻人,如此沉不住气,后面放个男人不杀,转身要找一个女娃娃麻烦,就这般肚量就算过下来,又怎敢跟欧雁家抢人?又怎有资格与我家少爷谈合作?” 看到自己最后一根稻草付诸东流,慕容震元沉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来自哪里,难不成不知道慕容家在青城到底是什么地位?” 洛瑾轻轻一笑道:“来自凉州,你信否?” 慕容震元咬牙切齿,额头上清晰可见的青筋暴起,此刻是出手不是,撤退也不是,只得口舌之快道:“就算你说自己是大玄王朝的皇子,我也信。” 年轻白衣在后头淡淡一笑,看向前方的厮斗。 孙尚立身体游蛇一般鬼魅滑行,原先还十分傲气的慕容家高手们,屈膝双手双足死死死在其刀下,乌黑血液与口水唾液夹杂一起坠落在地面,啖人心肝助涨功力的孙尚立出一个笑脸:“不管公子是谁,今日慕容家的人,定是要死在一点红了里,希望公子还是不要插手。” 孙尚立面无表情,眼神清澈。 大概是孙尚立没有见到预料中的绝望与恐惧,不由一怒,双脚踩断这根粗壮房梁,身体疾射向这名慕容家的公子哥。两人碰撞在一起,巨大冲劲迫使慕容震元后背砸穿了墙壁,身手敏捷出乎想象的孙尚立几乎一瞬间,在破墙出了客栈以后,一记可裂铁石的膝撞被孙尚立双手按住,孙尚立一拳仍是结实轰在他额头,孙尚立身体后掠的同时,也一掌拍在慕容震元太阳穴,一人风筝断线向后飞去,一人在空中打转了几圈,电光火石间的短兵相接,出手都不遗余力,双方落定后仍是都没有半点窘态,可见这场死战想要不拖泥带水地分出生死胜负,难。 赤眸孙尚立吐出一口血水,闲逸地摇了摇脖子,眯眼看到那名公子哥的额头本已淤血汇集,由鲜红转青紫,却又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快速淡散而去。孙尚立这一拳交代在慕容震元之流武夫的身上,全身经脉尽断都不奇怪。 然后慕容震元看到这家伙摘下在鞘短刀,先是双指一拧,再屈指弹鞘,古朴短刀如灵燕绕梁。 吴家少爷皱了皱眉头,江湖上刀枪斧诸多兵器的离手术,并不稀奇,只不过是拔刀术虽然只是基础刀法,但练到大成,还是能上得了大台面。在宗师行家看来,有足够沛然的气机打底子,例如飞剑这类得,才是真的小家子,离手兵器不管使唤得如何眼花缭乱,都是金玉其外,不堪一击,再者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兵器离手,有利有弊,虽然拉升了攻击距离,无形中暴露了不敢贴身死战的怯弱,故而离手术一直尤其被剑道名家嗤之以鼻,视作贻笑大方的末流旁门左道。 孙尚立向前狂奔,刀柄回旋便复弹指,短刀始终缠绕四周,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见流萤婉转。 初始不露峥嵘,等到站立不足五丈时,一人一刀则锋芒毕露,地面黄沙尘埃被春雷裹挟飞起。 慕容震元得人头落地。 年轻白衣在旁鼓起了掌。 第一百七十 人头 欧雁家对于孙尚立来说有知遇之恩,就算是自己修为倒退又将这在青城外占据风水醒目的位置交给开店。 这个恩情孙尚立不能忘,也不敢忘。 今日慕容家如此大张旗鼓在自家酒楼外截杀欧雁家的镖队,此事若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他尚立。 强行运功突破小宗师的孙尚立口吐一口鲜血,看着吐出的血迹,微微一笑。 终究还是太过勉强了。 孙尚立右手伸出,一声拔刀声响起,待声音落地,这骨瘦如柴的中年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雪白长刀。 “第一个谁来?” 他喊了一声。 慕容家的高手们左顾右盼,没人愿意做这出头鸟。 小宗师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太过遥不可及,武夫三境在江湖或许一抓一大把,但小宗师便是千载难逢,一千个武夫三境里也不见一个小宗师的出现。 而眼前的孙尚立显然比一般小宗师更加危险,冒死拼命的人,哪里还会管寻常江湖套路,定是出手就是杀招。 “哈哈,怎么慕容家所谓的高手都是缩头乌龟?我看呐就这点本事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流小儿心中也是知道此刻处境,若是掌柜的倒了,那自己多半今日也是得交代在此。 慕容震元的脸也是黑了下来,朝身后冷声道:“我慕容家养的都是废物吗!” 此话一处,慕容家众人中终于是走出一位大汉,大汉身高八尺有余,手中不持任何兵器,看起来是个练拳的练家子。 孙尚立轻轻说了一声:“请。” 慕容家的高手也没有多少客气,怒轰一声,抡起拳头朝孙尚立杀去。 慕容家高手双拳在孙尚立胸前如雷炸开,曾经江湖中有人用宣花板斧用了许久才割开的拔刀气势,竟是被这名慕容家的高手一瞬便攻破,原本有些讶异文弱中年人可以气满外泄,不承想一击得逞,只是个花架子罢了,腾空的身体猛然舒展如猿臂,加重力道砸在这中年人胸膛,定要教这不知死活硬抗拳头的雏儿命丧当场。 孙尚立身体弯出一个如挽弓弧度,头脚不动,利用胸背的向后凹陷来抵挡潮水般拳罡,右手一瞬间按在慕容家高手脑袋上,正要拍碎这颗头颅,慕容家高手察觉到不妙,这中年人不愧是能用命来搏杀的,心够狠,才交手便要玉石俱焚,使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缩头往后仰去,双腿踹出,被孙尚立左臂格挡住。 慕容家高手借势往后闪电弹射出去,身体黏在墙壁上,双手成爪钩入木板,正要进行第二次反扑,心口传来一阵绞痛,低头望去,双目骇然,心口不知何时出了一道伤口,在场的众人都大惊失色,因为无人看清楚孙尚立是如何出刀的。 慕容震元见状眯起了眸子,孙尚立就是以一手神出鬼没的拔刀术闻名江湖,据说此人出刀如雷霆般,杀人只是毫秒之间,江湖中曾也有着名的刀客前来挑战,只是还未见到孙尚立真正出手就死在他的刀下。 只不过听说始终是听说,今日一见的确如传闻一般。 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只见一年轻俊美的白衣人独自下楼。 他走的很轻很慢,要不是此刻酒楼内太过安静,想必也不会吸引什么注意。 慕容震元见到吴忧多少还有些意外。 孙尚立背对吴忧,轻声道:“此事恳请公子不用出手。” 吴忧点点头,道了一声好,刚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二楼台阶上就有个白裙姑娘探出头来。 好像此刻一点红里不是经历生死搏斗,而是寻常街道里唱戏一样,年轻白衣朝洛瑾招了招手,洛瑾眨眨眼睛,迟迟不肯动。 年轻白衣被其逗笑,轻声道:“下来,没事。” 听到吴忧这般保证,她才安下心从楼梯走下。洛家大小姐长得算是倾国倾城,就算是在江湖中走镖阅人无数的镖师们也是称赞其是百年难遇的美人。 这一下来,立马就夺了所有人的目光。 洛瑾在年轻白衣身旁坐了下来。 吴家少爷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连忙摆手陪笑道:“各位不用管我们两,就当我们不存在。” 孙尚立咳嗽一声,将众人拉回原来剑拔弩张气氛。 他手中的刀晶莹剔透,杀气内敛至极,便是摆放在眼前,常人若不仔细凝神,也只能瞧见镜像模糊,如一小块清水涟漪,当慕容家高手一击未中,顺势后撤,孙尚立只要微微移动方位,对准心口部位,好似慕容家高手自己就自寻死路的狠撞上去,心脏毫无悬念被太阿刺穿,除非是金刚不败的体魄,否则难逃一个死字。 高手拼死,哪来说书先生嘴里以及游侠列传中描绘得那般诗情画意,从来都是高下立判,生死立见。若非势均力敌,谁愿意大战三百个回合。 观战的众人除了吴忧洛瑾还有慕容震元,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中只见在江湖走镖多年无敌的慕容家高手一个交手后撤就死于非命,尸体散落在酒楼各地,死相很是可怕。 慕容震元脸上略显玩味表情,见身后有人后撤几步,立马震怒,能够弹指间杀死慕容家的高手,况且看他气机并未涣散,不会立马死去,心中起了退场鼓。这平日被他们欺负习惯了的病怏中年人,今日真要做护欧雁家至死的狗?真是够忠心的啊! 慕容震元冷声道:“孙尚立,当真不要命了?” 孙尚立冷笑回道:“慕容震元,你也别着急,等我杀光这般江湖败类,就来取你的性命。” 坐在椅子上的慕容震元仰着头,仍是没有动静,孙尚立走过去先将刚刚那个慕容家高手的头颅放在桌上,五指如钩,如鹰爪般钩住其头颅,不用一息时间,这颗头颅便四分五裂,炸出一地血水。 慕容震元平静道:“孙尚立,你这是死了心要与慕容家结仇啊。” 孙尚立眼眸赤红,满嘴鲜血,一边拿着长刀立在原地,一边望着头皮炸开的慕容震元,这位曾经被其算计而下了境界的小宗师没有感情起伏说道:“慕容震元,当年的你有没有想过,今日要与我在此地殊死搏斗?不妨与你讲,今日就算是慕容家家主来了,孙某也要你人头落地。你,你,还有你,手上兵器鲜血尚未凝固,便是染了欧雁家的血,赶紧上前来速速受死!” 一点红客栈都知道谢掌柜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好人,一杆病秧子,与人打交道,常年和和气气。却不知道好脾气都是年啖心肝一百副养出来的,孙尚立破天荒说了许多,不理会心生怯意的慕容高手们,转头看向年轻白衣,说道:“公子,我知你来头不小,今日一点红招呼不周,酒钱也就不好意思要了,只是刚才注意到公子一直打听欧雁家,想来定是要登门拜访,孙某恳请先生若是真进青城,请把小女带到欧雁家,请公子一定要答应在下。在下今生不能报恩,来世做牛做马,定是绝无怨言。” 吴忧不着急回答掌柜的,而是看向洛瑾,好像是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怎么看?胜算有几许?” 洛瑾微微一笑道:“掌柜的会赢,不过到那时多半也是无力回天。” 吴忧点头道:“跟你想的差不多。” 心神不定的慕容震元听到吴忧洛瑾两人的对话,心中更是一凉,又想到看其装扮估计是来欧雁家谈合作的,迅速转头对吴家少爷无比词真意切说道:“公子,我慕容家在青城也算是大户,若是公子有什么合作与欧雁家,不如与我慕容家合作,现在欧雁家势小,慕容家的气运却是正值鼎盛,若公子能助我拿下这孙尚立,慕容家定会感激不尽。” 吴忧听后默不作声,略显玩味。 孙尚立似乎并不想给吴忧思考时间,身形如窜出丛林的猎豹,奔至慕容震元身前,一手拧断脖颈,一手锤在腰上,以外力加速慕容震元体内血液与气机流转,身后的慕容高手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兵器杀向孙尚立。中年人也不恋战,知道今日要杀慕容震元,他身后的高手定是不能放过,便是持刀跳入众人包围之中,与其厮杀起来。 孙尚立一双诡异的猩红血眸,让人不敢对视,二楼上一个晕乎乎的稚童趴在围栏间隙,见到自己平日里安静的爹爹变成如此模样,小女孩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娇柔身躯蜷缩起来,只当自己看不见爹爹,爹爹便看不见自己。 这一下,慕容震元也是注意到小女孩。 慕容震元狞笑一声,掠向二楼,被一旁看戏的白裙姑娘从中拦截,一脚踏中侧腰,撞到一根梁柱上,一踏之下,便是寸厚青石板都要给踩裂,但洛瑾的身体软绵无骨,围绕着梁柱,如仙子般落下,略带着笑意盯住慕容震元,如长辈般教训道:“年轻人,如此沉不住气,后面放个男人不杀,转身要找一个女娃娃麻烦,就这般肚量就算过下来,又怎敢跟欧雁家抢人?又怎有资格与我家少爷谈合作?” 看到自己最后一根稻草付诸东流,慕容震元沉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来自哪里,难不成不知道慕容家在青城到底是什么地位?” 洛瑾轻轻一笑道:“来自凉州,你信否?” 慕容震元咬牙切齿,额头上清晰可见的青筋暴起,此刻是出手不是,撤退也不是,只得口舌之快道:“就算你说自己是大玄王朝的皇子,我也信。” 年轻白衣在后头淡淡一笑,看向前方的厮斗。 孙尚立身体游蛇一般鬼魅滑行,原先还十分傲气的慕容家高手们,屈膝双手双足死死死在其刀下,乌黑血液与口水唾液夹杂一起坠落在地面,啖人心肝助涨功力的孙尚立出一个笑脸:“不管公子是谁,今日慕容家的人,定是要死在一点红了里,希望公子还是不要插手。” 孙尚立面无表情,眼神清澈。 大概是孙尚立没有见到预料中的绝望与恐惧,不由一怒,双脚踩断这根粗壮房梁,身体疾射向这名慕容家的公子哥。两人碰撞在一起,巨大冲劲迫使慕容震元后背砸穿了墙壁,身手敏捷出乎想象的孙尚立几乎一瞬间,在破墙出了客栈以后,一记可裂铁石的膝撞被孙尚立双手按住,孙尚立一拳仍是结实轰在他额头,孙尚立身体后掠的同时,也一掌拍在慕容震元太阳穴,一人风筝断线向后飞去,一人在空中打转了几圈,电光火石间的短兵相接,出手都不遗余力,双方落定后仍是都没有半点窘态,可见这场死战想要不拖泥带水地分出生死胜负,难。 赤眸孙尚立吐出一口血水,闲逸地摇了摇脖子,眯眼看到那名公子哥的额头本已淤血汇集,由鲜红转青紫,却又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快速淡散而去。孙尚立这一拳交代在慕容震元之流武夫的身上,全身经脉尽断都不奇怪。 然后慕容震元看到这家伙摘下在鞘短刀,先是双指一拧,再屈指弹鞘,古朴短刀如灵燕绕梁。 吴家少爷皱了皱眉头,江湖上刀枪斧诸多兵器的离手术,并不稀奇,只不过是拔刀术虽然只是基础刀法,但练到大成,还是能上得了大台面。在宗师行家看来,有足够沛然的气机打底子,例如飞剑这类得,才是真的小家子,离手兵器不管使唤得如何眼花缭乱,都是金玉其外,不堪一击,再者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兵器离手,有利有弊,虽然拉升了攻击距离,无形中暴露了不敢贴身死战的怯弱,故而离手术一直尤其被剑道名家嗤之以鼻,视作贻笑大方的末流旁门左道。 孙尚立向前狂奔,刀柄回旋便复弹指,短刀始终缠绕四周,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见流萤婉转。 初始不露峥嵘,等到站立不足五丈时,一人一刀则锋芒毕露,地面黄沙尘埃被春雷裹挟飞起。 慕容震元得人头落地。 年轻白衣在旁鼓起了掌。 都一百七十一 出手 官道外成片的鲜血站着一伙人,无一例外都是慕容家的高手,手里的兵器鲜血尚未凝固,站在一点红酒家门外百步里,似乎就在告诉过往人群嫌命长的便是进来。过往的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和护镖的镖师们,老百姓不用多说,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敬而远之。护镖的镖师们,手中更是还有要紧任务,对于他们这类举动屡见不爽,已经习以为常的他们只是脸色一凝,眉头紧锁,心中暗骂一声,嘴中喃喃一句也不知是哪家如此倒霉,随后便是离开。 四月的青城气候还算不错,不热不冷,地上滚烫的鲜血慢慢变冷,直到凝结成与路旁一模一样的暗黑色一大块。 酒家内,孙尚立还是太过小看慕容家出来的公子哥,虽然慕容震元表面看上去只是个狐假虎威,爱仗势欺人的家伙,但青城里的护镖家族,无论心境如何,打小都会多多少少打下武学根基。 两人相距三丈时,孙尚立探手一抓,手中长刀没有抬起,另一手却仍是五指骤然发力,拧去一道杀意重重的暗藏掌风,慕容震元啧啧了几声,来不及躲闪,不过也不去理会手心被滚荡掌风擦出血丝,伸臂从地上捡起死去高手的长刀,一划,劈碎第二条孙尚立的掌风,不过也在这时候,孙尚立眨眼便至,抬起手臂做出马上要拔刀的架势,前两次的拔刀术,都被慕容震元依靠慕容家独脉相传的步法躲过,最后一次还是双手十指指尖相向,拖住慕容震元下巴,迅猛一推,就给这个木工加公子身体浮空拨了出去,孙尚立大步前踏,地面出现两个坑洼,双手握住长刀疯狂挥动,一道道刀气如瀑布垂泻向慕容震元奔去,身体悬空的慕容震元哈哈大笑,一个单手撑地,身体陀螺转动,双脚顺势踩烂那接踵而至的刀气。 慕容震元身上气势如潮水般涌起,竟然悄无声息的从原来的武夫二境上了三境界。原来刚刚的被动挨斗,以及一系列的动作只是为了让孙尚立放下警惕,现在眼见孙尚立身上的宗师气息越发溃散,索性也是卸下所有的防备,说中长刀真元燃烧,的的确确是武夫三境无疑了。 洛瑾坐在吴家少爷身旁,歪着头,白皙嫩滑的脸蛋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轻轻道:“真的不出手?” 吴忧微微一笑道:“你要出手,惹上的事情我保你。” 洛瑾白了吴忧一眼,知道若此事不会动摇或者对接下来的事情有利,依照吴家少爷的脾性,定时会当这个管家婆,可直到现在都是持旁观态度,莫非真的是动了与慕容家合作心思?慕容家相比欧雁家,虽然历史由来差点意思,但在青城还是有着非凡的地位,这几年除了镖局,其他产业的生意也是红火。 从客观来说,慕容家与欧雁家相比,五五开。 苏尚立对于身体状况,心中清楚无比,早就刚刚,五脏六腑的疼痛便是袭来。 慕容震元阴沉笑道:“怎么?孙尚立,没有原先的风头?本公子来猜猜看,定是冒死突破小宗师境界遭到了反噬,你且放心,你杀了慕容家这么多高手,本公子不会立马杀了你,而是将你妻女抓来,母女的滋味当着你面一同品尝!” 孙尚立身体颤抖,摇摇欲坠,都说人在将死时候,脑中会浮现一生的过往,骨瘦如柴的中年人的脑中,现在的的确确是如电影般播放出自己与欧雁家结识,又在家族的撮合下与心爱的姑娘成婚,虽然一辈曲曲折折,当也算是对着其欧雁家。浑身浴血的中年人回眸了一眼,看着在酒家二楼上的母女两,深吸一口,七窍流血的他,身上的宗师气息在此凝聚。 慕容震元大感不妙,难不成这个老匹夫与自己一样还藏了一手不成?连忙将腰中的长条状的竹筒拿出,拉断引线,与酒馆相符的一点红在半空升起,随后只听砰的一声,硕大猩红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这个烟花遍布十里地,识货的人一见到这个烟花,不是与旁人一样面露欣赏,只是阴沉的脸,想着慕容家有重要人物遇险,青城的天,是不是也要跟着变了? 慕容家的高手在收到信号第一时间闯入客栈,见到慕容家的高手们一块块散布在周围的尸首,心中咯噔一样,还有一名半只脚踏入小宗师境界的慕容家高手则倒毙在阶梯口,更是震骇得无以复加,他们虽然是慕容氏亲卫,不会与皇家家族的亲卫一样,铁律的连坐法,伍长战死人四皆斩,长人战死伍长皆斩,可如果慕容震元一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慕容氏数百年积威深重,再加上青城里家族杀人早就司空见惯,他们所有人板上钉钉的死罪难免,八名慕容家高手短暂的面面相觑后,毫不犹豫地奔出酒楼,朝孙尚立和慕容震元的战场提刀死战而去,若是活着回去,家人就要受到惨烈牵连,若是与主子一同战死,反而有丰厚犒赏,实在是慕容家的规矩容不得他们惜命。 慕容震元看到身后慕容家高手,不由放声大笑道:“孙尚立啊孙尚立,看来你始终是棋差一招!” 孙尚立满目通红,披头散发如魔王一般看向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八人,没有气息的往前踏上一步,手中长刀出鞘,为首的两人被刀气一同斩断,身后剩下的六人见到此景,微微一愣,只是在这个短暂时间,孙尚立收刀又出刀,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还有五人。 他们终于是反应过来,也是气势炸起,皆是武夫二境,还有一个伪三境界的高手! 孙尚立弓步微侧身,手持拔刀架势,五人退后散开又以他为中心聚拢。 也是在他们落地,距离孙尚立不足十步距离,只听唰一声,五颗头颅凭空被斩断,鲜血直流,又是一声东西落地声,五颗人头落地,皆是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孙尚立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眼神怜悯地望着那名公子哥,道:“慕容震元,因为有你,又有八个孩子没了父亲,八个家里没了男人。” 慕容震元看傻子一样看着孙尚立,冷笑道:“孙尚立,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他们的鲜血在你衣裳上还未干枯,温热着呢,你与我说道这话语,可是有道理?” 孙尚立不怒反笑,手中长刀放下,轻声道:“没错,死后我会下地狱,只不过是拽着你,就算是十八层地狱,将你杀了,也是值得的。” 慕容震元双眼微眯,冷声道:“孙尚立,你真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赤眸孙尚立双拳当胸,怒喝一声,以他为圆心,地面一丈出现无数细微龟裂。 慕容震元眼神冰冷,狞笑道:“好,竟然你要死拼,那本公子也就豁出去了,你想拽着我下地狱,就看你孙尚立能不能有这本事!” 砰! 血雾弥漫。 孙尚立自残气海窍穴数百余,几乎是散尽全部功力,无数股丝线鲜血浸透衣衫,破体而出,散而不乱,最终凝聚成六柄血红色长刀,在空中游曳不止,如恶蟒吐信,择人而噬。 孙尚立没有急着给予慕容震元致命一击,而是看向地上一具具没了头颅的尸体,感慨万千。 慕容震元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在体内积蓄力量,准备与孙尚立决一死战。 酒楼里看戏的两人始终没有动手,吴家少爷靠在椅子上,俊美脸蛋上毫无波澜,洛瑾更是,走过江湖路,见惯了不知多少这等场面,就算今日里出手救下这一点红,若是日后慕容家再次找上门来,又能如何?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一世。 青衣姑娘从楼上走下,轻声道:“少爷,女孩已经哄睡了,老板娘一开始执意不肯,最后没办法,只得将其打晕。” 吴忧平静道:“等下离开,将她们都带上。” 洛瑾微微一笑道:“还是准备卖欧雁一个人情?” 年轻白衣笑道:“能让掌柜如此拼命守护的欧雁家,我倒是很好奇。” 洛瑾轻笑一声:“那何不帮人帮到底?” 年轻白衣摇头道:“要是一开始就制止掌柜的出手,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可惜现在事已至此,就算是大罗神仙来都无力回天,我若再出手,掌柜的真的是死不瞑目了。就让他拉着慕容震元下地狱,倒是死而无憾。” 洛瑾摁一声。 青衣姑娘叹了口气。 孙尚立曾经也做过登临武学巅峰的梦想,只可惜迫于生计的无奈在青城做起了镖师,武学需要时间去浸淫,选择了镖师这等奔走职业,就差不多与武学巅峰告别,不然为何很多江湖人到了中老年才选择走镖这个行业,还不是武学到了尽头,无法百尺竿头,还不如选个回报高的行业,为儿女攒一点积蓄。 所以可见,能在年轻时候走镖便到小宗师的孙尚立,天赋到底是何其的恐怖。 孙尚立回望了一眼客栈,血泪流不止。 天底下有几个巧笑倩兮说着看似掏心窝情话的女子,真愿意放下慕容家的荣华富贵,与自己这个废了的镖师荣辱与共? 孙尚立黑衫白底,虽然一番厮杀,破损不堪,但安静站在原地,仪态仍是让人心折。 孙尚立赤眸盯住这个欧雁家死敌的慕容家公子哥,生硬道:“可有遗言?” 慕容震元冷笑一声,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孙尚立撒腿冲袭而来,所到之处,风沙翻涌。 慕容震元闭目深深吸气,一气呵到不见底,龙汲水为吐珠。 慕容家的心法来历不凡,而是取自佛家内经,气海生蜃楼。 两人撞在一起,孙尚立双脚生根,在黄沙中倒着滑行,却始终不离地面,六柄血色长刀砍在慕容震元身上,两股天生敌对的真气摩擦冲杀,嗤嗤燃烧,烟雾透着股刺鼻血腥味,长刀暂时不得近身,孙尚立的拳脚则毫无顾忌,势大力沉,每一次都势可摧倒城墙一般,慕容震元每一次以力抗衡不敌,被打飞倒滑出去就是十几丈的距离,孙尚立根本不给任何喘息机会,不等慕容震元身形立定,拳脚呼啸而过,客栈外沟壑纵横,满目苍夷。 风沙中,孙尚立扭曲脸孔如一头出笼的上古凶兽,双眼流血,布满那张给人木讷错觉的脸颊,似乎已然走火入魔,似乎定是要夺了慕容震元性命,嘶吼道:“八年前,你慕容家废了我修为,害得我终身不如小宗师,为了妻儿我认了,这些年你慕容家还是一有机会便是阶级发挥,定是要我孙尚立一家鸡犬不宁,慕容震元,你说说,我孙尚立一忍再忍,换来的是你慕容家的得寸进尺,凭什么!” “今日你慕容家更是在我酒楼外截杀欧雁家的镖队,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让我如何面对欧雁家?今日我孙尚立,死不足惜!” “慕容家的心法强大,气机如涛水,取之不尽,但面对我这长刀,又有几人能活命!” 断断续续的疯言疯语间,两人终于拉开一段距离,孙尚立宛如一尊魔神临世站定,六条长刀悬立半空。 慕容震元单膝跪地,脸色薄如金纸。 气机絮乱所致,脸上生根面皮成了无根浮萍,尚未来得及坠落,就化作一阵粉末。 孙尚立一双赤眸光彩熠熠,阴鸷沙哑道:“我气机尚未溃散,慕容小儿快快起来,如此简单要你的性命,太过便宜你了!” 慕容震元抬头笑了笑,缓缓站起身,“累了?” 孙尚立被这一笑触动,没有多少言语,只是轻描淡写一挥,慕容震元人头落地。 中年人跪倒在血泊之中,腹部双手抱圆,吐出一口浊气刀气死气。 无力回天了吗? 脸色苍白,眉心更是乌漆麻黑一片。 一片死气。 真的好想再见一次媳妇,再被她骂一次。 孙尚立笑着,缓缓闭上了眼。 酒馆里,有一白衣掠出,一手搭在孙尚立的肩膀上。 在这等险境中,被一次次霸道捶打,倒是有望重塑经脉。 风沙吹散,露出真实面孔的吴家少爷,衣袖悠悠摇动,风采绝伦,如同堕入尘世的仙人。 孙尚立皱了皱眉头,喉咙发出压抑的嗓音,如钝刀吱吱磨石,又像是老鼠啃咬死尸,难听异常。 吴忧平静道:“掌柜你着急寻死,现在气机是溃散,顺着我的指引凝聚真气,或许还能续命一条,重塑小宗师,不过也不用抱太大指望,就算成功,寿元与你此行叠加,不过是寻常人甚至还有好几年寿命,但跟老板娘共白头,确实可以了。” 孙尚立血眸落泪,颤抖的嘴唇半天才吐出一句:“多谢公子了。” 吴忧摇头平静道:“先不急着答谢,只不过先生的忠义让吴忧很是欣赏,若是此行能成,掌柜的可是欠我一个人情,到时候得提吴忧帮件事情,若是成了,保证日后掌柜的全家吃喝不愁。” 吴忧,两个字。 吴忧这个人,甚至是这个名字,整个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阳城吴家的嫡长子,吴晨的儿子。 孙尚立心思流转,一愣过后便是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年轻就有此修为,不是吴家少爷又能是何人! 顺着气机痕迹抬头望去,吴忧也是不惜动用欧雁青辞留下的儒家真气来修缮孙尚立的本源。 孙尚立似乎也是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真气,忍不住发问道:“吴少爷,与欧雁家可是有渊源?” 吴忧也没藏着掖着,只是平静道:“曾经受过一个欧雁家人的恩惠,此行青城,为了合作,更是还人情。” 孙尚立明了,最后一丝顾虑也是放下心来,笑道:“原来如此。” 吴忧倒是笑道:“先生如此忠义态度,不如来吴家做事。” 孙尚立哈哈一笑,知道吴忧是在打趣自己,先前还夸自己忠心欧雁家,现在又抛出橄榄枝,摇头苦笑道:“吴少爷这又是何必难为我这寻常武夫。”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其实孙尚立想的有点多。 今日若是他点头。 吴忧真会一纸书信,让人带着他一家入江湖武夫心心念念的阳城。 酒馆外,两个女子此刻都是起身,看着外头的年轻白衣。 白裙姑娘笑道:“十年,他真的没有变,还是喜欢多管闲事。” 青衣姑娘摇头道:“少爷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加精打细算了。” 洛瑾哈哈一笑,丝毫没有大小姐架势,摆手道:“的确如此,曲小莲,若是这家伙在感情上也是如此,怎办?” 青衣姑娘歪着头,笑道:“心甘情愿。” 洛瑾微微一愣,随后苦笑道:“倒是痴儿。” 都一百七十一 出手 官道外成片的鲜血站着一伙人,无一例外都是慕容家的高手,手里的兵器鲜血尚未凝固,站在一点红酒家门外百步里,似乎就在告诉过往人群嫌命长的便是进来。过往的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和护镖的镖师们,老百姓不用多说,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敬而远之。护镖的镖师们,手中更是还有要紧任务,对于他们这类举动屡见不爽,已经习以为常的他们只是脸色一凝,眉头紧锁,心中暗骂一声,嘴中喃喃一句也不知是哪家如此倒霉,随后便是离开。 四月的青城气候还算不错,不热不冷,地上滚烫的鲜血慢慢变冷,直到凝结成与路旁一模一样的暗黑色一大块。 酒家内,孙尚立还是太过小看慕容家出来的公子哥,虽然慕容震元表面看上去只是个狐假虎威,爱仗势欺人的家伙,但青城里的护镖家族,无论心境如何,打小都会多多少少打下武学根基。 两人相距三丈时,孙尚立探手一抓,手中长刀没有抬起,另一手却仍是五指骤然发力,拧去一道杀意重重的暗藏掌风,慕容震元啧啧了几声,来不及躲闪,不过也不去理会手心被滚荡掌风擦出血丝,伸臂从地上捡起死去高手的长刀,一划,劈碎第二条孙尚立的掌风,不过也在这时候,孙尚立眨眼便至,抬起手臂做出马上要拔刀的架势,前两次的拔刀术,都被慕容震元依靠慕容家独脉相传的步法躲过,最后一次还是双手十指指尖相向,拖住慕容震元下巴,迅猛一推,就给这个木工加公子身体浮空拨了出去,孙尚立大步前踏,地面出现两个坑洼,双手握住长刀疯狂挥动,一道道刀气如瀑布垂泻向慕容震元奔去,身体悬空的慕容震元哈哈大笑,一个单手撑地,身体陀螺转动,双脚顺势踩烂那接踵而至的刀气。 慕容震元身上气势如潮水般涌起,竟然悄无声息的从原来的武夫二境上了三境界。原来刚刚的被动挨斗,以及一系列的动作只是为了让孙尚立放下警惕,现在眼见孙尚立身上的宗师气息越发溃散,索性也是卸下所有的防备,说中长刀真元燃烧,的的确确是武夫三境无疑了。 洛瑾坐在吴家少爷身旁,歪着头,白皙嫩滑的脸蛋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轻轻道:“真的不出手?” 吴忧微微一笑道:“你要出手,惹上的事情我保你。” 洛瑾白了吴忧一眼,知道若此事不会动摇或者对接下来的事情有利,依照吴家少爷的脾性,定时会当这个管家婆,可直到现在都是持旁观态度,莫非真的是动了与慕容家合作心思?慕容家相比欧雁家,虽然历史由来差点意思,但在青城还是有着非凡的地位,这几年除了镖局,其他产业的生意也是红火。 从客观来说,慕容家与欧雁家相比,五五开。 苏尚立对于身体状况,心中清楚无比,早就刚刚,五脏六腑的疼痛便是袭来。 慕容震元阴沉笑道:“怎么?孙尚立,没有原先的风头?本公子来猜猜看,定是冒死突破小宗师境界遭到了反噬,你且放心,你杀了慕容家这么多高手,本公子不会立马杀了你,而是将你妻女抓来,母女的滋味当着你面一同品尝!” 孙尚立身体颤抖,摇摇欲坠,都说人在将死时候,脑中会浮现一生的过往,骨瘦如柴的中年人的脑中,现在的的确确是如电影般播放出自己与欧雁家结识,又在家族的撮合下与心爱的姑娘成婚,虽然一辈曲曲折折,当也算是对着其欧雁家。浑身浴血的中年人回眸了一眼,看着在酒家二楼上的母女两,深吸一口,七窍流血的他,身上的宗师气息在此凝聚。 慕容震元大感不妙,难不成这个老匹夫与自己一样还藏了一手不成?连忙将腰中的长条状的竹筒拿出,拉断引线,与酒馆相符的一点红在半空升起,随后只听砰的一声,硕大猩红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这个烟花遍布十里地,识货的人一见到这个烟花,不是与旁人一样面露欣赏,只是阴沉的脸,想着慕容家有重要人物遇险,青城的天,是不是也要跟着变了? 慕容家的高手在收到信号第一时间闯入客栈,见到慕容家的高手们一块块散布在周围的尸首,心中咯噔一样,还有一名半只脚踏入小宗师境界的慕容家高手则倒毙在阶梯口,更是震骇得无以复加,他们虽然是慕容氏亲卫,不会与皇家家族的亲卫一样,铁律的连坐法,伍长战死人四皆斩,长人战死伍长皆斩,可如果慕容震元一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慕容氏数百年积威深重,再加上青城里家族杀人早就司空见惯,他们所有人板上钉钉的死罪难免,八名慕容家高手短暂的面面相觑后,毫不犹豫地奔出酒楼,朝孙尚立和慕容震元的战场提刀死战而去,若是活着回去,家人就要受到惨烈牵连,若是与主子一同战死,反而有丰厚犒赏,实在是慕容家的规矩容不得他们惜命。 慕容震元看到身后慕容家高手,不由放声大笑道:“孙尚立啊孙尚立,看来你始终是棋差一招!” 孙尚立满目通红,披头散发如魔王一般看向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八人,没有气息的往前踏上一步,手中长刀出鞘,为首的两人被刀气一同斩断,身后剩下的六人见到此景,微微一愣,只是在这个短暂时间,孙尚立收刀又出刀,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还有五人。 他们终于是反应过来,也是气势炸起,皆是武夫二境,还有一个伪三境界的高手! 孙尚立弓步微侧身,手持拔刀架势,五人退后散开又以他为中心聚拢。 也是在他们落地,距离孙尚立不足十步距离,只听唰一声,五颗头颅凭空被斩断,鲜血直流,又是一声东西落地声,五颗人头落地,皆是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孙尚立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眼神怜悯地望着那名公子哥,道:“慕容震元,因为有你,又有八个孩子没了父亲,八个家里没了男人。” 慕容震元看傻子一样看着孙尚立,冷笑道:“孙尚立,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他们的鲜血在你衣裳上还未干枯,温热着呢,你与我说道这话语,可是有道理?” 孙尚立不怒反笑,手中长刀放下,轻声道:“没错,死后我会下地狱,只不过是拽着你,就算是十八层地狱,将你杀了,也是值得的。” 慕容震元双眼微眯,冷声道:“孙尚立,你真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赤眸孙尚立双拳当胸,怒喝一声,以他为圆心,地面一丈出现无数细微龟裂。 慕容震元眼神冰冷,狞笑道:“好,竟然你要死拼,那本公子也就豁出去了,你想拽着我下地狱,就看你孙尚立能不能有这本事!” 砰! 血雾弥漫。 孙尚立自残气海窍穴数百余,几乎是散尽全部功力,无数股丝线鲜血浸透衣衫,破体而出,散而不乱,最终凝聚成六柄血红色长刀,在空中游曳不止,如恶蟒吐信,择人而噬。 孙尚立没有急着给予慕容震元致命一击,而是看向地上一具具没了头颅的尸体,感慨万千。 慕容震元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在体内积蓄力量,准备与孙尚立决一死战。 酒楼里看戏的两人始终没有动手,吴家少爷靠在椅子上,俊美脸蛋上毫无波澜,洛瑾更是,走过江湖路,见惯了不知多少这等场面,就算今日里出手救下这一点红,若是日后慕容家再次找上门来,又能如何?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一世。 青衣姑娘从楼上走下,轻声道:“少爷,女孩已经哄睡了,老板娘一开始执意不肯,最后没办法,只得将其打晕。” 吴忧平静道:“等下离开,将她们都带上。” 洛瑾微微一笑道:“还是准备卖欧雁一个人情?” 年轻白衣笑道:“能让掌柜如此拼命守护的欧雁家,我倒是很好奇。” 洛瑾轻笑一声:“那何不帮人帮到底?” 年轻白衣摇头道:“要是一开始就制止掌柜的出手,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可惜现在事已至此,就算是大罗神仙来都无力回天,我若再出手,掌柜的真的是死不瞑目了。就让他拉着慕容震元下地狱,倒是死而无憾。” 洛瑾摁一声。 青衣姑娘叹了口气。 孙尚立曾经也做过登临武学巅峰的梦想,只可惜迫于生计的无奈在青城做起了镖师,武学需要时间去浸淫,选择了镖师这等奔走职业,就差不多与武学巅峰告别,不然为何很多江湖人到了中老年才选择走镖这个行业,还不是武学到了尽头,无法百尺竿头,还不如选个回报高的行业,为儿女攒一点积蓄。 所以可见,能在年轻时候走镖便到小宗师的孙尚立,天赋到底是何其的恐怖。 孙尚立回望了一眼客栈,血泪流不止。 天底下有几个巧笑倩兮说着看似掏心窝情话的女子,真愿意放下慕容家的荣华富贵,与自己这个废了的镖师荣辱与共? 孙尚立黑衫白底,虽然一番厮杀,破损不堪,但安静站在原地,仪态仍是让人心折。 孙尚立赤眸盯住这个欧雁家死敌的慕容家公子哥,生硬道:“可有遗言?” 慕容震元冷笑一声,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孙尚立撒腿冲袭而来,所到之处,风沙翻涌。 慕容震元闭目深深吸气,一气呵到不见底,龙汲水为吐珠。 慕容家的心法来历不凡,而是取自佛家内经,气海生蜃楼。 两人撞在一起,孙尚立双脚生根,在黄沙中倒着滑行,却始终不离地面,六柄血色长刀砍在慕容震元身上,两股天生敌对的真气摩擦冲杀,嗤嗤燃烧,烟雾透着股刺鼻血腥味,长刀暂时不得近身,孙尚立的拳脚则毫无顾忌,势大力沉,每一次都势可摧倒城墙一般,慕容震元每一次以力抗衡不敌,被打飞倒滑出去就是十几丈的距离,孙尚立根本不给任何喘息机会,不等慕容震元身形立定,拳脚呼啸而过,客栈外沟壑纵横,满目苍夷。 