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替疯批首辅娇养反派崽崽》 第1章 命悬一线 “嫂子,嫂子你不要走!” 湿浸浸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于小暖的眉头紧皱。 奈何屋子里黑漆漆的,让她一时分辨不清状况,只感觉有双瘦弱的胳膊正死命地抱在自己的腰上,让她一时没有办法动弹。 不远处似乎还有两个人,正围在屋子的另一端,像受伤的小兽似的低低地呜咽着。 抬手揉了揉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于小暖这才分辨出来,眼前横着的是北方乡村最常见的火炕。一个须发凌乱的男子在炕头那端俯趴着,一动不动。 似乎是感觉到于小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从身后搂过来的双臂也缓缓放了下来。 稚嫩的童声里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嫂子,求求你了,去看看大哥……” 嫂子?什么嫂子? 于小暖正一头雾水,炕上趴着的男子头顶上忽然弹出了一个属性面板。 【冷怀逸】 【健康值:5\/100(命悬一线)】 面板的边缘处正闪动着危险的红光。 冷怀逸?这个名字看着有点眼熟,似乎……跟昨晚在急诊值夜班时看的爽文男主同名? 于小暖的眉头皱了皱,目光略微有些游移,恰好挪到了旁边那两个人的身上。 那两个同样瘦弱的少年,头顶上此时也挂起了黄色的属性面板,上面的状态赫然是饥饿二字。 莫非,自己真的是穿了? 念头一出,于小暖全身的血液猛地上涌,只惊得她脑袋里像是撞起大钟,嗡地一下子头晕眼花起来。 等那嗡声平息下去,她的脑中也多出了一大堆信息来。 于小暖确实是穿到了那本大男主爽文里。 男主是林国未来首辅,父亲早些年就去世了,全靠母亲好不容易把四个娃养大。本以为等他科举高中之后,就能让带着一家人过上幸福生活,没想到母亲积劳成疾。在母亲的坚持之下,冷怀逸把于小暖的原主娶回了家。只不过冲喜不成,冷母还是撒手人寰,留下冷怀逸带着两弟一妹挣扎求生。 于小暖的角色,便是林国未来首辅的冲喜妻。而未来的首辅,现在正气若游丝地趴在炕头上。 这本男频爽文,对冷怀逸的少年经历倒是简单地带了几笔。于小暖只隐约记得,母亲去世之后的冷怀逸为了补贴家用,上山采药受了重伤。原主本来就嫌贫爱富,此时看到冷怀逸命悬一线,更是不顾弟弟妹妹的阻拦,打包嫁妆跑了路。 若是单纯地跑路也就算了,奈何小妹心有不甘,一直追着原主到了村头的小河边。原主为了摆脱小妹的纠缠,失手将小妹推入河中。被村民救出来的小妹侥幸逃得一命,却因为溺水时间太久伤了脑子,从此便停留在七八岁的智商上。 因为这件事,原主被冷怀逸记恨了一辈子。 等到后来冷怀逸发迹,原主似乎脑子被驴踢坏了一般,巴巴地跑上门来想要享受原配的福利,正好给了男主整治她的机会,落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想到冷怀逸磋磨人的那些酷厉手段,于小暖不禁打了个寒战,狠狠地甩了甩头,把这些有的没的从脑中抛开。 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包袱,里面有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散碎的银两若干,还有些显眼的珠花玉饰,这让于小暖忍不住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原主的智商情商是真的都不咋样啊。 不说别的,冷家现在这个样子,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就当做个投资,拿出些散碎银子来,也不至于把冷家那几个小的饿成营养不良不是? 就算冷怀逸日后没能飞黄腾达,但以他的姿色,哦不对,以他的能力,混个小官当当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多了不说,百八十两银子他是肯定拿得出来的。到时不光拿钱回了本,还能落个雪中送炭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正在脑子里转着这些弯弯绕,炕头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大哥!” 于小暖抬眼往那边一扫,顿时吓了一跳。 冷怀逸的属性面板已经红得刺眼,上面的健康值更是掉到了4点。 被系统认证为命悬一线的冷怀逸,绑命的这根线可有点细啊! 毕竟受过多年医学训练,此时的于小暖再也顾不上复盘剧情,条件反射地快步从小妹的身边绕开,来到了冷怀逸身旁。 老二和老三正死死地守在冷怀逸的身旁,看到于小暖走来,虽然不情不愿,却还是让出了半个身位。 于小暖也不客气,挤到两个少年的中间,俯身查看着冷怀逸的情况。 只一眼,便让于小暖倒吸了一口大大的凉气。 他身后的半片棉衣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后背的血肉模糊成一片,中间几道较深的伤口像婴儿的小嘴一样张开着,隐隐露出白森森的肋骨。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伤口此时已经转为慢慢向外渗血,不复之前的喷涌之势。 冷怀逸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僵硬地俯卧在炕上,如同破烂的稻草人一般。 眼见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鼻息几不可闻,于小暖一时心急,伸手就要往他的背上按压下去。 “你要干嘛!”老二眼疾手快地钻了出来,浑身紧绷着挡在了于小暖的面前。 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黑黑的眼珠亮得吓人,像是只小狼一样,满是试探和戒备。 于小暖的手定格在半空,双眼微阖间,突然意识到了他如此反应的原因。 原身嫁进门来两个多月,对冷家人几乎不闻不问,偶尔还会仗着长嫂的身份,压榨几个小的做事。 被欺负得多了,他们下意识地就对自己有了戒心,生怕自己要害冷怀逸。 “想救你们大哥的话,就按我说的做。”于小暖轻轻拍了拍老二的肩膀,从他身边绕开。 也许是于小暖的神态太过自信从容,老二愣了一下,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显然是默许了她的行为。 用手指按压着伤口附近,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后,于小暖心里稍微有了点数。 第2章 健康值,加点 这是遭到了污染的开放性伤口,受伤的时间并不长。从伤口的形状来看,似乎是被棕熊之类的猛兽利爪拍击造成的。 好在没有伤到里面的肋骨,不然骨折戳伤肺部合并气胸或是伤及心脏的话,在当前的条件下,于小暖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他失血过多,最应该的其实是补液和输血。只不过条件不允许,也只能试试给他灌点糖盐水喝下去,死马当活马医了。 虽说他是爽文的大男主,可主角光环也不一定是万能的。万一出场就死了,那自己的先手优势可就没了…… 眼看着冷怀逸的状态越来越差,于小暖一边卷着袖子,一边对着三小只发号施令起来:“二弟,你去邻居家问问,弄点烈酒来,越烈越好。三弟,你去厨房调一大碗糖盐水。小妹,你去找针线来,再多点几支蜡烛。” 小妹乖巧地擦了把眼泪,跑到旁边去找针线。 老二和老三倒是站在原地没动,直勾勾地盯着于小暖。 “不想救你们大哥了?”于小暖眯了眯眼。 “应该没人会愿意借酒给我们家。”老二的回答很直接,“之前全村的粮食都被我们借遍了,没钱肯定是换不来酒的。” 老三跟着补充起来:“对,糖也是一样。” 于小暖哭笑不得,对着二人挥了挥手:“我的包袱里有碎银子,你们拿着去买。” “真的可以用?”老二利落地转身去包袱里拿钱,站在原地的老三倒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要知道,从原主进门那天起,就把所有的嫁妆都藏了起来。母亲生病用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大哥也一再跟他们强调,原主的钱和冷家的钱不是一回事。 若不是这样,他们也不至于借遍了全村只为求口饭吃。 于小暖想了想,瞬间清楚了他们的顾虑所在:“银票不许动,可以拿碎银子。” 听到她这么说,老三反倒放下了心,跟在老二身后,从包袱里摸了块最小的碎银子,转身跑了出去。 眼下也只能等三小只拿东西回来,于小暖一偏腿,坐到了炕头上,观察着冷怀逸的情况。 此时的冷怀逸,应该还没过十九岁的生日? 没想到日后号称俊逸无双的林国首辅,居然也能长出满脸的胡茬来。若不是属性面板上挂着【冷怀逸】三个明晃晃的大字,于小暖肯定想不到会是这么个“俊逸”法儿。 看着看着,属性面板上的健康值突然又跳了一下,变成了3\/100。 于小暖不由得心头一跳。书上可没写冷怀逸是重生的,可眼下这个样子,赫然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见着是要不行了。 只是出去换东西那两个小的,怎么还不回来? 于小暖的眼神像荡秋千一样,就在冷怀逸身上和门口来回飘荡。 又掉了一点! 那刺目的红开始疯狂闪烁,于小暖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触面板想要关掉这惊心动魄的提示。 手指刚一触及面板,面板上的字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冷怀逸】 【健康值:2\/100(命悬一线) +】 【今日可用点数:10】 健康值后面多了个加号,还多出了10点可用点数来。 没见过猪跑,至少也吃过猪肉。玩了不少手游的于小暖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指尖毫不犹豫地摸到加号上,轻轻点了一记。 可用点数剩余由10变为9。 出乎她意料的是,冷怀逸的健康值居然蹭地一下,连涨了5点! 于小暖心中一喜,照这么看的话,如果不怕被旁人看作妖怪,冷怀逸的伤只要两三天便能痊愈了。 正想着要再验证一下,老三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碎了边的粗瓷大碗从厨房挪了过来:“嫂子,糖盐水来了!” 于小暖正愁没有借口让冷怀逸醒来,这碗糖盐水可真是及时雨。 她伸手接过碗来,想要喂给冷怀逸,却忽然有点犯难。 冷怀逸的后背有伤,不能平躺。可趴着的话,脸最多是半扭过来,这水怕是不等喂进嘴里,就全都洒到炕上了。 算了算了,好歹自己也是医护工作者,不用在意这么多。 奈何前面的这位是叱诧风云的爽文大男主,于小暖还是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做了做心理建设,这才把手里的碗轻轻放到身旁。 “来,三弟,搭把手。”于小暖招呼着老三爬到炕上,费了半天劲才把冷怀逸的姿态改趴为坐。老三任劳任怨地支在冷怀逸的背后,由着血污蹭了他一身一脸。 于小暖端起碗来,用右手去捏冷怀逸的两腮。可也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冷怀逸的牙关紧紧地锁着,一丝缝隙也没有。 反复尝试了几次,累得后背都开始出汗之后,于小暖终于认命了。 屏住呼吸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糖盐水,于小暖把唇轻轻蹭到冷怀逸的口边,笨拙地用舌头挑开他的干裂冰冷的双唇,慢慢将糖盐水渡了过去。 冷怀逸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唇齿微微翕动了几下,喉结上下滑动着,配合地将这一小口糖盐水吞了下去。 有戏! 第一口喂得顺利,于小暖轻车熟路地继续起来。 只不过这次,她一边渡水过去,一边偷偷触碰起加点的按钮。 唇齿相交间,于小暖没有并没有注意到,冷怀逸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一直喂了大半碗之后,冷怀逸的健康值终于来到了52\/100这个喜人的数值上。 属性中的备注也从命悬一线,变成了半死不活。 冷怀逸这会儿只觉得自己的头重得像灌了铅,全身没有半点力气。相较之下,背上的疼痛反倒没那么明显了。 今日下了朝,马车行到首辅府邸不远处时,数支利箭嘶鸣着破空而来,哚哚几声钉进了自己的车厢上。厮杀声四起,驾车的冷十三只喊了一句“保护冷相”就再没了声息。 之后发生了什么,冷怀逸便根本没了印象。 能让冷家护卫陷入苦战,刺客确实身手不凡,想来应该是那边的精锐。只不过此时动手,对于那边并没有半分好处,为何要挑这个时间? 第3章 如此主动? 眼皮依然像是粘在了一起,冷怀逸干脆就闭眼盘算起来。既然留了自己的性命,想必是有所求,倒不如静观其变。 想着想着,冷怀逸突然感觉有人在挪动自己的身子,随后脸颊也被人捏了几下。是要给自己下毒方便控制吗? 只不过这毒药又甜又咸,倒是跟自己知道的那些剧毒都不一样。说不得回头还要让小妹再研究一下。 灌药的方式倒也轻缓,似是柔唇轻渡。只是可惜了这个丫头,不知道会被那边如何处置…… 出乎冷怀逸意料的是,几口药下肚,倒似给自己平添了几分气力。趁着下一口喂药的遮挡,冷怀逸的眸子微抬。 给自己喂药的人,居然是她?! 自己亲眼见着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冷怀逸心底已是巨浪惊涛,只是多年为官城府深沉,脸上并没有丝毫讶异的神色流露出来。他迅速地将眼眸合起,任由这女人摆布自己。 “行了,扶你大哥趴下。”于小暖的语气不自觉地轻快了许多。 老三依言把冷怀逸摆回刚刚的姿势,嘴角却是不由得跟着于小暖语气翘了翘:“大哥是没事了吗?” 这嗓音实在太过熟悉,冷怀逸听在耳中,尽管想要控制自己,还是不由得全身一凛。 好在老三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放在冷怀逸的身上,竟是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 于小暖诧异地看了老三一眼。没想到这孩子现在就已经学会看人眼色了,真不愧是以后的林国首富啊。 只是不等于小暖回答,小院的破木门叭哒地响了一响,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 前面稍矮些的手中提着个坛子,正是去找烈酒的老二。 后面那个满脸横肉的男子略微高出两寸,用右手浑不在意地剔着牙缝,口齿不清地对着屋里摆了摆手:“弟妹,听说你要烈酒?” 话音还没落,横肉男子忽然打了个长长的酒嗝。本来湿气就重的屋子里顿时多了一股酸臭味,让于小暖喉头忍不住有些发痒。 横肉男的出现,让冷怀逸的脑子乱作一团。当年自己中了状元后,这横肉男借着自己的名义作威作福,早已被自己杀鸡儆猴砍了脑袋。可眼下这横肉男还活得好好的,这态度也不像是对待状元家人那样恭敬。 胸口处总有东西硌着,冷怀逸的灵光一闪。 莫非自己回到了上山采参受伤的那一年? 就在冷怀逸盘算眼前情况的同时,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了。 伸手拍了拍油腻的肚子,横肉男子自顾自地长笑着,探头往冷怀逸的背上看了一眼:“哟嗬,怀逸这伤怕是熬不过今晚了?怪不得弟妹要找烈酒来,想是怕他走得痛苦,喝醉了好上路啊!” 这一脸横肉的男子,正是冷怀逸的远房表哥,也是村里最有钱的那一户。 老二把往常相善的几家跑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烈酒,实在没得办法,才捏着鼻子求到了这表哥头上。只不过之前事态紧急,他也没来得及问于小暖到底要烈酒有什么用。此时横肉表哥突然这么一提,老二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既惊且怒:“嫂子,当真如此?” 他抓着酒坛的手指颤抖个不停,若不是坛子还虚虚地封着口,酒水几乎就要洒落一地。 于小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怀逸没事,你不要胡说。” 横肉表哥直勾勾地盯着于小暖,几乎要流出口水:“不用因为当着这几个小崽子,你就不敢说实话。想喝酒,哥哥家有的是,等会把怀逸送走,来哥哥家喝酒吃肉啊……” 横肉男满口的大黄牙激得于小暖一阵恍神,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个恶心的片段。那是原主嫁到冷家之后,偶尔在路上遇到这横肉男时,他总是会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之后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看于小暖没有继续反驳,横肉男似乎是认准了这一家子年少可欺,往前上了一步,离于小暖更近了些:“怎么样,跟了哥哥,包你吃香喝辣……” 老二是个暴脾气,当场就要发作,正准备抡起酒坛砸向横肉男时,突然发现于小暖出现在了他进攻的路线上。 老二一惊,急忙停住手上的动作,偌大的酒坛堪堪从于小暖的肩旁擦过。 于小暖回头瞥了老二一眼:“这酒不能浪费,你小心些。” 她眼中那一闪而没的严厉神情与往日截然不同,看得老二浑身一凛,强压住心头的暴躁的怒意,退到了一旁。 于小暖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冷怀逸的意料。冷怀逸见识过她趋炎附势嫌贫爱富的一面,也见识过她无理取闹刁蛮任性的一面。像现在这样冷静从容的感觉,冷怀逸根本不相信会出现在她的身上。出奇的反差,让冷怀逸突然想要继续看下去,看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横肉男看着于小暖向自己走过来,满口黄牙呲得更是欣快:“弟妹,你这是想通了?” 于小暖眉梢轻挑,看不出是喜是忧。 横肉男看着于小暖的婀娜身姿,内心的野火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点燃起来。自从于小暖嫁到村子里的那一天起,他就盯上了她。听说于小暖是官家的小姐,凑近了看,这皮肤着实细嫩,村里之前最水灵的槐花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要不是碍着冷怀逸的读书人身份,横肉男早就想把于小暖狠狠地压入怀中爱怜一番了。 只可惜那只熊没能要了冷怀逸的命,居然让他逃下山来,真是晦气! 横肉男不屑地瞥了一眼炕头上半死不活的冷怀逸,这才把全部的精神都投注到了于小暖的身上。 站在屋子正中的于小暖眼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情意,如同夜来香般娇柔的气息让横肉男再也把持不住,大步向前伸出手来,就要往于小暖的脸蛋上摸去。 于小暖的纤手轻抬,搭在了横肉男伸出的手掌之上。 横肉男一喜,心道原来这小娘皮居然如此主动?早知如此…… 第4章 醒了 念头刚刚一转,一股剧痛突然从手臂上传来,顿时让他的身体向前倾倒。 那是于小暖抓着他的手掌忽然向下一扳,手腕处反关节的扭曲带来的强烈痛楚。 趁着横肉男前倾的趋势还未卸去,于小暖顺势把头一低,将额头送到了横肉男的丑脸前面。 咚! 一个头槌过去,横肉男被撞得猛然向后仰去,星星点点的鼻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看着横肉男眼中的惊恐,于小暖的嘴角轻翘。 这,还只是个开始。 捏着横肉男手掌的那只胳膊向侧后方一带,横肉男不由得一个趔趄,向旁斜跨了半步。 于小暖的膝盖轻抬,刚好摆到了合适的位置上。 咔嚓。 站在旁边的老二和老三,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碎裂声。二人对视一眼,默默地站直了些,把双腿紧紧地夹了起来。 小妹看着二哥三哥的动作,挠了挠小小的脑袋瓜,好多个小问号在头顶上飘来飘去。 冷怀逸自然是听到了这声脆响,指尖微微颤了颤。这女人,性子倒比原来狠辣了不少。 横肉男可就没那工夫考虑那么多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之后,横肉男夹着大腿,双手按着脐下三寸的地方,倒在地上像蛆虫般不停翻滚。 于小暖这才嫌弃地拍了拍手,用脚轻踢了横肉男的胳膊两下:“说得很好,以后别说了。” 这一套动作,是当年为了防备医闹,单位特意组织集体学习的简易防身术。于小暖怕死,把这一套动作练得熟流之至,只是没成想,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冷怀逸正想继续看下去,可背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还是让他岔了口气。 炕头上传来轻轻的咳嗽,打断了于小暖的得意。 “你醒了?”于小暖的动作要比三小只更快,走到冷怀逸面前,歪头看向他的双眼。 冷怀逸还是有气无力地趴在原处,仿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 于小暖似乎从他的眼底看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只不过那笑意一闪而过,让她不得不疑心是自己的错觉:“没事,表哥来送烈酒,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摔了一跤,没事?”冷怀逸的声音尽管虚弱,内里却是透着掩盖不住的寒意。 横肉男喘着粗气不再翻滚,畏惧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血水,盯着于小暖结结巴巴:“没,没事……” “没事就好。”冷怀逸对这个表哥似乎也是颇为厌烦,“老三,你送表哥出去。” 老三的嘴角都快咧到耳边,弯腰搀起地上的横肉男的同时,还不忘把自己身上的血渍往横肉男的身上蹭蹭。 “表哥,来,我扶你。”老三的面色坦诚,横肉男犹豫了片刻,咬牙搭了搭手,想要站起身来。 只不过刚站到一半时,老三的手突然一松…… “好了好了,我自己能行!”横肉男脸色煞白,紧咬着后槽牙,半弓着腰挪着小碎步蹭出了小院。 砰! 听着老三把院门关好,横肉男才敢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眼底的怨毒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小贱人,早晚要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低声放了句狠话,横肉男又朝着院门啐了一口,这才猫着腰别着腿子,一步步地蹭着离开了。 关好了院门的老三根本没心思考虑横肉男的感受。 等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房间里时,于小暖几人已经围在了炕头。 冷怀逸的脸色依旧白得像纸,只是眼珠黑亮如同点漆,精神倒是不差。 小妹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哇地一下哭得满脸都是鼻涕:“大哥,你可算是醒了……” 冷怀逸艰难地想要抬手揉揉小妹的发心,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只好无奈地勾勾嘴角:“大哥没事的,你莫要再哭了。” “好多血,疼……”小妹毕竟还是个孩子。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冷怀逸艰难地往旁边侧了侧,想要翻身却又力不从心。 没办法,他只好把眼光投向老二和老三:“来,帮我一个忙,把胸口装的东西掏出来。” 老三熟门熟路地帮他翻着身子,老二伸手进去摸了摸,眼睛顿时一亮。 “好大的人参!”于小暖看着老二高举的手中宛如小胡萝卜一般的人参时,赞叹声脱口而出。 老三心细,看出了冷怀逸的低落:“是挖参的时候遇到的猛兽吗?” “嗯,”冷怀逸的眸子稍微黯了黯,“带着崽子的棕熊。” 于小暖心下了然,此时正是初春,熊刚刚结束冬眠,正是四处觅食的时候。更何况这种护犊子的动物,战斗力会分外强。冷怀逸能留下条命来,当真是男主光环起效。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冷怀逸也不会在这个时节上山。要知道,平常采参都是挑在初秋时节。那时山里的野参都挂了果,红艳艳的在深山老林里颇为乍眼。等过了一冬,参果都被风霜打落腐坏于地,人参的踪迹就分外难找了。 轻轻啧了两声,看着冷怀逸凄惨的样子,应该是对这个话题并无兴趣,于小暖及时地转了话题:“你背上的伤口,还是需要处理一下。” 冷怀逸眯了眯眼:“你会处理伤口?” “之前在京中时见过那么两次。”于小暖打个哈哈,“就是疼痛有点大,需要忍一下。” 冷怀逸的目光有些回避,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就在于小暖疑心他是昏过去了的时候,沙哑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麻烦你了。” 看到冷怀逸没有硬撑着,于小暖这才松了口气。要是不做什么处理,单靠自己加点的话,冷怀逸这妖精的帽子怕不是要稳稳当当地扣在头上了。说不得还是要他受点罪,才能早些康复才是。 不过好在自己能加点,之前让小妹准备的针线倒是派不上用场,也算是省却了他额外的皮肉之苦。 “老三,你把大哥的上衣脱掉。小心些,千万别碰到伤口。” 于小暖正想让小妹去找些干净的布巾来,可转念一想,这家里恐怕是没什么多余的布料了。 行,既然要投资,那就投得彻底些。 第5章 哇哦,有料 于小暖麻利地爬到炕上,从炕箱里拽出一个大大的包袱来。抓着角轻轻一抖,里面几套全新的衣裙便都露了出来。 那是原主出嫁时带来的,京城当下最时兴的款式。到了冷家之后,原主嫌弃环境不好,配不上这几套光鲜亮丽的衣物,这才收到箱子里没拿出来过。 上面的几套都是绣着繁复花纹的,不太合适用来做纱布。 好在底下还有两套没来得及穿的全新中衣,素净密实的白棉布,干干净净的,正合包扎伤口用。 “小妹,把剪刀拿来。” 于小暖根本没有犹豫,比量了一下宽窄后,咔嚓几剪子下去,就把两套中衣都变成了绷带。 看着她毫不心疼的样子,冷怀逸的眉头微皱。 这女人在上一世的时候,对自己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 当自己重伤后挣扎着醒过来时,家里只剩下了满脸哀凄的弟弟和晕迷不醒的小妹。 至于于小暖?自然是拎着嫁妆里的金银细软跑路了! 历经十数年朝堂风云变幻,重生的冷怀逸自然城府深沉。 既然她没走,不妨看看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坛子开了封,氤氲得满屋酒意朦胧。于小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度数倒是够高了,当作酒精来使,也算勉强合用。 冷怀逸那件破损的棉衣,已经被老三脱了下来。 哇哦。 有料诶~ 没想到未来的首辅大人,居然是这种精壮的类型。 也许是因为吃食上油水不多,冷怀逸的肌肉线条根根分明,肩宽腰细,甚至还能看出八块腹肌的痕迹来…… 看着于小暖直愣愣盯着自己,几乎快要流出口水的样子,冷怀逸只觉被冒犯的不悦,冷哼了一声:“处理伤口。” 于小暖回过神来甩甩头,笑眯眯地抽出一块边角布料揉成个团,随手递到冷怀逸面前:“咬住。” 在清醒状态下,要用酒精直接处理这么大面积的伤口,普通人怕是都会痛得生不如死。 冷怀逸抬眼瞥了瞥那团布料,嫌弃地扭过头去:“不必。” 哟,未来首辅是有偶像包袱呢,还是有洁癖呢? 于小暖玩心大起,举着布料在冷怀逸面前晃来晃去:“当真不用?可别后悔啊。” 冷怀逸咬着嘴唇,努力地把姿势变幻为俯卧,用肢体语言重复了拒绝的意思。 于小暖看着他做好了准备:“老二老三,还有小妹,按着他的手脚,以免一会挣扎。” “这……”三小只面面相觑,心里颇有些打鼓。要知道,平日里大哥都是冷着张脸,积威之下,三小只自然不太敢对他动手。 于小暖笑得和煦:“去,帮我个忙,你们大哥不会介意的。” 看到嫂子再三强调,三小只只好犹犹豫豫地爬到炕上,轻轻压住冷怀逸的手脚。 于小暖点点头,取了块布条裹在手上,用另一只手拎起酒坛来。 清洌的酒液泼洒在布条之上,而后快速地晕进白布当中。 于小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把手稳准狠地探到伤口之上,迅速地按压下去。 “唔……”冷怀逸的脸上迅速泛起潮红,后槽牙紧紧咬住,只从喉咙当中迸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进入工作状态的于小暖手动得飞快,头也不抬地安抚着患者情绪:“伤口消毒确实有点疼,稍微忍一下,很快就好。” 冷怀逸也配合地不再出声,只是拳头紧紧地捏着,捏到指节都开始泛白,指节几乎要掐进肉里。 又换了两次布条,于小暖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好了,一会包扎起来。” 老三快手快脚地拈起于小暖想要给冷怀逸堵嘴的棉布,帮大哥轻拭着额头的汗水。 饶是冷怀逸做好了心理准备,生理上的疼痛还是让他出了一身虚汗。 之前失血过多,只补了一碗糖盐水下去,冷怀逸的身体有些撑不住,天旋地转间,再次没了知觉。 他的头一低,老三当下惊呼出声:“嫂子,大哥他不动了!” 看着属性面板上健康值停留在51\/100,于小暖摆了摆手:“估计就是身子有点虚,一会吃点好的补补,很快就没事了。” 用几条长布带接成一卷绷带,将冷怀逸的伤口裹好,于小暖揉了揉微酸的腰,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已然饿得前胸贴了后背。 看着外面的天色,似乎也不算太早了,屋子里却没什么计时的工具。 于小暖尴尬地抹了抹鬓角的碎发,挡住了自己的微囧的脸色:“现在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申正前后。”老二快速地往屋外瞄了一眼。 申正,差不多就是下午5点左右。夕照的日光刚好铺在外面在小院里,给院子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有点刺眼,并不温暖。 屋子里倒像是已经入了夜,黑漆漆的,阴沉得很。 看着破旧的窗户纸,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 按理说以冷家的家世,不至于连透光好点的窗户纸都用不起。看来之前冷母的病,确实是让他们倾尽家财了。 不过好在自己知道冷怀逸八月份的乡试就会高中,后面更是一路绿灯畅通无阻。自己只要把这几个月过好,后面就不必那么担心银钱了。 想到原主包袱里留下的银票和散碎银钱,于小暖浑身顿时充满了干劲:“老三,你去跟邻居家买只老母鸡来,给你大哥熬些鸡汤补补。” 一回生二回熟,老三又从包袱里拈了块银子出来,之后顺手把包袱系得紧紧的,还往炕的最里面推了推。显然,他是怕于小暖回过神来,又要提着包袱跑路。只不过这孩子心思细密,并没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 于小暖的余光瞧见了他的小动作,微微勾了勾嘴角:“顺便再买点白米和蔬菜回来。” 老三点点头,快速地出了院子。 老二是个心直口快的:“嫂子,买白米做什么?家里还有些借来的糙米,早上我还出去摘了些野菜,咱们可以熬野菜粥喝。” 想到那清可照人的野菜粥,于小暖不由得一阵心酸。 第6章 第一顿饭 原主这阵子都是从邻居家买了饭菜回来自己吃,根本不顾虑冷家的三小只。冷怀逸因为在镇上读书,每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对弟弟妹妹的情况,倒也不甚明了。 反而是村里的人对原主的行为知之甚详,也在背后议论过好几次。只不过这是冷家的家事,村里人就算再好心,也没理由插手。有些好心的村民,会在三小只出去借粮的时候多给抓上两把糙米。 幸好,自己到了这个世界。 把三小只喂胖,让首辅大人满意的任务,就交在自己身上! 正当于小暖满脑子都是雄心壮志的时候,院门突然一震,一个响亮的女高音毫无阻滞地传进了屋子里:“冷家的,是你让老三去买鸡的?” 一个中年妇女一手叉腰,另一手掐着咕咕叫的芦花鸡的翅膀根,抢在老三前面进了屋。 “方才老三说要买只鸡回去给老大熬汤补身子,我就跟来看看。”泼辣的女高音麻溜地解释着,只是她的眼神一直盯着于小暖。 这是方家嫂子,村里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家养了不少鸡鸭,老三出了门,正是直奔她家而去。看到老三手里的银钱,方家嫂子却是不大放心,既怕老三偷拿了于小暖的钱出来,又或者于小暖反悔了到时说不清楚,所以她干脆拎了只最肥的鸡,跟着老三一起来了这边。 “方嫂子,正是我让老三去买的。”于小暖丝毫不回避她的眼神,“怀逸受了伤,我想给他熬点汤补补。怎么,是银钱不够吗?” 说着,于小暖作势就在身上拍摸着,摆出一副找东西的架势。 听到于小暖这么说,方家嫂子这才放了心:“啊,不是,那锭碎银足够,就是我一时找不开,等我回去兑些铜板来还你。” “不用,正好有事要麻烦方嫂子。”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心态,于小暖干脆跟方家嫂子做起了生意,“若是方嫂子家里有多余的米面和蔬菜,不如匀给我们一些?现下怀逸身子不便,我也不好去集市,这几日的吃食正愁没着落。” 方家嫂子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愣了愣,脸上堆起些笑意来:“米面一会你们端盆去盛。蔬菜倒有的是,咱们这农户家家都种,没几个钱的东西。” 于小暖知道她是心疼三小只,笑着对方家嫂子拱了拱手:“那可多谢方嫂子了,一会我让老三去取。” 银钱的事确认了,方家嫂子这才伸头往包成粽子样的冷怀逸那边瞅了瞅,脸色一变:“伤得这重?” 于小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微微低头:“让熊抓了一下,没伤到骨头和内脏,万幸。” 方家嫂子听说没内伤,脸色略微好看了些:“是得吃点好的补一补,伤了底子可是个麻烦事。过阵子怀逸不是还要参加科举么,可千万莫要误了事才好。” 又跟于小暖叮嘱了几句,方家嫂子这才拎着鸡出了屋:“你们今天最好别见血了,这鸡我拿回去杀,一会你们来取。” 于小暖对着老三扬了扬下巴:“去,跟着方家嫂子搭把手。” 老三笑嘻嘻地伸出手来就要接鸡:“方家嫂子,要不我帮你拎着,挺沉的。” “这孩子……”方家嫂子倒是对冷家几人的态度挺满意,点了点头,走出了院子。 只是走到院墙边时,方家嫂子忍不住扭头又往里面张望了一记,心中却是自有计较。 冷家老大媳妇这是转了性?还是被冷怀逸的伤给刺激到了,知道自己过往做的事不太讲究呢? 不过无论怎样,能让冷家那几个小的活得舒服些,总是件好事…… 方家嫂子想着冷家的家事,到底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只希望不是这一天半天的新鲜劲。 不多时,老三一只手提着鸡脚,另一只手端着个大碗,吃力地走了回来。 于小暖定睛一看碗里的东西,欣喜地挑了挑眉毛。 方家嫂子还真是个勤俭持家的。 那大碗里,装的是新鲜的鸡血,正在微微地冒着热气。 正好,鸡血做成血豆腐,老母鸡配上人参炖成参鸡汤,给冷怀逸好好进补一下,也好让自己暗中加点的事情不那么显眼。 回头万一有人问起的话,就直接推说是冷怀逸采回来那株成了气候的大参效果好。 老三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摆到桌上,又急忙去厨房找了个大盆来,颠颠地跑了出去。 于小暖早就打发老二去烧了一大锅开水,正好趁这个工夫把鸡毛褪了。 等老三再次端着白米回来的时候,手里还额外带了一把鲜嫩嫩的韭菜。 于小暖的眼睛一亮,刚好炒一道韭菜鸡血,补血养气效果一流。 刚刚那碗鸡血已经加了盐静置在一边,只等彻底凝固起来。 烫鸡毛的开水留了个锅底,于小暖把鸡血豆腐划成厚片,轻轻推到锅里煮到八分熟后捞出来。 “小妹,韭菜摘好了吗?” 听到召唤的小妹从立刻从旁边跑过来,将那把滴着水的鲜嫩韭菜举到于小暖面前:“嗯,已经洗好啦。” 于小暖笑眯眯的:“真棒。” 说着,她把韭菜接过来轻轻甩了两下,放在砧板上切成寸段。 褪好的母鸡也同样放到砧板下,于小暖的刀势可谓稳准狠,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鸡拆解得七七八八。 两条鸡腿拿出来炖参鸡汤,剩下的都剁成了小块洗净血水沥干,于小暖准备再做一道生炒鸡。 老三已经按于小暖的吩咐,把家里崩了边的小砂锅翻了出来,支在院当中的小火堆上。将切成横块的鸡腿洗净放进去后,他就老老实实地蹲在砂锅旁边,把煮出的浮末用小勺一点点地撇捞干净。 “老二,去把人参拿来。” 听了于小暖的命令,老二有点肉疼。之前大哥采到的人参,可从来没有这么大的。要是拿出去卖,不知道能换多少银子回来…… 可转念一想,要是大哥没了,留着人参又有什么用呢? 老二一咬牙,闭着眼把胡萝卜大小的参往于小暖面前一送:“嫂子,给!” 本来想着把这枝参都用了,好堵住旁人的口舌。可人参在前,于小暖又犹豫了起来。 第7章 天黑了 这枝人参也未免太大了?要是一锅都煮进去,冷怀逸没准今晚伤口又得血流不止。 上了年份的人参太燥,很容易就会补过了头! 眼珠转了转,于小暖把三小只叫到身旁,低声道:“这枝参太贵重,我一会只用几根参须就够了。剩下的我会收起来,等你们大哥醒了之后,拿出去换银子。不过你们一定记得,不管是谁问起,都要说是给你们大哥吃了,明白吗?” 老二和小妹似乎不太理解,老三倒是一下就懂了:“放心嫂子。” 说完,他还特意撞了撞老二的胳膊,又摸了摸小妹的脑袋:“记住嫂子的话,千万莫要说错了。” 看着老三的表现,于小暖不得不承认,未来的巨富就是脑子比较灵光。 从人参上取了几根参须递给老三,让他放到砂锅里跟鸡腿一起小火慢煲。于小暖这边的大灶也烧旺了火,准备炒菜。 把家里所剩无几的菜籽油分成两份,一份下锅烧热,放进蒜粒和姜末爆香。等鸡块下锅翻炒到变色,于小暖从酒坛剩下的烈酒中舀出一勺,沿锅边下到鸡块里。等到锅里的酒精消散得差不多了,于小暖不紧不慢地倒些酱油进去,又撒了些胡椒,继续翻炒几下。 “帮我打碗水来。” 小妹的动作飞快,举着碗跑到井边。老二急忙迈步过去,把小妹护在身后,从井里提了水出来,轻轻倒在小妹捧着的碗里。 把水加进去,再把木制的盖子搭到锅上,没多久,混着姜蒜香的肉味就慢慢飘散出来。 三小只吸了吸鼻子,齐齐地咽着口水。他们明明想围到灶旁,可看着于小暖的身影,似乎又有些不敢过来。 听着老二咽口水咽到第三十多次的时候,于小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别急,一会就好了。” 掀起锅盖来,眼见着汁收得差不多了,于小暖用筷子尖蘸着汤汁尝了尝味道,又往里面补了点盐巴。 在这个世界里,辣椒也很普及,于小暖对这点实在是满意不过。把厨房里仅有的几颗小米辣切小段下锅,继续翻炒一阵,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生炒鸡就出现在了三小只的面前。 稍微清理一下锅子,重新下油,姜蒜爆香后倒鸡血豆腐下去。轻轻翻炒几下,加盐加水,煮到鸡血弹滑后下韭菜段翻匀。等到韭菜也软下来,这道简单的鸡血炒韭菜就算完成了。 于小暖也没忘记做这个菜的目的,她把鸡血韭菜给冷怀逸留了一小碟,剩下的才装到大盘子里。 另一个灶眼上,新蒸出的白米饭正散着甜美的香气,像一只小手似的勾动着冷家三小只的空虚的脾胃。 “开饭咯!” 看着冷怀逸还在昏睡,于小暖也没急着叫醒他,只是把砂锅先端了下来,放到稳妥的地方。 点起油灯,把炒鸡和韭菜摆到桌子上,又给自己和三小只每人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后,于小暖这才在桌边坐好。 三小只盯着桌上的饭菜,口水咽得咕嘟响,却没人主动拿起筷子。 冷家的家教还真挺不错。 于小暖抄起筷子,给小妹夹了块鸡肉:“都快吃,一会该凉了。” 给自己夹了块鸡翅,于小暖吃得也分外惬意。散养的地走鸡,吃着就是筋肉结实饱满,跟肯基基那种柴得塞牙的肉食鸡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另一边的三小只仿佛风卷残云一般,就着炒鸡的汤汁疯狂地往嘴里扒饭。就连胃口最小的小妹,也吃了足足两大碗,吃到满脑门冒汗才停了下来。 炕头上的冷怀逸,是被饭菜的味道唤醒的。 确切地说,是那肉香…… 自从娘生病之后,家里几乎就没再吃过肉了。 看着三小只狼吞虎咽的样子,冷怀逸不由得把视线对准了闲适地坐在桌旁小口抿饭的于小暖。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己应当从来没见过她下厨。 这勾得人食欲大开的饭菜,当真是出自她的手下? 还有给自己“消毒”裹伤,看她熟练的样子,似乎之前做过几千几万次。可她在京中的时候,明明就是个骄纵的千金,又怎么有机会拜师学医? 正暗自想着心事,忽然一声悠长的鸣响从冷怀逸的身上传出。 咕噜…… 那是空虚的肠胃遇到香喷喷的饭菜后,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于小暖略带笑意地抬眼:“饿了?给你炖了参鸡汤,正好还热着呢。” 老三急急忙忙地把碗里的饭扒进嘴里,起身去外面取砂锅:“大锅,我来喂你豁汤……” 看着面前那一锅微黄的汤面上浮着的厚厚油花,冷怀逸轻轻皱了皱眉。 自己已经有十几年没吃过这么不精细的饭食了? 可看着老三满脸期盼的样子,冷怀逸还是张大了嘴任由投喂。 参鸡汤带着微微的苦,入口之后却是化作一阵暖流直贯到腹中。 看到冷怀逸的状态不错,于小暖这才放心地把小半碗白米饭和炒鸡血放在老三的身边,对着冷怀逸努了努嘴:“这饭菜也让他吃了。” 盘子里连菜汁都没剩下,老二把小妹按在板凳上,自己快手快脚地把碗盘端了出去。 小妹看着于小暖,突然小嘴一扁,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于小暖有点好奇,捏着下巴看向小妹:“怎么啦?” “太好吃了……”小妹的嘴更扁了。 这小姑娘也太可爱了。 于小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心:“放心,明天还有。” 小妹正要说话,却被低沉的声音打断:“天黑了,回房。” 冷怀逸在家里有着绝对的统治地位,他这一开口,三小只立马老老实实地溜了出去。老三还乖觉地顺手把房门关上,只不过那四处漏出的风无论如何也关不到房间之外就是了。 屋子里只剩下于小暖和冷怀逸两个人。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这间正房原本是冷家父母的屋子,在冷怀逸成亲的时候,冷母怕原主嫌弃家里的条件,死活一定要让小两口换到这间屋子来住。? 第8章 有点想笑 成亲那天,原主借口冷怀逸醉酒,把他打发到三小只的厢房去睡。 冷怀逸知道原主的意思,后面就一直以侍奉母病为由,在厢房里打起了地铺。 再后来,冷母病逝,冷怀逸去书院长住,自是不会与原主同居一室。 这一次,算是二人成亲之后,首次同室而处。 要不,自己去厢房睡,把冷怀逸留下? 于小暖的眼睛转了转,刚准备说话,却被冷怀逸抢了先:“若是你不习惯,不如我还是去厢房睡?” 说着,冷怀逸便作势起身。只不过他还没恢复过来,四肢酥软无力,一时之间倒也爬不起身。 都已经重伤成这样,于小暖哪好意思让冷怀逸挪动。 可若是自己再提出要换个房间睡,又会不会显得像是自己嫌弃他似的?毕竟首辅大人科举之后就要起飞,万一被他误会了,自己的前途和钱途可就不明朗了…… “没事,我在旁边睡就行,地方还挺宽裕的。”于小暖讪笑了一下,爬上炕去收拾起自己的被褥来。 一边收拾,于小暖一边习惯性地念叨起来:“你刚受了伤,手脚不太方便。夜里若是有些什么需要,我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于小暖这会儿也想开了,就当自己换了个地方值班呗!在医院的值班室里,不也是摆满了上下铺么。谁得了空,就盼着找张床赶快眯一会儿,哪有心思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冷怀逸的头微垂:“让老二老三来看护,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于小暖习惯性地眼睛一瞪,圆圆的杏眼可爱里还带着三分严肃,“我可是专……” 说到一半,于小暖突然一滞。 穿书前,自己确实是专业的医护工作者。可在这个世界里,眼下的自己只是个刁蛮骄纵的小丫头而已。 冷怀逸眼中精光一闪,头却还是垂着,让于小暖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专门看过几本医书,比他们更懂看顾病患的……”于小暖的声音低低的,颇有几分心虚。 之前自己拼命熬夜背下来一人多高的专业书,怎么也不是区区“几本医书”这个词就能概括的。想着可能回不去了,于小暖心底突然有些黯然。 冷怀逸敏锐地察觉到于小暖的情绪波动,想了想,还是轻轻咳了两声,打算把这个话题转开。 于小暖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开:“是嗓子干吗?我去给你弄点水喝。” “有劳。”冷怀逸矜持地点了点头。 踩好鞋子,于小暖出去打水烧水,只留冷怀逸在屋子里。 油灯昏黄的光扑闪扑闪,照在冷怀逸的侧脸上,衬得他的表情阴晴不定。 看着旁边半铺好的被褥,冷怀逸内心的疑虑更重了几分,嘴角也不由得挂上了讥诮的笑。 成亲当天,她为了不跟自己同床共枕,几乎就要寻死觅活。这才刚过没几个月,她却突然转了性子? 可惜自己住在书院,每月只能回家一次,也不知道她到底接触过什么人。 看来明天还得私底下问问老三,看看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对自己另有所图的话,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冷怀逸的嘴角依然微微勾着,笑容里却像是带着三九天的寒气,让人不由得浑身发抖。 主意已定,听着于小暖的脚步声渐近,冷怀逸侧着身子躺好,闭起了双眼。 “水来了。”于小暖用脚把门带上,脸上疑惑之意不减,“这么快就睡着了?” 不过也不奇怪,伤得这么重,嗜睡才是正常的。于小暖帮他找了个理由,自己吸溜着喝了两口热水,轻手轻脚地爬到炕上。 此时正值初春,北地还是一片春寒料峭。白天院子里有太阳的时候还好些,等太阳一落山,屋子里的寒意便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 于小暖缩了缩脖子,悄悄帮冷怀逸把被子往上掖了两下,这才钻回自己的被窝里。 没有手机电视,习惯了熬夜的于小暖眼下并无半分困意,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好无聊啊…… 她偏了偏头,把目光投向冷怀逸的方向。 黄色的属性面板弹了出来,于小暖忍不住双掌一合,一个“耶”字差点脱口而出。 正好研究一下自己的这个金手指。 【冷怀逸】 【健康值:51\/100(半死不活)】 【今日可用自由点数:0】 就这么点儿信息? 要是只能给健康值加点,那这个系统,岂不还是逼着自己去搞急救么! 正在于小暖翻来覆去打量这个面板的时候,面板下方突然新增了一行小字:【+更多】。 这行字的出现,颇有几分不情不愿的味道。 于小暖也顾不得研究这系统到底有没有智能,第一时间点开了这行更多。 面板的下方弹出了长长的一列。 【基础属性】 【体质:69】 【智力:75】 【容貌:86】 【技能】 【一目十行 1级 48\/50】 【基础拳法 1级 43\/50】 【周天导引法 1级 0\/50】 …… 看着冷怀逸面板上数值最高的居然是容貌那一项,于小暖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自打穿过来之后,自己看到的冷怀逸就是一副蜡黄憔悴、满脸胡茬的样子,跟俊逸无双是根本沾不上边。可既然系统都这么认证了,要不,明天起来给他捯饬捯饬看看? 于小暖一边想,一边把手指移到面板上面,想试试能不能给这些项加点。 果然如自己所料,手指甫一触及,后面的小加号就立刻出现了。只不过那些加号都是灰色,暂时加不上。估计要等明天的自由点数刷新之后,才能尝试继续加点了。 因为加号的灰色跟周天导引法几个字的灰色极其接近,于小暖一时之间倒也没太在意这0\/50的奇怪数值。 在冷怀逸的属性面板上研究了半天之后,于小暖突然对自己的属性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个人中心?” “属性面板?” “我的信息?” 装睡的冷怀逸听着于小暖嘴里低低的嘟囔声渐渐气急败坏,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有点想笑。他的嘴角微微地勾了勾,随即又恢复到古井无波的状态。 第9章 和离? 于小暖怏怏地念叨了半天,也没能打开自己的面板。 她长叹了一口气,心道要不再试一次,实在不行也只能放弃了。 把自己当成一个么得感情的工具人,倒也不是不行…… 正凝神尝试间,一个面板凭空对着天花板的方向弹了出来。 【于小暖】 【健康值:98\/100】 也不用于小暖手动去点,所有的详细属性都自动展示在了上面。 【属性】 【体质:62】 【智力:75】 【容貌:78】 【技能】 【医疗 2级 88\/100】 【烹饪 1级 42\/50】 【睡眠质量 3级 58\/200】 …… 看到自己的属性时,于小暖差点当场就要掀桌子不干了。 合着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最厉害的技能居然是睡得香?! 于小暖似乎感受到了金手指深深的恶意。 不过转念一想,至少自己的智力和冷怀逸的数值一样。之前看小说的时候,冷怀逸也有着智计无双的称号,那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自己也是聪明绝顶? 想到这里,于小暖突然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听着得意的笑声,冷怀逸皱了皱眉。难道是想到了出奇的法子准备折腾自己?不然,这笑声怎么听起来有点不怀好意。 默默紧了紧那床薄薄的被子,冷怀逸的脑子不自觉地飘到重生之事上。 若这一切并不是幻梦,那自己接下来就有着至少十几年的时间来布局,让局势变得对自己更有利。 现下已是初春,八月中便是乡试。 此次乡试的试题,冷怀逸记得清清楚楚,自是不必过多准备。等自己伤势好转之后,便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结交同窗、经营势力。 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银钱…… 银钱的事,不光冷怀逸在纠结,于小暖也在盘算。 按照书里写的,冷怀逸乡试之后便要去京城,路上的盘缠车马、与同窗交游、拜师礼、落脚的宅子,哪一桩对于普通的农户来说,都不是小数目。 更何况自己还知道冷怀逸之后的目标——封侯拜相。 到了那个级别之后,随便动一动,便是成千上万的数额。 这样的话,就必须要有源头活水,才能保证冷怀逸专心地去当他的首辅。大腿够粗了,自己才能有足够的资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要说启动资金,大概就是自己包袱里的那些银票,还有冷怀逸拿半条命换回来的那根人参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能加点了,要是冷怀逸还能找到同样品质的人参,是不是可以忽悠他再换几回?可这又太没人性了,日后走在自家的小庄园里,想着里面多少沾了些冷怀逸的血,好像也不是很吉利的样子…… 思路一下子卡住,于小暖不由得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愤愤地翻了个身。 “在想什么?” “在想以后我自己的庄园呢。”于小暖顺口回答完,才惊觉不对,“你还没睡?” “本来是要睡了的。”冷怀逸淡淡回了一句。 她想要弄个自己的庄园?靠什么,就靠她带来的那点嫁妆? 还是说,打算等我以后…… 冷怀逸的眸色渐冷。 于小暖却是突然灵光一闪,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既然已经提到庄园了,不如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跟冷怀逸做个约定。 “冷怀逸,有件事,我想跟你聊一下。” 听到于小暖不带情绪地直呼自己的全名,冷怀逸的眉头拧了拧:“你说。” 于小暖也干脆:“我们做个约定。” 冷怀逸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于小暖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这段时间你和弟弟妹妹的衣食住行,都由我来负责。等你金榜题名之后,我们便和离。” 原书里可是花了大篇幅去写的,冷怀逸在赶考路上遇到了心仪的女子,二人历经磨难才得以长相厮守。自己既然没办法跑路,又何必去做那个多余的恶人。在独属于自己的小庄园里招猫逗狗它不香吗? 至于时间选在冷怀逸高中之后,一来是于小暖想着京城毕竟繁华安全,以后自己一个独身女子也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二来呢,这也算是有始有终地把冷怀逸送到了目的地,面子上两人都好看些。三来,这大腿还是要抱得有理有据,怎么着也要让人看见,自己是给冷怀逸雪中送过炭的,要拿捏自己的话,也要顾虑顾虑。 冷怀逸的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和离? 这女人居然是想与我和离?! 前世高中状元之后,她不是巴巴地跑来府里,声称她是冷状元的原配夫人,想要独占这份荣华富贵的么? 难不成,这是欲擒故纵…… 想到这里的弯弯绕,冷怀逸已然是面如寒霜,当下沉声道:“好。” 只盼你到时莫要后悔。 得到了冷怀逸的口头承诺,于小暖顿时觉得心情大好。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简直都想开瓶酒庆祝一下了。 想着想着困意上涌,于小暖的“睡眠技能”发动,不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冷怀逸的眼睛依旧睁着,不知到底在计划什么。 第二天一早,鸡叫了两遍之后,于小暖从被子里拿出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好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穿书之前即使是不值班的时候,手机也会24小时开着,总有根弦绷在那里,让于小暖睡不那么踏实。 冷怀逸这会儿睡得倒还很实,只是眼圈深陷,显得整个人精气神不太足的样子。 于小暖微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下地趿着鞋子,去到了小院里。 清晨的阳光在略带暖意的风中跃动,又是一个好天气。 “嫂子,早!”老二手忙脚乱地把锅盖盖上。 于小暖好奇老二在做什么,紧走了两步掀开锅盖。 里面是半锅滚水,细碎的米粒上下翻浮,怕是加起来也不到小半碗的糙米。 灶边的砧板上,摆着一小把剁好的野菜,还没来得及放进锅里。 于小暖的眉头眼看就要皱出川字。 老二对于小暖的这个表情很是熟悉,当下心头一紧:“嫂子,可是米放多了?” 原主之前虽然不跟三小只一起吃,却经常找由头挑他们的不是。像是什么刷锅水一样的粥里放了太多米,简直都是不值一提的借口。 看着老二卑微的憨笑,于小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 第10章 油酥饼和荷包蛋 那可都是些还在长身体的孩子啊,原主这是造的什么孽! 悄悄吸了吸鼻子,于小暖帮作潇洒地挥了挥手:“去把老三也叫来,有事要你们去做。” 老三正在旁边帮小妹梳头,听见于小暖的召唤,把梳子塞到小妹手里,麻溜地跑了过来。 “你俩去我的包裹里,再拿点银子出来。”于小暖满脸轻松,明媚的笑意突然刺得老三有些睁不开眼。 倒是老二憨直,挠着头笑了笑,推门便进了正房。 “老三,一会你跟老二再去找方家嫂子,咱们买两只能下蛋的母鸡,再买些鸡蛋回来。”冷怀逸重伤,三小只营养不良,还是要靠优质蛋白来补充营养。 “另外,咱们村有哪家养牛养羊吗?” 半边辫子有点歪的小妹跑了过来:“嫂子,我知道!刘二花家有羊,还有白白的小羊羔!” 于小暖自然地走到小妹身后,一边帮她重新打理着辫子,一边对老三交代:“正好,顺便再去刘家买些羊乳回来。” 羊奶比牛奶更适合冷家四人的情况。羊奶更温和,滋补的效果也更好。毕竟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喝过牛奶了,贸然食用很可能会乳糖不耐受。 想想冷怀逸重伤在身还要上吐下泻,这画面实在太美,于小暖可不敢看。 老二从屋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对着于小暖一抬手,手心里两小块碎银闪闪发亮。 “哟!”于小暖有点意外,老二应该不知道要买什么,怎么就能拿得这么准?昨天的那只鸡和米面蔬菜用了一小块碎银,今天再买两只鸡和羊奶,估计两块那么大的也差不多。 老二对着于小暖呲牙一乐,都快要露到后槽牙了:“大哥醒了,他让我拿这么多的。” 于小暖满意地抬了抬下巴:“快去快回,咱们好做早饭吃。对了,再弄点油回来!” 看着两个少年飞奔而去的背影,于小暖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这才推开正房的房门。 晨光斜打在冷怀逸的脸上,微小的尘埃载浮载沉,不时从他的脸颊旁掠过,既而被修长的睫毛扇动,倏然不见踪影。 冷怀逸沐浴在阳光下的半脸温润,颇有种神性的辉光。而另半张脸掩藏在暗影里,只留下峻拔的棱角,让人琢磨不透。 于小暖一时有些怔怔。这不正像是书里那个大男主一生的写照吗?既站在最光辉荣耀之处,也隐于阴暗孤寂之时。 冷怀逸看到她又在盯着自己的脸,眸子微眯正要发作,却忽然察觉到她似乎透过自己,看向了浩瀚的无穷虚空。 她眼中藏着深沉的同情与怜惜,到底是在看自己,还是透过自己看到了心底的某个人? 只是不待冷怀逸有所反应,于小暖已经回过了神:“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语气中的诚恳让冷怀逸不太习惯,不觉把声音放得更低:“还好。” “声音这么小,看上去还是有点虚弱啊。”于小暖一旦进入医生的身份,说话就变得不太客气,“老二他们去买鸡蛋和羊乳了,你再忍一下,要晚些才能吃早饭。” “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把正房的门敞开着通上风,于小暖快步往灶台那边去了。 食材不丰富,早饭就只好做得简单些。 陶盆里放上面粉,少量多次加水揉开。 于小暖最喜欢这种软面团的手感,乍一摸柔柔的,里面又带着些微的韧。 把揉好的面团一分为四,摆回盆里盖上块湿布,放到阳光下醒发着。 “嫂子,东西都买回来了!” 老二左手提着只鸡,右手挎了个竹筐,筐里装了十几个鸡蛋。挎筐的那只手上还端着个大海碗,里面乳白色的液体一晃一晃的,差点就要漾出来。 老三也拎了只大小差不多的母鸡,只不过他手里的碗小些,里面装满了金灿灿的油。 于小暖接了两只碗放好,又抓了小半把糙米撒在地上安抚当事鸡的情绪,这才继续对付起那些食材来。 “老二,把锅里的水……粥盛出来,再烧一锅清水。” “老三,你用昨天的那个小砂锅,把羊乳煮开。” 小妹站在旁边,眼看就要急了:“嫂子,那我呢?”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小妹做的事情,可又不能打消孩子干活的积极性,于小暖眼珠一转:“最重要的事情正要留给你——盯着那边盆里的面,千万莫要爬了虫进去。” 分派好了工作,于小暖这才继续起手里的活计。 拿小碗装一勺面粉,加一小勺盐,于小暖又用炒勺临时盛了些油凑到灶上。等烧到冒出微小的气泡时,于小暖利索地把热油刺啦啦地浇在小碗里。 用筷子快速搅匀,冒着香气的油酥馅就做好了。 “小妹,你的任务完成了,干得不错。”于小暖口头夸奖了小妹一句,这才迎着小妹的笑脸把盆端了过来。 取一个小面团,擀成薄薄的长方形片状,再用筷子挑起一小团油酥,在薄饼胚上抹匀。 于小暖轻巧地拎着面皮的两端提起,把面皮像扇子那样反复折成细条。 稍微抻上一抻,从一头开始卷起来,中间边卷边抻,再把尾巴藏在底下收好,这块面皮便团成了花一样的卷子。 这边的面卷子继续醒发,于小暖转到灶台旁,开始另一个工作。 她挑出五个又大又圆的新鲜土鸡蛋来,细心地一一磕到盘子里放好。 新烧的一锅水,正要冒出细密的小气泡。 于小暖取了一小点盐巴散进去,快速地搅拌起来。当水中的盐粒彻底消散后,于小暖迅速把五个鸡蛋同时滑进锅中,又把灶底的火撤小了些。 盖上盖子,默数大概五六分钟。 几个白嫩光滑的荷包蛋就出现在了三小只面前。 “哇,好圆!”小妹张大了嘴巴,满脸都是崇拜。很显然,只用了一顿饭,这个小姑娘就被于小暖成功收买了。 “老二,帮忙把这锅水倒掉,还有一样要做的吃食。” 锅底抹油烧热,把一个醒发好的卷子擀成大圆饼,于小暖握着擀面杖的一头,把饼子卷在上面,平摊到锅子里。? 第11章 不太对劲 热油激烈地拥抱着柔软的面饼,仿佛要将那满院灿烂的阳光都揉进饼里。 等煎到两面金黄时,面饼的香气早就飘得满院子都是。 饼边微焦的地方轻轻翘着,那一触即碎的感觉更是分外诱人。 “拿半张饼,一个鸡蛋,一小碗羊乳给你大哥。”于小暖拍了拍手上的残粉。 老三去给冷怀逸端饭的时候,老二也没傻站着,主动布置起其余四口人的餐桌。 “我自己来。”冷怀逸自觉状态不错,把老三打发了出去。 看着面前酥香微热的面饼,白嫩可口的鸡蛋,还有那一碗浓而不腻的羊乳,冷怀逸越发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这个于小暖,不太对劲。 不说别的,单只面前的饭食,就已经透露出了不少疑点。 于家祖籍江南,绵延三百余年。现在的于氏宗族,依然是屏海郡的地头蛇。 屏海郡依山傍海,气候湿润,当地人都以种稻为生,有些人甚至一辈子也没吃过一口麦子。 于小暖这一支虽然移居京城,但还是保留着旧有的饮食习惯,面食吃得极少,就更别提连京城本地人都不怎么入口的牛乳羊乳了。 于府的江南宴,在朝堂当中,也算得上是有口皆碑的。 如若这女子并不是于小暖…… 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如同黑夜中伏击猎物的豹子一般。 正在小院里晒着太阳准备开饭的于小暖突然全身一凛,打了个寒战。她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刚刚是吹了阵凉风吗? “你们几个,吃完饭多穿件衣服。别看现在阳光好,春风还是有点透骨寒的,可莫要伤风病倒了……”于小暖一边碎碎地念叨着,一边给三小只的碗里分鸡蛋。 “好的,嫂子。”老二随口回答了一句。 没等到另外两小只的回答,于小暖抬了抬头:“老三,小妹?” 小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扁了扁嘴:“我们只有这一件棉衣……” 于小暖一愣。自打昨日穿过来之后,她还没来得及细看。 老二身上穿着一件长棉衣,袖口卷了边,宽大的衣襟四处漏风——这明显是捡了冷怀逸的衣服。 老三和小妹的衣服却是都有些小,衣襟和袖口已经磨得油亮亮的,里面的棉花也不大平整,估计至少穿了两三年没有换过。 看到小妹垂着蜡黄的小脸,不好意思地偷瞄着自己,于小暖的眼眶一热。 原主真的是铁石心肠,居然能忍心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 “是嫂子疏忽了……”于小暖捧着小妹的脸颊,温言细语道,“一会吃了饭,咱们去镇上买衣服!” 小妹双臂一振,欢呼一声,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把这一碗立刻干掉。 老三却挂上了犹豫的微笑:“谢谢嫂子,可大哥说……” “不用管他!”于小暖纤手一挥,无比豪迈,“又不用他的钱,听我的就是了。” “谢谢嫂子!”老三嘿嘿笑了笑,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不自觉地往正房里冷怀逸的方向瞟了瞟。 于小暖看这三小只都投入到了吃饭当中,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也端起了自己的小碗。 镇上离冷家所在的村子不算太远,步行大约一个时辰。 即使如此,于小暖还是决定去雇辆牛车,尽量一次把东西采买够。 老二在收拾碗筷,老三便被于小暖打发去借车。 “你还好吗?”进屋看了看冷怀逸,于小暖顺手又给冷怀逸的健康值加了两次点。 冷怀逸暂时搞不懂她的意图,只好按兵不动,矜持地点了点头:“好多了。” 于小暖爬到炕上,把包袱里的散碎银两都拿在手里,又往怀里塞了张银票,嘴上全然漫不经心:“一会你自己在家休息,我带三个小的出去一趟。” 冷怀逸面色一僵,全身肌肉忽然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她是要支开家里人,才好对我下手? 于小暖低头收拾着包袱,完全没意识到冷怀逸的变化,嘴上还是说个不停:“他们的衣服不合身,家里的吃食也不多,干脆一道去买回来。对了,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不必了。”在于小暖的念叨声中慢慢放松下来的冷怀逸,脑海中无事献殷勤几个大字来回盘旋。 于小暖完全没有领会到冷怀逸的拒绝之意,把包袱塞回炕箱里,盖好箱盖拍了拍手:“你的伤估计至少还要养上半个月。学院那边,要不要去告个假?需要的书可以帮你带回来,哦对了,笔墨纸砚回头我也给你买上一套。即使在家休养,学业也不能落下。” 想到学院那边,冷怀逸尽管不愿,还是轻轻嗯了一声:“学院那边,麻烦你了。” 于小暖笑嘻嘻地穿好鞋子,对着冷怀逸摆摆手:“那你好好看家哦!” 看家…… 好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 冷怀逸怔了怔,看着于小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寒意忽地散去。 “嫂子,车在村口等我们。”老三小跑着进了院子,“方家大哥正好今天也要去镇上,正好能捎上我们,不要钱!” “走。”于小暖牵着小妹的手,看着老三关好了院门。 方家大哥是个实在人,离着老远就从牛车上跳了下来:“怀逸兄弟怎么样了?” “将养一阵子就没事了。”于小暖对着方家大哥笑了笑,满是感激,“今天去镇上,实在是麻烦大哥了。” 方家大哥憨笑着挠了挠头:“不麻烦,不麻烦。” 老二把小妹抱到牛车上,又来扶于小暖。 几人在车上坐好,方家大哥轻轻挥鞭,牛车骨碌碌地向远方行去。 “嫂子,镇上好玩吗?”小妹满是好奇,瞪大了双眼盯着于小暖。 自从来到村里之后,小妹就再也没出去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忍不住想要问东问西。 “要不,你问问方家大哥?”于小暖哪知道镇上好不好玩,只好跟她打马虎眼。 方家大哥回了回头:“好玩的,比咱们村里气派多了,还有卖糖葫芦的哩!” 小妹听到糖葫芦三个字,眼睛更亮了几分:“就是上次大哥给我带回来的糖葫芦吗,酸酸甜甜的,红红的,可真好吃啊……” 小妹笑得开心灿烂,于小暖却只觉得有些悲凉。? 第12章 上好的松城布? 于小暖把情绪强压下去,轻轻掐了掐小妹的脸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快擦擦。” 小妹一下子回过神来,吸溜一下,把嘴巴闭得紧紧地,小心翼翼地看着于小暖的眼色。 “一会呀,不光给你买糖葫芦,想吃什么尽管跟嫂子说。”于小暖的眸子里满是温暖的怜爱。 老三侧对着于小暖坐着,一直用余光悄悄关注着她。当再次看到她温柔的神态时,老三绷直的脊背终于微弯,整个人松快了下来。 自从出门那时开始,老三心里的弦就一直绷着。之前嫂子一直对他们三个视而不见,可自从昨天大哥受伤之后,嫂子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更让老三警觉不已。 这趟出来,嫂子会不会是另有什么想法? 她该不会突然变了脸,又像原来那样冷冰冰? 又或者,有更坏的结果?听说村头老张家的小丫,就是半年前被嫂子给卖了,换了十两银子…… 老三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直到看到于小暖跟小妹的互动,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嫂子,似乎是真的变了,变得……有点像娘。 牛车辘辘地往向行去,不多时,镇子便出现在几人的视线当中。 “冷家的,你们先去采买。咱们两个时辰之后,就在这见。” “好,多谢大哥。”于小暖点点头,拉着小妹的手往镇子里行去。 原安镇,算是附近最繁荣的镇子了,不光人口众多,书香气也浓。 这一切,都跟陆先生有关。 陆先生,便是冷怀逸眼下的恩师。当年陆先生曾在国子监任职,后来他父亲去世,在老家守制的三年间,他创办了顺宁书院,之后便再也没离开过。 冷怀逸是三年前拜入陆先生门下的,先生怜他一家老小孤苦无依,不但不收他的束修,反倒让他在书院吃住。 于小暖知道,在原书里,陆先生的书院就是冷怀逸心底那一道最柔软的亮光,直到有人将那道光无情地抹除…… 无论是出于公义,还是出于私心的尊敬,于小暖都觉得她应该去书院拜访一下陆先生。 趁时间还早先采买,再去书院。 主意已定,于小暖对着老二和老三开口:“你们来过镇上吗?” 老三点头:“之前赶集的时候,来过几次。” 来过就好办,问准了店铺的方向,于小暖领着小妹当先而行。 四人没走多远,便到了一家布坊。 小二看着于小暖淡然的神态和简洁大方的穿着,正要笑脸相迎,可再一看她手中拉着的面黄肌瘦的小姑娘,顿时心里又有些打鼓,拿不准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于小暖也不在意小二的态度,蹲下身子来平视着小妹的眼睛:“去看看,喜欢什么样的布,回来告诉我。” 小妹咬着嘴唇,目光有些游移:“真的要给我买吗?” “嫂子今日可骗过你?”于小暖认真地看着小妹,仿佛是跟成年人平等沟通一样。 小妹摇了摇头:“没有……” “那便是了。”于小暖微笑着揉了揉小妹的头顶,“去看。” 说着,她站起身来,对着老二老三扬扬下巴:“你俩也去看。” “这……”老二难得地扭捏起来,不像冷家人的黑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意。 老三急忙连连摆手,拉着老二后退半步:“嫂子,不用了,给小妹买就行,我们的还能穿……” “买衣服也用不了几个钱,你们只管挑便是。”于小暖隔着衣服拍了拍胸口,那里正揣着百两银票,让她说话硬气得很。 看明白了情况的小二不由得插起话来:“你们真是好福气啊,有这么个好嫂子。” 想来她这是不嫌弃相公家贫,还用自己的嫁妆给夫家弟弟妹妹置办东西。若是一般的姑娘,就算不从夫家抠钱出来,也免不得要把自己的嫁妆藏好,不愿随意处置的。 再看这三小只破烂的穿着,估计这单买卖,能挣不少。 想到这里,小二对着于小暖的态度越发热情:“这位夫人,您是要买布,还是要买成衣?” 于小暖倒是没见到摆放的成衣,所以才让他们去挑布匹。若是直接买衣服,岂不是更省事了? “成衣最好,方便。” 小二殷勤地将于小暖让到柜台的一角,从柜里抱出厚厚一摞衣服来:“这些都是成衣,有棉的,有单的。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于小暖打眼一看,里面几乎都是成年男子的衣服,颜色也有些老气。 “成衣怎么卖?”正准备让小二收起来时,老三突然蹦出来问价。 小二看了于小暖一眼,看她没有异议,这才给老三报起价来:“棉衣四百七十文一件,单衣三百八十文。” “贵了……”老三一本正经地咂了咂嘴。 小二瞥了老三一眼:“这可是上好的松城布,里面用的都是雪花棉。这价钱,别说在镇上,就是整个北山道,也没有更便宜的了!” 老三笑了笑:“里面用的是什么棉我不知道,外面的布,却不是最上等的松城布。” 小二立刻变了脸:“你个半大小子,懂什么松城布?” 老三不慌不忙地拎起一件棉衣,指着袖子上的某处:“染色不均。” 说着,他的手指又指向另一处:“经纬不匀。” 又指了几个地方,小二听得头上直冒冷汗。 正赶上店门口又有顾客要往里走,惊得小二赶紧打断了老三的话:“这位……小爷,受累歇歇?” 于小暖笑得几乎都要直不起腰,不出声已经是她最大的坚持。 要知道,冷怀逸的母家,就在松城经营着布业。冷母对织布的见解,绝对是专业人士级别的。前些年冷母身体尚可,就是靠着织布补贴家用。老三的好奇心强,自然是从母亲那里学了不少东西。 这不,一下子就把小二给难住了。 看到没有吸引新顾客的注意,小二这才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讪笑着对着于小暖和老三点头哈腰:“二位,您看?” “一口价,棉衣三百六,单衣二百六。”老三这才报出价来。 小二一愣,叹了口气,对着老三竖了个大拇指:“这个价格我作不了主,您要几件,我去跟老板说说。”? 第13章 告假 原来这个价格,刚好是老板订的最低价。 再低的话,去了成本和人工就要赔钱,也没有商量的余地。老三给的价格刚好卡到了点上,若是一件两件,小二倒也直接就能卖了。可于小暖他们要采买的件数明显太多,这才让小二心服口服地准备去找掌柜商量。 老三笑嘻嘻地看向于小暖:“嫂子,你看呢?” 于小暖哭笑不得:“本来想给你们挑几件好看点的……” “这个颜色穿着干活正合适。”老三一把拉住正好路过的老二,捏了捏他的手掌,“二哥,你说是不是?” 老二一怔,随即疯狂点头:“对,就这个!” 于小暖知道他们是怕花自己太多钱,微笑着叹了口气:“行,那就给你大哥和你俩,一人一套棉衣,两套单衣,都配上长裤。另外再给你大哥买两件长袍。” 说到这,于小暖不由得腹谤了一句,未来首辅明明是个文化人,却连件像样的长袍都没有,实在是有辱斯文呐~ “小妹的另外挑,就不买成衣了。” 这确实是桩大买卖,只不过不太赚钱……小二又确认了一下数量,之后怏怏地转到后面去了。 不多时,一个中年圆脸男子笑呵呵从后面绕了出来,正是布店的掌柜。 “几位,方才我也听说了,这些衣物,不妨就按这位小哥的报价来。”掌柜倒是一眼看出于小暖这一行人的水有点深,想着不如干脆结个善缘。 于小暖对着掌柜笑着拱了拱手:“如此便多谢掌柜了。” 小妹自己挑中了一块桃红色的布,于小暖又让小二取了两块碧蓝和翠绿的来,量了小妹的身段,做三套衣裙过几日来取。 成衣先暂存在这边,等会其他的东西买完了,再一起取了拿走。 买了这么一大堆的衣服,于小暖手里的银子也才用了不到一半。 眼见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于小暖想了想,找了个角落站定,悄悄把银子塞到老三手里:“你们仨,拿钱去买吃食。” 小妹的眼眶立刻红了,紧紧攥着于小暖的衣角不放:“嫂子,你是……要走吗?” 显然,她已经对于小暖产生了深深的依赖。 于小暖再次蹲下身来,看着小妹的眼睛:“嫂子不会走的,相信我。” 说着,于小暖伸出了右手小指,递到小妹面前:“拉勾。” 小妹也学着于小暖的样子,把手伸了出来。 稚嫩的手指和修长的手指交错相勾,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我去书院帮怀逸告假,你们去买些家里需要的吃食,不拘米面油盐还是调料。你大哥需要笔墨纸砚,去买一套。哦,对了,记得多买些糖,再割一刀肉回去。” 书院在镇子的最北边。等于小暖走到书院门口时,手里已经拿上了顺路买的两包点心一条腊肉,还有镇上能买到的最好的茶叶。 书院也与官府一样,每十四日休沐一日。今日正赶上休沐,书院里游荡的学子倒是不多。 于小暖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陆先生的书房门口。 书童禀报有学生的妻子来访时,陆先生也没太在意,依旧坐在书桌后,手捧一卷游记自顾自地读着。 “冷怀逸妻于小暖,见过先生。”于小暖恭恭敬敬地对着陆先生行了个礼。 陆先生的目光倏然从书卷里移出来,射到于小暖身上,通透得像是能看到她心底一般。 看到于小暖没有变得手足无措,陆先生这才把书卷仔细地扣在书桌上:“京都于氏女?” “正是。” “为何不与逸之同来?”逸之是冷怀逸的字,正是陆先生为他所取。 “我此来正是为怀逸告假的。” 陆先生不解地眨了眨眼:“逸之为何要告假?” 于小暖眼中的黯然一闪而过:“昨日怀逸上山采参遇险,重伤。” “什么?!”陆先生双手扶案,猛地站起身来,胡子一耸一耸的。 于小暖急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上前搀扶陆先生:“先生莫急,怀逸运气好,没有生命危险。” “当真?”陆先生得了于小暖的保证,这才长出口气,缓缓坐回椅子里。 过了会,陆先生才重新开口:“逸之的性子倔,这些日子,想是要辛苦你了。” “应该的。”于小暖对自己的立场清楚得很,应答张口就来。 看着于小暖的利落,陆先生满意地拈了拈须,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两卷书来递给于小暖:“本打算让逸之参加今年的秋闱,却没想到出了些意外。这两卷书你先给逸之带回去,若是有精力,不妨读读。” 于小暖双手接过书卷:“怀逸的精神很好,上山的时候还采到了支大参,刚好能补补身子。想来今年的秋闱,还是能参加的。” 说起这支人参的事,也是于小暖打定主意埋的伏笔。日后若是万一有人打起坏主意的话,有陆先生能作证,想必过关会更轻松。 “如此甚好。”也没什么想跟于小暖说的,陆先生坐回椅子上,准备端茶送客。 于小暖再次恭敬行礼:“一直以来,怀逸承蒙先生关照,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 知道于家有钱,陆先生不置可否,只是摆了摆手:“去。” 看着于小暖离去的身影,陆先生不觉自言自语起来:“之前听说她与逸之关系不和,可现在看来,倒也并非如此。只希望逸之的伤,能早些养好才是……” 出了书院没多远,刚好看见有卖糖人的,龙飞凤舞倒是做得活灵活现。 于小暖毫不犹豫地挑了个小凤凰,跟摊子上换了些铜板,举着糖人便往集合点走去。 路边的卤肉摊香气浓郁,想着三小只可能舍不得花钱,于小暖又果断地拎了两包猪头肉回去。 离着集合点还有老远,小妹便如同疾风一般飞跑过来,一下子撞进于小暖怀里:“嫂子!” 于小暖笑着把糖人递到小妹手上:“没看见卖糖葫芦的,给你买了个糖人。” 小妹惊喜地“呀”了一声,像得了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着糖人站到了一边,生怕给碰坏了。 老三这时也走了过来,接过于小暖手里的油纸包:“嫂子辛苦了。” “走,别让方大哥等久了。” 第14章 看这属性! 返程倒也顺利,只不过车上多了不少东西,挤占了乘坐的位置。 蜷着腿窝在车上,百无聊赖的于小暖忍不住打开属性面板,挨个查看起三小只的情况来。 【冷怀泽】 这是老二的名字,听上去斯斯文文的,很难跟面前的黑皮小憨憨联系到一起。 【健康值 81\/100】 说起来,老二的体格在全家人中是最壮实的。别看之前三小只一起挨饿,可两顿饱饭下去,老二的健康值就跟坐了火箭一样蹿上来了。倒是老三和小妹,健康值还在60多徘徊,估计还要好好地补一阵子,才能把身体养好。 【体质:90】 这是于小暖见到的第一个上了90的属性,让她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老二好几眼,看得老二满头雾水。 怪不得在原书里,老二没几年就成了铁面军神。 必须要武力惊人,才能让那些粗胚由衷信服,打起仗来方能事半功倍。 而老三的体质就比较普通,只有68,跟冷怀逸的体质差不多。于小暖咂了咂嘴,倒是暂时没有给老三加体质的打算。本来嘛,未来的奸商,脑子够好使就行了。 小妹的体质更差,还不到60,怪不得小脸整天蜡黄蜡黄的,人瘦得像根小豆芽。于小暖已经想好了,这几天要先给小妹把体质加起来,绝对不能耽误将来的美人胚子发育。 【智力:66】 也许老天爷是公平的,老二的智力在兄妹几人中,果然是最低的。老三和小妹的智力比冷怀逸要稍低些,大约都是70上下。虽然都比普通人的4、50要高不少,但还是低了。 智力是必须要拉起来的。 于小暖已经决定了,包括自己在内,每人都要加到90以上。 哪怕不是要算计别人,也不能留下空子,让别人算计了去。 【容貌:75】 看到老二的容貌居然有75这么高,于小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金手指到底准不准…… 不过仔细打量老二的五官,倒也算得上是棱角分明,骨相确实不错。至于幸运遗传到了白皮的老三和小妹,就是吃亏在年纪小了点,暂时还没长开。等长开了,说不得也是跟冷怀逸一个等级的祸害。 于小暖不由得嘬了嘬牙花子。 不行,必须要把自己的容貌点上去。不然万一被人误认成冷怀逸的丫鬟,你说尴尬不尴尬。 装作活动筋骨的动作,于小暖抬了抬手,试着加来。 早上出门前给冷怀逸加了两次健康值,今天的自由点数还有8点。 在小妹的体质上摸了两下,自由点数被扣了4点。之后小妹的面板上,所有的加号突然都变成了灰色,任凭于小暖如何触摸,都没有了反应。 于小暖眼珠转了转,又在自己的容貌上轻轻点了下加号,自然也是扣了2点。 剩下的2点,于小暖打算暂时先留着,等晚上临睡之前再用。万一冷怀逸那边有什么反复,这2点还能救个急。 不过好歹算是摸到了加点的规律,于小暖满意地摸了摸下巴。 健康值这种偏状态类的属性,1自由点能带来5点提升。而体质、容貌这种能够永久提升的属性,需要花费2点自由点,才能升级1次。 每个人每天属性值可以提升2次,之后就不能再点了。这跟健康值并不一样,只要还有自由点数,健康值就可以一直加起来。 这也算是真人版的养成游戏了? 真·我娇养了首辅军神首富医妃? 于小暖眼睛微眯,笑得像只偷吃了小鸡的狐狸。 就在于小暖还在神游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望见了村头。 “冷家的,一会直接去你们家门口。”方家大哥想着冷家几人小的小弱的弱,能省点力气最好不过。 “那可太好了,谢谢方大哥!”于小暖笑眯眯地道了谢。 车上几人都没注意到,横肉男正站在不远处的田地里方便。听见说话声,横肉男一扭头,刚好看着方大哥和于小暖有说有笑地路过。 “就知道是个惯会勾引男人的贱货!”想到自己没能上手,横肉男忍不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可能是因为太过气愤,横肉男的手冷不防抖了抖,刚好碰到了被于小暖膝盖伤过的地方。 “嗷!” 横肉男疼得弯腰,下盘顿时不稳,一脚踩到了自己造出的泥坑里,黄泥巴溅了一鞋。 “你个贱货,我和你没完!” 满身尿骚狼狈不堪的横肉男干脆连裤子也不提,跳着脚骂起街来。 已经走远了的于小暖似乎听到了稻田里有动静,四处扭了扭头,疑惑地瞅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她捏了捏下巴,对着三小只发问道:“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三小只都困惑地摇着头,反而是方大哥一本正经地扭过头来:“没准是耗子搬家。” 耗子搬不搬家,于小暖倒是并不关心。 他们采买的这一车东西,倒颇有点要搬家的架势。 车还没进村子,坐在村口聊闲天的大妈大嫂就围了过来,对着这一车东西啧啧赞叹起来。 “小方,这是你们家买的?” “哎呀,这几袋子都是精米白面?” “哟,还有一刀肉。你们看,这肉可真够肥的,煸出油来炒菜,那可真是美得很!” 大妈看着车上的东西,个个都眼睛发亮。 方家大哥连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这些都是冷家买的,刚好顺路帮他们拉回来。” 冷家? 大妈们这才发现了坐在车上的于小暖,神情古怪地对视起来。 冷家的这个媳妇,不是天天在外面开小灶,根本不管那三个小的死活么? 怎么今天突然转了性,还带着三个小的去镇上采买了? 于小暖才不管这些村里的闲人怎么想,爽利道:“方家大哥,怀逸在家估计也等急了,麻烦你了。” 方大哥憨厚地笑道:“诶,好嘞!” 说着,手里的鞭子轻挥,牛车便在一众大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中,奔着冷家小院的方向去了。 眼见着牛车走远,村头的大妈们的嘴可就闲不下了。 “看见没有,肯定是冷家老大弄来的钱,不花白不花。” “就是,不然冷家媳妇能有那么好心?” “看她那得意的样儿,还找了方家的帮她赶车,呸,真不老实!” 于小暖并没有留意到村口的吵吵嚷嚷,车上的老二耳廓微动,眉头皱了皱。 第15章 将错就错 牛车稳稳地停在冷家小院的门口,老二利落地跳了下来。 “嫂子,我和老三来搬,你快去歇着。” 于小暖的杏眼弯了弯:“那你们小心些,别伤着了。” 话音落了,于小暖却不急着往院子里走,而是在车上找到自己拎回来的那两个油纸包,分出一个递到方家大哥面前:“方大哥,这包卤肉你拿上。” 镇上张记卤肉可以说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油纸包只在面前晃了晃,方家大哥便闻到一股醇厚的肉香。 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方大哥却是果断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们家娃娃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们留着吃。” “一码归一码,最近要去镇上,说不得还要借大哥家的牛车。”于小暖对着快要搬完东西的老三招了招手,“你把这包卤肉,给方家嫂子送去,就说……怕大哥路上偷吃。” 老三明白于小暖的意思,跟着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提着纸包就跑:“好嘞,放心!” 方家大哥看着老三的背影,哭笑不得:“你们呀……那最近要是有什么事儿,怀逸身子还不方便的话,你们就来找我。乡里乡亲的,能帮的,我肯定帮一把。” 于小暖对着方家大哥微微躬身:“那就先多谢方大哥了。” 门口几人搬东西说话,嘈杂的声音早就传到了冷怀逸的耳朵里。 还不等他仔细分辨,小妹便兴高采烈地冲到了冷怀逸的面前:“大哥大哥,你看!” 高举的小手里,一只小凤凰正仰着头振翅欲飞。 冷怀逸抬起手来,揉了揉小妹的头顶:“哪来的糖人?” “当然是嫂子给买的!”小妹似乎早已忘了之前几个月嫂子对他们不闻不问的事情,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于小暖的阵营。 冷怀逸的嘴角勾了勾:“去吃。” 小妹早就习惯了冷怀逸淡漠的神情,依然兴奋地自说自话:“嫂子今天不光买了这个大凤凰,还给我买了裙子呢,红的绿的蓝的都有,好漂亮呀。” 这让冷怀逸有些摸不清于小暖的打算。 若是想要通过关心三小只的方式来接近自己,倒也说得过去。 只不过接近自己之后,又要跟自己和离? 于小暖的葫芦里,究竟藏的什么药! 冷怀逸的眉头微皱,屋子里的气温也像降了几度似的,让本就没穿多厚的小妹忍不住直打哆嗦。 可看着冷怀逸重伤后不太好看的脸色,小妹咬了咬牙,还是把小手往前伸了伸:“大哥,这个糖人,给你咬一口!” 在小妹的观念里,糖人已经是她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了。 之前娘生病的时候,吃了苦药之后,都会吃块糖。要不是后来家里没有糖了,娘的病一定能好。 现在她手里有这么厉害的糖人,让大哥咬一口,大哥也一定能马上就好起来的! 稚嫩的童声打断了冷怀逸的揣度。他板起来的俊脸瞬间解封,像是春风拂过永冻的高岭。 “留着你吃。”冷怀逸又揉了揉小妹的头顶。自己这个妹妹,当真乖巧得紧。 此时的他,已经彻底忘记了前世那药杀了一村的毒医,眼里只有这瘦弱可怜的娇小身影。 就在兄妹二人有爱互动的时候,于小暖也跨过破烂的门槛,走进了堂屋里。 “嫂子,你吃!”小妹又蹦着高地把糖人送到于小暖的嘴边。 一股暖意涌入于小暖的心头。 冷家的这些孩子,倒都是些知恩图报的。也不知原书里的冷怀逸,是怎么把这三小只硬生生给养成了心狠手辣的鬼样子。 想到这里,于小暖不由得往冷怀逸的方向飞了一记眼刀。 冷怀逸正观察着于小暖,二人的视线忽地碰撞到了一起。 冷怀逸被于小暖略带威胁与不满的眼神搞得莫名其妙。她这是不打算假装了,要跟自己摊牌? 可于小暖怀里抱着的东西,又成功地打消了冷怀逸这个念头。 那是一摞成衣。 “你吃,嫂子还有。”于小暖对着小妹笑了笑,把那一摞衣服放到炕上,一件又一件地重新整理起来。 “这会儿正倒春寒,刚好能穿这棉衣。” “等四月份彻底暖和了,就换这几件单衣。” “我还特意拿了两件长袍。读书人是不是都要穿这种袍子?”于小暖抖落着手里月白色的长袍,抬眼向冷怀逸投去质询的目光。 冷怀逸深吸了口气:“是。” 于小暖也不介意他的冷淡,继续自顾自地说起来:“那就好,先给你准备了两件,等伤好了去书院的时候就可以穿了。等到要去乡试之前,再给你准备两件光鲜点的,可不能丢了冷解元的面子嘛。” 说到冷解元,于小暖特意拖长了声音,倒显得像是在开玩笑。 她可不敢把话说死。冷怀逸那么鬼精的一个人,谁知道哪个环节就会被他看出破绽来。 果然!冷怀逸心中大动,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她到底是知道自己会中解元,还是随口一说呢? 他忽然有些想问,可看着自己上一世最喜欢的月白色时,整个人悚然一惊,提问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口。 上一世,因为后来遇见的她,他才渐渐喜欢上了月白色。只因为她说过,他就像是月光般冷冽淡然。 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自己的吃穿都是问题,又哪来的心思去考虑喜欢或是厌烦。 于小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月白色的? 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而已? 冷怀逸的背后隐隐渗出细密的冷汗。 许是重生之后回到了年轻的身体中,再加上重伤之后心境不稳,自己竟然如此莽撞。 幸好,话未出口…… 于小暖把衣袍叠好,也收到炕箱里,只留了一套棉衣和长裤在外面。 从炕头爬下来的时候,于小暖不经意地瞄了冷怀逸一眼,却看到他还是沉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一大笔银子似的。 真是可惜这么张脸了。 也没准是因为姓冷的缘故。要是姓温,也许就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了。 于小暖脑补着微笑的冷怀逸,不由得嘿嘿笑出了声。 “小妹,你陪大哥在这玩,等晚饭好了我来叫你们。” 看着于小暖风风火火离开,冷怀逸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 大家闺秀都是轻声细语,于家对女儿的要求也是一样。像这样急三火四的当家小姐,恐怕只有眼前的这个“于小暖”才干得出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没意识到破绽,不如将错就错,继续观察。 第16章 油渣拌饭 又到了于小暖最享受的烹饪时间。 林国虽然不算太穷,但村里人一般都是一天两顿。 往返镇上逛了一大天,于小暖早就想要补充能量了。 把三小只买的那刀肉放到案板上端详了一下,于小暖不由得叹了口气。 忘记嘱咐他们了,买点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多好。 现在这一大块,几乎只有薄薄的一小层瘦肉贴在上面,剩下的都是白嫩嫩的油脂。 肥白上闪着油汪汪的光,一下子把于小暖带回了记忆中的小时候。 那是奶奶专属的味道。 猪板油切小丁,放在锅里小火慢慢地熬。等熬够火候了盛出来,就在浓重厚实的香气中,透明的液体渐渐化为乳白凝实的脂膏。 滤出来的油渣金黄金黄的,每一颗都是又脆又香。 灶上的新米正水气蒸腾,吸饱了水的米粒变得白白胖胖的,每扒一口都是鲜甜粘滑,只用舌头在牙膛上轻抿,就能感知到米粒化在口腔里的香甜。 趁热挖一勺猪油拌到饭里,看着那脂膏渐渐融在米粒上,自此不分你我。 淋上些生抽,拌一把温热的油渣,再切点香葱撒点芝麻。 油脂香裹着米饭甜,配上油渣的脆,又调和了生抽的咸鲜。芝麻再与香葱一道,给这碗饭增添了丰富的层次感。 即使是从小挑食的于小暖,也能一次吃掉一大碗。 奶奶总是微眯着眼睛,把笑意藏到额头的皱纹里。轻轻给于小暖把乱发拨回耳后,她才慢声细语地叮嘱着于小暖:“慢些吃,别着急,锅里还有呢。” 当时的于小暖,只觉得这是一顿最家常的味道。 而今想要再尝到,却已是不可能了。 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于小暖甩甩头,把注意力重新回归到面前的这块肉上。 用清水把肉洗净沥干,将那一层瘦肉挑出来单独放置。 于小暖手起刀落,很快地把这一大块肥肉都切成了小指肚大小的丁。 灶上起火,中火下锅,再用炒勺慢慢地搅动。 这是个耐心活,于小暖倒也不急,一板一眼地操作起来。 肉丁渐渐地融化,变成了软乎乎的一团。 于小暖继续慢悠悠地搅动着。 等到油丁渐渐变得透明,于小暖反倒撤了把火出去,用小火继续熬煮。 锅里的油香终于飘了满院子。 随着油丁越缩越小,锅里的油也越来越多。 等到油丁变得黄澄澄,并且不再收缩的时候,于小暖终于动了。 她不再继续搅动锅里的油,而是取了个干净的小罐子,撇开油渣将油装到罐子里。 留下一勺油放在碗里备用,剩下的都让老三收了起来。 这次熬了差不多满满一罐,应该够一家五口吃上一阵子的了。 油渣从锅里捞出一半,装在碗里备用。 另外的一半也不出锅,于小暖的手脚飞快,切了些蒜片下到锅子。 滋啦啦的呛锅声带来的,是十足的蒜香味。 等到蒜片的颜色微微发黄,于小暖这才把旁边切好的白菜段下了进去。 滋啦声更盛。 于小暖开始不断翻炒。 白菜片鲜嫩,很快就服了软,蔫了下去。 加点生抽,再炒到软烂,油渣白菜便出锅了。 借鉴了昨天的教训,于小暖这次特意炒了一大盆,就是生怕三小只吃不够。 想着这顿蛋白不多,于小暖决定再做个肉末蒸蛋,刚好就在米饭上面一起蒸,不浪费时间。 取个大碗,碗里磕上四个鸡蛋,用筷子快速打散。等到看不出蛋黄和蛋白的纹理后,兑进去适量的冷水继续搅,再用勺子把浮末飞掉。 冷水上锅,米饭在下面煮,蛋在上面蒸。 那一小片的瘦肉自然也不能浪费。 当当当当连声之下,于小暖迅速将瘦肉剁成了肉末。 小火翻炒到肉末发白,再加盐和生抽调味。倒入清水炖煮一会,收汁离火。 端下蒸蛋来,将肉末浇到蒸蛋之上。 再撒上几个葱花调色,完美。 小妹早就闻着外面的香味,走到炕台边守着来了。 看到蒸蛋正式完工,小妹高举双手再次欢呼:“嫂子做的菜又好看,又好吃!” 于小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轻轻捏了捏小妹的脸蛋:“行了,别拍嫂子马屁了,去叫你大哥出来吃饭。” 老三乖觉地进屋去搀扶冷怀逸,老二则在忙着张罗碗筷。 于小暖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有了些家的味道。 冷怀逸对于于小暖让自己出去吃饭,稍稍有些诧异。 照理来说,像自己昨天伤得那么重,今天起不来才是正理。 可自己确实是睡了一觉之后,就感觉伤口痒痒的,好像在快速生长似的。伤口不但不疼,整个人也觉得不那么乏力。白天他们几个去采买的时候,冷怀逸还试着起身在地上溜达了几圈。 出去跟三小只一起吃饭,倒真不是不行。 只不过,于小暖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笃定自己能出去吃饭的呢? 从他们采买回来,自己可就一直趴在炕上没动弹过。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想归想,冷怀逸还是在老三的搀扶之下,慢慢蹭到了餐桌旁边。 炖白菜,水蒸蛋。 冷怀逸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主位上。 于小暖熟练地念叨起来:“你的伤还没好,最好吃些容易消化的东西。像是蒸蛋这种既有营养又好消化,正适合你。白米饭也是一样。不过不要吃得太多,大概吃个七分饱就好了。” 说着,于小暖的纤手一挥,从锅里扒出大半碗饭来,摆到了冷怀逸的面前。 “你们仨,要不要吃油渣拌饭?” 再也不理冷怀逸,于小暖笑眯眯地看着三小只。 “要要要!”小妹响应得最积极,老二和老三也不甘落后。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嫂子做的,一定好吃! 看着三小只积极的态度,于小暖满意地点了点头,拿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盆子出来,盛了大半盆米饭。 之前留出来的那一勺猪油已经凝固了,于小暖轻轻刮着碗里的油脂,让那莹白的脂膏一点不落地掉进白米饭里。 留下的半份油渣再分成一半,均匀地撒到饭里。 浇上些生抽,再放一点香葱,于小暖这才把盆子递给老二:“拌匀。” 老二那一把子力气,不用岂不是浪费。 别看他力气大,手上当真有数得很。 没几下,一盆香喷喷的油渣拌饭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可惜家里没有芝麻,少了些记忆中的味道。 于小暖只伤感了一瞬,便重新变成笑眯眯的样子:“盛饭,咱们开饭啦!”? 第17章 挖坑 冷怀逸对这顿晚饭,本来是没抱太大希望的。 毕竟冷府的厨子,都是林国最顶尖的,比宫中的御厨甚至可能还厉害些。 一份炖白菜和水蒸蛋,就在这个条件下制作出来的,又能好吃到哪去? 冷怀逸无所谓地夹了一筷子白菜,轻轻送到嘴里。 整个嘴巴里,瞬间被浓香所占据。那是最新鲜出炉的油渣,经过炖煮后的润而不厉的脂肪香。 再细细咀嚼,白菜的清甜又从舌尖传了出来。 越嚼,越觉得甜美。 经了冬的白菜不再鲜嫩,纤维间吸收了大量肉汁,也把白菜本身的甜意彻底激发了出来。 当清甜盖过了油脂的香醇后,冷怀逸突然感觉他的胃口被猛地打开了。 正要伸筷子继续夹菜时,冷怀逸的动作却被打断了。 “喏,给你勺子。”于小暖把一柄勺子分到冷怀逸的碗里,那是用来舀水蒸蛋的。 于小暖做的这碗蒸蛋,可以算得上是细滑。 冷怀逸从边上挖了一勺,带着汤汁送入口中。 唇齿之间一片滑嫩,根本不需要咀嚼,就可以大快朵颐。 不知为什么,于小暖蒸出来的蛋根本不腥,反而是蛋香十足。上面的卤汁里,肉末爽弹,汁水咸香,一点都不腻口。 冷怀逸不动声色地加了几勺,浇到了饭上。 这是他从未尝试过的吃法。 实在是三小只碗里的油渣拌饭看上去太香,让冷怀逸忽然也想一试拌饭的滋味。 三小只这边的吃相,就比冷怀逸粗犷太多了。 冷怀逸刚吃了两口尝尝味道,老二的一小碗饭已经见了底。 看着于小暖没有要责备自己的意思,老二嘿嘿一乐,迅速地又加了一碗。 老三虽然看着动作不快,实际上吃得也不慢,大半碗饭眼看也已经进了肚。 只有小妹,一边吃,一边感叹着:“嫂子,这饭可太太太好吃了!” 听着小妹的感慨,冷怀逸板了板脸:“食不言。” 小妹这才想起大哥还坐在旁边,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乖乖地扒起饭来。 一顿饭下来,拌饭被吃得干干净净,炖白菜和水蒸蛋更是连汤也没剩下。反倒是从镇上买来的那份卤猪头肉,只动了那么三四片而已。 于小暖对几人的战斗力极其满意。 光盘嘛,可不就是对厨师最好的褒奖。 还剩下了半锅米饭,于小暖跟卤肉一起收好,准备明早当作早餐。毕竟现在天气挺凉的,放一晚也坏不了。 “嫂子,歇歇,我来弄。”老二主动承担了收拾碗筷的任务,想让于小暖进屋去陪大哥。 老三也笑嘻嘻的,拉住了小妹:“对,大哥、嫂子,你们快去歇着。” 于小暖犹豫了一下:“行,一会收拾好了,到屋里来找我。有件事情,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本来想给于小暖和大哥留些空间的三小只,顿时有些无精打采:“哦,我们收拾完就过去。” 于小暖这才对着冷怀逸伸出了手:“我扶你。” 冷怀逸低了低头。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根本不像是会做家务的。这一点上,倒是跟大户人家小姐挺匹配的。 冷怀逸清了清嗓子,声音里满是淡漠疏离:“多谢。” 看着于小暖扶着冷怀逸走进屋子里的背影,老二突然咬了咬牙根:“老三,今儿回来的时候……” “我都听到了。”老三知道老二想说什么。 “那几家我都记得了,要不要半夜出去往院子里扔点鸡屎和烂菜叶子?”老二的思路倒是挺简单直接。 老三摇了摇头,否定了老二的提议:“太没意思了。她们把嫂子说得如此不堪,只扔点菜叶子,太便宜她们了。” “那你看?”老二一边洗着碗,一边扭头看向老三。 老三突然笑得有点阴阳怪气:“不如明天咱们去河边,给她们挖个坑。” “直接挖坑埋了?老三啊,这是犯法的!”老二大吃一惊。 老三的脸抽了抽:“不,不是你想的那种挖坑……总之想办法坑她们一次,帮嫂子出出气就是了。” 老二毫不犹豫地点头:“行,那明天咱们一起,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洗完了碗,三小只跑到正房门口探头探脑,正好被于小暖逮个正着。 于小暖比了比手:“快来。” 冷怀逸已经重新在床上躺好,于小暖则是不顾形象地盘着腿,坐在冷怀逸身边不远处。 让老三关好了房门,于小暖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是想着,接下来咱们找点赚钱的门路。” 赚钱? 三小只的眼睛亮亮的,死死地盯着于小暖。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于小暖也不急着先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今天在镇上也算是溜达了一圈,于小暖对自己能做什么,倒是稍微有了点计划。只不过到底可不可行,还是要跟大家商量过再说。 听到于小暖这么问,老二的头低了低,嗫嚅道:“我还算有力气,可以去扛包。” 老三似乎是一早就有过些想法:“若是能有本钱,就可以在镇上摆个摊子。” 至于门类,老三倒是也想过,暂时只能从一些日常的小百货做起。 于小暖点了点头:“倒也不错。” 只不过,这种小摊的投入产出比不算太高。冷家几个月之后就要离开了,若是盘间铺子来做,又未免太不合算。 不如,就做点吃食。 想到这里,于小暖笑了笑:“你们喜欢吃甜食吗?” “喜欢!”老二和小妹的回答很直接。 冷怀逸一直没作声。 于小暖有意无意地往冷怀逸那边看了一眼,补充起来:“不是那种特别甜的呢?” 原书里写过,冷怀逸不止性子冷淡,口味也相差无几。他偏好甜食,但只吃那种淡淡的甜味。 冷怀逸轻轻挑了挑眉:“你要做什么吃食?” “爆米花。” 于小暖双唇轻启,淡定地吐出了三个字。 “花?”小妹却是先发出了疑问,“嫂子,花能吃吗?” 且不说花能不能吃,这个季节,远不到鲜花盛放的温度。 于小暖看着困惑的小妹,想着要怎么解释才好。? 第18章 让我看看 “不如这样,明天起来,我给你们做一次爆米花。你们吃过,就知道能不能卖了。” 吃食嘛,自然是口说无凭,还是吃了才知道行不行。 于小暖白天在镇上转了一圈,特意观察了一下卖零食的几个小摊。像是什么炒栗子、糖人、麦芽糖之类的都有,想来是大家手上尚且有些闲钱,还是吃得起零食的。 之所以选择爆米花,一来是因为制作方法简单,而且需要的原材料不多。村里人过冬囤的粮就有不少玉米,家家户户都有剩余,随便换点就够一天的制作使用。 二来呢,爆米花制作之后体积大但重量轻,对于小暖和三小只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 听到于小暖已经心里有数,冷怀逸没作声,显然是等着明天看于小暖到底要搞什么事情出来。 倒是老三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嫂子,我刚才跟二哥商量了一下,打算明天去河边捞点鱼回来,改善改善伙食。” 于小暖挑眉,上下打量了老二和老三几眼:“你们会捕鱼?” 不过她看似在打量二人,实则是在查看他俩的属性面板。 还真别说,在老二的技能里,赫然有着捕鱼技能。 捕鱼 1级 43\/50。 老二理直气壮地点头:“我会捕鱼。之前嫂子你不在家吃饭的时候,我还……” 老三听到这里,顿时脸色大变,连忙去捂老二的嘴:“没有,嫂子,他的意思是,他能捞鱼回来。” 冷怀逸自然是听懂了老二的意思,眼中寒芒闪过。 原来之前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于小暖连弟弟妹妹的死活都不管不顾? 好,很好…… 眼见着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于小暖却突然笑了:“之前的事情,是嫂子做得不对,对不起。” 冷怀逸的面色一僵。 她居然没有辩驳,还认了错? 莫非这是以退为进,想把之前的事就此揭过么?这女人的心机,居然这么重! 于小暖也不看冷怀逸,目光在三小只的脸上挨个停留了一会儿,诚恳道:“嫂子保证,以后会让你们每顿都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等你们大哥安顿下来之后,再送你们也去读书,好不好?” 老二老三正自默然,小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嫂子你真好……” 看到小妹用袖口抹着眼泪,于小暖连忙从炕头跳下来,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不哭了啊,之前是嫂子不好,以后咱们都好好的。” 饶是冷怀逸上一世见过了世间百态,可对于小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还是拿捏不准。 只不过刚才这些话,刚好认证了她前后的变化之大。 难道真跟自己想的一样? 哄了半天,小妹终于收起了哭声。于小暖这才松了口气,斜倚在炕边对着老二扬了扬下巴:“你之前捞鱼,感觉难吗?” 老二愁眉苦脸:“捞鱼倒是不难,只不过之前河面上了冻,得先砸开冰窟窿,这才是最麻烦的……” 于小暖这么问,是想知道系统认定的1级技能,到底有多大的作用。要是按老二的说法,应该跟已经入了门的渔民熟练程序差不多。 正好今天还有2点技能点,要不给老二加到捕鱼上,试试效果? 说干就干,于小暖换了个姿势,把手肘搭在炕沿上,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起圈来。 捕捞…… 加点! 捕捞技能倒是跟健康值一样,1自由点数能加5点经验上去。 2点都加上,老二的捕捞技能赫然被提升到了2级。 “行,那明天吃了早饭,你们就去河边转转。”于小暖是想验证一下二级技能的能力。 老三立刻笑得更开心了:“好嘞,看我们的!” 没有其他的事情要说,冷怀逸不露痕迹地看了三小只一眼。三小只会意,乖乖地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于小暖二人。 尽管有系统在,于小暖还是有点不放心,突然把手伸向冷怀逸的肩头:“对了,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冷怀逸一惊,下意识地用手刀去切于小暖的手腕内侧。 “呀,你做什么!”于小暖揉着手腕,疼得呲牙咧嘴。 这冷怀逸还没好利索,劲就这么大了。主角光环,可真是让人嫉妒啊。 冷怀逸的脸寒得像冰:“你做什么?” “看看你的伤口长得怎么样了啊,用不用再消毒换药。”于小暖气鼓鼓地嘟着嘴巴。 “……哦。”冷怀逸突然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 于小暖活动了几下手腕,稍微有点没好气:“哦什么,把外衣脱了,我把绷带拆开看看。” 冷怀逸突然把脸往旁边扭了扭,似乎有些不自在:“不必了。” 他是觉得自己跟于小暖并不算真正成亲,之前那次肢体接触是情势紧急迫不得已。现在自己感觉伤势已经平复,只等静养就行。上一世,自己又不是没受过更重的伤,还不是挺过来了? 于小暖最烦这种因为各种理由不遵医嘱的病人,当下叉起腰来,眉毛几乎要立起来:“冷怀逸,不要以为你现在年轻体格好,就不把这个伤当回事。要知道现在的医疗条件不太好,伤口不注意清洁的话,很容易就会感染化脓。没有特效药,高烧不退然后伤重不治,是很可能出现的……” 于小暖的嘴上叭叭讲个不停,冷怀逸只觉得听得头都大了两圈。 “嗯。” 他把脸扭到另一边,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企图打断于小暖的话。 于小暖生怕他再变了卦,乘胜追击:“你说,要是早同意不就好了,哪还用我说这么多的话?” 说着,于小暖轻快地把冷怀逸的外衣除了下来。 胸腹处的白色绷带紧紧缠绕在棱角分明的肌肉外,有种脆弱的美。 于小暖却没有欣赏的心情。现在她的角色是医生,手下的病人要紧。 她准确地找到了昨天的绷带接头,右手抄起绷带,从冷怀逸的腋下穿过,再用左手接过来。 于小暖每次一俯身,温热的呼吸打在冷怀逸的肩窝和侧脸上,就像是羽毛轻触。 冷怀逸觉得脖颈痒痒的,像有只小手似的,一直挠到心窝里。 他的耳垂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不得已把头再向一旁扭去,企图避开她的呼吸。? 第19章 伪装 “别乱动!”于小暖感觉到他的动作,不客气地轻拍了他的大臂一记。 只是力度太轻,打在冷怀逸的身上,倒似有些玩闹的意味。 冷怀逸的脖子顿时泛起一片红意,不知是羞是恼,竟然当真不敢再动,任凭于小暖处置。 于小暖并没有抬头,只是感觉到他不再乱动,满意地轻哼了一声,继续一圈圈地拆起来。 终于,绷带的另一头也被捏到了于小暖的手里。 她侧了侧身,探头往冷怀逸的后背上看过去。 伤口虽然还很狰狞,但好在系统加点之下,所有的伤口一夜之间都封了口,不再继续流血。 于小暖一喜,随手拍了拍冷怀逸:“你的伤口长得不错,基本都开始结痂了。” 只不过,她拍到的地方怎么弹弹的,手感很不错的样子? 于小暖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小手,正按在冷怀逸的胸口上…… 她连忙把手抬开,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现在这样,不用继续消毒了。一会给你换身新的中衣,只要你不乱动,伤口应该就不会出事。” 冷怀逸却像是失去了听觉一样,依旧直愣愣地坐着。 上一世,冷怀逸不知接触过多少女子。 可不知为何,刚刚于小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胸口时,他的心脏几乎像脱了缰的野马,疯狂地跳个不停。 是因为这副年轻的身体,没有抵抗的能力吗? “冷怀逸?” 于小暖已经从炕箱里找出一件崭新的白布中衣来,抖开披在冷怀逸身后。 冰凉的衣衫落在背上,冷怀逸一凛,终于回过神来。 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即伸出手来,将手臂穿到衣袖当中。 于小暖正帮他拎着袖口。 冷怀逸的指尖从于小暖的指肚上轻轻划过。 她的指尖温温的,很柔软。 不像自己的手,长年都是冰冷得吓人。冷怀逸的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见冷怀逸把衣服穿好,没说一句话地重新躺下,于小暖这才松了口气。 把小被子往上拉了拉,躺平了的于小暖忽然搓了搓手指。刚刚的手感,还真挺不错的…… 胡思乱想了没一会,于小暖的呼吸渐渐放缓,沉入了梦乡当中。 冷怀逸突然翻了个身,把上身支起来,盯着于小暖的方向。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上一世,他无意间得知南疆有一种隐秘的易容手法——人皮面具。 戴上面具后,就连表情都与常人无异。只不过在颈侧会有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缝隙,需要用手抚摸才能感觉出异常。 要不要去亲手确认一下,看看这个于小暖到底有没有问题? 昨夜冷怀逸观察了半宿,发现于小暖睡得极深,自己发出的咳嗽声根本影响不到她。 若是自己现在轻手轻脚地过去查验一下呢? 冷怀逸没有发觉,自己的心底里,似乎有着一丝不可言说的期待。 如若她真的是旁人…… 冷怀逸的胳膊一支,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极轻,像一只从容地游走在深夜中的黑豹,瞬间就来到了于小暖的身旁。 修长的手指向前伸出,与于小暖的脸颊只有分毫间隙。 只要轻轻触碰,就能知道她的脸上到底有没有戴面具。 冷怀逸的手却突然停在了那里。 于小暖是被院子里的鸡叫醒的。 从方家大嫂那里买来的一公一母,看上去已经适应了新家,开始兢兢业业地工作起来。 于小暖伸了个懒腰,歪头看向冷怀逸的方向。 悠长的鼻息表明他依然沉沉睡着,这让于小暖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 例行羡慕了一会冷怀逸的好皮囊,于小暖这才悠哉游哉地爬起来,去准备今天的早餐。 “老三,去换点玉米回来。” 于小暖把昨天剩下的米饭和卤肉取了出来,准备做一份炒饭。 卤猪头肉用手细细地撕成肉丝,放在盘子里。 卷心菜和洋葱都是昨天刚买的,新鲜得很。用清水洗净沥干,于小暖熟练地手起刀落,当当几下就都切成了细丝。 起锅烧油,把洋葱丝和卷心菜丝一骨脑儿地丢进去翻炒。 眼见着洋葱丝微微变软变透明,于小暖这才把卤肉丝倒进去,跟菜丝炒在一起。 等到翻炒均匀了之后,便是加饭的时候了。 炒饭就是要用这种隔夜米,做出来才会既入味又弹牙。 因为没有卤汁,于小暖还是照例用了生抽。 生抽提鲜,再加少量盐巴调味。配上些白胡椒粉,再撒上香葱末。 一份色香味俱全的卤肉炒饭就出锅了。 老三抱着七八穗玉米,从院子外跑了进来:“嫂子,今天的早饭可真香啊,我离着老远就闻到了!” “把玉米放好,”于小暖弯了弯眼睛,“再做个汤,咱们就开饭。” 让老二帮忙清理锅子重新烧水,于小暖抽空抓了根胡萝卜,同样切成细丝。 一小碗水淀粉调好备用。 于小暖又取了个大碗,拿了两颗鸡蛋打散后放在一边。 等锅里的水翻起大花,于小暖熟练地加盐调味,又把水淀粉重新搅匀调了进去。 改成小火慢煮,鸡蛋液在于小暖的手里格外听话,在沸腾的锅子里,化身成白嫩细滑的蛋花翩翩起舞。 再把胡萝卜丝放进去慢慢煮软。 撒一小把香葱,再滴几滴香油上去。 这味道,完美。 于小暖盛了一大盆子的汤出来,锅里还剩下一小半。 冷怀逸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饭桌前,背着手等着于小暖。 “开饭。”于小暖的笑容,似乎比清晨的阳光还明媚。 冷怀逸举起筷子,不动声色地夹了些炒饭。 唔…… 入口没有预想中的油腻,反而是恰到好处的肉香。 洋葱中和了卤肉的油腻,卷心菜又给米饭添了清甜。 再配上一口滑嫩的蛋花汤,一下子就从胃里温热到了四肢五骸。 于小暖看着冷怀逸的手动得快了三分,忍不住偷笑起来。 什么首辅不首辅的,还不是吃饭最大? 果然不出于小暖所料,早上做的这些饭,又是被吃得一干二净,连点汤底都没剩下。 小妹打了个饱嗝,突然跑到于小暖旁边满是好奇地支着下巴:“嫂子,今天什么时候吃那个花呀?” “要不现在就做?”于小暖最受不了萌娃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小妹嘟起嘴巴:“可是我现在好饱呀,能不能晚点再吃花花?”? 第20章 爆米花 于小暖笑着摸了摸小妹的头:“那是零食,做完随时都能吃的。” 正好动弹一下,消化消化。 只不过看到老三拿回来的几穗玉米时,于小暖还是稍微有些犯难。 她只在视频里见过别人搓玉米粒,真要动手的话,估计操作不来。 “嫂子,要帮忙吗?”老二的话算是解了围。 于小暖略带尴尬地笑笑:“把这些玉米粒搓下来。” “好嘞!” 老二的动作飞快,也不见他怎么使劲,左右手间的玉米粒就纷纷如雨散落下来,只留下光溜溜的玉米芯。 小妹蹲在一旁,忙着驱赶过来凑热闹的鸡。 老三正站在冷怀逸旁边,兄弟二人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阳光落在院子里,一片岁月静好。 于小暖忽然想起,还有东西要转交给冷怀逸。 她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拿了两卷书出来,往冷怀逸的眼皮子底下一送:“昨天去书院告假,陆先生让我拿给你的。” 冷怀逸接过书来,对着于小暖客气地点点头:“多谢。” 少女蜜桃般的小脸迎着光,绒嘟嘟的煞是可爱,让冷怀逸不由得失了失神。 “嫂子,玉米粒好啦!” 老二的大嗓门拯救了冷怀逸的尴尬。 于小暖跑过去看了看,满意地捡了两把玉米粒放到小碗里。 这是经冬干燥了一季的玉米,也不需要额外晾晒,直接就可以下锅。 大锅烧到六七成热,在锅里倒上一小层油底。于小暖想了想,决定先爆一碗试试。 把玉米粒哗啦一下倒进锅里,快速搅动,让每一粒玉米都沾上油。 冷家三小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情况。 啪! 第一颗玉米忽然炸裂开来,膨成白白胖胖的一小团,煞是可爱。 于小暖眼疾手快地把锅盖按在锅上,紧紧地压住。 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是过年时的爆竹声一样,听得小妹合不拢嘴。 等到锅里的爆响渐渐消失,于小暖掀开锅盖,用铲子翻动了几下。 锅里的玉米粒几乎都爆开了。 于小暖又翻炒了十来下,让爆米花的表面变得干燥一些。 出锅的爆米花白白嫩嫩,散发着谷物独有的清香。 “嫂子,这就能吃了吗?”老三的好奇心强,直接问了出来。 于小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能吃倒是能吃,不过还差一道工序,处理之后才更好吃。” 小妹听到能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于小暖。在她鼓励的眼神下,轻轻拈起一粒,放到了嘴里。 温热的玉米香香脆脆,轻轻咀嚼之后,唇齿间都是淡淡的甜香。 小妹的眼睛亮得发光,再次拈起一颗,递到于小暖嘴边:“嫂子,你吃!” 于小暖微微张嘴,叼住那粒爆米花,轻轻咀嚼起来。 小妹这才又抓起一粒,送到冷怀逸面前:“大哥,你也吃。” 看着一家子兄友弟恭其乐融融,于小暖的眼睛弯了弯,准备进行下一步工作。 爆好的米花,要上了焦糖才好吃。 熬焦糖,其实是个手艺活。火候不够,就会返砂口感不好; 火候太大,糖浆就会彻底焦糊发苦,影响味道。 甜品爱好者于小暖,怎么可能会没有拿手的熬糖方子呢? 在锅里倒入砂糖和水,于小暖却没有把锅放到灶上加热,而是轻轻摇晃起来。砂糖吸收了水分,渐渐融成一锅清透的糖水。 于小暖这才开始真正煮糖。 灶下的火烧得旺旺的,轻轻晃动着锅子,于小暖仔细地观察着锅里的情况。 砂糖终于完全融了。 器材简单,于小暖也不挑剔,用炒菜的勺子不断搅动那一锅滚烫的糖水。 糖水越来越粘稠,微微有些发黄。于小暖这才往糖水里舀进些油去,继续搅拌。 边缘处的糖水,终于呈现出微微的浅棕色。淡淡的焦香传来,有点松木味,又像是轻浅的咖啡香。 于小暖把爆米花一下子倒进锅里,快速地翻炒着。 洁白如玉的米花上,包裹了琥珀般的糖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出锅咯~”于小暖轻松地吆喝了一声,把爆米花倒了出来,散在大号的竹篦上。 满是甜意的焦香四散开来,传到三小只的鼻端,也勾得冷怀逸好奇心大起。 只是于小暖的后续工作还没完成。 天气微冷,爆米花的温度很快就会降下来。 等爆米花不再烫手,于小暖就趁热将爆米花分开。 “尝尝看,怎么样?”于小暖对着三小只笑眯眯的。 小妹早就眼巴巴地看着了,此时得了于小暖的允许,小心地拈起一颗放到嘴巴里。 咔! 脆生生的玉米外面,包裹着香甜诱人的糖浆。唇齿间的甜蜜,让周围的阳光都更明媚了些。 “好好吃!”三小只瞬间就被收服了。 于小暖对着冷怀逸挑了挑眉。 冷怀逸对焦糖的味道倒不反感。入口微苦,随后被甜意冲淡。这吃食,若是配上一盏绿茶,倒也算是个不错的消遣。 看着于小暖还在等着自己的反馈,冷怀逸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尚可。” 只不过看着他又摸了两颗之后才拿着书回了屋的行为,于小暖忍不住腹谤起来。堂堂未来首辅,原来也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的嘛! “嫂子,咱们是要去卖这个吗?”老三吃了两颗就停了手,问起最关心的问题来。 “对,就卖这个,你们看怎么样?”三小只是土生土长的林国人,对口味的判断自然要比于小暖准确。 老三转了转眼珠,盘算了一阵:“不如咱们也像栗子那样,用油纸包着卖。一包,十五文?” 玉米倒是成本不高,主要是糖和油贵。算下来一锅的成本也要三十文,能包个七八包的样子。再算上油纸钱,差不多净赚一半。 于小暖对老三的经营头脑格外放心:“行,就按你说的办。” 老三像是得了什么褒奖似的,笑得虎牙都露在外面:“那我一会就去镇上买油纸回来。” 于小暖赶紧拉住他:“不急,等明天去镇上给小妹取衣服的时候,一起买回来就行。” 老三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惋惜地看着那一堆爆米花,像是丢了几两银子似的心疼。 于小暖赶紧分散三小只的注意力:“你们昨天不是说要去捞鱼?”? 第21章 看热闹 老三这才回过味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老二一眼:“对对,我们去弄点鱼回来,给大哥补补身子!” 老二拎着自己编的小网,老三扛着小鱼篓,正要往外走,却被于小暖喊住了。 “你们装一碗爆米花,顺路给方家大嫂送去。” 毕竟方家这几天也帮了自己不少,虽说一碗爆米花不多,也算是个心意。 爆米花的甜香味,在老二老三身后飘了一路。 快到方家门口的时候,一个又黑又矮的女人突然冒了出来,阴阳怪气地盯着老二手里的碗:“哟,你们这是从哪弄的?” “嫂子做的。”老三对这个黑矮女人没什么好感,可碍于身份,还是挤出几个字来。 这黑矮女人是横肉男的媳妇,惯会无中生有,还特别爱占小便宜。 一听老三的话,黑矮女人乐得黄牙都露了出来,伸手就要往碗里去抓:“我不也是你们表嫂?听说你那个嫂子不是个会过日子的,我尝尝有没有问题。” 老二的手肘微弯,轻巧地避开了黑矮女人的手,顺势往外拨拉了一把,将黑矮女人晃了个趔趄:“不给。” “你们这些小没良心的,前几天刚去我们家借的酒,怎么翻脸就不认账了?”闻着空气里香甜的味道,手里却抓了个空,黑矮女人的脸顿时像马脸一样拉得老长。 “酒我们很快还给你。”老三出来打了个圆场,用手臂轻碰老二示意快走,“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看着老二老三匆匆离开的背影,黑矮女人贪婪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自言自语道:“看这两个小子拿着渔网,估计是要捞鱼。正好今天阿正也在,我倒要让他们一条也捞不着!” 黑矮女人急匆匆地推开了厚实的院门,大声吆喝起来:“阿正,阿正?” 一个同样皮肤黝黑的男人从厢房钻了出来,眼角还挂着眼屎,睡眼惺忪地抱怨着:“姐,这么早叫我干啥啊!” “别睡了!”黑矮女人气呼呼的捶了他一下,“我都要让人气死了!” 本着没占便宜就是吃亏的原则,黑矮女人把没吃着爆米花的气愤跟弟弟倾诉了一番。 “行,姐,我明白了。”黑皮男子伸出小指抠了抠眼角,“不就是把他们捞鱼的事儿搅黄吗?” 原来,黑矮女人的娘家就是附近的渔户。这阿正虽然不务正业,总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可手上倒也有些本事。 之前天寒地冻,出门的人本就稀少。老二出去捞鱼又避开了人多眼杂的地方,村子里的人都不曾见过他们捕鱼的本事。 阿正也是一样,只以为这两个小子只不过是随便试试,根本没放在眼里。 “行了,你快去!”黑矮女人把弟弟打发出去,自己也跟在后面。 “王大婶,你这是去干啥?”黑矮女人出门没多远,就看见昨天一起在村头看热闹的人,赶紧打起招呼。 “没事,想着太阳好,随便转转。”刚刚初春,北地还不到播种的时候,地里没什么活计,王大婶和其他人一样,都是闲得发慌。 黑矮女人作出一副担忧的神情:“刚才我看见冷家的两个小的奔着河边去了,估计是要捞鱼。我怕他们出危险,这不,就让我家阿正也过去看看。” 王大婶听说冷家人在捞鱼,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们也会捞鱼?” “那可说不准,毕竟冷家老大是个念书的,没准书上写了呢?”黑矮女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 王大婶就是昨天眼睁睁看着于小暖买了一刀好肉的,心里正憋闷得紧。想着眼下没准有个看冷家人出丑的机会,当下就往河边走:“走啊,咱们也去看看。” 黑矮女人和王大婶嗓门都不小,旁边几家的女眷都被惊动了出来。 听说有热闹可看,当然不能放过了。 不多时,等王大婶一行走到河边,已经组成了二三十人的大队伍。 “你们看,就在那边!” 老二刚选好了地点,正要往下撒网。 本来之前来捕鱼的时候,老二都是找个方便下脚的地方,随便打个洞下一网的。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直觉里总有种这里不好、那里不行的想法。 像刚刚的河洼处,平日里常常在那边下网,可今天他硬是觉得那里水流不对,不是个鱼口。 好不容易找了个看着顺眼的地方,刚把网张开,老二和老三就听得远处传来乱糟糟的人声。 抬眼一瞧,老二的脸变得比锅底还黑。 来的净是些平日里多嘴多舌的。这么大的嗓门,怕不是就要惊了鱼? 黑矮女人往河边打眼一瞧,却没看见弟弟的踪影。她皱着眉头又扫视了一圈,发现阿正肩上扛着张破网,提着裤腰往这边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系着裤带。 “这懒驴脾气!”黑矮女人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迎了上去,对着弟弟使了个眼色,“阿正,今儿准备捞几条?” “今儿天气不错,这鱼也憋了一冬,估摸着能多打些。”阿正装模作样地张望了一下。 旁边的王大婶走了过来,看了看阿正,又看了看旁边的冷家二人:“阿正啊,要说你家祖传的打渔手艺是真不错。我总听你姐说,最多的时候,一网能打上来好几十斤呢?” 旁边这河水倒是不浅,里面鱼虾也不少。但像他用的这种单人小网,一网能捞上两条大鱼来都算是他的本事。 几十斤?他姐可真敢往他脸上贴金! 可没办法,他只能嘿嘿一笑,含混过去。 王大婶显然是意有所指:“要说啊,咱们还是得心里有数,知道深浅。像咱们这没本事的,就也别学人家出来捞鱼,没得招人嘲笑,你说是不是?” 不远处的冷家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老二有些气愤,黑脸微微涨红。老三倒是神情不变,只是用手虚拦了老二两下,生怕他控制不住情绪,跟人起了冲突。 这些看热闹的中年妇女,就根本不能沾边。但凡跟她们说上两个字,就能无理闹三分,吵得人头大上两圈。 看着冷家两个小的无动于衷,黑矮女人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第22章 打赌吧 “行了,王婶,咱们也别说了。”黑矮女人像要主持公道似的,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 “咱们这些人呐,命不好。不像人家富贵人家的小姐,从小娇养着,出嫁了也有人愿意出面。估摸着啊,这是哪家小姐想要吃鱼了?” 黑矮女人没提名字,话里话外却都是于小暖的不是。 “行了,咱们也别说了。没准人家一会就能捞上条大鱼呢?”王大婶在一旁煽风点火。 阿正此时走到了不远处,撒下一网之后,扯着嗓子搭起话来:“捞鱼啊,可没那么容易。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捞上来,我这渔户岂不是吃白饭的?” 老三突然附到老二耳边:“二哥,有把握吗?” “嗯,上次我从远处看过他撒网,十网里能中一两网,不如我。”老二沉声答道。 老三挑眉笑了笑,随即变回面无表情:“行,那就看我的。” “哟,表嫂,王婶,你们这是出来遛弯?”老三笑呵呵地迎上来。 “这不,你阿正表哥来捞鱼,我们就来看看热闹。”黑矮女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倒是你们俩,是来玩水的?” “我们啊,自然也是来捞鱼的。”老三淡定答道。 “你们?捞鱼?”黑矮女人一脸不屑。 老三晃了晃脑袋:“对啊,嫂子教的,我们就来试试。” “哟嗬,她还会这个?” 老三连连点头:“嫂子可厉害着呢!” 黑矮女人看着冷家二人如此维护于小暖,更是气愤夹杂着嫉妒。 自从于小暖嫁到冷家,横肉男的目光便总是在于小暖身上打转。黑矮女人从没在他眼中见到过那样渴望的神情,像是想要揉碎了撕烂了还狠狠搂住不放的渴求。 于小暖,凭什么她家里有钱有势,长得又漂亮,夫家还信任她……有了冷怀逸那样的男人还不够,为何还要勾引自家汉子呢?! 嫉妒冲得黑矮女人一阵阵地发昏:“我不相信!” 老三淡然转身:“不信就不信呗。” 黑矮女人一把抓住老三的肩膀:“我们打赌!” “打赌?”老三面色平静,看不出他的打算。 黑矮女人咬了咬牙:“对,打赌,就赌你们和阿正,谁捞的鱼多!” “我为何要跟你赌这个呢?”老三晃了晃肩膀,甩掉了黑矮女人的手。 黑矮女人已经昏了头:“你不是说于小暖厉害吗?若是你们输了,就要承认她不如我!” 事涉于小暖的名声,老三不敢轻易接下。本来想着换个赌注,可于小暖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面传过来:“好!” 于小暖分开人群,走到老三面前,不动声色地跟他交换了个眼神。 黑矮女人看到于小暖本人,更是嫉恨得牙根痒痒。近距离看过去,于小暖的皮肤像白玉一般光滑无暇,跟她一比,自己简直黑巴巴的,连草纸都不如…… 于小暖见她不再说话,只是恨恨地瞪着自己,不紧不慢道:“若是你们赢了,我便承认我不如你。” “好!”黑矮女人急忙敲定。 “可若是我赢了呢?”于小暖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襟,漫不经心地问道。 黑矮女人吃吃地笑了声:“你们不可能赢。” “没什么不可能的。”于小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黑矮女人的话。 “嫂子,不如这样。”老三凑过来,指着远处地上的死鱼插了句话,“若是他们输了,就让他们顶着这条臭鱼,绕着村子走上一圈?” 不等于小暖吭声,黑矮女人急吼吼地同意下来:“好,我同意。” 于小暖挑了挑眉,心说玩这么大? 本着公平的原则,于小暖还是问了一句:“要是我们输了,用不用也顶着那条鱼?” 黑矮女人斜了于小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不是叫人家说我欺负你们?” 看热闹的人群也吩吩开口。 “就是,阿正可是专门捕鱼的。” “冷家的你们怕是连网子都用不明白?” 黑矮女人摊了摊手,装作大度:“你看,算了。” 于小暖也耸了耸肩:“那就开始,以一个时辰为限,如何?” “好!” 旁人听说要比一个时辰,立刻有回去抓瓜子的,也有回去搬小马扎的,总之好不热闹。 于小暖对于这次的比试,根本不担心。 她在家里听着喧哗声,怕老二他们吃亏,便跟着走到了河边。 离着老远,她便看了看阿正的属性面板。 别看他是个渔户,可捕捞的技能也只有1级,经验条更是还没过半。 很显然,正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功劳。 黑矮女人看着于小暖悠然的风姿,恨得牙根痒痒,快步走到阿正旁边,恶狠狠道:“赶紧的,一个时辰,你要是输了的话,以后就别来了!” 阿正平日里最愿意到黑矮女人家厮混。因为横肉男这个姐夫家境殷实,他也能经常蹭些酒肉,那不比下河捞鱼舒服多了? 听到姐姐这么一吓唬,阿正顿时神情一肃,从怀里偷偷摸出个东西,塞到黑矮女人手里:“放心姐,我肯定多多地捞!对了,我这有块药石,一会你偷偷地扔到冷家下网的地方旁边。我早就试过了,河里的鱼最厌烦这石头的味道,保证让他们一条也捞不到!” 于小暖并不在意他们那边密谋些什么。她走到二人身后,轻笑着问道:“怎么样?” “我感觉今天对水流的判断,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之前模模糊糊的有个印象,今天倒像是能摸清鱼是怎么游的似的,可奇了怪了……”老二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于小暖一愣。2级技能,就这么厉害了? 既然有大杀器在手,怎么可能不打那些人的脸! 于小暖拍了拍老二的肩膀:“行,那你们加油,晚上给你们煮鱼汤喝!” 三人正说着话,黑矮女人装作不经意从旁边路过,把地上的一颗石头咚地一下踢到了水里。 于小暖斜乜了她一眼。 黑矮女人只装作不知,施施然地抄着手走开了。 等走到远处,黑矮女人满脸怨毒尽显:“该死的于小暖,我看你今天还能出什么风头!” 这边的老二,也动了起来。? 第23章 认输,不丢人 他观察着河里的水流缓急,默默盘算了一会,这才抓住小网的两角,双脚用力蹬地的同时肩腰一扭,双臂快速向外扬起。 渔网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河水中。 阿正正准备收第一网,看见老二的动作,不由得瞳孔一缩。 这小子,动作怎么这么熟练? 撒网的动作,倒跟他那死了多少年的老爹差不多似的。 要知道,他那老爹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好渔夫,是从河里捞到过八十斤大鱼的! 阿正咬了咬嘴唇,随即狠狠地往河里啐了一口。 就算撒网的动作熟练又能怎么样? 他们还能比自己这干了十几年的渔民更熟悉鱼的习性不成? 单看那两个小子站的地方,脚底下就是个涡。这边河里的鱼,可不爱往那种地方去。 想到这里,阿正的心里才舒服了些,拖着渔网往回拉。 第一网果然是个空的。 阿正倒也不气馁,继续把网撒了出去。只是他的余光,还紧紧关注着老二那边的情况。 河水清凌凌的,多少能看见些河里的情况。 老二的网一撒出去,眼见着就要笼到鱼身上。可不知为何,那条鱼忽然长尾一摆,反身游了开去。 老二这一网网了个空,只好迅速地把网拖回来,准备重新下网。 估算着水流和鱼的动作,老二又是双臂一扬,下了一网。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条鱼像是跟刚才那条商量好了似的,游到附近又是一个摆尾,轻轻松松地避开了最危险的区域。 老二有些犯合计,手里的网顿了顿,迟迟撒不出去。 阿正早就见到黑矮女人往河里踢石头的动作,此时看着老二那边空了两网,情知是药石生效,这才松了口气。 他的动作也没之前那么紧张僵硬,随意往下一丢,倒也不算难看。 网子往回拉了两下,阿正眉头一扬,眼睛亮了起来。 这手感,是捞到东西了! 阿正三两下就把网上提了回来。 网中那条一斤多重的鲤鱼,正摇头摆尾地挣扎求生。 阿正歪着嘴,把网子拎过头顶,朝着黑矮女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黑矮女人顿时得意洋洋,鼻孔几乎要怼到天上:“哎呀,阿正你可小心些,别赢他们太多,说出去太不光彩……” 王大婶也跟着起哄:“我就说不能跟着别人乱学出风头,这是随便看看就能学会的吗?” “要是我啊,就趁早认输。都是乡里乡亲的,不丢人!” 几个大婶一边往脚下吐着瓜子皮,一边附和着王大婶的话。 毕竟自从于小暖来了村里之后,男人们的眼神多少都有些不太老实。敲打不了自家男人,还不能口头上拿于小暖出出气了? 老二看见阿正那边打到了一网,登时有些急了,眼睛瞪得老大,努力想要分辨出脚下的水流变化。 可越看,老二的眼中困惑之意越明显。 水流和鱼的游动方式都没问题,但为什么一到那个地方,鱼就突然扭头游开了呢? 老三看着老二的面色不对,低声问道:“二哥,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老二闷声闷气地把事情给老三讲了讲,还用手指比划给老三看。 阿正看他们在那里比划起来,更加不在意了。 随意地丢了三四网下去,许是今天运气好,又上了一条大草鱼。 黑矮女人神气活现,就像要上天似的:“哎呀,阿正,不是说了让让他们么?” 旁边的几个中年大婶也跟着嘻嘻哈哈的,还不时拿眼打量于小暖,讥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于小暖独自一人站在远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倒也不甚着急。 本来嘛,最多就是让个输的事儿,虽然不太痛快,又不是什么不大了的。反正还要在这边住几个月,有的是机会把场子找回来。 只不过看到老二那边迟迟不动,她还是有点好奇地凑到两小只身边,探了个头:“怎么,要不要换个地方?” 老二想想也对,没必要在这边一根树上吊死。他抬头打量了几眼,似乎往旁边走个十几步,那个地方也不错。 黑矮女人一边跟旁边的几个妇人说着闲话,一边分出心神来关注着老二这边的状况。 看到冷家几人似乎要换个地方,黑矮女人登时急了。 那药石可是只有一块,已经被她丢到河里了。若是他们换到别的地方去,万一真走了狗屎运上了网大鱼…… “哎呦!”她急忙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大叫起来,“冷家的,你们是不是想偷摸溜走?” “我们就是要换……”老二正要开口解释,黑矮女人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你们快来看,冷家的捞不上来鱼,怕是要跑回家去了!” “我虽然不会打鱼,但从小也见得多了。他们站的这地方,也算是个正经的鱼口。” “这么好的地方都捞不上鱼来,分明是要找借口开溜!” 黑矮女人的嘴巴叭叭地讲个不停,似乎脑海里已经有了冷家几人在远处的芦苇丛里鬼鬼祟祟开溜的画面。 老二一听,干脆咬了咬牙:“就在这,咱们不换了!” 于小暖拍了拍老二的肩膀:“放轻松些,没事的,嫂子相信你。” 老二和老三抿了抿嘴,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都把注意力放到了河水当中。 “我好像知道了!”老三正静静地观察着,突然双掌一合,吓了于小暖一跳。 “嫂子,二哥,你们看那里!” 老三的手指斜下方,一块青黑色的石头正卧在水底,几个不起眼的小气泡吸附在上面。 几只小鱼正在河水中嬉戏,游经那块青黑色石头旁边的时候,突然加速摆了摆尾,仿佛附近有什么让它们厌恶的东西。 “我明白了。”老二恍然大悟,挑了挑眉,“我把这东西捞出来。” 一网撒过去,老二的手腕灵活地转了转。网子像是有了灵性一样,把那块青黑色的石头包在了里面。 果然不出几人所料,石头一出水,附近的小鱼又都游了回来。有几只呆头呆脑的,还跑到石头原来的位置盘旋了几圈,像是在怀疑那东西怎么不见了。 第24章 风水不行 黑矮女人看见他们捞出块石头来,倒也没想到他们能精准地找到自己踢下去的药石,习惯性地随口嘲讽:“这网捞的不错啊,看着可挺沉的。” 于小暖把石头拿在手里把玩着,随口回怼了一句:“这石头形状不错,一会拿回去给怀逸磨块砚台。诶,家里有个读书人就是好,刚好用得上。” 想到自家没有能读书的料,黑矮女人顿时怏怏的,撇着老大的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怕捡回去,药死你们!” 老二的耳廓微动,精准地捕捉到了药这个字。 “嫂子,三弟,刚才她好像说了什么药。”老二面色不变,只是压低了声音。 看着于小暖手中上下晃动的石块,老三突然灵光一闪:“这就是刚才她踢下河的那一块!”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一定是黑矮女人使了坏,让这边的鱼都不过来老二身边。 说好的比试,既然下黑手阴人,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老二,你想办法把这石头扔到阿正那边去,然后正常捞你的鱼。老三,你想办法稳住他,不要让他挪动位置。”于小暖随口安排了任务,之后弯腰捡了两块石头,连着手里的那块,一起递给老二。 老二掂了掂,用网兜住那块药石,装作正常撒网的样子向外一丢,嘴里同时大声喊叫起来:“咦,怎么又是一网石头?” 随后,他装成气急败坏的样子,用力一扯渔网。 他的力气太大,渔网连同里面的药石一下子飞了起来。 渔网落回老二身旁的地方,那块药石划了道长长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阿正面前的河水里。 “干得漂亮!”于小暖看着石头的落点,悄悄给老二比了个大拇指。 阿正那边撒了一网,眼看鱼要游进正自欣喜,突然听得“咚”的一声。 四散的水花下,几条大鱼四处逃窜。 “你们什么意思?!”阿正对着冷家这边呼喝起来。 老三皮笑肉不笑地对着阿正点了点头:“抱歉啊抱歉,刚才失手甩过去的,我替我二哥赔个不是。” “哼!”看着老三的态度良好,阿正也不好再跟小孩子计较什么,气呼呼地转了回去。 老二这边没了阻碍,从心态上就放松了下来。 他的双臂再扬。 于小暖虽然不懂捕鱼,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渔网之下的情况。 河里突然弹出了一个小小的属性面板。 【草鱼】 【生长期 +】 【重量:1斤7两】 于小暖一愣,难道这点数,还能加给河鱼不成? 眼看着老二就要收网,网里的鱼正扑腾个不停,于小暖突然好奇心大起,对着生长期后面那个加号摸了一下。 老二只觉得网下一坠,连忙双臂加了几分力,把鱼拽了上来。 只不过鱼一离了水,老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刚刚下网的时候,看着这条鱼不算太大。 可一离了水,居然这么沉? 于小暖也在一旁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实验结果。 【草鱼】 【成熟期】 【重量:5斤2两】 一个技能点,换一条大鱼。 于小暖一时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占便宜了,还是吃亏了。 老三欣喜地把大鱼接过来,熟门熟路地用稻草穿了鱼腮,这才把鱼放到一旁。 阿正看到这条大鱼,恨恨地感叹了一句冷家的走了狗屎运,之后倒也无可奈何。 不过冷家这边捞到大鱼了,自己应该也差不多了? 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有鱼往自己这边靠过来。那些鱼儿只是打个旋儿,转身就游得干干净净。 莫不是这边的风水不好? 就在阿正念叨的时候,老二的又连着网到两条鱼。虽然没有第一条那么大,阿正心里还是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要不,我换个地方。 正当阿正抄起渔网要走时,老三的声音突然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正哥,你这是准备收网,要让让我们吗?” 阿正脸色一僵。 还让你们?可去你的!不让都不知道能不能赢,我要是再一让,姐夫家的好酒好肉可就没我的份儿了! 老三看着他窘迫的神态,不依不饶地追击起来:“我们不行,没经验,不如正哥你经验丰富。你看你选的那块风水宝地,一来就能捞上鱼。” 阿正听着老三的马屁,心里倒是舒服了些。 老三继续道:“不如这样,正哥你把那块风水宝地换给我们,也让我们感受感受有鱼往网里撞的感觉怎么样?” 阿正下意识地拒绝:“不换不换,我这捞得好好的呢。” 老三叹了口气,只不过在把脸转回到没人的那面时,他笑得格外开心。 被老三用话挤兑住的阿正没有办法,只能往旁边蹭了两步,重新一网接一网地做起无用功来。 于小暖这边也没闲着。 【草鱼】 【鲫鱼】 【鲫鱼】 要说老二的捕捞技能确实好用。 连着下了五网,至少三网都是有货的。 于小暖这边打眼鉴定了一下,倒都是生长期的鱼,个头不算大。但眼下看来,老二这一会儿的功夫,打上来的鱼已经跟阿正那边从数量上持平了,没必要再浪费自己的技能点。 还有不到一刻钟。 若是还按这个趋势进行下去,这赌局,于小暖是赢定了。 黑矮女人还在跟几个妇人闲聊,只不过看着阿正半天都没捞出鱼来,心底急得快要火上房。 “诶,是不是时间快到了?” 倒真有围观的妇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着,好像冷家的比阿正多捞了两条?” 黑矮女人赶紧否认:“没有,哪能,我数着呢。冷家的比阿正还少了一条!” 旁边的妇人“哦”了一声,只不过心里已经开始议论起来。那阿正好歹是个渔户,跟冷家小子比捞鱼,还只赢了一条,可真够窝囊的…… 黑矮女人看着妇人的脸色,哪能不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 她也顾不得假装矜持,走到阿正身后对着他的后脑就是一巴掌:“再偷懒,就别登我家的门!” 阿正苦着脸:“可我这真没鱼啊……” “那你想办法啊!”黑矮女人几乎要被这个弟弟气疯。 那边姐弟二人跳脚的时候,老二的网里,却发生了些变化……? 第25章 便宜她了 “好像有条大的来了。”看着河床附近快速运动的属性面板,于小暖低声提示了一句。 一抹暗黑色的阴影贴着河底,游弋到了老二的网前。 于小暖看到了这家伙的属性时,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 【乌鳢】 【生长期 +】 【重量:16斤3两】 这河里,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鱼! 只不过这条乌鳢,似乎疑心很重的样子。 它在老二的网边游荡着,就是迟迟不肯进入渔网的范围。 要是此时有些饵料就好了。 对了,饵料! “老三,你挑一条小鱼,用稻草捆好,丢到渔网那里去!”于小暖对着老三扬了扬下巴。 乌鳢是食肉的,用新鲜捕捉到的小鱼作饵料,想必最合适不过。 老三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于小暖的用意。 他乖巧地捡了条几两重的小草鱼,特意划开鱼皮放了些血,这才把小鱼丢进去。 血丝在河水中打了个旋就不见了。 小草鱼入了水,摇摆着重伤的身子,想要逃命去。 可鲜血的味道刺激到了那条大乌鳢。 它再也顾不得潜在的威胁,猛地一甩尾巴,张开满是尖刺的嘴巴,朝着小草鱼冲了过去。 老二的手腕灵巧地一抖,渔网就此合拢起来。 于小暖心头一动,趁着鱼还没出水面,在属性面板上的【生长期】那里,摸了加号一把。 乌鳢的身形突涨,在网中疯狂冲撞着。 老二的脚步一晃,让于小暖的脸色一变。 糟了,自己只想着要条大鱼,可没成想这鱼会如此之大。 若是万一把老二也扯到水里去,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老二顺势往前踏了两步,这第三步,却没有踏出去。 他快速地稳住了身体,马步牢牢地扎在地上,整个人像是长在了滩涂之中。 “起!” 老二沉肩吐气,大喝一声。他身上肌肉的棱角尽情展示着,哪怕是隔着薄棉衣,都能被人清楚地看出来。 呼地一声风过,小网拖着大鱼飞过头顶,砸落在了老二的身后的碎石滩上。 “嚯,好大的鱼!” “冷家老二,可真是厉害啊……” “可莫要惊了龙王爷啊!”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 黑矮女人看着老二网里的那条大鱼,脸上红了黑,黑了又红,不可思议地向后退了几步。脚跟不小心磕到了石头上,她的身子一歪,竟是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 黑矮女人嘴里喃喃自语着。 女人的动静让阿正忍不住扭头去看,随即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渔网不知何时已经从手指缝里滑脱出去。 【乌鳢】 【成熟期】 【重量:37斤8两】 于小暖看着这三十多斤的大鱼,也是张大了嘴巴。 想着这鱼会大,但也不至于这么大? 这事儿倒怪不得于小暖乱点属性。在于小暖穿书之前的世界里,有人钓到过最大的乌鳢,差不多有九十多斤。三十多斤,这才哪儿到哪儿? 一个时辰还没到,可这比试,很明显已经分出了胜负。 老三还是笑眯眯的,跟在于小暖身后,一起往黑矮女人那边走去。 “怎么样,愿赌服输?” 黑矮女人却是连连摇头。 突然,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指着阿正滑脱的那张网,对着弟弟大叫起来:“阿正,这网还没捞,你快看看,说不定有更大的!” 阿正这才发觉渔网已经脱了手。 他也顾不上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一脚踩到水中。 渔网入手,阿正突然面露喜色,活像捡了块金元宝似的。 河水下面隐隐有着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卡在渔网中。 这分量,若是捞出来,恐怕比冷家那条乌鳢还大! “姐,帮帮我!” 黑矮女人一个机灵,急忙翻身爬起,使出吃奶的力气,跟阿正一同往回拔那个渔网。 “一,二,三!” 姐弟同心,渔网带着里面的捕获一同飞上了岸,黑矮女人却跟弟弟一起摔了个大屁墩。 只是她根本顾不上疼痛,一骨碌爬起身来,长笑着走到网边:“怎么样,我这条更大!” 围观的人好奇得紧,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渔网开了半边。 黑矮女人的脸色铁青得吓人。 围观的人群再也忍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 “捞了块长绿毛的石头,怕不是当成王八了!” “这眼神可真行,哈哈哈哈哈哈!” 黑矮女人转向阿正,眼睛里的凶光几乎就要刺穿他。 阿正嗫喏了半天:“姐,姐你听我说,姐……” 黑矮女人刚要再说话,突然觉得鼻端一阵恶臭传来,让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老三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拎着那条臭鱼的尾巴,在黑矮女人面前晃来晃去,阴阳怪气的:“愿赌服输啊~” 恶臭还在鼻端挥之不去,黑矮女人看着那条黄绿相间已经腐败得不像样子的死鱼,想到自己可能要顶着这条臭鱼绕村子走一圈…… 双眼突然朝天一翻,黑矮女人直接晕了过去。 老三咂了咂嘴,把臭鱼丢到河水里:“可惜了。” 于小暖耸了耸肩。 既然已经晕了,那就只好便宜她了。 “拿上咱们的鱼,走,回家炖鱼汤去。” 于小暖一手两条,老二老三抬着那条大乌鳢,手里也各自拎了些小鱼。 三人从村子正中横穿过去,正好经过黑矮女人的家门口,倒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架势。 可挑事的是黑矮女人这一家子,任谁看到,也只能说一句活该,如此而已。 冷怀逸在家看书,小妹便坐在小院的门槛上等着于小暖三人,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冷怀逸的状况。 离老远瞧见三人抬着东西,小妹欢呼一声,朝着于小暖飞奔而来:“嫂~~子~~” 屋里的冷怀逸听见小妹的喊声,不自觉地抬了抬眼,将那道婀娜的身影收入眼底。 “走,晚点嫂子给你们做水煮鱼片吃,好不好?”于小暖把手里的鱼往起提了提,面带歉意地拦住了小妹扑上来的脚步。 水煮鱼片? 冷怀逸之前从未听说过这种吃法。 他的眼神忽明忽暗,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小妹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之前二哥总用白水煮鱼吃,没味道,难吃!” 说着,她还捏着鼻子,对着老二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河鱼土腥气本就重,若是不懂料理,只用白水煮出来,肯定不怎么好吃。 于小暖挑眉:“那嫂子做的水煮鱼片,你想不想尝尝?”? 第26章 双皮奶 “嫂子做的,肯定比二哥做的好吃!”小妹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地回答起来。 末了,她还对自己的回答不太满意,捏了捏小拳头,又补了一句:“好吃一千倍,一万倍!” 于小暖呵呵地笑了笑:“你这么说,不怕二哥伤心吗?” 小妹“呀”地一声反应过来,伸出小手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去看老二的脸色:“二哥,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可不要生气呀。” 这么可爱的妹妹,生气是不可能生气的。 老二装模作样地板起脸:“你不喜欢二哥了,二哥心好痛。” 小妹赶紧跑到老二旁边,抬起小手在他胸口的位置轻轻按了几下,蹙着眉紧张道:“二哥,还痛吗?” “不痛啦,好啦!”老二哈哈大笑起来。 自家的妹妹,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冷怀逸看着几人在门口有说有笑,嘴角勾了勾,可当眼光落在于小暖身上时,笑意忽然敛去,目光也冷了下来。 “走,回家再说。”于小暖怕老二老三抬着鱼太累,赶紧催促了一句。 看着几人踏进院门,冷怀逸连忙把目光收回到手中的书卷上。 手里的这卷论语注疏,正是陆先生特意让于小暖给他带回来的。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包曰:“巧言,好其言语。令色,善其颜色。皆欲令人说之,少能有仁也。”』 冷怀逸的眸子微抬,将院子里笑意吟吟的于小暖纳入眼帘。 说的话好听,笑容又漂亮。 巧言令色算是齐了,这女人,到底想要谋划些什么呢? 招呼着老二老三把鱼放好,于小暖长出了一口气,左右扭了扭腰。 在河边站了许久,又提了重物回来,确实有些疲倦。于小暖转过身去,偷偷唤出自己的属性面板,在体质上加了两点。 早点把体质提升上来也好。少生病,总比病了再点健康值划算嘛。 “老三,一会你挑两条鱼,给方家嫂子送去。” 想着过几天要去镇上卖爆米花,说不定还要再借方家的牛车代步。更何况方家嫂子也算关心三小只,两条鱼就能拉近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老三笑着提了一条草鱼和一条鲫鱼,奔着方家而去。 于小暖抬头看了看天,中午刚过,做晚饭有些太早。倒是做点什么好呢? 小妹吃着爆米花,溜达到于小暖身旁,学着她的样子抬头望了望天空。 于小暖眼珠一转,对了,就说这爆米花似乎缺点什么。 对,正是那香喷喷的奶味! 左右无事,不如试着搞点牛奶回来。 刚才从河边回来的路上,于小暖看见有几头散放的水牛。水牛奶的油脂含量高,香甜得很,正适合制成奶制品。 “老二,刚才路上看见的水牛,你知道是哪家养的么?” 老二点点头:“村长家有三头,还有四家各养了一头。” 于小暖眼睛一亮,还真不少。 “能去买点牛乳回来吗?”于小暖想着双皮奶、姜撞奶、奶饼、奶豆腐、蛋挞,泪水几乎就要从嘴角流下来。 要知道,于小暖对奶类的甜品,那可是有着超出一般的爱。 当年为了吃上一碗最正宗的双皮奶,她就能特意安排假期,把整个顺德跑了个遍。 冷怀逸听着她激动得声调都变了,诧异地抬头瞥了一眼。 老二也听出了于小暖的急切,挠了挠头:“我去问问,村长家的牛前阵子刚生产过,应该正好有牛乳的。” “那就辛苦你啦~”于小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目送老二离开。 不多时,老二和老三各自手捧一个大碗走了回来。 “我在路上碰到二哥,正好村长家的牛乳没人喝,就都送给我们了。” 两碗牛奶,要做黄油的话实在是太少。于小暖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干脆决定换个吃法。 不如就做双皮奶! 说做就做,于小暖卷了卷袖子,端着碗走到灶边。 把牛奶从大碗转移到小碗里,足足倒了六碗。 大锅放屉,开水下锅,于小暖把火烧得旺旺的,足足蒸了十分钟。 小心地把热牛奶端到一旁晾起来,于小暖转身去准备蛋液。 取几个新鲜的鸡蛋,把蛋黄和蛋白分开。 蛋黄留下,一会做菜可以用。 只把蛋白放在盆子里,打得细细的,再加上一大勺的糖,轻轻搅匀。 于小暖的表情变得格外专注。 毕竟接下来的一步,才是双皮奶的灵魂。 用筷子沿着碗边,把晾凉了的奶皮戳开一个小洞。 温热的牛奶倒进蛋液里,渐渐汇聚成一盆。 小妹在旁边看得满是疑惑:“嫂子,为什么要把牛乳倒来倒去呀?” 于小暖抽空捏了捏小妹的脸蛋:“这样才能做出奶皮来。你看小碗里那薄薄的一层,那就是奶皮。” 小妹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呆萌的样子差点就要把于小暖的心融化。 她赶紧集中精神,免得一不留神毁了这不多的材料。 把牛奶跟蛋液搅拌均匀后,于小暖的手稳稳地端起盆子,把里面的混合液慢慢倒回小碗里。 厚厚的奶皮渐渐浮起,于小暖满意地放下空盆。 村长家的牛,看起来伙食不错嘛,牛奶里脂肪含量还挺高的。 大灶上的水还在开着,于小暖把小碗重新放回去,还细心地在小碗上扣了盘子,以免水滴进去影响口感。 香甜的味道渐渐在冷家院子里飘荡起来。 冷怀逸手里的书卷,已经半天没有翻动过一页。 他的目光,不知何时飘到了于小暖的身上。 于小暖根本没时间去留意冷怀逸的眼神,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大锅。 看着时间差不多,她拿块厚布垫着手,从锅里抢出一碗来放在一旁。 用筷子轻戳表面,又软又弹。 于小暖满意地放下筷子,把几碗都转移了出来。 院子里的香气更浓,素来不喜奶味的冷怀逸,喉结莫名地上下翕动了一记。 “你们想吃凉的,还是热的?”于小暖笑眯眯地打量着三小只。 “我要热的。”甜香的气息勾得老二心里痒痒得很。 小妹跟着蹦蹦跳跳:“我也要热的!” “我想吃凉的。”老三倒是跟于小暖的喜好一致。 屋里的冷怀逸突然低下了头,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 第27章 不耽误你了 “你的伤还没好,趁热吃。”于小暖端着小碗,放在了冷怀逸旁边。 那天冷家几人都喝了羊乳,丝毫没有不适。况且这碗甜品的牛乳含量也不算高,于小暖倒也不怕冷怀逸会有乳糖不耐的问题。 冷怀逸抿了抿薄唇,抬头瞄了于小暖一眼:“哦。” 想到她没有问自己想吃热的还是凉的,冷怀逸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他强压下内心的异样,轻轻舀起一勺吹了吹,放入口中。 绵密嫩滑的口感下,包裹着的是甜蜜悠长的奶香。 饶是素来口味清淡的冷怀逸,也忍不住又挖了一勺,填进嘴巴里。 底下的口感与上面那一层又有所不同。 这是一种更滑更绵密的甜香。 院子里的于小暖偷瞄了冷怀逸一眼。冷大首辅似乎吃得还满香的嘛,原书里不是写的他口味清淡来的? 初春的风绕着小碗轻拂而过,迅速地带走了碗中的热量。 于小暖用眼神示意老三可以开动了,自己也端起了一碗。 暖白色的奶冻滑入口中,舌尖轻抿处,奶香与蛋香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让人从嘴巴一直甜到心尖尖上。 嗯,手艺可真不错。 陷入疯狂自我表扬中的于小暖,幸福得眼睛弯弯,眯成了一道月牙。 三小只的碗飞快地变空,小妹恨不得把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把大碗洗好还给村长,再把这一小碗双皮奶带过去,就当谢礼了。” 于小暖一边嘱咐老三干活,一边进屋去看冷怀逸的情况。 冷怀逸的属性面板上,健康值还是60出头。 只不过他的身姿挺拔,虽然穿的只是最普通的棉衣,仍然难掩清峻冷冽的气质。 若不是事先知道的话,任谁也看不出他现在背上还有那么重的伤。 要不要让冷怀逸的伤好得再快些呢? 于小暖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怔怔。 若是他早些康复,就能早些回书院。自己不必再与他同处一室,住得肯定舒服些。 可如果他的伤势好得太快,以他的性子,难免又会东想西想。 冷怀逸看着于小暖的影子在自己的书卷上微微摇曳:“怎么?” “啊,没事。”于小暖回过神来,笑吟吟地开口,“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冷怀逸头也不抬,把书换了个位置,避开了于小暖的影子。 于小暖这才发现自己有点碍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走到冷怀逸对面:“晚上我打算做水煮鱼片,你能吃辣吗?” 不知怎么的,对上清醒过来的冷怀逸,于小暖总觉得有点心虚。 “无妨。”冷怀逸依旧惜字如金。 于小暖蔫蔫地捡起冷怀逸吃空了的小碗:“那我不耽误你看书了,你加油……” 看着于小暖纤细的背影,冷怀逸捏了捏下巴。 加油?这是什么说法? 老三兴冲冲地跑回院子里:“嫂子,好事儿!” “嗯?”于小暖正闲得无聊。 老三眉飞色舞:“村长家的小孙子非常喜欢那碗双皮奶。村长说,他们家的牛乳,以后每天都会给我们两大碗,只要我们隔几天给他家做一次双皮奶就行!” 老三特意把制作难度跟村长说得夸张了些,好让于小暖不至于太累。 有了稳定的牛奶来源,于小暖突然想着弄个烤炉。 牛奶鸡蛋糖,烤啥啥都香。 自家留一部分吃,剩下的拿去跟爆米花一起售卖,完美。 想到这里,于小暖立马站了起来,拉着老三去找工匠。 村里就有会垒土烤炉的,于小暖跟他讨论好样式,又付了一半的定金,约定了让他明天就来家里弄。 回去的路上,家家户户已经陆续飘起了炊烟,又到了做晚饭的时候。 可惜村里没有卖豆花的,不然做份豆花鱼给口味偏清淡的冷怀逸补补身子,也不错。 那条乌鳢已经让老二杀好了,于小暖特意跟他嘱咐了一番,要把肚子里的黑膜掏干净,外皮的粘液也用热水烫了一茬。 三十多斤的大鱼,冷家一顿肯定吃不完。 天气一天天的转暖,于小暖想了想,决定还是做一顿鱼片,剩下的整肉都腊制起来。 先把大鱼去头,再沿着鱼骨处剔开,把鱼身分成两个大片。 于小暖用手比了比长度,之后手起刀落,将鱼肉分割成一拃宽的小块。 取出肉质最好的两块鱼背肉,剩下的于小暖先收到了一边,等一会再处理。 鱼头对半切开,鱼骨冼净,跟鱼头一起加盐和少量酒腌起来。 于小暖抓了一小把干辣椒,和花椒混在一处,放到小碗里。花椒也有讲究,最好有青有红,青多红少,这样味道的层次感会更强。 可惜这次买回来的调料里,没有青花椒,只好凑合凑合了。 于小暖咂了咂嘴,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慢。 用少量清水把干辣椒和花椒浸润,这样等会过热油的时候,才不容易炸出焦糊的臭味。 “谢谢。”于小暖从老三手中接过装鱼块的小盆子,那是刚刚拜托他去清洗干净的。 没有厨房纸,于小暖也只能把鱼肉上的水尽量甩掉,之后提着菜刀开始切片。 斜刀进,直刀出,这样的鱼片才不容易散。 于小暖嘴里反复念叨着切鱼的要领,单看那认真的表情,倒像是在进行什么伟大的事业似的。 看着娇小的身影提着硕大的菜刀,一板一眼地料理着食材,冷怀逸的眼底似乎有春风拂过,漾起一汪浅淡的温柔。 “早晚换了你……”于小暖把菜刀放稳,抖了抖有些发酸的手腕,低声抱怨了一句。她突然有些怀念之前家里那一墙各式各样的厨具。 这把典型的中式菜刀,对于于小暖来说,确实有点重了。平时切切菜还好,像切鱼片这种精细操作,能不伤手腕,已经是于小暖的极限了。 抱怨归抱怨,还是做饭要紧。 往切好的鱼片里加一点盐抓一抓,再用清水洗去粘液,挤干水分。这一步是为了去掉鱼片里的腥味,于小暖怎么可能省略? 轻磕一个蛋清到鱼片里,加盐、白胡椒和生粉,再放点油锁紧水分。 于小暖往一个方向搅动着鱼片,让鱼片抱团粘在一起,好让鱼片充分入味。? 第28章 水煮鱼片 鱼片已经腌上了,这边也该开始炖汤底了。 大锅烧油,把鱼头鱼骨下进去。滋啦啦的轻响间,鱼骨被煎得两面金黄,香味开始在小院里蔓延。 于小暖随手把葱姜段加进去,等到葱姜的香味也开始逸散,一大瓢开水恰到好处地冲了进来。 那是另一眼灶上提前烧好的水,剩下的部分,于小暖准备用来焯菜叶子。 没买到豆芽蘑菇这些配菜,可选的只剩下白菜而已。 于小暖也不挑,把白菜洗净之后,挑出鲜嫩的叶片,用手撕成不规则的长条。 开水汆烫片刻,白菜的清甜就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于小暖把烫好的白菜精细地摆到大盆底下,那边炖着的鱼汤也已经泛了白,像是一锅浓郁的牛奶,咕嘟嘟地翻着大花。 用漏勺把鱼头和鱼骨捞出来,摆到白菜上。从灶里撤些火,转成中火之后,于小暖端着腌好的鱼片,开始往锅里下。 因为鱼片里加了生粉,一次倒进去卖相会很难看。也不见于小暖有什么大动作,鱼片就已经被她轻轻巧巧地一片片滑进了锅里。 撇去一层浮沫,鱼片也彻底变成了白色。 一勺又一勺的鱼片带着鲜香,再次与鱼骨鱼头团聚到了一起。 当然,于小暖没有把所有的鱼片都盛出来。 锅底还剩下大概两碗汤的量,于小暖又往里面下了些白萝卜。这是她特意给冷怀逸准备的萝卜鱼片汤,补气养血。 看着三小只渴望的眼神,于小暖笑笑:“别急,还有最重要的。” 鱼片撒上香葱和蒜末,盛一大勺油在火上烧热,倒到之前准备好的辣椒碗里。 花椒和辣椒的麻辣香,直蹿到三小只的鼻孔里。 小妹打了个大喷嚏,含着泪花的大眼睛却是越发亮闪闪的:“真香!” 把热热的辣椒油浇到葱蒜末上,香气就像是有了形体,配合着滋啦啦的伴奏,在院子里不知疲倦地舞动着。 冷怀逸突然觉得手里的书读起来有些乏味,索性长身而起,站在屋门口,远远地望着灶台那边的人间烟火气。 微微的水雾里,娇小的身姿正挥洒自如。 几个蛋黄不能浪费,顺手炒成一盘葱爆蛋。 于小暖这才抽出空来戳了戳汤里的萝卜,软软的,筷子尖一触即没。 端着汤碗一转身,于小暖看见冷怀逸正站在门口,眼睛弯了弯,熟稔地招呼起来:“来得正好,开饭啦~” 浸满了热油的椒香,让冷怀逸犹豫了一下,把筷子伸向了红油之下。 紧致弹牙的鱼肉,不但没有丝毫腥味,反倒在胡椒的刺激之下,激发出了浓郁的鲜香。 舌尖传来微微的麻意,让香辣得以在口腔中来回冲撞。 不能吃辣的冷怀逸一时不慎,呛得咳了两声。 “是有点辣了?缓一缓,换成这份鱼片汤。”于小暖把鱼片汤碗往冷怀逸面前推了推,又顺手抽出自己的帕子,递到冷怀逸手上。 于小暖的指尖,依然是温温热热的。 冷怀逸鬼使神差地接过,刚想抬手送到唇边,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悄悄将帕子捏成一团,攥在左手心里。 于小暖没在意他的小动作。递出了帕子,她便低下头,继续舒服地吃了起来。 水煮鱼片的香气,从冷家的院子中逸散出去,飘得好远。 方家嫂子走在路上,手里端了个小盆,里面正是一条炖得软烂的鲫鱼。隔墙闻到冷家的饭菜香,方家嫂子的脚步一顿,微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身走了回去。 横肉男家离冷家并不远太远,水煮鱼片的香气慢慢逸散了过去。 黑矮女人贪婪地吸了吸鼻子,满脸都是嫉恨:“那条大鱼,本来应该是在咱们桌上的……可恨那于小暖!” 白天当着村里人的面,阿正连带着自己出了那么大的丑,这会子,他们瞧着自己的眼神都像是在嘲笑一般。 要不是因为于小暖这个小贱人,自己又怎么会打这个赌! 听到她提于小暖,横肉男斜乜了她一眼,随即转开了眼神。这婆娘,可真丑! “当家的,你说,那于小暖凭什么这么好命?”黑矮婆娘一边扒饭,一边愤愤地抱怨着。说到激动处,两颗饭粒差点喷到横肉男的脸上。 那天被于小暖打了一顿,横肉男的身上直到现在还是一阵一阵地疼。黑矮女人不提还好,这一提,横肉男的心里既畏惧又气恼,压得那一丝丝非分之想根本不敢露头。 “行了,闭嘴!” 横肉男把碗往桌上一扔,扭头就走。 这特么过的叫什么日子!婆娘长得丑不说,还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横肉男这边闹着别扭,冷家的气氛倒是和谐得很。 要不是于小暖再三强调辣椒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三小只非得把水煮鱼片的汤也给喝个底儿掉。 三小只收拾着碗筷,于小暖也重新转悠回炉灶之前。 剩下的鱼肉,得尽快做成腊鱼才行。 其实也简单,把鱼肉加盐、花椒面、辣椒面抹匀,放在盆里腌一晚,明天一早用绳子拴好挂到阴凉通风的地方,等着鱼肉自然风干就可以了。 冷怀逸盯着于小暖沾染得红艳艳的指尖看了半天。 等于小暖再次抬起头来,冷怀逸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于小暖倒是在心里盘算了半天。今天给老二的捕捞技能加了2点,在鱼身上用了2点,给自己加了2点体质。 在院里给小妹偷偷加了2点体质,于小暖这才施施然回了房间。 屋里点着小小的油灯,冷怀逸又是早早地躺回到了炕头上。 “没想到你对辣椒那么敏感,下次我做得再清淡些。”屋子里太冷清,于小暖顺口来了一句。 不知冷怀逸是不是睡着了,并没有回应。 于小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把最后2个技能点加到了冷怀逸的体质上。 早就知道男主是个高冷的,原主的态度又那么差。指望着几顿饭下来就有好脸看? 那才叫癞蛤蟆娶仙女,想得美。 背对着她的冷怀逸,半眯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讥诮。 重生前,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晓自己不喜辛辣。 可那已经是自己权倾朝野之后的事情了。 在成为首辅之前,又有谁会刻意关注自己的口味呢?? 第29章 再次试探 于小暖背对着冷怀逸,手上悉悉窣窣动了一阵子。 同住了几天,她解衣上炕的动作已经变得自然起来。毕竟不能穿着棉衣睡觉,于小暖还是习惯换成稍薄的居家便服。 听见这声音的冷怀逸,耳朵尖忽然莫名有点发热。 躺倒不过片刻,于小暖的呼吸声便变得绵长悠远。 冷怀逸忽然感觉指尖有点发痒。 翻开攥在手中的帕子,淡淡的甜香气萦绕其上,让人莫名地安心起来。 那是与下午所做的双皮奶,完全不同的味道。 他轻轻摩挲着帕子一角上刺绣的暖字,指尖忽地定住,已然下定了决心。 深吸了一口气,冷怀逸双臂轻轻一撑,变为俯跪的姿势。 无声无息地膝行而去,于小暖的脸颊,已经到了冷怀逸的大手边上。 月光极亮,透过窗纸的缝隙,刚好如同一道长虹,洒在于小暖的耳旁。 姑娘的眉头微蹙,不知梦到了什么,似乎有些慌张。 冷怀逸泰然地探出手去,果决地沿着于小暖的颌边轻抚了一遍。 竟没有半点缝隙?! 于小暖似乎觉得有些痒痒,随意地抬起手扒拉了两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起来:“乖,别闹……” 在梦里,于小暖刚处理完一波醉酒受伤的急诊患者。好不容易落得片刻清闲,她刚想趁机眯上一会。可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不安分的小狸花,突然跑到她的枕头旁蹲坐着,毛绒绒的尾巴轻轻拂着她的小脸,一下,又一下,搔得她脸颊边如同发了芽一般,痒得难耐。 眼皮子沉得不行,于小暖只想赶快安抚住这只小猫。 小狸花却灵巧地向后一跳,拒绝了于小暖的抚摸。 于小暖实在没有办法,眯起一只眼,想要看清那只眼睛圆溜溜的小狸花到底跳到了哪里。 小狸花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随即隐没在无辜之后,只是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于小暖的脸。 于小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这……? 那双圆圆亮亮的大眼睛,怎么会长在冷怀逸的脸上?! 于小暖一激灵,瞬间睡意全无。 她以为自己在撸猫的手,正落在冷怀逸的头上。 冷怀逸趴在自己身旁,睡意朦胧的眼中,满是被搅乱的不解与厌烦。 “对,对不起……”于小暖一时嗫喏,像是有人在他心里渡劫一般,连着七八道炸雷,劈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自己的睡相,何时变得如此糟糕了? “手先拿开?”冷冰冰的语气,让她窘迫得只想找个墙缝钻进去,等个十年八年的再出来。 “哦哦,好……”于小暖立马从善如流,一个翻身,把手收回被子里压得严严实实。 看着于小暖的后脑勺,冷怀逸缓缓地吐了口气。 幸好自己反应快,一把将被子拽了过来。这丫头似乎还没发现,是自己挪了位置,而并不是她的手影响到了自己。 冷怀逸偷偷往回蹭了蹭,重新把脖子落回冷冰冰的枕头上。 于小暖的呼吸节奏,依然是乱的。 要不,对她道个歉? 冷怀逸被自己脑中如此善良诚实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把这个主意扼杀在脑海中。 刚刚确认过了,她的确是于小暖本人。 就算自己的重伤让她良心发现,可她那一身的本事,却又说不通。 若是放在上一世,这种不可控的风险,自己定然会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现在,三小只都如此依赖她,自己不是不能,而是暂时不愿对她下手。 姑且让她留下,看看三小只的变化,之后再作打算。 冷怀逸的指尖重新开始无意识地摩挲起来。 于小暖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已经在冷大首辅的脑子里打了个转。 此刻的她只觉得脸上烫烫的,几乎都可以拿来煎鸡蛋。 想要跟冷怀逸道个歉,可他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想要翻身看看,于小暖又有些不敢。 折腾来折腾去,终于挨到了第二天鸡鸣时分。 从洗脸盆里看到自己的熊猫眼,于小暖长叹了口气。 以自己这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想要长久地抱住未来首辅的大腿,可实在太难了啊! 没心思再做那些复杂的料理,于小暖熬了锅浓浓的白粥,生菜切细丝,又把昨天捞回来养在桶里的小鱼挑了一条,切出鱼片来加到粥里生滚。 “今天咱们喝生滚鱼片粥。”于小暖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给你大哥盛一碗送去。” “嫂子,今天咱们是不是要去镇上?”小妹抱着粥碗,眼巴巴地盯着于小暖。 之前嫂子说要去镇上买油纸装爆米花,顺便取自己的新衣服。小妹对于小暖的话,记得是清清楚楚。 “嗯,一会就去问问方家大哥。”于小暖困得有点睁不开眼睛,想看今天能不能蹭上牛车代步。 冷怀逸像是完全不知道于小暖的窘迫似的,施施然坐到于小暖的正对面:“睡得不好?” 看着冷怀逸一本正经的样子,于小暖一时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的在关心自己,还是在反讽。 可在看着冷怀逸时,于小暖的脑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现出了小狸花狡黠中带着撒娇的双眼。 不行,不能再这么想了。 于小暖急忙把注意力投注到面前的食物上,企图把小狸花从脑海里赶出去。 看着于小暖扭扭捏捏地回避着自己的目光,冷怀逸的嘴角轻勾,优雅地端起自己的碗来,不再追问。 碗里的鱼片粥,浓稠的口感里包裹着柔和的鲜嫩。 冷怀逸轻轻吹凉手中的粥,缓缓送入唇齿之间。 吃相极优雅,像极了慵懒又爱洁的猫。 半碗粥入腹,冷怀逸不知怎的,冒出了一个微妙的想法。 若是没有问题,留下她做自己的专属厨子,似乎也不错? 于小暖突然觉得冷怀逸的眼睛里,正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那个,我吃饱了,去方家借车……”于小暖三两口扒完手里的粥,把小碗往桌上一推,简直就要落荒而逃。 要是让冷大首辅知道自己在梦里把他当成了小狸花,一个气恼之下,要把自己玩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第30章 借车 方家大哥早早地出门干活了,只有方家嫂子自己在。 牛车倒是可以借给于小暖用,来回搞些草料喂上就行。只不过于小暖不会赶牛车,这是个大麻烦。 冷怀逸刚要离席,目光却不由得飘向院外不远处耷拉着脑袋走回来的于小暖身上。 这丫头不是去借牛车了么,莫非遇到什么麻烦了? 冷怀逸的眸子微眯,目光冷了下来,人却重新坐回饭桌前,装得若无其事。 “嫂子,借到牛车了吗?”小妹仰着头,满脸期冀地盯着于小暖。 于小暖无精打采地揉了揉小妹的脑袋:“牛车倒是能借,只是没人赶车……咱们走着去,倒也不算太远。” 小妹倒不在意能不能坐车。能去镇上玩,已经是件高兴的事儿了。 “老二、老三,你们也别忙了。收拾收拾,咱们抓紧出发了。”还是要带上老二和老三,他俩一个身体好能拎东西,另一个会讲价。 说不得还要靠老三的能力,在镇上找出个好位置来摆爆米花摊子呢。 “不如让老二在家,我来赶车。” 于小暖皱了皱眉,跟冷怀逸商量起来:“你的伤还没好,要不,还是别折腾了?” 冷怀逸轻轻扭了扭脖子:“无妨,正好去书院跟陆先生报备一二,省得先生担忧。” 老二憨憨地插了句:“那也带上我呗?” “一会垒烤炉的人来,你在家看家。”冷怀逸早就安排好了。 趁着于小暖准备水囊的时候,冷怀逸进屋换了件衣服。 月白色的长袍穿在冷怀逸的身上,即使是在网上见多了美男子的于小暖,也不得不由衷地赞叹一声玉树临风。 这还是在他重伤未愈的情况下,穿着买来的成衣而已。 若是保养得当,再换上一套定制的衣袍,那肯定是升格成人间妖孽这个等级了! 冷怀逸素来不喜旁人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可此刻于小暖的眸子里,根本没有半分邪念,反而充斥着纯粹的欣赏与赞叹。 这让冷怀逸一下子熄了喝止她的念头。 一丝被欣赏的窃喜从冷怀逸的心头升腾而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方家嫂子再次打开院门,看见站在门口的冷怀逸,眼睛猛地一睁,显然是吃惊得很:“冷家老大,你没事了?” “好些了,多谢嫂子关心。”冷怀逸嘴上说着多谢,脸上还是淡淡的。 方家嫂子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 刚受伤那天,小暖就来找我拿了只鸡,说是要给你补补身子。当时看着你背上都是血,这才几天,没想到你现在就能出门了,真是年轻底子好啊……” 冷怀逸面色不变,随口应了一句:“运气好。” 可心底里的疑惑,还是再次浮了上来。 他还记得,那天他拼尽全力逃到村口旁边,便再没了知觉。 那只熊拍在背上时,撕裂血肉的痛楚,依然清清楚楚地烙印在身体上。 随后的失血所带来的无力感,几乎就要牵引着他的全部精神,向更舒适的远方飘去。 这些感觉都是真真切切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那天的他,重伤,垂死。 却正是那个女人,把他从最漆黑、最冰冷的深寂之处,硬生生地拉回了喧嚣的尘世间。 不光如此,第二天的他,就已经能正常吃喝走动。 冷怀逸一凛。 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好在于小暖了解冷怀逸的性子,扒拉了他一把,从他身后笑吟吟地转了出来:“嫂子,我又厚着脸皮来借牛车了!” 方家嫂子这才意识到冷怀逸登门的原因,稍微有些犹豫:“冷家老大的伤……让他赶车,能行?” “嗯。”冷怀逸在外人面前,从不习惯多言。 于小暖陪着笑脸,嘴里唠唠叨叨:“嫂子,他能耐可多着呢,你放心!别看他前阵子受了伤,可吃了我那么多鸡呀鱼呀的,还有那天他弄回来的大山参,哪能好得不快?” 方家嫂子还是有些犹豫。 冷怀逸素来不愿意求人,见她不愿出借,也不打算强求。 正要转身告辞,他的袍袖忽然一紧。 于小暖的指尖搭在袖口上,轻轻拉了两下,示意他不要作声。 “嫂子,放心。怀逸他赶车肯定没问题。要是路上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保证赔给你,好不好?” 于小暖还是笑呵呵的,半是撒娇半是商量。 方家嫂子又上下打量了冷怀逸两眼,眉目舒展开,终于松了口:“赔不赔银钱的都是小事,你们有把握能安安全全的回来,那才行。冷家老大,跟我来后院套车。” 于小暖眉开眼笑地抻着冷怀逸的衣袖,跟在方家嫂子身后:“走,我帮你。” 冷怀逸的手脚确实利落,几下就套好了车,几人从后门直奔村口而去。 方家嫂子看着牛车上一个修长一个纤细的背影,脸上也染了几分笑意,喃喃自语道:“看上去还挺般配。” “其实也不必如此求她。”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于小暖的得意。 于小暖挑了半边眉毛:“我这不是想着你有伤在身,坐车会舒服些。” 冷怀逸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如我们买辆驴车!”于小暖的心思倒是一时一变。 冷怀逸头也不回:“做什么?” 见冷怀逸愿意跟自己说话,于小暖也不介意他的冷淡态度,反倒往车前蹭了蹭,对着冷怀逸的侧脸,一五一十地掰起手指头来。 “买辆驴车,好处可就太多了。” “第一,我们打算去镇上卖爆米花。等烤炉做好了,没准还有其他的吃食可以卖。弄个驴车,可以来回拉货,省力省心。” “第二,你不是八月就要去参加乡试?乡试之后还要去京城,路上总不能一直靠走?小妹这么小,跟着你走到京城,怕不是腿都要磨到膝盖了?” 冷怀逸眸子一闪,声音更加低沉:“你就这么笃定,我能顺利通过乡试?” “那是自然,你……”于小暖刚要顺嘴把剧情秃噜出来,被凉风一吹,惊觉不对劲,赶紧改了口风。 第31章 重见先生 “你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 于小暖露骨的彩虹屁,让冷怀逸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还有呢?” “还有就是,驴车比马车便宜不少呢!”于小暖得意地吐了吐舌尖,“马不好养,驴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平时还能磨个豆子干点活,买驴不比买车值?” 于小暖早就想好了,等驴买回来,她就可以隔三岔五地磨点豆浆喝。豆花、豆腐、臭豆腐,统统安排起来! 冷怀逸再没说话,只是在于小暖没看见的那一侧,嘴角微微勾了勾,像是万古的冰山突然消融般,暖意乍现。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镇上。 “老三,你赶着车,陪她去取东西。”话在冷怀逸的嘴角绕了绕,还是没好意思把嫂子这两个字说出口。 于小暖连忙追问:“你去书院?” “嗯。”冷怀逸点了点头,“晚些在这里集合。” 也不给于小暖提问的机会,冷怀逸大步往书院的方向走去。 “这人……算了,咱们先去把小妹的衣服取回来,再去卖牲口的地方看看。” 冷怀逸身高腿长,步子又大又快,不多时便到了书院门口。 整了整衣领,冷怀逸这才拾级而上,却差点在大门口与匆忙跑出的一人撞了满怀。 “不长眼睛你?”那人倒是恶人先告状。 可当他看见冷怀逸的脸时,神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哟,这是你家小娘子开恩,拿嫁妆给你添的新衣?” 冷怀逸的眸中厉色一闪:“让开。” “啧啧,被我说中心虚了?”那人涎着脸,笑容中满是恶意,“之前我就说过,凭你的姿色做个赘婿,软饭它不香吗?” 冷怀逸闭了闭眼,突然往前上了一步,用肩膀在那人的肩上扛了一下:“让开!” 那人只觉冷怀逸轻轻地撞了一下,可不知怎么的,他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旁边飞了出去。 幸好斜刺里蹿出另一个男子,伸手拉了他一把:“窦兄,小心!” “没事!”那人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恨恨地往地面啐了一口,“特么姓冷的,早晚要你好看!” “窦兄,莫要气了。下午刚好无事,不如咱们去花满楼找点乐子?” “走,我请客,咱们去痛快痛快!” 冷怀逸自是听到了那几人的贱笑。 那姓窦的,是窦记商行的老板外室所出的儿子。说来也怪,那窦老板家里除了正妻,还有六七房小妾,就是一个儿子都没有。 要不是这样,窦云也不会被窦老板捧在心尖尖上,要星星不给月亮地宠着。 来书院就读,也是窦老板托了不少关系,才让陆先生同意收下的。 本以为来了书院就是搞搞关系,可没想到同窗中还有冷怀逸这么个异类。 长得鹤立鸡群不说,学问也是一等一的好。 陆先生极为赏识冷怀逸,干脆连束修都不要他的,还让他在书院白吃白住。 窦云想着要是能带上冷怀逸这么个小弟出门,自己也算是长脸,还试着想要拉拢冷怀逸。 可没成想,冷怀逸不光软硬不吃,还当着不少同窗的面,下了他窦云的面子! 是可忍,那就什么都能忍了。 自此,窦云便跟冷怀逸算是水火不容。 这几天冷怀逸没来书院,窦云还暗自高兴了一阵子。终于没有那么个碍眼的家伙总杵在自己面前了。 对于窦云的心思,冷怀逸只是一哂而过,丝毫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前一世,他就跟窦云这种人有着云泥之别。 如今重生一世,自然更是扰乱不了他的心境。 反倒是陆先生…… 拍了拍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又仔细地拉平了衣衫上的皱褶,冷怀逸深深地吸了口气,举步来到陆先生的书房门口。 举起的手在空中静了半晌,修长的指节终于轻叩在房门之上。 “学生冷怀逸,见过先生。”冷怀逸的声线突然变得沙哑。 “逸之?”陆先生急忙把手中的毛笔扔下,绕到书桌前,双手拉着冷怀逸,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看着头发尚未完全斑白的陆先生,冷怀逸突然笑了起来,边笑边给他行了个大礼:“陆先生,好久不见……” 虽然脸上在笑,可他的笑意中总有隐藏不住的缅怀与悲凉。 陆先生愣了愣:“逸之,你这是?”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冷怀逸的脸上阴晴不定,“学生自此一劫,忽然明白了许多。” 陆先生也没多想,只当冷怀逸是受了重伤险些丧命,有些感慨殊为正常:“前几日你家娘子送来消息,说你遇到野兽受了重伤?” “是。”冷怀逸定了定神,收起那副怀念的模样,“已经没事了,再休养几日就我回书院来。” 陆先生看着他略带倦意但并不痛苦的神态,心知他没说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开始打趣冷怀逸:“这身长袍,是你家娘子新制的?” “买的成衣。”冷怀逸知道陆先生的意思,却故意打岔。 “之前你娘身体不好,你也不容易。”陆先生不由得感叹起来,“当时你这门亲事,我还有些担心,毕竟是京都于氏女……” 陆先生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冷怀逸不接这个话题,只是静静地听着陆先生说。 陆先生也只是出于关心冷怀逸,对他和于小暖的感情并不八卦,自然点到即止:“你再回去休养半月。我这有三道题目,半月后,把你的答案一起带回来。” 说着,陆先生重新换了张纸,笔走龙蛇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先生的字,越发丰实强健了。”冷怀逸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 陆先生得意地晃了晃手腕:“这几个月,倒是多摹了些帖子。你小子,眼睛还真挺毒。” “学生先告辞了。”冷怀逸把那张墨迹刚干的宣纸轻轻折好,放在胸口处紧贴心脏的位置,恭敬地对着陆先生行了一礼,这才退出了房间。 只是在他踏出房门的一瞬间,拳头猛然攥起,捏到骨节发白也没有放开。 这一世,我必要护先生周全!? 第32章 又来? 于小暖领着小妹,老三赶着牛车,几人晃晃悠悠地往布店行去。 拎着小妹的衣服比了比,于小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把几套衣服都放回了车上。 不远处就有卖油纸的店铺,比照着街上卖干果的包装,于小暖先买了两刀纸,又搭了几圈细细的麻绳。 她早就想好了,不光要卖爆米花,还要卖曲奇,卖蛋糕,让各式各样的点心走红林国,走向世界! 当然,理想很丰满。 现实里的于小暖,连第一步都没完成。 “嫂子,往那边走,穿过镇子到最西边,就是卖骡马牛羊那些家畜的地方。”老三殷勤地介绍着情况。 这还亏得原安镇是附近最繁华的镇子,方圆数百里的骡马交易都在这边进行。要不然于小暖就算是只想买头小驴子,说不得也要跑上老远的路才行。 “走。” 路过一条巷子,巷口的脂粉味呛得于小暖打了个喷嚏。 这里面,难道是化妆品一条街? 于小暖好奇地往里面探了探头,一眼就看到了花满楼三个烫金大字。 完了,有点尴尬。 于小暖刚想装着没看见,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忽然被一个色眯眯的声音灌了一耳朵。 “小娘子,找人吗?” 于小暖厌恶地白了那人一眼。 大白天的当街搭讪,真恶心。 “老三,咱们走。” 于小暖正要拉着小妹离开这片地方,旁边的几个男人忽然围了上来。 那几个人穿着的,都是读书人常穿的袍子。 只不过嘴巴里满是酸臭的酒气,显然是刚喝了一波,神智似乎已经离他们而去了。 “小娘子,长得真不错呀,给哥哥笑一个?” “窦,窦兄,你看这小娘子肤白貌美,配你正合适!” “哎,你们看这小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有人突然指着老三,大呼小叫起来。 几个人醉眼惺忪地把老三围了起来。 窦云突然一拍大腿:“像,真像!真像那个姓冷的!” 于小暖听闻此言,突然想起原书里的一段情节来。 冷怀逸在书院的时候,跟姓窦的关系不合。八月乡试,在陆先生的带领下,冷怀逸无奈只能跟这姓窦的一同上路。在路上,冷怀逸碰见了孤身出来闲逛结果被窦云一行人骚扰的女主,果断帮女主解了围。 也正是因为这样,冷怀逸才在女主心中留下了好印象,后来出事的时候,女主才能第一时间想到要找冷怀逸求助。 现在看来,自己这段遭遇,倒像是女主的低配版? 哎,凑合,好歹也算是女主待遇了,要啥自行车。 就是不知道冷怀逸有没有在旁边。 于小暖脑子里想着,身体就不自觉地动了起来,眼睛溜溜地转着,四处寻找着冷怀逸的身影。 身边的几个醉鬼你瞅瞅我,我瞧瞧你,来回确认了几圈。 窦云这才对着老三开口:“你,是不是冷怀逸的,弟弟?” “嗯。”牛车走不快,没办法一下子甩开这些人,老三只能一边敷衍他们,一边寻找机会。 窦云得了答复,嘻嘻地笑了一会,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于小暖身上。 “嘻,你就是冷怀逸,新娶进门的小,娘子?” 于小暖挑了挑眉,不搭理他。 她也有顾虑,手上还牵着小妹,要打架也不方便。 窦云没等到于小暖的回应,气鼓鼓地踏近了一步,臭烘烘的鼻息快要喷到于小暖的衣襟上:“冷怀逸穷得很,你跟着窦爷我。” “窦兄家财万贯,包你吃香喝辣!” “看你长得白白嫩嫩的,能入了窦兄的眼,是你的福气!” 几个捧哏的跟着围近了些,连牙缝里的韭菜叶都清晰可见。 于小暖实在是不想沾染上这种味道,捂了捂鼻子警告他们:“离我远点,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哟,小娘子还挺硬气!” 醉鬼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显然是没当回事。 于小暖也不着急,再次发出警告:“我是认真的,勿谓言之不预也。” “哈哈哈哈哈哈,还勿谓言之不预!” “冷怀逸听过你说这句吗?” “是不是结婚那天,你就那么警告过他呀?” 几人的嘴巴里越发不像样子。 于小暖也不恼。让人醒酒,这事儿她最擅长了。昨天梦里,不就刚复习过一回么? 她弯了弯腰,贴在小妹耳朵上轻声道:“一会你拉着三哥,跑得远远的。嫂子处理些事情,马上就好。” 小妹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要不,咱们到旁边谈谈?”于小暖对着窦云勾了勾手指,做了个你过来呀的手势。 醉鬼却不认为这是挑衅。 纤纤素手勾得窦云的小心肝一颤,本来只是因为冷怀逸而生的怒气忽地消散了七八分。 “你们,小声点!”窦云瞪了几个捧哏的一眼,拖着摇晃的步子,往于小暖的方向走去。 于小暖悄悄错后两步,退到了路边。 身后就是灰白冰冷的墙壁。 只要窦云一伸手,就能把于小暖逼到墙上。 所有人都没有发觉,在巷子的另一头,一双黑眸往这边扫了一眼,立时冷得如同寒冰一般。 那是冷怀逸正要往集合的地方赶过去,听到熟悉的说话声,恰好往这边瞟了一眼。 说不出什么原因,看着于小暖被窦云眼看就要逼入死角,冷怀逸突然有种想要撕碎面前一切的冲动。 不顾背上的伤口疼痛,冷怀逸大步向着巷子这边奔跑过来。 该死的窦云,哪只手碰了她,就剁了哪只手! 冷怀逸心底似乎有个恶魔,在不停地对他叫嚣。 窦云的手终于触到了墙壁上。 于小暖头一偏,发丝从他的手指旁划过。 窦云歪了歪嘴:“小娘子,这是何意?” “自然是……”于小暖的尾音拖长,声音越来越轻,让窦云根本听不清楚。 他把头往前伸了伸。 冷怀逸从没觉得这条巷子如此之长,长到他即使全速奔跑也还嫌太远。 窦云的头,几乎就要触碰到于小暖的额头。 冷怀逸的指尖上,昨夜触摸到她脸颊时软嫩的手感还依稀可辨。 再跑快点! 再快点!? 第33章 催吐 于小暖的嘴角,忽地向上翘了翘。 她纤细的手臂向前伸了伸,像是温婉的抚摸,又像是无力的阻拦。 一汪春天刚刚消融的雪水,在她含着笑意的杏眼间流转。 红唇轻启,微微的呢喃像是带着勾子。 于小暖的小动作落在窦云的眼中,竟是比花满楼的头牌还要撩人。 他再也把持不住,猥笑着将头伸到于小暖的脸前面。 眼看着窦云的身影将于小暖罩得严严实实,冷怀逸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崩裂开来,带着锋锐的棱角,把他的心里戳得生疼。 该死的窦云,居然敢碰她! 后背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想必是狂奔之下伤口重新裂开。冷怀逸却根本顾不上,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巷口处,那被遮藏的娇小身影。 还有三步! 就在冷怀逸准备飞身扑上去前一瞬,情况突然发生了异变。 他的脚下一顿,卸去了前冲之势,硬生生地扎在了原地。 站在巷子的阴影里,冷怀逸的眸中闪着危险的光,笑容却忽然玩味起来。 “呜!” 窦云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于小暖偷偷屈了屈腿,蓄足了力气,等到窦云凑得够近时,脑袋猛地向上一抬。 窦云的下颌骨,被撞出了咔哒一声。 想要张嘴痛呼,他的下巴却有点不听使唤,只能闷哼出声。 于小暖借势往旁边滑了半步,避开了窦云的正面。 她的手掌搭在窦云的腹部,限制住了他身体的转动。 少女脸上妩媚的笑意,倒是丝毫不减。 窦云那群狐朋狗友正站在他的背后。在他们的那个角度看来,倒像是于小暖有些羞涩,欲擒故纵地跟窦云拉开了距离。 “小娘子,你就从了窦兄。” “窦兄家财丰厚,包你舒服……” “你们看她的手,不是还搭在窦兄的身上?” 耳听着狐朋狗友们的污言秽语,窦云满腔的苦水一时不知如何倾吐才是。 “唔……嗯!” 听得窦云从喉咙里发出着急的呼救声,于小暖对着狐朋狗友的方向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转了半圈的于小暖,另一只手扶住了窦云的后背,装成一副关切的语气来:“哎呀,窦公子,你怎么醉成这样?” 一边说着话,于小暖按在窦云腹部的手掌却是稳准狠地推了进去。 那是于小暖再熟悉不过的,使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催吐时,最有效的用力区域。 在她的一按之下,窦云只觉肚子里稀里糊涂地搅动着,满腹的酒水忽地返上他的喉头。 “呕……”窦云的身子一弯,黄黄绿绿的半液体哗啦啦地倾泻而去。 好在他有一只手正撑着墙壁,倒是免去了临时寻找支撑点的麻烦。 早有心理准备的于小暖早已经绕到了窦云的身后,避开了呕吐物的喷溅范围。 狐朋狗友们也突然傻了眼。 窦大少本来好好地调戏着冷怀逸家的小娘子,怎么突然就酒劲上涌,吐将起来? 于小暖津了津鼻子。 好气哦,居然敢调戏本姑娘! 可要是再踢他一脚,又怕被那些狐朋狗友们看出什么端倪来。 冷怀逸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着于小暖要踢不踢,不踢又想抬腿的小动作,突然笑出了声。 刚刚的阴霾统统烟消云散。 于小暖的耳廓微动。巷子里,是有人在笑? 刚一抬眼,修竹般矫健挺拔的身姿便跃入了于小暖的眼帘。 是冷怀逸! 于小暖顿时心里一松,对着冷怀逸挑了挑眉。这烂摊子,终于不用自己善后了。 深深地看了于小暖一眼,昂首走出阴影的冷怀逸,忽然像变了个人。 冷怀逸的步伐并不沉重,却带着满身的威势,仿若一人便是千军万马,肆无忌惮地踏到了窦云那群人的心头之上。 狐朋狗友们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顿时一个个的噤若寒蝉。那个胆量小的,脸色已然微微发白。 满街只剩下窦云的呕吐声。 “走。”冷怀逸走到于小暖面前,面无表情地放下两个字。 就这? 于小暖本来满怀期待,想看冷大首辅如何打脸。 可没想到他只是简单地走了出来,就控制住了场面。 没办法,于小暖只好恨铁不成钢地瞥了那些狐朋狗友们一眼,之后跟在冷怀逸身侧,走到了牛车旁边。 冷怀逸自然地牵起小妹的手,语气里的寒意消散不见:“大哥来了,咱们走。” 直到冷家的牛车从街角拐了个弯消失不见,窦云的那群狐朋狗友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去搀他。 “窦兄,没事?” “看来今日不宜饮酒,不如我们把你送回去?” 窦云吐得黄水都翻了上来,满嘴又酸又苦,气急败坏地推开身边的一个:“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明明是那个臭女人搞的鬼!” 狐朋狗友们哪里见过按压肚子就能催吐的方法,只当窦云是面子上过不去,哼哼哈哈地应了几句,搀着窦云便往他家的方向去了。 巷子里花满楼二楼,一名中年艳妇看着窦云几人离开的狼狈样,不禁掩嘴轻笑。 小娘子下手还挺隐蔽的,奈何自己的位置好,刚好看到了完整的过程。若是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跟她请教一下这手法是怎么用的,教给楼里的姑娘们帮人“醒酒”,倒也不错…… 于小暖并不知道,她的海姆立克急救法在林国也已经有了粉丝。她正跟在冷怀逸身旁,往西边的骡马市行去。 “你带了多少银子?”走到四处无人之外,冷怀逸突然低了低头,在于小暖耳边轻声问了句。 淡淡的奶香气,让冷怀逸又有些恍神。那天喂药时…… “带了张二十两的银票,还有些散碎零钱。”于小暖微微转头,看到冷怀逸的鼻尖几乎要擦到自己的脸颊,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脸颊却还是飞起一朵红晕。 冷怀逸这才发现自己距离于小暖如此之近。 他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清了清嗓子,隔了一会才继续说了起来:“原安镇的骡马市,价格不算太高。一头壮年驴子,约莫六七两,就差不多了。” 于小暖“哦”了一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望。 第34章 馋 到了骡马市,冷怀逸想了想,还是交代了老三领着小妹在外面看着牛车,自己跟于小暖进去挑驴子。 于小暖倒是有点可惜,少了个看首富砍价的机会。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于小暖的脸上一点不显,老老实实地跟在冷怀逸身后,走进了骡马市里。 脏,是真脏。臭,也是真臭。 这骡马市在原安镇外存在少说有二十年了,除了捡拾粪便回去烧火的,其他垃圾也没有人刻意清理过。 这陈酿的味道,不由得于小暖不皱眉。 冷怀逸也微微板起了脸:“跟上。” 跟着冷怀逸绕来绕去,于小暖眼看就要绕得晕头转向时,冷怀逸突然停下了脚步,用眼神示意于小暖看前面:“你看那头如何?” “嗯?”于小暖根本不懂挑选大牲口的方法,只好察言观色,顺着冷怀逸的心思往下说,“我看,还不错?” 冷怀逸不置可否地走过去,对着卖家发问起来。 于小暖本以为冷大首辅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可没想到,他这讨价还价的功夫,居然比老三还厉害。 问得卖驴的老头脑门出汗之后,五两六钱,驴便归了于小暖所有。 懵头转向地牵着驴,跟着冷怀逸往回走。于小暖的目光却突然被一件物事吸引了过去。 骡马市里,居然还有人卖兔子? 竹编的笼子里,小白兔闷头啃着草叶,小黄兔从小白兔身上跳来跳去,倒是活泼得紧。 看着那群兔子,于小暖忽然忘了被牛粪支配的恐惧,脑子里满是麻辣兔头和手撕兔,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了几分。 冷怀逸偏了偏头,正瞧见她杏眼里的亮光。 ……兔子吗? 看着冷怀逸离自己越来越远,于小暖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赶了上去。 看到牵着驴子回来的冷怀逸和于小暖,小妹欢呼一声,从牛车上翻出根小小的萝卜来。 从小妹手中接过萝卜啃下肚,驴子似乎也放松了些,贴着牛车站好,时不时地摆摆尾巴打个响鼻。 “走,回家。”冷怀逸把驴子的缰绳递到老三手中,自己赶上牛车,示意于小暖和小妹上来。 于小暖扁了扁嘴:“那车呢?” “不急。”冷怀逸老神在在,不知是怎么打算。 行,冷怀逸既然有想法,于小暖就打算省点事。 老二已经把垒烤炉的工匠送走了,于小暖看到那跟自己想法一模一样的烤炉,惊喜地拍了拍手:“完美!” “晾三天,之后烤干,就能用了。”老三把工匠交代的时间跟于小暖说了说,这才压住了她心底里的蠢蠢欲动。 倒是冷怀逸,一进了院子,便一头扎进房间里。 也对,伤还没好,又出去转了大半天,确实挺累的。 想着今天还没给他加过点,于小暖便推门进了屋。 门一开,于小暖立刻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冷怀逸正眉头紧锁,面朝着于小暖的方向。 他的中衣刚脱到一半,看到于小暖要进来,顿时手臂一抬,把中衣重又穿了回去。 “嗯?” 于小暖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知道他在生气,立马乖巧地解释道:“我是想着你今天出去挺累的,想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明显讨好的笑容,让冷怀逸的怒气突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把中衣紧了紧:“没事,你出去。” 于小暖抽了抽鼻子,确定空气中确实有着新鲜血液的味道,执拗地上前一步,去抓冷怀逸的领口:“有血味,伤口是不是裂了?让我看看!” 冷怀逸没防备她会直接动手,中衣的衣襟直接被她扯开,胸膛顿时裸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还不等他发作,下一个瞬间,于小暖温热的指尖重又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条衣袖被顺势脱下。 于小暖探了探头,立时眉头紧锁。 冷怀逸的后背上,最深的那条伤口崩裂开来。粘稠的鲜血糊在背上,已经有些变暗。 很明显,这伤口已经流血有一阵子了。 “趴好,伤口需要再包扎一下。”于小暖的语气立刻改为命令。 冷怀逸抢回自己的衣袖,一边往里伸手,一边淡淡地反对:“不是什么大事。” 于小暖最气不过这种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杏眼瞪得溜圆,开始数落起冷怀逸来:“你知不知道,这种伤口如果不处理好,很容易感染的?本来野兽伤了你,就要考虑狂犬病的风险。你这边还不好好接受治疗,就是想让我担心吗?” 让她……担心? 冷怀逸敏锐地抓住了她的措词。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涨涨的,里面藏着微微的酸。 于小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只是见冷怀逸再不吭声,以为冷怀逸是被自己说动,她才长出了一口气,撂下一句话之后,急忙走了出去。 “等我回来给你消毒包扎。” 那天的酒还剩下半坛,拆下来的绷带也已经洗好晾干了。 于小暖拿着东西回了屋,见冷怀逸披着中衣,乖乖地坐在炕上等着自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像哄小孩子似的:“这才对嘛~” 拿着一块小棉布蘸了酒,准备给冷怀逸的伤口消毒时,于小暖才想起自己有件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做。 呼出属性面板来,于小暖一咬牙,干脆把冷怀逸的健康值点到了80多。 伤口的血彻底止住了,一层薄薄的痂瞬间将伤口重新覆盖起来。 冷怀逸突然感觉背上的伤口痒痒的,像是有肉芽生长。于小暖的手按在伤口上,疼痛并不强烈,反倒是凉丝丝的。 要是能一直这样按着,似乎也不错。 念头从冷怀逸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幸好屋子里光线昏暗,掩盖住了他红红的耳朵尖。 顺手再给冷怀逸加了2点体质,于小暖这才把手从冷怀逸的身上拿开。 “换上这件新的中衣,小心些。”于小暖从炕箱里掏出另一件中衣,扔到冷怀逸面前,之后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一会把脏的拿出来,时间久了血就洗不掉了。” “呼……”出了屋子的于小暖,长长地出了口气。 面对着半穿半露的冷怀逸,要说不馋他的身子,恐怕不太现实。 幸好自己的定力强,没有被他发现异样。于小暖放下酒坛,轻轻拍了拍胸脯,给自己的表现点了个赞。? 第35章 枣糕 烤炉还没好,于小暖这几天在家有点无精打采的,主要精力都放在陪小妹玩耍上了。 倒是冷怀逸偶尔出门一趟。 于小暖看在眼里,总觉得他鬼鬼祟祟的,不知在谋划些什么。只是他不主动说,于小暖也不方便问,便随他去了。 “嫂子,烤炉是不是一会就能用啦?”小妹一边扒着早饭,一边心不在焉地往烤炉的方向瞟过去。 于小暖摸了摸小妹的脑袋:“对,一会嫂子给你露一手看看!” 疯狂进补了一阵子,冷家几人的气色要比原来好上许多。小妹也从原来瘦小的黄毛丫头,渐渐长出些美人胚子的架势了。 冷怀逸轻轻咳了一声,饭桌上的规矩,还是要有的。都怪于小暖这女人带的,现在弟弟妹妹们快要变成话痨了,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听到于小暖说要露一手,三小只都是兴致满满,三口两口解决了碗里的东西,鼓着腮帮子跑到烤炉旁盯着。 于小暖失笑:“最后才能用到烤炉呢,你们先回来。” 冷怀逸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却不像往日似的回屋里休息,反而坐在桌旁掏出书卷,装模作样地研读起来。 于小暖瞟了他一眼,心底暗笑。想来冷大首辅也对这烤炉有些兴趣呢。 “今天咱们做点什么呢?”于小暖弯下腰,刮了下小妹高挺的鼻梁,“嗯,就做枣糕好了!” 说动手就动手。于小暖找出一小筐晾干了的红枣,拿起一根筷子,开始去核。 捏紧枣子,从尾巴往里一戳,筷子转啊转,尖尖的枣核就从另一头探出了头,或者轻轻掉在地上。 小妹看得有趣,徒手跟着于小暖学动作。于小暖干脆递给她另一根筷子:“来,你也一起。” 小妹有点扭捏。 “没关系,这个枣子一会还要弄碎了才行。只要能把核取出来,什么样都好!”于小暖笑着给小妹一个鼓励,又从背后拿起她的小手,手把手教了两次,这才放心地去料理其他材料。 农家土鸡蛋打到盆子里,蛋黄金灿灿的,丝毫没有蛋腥味。 于小暖招了招手,接下来的工作,交给老二比较合适:“拿一把筷子,像我这样把鸡蛋打起来。” 全蛋打发,在没有打蛋器的情况下,全靠体力和耐心了。 好在这两样,老二都有。 “嫂子,打成什么样才算好?” 于小暖想也不想,用拇指掐住小指指尖:“打到鸡蛋液里出现这么大的泡泡的时候,喊我就行。” 当当当当的声音接连不断,颇有韵律感。 冷怀逸微微抬头瞥了一眼老二手里的动作,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投注到书本上。 于小暖也没闲着,她需要提前把低筋面粉准备出来。 林国没有现成的低筋粉,自然是要用普通的麦粉和生粉勾兑一下。 于小暖估计了一下分量,在干干燥燥的盆子里掺了面,仔细地翻动着。 需要添加的少量食盐和碱面,她也顺手掺了进去。 “嫂子,枣核弄完啦~”小妹满脸愉悦地捧着小筐,来到于小暖面前献宝。 于小暧随手捡了两颗。还真别说,小妹的手倒是挺稳的,枣子的缺口处几乎都是圆溜溜,明显是一次成型的。 于小暖把小筐子接过来,从里面拿了一颗枣子,塞到小妹嘴里:“做得不错,这是奖励。” 甜香满口,一下子让小妹笑眯了眼。 把枣子倒到砧板上,于小暖取来那把大刀,开始下一步的切碎工作。 需要把枣子尽量切得细碎些,却又不能直接用枣泥。这样的颗粒状口感才会在细腻的糕体里显得更有层次感。 把切好的枣子放到盆里,于小暖又加了些牛奶和蜂蜜进去。坛子里的酒也舀上了一点之后,于小暖仔细地搅拌着,让枣子碎充分吸收水分,变得湿润饱满。 “嫂子,鸡蛋打出气泡了。”老二大气不喘地招呼起于小暖。 于小暖轻轻拍了拍老二的胳膊:“酸不酸?” “没事,不累。”老二的憨笑里,一点说谎的痕迹都没有。 “那好,一会累了就跟嫂子说,换嫂子来打。”于小暖交代了一句,在蛋液里加了些糖,让老二继续搅打起来。 打到有小细泡的时候,于小暖突然叫了停:“再加点糖。” 搅打的工作再次继续。 直到老二的额头微微渗出细汗,盆里的蛋液也终于搅打得差不多了。 加适量的油,搅匀。 再把枣子碎分两次加进去,分别搅匀。 家里有一个旧筛子,刚好用来筛面。 面也和枣粒一样,分两次加进去。 不同的是,于小暖特意用了翻切的方法来进行搅拌。这样搅出来的面糊,既均匀,又不会被搅出筋来。 搅好的面糊看上去是一滩棕黄色,根本不起眼。可若是凑近了闻,即使是生面,里面的香甜气息也掩藏不住。 村里就有铁匠,从镇上回来的第二天,于小暖便上门订做了两个方形的大铁盘,作为蛋糕的模具。 之前三小只问她这铁盘是做什么用,于小暖笑而不答。 现在见她把铁盘端了出来,擦拭得干干净净,三小只这才恍然大悟。 这铁盘,正是烤制枣糕的模具。 没有耐高温的油纸,于小暖便在铁盘上精细地抹了一薄层油,之后把面糊倒了进去。 抬起一角轻轻震平,面糊里的气泡去掉的七七八八后,于小暖又拈了一小把白芝麻,均匀地洒在面糊之上。 老三已经把烤炉生好了火。 面糊进炉,之后便是略显漫长的等待。 说实话,于小暖对这第一炉到底能不能烤制成功,心里多少也有点没底。 没有温度计,制作便全靠观察才行。 好在她没有选择用明火,而是在柴火上覆灰,小火慢慢焖烤的方式来进行加热。这样一来,里面的面糊受热会比较均匀,也不会有太大的烟灰味混进去。 烤了不到两刻钟时,炉子里的甜香气便飘了出来。 冷怀逸用余光瞄了于小暖一眼,见她还没有要取出来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 这吃食的味道,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 第36章 那是自然 果不其然,香味随着冷怀逸的想法一起,快速地逸散开来。 邻居家的小院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嘀咕声:“冷家这是做什么了,怎么这么香?” 冷怀逸的嘴角莫名地勾了勾,又摇了摇头。 算了,随她去。反正这女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办法,去应付那些场面。 不知为何,冷怀逸对于小暖就是有信心,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眼见着香气越来越重,邻居家突然传来了啪啪几声,接下来就是小娃娃的哭喊。 “嫂子,好像是隔壁的娃娃闹着要吃,挨打了……”老三忍着笑,跟于小暖报告起这枣糕的影响来。 于小暖丝毫没有意外。 毕竟穿过来之前,满大街的枣糕店,哪家不是靠着飘出来的香气就能让顾客心甘情愿地排上一个小时? 用大号的铁勾把盘子拉出一半,于小暖拿小竹签扎了几个洞,仔细地看了看签子。 上面干干净净,没有面糊粘连。 成了。 “老二,帮忙抬出来。”于小暖把两块厚实带棉里的掌托递给老二,那是用之前的旧棉衣,特意改出来的隔热“手套”。 铁盘一出烤炉,枣子的香气便直窜进每个人的鼻腔。 三小只都是一脸迷醉,努力地闻着空气里的甜蜜。 倒是冷怀逸皱着眉头,轻轻在面前扇动了两下手掌。这种妖艳的糕点,前世根本进不了首辅府邸大门,更别提让他就在厨下等着点心出锅了。 于小暖看见了他的反应,笑了笑,没说话。 早就准备好的竹篦上干干净净的,正适合把枣糕倒扣在上面。 老二和于小暖一人抬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枣糕脱了模。 “稍微等一会,放凉了再切块,不急吃。”于小暖随口安抚了一下三小只。 等到枣糕微温,于小暖用刀几横几竖下来,枣糕立时分成了几个规规矩矩的小块。 “来,一人一块,尝尝味道。” 于小暖拈了一块,却不着急入口,反而仔细地端详起来。 这枣糕用料也算厚实,浓浓的枣香气凝实不散。侧面看上去,切面的纹理细腻。 于小暖又用手指按压下去,那轻轻的回弹,完全体现出了内部的致密与松软配合得恰到好处。 看来自己的手艺还在。 于小暖满意地微笑着,张开了嘴巴,从枣糕上咬下一小块来。 舌尖轻抿处一片绵滑,那是打发的鸡蛋生成了致密的蜂窝组织,为口感上带来的加成。 若是能再加些核桃仁,那就比较完美了。 于小暖眯着眼,给自己的这盘枣糕点了个赞。 眼睛再一睁开,于小暖忽然倒吸了口气。 对,怎么把冷怀逸给忘了! 这位爷口味清淡,肯定不会主动拿枣糕来吃的。 她赶紧把剩下的枣糕塞进嘴巴,腮帮子填得鼓鼓囊囊的,从中心处精心挑选了一块,装到小碟子上,送到了冷怀逸的面前。 冷怀逸早就等着于小暖给他来送糕点。可真的看她端着枣糕走过来时,冷怀逸的眸子却垂了下去,避开了她有些讨好的笑容。 “尝尝这枣糕。”于小暖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枣糕咽下去,费劲地给冷怀逸推销起来。 冷怀逸皱了皱眉,可还是放下了书卷,伸手在上面拈了一小角下来:“够了。” “还没吃,怎么知道够了?”于小暖看出他在敷衍,有些不满地低声嘟囔了一句。 冷怀逸只装没听见,他看了看手中的蛋糕角角,慢条斯理地放入了口中。 唔,入口便是浓重的红枣味道,与自己所料相差无几。 可仔细咀嚼之下,并没有他所反感的甜腻之感。 浸了酒的枣子,回味里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甜。 眼见着于小暖放了几个鸡蛋进去,却丝毫吃不出蛋腥味来。 还有这绵密的口感,是与冷怀逸前世吃过的糕点完全不同的感觉。 林国的糕点,要么像白米糕那样蒸,要么像小麻花那样炸,还有少量类似苏式的酥皮糕点。 枣糕这种搅打后呈现出的绵密细腻,确实让冷怀逸耳目一新。 最主要的是,里面虽然加了糖,却并不齁甜,反而是枣子本身的甜味占了上风。 冷怀逸突然感觉手指有点痒痒。那是想再拈一角的冲动。 “配上茶,解腻。”于小暖不知何时泡了一杯绿茶,送到了冷怀逸的面前。 几针嫩芽上下浮沉。 冷怀逸突然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了。 于小暖也不等他的反馈,转身又去支使三小只做事。 “老二,你拿两块,给村长家送去。” “老三,你给方家嫂子送两块。” “小妹,刚刚挨打的,是不是平时总跟你玩的二丫?” 小妹点点头,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你挑一块,给二丫送去,别白挨打。”于小暖嘿嘿地笑了笑,这才转回到冷怀逸面前坐了下来。 冷大首辅面前的枣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正端着那杯绿茶饮得自在。 于小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你觉得这个枣糕和爆米花,拿到镇上去卖的话,怎么样?” “衬得爆米花有些寡淡。”冷怀逸确实是个会吃的。 于小暖点了点头:“等过几天我想办法多弄点牛乳,把黄油搞出来。” 冷怀逸虽然不懂于小暖说的黄油是什么,但看她笃定的样子,手指轻轻一颤。 突然有点想敲敲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于小暖转突然把话题转开了:“这次乡试,你有把握的,对?” “嗯。”冷怀逸本来想下意识地否认,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时,敷衍的话一时哽了哽,再也说不出口。 于小暖双手一合,雀跃道:“我就知道!” 冷怀逸怔了怔,忽然眉毛一挑,脱口而出:“这么想让我高中?” “那是自然!” 于小暖笑得眉眼弯弯,直如初春鹅黄的柳枝一般,柔柔嫩嫩的,却又灵动至极。 听到这句,冷怀逸的心里突然飘飘荡荡,竟然也跟着于小暖一起,微微地雀跃了起来。 可没想到的是,于小暖还有后半句没说完。 第37章 别忘了约定 “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哦。”于小暖漫不经心地摇晃着另一杯热茶。 约定? 冷怀逸的眼皮微垂。 虽然手里捧着热茶,冷怀逸的指尖还是瞬间就凉了下来。 于小暖见他不作声,以为他是忘记了。 她回头看了眼门口,确认三小只出去送东西还没回来。 压低了声音,于小暖半是提示地说道:“那天,咱们不是约定好了么,等你金榜题名之后,咱们便和离。” 又是和离! 对三小只的好是真的,按照自己的口味和喜好安排生活也是真的。现在说要和离,看上去也是真的。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假的? 冷怀逸忽然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把茶杯砰地一下砸到桌子中央,任凭微黄的茶水溅在他之前所珍视的书卷之上。 一声不吭地起身,冷怀逸走进屋子,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只剩下于小暖怔怔地看着桌上的一片狼籍。 好好的说着话,怎么突然就生气了?男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一边摇着头,于小暖一边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 冷怀逸这是在身体力行“尽性至诚”么? 看着赌气回屋的冷怀逸,于小暖眉尾微微上挑,轻轻地摇了摇头。 关好门的冷怀逸,忽然有些后悔。 这女人跟自己和离的事,不是早就说好了?理智早已有了结论——像这种别有用心的坏女人,早就应该一脚踢开。 可为何听她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透不过气? 冷怀逸一边暗自自责,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好在于小暖没有跟过来继续纠缠自己的意思,这让冷怀逸松了口气。 不过说起来,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书院了。 院子里响起三小只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冷怀逸趁机走了出来,轻咳一声:“我明天就回书院。” 三小只和于小暖顿时围了过来。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于小暖直奔重点。 冷怀逸板着脸:“已经没事了。” 于小暖眼珠转转,思索了一会:“也好,我明天开始做点心,恐怕也会影响你读书。回书院至少安静些。” 冷怀逸嗯了一声。 院子里忽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去收拾东西。”冷怀逸站出来,打破了沉默。 于小暖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我们每天去镇上卖东西,顺便给你送饭。” 冷怀逸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 三小只感受到大哥的低气压,全都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等到冷怀逸再次进了屋子关好了门,三小只这才对着于小暖重新笑了出来:“嫂子,二丫可喜欢枣糕了~” “对,村长家也是。他们光是闻一闻,眼睛就笑眯了呢。” “那就好。”于小暖彻底放松下来。 这边人的口味,跟于小暖穿过来之前的喜好差不多。 制作枣糕和爆米花售卖,看起来没问题了。 之前托方家大哥从镇上捎回来的褡裢,搭在驴背上使用正合适。于小暖手动改造了一下,在褡裢里加了带隔层的小箱,正好可以多摆放些枣糕,还不影响卖相。 于小暖也不打算多做,先烤两批枣糕出来,明天去镇上试试水。 若是生意还算不错,再从镇上想办法买些牛奶回来,做一批黄油。到时爆米花可以升级,也可以再制作些曲奇之类的小点心。 目光扫过老二,于小暖这才想起还有件要紧事得办。 明天去镇上,还要找铁匠定做一个手工打蛋器。总让老二用筷子打,估计一个虐待童工的罪名跑不了她的…… 把要做的事情整理完,于小暖这才安安心心地找了个地方,放空一下精神。 次日鸡刚叫一遍,于小暖就出了屋。 农户起得早,于小暖倒也不怕早起烤蛋糕影响邻居正常休息。 昨天已经把枣子碎和面粉准备好了,只要打好鸡蛋,下锅烤好晾凉后包起来,便能拿去贩卖了。 冷怀逸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后面是牵着驴的老二和老三。于小暖拉着小妹,走在最后面。 “诶,等等!”到了镇上,冷怀逸刚准备跟大部队分开,忽然被于小暖叫住了。 她从褡裢里先翻出个食盒,递给冷怀逸:“今天的晚饭。” 随后,她又从褡裢里扯出个包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来,也塞到冷怀逸手里:“ 这包枣糕,带给陆先生尝尝。” 不等冷怀逸反应,于小暖拍了拍老二的肩膀:“咱们走,找地方摆摊去。” 挑了个人流量还不错的巷口,于小暖把褡裢扯开,翻出一个提前做好标记的小包来。 那是她切成小块,准备让人品尝的试吃装。 虽然有点放凉了,可包装一打开,甜香的气息还是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小娘子,你这卖的是啥?” 于小暖大方地介绍起来:“这是独家秘制的枣糕,您要不要尝尝?”说着,她从包装里掐起一小块,送到对方面前。 看着那点心黑不溜丢又泛了点红,卖相着实不太好看,那人犹豫了一下。可鼻端闻到的异香却是作不得假。 至少吃不坏。 那人做了个简单的心理建设,接过枣糕来一把丢进嘴里。 入口的细嫩绵密,立刻让那人瞪大了眼睛。 枣味醇厚,糕体香甜。两厢叠加起来,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味道,比闻着的时候还要好吃得多! “怎么卖?”那人等不及把嘴里的枣糕咽下去,就已经在怀里摸起铜钱来,“我要一包。” “承惠十五文。” “十五文?”那人稍微有点犹豫,可舌头在嘴巴里转了转,甜甜的回味让他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的试吃和售卖越发容易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褡裢里的枣糕就售卖一空。 除去材料成本,再不计算人工,净赚了将近两百文,于小暖对这个收入倒也还算满意。 再熟悉一下环境,便改成自己负责制作,老二老三负责售卖。 于小暖其实也不是图挣这点铜板,她箱子里的嫁妆至少还有上百两,足够她好几年吃喝不愁。 更主要的,她还是想考察一下市场。 她已经想好了,等到了京城离开冷家,她就找地方雇两个老实本分的人,开个小点心铺子。 到时里面卖卖糕点,做做奶茶,再来点爆米花。 妥妥的肥宅快乐店。? 第38章 想学吗? 冷怀逸把食盒放到自己的房间,随后恭敬地敲开了陆先生的书房门。 “先生,这是自家做的枣糕,您尝尝。”冷怀逸知道如果不说清楚是自家生产的话,陆先生是不会收下的。 陆先生在冷怀逸面前素来温和,微笑着接过来,当着冷怀逸的面打开了油纸包。 棕红色的糕体不停地逸散出厚重的枣香味。 陆先生拈了小半块,嘴上没说什么,只是吃得胡子一翘一翘的:“这是你娘子亲手做的?” “是。”冷怀逸看着陆先生还算满意,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欣喜。 “那日她来为你告假,看上去倒也诚恳。”陆先生知道冷怀逸之前不喜于小暖,只是不方便多说。 眼下看来,冷怀逸这次受伤,反倒是个缓和关系的契机。 冷怀逸立时就明白过来陆先生的意思:“先生放心,学生家里一切都好。” 陆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转而考校起冷怀逸的功课来。 师徒二人有问有答,无比和谐。 于小暖这边,也是形势一片大好。 镇上的铁匠铺手艺要比村里的好,让他们去制作打蛋器,于小暖更放心。 至于提炼黄油的牛奶,她也在骡马市里找到了合适的合作对象。约定了明天来取一桶新鲜牛奶之后,于小暖这才带着三小只,晃晃悠悠地回了村子。 想着手工提取黄油需要特殊的工具,于小暖又去找了回村里的木匠,定制了两样东西。 早上给冷怀逸加点后,还剩下一些技能点,于小暖顺手点在了三小只的身上。 把明天要用到的枣子碎准备上,今天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 累倒是有点累,不过也还算充实。 于小暖正想着回屋躺一会歇歇,却见到老三在门口探头探脑。 “有什么事吗?”于小暖笑眯眯地走到老三对面。 老三的眼神里满是渴望:“嫂子,你会记账的对?” “想学?”于小暖没想到是这个事情。 今天的枣糕售卖完,于小暖找了块土地,拿树枝简单划了几下算了算账。 没成想这几笔就被老三记在了心里。 “好。”想着自己能在未来首富的职业生涯里起到些许作用,于小暖也有些振奋。 老三大喜,对着于小暖长长一躬:“谢谢嫂子!”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于小暖想了想,干脆把老二和小妹也叫了过来:“你们想不想一起学学记账?” 老二憨厚地点头。反正嫂子教的,应该都是有用的东西,闲着也是闲着。 小妹的反应更明显:“学学学!” 这阵子相处下来,小妹不知怎么的,对于小暖几乎快要到了个人崇拜的地步。无论于小暖说什么,小妹都会言听计从。 有时候于小暖甚至在想,等以后她跟冷怀逸和离了,小妹会不会选择跟自己…… 当然了,对三小只的学习情况,于小暖还是要做个摸底。 “你们都识字吗?” 老二挺了挺胸:“大哥教过我们一些。” 老三比较实事求是:“只不过学得不多,也就是跟着大哥读了几本经典而已。” “大哥说我年纪还小,教我背了些诗。”小妹也不愿落后,脆生生地抢答着。 于小暖挑眉。 敢情之前冷大首辅不能出去应试,就在家带孩子读书来的呗…… 不过有基础也好,估计会省去于小暖不少麻烦。 “那算数呢,之前你们大哥有教过吗?” 老二和老三笑吟吟地看着小妹,等她抢先说话。 “我会算钱的,一包枣糕十五文,两包三十文,三包四十……四十五!”小妹显然怕被嫂子看轻。 于小暖揉了揉小妹的脑袋:“好,嫂子知道啦。” 她对着老二和老三点了点头:“明天咱们去镇上卖了枣糕,之后买些纸笔回来,到时我教你们记账。”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起来,不光是记账,还有简单的四则运算。 哦对,还有类似鸡兔同笼这种经典的小学奥数题,也不妨教给三小只。就算以后实际生活里用不到,拿出去跟人聊天撑撑脸面,也不错。 于小暖也想好了,等把这些都教会了,三小只应该就会出现数学初级之类的技能了。到时再用技能点点上去,完美。 想到这里,于小暖突然眼睛放光地盯着老二:“你想不想学武?” “学武?”老二一时没跟上于小暖的思路。 “对,”于小暖循循善诱地带动着老二的思路,“你的身体是咱们家里最强壮的,要是再习练一下武艺,那咱们的安全,是不是就更有保障了?” 于小暖用保护家人的说法,给老二洗起脑来。 本来嘛,未来的林国战神,个人武力值自然是要尽早培养。 于小暖悄悄翻了翻老二的属性面板,里面没有任何武力或者军法相关的技能。 军法倒是可以到镇上去看看,能不能买到兵书。实在不行,就等冷怀逸去乡试或者进京之后,再找兵书来给老二开启技能。 脑子里的东西,用技能点点上去,不容易被人发现破绽。 武艺就不一样了,没有实打实的苦练,难道真的让老二编造山洞里老爷爷灌顶传功的桥段不成? 正在于小暖打算继续给老二洗脑的时候,老二突然开了口:“嫂子,这你都看出来了?!” 这次轮到于小暖发愣了。 老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从好几年之前,我就想过学武了。” 于小暖微笑地看着老二,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娘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大哥上山去采药,经常带着一身伤回来。我想着去帮大哥的忙,可大哥总是说山上野兽凶险,我年纪还太小。” 说到这里,老二的憨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力与后悔。 “我问大哥怎么才能帮上他,他说等我长大些,身手再好些。”老二揪着头发,“我偷偷问了娘,娘也说我要是会武,就能帮上大哥的忙,可家里的钱……” 老二的话没说完,于小暖就懂了。 穷文富武,自古如此。? 第39章 周天导引法 想要武艺纯熟,前提是身体条件跟得上。 吃不起肉,光靠野菜饼子维生的情况下,再去打熬体魄,那就是死路一条。 冷怀逸技能里倒是有基础拳法,只不过,那是他以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为代价,从山林的险境中摸索出来的。 老二是个懂事的,知道不能再给大哥添麻烦,学武的事也就一直放在了心里。 直到今天于小暖问起,他心底的火苗才重新燃烧起来。 他坚定地直视着于小暖的双眼:“嫂子,我能学武吗?” 于小暖静静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她忽然笑了出来:“明日去书院送饭的时候,顺便问问你大哥,送你去镇上的明远镖局学武可好?” 老二的鼻子一酸。 老三适时地拍了拍他的大臂:“二哥,恭喜!” 就在于小暖以为问题解决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妹突然站了出来。 她嘴巴微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嫂,嫂子……” 于小暖伸手把小妹搂过来。 她这几天就喜欢揉搓小妹的腮帮子:“怎么,有什么想跟嫂子说的?” “嫂子,你能不能教我?”小妹满是崇拜地看着于小暖。 于小暖有些迷糊:“教你什么?” 小妹认真地说起来:“那天我看见嫂子给大哥治伤。嫂子的医术好厉害的,我能不能学?” 原来是要学这个…… 于小暖一时有点犯难。 按照原书的走向,小妹会在几个月后,被路过的神医看中收为关门弟子。 自己会的全是些西医的东西,要教小妹做外科手术?这不太合适! 看着于小暖有些犯难的表情,小妹懂事地摇头:“嫂子,那我不学了。” 小妹委屈求全的样子,让于小暖胸口仿佛坠了块棉花,有点堵。 一个念头福至心灵地涌了上来:“要不,明天咱们去镇上的医馆问问,收不收学徒?” 老三皱了皱眉:“就算收学徒,可小妹是女子……” 于小暖挥了挥手:“你们会介意小妹去学本事吗?” “当然不会!”老二走到小妹背后,滚热的双手按在小妹的肩膀上。 于小暖秀眉微挑:“医馆也是要经营的,咱们就去学些最基础的东西,交点学费不就得了?” 于小暖本来想说,反正小妹还小,装成男孩子去当学徒,也不成问题。 可转念一想,就算这事情对小妹的名声没有影响,可毕竟几个月之后冷家就要离开这里。 像医馆这种学徒,搞不好就是要学上十几年才能出师。 要是让小妹按常规方法进医馆,等到冷家离开的时候,恐怕小妹连最基础的医疗技能都点不开,那才是个大麻烦。 于小暖笑眯眯的样子,给冷家三小只吃了剂定心丸。 老二和小妹都有安排了,于小暖这才看向老三:“你呢,有什么想法?” 老三早就想好了:“我就跟着嫂子。” 老三的心思比较细。若是老二去学武,小妹去学医,自己再出去的话,家里就只剩下于小暖。 那样一来,每天制作点心再去镇上售卖,还要给大哥送饭,所有的活就都堆到于小暖的头上了。 万一……老三想的是万一,于小暖突然厌倦了这种生活,重新变得像原来一样…… 这个风险,冷家现在承担不起。 更主要的是,于小暖现在研究如何做生意,老三对这件事非常有兴趣。跟在于小暖身边,没准能比去外面学到的更多。 反正他也不想跟大哥一样去当官。 跟着嫂子,正合老三的心意。 于小暖就知道老三可能是这样的反应,一口答应下来:“行,那咱们明天去卖了点心再买纸笔。至于镖局和医馆那边,明天我先跟你们大哥商量一下,让他出面去问,可能更方便。” 冷怀逸并不知道家里已经做出了如此决定。 因为陆先生的偏爱,冷怀逸在书院里是有自己单独的房间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冷怀逸回到屋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摆了个奇特的坐姿,呼吸也变得平缓悠长。 要是于小暖此刻看到冷怀逸的属性面板,估计会立刻惊呼起来。 之前技能那一栏里,灰色的周天导引法几个字,突然亮了起来。 后面的数字,竟然飞快地上涨着。 1\/50,2\/50,3\/50…… 两个时辰后,数值飙升到了26\/50,冷怀逸的眼皮颤了颤,这才睁开了眼睛。 油灯的辉光突然变得没那么昏暗了。 冷怀逸捏了捏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薄唇轻勾,眸子里似乎有着几分惊异。 他明显地能感觉到,自己的周天导引法,修炼进度快得惊人。 当然,这对他来说,就再好不过了。 周天导引法,是他前世无意间获得的一门功法。这门功法似乎跟道门的吐纳有些渊源,却又有着不小的区别。 自从练习了周天导引法之外,冷怀逸意外发现自己体内似乎也产生了一种内功般的力量,除了让他的思路更敏捷、体质更强健之外,即使是施展普通的拳脚功夫,也会有着更大的威力。 凭着周天导引法,他才能够在某次暗杀中侥幸逃出生天。 现在重活一世,他自然是要尽早把周天导引法修炼回来。 只不过这导引法运功一次就要一两个时辰,中间不能停下。前几天在家养伤,不知道于小暖几时就会注意到他的动作,冷怀逸才没有动手。 按现在的进展来看,不用等到乡试,自己的周天导引法便可修到小成。 到时,自己就有着更强的自保能力了…… 之后等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再找机会把这导引法教给家里人。 也不知道那喜欢唠叨的女人,到时会怎么说。 不知不觉把思路转到了于小暖的身上,冷怀逸唇角的笑意更甚,却又突然转为冷厉。 不对,已经与那女人约定了和离。到时自己的一切,无论是功名、地位或是功法,都将与她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冷怀逸的拳头又捏了起来。 墙外传来隐隐的梆子声,更夫吆喝着从书院旁走过。? 第40章 吃软饭 冷怀逸这一夜睡得并不舒服。 于小暖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一个人占了整张床,虽然也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不再需要顾及自己的睡相,就已经是很开心的事情了。 几人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把枣糕烤了出来。 今天特意多烤了一盘,放到褡裢里,几乎就要放满。 于小暖突然有点发愁。 这还没开始做爆米花呢。要是爆米花做出来,那才叫更占地方。 冷怀逸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说好了车子他来弄,结果到现在也没个影子。 嘟着嘴巴长出了一口气,于小暖这才把冷怀逸甩到脑后,招呼着三小只往镇上去了。 刚到了昨天摆摊的地方,褡裢都还没打开,就有人围了过来:“是枣糕吗?” 老三笑着回应:“对,是枣糕。您要来一份吗?” “嗯,给我拿两包。”那人倒是干脆,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来开始数数。 老三一边往外拿,一边跟顾客闲聊起来:“您昨天是不是来买过一回?” 那顾客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可不是么!家里娃娃多,昨天那一包根本没够吃,最小的那个只抢到了一口,跟我哭了半宿!没办法啊,我在这等了你们快半个时辰了,生怕你们今天不来呢!” 于小暖也咧了咧嘴。 没想到这枣糕居然如此受欢迎。 “两包,您拿好!”老三微微躬身,送走了那个回头客,“吃好了您再来!” 昨天的回头客加上今天的新客,三盘枣糕也没比昨天售卖的时间长。 把沉甸甸的铜板装到小包里收好,于小暖牵起小妹的手:“走,找你大哥去。” 到了书院门口,正是午休的时候。 于小暖微笑着走了进去,随便抓了个人,把她带到了冷怀逸的面前。 冷怀逸看到于小暖,眉头紧了紧:“你怎么来了?” “有事要跟你说。”于小暖的拉着冷怀逸,快步出了书院大门。 三小只正在门口围成一圈,眼巴巴地盯着冷怀逸出来的方向。 “大哥!” 冷怀逸看到三小只没有半点受了欺负的委屈,心里松了松,走到三人面前停了下来:“有事?” “嫂子……”本来打定主意的三小只,看着冷怀逸的脸,突然有些不敢开口,同时向于小暖投去求助的目光。 于小暖搓了搓手,开始给冷怀逸解释起来:“是这样,他们仨想学点本事,所以来找你商量商量。” “学本事?”冷怀逸眯起眼来。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的老二从军,老三经商,小妹行医。兄妹几人倒都闯出了一番名头。 只不过现在于小暖出现了,也不知道对这三小只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于小暖也不管冷怀逸在想什么,直截了当道:“我打算把老二送去明远镖局学武,再把小妹送到医馆去学些医术。” 学的东西倒是跟前世大差不差。 只不过…… “医馆的学徒时间太长,更何况也不收女徒。”冷怀逸觉得于小暖想得有点太过简单。 于小暖毫不在意地捻了捻手指,作出一个点钱的动作:“给医馆点好处,就当是小妹的束修了呗。” 花钱学医术,倒是挺符合于小暖的性格。 冷怀逸虽然看不懂于小暖的手势,还是顺着问了下去:“那想让我做什么?” “我出面不太合适,你去跟镖局和医馆谈。”于小暖对着冷怀逸笑了笑,八颗贝齿白得晃眼。 冷怀逸忍不住再次眯了眯眼:“好。” 得了冷怀逸这句话,于小暖这才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银票来,直接塞到冷怀逸的胸口里:“这钱算是我借你的,以后记得还我。” 冷怀逸一口应下:“好。” 再过一阵子,别说是这一张,就算是一箱子,他也还得起。 得了应允的于小暖笑嘻嘻的,又从褡裢里把今天卖枣糕的铜板拎出来,往冷怀逸的手里塞过去:“最近还准备教他们仨学算数和记账,没时间给你送饭。这些铜板你先拿着,随便在外面买点吃。” 于小暖送铜板的动作,刚好落到了从书院门口路过的窦云眼里。 想到那天于小暖让自己吐了一身的羞辱,窦云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天灵盖。可看着冷怀逸站在她的身边,窦云一时又不敢上前。 不知怎么的,这次冷怀逸回了书院之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比之前见过的官老爷还吓人。 又气又怕的窦云,犹豫再三,实在是忍不住。 他狠狠地握了握拳,给自己打足了气,站在五丈开外,横加嘲讽起来:“冷兄肠胃如此不好吗,还需要吃软饭?” 冷怀逸歪了歪头,向窦云那边瞥了一眼。 眼眸中似乎蕴藏了无尽的寒意,窦云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扒光了,扔到三九天的街上裸奔,双腿竟然不由得开始打战。 “要是换成你,别说软饭了,馊饭也未必讨得到。”于小暖随口回了一句,随即拉着冷怀逸往旁边挪了几步。 不开眼的家伙,没得坏了说话的兴致。 冷怀逸听到于小暖的话,莫名有些得意。 三小只感觉到大哥的喜意,快速地对视了一眼,心里暗暗给于小暖竖了个大拇指。 真不愧是嫂子,这么快就知道怎么哄大哥开心了! 看见冷怀逸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窦云这才重新控制住了战栗的双腿,悻悻地走开了。 “拿着,既然被人说成吃软饭了,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头不是?”于小暖把铜钱又往冷怀逸的手上怼了怼,开起了玩笑。 冷怀逸的表情有点复杂。 于小暖拎着钱袋往前推,指尖不知不觉地从他的手背来回划了两下,暖暖的,痒痒的。 他下意识地翻过手来,把钱袋接到手中。 “对嘛~”于小暖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她的个人时间就又充足了些。 “我们去买些纸笔,然后就回村里了。”于小暖重新牵起小妹,“镖局和医馆的事,记得去办。” 冷怀逸嗯了一声。 “我们这几天都会在原来的地方摆摊,你这边办妥了,过去说一声就行。还有,读书用的纸笔都不必太节省,我包了!”于小暖唠叨了一阵,还拍着胸脯,豪气地开了个玩笑。 看着于小暖领着三小只慢慢走开,拐了个弯又消失不见,冷怀逸终于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喃喃自语:“你包了么?” 第41章 勾魂 刚一到家,三小只就眼巴巴地看着于小暖。 于小暖笑着掏出新买的纸笔来,每人分了一套。 本以为三小说的会读些书就是识一些字,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倒是有着优良的传统美德,谦虚得不得了…… 老二的字和他的性格一样,刚劲有力,直来直去。 老三的字反倒与他显露出来的圆滑不符,称得上是中正平和,内藏筋骨。 至于小妹嘛……在冷怀逸的指导下,她只练过一段时间的小楷。 于小暖看到小妹的毛笔字,再对比自己用软笔的鸡爬字,不禁叹了口气,悄悄把手底下的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灶坑里。 在灶坑里翻翻拣拣,拎了条炭枝回来,于小暖这才重新变得意气风发:“接下来,咱们就先从数字学起。” 零到九这十个数字,以及十进制的基本规则,还有加减法如何计算,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三小只学得明明白白。 于小暖犯愁地看着属性面板。自己还没给他们在智力上加点呢,就已经这么优秀了吗?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于小暖给三小只又加了些智力,把今天的属性点彻底用了个精光。 三小只的技能面板上,倒是暂时还没出来数学相关的内容。 明天把乘除法再教一下,到时再看。 于小暖也不着急,准备上明天要用的枣子碎,回屋放空起来。 冷怀逸的办事效率还挺高的。 第二天中午书院午休的时候,他就跑了出来,找到了正准备收摊的于小暖:“镖局和医馆都说好了。” 老二和小妹早就站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冷怀逸的话一出,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冷怀逸淡淡地看了老二一眼:“明天早上去镖局,每五天休一天。吃住都跟他们一起,只学武,不接镖。” 要说接镖,也实在是有点高看老二了。刚入门连基础都没练熟,就算老二想去,镖头也不敢让他跟着。 老二紧紧地抿着嘴巴,对着冷怀逸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对小妹的态度,冷怀逸就要温和得多:“你也一样,明日开始去医馆,五日一休,到时让二哥带你回家。” 于小暖紧张兮兮地追问:“医馆都是男学徒,小妹住哪儿?” “张大夫家有个小女儿,比小妹大两岁,让小妹跟她一起。”冷怀逸早已安排好了。 于小暖这才放下心来:“走,一会买肉去,嫂子晚上给你们做红烧肉吃!” 冷怀逸听到红烧肉,满脑子都是油乎乎的肥腻。可想到这是于小暖做出来的,不知为何,冷怀逸忽然对于今天在住在书院的安排有点失望。 袍袖一甩,将种种情绪抛在脑后,冷怀逸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回去了。” 于小暖耸耸肩,借着冷怀逸的背影,给他把智力加了点。 对了,他的技能里是有一目十行来的? 趁着冷怀逸还没走远,于小暖手指轻动,查看到了他的技能列表。 【一目十行 1级 42\/50】 想着一级和二级的差异还满大,于小暖赶紧连点两下,把技能升了上去。 可没想到的是,技能的名称居然变了! 【过目不忘 2级 2\/100】 估计这技能的效果是叠加的……下次再看见冷怀逸的时候,可以旁敲侧击地问一下。 施施然收了摊,于小暖牵着小妹,轻声哼唱着小曲,继续采购去了。 先切上一刀上好的五花肉。 制作枣糕的枣子面粉糖油也不多了,于小暖干脆顺手补充了点。 老二从约定好的地方提了两罐牛奶,快步找了过来。 “走,回家!” 一行四人热热闹闹地到了村口,正撞见黑矮女人路过。 于小暖只当没看见,跟三小只说着话,直奔家里去了。 黑矮女人看着神采飞扬的于小暖,又恋恋不舍地盯着冷家的驴子看了半天,这才啐了一口:“小贱人,都教你骗得团团转!” 越想越气,黑矮女人把手里的那把青菜掐断了茎,汁水蹭了一身还浑然不觉。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家,冲到斜倚在炕头的横肉男面前,口沫飞溅地骂起于小暖来。 “什么,冷家买驴了?”横肉男开始还不太在意,可听到冷家购置了新牲口时,啪地一拍大腿坐了起来。 黑矮女人满脸怨毒:“他们家哪里有钱买驴,还不是于小暖!” 横肉男厌恶地挥了挥手,想要避开黑矮女人四溅的口水。这几天,于小暖的身影不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也一直出现在他的梦里。 虽说吹了灯就看不见这丑婆娘的脸,把她当成于小暖也还算带劲。 可若是能真真实实地把她弄到手…… 岂不是连着她的那些嫁妆,都是自己的了? 黑矮女人骂了半天,见横肉男根本不出声,气得伸手就去推他的前胸:“你这个没良心的死鬼!我就知道,你的魂也被那贱人勾了去了!” 横肉男一把拉着黑矮女人,将她拖上炕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黑矮女人眼前一亮:“当真?” 横肉男啧啧两声:“你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黑矮女人吃吃地笑着,把头靠在横肉男的胸前,“到时我要让那贱人,管我叫姐姐!” 横肉男听到这句,一股火热从心头直冲小腹。他猛地翻了个身,将黑矮女人压在了下面。 于小暖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于小暖也没多想。毕竟还是初春,一不小心就会受了寒,打个喷嚏,再正常不过。 给三小只布置了复习的任务,于小暖跑到旁边,开始准备晚饭。 带皮的五花肉洗净,用冷水浸泡一刻钟,把里面的血水泡出来。 把肉捞出来,冲洗干净,之后控干,大灶起火。 等锅烧得热热的,于小暖提着五花肉的两端,将猪皮紧紧按到锅上。 一阵蛋白焦糊的味道蹿出,那是未褪净的猪毛烧糊的味道。 等焦糊的味道散了,略带油脂味道的焦香就开始透出来。猪皮渐渐鼓起泡来,整块皮变得脆脆的。 于小暖方才把这一大块猪肉扔回砧板上,眼疾手快地提刀斩剁。? 第42章 红烧肉 手起刀落,整块肉被均匀地分割成了麻将块大小。 肉块重新下锅,舀上没过肉块的清水,大火烧出浮沫来。 于小暖娴熟地把浮沫捞出,又等了一小会儿,才把煮好的肉块也盛了出来。 这边的肉块控着水,另一边于小暖开始准备需要的辅料。 葱切段,姜切片。 另一眼灶上烧火热锅,倒一小层油进去。家里没有冰糖,于小暖只好用了些砂糖代替。 微小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将糖粒慢慢融化成焦红色的糖浆。 等到糖浆渐渐泛起细密的气泡时,于小暖快速将肉块下到锅里,又添了把火。 焦红色迅速地覆盖了肉块的每个角落,让肉块显得格外诱人。 加酒翻炒几下,之后再把八角和葱姜丢进锅里。 生抽入锅,再翻几下,于小暖这才从刚刚的锅里舀出中层的肉汤来。 肉汤没过肉块两指,中火慢慢煮沸。 于小暖把肉上下翻了翻,这才盖上了锅盖,撤了两根柴出来,小火慢慢煲炖。 回头瞄瞄三小只,倒是都在认真地温习着昨天的内容。尽管这边肉香味已经飘了出来,三小只还是无动于衷。 于小暖的眸子里透出浓浓的赞许。 小小年纪就能够抵制住诱惑,怪不得冷家的兄妹几个,都能有一番作为。 于小暖拍了拍手:“温习好了的话,咱们今天就开始学乘除法。” “一九得九,二九十八……” 就着肉香,九九口诀表背起来,冷家小院里,满是人间烟火的温和。 等到口诀背好,锅里的红烧肉也到了收汁的关键时刻。 因为炒了糖,汁水越发地粘腻浓稠。 于小暖的手腕抖啊抖,轻松写意地将肉块翻炒起来。 尝了尝味道,再补上半勺盐巴,于小暖把灶下的火撤得干干净净。 盖上锅盖焖煮半刻钟。 再次掀开时,一锅浓油赤酱的软糯香甜终于勾得三小只狂咽口水。 鲜亮跳脱的酱红色肉块上,泛着晶烁烁的油光。 肥瘦肉层次分明,只消轻轻触碰,晶莹饱满如同玛瑙的肉块便开始微微颤动。 于小暖给小妹夹了一块放到碗里,自己也自在地咬了一口。 唔…… 这份红烧肉,完全可以当得上肥而不腻这个词。 瘦肉烂酥,猪皮滑糯。 再用舌尖抵住轻轻一嘬,瘦肉与肉皮中嵌合的肥肉,就如同嫩豆腐一样,顺滑地流入喉舌之间。 这种感觉,大抵就是袁枚在《随园食单》中提到的“割肉虽方,以烂到不见锋棱上口,而精肉俱化为妙”了? 肉香飘在村子上方,久久未散。 黑矮女人从屋里出来,理了理衣襟,使劲吸了吸鼻子,又啐了一口。 “老二,小妹,你们明天就要去学本事了。”于小暖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他们。 两小只也乖巧地放下碗筷来:“我们会好好学的。” 于小暖的眼睛弯弯:“看看你们到底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回家的时候跟嫂子说,咱们还可以试试别的。” 倒不是于小暖要给他们打退堂鼓。 他们选择的路线,跟书里原有的剧情线是一致的。 只不过,书里的选择是情势所迫。里面从来没写,这几个孩子到底愿不愿意按这个路线走下去。 既然于小暖来了,三小只就应当有选择的自由,不再被那些不得不选的情况所束缚。 老二和小妹努力地点了点头。 “嫂子,我们晓得的。” 知道冷家的这几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主意,于小暖也不多说。 趁热吃饭才是正经。 第二天于小暖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烤过枣糕之后,能跟着老二和小妹一起去镇上。 “嫂子,我们走了。”对着于小暖恭敬地鞠了个躬,老二拉着小妹的手,先送她往医馆去了。 看着于小暖有些心不在焉,老三倒是开解起她来:“嫂子,不必担心,他们都能照顾好自己。” 于小暖勉强地勾了勾唇。 可算是体会到老母亲送熊孩子去上学的时候,那种复杂的心情了。 “嫂子,你不是要去书院么?”老三从褡裢里摸出个小号的食盒,递到于小暖手上。 那是于小暖特意给冷怀逸留的一份红烧肉。 老三还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句:“过会儿就该午休了,摊子这边我看着就行。” 也对,正好今天还没给冷怀逸加点。 “你怎么了?”看到于小暖有些无精打采地出现在书院中,冷怀逸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我怎么不能来?这不是把老二和小妹送走了,我来跟你说一声嘛……”于小暖听岔了,以为是冷怀逸在质问她怎么来书院了。 冷怀逸轻叹了口气,没打算解释。 还有精力跟自己绊嘴,问题不大。估计她是看着老二和小妹离开,心情有些低落。 想着家里突然变得没什么人气,冷怀逸又叹了口气:“清明节我会回去。” 于小暖一愣,随即明白了他为何叹气。 “回去祭拜?”于小暖试探地问了一句。 冷怀逸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惜,脸上却丝毫没有表情:“嗯。” 于小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原身是见过冷怀逸母亲的,只不过二人成婚之后没多久,冷母就病逝了。 在冷母病重之时,原身不仅没帮过冷怀逸的忙,偶尔还会给他添乱。 想到这个烂摊子,于小暖又是一阵头疼。 “还有事么?没事我就回去了。”幸好冷怀逸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逃过一劫的于小暖,看着冷怀逸的背影,飞快地点了点属性,之后便像有些心虚似的,逃离了书院。 冷怀逸拿着食盒,大步走回了房间。 食盒盖子侧面夹着的一张纸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热一下味道才好。”看上去不像是毛笔写就,后面还画了个圆圈。 倒像是一张百无禁忌的笑脸。 掀开盖子,果然是昨天听说的红烧肉。 冷怀逸拿着食盒往外走,正跟陆师母撞了个正着。 “哟,逸之,是要做些什么吃食吗?”师母笑眯眯的。 本来想着把红烧肉送给陆先生吃,可师母的笑容让他联想起刚刚的纸条。 冷怀逸鬼使神差地改了口:“家里送来的红烧肉……” 师母的笑容里似有深意:“是于氏小娘子做的?来,我帮你热一下。你师父总说君子远庖厨,这活啊,不适合你。” 前世的师母,跟母亲一样,都是唠唠叨叨地关照着自己。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第43章 袁大当家 冷怀逸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自从这次伤愈回书院之后,陆先生的那些书,便任由他随时翻阅了。 那些书籍里有不少孤本,前世的冷怀逸也曾翻阅过,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少细节早已变得模糊起来。 而这次他重新翻阅过的书,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样,任由他随时回顾。 这变化,自然是技能加点的功劳。 一目十行升级成过目不忘后,冷怀逸就有了被称为“行走的书架”的资格。 虽然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冷怀逸还是有着模糊的猜测。 这些变化,很可能跟于小暖有关。 想到那个女人元气满满的笑脸,冷怀逸的心绪无端乱了乱,手里的书也在那一页上停了好久。 不如清明带她去祭拜父母,趁机跟她问个明白? 冷怀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之前在朝堂上布个局就是两年,自己也根本不焦不燥。 可现在怎么连半个月的时间,都会觉得有些漫长呢? 身处书院的冷怀逸,并没有料到背后有人在算计他。 “袁大当家,小小心意,嘿嘿……”横肉男提着两坛酒两只熟鸡,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凶虎寨的大门。 凶虎寨,是镇阳山上的一股山贼。 为首的袁大当家,本是州府里的武艺教头。因着酒后色心大起,调戏到了知府师爷家的闺女头上,被打了五十大板之后赶出了府城。 带着一身重伤的他,谎称是出行途中遇了山贼,被府城郊外的好心村民收留。 养好了伤后,他不但不思悔改,反倒趁着收留他的大爷下地干活的时候,把大爷的养老钱一卷而光,跑上了镇阳山。 镇阳山上本来有一伙山贼,都是武艺平平的混混,全靠着长相凶恶吓唬住了不少过路的客商,倒也混个吃穿不愁。 袁大当家上得山来,三拳两脚便打倒了原来的山贼头领。 镇阳山的凶虎寨从此改名换姓,成了袁家的领地。 横肉男早就听闻袁大当家的武艺超群,打从进了山门,便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了话。 带横肉男上山的小喽啰得了二钱银子的好处,站出来帮他解围:“大当家的,这人是自己找上山来,说是有一桩好买卖,想要跟大当家的您商量商量。” 袁大当家的正坐在太师椅上,一只脚踩着椅面,斜眼看着横肉男:“好买卖?” 此时正值初春,早晚还是冻手冻脚得紧。袁大当家倒是早早地就把胸前的黑毛都露了出来,显出一副强健英武的模样。 横肉男看着袁大当家的一身黑毛,心里暗道了一句,怕不是猿大当家才是。 只是他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是赔着笑,将手里的酒肉递给旁边的小喽啰:“一点见面礼,还请猿大当家笑纳。” 袁大当家的伸手破开油纸包,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含糊道:“什么买卖,你说。” “这……”横肉男有点犹豫地看了看旁边的小喽啰们。 袁大当家的眼睛一瞪:“有什么不能跟兄弟们直说的,嗯?!” 横肉男咬了咬牙:“是我想请大当家的出面,教训教训我那不成器的表弟!” “嗐,我当多大个事儿呢!”袁大当家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把酒坛的封口破开,就着坛子灌了一大口,“不就是揍人一顿么,我找几个兄弟跟你下山就是。” 小喽啰们得了允诺,分拆着另一只鸡,也是哈哈地笑了起来。 横肉男跺了跺脚,咬着后槽牙直奔袁大当家走了过去:“大当家的,我是想……” “嗯?”看横肉男似乎另有想法,袁大当家的抹了抹嘴上的油,对着他招招手,“你过来说。” 横肉男颠颠地跑到太师椅旁边,压低了声音:“我是想把那小子给咔嚓了。” 他生怕袁大当家的误解自己的意思,还以手掌为刀,在脖子上比了一下。 袁大当家的一愣。好家伙,还要来真格的? 看袁大当家的用审视的眼神盯着自己,横肉男深深地吸了口气,涎着脸解释起来:“清明时节,估计我那表弟会带着媳妇上山祭扫。到时还请大当家的出手……” 横肉男眼底的那丝丝邪意被袁大当家的一览无余。 “那他媳妇?”袁大当家的试探着问道。 “若能入了大当家的眼,那就是她的福气。只求事成之后,能把她给我留下,我也好跟族里有个交代。”横肉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身体却是起了条件反射,咕嘟嘟地吞咽起口水来。 “看来这婆娘颇有几分姿色。”袁大当家轻佻地挤了挤三角眼,话头一转,“得加钱。” 话已至此,横肉男心一横:“事成之后,愿赠与大当家白银百两!” “好说!”袁大当家的听到白银百两的数目,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平时下山一回,大商队不敢动,小商队能截到十两八两就算是好收成了。 白银百两,杀一个人,倒也划算。 更何况,听这小子说,那小媳妇颇有几分姿色。山上全是男的,连头母猪都不好找。镇上的花满楼去一回就要十两八两银子,还得避开巡逻的衙役,麻烦得很。 不如就把那婆娘弄回山上来,谅这小子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想到这里,袁大当家突然心头火热,恨不得明日便是清明。 横肉男看着袁大当家的神色,便知道事情成了。 他笑着拱了拱手:“那我就不耽误大当家的正事了。” “好说!”袁大当家的豪迈地挥了挥手,继续撕扯着那只烧鸡。 横肉男洋洋得意地回到家时,黑矮女人已经在院子里焦急地绕了好些圈子。 “怎么样,成了吗?”第一时间扑到横肉男的面前,黑矮女人急吼吼地问道。 横肉男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噤声。” 黑矮女人这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一把捂住了嘴。 横肉男拉着她快步回了屋子里:“袁大当家的答应了。” “太好了!”黑矮女人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于小暖瘫坐在地上满脸泪水的无助样子。 横肉男得意地歪了歪嘴:“只等清明。” 他的脑子里此时也都是于小暖,索性一把将黑矮女人推到了炕上……? 第44章 黄油 于小暖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打她和冷怀逸的主意。 收了摊回家,院子里只有她和老三两个人。突如其来的冷清让她忍不住想找点事做。 “冷家的,在家吗?” 敲门声引起了于小暖的注意。 院门口,木匠正拎着于小暖定做的工具。 “你要的物件做好了。”木匠挺好奇的,之前从来没有人做过这个东西,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做什么使的。 只不过于小暖根本不想让他知道这东西的用途。喊老三取了铜板来,她笑着跟木匠道了谢,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了门外。 正好没事做,就打一桶奶试试。 一个上下粗细一样的木桶,桶的正中间插着一根粗木棍。 木棍的底部,均匀分布着四张桨叶,桨叶上打着几个小小的圆洞。 木棍的顶部用麻绳固定在了一个木架顶端,木架和木桶一起坐在地面上。 穿书前的于小暖,在视频里见到过类似的装置。 她关注的旅行博主在尼泊尔的时候,特意拍过一期视频,详细地讲述了当地人是如何利用这个装置提取酥油的。 因为这个拉动的装备要比藏族同胞用的需要反复提起落下的工具省力,于小暖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安排了老三去烧一锅热水,把工具好好清洗消毒一下,于小暖找来了一捆细麻绳,开始对工具进行改造。 木匠送来的工具上,还差最后一步。 木棍上需要缠绕足够长麻绳,这样才能够通过左右拉动麻绳,来带动木棍进行旋转。 热水消着毒,于小暖开始煮牛奶。 把煮沸的牛奶倒进木桶里,于小暖搬来一个小马扎,耐心地左右扯着麻绳。 桨叶在木桶里飞速旋转着,有点像小小的洗衣机,带起乳白色的涡流。 黄油的提炼原理其实很简单——通过剧烈的摇动或者旋转,让脂肪从牛奶中分离出来。 现代工业中,离心机很容易就能完成这项工作。于小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利用人工来处理。除了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有点累人,再没什么其他的问题。 “嫂子,换我来。”老三在旁边盯着于小暖的动作盯了一阵,见她拉动的频率渐渐慢下来,第一时间开口询问起来。 于小暖抖了抖稍微有些发酸的双臂,把位置让给了老三。 又轮换了两次之后,木桶里的液体终于发生了变化。 桨叶上开始附着乳白色的块状物,那是析出的脂肪开始凝聚的表现。 快了! 于小暖给自己和老三都鼓了鼓劲,继续拉动着桨叶。 感觉到桶里的块状物不再增多,于小暖重新净了回手,把块状物掏出来,放到了盆子里。 加入少量清水淘洗,再攥上几把。 于小暖看着那一大团乳白色的油脂,面现喜色:“成了。” 黄油在手,曲奇蛋糕面包蛋挞……我有! 于小暖感觉手臂也不酸了,腰也不累了,笑眯眯地问老三:“奶油爆米花,想不想尝尝?” 老三并没有小妹那么爱吃。可看到嫂子热情这么高涨,老三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我来帮忙!” 制作方法倒是不难。 于小暖指导着老三,先爆了一锅原味的爆米花,放到一边晾着备用。 铁锅倒水,把砂糖浸泡开,之后中火熬煮到砂糖完全融化。 等到糖浆变得粘稠起来时,于小暖抠了一块黄油出来,加到糖浆当中。 她随即抄着锅铲,快速地翻搅着。 黄油融化在糖浆中,醇厚的甜香味迅速地外溢出来。 “老三,撤火!”等到糖浆的边缘呈现出琥珀色时,于小暖快速把爆米花倒进糖浆里,还不忘喊老三来帮忙处理火候的问题。 等到所有的颗粒都均匀地沾染了糖浆之后,于小暖这才把爆米花盛出来放凉。 她和老三一起忙碌着,仔细地把每一颗爆米花都打散,装到油纸包里。 “去,给村长家送一包,方家送一包。” 于小暖这几天都忙着出摊,一直没抽出空来做双皮奶。 隔壁二丫又哼唧了两声,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拍门。 二丫妈搓着手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递过来几个铜板:“冷家的,你看,你做的这个东西能不能卖?” 于小暖捡了五个铜板,又笑呵呵地递了一整包的爆米花过去:“成本价。” 二丫从她妈身后探出个头来,往院子里看了一圈,疑惑地对着于小暖问道:“小妹呢,这几天怎么没找我?” “小妹去学医术了。”于小暖笑眯眯地捏了二丫的脸蛋一把,“等她过几天回来的时候,再去找你玩。” 二丫失望地哦了一声。 二丫妈听到小妹去学医术,愣了愣:“冷家的,医馆收女学徒?” 看她的样子,倒像是想让二丫也去似的。 于小暖摇了摇头,也不在意让他们知道:“是送了束修,让她去学的。” “原来如此……”二丫妈叹了口气,“那我们先回去了。” 听说要束修,二丫妈彻底死了这条心。二丫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不曾进读,无论怎么算,也轮不到二丫。 只不过看着身边只想着吃爆米花的二丫,二丫妈还是叹了口气。 冷家小妹,命可真好。 于小暖照常带着老三摆摊,五天时间一闪即逝。 正准备收摊时,于小暖远远看见老二牵着小妹的手跑了过来。 “嫂子!” 于小暖自然而然地揉了揉小妹的脑袋,半蹲了身子看着她的眼睛:“累不累?” 小妹坚定地摇摇头:“ 不累!” “走,去前面买点肉,回去给你们炖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于小暖抽空看了一眼两人的属性面板。 这几天没有加点,也没吃到于小暖做的饭,老二倒是没什么变化,小妹的健康值肉眼可见地掉了几点。 于小暖疼惜地捏了捏小妹的脸蛋。 又瘦了。 小妹倒是没有这个自觉,只是想着不给于小暖多添麻烦:“嫂子,不用。” “听话!”于小暖半是吓唬地瞥了小妹一眼。 老二熟练地牵上驴子,往肉铺的方向去了。 “嫂子,我这几天学了不少东西呢……” “我也是,我也是!” 几人边走边聊,旁人若是不听称呼的话,只会觉得于小暖比他们的亲姐姐都分毫不差。 第45章 顺手为之? 街边摆卖的春笋正好。 于小暖顺手挑了块咸肉,又割了块排骨,放到褡裢里。 她打算做份腌笃鲜,品尝一下春天的味道。 腌笃鲜,正是江南一道经典风味。 腌,就是咸肉。鲜,是新鲜食材,于小暖这次选用的便是时令春笋与新鲜排骨。笃,指的是制作方法,小火焖炖,急不得。 进了院子,三小只乖巧地打来井水净了手,之后围着于小暖,等她的吩咐。 只不过这道菜没那么麻烦,倒是用不上这么多人。 咸肉切成小指粗细的精条,用清水浸泡上。 排骨洗净,也泡在水里,滤去血水。 于小暖把春笋简单剥开,之后切成滚刀块。 大锅烧水,加一点盐。等水开得咕噜翻花时,把春笋下进去氽烫。 烫个大概2分钟,春笋边缘微微变软时出锅。 “老三,帮忙把咸肉和排骨下进去。” 这边要捞着春笋沥水,于小暖只能口头发布了指令。 氽烫差不多5分钟左右,排骨里面的血沫都煮了出来。 这时才把咸肉和排骨一并捞出,分开放好。 大锅换清水重新烧起来。 另一边的灶上也起了火,于小暖舀了些许猪油抹在锅底,加入姜片炝锅。等到姜片的香气透出来后,于小暖这才把氽过水的咸肉倒进去。 氽软的咸肉里丰富的油脂,在热锅中渐渐析出。 院子里飘荡着油爆咸肉独有的浓香。 适时加入排骨和葱段,再妥热水进去。于小暖往锅里添了些酒,开始慢火煲炖。 约莫要煲上半个时辰,于小暖擦了擦手,拉过老二和小妹来。 “你们这几天,学得怎么样?” 老二胸膛一挺,满是骄傲与自信:“郑镖头说了,我很适合学武。要不是他的功法不太适合我,他还真想收我做关门弟子呢!” 于小暖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未来战神,体质90+,学武必然会脱颖而出。 老二看于小暖似乎也很欣慰,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就是,一练功我饿得就快,每次到了吃饭的时候,镖头都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满院子顿时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明天回去的时候,你额外带上一吊钱,再给郑镖头送两包咱们家的点心。” 于小暖也不在意,钱这东西,该挣挣,该花花。 更何况是花在培养未来战神的刀刃上呢? 一个字,忒值! 老二对着于小暖恭敬地躬身:“多谢嫂子!” 别看他性子直,脑子却不傻。于小暖最近为他们做了多少事,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只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嫂子就是了。 问过了老二,于小暖这才把小妹拉过来,揉了揉她的发心:“你呢,可还习惯?” 小妹眼珠转转:“最开始的两天,是让我记药材的名称和药柜的位置。” 说到这里,小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璀璨的明星:“先生不知道我识字,本来以为我要记上好久。等到第三天考校我的时候,先生的那个表情,可太好玩了!” 于小暖笑着捏了捏小妹的脸蛋:“对,我们小妹最厉害了。” “先生本来是不信的,我便拿了布条蒙上眼睛。他说一样,我就去找一样。” 在送小妹出发前,于小暖特意把她的智力多点了几次。 果然,每一点都不是白加的。 更何况小妹本来就聪慧,又是她自己想主动想学的东西,自然事半功倍。 “然后呢?”于小暖笑着追问。 小妹想了想:“之后先生便开始讲药理了。” 说到这里,小妹的小脸有些垮了下来。 药理一道甚是复杂,凭着她的能力,也觉得记忆起来颇有难度。 要不是这样,也不至于把她的健康值都拉低了几点。 于小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温言细语道:“没关系的,哪有人几天就能学会医术的。慢慢来,嫂子相信你,以后一定是神医!” 于小暖的目光炯炯,像一支火炬般,将小妹的雄心壮志也燃点了起来。 她坚定地点了点小脑袋:“嫂子,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几人又闲聊了一阵,于小暖这才摸着小妹的脑袋,顺手给她加了点。 灶间的炖肉香,早已满溢出来。 估摸着肉炖得差不多了,于小暖掀开锅盖,把笋子撒了下去。 再炖一刻钟。 那一锅鲜掉舌头的奶白色浓汤,终于完全展露出了模样。 盛出一大碗的浓郁来,再配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春天的鲜活与蓬勃就跃到了舌尖上。 吃过晚饭,三小只却一直缠着于小暖,让她继续教算数。 这高涨的学习热情让于小暖无比汗颜。 要是当年她有这么强的学习热情,是不是清北早就任她挑选了? 想归想,于小暖还是抓过纸笔来,在纸上一边写写画画,一边给三小只教学起来…… 等到第二天收了摊,老二和小妹就又该回去“住校”了。 于小暖把特意收在褡裢里的枣糕拿出来,给老二和小妹一人分了两袋:“拿去,给镖头和先生尝尝。” 看着两小只远去的背影,于小暖似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可怜天下父母心。 长嫂如母,不得不操心呐。 冷怀逸这几天一起在书院里,午休时间也不出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送走了两小只的于小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为何,突然想去书院看看。 她想了想,从路边买了两份卤肉,又去挑了份上好的笔墨。 交代了老三在书院附近休息,她这才拎着东西,踏进了书院的大门。 “冷怀逸!” 刚进门,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刻跃入于小暖的眼帘。 不是冷怀逸,又能是谁? 听见于小暖带着几分雀跃的喊声,冷怀逸歪了歪头,方才转过身来。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没。 “你怎么来了?”饶是心底暗藏喜悦,冷怀逸的脸还是板得死死的。 于小暖也不在意,把手里的东西往他前面一送:“老二和小妹刚走,顺便给你送点东西。” 冷怀逸挑眉。 原来她到书院来找自己,只是顺手为之? 第46章 艾草 于小暖并没发现自己的话让他的心情徒然一变,还在开开心心地跟他同步着信息:“老二在镖局学武很顺利,差点被镖头收为关门弟子。小妹也不错,药名已经全记住了,接下来就是学习药性的时候。” 对于弟弟妹妹的进度,冷怀逸根本不吃惊。 于小暖看他依然波澜不惊的脸,忽然有点窝火。 敢情把弟弟妹妹,交到我手上,你就撒手不管了? 本来想给冷怀逸加的点干脆免了,把东西一股脑儿堆到冷怀逸怀里,于小暖转身就走。 冷怀逸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下意识地把手臂抬了抬,想要拉住于小暖回来问个明白。 可手指刚一动,便顿在了原地。 冷怀逸的嘴角忽然浮现出略带讥诮的苦笑。 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她呢? 指责她存心不良? 又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多? 罢了。 长叹了一口气,冷怀逸把怀里的东西往上抱了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包卤肉,一份笔墨。 文心斋的笔墨,是在镇上能买到的最好的文房用品了。 一份笔墨至少也要一两多银子。 于小暖她们出来摆摊,这几天赚到的差不多也就一两多而已。 冷怀逸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是把所有挣来的钱都给自己花了啊,自己方才的表现,似乎是不太领情。 怪不得那女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掉头就走了。 想到于小暖刚刚的表情,冷怀逸忽然有些后悔。 好在清明就快到了。 清明的前一天,刚好和老二和小妹的休息日赶到了一起。 冷怀逸去跟陆先生告假的时候,陆先生也没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走到于小暖经常摆摊的巷子口时,那头小驴却已不见了踪影。 今天老二和小妹回来得比平时早了些。 再加上有人特意买了于小暖的枣糕,打算拿去祭扫。 他们便早早地收了摊,往村子里回去了。 冷怀逸之前虽然说了清明回家,但并没说清楚到底是哪一天,于小暖自然也不会巴巴地站在原地等他就是。 迈开长腿,冷怀逸快步往村子的方向奔去。 行不多时,远处的纤细的身影终于映入他的眼帘。 相伴而来的,是清脆如风铃般的说笑声。 冷怀逸只觉胸中的浊气尽吐,整个人无端地松快了起来。 他的步伐徒然加快,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于小暖的身后。 “咳!” 装模作样地一声轻咳,打断了于小暖和三小只的聊天。 于小暖回头,眸子突然一亮。 身着长袍的冷怀逸,额头的发丝微微有些零乱。也许是走得急,冷怀逸的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迹,将他冷洌的气质一扫而光。 此时的冷怀逸,多了三分烟火气,不再如同往常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到于小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眼底隐隐透出欣赏之意,冷怀逸偏了偏头,错开了视线。 自己之前不是很讨厌被这么盯着看么? 只是不等冷怀逸整理好思绪,小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大哥!” 冷怀逸低下头,恰好跟小妹的眼睛对到了一起。 一阵子不见,小妹似乎比原来更机敏了些? 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既可爱又狡黠。 这神态,倒是跟于小暖有着几分相似。 想到这里,冷怀逸忍不住探出手,学着于小暖的样子,揉了揉小妹的脑袋。 三小只全身一震,愣在当场。 大哥,这是怎么了?! 自从父亲没了之后,大哥一直是不苟言笑的,更别提揉小妹头顶这种亲昵的动作。 老二和老三对视一眼,往后错了半步。 不会是有什么脏东西,上了大哥的身! 感觉到手底下毛绒绒的触感,冷怀逸也是一惊。 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鬼使神差地作出了这种动作来……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臂,重新板起脸来,走到所有人的前面牵起驴子:“走。” 感觉到那平淡的语调,老二和老三这才把心重新放回肚子里。 熟悉的味道,是大哥了,没错。 于小暖早已忘记了之前跟冷怀逸生气的事情。只不过跟在他身后,于小暖觉得温度似乎都要比平时低上两度,让她完全没有心思闲聊。 而冷怀逸的脑海中,那天于小暖气呼呼离去的场面,正在反复重播着,让他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才是。 三小只看着哥哥和嫂子的诡异状态,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只有小驴依旧悠然地往前走着,时不时地甩甩尾巴。 离村子还有两三里地,于小暖突然停下了脚步:“你们先回去,我去地里找点东西。” 附近有一片艾草地,鲜嫩的艾草香正弥散在乡间小路上。 于小暖早就盯上了这片艾草,打算摘些回去,做份青团。 “嫂子,我帮你!” “我也来!” 不等冷怀逸开口,老二和老三就主动站了出来。 于小暖对着冷怀逸点点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你先领着小妹回家。” 说完也不管冷怀逸答不答应,于小暖就转了身,奔着田间而去。 冷怀逸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于小暖了。 静立了一小会,冷怀逸回了回神,淡定地唤上小妹:“走。” 小妹哦了一声,乖乖地迈开小腿,跟在冷怀逸的身旁。 有老二和老三的帮忙,三人很快地攥了一大捆鲜嫩艾芽回了家。 生火烧水,水里洒些碱面。 等水翻滚沸腾后,便把洗好的艾蒿嫩芽下进去。 于小暖耐心地用筷子来回拨了几遍,让每一根嫩芽都与热水充分接触。 在心里默数个两分钟,于小暖抄起汤勺,把嫩芽捞到提前准备好的井水里。 清凉的井水一激,嫩芽变得格外鲜绿。 “老二,来,帮个忙。” 于小暖挥舞着从屋里找出来的一块干净棉布,让老二上前来。 抓了一小把嫩芽放进布里包好,下面用盆接着,于小暖演示了一下如何挤汁,之后就把手里的布包递给了老二。 老二的动作也算是不负众望。 也不见他用力,那小小的布包就已经变了形。扭曲的纹理间,翠绿的草汁成股汇聚到了盆子里。? 第47章 青团 于小暖这才放心地把榨汁的活交给老二,自己去忙活后面的流程。 足量热水一次性倒入生粉中,搅成半透明。 于小暖又拿了另一个大些的盆子,从褡裢里拿出新买来的糯米粉,全数倒了进去。 加糖,再加适量的猪油,略微搅拌一会。 “艾草汁好了吗?” 老二猛地一用力,挤出艾草中的最后一点汁水来,把盆子端给了于小暖:“好了。” “谢谢,辛苦啦。”于小暖顺口回应了一句。 坐在远处的冷怀逸,眸子又眯了起来。 自己上辈子可从未从那个女人口中听到过半个谢字。 现在的冷怀逸,有十足十的把握。这女人,绝对不是之前的那个! 所以,要不要趁着明天进山的时候,逼她摊牌? 毕竟接下来自己的动作会越来越大,先把家里安定下来,对自己的谋划有百利而无一害。 院子另一端的于小暖,脑子里倒是什么都没想。 毕竟青团的制作,还是稍微有点麻烦的。 把艾草汁倒进糯米粉中,用手轻轻搅匀。 再把烫熟的生粉加到成团的绿色糯米粉中,反复叠压,把粉团彻底揉散揉匀。 于小暖用袖口虚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之后才将粉团放到一旁盖上盖子备用。 接下来就是制作馅料了。 她打算做两种口味的,一甜,一咸。 甜的是芝麻馅。 咸的是蛋黄肉松馅。 为了这两种馅料,她特意买了黑白两种芝麻,还有几个咸鸭蛋。 肉松是前两天抽空做好的,这两天早上她跟老三用肉松配白粥吃,已经吃了将近一半下去。 先炒芝麻。 把黑白芝麻混合,大锅擦干烧热,小火慢慢炒香。 芝麻趁热放到砧板上铺平。 又到了老二出场的时候。 于小暖把擀面杖交到他手里,让他把芝麻慢慢压碎。 这一步其实无所谓擀得粗细,粗的颗粒感强些,细的就细腻爽滑些,也算是各有千秋。 把擀好的芝麻装盆,加上砂糖和适量的猪油,充分搅拌均匀。 芝麻馅就算是成了。 咸蛋黄肉松馅,要比芝麻馅稍微麻烦些。 咸鸭蛋挨个敲开,蛋白留下待会做饭用,再把蛋黄放到一处。 压碎蛋黄,倒入一点点白酒,之后上锅小火慢慢翻炒。 眼见着蛋黄里渐渐泛出油光,边缘还冒起了小泡,于小暖眼疾手快地把蛋黄从锅里捞了出来。 肉松剁细,跟咸蛋黄均匀混合到一起。 因为没有沙拉酱,于小暖只好往里面稍微挑了一点点的猪油,让馅料融合得更好些。 趁热把蛋黄肉松馅团成小团子,也是放到一边备用。 三小只闻着香喷喷的蛋油味,又是齐刷刷地吞起口水。 “快了,别急。” 于小暖对着三小只笑了笑,取来艾草粉团,分成了数十个小团子。 按成小饼,之后放一个蛋黄馅进去,再用虎口处把口儿收紧,放到砧板上慢慢揉成圆形。 小妹看得有趣,期盼地盼着于小暖:“嫂子,我能做吗?” “好啊,洗手了吗?”于小暖随口答应。 手把手带着小妹做了一个,第二个她自己就快速上手了。 于小暖看了两眼,忍不住有些怨念。 这小丫头,怎么包得比自己的还圆? 蛋黄馅的小妹在做,于小暖便转换了战场,去包芝麻馅。 大锅烧上了水,等水开了之后,上蒸屉蒸一刻钟,再焖上小会儿。 热气熏得艾草香四散开去。 黑矮女人在家念叨起来:“活该!这么早就薰艾草,怎么不教虫子咬烂那张脸!” 只不过她的念叨,完全影响不到冷家上上下下吃青团的热情。 出锅的青团像是一颗颗碧玉,青翠欲滴。 于小暖还有些惋惜,要是有橄榄油就好了,可以在上面抹一些。现在家里用的菜籽油实在是不太合适。 “好好吃啊!”小妹双手捧着团子,咬了一小口,幸福得眼睛弯弯。 软糯弹滑的青团,冷家人手一只。 冷怀逸拈着手中温热的青团打量了半天,这才张开了嘴。 蛋黄浓浓的油香,包裹着肉松的香甜,瞬间刺激到了冷怀逸的味蕾。 外皮的艾草香轻松化解了内里的油腻,让整个青团的味道变得无比和谐。 冷怀逸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做的吃食,很能对得上他的口味。 于小暖偷偷瞥了冷怀逸一眼。 看到他嘴角微含的笑意,于小暖在心里对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要想抱上冷大首辅的大腿,就要先俘获他的味蕾。 古人诚不我欺啊。 “青团虽好,但不要贪吃哦。”于小暖轻轻刮了下小妹的鼻尖,拦下了三小只蠢蠢欲动的手。 “糯米不易克化,每人最多吃两个。一会还要正经吃饭,莫要贪多。” 话虽这样说,于小暖还是把大部分青团都留在了桌上。 用食盒单独盛出来的那部分,是她为了明天的祭扫预留的供品。 原主其实是有些怨恨冷母的。 如果不是冷母坚持要履行婚约,原主也不会千里迢迢从京城下嫁到这样一个小山村来。 原主跟冷怀逸成婚之后,一直没有同室而眠,自然也是存了给冷母颜色看看的心态。 不知道冷怀逸会不会觉得冷母的病情恶化,跟原主的态度或多或少有些关联。 但不管冷怀逸怎么想,于小暖都必须坦然面对: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子,那就要接下原主给她留的大黑锅。 沉默地起锅煮饭,于小暖又做了一大份红烧肉,盛了一份出来,也放到了食盒里。 冷怀逸坐在远处,一起没有作声。 当她再从褡裢里掏出几个苹果和一份香烛时,冷怀逸忽然感觉胸膛里空落落的。 若是母亲能见到现在的这位于小暖,应当能含笑九泉了? 想到这里,冷怀逸的眸子忽然放空,望向了无穷远的苍空之上。 他自己并未察觉,自己看向于小暖的眼神已然变了变,像是化了冻的冰河,于凛冽中暖潮暗涌。 三小只看着于小暖准备的东西,也纷纷陷入了沉默。 “开饭。”于小暖招呼着三小只,顺带对着冷怀逸点了点头。 第48章 上山 “明日你我一同上山。” 冷怀逸坐在桌边,直视着于小暖。 “好。”于小暖也不犹豫。这正是跟冷怀逸拉近关系的好机会,铺垫做了那么多,七十二拜都拜了,不差这最后一哆嗦。 一夜无话。 第二天鸡叫了两遍的时候,冷家人已经吃过了早饭。 冷母的墓地是她生前挑选过的,在越阳山的南麓,面朝着东南方。 那是冷父所在的方向。 越阳山的山势陡峭,再加上旁边的镇阳山中经常有山贼出没,人迹便更加稀少了。 除了上山采药和扫墓的人,很少会有人往越阳山上去。 考虑到安全问题,三小只被留下了家里遥拜。 于小暖特意挑了一身短打,穿了双牛筋底鞋子,还用棉布给自己扎了护腕护踝。 冷怀逸提着食盒:“走。” “你们一会在家好好复习乘除法,不要到处乱跑,等我们回来啊。昨天的青团还有一半,饿了的话先垫垫……”于小暖不放心地唠叨着,又确认了两次东西都带齐了,这才跟在冷怀逸身后跑了出去。 不远的拐角处,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 “可算是上山了……” 横肉男咬着牙根,从另外一条路跑出了村子,直奔镇阳山的方向而去。 冷怀逸身高腿长,体力也好得出奇。 没多久,跟在后面几乎快要小跑起来的于小暖,气息明显变得粗重起来。 实在太没人性了,都不知道同情。 于小暖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冷怀逸,能走慢点吗?” 冷怀逸挑了挑眉,放慢脚步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然不动声色:“这就累了?” “不是,你走得太快了。”于小暖的小脸皱着,脸蛋上泛着微微的潮红,像是新摘下的苹果那样鲜活生动。 冷怀逸的视线破例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于小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怎么,我脸上蹭东西了?” “没有。”冷怀逸偏开头,“那我慢些。” 话音一落,冷怀逸的脚步果然放慢了下来,几乎与于小暖并肩而行。 于小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的大长腿好几眼,这才认命地长叹了口气,继续走了起来。 纠结的表情落到冷怀逸的余光里,让他的心情不由得明快了起来。 走了快半个时辰,二人方才到了越阳山的山脚下。 “这么高?!” 于小暖手搭凉棚,往山顶处放眼一望,顿时惊叹连连。 她万万没想到,越阳山的地势如此险峻。站在山脚下往上看时,比她穿书前爬过的华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奇险天下第一山……”于小暖喃喃低语着,恰好被冷怀逸听在耳朵里。 看着她蔫头耷脑的样子,冷怀逸的解释不禁脱口而出:“放心,不用走到山顶。” 于小暖突然愣住。 他这是在关心我的感受? 愣头愣脑的样子落在冷怀逸眼中,让他不受控制地勾了勾唇角,随即转身掩饰起自己的情绪:“走。” 于小暖看到他利落转身的样子,一时怀疑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片刻的犹豫,冷怀逸已经走进了那片林子里。 人迹罕至的林子深处传来几声咕咕的鸟鸣,于小暖打了个寒战,缩着脖子跟了上去。 听见于小暖的脚步声,冷怀逸突然开了口:“此处是越阳山,山中有老参。” 本来还鬼头鬼脑四处看的于小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比你上次采的那支还老?” “嗯。” 于小暖顿时不怕了,满脑子里都是绑着红绳的人参娃娃在林间跑来跑去的俏皮样子。 她连忙往前赶了两步,拍了拍冷怀逸的胳膊:“那你一会还能找到吗?” “哪有那么……”冷怀逸刚想让于小暖死了这条心,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时,容易二字突然被他咽了回去。 “那么什么?”于小暖歪着头,好奇地盯着冷怀逸。 冷怀逸无奈地摇了摇头:“看运气。” 好不容易开了头,于小暖怎么可能让场面重新冷下去? “人参长在地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呀?” “是不是得用红绳捆起来?” 当话题转换到人参娃娃会不会逃跑的时候,冷怀逸终于招架不住了。 这个女人,怎么问题那么多,而且还很……天马行空? “哎,你看那里!” 正当冷怀逸苦恼如何让她少说几句的时候,于小暖突然跳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簇叶子激动地叫出了声。 冷怀逸顺着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看了过去。 椭圆形的小叶片,也许是因为刚刚越了冬,还有点恹恹的。 这女人,运气这么好? 冷怀逸走过去,轻轻扒了扒周围的泥土。 的确是人参。 于小暖也有样学样地蹲在另一边。 【野山参】 【生长期+】 【年份:八年】 不是,人参也能加点? 于小暖的喜意上涌,瞬间笑出了声。 舒眉展眼的笑容点亮了树林一角,让冷怀逸也变得轻快了些许。 “冷怀逸,要不要把这棵人参挖出来?” 于小暖随口说着话,想要吸引冷怀逸的注意,好找机会给人参加点。 冷怀逸站起身来思忖片刻,对着于小暖解释道:“这棵人参看上去年份不算太长,怕是不卖不了太好的价钱。” 趁着他刚刚思考的间隙,于小暖偷偷给人参加了一点。 现在的野山参,已经从生长期变为了成熟期。 系统评估出的年份,是七十八年。 “不一定?”于小暖眉毛挑啊挑,连挑衅都显得有点可爱,“要不,我们挖出来看看?” 冷怀逸嘴角微翘:“好。” “给,用这个。”于小暖背过身去,神神秘秘地在胸前掏了掏,把一个小布包递到了冷怀逸手上。 布包里是一把皮制的刀鞘,里面装着亮闪闪的匕首。 冷怀逸眯了眯眼。 这女人,居然带了匕首在身上。 是怕路上会发生什么,还是…… 于小暖确实是特意准备的这把匕首。 之前冷怀逸上山便遇到了野兽,若是手里能有把趁手的工具,也许就没那么惨了。 为了让自己的小命多几分保障,于小暖前几天特意给自己的体质加了不少点数,又偷偷买了这把匕首。 可惜暂时没时间学武,不然把自己加点加成个武林高手,岂不快哉? 第49章 你是何人 冷怀逸掂了掂手里的匕首,也没多说什么,重新蹲了下去。 泥土翻飞间,人参的主根渐渐露了出来。 只是越挖,冷怀逸的眉头蹙得越紧。 从刚才露出的那一角和叶片的情况来看,这棵人参明明就不到十年。 怎么会忽然变成五十年以上的老参? 于小暖没察觉到冷怀逸的心态变化,还在旁边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样,这棵野山参值钱吗?” “嗯。”冷怀逸终于把所有的根须都毫发无损地翻了出来。 虽然没有证据,冷怀逸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太对劲。 似乎她能笃定这棵人参是上了年份的老参一样。 难不成……是精怪? 不然她又怎么会跟自己讨论满地乱跑的人参娃娃这种奇怪的问题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上辈子的冷怀逸对这种志怪的说法,向来不太感冒。 可自打重生之后,他的信念似乎并没有原来那么坚定了。 冷怀逸的念头转得飞快,眼中精芒连闪,只是他一直低着头,并没有被于小暖察觉。 “要不,装食盒里。”于小暖知道参须碰坏了的话,人参就卖不上价了。把食盒里准备的供品互相挤挤腾出一层,想来“婆婆”不会怪罪的。 匕首则是被冷怀逸不动声色地收进了怀里。 山路蜿蜒,二人继续向前行去。 出乎冷怀逸意料的是,于小暖这次居然没怎么说话。 他用余光瞥过去。 于小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路边的草丛,似乎刚才的人参挖得意犹未尽。 也不知以后她和老三,哪个更能赚钱。 冷怀逸的思路,不知不觉也被带偏了,他自己却恍然未觉。 不远处的山脚下,一身黑毛的袁大当家带着四个喽啰,跟在满脸堆笑的横肉男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而来。 “娘的,非得埋到这破山头上!”山路难行,袁大当家不耐烦地啐了一口。 横肉男慌忙赔笑道:“大当家,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 林间飞鸟惊起。 “哎,冷怀逸,这片林子里鸟还真不少呢!”于小暖仰起肚子感叹了一句。 冷怀逸也抬头瞥了一眼,随即眼睛眯了眯。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直到一座新碑出现在于小暖的视线里,她才悻悻地放弃了继续挖参的念头。 冷怀逸的神色一肃,脚步慢了下来。 见坟前草色未起,冷怀逸的眉头松了松。 于小暖知道此刻不适合多说什么,便也默不作声,只是跟冷怀逸一起将供品摆放在坟前。 一碗红烧肉,一盘青团,五颗苹果。 双膝跪地的冷怀逸左手持香三炷,从右向左将香一一插在墓碑前。 “娘,儿子来看您了。” 冷怀逸清峻的脸颊上,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哀色。 自从前世进京后,冷怀逸就再也没回过村。 两世为人的他,再次跪倒在母亲的坟前,一时心绪难平。 于小暖学着他的样子,给冷母上了炷香,便识趣地把位置留给了冷怀逸。 她往旁边走了走,悠然地欣赏起周围的风景来。 这是通往越阳山最高处的最后一处平台。 初春时节的山林,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墓碑的不远处,几树迎春正开得灿烂耀眼。 若是把目光越过墓碑投向远方,便能将一碧如洗的晴空尽收眼底。 于小暖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心中无比开阔,上山时的疲倦几乎已经不翼而飞。 咕咕! 几只鸟儿忽然从林中惊掠而起。 是有野兽吗? 于小暖不由得全身紧绷,顺着鸟鸣的方向看去。 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几个黑影晃动。 等她定睛再看时,属性面板突然弹了出来。 【袁飞】 【金元】 【马二】 【王虎子】 【马五】 【杜兴和】 不等于小暖细想,属性面板突然闪了闪,贴心地给某些人加上了注解。 【袁飞(袁大当家)】 【杜兴和(横肉男)】 于小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来者不善! 对方一共六人,正在树林的掩蔽下,向自己这边包抄过来。似乎是怕自己和冷怀逸发现,对方的速度并不快,估计还要一两分钟才能上前。 “冷怀逸,有情况。” 于小暖快速地倒退几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退到了冷怀逸的身旁小声示警。 “对方有六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杜家表哥,剩下的似乎都是山贼。” 冷怀逸忽然长身而起,搂住于小暖的肩膀:“看清了?” “嗯。” 冷怀逸快速地在心里盘算起来。 自己的背伤基本上算是痊愈了,周天导引法几乎快要小成。 托周天导引法的福,这几天冷怀逸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变大了,反应也变得更快。 对方六个男人,若是不考虑于小暖的话,想要全身而退倒也不难。 可万一于小暖落到他们手里…… 冷怀逸眯了眯眼,若是能把他们分开,就有各个击破的机会,想来一会还要随机应变才行。 于小暖也在疯狂思考着。 【于小暖】 【体质:82】 经过这几天的集中加点,于小暖把自己的体质提升到了一个比较高的水平。 她悄悄测试过了,无论是从绝对力量上,还是从耐力上来说,她现在都不输普通的成年男性。 只不过她不会功夫,只能想办法跟敌人周旋,没办法快速制敌。 想要打败对方的话,希望还是得落在冷怀逸的身上。 【冷怀逸】 【体质:84】 【智力:80】 【容貌:86】 【技能】 【过目不忘 2级 2\/100】 【基础拳法 1级 43\/50】 【周天导引法 1级 47\/50】 等等,周天导引法? 于小暖突然吃了一惊。这不是原书里,男主后来无意间获得的绝世心法么? 正是靠着这个心法,男主才得以从某次绑架中化险为夷。 他怎么现在就会了,而且眼看就要修炼到小成的境界了? 只不过眼下不是问话的好时候,于小暖也只好装作不知情。 只有分开对方,各个击破,自己和冷怀逸才有机会全身而退。 她快速地把自己的想法跟冷怀逸说起来:“一会我试着引开两个,剩下的交给你了。” “哟,真是好情趣啊!” 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树丛后响起。 袁大当家带着两个小喽啰,从树林中钻了出来。 看见于小暖的脸时,袁大当家的眼睛登时有些发直。 乖乖,这小娘皮,比府城大老爷家的千金还标致呢! “你,你是何人?”于小暖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睛往四处瞟来瞟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恐慌样子。 第50章 半个周天 袁大当家舔了舔嘴唇:“凶虎寨寨主,袁飞。” “你是山贼?!”于小暖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下来。 袁大当家似乎对山贼这个称呼很是受用,大嘴咧得开开的:“跟着本大王上山,包你吃香喝辣,如何?” 于小暖的双唇不住颤抖,往冷怀逸的怀里靠了靠。 纤细的身子倚在冷怀逸的怀里,显得越发弱不禁风。 “表哥在左前,另两个山贼在右前。”细若蚊蚋的声音从于小暖的唇间传出。 冷怀逸的眼睑微垂,把于小暖的动作收入眼中。 这女人,倒是机灵。 “那小子,乖乖放开她,本大王饶你不死。”看着于小暖依偎在冷怀逸的身前,袁大当家的眼中凶光一现。 冷怀逸的嘴角浮起一丝讥诮。 他早就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选择,袁大当家都不打算放自己活着离开越阳山。 冷怀逸没有反应,横肉男却当了真。 他从林子里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袁大当家,咱们说好了,你可不能放这小子走!” 袁大当家突然想起,之前横肉男还想从自己手里把于小暖要走,登时气血上涌,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别特么在这叽叽歪歪!” 横肉男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是你!”于小暖用手指着横肉男的鼻子,眼睛都红了起来,“为了不还我那五百两银子,你居然找山贼来要我们的性命?!” 五百两? 哪来的五百两? 横肉男还没反应过来,袁大当家的劈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在他另外半边脸上:“你得了五百两,就给我一百两好处?” “我没有……”横肉男只觉得脸上又热又痛,嘴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 于小暖哪能让他继续把话说下去:“表哥!!你怎么能红口白牙地不认账呢!” 袁大当家看着横肉男,眼神里已经满是鄙夷:“你这表哥,不只谋财,还要害命?” 旁边的两个小喽啰也附和起来:“就是,还不如我们山贼讲道义!呸!” 横肉男只觉得莫名委屈,喃喃地自辩着:“我不是,我没有……” 袁大当家对着身边的两个小喽啰使了个眼色:“搜他!” 两个小喽啰如同猛犬扑屎般冲了上去,将横男肉往旁边的林子里拖过去。 横肉男疯狂反抗,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纵使拼命挣扎,也难逃被拖走的命运。 于小暖趁乱低下了头,看着冷怀逸的身子,再次唤出了属性面板。 周天导引法,加点! 一股暖流从丹田涌出,如同潮水般疯狂席卷了冷怀逸的四肢百骸。 冷怀逸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周天导引法,小成?! 疯狂潮涌的力量让他无暇他顾,只能把精力集中起来,去引导满溢的力量。 袁大当家歪嘴笑着,冲于小暖招了招手:“美人儿,过来,还让本大爷过去请你不成?” 于小暖的眼中隐隐噙着泪花,柔弱得如同风中的娇花,让人备加怜惜。 初春的风吹在身上凉凉的,可袁大当家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 “库库库……” 他邪邪地笑着,此时的眼中只剩下于小暖纤弱无助的身影。 于小暖的全身微微颤抖,似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引他过来,你搞定他。” 低语传入冷怀逸的耳中。 计划是好计划,可他的周天导引法还要再运转半个周天。 若是能再拖上一小会儿,他便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了! 于小暖知道冷怀逸听见了她说的话。 他的不答落入于小暖眼中,也只当作是迷惑对手的行为而已。 袁大当家看着面露难色的这对男女,笑得更邪乎了。 “小娘子,来,哥哥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快乐滋味儿……” 想到能当着冷怀逸的面,把于小暖收入房中,袁大当家激动得几乎全身都要发抖。 他再也按捺不住那焚身的火气,一个箭步往于小暖的身边冲了过去! 于小暖纤腰一拧,噔噔噔地退了几步。 可下一刻,她预料中袁大当家血溅当场的景象并未出现。反倒是站在原地的冷怀逸被袁大当家的肩膀一冲一带,整个人侧飞了出去! 冷怀逸在这个关键时候掉了链子?! 袁大当家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冷怀逸之后,脚步反倒慢了下来。 他踱着步子,不紧不慢也朝着于小暖走过去。 看到他下意识摆出的戒备姿态,于小暖的心头仿若坠了万斤大石,一下子荡到谷底。 这个人跟窦云那种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不同,看上去,他是有真功夫在身的。 属性面板适时地印证了于小暖的猜测。 【袁飞(袁大当家)】 【体质:79】 【智力:58】 【技能】 【袁氏通臂拳 1级 45\/50】 45\/50的拳法,这是接近小成的程度。 于小暖对于自己的斤两,还是有数的。 真要让他近了身,自己恐怕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冷怀逸啊冷怀逸,没想到你居然这么靠不住! 吐槽着冷怀逸,于小暖不自觉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冷怀逸正狼狈地侧躺在地上,发丝凌乱,满身尘土。 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整个人显得颇为颓唐。 【冷怀逸】 【周天导引法 2级 0\/100(升级中)】 于小暖怔了怔。 升级中? 难道是这个原因,导致他刚刚没办法出手? 于小暖刚想讪笑着把锅接过来扣在自己身上,却悚然一惊。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的时候! 袁大当家离自己还有不到五步的距离。 只要一个冲刺,他就能抓到自己。 不行,要想办法让他慢下来,给冷怀逸的技能升级争取更多的时间。 “袁大当家~”于小暖的声音突然变得甜腻起来。 袁大当家只觉得胸口有只小手柔柔地抚过,连那一丛黑毛都痒痒了起来。 他的脚步顿了顿:“小娘子,想通了?” “我,我有点怕……”于小暖蹙着眉,双手捧在胸口。 西子捧心的病弱姿态,差点让袁大当家的鼻血喷溅出来。 “别怕,哥哥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袁大当家的黑脸上泛起怪异的潮红,喘着粗气往前,又踏了两步。 第51章 我同意了吗 躺在地上的冷怀逸看着袁大当家缓缓逼近于小暖,只觉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嗓子紧得发疼,根本透不过气来。 他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指甲无意识地掐到了肉里。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可他却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心脏疯狂地跳动着,让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此刻的冷怀逸,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在反复盘旋。 让这功法运转得快些,再快些! 见到冷怀逸依然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于小暖轻叹一声,也只能缓缓向后退去。 可再退两步,便是万丈深渊。 袁大当家的鼻孔翕动着,气息越发粗重:“还要跑吗,小娘子?” 于小暖的身后,终于无路可退。 袁大当家张着双手,像是老鹰戏弄小鸡一样,左右滑着步子,一点点地逼近于小暖。 那污浊湿热的呼吸,几乎就要喷到于小暖的脸上。 看着于小暖惨白却仍难掩秀色的小脸近在咫尺,袁大当家终于忍不住,探手向她的肩膀抓去! 冷怀逸的脖子上,根根青筋猛地暴了出来! 马上运转到周天的功法,在冷怀逸的推动之下,如龙卷风般起了涡,在经脉中呼啸着重归丹田而去。 “噗!” 一口鲜血喷出,洒在月白色的长袍上,星星点点盛放。 属性面板及时地弹出提示,冷怀逸的周天导引法,终于升级完成了! 只不过不待她再作反应,袁大当家长满黑毛的手掌,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既然如此,那便再退! 于小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袁大当家的手,居然抓了个空。 于小暖的右脚,毫不犹豫地踏出了悬崖边缘。 袁大当家想再发力去抓时,却是已经晚了半拍。 少女轻灵的身影倏然下坠,转眼间消失不见! 冷怀逸的呼吸猛然停顿,脑袋嗡地一下,再也没有旁的念头。 都得死! 他的胸膛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于小暖而去,心脏几乎砰地一下子碎裂开来。 怒意如火山喷涌,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脸上青气乍现,赤红的双眼中杀意有若实质,让人不敢直面他的锋芒。 袁大当家还没看清,冷怀逸的身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好快的动作! 感叹还没出口,袁大当家的肚子上就重重挨了一拳。 冷怀逸的拳极重,袁大当家只觉得自己被一匹惊马撞个正着,五脏碎裂般剧痛难耐。 袁大当家不由自主地勾起了腰。 冷怀逸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 咔! 袁大当家的左臂被齐肘扳断,小臂晃荡着,像是风中凌乱的柳条般无力。 刚才他用的是这只手去抓于小暖,冷怀逸在背后看得清清楚楚。 不等袁大当家痛呼出声,冷怀逸早已绕到了他的身后。 嗵,嗵! 两脚正踹在袁大当家的膝窝里。 袁大当家双腿一软,登时跪在了地上。 额头处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瞬间打湿了他身下的土地。 剧痛随即让他的牙关紧咬。 袁大当家知道,他的两个膝盖,应该彻底碎了,碎得比豆腐渣还细。 “饶命啊,英雄饶命!” 形势如此,袁大当家干脆地把额头紧贴在地面上,大声哀嚎着求饶。 听到他的哭喊,冷怀逸脖子上的青筋反倒根根爆起。 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你可饶她了?” 说完,冷怀逸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中的寒气逼人,像是三九天的严霜一般,冻得袁大当家全身打起战来。 袁大当家只觉得全身寒浸浸的,连骨头缝里都是冰碴。 冷怀逸忽然掏出怀里的匕首看了看,摇头冷哼了一声:“扔下去陪小暖?你们不配!” 拎着袁大当家的衣领,冷怀逸几个纵身,便跃入了密林之中。 一百多斤的壮汉被他提在手里,直如提了只小鸡一般轻松随意。 “另两个山贼在右前……”于小暖的话还在冷怀逸的耳边回荡,仿佛少女就在站他的身旁轻轻笑着。 扑通两声连响,似乎是有重物砸在地上。 密林中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大哥,这小子果真藏了银子!”去搜横肉男身的两个小喽啰笑得见牙不见眼,抓着两锭成色十足的银子,反剪着衣衫不整的横肉男往外走。 刚刚他们似乎听到了两声喊叫,这才特意加快了速度,差点把横肉男剥了个精光。 一转出来,两个小喽啰有点傻眼。 大哥呢? 还有那一男一女,怎么都不见了踪影。 “你听见什么了么?”稍高些的小喽啰挠了挠头。 稍矮的那个遗憾地咂了咂嘴:“没有啊,是不是大哥先下山了。”他本想着等大哥吃了肉,没准自己还能有点汤喝。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小喽啰顿时提不起干劲,推搡了横肉男两把:“记得把一百两送来,滚!” 横肉男随手提了提裤腰,低下头暗啐了一口,转身就要往山下走。 “我同意你滚了吗?” 低沉的声音如刀锋般冷冽,横肉男打了个寒战。 他忽然有种感觉,若是自己再迈一步,恐怕就要横尸当场。 两个小喽啰闻言愣了愣。 这声音,可不是大当家。 “你,你出来!”高个喽啰壮着胆子,对着另一边的林子里叫喊。 话音未落,一个手刀便敲到了高个喽啰的后颈上。 高个喽啰身子软了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矮个喽啰紧随其后,竟然没来得及说出半个字来。 横肉男这才反应过来,山贼,应该是全军覆没了…… 冷怀逸月白色的长袍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直如梅花入怀。 横肉男的牙齿撞得咯咯作响:“你,你……” 冷怀逸淡淡地笑着,眼底却是一片腥红:“我怎么?” “你别过来啊!”横肉男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他爬过的地方,隐约可见一条恶臭的湿迹。 冷怀逸皱了皱眉,向旁边避让了一步:“恶心。” 横肉男心头一宽,这是不跟自己计较了? 只是还不等他露出喜悦的表情时,便觉得眼前一花,直如腾云驾雾。 砰! 横肉男只觉得胸口剧痛,每次呼吸时都像插了刀子似的。 他积攒起全身的力气,努力睁开双眼。 “啊……!”? 第52章 你要谋杀啊 横肉男睁开双眼。 在他面前不远处,正跪着一名男子。 是袁大当家! 横肉男倒吸了一口凉气,默默地打量起袁大当家的情况。 袁大当家的双眼圆睁,直愣愣地向前瞪着。他眼中的神采已经散去,仿佛死鱼一样混浊,充满了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 那微张的嘴巴,像是想要道歉,又像是在求饶。 横肉男只觉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视线向下扫去。 一道血线从袁大当家的脖颈处横跨过去。 袁大当家胸前的黑毛早被血打湿,粘腻腻地糊成一片。 腥红顺着胸口滴落,又浸湿他了身下的土地。 横肉男只觉身子一抖,双腿之间的热流重又涌动起来。 砰! 砰! 两个身影如同破布口袋一般飞了过来,砸断了两丛低矮的灌木。 灌木后,另外两个小喽啰直如破烂的娃娃般,四肢交缠着堆在一起。 月白色的身影飞掠过去,匕首的寒光闪动,破布口袋与烂娃娃再也没有分别。 横肉男看着那缓步而来的月白色身影,只觉得胃袋疯狂抽搐,全身如同坠入三九天的冰窟。 那清峻明朗的身影,便是世间最恐怖的一切! “依林国律,对妇人意图不轨,处宫刑。” 横肉男的瞳孔徒然收缩。他已经顾不上胸口的剧痛,双腿疯狂地蹬着,想要向后方爬去。 冷怀逸的长腿轻抬,随后稳准狠地落了下去。 横肉男想要翻滚,可要害被人踩在脚下,竟然连半点翻滚的空间都没有。 他的五官痛得搅成一团,整个人勾着背,活像只剥了壳的虾子。 冷怀逸的脚尖如同踩死虫子一样,轻巧地碾了两下,方才选了个干净的地方落脚。 他却很是嫌弃,把鞋底在土地上认真地蹭了又蹭,低声抱怨了一句:“她买的鞋,可不能就这么脏了。” 横肉男的手捂在双腿之间,闷声惨哼着。 他像是离水久了的鱼,已经没有一丝折腾的力气。 “救……救命……” 冷怀逸仿若看到了一坨招蝇引蛆的烂肉,厌弃地皱了皱眉。 “勾结凶徒谋财害命,其罪,当诛。” 冷怀逸薄唇微启,将最终的审判落定。 匕首寒光再闪。 横肉男的脖颈处血光四溅,却没有一滴落在冷怀逸的身上。 嗬嗬声渐渐沉寂。 冷怀逸头也不回地出了林子,直奔崖边而去。 山崖陡峭,虽说这里只是半山腰,可失足坠落下去,恐怕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冷怀逸眼底的腥红更重,嘴角的血迹蜿蜒,他却浑不在意。 于小暖,我一定要带你回家! 崖边风声呼啸。 冷怀逸的耳廓却动了动。 崖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冷怀逸的心头一颤,呼吸不由得快了几分。 他在山上遇到过猴子,那些畜生饿急了,可是会吃肉的…… 冷怀逸的眉头紧紧地锁着,几个腾跃便扑到了崖边。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扣了几个小小的石子。 若是那些畜生胆敢动她分毫,他便是拆了这座山,也要让它们付出代价! 从崖边探出头去,冷怀逸的手臂刚要扬起,却是全身一震,如遭雷击! 手中的石子不受控制地掉落出来。 幸好于小暖眼疾手快,向旁边歪了歪头,才没被石子砸到脑袋。 “冷怀逸,你要谋杀啊!” 于小暖的中气十足,仰脸对着冷怀逸嚷嚷起来。 她手中有条素色的带子,两端缠在了手腕上。带子的正中,刚好挂在了崖边的树枝上! 冷怀逸仿佛一下子失了聪,喧嚣的风声再也不能经过他的耳朵,世界静得如同初创。 满山的花似乎同时盛放在了她的身旁,让旁的风景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的心忽忽悠悠地飘起,又踏踏实实地落地。 “拉我上去!” 于小暖的小脸憋得微微泛红,话语里倒是中气十足。 冷怀逸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嘴角正高高翘起:“好。” 话音未落,冷怀逸纵身一跃,竟是直接跳了下来! 不等于小暖反应,精壮的手臂便环在了她的腰上。 像坐过山车一样突然地向上空腾起,侥是于小暖有颗大心脏,也不由得尖叫了起来。 冷怀逸像是察觉到她的紧张,手臂紧了紧,将她牢牢圈在中间。 冷杉般清冽的气息,传入于小暖的鼻端。 于小暖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方才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重新落回了实地。 冷怀逸的臂膀松开,迅速地退了半步。 他眼中的红意,已经消退得干干净净。 于小暖没看到的是,被衣领遮挡住的脖颈处,正泛着可疑的淡红。 于小暖上下打量着冷怀逸,看到他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时,急得声音有点发颤:“你受伤了?” “没事。”冷怀逸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狼狈,轻轻叹了口气,“我刚才……自己吐的血,问题不大。” 想到不好跟于小暖解释自己的功法,冷怀逸中途改了改口。 于小暖半信半疑,顿时想起来通过系统进行验证。 【冷怀逸】 【健康值:92\/100(身强力壮)】 看到他的健康值,于小暖这才长出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那些山贼?” 刚刚惊险的情景,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让于小暖有些后怕。 冷怀逸不屑地摇了摇头:“都处理了。” 这些人,他都有印象。 当年他上台后,曾经清剿过一次山贼乱匪。凶虎寨的这些小杂鱼,都是死有余辜,也算是省了后面的麻烦。 至于横肉男,既然对自己和于小暖动了心思,就更别想活着回去了。 于小暖只觉得身上一寒,冷怀逸刚刚的威势,还挺吓人的。 不过她知道,此时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要是冷怀逸没能反杀,那死的就是他和自己了。 虽然想通了这些,于小暖还是心里有点毛毛的,小心翼翼地跟冷怀逸求证:“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会。”冷怀逸笃定得很。 那些山贼消不消失,本就没人关心。 至于横肉男,只要没有人知道他来找自己的麻烦就好。就是不知道他家的女人晓不晓得他的勾当,说不得回去还要试探一下,把麻烦彻底扫除才好。 “你在这里等我。”不等于小暖回答,冷怀逸嗖地一下蹿进了林子里。? 第53章 避雨 不多时,冷怀逸拍了拍手掌上的污渍,重新回到于小暖的面前。 他的脸上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于小暖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态似乎轻松了些。 横肉男和那些山贼,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扔到了山下,估计没多久就会化为野兽的腹中餐,为山林的繁荣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没办法,此处离冷母的墓太近。 要是横肉男的家里人知道他的计划,说不得就要赖到冷怀逸头上。 还是先把证据销毁了才好。 于小暖虽然没问,但估计着他就是去销毁证据的,自然也是双手双脚支持。 她又不是那种圣母,被别人坑了还要帮别人开脱。 “走。”蹲在母亲坟前收拾好了东西,冷怀逸提上食盒,走在了于小暖的前面。 于小暖屁颠屁颠地在后面跟着。 “那个带子?”走了没多远,冷怀逸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于小暖一愣,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刚才自己怎么挂到崖边树上的。 她嘻嘻地笑了笑:“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绑了护腕。这就是护腕的那个布条。” 至于怎么能挂到树枝上的,其实也很简单。 趁着冷怀逸祭拜的时候,于小暖可是望了半天的风景。 崖边的情况,她看得一清二楚。 从打山贼出现的那个时间起,她不光想了引开山贼让冷怀逸正面交战的方案,也想到了自己脱离战场让冷怀逸自由发挥的方案。 而脱离战场最快的方法,自然是找个旁人难以触达的位置,苟起来。 冷怀逸的眸子里,满是掩藏不住的欣赏。 这个女人,做事不拖泥带水,胆子又大。 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说不得会树敌深广,走得异常艰难。 现在看来,她倒是已经有资格站在自己身边了。 在冷怀逸思考的同时,于小暖的脑子里也翻滚着几个大大的问号。 他的周天导引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要是这么直接开口询问,于小暖又有些不敢。 就凭冷怀逸刚刚双手沾血还面不改色…… 于小暖猛地甩了甩头。 算了算了,小命要紧,小命要紧。 冷怀逸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扭头看过去:“怎么?” 于小暖一惊,连忙切换成谄媚的笑容,随口扯个了理由:“没事,可能是风大,有点迷眼睛了。” 看着于小暖圆溜溜的杏眼里狡黠的光芒流转,冷怀逸突然心头微动。 “过来,我看看。” 不容反驳的语气,让于小暖不得不扭扭捏捏地站到了冷怀逸的跟前。 于小暖的脑袋微抬,正看向冷怀逸如同刀削般的颌缘。 冷怀逸的左手轻轻搭在于小暖的脸颊上。 少女软润的肌肤吹弹可破。 冷怀逸的指尖轻颤。 他忽然想要好好地抚摸一遍这张娇嫩的小脸。 于小暖只觉得冷怀逸的手僵在了那里,指尖冰冰的,却不讨厌。 倒像是大夏天里吃了碗刨冰似的,凉得熨帖。 于小暖的眼神不觉飘忽了起来。 那双微抿的薄唇,中间有着一颗小小的唇珠。 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淡淡血迹,让那唇珠显得格外丰润。 味道应该也很好? 于小暖的思路渐渐发散起来。 轻轻踮起脚尖,于小暖只觉得冷怀逸的那张俊脸越发近在咫尺。 他的喉结轻轻滑动着,倒像欲拒还迎一般。 不行! 仅存的理智上线,于小暖忽然全身一凛,小脸刷地一下羞得通红,连耳朵尖都热得烫手。 她一下子推开面前的冷怀逸,闷着头快步往山下走去:“我没事了,快走。” 边走,她边在心里埋怨起自己来。 这舔屏的毛病,怎么还被自己带到这边来了? 于小暖啊于小暖,面前的这位,可是传说中有着洁癖的冷大首辅,并不是穿书前的那些娱乐圈的娇弱鲜肉。 万一真“玷污”了他的清白,分分钟小命不保啊! 美色误事,可千万不能再犯了! 冷怀逸迈开长腿,一言不发地跟在于小暖的身后。 那娇嫩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这让冷怀逸越发觉得胸膛中空落落的,那颗心飘飘荡荡,终是落不到实处。 这女人,刚刚的眼神明明已经迷离起来…… 出乎冷怀逸意料的是,他自己居然并不反感于小暖的靠近,内心隐隐还有些雀跃与期待。 前世的他并不是没有娶妻。 那位妻子无论品德和家世都没得说,虽然是清水芙蓉般柔弱,但单论长相的话,绝对不输于小暖。 可像刚才那种雀跃与期盼,对冷怀逸来说,当真陌生得很。 二人各怀心思,快步往山下走着。 天空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块黑布,忽地阴了起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于小暖随口背了句诗。 冷怀逸的眸子深了深。 这女人随口的两句诗,也算是颇有章法。 细密的雨点渐渐变得豪放。 冷怀逸皱了皱眉。 此时天气尚不算暖,这么淋下去,恐怕这女人的身子遭不住,只怕回去就要重病一场。 “这边。”冷怀逸想了想,急奔两步,拉起于小暖的手,往旁边拐了个弯。 风急雨骤,于小暖想问话,却根本张不开嘴,只好乖乖地跟着冷怀逸奔跑起来。 好在没跑多远,一个幽暗的山洞就出现在了于小暖的眼前。 洞里恶臭的气味,差点把于小暖熏个跟头。 “这是?” 于小暖捏着鼻子,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 “黑熊冬眠的洞,不过熊早就不在了。” 冷怀逸转了一圈,再次确认了情况。 洞里的粪便早已干燥,几具小兽的尸体也只剩下了干巴巴的白骨。 之前冷怀逸曾经在这附近撞见过黑熊,不过那次他离得远,没有惊动它。 不过现在他的功法小成,手里又有武器,就算再遇见黑熊,他也有把握能护于小暖周全。 “暂且在这避雨。” 冷怀逸说着,将洞穴里的粪便拢成一堆,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来。 于小暖嫌弃地往洞口处挪了挪。 不多时,洞穴内便跳动起昏黄的火光。 “这堆火点不了太久,过来把衣服烤干。”冷怀逸的语气淡淡的。 第54章 还疼吗 于小暖听在耳中,只觉得是他在下命令,乖乖地哦了一声,不情愿地凑到了火堆前。 凑过来没多久,于小暖就笑眯眯地真香了。 刚刚奔跑时不觉得冷,这会靠在火堆旁,没烤到火的背面还真是透着丝丝寒意。 只不过冷怀逸刚刚跑到洞外去,不知在做些什么。 于小暖也不好问他,只好默默地放空。 好不容易烤到八成干,于小暖转了转身,将后背对着火堆,面朝着洞口。 冷怀逸跑到洞穴外面,是为了清理衣服上的血迹。 本来他是打算到山脚下的小溪边,将血迹清洗掉的。 这场大雨倒是省了他的事。 只不过他的月白色长袍,整个前襟都沾上了血,想要清理的话,说不得就要脱下来。 看到于小暖正全神贯注地面对洞壁坐着,冷怀逸挑了挑眉,钻出了洞口,快速地清理起来。 把长袍扭到半干,冷怀逸便闪身回了山洞。 外面的雨势太急,在外面根本没办法穿回身上。 冷怀逸低头整理着衣服,一时没注意到于小暖已经换了方向。 于小暖只觉眼前一花。 满眼都是八块腹肌和深邃的人鱼线。 于小暖只觉得感动的泪水几乎要从嘴角边流出来。 咕嘟。 咽口水的声音有些明显,冷怀逸愣了愣。 看到冷怀逸毫无表情的脸,于小暖懊恼地一拍脑门。 刚刚立下不要沉迷美色的fg,这还不到半天…… 于小暖赶紧把视线转开,讪笑着开口:“那个,你背上的伤口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再检查一下?” 冷怀逸的健康值早就回复到了90多,伤口肯定好得差不多了。 于小暖只是顺口一问,以为冷怀逸不会同意。 “好。” 听到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应允下来,于小暖的笑意卡在了脸上。 冷怀逸干脆把长袍搭在胳膊上,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背对于小暖坐到了地上。 棱角分明的背肌上,一道长长的伤疤清晰可见。 疤痕上的结痂已经掉落,只有淡粉色的组织还在讲述着冷怀逸之前的伤势到底有多重。 于小暖突然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胸口一抽一抽地疼。 温热的指尖轻触伤疤,从上到下滑了过来:“还疼吗?” 于小暖的声音微微颤抖,无意间撩拨到冷怀逸心头的那根弦。 “无妨。” 冷怀逸的眸子闭了起来。 这女人的手指,似乎有种魔力。 冷怀逸背上的伤疤开始发热,痒劲一直往他的身体里钻。 冷怀逸深吸了口气。 却不打算回避这种微妙的感受。 于小暖的指尖停顿在冷怀逸的伤疤下缘。 “长得不错,回去注意清洁,少沾水。” 她恋恋不舍地把手指移开,起身走到火堆的另一侧,背对冷怀逸重新坐下:“把长袍烤干再穿,莫要伤风了。” 我有功法…… 冷怀逸的这句解释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沉默了片刻,低沉暗哑的嗓音重又响起:“好。” 长袍烤到八分干,外面的雨声渐渐停歇下去。 “走。”冷怀逸望着于小暖纤细的背影,不自觉地深呼出胸中的浊气,拎上食盒当先走了出来。 “走,回家!”于小暖揉了揉有点发麻的双腿,屁颠屁颠地跟在冷怀逸的身后。 她没有发现,听到回家两个字的冷怀逸,眸子中流露出了莫名的柔软。 等到了村子,天色已经黑透了。 老二领着小妹,蹲在村口不停张望。 “嫂子!” 看到于小暖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小妹迅速起身,倒腾着两条小腿,往于小暖的怀里飞扑过来。 老二从冷怀逸的手里接过食盒:“三弟在家热着饭菜等咱们呢。” 于小暖拉着小妹的手,笑眯眯地跟上了老二的步伐。 这些天老三一直跟着于小暖,也算是学了几招。 五花肉炖萝卜,正在灶上小火温着。 蒸的白米饭也热腾腾地冒着气。 院里还另外支了个小砂锅。砂锅里,棕红色的汤汁慢慢翻滚,时不时地翻上两片金黄色的薄片来。 “大哥,嫂子,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老三殷勤地把砂锅里的红糖姜水倒出来,捧到冷怀逸和于小暖的面前。 还真别说,两口热姜水下肚,于小暖便觉得全身的寒气都往外散了出去。 冷怀逸面无表情地喝完了那碗姜汤,把小碗放到一旁:“开饭。” 三小只规规矩矩地盛了饭,等着冷怀逸和于小暖先动筷子。 于小暖倒是不太介意食不言这件事。啃了两口萝卜,她忽然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冷怀逸:“要不咱们到镇上租个房子住?” 冷怀逸眯了眯眼睛:“不必。” 横肉男那边,他已经想好如何处理了。 于小暖讪笑着解释起来:“现在你们仨都在镇上,我和老三每天去摆摊,一走就是一个时辰,确实有点麻烦。” 于小暖的确是存了避开横肉男家的麻烦的心理。 “你怎么看?”冷怀逸放下碗筷,把目光转向老三。 老三也赶紧放下碗筷:“我觉得嫂子说得也有道理,若是搬到镇上,咱们就能全天开张了,房租不是问题。” 冷怀逸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于小暖赶紧补充起来:“而且搬到镇上的话,你们可以每天都回家吃饭了。” 这是于小暖的杀手锏。 “我再想想。”冷怀逸没有立刻答应,重新端起了碗,不再开口。 …… 累了一天的于小暖泡了泡脚躺到炕上,睡眠技能快速发动起来,瞬间就没了动静。 她根本没有察觉到,冷怀逸偷偷出了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黑矮女人正在自家屋里躺着,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早上横肉男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有点心虚,生怕被人发现问题,今天一天也没敢出门,自然是不知道冷怀逸和于小暖已经安全归来。 “凶虎寨那些人,应该没问题的……”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试图让自己安心。 屋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当家的,顺利吗?”黑矮女人一喜,紧忙追问起情况来。? 第55章 自作孽 黑矮女人没有想到的是,进来的人并不是自家的男人,而是冷怀逸。 “怎么样,于小暖那个贱人,是不是搞到手了?” 黑矮女人紧咬着牙根,低低的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兴奋。 冷怀逸没作声,在黑暗的掩护下,朝黑矮女人靠过去。 黑矮女人刚要翻身坐起,忽然被人按住了嘴巴。 下巴瞬间被卸了下来,随后一块粗布被粗鲁地塞进嘴里。 黑矮女人拼命地蹬着双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希望有人能听见声音,进来看她一看。 只不过,他家的房子是村里建得最好的。 那小小的呜声不等传出房间,就已消弭不见。 “自作孽。”冷怀逸的话像块千年寒冰,猛然砸到了黑矮女人身上,将她的四肢百骸悉数冻结起来。 黑矮女人的眼睛忽然大睁。 若是此时有光亮,冷怀逸定然能够看到她眼中的惊骇,以及藏在后面的淡淡后悔。 只是不等她再多想什么,冷怀逸的手刀已经劈到了她的后颈。 也许,是我做错了…… 这是她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屋门再开,冷怀逸像是拎着破布口袋似的把她提在手中,从墙头轻松地跃出。 隔壁的狗子支起半个身子,疑惑地嗅了嗅,随后轻轻抖了抖耳朵,重新卧了回去。 等到冷怀逸轻手轻脚地闪回家里时,于小暖正紧紧地蹙着眉,喉咙里响着无意识的哀鸣。 她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看着那皱成一团的小脸上挣扎的表情,冷怀逸抿了抿嘴唇,向前踏了一步。 伸手在于小暖的手臂上拍了拍,冷怀逸的声线忽然变得无比柔软:“别怕,我在。” 他的话仿佛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于小暖的梦呓渐渐停息,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 冷怀逸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于小暖的脸上,久久不曾离去。 第二天早晨,于小暖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 她似乎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恶梦了。 吃过早饭牵着驴子,一家五口重新往镇上走去。 刚出村子,冷怀逸毫无征兆地开了口:“一会我去把人参卖掉,再找间合适的房子。” 于小暖愣了愣,之后一跳三尺高:“太好了!” 这几天的技能点,都加到老三和自己身上了。于小暖正愁自己的养成大计受到影响,还想着再跟冷怀逸好好商量商量。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冷怀逸的路子还挺广。 到了镇上,冷怀逸就找到了相熟的牙子来:“我想租套宅子。” 牙子不知为何,对着冷怀逸恭敬得很:“冷公子,是您一家人居住吗?” “对,一进的小院子就够了。”于小暖的要求其实还挺高的,“最好院中就有井水,院子稍微大些……” 牙子听完于小暖的要求,特意看了冷怀逸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牙子这才躬了躬身跑开了。 许是运气好,不等这一波枣糕售罄,牙子就笑眯眯地跑了回来:“冷家娘子,有间院子正合适,不如去看看?” 于小暖收了枣糕,带着老三:“麻烦领路。” 牙子怔了怔:“要不,我去招呼一下冷公子?” “不用,”于小暖抿了抿嘴,显出颇为干练的样子,“我定就好。” 穿书前的于小暖,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自己租房住,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房东、二房东。对房子的好坏,她自觉还是有些想法的。 更何况,现在她才是金主哎。 冷怀逸这小子要是不听话,就把他关在门外,让他求饶! 老三看着于小暖的笑容,突然感觉后背有点发冷。嫂子这两天心情好像时好时坏的,要不,让大哥也留点神? 牙子带着于小暖二人,三拐两拐就到了一条巷子里。 “就是前面那家。”牙子小声地给于小暖解说起来。 “这家的屋主是对老夫妇,儿子在府城落脚之后就想请他们过去,只是老先生在这边住惯了,一直不愿走。这次是老先生的孙子及冠,老夫人实在想见孙子,这才劝动了老先生。” 于小暖点了点头。安土重迁,人之常情,这个年代尤其常见。 牙子笑了笑,继续说道:“老先生却是想留着这个宅子,过几年还是要回来的。老先生是个读书人,一来怕租给附近的庄户作践宅子,二来是书房里的书太多不想挪动,所以定了规矩,非读书人不租。”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麻烦了。”牙子两手一拍,耸了耸肩,“咱们这镇上倒是有书院,可来书院求学的,大多是孤身一人,用不上这么大的宅子。能拖家带口租宅子求学的,又大多会直接去府城念书。” 于小暖感同身受地点起头来。合着这相当于四线城市的学区房呗,确实有点鸡肋…… “本来老先生已经打算明天就出发去府城,让我找人来帮他看宅子了。可没想到,这一出门,就遇见了冷公子!”牙子笑得眯起眼来,“书本上怎么说这话来的……天作之合?” 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别扭呢。 于小暖表情古怪地看了牙子一眼,几人刚好走到了小院门口。 牙子上前轻轻拍门:“苏先生在家吗?” 过了好一会,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从里面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 老头样貌清癯,颌下的长须精心修剪过,看上去风度翩翩。 于小暖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好。 光看长相,这位苏先生就已经盖过娱乐圈的不少帅叔叔帅爷爷了。 老头淡淡地打量了于小暖一眼,同样在心里打了个高分。 这小姑娘,杏眼中满是灵气,既不靡颓,也不浮夸,想来也是有着良好家教的。 想到这里,老头轻拈颌下长须,对着牙子问道:“这位是?” 牙子赶紧给双方介绍起来:“这位是苏老先生,这位是冷家娘子。” “冷家娘子?”老头听到介绍,瞬间沉吟起来。 于小暖一时搞不懂老头是什么情况,也只好客套地问了声好。 苏老先生突然双掌一抚。? 第56章 不租 “可是陆先生的爱徒,冷逸之?” 看着有点兴奋的苏老头,于小暖挑了挑眉,有点出乎意料。 冷大首辅现在就已经有粉丝了? 想归想,于小暖连忙颔首应道:“正是外子。” 话一出口,于小暖只觉得有些酸溜溜。只不过二人目前还是夫妻关系,对外这么称呼,绝对没有问题。 苏老头长笑一声:“是想租我的宅子?” “对对。”于小暖笑了笑,满脸春风和煦。 没准他能看在冷怀逸的面子上,减点房租呢。省下来的银子留着吃肉,它不香吗? 苏老头见于小暖认下,笑容一敛:“不租。” 于小暖顿时一头雾水:“这……” 从那半扇敞开的院门看进去,里面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院子一角的小石磨,让于小暖心里痒痒得很,恨不得明天就把豆腐做出来。 整个院子打理得既干净,又不乏居住的烟火气,一看就是对生活有所追求的人才能住出来的样子。 这么好的院子,要是就这么从眼前溜走,那真叫可惜了! 于小暖的眸子里,隐隐泛起一丝低落。 她扁了扁嘴,抬眼看向苏老头。圆溜溜的眼睛蒙了层淡淡的水气,像是只委屈的小鹿。 苏老头顿时愣了。 自己开的玩笑,这丫头当真了? “莫哭,莫哭,哎呀……可以借给你们住,只要把院子给我看好了就行!”苏老头手忙脚乱地解释着,给于小暖来了个极限反转。 于小暖眼中的水气当即消散,脸上灿烂得像是四月天。 说变脸就变脸啊……老三在旁边看着,感觉自己学到了。 苏老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小丫头套路了。 他拈了拈胡须,呵呵笑道:“我和陆先生是多年老友,之前也见过逸之几回。若是这宅子要收你们租金,那才是把话柄送到老陆手上了!” 陆先生这几年就这么一个得意弟子,自然是跟他提过不止一次。冷怀逸家里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 眼下于小暖带着老三出来摆摊,侧面印证了他的想法。 冷家现在,恐怕确实没多少银子。 若没记错,眼前这丫头是从京城于氏嫁过来的,想必带了不少嫁妆。 可要是让她用嫁妆补贴冷怀逸兄妹四人,对冷家人来说,恐怕以后还有隐患。 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也算是结个善缘了。 于小暖看到苏老头眼底那些微的同情,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只是她现在有能力,不需要受那些人情。毕竟日后冷怀逸是要走首辅之路的,无谓的人情到时还起来太麻烦。 她对着苏老头拱手,利落地笑道:“先生的好意,小暖心领了。这宅子若是能租住下来,让逸之专心备考,自然是件美事。更何况,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若是先生不收房租,这请求我也不太好意思提……” 苏老头被钓起胃口:“哦?不妨说说?” “房租就当是逸之借书的阅览费,”于小暖笑得像是偷吃了小鸡的狐狸,满脸都是占了大便宜的嬉笑,“您看这样如何?” “你这丫头!”苏老头心下一松,捋着胡须笑骂起来。 于小暖在来的路上,已经问过牙子房租的问题。 像这种宅子,一年的租金左不过二三两银子。 用二三两银子,哪怕不住在这里,单说能换一屋子书给冷怀逸看,也是超值的买卖。 看苏老头不反对,于小暖索性趁热打铁:“那咱们就签了租约?” 用炭笔在租约上签下名字,于小暖这才掏出一张小额银票,递到苏老头的手上:“多谢先生成全!” “字写得不错。”苏老头随口赞扬了一句,对于小暖更加高看了几分。 于小暖的签名飘逸中又有筋骨,不是闺阁女子那种簪花小字,倒有点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于小暖脸上微红。 要说别的字,可能还入不了苏老头的法眼。可这签名,是她在医院工作之后,天天不知要写多少遍的。不说千锤百炼,至少也是熟能生巧了。 “您别再夸了,我会当真的。”她只好自我调侃了一句。 苏老头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丫头, 真不知道怎么这么多说道!” 把银票随意地塞进袖口,苏老头正色问道:“逸之是要参加今次的乡试吗?” “对。”于小暖一本正经地答道。 苏老头随意地捋了捋胡子:“回头到了府城,可以让逸之来沧霞观后面那条街的苏府,找我聊聊天。” 于小暖自然是满口应下。 苏老头看于小暖和老三乖巧懂事,心里也是喜欢得紧,干脆拉了二人进院:“夫人,快来!” 一位举止优雅的银发奶奶从屋里转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于小暖。 “这就是老陆经常跟我说的,冷逸之的娘子和他三弟。” 于小暖连忙过去见礼,银发奶奶拉着于小暖的手,寒暄了几句,又带着她里外转了一圈。 这一圈逛下来,银发奶奶的态度更加和蔼,眼睛弯弯地连夸好孩子。 “我们明日就出发去府城了,你们收拾妥当了,随时过来住就好。”苏老头显然已经把于小暖当作自家后辈叮嘱起来。 “对了,我能在院子里垒座烤炉吗?”于小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院子的一角。 “烤炉?”苏老头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银发奶奶过来轻轻拍了拍苏老头的胳膊提醒他:“小暖这些天一直在巷口那边卖枣糕,前些天我不是还买了一包来的?” “哦哦,对!”苏老头懊恼地一拍脑门,“我还说那个枣糕味道不错,让你改日再去买些的。” 人上了年纪,因为味觉退化,口味就会变得更重。 枣糕的味道浓郁,很难不受老年人的欢迎。 “没想到小暖的手艺如此之好。”银发奶奶慈爱地看了看于小暖,拉起她的手打量了两回。 毕竟此时春寒料峭,于小暖就算再注意,手上还是留了些干活的痕迹。 “这罐桂花香膏你拿去,回头多抹几遍。手上留了痕迹,不好看。”银发奶奶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罐子,塞进于小暖手上。 “至于烤炉,就按你的想法去做。”银发奶奶说着话,苏老头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不时地点点头。 好在牙子还没走,正背着手站在门外等着于小暖,找工匠的事,说不得还得麻烦他一回。? 第57章 委托 “走,回家收拾东西。”烤炉的事情敲定,于小暖志得意满,笑呵呵地招呼老三回村。 不收拾不知道,这段时间下来,于小暖居然攒下了不少家当。 苏老头的院子太整洁,不适合养活物。于小暖干脆地拎着家里那两只鸡,再次敲响了方家的院门。 “方家嫂子!” 方家嫂子一眼就瞧见笑眯眯的于小暖手里拎的活鸡,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小暖干脆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嫂子,想请你再帮个忙。” “进来说。”看着邻居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过来,方家嫂子也怕给于小暖再添什么麻烦。 毕竟自从上次跟横肉男家打赌钓鱼之后,冷家就再次成了村里的焦点,让那些村妇整整聊了好几天。 于小暖利落地跟在方家嫂子身后进了院子,用脚跟把院门磕上,把手里的鸡递到方家嫂子面前。 “嫂子,是这样。”于小暖开始跟方家嫂子说起自己的计划。 “怀逸他前阵子受过伤,一直住在书院的话,我怕他的伤养不好,耽误今年的乡试。” 于小暖的眉尾耷拉着,满脸的愁容让人根本看不出她其实是装的。 方家嫂子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还是乡试要紧。冷家老大的书念得好,别说是村里,怕是镇上都是有名的。要是真因为这个伤耽误了,挺可惜的。”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观念里都存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想法。 所以于小暖要说为了冷怀逸的乡试做些什么,一点都不奇怪。 看方家嫂子直接帮她圆了下来,于小暖笑得露出小白牙:“而且,正赶上我们运气好,有人愿意借房子给我们住。” 于小暖只字不提租房的事。 “真的?”方家大嫂的眼睛一亮,满是替冷家高兴。 于小暖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嗯,是书院陆先生老友家的宅子。老先生要去府城,我们正好去帮他照看宅子。” “那可太好了……”方家大嫂听说是陆先生的关系,顿时放下心来。 于小暖把鸡再次往方家大嫂手里送了送:“这几个月,我们应该就住在镇上。所以家里这边,想麻烦嫂子帮忙照顾照顾。” 方家大嫂让到侧面,不收于小暖的鸡:“这鸡你拿回去,给冷家老大补身子也好。” 于小暖眼皮跳了跳。 冷怀逸他现在怕是比小牛犊子还壮了,再补可能就过了。 只是这话不能对方家大嫂说。 她讪讪地笑了笑:“我是想把驴子和鸡都留下来。那个宅子我去看过了,读书人家爱洁,怕是不能养。” 方家大嫂一下子明白过来:“驴和鸡,我都帮你养着就是!也费不了多大的劲,瞧你……” 于小暖眼睛弯弯:“不光是这事。我还想跟嫂子你,顺便做个买卖。” “什么买卖?”方家嫂子有些犹疑。 于小暖这些天做糕去卖,她是知道的。但尽管那枣糕不是特别贵重,也不是方家这种庄户人家天天都能吃的。 于小暖指了指院子角上的鸡窝:“我想跟嫂子买鸡蛋。” 这倒是有点出乎方家嫂子的意料。 镇上有的是卖鸡蛋的人。 周围的十里八村,攒够了一定数量的鸡蛋之后,都会拿到镇上去卖,顺便换些布匹粮食回来。 于小暖见方家嫂子不接这两只鸡,干脆手一松。 两只鸡故地重游,毫不认生地跑回鸡窝去了。 “我是想着嫂子的鸡养得好,蛋也新鲜。”于小暖拍了拍沾在手上的两根鸡毛,“我在镇上,还要继续做点心卖。若是鸡蛋不新鲜,怕是要砸了我的招牌。” 方家嫂子打心眼里同意:“也对,我这鸡养得算是多的,几天就能攒出一筐来。上次去镇上的时候,我可看见有人把放了一个多月的鸡蛋混着卖,眼看就要臭了,哎……” “所以啊,就是得麻烦嫂子了,每隔三天给我送一回鸡蛋。我按三文一个收,如何?” “三文太多了!”方家嫂子倒替于小暖担忧起来,“两文钱,在镇上也能收到最新鲜的了。你这三文钱跟我收,莫不是瞧不起嫂子?” 于小暖对着方家嫂子俏皮地挤了挤眼睛:“算上嫂子送货的成本,还有帮我们照顾驴子的钱,正合适。还有那两只鸡,不也得麻烦嫂子帮忙养起来?” 又被于小暖软磨硬泡了半天,方家嫂子这才叹了口气:“行。你们还在村里住几天?” 于小暖眉开眼笑:“我们明天就搬去镇上了。” “那明天我让当家的赶车送你们,毕竟不少东西呢,褡裢里不好装。” “行,那就麻烦大哥了。”于小暖也不客气。 虽然村里的房子不可能回来住了,里面的东西,于小暖暂时也不打算搬走。 但衣服什么的,该带上还是要带上。 都是新买的,于小暖还能算得清楚,不想多花冤枉钱。 那套提炼黄油的工具,三小只没用完的笔墨,杂七杂八的调料,这些最好都带过去。 至于没吃完的粮食,回头找个借口送给方家嫂子就完了。 盘算着要收拾的东西,于小暖随口跟方家嫂子告了别。 “老三,明天的枣糕,咱们一会就烤出来。” 明天要早早出发去镇上,肯定没有时间再弄这个了。 她也不打算多烤。 只做一炉出来,一半今天就送给村长和方家嫂子,顺便跟村长说一下冷家去镇上的事情。 另外的一半,她打算明天送给苏老头,留给他们路上垫垫。 书院里,冷怀逸突然被陆先生叫了过去。 推开陆先生书房的门,冷怀逸突然发现,里面还端坐着一位清癯的长须老者。 看着冷怀逸的清峻风姿,老者拈了拈胡须:“果然一表人才!” 冷怀逸不知道这老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拱了拱手:“先生谬赞了。” 陆先生笑呵呵地给冷怀逸介绍起来:“这是苏文德,我几十年的老友了。” “见过苏先生。”冷怀逸重新行了个子侄礼。 他没想到苏先生的下一句话,就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第58章 独自出行 “你跟于小暖那丫头,看着倒也般配。” 冷怀逸面上没有表情,心底却不由得审慎起来。 这位苏先生,莫非是与于家有旧? 可若是如此,他应当早就知道于小暖跟自己的关系了,也不会现在才找上门来。 如此算来,估计是于小暖这几天才跟他有过接触才是。 昨天她跟自己上了山,前几天都在老老实实地卖枣糕,只有今天她要租宅子…… 冷怀逸瞬间想到了最可能的答案:“原来是先生家的宅子。” 陆先生挑了挑眉,哈哈长笑:“老苏,说不得是我赢了!” 苏先生也哈哈大笑,颌下长须一抖一抖的:“冷逸之,好心思啊!” 说着,苏先生把小桌上的纸包往陆先生的方向推了推,咂了咂嘴:“这包上好的碧螺春,便宜你了。” 冷怀逸站在旁边,恭敬侍立。 “老苏,你是明天就出发?”陆先生随口问道。 苏先生点了点头:“对,车马已然备下。” “你与你那长孙,也有十余年未见了?” 提到孙子,苏先生微微有些歉意:“实在是我习惯了镇上的生活,不愿出去。” 陆先生也颇有些感慨:“不过之前永年外放兴南道,着实也是偏远了些。” 兴南道,在林国最南边。据说当地长年湿热,多瘴气。 苏永年是苏文德的长子,本来是做京官的。因为仗义直言,开罪了当时的首辅,便被外放到了兴南道。怕出意外,他便把家里的妻儿,全都留在了京城。 苏文德虽然担心,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留在小镇上,等着苏永年的消息。 幸运的是两年前,前首辅倒台。苏永年因为当年的话,反倒升了职。今年年初,他又被调到江北道做了通判,这才离苏文德近了。 苏文德性子豁达,知道了苏永年的情况后,也没想着必须要看他一看。 毕竟小镇上的生活,自由自在。 每天看看书,偶尔去书院找陆先生下下棋聊聊天,美滋滋,给个神仙也不换。 没办法,苏永年只好赶紧把儿子接了过来。他又以儿子及冠的名义,好说歹说写了十几封信,好不容易才把苏文德骗到府城去。 他的算盘打得也响。 只要他爹来了,就以辅导儿子学业为由,让他爹住下来。毕竟他爹娘都不年轻了,让他们二老自己在镇上住着,他不放心。 听到苏永年的名字,冷怀逸微微垂眸。 他想起来了。 苏永年,冷大首辅手下的吏部侍郎,不算他的心腹,但也帮了他不少忙。前世的冷怀逸刚上位时,为了让苏永年配合,还颇费了一番心血。 眼下,这个拉近二人关系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苏先生,可是要从玉马山那条路去府城吗?”冷怀逸突然开口问起。 苏文德也没多想:“正是。” 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先生准备独自出行?” 苏文德笑了:“此时春光正好,一车二人,游山玩水,岂不是美事一桩?” 陆先生似乎意识到冷怀逸的问题意有所指,蹙着眉:“只你夫妻二人,没有其他安排了?” 苏先生挺了挺胸,颇为自傲:“当年我也是自己驾着马车,带着夫人从京城回来的!” 冷怀逸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你们能全须全尾地回到镇上,那真的是祖宗保佑,神仙显灵…… 陆先生闻言一惊,连忙起身阻拦:“万万不可!” 毕竟身处书院,学子们来来往往,陆先生的消息相对更灵通些。 也就最近一个月间,玉马山和白临河那边,至少发生过三四次山贼伤人事件。 府城那边倒也派了人出来围剿,只不过山贼太过狡猾,至今还没有好消息传来。 冷怀逸所知道的,要比他们多得多。为了知己知彼,他特意查过苏永年的背景。 前世的苏永年,刚到通判任上没多久,就回乡守孝了三年,才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当年他的父亲苏文德和母亲沈淑慎,在玉马山脚下遭遇山贼,双双遇难。 更为凄惨的是,似乎山贼有意泄愤,二老被发现时,尸骨都已不全。 这件事对苏永年打击甚大,他的性格也从外放变为内敛。 冷怀逸不知道性格的改变,对苏永年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但至少眼下看来,苏文德若是能不死,对自己的助益似乎更大。 主意已定,冷怀逸上前一揖:“不如学生出面,联系明远镖局,护送苏先生到府城。” “你去联系?”陆先生对冷怀逸的本事没有质疑,但他好奇的是,怎么连镖局他都能搭上关系。 冷怀逸从容解释:“家里的二弟正在明远镖局学武。” 陆先生也不等苏先生答复,立刻安排冷怀逸干活:“那你现在就去镖局找人,需要多少银钱,尽管找我。” 冷怀逸轻轻勾了勾唇:“先生请稍待。” 说完,他转身出了房间。 大长腿走路带风,苏先生想要阻拦,却硬是没赶上他。 “哎呀,你说你,这可一下子就不风雅了!”苏先生失望地瞥了眼冷怀逸的背影,扭头埋怨起陆先生来。 陆先生早就知道了他的脾气,也不着恼:“来来,喝点茶,咱们再杀一局!” 一边摆着棋盘,陆先生心底一边庆幸。 亏得叫冷怀逸来,他提醒了一句。 要不然真让这位老友直接出门,说不定路上就要出什么篓子。 “大哥,你怎么来了?” 刚进明远镖局的院子,冷怀逸就被老二发现了。 他丢下手中的大石锁,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冷怀逸看着老二的一脑门汗,轻轻点了点头:“我是来找镖头的。” “镖头就在里面,我带你去!”老二赶紧引着冷怀逸往屋里走。 啪啪地叩了叩门,老二笑嘻嘻地跟镖头通报了一声,冷怀逸这才施施然跨进屋里。 五大三粗的镖头率先起身,对着冷怀逸拱了拱手:“冷公子!” 他对冷怀逸的态度,似乎有些谄媚,倒像是有求于冷怀逸似的。 事实上倒也是大差不差。 收老二来学武艺时,镖头不光收了钱,也收了冷怀逸的几句话。? 第59章 护送 本来镖头没太把冷怀逸的话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的是,因为冷怀逸随口指点的几个细节,他手下的队伍这几天走镖时格外顺利。 这让他不由得不对冷怀逸恭恭敬敬,连带着对老二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好。 正想着找机会再跟冷怀逸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多得些好处,没成想冷怀逸主动上门来了。 冷怀逸知道他的想法,也不跟他多兜圈子:“我需要护送人去府城,明天就出发。” “明天?”镖头的眉峰拧出个川字,显得很是为难。 冷怀逸面无表情:“对,明天一早就出发。” 镖头咬了咬牙:“护送多少人?” 他刚接了两单大活,手底下的人派得七七八八了。 若是冷怀逸要送的人多,那实在没办法,也只能拒绝了。 “一辆马车。” 听到只有一辆马车,镖头顿时松了口气。 就算安排得再严密,有那么三四个人,也差不多了。 冷怀逸后面的话,却让镖头有些叫苦。 “方便的话,最好郑镖头能亲自出马。” 这位郑镖头,是整个明远镖局里武艺最好的,也是经验最丰富的。 若是让他亲自带队,基本上就有操练队伍的意思了。 带上那么两三个熟手,再把学徒都拉上,浩浩荡荡十来人,想来普通的山贼轻易不敢动手。 看着郑镖头还在咬牙,冷怀逸淡淡开口:“等镖头从府城回来,我再送镖头几句话。” 郑镖头等的就是冷怀逸的保证,立刻应下:“公子这话,就太生分了!放心,一会我就把镖局里的那些小子们都拉起来,保证安安全全地送到府城!” 冷怀逸不置可否。 苏文德的身份,他也没必要非得提前告诉他们。至于能不能跟苏永年拉上关系,那就看郑镖头护送过程中到底上不上心了。 约定了时间地点,郑镖头在冷怀逸的坚持之下,要了个还算合适的价格。 冷怀逸这才满意地往外走:“对了,麻烦镖头,把老二也带上。” 能让老二提前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激起他的斗志,也不错。 说完,冷怀逸快步往书院的方向走去。 只是路过一个巷口时,冷怀逸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慢。 那是于小暖平时摆摊的地方。 可惜,这会儿她不在。 轻轻抿了抿薄唇,冷怀逸再次加快了步伐。 正在家里忙活的于小暖,忽然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打了盆水重新净了手,这才继续做起枣糕来。 边干活,于小暖边小声自言自语着:“奇怪,怎么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等到把枣糕弄好,再将屋里的东西拾掇得差不多时,天早就黑透了。 第二天不等鸡叫,于小暖跟老三已经检查了两遍门锁。 驴子昨天就送到方家了,方家大哥也套好了车,正安安静静地等着她俩。 “嫂子,记得三天后给我送鸡蛋呀。” 于小暖笑嘻嘻的坐在车上,方大哥挥了挥鞭,村子渐渐落到视线之外。 老三认路的本事不错。 昨天牙子带着三转两转才走到的地方,让老三直接指得明明白白。 宅子门口,一辆两轮马车正静静地停着。 院子里却是人声鼎沸,跟马车边的安静形成了极大反差。 宅子改菜市场了? 于小暖有点迷糊。 她走到院门口,往院子里探了探头,正好跟一脸无奈的苏老头眼神撞个正着。 “哎对对,小暖,你来得正好!”苏老头登时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地对着于小暖招手,让她赶快过来。 冷怀逸正站在一堆壮汉中央,清冷的气质让他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苏老头对着冷怀逸撇了撇嘴,低声跟于小暖商量起来:“昨日我去书院跟老陆辞行,正好被这小子撞见。结果他今天就找了这么多人来,硬是说要护送我们去府城……” 于小暖讶异地挑了挑眉。 这么大的阵仗? 站在人堆里的老二见到于小暖,兴奋地蹿了过来:“嫂子好!” 于小暖敷衍地回应了一下,决定还是跟冷怀逸问清楚。 看见于小暖鬼鬼祟祟地冲着自己招手,冷怀逸的眉心跳了跳,只想装作看不见。 可她那狡黠的神态,简直就像只成了精的小狐狸似的。 冷怀逸又不忍心就这么晾着她。 轻轻出了口气,冷怀逸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她要干什么。 “怎么?”冷怀逸的语气依然冷冷清清。 于小暖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看着于小暖神神秘秘好像接头,冷怀逸突然觉得手指尖有点痒痒,好想就这么揉揉她的小脑袋瓜,看看里面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郑镖头想操练一下队伍,顺手。”冷怀逸的话只说了一半。 于小暖却信以为真:“原来是这样……” 正要去跟苏老头解释,她突然回过神来:“不多要银子?” …… 冷怀逸一时哑然,重点是在这个上吗? “不多要。”没办法,还得跟她讲清楚才好。 于小暖展颜一笑:“行,那我去劝苏先生。” 听了于小暖的解释,苏老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按照冷怀逸的安排登上了马车。 于小暖从车窗递进去两大包枣糕:“我特意做的,您带着路上吃。” 银发奶奶颇有些不舍,掏出帕子来蘸了蘸眼角:“等你们到府城了,一定记得来家里看看啊!” 于小暖点点头,又拉过站在人堆里的老二:“路上一定小心。” 说着,她还偷偷掏出一小把碎银子,外加一张银票,一把塞到老二手里。 老二正要推辞,却见于小暖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 “出门在外,多少还是得有钱傍身。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应对。” 说着于小暖抽回手来,对着冷怀逸挤了挤眼睛:“放心了?” 冷怀逸只觉得重生之后,他的嘴角时不时就有点痒痒,不自觉地想要翘起来。 他赶紧扭开了脸,留给于小暖一个云淡风清的后脑勺。 于小暖耸了耸肩,也不再理他。 偷偷唤出属性面板,于小暖趁着出发前的最后一会儿工夫,把今天的点数都加到了老二的身上。 最让她惊喜的是,老二的武艺居然已经入门了。 第60章 吹吹 老二的属性面板上,一条【基础拳法 1级 3\/50】正挂在最上面。只不过经验值太低,于小暖也没办法一口气给点到升级的程度。 她也不勉强,大不了等老二回来的。 也没准这小家伙在路上遇到什么奇迹, 像什么山崖下隐居的老爷爷,戒指里等待复仇的大师傅,秘地里的神仙姐姐…… 那就更让她省心了不是? 奇奇怪怪的笑容让用余光偷偷关注着她的冷怀逸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一路顺风!” 郑镖头坐到了马车前面,亲自为苏先生赶车。 于小暖在后面真情实感地摆着手,直到马车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于小暖这才把手收了回来。 她一边甩着有点发酸的胳膊,一边从牛车上往下搬东西。 少女的眉眼弯弯,里面歉意藏也藏不住:“方家大哥,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方家大哥憨厚地笑笑:“说的哪里话?” 说着,他也不嫌沉地从车上开始往下卸货。 看着他就要去搬一个小木箱,冷怀逸眉尾一扬,不露声色地把方家大哥挤到了旁边:“我来。” 那是于小暖的一件嫁妆。 不知为何,冷怀逸觉得这还是由他亲手来搬才好。 正在往下拎包袱的于小暖略带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冷大首辅居然主动帮忙干活了? 方家大哥倒是没发现冷怀逸的异常,只觉得他是不好意思让自己干活而已:“冷家老大,不用客气。” 冷怀逸只像没听见似的,轻巧地拎着木箱就往院子里去了。 看着冷怀逸轻快的脚步,方家大哥张了张嘴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那个木箱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本身的分量就不轻。 可冷怀逸拎在手里,就跟提了个油纸包似的,轻飘飘没有重量。 方家大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于小暖看见方家大哥的表情,倒吸了口气,心里埋怨起冷怀逸怎么会出这种差错。 可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去把话题岔开:“方大哥,麻烦帮忙搭把手。” 好在另一个包裹里装的全是衣服,也是分量十足。 方家大哥憨笑着帮她抬起一角,耳朵里已经全是于小暖的念叨。 “还真是没眼力见儿呐!这个包袱才是最沉的,不像他手里那个箱,看着好像有点压手,其实里面没装啥东西。要不因为这是我娘给的,我就不随身带出来了……” 于小暖煞有介事地撇了撇嘴。 方家大哥又看了看冷怀逸的方向,跟着于小暖点起头来。 对嘛,要是个空空的小木箱,就也说得过去了。 别看冷家老大平时都板着脸,对谁都冷冰冰的。可在这新婚的小娘子面前,不也跟其他男子一样,想要逞个强? 想到这里,方家大哥看向冷怀逸的脸上也少了几分拘谨,多了些笑意。 老三也跟着跑前跑后,车上的东西很快就都搬进了院子里。 于小暖给老三使了个眼色。 老三会意地拉住就要离开的方家大哥,往他手里塞了些东西。 那硬中带软的质感,赫然是一小块碎银子。 方家大哥推辞得真情实感:“冷家的,这我可不能收!之前你就总给我们家送吃食,也没什么好还礼的。可算赶上你们搬家,我来帮个忙,要是再收了银子,那回去是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 于小暖想了想,也不再坚持。 她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今天还要收拾东西,就不留方大哥了。等过几天来送鸡蛋的时候,到时我给大哥拿些枣糕,可一定要收下!” 方家大哥长出了口气:“好好!” 冷怀逸刚从屋里转出来,看着笑靥如花的于小暖,心头没来由地浮起一丝燥意。 长腿轻抬,几步便走到了于小暖的身后:“方大哥慢走。” 语气中满满的冷硬,让方家大哥背上的汗毛一下子炸了起来。 他赶紧转了转身,回到牛车上,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直到走到巷子拐角,方家大哥才觉得背上扎刺般的不适感渐渐消退下去。 他抹了把脑门,低声嘟囔:“冷家那几个小的都挺好,就是这老大,怎么越来越吓人了……” 冷怀逸收回视线,不冷不热地来一句:“别看了,收拾东西。” 于小暖只觉得他今天有些古怪,不由得盯着他看了两眼。 冷怀逸察觉到她的注视,轻轻撇过头去,错开了视线。 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清旷冷湛,与平时并无半点区别。 于小暖狐疑地打量了几回,这才甩手往院里走去。 冷怀逸跟在她身后半步,行得不疾不徐。 微红的耳廓有点发烫,轻微的痒意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于小暖的脚步忽然一顿,转过身来。 冷怀逸一时不察,没有收住脚步。 从老三的角度来看,倒像是嫂子突然扑到大哥的怀里。 他连忙把头扭开,大步跑进屋里:“我去收拾东西了。” 于小暖一头撞在冷怀逸坚实的胸膛上,秀气的鼻尖顿时红了起来。 “嘶……” 鼻子上传来的酸痛,连带得眼眶都微微发酸起来。 噙着一包眼泪的于小暖揉了揉鼻子,没好气地瞪了冷怀逸一眼:“走那么快干嘛!” 圆圆的杏眼中水气氤氲,再配上红红的鼻尖,让少女简直像是一只纯良无害的小鹿。 冷怀逸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指尖轻点在于小暖的鼻尖上,揉了两圈,又吹了吹。 “还疼吗?” 冷怀逸的眸中含笑,专注地盯着于小暖。 温热的气息从鼻尖拂过,比四月的风更柔。 于小暖下意识地躲了躲,恰好与冷怀逸四目相对。 冷怀逸的眸子幽深,仿若万千星河尽入其中。 星河流转间,隐隐倒映出少女微弯的唇角。 于小暖一时有些痴了。 冷怀逸的唇角,也渐渐拉出与少女相同的弧度。 冷怀逸笑了?! 于小暖一怔,忽然醒过神来。 桃花般的红晕从她脸颊上倏然飘起,少女反倒开始强词夺理:“像哄小妹似的,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吗?” 说完,她一跺脚,强自镇定地哼了一声,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好险……? 第61章 美人计 冷怀逸一定是想用美人计! 原书里写得清楚,这家伙可没什么精神洁癖,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可选择的手段可多了! 于小暖闷头收拾着东西,脑子里却全是刚刚冷怀逸与自己对视时的样子。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肃肃如松下风。 古人所云美人,诚不我欺。 “这家伙,一定有企图!”于小暖嘴巴嘟嘟,小脸满是纠结。 这会儿她倒是忘记了,若是不算系统的事,她可并没什么好让冷怀逸图谋的资本…… 细碎的抱怨传到冷怀逸的耳朵里,站在屋外的他嘴角勾得更高了三分。 “我先回书院了。” 时辰不早,他还要回去跟陆先生报信。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老三,突然不太顺眼:“你多帮嫂子干点活。” 搬运东西却还无辜中枪的老三脸都皱了,也不敢跟大哥顶嘴,只好怏怏地回应:“哦。” 等于小暖把东西大概其地摆放妥当后,日头早已经往西偏了。 “一会你去接小妹回家吃饭,我出去买菜。” 尽管这是租来的宅子,也并不打算长住,于小暖还是兴致勃勃。 暖房温锅,图的不就是个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好兆头么! 等以后去京城,自己买了小庄子,第一顿就给自己炖个佛跳墙! 看着眉宇间尽是笑意的于小暖,老三歪了歪头。 他忽然有点搞不懂,怎么今天大哥和嫂子都这么……奇怪? 不过这事儿本来也不归他管,只要大哥和嫂子的感情越来越好,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用急着回村,今天也不出摊,于小暖干脆抄着手,在街上闲逛起来。 糖炒栗子的焦香,挠得于小暖心里直痒痒,她干脆地来了两包。 一包自己吃,另一包回去给老三和小妹分分。 至于冷怀逸嘛…… 堂堂冷大首辅,还会吃这种小零嘴?自然是不在于小暖的考虑范围内了! 只不过今天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卖的都是些常规的东西。 于小暖溜达了一圈,挑了一只杀好的鸡。 前阵子总吃猪肉,今天于小暖打算换换口味,索性买了半扇羊排。 白菜豆腐合炖。 再把从家里带来的腊鱼炒了,四个菜,齐活。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特意搞了个背篓在身上。 要不然,这一大堆吃食,好不好拿不说,看着也挺惹眼的。 虽然林国人的生活水平不算太差,但要说一顿饭吃四个菜,还有三个是肉,这对普通人家来说着实有点奢侈了。 苏家的宅子,要比之前冷家的讲究多了。院子旁有一间单独的小厨房,正合于小暖的心意。 鸡块黄焖,羊排红烧,腊鱼干煸,白菜豆腐清炖。 四色四味,还没开动,于小暖就已经觉得浑身舒坦了。 整鸡剁开成小块,羊排也剁成方块。 两个灶台同时烧火,把鸡块和羊排各自焯水去血沫。 出门之前,于小暖就已经把腊鱼改刀剁成了麻将大小的鱼块,此时正在盆子里用清水泡着。 胡萝卜白萝卜土豆都是要下锅焖炖,于小暖干脆统一切成了滚刀块,堆在盆子里备用。 葱姜蒜、青红椒这些配菜,于小暖也没有漏下。 刚刚采买的时候,她特意把配菜和调料都备足了。 她的心底里,其实存了一丝捉弄人的想法。 冷怀逸不是口味清淡嘛,那鸡肉、羊肉、鱼肉,她就都做成重口味,只给他留一份清淡至极的白菜豆腐。 让他今天刻意色-诱自己了,活该! 想到得意处,于小暖随口哼着歌,摇头摆尾,惬意得很。 焯好的鸡肉和羊肉都捞出来备用。 于小暖不紧不慢地倒水刷锅。 先做黄焖鸡。 铁锅倒油,加入砂糖后,慢慢熬成琥珀色。 把鸡块倒进去翻炒上色,伴着甜香的味道,于小暖又往里面洒了些白酒,这才把姜片和几根干辣椒加进去,与鸡块一同翻炒。 生抽提鲜,老抽调色,翻炒均匀后加水。 水面渐渐没过鸡块,于小暖却不允许锅里就此沉默起来。 她在灶下添了把火,就这么大敞着锅盖,让锅里的汤汗烧到不断翻腾。 盖上锅盖,撤成小火慢慢焖炖。 于小暖这才把注意力转到羊排上。 另一个灶眼上,火也渐渐旺了起来。 羊排上有些多余的肥油,于小暖一早就给切了下来。 等锅慢慢变热,这些羊油便争先恐后地冲进锅里,刺啦啦地响着,泛起一片焦黄。 羊油的香味升腾起来,瞬间盖住了黄焖鸡的味道。 用炒出的羊油炝锅,正是于小暖制作红烧羊排的秘诀之一。 看着羊油制得差不多了,于小暖这才把姜片、蒜片、八角、花椒下进去炒香。 羊排下锅,于小暖继续翻炒着。 等到羊肉也被炒香之后,向锅里加些糖。 这糖是用来提味的,不能太多,以免盖过羊肉的味道。 酒液混着生抽和老抽,冲进香气四溢的锅里。 于小暖舀了些冷水加进去,又往灶下添了些柴。 火舌跃动着,将锅底舔得发烫。 羊排需要的时间长,离了火又容易膻气,所以于小暖干脆多加了些水,打算一直煲到冷怀逸他们都回来为止。 她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黄焖鸡上。 鸡肉已经稍显软烂,土豆也该登场了。 于小暖把土豆一股脑儿地倒进鸡肉汤中,搅拌均匀后重新盖上盖子。 要等一刻钟左右,于小暖索性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灶边剥起栗子,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 等到土豆变得软软面面,于小暖把锅盖拿开,开始大火收汁。 汤汁变得粘稠,开始向鸡块上附着。 青红椒此时加入,正是好时候。 下锅翻炒一分钟,再撒上些胡椒粉。 于小暖满意地吸了口黄焖鸡的香气,将鸡盛了出来。 接下来是干煸鱼。 蒜子拍碎切末,青红辣椒切成小圈圈,再切几段蒜苗。 把腊鱼从清水中捞出来,于小暖的手上下颠了颠,让水分尽量沥干。 起锅热油,把菜籽油烧得微微冒烟,再转动几下把油均匀地覆盖在锅上。 于小暖慢慢地把鱼块下进去,用勺子将鱼块完全摊平。 每一块鱼都沾染到了油脂,接下来便是小火慢煎了。? 第62章 陆先生 这种干煸腊鱼,若是想要香酥脆爽的口感,最紧要的就是小火慢煎这一步的操作。 等鱼块几面都煎到金黄且不焦糊,这道菜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腊鱼的香气顺着院墙飘到外面。 隔壁邻居和路人都吸着鼻子:“这是做的鱼吗?怎么能这么香!” 把煎好的鱼块盛出来,于小暖却不急着进行后续的步骤。 冷怀逸他们都还没回来,现在做完冷得太快。 她便把鱼块放在一旁,不紧不慢地焖了锅饭,又把萝卜都添到了羊排里。 等到绵软的饭粒飘出浓浓的米香时,老三拉着小妹走了进来。 “嫂子!” 小妹不管不顾地朝着于小暖跑来。 于小暖苦笑了一下。 自己给小妹加了些体质,又给她补身体加了不少营养。现在的小妹,体格不说比同龄的男孩子好,至少也是相差仿佛。 她这一头撞过来,差点让于小暖闪了腰。 “慢点跑!”于小暖笑着摸了摸小妹的发心,“去洗手,外面有糖炒栗子,跟你三哥先吃。” 小妹举着小手,蹬蹬地跑开了。 没一会,她又举着小手,蹬蹬地跑了回来,满眼亮晶晶地盯着于小暖:“嫂子,你吃!” 她的小手里,举着一颗剥好的栗子。 只不过那颗栗子不太整齐,栗肉缺损了好几处。 看到于小暖的视线落到栗肉上,小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我之前只看别人吃过两次,剥得不好……” 于小暖眼睛一酸,赶紧安慰起她来:“剥得挺好的,以后想吃就跟嫂子说,嫂子给你买啊!” 看着于小暖张嘴吃掉了那颗栗子,小妹才抿嘴笑了笑,转身跑出了厨房。 冷怀逸还没回来,不如就先把白菜豆腐炖了。 这道菜简单得不行。 舀一点猪油到锅里。 白玉般细腻的油脂瞬间熔化。 白菜片下锅,翻炒到变蔫。这时白菜的甜味已经开始被激发出来,又混上了猪油的厚重,味道的层次感就出来了。 于小暖把淡盐水泡过的豆腐块下进去,加点盐,再倒一大碗清水。 淡盐水提前浸泡豆腐,是为了去掉豆腐中的豆腥味,让豆香更纯粹。 大火烧开,豆腐汤中泛着淡淡的乳白色,咕嘟咕嘟地翻着花。 于小暖这才小心地捡出两根柴来,用小火再炖十来分钟。 等冷怀逸引着人进门的时候,白菜豆腐汤也准备出锅了。 “陆先生好。”于小暖看到站在冷怀逸前面的身影,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刚一进巷子,陆先生就闻到了浓浓的菜香味。 一路走过来,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勾得他食指大动的味道,竟然都是于小暖整治出来的。 好在他也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当即笑着让于小暖不必多礼。 既然人都到齐了,腊鱼也该重新下锅了。 大火重新翻炒一遍,把鱼香再逼出来,之后正式盛盘待用。 干辣椒和花椒下锅,小火爆出香味。 蒜末、姜片和干豆豉倒进去,同样爆得香香的。 再把煎好的腊鱼块倒进去,快速翻炒几个来回。 于小暖这才取了一小勺的清水,沿锅边浇到腊鱼里。 这一步是为了让鱼块在香酥的口感之外,又带上些许的柴,咬起来更有质感。 生抽提鲜,再加少量胡椒粉和砂糖。 把之前切好的青红椒圈下进去,再喷上一小丢的锅边醋。 等到蒜苗也放进去之后,灶下火就要烧得旺旺的了。 锅中的水分烧干,一锅香气四溢的干煸腊鱼就可以装盘了。 陆先生的口味比较重,对于灶上这又香又辣的复合味道,早就上了心。 冷怀逸跟先生聊了几句,见他的眼神忍不住已经在往厨房里瞟,不禁勾了勾唇,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看看怎么样了。” “你来得正好,帮忙端菜!” 刚走到厨房门口,冷怀逸就被于小暖支使着干活。 陆先生听见于小暖的话,注意力瞬间都转到了冷怀逸的身上。 他的这个弟子啊,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倔强冷硬。 眼下于小暖想支使他做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她脸色看。 没想到,冷怀逸根本没有犹豫,一头钻进厨房里:“哪个?” 于小暖正忙着料理羊排的收尾工作,用下巴点了点那一盘腊鱼:“那个。” 冷怀逸点点头。 刚一端到手上,冷怀逸便暗道不好。 这盘菜的辛香气极重,一个劲儿地往他的鼻子里钻。 鼻子痒得像是被人用羽毛去挠了似的,连眉心都酸了起来。 冷怀逸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将腊鱼放到桌上,之后一个闪身,跑到了院墙旁边。 “啊嚏!” 听见冷怀逸的动静,于小暖顿时笑得不行。 原来冷大首辅,也有忍不下的事情啊! 她笑得几乎都要露出虎牙来。 冷怀逸狼狈地往袖口里掏了掏,想要拿帕子来擦擦。 可手指轻捻间,他的动作又顿住了。 袖口里确实装了块帕子。 但,那是之前他被鱼汤里的胡椒辣到时,于小暖掏出来给他用的。 他没还回去,她也没在意。 他忽然装作掏了个空,满是歉意地对着陆先生点了点头,随即回了房间。 等到他再出来时,赫然又是个清清爽爽的美少年了。 老三已经接替了冷怀逸的工作,帮于小暖把饭菜摆了上来。 “逸之,快来。”陆先生赶紧招了招手。 桌上的四道菜各有千秋,鼻端的浓香居然引得平时本来不那么看重吃食的陆先生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冷怀逸坐在了于小暖的身旁,另一边自然是陆先生。 看着众人都没动筷子,陆先生笑了笑:“今日逸之非要拉着我过来,我也就忝居长辈,说几句。” “八月便是乡试,若无阻碍,逸之当可金榜题名。” “这段时间,小暖你多担待些,辛苦你了。” 于小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她确实也不觉得最近自己有多累。毕竟是为了以后的小庄园努力抱大腿,为自己的梦想拼搏,那叫辛苦吗? 看着于小暖的体谅,陆先生也笑了笑,把头转向老三和小妹的方向:“至于你们俩……”? 第63章 干煸腊鱼 “若是有余力,还是要学些本事的。” 老三若有所思,小妹看着陆先生笑了笑,也不知她到底听懂了没有。 陆先生说完这几句,轻笑着举起了筷子,直接伸到那盘腊鱼上。 鱼块甫一入口,陆先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鱼本身的鲜味经过腌制之后,变得浓郁悠长。 小火慢煎让鱼肉变得酥脆的同时,也给腊鱼添加了油香。 先腌再煎最后煨熟的做法,让鱼的口感上极具层次感。 调味中豆豉味最厚最重,而后是干辣椒的刺激和鲜辣椒的凛冽,最后才是腊鱼经过时间洗礼后提炼出的鲜香。 一层接一层的风味变化,在陆先生的舌尖上绽放开来。 “呼……” 陆先生长出了一口气,心底里满满的折服。 腊鱼这种东西,他自然是吃过的。 只不过之前别人做的腊鱼,不是齁咸,就是腥气逼人,让他根本没什么食欲。 现在看来,并不是腊鱼不好吃。 而是那些人的做法,糟践了这品食材! 他再次赞许地对着于小暖点了点头,接着不顾形象地接连伸起了筷子。 小妹跟陆先生的选择不同,她更喜欢吃羊排。 她从小到大,只吃过一次羊肉。 那是村里有老人过世,在去吃席的时候吃到的。 到场的每人都分了一小块,只用白水加盐煮了一道,膻气得很。 可在小妹看来,那回味中的浓郁香味,就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肉了。 而且嫂子做的这份羊排,看着酥酥烂烂,只要轻轻一咬,肉就整块地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那种踏踏实实吃肉的口感,简直太棒了! 而且这羊肉被嫂子做得不光没有了那种难以下咽的膻气,羊肉本身独有的香味都被激发了出来。 微甜的汤汁煮出来的萝卜,也是甜甜软软的。 小妹干脆舀了些汤汁泡到饭里。 每一口都有肉有饭有菜。 大口咀嚼着的小妹,吃得腮帮鼓鼓的,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于小暖赶紧拍了拍小妹的后背:“慢慢吃,别噎着。” 老三也赶紧给妹妹递了碗水,帮小妹顺了顺,这才继续吃起来。 他的目标是那盘黄焖鸡。 土豆炖鸡肉,咋吃都不够…… 老三的动作看着好像不快,可他面前的鸡骨头很快就堆了起来,碗里的米饭也快速地消耗了下去。 他从来都没想过,土豆居然也能这么好吃。 每一口都是热乎乎的绵软,牙齿陷进去之后,土豆香便染得满口。 鸡汤更是点睛之笔,它充分地唤醒了土豆的灵魂。 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吃得开心,于小暖的眸子弯弯,装作不经意地往冷怀逸的方向瞟过去。 冷大首辅正襟危坐,刚夹了块白菜出来。 于小暖用的是比较嫩的菜叶,那些长老了的菜帮子都被她提前清了出去。 菜叶经过炖煮,清甜已经被完完全全地激发了出来。 甫一入口,冷怀逸的眼睛就眯了眯。 这种清甜,让他稍显躁动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于小暖盯着他看了一会。 冷怀逸明知她在看自己,却佯作不知。 一片白菜,一块豆腐,再一片白菜,再一块豆腐。 不得不说,并非冷怀逸假装,这道菜还真挺对他的胃口的。 于小暖看他没有丝毫的不乐意,顿时感觉有些挫败。 她眼珠转了转,索性直接把筷子伸到冷怀逸的碗里:“吃块羊肉,有补益的效果。”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冷怀逸。 冷大首辅,想必会觉得这肉味道太重了?可当着陆先生的面,估计又不好意思不吃…… 想着他可能的痛苦表情,于小暖差点就笑出了声。 冷怀逸垂眸看了看于小暖刚刚撤走的筷子,没有作声。 若是他不想要她夹的菜,刚刚她的筷子根本就碰不到他的碗边! 他随意地夹起那一块羊排,轻轻送入口中。 筷子头往后一拖,长骨就直接被拖了出来。 他早就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 预料中的膻气却没有如约而至,唇齿间反倒满是浓香。 冷怀逸轻轻咀嚼了几下,将烂熟的肉咽下去,又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对着于小暖点点头:“味道不错。” 于小暖愣了愣,一时不知是冷大首辅的忍耐力好,还是自己的手艺妙。 二人的这番互动,自然都落在了陆先生的眼里。 他的心总算安了下去。 之前一直听说逸之与这丫头情感不合。 现在看来,跟之前他听闻的不太一样啊。 想来也是,小夫妻之间哪有深仇大恨,不都是打打闹闹过来的吗? 冷怀逸的余光瞄见陆先生眼中的了然,瞬间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 他却没打算解释,专注地继续伸出了筷子。 只是本来指向那份豆腐白菜的筷头,中途忽地转了个弯。 于小暖看不成热闹,轻轻撇了撇嘴,干脆地端起碗,也吃了起来。 “逸之啊,既然你们搬过来住了,往后就不用在书院跟我们吃饭了。”陆先生悠闲地喝着饭后茶,“小暖的手艺,当真没得说。” “好。”冷怀逸的眼中闪过一丝稍显复杂的情绪。 平心而论,于小暖的手艺跟前世他府上的那些厨子比,技法还是太粗犷了些,不够精细。 可就是能让他吃得很舒服。 哪怕是不合他口味的菜,也能让他愿意去尝试。 本来想着以后留她在府里做个厨子。 可现在看来,也许不能这么安排了。 他想要的,不止这么多…… 于小暖并不知道冷怀逸想了这么多关于她的事情,她正笑嘻嘻地带着老三和小妹收拾桌子,把空间留给了冷怀逸和陆先生。 “逸之啊,我让你回来吃饭,其实还有些其他的原因。”陆先生往一个房间门口扫了一眼。 冷怀逸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苏先生的藏书?” “对。”陆先生把玩着手中的粗瓷小茶杯,“你可知道老苏的藏书中,也有不少孤本?” 冷怀逸还真没太关注过这些信息。 “不光有前朝的孤本,也有本朝名士的一些手札。”知根知底的陆先生跟冷怀逸交代得明明白白。 冷怀逸眸中精光一闪。? 第64章 交给你了 那些手札中,不光有他们研习学问的总结,也有一些对于时事的看法。 前世的冷怀逸,曾经从一本笔记中的一个称呼,推理出了某位号称“孤直”的名士跟某个世家之间不为人知的关系,从而找到了对自己有利的证据。 这些东西,确实有用。 陆先生愿意把这些讲给冷怀逸听,也就是愿意为他的前程助一臂之力。 冷怀逸恭谨地点了点头:“学生明白。” 陆先生笑着起身:“明白就好,我先回去了。再晚,你师娘估计又要不高兴了。” 陆先生与夫人感情甚笃,前世的冷怀逸,若说没有过羡慕,也不太现实。 只不过前世的他,并没能找到与自己交心之人。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于小暖。 这一世,会是她吗? 冷怀逸的唇线绷了起来。 苏先生的小院里,除了那间书房之外,还有堂屋和两间厢房,总共三间卧室。 送陆先生回了书院,冷怀逸一进院门,莫名有些尴尬起来。 老三和小妹各占了一个厢房,于小暖也回堂屋里收拾东西了。 “大哥,你怎么……?”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的老三,刚想问冷怀逸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进屋,可被大哥冷冷地一瞥,后半句顿时咽了下去。 情商超高的他,半天愣是没憋出句别的话,只好生硬地哦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冷怀逸长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堂屋的门。 于小暖正在分门别类地整理着包袱里的东西。 见他进来,于小暖手上没停,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送陆先生回书院了?” 语气里的熟悉劲,倒像是老夫老妻。 冷怀逸自然地接了句“嗯”,随后又没了声音。 于小暖知道他的脾气,自顾自地说起来:“你的被褥我已经放到那边了,你自己整理一下。” 冷怀逸早就看见了一床新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大床的一角。本以为那是于小暖的,没想到居然是给自己准备的,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什么时候去置办的。 看着于小暖忙碌得像只小蜜蜂一样,冷怀逸有点不忍心打断她的工作。 于小暖却突然鬼鬼祟祟地蹿了过来。 “哎,你说,这些能卖多少银子?” 不等她把手里的布包打开个角,冷怀逸就已经看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那是之前挖出来的两棵人参。 一棵萝卜大小的,被切了参须给他炖了鸡汤。 另一棵是前几天扫墓刚挖到的,参须完好无损,只是年份稍微小了些。 冷怀逸沉吟片刻:“那棵没有参须的交给我,我送小妹去医馆的时候,顺便卖掉。” “那另外一棵呢?” “另一棵等到了府城再卖。” 冷怀逸已经想好了,那棵完好无损的,到了府城应当能比在镇上多卖至少一半的价钱。手上这棵没有参须的,轻轻松松就能卖个三百两往上。银钱到手,他就可以把置办马车的钱付了。 之前他跟于小暖说的马车,已经找了镇上的车马行去做。 因为前世的他是从马车上回来的,对于马车的要求,就不得不再高一些。 于小暖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直接把布包连同小萝卜递给了他:“喏,交给你啦。” 说完,她又四处看了看,重新找了个东西,把全须全尾的那棵参收了起来。 这女人,倒是放心,也不怕他卖了参之后银钱不给她? 冷怀逸轻轻摇了摇头,把人参放到了一旁。 好不容易收拾完,于小暖觉得自己累成了狗,只想吐着舌头瘫在床上。 听着她瞬间沉下去的呼吸,冷怀逸的脑海里的复杂思绪渐渐隐没。 困了。 镇上养鸡的人家不多,于小暖终于睡了一次自然醒。 伸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窗外早已日上三竿。 “糟了!” 想着老三和小妹是不是没有饭吃,于小暖急匆匆地穿上鞋子,跑了出来。 “嫂子,早!”院子里的老三笑眯眯的,“早饭还在灶上热着,嫂子现在就吃吗?” 于小暖有点意外:“你做的?” 老三不好意思地点头:“重新煮了米饭,再把昨天剩下的菜热了热。我去给嫂子端来。” “小妹他们……”于小暖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大哥领着小妹去医馆了,”老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显得含含糊糊的,“他们都吃过了才走的。” 于小暖松了口气:“那就好。” 老三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好。 于小暖正吃着,门口突然传来叫门声。 是牙子找的工匠,来帮于小暖弄烤炉了。 上次弄的烤炉不错,但还有点小瑕疵可以微调。于小暖赶紧放下饭碗,把上次的图纸找了出来,一边跟工匠比划着说明,一边在上面修改起来。 牙子找来的工匠,理解能力还算不错。于小暖只用了一刻钟不到,就把想要的东西跟他解释得明明白白。 他那边干着活,于小暖才得了空,继续吃起饭来。 烤炉需要阴干,几天之后才能起用。这几天不用摆摊的于小暖,算是把镇上逛了个明明白白。 东边的那家肉铺,比西边的那家新鲜便宜。 南边张婶家的蔬菜是最水灵的。 骡马市她也去了一次,重新跟人订了些新鲜牛乳,让人每天送到小院来。 小妹和老三的口味,已经越来越像她了。每天早上的牛乳和鸡蛋,吃得那叫一个开心。 冷大首辅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从行动上看倒是也不讨厌。 本来于小暖想着要不要开辟新战场。 可在镇上转悠了几天,于小暖发现,那些制作简单的品类,已经有人在卖了。 若是让她去搞个小车卖馄饨这种需要现场制作的,她又不太愿意。 时间成本太高,整个人都要耗在上面,实在不太划算。 不如还是等着烤炉好了,继续做枣糕。 奔府城而去的苏先生一行人,在那两包枣糕马上就要吃完的时候,终于到了玉马山。 玉马山,因为山体形似俯卧的骏马,山间林木青翠似碧玉,故而被当地人称为玉马山。 远远看着那座山,老二的精神立刻紧绷了起来。? 第65章 玉马山 出发之前,冷怀逸把老二单独叫到一旁,对他叮嘱了几句。 “玉马山附近有山贼,心狠手辣,不可轻敌。” 想到大哥的嘱咐,老二转了转眼珠,往郑镖头身边蹭了过去。 “镖头?” 在路上走了几天,郑镖头多少有些倦了。 百无聊赖地赶着车的他,不耐烦地回过头,正要甩着鞭子把不识相的学徒赶走。 斥责的话已到嘴边,可看到凑过来的是老二,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怎么?” 老二自是知道不能说得太大声,怕会影响周围人的情绪。 要知道,车上的两位年龄都大了,还手无缚鸡之力。 队伍里的人大多跟自己差不多,都是些没怎么见过血的学徒。 若是听说有山贼,怕是要人心浮动。 想到这里,老二把身子凑得更近,低声道:“大哥有些话,让我转告镖头。” 郑镖头愣了愣,随即长鞭一挥,清脆响亮的啪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咱们休息一会。” 郑镖头指点着队伍里的学徒,三个一堆两个一伙,坐在了不同的方位上,方便观察情况。 之后他才招了招手,领着老二走到了一旁,小声说起话来。 “冷公子有什么话?” 老二想了想:“您对玉马山这一带的情况熟悉吗?” 郑镖头哂然一笑:“附近方圆千里之内,哪条路我没走过?” “那玉马山上的山贼,您可听说过?”老二见他得意洋洋,便改换了说话方式。 郑镖头眉头一皱:“玉马山哪里有山贼了?” 这一片离府城已经不算太远,治安向来还算不错。 要不是出于锻炼队伍的考虑,刚刚郑镖头都不会指点学徒们摆出阵型,而是随他们去了。 看着郑镖头毫不在意的样子,老二叹了口气,这才把冷怀逸的话转告他:“我大哥说玉马山的山贼凶狠,让我们路上小心些。” 郑镖头挥了挥手,心底里却是对冷怀逸的话不以为意。 这种毛头小子,说说经营上的事情还好,要真说起走镖…… 别忘了,自己吃过的盐可比他吃过的米还多! 老二见不好硬劝,也只好帮冷怀逸打起圆场:“我是想着,小心没坏处。” 郑镖头对这句话倒是认同:“你说得没错,所以我让他们摆好了阵型,才放他们去休息的。” 说完,他拍了拍老二的肩膀:“我这点本事,可全教给你了!只可惜我的武艺不适合你,不然这镖局托到你手上,我也能放心了……” 老二憨厚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大哥以后是要去府城考科举,之后去京城的。 自己也想跟着大哥,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看着老二满是少年的锐气,郑镖头再次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去。” 眼见着老二离开,郑镖头这才偷偷打量起自己的手掌。 这孩子,体格长得可真快! 一膀子的肉长得硬硬实实的,他刚才没运劲,愣是拍得手掌发红发疼。 老二没注意到那么多,直奔着马车而去,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先生,可有什么吩咐?”听着马车里细碎的响动,老二隔着窗子问了一句。 窗帘掀开,一簇长须先探了出来,之后才是苏先生的脸:“我想去林中方便一下……” 老二急忙走到车门边上,恭敬地掀着门帘,另一只手去扶苏先生:“先生慢些,我陪您去。” 不远处的半山腰,十来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藏在阴影里,眼神不善地往这边打量。 一个瘦得像猴似的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看上去是个硬茬子,倒霉!” 领头的方脸男子脸上有道刀疤,从额头上斜下来,直拉到下巴附近,看上去便是凶悍的亡命徒。 他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急,再看看。” 他们正是玉马山上新来的山贼。 这些人其实是从旁边的平望道流窜过来的。 他们的手上,都有不少人命。只是没成想,最近一次劫的车队里,有着官府的家眷。 长相清秀的小姑娘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等到官府大军攻下山寨时,小姑娘流着血泪在父亲面前抹了脖子。 这下子,平望道就彻底不能呆了。 几条漏网之鱼顺着密林翻山越岭,侥幸逃到了这边,在玉马山落脚也才不过半个月而已。 山寨里的吃穿不足,他们也只能出来多干几票,好填饱肚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山大王。 刚刚,他们便盯上了苏先生的马车。 要是放在平时,只一辆车,车下十几二十个护卫的话,他们是不会主动挑起事端的。 可眼下正是困难的时候…… “那些跟车的,看上去应该都是雏儿。”刀疤老大突然指着车队的方向,对身边人说了几句。 “除了那个岁数大的,还有那边的几个。对,就是东南角上腰里别着长刀的那几个。” 瘦猴的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老大,那你说?” 老二突然陪着苏先生下了车,往林子里走过来。 刀疤老大顿时下了决断,通身的煞气让身边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瘦猴,你和虎子去解决了那个小年轻,把那个车上下来的老头绑了作质。” “李狗子,在旁边守着,等场面乱起来了,去马车上看看还有没有旁人。有人的话,也绑了。” “秦二驴,还有你们几个,去缠住那边几个带刀的。” “剩下的雏儿们,让我玩玩……”刀疤老大的嘴歪了歪。 这刀疤老大,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把俘虏的肉一块块地撕下来,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哀嚎至死。 跟着他的那些山贼,尽管见过不止一次,可听到他阴森森的话语时,还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瘦猴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虎子:“走,咱们先去,解决了那小子。” 他们说的,正是搀着苏先生往林子里走的老二。 “哎,你别看那小子块头不小,估计也是个银样蜡枪头。”虎子不屑地对着老二那边努了努嘴,“你记不记得三天前的那个人?” “就是那个大腿上有红记的小妞的相公?”瘦猴吞了吞口水,不以为然地嬉笑起来。 虎子舔了舔嘴唇:“可不是么?看着膀大腰圆,还不是在地上哭着爬!” “想用自己的命换媳妇的命?”瘦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上直泛潮-红,“临上路之前,他不也看得挺起劲么!”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疯狂渐渐从他们的眼底浮了上来。? 第66章 瘦猴与虎子 老二扶着苏先生往林子里面走着。 尽管林中一片寂静,老二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不太舒服。 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那种粘稠的阴冷。 “先生,要不咱们别往里走了。”老二左右看了看,停下了脚步。 苏先生倒是个听劝的:“也好,你就在此处等我。” 说完,他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旁边的灌木丛里钻了进去。 老二盯着苏先生的方向,耳朵却一直竖着。 树枝轻轻摆动,传来窸窣的声响。 老二的眼神一凝,立刻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凝神观察了一会儿,直到风儿绕过树丛,终于吹到老二的脸上时,他的戒心才微微消散了些。 瘦猴和虎子对视了一眼。 这小子,感觉灵敏得很。 看来之前想的一个人去制服他,另一个去绑架那老头的事,几乎行不通了。 瘦猴对着虎子比了手势,让他从右边包抄过去,自己则是从左边走。 二人同时出手,争取瞬间制敌。 方案已定,瘦猴也不再犹豫,蹑手蹑脚地绕了个弧线,来到了老二的左边。 虎子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咔嚓一声脆响,让老二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先生?” 老头在树丛里含糊地回应了一句:“我没事。” 听到似乎是在用力的样子,老二歪了歪嘴,继续警戒起来。 看到他的肌肉全都松弛下去,像是没有在意,瘦猴和虎子才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迈步。 他们是积年的山贼,对于如何在山林中潜行,着实熟练得很。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老二的感知力,要远胜普通人。 从刚才虎子踩断树枝开始,他们的行踪就已经都落在了老二的眼里。 随着树枝时不时的晃动,老二已经渐渐在脑海里勾勒出了这两个人的身形。 一个又瘦又小,活像只大马猴。另一个则是算不上精壮的普通人。 老二的嘴角微微翘起,随即落了回去。 全身的肌肉放松,对着苏先生喊话,这些都是为了减轻这两个人的防备心理。 嫂子说,这叫引蛇出洞。 经过这段时间的习练,老二对自己的身手,已经有了比较精准的认知。 他的拳脚招式还不太行,但胜在力量大、反应快。 要是真打的话,镖局里除了郑镖头以外,其他人在他手底下,根本走不了两个回合。 跟他差不多同时间进入镖局的学徒,他更是一拳就能揍趴下两个! 只不过嫂子让他来学武艺,他也只好藏了拙,以免其他人心生嫉妒,给他下绊子。 偷偷摩挲了一下右手上的青铜指虎,老二只盼着这两个人动作快点,免得一会苏先生回来的时候受到惊吓。 瘦猴和虎子终于摸到了老二附近,离着他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 老二的耳廓微动,耐心地捕捉着二人的动静。只不过他的身体平静得很,丝毫没有异动的迹象。 瘦猴和虎子从树后探出半个头,再次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动手! 二人猛地从树后蹿出,大步流星地往老二的方向跑来。 他们选择的,是老二的左后方和右后方。 那两个方位上,不光不好使力,也是最难反应过来的位置。 要知道,生死对战中哪怕一息,也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虎子的步伐大,跑得比瘦猴要快上一点。 他抢先到了老二的左侧,脚尖猛地一蹬。 手中的砍刀带着风,照着老二的脖颈刷地疾砍而下! 虎子的嘴角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刀刃入肉的阻滞感并未如约而至。 虎子拿刀的手腕忽地一紧。 咔嚓几声脆响,虎子只觉得手中的刀重逾千斤,竟然一下子拿捏不住。 “当啷!” 长刀掉在地上。 虎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正被老二紧紧地攥在手里。 如同铁箍一样,老二的手指猛地收紧,直接把虎子的腕骨捏得粉碎! 而剧痛此时才从手臂传入虎子的脑中。 他刚要痛叫出声,可不等开口,身体竟然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凌空而起。 噗! 老二拎着虎子的手腕,腰上一拧,刷地一下将他抡了起来! 刚跑到位的瘦猴,被虎子砸了个正着。 瘦猴手中捏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冷硬的寒光。 随着虎子的砸下,匕首刚好齐柄没入了他的胸口里。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虎子的身体像一个沉重的沙包,把瘦猴一下子压到了下面。 粘稠的鲜血像不要钱一样,从虎子的口鼻中狂涌而出,泼撒了瘦猴一头一脸! 瘦猴瞬间失了神。 等他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虎子推开自己逃命的时候,老二倒是帮了他一把。 虎子如同破布口袋一般,被老二一把扔了出去,隐没在旁边的一丛灌木当中。 瘦猴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正想远远逃开时,老二的脚已经踏了下来。 这一脚,稳稳地踩在了瘦猴的大腿上。 强韧的腿骨碎裂时,声音要比腕骨响得多。 “啊!” 瘦猴痛吼出声。 这一声,已然是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了。 老二随后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从地上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 瘦猴的双脚离地,无助地在空中蹬来蹬去,却始终难以从老二的手里挣脱出来。 老二厌恶地皱着眉:“手上沾了不少人命?真是便宜你了。” 噗! 说完,青铜指虎与瘦猴的肚子,亲密地接触在了一起。 瘦猴只觉得一阵剧痛,就像是五脏六腑被人强行抓出来,揉成一团又踩了几脚,之后重新塞回肚子里似的。 噗! 老二又出一拳。 瘦猴忽然觉得,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他张嘴嗫喏着想要说些什么。 可粘稠的污血带着碎片,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 他的内脏已经碎了个彻底。 看着他嘴巴里的污血泡泡,老二更嫌弃了,抬手把瘦猴扔到林子的另一个方向。 他的手刚放下,苏先生就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他的脸上有些疑惑:“刚刚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嗯?”老二还是满脸的忠厚,“没有啊,兴许是过路的老鼠。” 苏先生也不知道树林里到底有没有老鼠,只好催着老二:“咱们快回去,一会他们该等急了。” 老二瞄了树丛一眼,把沾了血的左手悄悄背到身后,嘴角带笑地让过苏先生:“先生您走前面。” 树丛里的瘦猴,手脚还在轻轻抽搐着,望向树梢的双眼里,神采渐渐消失。 也许他的脑海里,此生的片段正如跑马灯般掠过。 只是不知那自尽的小姑娘,那腿生红印的小媳妇,那哀哀哭求的相公,是否正狂笑着迎向他呢?? 第67章 拦路 跟瘦猴和虎子的潜行不同,秦二驴带着四个兄弟,大摇大摆地从旁边下了山。 站在最前面的秦二驴手持长刀,大喝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后面的几个兄弟这才上前一步,齐声吼道:“胆敢说个不,上前揪脑袋。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送上望乡台,永远不回来!” 几人都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浑身更是煞气深重。 大喝出声的气势,一下子震慑住了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学徒们。 离得近的几个学徒僵在原地,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不断回头往郑镖头的方向瞟过来。 郑镖头看在眼里,暗道一声不好。 对方的气势太盛,学徒们一下子就被压制住了。 若不提振己方气势,万一动起手来,学徒们恐怕会有些伤亡了…… 他赶紧轻咳一声,跟有经验的几个人互换了一下眼神,满是戒备地往前迎了过去,远远地冲着秦二驴一抱拳。 “明远镖局,正是途经贵宝地。咱们都是合字儿,人不亲艺亲,艺不亲祖师爷亲。” 这就是道上的场面话,合字儿就有同行的意思。 郑镖头是按照道上的惯例,出来拉拉关系。 若是对方肯接着往下聊,那给点买路钱摆平就好。 只不过秦二驴这伙人,却是不按常理出牌。 眼下正是缺衣少食的时候,花点子力气,把整个队伍都宰了,不比收过路钱拿到的多? 秦二驴眼皮抬都不抬:“什么明远镖局,没听说过。” 身后的几个兄弟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郑镖头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看来今天的事,怕是不能善了。 可他还是心存一线希望,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蘑菇,甩个蔓儿?” 这句也是道上的黑话,用来盘问对方的姓名,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少特么废话!”秦二驴抱着刀,爱搭不理地啐了一口。 郑镖头脸色一凝,半扭过头对着学徒们喝道:“都给我精神点儿,好好守着自己的位置!” 说完,他的脸色越发凝重,对着秦二驴沉声说道:“那就划下道来,我们接着!” 秦二驴对着身后的几个山贼歪了歪嘴:“这个老头归我,那几个拿刀的,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手中的长刀一闪,欺身向郑镖头的方向杀去。 郑镖头连忙抽刀相迎,二人战在一处。 队伍里有经验的其他几人都被缠住了,好在山贼这边也没有闲着的人了。 只等这边的厮杀有了结果,战局就定了。 郑镖头定了定神,拿出大开大合的气势,想要速战速决。 可秦二驴的任务,正是缠住郑镖头他们,好让刀疤脸老大肆意施展。 他的刀势一转,竟如同毒蛇一样,阴冷多变起来。 郑镖头进,他便退让些。 可郑镖头若是想要抽身跳出战局,他手中的长刀便重新缠绕而上,不给郑镖头与其他人汇合一处的机会。 郑镖头心里暗暗叫苦。 若是自己继续这样刚猛的刀势,怕是不出一刻钟,就会无力再战。 可要是自己也变换招式,那怕才是中了对方的圈套,不知到底要交手多久才能分出胜负来。 对方一直缠着,怕不是有什么后招…… 老二跟着苏先生,还没走到林子边上,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的耳廓微动,仔细地听了听。 那是兵器相击的声音。 有人打斗! 老二的眼睛眯了眯,突然拉住了苏先生的衣袖:“先生,不妨在此稍候片刻。” 苏先生一愣,脚步瞬间停住,扭头对老二投来质询的目光。 老二把食指在唇前竖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刚刚看见,就在不远处的林间,有一角衣襟闪动! “先生请站在树后,我去去就回。”老二低声说着,将苏先生拉到身边的大树旁。 不知道树林里还有多少人在埋伏,小心些,总是对的。 苏先生点点头,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千万小心。” 老二剑眉微挑,憨厚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势在必得的锐气。 苏先生只觉得眼前一花,老二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几步之外。 老二想的,便是打他个出其不意。 埋伏在林子里的那一角衣襟的主人,正是伺机而动的李狗子。 他猫着腰半蹲在灌木丛中,只等刀疤脸老大搅乱了局面,他好去浑水摸鱼。 呼的一阵风声,让李狗子后背忽然一凉。 不等他反应过来,两只大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头上! 老二的动作干净利落。 他的右手托住李狗子的下巴,左手徒然压在他的后脑上。 像摘西瓜似的,老二的肩背发力,猛地朝旁边一扭。 喀拉一声脆响。 李狗子的身体瞬间瘫软下去。 老二的手一松。 破布口袋一般的李狗子,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已然没了呼吸。 老二却没有放松警惕。 他双腿开立,站在原地,警惕地扫视了两圈。 再没看见其他山贼的踪迹,老二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把李狗子腰间的长刀摸到手里,重新朝着苏先生的方向奔跑回去。 “先生,没事了。” 苏先生刚刚藏在树后,只看见老二跑过去,那边的人就倒了下去。 他还以为老二把那个人打晕了:“他不会突然醒了?” 老二挑了挑眉,肯定地回答道:“不会的,先生放心!” 等他醒来,那肯定是下辈子的事了。 苏先生只觉急得口干舌燥,努力地咽了咽口水:“那,咱们回去?” “不急,咱们先往外走走,去看看情况。”老二的脸上又挂起了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苏先生似乎被他的笑容安慰到了,也颤颤巍巍地勾了勾嘴角,跟在老二的身后,慢慢往林子的边缘走去。 林子外面,郑镖头的打斗还在继续。 而此时的车队中,异变突生! 一个刀疤脸男子,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学徒们的面前! 别看他的步伐不快,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学徒们的心口上一般。 刀疤脸仿佛找到了心爱的玩物,越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他的笑容落在学徒们的眼中,倒像是饥饿的野兽遇见可口的食物时,血口大张那样狰狞! 铛! 不知哪个学徒的手一抖,他手中的长棍一头突然落地。 学徒的气势一泻千里。 长棍拿在他们手中,倒像是乞丐唱莲花落时用到的要饭棍子!? 第68章 凭什么 不好! 老二的瞳孔一缩。 这刀疤脸的气势好强! 刀疤脸似乎听到了老二的心声,突然饥-渴地舔了舔嘴角:“你们都留下,好不好?” 说着,刀疤脸的长刀一挥。 站在他正对面的那个学徒,身体突然向右一歪,扑倒在了地上。 他的右腿,赫然从膝盖处被截成了两段! 学徒痛得涕泪俱下,抱着喷血的右腿,就地疯狂翻滚起来。 其他学徒的心志,瞬间被这暴戾的一刀摧毁。 铛铛几声连响。 长棍纷纷落地。 学徒们一丁点儿反抗的想法都没有,如同被雄狮追赶的羊群一般,四散奔逃而去! 刀疤脸的笑容反倒更盛,再次舔了舔嘴角:“小家伙,往哪儿跑?” 话音落下,他大踏步跨出,朝着最壮实的那个学徒追了上去。 学徒一边跑,一边扭头去看刀疤脸的动向。 看到他直奔自己而来,学徒瞬间慌不择路,一头朝着密林扎了进去。 郑镖头看到学徒这边的情况,怒气上头,目眦欲裂:“该死!” 长刀带着凌厉的尖啸,朝着秦二驴的脖颈急劈而去。 秦二驴也不硬扛,侧身避过刀锋,随后重新缠了上来。 郑镖头的双眼已然一片腥红,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 秦二驴的嘴里反倒不干不净起来:“这就气急了,莫非那个小子,是你的奸-生子不成?” 郑镖头知道他想要继续激怒自己,却也只能一边打,一边暗自压下心头的火气,以免怒气上头再出差错。 旁边的几人捉对厮杀,情况也跟郑镖头这边相差仿佛。 藏在林中的老二,眼见着那学徒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奔过来,暗道一声不妙! 他一把将苏先生扛在肩上,往不远处狂奔而去:“先生,得罪了……” 好在不远处便有一株一人环抱粗细的古树,老二狂奔而至,将苏先生放了下来。 尽管心急如焚,老二的语气依旧淡定:“先生请在此处稍待。” “你……”苏先生怎么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无计只施,急得跺了跺脚,“千万小心!” 老二嗯了一声,这才往原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阳光透过树梢,在林中落下一片斑驳。 光点中突然冷光一闪,不由得吸引了老二的注意力。 他定睛一看,顿时心头大定。 要制敌,就靠它了! 老二这边耽误的这一小会儿,恰好够那学徒奔跑进林子里。 刀疤脸看似是在走,可动作居然比那学徒只快不慢! “小心肝,别跑了……”刀疤脸的嘴角湿答答的,竟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流出了不少涎水。 学徒吓得脸如土色,脚下更是不稳,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灌木丛上。 “你,你别过来!”学徒感觉刀疤脸离他越来越近,急得声调都变得又尖又细,像是被人踩住了脖子的鸡。 刀疤脸的脚步顿了顿:“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刀忽地扬过头顶,刀刃上刚刚沾染的血渍,此时还依稀可见。 长刀倏然斩落! 当! 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块石头,正正地砸在了长刀的刀身上,刚好将长刀荡开。 刀锋破开学徒的上衣,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条淡淡的红痕。 刀疤脸的眉毛徒然竖起,四下里扫视着的眼中凶光尽露:“谁敢坏大爷的好事?” 老二从一棵树后跨了一步,跟刀疤脸四目相对:“是我。” 刀疤脸上下打量了老二几眼,忽然眉开眼笑:“你可比他好玩多了。” “畜生!”老二眯了眯眼,显然是在强压怒意。 刀疤脸倒是一本正经:“你比他年轻,又比他壮实。看看你这一身饱满的筋肉,啧啧啧……” 老二即使再不想,也不得不继续跟他说下去。 毕竟那名学徒的命,暂时还在刀疤脸的手上。 刚进镖局时,他偷偷塞给老二一个窝头时的笑意,老二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不如你过来找我?”老二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情绪,试图引导刀疤脸的行动。 刀疤脸的嘴角都快被舔裂了:“小宝贝,莫急,一会我保证把你身上的肉,一条条撕得整整齐齐的……” 恶心和痛恨交杂,老二的脸上却丝毫不显:“那你过来啊。” “不要!” 那学徒尽管怕得双股战战,却依然忍不住喝止起刀疤脸来。 刀疤脸横过长刀向前一伸,用刀尖挑起学徒的下巴,轻轻拍了两记:“别急,哥哥跟他玩玩,很快就回来。” 说完,长刀一松,刀疤脸把那个学徒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朝着老二走了过去。 “快跑,别管我!”老二朝着学徒高喊一声,随即一步步稳健地朝着林子里退去。 他的脸始终朝着刀疤脸的方向,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刀疤脸不知道的是,老二此时正在心中默数着:“十二,十一,……,七,六,……” 眼见着二人越走越远,刀疤脸忽地不耐起来,长刀遥指老二的肩膀:“站住!” 老二不易觉察地挑了挑眉,脚步定在原地。 他心里默数的数字,刚好到了三。 “要不,你过来?”他憨憨地笑着,仿若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 光斑耀在他的脸庞上,白生生的牙齿也反着纯良的光。 刀疤脸忽然想到了一种毫不相干却也不违和的东西。 碧空下仰着笑脸对着太阳的向日葵。 老二的身上,从头到脚都盛放着这种热情和美好。 这让刀疤脸突然心头一动,低头看了看自己。 当年的自己,似乎也有过这样天真的笑容呢。 可那道该死的疤,硬生生将这一切都从自己的身上抹了下去。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的后半生,就只能站在阴影里? 凭什么对面的那小子,偏偏可以笑得那么天真无邪? 刀疤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像是在熔炉里熬煮着,让他整个人都沸腾着嫉妒与痛恨。 他要把对面的那个小子,还有车队里的所有人,都撕成碎片! 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是公平的! 刀疤脸的鼻翼翕动着,呼吸粗重得如同刚刚耕地回来的牛。 他持刀的手,已然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直视着老二的笑脸,抬脚向前迈去。 一步。 又一步。 第三步落脚时,异变突生!? 第69章 做个好人 啪! 刀疤脸的左脚一落,便觉脚下触感有异。 他心道一声不好,刚要把脚挪开,那丛枯枝败叶中,忽地打开了一张满是锈色的巨口。 巨口倏然合拢,正好将刀疤脸的左脚吞了进去。 那是附近的猎户布置的捕兽夹,用来捕猎老虎、黑熊那些凶猛的野兽。 这兽夹不仅尺寸大,而且力度也强。夹子上的锯齿,每个都有将近一寸长,上面还有着不少倒刺。只要夹子入肉,就很难摘下来。 猎户还额外对这个夹子做了特殊的处理,将夹子的金属光泽几乎消磨得干干净净。 因为野兽趋吉避凶的本性极强,不做特殊处理的话,他们根本不会上勾。 这捕兽夹可以说是被猎户藏得非常完美。 老二能发现这个夹子,也是走了狗屎运。 要不是刚刚的阳光角度刚好让夹子的一角反了反光,没准踩到这个夹子的,就是老二自己了。 刀疤脸这一脚踩得实实在在。 捕兽夹啪地一声合拢,紧紧地咬进了他的小腿上。 刀疤脸的小腿随后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这一夹的力度极大,竟然将他的小腿腿骨直接砸成了两截! 刀疤脸倒也是条汉子,痛哼一声,手中的长刀却依然紧紧地握着。 “是我轻敌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刀疤脸轻叹一声。 说来也巧,那猎户平日就在玉马山上活动,半个月前投下兽夹之后,不幸撞见了刚来的刀疤脸一行人。 他的尸骸,便被抛在离这个夹子不算太远的地方。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确认了自己的小腿伤势之后,刀疤脸反倒像是不知道疼一样,捂着脸笑了起来:“来啊,来杀了我!” 老二一怔,随即挑眉:“当真?” 刀疤脸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看着老二的眼睛:“我会还手的。” 老二站在原地,静静想了一小会儿:“好。”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刀已被高高擎起。 老二重重地蹬地助跑,林间像是起了沙尘暴一般,刀疤脸的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有风声! 刀疤脸悚然一惊,将长刀举过头顶,一手紧紧攥住刀柄,另一只手干脆托着刀背。 铛! 老二手中的长刀,与刀疤脸的长刀交击在一处。 刚刚他趁着沙尘的掩护,整个人高高跃起,用尽全身的力量,向着刀疤脸的头顶劈砍而下! 刀疤脸的手肘一弯,还是顶住了这一次攻击。 只不过他的脸色勃然而变。 这小子,怎么力量如此之大?! 刀疤脸的双臂,像是被千斤巨石砸过似的,酸酸的难以发力。 而他的左腿已断,尽管努力把力道往右腿上卸去,他的左小腿处还是传来了清脆的喀拉声。 粘稠的鲜血像不要钱一般,从兽夹造成的创口中疯狂地向外涌出。 老二见一击无功,也不恋战,快速地收刀退后。 这就是他的战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刀疤脸的招式和经验都远在自己之上。 自己只有控制住他的行动方式,让他强行跟自己比拼力量。 这,才是自己最大的机会! “喝!” 长刀再次劈砍而下,竟然跟上一次的攻势一模一样! 刀疤脸咬紧后槽牙,强行迎了上去。 老二再退! 再砍! 刀疤脸再迎! 只不过他迎上的手臂,胳膊肘处已经弯出了不小的弧度。 显然,刀疤脸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脸上早就涌满了浓浓的死气,可眼底依旧不减疯狂。 老二再一刀劈下,刀疤脸双手再次举过头顶,身子却忽然向左侧歪去! 冒着白茬的小腿骨头应声而断,让他再难保持平衡。 可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手中的长刀忽然飞射而出,向着老二的胸口激射而去! 老二正是将退未退,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想要向旁边闪避也是力不从心。 刀疤脸的这一手,正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想把老二也永远地留在这里。 刀一脱手,刀疤脸便长笑起来。 笑声传入密林深处,仿佛夜枭的凄鸣,让躲在树后的苏先生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好! 老二的额头上,瞬间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眼见那长刀离自己的胸口越来越近,刀尖的寒光刺得老二的眼睛都要发疼。 千钧一发的时候,他的腰像是断了似的,上半身猛然向后折去。 长刀擦着他的鼻子飞过,在鼻尖上添了一道血痕。 额头的碎发被凌厉的刀风斩断几缕,在空中飘飘荡荡。 老二整个人随即倒在了地上。 飞射而出的长刀,哚地一声钉进了老二身后的树干上。 刀柄晃悠了几下,复又归为沉寂。 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老二果断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刀刃对准了刀疤脸的脖子:“若有下辈子,做个好人。” 艳红的血花四溅。 刀疤脸的长笑戛然而止。 而林外的众人,对此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秦二驴还在尽职尽责地执行着刀疤脸的命令,只不过他的心头渐渐生起些抱怨来。 刀疤脸每次都要玩个尽兴。 要不是兄弟几个联手也打不过他,谁愿意听那个疯子的命令? 弟兄们出来做山贼,无非就是图个痛快。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再掳几个漂亮的小娘们儿上山快活快活。 只有那个疯子,每次都要把人折磨得不成人样。 要不是因为他,自己这会儿应该正跟弟兄们玩得痛快着呢! 就说前几天那个腿生红记的小妞,多带劲…… 想到这里,秦二驴长出一口浊气,往马车上望了一眼。 也不知道马车里是不是有小娘子。 不过话说回来,老大不是让李狗子趁乱去马车那边劫人的吗?怎么这小子半天也不见动静呢? 他忍不住分神往旁边扫了几眼。 郑镖头是个老江湖了,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一刀猛然横划而去,秦二驴的右臂瞬间多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秦二驴顿时脸色大变。 趁你病,要你命! 郑镖头飞起一脚,将秦二驴的刀远远踢开。 再一刀,鲜血四处飞溅。 秦二驴捂着脖子的伤口,双眼难以置信地圆睁着,膝盖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盯着密林的方向,似乎是在质问,那刀疤脸为何还不回来? 第70章 心理阴影 郑镖头解决了秦二驴后仍未停手。 有他加入战局,场面瞬间变成了一边倒。 无心恋战的山贼想跑,却被镖局一方死死缠住。 砍倒了最后一名山贼,郑镖头又往密林中看了一眼,脸色越发凝重。 刚刚他眼见着刀疤脸追着那个学徒进了林子。 之前老二搀着苏先生,也在林子里始终没有出来。 会不会…… 郑镖头的脸上蒙了一层阴翳。 只不过他现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根本不能流露出半点畏惧或是悲伤。 他深吸了口气,挽了个刀花,而后将长刀稳稳地提在手里,大声呼喝着:“走,跟我去林子里看看!” 林子里静得可怕。 像是有怪兽居于其中,随时择人而噬。 郑镖头站在箭头的位置,其他人散在他身后不远,呈半弧形警戒。 那边,似乎有人影? 郑镖头眯起眼睛,认真地判断着前面的情况。 老二的耳廓动了动。 他听见有人过来,顿时全身绷紧,向声源的方向看去。 一身熟悉的短打,让他的心头松了下来:“镖头!” 见老二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郑镖头也松了口气,快步走向老二那边。 走归走,他却没有放松警惕。 那刀疤脸没准就在附近潜伏着,随时会给他们造成致命一击。 “那刀疤脸已经死了。”老二的话突然传到郑镖头的耳朵里,让郑镖头一时不敢相信。 那刀疤脸的武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揣着七分怀疑三分戒备,郑镖头的脚步变快了些。 绕过前面的一丛灌木,地上躺着的尸体瞬间让郑镖头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这刀疤脸,居然真的让老二给弄死了? 郑镖头狐疑地打量起老二来。 老二突然挠了挠后脑勺,脸上依然挂着憨笑:“他运气不好,踩了兽夹子。” 郑镖头绕着刀疤脸的尸首转了两圈,这才彻底信了老二的话。 他重重地在老二肩膀上拍了拍:“小子,运道真是不错啊!” “托镖头的福……”老二还是表现出一贯的憨厚。 郑镖头往旁边看了看:“苏先生呢?” “这边,”老二引着郑镖头往苏先生藏身的树后走去,“刀剑无眼,我让先生在这边暂避了。” 苏先生听见老二的声音,从树后探出头来:“万幸!” 老二也不等苏先生继续开口,干脆地接过话头:“镖头领大家来救咱们回去了。” 苏先生的眼中精光一闪而没,接着老二的话说了下去:“多谢镖头!” 只是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刚刚老二跟刀疤脸的打斗声停了一阵,镖头跟他的说话声才响了起来。 这刀疤脸,绝对是老二自己解决的。 只不过老二不想承认,那自己便装作不知。 冷家这个小的,原来也只是看上去憨直而已…… 想到这里,苏先生突然对冷怀逸的科举表现,越发好奇起来。 “你先送先生回车上。”郑镖头知道苏先生毫发无伤,终归心头大定。 他带着剩下的人去附近收拢学徒。 那些心态崩裂四散奔逃的学徒,接下来说不得就要接受魔鬼训练了。 郑镖头的怒吼,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微笑以对的。 “你没事?” “你没事?” 马车上的帘子掀开,银发夫人看到苏先生的脸时,关切的话语同时脱口而出。 老二闻言连忙低了低头,偷偷逃出了二人的视线范围。 苏先生上了车,紧紧拉住夫人的手:“让你受惊了。” 银发夫人的笑容温婉一如既往:“没事就好。” 苏先生笑了笑,随即面色沉了下来:“镖局的学徒,有受重伤的。” “这钱,咱们家出。”银发夫人知道他的意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 “嗯,”苏先生脸上怒意忽现,抽出手来一巴掌拍在车厢上,“等到了府城,我倒要问问苏永年那小子,到底是如何保境安民的!” 此地离府城已经不算太远了。 郑镖头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队伍重新收拢好。只是队伍里学徒们人心惶惶,郑镖头也没什么好办法。 走镖的就是如此,刀头舔血换得家人吃穿不愁。若是没做好这种心理准备,那便不是端得起这碗饭的人。 跟苏先生商议了一阵,郑镖头决定带着队伍继续前行数十里,明日再入府城。 苏先生从马车上偷偷向外看了几次。 老二一直都是那副憨厚的笑脸,任谁问起只是推说运道好。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他似乎没有任何心理阴影。 郑镖头还能清楚地记得他当年学徒时第一次见血的情景。 那是他的师父出手,一刀捅在了山贼的肚子上。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软趴趴的肠子顺着伤口流 出来时,还在不停地蠕动。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坨不断扭动的肉蚯蚓。 郑镖头只看了一眼,便控制不住地大吐特吐起来,几乎要把隔夜饭混着苦水都吐个干净。 从那之后,他便很少在大雨后的几个时辰内出门了。 队伍里有几个学徒也是如此,吐过之后恹恹的,根本打不起精神。 晚上熬的野菜汤,平时都供不应求,这会儿居然还有剩余。 郑镖头想着老二跟刀疤脸硬碰了一回,怕不也会有些不舒服,可没成想那没滋没味的野菜汤他居然连着喝了三碗,还咂了咂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郑镖头一时不知到底该夸他坚毅勇猛,还是该说他傻小子才好。 苏先生一直关注着老二。 一直看到他喝汤咂嘴时,苏先生一捻长须,低声对着夫人说道:“冷家要出息了。” 胆大心细脸皮厚。 身体底子又好。 说不得回头他要提点一下冷怀逸,让他教老二研习研习兵法。 那样只要进了军部,老二定然是如鱼得水,一遇风云便可化龙。 苏先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于小暖的想法不谋而合。 本来想找兵书的于小暖,这会儿正跟冷怀逸一起,在苏家书房里埋头苦读,时不时还发出嘿嘿的笑声来。 见于小暖读得认真,冷怀逸不禁有些好奇。 这丫头看得目不转睛的,到底是在读什么呢…… 第71章 回府 听到于小暖再次笑出声时,冷怀逸的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 他长身而起,装作去旁边拿东西的样子,慢悠悠地从于小暖的身后经过了两次。 『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释氏书言须弥山南面有阎扶树,月过,树影入月中。或言月中蟾桂地影也,空处水影也,此语差近……』 冷怀逸挑了挑眉。 敢情这丫头是在看笔记小说,怪不得。 笔记小说,冷怀逸自是读过一些的。 里面多是时人妄语,思绪抟飞,登不得大雅之堂,但读起来倒是颇有趣味。 想到前世自己的书房里,倒也有过些旁人送的孤本笔记。 等以后有机会,把那些书弄来给这丫头看看,也省得那些书孤单。 于小暖读得眉眼带笑,口渴时不觉摸向手边的茶杯。 她的那盏已经喝得干干净净,只是看书看得入神,一时倒是被她给忘了。 冷怀逸余光一瞥,默不作声地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推了过去。 于小暖一口喝了个精光,要把茶杯放回去时,才猛然发现自己喝了冷怀逸的那杯。 “那个,不好意思……”于小暖赶紧把手里的书放下,对着冷怀逸讪笑起来。 “无妨。”冷怀逸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卷,似乎毫不在意。 于小暖又讪讪地呲了呲牙,起身往书房外走去:“我去看看老三和小妹的题目做得怎么样了……” “嗯。”冷怀逸还是目不斜视。 等于小暖走出去关上了房门,冷怀逸手中的书卷也放了下来。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于小暖刚刚用过的茶杯,片刻后,嘴角莫名地翘了翘。 第二天中午, 苏先生的马车终于进了府城。 苏永年一听到回报,便急急忙忙地往府里赶,正好在大门口遇见还没下车的苏先生。 “父亲、母亲。”苏永年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有些打颤。 自从去京城做官算起,他已经十来年没见过父母了。 “苏通判,做得好官啊!”苏先生掀起车窗的帘子,长须一撩,嘴里不冷不热的来了这么一句。 苏永年的眼泪,顿时被憋了回去。 这句话问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思忖了一会,实在没有办法,仰着脸赔着笑:“父亲,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他也不劝苏先生下车回府。 他爹的性子,他了解得很。 这事儿要是不当场说清楚,就别说回府的事了。 没准老头一张嘴,一行人立刻打道回府,镇上见…… 苏先生指了指后面:“你去问问郑镖头。” 苏永年连忙走开,用眼睛一扫,便精准地找到了队伍里最精明强干的那一位。 “郑镖头?” 进城没一会,郑镖头已经知道这位苏通判的身份了。 在府城,除了知州大人之外,这位便是最有权势的了。 他赶紧赔着笑脸,恭敬地行了一礼:“草民郑常,见过苏大人!” “不必多礼,”苏永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还要劳烦镖头跟我说说,这一路过来,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郑镖头的神色一黯,对苏永年点了点头:“昨日在玉马山,遇到山贼拦路。” 苏永年愣了愣:“玉马山?” 他在心里盘算起来。 玉马山离府城不远,只不过那条路都是通往小村镇的,行人不多。 在他上任之前,府城附近的山头,刚有人去彻底梳拢过一遍。 因为这条道是通往老家镇上的,他才特别记在了心里。 这才过去没多久,怎么又出了一波山贼? 是新流窜过来的,还是前任以剿匪之名…… 这事儿往大往小都有可能,不由得苏永年不慎重。 而且近日一直没有接到关于山贼的报告,到底是不是山贼,他更要查实。 要是他们知道了车上是自己的父母,做了个局给自己看,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这种事情之前在同僚身上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麻烦。 只不过这次确实是他想多了。 刀疤脸这波人,从来不留活口,而玉马山这条路行人又不多。 巧合之下,才让他们成了第一波报案的人而已。 郑镖头不太清楚他心里那些弯弯绕,只不过看他没阻拦,便一五一十地从头说了起来。 “昨日正午,我们到了玉马山脚下休整。” “一名刀疤脸,领着五六个山贼来袭。” “冷怀泽带着苏先生去林子里方便,不巧跟那刀疤脸撞个正着。好在冷怀泽运道惊人,刀疤脸山贼踩了兽夹子,被他斩于刀下。” …… 郑镖头挑着重要的跟苏永年说了一遍,听得苏永年脸色一时一变。 “家父家母未曾受伤?” 郑镖头摇了摇头:“苏先生与夫人安然无恙。” 苏永年这才松了口气,惋惜道:“只是可惜那位断了腿的小兄弟。回头我派人送些抚恤金过去,还望镖头不要推辞。” 郑镖头拱了拱手:“苏老先生仁义,已经给了不少银子。” 苏永年笑道:“能护着家父家母无恙,这是苏某的一点心意。” “要说这次出力最大的,”郑镖头想着给老二铺路,“还是冷怀泽。” “哦?那是哪位?”苏永年心知肚明地顺着问下去。 郑镖头对着老二招招手:“怀泽,快来见过大人!” 老二憨笑着行了一礼:“见过苏大人。” “好,好。”苏永年打量了老二几眼,随口夸赞了几句,又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那几个山贼的长相,你们可瞧清楚了?” 苏永年一边问话,一边把注意力放到老二的身上。 到底有没有正面跟山贼交过手,一问便知。 老二毫不犹豫,用手在自己耳朵附近比了比:“领头的那个脸上有条长疤,从额头一直到嘴角,比我稍微矮些。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刀疤脸…… 苏永年突然有了个模糊的印象。 前两天平望道那边传来海捕文书,里面就有一个脸生刀疤的恶徒。 老二见苏永年正在沉思,便停了一停,直到他回过神来,才继续说道:“那刀疤脸似乎还有些特殊的癖好……”? 第72章 论功行赏 “他当时跟我说,想把我的肉一条条地撕下来。看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假装,许是之前就做过这种恶事了。” 老二说得四平八稳。 苏永年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那海捕文书上,确实写了相关的特征。 好虐杀。 苏永年沉吟片刻。 若那些是平望道流窜过来的乱匪,他们这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地为民除害了。 “这样,一会你俩跟我去衙门,带上一队捕快去玉马山那边一趟。”苏永年办事也利落。 说完,他快步走到马车旁:“爹、娘,我跟郑镖头他们去衙门一趟,你们先回家休息休息。” 苏先生这才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快去快去,莫来烦我!” 知道自己爹这种口是心非的性子,苏永年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衙门点上一队捕快,苏永年又把郑镖头和老二给捕快们介绍了一下。 双方配合得好,才能尽快取得证据,把案子办下来。 苏永年是个办实事的人,虽然上任没多久,捕快们心里可都门儿清。 捕快们急忙去后院提了马,两人一骑快速地往城门外飞驰而去。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见山寨里的惨状时,有几个心理承受能力不太好的捕快,还是第一时间冲出了门外。 人头被随意地挂在树枝上,有几颗还能依稀看出五官,都是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院子尽头有一堆交缠着的肢-体,上面满是血污。 老二一抬眼,便看到了一条刚刚开始腐烂的大腿上,红色的胎记如同雪中寒梅般鲜明。 院子里另一堆腐臭的垃圾之上,一群乌鸦不满来人的打扰,嘎嘎地叫了几声,振翅飞离。 捕快又跺了跺脚,腐臭的垃圾堆里顿时蹿出几只慌不择路的老鼠。 一只老鼠直奔着捕快们而来,正要跑到某人的脚下时,突然转了个弯。 老二的脚一抬一落,将老鼠的尾巴踩了个正着。 老鼠吃痛,吱吱地叫着,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抛了出来。 那一小块滚了滚,正停在捕快们的面前。 寸许长的小肉块顶端,赫然是一块指甲。 捕快们的脸色明显白了一白。 有胆大的捕快乍着胆子走过去,抽出腰间的长刀,对着那堆不辨形迹的垃圾挑了挑。 “呕……” 那捕快的腿一软,转过头干脆地吐了个痛快。 如同乐园一般,蛆虫在肝胆肠胃间钻来钻去。 上层的还能看出些许红色,下层的早已化为黑绿,从白骨的断茬上慢慢往下滴着粘液。 垃圾堆的后边,还有两间屋子。 捕头用刀鞘轻推开门,踏进屋里。 只是每从一扇门里出来,捕头眼中的恨意便重了几分。 “将那些人头摘下来。小乙,刘五,你们去寻些柴来。” 尽管捕头的嘴巴里也在发苦,还是尽职尽责地带头动起了手。 捕头把火折子收回怀里,几个信佛的捕快,不禁喃喃地念了起来。 众人盯着那越蹿越高的火舌,直到火苗吞噬了所有的污秽,将一切重新归于虚无。 郑镖头这才引着捕快们去重新看了山下的战场。 看到那刀疤脸时,捕头忍不住往他脸上啐了一口浓痰:“死得这么痛快,当真便宜你了。” “头儿,这边又发现了三个。” 捕快们在树林里绕了一圈,被老二击杀的瘦猴、虎子和李狗子,都被他们轻松地找了出来。 郑镖头有些诧异:“居然还有这三个人?” 捕头也愣了:“不是你们弄死的?” “不是,根本没见过。”郑镖头坦然地摊了摊手,却不自觉地把探究的眼神投向了老二。 反正也没有证据,老二不承认:“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就陪苏先生在这边方便,扭头就遇见这刀疤脸了。” 郑镖头将信将疑,倒替老二解释起来:“冷怀泽这小子刚在我们镖局学徒一个多月,能弄死刀疤脸都是撞了大运……” 捕头点了点头:“敢下刀,就不容易了。” 实在是老二的笑容太过憨厚,欺骗性极强。 又看了看虎子的伤口,捕头便给他们下了定论:“这不是那边那个山贼手里匕首伤的么,肯定是内讧了。” 郑镖头莫名地松了口气:“捕头高明!” 他暗自嘀咕了起来,刚刚怎么会鬼迷心窍,怀疑这是冷怀泽那小子干出来的呢?要是他现在就有这能耐,别说是当自己的关门弟子了,恐怕自己的师父知道了,也会抢着让自己多个小师弟! 指挥着捕快们把山贼的脑袋砍下装在口袋里,一行人踏着夕阳的余晖,赶回了府城。 苏永年还在衙门里等着。 听到捕头的汇报,苏永年怒气勃发,猛地一拍桌板:“天理何在?!” “大人,您息怒,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那些山贼的首级,我们都带回来了。” 听到山贼的首级在此,苏永年一下子回过神来:“拿平望道的海捕文书来!” 一一对照之后,苏永年的怒意渐渐转为欣喜:“好,这一伙山贼一个没漏下!明日便写下告示,将他们的首级挂在城门处示众!” “恭喜大人,又是大功一件!” 捕头的马屁却是一不留神,拍到了马脚上。 苏永年吹胡子瞪眼:“死了那么多人,本判何功之有!” 捕头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通判大人跟前任的爱好可谓截然不同。 他赶紧擦了擦冷汗:“卑职该死,大人恕罪!” 苏永年也知道这种风气不是一时就能扭转过来的。他轻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待本官将此事上报朝廷之后,再为你们论功行赏。” 捕快们听说还有论功行赏的事,不禁都是眼前一亮。 之前的几任大人们,干得最熟练的都是把功劳分给自己人。 眼下这位苏大人,别看平时脾气不小,可似乎是个好官呢…… 捕快们行了个礼,便离开了衙门。郑镖头跟老二也依样行礼告退,突然被苏永年拦住了。 “郑镖头,怀泽,不如去我家吃个便饭。” 他爹下午给他传了话,让他把郑镖头和老二带回去。毕竟正经说来,他们也算是苏家的救命恩人了。 郑镖头顿时大喜过望:“多谢苏大人抬爱!” 这是个攀关系的好机会,郑镖头哪能错过? 看着并没有因此就喜笑颜开的老二,苏永年的眼底也多了几分笑意。 第73章 冷怀泽 待众人到得苏府,早已过了掌灯时分。 苏先生和苏夫人,正跟孙子孙女们嘘寒问暖聊个不停。 苏家长孙过些天就要办冠礼,小孙子倒是年岁尚幼,上个月刚刚开蒙。 中间有两个同胎双生的孙女,刚刚十岁上下,还没到议亲的时候,正像小花骨朵一样在家里着,开得自由自在。 长孙跟苏先生一起住过些日子,对祖父祖母还有些印象。 可对于双胞孙女和小孙子来说,苏先生与苏夫人几乎就是陌生人了。 说了会话,小孙子有些不耐,哭唧唧地闹起了小脾气。苏先生对孙子的品性看得极重,看着他耍起小孩脾气,也上来了几分火气。 苏永年回得府中,看见的便是双方闹得急头白脸的样子。 他爹的脾气,苏永年再了解不过,连忙上前安抚了半天,才让家里的老老小小都消停下来。 郑镖头和老二喝了两盏茶水,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苏永年才搀着苏先生出来,满脸歉意地对着郑镖头和老二赔了个不是:“让二位见笑了。” 苏先生斜乜了苏永年一眼:“还不是你管教得不好,丢我苏家的脸!” “是是是……”苏永年一迭声地应下,“所以才请您过来,帮我教导家里这些孩子们成器。” 苏先生得意地捋了捋胡子,话却没说死:“我再考虑考虑。” 苏永年笑了笑,也不强求:“二位,咱们去餐堂同坐。” 郑镖头赶紧拉着老二起身,紧张地搓了搓手:“实在是麻烦大人了。” “说的什么话!”苏先生眼睛一瞪,“我这条老命,还是你们救的。让这小子请你们吃顿饭,不是理所应当?” 苏先生虽然是个读书人,却是个嬉笑怒骂不拘的性子。 他的一句话,就让郑镖头感觉心里熨帖得很,心中暗暗下了定论——苏先生是个好人,苏永年应该也是个好官。 老二跟在所有人的身后,不声不响地坐在了最末的位置上。 苏永年府上的饭食不算太精致,六菜一汤。 硬菜是大猪肘子和炖鲫鱼。 老二也不挑,面前有什么,他便夹些什么。 至于菜好不好吃么…… 肯定没有嫂子做的好吃就是了! 看着老二安安稳稳的吃相,苏先生暗暗点了点头。 冷家的家教,可见一斑。 要知道,苏永年府上的厨子,是从京城带过来的。不说比那些权贵之家,但至少在品级相当的同僚面前,苏家的饭食也是数得上的。 没看旁边的郑镖头,差点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么? 可他没想到的是,老二能表现得这么稳当,完全是因为厨师不行…… 于小暖刚开头时做的那几顿饭,老二可是恨不得把盘子都舔进肚子里的。 众人吃得差不多了,苏永年这才喝茶清了清口,切入正题。 “郑镖头的武艺非凡,不知师从何处啊?” 郑镖头立马正襟危坐,对旁边抱了抱拳,老老实实地报上家门。 “若是日后明远镖局要来府城发展,府城的商队想必就更安全了。”苏永年随口一说,也并没许下什么承诺。 郑镖头心里明镜一般,有这句就够了。 想到这几年若是明远镖局有意入驻府城,苏通判不止不会阻拦,反而可能会介绍商户给自己认识,郑镖头的心里早已一片火热。 他感激地对着苏永年一抱拳:“多谢大人提携!” 苏永年摆了摆手。 他心里也有数,商场上的东西,能不经过官场,就不要瞎胡凑热闹。 随便聊了几句之后,苏永年才把注意力放到了老二的身上。 “冷怀泽……” 苏永年沉吟片刻:“静居怀所欢,登城望四泽。可是这个怀泽?” 他所说的,是前朝某潘姓诗人所写。当时他客居在外,对妻子眷恋极深,故而写下此诗。 诗的后几句,便是春天诗人登城所见之景以及对往事的回顾。 苏永年提及此诗,意在试探冷怀泽是否通文理。而这诗的寓意,又指的是冷父与冷母伉俪情深。哪怕冷怀泽的名字不是出自此处,也不会叫他心生不满。 苏先生一听,就知道苏永年的意思。他拈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老二,想看他会如何作答。 老二对于这些文学作品,其实并不太有兴趣。 只不过冷家以书传家,他从小倒也学了些东西。 对于他的名字由来,自然是知道的。 老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父先母感情甚笃,但怀泽二字,却并非出自此处。” 苏老头挑了挑眉,兴趣越发高涨:“哦?” “有怀西望,路险莫从。王泽远洒,九服来同。”老二微微仰头,眉宇间透出淡淡的睥睨之意。 这也是前朝的诗。 诗人姓高,乃太子师,为人中正。对外,他又曾任征西将军和镇东将军,数次镇压外患。 冷父以此诗为名,自是希望自家的二儿子有朝一日也能够身披战袍,为国立下汗马功劳。 老二自己,也是有着如此的梦想。 只不过父亲与祖父落得如此下场…… 老二的剑眉随即敛了下来。 苏永年的眉头忽地皱起,想问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余光瞥见郑镖头,顿时又咽了回去。 他跟苏先生对视一眼,随即打了个哈哈:“好志向!” 老二习惯性地咧了咧嘴,重新憨笑起来。 郑镖头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只好陪着打起哈哈。只不过他对老二的看法又有了些改变。 这小子,居然也是个识文断字的! 等他出了师,怕不就得文武双全了? 几人又随便聊了几句,苏先生忽然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眉头紧锁:“上了年纪,身体不饶人啊……” 说着,他告了个罪就要站起身来回房,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晃了两晃。 老二的动作快,连忙过去搀住了他。 “我送您回去。”老二的言词恳切,眼中满是真诚。 苏先生点点头:“麻烦你了。” 老二的胳膊一使力,苏先生便觉得半个身子都轻飘飘的,整个人都要脚不沾地。 他苦笑着碰了碰老二的手:“轻点,轻点。” 老二这才不好意思地松了只手,习惯性地挠挠头:“先生,抱歉。” 只不过刚一拐弯出了郑镖头的视线范围,苏先生的背忽然挺得笔直……? 第74章 傻小子 “先生,您这?”老二有点不太确定他的情况。 苏先生一捋长须,呵呵地笑了起来:“傻小子。” 老二这才反应过来,苏先生这是有话想单独跟自己说。 看着老二醒悟过来,叉手站在一旁,苏先生赞许地点点头:“你祖父的名讳是?” 老二转了转眼睛,还是决定说真话:“先祖父姓冷,讳正初。” 苏先生轻咳一声:“果然!” 苏永年这会儿也找了个借口,让仆人把郑镖头送到大厅中等候。跑过来的时候,他刚好听见老二的回答,眼睛登时一亮。 “果然是冷侍郎!” 原来冷家祖父,数年前曾任礼部侍郎。虽然礼部的权力没有吏部、户部那么大,但冷家也算是位居中枢。 只不过当年冷正初一时不查受人陷害,犯了皇家的忌讳,还搞乱了祭天大典。 有人趁机跳出来,直指他欲行不轨之事。 陛下震怒,将冷正初打入大牢。冷家独子带着几个小的虽然没受牵连,但也不知所踪。 因为苏永年科举那年,正是冷正初担任主考官。说起来,冷正初也算是苏永年的座师。 可入京不久的苏永年即使对冷家心存同情,也帮不上什么忙。 眼下见到冷家的小子,他的心态上倒也有着几分惊喜。 “你父母可都还好?”苏永年笑着拍了拍老二的肩膀。 这明显是把他当作子侄辈看待,关系拉近了几分。 老二的眉尾微垂,眼睛里的光彩淡了下去,摇着头微微叹了口气:“父亲过世数年了,母亲今年年初也……” 刚刚在饭桌上提及名字的时候,老二曾经说过先父母的事。 只不过当时苏永年的注意力并没放在这上面,说了,便过了。 看到老二如此悲伤,苏永年也抿着嘴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失言了,节哀。” 苏先生却突然想到:“所以冷逸之是两年前大赦天下之后,才决定出来读书入仕的?” 老二皱着眉回想了一下:“对,大哥差不多就是两年前入的书院。” “冷家当真出人才啊!”苏先生一拍大腿,对着苏永年介绍起来,“冷逸之是老陆的爱徒,我看过老陆拿来的几篇策论,当真是花团锦簇,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苏永年知道自己老爹说话夸张,赶紧往回拉:“若只是花团锦簇,怕是还要再历练几年才行。” 苏先生眼睛一瞪:“你都是我教出来的,我说的话你还不信?” “是是……”苏永年苦笑着应下,心里却是半信半疑。 苏先生的脸色郑重起来:“不是我说话夸张,可他的策论,实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能写得出来的。不仅有见识,更有改进方法。若是能上达天听,怕是与朝中诸公的折子也不差的。” 苏永年的眼睛眯了眯。 他爹说到这个程度,想必冷逸之的学识必有过人之处。 这让他现在心头痒痒得很,恨不得立刻就能把冷怀逸的文章拿过来看上一看。 苏先生看着苏永年的反应,反而呵呵一笑:“莫急,待八月乡试,你应当就能见到冷逸之的文章了。” 苏永年欣然抚掌:“那我就等着了!” 老二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多谢苏大人提携!” 苏永年愣了愣,这才指着老二笑骂起来:“你这小子,原来也只是个面上憨厚,里头黑心的!” 老二嘿嘿地笑了起来,没有反驳。 苏永年反倒替他们放下心来。 又过了会,他才敛了笑容:“你兄长要参加科举,而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呢?” “我要参加武举。”老二的主意早就定了。 等冷怀逸进京考试的时候,他们全家肯定是要一起出发。 到时老二便在京城参加武举,随后参军。 在林国,武举正是从军的最好进阶路。 只要能在武举里中得三甲,从军后若有机会,便可一朝化龙独领一军。 林国因为怕出现军队尾大不掉的情况,所有的武举考生都要直接进京。武举考试一过,所有人都是天子门生。 更何况当今陛下生性多疑,用不了年便会调动一次武将,起用武举新人。 老二选的这条路,对于文才武略“兼备”的他来说,不难。 知道了老二的打算,苏永年也笑了起来。 冷怀逸从文,冷怀泽习武。 不知道他们家里有没有其他人,又选择了怎样的路。 只不过今天的时间不太适合深聊,苏永年也没再留他。 装成送苏先生回了房间的样子,老二溜溜达达地跟在仆人身后去找郑镖头。 二人出了府,郑镖头满脸兴奋:“小子,你这是入了苏大人的眼,以后怕是就要发达了啊!” “啊?”老二挠了挠头,瞪大了眼睛盯着郑镖头,“还有这回事?” 郑镖头拍了拍他的胳膊:“傻人有傻福啊!” 给受伤的学徒找了医生,又雇了辆板车。明远镖局的人休整了两天,第三天上终于往镇上回转。 等到老二再次出现在于小暖面前时,于小暖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又黑了。” 老二怨念地看着嫂子:“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 于小暖也笑了起来:“晚上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好。”老二满脸真诚。 嫂子做的饭就是好吃,没毛病。 于小暖想了想:“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虽然你没坐车,咱们要不也吃面?” “吃面!”小妹今天正好休假在家,也跑到旁边凑热闹。 “那就油泼面。”于小暖今日刚从市场新买了些干辣椒,正想试试这些辣椒的味道。 因为吃油泼面得趁热,于小暖特意等了等,在冷怀逸快要到家的时候,才开始和面。 面粉里放一小点盐,少量多次地加冷水进去。 于小暖拿着筷子慢慢搅拌,把面粉搅成了絮状的碎片。 再加一点点水,把面揉成不太光滑的小团。 于小暖拿了个小盆子,把面团扣起来醒了五六分钟的样子,之后继续揉提面团变光滑些。 手指一勾,于小暖顺手又把小盆子扣在了面团上面。 这次要醒得时间长些,约莫十来分钟。 趁着这个空隙,于小暖把要用到的蔬菜都洗净准备了出来。? 第75章 七月 接下来是把面团分成小条。于小暖用手指比照着,每一条都是食指长短,再比食指粗上一半。 往搓好的面上抹满油,再盖上盆子继续醒发。 大葱切成葱花,蒜切末,干辣椒剁成粗辣椒面。 “老三,帮忙烧火!” 这边准备上煮面的水,那边于小暖就开始处理面条。 把醒好的面条用手按扁,横着擀一下。 等锅里的水翻着沸腾的花儿时,于小暖轻巧地捏着面片的两端,连扯带甩地将面片拉成长条。 面条,或者说是面片更加恰当,在沸水中渐渐变得边缘透明,光滑柔韧。 于小暖这才把洗好的油菜和绿豆芽下进去。 大碗里倒上生抽和老抽,就着锅气把面捞出来。 面上摆好烫熟的油菜和豆芽,放上葱花蒜末,再撒上新剁好的粗辣椒粉。 于小暖用炒菜的勺子装了满满一勺菜籽油,拿到灶边烧热。 热油浇在面上,轻轻地划一个圈。 鲜香咸辣五味俱全。 至于冷怀逸的那一碗,当然是没有什么辣味,看上去有些寡淡。 冷怀逸却不介意。 他修长的手指抄起竹筷,三挑两挑就把面条拌得匀匀溜溜。 面片又滑又柔,里面还带着微微的弹。 奇妙的口感让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 于小暖笑嘻嘻地看着每一个人:“味道怎么样?” 老二吃得呼噜噜的,整张脸都埋在碗里,根本没空说话。 老三抽出扶碗的左手,对着于小暖挑了个大拇指。 小妹腮帮子鼓鼓的,口齿不太清楚:“嫂几,好七!” 就在一句又一句的好七间,日子倏然而过,转眼已是七月。 于小暖抹了把脸颊上的汗水,嘟着嘴巴,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一到夏天,她就没什么食欲。 她只觉得自己的小腰,都快要一把掐得过来了。 因为天气实在太难熬,于小暖最近渐渐减少了出摊的频率。 更多的时候,她都赶着早上不太热的时候动手,做些自己喜欢的小曲奇,之后一壶茶水一卷话本子,在阴凉里优哉游哉地躺上大半天。 “要是有空调就好了……” 低声嘟囔了一句,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今日休假,冷怀逸正呆在书房里。 书房的窗子开得大大的,冷怀逸只着一身麻布的衬袍,左手支颐,右手拿着一卷书看得专注。 许是空气太过燥热,冷怀逸不自觉地把衬袍的衣领拉开了些。 硬朗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路过书房的于小暖瞥了一眼,忽然觉得这燥热的天气,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两个月前,冷怀逸把那支参卖了三百余两银子,连带一辆刚做好的两轮马车,一同交到了于小暖的手上。 于小暖本来想给冷家这几个再添几件新衣服。 可因为冷母的原因,冷家的也不方便穿得太好。 冷怀逸虽然没说一定要披麻戴孝,却也坚持不愿太过奢侈。 于是入夏之前,于小暖又给冷怀逸弄了几件麻布长袍。 老二和老三,于小暖给他们订做了几件粗棉的短打,既方便,又凉快。 至于小妹,自然是用细棉做了些衣裙。 夏天嘛,最重要的就是凉快舒服。 努力地把目光从冷怀逸的身上收回,于小暖突然有些感谢他的坚持。 要不是他说要穿麻衣,自己哪有这么好的福利? 感觉到于小暖的眼神移开,冷怀逸抬了抬下巴,眸子往窗口扫了过去。 确认于小暖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冷怀逸方才把衣领慢条斯理地拉整齐,唇角勾出细微的弧度。 这丫头,路过书房时偷看自己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只不过晚上回房之后,她倒像个正人君子一样,目不斜视。 想到这里,冷怀逸眉梢轻挑。 有贼心没贼胆的女人。 说曹操曹操到,于小暖的脑袋突然从书房窗户里冒了出来:“晚上不如吃槐叶冷淘?” “可。” 冷怀逸头也不抬。 其实他早就拿捏住了她的喜好,知道她最吃自己冷冷清清的这一套。 于小暖果真眯着眼睛,似乎对他敛起的衣领有点不满,嘴里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要说这个季节,唯有凉面之类的吃食,最能俘获人心。 槐叶冷淘,其实就是加了槐叶汁的凉面。 这种凉面,白居易吃过,苏东坡吃过,就连明末清初那个名声不大好的钱谦益也吃过。 能留下这么多的诗词为证,足以说明槐叶冷淘的地位了。 天气这么热,于小暖自然不会亲自跑出去摘槐叶。 她在门口拉住几个玩耍的小童,每人许了个铜板。 不出半个时辰,她面前的槐叶便已经攒了大半筐,还都是青青嫩嫩的,最适合做成冷淘的那种。 把嫩槐叶洗净捣成汁,和在面粉里稍微醒上一会。 等面团变得光滑,于小暖撸起衣袖,三下五除二地弄出了一堆青玉般的细面。 煮熟后捞出来,放到早就准备好的井水里浸漂几遍,把面弄得凉凉的捞出来沥干。 拌上些熟油,省得面条粘在一起,再放到阴凉通风的地方。 鲜碧的面条,瞬间让苦夏的于小暖有了些食欲。 而浇头,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卤肉太腻,鳝糊太厚,素浇头又有点单薄。 好在今天凑巧遇到了抱籽的河虾。 想到这里,于小暖也是眉花眼笑起来。 这种抱籽的河虾,一年也就那么几天能吃得上。早了,籽不够饱满;晚了,虾又已经产过了卵。 不得不说,运气还真是不错。 于小暖哼着小曲,把河虾洗得干干净净。 虾籽要逐只手工取出,这是个细致的活,于小暖却毫不厌烦。 把取出的虾籽洗净,却是分为两份,一份留着熬酱,另一份会跟虾仁炒到一处。 将虾头取下放在一处,于小暖又简单地一拨一挤,虾仁便自动钻到了旁边的小盆子里。 锅里加葱姜,把虾头放进去加水煮开,再点上些料酒去腥。等虾头变得红通通,再把里面的虾脑抠出来备用。 “生抽,老抽,糖,姜,酒……”于小暖按个数着,确认过了配料无误,这才把一份虾籽加了进去。 等虾籽都漂浮起来,这份虾籽酱便算是熬成了。 这时于小暖再次起锅,拈着盘子边,把虾脑一骨脑儿地倒进去翻炒起来。? 第76章 三虾冷淘 红艳艳的虾脑上,渐渐浮出一层黄澄澄的油。 小小的油花嘶啦啦地泛起又灭去。 于小暖眼疾手快地把虾仁尽数倒在锅里。 等到虾仁也泛起羞红时,把另外一份生虾籽倒进去,撒上一小捏盐,再倒一点点生抽提鲜。 最讲时令的苏式三虾面浇头就得了。 冷怀逸在书房里,就已经闻见厨房传出的阵阵鲜香。 拉着小妹的老二还没进门,鼻子就用力地吸了吸。 他低头对着小妹疑惑道:“嫂子是不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是虾?”小妹也没吃过几次虾,对这个味道好奇得很。 二人对视一眼,老二干脆一把将小妹抱了起来,让小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快步往小院走去。 “洗手,吃饭。” 于小暖算准了时间,一边跟老三摆着碗筷,一边头也不抬地招呼起两小只。 “去叫你大哥。”面条已经盛好,于小暖正准备让老三去喊冷怀逸。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已经自觉地坐到了饭桌旁边。 于小暖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是不是香得受不了了?” “尚可。”冷怀逸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偏不顺着她的意思来。 于小暖津了津鼻子,小巧的鼻梁处皱出几道细纹:“无趣。” 想得有点生气,于小暖干脆不理冷怀逸。 “你们仨,自己盛浇头。”于小暖先给自己舀了一勺,洒上些细碎的香葱,最后才在面上加了点虾籽酱。 三小只学着于小暖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每人端起一个大碗。 青翠欲滴的面里点缀着油汪汪的嫩红,中间的鲜香更像是长了只小手一样,轻轻揉搓着每个人的肠胃,让人不禁食欲大开。 于小暖夹起一小股面条,吸溜一下吃进嘴里。 咸香后面藏着又鲜又甜的味道,就像是最鲜甜的虾子,直接跃到了嘴巴里,又在舌尖上打了个滚。 这一碗面,于小暖吃得无比舒畅。 空虚了几天的肠胃,终于再次有了满足的感觉。 冷怀逸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暗暗记了下来。 等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冷怀逸这才轻咳一声:“十日后,咱们出发去府城。” “去府城干嘛?”吃饱了的于小暖懒洋洋的,干脆不过脑子。 “乡试定在下月初五。”冷怀逸的眸子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小暖闻言一喜,立刻从椅背上直起腰来坐得笔直。 终于要继续接下来的剧情了! 最近这几个月,冷家几人和她自己的属性点,已经被她加得差不多了。 生怕科举中有什么变数,她特意关照了一下冷怀逸的智力。 现在这个数值,已经达到了100! 倒不是于小暖吝啬不想再加,而是因为系统数值的上限,目前看上去就是100而已。 同样,老二的体质也被加到了100。 至于于小暖自己,自然是全属性制霸。 剩下的点数,则被于小暖分得比较平均。 也不知是属性点的功劳,还是伙食好的缘故,这几个月下来,小妹的样子几乎是一天一变。 现在的小妹,小脸圆嘟嘟的,唇红齿白。 那天于小暖还听见邻居在背后小声嘀咕,说小妹看上去倒有点像菩萨座下的龙女,着实让人疼爱。 老二和老三的变化也很大。 老二越发地健壮起来,那一膀子的肌肉像是一拳就能打死头牛似的。 老三身形上的变化不大明显,只是脸上的笑容越发地透出精明。这几个月他从于小暖那里抠出不少数学知识,要是再这么学下去,怕是接下来就只能教他微积分了。 于小暖正愁这几天怎么应付他的提问,冷怀逸的赶考来得可算是恰到好处。 冷怀逸见于小暖的眼睛又在看着不知名的远方,便知道她的想法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只好轻咳一声,重新拉回她的注意。 “这次去府城,不是我们单独出行。” 冷怀逸的话一出,于小暖立刻眼睛一亮。 应该是书院里那些倒霉同窗,该跳出来捣乱了? 只不过冷怀逸没开口,她也只好继续听下去。 冷怀逸看着她那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事情,轻轻叹了口气:“这次陆先生会带着我们一同前去府城。” “陆先生,不是只带你去?”于小暖见他死活不说到重点上,有点忍不住了。 冷怀逸面无表情地颔首:“窦云,还有几位同窗,到时都会一同前往。” 于小暖满意道:“我就说嘛……” “说什么?”冷怀逸一有机会就试探于小暖。 于小暖也习惯了反试探,说得轻飘飘的:“说陆先生就是再器重你,也不至于为了你一个人单独跑这么一趟。” 冷怀逸试探不成也不气馁:“正是如此。” 三小只只是觉得大哥和嫂子古古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到底怪在哪里。 冷怀逸随即正色:“咱们也该收拾收拾行李了。” “嗯,正好明日方家大哥来送鸡蛋。”于小暖早就盘算好了,“回头还得麻烦他,下次来的时候把咱们家的驴子也捎上。” 冷怀逸听着于小暖一口一个咱们,就像是喝了冰凉的井水似的,心里莫名地熨帖起来。 于小暖没察觉到他的变化,还在那里掰着手指头细数:“老二和小妹那边,得抽时间过去说一下。” 冷怀逸微微点头:“我去说。” “还有咱们的行李,哪些是要带上的,这几天我都得好好收拾收拾。” “路上的干粮和饮水。” “咱们出行的路引。” 数来数去,于小暖几乎要揉头发。 看着好像事情都在明面上,可一细数起来,零零碎碎的还真是不少。 怪不得之前看的古代文,女主要操持后院,都要养些心腹人呢?敢情就是不用拿那些针头线脑的细碎事情来麻烦人,只要拿捏住大框就好了。 于小暖咂了咂嘴。 等到了京城,她也要去买几个孤女回来,就当自己家的妹妹一样养着。 教她们写字、算数、下厨、做生意…… 若是有能力合适的,可以跟着自己偷偷学些医术。 然后就让她们卷起来! 最有能力的,就可以给自己管家! 自己就天天躺在贵妃榻上,吃着洗好的葡萄,读着最新的话本子。 这日子,可美死个人! 于小暖想到高兴的地方,眼泪差点就要顺着嘴角流出来……? 第77章 出发准备 冷怀逸打眼瞧过去,一丝隐约的笑意随即从他的眼底流过。 他轻轻拉了拉于小暖的袖口:“口水要流出来了。” 于小暖悚然一惊,急忙用手捂住嘴巴。 “冷怀逸,你骗我!”急忙用手帕擦了一圈之后,于小暖才反应过来。 自己明明想得有点感动,要流也只会流泪,怎么可能流口水? 冷怀逸的唇角轻扬:“以防万一。” “哼!”于小暖嘟着嘴巴扬着头,一甩衣袖回了房间。 冷怀逸扭过头,瞬间变了个脸。 他淡淡地瞥了三小只一眼,眉毛挑了挑,意思自然是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老三乖觉地拉着小妹回屋去做题目,留下老二自己无助地收拾碗筷。 接下来的几天里,于小暖折腾得更欢实了。 为了给去京城赶考作准备,于小暖决定这几天就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出来,正好在去府城的路上试试,后面好再做改进。 水袋自然是最重要的,她特意挑着质量最好的水袋,买了十来个。 冷怀逸看到她涨红着小脸扛着那一大捆水袋进屋,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这是想在路上找地方洗澡吗? 于小暖才不管他怎么想。 往骡马市跑了两三回,倒是正好赶上出了意外的耕牛。她快手快脚地抢了十来斤牛肉回来,到家就先炖着美美地吃了一顿。 剩下的牛肉切长条腌入味,随后在烤炉里小火烘成了肉干,准备带着路上吃,所谓肉脯是也。 在烤糊了三四盘蔬菜之后,马马虎虎的脱水蔬菜也算是被她弄了出来。不过条件有限,制作出来的品类比较单一,只有胡萝卜和一些干菜叶子而已。 蒸熟的红薯切成条放进烤炉里烘,刚一出锅就被巴巴守在旁边的小妹截去了两块。 等她把二十几个大号烤馕装进布口袋之后,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于小暖之前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在车上放个小锅。 她找铁匠把锅改了改加了耳朵,又单独配了个能吊起锅来的铁架子。 这样一来,即使在野外,一家子也能有热乎的饭食和煮沸的水。 不说生活品质如何,至少基本的食品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对于原书里写的进京赶考路上的麻烦,于小暖虽然不希望它发生,但也不能单纯地寄希望于等待。 冷怀逸看着劲头十足的于小暖,倒也饶有兴味。 一天天的总有些特别的想法。 可别说,有不少还真挺实用的。 冷怀逸暗暗勾起嘴角。 这女人,是生怕把自己渴着饿着啊…… 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对吃食上如此在意。 等以后到了京城,干脆在西山那边给她弄个庄园好了。 里面留块地种蔬果,再圈块地养些动物。 山上有温泉水滋养,冬天也照样能吃新鲜的。 要是她足够喜欢这个庄园,也许就不会吵着要自己出去搞小园子了罢? 而且据说,温泉水能让女子的皮肤越发水灵。 想到于小暖笑嘻嘻的小脸,冷怀逸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于小暖突然感觉后背一阵阴风刮过,只是不等她反应,三小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嫂子,可以出发了!” 老二已经把小驴套到了车上。 于小暖差点笑出声来。 小驴还没车厢长,站在车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显得分外无辜。 要不是于小暖这些天偷偷给小驴加了点数,恐怕走不了几里地,这小驴就要累趴下。 冷怀逸本来想着再买头驴子,帮这小驴减轻些负担。 可于小暖说不用,冷怀逸也没再坚持。 只不过他已经打好了腹稿,就等小驴累趴之后,他好嘲讽一下于小暖。 毕竟这女人恼羞成怒的表情,还是挺好玩的。 于小暖并不知道冷怀逸正憋着一肚子的坏水。 她可是实实在在地比较过小驴和高头大马的属性的。 经过她的加点,小驴现在的体质要比骡马市里卖得最贵的骏马还强上几分。远远看上去,这小驴的体格也比刚买回来时强健了许多,倒像是头小马似的。 而且因为加了智力,小驴现在通人性得很。 于小暖给它弄了根胡萝卜,它便欢快地低下头轻轻蹭了蹭于小暖的手臂,显然是在撒娇。随后,它才小心翼翼地把胡萝卜接了过去,嘎嘣嘎嘣吃得香甜。 “走。” 于小暖给大门落了锁,把钥匙交到等在旁边的牙子手里。 “苏先生的宅子,就劳你多费心了。” 牙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心里就又多了一块不算太小的银锭。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冷怀逸。 见冷怀逸没有出声,他这才应了下来:“好嘞,您二位放心,我一定找人把这宅子弄得干干净净妥妥当当的,等着苏老爷子回来。” 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牙子看着冷怀逸和于小暖并肩而行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和谐,让他一时挪不开眼。 直到冷家众人的身影消失不见,牙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般配!” 集合的地点就在书院门口。 于小暖离着老远就看见几辆马车停在书院前。 有两辆明显要比其他的马车都大,驾车的也是分外健壮的高头大马。 走近了才发现,那两辆“豪车”的车门附近,都挂着窦字牌子。 “这是窦云家的?”于小暖低声问道。 冷怀逸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嗯。” 话音未落,只见窦云满脸堆笑地跟在陆先生身旁,从书院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先生,旅途劳顿,学生特意为您准备了这辆马车。” 窦云引着陆先生,就往正中的这辆大车方向走来。 陆先生本待拒绝,刚好看见冷怀逸正站在附近,登时眼睛一亮:“逸之!” 冷怀逸上前恭敬行礼:“见过先生。” 窦云气鼓鼓地站在陆先生身后,活像只被戳肿了的河豚。 于小暖见状噗嗤一笑。 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最难受呢? 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就不要站到冷怀逸的身边。 不对比的话,窦云还只是丑了点。 可这一对比,他不光丑,还没气质,妥妥的暴发户家傻儿子。? 第78章 小破驴 听见不远处有笑声,窦云气得直翻白眼。 可当他看到笑靥如花的于小暖时,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脸上还飘起一团红云,颇有些害羞的意味似的。 看上去,他似乎已经把之前被于小暖按到当街呕吐的事情,全数忘到了脑后。 冷怀逸的余光瞄见他正盯着于小暖的方向,脸色顿时一沉,身边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冷怀逸向旁边跨了一步,正挡在了于小暖的身前。 窦云的眼前一花。 谁这么不长眼,耽误他看漂亮小娘子! 正要口吐芬芳时,窦云突然想起陆先生还在身旁。 深吸的那口气顿时堵在了胸口,让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窦公子抱恙在身?”冷怀逸明显有些嫌弃,用衣袖捂住口鼻不说,还搀着陆先生往旁边走了走,一副生怕被他传染的样子。 窦云这才想起还有要紧事要办,努力地把咳嗽压了回去,直压得他满脸通红,额头的青筋都暴出了几根。 陆先生摇了摇头,心里暗道了一句不成器。 正要往自己的小马车上走过去时,陆先生忽然被冷怀逸拉住了。 “逸之?”陆先生有点莫名其妙。 冷怀逸指了指窦家的车:“先生不如就坐这辆。” “无功不受禄。”陆先生连带着看冷怀逸的眼神,也微微不善起来。 他不是个贪图享受的人。若是想要享乐,他大可以继续做京官,又何必窝到乡下的小镇上。 冷怀逸这会儿话倒多了起来:“先生传道授业,怎可谓之无功?” 窦云这才反应过来冷怀逸居然在帮他说话,也赶紧凑过来:“是啊,先生,这就是学生的一片孝心,还望先生成全。” 陆先生正在沉吟,却见冷怀逸往车队的另一角瞥了瞥。 除了已经上车的那些人,还有七八位学生,正局促地站在一辆驴车旁。 陆先生这才反应过来,欣然应下:“好。” 窦云喜孜孜地帮陆先生掀着门帘:“先生请。” 陆先生却不着急上车,反而对着那七八个学生招了招手:“你们分散一下,我的那辆车给你们坐。” 这些学生都是寒门出身。 这次去府城乡试,为了带随身的东西,他们才咬牙雇了辆车。 陆先生之前问过他们一次,只是他们说车已雇好,陆先生也没多想。 要不是冷怀逸发现了这个问题,估计这七八个人就要跟着车队,一路走到府城去了。 虽说马车的速度不快,可要跟着走这么远的路,恐怕这些人都会身心疲惫,说不得就要影响乡试成绩了。 这些人走到陆先生身旁,对着陆先生鞠了个躬:“多谢先生。” 捎带着,也对冷怀逸投来了感激的眼光。 刚刚冷怀逸劝解陆先生的几句,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冷怀逸在陆先生心中的地位,他们也是明明白白。 被忽视了的窦云一时有些气恼。 怎么陆先生坐我家的车,你们反倒感激上姓冷的这家伙了! 只是冷怀逸的气场太强,窦云就算再不爽,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看着他憋得难受的样子,于小暖暗中笑得肚子直疼。 冷怀逸这家伙,真是蔫坏。 等陆先生上了车,众人便也分散开登上自家的车子。 窦云远远地瞥见冷怀逸的小驴车,终于忍不住,走到车前来回地打量了小驴几眼。 “啧啧,就这驴车,能拉你家那么多人?” 窦云的鼻孔几乎要扬到天上。 于小暖眉毛一挑,这窦云,怎么还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呢? “这位,我家驴脾气不好,莫要离得太近。” 看着悠闲摆尾的小驴,窦云撇了撇嘴:“就这小破驴,哪赶得上我家的黄骠马神骏!” “就这?黄骠?”于小暖的嘴撇得比窦云还夸张。 看着于小暖笃定的神态,窦云突然有点心虚,嘴上却不认输:“就是黄骠,怎么?” “西凉玉顶干草黄,这才是正宗的黄骠马。”于小暖前阵子闲来无事,特意弄了本马经来看。别看她没有实战经验,嘴上说得倒是一套一套的。 “什,什么西凉玉!”根本没听过这种说法的窦云,被于小暖说得一愣一愣的。 于小暖晃晃脑袋:“马头生白毛,其形如满月,故名西凉玉顶干草黄。” 窦云扭头看了看自家的大马。 通身溜光水滑的黄毛,看着倒是挺顺眼的。 于小暖想着要打脸就打个直接的,干脆走到窦家的马旁边,拍了拍肋骨附近的地方。 那厚实的肉震得于小暖小手生疼。 “黄骠别名透骨龙,即使喂饱了草料,肋骨也是显露在外的。”于小暖把话放下,赶紧走回自家的车旁。 小驴看到于小暖去摸别人家的大马,急得几乎就要哼唧起来。 于小暖赶紧拍拍小驴的脑门,小声念叨:“跟冷怀逸似的,小心眼……” 冷怀逸没听见,小驴却是不乐意了,哀怨地打了个小小的响鼻。 看着于小暖跟小驴的互动,窦云忽然对她的话又多相信了几分。 他把目光投向自己那辆车的车夫。 那是给他们窦家打理车马事务的老潘,已经在窦家做了二十来年了。窦家的这些马匹,都是由他经手的。 看到窦云的目光,老潘本想推个干干净净。 可冷怀逸不知何时站到了窦云的后面。 他眼中神光如剑,刺得老潘一阵心慌,让他要推脱的话也临时改了模样。 “他们说这就是黄骠马的……” 嗫喏的样子,就算窦云再缺心眼,也能看出里面有问题。 他瞬间暴怒:“亏我平时还叫你潘叔!” 另一辆车的车夫赶紧上来拉住窦云:“少爷,少爷,乡试要紧,乡试要紧……” 好说歹说了好几句,窦云这才平静下来。 只是他还不死心,想给自己丢了的面子找个场子。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冷家的车旁,窦云对着于小暖哼了一声:“就算我家的不是黄骠马,也不是你这小破驴能比的!” 于小暖的眼皮抬都不抬。 她已经预感到,站在小驴身边的窦云就要倒霉了。 第79章 儿啊 果不其然,小驴听到窦云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自己,扭过头对着窦云叫了一声。 “儿啊!” 窦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他刚要转身走开,小驴的下一招已经使了出来。 一个大大的响鼻,小驴的口水连带着鼻涕,全数喷在了窦云的身上。 喷完还不解气,小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用最大的音量叫了出来。 “儿啊!” 驴鸣声估计传了几条街都不止。 整个车队的人,除了窦家的之外,全都憋笑憋到五官扭曲。 窦云好不容易擦干了脸上的驴口水,刚一抬头,就看见于小暖促狭的笑脸。 定睛再一瞧,车队里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他刚刚出丑的样子。 窦云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像是梗了块大石头,让他根本无法呼吸。 只听扑通一声,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赫然是气昏了过去。 “够了,都回车上。”陆先生从车窗探出头来,让窦家人把窦云也抬了回去。 随后,他又对着冷怀逸招了招手,让他靠近过来:“逸之,差不多就得了。回去跟你家小娘子也说说,莫要把人逼到死胡同。毕竟窦云也是要去考功名的,坏了人家的名声,不妥。” 至于后半句里隐含着的意思,便是对冷怀逸的名声也不好。 冷怀逸自是读懂了陆先生的意思,拱手行礼:“是,先生。” 众人忙活了约莫又有一刻钟,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陆先生的车打头,其他的车在后面跟着,几位护卫的镖师走在最后。 冷家的车经过镖师的时候,坐在前面赶车的老二探了探头,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又随手抓了几颗硬糖扔到镖师的手里。 那些人都是明远镖局的,跟老二熟悉得很,都笑眯眯地接了糖块扔进嘴里。 上次去府城的时候,这些熟手镖师都出去跑任务了,没有跟老二同行。只不过,他们听说了这一趟的经历,下意识地觉得有老二在,似乎这趟护卫立马就顺利了起来。 毕竟老二还有个运道上佳的名声在外嘛。 窦家马车上,窦云哭丧着脸,使劲拿帕子揉搓来揉搓去,通红的脸上几乎就要搓掉一层皮。 “呸,怎么还是这么臭!” 小驴的口水后劲儿很足,搞得窦云几乎就要怀疑人生。 与他同车而行的,是上次于小暖遇见的另外两个马屁精。 “窦少,且先忍上一忍。等到了府城,咱们再让姓冷的好看!” 窦云的眼睛一亮,三角眼都显得大了起来:“上次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窦云一下子安了心,将帕子猛地甩到小桌上:“好,姓冷的,咱们走着瞧!” 天气炎热,走到正晌午头上,车队便停了下来,捡了处阴凉的树阴各自休息。 老二把小驴解了下来,于小暖又给小驴倒了盆水。 窦云从远处看着,冷哼了一声:“一头破驴,还那么金贵!” 只不过他这次终于长了记性,知道离冷家的连人带驴都远远的,声音也不大。 冷怀逸瞥见他的神情,不屑地垂下了眸子。 这种人,不值得因为他多浪费一丁点的精力。 只要他不再冒犯于小暖,冷怀逸也可以跟他相安无事。 “要不要来点?” 于小暖凑到冷怀逸身旁,笑嘻嘻地问起来。 她手中捏着两个刚刚洗好的甜瓜,水灵灵的勾人。 冷怀逸抿了抿嘴,把手伸了过去。 于小暖反倒犹豫起来,比来比去,最后把右手往前一伸:“算了,给你这个大的!” 冷怀逸的眸中泛起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吃那个。” 说着,他的手从容前伸,从于小暖的左手中把甜瓜抢了过来。 于小暖只觉掌心被指尖轻刮,痒痒得很,让她的手臂也有些酥酥的,差点捏不住那个小小的甜瓜。 冷怀逸不等她反应,施施然拿着甜瓜走开了。 这一休息,便是将近两个时辰。 等到太阳稍稍往西偏过去,车队才重新启程。 实在是这会儿的太阳太过毒辣,若是顶着日头出发,人受得了,拉车的马匹也遭不住。 等车再一次停下,陆先生有些皱眉头:“照这个速度,怕是七天也到不了府城?” 跟着车队的是明远镖局的副镖头,姓郭,五短身材小圆脸。 郭镖头赔着笑脸:“实在是今年的天气不合适。往年这个时候,也就歇上个把时辰就行。” “就怕误了乡试。”陆先生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要不明日咱们早起些,天不亮便出发,把中午的一个时辰追回来。”郭镖头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陆先生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在路边选了一处宽阔的平地驻扎下来。 本来众人拿出几个干饼,就着水袋里的水吃下去,填个肚子也就算了。 可没成想,于小暖从车里变出小铁锅,点了一堆火开始煮汤。 之前她在镇上特意收了些干蘑菇,连着牛肉干和蔬菜干一起扔到锅里。 等锅里的汤翻着花儿地滚起来,浓浓的蘑菇香已经笼罩了整个车队。 于小暖也不着急,先让冷怀逸给陆先生送了一碗,又给镖局的人盛了一碗。 “来,开饭了。” 把烤馕掰成大块,在热汤里浸上一浸。 几口下肚,一天的劳累就被冲散了大半。 于小暖吃得眯起了眼睛。 窦云扒着车窗往铁锅的方向看了看,咽了几口口水。 要是旁人做的汤,窦云哪怕用银子买,也肯定要搞来点。 奈何这是于小暖做的…… 眼馋地偷看了一会,窦云这才忿忿地甩下帘子:“且让你再得瑟几天!” 他们本来带了些肉饼。 可猪肉饼子冷下来之后,就变得有些腻人。 本来还吃得香甜的窦大少爷,一下子觉得手里的饼味道实在不咋地。 把咬了一半的饼子往小桌上一扔,窦大少猛地躺倒在车厢里:“睡觉!” 余光瞄见窦云的车帘子甩下来,于小暖勾了勾嘴角:“幼稚。” 冷怀逸突然不太开心。 明知道她这是讥诮的笑,可想到是因为别的男人,冷怀逸的心里就像被猫挠了一样。? 第80章 找间上房 “老二老三,你们守前半夜。”他拉着脸吩咐起来。 老二老三乖巧应下。 趁着冷怀逸没注意,老二和老三开始挤眉弄眼。 大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突然就生气了似的。 小心点小心点…… 镖局的人也分成了两波,在车队的外围警醒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虽说这条路还算安全,但万一有个万一呢? 没见上次老二他们从这条路走的时候,就遇到凶残的山贼了么? 不到三更,冷怀逸便把老二和老三换了下来,让他们去休息。 这一夜算是安安全全地过下来了。 只不过出发的时间太早,丑时刚过,镖局的人便挨个车厢地拍过去:“准备出发了。” 窦大少不满地打了个大哈欠,勉强地抬起上半身,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点点星光闪烁。 “这才什么时辰啊,催命吗!” 被扰了清梦的窦大少满是起床气,躺着把车上的小桌猛蹬了两脚,才算是心平气和下来。 “老潘,跟上他们。” 交待车夫跟上车队,他这才翻了个身,重新睡了过去。 马车虽然大,也不够三个人同时平躺的。 两个马屁精便各自低着头蜷着腿,靠在车厢上假寐起来。 小桌被窦云蹬到得偏到了另一边,让他们的空间变得更狭小了些。 其中一个马屁精费劲地偏了偏腿,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怨怼。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一直平安无事。 这天傍晚,咸蛋黄般的太阳在地平线边浮浮沉沉。 被镀了一层红衣的府城城墙,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验过路引进了城,城门便关了起来。 “可算能洗澡了!”于小暖长出了口气。 这几天水源尚算充足,只是没有洗澡的条件,于小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馊味。 像是足时发酵的老坛酸菜。 陆先生领路,一行人来到了城中最东南角的一个院子前面。 屋檐下挂了盏长方形的白色灯笼。 灯笼的两面有字,于小暖下了车,第一时间好奇地绕着灯笼看了一圈。 『未晚先投宿』 『鸡鸣早看天』 小院里早有人迎了出来,肩搭白布,满脸笑容:“诸位,是要住店吗?” 陆先生点点头:“我与你家老板是旧识,早先已有约定,要八间房。” 小二听了前半句,正要引陆先生进去。 可听到八间房时,他的脚步一顿,满脸为难:“您老怎么称呼?” “可是房间有问题?”陆先生不答。 小二苦笑:“您老院里请。” 让陆先生在大厅里落座奉了茶,小二便一溜烟地跑去找老板了。 不多时,一名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从后院快步走了出来,对着陆先生一抱拳:“陆先生!” “金老板,好久不见。”陆先生笑眯眯地还礼。 金老板扫了一圈站在陆先生身旁的一大群人,脸上神色不变:“陆先生向来可好?” “劳金老板挂记。” 二人寒暄了没几句,站在陆先生身后不远处的窦云却已经不耐烦了。 他想要赶紧安顿下来,之后去吃顿好的。 这几天于小暖天天做些香喷喷的热汤,他却只能喝凉水,早就苦不堪言。 “赶紧给我们安排房间。” 趁着陆先生的一个停顿,窦云对着金老板毫不客气地呼喝起来。 “陆先生,这是?”金老板的面上倒没有丝毫不快。 陆先生虽然不喜窦云,却也要承认这是自己带来的学生:“这是劣徒,也是要参加乡试的。” 不等金老板回话,陆先生便就着话头催促起来:“不如先给我们安排一下房间,咱们再细聊?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些学生们旅途劳顿,怕是会影响乡试成绩啊。” 窦云刚刚插了句嘴,倒是方便陆先生催促了。 金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房间嘛,现在只剩下七间了……” 陆先生挑了挑眉。 估计就是房间上出了问题,不然金老板也不至于推三阻四。 “老金,你这可是……”陆先生似笑非笑地蹙了蹙眉。 之前数次乡试,陆先生都会提前跟金老板打过招呼,带着学生们来这边住。 因为金老板是府城总捕头的小舅子,住在这边不用太担心安全的问题,能让学生们安心准备。 而陆先生的声名在外,金老板也愿意跟他结个善缘。 毕竟陆先生的书院,也出了不少中举的学生。说这家客栈是个福地,倒也不算昧良心。 说不得这次,属实是因为这个“福地”的名声帮了倒忙。 不少人听说这客栈的名声,都想来蹭蹭运势。 金老板早先确实是给陆先生留够了房间。 奈何旁人也是有权有势,只要按着总捕头的脑袋,那金老板不安排也得安排不是? 安排来安排去,便把预留出来的房间也给安排进去了。 金老板一脸苦笑,拉着陆先生到旁边,小声地解释起来。 “我这也是有苦衷的啊……” 陆先生听完,叹了口气。 都不容易。 只是这些学生们,该怎么安排呢? 来的时候算上自己,刚好八辆车。每辆车一间房,刚好够住。 学生们也听到了金老板和陆先生的对话,面面相觑却是都不愿让步。 一来是人生地不熟。 二来嘛,便是人越多,越不适合温书。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是清静的地方抱起来更舒坦不是? 众人眼巴巴地盯着陆先生,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要不这样,街角不远处还有家客栈,应当能安排一间客房出来。”金老板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跟陆先生赔着笑脸。 “窦公子财大气粗,不如就到外面找间上房安心备考如何?” 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窦云只听到财大气粗,刚想着自己是被夸奖了,正要嬉皮笑脸地称是。 可转念一想,不对! 出门之前,他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到了府城一定要跟紧了陆先生。 要知道,陆先生在府城的名声极好,说不准考试前就会跟哪位考官碰面。 万一陆先生知道些什么考试的内幕,跟他透上那么一嘴,他这中举不就是十拿九稳了么? 于小暖这么说,是想把自己忽悠走,好让冷怀逸得利? 窦云看向冷怀逸的眼神,顿时不善起来,直像是冷怀逸从他嘴边抢了块肉走似的。? 第81章 大方 于小暖却还是笑吟吟的:“如此看来,窦公子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还是舍不得这个钱?” 不等窦云反应,于小暖不知从哪摸出一个二两重的小银锭,翻手在窦云眼前晃了几晃:“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你这几天的房费?” 窦云一愣,随即脸皮涨得像只没长熟的番茄似的,青了又红。 从来都是他窦大少拿钱砸人,没成想今天还有人跑到他面前来班门弄斧?! “你是瞧不起本少爷?” 窦云死咬着后槽牙,从怀里猛地掏出一大叠银票来。 抓出最上面的两张,他揪着银票的底部把银票立起来,对着身边的人展示了一圈:“都看好了啊,我可不是那没钱的!” 同窗们说不羡慕,那肯定不太现实。 那是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同样的银票在窦云的手里,还有一大摞。 看同窗们再无半声言语,窦云这才得意地对着于小暖扬了扬下巴:“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你们这几天的房费?” 于小暖一把从窦云手里抽出银票来,笑呵呵地叠起来收到袖子里:“够了够了,还是窦公子大方!” “陆先生,那我们就去附近另找家客栈了。”不想让冷怀逸尴尬,于小暖直接上前一步,对着陆先生行了个礼,随后拉着小妹就往外走。 陆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也随她去了。 虽然窦云也是他的学生,可他着实不是块读书的料,平日里也总是一副纨绔习气。要不是因为他们窦家给的束修多,能让他多补贴一些家境贫寒的学生,他可能连睁一眼闭一眼都做不到。 眼下看到窦云吃了亏,陆先生也没作声。 万一这次吃小亏能让他明白些道理,以后做人做事都不那么轻佻,那他其实是占了大便宜的。 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冷怀逸也对着陆先生行了个礼,随后淡淡地看了窦云一眼,跟在于小暖后面走了出去。 许是门口的小驴也听见了院里的动静,儿啊儿啊的叫了两声,似乎甚是愉悦。 窦云脸上更像是开了颜料铺,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 他这才反应过来,于小暖早就想好了出去住,偏是要用言语激他,让他当冤大头出房钱…… 同窗们这会儿也都想明白了,看着冷家离开的方向,纷纷议论起来。 “冷逸之家的小娘子,好生厉害!” “没想到长得漂亮不说,脑子也聪明。” “怪不得冷逸之那么清高的人,也那么听娘子的话。” “我要是能娶这样个媳妇,怕不是夜里睡觉都要笑醒。” …… 没人提到窦云一句不好的话,可窦大少听在耳朵里,偏偏觉得像是被打了一个又一个耳光,脸上已经火辣辣地发疼。 这些人都在说于小暖聪明伶俐,合着自己就活该被骗? 好在他尚有一丝神志清明,知道陆先生还在场,不太好发作起来。 “先生,我先回房间了。”窦云对着陆先生敷衍地拱了拱手,袍袖一甩,怒气冲冲地奔着后面去了。 同窗们这才发现窦云着实是被气着了。 马屁精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窦大少怀里还揣着不少银票呢! 出了院门的于小暖又板着脸走了一阵,这才回眸对着冷怀逸嫣然一笑:“那窦云还真好忽悠!” 尽管天色已晚,于小暖的笑容还是被冷怀逸清清楚楚地收在眼底。 只是还不等他多瞧,一阵咕噜声便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于小暖吐了吐舌尖:“饿了。” 冷怀逸脸上还是淡淡的:“前面的梁楼饭菜不错,应该还有空房。” “你怎么知道梁楼的?”于小暖把脸凑了过来,玉白的小脸上满是狐疑。 冷怀逸面不改色地撒谎:“听同窗说过。” 于小暖也不知道这时的同学们闲暇时间都聊些什么,不过想来聊聊哪家的饭菜好吃,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倒也不算多奇怪。 她立刻把袖子里的银票摸出来,一把拍到冷怀逸的手上:“那就麻烦冷大少请我们吃顿好的了!” 冷怀逸轻轻挑了挑眉:“好说。” 于小暖笑嘻嘻地拉着小妹走在冷怀逸身后,老二和老三赶着车落在最后面。 昂首阔步的冷怀逸,心里却在暗暗盘算。 以后说不得还是得用银子和吃食来绑住这丫头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权势。 冷怀逸的凤眼微眯,眸底满是算计。 街边一个瘦弱的身影迎面而来。 那是个穷苦的书生。 衣衫虽然破旧却不脏乱,书生的脸上更有着旁人不可及的神采。 冷怀逸的眼睛眯得更细。 是他? 看着书生的身影往街角拐过去,冷怀逸的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是这家吗?” 于小暖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店面上的招牌。 『梁楼』 牌匾和门面都已经很旧了,但丝毫不显得破败。 许是因为过了饭时,店里已经没了客人,只有一位两鬓斑白的大爷正笑呵呵地擦着桌子。 看见冷家众人停在门口,大爷脸上的笑意更浓,迎上来就要牵驴:“几位,可要住店?” “我们要,呃,两间房间。” 于小暖想了想,干脆男女分开,各住一间。 “好嘞,几位屋里请,我把这驴车先赶到后院去。”大爷的手刚搭在小驴的缰绳上,小驴却轻哼了一声,把缰绳从大爷手里甩了出来,随后昂首挺胸地就往后院的门口走。 大爷乐了:“哟喝,你们家这驴,还挺通人性!” 没等于小暖回话,小驴就回了头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说“那是自然”。 大爷乐得都快要看见后槽牙了:“这驴可太行了,你们卖不卖?” “噗……”听见这句的小驴瞬间变脸,吐了口口水,面露不善地停了下来。 老二赶紧跑过去,顺着毛安抚小驴:“他就是问问,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小驴被顺毛顺得舒服,满意地伸了伸脖子。松弛下来的驴脸上,满是“不跟你计较”了的神情。 大爷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驴,真是神了! 他又盯着看了半晌小驴,这才猛地一甩头,引着驴车往后院去了。 第82章 百年老店 “给小驴加了清水,添的都是精草料。二哥在后院守着东西,让我先来吃饭。”陪着老二一起去了后院的老三颠了回来,跟于小暖汇报起来。 冷怀逸也不作声。 能收服自家弟弟妹妹,那是这丫头的本事。 “算了,让厨房给他端碗面垫垫肚子。”于小暖也知道现在的治安没那么好。 等着饭菜的工夫,于小暖突然好奇起来:“这家店为何叫梁楼?” “老板姓梁。”冷怀逸言简意赅。 大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笑眯眯地搭话:“小哥说得没错。这店是我爷爷传下来,敝姓梁。” 于小暖看着大爷的年纪,不禁咋舌:“百年老店?” “没有没有,还差半年。”大爷的表情说不上到底是谦虚还是骄傲。 只见他算也不算,报贯口似的脱口而出,一看就是不知讲过多少回了:“我爷爷经营四十一年传给我爹,我爹经营了三十六年传到我手上,从我接手算起,刚好二十二年半。” 于小暖却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这房子,怕不是也有百年了?” “那可不?”大爷笑眯眯的,“建了房才能开店。” 于小暖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求助似的看向冷怀逸。 百年老店好吃,百年老房可不见得好住啊…… 冷怀逸嘴角勾了勾,指着房梁的一角:“看见那边加的梁了吗?” 于小暖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有新加固过的痕迹,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大爷也明白了于小暖的意思,不知怎么的,突然想逗逗她:“可不,你看那根梁,都是新加的。我想想啊,估计也就二十来年。” 于小暖的脸又白了。 大爷哈哈一笑:“知道今年有乡试,大爷我去年刚翻新过,就是怕你们住得不踏实!” “嘿嘿……”于小暖尴尬地挠了挠头。 怕死,不行吗? 后厨的手脚倒快,他们说话这一会儿,四菜一汤就上了桌。 虽然都是些家常小菜,味道却不差。 于小暖夹了一筷子炒苦瓜,嚼了两口,点了点头。 冷怀逸说这家味道不错,果然没骗她。 苦瓜里面的白膜被除得干干净净,焯水又焯得恰到好处。 清香脆爽还在,这苦瓜却只剩下回味里微微的苦意,味道和口感可以算得上是讲究了。 大爷正在旁边一桌擦桌子,看见于小暖满意的表情,忍不住又想逗上几句。 “几位,对这些菜品可还满意?” 于小暖微微一笑:“尚可。” 大爷没想到她会是这个答案,顿时眉头微皱。 “可是火候或者调味不对?”看着于小暖这桌菜想了一会,大爷试探着问道。 于小暖摇摇头:“基本不对。” 基本不对? 这丫头的意思,是没有对的地方? 看着大爷被谜语难住后苦苦思索的样子,于小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细细咀嚼咽下之后方才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基本的材料不对。” “不能?”大爷急了,把抹布扔到旁边的桌子上,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 “这苦瓜和芹菜,都是从梅河村收上来的,每天清早现摘现送。” “炒菜的肉用的是脊椎面上那一条最精细的通脊和后腰的小里脊。” “蛋是自家在村里养的溜达鸡下的。” “油也是当年的菜籽油……” 大爷细数到油上时,于小暖纤手一扬:“停,就是这里。” “油?” 大爷的脸皱得比苦瓜还苦:“不可能,我家用的菜籽油,全府城都没有再好的了。” 于小暖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不是说你的油不好。” 这下子大爷就更懵了:“那你说的油是?” “这菜籽油炒出来的菜,不光没有猪油炒的香,有些人还闻不惯这个味道,是这个道理?”于小暖用筷子尖点了点碟子上的油花。 大爷赞同地点头:“自然是这样,家家都是如此。” “可若是梁楼不如此呢?”于小暖说得就太直接了。 大爷的小眼登时圆睁:“你当真能解决这个问题?” 于小暖轻咳一声,悠闲地抿了口茶水:“两种方法。” 看大爷微弯着腰站在旁边,于小暖也有些难受,干脆帮他搬了把椅子过来:“有简单的,也有麻烦点的。” 大爷双手放在大腿前侧,腰板挺得笔直:“丫头,要不你就直说了。” 冷怀逸看到戏肉来了,嘴角微翘,盯着于小暖的反应。 他丝毫不怀疑于小暖有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单纯地是想看于小暖想做点什么。 若无意外的话,他猜这丫头是想……挣钱。 果然,于小暖反倒往椅子背上靠了靠,姿势轻松写意:“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看您像家里的长辈,跟您投缘,这才跟您多说了些……” 大爷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我瞧着你这丫头也是顺眼,倒不是占你的便宜,确实跟家里的孙女一般。既是这样,我定然不能白要你的方子!” 于小暖一下子就笑开了,嘴里倒是不认:“哪谈得上白要不白要的呢?” “不行不行,这必须得给!”大爷的姿态也摆到位了,满口胡子吹得一耸一耸的。 冷怀逸的凤眸微眯。 这丫头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 不过这样也好,怕是旁人也占不了她的便宜,在看不见的地方,自己也能更安心些。 他已然把于小暖划入了自己的所属范围。 于小暖可不知道他脑子里这些有的没的。她看了冷怀逸一眼,见他老神在在地看着自己,就知道这戏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些。 她赶紧收敛心神:“那……要不就听您的!” “你稍等啊,我马上就回来!”大爷连忙往柜台后面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摸了半天,这才拿了两样东西回来。 “这样,我肯定不能让你吃亏,这东西你拿着。”大爷递给于小暖一张银票,赫然是一百两的面额。 另一份则是一张纸,上面带了大爷的私章,现场签字画押。 以后于小暖来府城的时候,只要拿着这个凭证,到梁楼包吃包住!? 第83章 冲凉 于小暖微抿着小嘴,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这两张纸,仔细地叠起来揣到怀里。 “您老可太客气了!” 嘴上的虚文说得差不多了,见大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小暖轻笑:“简单的方法,就一句话。” 就一句?! 大爷立时双眼圆睁,恨不得把耳朵都支楞得跟兔子一般。 “您就拿那么二三十个黄豆粒,烧油的时候把黄豆粒往里边那么一扔——”于小暖用手虚丢了一下,又拖了个长音,“等豆儿都炸糊了,把豆粒捞出来,完事儿!” “就这么简单?”大爷有点不相信。 于小暖点头:“就这么简单啊,不信您去试试。” 看大爷还有点犹豫,于小暖咂了咂嘴:“我再送您一个稍微麻烦点的法子,算是个搭头。” 听到买方子还能送搭头,除了小妹听不太懂之外,桌边众人的表情多少都有些古怪。 于小暖也不在意:“油烧开,撒把干面粉下去。等面粉沉淀下去了,油就净了。这法子就是得往外捞面渣子,有点费劲……” 连着说了两个办法,大爷多少有点信了:“那你说的麻烦的呢?” 于小暖在村里呆了一阵子,知道这边种花生的很少,基本没人往这个方面去想,所以大家吃的还都是菜籽油。 “要麻烦的,就得从种地开始。把菜籽换成花生,就成了。” 大爷稍微一想,抚掌叫绝:“平日里花生吃得少,真真没想到!” 于小暖露出八颗小白牙:“那您抽空试试,我们先回房间了?在路上跑了几天,可累死我了。” “快去快去,房间给你们都安排好了。”大爷对着后面摆摆手,“来福,带这位……” 话音没落,他才尴尬地想起来要对着于小暖和冷怀逸笑笑:“怎么称呼?” “冷。” 冷怀逸一个字都不多说。 于小暖倒是笑眯眯的:“叫我小暖就行。” “诶,好嘞!”大爷重新招呼伙计,“带冷公子他们去房间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手脚麻利着点!” 包着白头巾的憨厚小伙走过来,引着冷家众人到了后院。 两间房挨着,都在二层的角落里。 憨厚小伙话不多,倒是句句都是重点:“这是院里最清静的两间房。” 正合冷怀逸好好温书。 于小暖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摸出几个铜板:“有劳小哥了。” 几人搬了两趟,才把零碎东西全都拿到了屋子里。 都不等简单归置一下,于小暖立马拉着小妹进了屋,还不忘探头对冷怀逸嘱咐一句:“去弄点热水来,我和小妹洗个澡。” 半个时辰后,坐在隔壁房间的冷怀逸,第一次觉得听力太好反倒有点折磨人。 淅沥的水声洒落。 冷怀逸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旖旎画面。 软如凝脂的娇小身躯浸在温热的水中,水面刚刚没过小小的山峦。 白玉般的小脸在热气的氤氲下,粉嘟嘟的倦意下透着淡淡的娇媚。 微眯的杏眼,舒服得像只打瞌睡的猫。 冷怀逸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在全身游走起来,却又始终无处可去,只好悻悻地回归到丹田里。 丹田里开始热得发烫。 冷怀逸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迈出了房间。 老三赶紧追了两步:“大哥,你这是去哪?” “冲凉。” 冷怀逸的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七月的天虽然酷热难耐,可老三还是不解地摇了摇头:“穿着外袍去冲凉?” 院子里恰好有口井,井口幽暗,凉意深沉。 冷怀逸摇上半桶水来,单手提到墙边,浑不在意地往头顶泼洒起来。 清澈冰爽的井水顺着领口冲刷在冷怀逸的皮肤上,凉意激得他全身一颤,随后才是平静下来的舒爽。 不知何时,这丫头已经彻底走到了他的心里。 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有着特殊的魔力,让他情难自控。 冷怀逸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种少年的冲动了。 或许,从上一世到这一世,这还是第一次。 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凉冲好了,冷怀逸却没急着回去。 夜风清凉,他无意识地踱着步子,脑袋里想的却已经变成了今日撞见的那个书生。 前世的书生,是他最为信赖的助力之一。 只不过前世遇见他时,他已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如今看来,他的神采虽然依旧,眉宇间却像总是缠着化不开的哀愁。 而书生原籍,正是府城。 冷怀逸拇指与食指轻轻揉搓了几下,已是定下了主意。明日便找个时间,去书生家看看。 楼上的房门吱呀轻响一声。 冷怀逸抬头,刚好看见于小暖从屋里出来。 她的头发散着,发梢上还往下滴着水,整个人宛如一颗刚用泉水冲过的蜜桃般。 怎么会如此可口? 冷怀逸刚刚用凉水压下去的火热,瞬间又冲了上来。 “这里。”看着于小暖就要去敲自己房间的门,冷怀逸开口叫住了她。 于小暖愣了愣。怎么一会没见,冷怀逸的嗓子就沙哑了起来? “伤风了?” 尽管院子里没什么灯光,于小暖还是隐约发觉了冷怀逸的衣服正贴在他的身上。只不过距离太远,让她一时无从分辨这到底是汗还是水。 用属性面板瞄了一眼,健康值99,于小暖这才放下心,略带不满地唠叨起来:“眼看就要考试了,你老实点别乱折腾。” “我晓得的。”冷怀逸听着她的唠叨,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心里莫名地涌出一阵充实的喜悦,连说话也软了三分。 听着冷怀逸服软的话,于小暖撇了撇嘴:“行了,快回来换件干净衣服。” 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是冷怀逸不紧不慢地朝于小暖走了过来。 于小暖忽然咽了咽口水。 因为天热,冷怀逸只穿了一件薄长衫。眼下长衫被水打湿,轻透的布料紧紧地粘在他的身上,将紧实的胸肌与腹肌的勾勒得格外分明。 一缕鬓发散落下来,沿着他冷硬的侧脸而下,又隐入完美的下颌线后面。 屋里的烛光时明时暗,让他颌线下的锁骨线条忽隐忽现。 于小暖不自主地往前蹭过去,用指尖轻触他的锁骨,随即从内而外轻扫而下。 那温热的指尖如同一团小小的火苗,瞬间将冷怀逸燃点起来,化身为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 他的喉结翕动着,整个人向前踏了半步,微微低下头去……? 第84章 书生 他的凤眼幽深,直直地对上了那双无辜的杏眼。 于小暖只觉得他的双眼中似有万千星河流转,忽然就将她的心神收摄其间。 溺于其中而不自知,于小暖的眼神早已迷离起来。 她那微张的小嘴润润的,如同成熟的樱桃般诱人。 冷怀逸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缓缓地低下头,渐渐向于小暖凑近。 于小暖看着那张靠得很近的脸上带着隐约的急切,也闻到了他身上如雨后松竹般独特的味道。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他悠长的气息渐渐变得火热急促,与她的呼吸交缠于一处,让身周的空气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冷怀逸的唇几乎就要碰到于小暖的唇上。 于小暖只觉得他的鼻息扫过她的唇瓣,如同一只蝴蝶双翅轻收,停留在了自己的唇间。 吱呀…… 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于小暖倏然睁开双眼,瞬间向后退了一步。 冷怀逸也立刻直起了腰,若无其事地把脸微微侧开。 小妹推开房间刚探出半个脑袋,就见到门口不远处的于小暖和冷怀逸,不禁喜笑颜开:“嫂子,我刚想去找你……” 于小暖的脸颊一片酡红,像是喝醉了酒般发热发烫。 她半是埋怨地瞪了冷怀逸一眼,随即拉起小妹的手,逃也似地进了屋:“走,咱们进屋说。” 冷怀逸的眼底闪过一丝惋惜。 可想到刚刚于小暖羞恼的神情,冷怀逸的嘴角忽然弯出了肉眼可见的弧度。 不管她是不是贪图他的美色。 总之,有戏。 跟小妹说着话,于小暖的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片。 刚刚冷怀逸的那个动作,是要亲自己的对? 虽然说是自己控制不住被美色所迷惑,先动手摸了他的锁骨。 可他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不道德的事情呢? 都说好了要和离的,哼,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回了隔壁房间的冷怀逸突然打了个喷嚏。 看着全身湿透的冷怀逸,老三赶紧跑过来,递给他一条超大的棉布巾:“大哥,快擦擦。” 冷怀逸接过布巾,对着老三点了点头,随意地在身上沾了几下。 布巾从锁骨上擦过,莹白的指尖在冷怀逸的脑中一闪即逝。 冷怀逸长出了口气,把于小暖彻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这丫头,怎么总是不请自来…… 老三站在旁边,看着突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的冷怀逸,突然灵光一现,往于小暖的房间方向扭了扭头。 他的动作被冷怀逸敏锐地察觉到了。 冷怀逸轻咳一声:“时辰不早了。” 习惯了被大哥压制的老三顿时转过头来。 只是他心中隐约有了个想法。 不光嫂子变了,大哥,也变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冷怀逸便出了门,直奔昨天偶遇时书生拐弯的地方去了。 芝麻胡同第三家,院里有棵大槐树。 冷怀逸清楚地记得当年他与书生饮酒闲谈时提到的这个地方。 酒意上头,书生眼睛里的怀念与爱意满满当当,几乎要化为烈酒重新溢出来一般。 向来不多言的冷怀逸,破天荒地问起书生,他与妻子分别的原因。 书生也是破天荒地摇了摇头,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冷怀逸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回忆抛诸脑后。 当当当。 门环轻叩,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洞开。 书生明显困倦得很,眼下一片青黑,似乎彻夜未眠。 见到门口的冷怀逸时,书生一滞,随即拱手行礼:“敢问……” 冷怀逸不等他把话问完,直接打断了他:“见过姚兄。” 书生眸子里闪过一丝凌厉:“你是如何识得我的?” “有缘而已。”冷怀逸把前世两个字藏进了肚子里。 偏偏他的卖相极佳,冷峻的神态与江湖骗子根本挂不上钩。 书生此时略有些不悦,可潜意识里却对冷怀逸提不起敌意。 二人相对沉默半晌,书生还是让了步:“不如进来说。” “请。”冷怀逸礼貌地抬腿进院。 院子里布置倒算整齐,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只是有些物件明显有阵子没用过,已经积了不少灰在上面,想来是没时间打理。 院子的角落里,用三块砖搭了个简易的小灶,上面的砂锅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闻到那浓浓的药味,冷怀逸心里已有了计较。 书生停步转身:“兄台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弟妹的身体还好吗?”冷怀逸直入正题。 听到如此自来熟的称呼,书生眉头紧锁:“与你何干?” 他死死地盯着冷怀逸,想要判断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冷怀逸还是淡淡的:“只是看在一位故人的面上,想来问候一声。” “故人?”书生的眉头锁得更紧。 若是按照常理来说,冷怀逸十有八九是在瞎编。可不知为何,书生就是忍不住要相信他的每一个字。 这让书生不由得不慎重。 冷怀逸盯着书生的脸:“我的故交好友。” 小屋里的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书生听着咳嗽,脸色就是一变:“在此稍等。” 话音未落,他便快步走回了小屋里。 床上斜倚着一名女子,约莫二十来岁,头上扎着条棉布带子,脸色苍白得像纸似的。 看见书生进来,女子笑得开心:“阿郎,有人来了吗?” 病中的女子看起来软糯糯的,像是早春盛开的娇花,不意间被风雪摧残。 书生看她斜倚着,连忙坐到她的身边扶着:“你怎么起来了?” “总是躺着,心口闷得慌。”女子嘟起嘴巴,满脸娇憨。 书生扶着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这样,有没有舒服些?” “嗯。”女子心满意足地笑笑,“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话还没说完,女子忽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等咳嗽声停歇下去,女子忽然撅起了嘴巴:“我要喝水。” “好,你稍等。”书生满是爱怜地将女子轻轻移开,转身去桌边倒水。 女子趁机掀开掩嘴的帕子。 帕子上满是刺眼的鲜红。 书生手中的水声渐停,女子连忙把帕子藏到身后,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笑意:“你喂我喝嘛。” 第85章 你且等我 书生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小心地端着水杯,另一只手扶起女子,让她重新靠在自己胸口上。 把水杯凑到女子嘴边,书生眼巴巴地叮嘱着:“慢点喝,千万别呛到了。” “我晓得的。”女子俏皮地眨了眨眼。 只是温水入喉,她的胸口处忽然升起一阵灼热。痛意伴着剧痒,让女子实在没有办法再压下去。 一丝血痕正喷到书生举着水杯的袖口上,在青衣上分外明显。 血痕如针,刺得书生眼睛酸酸地疼。 他的眸子微垂,随即若无其事地帮女子擦了擦嘴,又扶着她慢慢躺下:“再休息一会。” 此时正值酷暑,女子却还是盖着一床薄棉被。 书生帮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上翘的嘴角满是温柔:“有朋友来了,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女子柔柔地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书生把水杯轻轻放回桌上,重新走出了房间。 一出房门,书生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正微微颤抖。 他苦笑着把手甩了甩背在身后,随即看向冷怀逸:“让兄台久等了。” 冷怀逸早就看到他颤抖的双手,此时却装作若无其事:“弟妹还好?” 提到屋里的女子,书生一时无言,唯有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看过大夫了?” 书生叹了口气:“府城的名医都试过了。” 冷怀逸点点头:“是何病症?” “肺痨。”书生的声音低低的,似是不想让屋里的女子听见。 冷怀逸一时默然。 肺痨无药医,再这样下去,也只是空耗得人财两空而已。 可不知为何,冷怀逸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于小暖的影子。 从他重生之后于小暖给他治伤之时起,他就知道于小暖定然是会医术的。 只不过肺痨这种病症,她也未必能有治愈的方法。 若是给了书生一线希望,随后再抹杀干净,那也未免太过残忍。 前世的情分,让冷怀逸实是不愿让他再多受无谓的煎熬。 更何况于小暖也从未亲口承认过自己会医。贸然让她过来看看,恐怕那丫头又要多想。 书生尽管满腔悲凉,却还是发现了冷怀逸的变化。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书生忽然升起一丝微小的希望:“莫非兄台……” 冷怀逸刚想一口否认,可看着书生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心头徒然泛起丝丝缕缕的不忍,随即字斟句酌道:“你且等我。” 说不得,还是要忽悠于小暖一把了。 万一她真的有办法,书生今生,就不必再郁郁寡欢了。 书生的眼睛亮了起来,满是期冀地盯着冷怀逸,长揖一记:“景中谢过兄台!” 冷怀逸认真地回礼:“佑方兄客气了。” 书生这才想起,自己并未跟对方通过名姓,对方却对自己的名字和表字知之甚详,不禁脸上微红:“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冷怀逸,佑方兄叫我逸之便可。” 姚景中又行一礼,精神明显更振奋了些:“景中便在此恭候逸之兄的消息!” 冷怀逸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一边往梁楼走,冷怀逸一边思忖起来。 想办这件事,最难的地方其实有两个。 一是于小暖到底有没有能力医治姚景中的妻子。 另一个,便是怎么让于小暖自愿上勾…… 正思索间,冷怀逸已然走到了梁楼的门口。 大爷正在门口坐着算账,看见冷怀逸进来,立刻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冷公子!” 冷怀逸看见大爷的笑,估摸着就是昨天于小暖给的方子有用了。 果不其然,大爷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家娘子给的方子果然好,今早我让厨房烙了些糖油饼,一会给你们送去尝尝!” 冷怀逸微微颔首,大步往后院走去。 大爷看着冷怀逸的背影咂了咂嘴:“这小子长得不错,就是性子实在太冷了,跟冰块似的。” 再转念一想,大爷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手掌在柜台上轻拍一记:“还是他爸妈会找,给他定了小暖这么个媳妇。连名字里都带上了暖,可不是能制住这个大冰坨子么?” 大冰坨子前脚进了院子,厨房的油饼后脚就送到了房间。 老二也已经起了,这会儿喂过了小驴,正趁着凉快在院子里站桩练功。 小妹也已经起了,她怕自己的响动影响于小暖睡觉,便偷偷摸摸地跑到了冷怀逸这屋。 老三看着桌上那一大盘油饼,小心翼翼地问冷怀逸:“要不要叫嫂子来吃饭?” “嗯。”不等小妹抬脚出门,冷怀逸突然补了一句,“我去。” 叩叩叩。 木门轻响几声,过了一小会儿,屋里才传出慵懒的声音:“谁啊?” 像只未睡足的猫儿。 冷怀逸忽然心尖一软,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方便进去吗?” 于小暖似乎还是迷迷糊糊的,小声咕哝了一句:“进来。” 要不是冷怀逸的听力够好,怕是还要在门口多站上一阵子。 前几天坐车坐了太久,于小暖一沾枕头,睡眠技能立刻发动,这会儿还根本不想起来。 想着反正是“同床”了好阵子的冷怀逸,自己又穿得整整齐齐的,于小暖只把夏被稍微搭了搭,侧躺着撑起头来微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夏衣宽大,于小暖的衣袖滑落到了手肘,她却浑然不觉。 冷怀逸正想着怎么跟于小暖说姚景中的事情,随手便带上了门。 再一扭头,于小暖那截莹白的手臂正正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玉腕枕香腮,红莲藕上开。 冷怀逸只觉得嘴巴里干干的。 他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眼神从于小暖身上移开。 轻轻咽了口口水,冷怀逸垂眸:“厨房新烙了糖油饼,想着叫你尝尝。” 听到有好吃的,于小暖嘻嘻一笑,也不困了。 她刷地一下坐起身来,掀开夏被,垂在床边的小脚摇啊摇,露出两截纤细玉白的足踝来。 忙着找鞋子的于小暖没发现,冷怀逸的耳朵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 冷怀逸的眸子深深,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压住内心的种种沸腾:“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第86章 朋友 于小暖正俯着身子努力地提起鞋跟。 听见冷怀逸的话,她的头抬了抬,肩膀微偏:“什么事?” 她的衣领处并未束紧,冷怀逸急忙转开眼,余光却还是在小小山峦的顶峰上惊鸿一瞥。 他只觉得胸膛里通通地跳得厉害,心脏几乎就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哪怕是当年殿试面圣,之后跨马游街,都没有让他这么紧张过。 向来以心态平和着称的冷大首辅,这会儿指尖不自觉地微微蜷起,手心竟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于小暖提好了鞋子,见他不答,站起身来奇怪地重新问了一遍:“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冷怀逸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刚刚我去访友了。” “访友?”于小暖转了转眼珠。 原书里没说冷怀逸当年来乡试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句话,得了乡试头名,就一笔带过了。 原来,他在府城也是有朋友的? 于小暖想到这里,随即自嘲地歪了歪嘴。 说得也是,就算是秦桧也还有三个朋友呢,更何况冷怀逸乎? 看于小暖没再追问,冷怀逸的眉宇间突然浮起一抹忧色:“只可惜……” 他的嗓子似乎有一点点哽咽。 这让于小暖更好奇了。 能让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冷大首辅感情如此外露,这朋友,关系真够铁的啊! 想到这里,于小暖不由得暗自盘算起来。 在原书里,除了家里的三小只之外,冷怀逸就没几个算得上关系好的人。 不算那位惺惺相惜的政敌,剩下的大概只有他的那几个幕僚了。 等下,幕僚! 于小暖对原书里写到的冷大首辅的第一幕僚印象还挺深的。 那人妻子早年病逝,夫妻恩爱的他此后便无意出仕,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后来,他实在不愿再留在有着伤心记忆的地方,便把与妻子共同生活的小院变卖了。妻子一直向往京城的繁华,可惜没有机会亲眼去看看,他便带着妻子生前最爱的那根银簪子,出发去了京城。 可惜到了京城没多久,那人意外卷入一场风波之中,被当场打入大牢。 刚好冷怀逸出了手,不光帮他解了牢狱之灾,还费力地把那根银簪子也找了回来。 感激之下,他决定留在京城,帮冷怀逸走到更高的位置上。 想到这里,于小暖眯了眯眼。那个第一幕僚,姓什么来的? 冷怀逸的话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只可惜姚兄夫妻伉俪情深,却难得长相厮守。” 于小暖差点拍起巴掌。 对,那个第一幕僚,好像就叫姚景什么来的!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认识了,所以在京城的风波里,冷怀逸才会出手救他! 想通了这点,于小暖突然反应过来。冷怀逸的嗓子,怎么忽然有点沙哑? 她走到桌前倒了杯凉白开,自然地递到冷怀逸的手里:“天热,多喝水没坏处。” 冷怀逸小心地避开与她指尖相接的可能,故作镇定地侧了侧身,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还要再来点儿吗?”于小暖看他喝得着急,想来是喝坏了。 冷怀逸把水杯放下,摇了摇头:“不必了。” 只不过他暗中叹了口气。于小暖这一打岔,想来是不会主动提起姚家的事了。说不得自己还得另寻他法。 于小暖其实也在思考这件事。 若是自己偷偷加点把健康值拉回来,是不是第一幕僚夫妻俩就不必阴阳相隔了?他若是能出仕,会不会对冷怀逸的帮助更大? 只是自己跟他们也不认识,要是就这么提起要去姚家看看,会不会太唐突了? 二人各有心事,一时相对无言。 “姚家……” “你……” 屋里的寂静突然被二人同时打破,于小暖看了冷怀逸一眼,突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先说。”于小暖把笑容收起,得意地对着冷怀逸挑了挑眉。 冷怀逸藏在衣袖里的手轻轻握了握拳:“姚兄的妻子重病,怕是时日无多,我想着要不带你登门拜访一下……” 他也是在试探,于小暖听说旁人重病时,会有什么反应。 果然,于小暖的眼睛微眯了一下。 这是她在思考问题时,常常会出现的小动作。 “是什么病呀?”于小暖小心翼翼地看向冷怀逸。 冷怀逸心中一动。 于小暖这么问,看上去是有戏! 只不过他脸上根本不显:“肺痨。” 于小暖沮丧地叹了口气。 要是其他的问题,没准还能想着通过食疗来解决。可肺结核,食疗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要知道,现代医学想要攻克结核杆菌,都得吃上半年以上的药才行。 说不得,就得试试能不能用加点的方式来解决了。 想到这里,于小暖忽然又来了干劲:“我去伪……啊不是,我去为她弄些食疗的东西,晚些咱们便去看看。” 说完,她便急匆匆地开了门。 正要往左跑时,她忽然想起还有糖饼的事,一个急刹车,转身往另一个屋跑去。 看着差点摔个大马趴的于小暖手忙脚乱地跑开,冷怀逸顿时心情大好。 这丫头! 不一会儿,于小暖叼着一张糖饼,一溜烟儿地往柜台那边去了。 大爷已经盘好了账,这会儿正喝着茶水,等待今天的第一拨食客上门。 看见于小暖叼着糖饼过来,大爷乐了:“小暖,这饼怎么样,油味对了?” “对对,没毛病!”于小暖啃了一口饼,口舌不清地连连点头。 大爷不禁高兴得紧。 梁楼以饭食起家,试问哪个厨子不希望自家的饭菜受到食客的欢迎呢? 于小暖眨了眨眼:“大爷,我能借用一下厨房吗?” 大爷顿时起身,兴致满满地盯着于小暖:“你想做什么新鲜菜品?” “没有,”于小暖耸了耸肩,“有朋友身体不大舒服,我想着给她煲个汤。” 大爷的胡子翘了翘:“你还懂食疗?” “略懂……”于小暖说得稍微有点心虚。 药补不如食补,这点于小暖还是比较赞同的。 虽然食补来得慢,但只要用了心,那菜品味道都不差。这不比喝那些苦唧唧的中药汤子好得多? 所以于小暖也有特意记一些常见的食疗方子。 像什么冰糖银耳润燥,雪梨川贝养肺,人参鸡汤大补,这些于小暖都能信手拈来。? 第87章 抢救 跟大爷打过招呼,让他帮忙泡发些银耳,随后于小暖便出了门。 梁楼的斜对面不远就有家医馆,于小暖去包了些川贝和玉竹。 川贝捣碎,跟玉竹和银耳一同放到小盅里,加上适量清水和冰糖。 把数个小盅放到大锅上,隔水慢慢炖煮起来。 等到淡淡的甜香飘出,银耳也已经软软糯糯了,于小暖满意地点点头:“得了!” 提了两盅装到食盒里,给三小只又拿了两盅,剩下的于小暖直接留给了大爷:“这个是润肺的,几盅都送您了。” 冷怀逸看着于小暖鼓捣出来的吃食,眼睛也眯了眯。 这冰糖银耳,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润燥汤而已。 不知道这丫头,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于小暖大大咧咧地拍了他的胳膊一下:“走!” 冷怀逸不动声色地把食盒提在手中,当先走了出去。 这次的路就熟得多了,冷怀逸带着于小暖,三拐两拐便到了姚家小院外。 叩叩叩。 房门轻响,这次门开得倒是飞快。 看见冷怀逸带着一个眉眼灵动的小丫头过来,姚景中愣了愣,不知他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直到冷怀逸下巴微抬,他才醒悟过来,连忙把冷怀逸和于小暖请了进来。 “佑方兄,这是内子。”冷怀逸淡淡地介绍起来,“小暖,见过佑方兄。” 姚景中看着面前笑靥盈盈的于小暖,心下忽有所感,只好拱了拱手掩饰起自己的情绪来。 桃儿若是身体安健,想必此时对着自己,也会是笑吟吟的? 于小暖看着眼前的书生,也在默默地判断着。 他的皮肤青白,身量虽高却明显有些瘦弱,看上去好像有些营养不良。 可他的眼神清明,有种虽受磨难却不改其志的坚毅,让人下意识地就会忽略他的其他特征,只记得这双明澈的双眼。 于小暖暗暗点了点头,倒是个心志清正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一身书生袍,上面虽然打了补丁,却很是整洁。只不过袍子的袖口处沾染了一抹淡淡的污渍,乍一看上去,倒有些像是血痕。 等下,血痕? 于小暖的心里一紧。 刚刚冷怀逸跟她说,姚家娘子是生了肺痨。 现代医学里,单纯的肺结核不算是什么太严重的大事,积极治疗的话,一般都能痊愈。但肺部的损伤想要修复,难度就稍微大了些。 病变损伤到肺部血管的时候,患者就会出现咳血的情况。损伤越严重,咳血就越明显。轻的可能是痰内带血,重的咳血量就大了。 于小暖现在就怕姚家娘子万一发生了大咳血,发生出血性休克,或是血块阻塞气道引起窒息。 想到这里,她正了正色,对着姚景中行了个礼:“姚大哥,我能先去看看姐姐吗?” 姚景中没想到于小暖如此直入正题。 他刚刚不知道冷怀逸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思来想去,还没跟妻子说这件事。 好在这会儿她也才刚躺下,估计还没睡着。 “我去跟语桃说一下,烦请二位稍待。” 姚景中急忙回了屋子,于小暖对着冷怀逸笑了笑:“语桃,还挺好听的。” 冷怀逸也是第一次知道姚景中妻子的名字,淡淡地嗯了一声。 于小暖知道他的脾气,自然毫不见怪:“一会把食盒给我,我给她拿过去。” 二人正商议着,屋里突然啪地一声脆响,似乎是磁器摔到地上碎裂的声音。 冷怀逸的脸登时绷得更紧:“糟了。” 于小暖也是脸色一变,随即扬声问道:“姚大哥,需要帮忙吗?” 屋里的姚景中,此时已然脸色惨白。 他刚跟妻子说了有人来探望她,语桃苍白的小脸带着笑,侧了侧身子想要坐起来。 可也许是动作稍微大了些,罗语桃只侧身到一半,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一口鲜血噗地一下喷到姚景中的身上。 姚景中一惊之下,衣袖碰翻了旁边的瓷杯,小小的粗瓷杯登时摔得粉碎。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姚景中没时间去念叨什么碎碎平安,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唤醒罗语桃。 奈何她的身子一软,已经无力地倒回了床上。 罗语桃胸口的起伏更加剧烈,呼吸声越发粗重,听上去像是被什么阻滞住了似的。 姚景中摇着她的肩膀,期冀她能好转起来。 可罗语桃渐渐没了回应,姚景中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好在此时于小暖的呼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不顾形象地大吼起来,脖子上的青筋全都迸露在外,在青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狰狞:“语桃晕倒了!” 于小暖听到有人晕倒,医生的本能瞬间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进屋帮忙!”她拔腿就往屋里跑,还不忘喊上冷怀逸一起。 一进屋子,姚景中身上那一滩鲜血瞬间让她的弦绷得紧紧的。 可千万别是大血管破了! 于小暖深吸一口气凝了凝神,唤出了属性面板。 【罗语桃】 【健康值:25\/100(呼吸困难)】 “把她的脑袋侧过去!”看着罗语桃的脸色已经要些发青的迹象,于小暖急忙发号施令。 姚景中的手有些抖,却还是坚持了下去。 “她的气管里有血,需要吐出来才行。”于小暖一边给罗语桃加点,一边跟姚景中解释。 姚景中的手抖忽然止住了:“怎么做?” “把她的头放低,要比腰还低才行。这样血才不会灌进肺里。”于小暖把健康值点到50,这才安了安心,按照常规的抢救方式安排起来。 虽说有系统,可鲜血若是真流到肺里淤积起来,恐怕她也不会太好受。 自己不可能一天就让她的健康值飙到正常人的水平,那就只能通过常规的医疗手段,让她少受点罪了。 姚景中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我晓得了。” 说着,他一把将罗语桃抱起,后背放到自己的腿上,用手托着她的大腿。 随即,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抬着她的头颈,温柔地将她的头放到了更低的位置。? 第88章 皮蛋瘦肉粥 罗语桃的姿势一摆好,于小暖立刻走了过去,单膝跪在她的旁边,用手轻拍她的背部。 拍了有一会,罗语桃才忽然咳出了声,同时将一口带着小小血块的鲜血咳了出来。 呼吸瞬间变得悠深,她的脸色也渐渐转为红润。 “行了,慢慢把她放回去躺好。”于小暖松了口气,准备站起身来。 一只大手突然出现在她的肩旁:“来。” 于小暖一回头。 冷怀逸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伸着手准备拉她起来。 “谢谢。”于小暖跪在地上的腿确实微微有些发酸,冷怀逸拉这一把倒是挺有用的。 只不过于小暖满心的纳闷,今儿冷怀逸怎么突然变得绅士起来了? 姚景中没时间留意冷怀逸和于小暖之间的互动,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罗语桃的身上。 听于小暖说可以把她放回去躺好,姚景中这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精神稍微平定了些。 躺回床上的罗语桃,头还是微微地侧着。 虽然她的双眼紧闭眉头微锁,于小暖还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是个清丽的美人儿啊。 貌不惊人的姚景中,倒是好福气。 她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却忽然看见坐在床边的姚景中身子一晃,一头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好在冷怀逸的反应快得惊人。 还不等他彻底倒下,冷怀逸已经探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这才免去了他的破相之灾。 只是姚景中的双眼也闭得死死的,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冷怀逸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于小暖。 于小暖毫不客气地给姚景中做了个简单的体格检查,顺便用属性面板验证了她的想法。 “估计是这些日子吃不下饭也睡不安稳,没什么大事。” 冷怀逸挑了挑眉,把姚景中往床里推了推,跟罗语桃并肩躺好。 于小暖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要不,让他俩先躺着,我去给他们弄点饭吃?” 她其实最是心软,看不得病人受苦,也看不得家属难过。 刚上班的那几个月,她的工资一分没剩下不说,反倒欠了同事几百块。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谁还没个难处呢?熬过去就好了。”迎上冷怀逸探究的目光,于小暖反倒坦然了。 冷怀逸的眸子深了深。 他可没有于小暖那么伟大。 从前世到今生,他想的也无非是让家里的这几个人过得更好,替爹娘和祖父出了那口气,把那些欺侮过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而已。 但小姑娘眼里的光,始终亮亮的,让他无论怎样都生不起改变她的念头。 如果自己已经是那片浓重的黑,那于小暖,也许就是他今生唯一的光亮,是不可替代的救赎。 冷怀逸把思绪收回来,微微勾了勾唇角:“好。” 于小暖感觉今天有点魔幻。 冷怀逸居然对着自己笑了。 没想到,笑起来的冷大首辅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孩子气。硬朗的线条上仿佛镀了一层柔柔的雾气,让他整个人如梦幻般的好看。 于小暖连忙撇开眼:“我去外面买点吃的回来。”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边往摊子走,于小暖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 肺痨也好,营养不良也罢,倒是都需要高蛋白来补益。 买了一刀瘦肉两条鸡腿几颗皮蛋,再来上一包精白米,材料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因为不知道姚家到底调料够不够,于小暖干脆把常用的调料都买了一小包。 拎着东西回去时,冷怀逸正背手站在院子里。 听见于小暖的脚步声,他蓦然回首,眼里顿时亮了起来。 于小暖没注意他的欣喜,只是快步走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样了?” “都还没醒。” 于小暖点点头:“我现在开始做饭,刚好。” 要给他们补充营养,瘦肉生滚粥刚合适。 精米淘洗干净,之后放到水里浸泡上。 之后于小暖慢慢悠悠地开始准备配料。 精瘦的里脊肉洗净,先切片,再切丝,最后切成小颗粒。 把颗颗分明的肉粒装到碗里,加盐搅匀后腌起来备用。 按着鸡腿的两头,用菜刀顺着肌肉的纹理竖着一划,再紧挨着头上的脆骨两边各转一圈。 只见于小暖的手轻轻松松地一翻,一整只鸡腿肉就被完整地剥了下来。 她却不急着改刀,而是把浸泡好的精米放到砂锅里,大火猛煮起来。 等大火煮滚之后,再撤出些柴火,换成小米慢慢熬煮。 鸡腿去皮,把肉切成指头大小的块,也放到碗里用盐腌起来。 “冷怀逸,帮忙把皮蛋剥了。” 于小暖对着冷怀逸甩了甩下巴,冷大首辅抿了抿嘴,实诚地走了过来:“怎么弄?” “把上面的泥弄干净,再把蛋壳剥下去就行。”于小暖有点嫌弃,总不能连个皮蛋都剥不好? 冷怀逸确实是第一次弄皮蛋。 口味向来清淡的他,向来不喜这种风味浓重的吃食,就更别提亲手剥蛋壳了。 就着一盆清水,冷怀逸倒是很快就把上面那厚厚一层泥壳去得干干净净。 可蛋壳一剥开,里面黑亮的蛋还带着微微的粘,只要轻轻一碰,蛋清就颤抖个不停。 像是捏了只满是粘液的虫。 冷怀逸的眸子眯了眯,深吸了口气,随即认命地继续处理起来。 “好了。” 好不容易把两颗皮蛋都剥好放在小碗里,冷怀逸第一时间把碗送到了于小暖面前。 于小暖瞥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剥得很仔细嘛,不错哟!” 冷怀逸矜持地没作声。 因为是在别人家,丝线不太好找,于小暖便准备了一小碗凉水,把刀好好清洗了一下。这样切出来的皮蛋,倒也没那么容易粘在刀上。 锅里的粥已经渐渐变得绵密了些。 大颗的米粒被煮得散开,是时候该下材料进去了。 去了皮的姜丝已经被她提前切得细细的,只比头发丝粗了那么一点。 于小暖拿着筷子,先加姜丝,再把肉粒小心地下进去,均匀地搅拌开,省得肉粒粘连在一起影响口感。 煮上一小会后,再把鸡腿肉也用相同的方式下进去。 灶下此时添了火,大火煮开,把粥面上的浮沫撇干净,之后倒一半的皮蛋块下去。 于小暖不知从哪找来了个小马扎,干脆就坐在砂锅旁边,时不时地搅一搅防止糊底。 又熬了两刻钟,粥里的皮蛋基本上已经融化,味道变得调和。 这时再把另一半的皮蛋下进去,稍微煮上十来分钟。 “成了!”于小暖兴奋得一拍手。 第89章 娃娃亲 姚景中是被食物的香气叫醒的。 浓浓的米香里,包裹着深深浅浅的肉香,钻到鼻孔里,随即顺着呼吸往下走,在五脏六腑里都打了个转。 一圈转下来,姚景中的胃肠顿时不客气地咕噜起来。 他轻轻一转头,看见罗语桃还正睡着,呼吸轻浅却尚算平稳,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姚景中把被子掀开一角,轻手轻脚地坐起来穿上鞋子,生怕吵醒了罗语桃。 留恋地看了两眼她的睡颜,姚景中这才双手撑着大腿,用力往起一站。 嗡…… 耳朵中的鸣叫让姚景中的脑子瞬间空白一片,眼前反倒黑了黑。 他的身子晃了两晃,勉强稳住没有倒下。又撑了片刻,等到那尖锐的鸣叫声退去,姚景中才再次睁开了双眼。 只是他的眼下青黑更甚。 院子里,于小暖刚把砂锅的火撤掉。 看见姚景中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于小暖笑着招了招手:“姚大哥来的时候正好,粥刚熬出来。” 冷怀逸不声不响地抄起砂锅,送到了院子里的小桌上。 砂锅太热,万一烫了于小暖的纤手,不好。 “我先去喂语桃吃……”姚景中身子摇摇晃晃的,却还是先想着妻子没吃。 于小暖对冷怀逸使了个眼色:“粥还够,我盛一碗去看看嫂子。” 冷怀逸会意地按着姚景中的肩膀,让他在桌前坐好。 看着精瘦的冷怀逸,手劲却是极大,姚景中挣了两下也没能挣脱。 姚景中无可奈何,看着于小暖端着小碗进了屋,也只能把注意力投到自己面前的粥碗里。 细腻的白粥里,点缀着几样香气四溢的小料。 姚景中舀了一勺,端到鼻尖轻嗅。米香和肉香同时向着他扑来,正是刚刚唤醒他的味道。 把粥轻轻吹凉,勺子刚一放进嘴巴里,姚景中微皱的眉头便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白粥的米粒极细腻,没有需要咀嚼的大颗米粒,都是一抿即碎的清甜米花。 米花中包裹着小小的肉粒,嫩滑中又带着些微的嚼劲,让整碗粥的口感变得丰富。 先加进去的皮蛋已经尽数融化,让粥底变得更厚重香浓。 后加的那份皮蛋则还保留着完整的形态,蛋清黑中透亮,让人一看便食欲更起。 姚景中咽下嘴巴里的粥,默默地又舀了一勺。 小小的鸡块满是油香。 细细的姜丝居中调和,冲淡了粥里的油腻,让肉味与米香融和得更加妥帖。 温热的粥填补着空虚的胃。 姚景中低头不语,一口接一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只是吃着吃着,一滴晶莹的泪忽然洒入粥碗中,又迅速消失不见。 “昔年淳于意以火齐粥医齐王病,谓粥可实五脏六腑之气。”冷怀逸淡淡开口,似乎是想劝慰姚景中。 姚景中抬头:“扁鹊仓公列传所载,冷兄记心甚好。” 冷怀逸倒是没想到,此时的姚景中,还颇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 前世他认识姚景中的时候,二人已在京城。 姚景中因为一场误会,被人关进大牢。冷怀逸去救人的时候,顺手就把姚景中捞了出来。随即冷怀逸以这件事为引子,把政敌的罪名安排得妥妥当当。 冷怀逸为了把政敌的罪名坐实,还特意想办法抄了政敌的家,又把相关狱内人员的随身物品也都清查了一遍。 清查中正好找到了姚景中随身带着的那根簪子,冷怀逸又顺手把簪子送还给了姚景中。 自此,姚景中甘愿归于冷怀逸麾下。 只不过那会儿的姚景中,已然没了与人争强斗胜的心态。冷怀逸知道他有博闻强识的能耐,如此而已。 想到这里,冷怀逸的嘴角忍不住又勾了勾。 自从重生遇到于小暖之后,自己身边的人,似乎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了呢。 端着碗进屋的于小暖,看着罗语桃还没醒,干脆把碗放在一旁,肆无忌惮地对着罗语桃的属性面板点戳起来。 【罗语桃】 【健康值:55\/100】 【技能】 【心灵手巧 1级 27\/50】 【安抚(针对姚景中生效) 1级 22\/50】 【激励(针对姚景中生效) 1级 33\/50】 于小暖一时有些不解。这两个只针对姚景中生效的技能,又是什么意思? 想再点开看看详情,可系统面板上却再无相关的说明。 正在她手指比划的时候,罗语桃忽然睁开了眼睛。 于小暖顺着指尖的方向看过去,正跟罗语桃四目相对。 尴尬。 于小暖讪讪地收回手指,摸了摸鼻尖,随后又变得笑嘻嘻的:“语桃姐姐,你醒了?” 罗语桃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嗯。” 此时的罗语桃,正在脑子里拼命思考着,面前这个充满灵气的漂亮小姑娘,到底是谁。 “语桃姐姐,我叫于小暖,是跟冷怀逸一起过来看你们的。”于小暖一眼就看出了罗语桃的尴尬,脆生生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罗语桃恍然。 之前姚景中来说过,有朋友来访。随后自己便咳得厉害,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看来,这个漂亮小姑娘,应该就是姚景中说的朋友家人了? 看着于小暖站在那里,充满健康活力的样子,罗语桃的眼里忽然迸出浓浓的羡慕。 她跟姚景中是她娘定下的娃娃亲,二人从小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只不过前些年,父亲只疼爱那两个弟弟,继母虽不虐待她,但对她也并不上心。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在与姚景中办婚礼的前几个月,她已经时不时地会咳出血丝来。姚景中父母早已亡故,姚家在他这正是一脉单传。 她不想拖累姚景中,本来想着趁夜色偷偷溜出去投了河。可没想到姚景中一直在盯着她,更是在河岸边拦腰搂住了她。 “语桃,不要这样。” “无论你生病或是康健,我都愿意不离不弃。” “你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姚景中的双眼亮亮的,直直地盯着她。 满满的恳切与真诚,让罗语桃难以自持地点了头。 可没想到,姚景中搂住她的这一幕,恰好被邻居目睹了……? 第90章 此话当真 那邻居素来与罗家不睦。 跑回了家门口,邻居便开始大吵大嚷起来,满嘴都是罗语桃不守妇道,深夜出门私会情郎之类的话。 罗父自然不愿承认,情急之下便带着邻居去到他所说的地方。 没想到罗语桃和姚景中当真还在那里。 罗语桃拼命解释自己是来寻死的,姚景中救了自己,只不过没人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怒气上涌,罗语桃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晕倒在了地上。 邻居一看像是出了人命,一声不吭地蹿回了家里。 罗父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女儿,眼下见着为她治病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干脆当场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姚家小子,她的命你若要救,我也不拦。但你听好,她自此与我罗家再无关系。” 说完,罗父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而那一夜,瘦弱的姚景中摇摇晃晃地背着罗语桃,用尽全部力气把她从河边挪到了医馆。 从此二人便相依为命。 只是不知,她还能跟景中哥哥一起多久呢?几年?几个月?还是仅有几天而已? 于小暖敏锐地发现,罗语桃眼中的羡慕已经变为黯然。 她皱了皱眉。 其实人生了病之后,最怕心态不好。 《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不就是三天两头的哭,结果肺痨分分钟严重起来,人说没就没了。 虽然自己有技能点可加,但也不能没事就跑过来给她维护心理健康状态不是? 她赶紧轻咳一声,吸引罗语桃的注意:“语桃姐姐,感觉怎么样?” “还好。”罗语桃知道于小暖是关心自己,顺口回应了一句。 于小暖笑吟吟的:“语桃姐姐,不如先起来把粥趁热吃了。吃饱了,就不容易生病了。” 听了这话罗语桃心道,生病和吃饱,哪来那么多的关联? 只不过她也不愿拂逆于小暖的一片好意,轻轻点了点头:“麻烦小暖妹妹,把我扶起来。” 于小暖熟门熟路地搀着她的腋下,顺势一把将她扶了起来,又把放在旁边的小垫子垫到床头,让罗语桃靠到床头上。 罗语桃嘴上不说,心上却有些诧异。这姑娘看着瘦瘦小小一只,怎么劲儿比景中哥哥好像还大呢?也不见她使劲,双手就那么一提,自己就已经坐了起来。 于小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她已经坐好平复了一会,这才把小碗递给了她:“慢慢吃,温度应该刚刚好。” 这些时日,罗语桃其实根本没什么食欲。 她本想接过粥碗,随便吃上两口,不让于小暖失望。 可没想到用勺子轻轻搅动之后,那鲜香的粥味竟是让她不由得咽了口水。 试探着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还不及细嚼,罗语桃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先是清新的米香,米香之外包着一层淡淡的皮蛋香。再细细咀嚼,肉与姜的味道相辅相成,既不油腻也不凛冽,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均衡。 这比前阵子姚景中特意去那几家大酒楼买回来的粥都要对她的胃口! 一口粥下肚,彻底催发了她的饥饿感。 一勺接一勺,她把这一小碗皮蛋瘦肉粥吃了个精光。 用勺子轻轻刮净碗底上的最后一粒米,罗语桃这才抿嘴笑了笑,对着于小暖不好意思地说道:“确实是饿得急了。” 于小暖得意地挑了挑左边的眉梢。 看见没,咱这厨艺肯定是没得说! 想归想,于小暖还是肯定了罗语桃的行为:“姐姐身子虚弱,就应该多吃些才好。” 罗语桃点了点头,可随即眉头又微微蹙起:“只不过我这身子……” “小病而已。”于小暖把罗语桃手里的碗收过来放到桌上,故作不经意地说道。 罗语桃一愣。 自己咳血这段时间,景中哥哥已经请过全府城所有名医了。 虽然他们没当着自己的面说,但听他们的意思,八九不离十就是肺痨。 这病,罗语桃还没听说谁能医好。 怎么到了于小暖这里,就变成小病了? “妹妹你不知道,我这是肺痨……”虽然跟于小暖只见了片刻,可罗语桃总觉得跟于小暖极其投缘,也不愿意骗她。 没成想于小暖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谁说你这是肺痨的?” “不是……吗?”罗语桃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于小暖。 不等她再细问,一个激动的男声突然插进二人的对话中:“此话当真?!” 说话的人,正是姚景中。 他在外面吃饱了粥,想着进来看看罗语桃的情况。于小暖毕竟是个不太熟悉的外人,让她一直陪着罗语桃,让姚景中既不放心,又有些过意不去。 可刚走到门口,于小暖清脆的话语声,便传入了姚景中的耳朵。 这些日子,姚景中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典当或者变卖了,延请了全府城的名医来看过语桃。可所有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望闻问切之后,沮丧地摇摇头,再找借口拉着姚景中走出房间,让他准备后事。 今日罗语桃的那一口血喷出,几乎就要浇灭姚景中最后一点希望之火。 可眼下于小暖突然说,语桃的病不是肺痨! 姚景中一下子冲进房间,直愣愣地盯着于小暖:“你是说,她不是肺痨?!” “对。”于小暖笃定地点头,直视姚景中。 看着于小暖站得笔直的背,罗语桃突然觉得她说的似乎是真的。 强撑起身体来,罗语桃往前坐了坐,满是期冀地问道:“小暖姑娘,我的病,你能治吗?” 不等于小暖回答,姚景中突然扑通一下单膝跪地,对着冷怀逸和于小暖二人低下头来:“若是能救语桃性命,我姚景中的性命,便交到你们手上。” 这是林国的效忠礼,在场的众人都清楚得很。 “景中哥哥不要!”罗语桃一时激动,挣扎着就要下地去拦姚景中。 于小暖眼疾手快地把罗语桃按回原处:“别急。” “来日方长。”冷怀逸也不打算挟恩图报。 前世姚景中帮了他不少。十几年相交,二人既为主仆,亦是老友。 冷怀逸的朋友不多,这一世,他更不想轻易把这份十数年相伴的友情变为交易来的恩情。 双手搀起姚景中之后,冷怀逸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到于小暖的身上。 第91章 身子虚 于小暖会意,对着冷怀逸使了个眼色。 放心您呐! 看着神采飞扬的于小暖,冷怀逸突然想把她一把搂在怀里,狠狠地揉揉她的小脑袋。 “小暖姑娘,那你说,我这到底是什么毛病?”罗语桃忽然反应过来,费力地扬起头来,死死盯着于小暖,眼眸中透出浓浓的疑惑。 于小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这就是身子有些虚而已。” 身子虚? 姚景中突然感觉刚刚下跪的那个膝盖隐隐地发疼。 莫不是自己想让语桃痊愈,想得癔症了,这才会觉得于小暖能把语桃的病看好? 眼下这个情形,着实有点让姚景中难受了。 毕竟他效忠的礼已经行了,话是收不回来了。 如果于小暖就是顺口一说,他贸然行礼的行为往小了说是鲁莽。 往大了说,那便是识人不明。 这对他的名声极其不利。 要知道,姚景中也报名了今次的乡试。只不过罗语桃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这些日子姚景中忙着照顾罗语桃,这才让他生出了放弃这次乡试的念头。 他也不是没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胸前佩着大大的红花,敲锣打鼓地去给罗语桃报喜的情景。 到了那个时候,罗家想必会悔不当初? 想到这里,姚景中本就苍白的皮肤下透出隐隐的青气,脸色明显有些难看了起来。 冷怀逸对姚景中的性子熟悉得很。 姚景中的气场一变,冷怀逸立时反应了过来。 修长的身躯微微踏前半步,有意无意地把于小暖护在了身侧的位置。 姚景中感觉到他的反应,愣了愣,眼神无意间再次投射到了于小暖的身上。 只见于小暖还是笑呵呵的,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冷怀逸之间已经有过一次交锋似的。 刚刚她给罗语桃救命的那个情景,顿时又浮现在了姚景中的脑子里。 指挥若定。 姚景中一下子回过神来。要不是于小暖精于医术,怎么可能会那么笃定地让自己处理语桃的情况? 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没有问题的。 姚景中啊姚景中,你怎么也跟那些俗人一样,变得以貌取人了呢? 他自责了两句,这才摇了摇头,脸上已然被惭愧占据。 “实在是我最近忙于准备乡试和语桃的诊治,脑子一时糊涂,刚才想左了。”姚景中对着冷怀逸和于小暖诚心实意地一抱拳。 冷怀逸难以察觉地挑了挑眉,虽然时间变了,可他的人却没怎么变,果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 于小暖有点不明所以地扭头看过去:“左边怎么了?” 冷怀逸终于没忍住,嘴角弯得老高:“没事,你忙你的……” 于小暖对着冷怀逸翻了个白眼,这才上前扶住罗语桃,帮她重新躺了回去:“语桃姐姐,我说的是真的。” 罗语桃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姚景中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桃……真的没事?” “是啊。”系统在身,于小暖怎么可能心虚? 她双手叉腰,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开始了她的表演:“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街坊有位姐姐,跟语桃姐姐的症状一模一样。” “她家里也是延请名医,治了大半年,姐姐终于开始吐血。” “后来有位游方大夫经过,那位姐姐家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请那位游方的大夫上了门。” “游方大夫诊了脉,之后哈哈一笑……” 于小暖特意卖了个关子,姚景中也配合:“他笑什么?” “自然是笑那些人不会治病咯!”于小暖眯起眼睛,竖起食指左右摆了摆,满脸都是不屑。 姚景中的呼吸不由快了几分:“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姐姐按着游方大夫的办法治好了身子,现在估计连娃娃都生了好几个了!”于小暖说到这里,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罗语桃不由得心潮涌动起来。 姚家一脉单传,这事儿一直像块石头似的压在她的心上。只不过每次她跟姚景中提起时,姚景中都不悦地捂住她的嘴巴,让她先把自己的身子照顾好,之后再说孩子的事。 要是于小暖能治好她,让她给姚景中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刚好我跟那位姐姐还算熟悉,知道怎么治。不过呢,我们是有条件的。”于小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姚景中看了罗语桃一眼,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你说,什么条件都依你们。” “不用这么紧张嘛。”于小暖耸了耸肩膀。 “这第一呢,语桃姐姐的身子还要慢慢将养,没那么快就能好,你们不要着急。” 姚景中的表情有点怪异。 慢慢养病不要着急,这算是哪门子的条件? 其实这就是于小暖日常医患沟通里说习惯了而已。 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人们都恨不得生了病吊瓶水,扭头就能回去996。叮嘱一句,让病人有点心理准备,多休养一阵子,对身体总是有好处的。 更何况于小暖也已经打定了主意,想着趁乡试的时候慢慢加点,让罗语桃的病好得没那么突兀。 现在冷怀逸还没展露出峥嵘的一面,这条大腿还不粗,能不让人起疑,自然是最好的。 看姚景中没有异议,于小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我用的是食疗的办法,方子需要保密,每天我做好了之后送来。我送什么,你们吃什么,不许多问。” 姚景中郑重地点头应下:“方子不能外传,我懂,你放心。” 于小暖其实只是找个借口上门加点,见他们没多说什么,这才笑嘻嘻地看向冷怀逸,竖起了第三根指头:“这第三点呢,就让冷怀逸跟你们说。” 冷怀逸微怔。 莫非于小暖是看出来,自己跟此时的姚景中其实并不熟悉了? 他低了低头,看向于小暖。 小姑娘的眼睛清清亮亮,像是雀跃的小鸟,除了轻松欢快之外,别无其他意味。 冷怀逸心思转得飞快,瞬间就领会了于小暖的意图。 她其实是想把这份人情,也绑到自己的身上。 明白归明白,冷怀逸反倒沉吟起来。 用这种施恩的方式来对待姚景中,其实并非他的本意。 既然如此,倒不如这样……? 第92章 初识的旧友 “佑方兄,你看这样如何?”冷怀逸的主意,已然定了下来。 姚景中抬了抬手:“逸之兄请讲。” “这第三条嘛,便是请佑方兄在乡试中竭尽所能。” 姚景中顿时愣在原地。 虽然不甘心,但他其实已经存了放弃乡试的念头。 冷怀逸这句话,与其说是条件,倒不如说是鼓励。 “可语桃她……”姚景中还是不大放心。 乡试要连着三天不能出场,让罗语桃一个人在家,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那他这辈子都会追悔莫及。 于小暖夸张地拍了拍胸脯:“我与语桃姐姐一见如故,你们去乡试这几天,我在这陪着语桃姐姐,放心!” 姚景中还想再挣扎一下,冷怀逸的话让他的心一下子冷静下来:“她日后调养,需要的银钱也不少。” 姚景中默然。 家里的值钱东西早就变卖得一干二净。 眼下看来,最优的选择,自然是自己通过乡试,之后殿试为官。 林国的官员,薪俸都不算低。殿试三甲更是有着丰厚的赏赐。 想到这里,姚景中也不再犹豫,对着冷怀逸和于小暖长揖到地:“多谢二位援手。” 他也不是个矫情的人。 冷怀逸和于小暖对他夫妻二人的恩情,哪里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冷怀逸的气质,一看就非池中之物,想来他必然所图不小。 只等自己搏出了一份前途,到时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罗语桃也想起来行礼,却被于小暖笑着按住肩膀:“语桃姐姐多休息,等你养好了再说。” 这边安顿好了,冷怀逸和于小暖也不啰嗦,转身出了小院:“院子里的小盅有补汤,你们一人一盅分了。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来。” 目送冷怀逸和于小暖走远,姚景中关好院门,只觉得压在胸口好多天的浊气,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 走回屋子里,罗语桃还强撑着没睡:“景中哥哥,他们是你的旧识?” 她与姚景中是青梅竹马,按道理来说,姚景中的朋友,她不该一点印象都没有。 姚景中微笑着帮她掖了掖被子:“我若说是今日初识,你会不会很意外?” 罗语桃抿嘴笑了笑:“可我感觉,好像跟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似的。” “是啊……”姚景中长出了口气。 他刚刚就感觉,冷怀逸似乎能看透他心思。 那种感觉,更像是已经认识好久好久之后,才会拥有的默契。 姚景中一时想不通,但他也不再纠结:“不想那么多了,你好好休息,我趁着天还没黑,再去院子里看会书。” “嗯。” 罗语桃甜甜地笑了笑,随后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她知道姚景中过几天就要考试,之前因为自己的病情拖累了他,本就心生愧疚。能让他多些时间温书,她自然是愿意的。 姚景中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啄一记,嘴角挂着笑,走出了房间。 忙了一大阵子的于小暖,拐了两个弯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今天可真够累的……” 冷怀逸的眼底闪过一抹歉意。 于小暖忙成这样,都是为了给自己帮忙。 到底要怎么补偿她才好? 还不等冷怀逸多想,于小暖突然小声欢呼了一下:“冷怀逸,你快看!” 顺着于小暖葱白的手指看去,路边是一个小小的摊子。 摊子的小桌上摆着几个盆子,上面要么盖着盖子,要么搭着白布。小桌旁支着个小火炉,炉子上正熬煮着一锅汤汁,散发出淡淡的谷物香。 冷怀逸一时没看出来那小摊卖的到底是什么吃食,还没来得及迈步,冷不防就被于小暖拉着衣袖上前:“走走,你请我吃!” “婶子,这是面茶吗?”于小暖走到摊子边上,深吸了一口气,小鼻子一动一动的,想要分辨出不同的气味。 摆摊的大婶看着于小暖古灵精怪的样子,眉花眼笑地回答起来:“对,有芝麻的和牛乳的,要来一碗吗?” 于小暖听到有两种口味,眼睛亮得吓人。 面茶这东西,是京津的早点。于小暖之前吃过的,都是芝麻口味的。牛乳口味的,她只在袁大吃货的随园食单里听说过,没想到今儿居然让她给遇上了! 她赶紧催着大婶给做:“两样都要,一样一碗!” “好嘞!”大婶让于小暖往后挪挪,生怕火炉上熬着的汤汁烫到了她。 大婶的手腕一翻,也不见有多大的动作,长柄勺子已经在锅里搅了几个来回。 锅里熬煮的,正是细滑的糜子面糊。 泡发的糜子面要用小石磨慢慢碾过,磨成细细的浆糊。锅里加上清水,把磨好的糜子浆倒进去,再加些盐和各色香料,慢慢熬出香味来。 于小暖之前吃过几次面茶,知道各家用的香料都不一样。 也不知道这位大婶做出来的,到底合不合自己的口味。 于小暖想着,眼睛忍不住就往锅里瞅了过去,还激动地搓了搓手手。 她那急吼吼的样子落到冷怀逸的眼中,只让他觉得真性情甚是可爱。 大婶也看见于小暖搓手的动作,笑着说了声别急。 再搅了几搅,勺子里的面糊终于落进了碗里。 撒上厚厚一层芝麻盐,再在上面淋上麻酱汁,芝麻味的面茶就算是得了。 “有点热,拿好。”大婶笑着把阔口洗碗递了过来。 冷怀逸毫不犹豫地接过碗来。 于小暖看了他一眼:“喜欢芝麻味儿的?” “碗热,我先拿着。”冷怀逸果断否认。 于小暖这才回过神来,冷大首辅口味清淡,怕是不大喜欢这么厚重的芝麻酱芝麻盐。 “那你先帮我端一会儿,一会给你吃牛乳的。” 说着话,于小暖赶紧把注意力转回到大婶的手上。 这牛乳口味的怎么做的,于小暖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可得看得清清楚楚。 大婶看见冷怀逸和于小暖的互动,咧嘴笑了笑:“小两口感情可真好。” 于小暖正想说不是,可见大婶的手又开始动了起来,急忙闭上了嘴巴。 没等到于小暖的否认,冷怀逸心头一动。莫非这丫头,也有跟自己相同的想法? 可等他认真辨认于小暖的神情时,还是忍不住有点泄气。 于小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大婶。 显然,吃比自己重要得多…… 算了,慢慢来。 冷怀逸端着碗,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继续把目光放到于小暖的身上。? 第93章 面茶 大婶又舀了一碗面糊拿到桌上,小指熟练地挑了两下,把两个小盆的盖子各挑开了半边。 两个盆子里的东西都微微发黄,只不过一盆里是大小不一的碎片,另一盆里则是黏糊糊的膏状。 大婶先舀了些膏状的糊糊在碗里,又在上面撒了薄薄一层碎片。 “尝尝咸淡,不够的话这儿有盐,自己加。”大婶乐呵呵地放进去个小勺子,才把这碗给了于小暖。 于小暖接过来,轻轻搅了搅。 舀起一大口放进嘴巴里,于小暖幸福地闭起了眼睛。 那膏状的糊糊是奶酪,奶香中微微带着些发酵的酸。 奶香味过去之后,嘴巴里尝到的摇身一变,成了面糊的谷物清香。 大婶在面糊里加了少量的盐,让面糊的回味不但不酸,反倒余韵更加悠长。 跟于小暖在现代吃过的面茶稍微不同的是,大婶按照老式的制法,用粗茶熬的茶汤做底。别看这茶味淡,解腻的效果却是极佳。 茶香在口中消融后,于小暖抿了抿那小小的碎片。 那是奶皮子的碎片,在面糊中浸到微湿,奶香瞬间就变得浓郁起来。 冷怀逸看到于小暖吃得开心,忽然有种想要试试手里这碗的冲动。 只是他这碗,怎么没有勺子? “大婶,勺子。”冷怀逸也放低身段,想要跟大婶讨个工具。 不等大婶回答,于小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跟冷怀逸示意着把碗换过来:“这个不用勺。” 不用勺? 冷怀逸正思忖着应该怎么入口时,于小暖笑眯眯地举高了碗,对着冷怀逸比了比:“看我的。” 说完,于小暖单手托着碗底,把嘴贴到碗边上。 吸溜一口,把碗转一转。 再吸溜一口,再转一转。 分好了层的芝麻酱芝麻盐和面糊,每一口吸溜得都很均匀。 大婶一边收拾着小桌上的东西,一边笑呵呵道:“姑娘,味道怎么样?” “地道!”于小暖嘴里的面糊还没下肚,含糊不清地对着大婶点了点头。 冷怀逸拿着手里这碗牛乳味的,突然觉得不那么香了。 似乎像于小暖那样吸溜着来一碗,也不错? 于小暖这会儿注意到了冷怀逸怔愣的样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被触碰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冷怀逸定了定神,拈起勺子,学着于小暖的样子搅了几下,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淡淡的咸里泛着微微的酸,奶香浓郁却一点都不觉得腻。 温热的面糊,既讨好了嘴巴,也抚慰了胃肠。 冷怀逸捏着勺子的手突然停滞。 这勺子,是刚刚于小暖用过的。 他半垂下眼眸,用余光打量了于小暖片刻。 小姑娘正忙着跟碗里的芝麻酱较劲,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冷怀逸。 见她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冷怀逸的眉宇倏地舒展开。 他也不作声,又舀了一勺,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忙了一天,他也饿了。 不多时,冷怀逸和于小暖看着对方手里空空如也的大碗,同时笑了起来。 于小暖笑得能看见虎牙,冷怀逸倒只是嘴角弯弯。 “冷怀逸!” 于小暖忽然指着冷怀逸的脸,惊喜地叫出了声。 冷怀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上。 刚刚吃的时候,他很注意姿势,应该没有沾到脸上才是。 “你居然有梨涡诶!” 于小暖的杏眼闪亮,像是装进了半天的星光。 “梨涡?”冷怀逸的笑容敛起,眉头微微蹙起。 那是什么? 于小暖见他凝神思索的样子,才发现原来他不知道梨涡是什么。 “哎呀,梨涡嘛,就是那个……”于小暖刚想用手给冷怀逸比一下,才发现他收敛了笑容。 “你再笑一下嘛。”于小暖看着冷怀逸俊朗的五官,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些许撒娇。 话里的甜腻,让冷怀逸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于小暖站在斜阳下,整个人被镀上了一层桃红。 杏眼微弯,唇齿带笑。 他只觉得,今天的晚风,竟忽然变得格外温柔。 于小暖的指尖,在他的嘴角处一触即分:“就是这里,小小的,一笑就能看见。” 冷怀逸对自己的皮囊相当自信。 只是他却从来不知,在自己的嘴角处,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小巧的机关存在。 “哎,冷怀逸,是不是你之前都不笑的?”于小暖把碗还给大婶,捏着自己的下巴,开始逗弄冷怀逸。 冷怀逸却认真地回忆起来。 前世,自从与父亲诀别那日起,他就没再真正笑过。 等到了京城入朝为官,更是步步惊心,处处陷阱。 他的满脑子里都是报复与算计,除了自嘲,又何曾有机会真心地展露出笑颜? 于是世人皆知,冷大首辅面冷心更冷,白白浪费了那一副好皮囊。 好在,这一世有了她。 冷怀逸把碗也放到小摊的桌子上,慢慢踱到于小暖身边,低下头来,意味深长地对着于小暖认真地微笑起来。 仿若冰山倏忽消融,枝头春意躁动。 黑玉般的眸子,直直地看进于小暖的心底。 冷怀逸的目光坚定,说出来的话却比春水还柔了三分:“你若是喜欢,我便多笑笑。” 于小暖只觉得心脏咚地一下收紧,随即扑通扑通地狂跳个不停。 实在是冷怀逸说话的方式,太像在讲情话。 天边的斜阳就要落下,却仿佛是被冷怀逸随手接下,又只用三两句话,将它挂到了于小暖的脸颊上边。 大婶远远看着小姑娘绯红一片的脸蛋,不知是羡慕还是怀念,笑着摇了摇头。 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的于小暖,突然不知道手脚应该怎么放才好。 她的神情慢慢变成了窘迫,双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根本不知道这会儿说什么才好。 冷怀逸忽然抽身而退。 当那张俊逸无比的脸庞突然从于小暖的视野里消失,于小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可她的心里,没来由地变得空落落的。 这让她不禁埋怨起自己来。 于小暖啊于小暖,你怎么总是这么容易被美色所迷惑呢? 冷怀逸这家伙,明明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于小暖嘟着嘴巴看了冷怀逸的背影一眼。 他正在摊子前面,给大婶付面茶的钱。 大婶笑眯眯的接过铜钱:“小伙子,那是你娘子?” “对。”冷怀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理直气壮地承认道,“刚成婚不久。” “你们看上去啊,可真是恩爱。”到了大婶这个年纪,就喜欢看年轻人谈上一场甜甜的恋爱。 冷怀逸忽然想到于小暖刚刚说的梨涡,嘴角不自主地又勾了起来。 大婶把刚才于小暖用指尖戳点冷怀逸嘴角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更是笑容满面:“那就祝你金榜题名,早生贵子!”? 第94章 好大的名头 “借您吉言。” 从没觉得金榜题名和早生贵子连在一起还能这么顺耳的冷怀逸矜持地点了点头,转身离了摊子。 “走,该回客栈了。”看于小暖还是怔愣愣地站在原地,冷怀逸突然觉得手指尖有点痒痒。 他故意装得很自然,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于小暖的袖口,轻轻拽了两下。 于小暖瞬间回了神,把袖口从冷怀逸的手中挣出来,走在了他的前面。 冷怀逸不但没追上去,反倒稍稍往后落了两步。 这样一来,小丫头的整个身影,就都收在他的眼里了。 这是冷怀逸两辈子的记忆中,最惬意的一个片刻。 冷怀逸甚至觉得他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像夸父那样,盼着日头永远都不要落山。 二人慢慢走着,终于回了梁楼。 老二老三和小妹知道他俩出门有事要办,乖乖地在院子里窝了一天。 大爷已经让人把晚饭给他们送了过去,两肉两素一盆汤,主食馒头管够。 “大哥,嫂子!” 老二又在小院里练功,第一时间就看见于小暖和冷怀逸回来,扎着的马步晃了晃,就要起身迎上来。 于小暖赶紧摆摆手:“你练你的。” 二人咚咚地上了楼梯,刚一拐弯,听见动静出来的小妹立刻朝着于小暖扑了过来:“嫂子!” 于小暖扭头,对着冷怀逸得意地挑了挑眉。 看咱现在这待遇,家庭地位多高! 接住小妹搂在怀里,于小暖揉了揉小妹的脑袋:“晚饭吃完了吗?” 小妹实在地点点头:“嗯,我们吃过了,给你们留了一半。” 于小暖摸摸半饱的肚子:“走,回房间再说。” 老三正在屋子里,重新给于小暖二人布置碗筷。 等到房门关上,老三这才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了冷怀逸:“大哥,今天有人来找你,给你留了这个。” 冷怀逸瞥了一眼,淡淡地把东西放到了桌子上:“知道了。” 于小暖有点好奇,探头看过去。 那是类似贺卡的东西,上面的小楷干净整洁。 “这是?”于小暖一时不清楚这是什么,想拿起来看看,又怕冷怀逸嫌她偷窥隐私。 冷怀逸看着她像小兔子一样狡猾又好奇的样子,伸手在上面拍了拍:“这是拜帖。” “原来这就是拜帖……”于小暖只在书里看见别人写过,却从没亲眼见过这是什么东西。今儿可算是见到了,顿时对着冷怀逸呲牙:“我能看看么?” 冷怀逸的手掌抬了抬,示意她自便。 此时他的心里越发笃定,若是于家女,不可能不认识拜帖。 如此,甚好! 于小暖打开拜帖,看过之后瞪大了眼睛:“曹家明日要办诗会,想邀请你去参加?” “无所谓,我是不会去的。”冷怀逸夹了一筷子芹菜炒肉放进嘴里,随即皱了皱眉。 自己的嘴被这丫头养得越来越刁了。 炒菜的肉不够嫩,芹菜又太老。 看来往后京城的府邸里,厨房的人选得挑得更精细了。 于小暖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这种诗会不都是扬名的好去处么,为什么不去?” 之前的小说里,但凡有诗会,哪一场要是没有主角打脸龙套的桥段,作者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同行打招呼。 “是不是这曹家,有问题?”于小暖把头往前探了探,声音压得低低的,显得分外鬼鬼祟祟。 冷怀逸被于小暖逗得又勾起嘴角,露出小小的梨涡:“府城曹家是京城曹家的分支,问题倒不至于。只是我没必要因为这么个诗会浪费时间。” 冷怀逸对今年的考题和考官,早就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曹家对今年的考官,根本没有什么影响能力。这诗会不去倒好,还能留出时间来,多陪于小暖呆一会。 等乡试的成绩一出,自己就会变得越来越忙,忙到可能会忽略除了目标之外的所有人。 乡试前这几天,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毕竟前世已经熬了那么久,确实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于小暖自然不会干涉冷怀逸的决定。 她也拍了拍那拜帖,笑意里略带促狭:“不过话说回来,冷公子好大的名头,刚一来府城,便有人找上门来了啊……” 冷怀逸也不作声,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于小暖,想听她再说些什么。 于小暖见他不上勾,自然是觉得无趣。她扁了扁嘴抄起筷子:“吃饭吃饭。” 冷怀逸把筷子重新交到右手,悠闲地夹了颗豆子:“明日我打算去拜访一下苏先生。” “嗯。”于小暖同意,重重地点头。 在苏宅住了那么久,就算不冲着苏先生,光凭那一屋子的书,冷怀逸也是应当去拜见一下的。 “这样,明日让老二跟你一起去。”于小暖想了想,老二跟苏先生在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共过患难。让老二去看看自己的“老朋友”,满好的。 累了一天,吃过饭的于小暖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要准备的食谱。只是她脑海里的菜还没洗完,意识就已经模糊不清。 同样躺在床上的冷怀逸,眸子里却是泛着精光,显然是在算计。 按道理,自己刚刚来了府城,不应该立刻就被曹家人盯上。 莫非,是书院那边…… 就在寻常人家已然准备入梦的时刻,醉红楼里却是一片莺歌燕舞。 二楼的包间里,五六个妖艳女子,有端着酒壶劝饮的,也有依偎在恩客身边的。 玉白的纤手轻抬,将颗剥好了皮的葡萄送到男子的厚唇边。 男子把葡萄囫囵吞进嘴里,顺便在沾满了葡萄汁的手指上吮了吮:“甜!” 女子掩口轻笑:“那奴再为郎君剥一颗。” 说话间,女子眼波流转,却是悄悄冲着下首的男子使了个媚眼。 如丝媚眼撩拨,男子的赞叹脱口而出:“这醉红楼的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说话的,正是与冷怀逸同来府城的窦云窦大少。 一直跟在窦大少身边的两个马屁精,此时正坐在窦云下首的位置上,一人怀里拥着一个女子,轻声细语地调笑着。 窦云的话,是对上首那位吃葡萄的厚唇郎君说的。 厚唇郎君歪嘴笑了笑:“府城最美的姑娘,此时都在你我怀中了!” 窦云的手往身边女子的丰臀上偷偷抓了一把,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道灵动的倩影。? 第95章 万全准备 于小暖的身影,已经烙印在了窦云的脑子里。 单从姿色上来说,于小暖绝对不比面前的醉红楼头牌差。 而她那灵动的表情,更是这些风尘女子遥不可及的美好。 下一个片刻,冷怀逸那峻拔修长的身姿,忽地将窦云的绮念击得粉碎。 窦云的脸忽然绷得紧紧的,恨意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希云兄,明日那诗会,可是准备得万全了?” “放心!”厚唇男子就着左手边女子的樱唇饮了口酒,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曹家这次请了王易王七变来镇场子,只要那冷怀逸进了曹家的大门,定要叫他颜面扫地。” 窦云还是有点不放心,眉头紧紧地皱着。 王易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 或者说,整个江北道,只要是个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王易的。 王易今年约莫二十七八,十六岁那年成了秀才之后,被人视为未来可期的青年才俊的他,却选择了流连花丛。 他生性放诞,临场反应却极快,尤其擅长即兴填词。 婉约的词也好,大气的词也罢,对他来说几乎都是信手拈来。 因为风格多变,有人送了他个名号,就叫做七变词人。 王易自己对于这个名号满意得紧,还特意请人刻了块玉佩,上面赫然有着七变两个字。 知道曹家请了他去镇场,窦云的心可以说是放下了一大半。 “公子,奴也来帮你剥。”妖娆的女子腰身轻扭,特意将那丰满在窦云身上蹭来蹭去。 窦云的眼睛盯着那颗葡萄,不由得发起直来。 至于王七变到底镇不镇得住冷怀逸,早已经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刚刚鸡鸣时分,老二便一个翻身,去院子里开始练功了。 想着要去苏府拜访,冷怀逸特意从楼上探出头去,对老二叮嘱了一句:“莫要弄得一身汗。” “嗯。”老二咬着后牙,马步扎得稳如泰山。 于小暖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开了房门。 正要跟于小暖打个招呼时,看着她眼角微微的湿痕,冷怀逸的脸突然板了起来。 这丫头,是受什么委屈了么? 只是冷怀逸这一板脸,让于小暖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怎么大清早的刚一见面,就不给人好脸色?昨晚吃得是正常饭菜,也不是枪药啊。 本就带着些微的起床气,于小暖干脆一扭身,顺手揉了揉眼角,也不搭理冷怀逸,自顾自地往楼下走去。 冷怀逸哪能放心得下,果断地迈开长腿,紧紧跟在于小暖的身后。 于小暖也不理他,径自走到梁楼前厅,对着大爷点了点头:“今儿早上有什么吃食?” “昨儿抽空炸了一大锅馓子,豆浆刚磨好,正煮着呢。” 大爷笑眯眯地给于小暖介绍起来。 菜籽油得了改良,大爷心情大好,这几天总想着多做些油炸的东西出来。 于小暖也弯了弯眼睛:“一会便给我们送些馓子和豆浆,再煮几个鸡蛋。” 三小只都在长身体,早饭还是要多吃些蛋白质才行。 大爷瞥了一眼跟在于小暖身后半步,像保镖一样板着脸的冷怀逸,没作声。 只是他心里多少有点嘀咕。都说夫妻要互补,就是这一冷一暖也太极端了点,真不知道小暖这丫头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于小暖抿了抿嘴,也不理冷怀逸,重新走回小院。 只是反复作响的脚步声在楼梯处回荡,于小暖走到最后两级台阶时,突然心里厌烦得很。 这冷怀逸,怎么一大早的就在人身后跟着找茬呢? 她突然顿往脚步,猛地转过身去,想要跟冷怀逸说道说道。 冷怀逸就在她身后紧跟着,一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转身。 少女温热的呼吸,猛地打在了冷怀逸的脸上。 冷怀逸的凤眸深了深,竟忽然局促了起来。 于小暖也没想到他会离自己那么近。 像是情人间呢喃的亲密。 这让于小暖气恼的话,瞬间飞往了九霄云外。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转啊转。 冷怀逸这张脸,真好看啊…… 看着于小暖的表情从气恼转为沉迷,冷怀逸的嘴巴里忽然有点发干。 这傻丫头,似乎根本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强。 冷怀逸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级台阶,清了清嗓子,这才低低地说道:“小心脚下。” 于小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想咬牙装成若无其事。 她也清了清嗓子:“我有东西落下了。” 说完,她傲娇地一挺胸,用胳膊肘轻轻扒拉了一下冷怀逸,不紧不慢地从他身边走了下去。 好不容易挨到拐弯处,眼瞅着冷怀逸的身影消失不见,于小暖这才一跺脚,双手捂着绯红如火烧似的小脸,在原地蹦了几蹦。 站在楼梯上没动的冷怀逸,耳廓微动。 那几声轻轻的蹦跳,还是被他听在了耳中。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重新迈开步子,往房间走了回去。 小院里练功的老二这会儿倒是挺纳闷的。大哥和嫂子这上上下下的,干啥呢? “老二,上楼吃饭了!”等于小暖再走回来的时候,手里倒还真的多了个小盆,盆里是几个微微冒着热气的红皮鸡蛋。 一名小伙计跟在于小暖身后,拎着的小桶里满满的。别看他的步伐不慢,豆浆却还能稳稳当当的躺在桶里,一丁点儿都没晃出来。 听见嫂子召唤,老二一下子撤了马步,飞跑过来将于小暖手里的盆子抢了过去:“嫂子,我来拿。” 于小暖顿时觉得,养个知道感恩和帮忙的娃,感觉好像挺不错的。 不像有些人,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还时不时地跑出来气人,哼! 嘟着嘴巴的于小暖,气哼哼地推开了冷怀逸的房门:“开饭!” 看着重新变得气呼呼的于小暖,冷怀逸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据说女子每个月不方便的那么几天,都会心绪不佳。 难不成于小暖今天…… 冷怀逸忍不住悄悄往她平坦的小腹处瞄了几眼。 他的眼神不小心被于小暖捕获到了。 于小暖也跟着他的视线,往自己的小腹上打量了两个来回。 难道是自己胖出小肚子了? 不然为什么冷怀逸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她气呼呼地对着冷怀逸瞪了一眼:“看什么看,吃饭!” 冷怀逸尴尬地捏了捏鼻尖,心底倒是更确信自己的这个想法。 趁着于小暖回身关门的工夫,冷怀逸悄悄把嘴贴到坐在身旁的老三耳朵上,轻轻地说了两句。 老三点了点头,冷怀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 第96章 三十六下 “忽然想到有点事。” 老三站起身,迎着于小暖莫名其妙的眼光跑出了房间。 没过多一会,老三又笑嘻嘻地跑了回来。趁着于小暖不注意,他对着冷怀逸比了个成功的手势,这才落了座。 “快吃饭……”于小暖摇了摇头。 不大一会,叩叩的敲门声突然打断了饭桌上的平静。 小伙计端着个瓦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于小暖第一时间就闻到了微带甜蜜的辛香。 “你们有人不舒服,伤风了?”看着那一罐红糖姜水,于小暖眯起眼睛,挨个审视着面前的几个。 老二费劲地咽下嘴里那半个鸡蛋:“没有啊。” “老三?”于小暖把头转过去,盯着老三的眼睛。 老三知道含混不过去,干脆把瓦罐往于小暖面前推,露着几颗白牙耐心解释:“是大哥说你不太舒服,让我去准备的。” 我不舒服? 于小暖狐疑地打量了冷怀逸两眼。 冷怀逸面不改色:“虽然现在是夏天,但也有受凉的可能。血脉不畅,就容易心情不佳。” 说完,冷怀逸也不等于小暖反应,一把揪起老二:“走了,去苏府。” 小妹放下豆浆碗,大眼睛眨巴着给冷怀逸做背书:“嫂子,姜和红糖确实有通血运的功效。” “我知道红糖和姜的作用,可这跟血脉不畅……”于小暖的念叨突然停住了。 莫非是冷怀逸误会自己这两天不太方便? 于小暖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小声嘀咕起来:“他在那瞎想什么呢,一天天的。” 小妹喝完了碗里的豆浆,歪着头看着于小暖:“嫂子,这个得趁热喝才行。” “算了,跟他这种直男掰扯这个干啥。”于小暖看着重新关起来的房门,悻悻地给自己倒了一小碗姜水。 反正也做了,不喝白不喝。 等到喝饱了糖水的于小暖提着食盒走到姚家的时候,太阳已经高了起来,晒在身上热辣辣的。 抹了把额头的汗珠,于小暖敲开了姚家的门。 “姚大哥,语桃姐姐还好吗?”一边把食盒里的东西往院里的小桌上捡,于小暖一边随口问道。 姚景中的眼圈明显没有昨天那么黑了:“还好,昨晚睡得很安稳。” “那就好,”于小暖把大大小小的几个碗碟放好,招呼姚景中来吃,“姚大哥,这些是给你准备的。” 姚景中的这些菜,倒也不用于小暖亲手做。她让梁楼的大厨挑了几样拿手的菜,肉多素少,又捡了份白米饭而已。 姚景中看也不看小桌,反倒直直地盯着食盒:“我来喂语桃吃,做这些饭,实在是辛苦你了。” 于小暖哪能放过这个加点的机会,纤腰一扭就避开了姚景中要提食盒的手。 她虎着脸吓唬姚景中:“实在是这秘方怎么吃也有讲究,只能我亲自来。” 姚景中听到是秘方,这才“哦”了一声,颠颠地跟在于小暖身后,送她进了屋子。 罗语桃今天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些,不像前几天如纸般苍白憔悴。 听见动静,罗语桃睁开眼睛,对着于小暖嘴角上翘:“小暖妹妹,多谢你了。” 于小暖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桃姐姐,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把罗语桃扶着坐好,于小暖这才把食盒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她今天做的,是一道白果炒鸡丁。 白果就是银杏果,《本草纲目》里记载,白果“熟食温肺益气,定喘嗽,生食降痰消毒。” 炒熟了吃正适合罗语桃现在的状况。 这菜做着也简单,把白果剥了壳放到热油里爆到六成熟,把果仁的外衣剥掉洗净。鸡胸肉切丁加蛋清和淀粉挂浆,烧热锅炒散。放白果炒匀,等鸡丁全熟之后,捞出来把油沥干净。锅里重新下油,葱段爆香,再把鸡丁和白果回锅,加盐,再来点糖提鲜。水淀粉勾芡,推匀后淋香油再翻几下,香喷喷的白果炒鸡丁就出锅了。 主食搭配的是蔬菜粥。 罗语桃身子虚,消化功能也没那么强,直接吃米饭怕是不好消化,不如再喝两天粥稳定稳定。 于小暖用小勺盛了一口鸡丁,举到罗语桃的面前。 罗语桃刚要张嘴,于小暖的手突然往后缩了缩:“这菜,有讲究。” “是因为秘方吗?”罗语桃也很好奇。 于小暖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对!” 罗语桃紧张地深吸一口气:“要我怎么做?” “这一口菜,需要咀嚼三十六下。”于小暖一本正经,“正合六六吉数。左边十八下,右边十八下,可千万别数错了。” 三十六这个数字,其实就是于小暖随口说出来的。在她穿书前,倒是有科学研究咀嚼次数的问题,大概是二十到三十下就可以。她想着罗语桃现在不光是肺不好,脾胃也虚弱,多嚼几次让唾液充分发挥作用,似乎没什么坏处。 罗语桃慎重地咽了咽口水,内心颇有些忐忑:“我知道了。” 这一顿饭,吃了至少两刻钟往上,于小暖的手都有点举酸了,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帮罗语桃数着咀嚼的次数。 下次还是让姚景中亲自来喂,自己偷摸找个机会加点好了…… 经过这一轮的加点,罗语桃的属性总算有了点的提升。 【罗语桃】 【健康值:55\/100】 【体质:49】 就这体质,哪怕是已经加过点之后,着实也是于小暖见过数值最低的。 不过好在离乡试完成还有几天。等到乡试结束,罗语桃的体质差不多也能被于小暖点到60往上了。及格线以上,就是普通人的水平,没那么容易生病了。 帮罗语桃重新躺好,于小暖笑着帮她掖上被子,收起食盒推门往外走。 门一开,差点拍到姚景中的脸上,把于小暖吓了一跳。 姚景中讪讪地摸了摸脑门:“语桃她?” “语桃姐姐没事,刚躺下了。”于小暖就喜欢这样遵医嘱的病人及家属,干脆再多叮嘱几句。 “回头把屋子通通风,别让语桃姐姐直吹着凉了就好。” “多喝水,哦对了,水一定要烧开了放凉再喝。” “今天来得急忘了,明天给你们带些水果来。多吃水果,对你们都有益处。” 看着小桌上那些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于小暖只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罗语桃在姚景中心里的地位。 “姚大哥,你也要注意多休息。”于小暖的脸上带着些微的敬佩,“语桃姐姐还需要你照顾,你要挺住。” 姚景中脸一红:“我知道了。”? 第97章 苏府 苏府在沧霞观后面那条街上。 别看沧霞观香火鼎盛,可仅仅一街之隔,苏府所在的巷子里就颇有些清幽了。 苏永年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到任的时候,知州大人本想把城东的一个大园子划给他。可苏永年以自家人口数太少为由,拒绝了那个园子。 现在的苏府里,除了厨房的人多之外,其他奴仆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托厨子的福,来了府城的苏先生比在镇上的时候,足足胖了一圈。 “先生……身体不错。”冷怀逸行了个礼,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苏先生眉毛一立,瞪了远处刚进门的苏永年一眼:“还不都怪那小子!” 苏永年听见他爹的声音,本想去书房的脚步顿了顿,拐了个弯走到了苏先生的面前。 冷怀逸看着年轻版的苏永年,眸底的欣慰一闪而过。 这一世,苏先生虽遇了山贼,却还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他既承了老二的情,又与自己算是相识。等过些年再在朝中遇见的时候,想必也没有原来那么不容易接近了? 各种念头飞快地转过去,冷怀逸恭敬地行了礼:“学生冷怀逸,见过通判大人。” 苏永年笑着捻了捻胡子:“濯濯如春月柳,肃肃如松下风。今日一见逸之,方知古人之言诚不我欺啊。” 只不过他学着他爹留的胡子还不够长,远没有苏先生的用起来得心应手。 冷怀逸矜持地点头:“大人过誉了。” 老二憋着笑,也给苏永年行了个礼。 “逸之是来参加乡试的?” 几人分主宾在正厅里坐好,苏永年端着茶水却不打开,和颜悦色地看着冷怀逸。 冷怀逸的文名,他可是听他爹说了这么些天,耳朵都快要磨出茧子了。 “我听父亲说,逸之的策论极佳。我这里有一题目,不知逸之可有兴趣答上一答?” 冷怀逸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干脆地拱了拱手:“大人请出题。” “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苏永年慢慢悠悠地把题目说了出来。 冷怀逸看了看苏永年,眼底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题目,从字面意义上来看,是在讲独断专行。 晋武帝平东吴,靠的是独断而攻克。 苻坚伐晋,因为独断而亡国。 齐桓公专信管仲,从而称霸。 燕哙专信子之,既而败亡。 这些典故,冷怀逸都门儿清。只不过苏永年这问题后面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今上已有不修朝政的苗头,而君王手中的权柄,不会轻授他人。 文渊阁内相七人,自是各有心思。 如果冷怀逸没记错,今年年初,大学士胡安道通过皇帝最宠信的宦官丁无忌,献上了仙丹和术师。 那丹方极大地刺激了皇帝的生理机能,让他早已步入中年的身心重新蠢蠢欲动。 接下来的,就是历朝历代的老一套了。 皇帝醉心炼丹,宠信权臣,无意民生,朝野间开始暗流涌动。 以为陛下炼丹为由, 胡安道渐渐在文渊阁独大,暗地里也不老实起来。 开矿山,征民夫,占耕地。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背后的那个人…… 当然,对于重生后的冷怀逸来说,这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现下这个时候,正是胡安道将权力攥入手中的开端。 冷怀逸不动声色地瞥了正在用茶杯盖子推开茶叶的苏永年一眼。 苏永年对局势上的敏感,倒是真有些出乎冷怀逸的意料了。 这题目表面上是问冷怀逸对独断专行的看法,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苏永年因着最近的局势,有感而发呢? 当然,苏永年也没期望冷怀逸能看出当今的局势来。只要冷怀逸能说出这些事情的历史背景,就是及格。如何能够利用上位者的独断专行,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坚持堂堂正正的阳谋,这才是苏永年想听到的回答。 只是他没想到,冷怀逸忽然单刀直入:“大人所问,可是首辅一事?” 苏永年手中的茶杯一晃,险些泼到身上。 苏先生不满地对着苏永年皱了皱眉。 看见老爹的脸色,苏永年却是无可奈何。他刚刚确实是被冷怀逸给惊到了。 把茶杯安安稳稳地放到桌上,苏永年清了清嗓子:“逸之,慎言。” 文渊阁七学士,这些年并未斗出个高低。只是今年胡安道不知为何,摇身一变几乎成了佞臣,这才让他趁机钻了空子。 首辅这个名头,怕是要落到胡安道身上了。 苏永年想到这里,眉头紧锁。接下来的这几年,百姓的日子,怕是要越来越不好过了。 只是冷怀逸,他是怎么做出这种判断的? 这小子身处乡野,就算是朝廷做的重大决策,也绝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除非,他有自己的办法。 他抬眼瞥了瞥冷怀逸,见他没有丝毫的紧张之意,依然风姿卓绝。 像极了当年那位清峻卓逸的冷侍郎。 苏永年忽然想起,冷正初当年下狱后,家人虽未被牵连,但全家连夜避出了京城。 只怕那会儿,冷家就给自己留了后路。不然单纯的乡野小子冷怀逸,就算受了陆先生的指导,恐怕也没有这么敏锐的嗅觉。 苏永年笑了笑。 估计用不了太久,冷家的名声,就要重新在京城传开了。 苏先生虽不在官场,但苏永年时不时也会跟他聊些官场上的事。对于年初以来的一番变动,苏先生也是忧心忡忡。 冷怀逸的这句,问得他心里又是一阵不安。 他之前看了不少冷怀逸的文章,知道冷怀逸的水平如何,只是暂时不太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看了一眼苏永年,苏先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此事暂且不谈了。” 冷怀逸看了苏永年一眼,方才对着苏先生拱了拱手:“是。” 没想到苏永年对于胡安道这个首辅之事,居然如此激进。前世的苏永年,也许是经历了剧变,使得他的性格变得内敛,整个人像块石头似的冷硬。 像眼下这样锋芒还在,对冷怀逸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这样的苏永年,更适合作为盟友去结交。 只是眼下的冷怀逸,尚无功名在身,说什么盟友未免太过儿戏。 好在他也并不着急。 等秋闱之后,那时的冷怀逸才有了最基本的资格,把自己放到那一片混沌中去博弈一番。 正想着心事,苏先生突然开了口:“逸之,一会你可有其他安排?” 第98章 曹家 冷怀逸微微侧了侧身,对着苏先生的方向:“不曾安排。” 苏先生捻着颌下精心修剪的长须:“那不如随我去个诗会?” 诗会么…… 冷怀逸没想到曹家的这个诗会,自己是想避也避不开了。 苏永年倒是还不知道曹家诗会邀请了他爹参加:“曹家给您递了拜帖?” “对。”苏先生得意地一捋长须,“请我去做评判。” 苏永年顿时明白了曹家的主意。他来府城时日不长,跟府城内的世家也都是官面上的交往。偏偏他这个职位又算是位高权重,让府城内的世家费尽心思想要跟他拉上关系。 这几日他公务繁忙,只有他爹在府中,拜帖便第一时间送到了苏先生的手里。 “也好。”苏永年想通了,微微笑了笑,“您就当去散心,顺便见见府城的青年才俊。” 苏先生得意:“人家还是看我的文名,才愿意邀请我去的。” “是是是……”苏永年知道他爹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自然说啥是啥。 “怀泽,你要去诗会看看吗?”苏先生顺便问了老二一句。 老二耿直地摇头,手上摆出了个格斗的架势:“不去,我又不会写诗。不过要是有比武的话,那我就去看看。” “你这孩子!”苏先生哭笑不得,用手虚点了老二两下。 苏永年笑着安排道:“要不这样,一会在府里吃了午饭,我让人把怀泽送回去。” 曹家诗会,自然是在曹府办。 府城曹家,是京城曹家的分支。曹大学士正是出自京城曹家,眼下也是文渊七相之一。 这一代府城曹家的家主,算是曹大学士的堂弟,关系不远不近。但至少在府城,曹家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 借着京城曹家的势,府城曹家也混得风生水起。 城东那一片里坊,除了七八家小门小户之外,剩下的地方,便都是曹家的大院了。 苏家的马车刚停在大门口,就有曹家的大管家已然迎到了车前,满脸堆笑地跟苏先生寒暄起来。 只是苏家的马车里,突然跳下个颀长的身影,多少吓了曹大管家一跳。 等他再定睛一看,惊意便化作了欣赏。 好生清峻的少年郎! “苏老先生,这位是……”曹大管家小意地引着苏先生往院子里走。 苏先生对冷怀逸的欣赏,丝毫都没有保留:“这便是冷逸之。” 曹大管家了然。 这次诗会曹家发的拜帖,都是过了他的手的。 少爷特意叮嘱过,要让冷怀逸来诗会“玩玩”。只是去送拜帖的时候,冷怀逸不在,他还担心冷怀逸到底来不来。 现在看来,倒算是遂了少爷的意。 只不过,他居然是跟着苏家来的。若是把他打压得太狠,苏家会不会觉得脸面上过不去…… 曹大管家沉思片刻,把苏先生送进去之后,转身便往少爷的小院去了。 “少爷,少爷!” 院子里一名青年正捏着丫环的下巴,逗弄得面前的丫环粉脸含春。 被曹大管家这么一喊,青年不悦地放了手,转过身来瞪了曹大管家一眼:“什么事,催这么急?” 这青年正是那天在醉红楼跟窦云一同喝花酒的曹旸。 曹大管家进了院子,看见少爷正在做的事情,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装成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少爷,那冷怀逸来了。” 曹旸顿时来了兴致,也不计较刚刚曹大管家对他的打扰,扬眉上前两步:“王七变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只是……”曹大管家有点吞吞吐吐。 曹旸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只是什么,不就是个村里来的穷小子么。仗着自己长得好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少爷我今天非得给他个教训!” 要说冷怀逸这回,也算是无妄之灾。 进府城那天,冷怀逸掀开车上的帘子出来看路,刚好被路过的女子看到了他的脸。 女子当场就看得痴了,找人去打听了冷怀逸的来头。 刚巧这女子,就是曹旸最疼爱的那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知道妹妹对冷怀逸上了心,曹旸自然也调查了他一番。冷怀逸背后的冷家,早已销声匿迹多年。在曹旸看来,冷怀逸就是个倚仗着一身好皮囊,想要靠着女人翻身上位的骗子。 窦家与曹家,早有商业往来。曹旸与窦云勉强算是认识,又知道窦云是冷怀逸的同窗,故而才有了那天的醉红楼一叙。 从窦云的嘴里,曹旸自然是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那冷怀逸,就是个骗子! 偏生妹妹这两天对他念念不忘,曹旸气不过,便去找了父亲,在早就定好的诗会上临时请来王七变。 他要让冷怀逸这小子,在妹妹面前丢脸丢得彻底,好让妹妹趁早死了这条心! 这里面的弯弯绕,曹大管家自然是清楚的。自家少爷的这个想法,他其实从心底里也是赞同的。自家小姐么,当然要配上家世更好的男人才行。 曹旸斜了曹大管家两眼:“还有别的事儿么?” “没有了。”曹大管家瞥见那丫环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就知道自己不能再扫少爷的兴了。 冷怀逸和苏家的关系,现在还只是怀疑。可少爷的想法,随时就能把他管家这个肥差撸了。 哪个更重要,自然不用多说。 看见曹大管家一溜烟儿地比兔子跑得还快,曹旸满意地清了清嗓子,又把手伸到了丫环的脸旁边…… 诗会的地点,便设在曹家后园。 既然是世家,当然不能弱了雅趣的名头。曹家接手后园的时候,园子里只有一片冷冷清清的池塘。 经过多年的打理,眼下园子里假山怪石别有洞天,一塘荷叶中数朵粉莲开得正盛。 “没想到曹家这花,倒是打理得不错。”苏先生颇为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冷怀逸站在苏先生身旁,看着这一塘的荷花,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再过阵子,等荷花谢了,估计能结不少莲蓬。 自己得想着点,到时弄几朵莲蓬回去,送给于小暖。 那天她在煲银耳盅的时候,嘴里好像叨咕了一句什么银耳莲子之类的。 估计她是馋了。 想到于小暖,冷怀逸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向上。可不远处传来的话语声,直接打断了冷怀逸的思索。? 第99章 臭狗屎 “堂堂府城诗会,怎么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能来凑热闹呢?” 离着冷怀逸老远的地方,三个青年男子横着膀子,大摇大摆地喧哗着。 为首的男子拿着把折扇,用力扇出呼呼的风声,把鬓角特意留出的一绺长发吹得不停飘动。 若是于小暖在场,定会说他油腻。 偏偏这人还自觉风流潇洒,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 冷怀逸一眼就认出了这三个人。 可不就是窦云和他的那两个马屁精么。 冷怀逸根本没有想要理睬他们的意思。 本来的么,一摊臭狗屎,得有多想不开才会跑过去特意踩上一脚? 只可惜臭狗屎太黏,主动就要往人身上粘。 看冷怀逸半天没动静,就像没听见一样,窦云有点急了。 他对着身边的马屁精使了个眼色,马屁精立刻站了出来:“姓冷的,说你呢。” 冷怀逸扭过头去,对着苏先生淡淡道:“先生,塘中多蛙,呱噪得很,不如去旁边歇歇。” 苏先生自是听到了窦云的挑衅,冷冷地瞥了窦云三人一眼,随即对着冷怀逸微微颔首:“走,正好我有些乏了。” 冷怀逸跟在苏先生身后,施施然地往正席那边走去。 窦云顿时更急了,不依不饶地跟在冷怀逸后面,像是苍蝇似的嗡嗡嗡个不停:“姓冷的,听不见小爷我说话是?” 冷怀逸根本不理他。 苏先生听得厌烦,低声问道:“这几个是?” “学院一起来乡试的,窦家。”冷怀逸直奔重点。 苏先生知道窦家,不禁皱了皱眉:“我与窦家商行的主事打过交道,倒也是个省事的。怎么这窦家的后辈,修养如此不济?” “独子。”冷怀逸还是一语中第。 苏先生了然:“窦家怕是要败了。” 跟在后面的窦云,只听到了冷怀逸说的“独子”二字,立刻火冒三丈:“姓冷的,你说谁犊子呢?!” 两个马屁精赶紧一人一边,紧紧抱住窦云的双臂,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冲过去,跟冷怀逸打起来。 毕竟这是在诗会上,嘴上说几句也就算了,没有多少人能听到。可要是真的打起架来,那就是有辱斯文。真要是碰上心情不大好的权贵,没准还会影响乡试,不划算。 毕竟他俩跟着窦云,是求财的。要是真让窦云捅出大篓子了,怕是回去窦家家主会让他俩吃不了兜着走。 冷怀逸还是淡淡的:“非要把自己比作牲畜,我也没办法。” “你!”窦云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 马屁精赶紧哄他:“窦大少,莫急莫急。现在人太少,把姓冷的弄出场了不好看。等诗会正式开始,咱们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栽个大跟头!” 想到王七变,窦云的眉头顿时舒展开,眼睛眯成条小缝:“对,让那姓冷的没脸!” 马屁精们长出了口气。 “哎你俩,干啥呢,赶紧放开少爷我!”窦云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被马屁精搂得发麻,不悦地白了马屁精一人一眼。 走远了的苏先生摇头,眼底浮起一线忧虑:“后辈们若都是这路货色……” 林国的国力强盛,近百年间压得四邻不敢作声。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林国国内浮夸之风渐起。苏先生时不时去书院找陆先生,感觉就更明显了。 近年来,到书院就读的纨绔子弟,越来越多了。 纵情声色犬马,此乃亡国之兆。 只是这话,苏先生没办法对别人说。 冷怀逸敏锐地察觉到了苏先生低落的情绪:“后辈自有打算。” 苏先生的眼光在冷怀逸身上转了转,忽然又有些释然。 是啊,只要还有像冷怀逸这样才气绝逸的后辈,林国就还有希望。 想着事情的二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正席前面。 曹家家主这会儿已经在席前落座了,看到苏先生过来,曹家主立时起身迎了上去:“先生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冷怀逸跟在苏先生身旁,自然也落到了曹家主的眼中。 曹家主的脑子飞转起来。之前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出众的后生,想来便是这次参加乡试的。 等下! 相貌出众的考生? 莫非,他就是小茵这几天想要打听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曹家主的心头微微不悦,脸上却根本不显,笑着把注意力引到了冷怀逸身上:“这位小哥仪表不凡,想来是苏家的后生?” 苏先生笑着一捋长须:“他若是苏家人,那我连睡觉都得笑得合不拢嘴。” “哦?”曹家主装出颇有兴趣的样子,“小哥怎么称呼?” “在下冷怀逸。” 曹家主的眼中精芒微闪。 果然是他! 只不过旸儿查回来的消息,说他只是个家境普通的穷小子。怎么这会儿看上去,倒跟苏先生的关系挺亲密似的…… “逸之是我老友的弟子,这次来府城,便是为了乡试。”苏先生简单说明了冷怀逸的来历。 曹家主笑吟吟的:“如此说来,逸之倒跟犬子算是同年了。” 所谓同年,便是同一年参加的科举。 前世的冷怀逸,倒是听说过曹旸这个人。略有才具的纨绔子弟而已。 对冷怀逸来说,这种人根本没有结交的价值。 他也根本不愿在这里多浪费时间,只是淡淡拱手:“在下怎可与令郎相提并论。” 至于到底是谁及不上谁,那就不好说了。 曹家主听了这句,脸色倒是明显好看了些:“逸之过谦了。” 这小子,好像也没有旸儿说的那么不堪。不过还是要小心些,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茵儿死心,又花了高价请来王七变,那就不能半途而废。 只是一会要叮嘱他们,做得再隐秘些,不要让苏先生看出来他们在针对冷怀逸。 又寒暄了几句,曹家主这才借口有事,离开了现场。 客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管家也从门口撤了回来,守在后园。曹家主对着管家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 管家目光闪烁地看了冷怀逸几眼:“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后园的假山旁,两个小小的脑袋贼兮兮地探了出来…… 第100章 飞花令 “怎么样莺儿,看见了吗?”被假山挡了一半脸的少女,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粉红,不知是天热晒的,还是有些害羞。 “小姐,没有啊!”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站在旁边的假山石上,伸长了脖子不停地往正席那边打量。 这正是曹茵带着贴身丫环,偷溜到后园来,想看看冷怀逸到底来了没有。 听到丫环的回答,曹茵有点失望地推了推她的胳膊:“那你再好好找找。” “小姐,我看见了,在那里!”丫环突然开心地叫出了声。 曹茵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忙不迭地拍着丫环的背:“下来下来,让我看看!” 丫环利落地从石头上跳下来,把曹茵搀了上去:“就在主桌前面,穿月白色长袍的那个,侧面对着我们!” 不用丫环多说,曹茵一眼就看到了冷怀逸。 月白色的长袍,让冷怀逸的气质更显清峻。 站在人群里的冷怀逸,确实像是鸡群里的仙鹤,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曹茵双手捧着心口,陶醉地喃喃自语:“好英俊哦……” 丫环的眼睛也亮亮的:“这么英俊的姑爷……” 只不过后半句的“没准我也有份”,被她仅剩的理智给压了回去,没有传到曹茵的耳朵里。 二人花痴地望着正席那边,目光所及之处,曹家主已经站了出来。 “诸位!” 曹家主声如洪钟,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我宣布,今日的诗会,正式开始!” 到场的大都是有名有姓的学子,多是奔着在诗会上扬名,为几日后的乡试作铺垫而来的。 曹家主看着众人炯炯的目光,满意地笑了笑:“诸位都是江北道的青年才俊,今日的诗会,想必定是一次盛会啊!” 学子们与身边相熟的友人相视一笑,眼里的斗志渐渐高昂。 “首先,我来介绍一下此次诗会的评判。” “第一位,苏文扬苏先生。” 场下的人,有知道他的,也有不知道的。 曹家主为了跟苏家攀关系,特意把苏先生放到了第一位。 “苏某近日刚来府城,能见识如此多的青年才俊,实是幸事一件呐!”苏老头一捋长须,颇有些仙风道骨。 学子们交头接耳了几句,便都知道了苏先生的背景。 名利之心深重的,眼睛已经亮得像饿急了的野狼。要是能入了苏先生的眼,也就相当于把名声传到了苏通判的耳朵里。这条捷径,不少人都想要。 曹家主看着渐渐静下来的人群,微微一笑,介绍起其他的评判来。 这次一共邀请了三位评判,另两位都是府城书院的先生了。 有不少人是府城书院的学子,对着自家先生行了个礼,倒也有了些许的底气。也许自己的老师,能帮自己扬个名呢? 等评判们一一落座,曹家主这才笑着比了个手势,让管家把准备好的笔墨分发下去。 “不如三位先生出题?” 苏先生和另外两位对视一眼。 那两位知道苏先生的身份,自然是要将他放到最后压轴的位置上。 高瘦的那位先生拱了拱手:“那第一题,便由我来抛砖引玉了。” 说完,高瘦先生起身,朗声道:“如今天气正热,不如各位便以夏为题,来一轮飞花令,如何?” 飞花令,原本是酒席上的酒令小游戏,要求对令人所对的诗句与行令人吟出的格律一致,且要每个人按行令的顺序,把字安排到对应的位置上。 只是现场人多,恐怕没有办法要求这么高,高瘦先生便退而求其次,简化了行令的规则。 “只要诗句中有夏字即可。每人十息,超时者,淘汰。” 高瘦先生笑着环顾四周,对着自己的几名学生轻轻点了点头,方才继续开口:“那便由我来抛个砖。” “竹亭阴合偏宜夏,水槛风凉不待秋。”高瘦先生指着塘边不远处的小竹亭,算是有感而发。 那小竹亭立在艳阳之中,却生出一片阴凉。塘边荷影交叠,水面凉风阵阵,自是不待秋至,也有一番清凉。 诸学子们闻言,凝神思索起来。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有人学着高瘦先生的样子,同样写起景来。 三位评判轻轻一笑,这句虽然匠气,但也是过了。 曹旸漫不经心地对了一句,格式倒也合宜:“雨送浮凉夏簟清,小楼腰褥怕单轻。” 只不过这内容,却让席上的三位评判,忍不住都皱起了眉。 有些过于轻浮了。 “夏衫短袖交斜红,艳歌笑斗新芙蓉。” 同样是写女子,这两句里明艳的采莲女,就比曹旸的那句要好得多。 高瘦先生微微点头,这让对出此句的学子有些得意,对着四周拱了拱手。 “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窦云不知从哪弄来的两句,背得结结巴巴,却也算是合格了。 他忽然歪了歪嘴,对着冷怀逸挑衅起来:“逸之兄高才,想必定有绝句?” “是啊,逸之兄?” 窦云身后的两个马屁精,跟着聒噪起来。 曹旸微微挑了挑眉,把目光投到了冷怀逸的身上。 若是这一题也过不去,不如直接就叫管家把他赶出去,省得留在府里,让小茵徒增烦恼。 藏在假山后的曹茵,自然也听到了窦云挑衅冷怀逸的话。 她的小拳头不由得捏得紧紧的,手心的纹路里满是细密的汗滴,嘴里轻轻地反复念叨。 “冷公子,一定要对上啊……” 冷怀逸本来想要随便对上一句就算了。 可此时窦云偏要跳出来,说不得,就只能改一改要对的内容了。 见窦云还在得意地蹦哒,冷怀逸也不犹豫,踏前一步:“不会让窦公子失望的。” 不等窦云回话,冷怀逸的薄唇微动,淡淡吐出两句诗来。 “冰霜难与夏虫语,晦朔岂容朝菌知。” 听到这两句,曹旸一愣。 场边有些反应快的学子,已经低低地笑出了声。 窦云根本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琢磨着冷怀逸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好!” 评判席上的苏先生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立场,当场拍案赞叹起来。 另外两位评判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也隐藏不住了。 这小子,骂人是真狠啊!? 第101章 对联 窦云看着评判们的反应,更是懵头转向。 “先生,这……” 那位高瘦先生强忍着笑,轻轻咳了两声,方才站起身来:“我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两句。” “冷公子的这两句,应该都是化用了庄子。” 因为不是科举要考到的经义,并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了解。 “上句说的是,冰霜难与夏虫语,乃是化用庄子外篇秋水。” 有个学子连忙插话:“先生,这篇我知道。” 这位应该是高瘦先生的弟子,高瘦先生指了指他,示意他说下去。 学子摇头晃脑地背诵道:“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 高瘦先生恰到好处地接过话头来:“这是北海海神若,对河神所说的话。不能跟井底之蛙讨论大海,亦不能与夏天的虫子讨论寒冰。这些都是因为眼界的问题。” 