风沙中,孙尚立扭曲脸孔如一头出笼的上古凶兽,双眼流血,布满那张给人木讷错觉的脸颊,似乎已然走火入魔,似乎定是要夺了慕容震元性命,嘶吼道:“八年前,你慕容家废了我修为,害得我终身不如小宗师,为了妻儿我认了,这些年你慕容家还是一有机会便是阶级发挥,定是要我孙尚立一家鸡犬不宁,慕容震元,你说说,我孙尚立一忍再忍,换来的是你慕容家的得寸进尺,凭什么!” “今日你慕容家更是在我酒楼外截杀欧雁家的镖队,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让我如何面对欧雁家?今日我孙尚立,死不足惜!” “慕容家的心法强大,气机如涛水,取之不尽,但面对我这长刀,又有几人能活命!” 断断续续的疯言疯语间,两人终于拉开一段距离,孙尚立宛如一尊魔神临世站定,六条长刀悬立半空。 慕容震元单膝跪地,脸色薄如金纸。 气机絮乱所致,脸上生根面皮成了无根浮萍,尚未来得及坠落,就化作一阵粉末。 孙尚立一双赤眸光彩熠熠,阴鸷沙哑道:“我气机尚未溃散,慕容小儿快快起来,如此简单要你的性命,太过便宜你了!” 慕容震元抬头笑了笑,缓缓站起身,“累了?” 孙尚立被这一笑触动,没有多少言语,只是轻描淡写一挥,慕容震元人头落地。 中年人跪倒在血泊之中,腹部双手抱圆,吐出一口浊气刀气死气。 无力回天了吗? 脸色苍白,眉心更是乌漆麻黑一片。 一片死气。 真的好想再见一次媳妇,再被她骂一次。 孙尚立笑着,缓缓闭上了眼。 酒馆里,有一白衣掠出,一手搭在孙尚立的肩膀上。 在这等险境中,被一次次霸道捶打,倒是有望重塑经脉。 风沙吹散,露出真实面孔的吴家少爷,衣袖悠悠摇动,风采绝伦,如同堕入尘世的仙人。 孙尚立皱了皱眉头,喉咙发出压抑的嗓音,如钝刀吱吱磨石,又像是老鼠啃咬死尸,难听异常。 吴忧平静道:“掌柜你着急寻死,现在气机是溃散,顺着我的指引凝聚真气,或许还能续命一条,重塑小宗师,不过也不用抱太大指望,就算成功,寿元与你此行叠加,不过是寻常人甚至还有好几年寿命,但跟老板娘共白头,确实可以了。” 孙尚立血眸落泪,颤抖的嘴唇半天才吐出一句:“多谢公子了。” 吴忧摇头平静道:“先不急着答谢,只不过先生的忠义让吴忧很是欣赏,若是此行能成,掌柜的可是欠我一个人情,到时候得提吴忧帮件事情,若是成了,保证日后掌柜的全家吃喝不愁。” 吴忧,两个字。 吴忧这个人,甚至是这个名字,整个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阳城吴家的嫡长子,吴晨的儿子。 孙尚立心思流转,一愣过后便是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年轻就有此修为,不是吴家少爷又能是何人! 顺着气机痕迹抬头望去,吴忧也是不惜动用欧雁青辞留下的儒家真气来修缮孙尚立的本源。 孙尚立似乎也是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真气,忍不住发问道:“吴少爷,与欧雁家可是有渊源?” 吴忧也没藏着掖着,只是平静道:“曾经受过一个欧雁家人的恩惠,此行青城,为了合作,更是还人情。” 孙尚立明了,最后一丝顾虑也是放下心来,笑道:“原来如此。” 吴忧倒是笑道:“先生如此忠义态度,不如来吴家做事。” 孙尚立哈哈一笑,知道吴忧是在打趣自己,先前还夸自己忠心欧雁家,现在又抛出橄榄枝,摇头苦笑道:“吴少爷这又是何必难为我这寻常武夫。”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其实孙尚立想的有点多。 今日若是他点头。 吴忧真会一纸书信,让人带着他一家入江湖武夫心心念念的阳城。 酒馆外,两个女子此刻都是起身,看着外头的年轻白衣。 白裙姑娘笑道:“十年,他真的没有变,还是喜欢多管闲事。” 青衣姑娘摇头道:“少爷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加精打细算了。” 洛瑾哈哈一笑,丝毫没有大小姐架势,摆手道:“的确如此,曲小莲,若是这家伙在感情上也是如此,怎办?” 青衣姑娘歪着头,笑道:“心甘情愿。” 洛瑾微微一愣,随后苦笑道:“倒是痴儿。” 第一百七十二 温柔乡 孙掌柜受的伤,比吴忧预想的还要重一些,就算运用儒家圣人的本源都花费了不少时辰,待一切都结束时候,天已渐晚。 年轻白衣吐出一口浑浊气,让在一旁装死已久的流小儿扶着孙掌柜。 伸了伸懒腰,吴忧看向夕阳余晖映射到一点红酒家里外。 残阳如血。 能在一点红客栈外留下一具全尸的,竟然算是幸运,一眼望去遍地残肢断骸,一些下场更惨,被走火入魔的孙尚立踩成了肉泥,吴忧走到马棚去,看着三人来时的马匹已然倒在血泊之中,苍蝇横飞,眉头微微皱起,转头看着除去脑袋还算完整已经一滩鲜血烂泥的慕容家公子,当时孙尚立询问慕容震元是否有遗言,吴家少爷本以为慕容震元还会有所底牌,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慕容震元这么一死,若是孙尚立也跟着死去,那这事情自然是一了百了,慕容家就算再怎么得理不饶人,这把火是慕容家先跳起来了,一点红掌柜的都死了,母娘两个躲在欧雁家里,他们总不能硬闯欧雁家,虽说欧雁家今非昔比,但整体实力来说,慕容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会当个哑巴苦自己吃下,不过现在自己出手将孙尚立给救了下来,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吴忧看向酒楼方向,要是此行顺利,欧雁家就等于站队与慕容家对着干,都说一山容不得二虎,现在的青城山着实是两虎相斗,就不知两只虎下又藏了多少狐。 吴家少爷不知不觉笑了一下,既然准备摊这一趟浑水,那就送佛送到西,今日死的是一个慕容震元,或许明日,整个慕容家就消失在青城也说不一定。 吴忧看了眼仍旧插在慕容震元头颅中的长刀,想起先前的那几柄如飞剑般的血色长刀,威力不凡,甚至有一瞬间,孙尚立挥动的一刀无限接近于中期的小宗师,这等以血浸刀的自我牺牲法子,此时看却是蠢笨,但等到真正与人搏杀时候,那就显得尤为重要。 半命换全命,稳赚不亏。 吴忧眯起那双倒影着不只是夕阳还是血液的红丹凤眸,望向客栈里慢慢走出的黝黑店小二,流小儿。看来已经将孙掌柜安置妥当,虽说习过几天武,不过这个店家小二,二十出头年龄,还未跨入武夫一境,日后的成就十分有限,不过拿来当作镖师培养,倒也是个不错人选。 别看欧雁家对于整个凉州而言只不过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家族,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青城这一步如若吴忧走得好,那接下来凉州以北的镖局生意,都算是被吴家给掌握的牢牢的,千万不能小看护镖这一个看似平凡的职业,护镖路通常漫长凶险,路过一城都要通关文牒,而镖师嫌麻烦,便能与城主达成协议,这样你来我往,两方都有好处可占,久而久之,镖局的关系便渗透到了朝廷,而凉州这等地方的护城将军大多都是凉州本地人,只有少数像陵城那皇子一样的落魄外州人前来任职,不过大多都是有名无实,压不住。所以啊,日后若是棋差一招,那青城这一条线,就可以将吴家稳住,甚至通往凉州各个地方都是畅通无阻。 吴忧缓缓站起身,不与黝黑店小二废话,开门见山说道:“你在江湖酒馆当了这么多年的小弟,应该知道什么人才是最为稳妥,最让人放心的,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出剑很快,你闭上眼,保证不会疼。” 流小儿手脚颤抖得越发厉害,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当下人的往往都知道自己结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不过店家小二也是不甘心啊,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姑娘手还没牵过,滋味还没尝过,听说凉州以北的风景很美,他没见过,南州的江南更是温柔乡,他只敢在脑中想象,到底什么样的地方才算是温柔乡,他曾经问过去过南州的镖师,镖师只是笑着说,再美的风景,都不及姑娘胸前的二两桃花酥。 流小儿闭目许久,迟迟不见吴忧出剑,忍不住睁开眼,见其一脸平静的看向自己,不由疑惑的嗯了一声。 吴忧平静问道:“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一个杀人魔头?” 流小儿赶紧摇头。 吴忧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将酒楼里外都打扫一遍,确保一定要干净,对了,死的人都用棺材埋了,就算是给你积德了,不用太好的,寻常木材就好。” 流小儿微微松了手臂力道,犹豫不决,客栈内外都是鲜血和死人,这得用掉多少具棺材啊,少年心中交织着不可言说的悲愤惊惧,掌柜酒鬼与老板娘再吝啬抠门,从他在一点红客栈扎根第一天起,便不是至亲胜似至亲,况且老鬼若真是小气,也不会教他那一手保命绝技。流小儿颤声问道:“你发个毒誓,我若是照做了,你不许杀我!” 店小二赶忙补充一句:“也不许断我手足,让我生不如死!” 吴忧点了点头,平淡道:“有一个条件,我看你修的是孙掌柜的本家心法,你将秘籍给我看看,我看完以后归还给你。流小儿,要知道,真要折磨你,我有的是花样。” 这一刻度日如年的流小儿彻底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大口吸了好几口气,刚想走两步,却发现双腿不知何时发软的厉害,别看长得是人高马大,可面对生死事情,没人会做到与欧雁青辞和老剑痞那等坦然,或许真正只有在见惯亲友离去,才会有此慷慨气概。 似乎生怕吴忧会反悔,流小儿轻声道:“我这就去找,但我需要一些时间,这东西老酒鬼好多年前交给我的,指不定被我当茅厕纸擦屁股了,你千万不能等得不耐烦就杀入客栈。” 吴忧摆摆手,流小儿稍缓过神,便跑入客栈。 吴忧坐在台阶上,安静等待稍后定时会出现的月亮星辰。 四月的初夏,青城已然有了萤火虫,点点荧光环绕在官家道路旁,倒是比天上遥不可及的星辰来的璀璨。 吴忧没有着急与流小儿要秘籍,见他这个架势多半是找不到了,待等孙掌柜醒了再讨要不迟,就是怕等不来孙掌柜醒来,就等到慕容家的人再次找上门。孙尚立大杀四方,在酒馆里头还好,但好巧不巧的是,更慕容震元的对决就在外头,光明正大的,路过之人都会留个心眼,毕竟是慕容家公子,在别处不知道,反正在青城啊,倒是人人都认识。 吴忧看着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的长剑,倒是有多时不曾拔剑,更多的是在与黄有德所言的先手杀招的参悟。所谓养剑胎,那是未雨绸缪的偏锋诡道,闭鞘养剑意,才是正途王道,当初白衣老人心境受损,自困多年,境界一泻千里,闭剑多年不出一剑,便将剑中意境融入青莲上池子里的清莲之中。世人遇不平事,不平则鸣,这叫做不吐不快,谁都能做到,没什么难处。但关鞘不出,除非身陷死境,才将万事斩平,这才是养剑精髓所在。 须知鹤周天曾亲口所言:老夫年忘忧之年,境界大跌,闭门养莲,知觉池中有万千剑意,张口一吐,能教天地翻覆。 吴忧怎能不心生向往? 一直以为吴家家主只是个虚荣称谓,只有真正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吴晨有多少无奈,自己现在只是个少爷称呼,行走江湖,便是拔剑还要思考东西,最后万无一失才能安然拔剑,只是吴晨呢?就算此刻拔剑,又能改得了什么?黄有德与他说过,吴晨的剑现在第一绝,有多绝,他也不知道,只不过,眼下就算拔剑,也不过是四周心茫然罢了。 吴忧左手搭在剑柄上,抬头望着天,自嘲道:“矫情。” 终于是多少知道吴晨的无奈,越是如此,越觉得吴晨的可怕深不见底,到底是怎样的人,就算是在江湖上恶名昭着,也会让无数人争先恐后的追随,不由笑骂道:“吴晨,吴家能到这个地步,不怨你。不过因祸得福,没有这档子事,估计我还真就成了他们空中的井底之蛙。” 流小儿在吴家少爷身旁来来回回,将尸体块都收集好,完整的都整理到一起,实在认不出来的便就地扔了,娴熟的流程让吴忧看的都是哑然,早就听说蜀州官道上的酒馆一般都会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现在来看,倒是可见一斑。 吴忧没有低头,只是平淡问道:“流小儿,想不想去看看别地的风光,或者做个更加体面的人?娶个貌美的媳妇?” 流小儿心神一震,低头不语。 吴忧看着漫天的星辰,轻笑道:“比老板娘还要好看的姑娘,身材也好的许多,让你三天下不来床。” 流小儿不解吴忧提及这些事情的原因,只不过城府浅淡,遮掩不住眼中的欣喜若狂,眼红通红问道:“你说这些干甚?能娶到老板娘这样的女子已然足够。” 吴忧摇头道:“就这点志气?” 流小儿眼神逐渐坚毅起来,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听过最多的无非就是谁谁谁走了大运,跟在什么名门大族或者隐世高手的赏识,一步登天,腰缠万贯,身前身后无数娇妻搂抱,以前自己只是当听说书故事一般,一笑置之,可如今真面对此事,自然是掩盖不住的欣喜,起身认真道:“公子请指条明路。” 流小儿有武学底子,在加上有人指点调教,不过几年倒是真能踏上武学道路,可千万别小看一境武夫,江湖武夫百万,宗师高手尚且不说,就说武夫三境的武夫,都不是随处可见,吴忧笑了笑,温颜说道:“准备与欧雁家干一票大的,你跟不跟?到时候让你做首席镖师,看遍天下风景。” 流小儿明显被吓到了,试探问道:“镖师?公子可别打趣我,我一个就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人,能行吗?” 吴忧点头道:“能成,不过在这之前,还需你把这些地方打扫干净,不然本公子今晚睡不着觉,你可要想好了,你只是累一个晚上,换的是荣华富贵,你做还是不做?” 流小儿一发狠,咬牙道:“我做!” 一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黝黑少年倒拖着一个拖把,瘸着着走回客栈,咧嘴笑道:“公子,能找到的都埋了,慕容家的公子还给立了个牌。” 吴忧轻轻嗯了一声,波澜不惊。 流小儿不敢多言,赶忙将还没打扫完的血污清理干净,忙忙碌碌的身影,倒是显得这个无声的夜,格外热闹。 吴忧笑了笑。 流小儿打了个寒颤,手中的家伙停了下来,噤若寒蝉。 酒楼里,白裙姑娘从里头走来。 洛瑾的穿着始终是那么干净,不带任何姑娘喜欢的首饰,白裙也仅仅只是素雅服饰,但这些丝毫都不会遮盖住她傲人的容颜,吴忧不得不承认洛家千金生的是极好看的,就算是放在粉黛颜值榜上评比,绝对会是天下前五姿色。 洛瑾大步走来,丝毫不顾还有个低头干事的店家小儿,坐在吴忧身旁,默不作声。 吴忧平静道:“曲姐姐还在照顾掌柜的一家,里头收拾的如何,倒也是,那么小的姑娘居然能看得如此之久,看来武学的天赋也是不错。” 洛瑾轻轻一笑道:“里头倒是打扫的差不多了,曲小莲别的本事没有,收拾东西来,倒是算的上是厉害。不过你今日这多管闲事的一手,倒是让欧雁家难做许多。” 欧雁家跟慕容家现在可谓是势如水火,明眼人都知道两虎搏斗绝不是只是在朝夕之间,可吴忧这一手,着实是掐断了欧雁家与慕容家合作共赢这一条路。 吴忧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洛瑾美丽的眸子,笑道:“无妨,就是要此时试一下欧雁家的态度,如果是个果断的家主,未尝不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洛瑾一听这话,心领神会,狡黠笑道:“多日不见,吴少爷的心肠倒是铁了不少,不会是被哪家姑娘给伤了心?” 白裙姑娘说完,还顺势往年轻白衣身边靠了靠,姑娘发丝上的芳香扑鼻,吴忧心里不禁一紧。 在旁打扫的店小二不禁心里啧啧几声,想着这白衣公子哥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天底下哪家富家公子哥不喜欢这等姑娘?还是有钱人会玩啊,店家小儿不禁心生感慨。 洛瑾也是进退有度,拿捏的恰到好处,没给吴忧反应机会,便率先往后一撤,殊不知,年轻气盛的男子哪里经受得了如此好看姑娘的若即若离。二话没说,年轻白衣猛地往白裙上靠,双手更是得寸进尺的放在洛瑾只是被薄裙遮盖的大腿上。 洛瑾犹如收了惊吓得猫咪,脸庞一下红了起来,“吴……吴忧,你干嘛,我警告你啊,这里可是有人,还有,你不能欺负我,不然我铁定告诉吴伯伯。” 哪里知道,吴忧只是拍拍她的小脑袋,说道:“满脑子都是想什么呢?年纪不大,心想倒是挺成熟得。” 话音刚落,吴忧还是使坏的在洛瑾大腿根上掐了一下。 洛瑾啊了一声,脸颊羞红,一脸冷笑的盯着吴忧。 吴忧见好就收,毕竟要是真的惹恼洛瑾这个姑奶奶,可是不知怎么收场,明日还得进青城,到时候又得与欧雁家来一场博弈,吴家少爷这个脑子啊,多少还是有点头疼。 两人坐了许久,相对无言,各自都冷静下来。 洛瑾平淡道:“吴忧,你到底如何想的?” 吴忧没有藏着掖着,直白说:“灭了慕容,扶欧雁家当这个青城地头蛇。” 洛瑾疑惑道:“如此果断?” 吴忧点点头。 洛瑾更加不解,依照吴家的势力,就算是要挑个本地,也不可能通过这大家族里最不缺的纨绔公子哥来评判,要知道,在出书房和走江湖之前,吴忧可是凉州被骂的最多的公子哥了。所以只是靠这个来拒绝慕容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这又是如何? 莫非…… 洛瑾的眸子冷了一下来,恶狠狠的盯着吴家少爷。 吴忧被看的发毛,心虚的问道:“怎么了?” 洛瑾平淡的问:“你是不是,认识欧雁家的哪家小姐?” 吴忧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瑾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第一百七十二 温柔乡 孙掌柜受的伤,比吴忧预想的还要重一些,就算运用儒家圣人的本源都花费了不少时辰,待一切都结束时候,天已渐晚。 年轻白衣吐出一口浑浊气,让在一旁装死已久的流小儿扶着孙掌柜。 伸了伸懒腰,吴忧看向夕阳余晖映射到一点红酒家里外。 残阳如血。 能在一点红客栈外留下一具全尸的,竟然算是幸运,一眼望去遍地残肢断骸,一些下场更惨,被走火入魔的孙尚立踩成了肉泥,吴忧走到马棚去,看着三人来时的马匹已然倒在血泊之中,苍蝇横飞,眉头微微皱起,转头看着除去脑袋还算完整已经一滩鲜血烂泥的慕容家公子,当时孙尚立询问慕容震元是否有遗言,吴家少爷本以为慕容震元还会有所底牌,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慕容震元这么一死,若是孙尚立也跟着死去,那这事情自然是一了百了,慕容家就算再怎么得理不饶人,这把火是慕容家先跳起来了,一点红掌柜的都死了,母娘两个躲在欧雁家里,他们总不能硬闯欧雁家,虽说欧雁家今非昔比,但整体实力来说,慕容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会当个哑巴苦自己吃下,不过现在自己出手将孙尚立给救了下来,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吴忧看向酒楼方向,要是此行顺利,欧雁家就等于站队与慕容家对着干,都说一山容不得二虎,现在的青城山着实是两虎相斗,就不知两只虎下又藏了多少狐。 吴家少爷不知不觉笑了一下,既然准备摊这一趟浑水,那就送佛送到西,今日死的是一个慕容震元,或许明日,整个慕容家就消失在青城也说不一定。 吴忧看了眼仍旧插在慕容震元头颅中的长刀,想起先前的那几柄如飞剑般的血色长刀,威力不凡,甚至有一瞬间,孙尚立挥动的一刀无限接近于中期的小宗师,这等以血浸刀的自我牺牲法子,此时看却是蠢笨,但等到真正与人搏杀时候,那就显得尤为重要。 半命换全命,稳赚不亏。 吴忧眯起那双倒影着不只是夕阳还是血液的红丹凤眸,望向客栈里慢慢走出的黝黑店小二,流小儿。看来已经将孙掌柜安置妥当,虽说习过几天武,不过这个店家小二,二十出头年龄,还未跨入武夫一境,日后的成就十分有限,不过拿来当作镖师培养,倒也是个不错人选。 别看欧雁家对于整个凉州而言只不过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家族,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青城这一步如若吴忧走得好,那接下来凉州以北的镖局生意,都算是被吴家给掌握的牢牢的,千万不能小看护镖这一个看似平凡的职业,护镖路通常漫长凶险,路过一城都要通关文牒,而镖师嫌麻烦,便能与城主达成协议,这样你来我往,两方都有好处可占,久而久之,镖局的关系便渗透到了朝廷,而凉州这等地方的护城将军大多都是凉州本地人,只有少数像陵城那皇子一样的落魄外州人前来任职,不过大多都是有名无实,压不住。所以啊,日后若是棋差一招,那青城这一条线,就可以将吴家稳住,甚至通往凉州各个地方都是畅通无阻。 吴忧缓缓站起身,不与黝黑店小二废话,开门见山说道:“你在江湖酒馆当了这么多年的小弟,应该知道什么人才是最为稳妥,最让人放心的,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出剑很快,你闭上眼,保证不会疼。” 流小儿手脚颤抖得越发厉害,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当下人的往往都知道自己结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不过店家小二也是不甘心啊,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姑娘手还没牵过,滋味还没尝过,听说凉州以北的风景很美,他没见过,南州的江南更是温柔乡,他只敢在脑中想象,到底什么样的地方才算是温柔乡,他曾经问过去过南州的镖师,镖师只是笑着说,再美的风景,都不及姑娘胸前的二两桃花酥。 流小儿闭目许久,迟迟不见吴忧出剑,忍不住睁开眼,见其一脸平静的看向自己,不由疑惑的嗯了一声。 吴忧平静问道:“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一个杀人魔头?” 流小儿赶紧摇头。 吴忧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将酒楼里外都打扫一遍,确保一定要干净,对了,死的人都用棺材埋了,就算是给你积德了,不用太好的,寻常木材就好。” 流小儿微微松了手臂力道,犹豫不决,客栈内外都是鲜血和死人,这得用掉多少具棺材啊,少年心中交织着不可言说的悲愤惊惧,掌柜酒鬼与老板娘再吝啬抠门,从他在一点红客栈扎根第一天起,便不是至亲胜似至亲,况且老鬼若真是小气,也不会教他那一手保命绝技。流小儿颤声问道:“你发个毒誓,我若是照做了,你不许杀我!” 店小二赶忙补充一句:“也不许断我手足,让我生不如死!” 吴忧点了点头,平淡道:“有一个条件,我看你修的是孙掌柜的本家心法,你将秘籍给我看看,我看完以后归还给你。流小儿,要知道,真要折磨你,我有的是花样。” 这一刻度日如年的流小儿彻底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大口吸了好几口气,刚想走两步,却发现双腿不知何时发软的厉害,别看长得是人高马大,可面对生死事情,没人会做到与欧雁青辞和老剑痞那等坦然,或许真正只有在见惯亲友离去,才会有此慷慨气概。 似乎生怕吴忧会反悔,流小儿轻声道:“我这就去找,但我需要一些时间,这东西老酒鬼好多年前交给我的,指不定被我当茅厕纸擦屁股了,你千万不能等得不耐烦就杀入客栈。” 吴忧摆摆手,流小儿稍缓过神,便跑入客栈。 吴忧坐在台阶上,安静等待稍后定时会出现的月亮星辰。 四月的初夏,青城已然有了萤火虫,点点荧光环绕在官家道路旁,倒是比天上遥不可及的星辰来的璀璨。 吴忧没有着急与流小儿要秘籍,见他这个架势多半是找不到了,待等孙掌柜醒了再讨要不迟,就是怕等不来孙掌柜醒来,就等到慕容家的人再次找上门。孙尚立大杀四方,在酒馆里头还好,但好巧不巧的是,更慕容震元的对决就在外头,光明正大的,路过之人都会留个心眼,毕竟是慕容家公子,在别处不知道,反正在青城啊,倒是人人都认识。 吴忧看着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的长剑,倒是有多时不曾拔剑,更多的是在与黄有德所言的先手杀招的参悟。所谓养剑胎,那是未雨绸缪的偏锋诡道,闭鞘养剑意,才是正途王道,当初白衣老人心境受损,自困多年,境界一泻千里,闭剑多年不出一剑,便将剑中意境融入青莲上池子里的清莲之中。世人遇不平事,不平则鸣,这叫做不吐不快,谁都能做到,没什么难处。但关鞘不出,除非身陷死境,才将万事斩平,这才是养剑精髓所在。 须知鹤周天曾亲口所言:老夫年忘忧之年,境界大跌,闭门养莲,知觉池中有万千剑意,张口一吐,能教天地翻覆。 吴忧怎能不心生向往? 一直以为吴家家主只是个虚荣称谓,只有真正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吴晨有多少无奈,自己现在只是个少爷称呼,行走江湖,便是拔剑还要思考东西,最后万无一失才能安然拔剑,只是吴晨呢?就算此刻拔剑,又能改得了什么?黄有德与他说过,吴晨的剑现在第一绝,有多绝,他也不知道,只不过,眼下就算拔剑,也不过是四周心茫然罢了。 吴忧左手搭在剑柄上,抬头望着天,自嘲道:“矫情。” 终于是多少知道吴晨的无奈,越是如此,越觉得吴晨的可怕深不见底,到底是怎样的人,就算是在江湖上恶名昭着,也会让无数人争先恐后的追随,不由笑骂道:“吴晨,吴家能到这个地步,不怨你。不过因祸得福,没有这档子事,估计我还真就成了他们空中的井底之蛙。” 流小儿在吴家少爷身旁来来回回,将尸体块都收集好,完整的都整理到一起,实在认不出来的便就地扔了,娴熟的流程让吴忧看的都是哑然,早就听说蜀州官道上的酒馆一般都会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现在来看,倒是可见一斑。 吴忧没有低头,只是平淡问道:“流小儿,想不想去看看别地的风光,或者做个更加体面的人?娶个貌美的媳妇?” 流小儿心神一震,低头不语。 吴忧看着漫天的星辰,轻笑道:“比老板娘还要好看的姑娘,身材也好的许多,让你三天下不来床。” 流小儿不解吴忧提及这些事情的原因,只不过城府浅淡,遮掩不住眼中的欣喜若狂,眼红通红问道:“你说这些干甚?能娶到老板娘这样的女子已然足够。” 吴忧摇头道:“就这点志气?” 流小儿眼神逐渐坚毅起来,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听过最多的无非就是谁谁谁走了大运,跟在什么名门大族或者隐世高手的赏识,一步登天,腰缠万贯,身前身后无数娇妻搂抱,以前自己只是当听说书故事一般,一笑置之,可如今真面对此事,自然是掩盖不住的欣喜,起身认真道:“公子请指条明路。” 流小儿有武学底子,在加上有人指点调教,不过几年倒是真能踏上武学道路,可千万别小看一境武夫,江湖武夫百万,宗师高手尚且不说,就说武夫三境的武夫,都不是随处可见,吴忧笑了笑,温颜说道:“准备与欧雁家干一票大的,你跟不跟?到时候让你做首席镖师,看遍天下风景。” 流小儿明显被吓到了,试探问道:“镖师?公子可别打趣我,我一个就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人,能行吗?” 吴忧点头道:“能成,不过在这之前,还需你把这些地方打扫干净,不然本公子今晚睡不着觉,你可要想好了,你只是累一个晚上,换的是荣华富贵,你做还是不做?” 流小儿一发狠,咬牙道:“我做!” 一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黝黑少年倒拖着一个拖把,瘸着着走回客栈,咧嘴笑道:“公子,能找到的都埋了,慕容家的公子还给立了个牌。” 吴忧轻轻嗯了一声,波澜不惊。 流小儿不敢多言,赶忙将还没打扫完的血污清理干净,忙忙碌碌的身影,倒是显得这个无声的夜,格外热闹。 吴忧笑了笑。 流小儿打了个寒颤,手中的家伙停了下来,噤若寒蝉。 酒楼里,白裙姑娘从里头走来。 洛瑾的穿着始终是那么干净,不带任何姑娘喜欢的首饰,白裙也仅仅只是素雅服饰,但这些丝毫都不会遮盖住她傲人的容颜,吴忧不得不承认洛家千金生的是极好看的,就算是放在粉黛颜值榜上评比,绝对会是天下前五姿色。 洛瑾大步走来,丝毫不顾还有个低头干事的店家小儿,坐在吴忧身旁,默不作声。 吴忧平静道:“曲姐姐还在照顾掌柜的一家,里头收拾的如何,倒也是,那么小的姑娘居然能看得如此之久,看来武学的天赋也是不错。” 洛瑾轻轻一笑道:“里头倒是打扫的差不多了,曲小莲别的本事没有,收拾东西来,倒是算的上是厉害。不过你今日这多管闲事的一手,倒是让欧雁家难做许多。” 欧雁家跟慕容家现在可谓是势如水火,明眼人都知道两虎搏斗绝不是只是在朝夕之间,可吴忧这一手,着实是掐断了欧雁家与慕容家合作共赢这一条路。 吴忧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洛瑾美丽的眸子,笑道:“无妨,就是要此时试一下欧雁家的态度,如果是个果断的家主,未尝不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洛瑾一听这话,心领神会,狡黠笑道:“多日不见,吴少爷的心肠倒是铁了不少,不会是被哪家姑娘给伤了心?” 白裙姑娘说完,还顺势往年轻白衣身边靠了靠,姑娘发丝上的芳香扑鼻,吴忧心里不禁一紧。 在旁打扫的店小二不禁心里啧啧几声,想着这白衣公子哥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天底下哪家富家公子哥不喜欢这等姑娘?还是有钱人会玩啊,店家小儿不禁心生感慨。 洛瑾也是进退有度,拿捏的恰到好处,没给吴忧反应机会,便率先往后一撤,殊不知,年轻气盛的男子哪里经受得了如此好看姑娘的若即若离。二话没说,年轻白衣猛地往白裙上靠,双手更是得寸进尺的放在洛瑾只是被薄裙遮盖的大腿上。 洛瑾犹如收了惊吓得猫咪,脸庞一下红了起来,“吴……吴忧,你干嘛,我警告你啊,这里可是有人,还有,你不能欺负我,不然我铁定告诉吴伯伯。” 哪里知道,吴忧只是拍拍她的小脑袋,说道:“满脑子都是想什么呢?年纪不大,心想倒是挺成熟得。” 话音刚落,吴忧还是使坏的在洛瑾大腿根上掐了一下。 洛瑾啊了一声,脸颊羞红,一脸冷笑的盯着吴忧。 吴忧见好就收,毕竟要是真的惹恼洛瑾这个姑奶奶,可是不知怎么收场,明日还得进青城,到时候又得与欧雁家来一场博弈,吴家少爷这个脑子啊,多少还是有点头疼。 两人坐了许久,相对无言,各自都冷静下来。 洛瑾平淡道:“吴忧,你到底如何想的?” 吴忧没有藏着掖着,直白说:“灭了慕容,扶欧雁家当这个青城地头蛇。” 洛瑾疑惑道:“如此果断?” 吴忧点点头。 洛瑾更加不解,依照吴家的势力,就算是要挑个本地,也不可能通过这大家族里最不缺的纨绔公子哥来评判,要知道,在出书房和走江湖之前,吴忧可是凉州被骂的最多的公子哥了。所以只是靠这个来拒绝慕容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这又是如何? 莫非…… 洛瑾的眸子冷了一下来,恶狠狠的盯着吴家少爷。 吴忧被看的发毛,心虚的问道:“怎么了?” 洛瑾平淡的问:“你是不是,认识欧雁家的哪家小姐?” 吴忧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瑾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第一百七十三 青楼 吴忧还是太过低估献祭生命换来境界对于孙掌柜的创伤,原以为用儒家圣人护住本源,一晚上的时间就可以醒来,可是看眼下这个状况,或许再来一天都未必能醒来。只不过孙掌柜没有睁眼,老板娘和小女孩倒是一大早就醒了,老板娘一看就知昨日是在二楼偷偷掉过眼泪的,今早醒来双目通红,只是见到酒楼里外整洁的一切,恍惚片刻,以为昨日经历的都是梦境,只是闻到那浓厚就算是被青衣姑娘用上好的檀香都掩盖不了的血腥味道时候,她才流着泪接受了这个现实。在自家酒楼里踌躇良久,全然没了往日的气派,随后又见流小儿大大咧咧走进酒楼,这才有所缓解,往外走去,看到一排排的目的,更是双目通红,朝流小儿问了几声自己男人的墓在哪,流小儿笑着与她说孙掌柜的没死成,被那个白衣公子给求下,老板娘不知是激动还是没从中缓过神来,只是在原地呆愣许久,随后发疯似的冲上楼上房间,一间间房门被推开,直到发现孙掌柜苍白但是气息平稳的睡在床上时,才像是傻了一般跪在床头,一片一片不厌其烦的抚摸着孙掌柜消瘦的脸庞。 白裙姑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或许到了爱情后期,能做到相看两不厌的已经是少之又少,能像孙掌柜和老板娘这样的,两两相望,深情共白头的,更是多少姑娘心里期盼的事情。 洛瑾退出房门,不知不觉来到吴忧住的房间。 轻轻推开房门,知道他并没有睡觉,而是趴在窗前看着外头。 “洛大小姐,姑娘家家的这么大摇大摆进男子房间,洛伯伯知道,你说会不会家法伺候?” 吴忧没有回头的调侃,只是洛瑾今日全然没有与其斗嘴的意思,只是轻声问道:“不睡一觉?昨日虽说只是护住孙掌柜的本源,但你也没有眼见的轻松才对。” 吴忧摇头道:“无妨,晚上调理一些精神许久了。” 洛瑾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 吴忧始终看向窗外,轻声问道:“老板娘醒了?” 洛瑾微笑点头道:“到了孙掌柜的房间。” 吴忧颔首,老板娘刚刚可是火急火燎的,开门声音响亮,不用多想都知道定是出自老板娘的手笔。 洛瑾坐在床上,问道:“孙掌柜看样子今日是醒不来了。” 吴忧转身靠在窗户前,俊美脸上多少是有点苦笑道:“那也没办法,只能进城先休整,不然到时候慕容家大批人马杀到酒楼,我们是好脱身,那孙掌柜一家又能怎么办?” 洛瑾想了一下,点头道:“好,那我去准备一下。” 吴忧有些意外,这个丫头居然今日没跟她使性子,不过倒也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现在官道上往前走,就是蜀州的北城的,北城往北再走三日估计才能到青城。 蜀州的北城没什么好介绍的,只是个各大镖局途径的一个小城市,做的大多也只是客栈酒楼生意。 等年轻白衣下楼时候,发现站在门口,穿着朴素,不再如先前那般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只见她一见到吴家少爷,立马领来女儿扑腾一声跪在吴忧身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才哭哭啼啼的答谢吴家少爷的救命之恩。吴忧没有多说什么,让边上看戏的流小儿将老板娘抬起,他自然自己不是什么,救孙掌柜也只是为了卖给欧雁家一个面子,所以这三个响头受之有愧。不过也不难见得,老板娘先前举动都是生活所迫,现在看来,难怪孙掌柜能以死相救。 吴忧感慨一声,青衣姑娘刚好驾着马车前来,这一带因为常是做镖局生意,马匹自然是不难找的,价格也比别城少的多,曲小莲想着干脆就买了两辆,一辆给孙掌柜休息,另一辆则是给少爷休息,原本应该是她来驾马车,可耐不住老板娘和小流儿的殷勤,最后无奈,只得进入马车。 一行人摇摇晃晃的进入北城,保险起见,吴家少爷还是带上了一张生根面皮,以防被别人认出来。到了北城,众人便是挑了一家酒楼住下,只是老板娘要照顾孙掌柜的,小女孩似乎又极其嫌弃流小儿,青衣姑娘和洛瑾倒是没说什么,可惜小姑娘与她们呆了一阵,觉得无聊,索性就跑到吴忧跟前。 还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的吴忧一见到这继承老板娘美貌的小姑娘,不由笑着问道她是不是无聊了。小姑娘哪里懂得眼前人是何身份,只是点头,随后说哥哥长得真是老。吴忧笑了起来,心想眼前无事,与老板娘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小姑娘出了酒楼。 带了一张生根面皮的吴家少爷自然与英俊无缘,那一双增添阴柔感的丹凤眸子让他走在北城,便是腰间系着长剑,也与这座城池的气质十分熨帖,不过生平第一次被个小姑娘嫌老,还是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白裙姑娘哈哈笑着打圆场,念叨了两遍童言无忌吴家少爷莫怪,小丫头估计是最怕被当作孩子,再度轻轻补上一刀,说他是长得不好看呀。 两人逛了一阵,北城的很小,虽说不至于一眼望到头,但是周围的生意太过单调,只是逛了一会,小姑娘便是厌倦了,两人找了家酒楼坐了下来。 一个阳光暖暖的下午,就在几盏茶中光阴悠悠度过,这家酒楼的掌柜是个胖子,很是健谈,土生土长于北城,对家乡风土人情,信手拈来,说起来是滔滔不绝,加上也不是那种敝帚自珍到了畸形地步的井底之蛙,乐于嘲讽笑人和自嘲笑己,对于城中名人轶事以及内幕糗事,磕着一碟盐水花生,尽数和盘托出,北城由来已久,只不过可惜城池太小,周围并无水路,所以也只能靠着青城镖局生意勉强度日,而且这一代聚集的都是江湖人士,除了酒楼客栈,也就只剩下青楼生意可以捞油水。而这个青楼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这东西往往涉及青城的家族,其中慕容家的青楼生意在北城格外的红火。 这个下午,吴忧陪着桌对面心无大志只想过富足小日子的老男人唠嗑,偶尔询问几句,附和几句,捧场几句,相谈甚欢,孙掌柜的小闺女孙不羡,不乐意听两个老家伙的碎嘴唠叨,只是低头吃着酒馆里食物,反正不是自己买单,她吃的无拘无束,吴少爷也是好奇这个姑娘性子,面对他居然毫无拘谨,便也是乐意给他买单,后来聊到青楼,她又问青楼是什么,吴忧笑着问她带她去看看?小姑娘兴高采烈。 