说着,高瘦先生像是讲课上瘾了一样,对着学子们发问起来:“那么,晦朔岂容朝菌知,这句有谁能解说一下?” “我来我来!”学子们仿佛受到了鼓励,争先恐后地想要一个露脸的机会。 高瘦先生随手点了一名学子:“你说。” 那学生满脸沉醉,微闭双眼背诵起来:“这是庄子逍遥游里的话。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学子特意在“小知”和“小年”上加重了读音。 高瘦先生笑笑:“说得好。早生晚灭的菌类不懂何为晦朔,寒蝉也不懂什么是春秋。” 他还是口下留了情,没说不要耍小聪明,只是同情地看了窦云一眼。 窦云又想了一想,这才明白过来,登时满脸冒起羞愤的红意,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冷怀逸,你是在羞辱我?” “自取其辱罢了。” 连是不是被羞辱到了,都要别人帮忙确认。 对于这样的窦云,冷怀逸实在是连半句话都不想多说。 窦云捏着拳头,就要往冷怀逸的面前冲过来。 两个马屁精赶紧一左一右抱住了窦云的肩膀:“窦少,乡试要紧,乡试要紧呐!” 读书人嘛,被人动动嘴皮子骂了,只能说是自己本领不济。 可要是一旦动了手,那性质就变了。 今天在场的评判,随便谁到官府说上那么两句,窦云的乡试资格,估计就要飞了。 窦云像只疯狗似的,双眼通红都挣扎了半天。眼见着实在挣脱不开,窦云的那口气忽然泄了,手脚不再乱动,只是恨恨地盯着冷怀逸,像要把他撕成碎片一般。 假山后的曹茵轻轻拍了几下胸口,长出了一口大气:“吓死我了,还以为那个家伙要对冷公子动手呢。那么英俊的脸,可不能随便打坏了。” 见场面渐渐平静下来,三位评判交头接耳了几句。 高瘦先生重新站出来:“方才的飞花令,暂且不算。不如就请杨先生出题,咱们再来一轮比试如何?” 评判里稍胖的那位站了出来,对着学子们拱了拱手。 学子们自然乐意,大声回应起来。 有些人看着窦云,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嘲讽与不屑。 跟这种不学无术之人同场竞技,简直是有辱斯文! 只不过窦云却没有那种自觉,这会儿正像只小蛤蟆一样气鼓鼓的站在一旁。 杨先生也是略带不屑地瞥了窦云一眼。 只不过他还讲究颜面,不好直接将他请出场外,索性也不管他,就当他不存在。 “诸位,诗词讲究格律与对仗。”杨先生的胖脸倒是严肃得紧,“不如这一轮,咱们就对对子。每联只对一句,先答出者为胜。” 以对联作答,学子们都熟悉得很。只是杨先生要求只有一人对答,便是限制了学子们的思考时间,考的便是谁的才思更敏捷。 也不用杨先生多说,大家便站得笔直,眼巴巴地等着杨先生的上联。 “我的上联是,荷风送香气。” 学子们凝神思考片刻,一名黑黑瘦瘦的学子上前半步,高声回答:“松月生夜凉。” 塘边的凉风送来阵阵清幽的香气,松间明月生出一夜淡淡的微凉。 杨先生点点头,意境得当,呼应合理。 “上联是,河边淑气迎芳草。” “我便对,林下轻风待落梅。” “柳绊长堤千万树。” “花横野寺两三枝。” 看着学子们答得踊跃,杨先生渐渐加大了难度。 “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 “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冷怀逸在旁静静看着,并没有想要作答的意思。 窦云直勾勾地盯着冷怀逸,嘴唇似张不张,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杨先生见没难住学子们,停下想了想,开始讲起故事:“说起来,近日正是酷暑难耐,让我不由得有些怀念春日的舒适啊……” 学子们笑了笑,只觉深有同感。 “今年的初春,我记得正是下过一场冻雨。那日我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外的雨滴稀稀落落,飞飘到房前屋后,忽然心中有一上联。只是这一联,我一直苦苦思索,却始终没能对得工整。” “刚巧今日诸位俊才在此,可帮老夫斟酌一二。” 想来这联极难,学子们都是神情一凛,竖起耳朵听杨先生的上联。 杨先生轻咳一声,缓缓念了出来:“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这一联,难就难在是拆字联。 冻字和洒字,正合了后面的东两点、西三点。 这一联的难度极高,不只学子们,就连评判席上那两位先生,也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假山后的曹茵,倒也读过些书。听见这个对联,她的秀眉微蹙,也在认真思考答案。 只是她想得入神,一个不小心脚下滑了滑,差点磕在假山石上。 “哎呀!”  ? 第102章 作何解释 低低的一声惊呼,引起了曹旸的注意。 他猛地往声源方向抬头,刚好瞧见曹茵正要藏起来的脑袋尖上顶着的发簪。 那根簪子还是他给小茵买的,上面那颗红宝石,看着实在眼熟。 曹旸的脸色一沉,心头尽是不快。 小茵在场偷看,自己为了妹子的名声,不能去撞破。 说不得,就要再针对一下冷怀逸了。 他决断极快,当下悄悄换了换位置,挤到了窦云的斜对面,对着窦云使了个眼色。 窦云会意,咬了咬牙。 反正刚才已经丢过脸了,今儿就豁出去,怎么着也把冷怀逸拉下水! 他歪了歪嘴,横插了一杠子:“冷怀逸,你不是能耐么?这对子,你倒是对啊!” 窦云这混不吝的样子,跟要参加乡试的学子一点都不沾边,倒是像极了那些耍无赖的地痞流氓。 站在他旁边的几个人被打断了思路,厌恶地斜乜了他一眼,齐生生地往旁边挪了过去。 窦云身边顿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他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手臂一展,对着冷怀逸勾了勾手指:“来啊!” “我对不对得上,跟你有什么关系?”冷怀逸实在是不想搭理他。 窦云涎着脸:“咱们都是一个书院出来的,你若是对上了,我也跟着脸面有光啊是不是?” 苏先生被窦云的无赖行为气得够呛,用手指着窦云的脸,刚要喝止他时,忽然被冷怀逸打断了。 “你既然想沾我的光,那就得付出些代价。” 窦云的心突地跳了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事已至此,他也没了退缩的道理,只好梗着脖子跟冷怀逸叫嚣:“什么代价?” 冷怀逸悠然道:“放心,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他的语气冷森森的,透着点点杀气。要知道,冷怀逸这两辈子加起来,亲手做的也好,下令旁人弄的也罢,总之是沾了不少人命。 此时露出的星星点点杀机,也是他特意为之。 窦云的行为,实在是太烦人,活像一只癞蛤蟆。 你一脚踢开,他不知什么时候蹦跶蹦跶回来,又粘到你的脚面上。 虽说不咬人,但恶心得不行。 不如这次就解决掉好了。 主意已定,他也不再理睬窦云。 云淡风轻地踏上几步,冷怀逸不用走到中心,就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习惯了被人注目的他丝毫不以为意,仿佛周遭只是一片片石头。 对着杨先生拱了拱手,冷怀逸薄唇轻动,给出了他的下联。 “切瓜分客,横七刀竖八刀。” 杨先生听完回答,心头一动,猛地回了个头。 因为天气炎热,曹府特意准备了用井水浸得凉凉的西瓜。不远处的仆人,此时正在老老实实地切瓜。 切字为七刀,分字为八刀。 刚好跟上联对得工工整整。 杨先生不禁抚掌笑道:“妙!” 见到仆人分瓜,即兴对出下联,这冷怀逸当真有着几分急智。 学子们看见杨先生的动作,都跟着往那边看了过去。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大部分人的眼里,都已经满是佩服。 同样的场景,怎么自己就想不到呢? 杨先生眼底的笑意更甚。 他看冷怀逸,已是越看越顺眼,只恨不得冷怀逸是自己的学生。 眼下冷怀逸要走科举这条路,对于声名的需求极高。既然如此,不妨再帮他立立威,为他铺铺路罢! “逸之,方才你说的代价,老夫倒是好奇得很呐。”杨先生的眼睛弯弯,看向窦云的眸底却没半分笑意。 冷怀逸哂然一笑:“先生稍等。” 他大步走向主桌,取了笔墨放在面前。 柔弱的羊毫笔吸饱了墨汁,冷怀逸的眸子深了深,开始笔走龙蛇。 学子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冷怀逸到底在写些什么。 评判先生亦如是。 羊毫笔笔头极软,可冷怀逸生生用它写出了刚劲的字迹来。 笔下亦是一副对联,渐渐露出了它应有的样子。 那名黑瘦的学子站得离冷怀逸最近,冷怀逸写一个字,他便读一个字出来。 “一,” “二,” “三……” 读着读着,这学子只觉得不太对劲。 冷怀逸恍若未闻,继续写着自己的字。 上联的七个字,冷怀逸一气呵成。 这上联全是数字,让在场的所有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有人正想开口问上一问,杨先生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赶快把手指竖起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不要打扰冷怀逸的发挥。 冷怀逸头也不抬,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动作。 只是他也懒得去管。 毛笔挪到另一侧,冷怀逸写得越发行云流水起来。 黑瘦学子继续读着。 “孝,” “悌,” “忠……” 冷怀逸每多写一个字,杨先生脸上的笑意就浓上一分。 七个字写罢,冷怀逸的笔倏然停住。 他也不着急,优雅地将纸拎起来,轻轻吹了吹。等墨汁稍干,他忽然转了个身,看了窦云一眼。 窦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到荒野里,四周满是野兽环伺,想要将他扒皮拆骨撕得粉碎。 他的脸上登时没了血色,双唇翕动着向后退去,就像是冷怀逸手里拿着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一般。 杨先生看了他的表现,毫不客气地摇起了头,对他的评价是一差再差。 君子当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可这窦云倒好,跳得比谁都高,哭得也比谁都大声。 冷怀逸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 手中的纸张上墨迹已干,他随意地拈着纸的右上角,对着窦云晃了晃:“送你的。” 假山后,小丫环一脸焦急地仰头看着站在高处的曹茵:“小姐,冷公子纸上写的是什么呀?” “我也看不清……”曹茵急得小脸微红,踮起脚尖努力地张望着。 之前那黑瘦学子倒是读了一遍,可惜曹茵离得远,只听见了零星的几个字,根本摸不着头脑。 正在假山后的主仆俩着急的时候,那黑瘦学子又念叨了几遍,忽然一拍大腿。 他的眼睛亮亮的,满是解谜成功之后的欣喜:“我知道了!” 杨先生眯眼笑了笑。 旁边的学子也急了:“那你倒是快说,冷兄这对联到底作何解释啊!” 第103章 又被按了 黑瘦学子抿着嘴,看了冷怀逸一眼。 见他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黑瘦学子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将对联重新读了一遍。 “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 曹茵这次终于听清楚,冷怀逸到底写了些什么。 她把脚跟重新落地,嘴里喃喃地读了一遍,小手轻轻一击掌:“我明白了!” 曹茵的眼里,已经满是毫不掩饰的仰慕与佩服。 小丫环嘟着嘴巴,拉着曹茵衣服下摆摇啊摇:“小姐,你给我讲讲嘛~” “你看,上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曹茵掰着手指头,带着小丫环数起数来。 小丫环懵懂点头:“对啊,然后呢?” 曹茵循循善诱:“七后面呢?” “七后面自然是八啊。”小丫环还是不懂,这明明就是小儿的算学嘛,跟对联有什么关系? 曹茵弯下腰,用食指点了点小丫环的脑门:“让你平时跟着我多念书,你还总不听。你想想,到了八突然没了,这是什么意思?” 小丫环揉着发红的脑门,直愣愣地看着曹茵:“什么意思?” “就是把八给忘掉了啊!”曹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小丫环突然“啊”了一声:“我知道了,那不就是忘八!” 话音一落,小丫环才发觉不对,赶紧吐了吐舌头。这是骂人的话,要是让嬷嬷听见,又要打自己手掌心的! 曹茵的脸也红了红,偏生还要一本正经地教育小丫环:“对,就是这个意思。” 主仆二人在假山后有问有答的同时,学子们也在认真地听着黑瘦学子的解释。 “至于下联,乍一看上去倒都是好的。” 众人纷纷点头。 忠信礼义,本就是应有的道德。 黑瘦学子清了清嗓子,这才得意地晃起脑袋:“你们想想,冷兄只写到了礼义廉……” “耻呢?!” 众人悄然大悟,现场顿时传出一片哄笑来。 “横批也有了,正是忘八无耻!” 围观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仿佛窦云本人并不在场一样。 冷怀逸这骂人的本事,实在是绝了! 窦云的嘴皮打着哆嗦,想反驳,却根本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他身边的两个马屁精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身后不远处就是池塘,再无旁人。 冷怀逸淡然地盯着窦云。 确认没有人能看到他的正脸时,他忽然笑了起来。 只是他的嘴角虽然弯起,眼底却根本并无一星半点的笑意。 黑眸里的杀机毫不掩饰地释放而出。 被冷怀逸的眸子所摄,窦云的精神顿时恍惚了起来。 眼前的冷怀逸便是夺人魂魄的黑白无常,手中的纸张已然变成了招魂幡,勾着他的魂魄直往躯壳之外飞去。 窦云的嗓子像被插了无数根钉子,干疼干疼的。他的嘴巴无助地张合了几下,直如离了水的鱼。 “哈哈哈哈,你看窦大少的样子!” “简直枉称读书人!” 学子们聒噪着,嘲笑着。 那重重叠叠的身影压在窦云的心头,突然变成了最后一根压垮他的稻草。 窦云的双腿打着战,软得像煮熟的面条一般,再难支撑起他的身体。 他不由得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双腿蹬着向后退去,拖出一条深深浅浅的痕迹来。 他的眼白突然间布满了血丝,直勾勾的瞪着面前的空气,眼睛里面写满了恐惧。 “你们走开!” “你们都要害我!” “滚,快滚啊!” 窦云的嘶吼让那黑瘦学子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他犹豫了一下,想要上前两步,将窦云扶起来。 可在窦云的眼里,他竟没比青面獠牙的厉鬼好上多少。 窦云用手在地上胡乱摸了几下,硬生生地抠了把泥土下来,朝黑瘦学子的脸上扔过去:“鬼啊!” 黑瘦学子向旁闪了闪身,躲开了那一把泥土。 这让他刚好错过了拉住窦云的最好时机。 与塘边仅有一步之遥的窦云,忽然扭头看了看池塘,大头朝下毅然地扎了进去。 “不好!” “快救人!” 学子们这时才惊慌起来。 窦云的精神怎么如此不济,只是几句口角,竟然就主动投了水? 只是不救他的话,又与学子们平日所学的仁义相悖。 没办法,学子里有几个水性好的,脱了外袍就要往水里跳。 别看此时正是酷暑,池塘里的水却依旧沁凉沁凉的。 窦云被冷水一激,脑子便已经清醒了过来。 可他不习水性,脚下踩不着底,心里就越发慌乱。 只见他的双手双脚胡乱地挥动着,脑袋反倒越沉越快。 水花裹着一大串气泡,将塘中的水搅得浑浊起来。 学子们更急了,将池塘这一片岸边围得几乎密不透风。 冷怀逸的眸子微闪。 差不多了。 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怎么动的手,围观的人只觉眼前一花,冷怀逸就已经挤到了所有人的最前面。 只见他简简单单地俯了个身,满身湿漉漉的窦云就被一把捞出来,砰地丢在了岸边上。 “快去请大夫来,救治窦公子。”曹旸暗骂了一声窦云本事不济,可就算他再失望,也不能让人在曹家后园出了事。 窦云不知呛了多少水进去,此时嘴唇已然有些发紫,呼吸几乎停了下来。 冷怀逸正想把他倒立着拎起来,将他肚子里的水控出来。 可他的手却似乎有着自己的想法。 手臂向前轻探,按到窦云的肚子上。 猛然一用力,歪着头的窦云噗地喷出一股水来,随后咳嗽了几声,终于缓过了这口气。 冷怀逸站起身,嫌弃地甩了甩手上的水。 于小暖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是了! 那次在镇上,窦云想要占于小暖的便宜时,自己在巷子里看见于小暖用这种手法给窦云催吐。 也许因为这次又是窦云,冷怀逸的潜意识里便也用出了这个法子。 躺在地上神志有些涣散的窦云,肚子上一阵一阵地抽疼。 只不过,这种感觉怎么如此熟悉? 窦云闭着双眼,一边积蓄体力,一边搜肠刮肚地回想,却没有什么结果。 围观的学子这会儿都回过了神。 没想到这冷怀逸,既会从池塘里捞人,还会救人? “逸之兄实在……厉害!”黑瘦学子不知道究竟怎么形容才好,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了这个两个字。 听到冷怀逸的名字,窦云的太阳穴跳着疼了两下。 他想起来了! 上次被按肚子按到吐,还是于小暖干的! 这次换成了冷怀逸! 清醒过来的他哭丧着脸,心里暗骂起这难缠的公母俩来。 骂了几句之后,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谁爱找茬谁自己上,再招惹冷怀逸和于小暖,他就是狗!? 第104章 玩点不一样的 曹家的仆役急急忙忙地抬着担架赶了过来。 眼见着窦云被抬走,后园里的诸多学子们心情难免有些低落。 好好的诗会,怎么就被搅成了这个样子! 假山后面的曹茵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拉着小丫环一起,也在嘟嘟囔囔地抱怨。 “那窦云一看就不像个好人,活该他掉水里!” 小丫环也跟曹茵一样义愤填膺:“还找冷公子的茬,也不照照镜子,就他,也配?” 曹旸趁乱突然跑到了假山后面,故意板着脸:“这要是让人发现了,你的名声可就毁了!” “最多我就不嫁人,让哥哥养我一辈子呗。”曹茵跟曹旸向来亲密,顺口就撒起娇来。 曹旸的眼睛一瞪:“不许胡闹!” 别看曹旸好酒色,可在妹妹面前,他还是一个比较靠谱的大哥形象。 曹茵见哥哥瞪了眼睛,心虚地歪了歪头,吐出个小小的舌尖。 曹旸最受不了妹妹撒娇,顿时心头一软:“那你俩藏好了,莫要让人看见。” “嘻,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曹茵抱住曹旸的胳膊晃了晃,畅快的笑容如同得了新玩具的小女孩。 曹旸挑了挑眉,用眼神吓唬了小丫环一下,示意她看好曹茵,这才趁乱又跑了回去。 其实此时结束诗会,也不是不行。 但曹旸经过前面的事情,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冷怀逸好像也没有调查到的那么不堪。 或者说,要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了许多。 这让曹旸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要不,就让王七变出来,再试试他? 万一真赢了,那妹妹也不是不能嫁…… 心里念头电转,曹旸脸上笑意堆得厚厚的。 他站在场地中间,双手向下虚压,让其他人噤声。 “诸位,窦兄不幸发了癔症落水,已经请了大夫来救治。窦兄吉人自有天象,想必会逢凶化吉的。” 学子里有不少人,其实并不同情窦云,只是跟着旁人敷衍了几句。 他们的心里,感受不外如此。 既没学识,还蹦着高的让人打他的脸。 这种蠢货,根本没有结交的必要。 冷怀逸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窦云的仕途之路,应该说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这便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说过窦云的事,曹旸话头一转,精神变得亢奋起来:“诸位,今次的诗会,我有幸请到了一位诗词圣手!” 诗词圣手之名,有些言过其实。 可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哪位了。 “是王七变吗?” “是,来之前曹家不就已经说了吗?” “真性情啊,今日终于得见了!” 众学子顿时将低落的情绪抛在脑后,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王七变的出现。 曹旸对着仆人示意,仆人会意地跑开。 不多时,一名气度潇洒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光看长相的话,他的五官算不上出众。 但他的神态极其微妙,在自矜里藏着真诚,真诚里又混着些许的温柔。 这让他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能说心事的大哥。 学子们的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竟然是这么个印象。 看着学子们恭敬的神情,王七变忽然从背后拎出个小酒壶,对着壶嘴直接饮了一口:“诸位,夏安。” 美酒入喉,王七变的温柔与自矜全都消失不见。 他整个人变得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我便是世上最厉害的词人! 而他眉宇间的真诚,竟让旁人下意识地认同他的观点。 也许,他真的就是最厉害的呢? 现场的气氛,因为这一口酒,直接被推了起来! 曹旸凑了过去,对着王七变低声说了两句。 王七变点了点头,将酒壶重新别到身后的腰带上,对着正席拱了拱手。 三位评判回了个礼后,苏先生开了口:“阁下也是要参加这次诗会吗?” “正欲与诸位青年才俊切磋切磋。” 苏先生皱了皱眉。 这王七变成名已久,突然跑来跟在场的这些学子同场作诗,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王七变却不想那么多,在场上环视一圈,径直走到冷怀逸面前。 上下打量了冷怀逸好几眼,王七变满是羡慕地咂了咂嘴:“端得好相貌,要是换给我,就算身无分文,怕是京城的倚翠阁也大可去得。” 倚翠阁在京城的花街柳巷里,是公认的头一名。 冷怀逸不太想搭理他。 前世他见过王七变,知道这个人说得好听是真性情,说得不好听就是有点缺心眼。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口无遮拦。 偏偏他的真性情,让他的诗词更上了一层楼。便是要改,只怕他的一众拥趸也不会答应。 见冷怀逸淡然地回了身不看他,王七变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 苏先生不想让他再去打扰冷怀逸,连忙站出来控制住场面:“诸位,既然是诗会,那这第三轮,咱们合该作诗了。” 学子们一听,兴趣都涌了起来。 “对对,该作诗了。” “请先生出题。” 苏先生一捋长须,把自己拟定的题目念了出来:“既然诸位都要去乡试,不如便作首述志诗,如何?” 乡试本就有写诗的题目,多要求五言八韵。而述志,也是科举中最常考的主题。 这题目,便相当于让众学子提前预习一番,倒也是苏先生的一片苦心。 只不过,他的出题一下子被人打断了。 王七变不知何时又抄起他的酒壶来了一口:“这位……先生,述志诗实在太过无趣了。” 基本上十次乡试里,要有四次的主题都定为这个。 要是让于小暖来说,可能就是学子们平时写得已经太多,都快生出ptsd来了。 王七变撇着嘴摇了摇头:“不如今天,咱们玩点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众学子眼前一亮,全都把目光投注到了王七变的身上。 王七变却不着急,施施然喝了口酒,这才继续说道:“近日醉红楼和晚香阁里,散曲正是盛行。不如今日就以相思为题,写些散曲小令聊以助兴,如何?” 学子们听到这个提议,有人的眼睛更亮了,有人却低下了头。 第105章 可惜 要知道,现在的散曲,可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玩意。 就算有文采,学子们一般也不会把精力放到这上面。 低头不语的那些人,便是从没写过散曲,不知从何处下手的。 而眼睛越发亮得吓人的那些,则是之前就动过心思,只不过担心写这些东西对名声有碍。今日终于得了机会,他们自是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身手。 至于以相思为题,那就更对了这些人的胃口。 学子们大多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也。 哪个人心底没有那么个俏丽的身影,曾经或者正在让他们茶不思饭不想。 苏先生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看着学子们的眼神,不禁轻叹了口气:“也罢……” 见评判没再阻拦,王七变笑着灌了口酒:“题为小令一首,诸君请动手。” 所谓小令,正是散曲的一种。 跟词一样,小令也是有着曲牌,需要按照一定的格式套入进去的。 要说大众对于散曲的印象,大多来自于民间。散曲本为民间小调,语言难免俚俗了些。可这并不是散曲本身的问题,而是写曲的文人不多,雅致的散曲少而已。 王七变这人性情直爽,他喜欢民间小调,就想着让更多人也喜欢上它。有人写出好曲,喜欢的人自然就会越来越多了。 看着众位学子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样子,苏先生想了想,不如干脆再加些难度。 他问曹旸要了一炷香来,燃起放到桌上:“时间便以一炷香为限。” 这时限一出,顿时有不少人慌乱了起来。 不是所有人都有写诗的急智,可以一挥而就。 像是“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大诗人贾岛,便是苦吟派的代表。 冷怀逸站在最远的角落上,一动不动。 一直关注着他的王七变,提溜着酒壶凑到冷怀逸身边:“不擅长这个?” “与你何干。”冷怀逸知道他没恶意,但就是不想搭理他。 王七变却不生气:“试试嘛,没准能行呢。” 冷怀逸侧转身子,将脸对准池塘,摆出专注赏花的样子。 王七变讨了个没趣,尴尬地捏了捏鼻尖,又拎着酒壶满场溜达起来。 看着满池荷花,冷怀逸的心里却有一个身影挥之不去。 也不知道那丫头,在姚家的事情结束了没有。 佑方虽擅长谋划,实则内心还有些单纯。他既信了于小暖,恐怕这一小会儿,就要被她支使得团团转了? 想着想着,冷怀逸的目光变得分外柔和,一股暖意从胸膛中生出,随即化为嘴角的浅浅梨涡。 若说相思,不知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挂念,算不算数呢? 假山后的曹茵,静静看着冷怀逸的身影,思绪也渐渐飘飞。自从那日在城中一见冷怀逸,她便对冷怀逸念念不忘。这几天,想着到底如何才能与冷怀逸相识相知,几乎愁得她茶不思饭不想。 为伊消得人憔悴,大约如是。 想着这折磨人的相思之意,曹茵不禁长叹一声,竟有些痴了。 香灰簌簌而下,一炷香很快烧到了尽头。 “诸君请停笔。” 此时已有数人已经写好了小令,正在摇头晃脑地反复吟诵,想要再润色一番。 而有些人一时没有灵感,只能皱着眉头苦苦思考。 苏先生的话音落下,这些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笔随意放到一旁。 还有几个人干脆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写到一半的纸张揉作一团,显然是直接认输了。 很快,写好的作品被送到了正席上的三位评判面前。 王七变笑吟吟地凑了过去:“可否同观?” 他的名气让苏先生这三位评判没什么脾气,只好对着他比了比:“请便。”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场景:三位评判传看着,王七变呷着小酒,不断地撇嘴摇头。 评判们看了一遍之后,挑出了七八份还不错的作品。 苏先生笑了笑:“不如便由本人来吟诵。” 黑瘦学子被第一个叫了上来。 他倒是毫不尴尬,神采飞扬地对着周围拱手行了礼。 “我这首小令,曲牌便是清江引。” “黄莺乱啼门外柳,雨细清明后。能消几日春,又是相思瘦。梨花小窗人病酒。” 吟诵之声刚停,王七变就耸了耸肩:“凑合。” 苏先生对于王七变偌大的口气有点不太乐意:“不如你来点评一下?” “好啊。”王七变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发现里面的酒已经被喝空,顿时脸上满是沮丧。 把酒壶随手放到旁边的桌上,王七变清了清嗓子:“这曲清江引,是以妇人的身份,思念未归的游子。” 黑瘦学子点头。 “黄莺乱啼门外柳,化用了金昌绪的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梦里万种情思,醒来空余相思。” 王七变的解析极快,对于化用的典故也是熟流至极。 “雨细清明后,化用清明时节雨纷纷。” “接上句一起看,便是思妇被黄莺唤醒,并不是抱怨相思之人误了归期,反倒关心起游子在阴雨中黯然前行的艰辛。” “能消几日春,又是相思瘦。又字极妙,点明已然不是头一遭。长此以往,两地相思,让自己如何能挨得下去呢?” “最后一句,梨花小窗人病酒,倒也算得上响亮。梨花已逝,春光渐老,远人未归,闲愁无计,只好一醉解千愁,伤心不如伤身。” 黑瘦学子频频点头,眼中放光,恨不得要把王七变引为知己。 王七变略带惋惜地看了一眼酒壶,咂了咂嘴,突然来了个转折:“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有人嘴快,顺着王七变的话头就问了出来。 黑瘦学子全身的肌肉紧绷,整个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王七变歪着嘴笑了笑:“可惜他的嗓子太差,唱得太难听了!” 那黑瘦学子一把公鸭嗓,似乎也并不精通音律,唱得有点跑调。 王七变的这个评语,倒也贴切得很。 在场的学子们怔了怔,随即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黑瘦学子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只不过在他身上却不明显,反倒像是更黑了些而已。 苏先生也拈着长须笑了笑,随即温言勉励了他几句。 第106章 平生不会相思 独自站在远处的冷怀逸,对这种场面毫无兴趣。要不是为了陪苏先生,他早就回家了。 是于小暖做的菜不香,还是烤的蛋糕不甜? 只是苏先生正玩得起劲,冷怀逸不方便打断他的兴致,便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荷塘里的荷叶风摆,仿若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等学子们都笑够了,王七变这才继续点评起来。 剩下的几曲小令,大都是这种立意。 一路听下来,听到最后的时候,众人多少都有些倦了。 学子们对视几眼,黑瘦学子忽然跳出来问王七变:“我们想拜读您的作品!” 王七变干脆地点头:“行。” 他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坐到了桌子上,一条腿往下垂着,手掌在桌面上一下下地打着拍子。 “滔滔春水东流。天阔云闲,树渺禽幽。山远横眉,波平消雪,月缺沉钩。桃蕊红妆渡口,梨花白点江头。何处离愁?人别层楼,我宿孤舟。” 苏先生三人听了这首小令,满意地点着头。 曲牌折桂令。 眼下参加诗会之人,都是马上就要上考场的。蟾宫折桂一说,本就好彩头,预示着科举高中。 没想到这王七变,倒也心思细腻。 其实他们这么想,就有点过分解读了。王七变单纯是因为喜欢这个曲调,随手选的而已。 见学子们都在沉思,苏先生捻着胡子:“不如就由老夫来解读此曲,如何?” 王七变随意地拱了拱手:“请便。” 苏先生继续捻着胡子:“春水东去,天空辽阔,闲云逸散,极有脱离尘嚣之感。白昼将近,山如黛,水似镜,月缺似沉钩。天色已晚,愁绪才翻了上来。何处离愁?自然是人别层楼,我宿孤舟。” “以乐景写哀情,极妙。”苏先生下了结论,之后才喘了一口大气。 王七变笑眯眯地点头:“先生所言极是。” 曹旸对着身后的仆役挥了挥手,仆役会意,将一壶新酒送到了王七变的手上。 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以送酒为号,由王七变向冷怀逸发问。 曹旸是想看看冷怀逸到底是何成色。 王七变单纯是好奇,冷怀逸这个大冰块,到底懂不懂何为相思。 “冷公子为何未作?” 冷怀逸头也不回:“无趣。” 王七变抚掌大笑:“光这句无趣,就已经有趣得紧了。” 冷怀逸不答,只是望着湖面。 王七变想了想,干脆利诱道:“不如这样,你现在即兴赋上一首。只要能胜过我,你的名头很快就能传遍江北道的。” 功名二字,最动人心。 冷怀逸却像没听见似的。 王七变实在劝不动,对着曹旸的方向耸了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曹旸没办法,只好亲自下场:“逸之兄如此,莫非是看不起曹家?” 冷怀逸的眸子一深,不悦从眸底闪了过去。 别说是府城曹家,就算是京城曹家,他也一样不给面子。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诗会上这些人,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也是以后官僚圈子的一部分。冷怀逸还想留着他们。 无奈地散去眸底的不悦,冷怀逸转过身走到桌前,开始龙飞凤舞起来。 既然已经写了,就要让在场所有人都服气。 冷怀逸选择的曲牌,跟王七变一样,也是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看着冷怀逸笔下的小令渐渐完整,跟在旁边喃喃自语的王七变,已经忍不住摇头晃脑,就要唱出声来。 冷怀逸写完最后一个时字,把笔往旁边一掷。 “献丑。” 话语虽然生硬,却没有人计较。 大家都已经完全被这首鲜活的小令吸引住了。 假山后的曹茵气得直踢石头:“这些人,光顾着傻看,就不能唱一下吗!” 王七变仿佛听到了曹茵的抱怨似的。 他忽然醒过神来:“不如,我来唱一遍。” 微微沙哑的嗓音,唱出来的词里却是满满的少女情怀。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少女忽然有了心上人,从此不能自拔。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少女病得魂不守舍,恍惚迷离。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少女的病因,正是在那远去的游子身上。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少女每逢灯半昏月半明时,便是最忆相思。 “好曲!好词!当浮一大白!”王七变唱完最后一句,干脆提起酒壶,往嘴里猛地灌了几口。 细腻的少女情怀,居然被眼前的大冰块写得如此鲜活! 假山后的曹茵喃喃重复,眼睛已经直了:“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小丫环吓得连忙去拍她:“小姐,小姐!” 曹旸轻轻清了清嗓子,带头抚掌:“逸之兄,好曲词!” “诗词小道尔。”冷怀逸淡淡地放下这么一句,随即走到苏先生身旁。 苏先生会意:“这一题,便算是逸之胜了,你们可有意见?” 王七变带头狂呼:“没有!” 学子们眼见王七变已然有了化身踏脚石的自觉,当然没人愿意去触霉头。 更何况冷怀逸这首写得确实极好。押韵前面连用三次思字,后面连用四次时字,不但不显得词穷,反而有种少女直白的娇憨本色。 单凭这一手,就能定冷怀逸为第一! 曹旸笑着走上来,将提前准备好的彩头拿给了冷怀逸:“逸之兄,这方澄泥砚便是此次诗会的彩头。” 众学子听说是澄泥砚,一个个的眼睛放光,像是见了肉的饿狼。 澄泥砚是前朝贡砚,乃是取澄洗过的细泥烧制而成。此砚的特点是细腻如婴儿皮肤,贮水不涸,历寒不冰,发黑不损。 只可惜这澄泥砚制作工艺复杂,光是淘洗河泥就要耗费一两年的时间,更别提后面的烧砚雕刻等环节了。 因此在场的大多数学子连见都未曾见过,更别提能拥有一块了。 冷怀逸想也不想,接过砚台之后单手抄在手里:“多谢曹兄。” 看到他拎着砚台的动作与拎着板砖毫无二致,围观的学子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要是手一抖,那可就没了啊! 第107章 这人能处 冷怀逸知道这砚台的价值,只不过在他的眼里,再贵重的物品,也仅仅是物品而已。 王七变看在眼里,更觉得冷怀逸这人值得交往。 不贪财,又有才气,长得还英俊。 他刚想往冷怀逸这边走过来再聊上几句,却看到苏先生对着众人拱手:“诸位,今日的评判事宜已了,家里还有些俗务,就不能多陪各位了。” 说完,冷怀逸就跟在苏先生身后,沉默地走了出去。 冷怀逸这一走,众人顿时觉得诗会越发索然无味。 不出一刻钟,剩下的人便都散了个干净。 曹旸趁机走到假山后面,去看曹茵的情况。 只不过假山后面空无一人,曹茵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开了,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他稍稍松了口气,可一丝隐忧还是涌上了曹旸的心头。 不如一会先去打探一下妹妹的情况。 若是她还坚持的话,那……就去问问冷怀逸? 冷怀逸跟着车把苏先生送了回去,人却没有进苏府的大门,而是直接回了梁楼。 还没进大堂,冷怀逸就听见于小暖脆生生的笑传了出来。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快了三分。 他刚一上台阶,于小暖就眼尖地看见了他:“你回来啦~” 不等冷怀逸答话,于小暖就从旁边的小壶里倒出一杯黑褐色的液体,送到了他的面前,满脸期待地扬了扬下巴:“尝尝?” 看见这乌漆漆的颜色,冷怀逸刚要嫌弃地皱眉,却强行忍住了。 他不忍心看于小暖不开心。 接过杯子打量着,他发现黑漆漆的液体上层,还漂着小小的黄色颗粒。 杯子刚靠近嘴巴,一股独特的香味就直奔他的鼻腔蹿了进来。 他轻轻抿了一口。 唔,酸中带甜,回甘中又带着桂花的香气。 于小暖见他不拒绝,得意地一手叉腰,一手伸到冷怀逸面前:“密制酸梅汤,承惠十文一杯。” 冷怀逸愣了愣。他今日出门,身上可是一文钱都没带,于小暖是知道的。 于小暖看着他略显窘迫的样子,这才仰天大笑:“逗你玩的,快喝,一会热了就不好喝了!” 手中的杯子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意,冷怀逸这才回过神来。 这应该是特意用冰镇过的。 梁楼倒是舍得下本钱建冰窖,还拿冰出来给于小暖用呢。 梁大爷笑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小暖,你这酸梅汤用来解暑,味道确实不错!” 于小暖眨眨眼睛:“方子您要吗?” “贵不贵?”大爷一咬牙。 “看您说的!”于小暖俏皮地挤了挤眼睛,“这酸梅汤的方子,送您了。” 大爷的脸却沉了下来:“哪有白拿你方子的道理?” “那不如这样……”于小暖稍稍沉吟了一会,“我们在这住的几日,您每天帮我熬一份,如何?” “你这丫头!”大爷虚虚指了一下于小暖,还是点了头,给于小暖去拿纸笔。 只不过不知为何,大爷的手莫名其妙地滑了一下。 装着半盏墨汁的砚台当啷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眼看飞起的墨汁就要溅到于小暖的身上,冷怀逸想都没想,上了一步背转身子,将于小暖挡得严严实实。 月白色的长袍下摆,被墨水粘染出一片星星点点。 “没事?”于小暖赶紧拉着冷怀逸的袖口,绕着他转了一圈。 冷怀逸只觉得心跳快了两拍,别过头去只作若无其事:“没事。” 于小暖又检查了两下,这才“哦”了一声,准备去重新找点墨水来。 没想到一块崭新的砚台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 “先用这个。” 于小暖看着不知从哪变出块砚台的冷怀逸,表情有一丢丢古怪。 冷大首辅这是兼职哆啦a梦去了? 怎么要啥有啥呢! 接过砚台的于小暖,再看冷怀逸时,他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背着手站在旁边了。 于小暖也没多想,从旁边找了点茶水,一板一眼地研起墨来。 “山楂干、甘草各三钱,洛神花、陈皮各二钱,乌梅四钱,干桂花少许,干薄荷、桑葚干若干,冰糖三两。” 一边在嘴里念叨着各种配料的分量,于小暖一边下笔写着。 只是她这一手毛笔字,着实叫人不敢恭维。 大爷叫人来打扫了砚台的碎片,走到于小暖的旁边。 一看于小暖的字,大爷笑得几乎打跌:“都说字如其人,你这字跟你怎么就毫无关系呢?” 于小暖小脸一红,偏生嘴上还理直气壮:“这不是显得我比字好看得多了么!” 大爷哈哈大笑:“你这嘴,怎么说都有理!” 冷怀逸听着于小暖的狡辩,嘴角也勾了起来。 哈哈笑了一阵的大爷,目光这才落到那块崭新的砚台上。 随即,大爷的瞳孔猛缩,一步就蹿到旁边,小心翼翼地绕着圈,查看起这方砚台来。 于小暖也不管大爷这奇奇怪怪的行为,继续写着方子。 “乌梅、陈皮、甘草、山楂、洛神花洗净,清水浸泡半个时辰。大火烧开转小火,熬煮半个时辰放冰糖搅开。放凉,滤清渣滓,再加薄荷桑葚,撒上少许桂花。” 停笔放到砚台上,于小暖却被大爷瞪了一眼。 于小暖不解:“您这是干啥?” “这毛笔,怎么能随便就摆到砚台上呢?”大爷痛心疾首。 于小暖更奇怪了:“毛笔不放砚台上,难道顶头上?” “顶头上也行啊!”大爷气呼呼的,仿佛于小暖做了些暴殄天物的事情。 于小暖实在搞不懂大爷的意图,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冷怀逸。 冷怀逸眉梢轻挑:“不用听大爷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哎,你这小子!”大爷更急了,连冷公子都不叫了,直接把称呼改成这小子,“这砚可得悉心养护着!” 冷怀逸微微摇头,看向于小暖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宠溺:“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大爷气鼓鼓的,鼻子尖都红了:“你知道这是什么砚么?还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不就是澄泥砚?”冷怀逸还是淡淡的。 第108章 考篮 大爷痛心疾首:“可不就是数年才得一方的澄泥砚么!” 于小暖根本不懂,仰起小脸问大爷:“澄泥砚?” 大爷赶紧给于小暖科普:“取泥澄清阴干,炼制打磨,数年方得。这砚摸着像孩童肌肤般细腻,发墨又爽利。” “听见没?”大爷伸出手来,用食指的指节轻敲砚台,“声如金石。” 听见清脆响声的于小暖点点头,两眼放光:“这砚一定很值钱?” “怎么就说到钱上了呢!”大爷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表情,“这是文人用的东西,文人怎么能用钱来衡量呢,懂不懂!” 说起来,大爷年轻时候也有过科举梦,只可惜没能成功。 不过文人喜好的文房四宝之类物件,大爷倒是一直还在关注着,就当圆了自己小小的文人梦。 于小暖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说着,她赶紧把那张方子递给大爷:“方子给您,我们就先回去了。” 她对着冷怀逸使了个眼色,端起那方砚台,小心翼翼地开溜了。 好不容易走到后院,离了大爷的视线范围,于小暖这才长出口气,小声地跟冷怀逸求证:“这个砚台,真那么值钱?” “嗯。”冷怀逸想的,却不是钱的事。 于小暖嘟了嘟嘴,忽然想到最关键的问题:“这砚台,怎么来的?” 连喝酸梅汤的十文钱都没有,冷怀逸哪来的钱买砚台? “诗会彩头。”冷怀逸对今日的诗会,根本没什么兴趣。 于小暖倒是兴致满满,脸上几乎就差写上“我要听八卦”这几个大字了。 看冷怀逸还是没反应,于小暖咂了咂嘴,把头往冷怀逸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低的:“讲讲嘛。” 那晶亮的眼睛,让冷怀逸生不起拒绝的念头,只好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听到他的答复,于小暖反倒不急了:“走走,回了房间,让小妹他们也一起听听。” 进了屋里坐定,冷怀逸开始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讲述起诗会上的经历。 听到窦云被吓得掉到池塘里,于小暖兴奋地鼓了鼓掌:“干得漂亮!” 三小只也跟着起哄。 冷怀逸看了于小暖一眼。 这丫头,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过也好,知道以直报怨、快意恩仇,总比假惺惺地装模作样、畏首畏尾要来得好。 弟弟妹妹被她这样影响下去,性子也应该不会太过绵软。 所谓娶妻娶贤,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冷怀逸的思路,渐渐地飘远了…… 还有两日便是乡试的正日子了,于小暖想着不影响冷怀逸,便把去姚家送饭的事全权负责了起来。 冷怀逸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反而有点心疼于小暖,不想让她太累。 可看着于小暖准备吃食的兴致盎然,阻拦的话一直也说不出口,只有随她去了。 拎着食盒的于小暖出了梁楼,却没直奔姚家,反而朝着相反方向的胡同口去了。 不多时,从胡同那边拐出来的于小暖,特意多走了一条街,避开了梁楼的大门口。 她的手里,赫然多了一个箱子。 熟门熟路地进了姚家,于小暖在院子里就对着屋里的罗语桃打起招呼:“语桃姐姐,我来啦!” 罗语桃的脸色明显比前几日红润了许多。 这会儿,她正自己靠着床头坐着,气息平顺得很。 于小暖把东西拿进屋里,直接唤出了属性面板。 【罗语桃】 【健康值:73/100】 【体质:52】 还不错,比前几日进步了不少。 看着于小暖手上拿的两个盒子,罗语桃的脸红了红,故意板起脸来:“小暖,怎么又带了这么多东西!” 于小暖笑嘻嘻的把食盒放到床边:“这个是给你的。” 另一个小箱子,却是被于小暖推到了姚景中的面前:“这个,是给姚大哥的。” 那小箱子,做工极其精致。 箱子的提手是活动的,将提手拨到一旁,于小暖又在小箱的两旁不知什么地方按了两下,箱子盖这才咔哒一响,弹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这是给姚大哥准备的考篮。”于小暖一边说,一边把箱盖打开放到一边。 最上面的一层,放着小小的碟子杯子碗,还有筷子汤勺。 “这一层,是放吃食的。乡试要入场三天,吃食得提前准备好。这些你们不用担心,明天我给冷怀逸弄的时候,自会给姚大哥也捎上一份。” 也不等姚景中和罗语桃说话,于小暖便把这层拿开,露出下面的一层。 “这一层,是文房用品。”于小暖用手依次指过去,“笔、墨、砚台。” 纸张自然是不允许自备的,这一点也不用于小暖过多说明。 说完,于小暖又打开再下一层。 “这层的东西就多了。” 两个纸筒,一个粗一些,打开便是张油纸帘子,可以挂在号房门口遮挡一下风雨。 另一个细一些的,打开其实是个信封。写好的卷子,为了避免沾污,可以等晾干了放到信封里面。 旁边还有个极小的炭炉,一个小小的砂锅,以及一包像是药材的东西。 于小暖的嘴巴不停,拎着药材包晃得里面沙沙作响:“姚大哥最近休息得不大好,万一感染风寒,容易影响成绩。这一包是红糖和干姜片,万一不舒服了,就煮些姜水应个急。” 此时毕竟天气尚算炎热,倒是不用带被褥,省了不少事。 姚景中和罗语桃对视一眼。 罗语桃突然翻了个身,变成跪姿对着于小暖。 姚景中也是长揖到地,腰身一直弓着不肯起来。 夫妻俩的眼角,已然泛起湿意。 “你与冷兄的恩德,我夫妇二人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定当万死不辞!” 单说这帮罗语桃治病,还细心地给他二人送饭,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而今天于小暖特意送来的考箱,便是彻底击破姚景中心防的子弹。 若不是把姚景中和罗语桃看作了朋友,就算要送考篮,也万万做不到如此妥贴。那小炭炉和糖姜水,不正是为了姚景中量身定做的么! 而就在于小暖收获了姚景中夫妇感激与真心的同时, 一场关于冷怀逸的争执,也在他本人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展开…… 第109章 送场富贵 曹府,曹茵的小院里,隐隐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曹旸一脸无奈地看着曹茵,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曹茵的眼睛通红,眼皮微微肿胀,还在止不住地抽泣。 “小茵,别哭了……”对其他女子总是油嘴滑舌的曹旸,看着自己妹子在哭,一时竟也不知所措。憋了半天,他才终于憋出这么几个字来。 曹茵听了哥哥的话,反倒哇地一声,重又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管,我就要嫁他!” “那冷怀逸就是个穷书生,家里还有拖油瓶的弟弟妹妹,你嫁了他,岂不是去吃苦的!” 曹旸确实是担心,自己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能嫁得高门大户,不比这一穷二白的书生好? 曹茵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去。 自从昨天诗会之后,她满脑子里都是冷怀逸的卓绝风姿,就连夜里做梦,都是她与冷公子相识相知的羞人情境…… 所以当她从梦里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她与冷怀逸是天作之合,一定要嫁给他才行。 看着激动的曹茵,小丫环实在没办法,赶紧偷偷跑去曹旸的院子里求助。 看着曹茵又哭了一刻钟,曹旸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实在没办法,曹旸叹了口气:“我去跟爹商量商量……” 曹茵立刻跳起来,拉住曹旸的袖子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哥哥疼我!” 曹旸无奈地摇了摇头。 实在不行,自家就多出些银钱,给妹子添上丰厚的嫁妆,保她一世衣食无忧便是了。 想着心事的曹旸,一出妹妹的小院,脸就拉了下来。 等见到曹家主时,曹旸已然满面乌云。 “孩儿见过爹爹。”曹旸有气无力地对着曹家主行了个礼。 曹家主吓了一跳,随即皱眉:“你房里人也不知道收敛些!” 他以为曹旸是把精力都花在女人身上了。 曹旸的眉宇间躁意渐起:“爹,孩儿是为了小茵的事来的。” “小茵?”曹家主对这个女儿也宝贝得很,立刻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曹旸,“她怎么了?” “那日冷怀逸进城,刚好被小茵在路上撞见……”曹旸简单地把事情跟曹家主交代了一番。 曹家主的眉头,顿时拧成个疙瘩:“她就非要嫁那个冷怀逸不可?” “是……”曹旸长叹一声,眉毛也拧作一团,“我刚从小茵那边过来,她为这事,已经哭了一早上了。” 曹家主沉吟片刻:“你派人查过冷怀逸了?” 曹旸毫不犹豫地点头:“是从原安镇过来的,身家还算清白。家里没有田地,还要养活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日子过得不太容易。” “钱财倒是小事。”曹家主跟曹旸的看法如出一辙,“只要能对小茵好,咱们曹家也不是养不起那么四口人。” 曹旸顿了顿:“五口。” “嗯?”曹家主眯起眼睛。 “那冷怀逸年初的时候,为了给生病的老娘冲喜,已经娶妻了。”曹旸对这事儿一直耿耿于怀。 曹家主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让小茵做妻,那个冲喜的做妾不就完了?” “据说他那个媳妇,是京官的闺女。”曹旸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哪家的,暂时没查到。” 曹家主眼珠转了转:“能把闺女嫁到这穷山村里,估计也不是什么高官。不如这样,你去问问冷怀逸,若是愿意娶小茵为妻,休了那个冲喜的,曹家便保他个一生富贵。” 曹旸等的就是他爹的这句话:“好!” 还不出半个时辰,曹旸就已经坐到了梁楼二层的包间里。 “逸之兄!” 对方主动上门,冷怀逸也不好避而不见,只好敷衍地到包间里来走上一遭。 “这梁楼的过油肉,可以算是府城一绝。逸之兄在梁楼暂住,不知是否尝过一尝?” 曹旸的态度倒是颇为爽朗,仿若多年老友一般,跟冷怀逸聊起闲天。 冷怀逸看着眼前那一盘油汪汪又软又滑的菜,不由得想到于小暖。 这丫头改良的菜籽油,不知道对这菜的口味有没有影响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勾了勾唇,举箸夹了一筷,送入唇齿之间。 曹旸看着冷怀逸就连吃东西都显得带着股仙气的样子,暗暗歪了歪嘴。 怪不得小茵哭着喊着要嫁他。 这皮囊,这风姿,当真厉害! “来,逸之兄,再尝尝这道糖醋脆皮鱼……”曹旸笑眯眯地指着另一个盘子。 冷怀逸却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曹兄想说什么?” 曹旸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了当,顿时有点卡壳。 他喝了口茶水,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诚恳地望着冷怀逸:“逸之兄觉得我曹家如何?” “家大业大。”冷怀逸随口评论了一句。 只不过要叫他看来,这府城曹家不过是暴发户而已。要论底蕴,跟那些名门望族根本比不了。 可就家大业大这四个字,已经很让曹旸满意了。 他得意地呲了呲牙,拈起酒杯转了转:“若是曹家想给逸之兄一场富贵……” 曹旸特意拉长了声音,想看看冷怀逸会不会动心。 冷怀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兴趣。” 话音落下,冷怀逸便起了身,往包间的门口走去。 曹旸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冷怀逸这是不给曹家面子? “拦住他!”曹旸对着门口的两个贴身护卫大喝一声,二人闻言上前一步,堵住了冷怀逸的去路。 曹旸施施然站起身:“逸之兄,不如听我把话说完?” 冷怀逸懒得动手,也懒得回头:“你说。” “你!”曹旸见自己被他无视,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整个府城,还没有人敢这么对他曹大少! 冷怀逸慢慢悠悠地问道:“说完了?” 说着,他就作势伸手,想要拨开拦路人的胳膊。 曹旸气呼呼地大喝:“住手!” 两个护卫连忙上前半步,挺了挺胸,将冷怀逸拦在面前。 曹旸走到冷怀逸的身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我是受人之托,来与你问上一问的。” 见冷怀逸不作声,曹旸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和善些:“我曹家有女,愿与逸之结为秦晋之好。” 第110章 一家人 冷怀逸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曹家明知道自己已经跟于小暖成婚了,还来求亲,是何居心? 看着冷怀逸还是没有反应,曹旸也皱起眉头,压着怒气低声道:“只要你愿意休了那个冲喜的媳妇,与我妹子成亲,我曹家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冷怀逸听到休妻的字眼,倏然转身,冷硬地盯着曹旸的眼睛。 那眸子里深深的威吓之意,竟让曹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等他再回过神来,冷怀逸已经转了身。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两个拦路的护卫身子忽然晃了晃,倒像是主动给他让路一般。 砰! 房门大敞开着,冷怀逸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见。 曹旸咬着后牙,对着护卫猛地一扬手:“废物,连个书生都拦不住!” 护卫刚刚只觉得身子一轻,不知不觉地就让开了路。此时二人自知理亏,各自低下头去,听任曹旸的怒火宣泄在他们身上。 片刻之后,曹旸冷静了下来。 他坐回饭桌旁,对着护卫招了招手。 脸上红痕明显的护卫凑了过来。 “后日便是乡试日……”曹旸的眼睛眯了起来,眸光满是怨恨。 护卫会意地躬了躬身:“赵老六正得用。” 曹旸从怀里摸出两锭大银,啪地一下拍到桌上:“敢得罪曹家,我要让那姓冷的连考场都进不去!” 走到走廊尽头却没急着下楼的冷怀逸,嘴角忽然勾起一道弧线。 眼看着天色不早,于小暖从姚家拎着空空的食盒,哼着小曲往回走。 临到胡同口时,她又突兀地拐了个弯,进到了店铺里。 等再出来时,她的右手里也多了个小箱,正是跟送给姚景中的一样的考篮。 “冷怀逸,你的。” 于小暖一进屋,就把小箱放到了桌上。 冷怀逸挑了挑眉。 前世他赶考的时候,在入场时见到有人用这种考篮。里面的东西嘛,确实挺实用的。只是这价钱,也不便宜就是了。 于小暖见他还愣着,以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考篮,后天你带进场。” 冷怀逸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似笑非笑的脸刻到自己的脑海中。 看着他凤眼中深沉的光,于小暖突然有点脸红,赶紧转移了话题:“哦,对了,这考篮我给姚大哥也准备了一个。明天给你们做些去入场吃的干粮,省得饿得没力气提笔……” 冷怀逸生平第一次在听人说话时走了神。 他只看到于小暖的樱唇不断地一开一合,至于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耳朵里。 “这样安排行吗?”于小暖突然停下了念叨,歪了歪头试探地看向冷怀逸,“冷怀逸?” 冷怀逸倏然回神:“嗯。” 于小暖满意地点头:“还是我安排得好。” 说完,她得意洋洋地走了出去:“我去看看厨房的材料。” 梁楼自然是有烤炉的。 黄土垒出来的大烤炉,正适合用来打馕。 麦面加点盐水和成面团,发酵一阵之后,把面团揉透。 因为没有馕针这种专用工具,于小暖干脆找了一把竹签扎在一捆。 等竹签准备好,醒发的面胚也得了。 按成圆溜溜的馕饼,用竹签在上面扎上两圈小眼儿,再啪叽一下拍到烧着果木炭的烤炉壁上。 等馕的外壳变得金黄,麦饼的香气四溢出来时,一波烤馕就算新鲜出炉了。 想着反正馕这东西也能放得住,于小暖干脆又烤了两炉出来。 冷怀逸和姚景中在考场里的主食就搞定了。 于小暖打算明天请梁大爷出面搞些牛肉回来,再弄些蔬菜,烤点不那么干的肉干和蔬菜干。 到时切得精细些,就可以直接用热水一泡,吃顿好饭了。 梁大爷知道了于小暖的打算,对着小伙计招了招手。 不大一会,小伙计端来了一小盆的咸鸭蛋。 “这是我亲手腌的咸鸭蛋,保证个个都是吱吱冒油。等进考场的时候,给他们带上。” 大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我再做点芥菜丝炒黄豆,带上两小罐,不占地方。” 于小暖对着大爷竖了个大拇指:“讲究!” 二人正说着话,最后一炉馕也准备出锅了。 大爷站在炉边,看着于小暖弄的馕,馋得直咽口水,嘴上倒还不承认:“这不就是盐水发面饼么,真这么香?” 于小暖笑嘻嘻的:“等会弄上配菜,您就知道到底有多香了。” 新鲜的羊排焯去血沫,清炖弄得软软烂烂的,浇到馕上。馕饼吸泡了汤汁,软烂之下满是香浓。 “这是馕包肉。” 羊腿肉切成两指宽的薄片,配上青红辣椒丁、洋葱碎炒到一起。哦对,别忘了加一大把孜然,跟馕丁一起爆得香香酥酥的。 “这是馕炒肉。” 葱姜蒜和干辣椒一同爆香,再来上些豆瓣酱。把焯好水的鸡块放进去翻炒,倒点酒焖煮。煮上一刻钟,加滚刀的土豆块进去。再煮一刻钟,加上辣椒丁和洋葱块。薄薄的芡汁一勾,连汤带肉一起出锅。 “这是大盘鸡配馕。” 在馕上刷一薄层油,撒上满满的辣椒和孜然,再进烤炉烤上一遭。香辣味让人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却还是停不了口。 “这是烤馕。” 连着用馕做了四道饭菜,于小暖才停下手。 梁大爷每样都尝了点,再看于小暖的眼神都不对了:“你这丫头,就是天生的厨子!” 于小暖随口敷衍了两句,这才找伙计帮忙把饭菜端到屋里去。 做饭只是爱好,于小暖是要当小富婆的人,怎么可能天天蹲在后厨,让油烟熏得七荤八素? 看着于小暖离开的背影,梁大爷遗憾地摇了摇头。 天天吃于小暖做的饭菜,冷怀逸意外地发现,他的口味好像也没那么清淡了。 似乎膻味的羊肉和刺激的辣椒,他也渐渐下得去口了。 于小暖看着冷大首辅往大盘鸡里伸的筷子,得意地咧了咧嘴:“好吃?” 冷怀逸挑眉,回答一点都不诚实:“尚可。” 三小只的眼光,顿时都汇聚到了冷怀逸那还没来得及从大盘鸡里收回去的筷子上。 屋子里满是欢快的气氛。 像极了真正的一家人。 第111章 夹带 一转眼就到了乡试当天。 于小暖跟冷怀逸一起,摸黑出了家门。 到了姚家巷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姚家的院门就吱呀一响,露出了姚景中清亮亮的双眼。 “逸之兄,小暖妹子。” 于小暖对姚景中称呼她为弟妹多少有点心烦。 在她前几天的坚持之下,姚景中和罗语桃终于改了口,按年岁称她为小暖妹子了。 冷怀逸的眼中暖意微现。 前世的姚景中,性格不说比他自己孤僻,却也相差无几。这一世居然愿意称呼于小暖为妹子,显然是心防已去。 好事。 于小暖也不管他在想什么,利落地跨进了姚家的院门:“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 “嗯,都在那里了。”姚景中伸手往小桌上一指,跟冷怀逸同款的考篮正静静待在那里。 罗语桃扶着房间的门槛,轻轻打起招呼:“冷大哥,小暖,你们来了。” 她的话语声音虽轻,却能听出一丝丝底气来,完全不像前几天那样有气无力。 冷怀逸这几天没来姚家,此时看见罗语桃已经能自行站立,心头一动。 于小暖的医术,果然…… 于小暖听见她的招呼,笑嘻嘻地跑过去,拉住罗语桃的手:“语桃姐姐,这三天我就在这陪你。就算再想姚大哥,你也不要偷偷抹眼泪哟~” 这句俏皮话,也是她特意说给姚景中听的。 只是不等他说什么感激的话,于小暖笑着继续安排起来:“时候也不早了,你俩赶快去考场。” 府城的考场离着姚家还有一段距离。 入场前要搜身检查,事情多着呢。 冷怀逸知道轻重,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过去了。” 本想说一句“小暖,辛苦你了”,可冷怀逸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话却死活说不出口。 于小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自然不会计较:“这几天我和语桃姐姐吃香喝辣,你们可不要羡慕啊!” 冷怀逸实在是拿于小暖这个古灵精怪的脾气没辙,扭头叫上姚景中:“佑方兄,走。” 走了约莫两刻钟,当天边微微有些发亮时,二人终于到了考场门口的大街上。 街边点着不少火把,不说人声鼎沸,却也相差无几。 周边乡镇的考生都汇聚到这小小的考场门外了。 再加上来送考的,足足得有一两千人。 姚景中的身体不是太好,冷怀逸凝了凝神,低声嘱咐道:“跟紧我。” 周天导引法运转起来,无形的气劲涌动,悄无声息地将冷怀逸身周两尺的人推开。 姚景中的眸子眯了眯,却没打算探究到底。 二人没费多少力气,就走到了队伍中间偏前的位置。 林国对人才相对重视,因此除了那种作奸犯科之人外,其余人等都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像是于小暖穿书前,历史上那些父母去世三年内不得应试,街头艺人等下等户籍,倒是都不碍事的。 像是林国三十年前的文渊阁七相中,就有一人是商人之后,一人母亲曾为府城头牌。 虽说二人的仕途比旁人多出了不知多少艰辛,却也成功登顶了权力之巅。 当然,这些出身都会被标注在那一张小小的身份证明上。 负责入场核验之人,会认认真真地核对参考之人身份,再在全身上下好好地摸上几遍。 那些出身不甚体面的考生,说不得就要被人多摸上几遭,连头发里和私隐之处都不放过。 排在冷怀逸前面的那个考生,长相也算得上俊朗。可核验的小吏在看了他的凭证之后,立时目露鄙夷,从考生的头发一路捏摸到脚底,连整整齐齐的发髻都被他拆成了披头散发。 实在没有找到作弊的证据,小吏这才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把他的考篮往旁边踢了一脚,又把一张写着房号的小纸条随手丢到地上,没好气地呵斥道:“进去!” 那考生眼底闪过一丝愤恨,深深地看了那小吏一眼,这才不卑不亢地捡起自己的考篮和纸条挪到一旁,把头发细细地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地往考场里走去。 “连亲爹都不见得知道是谁,还真以为自己能中了?”小吏轻呸了一口,方才喊道,“下一个!” 冷怀逸扭头,对着姚景中抬了抬下巴:“佑方兄,请。” 姚景中的身子没那么好,少站一刻钟,也能多积攒些精神。 姚景中领情,对着冷怀逸一点头:“榜上相见。” “自然。”冷怀逸平平淡淡地回应,简单得像是喝了杯白水一般。 小吏看见姚景中拎着箱子,摇摇晃晃地过来,兀自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走快点!” 姚景中对着小吏笑了笑,轻轻把考篮放在地上,顺手将盖子打开,露出上面一层的吃食来。 “吃得还挺好……”小吏看着里面的肉干和咸鸭蛋,随口嘟囔了两句,又把馕挨个掰成两半,确认里面没有夹带什么纸条之类的东西。 在把姚景中的衣领也捏摸了个遍之后,小吏沉着脸将写有房号的纸条拍到姚景中的手上:“进去。” “这身体,也不怕三天熬不过去死在里面……”他嘟囔着摇了摇头,看着姚景中走开,“下一个!” 冷怀逸提着考篮,轻松地走了上去。 “冷怀逸是……”小吏检查了他的凭证,确认了身份。 就在小吏正要翻查他的考篮时,旁边的另一个小吏突然走了过来:“王丙,我来帮忙。” 不等那叫王丙的小吏反应,新来的小吏就提着冷怀逸的考篮,往旁边走了两步。 把考篮放在地上之后,那新来的小吏有意无意地用身体遮挡了冷怀逸的视线,用手在考篮上掏摸了两下,忽然大叫出声:“作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小吏的身上。 只见这小吏一手高举过头,手中正攥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夹带,是科举大忌。只要查出,就会被当场逐出考场。 冷怀逸看了看自己的考篮,随即眼睛眯了起来。 正在检查冷怀逸的这个小吏,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疑惑。 刚刚他看到冷怀逸的证明上,写着他是以县试第一名的身份,得了乡试的资格。 更何况他的双眼看上去清明坦然之极,根本不像平时检查出的那些作弊之人,目光游移不定躲躲闪闪。 “赵老六,”小吏王丙把冷怀逸留在原地,上前一步确认起来,“这是?”? 第112章 亲眼所见 赵老六的三角眼里闪过浓浓的得色:“考生冷怀逸作弊,这自然是夹带的小抄!” 王丙对着他伸手:“我看看。” “看就看!”赵老六斜眼看了王丙一眼,不以为然地把小抄递给了王丙。 王丙看着那字迹歪歪扭扭的小抄,疑惑更浓。 这手字,别说是来府城考乡试的书生,只怕是随便一个童生,十来岁的时候都比这写得好。恐怕也就赵老六这种不识字的,才会毫无心理压力地用这张纸条来指认冷怀逸作弊。 而且赵老六之前一直在旁边站着,当自己说出冷怀逸的名字之后,他才跑过来“帮忙”。 要说这里面的猫腻,王丙实在是太懂了。 看着王丙犹豫不决的样子,赵老六有点急了。 昨日那位贵人可是说了,事成之后至少五十两银子酬谢。自己做几年小吏,也不一定能攒出这么多钱来。家里的那个婆娘一直生不出儿子,这钱,正好拿来纳个小妾…… 赵老六昨天已经急吼吼地去跟张媒婆带话,只等乡试结束下了衙,自己就带着钱去翠儿家。 可不能让王丙坏了自己的好事! 想到这里,赵老六的三角眼恨不得立起来:“王丙,别愣着了,快跟我一起把他叉出去!” 说着,赵老六上前,装作从王丙的手里抢夺字条的样子,把脸贴到王丙的耳旁快速说了一句:“事成分你五两银子。” 这五两,可是他咬了牙才给出去的。 冷怀逸听得真真切切。 王丙的眼中一亮,可随即又咬了咬牙。 这是断人前程,是造孽! 可自家老娘的病,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犹豫不决之下,他捏着纸条,轻轻闪了闪身,躲开了赵老六的抢夺。 赵老六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王丙,莫非你要徇私!” 想着他连五两银子都不放在眼中,赵老六特意高声喧哗,让自己的声音传开。 周围的考生没有看到全过程,可耳听得徇私两个字,忍不住聒噪起来。 “有人徇私!” “朗朗乾坤,怎可造次!” 群情激昂之下,后面的考生就要往前面挤过来。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考场大门口,远远看着的主副考官几人听得喧哗,眉头紧锁。 有人对着身边的衙役低声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衙役快步跑开,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启禀大人,赵老六查出有考生作弊,王丙却不愿将那考生叉出场外,故而起了争执。” 正中的阔面男子脸色一沉:“科举大事,岂容胡闹!” 说着,阔面男子一掀长袍,当先走下台阶,直奔喧哗的中心。 衙役们急忙跑过去开路,生怕群情激昂的考生不小心冲撞了几位大人。 离得大老远,几人就看见了脸色阴晴不定的王丙,叫嚣得脸红脖子粗的赵老六,以及光风霁月地负手而立的冷怀逸。 考官中一人脸色顿时变了。 此次乡试,主考官必须是知府大人,而副考官就是通判、同知这几位。 脸色大变的,自然是苏永年。 他知道冷怀逸的能力,根本用不着打小抄作弊。 可他又怕冷怀逸年轻气盛,万一真的是一时想岔了…… 最主要的是,这种搜身检查的情况下,就算不是自己主动作弊,可想要证明起来,基本上没有可能。 说不得冷怀逸这一回真的就是栽了。 想到这里,苏永年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 只不过知府在前,他也只能嘴巴紧闭,等知府大人的判断。 “见过大人!” 小吏们眼见上官亲自过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向着大人们行礼。 考生们也停止了喧嚣,纷纷行起礼来。 知府站定,看了一眼冷怀逸,随后眼底浮现出淡淡的赞叹。 这名考生看上去端得出彩! 到了知府这个级别上,他识人早已不只看皮囊,更是看内里。 冷怀逸的动作不卑不亢,从容利落,一点都没有心虚。 莫非这事情另有隐情? “那考生,姓名?” 凭着极佳的第一印象,冷怀逸获得了说话的机会。 “学生冷怀逸,见过大人。” “方才他们所说作弊,可是你所为?” “学生不曾作弊。”冷怀逸的神情依然淡定。 知府突然眉毛竖立:“大胆小子,可知夹带小抄乃是重罪!眼下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敢狡辩?” 知府的气势极盛。 站在冷怀逸身后的几名学子,当下感觉知府质问的人其实是自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纷纷向后退了两步。 冷怀逸倒是根本没受影响:“本就非我所为,又谈何狡辩?” 知府重又上前一步:“敢作不敢当?” 知府以气势威压,冷怀逸却只作清风拂面:“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知府话没说完,心下却已信了七八分。 要知道,在这种场合下被官威所摄,像冷怀逸这个年纪的人,基本上没办法说谎。 眼下他如此坦然,那自己不妨就多问上一问。 “王丙,赵老六!”知府微微转身,突然把话头对准了那两名小吏。 “属下在。”王丙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手上紧了紧,把小纸条捏得皱巴巴,却忽然下定了决心。 知府淡淡道:“方才的情况,你二人老老实实地说与本官。” 王丙正准备开口,却被赵老六抢了先。 “启禀大人,是这王丙与冷怀逸合谋,欲行夹带之事,被属下发现。”赵老六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凶戾。 这王丙,平日里就与赵老六那一班人说不到一块去。若是能借这个机会把王丙除掉,也算是意外所得。 想到这里,赵老六越发得意:“那夹带的小纸条,便是属下在冷怀逸的考篮里查出来的!可这王丙以查看为由,将纸条夺走,意欲包庇冷怀逸。属下怕毁坏了证据,不敢与他争抢,这才惊动了大人,请大人明查!” 这一番说词,倒是与他的行为对得上。 刚刚冷怀逸身后的考生,确实看见赵老六拎着冷怀逸的考篮摸了摸,摸出张纸条来。之后纸条被王丙拿去,赵老六讨要未果,这才大声喊了人来。 想到这里,考生们又开始聒噪:“大人,我等亲眼所见,这确实是从冷怀逸的考篮里翻出来的!”? 第113章 夹层 赵老六得了围观诸人的支持,更是得意地对着知府拱手:“请大人法办!” 知府眉头微蹙。 要是当真像赵老六所说,那这冷怀逸确实犯了夹带之罪。 只不过既然已经问了,不妨再听听王丙的话。 “王丙,你有何说法?” 王丙又捏了捏手里的小纸条,这才定下了决心。 他把小纸条双手承到知府手里:“属下,属下只是觉得有些不解。” 知府把小纸条拈住:“是何不解?” “这冷怀逸是县试头名,不应有如此字迹……”王丙却知道这话难以服众,越说声音越低。 知府看了看这字条,同意王丙的话,但随即摇头笑了起来:“你可知,为了逃避核验字迹,不少人在做小抄时,都会特意用左手来写。” 王丙轻叹了口气,低下头来:“属下,明白了。” 知府深深地看了王丙一眼,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冷怀逸,夹带小抄,逐出考场。”知府顿了顿,“王丙,乡试这三天,你就在府衙洒扫。” “谢大人!”王丙长叹了口气,对着知府行了个礼。 赵老六恨恨地咬了咬牙,对于没能攀咬住王丙有些失望,却也只能接受这个安排。 “你们几个,把冷怀逸叉出去。”知府随手点了几个小吏,说完转身就要往回走。 苏永年长叹一声,给了冷怀逸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冷怀逸却对着苏永年点了点头。 “大人,断案可没有不询问被告的道理。”冷怀逸突然的一句话,让知府的脚步停驻下来。 知府回过身,用手势制止了要去拖冷怀逸的几个人,语气里藏了一丝玩味:“你且自辨?” 冷怀逸也不客气,直接对着赵老六:“你说,这是从我的考篮里翻出来的?” “对,千真万确。”赵老六挺着胸,不断点头。 冷怀逸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那你不妨再给诸位大人指一指,到底是从考篮里哪个地方搜出来的?” “就是中间的夹层……”赵老六说着走过去,随手一提冷怀逸考篮的盖子。 盖子纹丝未动。 赵老六再一使劲。 盖子稳如泰山。 豆大的汗珠瞬间从赵老六的额头冒了出来。 知府的眼睛一亮,苏永年也长出了一口大气。 冷怀逸依旧淡淡的:“夹层到底所在何处?” “我,这……”赵老六支吾了半天,硬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满脑子都是那天找过来的曹家人扑着胸脯跟他保证的场景。 “你只要把这个纸条,装作从冷怀逸的考篮里搜出来的就好。” 想到自己拿到五十两银子时的春风得意,再对比现在的走投无路,赵老六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起来…… 冷怀逸深深地看了知府一眼,面无表情地上前,在考篮侧面不起眼的地方摸了一下。 只听清脆的咔哒声响起,考篮的盖子这才弹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这是于小暖怕考篮里的东西倾洒,特意让制售考篮的店铺定制的,在考篮的盖子上加了个不起眼的小卡扣而已。 眨了眨眼把于小暖跟他交待此事时的笑脸从脑海中挥去,冷怀逸施然将盖子放到一旁:“请大人查验。”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考篮居然暗藏了机关! 之前赵老六装模作样地检查,却是连盖子都没打开。那他检查出来的小纸条到底来自何处,自然不言而喻。 一众考生的怒火瞬间倾泻在了赵老六的身上。 科举,要的就是公平。 这赵老六不光陷害冷怀逸,还把自己这些考生们当了枪使! 要不是冷怀逸的考篮证明了他的清白,岂不是自己这些人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帮凶! 站在最前面的考生使足了力气,对着赵老六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不当人子!” 有了这个考生带头,其他考生们也有样学样起来。 直到浓痰从赵老六的额头流下,盖住了他的眼睛,他才回过神来。 他的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知府面前。 知府面无表情地看着赵老六,等考生们的怒气稍稍平息,这才继续开口:“赵老六,你可知错?” 赵老六全身抖得像筛糠一般:“大人,属下……属下知错了!” 王丙突然上前一步:“启禀大人,他方才想用五两银子贿赂我,让我将纸条给他,再将冷怀逸叉出去。” 话说完,王丙的双肩塌了塌,如释重负地出了口大气。 知府的阔面上不悦之意更浓。 愿意使钱让同僚合作,赵老六一定是拿钱替人办事。 这些人,当真该死! 要不是冷怀逸刚刚自证了清白,说不得就要让这么一个县试头名得了个作弊的污名。就算以后还能参加科举,冷怀逸的前程,也算是完了。 品行有瑕,怎可为官? 想到这里,知府的脸色已经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赵老六,是何人指使你,从实招来!” 赵老六依旧抖个不停:“是……是……属下……” 此时的赵老六,已经欲哭无泪。 曹家在府城的权势,让他不敢当众说出半个字来。别看曹家在知府面前可能强势不起来,可要弄死自己这么个小人物,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知府心念电转,对着赵老六招了招手:“既然如此,你便回去慢慢想。” “来人,把赵老六关进大牢!” 被拖走的赵老六,身体却松弛下来,倒像是松了口气。 冷怀逸瞬间也明白过来。 指使赵老六的,必定在府城有权有势。 自己方才得罪了曹家,能弄出这一手来的,除了曹旸,又能有谁? 重新拾起考篮的盖子,弯着腰的他,眸底闪过一丝狠厉。 再忍一忍,等今年的科举尘埃落定,便是他开始反击之时! 眼见着赵老六被拖走,知府等人也走了回去,入场核查处的小吏们才重新动了起来。 王丙深深看了冷怀逸一眼,从手里的号房条里抽出一张:“进去。” 洪字十七号。 冷怀逸轻轻点了点头,拎着考篮施施然进了场。 知府在远处看着冷怀逸入场的背影,轻轻喟叹道:“不骄不馁,这冷怀逸,倒是好心境。” 苏永年似是无意接了一句:“冷家家风,向来如此。” “冷家?”知府知道苏永年不会只是随口一说,随即沉思起来。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可是冷侍郎那个冷家?” “正是。”苏永年知道面前的这位知府,当年的立场与冷正初相同,倒也不吝透露冷怀逸的身份给他。 “你何不早说!”知府笑骂了苏永年一句,“若是早知他是冷侍郎之孙,又何需自证?” 冷家的家风严谨清正,当年在京城可是家传户晓的。 “别说,这冷怀逸的气势,确实颇似乃祖。”知府品咂了一会儿,下了个结论。 苏永年点头感叹:“是啊。” 只不过他们却不知,冷怀逸却根本没有继承到他祖父的清正刚直。 不过这一切,要等在考场中的冷怀逸走入京城后,才能显露出端倪了…… 第114章 愁啊 入了场找到自己的号房,冷怀逸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把考篮放好,在监考官兵的注视下,冷怀逸去取了水,清理这即将暂居三日的小空间。 还没走到取水的地方,冷怀逸就看见了姚景中的身影。 他手里拿着一块湿抹布正往回走,看见冷怀逸,他的脚步顿了顿,关切地看了过去。 刚刚姚景中往里没走多远,就听见后面喧哗。 那两个小吏围在冷怀逸的身旁,着实让他捏了把冷汗。 官府的小吏有多难缠,姚景中的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本想驻足多看几眼,可监督入场的官兵催个没完。没有办法,姚景中只好先进了考场。 想着进场后都要清理号房,姚景中也不着急,揣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拿出抹布,慢慢悠悠地往取水点走去。 他特意把干活的动作放得极慢,就是为了在此处多等一会。 为此,在水源处监督的两个兵士还交头接耳地笑了一阵,笑他读书人四体不勤不习劳作。 姚景中对这种话语,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磨蹭了半天,往回走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冷怀逸也顺利进场,姚景中的心才算是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冷怀逸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没事。 二人擦身而过。 等参加乡试的上千人都进了场收拾了一气,差不多已经接近巳时末了。 铛铛一阵锣响,兵卒们把还在取水的考生像赶鸭子一般赶回自己的号房里。 乡试,终于算是开始了。 几队兵卒按着号房的次序,发下一摞答卷的白纸。 等纸张都到位了,就有小吏在兵卒的护卫下,大声宣读起考试的题目来。 此时的科举,题目不是提前印制出来的,而是要等到考核现场,主考官宣布后小吏们抄录,再进行现场宣读。 若是有哪位考生过于紧张,没有听清题目是什么,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四书五经的经义题,考的是儒家的基本功,对于圣人言的理解。 策论题,考的是对于政治形式和民生等现实情况的解读,以及对圣人言的运用。 当然,还有一道诗赋题,考的是文采,也是林国目前最不重视的题目。 小吏一边念着题目,冷怀逸一边笔走龙蛇。 看着几道写好的题目,冷怀逸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确信。 这与他记忆中的乡试题目,分毫不差。 当年在他对主考官的立场与喜好没有了解的情况,都能强取头名之位。 而眼下,这位知府大人,他也算是熟悉了。 至少这位知府大人递入京师的奏折,他是一封不落地都读过。 别看知府大人生了一张忠厚的阔脸,可他的政治立场,却是激进得很。 他就是那种非传统意义上的儒生,外儒内法,赞同的是由外王而致内圣。 这些思维方式落到笔头上,便是少用浮华的骈骊之句,讲最朴素的事实,用最恰当的典故,大开大合自然所向披靡。 想好了对策,冷怀逸却不急着动笔。 他一敛衣袖,重新在那块于小暖非得让他带上的澄泥砚上磨了磨墨,让自己的心绪彻底平静下来。 周天导引法悄然运转一周,冷怀逸的思绪越发清明。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 提笔洋洋洒洒,冷怀逸写得尽情肆意。 听见有数人经过的脚步声,冷怀逸却头也不抬,淡定地继续写着自己的文章。 路过的人,正是巡视考场到了洪字号这一排的主副考官们。 看到冷怀逸端坐在洪字十六号的房间里时,苏永年扭过头去,深深看了随从中的王丙一眼。 洪字号这一排,是今年年初刚刚重新翻修过的。 洪字十六号,位置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附近有棵百年古树,正午时的树荫刚好能投在十六号上,让狭小的号房不再那么闷热难耐。 看来这王丙,倒是个知进退、有主张的。 不如过阵子,培养培养试试。 苏永年在府城的根基不深,刚好需要几名得力的胥吏手下。 知府这会儿也存了试探冷怀逸的心思。 走到冷怀逸的号房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盯着冷怀逸看了一会儿。 冷怀逸只当不知,八风不动地写着自己的东西。 不远处监考的兵卒,看着知府大人驻足不前,心里已经开始犯起了嘀咕。 大人到底是看好这小子,还是想吓唬他呢? 知府毕竟是知府,哪能随便就被手下人揣测出心底的想法? 站了好一阵子,知府看到冷怀逸一直没抬头,心里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好定力。 随即他也不再耽搁,重新迈开步子,往下一排走去。 毕竟大夏天的正当午,日头热辣辣的晒得很,谁都不想自找苦吃。 而接下来的巡视里,并没有出现像冷怀逸这种需要特殊关注的考生,这才使得知府众人快速地返回了阴凉的监考室里。 趁着出来透风的间隙,苏永年把王丙叫到了角落里:“你母亲的身体,可好些了?” 王丙没想到通判大人居然也知道此事,一时鼻子发酸:“多谢大人关心,只是我娘她……” 说到这里,他的喉头一梗,竟然说不下去了。 他请了府城最好的大夫,那天号过脉之后,大夫直接告诉他,是因为他娘长期劳作而埋下的病根。 想到小时候每夜辘辘作响的纺车和他娘冬天浆洗衣服长期红肿破溃的双手,王丙只恨自己懂事得太晚了。 前些年久试不中,王丙渐渐没了心气,整个人颓唐得很。 他娘果断地把积攒下来的银钱都掏了出来,求爷爷告奶奶,方才给他弄了个府衙小吏的位置。 好在王丙大小也是个童生,靠着识文断字,在府衙里倒是有不少用得着的地方。 他也没什么上进的心气儿,只求一个稳定。 见他落了个稳定的差事,他娘的心这才算松快了些。可这一松快反倒坏了事,那些长久积攒下的病根,便突如其来地吞噬了他娘。 现在的王丙,每个月的例银除了吃饭之外,都用来买补药为他娘续命。可大夫也说了,这不是长久之计。普通的补药,效果只会越来越差。 除非,能搞来些好药,比如上了年份的人参…… 可没钱就是没钱。 王丙愁啊,要不然他也不会因为赵老六提到的五两银子而犹豫那么半天。 第115章 野炊 看着王丙面露难色,苏永年的眼底划过一抹同情。 他轻轻拍了拍王丙的肩膀:“若是银钱不趁手,可以告诉本官。你往日里办事勤勤恳恳,有能帮上的地方,不妨直说。” “多谢大人关心!”王丙感激之情瞬间攀升到了顶峰,几乎就要感激涕零。 要知道,苏永年苏通判可是个五品官。虽然只是从五品,那也是跟王丙这种胥吏有着天壤之别的。 苏永年却也不再多说,冲他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知府往苏永年回来的方向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冷怀逸的第一篇文章,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写完了。 他细细地研读了一遍,确认里面没有什么错漏或者犯忌讳的地方,这才把卷子放到一旁晾干,准备装到油纸袋里。 正等着的时候,一股熟悉的香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米香里夹杂着浓浓的肉香,又有淡淡的蔬菜味混杂其间。 如若没闻错的话,应该是姚景中在熬肉粥喝。 于小暖给他们带的主食,除了烤馕之外,还有一小包白米和调味料。 她还不放心自己二人的手艺,特意当着姚景中和自己的面,演示了一次怎么做肉粥。 清水放白米,煮开后把肉干和蔬菜干扔进去,再加点盐巴,一份易消化的肉粥就得了。 想到这里,冷怀逸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看来姚景中的状态不错。 若是离得太远的话,味道很难飘过来。他应当就在离自己不远的这两排号房里。 进场的时候,冷怀逸细细地观察过周围的环境。这两排号房都是新翻修过的,条件都不算太差。 而此时过了晌午没多久,考生们还都在聚精会神地想着如何博取考官的欢心。 姚景中却反其道而行之,现场做起饭来。 这举动,无非是在宣告两件事。 一来呢,是他对此次的考题已然成竹在胸,所以才有心思生火做饭。 二来呢,则是扰乱旁人的心神。早上大家都是摸黑出来排队的,到了这个时候,肚子里早就没了底,全凭一口气撑着。他这饭香一出来,说不得那些人的精神就要分出一部分来对抗这本能的干扰。 不过他的这个作法,却是正中冷怀逸的下怀。 那些心志不坚定的,被干扰了就干扰了。若是只有这点能耐,日后也不见得能成什么大事。 能少些滥竽充数的人来做自己的同僚或者下属,冷怀逸还求之不得呢。 想到这里,冷怀逸的嘴角轻轻勾了勾。 他把卷子放到油纸包里收好,压到最妥当的地方。 回身在房间的角落里安置好炭炉和小砂锅,冷怀逸悠闲地蹲在旁边,也开始做起饭来。 监考的差役眉毛挑了挑,表情渐渐变得古怪。 今次的考生,怎么跟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乡试可是大事,不到夜里蜡烛用尽,很少有人愿意停下笔来。 可这次倒好,这边一个,那边一个,大中午的就支起锅做饭。 这到底是来考试的,还是来野炊的? 不光监考的差役犯合计,旁边的号房里,要不是不许说话的话,估计早就哀声一片了。 随着冷怀逸锅里的香气飘散,他隔壁的考生再也坚持不住,拉长了脸撂下了毛笔。 揉了揉干瘪的肚子,他咕嘟一声吞了吞口水,这才从自己的考篮里摸出个硬梆梆的馍,恶狠狠地啃了一口。 “像这样,等肉粥滚上两滚之后,就可以吃了。”于小暖昨天笑着给冷怀逸二人指导的情景,仿佛还在冷怀逸的眼前。 他学着于小暖的样子,从容地将砂锅离火,又把装满了清水的小壶放了上去。 一口肉粥舀进嘴巴里,冷怀逸却是皱了皱眉。 这粥明明是按于小暖说的方法做的,可怎么就是没有她做出来的香浓可口? 既然不够好吃,那干脆就吃快点。 一锅肉粥下肚,那香味慢慢从空气中消散。 附近的考生们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淡淡的茶香,再一次覆面而来。 有几个强忍着一直没有吃饭的考生,气得几乎就要把手里的毛笔掰断。 吃了饭还要喝茶? 到底有完没完了啊! 简陋的小水壶和小茶杯,里面装的茶却是汤色黄碧鲜亮。 香气高爽的蒙顶甘露,正是于小暖前几日采买时恰好遇上的。 想到冷怀逸前几日喝绿茶时放松的表情,于小暖还是花了十余两银子,买了小小一包。 那交代给他时的肉疼劲儿,冷怀逸回想起来,只觉得甚是好笑。 轻轻品咂着杯里的茶水,冷怀逸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只不过他这边的轻松肆意,终于让有些考生受不了了。 隔壁的考生灌了几口凉水,把口中冷硬的馍馍囫囵咽下。 粗粝的馍划得他的喉咙口生疼,让他满眶的眼泪几乎就要流下来。 隔壁考生猛地把剩下的小半个馍往地上一摔,腾地站起身来,对着监考的差役疯狂挥手。 监考的差役愣了愣,连忙走过去,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可能面临的问题。 之前倒也有过因为考题太难,考生在考场上就突发癔症的情况。 这小子不停地挥手,脸上满是潮红,不会也是发癔症了…… “你,挥手作甚!” 两名差役站在离他数尺外,刚好让他附近两个屋子的考生都能看见的位置上。 这也是惯例了。两人同行且不得隐藏身形,这样能更好地避免监考的差役协助考生作弊的可能性。 隔壁的考生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委屈得不行:“考场里有人煮饭喝茶,二位能管管吗?” 两名差役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到了冷怀逸的身上。 他手中的茶水还有半杯,这会儿正悠闲地坐着,面前根本没有半片纸。 这态度确实不大像是来参加考试的。 胖点的那名差役皱起了眉头:“你,收敛些!” 冷怀逸姿态优雅地端着茶杯:“天气燥热,饮杯清茶消消火气,有何不可?” 差役没想到他敢还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胖差役直眉瞪眼地往冷怀逸的号房门口走来,靴底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扬起了阵阵灰尘…… 第116章 送茶 “差爷,请您主持公道啊!”隔壁的考生见了差役的动作,立刻火上浇油。 胖差役对着隔壁考生点了点头,又对着冷怀逸重复了一遍。 见冷怀逸还是无动于衷,胖差役只觉得自己的面子被扔到地面上反复摩擦。 若不是不能目前,胖差役几乎想要冲过去揪起冷怀逸来,狠狠地教训一番。 实在是他们平日里仗着自己的差役身份,在这府城的平民间几乎是说一不二。 眼前的冷怀逸,一身装束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 他怎么就敢不听自己的? “你,给我老实点!”胖差役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有压住声音吼了一声。 这一嗓子,正被监考房里的知府听了个正着。 知府看了身边的苏永年几人一眼,脸色有些不快:“这是出什么差子了?” 苏永年利落地起身:“我去看看。” 说完,他对着知府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听上去,那声音似乎是从洪字房的方向传过来的。冷怀逸,可就在那边。 听他爹讲了在诗会上发生的事情,今早入场又看见他自证清白的本事,苏永年可是打心眼里觉得冷怀逸不是个逆来顺受的。 只希望他不要因为年轻气盛,吃什么亏才好。 想到这里,苏永年的脚下更快,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去。 刚往洪字号这边一拐弯,苏永年就看见两个差役站在十六号房的门口。 里面的人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就是冷怀逸。 坏了,这是正面冲突上了? 苏永年赶紧走过去,压低了声音对着两名差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差役连忙对着苏永年行礼:“见过通判大人,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怎么会惊动了知府大人?”苏永年脸色不豫。 惊动了知府大人? 胖差役的心里一颤。 莫非是刚才自己生气吼的那一嗓子不成? 只不过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看着苏通判严厉的神情,胖差役连忙躬身,低声回应:“是这边的考生,对于有人在考场里煮饭泡茶有些不满,让卑职来说说。” 煮饭泡茶? 苏永年这才反应过来,旁边的空气里满是清爽的茶香。 他是个好吃喝的,鼻子轻轻翕动,便辨别出了蒙顶甘露的味道来。 再看冷怀逸悠闲喝茶的姿态,他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苦笑了一下,他对着冷怀逸微微点了点头,嘴上却一本正经:“那考生,为何在考场里煮茶?” 冷怀逸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林国律可有禁令,考场中禁止喝茶?” 苏永年一愣。 身为通判的他,自然精通林国律法。 那厚厚的律法中,确实没有任何一条,禁止考生在考场中生火做饭喝茶。 只不过为了节省时间,大家都不会做这种事情,也算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了。 所以冷怀逸这一手,才会让旁边的考生格外难受。 长叹了一口气,苏永年却没再刻意压低声音:“依林国律,考场内确实不禁吃喝。” 不等冷怀逸再多说什么,苏永年率先放低了姿态:“只是你这么做,对其他人影响不大好……” 胖差役听得通判大人的语气,倒像是在劝诫自家子侄。 他眼珠转了转,把面子的事儿暂且放下,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 冷怀逸笃挚地看着苏永年:“苏大人,我等儒生,泰山崩于前尚应色不变,更何况小小茶香乎?” 这便是随口找来经义忽悠人了。 苏永年听在耳中,歪了歪头想了一小会,突然觉得这倒也算合理。 胖差役听得冷怀逸口中流畅的“苏大人”三个字,立刻明白过来,这位跟苏通判之前就认识,顿时扭着粗腰,又往回挪了半步。 “别太过分。”苏永年想了半天,终于想出这句话来。 话音落下,他一甩袖子,往监考房的方向走了回去。 胖差役笑呵呵地跟在苏永年身后,将他送出洪字号房的通道后方才回转。 再看冷怀逸时,胖差役的气恼早就烟消云散。 正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时,隔壁考生却再次挥起了手。 胖差役皱着眉,重新上前:“何事?” “刚才那位大人,可说了让他别太过分。”隔壁考生搓着手,期待地看着胖差役,“差爷您看?”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写你的!”胖差役撂下这么硬邦邦的一句,转身就走。 隔壁考生顿时懵了。 苏永年回到监考房,笑着向知府行礼:“大人,下官查看过了。” “如何?”知府笑眯眯的。 刚才只一声之后,再没了其他动静,知府便明白过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苏永年苦笑着摇了摇头:“有考生在号房里泡茶,茶香让隔壁的坐不住,抱怨了几句而已。” 知府哈哈笑了出来:“在号房里泡茶,可真有他的!” “此事倒也能磨炼考生的心性,不为外物所动嘛。”苏永年笑着解释了一句。 可随后,他又对着知府一拱手:“这几日正是烈日炎炎,恐怕考生们普遍心浮气躁,不然也不会有此抱怨。” 知府点点头:“是啊。” “不如便由差役泡上些清茶,分发给诸位考生。”苏永年小心地征询着知府的意见,“这样一来,不仅解了诸人心内烦躁,更能彰显大人您对他们的关爱……” 当然了,冷怀逸的茶香混在中间,就也不会那么显眼了。而且这样一来,对其他的考生,也算是相对公平了些。 他的这点小心思,倒也不必对知府说得那么明确。 知府想了想,同意了苏永年的意见:“好,差人去办。” 半个时辰之后,几句差役突然提着个大桶,在号房中间穿梭起来。 想要喝茶的考生对着他们示意一下,便会有一勺热腾腾的茶水舀到他们自备的碗里。 茶香四溢间,考生们的焦躁渐渐平复下来。 举碗遥谢考官大人之后,考生们连下笔似乎都变快了几分。 正对着监考房的,便是天字号的那一排号房。 本来因为号房陈旧狭小而心生怨念的考生们,此时也不由得对着监考房拱手行礼。 这一切被知府看在眼里,不由得对着苏永年笑了笑:“这桶茶送得不错。” 第117章 谢天谢地 悠闲地喝过茶,冷怀逸的第二篇文章腹稿也已经打得差不多了。 他将桌面抹得干干净净,敛起袖子重新研了墨,又是不到一个时辰,洋洋洒洒一篇好文便一挥而就。 乡试要求的文章数量不多,策论和经义各两篇,诗赋一篇。 总共五篇文章,三天时间。 不过像冷怀逸这种轻轻松松就能搞定的,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是极其罕见了。 第一天进场加上听题,就要耗去半天。剩下的半天,要先选择从哪道题目入手进行破题,再把文章撰写出来。能在第一天剩下的半天时间里,把一篇文章写好,就已经算是圆满了。 大多数的考生,都是选择在考试的第二天里发力,争取从早上天一亮睁开眼就开始,一直写到把考场提供的两根小蜡烛都烧尽为止。 放下笔的冷怀逸,侧耳听了听旁边数间号房里的动静,眉毛挑了挑。 又到了姚景中开饭的时间。 肠胃咕噜噜地鸣响着,附近几间号房的考生再也忍受不住。 有人本就思路不畅,此时干脆把笔往地上一摔,气鼓鼓地盘腿坐下,恨恨地啃着干饼。 知府正打算赶在这个时候,再在考场里巡视一圈。 一般来说,人到了又饿又累的时候,才是最能看出真正脾性的时候。 “嗯,不错。”看着狭小的天字号房里几个低头奋笔疾书的考生,知府对着身边的几个副官点了点头,轻轻夸赞了一句。 可当他溜达到洪字号那一排附近时,还不等拐进去,知府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他疑惑地吸了吸鼻子:“这是有人……在生火做饭?” 说起来,在监考房里坐了一下午,他确实也有些饿了。 清甜的米香夹带着肉味,勾着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往那边走过去。 又是洪字十六号。 冷怀逸的卷子,已经装好放到了油纸袋里。 从桌上看去,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写了多少东西。 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冷怀逸的嘴角勾了勾,随即恢复到古井无波。 知府停在了洪字十六号的门外,静静盯着冷怀逸的动作。 号房狭小,他只能侧对着房门的方向,一只手拿着调羹,轻轻搅动着炭炉上的食物。 白米被煮得开了花,重新泡发的肉粒和蔬菜掺杂在其中。 冷怀逸就像没看到知府一行人似的,径直将小砂锅端到了桌上。 随后,他的手指一转,从考篮里摸出样圆圆的物事来,迅速地往小桌上一磕。 咔。 一声脆响之后,那白中透着淡淡青色的鸭蛋,头上明显地凹了下去。 修长的手指轻捻,细碎的蛋壳劈里啪啦地掉落在小桌上。 明知道外面有人在看,冷怀逸却根本不抬眼皮,抄起筷子来往鸭蛋上一插。 轻微的阻力之后,蛋白随即被他戳出两个小小的圆窟窿。 筷子尖一抬,再往后一撤。 红艳艳的蛋油吱地一下就从蛋白的空隙处钻了出来。 知府的注意力,竟被冷怀逸手中的那颗蛋吸引了过去。 一阵清风吹过,知府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吃得认真的冷怀逸,不知是喜是怒,随即领着一班人迤逦而去。 乡试的这三天,这些考官都要住在考场中,非大事不得外出。 回了监考房后面的小院,一名老仆迎了上来:“大人,晚上吃点什么?” 知府沉吟片刻:“不如便煮个肉粥,再配个咸鸭蛋。” 三日倏忽而过,恰如白驹过隙。 收卷子的锣声响起,不多时,满脸疲惫的考生们陆陆续续地提着考篮,从考场中走了出来。 冷怀逸收拾完东西,不紧不慢地往外走时,正碰上了姚景中。 看见冷怀逸,姚景中眼睛亮了亮:“逸之兄,如何?” 这三日,他也没少闻冷怀逸这边的饭菜味。 对于对方是否顺利,他俩心里其实都是门儿清。 “尚可。”冷怀逸还是和平时一样,嘴上的话很少说满。 姚景中却是立时就懂了,弯起眼来笑了笑:“看来逸之兄是成竹在胸了。” 冷怀逸其实更好奇的,是这次姚景中到底能考个第几名。 毕竟上辈子的姚景中,选择放弃了乡试。 只不过现在多说无益,二人提着考篮,一路无话地走回了姚家小院。 还不等推门,院门便自己开了。 一个小脑袋斜着探了出来,对着二人笑眯眯的:“考完啦?” 三天没见,冷怀逸突然有种想把于小暖一把藏进怀里,不让其他任何人看见的冲动。 他空着的那只手在袖子里握了握拳,随后松开:“嗯,考完了。” “怎么样?”于小暖的杏眼又圆又亮,呲牙一笑的时候,活泼得像只松鼠。 冷怀逸的嘴角弧度更翘,露出小小的梨涡来:“进去说。” 姚景中这才发现,原来冷怀逸这人,居然也是会笑的! 念头一出,姚景中随即哑然。哪有人不会笑的,分明是他跟于小暖感情好才是! 不过说到感情好,姚景中倒也颇有几分自矜。 罗语桃正站在小院里,静静地望着门口,脸上满是笑意。 转过头看到罗语桃,姚景中的呼吸都滞了滞,随即拔足狂奔过去。 考篮被他随手丢在地上,他紧紧地搂住罗语桃,满脸的难以置信:“语桃,你好了?” “嗯。”罗语桃轻笑,脸颊上的红晕越发明显。 这几天于小暖就住在姚家小院,技能点自然都用在了罗语桃的身上。 现在的罗语桃,健康值已经提升到80多,几乎就是稍微虚弱的正常人了。 更何况于小暖还把她的体质也往上拉了拉。 60多的体质,虽说不高,但也不输常人。 姚景中看着罗语桃,一时心情激荡,双臂箍得紧紧的,仿佛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罗语桃的秀眉微蹙:“疼,轻点儿……” 姚景中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的双臂一松,顺势拉起罗语桃的双手。 还不等开口,姚景中的双眼已经红了:“谢天谢地,你终于好了……” 等这一天,姚景中等得实在是太久了。 第118章 封建还是郡县 罗语桃低头看向姚景中的双手,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多亏了小暖妹子。” 姚景中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松开左手,转身拉着罗语桃,直奔冷怀逸和于小暖而去。 冷怀逸的余光瞥见二人的气势,心里已经有了预判。 不等姚景中和罗语桃行那大礼,冷怀逸早已双手一托,将二人阻在半途。 “姚大哥,先别跟语桃姐姐腻歪了。”于小暖嘻嘻一笑,把话题完全岔开,“先来喝点糖水。” 小桌上,赫然摆着几个粗瓷小碗。 冷怀逸和姚景中的注意力,这才被吸引了过去。 于小暖走过去抓着碗边,笑着往冷怀逸和姚景中手里分别放了一碗:“这是我今天刚熬出来的银耳百合莲子汤,滋阴润燥,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还做了桂花糕,晚点可以当点心吃。” 于小暖一说到吃上,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晚饭锅烧鲤鱼,还有一盘酱鹿肉。” “哎,我跟你们说啊,这鹿肉可是我的运气好,正好碰见有人扛着鹿经过。” “我顺嘴问了句,原来他是旁边山里的猎户,鹿是今早刚猎到的。” “我干脆就让他把鹿扛到梁楼了。梁大爷拿大头,我顺便搞来那么两块,正好够咱们吃一顿的。” 听见这几道菜,冷怀逸眼底的柔和顿时溢了上来。 桂花糕,是为蟾宫折桂。 鲤鱼,乃是鱼跃龙门。 鹿肉,则是取“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之意。朝廷每次都会为新科中举的举子们,办上一场盛大的鹿鸣宴。 于小暖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弄出的这几道菜。 “快去,喝了糖水休息一会,菜马上就好,咱们边吃边聊!”于小暖对着罗语桃使了个眼色,拉着冷怀逸的袖口就往里走。 温热的指尖再次划过冷怀逸的掌背。 也在他本不平静的心湖中,划出了重重的涟漪。 等吃饱喝足回了梁楼,时间已经不早了。 大爷还跟往日一样,坐在柜台后面。只是他的头一点一点的,不知到底是在算账,还是在打盹。 “咳咳!”于小暖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挑着眉梢往柜台后面看过去。 大爷的头猛地一顿,随即晃了晃脑袋。 等看清了眼前两人的时候,大爷咧嘴笑了起来:“冷公子,乡试可还顺利?” “尚可。”冷怀逸用的词谦虚,态度却毫不客气。 梁大爷笑呵呵地起身:“这几天好好歇歇。老夫也一起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于小暖嘻嘻一笑,调皮地拱了拱手:“借您吉言!” 看着于小暖和冷怀逸往后院走去的背景,梁大爷这才笑着对着伙计挥了挥手:“来,上板。” 乡试的成绩,要在三天后公布。 到时考场外的木板上,会用红纸贴出大榜,上面写着上榜人的名单。 出乎于小暖意料的是,这三天里,府城各家酒楼饭铺里,有一样吃食突然卖得火爆起来。 有不少人到了店里,还不等落座,就让小二先上一份肉粥来。 不用说,这些就是在考场里闻着冷怀逸和姚景中的粥味,硬生生馋了三天的那些可怜人。 虽说大多数人都咬牙切齿的,可粥一上来,他们嘴里的话立刻便成了真香。 同时那么多人点肉粥,自然有人心生疑问:“怎么你们最近都吃这个?” “呃……就是图个好兆头!” 考生们咬着后槽牙,总不能承认自己是被活生生馋了三天。 那样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结果这说法就被旁人当了真,从这一年之后,府城的考生必吃榜上,就多了一道蔬菜瘦肉粥。 当然,这都是于小暖根本不知道的后话了。 此时引起肉粥风潮的两个人,正在被几位考官审视着作品。 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 知府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掌,阔面上隐隐泛着激动的红意:“好文,好文啊!” “你们可读过这一篇了?” 苏永年等人放下手中的文章,往知府的方向拱了拱手:“大人,我们已经看过了。” “如何?” “确实好文!”苏永年实话实说,他跟知府的观点,几乎是一致的。 同知是位瘦削的男子,他垂下眼眸:“下官倒是觉得,此文当不起大人的赞誉。” 知府眯起眼睛:“嗯?” 同知抬起头,对上了知府的目光:“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此子怕是没想到这点。” 这道题目,其实是这次乡试中最难的。 知府出的题目,是问考生对于封建制和郡县制的看法。 林国对于书生的言论,管得没有那么严格。 只要不是谋逆,其他的事情上,大都可以拿出来讨论一番。 所谓封建,说的就是周的封建制。天子居于中枢,分封诸王于各地,以侯、伯等封号称呼。诸侯在封地内有世袭的统治权,但要服从天子的命令,为天子上贡并提供军队。 而郡县制,则是从秦时起逐渐取代了封建制的地位。郡县制讲究中央集权,所有权柄归于君主一人。 知府此时拿出这个问题来,表明上看,是想考察考生对于封建制与郡县制的理解。 而实际上,他更想看到这些考生,对于国体最根本的看法。 要知道,支持分封的和支持郡县的,对于权力最终掌控在谁身上,是有截然不同的看法的。 林国立国至今,采用的都是郡县制。 诸王虽有封地,但实际上并无税收和养兵的权力。封地就像是一块牢笼,将诸王紧紧地锁在里面。他们虽然一生衣食无忧,却从未获得过真正的自由。 但近年来,对于分封一事上,朝堂上似乎起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北方边境的外族,近年来蠢蠢欲动。 为了防范可能的入侵,林国的粮食和军备源源不断地运往北方。 边军势力得到了极大扩张,这并不是文官们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当今陛下也不再是春秋正盛。 若是能借此机会,以权力归于王室的名义将某些王爷和皇子分封到边境附近。 被笼络在手中的边军,便是大好的机会! 第119章 玩个大的 近些年的朝堂之上,可谓是暗流涌动。 本来按照立嫡立长的规则来说,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乃是理所当然的太子。 可皇帝喜好玩弄权柄,想通过制衡的手段,将所有人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故而他迟迟不立太子,生怕储君之位影响了自己的皇权。 这便让有心之人趁机搞了些小动作。 前几年的一次秋狝中,精于马术的大皇子居然意外跌落马背,摔断了左腿。 身有残疾的他,便彻底失去了继续皇位的资格。 二皇子只比大皇子小两个月,但他的母妃是南疆异族血统,这让他也根本没有入主中原霸主林国的可能。 刚刚开蒙不久的六皇子呢,年纪又太小。 所以随着皇帝的年岁日渐增长,这几年三、四、五这三位皇子之间的竞争,渐渐变得白热化起来。 只不过四、五这两位,都是志大才疏之人。 在民间有着“贤王”称号的三皇子,势力便渐渐坐大了起来。 只不过他的势力,大都在于文官当中。因为林国祖制,皇子不得擅自结交边军重臣,违者以谋逆论处。 皇帝对这条红线,更是严防死守。 因此只有趁着这次北方边境入侵的机会,几位皇子们才有可能把势力扩展到军中。 从年初北方边境探得几次蛮族探子之时起,北蛮意图南侵中原的说法便甚嚣尘上。 像三皇子这几个有意皇位的,或多或少都支使了手下人上书,呼吁将暂时未受封的皇子和王爷,干脆就封到北边去。 本来朝臣们都知道,当今这位陛下的掌控欲,是不可能让他同意的。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居然把这个话题拿到了台面上来,让所有人讨论。 只不过群臣的上书,皇帝始终不作评价,都是留中不发。 群臣讨论来讨论去,论了接近半年时间。在他们的心里,对于皇帝想法的判断,也渐渐变得不那么保守了。 毕竟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会衰老。 今年的陛下看上去,明显就比去年多了不少白发。 也许,他是想着要栽培皇子,立储君了? 等到众人的呼声够高,他便顺水推舟,先封王,再立储,把路铺得顺顺当当的。 这个想法固然得到了不少已经站好队了的人的认同。 可总是有些耿直之人,一直高声疾呼着如此封王的风险。 若是当真开了这么个头,不出百年,恐怕边军就成了王爷的私军。到时朝廷想再取回军权,那便是千难万难了。 哪怕不从皇权的角度考虑,他们也不愿发生如此状况。 军阀混战之下,百姓又哪里有好日子过呢? 眼前的这位成季宣成知府,便是坚定地站在郡县制的立场上。 苏永年亦如是。 而同知寇修,显然是持反对的意见。 这还是三人的首次交锋,让他们都分外固执,不愿退让。 “寇大人此言差矣。”苏永年与寇修算是平级,此时他也不愿称呼寇修的表字,毫不客气地跟他争论起来。 寇修脸色冷了冷,对着苏永年拱手:“苏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苏永年嘴上说着不敢,说起自己的想法来却是毫不客气。 “所谓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我只能说,你想得太简单了。” “西周封建亲戚,目的是联系宗室力量,以为藩篱,护佑周天子。” “周天子的实力强,封建便能延续。” “而汉的封建,又与周不同。汉乃是承秦制而治,封诸侯国乃是为了补偿。” “分封的目的与手段尽皆不同,又怎可一概而论?” 苏永年上来就把寇修的话题直接化解,让他的命题便不正确。 寇修也就着这个话头,毫不客气地反驳起来。 二人唇枪舌剑,战了至少一刻钟。 成知府静静听着,嘴角偶尔露出一丝微笑,又或者眉头稍微皱上一皱。 可争论到后来,看这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成知府这才豁然起身,清咳一声:“二位,不如听我一言?” “大人请讲。”苏永年和寇修互相瞪了一眼,这才对着知府微微躬身,让知府大人发话。 “这封建与郡县,朝中大人们也在争论不休。咱们这点微末道行,实在是徒增笑耳。”知府嘴角勾起,摇了摇头,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不过既然此次是为乡试取才,倒也未必一定要争出个高下。”成知府眼睛眯了眯,露出了真实的意图,“不如就取那些能够自圆其说,讲得有理有据的,如何?” 说着,成知府突然深深地看了苏永年一眼。 苏永年愣了愣,这才回想起来,面前那位寇同知,背后站着的,可是那一位…… 成知府见苏永年理解了他的意思,这才继续慢慢说道:“不如二位便各自挑选上榜的学生,最终我来排个名次,如何?”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两种立场的学生,他不会有所偏袒。至于人数嘛,就各分一半好了。 但他毕竟是主考官,名次由他说了算,再正常不过了。 寇修看了苏永年一眼:“好。” 成知府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二位了。” 说完,成知府晃了晃稍微有些僵硬的脖子,摇摇摆摆地往监考房外走去。 见成知府走远了,苏永年眼珠转了转,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如先去方便方便。” 这便是使了个尿遁的借口。 出了监考房,苏永年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脚步一转,便朝着后院去了。 成知府果然正在院子里,看着他走过来的方向。 “大人,您这是……”苏永年对于成知府的决定,内心有些不甘,紧紧地盯着成知府的眼睛,想让他给个解释。 成知府的立场,在这半年里,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他本以为成知府会强压着寇修,让他接受那些反对分封的考生。 可成知府的反应,完完全全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成知府轻轻拍了拍苏永年的肩膀:“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大人?”苏永年像是委屈的孩童忽然得了块糖果,双眼晶亮亮地望着成知府。 成知府忽然笑了:“你会钓鱼吗?” 苏永年怔了怔:“大人您的意思是?” 成知府忽然对着苏永年比了个手势,让他俯耳过来。 片刻后,苏永年挑眉:“既然如此,咱们便玩个大的!”? 第120章 发榜 不动声色地净了手,苏永年这才重新回了监考房里。 寇修的动作倒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已经挑了十来份中意的文章出来。 苏永年随手捡出两三份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这几篇倒是花团锦簇,寇大人好眼光。” 苏永年的言语里,听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 寇修轻轻勾了勾嘴角:“苏大人的眼光,想必也是不差的。” 很快,数十份卷子便被二人捡出来放到一处,等待最终的决选。 考场里的这些博弈,却不是这些考生所能知晓的了。 放榜日。 小妹起了个大早,急急忙忙地给自己扎了两个不对称的羊角辫,便跑去敲冷怀逸那屋的房门。 只是还不等她敲响,门扉就吱呀一声开了。 早已穿戴整齐的老二,要往外走时,跟小妹正好撞个正着。 要不是老二的反应快,恐怕小妹就要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了。 他一把抄起小妹,将她拎着转了个方向:“走,跟我去拿早餐。” 梁楼的大堂,今日也颇为热闹。 后院住着的几位考生,也都已经聚在这里。 大爷看见老二和小妹过来,赶紧挥手招呼:“这边!” 一个托盘稳稳地传递到了老二的手上。 一篮油条,一碟麻团,几个水煮蛋,一壶热气腾腾的豆浆。 “油条顺顺当当,麻团圆圆满满!”大爷笑眯眯地给老二解释着,“对了,一会你们是不是也要去看榜?” “对!”小妹的回答脆生生的,满是期冀。 大爷摸了摸小妹的脑袋:“冷大郎定能高中!” 这几日跟于小暖混得更熟,大爷的称呼已经从生分的冷公子,变成了熟稔的冷大郎。 老二躬了躬身,也是眉花眼笑:“借您吉言!” “庆功宴等你们回来再说!”大爷知道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所有人都急着出门,便挥了挥手,让老二他们赶紧回去吃饭。 冷怀逸却是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 前生的他,可以说是运气极好,借势登上了那万众瞩目的状元之位。 后来他得了更详细的信息,复盘整个局面时,才把这次科举的布局看得明明白白。 这一次嘛,既然已经知道了主副考官们都是怎么想的,冷怀逸觉得已经不会有什么悬念了。 冷怀逸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于小暖推门急匆匆地进来:“咱们什么时候……” 那一闪即逝的胸肌轮廓,把于小暖的后半句话憋回了嘴里。 “什么时候怎么?”冷怀逸梨涡微露,接起了话头。 于小暖的杏眼闪了闪:“去看榜啊!” “吃完饭就去!”小妹正在给老二开门,正好听见于小暖的问题,蹦着高地跟着起哄。 冷怀逸看了于小暖一眼:“好。” 等冷怀逸慢慢悠悠地吃完油条,大堂里那些考生早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考场附近的两三条街,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参加科举的考生本人。 考生家的亲眷。 帮考生打理庶务的仆役。 看热闹的闲人。 卖零嘴的小商小贩。 各色人等都到齐了,只等那张红通通的大榜亮相。 吃着老二费了半天劲挤过去才买回来栗子,于小暖撇了撇嘴:“没有镇上那家的好吃。” 冷怀逸低头:“不紧张?” “紧张什么呀?”于小暖正跟手里那颗不太新鲜的栗子皮较劲,张口就来,“反正你也能上榜。” 冷怀逸早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也不打算再问。 只要自己够强,能护得住这丫头一世周全,就算她与旁人有再多的不同,又能怎样! 小妹就爱听这话,更是乐得一蹦三尺高,差点踩了旁边人的脚:“对,大哥肯定能上榜!” 旁边人嫌弃地白了小妹一眼,刚要开口训斥。可看着站在旁边的老二凶巴巴的样子,他又把嘴巴闭了起来。 察觉到旁边人的情绪,老三轻轻按了小妹的肩膀一下,看似像是让她安静些,实则是把她完完全全地护在了怀中。 冷怀逸看着几个弟弟妹妹的反应,嘴角轻勾。 想来日后到了京城,兄妹几个抱成一团,也不会轻易吃了亏去。 正思忖间,冷怀逸忽然看见街角处,姚景中紧紧拖着罗语桃的手,站在了角落里。 “佑方兄。” “逸之,你们也来了。”姚景中看见冷怀逸几人,心底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今天罗语桃非得跟着他来看榜,他是真的害怕这里人太多,罗语桃的身子弱,经不起这么拥挤。 于小暖看出他的担忧,笑嘻嘻道:“语桃姐姐的身子没问题的。” 说着,她偷偷摸摸唤出属性面板,又给罗语桃的健康值点了点,加道保险。 让三小只见过姚景中夫妇后,几人便围作一团,吃着栗子闲聊起来。 “今年北境局势紧张,逸之兄,你怎么看?”姚景中对这些事情向来关注,眼下总算有机会找人好好聊聊了。 冷逸之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 “哦?”姚景中眯了眯眼,“何以见得?” “若是北境有紧急军情调动,北江道的粮草辎重恐怕早就已经动起来了。”此地距离北部边境不远,中原的粮草要运往前线的话,这里很难不受影响。 更何况,这只是有些人勾结北蛮设的局…… 这句话,冷怀逸却不能说出来。 姚景中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一阵激烈的喊叫声。 “大榜来了!” 考场的大门慢慢打开,里面走出几名小吏,快步往门口的布告栏走去。 几人手中的红纸迎风招展,上面淋漓的墨迹还未干透,明显就是刚刚定下的名次。 一人手里的刷子往小桶里蘸了蘸,粘糊糊的浆糊随即在板子上被涂抹得匀匀溜溜。 小吏的手臂一抬,捻着红纸顶上的两角处,往木板上用力一按,再顺势向下划过。 乡试的红榜,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 三张纸依次贴好,还不等小吏从布告栏前离开,周围的人就如潮水般轰然涌去。 小吏手忙脚乱地扒着布告栏的立柱站好,费力地从腰上抽出别着的锣,举过头顶敲了三记。 “发榜咯!” 第121章 一举三得 小吏敲过锣之后,周围的人群虽然还在拥挤,但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喧哗。 从远处挤过另一个小吏来,手上拿着个一头大一头小的纸筒。 他把纸筒放到嘴边,正是当作喇叭来使。 深吸一口气,小吏气沉丹田,从榜单的最后一名开始,高声呼喝出来。 “第一百二十名,世向荣,合石镇人氏!” “第一百一十九名,奚宏,安徐镇人氏!” “第一百一十八名,白永嘉,苍陶乡人氏!” …… 随着小吏的点名,人群中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将气氛烘托得越发热烈。 终于,小吏读到了前五名那里。 只是榜单上,前五名的名字,居然是空的! 于小暖听着小吏突然停了下来,心里有点奇怪,掂起脚往布告栏的方向看过去。 “前五名会单独公布。”冷怀逸像是知道于小暖在想什么,淡淡地为她介绍起来,“莫急。” 原来,这也是林国科举的小小设计。 官府为了最大程度地帮考生扬名,前五名的成绩在公布时,会由考官现场书写。 这样一来,考官会赢得考生的感激,日后考生万一发达了,也会念着当日考官的面子,适当地进行反哺。 这也是林国官场的潜规则了。 于小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考场正门。 厚重的木门喀拉拉地洞开,日光斜下来,正投在考场的门口。 在肃穆与圣洁的微妙平衡之下,成知府领头,苏永年和寇修一左一右跟在后面,三人不疾不徐地从考场中走了出来。 两队衙役早已在门口清出了一片区域。 等成知府站定,衙役们手中的水火棍忽然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看榜的人群,声音瞬间弱了下去,整条街上都只剩下棍棒敲击的声音。 “诸位父老乡亲免礼!”成知府双手虚抬,让身周行礼的平民起身。 “接下来,便由本官公布此次乡试的前五名!” 两名衙役抬过来一张小桌,上面已经摆着裁好的红纸条和笔墨。 成知府微微转身,看了苏永年和寇修一眼。见二人并无半分反对的意思,成知府轻轻挑了挑眉,拈起笔来。 蘸饱了墨水的笔头在纸条上落下,写出了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第五名,曹令秋,府城。” 小吏双手恭敬地捧着纸条,从人群中让出的那条小道挤到公告栏前,把纸箱贴了上去。 拿喇叭的小吏随即高喊:“五经魁首第五名,曹令秋,府城人氏!”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锅。 “曹令秋,又是曹家人!” “上次乡试,曹家小家主不是拿了个亚元?” “听这名字,应该不是曹家主家的。第五名,不错了。” 就在人们纷纷议论的时候,另外两名五经魁首的名字,也已经被粘到了公告栏上。 “不知道这次的解元和亚元会是哪里人。” “那还用说么,肯定是咱们府城的啊!” “就是,咱们府城,那可是人杰地灵的很!” 议论声中,小吏喊出了下一个名字。 “亚元,姚景中,府城人氏!” 听到姚景中的名字,于小暖一行人顿时沸腾了起来。 罗语桃一直接着姚景中的小手忽然紧了紧。 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小暖笑嘻嘻地搂了搂罗语桃的肩膀:“恭喜恭喜!” 三小只也学着冷怀逸的样子,对着姚景中拱手道贺。 他们站在街角远离人群的地方,这一番动静倒也不大引人注意。 只不过身为当事人的姚景中,此时的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之前他可一直都没听到小吏宣读出冷怀逸的名字。 虽说他看上去一直胸有成竹,可若是当真未中…… 就在他把目光投向冷怀逸之时,最后一张写着姓名的红纸条,终于送到了公告栏前面。 还不等贴好,小吏就兴奋地吼了出来。 “乡试头名,冷怀逸,原安镇人氏!” 老二的反应最快,一蹦老高地朝天挥了挥拳:“大哥是解元!” 老三和小妹也兴奋得满脸通红,紧紧攥起的拳头不停地挥舞着。 “恭喜逸之兄!”姚景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冷怀逸点点头,把目光投向于小暖。 于小暖笑得至少露了八颗小白牙:“就知道你肯定行!” 就在这边一片欢欣的时候,邻街的如意楼二楼包间里,突然传出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脸色铁青的曹旸脚下,四处散落着瓷杯的碎片。 在曹旸的对面,一名面貌忠厚的年青人赔着笑脸:“希云兄,气大伤身。” “嗯?”曹旸拧着眉,“还让我别生气?” “那该死的赵老六,居然敢把我曹家供出来……” “就因为这冷怀逸,今年的收入已经损失了一成!” 开考那天,成知府把赵老六押入大牢之后,派人暗中审问了一番。 还不等用刑,赵老六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 曹家的管家派人找过他,让他“查出”冷怀逸作弊,事成之后给他五十两银子。 赵老六的口供当晚就被送到了曹家家主的案头。 为免赵老六反水,他的家眷也被成知府以关押的名义,给保护了起来。 要知道,若是府城曹家出了这档子事被捅到朝堂上,京城曹家也要跟着受损失。 虽说文渊阁七相中,已经隐隐有了首辅的趋势,可曹大人还是想再争上一争的。 前阵子京城曹家刚刚派了人下来,敲打了府城曹家一番,让他们最近消停些不要惹事。 无奈之下,曹家只好以今年一成的收入作为交换。 今年年景一般,百姓们上交了赋税之后,手里的余粮恐怕只够紧紧巴巴过完这一年的。 成知府想做实事,想给普通百姓谋些福利。 只不过他想做的那些事,手上没钱没粮是不行的。 曹家一年的一成收入,倒也算是笔不小的意外之财。 成知府已经盘算好了,等曹家的东西入了库,秋收也收完了。到时就由府衙出面,组织民壮把河道疏浚一下,为来年做好准备。 到时府里的百姓得了实惠,成知府得了名声,曹家……也算是得了安稳。 一举三得。? 第122章 喜报 想到那天被他爹叫过去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曹旸的脸拉得比驴还长。 “希云兄放心。”忠厚青年忙不迭地表起了忠心,“明年年初就是会试……” 曹旸的眼睛一亮:“那冷怀逸自视甚高,想必是要明年就去凑个热闹的。” “对!”忠厚青年咧嘴一笑,“麻烦希云兄找人盯着他,我好找机会与他结交同行。” 貌似忠厚的青年人,嘴里的话却阴毒得很:“到时我便想办法坏了他的名声,或者找京城曹家帮手,彻底毁了他!” “幸好你今年也过了乡试,说来也是巧了。”曹旸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对了,你这五经魁首,我还没恭喜你呢!” 说到这里,曹旸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随手拍到忠厚青年的面前:“令秋,恭喜!” 忠厚青年正是这次乡试的第五名,府城曹家支脉的曹令秋。 曹旸看似在恭喜他,可连他的表字都不愿称呼。 看着曹旸漫不经心的道贺和那轻飘飘的两张银票,曹令秋低了低头,掩饰住了眼底的那一丝愤恨。 “多谢希云兄!”他把银票拈起来,双手端起叠得整整齐齐放入怀中,又恢复了那副陪笑的脸孔。 曹旸对他的奉承态度早已习惯,此时重新端起了酒杯:“来,喝酒!喝了这杯,少爷我带你去醉红楼,好好乐呵乐呵,去去晦气!” 曹令秋也跟着曹旸举了举杯,只是眼角并无多少笑意。 去晦气? 今日是我乡试高中之日,你居然还跟我说去晦气? 曹旸并不知道,他无意中的几句话,已经在曹令秋的心底里,扎上了一根难以挖去的毒刺。 跟如意楼上的各怀心事不同,街角的几人都是真心实意地替冷怀逸和姚景中高兴。 又是几声锣响,街头的人群开始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那是给去送喜报的小吏们留出的通道。 十几名扎着红巾的小吏,手里拿着一份盖了府衙大印的公告,高声吆喝着喜报所有人的名字,从考场门口依次走了出去。 “冷怀逸!” “姚景中!” 打头的两个小吏,脸上更是笑意浓浓。 能给解元和亚元去送喜报,沾沾二位的文气,没准家里的小崽子过几年也能出息呢? 想到这里,两名小吏更是脚下生风健步如飞,恨不得早一点跑到他们面前。 只不过还没走出去多远,小吏就被疯狂挥手的几个人吸引住了。 “这里!” “冷怀逸和姚景中在这里!” 于小暖正带着三小只,连蹦带跳地叫喊着,生怕那二位一个不小心错过了。 冷怀逸自然是不会参与到这种活动里去的,他正背着手,站在于小暖身边静静看着,眼底的暖意汹涌。 罗语桃也跟着不住挥手,脸颊上绯红一片。 她的体力还不足以支持她蹦蹦跳跳,不过能站在这里挥手,她已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姚景中紧紧地抓着她的另一只手臂,根本看都不看那些小吏到底走到了哪里。 喜报什么的,哪里有罗语桃重要? 两名小吏自然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二人对视一眼,分开人群走了过去。 “可有证明?” 喜报虽然没什么实际作用,可要是真给错了人,恐怕还是要被本主记恨的。 早些年就有没有拿到喜报的考生,后来回乡做了官,还不忘给那小吏上眼药。对于前辈的心惨痛经历,小吏们不敢或忘。 冷怀逸和姚景中都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考试入场的凭证递了过去。 给冷怀逸送喜报的那位识字,只看了一眼,便把凭证和喜报同时递了过去。 他笑得比冷怀逸本人夸张得多,几乎都能看到后槽牙:“恭喜解元公,荣登龙虎榜榜首!” 乡试的榜单,因为图个吉利,多在寅日或辰日发榜。寅为虎,辰属龙,故而又称龙虎榜。 冷怀逸微微颔首,根本看不出他有多高兴。 要不是刚看过他的凭证,小吏几乎都要以为他是替旁人领的了。 于小暖早有准备,从袖口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来,从后面塞到冷怀逸的手里。 银锭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冷怀逸的指尖一凝,又轻轻摩挲了两下,这才把小银锭递给报喜的小吏:“有劳。” 小吏眉花眼笑地接过银锭。往日里,能收到一串大钱作为报喜钱就算不少了。这几位的穿着看上去也很普通,小吏根本没想到还能有这意外之财,恭维的话更是流水般从嘴里往外冒。 于小暖和三小只听得眉开眼笑,倒像他们才是考了头名的本主一般。 冷怀逸这边办得快,姚景中那边却慢得很。 给姚景中送喜报的,不是那种处理文书的小吏,不怎么识字。 费了半天的劲,他才在姚景中的指点下,比对着喜报和凭证上的笔划,确认了对面人的身份。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这才恭敬地将喜报奉上:“恭喜姚亚元,龙虎榜登高!” 姚景中却似没听见似的,没有伸手去接。 实在不是他不想接,而是按照惯例,收了喜报就要给报喜钱。 他现在囊中羞涩,家里更是空得连老鼠都不爱去。 小吏见他不接,还以为是刚刚自己比对得太慢,惹了他不开心,赶紧更大声地把报喜的话又喊了一遍。 罗语桃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刚刚光顾着替姚景中开心,根本就忘了还有这回事。 正准备咬牙拒了这喜报的时候,罗语桃忽然感觉指尖一沉。 这手感,是小银锭? 她猛地回头,正对上于小暖鼓励的目光。 罗语桃的眼睛瞬间有些湿润,指尖那锭银钱随即落入了姚景中的掌心。 “多谢了。” 姚景中接过喜报,闭了闭眼。 于小暖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冷怀逸的眼睛。 他的嘴角轻勾:“走。” 后面的事情,可就太刺激了。 看于小暖还愣在原地,冷怀逸干脆拉着她的袖口,大步走了起来。 周围的百姓已经两眼放光地围了上来。 府城风俗之一,便是沾文气。 在放榜的当天,只要能摸到上榜的人,这份文气就算是沾到了。途中不要洗手,回家第一时间去摸摸自家娃娃的脑袋,便能把文气传进去,让娃娃更聪明。 姚景中瞬间也反应了过来,更是恨不得抱着罗语桃一路狂奔离开这里。 只走了几步,百姓们早已热情地伸着手臂,往冷怀逸和姚景中的方向直扑过来。 那热情劲儿,比起于小暖穿书前的粉丝见面会,也是分毫不差。? 第123章 鹿鸣宴 因为不能伤人,冷怀逸和老二费尽全身的力气,这才护送姚景中几人从疯狂的“粉丝”中脱出身来。 冷怀逸的衣襟歪歪扭扭,姚景中更是连袖子都被撕了个口子。 几人抹着额头的汗水,方才相视大笑。 这段时间的劳累与艰难,全都在笑声中飞得干干净净。 于小暖偷偷拉着罗语桃走到一边,又给她塞了点银子过去:“不要推辞。你的身子必须彻底养好,才能不留病根。” 罗语桃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只好点了点头。 “语桃姐姐,那咱们回头见啦!” 刚走到梁楼的巷子口,冷怀逸就看见梁楼的小伙计一边大喊,一边拔腿往回狂奔:“解元公回来啦!” 梁大爷满脸笑容地从大堂走出来,往于小暖一行人的方向迎过来。 “恭喜冷大郎!” 放榜是大事,消息在城中传得飞快,大爷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 不等冷怀逸回答,大爷的手在身后比了比。 远处的小伙计得了指示,俯了俯身,之后迅速蹿到一旁。 劈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巷子,暗红色的碎片飞溅满地。 大爷特意为冷怀逸准备了长长一挂喜庆的大地红。 于小暖捂着耳朵蹦到大爷面前:“谢谢您!” “咱们爷儿俩,客气啥!”大爷也是捂着耳朵,同样大吼着回应。 想起前世自己中了解元之后的悄无声息,冷怀逸闭了闭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当他的眼睛再次睁开时,眸底已然满是清明。 这一世,他定然不会孤单! 接下来的几日,冷怀逸就忙起来了。 陆先生带着他们一起来的府城,总不能等着先生来找自己? 府衙也派人来通知了,知府大人特意为他们准备了鹿鸣宴。 这种官方的聚会,冷怀逸这个解元是必须到场的。 与此同时,府城各家的拜帖,也如同雪花般飞了过来…… 这些拜帖,冷怀逸是不准备接的。 他把拜帖扫了一眼,正准备都放到一边不予理睬时,目光却不自觉地停在了某一份上。 原来这一家,现在也已经在府城了。 “冷怀逸,你是不是一会要……”于小暖说着话,拿着一碗新弄出来的樱桃酪走了起来。 冷怀逸若无其事地把手底下的拜帖拢成一堆,放到桌子的角上,抬眼看向于小暖:“要如何?” 于小暖舀了一勺樱桃酪放进嘴巴里,含糊不清道:“要出去?” 她是模模糊糊地记得,乡试之后有不少饮宴之类的事情要办,还要去府衙拿牌子,证明自己的举人身份。 所谓“古之四民,士农工商”,中了举人,才算是正式迈入士的行列了。 若是现在回到村里,大概所有人都要巴巴地管冷怀逸叫举人老爷了呢。 想着年纪轻轻的冷面老爷,于小暖不禁偷笑起来,嘴里的樱桃酪差点都没含住。 幸亏她的反应快,赶紧低了低头,这才没让那半颗樱桃掉出来。 只不过这低头的瞬间,于小暖瞥见了桌子最上的那张拜帖。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 谢家。 可是那个谢家吗? 脸颊僵了僵,于小暖随即强制自己把念头压下来:“一会就要去参加鹿鸣宴了?” “嗯。”冷怀逸感觉到于小暖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可他一时又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只好按兵不动。 “就穿那件新袍子去。”于小暖把小碗当地一下放在桌上,干脆地转身去找东西。 看着她不想多说的样子,冷怀逸轻轻垂眸,视线当中正是那张谢家拜帖。 他记得清楚,京城的谢家与于家,并无什么纠葛。 于小暖这反应,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一边揣测着于小暖心思,冷怀逸一边快步往府衙的方向走去。 府衙门口此时已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府城的鹿鸣宴,就设在府衙当中。 只不过此时诸位官长还未到,只有过了乡试的一百余名考生站在府衙的院子里闲聊。 看门的兵士远远地就对着冷怀逸拱手,齐称解元公。 没办法,长得如此出众的考生,除了冷怀逸之外,大概也没有别人了。 门口的动静让院里的考生们分了分神。 被围在人群正中的姚景中终于松了口气,分开人群迎向冷怀逸:“逸之,你可算来了。” 没办法,谁让第一名的不到场,大家只好以第二名为中心,暂时集结起来。 “见过逸之兄!” “在下世向荣……” “奚宏见过逸之兄。” 诸人乱哄哄地见过礼,刚要进入正题时,突然有小吏喊了一声:“知府大人到!” 冷怀逸正是踩着点儿来的府衙。 诸人无奈,但也只好赶紧按照名次列队,等待知府大人的到来。 一身青袍的阔面男子,当先从后衙走了出来。青袍上绣着代表五品的白鹇图样。 这位阔面男子,正是一脸严肃的成知府。 苏永年、寇修,还有学政诸官,依次跟在知府身后,走到了府衙堂前。 一水儿的青袍映入堂下诸人眼底,不由得让他们心生羡慕。 成知府轻咳一声,引起了诸人注意:“我等深受皇恩,且随我行礼。” 面向京城的方向行过谢恩礼,考生们又由学政带着,像模像样地谒见了主考各位。 成知府见流程走完,这才轻吐了口气,对着众人挥了挥手:“都入座。” 随即鼓乐起,众人随着管弦,齐声合唱起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这便是《小雅·鹿鸣》之章。 此时的府衙外,渐渐已有民众聚集了起来。 听到里面的歌声,民众们眼睛渐亮,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架势。 看门的兵士盯着下面,却也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地往里面瞟。 “哎,王老七,上次你不是抢到了两根骨头?怎么今年又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 王老七略带炫耀地挺了挺胸:“上次那两根骨头吃完,我家小子立刻就开窍了。这不,今年我可得多抢些东西回去,没准过几年,我家小子也能考个举人哩!” 第124章 转化糖浆 身旁的人听到王老七的话,都是神情一凛,顿时更加专注起来。 他们所说的抢骨头抢菜,也正是鹿鸣宴后的习俗之一,是为抢宴。 在老百姓的眼里,能参加鹿鸣宴,那可是莫大的荣耀。所谓的“分一杯羹”,便是如此。 老百姓们的认知极为朴素——抢了就是参加了,没准家人或者自己下一次就能高中,也能堂堂正正地坐在那堂上了! 门口的兵士不住地拿眼往里瞟,也是想着占有地利,先下手为强。 就在府衙外人们摩拳擦掌之时,府衙内的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 喧天的锣鼓声中,一队跳魁星的人从侧面钻了出来。 “魁星点斗!” “得中高魁!” 魁星笔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将魁星舞带入了尾声。 舞者手中的魁星笔一抖,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奔冷怀逸而去! 冷怀逸身子微微一侧,轻巧地将魁星笔抄在手中。 “好!”成知府带头喝了个彩。 冷怀逸顺势站起,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让宴会顺利地进行下去。 苏永年本来还担心冷怀逸的性子太硬,看见他此时的表现,倒是在心里给他的评价更高了几分。 等成知府又训了几句话之后,饮宴便正式开始了。 “逸之兄!” 冷怀逸刚去给知府各位敬了酒答礼回来,正要夹块肉垫垫肚子,忽然被人叫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看过去。 面前是一位忠厚青年。 “逸之兄,在下曹令秋。如若逸之兄不弃,叫我九和便是。” 九和正是曹令秋的表字。 冷怀逸眯了眯眼。 自己还没去找曹家的麻烦,曹家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想归想,冷怀逸还是不动声色:“九和兄有何指教?” 曹令秋微微躬身:“指教可不敢,只是佩服逸之兄的学问。” 他知道冷怀逸的性子不好相处,那些亲近亲近之类的话,倒是留在了肚子里。 既然曹令秋不透露来意,冷怀逸便也不冷不热地敷衍着。 又说了几句,曹令秋实在忍不住,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目的:“不知逸之兄接下来如何安排?” 冷怀逸随意道:“还未定下。” 曹令秋对于冷怀逸的这句,却是不信的。 像冷怀逸这种人,不说走一步看三步也差不多。只是他却不能当场拆穿,只好笑着应和:“在下正想着明年去京城参加会试。若是逸之兄有意,不如咱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冷怀逸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姚景中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逸之兄,可否与小弟共饮一杯?” 他看出来冷怀逸不太想搭理曹令秋,给他找个借口。 好在曹令秋也是个懂事的:“那便不打扰二位兄台了。” 看着曹令秋走远,姚景中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曹家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之前冷怀逸的“小抄”风波,背后的人便是曹家。这件事冷怀逸没跟他隐瞒,也是为了给他提个醒,不要跟曹家的人走得太近。 冷怀逸淡淡地摇了摇头:“且看看。” 就在冷怀逸试探别人和被别人试探的同时,于小暖正悠闲地准备着材料。 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 林国也过中秋,却没有吃月饼的习俗。 既然要在府城过节,于小暖便准备做上些月饼,跟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前两天于小暖跑出去找木匠做了几个大小不等的雕花模具,今日刚好取了回来。 她准备做的,正是最经典的广式月饼。 而广式月饼的必备原料之一,便是转化糖浆。 若是转化糖浆熬老了,饼皮就会硬梆梆的咬不动;可若是熬得太稀,月饼又会不成型,或者成型后很快塌陷。 对于饼皮的灵魂原料,于小暖自然是要万分谨慎的。 好在柠檬这种东西,在林国也是不缺的。这才给了于小暖制作糖浆的底气。 制作糖浆的材料,比例其实很简单:八两糖,二两水,大柠檬一个或者小柠檬两个。 像之前熬焦糖一样,于小暖先把糖和水倒进小铁锅里,用筷子轻轻搅拌均匀后静置在旁边,让糖和水更好地融合在一起。 趁着这段时间,于小暖抓了把粗盐,把柠檬皮仔细地搓了一遍。 抄起菜刀,将柠檬从中间切成两半,再在切口上划两道深深的裂痕。 “小暖丫头,这是什么意思?”梁大爷正站在厨房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于小暖的操作。 于小暖用手轻轻一捏,半个柠檬就被弯折了起来:“这么切两刀,柠檬更好捏出汁来。” 梁大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柠檬果虽然不难买,但实在是太过酸涩,平日里连用它当水果吃的人都少见,更是罕见有人用它来做什么吃食。只是不等他多想,于小暖已经快手快脚地进行下一步的操作了。 灶上起火,把糖水放上去。等到糖水煮沸之后,于小暖把火撤得小小的,接着把挤好的柠檬汁从锅中间倒了进去。 “现在搅匀,等开花之后,就不要动了。”于小暖一边盯着锅子,一边叮嘱梁大爷。 一老一小紧紧地盯着锅里的动静。 过了约莫一刻钟,锅里的气泡越来越多,锅壁上也出现了些干糖浆。 “像我这样刷一圈。”于小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净小毛刷,用刷头蘸饱了清水,沿着锅壁刷了一圈。 清水顺着锅壁流到下面,颜色就已经微微变黄了。 于小暖满意地点头:“把锅边的糖刷下来,就不会出现那种糖晶了。” “差不多快三刻钟了。”梁大爷看着锅里渐渐变得金黄色的糖浆,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提醒于小暖。 于小暖点点头:“差不多,可以出锅了。” 梁大爷用手虚拍了于小暖的胳膊两下,示意她往旁边挪挪。 毕竟锅子还热,莫烫了小丫头。 于小暖呲牙笑了笑:“那就麻烦您了。等会糖浆凉了,再把这糖浆倒到罐子里。” 罐子也是提前准备好的,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又擦到没有半分水渍。 琥珀色的糖浆慢慢滑入罐子里,于小暖把罐子封好:“行,放一天,明天就能用了。” 第125章 月饼 心心念念想着新点心的梁大爷,这一晚等得可是辗转反侧。 睡足了的于小暖伸了个懒腰,推房走出房间。 随便往院子里一探头,于小暖的眼神刚好跟大爷对上。 大爷正满脸怨念地背着手在院子里转圈,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了。 此时看见于小暖终于起了床,大爷的眼睛一亮,连忙对着于小暖招手:“小暖丫头,快下来,快下来!” 低估了大爷的执着的于小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赶紧往楼下去了。 厨房里,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这是你要的莲子,今早收来刚剥完的。”梁大爷指着那一小盆白白胖胖的莲子,颇有些邀功的意思。 于小暖正想找些东西垫垫肚子,顺手捡了两颗莲子丢进嘴里,随即眼睛一亮:“不错,清甜脆嫩,果真新鲜。” 看到东西合用,大爷松了口气:“怎么弄?” “先找人把里面的莲芯剥出来。”于小暖说着话,从旁边发现了一笼新制的小笼包,对着梁大爷投去询问的眼神,“这是什么馅儿的?” “你呀,吃吃看不就知道了!”大爷虚点了于小暖两下。 这丫头,想吃还不直说。 “咱们先把月饼皮的面和出来。”于小暖三口两口把包子下了肚,终于有了底气。 取一个干净无水的小盆子,舀了些昨天做好的转化糖浆进去,加上适量的油,再调些碱水进去。 于小暖拿了一小把筷子,埋头打发着。 等把这些材料打得完全融合在一起,甚至有些发白的时候,于小暖这才放下筷子,甩了甩酸痛的手臂:“一定要混合均匀才行。若是以后做出花生油了,用花生油会更好吃。” 舀些精面粉进去,于小暖取了个竹制的小刮板,一板一眼地混合均匀。 等到收获了一团金黄色手感坚实的面团之后,她用盖子把盆子盖好,放到一边阴凉的地方:“醒发一会,半个到一个时辰。” 趁着这段时间,于小暖正好准备去处理馅料。 “莲子剥好了。”小伙计很会看眼色,第一时间报告了自己的进度。 于小暖点头笑了笑:“辛苦了。还得麻烦你把这莲子放到锅上蒸熟。” 大爷盯着小伙计去操作,看着笼屉扣了起来,这才低声问道:“蒸到什么程度?” 这问话,却是没让小伙计听见。 大爷也是知道规矩,这是于小暖的方子,自己就是帮帮忙,倒也不会把方子泄露出去。可若是让那些小伙计从头到尾摸清楚了,难保不会有人动什么歪心思。 “约莫半个时辰,蒸到用手轻轻一碾,就能碎成末,火候就差不多了。”于小暖低声回应了一句,却是把精力放在了另外的地方。 她早就盯上了梁大爷那一坛子咸鸭蛋。 之前给冷怀逸他们带去了考场几个,于小暖也顺手摸了一个配白粥。 真别说,大爷的手艺不错。微微的咸味恰到好处,蛋白完全没有那种蛋腥味,蛋黄又吱吱地流红油。 “您可别心疼。”于小暖抱着那鸭蛋坛子,笑嘻嘻地看着梁大爷。 大爷一咬牙:“用!都用了!” “得嘞!”于小暖得意地掏摸出鸭蛋来,熟练地磕开,把蛋白都收到了另外的碗里,金灿灿的蛋黄却是放到了铁制的烤盘上。 往蛋黄上喷了些高度酒,进烤炉约莫七八分钟,之后取出来,跟饼皮的面团一样,放到一边晾凉备用。 剩下的蛋白倒也不用她多嘱咐。煎豆腐也好,压了面吃也罢,梁大爷可有的是整治它的办法。 趁着烤蛋黄的时候,于小暖快手快脚地把蒸好的莲子加少量水捣成糊,起锅小火慢炒。 这个活也是个慢工夫,她还要忙其他的事情,便让梁大爷找了个细心的伙计来操作。 一小碗油,分三次加入莲蓉里。约莫一刻钟过后,水分去除得差不多了,小伙计叫来于小暖,请她确认情况。 于小暖接过铲子扒拉了两下,哗啦一下子往里面倒了不少砂糖进去:“继续炒。” 梁大爷看着那剩下的小半罐糖,嘴巴歪了歪,还是忍住了没再多说什么。 炒好的花生去皮擀碎,瓜子核桃杏仁葵花子芝麻,还有两种林国特产的坚果,都已经提前烤好切碎放凉了。 林国人倒是挺喜欢吃果脯的,昨天梁大爷带着于小暖去采买的时候,不大的小店里各种蜜渍糖脯,硬是看花了她的眼。 捡着自己爱吃的买了三四种,又配了些桂花干。 五仁馅就算是配齐了。 这个馅最好弄,梁大爷把其余的小伙计都从厨房暂时赶了出去,这才拿了个大盆,把坚果和果脯混在一处。 于小暖有条不紊地调着各种配料。 油,蜂蜜,玫瑰花酱,酒,清水。这些料提前放到一处,手动搅打到微微乳化。 大概估算了一下分量,于小暖点点头,将乳化好的液体迅速倒进了坚果混合物里。 看着那一盆馅料的分量不轻,梁大爷干脆也上了手,拿起铲子帮忙搅拌起来。 熟糯米粉加进去,搅到看不出干粉来,之后再加一次。 这会儿用铲子已经不好搅拌了,梁大爷净了手,用手和起馅来。 “行了,能抱上团了,估计差不多了。”于小暖说完,走到锅边又看了一眼,“这也可以出锅了。” 梁大爷这才把炒莲蓉的小伙计也打发出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暖丫头,这要是不好吃,我可不依啊!” 于小暖闻着空气里甜香的味道,当场拍了胸脯:“这要是不好吃,我当场倒立着把这些月饼全吃了!” “哈哈哈哈……”梁大爷指着于小暖,笑得直不起腰来。 二人笑了一阵,休息得差不多了,莲蓉馅也放凉了些。 这便到了进行下一步的时候。 包月饼。 于小暖把面团和馅料都捧到料理台上,又把模具也摆好:“皮三馅七,按到模具里。具体大小,您看着办。” 梁大爷拿起模具,仔细地比了比,随即点点头:“那我先把面皮分出来。” “好,我来准备蛋黄的馅。”于小暖把莲蓉和蛋黄拿到一起,用莲蓉包住蛋黄,搓成小小的圆团子,在案板上摆好待用。 “我先包一个,您看看。” 第126章 谢家玉树 说着,于小暖把梁大爷准备好的面皮捏扁,拈了个蛋黄圆子放进去,用虎口小心地把面皮往上推起来。 把里面的空气挤净,收口也弄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缝隙,于小暖这才重新把饼胚搓圆。 在生粉里稍微滚一滚,再往模具里走上一遭。 等到再出来的时候,饼胚赫然就已经是月饼的样子了。 “五仁馅也差不多,捏个球,包进去,再一压,齐活。” 于小暖知道这些东西,根本难不住积年的老师傅。 梁大爷呵呵一笑:“小事一桩。” 说完,他也动起手来。 前两个时,他的动作还稍显生疏。等包到第三个之后,大爷的动作渐渐变得如行云流水一般,比于小暖快上好多。 “老当益壮!”于小暖伸出满是油渍的小手,给大爷比了个大拇指。 大爷嘿嘿一乐。 一台子的月饼,没多久就包好了。 “往上面喷一点点水。”于小暖一边摆弄着烤盘上的月饼,一边提醒梁大爷。 约莫等了五六分钟,等月饼上的花纹渐渐定了形,于小暖这才把它取了出来。 “这会儿该刷蛋黄水了,烤出来的色泽好。”拿着小毛刷的于小暖认真地涂完,又把月饼送回了烤箱里。 再烤上一刻钟左右。 “好,出锅咯!” 浓浓的甜香从烤炉旁学溢散出去,整个后院都充斥着甜蜜的香气,让小院里的住户忍不住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的味道。 于小暖对着梁大爷笑笑:“这月饼若是放上一两天,等饼皮上重新回了油,那时候的馅就更松软,皮也更香甜软糯。” 大爷掂着那块还微微烫手的小月饼,实在是等不及:“不如咱们先试试这个?” “好。”于小暖杏眼弯弯,对着大爷点了头。 大爷也不用刀,手指捏住月饼的两边微微用力。 断面处,淡黄的莲蓉中嵌了一轮金灿灿的蛋黄。 大爷递给于小暖一半,另一半已经送到了嘴巴里。 微眯着眼睛,梁大爷似乎吃得很是满意:“咸甜交融,莲蓉入口即化,清甜不腻,妙啊!” “那您再尝尝这五仁的?” 于小暖可是知道,穿书前的世界里,五仁月饼可是被称为黑暗料理界的一员大将的。 其实这不怪五仁月饼,实在是有些五仁馅用料不扎实,又在包装里封了太久,已经失去了果仁最本真的味道。 梁大爷把口中的蛋黄莲蓉月饼咽下,却没急着接于小暖递来的另一块,而是先找来杯茶水清了清口中的味道。 他先端详了一阵那散发着果仁香气的饼馅,又拿到鼻子前好好闻了闻,这才张嘴咬下一角。 随着咀嚼,梁大爷的眼睛越睁越大,几乎难以置信:“这些果仁果脯混在一处,居然味道如此丰富?” 于小暖也咬了一角,随即笑着解释起来:“果仁的香味厚重,再配了蜂蜜进去,多少有些腻口。所以馅料里面我特意配了清香的金桔、微酸的梅子干,还有酸甜的山楂条。” 梁大爷点头:“五味调和,丫头你啊,算是得了厨子的真意了!” 于小暖也不说破,只是笑嘻嘻地捡出一小盘月饼来:“这些我端走,剩下的大爷您看着办。” 老二正在后院的院子里练功。 看见于小暖端着盘子路过,老二的马步似乎有些变形。身子晃了晃,老二这才醒过神来,瞬间脸上通红一片。 于小暖笑着稳了稳老二的心态:“不急,这个晚上再吃。你继续练啊。” 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一个小脑袋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于小暖暗暗笑了起来。小妹跟着自己赫然快要变成一个小吃货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容易被人用几顿肉就给骗了去…… 冷怀逸这会儿倒是没在房间。 今日是中秋,府衙那边办了中秋诗会,他不知几时已经出了门。 为了近距离观察一些人的品性和才学,冷怀逸稍微上了点心,一边跟姚景中随口闲聊,一边观察着场中各处的情况。 那些大吹大擂的,或者是一直面露难色的,都已经被冷怀逸在心里贴好了标签。 只是那刚从门口进来的青年男子,一下子吸引了冷怀逸的全部注意。 是他? 那男子的五官也极其出挑,眉目中却藏着淡淡的倦怠,让他那一身宝蓝色的长袍不但不显突兀,反倒是张扬得恰到好处。 青年男子径直走到那几位官员面前,行了礼之后随口聊了几句,显然跟他们颇为熟悉了。 窦修轻咳两声,给在场的众人引见起来:“这位便是谢家才子,谢建安。” 蓝袍青年对着众人团团拱手行了个礼,姿态潇洒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场中诸人顿时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便是谢建安?” “谢家玉树,果然名不虚传。” “据说他自幼便是神童,谢家人认为他才具更胜建安七子,因此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我要是有这么厉害,怕不是睡着了都要笑醒?” 倒也有不少人,看了谢建安几眼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冷怀逸。 这两位,看上去都是一表人才。 也不知道哪位会更胜一筹呢? 谢建安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来,刚巧对上了冷怀逸的眼睛。 他的嘴角翘起,对着冷怀逸点了点头。只是那眼神略显锋锐,不像是在问候,反倒像是……挑衅。 目光在空气中,几乎撞出了火花。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想要看冷怀逸如何应对。 毕竟这几天曹家诗会的经过已经传遍了全城。冷怀逸不是个好脾气的,这印象,已经深入全府城读书人的心里了。 坐在冷怀逸身边的姚景中轻轻坐直了脊背,似乎也已经做好了出头的准备。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冷怀逸居然恍若不见,垂眸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成知府和苏永年对视了一眼,寇修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握了握拳,仿佛很是失望。 只不过冷怀逸的心底已然念头迭起,完全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前世的谢家,并没有在府城露出什么势力。那次的中秋诗会,谢建安也并未出现过。 从时间上估算,谢家现在应该正在谋算那个位置。他们来江北道,会是巧合吗? 想到这里,冷怀逸的眉头微微蹙起。 要是现在能有自己的情报来源,那就好了。 而且,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便是她眼下到底在不在府城…… 第127章 谢家阿杭 曹家后园的小竹亭里,传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阿杭,你可算又来府城了!”曹茵坐在小桌旁,双手托着下巴,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的姑娘。 那姑娘皮肤极白,在池塘边的波光掩映下,更是微微透出些青意来。 她的眼睛极大,瞳仁黑白分明,在那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上极为醒目。 “上次见面,还是咱们七八岁的时候?”大眼睛姑娘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深深地看了曹茵一眼。 曹茵偏了偏头,努力地回忆起来:“是了……我还记得你家走的那年,我吵着要去送你之后偷偷跑出府去,被家里人抓回来之后,让我爹好一顿臭骂呢!” “好在咱们还能写信。”名叫阿杭的大眼睛姑娘主动伸出手来,跟曹茵的手握在一处,“这不就又见面了么?” 曹茵反手捏了捏阿杭的手掌,脸色忽然一变:“阿杭,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去,给谢姑娘弄点姜水来,快去!”不等大眼睛姑娘回答,曹茵的脸色已然满是不快,支使着自己的丫环们忙活起来。 大眼睛姑娘把手抽出来,习惯性地用帕子掩了掩唇:“无妨,早就习惯了。” 曹茵的眼神黯了黯,手足无措地解释起来:“阿杭,我不是故意说这个的……” “没事的,小茵。”大眼睛姑娘极为通情达理,“咱们不说这个了。” 大眼睛姑娘的话题一转:“曹大哥也是去那个中秋诗会了吗?” 曹茵点头:“是啊。府城的青年才俊,不是都接到了邀请吗?我大哥当然要去了。” 说到青年才俊,曹茵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脸上一红,罕见地露出了些许羞赧。 大眼睛姑娘却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把身子往前俯过来,贴着曹茵的脸问道:“小茵,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曹茵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指尖在衣角上绞来绞去。 大眼睛姑娘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皱了皱眉:“可是你家里不同意?” 曹茵的眉眼低垂:“应该不是……” “那是?”大眼睛姑娘的眼珠转了转,越发好奇起来。 曹茵咬了咬牙,看了自己的贴身丫环一眼。贴身丫环会意地把其他人赶开,只留她自己在亭子边候着。 曹茵带着笑意,回忆起初见冷怀逸的情景:“说起来,他其实压根不认识我。就在乡试的前几天,我带着红儿出去玩,刚巧在街上撞见了他……” “后来,我家办了次诗会,他也来了……” 曹茵说着说着,眼神里的倾慕简直就快化为实质。 听着曹茵把冷怀逸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大眼睛姑娘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这冷怀逸,当真像你说的这么厉害?” “嗯!”曹茵毫不犹豫地点头,“反正,反正我是想着嫁给他的!” 把自己藏在心里的事情倾诉了一番,曹茵的脸色明显舒缓得多。 冷怀逸的拒绝和“小抄”事件,以及与成知府交换的一成收入,曹旸和曹家主都没跟曹茵提起。 整个府城曹家,对于跟冷怀逸联姻之事还抱有希望的,大概也只有蒙在鼓里的曹茵和她的丫环了。 大眼睛姑娘拉着曹茵的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当她听曹茵说起曹家诗会后,她大哥去探听消息,可直到现在也还没有结果的时候,大眼睛姑娘的心里已经清清楚楚了。 曹家,正是在用拖字诀,想让曹茵慢慢死了这条心。 只不过这句话,她却没办法当着曹茵的面,跟她直接地挑明。 又过了一会,等曹茵的情绪平复下去,大眼睛姑娘这才重新开口安慰起她来:“小茵,莫急。今日我大哥也去那中秋诗会了。等他回家,我去跟他打听打听。” “嗯!”曹茵重重地点头。 曹家派了人盯着冷怀逸。只要他还在府城,曹家是不打算放曹茵出门的。 她现在两眼一抹黑,也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谢家阿杭的身上了。 只是她们两个都没想到,被谢家阿杭推说要去探听的大哥,已经跟冷怀逸对上了。 “冷解元,久仰!”谢建安在围观诸人的注视中,走到了冷怀逸的桌前,对着冷怀逸拱手行礼。 只不过他的动作敷衍得很,倒是看不出半分久仰的意思来。 看着这张比前世年轻了不少的熟悉面孔,冷怀逸淡然起身,回了个礼:“谢兄。” 二人的身高相差无几,此时相对而立,可算是亮眼之极。 如果说冷怀逸像是一块坚硬的寒冰,谢建安则是一阵不安分的风。 成知府看着面对面的二人,突然出言打断起来:“在场的诸位都是才学不凡,本府甚是欣慰啊!既然人已经到齐了,不如诸位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今日的正题。” 被知府这么一打断,围观的各人只好把目光挪开,对着知府那边行个礼,各自回了各自的座位上。只是众人的嘴巴里,还是隐约传出了几句轻轻的可惜。 对于这种情况,成知府见得多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再正常不过。冷怀逸拿了这次的解元,本就有人质疑他这个解元的成色。正赶上成名已久的谢建安出场,这些刚刚中举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自然也存了些挑战的心理。 看热闹不嫌事大嘛,众人的精神头都被挑动了起来。 成知府也知道,既然这两人都来了,今天这一场就在所难免。 只不过诗会刚一开始,就让他俩对上,那后面未免太索然无味了。因此他才笑眯眯地控制住了局面,想把冷怀逸与谢建安的交锋拖上那么一拖。 正好趁机看看这些小子们的心性。 “这第一轮,不如便是飞花令?”成知府选择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开头。 冷怀逸也无所谓,随便跟着凑了两轮月与酒的句子,无功无过。 谢建安倒是出了联好句。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旁人赞叹的余音还未落下,谢建安忽然举起手中杯,对着冷怀逸挑了挑眉。 见冷怀逸没什么反应,谢建安似乎也感觉有些无趣,豁然起身对着知府的方向行礼:“诸位大人,只作飞花令,岂不是落了下乘?” 第128章 望月怀远 成知府知道谢建安就要发难了,脊背不由得坐直了些:“依你之意,又待如何?” “不如便由诸位大人拟个题目,选出数人来作画。将那最好的画作挑选出来,再由余下诸人赋诗以和之?” 谢建安的建议,登时让不少人眉头紧锁。 琴棋书画,自是文人雅事。 只不过不少寒门学子,能够搞来书本潜心苦读已是不易,又何谈抚琴作画? 没有名师指点,这画即便是画得出来,恐怕也难登大雅之堂。 坐在冷怀逸身旁的姚景中,脸色已经难看得厉害。 他知道谢建安这题,自是剑指冷怀逸。 若是冷怀逸不同意,那至少要落个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评语。 可他要是同意了却画得不好,那冷解元的名声,就要被他压了下去。 虽说这往小了说,只是文人间的游戏。 可名声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不问缘由,只看结果。 本以为谢建安是想挑战冷怀逸,二人写诗应和一番,成知府才留了个机会,让他开了这个口。 毕竟往年的文会诗会,众人都是这样操作的。既能给自己扬名,也给对方留一线生机。 可他没想到的是,谢建安居然如此直接,说他仗着自己家的背景压人也不为过。 成知府的阔脸微微带上了些怒气。 正要出言制止时,成知府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动了两下。 他微微扭头,正看见苏永年向他颔首。 嗯? 冷怀逸与苏家的关系不浅。莫非苏永年知道,冷怀逸能赢? 成知府的话顿时往回咽了咽,又往冷怀逸的方向看了一眼。 冷怀逸还是那副冰山一样的表情:“可。” 成知府已经知道冷怀逸一直在乡下念书,最近两年才跟了镇上的陆先生。对于冷怀逸的画技,成知府持绝对的怀疑态度。可他也不得不在心里给冷怀逸的勇气竖个大拇指。 谢建安的嘴角勾得更高:“请大人出题!” 谢家玉树,正是大画家虞六如的关门弟子。 虞六如早年间游历南北各地,从南诏蛮荒到塞北烽火,皆尽收入他的胸中。他的作品也与他的经历类似,将南北各画派的风格兼收并蓄。不仅能写实,也擅长写意。 十二年前,路过谢府的虞六如被谢建安的灵气打动,破例将他收入门下悉心培养。 可以说,谢建安的画,虽未算出神入化,却也至少算是窥得门径久矣。 只是虞六如生性冷淡,谢家就并未对外声张,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成知府刚好是知情人之一。 看着各怀心思的冷怀逸和谢建安,成知府带着微微的苦笑摇了摇头,还是顺着他们的意思,公布了题目:“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正所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不如便以望月怀远为题。” 说完,成知府微笑着对着台下的诸生点了点头:“哪位愿意尝试,到这边来落座即可。” 正席后边摆了六张小桌,上面的笔墨纸砚齐备。 这本来是给人写诗准备的,不过临时改成画席,倒也无伤大雅。 “冷解元,请?”谢建安微微躬身,对着冷怀逸伸手相邀。 冷怀逸长身而起,自然地坐到了正席右侧的第一张桌前。 林国以右为尊,他选的这个位置倒是不客气,直接暗示自己夺魁的能力。 这也是心理战。 看着冷怀逸落座,谢建安果然挑了挑眉,随即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左首第一席的位置。 “学生不才,愿为陪衬。”一名黑瘦的书生倒是不在意脸面,跟在谢建安身后坐了下来。 有这学子带头,没一会儿,这六张小桌便都被坐满了。 看着满满当当的座位,成知府反倒松了口气。 参加的人越多,输了就越不那么难看。 “开始!” 成知府的话音落下,谢建安提笔便画,显然是腹稿早已挥就。 细腻的线条勾勒间,一位书生的形象已然跃入众人眼帘。 书生低着头,手中的书卷半卷,只是他的视线却是错过了书本,反而投向了一旁。 圆圆的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在小院中间,给书生也增添了一抹淡淡的哀愁。 谢建安的笔法极其高明,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书生的神态。 诸生探头往谢建安的画纸上看去,却是一个不留神,深陷在情境中不能自拔。 “爹,娘,孩儿不孝!” 有人眼眶微红,口中喃喃不休。 那画纸上的书生,似乎正是他本人走入了画里。 他为了准备乡试,已经在府城的学院求学两年有余,每日埋头苦读,几乎连学院大门都不出。就在乡试放榜那天,他正兴冲冲地准备带着好消息回村告诉爹娘时,却被老师告知,他的爹娘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身染重疾去世了。因为怕影响他考科举,他爹娘特意叮嘱过,一定要在这次乡试之后,才能把消息告诉他。报丧人如实告知他的老师,他的老师便顺着他父母的意思,瞒了他一年。 要知道,小时候每年中秋时,爹娘都会指着月亮,给他讲嫦娥的故事。 而如今圆月仍在,故人却已走远……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胡乱抬手告了个罪,掩面奔了出去。 成知府轻叹了口气。 这谢建安的画,果然了得! 而冷怀逸那边,虽然勾点泼皴的笔法用得也算自如,但暂时还看不出太多的头绪来。 “冷逸之的画……”心存疑虑的成知府,往苏永年的身边凑了凑,低声问了一句。 苏永年这会儿也是捏了把汗。 他可也是第一次看冷怀逸作画! 只不过之前他见过两幅冷怀逸的画,那画还是陆先生在他爹面前炫耀,让他爹要来观摩,他才顺便看见了的。 说实话,那两幅画属实让他大开眼界。 虽说眼下的林国,写实与写意并重。 可大多数人的画风,还是偏保守写实的。 可这冷怀逸,偏偏走的是泼墨大写意的路线! 之前苏永年看见的画,其中有一幅梧桐图。 不画树荫树叶,只取树干一截。 可就是这一截恣意生长的树干,硬是让苏永年的眼前呈现出了完完整整的一棵参天之木! 那旺盛的生命力与刚劲的枝节,都在这一截树干的涂抹之中淋漓地展现了出来!? 第129章 何解 这次的题目,冷怀逸还是选择了随心而动的写意画法。 更主要的是,对于谢建安的画风,他再熟悉不过了。 前世的他,家里就挂了至少两三幅谢建安的作品。林国无人不知,冷大首辅与谢家玉树,在画艺一途上乃是惺惺相惜的知音。 若论画功扎实,冷怀逸自叹不如。 那便只有在风格上和创意上,毫不留情地压倒他! 成知府从主位上往下看去,却是看得模模糊糊。他实在压不住心底的好奇,终于站起身来,正要往冷怀逸的方向走去。 “请大人评鉴。”谢建安清朗的话语声传来,阻下了成知府的脚步。 围观的众人听到谢建安的话,都是精神一振。 刚刚厚着脸皮围过去看的,毕竟还是少数。 “那便由你亲自展示讲解,如何?”成知府对着旁边刚搬上来的布告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作品放到上面去。 谢建安勾起嘴角:“学生便献丑了。” 嘴上说着献丑,谢建安可没半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拈起画纸的两角,手腕轻轻一振,纸张就变得硬挺起来。 布告板上挂了几只木夹,正合画纸大小。 不消谢建安开口,已经有人殷勤地上前处理起木夹来:“谢兄,我们来帮忙。” 等到画纸被固定好,围上来的众人眼底已经满是赞叹与感慨。 “谢兄此画,直入我心啊!” “太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话虽浅显,但其中深意竟与此画别无二致。” “画中人思忆家中的亲人,今日中秋尚且不得团聚,于我心有戚戚焉……” 有人想到动情处,眼角已然微微湿润,举起衣袖默默蘸去泪痕。 场中一时无语,诸人尽皆凝噎。 寇修环视全场,笑容中微带几分得意,深深地看了谢建安一眼。 “咳咳……”苏永年突然清了清嗓子。 “苏大人可是身体不适?”寇修假模假式地关心了一句,心里却是暗恨。 此时正合谢建安挟势开口,把这第一的名头夺过来坐实了。 苏永年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我是看余下的几位,画也作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歇一歇,再看看这几位的大作,如何?” 场下诸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到了冷怀逸的身上。 他的手指刚好顿了顿,就此停笔。 修长的手指将笔轻轻搁好,冷怀逸也勾了半边唇角:“那便看过再说。” 也不用别人帮忙,冷怀逸的长腿轻抬,几步便到了公告板前面,将他的画夹了上去。 站在公告栏前的众人,顿时都瞪大了眼睛,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成知府的好奇心大起,也不顾长官姿态,绕到了公告板的前面。 一眼看去,成知府的眉头瞬间紧锁起来。 这一张纸上,几团嚣张的黑或浓或淡,根本看不出半点头绪。 成知府一个眼刀飞向苏永年,眼神里全是埋怨。 都怪苏永年不拦着他,现在这是出了大丑了? 谢建安不知何时溜达到公告栏前,眼中满是讥诮之意:“冷解元,这几团墨迹,又作何解?” 众人站在谢建安的身后,倒像是跟着谢建安一同质问冷怀逸一般。 有些人的脸色,也已经青白一片。要知道他们跟冷怀逸是同年,在旁人看来,他们已经算是一个集体。解元若是得了个学艺不精的名头,剩下的这些人,只怕都要落下个更加不堪的话柄。 悔啊! 早知道这样,不如之前就拦着谢建安,不给他出题的机会了! 冷怀逸环视了一圈,把场内诸人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随即转过身去。 谢建安一愣。冷怀逸这是见势不妙,想要溜之大吉?那他也未必太没担当了! 可冷怀逸随后的动作,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难不成,还想再临时抱个佛脚? 只见冷怀逸捡了支新笔,在旁边的小碟子里随手蘸了两下。 “酒来。” 冷怀逸的话语淡淡的,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成知府对着身边人点了点头,浓香的酒气随后飘满了整个院子。 冷怀逸左手持碗,执笔的右手突然动了起来! 一片大红的衣角,飘入了画作的左下角。 那是他事先调出来的朱砂,只为点睛之用。 一口烈酒喷到画上,细密的酒雾在浓墨中氤氲,化为起起伏伏的墨霭一片。 冷怀逸随手将笔掷开:“好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场下已然一片骚动! “我看见了,那是云孙将军!” 前朝末年,北蛮铁骑踏入中原,一路烧杀掳掠,将前朝末代皇帝逼上海边的荒山之巅。东江大学士宁死不降,抱着年仅四岁的幼帝,长笑着从崖顶一跃而下。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十数日后,云孙将军所在的义军,便已经攻到了荒山脚下。凭一腔孤勇正气,云孙将军将那些北蛮人,连同他们一统中原的荒唐大梦,悉数送入了鱼腹之中。 世人皆知,云孙将军与东江大学士乃是数十年的老友。 鏖战终日,云孙将军的战袍已被敌人的鲜血浸成鲜红。可当登临崖顶之时,云孙将军举目间却是一片荒凉。 从那以后,云孙将军再未着过一次红袍。 那日正是十五,圆月高悬,故人却再难相见。 从冷怀逸的笔墨间,他们看到了战袍烈烈,看到了海波凛凛,看到了圆月皎皎,也看到了别情哀哀。 有人抹了一把泪,刚要赞一声好,却被另一人喝止了。 “这哪里是云孙将军?” “明明是杜陵先生!” 前朝末年,北蛮岁岁念及入寇,只是顾及中原朝中诸臣的厉害,特意要求杜陵先生出使。 为保中原河山之安,杜陵先生只携一队兵卒,慨然踏入草原。 可没想到的是,北蛮其实不欲和谈。 他们只想要杜陵先生投降,用先生的声名换来中原人的动摇。 可无论北蛮如何软硬兼施,杜陵先生始终咬紧牙关,丝毫不肯让步。 因为先生的声名极盛,杀是绝对不能杀的。可北蛮若是放他回中原,便是放虎归山。 于是,身着一身绯红官袍的杜陵先生,连同他的几名忠仆一起,被流放到极寒的北境,一待就是三十年。 日月轮转,三十年间,杜陵先生可谓是“渴饮月窟冰,饥餐天上雪”。 最开始的时候,北蛮人每个月都来劝降一次。 后来慢慢变成三个月,半年,一年。 再后来,北蛮人再没来过,而只有老仆陪伴的杜陵先生,却也没有走出这片茫茫荒原的能力了。 只是看着月轮的盈缺变幻,他始终没有放弃希望。 先生的须发渐渐熬得白如冰雪,人也消瘦佝偻得不成样子。 幸好,他终于等来了中原人的消息。 第130章 是谁 此时的中原,早已经改换了天地。 当军容森严的林国将士出现在他眼前时,杜陵先生难以置信地揉了揉早已看不清的双眼:“中原……安否?” 看着仅有一位老仆陪伴身边,腰背佝偻几如虾子的杜陵先生,所有将士瞬间都红了眼眶。 “先生,北蛮已除,中原……无恙!” 杜陵先生走近领头的将军身边,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极慢,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一般。 轻轻拍了拍将军的轻铠,又看了看壮实的骏马,杜陵先生笑了,笑得如孩童般天真:“这三十年,没白等!” 话音未落,杜陵先生带着笑意仰天倒下,再没起来。 为他收敛遗容的将士翻开那早已磨平了毛的皮氅,赫然发现他里面穿着的,始终是那身从中原带出来的红袍。 尽管袍袖早毁,袍身尽烂,但那绯红色如同他的心一样,任外界磋磨,本色不改! “你们看,这衫绯袍正是杜陵先生,这片墨色便是漠北荒原!” 有人激动地指着冷怀逸的画,涨红着脸想要说服旁人。 只不过,对他的话不服气的人更多了。 “不对,我觉得,此乃和阳昭公主!” 文弱书生的嗓门倒大,让人不由得思忖起这个说法的可能性。 本朝太祖长女,和阳公主。 那年北蛮入寇,血染千里,整个中原都是人心惶惶。 倒是和阳公主,或者说是当时京畿守备的长女和阳挺身而出,便是在江北道拉起大旗,聚拢了一众豪杰后悍然起兵。 骁勇善战的和阳公主,不仅精通兵法,而且武艺惊人。 当年的关河口一战,北蛮两万轻骑突入,眼看就要对和阳手下的八千人形成围杀之势。 和阳却是从容不迫地布置了战术,之后带着亲卫娘子军率先冲向敌阵。 在她悍不畏死的打法之下,一队亲卫竟杀得北蛮如鸟兽散,久久不敢回头。 后来,她带领的精兵与太祖成功会师,剿灭了北蛮,为中原恢复了太平。 可惜的是,因为在战场上受过几次重伤,林国初定没几年,她便因为重伤复发,英年早逝。 “为我着战衣,行军礼。”公主含笑而逝,只留下如此遗愿。 当那一身血红的战衣终于被棺椁隔离阴阳再难相见,京师满城尽作哀声。 有礼官本欲置疑以军礼鼓乐为其送葬,是为非礼。 太祖抚棺哀泣:“以往和阳总是亲临战场,每战身先士卒。虽为公主,亦是将军!” 此后,太祖更是顶着礼官的反对,硬生生给和阳公主的谥号加为“昭”。 明德有功,是为昭。 这不仅是父亲对女儿的怀念,也是国君对名将的缅怀。 由是,和阳昭公主之名,便成了林国史书上难以磨灭的一笔。 林国人,尤其是江北道人,更是极为崇敬和阳昭公主。每年春天,都有不少女子身着鲜红的骑服出门,以示对长公主的尊敬与怀念。 若说这一角红袍是指挥若定的和阳昭公主,那片片墨痕就是变幻莫测的战场上往来厮杀的将士们。 场下的众人指着冷怀逸的画作,竟是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把诗会现场变作菜市场。 成知府跟苏永年对视一记,眼底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谢建安看着冷怀逸的画,脸上时阴时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吵嚷持续了接近一刻钟,场下诸人却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成知府苦笑,双掌轻拍,吸引了场内的注意:“诸位,不如请冷解元来说说,此画究竟有何深意?” “对对!” “冷解元,快讲讲!” 冷怀逸眉梢轻挑,淡淡地吐了几个字出来:“你想到的是谁,便是谁。” 谢建安垂眸沉思片刻,忽然笑着对冷怀逸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逸之兄的画妙,说得更妙,在下甘拜下风!” 冷怀逸轻轻颔首:“子安兄过誉。” 成知府听见二人互称表字,心头顿时一松。 谢建安愿意低头,帮冷怀逸扬名,这是好事。 可冷怀逸早就知道,谢建安应该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自己的画作赢了他,他主动认输,反倒显得自己大度。更主要的是,谢建安没打算走仕途。像现在这种文会诗会,对于谢建安来说,输赢不重要,只要能恰到好处地展示出自己的风度与才学,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冷怀逸却不行。要走仕途的人,尽量不要给人留下放浪或是不谨慎的形象。 一旦今天冷怀逸输了画作,那他就成了谢建安名气的踏脚石。虽说不影响参加会试,可试问又有哪位上司会喜欢一个明知没把握还硬要上场赌输赢的愣头青呢? 想到这里,冷怀逸的眼睛微眯了起来。 他早就已经想到,谢建安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果然,谢建安眼中的慵懒与淡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诚:“逸之兄大才,改日在下延请兄台过府一叙,还望兄台赏脸。” 没有能力的弃如敝履,有能力的立刻拉拢交心。 这是谢建安的一贯作风。 冷怀逸前世的幕僚,便有不少是通过谢建安这个渠道,收拢入冷府的。 想到这里,冷怀逸双眸微弯:“那是自然。” 看着两只小狐狸虚伪地勾心斗角,成知府扯了扯嘴角:“既然谢公子已经认输,那今日的文会,便以冷解元的画为题!” 知府的话一出,诸生顿时又兴奋了起来。至于当事人冷怀逸和谢建安的争锋,倒是再没人多提一句。 转眼已是华灯初上。 梁楼后院里,于小暖跟三小只正围坐在桌旁。 “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小妹有些愁眉苦脸,手拄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于小暖揉了揉小妹的脑袋:“你大哥是去做正事了,莫急。” 咕噜~ 空荡荡的肠胃突然叫了一声,老二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肚子。 于小暖做的菜实在是太香了,这让老二饿得更快。 “先吃月饼。”于小暖想了想,捡出一块最大的递到老二手里,又掰了一块分作两半,大的给了老三,小的给了小妹。 蛋黄的油顺着莲蓉往外冒,小妹的眼睛顿时放了光:“哇塞!” 第131章 千里共婵娟 半块月饼还没吃完,外间的楼板忽然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老二竖起耳朵辨认了一下,顿时满脸笑意地迎到门前:“是大哥回来了!” 下个瞬间,冷怀逸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于小暖的视野里。 他的手中握了一张崭新的卷轴,身周除了新墨的味道外,还隐隐散着淡淡的酒香。 看着那一桌还未动过就已半冷的饭菜,冷怀逸的眼底满是歉意流过:“让你们等久了。” “知道就快过来!”于小暖不以为意地玩笑了一句。 冷怀逸倒是听话,随手把卷轴放在一边,坐到了于小暖的身边:“辛苦你了。” 于小暖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冷怀逸今天居然也知道客气了呢。 只觉得稍微有点不自在的于小暖轻咳一声,伸手刮了刮小妹的鼻子:“好了,开饭开饭!小妹都要饿死了,是不是?” “是!”小妹自然是配合于小暖的。哪怕她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小妹也只会觉得是嫂子趁着夜里偷偷安排的。 冷怀逸的眸子里,更是温柔渐盛。 只是他不习惯如此表露,便也转移了话题:“这是?” 于小暖笑眯眯地剽窃了苏东坡的一句诗:“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是为月饼……” “月饼么?”看着圆满如天上月的糕饼,冷怀逸的嘴角上翘,“好名字。” 于小暖反倒卖起了关子:“这月饼如此摆放,也是有讲究的。你们要不要猜一猜?” 她不说,这几人还真没注意到月饼的摆盘。 盘子最里面的一摞切好的月饼,整整齐齐地垒了三层,从下往上越来越小。 “宝塔?”老三试探着猜了猜。 于小暖竖起手指摇了摇:“这叫卜状元!” 说着,于小暖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找到好不容易跟梁大爷借来的一颗骰子。 “最大的是状元,中等的是榜眼,最小的是探花。谁掷得大,谁就是状元,吃大块的!”于小暖说着,随手掷出骰子去,“五点!” 看着跃跃欲试的三小只,于小暖扬了扬下巴:“小妹?” 小妹的双手举在胸前,手心里紧紧包着那颗骰子,闭眼仿似祈祷般喃喃了几句,随后投出了骰子。 玉白的骰子在桌面上滴溜溜转了又转,终于停了下来。 “六点!” 小妹双臂一振,兴奋得泪花盈盈。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把脸凑到冷怀逸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冷怀逸的喉咙一梗,竟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只好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小妹毛绒绒的脑袋。 于小暖好奇地打趣:“小妹,你跟他说什么悄悄话呢?” 小妹顿时羞红了脸蛋:“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好好!”于小暖猜到小妹的愿望,笑着从盘子里抽出一块最大的月饼来,放到小妹的碗里,“状元小娘子,请!” 小妹又看了冷怀逸一眼,这才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捧起了那一角月饼来。 “老二老三,你们要掷吗?”于小暖拈着骰子问道。 老二和老三相视一笑:“不掷了,开饭!” 既然小妹已经掷到了,那就不必再画蛇添足了。 酣畅淋漓的一顿大餐之后,三小只满足地靠着椅背,笑得眼睛弯弯。 “对了,你拿回来的那个卷轴是什么?”于小暖忽然想起冷怀逸带回来的那个物件。 冷怀逸起身,长臂一探将那卷轴拿过来,准备递给于小暖:“今日诗会上,我作的画。” 于小暖的眼睛亮了:“你还会画画?” 冷怀逸自矜地微微颔首:“略懂。” 于小暖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只恨手边没有羽毛扇可以拿给冷怀逸,让他去s诸葛先生。 看着她扭曲的表情,冷怀逸的手顿时僵在身旁。 看着冷怀逸瞬间僵硬起来的表情,于小暖赶紧解释起来:“我不是在嘲笑你,只是突然想起个笑话,真的。” 看着于小暖满眼的真诚,冷怀逸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把卷轴递到了她的手上。 画卷轻轻展开,三小只已经围到了于小暖的身后。 红袍展露,几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娘……” 小妹忽然带着哭腔,一下子扎进于小暖的怀里。 于小暖赶紧把卷轴递给身边的老三,自己搂着小妹,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我想娘了……”于小暖这么一搂,小妹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于小暖一边拍着小妹的背,一边安抚着她:“据说每个去世的人,都会变成星星回到天上。有些人变成的星星亮些,有些可能没那么明亮。但每当你抬头看天空的时候,他们都在默默地为你闪烁着,照亮着你回家的路。” 小妹吸了吸鼻子:“可是今天的月亮好圆好亮,我都看不见星星了。” “你没有忘记她,她就一直在那里。”于小暖认真地看着小妹的眼睛,“死亡并不是终点,只要你们还记得,她就没有真正离开。” “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哥哥们,去过自己的人生。” “没有什么事情,是会一成不变的。” “可当你回忆起现在的情景时,能够想起跟我们一起吃月饼时的香甜,能够记得跟我们一起看月亮的快乐,就已经足够了。” 说着,于小暖的指尖轻轻抚过小妹的脸颊,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如苍狗。”冷怀逸的口中,同样喃喃自语着,“死为星辰终不灭,致君尧舜焉肯朽。” 看着依旧面带戚色的三小只,于小暖叹了口气:“嫂子给你们背一首词。” 她的背挺直了些,右手依旧轻轻抚着小妹的后背,不自觉地给自己打着拍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红着眼睛的小妹听得一知半解:“嫂子,千里共婵娟是什么意思?” 于小暖的眼睛弯了弯,眸子里满是温柔的爱怜:“婵娟,就是天上的明月。” 说着,于小暖拉着小妹的手,将她带到窗边,仰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 “悲伤与喜悦,分离与相会,都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可只要想到我们都共处在这月光下,哪怕相隔千里万里,我们的心,总是在一起的。” 第132章 谢苇杭 冷怀逸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的于小暖。 莹亮的月光斜斜地入窗而来,洒落在于小暖的脸庞上。 温润却又坚定的侧脸,紧紧地抓住冷怀逸的视线,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任何词藻,可以用来形容此刻的感受。 他只能笃定一个事实。 就是她了。 于小暖的眼前忽然蹦出了个大煞风景的弹窗,呛得她一阵咳嗽。 【系统升级,可以为无生命物品加点】 为无生命物品加点? 于小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微微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那轮圆月。 片刻后,于小暖忽然别开脑袋,偷偷揉了揉瞪得发酸的眼睛。 她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统统落到了冷怀逸的眼中。 他的唇边梨涡微现。 是夜,月色分外温柔。 第二天一大早,谢建安忽然找上了门。 “逸之兄,可愿赏脸一起出去走走?”谢建安颇有些嬉皮笑脸,“城郊镇泉峰德济寺,今日有法会。” 生怕冷怀逸不知道德济寺法会,谢建安连忙补充了两句:“这德济寺乃是府城第一大寺,每年八月十六与正月十六有祈福法会,据说有求必应,极为灵验。舍妹就在门外的车上候着,逸之兄也不妨带上家眷,齐去感受一下。” 其实二人的交情,根本没到通家之好的程度。 谢建安本以为还会多费些唇舌,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冷怀逸略微沉吟片刻,就干脆地应了下来。 “好。” 冷家的驴车,紧紧跟在谢家高大的马车后面,往城门驶去。 听说要去城郊游山逛法会,于小暖倒也没多想。 反而是想起城郊那段碎石路时,于小暖有点打怵。 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迎接颠簸的时候,她的面前弹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属性面板。 【简易马车】 【速度 56】 【舒适 33】 【坚固 29】 【耐久 92/100】 一口浊气从于小暖的胸膛里狠狠地吐了出来。 终于不用再受罪了。 装成靠在车厢旁假寐的样子,于小暖眯缝着眼睛,手指轻轻点划起来。 果然还是老一套,一个技能点加在速度之类的基础属性上,可以提升2点。而耐久这种属性,依然是一点换五点。 想到一会要去郊外,于小暖忍痛只在舒适上加了2次,剩下的点数都留着备用。万一有人受伤,到时还能救个急。 加完点的于小暖,头往另一边歪了歪,顺便扁了扁嘴。 自以为作得隐蔽的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动作都被冷怀逸收入眼底。 冷怀逸忍不住嘴角翘起。 这丫头,一天天的总是这么顽皮。 不过这段路,似乎比刚才那段要好些,没有那么颠簸了? 冷怀逸轻轻掀起帘子一角,往窗外的地面上看了两眼。 外面依旧是碎石遍地,与方才别无二致。 冷怀逸的眼睛微眯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建安说得不错,德济寺的法会果然吸引了不少人前往。 这段平时没什么人的破路,有几段居然还堵了车。等到谢冷两家的车到得山脚下时,法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快点快点。”于小暖也不用冷怀逸扶,自己利落地跳下了驴车,又转身熟练地把小妹抱了下来。 谢家人就规矩得多了。 车夫恭敬地摆好了踏步的脚凳,又殷勤地掀着车帘子。 一名瘦削的姑娘袅袅娜娜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那纤细的腰肢仿佛初春新绿的柳枝,柔弱得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姑娘的皮肤白得有点发青,像是脆弱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只是她的眼睛极大,水润的眸中自有一番天地,倒让人很快忽略了她的脆弱,只记得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大眼睛姑娘跟在谢建安身后,快步走到冷家众人面前,简单地行了个见面礼。 谢建安挺着胸膛,满是骄傲地介绍起来:“这便是舍妹,小字苇杭。” 于小暖笑着答礼:“原来是苇杭妹妹,我叫于小暖……” 名字从嘴边一过,仿如一道炸雷劈在于小暖的脑子里。 谢苇杭! 这不正是原书的女主吗? 可他们怎么会在此时就见了面?! 在原本的剧情里,他们是在冷怀逸去京城赶考的路上偶遇的。冷怀逸对她一见钟情,带着她从“山贼”手中逃生。英雄救美的老套桥段,还是让冷怀逸赢得了谢苇杭的芳心。 安顿下来之后,谢苇杭向冷怀逸透露了自家的背景,并在他入京后利用家族势力将他举荐给了某位有心人。 有谢家铺的路,冷怀逸才能在科举夺魁后快速融入朝堂,积累到了最初的政治资本。 可以说,谢苇杭不仅是冷怀逸的女主角,也是他的引路人。 可现在…… 若是他们现在就见了面,没有英雄救美,还多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碍事。 冷怀逸后面的路,又该怎么走? 满脑子都在担忧剧情的于小暖,怔怔地站在原地,身边人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见。 “小暖姐姐?” 若不是有谢家人在,冷怀逸倒是不介意一直看着于小暖愣神的样子。他嘴角微微翘起,轻轻拉了拉于小暖的衣角。 于小暖的身子一颤,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刚刚想了些旁的事情,抱歉。” 谢苇杭捂嘴轻笑:“小暖姐姐当真率直。” 那捂嘴轻笑的姿态也如昙花般脆弱美艳,连于小暖看了,几乎都要控制不住眼神。 她连忙转开目光,轻咳一声:“咱们赶快上山。” 山路崎岖,谢家的丫环搀着谢苇杭,走得满身是汗,已经不顾礼节地大口呼吸起来。即使如此,谢苇杭也并没轻松多少。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额头微微渗出一层细如牛毛的汗珠来,脸色反倒显得健康了不少。 手上牵着小妹的于小暖就轻省多了。 体质被加点到八十往上的小妹,甚至还有心思挑着石头跳来跳去,惊得老二和老三不得不紧紧跟在两旁,活像两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谢建安与冷怀逸并肩走在最后。 看着冷家几人活力满满的样子,谢建安眼底的羡慕几乎就要满溢出来。 因为早产,阿杭的底子极弱。 别人家的女娃娃都能跑能跳了,阿杭还能只拉着奶妈的手,慢慢地走上几步。 自从阿杭出生之后,谢建安每年的生日,愿望都只有一个。 希望阿杭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 第133章 光彩 走在前面的于小暖,胸膛里像是突然住进了一只小猫。 那小猫的爪子带着问号,时不时地在她的心尖尖挠上一把,难耐的心痒让她不由得借机停下脚步,去看冷怀逸的反应。 原书里可是写得真真切切,他跟她是一见钟情。 可当于小暖故作轻松地往冷怀逸身上瞥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半张了嘴,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 冷怀逸的反应,实在太过冷静了。 冷静得根本不像是一个能够作出一见钟情举动的人。 因为离得太远,她并没有发现冷怀逸眼底的那一抹交织着担忧与释然的复杂情感。 对于谢苇杭的身体状况,冷怀逸在前世便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 当年谢苇杭的母亲遭遇意外,好不容易生下不足月的谢苇杭之后,就故去了。 所以她的身体底子不好,皮肤也总是白中泛着青意,看上去像是风一吹就能吹倒似的。 明明是豪门谢家的掌上明珠,单看外表的话,倒似江南的小家碧玉。 可冷怀逸知道,她的内里其实坚韧得如同磐石一般。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就算再难,她也会想办法达成。 像是今日说要上山参加法会,只要没在中途累晕过去,那她就一定会走到底。 冷怀逸能看出来,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她的身体状况甚至还不如前世初遇的时候。这样的山路,对她来说,负担实在太重了。 可这话谢建安不提,他也无从开口阻拦。 倒是于小暖看到谢苇杭的属性面板上,健康值蹭蹭地往下掉,眼看就要掉到60往下了。 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冷怀逸创造机会的时候,谢苇杭的身子突然晃了晃,接着双腿一软,便往丫环的身上歪了过去。 可这丫环拼命拉着谢苇杭上山,早就到了力竭的时候。 脚下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丫环想要努力稳住重心,只可惜身不由己。 “阿杭!”一直盯着妹妹的谢建安箭步往前冲过去。 只不过他离着谢苇杭尚有十来步的距离。 距离她最近的,反倒是想着心事的于小暖。 救人的本能让她想都不想,一把搂住谢苇杭。 手指凭空画着圈,于小暖在属性面板上连点,把谢苇杭的健康值拉了回来。 “阿杭,你没事?” 谢建安一头奔到了于小暖和谢苇杭前面,满眼担忧地检查着妹妹的状况。 谢苇杭刚刚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隐约听见哥哥的声音,她努力地睁开双眼,挤出个笑容之后,才发现自己正歪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谢苇杭心头颤了颤,莫名地悸动起来。 哥哥正站在自己的面前,那抱住自己的人,莫非…… “看看能站起来吗?”耳后传来淡淡的垂询。 谢苇杭的身子忽然僵住了。 听这声音,是个女人? 她连忙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之后,脸上已然满是歉疚:“小暖姐姐,多谢了。” 她的双手指尖轻轻绞动着,身体轻微的晃动透露出了强烈的不安。 于小暖瞥了一眼好不容易加上去的健康值,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谢建安:“不如先休息一下。” 谢建安会意,连忙去安排丫环和家仆,将谢苇杭扶到树荫底下坐好,又差了人出去取水弄水果。 那边一阵兵荒马乱,于小暖没什么兴致,拉着小妹走到另一侧的树荫下,看向冷怀逸的眼神里倒是带了几分玩味。 刚刚自己侧身搂住谢苇杭时,不小心瞄到了冷怀逸的反应。 他的右手拉着左边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边。 这个动作于小暖很熟悉。 每次冷怀逸想要动手做些什么事情之前,常常会先挽着衣袖做个准备。看样子,刚才若不是自己第一时间扛住了谢苇杭,恐怕冷怀逸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跑上来。 原书的感情线,恐怕是月老用钢丝绳牵的? 默默吐槽了一句之后,于小暖轻轻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了起来。 人家是钦定的男女主角,哪里用得着自己在这里替他们操心? 一只水囊忽然出现在于小暖的眼前。 冷怀逸悠闲地站在于小暖面前,修长的指节掐着水囊的颈子:“给。” 正在心里偷摸想着冷怀逸的八卦,就被正主摸到了眼前,于小暖难免有点心虚。 她摇了摇头想要拒绝,可又鬼使神差地把水囊接了过来:“哦。” 白皙的脖颈扬起,脑门上的汗水亮闪闪的,这让于小暖看上去有种昂扬向上的生气。 冷怀逸的眼神有着些微的飘忽。 刚刚谢苇杭倒下的那一个瞬间,冷怀逸的心猛地向上提起,气息梗在胸膛中,让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前世的谢苇杭,一直都有头晕的毛病。冷怀逸特意给她安排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丫环,一步不离地跟着她。 因为不想下人在背后说些风言风语,前世的冷怀逸从新婚那天起,就一直与她同室而眠。 只不过冷怀逸始终睡在外间的事,除了谢苇杭之外,再无一人知晓。 那时的冷怀逸,总觉得谢苇杭如同一件天青色汝窑瓷,极清雅,也极脆弱。 他念着她的好,不忍心让她多受一点点的伤害。 与她谈诗论道,下棋赏茶,可以算得上是前世的冷大首辅最为奢侈的休闲了。 若不是忽然重生,冷怀逸也许就愿意如此下去,夫妻相敬如宾,共度岁月静好。 可就在刚刚谢苇杭倒下的那时,冷怀逸才忽然明白了之前他所刻意忽略的事实。 他不愿看见谢苇杭受伤。 也许在谢苇杭身上,他看见了小妹的另一种可能性。若是当年冷家没有败落,小妹应当也是如此言笑晏晏的大家闺秀。 带着与对小妹一般无二的惋惜与呵护,前世的谢苇杭,就是他最珍惜的另一个家人。 可对于小暖,他的感觉却不止如此。 他愿意拿出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护着旁边的于小暖,不让她落入任何可能的危险。 他所漏下的心跳与悸动,皆是因于小暖而起。 于小暖放下水囊,随意地抹了抹嘴巴,意外地发现冷怀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而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着一种从未曾绽放过的光彩。? 第134章 绿茶 凝视着冷怀逸的眼睛,于小暖只觉得心脏忽然怦怦狂跳,几乎就要炸裂开来。 心神不宁的她傻呼呼地咧了咧嘴,随即醒过神来,把头偏到一边。 只是那绯红的脸颊,还是透露出了她的内心根本没有那么平静。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半天,于小暖终于把冷怀逸的俊脸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谢家那边也已经整理好准备重新上路了。 谢苇杭顶着青青白白的小脸走过来,对着于小暖屈膝一礼:“多谢小暖姐姐相助。” “不用客气。”于小暖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 一丝微带嫉妒的羡慕从谢苇杭的眼底划过,于小暖根本没有察觉。 “小暖姐姐,出发。”谢苇杭也不认生,干脆伸出手来,与于小暖挽手前行。 看着谢苇杭的背影,谢建安倒是啧啧称奇:“之前从来没见到阿杭如此。” “也许是投缘。”