临近黄昏,到了晚饭的时段,酒楼生意渐好,孙掌柜与几名伙计也就忙活去,酒馆里下午聊天的汉子估计存了打趣两人的心思,说如果要去烟花巷子,他可以给两位去领路,吴忧没有拒绝这份好意,至于其中腻味,深谋远虑的吴家少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老孙如此推崇烟花巷子,想必这条花柳小巷估摸的就是慕容家的产业了。但让这汉子给他们带路,就有门道可以讲究了,北城青楼出名的程度似乎比酒楼还更高些,足足有三十多座,少说也有上百的姑娘要拉客,档次差些的勾栏,可以让老鸨带着姑娘没羞没臊去大街上搔首弄姿,招揽嫖客,可是慕容家这等家族立的酒楼大多不这么多,太过掉价,但一般人也是不敢靠近,自己这般前去,又太容易暴露身份。 吴忧虽然不曾在姹紫嫣红游走多年,可的确是个不愁金银的少爷,吴家在凉州自然也有设立青楼,只不过这等生意毕竟见不得光,他平日里也没有过多了解,只不过洛瑾似乎很喜欢往这等地方跑,少时还未长快,便女扮男装混入青楼,与阳城花魁或者她们贴身丫鬟们喝茶闲谈,也就知道了这些谈不上有多隐蔽的秘事,三教九流中这些很接地气的乌烟瘴气事儿,洛瑾还真知道得不少,至于那些所谓两袖清风一肩明月风流名士的家丑窘态,洛瑾要真敞开了说,能装满十几箩筐,这可不是道听途说。 所以啊,吴忧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青楼琐事。 吴忧对豪阀子弟和士族书生的不屑,也算有理有据,只不过这些年多走了许多路,不再一竿子打死就是了。 晚饭点菜时,胖子掌柜好歹与自己聊了一下午,最后连茶钱都死活不收了,吴忧想着就再点了几份价钱贵些的荤菜,虽说下午小丫头狼吞虎咽不少好东西,下午还特意问过北城最出名的是什么茶,还上了整整三壶,要知道此茶名春倦,是北城独有的一种茶叶,盛开在初春,现在时机正是第一批新茶,昂贵的很,吴忧聊了一下午,肚子自然是有些作响,荤菜一上,浓烈的香味刺激味蕾,小姑娘鼓鼓的肚子,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最后在吴忧调侃下,还是红着脸要了一碗米饭。 大概是下午那名大汉跟一名年轻伙计打过招呼,年轻人精力旺盛,人之常情,见吴忧这一桌吃得差不多,就跑过来打招呼,看架势,是要带去烟花巷了。而且店小二瞧着比某位花钱买春的正主还要雀跃,吴忧也不想让他失望,用阳城家乡粗话说那就是年轻伙子屁股可烙饼,憋久了容易憋伤,对店小二来说,能去那种每只莺莺燕燕都是美若仙子的地方转上一圈,哪怕远远望着那些柳枝腰肢与桃花脸蛋,回来以后,夜不能寐,也能有个旖旎念想不是? 身体结实的店小二自称王四,家里排行老四,让吴忧喊他小四就行。王四见到吴忧竟然要带着身边小姑娘一起去逛青楼,只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没有废话,马无夜草不肥,只要能给客栈带来一笔意外之财,掌柜的一高兴,不说涨薪水,多打赏个荤菜也是好事,再说了那里的神仙女子们可都是好看极了,走路都好看,没天理了,一摇一摆,屁股愈发显得滚圆,胸脯也更加壮观,都能把他的魂都摇晃没了,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这些姐姐们不光练习弹琴唱曲,连走路都要勤学苦练?否则哪能这般厉害,跟说书先生讲的那些狐妖似的,王四没跟谁提起这一茬疑惑,怕被说没见识。 青楼大多都在一条街上,烟火巷子也在北城东北角,离客栈不算太远,未到烟火巷时,经过了一条青楼林立的街道,许多花枝招展的俏丽姑娘与老鸨龟公拉拢客人,王四沾了吴忧的光,虽说吴家少爷带了张面皮,但此皮的相貌却也是被吴妙儿精挑细选的,没有原先吴忧容颜那么惊为天人,只是清秀的书生慕容,也与吴家少爷及冠以后阴柔淡去几分的俊美真容差了许多,可也相当出彩,再者吴忧身材修长,一袭干净如月牙的丝绸白衫,干净而清爽,加上那份王四身上估计这辈子都打磨不出来的悠游气态,怎能让宗旨素来是宁肯错杀也不错过的妓院人精们大方放行。 她们也不敢去拉扯这位腰间系剑公子的衣袖,但谈不上有什么气度风范的穷小子王四就惨了,也不能说惨,王四满脸涨红,被徐娘半老的老鸨和正值青春的姑娘们推推搡搡,手臂难免会蹭到姑娘胸前的桃花酥,乐在其中,小伙子心底恨不得徐公子走慢些,再走慢些。 烟花巷子门前就插着慕容家的旗子,当然不会开在这里与庸脂俗粉争芳斗艳,在北城湖畔有一列幽静的独楼独院,越发显得烟花巷子出淤泥而不染。 吴忧走在后头,不由一冷笑。 牌坊立的倒是好看。 一行三人好不容易走过脂粉浓郁的花丛,王四趁着带着女孩的公子在沿湖青石小径上前行,偷偷抬臂闻了闻,真香,满脑子都是那些姐姐们的笑脸嗓音,明知她们不是正经人家,可王四就是忍不住心中怀春,心想要是以后自己媳妇能有这样的相貌,这辈子也就不亏了。 王四看到吴公子牵着的小姑娘转头看了自己几眼,无地自容的王四只得尴尬笑了一笑,小姑娘人小鬼大,心中似乎猜到什么,朝他做了个抹脸颊没羞的俏皮手势,阳春白雪,煞是可爱。王四在吴公子面前他自卑而拘谨,在黄毛小丫头面前岂能失了气势,王四手指撑开嘴巴鼻子,做了个猪头的鬼脸,吴忧微微撇头,看到这一老一少玩得不亦乐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处悠森宅院,愣愣出神。 来的路上王四说过北城湖边上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府邸以外的私宅,小伙子说不出金屋藏娇这么言简意赅的成语,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吴忧对此见怪不怪,阳城几个州城都有类似的宅子群,豢养着各自小鸟依人的小妾情妇,时不时去散个心,拿着金银首饰饲养一下这些胃口刁钻的金丝雀,邻里之间皆富贵同僚,走门串户,比拼一下新纳侧室的姿色,顺便谈天说地,也是雅事一件。 烟花巷子能闹中取静建在这里,可见慕容家的后台不小。 吴忧身上银票倒是够用,只不过今夜出入太多,日后青衣姑娘问起来不好解释,若是被曲姐姐或者是洛瑾问起来自己今夜去了哪里,知道是青楼,那自己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的难过。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虽说身旁那几位长得是倾国倾城,但就目前而言,只不过是可近观而不可亵玩焉,吴忧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男女之事,少年遐想也会有,只不过大多都是克制住了,就如昨晚,如若是在房间里,洛瑾那番的挑拨,吴少爷或许真的会不顾及其他的就地正法。 忽然想起吴长林说起的那个带着簪子的故事,有关此人,多大人的认知只是个无门无派无名的小贼,至于发簪之事情,也仅仅只是流窜于姑娘之间,当个羡慕故事来讲,也是因为这层原因,越来越多的人只是认为是个故事,这也是人之常情,哪家人希望自家男人只是个惦记发簪的汉子? 可惜很多人不知道,那位小贼却是个剑道高手。 在一次与鹤周天喝酒谈话中都在无意间提起过,说这年轻人剑钝意不钝,是老夫生平仅见的才气横溢,就像一个家产富可敌国的公子哥,太有钱了,多到他不知如何去花,只好随意挥霍。只可惜剑意过于无情,以至于剑道不显。 在吴忧看来,能被老剑神鹤周天如此评点的剑道人物,才有资格自称风流。 忽然又想起在阳城里从小到大唯一的一个朋友,被许家人当作吴家少爷日后剑侍培养的那个孩子。其实所有人只是看到那个孩童一次一次被自己打到的狼狈场景,他们一声一声夸赞中只有吴家少爷,全然没有许楠这个名字。现在想来,许楠的心境不知是单纯还是可怕,至于他的武学天赋,自然不用多说,要知道当时的吴忧可是握剑随意一挥便是成年人苦修一年都未必能发出的剑气,而当时仅仅只是大吴忧一个月的许楠,却能在手中过了十余招。 他心中清楚许楠心中是十分向往江湖的,他也不是不止一次与吴忧说起吴晨的往事,可以说,吴忧第一次听见自己那个平日里没个正经的亲爹,却是个江湖高手,这让小时候的吴忧特别无语,心想着许楠这个马屁可是拍到马腿上了。现在想来,那个小子若是能成长到现在,或许也会是个不错的剑道高手。 年轻白衣叹了口气。 身旁的姑娘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第一百七十三 青楼 吴忧还是太过低估献祭生命换来境界对于孙掌柜的创伤,原以为用儒家圣人护住本源,一晚上的时间就可以醒来,可是看眼下这个状况,或许再来一天都未必能醒来。只不过孙掌柜没有睁眼,老板娘和小女孩倒是一大早就醒了,老板娘一看就知昨日是在二楼偷偷掉过眼泪的,今早醒来双目通红,只是见到酒楼里外整洁的一切,恍惚片刻,以为昨日经历的都是梦境,只是闻到那浓厚就算是被青衣姑娘用上好的檀香都掩盖不了的血腥味道时候,她才流着泪接受了这个现实。在自家酒楼里踌躇良久,全然没了往日的气派,随后又见流小儿大大咧咧走进酒楼,这才有所缓解,往外走去,看到一排排的目的,更是双目通红,朝流小儿问了几声自己男人的墓在哪,流小儿笑着与她说孙掌柜的没死成,被那个白衣公子给求下,老板娘不知是激动还是没从中缓过神来,只是在原地呆愣许久,随后发疯似的冲上楼上房间,一间间房门被推开,直到发现孙掌柜苍白但是气息平稳的睡在床上时,才像是傻了一般跪在床头,一片一片不厌其烦的抚摸着孙掌柜消瘦的脸庞。 白裙姑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或许到了爱情后期,能做到相看两不厌的已经是少之又少,能像孙掌柜和老板娘这样的,两两相望,深情共白头的,更是多少姑娘心里期盼的事情。 洛瑾退出房门,不知不觉来到吴忧住的房间。 轻轻推开房门,知道他并没有睡觉,而是趴在窗前看着外头。 “洛大小姐,姑娘家家的这么大摇大摆进男子房间,洛伯伯知道,你说会不会家法伺候?” 吴忧没有回头的调侃,只是洛瑾今日全然没有与其斗嘴的意思,只是轻声问道:“不睡一觉?昨日虽说只是护住孙掌柜的本源,但你也没有眼见的轻松才对。” 吴忧摇头道:“无妨,晚上调理一些精神许久了。” 洛瑾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 吴忧始终看向窗外,轻声问道:“老板娘醒了?” 洛瑾微笑点头道:“到了孙掌柜的房间。” 吴忧颔首,老板娘刚刚可是火急火燎的,开门声音响亮,不用多想都知道定是出自老板娘的手笔。 洛瑾坐在床上,问道:“孙掌柜看样子今日是醒不来了。” 吴忧转身靠在窗户前,俊美脸上多少是有点苦笑道:“那也没办法,只能进城先休整,不然到时候慕容家大批人马杀到酒楼,我们是好脱身,那孙掌柜一家又能怎么办?” 洛瑾想了一下,点头道:“好,那我去准备一下。” 吴忧有些意外,这个丫头居然今日没跟她使性子,不过倒也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现在官道上往前走,就是蜀州的北城的,北城往北再走三日估计才能到青城。 蜀州的北城没什么好介绍的,只是个各大镖局途径的一个小城市,做的大多也只是客栈酒楼生意。 等年轻白衣下楼时候,发现站在门口,穿着朴素,不再如先前那般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只见她一见到吴家少爷,立马领来女儿扑腾一声跪在吴忧身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才哭哭啼啼的答谢吴家少爷的救命之恩。吴忧没有多说什么,让边上看戏的流小儿将老板娘抬起,他自然自己不是什么,救孙掌柜也只是为了卖给欧雁家一个面子,所以这三个响头受之有愧。不过也不难见得,老板娘先前举动都是生活所迫,现在看来,难怪孙掌柜能以死相救。 吴忧感慨一声,青衣姑娘刚好驾着马车前来,这一带因为常是做镖局生意,马匹自然是不难找的,价格也比别城少的多,曲小莲想着干脆就买了两辆,一辆给孙掌柜休息,另一辆则是给少爷休息,原本应该是她来驾马车,可耐不住老板娘和小流儿的殷勤,最后无奈,只得进入马车。 一行人摇摇晃晃的进入北城,保险起见,吴家少爷还是带上了一张生根面皮,以防被别人认出来。到了北城,众人便是挑了一家酒楼住下,只是老板娘要照顾孙掌柜的,小女孩似乎又极其嫌弃流小儿,青衣姑娘和洛瑾倒是没说什么,可惜小姑娘与她们呆了一阵,觉得无聊,索性就跑到吴忧跟前。 还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的吴忧一见到这继承老板娘美貌的小姑娘,不由笑着问道她是不是无聊了。小姑娘哪里懂得眼前人是何身份,只是点头,随后说哥哥长得真是老。吴忧笑了起来,心想眼前无事,与老板娘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小姑娘出了酒楼。 带了一张生根面皮的吴家少爷自然与英俊无缘,那一双增添阴柔感的丹凤眸子让他走在北城,便是腰间系着长剑,也与这座城池的气质十分熨帖,不过生平第一次被个小姑娘嫌老,还是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白裙姑娘哈哈笑着打圆场,念叨了两遍童言无忌吴家少爷莫怪,小丫头估计是最怕被当作孩子,再度轻轻补上一刀,说他是长得不好看呀。 两人逛了一阵,北城的很小,虽说不至于一眼望到头,但是周围的生意太过单调,只是逛了一会,小姑娘便是厌倦了,两人找了家酒楼坐了下来。 一个阳光暖暖的下午,就在几盏茶中光阴悠悠度过,这家酒楼的掌柜是个胖子,很是健谈,土生土长于北城,对家乡风土人情,信手拈来,说起来是滔滔不绝,加上也不是那种敝帚自珍到了畸形地步的井底之蛙,乐于嘲讽笑人和自嘲笑己,对于城中名人轶事以及内幕糗事,磕着一碟盐水花生,尽数和盘托出,北城由来已久,只不过可惜城池太小,周围并无水路,所以也只能靠着青城镖局生意勉强度日,而且这一代聚集的都是江湖人士,除了酒楼客栈,也就只剩下青楼生意可以捞油水。而这个青楼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这东西往往涉及青城的家族,其中慕容家的青楼生意在北城格外的红火。 这个下午,吴忧陪着桌对面心无大志只想过富足小日子的老男人唠嗑,偶尔询问几句,附和几句,捧场几句,相谈甚欢,孙掌柜的小闺女孙不羡,不乐意听两个老家伙的碎嘴唠叨,只是低头吃着酒馆里食物,反正不是自己买单,她吃的无拘无束,吴少爷也是好奇这个姑娘性子,面对他居然毫无拘谨,便也是乐意给他买单,后来聊到青楼,她又问青楼是什么,吴忧笑着问她带她去看看?小姑娘兴高采烈。 临近黄昏,到了晚饭的时段,酒楼生意渐好,孙掌柜与几名伙计也就忙活去,酒馆里下午聊天的汉子估计存了打趣两人的心思,说如果要去烟花巷子,他可以给两位去领路,吴忧没有拒绝这份好意,至于其中腻味,深谋远虑的吴家少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老孙如此推崇烟花巷子,想必这条花柳小巷估摸的就是慕容家的产业了。但让这汉子给他们带路,就有门道可以讲究了,北城青楼出名的程度似乎比酒楼还更高些,足足有三十多座,少说也有上百的姑娘要拉客,档次差些的勾栏,可以让老鸨带着姑娘没羞没臊去大街上搔首弄姿,招揽嫖客,可是慕容家这等家族立的酒楼大多不这么多,太过掉价,但一般人也是不敢靠近,自己这般前去,又太容易暴露身份。 吴忧虽然不曾在姹紫嫣红游走多年,可的确是个不愁金银的少爷,吴家在凉州自然也有设立青楼,只不过这等生意毕竟见不得光,他平日里也没有过多了解,只不过洛瑾似乎很喜欢往这等地方跑,少时还未长快,便女扮男装混入青楼,与阳城花魁或者她们贴身丫鬟们喝茶闲谈,也就知道了这些谈不上有多隐蔽的秘事,三教九流中这些很接地气的乌烟瘴气事儿,洛瑾还真知道得不少,至于那些所谓两袖清风一肩明月风流名士的家丑窘态,洛瑾要真敞开了说,能装满十几箩筐,这可不是道听途说。 所以啊,吴忧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青楼琐事。 吴忧对豪阀子弟和士族书生的不屑,也算有理有据,只不过这些年多走了许多路,不再一竿子打死就是了。 晚饭点菜时,胖子掌柜好歹与自己聊了一下午,最后连茶钱都死活不收了,吴忧想着就再点了几份价钱贵些的荤菜,虽说下午小丫头狼吞虎咽不少好东西,下午还特意问过北城最出名的是什么茶,还上了整整三壶,要知道此茶名春倦,是北城独有的一种茶叶,盛开在初春,现在时机正是第一批新茶,昂贵的很,吴忧聊了一下午,肚子自然是有些作响,荤菜一上,浓烈的香味刺激味蕾,小姑娘鼓鼓的肚子,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最后在吴忧调侃下,还是红着脸要了一碗米饭。 大概是下午那名大汉跟一名年轻伙计打过招呼,年轻人精力旺盛,人之常情,见吴忧这一桌吃得差不多,就跑过来打招呼,看架势,是要带去烟花巷了。而且店小二瞧着比某位花钱买春的正主还要雀跃,吴忧也不想让他失望,用阳城家乡粗话说那就是年轻伙子屁股可烙饼,憋久了容易憋伤,对店小二来说,能去那种每只莺莺燕燕都是美若仙子的地方转上一圈,哪怕远远望着那些柳枝腰肢与桃花脸蛋,回来以后,夜不能寐,也能有个旖旎念想不是? 身体结实的店小二自称王四,家里排行老四,让吴忧喊他小四就行。王四见到吴忧竟然要带着身边小姑娘一起去逛青楼,只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没有废话,马无夜草不肥,只要能给客栈带来一笔意外之财,掌柜的一高兴,不说涨薪水,多打赏个荤菜也是好事,再说了那里的神仙女子们可都是好看极了,走路都好看,没天理了,一摇一摆,屁股愈发显得滚圆,胸脯也更加壮观,都能把他的魂都摇晃没了,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这些姐姐们不光练习弹琴唱曲,连走路都要勤学苦练?否则哪能这般厉害,跟说书先生讲的那些狐妖似的,王四没跟谁提起这一茬疑惑,怕被说没见识。 青楼大多都在一条街上,烟火巷子也在北城东北角,离客栈不算太远,未到烟火巷时,经过了一条青楼林立的街道,许多花枝招展的俏丽姑娘与老鸨龟公拉拢客人,王四沾了吴忧的光,虽说吴家少爷带了张面皮,但此皮的相貌却也是被吴妙儿精挑细选的,没有原先吴忧容颜那么惊为天人,只是清秀的书生慕容,也与吴家少爷及冠以后阴柔淡去几分的俊美真容差了许多,可也相当出彩,再者吴忧身材修长,一袭干净如月牙的丝绸白衫,干净而清爽,加上那份王四身上估计这辈子都打磨不出来的悠游气态,怎能让宗旨素来是宁肯错杀也不错过的妓院人精们大方放行。 她们也不敢去拉扯这位腰间系剑公子的衣袖,但谈不上有什么气度风范的穷小子王四就惨了,也不能说惨,王四满脸涨红,被徐娘半老的老鸨和正值青春的姑娘们推推搡搡,手臂难免会蹭到姑娘胸前的桃花酥,乐在其中,小伙子心底恨不得徐公子走慢些,再走慢些。 烟花巷子门前就插着慕容家的旗子,当然不会开在这里与庸脂俗粉争芳斗艳,在北城湖畔有一列幽静的独楼独院,越发显得烟花巷子出淤泥而不染。 吴忧走在后头,不由一冷笑。 牌坊立的倒是好看。 一行三人好不容易走过脂粉浓郁的花丛,王四趁着带着女孩的公子在沿湖青石小径上前行,偷偷抬臂闻了闻,真香,满脑子都是那些姐姐们的笑脸嗓音,明知她们不是正经人家,可王四就是忍不住心中怀春,心想要是以后自己媳妇能有这样的相貌,这辈子也就不亏了。 王四看到吴公子牵着的小姑娘转头看了自己几眼,无地自容的王四只得尴尬笑了一笑,小姑娘人小鬼大,心中似乎猜到什么,朝他做了个抹脸颊没羞的俏皮手势,阳春白雪,煞是可爱。王四在吴公子面前他自卑而拘谨,在黄毛小丫头面前岂能失了气势,王四手指撑开嘴巴鼻子,做了个猪头的鬼脸,吴忧微微撇头,看到这一老一少玩得不亦乐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处悠森宅院,愣愣出神。 来的路上王四说过北城湖边上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府邸以外的私宅,小伙子说不出金屋藏娇这么言简意赅的成语,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吴忧对此见怪不怪,阳城几个州城都有类似的宅子群,豢养着各自小鸟依人的小妾情妇,时不时去散个心,拿着金银首饰饲养一下这些胃口刁钻的金丝雀,邻里之间皆富贵同僚,走门串户,比拼一下新纳侧室的姿色,顺便谈天说地,也是雅事一件。 烟花巷子能闹中取静建在这里,可见慕容家的后台不小。 吴忧身上银票倒是够用,只不过今夜出入太多,日后青衣姑娘问起来不好解释,若是被曲姐姐或者是洛瑾问起来自己今夜去了哪里,知道是青楼,那自己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的难过。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虽说身旁那几位长得是倾国倾城,但就目前而言,只不过是可近观而不可亵玩焉,吴忧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男女之事,少年遐想也会有,只不过大多都是克制住了,就如昨晚,如若是在房间里,洛瑾那番的挑拨,吴少爷或许真的会不顾及其他的就地正法。 忽然想起吴长林说起的那个带着簪子的故事,有关此人,多大人的认知只是个无门无派无名的小贼,至于发簪之事情,也仅仅只是流窜于姑娘之间,当个羡慕故事来讲,也是因为这层原因,越来越多的人只是认为是个故事,这也是人之常情,哪家人希望自家男人只是个惦记发簪的汉子? 可惜很多人不知道,那位小贼却是个剑道高手。 在一次与鹤周天喝酒谈话中都在无意间提起过,说这年轻人剑钝意不钝,是老夫生平仅见的才气横溢,就像一个家产富可敌国的公子哥,太有钱了,多到他不知如何去花,只好随意挥霍。只可惜剑意过于无情,以至于剑道不显。 在吴忧看来,能被老剑神鹤周天如此评点的剑道人物,才有资格自称风流。 忽然又想起在阳城里从小到大唯一的一个朋友,被许家人当作吴家少爷日后剑侍培养的那个孩子。其实所有人只是看到那个孩童一次一次被自己打到的狼狈场景,他们一声一声夸赞中只有吴家少爷,全然没有许楠这个名字。现在想来,许楠的心境不知是单纯还是可怕,至于他的武学天赋,自然不用多说,要知道当时的吴忧可是握剑随意一挥便是成年人苦修一年都未必能发出的剑气,而当时仅仅只是大吴忧一个月的许楠,却能在手中过了十余招。 他心中清楚许楠心中是十分向往江湖的,他也不是不止一次与吴忧说起吴晨的往事,可以说,吴忧第一次听见自己那个平日里没个正经的亲爹,却是个江湖高手,这让小时候的吴忧特别无语,心想着许楠这个马屁可是拍到马腿上了。现在想来,那个小子若是能成长到现在,或许也会是个不错的剑道高手。 年轻白衣叹了口气。 身旁的姑娘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第一百七十四 青楼遇熟人 都说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边吴家少爷刚刚到了青楼附近,原本还在客栈的洛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女扮男装成了个面相俊美的公子哥,要说这洛瑾的着装的确有讲究,款式选的也是刚刚好,原本傲人的胸脯裹好,换成宽大的衣服,但这衣服虽说宽松,却也是不遮盖身材,依旧修长,若不是身上还带有一丝女子柔香,的的确确是个跟吴忧同一个级别的俊美男子。只是现在世道开放,也有男子涂抹胭脂,更别说这么个长相俊美的公子哥了。 洛瑾也算是轻车熟路了,穿过先前吴忧通过的一派乱花丛,青楼姑娘和老鸨龟公一见到如此秀丽的公子哥,再看他身着不菲,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争先恐后拉扯,还有的只是看洛瑾长相实在好看,索性不要钱了,只是想跟其共度春宵。 洛瑾是谁? 吴忧口中厉害的女子。 走过江湖路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对待这些老鸨龟公办法多是,只是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待到烟花巷子,不走吴忧等人走的大道,而是穿过一羊肠小道,从青楼靠的湖岸旁边出现,又从这号称密不透风的高墙下掰开几块砖头,顺着口溜了进去。 这么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 这一切,还在外头的吴家少爷自然是全然不知。 北城烟花巷子有四家临湖青楼,一只手也就数得过来,虽说表面上大家都客客气气,但是背地里谁都没有少耍小心思,若使用武学比武来衡量,恐怕早就已经到了高手过招杀人无形的境界,不会像先前街上青楼那边一样老鸨龟公的站在路边拉客,你立天下第一小蛮腰的旗帜,我便悬双峰降服天下英雄汉的横幅,时不时就在抢生意的时候横眉瞪眼,甚至动起手脚,女子打架,无非就是闭上眼睛一阵胡乱抓挠,不过两边大多都是很讲文明,许是因为还有客人在旁,不忍丢了其身上的钱财,虽说大家都心里清楚是什么货色,但明面上点破和背地里暗骂还是有直观的区别,而相对于女子,那帮老鸨龟公就显得泼皮无赖的,闭眼扯发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小儿科,玩剩下的,大多老鸨都是直长的指甲盖恰肉,龟公则是专盯裤裆踢,别看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可就算是练了筋骨皮的武夫在这两招面前,都得吸上一口凉气,又何况是寻常人? 北城的无赖拉帮结派,都没什么大气象,都只是散兵游勇,邻居那座被誉为天下镖师的青城,虽说常住人口只是北城的一半,但好在各门各派十分团结,慕容和欧雁各占半边天,相安无事,进水不犯河水,只是最近随着慕容家其他产业的好转,尤其是这青楼生意,可以说是先拔头筹,等到欧雁家反应过来时候,例如北城这等地方,哪里还有外来青楼的立足地方?现在镖局众多,青城的风头已经不如以往,所以现在人人都在讨论,不出百年,青城一带的周边小城啊,都会是慕容家的天下。欧雁虽说紧跟其后,在其他小城也有设立酒家客栈,只不过大多都是偏远地方,入不敷出,稍微红火地方,甚至仅仅只是回个本,治标不治本。 烟花巷子青楼左右各两家,没有女子出门迎客,都只有几位唇红齿白的翩翩惨绿少年站在楼外,身段纤柔,容貌涂上颜值,本就是莫辩雌雄的年龄,已经不输女子了,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有断袖癖好的豪客,如果相中了,就可以花上一笔不贵的银子带入楼内行些龙阳之好,这些美貌少年大多心机颇重,察言观色甚至不输老鸨龟公,尤其善于逢迎,暗中攀比谁睡过更多的楼内姑娘,这一项也直接决定了他们的身价高下,若是谁与大爷一起入了楼内花魁的床帷,再以后与人开口要价就要水涨船高许多,毕竟青楼里也有许多砸不起银两又对花魁有无限遐想的顾客,想知道更多的消息。 吴忧被王四带到一家四角翘檐各悬一枚硕大夜明珠的青楼前,在远处看到这幅大手笔,珍珠因为质地有优劣,价格也悬殊,可夜明珠无一例外都是三十金起步,何况四颗夜明珠是如此耀眼,连吴忧都吓了一跳,走近仔细一瞧,才发现是明珠外罩琉璃,不过这家青楼的财力也足够雄厚,造势手法,也独具匠心,一名倨傲俊美少年对王四微微扬起下巴,算是知道了胖子掌柜所开客栈,会记在账目上,月底送去一笔分红,至于具体数目,得看吴忧在楼内开销,但有五两银子打底,对于辛辛苦苦一整年挣银钱不过百八十两的客栈来说,并非可有可无的小钱。 吴忧给了块小碎银给王四,后者犹豫了一下,好不容易按捺下贪心,使劲摇头摆手,生怕被碎银勾去魂魄,回头被掌柜知晓了痛打一顿,赶紧转身跑开。吴忧也不阻拦,再掏出几块较大碎银,一并丢给早已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通透的少年,这给银子可不是瞎给的,头回登门,给多了,就要被当作肥羊往死里宰,给太少了,人家当你不是棵葱,像吴忧这种给四五两银子的出手,拿捏得恰到好处。从阳城出来时候,知道洛瑾是这方面的行家,便是有意无意的提起,洛瑾也是倾囊相授,将其中技巧全都告诉吴忧,其中就包括青楼给赏钱,若是熟人,知根知底,也就看钱囊和脾性随意着打赏,虽说吴忧带个书生面具,但气质拜在这边,这边的看门男孩各个都是属狐狸的,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个公子来历不凡。 吴忧从王四那里大致了解到了烟花巷子行情,牵着小丫头的小手走入院落,停顿了一下,平淡道:“今天我来你们翡翠楼,要么听月光小姐弹琵琶,要么看西昭姑娘跳异域舞,要么看新上位的林姓清倌儿抛绣球,总之要见到其中一位,若是做不到,我就不在这花银子。相信烟花巷子四家,总有能让我心甘情愿掏钱的,不介意多走几步。” 这话让原先有些心生怠慢的收银少年立即敛起轻视,要知道一些冒充豪客的土鳖,看似穿着锦衣貂裘,有骄横扈从在旁拥簇,尚未进楼就大大咧咧说什么今晚见不着头牌姑娘就砸场,或者口口声声老子有的是钱,漂亮姑娘都包揽了,烟花巷子还真不忌惮这种货色,尤其是在北城湖独树一帜的翡翠楼,真敢砸场,就棒打出去。 少年小觑看轻身边腰间系剑的公子哥不是没有缘由,王四所在客栈是什么规格,他一心知肚明,一般情况下带来的客人,都不算大富大贵,但既然能说出这番话,那就是门儿清的老练角色,只要是有些名声的青楼,那几位当红头牌大多被官家老爷或者膏粱子弟宠幸,要么有亏待不起的熟人需要接待,这与花魁们架子大小,摆谱多少,没有太大关系,万事总要讲一个先来后到,一个外人,一张生面孔就想要鱼翅燕窝全往自己碗里拨弄,当自己真是哪家名门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哥啦还是哪位权势滔天的官老爷?不过说来也好笑,在蜀州这等地方,虽说有知府衙门,不过大多都还得看当地势力的眼色,毕竟能来此处当官的,无非只是些文弱书生。如果不是对客人知根知底,就将花魁给卖了,这就叫做不懂事,不讲究,一般而言,越大的青楼里这等人越少,察言观色什么都只是最基础,真正的厉害的,还得从你穿着里头见得到心。 少年略作权衡考量,以不算太确定的语气娇柔说道:“与公子说实话,月光小姐今晚兴许是抽不出空的,西昭姑娘与林小姐也说不准,小的还得帮公子去问一问,才敢给准信儿。还望公子体谅,这三位都是咱们翡翠楼顶出彩的姐姐,便是小的在这里打杂,也未必能每天与其中一位姐姐见上一面呢。” 吴忧大抵知道有戏,笑着点头道:“翡翠楼四颗夜明珠就能卖出一百三十四金,自然生意不差的,能见到任何一位小姐,就知足了。” “还是公子明白事理。” 少年抿嘴微笑,有意无意朝这腰间系剑的公子黏糊过去,被轻轻躲开以后,有些遗憾,看来是位不知晓床帷情趣的公子哥,不过少年也不过于计较。至于为何雅士风度的腰间系剑公子要带一个小姑娘造访青楼,见多了无法想象的怪事,总不能拉个姑娘来这认娘?少年也懒得深思,青楼里头,龌龊多,笑话也多,例如这等事情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还是少,更多的还是那些不为人知的风情之事,也有不少看似衣冠楚楚的年轻俊秀的公子哥不喜爱纤瘦美人,而是上了年纪的肥婆娘,更还有喜欢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这等事情啊,见怪不怪,若是真有冒出认娘的事情,这一家三口啊,要么交钱赎身,要么交命,反正横竖都是一家三口团聚,没差多少。 吴忧低头朝小姑娘望去,小姑娘瞧着极有大将风度,倒也不愧是在江湖长大的女儿,一脸风平浪静,只不过吴忧知道她手心满是汗水,于是对少年说道:“从侧门入楼。” 少年知道有些人物逛荡青楼会矜持,本想解释翡翠楼素雅幽静,便是正门走入,也见不到几张面孔,只不过见腰间系剑的公子眼神坚定,也就不再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坚持。翡翠除去高四层的主楼,还有两栋独院,都是楼内头牌花魁占据的两座小山头,吴忧走上二楼,透窗望去,楼后一栋宅子院落灯火辉煌,诸多锦袍显贵与文巾雅士席地而坐,琴声袅袅,一名身披彩裙,面容还算貌美的姑娘坐而抚琴,琴声袅袅,称的上动听,又见其手法精湛,不像是初学者,这倒是让吴忧有些惊讶,看来在红尘中浪迹的姑娘也是着实不容易。 到了一间雅致茶室,少年学女子略低头而曲身,行礼告辞道:“小的这就去与嬷嬷通禀一声,公子稍候。” 等他离去,小姑娘才松了口气问道:“你要在青楼里找小姐?” 吴忧笑着点了点头。 小姑娘狡黠一笑道:“要是让那些姐姐看的你来青楼,你小命不保啊。” 或许整个凉州只有这个小姑娘给说吴家少爷的命是小命,吴忧也不在意,只是轻声道:“所以啊,这就是我们的秘密。” 小姑娘眨眨眼,恨铁不成钢得叉腰道:“难怪娘亲说,除了爹爹以外的男人都不是东西,以后我眼睛可得放干净些,也不知那些姐姐看上你什么了。” 吴忧哑然失笑道:“请你吃好吃的。” 小姑娘试探问道:“真的?” 吴忧点头。 小姑娘又叹了一声,摆手故作大人模样道:“好好,反正男人都这样。” 吴忧笑得合不拢嘴,心想现在的姑娘嘴巴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没多时少年带了一位风韵犹存的淡妆女人走入茶室,拎了一坛价格不菲的好酒,笑道:“青子方才走得急,没有给公子倒茶,也是好心,想要让公子早些见着称心的姑娘,公子千万莫见怪,奴家唤作彩天,这就给公子带了一坛子咱们北城的三调老清酒,当做替青子赔罪来了。青子,给公子温起酒来。我这就去与林小姐说上一声,如果得巧儿有闲暇,我再来请公子。” 少年才接过清酒,门口传来急促脚步声,被喊作青子的少年脸色慌张,自称彩天的女子要镇定许多,望向门口,一伙人气势汹汹赶到茶室,两名给青楼做打手的健壮教头,一名姿色要胜过青子一筹的美少年,为首一名妇人体态肥硕,身穿倒是价格不菲的绸缎,长袖拖地,俊俏少年卑躬屈膝,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而来,看气势与装束,女子彩天虽说在青楼有些地位,却远比不得眼前这名扑妆厚重的妇人,果不其然,练就火眼金睛的妇人只是斜瞥了一眼腰间系间的公子,就彻底没了顾忌,伸出一根食指朝彩天指指点点,冷笑道:“好你个彩天,懂不懂翡翠楼规矩了,竟敢私揽客人,可曾与我这大嬷嬷打过招呼?西昭小姐院子没了席位,你就敢漏过西小姐的院子,直接送入林清儿的绣球阁?彩天,谁给你的胆子?!” 彩天忧心忡忡,强自笑颜说道:“好姐姐,妹妹只是见西昭姑娘那边拥挤,就不想叨扰翠姐姐了。” 妇人拖长尾调阴森森哦了一声,盯着彩天看了会儿,皮笑肉不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与彩天妹子都这么些年交情了,知道妹子做事素来可靠,定是这个该死的韵子自作主张,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棍。按规矩来,别少了一棍,可也别多了一棍,打死了,翡翠楼可就少了百来两银子了,这个罪过,我可吃不起。” 少年手一抖,掉落了一坛清酒,就要砸在腰间系剑的公子脚上。 吴忧脚尖微抬,腰间用力托起,又用手一接,轻描淡写的放在桌上,没有作声。 很明显,是有异域风情美誉的翡翠楼第二号红牌西昭姑娘,与新崛起的后起之秀林姓青儿的较量,两人起了间隙,双方背后与各自花魁荣辱与共的嬷嬷就勾心斗角起来,说起勾心斗角,原来不止皇宫中女子这般,原来只是在青楼这等烟花之地,就已经有了如此,所谓狗仗人势,一根绳上的蚂蚱,皇宫那般刚入宫或者入宫才一两年的姑娘,倒是真的斗不过在青楼久居的这般嬷嬷们。 彩天顾不得身后动静,挤出笑脸说道:“翠姐姐别上火,今天这事真与韵子没关系,都是彩天被猪油蒙了心窍,擅自揽活,让翠姐姐抓了个现行,妹妹我认罚,姐姐还是别为难人家一个孩子了。” 姓翠的妇人摆明了打狗不看你这个主人,讥笑道:“彩天妹子,你啊,就是心善,可规矩便是规矩,何苦为了个不开窍的小贱物讨罚?姐姐也不忍心你这般作践自己呀。还看什么,将韵子拖出去打二十棍。” 提裙的少年笑眯眯重复道:“拖出去打二十棍。” 彩天转头求助地望向吴忧,在翡翠楼也算有些地位脸面的女子了,此时竟是孤苦伶仃,一副凄楚神情。 韵子噗通一声跪下,轻呼道:“公子救我!” 吴忧无动于衷。 小姑娘则是打起了哈欠。 彩天见此人没什么表态,也是收起了脸上表情,索性不装,转头对颐指气使的倨傲妇人冷冷说道:“翠姐姐,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翡翠楼的贵客,你就如此不讲情面?不怕传出去别北城看笑话?” 吴忧皱了皱眉头,还是不死心想要拖我下水? 那妇人掩嘴娇笑,开心至极,见两名教头念着几分早年淡薄情分,没好意思越过彩天去拖拽那个口甜乖巧的韵子,她脸色阴沉下来。 斩草除根,这是江湖里人人都知道的道理,青楼本就是残酷之地,你势头小被人踩挤,若是抗住,日后东山再起,就算是杀人全家都不为过,可是啊,现在的江湖里哪里还有人这等让你翻身的机会,姓林的进了青楼还自诩清高?在青楼里还立牌坊,我呸!老娘就是让姓林的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妇人一把推开彩天,抓住韵子的头发就猛地一拉,不敢抗拒的少年扑倒在地,她便狠狠踩了一脚,淡淡笑意再起,仍是丝毫不显狰狞,颇有些大户人家大妇教训侧室奴婢的风韵。 彩天咬着嘴唇,一手捂着手臂。 吴忧一手拖着脸,小姑娘见此状倒是兴致勃勃。 好是一场闹剧。 妇人踩够了,斜眼望向腰间系剑的公子,虽然只是微笑,但语气却无不透露威胁道:“这位客官,今日所见,可敢说出去?” 吴忧哑然失笑。 小姑娘则是对其不知天高地厚的叹了口气,听流小儿那个小子说,这个公子的武功可是高,就这等虾兵蟹将,别说爹爹了,就说娘亲都能轻松解决。 吴忧刚想来个惊世骇俗的开场白,谁知道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脸庞的从众人身后挤出,先前还一脸傲气的妇人见到这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立马换个笑脸相迎,这个公子虽然也是面生,但是长相实在是好看,在这等本就是看脸的地方,越是好看的客官越是讨人喜欢,尤其是这个公子的谈吐都十分得当,腰间的银两给的恰到好处,里外都是挑不出来毛病,虽然只是来一次,就让有丰富阅历的老妇人知道此人不简单。 这个美男子除了是男装的洛瑾还能是谁? 见到此人,吴忧不动神色的倒吸一口凉气。 她走进屋子,没太去注意在吴忧身旁的小姑娘,而是直接看向捂着手臂的彩天,压着口嗓音含情脉脉道:“彩天姐姐这是怎么?是哪个不长眼的弄疼你了?” 彩天见到如此俊美的公子哥,一时间也是脸红了些许,只是淡笑道没事,自己磕着了,随后又此地无银二百两道:“跟大姐姐们都没关系,不过倒是让新来的客官见了笑话。” 洛瑾闻言瞥了一眼老妇人。 老妇人自诩身后有两个大汉,还能怕这个看似瘦弱的公子哥,只是冷哼一声。 洛瑾转头看向前方如坐针毡的吴忧,脸生长得倒是算清秀,只是她刚想转头,却注意到那熟悉的长剑以及白衣裳,立马嗯了一声,随后又见着孙掌柜的闺女,眯了眯眼,好像知道这白衣男子是何身份了。 好你个吴忧! 洛瑾冷笑问道:“彩天姐姐,这位公子,找的是哪家姑娘?” 彩天也不藏着道:“林姑娘。” 洛瑾哦了一声,重复道:“林姑娘啊,好啊,正好我点的就是林姑娘,这位公子就一起。” 老妇人脸色一变,刚要说些什么。 洛瑾直接抛出两百两银票,冷笑道:“我知道规矩。” 彩天也不知其中缘由,接过银票,拉着青子就领着两位客官走。 吴忧跟在后头,小姑娘跟在他身后,不由一笑,心思玲珑的她怎会猜不到。 比起青楼这等地方,她还是更乐意看到吴忧吃瘪。 第一百七十四 青楼遇熟人 都说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边吴家少爷刚刚到了青楼附近,原本还在客栈的洛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女扮男装成了个面相俊美的公子哥,要说这洛瑾的着装的确有讲究,款式选的也是刚刚好,原本傲人的胸脯裹好,换成宽大的衣服,但这衣服虽说宽松,却也是不遮盖身材,依旧修长,若不是身上还带有一丝女子柔香,的的确确是个跟吴忧同一个级别的俊美男子。只是现在世道开放,也有男子涂抹胭脂,更别说这么个长相俊美的公子哥了。 洛瑾也算是轻车熟路了,穿过先前吴忧通过的一派乱花丛,青楼姑娘和老鸨龟公一见到如此秀丽的公子哥,再看他身着不菲,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争先恐后拉扯,还有的只是看洛瑾长相实在好看,索性不要钱了,只是想跟其共度春宵。 洛瑾是谁? 吴忧口中厉害的女子。 走过江湖路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对待这些老鸨龟公办法多是,只是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待到烟花巷子,不走吴忧等人走的大道,而是穿过一羊肠小道,从青楼靠的湖岸旁边出现,又从这号称密不透风的高墙下掰开几块砖头,顺着口溜了进去。 这么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 这一切,还在外头的吴家少爷自然是全然不知。 北城烟花巷子有四家临湖青楼,一只手也就数得过来,虽说表面上大家都客客气气,但是背地里谁都没有少耍小心思,若使用武学比武来衡量,恐怕早就已经到了高手过招杀人无形的境界,不会像先前街上青楼那边一样老鸨龟公的站在路边拉客,你立天下第一小蛮腰的旗帜,我便悬双峰降服天下英雄汉的横幅,时不时就在抢生意的时候横眉瞪眼,甚至动起手脚,女子打架,无非就是闭上眼睛一阵胡乱抓挠,不过两边大多都是很讲文明,许是因为还有客人在旁,不忍丢了其身上的钱财,虽说大家都心里清楚是什么货色,但明面上点破和背地里暗骂还是有直观的区别,而相对于女子,那帮老鸨龟公就显得泼皮无赖的,闭眼扯发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小儿科,玩剩下的,大多老鸨都是直长的指甲盖恰肉,龟公则是专盯裤裆踢,别看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可就算是练了筋骨皮的武夫在这两招面前,都得吸上一口凉气,又何况是寻常人? 北城的无赖拉帮结派,都没什么大气象,都只是散兵游勇,邻居那座被誉为天下镖师的青城,虽说常住人口只是北城的一半,但好在各门各派十分团结,慕容和欧雁各占半边天,相安无事,进水不犯河水,只是最近随着慕容家其他产业的好转,尤其是这青楼生意,可以说是先拔头筹,等到欧雁家反应过来时候,例如北城这等地方,哪里还有外来青楼的立足地方?现在镖局众多,青城的风头已经不如以往,所以现在人人都在讨论,不出百年,青城一带的周边小城啊,都会是慕容家的天下。欧雁虽说紧跟其后,在其他小城也有设立酒家客栈,只不过大多都是偏远地方,入不敷出,稍微红火地方,甚至仅仅只是回个本,治标不治本。 烟花巷子青楼左右各两家,没有女子出门迎客,都只有几位唇红齿白的翩翩惨绿少年站在楼外,身段纤柔,容貌涂上颜值,本就是莫辩雌雄的年龄,已经不输女子了,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有断袖癖好的豪客,如果相中了,就可以花上一笔不贵的银子带入楼内行些龙阳之好,这些美貌少年大多心机颇重,察言观色甚至不输老鸨龟公,尤其善于逢迎,暗中攀比谁睡过更多的楼内姑娘,这一项也直接决定了他们的身价高下,若是谁与大爷一起入了楼内花魁的床帷,再以后与人开口要价就要水涨船高许多,毕竟青楼里也有许多砸不起银两又对花魁有无限遐想的顾客,想知道更多的消息。 吴忧被王四带到一家四角翘檐各悬一枚硕大夜明珠的青楼前,在远处看到这幅大手笔,珍珠因为质地有优劣,价格也悬殊,可夜明珠无一例外都是三十金起步,何况四颗夜明珠是如此耀眼,连吴忧都吓了一跳,走近仔细一瞧,才发现是明珠外罩琉璃,不过这家青楼的财力也足够雄厚,造势手法,也独具匠心,一名倨傲俊美少年对王四微微扬起下巴,算是知道了胖子掌柜所开客栈,会记在账目上,月底送去一笔分红,至于具体数目,得看吴忧在楼内开销,但有五两银子打底,对于辛辛苦苦一整年挣银钱不过百八十两的客栈来说,并非可有可无的小钱。 吴忧给了块小碎银给王四,后者犹豫了一下,好不容易按捺下贪心,使劲摇头摆手,生怕被碎银勾去魂魄,回头被掌柜知晓了痛打一顿,赶紧转身跑开。吴忧也不阻拦,再掏出几块较大碎银,一并丢给早已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通透的少年,这给银子可不是瞎给的,头回登门,给多了,就要被当作肥羊往死里宰,给太少了,人家当你不是棵葱,像吴忧这种给四五两银子的出手,拿捏得恰到好处。从阳城出来时候,知道洛瑾是这方面的行家,便是有意无意的提起,洛瑾也是倾囊相授,将其中技巧全都告诉吴忧,其中就包括青楼给赏钱,若是熟人,知根知底,也就看钱囊和脾性随意着打赏,虽说吴忧带个书生面具,但气质拜在这边,这边的看门男孩各个都是属狐狸的,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个公子来历不凡。 吴忧从王四那里大致了解到了烟花巷子行情,牵着小丫头的小手走入院落,停顿了一下,平淡道:“今天我来你们翡翠楼,要么听月光小姐弹琵琶,要么看西昭姑娘跳异域舞,要么看新上位的林姓清倌儿抛绣球,总之要见到其中一位,若是做不到,我就不在这花银子。相信烟花巷子四家,总有能让我心甘情愿掏钱的,不介意多走几步。” 这话让原先有些心生怠慢的收银少年立即敛起轻视,要知道一些冒充豪客的土鳖,看似穿着锦衣貂裘,有骄横扈从在旁拥簇,尚未进楼就大大咧咧说什么今晚见不着头牌姑娘就砸场,或者口口声声老子有的是钱,漂亮姑娘都包揽了,烟花巷子还真不忌惮这种货色,尤其是在北城湖独树一帜的翡翠楼,真敢砸场,就棒打出去。 少年小觑看轻身边腰间系剑的公子哥不是没有缘由,王四所在客栈是什么规格,他一心知肚明,一般情况下带来的客人,都不算大富大贵,但既然能说出这番话,那就是门儿清的老练角色,只要是有些名声的青楼,那几位当红头牌大多被官家老爷或者膏粱子弟宠幸,要么有亏待不起的熟人需要接待,这与花魁们架子大小,摆谱多少,没有太大关系,万事总要讲一个先来后到,一个外人,一张生面孔就想要鱼翅燕窝全往自己碗里拨弄,当自己真是哪家名门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哥啦还是哪位权势滔天的官老爷?不过说来也好笑,在蜀州这等地方,虽说有知府衙门,不过大多都还得看当地势力的眼色,毕竟能来此处当官的,无非只是些文弱书生。如果不是对客人知根知底,就将花魁给卖了,这就叫做不懂事,不讲究,一般而言,越大的青楼里这等人越少,察言观色什么都只是最基础,真正的厉害的,还得从你穿着里头见得到心。 少年略作权衡考量,以不算太确定的语气娇柔说道:“与公子说实话,月光小姐今晚兴许是抽不出空的,西昭姑娘与林小姐也说不准,小的还得帮公子去问一问,才敢给准信儿。还望公子体谅,这三位都是咱们翡翠楼顶出彩的姐姐,便是小的在这里打杂,也未必能每天与其中一位姐姐见上一面呢。” 吴忧大抵知道有戏,笑着点头道:“翡翠楼四颗夜明珠就能卖出一百三十四金,自然生意不差的,能见到任何一位小姐,就知足了。” “还是公子明白事理。” 少年抿嘴微笑,有意无意朝这腰间系剑的公子黏糊过去,被轻轻躲开以后,有些遗憾,看来是位不知晓床帷情趣的公子哥,不过少年也不过于计较。至于为何雅士风度的腰间系剑公子要带一个小姑娘造访青楼,见多了无法想象的怪事,总不能拉个姑娘来这认娘?少年也懒得深思,青楼里头,龌龊多,笑话也多,例如这等事情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还是少,更多的还是那些不为人知的风情之事,也有不少看似衣冠楚楚的年轻俊秀的公子哥不喜爱纤瘦美人,而是上了年纪的肥婆娘,更还有喜欢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这等事情啊,见怪不怪,若是真有冒出认娘的事情,这一家三口啊,要么交钱赎身,要么交命,反正横竖都是一家三口团聚,没差多少。 吴忧低头朝小姑娘望去,小姑娘瞧着极有大将风度,倒也不愧是在江湖长大的女儿,一脸风平浪静,只不过吴忧知道她手心满是汗水,于是对少年说道:“从侧门入楼。” 少年知道有些人物逛荡青楼会矜持,本想解释翡翠楼素雅幽静,便是正门走入,也见不到几张面孔,只不过见腰间系剑的公子眼神坚定,也就不再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坚持。翡翠除去高四层的主楼,还有两栋独院,都是楼内头牌花魁占据的两座小山头,吴忧走上二楼,透窗望去,楼后一栋宅子院落灯火辉煌,诸多锦袍显贵与文巾雅士席地而坐,琴声袅袅,一名身披彩裙,面容还算貌美的姑娘坐而抚琴,琴声袅袅,称的上动听,又见其手法精湛,不像是初学者,这倒是让吴忧有些惊讶,看来在红尘中浪迹的姑娘也是着实不容易。 到了一间雅致茶室,少年学女子略低头而曲身,行礼告辞道:“小的这就去与嬷嬷通禀一声,公子稍候。” 等他离去,小姑娘才松了口气问道:“你要在青楼里找小姐?” 吴忧笑着点了点头。 小姑娘狡黠一笑道:“要是让那些姐姐看的你来青楼,你小命不保啊。” 或许整个凉州只有这个小姑娘给说吴家少爷的命是小命,吴忧也不在意,只是轻声道:“所以啊,这就是我们的秘密。” 小姑娘眨眨眼,恨铁不成钢得叉腰道:“难怪娘亲说,除了爹爹以外的男人都不是东西,以后我眼睛可得放干净些,也不知那些姐姐看上你什么了。” 吴忧哑然失笑道:“请你吃好吃的。” 小姑娘试探问道:“真的?” 吴忧点头。 小姑娘又叹了一声,摆手故作大人模样道:“好好,反正男人都这样。” 吴忧笑得合不拢嘴,心想现在的姑娘嘴巴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没多时少年带了一位风韵犹存的淡妆女人走入茶室,拎了一坛价格不菲的好酒,笑道:“青子方才走得急,没有给公子倒茶,也是好心,想要让公子早些见着称心的姑娘,公子千万莫见怪,奴家唤作彩天,这就给公子带了一坛子咱们北城的三调老清酒,当做替青子赔罪来了。青子,给公子温起酒来。我这就去与林小姐说上一声,如果得巧儿有闲暇,我再来请公子。” 少年才接过清酒,门口传来急促脚步声,被喊作青子的少年脸色慌张,自称彩天的女子要镇定许多,望向门口,一伙人气势汹汹赶到茶室,两名给青楼做打手的健壮教头,一名姿色要胜过青子一筹的美少年,为首一名妇人体态肥硕,身穿倒是价格不菲的绸缎,长袖拖地,俊俏少年卑躬屈膝,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而来,看气势与装束,女子彩天虽说在青楼有些地位,却远比不得眼前这名扑妆厚重的妇人,果不其然,练就火眼金睛的妇人只是斜瞥了一眼腰间系间的公子,就彻底没了顾忌,伸出一根食指朝彩天指指点点,冷笑道:“好你个彩天,懂不懂翡翠楼规矩了,竟敢私揽客人,可曾与我这大嬷嬷打过招呼?西昭小姐院子没了席位,你就敢漏过西小姐的院子,直接送入林清儿的绣球阁?彩天,谁给你的胆子?!” 彩天忧心忡忡,强自笑颜说道:“好姐姐,妹妹只是见西昭姑娘那边拥挤,就不想叨扰翠姐姐了。” 妇人拖长尾调阴森森哦了一声,盯着彩天看了会儿,皮笑肉不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与彩天妹子都这么些年交情了,知道妹子做事素来可靠,定是这个该死的韵子自作主张,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棍。按规矩来,别少了一棍,可也别多了一棍,打死了,翡翠楼可就少了百来两银子了,这个罪过,我可吃不起。” 少年手一抖,掉落了一坛清酒,就要砸在腰间系剑的公子脚上。 吴忧脚尖微抬,腰间用力托起,又用手一接,轻描淡写的放在桌上,没有作声。 很明显,是有异域风情美誉的翡翠楼第二号红牌西昭姑娘,与新崛起的后起之秀林姓青儿的较量,两人起了间隙,双方背后与各自花魁荣辱与共的嬷嬷就勾心斗角起来,说起勾心斗角,原来不止皇宫中女子这般,原来只是在青楼这等烟花之地,就已经有了如此,所谓狗仗人势,一根绳上的蚂蚱,皇宫那般刚入宫或者入宫才一两年的姑娘,倒是真的斗不过在青楼久居的这般嬷嬷们。 彩天顾不得身后动静,挤出笑脸说道:“翠姐姐别上火,今天这事真与韵子没关系,都是彩天被猪油蒙了心窍,擅自揽活,让翠姐姐抓了个现行,妹妹我认罚,姐姐还是别为难人家一个孩子了。” 姓翠的妇人摆明了打狗不看你这个主人,讥笑道:“彩天妹子,你啊,就是心善,可规矩便是规矩,何苦为了个不开窍的小贱物讨罚?姐姐也不忍心你这般作践自己呀。还看什么,将韵子拖出去打二十棍。” 提裙的少年笑眯眯重复道:“拖出去打二十棍。” 彩天转头求助地望向吴忧,在翡翠楼也算有些地位脸面的女子了,此时竟是孤苦伶仃,一副凄楚神情。 韵子噗通一声跪下,轻呼道:“公子救我!” 吴忧无动于衷。 小姑娘则是打起了哈欠。 彩天见此人没什么表态,也是收起了脸上表情,索性不装,转头对颐指气使的倨傲妇人冷冷说道:“翠姐姐,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翡翠楼的贵客,你就如此不讲情面?不怕传出去别北城看笑话?” 吴忧皱了皱眉头,还是不死心想要拖我下水? 那妇人掩嘴娇笑,开心至极,见两名教头念着几分早年淡薄情分,没好意思越过彩天去拖拽那个口甜乖巧的韵子,她脸色阴沉下来。 斩草除根,这是江湖里人人都知道的道理,青楼本就是残酷之地,你势头小被人踩挤,若是抗住,日后东山再起,就算是杀人全家都不为过,可是啊,现在的江湖里哪里还有人这等让你翻身的机会,姓林的进了青楼还自诩清高?在青楼里还立牌坊,我呸!老娘就是让姓林的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妇人一把推开彩天,抓住韵子的头发就猛地一拉,不敢抗拒的少年扑倒在地,她便狠狠踩了一脚,淡淡笑意再起,仍是丝毫不显狰狞,颇有些大户人家大妇教训侧室奴婢的风韵。 彩天咬着嘴唇,一手捂着手臂。 吴忧一手拖着脸,小姑娘见此状倒是兴致勃勃。 好是一场闹剧。 妇人踩够了,斜眼望向腰间系剑的公子,虽然只是微笑,但语气却无不透露威胁道:“这位客官,今日所见,可敢说出去?” 吴忧哑然失笑。 小姑娘则是对其不知天高地厚的叹了口气,听流小儿那个小子说,这个公子的武功可是高,就这等虾兵蟹将,别说爹爹了,就说娘亲都能轻松解决。 吴忧刚想来个惊世骇俗的开场白,谁知道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脸庞的从众人身后挤出,先前还一脸傲气的妇人见到这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立马换个笑脸相迎,这个公子虽然也是面生,但是长相实在是好看,在这等本就是看脸的地方,越是好看的客官越是讨人喜欢,尤其是这个公子的谈吐都十分得当,腰间的银两给的恰到好处,里外都是挑不出来毛病,虽然只是来一次,就让有丰富阅历的老妇人知道此人不简单。 这个美男子除了是男装的洛瑾还能是谁? 见到此人,吴忧不动神色的倒吸一口凉气。 她走进屋子,没太去注意在吴忧身旁的小姑娘,而是直接看向捂着手臂的彩天,压着口嗓音含情脉脉道:“彩天姐姐这是怎么?是哪个不长眼的弄疼你了?” 彩天见到如此俊美的公子哥,一时间也是脸红了些许,只是淡笑道没事,自己磕着了,随后又此地无银二百两道:“跟大姐姐们都没关系,不过倒是让新来的客官见了笑话。” 洛瑾闻言瞥了一眼老妇人。 老妇人自诩身后有两个大汉,还能怕这个看似瘦弱的公子哥,只是冷哼一声。 洛瑾转头看向前方如坐针毡的吴忧,脸生长得倒是算清秀,只是她刚想转头,却注意到那熟悉的长剑以及白衣裳,立马嗯了一声,随后又见着孙掌柜的闺女,眯了眯眼,好像知道这白衣男子是何身份了。 好你个吴忧! 洛瑾冷笑问道:“彩天姐姐,这位公子,找的是哪家姑娘?” 彩天也不藏着道:“林姑娘。” 洛瑾哦了一声,重复道:“林姑娘啊,好啊,正好我点的就是林姑娘,这位公子就一起。” 老妇人脸色一变,刚要说些什么。 洛瑾直接抛出两百两银票,冷笑道:“我知道规矩。” 彩天也不知其中缘由,接过银票,拉着青子就领着两位客官走。 吴忧跟在后头,小姑娘跟在他身后,不由一笑,心思玲珑的她怎会猜不到。 比起青楼这等地方,她还是更乐意看到吴忧吃瘪。 第一百八十六 洛尘是我爹 原本几人都要出房间,却是被大嬷嬷身后得两个大汉拦住去路。 对好面子的人来说,打脸比打人更来得记仇,何时暴起行凶,还要看城府深浅与本事高低,在翡翠楼只在几人之下的大嬷嬷历经起伏,也算是有些故事阅历的成熟女子,只不过急着要让彩天脸面无光,出手就仓促了一些,如今被这两位外地客官重重刻薄了几句,伸手抚平胸口,再仔细打量了几眼,就琢磨出一些先前因为马虎而错过的味道,青楼这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除了江湖中与慕容家交情好的家族,不好怠慢,一些不按常理出手的草莽龙蛇其实更加难缠,官官相护,一个照顾不周,还能请出靠山后台与弥补,后者就难说了,白兰楼何等不可一世,七八年前惹恼了一尊凶神,结果六名花魁十名清伶一夜暴毙,这桩命案震动北城衙门,一直查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有类似的事情被人发现,才知道是江湖里一个武夫三境的高手所谓,这位高手姓何,本身气势就足够骇人,又听说与慕容家有些渊源关系,何家在青城也算是个能说的上话的家族,白兰楼的客人遍布青北两城,仍是哑巴吃黄连,据说事后还双手奉上了几名妙龄佳丽送入何家,才算将恩怨一笔揭过,当然这类惨事,终究是罕见,不过大嬷嬷怕有个万一,吃软怕硬,当下就想着息事宁人。 只可惜她背对着两名楼中习武教头,他们一字不漏听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俊美青年的言语,见脾气向来不好的王姐沉默下来,就以为是陷入死局,相视一眼后,就要给这条过江龙一个下马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翡翠楼后台够硬,少有出手机会,他们这帮每月拿好些银两的护院教头,只能够平时相互切磋,心里也难免不得劲,想着就要给自己也帮王姐涨涨脸面,反正只要不是与彩天姐正面冲突,也就不算为难这位平日里对兄弟们挺照顾的彩天姐,这类照顾,虽说也不过是遇上时给个笑脸,或者停下脚步闲聊几句,对于他们而言,却是铁打的殊荣,与兄弟们喝酒时也能说道说道。至于翠姐,只会在用得着的时候,才会笑脸相向,事后倒也打赏些碎银酒钱,只不过两者孰轻孰重,兄弟们出来混口饭吃,能进入翡翠楼都有些能耐,心里头都有杆秤,分得清轻重。 洛瑾走在众人面前,青楼的规矩她可不谓是滚瓜烂熟,并未是有什么特殊,令人不齿的爱好,只是相对于外头江湖里的鱼龙混杂,勾心斗角,她更喜欢与青楼里的姑娘们谈天说地,起初只是因为幼时贪玩,阳城的大门大户都是互相认识,所以洛尘还是很放心自家闺女在阳城内玩耍。可好巧不巧,洛瑾第一次进城就误打误撞入了阳城最大的飞仙楼,里头的姑娘们听说各个长得如花般美丽,肌肤白皙弹指可破,手上的家伙事更是名冠一绝,这等烟花之地突然冒出个可爱的丫头,自然惹得众女好奇,又见她一张巧嘴生的好听,索性就给她留了下来,自此之后,洛瑾倒是经常进出青楼,久而久之,在楼里的姑娘们也知道洛瑾的身份,不过又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了,洛瑾也对于称呼什么毫不在意,大伙都是洛家妹子的喊着。 这样想来,洛瑾能浪迹江湖,摸爬滚打这么三年也不是没有道理,听说后来回到阳城,洛瑾不是先回家门,而是先去看了飞仙楼里的姐姐们,那帮姐姐见到她这副摸样可是吃惊的合不拢嘴,洛瑾的肤色能养成如此的白皙,那帮飞仙楼的姐姐们,功不可没。许是因为这层关系,洛尘这等在江湖上有极其美誉的枪仙,才会不顾家族的议论,以个人名义买下了飞仙楼。 而这次的翡翠楼,洛瑾之所以会如此轻车熟路,也是因为上次的江湖路途,与小叉烧等人路过北城,因为生机迫于无奈接了这翡翠楼跑腿生意,其中就认识现在刚刚生为花魁的林家姑娘,说来也怪,这林家姑娘虽然生的好看,一直都只是卖艺不卖身,就算是有豪强一夜一掷百两银票,也是不为所动,青楼都有青楼的规矩,尤其是花魁这等身份,若是不愿意,强硬的要来,恼了花魁不说,到时候扫了客官的性子,那多划不来。 其中吴忧和洛瑾算是想到一块去了,慕容家能摆脱护镖生意的依赖性,其实绝大一部分还是其他的产业,而根据那几日在吴家镖局里的探子来报,这青楼生意,算然不算是掐住慕容家的命脉,但也算是中流砥柱之一了。所以啊,吴少爷此行是来做实地勘察的,开设青楼的人几乎都是老狐狸,能做到如此规模的更是狐狸中的狐狸,哪里有利哪里靠,到时候吴少爷银两一甩,直接扭头对着慕容家骂都是极有可能的。 而洛瑾也是因为有这层关系,也就想着找着林姑娘,毕竟是花魁在青楼里也是有些地位,能说的上话,到时候里应外合,就将这所翡翠楼给收下。 大嬷嬷被好一顿搓捏,脸色如常,调笑几句就告退,彩天根本不敢借着东风痛打落水狗,可见如今她在翡翠楼,的确岌岌可危。彩天是花魁出身,念恩,自认人老珠黄后便让出位置,留在翡翠楼做了比老鸨要清贵一些的嬷嬷,负责调教楼中有潜质的少女,而翠姐则是丫鬟出身,一直不得宠,好不容易做成了红牌,却犯事被打回原形,前个十几二十年都憋着口怨气,好不容易攀爬到了首席嬷嬷的位置上,对于一帆风顺的彩天,当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除之后快,尤其是魏姓清倌儿是彩天栽培起来的,翠姐如何能睡安稳。彩天搀扶起青子,柔声道:“疼不疼?” 逃过一劫的青子明知以后日子会难熬,不过当下还是喜庆多于忧心,笑道:“姨,无碍的。青子这辈子就是吃骂吃打的命,死不了。” 彩天替他拍了拍衣衫,无奈道:“要是翠姐与你百般过不去,真要吃不住的时候,就来跟姨说,大不了与主子说一声,让你到绣球阁做份差事,只不过挣钱门路也就少了。” 青子犹豫了一下,强颜欢笑道:“有姨这句话就够了,相信大嬷嬷那么个往来无白丁的大忙人,不会跟我这类小人物斤斤计较。” 彩天叹息道:“去,这里由姨来应付。” 等到少年满怀心事地离开茶室,彩天这才凝眸望向洛瑾,幽幽道:“公子心思玲珑,彩天替青子谢过公子。” 洛瑾只是摆摆手,她现在可没有什么心思与青楼姑娘调情,只是冷眸看向那入座针扎,强颜欢笑的吴忧。 见到这位清雅公子紧紧盯着吴忧,彩天也不说破,青楼争夺姑娘的事情是在所难免,两个富家公子争花魁的事例就说是这小小北城,一年都布下十余件,所以啊,在青楼里呆久的彩天也不知安静的等着,不煽风不点火,这样最好,或许这两位其中哪一位爷就扫了兴趣,或者惧怕其身后势力,退一步,这样也好有台阶下。 “既然这位俊俏的公子也要找林姑娘,那今日只好扫我的性子,让这位公子先。” 吴忧说完就要起身,拎起酒壶离开这个是非这地,可路还没走几步,洛瑾就突然拦在他身前,虽说她现在是身着男装,身高放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但在吴忧面前,还是显得有些娇小,她冷声道:“无妨,既然这位公子要林姑娘,我也就不好夺人所好,这不还有彩姐姐在这里吗?” 彩天面容有浅淡愠怒,咬了咬纤薄嘴唇,轻声道:“公子见谅,彩天早已不接客了。” 洛瑾哑然失笑道:“也就喝个酒,彩天姐莫非我真以为贪恋你的身子?刚刚替姐姐出头,只不过是初来驾到卖姐姐个面子罢了,彩天姐自作多情了。我是游学而来,以往与狐朋狗友逛青楼,都是陪坐,充当付银子的可怜角色,什么春宵一刻,还没有过,这不想着先与彩天姐喝些酒,壮壮胆,事后再见着了林姑娘,也不至于才短兵相交就兵败如山倒。到时候,想来这位仁兄早就已经玩腻味了,这不是两全其美之法吗?” 彩天嘴角翘起,是真被逗乐了,原来春宵一刻还有这么个新鲜说法。 这名俊美公子别的不说,直爽肯定是真的,对翠姐对她彩天皆是如此。如果说为了他一次出手相助,就要以身相许,那也太过荒唐,不谙世事,彩天早已过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岁数,在青楼里头,有资格求一个万事莫要身不由己的姑娘,凤毛麟角,翡翠楼头牌花魁西昭小姐都做不到,白兰楼倒是有一两位,粉门勾栏里出了名的藏污纳垢,男子谁不是以金银买肉买痛快来了,只不过这些活肉,比之屠子砧板上的肉更贵一些罢了,女子花言巧语信不得,男子的海誓山盟就信得过了?彩天深深看了眼那双清澈的丹凤眸子,没察觉到丝毫歹意,一咬牙应承下来,喝酒便喝酒,以她两斤烧酒不醉的酒量,相信也吃不了大亏去,撑死倒酒时被他摸上几摸,无伤大雅。 彩天想通了以后,轻柔道:“公子随我去四楼,距离林姑娘的绣球阁不远,我先带着这位公子先去。” 洛瑾笑道:“好。” 话音刚落,洛瑾便是悄无声息甩了一个眼神给吴忧,她早就过了那个不看人脸色的年纪,虽说不大,但有了江湖阅历,多少的察言观色也会知晓,若吴忧真有心逛青楼为何还会带孙掌柜的闺女前来,这无疑是他的挡箭牌,所以此行两人的目的差不多,而他负责花魁,那自己便来搞定这个嬷嬷。 吴忧和洛瑾不至于心有灵犀,但这个眼神,多少还是懂得的。 心中一笑,也就没有顾虑的牵着小丫头的手跟在彩天后头。 至于回去洛瑾会不会找吴忧秋后算账,这就是后话了。 待彩田回来,两人并肩而行。 彩天香味清淡,素雅装束倒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那名翠姐就要夸张太多,乌膏画唇,满脸胭脂,肥厚的脖子还要带着镶金项链,长衣拖地四五寸,实在是让伤神反胃,犹如一大盆山珍海味的大杂烩,再好的胃口瞧见了都要望而生畏,反倒是这名失势的彩天姐,好似小碗淡粥,用心地加了几颗虾米,是那种细细品尝下去就会有惊喜的女子。四楼走廊摆青胆瓶挂水墨画,清雅别致,不过端食盒果盆的美婢往来,也不少见,可见翡翠楼生意实在不差,这些可人儿见着她以后都乖巧喊着彩天姐,人缘极好,彩天姐笑着一一招呼过去,绕了两条直廊,来到一间临窗屋子,心中叹息一声,说道:“公子,到了。” 推门而入,地面上铺着一张极其耗费人力的丝织地衣,以一架临摹名画《牡丹睡梦图》的三叠式屏风隔开睡处与锦厅,前厅摆有一张手工精巧的壶门小榻,专门有一张温酒煮茶的小桌,桌角放有一看便知是龙泉窑煅烧的葱管足香炉,桌面上注子注碗等小器具一应具备,尤其是饮茶用的黑釉盏相当惹眼,非是内行茶家根本不知道这套鹧鸪斑盏的名贵稀罕,前朝皇帝尤其珍爱此盏,曾言盏色珍贵青黑,玉毫条达为上,仅是这些茶具,就能价值好几十金了,洛瑾心中感慨,这个彩天姐真是个会享受的讲究人,睡榻上搁了祛暑的个绘童子荷花的玉瓷枕,吴忧有些纳闷,才刚刚四月时分,这个女子也太怕热了些。 见俊美公子盯着瓷枕瞧,彩天脸上红润几乎滴水,不敢正视,只是坐在小桌前娴熟老道地温热黄酒。 酒尚未到火候,彩天见他爱不释手把玩一只黑釉盏,轻声问道:“听公子口音,不是北城人士?可是认得这黑釉盏?” 洛瑾纤细的手指摸索着古朴茶盏,点头道:“虽然不算是精通,但以前不懂事在外头学人行走江湖,认识一班朋友,那时候家里管的严,没给多少银子,所以就替人送这个茶盏,来来回回,一天倒是也有好几十文可以赚的。” 彩天笑道:“想不到公子还有这番遭遇,听起来倒是跟北城这边的拉事小厮有点相像。那公子今日这茶啊,你可得多喝一些。” 看到俊美公子一脸委屈,彩天笑意多了几分,媚眼道:“翡翠楼也不是坑人的地儿呀,若只是欣赏林小姐抛绣球,一两百两银子也拿得住。” 听到林姑娘,洛瑾明显有些失神,随后愤愤道:“彩天姐你这话说的轻巧,我若是今日上了林姑娘房门,又悄悄离开,那日后还怎么跟姐姐讨茶水喝?” 彩天递过一杯酒,正经道:“公子来我这讨茶不难,但进屋子只此一回。” 洛瑾饶有兴趣的接下茶杯,没有任何下作的动作,尝了一口,不得不说,男装的洛瑾喝酒姿势洒脱,不拖泥带水,倒也算得上是潇洒,两人喝了几杯茶水后,洛瑾便借机要来两壶酒,与彩天姐闲聊起来,两人酒量都不弱,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大概是彩天与她聊瓷器聊出了瘾头,见这位俊美公子肚里有货,她对于瓷器还是比较感兴趣,加上吴忧还没有从林姑娘房中出来,就再温了一壶酒,话题也不再仅限于房间布局,当然身世这类敏感,两人都很聪明地不去提及,交浅言深,殊为不智。 有了先前的经验洛瑾大概知道眼前喝酒豪气的女子曾是翡翠楼的花魁,也曾风光一时无两过,是能与白兰楼头牌一较高下的妙人,只不过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过岁月如刀,以及男人的喜新厌旧,她心灰意冷,厌倦了逢迎,又没那福气遇上相互心仪的好男人,也曾有大家子弟有意纳妾,只不过她不想去寄人篱下后半辈子都被大妇刁难,也就当了一名调教清伶的嬷嬷,她房中价值两百余金的装饰,都是早年挣下来的家当,无亲无故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干脆都拿金银换成了自己喜爱的珍奇玩物,图一个赏心悦目,翡翠楼对于做过红牌却慢慢上了年岁的女子,相当优待,彩天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活得相对惬意自在。 洛瑾平静道:“彩姐姐倒是好酒量。” 彩天故作镇定,眼神迷离,两颊桃红,微微撇头,喝了口酒。 洛瑾轻声笑道:“彩天姐姐这是怎么了?与什么想说的请直言,我定当洗耳恭听。” 彩天放下酒杯,试探问道:“公子,其实是个姑娘对?还与烟花之地有渊源。” 洛瑾喝酒的手停顿一下,随后淡淡一笑,放下酒杯,笑问道:“彩天姐姐是怎么猜得出来的?” 彩天犹豫了一下,自嘲笑道:“其实这个不难,虽说姑娘装扮男人的技术很高超,当虽然楼里也不乏有男生女相的顾客,但这双素手啊,一看就知道是从楼里调教出来的。” 洛瑾皱眉,看向自己那双白皙的手,道:“彩天姐姐不愧是曾经的花魁,这等洞察能力倒是让我佩服。” 彩天拿酒杯凉了凉滚烫脸颊,眼神幽怨,叹气道:“姑娘怎么回来这等地方?看你相貌气质应该是从大家里出来的,这等烟火之地还是少来未免,免得撞到熟人坏了名声,大家族都是护名声的,一个姑娘对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听话,喝完这杯酒,林姑娘也不要见了,赶紧回家去。” 洛瑾笑道:“彩天姐倒是让我出了意外。” 彩天愣了愣,摇头轻声道:“只是不想你这等花朵败在青楼这等地方,你若是有什么喜好,大可以收一个貌美的婢女。” 洛瑾微微一笑道:“怎么说呢,彩天姐姐,此行青楼啊,是来跟你,或者说是整个翡翠楼谈笔买卖。” 彩天愣了一下,娇媚捧腹大笑,“公子可知道,翡翠阁身后势力是何家?” 洛瑾一脸平静道:“知道,慕容家。” 彩天姐一脸憋笑表情,似乎在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洛瑾微微一笑,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彩天倒了杯酒,轻声道:“彩天姐姐,你先别急着嘲讽我是姑娘家家,或者不知道天高地厚。彩天姐姐,阳城洛家你可听说过?” 彩天美眸睁大,呆愣点头道:“知道,洛枪仙洛尘可是家主。” 洛瑾微笑道:“对了,那个洛尘,是我爹。” 第一百八十六 洛尘是我爹 原本几人都要出房间,却是被大嬷嬷身后得两个大汉拦住去路。 对好面子的人来说,打脸比打人更来得记仇,何时暴起行凶,还要看城府深浅与本事高低,在翡翠楼只在几人之下的大嬷嬷历经起伏,也算是有些故事阅历的成熟女子,只不过急着要让彩天脸面无光,出手就仓促了一些,如今被这两位外地客官重重刻薄了几句,伸手抚平胸口,再仔细打量了几眼,就琢磨出一些先前因为马虎而错过的味道,青楼这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除了江湖中与慕容家交情好的家族,不好怠慢,一些不按常理出手的草莽龙蛇其实更加难缠,官官相护,一个照顾不周,还能请出靠山后台与弥补,后者就难说了,白兰楼何等不可一世,七八年前惹恼了一尊凶神,结果六名花魁十名清伶一夜暴毙,这桩命案震动北城衙门,一直查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有类似的事情被人发现,才知道是江湖里一个武夫三境的高手所谓,这位高手姓何,本身气势就足够骇人,又听说与慕容家有些渊源关系,何家在青城也算是个能说的上话的家族,白兰楼的客人遍布青北两城,仍是哑巴吃黄连,据说事后还双手奉上了几名妙龄佳丽送入何家,才算将恩怨一笔揭过,当然这类惨事,终究是罕见,不过大嬷嬷怕有个万一,吃软怕硬,当下就想着息事宁人。 只可惜她背对着两名楼中习武教头,他们一字不漏听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俊美青年的言语,见脾气向来不好的王姐沉默下来,就以为是陷入死局,相视一眼后,就要给这条过江龙一个下马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翡翠楼后台够硬,少有出手机会,他们这帮每月拿好些银两的护院教头,只能够平时相互切磋,心里也难免不得劲,想着就要给自己也帮王姐涨涨脸面,反正只要不是与彩天姐正面冲突,也就不算为难这位平日里对兄弟们挺照顾的彩天姐,这类照顾,虽说也不过是遇上时给个笑脸,或者停下脚步闲聊几句,对于他们而言,却是铁打的殊荣,与兄弟们喝酒时也能说道说道。至于翠姐,只会在用得着的时候,才会笑脸相向,事后倒也打赏些碎银酒钱,只不过两者孰轻孰重,兄弟们出来混口饭吃,能进入翡翠楼都有些能耐,心里头都有杆秤,分得清轻重。 洛瑾走在众人面前,青楼的规矩她可不谓是滚瓜烂熟,并未是有什么特殊,令人不齿的爱好,只是相对于外头江湖里的鱼龙混杂,勾心斗角,她更喜欢与青楼里的姑娘们谈天说地,起初只是因为幼时贪玩,阳城的大门大户都是互相认识,所以洛尘还是很放心自家闺女在阳城内玩耍。可好巧不巧,洛瑾第一次进城就误打误撞入了阳城最大的飞仙楼,里头的姑娘们听说各个长得如花般美丽,肌肤白皙弹指可破,手上的家伙事更是名冠一绝,这等烟花之地突然冒出个可爱的丫头,自然惹得众女好奇,又见她一张巧嘴生的好听,索性就给她留了下来,自此之后,洛瑾倒是经常进出青楼,久而久之,在楼里的姑娘们也知道洛瑾的身份,不过又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了,洛瑾也对于称呼什么毫不在意,大伙都是洛家妹子的喊着。 这样想来,洛瑾能浪迹江湖,摸爬滚打这么三年也不是没有道理,听说后来回到阳城,洛瑾不是先回家门,而是先去看了飞仙楼里的姐姐们,那帮姐姐见到她这副摸样可是吃惊的合不拢嘴,洛瑾的肤色能养成如此的白皙,那帮飞仙楼的姐姐们,功不可没。许是因为这层关系,洛尘这等在江湖上有极其美誉的枪仙,才会不顾家族的议论,以个人名义买下了飞仙楼。 而这次的翡翠楼,洛瑾之所以会如此轻车熟路,也是因为上次的江湖路途,与小叉烧等人路过北城,因为生机迫于无奈接了这翡翠楼跑腿生意,其中就认识现在刚刚生为花魁的林家姑娘,说来也怪,这林家姑娘虽然生的好看,一直都只是卖艺不卖身,就算是有豪强一夜一掷百两银票,也是不为所动,青楼都有青楼的规矩,尤其是花魁这等身份,若是不愿意,强硬的要来,恼了花魁不说,到时候扫了客官的性子,那多划不来。 其中吴忧和洛瑾算是想到一块去了,慕容家能摆脱护镖生意的依赖性,其实绝大一部分还是其他的产业,而根据那几日在吴家镖局里的探子来报,这青楼生意,算然不算是掐住慕容家的命脉,但也算是中流砥柱之一了。所以啊,吴少爷此行是来做实地勘察的,开设青楼的人几乎都是老狐狸,能做到如此规模的更是狐狸中的狐狸,哪里有利哪里靠,到时候吴少爷银两一甩,直接扭头对着慕容家骂都是极有可能的。 而洛瑾也是因为有这层关系,也就想着找着林姑娘,毕竟是花魁在青楼里也是有些地位,能说的上话,到时候里应外合,就将这所翡翠楼给收下。 