冷怀逸难得眼角带笑地附和了一句。 于小暖这丫头,倒是跟谁都能混到一起去。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庄重森严的庙门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于小暖长吁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甩脱了谢苇杭的手,活动起胳膊腿来。 要不是谢苇杭的脚程太慢,估计这会儿他们上的香都已经快要烧完了。 谢苇杭的大眼睛带着湿气:“都是我走得太慢,拖累你们了。” 这话的语气听着不太对劲,可于小暖还是赶紧往回找补:“术业有专攻嘛,不要太在意,哈哈哈哈……” 谢建安立刻跟着笑了起来:“好一个术业有专攻,哈哈哈哈!” “进去。”好在冷怀逸及时开了口,化解了于小暖的尴尬。 于小暖想着要给冷怀逸使个眼色表示感激,可她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冷怀逸的背影。 没办法,于小暖只好气鼓鼓地拉着小妹,跟在冷怀逸身后走进了庙里。 大殿内此时正是梵音声声,香雾缭绕。 走在殿前,于小暖不禁慢下了脚步。 有知客僧引导着女眷,去往后面的大殿进香。 谢苇杭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小暖姐姐,不如同去?” “好。”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跟在了谢苇杭后边。 没办法,谁让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呢?万一女主角再晕倒了,做医生的肯定不能见死不救对? 后院已经来了不少女眷,正排着队等着添香进福。 队伍里倒有不少跟于小暖年纪相仿的女子,看见于小暖拉着小妹时,这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身上的自由与活力让她们移不开眼,满脸都是浓浓的羡慕。 谢苇杭看了几眼,心底已是一片了然。 “小暖姐姐,一会你也要为冷家哥哥祈福?”谢苇杭的大眼睛里满是真诚。 于小暖点点头。 只不过谢苇杭的声音似乎大了些,“冷家哥哥”这个词一出,院子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没办法,谁让乡试过去才没几天,冷姓又极其少见。 谢苇杭却恍若不知:“有了姐姐的祈福,冷家哥哥定然能够三元及第!” 于小暖只觉得周围的目光扎得她浑身发痒,只好敷衍着希望这个话题能赶快结束:“但愿。” 谢苇杭像是感觉到了于小暖的不快,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了两下,随即闭起了嘴巴。 于小暖这才松了口气。她还是不习惯被拉到聚光灯下面任人观摩。 只不过身边人的嘀咕,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冷解元年纪轻轻,可惜怎么就娶亲了?” “这丫头也就是个长得好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门当户对。” “我看你就是看上人家了,年少有为,又英俊,嘻嘻……” 要知道,冷怀逸在乡试之后,已然成了府城闺阁女子间的话题之一。 如果不是这次来上香的,有不少是跟着家里长辈,估计于小暖听到的风言风语还要多上几倍。 就算脾气再好,于小暖也忍不住火气上蹿。 她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干脆阴阳怪气地朗声说道:“没办法啊,谁让我命好,相公中了解元不说,长相更是谪仙一般。”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 那些女子不敢上前来,却是三三两两地指桑骂槐起来。 “真没家教!” “没得丢了女子的脸!” 至于这些抱怨里到底有多少是因为嫉妒,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谢苇杭呆呆地站在原地,听人骂了几句,才仿佛一下子回了神。 她赶紧走到于小暖对面,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于小暖,嘴巴里喃喃道:“小暖姐姐,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 原书里虽然没写,于小暖还是敏锐地鉴定了出来。 这谢苇杭,就是妥妥的绿茶没跑了! 现在她这么针对自己,莫不是已经看上冷怀逸了? 不过自己本来也没想拦着她跟冷怀逸凑成一对啊,总不会是她觉得自己挡了她的路? 果然一沾上男女主角的边,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于小暖的心念电转,呆在这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一把拉起小妹,冷冰冰地对着谢苇杭道:“人太多了,我领小妹去转转。苇杭妹妹随意。”说完不等她反应,于小暖抬腿就走。 看着于小暖利落离去的背影,谢苇杭的嘴角笑意一现即没,脑子里的盘算却根本没停歇过。 这次邀请冷怀逸一家参加法会,正是谢苇杭跟她哥提出来的。 胡安道与谢家一向不合。 近日来胡安道渐渐得势,谢大学士在朝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些心腹之人已被不知不觉地换了下去。 若是继续如此下去,今上在位的这几年里,谢家恐怕是要一败涂地的。 谢家需要的,是暂时不为人知的新鲜力量。 本来谢建安打算过些时日直接从平望道进京,并没准备来江北道的。 但谢苇杭的闺中好友之一,在出行的时候不巧被匪徒劫持上山,后来含恨自尽。谢苇杭对这位姑娘倒还有着几分真情。在听说那波山贼在江北道府城授首的消息后,她便特地求着谢建安改了行程,想要到山贼枭首示众的地方来告慰一下那姑娘的在天之灵。 这才让他们碰到了冷怀逸,随即起了试探和结交的心思。 第135章 饺子 “逸之兄,可想好接下来的安排了?”谢建安跟冷怀逸肩并着肩,在德济寺外的松林间缓步徐行。 冷怀逸淡淡应道:“去京城参加会试。” 谢建安轻轻侧过脸来:“逸之兄有把握?” “姑且一试。”冷怀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让谢建安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的底气。 谢建安轻勾嘴角笑了笑:“我们也准备进京,说不定可以同行。” “也许。”冷怀逸垂了垂眸。 谢建安正要张口说些什么,老三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哥。” 看见跟在老三身后不远处的于小暖,冷怀逸脸颊的线条顿时变得更柔和了。他抬手跟谢建安告了个罪,转身迎上了于小暖。 “怎么了?”他的话里带着自己难以察觉的温和与抚慰。 于小暖对着寺庙那边白了一眼:“没意思,就出来了。” 冷怀逸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原因。他毫不犹豫地对着山下扬了扬下巴:“走,回去了。” 谢家想要拉拢自己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明确了,倒也没必要再继续呆下去。 谢苇杭从寺庙中出来时,刚好看见冷家众人离去的背影。 “那冷怀逸倒是个行事果决的。”谢苇杭淡淡说了一句,听不出到底是褒是贬。 谢建安对着妹妹轻轻点头:“嗯,再看看。” “不如推他一把?”谢苇杭仰头,向哥哥投去询问的眼神。 谢建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急在这一时。” 返程的驴车上,气氛突然有些沉闷。 “咱们是回镇上,还是在府城继续住一阵子?”于小暖突然直奔主题。 冷怀逸想也不想:“回镇的话,进京还是要从府城这边经过。”言下之意,便是不如不折腾了。 于小暖突然就来了兴致:“那我就要开始准备物资了。” 会试一般都安排在三月,所以在府城过了年之后,就要准备出发了。 在跟姚景中确认过他们也要一路同行之后,于小暖每天都是干劲十足。 毕竟原着里写到,他们在路上可是遇到了大麻烦的。 好在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倒是足够她给两家的车马加点,顺便再把老二的武艺往上提一提了。 于小暖在忙碌着,冷怀逸也没闲着。 他经常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是他不说,于小暖也不问。 日子倒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年关。 除夕夜的梁楼,除了梁大爷之外,就剩下了于小暖冷怀逸几个,外加被邀请来一同过年的姚景中罗语桃夫妇。 那些被早早打发回家过年的小伙计们,临走的时候对于小暖都是满脸感激。毕竟要不是他们几个在的话,每年都有人要留下值守,哪可能早早地回家过个安稳年? 梁大爷发了愿,要亲自下厨做一桌子硬菜。包饺子的活,就落到了于小暖的头上。 白菜、猪肉、牛肉、鸡蛋,这几种材料,倒还算是正常。 只是于小暖在旁边又放上了南瓜菠菜和特意搞回来的红菜头,这就让梁大爷有些费解了。 于小暖哼着小曲,轻松地把菠菜洗摘干净,放到热水里焯了一道。 带着水的菠菜叶切碎,用纱布兜起来攥出汁。这活儿一向是留给老二的,今天也不例外。 “语桃姐姐,南瓜蒸好了吗?” 罗语桃把蒸屉掀开一角,甜香的南瓜味就飘了满厨房。 于小暖用筷子捅了捅,笑着交待罗语桃:“可以出锅了,去了皮捣成泥。小心莫要烫到哦。” 红菜头在锅里浮浮沉沉,煮过半个时辰,终于也被捞了出来。 去皮切碎,同样放到纱布里,交给老二去取汁。 梁大爷这才明白过来于小暖要做些什么。 精细的白面分作四份,一份正常加清水,剩下的分别用菠菜汁、红菜头汁和南瓜泥和作一团。 白菜切得细细碎碎的,猪肉和牛肉分别剁成馅。 打好的鸡蛋哗啦一下倒进油锅里,也被于小暖扒拉成了半个指甲大的小块儿。 泡发的木耳和粉丝分别切碎,放到一旁备用。 接下来就是调馅了。 于小暖早就想好了菜单。 猪肉白菜一份,菠菜鸡蛋粉丝木耳一份,碎红菜头再配上牛肉和猪肉的混合馅又是一份。 油盐适量,胡椒粉花椒粉少许。 先在肉里单独倒上特制的葱姜水,用筷子往一个方向打到水分完全吸收,再把成团的肉糜在菜板上摔打几次。这是让肉馅上劲的小秘诀,于小暖最喜欢摔得咚咚作响那个瞬间。 把该调的馅混合放好,之后就是今天的重头戏了。 绿色的面团擀作一个长长的片状,里面放进同样长度的白色面柱。 于小暖的纤手轻扬,蘸了些清水出来,均匀地涂在绿色的面片上。简单地一搓一按,白色面团就被绿色面片紧紧包裹在了里面。 用刀均匀地切成剂子,再用手掌轻轻按压。 右手里的擀面杖挽了个花,于小暖笑着吆喝了一声:“开始咯!” 只见她右手快速地往复,搓着掌下的擀面杖转得飞快。左手揪着面剂的边儿不停旋转,用不了几下,一个饺子皮就完成了。 绿皮白心,看上去倒是新鲜。 擀了一茬之后,于小暖把擀面杖一放,抄起一张饺子皮放在左手心里。一小团馅料窝在中间的白心上,也不见她怎么用力,只是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往中间轻轻挤了挤,一只饺子就成型了。 那饺子的肚子圆滚滚的,上面的绿边颇有生趣,乍一看上去,倒真像是一棵微小的白菜似的。 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妹早觉有趣:“嫂子,教我呀!” “来。”于小暖干脆把小妹搂在前面,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用力。 要说小妹确实是心灵手巧,只教了两三个,就已经不用于小暖再进行什么指导了。 罗语桃在旁边,做得也不慢。 于小暖干脆就把包饺子的活交给她俩,自己放心地去弄剩下的饺子皮。 等到红黄两色饺子皮分别弄好之后,白菜饺也已经静静地站在竹帘上,等待下锅了。 第136章 进京 梁大爷坐在主位上,用下巴点了点那一桌子的菜,笑眯眯地对着于小暖发问:“小暖丫头,能看出这些菜的名堂吗?” 于小暖一眼扫过,毫不客气地挨个点起名来。 “红烧鱼是年年有余。” “鸡翅膀是展翅高飞。” “蒜苔炒肉是节节高升。” “辣炒肥肠是长长久久。” “豆腐丸子嘛,团团圆圆。” 指着最后一个,于小暖笑得更开心了:“素炒时蔬,便是那锦上添花。” “说得好!”梁大爷抚掌大笑,随即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于小暖却忽然把手一横:“您且慢喝酒!” 梁大爷故作不悦地眼睛一瞪:“小暖丫头,你什么意思?” “我已经答过了,您也得看看我这饺子是怎么说啊。”于小暖笑嘻嘻地指了指旁边那几盘还散着热气的水饺。 梁大爷用手虚指于小暖:“好,你听着啊。” “白菜者,百财是也。这饺子便是招财进宝,财源滚滚。” “红的这个,应该是红红火火。” “黄的这个,莫非是金玉满堂?” 于小暖露着小白牙竖个大拇指,随即起身举杯:“祝来年大家都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起来。 杯中的甜酒一饮而尽,冷怀逸看着于小暖的眼神不觉变得深邃起来。 明年,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震耳欲聋的大地红和门口高悬的红灯笼,将过年的喜庆气氛一直延续到了正月十五。 将准备好的物资装上车,于小暖的心头涌起了浓浓的不舍。 “走走!”梁大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再不走,我珍藏的火腿都要让你给吃完了!” “您多保重,等我们的好消息!”于小暖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一直冲着梁大爷挥手作别。 直到冷家的车消失在巷子口,梁大爷这才长叹了一口气,用手拭了拭微湿的眼角,喃喃自语起来:“下次回来的时候,记得来吃咸鸭蛋……” 车里的于小暖也是恹恹的,就连小桌上摆着的干果都根本提不起她的精神。 直到出城走了好一阵子,于小暖的精神才渐渐恢复过来。 走在那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上,感觉倒是比之前舒服多了。 于小暖偷偷唤出属性面板,看着马车被她悄悄翻了一倍的舒适属性,轻轻勾起嘴角。 现在的这辆车,虽然看上去跟刚做出来的时候外表一模一样,可内里早已经不知道被强化成了什么东西。 “二哥赶车变厉害了呢!”小妹也感觉到了不一样,扬着小脸跟于小暖闲聊。 “是啊是啊。”于小暖揉了揉小妹的脑袋,赶紧打了个哈哈。 冷怀逸的眼神往于小暖那边扫了扫,却是什么也没说。 “大哥、嫂子,杨头儿让咱们停车休息半个时辰,吃点东西。”老二突然拉停了马车,转身掀开了帘子。 于小暖点点头:“走,下去活动活动。” 去京城路途遥远,刚巧有家商队要运货去京城。不知冷怀逸是怎么谈的,总之结果就是冷怀逸和姚景中的两辆车被允许跟着商队一同上路,他们甚至还给驾车技术不精的姚景中那辆车安排了个临时车夫。 车队的领头人姓杨,是个三十多岁精壮黝黑的汉子。 看着于小暖领着小妹跳下车,离着老远的杨领队微微挑了挑眉。 熟练地支起小锅烧上水,没过多久,香喷喷的肉干蔬菜汤再次出炉。这让旁边烤着篝火啃冷饼子的商队伙计们着实眼馋得很。 “去给杨头儿送一碗。”于小暖毫不客气地支使老二。 没想到的是,杨领队居然跟在老二后面走了过来,对着冷怀逸拱了拱手:“冷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冷怀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天寒地冻,这菜汤倒是个好吃食。不知能否麻烦几位,往后休息的时候多做几位,让队里的兄弟们都暖和暖和?” 冷怀逸侧了侧身,露出了身后捧着汤碗喝得正香的于小暖:“你跟她商量。” 于小暖赶紧放下汤碗,勉强地笑笑:“不知杨头儿要做多少呢?我这准备的材料不算多,而且菜干这东西收起来虽然不贵,却也是费了一番力气……”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可能给他们做白工。 杨领队没想到于小暖倒是如此爽快的性子,愣了愣之后笑道:“材料倒是不必担心,接下来的路上,每天就会路过一个镇子,到时可以采买。我是希望每天每个兄弟至少都能喝上一碗,至于价钱嘛,你们来定,如何?” 于小暖盘算了一番,给了个价格。杨领队爽快地一口应下:“好,到下一个镇子采买的时候,我一并结算给你。” 看着杨领队离开的背影,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 若是常年往返京城和江北道之间的商队,不可能对此时的天气情况没有准备,哪里用得着再跟于小暖商量? 而此时的府城门口,一支规模不大的车队也准备要出发了。 几辆车外表看上去差不多,只是第二辆车的帘子,要比其他的车稍微厚上那么一丝。 若是有人能够登车查看,就会发现这辆车坐起来,远比其他车舒服得多。 车厢的内部包了厚厚的棉垫,中间有张小桌,小小的炉子上热水正沸如泉涌。 车厢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女子裹着厚厚的披风,手上还抱着香气缭绕的暖炉。可她的指尖依然冰冰凉凉,脸颊上更是透出阵阵青意。 “阿杭,没问题?”谢建安看着对面脸色不太好的谢苇杭,忧心忡忡地问道。 谢苇杭坚定地摇了摇头,把手中的暖炉抱得更紧:“不碍事。咱们也得出发了,不然想追上他们不太容易。” 谢建安捏了捏拳头,把头探出窗外:“出发。” 把头迅速缩回来,又把窗口捂得严严实实,谢建安这才松了口气。 可随后,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确定那商队有问题?” “嗯。”谢苇杭刚要解释,却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痒,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建安连忙帮她拍背:“没关系,咱们路上慢慢说。不过就是不知道那冷怀逸是看出问题想要火中取栗,还只是恰逢其会呢?” 第137章 大雪 谢苇杭的咳嗽声渐渐平复,又在谢建安关注的目光下抿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对着她哥勉强一笑:“途经府城进京的商队,几乎没有不在车上备些江北道特产药材明心果的。” 谢建安点了点头,对这个情况很是认同:“尤其这个月正是采摘明心果的时候,顺路送去京城,不说一本万利,至少也是能赚得盆满钵满。” “胡家这半年暗地里收购了不少明心果,据说是要送给当今那位合丹。”谢苇杭的眼睛微眯,神情却越发犀利,“这条线谢全盯了许久,自然不会有差错。” “也许是车上的货物比明心果更值钱呢?”谢建安觉得不能如此定论。 谢苇杭抿了抿嘴:“我特意确认过了,那支商队的人尽管刻意掩饰了自己的行为,但还是漏下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谢建安急切地追问起来。 谢苇杭用手往下指了指:“虽然现在穿着厚重的冬衣,但谢全在仔细观察之后,还是发现他们所有人,都打了绑腿。” “绑腿……”谢建安的神情一凛,“是镇西军的人?” 谢苇杭微微颔首:“八九不离十。” 谢建安的眉头拧成一团疙瘩:“镇西军的人,这个时间擅离驻地,又运了东西去京城,到底想做些什么?” 谢苇杭偏了偏头:“北蛮那边的动静不够大,也许是有人想要推波助澜。” 这句话她说得不够笃定,谢建安也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 “所以咱们就在后面缀着,伺机而动。”谢苇杭的小手在桌上轻轻一拍,已然下了决定。 跟她做了同样伺机而动的决定的,还有冷怀逸一行。 商队的车子不知道拉了些什么货物,车身沉重得很。 好在冷怀逸他们出发得早,倒也不担心无法按期抵达京城。 跋涉了半个多月,冷怀逸一行人跟商队都已混了个脸熟。 在得知老二在镖局学过武之后,商队里的人态度明显更温和了些,见面甚至会点头微笑,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视若无睹。 商队守夜的规律,也早已经被冷怀逸摸得清清楚楚。 这夜正是新月如钩,地上的几摊篝火明明暗暗,将守夜人的影子投得又瘦又长。 寅初三刻,正是一天中最困的时候,守夜人怀抱着长刀,却是不由自主地张着大嘴打起哈欠。 冷家的马车上,车帘微微一动,并没有引起守夜人的注意。 修长的身影猛然射出,随即被车上高大的木箱遮掩得严严实实。 摸到车队的货物边的人,正是冷怀逸。 也不见他如何发力,似乎双指轻轻一顶,沉重的木箱盖就被顶起了个缝隙。 篝火被寒风吹得摇摇摆摆,映得木箱里的物事闪闪发亮。 冷怀逸的瞳孔微缩。 这木箱里,居然是这些东西? 心念电转间,冷怀逸轻轻将箱盖归回原位,一个闪身到了另外的木箱旁。 里面的东西,跟这边的一模一样。 冷怀逸已然面沉如水。 他已然想起了当年那一桩改变了局势的官司。 原来就是这支商队! 不动声色地蹿回马车之上,冷怀逸和衣靠着车厢坐好,心里已然满是计较。 按眼下的脚程来看,估计再有三四天,就要到那个地方了…… 正想着心事,熟睡的小妹突然翻了个身,小手一下子搭到冷怀逸的腿上。 他低了低头,嘴角浮起一丝满是疼爱的笑意,随即捏紧了拳头,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三天下午,灰蒙蒙的铅云低低的缀在半空,压得人心头直往下坠,沉重得几乎透不过气。 于小暖从车窗往外探了探头,蹙着眉头抱怨了一句:“估计要下大雪了。” 冷怀逸也往外看了看,正巧跟商队杨头儿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过了前面的临阳山口,就离京城不远了。”杨头儿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快要到达目的地的轻松,反倒满是凝重。 冷怀逸眯了眯眼,果然。 但他不能说破,只好顺着杨头儿的话往下发问:“这临阳山口,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杨头儿看着冷怀逸的俊脸,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惋惜:“看样子一会就要下起大雪,今天怕是过不了临阳山口了。” “我们听您安排就是。”冷怀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头儿,认真地扮演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角色。 杨头儿微微颔首:“等会扎营的时候,需要防备暴雪,到时再说。” 不知怎的,他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想要给冷怀逸这些人留出一线生机。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凛冽的北风终于卷着霜雪,如漫天玉龙般奔涌而下。 赶车的老二举起一条胳膊挡着双眼,却依旧难以阻止睫毛上渐渐凝起一层冰花。 “停!” 车队最前方一声大喝,长长的车马队伍渐次止住了脚步。 “扎营!” 下了命令的杨头儿一夹马腹,直奔冷怀逸和姚景中这两辆马车而来。 “你们两辆马车,停到那个地方去。”杨头儿用马鞭往远处一指。 他所指的地方,正是整个车队的最尾处,贴近官道转弯的位置。 老二扭头看过去,两根浓眉登时立了起来。 那个地方防守最为薄弱,若是车不小心停得稍微远点,几乎就要跟大队伍彻底分开,脱离守夜人的视线。 冷怀逸的手忽然搭在了老二的肩上,把他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 杨头儿往冷怀逸搭在老二肩上的手上扫了扫,又深深地看了冷怀逸一眼:“今夜大雪,多注意些。” 话音未落,他已然拨马转身。 老二看他走远,这才回身看向冷怀逸,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哥,可是有什么不妥?” “今夜恐怕不太平。”冷怀逸眯起双眼,“咱们也要重新安排一下。” 就在商队的货车忙着结阵的时候,冷怀逸和姚景中的两辆车,也慢慢地挪到了被指定的位置上。 等到姚景中和罗语桃登上了冷家的马车上,气氛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逸之兄,可是有什么变故?”姚景中知道冷怀逸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 第138章 突袭 冷怀逸也不打算瞒着车上的这些人。 “我们现在所在的临阳山口,地势险峻,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姚景中闻言,似乎有所触动:“逸之兄的意思是?” 冷怀逸的眼睛眯起,将眼底的精光藏了回去:“前几天我凑巧看见他们车里运送的东西了。” “送的是什么?”于小暖满是好奇。 冷怀逸一字一顿:“兵甲。” 对于这样数车兵甲,于小暖没有什么概念,姚景中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把这些东西送入京城,莫非是要……” 谋逆两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于小暖这时也明白了过来,忧心忡忡道:“他们不会是要把我们灭口?” “应该不会。”冷怀逸笃定地摇头,“带着我们,他们才更像是普通商队。” 姚景中眉头紧锁:“逸之兄是怕有人提前得知了这支车队的消息?” “嗯。”冷怀逸看于小暖还是满脸迷糊,轻叹了口气,还是给她解释起来。 “此处是进入京城的最后一处险要之地,再加上今天大雪视线极差。若是有人要设计这支车队的话,十有八九就会选在这里。” 姚景中的脸色沉得就要滴下水来,显然是同意了冷怀逸的看法。 远处的林子里,几只乌鸦忽然鸣叫着飞离。 听见鸟鸣,冷怀逸和老二全身登时紧绷起来。 果然是有不速之客到访! “马车留下,什么都不要拿了,走!”冷怀逸当机立断跳下了马车。 老二把小妹抱在怀里,于小暖牵着罗语桃,老三紧紧跟着姚景中,一行人全都紧紧地抿着嘴唇,悄无声息地迈入了密林之中。 冷怀逸对这种丛林算是相当熟悉,快步走在前面领路。 好在此时地面刚刚积了薄薄一层雪,尽管有些打滑,众人依旧走得飞快。 “在此稍等。”顺着山壁往下走了一段,冷怀逸突然叫了停。 不等其他人反应,冷怀逸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了过去。 前方数十步处,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正如同张开的巨口,慑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冷怀逸的右手摸了摸胸口处的匕首。 默默地调了调息,他那修长的身影随即没入了漆黑一片的洞口当中。 “进来。”就在众人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冷怀逸低沉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 火折子轻晃间,他已经把洞里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个废弃的兽巢,除了一些早已干透的动物粪便之外,再无其他威胁。 等到所有人都走进洞里,冷怀逸便干脆地收起了火折子:“老二,这里交给你了。” 沙沙几声轻响,冷怀逸的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他的突然离去,让众人一片愕然。 只有于小暖看着冷怀逸的属性面板,丝毫不感觉意外。 他的基础拳法已经被加到了2级,再加上周天导引法,只要不是对上那种武林高手,自保应该完全不成问题。 虽然于小暖对原书里的这段情节没有任何印象,但从冷怀逸的反应来看,这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一个节点。 想到这里,于小暖轻轻握住罗语桃冰冷的双手,低声提振着士气:“咱们等他的好消息。” 听着于小暖话里没来由的信心,罗语桃的手似乎生出了些热气:“好!” 飘飞的雪花很快就把众人的足迹隐没得干干净净。 而此时,冷怀逸也已经重新回到了车队旁边的树林中,静静潜伏在了树梢之上。 车队跟平日里一样,倚靠一侧的山壁围成了个半圆的阵型。 半圆的中间,篝火烧得极旺。 看着远处被刻意忽略掉的两辆马车,冷怀逸眯了眯眼,身子向树干缩了又缩。 天寒风劲,即使有周天导引法在身,他也要注意保存体力。 只不过他的精神,丝毫没有放松。 篝火毕毕剥剥。 寒鸦的鸣叫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嘹亮。 冷怀逸的嘴角轻翘。看来那些人,终于要忍不住了。 车队中人显然也被鸦声提了醒,只两个呼吸的工夫,盾牌便立了起来。 可即使是用上了重盾,他们也没能占到丝毫的便宜。 人头大小的石头挟着凌厉的风声,直直地从天而降,砸在盾牌上如擂鼓般咚咚作响! “投石机!散开!”杨头儿疯狂吼叫着,让车队里的弟兄们改变阵型。 血花四溅,在洁白的雪地中开出一朵朵娇艳的牡丹。 杨头儿眼中含泪,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咬出一道清晰的血线。 可这还只是个开始。 当天空中不再有石头落下,车队中还能站着的人,只剩下不到一半。 还不等他们重整队伍,数十支弩箭闪着乌光,朝着他们疾飞而去。 箭头轻轻松松地刺破了他们的皮肤,划开了肌肉的纹理,贯穿了五脏六腑,最终从背后透体而出。 杨头儿也已经躺在了地上。 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胸膛蜿蜒而下,他的心似乎已经被烫得熟烂又撕得粉碎。 韩三儿正趴在他的身上,对他呲牙笑着。只是韩三儿的眼中,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 “头儿,小心!” 那是韩三儿把他扑倒的时候,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他想要把韩三儿推开。 可他那在边关不知拼杀过多少北蛮的手臂,忽然变得酸软不堪。 “杀!” 那些伏兵,终于冲了过来。 杨头儿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如同被小刀寸寸划过,每次呼吸都火辣辣的痛。他的脸上已然湿乎乎的一片,整个人狼狈不堪。 亮闪闪的刀锋,终于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杨元忠?” 提刀的人,眼底的同情一闪而过。 询问的人和被询问的人都不知道,这句话被埋伏在树梢上的冷怀逸听得清清楚楚。 冷怀逸的眉梢轻挑。 果然。 “老大,那边有两辆车,不过车上没人。” 有人来向提刀人汇报情况。 躺在泥泞里的杨头儿忽然松了口气。 提刀人敏锐地感觉到了杨头儿的呼吸节奏变了。他饶有深意地看了杨头儿一眼,对着手下挥了挥手:“去追。” 杨头儿的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 第139章 龙武军 他清楚得很,眼前这些人,正是隶属于拱卫京师的军阵中,最为精锐的那一支。 所有人的军服左肩上,都用明黄色绣着张扬的武字,那是太祖特许的殊荣,也是龙武军的象征。 而冷怀逸那两辆车上,除了老二还算会些武艺,其他人不是妇孺就是弱质书生,根本跑不远。一旦被这些龙武军的老兵追上,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提前作出准备。 杨头儿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说实话,刚开始带冷怀逸他们上路的时候,他确实是打了拿冷怀逸众人掩饰身份的心思。 无非是些书生和女子,跟自己要做的大事比起来,实在是不足挂齿。 至于最后遇袭,跟“商队”一同上路,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可半个月相处下来,小妹的可爱,老二的爽朗,还有于小暖做的热汤,已经渐渐打动了他。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愿见到这些人白白送死。 而报信人接下来的话,倒是当真遂了他的心愿。 “老大,马车旁没有脚印,想来是早就跑了……”那报信的小兵一脸为难。 提刀人看了杨头儿一眼。 “押上车,把尸体都带上,走。” 杨头儿的心,这才彻底落了下来。 冷怀逸,祝你们好运。 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句,杨头儿终于爬起身来,最后一次环顾四周,将陪同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最后的姿态,统统刻印在了心里。 为了殿下的大计,说不得要委屈你们了。 对不住。 多谢。 车马迤逦而去,而冷怀逸和姚景中的那两辆车,倒像是被他们刻意忽略过去,留在了原地。 就在冷怀逸刚准备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肢体,准备跃下树梢时,却意外地听到了不远处的车马声。 他那伸出去的手臂又缩了回来。 不多时,一支小小的车队行到面前。 马车停在远处,当先的两骑试探着凑近过来。 确认再无危险,一名男子方才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冷怀逸的目光一凝。 果然是谢建安。 与此同时,谢建安也认出了冷怀逸的马车。 他绕着车转了两圈,又掀开帘子看了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少爷,这是战场上发现的。” 骑士从战场上细细搜查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支被人忽略掉的弩箭。 谢建安接到手中,看到箭杆上镌刻着张扬的武字,掀起车帘的同时他的脸色已然大变。 “阿杭,是龙武军出手了。” 车厢里的谢苇杭,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凌厉:“快走,回去报信!” 谢建安面露忧色:“把你自己留在后面……” “此事紧急,重于生死!”谢苇杭果决地推了他一把,“快走!” 谢建安深深看了谢苇杭一眼,柔声道:“那阿杭你一定千万小心。” 随后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对着守在谢苇杭马车旁边的护卫高声吼了一句:“仔细照看好小姐!” 马蹄达达而过,他只带了两名护卫,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回。 往回走十余里,有另一条险峻的小路,可以避免与龙武军打上照面。只不过之后要绕行数十里,才能重新回到官道上。 看着漫天的风雪,谢苇杭脸上浮起一丝忧虑,随即将车帘重新拉好:“出发。” 哥哥他们,真的能赶在龙武军前面,把消息送回去吗? “小姐,这两辆车?” 谢苇杭想也不想:“留在原地别动。” 冷怀逸一行人不见了踪影,龙武军却没把车带走,这事儿本身就透着些蹊跷。本来自己这边人手就不多,何苦带上这两辆车,为自己徒增嫌疑? 看着谢家车队消失在视线中,冷怀逸终于不必再隐藏行迹。 他动了动微微有些僵硬的身体,将厚厚的积雪从身上抖落,随即往山洞的方向快步走去。 “出来,安全了。” 于小暖用属性面板检查了一遍,看到冷怀逸的健康值确实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因为怕暴露,躲在山洞里的众人不能用火,早就冻得唇青脸紫。回到马车上,于小暖第一时间翻出红糖包,往每个人的手里倒了一点。 漫天的风雪,早已将战场上的血渍掩盖得干干净净。 “商队的人?”于小暖一边折着装糖的纸包,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向冷怀逸发问。 冷怀逸沉着脸,轻轻摇了摇头:“全部遇袭。” 话里的意思,比冷怀逸的语气还凉,让于小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可是几十条鲜活的人命。 只不过她根本想不到,有些人对这些人命,根本毫不在意。 京城,皇宫。 尽管窗外飘着小雪,烧着地龙的御书房里,始终温暖如春。 数十支粗如儿臂的蜡烛,更是照得御书房内纤毫毕现。 一名看上去四十来岁的道袍男子随意地披散着头发,赤足走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他们动手了?” 样貌阴柔的内侍躬身:“时间上差不多了。奴婢一直让人盯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 “要朕说,还得是你啊,办差事才够用心。”道袍男子用金灿灿的小钩子拨了拨案上香炉里的余烬,重新从旁边拈起三炷细香,在烛火里熏得顶上泛起红光,这才轻轻插到香炉里。 内侍小意地递上净手用的丝帕,低着头满脸谄笑:“能为陛下办事,是奴婢的福气。” 道袍男子仔细地擦了擦指尖,把丝帕随手一丢,走回榻前盘膝而坐:“既然用了朕的龙武军,该付出的代价,还是要付的。” 说完,道袍男子的双眼闭了起来,手指掐着法诀,整个人沉浸在修炼的氛围当中。 内侍恭敬地垂着头候了一会,见皇帝再无其他吩咐,这才蹑手蹑脚地捡起掉在地上的丝帕,倒退着走到御书房门口。 房门轻轻掩起,内侍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他对着黑暗的角落中勾了勾手指,一名蓝衣小宦官立刻踏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公公有何吩咐?” “让他们去城外迎上一迎。”内侍的桃花眼中精光闪了闪。 小宦官唱了个喏,快步跑了出去。 第140章 雪崩 临阳山口,暴戾的风卷着酷寒的雪,无情地覆压下来。 因为不想卷入这场争端,冷怀逸和姚景中这两辆马车干脆在旁边的林子里找了个勉强算是背风的地方停靠下来。 给大伙每人弄了碗热汤,又给小驴和姚家的矮马喂了温水又搭上了被子保暖,于小暖这才算是暂时忘记了不远处的血腥气。 而前方不算远的山路上,谢苇杭的车队就没那么好运了。 翻过临阳山口那两块标志性的巨石之后,向下的山路突然变得崎岖不平。这让车队的行进,变得格外艰难。 迷蒙的风雪打在赶车人的脸上,让他们几乎难以分辨距离。 不知不觉间,他们距离龙武军的队尾越来越近。 缀在最后的龙武军军士猛然回头:“是谁!” 但凛冽的寒风瞬间将话语吹散,谢家车队并没听见。 两名龙武军军士努力地交换了个眼神,同时停下了脚步。 “警戒!” 因为怕前面的人听不清,二人都是气运丹田,大吼出声。 今年入冬之后,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 而今天的这场暴雪,已然成了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士兵的叫喊声传到山巅。 覆盖着厚厚白雪的山顶,迅速生成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不多时,裂缝旁的积雪再难附,慢慢向下滑动起来。 漫山白雪终于如同开闸的洪流,沿着山壁倾泻而下。 “驾!” 车队的护卫眼见不妙,重重地甩动马鞭,驱赶着马车想要快速前行闪避,却是根本来不及了。 伴随着马儿的哀鸣,数辆马车已然被崩塌的雪流推搡着,顺着山壁轰隆隆地滑将下去。 车内的谢苇杭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子就已经被甩到车壁上,跟着马车一齐向下翻滚起来。 不知道翻滚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谢苇杭的额头处,殷红的鲜血滴落而下,渐渐浸润了她半张脸庞。 可她秀气的双眼紧紧地闭着,整个人根本没有半分知觉。 只有胸膛处的轻轻起伏,显示出她还活着。 轰隆隆隆…… 沉闷的响声,传到了山口的另一侧。 冷怀逸的耳廓动了动,随即钻出车外,飞步往山口的巨石处跑去。 此时的风雪,已经渐渐弱了下来。 冷怀逸眯着眼睛凝神远望,隐约见到了山口的另一侧积雪崩塌的情景。 不好! 冷怀逸悚然转身,向附近的山上望去,随后松了口气。 这边的积雪倒还保持着顽固的姿态,结实地附着在山头上。 这时他才想起。 谢家的车队和龙武军,似乎都还没有走远…… “走!” 眼见雪势减小,众人对于赶过去看看情况倒都没有异议。 冷家的驴车由冷怀逸来赶,老二被安排过去负责姚家的马车。 等他们到了雪崩现场时,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条路都已经不见了。 挨着山顶那一侧的林子里,树木大多倒伏在雪中不见踪影,只有少量冒出短短一截树梢。 也许是这一大片树林削减了雪崩的冲击力,山路另一侧的损毁就要小得多,最浅的积雪大约只有齐腰深。 马车的碎片、被丢弃的兵器,各种杂物散落在雪中,让现场了无生气。 冷怀逸干脆地下了车,走到积雪旁边,随手捡起了一块碎木片。 低头瞟了一眼,冷怀逸的手忽然用力,将那块木片喀拉一下捏得粉碎。 那木片上,刻着半个谢字,赫然就是从谢家的马车上脱落下来的。 于小暖几人此时也已经下了车,看着面前的惨状,都是默然无语。 而这场来势汹汹的暴雪,也已经彻底地停了下来。 云层消散,露出后面的一弯新月。 雪面反射着淡淡月光,让周围顿时明亮了几分。 老二眼睛尖,指着远处的一个黑色物体:“大哥,那是不是辆马车?” 冷怀逸顺着老二的手指看了一眼,长腿顿时迈开:“走,去看看。” 于小暖跟在冷怀逸和老二旁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眼睛不住地往周围瞄。 想用系统确认一番,可就算她再努力地尝试,面前依然没有弹出任何人的属性面板来。 周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算有人被埋在附近,恐怕也已经遭遇不幸了…… 失望的于小暖紧紧抿着嘴巴,走近了那辆马车。 面前的与其说是马车,倒不如说是个盒子。 巨大的冲击力让车辕瞬间折断,积雪裹挟着马儿,不知道究竟滚落到了哪里。倒是这个车厢,大部分都露在了外面。 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没有被埋在下面。 只希望那巨大的冲击力,也没对车厢里的幸运儿造成太大的伤害。 于小暖满心忐忑,跟着冷怀逸往车厢走去。 “小暖,站在原地等我。”冷怀逸突然扭头嘱咐了她一句。 尽管他知道于小暖并不怕血,可现在不晓得车里的人到底什么情况,冷怀逸其实是不愿意让那可能的血肉模糊无谓地惊吓到于小暖的。 “哦。”于小暖以为冷怀逸是怕自己的动作反倒耽误他救人,干脆地停住了脚步。 冷怀逸此时,已经到了车厢旁边。 车窗朝上,倒是方便他打探里面的情况。 他把头探过去,往里面瞥了一眼。 满脸鲜血已经凝结,脸也几乎变成了青色,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谢苇杭。 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冷怀逸一闪身,从车窗钻了进去。 手指略微有些颤抖地摸了摸谢苇杭的脖颈,冷怀逸才放下心来。 他还是选择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随后将她小心地抱了出来。 看着冷怀逸怀里满身是血的身影,于小暖心头一跳。 属性面板适时地跳了出来。 【谢苇杭】 【健康值:5/100(快死了)】 来不及吐槽自己这系统对于男女主角在措词上的区别对待,于小暖手指连点,先把她的健康值拉回到20。 把命先吊住,剩下的点数没准还要救其他人,不能浪费。 “先送她回车上,一会我去给她处理。”于小暖此时似乎又找回了身处急诊室的状态,果断地给冷怀逸下起指令。 再不理冷怀逸的动作,于小暖眯了眯眼睛,对着身边人低声吩咐起来:“老二,跟着我在旁边搜一搜,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 第141章 相救 姚景中和老三已经快手快脚地生起了一堆篝火,总算是让马车旁多了几分明亮的暖意。 车上的小妹,借着火光远远看着冷怀逸横抱着个满脸是血的女子走过来,秀气的小眉毛皱了皱,随即跳下车来:“大哥?” “她昏过去了。”冷怀逸把谢苇杭轻轻放到车上。 小妹不动声色地爬回车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挡在冷怀逸前面,翻了翻谢苇杭的眼皮,小手上上下下地忙活着,摆出一副检查的姿态。 冷怀逸知道她跟着于小暖,多少也学了些东西,便放心地向后避了避,给小妹让出了空间。 “我来照看她。”小妹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白棉布,轻轻为她擦着脸上的鲜血。 冷怀逸轻轻颔首,忍住揉小妹的脑袋的冲动:“辛苦你了。” 看着冷怀逸跳下车,重新往于小暖那边走过去,小妹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哥也真是的…… 就这么抱着别的女子,不怕嫂子生气么? 于小暖这会儿倒是真的没有生气。 她正忙着跟老二在雪堆里,搜寻有没有幸存的人。 老二不知从哪找了块木板,在前面快速地挖出了一条路。若不是这样,齐腰深的雪地还真的是寸步难行。 只是越往前走,于小暖的心就越往下沉。 他们刚刚凑巧搜到了两个身着龙武军服的人。 只不过他们被掩埋得太久,已然没了呼吸。 在这样的天灾里面,真的还会有人生还吗? 于小暖心里正打着鼓,眼前却忽然弹出了一大片的属性面板来。 【杨元忠】 【健康值:13/100】 【诸光耀】 【健康值:12/100】 【周英】 【健康值:7/100】 …… 来不及细看,于小暖已然涨红了脸,指着最远处一个凸起的雪包激动地喊叫起来:“快,那里可能有人!” 老二玩了小命地挥舞着木板。 冷怀逸和老三也已经不声不响地加入到了队伍中来。 有了冷怀逸和老三的帮忙,挖掘进度明显快了一大截。 只是于小暖看着里面人的健康值还在继续往下掉,当真心急如焚。 估计是雪盖得太严实,里面的氧气不够了。 当下最紧要的,是先让新鲜的空气进去,其他的外伤都可以稍后再说。 “别管那边的路了,先去给上面开个洞,他们怕是不能呼吸了!” 于小暖的语速极快。 冷怀逸的反应更快。 只见他的脚尖轻点,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大雪影响似的,几个纵身就到了雪包旁边。 手里的木板左右扒了几下,一个大洞便出现在了于小暖的眼前。 寒风卷着新鲜的空气,顺着洞口灌了进去。 雪包里随后传出了几声轻微的呻~吟。 于小暖的眉梢透出淡淡的喜意。 有几个人的属性面板上,健康值居然开始回升了! 这应该是说明他们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害,只是冲击加上缺氧,昏过去了而已。 “走,去帮忙。”于小暖手里的木板也越挖越快。 等到道路挖通,冷怀逸也已经在雪包上掏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 于小暖自顾自地走过去,按照属性面板的提示,快速地甄别着。 “这个人,可以先抬出来。” “这边这个先不要动,我得检查一下有没有骨折。” “这个也可以抬走了。” 雪包里总共埋了七个人,里面居然还有个熟人。 “杨头儿?” 轻伤的人都被拉出去之后,于小暖一猫腰利落地钻进雪包里,看清了他的容貌后,顿时诧异地挑了挑眉。 【杨元忠】 【健康值:11/100】 他的眉头紧蹙,嘴唇干干的,似乎正在被一场醒不来的恶梦纠缠一般。 于小暖不敢怠慢,从头到脚为他做了个检查。 杨头儿的前臂已经弯成了九十度,要是不用系统的话,恐怕治好了也会留下终身残疾。 嘴角隐隐的血痕,昭示着他受了些内伤,幸好肋骨并没折断。 于小暖咬咬牙,给他的健康值也加了几点。 “唔……”脑袋晕晕的杨头儿觉得似乎有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感觉还好吗?”于小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变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雪包里的光线微弱,杨头儿一时没认出这人是谁。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刚那场铺天盖地的雪瀑之中:“我是……已经死了吗?” “死不了,放心。”于小暖勾了勾嘴角。 冷怀逸却是不论男女,统统打横公主抱出来放到一边。 月光下,杨头儿的表情终于变得古怪起来:“是你?” 雪洞里的人都被搬了出去,于小暖抽空看了眼雪洞的边缘,终于明白了他们幸存的原因。 旁边刚好有一辆马车,为他们挡下了大部分的冲击。 而且这几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支起了几块盾牌。 这些盾牌和马车一道,意外地搭出了一个小小的空洞,刚好把这几个人罩在了里面。 若不是这个空洞,恐怕他们也等不到于小暖的救援。 除了杨头儿之外,剩下的六个人,都是龙武军。 不得不说龙武军确实精锐,休息了这么一会儿之后,这六个人都已经醒了过来。 带头起身的那个,正是冷怀逸之前看见,用刀架在杨头儿脖子上的那一位。 【诸光耀】 【健康值:48/100】 于小暖也有点惊讶,才这么一会,他的健康值就从十几恢复到了四十多,显然是身体底子极好。 姚景中扶着罗语桃,站在远处不断向这边张望,脸上满是担忧。 在他们的马车旁,小小的锅子咕嘟嘟冒着热气,正是于小暖嘱咐他们准备的糖盐水。 诸光耀手中的长刀拄在地上,刚好让他借了借力。 看着从雪洞里钻出来的于小暖,诸光耀眉毛挑了挑:“是你们?” 他已经认出来了,那边的两辆马车,就是刚刚他让人留下的。 这几个人倒是有胆色,居然想着要来雪崩现场。 “感觉怎么样?”于小暖也不理他们在想些什么,继续尽起了医生的本分。 看着眉目间满是理所当然的于小暖,诸光耀愣了愣,随即眼中浮出一抹感激的笑意:“多谢姑娘相救。” 拄着的长刀,也被他不动声色地挪到了身后。 第142章 去吧 于小暖随意地摆摆手:“若是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不如先过去喝点热水。” 其他几人看了看诸光耀,见他已经随着于小暖往马车旁走去,方才轻轻摇了摇头,勉力撑起身子,也跟在了后面。 老二搀着杨头儿没受伤的那条手臂走在最后,耳中忽然听得杨头儿的低声提醒:“小心些。” 可他像是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只有一声轻轻的“嗯”落在了杨头儿的耳朵里。 热水下肚,龙武军的人脸上渐渐变得红润。 于小暖又瞄了一眼车上的谢苇杭。虽然她还没醒过来,但健康值尚算平稳,于小暖暂时也不打算动她。 杨头儿的胳膊总那么晃荡也不像样子,只是于小暖并不会正骨,她便打算先找两块木板做个简易的夹板,帮他把手臂固定起来。 小妹眼巴巴地盯着于小暖,正想过去帮她的忙,耳中忽然听得一阵清脆的铃声。 众人都是一凛,把目光转向铃声传来的方向。 雪谷深夜,总不会有人闲逛至此? 一头小小的青驴,晃晃悠悠地从山下溜达了上来。 驴背上坐着一名仙风道骨的男人,头发白如霜雪,一把整洁的长须却是乌黑油亮。若是单看他的脸,恐怕会觉得他只有三十岁上下的样子。 在他的青驴颈子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铃铛,此时正清灵作响。 “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今人医在手,手滥药不神。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 富有磁性的声音吟诵着一首诗词,男子坐下的驴子似慢实快地攀登着,已经走到了雪崩地的另一端。 听到这首诗,于小暖的眼睛刷地一下闪闪发亮起来。 居然是他来了! 看着于小暖停下手里的动作神经兮兮地盯着自己,小妹只觉得背后的汗毛立了起来。 嫂子不是吃坏东西了…… 铃铛叮当作响间,男子已经旁若无人地走到了众人身边。 目光从杨头儿的胳膊上扫过,男子微哂。 可当他看到于小暖和小妹手里拿着的夹板的时候,手里的缰绳一勒,青驴的脚步忽然停住:“这是?” 于小暖心里大乐,这位倒是挺上道,主动上钩了! 只是她脸上丝毫不显,把夹板往小妹手里一推:“我累了,你给他固定。” 小妹哦了一声接过夹板,一板一眼地按照之前于小暖教授的方法,把夹板按到了杨头儿的胳膊上。 男子瞧得仔细,眉头却越皱越紧。 “怎么不先正骨?”男子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端得浪费这么好的固定手法!” “愿意正骨你就去正呗。”于小暖装着爱搭不理的样子。 男子却像是就吃这一套:“好,我来。” 说着,他条理清楚地把夹板拆了下来,双手在杨头儿的胳膊两端一捏一拉又一推。 杨头儿吃痛,咬得嘴唇发白,嘴里闷哼了一声。 男子似乎嫌烦,伸指在杨头儿的臂弯点了两点。 杨头儿只觉得胳膊突然就不是他的了,完全没了痛感,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松了下去。 “这里,可是如此捆扎?”男子看了一遍,好像就已经学会了夹板固定的手法。 小妹却伸出手指:“这里太松,这边又太靠下。” “为何如此?”男子眼皮微抬,扫了小妹一眼。 小妹回想了一下于小暖当时教她的场景,语气不太笃定:“按照他的骨骼生长情况来看,从这里固定到这里,应当比较合适。” “若是让你开药,当处何方?”男子像是随口一问。 “让我开方吗?”小妹犹豫了一会,才从之前学徒的药铺里找了个骨病的验方,又把里面的几味药稍稍修改了一下。 男子拈着胡须,不置可否。 冷怀逸看着男子,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较。 果然,这辈子的小妹,也还是要走上这条路了吗? 就在众人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男子突然深深地望着小妹长笑出声:“不如随我去学医?” 小妹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往于小暖的身边靠了靠。 于小暖把小妹搂在身前,不卑不亢地对着男子点头示意:“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男子自矜地朗声道:“在下皇甫常。” 冷怀逸和于小暖的眼底,分别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龙武军的几人却已惊呼出声:“可是圣手毒医皇甫常?” 皇甫常,东汉名将皇甫嵩的后人。晋时先祖皇甫谧着有针灸甲乙经,乃是一代针圣。皇甫常的医术得了祖上真传,更不知从哪里学了一手毒术,渐渐便有了圣手毒医的称号。只是他的行踪飘忽不定,没想到居然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皇甫常却根本不理他们,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小妹:“可愿随我学医?” 小妹的脸憋得红通通的,仰头看向于小暖时,眼光里分明都是祈求之意。 于小暖低下头,对着小妹柔柔微笑:“你想学吗?” “想……”刚刚皇甫常给杨头儿正骨和止疼露的那两手,小妹早已羡慕得紧。而且对于眼前的这个人,小妹莫名有种信任的感觉。 跟着他,一定能学到东西。 于小暖揉了揉小妹的脑袋:“那就去学。” “可以。”冷怀逸也没有纠结,干脆地点了头。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于小暖的手在小妹背上轻拍提醒,小妹当即双膝跪倒在厚实的雪地里,咚咚地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于小暖趁机摸出一小摞银票:“束修在此,还请皇甫先生笑纳。” 皇甫常却是看也不看,直接把银票丢给小妹:“我皇甫常收徒,可不是图这点束修。” 平日里帮人瞧个疑难杂症,哪家贵人不都得给个千八百两银子? 于小暖呵呵笑了两声,不以为意地把银票收拾整齐,全数塞进小妹手里:“收好。想吃什么自己买,千万别亏待自己。” 皇甫常冷眼看着于小暖忙活,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于小暖这才一拍脑门:“哎呀,皇甫先生,还没问您要往何处去……” “那边。”皇甫常手里的小鞭子一指,正是于小暖他们来的方向。 看来,这就是分别的时刻了。 于小暖根本顾不上失落,连忙跑回车上,三下五除二地把小妹装着贴身衣物的包裹抽出来,又包了一包干粮。 目光在拉车的小驴身上转了转,于小暖一咬牙:“老二,把小驴卸下来,给小妹骑走。” 皇甫常看到眼中依依不舍的小驴,惊喜地上前拍了拍驴颈:“好驴啊,好驴!” 小驴骄傲地打了个响鼻,斜眼看了看皇甫常的青驴,仿佛在夸他有眼光一般。 于小暖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小驴的脑门:“你跟着小妹去,路上不要闹脾气。” 小驴低头在于小暖身上蹭了蹭,终于让小妹骑在背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到驴铃的响声消失在山的那一边,众人才回过了神来。 第143章 入营 “诸位可是要去京城?”诸光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冷怀逸。 冷怀逸点头:“是。” “我们是新科举人,准备进京赶考。”姚景中此时还稍微嫩了点,想着用举人的身份保平安。 诸光耀嘴角的讥诮明显:“龙武军办事,可不认什么举人进士。” 若不是他们刚刚救了自己一命,诸光耀根本不想跟他们多费如此唇舌。 冷怀逸的黑眸微闪:“你的意思是?” “诸位因为举人的身份,被这意图运送禁物的商队挟持作幌子进京。恰好于临阳山口路遇巡逻的龙武军小队,诸位求援,被我龙武军救下。只是在押解商队进京的途中,不巧遇到雪崩,为护诸位周全,我龙武军伤亡惨重,商队更是只活了领队一人。” 此次围剿“商队”的内情,只有诸光耀一人知晓。 因为龙武军不得擅自调动,而且又不能说出“商队”的隐情,上头要求诸光耀务必在一路上捏造出合理的解释。 冷怀逸这几个人,就正好是送上门的理由了。 “几位的来历,可记得清楚了?”诸光耀看着冷怀逸,嘴角渐渐弯了起来。 他身边的龙武军将士,手中刀却捏得更紧。 诸校尉的习惯,他们甚是了解。 笑容越高,出手越毒。 就在诸光耀以为冷怀逸准备默拒,眼中精光一闪正要抽刀出鞘时,动作忽然被一声大喝打断。 “没错!” 杨头儿从于小暖的身后努力地走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冷怀逸一眼。 “是我挟持了你们。” 诸光耀的眼神,这才与杨头儿重新对到了一起,心下早已了然。 二人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凭着雪中救命之恩,诸光耀和杨头儿都想把于小暖他们从乱局中摘出去,索性一拍即合。 于小暖的眼珠转了转,顿时明白了过来。 只是…… 冷怀逸轻轻拉了拉于小暖的衣袖,摇了摇头。 这后面的隐情,现在还不方便说出来。 于小暖的小脸上一片颓然,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诸光耀握刀的指节由白变回红润,彻底放松了下来。 少了小驴的帮忙,只能带走一辆马车。 姚景中主动把自家的马套在冷家的车上,又把车里的东西搬了过来。 折腾了约莫一刻钟,就在龙武军的几位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马车总算是卸了个干干净净。 于小暖和罗语桃上了车,坐在依旧昏迷不醒的谢苇杭身边。 冷怀逸驾着车,老二和老三跟在车后,遇见打滑的地方,总要出手扶上两把。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诸老大!” 一队玄色制服的士兵正策马行来,看见诸光耀的时候,眉宇间的忧色瞬间抹去,迅速围了过来。 “老大,你们可算回来了!” 诸光耀轻轻捏了捏眉心,重新站得笔直:“你们怎么来了?” “你们昨日出营巡逻,却一夜未归。我们实在等得心急,干脆跟将军请了令出营。” 诸光耀点点头:“你们来得正好。” 安排这队人上山善后,诸光耀这才安心地继续往军营走去。 又走了一阵,诸光耀突然往山坳里拐了过去。 只觉得一阵颠簸,于小暖好奇地扒着车窗,偷偷向外面看去。 森严的军帐连绵,四周树立着坚实高大的木栅栏。栅栏头都削得尖尖的,显然是防备有人跃入营地当中。 这便是龙武军的营地了么? 若是诸光耀能听到于小暖心里的问题,可能会笑她见识少。 龙武军拱卫京师,驻地星罗棋布,而且会不定期地更换营地的位置。这样既能防备有心人攻击,又能轻松地化零为整从容制敌。 “口令!”门口的士兵对着诸光耀行了个礼,却没有第一时间把路让开。 这谨慎劲看得于小暖暗暗点头。 她的动作却被士兵们看个正着:“诸校尉,这些是什么人?” “证人。”诸光耀不愿过多透露冷怀逸几人的身份。 士兵抿了抿嘴唇:“您且稍等,我去请示将军。” 原来这营地几乎就没有外人来过,带女子进入,那更是从无先例。 “诸校尉,将军有请。”士兵恭敬地对着诸光耀行了个礼,还特意让他把于小暖这些人都带过去。 只是谢苇杭依旧昏迷不醒,于小暖实在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车上。 罗语桃见她踌躇,轻轻推了她一把:“我在这里照看,你放心。” 于小暖勉强地笑了笑,跳下了车子,跟在诸光耀身后往最大号的那个营帐走去。 “将军有请。”营帐门口的守卫对着于小暖几人微微点了点头。 营帐里的将军,倒是要比于小暖想象的还年轻。 闵将军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五六岁,最吸引人的便是锐利的单眼皮,脸上的棱角也极分明。第一眼看上去,倒像有些少数民族血统似的。 “见过将军。” 于小暖一时没想清楚要行什么礼,只好跟着诸光耀的节奏,手忙脚乱地躬了躬身。 闵将军的嘴角翘了翘,双手向下虚压:“不必多礼。” “光耀,这几位是?”说着,闵将军把头转向了诸光耀。 诸光耀会意,指着冷怀逸姚景中:“这是被商队挟持的二位举人。” “这便是挟持他们的罪魁祸首。”诸光耀按着杨头儿的肩膀,强行让他跪了下去。 闵将军满意地微微颔首。这诸光耀,果然把这故事给编圆了。 “这位是?”闵将军看着于小暖,眉头稍微皱了皱,总觉得这女子看上去仿佛有些眼熟。可他镇守龙武军,已有数年未曾离开,更不可能遇见过年轻的姑娘…… 诸光耀却会错了意,以为闵将军是对自己带于小暖入营不满,连忙解释道:“这是那位举人的家眷,昨夜雪崩,她也帮着救人来的。” “哦?”听到救人,闵将军一下子来了兴致,“是大夫?” 于小暖的眼神黯了黯:“只是会些毛皮而已。” 闵将军却是兴致满满:“刚巧今日有士兵在雪地里摔伤,不如……哦对了,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简单对答之后,闵将军不由分说地让人将于小暖几人带走,直奔伤兵的营帐而去。 营帐里只剩下闵将军、诸光耀,以及被捆住了双臂的杨头儿。 闵将军默然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久闻镇西军破虏卫骁勇善战。” 杨头儿闭了闭眼:“我的命是殿下的,你也不必多言了。” “按计划行事,给他灌点药,少受些罪。”闵将军对着诸光耀挥了挥手,把身子转了过去。 第144章 醒了 就在同一时间,马蹄声答答,谢建安终于到了京城之中。 “叔父,龙武军在临阳山口对一支疑似镇西军假扮的商队出手了。” 谢大学士刚一下朝回到府里,就得到了这份消息。 京城的局势,变得分外波谲云诡。 于小暖没想到的是,在这龙武军的营地里,他们一呆就是好几天。 闵将军也没亏待他们,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除了不能出营之外,其他的倒是一概不加限制。 第三天上,谢苇杭终于清醒了过来。 “水……”她的嘴唇早已干裂,整张脸又青又瘦,根本没有一丝谢家女的风姿。 要不是于小暖这几天隔三岔五替她加点健康值,又让罗语桃时不时地用棉布蘸了清水涂在她的唇边,估计她还要比现在凄惨得多。 “醒了?”于小暖正好从伤兵的营帐回来,听见谢苇杭的低声呼唤,转身走到她的面前。 谢苇杭只觉得头晕眼花,努力地试了几次,终于睁开了眼睛。 “是……你?”谢苇杭的嘴角不自觉地拉了下去。 她只记得风雪中的马车轰隆一震,随后她便没了知觉。 但无论她如何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应该就是于小暖救了她。 于小暖也懒得理她到底想些什么。 这么躺了三天,一醒来就要胡思乱想,是嫌自己的头还不够疼吗? “那天雪崩,你在马车里磕破了头。”于小暖简单地跟她描述了事情的经过,“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苇杭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多谢小暖姐姐……我现在就是有点头晕反胃。” “正常的。”于小暖估计她是摔出脑震荡了,“一会你先喝点水,晚点再吃东西。回头多养几天,估计就没事了。” 说完,于小暖拍了拍罗语桃的胳膊:“语桃姐姐,麻烦你再多照看她一阵子了。” “放心。”罗语桃也是刚从重病的状态恢复了没多久,清楚地知道卧床的无力感,对虚弱的谢苇杭倒是有着些许怜惜。 出了营帐,于小暖正想着去找炊事兵给谢苇杭熬点小米粥喝。 小米粥养元气易消化,正适合昏迷刚醒的病人。而且这几天于小暖一直在帮忙照看伤兵,在这一营的龙武军里也算是闯下了小小的名头。只是做个粥,这面子他们还是会给的。 余光瞥见刚好在不远处的营帐门口讨论的冷怀逸和姚景中,于小暖的脚步偏了偏。 “冷怀逸,谢苇杭醒了。” 想着毕竟是原书的男女主角,于小暖还是觉得告诉他一声比较合适。 冷怀逸抬眸扫了于小暖一眼:“怎么样了?” “还行,你自己去看。”于小暖忽然觉得以她的身份,说起这事儿来多少有些尴尬,胡乱敷衍了两句,干脆地走开了。 姚景中看着于小暖离去的背影,忽然正色:“逸之兄?” 冷怀逸这才把视线从于小暖身上抽回来:“我去看看。” “这样,对小暖是不是不太公平?”姚景中突然有种替于小暖说话的冲动。 府城相识后,姚景中渐渐了解了于小暖和冷怀逸一家的情况。说句公道话,冷家能有现在的状况,于小暖的功劳要占一大半。 他与冷怀逸的交情日深,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受了于小暖的恩惠,存了些报答的心理。 可自从遇见谢苇杭之后,冷怀逸似乎对谢家女太过亲近了些。 虽说谢家确实背景深厚,可于家……也不算太差。 连姚景中都能感觉到冷怀逸的态度,想来于小暖也感觉得到。只不过这是冷怀逸的家事,姚景中也不好过多置喙。 刚刚是看冷怀逸似乎急着要去看望谢苇杭,姚景中实在忍不住,才多了这么一句嘴。 冷怀逸的脚步顿住,扭过身来眸光莫名:“我晓得的。” 姚景中见他态度坚决,胸口不由得升腾起几分怒意,嘲讽之言脱口而出:“似你这般晓得,又有何用?” 冷怀逸的眼睛一眨不眨:“你我早已身处局中。” 这句话,倒是说得姚景中一怔:“局中?” “要乱了。”冷怀逸轻飘飘地留下三个字,重新转身往营帐处走去。 谢苇杭刚在罗语桃的帮忙下斜倚着身子坐起,便听见帐外清朗的话语声:“谢姑娘可是醒了?” 谢苇杭的嘴角刚刚翘起,可不等罗语桃转过身来,又赶紧装出一脸平静:“语桃姐姐,外面好像有人。” 罗语桃不疑有他,掀起帘子:“咦,冷大哥?” “嗯,听说谢姑娘醒了,我来看看。”冷怀逸长腿一迈,进了营帐。 谢苇杭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躺倒回去,脸朝着营帐里面,用背对着冷怀逸,像是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一般。 “谢姑娘?”冷怀逸看了罗语桃一眼,似乎对眼前的状况有些不解。 罗语桃的心底不悦一闪而过。 刚刚她明明刚扶着谢苇杭坐起来,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随便同意冷怀逸进来探望。 可谢苇杭现在这么一躺,就显得跟冷怀逸的关系有些太亲近了。 谢苇杭这才像是被吵到了,蹙着眉费力地转了过来。 看见冷怀逸时,她的眼圈硬是一红:“冷大哥,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谢苇杭的脸本来就小,现在更是瘦得连巴掌都没有。冷怀逸的注意力都被她凄惨的样子吸引住了,便忽略了刚刚她的称呼。 本来之前都是叫冷公子的,这会儿竟是跟着罗语桃一起,叫起了大哥。 看到她的样子,罗语桃的脸已经彻底拉了下来,拳头捏得有些发白,显然很是气愤。 也不知道小暖知不知道,她救回来的这位,其实是只觊觎她家男人的白眼狼。 谢苇杭抬起手,悄悄抹了抹眼角,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起来:“对了,冷大哥,这是什么地方?” “龙武军营地。”冷怀逸看她尚有力气考虑这些问题,心里越发松快下来,温言劝慰道,“那天雪崩之后,我们被龙武军所救。稍后我便去问问,能不能给谢家送信,派人接你回去休养。” 谢苇杭满是期待地凝视着冷怀逸的眼睛:“那就全靠冷大哥了。” 罗语桃听得心里越发腻歪。 赶情这几天我和小暖照顾人,都照顾到狗身上去了? 她愤愤地清了清嗓子:“没事,嗓子不太舒服,你们聊。” 冷怀逸似乎感觉到了不太妥当,对着谢苇杭点了点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罗语桃把冷怀逸送到帐外,兀自愤愤地抬手,差点就把帘子薅了下来。 只是她们都没注意到,冷怀逸嘴角那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145章 冤枉 龙武军的闵将军确实说到做到,派人帮冷怀逸把信送到了谢建安的手里。 身处谢府里的谢建安,早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自从那天跟妹妹分头行动之后,就再没了她的消息。 实在是龙武军的动作太快,诸光耀前脚进了军营,他们后脚就把山上收拾得妥妥当当,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谢建安当天派去查探的人,什么都没发现。 至于亲自到龙武军去问,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冷怀逸的信一到,谢建安立刻就炸了毛,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蹬蹬蹬地跑着穿过半个谢府去找谢大学士:“叔父,有阿杭的消息了!” “哦?”谢大学士正在练字,手中的笔顿在半空,“人在哪里?” 谢家车队凭空消失,谢大学士直觉里面不太对劲。可没有半点线索,他也只能等下去。 只是在等待的这几天里,朝堂上已经是开了锅。 皇城司收到秘报,龙武军私自在京郊截杀了一支商队。 要知道,龙武军可是陛下手里最精锐的亲军! 平日里想打龙武军主意的人多了。 闵家是军旅世家,现任的龙武军主将闵鸿振倒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自从进了龙武军,他更是连一次宴请都没参加过。 这让那些人如同狗咬刺猬一般下不去嘴。 眼下有这么个可大可小的错误摆在眼前,众人的心思就都活络了起来。 有想把闵鸿振从龙武军主将的位置上弄下来,换个更“贴心”的。 也有想保住闵鸿振,卖个人情给他的。 总之上表的人各怀心思,陛下对这些表章却是不置一词,一律留中不发。 只是今日早朝,事情突然发生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陛下在御座上翻了翻,随手把闵鸿振的奏折扔到三皇子的面前:“老三,你看看。” 看着陛下阴晴不定的脸,三皇子忽然觉得后背汗毛似乎竖了起来,扎得他好生难受。 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他一目十行地扫到最后,面皮突然红得发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就要声泪俱下:“儿臣冤枉!” “冤枉?”皇帝似乎是嫌今天的头发扎得有些紧,没有在后院散着发舒服,无意识地用手轻轻把玩着一缕鬓发,“那你给朕好好说说,你是怎么冤枉的。” “闵将军所说之事,儿臣毫不知情!”三皇子把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的金砖之上。正月里的地砖透出刺骨的寒意来,冰得他的额头通红,他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一般。 三皇子的噤若寒蝉,让朝堂上的诸公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这似乎是件大事啊。 皇帝的眸子往台下扫了一圈,冷意刺得所有人的头都低垂下去。 他这才嘴角带起了笑意,指挥起身边的内侍来:“去,给他们念念。” 桃花眼内侍恭敬地应了一声,走下台阶捡起奏折,朗声读了起来。 谢大学士只听了几句,背后已是汗湿一片。原来谢建安带回来的消息,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奏折上所写,断不可能! 原来,闵鸿振所参奏的,正是镇西军伪装成商队,偷运兵甲进京,意图谋逆! 杨头儿带着的那支队伍,都是镇西军的将士。杨头儿以巡边为名,拿到了出营的令牌,之后假借朝廷暗中调配兵甲的名义,哄骗士兵押车上路。 而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把这批兵甲送到京郊,交给三皇子! 桃花眼内侍的话音落下,大殿中突然鸦雀无声。 几位已经站队在三皇子身后的重臣,都是耳观鼻鼻观心。 在弄不清皇帝到底是如何想法之时,他们不敢贸然行事。不然非但帮不了三皇子,没准还得连自己都搭进去。 好在今日是大朝会,上殿之人众多。 总能找到愿意替三皇子出头的愣头青。 一位瘦弱的文官越众而出,跪倒在皇帝面前:“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只凭闵鸿振的一封奏折,恐难服众。” 皇帝看了看跪在地下的小御史,挑眉道:“监察百官与王室,正是御史本职……来人呐,把这失职的御史拉下去,打上二十板子再说。” 看着无端被拖走的小御史,众人的背后都是一片冰凉,情知此事再难善了。 皇帝的手指又卷了卷那一缕鬓发,突然笑了起来:“你们是想看证据?” 桃花眼内侍会意:“陛下有旨,带杨元忠及证物进殿~” 隆冬的大殿上,忽然飘出了浓重的血腥味。 一团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肉团被两名内侍用搭架抬了上来。 上面的人形动了动,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嘶哑的嗓子里不断重复:“东西是送给三皇子殿下的,求求你们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同时被带上来的,还有数块镇西军的令牌和几件兵甲。 一些没见过如此酷厉场面的文官,喉头已经猛烈地收缩起来。若不是顾及殿前失仪,他们恐怕就要吐在当场。 皇帝却像没看见一样,笑吟吟地看着伏得更低的三皇子:“如此,你还有何话说?” “父皇,儿臣……”三皇子知道此时多说多错,干脆一句话坚持到底,“儿臣冤枉,求父皇彻查!” 大学士胡安道似乎有些不忍,跪在三皇子旁边:“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单凭如此一人的口供,恐怕确实不够。” 皇帝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把发梢挑到眼前,轻笑了一声:“胡爱卿,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不如便彻查此事,待找到更多的人证物证,再行发落不迟。”胡安道长髯轻抖,“如此一来,更能体现陛下圣明。” 皇帝好像对圣明的马屁相当受用,低低地嗯了一声:“那便依你之言。” 指尖轻弹间,那缕长发终于恢复了自由。 “胡安道,着你与刑部尚书王浦和一起细细查探。” “哦,对了。丁无忌,你也带着皇城司的人去查。” “朕倒是想看看,到底是刑部的人查案快,还是朕的皇城司查案准。” 说完,皇帝袍袖一摆,轻笑着离开了大殿。 全京城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了龙武军上。 而谢苇杭根本不知道,她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中。 谢大学士此时已经在后悔了。 早知道如此,这谢苇杭的消息,他是万万不想知道的。 如果不去接她回来,谢家后辈陷在龙武军中的消息,恐怕没多久就要外泄出去。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龙武军? 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谢大学士到底知不知情? 可要是去接她,谢家派人去龙武军的事情,一样瞒不住。 总之现在就是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根本解释不清了。 想到这里,谢大学士的手一抖,任凭毛笔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第146章 波澜 好在冷怀逸送来的信里,正是按照诸光耀的口径,把来龙去脉编得更圆了些。 谢大学士愁来愁去,忽然灵光一闪,立刻备车去了皇宫。 御书房里依旧香尘弥漫。 谢大学士不露痕迹地拧了拧眉头,随即跪倒在地:“微臣该死!” “哦?”披散头发打坐的皇帝眼皮抬都不抬,话里满是戏谑,“散朝那会儿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该死了?” 谢大学士哀哀戚戚:“微臣也是方才得知,微臣的侄女在回京途中路遇雪崩,恰好被龙武军所救。” 皇帝的手指动了动,换成另外的法诀,不慌不忙道:“龙武军救了她,那是好事啊。” “求陛下开恩,允许微臣接她回来。”谢大学士知道眼下这位陛下不好忽悠,只能实话实说。 皇帝的眼皮微掀,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想去就去,多大点的事儿。” “谢陛下恩典!”谢大学士立马磕了个头,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 离了御书房,谢大学士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一来,明摆着是跟皇帝表忠心。刚刚他几乎已经明示了自己对三皇子与龙武军的事毫不知情,只是为了侄女而来。 皇帝同意他去接人,也就是暂时信了他的说法,不欲与他为难。 等把阿杭接回来,一定要让她跟她哥老老实实地在府里避避风头,免得再给自己惹上无妄之灾。 虽说自己已经打定主意要靠近那位了,可若是来得太容易,那保那位不会珍惜。 盘坐在御书房里的皇帝,忽然翘起半边唇角,对着身旁勾了勾手指。 桃花眼内侍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 “盯着点城里的动静,等到时间合适了,再添把火。” 桃花眼内侍恭敬地应下,皇帝满意地闭上眼,御书房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叔父……”谢建安就坐在门房小屋里,眼巴巴地等着谢大学士的车驾回来。 从谢大学士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 只是他一声不吭地进了谢府大门后,忽然皱眉教训起谢建安来:“每逢大事有静气,你的修养都到哪里去了?” “叔父教训得是。”谢建安知道眼下不是还嘴的时候,乖乖地听着谢大学士的念叨。 谢大学士看着关心则乱的谢建安,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准了,我派人去接阿杭回来,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守着,不许出门!” 谢建安连忙对着谢大学士长揖:“多谢叔父!我一定老老实实在家!” 当天傍晚,谢家派去接谢苇杭的人就偷偷摸摸地到了龙武军的营地。只不过,他们连营地的门都没进去,更别提把谢苇杭接出来了。 眼下这局势,谢家根本不想掺合。若是能偷偷把人带出来,也算合了谢大学士的意。 可龙武军营地守门的卫兵,咬死了没有谢家的证明,不可能让他们进营接人。 两边僵持到半夜,实在没有办法,谢家人只好回了城。 第二天,一辆挂着谢家标识的豪华马车慢慢悠悠地驶出城外。 城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方才满意地眯了起来。 谢家这两年,有意无意地在往三皇子的身边靠拢。 只是这次龙武军跟三皇子的官司,谢家恰逢其会,不得不一头撞进去。 也不知道三皇子的心里,究竟会作何感想。 被关在军营里的谢苇杭,根本没想到外面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谢家人在营门口等着,她倒是好整以暇地跑去找了冷怀逸一趟。 “冷大哥,这几天多谢你了。”谢苇杭敛衽行礼。 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头上又带伤,谢苇杭明显又瘦了一圈,显得越发娇弱可怜。 冷怀逸对着她点了点头,回了个微笑:“回去好好休养,莫要伤了根基。” 谢苇杭只觉得冷怀逸的笑容明亮得几乎有些刺眼。 她强压下心头的躁动,对着于小暖和罗语桃也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姐姐们到了京城,记得来谢府找我玩。” 说完,她腰肢轻摆,缓缓离去。 罗语桃鄙夷地看着谢苇杭离开的方向,轻轻啐了一口,又捏了捏于小暖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可算走了。” 于小暖对着她弯了弯眼睛,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什么谢府不谢府的,回头让冷怀逸去闹心好了。 反正于小暖心里清楚,距离自己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谢苇杭走了之后,龙武军的营地里,变得越发平静起来。 冷怀逸几人被裹挟到案情当中,自然是不能离开的。 好在凭着于小暖的一手外科医术,龙武军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好。军士们偶尔打回来些野味,说不准就会有那么三两只野鸡野兔的落到于小暖的手里。 罗语桃被她投喂得几乎胖了好几斤,再不像当初生病时那般柔弱,性子里的爽朗明媚也渐渐显了出来,变得越发爱说爱笑。 老二在军营里,更是如鱼得水般自在。 于小暖出面找了诸光耀,通过他跟闵将军借了几本兵书。 老二白天跟着龙武军一起操练,晚上就努力研讨那几本来之不易的兵书。一有机会遇见诸光耀,老二就赶紧上前提问。 在于小暖加点的配合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诸光耀忽然发觉自己有些想要绕着老二走的冲动。 实在是当着下属的面被他问了几个问题又回答不出,着实有些丢脸…… 日子就这样过得飞快。 京城里忽然波澜再起。 三皇子勾结镇西军意图谋反的说法,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在京城百姓中传播了起来。 呆在府里避嫌的三皇子听说此事之后,连摔了好几件珍贵的古玩。 他这次着实是被冤枉了。 老大残疾,老二有外族血统,朝堂上的情况已经对他最为有利。 他哪里犯得上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搞来那十来车的兵甲? 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摊到了明面上,他就算是再冤枉,也要等着刑部和皇城司的结果。 想到刑部,三皇子英俊的脸上不禁有些狰狞。 胡安道早就投入了他的麾下,今年更是隐隐有着向上一步成为首辅的可能。可跟胡安道一同负责此案的刑部尚书王浦和,始终跟他的关系若即若离。 那王浦和的性情可谓是一板一眼至极,无论大案小案,都必须要证据十足才会做出论判。 这些天来,胡安道一个劲儿地催,王浦和就一个劲儿地推。 捕快们三天两头地往案发现场跑去取证,靴子底都磨薄了。 可这案子的现场已经被龙武军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哪里有那些捕快们发挥的空间? 三皇子只好捏着鼻子,哀求皇帝让他们去找龙武军求证。 有了皇帝的旨意,龙武军倒也算是配合。只不过证人每次上堂都是问什么才说什么,不问的根本不会多说半句。 可线索这东西,总是一环扣一环。这次问出了这个,才知道下次缺了那个。 如此折腾来折腾去,一直从二月初折腾到二月末。 眼看城里的迎春花次第盛放,赶考的学子们让京城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第147章 上巳 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们已经忍不住,要在今年的春闱上大展身手了。 林国的春闱,定在三月初五、六、七这三天。 春闱前的三月三,正是上巳节。 俗语有云,“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轩辕生”。 这一天林国人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都会出游踏青。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打从孔子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有这个习俗了。 京城外的奉远河,一大清早开始就已经人头攒动。 无论男女还是老少,每人的手中都紧紧握着一束香草。 等到了河边人少些的地方,豪放的男子干脆外衣尽除只剩一块兜裆布,在河水里肆无忌惮地上下翻舞。 而那些害羞的女子则在闺中密友们的遮掩之下,脱掉鞋袜悄悄步入水中。 用香草蘸水,洗手洗脚,再在身上泼洒几滴。 简单的祓禊仪式就算是完成了,可保接下来的一年里无病无灾、万事顺利。 “姑娘,咱们快到了。”好不容易能够出城一趟,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总是倍感欢快。 车里的女子轻轻扬起窗帘,美目往外瞟去。 不远处的渡口上,只装扮得当的花船正在水波中轻轻摇荡。 女子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是啊,又是一年三月三了。” 小丫头叉了叉腰,嘴巴嘟嘟着,小脸鼓得像只发面大包:“姑娘今年一定还能夺魁!” 看着被自己庇护得还不大懂人情世故的小丫头,女子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胖脸蛋:“希望今年又让你给说着了!” 主仆二人正说说笑笑间,马车驶到渡口,缓缓停了下来。 女子漫步而下,脚跟还没站稳,忽然就感觉一阵香风扑将过来,刺得她不禁掩起秀气的鼻尖。 根本不用细看,她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隔壁明香楼的头牌,孟南香。 “南香姐姐。”女子不露痕迹地把手放下,“这是又换了新的熏香?” 明香楼以香艺起家,孟南香自然要在调香手段上有所得,才配得上明香楼头牌的名头。 说起香气,孟南香笑吟吟的拿起随身香包,在女子面前晃了两晃:“迷神香,要不要送你两包?姐姐保证那些什么宋公子杨公子的,都会对你更加念念不忘呢。” 这话说出来,女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宋公子是她之前最为特殊的那一位恩客。 二人当年也曾共处花前月下,许下过海誓山盟。 宋公子信誓旦旦,定要赎她出去,成就一世鸳盟之好。 女子左盼右盼,却只是空欢喜一场。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虽然容颜尚未衰败,女子的心却早已渐渐枯萎。 孟南香这句话看似无意,却是直接往她心口里插了把刀子。 女子微微行礼:“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却是用不到的,不如姐姐留给自己。”说完,女子看也不看孟南香一眼,径自从她身边绕过,往当先的那艘花船走去。 看着女子走远,孟南香紧咬银牙:“该死的兰采薇,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今日定要叫你好看!” 孟南香带来的小丫头脸上满是畏惧:“姑娘,咱们也该上船了……” “不急!”孟南香忽然往小丫头的侧肋掐了一把,疼得小丫头满眼含泪,“现在上去,倒像是给她作陪衬一般。你这没眼力的,几时才能长进些!” 不待小丫头反应,孟南香突然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快步迎向远处的马车:“哟,会长大人您也来了,可真是巧啊!” 京城的青楼行,居然也有行会。 会长是个有手段的,这七八年来行事可谓不声不响,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才发现他已经把整个青楼行都捏在了手里。 要知道,之前的三月三祓禊,可没有什么花船巡游的仪式。 两年前,会长突然提议来上这么一场。全京城所有的青楼翘楚,都要登上花船,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才艺,给京城的父老乡亲们演上一场。 还真别说,这花船巡游一出,上巳游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推得分外火热。 会长当即决定,在第二年的巡游当中增加上巳花魁的环节。 这个花魁的评选也不麻烦,只要能让岸边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们甘愿抛出自己手中的香草即可。 去年兰采薇登场,直如仙人下凡的反弹琵琶迷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丢出去的香草几乎要把奉远河的河面盖满。 孟南香是紧挨着兰采薇后面出场的。她的绝活不在才艺上,难免更加吃亏。 可孟南香只觉得是兰采薇特意下了她的面子,从此便记恨上了她。 这不,会长的车驾既然已经到了,孟南香便连忙扑了上去,想要给自己争一个好的排位。 跟孟南香打着相同主意的姑娘也不少。 会长的马车帘子还没掀开,车旁已然是香风阵阵莺语声声了。 车帘终于动了,会长慢慢悠悠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见过会长大人!” “会长大人万福!” 这些姑娘们可都是见识过会长是如何不动声色间就把哪位姑娘捧得高高的,此时自然要大献殷勤。 只是会长好像有些厌烦。 桃花眼轻轻眯了眯,会长的眉头皱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 冷清的声音从遮住会长下半张脸的面具中传出,让姑娘们的心头颤了又颤。 她们这才想起来关于会长的那些传言。要整合京城的青楼行,没有些雷霆的手段,可成不了事。 这下子姑娘们顿时如同被霜打过的柿子,满怀畏惧地对着会长挤出个笑容,蔫蔫巴巴地走上提前安排好的大船。 会长的眸子不经意地往四周扫了一眼。 动作慢了半拍的孟南香突然感觉会长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可背后的汗毛隐隐竖起,直觉让她再不敢多待片刻,急忙敛起裙摆小跑过了船舷上的踏板。 会长似乎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桃花眼中浮起一丝失望,随即会长低了低头,将所有的情绪统统抹去。 长腿轻抬施施然上了自己的那艘船,会长在船头坐定,这才低声吩咐身边的人:“开始。” 第148章 偶遇 于小暖跟罗语桃,此时正手拈香草,笑眯眯地站在奉远河边。 “终于出来了,真好!”罗语桃双臂一振,对着湛蓝的天空呼喊了一句。 旁边人对她们的浮夸表现倒也不以为意。 有些人家里规矩大,姑娘们自是不能随意出门玩耍的。 不过看于小暖和罗语桃的穿着,却也不像是有这种规矩的高门大户。 只是不待那些人多想,少女天真热烈的气息便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罗语桃想要下水,于小暖自然是要奉陪的。 只是罗语桃有些扭捏:“要是有人陪着我们出来就好了。” 于小暖开起玩笑来一点都不嘴软:“这个有人,恐怕就是单指姚大哥!” “哎呀你!”罗语桃脸上飞起一片殷红,拿着香草轻轻打了于小暖两下,两人随即笑着闹成一团。 “年轻可真好啊。”路过的奶奶笑呵呵地说了一句,似乎也想起了当年自己与闺中密友相处的欢乐时光。 二人笑到满脸泛红肚皮酸痛,终于停了下来。 一辆马车缓缓从路的那端行来,忽然停在了二人的旁边。 帘子掀开一角,一位中年女子满脸讶然:“小暖?” 于小暖定睛看了看系统提示,心里顿时有了底。 【宋寄琴】 原主的继母。 “琴姨。”于小暖恭恭敬敬地敛衽行了一礼。 于小暖的母亲是正房元配,宋寄琴是妾室。 于母走得早,于父也算有心,并未把宋寄琴扶正,名分还是留给了于母。 原主身为嫡女,倒是在这妾室的抚养之下长大成人的。 说起来,原主的吃穿确实都是府里最好的。宋寄琴知道于父疼爱这个闺女,什么都可着她的喜好来。 原主说不学女红,宋寄琴也不难为她,随便她敷衍两下了事。 说要学琴,宋寄琴就赶紧找来老师,可没想到原主学了还不到两个月,就哭闹着不学了。于父气得不行,宋寄琴就在旁边拦着,生怕原主受教训。后来的学画和学书,莫不如此。 任凭府里府外的人,提起于家的这个妾室,都是要夸上一句不偏心、疼爱嫡女的。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原主生生被她养成了一个刁蛮任性、不学无术、不知进退的性子。 想到这里,于小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诮的笑:“琴姨今日,可是替父亲祈福来了?” “那是自然。”宋寄琴的脸上堆起一层温婉的笑,“你父亲近日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 “于府能有今天的气象,真是多亏了琴姨啊……”于小暖低头咬着后牙根,话里却是听不出半分怨恨,反倒满是庆幸与崇敬。 这跟原主的态度一模一样,宋寄琴也没生出任何疑心。 “对了,小暖,你怎么进京了?”宋寄琴突然想起最关键的问题。 于小暖满脸夸张的赞叹:“我相公进京赶考,我便陪着他来了。” “进京赶考?”宋寄琴的嫉恨一闪而过,脸上细微的皱纹里又重新写满了疼爱。 于小暖大声得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我相公去年中了解元,今年自然要进京考状元咯!” 周围人的目光,顿时都往这边投了过来。 解元公的老婆,居然年纪这么小? 只是不知到底是年少有为还是梨花海棠,周围众人的眼神,一时有些飘忽不定…… 听到解元两个字,车上的宋寄琴只觉得呼吸一滞,胸口微微作痛。 这死丫头的命,怎么这么好? 明明好不容易说服了老爷,要信守当年婚约的承诺,这才把她远远嫁到江北道的穷山村里去了。 送她出嫁硬挤眼泪挤出的细纹还没恢复过来,她倒好,突然又蹦回京城了! 宋寄琴恨恨地长出了口气,努力地平复着心绪,演出那副贤惠良母的架势:“你夫君也陪你一起来了吗?” 说完,宋寄琴便左右张望起来。 那年冷怀逸亲自来送婚书,她也见了冷怀逸一面。 对于玉树临风的冷怀逸,她的印象相当深刻。 要不是冷家破败了,她说不得就要把这门亲事抢下来,安排给自己家的囡囡。 只是那修长的身影并未出现在视野当中,宋寄琴倒也有些遗憾。 “琴姨,我相公正在京城备考。我怕影响他的成绩,就没让他一起来。”于小暖的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我说不让他来,他还不高兴呢。这不,要不是语桃姐姐在旁边跟着劝了半天,没准他们就跟来了。” 语桃姐姐? 宋寄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眼光这才对准了于小暖身边的姑娘。 病愈的罗语桃跟于小暖一样,通身都是青春年少的活力。 她也笑着对宋寄琴行了一礼:“语桃见过琴姨。”这称呼,自然就是随着于小暖叫的了。 宋寄琴忽然眉梢一挑。 原来如此! 这二人姐妹相称,说不得就是那冷怀逸考中了举人,又纳了一房妾室! 只不过她下意识地不愿承认,如果是妾室的话,于小暖怎么可能叫罗语桃为姐姐。 于小暖搭眼一看,就知道宋寄琴在想些什么,连忙火力全开给她添堵:“琴姨,我来介绍一下。语桃姐姐的相公,是我相公的好朋友。” 听到不是妾室,宋寄琴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下拉了拉。 “我跟您说,语桃姐姐的相公,这次乡试里发挥也不错,是亚元呢!” 解元还没完,又来了个亚元! 宋寄琴终于压不住心底的火气,邪火攻心之下,忽然重重地咳嗽起来。 “哎哟琴姨,您这是怎么了?”于小暖惟恐天下不乱,“您这身子可千万别累坏了啊,于家还得靠您操持呢!” 只是于小暖这话一出,不由得宋寄琴不想到于父另外两房年轻的妾室。 自己的皮肤还跟年轻时一样白皙,可眼角的皱纹即使用上厚厚的脂粉,也快要遮不住了。 于父这几年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平静空洞,那变化她记得可是一清二楚。 “小暖,好好助你夫君会试。这几日有空了,一定回府里看看。琴姨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要办,先回去了。”宋寄琴只觉阵阵眩晕,像报贯口一样跟于小暖说了几句,便急忙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回府。 看着落荒而逃的宋寄琴,于小暖嘴角的嘲讽更甚。 就这段位,还来主动挑衅自己? 真当穿书之前自己那些宫斗宅斗的小说都是白看的么? 罗语桃看着马车走远,轻轻拍了拍于小暖的肩膀:“小暖,辛苦了。” 她算是把于小暖和这个于父继室之间的关系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于小暖倒是呲牙一乐:“没事,咱们赶紧下水。晚点还得赶回城里报备,莫要别让龙武军的兄弟们等急了!” 原来她们出来过上巳,正是得了龙武军的同意。 冷怀逸和姚景中要参加会试,刑部和皇城司的调查结果又没出来,龙武军自然不能耽误了这二人的前程。 就在昨日,于小暖一行人便在龙武军的“保护”之下,住进了龙武军某位校尉闲置的小院里。 第149章 摔得粉碎 不知道是有意安排还是凑巧,龙武军来“保护”冷怀逸几人的军士,刚好都是前阵子受过些轻伤,在于小暖的关照下痊愈了的。 想起第二天就是上巳,大胡子军士连说带劝的,硬是把于小暖说动了心,这才有了出城游春这一遭。 于小暖跟罗语桃又嬉闹了一阵,这才脱了鞋袜,准备走到水中。 林国虽然也讲究男女有别,但不像于小暖穿书前的历史上那么严格,并没有什么女子被看到赤脚就是失了节之类的混账说法。 把鞋子藏到旁边的草丛里,于小暖笑嘻嘻地拉着罗语桃,踮着脚尖碰了碰水面。 嘶,好凉! 口口声声吵着要下水的于小暖突然咧了咧嘴:“要不,咱们就站在岸边蘸两下意思意思?” “来都来了!”罗语桃叉着腰,嘲笑起于小暖来,“要站到水里,才算真正的祓禊嘛!” 说着,罗语桃趁她不备,拉了她的腰带一把。 于小暖一个趔趄,一脚踩进了水里。 “哈哈哈哈哈哈……”扬了会水花,将肩头都弄得湿淋淋的,二人这才相视大笑。 总算是把这些天憋在心口的那股郁气散了出去。 回到岸边正准备穿起鞋袜,一阵悠扬的乐声飘飘荡荡地传了过来。 “花船来了!” “快看花船啊!” 不少站在远处闲聊的人顿时跑了过来,将岸边挤得满满当当。 于小暖好不容易穿好了鞋子,却不知道为何如此热闹。 “大爷,您这是看什么呢?”于小暖揪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老头,毫不认生地问将起来。 老头顿时眉飞色舞:“丫头,你们是新来京城的?大爷告诉你们啊,这是京都独有的,上巳花船!” “上巳花船?”于小暖有点搞不懂这两个词是怎么连在一起的。 大爷不知想起了什么,更是眉花眼笑:“不方便跟你们这些小姑娘讲,反正都是些顶漂亮的……表演给咱们看。” 乐声越传越近,大爷干脆不再跟于小暖她们说话,专注地伸长了脖子,往音乐声的方向看过去。 一只船头从芦苇遮挡处缓缓驶了出来。 船头上一名眉宇间隐现忧色的女子,正怀抱着琵琶,信手弹拨着。 刚开始的时候,曲调柔弱婉约,像是含情脉脉的女子等待情郎的消息。 可弹着弹着,女子眉间的忧色忽然隐去,反倒变成了迅疾决绝。 似乎是女子开悟了情郎的离去,不再郁郁寡欢,反而找到了生活中的新趣。 于小暖听得不住点头,这可是她亲眼见过最厉害的琵琶表演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乐天先生的诗词诚不我欺啊。 乐音在最激烈的时刻忽然止歇,于小暖以为表演结束了,刚要开始鼓掌喝彩。 可琵琶弦忽又铮地一响。 女子霍然起身,抱着琵琶边舞边弹。 既轻且薄的裙裾如蝶翼般摇曳生姿,灿灿生辉的金钏在莹白如雪的双臂间叮当作响。 只见女子的足踝向前忽地一顿,出胯旋身,手臂轻摆间已将琵琶背到了身后。 “反弹琵琶?!”于小暖有些惊讶。 大爷忽然转过来笑了笑:“小丫头倒挺识货,这正是兰采薇姑娘的绝活,反弹琵琶!” 乐声再响,不久终又归于沉寂。 兰采薇的动作久久定格在反弹琵琶的那个瞬间。 衣襟裙摆在春风中轻轻飞扬,她的眼睑微微下垂,美得直如天仙下凡。 周遭的掌声响起。 称之为掌声雷动绝不过分。 大爷嘿嘿笑着退了一步,蓄了蓄力,将手中的香草远远地抛飞出去,眼看几乎就要碰到船头。 “丫头,喜欢兰采薇姑娘的琵琶的话,就把香草丢过去!”看着不明所以的于小暖和罗语桃,大爷还好心地提点起来。 于小暖扯了扯嘴角。 这林国的粉丝应援方式还挺特别。 她用力地把香草丢向河的正中。 兰采薇也动了。她的姿势恢复了正常,把琵琶抱在怀里,对着河边激动的人群行了几个礼。 正要退回船舱里把位置让给后面的姐妹时,兰采薇突然被河边的一抹淡黄弄得有点恍神。 淡黄的头巾,很少有人喜欢戴,却正是宋公子的心头好。 “采薇,回来呀!” 船舱里排在后面的姑娘,已经等不及要出场了。可兰采薇迟迟不动,让她不禁跺了跺脚。 呼唤声让兰采薇回过神,她对着船舱里抱歉地笑了笑,拉起裙摆作势要走。 可她的眼神,还是不自主地往那头巾处投了过去。 宋郎,你到底在哪里…… 就在她的注视之下,那头巾的主人,忽然转过了身来。 那眉眼让兰采薇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却对自己的反应一无所知。 头巾的主人根本没有感觉到船上的注视。 他笑着伸出手去,环在了身边女子的腰肢之上。 身边的女子秀拳轻敲他的胸口,柔媚的动作中满是风情。 可这拳头,如同当头一棒,直接敲在了兰采薇的心上,敲得她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琵琶咚地一声落在船板上。 兰采薇的脚背被砸得通红,她却不闪不避毫无反应。 嘴唇翕动着,兰采薇往前迈了几步,直直走到了船舷边。 “宋郎……” 头巾的主人终于发现有船过来,不经意地往船上瞥了一眼。 眼神相对间,头巾的主人愣了愣。 失策了,居然忘记今天有花船游春。 这事儿要是让身边的表妹知道,舅舅给自己弄的那个差事,恐怕就没了。 头巾的主人不自然地轻咳起来,低下头回避了兰采薇带着些许质疑的哀怨目光。 兰采薇哪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身边的姐妹们,遇见的这种客人还少吗? 之前自己还嘲笑她们飞蛾扑火不自量力,总是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当自己成为主角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 在决定把心捧到别人面前的时候,就要做好被人摔得粉碎的准备。 兰采薇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忽然抬起指尖有些抽搐的右手,试图再去触碰一次记忆中的美好。 可也许是含着热泪的双眼太过模糊,让她根本看不清船舷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又或者,是她根本不想看清…… 第150章 说亲就亲 扑通! 水花四溅。 岸上的百姓纷纷惊呼起来。 “不好了!” “有人落水了!” “是兰采薇姑娘!” “快救人啊!” 只可惜京城并非水乡泽国,围观的众人喊了半天,竟然连一个会水的都没有。 会长那艘船行在最后。 看着前面的骚乱,会长皱了皱眉:“速度快些,过去看看。” 船舱里的孟南香看着兰采薇的身影忽然消失,怔了怔,随即把裙子拉得高高的,快步往船舱下方跑去。 花船有三层,因为有表演,船老大他们都在最下面那层。 “快,快去救人!”孟南香砰地撞开下面的舱门,呼吸甚是急促。 可当船老大跑上甲板准备往下跳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已经有另一个身影出现在兰采薇的旁边。 看那漂浮的长发,似乎,救人的是个女子? 被于小暖随手点到2级的游泳技能,终于派上了用场。 兰采薇跌落到水中之后,被冷水一激,立刻遵循着本能的指引,胡乱地扑腾起来。 别看她的衣裙轻薄,倒是极易吸水。 吸饱了水的衣裙缠绕着她的四肢,让她的动作越发艰难。 一口又一口的水呛下去,兰采薇的口鼻几乎再难浮出水面。 于小暖不是那种能够眼睁睁看着无辜人送死的冷淡性子。 她把外袍往罗语桃手里一扔,飞快地踩掉鞋子,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当中。 “小暖!”水花溅到罗语桃的脸上,她才反应过来刚刚灵动鱼跃的,竟然是于小暖。 根本不习水性的罗语桃小脸煞白,紧紧地抱着于小暖的衣服,双手在胸前交握,嘴巴里不自主地喃喃:“神佛保佑,小暖一定平安上岸……” 冷! 一下水,于小暖直接打了个哆嗦。 在这个温度下,她的体力也支撑不了太久,连忙快速划动手臂向兰采薇的方向游去。 河面不算太宽,二十来米的距离转眼就到。 在距离兰采薇还有一臂距离时,于小暖反倒谨慎了起来。 她仔细地看了看方向,身体灵巧地一转,游到了兰采薇的身后。 这是防止兰采薇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主动去搂抱自己。 手臂从兰采薇的腋下穿过,于小暖采取了仰泳的姿势,将兰采薇的头抬出了水面,随即快速蹬水向岸边返回。 岸边齐腰深处,有好心人已经站在了水中,准备跟于小暖接力。 “一,二,起!”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兰采薇抬回到岸上。 围观的人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快了些。 兰采薇此时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不会是淹死了?” “可惜了啊。” 落汤鸡于小暖第一时间就听见了众人的议论,眉毛顿时挑了起来。 辛辛苦苦救上来刚落水的人,还没来得及做急救,你们就给我宣告死亡了? 今天就算是梁静茹来了,也要把勇气给我收回去! “让让!”于小暖的话极其严厉,让前面的人顿时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乖乖让出一条路来。 往兰采薇身上瞟了一眼,此时属性面板上的数值,让于小暖还比较安心。 【兰采薇】 【健康值:36/100】 蹲下身子探了探兰采薇的鼻息,又摸了摸她脖颈处的脉搏,于小暖的脸色稍霁。 她忽然单膝跪在地上,双手一个用力,竟一下子就将兰采薇横抱了起来。 “嚯,这丫头的力气可真大!”看热闹的大爷忍不住感叹出声。 罗语桃瞪了他一眼,大爷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把兰采薇的肚子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也不去管她下垂的脑袋,于小暖的手掌搭在她的背上,一下下地按压起来。 压了七八下,兰采薇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滩污糟糟的水来。 “好了!” “水吐出来了,能活!” 于小暖却没工夫管他们的话。 她利落地把兰采薇放回地上,重新摆在仰面朝上的姿势。 再次检查,于小暖感觉有点闹心。 兰采薇的心跳和呼吸还是没有,健康值也掉到了20多。 先加了些健康值作保险,于小暖卷了卷袖子,双膝跪在兰采薇的身边。 她的双掌交叠,掌根按在兰采薇的胸骨正中,身子猛地往下一压,嘴里小声嘀咕起来。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这首“最炫急救风”,刚好是胸外按压应有的节奏。 虽然有些日子没有用过了,可于小暖的手法依旧纯熟。 三十下过后,兰采薇依旧没有反应。 于小暖看着缓慢下降的健康值,皱了皱眉,忽然俯下了身子。 一手托着兰采薇的下颌,另一手捏住她的鼻孔。 于小暖深吸一口气,之后双唇贴在了兰采薇的嘴唇之上。 “哎哟喂!” “这这这这……” “我的天呐!” 围观的群众都傻了眼。 不是正在救人么,怎么说亲就亲上了?! 这个救人的丫头,长得也不错啊,可怎么就好这一口呢? 就在围观众人张大了嘴巴,正打算继续看戏的时候,兰采薇突然有了动静。 “咳,咳咳……” 看着睁开双眼的兰采薇,于小暖笑了笑:“醒了?” 兰采薇只觉得全身上下又湿又冷,胸口正中又在发疼,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她挣扎着坐起身,看到远处的大船,这才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的目光往身周扫视了一圈,随即低下了头。 就在于小暖以为她还不太舒服的时候,兰采薇突然抬头对上了于小暖的眼睛。 那双眼睛明亮清澈,里面的犹豫与忧伤尽去,倒有种阅尽千帆后的淡定与释然。 “多谢姑娘。” 于小暖摇了摇头,把她拉了起来:“地上凉,站起来。” 刚好有一艘小船摇着橹靠了过来。 船老大跳下水,给兰采薇和于小暖一人递了一身棉袍:“会长让我送来的棉袍。” 于小暖也不客气,把宽大的棉袍紧紧裹住:“多谢。” “应该是我们谢你才是。”船老大对着于小暖微微躬身,“不如去船上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生怕于小暖因为这些花魁的身份不愿靠近,船老大特意强调了一句:“最后那艘大船,船上只有会长在,姑娘不必担心。” 于小暖看了一眼罗语桃。 有技能点傍身,她倒是无所谓,还要看罗语桃的意思。 毕竟事情要是传出去,跟青楼女子们混在一起,名声不太好听。 罗语桃看着冻得脸色发青的于小暖,咬了咬牙:“走,上船!” 不远处的马车里,剑眉男子看着上了船的于小暖,眼睛里满是兴味:“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姑娘,倒是厉害。” “属下去查查?”马车旁侍立的精干男子低了低头。 剑眉男子嘴角微翘,刚要说话,可当他的余光扫过自己的左腿时,男子忽然改了主意。 “算了。” 第151章 会长 剑眉男子眸底闪过的黯然,被身边的精干男子看得清清楚楚。 精干男子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主子自从那档子事之后,一直都是闷闷不乐。今天好说歹说才让他同意出来游春散心,又是好不容易才看见这么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精干男子低了低头,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 “走,回去。”剑眉男子又往小船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放下了帘子。 精干男子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对着他俯耳说了两句。 身边人点头应下,飞快地钻进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车轮辘辘而行,人群中几名懒懒散散貌不惊人的汉子,吊儿郎当地跟了上去。 直到马车离开河边,那些汉子们眼见周围没人,方才浑身气势一变,再也看不出半分闲汉的样子,倒像是百练的精兵。 于小暖并不知道,芦苇丛里有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 她只觉得浑身又湿又冷,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笨重的棉袍。 小船摇摇晃晃,转眼就行到了最远处的大船旁边。 悠哉坐在顶上船舱里的会长,无意间往下瞥了一眼,随即霍然长身而起。 只听当啷一声,摆在他手边小桌上的天青色瓷盏,被他不小心扫落下去,在船板上碰得四分五裂。 根本没有意识到滚烫的茶水泼洒了一身,会长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瞬间把胸膛涨得满满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轻颤着。 “她怎么回来了!” 会长立在窗边,怔怔地看着小船上的于小暖出神。 直到于小暖的身影被船舷遮得严严实实,会长这才回过神来,重重地捏了捏拳头。 船舱里的小侍女屏着呼吸,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生怕会长注意到自己。 只有瑟瑟发抖的肢体语言,说明了小侍女对那会长畏惧得紧。 “你知道什么该说,对?” 会长的桃花眼冷冷扫过,小侍女只觉得双膝发软,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嘴唇颤抖:“知……知道……” 会长再没作声,转身去了后间。 等到小侍女战战兢兢地把碎瓷片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会长已经换好了衣服,从后间走了出来。 刚要迈出舱门,会长忽然皱了皱眉,又倒退了两步。 把小桌上的茶壶茶杯摆得端端正正,又微微调整了一下旁边盆景的方向,会长的眉头才舒展开。 船舱外传来的隐约说话声,却让会长再次如临大敌,全身都紧绷得要命。 “二位姑娘,这边请。”船老大笑着把于小暖二人迎到船舱门口,“麻烦二位稍等,我跟会长通报一声。” 环境受限,需要爬一截软梯才能从小船上到大船。 罗语桃不但怕水,而且有点恐高。于小暖变着法子地鼓励了好一阵子,这才终于把罗语桃忽悠了上来。 叩叩两声敲门,船老大的姿态放得极低:“会长,我按您的吩咐,把二位姑娘请来了。” 其实这种事情根本算不得大事,船老大只是习惯性地跟会长通报一声,正准备转身把于小暖她们带到下层的隔间里换衣取暖。 舱门却吱呀一声洞开。 看见船舱里的男子,于小暖登时有点发愣。 男子的身量不算太高,线条却极匀称。桃花眼隐隐含笑,眼神倒是落在了于小暖的身侧,让她丝毫不觉得冒犯。 最显眼的,还要数那遮住了他下半张脸的面具。 银灰色的面具上,有着无数淡淡的暗纹,让面具的质感变得格外高级。 面具带来的神秘感,让眼前的这位男子更像是从古典舞剧中走出来的绝对主角。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于小暖在心里把他的颜值脑补了一遍之后,立刻上升到了跟冷怀逸并驾齐驱的位置。 这实在是她见过的最为艳丽的一个男人了。 见到于小暖直愣愣地盯着陌生男子的脸,罗语桃赶紧轻咳一声,暗暗拉了拉于小暖的衣袖。 “哎哟……”于小暖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小脸微微泛起窘迫的淡粉色,连忙把视线从男子的脸上转开。 罗语桃悄悄看了眼会长,见他并没有因为于小暖的目光而不悦,这才松了口气。 可下一个瞬间,她忽然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会长的桃花眼中,似乎有着一丝遗憾闪过。 等她再想细探究竟时,一切早已恢复了正常。 “二位……姑娘,不如进舱喝杯热茶。”会长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于小暖跟罗语桃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叨扰了。” 会长让开位置,将于小暖二人引了进来,温和地应答道:“这位姑娘说的哪里话,明明是你救了兰采薇。说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谢你。” 说着,会长亲手倒了两杯茶,推到了于小暖和罗语桃的面前:“先喝点热茶,休息片刻。” 抱着热茶满脸享受的于小暖并没发现,走出船舱的会长,再次重重地捏了捏拳,直捏得指节发白仍不停息。 “去让人准备姜汤和衣物,快!” 给船老大交代了一句,会长倒背着手缓缓走到船头。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血液似乎正在他的身体中不停地快速奔涌,流得他口干舌燥,几乎喘不上气来。 船老大微带诧异地看了会长一眼。 会长大人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没了平日里的冷厉沉着,还会亲手给别人斟茶喝? 可这些揣测他是万万不敢表露出来的,只能带着一脑门的问号,快步往后面走去。 船舱里,罗语桃突然凑到于小暖的身旁,声音压得低低的:“小暖,我怎么感觉这会长奇奇怪怪的?” 听到这句,于小暖惊得赶紧把茶杯撂下,捂住罗语桃的嘴巴:“小声点,不要命了!” “你说什么?”罗语桃被她的话吓得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脖子,鬼鬼祟祟地往舱门看去。 于小暖心知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找补:“我是说,让你赶紧喝水,别着凉了。你的身体可刚恢复没多久,受不得寒。” 一听就知道于小暖在敷衍自己,罗语桃却也晓得现在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重新端起茶杯点头:“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第152章 居然是他 实在不是于小暖小题大做。 刚刚见到会长的时候,于小暖盯着他的脸,一时有些失态。 那并不只是因为他的颜值太高,让于小暖花痴发作。 实在是因为系统弹出的属性面板上,那个名字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若不是系统的提示,于小暖打死也想不到,原书里从未暴露过身份的会长,居然是他! 【丁无忌】 当今天子陛下身边最信任的那位,总领皇城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权宦。 可他又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京城青楼行会的会长? 就在于小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小侍女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礼。 “二位姑娘,这边请。” 听着于小暖离开这一层的细碎脚步声,丁无忌忍不住回过头,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她比离京的时候瘦了些,也黑了些。 只是她为何会突然回京? 丁无忌的桃花眼微眯,心念电转。 莫非是冷家那个进京赶考来了? 之前收到消息,冷家那个倒还算出息,生生考了个解元。只是没想到他如此急不可耐,居然决定今年就进京。 可眼下的朝堂,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若是冷家那个一头扎进浑水里连累了她,那可不成…… 丁无忌正想着,少女娇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甲板另一头。 船上倒是有不少新的衣裙备着,于小暖随手抓了两件穿上了身。 里面一件诃子裙,莲红色的抹胸连着天水碧的长裙。长裙上有着横斜的纹理,再加上那明朗的撞色,整条裙子显得格外生动富有层次。 外面配了件银红色的褙子,褙子的前襟边上,两条紫梅色带暗金的刺绣让整件褙子变得贵气起来。 再配上于小暖娇俏可人的淡淡笑意,让她看上去倒像是一条私自出逃的小美人鱼。 可爱,并且人畜无害。 丁无忌的眉头却锁了起来。 “来人,取件斗篷来。” 好在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并没有把“给于姑娘”这几个字吐出来。 小侍女像鹌鹑般跑开又跑回来,手里已是捧了件不薄不厚的小斗篷。 丁无忌把斗篷接过来,上前两步捧到于小暖的面前:“天气冷,不如加件斗篷。” 他自觉内心忐忑,语气里满是温和。 于小暖却只觉得满身像是突然长了毛似的,说不出的别扭,让她几乎想要转过脸去。 自己跟丁无忌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怎么丁无忌这态度,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好在丁无忌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虎着脸对小侍女道:“给那位姑娘也取一件来。” 说完,他的手一松,任由斗篷落到于小暖的手上。 “进来。”背转身子走进船舱,丁无忌闭了闭眼,长长地出了口气。 三人再次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屋子里突然静得吓人。 “这盆景不错……”于小暖实在是全身不舒服,只好试图用这种没什么营养的话题来打破尴尬的局面。 丁无忌闻言一喜。 看来刚刚出去前自己挪的两下,果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桃花眼轻轻弯了弯:“姑娘若是喜欢,尽管拿走。” “不了不了,多谢会长好意。”于小暖根本没想拿着花盆走回去,连忙摇头拒绝。 只是她在摇头的同时,警惕地往丁无忌的脸上又扫了一眼。 这位据说可是喜怒无常的主儿。 可千万别得罪了他…… 想到她不愿意要自己的东西,面具下的薄唇微抿,丁无忌隐隐有些失望。 “二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丁无忌压下心底的燥意,和颜悦色地看了过去。 于小暖赶紧放下茶杯,恭敬回答:“我姓于,于小暖。她姓罗,罗语桃。” 丁无忌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似的,含笑称赞:“于小暖,好名字。” “不知姑娘跟京都于氏,可有亲戚?”不等于小暖回应,他便一本正经地继续问起来。 只不过他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让他的手掌变得越发冰凉。 丁无忌心里越发慌得如同擂鼓,简直比在陛下面前侍候时还要紧张了几分。 于小暖心里一惊。 怎么这么快就查出自己的根脚了? 她硬着头皮咧了咧嘴:“家父名讳上弘下方。” “于弘方……”丁无忌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抚掌笑道,“可是当今礼部侍郎于大人?” “正是。”于小暖颔首。 罗语桃满是惊讶地看向于小暖。 父亲是礼部侍郎这么大的官,小暖居然从来都没说过! 转念一想今天路遇的马车,看来小暖之前在家,过得可不太开心。想到这里,罗语桃的脸色微沉,暗自下了决心。 丁无忌早已忽略了一旁的罗语桃,起身对着于小暖拱了拱手:“于小姐,失敬失敬。” 于小暖连忙回礼:“哪里哪里。” 看着于小暖敛衽时露出来那略显粗糙的手背,丁无忌只觉得心头忽然像有把火在烧。 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瓷杯应声而碎。 一股鲜红顿时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会长,您还好?”于小暖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 好在没什么细小的碎片嵌在肉里,也没划伤大的血管。 于小暖习惯性地在身上摸了摸,才想起这是刚刚上船之后换在衣服,里面并没有准备帕子,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可有帕子?” “有。”丁无忌用另一只手从胸口处摸出一块帕子,递到于小暖的手上。 那块帕子倒也算是干净,只是一眼看上去,布料已经极旧了,想必是有了年头的物件。 帕子边的纹理,看着也有点眼熟…… 只是丁无忌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也容不得于小暖再多想,只能一把将帕子紧紧按到丁无忌手掌的伤口处。 丁无忌仿若无知无觉,桃花眼中满是温和,任凭于小暖为他处理伤口。 “好了,血暂时止住了。”于小暖看了看那不算太深的伤口,习惯性地下着医嘱,“一会用干净的棉布包扎起来,这几天尽量不要用这只手,不然伤口再崩开就不好办了。” 听她的提醒,丁无忌这才想起自己的差事,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这一皱眉,让一直关注着他态度的于小暖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爷是不高兴了? “实在不行,一会回京寻些高明的医生,或许能好得快点……”于小暖有些发怯,可还是咬着牙说了两句。 丁无忌的眼睛一亮。 高明的医生? “于姑娘,方才你救下兰采薇时,可是用了什么医术?” 第153章 不情之请 于小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为何要出城来参加什么上巳。 要不是这样,怎么会被卷入到这些破事里来! 可后悔也没有用,她只好咬着后槽牙应声:“是,之前随便看过些医书。” 此话出口,丁无忌脑子里的一根弦,顿时紧紧地绷了起来。 医书? 她在出京之前,可是最不愿意读书的。 怎么一离了京城,反倒看起医书来了? 除非,是医术对她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想到这里,丁无忌已经恨不得要把冷家那个家伙立刻揪到眼前来好好拷问一番,看他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只怪自己粗心大意,想着她离开京城这一滩污泥之后能够活得逍遥自在,才没有找人时时盯着她的消息! 看着丁无忌眼底汹涌的怒意,于小暖不由得后退半步,杏眼里满是戒备。 活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丁无忌一下子清醒过来。 怕是自己刚刚的气势,不小心吓到她了。 彻底忘记了于小暖隔着面具根本看不见,他连忙勾起嘴角:“一时想起了其他的事情,对不住。” 于小暖根本不信他的解释,依旧全身肌肉紧绷,嘴里只是敷衍:“不碍事。” 丁无忌眼巴巴地看着她:“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小暖姑娘帮在下医治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桃花眼里的祈求,于小暖倒觉得像是威胁,让她不得不同意下来:“好。” 看着于小暖依旧炸着毛,丁无忌轻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二位在此休息,我让他们送姜汤来。” 看着舱门再次关上,罗语桃把头凑到于小暖耳边:“这人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捏了个杯子?” 于小暖撇着嘴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 只不过于小暖在心里腹谤,这人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捏个杯子算什么?真发起疯来,我还怕他捏我的脑袋呢…… 被腹谤的那位,此时正在船头吹风。 春风打在背上,他只觉得凉浸浸的。刚刚跟于小暖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他的背上竟然已经湿透了。 身子轻飘飘的,脑子却是浑浑噩噩。 终于找到机会,能够跟她说上几句话了。 丁无忌的脸上,忽然满是纠结。 刚刚她并没有问到自己的名字。 若是她一会开口问起的话,自己到底要不要把真名告诉她呢? 前面的花船上,乐声依旧悠扬。 丁无忌正出神,忽然听闻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兰采薇站在远处,对着丁无忌福了福身:“采薇见过会长。” “什么事?”想着若是没有她的落水,自己也不会有跟于小暖说话的机会,丁无忌的语气不觉温和了些。 “采薇想去拜谢恩人。”那是会长的专属船舱,没有他的允许,兰采薇不敢造次。 想着兰采薇也许能缓解于小暖的紧张情绪,丁无忌点了点头。 叩叩两声门响后,娇柔的女声从舱门外飘了进来:“采薇求见恩人。” 于小暖这才想起自从上船之后还没见过兰采薇,还以为她去休息了。 起身拉开了舱门,于小暖笑着把兰采薇请了进来:“采薇姑娘,里面说话。” 兰采薇点点头,进屋掩上了舱门。 可接下来不待于小暖反应,兰采薇忽然跪在地上,对着于小暖磕了个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于小暖可没有受这种大礼的习惯,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拉兰采薇:“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 兰采薇却倔强地把额头紧紧地贴在船板上:“我这条贱命,就交到您手上了。但有差遣,采薇定当万死不辞!” “你这……”于小暖苦笑着使劲,终于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也是随手为之,不必记在心上。” 不管哪个时代,青楼女子都是生活艰难。 自己又怎么可能以这件事为把柄,拿捏兰采薇呢? 兰采薇的俏脸绷得紧紧的,认真地看着于小暖:“还未请教恩人姓名。” “于小暖,叫我小暖就好。” 兰采薇低下头,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咀嚼之后刻印在心里。 “恩人……”她再抬起头,正要对着于小暖发问,却被于小暖拦住了。 “叫我小暖就好。”于小暖挑眉,再次纠正了她的叫法,“我就叫你采薇姐姐,如何?” 看着于小暖眼角温和明媚的笑意,兰采薇鼻子一酸:“小暖。” 若是寻常的女子,对青楼姑娘都是避之不及,仿佛逃避瘟疫一般。兰采薇在舱外敲门时,已经做好了不被允许入内的打算。 可没想到于小暖不但接待了她,还对她没有半分歧视。 这让兰采薇的嗓子微微梗住,心脏像是被人轻轻捏了一把似的,说不出到底是酸楚还是高兴。 于小暖夸张地叉着腰,嘿嘿笑了两下:“这才对嘛,采薇姐姐。” 这一声真情实感的采薇姐姐,让兰采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忽然低下头,任凭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裙摆之上,洇成一朵朵湿润的花。 片刻之后,她一下子惊觉自己失态,连忙掏出帕子胡乱擦干脸上的泪痕:“对不住,对不住。” 于小暖轻轻拉住她冰凉的手掌,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 似乎是从于小暖滚烫的手掌中汲取到了力量,兰采薇咬了咬嘴唇:“小暖,我有个不情之请……” 听到这个词,于小暖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刚刚丁无忌才说过一回。 现在又轮到兰采薇了。 于小暖的表情一下子让兰采薇脸色变得苍白。 指甲往手掌中抠了抠,疼痛让兰采薇激荡的心情瞬间平复下来:“我……算了……” 说完,兰采薇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福了福,准备离开。 自己这辈子,早就已经在泥潭里滚了几个来回,又怎么敢奢望更多? 可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掌被于小暖牢牢牵住,脚步根本迈不出去。 “小暖?”看了看两人拉着的手臂,她的心底里忽然钻出了一种类似希望的东西。 像春草一样弱小,却让人心痒难耐。 于小暖松开手,挑了挑眉:“事先说好,要是太麻烦的话,我可管不了。” 春草倏然生根发芽,在兰采薇的胸腔中砰砰狂跳:“我准备拿出所有的积蓄来给自己赎身。” “这是好事儿啊,祝你重获新生。”于小暖听说她存够了赎身的钱,倒也替她高兴。 只是接下来的话,兰采薇似乎有点说不出口。 她揉了揉衣服的褶皱,手指搓来搓去,终于下定了决心:“若是你不嫌弃,在我赎身之后,可否让我做你家的婢女……”? 第154章 回城 她的头几乎要低到胸膛里,声音比蚊子还小,这让于小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没有等到于小暖的回答,兰采薇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对不住,是我不自量力了。” 她下意识地将刚刚搓平的衣襟又揪成了一团。 “采薇姐姐,这个我确实不能答应。”于小暖一字一句,说得坚定认真。 兰采薇拼命地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指甲几乎就要把手掌抠出血:“我晓得了。” 于小暖却忽然对着她眨了眨眼:“不过呢,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做些小生意。要是你得空的话,不如来我店里帮忙?”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于小暖已经在一瞬间就想好了兰采薇的作用。 兰采薇的脸瞬间点亮,心头盛放出了五颜六色的花火。 “小暖,你说的是真的吗?” 兰采薇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于小暖笑着歪了歪头:“怎么,不信我有开店的本事?” “没有没有!”兰采薇连忙否认,“我只是太高兴了!” 于小暖勾勾唇角:“不过要在京城哪里落脚,我暂时还没定下来。” 眼下他们还处在龙武军的管束之下,不知道还要多久事情尘埃落定。而这一档子事,自然也是不方便把兰采薇搅进去的。 偏头想了一小会,于小暖终于做了决定:“等你安排好了,就去礼部于侍郎府上留个口信,回头我去找你。” “于侍郎?”兰采薇突然又仔细地盯着于小暖看了几眼,随即略带惊讶地捂了捂嘴巴。 眼前这个于小暖,就是那个以刁蛮任性着称的于侍郎家嫡女? 她忽然又是鼻头一酸,直替于小暖不平起来。 明明是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被人说得那么不堪! 若不是因为这样,恐怕于小暖也不会被人嫁到京外去。 要知道,当年于侍郎家送嫁的时候,京城里有好多人都出来看了热闹。 兰采薇清楚地记得几位来喝酒的公子哥还拿于小暖说笑。 “于侍郎家那个嫡女嫁去乡下了,是不是你爹还想过为你求娶来的?” “那个刁蛮的脾气,我可无福消受!” “她爹毕竟是礼部侍郎……” 只言片语间,他们就把于小暖除了身份之外说得一文不值。 于小暖本人倒是无所谓。 反正过阵子还要再加个和离的名头。 没人求娶才好呢,更能落个清静。 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兰采薇的肩膀:“行了,回去找个大夫再号号脉开点药,别落下病根。” 兰采薇听出她在送客,真心实意地笑着对于小暖又行了一礼,悄然离开了船舱。 丁无忌依旧在船头迎风而立,听见兰采薇出来,回过头对她轻轻颔首。 “于姑娘可说什么了?”丁无忌的声音压得极低。 看着丁无忌眼中的光亮,兰采薇顿时明悟:“小暖姑娘说她过阵子要在京城开店,让我去帮忙。” 丁无忌沉吟片刻,挥手打发了她。 开店么? 也不知道小暖想开什么店。 算了,回头先在京城搜罗一下,找几家位置好的店铺盘下来。等她真要用的时候,再想办法送到她手上就是。 不过她想着要开店,莫非是带去的嫁妆花得差不多,没钱用了么? 丁无忌的眉头皱了皱。一会还得想办法给她送些银子才是。 船老大恭谨地站到丁无忌的身边:“会长,快要到渡口了。” 丁无忌捏了捏掌心里的伤口,已然有了主意。 “于姑娘,快到了。”敲门进了船舱,丁无忌笑得格外温和。 于小暖哦了一声,等着丁无忌的后续。 “不如一会先找个医馆,帮我处理了伤口,我再把你送回住处,如何?” 于小暖答应得干净利落:“好。”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干脆点,早办完早回家。 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马车早已停在渡口旁等候。 丁无忌伸出手去,想要搀于小暖一把,却是搀了个空。 于小暖蹬蹬蹬地踩着小脚凳跑上马车,随后回过身来去拉罗语桃:“上来。” 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的手,丁无忌抿了抿唇,跟在后面走了上去。 马车缓缓地往城里驶去。 芦苇丛里的那双眼睛,不知何时搞了匹马,装作同样回城的游人,悠哉地跟在丁无忌的车后。 马车晃啊晃,晃得于小暖稍微有点犯困。 看着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丁无忌的笑意越发深长。 当于小暖猛然惊醒的时候,马车早已停了下来。 “到了吗?”于小暖揉了把惺忪的眼,全身一激灵。 自己居然当着丁无忌的面就这么睡着了? 丁无忌看到她又要开始炸毛,微叹了口气:“走,医馆到了。” 医馆里的大夫不知被他们用什么方式请了出去。 “贵人们要用什么,小的去准备。”一名面相憨厚的学徒规规矩矩地立在旁边。 于小暖早有安排:“烈酒,要越烈的越好。崭新干净的棉布,全新的细钢针。一小锅清水烧开,再拔几根马尾毛来。” 前面这些,丁无忌还能理解。 至于最后的马尾毛和钢针,难道小暖是想用这些东西,把自己手掌上的伤口缝起来么? 学徒应了声,快速地去准备了。 “对了,能让医馆的大夫配份麻沸散出来吗?”于小暖忽然想起,之前小妹在学徒的时候提到过麻沸散的方子,想来在这个世界里,麻沸散并未失传。 没想到丁无忌第一时间叫回了随从:“不必了。” 他怕用了麻沸散,自己便再也记不住那一点一滴的痛意。 那是他与于小暖相处过的证据,他不想错过分毫。 随从看了丁无忌一眼,会意地走了出去。拉车的马咴咴叫了两声,委屈地贡献了一小撮尾毛。 于小暖把马尾用清水洗了几遍,和钢针一起丢进热水中煮了起来:“一刻钟之后捞出来。” 随从取回来的那坛酒是真的烈,于小暖闻了闻那浓重的酒香,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不知道,不远处的酒馆也是丁无忌名下的产业。这酒虽然看着不起眼,却跟皇室供酒实打实地出自一窖。 学徒用干干净净的白瓷盘盛着钢针和马尾端了上来:“贵人,东西煮好了。” 于小暖让罗语桃帮着用流水冲洗,仔细地净了两回手。 找了光线最好的位置坐下,她的表情立刻认真了起来:“会长,手。” 丁无忌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 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手背更是莹白如玉。可是在手腕和小臂处,却有着数道陈年的伤痕。 这让他有种濒临破碎的美感。 于小暖的眼底,隐隐泛起一抹同情。 这些苦头,就是位高权重的代价吗? 于小暖的手指顿了顿。 紧紧盯着她的丁无忌顺着她的眼光看下去,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的伤痕,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 他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于小暖的指尖,于小暖瞬间回神,微笑里带着歉意:“碰疼你了吗?” 她话里的温柔让他无法正视,只好别开了头,闷声道:“没事,你继续。” 于小暖却没动手,再次跟他确认了一次:“不用麻沸散的话,会很疼。” “我有分寸。”丁无忌倔强地摇了摇头。 第155章 诊金 既然患者自己坚持,于小暖也不再勉强。 “忍着点,会很疼。” 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将烈酒倒在棉布上,擦拭起丁无忌的伤口。 就算再注意,手掌也难以避免活动,丁无忌的伤口已经反复破开几次,血迹叠了几次。 于小暖仔细地进行着清理,终于将那手掌上的血污清理得七七八八。 不过好在伤口不算太深,没有对肌腱造成太大的损伤,只要缝合后注意不让伤口再次崩裂就好。 因为不能暴露自己的加点技能,伤口的处理和缝合,还是要更谨慎些的。 回头丁无忌肯定能弄来宫里御用的秘药,估计愈合会更快。 马尾穿到针鼻里,于小暖低头将杂念全都抛到脑后,纤手轻送,稳准狠地将针尖穿过了皮肉。 罗语桃看着那针刺的动作,双手不由得抱了抱肩膀。小暖这么熟练地用针缝肉,看上去还挺吓人的…… 而针下的主角,反倒对这疼痛恍若不觉。 他的注意力早都放在了于小暖的身上。 少女微垂的脖颈修长如天鹅。 日光从窗边斜斜地射进来,照在少女的背后。 她颈后那一片小小的绒毛在阳光下微微发黄,看上去细细软软的,像刚刚成熟的桃子般可口。 丁无忌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好在面具遮掩住了他的大部分心虚。 桃花眸一闭一睁间,已然回复了清明。 若是还有资格靠近她,那该有多好。 于小暖敏锐地发觉了他指尖的轻颤,抬眼望了过去:“很疼?” “算不得什么。”丁无忌的声音带了一丝暗哑。 不过是针刺而已,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相比于此刻心头上的酸涩,根本不值一提。 “我动作快点,你再忍忍。”于小暖重新埋下了头。 她说到做到,果然没过一会,就已经打好了结收了针。 轻轻将马尾多出的部分剪断,于小暖缓缓叮嘱道:“回去尽量少用这只手,这次是你运气好,伤得不深。若是再多反复几次,没准会影响手掌的功能,当心以后拿不了东西。” “好,我知道了。”丁无忌像幼儿园的宝宝似的乖乖点头应下。 “等伤口愈合了,自己把马尾剪断了拆出来就好。” 丁无忌沉吟了片刻:“到时还能找你吗?” 于小暖的眉头蹙起又抹平:“到时再说?” 她直觉上根本不想跟丁无忌再扯上什么关系。 可他现下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那眼神让于小暖莫名想起了穿书前养的狗狗。 眼底的依赖与期待如出一辙,这让于小暖生不起直接拒绝的狠心。 她却并不知道,丁无忌的问题刚一问完,就已经在后悔了。 自己到时以什么身份去见她? 现有的角色,只怕都不太合适。 他狠了狠心,袍袖一拂霍然起身:“走。” 于小暖欣喜地看了罗语桃一眼,跟在丁无忌身后的脚步都轻飘了几分。 可算是过关了! 问好了小院的位置,马车再次前行起来。 只是丁无忌总觉得于小暖说的那个小院,他最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会长,到了。”车夫恭敬报了一声。 于小暖的杏眼微弯,里面满是探究:“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且慢。” 丁无忌这句阻拦,让于小暖心里咯噔一下。 她连忙揣度起来,是不是刚才自己的什么行为,不小心又触怒了这位大佬。 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满满都是戒备,这让丁无忌既无奈又好笑。 他在马车上摸了摸,掏出厚厚一摞银票,递到于小暖的面前:“于姑娘,这是今天的诊金。” 看着那厚度,于小暖的头立刻嗡嗡作响。 他这是想干嘛? 这么多的钱,别说是帮他缝个手,就算是买下两三家医馆,也是绰绰有余。 “您太客气了。”于小暖说得委婉,指尖轻轻拈了最上面那张银票的一角,“这些就够了。” “嗯?”丁无忌的鼻音带了丝丝不满。 眼见丁无忌就要翻脸,于小暖一咬牙,把那摞银票都接了过来:“多谢……会长!” 丁无忌满意地抚平了眉间的皱纹:“不只是因为帮我治手伤,还有,今天你救了兰采薇一命。兰花魁的性命,当得起这个价钱。” 他算是看出来了,若不是把事儿说得这么严重,恐怕她拿了这个钱也花不踏实。 只是她离京之前的性子,可根本没这么警觉。 江北道那边,说不得还要派人去详细查查,看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会长,我们就告辞了?”于小暖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继续试探丁无忌。 丁无忌故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 于小暖如逢大赦,半弯着身子对丁无忌行了个礼,拉着罗语桃头也不回地跳下了车,全然一副有狗撵在身后的样子。 她根本没察觉,马车的窗帘那悄悄掀起的小缝后面,一双眼睛正痴痴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久久不愿移开。 于小暖二人快步走到了宅子门口,在门上急急叩了几下。 一位黑袍从门里飘了出来,将于小暖二人迎了进去。 丁无忌的眸子一凝。 刚刚那身黑袍,是龙武军的人?! 三皇子、龙武军和镇西军的那场官司,瞬间浮出他的脑海。 原来龙武军找到的证人,就是小暖她们! 说是为了保护证人,龙武军送来的折子里,并没有提到证人的名字,只写了江北道人氏。 而丁无忌他们早已得知了龙武军的安排,对于送上来的折子里提到的人到底是张三还是李四,丁无忌根本没想追究。 在皇城司的后续汇报里,也只是简单地提到证人几个字而已。 想到这里,丁无忌满心后怕,脊背上的汗水瞬间又渗出了密密一层。 那天的那场敌袭,若不是小暖运气好…… 丁无忌的拳头下意识地捏了起来。 但马尾线硬硬的触感,又让他瞬间将手指弹开。 那可是小暖好不容易缝起来的,断不能辜负了她的好意。 修长的手指小心地弯折下来,如玉的指尖轻抚着掌心的马尾。 丁无忌的桃花眼中已经满是杀机。 无论是不是巧合,既然对小暖动了手,龙武军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回保福巷。” 那是丁无忌伪装会长身份时落脚的地方。车夫将丁无忌在前门放下,自己熟门熟路地往后门赶了过去。 管家在大门口躬身:“老爷。” 丁无忌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继续给我盯着龙武军。” 看着丁无忌进了保福巷的宅子,拐角处的一名汉子伸了伸腰,懒懒散散地走开了。? 第156章 什么意思 “主子,有今天救人那姑娘的消息了。” 精壮汉子站在书房禀告了一句。 “进来。” 剑眉男子端坐在书桌后,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卷。 “那姑娘上了会长的船,后来跟他同车进了城。” 剑眉男子毫不意外,低低地嗯了一声。 精壮汉子知道他的性子,继续细细禀告着。 “进城之后,他们一起去医馆呆了大半个时辰。小正想办法问过医馆的人,说是会长的手划伤了,去医馆处理了一下。” “再后来,会长把那姑娘送回了住所,自己回了保福巷。” 剑眉男子一声不吭,似乎对这些情况根本不感兴趣。 “只不过小正在那姑娘的住所里,看见了龙武军的人。” 剑眉男子猛地抬头:“龙武军?” “是,他们应该是昨日进的城。” 剑眉男子的手无意识地揉了揉左腿:“继续盯着他们。” 精壮汉子看见剑眉男子的动作,脸上立刻变色,想要上前查看:“您这腿又疼了?” 剑眉男子的手扬起,制止了精壮汉子的动作,脸上的郁色一闪而过:“疼与不疼,又有何分别?” 不等精壮汉子回答,剑眉男子挥了挥手:“下去。”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好几波人盯上了的于小暖,此时倒是正在大快朵颐。 冷怀逸知道于小暖最喜欢那些特色吃食,白天在外面玩了一圈,恐怕也饿得狠了,便提前托龙武军的人跟隔壁的小摊打了招呼。 于小暖前脚进了院子,香喷喷热腾腾的肉饼后脚就送上了门。 这小摊的肉饼,在附近几条街也算是赫赫有名。 圆滚滚的肉饼只有手掌大小,却有着两指来厚。 每个黄澄澄的肉饼都是薄皮大馅,油汪汪的外皮里面包着热乎乎的汁水。 只消轻轻咬开个小口,浓厚的汁水就吱地一下蹿到了口腔里,肉香也顺着舌头一直往喉咙口流淌过去。 牙齿轻轻撕扯开那层薄薄的面皮,把那香嫩弹牙的肉饼切下一块。 一边咀嚼着那口浓香,再往饼子上浇些陈年的香醋和红艳艳的辣油,饼子便越发香而不腻。 于小暖吃得那叫一个美滋滋。 冷怀逸看着大口吃得香甜的于小暖,眼底的笑意渐渐变得明显。 “今儿去河边,玩得怎么样?”放下了筷子的冷怀逸,主动跟于小暖开了口。 于小暖嘴巴不停,含混道:“人挺多的,还看见花船了。” “嫂子,花船是什么?”老二耿直,不懂就问。 于小暖滞了滞。 现在就跟老二老三他们提到青楼的事,是不是不太好? 她的眼珠转了转:“就是些人生阅历比较丰富的姐姐们,在船上给下面的人唱歌跳舞。” 听着“人生阅历比较丰富”这句话,懂行的人嘴角几乎都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老二倒是没多想:“那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岂不是可以找她们咨询一二?” “可别!”于小暖赶紧往回圆,“她们都比较忙,有事儿你问你哥呗。” 老二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又捡了个肉饼,一口咬下去半拉。 老三倒是听着不太对劲,狐疑地看了看于小暖。可看她始终一本正经,老三也只好把疑惑压到心里,想着回头找个机会再去确认一番。 冷怀逸看着一本正经瞎说的于小暖,手指忽然又有点痒痒。 好想揉揉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几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 为了不让龙武军起疑,自然是要姚景中和罗语桃睡一间,冷怀逸和于小暖睡一间,老二老三单独一间。 于小暖习惯性地把被褥单独铺在一旁,美美地钻了进去。 白天又是下水救人又是面对丁无忌,着实费了她不少心力。 脑袋刚沾枕头,于小暖的眼皮立刻要往一块粘。 冷怀逸看着她困意上涌的小脸,嘴角的梨涡又现。 只不过还要委屈她一下,暂时还不能睡…… 噗地吹熄了蜡烛,冷怀逸的俊脸突然往于小暖身边凑了过去。 “小暖,醒醒。”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显然是怕外面的龙武军护卫听见。 似睡非睡的于小暖觉得好像有蚊子在她脸边嗡嗡作响,迷迷糊糊间胡乱挥了挥手,想要把蚊子赶走。 啪! 清脆的响声,把于小暖自己也响了一跳,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她的小手正抡在冷怀逸的脸上。 手底下已经隐隐开始发热。 于小暖顿时有点发懵。 糟了糟了,冷大首辅可是个记仇的,不会因为这个事情为难人? 心虚的于小暖赶紧咧了咧嘴,也不管黑暗里的冷怀逸能不能看见:“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冷怀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云淡风清,“只是能不能先把手拿开?” “啊好!”于小暖一怔,随即嗖地一下把手缩回了被子里,又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虫蛹一般,“你看这样可好?” 脸上依旧热辣辣的冷怀逸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强忍着笑意道:“好,那你先别动了。” 于小暖的手又把被子往身体下面扯了扯,只是脑子却不听话,已经带着她回忆起刚刚的触感来。 那紧致光滑的皮肤触感,让于小暖稍微有点羡慕。 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皮肤也不算差,只是前阵子做点心什么的没太注意,过几天稍稍注意保养一下,肯定也不算差。 感觉到于小暖的呼吸节奏变了变,冷怀逸失笑。这丫头,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小暖,我有事情要问你。”只不过现在不是任由她天马行空的时候,冷怀逸也只能再次打断她的思路。 于小暖回了回神:“你说。” “今天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随着周天导引法的精进,冷怀逸的听力已经越来越好了。 于小暖坐的马车一进巷口,他就听得清清楚楚。 车上的男人声音,他总觉得有点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若真是让他熟悉的那些人之一的话,小暖再跟那些老狐狸们接触,说不准就要吃亏。 于小暖闻言,眉头突然蹙了起来。 冷怀逸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女人,不愿意让自己跟外界接触不成?? 第157章 不记得 想到这里,于小暖猛地翻身坐起,双手环住膝盖,小脸上满是不悦。 “是谁送我回来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冷怀逸轻轻扶了扶额头,这丫头,似乎是理解错自己的意思了。 “京城环境复杂,人心难测。”冷怀逸想了想,用最温和的方式,试着给于小暖解释。 听到他的语气越发柔和,于小暖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误会了,别扭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反正那人不光没骗我,还给我不少诊金。” 诊金? 冷怀逸的心里像是被人捏住似的,紧紧地抽了起来。 小暖的那种能让人快速恢复健康的能力,一定是会被人觊觎的。 若是所遇非人,那小暖的处境就危险了! 事态紧急,冷怀逸在脑子里来回想了两遍,终于决定跟于小暖实话实说。 “你的那个能力,可有被人发觉?” 于小暖愣了一下。那个能力? 脑中灵光轻闪,她随即醒悟过来。 冷怀逸应该早就发觉自己给他加过点了? 只是早先他怎么从不提起? 于小暖的脑子也转得飞快,脸上装得无辜:“什么能力?” 冷怀逸轻轻勾了勾唇,凑得离于小暖更近了些,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让人快速恢复健康。” 本来还想抵赖两下,可听着冷怀逸笃定的语气,于小暖到了嘴边的问题硬是变了内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采参被熊重伤的时候。”冷怀逸答得干脆。 于小暖嘟了嘟嘴巴。 那岂不是自己一穿过来,就已经暴露了? 早知道就不用辛辛苦苦地给自己找借口打掩护了。 轻轻叹了口气,于小暖的态度也变得平和起来:“这个能力,我只在你和语桃姐姐的身上用过。” 至于能看见每个人的属性和技能这种话,于小暖还是选择暂时不说。 虽然现在的冷怀逸勉强还值得相信,可谁也保不准他过阵子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毕竟谢苇杭的身体也不怎么样。 但凡他敢按着自己的脑袋去给谢苇杭加点,于小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想办法打坏他那张俊脸…… 冷怀逸却根本没往谢苇杭的身上去想。 他皱了皱眉,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上:“今天遇见的人,当真不方便说?” 于小暖想了想:“青楼行会会长。” 冷怀逸只觉得太阳穴跳了跳。 这丫头,真是什么事情都敢往身上揽。旁的女子怕是对这行会避之不及,可她倒敢跟那会长同车而行,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名声。 也罢。 等过几天会试之后,情况就会慢慢不同了。 到时自己会想办法,让所有敢非议她的人闭嘴就是了。 不过话说回来,前世自己与那会长并未碰过面。可他说话的声音,为何会如此熟悉?莫非他有另外的身份不成? 脑子里转来转去,冷怀逸的语气不觉变得温和而又坚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旁人面前用出这个能力。我暂时还护不住你……” 这话听上去无比真诚,让于小暖有些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 她蔫蔫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睡。”冷怀逸问到了大部分想知道的事情,终于放过了于小暖。 看到冷怀逸的俊脸从眼前消失,于小暖的心湖中突然涟漪阵阵。 她的指尖轻轻动了动,突然嗫喏出声:“刚才,抱歉……” 冷怀逸的唇角莫名地扬了起来:“快睡。” 屋里重新恢复了一片静谧。 而此时的宫墙之内,却有人正思绪万千。 丁无忌出去花船巡行的事,皇帝是知道的。 改头换面悄悄返回皇宫,他便立刻去给皇帝汇报了一番。 “你是说,今天在河边看见了老大?”皇帝依旧披散着头发盘膝而坐,眼皮抬都不抬。 丁无忌恭谨地躬了躬身:“奴婢看见了大殿下的贴身侍卫站在马车旁,想来大殿下是在车里的。” “好啊,他终于愿意出去走动走动了。”皇帝嘴上说着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丁无忌一边为皇帝更换着面前茶盏里的茶水,一边仿若无意地随口问道:“要不要让太医再去看看大殿下的腿伤?” 皇帝的手指掐来掐去,沉默了好长一阵子,方才开了口:“也好。” “那奴婢便安排下去。”丁无忌恭顺地应下。 皇帝却忽然皱了皱眉:“今日可有什么不顺?” 丁无忌连忙放下手里打扫了一半的香灰:“回陛下,不曾。” 皇帝的眼睑微抬:“那为何你的身上有血腥气?” 丁无忌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满脸惶恐地望向皇帝:“今日不小心打破杯子划伤了手掌,未成想惊动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他干脆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摊开掌心展示在皇帝面前。 看着他掌心里那道新鲜的伤口,皇帝的疑心这才散去:“起来。” 看着丁无忌满头大汗地爬起来,皇帝忽然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你这伤口,是缝起来了?” “是。”丁无忌垂着头,如玉的脸颊上细密的汗滴闪着微光,让他看起来格外柔弱,“缝起来方便些,不耽误奴婢伺候您。” 这主动劲儿让皇帝很是满意,他随手把身边一柄金镶玉的如意丢了过去:“赏你了。” 丁无忌急忙又跪谢了一番,方才得了允许,提前离了御书房回去养伤。 从御书房出来,一阵夜风恰巧吹在他的身上,凉意让他的头脑越发清醒。 他的嘴角勾出一丝讥诮的笑。 这位陛下对自己的那些儿子们,果然还是不放心啊。 看来三皇子的事情,这几天就可以找机会重新提上一提了。 毕竟让小暖等太久可不好。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将藏在袖口中的帕子重新捏在掌心,整个人突然有些患得患失。 今日还是跟小暖见了一面,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不过一直到最后,小暖也还是没主动问起自己的名字呢…… 他抬起头,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远空中的星光怅然出神。 不知站了多久,一阵凉风悄然吹过,吹得他掌心里捏着的帕角飘了起来。 他低下头,看着那张浸满了鲜血的旧帕子,忽然觉得嘴巴发苦,心底像是挤碎了柠檬般满是酸涩。 果然,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第158章 卖相不错 转眼便是初五,会试的日子。 冷怀逸和姚景中,依旧提着于小暖定制的考篮,只是每人又多了一卷铺盖。 此时天气尚且微凉,不带铺盖的话,只怕不少人根本撑不下三天。 好在有龙武军的“护送”,冷怀逸和姚景中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到了京城东南角的贡院门前。 会试的场地,明显要比乡试正式得多。 此时天色尚早,为了避免骚乱,早有衙役在街边守着,禁止考生们举火。 官府在街边提前布置好的火把,便成了整条街上仅有的光源。 沿着火光看向贡院那巍峨的院门,不少考生顿时被那扑面而来的厚重古朴震慑得不敢多言。 而在贡院门口两旁,又分别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 若是能看清的话,便会发现东面的牌坊上写着“天开文运”,西面的牌坊上则写着“为国求贤”。 看着那两座影影绰绰的牌坊,冷怀逸的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意,像是见到了久别的老朋友一般。 这贡院,可以视为他前世发迹的真正。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得更加挺拔,在周围的考生中着实有种鹤立鸡群的出众之感。 斜对面的楼上,有间屋子正黑着灯,两位中年人相对而坐。 “这小子看上去卖相不错。”穿青袍的捋了捋颌下的胡须。 穿灰袍的漫不在乎地啧了两声:“倒有几分我年轻时的风采,只是不知道学问如何。” 青袍指着灰袍笑骂道:“风采可不好说,只是你这脸皮,当真越来越厚了。” “谬赞,过奖。”灰袍嘻嘻笑了两声,重新把眼神放回到准备入场的考生身上,静静观察起来。 青袍抿了口已经冷下来的茶水,被苦涩激得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次能为殿下收拢多少人才。” 灰袍又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走着看。” “对了,据说这次冷家的小子,也来参加会试了。”青袍忽然玩味地看向灰袍。 灰袍眯起眼睛:“冷家?不是早就没了。” 青袍捋须笑道:“你当年的老对手啊,真是可惜。” 灰袍眼底的精芒闪了闪,未置一词。 二人默默无语起来,又观察了一会儿。 灰袍拂袖起身,一口将茶水喝干:“时辰不早,我去更衣准备了。” 此时天边微微泛白,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考生们,渐渐开始骚动了起来。 “排好队,别挤!” 衙役们打着哈欠,有气无力地喝退不讲秩序的考生。 尽管这些考生已经有了举人的身份,可在天子脚下,他们倒也不敢造次,个个竖着耳朵听着衙役们的吆喝。 “肃静!”贡院门口一声锣,敲醒了所有人的精气神。 三声沉闷的礼炮在人群附近炸响,差点将排在最前面的考生震得头昏脑胀。 炮响之后,有人跑出来将栅栏搬开,留出入场的通道来。 又是三声礼炮炸响。 贡院那巍峨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其声轧轧。 考生们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了起来。冷怀逸根本不用费心,就能听到身边人那粗重的鼻息。 他不露声色地运转起周天导引法,将身边人悄悄推开尺许。 此时的礼炮,已然刚刚响过第九次。 “开龙门!”有人高声吆喝着,将贡院大门之后的第二道门推开。 四名精壮的汉子抬出一张长案,摆到贡院门口。 一名绯袍考官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从贡院中走了出来。 若是有人能看见方才楼上包间里的情况,定能一眼认出,这人正是之前的灰袍人!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被那绯袍考官吸引的时候,四尊雕像已经被现场的官吏费了老大的劲抬了进去。 “请关二爷镇压!” “请周将军巡场!” “请文昌帝君主试!” “请魁星老爷放光!” 虽然不止一次经历过这仪式,冷怀逸依然看得饶有兴致。毕竟作为考生站在下面看,和作为考官站在上面主持,感觉还是满不一样的。 姚景中已经不觉挺直了脊背,凑近冷怀逸低声感叹了一句:“抡才大典,果然庄严。” 冷怀逸轻轻点了点头:“后面还有好戏。” 两名显然武艺在身的衙役,扛着两面大旗,从左右两侧跑入场中。 一黑一红两面大旗迎风招展的同时,有人在两边开始烧起纸钱,瞬间浓烟滚滚。 “恩鬼进,怨鬼进!”站在一侧的官吏大吼出声。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另一侧的官吏也不甘示弱。 尽管“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林国人显然还是相信鬼神之说的。 陪着冷怀逸二人的龙武军军士是京城本地人,对此事也是深信不疑,干脆低声给他俩讲起贡院里的轶事。 “这就是邀请恩怨二鬼进考场了。”龙武军军士满脸严肃,“据说若是做过亏心事,就会被怨鬼缠身。轻的会迷迷糊糊地在考卷上写出自己做过的缺德事,重的没准当场就发起疯来。” 旁边的考生脸上生了颗黑痣,倒是个爱凑热闹的脾气,把头赶紧伸了过来:“对对,这是真事儿!我想想啊,好像就是六年前那次,有人写着写着卷子,忽然把笔一摔,硬是用手将桌板拆下来一条。拆完您猜怎么着?” 龙武军军士赶紧捧场:“怎么着?” “他拿着那桌板就当琵琶,当场变成了女子的嗓子,唱起青楼小曲来!”黑痣考生撇了撇嘴,“三四个监考的衙役都没按住,还是去请了龙武军的校尉来,才将他押送出场!据说出场的时候,他还一直高声呼喊,说某某你害我好惨,啧啧。” 姚景中不由得往龙武军军士的脸上看过去想要求证。 龙武军军士挠了挠头,低声嘟囔起来:“还有这事儿?不知请的是哪位校尉大人,怎么没听说呢?” 就在几人闲聊的工夫,烧纸已经彻底熄了,两面旗子也被插到了旁边。 “噤声。”冷怀逸轻咳一声,提醒身旁的几人。 话音刚落,考场门口的锣又响了一记。 绯袍考官走到案前,高声喝道:“进场!” 考生们的精神俱是一振。 终于开始了! 队伍缓缓前行,龙武军的军士把铺盖帮冷怀逸和姚景中背到肩上,拱手笑道:“祝冷公子、姚公子金榜题名!”? 第159章 逛街 送冷怀逸和姚景中进了场,于小暖也没闲着。 毕竟已经到了京城,也该为自己随后的生计做些打算了。 “语桃姐姐,要不要陪我在京城里逛逛?”于小暖在罗语桃的房门上轻叩几声,探出半个身子来,笑嘻嘻地看着罗语桃。 罗语桃放下手里正在补的衣服:“这里你不是从小逛到大的么?” “有阵子没回来过了,没准开了些新的店铺呢。”于小暖眨巴眨巴眼睛,借口信手拈来。 看着于小暖脸上的期待,罗语桃笑着打趣道:“好好好,我先换身新点的衣服,可别丢了咱们于姑娘的脸。” 二人跟龙武军说了一声,挽着手说说笑笑出了大门。 龙武军也不担心她们会不回来,毕竟冷怀逸和姚景中还在贡院里,他们可跑不了。 “语桃姐姐,咱们先去东市那边转转,如何?” 罗语桃点了点头,紧紧跟在于小暖身旁:“反正我跟着你便是。” 二人走了两坊,距离不算太近,罗语桃的脸颊上已经隐隐沁出细密的汗珠。 好在于小暖的话让她提起了精神:“马上就到了,一会咱们先去喝碗饮子。”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于小暖二人终于站到了东市的长街尽头。 长街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无论是衣食还是住行,只要当时人想得到的,在这东市就没有找不到的东西。 长街极宽敞,几乎可以容十余匹马并行而过。 于是就在那长街两侧的店铺拐角,总有些挑着担子或是推着小车的摊子,笑吟吟地招揽着顾客。 见惯了府城气象的罗语桃,依旧看得眼花缭乱:“好热闹……” 只不过经历双休日步行街的于小暖,对此根本不以为然。挑了挑眉毛,于小暖的手指向不远处的一辆木制小推车:“走走,买喝的去!” 看见车上小盆里亮晶晶鲜嫩嫩的果子,于小暖登时眼前一亮。 “二位姑娘,可要来碗桑葚酪?”推车后面的大爷手里捏着个小碗,“这都是今日新采的桑葚哩!” 看着那紫得发黑的饱满颗粒,于小暖哪里还忍得住:“要,大爷,麻烦您给来两碗。” “好嘞!” 冰冰凉凉的小碗递到于小暖的手上,她赶紧舀了一大口填进嘴巴里,咂巴了两下之后,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桑葚够新鲜,乳酪酸甜适中,还特意用冷水镇过。大爷,您这手艺真不错啊!” 诚心卖吃食的人,都喜欢看顾客吃得爽快的笑脸,推车大爷自然也不例外。他又往于小暖的碗里加了几粒桑葚:“今年冬天暖和,这桑葚也熟得早。要不然今儿可能还吃不上呢!” “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于小暖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跟大爷闲聊起来。 “大爷,您来这边多久了?” 大爷沉吟了片刻:“总有二十来年了?” 于小暖肃然起敬:“距离百年老店还有八十年,大爷您继续……” “哈哈哈,你这丫头可真会说!”大爷笑得快要看到后槽牙。 “对了,大爷,这附近看上去生意都还不错?”于小暖顺着就聊了下去。 等到罗语桃慢慢把那碗桑葚酪吃完,大爷几乎就差把自己家的乳酪秘方告诉于小暖了。 “大爷,回见!” 走到数十步开外,罗语桃轻轻碰了碰于小暖:“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她刚才看出于小暖在跟大爷套话,特意吃得慢之又慢。 于小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没什么有用的,就是随便跟大爷聊聊而已。” 罗语桃半信半疑地看了于小暖一眼。 这丫头的鬼主意可多着呢,不信的话,看她现在四处乱瞟的眼神就明白了。 于小暖的注意力,正落在大爷所说的那家酒楼上。 黄记酒楼。 这酒楼开了也有少说十几年了,据大爷说,这家刚开业时,生意可是火爆得很。 此时已然临近中午,京城人又有吃三顿的习惯。本来开在东市如此繁华之地,这酒楼早就应该人满为患。 可眼下酒楼的大堂里,只有一个小伙计懒懒散散地靠着柜台站着,伺候着旁边坐着的那桌客人。 于小暖的眼珠转了转:“走,语桃姐姐,咱们去尝尝这家。” 不等罗语桃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于小暖拉着胳膊,扯进了酒楼里。 小二有气无力地迎了两步:“您二位里面请。” 于小暖干脆坐在门口那一桌:“有什么招牌菜?” “烧鸡块、焖河虾、酥鲫鱼,素的有烧四宝,主食有阳春面。”小二的这一套话背得倒还流利。 于小暖想了想:“来个焖河虾和烧四宝,再要一碗阳春面。” “您二位稍等。”小二拖着身子往后厨走去,隔了老半天才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走了出来,咣当一下放到于小暖面前的桌上,“阳春面。” 面汤漾了漾,差点溅到于小暖的身上。 于小暖倒是顾不得上菜礼仪,而是看着那碗荡漾的面汤眉头紧锁。 阳春面讲究的是清汤白面,鲜滑爽口。可眼前这碗黑漆漆如同中药的汤,根本和鲜汤沾不上半点关系。 用汤勺轻轻舀了口汤舔了舔,于小暖当下确定了这酒楼生意不顺的原因。 面汤里放了大量的酱油,可用来提味的猪油放得极少,葱油更是一点没加。 这厨子似乎根本不通厨艺一般。 后面的两道菜上得更慢。 只尝了一口腥得快要发臭的河虾和毫无鲜甜的烧四宝,于小暖直接撂了筷子:“走。” 罗语桃可惜地看了一眼那几乎没动过的饭菜,跟着于小暖走出了酒楼。 “小暖,你这是?” 于小暖轻轻笑了起来:“大爷方才说这家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估计老板也无心经营了。回去找龙武军的人打听一下,找个靠谱的牙子,我想把这酒楼盘下来。” 罗语桃惊得一下子合不拢嘴:“盘酒楼?” “是啊。”于小暖轻笑着点了点头,“你要是有兴趣,来跟我一起干,给你算一股,如何?” “我,我可不行……”罗语桃赶紧摆手,往后退了半步,“我也不懂,还是别给你添乱了。” 第160章 好消息 于小暖倒也不急于一时。 她重新挽起罗语桃的手:“不用急着拒绝我,过几天你跟姚大哥商量商量再说。毕竟店里还是要有可信的人,我就最相信语桃姐姐了。” 罗语桃看着撒起娇来的于小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那等回去再说。” “走,咱们去吃点好的!”于小暖拉着罗语桃的那只手晃啊晃,笑脸上满是少女的明媚,根本看不出之前正在聊着开酒楼的大决定。 等再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几位大哥,这两包卤肉你们拿去下酒。福兴盛的猪头肉,好不容易才买着的呢。”于小暖笑嘻嘻地分发着今天的收获。 “老二老三,这包是你俩的,还有这包栗子。” 吃人家的嘴短,龙武军看守的军士自然不好拒绝于小暖的请求:“我还真识得一个牙子,就住在隔壁的巷子。小暖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寻他来。” 于小暖拱了拱手:“那可多谢大哥了。” 老二和老三听见于小暖要找牙子,忽然有点发懵。嫂子这是要买什么? 好在牙子来得快,及时解决了老二和老三的困惑。 “您是想盘下黄记酒楼?”牙子听到黄记酒楼这个名字,当即嘬了嘬牙花子。 于小暖敏锐地察觉了牙子的为难:“怎么,这黄记酒楼有什么问题么?” 牙子的脸有点耷拉:“这黄记的老板,不太好打交道。之前也有人想盘下他的店来着,他直接开口就是五千两,把那人给吓退了。” “五千两,这么贵?”这价码硬是把未来首富老三也给吓了一跳。 牙子撇着嘴耸了耸肩:“周围的铺子只要一千两,也就差不多了。偏偏他占着地方还不好生开店,店里的饭菜比起泔水好不了多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小包铜钱递了过去:“我倒也不是非得要盘下这一间……要不这样,麻烦大哥明日帮忙跑上一趟问问,无论成与不成,这辛苦费都拿着。” 牙子为难地看了那龙武军的军士一眼,看军士微微点头,这才把铜钱揣进了怀里:“姑娘放心,我明天一早就过去,包准给您打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牙子拱手行了个礼,从小院走了出去。 就在所有人都没留意的阴暗角落里,一个人影悄悄走了出来。 “丁大人,小院那边有消息。” 在打残了两个喊他丁公公的人之后,整个皇城司的人便对这个禁忌都已牢记在心。 说起来,直接隶属皇帝管辖的皇城司也有府衙,就在皇宫的西北角上。 紧贴着朱红色的宫墙处,有一座极不起眼的小小院子。 别看院子小,可京城的百姓对这院子所在的方圆几里,都是敬而远之。 丁无忌此时正斜倚着太师椅的靠背,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出神。 可一听来禀的人提到小院,他的腰板瞬间直了起来:“如何?” “今日辰正,于姑娘和罗姑娘出门去了东市。巳初二刻买了桑葚乳酪,并与摊主相谈甚欢。三刻去了黄记酒楼……”听着下属的禀报,丁无忌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在小暖出嫁之前,自己也是每日听着下属的汇报,揣测着她今日到底做了些什么。 “半个个时辰前,小院找了一名牙子过去,呆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丁无忌抬起手来,轻轻啃咬着拇指的指甲,桃花眼里满是思量。 沉吟了半晌,他突然把手放下,指尖轻敲太师椅的扶手:“去让人好好劝说一下黄记酒楼的老板。若是有姑娘要盘下他的店,他应该知道怎么办才好。” “是。”听着丁无忌在劝说两个字上重重的咬字,下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急忙应下。 丁无忌无聊地挥了挥手:“去,今晚就办了。” 原来,小暖是想开酒楼了? “来人!”丁无忌的声音提高了些,有人连忙从屋外跑了进来。 “明日去买些奴仆,要那种老实能干活的。再想办法买两个厨子。”说完,丁无忌长袖一拂离开皇城司的小院,根本不在乎夜间宫门闭锁的规矩,径自往皇宫北边的角门去了。 于小暖这一夜睡得很是香甜,等到第二天上午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昨晚请来的牙子已经在小院里跟龙武军的人闲聊了半天。 “于姑娘,好消息!”牙子看见于小暖,笑得眯成一条缝。 于小暖立刻振奋起来:“黄记同意了?” “同意了!”牙子顿了顿,“但黄记的老板有个条件,必须要亲自见你一面。” “行,在哪?”于小暖答应得也干脆。 毕竟买卖房产不是个小事,买家卖家见一面,把条件和价钱说清楚,也是应有之意。 “黄记老板说他这几日就在店里,您有时间了过去店里就好。” 牙子看着于小暖的利落劲,心里已然满是赞叹。 怪不得人家一个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来盘下酒楼开店。这气魄,当真了得! 于小暖看了看身边的老二和老三,对着门口甩了甩头:“走?” 老二和老三挺着胸,护在于小暖身前,昂首阔步地往院外迈了出去:“走!” 牙子心里的感慨,根本停不下来。 原来不光这姑娘行事利落,她家的这些兄弟,别看年纪不大,倒都是能担事的主儿。 几人走得飞快,没一会就到了黄记酒楼的门口。 老二看着那略显破旧的门面和凄凉的生意,不禁叹了口气:“嫂子,这店,真能行?” “不信嫂子?”于小暖呵呵轻笑,“一会你们帮我撑撑场面就好。” 牙子已经殷勤地跑到了店里:“黄老板,于姑娘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名脸色青黄的中年男子从后院拐了出来。 看见站在店门口的于小暖三人,男子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厌烦,却还是强忍着拱了拱手:“几位,里面请。” 于小暖笑着迈进了店门,同样拱了拱手,直入正题:“黄老板,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酒楼的事情。” 男子的眼底划过一道明显的怨恨:“咱们去后院说。” 不远处,一名纤弱的少女突然脚步顿住,扯着身边的丫环,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你看,那可是于小暖?“ 第161章 黄记酒楼 丫环顺着少女的指引看过去,同样瞪大了眼睛:“小姐,是她!” 纤弱少女气呼呼地一跺脚:“不逛了,走,回府!” “娘!”少女的喊声离着老远,就被后宅中听得清清楚楚。 一名中年贵妇轻轻蹙眉,放下修剪花枝的小剪刀,缓缓转过身来:“都多大的人了,眼看就要议亲,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少女的眉毛皱得更紧,干脆不顾什么姿态,直接跑到了贵妇面前抱怨起来:“娘,方才我在东市,看见于小暖了!” 中年贵妇没说完的话顿时哽住,随后她生生挤出一丝笑来:“什么于小暖,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她姐姐。” 那中年贵妇,正是上巳日跟于小暖在河边偶遇的宋寄琴。 那天遇到于小暖之后,她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把她回京的消息告诉府里的人。 宋寄琴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若是于小暖主动回府放低姿态也就罢了。 不然的话,一个不尊敬长辈的大帽子,她可准备随时扣到于小暖的头上了。 “她不是嫁给乡下穷小子了么,怎么突然又跑回京城来?”少女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称呼上面。 此处都是自己人,宋寄琴也没再纠正她:“想来是跟着相公进京赶考的。” “进京赶考?”少女的嘴巴噘得老高,“他相公居然中了举人?” 宋寄琴只觉得胸口也有点发堵,赶紧转移话题:“刚才你可跟她打过招呼了?” “没有,我看见她进了酒楼,就赶紧跑回来找娘了。”少女想也不想地回话。 宋寄琴还在想着怎么给于小暖扣帽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叮嘱自家闺女:“囡囡,于小暖回京的事,先不要让你爹知道。” 少女正有此意,连忙点头应下:“我知道。” 她的心里,也在暗暗思量。 于小暖是府里的嫡女,又是长女。因为她娘死得早,爹对于小暖的怜惜要远远高于其他的子女。 若是让那刁蛮任性的家伙回了府,恐怕自己这些日子里刚得到的偏爱,没准又要被爹收回去了。 母女二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语地思忖了片刻,宋寄琴忽然开了口:“你刚刚说,看到于小暖去了哪里?” “东市的黄记酒楼。”少女记得清楚,“就是做饭特别难吃的那家。” 宋寄琴皱起眉头:“她一向是个贪嘴的,怎么会跑到那么个地方去……” “莲儿,回头找人盯着点于小暖。”宋寄琴一时想不通,干脆也不再想。 酒楼里的于小暖,早已切入了正题。 跟着黄老板来到后院,于小暖的眼前一亮。 这小院方方正正,只是东西摆放得不太有条理。 像是烤炉和石磨这几样工具,上面都已经落满了灰尘,显然是许久没人用过了。 看着于小暖的眼神直直地定在那些工具上,黄老板愣了愣。那种充满渴望的炽烈眼神,若不是对于这一行极有兴趣,是绝对不会有的。 如此说来,她倒也未必是仗着皇城司的权势,想要巧取豪夺? 带着些许的疑问,黄老板的语气不觉柔和了几分:“不知于姑娘盘下这间店之后,是打算如何经营?” 这间店本来是他费了不少心血创立的,要不是因为前两年生了变故,这酒楼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若是于小暖有意将酒楼继续经营下去,那就好了。 “我打算继续卖吃食。”于小暖说得有点含混。 此话一出,黄老板只觉得心里的疙瘩消下去了些:“如此甚好。” 于小暖没答话,轻轻歪了歪头,好奇地瞧着黄老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但说无妨。”黄老板也干脆。 于小暖抿嘴笑了笑:“东市繁华,可黄记的生意为何如此萧条?” 黄老板的脸重新板了起来,眼底却有着说不出的愤恨与后悔。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于小暖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故事。 黄老板紧紧地抿着双唇,过了一小会儿,方才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是我识人不清,才落得如此地步……” 这话不太好接,于小暖众人便静静等着黄老板平复心绪。 “我从小就喜欢各种吃食,八岁那年,爹娘便把我送到师父那里学徒。”黄老板幽幽地开始了回忆。 “师父曾经做过御厨,我跟着师父,也算是学到了不少本事。” “学了十几年,师父说他没什么可教我的了。我便拿了攒下的所有钱,咬了咬牙置办了小吃摊子。” “小吃摊子慢慢变成小店,又从小店变成了黄记酒楼。” “在我三十岁出头的时候,黄记酒楼正式开张,我也算是春风得意。”黄老板摇了摇头,显然是对自己当时的决定不太满意,“因为需要人来帮忙,我便也跟师父一样,找了些学徒来。” “手把手地教了六七年,那些学徒里有一个叫小甲的特别聪明,差不多把我的手艺学去了八成。” 黄老板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嘴角忍不住还是浮起一丝微笑:“他平时一口一个师父地叫我,我也拿他当成自己的传人。因为我儿子不是干这行的材料,这酒楼过些年,说不准就会传到小甲的手上。”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背地里做出了这种事!” 黄老板忽然用手捂了捂脸,试图掩盖起自己的情绪。 “小甲和我儿子年纪相仿,平时总在一起玩耍。” “那天正是休假的时候,他俩又跑了出去,可是眼见着天要黑了还没回来,我心里忽然慌得厉害。” “刚把酒楼的板子上上,我准备出去寻他们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砰砰地拍门。” “我把板子拆下来一看,坏了……”黄老板的眼底满是颓唐,“小甲鼻青脸肿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小甲一见我,抱着我的大腿就哭了起来。他说他跟我儿子不小心进了赌场,不光身上的铜板输得干干净净,还欠了赌场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啊!” 黄老板的眼睛渐渐变得通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三千两银子长什么样,就被这两个兔崽子输出去了!” 第162章 做局 “小甲抱着我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要是我不赶快去赌场看看,我儿子就要被他们打死了。” “我只有那一个儿子啊!这下子我立刻慌了神,跟着小甲急急忙忙地出了酒楼。” 说着,黄老板揉了揉心口,给自己顺了顺气。 “到了赌场,我儿子已经被他们绑了起来。我急了,就问他们到底要多少钱。” “那赌场老大站起来,提着刀走到我儿子的面前,跟我说就要三千两,不然的话,他们就要剁了我儿子的手脚……” 黄老板的双眼红得吓人,气息更是变得粗重。 “实在没办法,我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们,但也只有三四百两。” “那赌场老大挥着刀刚要剁下来,忽然被小甲拦住了。他跪在地上,求着给他个机会,让他来劝劝我。” “我当时还在纳闷,我是真的没有银子了,小甲就算再劝我,又有什么用呢?” “可他在旁边倒了一杯茶,端过来让我喝下去压压惊,之后,才说出了那番让我万劫不复的话来……” 说到这里,黄老板忽然痛苦地揪着头发,声音颤抖得可怕。 “小甲说,让我把酒楼的菜谱写出来,押给赌场抵债。” “赌场老大同意了,但他还有个要求,就是让我的酒楼,以后再也不能用到这些菜谱。” “那些菜谱,都是我在师父的教授下,花了十来年的时间改良出的心血啊……” 黄老板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可为了救儿子和小甲,我也只能如此。” “我们定了契画了押,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时辰,等所有的菜谱都写完了,赌场才肯放我们三人出来。” “回来之后,小甲说他被打得厉害,跟我说想回家休养几天。” “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我心疼得紧,就让他回家去了。” “可没想到的是,”黄老板突然鼻孔翕张,发出刺耳的大笑,“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于小暖跟老三对视一眼,二人都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恐怕是小甲串通了赌场,给黄老板做了个局,为的就是黄记酒楼的独家菜式! 黄老板的笑声忽然止息,揉了揉自己渐渐发红的眼睛:“我去他家找过,邻居说他早就搬走了。后来没过多久,西市忽然出现了一家新的酒楼。有老顾客去吃过,特意来跟我说,那菜式和黄记的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红烧蹄膀里放几块陈皮的细节,也没有漏下……” “我儿子知道他去赌场,已是犯了大错,本就郁郁寡欢。我想着干脆做些新的菜式出来,重振黄记的声名,也能让他振作一些。” “可他瞒着我跑去西市,回来之后告诉我,西市那家店的主厨正是不见了踪影的小甲。当天晚上,他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悬了梁。”黄老板紧紧咬着后槽牙,将不知咀嚼了多久的恨意重新强压回身体当中。 “我想着去报官,可官府说我们立了契,合该他们来用。”黄老板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凄惶,让于小暖心头的火气更是往上蹿了蹿。 “哦,对了,官府还说,左右是几道菜谱而已,我重新做几道不就得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反正除了这家酒楼之外,我也已经一无所有。”说着,黄老板苦笑起来。 于小暖只觉得心有戚戚:“所以,你之前不肯把这酒楼盘出去,也是为了争这口气?” 黄老板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可于小暖忽然发觉有点不太对劲,轻叹了口气之后,她决定实话实说:“照你这么说,黄记酒楼的饭菜,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味道……” “是啊,确实不应该是这个味道的。”黄老板沉闷地回答着,眼神渐渐空洞,“只是那天在赌场里喝过小甲端的茶之后,我的舌头和鼻子,就彻底废了。” 于小暖愣住,重新凝视着黄老板的属性面板。 【黄平】 【健康值:72\/100(中毒)】 【厨艺:2级 36\/200】 看到这里,于小暖不禁暗自点头,认可了黄老板的说法。2级的厨艺,不说登堂入室,也确实可以算得上相当不错了。 只是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于小暖仔细地想了一会,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所以,这个酒楼,你其实没打算盘给我?” 黄老板定定地盯着于小暖看了一会,长出了一口浊气:“对。” “昨晚有人来找过我,让我把酒楼盘给你。我是想着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撑不撑得起这酒楼。”话已至此,黄老板坦诚地说明了事实。 于小暖的杏眼微眯:“如若我是个不懂经营酒楼的呢?” 黄老板摊了摊手,显得更加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肯定不会让你轻松就得了间酒楼这么简单……” 看着黄老板眼底的坚定,于小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拼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只是幸好,事情完全没到这个地步。 “黄老板,不知你是想继续留着这酒楼,还是希望能够在厨艺上再为自己争口气呢?”于小暖忽然一转身,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黄老板怔了怔。 在厨艺上争口气,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 看着黄老板微微涨红的面皮,于小暖轻笑着挑了挑眉:“若是我有办法让你的舌头和鼻子恢复正常,你又待如何?” 黄老板的拳头猛地捏起:“若是你能帮我恢复,这酒楼我便是白送于你,又有何妨!” 小甲这口气已经在黄老板心头憋了许久。 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恢复,所受到的那些委屈与不甘,他都要亲手找回来! 只是激动归激动,黄老板依旧心头惴惴。 眼前这位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她当真有这能耐,可以把自己的舌头和鼻子治好? 于小暖换了换坐姿,把另一条腿换到上面,轻笑道:“黄老板,你的心思大概能懂一些,咱们倒也不用急着聊酒楼的事。不如这样,晚些便一起去西市的小甲那边尝尝他的手艺,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163章 有点甜 于小暖的言外之意,让黄老板的呼吸立刻变得粗重。 他难以置信地侧过头去,眯起眼跟于小暖再次确认:“你是说一会?” “对。”于小暖像模像样地让黄老板伸出手来号了号脉,随后愉快地找到了借口,“老二,你陪我去趟医馆。等会回来,我还要用一下后厨。” 老三机灵,正好留在店里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异样。 东市卖什么的都有,走出去没多远,便有一家医馆,生意勉强也算兴隆。 “老板,给我抓些药材,分开装。甘草、沙参、百合、川贝母、金银花、罗汉果、岗梅、陈皮、乌梅干、山楂片……” 于小暖嘴上根本不停,一连溜儿地报出了二十来种药名。 只不过前面的还算是药材,后面的硬要说是各种果干,倒也不太过分。 老二对药理不太懂,听着嫂子张口就来,满眼都是崇敬。 于小暖看见他的眼神,笑了笑:“等小妹回来,那才叫厉害呢!” 她的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买的这些东西,最多也就能煮出些清肺茶或者酸梅汤来。 只不过她提着药包回来的神态太过笃定,竟是让黄老板根本生不起怀疑的念头。 “我要亲自熬药,你们在外面等。”于小暖满脸都写着保密两个字。 直到黄老板把新砂锅放到于小暖面前,恭顺地垂手走出厨房,于小暖才算是松了口气。 随手搞了些甘草百合之类的东西丢进去,加水熬煮上,于小暖就不打算再管了。反正一会只要把药渣装回去,黄老板现在又没有味觉,谁知道他这一锅到底喝的是些啥。 两刻钟时间倏然而过。 一锅水滤作一大碗,于小暖把药渣包好,端着托盘施施然打开了厨房大门。 黄老板正背着手,在厨房门口惴惴不安地踱来踱去。 眼见着厨房门一开,黄老板连忙迎上去,把于小暖手里的托盘接了下来,眼含期待地盯着于小暖:“这碗……” 于小暖杏眼微弯:“对,等凉一凉,直接喝下去就行。” 黄老板看着那一碗黑中带褐的药汤,眼巴巴地盼了又盼。 终于等到药汤渐渐不再冒出热气,他端着大碗,吨吨吨地把那碗药汤一饮而尽。 咂了咂嘴,发现自己暂时还没能尝出药汤的味道,黄老板的眼神微微黯了黯。 于小暖能理解他的心情,轻笑了一声:“还要一会才能发挥效果,黄老板莫急。” 黄老板的脸上一红,微微发囧地呵呵了两声。 于小暖此时已经打开了属性面板,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几下。 “好像有点甜!”黄老板突然难以置信地咂了咂嘴。 那是药汤里的甘草带来的悠长余韵。 手中的汤碗突然落在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黄老板已经健步如飞地冲进了厨房里。 随手打开个小罐子,抓出一把白生生的粉末在掌心,黄老板屏住呼吸,用舌尖轻轻地舔了上去。 他的表情瞬间点亮,整个人都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只是他的手上没停,顺着灶台把那一溜瓶瓶罐罐挨个翻了个遍。 “这是糖!” “这是胡椒!” “辣椒!” “生抽!” “香醋!” 不觉走到那一列调料罐的尽头,黄老板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倒,粗糙的大手掩着脸,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于小暖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同情的善意,倒也不打扰他,脚步轻轻地带着其他人走开,重新回到了大堂当中。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等黄老板重新走回大堂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件干净的衣袍。 他的眼睛依旧微微发红,眼底却满是欣喜。 一进大堂,他便深深地弯下腰去,对着于小暖一揖到地:“在下愿结草衔环,以报于姑娘的恩情!” 于小暖笑嘻嘻地将他虚掺起来,夸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走,也到了饭点了。” 提到要去西市,黄老板的神情凛然:“诸位随我来。” 对比起东市来,西市的热闹也分毫不差。 福运楼正处在西市的中心位置,小二站在门外,连吆喝都不用吆喝,自然就有顾客走上前来询问是否有空余的桌席。 “小二,有位置吗?” 于小暖的脸映入小二的眼帘,立刻让他强行振奋起精神来:“有的有的,几位贵客,您这边请!” 福平楼的斜对面便是一家卖胭脂的,前两年的时候,于家大小姐因为不喜欢脂粉的颜色,在店里大闹过一场。 小二站在门口看到了全程,对这位大小姐的印象可是深刻得很。 看着于小暖自然地坐到了主位上,同来的几位男子都没有异议,小二暗暗抹了把汗。 可得把这姑奶奶伺候好了…… “您几位,不知是要吃些什么?”小二躬着身,殷勤地笑问。 于小暖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黄老板。 黄老板略一沉吟:“你们这的招牌菜都有哪些?” “您几位不妨尝尝我们家的水晶肘子和芙蓉鸡片。”小二却是把脸转向于小暖,“还有焦溜丸子和芫爆肚丝。” 听了这几道菜名,于小暖就知道,这边走的主要也是鲁菜的那个路数,讲究的是中正大气。 只不过于小暖还是继续征询起黄老板的意见:“你看?” 黄老板的笑容里明显带上了几分勉强:“好,就这四道,再加个一品豆腐和烧二冬。” 小二一溜小跑地去后厨下单,又给几人倒了杯新泡的绿茶。 也许是因为小二特别嘱咐过,于小暖这桌的菜,上得似乎要比旁边几桌都要快些。 “黄老板,尝尝?”于小暖对着面前这几道热气腾腾的菜扬了扬下巴。 黄老板也不客气,只是他手里提着筷子却不动,反倒先把鼻子凑近了些,边闻边看起来。 把几道菜都看了一遍,他轻叹了口气,这才伸出筷子,每样都夹了些,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于小暖也跟着动了筷子,也是每样只尝了一口。 黄老板此时已经重新睁大了眼睛,盯着于小暖:“你觉得如何?” 于小暖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第164章 黄师父 “总体来说味道还行,但要讲细节的话,还不够行。” 黄老板的嘴角,渐渐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仔细说说?” “好。” 于小暖也不矜持,指着桌上的菜,逐一品评起来。 第一道品评的,自然是那道看上去晶莹剔透的肉盘。 “先说这肘子,单看卖相的话,倒是颇合水晶肘子这个名字。只不过制作的过程中,恐怕不太讲究。这菜要加盖隔水蒸,那香浓的味道才会全部留存在皮肉之间。” 说着,于小暖又夹了一块出来,用筷头轻点边缘的位置:“花椒也是洒进去,等出锅之后才挑出来的,所以这里会有空洞,多少有点影响美观。” 黄老板点头,赞许地看了于小暖一眼:“你说得对。” 于小暖抿嘴笑了笑,继续点评起下一盘来。 “芙蓉鸡片,剁鸡肉泥的时候没有把筋膜挑出来,而且吊制鸡片的油温度也稍微高了点。你们看这里,因为温度太高,已经出蜂窝了。” “可到了焦溜丸子这里,厨师反倒不敢用火了,失了这道菜最需要的外焦里嫩的感觉。” “芫爆肚丝,肚爆老了,嚼起来有点费劲。” 说完这四道菜,黄老板已经彻底认可了于小暖在吃食上的造诣。 要知道,品菜并不是尝个咸淡就行的活计。不是个真吃货,是挑不出油温高低和有没有去筋膜这些细节的。 此时的黄老板,已经渐渐认可了于小暖盘下酒楼经营的想法。 于小暖看着若有所思的黄老板,放下筷子挑了挑眉:“要不剩下这两道你来?” 剩下的两道菜,都是黄老板单独点的,想必是有他的用意。 看着眼前这两道菜,黄老板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这两道菜,正是小甲离开之前,他教过的最后两道。 黄老板先夹了块豆腐,放入口中重新抿了抿,轻轻摇了摇头:“一品豆腐,豆腐自然是主角。眼前这豆腐的外皮不够脆,挂的汤汁又不够鲜。里面的虾仁鲍鱼倒是舍得下本,可惜却是抢了豆腐的风头。” 于小暖笑了笑,对这哗众取宠的豆腐,她确实也有些厌烦。 “至于这份烧二冬么,”黄老板干脆放下了筷子,“吃的是鲜咸的香味。” “冬笋焯水焯得不够,笋子还有些许的涩味。最后煨制的时候,也没有用吊好的高汤。” 小甲当年其实已经拿到了大部分的菜谱,只是这些需要时间积累的经验,他还没有学到位,便急匆匆地动了手。 而这些细节,才是能决定一道菜到底是尚可还是顶尖的关键! 老二和老三每样都吃了两口,脸上也都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跟着于小暖吃了这么久的饭,他们的口味早就被养刁了。 二人放下筷子的时候,一名穿着厨师袍的瘦小青年刚好匆匆忙忙地从后边走了出来。 跟小二交头接耳说了两句,瘦小青年满脸堆笑地往于小暖这桌走了过来:“几位,味道可还满意么?” 听见他的声音,正背对着他的黄老板身子猛然一震。 于小暖瞥见他的动作,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瘦小青年,应该就是黄老板说的小甲了! 想到这里,于小暖似笑非笑地看了瘦小青年一眼,往黄老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不如问问这位?” 瘦小青年早听小二说了于小暖的脾气,生怕他们在店里吵吵嚷嚷地不太好看,这才从后厨赶过来说上几句。此时于小暖说让他找旁边那位,他自然乖乖应下。 “您看小店的饭菜……”脚步往旁边转了转,小甲看清了黄老板的脸,瞳孔登时缩成针尖大小。没说完的那半句话,顿时卡在他的喉咙里,呛得他几乎就要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甲的脸色变得惨白,黄老板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你可还认得我?”黄老板的脸绷得紧紧的。 小甲心底有愧,嗫喏了一阵子:“黄……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当不起!”黄老板冷哼一声。 小甲心虚地舔了舔嘴唇:“黄老板。” 黄老板的心神,不由得飘回了初见小甲的那个时候。 那会儿正是冬天,趁着酒楼的生意不太忙,他贴出了招学徒的告示。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天下午,就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儿,跑到酒楼门口怯生生地往里面张望。 男孩全身瘦得没有三两肉,眼睛却又黑又亮如同琉璃。 他丢给男孩半个馒头:“去。” 男孩把馒头抄在手里紧紧地捏着,却不急着送入口中:“你们是不是在招学徒?” “你太小了。”他上下打量了男孩几眼,挥了挥手就要拒绝。 男孩突然跑到柜台旁,紧挨着他的身子,仰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什么都肯干的,洗碗、择菜、跑堂,只要给我一口饭就行。” 看着男孩黑亮的眼睛,他突然心软起来,鬼使神差地将他收在了铺子里。 后来,男孩果然成了黄记酒楼里最有出息的学徒。 只可惜…… 黄老板甩了甩头,将男孩的影子从脑海中抛了出去,嘴角挂起丝丝轻蔑:“福运楼的饭菜,不过如此。” 这句话像是踩了小甲的尾巴,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黄老板静静地直视着小甲。 小甲的脸憋得通红,终于憋出了那一句:“你怎么可能吃得出来!” “拜你所赐,在今日之前,我确实吃不出来。”黄老板的眼睛里,失望之意越来越浓。 这句话一出,小甲的脸由红转紫,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还不都是因为你!是你逼我的!” 于小暖听了这句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小甲的品性再无半分怀疑。 恐怕黄老板这次,确实是养了只白眼狼出来。 果然,黄老板听了这话,酸涩与愤恨几乎就要化为潮涌,从胸口处满溢出来:“小甲,我本以为你是误入歧途,万万没想到你居然……” 说着说着,黄老板的嗓子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小甲的眉毛几乎都要立起,眼睛里血红一片:“误入歧途?” 他突然呵呵怪笑起来,将附近几桌的食客吓得干脆跑出了大堂。 “连菜谱都不愿意老老实实地给我,还怨我自己来拿?!”? 第165章 心结 这句话简直像把刀一样,直插进黄老板的心窝子里。 “好,好,好……”黄老板的眼眶红起来,仰天长叹,“当年我已经想要把酒楼传到你的手上,只要你再认认真真学上两年……” 小甲歪着鼻子哼了一声,对黄老板的话不屑一顾:“你这个老东西会传给我?别当我看不出来你的打算!” “你就是想哄着我去帮衬阿远!” “阿远的手艺就算再差,他也是你的亲儿子!” 听见从小甲嘴里吐出的阿远这个名字,黄老板的身子晃了一晃:“你看,你还是叫他阿远的……” “呸!黄光远!”小甲一字一顿,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咬烂了碾碎了,咀嚼成渣滓之后再从嘴巴里恶狠狠地啐出来。 黄老板眼中的泪,终于如同断了线一般,从他的眼眶中不停滑落下来:“你们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又何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黄光远要是把我当兄弟,就不会让你去跟罗芹提亲了!”小甲一把扯下自己的头巾摔在地上。 黄老板愕然地定住视线:“小甲,这件事……你当真不知?” “黄平,你和黄光远准备瞒着我去提亲,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小甲的双眼圆睁,几乎要择人而噬一般,“现在罗芹和黄光远,恐怕连都娃娃都不小了?” 