大嬷嬷被好一顿搓捏,脸色如常,调笑几句就告退,彩天根本不敢借着东风痛打落水狗,可见如今她在翡翠楼,的确岌岌可危。彩天是花魁出身,念恩,自认人老珠黄后便让出位置,留在翡翠楼做了比老鸨要清贵一些的嬷嬷,负责调教楼中有潜质的少女,而翠姐则是丫鬟出身,一直不得宠,好不容易做成了红牌,却犯事被打回原形,前个十几二十年都憋着口怨气,好不容易攀爬到了首席嬷嬷的位置上,对于一帆风顺的彩天,当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除之后快,尤其是魏姓清倌儿是彩天栽培起来的,翠姐如何能睡安稳。彩天搀扶起青子,柔声道:“疼不疼?” 逃过一劫的青子明知以后日子会难熬,不过当下还是喜庆多于忧心,笑道:“姨,无碍的。青子这辈子就是吃骂吃打的命,死不了。” 彩天替他拍了拍衣衫,无奈道:“要是翠姐与你百般过不去,真要吃不住的时候,就来跟姨说,大不了与主子说一声,让你到绣球阁做份差事,只不过挣钱门路也就少了。” 青子犹豫了一下,强颜欢笑道:“有姨这句话就够了,相信大嬷嬷那么个往来无白丁的大忙人,不会跟我这类小人物斤斤计较。” 彩天叹息道:“去,这里由姨来应付。” 等到少年满怀心事地离开茶室,彩天这才凝眸望向洛瑾,幽幽道:“公子心思玲珑,彩天替青子谢过公子。” 洛瑾只是摆摆手,她现在可没有什么心思与青楼姑娘调情,只是冷眸看向那入座针扎,强颜欢笑的吴忧。 见到这位清雅公子紧紧盯着吴忧,彩天也不说破,青楼争夺姑娘的事情是在所难免,两个富家公子争花魁的事例就说是这小小北城,一年都布下十余件,所以啊,在青楼里呆久的彩天也不知安静的等着,不煽风不点火,这样最好,或许这两位其中哪一位爷就扫了兴趣,或者惧怕其身后势力,退一步,这样也好有台阶下。 “既然这位俊俏的公子也要找林姑娘,那今日只好扫我的性子,让这位公子先。” 吴忧说完就要起身,拎起酒壶离开这个是非这地,可路还没走几步,洛瑾就突然拦在他身前,虽说她现在是身着男装,身高放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但在吴忧面前,还是显得有些娇小,她冷声道:“无妨,既然这位公子要林姑娘,我也就不好夺人所好,这不还有彩姐姐在这里吗?” 彩天面容有浅淡愠怒,咬了咬纤薄嘴唇,轻声道:“公子见谅,彩天早已不接客了。” 洛瑾哑然失笑道:“也就喝个酒,彩天姐莫非我真以为贪恋你的身子?刚刚替姐姐出头,只不过是初来驾到卖姐姐个面子罢了,彩天姐自作多情了。我是游学而来,以往与狐朋狗友逛青楼,都是陪坐,充当付银子的可怜角色,什么春宵一刻,还没有过,这不想着先与彩天姐喝些酒,壮壮胆,事后再见着了林姑娘,也不至于才短兵相交就兵败如山倒。到时候,想来这位仁兄早就已经玩腻味了,这不是两全其美之法吗?” 彩天嘴角翘起,是真被逗乐了,原来春宵一刻还有这么个新鲜说法。 这名俊美公子别的不说,直爽肯定是真的,对翠姐对她彩天皆是如此。如果说为了他一次出手相助,就要以身相许,那也太过荒唐,不谙世事,彩天早已过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岁数,在青楼里头,有资格求一个万事莫要身不由己的姑娘,凤毛麟角,翡翠楼头牌花魁西昭小姐都做不到,白兰楼倒是有一两位,粉门勾栏里出了名的藏污纳垢,男子谁不是以金银买肉买痛快来了,只不过这些活肉,比之屠子砧板上的肉更贵一些罢了,女子花言巧语信不得,男子的海誓山盟就信得过了?彩天深深看了眼那双清澈的丹凤眸子,没察觉到丝毫歹意,一咬牙应承下来,喝酒便喝酒,以她两斤烧酒不醉的酒量,相信也吃不了大亏去,撑死倒酒时被他摸上几摸,无伤大雅。 彩天想通了以后,轻柔道:“公子随我去四楼,距离林姑娘的绣球阁不远,我先带着这位公子先去。” 洛瑾笑道:“好。” 话音刚落,洛瑾便是悄无声息甩了一个眼神给吴忧,她早就过了那个不看人脸色的年纪,虽说不大,但有了江湖阅历,多少的察言观色也会知晓,若吴忧真有心逛青楼为何还会带孙掌柜的闺女前来,这无疑是他的挡箭牌,所以此行两人的目的差不多,而他负责花魁,那自己便来搞定这个嬷嬷。 吴忧和洛瑾不至于心有灵犀,但这个眼神,多少还是懂得的。 心中一笑,也就没有顾虑的牵着小丫头的手跟在彩天后头。 至于回去洛瑾会不会找吴忧秋后算账,这就是后话了。 待彩田回来,两人并肩而行。 彩天香味清淡,素雅装束倒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那名翠姐就要夸张太多,乌膏画唇,满脸胭脂,肥厚的脖子还要带着镶金项链,长衣拖地四五寸,实在是让伤神反胃,犹如一大盆山珍海味的大杂烩,再好的胃口瞧见了都要望而生畏,反倒是这名失势的彩天姐,好似小碗淡粥,用心地加了几颗虾米,是那种细细品尝下去就会有惊喜的女子。四楼走廊摆青胆瓶挂水墨画,清雅别致,不过端食盒果盆的美婢往来,也不少见,可见翡翠楼生意实在不差,这些可人儿见着她以后都乖巧喊着彩天姐,人缘极好,彩天姐笑着一一招呼过去,绕了两条直廊,来到一间临窗屋子,心中叹息一声,说道:“公子,到了。” 推门而入,地面上铺着一张极其耗费人力的丝织地衣,以一架临摹名画《牡丹睡梦图》的三叠式屏风隔开睡处与锦厅,前厅摆有一张手工精巧的壶门小榻,专门有一张温酒煮茶的小桌,桌角放有一看便知是龙泉窑煅烧的葱管足香炉,桌面上注子注碗等小器具一应具备,尤其是饮茶用的黑釉盏相当惹眼,非是内行茶家根本不知道这套鹧鸪斑盏的名贵稀罕,前朝皇帝尤其珍爱此盏,曾言盏色珍贵青黑,玉毫条达为上,仅是这些茶具,就能价值好几十金了,洛瑾心中感慨,这个彩天姐真是个会享受的讲究人,睡榻上搁了祛暑的个绘童子荷花的玉瓷枕,吴忧有些纳闷,才刚刚四月时分,这个女子也太怕热了些。 见俊美公子盯着瓷枕瞧,彩天脸上红润几乎滴水,不敢正视,只是坐在小桌前娴熟老道地温热黄酒。 酒尚未到火候,彩天见他爱不释手把玩一只黑釉盏,轻声问道:“听公子口音,不是北城人士?可是认得这黑釉盏?” 洛瑾纤细的手指摸索着古朴茶盏,点头道:“虽然不算是精通,但以前不懂事在外头学人行走江湖,认识一班朋友,那时候家里管的严,没给多少银子,所以就替人送这个茶盏,来来回回,一天倒是也有好几十文可以赚的。” 彩天笑道:“想不到公子还有这番遭遇,听起来倒是跟北城这边的拉事小厮有点相像。那公子今日这茶啊,你可得多喝一些。” 看到俊美公子一脸委屈,彩天笑意多了几分,媚眼道:“翡翠楼也不是坑人的地儿呀,若只是欣赏林小姐抛绣球,一两百两银子也拿得住。” 听到林姑娘,洛瑾明显有些失神,随后愤愤道:“彩天姐你这话说的轻巧,我若是今日上了林姑娘房门,又悄悄离开,那日后还怎么跟姐姐讨茶水喝?” 彩天递过一杯酒,正经道:“公子来我这讨茶不难,但进屋子只此一回。” 洛瑾饶有兴趣的接下茶杯,没有任何下作的动作,尝了一口,不得不说,男装的洛瑾喝酒姿势洒脱,不拖泥带水,倒也算得上是潇洒,两人喝了几杯茶水后,洛瑾便借机要来两壶酒,与彩天姐闲聊起来,两人酒量都不弱,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大概是彩天与她聊瓷器聊出了瘾头,见这位俊美公子肚里有货,她对于瓷器还是比较感兴趣,加上吴忧还没有从林姑娘房中出来,就再温了一壶酒,话题也不再仅限于房间布局,当然身世这类敏感,两人都很聪明地不去提及,交浅言深,殊为不智。 有了先前的经验洛瑾大概知道眼前喝酒豪气的女子曾是翡翠楼的花魁,也曾风光一时无两过,是能与白兰楼头牌一较高下的妙人,只不过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过岁月如刀,以及男人的喜新厌旧,她心灰意冷,厌倦了逢迎,又没那福气遇上相互心仪的好男人,也曾有大家子弟有意纳妾,只不过她不想去寄人篱下后半辈子都被大妇刁难,也就当了一名调教清伶的嬷嬷,她房中价值两百余金的装饰,都是早年挣下来的家当,无亲无故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干脆都拿金银换成了自己喜爱的珍奇玩物,图一个赏心悦目,翡翠楼对于做过红牌却慢慢上了年岁的女子,相当优待,彩天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活得相对惬意自在。 洛瑾平静道:“彩姐姐倒是好酒量。” 彩天故作镇定,眼神迷离,两颊桃红,微微撇头,喝了口酒。 洛瑾轻声笑道:“彩天姐姐这是怎么了?与什么想说的请直言,我定当洗耳恭听。” 彩天放下酒杯,试探问道:“公子,其实是个姑娘对?还与烟花之地有渊源。” 洛瑾喝酒的手停顿一下,随后淡淡一笑,放下酒杯,笑问道:“彩天姐姐是怎么猜得出来的?” 彩天犹豫了一下,自嘲笑道:“其实这个不难,虽说姑娘装扮男人的技术很高超,当虽然楼里也不乏有男生女相的顾客,但这双素手啊,一看就知道是从楼里调教出来的。” 洛瑾皱眉,看向自己那双白皙的手,道:“彩天姐姐不愧是曾经的花魁,这等洞察能力倒是让我佩服。” 彩天拿酒杯凉了凉滚烫脸颊,眼神幽怨,叹气道:“姑娘怎么回来这等地方?看你相貌气质应该是从大家里出来的,这等烟火之地还是少来未免,免得撞到熟人坏了名声,大家族都是护名声的,一个姑娘对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听话,喝完这杯酒,林姑娘也不要见了,赶紧回家去。” 洛瑾笑道:“彩天姐倒是让我出了意外。” 彩天愣了愣,摇头轻声道:“只是不想你这等花朵败在青楼这等地方,你若是有什么喜好,大可以收一个貌美的婢女。” 洛瑾微微一笑道:“怎么说呢,彩天姐姐,此行青楼啊,是来跟你,或者说是整个翡翠楼谈笔买卖。” 彩天愣了一下,娇媚捧腹大笑,“公子可知道,翡翠阁身后势力是何家?” 洛瑾一脸平静道:“知道,慕容家。” 彩天姐一脸憋笑表情,似乎在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洛瑾微微一笑,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彩天倒了杯酒,轻声道:“彩天姐姐,你先别急着嘲讽我是姑娘家家,或者不知道天高地厚。彩天姐姐,阳城洛家你可听说过?” 彩天美眸睁大,呆愣点头道:“知道,洛枪仙洛尘可是家主。” 洛瑾微笑道:“对了,那个洛尘,是我爹。” 第一百八十七 年轻白衣 “对了,那个洛尘,是我爹。” 此话刚刚落地,楼上的绣楼就传来开门声,因为事先嘱咐过吴忧的原因,所以吴家少爷也只是轻轻敲了门就推门而入。 还是那个白衣腰间系剑的男子,手里还是牵着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只是此刻的吴忧,让彩天感到有些陌生,原先的男子只能算是清秀,可如今面前站的确实一个地地道道的美男子。原本以为眼前这个洛家姑娘女扮男装已经很是惊艳,只不过现在想起要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穿着女装,在稍加打扮一番,是不是比女子还要风情? 洛瑾见到吴忧,冷笑道:“见到好看的姑娘就给拔了层皮?” 吴忧苦笑道:“你先别急着打趣我,青楼里的姑娘的确如你先前所说,一点都不简单,一个比一个人精。” 听到这话的彩天隐约能猜到什么,只是轻笑道:“公子这话可是太抬举我们这些小女子了,只是青楼姑娘也是女人,都喜欢真心人才是。” 吴忧摆手道:“彩天姐姐教训的是。” 洛瑾白了吴家少爷一眼,没好气道:“谈的如何?” 吴忧耸了耸肩膀,笑道:“还得你来。” 洛瑾叹了口气,起身道:“得,还得我来,那你就陪彩天姐姐喝喝酒。” 洛瑾走出房门,又转回头眯着眸子道:“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逾越举动!不然小心我打断你第二条腿!” 说完,还不忘瞪了一眼。 吴忧苦笑一声,只是点头。 彩天脸颊不禁一红,要说洛瑾是女子还好,可现在眼前站的可是千载难逢的美男子,可以说是在青楼这么多年里,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完美,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男子。 估计是天色已晚再加上玩了一天,小姑娘一进屋子倒头就睡,吴忧无奈,彩天倒也是不在意,只是让吴忧将女娃娃抱到床上去便好。 荤话约莫是让男女关系升温最好的补药,当然前提是男女之间起初便并不反感,彩天请腰间系剑的公子坐了下来,虽然还是很大程度是形势所迫,但两壶酒一喝,加上几句调侃,才终于多了一些与人情世故无关的暖意,这归功于眼前腰间系剑的公子谈吐得体,以及带了个单纯孩子,还有洛瑾刚刚那句挑明家世背景的话语,这样一来二去,显得他比较那帮入了青楼就撕去脸皮的粗野嫖客,要顺眼许多,在青楼即便是文人雅士,看待女子的眼神,到底都是冲着她们脱去衣裳以后的光景。 彩天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刚开始还是有点担心,毕竟能跟在洛家千金旁边干事的,不是江湖高手就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子弟,又见他没有死缠烂打的意图,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到底是人老珠黄,再无当年让男子痴癫的姿色了,与吴忧一起站起身,她见到榻上小丫头睡相娇憨,怀里搂着童子持荷瓷枕,打心眼欢喜,便笑道:“公子,若是不冒昧,我就送小姑娘一枚瓷枕好了,小姑娘生得欢庆彩天,跟我也算有缘。” 吴忧讶然道:“彩天姐真舍得?” 彩天丢了一个媚眼,娇嗔道:“公子若说屋子里其他值钱的东西,彩天定然不舍得,送一个值不了多少银钱的瓷枕,就当与小姑娘结一份善缘,还是舍得的。” 吴忧轻声道:“彩天姐有心了。那就受之不恭,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定会还礼。” 彩天摆手笑道:“别,我送小姑娘瓷枕不图什么,如果公子还礼,不小心就落了下乘。” 吴忧也不坚持,心想若是能安然回到从京城回到阳城,吴家府里的藏宝楼里倒是有不少连高官甚至皇帝都眼馋的稀奇宝物,这黑茶盏虽然难找,但吴家确实是有好几件,堪称仙品,真有机会,倒是不介意送给这位心地不坏的青楼女子,反正搁在府里,也是蒙尘,暴殄天物。上佳茶具,就如美玉一样,深藏桂阁中,只是蒙尘,还得让女子带在手上,所谓美物送美人,这样才能养出一块千古美玉来。 两人同时看向呼呼大睡的小姑娘,彩天也是有意无意的打量起身旁这个白衣公子哥,看到他侧颜同样惊为天人,不由脑子一阵遐想,要是自己年少没有入青楼而是先碰到这位公子哥,是不是眼下也是这番幸福光景?说起这个公子哥,彩天联想到刚刚那个洛家千金。 彩天给吴忧倒了杯酒,轻声道:“公子与刚刚那位公子也是认识的?” 吴忧接过酒杯,喝了一小口,点头道:“无妨,彩天姐姐既然看出其中端疑我也不藏着掖着。” 彩天试探的问:“刚刚那位公子说,要与翡翠楼做笔买卖,不知是何意思?” 吴忧很直接道:“想要买下这座翡翠楼。” 彩天摇头笑道:“公子,不是彩天冒犯,而是不值当。” 吴忧饶有兴趣问道:“彩天姐姐直说无妨。” 彩天继续给吴忧满了杯酒,边倒边说:“翡翠楼背靠的是慕容家,在北城也是有旁支管理经营翡翠楼,要说如今北城青楼的名声是打出去了,这几年的收成也是不错,现在这个节骨眼下想要买下翡翠楼,就算慕容家肯卖,估计也是会抬高到一个天价,恐怕十年内都回不了本。” 吴忧点头道:“是啊,彩天姐姐说的没错,所以此行才来翡翠楼考察考察,是否真的要与慕容家谈这个买卖。” 彩天被吓了跳,心中已经在猜疑眼前这个白衣男子的身份了,阳城里大家族不少,而洛家也算是前列的家族,能与洛家关系好,还长得如此俊美的男子,脑中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能符合,只是名字刚刚浮现,就被彩天打掉,那等身份的公子哥怎会来到北城这等地方,还偏偏来鱼龙混杂的青楼,阳城里的飞仙楼可是整个凉州青楼里的头牌,那等地方都留不住的公子哥,小小的翡翠楼又能敢动别的心思? 吴忧刚想开口,急促敲门声响起,彩天大出意料,除了她视作女儿的林姑娘,根本不会有人登门,而秀儿的敲门声也绝不会如此生硬,彩天深呼吸一口,去开门,见到是笑脸玩味的翠姐,彩天也有她不可触碰的雷池,这间屋子便是,正要冷脸出声,又注意到其身后站着一位女扮男装的高挑女子,顿时一滞,将言语咽回肚子,毕恭毕敬行礼道:“彩天给小姐请安。” 那名相貌与妩媚婉约无缘的女子,英气颇重,除了与富贵男子一般身穿玉带锦袍,腰挂一柄莽刀,她不悦道:“是公子!” 彩天嘴角苦涩,低头道:“彩天给公子请安。” 翡翠楼的幕后靠山来了。 准确来说,是靠山的亲妹妹。 在北城混的都知道,这家名震青城一代五座城的翡翠楼是慕容家的产业,而在北城土生土长的慕容旁支接手翡翠楼来管理,北城的慕容家族长有二个孩子,二男一女,大哥慕容擎天据说天生神力,早年就到慕容本家里去赶镖,因其对镖师大方客气,丝毫没有端着慕容家人的面子,所以在这一代镖师里的口碑极好,听说最近几年还被提拔升为一家镖局的镖局长,经营的也是相当不错。而慕容婉阙则不爱红妆爱兵戈,经常在闹市集会上大打出手,几乎城内大小混子都吃过苦头,已经认得她的面貌,见面就绕着走,再不给她揍人的机会。老二的慕容慈头脑精明,是被家主当成日后接手北城生意的继承人来培养,而这几年随着年龄增长,也是放开了手,将翡翠楼交给其打理,原本外界不看好,只是随着翡翠楼的口碑越来越好,众人才不得不服气,可以说,这个慕容慈是吴忧眼下最为头疼的对象。 站在彩天面前的便是慕容婉阙,越过彩天肩头,瞧见吴忧,先是惊讶其俊美的脸蛋,随后阴阳怪气道:“彩天,听说你领了个了不得的客人进绣楼,还在大嬷嬷面前露了一手绝活,本公子去绣球阁一看,没影儿,没想到还真在这里,彩天啊彩天,以前听二哥说翡翠楼就数你最地道,怎么我觉得不是这回事啊,你这小猫儿偷腥上瘾了?先是私自揽活,再是自己吃上了?你不是按照青楼规矩剪断丝绸就不再接客了吗,就为了这么个长相好看的年轻人破例?想男人想疯了?” 这名女儿身的权贵女子气势凌人,没有半点顾忌,句句诛心刻骨,字字戳人脊梁。 彩天苦笑道:“只是和这位公子喝了两壶酒,尽了些待客之道,彩天并没有接客。若真有复出那一天,一定会先跟二公子说声,才敢做事。” 大嬷嬷啧啧道:“彩天妹子还真是实诚人呐,不愧是要为翡翠楼献身一生一世的忠贞女子。” 慕容婉阙怒斥道:“闭嘴,没你落井下石的份儿,彩天再不是个东西,你也与她半斤八两,她差了,你能好到哪里去!” 大嬷嬷嚅嚅喏喏,噤若寒蝉。 冷眼旁观的吴忧心中发笑,别看这小娘皮嘴毒,倒也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死心眼儿,大嬷嬷这一招煽风点火,原本稳赚的局面,现在倒是输赢参半了,不赚不亏。 慕容婉阙拿手指点了点吴忧,“你是客人,即使坏了规矩,也是翡翠楼的错,本公子不会跟你一般计较,不过听说你有些道行,我身边恰好有个懂点把式的家奴,你要是能撑下十招,接下来二天二夜,除了月光西昭林清婉这二名红牌,你随便玩楼内的女人,所有的开销本公子都买单,到时候你能搂几个姑娘,睡到什么时辰,那得看你本事,如何?” 吴忧微笑道:“不太敢。二公子身后扈从一看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我只是个来翡翠楼找水灵姑娘的穷酸游子,才出手就给二公子的人打趴下,怕扫了二公子的雅兴。” 慕容婉阙被拍了马屁,其实心中微乐,但依旧脸色寒霜,不屑道:“不敢?刚刚有能耐逞威风,现在就不敢放屁了?” 吴忧不为所动,让大嬷嬷极为失望地很没有骨气说道:“二公子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 慕容婉阙彻底没了兴致,要她教训几个上门来闹事的泼皮无赖,这等事情她倒是很乐意,只是她长这么大,又经常呆在青楼巡查,见过俊俏的男人不少,只是如此俊美,远看若不是那明显的喉结,当真会被人认作是个漂亮女子,只是小声嘀咕道:“长得像个娘们,没想到脾气还像个娘们,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健壮扈从没来由神情剧变,护在二小姐身前,喊道:“小姐担心!” 慕容婉阙一头雾水,瞧向如临大敌的贴身扈从,她知道这家伙的底细,是北城家府里花了一千两聘请来的实打实高手,他父亲据说是与小宗师境界差不远的外家拳宗师,在北城旁另一个边陲小城出名的第一高手,开宗立派,久负盛名,虎父无犬子,这名扈从也有武夫二境的不俗实力,怎么如此紧张? 扈从死死盯着不曾拔剑的那名年轻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准头脑,方才明明感受到一股莫大杀气,年轻时候他爹正值武道巅峰,志骄意满,凑巧向一位路经边陲地方青林城的小宗师神仙请教,结果二招落败,旁观者无不感到窒息,他至今记得那名神仙人物两招谦逊过后,第二招生出的磅礴杀气,江河倒泻,裹挟其中,自己只是旁观就能感到那等可怕令人胆寒的杀意。可眼前这名年轻剑客分明神态自若,没有半点威严,方才浓烈杀气从何而来? 从来不喜欢开口只是喜欢动手的慕容婉阙皱眉道:“我爹总说要每逢大事有静气,这还没啥事,你就沉不住气了?” 五感敏锐的扈从面露苦笑,确认没有异样后,紧绷肌肉逐渐松弛下来,他双臂位置的两圈衣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鼓起变回熨帖,低声道:“是小的多虑了。” 喝了口酒吴忧站起,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姑娘,与彩天肩并肩,笑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斗胆尝试着与公子身边这位高手搭手,毕竟公子给出的报酬太诱人了。” 慕容婉阙瞪了一眼扈从,气呼呼道:“看看你,被人瞧不起了!” 扈从一颗心立马提到嗓门眼,若是腰间系剑年轻人一味从头到尾退缩,也就罢了,他可以当做是错觉,但这个家伙耍了个先退再进的把戏,如果真是针对小姐而来,他还真没有万全的把握护住主子,他败了不打紧,至多也就是折损一些父亲所在门派的威望,可若是让二小姐受到丁点儿伤,慕容家的护犊子脾气与两位公子的宠溺,他就不用在北城厮混了。 深吸一口气,壮硕扈从眯眼道:“搭手可以,公子跟我找个宽敞院子,也方便你我出招尽兴,不怕磕碰到楼内物品,伤到闲杂人等,如何?” 吴忧点头道:“好。” 彩天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眸中满是焦急。 吴忧一手搭在腰间长剑,偷偷给彩天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彩天身段略显消瘦,其实该滚圆挺翘的地方一分不少。 她身体一颤,瞪大一双漂亮的秋水长眸。 好在连同慕容婉阙在内所有人都被他那张脸吸引。 要是被无法无天的慕容婉阙瞧见了,估摸着肯定要赞叹一声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每逢大事有静气啊。 吴忧将小姑娘递给辛苦隐藏羞愤的彩天,柔声道:“让这个丫头先呆在你这里,要是醒了就先帮我圆一下,稍后就来。” 彩天现在的眸子可不是含情脉脉,而是眼神杀人。 吴忧也不理睬,对彩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彩天见事已至此,只得点了点头,轻声道:“二小姐身后的可是高手,你这等单薄的公子哥怎能受得了他的拳?要真打不过,护着点脸,男人嘛,该缩的时候还得缩。” 吴忧扯了扯嘴,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大嬷嬷压抑不住心中狂喜,这年轻人也太不知进退了,真想着要在翡翠楼白吃白喝白睡不成?可二公子身边的扈从是何等可怕身手,十几个青皮痞子,根本就近不了身,就你一个体型只比文弱书生好些的年轻人,就想要撑下十招,真被你侥幸撑下来,还不得去病榻上躺个几个月的,就算姑娘们瞧上了他这张面皮,但他到时候可是有心无力啊。 吴忧看着心不在焉跟在后头,走下翡翠楼,往后院湖边走去,对于一路上不断有亲卫扈从加入也不以为意。对付一个武夫二境的扈从,在意的是如何拿捏分寸。他心中所想更多是怎么与慕容旁家谈上这笔卖姑娘的买卖。 其实他与洛瑾想的还是有所出路,洛瑾想的是从翡翠楼出手,看能不能来个移花接木,偷天换日,可就如先前彩天所言,就算慕容家肯卖给吴家这么个面子,但开的价钱绝对是连吴家都要倒吸一口凉气,掂量掂量的价格,而且青楼本就是做青春和名声的买卖,要是慕容家这头拿了钱,后手也搞起别的楼主意,在花点钱引进新姑娘,再抛出消息,到时候翡翠楼还是这番光景?显然不是,还有就是,慕容家毕竟是在方圆百里都是的地头蛇,大伙肯卖上一个面子,吴家虽然势力大名声广,但手还是没有伸到整个凉州。 而眼下最为关键的,还是洛瑾那边与林姑娘谈的如何,青楼的核心还是在于姑娘,好的姑娘在哪都不说被埋没,一栋楼吴家买不起,但几个花魁姑娘还是花钱请得动的。而且吴忧也在算用洛伯伯管理飞仙楼的那一套,相信此规矩一出,北城青楼的风气啊,是会变一变了喽。 凉州以北,是一个蠢蠢欲动的强大王朝,以气吞万里如虎之势,静静望着一个大玄王朝。 凉州以南,是自家帝皇的猜疑,所谓内忧外患,其实不单单只是皇第头疼的事情。 而吴晨以后,可就只有此刻在北城湖畔青楼上的这一位年轻白衣了。 第一百八十七 年轻白衣 “对了,那个洛尘,是我爹。” 此话刚刚落地,楼上的绣楼就传来开门声,因为事先嘱咐过吴忧的原因,所以吴家少爷也只是轻轻敲了门就推门而入。 还是那个白衣腰间系剑的男子,手里还是牵着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只是此刻的吴忧,让彩天感到有些陌生,原先的男子只能算是清秀,可如今面前站的确实一个地地道道的美男子。原本以为眼前这个洛家姑娘女扮男装已经很是惊艳,只不过现在想起要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穿着女装,在稍加打扮一番,是不是比女子还要风情? 洛瑾见到吴忧,冷笑道:“见到好看的姑娘就给拔了层皮?” 吴忧苦笑道:“你先别急着打趣我,青楼里的姑娘的确如你先前所说,一点都不简单,一个比一个人精。” 听到这话的彩天隐约能猜到什么,只是轻笑道:“公子这话可是太抬举我们这些小女子了,只是青楼姑娘也是女人,都喜欢真心人才是。” 吴忧摆手道:“彩天姐姐教训的是。” 洛瑾白了吴家少爷一眼,没好气道:“谈的如何?” 吴忧耸了耸肩膀,笑道:“还得你来。” 洛瑾叹了口气,起身道:“得,还得我来,那你就陪彩天姐姐喝喝酒。” 洛瑾走出房门,又转回头眯着眸子道:“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逾越举动!不然小心我打断你第二条腿!” 说完,还不忘瞪了一眼。 吴忧苦笑一声,只是点头。 彩天脸颊不禁一红,要说洛瑾是女子还好,可现在眼前站的可是千载难逢的美男子,可以说是在青楼这么多年里,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完美,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男子。 估计是天色已晚再加上玩了一天,小姑娘一进屋子倒头就睡,吴忧无奈,彩天倒也是不在意,只是让吴忧将女娃娃抱到床上去便好。 荤话约莫是让男女关系升温最好的补药,当然前提是男女之间起初便并不反感,彩天请腰间系剑的公子坐了下来,虽然还是很大程度是形势所迫,但两壶酒一喝,加上几句调侃,才终于多了一些与人情世故无关的暖意,这归功于眼前腰间系剑的公子谈吐得体,以及带了个单纯孩子,还有洛瑾刚刚那句挑明家世背景的话语,这样一来二去,显得他比较那帮入了青楼就撕去脸皮的粗野嫖客,要顺眼许多,在青楼即便是文人雅士,看待女子的眼神,到底都是冲着她们脱去衣裳以后的光景。 彩天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刚开始还是有点担心,毕竟能跟在洛家千金旁边干事的,不是江湖高手就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子弟,又见他没有死缠烂打的意图,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到底是人老珠黄,再无当年让男子痴癫的姿色了,与吴忧一起站起身,她见到榻上小丫头睡相娇憨,怀里搂着童子持荷瓷枕,打心眼欢喜,便笑道:“公子,若是不冒昧,我就送小姑娘一枚瓷枕好了,小姑娘生得欢庆彩天,跟我也算有缘。” 吴忧讶然道:“彩天姐真舍得?” 彩天丢了一个媚眼,娇嗔道:“公子若说屋子里其他值钱的东西,彩天定然不舍得,送一个值不了多少银钱的瓷枕,就当与小姑娘结一份善缘,还是舍得的。” 吴忧轻声道:“彩天姐有心了。那就受之不恭,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定会还礼。” 彩天摆手笑道:“别,我送小姑娘瓷枕不图什么,如果公子还礼,不小心就落了下乘。” 吴忧也不坚持,心想若是能安然回到从京城回到阳城,吴家府里的藏宝楼里倒是有不少连高官甚至皇帝都眼馋的稀奇宝物,这黑茶盏虽然难找,但吴家确实是有好几件,堪称仙品,真有机会,倒是不介意送给这位心地不坏的青楼女子,反正搁在府里,也是蒙尘,暴殄天物。上佳茶具,就如美玉一样,深藏桂阁中,只是蒙尘,还得让女子带在手上,所谓美物送美人,这样才能养出一块千古美玉来。 两人同时看向呼呼大睡的小姑娘,彩天也是有意无意的打量起身旁这个白衣公子哥,看到他侧颜同样惊为天人,不由脑子一阵遐想,要是自己年少没有入青楼而是先碰到这位公子哥,是不是眼下也是这番幸福光景?说起这个公子哥,彩天联想到刚刚那个洛家千金。 彩天给吴忧倒了杯酒,轻声道:“公子与刚刚那位公子也是认识的?” 吴忧接过酒杯,喝了一小口,点头道:“无妨,彩天姐姐既然看出其中端疑我也不藏着掖着。” 彩天试探的问:“刚刚那位公子说,要与翡翠楼做笔买卖,不知是何意思?” 吴忧很直接道:“想要买下这座翡翠楼。” 彩天摇头笑道:“公子,不是彩天冒犯,而是不值当。” 吴忧饶有兴趣问道:“彩天姐姐直说无妨。” 彩天继续给吴忧满了杯酒,边倒边说:“翡翠楼背靠的是慕容家,在北城也是有旁支管理经营翡翠楼,要说如今北城青楼的名声是打出去了,这几年的收成也是不错,现在这个节骨眼下想要买下翡翠楼,就算慕容家肯卖,估计也是会抬高到一个天价,恐怕十年内都回不了本。” 吴忧点头道:“是啊,彩天姐姐说的没错,所以此行才来翡翠楼考察考察,是否真的要与慕容家谈这个买卖。” 彩天被吓了跳,心中已经在猜疑眼前这个白衣男子的身份了,阳城里大家族不少,而洛家也算是前列的家族,能与洛家关系好,还长得如此俊美的男子,脑中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能符合,只是名字刚刚浮现,就被彩天打掉,那等身份的公子哥怎会来到北城这等地方,还偏偏来鱼龙混杂的青楼,阳城里的飞仙楼可是整个凉州青楼里的头牌,那等地方都留不住的公子哥,小小的翡翠楼又能敢动别的心思? 吴忧刚想开口,急促敲门声响起,彩天大出意料,除了她视作女儿的林姑娘,根本不会有人登门,而秀儿的敲门声也绝不会如此生硬,彩天深呼吸一口,去开门,见到是笑脸玩味的翠姐,彩天也有她不可触碰的雷池,这间屋子便是,正要冷脸出声,又注意到其身后站着一位女扮男装的高挑女子,顿时一滞,将言语咽回肚子,毕恭毕敬行礼道:“彩天给小姐请安。” 那名相貌与妩媚婉约无缘的女子,英气颇重,除了与富贵男子一般身穿玉带锦袍,腰挂一柄莽刀,她不悦道:“是公子!” 彩天嘴角苦涩,低头道:“彩天给公子请安。” 翡翠楼的幕后靠山来了。 准确来说,是靠山的亲妹妹。 在北城混的都知道,这家名震青城一代五座城的翡翠楼是慕容家的产业,而在北城土生土长的慕容旁支接手翡翠楼来管理,北城的慕容家族长有二个孩子,二男一女,大哥慕容擎天据说天生神力,早年就到慕容本家里去赶镖,因其对镖师大方客气,丝毫没有端着慕容家人的面子,所以在这一代镖师里的口碑极好,听说最近几年还被提拔升为一家镖局的镖局长,经营的也是相当不错。而慕容婉阙则不爱红妆爱兵戈,经常在闹市集会上大打出手,几乎城内大小混子都吃过苦头,已经认得她的面貌,见面就绕着走,再不给她揍人的机会。老二的慕容慈头脑精明,是被家主当成日后接手北城生意的继承人来培养,而这几年随着年龄增长,也是放开了手,将翡翠楼交给其打理,原本外界不看好,只是随着翡翠楼的口碑越来越好,众人才不得不服气,可以说,这个慕容慈是吴忧眼下最为头疼的对象。 站在彩天面前的便是慕容婉阙,越过彩天肩头,瞧见吴忧,先是惊讶其俊美的脸蛋,随后阴阳怪气道:“彩天,听说你领了个了不得的客人进绣楼,还在大嬷嬷面前露了一手绝活,本公子去绣球阁一看,没影儿,没想到还真在这里,彩天啊彩天,以前听二哥说翡翠楼就数你最地道,怎么我觉得不是这回事啊,你这小猫儿偷腥上瘾了?先是私自揽活,再是自己吃上了?你不是按照青楼规矩剪断丝绸就不再接客了吗,就为了这么个长相好看的年轻人破例?想男人想疯了?” 这名女儿身的权贵女子气势凌人,没有半点顾忌,句句诛心刻骨,字字戳人脊梁。 彩天苦笑道:“只是和这位公子喝了两壶酒,尽了些待客之道,彩天并没有接客。若真有复出那一天,一定会先跟二公子说声,才敢做事。” 大嬷嬷啧啧道:“彩天妹子还真是实诚人呐,不愧是要为翡翠楼献身一生一世的忠贞女子。” 慕容婉阙怒斥道:“闭嘴,没你落井下石的份儿,彩天再不是个东西,你也与她半斤八两,她差了,你能好到哪里去!” 大嬷嬷嚅嚅喏喏,噤若寒蝉。 冷眼旁观的吴忧心中发笑,别看这小娘皮嘴毒,倒也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死心眼儿,大嬷嬷这一招煽风点火,原本稳赚的局面,现在倒是输赢参半了,不赚不亏。 慕容婉阙拿手指点了点吴忧,“你是客人,即使坏了规矩,也是翡翠楼的错,本公子不会跟你一般计较,不过听说你有些道行,我身边恰好有个懂点把式的家奴,你要是能撑下十招,接下来二天二夜,除了月光西昭林清婉这二名红牌,你随便玩楼内的女人,所有的开销本公子都买单,到时候你能搂几个姑娘,睡到什么时辰,那得看你本事,如何?” 吴忧微笑道:“不太敢。二公子身后扈从一看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我只是个来翡翠楼找水灵姑娘的穷酸游子,才出手就给二公子的人打趴下,怕扫了二公子的雅兴。” 慕容婉阙被拍了马屁,其实心中微乐,但依旧脸色寒霜,不屑道:“不敢?刚刚有能耐逞威风,现在就不敢放屁了?” 吴忧不为所动,让大嬷嬷极为失望地很没有骨气说道:“二公子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 慕容婉阙彻底没了兴致,要她教训几个上门来闹事的泼皮无赖,这等事情她倒是很乐意,只是她长这么大,又经常呆在青楼巡查,见过俊俏的男人不少,只是如此俊美,远看若不是那明显的喉结,当真会被人认作是个漂亮女子,只是小声嘀咕道:“长得像个娘们,没想到脾气还像个娘们,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健壮扈从没来由神情剧变,护在二小姐身前,喊道:“小姐担心!” 慕容婉阙一头雾水,瞧向如临大敌的贴身扈从,她知道这家伙的底细,是北城家府里花了一千两聘请来的实打实高手,他父亲据说是与小宗师境界差不远的外家拳宗师,在北城旁另一个边陲小城出名的第一高手,开宗立派,久负盛名,虎父无犬子,这名扈从也有武夫二境的不俗实力,怎么如此紧张? 扈从死死盯着不曾拔剑的那名年轻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准头脑,方才明明感受到一股莫大杀气,年轻时候他爹正值武道巅峰,志骄意满,凑巧向一位路经边陲地方青林城的小宗师神仙请教,结果二招落败,旁观者无不感到窒息,他至今记得那名神仙人物两招谦逊过后,第二招生出的磅礴杀气,江河倒泻,裹挟其中,自己只是旁观就能感到那等可怕令人胆寒的杀意。可眼前这名年轻剑客分明神态自若,没有半点威严,方才浓烈杀气从何而来? 从来不喜欢开口只是喜欢动手的慕容婉阙皱眉道:“我爹总说要每逢大事有静气,这还没啥事,你就沉不住气了?” 五感敏锐的扈从面露苦笑,确认没有异样后,紧绷肌肉逐渐松弛下来,他双臂位置的两圈衣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鼓起变回熨帖,低声道:“是小的多虑了。” 喝了口酒吴忧站起,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姑娘,与彩天肩并肩,笑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斗胆尝试着与公子身边这位高手搭手,毕竟公子给出的报酬太诱人了。” 慕容婉阙瞪了一眼扈从,气呼呼道:“看看你,被人瞧不起了!” 扈从一颗心立马提到嗓门眼,若是腰间系剑年轻人一味从头到尾退缩,也就罢了,他可以当做是错觉,但这个家伙耍了个先退再进的把戏,如果真是针对小姐而来,他还真没有万全的把握护住主子,他败了不打紧,至多也就是折损一些父亲所在门派的威望,可若是让二小姐受到丁点儿伤,慕容家的护犊子脾气与两位公子的宠溺,他就不用在北城厮混了。 深吸一口气,壮硕扈从眯眼道:“搭手可以,公子跟我找个宽敞院子,也方便你我出招尽兴,不怕磕碰到楼内物品,伤到闲杂人等,如何?” 吴忧点头道:“好。” 彩天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眸中满是焦急。 吴忧一手搭在腰间长剑,偷偷给彩天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彩天身段略显消瘦,其实该滚圆挺翘的地方一分不少。 她身体一颤,瞪大一双漂亮的秋水长眸。 好在连同慕容婉阙在内所有人都被他那张脸吸引。 要是被无法无天的慕容婉阙瞧见了,估摸着肯定要赞叹一声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每逢大事有静气啊。 吴忧将小姑娘递给辛苦隐藏羞愤的彩天,柔声道:“让这个丫头先呆在你这里,要是醒了就先帮我圆一下,稍后就来。” 彩天现在的眸子可不是含情脉脉,而是眼神杀人。 吴忧也不理睬,对彩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彩天见事已至此,只得点了点头,轻声道:“二小姐身后的可是高手,你这等单薄的公子哥怎能受得了他的拳?要真打不过,护着点脸,男人嘛,该缩的时候还得缩。” 吴忧扯了扯嘴,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大嬷嬷压抑不住心中狂喜,这年轻人也太不知进退了,真想着要在翡翠楼白吃白喝白睡不成?可二公子身边的扈从是何等可怕身手,十几个青皮痞子,根本就近不了身,就你一个体型只比文弱书生好些的年轻人,就想要撑下十招,真被你侥幸撑下来,还不得去病榻上躺个几个月的,就算姑娘们瞧上了他这张面皮,但他到时候可是有心无力啊。 吴忧看着心不在焉跟在后头,走下翡翠楼,往后院湖边走去,对于一路上不断有亲卫扈从加入也不以为意。对付一个武夫二境的扈从,在意的是如何拿捏分寸。他心中所想更多是怎么与慕容旁家谈上这笔卖姑娘的买卖。 其实他与洛瑾想的还是有所出路,洛瑾想的是从翡翠楼出手,看能不能来个移花接木,偷天换日,可就如先前彩天所言,就算慕容家肯卖给吴家这么个面子,但开的价钱绝对是连吴家都要倒吸一口凉气,掂量掂量的价格,而且青楼本就是做青春和名声的买卖,要是慕容家这头拿了钱,后手也搞起别的楼主意,在花点钱引进新姑娘,再抛出消息,到时候翡翠楼还是这番光景?显然不是,还有就是,慕容家毕竟是在方圆百里都是的地头蛇,大伙肯卖上一个面子,吴家虽然势力大名声广,但手还是没有伸到整个凉州。 而眼下最为关键的,还是洛瑾那边与林姑娘谈的如何,青楼的核心还是在于姑娘,好的姑娘在哪都不说被埋没,一栋楼吴家买不起,但几个花魁姑娘还是花钱请得动的。而且吴忧也在算用洛伯伯管理飞仙楼的那一套,相信此规矩一出,北城青楼的风气啊,是会变一变了喽。 凉州以北,是一个蠢蠢欲动的强大王朝,以气吞万里如虎之势,静静望着一个大玄王朝。 凉州以南,是自家帝皇的猜疑,所谓内忧外患,其实不单单只是皇第头疼的事情。 而吴晨以后,可就只有此刻在北城湖畔青楼上的这一位年轻白衣了。 第一百八十八 醋坛翻了 “那个俊美男子,就是吴家的少爷?” 绣楼里,一身披轻纱,曼妙身材的貌美年轻姑娘趴在窗户前,白皙的手轻轻推开窗门,美目往下看去,只见一伙人里,最为出众的便是那年轻白衣腰间系剑的男子,感慨一声真是俊美,随后收回眸子,看向坐在旁一手支着脸的洛瑾,妩媚笑道:“好啦好啦,不看了不看了,免得你啊,又不高兴。” 洛瑾冷哼一声道:“倒是希望他死在这。” 青楼姑娘捂着嘴笑着花枝乱颤,打趣道:“呦,某人的醋坛子又打翻一地了。” 洛瑾喃喃道:“哪有。” 姓林的翡翠阁魁首姑娘又是一笑,念起几年前的那个小乞丐,起初她说自己是那个帮忙送瓷的小厮时候,她着实是吓了一跳。送瓷的小厮基本是固定的,但大多都还是在后头,能见到青楼姑娘的面是很少的,只是这个小厮着实与众不同,对青楼的熟悉似乎能跟在楼里待了好多年的姑娘相提并论,还有说话也是得体,自己那时候入行早,她便凭着自己三寸不烂舌,硬生生给自己揽了好些生意,要说今日林清婉能成为翡翠楼魁首,其中有一些功劳,还得是洛瑾的。只是女大十八变,原来的洛瑾披头散发,就算是换了衣裳也只是个黑黝黝的孩子,看不出性别,现在可好,几年没见,竟然出落的成一个标志美人了。 林清婉笑道:“对人家有意思?” 洛瑾白了她一眼。 林清婉笑得合不拢嘴,扭动腰肢走到洛瑾身旁,倒也是没有生分的贴了上去,口吐芳香道:“你啊,从来都是这番模样,那个吴少爷啊,心思比谁都透亮,你这丫头喜怒都挂在脸上,就算是傻子,都能猜出三分意思来。” 洛瑾被说的小脸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林清婉笑道:“倒是出落的漂亮,要不换身衣裳,给姐姐瞧瞧身段,再教你两招床上功夫,保证给什么吴少爷制服的妥妥贴贴。” 洛瑾红着脸,不知是羞愧还是佯怒,皱着眉道:“林姐姐!” 林清婉毕竟是能在青楼里混出名声来的,进退拿捏清楚,见洛瑾不高兴,连忙握住她的手,笑眯眯道:“好,好,难得你来姐姐这,今夜就不聊男人了。” 洛瑾嗯了一声,正经道:“刚刚吴忧上来,可是跟姐姐聊了什么?” 林清婉微微一笑,转身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大腿根处若隐若现,数不清的风流,她道:“他啊,倒是有趣,来青楼来拎个姑娘,真不怕人家小姑娘学坏。对了,那个小孩子生的可爱,不会是你的?” 洛瑾又是白眼道:“林姐姐!” 林清婉捂着肚子笑,似乎好久没有那么开心了。 洛瑾叹了口气道:“林姐姐,他与你说起翡翠楼的事情没有?” 林清婉起身,慵懒的靠在床头前,眯着眸子道:“难,一是翡翠楼的卖身契要求很高,就算是寻常的姑娘都是别家楼的三四倍,更何况你要挖的是姐姐呢,不是姐姐要故意抬高身价,若是真想动慕容家,你们还得花花脑子,反正姐姐是乐意跟着你走的。” 洛瑾苦笑道:“林姐姐这就说到我心头上了。” 林清婉是何等的人精,立马就心领神会道:“难不成,你还要姐姐我自掏腰包,给自己赎身啊?” 洛瑾笑了笑道:“还是林姐姐聪慧。” 林清婉连忙摆手道:“先别着急,你这可是要把姐姐这些年辛苦钱都给搭进去,要是最后输了,那姐姐可怎么办?” 洛瑾笑道:“无妨,大不了我养姐姐一辈子。” 林清婉美眸流转,洛瑾一进门便也是直接挑明了身份,对于洛家这等大家族来说,赎一个翡翠楼的魁首姑娘自然是轻而易举,就算是慕容家要天价费用也是九牛一毛,只是她比较吃惊,虽说以姐妹相称,但是这青楼里啊,姐姐长妹妹短的早已经听腻了,本不打算相信,可她瞧着洛瑾认真的眸子,不觉还是心软道:“姐姐一辈子红尘里的人,洛家这等名门大族,姐姐这辈子啊,都不奢望进去了。” 洛瑾似乎猜到林清婉会这么说,轻轻一笑道:“姐姐觉得洛家住的不舒服,那飞仙楼,妹妹可是给姐姐留一个席位。” 此话一出,林清婉的美眸流转,波涛汹涌的胸前一阵起伏。 洛瑾轻轻一笑。 北城烟花巷子一带,湖畔每棵柳树上都挂有大红灯笼,夜晚游湖也如白昼,方便一些癖好野鸳鸯戏水的嫖客,可见瓶子巷招徕生意,用心到了何种丧心病狂的境界。不过今夜流连瓶子巷的男子似乎没有这种畸形嗜好的,嘉青湖一片宁静祥和,慕容婉阙带着来到一座悬有水天相接四字匾额的水榭附近,她大大咧咧学那武人莽夫大刀金马坐下,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可以比武技击了。 她当然不看好那名装腔作势的腰间系剑的男子,自家奴才斤两很足,别看武夫二境以上还有武夫三境,和宗师境界,可二境武夫行走江湖,不说横行霸道,却也罕逢敌手,毕竟三境武夫和宗师高手都有顶尖高手该有的矜持,一来没机会也不轻易露面,再者不屑出手。像鹤周天便是这种青壮汉子看稚童撒泼的心态,从来都不乐意插手,与武道修为毫无裨益,境界越高,越考验滴水穿石的耐心毅力,一刻都不容懈怠,尤其是步入宗师境,那便是天门大开,好似一幅千里江山图长卷舒展,无人不沉醉其中,画卷以外的角色,就成了土鸡瓦狗,画卷以外的场景,就显得粗鄙不堪。本以为三两下便解决事情的慕容箜篌瞧见扈从正儿八经一撩袍子系在腰间,一脚踏出,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便下意识身体前倾,心中有些诧异,难不成真被自己抓到一条大鱼了?否则平日里这名城慕容府中十分傲气的亲卫,怎么如此当回事情。 在外家拳一途登堂入室的亲卫不急于出手,沉声道:“家祖柳传雄,师从中州雄意拳第八代宗师傅秋一,归乡自创雄字拳,虽被世人视作横练外家拳,实则内外兼修。家父曾在军阵杀敌,有所改良,故而短打直进尤其擅长,出手无情,绝不拘泥于世俗看法,若有无理手段,公子莫要奇怪。” 吴忧微笑点头,与他如出一辙,踏一脚伸一手,以礼相待。 性子急躁的慕容婉阙翻了个白眼,这个柳三九,实在是婆婆妈妈,几招完毕就好打完收工的事情,非要如此郑重其事,本公子可是与二哥约好了要去月光那儿听琴的,她不得不出声喊道:“喂喂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还聊上了,敢情是他乡遇故知啊,给本公子赶紧利索的!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来这么多客套!” 慕容府扈从柳三九率先出手,直线发拳,下盘稳健扎实,地面被双脚带起阵阵尘土,周身如拧绳,可见孕育着惊人的爆发力,慕容婉阙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全力而为,瞪大眼睛,神采奕奕,就说嘛,姓柳的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以往教训那帮不长眼的青皮混子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只见那名腰间系剑的青年左手按住腰间的长剑,以右手单臂迎敌,柳三九显然也对这名年轻自负的过江龙蛇心生不满,拳势紧凑,紧绷而瞬发,拧裹钻翻,身形与脚步浑然一体,一发而至,一寸抢先,势如虹。 吴忧右手在柳三九当胸拧拳上轻轻一拍,身体向后滑出两步,既给了他一拳气散再聚拢的机会,也给了自己腾挪空间,柳三九一拳落空,果然如他所说,家传拳法不拘一格,朝这名年轻公子便是一记歹毒的脚踏中门钻裤裆。吴忧屈膝抬腿,一个幅度恰到好处的侧摆,轻轻扫掉凌厉攻势,柳三九几乎可以称作是“顺势”就身拧如弓,腾空而起,鞭腿迅猛弹出,看得慕容婉阙拍手一声喝彩。 吴忧依旧是一只右手,掌心挡住鞭腿,身体后撤一步,无形中卸去劲道,却不松手,黏住以后,身体一转,几乎是以肩扛的姿势,抡了一个大圈,将柳三九给摔了出去,柳三九飘然落地,脚下生根,没有任何落败迹象。 唯恐天下不乱的慕容婉阙叫了一声好,在她看来,这场技击,谈不上胜负分明,只不过是那名腰间系剑年轻人手法古怪,以守为攻,侥幸没有一溃千里而已,她更欣赏柳三九这种畅快淋漓的快打猛打,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柳三九有苦自知,几招过后,别看自己攻势如潮,其实每一次都是按着这名年轻人的意图而攻出,对方若是真要下狠手,自己能否撑下十招都得看造化。他正要咬牙使出雄字拳的杀招,耳边传来一个无异于天籁的温醇嗓音,“别打了别打了,花前月下的,两位都是高手,应该英雄惺惺相惜才对,搏命厮杀多煞风景。小妹,再胡闹,二哥可就不陪你听琴了。” 吴忧与柳三九相视会心一笑,一起收手,后者心怀感激地一抱拳,以柳三九的城慕容府清客身份,也算是给足了这位腰间系剑青年脸面。吴忧再清楚不过这些习武人的诸多习俗,既有靠山又有家世的柳三九能做到这一步,殊为不易,也就一丝不苟的抱拳回礼。 这就完了? 好不容易有热闹可看的慕容婉阙显然十分不满,瞪大眸子,愤愤望向那名提鸟笼的白袍纨绔子弟,喊道:“二哥!你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还不许我找乐子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我其实是爹娘捡来的,所以你一点都不心疼我,对不对?” 白袍公子面带微笑站在湖畔,提着紫竹编织而成的鸟笼,养了一只名贵龙舌雀,他约莫二十五六,面如冠玉,极为玉树临风,这副能教小娘子尖叫的好皮囊,但是对比起吴家少爷可能要差上一些。 他对妹妹的蛮横无理,实在是头疼,气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饶过我!你就当我是捡来的成不成?” 慕容婉阙嘴上不饶人,但面对这名亲人,明显语气中带了许多邀宠的亲昵俏皮,并无半点生冷,小跑出了水榭,到二哥身前,叉腰嘟嘴委屈道:“放屁,你与大哥都孪生兄弟,你若是捡来的,爹娘岂不是就我一个亲生女儿?” 在北城有着不俗名号的慕容慈,眼中温煦笑意,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苦笑道:“你呀你,这话要是被你大哥听到,看不狠狠收拾你。也就是我比大哥要更宠你,才不与你生气。来,说说看家里谁最心疼你,说对了,二哥给你惊喜。” 慕容婉阙双眸笑成月牙儿,挽着二哥的胳膊,嘻嘻笑道:“肯定是二哥呀,没跑的。” 英俊公子哥开怀大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明明知道你这没良心的妮子,到了大哥那边就要墙头草转变口风,不过听着还是让二哥舒心,院子那边我让下人给你准备了生鱼粥,旱天城的生鱼可都是一等一的新鲜的,滚烫的粥撒上去,立马就熟,味道赛神仙!” 慕容婉阙抱着二哥,雀跃道:“就知道二哥对我好啦,以后不嫁人,给你做媳妇!” 慕容慈弹指敲了一下口无遮拦的妹妹,佯怒道:“不嫁人可以,但是给二哥做媳妇,成何体统!” 让妹妹帮忙拿着鸟笼,还不忘告诫眼珠子悄悄转动的她若是胆敢私自放了龙舌雀就喝不到生鱼粥,见她一脸泄气,慕容慈这才笑望向吴忧,作揖后真诚致歉道:“慕容慈替顽劣妹妹给这位公子说声对不住,她性子其实很好,就是调皮了一些,总是长不大,公子不要往心里去。听闻公子要见林清婉,如若不介意长安多此一举的引荐,这就和公子一同前往绣球阁。” 吴忧微笑摇头道:“当不得慕容公子如此兴师动众,明日还会再来翡翠楼,就不劳烦了。” 慕容婉阙撇嘴道:“真是不知好歹。” 见慕容慈转头瞪眼,她吐了吐舌头,伸出手指去逗弄那只学舌比上品鹦鹉还要惟妙惟肖的龙舌雀,她一说三公子武功盖世,雀儿便跟着学舌,嗓音果然与真人一模一样,孩子心性的慕容婉阙笑得不行。 吴忧轻声笑道:“好鸟。” 耳尖的慕容慈竟然腼腆地朝自己裤裆瞧了瞧,一脸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唏嘘,“公子慧眼啊!走走走,不嫌弃的话,就与我痛痛快快喝上几杯。” 容不得吴忧拒绝,慕容慈就快步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臂,走向月光小姐的独栋小院,殷勤热络道:“说来公子可能不信,长安一见你就觉着亲近。” 见到吴忧眼神古怪,慕容慈哈哈笑道:“放心,我没有断袖之癖,虽说不至于无女不欢,却也恨不得自己是夜御十女的真爷们,不过前些时候与一个世交子弟打赌,在风波楼那边女人肚皮上赌伤了身子,这段时间见着漂亮女人就跟见着洪水猛兽一般,不过暂时对男人仍是没有兴趣,公子放一百个心。” 吴忧直截了当道:“不算放心。” 慕容慈不怒发笑,而且笑声爽朗,没有半点阴沉气息,这名以玩世不恭着称的大纨绔,似乎天生有种水到渠成的亲切感,“跟实诚人打交道,就是轻松,那我也就顺水推舟把话说在前头,省得公子你多费心思揣摩,是长安看对眼的人,只要不是存了坏心,否则便是打我几拳骂我几句,都是好事,我可能当下有些膏粱子弟的臭脸色,事后也一定会后悔得不行,公子若真与慕容慈成了知己,可要多多包涵。” 吴忧跟着走入人走茶凉便再换一轮热茶的幽静小院,直白道:“二公子的知己,是不是太不值钱了,见了谁就逮着做朋友?” 始终拉住吴忧不放的慕容慈转头一脸受伤表情。 慕容婉阙一拍额头,有这样的无良二哥,真是丢人现眼。不过她倒是没觉得世族出身的二哥跟一个穷酸白丁来往,甚至是称兄道弟有何任何不妥。何况这位腰间系剑的外地人,长得也不算歪瓜裂枣,武功嘛,年纪轻轻就能与柳三九打平,也就是落在二哥手里会被拉去喝酒聊天说废话,如果被惜才如命的大哥看到,还不得请回城慕容府邸当菩萨供奉起来。 月光小姐如先前吴忧在二楼窗口所见,是一位体态丰腴肌肤白皙的美人,身披锦绣,衬托得如同公侯门第里养尊处优的贵妇,这般雍容气态的女子,是很能惹起权贵男子爱怜欲望的,男孩穷养出志气,女子富养出气质,是很实在的道理。大玄王朝最上品的名妓,一种是春秋亡国的嫔妃婕妤,只不过二十年过后,已然成为绝唱,不可遇也不可求了,第二种是获罪被贬的官家女子,第三种才是自幼进入青楼被悉心栽培的清伶,慢慢成长为花魁。眼前这位捧琴的翡翠楼头牌,根据张三所说,便是西北城一个败亡大家族走出的千金。 落座后,身为翡翠楼的大当家,慕容慈对待月光小姐仍是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笑眯眯道:“月光姐姐,能否来一曲相逢恨晚?我与身边这位不知姓不知名的公子,十分投缘。” 月光小姐抿嘴一笑,显然熟谙这名澹台二公子的脾性,也不如何多余寒暄,只是点了点头。 吴忧无奈道:“在下吴庸,凉州蜀道人士,家里没有当官的,都掉钱眼里了,做些庞杂生意,主营。” 慕容慈笑道:“你大概也知道我姓名家世了,不过为了显示诚意,我还是说一下,鄙人慕容慈,我们家这个慕容只是那个青城豪门慕容氏的小小旁枝,参天大树上的一根细枝桠而已,吓唬不了真正的显贵。慈这个字,我觉得爹娘给得不错,慈悲为怀,这是保佑我平平安安,能做个好人,吴公子你看,我像是心怀大志的家伙吗?我倒是装模作样,好拐骗那些非公卿将相不嫁的心高女子,奈何底子不行,比我大哥差了十万八千里,喂喂,月光姐姐,好好弹你的琴,别欺负我不懂琴,也听出你的分心了,我说的这些女子中,就有你一个!” 吴忧啼笑皆非,对于危险的感知,他身怀剑骨和无相心法,比起心有灵犀的小丫头小姑娘还要敏锐,慕容慈除非是小宗师以上的高人,否则还真就是没有半点恶意的有趣家伙了,只不过看他面相与脚步,分明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寻常纨绔,若是故作掩饰,那不论是心机还是修为,吴忧不管进不进这栋院子,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就当做既来之则安之。 对于观象望气,是行走江湖的必须技巧,至于是否岔眼,得看双方境界高低,武道高手就如同不缺钱财的富人,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细金项链,或者身上挂满一贯贯铜钱的,能是真正的富贾?富可敌国时,多半素袖藏金。气机一旦内敛,除非高出两个境界,由上而下观望,才能八九不离十,否则就很难准确探查,好似月光小姐丰满胸脯间那块被夹得喘不过气的翡翠,本是诸多种宝石中不起眼的一种,可因为翡翠得天独厚的赌石一事而兴起,很大程度上玉石藏家们钟情的并非翡翠本身,而是剥开石皮的那个赌博过程,动人心魄。 高手也是如此,行走江湖,大多敛起气息,好似与其他高手在对赌,这才有了高深莫测一说,否则你一出门,就有旁观们轰然叫好,嚷着媳妇媳妇快看快看,是武夫二境的高手耶。若是武夫三境的高手出行,路人们还不得拖家带口都喊出来旁观了?未免太不像话了。这也是江湖吸引人的精髓所在,能让你阴沟里翻船,也能让你踩着别人一战成名。若是到了与天地共鸣的小宗师,另当别论,别说武夫三境界和小宗师,乃至人间最厉害的大宗师,几乎可以辨认无误,但是如三教中圣人一般韬光养晦,不好以常理揣度,这也是当初龙虎山里有个火姓老道人返璞归真,就能做到寻常只是出现在书籍上的轮回转世,带着记忆再入了龙虎,一朝等了天门。 强如天下第一的吕青衣或则是紧随其后的吴晨,两人被称作一旦联手,可击杀榜上其余八人!他们则根本不需要什么大宗师,任何武夫,都可以感受这两尊神人散发出的恐怖气焰,这两人除了对方,不管对上谁,都算是碾压而过,任你是什么派系的大宗师,都要纯粹被以力轰杀。 慕容慈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掏心掏肺,听着琴声,看了一眼在旁边欢快喝他亲手所煮生鱼州的妹妹,小小酌酒一口,眯眼道:“说来让你笑话,我的志向是做一名乡野私塾的教书先生,对不听话的男童就拿鸡毛掸子伺候,对女娃儿就宽松一些,倒也不是有歪念头,只是想着她们长大以后的模样,亭亭玉立了,嫁为人妇啦,相夫教子了,不知为何,想想就开心。” 吴忧平淡道:“这个远大志向,跟多少朋友说多少遍了?” 慕容慈无辜道:“信不信由你,还真就只跟你说起过。” 吴忧忍不住侧目道:“慕容慈,你捕生鱼的时候摔下湖里,顺便把脑子进了水?” 喝粥却聆听这边言语的慕容婉阙喷出一口粥,竖起大拇指笑道:“吴庸,说得好!” 慕容慈白眼道:“姑奶奶,刚才谁骂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我是不是要回骂你几句?与人骂战,你二哥输给谁过?” 慕容婉阙做了个鬼脸,再看那名腰间系剑青年,顺眼许多了,起码二哥狐朋狗友不计其数,可真敢说二哥脑子摔坏的好汉,不能说没有,但也屈指可数,再说了这位外地游子可是才认识没多久,这份直来直往的胆识气魄,就很对她这位城慕容府三公子的胃口,跟这碗生鱼粥一般无二!这是不是就是江湖行话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她慢悠悠吃着生鱼粥,心情大好。 慕容慈问道:“吴庸,你的志向是啥?我看你武功可相当不差,是做大宗师那般万人敬仰的武夫?还是或者再远大一些,成为那举世无双的地仙,成为那个超越吕青衣的绝世高手?万人之上,江湖至尊?” 吴忧想了想,平淡道:“没那么大野心,就是想着家里老爹真有老死那一天,走得安心一些。” 慕容婉阙似乎想起在四楼自己的言语,也不管这个吴庸是否听得见,细声细气小声嘀咕道:“对不住啊,吴庸,我在翡翠楼也就是随口一说。” 慕容慈破天荒沉寂下来,良久过后,举杯轻声道:“挺好啊,比我的志向要略大一点点,我就不待见那些口口声声经世济民的家伙,北城这样的人太多了,我许多朋友里也一样,总是望着老高老远的地方,脚下却不管不顾,爹娘健在不远游,他们不懂的。” 见到吴忧眼神投过来,慕容慈尴尬笑道:“我的意思你懂就行,没说你的不是,我不学无术,好不容易记住一些道理,就瞎张嘴。” 吴忧笑了笑。 慕容慈跟撞见鬼一般,开怀大笑道:“吴庸啊吴庸,你这吝啬哥们终于舍得施舍个笑脸给我了,来来来,明明生的好看,就不爱笑,好汉满饮一杯,咱们哥俩走一个?” 吴忧举杯走了一个,一饮而尽。 因为想起了许多往事,他当然喜欢那个娘亲在世的童年,无忧无虑,与两位心疼自己的姐姐嬉笑打闹,就算是娘亲督促念书识字严厉一些,日子也无忧无虑,连天塌下来都不怕,就算真的遇到事情,还有吴晨和诸位伯伯,他一个不需要承担任何事情的孩子,怕什么? 吴家少爷也不讨厌那个少年时代,有自己惺惺相惜的伙伴,有疼爱自己的长辈,更有那个多蝉音的夏天,可是自从那一雨夜过后,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吴忧缓缓说道:“慕容慈,如果没有说谎,你的志向其实挺不错。” 慕容慈使劲点头道:“就知道你会理解我,不多说,再走一个!” 吴忧白眼道:“走个什么,为了见林姑娘能省些银钱,在彩天姐那边喝了一整壶黄酒,再走就真得躺这儿了。” 慕容慈痛痛快快独自喝了一杯,啧啧道:“厉害厉害,吴庸,你我挑女人的眼光都一模一样,可我不管如何讨好,彩天姐就是从不让我进她屋子,更别说在她屋里喝酒了,你要知道,自打我十五岁第一眼瞧见那时还是花魁的彩天姐,就惊为天人,这样的姐姐,多会体贴人呐,这朵如今风韵正足的熟牡丹被其他人摘去,我非跟他急,如果是你,我也就忍下了。好兄弟没二话!我之所以接下守翡翠楼的活,一半都是冲着彩天姐去的,另外一半嘛,你也懂的,一边挣银子自己开销,再就是替家里边笼络些人脉,反正两不误,我这辈子也就做了这么一桩让老爹舒坦的事情。” 饶是见多了纨绔子弟千奇百怪嘴脸的吴忧也有些无言以对。 这哥们要是跟李翰林坐一起,还真就要投帖结拜了。 慕容慈就跟没见过男人喜欢自作多情的娘们一般,也不计较吴忧是否陪着喝,自顾自一杯接一杯,可都是实打实上好的烧酒,很快就满脸通红,他的身子骨本就虚弱,已经有了舌头打结的迹象。 吴忧起身说道:“天色不早,先走了,明天再来。” 吴忧笑着向月光小姐告罪一声:“吴庸委实是囊中羞涩,不敢轻易进入小姐的院子,就怕被棒打出去。” 翡翠楼花魁含蓄微笑道:“无妨,明日先见过了林妹子,后天再来这院子听琴即可,既然是二公子的知己,若是还敢收徐公子的银钱,月光可就饭碗不保了。” 慕容慈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回席位,双手抱拳道:“吴庸,就不送了,怕你疑心我要查你底细,到时候兄弟没得做,冤枉大了。” 吴忧走出院子,去四楼彩天那边接回小姑娘。 小院幽静,可闻针落地声。 慕容慈还是喝酒,只不过举杯慢了许多。 月光小姐托着腮帮,凝视着这位有趣很有趣极其有趣的公子哥,她看了许多年,好似看透了,但总觉得还是没有看透。 只觉得这样安静看着他,一辈子都不会腻。 慕容婉阙想要偷偷摸摸喝一杯酒,被拍了一下手背,缩手后哼哼道:“小气!” 慕容慈涨红着一张英俊脸孔,含糊不清道:“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万一哪次二哥不在,与谁喝醉了,被人欺负,到时候二哥还不得被你气死!” 城慕容府三公子嫣然一笑,继而收起笑脸,小声问道:“二哥,你真不查一查这个吴庸的底细?” 醉眼惺忪的慕容慈摇头道:“不查。” 慕容婉阙皱眉道:“为何?这家伙才及冠之年的岁数,比我大不了几岁,就能与柳三九打个平手,不奇怪吗?” 慕容慈由衷笑道:“你看啊,二哥我叫慕容慈,这么多年就平平安安的,吴庸吴庸,奇奇怪怪的,有何不妥?” 慕容婉阙踢了一脚二哥,气愤道:“歪理!” 见二哥不理不睬,她好奇问道:“二哥,你还真想当教书匠呐?以前没听你说啊,是骗那吴庸的?” 慕容慈趴在几案上,一手握杯,望着头顶的月明星稀,喃喃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醉了醉了。” 他竟是就这样打鼾睡去。 吴忧再见到彩天姐,她可就真是没好脸色了,肯定是在为这一次冲动的比武耿耿于怀,吴忧也就乐得装傻,抱着小姑娘走下楼,缓缓离开夜深人静的烟花巷子,出楼时朝四楼一处窗口摆了摆手。 吴忧走出烟花巷子巷,小姑娘抱着从彩天屋里顺出来的绣花枕头,嘴角忍不住翘起,抱着它,可比背那沉重行囊舒服多了。 吴忧眯起眼,内心并不如他表面那般轻松闲淡。 慕容慈可算是个笑面虎的人物,往往这等人物才是最为可怕,也是最让人忌惮的,看来从慕容家的青楼生意入手,要走的路不比去青城与欧雁家和慕容家博弈来的轻松。也不知道洛瑾那么谈的如何,转头看去,只见那本还闪烁灯火的房间突然熄灭,随后一身影在天空划过,准备无比的落在自己身旁。 月光下,洛瑾身穿淡色长裙,脸上似乎也花了一些妆,在月光的照应下,显得比往日还楚楚动人。 吴忧不自觉有点看痴了。 洛瑾微微一笑道:“好看吗?” 吴忧点点头。 洛瑾脸颊一红,试探问道:“跟彩天姐姐比起来呢?” 吴忧明白过来,抱着小姑娘哈哈大笑道:“某人的醋味真大。” 第一百八十八 醋坛翻了 “那个俊美男子,就是吴家的少爷?” 绣楼里,一身披轻纱,曼妙身材的貌美年轻姑娘趴在窗户前,白皙的手轻轻推开窗门,美目往下看去,只见一伙人里,最为出众的便是那年轻白衣腰间系剑的男子,感慨一声真是俊美,随后收回眸子,看向坐在旁一手支着脸的洛瑾,妩媚笑道:“好啦好啦,不看了不看了,免得你啊,又不高兴。” 洛瑾冷哼一声道:“倒是希望他死在这。” 青楼姑娘捂着嘴笑着花枝乱颤,打趣道:“呦,某人的醋坛子又打翻一地了。” 洛瑾喃喃道:“哪有。” 姓林的翡翠阁魁首姑娘又是一笑,念起几年前的那个小乞丐,起初她说自己是那个帮忙送瓷的小厮时候,她着实是吓了一跳。送瓷的小厮基本是固定的,但大多都还是在后头,能见到青楼姑娘的面是很少的,只是这个小厮着实与众不同,对青楼的熟悉似乎能跟在楼里待了好多年的姑娘相提并论,还有说话也是得体,自己那时候入行早,她便凭着自己三寸不烂舌,硬生生给自己揽了好些生意,要说今日林清婉能成为翡翠楼魁首,其中有一些功劳,还得是洛瑾的。只是女大十八变,原来的洛瑾披头散发,就算是换了衣裳也只是个黑黝黝的孩子,看不出性别,现在可好,几年没见,竟然出落的成一个标志美人了。 林清婉笑道:“对人家有意思?” 洛瑾白了她一眼。 林清婉笑得合不拢嘴,扭动腰肢走到洛瑾身旁,倒也是没有生分的贴了上去,口吐芳香道:“你啊,从来都是这番模样,那个吴少爷啊,心思比谁都透亮,你这丫头喜怒都挂在脸上,就算是傻子,都能猜出三分意思来。” 洛瑾被说的小脸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林清婉笑道:“倒是出落的漂亮,要不换身衣裳,给姐姐瞧瞧身段,再教你两招床上功夫,保证给什么吴少爷制服的妥妥贴贴。” 洛瑾红着脸,不知是羞愧还是佯怒,皱着眉道:“林姐姐!” 林清婉毕竟是能在青楼里混出名声来的,进退拿捏清楚,见洛瑾不高兴,连忙握住她的手,笑眯眯道:“好,好,难得你来姐姐这,今夜就不聊男人了。” 洛瑾嗯了一声,正经道:“刚刚吴忧上来,可是跟姐姐聊了什么?” 林清婉微微一笑,转身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大腿根处若隐若现,数不清的风流,她道:“他啊,倒是有趣,来青楼来拎个姑娘,真不怕人家小姑娘学坏。对了,那个小孩子生的可爱,不会是你的?” 洛瑾又是白眼道:“林姐姐!” 林清婉捂着肚子笑,似乎好久没有那么开心了。 洛瑾叹了口气道:“林姐姐,他与你说起翡翠楼的事情没有?” 林清婉起身,慵懒的靠在床头前,眯着眸子道:“难,一是翡翠楼的卖身契要求很高,就算是寻常的姑娘都是别家楼的三四倍,更何况你要挖的是姐姐呢,不是姐姐要故意抬高身价,若是真想动慕容家,你们还得花花脑子,反正姐姐是乐意跟着你走的。” 洛瑾苦笑道:“林姐姐这就说到我心头上了。” 林清婉是何等的人精,立马就心领神会道:“难不成,你还要姐姐我自掏腰包,给自己赎身啊?” 洛瑾笑了笑道:“还是林姐姐聪慧。” 林清婉连忙摆手道:“先别着急,你这可是要把姐姐这些年辛苦钱都给搭进去,要是最后输了,那姐姐可怎么办?” 洛瑾笑道:“无妨,大不了我养姐姐一辈子。” 林清婉美眸流转,洛瑾一进门便也是直接挑明了身份,对于洛家这等大家族来说,赎一个翡翠楼的魁首姑娘自然是轻而易举,就算是慕容家要天价费用也是九牛一毛,只是她比较吃惊,虽说以姐妹相称,但是这青楼里啊,姐姐长妹妹短的早已经听腻了,本不打算相信,可她瞧着洛瑾认真的眸子,不觉还是心软道:“姐姐一辈子红尘里的人,洛家这等名门大族,姐姐这辈子啊,都不奢望进去了。” 洛瑾似乎猜到林清婉会这么说,轻轻一笑道:“姐姐觉得洛家住的不舒服,那飞仙楼,妹妹可是给姐姐留一个席位。” 此话一出,林清婉的美眸流转,波涛汹涌的胸前一阵起伏。 洛瑾轻轻一笑。 北城烟花巷子一带,湖畔每棵柳树上都挂有大红灯笼,夜晚游湖也如白昼,方便一些癖好野鸳鸯戏水的嫖客,可见瓶子巷招徕生意,用心到了何种丧心病狂的境界。不过今夜流连瓶子巷的男子似乎没有这种畸形嗜好的,嘉青湖一片宁静祥和,慕容婉阙带着来到一座悬有水天相接四字匾额的水榭附近,她大大咧咧学那武人莽夫大刀金马坐下,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可以比武技击了。 她当然不看好那名装腔作势的腰间系剑的男子,自家奴才斤两很足,别看武夫二境以上还有武夫三境,和宗师境界,可二境武夫行走江湖,不说横行霸道,却也罕逢敌手,毕竟三境武夫和宗师高手都有顶尖高手该有的矜持,一来没机会也不轻易露面,再者不屑出手。像鹤周天便是这种青壮汉子看稚童撒泼的心态,从来都不乐意插手,与武道修为毫无裨益,境界越高,越考验滴水穿石的耐心毅力,一刻都不容懈怠,尤其是步入宗师境,那便是天门大开,好似一幅千里江山图长卷舒展,无人不沉醉其中,画卷以外的角色,就成了土鸡瓦狗,画卷以外的场景,就显得粗鄙不堪。本以为三两下便解决事情的慕容箜篌瞧见扈从正儿八经一撩袍子系在腰间,一脚踏出,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便下意识身体前倾,心中有些诧异,难不成真被自己抓到一条大鱼了?否则平日里这名城慕容府中十分傲气的亲卫,怎么如此当回事情。 在外家拳一途登堂入室的亲卫不急于出手,沉声道:“家祖柳传雄,师从中州雄意拳第八代宗师傅秋一,归乡自创雄字拳,虽被世人视作横练外家拳,实则内外兼修。家父曾在军阵杀敌,有所改良,故而短打直进尤其擅长,出手无情,绝不拘泥于世俗看法,若有无理手段,公子莫要奇怪。” 吴忧微笑点头,与他如出一辙,踏一脚伸一手,以礼相待。 性子急躁的慕容婉阙翻了个白眼,这个柳三九,实在是婆婆妈妈,几招完毕就好打完收工的事情,非要如此郑重其事,本公子可是与二哥约好了要去月光那儿听琴的,她不得不出声喊道:“喂喂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还聊上了,敢情是他乡遇故知啊,给本公子赶紧利索的!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来这么多客套!” 慕容府扈从柳三九率先出手,直线发拳,下盘稳健扎实,地面被双脚带起阵阵尘土,周身如拧绳,可见孕育着惊人的爆发力,慕容婉阙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全力而为,瞪大眼睛,神采奕奕,就说嘛,姓柳的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以往教训那帮不长眼的青皮混子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只见那名腰间系剑的青年左手按住腰间的长剑,以右手单臂迎敌,柳三九显然也对这名年轻自负的过江龙蛇心生不满,拳势紧凑,紧绷而瞬发,拧裹钻翻,身形与脚步浑然一体,一发而至,一寸抢先,势如虹。 吴忧右手在柳三九当胸拧拳上轻轻一拍,身体向后滑出两步,既给了他一拳气散再聚拢的机会,也给了自己腾挪空间,柳三九一拳落空,果然如他所说,家传拳法不拘一格,朝这名年轻公子便是一记歹毒的脚踏中门钻裤裆。吴忧屈膝抬腿,一个幅度恰到好处的侧摆,轻轻扫掉凌厉攻势,柳三九几乎可以称作是“顺势”就身拧如弓,腾空而起,鞭腿迅猛弹出,看得慕容婉阙拍手一声喝彩。 吴忧依旧是一只右手,掌心挡住鞭腿,身体后撤一步,无形中卸去劲道,却不松手,黏住以后,身体一转,几乎是以肩扛的姿势,抡了一个大圈,将柳三九给摔了出去,柳三九飘然落地,脚下生根,没有任何落败迹象。 唯恐天下不乱的慕容婉阙叫了一声好,在她看来,这场技击,谈不上胜负分明,只不过是那名腰间系剑年轻人手法古怪,以守为攻,侥幸没有一溃千里而已,她更欣赏柳三九这种畅快淋漓的快打猛打,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柳三九有苦自知,几招过后,别看自己攻势如潮,其实每一次都是按着这名年轻人的意图而攻出,对方若是真要下狠手,自己能否撑下十招都得看造化。他正要咬牙使出雄字拳的杀招,耳边传来一个无异于天籁的温醇嗓音,“别打了别打了,花前月下的,两位都是高手,应该英雄惺惺相惜才对,搏命厮杀多煞风景。小妹,再胡闹,二哥可就不陪你听琴了。” 吴忧与柳三九相视会心一笑,一起收手,后者心怀感激地一抱拳,以柳三九的城慕容府清客身份,也算是给足了这位腰间系剑青年脸面。吴忧再清楚不过这些习武人的诸多习俗,既有靠山又有家世的柳三九能做到这一步,殊为不易,也就一丝不苟的抱拳回礼。 这就完了? 好不容易有热闹可看的慕容婉阙显然十分不满,瞪大眸子,愤愤望向那名提鸟笼的白袍纨绔子弟,喊道:“二哥!你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还不许我找乐子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我其实是爹娘捡来的,所以你一点都不心疼我,对不对?” 白袍公子面带微笑站在湖畔,提着紫竹编织而成的鸟笼,养了一只名贵龙舌雀,他约莫二十五六,面如冠玉,极为玉树临风,这副能教小娘子尖叫的好皮囊,但是对比起吴家少爷可能要差上一些。 他对妹妹的蛮横无理,实在是头疼,气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饶过我!你就当我是捡来的成不成?” 慕容婉阙嘴上不饶人,但面对这名亲人,明显语气中带了许多邀宠的亲昵俏皮,并无半点生冷,小跑出了水榭,到二哥身前,叉腰嘟嘴委屈道:“放屁,你与大哥都孪生兄弟,你若是捡来的,爹娘岂不是就我一个亲生女儿?” 在北城有着不俗名号的慕容慈,眼中温煦笑意,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苦笑道:“你呀你,这话要是被你大哥听到,看不狠狠收拾你。也就是我比大哥要更宠你,才不与你生气。来,说说看家里谁最心疼你,说对了,二哥给你惊喜。” 慕容婉阙双眸笑成月牙儿,挽着二哥的胳膊,嘻嘻笑道:“肯定是二哥呀,没跑的。” 英俊公子哥开怀大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明明知道你这没良心的妮子,到了大哥那边就要墙头草转变口风,不过听着还是让二哥舒心,院子那边我让下人给你准备了生鱼粥,旱天城的生鱼可都是一等一的新鲜的,滚烫的粥撒上去,立马就熟,味道赛神仙!” 慕容婉阙抱着二哥,雀跃道:“就知道二哥对我好啦,以后不嫁人,给你做媳妇!” 慕容慈弹指敲了一下口无遮拦的妹妹,佯怒道:“不嫁人可以,但是给二哥做媳妇,成何体统!” 让妹妹帮忙拿着鸟笼,还不忘告诫眼珠子悄悄转动的她若是胆敢私自放了龙舌雀就喝不到生鱼粥,见她一脸泄气,慕容慈这才笑望向吴忧,作揖后真诚致歉道:“慕容慈替顽劣妹妹给这位公子说声对不住,她性子其实很好,就是调皮了一些,总是长不大,公子不要往心里去。听闻公子要见林清婉,如若不介意长安多此一举的引荐,这就和公子一同前往绣球阁。” 吴忧微笑摇头道:“当不得慕容公子如此兴师动众,明日还会再来翡翠楼,就不劳烦了。” 