小甲越说,黄老板的嘴唇哆嗦得越厉害。 “老家伙,不知道你怎么走了狗屎运,舌头居然能恢复过来。可我告诉你,这都是你们欠我的!”看着黄老板的凄惨样子,小甲心头忽然生出无尽的快意。 黄老板艰难地吞咽了一记,这才用颤抖的声音重新开了口:“小甲,那年阿远来找我,是让我替你去跟罗家提亲。他说想给你个惊喜,才不让我提前跟你说……” “我不信!”小甲倒退了一步,伸出手掌对着黄老板重重地摇晃着,“你别说了!” 黄老板却像没听到小甲的话一样,喃喃地继续说道:“本来那天阿远跟你出去,我就准备趁机去趟罗家的。只可惜那天临时有客人绊住了我。” 黄老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你离开黄记之后,阿远是不是来福运楼找过你一次?” 这场景想必已经在小甲的脑中回放了无数次,他根本不假思索,直接冷哼出声:“对,黄光远是来过一次。他说有话跟我说,还提到了罗芹的名字。我就知道,他定是来跟我炫耀的,就让人把他打出去了。怎么,他回去之后,有没有找你哭上一场?” 黄老板的拳头重重地按上了心口:“阿远应该是想来找你说清楚的。” “想说清楚?”小甲的嘴角讥诮之意更浓,“那他怎么不再来说个明白?” 黄老板的眼神空洞地朝着小甲的方向投射过去:“阿远他,当天就走了。” “走了?”小甲有些疑惑,挑起一侧的眉梢看向黄老板。 黄老板的声音里饱含着压制不住的哀伤:“他悬梁了。” “不就是去悬……”小甲本来还带着满心的不以为然,可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反应过来。 上前两步紧紧抓住黄老板的肩膀,小甲紧盯着他的双眼:“这不可能,老家伙你是在骗我,是不是?” 黄老板苦笑着摊了摊手,把头偏向旁边。 一滴泪刚好落在了小甲的手背上。 小甲仿佛被热油烫伤了一般,猛地向后跳开,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个不停,嘴里喃喃不休:“不会的,不会的……” “老家伙,你一定是在骗我,是不是?”许久都没能等到黄老板的回答,小甲终于双腿一颤,软倒在了地上。 他紧紧地攥着扔到地上的头巾,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 这几年里,他确实不敢听人提起任何关于黄记酒楼的消息,也不敢再踏入东市半步。 那天把黄光远赶走之后,他生怕自己会后悔和心软,便提前告诉了店里的知情人,让他们不要再提到任何关于黄记的事情。 在这几年里,他也常常会想起,阿远和罗芹的娃娃,是不是正在黄记的后院开心地跑来跑去,还会笑着咧开小嘴,甜甜地喊着爹娘。 而这些,本都应该是他的! 正是靠着这股子怨气,他才一直撑到了今天。 可现在黄老板的话,像是把他的脊梁骨硬生生抽了出去。 只见小甲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嘴巴不断地开合着,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于小暖看了小甲一眼,内心根本生不起丝毫的同情。 她倒是想看看黄老板能不能趁机将心头的疙瘩处理得干干净净。 不知过了多久,黄老板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冷冷地对着小甲留下了最后一句:“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多说,只盼你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黄老板对着于小暖一拱手:“于姑娘,咱们走。” 看着黄老板跟在于小暖身后走出福运楼的大门,小甲终于伏在了地上,嘴巴里兀自喃喃不休:“都是骗我的,你们这些混蛋,都是骗我的!” 一行人皆尽无言。 直到走出西市之外,黄老板终于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站定下来对着于小暖重新长揖到地:“若不是于姑娘仗义出手,恐怕我这辈子,再也解不开这心结了!” “不知黄老板接下来如何打算?”于小暖轻笑着将黄老板掺起来。 黄老板轻轻摇了摇头:“大约是回乡下镇子上,找地方摆个小摊子,把这辈子过完。” 于小暖俏皮地挤了挤眼睛:“那酒楼呢?” “酒楼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黄老板实话实说。 于小暖却轻笑起来:“我本来是想把酒楼直接盘下来的。” “那现在?”听出于小暖似乎有言外之意,黄老板皱了皱眉追问着。 于小暖一本正经:“酒楼需要专业的人来打理,若是再找旁人,倒也麻烦。” “那依你的意思?”黄老板只觉得今天似乎撞了大运,整个人有点晕乎起来。 于小暖的眼睛眯了起来:“不如咱们回去细说。”? 第166章 合伙 “我是这样想的。”坐在黄记酒楼大堂里的于小暖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这酒楼不如我们合伙。” 黄老板对合伙之事从未想过:“于姑娘,依你之意,又是怎么个合伙法呢?” 于小暖早就打好了腹稿,此时半点犹豫都没有地侃侃而谈:“先说说我的打算。我想把酒楼的环境重新布置一下,再研发些新鲜的菜式,雇几个老实肯干的伙计。” “因为我不能长驻在店里,日常的生意还得由黄老板你担起来。” “酒楼重新布置这些初期投资,便由我来出。” 黄老板点了点头,话里却是直接了当:“你这想法倒是不错,只不过操作起来恐怕还有些难度。” “你是指?”于小暖似乎有点明白黄老板的意思。 黄老板的脸色稍微黯了黯:“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菜式上。要研发新菜式,谈何容易?可若是用到之前的菜式,恐怕福运楼那边就会来找我的麻烦……” “嗐,这就不用担心了!”于小暖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新菜式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黄老板知道于小暖会吃,却没想到她连这些都能大包大揽,顿时喜出望外:“于姑娘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进京的路上,于小暖就已经想好了,要在京城开家什么样的店。 黄老板看她踌躇满志的样子,不觉竟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丝毫不觉有假。 他沉吟片刻:“那不如这样,就按你说的,日常我来经营,投资由你来出。新菜式的菜谱都是你的,我保证不动心思。赚来的钱扣除日常运营所用,优先把投资的银子兑还于你。再之后咱们三七分账,我三,你七。” 这分成比例,让于小暖愣了半天。 黄老板提的这个分成比例,几乎跟做慈善也没什么分别了,赚的就是个辛苦钱。 看着于小暖沉默不语,黄老板倒像是误会了。 他小意地试探着:“要不,二八?” 于小暖看着他似乎还想试探着再往下报,赶紧讪笑着拦住了他:“别别,咱们就五五开!” 谁也别占便宜,谁也别吃亏。 看着于小暖真挚的眼神,黄老板心头一热:“好!” 他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把这酒楼经营得红红火火,多给于小暖挣出些银子来。 “对了,于姑娘。”黄老板说着话,突然想到另外一事。 于小暖笑了笑:“叫我小暖,总于姑娘于姑娘的,太生分了不是?” 黄老板点点头:“小暖,那你干脆也叫我平叔!” “好的,平叔!”少女的嗓音脆生生的,叫得黄老板眼眶忽然又是一酸。 他的妻子去世得早,前几年阿远也抛下了他。 于小暖的出现,打破了他孤苦郁闷的日子,让他重新对生活点燃了希望。 “哎!”他应了一声,扭过头去悄悄抹了把眼睛。 看着黄老板脸上重新焕发起奋斗的活力,于小暖也满是开心。 看了看时间,倒也不早了,于小暖干脆地跟黄老板告了别:“平叔,我们今天先回去了。明日咱们便先去官府,把合伙的契约立了,您看如何?” “好,那咱们明天见!”黄老板一直将他们送出大门口,还依依不舍地挥了半天的手。 直到于小暖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黄老板这才回转到店里,叫来那名颇有些忐忑的小伙计:“方才我和小暖的话,你也听到了?” 小伙计知道要有新东家加入,自是连连点头。 黄老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日起便要重新布置酒楼,这几天先不用过来了。” “那往后呢?”小伙计连忙追问。 “往后店里就要忙起来了。你若是做好了准备,到时回来就好。” 黄老板这话,其实也是提醒。之前他根本没有心思管着店里,只留了这么一个伙计糊弄事儿。若是他能老老实实地认真干活,回头新店也不是不能用他。但他若是不能及时地转变态度,那说不得只能清退出去了。 而且也不知道小暖要鼓捣的新菜式,到底是什么。 黄老板已经开始暗自期待起来了。 走在街上的老二和老三,也有着同样的问题:“嫂子,这新菜式?” 于小暖轻轻勾了勾嘴角:“说是菜式也不太恰当,倒不如说是新吃法。” 老二条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被老三无情地白了一眼。 于小暖看着两小只的互动,步伐不由得更轻快了些。 只是她并不知道,数只暗地里盯着她的眼睛,很快就把她的行踪上报给了各自的主子。 “丁大人,于姑娘今日与黄记酒楼的老板一同去了西市的福运楼……” “夫人,那于小暖似乎与黄记酒楼的老板交情不浅……” 只是摸不准于小暖到底要做些什么,他们倒都各自按捺住了性子。 转眼又是一天。 “走,早点把事情办完,顺便去贡院接你们大哥。”于小暖今儿倒是起了个大早。 黄老板许是想了一夜的心事,眼圈明显有点青黑。 于小暖掏出一纸昨晚拟好的契约,递到了黄老板的手上:“平叔,您先看看这契约。” 那是她昨晚跟老三一起商量着弄出来的。 黄老板仔细地读了一遍,对着于小暖竖了个大拇指:“小暖,没想到你还懂这些,果然适合经商啊!” 于小暖露出八颗小白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几人哈哈地笑了一阵,方才往官府的方向去了。 林国对于契约一事看得很重,特意在户部之下设立了民事司,用来管理此项事务。 下到买卖牲口,上到购置房产,还有类似经营、借钱之类的事情,都要由官府盖了章,才算是契约生效。 因此各地的民事司,其实平日里还是很热闹的。 常驻人口近百万的京城,民事司自然更是热闹非常。 于小暖还没走到民事司的大门口,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居然如此多人?” “民事司一向如此。”黄老板知道于小暖不太了解京城,特意宽慰了她两句,“现在进去,排上约莫两个时辰,也就到我们了。” 于小暖叹了口气:“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于小暖几人忽然被拦了下来。? 第167章 民事司 “姓名,所办何事?”门口不远处的台子后面,有吏员拿着一个小本子,正百无聊赖地填写着。 原来这也算是林国版的排队叫号。 只不过因为台子有点高,吏员的个子又小,让于小暖之前忽略了他的存在。 看着拦住自己的是工作人员,于小暖讪讪地揉着鼻子笑了笑,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又不是什么书里的女主角,不至于走到哪里都能遇上那种仗势欺人的桥段…… 看着于小暖进了院子里,人群里忽然跟着走出一名极其不起眼的男子。 “哎哎,你办什么事!”看着男子不吭声地低头往里面走,小吏赶紧阻拦。 这几日上司正心情不好,要是让他扰乱了秩序,撞在枪口上,回头上司还不得给自己小鞋穿? 男子没办法,只好掏出一块暗金色腰牌,用身体挡着,对着小吏晃了晃。 小吏顿时站起身来,脸上换成了谄媚的笑容:“不知是大人,失敬失敬。” 男子哼了一声,把腰牌塞回腰带里,快步走了进去。 小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起来:“皇城司了不起?不还是在太监手底下混饭吃……” 男子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于小暖正站在太阳底下,用手遮着刺眼的阳光,跟黄老板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想起丁无忌的吩咐,男子四处看了看,趁人不备溜进了民事司长吏的房间里。 又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有小吏从房间里溜达出来,四顾了一圈后,悄悄走到于小暖旁边:“可是于小暖于姑娘?” 眼见于小暖亲口应下,小吏这才低了低眉,满脸柔顺:“跟我来。” “不是说至少也要两个时辰?”于小暖有些奇怪,低声问了黄老板一句。 没成想那小吏的耳朵灵得很,回过头来笑了笑:“几位说笑了,咱们民事司办事,哪用得了那么长的时间?” 黄老板看了小吏略带谄媚的微笑,又看了看于小暖,不觉心底有了些猜测。 小暖的背景,恐怕还真不简单。 在小吏的刻意配合之下,于小暖和黄老板当面按了手印,民事司那红通通的大印便痛快地盖了上去。 “预祝二位生意兴隆!”小吏说了几句吉祥话,拱手将于小暖几人送了出去。 “对了,平叔,您可有熟识的木匠与铁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仗势欺人地优先办了手续的于小暖,思路无缝已经切换到了开店的模式上。 黄老板点头:“离咱们酒楼不远的铁匠坊,手艺就还不错,而且价格也算公道。” “行,那一会麻烦平叔带我过去,我要打些物事,回头在咱们的酒楼里用。” 于小暖打算重新装修酒楼,这可是个大工程,里面更是千头万绪。她一边跟黄老板聊着她大概的打算,一边往东市走过去。 一旁路过的马车里,剑眉男子忽然歪了歪头,视线追着笑吟吟的于小暖直到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方才低声细语:“这附近,应当只有民事司可去。她这是……” 随即他的剑眉一轩,满眼的好奇化为一道指令:“让小正去民事司,查查今日去办事的可有女子,把资料都给我。” 驾车的精壮男子应了声是。 他方才也瞧见了路过的于小暖,正在心里嘀咕不知这姑娘有没有从龙武军的管控之下脱身,结果主子的命令随后就到。 他跟了主子这些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子产生如此兴趣。 若是她真能重新让主子打起精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月的阳光已然灿烂耀眼,眼看走得就要口干舌燥,于小暖终于从民事司回到了东市。 “小暖,就是这家。”站在王记铁匠铺的门口,于小暖只感觉到一阵阵的热风炙烤着她的脸颊。 黄老板走在了最前面:“老王,我们想打点东西。” “哟,黄老板!”炉子旁的铁匠抓起乌漆麻黑的布巾子抹了把汗,涨红着脸迎了上来,“想打些什么?” 于小暖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昨晚画好的图纸,跟铁匠介绍起来。 铁匠听了半天,毫不犹豫地点头:“行,能做!” “一定要做得精细些,材料也挑好的。”于小暖掏出二两银子放在台面上,“这是定金。” 铁匠摸起银子咬了一口揣进怀里,这才呵呵笑起来:“黄老板咱们都是旧相识,什么定金不定金的……” 于小暖抹了把汗:“哪天能取?” “后日即可!” “好,那我们后日一早来取。不过我有个条件。”于小暖忽然拉长了声音。 铁匠愣了愣,看了黄老板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动作,知道于小暖能做主,这才憨笑着点头:“姑娘有什么条件?” “这物事的制法,不允许外传,你也不能再给别人打造。”于小暖的脸上带了几分严厉,“这只是试制,我们酒楼的物件回头都打算交给你来弄。若是你能守约,往后每件多给你五十文。” 要知道,打制一件普通的铁器,铁匠也挣不来多少铜板。听到于小暖这么说,他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出了铁匠铺,黄老板有些不解:“小暖,你制作这东西,是打算怎么用?” 于小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后天你们就知道了。” 几人溜溜达达,很快回了酒楼。 眼看已经要到正午,于小暖也不打算再耽误时间,便问黄老板要来纸笔写了个单子:“平叔,这单子上的食材,麻烦您这两日去采买回来。” “那些新鲜的食材都好说。香料大部分也有,剩下的就是找起来麻烦些。只是你要的牛油数斤,恐怕不太好搞……”黄老板看了两遍单子,忍不住有点犯难。 林国跟历史上的大部分朝代一样,禁止宰杀耕牛。 所以牛油这东西,除了特权人士,几乎很难弄到手。 于小暖沮丧地拍了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要不这样,您多弄些菜籽油回来?” 匆匆定下了购置的食材,于小暖出门买了几个夹肉的烧饼,跟老二老三垫了垫肚子,这才急忙奔着贡院的方向去了。 而此时的贡院门口,早已站了不少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的人。 罗语桃也已经到了贡院门口,却是往里面看几眼,又扭头寻找着于小暖的踪迹。? 第168章 帮忙 林国会试说是三天,但实则在第三天的午后,考生便可陆续交卷离场。 早已作答完毕的冷怀逸,此时正大摇大摆地在号房中煎着香茗。 冷怀逸与姚景中的号房相隔不远,闻到茶香的姚景中笑了笑,随即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二人前后脚出了贡院。 冷怀逸一眼就看见了又高又壮的老二。 实在是他最近吃得好,练功又勤奋,身高猛地蹿了一大截,已经比冷怀逸还要高出两寸,站在人群中属实显眼得紧。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老二旁边的于小暖身上,嘴角自然地勾起,梨涡若隐若现。 “冷怀逸,姚大哥,这里!”于小暖也看见了他,笑着对他挥动手臂。 “考得怎么样?”二人刚从人群中挤过来,于小暖就迫不及待地跟他们确认起来。 看着于小暖晶亮亮如同玛瑙一般的眼睛,冷怀逸微笑着点了点头:“尚可。” 于小暖终于松了口气。 冷怀逸这家伙说话,就得往夸张了听。 他说的尚可,应该是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才是。 老二和老三早已乖顺地把冷怀逸和姚景中的东西接了过来。 看着双手交握四目相对的姚景中与罗语桃,于小暖只能轻咳一声提醒道:“语桃姐姐,走了走了。” 罗语桃“呀”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情不自禁,连忙捂住羞红的脸低头跟在于小暖的后面。 老二与老三不禁对视一眼,颇有些失望的意味。 还以为三天不见,大哥和嫂子也能如此呢…… 于小暖根本没想到老二和老三存了如此心思。 她现在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对于酒楼改造的设想。 冷怀逸见她想得出神,只是嘴角轻翘,悄悄往她的身边近了近,护着她免得被人冲撞。 衣袖轻挥间,冷怀逸的指尖若有似无地与于小暖的掌缘轻擦而过。 他的笑意便再也止息不住,就连小院门口的龙武军都看出了不同。 “冷公子考得不错?” 于小暖这才回过神来,干脆笑嘻嘻地吆喝上所有人:“走,咱们去前面的百味居吃饭,冷公子做东!” 众人吃得酣畅,宫墙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丁无忌正恭谨地侍立在御书房内,等待皇帝下午的功课完成。 “陛下,十宝茶。”皇帝刚一睁眼,丁无忌就已经把茶杯递到了皇帝手边。 茶水不冷不烫,拿在手里甚是熨帖。 皇帝小酌了两口,从榻上下来,开始赤足踱着步子:“今日是会试最后一天了?” “是。”丁无忌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几位殿下那里,早都已经盯起来了。” 皇帝又踱了两步:“着人去催催胡安道他们。” “是。” 丁无忌谦顺地低头应下。 这几日他悄悄调整了奏折的顺序,又在不经意间顺着皇帝的话提了两句。 三皇子与龙武军的事儿,想必这几天就会翻出来了。 皇帝的心意,他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不得不说冷怀逸的运气不错,赶在这个时间进了京。 这次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了。 只要冷怀逸能入了殿试的名单,他就会派人给于小暖送信过去,适当提点两句。 贡院里的胡安道,正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 陛下的口谕,让他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连夜审起卷子来。 小吏们忙着誊抄和糊名,早已忙得飞起,整个贡院里一夜俱是灯火通明。 于小暖却没睡得那么早。 回了房间关好房门,于小暖坐在小桌前,突然托着下巴,笑嘻嘻地向冷怀逸发问:“考得确实不错?” 冷怀逸微微抬眸:“嗯,怎么?” “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于小暖特意拉长了声音。 冷怀逸看着少女俏皮的笑脸,突然涌起将她拉入怀中重重拥住的冲动。 他不着痕迹地转开脸,轻咳了一声:“什么消息?” 于小暖掏出一份盖着大红印章的纸,放到了桌子上,得意地炫耀起来:“你看这个!” “今有于小暖与黄平定契……”冷怀逸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份契约,心头莫名一沉。 这丫头,果然还是在筹谋生计。 想起之前在村里,她与自己商定和离之事时脸上那十成十的认真,冷怀逸的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个疙瘩。 于小暖看着他忽然凝重的脸色,还以为他是发现了契约里有什么纰漏,连忙追问:“有什么问题么?” 冷怀逸只觉得胸口酸酸涨涨的,一句“别走”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可于小暖根本没提半个字,若是说出来,岂不是反倒在提醒她? “没问题。”冷怀逸只觉得满口有些发苦。 于小暖笑嘻嘻地对着冷怀逸拱了拱手,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多谢冷公子帮忙核对,日后小女子若是挣到了真金白银,必有重谢。” 看着她满脸的坏笑,冷怀逸微微垂眸,忍着心底的燥意:“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还真有!”于小暖根本不客气,“那酒楼我想改个名字,你来帮我写块匾,如何?” 于小暖想得清清楚楚。 若是按照原有的剧情,冷怀逸今年是必定高中状元的。 新科状元的光环,刚好用来帮她的饭店作宣传。然后再过阵子,那就是首辅认证,这根大腿才算是抱稳了。 看着于小暖发亮的眼神,冷怀逸知道她又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可他偏偏当作不知,只是静静看着她那黑如点漆的眼睛。 若是写块匾就能让她这么开心,他就是写到手抽筋,又有何妨? “小姐,冷怀逸早早就出了考场,看起来心情不错。” 谢苇杭对着来报的仆人挥了挥手,这才对着谢建安点了点头:“不如请他聊聊?” 谢建安沉吟片刻:“也好。” 谢大学士也是这次会试的考官。他此刻身处贡院,谢府上的一切,暂时便由谢建安和谢苇杭共管了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谢大学士的儿女资质都太过普通,老老实实地走科考倒还好,让他们去谋划些什么却是不太在行。 好在还有谢建安和谢苇杭这对侄儿侄女,倒是给谢家减去了不少烦恼。 若不是如此,谢大学士也不至于为了从龙武军救回谢苇杭而平白卷进这滩浑水里。? 第169章 试菜 “冷公子,有你的拜帖。” 第二天一早,冷怀逸刚从房间里出来,就被龙武军的人塞了份拜帖在手上。 于小暖从旁边走过,随口问了一句:“有人找?” “嗯。”冷怀逸想了想,把信息干脆都告诉了于小暖,“谢家邀我会宾楼一叙。” 听见会宾楼这个名字,于小暖的表情一下子古怪起来。 这里应该不会有小燕子练剑? 看着于小暖古灵精怪的样子,冷怀逸微抿着唇忍住笑意,目光炯炯地看向她的眼睛:“你可要陪我同去?” “我才不去。”想到是谢苇杭邀请的冷怀逸,于小暖忽然觉得有点不爽,连忙转开话题,“我这几天还要去忙酒楼的事情,没时间。” 看着于小暖嘴硬的样子,冷怀逸的嘴角终于勾了起来:“要不我也不去了?” “随你的便……”于小暖装作突然想起有事的样子,溜溜达达地回了房间。 冷怀逸轻轻摇了摇头,收敛了笑意。 现在的朝局还不太明朗,至少这几天还不适合跟谢家接触得太深。 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这次的殿试应该比往常来得都会快些。 托龙武军给谢家带了回话,冷怀逸悠闲地捧着书卷,在小院里晒着太阳,一看就是一整天。 贡院里的胡安道和谢大学士,却是如同被火烧了眉毛,根本没有悠闲的时间。 没办法啊,这位陛下的性子他们可是了解得很。 既然陛下让人来催,那他的耐心,恐怕不会超过三天。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胡安道和谢大学士带着一众副考官,已经不眠不休地鏖战了两夜一天。 “妙文啊,妙文!”有人突然一拍大腿,高声称颂起来。 两夜未睡的疲倦,似乎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 其他考官都被他的呼喊所吸引,干脆放下手中的试卷,起身围到了此人身后:“实秋兄,快读来听听!” “好,你们听着!”那考官清了清嗓子,高声颂读起来:“天下之患,不患材之不众,患上之人不欲其众;不患士之不欲为,患上之人不使其为也……” 这次的考题之一,正是论取材。 一文既毕,考官们沉思片刻,有人抚掌:“果然妙文!” 胡安道扫了眼众人的表情,心里也有了底:“此文甚佳,可谓本场第一。” 谢大学士微微颔首:“只希望此子的其他文章,也能如此文一般。” 这篇文章的作者,正是冷怀逸。 他早知此次会试的主考官是谁,对他们的性格更是摸得明明白白。 主考官胡安道狡狯,谢大学士谨慎,但这两人都有相同的特征,那便是务实。 冷怀逸的这篇文章,字字都扣在了两人的喜好之上,只要没有意外,就没有被黜落的道理。 文章既毕,考官们回光返照的精神头终于消耗得干干净净。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时,已经有好几个人瞬间点头有如啄米。 胡安道揉了揉自己满是血丝的眼睛:“诸位,饭食已经备下,不如先歇上两三个时辰,养好精神再战。” 这提议瞬间得到了集体的响应。 热烈的氛围正如小院中诸人回应于小暖的提议时一般无二。 “我找铁匠定制的物件应该好了,要不咱们直接过去试上一试?”于小暖招呼着众人,还特意看了看罗语桃和老三。 老三对于这件事,心头早就像长了草似的:“我要跟着嫂子!” 老二也跟着嚷嚷:“我也去看看!” 连带着龙武军的人一起,一行人很快便到了酒楼门口。 “平叔!”于小暖在门口一喊,黄老板很快就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 今日没有开业,门板只开了一扇。店里虽暗,黄老板的脸色却明显地有着好转。 于小暖仔细地瞧了一眼属性面板,见到毒素算是彻底清除没有残留,这才放下心来。 “这位是平叔。”于小暖笑吟吟地为双方作介绍,“这是冷怀逸。” 看着丰神俊朗的冷怀逸并肩站在于小暖身边,黄老板微微颔首:“郎才女貌,果然般配。” 就是看着性子冷淡了些。 引着众人进了店,黄老板一边倒水,一边看向于小暖:“你要的食材都采买回来了。铁匠方才也过来打了招呼,东西已经好了。” 于小暖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去铁匠铺!” 兴许是托了于小暖画的图纸的福,验收进行得无比顺利。老二和冷怀逸每人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布包袱穿街过市,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嫂子,这是……锅?”回到店里打开包袱,老三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 于小暖叉着腰得意地笑:“正是!” 不等旁人再问,于小暖直接卷起袖子:“这就是我想在酒楼里主打的吃食。今日咱们便先试吃一下。” 后厨的灶上,一锅浓白的高汤正咕嘟嘟地翻滚着。 这是黄老板按于小暖的要求,提前准备上的。 “老二,帮个忙,把这些肚和肠拿去冲洗两次,再用灶下的草木灰搓干净。” “平叔,这鱼丸就麻烦你了。” 黄老板点点头,提着新鲜的鲈鱼走到一旁,利落地剖杀清洗起来。 他只取了鱼背上的两条肉,用清水将鲜血彻底冲洗干净,之后重新摆到了砧板之上。左手按着鱼肉,黄老板右手的勺子顺着鱼肉飞快地来回刮取。剔透的鱼肉不多时就成了雪白鲜嫩的鱼糜。 而黄老板却依旧不大满意。 鱼糜里加入些生粉、盐和些许的胡椒,充分进行搅拌,再把鱼糊放回砧板上。 两根擀面杖在此时加入了战局。 砰砰砰,咚咚咚。 鱼糜在黄老板不知疲倦地锤打之下,终于化为细腻的鱼泥。 拇指食指一圈,掌心微微用力,黄老板的虎口处便出现了一颗圆滚滚的鱼丸。 丸子落入滚水当中,等待水沸上一沸,大笊篱便抄了上去。 于小暖一边做着手里的活,一边关注着黄老板那边的动静。 看到鱼丸出锅,她笑嘻嘻地凑了上去:“鱼丸好了?” “好了,要不要尝尝?”黄老板把于小暖的心态拿捏得死死的。 于小暖干脆用手拈出一颗饱满的丸子,粉嫩的唇瓣微嘟,在丸子上吹了几吹,这才一口咬了下去。 “鲜甜弹牙……”丸子内里还是有点烫人,于小暖呲牙咧嘴地竖了根大拇指,“平叔好手艺!”? 第170章 霸道 “小暖,你这准备得怎么样了?”黄老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于小暖旁边。 于小暖冲着灶台努了努嘴:“差不多可以开始炒了。” 小小的火苗舔舐着锅底,一大锅菜籽油慢慢冒出细密的气泡。 这边烧着火,于小暖在那边不紧不慢地把大葱切段,生姜切片,再把蒜瓣拍开后放到一处。 等烧滚的菜籽油重新回凉到七分热的时候,于小暖把那一盆葱姜蒜哗啦一下都倒了进去。 “平叔,这会儿还是用小火慢慢地炸,直到炸出香味之后,再把里面的葱姜蒜捞出来。” 黄老板认真地点头应下。 接下来是把豆瓣酱和事先配好的辣椒倒下去。 中火把油烧开,抽出柴火换成小火慢炸。 “两刻钟,要一直搅着,以免发糊发黑。”于小暖叮嘱得极其认真,“要是黑了,这锅料就彻底毁了。” 青花椒已经用料酒泡过,麻麻的味道催发得厉害,不过看上去倒甚是诱人。 等到辣椒炸好,青花椒再下锅。 此外还有一小盆的八角丁香小茴香桂皮香叶,也是于小暖提前混合好的,跟青花椒一并倒下去。 “平叔,这里可以加些冰糖,辣味会更柔和些。” 黄老板的手指掐来掐去,显然是在默记:“这些要炸多久?” “接近一刻钟。” 二人守在锅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熬制着的底料。 “成了,出锅!”于小暖说着出锅,却是先拿细细的笊篱,把里面的渣子捞将出去,这才把剩余的一大锅老油盛了出来。 黄老板皱了皱眉:“那高汤?” “平叔莫急。”于小暖笑着取来一个锅子。 锅带两耳,正中有着一个小小的孔,用来盛放炭火。 锅的正中有圆润的曲线分隔,正是于小暖穿越前最常见的鸳鸯锅。 一边盛入红油,再配上适量的高汤,这清油红锅便成了。 “那另一边?” 于小暖笑眯眯地另起一锅,下些许油烧热,撒下一把五花肉片,慢慢地煸炒到香味满溢。 加葱姜,再倒一点清水,继续煸炒。 等到葱姜的味道彻底激发,这时加蘑菇。 “这菌汤锅用何种菌子,平叔您也可以随时调整。”于小暖充分相信黄老板的手艺。 等菌子炒得有点发蔫之后,于小暖在里面撒了一小把盐,抓些红枣枸杞黄芪进去:“这会儿再加高汤,炖上一刻钟,就行了。” 黄老板眯了眯眼:“那边还有另一口锅?” 那口锅看上去更高些,而且中间没有分隔。紫铜打制的锅体,通身透着气派。 “这锅就要用清汤了。”于小暖对涮羊肉,也是颇有心得。 干口蘑两朵,葱白两段,老姜两片,干海米一小把,紫菜也放上小小一块。 开水冲进去,再点上炭火,等到烧开了锅,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这锅吃鲜羊肉,最是过瘾了。”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抄起块羊肉递给黄老板,“平叔,您的刀功肯定比我好,您来……” 黄老板早就手痒得很,也不跟于小暖客气:“怎么切?” “这一块切这么厚、这么宽的条,那一块切厚片。”于小暖辨认了一下羊肉的纹理和肥瘦,大概其地指了个方向。 黄老板手起刀落,竟也运刀如飞。 这几年虽然身在低谷,他的手艺倒还没丢。这让于小暖心头松了松,觉得跟黄老板合作甚是明智。 羊肉垒放到盘中,于小暖又按了按,摆得平平整整,随后抓着盘子的一角,突然将盘子立了起来! “这是?”黄老板看着那牢牢粘在上面的羊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于小暖露出小白牙,竖了个大拇指:“以后咱们出品的肉,上菜的时候让伙计都要来上这么一下,说法就是立盘不倒!” 要知道,想让肉做到立盘不到,不光肉要新鲜,而且要求肉上不沾太多的血水才行。 这就不光肉的品质要好,刀功也得不差才行。 黄老板提着刀,嘴角也咧了上去:“如此一来,这便是咱们店的招牌了!” 于小暖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平叔,咱们继续。” 几盘肉当当地切完摆好,于小暖嘴里也没闲着:“咱们卖的时候,也要分部位来卖。口味重的可以多吃肥美的上脑肉,喜欢爽脆口感的可以多上两盘精瘦的黄瓜条。” 正说着话,老二端着大盘走了进来:“嫂子,洗好了。” “辛苦了。”于小暖笑着接过来,将毛肚和鸭肠同样切好摆盘。 冬瓜土豆切片,蔬菜洗净放到小筐子里,水灵灵的让人食欲大起。 “这就行了?”黄老板看着面前的一大堆食材,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想要尝尝味道的念头。 于小暖伸出食指摇了摇:“还有最后一步,点睛就靠它了。” 调小料最看功力。 涮羊肉要用麻酱料。 老北京喜欢的二八酱,也被于小暖学了过来。所谓二八酱,便是二成芝麻酱配八成花生酱。这样既能中和掉芝麻微苦的味道,又能让酱的口感更加柔滑香甜。只不过于小暖更中意芝麻的醇香,便刻意把芝麻和花生的比例掉换了一下。 大碗沿碗壁加温水,顺着一个方向搅拌。 “平叔,这里一定要少量多次,加到提起勺子时酱能流下来,但上面还有一层附着的时候,就算是成了。” 另一碗里的腐乳块和腐乳汁捣成糊,调进芝麻酱里,再加韭菜花、芝麻油、盐和砂糖拌匀,撒上小葱和香菜碎。 一碗麻酱料就算是成了。 “红油锅的蘸料就简单些,半碗蒜泥半碗麻油,再撒上些香菜末就行。”可惜现在的林国没有蚝油,于小暖咂了咂嘴,以后有机会看看能不能把蚝油也研发出来。 “还有几种配方,这就因人而异了。”于小暖一边说,一边动手调着,“小米辣加生抽和一点点醋,撒上葱花香菜。” “辣椒粉、花生碎、熟芝麻、花椒粉、盐,拌匀就是干碟。” 黄老板顿时懂了,还能举一反三:“今天店里材料不太多,等回头我再配些料碟出来,小暖你帮我挨个试试。” “走,准备开饭了。” 老二和黄老板捧着两口锅走进大堂,满溢的香味让等在大堂里的冷怀逸几人眼睛闪闪亮亮。 这又是什么吃食,为何香味如此霸道? 第171章 试菜 “开饭咯!” 于小暖把两个锅子放到中间,周围用肉片和蔬菜环绕起来。 小料碟更是丰富多样,四种小料人手一份,立时把桌子占得满满当当。 锅中的炭火红艳,汤底俱是滚沸,微黄的菌汤映衬着浓艳的红油,让人不由得胃口大开。 众人抄起筷子,却是眼巴巴地看着于小暖。 虽说此时的人们对用鼎烹煮食物绝不陌生,可这么多种汤底和小料的搭配还是让他们犯了难。 要怎么吃,还得于小暖说了才算。 于小暖先往清汤中拨了数片肥厚的羊尾油进去,油星眼见着就泛了上来:“这锅是清汤,最适合吃羊肉,也可以直接称之为涮羊肉。吃这种锅底讲究的是先肥后瘦,先肉后菜。锅里有了油脂,吃起来就香嫩些。” 一边说着,于小暖一边抄起上脑片,手腕轻巧一翻,忽地就把肉片立了起来。 冷怀逸下意识地就去接她手中的盘子,却没成想接了个空。 于小暖满脸坏笑地看了看冷怀逸:“这便是咱们店的招牌,立盘不倒。” 肥瘦相间坚实饱满的肉片一入沸水,便在汤底中翻滚浮沉。 “这盘上脑就是羊后颈旁那块肉,有点肥,口感软嫩。变色之后再从一数到十,就可以吃了。”于小暖的手最快,捞起一块上脑肉,唧一下怼到了那碗麻酱料里。 厚实的酱汁包裹着肥美的羊肉,更有碧绿的葱花香菜点缀其间。 于小暖毫不犹豫地将肉送入口中,眯起眼睛慢慢咀嚼着,显得很是满足。 老二的反应最快,一筷子捞出两三片。 就在姚景中给罗语桃捞了一片的同时,罗语桃的筷子也伸到了他的碗上。二人对视轻笑,方才各自吃了起来。 冷怀逸抿着嘴巴,同样捞了一块上来,轻轻吹了吹,方才放在碗中。 尽管跟着于小暖吃了那么久的饭,他的口味已经没有原来那么清淡,可羊肉配麻酱对于他来说,似乎也还是有点太过厚重了。 他却并未犹豫,直接将肉片送入了唇齿之间。 满口的香滑浓厚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麻酱不但没有想象里的那么腻口,反倒让羊肉的膻味减得更淡,剩下了大部分的独有的肉香。 肉的口感也比炖煮的羊肉更为脆嫩。 冷怀逸终于明白为什么肉片入口,于小暖便会幸福地眯起眼睛来。 “不错。” 他慢条斯理地将肉片咽下,侧过头对着身边的于小暖轻声赞了一句。 于小暖的眼睛一亮。 看来这涮羊肉的魅力,果然连口味清淡的冷怀逸也不能拒绝。 此时众人捞过一轮,锅中的肉片早已被消灭得干干净净,于小暖也不多说,把另外一盘精瘦鲜红的肉片又倒了下去:“这是黄瓜条,羊后腿最坚实的地方,吃起来要更脆爽。” 因为是试菜,倒也不必可着一锅吃到饱。 众人正捞着肉,于小暖已经把重点转移到了旁边的鸳鸯锅上。 “这鸳鸯锅,一边是菌汤,一边是红汤。” 菌汤咸鲜,最适合煮那些本身味道不重的食材。方才打鱼丸子剩下的鱼肉也没浪费,被于小暖切作鱼片端了上来。 “有谁想先尝尝这菌汤吗?” 于小暖打了两小碗汤出来,笑眯眯地放到了桌上,随后有条不紊地往菌汤锅里烫起鱼片来。 白生生的鱼片只消滚上一滚,就已经彻底熟透。 “你们也试试,这鱼片不蘸调料的话鲜香嫩滑,蘸料的话又是一番风味,你们各凭爱好就好。”于小暖挑了挑眉,直接把鱼片填到嘴巴里。 黄老板自然是要试试这鲜汤的。 筷子尖夹着鱼片摆了两摆,他喜欢更嫩些的口感。 刚刚断生的鱼片带着淋漓的菌汤,才一入口,黄老板的眉毛便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鲜,真鲜! 闭上眼睛,就像是忽然误闯进了深山密林。 如同山风拍在脸上那种清新鲜香,带着浓浓的山野气息,让黄老板只觉得自己的整条舌头都在欢呼跃动。 那种春日般的鲜香与灵动,让黄老板咀嚼良久,之后终于舒坦地长出了口气。 于小暖看着黄老板眼底那种被美食所带来的触动,轻轻笑了起来。 林国京城地处相对偏北的位置上,气候不够温和,当地人很少会选择采各种菌子来吃。 也正是因为如此,黄老板才会被这菌汤一下子所折服。 罗语桃此时也正端着一碗菌汤,小口地抿着。 鲜汤入口入喉,罗语桃只觉得一阵熨帖。那种鲜香像是有着抚慰人心的魔力,让她的五脏六腑都平复了下来,整个人油然生出一股愉悦。 于小暖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桃姐姐,这汤滋补养生,平时也可以常喝的。” 正沉浸在美味中的罗语桃脸微微羞红,点了点头:“知道了。” 而这最后的杀手锏,也终于要亮相了。 于小暖往旁边挪了挪,轻咳一声提醒:“这红油极麻极辣,若是吃不惯辣味的,小心着些。” 当然,这句话主要还是说给冷怀逸听的。 用筷子挑起一根鸭肠,于小暖抖着小手,让鸭肠一会浸在汤中,一会又拎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叫七上八下,如此反复七八次,就可以吃了。” “鸭肠要的就是这口脆劲,一定别涮老了。”于小暖一边说着,一边将涮好的鸭肠从香油碟里捞出来,嚼得嘎啾作响。 看着那一碗油浸蒜蓉,冷怀逸悄悄皱了皱眉。 于小暖早就注意着他的表情,自是开始揶揄他:“不行就别吃这么辣,没关系,别逞强。” 冷怀逸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 什么叫不行? 好胜心让他只作若无其事,也挑了根鸭肠,放在红油里默默地涮着起来。 还别说,七上八下这种动作,被他学得倒是像模像样。 筷子稍微顿了顿,那挂着红油的鸭肠终于还是浸到了香油碟当中。 于小暖干脆停了手,笑嘻嘻地盯着冷怀逸的反应。 冷怀逸的眼角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将那包裹了少许蒜蓉的鸭肠送入薄唇之间。 轻轻咀嚼了几下,冷怀逸的眼底,赫然闪过一丝诧异。 浸了香油的鸭肠,只有淡淡的辛辣。汤底里各种香料的味道,倒在鸭肠中保留了七七八八。 蒜蓉的加入,又将油腻感悄悄化解开。 带着笑意将鸭肠咽下,冷怀逸刚要开口称赞一句,却忽然呛咳了起来。? 第172章 一锅端 “咳咳咳咳……” 那是嘴巴里残余的辛辣,恰好刺激到了他的嗓子。 冷怀逸白皙的脸颊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红意。 用帕子擦去唇边的污渍,冷怀逸终于转过身来,眼底居然也带上了一丝丝的尴尬。 “喏,喝点这个解辣。”于小暖手中那杯浅棕色的饮料,正递到了冷怀逸的面前。 火锅店里怎么可能没有酸梅汤?方子她自然也一并给了黄老板。 看着大哥和嫂子之间的互动,老二和老三低头暗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要说这火锅吃起来着实爽快! 老三对鲜香的菌汤锅最有好感,几乎连汤底里的蘑菇都要捞出来啃上两口。 老二就实在得多,端着羊肉片一盘又一盘地扒拉进红油当中,吃得嘶哈嘶哈地倒吸着凉气,还依然停不下来。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直到锅底的炭火快要熄灭,众人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老二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嫂子,这火锅可太好吃了!” “就是,就是!”老三赶紧附和。 这些天没少跟着于小暖蹭饭的龙武军军士,此时看着于小暖的眼神越发充满了崇敬。 做的每样吃食,居然都能这么好吃…… 毫不夸张地讲,这几日就是他这辈子吃得最好的几日。昨晚轮到他休息,睡前他偷偷掐了掐自己的腰腹,怕不是已经粗了一圈。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能一直给于姑娘当亲卫,那该是多大的福气! 只不过龙武军是陛下的亲军,这个念头,他也只能在脑子胡乱想想而已。 “平叔,咱们的酒楼便只售卖这火锅,不知您意下如何?” 于小暖拉着黄老板和老三,坐到角落里的小桌上,低声商议起来。 让老三也加入进来,自然是于小暖有意为之。这小子在经商一途颇有天赋,让他跟着听听,出出主意,没准能让酒楼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她不知道的是,坐在不远处的冷怀逸,余光一直关注着她的方向,嘴角始终梨涡浅现。 自从吃过饭之后,黄老板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样没有消散过:“小暖,能行!” “平叔,嫂子,我倒有个疑问。”老三一本正经,“这火锅要是说简单了,其实就是汤底煮菜,会不会容易被别家抄了去?” 于小暖和黄老板笑眯眯地对视了一眼,同时笃定地摇了摇头:“不会!” 看着老三不解的眼神,于小暖笑着解释起来:“首先说这汤底。那清汤锅最简单,红油锅最难。像那红油底料,要先炒了之后再用高汤调开,光是炒制的时候,用到的香料就有十几种,辣椒更是用了三四种混合起来,才得了现在的这个味道。” “而看似最简单的清汤锅,蘸的麻酱料倒是最难配的。光是找到里面芝麻与花生的比例,就得试上好多次,更别提里面添加的韭菜花腐乳这些了。” 像于小暖穿书之前的世界里,火锅店满大街都是,可真正把味道做到顶尖的,也就那么寥寥数家而已。 更何况,她手里还有不少其他锅底。 潮汕牛肉锅,金汤打边炉,粥火锅,酸菜白肉锅…… 酸汤鱼火锅为难些,倒是要看看能不能淘到番茄。于小暖自从穿书之后,还没吃到过番茄,倒是着实馋得很。 也不知道能不能配出咖喱,回头搞些姜黄回来,于小暖也打算试上一试。 看着于小暖的心里有底,老三也就不再多问,继续听她说下去。 “咱们的一楼依旧是大堂,大桌小桌都要有。” “一进大堂门口,就放一排自助区。” 黄老板不解地看向于小暖:“自助?” “对,就是自己帮助自己,随意拿取。”于小暖从容不迫地解释着,“咱们挑些便宜的蔬菜水果,允许顾客自己盛取。” “那这要如何收钱?”黄老板有些担忧,就算应季的蔬菜价格不高,可也架不住有人进来蹭蔬菜吃…… 这事儿其实早有答案。 “咱们的锅底单独收费,不同的锅底价格也不一样。比如那清汤锅二十文,红油锅四十文,以此类推。点了锅底之外,若是一桌上每人吃了一盘肉以上,那蔬菜和蘸料便不收费。若是吃不到每人一盘肉,那就按人头单独收餐位费。” 老三立刻恍然大悟:“所以这餐位费,便是收的蔬菜和蘸料的钱。” 黄老板也明白过来:“肉要是稍微贵点,菜钱也就包含在里面了。” “对。”于小暖看着这二位一点就透,心里也是松快,“还有就是不要浪费。那种不收费的蔬菜拿了若是吃不完,也要收取餐位费。” “那二楼呢?”老三更好奇于小暖打算怎么改造二楼。 “二楼还是包间,只不过锅子重新弄一下。”于小暖对这些规则都是信手拈来,“有身份的贵客可能不愿意跟旁人同锅而食,咱们就做一批造型精致的小锅,自己涮自己吃。另外包间的通风一定要做好,尤其像是冬天,莫要让人晕在里面。” 老三也能举一反三:“菜蔬就不必让包间的客人自取,说给小二之后厨房一并送过来。” 三人聊得火热,兴冲冲地就把酒楼接下来的经营方式给定了下来。 “对了,小暖,”黄老板突然想起再叫黄记酒楼也不太好,“咱们酒楼改个什么名字好?” 于小暖沉吟片刻,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不如就叫,一锅端!” 这看似不正经的名字,让黄老板哭笑不得。 可随着他在嘴里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之后,表情越发严肃起来:“你们别说,四海之内美味,尽在这一锅当中端出来。一锅端这名字,还真不错!” 林国的那些酒楼饭店,命名还都是中规中矩的某某楼某某记,像一锅端这个名字,自然有着传播的优势。 “回头我找人去写个牌匾。”黄老板这会儿的脾气倒急。 于小暖赶紧拦了一拦:“我已经跟冷怀逸说好了,这牌匾由他来题。” 黄老板的眼神里顿时满是八卦的神色:“夫妻档,嗯,也不错!” 真不是因为夫妻档,可这事儿又不方便跟黄老板说,于小暖只好嘻嘻哈哈地把这个话题给岔了过去。 本想明日再找木匠上门,可黄老板硬是连半天都不想耽搁。不到两刻钟,他便领着个皮肤黧黑的中年汉子快步走了回来:“小暖,你想怎么改?” 这一商量,就商量了一个多时辰。木匠可能跟黄老板交情不错,拍着胸脯应下:“二十天!” 丁无忌那边,随后就得到了消息。 看来要准备些贺礼了。 丁无忌捏着下巴想了半晌,忽然又改了主意。 或者到时我亲自过去尝尝?? 第173章 传话 赤红如血的日头已经慢慢向西偏下去,还有不久宫门就要落锁。 丁无忌正稍稍放松了心情,忽然见到不远处几位绯袍人匆匆向着御书房门口行来。 “会试的名单在此,烦请通报陛下。”胡安道对着丁无忌拱了拱手,笑容甚是可掬。 丁无忌看着面容憔悴的胡安道诸人,桃花眼微眯:“几位大人稍等。” 直到一刻钟之后,御书房的房门终于大开。 一股混合着松木味的檀香气息从门口猛涌而出,让忘记提前屏息的谢大学士差点咳出声来。 胡安道幸灾乐祸地瞥了谢大学士一眼。 打从去年开始修道以来,陛下便不许任何人对仙神之事说出半个不字。今年年初,陛下更是当庭杖毙了三位死谏的臣子。 血溅当场的刺激场面,纵然是见多识广的文渊阁大学士,也依旧心有余悸。 大学士们随即达成了共识——修道长生总比大兴土木好,不至于那么劳民伤财。 强压着喉头的不适,谢大学士把诸般念头都压了下去,淡漠地跟胡安道并排走进了御书房里。 正盘膝端坐在榻上的皇帝从丁无忌手中接过一盏茶水,喝到口中来回漱了两次,漫不经心地吐到一旁的银痰盂里:“诸卿此来,所为何事啊?” 胡安道将手中的名单恭敬地往前递出:“会试的入选名单在此,请陛下批复。” 丁无忌将名单转到皇帝的手中,叉手侍立一旁,只作耳观鼻鼻观心的姿态。 皇帝饶有兴味地打开名单扫了一遍。 里面倒是有不少名字,他之前已经有所耳闻。毕竟各权贵家的孩子,皇城司都已经登记在册。 只不过看到最后那行的一个名字下面赫然画了个圈,这让皇帝有些困惑:“诸位爱卿,这冷怀逸的名字,为何单独圈了出来?” “回陛下,此子乃是冷正初家的长孙。”谢大学士抢先开口。 这个圈,正是他之前执意要画上去的。 实在是因为冷怀逸的几篇文章太过精妙,精妙得让人不得不把他的名字写进去。 他画这个圈的心思也很简单。 毕竟冷怀逸的身份摆在那里,变是变不了的。 罪臣之后,趁着大赦天下的机会重新得了科举的资格。 这样的身份,被黜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要是万一陛下心一软,给了冷怀逸一个机会,回头冷怀逸便能知道是自己在陛下面前卖了个好,自己也能顺便再跟同情冷正初的那些官员拉近些关系。 岂不是一举两得? 果然,一提到冷正初,皇帝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御书房里的空气变得有些凝重。 当年那冷正初,可是没少忤逆皇帝的心意。 看着皇帝的脸色,胡安道的眼珠转了转,刚迈出去半只的脚又偷偷收了回来。 这动作却被皇帝抓了个正着:“胡卿,你可是有话要说?” 胡安道一咬牙:“陛下,所谓人死如灯灭,此前的种种都可一笔勾销。更何况这冷怀逸的策论,在这届考生中,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皇帝玩味地挑了挑眉:“朕怎么记得,当年你与那冷正初,可是水火不容呐。” 只听扑通一声,胡安道利落地跪在地上:“陛下圣明,自是不会因为如此背景便将人才弃之不用!臣为陛下遴选人才,更是不敢徇私!” 这便是明目张胆的彩虹屁了,拍得皇帝心里舒坦得很。 “行了,起来。”皇帝扬了扬手,眉目间带了几分笑意。 胡安道惶恐地谢恩起身,重新立在一旁。 这些人的文章,他们也都一并带到了宫里。 皇帝特意挑出冷怀逸的文章,又随手拿了几份其他人的,一并扫读过去。 沉吟了片刻,他才轻轻将名单合了起来,对着丁无忌抬了抬下巴:“且将冷怀逸定为会元。回头朕倒要亲自看看,这冷怀逸到底有他祖父的几分能耐……” 从丁无忌手中接过名单,胡安道几人谢恩告退,皇帝却忽然从榻上站了起来。 赤足在羊毛毯子上绕了两圈,皇帝微微蹙眉,用脚尖在地上碾了几碾:“这毯子他们跪着,是不是太舒服了些?” 丁无忌小意地接过话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何必在意。” “有些人不敲打敲打,怕是又要胡乱揣测朕的心思。”皇帝的眉目间的冷冽一闪而过。 这话却不是丁无忌能随便接的,他只有低头沉默。 皇帝又绕了两圈:“那冷怀逸,皇城司可有资料?” “回陛下,对于那冷怀逸,奴婢倒是有所耳闻。”丁无忌脸色不变,就像在讲起一个陌生的路人。 “说来听听。”皇帝来了兴致,斜倚在了榻上。 丁无忌当即双膝跪地,一边熟稔地为皇帝捏着腿,一边轻声娓娓道来:“那冷怀逸是江北道人氏,在去年的乡试里拿了头名。” 皇帝微阖双眼,不置一词。 丁无忌顿了顿,继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冷怀逸的妻子,乃是礼部于侍郎的长女。” 皇帝的眼皮抖了抖:“于弘方倒是个信人。” 这句话,丁无忌依旧当作没听见,反而不着痕迹地转移起话题。 “陛下,要说这冷怀逸,倒也真是命大。” “哦?”皇帝的好奇心,突然被勾了起来,眼睛微睁看了过去。 丁无忌低着头,仔细地继续捏着腿:“他们上个月进京,正是风雪夜走了临阳山口。” 皇帝一愣,随即嘴角也浮起一丝笑容来:“被约束在龙武军的证人,就是冷怀逸?” “是。”丁无忌的头更低了低,下颌棱角被完全隐藏在阴影里,让他看上去更为纯良无害。 皇帝沉吟片刻:“他也算是帮了朕一个忙。” “你去替朕传个话。”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浓,对着丁无忌叮嘱了几句。 丁无忌的桃花眼里,喜意一闪而逝。 只要冷怀逸听话,他的殿试就算是稳了。 想要引开龙武军的人,对于皇城司来说不太困难。 难的其实是怎么才能说服冷怀逸。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自己出面的话,恐怕会被有心人盯上。 思来想去,丁无忌还是决定让人给冷怀逸送封信过去。他要是个聪明人的话,应该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小院中窗棂轻响,还不等龙武军的人注意,一个毫不起眼的信封就被投进了于小暖和冷怀逸的卧房里。 三更半夜,睡眠质量一向上佳的于小暖根本没有反应。 冷怀逸的眸子深了深。 幸好投信人没有恶意。 只不过培养自家护卫的事情,等殿试之后,也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借着月光照亮手中的信,冷怀逸的瞳孔微缩。? 第174章 女婿 这字体,赫然便是丁无忌亲手所书! 扭头确认于小暖睡得正香,他一把撕开了信封。 里面的内容倒是简单,只是让他在需要说话的时候,如此这般说词即可。 只不过在信的最后,隐晦地提了句家人安好,阅后即焚。 看着“家人安好”四个字,冷怀逸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 这句话可根本不是问候。 冷怀逸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回忆起了上巳那日送于小暖回来的马车里,那个男子的说话声音。 难怪自己那么熟悉,原来正是丁无忌! 自己和小暖,恐怕早就被皇城司……不,是被陛下给盯上了! 这封信,明显就是威胁。 想到这里,冷怀逸忽然嘴角勾起,眼底满是快意。 若是前生的自己,也许不会乖乖听话。 可这一世,这说法,倒是更合自己的意! 将信纸揉成一团压到枕头底下,冷怀逸重新躺了回去。 月光越窗而入,照在于小暖俏丽的脸庞上,仿佛为少女镀了层柔和清新的金边。 冷怀逸的眸光越发温柔。 小暖,只要再过一阵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还不等于小暖睡醒,窗外就传来一阵咣咣的锣声。 她皱着眉翻身坐起,粉嫩的唇瓣嘟得老高:“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在这时,急促的拍门声也响了起来。 老二和老三在院里大喊:“大哥,嫂子,快起来,提前发榜了!” “提前发榜了?”于小暖一轱辘滚到地上,趿拉着鞋子就拉开了房门。 老二和老三满脸急切地往屋里伸长了脖子:“大哥,走啊,看榜去!” 冷怀逸悄悄将枕头下的纸团拢在衣袖里,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看了老二和老三一眼:“早去晚去,结果有何不同?” “没……”二人顿时支支吾吾,明白过来大哥是让他们平心静气。 于小暖赶紧走过来,白了冷怀逸一眼:“他们是关心你,你还好意思训他们?” 老二老三连忙往于小暖身后站了站,头点得像捣蒜似的。 看着狐假虎威的老二和老三,冷怀逸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轻叹了口气:“走。” 发榜依然是在贡院门口。 无论哪里的百姓,对于看热闹都有着深深的爱。京城的百姓更是如此。 离着贡院门口还有半条街的时候,路上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冷怀逸悄悄伸出双臂,将于小暖护在身边。周天导引法运转,在他身边创造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来。 这让于小暖不由得松了口气。 老二和老三正护着姚景中和罗语桃,也站在离冷怀逸不太远的地方。 可要是想再往里走,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于小暖抬头四顾,忽然眼前一亮:“走,那边!” 冷怀逸护着于小暖挤过去,眼底已然满是笑意。 这丫头,总是能找到这种既不耽误吃东西,又不耽误正经事的机会。 原来这边有间酒楼刚开门,楼上还都空着。 于小暖三两步蹿上台阶,将一把铜板拍到小二手里,急道:“领我们去二楼最东南角的包间。” 喝着豆浆吃着油条,于小暖倒是稍微有点遗憾:“还是离贡院门口远了点。” “没事儿,我眼神好,耳朵也不差!”老二把嘴里的半个包子吞下去,豪迈地一拍胸脯。 终于又是几声锣响,绯袍人走出院门,开始发榜了。 “姚大哥,进了进了!”众人凑到窗口去听,顿时一阵欢腾,“第三十九名!” 姚景中二话没说,端起桌上的豆浆豪迈地一饮而尽:“以浆代酒,谢过诸位!” 因为姚景中知道冷怀逸的能耐,根本不担心他过不了会试,只是好奇他到底会是第几名。 “会元,江北道,冷怀逸!” 满街人声喧哗,瞬间传入二楼诸人耳中。 “恭喜你啊,离状元只有一步之遥了!”于小暖真诚地对着冷怀逸道贺。 她的双眸中闪着灼灼的光,所言显然皆是出自真心。 而此时的礼部中,也有正在为冷怀逸的成绩高兴的人。 会试的名单,都要经礼部的手。 礼部侍郎于弘方还不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已经知道了会元的名字。 江北道,冷怀逸,可不正是小暖自幼定亲的那一位? “没想到啊,他居然如此出息!”于弘方满脸都是欣喜,走在礼部的院子里,脚步几乎有些飘飘然。 有下属见他兴致甚好,索性上前主动打个招呼:“于大人,怎么今日如此高兴?” “嗐,没啥。”于弘方假装镇定地摆摆手,“就是女婿会试中了。” “好事儿啊,恭喜于大人!”下属连忙拱手恭贺。 这事儿被路过的几位员外郎听见,都上前来凑凑热闹:“只是未曾听闻大人提起过贵婿……” 于弘方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闺女远嫁,平时自是不常提起。” 本来这些人还在猜测到底是京城哪位人士,毕竟会试中选名单近百人,适龄的可数不胜数。 他这一说远嫁,忽然让一名员外郎想起来,那年于小暖大张旗鼓地出嫁,好像正是嫁到了江北道那边。 江北道,莫非? “贵婿莫非便是今科会元,江北冷怀逸?” 于弘方笑得见牙不见眼,却还依旧嘴硬:“正是那小子!” 有凑趣的员外郎,干脆提起宴请之事:“如此喜事,于大人不如哪天叫上冷怀逸一起出来吃饭热闹热闹?毕竟以后同朝为官,提前认识一下同僚,岂不是美事一桩?” 于弘方正要顺口应下,却忽然僵在原地。 说起来,自从那小子来了京城之后,居然没有来于府拜访一次? 礼数放在一边不提,莫非是冷怀逸那小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小暖的事,才不敢出面了? 想到这里,于弘方笑吟吟地跟下属们客套了几句,这才独自走开。 只不过刚转过身,他的脸已经狠狠地拉了下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于弘方越想越气,干脆把笔往桌上一摔:“走,回府!” “老爷,您不是刚去了礼部?”宋寄琴在后宅听说于弘方怒气冲冲地回了府,赶紧放下手头那盆没修剪完的花,往前院迎了过去。 于弘方一口闷了一杯茶水,这才气冲冲地摆手:“别提了,可气死我了!” 第175章 通知 宋寄琴也已经听说了会试发榜的事,想来于弘方应该对冷怀逸的成绩很是满意。 可现在于弘方居然气成这个样子? 看来,她特意把于小暖回了京的事隐瞒不报,果然没错…… 眼底闪过一抹得色,宋寄琴脸上带着担忧上前给于弘方轻揉着胸口顺气:“老爷,您别急,慢慢说。” 看着宋寄琴乖顺柔和的样子,于弘方长叹了一口气:“小暖那孩子要是性子上有半点像你,我就谢天谢地了!”话虽这样说,可他眼里的神情,明显是怀念多于埋怨。 “您可别这么说,小暖那孩子还是挺孝顺的。”宋寄琴轻轻偏了偏头,佯作不知地问道,“只是您怎么突然又提起小暖了?” “还不是那冷家小子!”于弘方想着连声都不吭的冷怀逸,又是一阵怒火中烧。 宋寄琴赶紧添油加醋:“他们不是在江北道过得好好的,怎么会惹着老爷您呢?” “什么江北道?”于弘方脖子都气红了,“冷怀逸那小子偷偷摸摸跑到京城参加会试来了!” 宋寄琴赶紧帮他顺气,于弘方却是嘴上不停:“要不是会试的名单要报到礼部,我都不知道那小子拿了个会元!” “会元?”宋寄琴尽管提前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却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用手捂着嘴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于弘方失望地摇了摇头:“这小子才学倒是不差,就是怎么不知道来家里看看呢!” 宋寄琴装模作样地替冷怀逸开脱:“没准是他怕被人看见,说是走了咱们家的门路。又或者,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呢?” 她的心底倒是越发洋洋得意。于小暖先是去上巳游河,后去东市买铺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回头这账,却是要跟她一并算了。 到时看在于弘方的心里,于小暖这死丫头的地位,到底会不会还和之前一样稳固! 跟宋寄琴嘟囔了半天,于弘方的心情仿佛好了不少。 脸上的红意消退,他重新正了正冠:“我去衙门了,今日事务繁忙,兴许会晚些。” “去让小厨房炖上一锅银耳羹,等老爷回来的时候,让小姐亲自送过去。”宋寄琴目送于弘方离开,扭头嘱咐起来。 刚回了礼部衙门,于弘方就被陛下的新旨意吓了一跳:“什么?后日便开殿试!” “我的于大人呐,咱们就别站着感叹了,赶紧让下面那些人动起来啊!”尚书大人这会儿也不在衙门,于弘方便是最大的官,当然要他来下命令。 因为礼部要负责组织这些人进宫面圣,还要提前培训他们面圣的规矩,以免御前失仪。 这些事情听起来不大,实际的工作量可不小,来通知他的员外郎急得快要火上房。 往常会试之后,总要过上十天半个月,看陛下的心情择日再开殿试。那些中试的考生循着惯例,估计有不少人已经在跟亲朋好友推杯换盏庆祝起来了。 此时再贴告示,肯定会有人看不见。万一延误了殿试,这责任谁都担不起。 最好的办法便是挨个通知。 好在这些人在京的住址都有记录,毕竟会试的喜报还是要发的。 于弘方到底也是有经验的主官了:“你带两个人,去分发宜义坊、永达坊、丰安坊和道德坊,赵四顾负责开明坊、保宁坊……” 命令流水一般下发出去,整个礼部如同机器般隆隆开动起来。 “对了,会元那边,一会我亲自去,你们就不必再跑了。”想着若是与冷怀逸于宫城初见,难保自己会情绪失控,没得让同僚们看了笑话,于弘方决定干脆自己找上门去,跟冷怀逸把话说个清楚。 但凡他有一丁点亏待了于小暖,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装饰华丽的马车驶入巷子口,缓缓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旁边。 于弘方也不下车,只是让随从过去拍门,自己端坐在车里,掀开一丝帘子偷偷望出去。 吱呀。 院门开启,走出一名黑袍男子来,却让于弘方的瞳孔猛地缩紧。 怎么会是龙武军? 随从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可对龙武军这身黑袍,他自是心存敬畏,不由得收起了于弘方让他摆出的找茬姿态,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请问冷怀逸冷公子,可是现居此处?” 龙武军的军士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你是何人?” “家中大人想邀冷公子一叙。”于弘方不让他说出自己的身份,随从只好指了指远处的车,话里多少有些含糊。 龙武军却不依不饶地追问:“哪位大人?” 随从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实话实说:“这……” “你让冷怀逸出来,便说是于家人来了。”车里的于弘方终于开了口。 龙武军看着于弘方露出的那一角绯袍,也是不敢怠慢,叉手行了一礼:“大人请稍等。” 说着,他利落地进了院子,撒腿就往冷怀逸的房间跑去:“冷公子,于姑娘,于家人来啦!” 于小暖正盘算着晚上去哪吃点好吃的庆祝一下,脑子里还没转过个儿来,随口答了一句:“哦,冷怀逸,有人找。” 冷怀逸的眉头挑了挑。 龙武军军士的步子瞬间顿住。 门外来的那个,应该是于家人没错啊,怎么于姑娘对娘家人这么冷淡? 冷怀逸轻咳一声:“小暖,是于家人。” “于家,嗯,好……”敷衍的话出了口,于小暖这才反应过来不太对劲,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杏眼瞪得圆溜溜的,“我家来人了?” 龙武军却是拿不准,只能含糊应道:“门外的马车上坐着一位绯袍官人,看上去四十来岁,他说自己是于家人。” 绯袍至少要四品以上才能穿着。 满朝堂算下去,姓于,还要是四品以上,恐怕也只有于小暖她爹一个了。 “走,随我一起去拜见岳父。”冷怀逸倒是说得自然。 于小暖听见这个称呼,耳朵不觉红了红,有点痒痒。 既然上了原主的身,那就要顺了这段因果。 她咬了咬牙,跟在冷怀逸的身侧,走出了院子。 院门一开,门口的随从看见于小暖,瞬间眼眶微红:“小姐!”? 第176章 爹 于小暖定神凝视着属性面板上的名字,笑着回应起来:“五福叔!” 【于五福】 这是跟着于弘方一起长大的于家忠仆,原主还小的时候,也没少骑在他的脖子上玩耍。 之前原主被嫁到江北道去,于五福私下还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生怕原主那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在穷苦的江北道受了什么委屈。 没错,在京城人眼里,江北道就是穷乡僻壤。 看见了于五福,于小暖的心里越发确定,车里的应该就是原主的父亲。 【于弘方】 抬眼看向车帘后的身影,于小暖从属性面板上得到了确认。 她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衣角,演技开始上线。 “爹!”于小暖的笑容甜得像是能滴出蜜糖一般,娇俏的小脸让于弘方的心头一酸。 他连忙咧开嘴应了一声:“哎!” 于小暖小跑着来到了车窗旁边,双手扒着车窗下沿,仰着小脑袋看向车内:“爹,您怎么来啦?” “爹想着冷怀逸中了会元,说不准你也会来京城,干脆就来看看。”说着,于弘方往冷怀逸的方向小小白了一眼。 这个没眼力的家伙,也不知道主动过来见礼! 要不是碍着一早就跟冷正初定下的婚约,单单冲着这小子,他才不会把小暖嫁到江北道去! 冷怀逸其实本来不想打扰父女二人叙旧,可看见于弘方那一记眼刀,他也只好苦笑着摸了摸鼻尖,径直奔着马车而去,深躬到地:“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远处的龙武军军士,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原本他们以为于小暖就是京城普通富户家的闺女。 毕竟于小暖的脾气好得很,做饭的手艺又好,一看就是持家有道。这跟他们印象中的高门贵女可一点都联系不上。 而冷家看上去也就是普通人家,只是冷怀逸稍微有那么些许的一表人才而已……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能跟绯袍大官拉上关系! 龙武军军士急忙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跟于小暖几人的交往过程,想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得罪过他们,反倒混得关系还算不错,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面部表情变得松弛下来。 车上的于弘方盯着冷怀逸看了半晌,方才松了口:“起来,不必多礼。” 只是他的表情还不太自然。 于小暖的手扒在车窗上,他看得清清楚楚,闺女的手背上明显有着干活留下的痕迹。 要知道,之前在于府的时候,她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虽说嫁了人,就要听婆家的规矩。可于家的姑娘,也不是他们能随便磋磨的! 想着想着,于弘方的脸渐渐拉得更长:“你们是何时进的京?” 看着于弘方的态度转冷,于小暖心道不妙,赶紧抢答起来:“爹,我们是上巳前一日到的。” 听到她回答的这个时间,于弘方的脸色稍霁。 也就是开考前三四天刚到,到了又要找落脚的地方,没有时间来府里也是正常。 于弘方点了点头,泛红的眼眸微垂,再次落到于小暖的手上,语气格外柔和:“小暖,晚点爹去求陆太医给你配些药膏来好不好?瞧你这小手糙的……” “嗐,没事儿。”于小暖赶紧把手从车上缩了回来背到身后,“前阵子沾了水,之后不小心吹了凉风,许是有些皴着了,用不着抹药膏那么麻烦。” 于弘方的眉头紧锁:“小暖,是不是钱不够了?” 自家的闺女,于弘方可是再了解不过了。在府里净过手之后,都要让丫环拿帕子给擦得干干净净,再抹一层上好的手脂才行。要不是因为没钱,她应该不会这么糊弄自己。 不过好在闺女的小脸还是那么粉嫩可爱,似乎还稍微胖乎了些。 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朝堂上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 冷怀逸在旁边看着,不由觉得格外好笑。 前世因为没有于小暖在中间调和,他跟这位“岳父”的关系极差。印象里朝堂上那位板板正正的礼部侍郎,跟眼前这位表情丰富的岳父,实在是判若两人。 余光扫到冷怀逸似笑非笑的样子,于弘方只觉得哪里都不顺眼,干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家小子,你听好了啊,小暖可不是好欺负的!” 冷怀逸抬手揖了一揖,目光里满是坚毅:“岳父大人放心,只要有我冷怀逸一日,任何人都欺负不了小暖去!” 看着冷怀逸的态度良好,于弘方这才又哼了一声,决定先放他一马。 他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两张银票来,拍到车窗上:“小暖,去买点手脂。” 看到于小暖利索地接过银票,于弘方忽然觉得心头大定。 对嘛,给自家闺女掏钱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逸之。”心情转好,于弘方这才从冷家小子改口成了表字。 冷怀逸上前与于小暖并肩而立:“岳父大人。” “这次中了会元,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于弘方拿出了长辈的架势,“只是你要谨记,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小婿明白。” “我今天过来,其实是奉命行事。”于弘方顿了顿,“这次的殿试,时间便是定在后日。” “这么急?”冷怀逸还没回答,于小暖倒是有点吃惊地脱口而出。 于弘方点点头,对天抱了抱拳:“圣上特意定的日子,明日辰时要先去礼部学习面圣礼仪,莫要迟到了。” 看着冷怀逸恭谨应下,于弘方这才轻轻撇了撇嘴,把声音压得极低:“院子里的龙武军,何解?” 冷怀逸垂眸想了想:“镇西军,证人。” 这句话一出,把于弘方顿时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虽然知道前阵子龙武军奉命看守了三皇子案相关证人,可京城那么大,他也压根没往这上面想。 他跟刑部的人多少有些交情,也听说了一些案子相关的事情。 临阳山口动用劲弩,外加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他的脸色白得发青,一把抓住于小暖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两遍:“小暖,你没受伤?” “放心,爹~”于小暖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暖流,真情实感的话忽然脱口而出。 被亲人关爱的感觉,原来是这个样子。? 第177章 殿试 “爹,您且放宽心。”于小暖想了想,决定暂时还是不把自己合伙开酒楼的事告诉他。等到酒楼开业的时候,再请他直接过去,也算是个惊喜。 看着于小暖的笑容里比出嫁前多了几分温和柔顺,少了几分肆意张狂,于弘方的心里却是不知到底是忧是喜。 按理说,这孩子长大了,就该有些懂事的样子不假。 可若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懂事,那也不是于弘方想看到的结果。 患得患失的老父亲坐在车里,一时居然怔怔。 于小暖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小手搭在于弘方的大手上:“爹,您先回去忙。等这边的事情落定,我们再回府看您。” 于弘方知道龙武军这事关系重大,只好勉强地抿了抿嘴,略带失望地点了点头。 于五福跟在车边,也是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巷子。 “走,回去说。”看着于小暖微微有些怔愣的样子,冷怀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于小暖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冷怀逸温和的眼眸。 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他刚刚对着于弘方保证出的那句话。 “只要有我冷怀逸一日,任何人都欺负不了小暖去!” 他这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正思忖间,冷怀逸俊美的脸庞忽然凑近,吓了于小暖一跳。 他勾了勾唇,梨涡浅淡:“为何……盯着我看?” 于小暖只觉得心口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撞上来了似的。 “没有……”她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对着院门快步走去。 看着于小暖脖颈上那抹淡淡的绯红,冷怀逸的薄唇终于勾出了一道愉悦的弧线。 而谢府里,正有人紧紧地攥着手帕,嘴唇绷得紧紧的。 “阿杭,你可曾听说了,那冷怀逸中了会元!”谢建安大踏步走进了谢苇杭的小院里。 谢苇杭的脸颊似乎比之前更苍白瘦削了些。 眼底闪过一抹妒意,谢苇杭银牙轻咬:“早就知道他的才学出众,只恨前几日未能将他约出来。” 谢建安烦躁地拿起折扇摇了摇:“现在再约,恐怕更难打动他了。” 谢苇杭简直要把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还有机会。” “你的意思是?”谢建安的眉头也像帕子般拧成个疙瘩。 谢苇杭缓了缓神,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不如我亲自再去试探一回。” 上次从临阳山口到龙武军,她似乎隐约察觉到同行的冷怀逸对自己并非拒之千里。 自己无论是姿色还是才智,都不比那于小暖差。 而文渊阁大学士的侄女婿身份,更是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 只要自己想办法,将那生米煮成熟饭。时日一久,于小暖又哪里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这里,谢苇杭也不再犹豫,将手中的帕子掷到地上:“一会麻烦哥哥多跑一趟,再送一次拜帖。只不过殿试就在眼前,也只能等殿试之后,再行相见了。” 这次的拜帖,却不是以谢建安的名义,而是谢家。 只要冷怀逸不傻,他便不好再落了谢大学士的面子。 转眼便到了殿试那天。 也不知道这一夜姚景中到底睡没睡着,总之在冷怀逸出到小院里刚准备喊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小院里踱着圈子了。 “逸之兄,咱们这就出发?”看见冷怀逸出来,姚景中抬头期许地望了过去。 冷怀逸却轻轻摇了摇头,走到旁边的厨房里翻出于小暖提前准备好的糕饼,拍到姚景中手里:“吃完再走。” 殿试的时间与上朝的时间别无二致,都是卯时进殿。 天色依旧黑漆漆的,宫墙外却已经人头攒动。寅时就要在宫外列队守候,这是规矩。 “会元还没到?”于弘方特意跑到考生这边来看了两次,还没发现冷怀逸的身影,顿时有些气恼。 知道于弘方和冷怀逸的关系,那些负责秩序的员外郎只好赔着笑脸:“于大人,莫急,还早。” “我知道还早,可这小子,唉!”于弘方嘴上说着不急,眼睛却不断往火把尽头的黑暗中张望。 终于,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的步子不算太大,但每一步走得都很坚定。 带着些许亲近的意图,冷怀逸径直走到于弘方面前行了一礼:“于大人。” 于弘方这才松了口气,假意皱着眉头:“像殿试如此重要之事,怎可放松?下次再早着些!” 冷怀逸恭谨应下,按着安排站在了诸位考生的最前面。 那第一次见到冷怀逸的员外郎,脑子里忽然只剩下了一句话在来回重复。 “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他满心羡慕地看了于弘方一眼。怪不得于大人如此惦记着冷怀逸,也不知道自己那三岁的小闺女,以后能不能寻得像冷怀逸这般的如意郎君…… 正胡思乱想着,宫门忽然开了。 员外郎连忙大声整肃队伍:“注意形象,莫要御前失仪!” 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往宫城中迤逦而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考生们伏跪在地,趴得整整齐齐。 皇帝轻笑一声,显然心情不错:“平身。” 看着冷怀逸优雅起身不卑不亢的姿态,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心里倒是暗自称赞了一句。 不愧是冷家子,这沉稳劲跟他祖父几乎如出一辙。 皇帝的目光却没多在他的身上停留。 环视殿内诸人一周,看着大多数人满是畏惧与敬服的表情,皇帝又是轻轻一笑,只是话中没有丝毫的笑意。 “诸位都是我林国的栋梁之材,今日殿试……”一大段不知讲了多少年的套话顺口就来,却还是有不少人感动得快要热泪盈眶。 冷怀逸的注意力,倒是放在了丁无忌的身上。 侍立在皇帝身旁的丁无忌,目光与冷怀逸对到一处,忽然挑了挑眉。 冷怀逸心知肚明,这是他对那日书信的提醒。他轻轻点了点头,重新把目光移开。 丁无忌左侧的唇角微弯。 这小子,倒是知趣。 “这次殿试的题目,不若就以论封建为题罢。”皇帝说着说着,突然丢下这么一句话,随即拂袖离开。 考生们顿时有点发懵。 好在礼部诸官带了个头:“恭送陛下!” 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跪送,随即各自入了座。? 第178章 良辰吉日 冷怀逸淡定坐下,右手拉着袖子,慢慢研起墨来。 腹稿他早已打好,只等随后一挥而就。 皇帝的心思,他早就揣测得清清楚楚。 之前朝上疯传的皇帝打算将三皇子分封到边境坐镇,这些其实都是假象。 皇帝的那些动作,不过是想要引蛇出洞而已。 毕竟大皇子的腿伤了之后,三皇子一家独大。对于那些老早就站好了队的人,皇帝怎么可能不介意? 这位主儿,只要一天不死,就不可能让自己的皇权损耗一丝! 本着这个原则,冷怀逸的文章该怎么写,根本不用细想。 筋骨强健的小楷从冷怀逸的笔下流淌而出。 站在远处的于弘方盯着看了几眼,虽然看不清他到底在写些什么,可好歹能看到他至少现在文思如泉涌,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说殿试一般不会黜落,可也不能像身边的几位这样,眼看过了一刻钟还在惶恐不知所措不是? “那冷怀逸,答应了?”皇帝丝毫不掩饰他眼中的冷冽。 丁无忌连忙躬身:“是,方才在殿上,奴婢已经确认过了。” “他可比他那个祖父,要听话得多。”皇帝微眯双眼,随口感叹着,又站到桌子前点了根香。 香烟袅袅而起,两个时辰倏忽而过。 “陛下驾到!” 礼部官员连忙低吼了一句停笔,恭敬起身迎驾。 皇帝却摆了摆手,显得很是平易近人似的:“不必多礼,朕先随便看看。” 说着,他还真的往考生的桌旁晃了晃。 冷怀逸的桌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扫了一眼冷怀逸的文章开头,皇帝眼底的冷冽终于消散。 他忽然转身上了御座:“都呈上来。” 若是于小暖在此,倒可能会有些惊讶。林国的殿试,跟她穿书前的古代世界差异极大,唯一的考官只有皇帝一人,并无轮流阅卷取最佳的规则。 揣摩帝王心思,才是林国殿试最难的地方。 丁无忌早知他的心思,自然是将冷怀逸的那份放到了最上面。 皇帝拈起一页,未置一词。 看过第二页,眼角渐弯。 等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连嘴角都忍不住微微翘起。 冷怀逸这小子,倒是很懂朕的想法,而且还颇为务实! 只可惜还要再看看其他人的那些老生常谈,皇帝也只能轻轻把冷怀逸的文章放到一边。 果然,剩下来的文章,皇帝越看越快,到最后几乎只扫一眼就放下。 自知没发挥好的考生,脸色已是一时一变,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赵郸。” “宗德宇。” “秋立本。” 不以为意地点了数十个名字,皇帝轻松地给了个名头:“赐二甲进士出身。” “姚景中为传胪。” 被点到名字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喜的是,自己到底进了二甲,不会落到后面那些同进士一般。 可遗憾的,也是自己只进了二甲,没能拿到那至高的三个名额。 看着表情复杂的谢恩众人,皇帝心底已然满是讥诮。自己这偌大的林国,招来的为何还是这些眷恋权位与名声之人? 本来还想着用一甲的名单将殿下诸人逗弄一番,可他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提笔将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写下放在御案上,皇帝将笔一掷,又一次背着手走了出去。 “状元到御书房来。” 礼部尚书左右看了看,乍着胆子上前取下了那张宣纸。 冷怀逸一出大殿,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丁无忌。 桃花眼带笑,丁无忌抢先开了口:“恭喜状元郎。” 话里若有似无的亲近,让冷怀逸有些怀疑自己的感觉。 他在前世早就知道,丁无忌这人,似乎是没有心的。自己一个新科状元,何德何能与他亲近? 怀疑归怀疑,冷怀逸不敢怠慢,客气地回了一礼:“多谢公公。” 丁无忌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锤了一拳,几乎当场脸色发白。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毫无芥蒂地替小暖开心。 可冷怀逸的话,实实在在地提醒了他。 他根本做不到。 深吸了一口气,丁无忌还是恢复了平静:“状元郎这边请。” 二人无言同行。 “记得你的本分。”眼看到了御书房门口,丁无忌终于还是深深地看了冷怀逸一眼。 御书房的房门洞开,烟尘照例汹涌而出。 冷怀逸却似无知无觉:“参见陛下。” 皇帝的动作快得很,此时已经换上了道袍,头发也散了满肩。 “跟朕说说,方才的文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冷怀逸毫无半分滞涩:“要想皇权彻底稳固,便要牢牢掌控兵权。” “老生常谈。” “陛下不如借封建之事,彻底改换兵权归属。”冷怀逸这才抛出了自己的真实看法,“重开武举,兴武学,为边军换血。” 皇帝的眼睛倏然大睁:“换血可不是那么好换的!” “镇西军和龙武军,不是已经主动跳出来了?”冷怀逸悠哉地叉起手来。 皇帝的眼睛重新眯了回去:“明日会再宣你上殿。” “诺。”冷怀逸也不啰嗦。 礼部的官员刚准备把黄榜贴出去,忽然得了一道口谕:“今日并非良辰吉日,黄榜明日朝会后再发。” 于弘方不解地咂了咂嘴。 陛下最近修道修得魔怔了,之前说是今日大吉,宜殿试。可这一转眼,就又变成并非良辰吉日了。 礼部尚书也是满脸苦笑,对着于弘方摇了摇头:“先委屈你那佳婿再等一天。” 于小暖倒是不在意通知。 冷怀逸和姚景中刚走到小院门外,就已经闻到了浓浓的饭菜香。 “八菜一汤,算是祝贺你们金榜题名!”于小暖在旁边擦了擦手,笑嘻嘻地拉开椅子,将冷怀逸和姚景中让到最中间的位置上。 姚景中倒还挺守规矩:“喜报尚未送到,暂时还算不得金榜题名。” 于小暖对着冷怀逸嘻皮笑脸:“板上钉钉的事,提前庆祝庆祝,不碍事。” 看着于小暖的弯弯杏眼,冷怀逸正要微笑回应,却忽然想到一事。 那日在村子里的破屋中,她可是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说过,等自己金榜题名,便要和离。 他忽然转向面前的饭菜,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辛苦你了。” 与此同时,一道旨意也传到了在家避嫌的三皇子府中,宣他明日上殿参加朝会,见见新科进士。 三皇子俊朗的脸庞上躁意尽去,哈哈大笑起来:“父皇终于想通了,要为我铺路!”? 第179章 大礼 “宣新科进士上殿!” 手持笏板的文武百官,都把目光投向了大殿门口。 状元郎冷怀逸自然是站在了队伍最前头。 “这状元的卖相着实不错。”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初见冷怀逸的风姿,饶是再实在的人,也忍不住稍微八卦两句。 叩拜大礼既毕,大殿上重新恢复了平静,皇帝这才不紧不慢地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听得胡安道几乎有些犯困,直想拿笏板遮嘴打个哈欠。 “冷怀逸。”皇帝突然点了名。 于弘方一个激灵,身子顿时绷得直直的。 他是实实在在地替冷怀逸捏了把汗。陛下这几年可以说是阴晴不定,修道之后更难揣测,说不准哪句话就会让他龙颜大怒。 只希望这会儿可千万别是又想起冷正初的那档子旧事了啊! 冷怀逸淡定地出列行礼,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了千百次一般:“臣在。” 皇帝饶有兴味地捏了捏下巴:“冷正初是你祖父,没错?” “正是。” 皇帝的眼睛一瞪:“当年冷正初被朕治罪,你可有怨言?” 冷怀逸谦卑低头,眼底的恨意藏得极为深沉:“陛下治罪,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微臣不敢妄议。” 皇帝对他的态度倒是挺满意:“既然如此,你便好生为朕效力,莫要学你那祖父。” “微臣,遵旨。”冷怀逸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并无半分怨怼。 皇帝笑了笑,倒是先看了偷偷抹汗的于弘方一眼,这才继续说道:“那日殿试,朕看了冷怀逸的文章,觉得他对兵事的见解,倒是颇为有趣。无忌,你把他的文章念给大家听听。” 武官们听了此事,倒是觉得极为可笑。 冷怀逸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敢妄谈兵事? 可随着丁无忌诵读的声音落下,武将们的背后突然感觉有点发冷。 对视一眼,几人突然出列跪倒:“陛下,此子乃是妖言惑众,此事更是万万不可啊!” “哦?”皇帝不讲仪态地将胳膊拄在御案上,手指依旧轻轻捏着下巴。 “这冷怀逸所提之事,根本不可行!”有人义正言辞地占据了道德的至高点,“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啊陛下!” “连兵都未观过,又谈何改革!”有人则是直接攻击起冷怀逸的履历来。 还有人痛心疾首地捶胸顿足:“如此一来,便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我林国数十万大军,怕是危矣!” 皇帝笑眯眯地看了半天热闹,又喝了口热茶,这才腾出空来开了口:“冷怀逸,你怎么说?” 冷怀逸挺直了腰杆,环视了那些跪倒一地的武官,突然痛斥出声:“再不改革,才是烂到了根子上!” 皇帝依旧轻轻捏着下巴,不置一词。 三皇子看着跪在地上的武将,又看了看御座上挂着笑容的皇帝。 他忽然心有所悟! 原来父皇,是这个意思!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出列,一步一顿地朝着冷怀逸的方向走去。 怒意夹杂着威势,如水银般向着冷怀逸倾泻而下。 这正是他屡试不爽的绝招之一,以势压人。 尤其是用来对付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新人,往往走不出五步,他们就会吓得腿软。 这冷怀逸倒是长了副不畏强权的脸,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坚持多久…… 内里正自得意,三皇子愣是没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冷怀逸的面前。 “不知这位大人有何指教?”冷怀逸稍微低了低头,对着比自己矮上半头的三皇子露出一丝略带讥诮的笑容。 “你!”三皇子这才发现自己没能先声夺人,顿时有些羞恼。 只是当着父皇与文武百官的面,三皇子也只能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本以为新科状元才学过人,没想到也是个夸大其词沽名钓誉之辈!” “请问这位大人,夸大在哪里?”冷怀逸的眸中精光一闪。 鱼儿准备咬钩了。 “想我林国兵强马壮,挽弓之士数十万计,又怎会像你所说,烂到根子上了!”对于夸赞之词,三皇子自然是张口就来。 冷怀逸却摇了摇头,面上颇有嗤笑之意:“不在数量多寡。” 这句话一出,武将们倒是纷纷不忿起来。 三皇子看了一眼周围的群情激昂,顿时心里更是有底:“想我林国龙武军拱卫京师,镇西军抗击外蛮,都立下过不世之功。” “这二军跟你说的糜烂不堪,又怎么拉得上半点关系?”三皇子痛斥冷怀逸,内心的得意不言而喻。 他特意挑了林国最有名的两支军队出来,为的就是把冷怀逸直接拍死。 冷怀逸却不接茬,却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三皇子好几眼,仿佛忽然间才认出了三皇子身上的蟒袍刺绣一般,微微躬身拱手:“哟,您是三皇子殿下?” “正是。”三皇子满脸骄矜。 莫非冷怀逸这小子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想要服软? 迟了! 冷怀逸的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镇西军不是已经给你送了份大礼?”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三皇子脸色大变,往后倒退半步:“你这是诬蔑!” “诬蔑?”冷怀逸跟上半步,“此乃我亲眼所见!” “不可能,那证人还在龙武军手里,怎么可能跑去参加会试?”三皇子坚定地晃了晃脑袋。 冷怀逸轻轻挑眉:“龙武军只是保护证人,又未曾限制我的自由。” 三皇子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的概念里,军方出面保护就等同于看管起来限制自由。 没想到冷怀逸他们,还能这么玩? 不光这么玩,还当真把镇西军的事儿又一次捅到了皇帝的面前! 这让三皇子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反驳才是,只好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半晌。 冷怀逸用余光扫了一眼殿上含笑看戏的皇帝,忽然伸手一指三皇子:“勾结边军,私藏军械,你可知罪?” 周天导引法在他体内悄然运转。 气势威压之下,三皇子只觉得像是有头凶兽在他的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不由得往后连退几步,差点绊倒在御座前的台阶上。 “我,我没有,你别胡说!”三皇子的脸色煞白,却不得不壮着胆子分辩。 冷怀逸不慌不忙地上前两步:“这一路上,我一直跟着镇西军的车队。车上装的那些兵甲和武器,又如何瞒得了我?” 而一直被迫在家避嫌的三皇子,又哪里拿得出证据来反驳? 第180章 愣头青 龙武军大将伍仕,此时正在殿上。 看见三皇子窘迫的样子,伍将军的心头泛起些微的快意。 因为他知道,镇西军的这车军械,是送给三皇子的,却也不是真要送给三皇子的。 镇西军大将史定边,是大皇子的亲舅舅。 大皇子的腿伤,总要有个说法。 这说法既然陛下给不了,那舅舅就亲自替外甥来要! 想着想着,伍仕的思路不禁飘回了半年前。 边军将领按例,每三年都要回朝面圣述职一次。林国的这个规矩,就是为了防止边军坐大不受控制。 半年前正是史定边进京的日子,伍仕当天正巧在宫禁值守。 史定边铁青着脸进了宫,不到半个时辰,又怒气冲冲地离了宫城。 当天晚上,就有镇西军的人暗中来访,邀请伍仕一叙。 “老伍啊,好久不见。”明华楼的包间里,史定边正一杯杯地灌着闷酒。 伍仕与史定边都是武官之后,二人从小在京城一起长大,倒也是打打闹闹着长起来的交情。 伍仕豪迈地喝了一杯,正想着怎么开导他,没成想史定边先开了口。 “帮我报了这个仇。” 把后代送到镇西军,五年内送份大大的军功。 不说他们的私交,单只史定边开出的这个价码,就让伍仕实在难以拒绝。 而史定边要他做的,无非就是由龙武军出面,把三皇子收兵甲的事情坐实。 这事儿严格来说,本来就是龙武军的分内之事。 更何况,要是能把老三趁机扳倒,一向亲近他的老四就有更大的机会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事情一瞬间闪过,伍仕定了定神,更是作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狠狠盯着三皇子。 三皇子看着气势汹汹的冷怀逸,身子轻轻颤了颤,突然磕到了御座前的台阶之上。 他的灵光一闪。 “儿臣的忠心日月可鉴,请父皇明察!” 他一咕噜伏跪在地,对着皇帝苦苦哀求起来。 皇帝捏着下巴的手指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起来。 这老三倒还不傻,知道在这个关头,摆正自己的态度才是最紧要的。 就算他们有再多的证据,信与不信,还不是朕一句话的事儿? 皇帝的手指对着丁无忌勾了勾,让他俯耳过来,轻声交代了一句。 不多时,丁无忌从外面拿了一封折子和一个方盒子过来,正准备双手将折子呈给皇帝。 皇帝看也不看,只一挥手:“你读给他们听便是。” “臣史定边跪启陛下……” 随着丁无忌的话出口,站队三皇子的臣子们,背后的细汗却是出了一整层,止也止不住。 这是史定边的认罪札子! “臣一时失察,致使左军平虏将军梁勇智私派校尉杨元忠伪作商队护送兵甲进京……” “因其罪无可恕,臣已将梁勇智依军法从事!” 淡淡的腥臭在大殿中飘荡着,众臣这才醒悟过来,那盒子中装的,应该就是梁勇智的人头! 既然皇帝读了这封折子出来,那就说明他基本上取信了史定边的话。 三皇子与边军勾结,罪名恐怕是逃不掉了。 谢大学士的脊梁,微微塌了下去。 他们谢家,早已与三皇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老三,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的指尖轻敲了御案几下。 三皇子还能说什么呢? 唯有咬牙坚持而已。 “儿臣冤枉,请父皇明察!” 皇帝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玩味。 “无忌,皇城司的调查,可有结果了?” 丁无忌乖巧地躬身:“禀陛下,半年前史定边进京述职的时候,正是带了梁勇智在身边。那几日,梁勇智曾经与三皇子府上的谋士曹丰饮酒。” 说到半年前这句的时候,伍仕突然打了个战。丁无忌的眼神,似乎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瞟了一眼。 好在皇帝没有发现他们的异样,只是点了点头,语气颇为和蔼:“老三呐,你府里的那个曹丰,对你倒是忠心耿耿。” 三皇子忽然全身战栗。 那曹丰,自从自己在府里避嫌开始,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看着三皇子瑟瑟发抖的样子,皇帝似乎感觉有些无趣,嫌弃地皱了皱眉:“罢了,无忌,你继续说。” “是,陛下。”丁无忌的桃花眼弯了弯,“皇城司找到了那曹丰,跟他好好聊了聊。” “所有的谋划,都是他一手做出来的。” “此事,与三皇子殿下无关!” 无关二字说来轻巧,三皇子却如闻天籁。 他忽然全身一震,软软地趴伏在地,再无半点力气。 要知道,丁无忌的这番话,把在鬼门关里踏了半只脚的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至于到底是不是曹丰干的,他现在不想再去追究,也不能再去追究。 “老三,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的指尖,再次叩得御座当当作响。 只不过这次叩指的节奏,要比上次问话时快了三分。 三皇子心里一凛。 皇帝恐怕已经没有太多耐心了。 “父皇明察秋毫!” 皇帝这才重新勾起嘴角:“只是老三呐,你这次可是大大的失察。” “是,儿臣知错,日后定会痛改前非……”三皇子牙关紧咬,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皇帝搓了搓手:“拟旨。三皇子识人不明,着回府反思半年。” “老三手里的那些差事,暂时都停一停。” “梁勇智与曹丰,意图谋逆,本应夷三族。但朕今日新得了如此多的青年才俊,心情甚好,便破例赦免其族人,只取其父母妻儿。” “镇西军史定边,犯失察之罪,免其镇西侯之位,贬为镇西伯。” 这句话一出,胡安道的眼睛便眯了起来。 侯爵降为伯爵,史定边犯的错,恐怕不只是失察这么简单。 不只是胡安道,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们,也纷纷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皇帝环视着朝堂内的众臣,玩味的笑容再现:“如此处置,众卿可有异议?” 胡安道连忙把头埋下去,如同驼鸟般一声不吭。 这位陛下,向来都是笑容越大,下手越狠。 看上去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胡安道是不敢多置一词的。 可没成想,倒真有愣头青敢跳出来,触皇帝的霉头。 “禀陛下,臣有事启奏,正是与镇西军一事有关!”冷怀逸抬头直视着皇帝,丝毫不收敛身上冷冽的气势。 第181章 勾结 “哦?”皇帝的身子向前探了探。 冷怀逸长揖:“微臣要检举的,便是龙武军与镇西军勾结,对军械运送一事早已知晓!” 他的话一出,满朝文武都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寒气。 龙武军,可是拱卫陛下的亲军啊! 伍仕只觉得全身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像是无数只牛毛小针刺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丁无忌那似笑非笑的一眼,瞬间又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顿时心跳停滞。 冷怀逸怕不是已经把这些事情,告诉皇城司了? 脑子里思绪飞转,伍仕却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大踏步走到大殿中央,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眼含热泪声情并茂:“陛下,冷怀逸所说之事,乃是子虚乌有!” “哦?”皇帝的身子稍微动了动,再往前探出了半寸。 伍仕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抖:“微臣以全家性命担保,龙武军对陛下绝无二心!” 皇帝的身子往后倾了倾,似乎对这套话根本不感兴趣。 食指在御案上轻叩了几下,皇帝这才下定了决心,把目光投向冷怀逸:“说说。” “是。”冷怀逸有条不紊地叙述起来,“当日臣跟随镇西军伪装的商队,一路到了临阳山口。” “与往日不同,臣的车辆突然被商队头领安置到了队伍最后,几乎落到了山坳的另一侧。” “臣直觉此中有异,便提前从车里出来,藏身在了树林当中。” “果然,没过多久,龙武军便先放了一波弩箭。” 冷怀逸眼中精光一闪:“试问若不是提前预知了这支商队的情况,又如何能够不作检查,便直接放弩箭伤人?” 此时的弩箭尺寸极大,需要使用车辆进行搬运,并且利用脚踏进行上弦。 若不是为了特定的目标,一般的战斗都很少会携带弩箭出行。 听到弩箭这个词,武将们的心里已经明白了过来,看向伍仕的眼神里也开始充满了同情。 伍仕却早有准备:“神机营新制的弩箭需要测试准头,便由那天巡逻的士兵带了出去。此事于营内备忘早有记载,陛下可派人取来查验。” “备忘好作假,真相怕是未必如此?”冷怀逸突然冷笑起来,将目光投向了皇帝身边。 丁无忌收到他的信号,对着皇帝躬了躬身:“陛下?” “嗯。”皇帝显然不打算更改他的决定。 丁无忌清亮的嗓音在大殿中再次响起:“带证人诸光耀上殿!” 光耀? 伍仕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牙关咬得死死得,连下颌都开始发疼,他却兀自浑然不觉。 诸光耀从殿外进来,走到伍仕身边时,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伴随一声长长的叹息,诸光耀的脚步声越发沉重。 可他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对着皇帝行下大礼:“臣诸光耀叩见陛下!” 皇帝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诸光耀,你有什么要说?” “臣,要检举伍将军与史将军私相授受。”诸光耀的话一出口,随即便咬紧了下唇。 皇帝仿佛头一次听到这件事一样,身子重新向前俯过去:“说得仔细些。” 诸光耀的话音有些发颤,像是强忍着被什么东西啮咬的痛苦一般。 “微臣在半年前,陪伍将军一起去明华楼,见了史将军。” “史将军想让伍将军替他办点小事。” “回头他会把伍家人弄到镇西军去好好培养一番。” “而史将军想让伍将军做的,便是……” “够了!”伍仕一声暴喝,打断了诸光耀的话。 诸光耀反倒如释重负地看了伍仕一眼,随即再次低下了头。 伍仕倒也光棍,向前膝行了几步,伏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微臣认罪!微臣只是一时糊涂,求陛下看在微臣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放过微臣的家人!” 额头撞在地面的金砖之上咚咚作响,只几下,金砖上就蒙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皇帝的手指微动,倒似在掐算些什么。 眼看伍仕就准备当场磕死在大殿之上,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跪求皇帝:“陛下,看在伍将军一时糊涂的份上,求您开恩!” “也罢。”皇帝这会儿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伍仕,先歇了。” 伍仕却已经磕得头脑不太清楚,对皇帝的话恍若未闻。丁无忌使了个眼色,阶陛之下的几个小公公连忙跑了过去,按头的按头,拉手的拉手,终于将他的动作给叫停了下来。 皇帝看着一脸血肉模糊的伍仕,轻叹了口气,突然站起身来,面目狰狞地将御案上的香炉砰地一声砸向地面:“还敢跟朕说没烂?” 冷怀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刚好躲开了飞溅的碎片。 皇帝喘了几声粗气,眼珠的猩红慢慢淡了下来:“冷怀逸,你说,当如何?” “臣在殿试里写得很清楚了。”冷怀逸突然转过身,假借着身后帝王的威势,重复了一遍他的主张,“开武举,兴武学。” 武官们此时已经集体噤若寒蝉。 他们已经看明白了,这次的事情,冷怀逸只是一把枪。 而持枪上阵的人,此时正站在御阶之上,冷冷注视着属于他的帝国。 站在百官最前面的胡安道,忽然出了列,脸上已经摆出歌功颂德的笑容:“恭喜陛下得一栋梁之材!” 谢大学士也不甘落后:“开武举,兴武学,乃是利国强军的好事,恭喜陛下!” 皇帝看着再不敢炸刺的百官,忽又意兴阑珊:“任冷怀逸为翰林院编修,与枢密院共理武举与武学事。赐大内行走。” 这便是让枢密院尽快把开武举和兴武学的事情搞起来,冷怀逸去替皇帝监督的意思。 赐大内行走,便是有事直接去找皇帝解决的意思。这项权力,一般来说,可不是一个小小的从七品翰林院编修所能获得的。 这可是天大的圣眷啊! 众人看向冷怀逸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羡慕和丝丝缕缕的畏惧。 已经有不少人在暗地里盘算,等下散朝之后,要如何与冷怀逸拉近距离。 而那为数不多知道于弘方与冷怀逸关系的,更是带着几分嫉妒看向于弘方。怎么偏生他走好运,提前捡了如此佳婿? 于弘方的腰杆,早已不自觉挺得溜直。 第182章 搬家 “逸之啊,晚些便跟小暖回府里吃饭?” 下了朝,于弘方第一时间挤到了冷怀逸身边。 镇西军的事儿算是结束了,冷怀逸也不用继续呆在龙武军的“保护”之下了。 冷怀逸微微颔首,恭敬有礼地应下:“怕是今日还要与小暖重新找地方安顿,过几日小婿再去岳父府上拜会。” “啧,你这话不就生分了……”于弘方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隐约带上了一丝威胁,“不如干脆就先住到小暖之前的院子里好了。” 看到冷怀逸不答,于弘方干脆又补了一句:“在京城里想找宅子,可远没有江北道那边方便。小暖的院子我还给她空着,你家那两个弟弟住厢房,倒也不算拥挤。” 虽说话似乎说得有点糙,可冷怀逸完全能理解于弘方是一片好意。 他垂眸想了片刻:“一会我跟小暖商量商量,晚些给您府上送信。” 听见冷怀逸的回答,于弘方心里感觉热乎乎的很是熨帖。原来自家闺女在冷怀逸那边,还是挺顶事的嘛。没听冷怀逸这小子还说要跟小暖商量? 他捻了捻下颌的胡须,嘴角的笑意几乎快要绷不住:“好,那老夫就静候逸之的佳音了。” 看着于弘方跟冷怀逸这翁婿俩聊天,旁人倒也不好过来打扰。 直到聊完了家事,于弘方这才干脆地把冷怀逸拉到与自己交好的官员旁边,替他引见起来。冷怀逸帝宠正盛,双方有意结交之下,气氛倒是颇为融洽。 更让他们纳闷的是,冷怀逸似乎对他们的喜好了如指掌,淡淡的言语间总是能搔到他们心底的痒处。而看冷怀逸的样子,反倒是浑然不自觉。 莫非这便是投缘? 皇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花了约莫一刻多钟走到宫门之外时,冷怀逸与那几位官员已是言谈甚欢。 一驾皇城司的马车,正孤零零地停在宫门之外,与道路另一侧的其他官员们的车队格格不入。 车旁一名精干男子看见冷怀逸,连忙小跑上前:“可是冷逸之冷大人?” 丁无忌给他们派下任务,让他们这几天贴身护卫冷怀逸和于小暖。只是他并未见过冷怀逸,本来他还担心冷怀逸会混在新科进士的人群里难以分辨。 可当冷怀逸一从皇城中走出来时,精干男子立刻明白了丁无忌说的“长得极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见皇城司的腰牌,正跟冷怀逸和于弘方交谈的几名官员都不禁拧起眉头,纷纷拱手告辞。 于弘方也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叹了口气,又对着冷怀逸轻轻摇了摇头:“逸之,老夫也先走了。” 精干男子满脸苦笑,对着冷怀逸长揖:“冷大人,对不住。” 皇城司的名头,在朝堂诸官眼中,确实跟阉人走狗的区别不算太大。纵然有人心存同情,可也耐不住同僚们的冷嘲热讽。 看着率先离去的那几人,冷怀逸眼底的讽刺之意毫不遮掩。 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饕餮不足食,有人恋权不放手。 他们又比皇城司的人高明到哪里去呢? 无非是史官手里握了纸笔,武将掌中提着刀枪,如此而已。 “要一起走吗?”将不快的情绪压下,冷怀逸重新招呼着姚景中。 他若是想跟自己撇清关系,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冷怀逸并不想强迫他。 自己挑的这条路,可能会走得很高很快,可也很险很难。若是姚景中不愿,他的人生也可以平顺安好。 尽管如此开解自己,可冷怀逸的胸中莫名还是有着些许期待。 姚景中的眼睛里闪着坚定愉悦的光,瞬间就回应了冷怀逸的邀请:“好。” 冷怀逸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身子向后靠回到马车的车厢之上,深深地,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龙武军的人,动作倒是快得很。冷怀逸的马车还在路上,小院里的人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负责看守的人满脸为难,拳头攥了又放,放了又攥。 “怎么了,王大哥?”于小暖看着龙武军军士的动作,就知道他可能遇上了烦心事。 龙武军军士的黑脸有些泛红,倒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于小暖的事似的,低下头嗫喏起来:“于姑娘,军中有令……” 于小暖愣了愣。 龙武军有令,却又让他如此为难。莫非,是要对自己不利? 她心下一凛,下意识地叫出了声:“老二老三!” 铁柱般壮实的老二立马冲了过来,让于小暖倍感安心。 龙武军军士苦笑起来。这于姑娘的感觉当真敏锐得紧! “于姑娘,不必惊慌,其实也是好事。”龙武军军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和,“从此刻起,龙武军就不再护卫姑娘左右了。” 放自己自由? 于小暖不禁思量起来。龙武军因为商队的事情将自己一行人扣下,而今天冷怀逸上朝还没回来,龙武军就有了新动作。 莫非是事情已有定论? 正在心里盘算着,于小暖忽然被龙武军军士重新叫住:“是这样,于姑娘。这院子……” 龙武军军士的脸黑红黑红的,有些尴尬地搓起了手,欲言又止。 老三倒是明白过来了:“是不是让我们搬出这院子?” “对……”龙武军军士还是抹不开脸,小声回答着老三的问题。 于小暖倒是灿然一笑:“既然如此,我们这就收拾收拾东西,不会让王大哥为难的。” 看这个样子,恐怕是冷怀逸做了什么让龙武军不痛快的事情。 不过这倒也是桩好事。 酒楼那边正忙着重新装修,自己心里还怪不踏实的。正好可以搬到酒楼后院去住,好好查看一下进度。 东西收拾了一大半,门口忽然一响。 开门的龙武军看见送冷怀逸回来的皇城司,不禁当面往地上啐了一口:“晦气!” 皇城司的精干汉子脸上青气一现,随即强压了下去,眼底却还是一片黯然。 要不是因为丁大人,自己早就是一堆枯骨了。算了…… “冷怀逸,今天顺利吗?”于小暖手里的衣服正叠了一半,扭过头去看第一次去上朝的冷怀逸,对他展颜一笑。 第183章 不太方便 “尚可。”冷怀逸还是那句经典的回应。 于小暖的杏眼弯弯:“那看上去很是顺利咯。” “对了,陛下给你派了差事没有?”于小暖很是好奇,干脆小跳着来到冷怀逸的面前,偏着脑袋看着他。 冷怀逸的拳放到背后攥了又攥,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想要揉揉她的小脑袋瓜的冲动:“翰林院编修,暂时负责武举和武学之事。” 武举? 于小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放在了这上面。 是了!原书里写的老二就是来京城参加了武举,才得到了机会去边军建功立业的。 于小暖的眼睛更弯了三分:“那是好事儿啊,等会收拾完东西安置好了,咱们便去庆祝一下。” “对了,岳父大人提议,让我们先回于府暂住。”冷怀逸微微低头,对上于小暖的眼睛,“不知你意下如何?” 于小暖顿时嘟起嘴巴,思忖片刻后:“不太方便?” 她其实内心深处,想的是自己要出来搞酒楼,天天出府去晃悠太过乍眼,着实不方便她搞事业。 可这话落在冷怀逸耳中,想到的却是于小暖以为这对他的声誉有影响,不太方便他搞事业。 心头微微一热,冷怀逸侧过头去,鼻音重了重:“嗯,听你的。” 于小暖略带诧异地看了他的属性面板一眼。健康值挺好的,也没感冒啊,怎么突然鼻子堵了…… “我来帮忙。”冷怀逸的动作打断了于小暖的思路。 她连忙对着冷怀逸笑笑,又往旁边让了让。 在龙武军军士满是歉意的目光里,冷家和姚家的两辆车,缓缓往东市行去。 “几位,本店暂不营业……”黄老板正要把停在门口的车请走,话却只说了半截。 赶车的老二对着黄老板一呲牙:“平叔,是我们。” 于小暖随即跳下了车:“平叔,我们的小院不能住了,想着要不先在咱们这安置几天。” “好好,我来帮你们赶车!”黄老板正担心酒楼的翻新工作达不到于小暖的要求,还在想着于小暖哪天会再过来。这下可好,干脆搬到店里来住,这就太让人放心了。 看着进店的于小暖,领头的木匠赶紧迎了上来:“于姑娘是?你画的这个图纸,实在是太有用了!” 一顿猛夸,让于小暖不好意思地连连挠头。 说是图纸,其实就是大概的结构平面图,哪里加面新墙,哪里的桌椅如何摆放之类的。 那天跟黄老板说完,于小暖就画了平面图出来,留给工匠作参考。 “您有经验,要是哪个地方不合规矩,您一定随时跟我说!”于小暖也知道自己其实连个半吊子都算不上,只不过仗着现代知识的洗礼见过的样式多了些而已,在积年的老匠人面前更是谦虚起来。 罗语桃跟在于小暖旁边,有些讶异地指着大堂:“才几天,就已经变了样子?” “师傅们手艺好,干活快,不奇怪。”于小暖又顺口捧了一句,让领头的木匠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单活做得漂漂亮亮的,不能让东家失望。 “对了,语桃姐姐,明日陪我出去采买。”于小暖想着差不多也该准备软装和餐具了。 不过今日,于情于理,都应该回于府走上一遭了。 于弘方下朝之后,去礼部呆了半天,却总觉得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似的痒痒,干脆提前回了府。 “小暖可有消息了?”下了车还没进门,于弘方就对着门房急急问道。 门房有点摸不着头脑:“老爷,没,没有……” 大小姐不是去江北道了?怎么老爷突然问起这个来。 不对! 门房一拍脑门,赶紧取了封信出来,双手递给于弘方:“今日倒是有位蒙着面纱的姑娘上门来,给大小姐留了封信。” 于弘方轻轻笑了笑。 小暖的闺中密友们,消息倒还挺灵通的,这就知道小暖回京了? 刚想把信封推回去,让门房给小暖送上惊喜的时候,目光不小心从署名上扫过,于弘方的笑容不禁僵在了脸上。 兰采薇?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门房轻轻从于弘方手里抽了一抽,发现信封纹丝不动,他也只好一咬牙,轻声问道:“老爷?” “你可知道兰采薇?”于弘方忽然脸一板。 门房的笑容也僵住了。 老爷是不是知道了自己上个月偷偷跑出去,在那家据说兰姑娘总去光顾的脂粉店门口等了半日的事情? 二人的目光不小心碰撞在一处。 门房连忙把手缩回来,脑袋低垂得像只受惊的鹌鹑:“老爷,我是一时糊涂,下次再也不敢了!” 于弘方更懵了。 兰采薇和你糊涂不糊涂有什么关系?这名字一看就是有文采的女子,又怎么可能跟你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门房扯上关系? 心里想归想,于弘方的脸上半点不留痕迹:“嗯,那你下次注意。” 说完,他拿着信封一转身,若无其事地进了府里。 于五福瞪了那门房一眼,连忙跑着跟上了于弘方的脚步,小声地提醒着他:“老爷,那兰采薇……” “兰采薇怎么?”于弘方扭过头看向于五福。 于五福扭捏地清了清嗓子:“是明月阁的那个……花魁。” “哦,不就是明月阁,”于弘方随口答应了一句,方才意识到不对劲,两条眉毛恨不得竖到额头上,“你说是花魁?” “对。”于五福再次清了清嗓子。 于弘方一下子像是被踩了尾巴:“这花魁上门找小暖作甚!” 自家闺女的名声,可不能让这些女子给随意败坏了! “爹,谁找我啊?”一个俏皮的女声从于弘方的身后传过来。 于弘方一惊,下意识地要把手背到身后藏起信件,可动作实在太过着急,那信封一下子飘落到了地上,刚好就在于小暖的脚下。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冷怀逸看出于弘方似乎想要拿回那个信封,却是故作不知地往前上了两步,深深地躬身行礼。 正好把于小暖挡在身后,藏了个严严实实。 于小暖也没在意,笑嘻嘻地蹲下身子捡起信封。 “咦?” 看着是兰采薇写给自己的信,于小暖也没多想,一把撕开信封,快速地读了起来。 “太好了,采薇姐姐给自己赎身了!” 听到于小暖的称呼,于弘方只觉得心肝肺几乎绞作一团,气得他都不知到底哪里在疼。? 第184章 上火 “小暖,你管那个花魁,叫姐姐?”于弘方按着额头,脑袋瓜子里嗡嗡的。 于小暖这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自己这个爹,毕竟是礼部侍郎,对这些事情看得可是相当重。 她吐了吐舌头,上前拉住于弘方的袖子摇啊摇:“不是,爹,您听我慢慢说。” 被她这么一撒娇,于弘方立刻头也不晕了:“那你说说。” “上巳那天游船,兰姐姐不小心落水,我正好救了她一命,她是来报恩的。”于小暖长话短说。 听说是来报恩,于弘方的脸色才又好看了些:“原来如此。” “只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凫水的?” 看着于弘方重新变得严肃的脸,于小暖只好继续撒着娇,随口编起瞎话:“就是在江北道的时候,闲着无聊学的。” 说着,于小暖还不着痕迹地给冷怀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漏了嘴。 想起于小暖事先再三的嘱咐,冷怀逸的嘴角勾了起来:“岳父大人,小暖的凫水是我教的。” “胡闹!”于弘方气得吹胡子瞪眼,“要是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跟我交代!” 冷怀逸连忙弯腰:“是是,是小婿没想周全,岳父大人勿恼。” 于小暖笑嘻嘻地看着冷怀逸演戏。 没想到这家伙说起谎来,也是草稿都不用打的。 “还有你,小暖,下次这么危险的事情,可不许再做了!”于弘方语重心长,“成了家就应该稳重些,不能再像在家时那么肆意妄为了。” 于小暖再次吐吐舌头:“知道了,爹~” 那个爹字叫得百转千折,让于弘方再也狠不下心训斥自己这个宝贝闺女。 “走,去厅里坐着说话。” 宋寄琴听说于小暖突然回了府,心里顿时又恨又急,忙找侍女去召了自家亲闺女过来。 “囡囡,你爹回府了,你把这盏人参黄芪补气汤给他送去。”宋寄琴想了想,还是决定佯装不知,等于小暖前来拜见自己。 少女扁了扁嘴,却是不太乐意:“于小暖来了,爹哪里还会理我?” 宋寄琴的火蹭地一下就蹿了上来,顶得她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于小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这几日送汤羹去,你爹不是夸奖了你好几次?就是要在他面前多转悠几回,才好让他晓得你比于小暖更贴心!” 少女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怏怏地端上小炖盅出了小院。 “爹,您回来了。”离着偏厅门口还有老远,少女就开始喊人。 远远看着少女手里端着的炖盅,于弘方微微颔首,给于小暖和冷怀逸解说起来:“小柔这几日也懂事了,每日都会给爹送些汤羹。” 于小暖笑着点点头,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于弘方话里的“这几日”。 若是所料不错,恐怕就是宋寄琴遇见自己之后,有些慌了? 正想着,于小柔已经走了进来。 把炖盅送到于弘方面前的小桌上,于小柔这才像刚看见旁边坐了人一般,惊讶地一捂嘴巴:“姐姐?” “嗯,是我。”于小暖挑了挑眉,刻意作出有些嚣张的姿态。 原书里没怎么描写这个妹妹,但从她刚刚的态度来看,这个妹妹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果然,那于小柔暗中忿忿地看了于小暖一眼,似乎强行把火气给压了下去。 “小柔,这位便是你姐夫,冷怀逸。”于弘方侧对着于小柔,倒没看见她刚刚的表情,含着笑为她介绍起来。 于小柔早就看见了那端坐在堂上的俊美男子。 此时正对着冷怀逸一行礼,看到他那宛如深空的双眸时,于小柔只觉得胸口中扑通扑通一阵猛跳,脸颊上飞起一团红晕,自己却浑然不知。 “小柔见过姐夫。”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知道于弘方还在旁边。 娇娇弱弱地行了一礼,于小柔重新立在一旁,像朵柔嫩的菟丝花,含娇带怯地抿嘴轻笑。 只是她心头早已气愤不已。 凭什么于小暖的夫婿,长得如此俊美? 上次冷怀逸来府上跟于小暖求亲的时候,娘亲说要避嫌,不让她出来看热闹。现在看来,恐怕娘也没有她说的那么讨厌于小暖,才帮她得了这么个如意郎君! 于弘方却没在意她心里的这些小九九。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他便当场打开炖盅闻了闻,对着于小柔点头笑道:“你今日准备的是什么汤啊?” “回爹爹,这是人参黄芪汤,正是补中益气的。”出来前宋寄琴说的话,她倒还记在心上。 说完,于小柔对着于小暖的方向略带挑衅地扬了扬眉。 于小暖也笑了笑,忽然站起身来,将汤勺从于弘方手里拿了下来。 “小暖,你又胡闹!”于弘方正要舀了汤喝,忽然手上一轻,顿时心里有些不悦。 这姐妹二人,平日里总是别着些苗头,他心里都是有数的。 于弘方虽然习惯了,可当着冷怀逸的面,他还是觉得有失体统。 于小暖根本不在意于弘方假装的气愤眼神,拉着他的袖子,再次撒起娇来:“爹,您听我说嘛。” 于弘方被她这么一闹,哪里还生得起气来? 他苦笑着板了板脸,装作气恼的样子:“好,你就当着逸之的面,给我说清楚。” 【于弘方】 【健康值:92\/100(上火)】 属性面板显示得清清楚楚,于小暖只要把话想办法圆上就好。 “爹,您这些天,有没有觉得头晕、嗓子疼,还容易口渴?”看着于弘方稍微有些干裂的嘴唇,于小暖的问题张口就来。 于弘方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满是惊异地点了点头:“哎,还真是。” 于小暖挑眉:“您呐,就是上火了。” 于弘方这会儿反倒将信将疑起来:“当真?” “不信的话,一会您请大夫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于小暖耸耸肩膀,满脸都是无辜。 “五福,让人去请蒋大夫。”说着,于弘方的嘴角翘起来:“所以因为这个,你才不让我喝汤的?” 于小暖乖巧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是啊,这人参虽是好东西,可喝了会上火,您不就更难受了?”? 第185章 春风得意 于弘方皱眉,嫌弃地瞥了那炖盅一眼:“是啊,幸亏没喝。” 于小柔气得要在眼眶里打转。 这于小暖一回来,果然没好事! “小柔啊,你也多跟你姐姐学学,做事细心点。”于弘方没注意到于小柔已经红了的眼眶,还在絮絮念着。 于小柔差点就要哭出声来。 冷怀逸突然插了一句:“岳父大人,也别怪妹妹了。” 正在打转的泪珠忽然被于小柔憋了回去,她的内心莫名升起一股期盼。 冷怀逸帮自己说话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于弘方听见冷怀逸打的圆场,登时一瞪眼:“再这么毛燥,议亲怕也是个麻烦事!” 低头喝了口茶水,冷怀逸这才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毕竟小暖聪明。” 于小柔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冷怀逸的意思。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于小柔连礼都顾不上行,直接从偏厅跑了出去。 于小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好? “爹,要不我去看看小柔?”于小暖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于弘方失望地摇了摇头:“算了,随她去。” 对于这个性格有些柔弱的女儿,于弘方总想着稍微打磨打磨她的性子,让她更能立得起来。 像于小暖这样生龙活虎,多好! 宋寄琴正在后宅巴望着,忽然看见于小柔哭着扑到她的怀里:“娘!” “怎么了囡囡?”宋寄琴一下子被于小柔哭得六神无主。 被冷怀逸暗讽她笨,这话于小柔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哭得更凶。 宋寄琴心疼地拍着于小柔的后背:“囡囡乖,是不是于小暖那丫头又欺负你了?” 于小柔的脑子里,依旧想着冷怀逸那张无情的俊脸,一个字都吭不出声。 宋寄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该死的于小暖,都出嫁了还来欺负囡囡…… 正想着,前院的人过来报信:“夫人,老爷说让准备饭食,晚上留大小姐在家吃饭。” “知道了。”宋寄琴不耐烦地应下,忽然灵光一闪。 饭食? 那于小暖,不就在东市弄了个酒楼么? 回头定要让她那个酒楼做不下去,才能解了自己的气! 主意一定,宋寄琴这才又搂着于小柔哄了半天,终于让她收起眼泪。 只是那眼皮上的红肿,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还没彻底消散。 于小柔这边在哭,于小暖那边倒是自在得很。 毕竟不是亲父女,于小暖也怕自己再说出些什么纰漏来,干脆起身:“爹,我去给您弄点喝的。” 于弘方一愣,随即咧嘴笑了起来:“小暖你也会做吃食了?” 于小暖露着小牙轻轻一笑:“您跟冷怀逸先聊。” “五福叔,帮个忙呀。”于小暖叫上于五福,跟着他蹭到了后院的厨房,随后打发他去外面买些东西回来。 胎菊金银花枸杞,这些东西府里都常备着。 于小暖直接取了些来,用温水简单涮了两涮,这才拿热水闷上。 这杯水倒是简单,可以随喝随泡。 等她捧着这杯水送回偏厅,于弘方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小暖,这是?” 闺女亲手做出来的,就算是一碗臭烘烘的豆汁儿,估计于弘方也能捏着鼻子喝下去,再竖起大拇指含泪赞上一声味道不错。 于小暖笑着放下茶盏:“胎菊清凉明目,金银花清热解毒,枸杞滋肾润肺。” 这些现代包装上随处可见的宣传语,被于小暖顺手拿了过来。 于弘方的笑容更深:“小暖,你还学了药理?” “呃……”于小暖一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正想着措词。 冷怀逸继续打起圆场:“岳父大人,家妹曾在医馆学徒,往往在家诵读口诀。想来小暖就是那个时候听来的。” “对对!”于小暖给冷怀逸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于五福恰好从府外回来,对着于小暖抬了抬手:“大小姐,东西买回来了。” 于小暖趁机开溜。 看着于小暖鬼灵精怪的样子,于弘方不禁对着冷怀逸带上了些许歉意:“小暖这丫头,让你费心了。” “岳父言重了。”冷怀逸满脸真诚。 翁婿俩正在沟通感情,于小暖已经领着于五福重新回到了厨房里。 “英子婶,先把苹果和雪梨洗净切块。” 于小暖边说,边把从医馆买回来的茅根取了出来,用清水仔细地洗净,切成手指长短的段。 “这个时候的甘蔗还勉强能吃,再晚些就不行了。”一边指使于五福帮忙给甘蔗削皮切条,于小暖一边感叹起来。 “这些都倒进砂锅里,小火慢煲一个时辰,再加枸杞进去煲煮两刻钟,就可以喝了。” 交代完做法,于小暖把厨房留给英子婶,慢慢踱着步子回了偏厅。 “小暖,这花茶当真不错。”于弘方立刻夸起她来,“为父感觉嗓子立刻不那么干痒了。” 于小暖对于弘方的毫无立场算是领教了。 幸好晚饭来得够快。 可能是考虑到于小暖跟宋寄琴的关系不好,这顿饭宋寄琴称了病,于弘方也没勉强她。 “对了,逸之,三日后便是新科状元跨马游街。”于弘方的筷子忽然顿了顿,表情十分严肃。 于小暖的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着:“爹,这跨马游街,可是还有什么说道?” 于弘方的表情稍微有点不太自然:“之前你年纪小,为父便没让你去看。” 林国也有榜下捉婿的惯例。 黄榜一发,那边早有权贵之家带着数位膀大腰圆的忠仆,挑着那些年轻英俊的新科进士挨个问过去。 但凡还未婚配的,立刻拉到旁边去,想办法跟自家女郎凑成一对。 这环节普通百姓实在挤不进去,最多站在一旁看看热闹。 而跨马游街就不一样了。 新科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都要骑着高大的白马,胸佩红花,沿着京城里最宽的那条路一路走出城去。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阅尽京城花便是。 这也是全城百姓们的热闹。 大姑娘小娘子纷纷出动,若是中意哪位,便把随身的香包手串摘下来,眉花眼笑地丢到那位的怀里。 身子骨若是不好的话,怕不是真要被活活看杀才是。 第186章 筹备 于弘方想得认真,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些香包手串,一律不许接。” 虽说这是玩笑之举,可冷怀逸长得如此出类拔萃,于弘方已经默默地在替自家闺女心塞了。 “小婿省得。”冷怀逸也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点头称是。 于小暖暗中冲着冷怀逸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若是不知道说话的内容,倒还以为这二位是在谈什么朝堂正事。 早先煲上的茅根雪梨糖水,刚好作为餐后饮品,又被于弘方猛夸了一顿。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于小暖在于弘方有些恋恋不舍的眼神里,终于迈出了于府的大门。 幸好没有漏馅。 任务流程走完,冷怀逸又去忙朝廷里那些武举的事情。接下来的时间,于小暖就自在得多了。 拉着罗语桃、老三还有黄老板,几人把东市逛了个遍,这才把酒楼要用到的餐具和装饰买得七七八八。 “咱们是不是去买些人回来?”说到酒楼的后厨和伙计,黄老板二话没说,直接跟于小暖提了建议。 理由也很简单,这些人的身契在他们手里,火锅的配方就没那么容易泄漏出去。 跟着人牙子去转了一圈之后,本来不同意的于小暖当场就妥协了。 那些等待买家的人,基本上都是因为家里人犯了重罪而被贬为奴仆的。 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眼里灰蒙蒙一片,像是根本看不到明天。 想着自己买了他们回来,至少能让他们有个盼头,于小暖咬了咬牙:“买!” 人牙子努力让自己笑得和善:“我看姑娘是个好人,这样,我这手里刚好有一批老实肯干活的,还有几个本来就是厨子。” “这么巧?”于小暖有些怀疑,不禁挑了挑眉。 人牙子吓出一后背的汗,连连点头:“我张冬生在这行做了二十多年,从来没骗过人!” 笑话,皇城司让弄的人,他哪里敢胡乱对付? 好在于小暖也没再多问,跟着他走到了另外的小院。 院子里果然还算整洁,正有人站在灶前炖着一锅几可照人的白菜汤饭。 闻了闻汤饭的味道,又摸了摸碗筷的清洁程度,于小暖偏了偏头:“我还要挨个聊聊。” 人牙子自然随于小暖折腾。 问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于小暖终于点了头:“就他们,我都要了。” 都是些苦命的老实人,放在酒楼里正合用。 酒楼开张保守估计还得半个多月,正好把他们先领回去,进行员工培训。 站在酒楼的后院里,这些人依旧满脸冷淡。 “大家来了一锅端,便是一家人。”于小暖知道此时说什么,他们也都不一定相信,干脆直奔重点。 “每个月,我们都会对你们的工作进行打分。若是有人能连续三个月都是第一名,我便将身契归还于他,让他重获自由身!” 此话一出,顿时有几个人眼睛亮了起来:“此话当真?” 于小暖拿出笔墨来,当场把这条规矩落在纸面上,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规矩回头会贴在你们的屋子里,由你们保管。若是有人做到了但我不兑现,你们可以随时去官府告发我。” 这就不由得他们不动心了。 按于小暖的设计,提前用上好的棉布定制出的工作服,每人先发了两套。 在吃食上,于小暖也没苛待他们。 甚至比不少普通人家吃得还好些,至少每天都能保证吃上一顿有肉的菜,米饭馒头更是管饱。 不出三天,这些人看待于小暖就眼神就截然不同了。 于小暖看出他们的变化,开始趁热打铁要求起下一步的工作。 每日辰初的时候,黄记酒楼后院就会传出一阵阵充满干劲的喊声。 没错,现代那些最为人诟病,但洗脑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那一套,已经被于小暖悉数教给了黄老板。 黄老板站得笔直:“大家早上好!” “好!很好!非常好!”厨师们在左,伙计们在右,分别列作两队,都是精力充沛地高喊着。 “团结一条心——”黄老板拉长了尾音。 员工齐声应和:“石头变成金!” “苦尽甘来日——” “方知苦是功!” 于小暖绕着圈子从旁边轻手轻脚地路过,脸上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 这黄老板倒是会举一反三,很快就搞出了不少新的口号。 要不是做操的动作实在辣眼,于小暖真的会以为他也是从书外面穿进来的。 这声势实在叫人心生好奇,有不少路过东市的人,都从大堂门口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只可惜于小暖提前叫人用布幔将整个门头包得严严实实,这些人却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剑眉男子坐着马车路过,对这喊声也是好奇得很:“那里为何如此热闹?” 驾车的侍从放慢速度:“主子,要不要让人去探探?” “也好。”剑眉男子颔首,随后放下了帘子。 要说饭店这一行,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的时候,那才叫千头万绪。 幸好有黄老板的路子在,食材供应才能早早地谈妥了。 于小暖忽然一拍脑袋,急匆匆跑到黄老板面前:“平叔,咱们提前做个预热?” “何谓预热?”黄老板一脸不解。 于小暖想了想:“就是提前告诉大家,咱们家哪天开张。” 黄老板沉吟片刻:“也好,一会我就让伙计们去路边吆喝吆喝。” “可别!”于小暖连忙拦住动作越发敏捷的黄老板,随后笑着解释起来,“我是想着,要不咱们搞个活动。” “什么活动?”黄老板看着于小暖眼睛里闪动着的光,就知道她早有主意了。 “我昨儿晚上画出来的,您稍等,我去取回来。”于小暖匆匆跑到后院,拿着一张纸,又急忙跑了回来。 一张简单的传单雏形,上面画了个大圆盘,周围写着一锅端开业酬宾活动云云,最底下标注的是开业时间。 “这附近,可有能制雕版的地方?” 这会儿林国的印刷行业并未开发出活字印刷工艺,使用的还是较为古老的雕版印刷。 不过于小暖见过几本套色书籍,里面的图画倒也活灵活现,别有一番味道。 黄老板想了想,带着于小暖迈步出门,却是往后面的通义坊去了。 第187章 耳目一新 刘记书局。 黄老板问了好几位街坊,这才带着于小暖摸到了一家小小的书局门口。 “老板在吗?” 书局的门大开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架子书,只是屋里没什么人气。 于小暖好奇地走进去,轻轻用手拂了拂架子的表面。还行,上面干干净净的。 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从后面走了出来,懒洋洋地头也不抬:“需要什么书,自取便是了。” “听说你家书局,能制雕版?”黄老板开门见山。 “能。”男子还是没什么精神。 于小暖上下打量了男子两眼,看到他手指上粗糙的茧,登时有了主意:“我需要做一份套色印,听说你家手艺不错,所以过来看看。你若是没兴趣,我们便走了。” 说着,于小暖假作转身。 男子听到套色印,眼前一亮:“别走别走!” 精神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位姑娘,要印什么,咱们好商量!” 于小暖掏出那张传单,递给男子:“至少要用四色印,能行吗?” “行是能行,”男子看了看传单,忽然可怜巴巴地看着于小暖,“只是你这份手稿,我能稍微改改吗?” 于小暖愣了愣。 这还是她头一回遇见乙方给甲方提修改意见的…… “你想怎么改?” 男子立刻就不困了,指着版面上的各种细节,开始跟于小暖滔滔不绝起来:“这里,字再小一些。这边的花纹,要跟那边的那个转盘的顶对齐。还有这里……” 听来听去,于小暖算是发现了。 这位,有着比较严重的强迫症,一定要把东西调整得横平竖直才行。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于小暖也不介意:“这些你看着办就好,只不过这东西我要得急,最多七天,七天之后我要见到一千份印好的成品。” 男子的眼睛更亮了:“好!” 他一直想把祖传的手艺发扬光大,只不过每回有人来要印东西,都被他提出来的修改意见给弄得不耐烦,最后不欢而散。 还是眼前这个姑娘识货! 干脆给她个成本价好了! 于小暖笑着放下一小锭银子:“这是定金,七日后我来取货,到时给你补全。” “哦,对了。若是你这份传单做得漂亮,回头我还有一些东西要做,到时一并交给你。”临要出门,于小暖又补了一句。 于小暖也没骗他。 等酒楼运营得平稳了之后,她还要搞积点卡之类的东西,都得大量印刷。 还是现代好啊,随便找家文印店几个小时就搞定了。在内心里默默抱怨了两句,于小暖这才跟着黄老板回了酒楼。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转眼就到了酒楼改造验收的时候。 匠人们随在于小暖身后,站在酒楼的大堂中,看着这新改造出的屋子,也是满心的欢喜与骄傲。 因为这屋子,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在结构稳固的前提之下,按照于小暖的要求,窗户都改大了一圈。阳光斜着洒入房间,让整个空间显得分外宽敞明亮。 为了节省时间,酒楼的桌椅都是在原来黄记的基础上做了修补,又重新刷了层桐油。 全套山核桃木的桌椅,淡棕色的木纹上闪着油亮的光泽。 深灰的地面,自然是重新铺了一层砖,用的都是上好的石材。 于小暖特意让他们把地面打磨得粗糙些,免得火锅油溅到地上,发生滑倒之类的意外。 这些都是中规中矩。 出人意料的是,墙面先用松木制成山峦起伏的曲线,之后才在上面抹上白灰。 匠人们本来觉得这举动有些儿戏,可现在看来,反倒让人呆在里面不觉得沉闷。 大堂中间的立柱更是与众不同,特意刷了一层柳绿。 这让看惯了红色柱子的匠人们颇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一楼的大堂,于小暖取的是明快简约的路线。而且火锅热气腾腾,用些亮色点缀,会让人心理上感觉清爽些。 而二楼的包间主要是给宴请准备的,若还是如此配色,可能会让人觉得不够正式。于小暖拉着老三和黄老板研究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沿用林国一贯稳重大气的风格。 仔细检查过了新增的自助台和诸如每桌的菜架之类小件的质量之后,于小暖对着黄老板点了点头。 黄老板摸出一张银票,递到领头的匠人手里。 这些天为了赶工期,这些匠人们吃住都在店里,每天都是从天刚亮一直干到日头西沉,着实辛苦得紧。 于小暖也摸出几张小卡片来,往每个人手里递了一张。 这些匠人大多不识字,装模作样地举着小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于姑娘,这是啥?” 于小暖哈哈一笑:“大家都辛苦了,回头等店正式开张了,大家可以带着亲戚朋友,到店里来吃一顿。” “记得拿着这张卡片,只要人数不超过六个人,这一桌不管吃多少,都不收钱!”于小暖的感谢,都融入到了这张小小的卡片里。 匠人们顿时喜笑颜开,手忙脚乱地谢着于小暖,又把卡片揣进怀里保险的地方。 这段日子都是黄老板管的饭,味道还真是不错。要是能带着家人来吃一顿,那可太美了。 送走了匠人们,于小暖带着剩下的伙计,一板一眼地布置起软装的部分来。 不在店里的那部分,已经被于小暖打发出去派发传单了。 “一锅端开业抽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伙计们经过严格的培训,此时脸上都带着职业化的笑容,让人格外愿意亲近。 “小哥,这一锅端到底是啥?”头发花白的大爷顺手接了一张传单,却是看也不看。 伙计满脸堆笑地伸手一指:“大爷,这是我们家店的名字。您看,就在那边,原来黄记酒楼的位置。” 听到黄记酒楼,大爷的脸板了起来:“那黄记这两年的味道实在不咋地。莫不是换了个名头,打算继续骗人?” 伙计赶紧解释:“我们换了新东家,您到时可以去尝尝,不满意不要钱!” “还有这好事儿?”大爷将信将疑。 伙计虽然不识字,但还是连忙拿出传单,指着上面的圆盘,嘴里说得飞快:“我们后天开业,到时只要去吃饭的,都能抽奖哩!就算不吃饭,只要拿着这张传单过去捧场,也会送您个小礼物。” 这时候的人,可都没被抽奖之类的活动洗礼过,当下动了心:“后天?” “对,后天!” 皇城司里,也正有人把传单双手递到丁无忌面前:“大人,于姑娘的店后日开业。” 丁无忌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一锅端?这名字还当真有趣。” 突然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丁无忌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份贺礼,后日我要亲自过去。” 第188章 开业仪式 “一锅端,一锅端,天南海北味最鲜!” 向来热闹的东市,忽然传来一阵阵高声呼喊。 黄记酒楼,哦不,应该叫一锅端,终于扯下了门口的布幔。 伙计们左右分立站了两排,正中留出过道。只不过过道正中被红绸子拦着,这更让过路的人好奇起来。 “小哥,为何开了门却又不能进?” 小伙计热情地对着问话的大爷笑了笑:“我们老板说了,一会要有开张仪式。” 正说着,锣鼓点儿响起,一对舞狮从东市的那头跃了过来。 舞狮的动作定住,嘴巴里吐出恭贺开业的吉祥话条幅。于小暖赶紧带头鼓掌,喊了声好。 见人群被聚拢得差不多了,于小暖这才看了黄老板一眼,往酒楼里面走了过去。 她是去喊于弘方出来主持揭匾。 昨天她特意回了于府,跟于弘方说了自己办的酒楼就要开张的事情。 于弘方又惊又喜,坚持要来给自家闺女撑撑场面。 林国的官员虽然不能出面经商,但自家亲戚经商赚钱,早已是官场里不成文的规矩了。 于家自然也有不少产业,不然光凭于弘方的俸禄,可供不起原主当年的花钱如流水,更置不出那么丰厚的嫁妆来。 “爹,吉时已到。”于小暖笑嘻嘻地扒着门,冲里面喊了一声。 于弘方赶紧起身,无意识地搓了搓手。 不就是给闺女的店撑个场面么,可怎么感觉比平日里面圣还紧张呢…… 不顾姿态地甩了甩头,于弘方笑着跟上了于小暖。 “揭~匾~咯~” 嗓门洪亮的小伙计一声吆喝,于弘方缓缓扯动了手中的红绸。 绸子哗啦一下滑落,露出了冷怀逸题的字。 一锅端。 本来只有揭匾这个环节,就足够正式了。 可看着黄老板跃跃欲试的样子,于小暖也只好再加了一个剪彩的环节。 没办法,谁让黄老板自己觉得以他的身份,没办法站在于弘方身边与他一同揭匾呢? 人手一把锋利的剪刀,在喧闹的锣鼓点配合之下,黄老板、于小暖,还有硬被于小暖拉来的罗语桃、老二老三,一同动起了手,将红绸带剪成数段。 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站到台阶的最前列,对着下面团团作揖:“诸位乡亲父老,敝店一锅端,今日起便正式营业了!” 他也不是个啰嗦的人,干脆往旁边走了两步,手臂一挥,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到旁边的大圆盘上。 “诸位,为了庆祝开业,本店特推出抽奖活动。”黄老板稍微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激昂,“开业前三天,凡是光顾本店的客人,每桌都能抽奖一次!” 说着,他用力攀着转盘的边缘,手臂用力地向下挥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飞速转动着的转盘之上。 终于,转盘越转越慢。 而那转盘的指针,正是停在了小小的“免单”之上! “看到了吗?”黄老板重新把手臂搭到转盘后面,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面抠了个东西下来,悄无声息地拢在袖子里。 他的声音变得越发蛊惑:“若是有人能转到这一格,这一餐就不要银子,吃!” 下面的人一下子变得躁动起来。 黄老板的手猛地一抬:“诸位,里面请!” 小伙计们得了指令,同时躬下身子,用培训过的嗓子齐声吼道:“贵客里面请!” 经过剪彩那一番折腾,此时也差不多快要到了饭点儿。 别说,还真有来东市闲逛的人,想着干脆就到里面尝尝。 数个身影走向门口,早有伙计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贵客几位?” 这三位也是纨绔子弟,晃着膀子扬了扬下巴:“就我们哥仨。” “您是要坐大堂,还是包间呢?” 这仨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道:“大堂!” 包间多没意思,还不如坐在这门口,看看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过过眼瘾…… 伙计得了准话,高声吆喝:“一楼大堂接待,贵宾三位!” “三位贵宾,里面请!”全场所有的伙计们同时应和了一声。 这声势让三个小纨绔全身都软了一软,心里舒坦得紧。 看见没,爷就是这么有面儿! 伙计引着仨纨绔坐到了大堂里靠窗的位置,刚好对着东市外面这熙熙攘攘的街道。 “你们这,都有什么拿手菜啊?”胖纨绔懒洋洋地开了口。 小伙计从桌边摸了摸,拈出一张印刷精美的菜单来,双手递了过去:“三位爷,本店的菜品,都在这上面了。” 这仨小纨绔也被家里逼着认了些字,看个菜谱不算费劲。 更何况,那些菜品旁边还画了些小小的图样。什么红艳艳的肉,绿油油的菜,倒也不虞点错。 纨绔看着菜单,早有人上来递了热手巾:“贵客请净手。” 侍立一旁的伙计依旧笑容可掬:“我们一锅端,主营的菜品乃是火锅。” 纨绔正看着锅底那一栏犯迷糊:“你给我们说说,什么是火锅?” “您几位看那柜台上摆着的。”伙计指着柜台上的样子货解释,“此乃本店秘制的锅底,用这碳火慢慢地煨着。您若是喜欢吃肉,便涮些羊肉鱼丸子。喜欢吃青菜的话,也有时鲜的蔬菜。放到锅里这么一涮,再配上本店秘制的酱料,那味道,包您满意!” 小纨绔们自然要试试新鲜:“那先来一锅。” “您几位能吃辣吗?若是能吃辣,可以尝尝那红油锅底。” 胖纨绔眼睛一亮,他正是个无辣不欢的主儿。 高个儿纨绔却有点犯难:“二位哥哥,我最近肠胃不大好……” 伙计善解人意:“既然这样,不如三位贵客试试鸳鸯锅。一半红油,另一半吃不辣的就好。” 高个儿纨绔松了口气:“那便来个清汤。” 几人又把羊腿上脑鸡片鱼丸的胡乱点了七八样,正要再点时,伙计却先开口了:“您几位不如先吃着,不够再加。” 矮个儿纨绔刚要跟他急。这是看不起他们,以为他们付不出饭钱怎么的? 伙计的话随后让他转怒为喜:“这火锅的菜色,讲究的还是一个新鲜。您几位一看就都是会吃的主儿,我是万万不敢瞒您几位的。” 仨纨绔得意地对视一眼,放走了伙计:“行,就按你说的,快着点!” 这边点菜的小伙计刚走,那边就有人来添了水:“小店秘制酸梅汤,您解解渴。” 第189章 林英睿 杯子还没放下,锅就已经端了上来。 后院厨房里的厨子们,早就铆着劲儿等候客人光顾。 红油锅底沸腾得快,很快就飘出一股浓厚的香辣味来。 胖纨绔吸了吸鼻子,咕嘟咽起口水:“这汤味道果真不错,比那福运楼的爆炒辣鸡还香上几分!” 伙计站在桌边,引导着小纨绔们:“这火锅啊,建议您几位先下肉,后吃菜。肉也讲究先肥后瘦,这样锅底的味道越涮越香。” 红油锅沸起来,胖纨绔终于忍耐不住:“这怎么弄啊这个?” 伙计躬身:“我帮您下肉。”说着,他捡了盘半肥半瘦的肉片,突然将盘子倒扣了过来! 小纨绔们吓了一跳。 肉却没如他们预想的那样四处掉落,反倒乖乖地粘在盘子上。 伙计这才把盘子回正,拿起公筷往锅里扒肉:“这是我们店的特色,羊肉立盘不倒,就是一个字,新鲜!” 胖纨绔盯着锅里的肉,直盯得望眼欲穿。 终于等到肉变了色,形状也微微卷曲起来。伙计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漏勺:“几位,是您自己动手,还是我帮您捞?” “你来你来!”胖纨绔几乎就要没了耐心。 伙计将肉分到几人面前的碟子里。 胖纨绔夹了一筷子,才想起来另一个问题。面前的几个小料碟,他不会吃啊! 伙计赶紧继续解释:“这红油锅煮出来的,建议您蘸那个香油碟。清汤锅煮的,您就蘸那碗麻酱料。” 胖纨绔赶紧把肉怼到香油里,包着里面的蒜泥划了一圈,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香、辣、烫、嫩! 这种刺激的感觉,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 这可比之前那些炒菜炖菜什么的舒爽多了! 胖纨绔根本没心思说话,嘴里嚼着一片,手上已经去夹第二片。 高个儿纨绔看着面前那一小片红油肉片,犹豫了一下,终于也伸了手。 那是他硬着头皮要的,没办法,得跟这两位兄弟合群啊! 伙计似乎看出了他的纠结,特意强调了一句:“这香油碟,是能解辣的。” 解辣? 高个纨绔将信将疑地把肉片在香油中涮了好几下,一咬牙,也把肉送进了嘴。 嚼了两下,高个纨绔的眼睛也亮了。 确实不算太辣啊! 主要还是香,香中带辣,辣中又有复杂的香料滋味。 他咂了咂嘴,把筷子伸到了红油锅里翻捡起来。 胖纨绔碟子里肉片也已经吃得一干二净。 二人的筷子在红油中相遇。 胖纨绔“哟喝”了一声:“你不是说不想吃辣?”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高个纨绔干脆地否认。 三人哈哈的大笑声中,一盘又一盘的肉被倒进了锅里。 火锅味渐渐在一锅端门口的大街上飘荡起来。 路过的马车里,剑眉男子忽然吸了吸鼻子。 “这是什么味道?” 驾车侍从看着前面拥挤的人群刚要回避:“应当是于姑娘那家店的饭菜。” 那天主子让他们去查,这家店的底细自然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 剑眉男子沉吟了一下:“走,就去这家店吃。” 侍从顿时高兴地咧了咧嘴:“好嘞!” 主子已经好久没有主动提出想吃什么东西了,自从腿伤之后,他的兴致一直都不高。 今天难得他说要去这家,侍从连忙把马车停到附近。 “几位贵客,是一楼大堂,还是楼上包间?” “便去包间。”剑眉男子看着门口不远处那一排绿油油的菜蔬,顿时觉得这家店有些意思。 拾级而上到了二层,伙计正要引着剑眉男子往里面走,却看见了正在说话的于小暖和于弘方。 看完了揭匾仪式,冷怀逸便又匆匆地离开,去忙他的差事了。而于弘方因为不放心于小暖,自然是要把这酒楼再好好检查一番的。 听见脚步声,于弘方下意识地抬头一瞥,随即大惊上前行礼:“微臣参见大皇子殿下。” 于小暖看过去,目光被牢牢地吸到了那对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上。 顺着眉毛看下去,便会发现他的眼睛没有眉毛那么出彩,却也是目光炯炯,倒正配得起这对神采飞扬的眉毛。 鼻梁高耸,颌线硬朗。 微厚的下唇不但没有破坏他的英气,反倒让他多了些仁厚。 【林英睿】 林国大皇子,卖相不错。 于小暖不由得向他的左腿看过去,眼神中微带了一丝可惜。 林英睿最不愿意别人同情他的腿伤,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这位便是于侍郎的爱女?” “正是。”于弘方扭头,“还不快来给殿下行礼?” “臣女于小暖,见过大皇子殿下。”于小暖行礼的动作,着实有些别扭。 这位不是传说伤了腿之后深居简出么,怎么今日跑到我这一锅端来吃饭了? 想归想,看着旁边跪在地上有些紧张的伙计,于小暖干脆接过了带客的任务,将他带到了最大的那个包间里:“殿下这边请。” 包间的门一开,林英睿不觉有点失望。 楼下看上去跟其他酒楼截然不同,还以为楼上也是别有洞天。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小店主营火锅,不知殿下可能吃辣?” 林英睿点点头:“可以。” 于小暖想了想:“不然我给殿下准备两只锅子,店里的三样锅底都给您端上来,爱吃什么口味您自己来就好。” 林英睿在楼下只瞥见了一眼,对这种吃法倒也有些好奇:“好。” 于弘方陪着聊了两句,就也告退出了包房。 “小暖啊,虽说大皇子殿下仁厚,可这顿饭,你也一定仔细着些。” 于小暖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的。” 干脆也不问他爱吃什么,所有的菜品都上了一小份,由着他自取便是。 锅子咕嘟咕嘟都翻开了花,客串服务员的于小暖尽职尽责地帮他下起肉片。 “所谓立盘不倒,正是小店的招牌。”于小暖俏皮地笑了笑,“殿下下次再来,若是发现有肉立不起来,您告诉我,我保准赔您一只活羊!” 看着于小暖巧笑倩兮,大皇子忽然就忘记了刚刚她盯着自己左腿的无礼。 这丫头笑起来,还挺可爱的嘛。 “殿下,肉煮好了,可以吃了。” “殿下,小心烫。” “殿下,这锅要蘸这个料更好吃。” “殿下,可要先喝碗菌汤?” …… 第190章 合作愉快 不知不觉间消灭了四盘肉,林英睿方才惊觉,这实在是他近两年来吃得最舒爽的一顿饭了。 他看向于小暖的眼中,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欣赏。 不知不觉间就能拉近与旁人的距离,这能力不是随便谁都能拥有的。 “殿下,您再尝尝小店的酸梅汤。”于小暖笑着为林英睿倒了一杯,“这酸梅汤搭配着火锅,最合适不过了。既能解辣,又能消暑去火。” 林英睿轻酌一口,认同地点了点头。 放下手里的杯子,林英睿忽然起了另外的想法。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于姑娘,不知你这锅子卖不卖呢?” 于小暖愣了愣,随即满面笑容地解释起来:“殿下说笑了,回头我便让人给您府上送几个锅子过去。您也可以让府里的厨子研究研究,看看什么口味更合您的心意。” 这其实便是婉拒了。 那些汤底和调料的配方,于小暖可是谁都没打算给。 林英睿却像没听出来似的:“我倒是觉得方才的清汤锅,就很对我的胃口。” 于小暖咬了咬牙:“那不如这样,我便将那清汤锅和麻酱料的方子,送给殿下。” “哎,这样不好?”林英睿看着于小暖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格外想笑。 于小暖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只护食的小兽:“那殿下打算怎么办呢?” 她对林英睿的印象,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以下。 枉他还是个皇子,原来就是这么强要别人的东西,呸! 活该摔折了腿! 看着气鼓鼓如同小包子的于小暖,林英睿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于姑娘怕是误会了,我想跟你谈桩生意而已。” “生意?” 于小暖有点困惑地歪了歪头,心里的弦却还是绷得紧紧的。 林英睿正了正色:“你这火锅甚是合我胃口,想来在京城定然大有作为。” 得了这么句夸奖,于小暖一下子支楞了起来:“殿下好眼光!” 本以为她会谦虚的林英睿滞了滞,更觉得她好生有趣,眼底笑意渐浓:“不知于姑娘可有开分号的打算?” 这事儿于小暖还真想过。 只不过要先把这边的事情都理顺了才行。 林英睿见她确实动过心思,又举起酸梅汤小酌一口,这才慢条斯理说道:“我在西市那边倒也有几间铺子,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正想着要换换店面。” 于小暖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笑嘻嘻地给林英睿把酸梅汤满上:“殿下您的意思是?” “不如我出铺面,你把一锅端开到西市去,分店便算是咱们合伙经营,如何?”林英睿相信于小暖应该不会拒绝。 毕竟皇子做靠山,就算什么都不出,也有大把人抢着送上门来要抱大腿。 于小暖的眼珠转了转,果然没有拒绝。 她也想得明白。 这店若是生意做得好,过不了多久,不是大皇子,也会有二皇子三皇子之类的找上门来。 于弘方只是个礼部侍郎,恐怕未必就护全得了自己。 她下意识地将冷怀逸从靠山的名单里暂时划了出去,毕竟他现在羽翼未丰。 “能跟殿下合作,自然是件好事。”于小暖笑着把手掌伸了出去。 林英睿愣了愣。 修长的手掌与纤细的手掌啪地交击在了一处。 “期望日后合作愉快!”于小暖笑眯眯地做了个结语。 具体的合作方式,自然会有大皇子手底下的人来谈,于小暖的姿态倒是做得足足的。 林英睿不觉也开起了玩笑:“等我成了一锅端的东家,是不是就能送汤上门了?” “因为一锅汤,得了家分店,我这汤熬得可真值!”于小暖也配合他开起了玩笑。 午后阳光正好。 春光洒入窗棂,映得于小暖的脸颊如同初夏的蜜桃般粉嫩。 少女满是活力的笑声,让林英睿忽然忘记了自己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她,似乎也不错? 墙边的水漏忽然翻转。 清灵灵的声响让林英睿突然回过神来。 一会还有些要事,倒是不能久留了。 送林英睿上了马车,于小暖的肩膀不由得耷拉下来,整个人松了口气。 接待这么位爷,真的好累啊。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更累的还在后面。 “于姑娘?”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过来,她略带思索地转身,正对上了一双桃花笑眼。 半蒙着脸的丁无忌,今天是以会长的身份出现的。 于小暖嘴皮子一哆嗦,差点说漏了嘴:“……会长?” 丁无忌的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身边的人勾了勾手。 身边人会意地捧上一个盒子。 “恭贺于姑娘的新店开张,特备薄礼一份。”丁无忌的声音有些闷。 于小暖哪敢不收? 她赶紧拱手道了个谢,便要接过盒子来。 “先让他拿着,有些分量。”丁无忌轻轻补上了句。 于小暖只好停手,试探地歪了歪头:“会长……可要试试我们一锅端的手艺?” 本来她只是礼貌地问上一问。 毕竟丁无忌还是要在皇帝身边呆着的,人家可是个大忙人呢。 可没想到,丁无忌的桃花眼弯了弯:“恭敬不如从命。” 于小暖深吸一口气,重新挺起胸膛打起精神:“会长楼上请!” 反正刚才已经陪大皇子吃了一桌,也不差丁无忌这再来一顿。 她将丁无忌送到二楼的包间里,正是刚刚大皇子呆过又清理好的那一间,熟门熟路地按刚才为大皇子准备的东西让后厨重新备上了一份。 丁无忌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眼眸微凝,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先喝碗菌汤润润。”于小暖熟练地撇开浮沫,打了一碗泛黄的清汤,放到丁无忌的面前。 丁无忌却不动手:“于姑娘吃过午饭了吗?” “咕……”于小暖刚想说吃过,肚子却毫不配合地叫了起来。 丁无忌对着身边人挥了挥手,护卫们顺从地走出房间,将门口牢牢地守了起来。 “不如陪我吃顿便饭。”轻轻咬了咬下唇,丁无忌终于摘下了面具,对着于小暖露出了真容。 饶是见惯了冷怀逸这个级别的帅哥,于小暖也还是忍不住赞叹起来。 桃花眼娇媚多情,那对微微上挑的眉却极英气。 他的脸颊瘦削,颌线却又圆转如意。 于小暖的眼神凝了凝,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电影里的东方不败。 若是按着那个样子为丁无忌也着一袭红衣,再配一壶好酒。 只怕英气与阴柔交错,那种雌雄不辨的绝美,定会比电影中的角色更加美艳动人。 于小暖一时看得发呆,根本没有注意到丁无忌回望着她的眼神。? 第191章 迟到的拆线 能与于小暖同桌而坐,对于丁无忌来说,就是一个照进了现实的美梦。 这个场景,在他的梦中,不知百转千回过多少次。 他的拳头藏在桌下,正紧紧地攥着,攥到掌心汗湿指节发白,他却丝毫不敢松手。 若是有人贴到他的胸前去听,便能听到他此时的心跳又快又重,像是有个小小的男孩子在里面肆无忌惮地擂鼓。 如果这还是梦的话,只要他不松手,会不会就能让小暖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儿? 锅中汤水滚沸。 于小暖终于回过神来,慌张地对着丁无忌挤出个笑容:“锅开了,可以下肉了。” 丁无忌嘴巴发干,闷声回了句:“……好。” 于小暖把眼睛转开不看丁无忌,定了定神:“会长喜欢吃什么肉?” “都可以。”丁无忌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食物。 于小暖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随口一说,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那不如先尝尝清汤锅。” 说到吃上,于小暖就放松了不少。 往清汤里拔了些羊尾油进去润着,于小暖重新开始了她的表演。 手腕猛地翻转,盘子呼地一下倒扣了过来。 “小心!” 丁无忌的脸瞬间煞白,手臂更是不加思索地探出,紧紧扣住了于小暖的手腕。 他整个人瞬间从椅子上弹起,将背转向锅边,整个人将于小暖挡得严严实实。 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 正站着准备给他介绍这盘肉的于小暖,倒像是被他忽然拥入怀中。 紧紧皱着眉,丁无忌快速转回身子,检查着于小暖的纤手。 见她的小手依旧安然无恙,没有任何红肿,丁无忌这才发现自己胸膛里重重一搏,心脏重新开始了跳动。 于小暖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看到他脸上的焦灼。 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于小暖的身子却是不自觉地彻底放松了下来。 四目忽然相对。 于小暖只觉得脸上发烫,轻轻扭了扭手臂,低下头来:“我没事……” 丁无忌这才惊觉,自己还紧紧抓着于小暖的手腕。 他连忙松开手,重新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在下唐突了。”他的脸上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而在他撒手的瞬间,于小暖忽然感觉手腕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痒痒的。 她的目光顺着手臂,流转到了丁无忌的手掌心上。 那淡淡的黑色痕迹。 于小暖皱了皱眉。 莫非,那条马尾缝线,他到现在还未拆出来? “会长,你手心的伤?”放下肉盘子,于小暖的往丁无忌的方向上了一步。 丁无忌缓缓摇了摇头,说得像真事一样:“前阵子忙,没来得及去医馆处理。” 伤口早已愈合,这马尾也已经长进了肉里。 其实丁无忌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事,他并不想把于小暖为他缝的线拆掉。 这样至少又有一样小暖的东西,是他能够一辈子都留在身边的了。 于小暖再次皱起秀气的小眉毛,带上了医生的语气:“伸手,给我看看。” 丁无忌不大情愿,却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于小暖打眼一看,登时嘟起了嘴巴。 他的伤口虽然已经长好了,可那马尾毕竟是外物,留在身体里,自然会有排异反应。有几个针眼处,已经开始泛红。 “这样不行。”于小暖快速下了结论,“不拆出来的话,时间久了手掌可能会发生溃烂。” 丁无忌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 果然,连这一点点的东西,也是奢望而已吗? 于小暖见病人的情绪不佳,习惯性地安抚起来:“没事,一会用烈酒消毒,我会尽快处理好,不会太疼的。” 丁无忌把手收起来,努力隐藏起心头的失落:“先吃饭。” “哦,好。”于小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才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其实是酒楼老板。 等再拿起筷子,于小暖的心情已经放松得七七八八,几乎可以用新朋友的身份来看待丁无忌了。 她也不再刻意用推销的方式来给丁无忌介绍桌上的菜品,语气变得渐渐像是在分享。 “会长,尝尝这个羊腿肉。” “唔,今天的鸭肠不错,又鲜又脆。会长,你要不要试试?” “对对,就蘸着这个香油料。” 一顿饭吃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于小暖反正是吃了个肚圆。 “怎么样,会长?”于小暖好歹还知道不要靠到椅背上,保持了基本的姿态。 丁无忌擦干净嘴巴上的红油:“味道不错。” 于小暖是真没想到,丁无忌原来这么能吃辣,根本不用拿酸梅汤解辣,整个人吃得面不改色。 下次他要是再来店里,一定给他准备个变态辣试试!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对于丁无忌的出现,她已经是没有那么戒备与抗拒了。 “饭吃完,该办正经事了。”于小暖倒还记得要给他拆线,“稍微片刻,我去准备东西。” 不多时,于小暖拎着一小坛子烈酒,另一手里拿了干净的棉布和小剪刀,笑眯眯地走了回来。 “疼的话忍一忍,很快就好。”于小暖的脑袋低下去,小剪刀咔咔连响。 丁无忌似乎在看着自己的手心。 又似乎,在看着于小暖专注的脸庞。 “好了。”于小暖拿了块新棉布,按到丁无忌的手心,“稍微有点渗血,一会就好。” 她正要起身把垃圾捡走扔掉,却被丁无忌拦了下来。 “这些我要带走。” 看着于小暖探究的眼神,丁无忌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还是说起了谎:“蛊术和巫术,都需要这些沾了血的东西作媒介才好。我不放心。” 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 跟这种迷信的人,就是没办法解释。 “好好,你拿走你拿走……”她把酒坛放到一边,哭笑不得地看了丁无忌一眼。 丁无忌却不看她,将东西整整齐齐地收成一包,又扣上了面具:“多谢于姑娘款待。” 将丁无忌同样送到门外上了马车,于小暖鬼鬼祟祟地到处看了好几眼,生怕再有哪个惹不起的大人物跳出来叫她。 早知道开酒楼这么麻烦,她就创业做点别的了!? 第192章 恶客上门 送走了丁无忌,于小暖终于有时间拆开那份贺礼来看看。 一只浮夸的三足金蟾,似乎是通体纯金打造,上面镶的都是清透润泽的翡翠玛瑙,双眼的红宝石更是晶莹剔透。 若她还是原主的话,定然会对这礼物满意得很。 只不过这实在太过贵重,不适合摆到柜台上,于小暖也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费劲地把金蟾重新装回盒子里藏到安全的地方。 这一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于小暖累了一天,根本是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于府里倒是有人夜不能寐。 宋寄琴搂着于小柔,轻轻抚着她的一头青丝:“小柔啊,明日你爹估计不会再去于小暖的店里了。娘已经派好了人,总要去大闹一场!” “我就知道,娘一定有办法!”于小柔的眼中闪过一丝恶毒。 宋寄琴的手继续理着于小柔的头发:“只不过明日,你就在府里呆着不要出门了,以免节外生枝。” “我知道了。”于小柔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 可惜了,不能看见于小暖吃瘪的样子,有点不甘心。 等到于小暖心满意足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穿好衣服之后,突然一拍脑袋,跑到柜台后面翻出一摞东西来,又拉着黄老板跑到后厨。 “平叔,这是我之前说过的。昨天忙忘记了,没有拿过来。” 黄老板翻了翻那摞东西,点了点头,将东西分给了几个厨师:“怎么用之前都跟你们讲过,莫要忘记了。今天要是有人没用上,可是要扣分的。” 于小暖已经强调了好几次,分数跟脱籍密不可分。 这些人对于分数,可都宝贝着呢,自是答应得好好的。 于小暖把黄老板拉到一边,话里的兴奋之意难掩:“今天是第二天了,咱们就照这个势头坚持下去,生意肯定兴隆!” 昨天的火爆程度,也是出乎黄老板的意料。 自从剪彩之后,店里的客人就没断过。 晚饭时分更是宾客盈门,哪怕在店外等候,也一定要过来吃上一次。 没办法啊,谁让中午吃过的人,回去就开始炫耀了呢? 率先进店尝鲜的那仨纨绔俨然成了红油锅的忠实粉丝,自发地为一锅端做起宣传来。 偏生这仨纨绔的家庭背景好得很,一个尚书家的,一个将军家的,还有一个是侯爷家的。 虽说都是没见什么出息的庶子,但在京城的纨绔圈里,也算是拔尖的那一撮。 中午吃了那顿火锅之后,那仨纨绔摇摇晃晃地出了门,见了人就先拍拍肚子,得意地打个饱嗝:“呃~你们去吃了吗?” 对面的人肯定要问啊,吃什么了啊。 “就东市新开业的那家,一锅端啊!” 等对面再一搭茬,好么,那仨纨绔就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来,把这火锅怎么吃讲得头头是道。 这纨绔圈子么,就好一个面子。 这新鲜吃食,你王大少去吃过了,我李大少没吃,那出门怎么好意思打招呼? 更何况这帮纨绔们也没个正经的差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走着啊,必须吃,立刻马上就得吃到! 所以这一锅端的人气噌噌地就暴涨了起来。 本来于小暖还有点担心,这些人看上去都不是善茬,万一排队排得急了,会不会到店里惹事。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一个个的却是安静如鸡,个个岁月静好的样子。 于小暖本来还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后来黄老板悄悄把她拉到角落里,指着总在东市这条街上晃悠的两个人,她才彻底明白过来。 那两个人都把皇城司的腰牌挂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这些纨绔们天不怕地不怕,唯独畏惧皇城司的人。 毕竟他们家的老爹们,可没有在皇城司里任职的…… 那两个人看似在维持东市的秩序,实则是在默默关注着一锅端的状况。 于小暖的心底一热。 旁人不清楚,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是丁无忌的意思。 于小暖低头抿了抿嘴,却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这些应该是原主与丁无忌之间的一段因果,但原书里只字未提,她自然也无从知晓。 也罢,不如就先承了他的情,等到以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再跟他说个清楚。 “大哥,是这家?” “没错,就是这家卖火锅的。” 四五个鬼鬼祟祟的汉子对视一眼,头前那个扬了扬下巴,便要拐到店里去。 “干什么呢,排队去!” 他们正要瞪回去,头前那个却是一脑袋撞在了纨绔们带来的护卫们那宽厚的胸脯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几人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 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排到他们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贵客,里面请!”伙计笑眯眯地拍了拍鬼祟老大的肩膀。 坐在台阶上睡着了的鬼祟老大茫然地擦了擦口水,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连忙站起身来,挨个踢了旁边几人一脚:“别睡了,一群懒鬼,走了走了!” “贵客是坐一楼大堂,还是二楼包间呢?” 鬼祟老大想起他们的任务,手掌不自觉地隔着衣服拍了拍胸口的那张银票,粗声粗气道:“自然是一楼,热闹!” “贵客点的锅子和肉马上就来,蔬菜在门口的自助台上,您吃多少,拿多少。”伙计笑着躬了躬身,“吃不完就要另收铜板,还请贵客不要浪费。” 看着伙计走开,鬼祟小黄陶醉地吸了吸鼻子:“老大,别说,这火锅闻着还真香啊!” “瞧你那点出息!”鬼祟老大照着他的后脑拍了一巴掌。 鬼祟小灰赶紧帮鬼祟小黄讲情:“嘿嘿,咱们这不是一年多都没闻过肉味了么,可算有机会了……” “那倒也是。”鬼祟老大点了点头,“一会多吃点,等吃饱了,咱们再动手。” 锅子瞬间就被送了上来,那一锅亮闪闪的红汤,晃得鬼祟众的眼睛也开始发红。 “放肉,快放肉!”鬼祟老大嫌弃鬼祟小灰的动作慢,恨不得一下子就把肉放进去,再一下就捞出来吃进肚里。 旁边的一桌纨绔看着鬼祟众那没出息的样子,撇着嘴摇了摇头。 这动作刚好被于小暖看了个正着。 她盘算了一下,去跟黄老板商量:“平叔,回头大堂准备几架屏风。万一有客人想要私密些,也好作个隔挡。” 黄老板掏出小本本来,拿碳笔在上面记了几笔。 这也是和于小暖商量后,特意准备的。既是备忘,也是加分和扣分的记录本。 再看鬼祟众那边吃得热火朝天,于小暖轻轻摇了摇头,却是稍微留了个心眼。 第193章 找茬 “您新加的羊肉来了!”伙计端着两盘现切出来的羊腿肉,送到了鬼祟众的桌上,“五号厨师为您服务。” 鬼祟众不在意地摆摆手:“就放在那。” 吃了二十几盘肉还有十几盘鱼丸虾滑之后,他们是真的吃不太动了。 也到了该动手的时候。 “老大?”鬼祟小灰忍着痛,悄悄从头上薅下两根头发来。 鬼祟老大拿过一盘羊肉,装作要下锅的样子,利落地把头发在肉片当中盘了几圈。 “老板呢?”鬼祟老大突然把盘子往桌上一摔,拍着桌子大吼起来,“看看你们这肉里,什么东西!” 听见声音,于小暖和黄老板快步走了过来:“这位客人,切莫动怒。” “哎,你们看看,这盘子里都是些什么腌臜货色!”鬼祟老大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旁边桌的客人有好奇的,都围过来探头瞧了一眼。 “哎哟哟,好长的头发!” “这什么破火锅啊,真恶心!” 听着旁边人的抱怨,鬼祟老大的眼底闪过一丝喜意,对着鬼祟小黄使了个眼色。 鬼祟小黄会意,立刻抱着肚子打起滚来:“哎呀,我的肚子好疼!” 用属性面板确认过他们的健康值之后,于小暖眼底满是厉色。 这几个家伙,明显就是来找茬的。 一锅端刚刚开业,要是出了这种岔子,若是说不清楚,恐怕生意立刻就要一落千丈。 还是得先稳住这些人。 “去把他扶起来。”于小暖对着身边的伙计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把打滚的人控制住。 “几位,我是一锅端的老板,你们说这菜有问题,能否容我先查验一下?”于小暖的态度倒算是平和。 鬼祟众倒像是被踩了尾巴,异口同声地拒绝起来:“不行,你要是端走倒掉怎么办?” “我就在这里看。”于小暖忍着怒气试图沟通。 鬼祟老大想了想,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行,小娘子,你可轻着点。” 这话说得恶心,黄老板和伙计们纷纷露出气愤的表情,却被于小暖抬手制止了。 她走到桌边,扫了一眼肉盘边上的小纸条,紧皱的眉头不觉舒展了些许。 “诸位,就是这盘肉对?”于小暖挑了挑眉。 鬼祟老大点头:“没错,就这盘肉,上来我们可什么都没动过。你看那个纸,都好好地在上面呢。” 于小暖的眼睛眯了起来。 还以为要再引导一下,没想到这家伙倒是自投罗网。 于小暖也不再理他,反倒对着周围其他的食客们团团拱手:“打扰诸位了,我这就请负责这盘肉的师傅出来。” 说完,她低声吩咐伙计:“去,把五号厨师请出来。” 小伙计飞跑着去了后面,不多时,一位憨厚的中年汉子跟着伙计走了出来,对着于小暖和黄老板行礼:“东家有何吩咐?” 食客们看着中年汉子的打扮,顿时心生疑惑。 实在是他们之前从未见过收拾得如此整洁的厨子。 一身素白色镶蓝边的短打,腰上的蓝色腰带扎得一丝不苟。头上一顶纯白的高顶软帽,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 那白色衣裤上都是毫无半点污渍,只沾染了两块不太明显的水痕。 这一套显然是他新换上没多久的。 而且这身短打上显眼的位置,都用蓝线刺了个序号。 这中年汉子的胸口,正是一个“五”字。 于小暖又对众人行了个礼:“这便是制作这盘肉的五号厨师。” 不等鬼祟众反应,于小暖抄起他们桌上那盘肉,把盘边写有号码的小纸条也拿起来作了个展示:“我们一锅端的菜品,上桌之前都会在盘边粘上纸条。伙计送菜的时候,也会报出来由哪位师傅制作。” 旁边一桌的顾客高声答起话来:“对对,我都听见了,我们这桌是四号师傅。” “我也听见了。” “我也是!” 鬼祟老大直觉上有些不妙,却依旧梗着脖子:“那又怎么了?莫非那五号厨师,就不会做出脏东西了?” 于小暖呵呵轻笑了两声,笑声中满是嘲讽:“孙师傅,麻烦你把帽子摘了。” 在众人的注视中,一个锃明瓦亮的光头出现在了大堂里。 五号厨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俺们家祖传哩,男丁只要一过二十岁啊,就么得头发咧!” 众人哄堂大笑,看向鬼祟众的目光却都变得不善起来。 鬼祟老大嘴硬地一拍桌子,红油溅到手上,烫得他呲牙咧嘴:“你们这黑店死不认账,我们走!” 说着,他便领着鬼祟众,想趁众人不备溜之大吉。 “往哪里走啊?” 质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正是两个身穿制服的衙役。 于小暖笑着迎上去,伸手指着鬼祟众:“二位大哥来得正好,就是他们,想要诬陷我们一锅端。” 这负责东市秩序的衙役跟黄老板也是老交情,方才鬼祟老大刚一喊,黄老板就派了机灵的小伙计跑出去求助了。 “此事属实?”衙役不满地瞪了鬼祟众一眼。 其他桌的客人从善如流:“我们能作证,确实是他们诬赖老板,还想吃霸王餐。” 衙役挥了挥手中的短棍:“既然如此,跟我们走一趟。” 鬼祟众的脑袋,几乎要耷拉到地上。 时间不早,京兆府的府尹、少尹、司法参军这些能断案的长官们早就下衙回府了。 衙役把鬼祟众随手塞进了牢房最外的一间,准备明日再去上报。 皇城司里,丁无忌正小心翼翼地往一个荷包里装东西,忽然被前来禀报的下属打断了。 桃花眼里的不善,让下属满背是汗:“大人,是一锅端那边。” “那边出什么岔子了?”丁无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紧紧按着桌边,竟压得那厚实的木头桌子吱呀作响。 下属一五一十地把有人上门惹事,已经被抓到京兆府的消息讲述出来。 丁无忌的眼睛眯了眯,藏起眼底的凶光:“先问问是谁派他们去闹事的。” 下属应了声,刚走到门口,丁无忌冰冷的声音再次悠悠地传了出来:“他们就不要再出现在京城了。”? 第194章 苦主 宋寄琴的心情极好。 她已经跟于弘方说了,打算明天去店里看看于小暖,毕竟小暖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不去看顾一回她又放心不下。 想亲眼看着于小暖的店做不下去的话,她当然是要好好地藏在心底。 看到宋寄琴愿意跟于小暖搞好关系,于弘方自是开心。 这一夜他便留宿在了宋寄琴的院子里。 于小柔一大清早就跑到宋寄琴这边来嚷嚷:“娘,咱们是不是要去看于小暖……” 看到于弘方不悦地从宋寄琴的房里出来,于小柔倒还有几分急智,顿了顿便接着说道:“姐姐的店据说生意极好,爹,您是不是亲眼见到了?” 提到一锅端,于弘方严厉的表情转为柔和:“是啊,开业那天我揭的匾,确实也是热闹。” 看于弘方如此态度,于小柔怎么可能不失落? 只不过想到她娘说的要让于小暖做不下去,她便强压下心底的妒意,对着于弘方甜甜地笑了起来:“爹,据说姐姐店里的吃食,味道是极好的。我想跟娘一起去看看,也尝尝姐姐的手艺。” “你愿意去看看,那是再好不过了。”于弘方的脸上终于重新挂起一丝微笑。 这姐妹俩虽说总是吵吵闹闹,但感情好像也还不错嘛。 直到出门上了马车,于小柔才终于放开了压抑在心底的愤恨,低低的声音里满是怨毒:“娘,于小暖的那家店,当真做不下去了?” 宋寄琴矜持地点头:“莲儿亲眼见着那些人进了店里,后来里面吵吵嚷嚷了半天,肯定是出事了。” 莲儿是她的心腹丫环,这话应该作不得假。 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因为那些人排队时间太久,莲儿又要赶时间回府,所以只看到了个开头,就以为这已经是最后的结局。 于小柔吃吃地笑了起来:“于小暖得意了那么久,活该她也有今天!” 母女二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东市。 一锅端的门口,确实没什么人。 因为门边立了块告示,要到巳正才会开始营业,她们下车的时候,那告示刚好被清扫门口的伙计挡了个严严实实。 “二位,我们还没营业,烦请二位晚些再来。”伙计看着直奔门口而去的宋寄琴母女,连忙放下手里的扫把,恭敬地拦了上去。 宋寄琴这会儿倒装起了清高,轻声细语地拿捏着腔调:“我们是于府的,过来看看小暖。” 伙计听说是于家人,登时不敢怠慢,重新叉手行了一礼:“我们东家现在却是不在店里。” “于小暖去哪了?”于小柔立刻跳出来追问。 伙计也没隐瞒:“东家今天一早,就去京兆府了。” “可是因为吃了脏东西的案子?”于小柔的眼睛亮闪闪的,里面隐隐有着期待。 伙计却误以为她是替于小暖着急:“对,确实是为此事。这位姑娘……” 莫急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于小柔已经拉着宋寄琴直奔马车而去。 她实在迫不及待,想要看着于小暖当场被审判的憋屈样子了! 外表看上去庄重森严的京兆府,在京城的各处衙门里,其实是最外强中干的。 没办法啊,若是放到别处,府尹在当地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可唯独在这京城里,别的都不多,就是各种大官多。 文渊阁、六部、皇城司,不管哪边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府尹随便找了个理由,明显是不愿意出面审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少尹只好挺身而出为大人排忧解难。 看着堂下告状的小姑娘,少尹轻轻叹了口气。 又是位侍郎家的闺女。 他把目光投向大堂另一侧的鬼祟众,再叹了口气。 这些人也真是脑子不太灵光,上门找茬之前怎么都不打听打听这家店的背景呢? 想归想,京兆府少尹还是猛地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因为何事告状啊?” 于小暖笑着上前行了礼:“大人,这些人诬告我家酒楼,还望大人还我个公道。” 听着小姑娘彬彬有礼的话语,少尹的眉头舒展开了些。 看样子这姑娘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主儿,应该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大家都难堪? “你且细细说来。” 于小暖把昨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还特意带了五号师傅过来。 少尹抬手挡了挡脸,那光头正处在阳光之下,有点晃眼。 等于小暖条理分明地把这件事说完,少尹对于此事已经信了九分。 “咳,”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少尹脸色一沉,对鬼祟众不怎么客气,“你们可有异议?” 鬼祟老大哆嗦着嘴皮,欲言又止。 昨天晚上不知从哪摸进来几个人,对着他们好一顿毒打。 不光问了他们是谁派去捣乱的,就连鬼祟小灰十岁了还在尿床的黑历史,都给翻了个底掉。 本以为打到三更就好了。 没想到他们临近天亮的时候又来了一次,告诉他们把嘴闭紧,不许把指使他们捣乱的人是谁说出去。 丁无忌其实怕于小暖知道是家里人在搞鬼,心里难受。于家后宅的这些人,他已经派出人手盯住了。但凡再敢有人对于小暖不利,他自然不会客气。 鬼祟众可不知道这些大人物的打算,战战兢兢地终于等到有人来提他们上堂,鬼祟众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可算不用再挨打了。 “回大人的话,我们,我们是一时想不开,鬼迷了心窍……”鬼祟老大哆哆嗦嗦地求饶。 看着少尹依旧不善的脸色,鬼祟老大咬了咬牙,忽然向旁边扑了过去! 正好走到京兆府大门口的宋寄琴和于小柔,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于小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步,凑近到宋寄琴的身边,声音微微颤抖:“娘?” 宋寄琴也是一惊,随即才反应过来,心生得意:“定是那苦主要寻于小暖的麻烦了,活该!” “走,过去看看。”于小柔也认同这个观点,嘴角轻轻翘起,拉着宋寄琴快步往大堂附近走去。 她的脑子里,已经在想象于小暖被那“苦主”责难,却又无言以对的情景。 宋寄琴更是已经想好了后着。 等会判决一下,她便先去安慰于小暖。 莲儿那边,她也已经交代好了。 这几个“苦主”到时会在一锅端门口站上十天半个月,到时于小暖这生意,可就彻底做不下去了! 可走着走着,宋寄琴的脚步突然顿住。 于小柔的嘴巴,更是不顾姿态地大张开来。 这场面,怎么完全跟她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第195章 急火攻心 鬼祟老大猛地一扑,咕咚一声跪到了于小暖的脚边,眼中已经变得湿润:“姑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我们这一次!” “我们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只要您高抬贵手,来世我们结草衔环,也要报了您的恩情!” 总之那些不要钱的求饶套话,瞬间就钻进了府衙内每个人的耳朵里。 宋寄琴和于小柔对视一眼。 宋寄琴的脸色铁青,于小柔银牙紧咬。 看来这些人,居然是把差事办砸了! 堂上的少尹望着站在远处的宋寄琴二人,忽然觉得有点怪异。只不过堂上人多口杂,他却不好过去追问。 于小暖听着鬼祟众的哀哀求饶,脸上却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有人指使你们,是不是?” 这几人看上去,也就是普普通通的街头混混而已。 自家饭馆刚刚开张,一般来说,这些人是不会立刻就来店里找茬的。 毕竟京城水深,如果不摸清楚了底细的话,说不准就会踢到哪块铁板上。 这些人必定是受人指使,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搞事情。 于小暖想来想去,却始终也没有办法确认。 毕竟原主不是个省油的灯。在离京之前,说不定有多少人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眼下她的“相公”高中状元,更是不知惹多少人红了眼。 搞点小伎俩对付她的饭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不能把她的生意搅和黄了,恶心恶心她,只怕也算是出了口气。 只不过这些事于小暖不太好查。 不知怎么,她的眼前忽然闪出一双桃花眸来。若是找他帮忙…… 她连忙甩了甩头,把这个不靠谱的想法从脑子里丢得干干净净。 那丁无忌可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别看这几天又是送贺礼又是一起吃饭的,可千万不能把他当成普通的朋友看待。 不然不小心惹恼了他,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鬼祟老大用余光瞄见于小暖的脸色变幻不定,赶紧继续努力,嘴上念叨个不停。 于小暖见他不愿意说,倒也不再强求。 万一打草惊蛇,让对方知道自己有了准备,以后想再揪出对方的狐狸尾巴,就更难了。 “大人!”于小暖不理鬼祟众,灵活地从旁边绕过去,对着案子后的少尹拱了拱手,“我只有一个要求。” 少尹眼睛一亮,这姑娘倒是爽快:“你且说来听听。” “让他们在东市最热闹的地方,站出来说明是他们存心诬蔑我们一锅端的声誉,让他们连续道歉七天。” 于小暖准备还给幕后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七天之后,若是他们诚心悔过,我就不再追究了。” 鬼祟众一听,心都放到了肚子里,赶紧膝行过来,对着少尹和于小暖的方向叩拜:“小人愿意,小人愿意,多谢姑娘宽恕!” 宋寄琴又是一阵头晕。 自己那三十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让这些人在东市喊上七天,岂不是过往的人都知道了一锅端这么个地方,到时她的生意怕不是要火爆到天上去! 一阵急火攻心,宋寄琴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就要摔倒,幸好倚到了于小柔的身上。 “娘,你怎么了!” 于小柔急得不行,声音便大了些。 听见说话的声音,于小暖随意朝着那边瞄了一眼,忽然勾起了嘴角。 【宋寄琴】 【健康值:81\/100(急火攻心)】 好端端的,哪来那么大的急火? 除非…… 眼珠转了转,于小暖跟少尹告了罪,快步向外走去,一把扶住宋寄琴,脸上装出忧心忡忡:“琴姨,你还好吗?” 她特意多使了点劲,牢牢掐住宋寄琴的胳膊。 宋寄琴一个激灵,竟是顾不上头晕,只想着赶快甩开于小暖:“小暖,你没事?” 说着,她就作势抬手,像要抚上于小暖的脸一般,实则是想把那条手臂挣脱出来。 于小暖哪能让她得逞? 她的左手也是一抬,不得宋寄琴反应,就已抓住了她的另一条手臂。 像是两只铁箍一样,于小暖紧紧钳制着她,脸上的表情却更浮夸:“琴姨,您是不舒服吗?” 生怕宋寄琴太舒服,于小暖干脆又摇晃来摇晃去,宛如琼瑶剧的主角附体:“琴姨,您可千万别病了啊,于府上那么一摊子事,莺姨娘燕姨娘她们,怕是顾不过来。家里可离不了您啊!” 说着话,于小暖把头微低下去,毫不掩饰自己脸上幸灾乐祸的恶意笑容。 这话明摆着是给宋寄琴添堵,让她胸口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于小暖的摇晃极用力,笑容又满是恶意。 头晕眼花抵抗不住的宋寄琴干脆一个白眼翻上天去,彻底软软倒了下来。 于小暖转过脸,满是焦急地对着不知所措的于小柔指挥道:“快快,送琴姨回车上!” “哦哦哦……”看着母亲晕倒,于小柔早就失了分寸,自然是听于小暖说什么便做什么。 看着被莲儿和于小柔费力拖走的宋寄琴,于小暖的嘴角终于勾了起来。 家里这点破事,还要闹到外面来。偏偏又是个战五渣,真是心里没数啊! 少尹对于高门大户里这点破事,心里也是门儿清。 也不知道于侍郎知不知道,他家那大闺女可是个毫不心慈手软的主儿。 想归想,少尹还是要赶紧维持住现场的秩序。 他再次一拍惊堂木,将众人叫回原位。于小暖和鬼祟众都没有异议,少尹安排了一名衙役去监督鬼祟众,便施施然退了堂。 老三对于小暖的决定,也是佩服得很,凑到于小暖旁边:“嫂子,你这一手果然厉害,不但坐实了他们的过错,还给咱们一锅端做了宣传。” 于小暖笑嘻嘻地摆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着,她让老三凑近一些,低声又跟他说了两句。 老三的眼睛一亮:“好,我这就去办!” 听八卦之事,无论什么时候的人都很喜欢。老三要去做的,无非就是推波助澜,把这几人想要诬陷一锅端未成反被抓的事,编成小段子,在京城街头传扬起来。 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没过几天,满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家规矩极大、味道又极好的新店了。 第196章 天然居 一锅端的生意火爆,于小暖对于服务态度和服务质量又不允许妥协,店里的人手立刻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想到正在装修中的西市分店,于小暖咬了咬牙:“买人,再买一批!” 搞间自己的宅子,也就提上了于小暖的日程。 没办法啊,冷怀逸现在每天忙得不见人影,于小暖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扰乱他的节奏。 现在手上的银子,还不够买间宅子的。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距离西市不远的延寿坊里,刚好让她撞上了大运。 于小暖在去西市看店的路上,瞧见有搬家的人,灵机一动便多问了几句。 这家人之前是在西市做生意,也攒了不少家当。只不过家主不是本地人,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想要落叶归根的心思日盛,便打算举家迁回去。 于小暖随手帮他提升了些体质,又拿出了两个补益的食疗方子。立竿见影的效果让那家主笑得合不拢嘴,几乎就要把于小暖当作亲孙女看待,立马将这宅子以半价租给了于小暖,租约更是签了十年。 宅子里的家具,像是什么拔步床贵妃榻之类,本来就难以搬动。 家主更是当机立断,一件都没有带走,全都留给于小暖用了。 于小暖也没太声张,只带了两个嘴巴严实的人过来打扫了一番,随便找了个日子就从一锅端搬了出来。 院子不算太大,只有前后两进。 住户却只有于小暖和冷家三人。 好在老二每天都在院子里练功,嘿哈的喊声让小院显得多少有些人气。 这几天他的功夫练得越发勤快,天黑之后也抱着冷怀逸搞回来的兵书不撒手,一看就是两三个时辰。 于小暖估计是武举眼看就快开了,便也把这几天加点的机会,往老二身上倾斜了一下。 “今儿怎么这么早?”于小暖去西市分店监工回来,路过小院,刚想进去喝点水歇息一下,却诧异地发现冷怀逸那修长的身影正在小院里晃悠。 看见于小暖,冷怀逸强忍着嘴角上翘的冲动,不动声色地为她倒了杯白水:“去西市了?” “嗯。”随口应答之后,于小暖还是好奇地盯着冷怀逸。 前阵子他忙得根本不见人影,往往是天不亮就出了门,等到于小暖睡下了才回来。 冷怀逸对上她探究的眼神:“武举和武学的事,弄得差不多了,得了半日空闲。” 于小暖一喜:“岂不是很快就能遂了二弟的意?” 冷怀逸轻轻挑了挑眉:“自然。” 于小暖笑眯眯:“那不如这样,晚些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就当提前替二弟庆祝,如何?” 虽然很想一口应下,冷怀逸还是薄唇轻轻抿在一处:“午后有约,今天还不行。” “哦。”于小暖稍微有些低落,随即又笑了笑,“那就得了空再说。” 看着于小暖杯里的水快要喝完,冷怀逸不动声色地为她续满:“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冷怀逸离开的背影,于小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好像有什么事情,他刻意不想让人知道似的。 耸了耸肩膀,于小暖干脆也离了院子,准备去东市的店里。 “小暖,你来得正好。”黄老板一边让伙计收拾车马,一边对于小暖笑了笑,“正等着你回来,咱们好出发去天然居谈卤味供货的事情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锅端门口等位的客人总是排成长龙。 于小暖便想了个折衷的办法,为等位时间久的客人提供些卤味、干果之类的东西打发打发时间。 这些小东西,自然不能由一锅端来制作,后厨的人手根本不够。 味道太普通的,又入不了于小暖的眼。 黄老板采买了几十家的卤味,终于找到一家口味和口碑都不错的店。 天然居。 可对于跟天然居谈合作的事,黄老板的心里其实异常忐忑。 这天然居,其实是京城里最高端的酒楼,没有之一。 地处京城最东边的兴庆坊,后园依山傍水,天然居足足有着二十几间大大小小的院子,用来接待那些身份最为高贵的客人们。 天然居的菜品,可以说口味几乎毫无瑕疵。 对于想让这样一家店面来当自己的供应商,黄老板其实毫无信心。要不是有于小暖在旁怂恿,黄老板肯定不会把这家考虑进来的。 在接到天然居愿意谈合作的回音时,黄老板当场愣了半天。 为了让黄老板的心情尽量平静下来,于小暖硬是跟他从伙计管理到随园食单,胡扯着讲了一路。 二人到了门口,早有伙计在一旁等候:“二位便是黄老板与于姑娘?里面请。” 看着鹅黄色的衣裙踏入天然居中,不远处的马车里,女子的脸色略显异样:“她怎么也来这里了……” 车里的男子有些好奇,扒开车窗却什么都没看见:“阿杭,怎么了?” “没事,咱们下车。”谢苇杭的眸子微垂。 谢建安与谢苇杭并肩,同样走入了天然居中。 “竹香苑。”谢建安报出位置,伙计恭敬地带着谢建安和谢苇杭走了过去。 谢苇杭随口问道:“已经有客人到了吗?” “有一位年轻公子。”伙计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把长得极俊几个字硬是咽了回去。 谢苇杭对着谢建安点点头,二人深吸口气,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逸之兄,好久不见!”谢建安潇洒地拱了拱手,对着冷怀逸笑道。 谢苇杭也温温柔柔地行了一礼:“恭喜冷大哥殿试夺魁。” 看着谢苇杭温婉的笑,冷怀逸也不再是那副冷硬的样子:“不如里面坐下聊。” 谢建安也不在意冷怀逸反客为主的行状,用手比了比,示意冷怀逸先请。 谢苇杭走在后面,看着冷怀逸的背影,丝毫不掩饰眼底那汹涌的妒意。 入朝为官的冷怀逸,看上去比之前见到时气势更盛。 更有成熟男人应该有的味道了呢。 只是一进厅里,谢苇杭的眼神立刻收敛起来,无缝切换到了那份温婉大气上。 “逸之兄,武举的准备,可是作得差不多了?”尽管从谢大学士口中已经得知了情况,谢建安还是假模假式地关心了两句。 谢苇杭正端坐在旁边,耐心地用小茶壶烧着清泉水。 冷怀逸看着谢苇杭的侧脸,不觉恍惚了一下。? 第197章 目击 “冷大哥,可要手谈一局?” 谢苇杭轻轻柔柔的话语,让冷怀逸瞬间回神。 前世习惯了与她对坐共饮,她这柔声软语让冷怀逸实在生不起拒绝的念头:“好。” 棋枰上黑白交错,谢苇杭沉吟得越来越久,终于额头生出细汗,将手上的棋子轻轻往前一推:“是我输了,冷大哥果然好棋力。” 看着谢苇杭满是敬仰的眼神,冷怀逸轻轻摇了摇头:“若是能不过分纠结于边角的得失,你的棋力还能再进一步。” 谢苇杭忽然一惊,随即立刻重新甜甜地笑着对冷怀逸行礼:“多谢冷大哥指点,不如我们再下一局?” 冷怀逸却忽然长身而起,对着谢建安微微颔首:“说正事。” 这是他与谢苇杭下的最后一局棋,也是他与自己前世所做的了断。 知道她在谢家过得还好,就 第198章 没有意义 于小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剪断了线的木偶,身子软软的,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气。 倚靠着身后那棵粗壮的竹子,于小暖的手紧紧按着胸口,强迫自己的呼吸放慢下来。 果然,这个世界还是按照原书的感情线进行了吗? 只是这个问题,她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等她再回过神来,外面早已没有了动静。 “小暖,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在大堂里等了许久的黄老板,看见于小暖终于逛回来,赶紧迎了上去。 于小暖勉强地牵起嘴角:“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走,回去休息。”黄老板连忙跟天然居的人道了别,将于小暖扶上马车,送回了她的小院。 “晚些我让人送吃的来,你就好好休息,莫要再累着了。”看着老二和老三殷勤地关照着于小暖,黄老板总算是放 第199章 信 老二揉了揉眼睛,正要点头称是,却被老三用胳膊肘狠狠地捣了一把。 “我们眯了一会,不困的。”看到老二闭了嘴,老三这才笑嘻嘻地看向于小暖。 少年身上依旧笼着一层困倦之意,于小暖看着看着,忽然眼圈又有点发红。 “冷怀逸,你来一下。”不敢再多看老二和老三,于小暖低头转身重新回了屋子,声音还是闷闷的。 老二和老三盯着冷怀逸,老三更是冲着于小暖的房间方向挤眉弄眼,让大哥赶快跟上去。 嫂子心情不好,大哥这时候更要好好表现才是! 冷怀逸的心头,却忽然有种暴风雨来袭前的沉重感。 空气里像是酝酿着将要爆发的浪涛,让冷怀逸只觉得一步沉似一步。 可再一想到于小暖那略显红肿的双眼,冷怀逸也只好攥紧了拳头,不动声色地走进 第200章 京兆府 老三的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差点就要栽倒。 大哥话里的称呼变化,他听得真真切切。 他赶紧用手捏着眉心使劲掐了一把,强迫自己回神,转过去紧紧盯着冷怀逸:“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的声音颤抖着,让这句话几乎不成腔调。 冷怀逸依旧背对着老三,没有任何动作:“去。” 晨光已然熹微。 于小暖忽然走出了房间。 一套松霜绿的衣裙,再无平日里俏皮的灵动,倒是满身的大气庄严。 老三嗫喏了两句,刚想把小妹的信件递给她。 于小暖却对着老三摇了摇头:“晚些再说。” 说着,她叩响了冷怀逸的房门:“走,去京兆府。” “好。”房内的应答倒还干脆。 月白的身影走了出来,与于小暖相对而立。 二人并肩走出院子,似 第201章 再无瓜葛 衙役匆匆跑了出去,汪少尹趁机对着冷怀逸使了个眼色。 你媳妇就要跑了,还不赶紧去哄哄? 冷怀逸无奈地叹了口气,凑到于小暖的面前,态度甚是诚恳:“小暖,我……” “我意已决。”于小暖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心软,干脆转过身子去,不给冷怀逸说话的机会。 不多时,于弘方便满头大汗地赶来,快步进到了京兆府的府衙当中。 于五福跟在于弘方身后,还特意带上了五六个面色不善的强壮家丁。 匆匆跟汪少尹打了个招呼,于弘方第一时间走到于小暖身前,二话不说便将冷怀逸与于小暖隔开,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于小暖来。 连鼻尖都在冒汗的于弘方检查了半天,看闺女表面上看着安然无恙,这才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小暖,没事儿?” 于小暖点点头 第202章 户籍 “小暖,走,跟爹回家。” 于弘方看着自家闺女,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于小暖满怀歉意地对着于弘方笑了笑,突然屈膝行了个礼:“爹,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小暖,你这?”于弘方被于小暖的话弄得一愣,皱眉看着她。 于小暖走到汪少尹面前,又是行了一礼:“烦请大人为我立一女户。” “小暖!”听到于小暖不想跟他回府,于弘方顿时脸色大变,急忙走了过来,“不行,跟我回去!” “爹,您听我说。”理性慢慢回归,于小暖开始变得有了条理。 “您的差事在礼部。虽说您不在意,可这事要让外人知道,却是不大好听。”没办法,于小暖只好上来就放了大招。 虽说现下礼教不盛,倒也不至于像理学大行之后逼死人立牌坊。可礼部主官家里出了这种 第203章 不必送 小院里,老二和老三正瞪着通红的眼睛,不停地往门口张望着。 看见二人的身影,老二如弹簧般腾地跳了起来:“大哥和嫂子回来了!” “嫂子!” 见到一直等着自己的两小只,于小暖忽然升起浓浓的愧疚与怜惜。 她强打起精神,对着两小只笑了笑:“怎么还不去休息?” “总要等着你们回来,才能放心。”说着,老二用手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着他们满是依赖的神情,于小暖忽然觉得有些话说不出口。 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于小暖正了正色:“你们跟我进屋,我有话要说。” 从未见过于小暖如此严肃,两小只的身体顿时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显然很是慌张。 “嫂子,这是小妹的信,之前没来得及给您。”老三赶紧把信和小册子递了过去,企图拖延时间。 于小暖微笑着接过了信,当场拆开看了起来。 嫂子,展信佳。 师父已经正式开始教我医术了。 册子里是我近日来的学习心得,师父说没关系,可以寄给您。 嫂子不妨看看,到底是师父的医术厉害,还是您更厉害! 信是师父找人送的,我过得很好,嫂子不必担心。 等下次再见面,也许我也能成为跟嫂子一样的神医了呢,嘻嘻。 仿佛看见了那个机灵的小丫头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于小暖的眼睛突然有些模糊。 她一把将小册子攥紧,飞快地回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步往堂屋里走去:“你们跟我来。” 老二和老三的手脚俱是冰凉。 跟着于小暖进了屋子,二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于小暖的决定,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我与你们大哥,已经和离了。” 老二噔噔噔地倒退了几步,老三的拳头紧握着,二人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老三清了清嗓子,试探着于小暖:“嫂子,您……是在逗我们?” 声音颤抖的他,无比期盼地盯着于小暖,希望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于小暖并未否认,只是静静看着他们。 看着大颗的泪珠从老二和老三和脸颊滚落,于小暖也强忍着伤悲,神色越发柔和:“别哭,我只是与你们大哥和离而已。