慕容婉阙撇嘴道:“真是不知好歹。” 见慕容慈转头瞪眼,她吐了吐舌头,伸出手指去逗弄那只学舌比上品鹦鹉还要惟妙惟肖的龙舌雀,她一说三公子武功盖世,雀儿便跟着学舌,嗓音果然与真人一模一样,孩子心性的慕容婉阙笑得不行。 吴忧轻声笑道:“好鸟。” 耳尖的慕容慈竟然腼腆地朝自己裤裆瞧了瞧,一脸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唏嘘,“公子慧眼啊!走走走,不嫌弃的话,就与我痛痛快快喝上几杯。” 容不得吴忧拒绝,慕容慈就快步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臂,走向月光小姐的独栋小院,殷勤热络道:“说来公子可能不信,长安一见你就觉着亲近。” 见到吴忧眼神古怪,慕容慈哈哈笑道:“放心,我没有断袖之癖,虽说不至于无女不欢,却也恨不得自己是夜御十女的真爷们,不过前些时候与一个世交子弟打赌,在风波楼那边女人肚皮上赌伤了身子,这段时间见着漂亮女人就跟见着洪水猛兽一般,不过暂时对男人仍是没有兴趣,公子放一百个心。” 吴忧直截了当道:“不算放心。” 慕容慈不怒发笑,而且笑声爽朗,没有半点阴沉气息,这名以玩世不恭着称的大纨绔,似乎天生有种水到渠成的亲切感,“跟实诚人打交道,就是轻松,那我也就顺水推舟把话说在前头,省得公子你多费心思揣摩,是长安看对眼的人,只要不是存了坏心,否则便是打我几拳骂我几句,都是好事,我可能当下有些膏粱子弟的臭脸色,事后也一定会后悔得不行,公子若真与慕容慈成了知己,可要多多包涵。” 吴忧跟着走入人走茶凉便再换一轮热茶的幽静小院,直白道:“二公子的知己,是不是太不值钱了,见了谁就逮着做朋友?” 始终拉住吴忧不放的慕容慈转头一脸受伤表情。 慕容婉阙一拍额头,有这样的无良二哥,真是丢人现眼。不过她倒是没觉得世族出身的二哥跟一个穷酸白丁来往,甚至是称兄道弟有何任何不妥。何况这位腰间系剑的外地人,长得也不算歪瓜裂枣,武功嘛,年纪轻轻就能与柳三九打平,也就是落在二哥手里会被拉去喝酒聊天说废话,如果被惜才如命的大哥看到,还不得请回城慕容府邸当菩萨供奉起来。 月光小姐如先前吴忧在二楼窗口所见,是一位体态丰腴肌肤白皙的美人,身披锦绣,衬托得如同公侯门第里养尊处优的贵妇,这般雍容气态的女子,是很能惹起权贵男子爱怜欲望的,男孩穷养出志气,女子富养出气质,是很实在的道理。大玄王朝最上品的名妓,一种是春秋亡国的嫔妃婕妤,只不过二十年过后,已然成为绝唱,不可遇也不可求了,第二种是获罪被贬的官家女子,第三种才是自幼进入青楼被悉心栽培的清伶,慢慢成长为花魁。眼前这位捧琴的翡翠楼头牌,根据张三所说,便是西北城一个败亡大家族走出的千金。 落座后,身为翡翠楼的大当家,慕容慈对待月光小姐仍是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笑眯眯道:“月光姐姐,能否来一曲相逢恨晚?我与身边这位不知姓不知名的公子,十分投缘。” 月光小姐抿嘴一笑,显然熟谙这名澹台二公子的脾性,也不如何多余寒暄,只是点了点头。 吴忧无奈道:“在下吴庸,凉州蜀道人士,家里没有当官的,都掉钱眼里了,做些庞杂生意,主营。” 慕容慈笑道:“你大概也知道我姓名家世了,不过为了显示诚意,我还是说一下,鄙人慕容慈,我们家这个慕容只是那个青城豪门慕容氏的小小旁枝,参天大树上的一根细枝桠而已,吓唬不了真正的显贵。慈这个字,我觉得爹娘给得不错,慈悲为怀,这是保佑我平平安安,能做个好人,吴公子你看,我像是心怀大志的家伙吗?我倒是装模作样,好拐骗那些非公卿将相不嫁的心高女子,奈何底子不行,比我大哥差了十万八千里,喂喂,月光姐姐,好好弹你的琴,别欺负我不懂琴,也听出你的分心了,我说的这些女子中,就有你一个!” 吴忧啼笑皆非,对于危险的感知,他身怀剑骨和无相心法,比起心有灵犀的小丫头小姑娘还要敏锐,慕容慈除非是小宗师以上的高人,否则还真就是没有半点恶意的有趣家伙了,只不过看他面相与脚步,分明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寻常纨绔,若是故作掩饰,那不论是心机还是修为,吴忧不管进不进这栋院子,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就当做既来之则安之。 对于观象望气,是行走江湖的必须技巧,至于是否岔眼,得看双方境界高低,武道高手就如同不缺钱财的富人,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细金项链,或者身上挂满一贯贯铜钱的,能是真正的富贾?富可敌国时,多半素袖藏金。气机一旦内敛,除非高出两个境界,由上而下观望,才能八九不离十,否则就很难准确探查,好似月光小姐丰满胸脯间那块被夹得喘不过气的翡翠,本是诸多种宝石中不起眼的一种,可因为翡翠得天独厚的赌石一事而兴起,很大程度上玉石藏家们钟情的并非翡翠本身,而是剥开石皮的那个赌博过程,动人心魄。 高手也是如此,行走江湖,大多敛起气息,好似与其他高手在对赌,这才有了高深莫测一说,否则你一出门,就有旁观们轰然叫好,嚷着媳妇媳妇快看快看,是武夫二境的高手耶。若是武夫三境的高手出行,路人们还不得拖家带口都喊出来旁观了?未免太不像话了。这也是江湖吸引人的精髓所在,能让你阴沟里翻船,也能让你踩着别人一战成名。若是到了与天地共鸣的小宗师,另当别论,别说武夫三境界和小宗师,乃至人间最厉害的大宗师,几乎可以辨认无误,但是如三教中圣人一般韬光养晦,不好以常理揣度,这也是当初龙虎山里有个火姓老道人返璞归真,就能做到寻常只是出现在书籍上的轮回转世,带着记忆再入了龙虎,一朝等了天门。 强如天下第一的吕青衣或则是紧随其后的吴晨,两人被称作一旦联手,可击杀榜上其余八人!他们则根本不需要什么大宗师,任何武夫,都可以感受这两尊神人散发出的恐怖气焰,这两人除了对方,不管对上谁,都算是碾压而过,任你是什么派系的大宗师,都要纯粹被以力轰杀。 慕容慈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掏心掏肺,听着琴声,看了一眼在旁边欢快喝他亲手所煮生鱼州的妹妹,小小酌酒一口,眯眼道:“说来让你笑话,我的志向是做一名乡野私塾的教书先生,对不听话的男童就拿鸡毛掸子伺候,对女娃儿就宽松一些,倒也不是有歪念头,只是想着她们长大以后的模样,亭亭玉立了,嫁为人妇啦,相夫教子了,不知为何,想想就开心。” 吴忧平淡道:“这个远大志向,跟多少朋友说多少遍了?” 慕容慈无辜道:“信不信由你,还真就只跟你说起过。” 吴忧忍不住侧目道:“慕容慈,你捕生鱼的时候摔下湖里,顺便把脑子进了水?” 喝粥却聆听这边言语的慕容婉阙喷出一口粥,竖起大拇指笑道:“吴庸,说得好!” 慕容慈白眼道:“姑奶奶,刚才谁骂我胳膊肘往外拐的?我是不是要回骂你几句?与人骂战,你二哥输给谁过?” 慕容婉阙做了个鬼脸,再看那名腰间系剑青年,顺眼许多了,起码二哥狐朋狗友不计其数,可真敢说二哥脑子摔坏的好汉,不能说没有,但也屈指可数,再说了这位外地游子可是才认识没多久,这份直来直往的胆识气魄,就很对她这位城慕容府三公子的胃口,跟这碗生鱼粥一般无二!这是不是就是江湖行话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她慢悠悠吃着生鱼粥,心情大好。 慕容慈问道:“吴庸,你的志向是啥?我看你武功可相当不差,是做大宗师那般万人敬仰的武夫?还是或者再远大一些,成为那举世无双的地仙,成为那个超越吕青衣的绝世高手?万人之上,江湖至尊?” 吴忧想了想,平淡道:“没那么大野心,就是想着家里老爹真有老死那一天,走得安心一些。” 慕容婉阙似乎想起在四楼自己的言语,也不管这个吴庸是否听得见,细声细气小声嘀咕道:“对不住啊,吴庸,我在翡翠楼也就是随口一说。” 慕容慈破天荒沉寂下来,良久过后,举杯轻声道:“挺好啊,比我的志向要略大一点点,我就不待见那些口口声声经世济民的家伙,北城这样的人太多了,我许多朋友里也一样,总是望着老高老远的地方,脚下却不管不顾,爹娘健在不远游,他们不懂的。” 见到吴忧眼神投过来,慕容慈尴尬笑道:“我的意思你懂就行,没说你的不是,我不学无术,好不容易记住一些道理,就瞎张嘴。” 吴忧笑了笑。 慕容慈跟撞见鬼一般,开怀大笑道:“吴庸啊吴庸,你这吝啬哥们终于舍得施舍个笑脸给我了,来来来,明明生的好看,就不爱笑,好汉满饮一杯,咱们哥俩走一个?” 吴忧举杯走了一个,一饮而尽。 因为想起了许多往事,他当然喜欢那个娘亲在世的童年,无忧无虑,与两位心疼自己的姐姐嬉笑打闹,就算是娘亲督促念书识字严厉一些,日子也无忧无虑,连天塌下来都不怕,就算真的遇到事情,还有吴晨和诸位伯伯,他一个不需要承担任何事情的孩子,怕什么? 吴家少爷也不讨厌那个少年时代,有自己惺惺相惜的伙伴,有疼爱自己的长辈,更有那个多蝉音的夏天,可是自从那一雨夜过后,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吴忧缓缓说道:“慕容慈,如果没有说谎,你的志向其实挺不错。” 慕容慈使劲点头道:“就知道你会理解我,不多说,再走一个!” 吴忧白眼道:“走个什么,为了见林姑娘能省些银钱,在彩天姐那边喝了一整壶黄酒,再走就真得躺这儿了。” 慕容慈痛痛快快独自喝了一杯,啧啧道:“厉害厉害,吴庸,你我挑女人的眼光都一模一样,可我不管如何讨好,彩天姐就是从不让我进她屋子,更别说在她屋里喝酒了,你要知道,自打我十五岁第一眼瞧见那时还是花魁的彩天姐,就惊为天人,这样的姐姐,多会体贴人呐,这朵如今风韵正足的熟牡丹被其他人摘去,我非跟他急,如果是你,我也就忍下了。好兄弟没二话!我之所以接下守翡翠楼的活,一半都是冲着彩天姐去的,另外一半嘛,你也懂的,一边挣银子自己开销,再就是替家里边笼络些人脉,反正两不误,我这辈子也就做了这么一桩让老爹舒坦的事情。” 饶是见多了纨绔子弟千奇百怪嘴脸的吴忧也有些无言以对。 这哥们要是跟李翰林坐一起,还真就要投帖结拜了。 慕容慈就跟没见过男人喜欢自作多情的娘们一般,也不计较吴忧是否陪着喝,自顾自一杯接一杯,可都是实打实上好的烧酒,很快就满脸通红,他的身子骨本就虚弱,已经有了舌头打结的迹象。 吴忧起身说道:“天色不早,先走了,明天再来。” 吴忧笑着向月光小姐告罪一声:“吴庸委实是囊中羞涩,不敢轻易进入小姐的院子,就怕被棒打出去。” 翡翠楼花魁含蓄微笑道:“无妨,明日先见过了林妹子,后天再来这院子听琴即可,既然是二公子的知己,若是还敢收徐公子的银钱,月光可就饭碗不保了。” 慕容慈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回席位,双手抱拳道:“吴庸,就不送了,怕你疑心我要查你底细,到时候兄弟没得做,冤枉大了。” 吴忧走出院子,去四楼彩天那边接回小姑娘。 小院幽静,可闻针落地声。 慕容慈还是喝酒,只不过举杯慢了许多。 月光小姐托着腮帮,凝视着这位有趣很有趣极其有趣的公子哥,她看了许多年,好似看透了,但总觉得还是没有看透。 只觉得这样安静看着他,一辈子都不会腻。 慕容婉阙想要偷偷摸摸喝一杯酒,被拍了一下手背,缩手后哼哼道:“小气!” 慕容慈涨红着一张英俊脸孔,含糊不清道:“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万一哪次二哥不在,与谁喝醉了,被人欺负,到时候二哥还不得被你气死!” 城慕容府三公子嫣然一笑,继而收起笑脸,小声问道:“二哥,你真不查一查这个吴庸的底细?” 醉眼惺忪的慕容慈摇头道:“不查。” 慕容婉阙皱眉道:“为何?这家伙才及冠之年的岁数,比我大不了几岁,就能与柳三九打个平手,不奇怪吗?” 慕容慈由衷笑道:“你看啊,二哥我叫慕容慈,这么多年就平平安安的,吴庸吴庸,奇奇怪怪的,有何不妥?” 慕容婉阙踢了一脚二哥,气愤道:“歪理!” 见二哥不理不睬,她好奇问道:“二哥,你还真想当教书匠呐?以前没听你说啊,是骗那吴庸的?” 慕容慈趴在几案上,一手握杯,望着头顶的月明星稀,喃喃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醉了醉了。” 他竟是就这样打鼾睡去。 吴忧再见到彩天姐,她可就真是没好脸色了,肯定是在为这一次冲动的比武耿耿于怀,吴忧也就乐得装傻,抱着小姑娘走下楼,缓缓离开夜深人静的烟花巷子,出楼时朝四楼一处窗口摆了摆手。 吴忧走出烟花巷子巷,小姑娘抱着从彩天屋里顺出来的绣花枕头,嘴角忍不住翘起,抱着它,可比背那沉重行囊舒服多了。 吴忧眯起眼,内心并不如他表面那般轻松闲淡。 慕容慈可算是个笑面虎的人物,往往这等人物才是最为可怕,也是最让人忌惮的,看来从慕容家的青楼生意入手,要走的路不比去青城与欧雁家和慕容家博弈来的轻松。也不知道洛瑾那么谈的如何,转头看去,只见那本还闪烁灯火的房间突然熄灭,随后一身影在天空划过,准备无比的落在自己身旁。 月光下,洛瑾身穿淡色长裙,脸上似乎也花了一些妆,在月光的照应下,显得比往日还楚楚动人。 吴忧不自觉有点看痴了。 洛瑾微微一笑道:“好看吗?” 吴忧点点头。 洛瑾脸颊一红,试探问道:“跟彩天姐姐比起来呢?” 吴忧明白过来,抱着小姑娘哈哈大笑道:“某人的醋味真大。” 第一百八十九 庙会 “小书童,又来打酒啊?” 一家酒楼里,掌柜的正对眼下这长的白净小书童笑着说到。小书童眨了眨眼,只是点点头。随后将手里的酒壶递给掌柜的。 摸了摸下巴上长胡须,掌柜的轻嗯一声,看了一眼小书童,接过其手里的酒壶,转过身去,轻车熟路的打起酒来。 酒坛揭盖,酒香肆起,绵延这街道数里。 “三两白熊酒,二两青蛇酒。”掌柜的轻轻一笑,做了几十年的掌柜,他可是没有什么好记性,也不会刻意去留意客人的喜好。 深深看了一眼客栈外,死街般的宁静,偶尔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这里是南州的边疆,来者不是过客就是守城士兵,闲暇时还好,可一遇到战事,今儿见明儿死的可不在少数。生离死别什么的,掌柜的早已看淡。 只是,这位客人的口味,确实让他起了好奇心。 白熊酒,酒如名,性烈。 青蛇酒,也是酒如名,性冷。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酒混合在一起的滋味是何?小书童来买酒的第一次,他就很好奇。也是在那一天,他一改常态,早早的关上门,看着桌上配置好的新酒,他忍不住的喝上一口。两种不同的酒混合在一起,冰与火在喉咙结合,随后绽放开来。 这种感觉,很难喝,也很奇妙。 将酒壶重新递给小书童,掌柜收回心思。轻轻一笑,他问道:“小书童,上次托你给先生的拜贴,你给先生没有?” “先生说,有缘自会相见。”书童将酒壶放在比自己还大的手掌里,掂了掂,生怕掌柜的会缺斤少两。 不知是被先生拒绝还是小书童的动作,惹的掌柜的哭笑不得。他很想与书童的先生见上一面。轻叹一声,他在这边疆开店数十载,见过太多太多人。但他们大多都风尘仆仆,眼眸寒冷。 可是眼前这个小书童呢,黑发白衣,那清澈的童眸,是那么的干净。掌柜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孩子。 未浸一滴墨的白,却来这最污浊之地。 他很想与书童的主人好好讨教配酒之法,也很想问问他,为何将这般孩童带来此地。 小书童又眨了眨眼,望着出神的掌柜的,他只是轻轻将钱放在桌前,淡淡道了谢,便捧着酒壶出了店。 街道上,人影寥寥无几,荒凉至极。看到这般景象,小书童清澈如水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低落。听先生说,此地曾经繁华至极,豪杰汇聚,仙人点兵。可如今呢,犹如残羹烛火。 残阳如血的南州边疆,百余年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不过十一二的他,一身白衣,行走在这鲜红当中,毕竟还是个孩童,走的步伐不禁加快起来,身体也是忍不住的颤抖。 他不是没与先生说过,他很害怕来这边。但是先生却执意让他来买酒,而且还是一周一次。看了看手里的酒壶,他不知道酒是什么,酒的味道又是怎么样的,先生只是笑着不说话,他也没有问过先生,可掌柜却主动跟他谈起,说这酒很难喝,先生的口味很独特。 掌柜的不是坏人,他的直觉告诉他。 但是,难喝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喝呢。 他不懂。 沿街道前走,忘路之远近,不拐弯也不回头。书童面前,原本破败的街道不知何时笼罩起一阵迷雾。迷雾里,周围的建筑一点点被吞没,最后化为迷雾一部分。 小书童捧着酒壶,行走在迷雾中。清澈的眸子里将迷雾倒映的清清楚楚,相比之前的颤抖,这里的一切他的觉得熟悉和心安。 不知书童走了多久,只知道周围的迷雾在渐渐散去。 待迷雾彻底散去,眼前一座巨大的墓碑首先出现在他的眼前。墓碑上,刻着玄皇玄缺,四个金色大字。 而墓碑下,站着一道纤瘦身影。 这个身影无疑就是书童口中的先生。 这石碑上,听说是先生的爷爷。 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衣裳之上,削瘦的背影上披着蒙蒙一层光阴,先生其实并没有比自己大几岁,但小书童双目里,却是如此的尊敬与崇拜。 小心翼翼的走向先生,先生没嘱咐过他要安静,可他每次都是这般蹑手蹑脚的。 他不怕吵到先生,只是怕消了先生喝酒的雅兴。 “阿四,今日怎么比往日晚回来?”空灵的嗓音带着几分未褪去的稚嫩之感,先生问道。 阿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随后轻声回答:“跟酒馆掌柜聊了几句,耽误了些许时辰,公子莫怪。” “酒馆的掌柜……”大玄皇子喃喃一句,似在回忆些什么,后一笑,“就是那个接二连三送来拜帖的掌柜,倒也是扫了人家的雅兴。” “先生,酒壶放在桌上了。” 书童阿四将手里捧的酒壶恭敬的放在皇陵前的小桌上,随后慢慢的往回走,他在离开时,还是不忘偷偷看了一眼先生。先生还是如之前一样,站在这皇陵墓碑前,一站就是一天。 书童在旁边做起自己的事情,别看他年龄小,倒是做起事情来毫不含糊,砍柴挑水生活煮饭,样样精通,或许就是因为他这个聪明劲,才能跟在先生身边。 待一切都准备完时候,书童才去请先生,随后试探问道:“先生,那个姐姐呢?” 边疆的夜里,群星璀璨,仿佛一只吃人的兽,张开了獠牙,叫人望而却步。 先生没有转身,只是轻声道:“说是出门散散心,等下就回来了。” 阿四哦了一声,又感到疑惑,那个姐姐明明是瞎了眼睛,先生为什么还放心让她一人离开去外头散心?不过疑惑归疑惑,书童也是明白先生的事情自己不能过多询问,再问就是逾越了。 那名被孩童称作为先生的青年转过身,是个极其清秀的青年,隐隐有几分柔美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表情,明明不过十八九的年纪,这大玄皇子的眸子,却仿佛经历了数个春秋般,漆黑混沌。 这个青年,跟玄承熙倒是有几分相像。 大玄目前尚存的就只有两个边塞,一个在被誉为大玄武夫温柔乡的凉州,另一个就是阡陌骚客辈出的南州,原本西北军征伐时候,南州边塞外还有强敌,不过随着当年玄家首任皇帝好战,一举就将南州后的外地全部铲除,归并到现在的南州,而这所以前搭建用来抵御外地的边塞,就成了那位好战皇帝的帝陵。听说搭建这所帝陵时候,现任玄大当家可是花费了重金,选用大玄以前最厉害的工匠,花费半年国家积蓄,平民长工征用数万,夜以继日,也是花费半年才打造而成是,材料选用的是与阳城吴家那把开天巨剑一样的材质,目的就是为了吸纳老皇帝的龙气,用以储存。 年轻的先生坐在椅子上,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这白熊酒与青蛇酒混合的酒,如冰与火般,刺激着他的喉咙。 轻咳数声,青年才慢慢恢复过来,将酒壶重新放回桌面,他坐在椅子上,仰望这高耸入云的墓碑,轻轻一叹, 这里面,埋的是他的爷爷,亲爷爷。 而他,则是被他亲爹罚来守陵的守陵皇子,玄不语。 又是轻叹一声,这守陵皇子闭上了眼睛。 黑暗笼罩他的四周,在这没有一点人烟的皇陵里,他能听到许多以前听不到的声音。 这里星河散尽,唯有龙吟围绕。 回想起早先年在京城的跟着自己大哥的纨绔,每日每夜的花天酒地,为兄长买单,最后竟不知不觉落入了二哥的美人计中,在皇爷爷忌日当天,夜夜笙歌,父皇一气之下,就将他罚来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皇爷爷,一守就是三年。好在太子殿下仁慈,在自己离京时候将一个学识渊博的姑娘派给自己,原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供以享乐的女子,结果发现,竟然是个被人刺瞎双眼,只是学识渊博,相貌平平的女子。 “皇爷爷欸,这里是边疆,你曾经金戈铁马的地方,现在孙儿来看您,一同陪着你看这广阔无垠的疆域,您老应该很高兴。” 玄不语叹了口气,又独自喝了口酒,心中盘算着似乎守灵的三年快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京城,近在咫尺。 玄不语连喝三大口酒,他并未习武,体内的吐息与常人无异,虽然贵为皇子,但半壶酒下肚,脸颊早已通红,借着酒劲,醉醺醺的抬头看向墓碑。 墓碑上,龙气充沛,能保其万年不朽。 “人死了,要这墓碑有何用?” 玄不语淡淡一笑,满是嘲讽。 从小便是听着自己这位皇爷爷的事迹长大,知道爹爹的一手本领也是从他这被调教出来的,也是因为他好战的所以才将江山拱手让给了自己亲爹,不然依照老爷子健壮的身体,保不准如今才会仙逝,自己爹爹才刚刚起了造反的心思。 不对,玄不语自顾自的一笑,爹可是很怕老爷子的主子,就算是老爷子逝去,估计早就被抹平了,现如今啊,估计只是个在封地的逍遥王爷,自己啊,也不就不用收这份苦喽。 玄不语轻轻一叹,是惋惜,更是无耐。 玄家祖训其实就是按照姬家皇朝制定的,当时的玄家主因为与当朝宰相起了冲突,口无遮拦,得罪了其,随后被宰相发配到西北荒漠之地,原因为仅仅只是自己一代受此残酷,没想到姬家翻脸不认人,将玄家全家老小都给赶到西北荒漠,一呆就是百年之久。 这个百年,可以说玄家能活下来是个奇迹,而玄家的后代,因为条件恶劣的原因,早年就定下了拼死修炼的祖训,西北多狼,平日还好,一旦到了夜晚,成群结队的狼群蜂拥而来,听说自己大哥早年时候就能一人一枪,灭了一整个狼群,游刃有余,只是擦破点皮,收到皇爷爷的赏赐和看重。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或许是马上就要离开这座皇陵,玄不语越喝越难受,到后头竟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清风拂过山岗,晨鸣破晓,初生的太阳破开东方最后一层黑暗。给人暖意的光辉降临在这离东边最近的边疆,这身处迷雾中,巨大墓碑下的青年,睁开了双目。 头还隐隐做疼,身旁也不知何时多了个安静姑娘,玄不语也不在意,问道:“本皇子什么时候睡着的?” 瞎眼姑娘轻声道:“回殿下,好像是三更天左右。” 玄不语喃喃一句坏了,随后笑问道:“欸,你是真瞎还是假瞎啊?” 瞎眼姑娘歪着头,不解道:“殿下日日问这个问题,有意思吗?” 玄不语瘪了瘪嘴,看着这个瞎眼姑娘,虽然称不上漂亮,但也十分耐看,尤其是那张小嘴,生得皇子喜欢,只是自己大哥离开前吩咐过,要自己好生招待,不可行污秽之事,不然依靠玄不语十岁就出入烟花场所得经历,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不过虽说这个姑娘瞎了眼,但若不去看那双浑浊得眸子,就看她平日里得作息习惯,跟常人基本无疑,起床睡觉,吃饭散步,没有一件事情能拦着她,甚至与自己聊天,喜怒哀乐都清楚,这等人,莫不是什么武学高手? 玄不语曾经也打起这份意思,只是试探几下,发现这个瞎眼姑娘丝毫不会武功,也就草草了之,不过知识渊博这一点倒是不假,自己无聊之时,就听这个瞎眼姑娘将江湖故事或者庙堂上趣事,以及何谓皇子,帝皇之道。 无情胜多情,这是瞎眼姑娘说的最多的一句,也是玄不语记得最为清楚得一句话。他能在此挨饿收辱,无疑是拖了自己二皇兄玄通得福气,所以他,心中憋了三年火的玄不语,回去估计第一件事是给父皇请罪,随后第二件事,就是去找玄通报仇。 玄不语摇了摇头,“欸,都快在这住了三年了,马上快要回京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名字。” “名字什么的不重要,殿下日后要见千人千面,就算现在告诉殿下,没过几日就会忘了,还不如就让这个疑惑藏在心中,这样殿下心里就会一直记得有个不知姓名的瞎眼姑娘。”瞎眼姑娘开口,他的目光,一直注视前方,轻声道:“此行京城,我就不陪着殿下了。” “你不回京城?你不是我大哥的人?”玄不语身体一颤,疑惑的问道。 瞎眼姑娘依旧是淡淡的回道,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感情,“我并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而是早年家父欠了殿下的一个人情,家父早逝,所以我就来还这个人情,答应太子殿下这三年守着不语殿下,现在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殿下也要自由了,我就没有必要再呆在殿下身边。” 堂堂皇子殿下,听到这话,不由有些伤感,问道:“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瞎眼姑娘笑了笑,道:“想出南州,去凉州看看。听说那里的高手很多,吕青衣前辈也是出庙堂随后入凉州,我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地方。” “凉州?一介武夫地,你要是真想知道吕青衣,我打可以带你去京城里他的府邸,那里可是藏着他许多真传。”不知心里为何会出现此等想法,玄不语没有过多思考的开了口。 瞎眼姑娘摇头道:“殿下切莫动气,眼下回京应该先息事宁人,不然再让人抓住把柄,那这次守皇陵可就没我了。” 听到又要守皇陵,玄不语身体一颤,其实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三年说平息父皇的怒火是假,二哥在父皇面前推波助澜倒是真,父皇要面对那么多事情,自己这么一点真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或许早就忘了,也许没人通报他都不会在意有自己这么一个儿子。 “殿下不用着急,殿下这笔帐啊,太子殿下日后自然会与二皇子清算。”瞎眼姑娘淡淡的开口,只不过随后又是沉声道:“不过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凉州的巨蟒,是对玄家最直面的威胁。” 玄不语苦笑道:“姑娘,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什么巨蟒,火凤,全当故事听了。” 瞎眼姑娘微笑道:“这些不懂无妨,殿下心中只要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就好了,我先前交给殿下的心法口诀,每日调息吐纳一时辰,不出几年,就能弥补先前缺失的基础,迈入武夫的大门。” 听到能迈入武夫的行列,玄不语眼睛放光道:“姑娘此话当真?那我若能踏入武夫行列,不用几境,都无憾了。” 瞎眼姑娘莞尔道:“殿下天资聪慧,日后定然是仙人之姿态。” “不错,都说眼瞎之人心不瞎,看来一点都没错了,就冲你这句话,该赏!” 玄家皇子话音入耳,原以为只是客套话,随之自己居然被其拉了起来,玄不语拉着瞎眼姑娘的手,笑道:“没想到你手还挺软乎的,别想歪了啊,你是大哥吩咐的人,我不会动你的,只是带你去喝喝酒,也算是离别酒了,等我入了武夫行列,我便去凉州找你。” 夏阳姑娘脸颊一红,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朝书童最熟悉的酒馆走去。 南州边塞如今已经不再是一片荒漠,更多的是原本敌国的原居民在此栖息,落地生根,而大玄对于南州边塞这一块,也算是加以荣恩,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他们在当地做起买卖,若是其中有子嗣想考取功名,同样与常人无异。 只不过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南州人来此开店的居少,所以在此边陲小城能见到一家南州人开的酒馆是件很难得的事情,玄不语在尝过一次之后,基本上都是三天一酒。 “诶,你懂酒么?”书生皇子轻笑一声,笑如冬梅,超凡脱俗。 不顾瞎眼姑娘回答,他拉着她的手,朝着那家酒家走去。 瞎眼姑娘也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服从。 新街旧瓦,今日的南州边塞阳光正好。 掌柜的趴在桌上,双眼盯着门前走来的两人,眼眸瞪大,露出标志性的假笑,随后高声嚷道:“欢迎光临,两位是住店还是喝酒?” 大玄皇子转眼看了看身后的瞎眼姑娘,见她不出声,随后开口朝掌柜的问道:“掌柜,今日可有好酒?” “有,今日客官可是好福气,本店刚出了两款好酒。”掌柜的含笑回道,他的眼睛,黑而发亮。 大玄皇子轻哦一声,饶有兴趣的问:“有何好酒?” “白熊与青蛇。”掌柜的摸了摸胡须,随后一字一字的吐出。 大玄皇子听完愣了一下,随后连笑几声,“看来掌柜的也是懂酒之人,好好好,就上这两种酒,还有招牌的下酒小菜。” “好魄力,客官请稍等,随后就来!”掌柜的也同样笑了几声,随后娴熟的转身,撕开尘封的酒坛,一时间,两股不同的酒味便飘散开来。 坐在酒馆的椅子上,这大玄皇子并不着急,他的身旁,那始终面无表情的瞎眼姑娘,还是如初一般,坐在椅子上,如雕塑一样。 “这家店很有趣,我喝了三年的酒,掌柜的拜帖就送了三年。”大玄皇子转过身,笑着跟瞎眼姑娘炫耀道。 瞎眼姑娘微微一笑的回道:“殿下是有大智慧的人,一般人见到都会生出亲近感,掌柜的慧眼识人,能送上三年拜帖的毅力不多见,等会可以与掌柜的喝上一杯。” “你啊你,就是生了一张巧嘴,我夸你这张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大玄皇子微微一笑,因为知道这个姑娘是瞎眼,所以肆无忌惮的盯着其脸庞说到, 瞎眼姑娘似乎是知道,不过也不在意,只是平静道:“殿下过奖了,只是实话实说。” 三言两语间,掌柜的已经将酒菜都上来了。 喝了口酒,玄不语问道:“要不你再与我说说,那什么道家故事?” 瞎眼姑娘摇摇头,平淡道:“那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的,道家现在风头正盛,气运直达云顶,只不过随着阳城的入龙虎,或许会带走一半的气运。” “所以,你是先去龙虎山拦截那个巨蟒?”大玄皇子来了兴趣,加了口菜,有喝了口酒,不解道:“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送死?” 瞎眼姑娘只是摇头,玄不语递过一杯酒,本来她想推脱,但耐不住玄不语一而再再而三的递酒,最后只得硬着头皮接过酒杯,但也没着急的喝,而是轻声道:“不,我还没有本事拦着那个巨蟒,现在天下啊,能拦得住巨蟒的,不超过一只手。” “巨蟒居然如此厉害?”又喝了一口酒,大玄皇子坐在椅子上,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并不当这个是一会事。 瞎眼姑娘点头道:“很厉害,若是真正让他成长,或许日后整个大玄的气运都会被他所左右。” 又喝一口这酒,这年不过十七八的皇子对这个巨蟒起了兴趣,笑问道:“那你说说,这个巨蟒是真正的巨蟒还是人?若是人,那本皇子也就不着急的回京城,而是先陪你去那龙虎山,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让你如此惧怕。” 瞎眼姑娘一愣,随后摇头道:“不可,殿下理应先去京城给圣上谢罪才是重中之重,龙虎之行,有我一人就好。” 大玄皇子淡淡一笑,“你看看,你说这话就把我当外人了?这不还有些时日吗?我们绕过那群孝陵卫,偷偷的往龙虎山跑,等到了我在一封书信写给皇兄,让他跟孝陵卫里外通气一遍,等到了京城左右,我下山随他们入京便是。” “还是不可。” 瞎眼姑娘闻言摇头的更加厉害,玄不语也不去理会,只是将酒放在她的手上心,随后平静道:“尝一口。” 瞎眼姑娘疑惑,但还是照做了,没有一丝犹豫的灌了一大口。 冰与火在喉咙里打撞,她面目通红,咳嗽了好久才缓过神。 这酒,真的真的很难喝。 玄不语在旁边哈哈大笑。 瞎眼姑娘冷声道:“殿下,这番打趣一个姑娘家,着实是有失风度。” 这个从来都不会有喜怒哀乐的瞎眼姑娘今日似乎第一次对着自己生气,玄不语放下酒杯,给她递了杯水,随后道:“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会生气。” 瞎眼姑娘平静道:“无聊。” 玄不语哈哈一笑道:“我们喝完酒就起身去龙虎如何?” 瞎眼姑娘恍惚一下,点头道:“时间刚刚好。” 玄不语一拍桌子,“好,那就喝完酒走。” 瞎眼姑娘一本正经道:“殿下还请三思,此行若是被发现,估计又是三年的守灵。” 玄不语喝了口酒,轻轻的,因为没有底气的问道:“那这三年,你还会陪我吗?” 瞎眼姑娘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玄不语见她上套,很干脆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玄家皇子也不等瞎眼姑娘回话,起身邀请掌柜的入座一同喝酒。 “这杯子不够大啊。” 酒馆掌柜的走近一瞧,笑着摇头说到,随后又走到酒馆里头,拿出两碗大瓷碗,随后笑着道:“这个碗大,喝起来才过瘾。” 玄不语哈哈一笑,将桌上酒壶开了口,给酒馆掌柜的先满了一碗,淡淡的酒香随着壶口上流出的酒水一同落在那碗上,玄不语与酒馆掌柜的碰了一杯,皆是一口气干了一整碗。 “豪气!”掌柜的朝年轻人竖起大拇指,道:“这位姑娘不喝?” 瞎眼姑娘只是摇头。 玄不语轻笑道:“掌柜的,难不成你觉得能把我灌醉?” 酒馆掌柜的显然也是个暴脾气,见到这个年轻人如何挑衅自己,也是嚷道:“好,今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玄不语点点头,呼出一口浊气,伸手抓过一颗花生米,看了片刻,又将其放下,再叹一声,他道:“喝的痛快就好。” “看来公子有烦心之事,”三巡酒肉下肚,掌柜的看向玄不语,问道:“要是公子不介意就跟酒馆掌柜的说说,或许能解你心事,也算还了这次的酒水之恩。” 玄不语笑了下,深呼吸一口,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掌柜的,太多结了,也许一辈子都解不开。” “错了,错了,”掌柜的使命摇摇头,“正可谓,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公子应该事事往前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事事往前看……”玄不语笑了起来,笑得很是难看,原本清清秀秀的一张脸此时倒觉得狰狞无比,“若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过去给予我的力量呢。” “公子,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方才能完成那天降大任啊。”酒馆掌柜的认真的说道,浑浊的眼里似乎有一丝明亮。 “还要忍吗,”玄不语低声自言自语,他满眼不甘,只能看到一半的脸上竟是痛苦神色。他闭上眼呼气,吐气睁眼,“先生,我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酒馆掌柜的缓缓道。 坐在酒馆上的华丽椅子上的玄不语笑出了声,他的脸红扑扑的,眼里已有醉意的他伸手将那满桌的酒壶打翻在地。 清脆声接二连三的回响在房间里,玄不语傻笑的站起身,指了指前方的空气,“玄不语啊,玄不语啊……” 围着自己房屋里绕圈,他就这样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待头晕脑胀时他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靠在椅子上,他回想起早上与酒馆掌柜的说的话。 “先生,我想让明白的人继续明白,不明白的人永远不要明白,这事,该怎么解?” 酒馆掌柜的指了指玄不语的心脏处,“那就要问问你的心了。” “若是你想要走一条人人向往的江湖路,你大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感情,做一个寄情山水,世间的潇洒豪杰。”酒馆掌柜的乐呵呵的说完后,眼神稍稍冷了下来,他扭动了下身子,微微靠近玄不语,在其面前轻声道:“而若你要走那通往至尊的路,那就不要,不能允许自己将感情滋生出来,就算滋生出来该断就断。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比我懂的。” “这个世界是没有公平而言的,有些人一出生就决定了他的一生,或平安无趣度日,又或每时每刻不是提胆夜行,又或每日与那虎谋早餐与那贪狼共舞,人生,不是你我想定就定的。”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公子既然心怀志向,自然该断则断,不要被私欲乱了心神,被情感所束缚。” “玄缺啊玄缺,你说你怎么这么好运呢?”掌柜的喃喃说了一句,嘴里是抱怨,脸上是回忆,“你说说你,有了一世英名,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孙子。真是羡慕你啊。” 入夜,轻轻伸手,隔空将瞎眼姑娘没喝完的酒握在手里,轻轻一抬,一股散发醇香的酒便从壶口里涌出。 喉咙一阵疼痛,掌柜的忍痛回忆了一番。 苦,真的很苦,但苦之后呢,是说不上来的甜。 轻叹一声,掌柜的将酒壶放在桌子上。看着桌上的银两,掌柜的笑了笑,“骗你的,我不嫉妒你,因为我活的比你久。不过一位倒是那个瞎眼姑娘很是有趣,呼吸并不绵长,却又武夫三境的实力,着实不凡啊。” 掌柜的起身,望了望窗外的月亮。 今日高兴,早点收铺! 而城外,两匹快马疾驰,朝着龙虎山风向奔去。 借着城内青楼林立的东风,北城夜禁宽松,甚至这个时分仍有有许多担货郎托盘担架来到街上,歌叫吆喝买卖,小姑娘是个小吃货,填不饱肚子就睡不安稳,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吴忧,于是掏了块小碎银一口气买了两碗紫颈菊花瓣熬成的金饭与几样糕点。 到了客栈,洛瑾就先上去,吴忧见掌柜和老板娘已经谁去,以往这个点上,曲姐姐恐怕早就睡去,索性就到楼下吃起夜宵,吴忧要了张桌子,喊他一起吃,健壮憨厚小伙子说了声好咧,也不与这位吴公子太过客气生分,小姑娘捧着颗精美瓷枕,也吃不准什么来路,不便多问。 吴忧指了指楼上,小姑娘就停下吃食动作,连忙抹嘴起身,吴忧把剩下糕点一口吃下。 小姑娘冷这张脸,气愤说这是她的。 吴忧也不在意,只是自己在想自己的事情。 慕容家的事情可是不好解决,今日慕容家兄妹已然是个人精,三言两语,要么是句句带针,要么是笑里藏刀,别看慕容慈别面与他称兄道弟,若是日后触碰到利益,翻脸最快的也就是这类人,吴家少爷有些头疼,有瞧见小姑娘一直抱着从彩天房里顺走的枕头,微笑道:“就这么喜欢这个枕头?我跟你说好,马车可没有多的地方给你放枕头。” 小姑娘一脸坚定道:“我可以背着钱囊,捧着枕头!” 吴忧点头道:“很好,没银子花了,我就可以卖了枕头换酒喝。” 小姑娘紧张万分,仔细瞧了一眼吴忧,如释重负,咧嘴一笑。对于自己的灵犀天赋,小姑娘自打记事起,就一直怀揣着本能的忐忑不安,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沾沾自喜。吴忧好奇问道:“你能看穿人心,是连他们心里言语都知道,还只是辨别心思好坏与心情转换?”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死死闭着嘴巴。 吴忧笑道:“听说北城有曹家牡丹包子,薛婆婆肉饼,嘉青瓶子巷熬羹,梅家烤鹅鸭,段家羊肉饭从食,有很多好吃的,苏官巷集市庙会上有羊皮影戏,有各种说书,士马金鼓铁骑儿,还有佛书参请,有荣国寺扑人角抵,有竹竿跳索,有藏掖幻术,有弄禽人教老鸦下棋,有这么多好看的,想不想边吃边看?” 小姑娘哼了一声。 吴忧一脸遗憾道:“行,那明儿我自己去逛荡,你就留在客栈抱着瓷枕数碎银好了。” 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小姑娘哼哼了两声。 吴忧忍俊不禁,熄了桌上油灯,在床上靠墙盘膝而坐,笑道:“睡你的。” 小姑娘打了个滚儿,趁机轻轻踢了他一脚,吴忧不理睬,凝神入定,一个时辰后还要消化体内三教之力,好在无相心法能够让人似睡非睡,养剑一夜,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劳心劳力,不至于太过困乏,事实上就算没有摊上养剑这桩事,吴忧也不敢睡死。过了半响,习惯了在吴忧怀里意味着入睡的小姑娘松开冰凉枕头,摸摸索索钻入温暖怀中,很快就打着细碎微鼾,安稳睡去。吴忧依次在体内运剑三次。 天色泛起鱼肚白,把小姑娘裹入棉被睡觉,拿起就放在床头的腰间长剑,走到窗口,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谈不上好坏,也就不庸人自扰,酣畅淋漓斩杀谢灵以后,且不论开窍带来的裨益,整个人的心态与气质也都浑然一变。 窗外渐起灰幕小雨,淅沥沥春雨如酥,轻风润物细无声。小姑娘悠悠醒来,看着那个背影,怔怔出神,说实话,小孩都喜欢美的事物,原以为昨日的脸皮就是吴忧,可没想到他脱下面具时候的俊美容颜,就连这个小丫头都是忍不住多看几眼。还没等两个反应过来,曲小莲已经来敲门,说是准备好早饭,吴忧应喝一声,也就招呼小丫头起床,随后去瞧了一下孙掌柜情形,见他的面色在渐渐好转,呼吸也比之前均匀有力多了,许是今日之后就会醒来,吴忧也只一笑,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与老板娘招呼几声,带着小姑娘下来了楼。 吴忧没有打断身后小姑娘的审视,等她收回视线,才转身笑道:“吃过了早饭,带你去看庙会。” 小姑娘一脸疑惑,约莫是不理解他为何大发慈悲,在她看来,这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坏蛋家伙精明而市侩,让自己吃足了苦头,怎么才一晚上就变了口风? 吴忧轻笑道:“怎么了,不喜欢跟着我,那我这次就不带着你去了,带着另外两个姐姐去逛庙会,但时候回来在与你讲讲多么有趣,可否?” 小姑娘咬着嘴唇,死死盯着他,估计是确定了他没有说谎,是真打算将她留在客栈,顿时慌了神,连忙摇头道:“不,我也要去!” 吴忧一笑置之,对于庙会其实他没有多少兴趣,只是他昨日与彩天打听过,北城的庙会通常都是大户人家办理,一年一次,每家轮换,而今年正好到了慕容家举办时候,到时候贵为家主的慕容震天或许不会现身,但身为还在北城的慕容子嗣还是会出席,进一些地主之谊。 吴忧先去找了洛瑾,谁知这个丫头对于庙会之事毫无兴趣,她估摸着还要再去一趟青楼,找林清婉好好在商量一下,争取在此行欧雁家把身后的后患都给处理掉,对于这件事,吴忧也没有拦着,知道洛瑾对待青楼女子有旁人不一样的情怀,他也只是嘱咐一句小心便离开了。正好在下楼时候,遇见吃完早饭的青衣姑娘,吴家少爷倒也是顺势邀请她去庙会。 青衣姑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吴忧也是没有停留,将还在吃饭的小姑娘拎了出来,带了两个烧饼就朝外头走,客栈离庙会虽说是在一个城,但还是有些距离的,所以吴忧还是选择了坐马车,而没有选择如旁人一样徒步。 北城的庙会历史由来已久,据说是当年在前朝为了推崇佛教而举办的,别看北城地方不大,但是庙会办起来还是十分红火的,再加上护镖的镖师大多粗犷,在此歇脚的也多,大多数还是会选择参加。 吴忧等人还未进入庙会场地,就能听见锣鼓喧天的吵闹。 曲小莲看向外头如此热闹,也是罕见的笑道:“少爷倒是很久没有参加这种活动了。” 第一百八十九 庙会 “小书童,又来打酒啊?” 一家酒楼里,掌柜的正对眼下这长的白净小书童笑着说到。小书童眨了眨眼,只是点点头。随后将手里的酒壶递给掌柜的。 摸了摸下巴上长胡须,掌柜的轻嗯一声,看了一眼小书童,接过其手里的酒壶,转过身去,轻车熟路的打起酒来。 酒坛揭盖,酒香肆起,绵延这街道数里。 “三两白熊酒,二两青蛇酒。”掌柜的轻轻一笑,做了几十年的掌柜,他可是没有什么好记性,也不会刻意去留意客人的喜好。 深深看了一眼客栈外,死街般的宁静,偶尔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这里是南州的边疆,来者不是过客就是守城士兵,闲暇时还好,可一遇到战事,今儿见明儿死的可不在少数。生离死别什么的,掌柜的早已看淡。 只是,这位客人的口味,确实让他起了好奇心。 白熊酒,酒如名,性烈。 青蛇酒,也是酒如名,性冷。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酒混合在一起的滋味是何?小书童来买酒的第一次,他就很好奇。也是在那一天,他一改常态,早早的关上门,看着桌上配置好的新酒,他忍不住的喝上一口。两种不同的酒混合在一起,冰与火在喉咙结合,随后绽放开来。 这种感觉,很难喝,也很奇妙。 将酒壶重新递给小书童,掌柜收回心思。轻轻一笑,他问道:“小书童,上次托你给先生的拜贴,你给先生没有?” “先生说,有缘自会相见。”书童将酒壶放在比自己还大的手掌里,掂了掂,生怕掌柜的会缺斤少两。 不知是被先生拒绝还是小书童的动作,惹的掌柜的哭笑不得。他很想与书童的先生见上一面。轻叹一声,他在这边疆开店数十载,见过太多太多人。但他们大多都风尘仆仆,眼眸寒冷。 可是眼前这个小书童呢,黑发白衣,那清澈的童眸,是那么的干净。掌柜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孩子。 未浸一滴墨的白,却来这最污浊之地。 他很想与书童的主人好好讨教配酒之法,也很想问问他,为何将这般孩童带来此地。 小书童又眨了眨眼,望着出神的掌柜的,他只是轻轻将钱放在桌前,淡淡道了谢,便捧着酒壶出了店。 街道上,人影寥寥无几,荒凉至极。看到这般景象,小书童清澈如水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低落。听先生说,此地曾经繁华至极,豪杰汇聚,仙人点兵。可如今呢,犹如残羹烛火。 残阳如血的南州边疆,百余年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不过十一二的他,一身白衣,行走在这鲜红当中,毕竟还是个孩童,走的步伐不禁加快起来,身体也是忍不住的颤抖。 他不是没与先生说过,他很害怕来这边。但是先生却执意让他来买酒,而且还是一周一次。看了看手里的酒壶,他不知道酒是什么,酒的味道又是怎么样的,先生只是笑着不说话,他也没有问过先生,可掌柜却主动跟他谈起,说这酒很难喝,先生的口味很独特。 掌柜的不是坏人,他的直觉告诉他。 但是,难喝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喝呢。 他不懂。 沿街道前走,忘路之远近,不拐弯也不回头。书童面前,原本破败的街道不知何时笼罩起一阵迷雾。迷雾里,周围的建筑一点点被吞没,最后化为迷雾一部分。 小书童捧着酒壶,行走在迷雾中。清澈的眸子里将迷雾倒映的清清楚楚,相比之前的颤抖,这里的一切他的觉得熟悉和心安。 不知书童走了多久,只知道周围的迷雾在渐渐散去。 待迷雾彻底散去,眼前一座巨大的墓碑首先出现在他的眼前。墓碑上,刻着玄皇玄缺,四个金色大字。 而墓碑下,站着一道纤瘦身影。 这个身影无疑就是书童口中的先生。 这石碑上,听说是先生的爷爷。 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衣裳之上,削瘦的背影上披着蒙蒙一层光阴,先生其实并没有比自己大几岁,但小书童双目里,却是如此的尊敬与崇拜。 小心翼翼的走向先生,先生没嘱咐过他要安静,可他每次都是这般蹑手蹑脚的。 他不怕吵到先生,只是怕消了先生喝酒的雅兴。 “阿四,今日怎么比往日晚回来?”空灵的嗓音带着几分未褪去的稚嫩之感,先生问道。 阿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随后轻声回答:“跟酒馆掌柜聊了几句,耽误了些许时辰,公子莫怪。” “酒馆的掌柜……”大玄皇子喃喃一句,似在回忆些什么,后一笑,“就是那个接二连三送来拜帖的掌柜,倒也是扫了人家的雅兴。” “先生,酒壶放在桌上了。” 书童阿四将手里捧的酒壶恭敬的放在皇陵前的小桌上,随后慢慢的往回走,他在离开时,还是不忘偷偷看了一眼先生。先生还是如之前一样,站在这皇陵墓碑前,一站就是一天。 书童在旁边做起自己的事情,别看他年龄小,倒是做起事情来毫不含糊,砍柴挑水生活煮饭,样样精通,或许就是因为他这个聪明劲,才能跟在先生身边。 待一切都准备完时候,书童才去请先生,随后试探问道:“先生,那个姐姐呢?” 边疆的夜里,群星璀璨,仿佛一只吃人的兽,张开了獠牙,叫人望而却步。 先生没有转身,只是轻声道:“说是出门散散心,等下就回来了。” 阿四哦了一声,又感到疑惑,那个姐姐明明是瞎了眼睛,先生为什么还放心让她一人离开去外头散心?不过疑惑归疑惑,书童也是明白先生的事情自己不能过多询问,再问就是逾越了。 那名被孩童称作为先生的青年转过身,是个极其清秀的青年,隐隐有几分柔美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表情,明明不过十八九的年纪,这大玄皇子的眸子,却仿佛经历了数个春秋般,漆黑混沌。 这个青年,跟玄承熙倒是有几分相像。 大玄目前尚存的就只有两个边塞,一个在被誉为大玄武夫温柔乡的凉州,另一个就是阡陌骚客辈出的南州,原本西北军征伐时候,南州边塞外还有强敌,不过随着当年玄家首任皇帝好战,一举就将南州后的外地全部铲除,归并到现在的南州,而这所以前搭建用来抵御外地的边塞,就成了那位好战皇帝的帝陵。听说搭建这所帝陵时候,现任玄大当家可是花费了重金,选用大玄以前最厉害的工匠,花费半年国家积蓄,平民长工征用数万,夜以继日,也是花费半年才打造而成是,材料选用的是与阳城吴家那把开天巨剑一样的材质,目的就是为了吸纳老皇帝的龙气,用以储存。 年轻的先生坐在椅子上,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这白熊酒与青蛇酒混合的酒,如冰与火般,刺激着他的喉咙。 轻咳数声,青年才慢慢恢复过来,将酒壶重新放回桌面,他坐在椅子上,仰望这高耸入云的墓碑,轻轻一叹, 这里面,埋的是他的爷爷,亲爷爷。 而他,则是被他亲爹罚来守陵的守陵皇子,玄不语。 又是轻叹一声,这守陵皇子闭上了眼睛。 黑暗笼罩他的四周,在这没有一点人烟的皇陵里,他能听到许多以前听不到的声音。 这里星河散尽,唯有龙吟围绕。 回想起早先年在京城的跟着自己大哥的纨绔,每日每夜的花天酒地,为兄长买单,最后竟不知不觉落入了二哥的美人计中,在皇爷爷忌日当天,夜夜笙歌,父皇一气之下,就将他罚来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皇爷爷,一守就是三年。好在太子殿下仁慈,在自己离京时候将一个学识渊博的姑娘派给自己,原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供以享乐的女子,结果发现,竟然是个被人刺瞎双眼,只是学识渊博,相貌平平的女子。 “皇爷爷欸,这里是边疆,你曾经金戈铁马的地方,现在孙儿来看您,一同陪着你看这广阔无垠的疆域,您老应该很高兴。” 玄不语叹了口气,又独自喝了口酒,心中盘算着似乎守灵的三年快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京城,近在咫尺。 玄不语连喝三大口酒,他并未习武,体内的吐息与常人无异,虽然贵为皇子,但半壶酒下肚,脸颊早已通红,借着酒劲,醉醺醺的抬头看向墓碑。 墓碑上,龙气充沛,能保其万年不朽。 “人死了,要这墓碑有何用?” 玄不语淡淡一笑,满是嘲讽。 从小便是听着自己这位皇爷爷的事迹长大,知道爹爹的一手本领也是从他这被调教出来的,也是因为他好战的所以才将江山拱手让给了自己亲爹,不然依照老爷子健壮的身体,保不准如今才会仙逝,自己爹爹才刚刚起了造反的心思。 不对,玄不语自顾自的一笑,爹可是很怕老爷子的主子,就算是老爷子逝去,估计早就被抹平了,现如今啊,估计只是个在封地的逍遥王爷,自己啊,也不就不用收这份苦喽。 玄不语轻轻一叹,是惋惜,更是无耐。 玄家祖训其实就是按照姬家皇朝制定的,当时的玄家主因为与当朝宰相起了冲突,口无遮拦,得罪了其,随后被宰相发配到西北荒漠之地,原因为仅仅只是自己一代受此残酷,没想到姬家翻脸不认人,将玄家全家老小都给赶到西北荒漠,一呆就是百年之久。 这个百年,可以说玄家能活下来是个奇迹,而玄家的后代,因为条件恶劣的原因,早年就定下了拼死修炼的祖训,西北多狼,平日还好,一旦到了夜晚,成群结队的狼群蜂拥而来,听说自己大哥早年时候就能一人一枪,灭了一整个狼群,游刃有余,只是擦破点皮,收到皇爷爷的赏赐和看重。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或许是马上就要离开这座皇陵,玄不语越喝越难受,到后头竟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清风拂过山岗,晨鸣破晓,初生的太阳破开东方最后一层黑暗。给人暖意的光辉降临在这离东边最近的边疆,这身处迷雾中,巨大墓碑下的青年,睁开了双目。 头还隐隐做疼,身旁也不知何时多了个安静姑娘,玄不语也不在意,问道:“本皇子什么时候睡着的?” 瞎眼姑娘轻声道:“回殿下,好像是三更天左右。” 玄不语喃喃一句坏了,随后笑问道:“欸,你是真瞎还是假瞎啊?” 瞎眼姑娘歪着头,不解道:“殿下日日问这个问题,有意思吗?” 玄不语瘪了瘪嘴,看着这个瞎眼姑娘,虽然称不上漂亮,但也十分耐看,尤其是那张小嘴,生得皇子喜欢,只是自己大哥离开前吩咐过,要自己好生招待,不可行污秽之事,不然依靠玄不语十岁就出入烟花场所得经历,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不过虽说这个姑娘瞎了眼,但若不去看那双浑浊得眸子,就看她平日里得作息习惯,跟常人基本无疑,起床睡觉,吃饭散步,没有一件事情能拦着她,甚至与自己聊天,喜怒哀乐都清楚,这等人,莫不是什么武学高手? 玄不语曾经也打起这份意思,只是试探几下,发现这个瞎眼姑娘丝毫不会武功,也就草草了之,不过知识渊博这一点倒是不假,自己无聊之时,就听这个瞎眼姑娘将江湖故事或者庙堂上趣事,以及何谓皇子,帝皇之道。 无情胜多情,这是瞎眼姑娘说的最多的一句,也是玄不语记得最为清楚得一句话。他能在此挨饿收辱,无疑是拖了自己二皇兄玄通得福气,所以他,心中憋了三年火的玄不语,回去估计第一件事是给父皇请罪,随后第二件事,就是去找玄通报仇。 玄不语摇了摇头,“欸,都快在这住了三年了,马上快要回京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名字。” “名字什么的不重要,殿下日后要见千人千面,就算现在告诉殿下,没过几日就会忘了,还不如就让这个疑惑藏在心中,这样殿下心里就会一直记得有个不知姓名的瞎眼姑娘。”瞎眼姑娘开口,他的目光,一直注视前方,轻声道:“此行京城,我就不陪着殿下了。” “你不回京城?你不是我大哥的人?”玄不语身体一颤,疑惑的问道。 瞎眼姑娘依旧是淡淡的回道,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感情,“我并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而是早年家父欠了殿下的一个人情,家父早逝,所以我就来还这个人情,答应太子殿下这三年守着不语殿下,现在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殿下也要自由了,我就没有必要再呆在殿下身边。” 堂堂皇子殿下,听到这话,不由有些伤感,问道:“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瞎眼姑娘笑了笑,道:“想出南州,去凉州看看。听说那里的高手很多,吕青衣前辈也是出庙堂随后入凉州,我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地方。” “凉州?一介武夫地,你要是真想知道吕青衣,我打可以带你去京城里他的府邸,那里可是藏着他许多真传。”不知心里为何会出现此等想法,玄不语没有过多思考的开了口。 瞎眼姑娘摇头道:“殿下切莫动气,眼下回京应该先息事宁人,不然再让人抓住把柄,那这次守皇陵可就没我了。” 听到又要守皇陵,玄不语身体一颤,其实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三年说平息父皇的怒火是假,二哥在父皇面前推波助澜倒是真,父皇要面对那么多事情,自己这么一点真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或许早就忘了,也许没人通报他都不会在意有自己这么一个儿子。 “殿下不用着急,殿下这笔帐啊,太子殿下日后自然会与二皇子清算。”瞎眼姑娘淡淡的开口,只不过随后又是沉声道:“不过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凉州的巨蟒,是对玄家最直面的威胁。” 玄不语苦笑道:“姑娘,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什么巨蟒,火凤,全当故事听了。” 瞎眼姑娘微笑道:“这些不懂无妨,殿下心中只要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就好了,我先前交给殿下的心法口诀,每日调息吐纳一时辰,不出几年,就能弥补先前缺失的基础,迈入武夫的大门。” 听到能迈入武夫的行列,玄不语眼睛放光道:“姑娘此话当真?那我若能踏入武夫行列,不用几境,都无憾了。” 瞎眼姑娘莞尔道:“殿下天资聪慧,日后定然是仙人之姿态。” “不错,都说眼瞎之人心不瞎,看来一点都没错了,就冲你这句话,该赏!” 玄家皇子话音入耳,原以为只是客套话,随之自己居然被其拉了起来,玄不语拉着瞎眼姑娘的手,笑道:“没想到你手还挺软乎的,别想歪了啊,你是大哥吩咐的人,我不会动你的,只是带你去喝喝酒,也算是离别酒了,等我入了武夫行列,我便去凉州找你。” 夏阳姑娘脸颊一红,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朝书童最熟悉的酒馆走去。 南州边塞如今已经不再是一片荒漠,更多的是原本敌国的原居民在此栖息,落地生根,而大玄对于南州边塞这一块,也算是加以荣恩,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他们在当地做起买卖,若是其中有子嗣想考取功名,同样与常人无异。 只不过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南州人来此开店的居少,所以在此边陲小城能见到一家南州人开的酒馆是件很难得的事情,玄不语在尝过一次之后,基本上都是三天一酒。 “诶,你懂酒么?”书生皇子轻笑一声,笑如冬梅,超凡脱俗。 不顾瞎眼姑娘回答,他拉着她的手,朝着那家酒家走去。 瞎眼姑娘也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服从。 新街旧瓦,今日的南州边塞阳光正好。 掌柜的趴在桌上,双眼盯着门前走来的两人,眼眸瞪大,露出标志性的假笑,随后高声嚷道:“欢迎光临,两位是住店还是喝酒?” 大玄皇子转眼看了看身后的瞎眼姑娘,见她不出声,随后开口朝掌柜的问道:“掌柜,今日可有好酒?” “有,今日客官可是好福气,本店刚出了两款好酒。”掌柜的含笑回道,他的眼睛,黑而发亮。 大玄皇子轻哦一声,饶有兴趣的问:“有何好酒?” “白熊与青蛇。”掌柜的摸了摸胡须,随后一字一字的吐出。 大玄皇子听完愣了一下,随后连笑几声,“看来掌柜的也是懂酒之人,好好好,就上这两种酒,还有招牌的下酒小菜。” “好魄力,客官请稍等,随后就来!”掌柜的也同样笑了几声,随后娴熟的转身,撕开尘封的酒坛,一时间,两股不同的酒味便飘散开来。 坐在酒馆的椅子上,这大玄皇子并不着急,他的身旁,那始终面无表情的瞎眼姑娘,还是如初一般,坐在椅子上,如雕塑一样。 “这家店很有趣,我喝了三年的酒,掌柜的拜帖就送了三年。”大玄皇子转过身,笑着跟瞎眼姑娘炫耀道。 瞎眼姑娘微微一笑的回道:“殿下是有大智慧的人,一般人见到都会生出亲近感,掌柜的慧眼识人,能送上三年拜帖的毅力不多见,等会可以与掌柜的喝上一杯。” “你啊你,就是生了一张巧嘴,我夸你这张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大玄皇子微微一笑,因为知道这个姑娘是瞎眼,所以肆无忌惮的盯着其脸庞说到, 瞎眼姑娘似乎是知道,不过也不在意,只是平静道:“殿下过奖了,只是实话实说。” 三言两语间,掌柜的已经将酒菜都上来了。 喝了口酒,玄不语问道:“要不你再与我说说,那什么道家故事?” 瞎眼姑娘摇摇头,平淡道:“那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的,道家现在风头正盛,气运直达云顶,只不过随着阳城的入龙虎,或许会带走一半的气运。” “所以,你是先去龙虎山拦截那个巨蟒?”大玄皇子来了兴趣,加了口菜,有喝了口酒,不解道:“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送死?” 瞎眼姑娘只是摇头,玄不语递过一杯酒,本来她想推脱,但耐不住玄不语一而再再而三的递酒,最后只得硬着头皮接过酒杯,但也没着急的喝,而是轻声道:“不,我还没有本事拦着那个巨蟒,现在天下啊,能拦得住巨蟒的,不超过一只手。” “巨蟒居然如此厉害?”又喝了一口酒,大玄皇子坐在椅子上,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并不当这个是一会事。 瞎眼姑娘点头道:“很厉害,若是真正让他成长,或许日后整个大玄的气运都会被他所左右。” 又喝一口这酒,这年不过十七八的皇子对这个巨蟒起了兴趣,笑问道:“那你说说,这个巨蟒是真正的巨蟒还是人?若是人,那本皇子也就不着急的回京城,而是先陪你去那龙虎山,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让你如此惧怕。” 瞎眼姑娘一愣,随后摇头道:“不可,殿下理应先去京城给圣上谢罪才是重中之重,龙虎之行,有我一人就好。” 大玄皇子淡淡一笑,“你看看,你说这话就把我当外人了?这不还有些时日吗?我们绕过那群孝陵卫,偷偷的往龙虎山跑,等到了我在一封书信写给皇兄,让他跟孝陵卫里外通气一遍,等到了京城左右,我下山随他们入京便是。” “还是不可。” 瞎眼姑娘闻言摇头的更加厉害,玄不语也不去理会,只是将酒放在她的手上心,随后平静道:“尝一口。” 瞎眼姑娘疑惑,但还是照做了,没有一丝犹豫的灌了一大口。 冰与火在喉咙里打撞,她面目通红,咳嗽了好久才缓过神。 这酒,真的真的很难喝。 玄不语在旁边哈哈大笑。 瞎眼姑娘冷声道:“殿下,这番打趣一个姑娘家,着实是有失风度。” 这个从来都不会有喜怒哀乐的瞎眼姑娘今日似乎第一次对着自己生气,玄不语放下酒杯,给她递了杯水,随后道:“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会生气。” 瞎眼姑娘平静道:“无聊。” 玄不语哈哈一笑道:“我们喝完酒就起身去龙虎如何?” 瞎眼姑娘恍惚一下,点头道:“时间刚刚好。” 玄不语一拍桌子,“好,那就喝完酒走。” 瞎眼姑娘一本正经道:“殿下还请三思,此行若是被发现,估计又是三年的守灵。” 玄不语喝了口酒,轻轻的,因为没有底气的问道:“那这三年,你还会陪我吗?” 瞎眼姑娘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玄不语见她上套,很干脆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玄家皇子也不等瞎眼姑娘回话,起身邀请掌柜的入座一同喝酒。 “这杯子不够大啊。” 酒馆掌柜的走近一瞧,笑着摇头说到,随后又走到酒馆里头,拿出两碗大瓷碗,随后笑着道:“这个碗大,喝起来才过瘾。” 玄不语哈哈一笑,将桌上酒壶开了口,给酒馆掌柜的先满了一碗,淡淡的酒香随着壶口上流出的酒水一同落在那碗上,玄不语与酒馆掌柜的碰了一杯,皆是一口气干了一整碗。 “豪气!”掌柜的朝年轻人竖起大拇指,道:“这位姑娘不喝?” 瞎眼姑娘只是摇头。 玄不语轻笑道:“掌柜的,难不成你觉得能把我灌醉?” 酒馆掌柜的显然也是个暴脾气,见到这个年轻人如何挑衅自己,也是嚷道:“好,今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玄不语点点头,呼出一口浊气,伸手抓过一颗花生米,看了片刻,又将其放下,再叹一声,他道:“喝的痛快就好。” “看来公子有烦心之事,”三巡酒肉下肚,掌柜的看向玄不语,问道:“要是公子不介意就跟酒馆掌柜的说说,或许能解你心事,也算还了这次的酒水之恩。” 玄不语笑了下,深呼吸一口,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掌柜的,太多结了,也许一辈子都解不开。” “错了,错了,”掌柜的使命摇摇头,“正可谓,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公子应该事事往前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事事往前看……”玄不语笑了起来,笑得很是难看,原本清清秀秀的一张脸此时倒觉得狰狞无比,“若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过去给予我的力量呢。” “公子,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方才能完成那天降大任啊。”酒馆掌柜的认真的说道,浑浊的眼里似乎有一丝明亮。 “还要忍吗,”玄不语低声自言自语,他满眼不甘,只能看到一半的脸上竟是痛苦神色。他闭上眼呼气,吐气睁眼,“先生,我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酒馆掌柜的缓缓道。 坐在酒馆上的华丽椅子上的玄不语笑出了声,他的脸红扑扑的,眼里已有醉意的他伸手将那满桌的酒壶打翻在地。 清脆声接二连三的回响在房间里,玄不语傻笑的站起身,指了指前方的空气,“玄不语啊,玄不语啊……” 围着自己房屋里绕圈,他就这样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待头晕脑胀时他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靠在椅子上,他回想起早上与酒馆掌柜的说的话。 “先生,我想让明白的人继续明白,不明白的人永远不要明白,这事,该怎么解?” 酒馆掌柜的指了指玄不语的心脏处,“那就要问问你的心了。” “若是你想要走一条人人向往的江湖路,你大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感情,做一个寄情山水,世间的潇洒豪杰。”酒馆掌柜的乐呵呵的说完后,眼神稍稍冷了下来,他扭动了下身子,微微靠近玄不语,在其面前轻声道:“而若你要走那通往至尊的路,那就不要,不能允许自己将感情滋生出来,就算滋生出来该断就断。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比我懂的。” “这个世界是没有公平而言的,有些人一出生就决定了他的一生,或平安无趣度日,又或每时每刻不是提胆夜行,又或每日与那虎谋早餐与那贪狼共舞,人生,不是你我想定就定的。”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公子既然心怀志向,自然该断则断,不要被私欲乱了心神,被情感所束缚。” “玄缺啊玄缺,你说你怎么这么好运呢?”掌柜的喃喃说了一句,嘴里是抱怨,脸上是回忆,“你说说你,有了一世英名,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孙子。真是羡慕你啊。” 入夜,轻轻伸手,隔空将瞎眼姑娘没喝完的酒握在手里,轻轻一抬,一股散发醇香的酒便从壶口里涌出。 喉咙一阵疼痛,掌柜的忍痛回忆了一番。 苦,真的很苦,但苦之后呢,是说不上来的甜。 轻叹一声,掌柜的将酒壶放在桌子上。看着桌上的银两,掌柜的笑了笑,“骗你的,我不嫉妒你,因为我活的比你久。不过一位倒是那个瞎眼姑娘很是有趣,呼吸并不绵长,却又武夫三境的实力,着实不凡啊。” 掌柜的起身,望了望窗外的月亮。 今日高兴,早点收铺! 而城外,两匹快马疾驰,朝着龙虎山风向奔去。 借着城内青楼林立的东风,北城夜禁宽松,甚至这个时分仍有有许多担货郎托盘担架来到街上,歌叫吆喝买卖,小姑娘是个小吃货,填不饱肚子就睡不安稳,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吴忧,于是掏了块小碎银一口气买了两碗紫颈菊花瓣熬成的金饭与几样糕点。 到了客栈,洛瑾就先上去,吴忧见掌柜和老板娘已经谁去,以往这个点上,曲姐姐恐怕早就睡去,索性就到楼下吃起夜宵,吴忧要了张桌子,喊他一起吃,健壮憨厚小伙子说了声好咧,也不与这位吴公子太过客气生分,小姑娘捧着颗精美瓷枕,也吃不准什么来路,不便多问。 吴忧指了指楼上,小姑娘就停下吃食动作,连忙抹嘴起身,吴忧把剩下糕点一口吃下。 小姑娘冷这张脸,气愤说这是她的。 吴忧也不在意,只是自己在想自己的事情。 慕容家的事情可是不好解决,今日慕容家兄妹已然是个人精,三言两语,要么是句句带针,要么是笑里藏刀,别看慕容慈别面与他称兄道弟,若是日后触碰到利益,翻脸最快的也就是这类人,吴家少爷有些头疼,有瞧见小姑娘一直抱着从彩天房里顺走的枕头,微笑道:“就这么喜欢这个枕头?我跟你说好,马车可没有多的地方给你放枕头。” 小姑娘一脸坚定道:“我可以背着钱囊,捧着枕头!” 吴忧点头道:“很好,没银子花了,我就可以卖了枕头换酒喝。” 小姑娘紧张万分,仔细瞧了一眼吴忧,如释重负,咧嘴一笑。对于自己的灵犀天赋,小姑娘自打记事起,就一直怀揣着本能的忐忑不安,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沾沾自喜。吴忧好奇问道:“你能看穿人心,是连他们心里言语都知道,还只是辨别心思好坏与心情转换?”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死死闭着嘴巴。 吴忧笑道:“听说北城有曹家牡丹包子,薛婆婆肉饼,嘉青瓶子巷熬羹,梅家烤鹅鸭,段家羊肉饭从食,有很多好吃的,苏官巷集市庙会上有羊皮影戏,有各种说书,士马金鼓铁骑儿,还有佛书参请,有荣国寺扑人角抵,有竹竿跳索,有藏掖幻术,有弄禽人教老鸦下棋,有这么多好看的,想不想边吃边看?” 小姑娘哼了一声。 吴忧一脸遗憾道:“行,那明儿我自己去逛荡,你就留在客栈抱着瓷枕数碎银好了。” 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小姑娘哼哼了两声。 吴忧忍俊不禁,熄了桌上油灯,在床上靠墙盘膝而坐,笑道:“睡你的。” 小姑娘打了个滚儿,趁机轻轻踢了他一脚,吴忧不理睬,凝神入定,一个时辰后还要消化体内三教之力,好在无相心法能够让人似睡非睡,养剑一夜,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劳心劳力,不至于太过困乏,事实上就算没有摊上养剑这桩事,吴忧也不敢睡死。过了半响,习惯了在吴忧怀里意味着入睡的小姑娘松开冰凉枕头,摸摸索索钻入温暖怀中,很快就打着细碎微鼾,安稳睡去。吴忧依次在体内运剑三次。 天色泛起鱼肚白,把小姑娘裹入棉被睡觉,拿起就放在床头的腰间长剑,走到窗口,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谈不上好坏,也就不庸人自扰,酣畅淋漓斩杀谢灵以后,且不论开窍带来的裨益,整个人的心态与气质也都浑然一变。 窗外渐起灰幕小雨,淅沥沥春雨如酥,轻风润物细无声。小姑娘悠悠醒来,看着那个背影,怔怔出神,说实话,小孩都喜欢美的事物,原以为昨日的脸皮就是吴忧,可没想到他脱下面具时候的俊美容颜,就连这个小丫头都是忍不住多看几眼。还没等两个反应过来,曲小莲已经来敲门,说是准备好早饭,吴忧应喝一声,也就招呼小丫头起床,随后去瞧了一下孙掌柜情形,见他的面色在渐渐好转,呼吸也比之前均匀有力多了,许是今日之后就会醒来,吴忧也只一笑,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与老板娘招呼几声,带着小姑娘下来了楼。 吴忧没有打断身后小姑娘的审视,等她收回视线,才转身笑道:“吃过了早饭,带你去看庙会。” 小姑娘一脸疑惑,约莫是不理解他为何大发慈悲,在她看来,这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坏蛋家伙精明而市侩,让自己吃足了苦头,怎么才一晚上就变了口风? 吴忧轻笑道:“怎么了,不喜欢跟着我,那我这次就不带着你去了,带着另外两个姐姐去逛庙会,但时候回来在与你讲讲多么有趣,可否?” 小姑娘咬着嘴唇,死死盯着他,估计是确定了他没有说谎,是真打算将她留在客栈,顿时慌了神,连忙摇头道:“不,我也要去!” 吴忧一笑置之,对于庙会其实他没有多少兴趣,只是他昨日与彩天打听过,北城的庙会通常都是大户人家办理,一年一次,每家轮换,而今年正好到了慕容家举办时候,到时候贵为家主的慕容震天或许不会现身,但身为还在北城的慕容子嗣还是会出席,进一些地主之谊。 吴忧先去找了洛瑾,谁知这个丫头对于庙会之事毫无兴趣,她估摸着还要再去一趟青楼,找林清婉好好在商量一下,争取在此行欧雁家把身后的后患都给处理掉,对于这件事,吴忧也没有拦着,知道洛瑾对待青楼女子有旁人不一样的情怀,他也只是嘱咐一句小心便离开了。正好在下楼时候,遇见吃完早饭的青衣姑娘,吴家少爷倒也是顺势邀请她去庙会。 青衣姑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吴忧也是没有停留,将还在吃饭的小姑娘拎了出来,带了两个烧饼就朝外头走,客栈离庙会虽说是在一个城,但还是有些距离的,所以吴忧还是选择了坐马车,而没有选择如旁人一样徒步。 北城的庙会历史由来已久,据说是当年在前朝为了推崇佛教而举办的,别看北城地方不大,但是庙会办起来还是十分红火的,再加上护镖的镖师大多粗犷,在此歇脚的也多,大多数还是会选择参加。 吴忧等人还未进入庙会场地,就能听见锣鼓喧天的吵闹。 曲小莲看向外头如此热闹,也是罕见的笑道:“少爷倒是很久没有参加这种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