你们依旧是我最喜欢的弟弟妹妹。” “可是……”老三就算再精明,也不过是个孩子。 哭腔早已说明了一切。 他们是发自真心的舍不得于小暖。 于小暖咬着牙,狠心当作没听见他们的哭声一般,轻轻交代起来:“这小院你们暂时先住着,等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慢慢再搬不迟。” “嫂子,您是要回于家了吗?”老三吸了吸鼻涕。 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以后叫我小暖姐姐,莫要再叫嫂子了。” 老二和老三求助地把目光投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冷怀逸,似乎在等他出面,让于小暖收回刚刚的决定一般。 可此时的冷怀逸,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只能撇开眼神,满是涩意地摇了摇头。 “我的东西都在这屋里,放着便是。”于小暖故意装出一副轻松写意的样子,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 从床头翻出一个带锁的小箱,于小暖从里面翻捡出几张银票,推到冷怀逸面前:“这是之前卖人参余下的钱,我就不再替你保管了。” “二弟,武举在即,还是要有个好底子。若是吃不惯家里的饭,可以到一锅端去。我会跟平叔交待清楚,不碍事的。” “三弟,西市那边的店面你也知道。在开店这件事上,我知道你是有天赋的,可以随时去店里找我。” “你们要是需要银钱,也不必客气。”于小暖故意把眼睛弯了弯,“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你们是知道的。” 屋子里重新陷入深深的静默。 于小暖轻轻拍了两下大腿,故作轻松地站起身来:“行了,你们不必送了,我先走了。” “嫂……”老三的挽留,终于只是梗在了喉咙口。 于小暖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老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又消失,眉宇间的川字渐渐拧作一团:“大哥,你们?” 冷怀逸始终紧握着的指缝之间,淡淡的血痕乍现。 他的语气反倒变得无比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 “那?”老三眼底的期盼忽然亮了起来。 冷怀逸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两小只的肩膀:“我会尽力。” 老二和老三对视点头,脸上写满了斗志:“好,我们也会努力,帮大哥追回嫂子的!” 于小暖出了小院,既不想回于府,又不想去店里,便漫无目的地在坊间闲逛起来。 “小暖妹妹?”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叫停了她的脚步。 于小暖回过头,瞬间勾起了嘴角:“兰姐姐。” “小暖妹妹,你这是……”穿着朴素的兰采薇一眼就看出了于小暖的异样,连忙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可临到身边时似乎觉得冒犯,伸到一半的纤手又缩了回去。 这动作没能逃过于小暖的眼睛,她忽然勾起唇角,主动拉住了兰采薇的手:“兰姐姐今日要去哪里?” “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今日又冒昧去了于府。听说你在这边有间小院,便过来碰碰运气。”兰采薇一边解释,一边满脸担忧地盯着于小暖。 于小暖的指尖轻轻捏了两下:“走,兰姐姐,咱们去那边的茶楼聊。” 兰采薇看着她憔悴的神色,正是提心吊胆,听她说起愿意去茶楼聊天,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人呐,就怕有事情憋在心里。憋得久了,便容易打成死结。 “一壶君山银针,四碟小点心,再来一碗白粥。”闻着茶香坐到二楼临街的位置上,于小暖方才觉得肚子里有些空虚。 她的双唇干燥开裂,娇俏的杏眼下更是有着明显的一团青黑。 兰采薇熟练地洗了茶再斟了水,双手奉到于小暖面前:“先喝点热水。” “谢谢兰姐姐。”于小暖带着淡淡的微笑。 只不过兰采薇从她的微笑里,看出的都是逞强。 第204章 他的损失 “小暖。”兰采薇忽然直呼起她的名字,直视着于小暖的眼睛,对她平静地微笑着,“难过的话,哭出来也没关系的。” 于小暖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崩裂开来。 委屈如同决堤的浪涛,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该喜欢他的……”伏在桌案上,于小暖的肩膀耸动着,眼泪瞬间便打湿了半张衣袖。 兰采薇急忙掏出手帕,塞到于小暖的手里。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于小暖的后背,若有似无地轻拍着。 哭声渐渐低下去,于小暖揉了揉再次肿起来的眼睛,抬头盯着兰采薇:“是我错了。” 兰采薇依旧轻轻拍着她的背:“这又哪里有对错呢?” “不过也跟我没有关系了。”于小暖吸了吸鼻子,“我跟他和离了。” 兰采薇这才意识到,于小暖嘴里的他,原来是冷怀逸。 这让她不觉有些困惑:“既然你喜欢他,可又为何要和离?” “他喜欢……旁人了。”于小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说出谢苇杭的身份来。 兰采薇再难掩饰心底的怜惜。 那种被心上人欺瞒厌弃的感觉,着实是太糟糕了。 她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紧紧拥住于小暖:“傻丫头,是他配不上你。” “可他是状元,以后还会是首辅……”于小暖嘟着嘴巴,声音越说越低。 兰采薇直接忽略了于小暖的话,双手紧紧持着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像是要把这句话钉子般敲到于小暖的心里:“他是什么身份,一点都不重要。” “对,不重要。”于小暖忽然跟着她的话,将这句重复了几遍。 嘴巴里念叨着,于小暖眼睛中渐渐生出了清明的神采。 “他是状元又如何,我还是于小暖呢!”小丫头突然鼓起腮帮,将下巴高高地扬了起来。 兰采薇扭过头,轻轻拭了拭眼角。 小暖能这么快就想通,真好! 丝毫不在意形象的于小暖,左手直接抓起一块核桃酥,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兰采薇带着满脸温婉的笑意,欣然为于小暖端茶倒水。 在四盘点心被于小暖扫光了一大半之后,她终于停了手,满足地揉了揉肚子。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于小暖往椅背上靠了靠,“兰姐姐,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兰采薇也巴不得转移于小暖的注意,立刻接起话头:“我在长兴坊赁了间宅子暂住,旁的倒是还没打算。” 身为前任花魁,在给自己赎身之后,兰采薇手上倒也还剩下不少值钱的东西,至少也足够她在京城安享晚年。 “可有想过做些生意?”于小暖突然托着下巴,目光炯炯地盯着兰采薇。 兰采薇诚实地点了点头:“想是想过,可我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不如咱们就开一家专门给京城女子聚会的小店,如何?”方才用绿茶配点心,于小暖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兰采薇的眼睛一亮,随即捂嘴轻笑:“专门给女子的店?听上去不错,就是不知道卖些什么才好。” 于小暖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眼下更是想找机会让自己忙碌起来,以免又去因为感情的事情伤心,当即拉着兰采薇起身:“走,去一锅端,我做给你看!” 远远跟在于小暖身后的皇城司探子,见她一副兴冲冲的样子,整个人顿时松弛下来。 早上知道她去办了和离又哭了一遭,探子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报给丁无忌才好。 这么大的事,万一那位发起火来迁怒自己,那就惨了。 幸好小暖姑娘这会儿心情又好了起来…… 探子在心里为于小暖竖了个大拇指,这才施然跟了上去。 “小暖,你没事?”远远看见于小暖过来,黄老板赶紧放下手边招呼着的客人,朝着于小暖迎了过去。 昨天给于小暖送回家,知道小丫头有心事,黄老板也是一宿没睡好,生怕她有什么事情。 一上午于小暖也没来店里,黄老板正想着抽空去看看她是不是生病了,没想到她就来了这边。 于小暖的眉眼间,还残留着淡淡的倦意与忧愁,这让黄老板的心更是揪在了半空。 “没事儿的,平叔。”于小暖洒脱地笑了笑,“就是与冷怀逸和离了。” “什什什么?”黄老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小暖看着黄老板的要惊出来了,连忙拍了拍他的胳膊:“平叔,没事的,只是和离而已,我爹他也知道了。” 黄老板的眉毛快要耷拉成八字,丧气里带着惋惜,却又有些愤愤不平:“小暖,他可是欺负你了?” 看黄老板下意识要去摸东西准备干仗的架势,于小暖噗哧一笑,眉宇更是舒展开来。 原来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这么关心自己呢。 “没有,平叔,我这不是好好的?”于小暖赶紧捂着嘴转了一圈,让黄老板看到自己全须全尾的样子。 黄老板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也不问缘由,直接劝慰起于小暖来:“没事的小暖,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满街跑。不就是个冷怀逸么,跟你和离是他的损失!” 这话于小暖越发爱听,唇角的弧度弯得更大:“先不说这些晦气的事了,平叔,咱们店里现在可有牛乳?” “还真有。”黄老板领着于小暖就往后院走,“前半晌刚巧有卖牛乳的路过,看着还挺新鲜的,我就要了一桶,用井水镇着呢。” 黄老板记得于小暖喜欢牛乳,本想煮出些来一并给她送去,没想到她就来了店里,倒是省事了。 于小暖看着那一大桶牛乳,顿时眉花眼笑:“太好了!” 后院露天的小灶台没人在用,于小暖便让人把这一桶牛乳都搬了过去。 正要开始动手,于小暖忽然一拍脑门,随手拉住了个伙计:“你去常乐坊,把语桃姐姐请来。” 托冷怀逸的福,姚景中没有被派到地方去做佐贰官,而是留在京中观政。 所谓观政,便是进入六部、大理寺之类的衙门去实习,尽快熟知政事。 不过这样一来,姚景中就要找一个长久些的住处,不能再住在客栈里了。 黄老板托熟人帮忙,在常乐坊找了个小宅子,罗语桃忙着处理新家的事情,这几日便没来店里帮忙。 第205章 饥饿营销 “小暖,你用这牛乳,是要做什么?”兰采薇看着那一桶微漾的奶液,满眼都是好奇。 她对于做饭,根本一窍不通。 于小暖歪过头看着她,却不正面回答:“兰姐姐,你喜欢红茶吗?” “祁红馥郁持久,滇红顺滑浓烈,口味各有千秋,我喝得却不太多。”品茶是兰采薇的必修功课,她说得自然头头是道。 至于喝得不多,也是行内不成文的规矩了。 红茶茶色极重,多饮会沾染在牙齿上,说不得就会影响明眸皓齿的形象。 兰采薇在这方面,必须要非常注意才行。 于小暖笑了笑:“兰姐姐对于品茶如此有研究,我就更有信心了。” 说着话,她让人去拿的糯米粉也已经准备好了。 捏起一小撮红糖尝了尝甜度,于小暖想了想,把小半罐红糖倒在了装糯米粉的盆子里。 忽然想起还没洗手,于小暖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跑到了一旁。 双手湿漉漉地跑回来,她这才往盆子里倒入些温水,小手灵活地揉来扭去,很快将糯米团揉制成形。 搓成长条再揉成小丸子,倒入温水锅里煮上。 于小暖正用勺子搅着锅底,黄老板和罗语桃一起走了过来。 “小暖,你这是?”黄老板探头看了看锅里。 罗语桃的眼神,却是直直地盯在于小暖的脸上,想要探究她到底还有没有不开心。 只一眼,兰采薇便心下了然。看来黄老板已经把小暖和离的事,提前跟罗语桃说过了。 于小暖对着罗语桃笑了笑,接着用大勺子舀了几颗半透明的丸子上来,伸到黄老板的面前:“这是珍珠。” “珍珠?”黄老板挑了挑眉,不怕烫似地直接捡起一颗捏了两下,随后丢进了嘴巴里。 于小暖摆弄着漏勺,将煮好的丸子舀到冰凉的井水盆子里:“一会您就知道了。” 灶上换了无油无水的小锅,于小暖把砂糖放到锅里,中火慢慢烘烤着。 糖晶渐渐扭曲融化,甜蜜在锅底蔓延成琥珀色的一片。 牛乳冲入锅里,将那片琥珀化为淡黄。 于小暖抓了一把正山小种,随意地丢进了锅子里。 吸饱了牛乳中的水分,茶叶慢慢舒展开枝叶,渐渐浸没在牛乳当中。 于小暖这才拿出一根擀面杖,伸到锅子里。 平头向下一杵,再往旁边一捻。 茶叶在牛乳中,变得越发舒展融合。 如此重复着,那单调的动作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变得富有韵律感。 众人还没看够,于小暖忽然停了手,扭头对着黄老板笑道:“平叔,麻烦给我拿个干净的漏勺来。” 小锅离火,茶叶也撇得干干净净,于小暖这才取出几个大号的茶盏,往每个茶盏里装了十数颗井水镇凉的珍珠。 把奶茶舀进盏中装得满满当当,于小暖先给眼巴巴的黄老板递了一杯,随后自己才端起一份来:“尝尝怎么样?” 茶盏刚贴近嘴巴,浓郁的奶香就已经打着转儿地往人的鼻子里钻。 黄老板轻抿一口,随即眯起了眼睛。 茶味与奶味融合得恰到好处,就是可惜里面的甜味有点重,让他觉得稍微有点发腻。 刚要发表意见,黄老板就听见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赞叹声。 “小暖,这太好喝,甜美可口,还带着茶香。” “里面的圆子也好吃,又糯又甜,再配上那茶味,我一口气至少能喝两碗!” 黄老板摸了摸后脑,收回了准备说的话。 也对,哪个小姑娘会不喜欢甜甜的吃食呢? 于小暖放下喝空了的茶盏,笑意变得更加自然:“咱们再开个店,专门卖这类的吃食,如何?” 兰采薇想了想,欣喜地点头:“怕是会在京城当中,掀起一阵浪潮的。” “只不过就这一道牛乳茶,恐怕撑不起这个店面。”罗语桃跟着一锅端忙了许久,对于实际经营也有了些心得,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于小暖干脆地掰起了手指头:“茶可以用红茶、绿茶、乌龙茶、普洱茶、茉莉花茶,里面加的小珍珠,也可以做成各种口味。像什么红薯圆子、芋头泥、红豆、紫米,多得是!” 穿书前的世界里,一杯奶茶粥都是基本操作,于小暖根本不愁里面要加什么花样。 听到于小暖这么说,少说也能做出二三十种来,众人都点了点头,放下了疑虑。 于小暖却还没说完:“而且天气慢慢也热了,奶茶夏日饮用有些腻口,到时就做果茶。” 这里面的花样就更多了。 没准等过阵子草莓成熟的时候,于小暖还真能搞出她穿书前最爱的芝芝莓莓来。 看着于小暖斗志昂扬的笑脸,众人心头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至少现在有个新的目标,能让小暖忘记和离的伤痛。 这店就算是赔钱,也要把它做起来! 忽然有小二跑过来,对着黄老板和于小暖躬了躬身:“东家,前面有客人闻着这乳香味,想问问是不是咱家出什么新吃食了。” 于小暖嫣然一笑:“刚好还能盛出几杯,端去送给问话的那桌。” “若是客人问起,就说这东西叫珍珠奶茶。” “哦,对了,一定记得跟客人说,这是老板准备自己喝的,店内暂不售卖。” 于小暖的笑容越发狡黠。 数个时辰之后,几名纨绔见面。 “王兄,今日可去那一锅端了?”高个纨绔挑了挑眉。 这问话明显意有所指,矮个纨绔清了清嗓子,气势却不太足:“今日家中有事,未曾去过,如何?” “今儿我可尝了道新菜!”高个纨绔得意洋洋地咂了咂嘴,“当真又香又醇……” 矮个纨绔不服气地歪了歪嘴:“是何菜式?我这就去尝尝!” “珍珠奶茶是也!”高个纨绔摇头晃脑。 矮个纨绔眨了眨眼,语调变高了些:“这又是何物?” “其实是一道饮品,许是用牛乳配出来的茶,里面的珍珠倒是又弹又糯,当真别有一番滋味。”高个纨绔回忆着那个味道,笑容更加得意。 矮个纨绔抱了抱拳,转身欲走:“我这就去一锅端尝尝!” “王兄且慢!”高个纨绔忽然叫住了他,满脸都是可惜地摊了摊手,“今日赶上老板试菜,才给我们这桌熟客送了一杯。” 矮个纨绔愣了愣,整个人垮了下去,顿时更矮了两寸:“完了,赶不上这第一波了!” 始作俑者于小暖此时也并没想到,饥饿营销的效果,居然远远比她想象得要好。 第206章 又升级了 于小暖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冷怀逸那边却冷清得很。 兄弟三人根本没有心思做饭,便打发老三去门口随便买了点包子回来。 就着清水往下顺,餐桌边上除了咀嚼的声音之外,再无一丝动静。 冷怀逸这才发现,原来于小暖不在家的时候,就连烛火都显得比平时昏黄凄清得多。 也不知道那丫头现在怎么样,晚饭吃得好不好。 他还清楚地记得,上次跟小暖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似乎是饿得急了,简直像只小松鼠一样,把饭扒到嘴巴里。 她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满足的笑意却几乎要从眼角流淌出来。 胸口闷闷的,冷怀逸越发低头不语。 他眼中的浓浓酸涩,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系统升级,可以远程加点】 于小暖忽然被系统提示吓了一跳。 这系统怎么突然又升级了? 她赶紧偷偷摸摸地走到墙边,手指虚空划了两下,准备试验一下新的功能。 不如,就用冷怀逸试试? 念头一出,于小暖的鼻子顿时有点发酸,连忙吸了吸,把这念头抛到九霄云外。 她才不要再想起这个渣男了。 在心底默念了几遍小妹的名字,那熟悉的属性面板,终于又弹了出来。 这功能升级,来得倒挺及时。 小妹的健康值和体质,都比离开之前要稍微好上一些。 看上去,她的师父倒是没亏待她。 看到技能的时候,于小暖愣了愣,随即惊喜地咧开了嘴。 【医术 1级 28/50】 【毒术 1级 3/50】 毒术? 这丫头倒是跟原书里写的一样,开始学习用毒了。 只不过这事儿在信里,她可是只字未提。 于小暖眯了眯眼睛,随后嘴角再次勾了起来。 小妹也知道适当隐藏信息保护自己了,不错,不错。 虽然她师父说要把信给她送到家,可若是万一送不到呢? 毒术之事,干系重大。那些书信要是落到想对冷家不利的人手中,便是天大的把柄。 她能知道轻重缓急,好得很。 给小妹随手加了几点,于小暖看着不早了的天色,终于起了回家的念头。 想到于弘方今天那关切的眼神,于小暖的嘴角翘了翘:“永贵,给我拿口新的鸳鸯锅,再装两壶新熬的菌汤,一匣子麻酱。” 众人都不大放心于小暖,黄老板干脆亲自驾着车,将于小暖送回了于府门口。 “来了来了!”在门口附近偷偷蹲守了半天的莲儿,一溜烟地跑回后院,满脸兴奋地通知了宋寄琴。 于小柔顿时将那半天都未动过一针的绣花绷子扔到桌上,满脸都是愉悦:“娘,她还真有脸回来?” 宋寄琴轻轻笑了笑,脖子扬得如同骄傲的天鹅:“不急,再等等。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咱娘俩再去安慰安慰她。”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于五福小跑着进了书房,把消息报给拉磨似的转了半天的于弘方。 于弘方立马掉转方向,往大门口快步迎去。 “爹!” 看着于小暖脸上不似作伪的笑意,于弘方总算松了口气,腰背都松弛下来。 “爹,您用过晚饭了吗?”于小暖的眼神,往她带回来的锅子上瞟了瞟。 晚饭时分,于弘方还在担心于小暖的情况,根本食不甘味,胡乱吃了几口也就算了。 这会儿于小暖一提,于弘方立刻笑眯了眼:“正好,陪爹再吃点。” 府里随时都备着肉和菜蔬,于小暖交代于五福随便搞几样便好,这才陪着于弘方在餐厅坐下。 别看于小暖这会儿的心情不错,可只一天的工夫,她的小脸就已经瘦了一圈。 于弘方瞄了几眼,就觉得眼睛有点发干,几乎又要掉下眼泪来。 于小暖看着于弘方的神情,赶紧岔开话题:“爹,我今天有新计划了!” “哦?”于弘方抿了口茶水,“快给爹说说。” “我想再开一家店铺,主要给京城的女子们休闲。”于小暖可是深知这些女性的购买力。 于弘方的兴趣被她调动了起来,沉吟片刻:“可是要售卖胭脂水粉?寄琴那里倒是还有间水粉铺子,你若是想要,我便让她交给你打理便是。” “不不,爹您误会了。”于小暖自是不愿意跟宋寄琴她们抢东西。 回头闹得后宅不宁,影响老父亲的心情,那多不好。 更何况,在于小暖的规划里,暂时还没到卖化妆品这一步。 于弘方一下子更好奇了:“那你是想卖什么?” “我打算找一处院子卖饮品,当然了,主要还是想给这些女子们一个聊天散心的地方。” 从水起步,回头再加些美容美甲按摩spa之类的美容项目,做个高端休闲会所。 引领京城新潮流,站着就把钱挣了,啧啧,岂不是美滋滋。 看着于小暖有些迷离的眼神,于弘方就知道这丫头又在做白日梦了。 他捻着胡子笑了笑:“那回头让五福帮你找院子去。” 饮品什么的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卖不出去又有何妨? 明显就是自家闺女想弄个地方跟姐妹们聊天散心才是。 这项目,他于弘方投了! 于小暖对着于弘方笑嘻嘻:“那就多谢爹了。”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菜蔬就准备得差不多了,锅中的碳火也烧得旺旺的,菌汤和清汤都咕嘟嘟地翻滚着,如同那涌出的泉。 于小暖熟练地给于弘方盛了碗菌汤:“爹,您也辛苦了,先喝碗汤润润。” ·“哎,好。”于弘方满脸都是闺女长大懂事了的欣慰,接过碗来认认真真地吹了吹,将汤凑到嘴边。 鲜香的汤味确实惹得他食指大动。 热汤正要入口,餐厅门口忽然响起了两个人声。 “老爷,听说小暖回来了?” “爹,我跟娘来看看姐姐。” 于弘方脸色微沉,把汤碗放了下来。 小暖向来不太喜欢宋寄琴,跟小柔也总是吵吵闹闹。 平日里吵闹也就算了,可今日小暖刚刚和离…… 好不容易见她心情好些,要是万一小柔不小心说了些什么,再惹得她伤心起来,岂不是不美? “琴姨。”于小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们是来看自己的笑话,倒也不动怒,“可要吃火锅?” 于小柔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满屋都是菌汤的鲜香。 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因为讨厌于小暖,这一锅端她到现在都还没去吃过。 她的那些闺中密友们,有人已经去过好几次了,对一锅端都是赞不绝口。 于小柔不好明说自己跟于小暖的关系不佳,只好以一锅端刚开业生意忙,不想给姐姐添乱作借口,勉强糊弄过去。 第207章 碍眼 眼见着于小柔的眼睛都要掉到锅里,宋寄琴咬了咬牙,暗恨自家闺女没出息。 脸上却不能显出半分不耐,宋寄琴娉娉袅袅地走到于弘方身边坐下,笑得倒一脸和善:“早就听说一锅端的名头,只是怕去店里添乱,这才一直没去。没想到今日倒是能尝尝小暖的手艺了。” 于小柔赶紧跟着坐下。 仆人识相地添了两副碗筷,于小柔毫不客气地盛了碗汤,舀一勺送进嘴巴里。 菌子的鲜与高汤的香融合在一处,激得于小柔的眼睛顿时睁得圆圆的。 这汤,可真好喝! 于弘方却微微蹙眉。 这小柔,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关心一下长辈? 没看见宋寄琴的碗里还空着呢么。 回头嫁出去,没得让人家耻笑于家没教养! 他不悦地轻咳了一声,把头转向宋寄琴:“最近小柔可有好好学仪礼?” “在学了。”宋寄琴顿时明白过来,给于小柔甩了一记眼刀,这才讨好地看着于弘方,“这几日女工做得多,小柔许是累了。回头我会好好再教导她的,老爷放心。” 于小暖在肚子里暗笑起来,面上倒是不显,只是勤快地往锅里添了些肉片。 “小柔,跟你姐姐多学学。”于弘方心疼地看了于小暖一眼,竟是半点活儿都不想让她干。只不过他嘴里还念叨着于小柔,明显是在双标,让这话听起来就没多少说服力了。 于小柔丧气地低了低头,心里的嫉妒又翻腾上来。 这于小暖在出嫁之前,比自己还不懂事,也不见爹怎么训斥她,还整天跟个宝贝似的宠着。 本以为和离之后她会羞恼得抬不起头,可现在看来,怎么反倒更得了几分偏爱? 小姑娘的嘴巴,不觉嘟得老高。 于弘方看着于小柔不服气的样子,心头的火蹭地一下就蹿了上来:“小柔!” 于小暖虽然不喜欢这个没什么关系的小姑娘,但也不太想让她搅了这顿饭,赶紧从锅里捞了一筷子肉,送到于弘方的碗里:“爹,肉好了,您尝尝。” 于弘方的火气瞬间变为深深的无奈,只好长长地叹息一声,随后举起了筷子。 倒是于小柔依旧斜眼看着帮她解围的于小暖,眉眼间的妒意更甚。 于小暖也叹了口气,却是没辙。 她算是看出来了,于弘方不知为何,在这两个闺女中,对自己偏心偏得厉害。 只要于弘方一天不改变这个做法,她跟于小柔根本没办法和平相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于小暖耸了耸肩膀,反正自己也就是回来陪老父亲吃顿饭,安安他的心。 每天白天出门去忙事业,晚上回于府来住,安全又省钱。 等过阵子时机合适了就搬走。 家里后宅的这些人,只要不真惹到她的头上,她也不会上赶着找她们的麻烦就是。 一大勺子麻酱咣当一下扣进了于小柔的碗里,把低头生闷气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呀!” 于小暖皮笑肉不笑:“一锅端的好味道,不光在这汤底,也在这蘸料。” 说着,另一勺子麻酱也同样被扣在了宋寄琴面前的碗里。 余光瞥见于弘方满意的微笑,宋寄琴的左手暗自把衣角捏作一团,脸上却不得不带着笑意:“小暖当真懂事了。” 表面上的和气,让于弘方这顿饭吃得还算心情舒畅。 “小暖,你的院子都已经整理好了。”宋寄琴找了个机会,脸上依旧挂着虚假的笑容。 于小暖也同样敷衍地假笑着:“多谢琴姨了。” 躺在原主的大床上,于小暖盘算着这几天要做的事情。 只是没过多久,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她瞬间鼻息沉沉,睡得无比踏实。 皇城司里,气氛却紧张得快要滴下水来。 陛下今日兴致高,比平时多修炼了将近一个时辰。丁无忌匆匆地从宫里出来,本就带了些许的怨气。 而探子的回报,更让丁无忌直接掀翻了桌子,又把屋子里各种摆件砸了个稀巴烂。 “大……大人息怒……”额头被花瓶砸了个口子,满脸是血的探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丁无忌暴躁地扬起头,脖颈扭动间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他却根本不以为意。 “然后呢,然后如何?”桃花眼中满是凶光,丁无忌直如择人而噬的猛兽,直勾勾地盯着那探子。 探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努力将身体的颤抖幅度控制到最低:“从小院出来之后,于姑娘在坊里闲逛,遇见了兰采薇,随后跟兰采薇去茶楼呆了约莫三刻钟。” “属下不敢跟得太近,但于姑娘从茶楼出来之后,心绪明显好起来,拉着兰采薇去了一锅端。” “之后于姑娘便新制了一道菜品,便是城里已经开始传扬的那珍珠奶茶。” “忙到快戌正一刻,于姑娘才带着一个锅子回了于府。” 丁无忌突然坐了回去,双眸合起,用左手食指托着额头一侧,仿佛是在还原探子话里提到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探子的双腿都已经跪得快要没有知觉,丁无忌忽然笑了出来。 桃花眸中精光隐没,丁无忌的话突然变得柔和:“辛苦了,去领五十两银子的赏钱,再准你休息十天。” 探子愣了愣,随即俯首谢过,费劲地挪动起双腿,一步步慢慢地蹭了出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丁无忌却丝毫没有在意。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嘴里喃喃自语起来。 “冷家小子,让小暖哭,便是你的罪过。” “枉我费了不少心力,才让陛下想到如何用你。” “既然你不珍惜小暖,不如就别在她面前碍眼了……” 主意已定,丁无忌的手指停止了叩击。 只不过他俊美的眉宇间,担忧的神色丝毫未减。 也不知道小暖这一夜,能不能睡得踏实。 要不然,明天找个借口去店里,再想办法见上小暖一面? 可之前见她的时候,她明显对自己有所防备。 想必就算见了面,她也不会真的跟自己吐露心声。 思来想去,丁无忌终于下定了决心。 “来人,我要去长兴坊。” 第208章 私事 “会长?” 长兴坊内,一扇古旧的院门吱呀开了半边,门后的小丫环满脸都是讶异。 “我找采薇姑娘说几句话。”丁无忌闪身进了院子。 见惯了会长的威势,小丫环丝毫不敢反抗,连忙跑到屋里去喊兰采薇。 不多时,衣着朴素的兰采薇匆匆走出来,离老远对着丁无忌福了一福,眉头却是紧锁。 “不知会长前来,失礼了。” 丁无忌点点头,也不跟她计较这些细节:“你帮我办件事。” 此话一出,兰采薇立刻不悦地抿了抿嘴:“采薇已经脱了籍,会长不如另请高明。” 说着,兰采薇对着门口比了比,作出一副请他离开的手势。 离了那苦难之地,她再也不想跟这行有任何的瓜葛。 丁无忌面具下的嘴角翘了翘:“是有关于小暖的事。” “小暖?”兰采薇知道会长神通广大,顿时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急切地盯着丁无忌,“小暖她怎么了?” 丁无忌的眸子轻眯,突然问将起来:“你觉得那冷怀逸,如何?” “无非就是一薄幸之人。”于小暖虽未细说,兰采薇还是大概猜到他是如何伤了于小暖的心,言语里自是不太客气。 丁无忌就知道她会是如此立场,眉梢一挑:“我也正看他不太顺眼,不如我们合作。” “不知会长想要怎么个合作法?”兰采薇也谨慎。 毕竟眼前这位会长,向来心思缜密却又手段狠辣。 丁无忌直话直说:“我对于小暖要做的事有些兴趣,只需要你把她的动向告诉我。作为回报,我想办法把冷怀逸赶出京城,如何?” 兰采薇立刻就想否决这个提议。 她实在是摸不清会长到底对小暖是怎么个态度。 随意把小暖的消息透露给他,未必就是件好事。毕竟那种前脚驱了虎,后脚又来了狼的事情,在这世界上发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正当她犹豫不决之时,丁无忌的语气忽然一变,带着丝丝游移的恳切,如同潺潺的溪流,静静地流向未知的深邃之处:“小暖她还好吗?” 那满溢的诚挚让兰采薇根本生不起拒绝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小暖是个通透的姑娘。” 听到让他放心的回答,桃花眼中终于欣慰渐起。 他神色的变化,没能逃过兰采薇的眼睛。 她忽然无缘由地觉得,会长对于小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我答应跟你合作。”兰采薇顿了顿,“不过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告诉你。” 丁无忌看着认真的兰采薇,嘴角翘得更高:“好。” 他本来也只是想知道于小暖的心情而已。 看着丁无忌洒脱离去的背影,兰采薇轻轻摇了摇头。 她总觉得会长对于小暖,并不只是单纯的好奇。 莫不是对小暖有意思? 只不过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邪气,对小暖来说,也绝非良配。 看来自己还要好好想想,到底要透露什么信息给他才最合适。 回头等冷怀逸真的离了京,说不得她还要跟小暖好好请个罪才是。 次日一早,谢府里倒是极热闹。 “阿杭,昨日冷怀逸与那于小暖,居然去京兆府和离了!” 谢建安兴冲冲地跑到谢苇杭的院里。 谢苇杭的梳子一顿,生生拽断了几根发丝:“哦?” “昨日那于小暖已经回了于府。”谢建安对着谢苇杭挑了挑眉,“我就说世间的男子,怎么可能有人能放得下我家阿杭!” “倒也未必。”谢苇杭强压下眉间的喜色,可脸颊的红润却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谢建安长笑两声:“冷怀逸倒也懂事,知道让阿杭做平妻也是委屈,干脆便虚位以待……我便等着那冷家的媒人上门了!” “大哥!”谢苇杭羞得脸颊飞红一片,跺了跺脚,干脆回了屋子里。 并不知道谢家如此热闹的于小暖,吃过了早饭之后,悠然地往西市的铺子而去。 那边还在装修,用的依旧是给一锅端装修的那一批匠人。眼看工程做了一半,于小暖也怕自己的事情传出去,让他们不放心,干脆就亲自再去看看。 没成想她才到门口,正好撞见一个精壮汉子从里面出来。 “哟,于姑娘,你也来了!”汉子对着于小暖抱了抱拳,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汉子正是林英睿的随身侍从。 昨天林英睿碰巧遇见于小暖和离的场面,等回了府,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踏实。 他想了一阵,终于还是让侍从趁早去西市的铺子转转。 “去看看那铺子进度如何。”林英睿倒是这么跟侍从说的。 至于心里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那就只有林英睿自己知道了。 于小暖笑得坦荡:“务必转告大殿下,不必担心店铺的进度。 看着于小暖的精神头还不错,精壮汉子这才安心地回去复命。 “武举都准备妥当了?”今日并非朝会之日,御书房里始终烟雾缭绕。 冷怀逸谦恭对答:“禀陛下,已经准备好了。” “时间不如就定在三个月之后。”皇帝就是想急,也知道着急无用。 武举不像文试这样定期举行。 要想从民间选才,就必须要先把通知下发到各地,由各地甄选出那些身家清白的子弟,开出验身后这些人再汇聚到京城才行。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是紧张得很。 冷怀逸前阵子忙的,其实是拟定武举的章程。 林国其实从立国以来,并未真正办过大规模的武举。先帝好猛士,倒是打着武举的名头,封赏了不少人。 像是举个重逾百斤的石锁就能得封校尉,那段时间可以称得上是武人的好时候。 可等需要他们上战场的时候,就显出他们的不可靠了。 逞匹夫之勇导致的大败比比皆是,这才让外族的心思渐渐活泛起来。 而最关键的是,边境的那些边军,也有尾大不掉之势。 镇西军敢派人运送兵甲进京,这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这些边军更不在乎先帝提拔的力士们,反倒暗中希望他们输得越惨越好。 只有这样,才更能显示出边军的重要来,屁股下的位置才能越坐越牢。 皇帝似乎也想到了这些破事,不觉皱了皱眉,颇有些厌烦:“只有开了武举,朕的这步棋才算落到了实处。” 冷怀逸和丁无忌全都低着头,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看着波澜不惊的冷怀逸,皇帝突然挑眉笑了起来:“冷卿,据说你家二弟是个将才?” “当不起陛下的夸赞,不过是读了些兵书,身体也还算强壮而已。”冷怀逸连忙对答。 皇帝笑道:“不如这次武举,让他也考上一考。单冲着冷卿你的面子,即使落榜了,朕也赐他个校尉就是。” 这便是明摆着的拉拢人心了。 冷怀逸当即跪倒在地:“臣替臣弟,谢陛下恩典!” 只是不等他起身,皇帝的语气忽然变得深沉:“不过冷卿啊,有桩私事,朕倒是想要问上一问。” 第209章 肖想 私事…… 冷怀逸摆出一副知无不言的温和表情,扬头看着半隐在烟雾中的皇帝:“在陛下面前,臣必不敢隐瞒。” “呵呵。”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太后今日忽然跟朕打听起你来。” 冷怀逸一时想不通是什么情况,只好表情不变,脑子疯狂地飞转起来。 “太后前些日子,特意找人画了些青年才俊的画像。” 冷怀逸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皇帝依旧悠悠地说着话:“毕竟朕有几位公主,也到了该择婿的时候。今日太后拿出画像跟朕问起,说画上的这几人,性情学问各都如何。” “那些人的学识与性情,自然是及不上冷卿。” “朕本来觉得,冷卿家中尚有妻子,恐怕不太合适。” “可太后告诉朕,冷卿刚巧昨日和离了,正妻之位虚悬。” 皇帝的眸子眯了 第210章 外放 “我的于侍郎于大人呐……” 一位清瘦的绯袍中年,忽然快步闯进礼部衙门里,四处找寻起于弘方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于弘方笑着从房间里走出,对着来访的清瘦男子拱了拱手:“学真兄,今日怎么得了闲来我这里?” 严令书,表字学真,正是于弘方的同年好友,现在正在吏部任侍郎一职。 二话不说地拉着于弘方直接回转到房间里,严令书关起房门,这才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替我大侄女报仇的机会来了。” 这话说得于弘方满头雾水,只见他两条眉毛一高一低,既古怪又好笑:“什么报仇,报什么仇?” “嘶,你这!”严令书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小暖的事,莫非你一点也不计较?” 于弘方苦笑着歪了歪嘴:“原来你也已经知道了……” 严 第211章 不可及 “逸之兄,这可实在是……”夜色沉沉,屋子里的姚景中更是一脸愁色,比那夜色还要惨淡三分。 冷怀逸把茶杯往前推了推,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淡然自若:“无非是安西道而已,想我林国幅员辽阔,总要有人去任职才是。” “话虽如此,可这平安县着实有些……”姚景中观政的地方,正是户部衙门。 得知冷怀逸就要被外放到平安县时,姚景中浑身一激灵,立刻去找了这平安县往年的文书来,好好读了一遍。 只不过越读下去,姚景中越是心惊。 此地乍一看上去确实远离边境,又有特产,可谓安西道里的好去处。 只不过这些年,平安县的赋税很少有能足额交齐的时候,不是报了旱灾,就是报了地动。 十余年前,还有过一起流民杀官之事。 而且依林国律法,县令一任至少要做满五年。可就在近十几年间,这平安县的县令竟是换了六位! 无论如何,这地方看上去都像是出了不少刁民的穷山恶水。 姚景中一下子就慌了神,下了衙就连忙跑来找冷怀逸,想让他多加小心。 他却不知道,前世身为首辅,冷怀逸对林国所有州县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是有所知晓。 这平安县的县令比安西道任何一个地方换得都要频繁,里面的原因,前世的冷怀逸还真派人出去查过。 真要解决起来,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不过这些话没法跟姚景中直说,冷怀逸只能平淡地说上几句套话,让姚景中尽量安心。 姚景中跟着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认命地拍了拍冷怀逸的肩膀:“我便在京中,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不等冷怀逸回答,姚景中突然左右环视了一圈,重又叹起气来:“小暖不在,屋子里确实不太热闹。” 他也不跟冷怀逸说那些虚的,脸上倒是带了些恨铁不成钢:“这么个好姑娘,你怎么好端端的偏就要与她和离了呢?” 这几日罗语桃在他耳边念叨了好多次,他也跟罗语桃一样,对于小暖这个小妹子有着深深的怜惜。 冷怀逸垂下眼眸,话里带着满满的歉意:“是我的错,我会想办法弥补的。” 毕竟是冷家的家事,姚景中也只能轻叹口气,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背着手走了出去。 而此时距离冷怀逸出发上任,也不过还有几天的时间而已。 对于官员赴任,林国虽有律法,但实际操作中很是宽容,往往允许官员拖延一两个月再出发。 而冷怀逸这次,显然是被人盯上了。 吏部的人每天都会上门催上一遭,摆明了就是要眼看着冷怀逸离了京才放心。 “武举将近,你便安心留在京中。”冷怀逸不知从哪搞来的兵书,送到老二的屋子里,深深地盯着他看了几眼。 老二收下兵书:“大哥放心。” 武举的章程,老二早就听冷怀逸说得明明白白了。 冷怀逸点点头,准备出去找老三。 他与老二向来话不多。 “大哥,京中的事,您一切放心。”老三显然想得更多,“已经有牙子约了明日去看宅子。东市的摊子我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看着依旧沉默不语的冷怀逸,老三抿了抿嘴:“嫂子那边,我会时不时过去看看的。” 冷怀逸等的就是这句,这才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句:“明日租宅子,我也与你同去便是。” 而此时的谢家,气氛突然有些沉重起来。 谢建安忽然有些气急败坏地闯进了谢苇杭的院子:“阿杭?” 谢苇杭捏着手帕,慢慢悠悠地走出来,对着谢建安甜甜地笑了笑:“大哥,怎么?” “还不是那冷怀逸!”谢建安气呼呼的,手中的折扇猛扇,早已失了平时慵懒潇洒的气度。 谢苇杭听见冷怀逸的名字,眼睛闪了闪,脸上的笑意更浓:“那冷怀逸怎么了?” “唉呀阿杭,你可先别笑了。”谢建安啪地将折扇往手心里一敲,眉头拧作一团,“我刚刚才知道,他被外放了!” “外放?”谢苇杭的眼睛猛地睁大,“那不是要升迁的好事?” 她立刻满怀期待地盘算起来,要想出任州府之职,至少也要是从五品或者正六品才行。 冷怀逸现在可只是位从七品的小官。 看来这武举的差事,让陛下很是满意呐。 自己和大哥准备投资这冷怀逸,果然没看错! 看着谢苇杭的笑容,谢建安的眼睛转了转,顿时知道她会错了意。 他赶紧拉了拉谢苇杭的衣袖:“阿杭,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苇杭皱了皱眉:“莫非是他不想来……” 提亲两个字,在她的唇边打了个转,终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谢建安歪了歪嘴:“幸好他没来提亲,不然就要祸害了你!” 这话说得谢苇杭脸色顿时发白。 她瞬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大哥,你的意思是,他被外放……到县上了?” 谢建安恨恨地一咬牙:“对,安西道,平安县!” 一阵轻风拂过,谢苇杭手中的帕子飘呀飘,落到了院中地上,而谢苇杭却并未察觉。 那玉树临风的身影,渐渐变得皎然而不可及。 她谢苇杭,谢家的贵女,是不可能与外放到穷山恶水的小官扯上关系的。 若是做不出政绩来,冷怀逸的政治前途,就已经到头了。 事关谢家前途,她这枚筹码,定然要用到最有价值的地方。 理智已经给了她结果,可胸口里始终像塞了团棉花似的闷得发慌,谢苇杭不由得喃喃:“不应该的……” 谢建安的折扇猛地展开,又啪地一声收拢:“这外放文签的,据说在签发之前,他曾去过一次礼部。” “礼部……”谢苇杭瞬间就明白了谢建安的意思,眉毛挑得显出些凌厉来,“于弘方?” 贝齿轻咬,下唇渐渐有些发白,谢苇杭才重新出了声:“所以这事,跟那该死的于小暖脱 不了干系!” 谢建安看向谢苇杭的目光里充满了怜惜。 谢苇杭的脸色越发惨白,目光却坚定起来:“告诉府里人,若是冷家上门,一概不见。” 第212章 仕途亨通 于小暖对这些猜度,根本毫不知情。 这些天她都在筹备自己的高端会所,忙得几乎脚打后脑。 身边的人看着她在新店上忙忙碌碌地,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倒是颇有默契地闭上了嘴巴,没有一个人把冷怀逸将要外放的事情告诉她。 “兰姐姐,语桃姐姐,咱们今日约了牙子要去看看店面,是不是该出发了?” 一锅端的后院里,伙计们正干劲十足地为今日的营业做起了准备。 昨天晚上打烊之后,于小暖把伙计们都召集到了一起,复盘了开业以来的情况。 小问题还有不少,但大伙的干劲值得肯定。 虽然于小暖没有提前兑现为伙计脱籍的诺言,但也对积分排名靠前的员工发了些奖金。 她还特意找了家做首饰的店铺,专门打造了一批造型精美的胸针。 虽然材质只是黄铜和银子,但那些“标兵”都是第一时间将胸针别在了胸口,脸上更是放着骄傲的光。 兰采薇一进店,便看到这些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的伙计,顿时对于小暖的领导能力更加敬服。 “小暖,咱们要弄的那个新店面,到时伙计们也能用上这一套吗?”兰采薇拉过于小暖来,低声咨询着。 于小暖点点头:“回头我给你讲讲规矩,正好你也帮我参谋参谋,看看哪里还有改进的空间。” “于姑娘!”牙子正从大堂进来,往后院探头探脑。 这还是上次买伙计的那个牙子,据他自己说,京城的各处商铺宅院的情况,他也熟悉得紧。这两次买回来的伙计,确实都是老实本分肯干活的,于小暖对他的商业信誉比较肯定,干脆就把这次的活儿也交给了他。 “几位,咱们请!”知道有皇城司的人在旁边盯着,牙子哪里敢有半分怠慢,一路上小意逢迎着,满脸都是谄媚的笑。 “这间是三进的宅子,后院还有个小池塘,景致倒是不错。不过那池子里不是活水,要重新清淘疏浚,将下面的泉眼挖通,最好能跟不远处的河道相连起来。” “这间宅子也是三进,园子里栽了不少柳树,夏天清凉得很。不过此处距离那边的寺庙有点近,赶上年节的时候,香火气还是重了些。” “这间宅子胜在有假山,可以登高望远,将不远处的雁回湖尽收眼底。” 因为不敢隐瞒,牙子把所有宅子的优点和缺点都说得清清楚楚。于小暖几人前面转了半天,脸上的期盼之意也越来越浅。 没办法,牙子只好带着她们逛了足足三个多时辰,终于重新走回了东市附近。 “这间是离东市最近的,院子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景致。” 话虽这么说,可后院那一堆蓬乱的青竹林,还是让于小暖的眼前一亮。 找人好好做一下园艺,后院就会显得格外开敞。 再在竹林旁搭间小小的凉亭。 夏天的时候,这场地正好可以用来开些主题pa ty。 看着几人又把目光投向后院那一排屋子,牙子赶紧提起精神来介绍:“这家不知为何,后院的屋子倒是建了好些间,只不过每间都特别的小。” 又是一个意外之喜。 于小暖对着兰采薇和罗语桃使了个眼色,三人走进房间里,大概其地比划起来。 “这边放张小床。” “窗户很大,只要换成上等的绡纱,屋子里光线会很好。” 倒是正合适做那种独立的spa间。 于小暖对着罗语桃和兰采薇挑了挑眉,悄悄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也不再多说,跟着于小暖去查看前院的情况。 堂屋建得倒也算是气派,打通了作为大堂来使用相当完美。 离东市近,客流量自然也不小,怎么看都是个好地方。 于小暖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牙子没想到于小暖居然会对这间宅子满意,手忙脚乱地为她算起价格来,倒是比看过的其他宅院至少便宜了三成。 “小人也带过不少人来看这宅子,实在是后院的房间太不合用,推倒重建成本又太高。”牙子苦笑着解释起来。 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他解释。 反正只要不是凶宅就行。 干脆地付了定金,又让牙子帮忙约上屋主立契,于小暖三人开开心心地回了一锅端。 没想到一个好几天不见的人,正在一锅端里等着于小暖回来。 帮忙端茶送水的老三,离老远看见于小暖,赶紧把手里的活递给旁边的伙计,兴奋地冲着于小暖奔了过去:“嫂……小暖姐姐!” 于小暖只看了一眼,满眼都是怜惜:“你们这些天吃得不好?看你这瘦的。” 老三笑嘻嘻地挠了挠头:“不是的,嫂子,我在东市这边搞了个摊子,实在是这几天太忙。” “摊子?”于小暖上下打量了老三几眼,“哎哟,不错哦!” 未来首富终于准备开始发力了吗? 老三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这不是之前您总说,让我好好分析一下自己的优势和市场情况么。” “总之再过几天,您就知道了!” 于小暖见他不细说,干脆笑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这边跟我说一声。” “我知道的!”老三一迭声地答应了,这才从腰里掏出一串钥匙来,双手递给于小暖,“我和二哥搬出来了,这是宅子的钥匙。” 说着,他深深地对着于小暖鞠了一躬:“谢谢您!” 于小暖却被他话里的措词吸引了注意力:“你和老二?冷怀逸呢?” 兰采薇和罗语桃的手指轻颤。 老三看着她满脸的疑惑,顿时明白过来,苦笑着摸了摸后脑:“大哥他被外放,去了安西道,三天前就已经启程了。” 这些词于小暖都能听懂,可又像突然听不懂了一般。 “外放?” “安西道?” 兰采薇对这些事情倒是了解,紧忙上前拉着于小暖的纤手,为她解释起来:“新入仕的任官员,若不能留京观政,一般都会被安排到外面的州府。这是咱们林国的惯例了,也是正常的安排。” 老三也赶紧给于小暖宽心:“大哥他是直接去做县令的,不是县丞主簿这些小官。” 于小暖这才想起来,冷怀逸跟自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她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那就祝他万事顺利,仕途亨通。” 第213章 书信 西市的一锅端分店热火朝天地开了业,于小暖在店里蹲了十来天,眼见着把所有程序都理顺了的时候,林英睿忽然来了店里。 “于老板!”林英睿脸上温和的笑意冲淡了剑眉应有的严厉,自在地跟于小暖打起招呼来。 正在算账的于小暖从柜台后面抬起头,连忙站了起来,话里倒带了些促狭:“东家总算肯来店里视察了。” 林英睿哈哈笑起来:“视察可谈不上,今日刚巧办事路过,便进来看看。” 说着,林英睿也不客气,径直上了二楼。 近几日要办的事进展不太顺利,林英睿多少有些焦躁。 今日本来没打算往西市这边走。可走着走着,不知为何,林英睿忽然改了主意。 看着林英睿努力地拖着左腿,不愿让人看出来他受过伤的样子,于小暖不禁轻轻挑了挑眉。 第214章 料子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俏皮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于小暖的眼睛忽然被一双小手遮了起来。 于小暖随手把信往桌上一丢,扭着身子去挠那人的痒痒。 “好啊,语桃姐姐,你怎么也学坏了!” 跟于小暖打闹了一阵子,罗语桃这才喘着粗气,看着同样脸颊通红的于小暖,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天罗语桃和兰采薇想尽了办法去给于小暖宽心。 现在看来,似乎还挺有成效的。 兰采薇指着桌上的信纸,有些好奇地扬了扬眉:“小暖,这是?” “嗐,冷怀逸送来的信。”于小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才把几张信纸收拢起来,重新翻找着还没看完的那则故事。 兰采薇和罗语桃对视一眼,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小暖,他的信里,可有说什么要紧事?” “没有啊。” 第215章 软烟罗 于小暖看着眼前火热的抢购场景,脑子里想到的全是“家人们,三二一,上链接……” 不得不说,底子不错的老三虽然还没长开,但这充满年轻朝气的脸孔,已经很难让姑娘们产生反感。 他的嘴巴又能说会道,每个字都打到姑娘们的心坎上。 再加上他售卖的东西,确实在京城里算得上独一份。 限购刺激之下,不由得姑娘们不为之疯狂。 这香囊最终还是落到了一位微胖的姑娘手里,老三恭敬有礼地接过银钱,从推车后面掏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将香囊装得妥妥当当。 纸盒侧面打着一个小小的徽记,正是于小暖提醒过的品牌概念。 将香囊交付给顾客,老三抬了抬头,这才发现站在远处的于小暖几人。 他连忙对着周遭的顾客抱了抱拳,团团告了个罪,笑着往于小暖 第216章 一方馆 一路上边走边聊,于小暖这才知道,胡家当年是遭对手陷害,硬是说他们织出来的东西有违禁的样式。 正好当时先帝抱恙在身,无暇顾及这些琐事。 胡家从此败落下来,胡师傅更是隐姓埋名,平日里靠着做些简单的纺织品为生。 他能认识老三,其实也是巧合。 老三搞的小推车,走的是中高端定制路线。在京城里走访了好久,老三定下来合作的绣娘里,刚好有一位与胡师傅相熟,便跟老三推荐了胡家的布料。 边说边聊,还没什么感觉,几人就已经走到了会所门口。 会所的硬装已经改造得差不多了,进了院子,胡师傅不禁感叹起来:“这雅致的场所,倒是正配得上我的软烟罗。” 于小暖笑了笑:“胡师傅若是愿意,咱们也可以长期合作。” 三言两语敲定了使用 第217章 推背 不大一会儿,一个素雅的青瓷杯被端到了于小柔面前的桌子上。 于小柔讪笑着从倚靠着的秋千上坐直身子,对着来送茶的罗语桃点头示意。 阳光悠悠地从窗口斜进来,洒在面前的小桌上。青瓷杯旁摆着素白的花瓶,瓶里的三色堇如蝶翼轻颤。 于小柔紧绷的身子,不知不觉间松弛了下来。 这地方,还挺舒服的。 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小口,于小柔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这奶茶,好好喝! 牛乳与茶水搭配得恰到好处,淡淡的甜味让这杯奶茶一点都不腻人。 于小柔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她喝过最合胃口的东西了。 也不知道于小暖是怎么琢磨出来这东西的。 想着自己应该没有这种能力,于小柔不禁有些丧气,暗暗垂了垂脑袋,又灌了两口奶茶,心情才稍微好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杯奶茶见了底,于小柔这才呀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来看于小暖的笑话的。 她连忙擦干净嘴巴,起身走到柜台旁边:“于……姐姐呢?” 罗语桃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后院扬了扬下巴:“后院。” 别扭地道了个谢,于小柔带着丫环往后院走去。 一进后院,迎接她的便是那片茂密的青竹林。 于小暖特意做了设计,加了篱笆遮挡。要想进入后院,必须要从这片竹林中穿过。 几番回转环绕之后,于小柔忽然张开了嘴巴。 眼前豁然开朗,一步之外,便是艳阳碧空。 哪怕她想蓄意找茬,对这片竹林也不得不夸上一句。 于小暖正从最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跟身边的姑娘聊着闲天。 于小柔定睛一看,那姑娘却是跟她向来不对付的周家小闺女周思敏。 周思敏也看见了于小柔,本来满是笑容的俏脸忽然板起来,故意放大了说话的声音:“哎呀,我这皮肤可真水嫩啊。” 她刚刚敷了个海藻面膜,满是胶原蛋白的小脸上,洋溢着嘭嘭的水光。 确实是比平时看上去更娇艳了三分。 于小柔看着她变漂亮了的脸蛋,却没话反驳,只好咬着牙根当作没听见,径直往于小暖面前走了过去。 “姐姐,是不是该给我做了?” 于小暖心底暗笑,到底是小姑娘,这会儿倒是知道叫姐姐给自己挣面子了。 “去里面等会,房间还在布置,一刻钟就好。” 周思敏得意地冲着于小柔挑了挑眉:“一个礼拜之前就跟小暖姐姐订下了,果然先到先做,我可真有先见之明。” 于小柔却也不甘示弱:“姐姐的店,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于小暖看着打口水仗的两个小姑娘,更是忍着心里的好笑:“思敏,不如我带你去前面的水,尝尝我们的新饮料。” “哦?可有一锅端的那种珍珠奶茶?”周思敏眼巴巴地看着于小暖。 于小暖轻笑:“不只有珍珠奶茶,还有好些个旁的饮料,走。” 没给于小柔显摆她已经喝过奶茶的机会,于小暖便带着周思敏走开了。 于小柔想了想,气呼呼地一跺脚,往小房间走了过去。 只不过小丫头的心里,不由得对一会要做的理疗项目更添了几分期待。 毕竟周思敏的那个脸蛋,似乎确实好看了些呢…… 在于小柔隔壁的房间里,曹家的嫡出小姐曹芸正闭着眼趴在按摩床上,享受着精油推背的舒爽。 前阵子被母亲逼着多做了些女红,曹芸的脖子和肩膀又一次酸痛难耐。 自从七岁开始学女红那年跟母亲抱怨过一次,却被母亲无情地嘲笑了之后,曹芸便学着靠着自己的忍耐来化解这份酸楚了。 那天跟闺中小姐妹们去吃一锅端,于小暖笑嘻嘻地送了会员卡,说是高级会员可以体验一次。 曹芸本来没在意,可见姐妹们都收下了,这才想着不能搞得自己不合群。 可没成想这推背的效果,也着实太好了?! 橙花油的淡爽香气覆在背上,被香气包裹的曹芸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竟然连脚趾头都使不上半分力气。 如同走在云端,曹芸只想轻松地跳跃欢呼。 肩膀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最近这些年,曹芸只觉得每天都像挑着沉重的担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母亲嘴里的“大惊小怪”,更是让她每天都不得不谨言慎行。 她真的太累了。 侍女的手指像有魔法一般,轻轻柔柔地从她的颈背滑过,曹芸的眼皮便如同坠了重物。 越发地睁不开眼,曹芸趴在小床上,静静地睡了过去。 “小姐?”曹芸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耳边传来彤云的叫声。 “别吵,让我再睡会。”她的手指轻轻摆了摆,示意丫环不要吵。 好久没睡得这么香甜了。 彤儿的声音里满是担忧:“小姐,再不起来,就要误了回府的时辰了……” “不是跟母亲说了,要未时前后才回的吗?”曹芸不情愿地抬着头,迷迷糊糊地瞪了自家丫环一眼。 彤儿结结巴巴:“小姐,您刚才睡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了。” “什么?”曹芸一惊,腾地一下撑起身子,看向墙边的水漏。 一边手忙脚乱地让彤儿帮她更衣,曹芸一边下意识地活动起脖颈。 “咦,不疼了?”惊喜的曹芸,音量一下子大了起来。 彤儿也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小姐,您的脖子好了?” “好了好了!”曹芸前后左右地扭头,灵活得像是新浇了油的轴承。 彤儿的眼圈微红:“太好了!” 收拾整齐之后,曹芸这才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看着主仆俩满意的神情,于小暖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曹妹妹,感觉如何?” “太好了!”曹芸也不顾什么大家闺秀的姿态,拉着于小暖的手几乎要蹦起来,“过几天我还来,还要跟我的姐妹们都说说才是!” “喜欢就好。”于小暖引着她走到前院,从罗语桃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礼盒,递给了曹芸。 曹芸疑惑地歪了歪头:“姐姐这是?” “想着今日妹妹走得着急,没工夫在咱们这边水休闲。”于小暖脸上带着大方的笑容,“里面是六种饮料,送给妹妹拿回去尝尝。” 曹芸的脸蛋微红:“这怎么好意思……” 于小暖不由分说地把礼盒推到曹芸手里:“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生分。不过这些不耐放,两个时辰之内就要喝完哦。” 第218章 下次一起 目送曹芸离开,后院只剩下于小柔这一位,于小暖便关了院门,从后院叫出兰采薇,三人一同盘点起今日的营业情况来。 “今日来的顾客,大多只尝试了面膜,只有两位试过精油推背。” “来水的基本上都点了珍珠奶茶。” 于小暖对这情况早有预料,轻松地咧了咧嘴:“没看她们都高高兴兴地拿着饮料礼盒走了吗?这就说明她们对咱们的服务还是满意的。” 兰采薇倒是有些抱歉:“只可惜我不适合出来接待,帮不上你们的忙。” “兰姐姐,这话不许再提了!”于小暖佯作生气地叉起腰,“美容项目以后都是要由你来负责的,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根据之前的分工,能说会道的于小暖有着于家嫡女的身份,正适合作为大掌柜,出面接待这些高门贵女。 罗语桃有亲和力,办事也利落,便来负责水休闲这块。 而兰采薇因为之前的出身原因,暂时还不适合走到台面上来。于小暖是想着让她先把会所最重要的美容业务接下来,毕竟这些事情不需要她亲自出面。现在一方馆后院的这些业务员,按摩保养的手法是于小暖教的,礼仪沟通则是兰采薇来教导。 只等着过段时间,京城的女子们渐渐接受了一方馆的存在,再让兰采薇走到台前,就没那么惹眼了。 没办法,谁让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呢? 兰采薇明白于小暖的一片好意,轻轻咬了咬下唇将心底的温热藏回去,嫣然一笑:“好,都听你的。” 三人说了一会子的话,便看见于小柔梗着脖子从后院走了出来。 于小暖挑了半边眉毛:“感觉怎么样?” “还……还行。”方才在屋子里照着镜子臭美了半天的于小柔,支支吾吾地红了小脸,显然是口不对心。 于小暖对着台上放着的礼盒努了努嘴:“时候不早了,快回府。这礼盒你也带回去,看看喜欢喝哪个。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不用麻烦你语桃姐姐介绍了。” 于小柔轻哼了一声,本来想不屑一顾地走开,可小手像是有着自己的主意,早就一把抓起了礼盒的提手。 于小暖挥挥手:“走,我就不送你了。” 把礼盒假装不在意地扔给丫环,于小柔犹豫了一下,背对着于小暖的手,还是轻微地摆了摆。 罗语桃对着于小暖挤了挤眼睛:“你家这个妹妹,性子还挺别扭。” “小丫头么,正常。”于小暖也勾了勾唇,“长大没准就好了。” 她也打算好好观察一下于小柔。这丫头似乎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原主压制得有点憋屈,才总想着跟她作对。 要是能培养,于小暖倒是挺希望让于小柔不要像宋寄琴那样,把目光只放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而是投到更高更远更广阔的天空。 离了一方馆的于小柔,根本不知道于小暖对她的期望。 上了马车,于小柔放下帘子,一把将那礼盒从丫环手中夺了过来,拆开仔细地看将起来。 竹编的小筐,里面两排六只竹筒竖立着。 竹筒的最顶端,是一张素雅的卡片。 一方水韵 丙午月戊戌日出品 申时后请勿饮用 捏着卡片的一角,于小柔好奇地翻了过来。 背面似乎是一幅画的一角。 不行,下回要问问于小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实在想不明白,于小柔也只好将卡片放下,随手从里面摸出一支竹筒举了起来。 一节竹子被一分为二,盖子封得恰到好处。接缝处粘了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饮料的名称。 牛乳岩茶 于小柔的眼珠转了转,砰地一下拔开了盖子。 那股牛乳的甜香瞬间溢满了车厢。 看着丫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竹筒,于小柔大方地把喝剩下一半的竹筒递给她:“喏。” 剩下的那些,她却不打算再动了。 送几筒给爹,他应该会很高兴的? 就在于小柔想着心事的时候,比她早出发一阵的曹芸已经回到了曹府。 “芸儿见过祖父。” 她的祖父,正是文渊阁曹大学士,林国七相之一。 曹大学士素来行止端方,脸也一样方方正正有棱有角。 对于曹芸这个嫡长孙女,曹大学士倒是喜爱,方脸上顿时溢出些笑意:“芸儿今日出府去玩了?” “是,去了一方馆。” 曹大学士有点纳闷:“一方馆又是何处?” 曹芸扭头从彤儿手里拿过饮料礼盒,打开盖子捧到曹大学士面前,笑吟吟地解释起来:“那一方馆是于侍郎家嫡女开的会所,今日新开业,我跟姐妹们去见识见识。” 看着那雅致的竹筒,曹大学士随手拈起一个转着看了看:“香茅蜜?” 曹芸赶紧插了一句:“近日京城到处都在议论的一锅端,也是这于家的产业。这里面的饮料,就是我从一方馆带回来的,想必味道应该不错。” 曹大学士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砰地一下揭开了盖子,将竹筒凑到嘴边。 淡淡的青草香混着些微的蜜汁甜,瞬间抚慰了曹大学士忙碌了一天的身心。 “唔,味道还算不错。”曹大学士看了曹芸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便走开了。 只不过他小心翼翼护着竹筒的样子,还是让曹芸笑眯了眼睛。 “回头去一方馆,采买些这香茅蜜回来。”从曹芸的视线中转开,曹大学士这才长出了口气,低声吩咐起身边的老仆。 心情极佳的曹芸,提着剩下的五支竹筒,欣然回了后院。 “娘,我回来了。” 曹母从账簿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家闺女一眼。 曹芸对这种状况,早已学着不以为意。 她从礼盒里翻了翻,找到标注着珍珠奶茶的那一支,放到了曹母的桌上往前推了推:“娘,这便是最近京城里议论纷纷的珍珠奶茶,您尝尝。” 曹母点点头却不动手,只是将账簿放到桌上:“以后还是少与那于家嫡女来往,和离的妇人,说出去不好听。” 若是放在平日,曹芸也许只会闷头应下。 可今日不知为何,曹芸忽然鼓起勇气回了一句:“小暖姐姐人很好的。” 曹母皱了皱眉。 看母亲没有再说什么,曹芸挺了挺胸,继续自说自话:“那一方馆的推拿手艺也好得很,下次不如母亲也一起去试试?” 曹母的脸继续板着。 要是放在平日,曹芸可能早就泄了气,乖乖地告退。 可今天也许是身体的轻松让她的精神也恣意了些,不觉扬起头来:“母亲,您也许不知道,自从七岁学女红开始,我的脖子就再没像今天这么自在过。” 曹母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无奈。 身为曹家嫡女,不光要学女红,也要懂规矩。 哪位母亲又会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呢?可她若是松了口,这规矩,就再难立得起来了。 看着母亲依旧波澜不惊的神色,曹芸等了半晌,还是失望地垂下了眸子。 她又恢复了乖巧的姿态,对着母亲轻轻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出曹母的房间。 “下次……一起。” 母亲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 曹芸的鼻子一酸,积攒了数年的委屈终于悄无声息地滴落下来,随即消散在尘土里。 第219章 碰瓷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出乎于小暖意料的是,那饮料礼盒竟然会每天都卖到脱销。 不少家的千金上门,在水里坐着聊上一小会儿的天,便匆匆带着两三份礼盒回了府。 于小暖有些好奇,拉住一位妹子问了问,才明白了端倪。 这一方馆对外宣称只接待女宾。 那些苦等珍珠奶茶的男子,一个个脸都憋绿了,也不好意思到门口来求购。 家里的姐姐妹妹,就成了最好的代购人选。 低估了珍珠奶茶魅力的于小暖有些哭笑不得,干脆在巷口支了个摊子。 要喝饮料的男子,到巷口付了银钱,随后就会有人从水将打包好的饮料送到顾客手里。 坊间变得分外热闹,于小暖也顺应趋势,在一锅端加了两三样销量最好的饮品。 连锁奶茶店的计划,似乎也该提上日程了。 而冷怀逸的信,倒成了于小暖忙碌生活中的一份调剂。 他的信来得规律,每七天必有一封。 哪怕于小暖从来都是已读不回。 看见熟悉的驿员从门口往里面探头,于小暖笑着走出了一方馆的大门,接过信件又顺手塞给他一筒奶茶:“受累。” “于姑娘,您太客气了。”每次来送信,驿员都能蹭些饮料喝喝,他其实还挺盼着来这边送信的。 “又是冷怀逸的信?”罗语桃走过来瞅了一眼。 于小暖毫不遮掩:“对。” 说起来,冷怀逸上次的信里,说他已经到了平安县附近。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与前任县令交接。 将邮筒丢到一旁,于小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随意坐下,缓缓展开了信纸。 于姑娘,展信佳。 我已经到达了平安县附近。 平安县三面环山,南面则是汹涌的绥北河,地势可谓易守难攻。 这边虽说是县城,可当地的百姓看上去,远没有之前咱们村里的乡亲们富裕安乐。 想着好好打探一下县里的情况,我让冷大留在最近的镇上看着马车,我自己则是伪装成了过路的客商。 接下来的几日,可能没有办法按时给你写信了。 那冷大,想必就是他新收的仆役了。 看到这里,于小暖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她默念着冷怀逸的名字,直到看见属性面板上安然无恙的属性值,才长长地呼出了口气。 只不过信纸后面那几页的游记,她暂时是没什么心情再看下去了。 而此时的冷怀逸已经背着箱笼,溜溜哒哒地进了平安县城。 他正易容成一个相貌平庸脸色蜡黄的中年人。 不知从哪找来的三缕长须,粘在他那蜡黄的脸上,看着跟自然生长出的一般无二。 他的脊背微微的弓着,颇有被岁月压弯了腰的痕迹。 带着警惕与讨好的笑容,冷怀逸就如同一个平平无奇的商贩一样,走在县城正中的街上。 “豹子!”一名黑黢黢的蒜头鼻男子忽然狂笑起来,“郑老三,这你还要得起?” “呸,晦气!”对面的大黄牙将手中的牌九胡乱一扔,一口浓痰吐到了地上。 蒜头鼻哈哈大笑,就要把那一堆铜板都收到自己的怀里,忽然被大黄牙在胳膊上捅了一把。 “那人看着面生,瞧瞧去?” 一群闲汉晃着膀子,大大咧咧的走到了冷怀逸的面前,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冷怀逸一个趔趄,连忙伸手护住背后的箱笼,赔着大大的笑脸:“对不住,对不住……” 异地客商那谨小慎微的样子,被他做了个十足十。 蒜头鼻看了大黄牙一眼。 这家伙,看上去是只肥羊啊! 闲汉们脸上的笑容不由得狰狞起来:“你把我们肩膀撞伤了,说,想怎么赔?” 冷怀逸满脸为难,眉梢几乎要耷拉到嘴角:“几位壮士,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闲汉们看着柔弱如同待人宰割的小绵羊一般的冷怀逸,邪笑得几乎脸得要歪了。 蒜头鼻上前一步,想要再吓唬吓唬冷怀逸。 奈何他的头顶,却只到冷怀逸的脖子,让他只能扬着头看人。 这就教他的心气越发不顺当,照着冷怀逸的胳膊啪地来了一下子:“叫你跟大爷顶嘴,过来!” 周天导引法无声运转,震得蒜头鼻手臂发麻。 他的心里忽悠一下,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可冷怀逸依旧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蒜头鼻也只好当作是巧合,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扯着冷怀逸背后的箱笼就往县城最拐角的小巷子里走去。 僻静的巷子里有位路人经过,看见蒜头鼻一伙进来,满是同情地瞥了冷怀逸一眼,却什么也不敢说,垂着脑袋急忙掉头跑开了。 冷怀逸顿时心中有了数。 这些地痞流氓,应该在县城里横行好久了。 只是不等他再细想,大黄牙已经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推搡起来:“说,你到底从哪来的,是不是蛮族的奸细?” “我我,我只是听说咱们这平安县有,有药材,想着来买些药材去江北道的……”冷怀逸的话断断续续,像是被吓得不轻。 “哟嗬!”大黄牙跟那些闲汉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似的。 冷怀逸继续结结巴巴:“好汉,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我们平安县?”大黄牙挺了挺胸,倒像是在说自家的事情一般,“黄老爷的买卖,你也敢动心眼!” 冷怀逸瑟缩着:“什,什么黄老爷……” “在我们平安县,黄老爷就是天!”蒜头鼻的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我们就是给黄老爷办事的!” 冷怀逸的眼睛转了转:“那药材我不买了,不买了……我现在就走,还不行吗?” 说着,他就作出一副想要拨开人群离去的架势。 闲汉们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他离开? 大黄牙和蒜头鼻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两只胳膊。 大黄牙扭了扭头,对着身边的汉子扬了扬下巴:“把他的箱笼,给我卸下来!” “好汉开恩,不要动我的箱笼……” 冷怀逸越是求饶,这些人的笑容就越高。 大黄牙死死按着“努力挣扎”的冷怀逸:“快,打开看看他给咱们兄弟带了什么孝敬?” 第220章 黄老爷 箱笼终于被他们从冷怀逸的背上扯了下来,只不过那盖子用细麻绳捆得紧紧的,闲汉们倒是没能一下子就把箱笼打开。 拎着箱笼的汉子略带疑惑地掂了两下:“怎么这么轻?” 另一个汉子凑过来探了探头,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拎箱笼那人的胳膊:“走,咱俩到旁边去弄开。” 看着那汉子挤眉弄眼的样子,拎箱笼的人瞬间就懂了。 万一有好藏的小件,岂不就要落到他们手里了? “唉呀这绳子还真不好解开,我放那边看看。”二人装模作样地把箱笼提到墙边,背转身子对着大黄牙,用身体挡住了大黄牙几人的视线。 二人弄了半天,终于把那缠得结结实实的绳子除了下来。 箱笼一开,看着里面蓬乱的几把杂草,二人的脸顿时绿了。 “敢戏弄大爷,你是不是找死!”二人扭过头,只是还来不及调转身子,便感觉整个人倏然一轻。 等他们重重落到地上,疼痛让他们爬不起身的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挺直了腰背的冷怀逸,毫不在意地扭了扭脖子。 左手的指节在右掌的挤压下,发出几声咯咯的脆响。 一侧嘴角轻轻勾起,冷怀逸的话语却中藏着浓重的寒意:“我刚刚不是说了,不要动我的箱笼么?” 那神态仿佛夺魂的使者,让那二人光天化日之下硬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努力地向后蹭过去,脸色惨白地求饶起来:“好好好汉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泰泰山……” 冷怀逸的嘴角梨涡浅现,脚下却不留情。 咔嚓两声轻响,二人抱着自己弯折角度怪异的右臂,在地上疯狂地打起滚来。 冷怀逸只当听不到他们的哀嚎,冷笑着走回蒜头鼻和大黄牙面前,轻轻蹲下身子:“现在能好好说说,这黄老爷的事情了?” 不在蒜头鼻和大黄牙视线里的另外两个闲汉,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根本没有半点动静。 早已汗透衣背的蒜头鼻和大黄牙伏在地上,权衡利弊之后咬了咬牙:“那黄老爷叫黄德朗,行四。” “黄家是平安县的旺族,平安县里至少一半的田地,都在黄家名下。” “整个平安县的药材生意,也都是黄家在做。” 冷怀逸的嘴角翘了翘,语里显然带着讥诮:“你们……是黄老爷的心腹?” “不不不,我们只不过是借着黄老爷的名头,欺负欺负那些乡民!”蒜头鼻立刻矢口否认。 冷怀逸不太满意地摇了摇头,把脚轻轻踩在了大黄牙的手掌上:“你刚才不是还说什么黄老爷的买卖?” 感受着手掌随时可能骨肉分离的痛楚,大黄牙的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却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解释:“有时候乡民不听话,黄老爷就会拿钱让我们暗地里教训一下。其他的,我们真的一概不知啊!” “不听话的乡民?”冷怀逸眯了眯眼睛。 为了保住手掌,大黄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前阵子黄老爷看上了张家的三闺女,便把她纳了回去。张家那老汉不识好歹,非要去黄府讨个公道。黄老爷嫌他们烦,就给我们拿了银子,让张老汉闭嘴。” 冷怀逸的眸底闪过一丝厉色,语气却浑不在意:“哦?怎么闭嘴的?” “我们只不过把他打晕之后扔在张家门口,又往他身上泼了点粪……”大黄牙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 冷怀逸耸了耸肩:“你们就是这么替黄老爷办事的?” 大黄牙满脸惧色,硬生生咽了咽口水,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往事。 冷怀逸的脚掌稍微使劲碾了碾。 “唔!”大黄牙无助地扭动着身子,嗓子几乎就要破音,“要是让黄老爷亲自办,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了!” 冷怀逸满意地收回了脚:“你亲眼所见?” 大黄牙痛苦地闭了闭眼:“那天我只是路过……” 后面的话,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憋得整张脸通红。 冷怀逸轻哼了一声,起身转了一圈。 也没见他怎么动作,蒜头鼻几个人便白眼一翻,尽数晕了过去。 “行了,没人能听见了。” 大黄牙通红的脸憋到发紫,才终于把那天的场景给憋了出来:“那已经是十几年之前的事了……” “那天我去找王家小寡妇,在她家多耽搁了几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三更了。” “她家在山脚那边,我本来应该往南走的,可那天一不留神,多灌了几口黄汤子,等我回过味儿来,已经快要进山了。” 看着冷怀逸不满的神色,大黄牙赶紧往后面重要的地方说下去。 “那边是一片乱葬岗。” “偏生那天月亮也是昏昏沉沉,我心里有点发毛,就想着赶紧绕开那一片。” “突然间一大片乌鸦嘎嘎地叫着,冲我脸上飞了过来。我吓得腿发软,一下子跪在了个坟包前面。” 大黄牙顿了顿,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跪下之后我才发现,在那乱葬岗里边,正有人在趁黑埋尸!” 冷怀逸挑了挑眉:“你不是跪着呢?” “是啊,我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那两个人走了,天都快亮了我才从那边出来。”大黄牙满脸惊恐,显然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冷怀逸眯了眯眼:“是黄家人在埋尸?” 大黄牙的脖颈伸了伸,费力地咽了咽口水,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认得他们的声音,是黄家的黄万两和黄万斤。” “黄老爷的亲信?”冷怀逸随便想想就知道了。 这两个人显然都是平安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黄牙连个磕巴都不打:“他们都是黄老爷的堂兄弟。黄万两会武,平日里给黄老爷训练护院。平时收药材的事,都是黄万斤在出面。” 冷怀逸“哦”了一声:“那他们埋的是谁,你可知道?” 大黄牙的脸色刷地一下白得吓人,如同见了鬼似的:“我……我不敢说。” 冷怀逸的脸顿时板了起来,用眼神在大黄牙的四肢上来回扫了一遍,随即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大黄牙这才想起,面前的这位,似乎脾气比黄家人还差…… 他丧气地垂下脑袋,拳头攥了两回,终于鼓足了勇气:“便是当年上任的钱县令!” “我听见了他们的话。” “他们说钱县令不听话,想要夺他们黄家的营生之本。” “送他的钱也不肯收,他们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钱县令给做了!” 第221章 安排 八月,安西道地动。有流民入平安,县令钱宁不欲赈抚,遂驱之。暴民挟宁入北山,言与其偕亡。后民死,宁亦不复归。 原来文书所载,十余年前平安县的流民杀官,居然是这么回事! 满脸的冷笑终于收敛不住,冷怀逸站起身来:“那地方你还能找到么?” “就在乱葬岗的那棵歪脖老榆树下边,约莫四五步的地方……”大黄牙的话一出口,困扰了他十余年的执念也随之消解了不少,整个人竟然如释重负,软软地瘫了下去。 冷怀逸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又在他后颈处来了一脚。 跟那几个闲汉一样,大黄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再没了知觉。 捡起箱笼拍了拍上面的灰,冷怀逸把箱笼重新背在背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巷子。 他的脸上再度挂起了那谨小慎微的微笑,让旁人不会想要多看他一眼。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便是县里那被黄老爷强娶了闺女的张家。 县城不大,冷怀逸随便溜达了一会,就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了泼粪的痕迹。 挥手赶了赶盘旋在附近的苍蝇,冷怀逸不动声色地往那半掩的院门里看过去。 一位头缠白巾的老汉,正垂头坐在当院,脸孔上没有一丝生气。 说是白巾,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上面那已经干涸的淡淡血痕。 “老丈,我是过路的客商,能否借口水喝?”冷怀逸叩响了院门。 老汉依旧默不作声,一位眼圈泛红的老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冷怀逸挥了挥手:“稍等片刻,我去给你倒。” 冷怀逸接过水碗,一口气灌了半碗下去,对着老妇人点头致谢。 老妇人看了看冷怀逸背着的箱笼,欲言又止。 “大娘,这箱笼可有什么不妥?”冷怀逸借机找了话茬。 老妇人无奈了摇了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是来平安县城进药的?” “正是。”冷怀逸入了戏,连忙放下水碗,对着老妇人拱手,“您看出来了?” 老妇人的声音压得更低:“莫要再收药了,快走,这平安县城啊,可不平安!” 说着,她的眼神往老汉的头上扫去,满脸都是哀哀戚戚。 “黄老四我打死你!”老汉突然意识到院子里多了一个男子,暴射而起,手脚胡乱挥舞着,就要对冷怀逸发难。 老妇人费尽全身的力气,拦腰抱住老汉,用眼神示意冷怀逸让他快走。 可没想到的是,冷怀逸忽然关上了院门。 周天导引法运转,冷怀逸修长的手指在老汉身上轻轻点了几下。 老汉混沌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挣扎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 “黄家抢了你们闺女是?”冷怀逸单刀直入,“想不想报仇?” “想,做梦都想!”老汉突然扑通跪到冷怀逸面前,眼泪止不住地从脸颊上的沟壑间滚过,“你要是能帮我们,老汉愿意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他们虽然不知道冷怀逸是谁,但冷怀逸刚才露的两手,显然有如神明一般。 这也是他们现在所能抱到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冷怀逸扶起老汉:“那黄家是如何强抢了你们闺女的,不妨跟我细细道来。” “都怪我,没能护住二花……”老汉无力地叹息着,慢慢讲了起来。 老妇人在旁边听着,袖口也慢慢变得湿润一片。 听着听着,冷怀逸的眼睛里,寒意渐盛。 只不过暂时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等老汉的话停下来,冷怀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急,我还有些事要安排。过几天我再来,到时带你们去找黄家讨债。” 说完,冷怀逸毫不留恋,转身出了小院。 老妇人关好了院门,这才压低了声音,焦虑地看着老汉的眼睛:“老头子,这后生说带咱们讨债,可是真的?” 想到冷怀逸的清透冷厉的双眸,老汉握住老妇人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咱们等他再来!” 只不过这一等,就是十来天。 老汉与老妇人望眼欲穿,等来的反倒是新县令上任的消息。 “老头子,咱们,要不要去县衙里告上一状?”老妇人比十天前憔悴了许多,倒像是直接老了十岁。 老汉咬着牙摇了摇头:“再等等!” 之前那几任县令,在黄家面前连个屁都不敢大声放。 也就十几年前的那个钱县令是个好人,只可惜啊,人说没就没了…… 也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县令,会不会也是黄家供出来的摆设。 心里没底的张老汉,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这都十多天了,他怕不是骗咱们的?”老妇人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 若只是他不敢再来了,倒也还好。 就怕那后生畏惧黄老爷的势力,把自己二人心存怨恨的事捅出去。 黄家的人上门报复自己也就罢了,可二花现在正落在他们手里,只怕二花会多受苦啊! 张家夫妇二人正自忧愁,小院的门板忽然被人叩响。 老妇人眼睛一亮,正要过去应门,却被老汉一把拽住:“等着我来!” 他不动声色地从柴火堆里捡出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棍子,悄悄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把院门开了个小缝。 院外站着一个清秀少年,看着老汉开了门,谦恭一礼,只不过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是张二花家吗?” “你是?”张老汉看着这面生的少年,轻轻皱了皱眉。 身后刚巧有人路过,少年连忙高声道:“我是过路的,想求碗水喝!” 张老汉看着他不像是黄家的那些恶人,这才把手里的棍子丢到一边,把院门开大了些:“进来。” 院门关起,老妇人和张老汉再次紧张起来,看着少年的眼中既警惕,又带了几分希冀。 少年轻轻笑了笑:“你们别紧张,是我家大人叫我来的。” “你家大人?”张老汉和老妇人对视一眼,疑惑之意更重。 少年点头,低声解释起来:“十多天前我家大人来过一次,您还记得吗?” “十多天前?”张老汉有点纳闷,“这些天就来过一个收药的客商,跟你家大人……” 说到这里,老汉才反应过来,欣喜得双眼圆睁,紧紧抓住少年的双臂:“你家大人装作了过路的客商,来打探消息?” 第222章 赴宴 少年点了点头:“对,就是我家大人。” 老汉的手又加了两分力:“太好了,太好了!” “您能先放手吗?”少年尴尬地打断了老汉的兴奋。 “哦哦,对不住!”老汉连忙松开手,把满是汗水的手掌在衣襟上抹了抹,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少年,“不知你家大人是?” 少年骄傲地扬了扬头:“我家大人,便是本县新上任的冷县令!” 老汉的兴奋劲顿时被浇灭了大半。 老妇人看了老汉一眼,心底也是忧心忡忡。 安西道偏僻,平安县更甚。能被派到平安县来的县令,大多没什么背景。 没见这些年来都换过多少位县令了,可黄家不还是照样逍遥? 少年似乎是看出了二人心底的想法:“二位,您可能不知道,我家大人,可是这次殿试里被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状元郎?” “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啊!” 老汉和老妇人眼底的喜色顿时冒了出来,嘴巴里喃喃道:“文曲星君来给咱们主持公道,看来二花这次真的有救了!” 少年趁热打铁,把二人拉到身边,轻轻将冷怀逸的安排说了出来。 老妇人扭过头看了老汉一眼,老汉坚毅地点了点头:“好,就按大人说的办!” 院门再次开了个小缝,少年左右探头看了看,这才迅速地从小院里钻了出来。 他的脚步轻快,三拐两拐地往另外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轻轻的叩门声再次响起…… 直到夜幕临近,少年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县衙。 别看他身体劳累,精神倒是亢奋得很,两只黑亮的眼睛转个不停。 “大人,我回来了!” 冷怀逸正在看县里历年的卷宗,看到少年回来,将卷宗扣在一旁,抬了抬眼:“如何?” “按您的意思,那几家全都知会到了!”少年的脸上满是敬佩,看着冷怀逸的双眼几乎就要放光一般。 冷怀逸轻“嗯”了一声,“你也辛苦了,去歇着。” 少年乖巧地退了出去,留下冷怀逸伴着昏黄的烛光,继续阅读起平安县的过往。 县衙里一片冷寂,黄府上倒是正在热闹地饮宴。 坐在正中主位的,是一位富态的男子。 这男子乍一看上去笑容和气,可那三角眼中不时闪过的精芒,才让人知道断不能小觑了此人。 坐在他旁边位置上的两人,一个黝黑粗壮,另一个瘦削精明。 “四哥,这新来的县令,到底是什么路数?”黝黑粗壮的汉子灌了口酒,大大咧咧地问道。 富态男子笑了笑,脸上硬是堆出两道肉褶:“万斤,你觉得呢?” 瘦削精明的男子眼珠咕噜噜转了两圈:“看上去似乎就是个没背景的穷小子。” 黝黑粗壮的男子啃了口猪蹄,不顾满嘴的油腻:“对,就带了那么两个人,连个师爷都请不起,啧。” “万两说得有理,”富态男子黄老爷轻轻抿了口酒,“一个车夫,一个书童,还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来?” 瘦削男子黄万斤嘴角堆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反正咱们的请帖,他已经收下了。看他那穷酸样子,估计有个千八百两,就能封得住嘴了。” “软的要是不行,我就带几个人过去,狠狠教训他一顿便是。”粗壮男子黄万两的思路更简单直接。 黄老爷的三角眼微眯:“不急,先看明天聊得怎么样了。” “四哥,咱们不说他了,喝酒喝酒!”黄万两一手猪蹄一手酒碗,吃得不亦乐乎。 黄万斤的眼底闪过一丝邪意:“哎,万两,莫要再灌四哥了……那刚收到后宅的二花,怕是还巴望着四哥回房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乐趣,黄老爷嘿嘿嘿地笑了几声:“你们且莫心急,容哥哥再玩几天!” 房间里的邪笑,无所畏惧地在夜幕里飘荡了好久、好远。 黄家的请帖,便是约了冷怀逸第二天中午,在县城里仅有的那家酒楼,也就是黄记酒楼见面。 当然,对外的说法很是客气——黄家作为平安县的百姓代表,要为新上任的冷县令接风洗尘。 约的时间是午初,冷怀逸倒是挺客气的样子,提前一刻钟就已经到了黄记酒楼门口。 小二羡慕地看着冷怀逸挺拔的身姿,乖巧地直接将他引到了二楼。 黄老爷黄德朗,正带着自己的左右护法黄万两和黄万斤,坐在二楼的主位上。 看着矫然不群的冷怀逸悠然地走上楼梯,黄德朗的嘴角抽动着冷笑了一下,随即假意起身:“不知县令大人到来,有失远迎,快请坐!” 冷怀逸看着这个座次,轻轻挑了挑眉。 意思很明显,强龙不压地头蛇。 更何况他还是条看上去没权势没背景的过江龙。 心里想着事情,冷怀逸却也假模假式地笑着迎了上去:“黄老爷,久仰大名!” 称呼一出,黄家几人就松了口气。 这便是准备承认黄家在平安县的地位,打算好好谈了。 黄德朗的嘴角翘了起来,招呼着小二:“快快,给冷大人斟茶,上好茶!” 一壶香气四溢的茶水,让二楼的氛围变得轻松了起来。 “冷大人远来辛苦,今日黄某便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黄德朗举起茶杯,笑得脸上又堆出了肉褶。 冷怀逸虚虚举了举杯,放到唇边轻抿:“黄老爷说得哪里话,都是给朝廷办事,为百姓们谋福利,谈不上什么辛苦。” 看着客气得几乎有些拘谨的冷怀逸,说的这一套话实在冠冕堂皇,黄德朗嘴角嘲讽的笑意闪了闪。 “冷大人只带了两位仆从,一路过来,怕是属实不易?”黄万斤知道什么时候该他登场出面了。 冷怀逸立刻露出一副后怕的表情:“在江北道遇见过一次山贼,幸好我们跟着商队同行,被那商队的保镖护了下来。要不然呐,我今天可能就没办法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 黄万两的嘴角撇了撇,脸上的横肉扯出怪异的走向。 生,胆小怕事不中用啊! “不如回头我给冷大人送几个护院?”黄万两浑不在意地灌了口茶水,大手一挥,“想我黄家的护院,不只是平安县,就在附近这些县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第223章 好日子 冷怀逸赶紧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笑容,连连摆手:“咱们平安县民风甚好,可谓夜不闭户,我那县衙里又不少衙役,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人?” 看到冷怀逸婉拒自己安插人手,黄万两有些不快:“冷大人如此说,实在是生分了。” 黄德朗却不在意。 县衙里的衙役,几乎都是黄家人。 多几个少几个,又能有什么关系? 黄万斤赶紧跳出来,拍了拍黄万两的手,对着冷怀逸笑道:“万两是个粗人,心直口快,有啥说啥,冷大人可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冷怀逸咧开嘴笑了笑,显得人畜无害的样子,“直爽。” 黄德朗对于冷怀逸的反应,显然还算满意,也不征求他的意见,直接拍了拍手:“上菜。” 十几道大菜流水价地端了上来。 黄万斤笑眯眯地介绍:“这都是咱们平安县的特色,冷大人,您尝尝。” 知道暂时还没谈崩,这饭菜不会有什么问题,冷怀逸自然从善如流地夹了两筷子。 黄家三人对视一眼,正准备开口说正事,冷怀逸忽然放下了筷子,满脸都是愁意地长叹了一声:“唉!” “大人为何而叹?”黄万斤接起了这个话头。 冷怀逸眉宇间显出几分忧色,满是忧国忧民的书生意气:“也不知道平安县治下的百姓,能不能吃饱吃好,我这心里颇有些不安呐。” “嗐,这事儿大人可不用担心。”黄万两大大咧咧地歪了歪嘴。 冷怀逸挑了挑眉:“哦?此话怎讲?” “我黄家世代都在这平安县,对这县里的情况知道得清清楚楚。”黄万两得意地朝着冷怀逸扬了扬下巴,“咱们平安县啊,百姓的日子好着哩!” 冷怀逸歪了歪头,有些迟疑:“黄家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可按道理来说,我是应该去县里走访一番才是……” 黄德朗一听这话,心里暗道了一声好。 正愁怎么让这话题显得不那么突兀,没想到冷怀逸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来。”黄德朗拍了拍手。 伙计端来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恭敬地递到黄德朗手里。 黄德朗笑着将盒子放在桌上,食中二指向前轻推。 冷怀逸满脸不解:“这是?” “这便是平安县百姓过着好日子的证据。”黄德朗皮笑肉不笑地答了一句,“冷大人不妨打开看看。” 冷怀逸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轻轻掀开了盒盖。 果然,里面是数张银票,加起来约莫五百两上下。 “不知大人觉得,这平安县的百姓,日子过得够好么?” 冷怀逸低着头沉吟片刻:“不够。” 黄德朗轻哼了一声,又要来了第二个盒子。 “现在够好了吗?” 冷怀逸瞧着这两个盒子,心底里冷笑连连。 这里面怕不是已经有千两了。 放到京城,这些钱自然是砸不出什么水花。 可在这偏僻的安西道,县令就算怎么贪赃枉法,一个任期下来,能贪得这个数字,已经算是不错了。 黄家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 只要冷怀逸愿意装聋作哑,这钱便唾手可得。 可冷怀逸的眸子依旧垂着:“恐怕还是不够。” “你!”黄万两率先发难,“我告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冷怀逸的眸子闪亮,直视着黄万两的眼睛:“我说不够,就是不够。” 语气淡定的冷怀逸,让黄德朗瞬间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是有所倚仗,还是单纯的贪心不足。 毕竟是个状元,要价高点,也是正常……的? 想了想,黄德朗按住了黄万两的肩膀,示意他平静一下,随即让伙计送来了第三个盒子。 “现在,够好了?” 心疼地看着盒子里的银票,黄德朗的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冷怀逸的嘴角,却是瞬间勾了起来。 他把银票慢条斯理地揣进怀里:“差不多了。” 听着他那似乎贪心不足的语气,黄德朗皱了皱眉,随后却又笑了起来:“既然冷大人说了差不多,那就差不多。” “来,我敬大人一杯,祝大人任期顺利!”黄万斤也跟着打起圆场来。 毕竟银票收了,大家就已经坐在了同一条船上。 冷怀逸举起茶杯又抿了抿:“便借诸位吉言。” 黄万两直接得多,拿筷子指着盘子里的饭菜:“吃饭,吃饭!” 正说着话,楼下忽然哭声震天。 黄万两动作最快,跑到窗边探了探头,顿时脸色不善地凑到黄德朗耳边嘀咕了几句。 黄德朗皱了皱眉:“你去打发了他们便是。” 黄万两正要举步,冷怀逸却好奇地拦住了他:“怎么了?” “有刁民来酒楼闹事,我去把他们赶走,没得搅了大人吃饭的兴致。”黄万两的话张口就来。 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随即又变成一副略带谄媚的笑脸:“不如这样,我把他们抓到县衙去审上一审,就当是为咱们平安县百姓除害。不知黄老爷意下如何?” 拖长了的尾音,让黄家几人产生了无尽遐想。 银票开道,果然好使。 也罢,正好看看这冷怀逸,到底听不听自己的话。 黄德朗随意地拱了拱手:“那就辛苦大人了。” 得了这句话,冷怀逸豁然起身,噔噔噔地率先往楼下走去。 黄万两紧跟在他身后,只不过到底是保护还是胁迫,倒也不得而知。 黄万斤落后了几步,凑到黄德朗身旁:“四哥?” “县衙里都是咱们的人,没事。”黄德朗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三角眼精光闪烁,“正好看看,要是不听话,咱们还是老规矩便是……” 既然黄德朗这么说了,黄万斤有了主心骨,得意洋洋地下了楼。 酒楼门口,正有两个人哀哀戚戚地跪倒在地。 正是张家老汉和老妇人。 看见冷怀逸下来,二人的眼睛一亮,向前膝行了几步,扑到冷怀逸的身上抱住他的大腿:“县令大人,请您为我们做主啊!” 昨日那少年早就告诉了他们,今日在黄家酒楼吃席,长得最英俊的那个,就是冷县令。 本来他们还将信将疑,那天的蜡黄汉子,又能英俊到哪里? 可现在看来,果真好找得紧。 冷怀逸嘴角的冷笑一现即没,语气却是严厉:“你们是何人,又为何在此惊扰本县?” 第224章 状告 冷怀逸身后的黄万两,已经把袖子撩了上去,大大咧咧地歪着嘴:“哎,你们不是那个谁家来的,跑县令大人面前撒什么野!” 看着黄万两嚣张的气势,老妇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老汉也已经不自觉地张开双手,护在老妇人面前。 黄家在平安县的积威,在这些普通民众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可他们随后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来找黄家算账的。 老汉猛地挺了挺身子,连头发几乎都要竖立起来:“县令大人,我们,便是来状告这黄家掳走我闺女张二花的!” “哦?”冷怀逸侧了侧身子对着黄万两道,“可有此事?” 黄德朗已经不紧不慢地下了楼,站到黄万两的旁边,轻描淡写地弹了弹手指:“什么二花三花的,没听说过。” “你!”老妇人看见罪魁祸首黄德朗,整 第225章 反告 “呸,你放屁!”老妇人从地上爬起身来,就要过去抓挠黄德朗。 衙役们哪能让她这么轻易就过去? 两根水火棍交叉,砰地一声架在了老妇人的肩颈之上。 老妇人双腿一软,却更像疯了一般向前伸手:“我的二花啊!本来下个月就要嫁到刘村去了,怎么突然就让你们给糟蹋了啊!” 张老汉的双眼一下子也变得腥红,冲到衙役面前,与他们抢夺起那棍子来。 只不过他哪里打得过那些年富力强的衙役? 几个回合下来,张老汉和老妇人,便双双倒在了地上。 水火棍交叉作十字,紧紧地压着二人的脖颈,让他们根本无法动弹。 黄德朗嫌弃地撇了撇嘴,对着堂上的冷怀逸拱了拱手:“大人,您看这刁民,应当如何处置?” “不知黄老爷想如何处置呢?”冷怀逸捏着 第226章 原来是你 今日怎生如此邪门? 黄德朗的三角眼,微微眯了起来。 暂时弄不清楚对手到底是谁,他也只能站在县衙里,等着把来告状的小民一一处理了才是。 “县令大人,我要状告黄家夺我田产!” “县令大人,那黄家声称山是他们家的,不让我们进山采药。要去,就必须给他们黄家上交一半才行。可怜我们这些世代以采药为生的人,快要没有活路了啊!” “县令大人,我弟弟那天走在街上,只不过看了黄万两一眼,惹了他不顺心,就被他打得口吐鲜血,至今还躺在床上。” “县令大人,那黄万斤看上了我媳妇,硬要让她去陪几天。我媳妇不愿意,他就以我一家老小来威胁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我媳妇被他逼得,硬生生在家上吊了啊!” 苦主接二连三地冲进县衙,将那糟污掀了出来。 黄德朗的脸色,早就铁青一片。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让冷怀逸把这些人都给押到后院关进牢里。 冷怀逸倒是来者不拒:“来人呐,就按黄老爷的话,把他们都关起来!” 随着留在前院的衙役越来越少,县衙门口的哭声,终于止息了下来。 黄德朗一甩衣袖,给冷怀逸留了个冷脸:“县令大人,这些人,你知道要怎么处理的?” 话语间满溢着寒气,让大热的天似乎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冷怀逸挑了挑眉:“本官,自然知道。” “知道就好。”黄德朗看了看黄万斤和黄万两,“我们走!” 不管是谁出手,想凭着这些平民百姓冲击县衙来扳倒自己,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些? 等下查到到底是谁做的,黄家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带着通身的煞气,黄德朗在前,黄万两和黄万斤并排在后,三人向着县衙门口慢慢走了出去。 看着毫无阻拦之意的冷怀逸,乡民们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县衙门前的木栅栏外,沉默的人潮中,愤怒正有如暗涌的潮水蓄积着能量。 混在人群中的少年看着身周即将暴发的乡民,有些忧心忡忡。 大人要是再不出手,这局势恐怕就要不可收拾了啊! 黄家三人距离那县衙口的木栅栏已经越来越近。 三步,两步,一步…… 就在黄德朗正要让守在门口的大柱二柱将栅栏搬开时,一个清朗嘹亮的声音,忽然从大堂上传了出来。 其声有如凤鸣,不仅传到了黄家人的耳中,更传到了每个守在县衙门外的乡民耳中。 “黄德朗,本官还没处理完案件,你们就这么走了?” 听到冷怀逸突然叫起自己的名字,黄德朗的瞳孔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猛地回过头,看着堂上孤身一人的冷怀逸,黄德朗忽然暴戾地狂笑起来。 他伸出食指,指着冷怀逸的鼻子,仿佛遇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似的,根本停不下来:“哈,原来是你?” “想扳倒我?” “你凭什么!” 回身用手指在门口愤怒的民众身上随意地指了指,黄德朗的不屑溢于言表:“就凭这些平时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家伙?” “我呸!” 一口浓痰从黄德朗的口中飞出,越过木栅栏,噗地糊在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汉子的前胸上。 汉子攥了攥拳,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想要将那拦在他们之间栅栏推开。 可家里的老婆孩子,还在等着自己平安回家…… 颓然地叹了口气,汉子的手臂缓缓垂下,捏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 他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回避开了黄德朗那嚣张恣意的笑容。 黄德朗歪着脑袋,晃晃悠悠地转回身子,对着冷怀逸挑衅般地扬起一侧的眉梢:“你看,这些人,他们根本就不敢!” 栅栏外的汉子,脑袋垂得更低,一丝淡淡的血痕从他的嘴唇上悄悄浮现。 汉子身边的乡民,手指的骨节也渐渐发白。 冷怀逸深深地看了木栅栏外一眼。 委屈与不甘撞击着胸膛的声音,冷怀逸听得一清二楚。 他猛然站起身来,缓缓走出大堂。 锐利的目光恍如刀剑,刺得黄德朗瞬间有些心虚,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怕。”冷怀逸挑了挑嘴角。 黄万斤和黄万两的手,从后面搭在了黄德朗的肩膀上。黄德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气势在刚刚的交锋中居然被挫下去了一截。 似乎有些恼羞成怒,黄德朗的脸腾地蹿成紫红一片,脖子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黄家人,动手!给我把这小子抓起来!我倒要让他看看,在这平安县里,到底谁说了算!” “黄虎!” “黄彪!” “黄莽?” 连着点了十来个衙役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黄德朗用眼睛扫过县衙的院子,眉头顿时拧得如同一团乱麻。 刚刚他们明明还在押送那些不开眼的贱人进大牢,怎么这会儿都不见了?! “冷怀逸,你搞的什么鬼!”黄德朗的质问,终于一个字又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迸出。 冷怀逸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他们不是听从你的命令,去后院押送犯人了么?” 轻轻巧巧的回答,却让黄德朗的心猛地往下沉。 不对,他一定是在后院有埋伏! 若是让那些埋伏的人冲出来,自己的情势就大大不妙了。 眼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擒贼先擒王…… “万两,抓住他!”黄德朗暴喝一声,脚下已经飞快地向后退去。 黄万两的反应可谓不慢,话音还未落,他粗壮的身子就已经蹿出,大手猛地向着冷怀逸的衣领揪了过去。 黄万两的力气与身手,在平安县都可谓是顶尖。 普通男子挨上一拳,恐怕都要晕头转向站不起身。 更何况冷怀逸这种读书人? 站在栅栏口的乡民终于忍不住气血上涌,一骨脑儿地朝着木栅栏冲了上去。 他们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这冷大人,怕是在想办法找黄家的麻烦,为他们出头! 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冷大人受难? 身处院内的大柱和二柱,知道此时情势危急,早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紧紧地推着那栅栏。 两边不断角力,木栅栏被推得咯吱咯吱地响。 两名衙役终究还是敌不过人多势众的乡民。 砰! 碍事的木栅栏轰然倒下,乡民们有如溃堤的洪水,狂暴地向着县衙中席卷而入! “保护大人!” 第227章 收网 一个身影忽然横着飞过几个乡民的头顶,咚地一声摔在了大堂当中。 那人闷哼了一声,随即便没了动静。 乡民们满脸都是不忍,竟一时不敢去看那摔倒在地之人的惨状。 “黄德朗,还要继续反抗吗?” 冷怀逸悠然的声音,突然传遍了整个县衙。 乡民们一愣,随即惊喜地欢呼起来:“大人无事!” 黄德朗的脸色青得吓人,嘴唇不自觉地向外翻起,露出森白的牙齿,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呵,冷怀逸,我还是小看了你……” 他本以为凭黄万两的身手,制服一个书生是手到擒来之事。 可没想到的是,黄万两连冷怀逸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冷怀逸一脚踹在胸口上,整个人飞了起来! 黄德朗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算是踢在了铁板上。 三角眼紧紧地眯着,黄德朗清了清嗓子:“冷怀逸,你以为单凭你一人,就能对付得了我黄家吗?” “等会黄虎他们从后院回来,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我黄家庄园里,更是有着八十护卫。要是我今天回不去,到时管保叫你这县衙,化做一片废土!” 凭着满腔血勇围在冷怀逸身侧的乡民,这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黄家,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有不少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里忽然冒出一丝惴惴不安。 “护卫?”冷怀逸轻轻蹙眉,摆出了副犯难的样子,“莫非便是私兵?” “正是!”黄德朗看着冷怀逸似乎有些畏惧,干脆用这个名头继续叫嚣起来。 冷怀逸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乡民,视线又慢慢转开,停留在县衙门口那条长街的尽头。 轻轻挑了挑嘴角,冷怀逸慢条斯理地指向县衙门外:“你说的私兵,便是那些人吗?” 洞开的大门外,有一队官兵押解着数十个满身血迹的男子,缓缓向县衙走来。 看着那一队官兵,黄德朗的胸口仿佛开了个洞,又被人从洞里泼洒进了一盆冰水。 他的手指终于忍不住颤抖。 “你……” 冷怀逸再不看他一眼,只是转过身去往大堂上走去,留下淡淡的一句叮嘱:“人还有用,莫要打死了。” 乡民们愣了愣,随即浓浓的恨意从心底如泉水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天杀的黄德朗!” “你们终于遭报应了!” 冷怀逸只是坐在大堂上,静静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等到官兵们走到县衙门口,制止了县衙里激愤的乡民之后,躺在地上的黄德朗与黄万斤,几乎被打得已经没了人样。 只剩下胸口轻微的起伏,还证明这两个人还活着。 “冷县令。”带头的是名中年校尉,走到大堂中,对着冷怀逸拱了拱手。 他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赞赏之意。 冷怀逸也不托大,走下堂来,同样拱了拱手:“多谢刘校尉相助。” “这些人,不知冷县令打算如何处置?” 冷怀逸明白他的意思,伸手虚托了一下:“连同后院那些假冒衙役的贼人,还要劳烦刘校尉一并带回去。至于看着黄家院子的那些弟兄们,还得麻烦他们多留几天。” 刘校尉轻轻笑了笑。 “方才那黄德朗已经承认了蓄养私兵一事,县衙内外的百姓俱为见证。”冷怀逸依旧抿着唇,脸上的肌肉却明显放松得多,“多亏张大人明察,镇西军的反应又快,才把这些蓄养私兵意图谋反之人一网打尽。” 对着东方抱拳过头示意了一下,冷怀逸继续不紧不慢道:“此事我会写封详细的奏折上报,为张大人与镇西军的诸位请功!” 得了冷怀逸的话,刘校尉也笑得满脸欣慰:“还是多赖冷大人配合,此事回头我们也会详尽上奏,冷大人放心便是。” 三言两语间,二人已经把黄家蓄养私兵意图谋反之事坐得不能再实。 不管哪朝哪代,谋反都是重罪,根本没人敢冒险赌上身家性命去保。 更何况,这黄家只不过是平安县的土地主而已。 黄家,已经完了。 将县衙里的衙役清扫一空,镇西军锁拿着百余名垂头丧气的汉子,又随意地将破麻袋般的黄德朗三人扔上了囚车。 乡民们站在县衙内外,看着渐行渐远的黄家众人,内心早已百感交集。 称霸平安县数十年的黄家,就这么倒了? 张老汉扶着捂着额头的老妇人,从后院慢慢地走了出来。 老妇人的额头上还带着伤,可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目光不断地从人群中扫来扫去,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满头都是细密的汗珠,正从远处向县衙跑来。 看见少女的身影,老妇人的眼睛顿时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她再也顾不上额头的伤口,只是发疯一般拨开人群,向着县衙外迎了过去。 “二花,二花!娘在这儿!” 少女顾不上气喘,更是飞奔而来,直接扑到老妇人的怀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落下:“娘!” 周围的乡民看着母女重逢的场面,也忍不住偷偷地抹了两把眼角。 “孩子,你受苦了……”看着二花手腕和脖颈处一块块的青紫,老妇人心如刀绞,只恨不能自己以身相代。 少女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娘,您的头上?”抹干了眼中的泪花,少女心疼地抬起手指,轻轻抚了抚老妇人额头上的伤口。 老妇人拉下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仿佛生怕少女下一刻就又消失无踪似的:“娘也没事,没事。你回来了就好!” 老汉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引着少女和老妇人重新走回县衙:“走,咱们去谢谢冷大人!” 三人扑通一声跪在冷怀逸面前:“多谢大人救我一家!” 他们这一跪,带着县衙里其他人也接连跪作一片。 在所有人的心里,此刻的冷怀逸,便是救苦救难的神明! 冷怀逸却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今日你们先各自回家。明日我在县衙重新升堂,黄家对你们做了什么,还要由你们亲口跟本官讲得清清楚楚才是。” 话音落下,冷怀逸再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回了后堂。 而那些满怀感激的乡民们,却依旧在县衙内跪了许久,许久…… 第228章 武举 “大人!”少年兴冲冲地奔到后院,叩响了冷怀逸的房门。 冷怀逸皱了皱眉,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进来。” “大人今日所为,实在大快人心!”少年满脸都是兴奋,话里话外都是对冷怀逸崇拜得紧。 冷怀逸的眸子微垂,看着面前写了一半的书信:“要是没别的事情,就去忙你的。” “别别,大人,别!”少年这才醒悟过来,自家大人的性子可没那么谦和,连忙赔着笑脸,“您是怎么说动那镇西军的,教教我呗。” “不是我说动的,是张大人。”冷怀逸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 少年连忙嘿嘿地笑起来:“是是,我说错了。您是怎么说动张大人的呢?” 怎么说动张知府…… 冷怀逸的眼眸微阖。 这当然是因为,安西道知府张和正,与十余年前惨死此地 第229章 骑射 冷怀泽抿了抿嘴。 骑术他练习得确实不多,虽然感觉自己好像骑马的天赋还算不错,可万一要是失了手…… 他只好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强行让自己变得平静下来。 若是于小暖在现场,恐怕就会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紧张。 骑术和箭术都已经点到了2级快要加满的程度上,以于小暖的经验来看,冷怀泽的这两项绝对是超越大多数人的水平。 只要他心态不崩,能正常发挥,肯定没毛病! 文试时隔壁房间的大胡子,正巧站在他的旁边,笑嘻嘻地碰了碰冷怀泽的胳膊,低声道:“兄弟,有把握么?” “尽力而为。”跟大胡子也不熟悉,冷怀泽便回答得模棱两可。 大胡子倒是自来熟,主动捏了捏冷怀泽硬邦邦的大臂:“一看你就练了挺长时间的,真行 第230章 还有谁 冷怀泽双腿轻夹马腹,一人一骑缓缓地奔驰起来。 他催马的速度不算慢,乍一看上去并不出奇。 可跟身边的人比起来,他身体的起伏不甚明显,这就让他射箭的稳定性提高了一大截。 抽箭搭弓,冷怀泽的长臂伸展间,全身的肌肉顿时有如钢铁铸造一般。 轻轻眯起右眼,他手持的弓弦嗡地振响。 嗖! 破风之箭如流星般直奔靶心而去,噗地钉在那红心之上。 而箭的去势依旧未衰。 “几近没羽!”不远处的考官席,突然有人握拳轻挥,眼中满是惊喜。 另外那个年长的考官明显要更稳重些:“不急,再看看后面。” 年轻的考官瞪大了双眼,呼吸变得微微急促起来。 他的目光,正紧紧盯在冷怀泽的身上。 第二靶,没羽! 第三靶,没羽! …… 眼看着几匹 第231章 好材料 无人应声,冷怀泽自是带着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身份,来到了下一环节的考核中。 “这第二项,便是负重。” 负责这项考核的,依旧是刚刚的两名考官。 年轻考官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几个大石墩,轻松道:“这边的几个石礩子,重量不一。” “最小的这个一百斤,最大的那个三百斤。” “只要让这石礩子离了地,再绕着这考核场走上半圈,就算是通过了。” “当然了,你们选的石礩子越大,成绩肯定越好。” “准备好了的,到那边去排队。” 年轻考官带着坏笑看了考生们一眼:“你们,量力而为。” 说完,两位考官抱着胳膊,斜倚着考核场上新砌起的矮墙,观察起考生们的一举一动来。 众考生的眼神,不由得都往冷怀泽的方向瞟了过去。 冷怀泽丝毫没有 第232章 只作朋友 挑了一柄长短合适的大刀随手挽了个刀花,冷怀逸满意地点点头,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到了场地正中。 岳峙渊渟的高手气势,居然出现在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 这让年轻考官的双眼不由得眯得更加用力:“你的刀法师从何人?” “并未拜师。”冷怀泽呆萌地歪了歪头,“就是跟着明远镖局的郑镖头,随便学过几个月。” 这还真的多亏了于小暖,硬是把他的基础刀法,也给点到了2级快满的程度。 年轻考官见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干脆耸了耸肩膀,走到兵器架前,挑了杆长枪:“周家枪法第十三代传人周鹏翼,请指教。”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对于兵器上的劣势,冷怀泽知道得一清二楚。 抢上前一步,冷怀泽手里的长刀直劈对方的枪杆而去。 第233章 背景 冷怀泽的黑脸上笑意满满,看得他身边的大胡子有点惊讶。 之前冷怀泽在考场里的表现,可实在是太稳健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冷怀泽居然也会露出如此童稚纯真的笑容。 “嫂……小暖姐姐!”走到马车前,冷怀泽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于小暖倒没在意他的称呼问题,杏眼弯弯地把碗递到他的面前:“累了?先喝点水解解暑气。” “这是你朋友?”于小暖转身又拿了一碗,顺手递给了大胡子,“酸梅汤,看看喝不喝得惯。” 大胡子恭谨地捧在手里,摸着沁凉的碗壁,大胡子心里忽然有了些猜想。 没想到冷怀泽还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要不是家里世代富贵的,可根本备不起冰窑这个东西。 这事儿,其实是大胡子误会了。这些冰都是于小暖用硝石制出来的, 第234章 有情况 于小暖看着桌上背景深厚的几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好在锅子里的汤底及时地滚了起来。 “若是此次能够高中,你们想要去哪里?”锦衣少年的嘴角还带着艳红的油渍。 大胡子看了冷怀泽一眼:“我家应该会想办法,让我回广南。” 他的表情里,倒是有着说不出的羡慕。 “怎么,不想回去?”冷怀泽虽然没有老三那么会看眼色,但奈何大胡子的情绪实在外露得太好猜了。 大胡子怏怏地点了点头:“我倒想跟你一起,好好去军营里见识见识。” “我也一样!”锦衣少年顾不得咽下嘴巴里麻辣滚烫的肉片,嘶嘶哈哈地就开了口。 冷怀泽勾了勾嘴角:“我又有何德何能,让你们跟着我一起混?” “就凭你今天在考场上露的那几手,我李思明服你!”锦衣 第235章 过敏 【曹芸】 【健康值:26\/100(严重过敏)】 看着鲜红的面板上缓慢上涨的数值,于小暖总算是松了口气。 刚刚她正在前院招呼客人,忽然听见后院一阵骚动。 负责按摩的侍女哆哆嗦嗦地跑到于小暖面前,脸色煞白,连话都说不明白:“东东家,曹家的小小小姐,突然晕过过过去……” “去医馆请大夫来,快!”事态紧急,于小暖把手里的奶茶往桌上一丢,不管不顾地大踏步跑去了后院。 曹芸这次是带着她母亲一起过来的。 母女二人占了个双人间,曹芸熟门熟路地换好了衣服先躺在了床上。 毕竟不是自家的仆从,曹母一时有些放不开,动作便慢了几拍。 仰面躺好的曹芸闭着眼睛,突然跟曹母撒起娇来。 “娘,您快来呀。” “我先让她给我揉揉肩 第236章 从天而降 虽然不通厨艺,但那精油里莫名的腻香,曹母还是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曹母放下手里的两份精油,认真地看着于小暖。 于小暖点点头:“恐怕是有人恶意加了料。” “绿芷,你把今天取了橙花油回来之后的事情,详细地说给我听。”于小暖的脸比锅底还黑。 这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到底是想害曹芸,还是想害一方馆,暂时还不好说。 小侍女定了定神,认认真真地开始回忆。 “曹姑娘是今日的第一拨客人。” “我去库房取了新的橙花油回来,就放在了床头这边的小桌上备用。” “谢姑娘今天跟着曹姑娘一块来的,她刚好这会儿过来,跟躺在床上的曹姑娘说了几句话。” 听到谢姑娘几个字,于小暖的眼睛不自觉地微眯起来。 对于 第237章 证据 “于姑娘,你的意思是?”看着于小暖把礼盒放到小桌上,瘦老头的脸色稍霁。 他家小孙子砸了头,伤得倒是不重,只是鼓起了个鸽子蛋大小圆滚滚的包而已。 于小暖抿嘴笑了笑:“实在是要麻烦您老,把当时的情景跟我说说。” 瘦老头想了想,对着老仆招招手:“去把小宝叫来。”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很快跑到了正堂来。 小男孩的眼睛乌溜溜的,一看就很聪明伶俐。只不过他的头上裹着块白巾子,白巾子底下鼓起来一块,倒让他看上去又可怜又好笑。 于小暖对着他招招手,拿出一瓶奶茶来:“姐姐请你喝奶茶,好不好?” “好!”小男孩顿时眉开眼笑,抱着竹筒就不撒手,根本不记得头上的伤了。 于小暖帮他把盖子打开,又嘱咐他慢慢喝莫要被珍珠呛 第238章 仁义 谢苇杭的瞳孔猛然缩成针尖大小。 这该死的于小暖,居然还有这么一招! 只不过此时,万万不能自乱了阵脚。 她狠狠地咬了咬舌尖,强行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瘦削的脸颊上重新挂起无辜的微笑。 眼中晶莹闪烁,谢苇杭又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嘴脸,也不主动辩驳,只是低下头时不时地拭着眼角。 于小暖对这种假装柔弱的德性最是腻歪不过,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被人在胳膊上拉了一把。 她扭头一看,正是之前一直没说话的曹芸。 曹芸的嘴唇依旧肿胀着,苍白的脸上满是虚弱。 可她的双眸中,却盛满了坚定。 “小暖姐姐,我想先跟阿杭单独聊几句。” 深深地看了曹芸两眼,于小暖点了点头:“好。” 谢苇杭倒是乖巧,直接搀起曹芸,软软糯糯地瞪着大眼睛:“芸儿姐姐,你没事?” “没事了。”曹芸的嗓子暗哑。 谢苇杭呀了一声,连忙搀着她往水的方向走去:“我先给你倒杯水喝。”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水门口,院子里看热闹的众人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错过了什么好戏似的。 “阿杭,我们认识有八年了?”曹芸直直地看着谢苇杭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苇杭抿了抿唇:“是,八年多了。” “你知道我这些年来所有的心事。”曹芸突然笑了起来。 谢苇杭的眼睛避让地望向虚空,却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当年她打定了主意,要跟曹家嫡女搞好关系。虽说是出于功利的算计,可这么多年下来,交往里面又何尝没有一分真心? 只不过这分真心,远没有找于小暖麻烦来得痛快就是。 “我不能碰花生,这事儿除了家人之外,也只有你知道。”曹芸的眼眸垂了下来,修长茂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她的神情不太分明。 谢苇杭再没说话,只是睁着那剪水双瞳,无辜地盯着曹芸。 许久,曹芸忽然长出了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声:“阿杭,你不必担心那个瓷瓶。”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谢苇杭嘴角翘了翘,露出掩饰不住的窃喜,随即泪光重新充盈在她的眼里。 早在被曹芸拉进屋子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原谅了自己,此时反倒重新装起可怜。 曹芸紧紧地抿着嘴唇,失望地摇了摇头:“谢苇杭,咱们往后别再见了。” 说完,曹芸再不多说半个字,轻轻咳了两声,毅然地走出了房间。 守在门口的于小暖和曹母急忙迎上来,一左一右搀住脚步虚浮的曹芸:“怎么样?” 曹芸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突然对着于小暖行了个礼:“小暖姐姐,今日之事,当真对不住。” 于小暖的火蹭地一下就蹿了上来:“你是受害人,为什么要来对我道歉!该道歉的那个人呢?” 看她的样子,根本不是因为一方馆的名誉受了影响,反倒只是为了自己受到的伤害而恼怒不已。 曹芸本来被谢苇杭伤到透凉的心头,忽然生起一阵融融暖意。 她轻轻拥住了为她打抱不平的于小暖,眼角的热泪毫不保留地滴到了于小暖的肩头。 泪水顺着轻薄的衣料透下去,烫得于小暖身子一抖,微微有些发怔。 随即她反应过来,抬手搂住了曹芸,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用只有曹芸能听到的声音呢喃起来:“真是个傻丫头。” 曹芸又哭了一小会儿,这才想起来要跟于小暖说的事。 她退开小半步,头垂得低低的,嗓子越发暗哑:“小暖姐姐,那个瓷瓶,一会给我带走……” “不打算追究了?”于小暖挑了挑眉,眼中精芒闪了闪。 曹芸摇了摇头:“她不仁,我不愿不义。” 毕竟谢苇杭与自己,差不多都到了要议亲的年纪。 蓄意害人的名声若是传出去,恐怕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多年的交情,终归让曹芸心软了。 于小暖咬了咬牙:“想好了?” 曹芸的头抬了起来,眼角带着丝释然:“想好了。” “好。”于小暖不愿让她为难,随即松了口。 只不过等她们都离开之后,在一方馆大闹了一场的事情,她少不得还要再找谢苇杭算账就是了。 曹芸感激地对着于小暖敛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芸儿多谢小暖姐姐体谅!” 拿上瓷瓶,曹芸跟着曹母离了一方馆。 于小暖又给今日的客人免了单,还承诺了一次服务,这才让她们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躲在水里的谢苇杭,混在人群里,正准备偷偷摸摸地离开。 “就这么走了?”于小暖挑了挑眉,目光像刀子一般甩向谢苇杭。 谢苇杭顿时又化身成受惊的小兔子,眼眶又红又肿:“小暖姐姐……” “我可当不起这句姐姐。”于小暖毫不顾忌地白了她一眼。 谢苇杭的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地掉个不停:“对不住,于姑娘,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子……” “道歉的话,你去找曹芸说。”于小暖直接打断了她毫无营养的表演,“我只送你一句。” “做错事,挨打就要站直。” 说完,于小暖厌恶地挥了挥手,竟不想再多看谢苇杭一眼。 见院子里再无旁人,谢苇杭干脆也不再掩饰对于小暖的恶意,脖子上的青筋几乎都扯了出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凭你是个和离过的残花败柳?” “冷怀逸休弃你,是你活该!” “我诅咒你这辈子都没人要,孤独终老!”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谢苇杭的脸上。 谢苇杭捂着发烫的脸颊,气急败坏地扭过头。 可当她看到面前扇她耳光之人的时候,顿时如同被霜打过的残花,呆呆地立在原地,再无半分神采。 “你……你怎么能如市井女子般口出不逊!”谢大学士气得连眉毛都在发抖。 要不是于小暖派人去府上通知他,他根本都不会知道,在谢家的后辈中,最被他寄予厚望的谢苇杭居然是如此一副嘴脸! 第239章 进山 看着连嘴皮子都哆哆嗦嗦的谢大学士,于小暖赶紧过去见礼,顺便打断了他不断积攒的怒气。 毕竟今天的技能点可都用完了,万一谢大学士气出个心脏病脑溢血的,到时可想救都不好救。 谢苇杭揉着又肿又烫的脸颊,忽然呲地一声笑了出来:“叔父,您今天才知道吗?” “谢家,就快完啦!” “谢家这棵大树上,长的全是蛀虫。” “别说我只是谢家旁支的女子,就算是主家嫡出,只靠我和建安哥哥又能如何?” 谢大学士的脸涨得发紫,捂着胸口的手抖得厉害。 于小暖赶紧给旁边的冷怀泽使了个眼色,让他把谢大学士搀到旁边去休息。 谢苇杭怨毒地瞪了于小暖一眼,转身跑出了一方馆,也没坐谢家的马车,不知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于小暖不想,也根本没有义务管她。 谢大学士喘了半天,终于顺下了梗在胸中的那口气:“家门不幸啊……” “曹家才是受害者,谢大学士莫要忘了。”于小暖不冷不热地顶了一句。 谢大学士怔了怔,随即点点头,对着于小暖拱了拱手:“此事我会处理,还要多谢于姑娘告知。” “现在就敢做出这种事来,若是再放任阿杭,怕不是要把天捅个窟窿……”谢大学士颓然地长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送走了谢大学士,于小暖这才发现在一方馆门口探头探脑了半天的驿员。 “于姑娘,今日你这可真热闹啊……”虽然不认识谢大学士,却能看出他身上那浓重的官威,驿员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于小暖无奈地摇了摇头:“别提了,这一天天的,都是糟心事。” 用竹筒换了竹筒,看着脚步轻快离开的驿员,于小暖干脆对着冷怀泽招了招手,拉着他一起坐在了院子门口的台阶上。 “你哥的信。” 冷怀泽早就知道冷怀逸在给于小暖写信,只不过想帮哥哥追回嫂子的他,一时不知到底说些什么才好,干脆憨憨地嗯了一声。 本以为平定了黄家,冷怀逸那边就能带着平安县的乡民们慢慢过上正常的安定生活。 可看着手里的这封信,于小暖只觉得心头像是有把火在烧。 小暖,今日发生了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 事情还要推回到数天前。 借镇西军之手铲除了黄家这个盘踞平安县数十年的毒瘤之后,冷怀逸并没有停下脚步。 他想做的事情,要更大,更难些。 平安县的土地,有一大半都在黄家手里。 这次查抄回来的土地,需要想办法坐实是由黄家偷抢拐骗来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这些土地重新分还给“苦主”,也就是平安县本地的百姓。 以他的手段,想要操作这件事并不难。 难的是他需要清楚地了解平安县县城里,以及下面附属的村子,到底都是什么情况。 先把情况摸清楚了,才能更有目的性地把地分给有需要的人。 若是再养出个黄家来,那就是他冷怀逸的无能了! 毕竟他要的,是在任期的五年里,搏出一个比上上还优秀的考评。 只有这样,他才有希望重回京城,回到那个充斥着权势的名利场。有了权势,他才有信心在接下来的巨变里,护于小暖和冷家周全。 要知道,平安县往年的税收,可是没有一年能交全的。 若是这些土地分配得当,他已经算过了,在五年的时间里只要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平安县的税收不光能够交全,甚至还能在不加税的前提下,把之前五年欠的部分都补齐! “冷二,走。”背着两个背篓,冷怀逸带着那个少年,慢慢地走入了县城北边的山林里。 那边是整个平安县治下,最为穷困的村子。 安宁村。 刚一进山的时候,少年还满脸兴奋,跟在冷怀逸的身后问东问西。 虽然他问上十句,冷怀逸也未必会回答一句,可他依旧乐此不疲。 直到走了四个时辰曲折盘旋的山路之后,少年终于累得像只死狗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人,不,不行了……咱们歇歇,歇歇再走……” 冷怀逸挑了挑眉,从腰后摘下自己的水囊递给少年:“少喝两口,省着点。” 一个时辰前就喝光了自己的水,少年的脸腾地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小心翼翼地抿了两口,又把水囊拧好还给冷怀逸。 密林里光线不好,明明还有一阵子才会黑天,可这会儿林子里就已经鬼影憧憧了。 “大人,还得多久能到啊……”少年捏着自己又酸又疼的小腿,一个劲儿地呲牙咧嘴。 冷怀逸盘算了一下,轻轻勾起嘴角:“快了。” 少年根本没想到,这一句快了,意思便是入夜。 嗷嗷几声长吠,吓了少年一跳,他赶紧往冷怀逸身边靠了靠:“大人,这是狼还是狗啊……” 冷怀逸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见了远处村庄的轮廓:“看家狗。” 少年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脯:“幸好幸好,幸好是狗。” “记得我跟你说的。”冷怀逸特意叮嘱了少年一句,这才带着他继续往村口走去。 只是这安宁村里,竟无半点烛火。 少年有点畏惧地咽了咽口水:“大人,这村子?” “咳咳!”村口第一家,忽然有男子的咳嗽声传出来。 冷怀逸正了正色:“我们是过路的采药人,想在贵地借宿一晚。” 鞋底趿拉地面的声音缓缓传近,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半边。 借着还算明亮的月色,少年很快看清走出来的,是一个光着上身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极瘦,胸前的肋骨几乎根根分明。 “你们,是从哪来的?”男子满是戒备,手里还提了根棍棒。 “我们是从县里过来的,在山里转了三四天,实在饿急了。”冷怀逸脸上写满了真诚,装模作样地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个铜板来,肉疼地咬了咬牙,递到了男子的面前。 “麻烦大哥给弄点水喝,再随便给口吃食就行。” 男子一把夺过铜板,想了想,手里的棍棒无力地垂下来:“唔,跟我来。” 刚走到院门口,男子忽然一扭身,恶狠狠道:“我们村的规矩,晚上进了院,不许多说话,不能点火,记住!” “好好,我们省得哩!”冷怀逸连连点头,拉着少年进了院子。 第240章 秘密 男子用棍棒指了指墙角附近的柴火垛:“家里没空房,你俩晚上就在这凑合凑合。” 少年皱了皱眉。 这院子里,倒是建了两间能住人的房。从房屋中间的缝看过去,后面似乎还有养了牲口的圈。 莫不是嫌给的钱少? 冷怀逸按着少年的手,压着他在柴火垛旁边坐了下来,脸上堆着笑:“好嘞,多谢大哥!” 男子哼了一声,把棍棒随手丢到柴火垛里:“我去弄吃的,你们就在这呆着,莫要到处乱看!” 不大一会儿,吃食便拿了上来。 一盆混了几块红薯的野菜汤,只能说是还没凉透。 冷怀逸倒像是根本不在意,拿起勺子舀了一碗,送到嘴边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 一边喝,他一边跟男子闲聊起来:“大哥,你们晚上也吃的这个?” “不然哩?”男子在旁边踱了几步,似乎有些不安。 冷怀逸赶紧笑了笑:“能吃上就不错了!你看我兄弟俩,就是前两年逃灾跑到这边的。” “江北道那边之前闹蝗灾,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别说是野菜了,就连观音土,可都吃不饱!”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江北道前几年确实闹过蝗灾,不过那跟冷怀逸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不过既然要设局,那就要把背景编得真一些。 说起逃灾,少年的眼中隐隐含起了泪花。 他确实也是江北道的人,因为前几年的蝗灾,家里的田地都贱卖了出去。 没了田地的孤儿寡母,苟延残喘了两年后,实在活不下去了。 少年的母亲急出了重病,少年便想着卖身救母。 向来心肠不算软的冷怀逸,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又或许只是看少年还算有灵气,便花了十两银子,将少年买了回来。 只可惜少年的母亲病得实在太重,还不等那十两银子的药钱花完,就咽了气。 冷怀逸干脆带着少年一起来了安西道,又给他改名叫做冷二。 给少年也盛了碗野菜汤,冷怀逸转了转手里掉茬的破碗,示意少年别露了马脚。 男子默然片刻:“这一盆不够的话,你们再跟我说。” “咱们村的日子,看上去也不太好过?”冷怀逸又喝了口野菜汤,嘴里多少带着些含糊。 男子叹着气摇了摇头:“村子太偏,又没什么肥田,能吃饱就不错了。” “咱们这应该有药材?”少年愣头愣脑,问得直白。 男子轻哼了一声:“采药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给那些人抢了去?” 那些人,自然是指黄家。 安宁村偏远,村民很少出山。黄家倒了的消息,一时还没传到村民们的耳朵里。 少年倒是直白,兴奋的语气稍微高了高:“那黄家,已经被新上任的县令大人给抄了。” “抄了黄家,没准还有张家李家……”男子嗤之以鼻。 少年正待再说些什么,后院的牲口圈里,忽然传出凄厉的嚎叫声,像是什么动物吃痛的哀鸣。 男子的脸色一变,对着冷怀逸二人飞了一记眼刀:“你们就在这里老实呆着。” 冷怀逸连忙乖巧点头:“我晓得的。” 男子又恐吓地瞪了少年一眼,这才急忙转到房后的牲口圈去了。 冷怀逸隐约听到几声破风,嚎叫声随即变成了闷闷的低哼。 “闭嘴!”男子压低了嗓子,明显是不想让前院的冷怀逸二人听见。 只可惜身怀周天导引法的冷怀逸,听力要比他想象的更好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男子这才转回前面来,一边搓着手上新沾染的污渍,一边敷衍地解释着:“新捉回来的野狗,不太听话。”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冷怀逸也没接他的话茬,反倒把面前装野菜汤的空盆递了回去,笑容诚恳:“我们吃饱了,多谢大哥。” 男子没多言语,接过盆来又打量了冷怀逸两眼,身体倒是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戒备了。 “歇了。”把盆送回后边,男子依旧板着脸,冷冷地进了东边的那间破屋。 冷怀逸和少年,斜倚着柴火垛,背对着男子的屋子躺了下来。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男子的屋里还是没什么动静,少年长出了口气,正准备要开口。 冷怀逸的手指突然竖到了少年的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年一愣,随即双手抬起,把嘴巴捂得死死的,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少年不知道,冷怀逸却听得清楚。那男子的呼吸声,就在破屋窗口最黑暗的那个角落。 他似乎正盯着自己的动静。 “好多草药啊,好多……”冷怀逸大着舌头嘟囔了一句,仿佛是在梦呓。 呼噜声渐渐响起。 屋里男子的呼吸声,终于从窗口附近消失了。 一团乌云飘过,将天边的月光据为己有。 而冷怀逸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几乎比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还要闪上三分。 “大人?”少年悄悄凑到冷怀逸的耳边。 冷怀逸的声音更低:“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冷怀逸的身影一闪,如同暗夜中的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往屋后去了。 这家人,绝对有问题。 穷到自己都吃不饱,居然还会养狗,这本身就是个最大的破绽。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这屋后,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 绕到屋后,映入冷怀逸眼帘的正是一个破烂不堪的牲口圈。 四根歪歪扭扭的立柱,上面随意地搭着些破稻草,怕是也遮不了什么雨水。 倒是下面一人来高的栅栏,围得严严实实,刚好挡住了冷怀逸的视线。 哗啦…… 听到牲口圈里传来锁链的动静,冷怀逸立时屏住呼吸,脚步停在原地,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 哗啦。 哗啦啦。 哗啦。 锁链摇曳片刻,牲口圈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而冷怀逸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方才的那个声音,不像是野狗这种小体型的动物能弄出来的。 莫非,这牲口圈里还养了些其他的东西? 静候片刻,等到锁链再不发出任何异响,冷怀逸终于再次拔足,朝着牲口圈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离那栅栏越来越近,刺鼻的恶臭让冷怀逸忍不住眉头紧锁。 这里面到底养了些什么,居然能发出如此难闻的气味来! 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的烂泥,冷怀逸从栅栏中间探了探头。 那牲口圈里,锁了乌漆麻黑的一团,让他一时看不清楚。 阵阵清风拂过,乌云再不情愿,也还是还了月光自由。 在那清朗的月光映照下,冷怀逸的瞳孔猛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第241章 鬼蜮 那乌漆麻黑的一团,居然是位被早已锈蚀的铁链牢牢锁住脖子的女人! 女人枯黄的头发蓬乱如鸟窝。 身上破烂的麻布片根本遮蔽不住她的躯体。 她却仿似早已无知无觉,根本不在意自己被人锁在了那横流的粪水当中。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不知想起了什么。 她猛然仰起满是伤痕的脸,嘿嘿地张开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 而在那张开的嘴巴里,竟然连一颗牙齿都不复存在。 冷怀逸只觉得血气止不住地往上涌,涌得他头晕脑胀。 在他的视线当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只剩下那女子枯瘦如柴的四肢,和那圆滚滚如同西瓜般惊人的肚子! 胸口中有如擂鼓一般,那血气叫嚣着,几乎就要冲昏冷怀逸的头脑,让他想要拿起兵器冲进屋子里,结果了那些畜生的性命。 可他还留下了一丝清明。 方才那阵嚎叫声极大,想必村民们也早就知晓了此事。 没人出来阻拦,这后面意味着什么…… 冷怀逸紧紧地攥着拳头,将指甲几乎抠到掌心的肉里。 疼痛让他的情绪迅速平复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那满身污秽的女子一眼,把她的样子牢牢地记在了心里,随后悄悄地退出去,回到了前院的柴火垛旁边。 看着冷怀逸满眼的腥红,少年吃了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一会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不用管我,立刻逃出这个村子,逃得越远越好。”冷怀逸压下心底嗜血的狂躁,嘱咐了一句,随即身影一闪,再次不见了踪影。 周天导引法运转到极致,冷怀逸如同幽灵一般,在村子里挨家挨户搜查起来。 越查,他心底的那座火山越是怒吼,想要找个机会宣泄出他的狂怒。 偌大的安宁村里,竟然没有一家是干净的! 房子盖得最漂亮的一家,后院居然是村子里最大的鬼蜮。 那窝棚里并排跪伏着四个未着片缕的年轻女子,像是四只待宰的牲畜般,被挨挨挤挤地捆在了一起。 也许是怕她们逃跑,这四个女子的双脚足踝往下,竟然都是空空荡荡,仿佛从未生长过任何东西! 院子里的少年,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直盯着男子房间的方向。 只要房间里一有人出来,他就准备立刻越墙而走。 好在这最坏状况并没有发生。 他等回了冷怀逸。 只不过冷怀逸那满身的杀意,让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瑟缩着往后挪了挪:“大人?” 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冷怀逸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眯起眼睛,和衣卧到柴火垛边:“睡觉。” 看上去像是在闭着眼睛休息,而他的脑子里,已经在飞快地盘算着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个村子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冷怀逸突变的气场让这一夜在少年看来,简直无比漫长。 鸡还没叫,屋里的男子便走了出来。 看着还依偎着柴火垛熟睡的冷怀逸二人,男子松了口气,趿拉着鞋子走了过来:“天快亮了。” “唔……”冷怀逸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踢了少年一脚。 少年刚睡着不到半个时辰,被冷怀逸轻轻一踢,倒是瞬间蹦了起来。 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色,冷怀逸对着男子拱了拱手:“多谢大哥收留,我们这便走了。” 背上背篓,冷怀逸带着少年,毫不犹豫地隐没在了密林之中。 走了有一段,少年四顾无人,终于问出了纠缠他一晚的问题:“大人,那个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个村子,就是最大的问题。”喀嚓一声踩断了脚下的枯枝,冷怀逸毫不掩饰他的憎恶。 好在黄家的问题刚收尾,镇西军还有一部分人在县里,刚好可以借势。 夜色很快重新笼罩了这片山林,而这一夜,村里的狗始终不太安生地叫个不停。 第二天中午,本应该被关押着的户房典吏带着两名衙役,突然耀武扬威地进了安宁村。 村长得了消息,急忙从家里衣冠不整地跑出来,笑脸迎了上去:“典吏大人来我们安宁村,不知有何贵干呐?” 这位户房典吏,正是负责每年收税的。 安宁村可是欠了好些年的税都没交齐,这位突然上门,不由得村长心里不打突。 看着满脸谄媚的村长,户房典吏根本不在意,用下巴对着村长:“去,让各家各户都站到自家门口,迎接新来的县令老爷。” “新来的县令老爷?”村长有点懵。 县令老爷不是要听黄家的话么? 怎么黄家突然跑来给县令老爷干活了? 看着村长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典吏有点急了,抬腿就是一脚:“赶紧去办!” 那位爷可是在不远处盯着呢,这事儿要是办不好,说好的罪加一等可不是闹着玩的…… 村长屁股上一疼,这才醒过神来,臊眉耷眼地往村里去喊人了。 不多时,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村民不情不愿地从家里走了出来,按典吏的要求站在了门口。 冷怀逸看着那清一色的男丁,眼里的杀意闪了又闪。 “典吏大人,您看?”村长讪笑着请示典吏。 典吏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在这等着。” 随即典吏一转身,快步往小树林里跑去。 等跑到冷怀逸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比村长还要谄媚三分的笑容:“冷大人,您看?” “花名册。”冷怀逸的手一伸。 典吏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簿册,双手举到冷怀逸面前:“大人,这便是安宁村的花名册了。” “走。”冷怀逸一马当先,带着典吏重新走到了村子里。 村长看见冷怀逸,立刻迎了上去:“这位大人便是冷县令?当真气度不凡呐!” 冷怀逸面无表情地对着典吏歪了歪头,似乎在问这人是谁。 典吏连忙躬身:“这是安宁村的村长,吴天德。” 吴天德。 无添德。 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直接进了正题:“本官今日前来安宁村,便是为了重新确定这花名册上的丁口。” 他看了一眼站在村中的众人,语气却平淡得紧:“为何不见女子出迎?”? 第242章 点名 村长谄媚地笑眯了眼,对着冷怀逸点头哈腰地解释起来:“我们村里本来女子就少,祖辈又留下了规矩,女子不得出来见外客。” “向来如此?”冷怀逸挑着一侧的眉毛,把目光转向典吏。 典吏点了点头:“之前每次我们来收税的时候,都是如此。” 冷怀逸的眼眸垂下,看不出什么喜恶:“那便开始。” 从村口的第一间开始,每户村民都乖觉地站在了门口,等着冷怀逸的检阅。 “你叫什么名字?”那天借宿时遇见的瘦弱男子,依旧赤裸着上身,脸上的笑意麻木机械,有如牵线木偶。 看见一身官服的冷怀逸,男子忽然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这个官,怎么看起来似乎有些熟悉? 看他不答话,只顾直勾勾地盯着冷怀逸,典吏立刻发了火,对着男子的屁股重重踹了一脚:“大人问你话呢!” 男子一个趔趄,揉着酸痛的屁股,再也顾不得考虑有没有见过冷怀逸的问题,谦卑地低下了脑袋:“吴,吴二拐。” “吴二拐……”冷怀逸翻着花名册,迅速找到了这个名字,“家中只有一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是这样吗?”低头看着花名册,冷怀逸眼底的冰寒凝结。 男子点了几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冷怀逸不动声色,拈着花名册,继续走到了下一家。 “你叫什么名字?” “吴臭蛋……” “你是吴臭蛋的爹,叫作吴六斤是?” “家中没有其他人了?” 村长跟在冷怀逸的身后,见他一户一户地问下去,既不进屋搜查,对于花名册上的内容也不质疑,不禁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官老爷,不过也就是来装装样子而已。 只是冷怀逸问得细致,他也只好跟在冷怀逸身后,装出一副兢兢业业的样子来。 问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最后一家也确认过,冷怀逸终于把手中的花名册一扣,勾勾手叫来村长:“村里可有大块的空地?我想跟大伙说几句。” “有有,就在那边!”村长指着村头的方向,脸上带着些许自豪,“山里不好走,那边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平整出来的,平日里祭祖用的!” 冷怀逸轻轻勾了勾唇角:“那就麻烦吴村长,把村民们都召集过来。” “哦,对了,一个人都不许漏下,不然今年的税……”看着村长正要远去的身影,冷怀逸忽然拖着长音,补了这么一句。 村长的身子晃了晃,随即回身谄笑应下:“是是,大人放心!” 只不过等他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早就不见,在肚子里无声地嘀咕起来:这县令年纪不大,官威倒是不小,还不就是想借着训话的机会过过官瘾? 想归想,冷怀逸那句加税的威胁还是让他不敢怠慢,连踢带踹地把所有人又给弄到了村头的空地上。 零星几个衙役无精打采地站在空地旁边,有意无意地把村民们集中到了空地中央。 “大人,人都到齐了!”村长半弯着腰,对着冷怀逸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冷怀逸早已数着人数,心里也是有底。 村里所有的男丁,确实都在这里了。 他点了点头,自然地站到了人群的正前方。 村长急忙维持起秩序来:“吴家人都给我站直了,听县令大人训话!” 一双双麻木的眼,直勾勾地盯在了冷怀逸的脸上。 冷怀逸清了清嗓子:“本官乃是平安县县令冷怀逸。今日,本官便是为了安宁村的丁口一事,特意前来此地。” 方才已经挨家挨户问了一次,村民们对这话没什么异议,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冷怀逸。 “这安宁村,共有一百一十七户,三百二十六人。这数,没错?” “没错,没错!”村长满脸堆笑,大声地应和着。 冷怀逸斜乜了他一眼:“这三百二十六人里,是有十九个女子的,没错?” “没错!”村长愣了愣,还是顺着冷怀逸的话说了下去。 冷怀逸继续冷冷地盯着村长:“那些女子,为何不来这里听我训话?” 村长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官瘾上头的冷怀逸一顿,却不得不嗫喏道:“大人,之前不是说了,我们吴家祖训,女子不得见外客……” “是祖训大,还是朝廷王法大!”冷怀逸直接打断了他的辩解。 村长的脸憋得有些泛红,眼珠转来转去,试图把这事情圆过去:“实在,实在是家里贫穷,衣衫破烂,不适合出来见客……” “是么?”冷怀逸上下打量了村长两眼,“我记得在方才的花名册上,吴村长你家可也登记了一人,正是你的妻子吴王氏。” 村长额头上的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冷怀逸却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追问道:“本官看你的衣衫倒是不算破旧,身为一村之长,总不至于家里的女眷连套出门的衣服都凑不齐?” “那个……”村长咬了咬牙,开始顺口捏造起来,“是那吴王氏生了重病在身,起不来床!” 冷怀逸眯了眯眼,向前踏了一步:“吴王氏……重病?” 一滴冷汗从村长的额角滴落下来:“正是如此。” “花名册上登记的是吴张氏,你怎么口口声声说她是吴王氏?”冷怀逸的问题,突然直戳村长的命门。 村长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是吴张氏,我方才说错了……” “到底是你说错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冷怀逸突然睁圆了眼睛,一大步跨到村长面前,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村长的眼睛。 村长只觉得全身发冷,像是被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从身后盯住了一般。 他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不,不是。有,有这个人,有!” 冷怀逸突然收起气势,笑得和蔼可亲:“那你把这个人带出来。” 他这边的气势一收,村长顿时如释重负,心里的恶意如滋生的蔓草,再也压制不住。 因为村长心里清楚,后院的那些女子,根本就见不得光! “大人,您稍等。”村长勉强地抽了抽嘴角,随即点了几个相对强壮的汉子走到他的身边。 “栓子、石柱,来,跟我去……” 站在冷怀逸背后两步的地方,村长趁着冷怀逸不备,对着几人使了个眼色。 几人点了点头。 第243章 斩断 “杀了这个狗官!” 话音未落,几人便像疯狗般,朝着冷怀逸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们想得简单。 冷怀逸虽说是官,可说到底,他无非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 站在远处的典吏和衙役的瞳孔微缩,随即嘴角不由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们对视了一眼,各自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要是这些人能把冷怀逸弄死,自己倒没准能捡个便宜! 只可惜冷怀逸在县衙立威的当天,他们几个没在现场。若是看见了冷怀逸脚踢黄万两的场面,或许他们此刻,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了。 冷怀逸看着典吏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刹那间,他的长发竟然无风而动! 周天导引法运转到极致,他的动作快如鬼魅。 跟村长一块扑过来的几人,连冷怀逸的衣襟都没摸到,只觉得胸口一痛,热流便从腹中涌到了喉间。 噗! 噗噗! 鲜红的血柱从他们的口中喷出,几人的胸口深深地凹陷下去,倒着飞出了数丈远之后,狠狠地砸到地上,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事发实在太过突然,村民们一时没了主心骨,竟然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血雾渐渐散开。 村长正被冷怀逸攥着胸前的衣襟提在手上。 他的脑袋耷拉着,嘴角同样鲜血横流,一时看不出到底是死是活。 “村长……” “村长!” “救村长!” 看着村长的惨状,村民们忽然眼睛红了,像是想要最后一搏的困兽。 只可惜冷怀逸没给他们任何困兽犹斗的机会。 “出来!” 一队全副武装的镇西军将士,从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将村民们围在中间。 闪着寒光的刀枪,让村民们一动也不敢动弹。 跟在镇西军身后的冷二,此时也是满脸肃杀。 “原来是你!”人群中的吴二拐,看见那天来访过的少年,突然想了起来。 冷怀逸挑了挑眉:“是我又怎样?” “你为何要对我们下手?”吴二拐的眼睛通红。 冷怀逸突然暴喝起来:“你们又为何要对那些女子下手?” 吴二拐突然不明白了。 那天他明明看着冷怀逸他们看了半夜,一点异常的动静都没听到,他又是怎么知道那些女人的事情的? 看着他那怨恨中带着不解的样子,冷怀逸根本不想再与他多说。 他把村长提起来,在他的身上点了几个穴道。 “咳,咳咳!”村长悠悠醒转。 冷怀逸嫌弃地将他扔到地下:“村里后院的那些女子,你自己交代。” 村长虚弱地喘了两口气:“她们都是我们弄回来传宗接代的……” “弄回来的?”冷怀逸的拳头紧了紧。 村长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我们村这么穷,哪有人会嫁过来?” “你们村总有生下来的女娃娃?”冷二实在搞不明白,突然插了句嘴。 村长费力地看了冷二一眼:“你这小子着实不懂事。” 冷二的眉头紧紧地拧着,还是不懂村长的意思。 “女娃娃也要吃饭,这村子里,哪有那么多粮食养闲人?” 冷二一下子明白过来,全身竟然止不住地发抖起来:“那些……” “自然是一生下来就丢到林子里去咯。”村长说得轻巧,与讨论随便一只野猫野狗别无二致。 既然已经开了头,村长干脆一骨脑儿地说个不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隔壁村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 “她们的彩礼,一要就是二三十两。” “我们这穷得叮当响,哪里攒得出那么多钱啊!” “没办法,我们就只能到外面去弄。” “有时候赶上外面逃荒,家里男丁多的,几兄弟想办法凑个二三两,就能买回来一个给全家用。” “遇见那些孤身一人在外面的,也就直接掳回来了。” 冷怀逸看了眼身边的村民。 他们听了村长的话,脸上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羞愧,反倒满是习以为常的认同。 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滔天的怒意,冷怀逸接着问道:“她们不反抗吗?” “反抗?”村长满脸的沟壑里藏着狰狞的笑意,“能留在村里传宗接代是她们的福气!” “敢反抗的,只要狠狠地打上几顿,慢慢也就听话了。” “再不听话的,就用链子锁起来。” “敢跑的,就把腿打折。” “反正等她们生了娃娃,也就老实了。” “实在不老实的,打死也就打死了,又有什么打紧?”? 冷二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恨不得用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耳朵堵住,可他的双手像是坠了千斤巨石一般,根本抬不起来。 好在冷怀逸也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 他厌恶地用脚在村长身上重重踢了一脚,村长的眼睛一翻,再没了知觉。 “王校尉,麻烦将这些人捆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镇西军早就在强行压制心头的暴怒,此刻听冷怀逸下了命令,顿时如同下山猛虎般冲入村民之中。 更为可笑的是,这些犯下了如此暴行的村民,在镇西军的面前,居然乖巧如同绵羊一般,任由镇西军摆布。 “冷二,走。”冷怀逸带着少年,头也不回地往村里走去。 村子的另一头,突然传出了痛苦的嚎叫。 一名镇西军军士突然从吴二拐的院子里跑出来:“谁来帮个忙!” 他的眼底满是悲悯,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冷怀逸快走了几步:“我来。” 再次踏进那泥泞的院子,冷怀逸的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 后院里的女子,看见有男人出现,瞬间尖叫着滚到角落的粪水中,努力地将身子蜷缩起来。 可那巨大的肚子根本藏不住,这让她自我防御的动作显得越发无助。 镇西军军士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来,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冷怀逸默然片刻,拍了拍那军士的肩膀,坚定地朝着女子走了过去。 “啊!!!!!”女子疯狂地摇头,手脚胡乱朝着冷怀逸踢打起来。 粪水飞溅到冷怀逸的身上,素来好洁的他却如同没有发现一般,将手继续伸了过去。 在女子身上点了几下,女子像是断了电的玩偶,软软地将要倒下。 冷怀逸一把抄起女子,打横捧在身前:“刀!” 镇西军军士会意,腰间长刀出鞘。 铛! 寒光一闪而过。 那染满了罪恶与血腥的锁链,终于被斩断了。? 第244章 清白 冷怀逸稳稳地捧着女子,踏着满地脏污而出,来到了前面那间屋子门口,一脚将房门踢得粉碎。 看着屋子里仅有的一床满是黑渍看不出底色的被子,冷怀逸皱了皱眉。 镇西军将士的眉头同样锁成一团。 四处看了一圈,实在没有其他可以用的东西,他也只好手忙脚乱地拿起那团被子,将女子身体上的污渍简单擦拭了一遍。 如同放置易碎的瓷瓶一般,冷怀逸小心翼翼地把女子放到了床上:“你先看着她。” 女子那勉强擦拭干净的肚皮竟然带了三分透明,几乎能够看出肚子里的血管来。 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冷怀逸着实不太放心。 镇西军将士应了一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紧张得不知手脚放到哪里才好。 冷怀逸轻轻勾了勾嘴角,随即利落地出了门去另一家帮忙。 痛哭声与咒骂声,渐渐在安宁村的上空交相回响。 村长家的院门口,正有位年纪轻轻的镇西军将士蹲在门口,用衣袖不断地抹着眼睛。 “这帮畜牲!”他一边抹着泪,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 他刚刚把那四个没了脚的女子背到前院。 那几个人,个个都是轻飘飘的,背在身上几乎没有分量。 只有膝盖处磨出的老茧又厚又硬,扎得他的手掌生疼,一直疼到心窝里。 “多谢。”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子,精神倒还可以,勉强对着他笑了笑。 而另外的小姑娘就没那么幸运了。 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小姑娘的眼里满是黯淡与懵懂,显然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 当他把小姑娘放到床上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姑娘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哥哥别走!” 前几年出门从军的时候,家里的小妹就是这么抓着他的衣角哭着不愿让他离开的。 上个月刚收到家书,爹娘准备给小妹定下门亲事,是跟村里的那个聪慧的小童生。 他们说小妹很喜欢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小童生,提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小妹的笑脸不由得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随即又跟面前的小姑娘重合了起来。 明明都是花一样的年纪,这个小姑娘,怎么偏生就受了如此摧残呢? 军士的眼泪如暴雨倾泻。 他的手刚刚抬起却又定在半空。 在衣襟上狠狠地蹭了蹭手上沾染的污渍之后,他才把手掌轻轻放到小姑娘的头顶揉了两下:“乖,哥哥在,不怕了。” 小姑娘眯起眼睛,将脑袋靠在军士的大腿上,安心地打起了小呼噜。 只不过那蜷缩成一团的睡姿,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军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轻轻将衣角从小姑娘的指缝中抽出,闷声闷气地给那几个蒙着大被的女子道了句失礼,随即冲出了房间。 路过的冷怀逸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可他能理解这军士现在的心情。 他轻轻拍了拍军士的肩膀,话里满是坚定:“相信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军士抬头看见是冷怀逸,这才胡乱揉了两把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去那边帮忙。” 一行人忙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把所有的女子都放到屋子里安置了起来。 那些失了人性的畜牲们,已经被另一队镇西军用绳子拴住,带着往县城去了。 正当冷怀逸诸人准备松口气休息一下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哀嚎忽然又在村子里响起。 那是村头吴二拐家的方向。 冷怀逸悚然一惊,拔足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镇西军军士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想要出去找人帮忙,可一时又不知到底找谁才好。 “怎么了?”冷怀逸的到来,帮他解开了僵局。 军士急得满脸通红:“她刚刚醒了过来,抱着肚子开始打滚,说是肚子疼。” “啊!!!!”屋里的嚎叫一声痛似一声。 因为怕局势处理不干净,冷怀逸没有带着大夫一同前来,而是让镇西军回去之后,再单独带人前来。 没成想却是他失策了。 事态紧急,冷怀逸也顾不得什么犯忌讳的说法,干脆地进了房间。 女子的脸因为疼痛而显得狰狞,豆大的汗珠更是从她的额头脸颊滚滚而下。 看见有人进来,她似乎恢复了几分清明,哑着嗓子吼道:“我要生了,帮,帮我!” 冷怀逸毫不犹豫:“好。” 说着,他又在女子身上点了几个穴道。 女子瞬间觉得痛意消散了十之七八,力量渐渐重新涌入她的身体当中。 看着女子的面色变得平和坚毅,冷怀逸的眉头却始终皱得紧紧的。 这穴道不能封太久,若是女子不能抓紧把孩子生出来,那恐怕大人和孩子都会有生命危险。 好在女子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勉强还算响亮的啼哭声,在低矮阴暗的房间里回荡着。 两个皱巴巴的小娃娃,并排躺在了女子的面前。 女子看着孩子,面色忽喜忽悲。她颤抖的指尖在孩子的脸颊前屈伸了几次,终究没有落下。 冷怀逸正要点了她的穴道,让她睡过去休息一下,女子忽然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她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 “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成全。”女子的面色苍白。 冷怀逸已经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打算开口拒绝。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女子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般。 冷怀逸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鲜血蜿蜒,满床都是刺目的红,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没有说出口的拒绝终于变成了默许。 “还请公子为他们取个名字,再给他们找个好人家。”女子终于还是爱怜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蛋,“让他们长大,能做个好人。” 冷怀逸沉默片刻:“好。” 女子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突然笑了起来。 月光皎洁如水,照得女子同样清清白白,再不染一丝凡世尘埃。 “百里镜中明月夜,万重屏外碧云秋。”女子忽然喃喃吟了句诗。 “我叫云秋,何云秋……” 话音渐低,女子的头歪到旁边,只有嘴角噙着丝淡淡的微笑,再也没了呼吸。? 第245章 阿蒲 此时已是更深露重,村口的空地处却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几名女子在火光旁抱成一团,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冲出几条深深浅浅的痕迹。 冷怀逸找了几个伤势不算太重的女子,帮何云秋简单收拾了一下。 至少让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离开。 因为山路崎岖难行,镇西军临时做了几副担架,来来回回数次才把所有女子都转移回了县里。 空出来的黄家别院刚好用来暂时安置这些苦命的女子们。 乡民们听闻此事,才知道前阵子押回来的一村男人们到底犯了什么事。暴怒之下,乡民们差点拆了县衙的大牢。 幸好冷怀逸已经有了足够的威信,局势才没有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在新上任的书吏们的帮忙下,冷怀逸亲自出面,挨个确认着这些女子们的身份情况。 这会儿问到的,是一位看上去足有四五十岁的妇人。 “本官乃是平安县县令,冷怀逸。你叫什么名字?”他正穿着浅绿色的官袍,坚定而又诚恳地看着面前的妇人。 “我叫阿蒲。”这妇人蹙起眉头思索了一阵,突然揪住自己的头发,面露痛苦之色,“冷怀逸,冷怀逸……为何如此熟悉!” 这几天见到的女子,有半数都是疯疯颠颠,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场面。 冷怀逸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去思考。 “姑爷,哈哈,你是姑爷!”妇人突然跳起来,用手指着冷怀逸的鼻子蹦了两下,随即拍手大笑起来。 冷怀逸的腰背突然直了直,身子向前压了些许:“什么姑爷?” 他忽然有些莫名的心慌,黑亮的双眸闪了闪,紧紧地盯着那妇人的一举一动。 妇人继续笑着拍手:“就是夫人选的姑爷呀,冷怀逸。” “哪位夫人?”冷怀逸顿了顿,继续追问道。 妇人突然停下动作,歪了歪脑袋,困惑地看着冷怀逸:“夫人就是夫人呀,什么哪位夫人。” 看来这妇人的神智,也已经不太清醒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换了个说法:“夫人给谁选的姑爷?” “给小姐啊!”妇人满脸的理所当然,对着冷怀逸翻了个白眼。 冷怀逸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发干。 他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道:“小姐叫什么名字?” “笨!”妇人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小姐叫小暖,于——小——暖!你怎么能连这个都忘了!” 一声小暖,如同霹雳般砸在了冷怀逸的头上。 冷怀逸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这妇人,居然真的是小暖母亲的身边人! 之前他只知道小暖这丫头早早就没了亲生母亲,可他根本没想到,居然会在安西道这么偏远的小山村里,遇到她母亲的丫环! 这里面,不对劲!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冷怀逸压下心头的激荡,温和地继续问起问题来。 可这妇人,似乎也记不得更多其他的事情,只是重复地嘟囔着夫人小姐与姑爷这些词句。 再也没了继续查问的念头,正巧县里最好的大夫就在这边给这些苦命女子们治病,冷怀逸便着人将他请了过来。 “冷大人,这妇人怕是之前伤了脑袋,所以才记不清事情了。”大夫给她号了脉,又仔细地查看了她的脑袋,随后指着脑袋上的伤疤让冷怀逸看个清楚。 看着妇人后脑上那条两寸来长的伤疤,冷怀逸失望地摇了摇头:“有希望治好吗?” “恕老朽无能为力。”大夫起身拱了拱手。 在县衙里踱了半天,就连冷二都已经看出了他的举棋不定之时,冷怀逸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件事,他要告诉于小暖。 此事事关她的母亲,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不再对她有什么隐瞒,那这件事,也不能例外。 更何况她还有那手奇特的医术,也许就能创造出什么奇迹来。 『盼复。』 于小暖合上信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里有与不幸女子共情的恨意,也有着说不出的焦躁与慌张。 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于小暖莫名地感觉到,那似乎是原主存留的最后一点执着。 “你也想让我去看看是吗?”用手揪着胸口的衣襟,于小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连在她身边的冷怀泽都没能听清。 心脏又是一记巨震,随即恢复了正常。 “我知道了。”于小暖利落地起身,“我要回趟于府。” 冷怀泽知道这事关系重大,自是不敢耽误她的时间:“小暖姐姐,我送你?” “好。” 马车很快停到了于府门口。 冷怀泽停下车,略带担忧地看着于小暖:“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派人去叫我便是。” “放心,我会的。”于小暖早已把他当作亲弟弟,轻轻笑了笑,“你先回去。” “老爷,小暖小姐回府啦!”门房早就飞奔着把消息传递给了书房中的于弘方。 于弘方干脆地撂下正读了一半的书,衣襟一摆便奔着门口而去,脸上的笑容压也压不住:“小暖回来了?” “爹!”于小暖快步走到于弘方面前行了个礼。 于弘方笑得合不拢嘴:“哎,今日怎么有空回家?” “爹,我有事想问您。”于小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得不似平日。 于弘方愣了愣:“什么事?” “我娘的事。”于小暖的嗓子有点发干。 于弘方的笑容顿时不见:“跟我去书房。” 交代了于五福不让任何人进来,于弘方看着闺女严肃的脸,长叹了一声:“要问你娘的什么事情?” “我娘当年,到底是为什么过世的?”跟于府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于小暖倒是知道了于母在她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于府的那些老人一个个都讳莫如深的样子,这让于小暖也不好直接问起。 于弘方怜爱地看了看于小暖。 自从办了葬礼之后,小暖这还是第一次问起她母亲去世的事情。 他实在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于小暖的脑袋,声音微微发颤:“你娘是出了意外,坠河去世的。” “坠河?”于小暖颇为意外,一双与她母亲颇为相似的杏眼瞪得溜圆。 于弘方深吸了口气,眼底微微有些泛红:“那年你娘带着丫环,去龙游寺给咱们爷儿俩求平安符。” “龙游寺山后的清凉涧,景色甚美。你娘看天色尚早,就去涧边看了看风景。” “可没想到脚下一滑,你娘不慎跌落水中。” “正巧淑妃娘娘也在附近,侍卫将你娘从水中救了上来。” “只可惜他们到得晚了一步,没能救回你娘的性命。” “你娘的丫环为了救她,更是不幸被急流冲走,连个全尸都没找到……” 说着说着,于弘方的眼圈也红了一片。 他当年与于母感情甚笃,不然也不至于始终没有再立正妻,还将于小暖宠上了天。 于小暖听到这段,也是心下黯然。 只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她也只好将心头的怜惜抹去,抬头直直地看着于弘方:“爹,我娘的那个丫环,可是叫做阿蒲?” 第246章 决定 于弘方的瞳孔收缩得比针尖还小:“小暖,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年兜兜转转下来,服侍过小暖她娘的老人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阿蒲这个名字对于弘方来说,甚至已经快要飘散在遥远的回忆当中了…… “郎君,明天我带阿蒲出门!”娇俏的女子突然冲进书房,笑嘻嘻地抓起于弘方桌上的茶杯灌了两口。 看着女子脸蛋上透出的微微红意,于弘方故意板起脸来逗她:“不行!” “郎君~”娇俏女子的嘴巴微嘟,樱桃般的唇瓣娇软可爱,根本看不出她已经是三岁孩子的娘亲了。 于弘方最受不了她撒娇,哈哈大笑起来:“你打算去干嘛?” “听说龙游寺新来了位游方大师,制的符特别灵验。”娇俏女子的杏眼里闪着晶亮的爱意,“我打算给你和小暖去求张符回来。” 于弘方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随即将她拥入怀中轻啄一下额头:“好,都听你的,注意安全,早去早回便是。” 成婚数年,娇俏女子还是不太习惯他如此直白的表达,微带窘意地挣脱出他的怀抱,吐出舌尖做了个鬼脸,随即跑出了书房。 裙角带风的背影,在于弘方的记忆里从未褪色,一藏就是十几年。 再次睁开眼,于弘方揉了揉皱得发疼的眉心,对着于小暖勉强地笑了出来。 于小暖抿了抿嘴:“爹,是冷怀逸在安西道发现的。” “安西道?”于弘方不由得沉吟起来。 于小暖干脆把冷怀逸的信掏出来,直接递到于弘方的面前:“爹,您看。” 于弘方早就知道冷怀逸隔三岔五就给于小暖写信了,只不过于小暖从来不回。他知道自家闺女心里有数,也就心软了软,没有让人把冷怀逸的信给拦截下来。 看到这封信开关的称呼不算亲昵,于弘方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信里随即写到的安宁村一事,让于弘方额头青筋暴起,抄起桌上一块价值不菲的砚台,扔到地上砸得粉碎。 “枉顾人伦的畜生!”身为礼部侍郎,对于人伦道德之事,他看得比旁人自然会更重些,反应激烈也是正常。 于小暖赶紧给他倒了杯茶,扶着他在书桌前坐下,帮他抚着胸口顺气:“恶人都会伏法的,爹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一会我就写好奏折,等早朝的时候好好奏上一本,请陛下重重惩治这些畜生!”于弘方的嘴皮哆嗦了一阵子,终于平静下来。 于小暖这才顺势继续说了起来:“爹,我是想着去看看,把阿蒲接回来。” “好。”于弘方的脸色转为柔和,“毕竟她是为了救你娘被水冲走的。不知怎么流落到安西道,这些年也受不少罪。你想把她接回来,那我于家好好待她便是。” 于小暖笑嘻嘻地道了个谢,眉目间的笑意随即收敛:“还有,我想去帮帮那些受难的女子。” 这些人大多受到凌虐,身体上可能还有不可逆转的残疾。 于小暖是想着去看看,若是能用自己的技能帮她们减轻些痛苦,再为她们找条安身立命的路子就好了。 不知道也就罢了。 知道了这件事,要是不出手做些什么,于小暖的心里根本过意不去。 看着自家闺女坚定的神情,于弘方终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暖,去做你想做的。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记得找爹,爹帮你解决!” 于小暖对着于弘方躬了躬身,随即不再耽误时间,快步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于五福看着于小暖离开的背影,嗫喏着招呼了两句:“大小姐,不在府里吃……” 于弘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轻笑着摇了摇头:“找几个身手好靠得住的,让她出门的时候带上。” 出了门,于小暖这才想起来冷怀泽夺了武状元之事。 她摇着头叹了口气,喃喃地嘟囔了一句:“本应该好好庆祝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想着左右要跟他们交待自己离京之后的事情,于小暖的脚步干脆地变了个方向,往冷家的宅子去了。 老三冷怀知今天收摊早,推着小车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了于小暖。 “小暖姐姐!”他笑着快跑了两步,小车的轮子咕噜噜转得风生水起。 于小暖弯了弯眼睛:“收摊了?” “是。”冷怀知挑了挑眉毛,“最近生意不错,卖得差不多就回来了。” 这实在是冷怀知说得保守。 最近的生意何止是不错?照现在的架势来看,用不了一个月,就可以换间固定的铺子,再推广些新的品类了。 只不过这跟于小暖的店铺比起来,依旧只是小打小闹,冷怀知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在她面前说出来,还是等着店铺发展上了正轨,到时再给于小暖个惊喜。 “不错,继续努力。”于小暖拍了拍小车的车板,转开了话题,“见到你二哥了吗?” 冷怀知摇了摇头,看着于小暖嘴角的笑意,随即明白过味儿来:“您是想说二哥夺了武状元的事?” 看了眼小院里淡淡的炊烟,冷怀知继续推起小车:“估计他正在家生火做饭呢,咱们回家说。” “怀泽?”进了院,于小暖倒是没看见人,便站在院门口叫了一声。 冷怀泽从厨房快步走了出来,在围裙上抹了把手,脸上带了几分忧虑:“小暖姐姐,如何?” “确有此人。”于小暖点点头,“我要去安西道找冷怀逸一趟。” 冷怀知有点迷糊,刚刚不是还说武状元的事呢么,怎么突然又安西道了? 于小暖这一提到安西道,冷怀泽忽然眯起眼笑了起来:“正好。” “什么正好?”冷怀知看看于小暖,又看看自家二哥,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快步走回房间,冷怀泽从屋里拿出一张纸来,递到于小暖手上:“这是给我的任命文书,让我去安西道的镇西军就职。” “这么快?”于小暖有些惊讶。 武状元莫非不如文状元受重视,干脆不需要进宫,直接就可以打发去上班了? 提到安西道,冷怀泽顿时想起刚刚路上遇到的那个人,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第247章 你来了 冷怀泽送于小暖回了于府,还没他等到家,就在路上被人截住了。 “前面的可是冷怀泽?” 一辆豪华的马车横在路中间,把冷怀泽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是我。”冷怀泽应得干脆。 对面的马车忽然掀起一角,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掌对着冷怀泽勾了勾:“上来。” 冷怀泽正想拒绝,车里忽然传来轻飘飘一句话:“事关于小暖,来不来?” 想到这神秘兮兮的人没准会对于小暖不利,冷怀泽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也要上车探上一回。 “坐。”年轻男子的桃花眼微微含笑,只是他的坐姿轻佻,看来完全没将冷怀泽放在心上。 冷怀泽全身的肌肉紧绷,紧挨着车门的位置跪坐下来:“你是?” “皇城司。” 对于皇城司的人,冷怀泽虽然不怎么厌恶,但也没什么好感:“什么事?” “让你去镇西军的命令,估计一会就到。” 冷怀泽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所以?” “看你顺眼,给你个安西道下一卫指挥当当。”丁无忌随意地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放到小桌上,用食中二指压着,推到冷怀泽的面前。 安宁村一事,冷怀逸上报朝廷的文书还没到。 但因为他最近几个月一直在给于小暖写信,说不得就让丁无忌上了心,责令平安县那边的皇城司探子多忙累些。 安宁村的事儿,自然是在冷怀逸给于小暖的信送达之前,就已经传到了丁无忌的耳朵里。 于小暖今日前脚收了信,后脚就跑去于府。丁无忌估摸着按她的性格,十有八九是要去打抱不平的。 不方便直接给于小暖安插护卫的人手,而这一路上,又哪里有比冷怀泽更好的保镖呢? 至于这下一卫指挥,职权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因为皇城司直属于皇帝,公出时持此令牌,是有权力临时征调当地官府的官吏做些事情的。 只不过皇城司毕竟潜伏于暗处,很少会有人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就是了。 给冷怀泽这个令牌,自然是丁无忌怕于小暖路上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又不在身边。 想到这里,丁无忌的眼神黯了黯。 若是自己有一天能站在明处庇护着她,那该多好? 可惜,这一切就算在梦里,恐怕都难以实现了…… 这些思量,丁无忌不方便跟冷怀泽直说。 冷怀泽看着送到面前的令牌,轻轻摇了摇头:“说,条件是?” “没什么条件。”为了于小暖,丁无忌还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连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冷怀泽眯了眯眼,拱起手作势准备离开:“若是如此,这令牌,恕在下不敢接。” 丁无忌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需要你到了安西道之后,盯着镇西军的动静。” 这话就说得过去了。 冷怀泽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只要进了镇西军,很快就能升上去。 陛下想要盯紧镇西军,自己这种没有背景的新人,正合适。 “好。” 这任务不难,冷怀泽只是直爽,又不是傻子,痛快地收起了令牌。 他的眼睛依旧盯着丁无忌:“你说事关于小暖,何意?” “骗你上车而已。”丁无忌不想多谈,摆出一副无赖嘴脸,低下头将指甲弹得叭叭作响。 冷怀泽听到这个回答,只有沉默不语。 片刻后,看着从马车上跳下去的冷怀泽,丁无忌那双桃花眼中的羡慕之意毫不掩饰…… 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反复思量的于小暖,此时正准备伸手去拍发愣的冷怀泽。 感觉到有人接近,冷怀泽下意识地摆了个架势,之后才想起眼前的是于小暖和三弟。 他讪笑着摸了摸鼻尖:“刚才想事情想入神了,没事。” 于小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别做饭了,咱们直接去一锅端庆祝庆祝!” 不由分说地拉着冷家两个小的出门到了店里,于小暖让伙计挑着最新鲜的菜品上了一桌。 “祝怀泽你往后前程似锦,武运昌隆!” “武运昌隆!” 几只碗碰在一处,淡淡的酒香飘满了整个包间。 三天后,京城西郊。 冷怀泽赶着的马车,不紧不慢地晃出了城。 于弘方死活要塞给于小暖的护卫,正骑着马晃晃悠悠地跟在马车后面。 城外的山包上,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这辆马车。 直到马车的踪迹消失在了地平线的深处,恋恋不舍的目光终于撤了回来。 丁无忌挥了挥手:“你们也出发。” 一支商队模样的车队,从山包后绕出来,追着于小暖马车的方向而去。 希望路上不要遇到什么麻烦。 这一走,就是一个来月。 越往西走,道路越发崎岖颠簸。 于小暖蹭着“商队”的保护,终于进了平安县的境内。 “小暖姐姐,咱们快到了。”冷怀泽望着远处低矮的县衙,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于小暖扒开车窗的帘子,惊喜地探出头去:“太好了!” 这一个月都在赶路,可把于小暖颠得腰酸背疼。 马车停在县衙门口,让护卫们在门口守着,冷怀泽扶着于小暖下了车,昂首挺胸地就要往大堂后面走。 “哎,你们两个,干什么的!”新上任的典吏刚好从前院路过,脚步顿了顿,打算喝止这两个“闲杂人等”。 县里的人他可都认识得清清楚楚,这两个生面孔突然来了县衙,到底想做什么? 冷怀泽拱了拱手:“我们是来找冷大人的。” “找冷大人?”典吏挑着半边眉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找大人作甚?” 于小暖此时心情不错,笑吟吟地指着冷怀泽:“这是冷怀逸的二弟。” “冷大人的弟弟?”典吏还有些将信将疑。 毕竟冷怀逸长得清俊潇洒,冷怀泽却是个健壮修长的小黑皮,二人的气质可是大不相同。 只不过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兄弟之间长得不像倒也情有可原。 典吏想了想,把头转向于小暖:“那你呢?” “她是我的朋友。”清冷明亮的嗓音从县衙门外传来。 冷怀逸刚从外面回来,见到停在门口的马车,脚下便像生了风一样,径直奔着院子而来。 “你来了。”冷怀逸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欣喜如同三月春风,瞬间拂遍冷怀逸的四肢百骸。 少女的身影印在冷怀逸的眸子当中,将他漆黑的瞳孔彻底点亮。 满目星光流转,里面漾着化不开的喜悦与温柔。? 第248章 后悔 “我来了。” 于小暖杏眼含笑,轻轻偏了偏头,一如以往的娇俏可爱。 “累了?”看着于小暖几乎瘦了一圈的小脸,冷怀逸恨不得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若是没有和离,那该多好。 痛意一闪即没,冷怀逸嘴角的笑意挂得更高:“先歇歇,一会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看着几人去往后院的背影,典吏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刚刚那笑出了梨涡的男人,当真是咱们县那个杀伐果断不苟言笑的县令大人吗? 等护卫们把车马弄到院里料理好,冷怀逸已经带着于小暖和冷怀泽到了三条巷子外的一个小摊上。 “老吕,三碗羊肉的。一碗少放点芫荽,多加辣子。”冷怀逸跟这小摊的老板,显然已经很是熟悉了。 名叫老吕的老汉笑着应下,不多时,一大碗热腾腾的汤就被端到了于小暖的面前:“羊汤鱼鱼,小心烫!” 乳白色的浓汤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将汤底中的热气统统压在碗底。 嫩绿的芫荽配着艳红的辣子,瞬间激发起了于小暖的食欲。 少芫荽多辣,倒是难为冷怀逸,还记得她的口味。 她略带赞赏地看了冷怀逸一眼,随即举起了手中的勺子。 浓汤入口,一抹厚重的鲜香瞬间从舌尖逸散而出,顺着喉咙直奔脏腑,随后像一只小手般抚慰得全身各处倍加舒坦。 莜面的鱼鱼都是手工搓制出来的,两头细当中粗,看上去微黄粗砺,吃起来却细滑得惊人。 确实像是一条条灵动的小鱼,都不待于小暖如何咀嚼,便直奔着嗓子眼滑了下去。 一路上旅途劳顿,尽管把那些小锅小盆的都带在了车上,于小暖也没怎么吃过舒心的饭。 汤一下肚,她也顾不得再跟冷怀逸叙什么旧,几乎就要把头埋到碗里,闷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冷怀逸的手指轻轻地颤了颤。 他想要揉揉小姑娘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认真地说声辛苦。 可理智还是如同堤坝,拦住了他洪水般涌上的狂乱思绪,让他终究没能抬起手来。 “我吃好了!”仰头连汤带面都见了底,于小暖这才把大碗豪迈地放回桌上,毫不拘束地揉了揉微微发胀的肚子。 冷怀逸几乎同时也放下了勺子,带着笑意挑了挑眉:“怎么样?” “香而不腻,恰到好处!”于小暖露着八颗洁白的小牙,给远处忙碌的老吕竖了个大拇指。 冷怀泽也已经吃好,此处正好再无旁人,三人干脆坐在桌边,随意地聊起天来。 冷怀逸直奔重点:“我把阿蒲安置在黄家别院了。” “好。”于小暖眼见着太阳早已奔着西边的地平线而去,自然也不急于一时。 说到黄家别院里的那些女子,冷怀逸的眉头不由得紧紧地锁了起来。 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开始,估计她就要忙起来了。 冷怀泽就算再不善于察言观色,也知道现在的气氛有些紧张:“大哥,我有个好消息要说。” “武举的事儿?”冷怀逸拍了拍又长壮了的冷怀泽的肩膀,眼底露出一丝欣慰。 冷怀泽重重地点头:“忝为武状元而已。” 于小暖忽然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坐着的哥俩儿,居然都是状元…… 她笑嘻嘻地举了举空碗:“与二位状元公同桌而食,当真三生有幸啊~” 看着于小暖故意搞怪的样子,冷怀逸的眼里早已满是宠溺。 这丫头,总是能化解自己心头的不快。 喝了口老吕特意添的茶水,冷怀逸这才忍住不再去看于小暖,继续说起正经事来。 “对了,怀泽,你可有什么差事?” 武举就是在那位陛下的授意下搞出来控制边军的,冷怀泽这武状元不可能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 果然,冷怀泽点了点头:“说来也巧,差事就在安西道的镇西军。” 听闻此言,冷怀逸的眼睛眯起:“如此,甚好。” 冷怀泽忽然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在冷怀逸和于小暖面前晃了晃。 于小暖根本没看清这是什么东西,冷怀逸却是脸色变了变:“皇城司?” “是。”冷怀泽抿了抿嘴,“是个桃花眼男人给的,安西道下一卫指挥,让我盯着镇西军。” 指挥…… 冷怀逸听到这个职位,直觉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职位,有些高得过分了。 桃花眼,莫非又是丁无忌? 可他这么安排,到底是想图谋些什么呢? 正沉思着,日头一点点沉到地平线的那一边,天色倏然暗了下去。 虽说于小暖带了于家的护卫来,可冷怀逸还是觉得把她留在县衙后院里比较放心。 但片刻之后,他便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也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练那周天导引法了。 奔波了一个来月,于小暖今天终于有时间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 水声潺潺。 玉人在畔。 这让冷怀逸瞬间冒出了一脑袋细细密密的薄汗。 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想法,可脑海里小丫头鬓发沾湿眼神迷离的状态,让他越发欲罢不能。 搀着粉嫩花瓣的清水,顺着锁骨淋下,渐渐漂洒到小小的丘陵上…… 唇舌间的燥意无处消减,冷怀逸终于从于小暖隔壁的房间奔了出去。 “咦,大哥,你怎么也洗冷水澡?”练完功准备冲凉进屋的冷怀泽,意外地在井口附近见到了冷怀逸的身影。 “天气太热。”冷怀逸不动声色地放下水瓢,转身回了屋子。 冷怀泽抬着手臂,愣头愣脑地往四周看了几眼,满是奇怪地自言自语嘟囔了两句:“热么?不觉得啊。” 第二天一大早,于小暖就神清气爽地爬了起来。 别说,在床上睡觉,就是比在马车上舒服得多。 “早啊,冷怀逸!”于小暖笑着跟院子里的冷怀逸招了招手,突然困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你的黑眼圈这么重?” “昨天睡得晚了。”冷怀逸不太想跟于小暖讨论因为她失眠了半宿的问题,干脆地转换了话题,“走,出去吃点东西。吃完带你去黄家别院看看。” 于小暖顿时收敛了脸上略带促狭的笑意:“好。”? 第249章 健全值 单看这黄家别院的大院,就能感觉出黄家在平安县称王称霸的数十年间,到底有多霸道。 数十个依山而建的小院子组成了一个大院,相互之间紧紧地倚靠着,聚合成一座厚重的堡垒。 这有点像于小暖穿书之前,去山西旅游时见过的那些某家大院的架势。 阿蒲就被安置在了靠东的一间小院子里。 “阿蒲!”一进院子,冷怀逸就眯着眼睛呼唤起来。 一颗头发蓬乱的脑袋,突然从院里的大榆树后探出来半截:“姑爷?” 冷怀逸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于小暖解释起来:“这段时间她似乎是想起来之前在于府的日子,说是当时经常跟小姐玩捉迷藏。” “哦,对了,她说的小姐就是你。” 看着那张黑黄的脸上带着的童稚憨笑,于小暖突然感觉眼睛有点发涩。 她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系统面板的提示上。 【阿蒲】 【健康值:88\/100 +】 【健全值:26\/100(脑伤)+】 没错,系统还是第一次,展示出了健全值这么个属性。 于小暖愣了愣,随即又把目光对准了冷怀逸和冷怀泽。 在这哥俩身上,就没有出现健全值这一项。 看来这可能是上次系统升级之后的新功能,只不过之前没有遇到这种算是长期残障的情况,所以于小暖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了这种逆天的技能。 只要没有当场死透,于小暖就能把这人的命吊回来,然后再慢慢治好身上所有的问题。 像什么缺手缺脚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于小暖的心头一阵火热。 只是还不等她继续想下去,阿蒲突然从树后嗒嗒地跑了过来,歪着脑袋嘟着嘴,直愣愣地看着于小暖:“夫人……?” “不对不对!”不等于小暖解释,阿蒲自己就跳起来连连摆手,“不是夫人!” “可是这眼睛,跟夫人好像啊!”阿蒲像是找到了珍宝一样,眸子里闪着爱惜的光,蹭到了于小暖的面前,伸手捧起了她的脸颊。 紧紧盯着于小暖的那对杏眼,阿蒲喃喃不休:“真的好像啊!” 于小暖眼中的涩意越发浓厚,几滴泪水不知不觉滴落了下来。 阿蒲一惊,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拭:“不哭不哭,乖,大眼睛哭红了就不好看了。” 那语气柔和温暖,倒是像极了哄小娃娃一般。 于小暖终于忍不住一把搂住阿蒲,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于小暖的鼻子齉得厉害:“阿蒲,是我,我是小暖呀。” “小暖?”阿蒲的眼睛越发明亮,里面的喜悦如阳光般闪耀跃动,“小暖小姐?!” “对,是我。”于小暖的泪打湿了阿蒲的肩膀。 阿蒲忽然从于小暖的双臂中挣脱出来,四处找寻着另一个身影:“夫人?夫人呢!夫人!” 于小暖想要拉住她,可她突然疯了一般,在院子里飞奔起来。 房前屋后,树后井旁,她找了一圈又一圈,脸上渐渐写满了焦躁与颓唐。 “夫人怎么没来!” 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满是惊恐。 毫无预兆地双腿前伸,阿蒲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恶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连脖颈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是我弄丢了夫人!” “是阿蒲的错!” “阿蒲的错……” 眼看她就要以头抢地,于小暖赶紧给冷怀逸兄弟俩使了个眼色。 冷怀逸会意,摸上前去在阿蒲的身上点了两下。 看着缓缓软倒的阿蒲,于小暖紧紧地咬着下唇,再次唤出了系统面板。 健全值的缓缓上升,让于小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着意外的惊喜。 别看健全值有着断肢再生之类的超自然力量,可这需要的点数兑换比例倒不算高,只要1点属性点就能兑换3点健全值。 也就是说,阿蒲的脑伤,最多需要3天的时间,就能彻底康复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于小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冷怀逸不动声色地踏上前半步,站到于小暖的侧面,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小丫头:“有办法了?” “嗯。”于小暖干脆把今天的点数都给阿蒲用上,将健全值提升到了50+的水平。 “一会能不能找个大夫,开些安神的药,让阿蒲好好睡上两天。”执意自己亲手将阿蒲抱回房间里安顿好之后,于小暖轻轻拭了拭额头的汗。 冷怀逸点头应下:“放心,一会我去安排。” 阿蒲这边暂时没了问题,于小暖突然咬了咬下唇:“我想去看看其他人。” 冷怀逸早知道她会有如此打算,当下在前面带路:“这边。” 不过想到那些女子的惨状,他还是皱着眉提醒了于小暖一句:“可能会让你不太舒服……” “我知道。”穿书前就看过《盲山》的于小暖,再次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 饶是如此,看到那些女子的时候,于小暖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帮畜生!” 没有一个人的身上是不带伤的。 有些人的伤口明显是被打过一次又一次,经年累月不愈的伤痕加上恶劣的外界环境,让那块肌肤彻底发黑发烂,腐臭的脓液不停地流淌着。 更别提那些被砍了脚打断了腿的女子们。 于小暖只觉得自己的眼泪根本不值钱。 视线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再变得模糊。 她死死地咬着后牙,挨个查看了所有人的伤势。 不能再等她的属性值回复了,有些人的情况不太好,必须抓紧引流消毒。 “县里有铁匠铺吗?”红肿的眼睛看向冷怀逸,于小暖等着他的回答。 冷怀逸忍住想要紧紧抱住她的念头:“我带你去。” 县令大人到场,铁匠也干脆,停下了所有的活计,当场为于小暖打制了小小的手术刀和镊子。 几人带着烈酒棉布,重新回到了大院。 “可能会很疼,忍着点。”于小暖将一团纱布递到女子的手上,“实在太疼就咬着它。” 女子的双腿瘦得几乎比竹竿粗不了多少,右侧大腿上,一团黑绿色的脓肿溃烂简直触目惊心。 “你放心去弄,我不怕疼的……”女子咬了咬牙,将纱布塞进嘴里,“一天没看见那畜生死,我是不会倒下的!” 于小暖点点头,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引流手术上面。 第250章 计划 小小的火光跳动着,舔舐着黑亮的刀尖。 屋子里的酒香四溢,氛围却完全没有饮宴那样令人愉快。 “唔……”女子死死地咬着那块纱布,咬到两腮鼓起青筋迸出也不肯放松。豆大的汗珠顺着女子的脸颊脖颈滚滚而落,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于小暖倒是根本顾不上安抚她的情绪。 这会儿她正仔细地用手里的工具,将女子那腐败的肌理清理干净。床边摆着的白瓷盘上,恶臭的肌丝与青绿的脓液渐渐堆积成小山状。 围观的女子中终于有人受不住这场面的冲击,冲出门外呕了起来。于小暖却似一无所知,手底下的动静比绣花还要精细。 “再忍一下。”于小暖长出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臂安慰着她。 女子勉强地勾了勾嘴角。可烈酒随之带来的剧痛刺激,还是瞬间突破了女子所能忍耐的极限。 “啊!”女子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放置好引流条,于小暖垂了垂眸,将那一丝不忍彻底藏去。 晕了也好,至少暂时不痛了。 又处理了三位急需治疗的女子之后,日头终于再次落了西山。 于小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着一直陪着她的冷怀逸笑了笑:“辛苦你了。” 冷怀逸眸光闪了闪,却没正面回答她的话:“走,一天没吃饭,也该回去休息了。” 听到冷怀逸这句话,于小暖愣了愣,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早已咕噜噜叫个不停。她轻轻吐了吐舌尖,把手术工具收好,跟在冷怀逸的身后走了出去。 冷怀泽不知何时被打发出去弄了一桌饭菜,等在县衙的后院里。 看见二人并肩行来的身影,冷怀泽忽然觉得,似乎离于小暖变回嫂子又近了一步。 他眼中的喜意闪了闪,赶紧起身迎上去,接过于小暖手里的东西:“小暖姐姐,饿了?” 于小暖微笑着点点头,却没急着落座,反倒是仔仔细细地把双手和小臂清理了一下。 清水顺着白嫩的手臂滴落,冷怀逸的目光微滞,随即将脸转到一边,不动声色地分发着碗筷:“开饭了。” 看着满怀心事的于小暖匆匆扒了几口饭就离开了桌子,冷怀逸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放下碗筷也走出了院子,只剩下冷怀泽自己坐在桌边。 看了看于小暖的房间,又看了看院子门口,冷怀泽一脸迷惑地摇了摇头,无助地为自己又加了碗饭。 不多时,炒栗子的甜香飘满了县衙的后院。 冷怀泽这才明白过来,自家大哥是去给嫂子买零嘴了。 “给小暖送去。”冷怀逸把香喷喷的油纸包往前递了递,下颌轻抬,示意冷怀泽过去。 冷怀泽刚要伸手,忽然福至心灵地转了个身:“你自己去。” 不亲自去送,怎么能更快地追回嫂子呢? 冷怀逸看着二弟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握了握拳,却还是不得不奔着于小暖的房间去了。 他并不是不想去送。 而是他怕。 怕一进去,就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让她再也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 叩叩门响,于小暖从纸面上抬起头:“请进。” 颀长优雅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 冷怀逸脸上的柔和里掺着淡淡的担忧:“看你晚饭吃得不多,让人买了些栗子。” 想来想去,他还是没好意思承认这其实是他亲自出去挑的。 于小暖正想着工作的事情,也没多心,对着他勾勾嘴角:“多谢。” 说完,就又低下了头,心神重新埋到那堆工作计划表里。 借着放下栗子的动作,冷怀逸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小丫头的字还是和之前的一样,有力但不够秀气。 倒是与她爽朗直率的性子一般无二。 也许是嫌袖子碍事,执笔的那只手,衣袖被她胡乱地卷到了手肘下面。莹白的小臂迎着摇曳的烛光,让冷怀逸的心神不由得也为之一荡。 口干舌燥的他连忙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从脑子里清除出去。 于小暖写得入神,根本没有意识到冷怀逸一直站在她的身边。 嘴巴有点干,她下意识地摸起杯子送到嘴边,才发现喝了个空。 刚要伸手去端壶倒水,指尖忽然触到微凉的肌肤,惊得于小暖猛一缩手。 “吓着你了?”冷怀逸拈起茶壶,替她将水满上,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中隐含着的,不知到底是歉意还是略带促狭的欣喜。 于小暖拍拍胸口,没好气地对着冷怀逸翻了个白眼:“人吓人,吓死人的!” “方才看你写得出神,就没打扰你。”冷怀逸纯良得如同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抿着唇点了点头,“抱歉。” 他的姿态摆得极低,于小暖也不好再在上面纠结,只好磨了磨牙:“没事,下次别这样了。” 冷怀逸挑眉。 这丫头说了下次。 欣喜如花火般绽放在他的瞳底,强压下心头的欢悦,冷怀逸修长的指节在于小暖的计划书上叩了叩:“你打算这么安排?” “是。”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身为一县之主的冷怀逸才有拍板的权力。 既然他也在场,干脆今天就把事情说清楚了,省得以后麻烦。 “我是想着,要征求一下这些女子的意见。”于小暖把写好的计划捡了捡,分成两摞推到冷怀逸的面前,“这份是治疗计划,这份是安置计划。” 冷怀逸随意地拉过凳子,坐在于小暖的旁边,也不看她的计划书,反倒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如你直接讲给我听。” “……好。”于小暖想了想,拿起计划书,一板一眼地讲了起来。 “我是想着精力有限,阿蒲这边的治疗先缓一缓。” “这几天干脆我就住到黄家别院去,等把她们治得差不多了,再提后面安置的事情。” “至于安置嘛,我是这么想的……” 本应清脆的声音中含了几分沙哑,冷怀逸听得分外认真。 “共助社么?”听于小暖仔仔细细地说完,冷怀逸沉吟片刻,指节在桌上叩了叩,微笑着对于小暖点了点头,“好。”? 第251章 笑起来真好看 在平安县休息了十几天后,冷怀泽终究还是踏上了去往镇西军的旅程。 想到从军的危险,于小暖满脸担忧地拉着冷怀泽唠叨了好一会儿,又给他收拾了行囊,这才依依不舍地跟他告了别。 她可算是知道老母亲送孩子单独出远门,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了。 然而就算再放心不下,她也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受害的女子身上。 属性点尽量用在重伤员的身上,还要精打细算地分配,这才勉强保证了那些重伤员的状态慢慢开始好转。 至于那些残疾了的,于小暖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是不可能把属性点用到断肢重生上的。 只要她敢这么做,第二天不是被人当作神仙姐姐供奉起来,就是被当作巫女拉去烧死祭天。 这两个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丢开,于小暖找到冷怀逸:“走,应该做好了。” “好。”冷怀逸倒也想看看,于小暖做的这些物件,到底有什么用。 最角落的院子里,隐隐传出些刀砍斧斫的声音。 于小暖推开院门,一名面色黝黑的老木匠抬头看了看,赶紧迎了上来:“于姑娘,冷大人!” 几天下来,他已经被于小暖的一大堆新点子完全折服。在他的眼里,于小暖的地位要比冷怀逸这县令反倒高上三分。 “怎么样了?”于小暖看着放在旁边的成品,心里已经有了数。 老木匠嘿嘿地笑了两声,用手拍了拍结实的木板:“做出来了,就在这边。” 两大两小四个木轮,上面架着一把椅子。 于小暖眉开眼笑,直接坐了上去,又用手扶着大木轮的边缘,来回移动了几下。 虽然不算太灵活,但也够用了。等以后有机会了,给她们换些金属轴承,没准会更顺滑。 冷怀逸看着于小暖的动作,早已满心赞叹,唇边的梨涡再现。 这丫头,怎么总有这么好的主意! 于小暖还不满足,干脆坐着轮椅在院子里转起了圈,抻着脖子往工作台上看去:“另外的那个东西呢?” “于姑娘,这边。”小学徒面红耳赤地举了举手中的物件。 于小暖摇着轮椅过去,将那物件拿在手里,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看着不错,晚点我让她们试试,有需要调整的再跟你说。” 小学徒抿着嘴点了点头,整个脸涨得红通通的,像颗小番茄。 拿在于小暖手里的,是一对包裹到足踝上面一点的木制假脚。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硅胶碳纤维,于小暖也只能用这种最笨重的材料和最简单的方法,来试试能不能让那几个失去了双脚的姑娘重新站起来。 毕竟最小的那个小姑娘,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啊…… “走。”于小暖招呼上冷怀逸,就要往那边的院子过去。 冷怀逸的目光闪了闪,站到于小暖的轮椅后面,双手刚刚搭在扶手上想要推着的时候,于小暖忽然站起身来。 看着冷怀逸略带尴尬的表情,于小暖呲了呲牙:“我自己来!” 把假脚放到轮椅上,于小暖推着小车跑得飞快。 冷怀逸也只好自嘲地摇了摇头,跟在了小丫头的后面。 “豆豆,我来啦!”于小暖对着帮忙把轮椅抬进小院的冷怀逸感激地笑了笑,随即音量放大喊了出来。 屋子里传出一声兴奋的回应:“小暖姐姐!” 这孩子之前的精神状态不大好,于小暖这些天倒是在她身上花了不少点数,才让她的神智清明了起来。 于小暖抱起那对假脚,走得有些雀跃:“姐姐带了好东西给你。” 说着话,于小暖已经转进了屋子里。 房间不大,炕上倒是呆了四个人。 那四个女子在一起住了数年,想到分开几人都有些恋恋不舍,冷怀逸便也没强行把她们拆散。 看着于小暖怀里的两个木坨坨,小姑娘还在疑惑地歪着头,年纪最长的那个女子眼睛已经闪闪发亮了起来。 她的声音颤抖着:“这,这是假脚吗?” 她的双眼紧紧盯着于小暖,等着她肯定的答复。 于小暖郑重地点点头:“对。” “太好了!”三个年长的女子立刻眼含泪花,怂恿起豆豆来,“豆豆,快,快去小暖姑娘那里试试!” 豆豆不明就里地哦了一声,往炕边爬了过来。 于小暖拿着一卷棉布,慎之又慎地在豆豆的双腿下端缠了厚厚几层。 拿着假脚比量了两下,又重新填了些布进去,于小暖对着豆豆笑着努了努嘴:“踩一下试试。” 纤手伸到豆豆的面前,豆豆怯生生地把腿往下一蹬,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不知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踏实的感觉了,豆豆一时有些重心不稳。要不是于小暖及时抓住她的胳膊,恐怕就要摔个大马趴。 可她的嘴巴,瞬间咧到了耳朵边上。 刚要往前迈步,豆豆的小细腿被于小暖一把攥住按在原地:“莫急!” 卡扣连着皮带,捆在了豆豆的腿上。 于小暖蹲在地上,细心地帮她调整着:“紧不紧?” 床上的三名女子,不知何时都爬了过来,脑袋沿着炕边探出来,既羡慕又高兴地盯着豆豆腿底下的那双假脚。 豆豆的小脸也微微涨红:“不紧,刚好!” 于小暖抹了把脑门上的细汗,重新牵起豆豆的小手,耐心地引导着她:“来,往前迈一步试试。” 豆豆的身子一晃,右腿笨拙地向前踏出去,随即邦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吐了吐舌头,豆豆的精神越发亢奋。 于小暖也是一样,说话的声调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分:“再来!” 邦当。 邦当。 邦当。 豆豆在屋子里绕了一大圈,于小暖这才松开了紧握的手,示意性地挑了挑眉:“再试试。” 豆豆的心跳越发剧烈。 小姑娘紧紧攥着自己的小拳头,认真地低下头,看着眼前的路。 一步。 又一步。 “太好了!”看着走得很慢却很稳的豆豆,于小暖用力地朝天空挥动起拳头,满脸的兴奋根本不想隐藏。 冷怀逸亦如是。 看到冷怀逸也在真心地替豆豆高兴,于小暖突然蹿到他的面前,笑嘻嘻地打趣他:“你笑起来的时候,比不笑看着舒服多了。” “是么?”冷怀逸挑起半边眉毛,忽然低下头往于小暖的眼前凑近过去,“那我以后多笑给你看,如何?” 温热的鼻息打在于小暖的脸上。 冷怀逸的黑眸里,一片真诚的辉光闪耀。 第252章 共助社 于小暖的心神晃了晃,嗓子忽然有点发干。 可她的脑海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天紫竹林里的情景。 当时冷怀逸搂着谢苇杭的纤腰,也是如此低着头喃喃密语。 她顿时凝了凝神,向后退了一步。 转开头,只是不再看他。 冷怀逸看着她的神色变化,涩意不由得涌上心间。 只是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性子,越是受挫,神智倒是越发清明。 反正小暖还要在这边停留一段时间,机会,总会有的。 二人短暂的交锋并未被房里的女子发现,她们正沉浸在豆豆能重新走路了的喜悦与兴奋当中。 “豆豆,先歇歇!”于小暖看着小姑娘每迈一步,眉头都会微微蹙起,赶紧叫停了她的动作。 把沉重的木脚卸下来,于小暖让豆豆回到炕上坐好,这才着手拆起了那圈纱布来。 一抹鲜红从纱布里透出,于小暖顿时明白了豆豆蹙眉的原因。 木脚坚硬沉重,豆豆的脚踝断口暂时还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 “要不你再等等,我让小木匠把这个再改改。”于小暖低头继续拆着纱布,嗓子却是闷闷的,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豆豆的小脸忽然凑近,亮闪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于小暖:“姐姐,我不怕疼的。” “只要能走路,这点疼算不上什么!” “比这更疼的,我都不怕呢!” 小姑娘抿着小嘴,拳头挥得虎虎生风,生怕于小暖要把她的木脚收走。 于小暖的眼眶一热,伸手揉了揉豆豆的脑袋:“姐姐一定会让你走得稳稳当当的。” 安西道边境附近,清风拂低了一片草丛,露出了几匹骏马的马背。 马儿正稳稳当当地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嚼着鲜嫩可口的青草。 几名男子随意地叉着腿坐在地上,一口干饼一口清水。 一名精壮的汉子伸了伸脖子,痛快地把干饼咽进肚里,又把手里的饼渣拍得干干净净,这才恭敬地把水袋递给身边的剑眉男子:“主子,您的腿……” 若是于小暖在此,定然会大吃一惊。 这骑马的剑眉男子,赫然便是大皇子林英睿。 只见他接过水袋,毫不犹豫地灌了一大口:“我没事,吃完咱们继续出发。” 精壮汉子正待再说什么,却被剑眉男子的一个手势给制止了。 他只好低下头,把担忧埋回心底里。 “上马!”剑眉男子揉了揉酸痛的左腿,一瘸一拐地翻到了马背上。 精壮男子看了看日头,策马凑到剑眉男子的身旁:“主子,以我们的脚程,明日便能赶回安西道腹地了。” “好。”剑眉男子沉吟片刻,“不如就去平安县休整一番。” 事情已经办妥,他倒是心血来潮地想到一桩妙事。 与于家那有趣的小姑娘和离,又被赶到偏远山村任职,也不知道这位冷大状元,现在到底是不是焦头烂额。 平安县那边,据说可是有着一窝地头蛇呢…… 翌日,平安县城。 留了两名侍卫在树林中看管马匹,易好了容的林英睿带着剩下的随从,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街上的行人却是少得出奇。 好不容易撞见一位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头,林英睿却发现那老头不知怎么的,笑得都快要合不拢嘴。 “老丈,怎地如此高兴?”林英睿挑了挑眉,好奇地凑过去问了一句。 老头双手拄着拐棍,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英睿几眼:“你们,是异乡来的客商?” “不怕说与你们听。” “今日便是咱们平安县共助社的开社仪式,老头子我虽然出不上几分力,可还是想去凑个热闹,叫上几声好!” 林英睿越发摸不着头脑:“平安县共助社?” “对,便是于姑娘发起的共助社哩。” 于姑娘? 林英睿的好奇心大盛,对着随从使了个眼色,快步往老头指引的方向去了。 黄家别院大门前的空地上,搭了个极其简易的台子。 哦,不对,现在这块地方已经不叫黄家别院,而是平安县共助社的所在地了。 大院门口的匾额墨迹尚新,上面的“平安共助”几个大字笔力遒劲,看落款正是出自冷怀逸之手。 所有来自安宁村的女子,都被人提前转移到了台子前面就座。 只有一个人除外。 例外的豆豆正神采奕奕地提着一面比她脑袋还大上好几圈的铜锣,站在台子的角落上。 “时辰差不多了。”冷怀逸低声提醒了于小暖一句。 于小暖点点头,镇定地走到台子上,对着豆豆比了个手势。 当! 一声清亮的锣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台子正中的于小暖身上。 “众位乡亲父老,在下于小暖。”英气地对着台下拱了拱手,于小暖顿时获得了一片叫好的掌声。 这些天于小暖在别院这边忙里忙外,又经常跑去县衙跟冷怀逸商量对策,县里大部分人早就认识她了。 “感谢诸位前来,为我们共助社捧场。” 于小暖对着台下笑了笑,整理好了思路,继续说了起来。 “何为共助?” “其实说得简单些,就是大家都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集中大家的力量,来让所有人过得更好。” “眼下台子前面胸戴小花的女子,便是咱们平安县共助社的第一批成员!” 于小暖手臂前扫,对着台下的人示意起来。 台下的女子们却是大多羞涩地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莫名变幻。 她们是受害者不假。 县里大多数都是善良的老实人,自是同情她们的遭遇。 可在现今的世道下,她们这些人,多多少少总还是会遭到些非议的。 看着她们的神色,于小暖抿了抿嘴,却没再说什么。 眼下这些名头上的东西都是虚的,只有她们拿出真正的本事做出东西,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至于共助社要做的物事,于小暖也早已想好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让豆豆再次敲响了铜锣:“接下来,有请冷怀逸大人,为我们共助社的开社说上几句!” 林英睿正被这锣声吸引而来,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人群当中。? 第253章 林毅 清峻如玉山的修长身影,淡定地走到了台上。 “诸位乡亲。”冷怀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本官想说的,是这共助社并非独为这些女子而设。” “她们是第一批社员,也是共助社的探路人。” “如若日后机会得宜,县里的老弱病残、鳏寡孤独,皆可入此社。” “这也是本官同意于姑娘创办此社的原因。” 目光从人群里的林英睿身上扫过,冷怀逸忽然眯了眯眼。 这身影和气质,看上去不是本地人。 只不过现在不适合深究,冷怀逸淡淡瞥了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共助社一事,事关重大。但有敢扰乱秩序者,本官必不轻饶!” 那些乡民无论是来助阵的也好,看热闹的也罢,这才一下子回忆起这位冷面县令的威势,不禁都瑟缩了两下,如同鹌鹑般乖乖地点起头来。 林英睿的眼睛,也不由得眯了起来。 这冷怀逸倒是好手腕,才刚上任没多久,就已经把民众捏在手心里了呢。 冷怀逸的目光往台下冷冷地扫了一圈,这才把位置重新让给了于小暖。 只见于小暖笑吟吟地重新走到台子中央,小手一挥间,便有人利落地将小桌和几样物事抬了上来。 晃了晃手掌里白嫩嫩的小方块,于小暖扬声道:“此物,便是共助社的第一样商品。” 几块脏兮兮的布料,一盆清水。 在于小暖的掌中搓了几搓,泡沫四溢间,脏布变得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 而台子周遭的空气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台下的乡民们张大了嘴巴,几乎要把那块肥皂吞下去似的。 林英睿虽然不至于掉价地张开嘴巴,但心底也在暗暗嘀咕起来。 于家这小丫头,怎么还能搞出这种东西来? 远处的冷怀逸看到林英睿盯着于小暖看,眸子里冷光闪了闪。等再看向小丫头的时候,冷怀逸的眼底又是一片温热。 总之开社仪式,就在各种各样的眼光中落下了帷幕。 于小暖拉着豆豆回了房间,不顾姿态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可算是开起来了。” 只是还不等她把凳子坐热,就有人在院门外喊她:“于姑娘!” 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于小暖摇了摇头,慢慢地起身走了出去。 门口修长的身影,正是刚刚站在台下人群里的林英睿。 只不过他对随从的易容技术颇有信心,稍稍改换了口音,他对着于小暖抱拳示意:“于姑娘,在下林毅。” 林是国姓,姓林之人比比皆是,倒也不虞于小暖直接想到皇室中人身上。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于小暖还有系统这个bug在身就是了。 看着系统面板提示的【林英睿】,于小暖挑了挑眉,忍住了当场揭穿他的愿望,面色稍微有些古怪:“见过林公子。” 林毅,怎么不直接叫林一呢,这什么破化名…… 肚子里吐槽了一句,于小暖的脸上也挂起了礼貌的笑容:“林公子不是平安县本地人?不知公子此来,有何贵干呢?” “于姑娘好眼力。”林英睿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认可了于小暖的眼光,“我是从江北道过来的,据说此地有上好的药材,我来看看能否采购一批回去售卖。” 于小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笑容不减:“此处不适合谈话,不如我们坐下说?” 说着,于小暖当先而行,带着林英睿往旁边一间无人的空院落里去了。 让侍从在门口看着,二人干脆就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相对而坐。 “听于姑娘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林英睿对于小暖为何来此,实在颇为好奇。 总不能是改了主意,又不想跟冷怀逸和离了? 于小暖点点头,坦白认下:“对,我是从京城来的。” “从京城来此,就是为了开这个共助社?”林英睿的身子向前探了探,眯起来的眼睛里满是探究。 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林英睿的兴趣更浓了:“若是于姑娘愿意,不妨说来听听。” “此事要从一个多月之前说起……” 于小暖整了整思路,把安宁村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林英睿。 “岂有此理?!”林英睿一掌下去,将那石桌拍得晃了几晃,“王法何在?!” 他此刻已经忘了自己化名林毅的身份,只是单纯地想要一吐胸间的愤懑之气。 看着正义感爆棚的林英睿,于小暖突然笑了笑。 若是这位大皇子能成功继位的话,想来林国百姓的生活不会变得太糟糕? 笑容将她眼圈处的红意掩去大半,于小暖清了清嗓子:“所以我才想着成立共助社,为这些女子们谋条生路。” 附近的山上恰好有处石灰矿,可以用来提取碱水。制肥皂,那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于小暖已经跟冷怀逸商量好了,晚些会从黄家占的那些地里划出一片来,留给共助社种植那些可以榨油的作物,再种上用来提取香味的花花草草。 回头只要肥皂的销路一打开,共助会的收入不会少,平安县的税收也有了保证。 可谓一举多得。 之前于小暖还想了不少营销计划,毕竟要在外面开拓市场,此事殊为不易。 可没想到刚一瞌睡就来了枕头,眼前的这位化妆成商人的大皇子,不就是绝佳的合作伙伴么? 之前京城的一锅端,于小暖跟林英睿也算是合作愉快。这位爷派人来当掌柜,却又丝毫不干涉于小暖的运营,简直就是最好的工具人了。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算计上的林英睿,此时也正在想着如何说服于小暖,把肥皂交给他的商会来售卖。 各怀鬼胎的二人突然相视一笑,同时开了口。 “于姑娘……” “林公子……” 这一轮却是于小暖反应更快:“公子先说。” “这些女子属实不易。”林英睿正了正色,“不如这肥皂便交给我来打理,保证帮你们卖到京城去。” 于小暖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 林英睿叹了口气,脸上挂满了悲悯:“我家的商会,天南地北都有买卖,这个你且放心。” 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于小暖在肚子里嘟囔了一句,随即继续看着林英睿的表演。 “肥皂的收益,我只取三成。” “共助会只要把肥皂做出来,等我的人来取就好。”林英睿垂了垂眸,“就当是,给这些女子的补偿了。”? 第254章 什么味道 若不是于小暖知道林英睿的身份,这话放在别人耳中,那自是他僭越了。 小小林毅,既不是皇亲国戚,又不是朝廷大员,居然口气如此之大,敢提补偿一事? 也只有心知肚明的于小暖,才会根本不以为意。 她起身朝着林英睿深深一躬:“小暖替共助社的姐妹们,谢过林公子。” 林英睿长笑了一声,伸手去搀于小暖:“于姑娘太客气了。” 二人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一起。 林英睿修长的手指,有着与冷怀逸截然不同的火热。 如同悬垂的艳阳坠落。 于小暖一惊,像被烫到似的,手臂猛地向后缩了缩。 随即她才想到这样实在太过尴尬,连忙装成没事人一般,把话题转开:“我们这还有其他品类的肥皂,不如我带林公子过去看看?” 林英睿轻嗯了声应下,随即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 那柔软却又带着薄茧的触感,让他忽然心头微动。 这小丫头,每天到底做些什么事情,才会把指头上都磨出茧来? 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们,可是个顶个地吵着要什么葱指藕臂,哪怕磕出一块淤青来,都会唉声叹气地叫苦半天。 走到院门口的于小暖回了回头,见他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干脆打了个小小的响指来引起他的注意:“林公子?” “哦,好。”林英睿被抓到出神,虽然正主并不知道他正在想着她的事情,可他的脸上还是不由得泛起淡淡的窘迫之意。 守在门口的精壮汉子看傻了眼。 自家主子向来果断冷厉,居然也会有这种犯了错误被抓包的脸红时刻? 林英睿看着精壮汉子微张的嘴巴,顿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精壮汉子这才回过神,猛地把嘴巴合拢起来,傻笑着挠了挠头,装成没事人一样跟在二人的身后。 只不过精壮汉子再看向于小暖的眼神里,多多少少还是带上了些不同。 整个别院最里面的一间小院,便是肥皂作坊。 紧挨着小院东墙的地上,放着数个竹筐。筐里五颜六色的鲜花争奇斗艳,让小院里香气四散。 院子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垒着数包研磨妥当的石灰粉。 在粉包的不远处,摆放着几个粗瓷大水缸。 正有女子坐在轮椅上,小心翼翼地用小瓢往外舀取上层的清液。 于小暖笑着跟她挥了挥手:“刘二姐!” “小暖!”女子看见于小暖,笑容里顿时添上了些感激与欣喜,“周大哥送了两只野鸡,晚上炖鸡汤,你也一起来?” “那我要好好尝尝二姐的手艺了!”于小暖笑嘻嘻地应下,“小心些,缸里的水烧手,莫要伤了。” 女子微微一笑,对着于小暖晃了晃持瓢的手。 于小暖这才看见,她的手上戴着一副皮制的长筒手套,将她的整条小臂都护得严严实实。 “这是今天早上,周大哥跟野鸡一道送来的,野山羊的羊皮做的。”女子解释起这手套的来历。 于小暖笑得露了八颗白牙:“是,周大哥人可真不错!” 周大哥是县里有名的好猎手,前阵子县衙人手不足,他便来黄家别院这边帮忙安置。这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就跟刘二姐对上了眼。 拖长了的尾音落在女子耳中,她哪能不知道于小暖是什么意思,顿时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后面。 于小暖见好就收,笑嘻嘻地喊上林英睿,溜到里面的房间。 桌上四四方方的小块,被整齐地码作数排。 “你闻闻看。”于小暖随手拈起一块粉红色的,塞到林英睿的手里。 林英睿将肥皂凑到鼻端,深吸一口气,顿时被呛得打了两个喷嚏,狼狈不堪地四处找帕子:“这香味居然如此浓郁?” “这是做出来沐浴用的,太淡了的话,洗过身上就不留香了。”于小暖随手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救急,之后耸了耸肩,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这些都是腿脚利落的姐妹们去采回来的各种花卉提取出来的。”于小暖信手抛了抛手边的那一块,对着林英睿挑了挑眉,“回头给你挑两块回去,给府上的女眷用用?” 府上其实并无什么女眷,林英睿却抿着嘴不置可否。 于小暖的推销计划上了头,小嘴叭叭地说了起来:“这茉莉的素静,百合的清雅,桅子的浓郁,薄荷的……驱蚊。” “不知道林公子喜欢哪种呢?” 临时起意的于小暖对着林英睿俏皮地挤了挤眼睛,示意他随意挑上两块。 若是大皇子府上的女眷们都能用上这些肥皂,恐怕不等她回京,京城的肥皂就会卖到断货了? 玩笑似的情态落在林英睿眼中,他的脑海里倏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不知道于小暖这丫头,又会是什么味道的呢? 他鬼使神差地上前两步,走到于小暖的身旁,装作伸手去拿肥皂的样子,鼻尖在于小暖的肩膀旁停留了片刻。 一股淡淡的奶香,在诸般花香中可谓独树一帜。 林英睿不觉又恍了神,捏着手中的肥皂,再没别的动作。 “林公子?”于小暖看着恍惚的林英睿,同样有点发愣。 这位是前一天没睡好么? 怎么今天总是迷迷糊糊的呢? 之前在京城遇见的时候,这位明明精明干练得很嘛! 不放心的于小暖,干脆拉开系统面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状态。 确认没有问题,于小暖撇了撇嘴。 这动作落在林英睿眼里,突然让他觉得于小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狡猾,实际却是人畜无害。 像只傻兮兮的兔子。 念头一起,林英睿随即哑然失笑。 怎么今日奇奇怪怪的想法如此之多…… 他的神情一时一变,于小暖转了转眼睛,却是不想继续谈下去了:“林公子若是有事,不如咱们改天细聊?” 有事? 林英睿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于小暖这是下了逐客令。 他轻轻地苦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确实不佳:“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我再来找于姑娘,商定合作细节。” 这次出京,他是打着生病的旗号,趁机偷跑出来的。 本应尽快回去,可不知为何,他忽然生起了想再多留几天的念头。 恐怕是前阵子的奔波太累了。 对,一定是这样。? 第255章 浪涌 不知为何,这一夜竟是林英睿这趟出门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神清气爽地醒来,林英睿直奔共助社,想着要第一时间找到于小暖,把肥皂的事尽快谈妥。 “于姑娘?” 在数间院子门口探了探头,林英睿终于看见了于小暖纤细的背影。 嘴角带上丝丝笑意,林英睿打了个招呼,随即跨步进了院子。 刚走到于小暖的侧面,林英睿的心忽然往下坠去。 于小暖这坚韧的小丫头,眼睛竟然肿得如同桃子一般。 一颗颗晶莹的泪花顺着小丫头的脸颊滚滚而过,砸得林英睿的心湖似乎也泛起了涟漪。 他只觉得胸口有点发闷,连忙快步上前,轻轻握着于小暖的肩膀,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怎么了?” 于小暖抽咽了几下,喉头哽哽的:“我娘她……” 也许是原身的残念深重,于小暖的情绪明显已经不受控制。 “她怎么了?”林英睿紧紧地盯着她通红的眼睛。 他早已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生母,早在她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现在她忽然旧事重提,这里面,恐怕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坐在于小暖面前的阿蒲,此时也在无声地流着泪,绞着衣襟的指节已经发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手指绞断露出关节似的。 “她是被人害死的……” 话里的悲伤纠缠着怨恨的寒意,让于小暖的声音显得格外虚无缥缈。 林英睿的瞳孔微缩。 于弘方虽然只是个侍郎,可他也有不少知交。 如若不是简单地遇险,那此事未必就能善了。 此时的朝堂上,暂时不宜再起风波…… 理智如此分析,可于小暖那委屈的哭泣就像柄钝钝的刀子,时不时地戳弄进林英睿的胸膛里。 心湖中的波澜渐起。 这小丫头,不应该平白受到如此委屈! 他缓缓地站起身,手掌不受控制似的轻轻地抬起,抚着于小暖的头顶,满是怜爱地揉了揉。 也许是原主的悲念太过深重,于小暖此时只觉得胸膛里仿若空了一块,连心跳都是浮于虚空。 泪眼朦胧间,那只温暖的手掌轻抚过她的头顶。 委屈与不甘瞬间暴发,让于小暖只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尽情地哭上一场。 林英睿只觉得怀里一沉,小丫头的脑袋已经重重地撞了过来。 滚热的泪瞬间湿透了他的前襟。 眼泪仿佛透胸而过,烫得他的心湖里,莫名掀起一阵汹涌的浪潮。 林英睿一时怔怔。 从县衙赶过来的冷怀逸刚一踏入院门,见到的便是于小暖被人拥在怀中。 冷冽如同北境的风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踏着那漫天风雪,冷怀逸直奔面前的男子而去。 谁也不能碰他的小暖! 林英睿抬了抬头,同样第一时间看到了大步赶来的冷怀逸。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碰。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重得如同暴雨将临前那铅云密布的天空。 可此时于小暖的低声抽泣,却让冷怀逸瞬间乱了阵脚。 “……小暖?”冷怀逸小心地试探,想看看小丫头现在的状态。 听到耳边熟悉的呼唤声,于小暖倏然惊醒。 自己是不是趴在林英睿的怀里哭来着? 讷讷地抬起头,吸了吸差点流出来的鼻涕,于小暖不动声色地跟林英睿拉开了距离:“抱歉,我去整理一下。” 说着,不等面前的人有所回应,于小暖便脚下生风地跑开了。 看着于小暖狼狈跑开的背影,冷怀逸眯了眯眼:“阁下是?” “在下林毅。”林英睿对着冷怀逸也没多少好脾气。 方才于小暖正在他的怀里哭着,冷怀逸一来,竟然把小丫头吓得落荒而逃。 想来这冷怀逸,应该也做过不少让小丫头不顺心的事情? 不然怎么会和离呢! 脑子不知不觉飘到于小暖和离之事上,林英睿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傻兮兮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有人舍得跟她和离? 至少若是换作自己,应该不会下得了狠心的…… 看着林英睿的眼神不自觉地往于小暖离开的方向飘去,冷怀逸眼中寒意闪了闪:“不知林兄来本县,有何贵干?” 再次被冷怀逸打乱了思绪,林英睿只觉得看他越发不顺眼,态度也不怎么和气:“路过而已。” “平安县没什么好玩的。”冷怀逸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没什么事的话,林兄还是早日上路为妙。” 直白的逐客令,让林英睿也眯起了眼睛:“我想在哪里呆多久,恐怕不关冷兄的事?” “你们聊什么呢?”于小暖洗好了脸,又用凉水拍了拍发胀的眼睛,这才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倩影入眼帘,冷怀逸板着的脸顿时变得柔和:“没什么。” 于小暖将信将疑,却也无心再问下去,只是对着二人拱了拱手:“抱歉,方才有些失态了。” “无妨。”林英睿看着略显疲惫的于小暖,心头又是一动,“你方才说的那些事,当真?” 冷怀逸的眸子缩了缩。 小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才会哭得如此伤心? 于小暖的眸色黯黯,更无半分昨天在台上时的意气飞扬。 她轻轻点了点头,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阿蒲,嗓子又开始哽咽:“阿蒲,都想起来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于小暖正在给阿蒲进行治疗。 因为共助社已经上了正轨,今天的治疗点数,于小暖干脆就都让给了阿蒲。 毕竟这一次她来平安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面前的阿蒲。 拉着依旧懵懵懂懂的阿蒲坐在她的对面,于小暖的小手连点,将阿蒲的健全值终于提了上去。 随着点数的提升,阿蒲眼中的混沌渐消,神色渐渐变得清明。 可随即,痛苦如同山火铺天盖地而来,将阿蒲从头到脚无情地卷入那浓重的黑暗中。 “夫人,不要!” “夫人,快走啊,夫人!” 仿佛即将溺毙的人,阿蒲的呼吸又粗又重,满头满背瞬间冷汗横流。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后山上。 几名男子面无表情地朝着夫人和她走过来,将她们围在了中间。 “只怪你们命不好,看到了不该看的……” 第256章 可怜的阿蒲 男子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看着阿蒲的眼神中毫无生气,如同对待一只最普通的猎物别无二致。 佩刀雪亮,闪得阿蒲的眼生疼。 她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关,张开双臂拦在夫人的前面,如同护雏的老母鸡似的炸着毛虚张声势:“不要伤害我家夫人!” “滚!” “快滚啊!” 回应她的唯有那道闪过的刀光。 阿蒲只觉得胸口一凉。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那柄长刀,已经从她的胸口左侧捅进去了半截。 嫣红的血顺着刀刃向下汩汩流淌,染花了她的衣裙,也浸湿了她的布鞋。 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男子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根本没有拔刀的想法,而是绕过了她,直奔后面的夫人而去。 等阿蒲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地上。 好晕好累,好想睡上一觉啊。 眼前黑蒙蒙的一片,唯有夫人那水蓝色的裙摆依旧保留着色彩。 那飞扬的裙摆被他们带到了远处。 又浸到了那条潺潺的溪水里。 溪水哗啦啦地流个不停,飘扬的裙摆却渐渐不再舞动。 夫人…… 阿蒲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男子的脸重新出现在了阿蒲头顶上的天空中:“哟,这个妞还有口气儿,哥们来搭把手。” 阿蒲的胸口一轻。 刀锋离体的疼痛终于让她忍不住想要佝偻起身子。 可她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做出这个动作了。 如同离水许久的虾子,阿蒲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再也没了动作。 扑通! 这水,好凉啊…… 阿蒲终于没有了意识。 等阿蒲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全身哪里都痛。 除了睁开眼睛,她做不了任何动作。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漫天星光闪耀。 这里,就是地狱吗? “老大,她醒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算她命大。”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悲悯,“给她灌些米汤。” 姚家村。 阿蒲在柴火堆里躺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知道了她在什么地方。 “送我回京城,老爷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的!”阿蒲苦苦哀求着。 男子却不为所动:“老子才不惹这个麻烦!” 阿蒲的首饰和衣物,被他们剥下来换了十几两银子。 能起身走路的阿蒲,却没卖得上价钱。 “不要不要!” “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以后不能生养了!” “莫骗老子的钱!” 年轻的男子狠狠啐了口唾沫,趁着夜色着阿蒲压在了身子底下:“你这个破烂赔钱货!” 阿蒲很痛,她感觉整个人像被从中撕裂成了两半。 两半的阿蒲都在不断叫嚣着,让她不如就这样放弃。 可她咬着牙,狠狠地摇着脑袋。 那些人伤害了夫人,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等啊等,终于被阿蒲等来了一个机会。 趁着院子里没人,阿蒲偷偷跑出了门。 跑到了小溪边上,阿蒲正准备顺流而上。 可身后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来。 他一把揪住阿蒲的头发,将她拽倒在地,恶狠狠地连踢带打。 好痛。 就像离开夫人那天一样难耐的痛。 等阿蒲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辆破烂的马车之上。 在她身边的,是另外七八个姑娘。 她们个个衣不蔽体,双手被粗麻绳牢牢地捆缚在身后。 嘴巴里塞着破烂的棉布,让她们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去向哪里的马车,就这样载着她们,一步步走向了无边的暗夜。 “下来!”凶巴巴的男子揪着阿蒲的细胳膊,将她从马车上薅了下来。 “这个,还没生养过,还是个大闺女呢。你们看看这牙口,这身段,啧啧,真是便宜你们了。”男子捏着阿蒲的下巴,又往后用力一按,逼着她露出那一口白生生的小牙,再挺起瘦弱的胸膛。 对面黧黑的男子满意地点点头,眼光却止不住地往阿蒲的胸口上瞄。 那段山路,真是难走啊…… 光着脚丫的阿蒲,脚底板磨得血淋淋的,却不得不在绳索的约束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那黧黑的男子往深山里跋涉。 “不能平白便宜了他们。” 男子一口土话,阿蒲后来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身破烂得勉强遮住躯干的衣服,被男子一把撕了下来。 阿蒲睁着眼,却没有一滴泪水流下来。 如果这是梦,醒来自己还在夫人身边,那该多好啊…… 也是从那天起,阿蒲再没穿过衣服。 那黧黑的男子将阿蒲送到了安宁村。 看着他们交割了五两碎银子,阿蒲的内心早已没有任何波澜。 那一家,可真穷啊。 穷得兄弟三人也只能凑出五两银子而已。 后院的窝棚,之前也许是养过猪,又或者只是前一个可怜人的落脚地。 阿蒲不知道这里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要想办法逃出去。 逃回京城。 去找老爷报信。 可老天也许瞎了眼,她的这点小小的愿望,根本没有被听见。 那兄弟三人日夜守着这个窝棚。 可阿蒲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兄弟三人终于彻底失望了。 他们不再守着阿蒲,只是弄了根锈迹斑斑的锁链来,捆在了阿蒲的脚上。 想尽办法也打不开锁链的阿蒲,渐渐死了心。 对于他们的命令,她不再作出任何回应。 “跟他娘的死人一样!”三兄弟怏怏地离开窝棚,只留下头上鲜血直流的阿蒲,和那半块破碎的青砖。 后面的事情,阿蒲就没了记忆。 等她再清醒过来,就已经身处共助社里了。 刚刚清醒过来的阿蒲抱着于小暖,激动的话说得颠三倒四。 可于小暖还是听明白了她的遭遇。 于小暖已经不记得,自从来了这平安县之后,她到底因为这些女子,流过了多少眼泪。 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冷怀逸和林英睿之后,于小暖长叹了口气,起身搂住了阿蒲的脖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冷怀逸与林英睿不自觉地对视一眼,眼底倒是都涌出了凛冽的杀机。 这些人,当真该死! 而此时二人的脑子转了转,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当年捅了阿蒲一刀,又把她丢到河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257章 淑妃的秘密 之前阿蒲的情绪太过激动,她自己没说,于小暖也不方便直接问。 只是眼下这个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摊牌的时候。 也许是想到了刺入胸口那一刀的痛,阿蒲的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可随即,她的五官渐渐舒展开,整个人蒙上了一层坚定刚毅的光:“那些人……” “是淑妃的人!” 于小暖不知淑妃的背景,而冷怀逸与林英睿的瞳孔,猛然收缩了起来。 林英睿忍不住上前半步,直直地盯着阿蒲的眼睛,想看出她到底是不是在说谎:“你怎么知道是淑妃的人?” 于小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手心早已汗湿一片。 冷怀逸虽未起身,可前倾的身子也说明了他内心并不安定。 阿蒲咽了咽几乎不存在的口水,慢慢开口道:“那天我跟夫人去后山,刚巧遇见了同样在赏风景的淑妃。” “夫人与淑妃,虽然不是手帕交,却也绝对认不错人。” “夫人与淑妃随意聊了几句,淑妃好像急着去办什么事情,我们就分开各自走了。” 想到淑妃的家世,林英睿与冷怀逸不得不点点头,承认阿蒲说得没错。 那淑妃的父亲,也是文渊阁大学士之一。 二人年纪相仿,加上都是世代居于京城,淑妃与于小暖的娘在各种宴会上,都是从小见到大的。 阿蒲深吸了口气,这才鼓足勇气继续说道:“走出去一阵子之后,夫人忽然发现发簪掉了一支。那是老爷送给她的,夫人喜欢得紧。” “我们就回过头去找簪子。” “结果一个不小心,刚好撞见林子里的淑妃,竟然跟个男人抱在了一处!” “夫人吃了一惊,就来捂我的嘴。” “可偏生地上有块石头,夫人踩到石头上滑了个跟头,登时就是咚地一声。” “淑妃听见声响,吓得脸都白了。” “夫人的脸也一样,比冬天的雪还要白些。” “淑妃走过来,看见是夫人和我在这边,顿时竖了眉毛。” “那恶狠狠的表情,化成灰我也认得她!” 阿蒲说着说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泪珠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再后来,就是她叫了那些男子来,将夫人和我……” 小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让几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林英睿不顾姿态地扯了扯领口,脸色凝重万分:“却是不知淑妃私会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到了阿蒲的身上,而阿蒲也并没让人失望。 “我还记得淑妃管那个男人,叫臻哥哥。” 阿蒲的话音一落,院子里突然安静得吓人。 于小暖对京城这些人并无半点印象,此时更是摸不着头脑。 而冷怀逸与林英睿都处在震惊当中,一时也顾不上给于小暖解释什么。 许久,冷怀逸终于叹了口气。 林英睿的眉头皱成一团,歪头看向冷怀逸:“冷兄想到的,可是那位?” “没错。”冷怀逸重重地点了点头,眉目间满是厌弃。 淑妃那一辈人里,与她关系亲近,而且名字里带臻字的,只有一位。 淑妃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吴和臻。 “此事事关重大。”冷怀逸立刻下了定论。 林英睿轻轻拍了拍石桌,同意冷怀逸的看法。 只留下不明所以的于小暖,无奈地看着颇有默契的两个人。 “小暖,这事儿你最好就当成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后面的烂摊子,冷怀逸突然感觉有些头疼,对着于小暖和颜悦色地解释起来,“淑妃,便是三皇子的生母。” 这事情来得太早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已经把小暖卷到了风口浪尖上。 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暂且按兵不动。 等自己的羽翼丰满之后,再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当今最受宠爱的,暂时还是三皇子! 说不得还要在场的人保守住这个秘密才是。 冷怀逸再次轻叹了口气,突然起身上前半步,将于小暖妥妥当当地护在身后。 他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林英睿的心底,容不得他说半句假话。 “阁下到底是谁?” 普通的商人,不可能对京城的这些旧人旧事了如指掌。 于小暖这才想起来,林英睿此时还顶着易容的画皮。 轻轻拉了拉冷怀逸的袖子,于小暖刚准备说话,林英睿那边忽然笑了起来。 “冷兄眼光敏锐,不愧是状元之才。” 把脸上易容的胡子一薅,又在五官上揉了揉,那张英挺的脸便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英气的剑眉挑了挑,林英睿对着冷怀逸潇洒地拱了拱手:“在下,林英睿。” “大殿下此来,想必不是为了此事?”冷怀逸倒像是根本不吃惊似的,反倒抓住机会盘问起林英睿的根脚来。 林英睿笑了笑:“我来安西道的原因,你不知道的比较好。” 冷怀逸眉头微蹙,脑子里闪过数个原因,随即眼底闪过一抹释然。 林英睿也不待他多想:“此事我回京城,必定好生查探一番。” “毕竟老三与我,还有一笔账要算……”林英睿的话里不觉带上了几分透骨的恨意。 于小暖的眼神,不由得往他的左腿上飞瞟过去。 林英睿自从受伤之后,最是不喜旁人关注他的左腿。 可此时于小暖看过来,他非但不觉得反感,反倒有种借机行事的冲动。 若是能让小丫头多关注自己一些,这感觉,似乎也还不错? 只是于小暖这会儿,根本没有想要关注他的念头。 想到要查母亲的事情,说不得要林英睿出力,于小暖倒觉得有点头疼。 说实话,她最不愿意的,就是欠上这种人情。 尽管林英睿与三殿下不合,这调查对他来说本就有益无害。 可于小暖还是有点别扭。 沉吟再三,于小暖的头低了又抬,抬了再低,终于准备开口。 “小暖姑娘,你可有话要说?”林英睿抢在她前面问了出来。 这傻丫头略显怔忡的样子,实在太过有趣,有趣到让他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下。 于小暖愣愣地点了点头,歪头先看了冷怀逸一眼,随即试探地压低了声音:“殿下,若是我说有办法能医好你的左腿,你可相信吗?” “当真?!”林英睿又惊又喜,连眉宇间的刚正英气都冲淡了几分。 看着林英睿满是喜气的脸,于小暖忽然心头微动。? 第258章 合作愉快 明明早已过了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少时节,可林英睿居然还保有着如此少年的一面。 于小暖看着那对轩起的剑眉,忽然有些走神。 只是事关重大,林英睿不得不轻笑着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小暖姑娘,如果你真能把我的腿治好……” “能治好又怎样?”于小暖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小脑袋歪了歪,故作老成的小姑娘看上去无比可爱。 冷怀逸的拳头紧了紧,不由自主地轻咳了一声。 “嗓子不舒服?”于小暖下意识地去桌上找茶杯。 冷怀逸特意把嗓音暗哑了些:“没事。” 于小暖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怎么今天的冷怀逸也是奇奇怪怪的? 林英睿略带嫌弃地瞥了冷怀逸一眼,随即对于小暖笑得分外和蔼真诚:“不如先说完正事,回头我请小暖姑娘和冷兄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他实在是等不及,想要一个于小暖的承诺了。 只要他的腿能复原,他便有了登顶那个位置的底气。 于小暖下半生的富贵荣华,他也能拍着胸脯彻底包了。 “能治。”于小暖毫不含糊地点了头。 把林英睿的腿治好,就相当于给自己找了条可靠的大腿。 毕竟要等冷怀逸上位,还要几年后朝局动荡,杀得风起云涌才行。 不对,等下! 按原书里的剧情,冷怀逸是准备扶持一个小皇子上位做傀儡的。 现在自己突然把林英睿推了一把,是不是就会搞乱了冷怀逸的计划? 偷眼看了看冷怀逸,于小暖只觉得满脑子迷迷糊糊。 冷怀逸看上去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林英睿会是他的阻碍。 正在于小暖纠结的时候,冷怀逸突然开了口。 薄唇后吐出的话语,让于小暖吃了一惊。 对林英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冷怀逸淡淡道:“我们结盟。” “凭什么?”林英睿略带讥诮地勾了勾嘴角。 冷怀逸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你这次来安西道,是去镇西军找人留后手的?” 林英睿的眸子闪了闪,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重新对上了冷怀逸的视线:“猜得倒挺准。” “我要是说,这不是猜出来的呢?”冷怀逸的唇角微微勾起,“我不光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也知道老二老三他们会做什么。” 前世的冷怀逸,对于他们的布局清清楚楚。 这一世只要有心去查,总能把他们的布置查得明明白白。 林英睿脸上没什么变化,心底却已经波涛汹涌。 这到底是冷家留下的底蕴?还是…… 他忽然想到殿试之后,冷怀逸与当今那位陛下共同做下的局。 想来冷怀逸的能力,确实不仅仅局限在这一时一地。 看着冷怀逸嘴角胸有成竹的笑意,林英睿垂眸沉吟再三,终于迎上冷怀逸的目光,与他击掌为誓:“今日起,你我休戚与共!” 只是说着话,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于小暖的身上瞟了过去。 于小暖被看得有点发懵,干脆忍着浑身的痒劲,笑嘻嘻地主动去掺和上一脚:“不如也算上我?” 两条金大腿就在眼前,哪有不抱紧的道理? 看着涎皮笑脸的于小暖,冷怀逸却根本没有觉得她有一丝丝的惫懒狡诈,反倒是无比的真实。 正想伸手过去,冷怀逸的眼前忽然横出一条手臂来,抢在了他的前头,跟于小暖的纤手交击在了一处:“合作愉快!” 这一击掌,林英睿确实并非有意为之。 方才于小暖的话音一落,林英睿的脑子里猛地闪现回昨日与她指尖相触时那柔中微硬的感觉。 余光察觉到冷怀逸的肩膀微抬,来不及多做反应,林英睿的手臂已经比他的脑子更快一步,掌心贴在了于小暖的纤掌之上。 双掌一触即分,根本没有让林英睿多想的余地。 可他只觉得内心无比舒坦,就像在大热天里一口气吃了半个井水镇凉的西瓜一般。 笑意顺从着内心的感受,在林英睿的唇角眉梢偷偷跃动。 林英睿那得意的样子让冷怀逸不由得咬了咬牙,可等他再一抬头,却也已经换成了云淡风轻的从容。 他的大掌缓缓抬起,同样迎向于小暖的面前:“小暖,我也一样。” 于小暖的杏眼弯弯,里面像是装了满池春水,漾得冷怀逸心头微颤。 “好。” 双掌相交的瞬间,冷怀逸突然有种渴望,想要将那只纤手紧紧地握在掌心,揉到身体里,永远不再放开。 可他知道,如果现下他握紧了手掌,那他与于小暖,就不会再有明天。 眸色黯了黯,冷怀逸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掌,用指尖在于小暖击过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林英睿的余光从冷怀逸的手掌处扫过,嘴角微微勾了勾,随即笑着转向于小暖:“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请二位吃顿便饭,不知小暖姑娘可否赏脸?” 揉了揉凹陷下去的肚子,于小暖痛快地点了头:“走?” 县上只有那一家好馆子,三人的目的地倒是明确。 于小暖走在最前面,小姑娘的辫稍一摇一晃,晃得冷怀逸与林英睿不觉有些花了眼的沉湎。 林英睿轻叹口气,稍稍慢了两步,不知不觉间与于小暖拉开了些距离。 像是有什么默契似的,冷怀逸的步子也放慢了下来。 “冷兄想要……恐怕有些困难。”林英睿的剑眉轻扬,倒像是在挑衅。 对于冷怀逸的想法,他似乎已经摸得清清楚楚。 更重要的是,眼下的于小暖对于冷怀逸,恐怕是戒备多于留恋。 冷怀逸也不反驳,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林兄是不是管得有点宽了。” 不咸不淡的回答,让林英睿轻哼了一声,随即却是心头微惊。 怎么自己对于小暖的事,突然这么上心? 念头一起,林英睿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们怎么走那么慢?”于小暖察觉身后有脚步声渐低,回过头来略带嫌弃地嘟囔了二人一句,才想起来林英睿的腿还有伤。 脸上挂着三分歉意,于小暖停下脚步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林英睿:“是腿又疼了吗?” 第259章 腿伤 杏眼里流转的淡淡怜惜,让林英睿不禁有些恍惚。 那怜惜里无关男女之情,反倒像极了庙里的佛像,平等而包容地看向滚滚红尘内的芸芸众生。 林英睿已经不记得他到底有多久,没有被人如此真实地关切过了。 也许是从他的母妃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在林英睿模糊的回忆当中,母妃缠绵病榻的脸自始至终都是瘦削而萎靡的,有如一株从根茎处开始腐败的花朵。 可母妃那双亮亮的眼里带着的怜惜,却是那腐败中所能孕育出的最珍贵的宝物,让他在这些年里最脆弱的时候,有着能够撑下去的力量。 怔愣了片刻,林英睿忽然被眼前晃动的小手唤醒。 “真的很疼吗?”于小暖回过身走到林英睿面前,准备蹲下身子来,为他当场做个触诊。 林英睿连忙退开一步,让于小暖的动作中途顿住。 “没事,刚刚想到旁的事情,抱歉。”林英睿不再正视于小暖的眼睛,微低着头含糊地说了一句,随即当先往酒楼走去。 轻轻扯了扯于小暖的袖子,不动声色地让小丫头的身子转向前方,冷怀逸再看向林英睿的背影时,眼底忽然多了一抹慎重。 于小暖嘟了嘟嘴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沮丧地跟在冷怀逸的身旁,安静地往酒楼走去。 好在迎面走来的路人全都带着畏惧或是尊敬的目光,冲着于小暖和冷怀逸二人打起招呼来。 这刚好分散了于小暖的注意力,等走到酒楼门口的时候,于小暖已经又恢复成了那个笑嘻嘻的小姑娘了。 “我的腿要多久才能彻底治好?”林英睿亲手为于小暖满了杯茶,这才盯着坐在他正对面的小姑娘,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拉开属性面板,于小暖沉吟起来。 【林英睿】 【健全值:58/100 (左腿残疾)】 要是想快速治好的话,两天就够了。 可这话,于小暖不敢说。 虽然眼下的林英睿看上去和蔼可亲,对待自己像是朋友一般。 可皇家之人到底能有多少真心,这事儿还是要画个大大的问号。 于小暖想了想,决定用另外的方式掩饰一下:“如果你能忍得了痛苦的话,七天。” 之前小妹给于小暖送来的笔记,在她通读过之后,赫然发现自己的中医技能也入了门。 她当然没有客气,早在京城的时候,就给自己也点到了2级。 虽然跟系统比起来效果差强人意,可拿出来唬一唬不通医理的林英睿,还是足够的。 听到七天两个字,林英睿只觉得一阵惊喜直冲头顶,震得他的脑门麻酥酥的。 这让他不小心错过了于小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狡猾与歉意。 他的精力,随即落在了“痛苦”那两个字上。 他抿了口茶水,假装不在意地样子,随口问道:“小暖姑娘说的痛苦,又当作何解?” 被人当场盯着,没那么擅长说谎的于小暖嘴巴微微有些发涩,无意识地伸出红艳艳的小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干干巴巴地答道:“也许要把之前的创口重新打破。” 林英睿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于小暖赶紧抢着解释起来:“倒也不是一定就要如此,还得仔细检查一下你左腿的情况,到时才能做出判断。” 看着小姑娘微微涨红的脸蛋,林英睿只觉得于小暖可爱得有些过分。 “若是无事,不如一会就帮我检查一下?”听见小二来上菜的脚步声,林英睿快速地压低了声音。 这也是为何一个时辰之后,三人重新一起回了共助社大院的原因。 林英睿的精壮随从跟在了他们身后,手里捧着烈酒和纱布,满脸都是悲壮。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要把这随从怎么样了似的。 倒是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子,看着这些东西,似乎想起了什么惨痛的经历,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小暖,又有谁伤了不成?” 于小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帮林公子检查一下腿伤而已。” “公子的腿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女子对于小暖有着百分之百的信服,看向林英睿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鼓励。 想着房间不用单独再做打扫,于小暖干脆带着他们,又走回了阿蒲住的那间院子里。 阿蒲正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眼光一直往院门口的地方盯着。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看见于小暖的身影,阿蒲竟然眼眶一红,不由分说地搂住于小暖,委屈巴巴地掉下泪来。 “我不走。”于小暖拍了拍阿蒲的后背,沉稳的声线让阿蒲渐渐安静下来。 想来阿蒲这应该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也只能用时间来慢慢治愈了。 安抚好了阿蒲,于小暖对着林英睿比了个手势:“林公子,这边请。” 此时阳光正从窗子什么斜着透进来,林英睿坐在床边,忽然有点莫名慌乱。 看到林英睿的目光闪烁,于小暖不禁呲起小牙笑了笑:“不会太疼的。” “哦。”林英睿讪讪地把手掌放下,如同第一次踏入学堂般,坐得规规矩矩板板正正。 “把外袍脱了。” 长袍的前摆碍事,于小暖也没多想,低头把工具放到旁边整理着,口头上随意地跟林英睿交代了一句。 她丝毫没有留意到,这样的吩咐听起来,到底有多暧昧。 林英睿的眼睛瞬间睁大。 见她确实没有多想,他这才自嘲地弯了弯唇,深吸一口气,乖巧地把外袍脱掉。 此时天气正热,林英睿又是忙着赶路,根本没有在里面穿着中衣。 健硕的胸肌下面是八块棱角分明的腹肌。 人鱼线一路向下,朝着隐秘之地延伸而去。 整理好了东西的于小暖回过头,顿时为之一愣。 林英睿的身材,居然这么好? 眼睛不受控制地从剑眉一路往下,顺着喉结滑过胸肌,最终顺着腹肌向下,定在了他的伤腿之上。 脸蛋微微泛红,于小暖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伤在哪里?” “这里。”林英睿看着于小暖小巧的耳朵上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意,忽然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她。 指尖擦着自己的侧腰缓缓而下,指着大腿前面偏上的位置。 而此时他的掌根,正在那暧昧不明的位置上虚悬着。 于小暖的脸颊,此时已经红得烫手。 第260章 诊断 清了清嗓子,于小暖垂着眼帘淡淡道了句:“让你的人去准备条裤子。” 不等林英睿反应过来,于小暖手底下的剪刀已经利落地沿着他大腿根附近咔嚓咔嚓地走了一圈。 少女温热的指尖与冰冷的剪背,交替触碰着林英睿的皮肤。 感觉到整条左腿暴露在空气中,林英睿忽然别扭地侧过脸去,大手不自觉地捂在了左腿那圈布料边缘。 耳畔丝丝缕缕的红意,渐渐向着林英睿的脖颈上蔓延。 风水轮流转,羞赧的变成了林英睿,而此时的于小暖根本没工夫留意他的神情。 她早已被林英睿的旧伤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一条足有拇指宽窄的深褐色伤疤,从他大腿根内侧往下延伸,又向外绕了半圈,最终停滞在他大腿外侧靠近膝盖的位置上。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卧在了他的腿上,伺机张牙舞爪。 那伤口几乎将林英睿整条大腿半数的肌肉从中截断,尽管表层的皮肤重新长了起来,可里面的肌肉都已经萎缩得不像样子。 一半是精壮健硕的肌肉,另一半倒像是在大西北的风沙里露天挂了数年的肉干。 极度的反差,让于小暖不禁伸出手来,顺着他的伤疤轻轻抚过,试图感受伤口里面的情况。 也许是伤疤处的触觉不太敏感,这让于小暖的检查反倒像是若有似无的触碰。 直冲心头的痒顿时让林英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全身汗毛嗖地一下要竖起来。 感觉到他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于小暖抬起眼来:“会疼吗?” “不……”林英睿屏了屏息,“不疼……” 浓重的鼻音让于小暖半信半疑,干脆从伤疤上移开了手。 难以化解的痒瞬间消失无踪,林英睿的心里头却忽然像是失掉了什么似的,颇有些空落落的。 他的剑眉微垂,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左腿的伤口上。 感觉到林英睿突然变得郑重,于小暖轻轻勾起嘴角,对这个患者倒是更满意了些。 “来,勾勾膝盖。” 做了一系列的测试,于小暖对他的左腿,总算有了大概的认知。 但她打定了主意要将戏做全套,还是像模像样地给林英睿号了号脉:“林公子,左手。” 也许是不常给别人号脉,于小暖的手指找的位置并不那么精确。 讪笑着在林英睿的手腕上划拉了几下,于小暖这才微眯起眼,重新静下心来。 薄茧蹭着林英睿手腕内侧最细嫩的皮肤,与触碰左腿时相比,又是另一番感觉。 林英睿只觉得刚刚伏下去的汗毛,比第一次竖立得还要快。微微的酥麻从手腕往上走,却偏要在腰脊上先逗留一圈,随即才缓缓盘旋着涌入头脑中,冲得他的大脑不复清明。 他实在不知道,原来只是看个病,竟然也会有如此不同的感觉。 手底下寸关尺明晰,于小暖满意地把手拿开,睁大双眼正要跟林英睿交代病情时,却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迷离。 微张的薄唇,让于小暖一时不知到底该不该直接开口,只好将那些许的尴尬化为清咳一声。 “小暖姑娘……”林英睿的脸色变得比六月的天还要快,咳声还未尽,就已经变成了带着诚恳的淡定,“怎么样?” 于小暖眨了眨眼,有点怀疑刚刚自己看见的那一刹那迷离,其实只是她的错觉。 迎着略带迷惘的眼神,林英睿不动声色地盯着于小暖,只有喉结在她看不见的阴影里,微微地翕动了一下,颇有几分欣幸的味道。 微微嘟了嘟嘴,于小暖也不再纠结。她的神色变得郑重,只是话听起来不那么十分正经:“林公子,你这腿伤,幸好还算靠下。” 林英睿点了点头,眉目间也带上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当时粗长的木刺从膝盖下方直直地穿破皮肉划将上来,等到他堪堪停住动作的时候,那尖刺距离他的下腹,仅仅只有半寸之遥。 身后恶虎咆哮,更是容不得他再多迟疑。 他狠狠咬了咬舌尖,凝神稳住呼吸,随即抽出雪亮的长刀,和身扑了上去…… 也正是因为这勉强的一战,他左腿原本还可以相连的皮肉,毁了个干干净净。恶虎临死的一撞,更是让他伤痕累累的腿骨从中断为两截! 恶虎的咆哮声渐低,最终悄无声息。而他的意志力也已经消耗殆尽,身子一软,倒在了恶虎的尸体旁边。 手下人找到了满身鲜血的他,抬着他连夜回城,第一时间召集了所有的御医。 骨头倒是接上了,可等他问及其他的时候,那些御医却都是无奈地摇摇头,随即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叫上一句“臣无能”而已。 不那么美好的回忆如同泥沼,让不小心陷进去的林英睿瞬间满头是汗。 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手臂伸出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都过去了。” 温柔的声线让林英睿从回忆中迅速抽离出来,他抱歉地对着于小暖勾了勾唇:“一时失态……” “没关系。”于小暖也不等他再说下去,而是直接给出了自己的治疗方案。 “你左腿的肌肉,因为断裂日久,大多已经萎缩了。” “不过幸好之前为你接骨的医生,手艺还不错,倒是免了断骨再接的二茬罪。” “每天过来针灸,我再教你一套复健的手法。” “配合上我开的药,保你七日后重获新生,如何 ?” 俏皮地挑了挑眉,于小暖特意缓和着林英睿的紧张情绪。 “当真只要七日?” 林英睿得了于小暖的二次确认,忽然难以自制地咧开嘴巴大笑起来。 窗外的冷怀逸听着二人的笑语,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不如今日就开始?”笑声停歇下去,林英睿这才小心翼翼地征求起于小暖的意见来。 于小暖却蹙了蹙眉:“明日。” 属性点早上都用在阿蒲的身上了,这会儿若是直接装装样子针灸,万一林英睿觉得没效果,中途再动些别的心思,岂不是不美? 看着于小暖为难的样子,林英睿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个坏人。 他的目光闪了闪:“那我先回去,等小暖姑娘安排。” 说完,林英睿艰难地把左腿从炕上往下挪,作势欲走。 “别急!”于小暖最看不得的,就是病人委屈的样子。 纤手一扬,正正地按在林英睿的大腿上。 第261章 驱邪 “不如先把复健手法教给你……”发觉自己手底下似乎按了些不该按的地方,于小暖忽然有些嗫喏,别开脑袋不敢看林英睿。 林英睿轻笑了一声,这才把腿重新搬了回去:“有劳小暖姑娘了。” 其实复健方法倒是不麻烦,左不过是些静态用力动态屈伸之类的动作。于小暖其实就是怕林英睿反应过来她的治疗方法不对劲,才特意加了这么多的戏。 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林英睿在学习的时候,还挺较真的。 “是这样吗?”林英睿咬着后牙,脖颈处用力的青筋清晰可见。 可他腿上的动作,还真是不尽如人意。 于小暖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托住他的小腿,轻轻帮他运动到了适合的位置上。 这一上手,于小暖就根本没再闲着。 接下来的动作,是要做大腿屈伸。 “这样?”林英睿的嘴角忽然浮起促狭的笑。 忙碌到额头微汗的小姑娘,实在太过有趣,让他忍不住想要多聊上几句。 静静躺在床上,林英睿将左腿微微屈起,修长的右腿依旧伸得笔直。 外袍早已重新穿回了身上,可也许是因为一时疏忽,林英睿的领口处不自然地敞开,半截胸肌藏在阴影里,显得越发深邃迷人。 看着仿佛任人采撷的英气男子,神奇的反差让于小暖突然嘴巴发干,心脏不由得重重地跳了一拍。 红意肆无忌惮地蔓延到她的脖颈上,连带着脸颊也是温热一片。 “大概就是这样。”匆匆拉着林英睿走了个流程,于小暖终于意识到这个样子有些不妥,嘟着嘴把林英睿扔在一边。 自顾自地收拾着工具,于小暖对自己有些生气,忍不住低声嘟囔起来:“你是医生,他是患者。于小暖啊于小暖,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吗?” “什么世面?”林英睿的声音突然在于小暖身后响起,把于小暖吓得一激灵,手上的工具嗒一下掉回桌子上。 感觉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于小暖连忙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先走了,明天过来给你针灸。” 说完,于小暖捡起工具胡乱地一包,揪着小包裹的角角,匆忙地跑了出去。 看着小姑娘略显仓皇的背影,林英睿并不知道,自己的唇角,早已翘得老高。 瞥了眼屋子里的林英睿,又看了看于小暖跑开的背影,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轻叹了口气,跟在于小暖身后快步走出了院子。 “主子。”精壮侍从往屋里探了探头,看到两条裤腿长短不齐的林英睿带着诡异的笑容盯着于小暖离去的方向,顿时又像受惊的小鹌鹑似的,偷偷缩了缩脑袋。 主子这是中邪了? 不然怎么会衣冠不整还笑得这么奇奇怪怪? “拿来。”被下属打断了思绪,林英睿莫名觉得有点不太高兴,沉着脸把侍从手里的裤子夺了过来。 跟着于小暖走了一会,冷怀逸突然扬声叫住了她:“小暖,要不要去吃点东西?今日老赵应当是新上了……” 话还没说完,于小暖回过身来打断了他:“今天没食欲,改天。” 说完,于小暖敷衍地堆出个笑模样,转身跑开了。 一阵清风从他特意拉开了些许的衣领里穿过,冷怀逸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清凉。 躁意有如失控的山火,不断侵蚀着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持。 幸好接下来的几天里,于小暖与林英睿之间,反倒再没了那种莫名的暧昧。 于小暖始终板着脸,就连施针的时候,都是极度小心,不愿碰到林英睿一丝一毫的肌肤。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林英睿这几天的心情也是起起伏伏。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左腿上,新生的血肉在不断地生长着。 那入骨的痒里夹杂着淡淡的痛,本应是他这段时间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眼下痊愈触手可及,林英睿反倒开始有些患得患失。 侍从们背着林英睿的聊天里,也满是担忧。 “哎,你们说主子这是不是中邪了?” “对对,前几天我看主子一个人在院子里看月亮,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莫非是对月修行的精怪么?” “要不然,咱们去请个符?” 第七天清晨,就在林英睿出发去共助社之前,精壮侍从突然单膝跪到林英睿的面前:“主子……” 看着扭扭捏捏的精壮汉子,林英睿顿时觉得有点辣眼睛,赶紧挥了挥手:“有事快说。” “我们兄弟几个去庙里求了道符。”精壮汉子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香囊,双手呈到林英睿的面前,“是护佑健康的。”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香囊里装的,其实是驱邪的符咒。 林英睿的剑眉挑了挑,微微有些动容,伸手接过香囊来揣到怀里,对着精壮汉子点了点头:“你们有心了。” 看林英睿的神情毫无变化,精壮汉子愣了愣。 不对啊,主子要是中了邪的话,拿到符的这会子工夫,就应该有反应了。 又或者,是那邪祟附在了旁人身上,悄悄影响主子来着? 想到这个可能,精壮汉子的眉头紧锁。 会是谁呢? “走。”林英睿出了院子,发现精壮汉子没跟上来,刚刚的些许感动顿时化为不豫。 精壮汉子连忙耷拉着脑袋,跟上了林英睿的脚步。 “冷兄。”林英睿毫不意外地在院子里看见了冷怀逸,一句从来不会直说的挑衅突然冲口而出,“这平安县没什么公务需要处理么?” “已经办妥了,无需林兄担忧。”冷怀逸对于林英睿的皇子身份,似乎也并没多少敬畏。 于小暖看着这几天一直说话带刺的两个家伙,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说好的盟友呢? 不过好在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来,今天治完,就结束了。”对着林英睿招了招手,于小暖率先走进了屋子。 林英睿英气的眉挑了半截,倒是带上了不少匪气。嘴角歪了歪,林英睿似乎是对冷怀逸炫耀:“那就有劳冷兄稍候了。” 明知道于小暖与他没什么进一步的关系,可冷怀逸藏在袖子的拳头,还是捏了起来。 第262章 痊愈 【林英睿】 【健全值:100\/100】 最后那根银针的针尖从林英睿紧致的肌肉中缓缓撤出,林英睿几乎当时就要忍不住长啸出声的冲动。 左腿上那些干枯如古树的纹理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年青活力的肌肉线条。 这样的林英睿,从上到下才称得上和谐。 于小暖轻轻抿嘴微笑起来。 能看到病人痊愈后的兴奋与欣喜,对于医生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奖励了。 一个鱼跃起身,全身短打的林英睿根本不在意衣着,先是激动地小跑了两圈,又用左脚着地跳跃了几个回合。 这轻松的感觉,让林英睿的脑中一阵阵地晕眩。 他期盼这一天,实在期盼得有点久了。 于小暖正收拾着东西,忽然被人扭过身子转了半圈。 “多谢!”双手紧紧持握着于小暖的肩头,林英睿心底一片赤诚涌动。 只是不待于小暖说话,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林英睿眼底的不悦闪了又闪,终于还是平复了下去。 看着于小暖因为受痛微微蹙起的秀眉,林英睿连忙把手放开,微微躬了躬身:“抱歉,捏疼你了。” “没事。”残疾人突然恢复了正常行动能力,于小暖还是不太会因为这个事情较真的,“能理解。” 看着于小暖言笑晏晏间流露出的豁达,林英睿突然感觉那种莫名的烦躁又一次找上了门。 剑眉微敛,林英睿收起兴奋的情绪,认真地看着于小暖那双清澈的杏眼:“小暖,你治好了我的腿,诊金……” 听到这里,于小暖愣了愣,随即有些不快。 林英睿也未免有些太小瞧她了? 看着满脸都写着扫兴的于小暖,林英睿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话里问题很大。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暖。是这样,你治好了我的腿,我很开心。若是有什么能让你开心的,但凡我能办到的,我林英睿绝无二话。” 林英睿的脑门微汗渐起。 于小暖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如你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林英睿挑了挑眉,脸上满是自信。 既然于小暖开了口,他自然是要尽量去办的。 就是不知道这姑娘是要他去找什么东西呢?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见他欣然应允,于小暖突然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你就不怕我特意为难你?” “既然已经答应你了,便是再难,我也要试试的。”林英睿挺起了胸,微微扬起的脸上英气十足,倒是颇有林国大殿下应有的神采。 反倒是于小暖的神色突然一黯。 她的目光在小院里扫了一圈,倒像是透过那高高的围墙,直接看到了每个人的脸庞。 于小暖一字一顿,如同千斤重锤声声作响:“我想要的,是让安宁村的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英睿猛然一震,再看向于小暖的眼神里,已然充满了浓浓的敬意。 为受害者治伤,帮她们寻找生路,替她们讨回公道。 此乃大义! 自从他受伤以来,拘囿于报复与算计,他的那腔热血也已经沉寂得太久了。 胸中涌动起许久未见的热忱,如同势不可挡的滚滚浪涛,催促着他一口应下。 “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给她们个交代!” 林英睿的双唇扯得紧紧的,显然决心已定。 虽然林英睿前段时间因为腿伤,稍稍远离了朝堂的中心,可他的部署都还在。 这次回京,他就要无声无息地将这张大网重新扯起来。 不,不只是扯起大网这么简单。 他还要把这张网织得更紧实、更加密不透风。 见到林英睿的主意已定,于小暖这才松了口气,却是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屋外的冷怀逸。 这件事,她提前问过冷怀逸了。 至今依旧关在牢里的这些畜生,按理说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只不过,林国每年依例判处死刑的,都要上报朝廷,由刑部复核之后,陛下亲笔签署才行。 此案涉及人数实在太多,这位陛下又在修道,没准就会以有伤天和为理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畜生才一直被关在牢里。 在于小暖出发来平安县之前,于弘方虽说激于义愤,跟于小暖拍了胸脯说会上书要求严惩恶人。 可身为事主的冷怀逸的公文迟迟未到,于弘方拟好的文书,便一直捏在手里没能发出去。 毕竟身为京官,这又不是自己直属部门的差事。自己的消息太过灵通,态度又过于积极的话,也许并不是件好事。 当今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冷怀逸最近正在筹划,要如何才能把这些人一一正法。而于小暖的这个提议,无疑让林英睿成了他的一大助力。 于小暖想着想着,瞟向窗外的杏眼不禁微微有些怔愣。 林英睿顺着她的眼光看出去,发现入眼的正是那清峻的身影,心头没来由地沉了沉。 “小暖,不如再换件事?”林英睿不动声色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此乃公事,不算数的。” 他的心底颇有几分雀跃,倒是希望于小暖能够提些其他的要求,再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于小暖却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能把这事办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她坚决的神情,林英睿也只好“哦”了一声,随即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启程回京。” “这么急?”于小暖倒是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 林英睿的笑意里终于显出几分焦虑来:“之前就是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怕是要捂不住了。” “也对。”于小暖这才想起林国确实有这种规矩,未有君命,皇子不得私自外出。 林英睿这次跑出来这么远,胆子还挺大的。 “那就祝林公子一路顺风。”于小暖也拱了拱手,郑重地道了个别,“咱们京城见。” 林英睿正盼着于小暖说些什么,再给他个见面的由头。 闻言心下松快得像是大热天喝了杯冰水,他哈哈长笑着应了声:“京城见!” 正要迈步出门,林英睿却忽然折返回来,倒把于小暖吓了一跳。 “这个送你。” 指尖拈着香囊晃了晃,林英睿把精壮汉子为他求的“平安符”,转手就送了出去。 “这是?”于小暖皱了皱眉。 平白无故地送自己个香囊,恐怕不太合适?? 第263章 枝节 “这是他们去求的平安符。”林英睿的脸一红,赶紧解释起来。 “我是想着马上就回京了,你毕竟还要在外面留一阵子,送你正合适。”林英睿说得流利,可谁也没有看到,他的手心已经捏了一把薄汗。 他其实并不相信什么神佛庇佑。 可偏生这次,他莫名地就是想把这东西送给于小暖才能安心。 听说是道平安符,于小暖的脸色才平缓下来。 她想了想,把香囊接在手里,弯了弯眼睛:“多谢你有心了。” “咱们京城再见。”林英睿深深地看了于小暖一眼,像是要把她的身影完完整整地印刻到脑海里。 抛下诸般不舍,林英睿终于迈开步子离了小院。 等在院子里的精壮汉子急忙跟上,余光却在于小暖的手中瞥见香囊一角。 精壮汉子愣了愣,脑子倒是嘁哩喀喳地转了起来。 主子是来了平安县之后,才变得奇奇怪怪的。 这符留给于姑娘也算正合适。 只是有点可惜,不能亲眼看见这符发挥驱邪的作用了…… 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倍觉轻松的林英睿比来时行得更快,硬是花了不到三分之二的时间,就已经赶回了京城。 就在他回京的第二天,冷怀逸上报的文书,也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文渊阁诸学士的手里。 “禽兽不如!” 当值的胡安道,一张脸板得死死的,眼中闪着不易得见的寒光,快步走到御书房门口。 还未开口说话,他忽然调了调息,随即对着丁无忌毫无破绽地笑着拱了拱手:“陛下方便吗?” “什么事?”丁无忌的眼皮抬也不抬。 胡安道想了想:“安西道平安县急报,事关数百条人命。” 平安县! 丁无忌的桃花眼倏然睁大,只不过他依旧低垂着脑袋,这一闪而过的精光并没有被胡安道发觉。 “稍等。” 从胡安道手里随意地拿过文书,丁无忌在转身的瞬间,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小暖她…… 皇城司的探子回报的消息,最近一次还是三天前收到的了。那次的消息里,提到小暖正在帮一名男子治腿伤。 毕竟路途遥远,有时候消息在路上说不得就要耽搁几天。 各种想法转了几转,走到御案前的时候,丁无忌的脸色早已变得恭顺万分:“陛下,胡大学士有急报。” “哦?”皇帝依旧盘着腿,一只左眼微微睁开条缝隙,显然是因为修道被打扰而不太开心。 丁无忌把文书双手奉上:“据说是安西道那边,几百条人命的官司。” 皇帝却不着急接,只是鼻子里长长地呼吸了几次,把气息调得更匀:“你直接念给朕听。” 丁无忌顺从地答了声是,随即干脆地念了起来。 这文书正是冷怀逸亲笔,写的是安宁村之事的前因后果。 那些禽兽行为,冷怀逸并未淡淡略过,反倒是在文书后面附了一份厚厚的清单。 听说有清单,皇帝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伸手将清单接了过来:“给朕看看。” “冷逸之的字,倒是越发筋骨强劲了。”未及细看内容,皇帝倒是先评价了一句。 丁无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陛下钦点的状元郎,自是不能丢了您的面子。” 这话说得动听,皇帝轻笑一声,重新低头看了起来。 只是越翻那份清单,皇帝的表情便越发凝重。 等到合起最后一页,皇帝的脸黑得几乎就要滴出水来。 “这便是这些年的好县令,给朕交的政绩?”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火辣辣的,像是有又红又烫的钢珠在里面滚来滚去。 那安宁村的村民确实可恶。 但更可恶的是,他对于这个强大帝国枝节的控制,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弱化到了这个程度! 丁无忌只是低头不语,等着皇帝把火气发出来。 “无忌,你说,朕是不是对他们太过仁慈了?”想着那些年年上报歌颂太平的文书,皇帝只觉得脸被打得啪啪作响。 丁无忌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躬着身子顺从地继续听着。 果然,皇帝与其说是在跟丁无忌聊天,倒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 “看来还是要好好查一遍了。” “有些人,看来对朕还不够忠诚啊。” 皇帝的低语声如同房间里的缕缕青烟,在御书房里兜了几转,随即慢慢飘散。 “去把胡安道叫来。”皇帝把盘着的腿垂了下来。 胡安道快步走近,还不等他行完礼,皇帝忽然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睛。 “胡爱卿,此事,你也是方才得知?” 听见那略带威胁的语气,胡安道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位爷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可该回答的还是要回答,胡安道轻轻点了点头,满脸都是自责:“是臣的失察。” “你不是一直想当首辅么?”皇帝的语气如同寒冬的坚冰,又冷又硬还带着尖利的白碴。 胡安道的身子一抖,跪得老老实实:“臣不敢!” “这安西道的事,你们是如何监察的!”皇帝将清单一把摔到胡安道的脸上,封皮坚硬的边角顿时在他的脸上磕出一道青紫。 胡安道根本不想辩解。 对着正在气头上的皇帝,他也没办法辩解。 当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老老实实地伏在地上认错,等着皇帝消了气,再去解决这个问题。 “明日朝会,百官共议此事。”皇帝骂了半天,终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你们明天,便给朕拿出个章程来!” “是!”胡安道擦了擦汗,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皇帝不耐烦地将香炉里的香灰搅了搅,挑了炷看着最顺眼的香重新燃起,这才再次盘腿坐好,发出一声喟叹:“无忌啊,你说朕想好好修个道,怎么就这么难呢?” “陛下英明神武,臣子们不及陛下万一,自是办事不周。”丁无忌的马屁顺口就来。 皇帝呵呵一笑,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还是你会说话。” “你让皇城司好好给朕查一查,那些底层的官员,到底还有多少人是能用的。” “这事儿,不急。” “你就慢慢地查,但是要查得细细的。” “哪怕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给朕摸得清清楚楚。” 丁无忌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御书房里再次静了下来,静得让人有些窒息。? 第264章 交锋 悄悄掩上门,召来个小内侍守着烟雾缭绕的皇帝,丁无忌这才出了皇城。 他嘴角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讥诮。 这位陛下,怕不是修道修得终于开始老糊涂了? 林国幅员辽阔,从南到北、由东至西,总共有三十六道。 即便像是安西道这种最为边陲之地,细数到县令这个级别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就更别提江南道这种人口众多的富庶之地了。 而且皇帝只说了要查底层的官员,那除了县令之外,县丞要不要查? 还有县尉与主簿呢? 皇城司看上去权势大得吓人,但那也只是在天子脚下而已! 像安西道平安县这种小地方,要培养一个不被人怀疑的皇城司探子出来,少说也要花个年的时间才行。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多数的县里,根本就没有安排皇城司的人。 丁无忌撇了撇嘴,回头重新望了望远处的御书房,阴晴难以捉摸的桃花眼终于眸色落定。 既然你想查,那便如你所愿。 正好方便…… 脑子里有了成算,丁无忌的脚步不停,匆匆进了皇城司的大门。 “平安县那边有新消息了吗?” 有人立刻恭敬地把传递消息的竹筒双手奉上:“大人,刚刚到的。” 检视了火漆无误,丁无忌再压不住内心的焦急,将竹筒往桌角猛地一砸。 筒盖应声而碎,丁无忌三下五除二地捡出信件,贪婪地扫了一遍,终于缓缓地长出了口大气。 小暖没事。 找她治腿的林姓男子已经启程离开平安县,目的地极可能是京城。 盘算了一下时间,丁无忌一侧的嘴角忽然勾起。 他一撩袍子的前摆:“走,去大皇子府。” 正跟幕僚谋划事情的林英睿,听说丁无忌忽然上门,干脆地抬手中止了会议。 “见过大殿下。”丁无忌行礼的动作倒是一丝不苟,只不过他的眼神,一直在往林英睿身后的几名幕僚身上扫来扫去。 林英睿摆摆手:“你们先下去。” 如愿清了场的丁无忌,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得甚是好看。 林英睿倒是不吃他这一套:“公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早看出丁无忌并不是来传旨的,林英睿也是开门见山。 丁无忌笑吟吟地低下头,看着自己修剪得宜的指甲,话音也轻飘飘的:“平安县的风景不错?” 林英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心头都有些冰冰凉凉。 皇城司的探子,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只是就算再震惊,林英睿也不可能直接承认下来。 他歪了歪头,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什么平安县?” 看着林英睿装得一本正经,丁无忌也不动怒,还是淡淡地看向自己的指甲:“放心,这事儿不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林英睿知道丁无忌素来大胆,却没想到他已经连陛下都敢欺瞒,一时竟然无语以对。 “若是你的回答让我满意,便是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如此而已。”丁无忌终于放过了自己的指甲,把目光转向了面前的林英睿。 林英睿不置可否。 丁无忌轻轻捂嘴笑了下:“殿下的腿,应该已经好了?” 这腿是林英睿近几年的心病,丁无忌上来就直奔主题。 林英睿轻轻嗯了一声,要不是丁无忌听力好,几乎就要以为他在无视自己了。 丁无忌眼中的羡慕几乎不加掩饰:“是……于小暖帮你治的?” “你怎么知道小暖的?”质问脱口而出,林英睿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实在是这些日子没有跟人交锋,警惕性下降得厉害。 就在林英睿暗暗自责的时候,丁无忌的追问已经逼近他的面前。 “若是殿下愿意,不如将治腿的过程,详细跟奴婢说说?”丁无忌的声线越发阴沉柔媚。 听到林英睿如此亲切地叫着于小暖的名字,丁无忌的心头像是捆了根无形的细弦,一下下拨得他胸口酸酸地疼。 林英睿的身份,实在是比冷怀逸还要敏感得多。丁无忌无论如何也不想于小暖再趟进这一滩浑水中来。 关于于小暖的事,林英睿的想法倒与丁无忌相差无几。 “无非就是些针灸汤药而已。”林英睿别过头,以手掩口轻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丁无忌的注视。 丁无忌这人太过狡猾,说得多了,万一连累到小暖…… 可他不知道的是,丁无忌这次过来,其实也是一时冲动。 为了避免被人看出什么破绽,他交给平安县的任务,也是盯着县城里重要人物的动向。 皇城司的回报写得太过简单,他又实在太想知道于小暖在这段时间里,到底做过些什么。 林英睿有没有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偷偷欺负小暖? 跑到安西道去这么久,小暖是不是已经瘦得脸都小一圈,显得越发可怜了? …… 丁无忌的忧心忡忡对上林英睿的引咎自责,这一回合双方竟然打了个平手,谁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二人静静立了半晌,丁无忌的桃花眼忽然弯了弯,眸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殿下若是不愿说,奴婢自然也不好勉强。晚些奴婢与三殿下尚且有约,就恕奴婢先行告退了……” 他的转身轻巧,话里的威胁却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毕竟林英睿的腿,就是三皇子设计弄残的,他自然也是最不愿看到林英睿恢复健康的那个人。 “公公且慢。” 在谋划里,他的腿伤还没到可以康复的时候。林英睿蹙起的剑眉透出浓重的寒气,当真如同凌厉的宝剑一般。 丁无忌翘起半边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回过了身:“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公公想知道平安县之事,究竟是想知道什么?”林英睿忽然反客为主,目光炯炯地盯着丁无忌。 “自然是……”丁无忌笑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孩童,“那于小暖到底怎么把残疾医好的。” 林英睿这才想起,面前这位有能力左右朝局的男子实际上并非什么官吏,而是刑余之人。 于小暖有方法医好自己残疾的腿,也许他是想赌一把,赌她也能创造出什么奇迹来。 生在大内,林英睿早就看过了各种偏执。 有人愿意献出最珍贵的祭品,偷偷祭祀某种邪异的神明。 也有人听信生吃脑髓的偏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等在刑场之外。 若是丁无忌当真对于小暖上了心…… 林英睿的瞳孔微缩,全身的肌肉绷了绷,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第265章 无辜 “林国多有名医。”林英睿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一句。 丁无忌的眼睛眯了眯:“殿下以为,奴婢是想要……” “公公应该听过圣手毒医皇甫常的名号?”林英睿向前上了半步,语气里试探的意味更浓,“我与那皇甫常倒也算是有些交情。” 丁无忌的桃花眼微阖。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林英睿的意思? 林英睿无非是不想让他去找于小暖而已! 只是林英睿越想把于小暖隐藏起来,丁无忌心里的忌惮与恐惧反倒越深,让他不由得更想站到于小暖的面前示警。 主意已定,丁无忌的眸子亮闪闪的,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莫非那皇甫常……” 如同一条贪婪而又阴冷的毒蛇,丁无忌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神色。 林英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却还是坦然自若:“江湖传言他有医死人肉白骨的能耐,也许那皇甫常,便是公公想要找的人。” “既然如此,奴婢就先多谢殿下了。”丁无忌吃吃地笑了笑,眸子里却冷冰冰的,“可若是那皇甫常也医不了奴婢的病,说不得奴婢还是要找机会去安西道瞧瞧才行……” 林英睿没把这个口子堵死,还留下了让自己合理接近于小暖的机会。光凭这件事,丁无忌就已然心情大好。 等到见了小暖,一定要让她离林英睿远一点…… 与此同时,林英睿见到丁无忌同意了他的提议,心情也变得晴朗起来。 皇甫常这人行踪不定,极难联络。凭着这一点,林英睿就有把握拖上半年。 而到时他丁无忌想去安西道,以治病的名义是不可能的。 除非是安西道起了动乱,林国有内侍监军的惯例,也许皇帝会咬咬牙,把丁无忌派过去。 可局势若是到了那一步上,自己定然早就派人将于小暖接回京城安置了。 总之,丁无忌和于小暖,暂时没什么机会见面就是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来。 那笑容各自怀揣着的鬼胎,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啊啾!” 某处偏僻的山谷中,正在采药的皇甫常忽然打了个喷嚏,生生将手中的根茎掐断了半截。 苦着脸的皇甫常毫无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扁了扁嘴,哀嚎起来:“又是哪个混蛋在念叨我!” “师父,别喊了。”小妹斜乜了他一眼,把左手中的东西在他的眼前晃了两下,“镜月莲在我手里,你掐的那个不过是伴生的普通映月草而已。” “哦。”皇甫常顿时收了声。 小妹不禁摇着头叹了口气。 之前在临阳山口见到皇甫常的时候,只觉得他满头白发仙风道骨,一定很厉害。 可那高冷的人设,其实都是他装出来的。 跟着他出来学艺了之后才知道,这位师父不光是个话痨,还常常犯迷糊。 在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一次试药中,他不小心把某种药材的剂量搞错了。 药还没熬完,人就昏迷了三天。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他的黑发就已经变为满头银丝了。 顶着这一头白发和年轻的脸行走江湖,谁也搞不懂他的年纪,毒医圣手的名气才被传得神乎其神。 看着还扁着嘴的皇甫常,小妹撇了撇嘴,却还是把手里的镜月莲往前一递:“这东西我已经认识了,给你。” “嘿嘿,还是小怀恩孝顺。”皇甫常喜孜孜地把镜月莲接在手中,随口念叨起来,“对了,这镜月莲滋阴的功效极佳,女子驻颜效果也是一流,要不是你年纪还太小,为师就给你煲汤喝了……” 听着他的念叨,小妹的思绪忽然飘飞到了远方。 也不知道嫂子最近过得好不好。 下次再见的时候,不如就用这镜月莲给嫂子做点驻颜的礼物,想来嫂子一定会很开心地搂着自己又跳又笑的? 被小妹惦记着的于小暖,此时正在焦虑地兜着圈子。 尽管知道安西道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此时那文书可能刚刚进京而已。可于小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朝廷的批复了。 胸口像是堵了团浸饱了水的棉花,憋得于小暖脸色不怎么好看。 上午的时候,小云突然跑来找她。 看着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小云,于小暖忽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小暖姐姐,我……”小云把下唇咬得红艳艳的,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小腹。 于小暖面带笑意地看着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小云的脸憋得几乎发紫,终于把话讲了出来:“我的月事已经三个多月没来了,你能不能帮我瞧瞧……” 这些姑娘们的背景,于小暖早就记得滚瓜烂熟。 小云今年十六岁,是从山南道被拐卖来的。 买主一家是叔侄二人,也是穷得叮当响。平时谁出门,那套破烂的衣服就由谁来穿。 不出门的那个,便经常在后院呆着,一呆就是半天。 于小暖的笑容里,不觉带上了更多的怜惜与同情:“来,我先号个脉。” 在林英睿那里差点闹出乌龙,于小暖这几日在号脉上,还是稍微下了些功夫的。 指尖利落地按到小云带着旧伤疤的手腕上,不出片刻,于小暖就已经断定了小云的状态。 “尺脉滑利,滑疾不散。看样子,差不多有三个多月了。” 小云闻言,身子一震。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她的脸色还是有些发白。 “小暖姐姐……”少女的双唇微动,声音低得几不可查。 于小暖勉强挂着笑:“怎么?” “能知道……父亲是谁吗?”小云的指尖绞在一起,不敢直视于小暖的眼睛。 于小暖摇了摇头,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异样一闪而过,却根本抓不住那线灵光。 听到这里,小云的唇瞬间失了血色。 二人相对无言,静默了不知多久。 看着小云额头上不断涌出的汗珠,于小暖终于咬了咬后牙,提笔快速地写下了数行文字,将纸笺塞进小云的指缝里。 “去医馆拿副药,喝下去睡一觉。” 于小暖的话音未落,小云却像捏到了烧到红热的铁片似的,胡乱地甩着手臂,将手中的纸笺丢得远远的。 这让于小暖愣了半晌,才想好到底要怎么组织语言。 “小云,这关系到你的后半生。” 一滴水晶般的泪珠,从小云的眼中坠下。 小云眨了眨眼,惨白的脸上忽然呈现出了别样的生机:“孩子是无辜的。”? 听到这句话,于小暖的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 第266章 隔壁的审问 “小云,要不然你再好好想想?” 兹事体大,于小暖怕小云此时做出的决定不够理智。 小云紧紧地抿着双唇,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气流从她忽然张开的嘴巴中冲出,小云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五年前,我从山南道被人贩子拐来。” “每天只有半块干饼和几口凉水,多吃一点就要挨打,我差点死在路上。” 仿佛想要说明自己没有在说谎,她特意撸起衣袖把伤疤露给于小暖看了看,之后清秀的眉目忽然一敛。 “长叔和三哥他们买我回来,是为了开枝散叶,这事儿我清楚得很。” “可他们不是坏人!” 小云的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像是两个黑洞,直要把于小暖的精气神往里面吸。 “虽然把我关在后院,但每天有他们一口干的,就有我一口稀的。” “不是犯了大错,他们也不会打我……” 说着说着,小云的胸膛起伏得越发厉害,既像是要哭泣,又像是在辩解。 看着三观完全被扭曲了的小云,于小暖忽然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才好。 仓皇地逃出房间,炽烈的阳光晒在于小暖的背上,她却觉得寒气从骨子里往外透。 不知站了多久,一只大掌忽地从背后伸过来,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于小暖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掌,手臂向外一翻。 这些天她的精神始终紧绷着,在小云的刺激下,更是让她应激得厉害。 “别怕,是我。”清冽的嗓音如微风拂过,于小暖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她的动作僵在半路,讪讪地回过头,正要道歉。 冷怀逸眼里厚重的温柔,像一团绵绵的云,将于小暖轻轻地包裹起来,淡淡地抚慰着她躁动不安的心。 于小暖忽然鼻子一酸,委屈如同开闸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方才刚进院子,冷怀逸就看着于小暖站在那里。等了将近一刻钟,意识到小姑娘可能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拔的情境,冷怀逸终于没能按下心底的担忧,实实在在地向她伸出了手。 而此时小姑娘泛红的鼻尖和蕴着水光的眼波,更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尖尖上狠狠地揉搓了一把,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怎么了,小暖?”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站到离于小暖更近的地方。 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冷怀逸的下巴,于小暖却毫无反应。 她正垂眸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跟冷怀逸说。 小姑娘满脸的游移,让冷怀逸不得不主动开口:“相信我的话,不如跟我说说?” “……好。” 把小云的选择说给了冷怀逸之后,于小暖眼巴巴地等着冷怀逸的回复。 她此时迫切地想要知道冷怀逸对于此事的看法。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冷怀逸只是勾了勾一侧的唇角:“或者,咱们可以这样……” 县衙前院的某间差房里,一名女子正有些焦急地攥着拳头,想要在屋里踱步,却又不敢动弹。 更奇怪的是,在女子房间的墙壁上,正扣着一只青瓷海碗。 隔壁一声脆响,女子顿时从凳子上蹦起来,将耳朵紧紧贴在了海碗之上。 旁边房间的对话声,瞬间变得清晰可闻。 “你们可是吴阿长和吴四三?”清冽的声音极富磁性,正是冷怀逸在发问。 两个声音颤巍巍地作答:“回大老爷,是。” 隔壁房间的女子,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眉目间的期待显而易见。 “尔等可知罪!”冷怀逸面无表情地端坐,全身散着寒气。 吴阿长偷偷抬了抬头,看着坐在上首的冷大老爷,不禁暗自咋舌。 额滴个乖乖,这大老爷长得这么俊俏,可怎么比庙里的菩萨还吓人哩! 看见吴阿长偷眼瞧自己,冷怀逸干脆把脸转了转:“吴阿长?” “大老爷,草民,草民不知……”吴阿长吞吞吐吐,却是明显的言不由衷。 冷怀逸皱了皱眉,毫不掩饰他的厌恶:“你家后院的那个女子,是小云?” 听见自己的名字,隔壁房间的女子全身又是一震,听得越发仔细。 提到小云,吴阿长的慌张突然不见了,反倒松了口大气:“回大老爷,那小云是我们家的奴婢哩!” 奴婢二字一出,小云的身体忽然发僵,扶着青瓷大碗的指尖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妻妾?”冷怀逸的眼睛眯了起来。 吴阿长畏惧地吞了吞口水:“不,不是。” “只是随便买了个女人回来?”冷怀逸的声音像刮骨的风,吹得吴阿长的背上一阵阵地发凉。 被冷怀逸眼中的冷厉所摄,吴阿长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心忽然慌张地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似的。 可他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问题,只好跪倒在地,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侄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吴四三伏着身子答起了话:“回大老爷,俺们……俺们只是想要个男丁……” “那小云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呢?”冷怀逸的话根本听不出什么起伏。 吴四三倒是心直口快的理所当然:“继续生呗!” “要是她不能再生了呢?” 吴四三有些茫然,似乎冷怀逸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那就攒些银子,再换一个呗。” 跪在旁边的吴阿长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脸上的认同与吴四三一般无二。 隔壁房间里的小云,身体抖得几乎就要贴不住那只大碗。 她的嘴里喃喃念叨:“长叔和三哥不是说了只对我好么……会只对我好的呀!” 而另外的屋子里,审问还在继续着。 冷怀逸微微垂着眸子:“吴四三,你见过你娘么?” “俺娘?”吴四三迷迷糊糊地点头,“当然见过啊,俺小的时候,俺娘就住在后院里。” “那她后来去哪了?” “可能是死了。” 冷怀逸的袖子里藏着攥紧的拳头,生怕自己一个走神就把面前的人活活打死。 问题一个字又一个字地从冷怀逸的牙缝里往外蹦:“可能?” 吴四三的眼里止不住的迷茫:“生俺弟那天,足足十二个时辰也没生出来。村长亲自来掏的,之后俺娘就不见了。” “你弟呢?” “掏的时候伤了脖子,没活成,村长让扔林子里去了。” 冷怀逸的眸中,渐渐涌起风雪:“你娘也不见了,你就没去问问?” 吴四三撇了撇嘴,根本不在意:“问了,村长说这事不吉利,会克害男人,也送林子里了。” 第267章 掌声响起来 冷怀逸的脸色沉沉如霜,站起身来对着吴四三的胸口,重重地踹了一脚。 “不念母恩,枉为人子!” 吴阿长的胸口,同样挨了一脚。 “不知礼法,枉自为人!” 噗!噗! 嫣红的鲜血喷洒成血雾,吴阿长与吴四三委顿在地上,却还有一口气吊着,硬是没能晕过去。 冷怀逸依旧沉着脸:“依林国律,略卖人、殴折人肢,皆处磔刑。知人略买人而与贾,与同罪。” 律法写得清晰明了,贩卖人口和故意伤害他人肢体,都是要砍头之后将肢解弃市的。明知他人贩卖人口却依旧购买的,与贩卖人口者同罪。 当然了,以林国的情况来说,这里的贩卖人口,说的自然是拐卖良家子。 冷怀逸对于小云的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她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是平白被人毁了前半生。 法律条文太过拗口,吴阿长与吴四三根本听不懂冷怀逸这些关于律法的话。他们费尽了全部的力气,却连一句大人饶命都说不出来。 厌恶地踢开房门,冷怀逸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隔壁的房间里,于小暖正陪着小云。 只听到前半段就哭得不成样子的小云,对于那对买家叔侄抱有的幻想,正在随着横流的涕泪一道灰飞烟灭。 不知哭了多久,小云终于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盯着于小暖:“小暖姐姐,我想好了。” “你想怎么办?”于小暖微笑地看着她。 小云用袖子再擦了把鼻涕,突然也笑了起来:“我还是想把孩子生下来。” 于小暖的心一沉。 好在小云的后半句,让她重新转怒为喜。 “我会告诉这孩子,在安宁村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小云咬了咬嘴唇,“我要让这孩子念书,长大了做个好人。” 小云的眼睛里,满是坚定的斗志。 于小暖拉起小云的手:“这条路会很难走。” “我不怕。”小云虚弱的笑容突然变得坚决。 于小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接着小云的手收紧了两分。 沉默片刻,于小暖才再次开了口:“过阵子我可能会再找你。” 说完,她同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进了县衙的后院。 冷怀逸正站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于小暖走过来。 他眸子里的坚冰,随着于小暖一步步地靠近,渐渐融为一池和煦的春水。 “怎么样?”冷怀逸的声音些微有些暗哑。 于小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有些其他的想法。” 冷怀逸不动声色地引着于小暖坐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为她斟了杯茶水:“不妨说来听听。” “我想办学。”温热的茶水入喉,也打开了于小暖的话匣子。 “并且不是一个,而是几个。” “这些地方,都不收束修,到时我会想办法让共助社的收入来承担。” “在共助社这边,我想弄所女学,让县里的女子都可以随时来听听。女学里不教四书五经,而是给女子们说说这世间的道理,再让她们识识字,知道知道外面的天空到底是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于小暖低下头,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 自己并没有穿书前的女高张校长那么伟大,但还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些。 冷怀逸毫不犹豫:“好。” 于小暖对冷怀逸勾了勾唇,又灌了口茶水:“县里至今还没有蒙学,这个我也要办。” “我想让他们从小就懂得是非善恶。” 冷怀逸为于小暖缓了些水:“好。” 轻轻叹了口气,又灌了口茶水,于小暖掰开了第三根指头:“我还要开一个律法普及讲座。” “就在农闲的时候,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找人讲讲当前的律法。” 她的杏眼里满是倔强的光:“我想让人知道,什么是作恶。” “而恶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啪,啪,啪。 冷怀逸轻轻拍了拍手掌。 对于小暖的这些主意,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赞美方式了。 于小暖愣了愣,瞬间耳朵有些发红。 一向吝于表达情绪的冷怀逸,居然正面夸奖了她?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冷怀逸,怎么看起来格外温柔? 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海,显得分外包容。 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 轻咳了一声,于小暖猛地放下杯子转了身:“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看着匆忙离开的小姑娘那红通通的耳廓,冷怀逸低笑了一声,把伸手捏一捏她小耳朵的念头掐灭在萌芽中。 不过那软软的小耳朵现在一定烫烫的,捏上去应该很称手呢。 数千里外的京城,朝堂上的几位大员,现在也正争执得面红耳赤,脸皮发烫。 “陛下,这平安县之事,一村之人皆尽该杀!”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杀一儆百!” 刑部尚书站在正中,口沫横飞地慷慨陈词,面带不屑地看着另一队人马。 那队人马也不甘示弱,同样喷得口水四溅。 “你们这些莽夫,岂不知杀人只是治标不治本?” “何况如此嗜杀,有伤天和。” “一次屠灭满村百姓,从有心人的嘴里说出来,怕是会惹得人心动荡啊!” 皇帝正斜倚着御座,放在扶手上的食中二指有规律地轻轻叩击着。 “于侍郎?” 皇帝随口一喊,整个大殿瞬间静了下来。 于弘方整了整衣衫,昂着头出列:“臣在。” “那平安县令冷怀逸,是你的女婿?”皇帝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突然间又变为恍然大悟,“不对,看朕这记性,应该是前女婿了。” 于弘方低着头,实在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接。 皇帝半眯着眼,手指依旧懒洋洋地轻叩着扶手:“不如你来说说,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以臣的愚见,此事定要从严从重处理!”于弘方关于这事儿的腹稿,存在肚子里都快要论月算了,自然是说得没有一点磕绊。 “这些人不通教化,不懂礼数,有悖人伦!” “若是不严惩,想我林国民众尽皆效仿的话,必将国之不国啊陛下!” 于弘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的话句句不离礼教,说得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第268章 分忧 抢占道德至高点,再用大义的帽子把对手扣死在里面,这一套文人们玩得极其顺溜。 礼部的官员们,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站在人群中的林英睿悄悄使了个眼色。 几人会意地低了低头,静静等候更好的时机到来。 皇帝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手指忽然快速地连叩了几下:“于侍郎,先起来。” 于弘方的心头往下沉了沉,对面的人马却顿时高兴了起来。 以往皇帝如此,便是要下定论了。目前看来,是己方赢了这一局。 他们争的,从表面上看是杀不杀人。而实际上,争的不过是哪方更能迎合上意而已。 但他们所期待的话语并未如期而至。 “还有谁想讲两句?” 林英睿的人,这会儿终于动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瘦一点的那位抢了个先:“陛下,臣以为倒不如先行祭祀占卜一番,看看天意如何。” “天意?”皇帝嘴角的笑容更高。 “陛下您贵为天子,必能顺应天意,万事顺遂。”说完,瘦子退回了位置上。 旁边的一群人,已经开始暗骂这家伙的无耻了。 修道之事,求的就是个与天同寿。往往一把天意天命这些玩意搬出来,皇帝无不听从。 这是大杀器,说好不乱用的。 而之前没抢到位置的胖子,拖着肥腻的身子,从人群中拱了出来:“陛下,不可!” “怎可为如此虚无缥缈之事,损了陛下的英名!” 皇帝本来已经有些心动,听到这胖子的话,倒是不由得多想了想。 他是个贪心的皇帝,既想要长生久视,又想要英名万年。 占卜什么的万一传到民间,对于他的名声来说,确实不是个好事。 沉吟片刻,他的眼光随即投到了站在殿下的诸皇子身上。 “你们可有愿意替朕走一趟的?” 话说得含糊,可有资格代替皇帝的,也就只有大殿下林英睿和三殿下林英鸿了。毕竟二皇子有异族血脉,之前的祭祀典礼,他都是去充数的。四五殿下志大才疏不得人心,六皇子往后的年纪又太小了些。 林英鸿眯着眼看了看林英睿。 他其实是不愿意去做这个事情的。 最近几年他的风头正劲,虽然之前因为镇西军的事,让他封王之事未能一举功成。可立他为储君的呼声依旧不小。 因为这种小事去做祭祀占卜? 林英鸿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他扎着五颜六色的头带披着麻衣跳大神的样子。 实在太没有储君的风度了。 可要是让他直接拒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皇帝爹的性子近年来越发古怪了,既然他说出了这句话,那这件事就要有人去做。 正在他咬着牙进退两难的时候,林英睿忽然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随即拖着左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林英鸿只觉得这个哥哥从来都没有如此顺眼过。 皇帝的手指又叩了两下:“你的腿可能撑得住?” “儿臣定当万死不辞!” 林英睿的口号喊得也够响亮。 皇帝手指的叩击停住,身子稍微正了正:“好,那便交给你了。” “是!”林英睿重新拖着左腿蹭回了人群里。 看着林英睿略显狼狈的姿态,林英鸿差点就要破功,好悬才没把将笑意流露到脸上。 朝会一散,林英鸿突然找到了林英睿:“大哥,腿可还好?” “托福,还好。”林英睿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 林英鸿哈哈一笑:“若是坚持不住,弟弟可以为你分担……” 拖长了的尾音,明显是意有所指。 林英睿的脸色明显变得更差了。 心满意足的林英鸿这才转过身,大摇大摆地往殿外走去。身旁前呼后拥的官僚们,让他的声势更显浩大。 而在没有什么人注意的角落里,林英睿的眉头,早已舒展开来。 答应小暖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半。 “无忌啊,你说老大这次,怎么突然跳出来了?”熏着香盘膝而坐的皇帝,话音轻得有些缥缈。 丁无忌一边给皇帝换着新茶,一边带着恭敬的笑意回道:“许是大殿下知道体谅陛下的辛苦了。” 皇帝沉吟片刻:“他的腿……” “皇城司的人一直盯着,还是老样子。”丁无忌说得没有半点磕绊。 皇帝点了点头,却不知他到底是满意还是惋惜。 “老三那边,再盯紧些。”方才的朝会上,有不少人还是看着林英鸿的眼色行事。好在大多都是文人,皇帝只是静静看在眼里,却没有说穿。 丁无忌乖巧地应下:“是。” 这“父慈子孝”的场面,丁无忌进宫后的这些年里,早就见得习惯了。 斋戒三天,沐浴更衣,林英睿顶着缭绕的檀香气,跪倒在通天塔里。 礼部的官员布置好了三牲,便被要求远远地候在塔下。 戴着威猛鬼面的祭司猛地跺了跺脚,木塔顶层的楼板轰隆隆地震颤如雷。 下一层中,等候多时的仆役开始合奏,瞬间钟鼓齐鸣,更是响逾万钧。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可那巨大的响动还是将塔外的官员吓了一跳。 也许是做了特殊的设计,木塔的顶层此时反倒重新安静了下来。 摘下鬼面,祭司将林英睿搀起,随即恭敬地单膝跪倒:“殿下有何吩咐?” “给我弄个吉兆出来。”林英睿轻松自在地扬了扬眉。 祭司微微颔首:“殿下稍等。” 不多时,他捧出一块尚有余温的龟甲,双手奉到林英睿的面前。 “宜兴刑名,伐不义。” 林英睿的剑眉挑了挑,显然是对这卜词相当满意。 只是他却不急着接过龟甲,反倒拍了拍那祭司的胳膊:“你的家人都还好,放心。小义今年合该入私塾,也被托给稳妥的人了。” 祭司的目光闪了闪,言词间颇为感慨:“他们能侥幸逃得性命,已经是托了殿下的福。” “行了,不必多说这些。”林英睿的话顿了顿,却是想到了另外的话题,“之前你说的利西北,倒是挺准。” 祭司的脸上顿时满是惊喜:“殿下的腿……” “此事不必再提。”林英睿接过龟甲,“你且权作不知便是。” 说完,林英睿轻轻松松地迈开步子往楼下走去。 每迈一级台阶,他的腿脚就多蹒跚了几分。? 第269章 庆祝 皇帝拈着那块龟甲,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对着候在下面的林英睿挥了挥手:“去,就按卜词说的办。” 于是乎,一份提前给于小暖报事的加急消息和一份正常的政令,前后脚出了京城。 “冷怀逸!”于小暖拆了竹筒一目十行地读过去,瞬间喜上眉梢,举着纸卷便往冷怀逸的房间飞奔而去。 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兴奋得像是一颗刚刚摘下的苹果。 冷怀逸放下手里的毛笔,专注地凝视着小姑娘的眼睛:“京城的好消息?” “嗯!”于小暖的心情有些激荡,干脆把纸卷直接丢给冷怀逸,“你看!” 林英睿的字迹,冷怀逸认得清清楚楚。 他微微抿了抿唇,淡然地读了下去。 信里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事情如于小暖所愿。 对于他是如何布局周旋的,林英睿只字未提,看来是不想以此邀功。 只不过这样一来,于小暖这种心思单纯的小丫头,应该不会觉得这事情有多难办。 想到这里,冷怀逸扯了扯唇角。 这样更好,省得小暖对这事儿上了心,再与林英睿有什么瓜葛。 “好事,值得庆祝。”冷怀逸的嘴上还是淡淡的,倒是带着征询的意思,偏头看了看于小暖,“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于小暖一怔,随即笑得如同七月的艳阳般明媚灿烂:“好。” 一壶梨花白,四盘下酒菜,等到二人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相对而坐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 “可算能歇歇了……”于小暖夸张地塌下肩膀,左手弯回来轻轻地揉压着右肩。 今天写了不少办学计划书,于小暖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又酸又涨,已经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要不跟冷怀逸开个口,也学学那个周天导引法? 她只觉得练了这个功法的冷怀逸,精力旺盛得跟哈士奇有得一拼。 垮着小脸的小姑娘,让冷怀逸的胸口一阵阵地发酸。 “我帮你。”说着,冷怀逸根本不给于小暖拒绝的机会。 长身而起,冷怀逸的手指瞬间搭在了于小暖的肩头。 他那微凉的指尖和于小暖热乎乎的小手短暂交错,于小暖却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回了手。 冷怀逸的瞳仁微微缩了缩,无人留意的俊脸上,神情满是黯然。 莫非小姑娘现在连这种接触都不愿意了吗? 想归想,他还是清楚地记得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指尖微微透出半分力气,像是在轻抚一件珍贵的瓷器,冷怀逸的声线也变得分外柔和:“是这里吗?” 他的指尖稳稳地定在于小暖的肩井穴上,并无半点偏差。 微微的酸混着丝丝的麻,让于小暖忍不住在心里有些感叹,原来内力功法用来给人按摩,效果会这么好…… 只是不待她多想,冷怀逸的指尖运劲一变,竟是从按压变成了轻揉。 酸麻瞬间转化为酥痒。 幼弱的电蛇顺着于小暖的肩膀蜿蜒而出,顺着脊沟下来,直直地往腰背里钻了进去。 腰肢瞬间酥软如泥,她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将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身后的椅背上。 忙碌了一整天,于小暖根本没有注意到,有几缕碎发从自己的鬓角耳边垂下,像小毛刷似的一荡一荡地扫着冷怀逸的手背,让他的心头也像被发梢搔过一般。 冷怀逸的嘴角处,两只梨涡已经显现出了明显的形状。 小丫头的肩膀,确实有些疲累的征兆。 自己的按摩对她来说,似乎很是受用呢。 冷怀逸的轩眉微扬,劲力从指尖又多透出了半分。 于小暖只觉得那条幼弱无力的电蛇像是吃了激素似的,忽然长成了庞然大物,盘在她肩颈上,一下下地吐着信子,再用尾尖往她的腰背上钻。 比泡热水澡还舒服得多。 “唔……”于小暖嘤咛一声,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不大对劲。 怎么能在冷怀逸面前发出这种声音,好羞人…… 双手捂着自己抿得紧紧的嘴巴,小丫头的耳朵再次红得像要冒火一般。 那小耳朵像是对冷怀逸发出了邀请,让他终于忍不住改换了指尖的位置,轻轻点在了于小暖的后脑下缘。 “这是风池穴。”冷怀逸的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厚重,又多了些许沙哑,“按按这里,头脑也会觉得松快些。” 于小暖无力地嗯了一声。 冷怀逸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她的耳廓上刮过,那微凉的触感分外清晰。 也许这样给耳朵降降温也不错? 一个自欺欺人的念头从她的脑子里闪过,她随即轻轻闭起了眼睛,享受着冷怀逸提供的按摩。 若是她此时能看到,就会发现冷怀逸的面色其实并不平静。 小丫头修长的脖颈在青丝的映照下显得莹白如玉,手触之处更是一片柔滑。 他一时不能理解,那又软又韧的肌肤,到底是怎么长到一处的。 而他此时,其实也并不想再深究这些细枝末节。 因为他的耳朵,此时也已经烫得发痒,一直痒到心坎里。 梆,梆,梆。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如同寺庙的暮鼓晨钟,倏然敲醒了屋子里的两个人。 冷怀逸眼底淡淡的躁动消失不见,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明。 他从容地把手收回来,绕到桌边侧对着于小暖,主动斟起酒来。 两杯酒斟好,他的呼吸也已经变回惯常的平静。 “来。” 于小暖也趁着这个机会,将腰背重新挺直。 只不过那颈后耳边的红意,倒是一时半会难以消去。 两只青瓷杯轻轻一碰,清冽的酒液微微摇晃。 “这一杯,便是祝贺小暖你能得偿所愿。”冷怀逸用袍袖遮住下半张脸,潇洒地一扬头。 于小暖也将杯子凑到唇边,红唇微分,同样酒到杯干。 等她放下酒杯,冷怀逸提着的酒壶壶嘴已经凑到了她的杯边。 于小暖轻轻舔了舔嘴角的残酒。 甜甜的,有点像是甘蔗酒,度数似乎也不太高。 好喝。 正要举杯再饮,冷怀逸却像是预判到了她的动作似的,抬手直接盖住了她的杯子:“空腹莫要急饮。” 那沉稳的样子,倒是像极了日常的冷怀逸。 “哦。”于小暖噘了噘嘴,听话地给自己夹了块小羊排。 冷怀逸唇边的笑意,慢慢填满了那两只梨涡。? 第270章 涟漪 “来,干杯!” 喝来喝去,于小暖不禁有些怀疑这酒壶到底是用什么工艺制作出来的。明明只有一小壶而已,却是怎么喝也喝不完。 “冷~怀逸!” 看着喝得小脸粉得如同桃花,连舌头都大了起来的于小暖,冷怀逸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来。 不该让这小丫头喝这么多酒的。 而于小暖自己这会儿,已经彻底没有了那种自觉。 傻笑着盯了冷怀逸半天,她忽然站起身来。 双手叉腰低头瞪着冷怀逸,腮帮子气鼓鼓的,于小暖的神态变得比热带的天气还快:“你怎么这么坏!” 不知道小丫头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冷怀逸只好偏了偏头,苦笑地看着她。 “你还笑!”于小暖的眉头几乎要蹙成一团,显得分外娇俏可爱。 冷怀逸无奈地将双手举过肩头,声音里明显带着告饶:“好好,我不笑了。” “那~也不行!”于小暖忽然就红了眼眶。 烛火摇曳,让这房间不知怎么就与记忆中的紫竹林重合到了一起。 “在紫竹林里抱了谢苇杭,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说着说着,于小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半句更是几不可闻。 可这对于冷怀逸来说,根本不是个问题。 他的瞳孔剧震,双手也已经微微发麻。 原来这小丫头,之前是因为这个,才会毅然地与他和离! “我……” 热血往头顶上涌去,冲得冷怀逸的额头直发胀,胸腔里也跳得厉害。 他想对于小暖坦承那一切的误会。 对于谢苇杭,他是真的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他想要的,从头到尾,由前世至今生,也只有于小暖一个人而已! 可还不等他开口,房间里异变突生。 头重脚轻的于小暖打了个酒嗝,身子摇晃的幅度不小心过大了些,竟然一头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冷怀逸不假思索地探出手臂,一把捞起了于小暖。 “小暖,没事?”他的声音沙沙的,里面满是焦虑。 回答他的,却只有那一片静寂。 冷怀逸定睛看向小丫头的脸上,唇边随即挂满了无奈的苦笑。 这丫头的头软软地垂下,竟然靠着自己的胳膊睡了过去…… 他只好摇了摇头,另一只长臂轻舒,将于小暖打横抱在了怀里。 随即他才发现,这丫头原来居然这么小小一只。 小得可以被他直接抱起来,将血肉与灵魂都揉在一起。 胸膛里如同战鼓擂个不停,冷怀逸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将心情尽量平复回来。 可心脏却不听他的控制,反倒越跳越快。 那跳动中,满是欢愉。 深深看了于小暖一眼之后,冷怀逸的步伐终于稳稳地迈了出去。 后背轻轻往后靠了靠,于小暖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洞开。 毫不犹豫地走到于小暖的床榻旁边,冷怀逸缓缓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于小暖放在了床榻之上。 少女的睫毛微颤,蝶翼般的阴影投在少女光滑的肌肤上,让少女看起来仿佛是件易碎的艺术品一般。 冷怀逸的目光凝了凝,随即强制自己把眸子转开,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便再也移不开眼。 目光在于小暖的房间里逡巡了一圈,他的嘴角再次勾了起来。 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她的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整洁简约。 与他想象当中一模一样。 只有桌面正中那朵清秀的小黄花,正在夜风中倔强地摇曳着。 像极了于小暖这个时而顽皮时而固执的小丫头。 扯开那床薄薄的被子盖在于小暖的身上,冷怀逸噙着笑摇了摇头,准备离开她的房间。 “不要……”熟睡中的小丫头不知梦到了什么,蹙着眉在枕头上拱了拱,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这句嘟囔却如同一块卵石,直击到了冷怀逸心房的最深处,让他本来还算平静的心湖上泛起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涟漪。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抚着于小暖的眉心,想要熨平她的烦闷。 可小丫头的眉心不断散发着浓郁的热,不仅炙烤着他微凉的指尖,也烧灼着他的心。 好在于小暖的梦来得快去得也急。 感受到指尖下的纠结平复下去,冷怀逸犹豫了片刻,悄悄收回了手指。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这个房间。 可小丫头的手却不太老实。 在他正要转身的瞬间,于小暖忽然翻了个身,一把勾住了他的手臂。 小丫头那秀美的脸蛋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近。 冷怀逸的背后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随即双臂急分,支着于小暖身体两侧的床板,堪堪撑起了身子。 薄唇隐约触及一抹柔嫩。 冷怀逸的身子顿时僵得如同石头一般。 可惜脸上的汗珠却不由他控制,自顾自地沿着他刚直的颌线流下,眼看就要滴落下来。 理智在这瞬间回归了他的身体。 双手猛然用力一撑,冷怀逸再不敢回头,快步走出了房间。 …… 于小暖刚刚做了个梦。 只不过在这梦里,居然还有可恶的冷怀逸。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偷偷凑过来要亲自己! 达咩! 双手利落地在胸前交叉,于小暖正准备义正言辞地拒绝冷怀逸的靠近。 可因为动作太过剧烈,她的双眸突然睁得老大,一下子醒了过来! 猛然坐起身子,于小暖发现自己正躺在那熟悉的房间里,身上还好好地盖着被子。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于小暖轻轻拍了拍胸口,口中低声喃喃:“幸好,我的酒品还真不错呢……” 再看向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想到刚刚那个梦,于小暖也没了继续睡下去的想法。 换掉那身沾着酒味的衣服,于小暖高举手臂做了几个伸展运动,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房间。 “早。”冷怀逸已经在院子里不知读了多久的书了,看到于小暖走出来,目光微微闪避了一下,嘴里的话却没半分异样。 想到刚刚的梦境,于小暖再看到冷怀逸时,忽然有些别扭。 她低着小脑袋,随便地应了一声,便匆匆地小跑着出了院子。 盯着小姑娘跑开的背影,冷怀逸还是没能忍住心底的愉悦,嘴角又一次勾了起来。? 第271章 公审 朝廷的批复终于在数天后抵达了平安县衙。 冷怀逸跟于小暖对视一眼,目光微微闪动。 “我要去趟共助社。”于小暖干脆地跟冷怀逸道了别,匆匆地出了院门。 “此事当真?” “老天开眼呐!” 安宁村的受害者们,此时正围在于小暖的身边,激动地呼喊着。 有人已然情不自禁地扑倒在地,呜呜地大哭着,宣泄着自己激动的情绪…… 三日后,平安县挨着河边的一块空地上,忽然树起了数百个大木桩。 县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了一份笔墨未干的通知。 有差人在县衙各巷中敲锣打鼓,大声呼喊:“七日后,县尊大人在河边审判安宁村一案!” 山中的各个小村,冷怀逸更是没敢落下,每个村子都派人特意去通知了一次,叫他们派些青壮男子前去观礼。 山区消息闭塞,村长们听到这个消息,个个都摸不着头脑。可惜县令的命令在这地界上最大,他们也只好捏着鼻子,派人出发去县上。 “朱六啊,你也跟他们一起去县上。”河阳村的村长下地转了一圈,终于凑够了人数。 卷着裤脚正在田里干活的朱六蔫蔫地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工具仔细地送回家里收好,又换上了那身补丁最少的衣服和唯一不漏脚趾的鞋子,跟着村里人出发了。 “四哥,咱们去县上,是要做啥子嘛?”走得有些疲累,朱六终于憋不住心里的问题。 黑瘦男人的嘴角抽了抽:“还不是县尊老爷想要显威风嘛。” 名叫四哥的黑瘦男人在河阳村显然有些威信,说出来的话朱六自然而然地就相信了。 “这些狗官,呸!”朱六忿忿地啐了一口。 等他们赶到河边的时候,前面的人群已经绕着河边的那排木桩,将那一段河岸围了个水泄不通。 “什么也看不见,还非要来看这劳什子的审判。”朱六踮了踮脚尖,奈何前面人头攒动,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黑瘦四哥看着不远处挂着腰刀的衙役,再次抽了抽嘴角,斥责了朱六一句:“莫要胡沁!” 朱六哦了一声,怏怏地闭起了嘴巴。 不远处的锣声,突然震得他浑身一颤。 衙役的声音中气十足:“恭迎县尊大人!” 身侧一阵骚动,朱六这才看见一名年轻男子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朱六有些目瞪口呆。 这实在是他见过的人里,长得最英俊的。 “乖乖,怪不得大家都说这县尊老爷是文曲星下凡,长得可真俊哩!”朱六不禁咂舌。 冷怀逸忽然回了回头,目光冷冷地往朱六这边一瞟。 朱六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在林子里遇见那只猛虎的时候,只觉背后阴风阵阵,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把县尊老爷如此吓人的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乃是为了安宁村一案!”周天导引法全力运转,冷怀逸清冽的嗓音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看着附近的人微微有些狂热的表情,朱六有些茫然。 他往旁边的人身旁凑了凑:“大哥,县尊大人说的安宁村,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这你都不知道?”身边的人撇了撇嘴,“他们全村略买良人,更是不知害死害残了多少女子,真是一窝畜生!” 锣声又是一响。 冷怀逸的话印证了这人的说法。 “把人犯带上来!”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远处被带了过来。 朱六看清楚了这些人的情状,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些就是犯人?” 安宁村的村长站在最前,身后是一串面黄肌瘦的男子。 村长也已经与他们一样,瘦得几乎皮包骨。 这些人看上去至少要饿了一个多月,才能瘦成现在这个样子。 朱六的判断倒是没错。 这些人自从进了县衙的大牢之后,确实根本吃不饱。 每天只给配给一顿,桶子里装的还都是些陈粮。 那些粮是从黄家的库房里翻出来的,不知已经陈了多久,嚼起来跟用了多年的棉花套也差不多。 这还是冷怀逸特意叮嘱了之后,那些衙役们才不情不愿地给他们准备的。 刚把他们押入大牢的时候,义愤填膺的衙役们就给了他们个下马威,三天没食没水,就连村长都被饿晕了一次。 要不是那天冷怀逸无意路过大牢那片区域,可能就没有今天的公开审判了。 朱六不知道内情,倒是有些同情这些挨饿的人。毕竟之前年成不好的时候,朱六也深刻地体会过挨饿的滋味有多难受。 “他们活该!”身旁的人斜乜了朱六一眼,“就他们做下的那些事,饿死都活该!” “那也太惨了些……”朱六还是有点不服。 身旁的人眉毛登时立了起来:“他们这就叫惨?被他们坑害了一辈子的那些人才叫惨!” 其余的知情人也跟着附和,纷纷对朱六表示声讨。 黑瘦四哥赶紧扯了扯想要辩解的朱六,对着周围做了个罗圈揖:“诸位,我这个弟弟不知道内情,抱歉,抱歉!” 看着他抽个不停的嘴角,周围的人多少动了些恻隐之心:“下次莫要再胡说了啊。” 类似的骚动在人群中同时出现了好几遭,直到这些人被挨个捆在木桩上捆得结结实实才渐渐停了下来。 锣声再响。 “请受害者上台!” 小云抱着个刚满月没多久的婴孩,豆豆推着一架轮椅,从人群外慢慢走了出来。 轮椅上的女子看上去文文静静,单从外表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倒是她身后推着轮椅的豆豆步伐有些沉重,似乎是腿脚不太灵便的样子。 “小子,看好了。”朱六身旁的男人似乎认识豆豆,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善。 说话的工夫,轮椅已经到达了既定的位置。 那是一个提前准备好的一人来高的台子,台子侧面有一圈能够盘旋而上的斜坡。 三人在台子中间站定。 锣声又是一响。 没有多余的言语,小云向后退了一步,将空间让给豆豆二人。 台下半歪着嘴的朱六还是有些不大服气,倒是想看看这两个人想搞什么名堂。 只见轮椅上的女子弯下腰,突然将自己脚上的鞋子摘了下来。 朱六的嘴巴瞬间张大,几乎能直接塞进去一颗鸡蛋。? 第272章 决定 轻轻将高帮的鞋子摆在轮椅旁的地上,女子伸直了双腿,两条胳膊奋力地摇动着轮椅,在台子的正中转了个圈。 早已萎缩到只有儿臂粗细的双腿末端空空荡荡,像是两根粗细不均的棍棒,胡乱地插到了膝盖下面。 “我的这两只脚,是吴天德亲手斩下来的。” 女子的眼神渐渐飘远,仿佛回到了那个满是血色的冬夜。 傍晚时分的日光昏暗,朔风像是藏了隐形的刀子,把露在外面的皮肤割得生疼。 吴天德突然有事要出门,便依惯例把女子锁在了后院。 他却没有发现,那根锁链上某一节的锈蚀处,已经在女子偷偷的打磨之下变得脆弱不堪。 院门闭锁的声音传到后院,一块大石随即砸到了那磋磨了女子数月的链子上。 趁着月色越墙而出,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山林中跑去。 呼呼的风声绕着她的耳朵穿梭而过,吹得女子的心底满是轻快,轻快到连那破烂的鞋袜将要磨损殆尽也不在意。 可就在她气喘吁吁扶着树干喘息的时候,身后忽然有犬狂吠。 “这边!” 安宁村的男人很快就将她擒了回去。 吴天德正脸色深沉地等在他的院子里。 随手赶走了其他的男人们,吴天德粗暴地揪着她的头发,将她重新推入了后院的牢笼中。 看着女子脚底的淤泥和泥巴里混杂的血迹,吴天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口鼻间白气纵横:“这双到处乱跑的脚,不爱惜也罢!”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女子还是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面一直都是吴天德抄着斧子扑过来时,那血红狂暴如同野兽般狠厉的眼。 大张着嘴巴的朱六感觉下巴开始发酸,他这才回过神来,悄悄往旁边的大哥身边靠了靠:“这吴天德,这么缺德?” “不止这样!”那大哥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豆豆,眼睛红得像吃了辣椒的兔子。 他家大闺女与豆豆的岁数差不多,这种事他实在是看不得。 朱六不明所以,只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轮椅上的女子看也不看吴天德的方向,只是缓缓地捡起鞋子,将她的残肢重新遮掩起来。 “豆豆,该你了。”女子转过头,对着台下的衙役点了点头。 衙役会意地抬了张椅子上去。 豆豆抿了抿嘴,走向椅子的步伐有些沉重。 咚。 咚。 咚。 木脚踏在中空的台子上,闷闷的声音在人群中传了开来。 朱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拳头忽然攥了起来。 豆豆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掀起裤腿,将那系得紧紧实实的绑带解开。 双膝向上一提,两条带着厚茧和血痂的小腿,便同样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那些厚茧与血痂,正是最近这段时间练习使用木脚时留下的。 豆豆的年纪虽小,可她对于自由行走的渴望,绝对不在任何人之下。 站在不远处的于小暖,抬起手轻轻拭了拭眼角。 豆豆吃的这些苦,于小暖可都看在眼里。 同样不信神佛的她,却不由得在心中为她祷告起来。 人群中的朱六,忽然低下了头。被指甲刺得拳心发疼,他不由得想找些什么由头发泄一下。 乡民们大多见不得如此惨状,看向豆豆的眼神,也渐渐满是心疼。 只是被这么多人盯着,台子上的豆豆有点慌张。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木脚重新绑回去,可手指就是颤抖得厉害,一时间这两根细软的布条竟似重逾千斤。 “我来帮你!”朱六突然冲出了人群,大步朝着台子走了过去。 单膝跪地的朱六,用粗大的手指拈起布带,照着某个位置比划了两圈:“是这里吗?” 豆豆蔫蔫地点了点头:“嗯。” 掂了掂那沉重的木脚,朱六的脸上早已湿润一片。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随即把精力完全集中在那两根布条之上。 生怕碰疼了豆豆,他的动作分外轻柔,倒像拿着绣花针一般。 “谢谢大哥哥!”等了许久,豆豆终于站起来,对着帮忙的朱六躬了躬身。 如此乖巧的小姑娘,怎么那恶人就这么狠心呢! 朱六只觉得喉咙发哽,再也不敢多做停留,一边默默洒着眼泪一边拔足飞奔下了台子。 乡民们的情绪也开始默默涌动,如同潮汐前潜伏的暗流。 冷怀逸看着乡民们的变化,微微勾起了嘴角。 而此时的锣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停留在了小云怀里的婴儿身上。 冷怀逸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这个孩子的母亲,在他刚出生的那天就没了。” “哪怕她怀胎十月,也一直住在后院透风漏雨的牲口棚里。” “这位母亲临走时的愿望,便是让本官为他找个好去处。” 冷怀逸顿了顿:“可有哪位乡亲,愿意收养这孩子吗?” 话音一落,立刻有数道应答声响起。 “我愿意收养!” “我愿意!” “我也愿意!” 冷怀逸满意地颔首,却不急着下结论:“你们晚些时候到县衙来找本官便是。” 话头随即一转,冷怀逸倒是把说话的机会让给了台上的小云。 小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腼腆的姑娘终于鼓足了勇气,在众人面前红着脸开了口:“我的肚子里,也有了安宁村的孩子。” 乡民立刻有人高喊:“打掉这个孽种!” 小云朝着声音的方向投去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我会送这孩子去上蒙学,让他懂得做人的道理,不要像安宁村的那些人那样不懂是非。” 乡民们的喧哗停顿了一下,随即重新高涨起来:“咱们县里可没有蒙学!” “马上就会有了。”冷怀逸的声音轻轻松松地压过了所有人的话语声。 于小暖快步走了出来,站到台子上,接过小云怀里的婴儿抱在怀里。 她脸上的神色既认真又温和,仿佛带着令人信服的光,让乡民们纷纷仰起头看着她。 “今天我要代共助社,宣布三个决定。” 于小暖顿了顿,低头怜爱地看了那婴儿一眼:“县里会办蒙学,四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孩童,但凡未开蒙的,都可以入蒙学。” “此话当真?”好些穷苦人家的男男女女,第一时间就跳出来确认。 于小暖轻轻笑了下:“我于小暖自从来了平安县之后,可曾骗过任何一人?”? 第273章 该吃饭了 看着下面信服的乡民们,于小暖这才满意地继续讲了起来。 “共助社的大院里,会开办女学。” “县里所有的女子,无论年纪大小,都可以来听讲。” “共助社会教大家识字!” 台下的女子不由得躁动起来:“多谢于姑娘!” 于小暖兴奋地朝着冷怀逸挑了挑眉,示意他可以继续了。 冷怀逸同样对着于小暖勾唇淡淡一笑,笑容随后化为冷冽:“接下来,明正典刑!” 台子上的几人已经在乡民们的帮助下撤了下来,将空间留给了冷怀逸。 拿着长长的卷轴,冷怀逸快步走上高台,满是轻蔑地扫了那些绑在木桩上的罪民一眼。 “罪人吴天德,安宁村村长。经核查,于三十七年间买卖人口七人,其中三人身死,四人重伤致残。” 听到自己被冷怀逸点明了罪行,吴天德的脸色反倒涨红起来。 他突然嘶吼着四处冲撞,企图挣断麻绳的束缚:“是她们先背叛我的!” “这些贱人本就没有进屋的资格!” “她们不过是我花钱买回来的,买回来的!” 木桩剧烈地晃动着,吴天德那执迷不悟的疯狂嘴脸,把乡民们气得怒火上冲。 他们随手捡起河岸上的卵石,就往吴天德的方向丢了过去。 大多数的石头丢得不准,倒是有那么一块正巧命中了吴天德的额头。 鲜血立时糊了他满脸。 他的头一垂,竟是被砸得不醒人事了。 冷怀逸轻轻瞥了一眼,扬声阻止了激动的乡民们:“就这么打死,实在太便宜了他。” 暗藏了周天导引法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下,理智瞬间回归了的乡民忿忿地啐出来,不情不愿地把手里的石头扔到脚边。 看着乡民们的动作,冷怀逸垂了垂眸,重新展开卷轴读了起来。 “依林国律法,罪人吴天德当斩,尸首弃市。” “只是他身为村长,不仅明知故犯,而且带头作恶,理应罪加一等。” 他将卷轴交于右手,遥遥对着东方一拱手:“圣上有旨,将这首恶之人,处凌迟之刑,以儆世人!” 乡民们的情绪如同越冬的干柴,瞬间被燃点起来,烧成一团铺天盖地的烈火,将那些木桩上的罪人灼烧得痛苦不堪。 “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畜生!” “杀!” 冷怀逸再不犹豫,唰啦一声展开长长的卷轴,点出了一长串的名字:“吴阿长,吴四三……” “按罪当斩!” 他随即快步走下高台,与正要被押解上台的吴阿长擦身而过。 一步生,一步死。 行差踏错,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失魂落魄的吴阿长被按到断头的砧板之上,木砧微凉的触感终于让他醒悟过来。 他拼命地挣扎着,却根本没有办法逃脱。 两个差役恶狠狠按着他的手臂,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左臂竟然从肘部向后弯折回来。 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含了口酒,噗地喷到刀上。剩下的那大半碗,被刽子手捏着他的鼻子灌了进去。 咳咳咳! 上一秒还呛咳着让他痛不欲生的酒液,下一秒吴阿长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 鲜血不要钱一般蹿出丈许,吴阿长的脑袋还在地面上咕噜噜地转着圈。 他的眼睛里带着不甘与后悔,随即化成了死鱼般的灰,再无一丝情绪流露出来。 一连砍了上百颗头颅,高台上的血液如小溪般流下,将附近的河水染得血红一片。 乡民们已经从激愤慢慢变成了畏惧。 没错。 他们已经被眼前这杀得血流成河的景象吓破了胆子。 若是自己犯了错,是不是也会被县尊大人毫不留情的砍下脑袋来? 冷怀逸瞥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乡民们,轻飘飘地挑了挑眉。 还有一道大菜没上,不过暂时不急。 他轻轻巧巧地一个纵身,稳稳地站在唯一没有沾染血迹的那块台面上:“农闲时,县里会派人去各处宣讲律法。” “我们一定去听,一定去听……”乡民们老实得如同见了黄鼠狼的鸡。 冷怀逸满意地微微颔首:“把吴天德带上来。” 一盘冷水哗地从吴天德的头上淋下。 “咳咳咳……”吴天德悠悠醒转,晃了晃还在眩晕的脑袋正要发怒。 冷怀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冥顽不灵。” 随即他跳下了高台,再也没看吴天德一眼。 刽子手笑得如同催魂的无常,让吴天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求饶的话刚要出口,刽子手的大手探过去,在他的腮边捏了捏,吴天德的下巴就没了知觉。 一个麻核塞入口中,吴天德感觉自己的舌头变得麻痹,口水不自觉地顺着嘴角滴哒滴哒地淌到了胸前。 刽子手倒不嫌弃他此时有些恶心的状态。 凌迟的判决不多见,他出师二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遇见需要凌迟的犯人。一身本事终于用了施展的空间,刽子手的眉目间满是兴奋。 刺啦一声将吴天德的上衣撕开丢到地上,刽子手的右手抄着一把远比刚刚斩首时精巧得多的小刀,往吴天德的胸前一剜。 豆大的皮肉便被分离了下来。 吴天德痛得想要弓起身子,可那粗重的麻绳根本不允许他做出如此动作。 刽子手的第二刀也已经到了。 痛极的泪水流出,骚臭从他的裤子上飘出,肉眼可见地湿了一大片。 刽子手啐了一口:“这就受不住了?想想那些你害的女子,是不是比你还疼上几倍?” 冷怀逸对着身边的衙役招了招手,随意地嘱咐他把那些罪人的后事处理掉,随即在衙役敬畏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河岸。 于小暖早在吴阿长被砍头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对于这种判决,于小暖赞成归赞成,但还是不大愿意在现场观看。 想着于小暖离开时稍显不忍的脸色,冷怀逸返程的脚步不禁快了几分。 “请进。”叩叩叩的门响三声,引得于小暖从书桌上的计划书中抬起了头。 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冷怀逸提着两个油纸包站在门口:“该吃饭了。” 想到于小暖因为这件事,也是忙了大半天没进食了,冷怀逸涨满的胸膛里微微有点发酸。? 第274章 典礼 “好啊。”闻到食物隐约的香气,于小暖的肚子咕噜了几声,引得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冷怀逸毫不生疏地把油纸包放到桌上,拉开两张椅子,坐到了于小暖的对面。 油纸包一撕开,里面的香气瞬间满溢,让于小暖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李记的熏鸡!”于小暖光闻着带着微甜的果木香气,就知道冷怀逸给她带了什么。 冷怀逸的眼角眉梢带着些许宠溺的笑意,把油纸包往前推了推:“刚好赶上出炉。” “多谢,多谢!”嘿嘿地笑了一声,于小暖干脆地卷起衣袖,直接上手撕了两只鸡翅下来。 一只递到冷怀逸面前,另一只已经毫不客气地放到了嘴巴里,于小暖的话有些含混:“他们家的鸡翅不油不腻,最是入味,你试试。” 冷怀逸抬眼看了看于小暖,随即接过鸡翅来:“好。” 笑意又往他的梨涡中添了进去。 这丫头,当真不知道这有比翼齐飞的意思么? 于小暖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象征性地分享过鸡翅之后,许是饿得狠了,于小暖吃得飞快,一整只鸡没多久就被她干掉了大半。 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手指,于小暖伸了伸发酸的腰背。 “小暖,还在做计划?”冷怀逸把目光从书桌那边收回来,故作随意地问了句。 于小暖点头:“蒙学不用我操心,但女学的章程还是得好好拟一下的。” 说到这,于小暖忽然烦躁地蹙起眉:“而且这女学的老师,也不大好找……” “不如我来帮你找。”冷怀逸的心里早就有了几个合适的人选。有几位即将致仕或者已经致仕的安西道官员,为人都算是正直又不古板。到时派人去问问,看看他们家的女眷有没有愿意来讲学的就好。 于小暖顿时眉花眼笑:“那可再好不过了!” 小丫头的笑脸明媚,一如早春鲜葩,冷怀逸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腻。 时间不知不觉在于小暖的笑靥中一晃而过。 “张老师,王老师。”于小暖匆匆地从外面赶过来,拉着两位气质秀雅的中年美妇走到一旁。 “今日的大典,还要麻烦二位显显能耐,好招来更多的学生。” 共助社前面的空地上,早已搭起了个大台子。台子上立着块黑板,等待着使用者的出现。 凤眼美妇笑着拉起于小暖的纤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咱们之前不是预先练习过好几次了么?放心,出不了什么纰漏的。” 于小暖讪讪地扯了扯嘴角:“关心则乱,二位多担待……” 这两位都是致仕京官的家眷,也见过不少世面。可她们之前确实没见过像于小暖这种眼界广阔的女子。 之前在京城的一锅端和一方居弄得风生水起,现在又在为偏远乡县的乡民谋福利。 自从来了平安县之后,她们对与自家女儿一般大小的于小暖,在佩服之外,又渐渐生出不少的怜爱来。 要不是她们每天特意做些饭菜来给于小暖,于小暖这丫头一忙起来,当真连饭都顾不上吃,瘦得小脸都出了尖。 可她的忙碌确实卓有成效。 跟林英睿合作的第一批肥皂回款已经到位,按着她列出的计划书,共助社大院里留给女校的那一间院子,已经肉眼可见地改变了模样。 一排排整齐的桌椅,倒是与普通的私塾别无二致。 最能吸引人目光的,莫过于房间前面占了大半面墙的那块乌黑的木板,和木板旁悬挂的标语。 于小暖让人找了结实的木板,在上面涂满厚厚的黑漆,晾干后再打磨光滑,挂到墙上之后,瞬间就有了那熟悉的味道。 本来想在房间里搞些男女平等之类的标语,可在冷怀逸的提醒之下,她也意识到在此时的林国提及此事,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广积粮不称王的道理,于小暖还是懂的。 她也只好惋惜地咂咂嘴,让冷怀逸给题了幅劝学的标语而已。 希望星星之火,终有燎原的那一天 豆豆从远处大步走来:“小暖姐姐,吉时快要到了。” 找材料做黑板的时候,木匠无意间得了块又轻又结实的料子,便赶紧给豆豆重新做了双轻便的木脚。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豆豆走路走得越发平稳,甚至还能小跑上几步。如果不是特意去看的话,乍一看倒是根本没有多少违和之感。 长胖了些的豆豆,脸上的笑容也日渐灿烂起来。 于小暖微笑着摸了摸豆豆的脑袋:“好,姐姐这就过去。你一会慢慢走,不着急。” 每次为了办大事举行典礼的时候,台上都准备一面响亮的铜锣。听着那熟悉的锣声,于小暖不但不紧张了,反而有点想笑。 幸好林国的耍猴人没有标配铜锣,不然这误会可就说不清了。 想归想,面带微笑的于小暖当先走上高台,对着台下团团一礼:“感谢诸位来参加共助社女学的开校典礼!” 最靠近台子的那些观众,大多都如于小暖所愿,是县里的女子们。 年纪大的约莫着五六十岁,手上牵着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孙辈还是重孙辈。虽然年纪差了这么大,可她们眼底都闪着相同的渴望,让她们的眼睛亮闪闪的,如同一颗颗珍贵的明珠。 离台子较远的地方,就比较出乎于小暖的意料了。那边站了一群男人,眼巴巴地看着台子上的黑板,一时也看不出到底是因为羡慕,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于小暖倒也不太计较,反而再次笑了笑。今日过来的人数并不算太多,这些人观礼之后,也许会说给家里的女眷们听。 “今日邀请大家过来,是因为我有些心里话,想跟大家聊一聊。” 于小暖忽然正了正色,再没有了之前嘻嘻哈哈的感觉。 “咱们平安县在林国的最西北边,三面是大山,一面是河水。” “想出去一趟,要翻过山岭,困难得很。” “现在我想问问大家,有多少人离开过咱们平安县,去过外面?”? 第275章 良种 台下的人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只有那么三两只手臂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于小暖笑了笑,随手点了一位举手的女子:“这位嫂子,请问你出了平安县,是去了何处呢?” “去旁边的远安县串亲戚。”女子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得意的眼神闪闪发光。 于小暖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那远安县,与咱们平安县,可有什么不同?” 女子歪着头努力地回忆着:“远安县在山的那一边,地势要比咱们这平缓得多,能种的地也多。” “还有呢?”于小暖笑眯眯地极其和善。 女子的眉头皱起来,努力地思索着,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咱们不怎么吃麻椒,他们吃得可凶哩!” 本来前面听到地势不同的时候,好多人都没什么反应。可一听到他们吃麻椒,台下的大多数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似乎舌头已经麻酥酥的不听使唤。 看着台下观众的反应,于小暖挑了挑眉:“若是我告诉大家,有些地方的人不只吃麻椒,豆花还会吃甜的,粽子里面包肉馅,大家又会怎么想?”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天哪,这真能吃?” 于小暖昂着头:“不只能吃,还很好吃。” 看着大家还不相信的样子,于小暖眨了眨眼:“不如这样,等下次女学开课那天,我提前做出些甜豆花来,请大家尝尝看。” 不声不响间,她已经把台下众人对于下次课的期待都吊了起来。 说完,她轻松地拍了拍手:“好,那接下来呢,我就跟大家随便讲讲我知道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台子上,于小暖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 “前些年,我住在江北道的一个小村子里。” “那里冬天跟咱们这里差不多一样冷,也会下雪。那边的河里,有好多大鱼,做成鱼片非常好吃。” “那边的山,跟咱们这边的山不太一样。山崖更陡峭,山上还有高年份的大人参。” 想到上次跟冷怀逸一同上山祭扫时的情景,于小暖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整了整思绪,她继续说了起来。 “后来,我又到了京城。” “我从小其实是在京城长大的。” “京城特别大,城墙都是方方正正的,里面一块块里坊也是整整齐齐。” “东市和西市,什么东西都有得卖。像是什么南疆的菌子,西域的地毯,都能买得到。一条长街从这头走到那头,就要花上好久呢。” 于小暖这一说,说了就有将近半个时辰。 台子下面无论男女,都已经听得如痴如醉。 之前那些年的生活阅历太过简单,让她们连用想象力去构建于小暖嘴里的那个世界都有些困难。 可她们还是微微张着嘴巴,渴求着于小暖能再多说些。 只可惜台下的凤眼妇人听着于小暖的嗓子已经开始沙哑,不由得皱了皱眉,挥手叫来了个人给于小暖送去了杯茶水。 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于小暖抹了抹嘴巴,轻轻长出了口气,还是转换了话题。 “其实刚刚说的那些,也不过是林国的小小一角而已。” “林国之外,尚且有着其他的国家。” “那些外国之人,头发的颜色有红有黄,眼睛也是有蓝有绿。” 台下轰然:“红头发绿眼睛,这不是妖怪吗?” 于小暖竖起食指左右晃了晃:“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们见到咱们的时候,没准也会以为咱们是妖怪呢!” 想到自己走在街上,吓得路人尖叫起来,有不少小孩子倒是觉得有趣,哈哈大笑了起来。 等着笑声渐渐落下,于小暖笑眯眯的眼睛已经变得锐利起来。 “今天,我其实是想问问大家。” “咱们大多数人,都是在平安县里出生,长大,成亲,生子。” “这种一眼能看到数十年之后的生活,当真是你们想要的吗?” 台下的小孩子还是懵懵懂懂,可那些成年人倒是有不少低下了头。 于小暖就这样静静站在台上,让她们思忖了片刻,这才轻轻拍了拍手:“好了,这个问题,大家可以回去之后再想一想。” “我今天就先教给大家一个字。” 说着,于小暖转身走到黑板前,拈起一根硬笔,认认真真地在黑板上写了个大字。 『人』。 “一撇一捺,站得堂堂正正,居于天地之间。” “这个字,就是人。” “这一撇一捺,就如男人和女人。” “只有互相支撑,才能让所有人都活得更好。” 就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于小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忽然话头一转:“今天就先说到这里。” “女学的课程三天一期,希望大家能来的都来听听。” “下面有请咱们女学的两位老师,来给大家讲几句。” 说着,于小暖对着台下躬了躬身。 默默站在远处的冷怀逸,听完于小暖演讲的全程后,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共助社。 在他回到县衙之后没多大一会,果然就等到了于小暖来找他。 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于小暖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睛:“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莫非是……”冷怀逸故意拉了个长音。 于小暖笑嘻嘻地凑上来,把小布包拉开一角,给冷怀逸瞄上一眼的机会。 里面是颗颗饱满的谷粒。 “我试种的良种成功了!”于小暖笑得见牙不见眼。 说是试种,实际上无非是用系统给母株加了点。 也许是上次系统升级带来的新功能,于小暖偶然间发现自己有了给物种进行改良的能力。 她把平安县本地经常种植的几种谷物,都强化了几棵种了下去,还偷偷给它们加快了生长。 这也是为何她现在能拿着这些谷种在冷怀逸面前显摆的原因。 这也是她临走之前,打算再为平安县的乡民再做的一件事。 又从怀里摸出几小包种子来,于小暖笑眯眯地挨个摆到了冷怀逸面前的案子上:“这包是耐旱的。” “这包是高产的。” “这包是口味更好的。” 她催熟了几茬,种子攒了几大包,对这些谷种的性状也算是了如指掌。 看着急切献宝的于小暖,冷怀逸忽然叹了口气。 这丫头现在越来越耀眼了。 好想把这个小丫头抱在怀里,把她所有的好都藏起来……? 第276章 再会 “算了,我还是不多说了。这些种子,估计你比我更懂得要如何使用。”交代了几句之后,于小暖这才想起来自己面前的人,以后可是要掌控这个庞大帝国运作的,这才讪讪地闭起了嘴巴。 小丫头的神色,被泠怀逸尽皆收在眼底。 他轻轻展眉:“放心,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冷怀逸的话里有话,于小暖却只听到一层。 她思忖了一会,无意识地按住一包谷种,紧绷的眉梢满是严肃:“我还是有点担心共助社……” 冷怀逸杀得人头滚滚的余威犹在,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与冷怀逸的关系不大普通,也没人愿意触她的霉头。 只是她不能一起呆在安西道。 出来这么久了,从京城来的书信,早已攒了厚厚一摞。 于弘方大概二十几天写上那么一封,罗语桃和兰采薇那边写得更频繁些,每五天一封风雨无阻。 京中的大事小情,她倒是一件都没落下。 这会儿的秋风也已经很凉了。若是再不离开,落了雪的北境,走起来就太麻烦了。 毕竟去年临阳山口的那场雪崩,几乎还在眼前。天威如此,实非人力所能拒,不由得于小暖不慎重。 心头轻轻颤了颤,冷怀逸也知道,于小暖确实该回去了。 “打算哪天出发?”冷怀逸微微垂眸,让人看不出悲喜。 于小暖轻轻咬了咬下唇:“明天,正好林英睿取运肥皂的车队也要回京,一路同行会安全些。” “好,明早我送你。”冷怀逸的嗓子有些发涩。 于小暖低了低眉:“好。” 她实在不擅长这种有计划的离别,也只好勾了勾唇角,转身出去收拾起来。 给共助社那边的信,她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轻轻拍了拍信封,于小暖的胸中涌起一阵浓浓的不舍。 正在帮她收拾东西的阿蒲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边,满是担忧地看着她:“小姐?” “我没事。”于小暖努力地弯了弯眼睛,“就是在这边住了这么久,有点舍不得。” 不等阿蒲再开解她,于小暖豁达一笑:“我没事,放心。等回了京城,我带你去看看娘亲。” “好。”阿蒲垂下头,继续整理起手中的包裹来。一滴温热的眼泪悄悄滑落到包裹中那柔软的布衣之上,转眼又被吸了进去,只留下淡淡的深色印迹。 虽说于小暖想要悄悄离开,可县里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 第二天一早,于小暖的马车前,就已经围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县衙的大门一开,众人不舍的目光就把于小暖包围了起来。 “于姑娘,你真的要走了吗?” “过阵子你还回来吗?” 共助社的女子更是全员出动。 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些东西。 满眼含泪的豆豆当先走上前来,把手里的物件递给了于小暖:“小暖姐姐,这是我亲手编的,你不要嫌弃……” 这实在是于小暖见过编得最笨拙的一根红绳了。 可她接到手里,却是止不住地满心欢喜。 “豆豆,你帮姐姐戴上,好吗?”于小暖歪着头,杏眼弯弯地对着豆豆。 豆豆的泪光消散了些,小脸上满是雀跃:“好!” 红绳衬得于小暖的手腕又白又细,煞是好看。豆豆开心地拍了拍手掌:“姐姐真美!” 于小暖轻轻揉了揉豆豆的脑袋,弯下身子对着她的小脸,眼中都是认真的光:“豆豆,姐姐要回京城了。你要好好跟着老师学习,知道没有?” “嗯!”豆豆重重地点了点头,“姐姐,你在京城等我!等我长大了,就去京城找你!” 于小暖捏了捏豆豆的小脸蛋,又伸出小指摆到豆豆的面前:“好,姐姐等你来帮忙!” “好!”豆豆的小手指,与于小暖的小指紧紧地勾在一起晃了晃,正如她那含着泪的笑脸那样摇曳。 轮椅辘辘响起,另一张温柔的笑脸出现在于小暖眼前。 “小暖,旅途劳顿,我给你做了个靠垫,坐车会舒服些。”她把腿上那个大大的垫子抬起来,带着笑费力地举到于小暖的身前。 “我来拿就好!”于小暖的眼眶微红,“多谢。” 轮椅转开,眼前的一张张笑脸次第出现。 “小暖,上次我做的那个芋头饼你说味道不错,我今早又做了些新鲜的,你拿着路上垫垫肚子。” “小暖,前阵子我请周大哥打了只狐狸,本来想着过阵子天凉了再把这围脖送给你的。不如现在我帮你戴上,路上能暖和些。” “小暖……” “小暖……” 等到送行的人群把手中的东西都送出去之后,于小暖的马车几乎被堆满了大半。 车里的阿蒲眼泪止也止不住。 于小暖认真地环视了身周的所有人一遍,像是要把所有人的样子都刻到心里。 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已然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酸涩。 “多谢诸位的厚爱。” “只可惜我必须要回京了。” “希望日后咱们再会之时,都能过得更好!” 说完,于小暖生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就要登上马车。 “小暖。”清冷的声音传来,让于小暖的脚步顿了顿。 见到是冷怀逸亲自出来送行,周围的人知趣地退开,为他和于小暖留出了空间。 实在是乡民们也有私心。 于小暖和冷怀逸的关系,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单纯。 若是于小暖能因为冷县令而留下,那平安县就有福了…… 只可惜他们并未能如愿以偿。 “路上小心。”冷怀逸将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于小暖。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像是一夜未眠,又像是情绪翻涌。 于小暖回过头,微皱着眉头:“这是?” “路上再看。”冷怀逸的语气坚决。 于小暖知道从他这再也问不出来,只好轻轻地哦了一声,把竹筒揣到了怀里。 “进京之后,给我个消息。”冷怀逸静静看着于小暖的脸。 这熟悉的眉眼,早就被他反复刻画了不知多少次,早已刻印在了他的心里。 因为他知道,在他担任平安县令的这段时间里,恐怕再也见不到小丫头的面了。 于小暖终于扭过脸去,别扭地摆了摆手,狼狈地爬上了马车。 看着车队渐行渐远,冷怀逸的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最后一句。 “小暖,再会。”? 第277章 回来就好 “小暖要回来了?” 丁无忌捧着竹筒,桃花眼中愉悦的光泽闪了又闪。 终于不再用再跟冷怀逸那家伙纠缠下去,丁无忌想到这里,就替于小暖说不出地开心。 “安排一下,晚些我要去一锅端吃顿便饭。” 而此时的于小暖,距离京城还有数日的行程。 在马车上盘膝而坐,于小暖一只手拈着个小竹筒,双目微阖。 许久,她才长长地吐出淡淡的白气。 【周天导引法 1级 1\/50】 竹筒里,是冷怀逸那天熬夜写出来的周天导引法功法秘籍。 想着朝堂上这几年必然不会太平,于小暖又跟林英睿和丁无忌有着不深不浅的接触。 最重要的是,她回京城之后,一定会跟三皇子对上。 若是没些保命的方法在身,冷怀逸实在不放心她的安全。 说起来,这周天导引法是他前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本来他想着要把这秘密守起来。可事关小丫头,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于小暖的眼睛亮亮的,宛如夜空中最闪的那颗星辰。 幸好她提前点好了中医技法,对于那些隐秘的穴位都了如指掌。在路上这些天的潜心研究之下,她的功法终于算是入了门。 车轮将路面的碎石压得沙沙作响,几茎干草被车轮喀拉拉地碾过。 不远处的林子里,歇息的候鸟咕咕鸣叫几声,随即扑拉拉地展翅飞入云霄。 往常不会留意到的声响,一股脑儿地往于小暖的耳朵里钻。 原来冷怀逸每天要听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晃了晃脑袋,于小暖哭笑不得地将那些杂乱的念头从脑海里排除出去。 也许习惯了就好了,于小暖倒不犹豫,第一时间唤起系统面板,将今天的点数直接都加到了周天导引法上。 一阵眩晕顿时涌上于小暖的脑袋,让她来不及跟阿蒲交代些什么,便一头倒在车厢里昏睡了过去。 这次实在是于小暖玩脱了。 周天导引法要突破到下一等级的时候,需要把之前通过长期的修行积攒起来的力量集中到一处,一举冲破下一关的瓶颈。 可于小暖的体内,暂时只有那微弱如同风中香火的丁点功力。无奈之下,系统抽取了于小暖的体力作为替代。 “小姐,小姐!” 于小暖再次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阿蒲那焦急的脸庞。 轻轻动了动手脚,于小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中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而系统面板上,周天导引法赫然已经到了2级! 于小暖一轱辘,还没觉得怎么用力,就已经翻身坐了起来,额头差点撞到阿蒲的鼻尖。 “抱歉阿蒲,刚才让你担心了……”于小暖连忙稳了稳身子,脸上笑得讪讪的。 阿蒲哭着摇了摇头,一把抱住于小暖:“小姐你没事就好!” 忽然意识到车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于小暖轻轻掀起车子的窗帘往外看了看,倒是有些诧异:“天居然都黑了?” “是,小姐你昏睡了好几个时辰。”阿蒲回过神来,摸出水袋递给于小暖,“方才护卫来报,还要再走约莫半个时辰。” 于小暖点点头,略带尴尬地揉了揉肚子:“阿蒲,还有点心吗?” 啃完了最后两块冰冷的芋头饼,于小暖终于感觉肚子里的空虚被缓解了些。 正要从车窗探出头,跟护卫再确认一下行程的时候,于小暖忽然耳朵一动。 远处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于小暖眯了眯眼,拳头暗暗攥了起来。 又过了几息,车队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太对劲:“警戒!” 就在护卫们堪堪将刀盾准备好的时候,一队奔马从车队旁疾驰而过。 那熟悉的衣袍,正是龙武军。 此地似乎还未进京畿,并非龙武军的管辖之地。 这些人突然大张旗鼓地从官道跑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小暖想来想去,却根本摸不着头脑。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要是冷怀逸在场就好了,他一定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马队的蹄声远去,护卫们还刀入鞘,到于小暖面前行了一礼:“姑娘,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座山神庙,正适合暂时借住一晚。” “好,劳烦各位大哥了。”于小暖从善如流。 火堆中传来哔哔啵啵的炸裂声,于小暖和阿蒲围着火堆烤着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于小暖的耳朵忽然又是一动。 这破庙外的林子里,似乎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好奇心大起,于小暖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到山神庙的门口,轻轻踱起步来。 “主子要办的事,已经办好了吗?” “放心,妥妥当当,没有纰漏。” “主子定会赐下重赏,放心。” 二人的话没头没脑,也没说几句。 于小暖无聊地撇了撇嘴,抱着膀子回到了火堆旁边:“这天儿,可越来越冷了啊。” “过了临阳山口就好了。”护卫笑着搭了茬,“这条路我经常走,往往是这边风雪急,京城那边倒没准一片儿雪花都没下。” “是啊。”想着几乎近在咫尺的京城,于小暖早觉得归心似箭。 剩下的几天,倒是风平浪静得很。 看着渐渐出现在视线中那高耸的城墙,从马车中探出头去的于小暖,脸上的笑容更甚。 “我回来了!” 直奔一方馆,于小暖从马车上跳下来,平伸双臂转了个圈。 “小暖?” “当真是小暖吗?” 门口的侍女第一时间将这消息传到后边,罗语桃和兰采薇不顾姿态地提着裙摆大步跑了出来,引得院中的贵女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于小暖的双臂依然伸着,示意性地对着罗语桃和兰采薇歪了歪头。 三人随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小暖,你总算是回来了!”罗语桃快人快语,狠狠地抱了于小暖两下,方才放开手,“走走,先去后院休息一下。” 兰采薇也连忙安排起来,给于小暖准备沐浴的东西,再做一个全身放松。 旅途劳顿,小暖一定累得狠了。 看她那小脸,尖得都快像锥子一样吓人了。 二人拉着于小暖正要往里走,她却忽然嘻嘻笑了一下:“不急。” 说着,于小暖把静静站在一旁的阿蒲拉过来,推到二人面前:“她之前一直陪着我娘,名字叫阿蒲。” 听到于小暖的话,二人的神色顿时一变。 她们早知道于小暖去平安县,就是因为要去见这个人。 眼下看到她们安然无恙地回了京,她们的脸上顿时挂满了欣慰的笑:“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第278章 调香 给兰采薇使了个眼色,于小暖跟她走到一旁悄悄说起话来。 “阿蒲现在身份有些敏感,我打算先让她在咱们一方馆里做个不显山露水的侍女。”于小暖简单说了说安排,兰采薇瞬间会意。 她慎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咱们一方馆刚刚新增加了些人手,正好借这个机会让阿蒲进来。” 前几天出了些突发的状况,虽然最终顺利解决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跟于小暖细说。 于小暖略带歉意地捏了捏兰采薇的手:“辛苦了。” 罗语桃已经自来熟地拉起了阿蒲的手,眉开眼笑地跟她闲聊起来。 几人说着话,进了一方馆的后院。 前院门口守着的护院里,有个长相普通的男子忽然抬头往这边瞥了瞥,随即又快速地转开了目光。 刚进一方馆的后院,阿蒲就吸了吸鼻子,脸上不自觉地展露出了笑容:“小姐选的橙花油,味道真不错。” “阿蒲,你懂这些?”于小暖惊异地挑了挑眉。 虽然跟阿蒲已经相处了数月,可平日里阿蒲还是比较寡言少语,不太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于小暖也不愿意再勉强她。 因为于小暖深知阿蒲这些年过得太过辛苦,怕一个不小心再勾起她的伤心事。 阿蒲的笑容里满是得意,胸膛也轻轻地挺了挺:“之前夫人喜欢研究这些,我就跟着夫人学了些。” “那实在是太好了!”听到阿蒲主动提起母亲,话里还都是欣悦之意,于小暖的眉梢再次轻挑,“不如这段日子,你就先留在一方馆,帮采薇调配精油如何?” 阿蒲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都听小姐的。” 于小暖的杏眼弯得像新月:“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说到这里,于小暖的眼珠忽然转了转,嘴角浮出一丝俏皮的笑意:“采薇,找个空房间,再把咱们所有的精油材料都准备出来。” 看着于小暖的注意力都在阿蒲的身上,兰采薇点点头吩咐了下去。 等阿蒲换好了一方馆的衣服,那边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好了。 于小暖笑着拉起阿蒲的手,围着她转了半圈:“阿蒲,你穿这身衣服,看着真有精神。” 也许是重新回了熟悉的京城,阿蒲眼睛里也多了几分神采。 “走,时间还早,正好去玩一会。”于小暖笑嘻嘻地拉着阿蒲就走。 看着那窗明几净的spa间里摆着的那些瓶瓶罐罐,阿蒲的眼睛亮晶晶的,比捡了银子还要开心。 只是她看向于小暖的眼神还是有些拘谨:“小姐,这些我都能用吗?” “就是想让你帮忙看看,这些精油还要怎么改良改良才好。”于小暖呲着八颗小白牙,对着阿蒲比了个自便的手势。 净过手的阿蒲,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小心地掀开每个瓶口的瓶塞,用手轻轻扇了扇风,再把鼻子凑过去轻轻嗅上一嗅。阿蒲时不时地闭起眼,脸上的表情倒是让人一目了然。 于小暖轻轻拉了拉兰采薇和罗语桃的衣袖:“我怕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你们也帮忙一起记记。” 兰采薇轻笑着扬起藏在袖中的小本子和半截硬笔:“放心。” “有采薇在,我可放心着呢。”罗语桃也笑吟吟地对着兰采薇扬了扬下巴。于小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留守的罗语桃与兰采薇的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对兰采薇的细致,她可是有着极其清楚的认知。 阿蒲睁开眼睛,拿起一个瓷瓶回头对着三人晃了晃:“这福寿柑的味道理应是清新中略带花香,可现在有些过于甜冽了,乍一闻上去有些太过刺激。” 她垂下眼静静想了想:“不如便与玫瑰和依兰添到一处,再混到杏仁油里,可有宁神丰润之效。” 兰采薇从笔记中抬起头,明眸中难掩惊喜:“这方子之前倒是未曾见过。” “这是之前夫人研究出来的。”阿蒲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骄傲,“我也只是听夫人说得多了,就记住了。” 兰采薇轻轻抿了抿嘴,与罗语桃一起把目光投向于小暖。她们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于小暖的伤心事。 于小暖却笑得和煦如暖阳:“母亲的方子,能由我们一方馆来发扬光大,想来她也会很高兴的。” 阿蒲看向于小暖的眼神越发柔软,又带着一抹厚重的惋惜。 要是夫人能亲眼见到长成这么厉害的小姐,那该有多好。 于小暖生怕气氛变得越发尴尬,连忙笑着扯了扯阿蒲的衣带:“继续,继续。” “好。” 阿蒲低低头,重新把注意力都埋到了那些瓶瓶罐罐里。 “夏白菊、白玉兰与那岬角白梅,可以搭配成三白精油,秋天用来润燥排淤,最合适不过了。” …… 几人鼓捣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兰采薇的小本子上,更是记了厚厚一摞。 “阿蒲,歇歇。”于小暖拉着意犹未尽的阿蒲,找人把东西赶紧收了起来。 阿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站了这么久,身子也是疲乏得很。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低头:“小姐, 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哎,不麻烦,说的什么话!”于小暖佯作嗔怒地挥了挥手,“这些方子就够我们一方馆用上三年了,先歇歇。” 她已经想到了另一门可以开展的业务,能更好地发挥阿蒲的作用。 等她把那些准备工作都处理好之后,再给阿蒲个惊喜! 想到这里,她神神秘秘地一笑,随后拉着阿蒲:“咱们收拾沐浴一下,晚点我带你回于府。” “回……于府?”阿蒲听到这熟悉的地方,眉目里的光彩转了转,可随即变为局促不安。 “老爷,老爷一定不想见到我……” “我没看好夫人!” “都是阿蒲的错!” 眼看阿蒲又要痛苦地撕扯起头发来,于小暖赶紧冲上去,将她的双臂扣住,紧紧抱住了她。 “不怪阿蒲。” “是坏人做的坏事。” “阿蒲已经做得很好了。” 平静的话语仿佛带着魔力,让阿蒲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小姐,我刚刚又犯错了……” 阿蒲的脑袋低垂着,像是只无助的狗子。 于小暖坚定地摇了摇头:“阿蒲,没关系的。” “走,先去沐浴更衣。”于小暖笑了笑,“你若是不想去,今天不去便是。”? 第279章 回府 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还是从一方馆驶到了于府的门口。 只不过这次,于小暖倒是没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而是装模作样地等着阿蒲先下了车,在她的搀扶之下,于小暖这才慢慢地下了车。 门口又是一溜烟地跑去通报:“老爷,老爷,大小姐回来啦!” “当真?”于弘方的手里的笔一丢,不顾前襟沾上的点点墨迹,大步流星地就往门口赶。 旁边院子里的宋寄琴正要去请于弘方来这边吃晚饭,已经迈出去的步子却一下子被门子的话顶了回来。 “这死丫头,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挑这个时候!”宋寄琴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她派人守了十多天,好不容易才从东市抢了些西域来的药材。 那玛卡参大多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处,数十年方能成材。因为吸收了日精月华,据说那滋补的效果特别地好。 “我们家老爷喝了几回,可把我折腾坏了呢!”上次京城女眷聚会时,吏部侍郎家的续弦说过一次。那娇媚的眉眼间掩不住的得意神采,让宋寄琴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好不容易亲手煲得汤味正浓,宋寄琴又描眉画眼了好半天。对着镜子嫣然一笑正要出门,结果就被个死丫头给截了胡。 宋寄琴的心火腾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那边院子里的姨娘,肚子已经显怀了。宋寄琴膝下只有于小柔这么一个闺女,自然不大踏实。 “娘,您怎么回来了?”于小柔刚看着母亲兴冲冲地出了门,可随后又拉着脸转了回来,心里自然诧异得很。 对于她娘的心思,于小柔其实也是看得清楚。 “还不是于小暖那死丫头回来了!”宋寄琴冷哼了一声,也不再搭理于小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于小柔的脸上,神色却变得纠结起来。 前几个月,父亲已经为她议定了亲事,是刑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少年郎也算是英俊潇洒,于小柔倒也算是满意。林国的规矩没那么严,二人在仆从的“监督”之下,倒也出去逛过街,还一起吃过几次饭。 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于小柔鬼使神差地带着他,去了东市一锅端。 黄掌柜知道于小柔是于小暖的庶妹,把服务更是安排得妥妥当当。 吃饱喝足之后,刑部侍郎二公子笑着夸起于小暖来:“小柔姑娘,你这个姐姐,倒是极厉害啊。” “是吗?”于小柔有点想听,又有点不太想听。 二公子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着他爹提到那个案子的经过:“最近有一起公案,算得上是朝野震惊,不知道小柔姑娘你听过没有。” “什么公案?”于小柔对于这些事情,倒是确实不大上心。 “安西道,平安县,安宁村。”二公子不忍地扭了扭脸,“阖村拐-卖、虐-待、杀-害良家女子,致死致残数百人。” 于小柔哪里听说过这种事情,登时吓得脸都白了:“不是还有王法?” “那也要有人发现才行……”二公子的神色间多了几分敬佩,“一手揭穿并查办此事的,便是那平安县新上任的县令,冷怀逸。” 听到冷怀逸这个名字,于小柔愣了愣。 二公子勾着嘴角:“你这个前姐夫,手段可真狠啊,硬是上书把那些人杀了个人头滚滚。” 于小柔垂着脑袋,显得也是有些心惊。 只不过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冷怀逸与于小暖已经和离,这事儿也说不上于小暖厉不厉害?” 二公子的半边唇角挑得更高:“平安县办了共助社,不光救助收容了那些受害女子,还在县里兴了蒙学,总之做了不少事情。” 在于小柔依旧不解的目光下,二公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据说啊,那共助社,其实就是你姐姐跑去平安县弄出来的。” 于小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好愣愣地坐在那里。 提到了这件事之后,二公子的姿态倒是放得低低的,对着于小柔挤了挤眼睛,一副要为她保守秘密的样子:“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自从这顿饭之后,于小柔每天都会想到这件事,想得心里像是有几百只猫爪子抓来挠去,让她一直不能安生。 偏生于小暖一直不在京城,她想找于小暖去问,也根本找不到人。 眼下听说于小暖回了府,于小柔看了一眼宋寄琴离开的方向,随即一跺脚,奔出了院门。 她倒是要好好问问于小暖,那共助社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了大门的于小暖,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于弘方大笑着走来的身影。 胸口微微发烫,于小暖清脆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微微的颤抖:“爹,我回来了!” 对于这个疼爱她的父亲,于小暖已经打心眼里认同了他。 于弘方在于小暖的面前停步,却不着急开口,反倒第一时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于小暖好几回。 “黑了,也瘦了。”嘴角向下撇着,于弘方满脸都写着心疼二字。 于小暖嘿嘿地笑着敷衍:“哪有?” “五福,去让厨房准备一桌小暖喜欢的菜,快着些!”于弘方对她无力的辩解根本毫不在意。 自家的闺女,可不能这么黑黝黝瘦巴巴的,必须多吃点补补才行。 于小暖也只好笑着摇了摇头,等于弘方发挥完,这才突然敛起笑意,把身后的阿蒲拉了出来:“爹,您看这是谁?” 穿着侍女衣裙的阿蒲,自从一进于府大门,眼中的泪光就未曾止息。 那哀哀戚戚的眼神,让于弘方心下一惊,这才想起于小暖前阵子出去的目的。 记忆中总跟在娘子身边的那个迷迷糊糊的小丫头,和眼前这个憔悴瘦削的中年女子,渐渐重合了起来。 “阿蒲?”于弘方的声音颤得厉害。 阿蒲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半步咕咚一声,跪倒在了于弘方的面前。 “阿蒲见过老爷!” 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阿蒲的泪水瞬间打湿了一小片地面。 于弘方却对她的行为浑然不觉。 他的思绪,已经不自觉地飘回到了他最不愿意回忆起的那一天。? 第280章 大事不好 那天早晨,阿霄亲手帮他束好了官服的袍带,又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在他的侧脸轻轻啄下一吻。 脸颊红得如同小苹果一样的阿霄,垂头微笑着让他下了衙就早些回来。小暖这几天闹腾得厉害,总是吵着要找爹爹。 他却忍不住伸出手臂,一把搂住她那纤细柔软的腰肢,抱着他的阿霄在怀里,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阿霄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连额头都开始发烫。 烫到即使隔着下颌的胡须,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他轻笑着回了声好,转过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个转身,就是一辈子…… “老爷,大事不好了!”还没到下衙的时间,家里的仆人忽然跑来找他,满脸都是惊惶不安。 想到于家的家教,他正想要发作,却被仆人的一句话震得愣在当场。 “夫人她不小心落了水,已经不成了……”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从他的天灵盖直劈到脚趾尖,于弘方只觉得他整个人顿时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在激动地抗争着,不相信他的阿霄就这么离他而去,要他赶快回家去看看。 另一半则瞬间心如死灰,拼命拖延着,不肯直面这个剧变。 不记得到底怎么被仆人送回家,于弘方记得清楚的,便是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抖得根本没有办法再去好好抚一抚阿霄的脸。 阿霄的脸色比平时还要红润一些,根本就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只不过她的睡相实在不太雅观,还跟小暖小时候似的,往外吐着口水泡泡。 他的阿霄,怎么这么不让他省心呢? 于弘方想要翻出手帕,可他颤颤巍巍地在身上翻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捏住那张帕子。 阿霄好洁,掉在地上的手帕,她定然是不肯再用第二次的。 于弘方只好抓着自己的衣袖,轻轻替她擦拭起来。 也许擦干了那些口水泡泡,阿霄就会醒过来,再羞赧地对他笑上一笑。 可任凭他擦了半天,阿霄却始终躺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霄装睡的本事,可越来越好了呢。 “爹爹,抱抱!”后厅里的小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着双手,小短腿扑腾着,直奔于弘方而来。 “小暖!”于弘方一把抄起因为跑得太急,堪堪就要摔倒在地的于小暖。 身子向前一扑,于小暖咧着小嘴,吓得差点就要哭出来,可疼痛并没有随之而来。 扑进于弘方温暖的怀抱里,于小暖这才破涕为笑:“爹爹!” 小姑娘满是笑意的眼,终于戳开了他的心防。 泪水滑落到于小暖的小肉手上,也许是有点烫人,小姑娘一缩手,随即撅起嘴来:“爹爹胆小鬼……” “嗯?”于弘方想要看清小姑娘的脸,可他的眼前始终模糊一片。 于小暖伸手指了指母亲的方向,另一只手叉起腰:“娘亲说,只有胆小鬼才爱哭。小暖的胆子最大了,小暖已经三天……不对,是四天没哭过了!” 洋洋得意的于小暖挺着胸膛,似乎在等待他和阿霄的夸奖。 他搂着于小暖的手臂,不自觉地再次收紧。 “爹爹,疼!”于小暖秀气的小眉毛皱了起来,鼻子上也津出几条小小的褶皱。 于弘方却恍若未闻,长长地叹了口气,抱着于小暖走到阿霄的面前 。 “阿霄,你再好好看看小暖。”小心翼翼地把于小暖放到地上,于弘方紧紧牵着于小暖的手,眼睛里却都是那温婉的睡颜。 于小暖有些奇怪,歪了歪小脑袋,踮起脚尖想要看看躺在高处的娘亲的脸:“爹爹,娘亲怎么还不起床?” “你娘她……有些事要办,要出很远很远的门。”于弘方蹲下身子,话语里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等她睡够了,才有力气走那么远。”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挠了挠头:“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你娘她不回来了,等过些年,咱们爷儿俩去找她便是。”于弘方只觉得嗓子又涩又疼,像是生吞了一把刀片。 听说娘亲不回来了,于小暖的嘴巴瘪了瘪,杏眼里水气蒙眬:“娘亲,娘亲她是嫌小暖不听话,不要小暖了吗?” “不是这样的。”于弘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对着于小暖挤出个笑容,“她只是有很要紧很要紧的事要办。” “你娘平时最疼你了,对不对?”看着眼看就要努力睁着眼睛不让泪水落下的小姑娘,于弘方只觉得心里被阿霄挖空的那一块,忽然又泛起了浓浓的酸楚。 于小暖紧紧地抿着嘴巴,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啊,咱们爷儿俩往后都要好好的。你娘知道你在家里乖乖的,也一定会高兴的。” 于小暖的小拳头攥了起来:“好!” 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于弘方对着不知何时赶来的奶妈示意了一下,让她将于小暖带了下去。 等他再次直起身来的时候,身边的仆人们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他的两只眼睛已然血红一片,像极了失偶的孤狼。 “老爷,没事?”于五福赶紧从旁边搀住了他摇晃的身子。 他却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只是死死地盯着躺在一旁的阿霄。 于五福摇了摇他的手臂,低声提醒起来:“老爷,是这位大人送夫人回来的。” “嗯?”他只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一时不太明白于五福的意思。 厅里下首不起眼的位置上一个人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让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紧地蹙起。 “于大人,在下龙武军赵良吉。” 于弘方只觉得头晕得厉害,却不得不挤出个笑脸来,对着面前的黑袍点了点头:“多谢。” 那黑袍拱了拱手:“既然于大人已经回府,在下便回去交差了。大人请节哀。” “且慢!”眼看着黑袍走到院子的一半,眼看就要出了府,于弘方终于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 黑袍的脚步顿了顿,重新走回厅里:“于大人请讲。” “内子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抖得已经如同风中残烛。? 第281章 送行 黑袍微微低下头:“今日淑妃娘娘请旨出宫,去往龙游观祈福。” “卑职的任务,便是守护娘娘周全。” “从龙游观出来,娘娘觉得天色尚早,龙游观的后山景色又是一绝,因此便往后山去了。” “走了没多久,娘娘听见有人呼救,便让我们前去查看。” “没想到的是,竟然是于夫人在溪边失了足,滑落在那急流里。” “我们离得远,正要跑过去救人的时候,夫人带着的那个小丫环也已经站到了溪边。” “只可惜溪水太急,那小丫环没能将于夫人拉上岸来,反而自己也掉了下去。” “等我们兄弟几个跑过去的时候,堪堪拉住了夫人,那小丫环却是被水冲得没了踪影。” “只不过我们还是去晚了,把夫人拉上来的时候,她就已经……” 黑袍带着歉意敛了敛眸:“是淑妃娘娘认出了于夫人,特意让我将夫人安安稳稳地送回来。” 听着他的话,于弘方的胸口像是被插了把带着倒刺的刀子,捅进去又抽出来,将他的心伤得稀烂,烂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阿霄她…… 想象着游鱼在脸旁轻盈地舞动着,随即甩一甩尾巴自在地游开。 冰冷的溪水却是顺着鼻孔和嘴巴,无情地往里灌进来。无论怎样努力地挣扎,都无法呼吸到一丝丝的空气。 胸口像是被塞了重重的铅块,铅块外面又包了密密实实的棉花。 湿冷而又密不透风的窒息感,他只是想上一想,就觉得痛苦之至。 可他的阿霄,却是生生承受了这些! 于弘方的手脚变得冰凉,掌心已是冷汗涔涔。 “去备车,请大夫!”于弘方忽然觉得阿霄的嘴角似乎透出了丝笑容来,登时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叫你们去备车呢,怎么还不去!” 于五福垂着眉毛,哀哀地叹了口气,还是按照于弘方的要求,去请了几位有名的大夫回来。 “于大人,请节哀。” “于大人,请节哀。” “于大人,请节哀。” …… 他的心像是被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只留下满地的疮痍。 “不会的,不会的……”于弘方只记得自己在阿霄的身边坐了好久好久。 直到第二天的朝阳斜斜地照在他的眼睛里,他才终于回了神。 “阿霄!”嗓子又干又疼,胸口更是火辣辣的,于弘方只记得嘴巴里突然涌起一股新鲜的铁锈味,等他再醒来时,已经又是晚上。 “爹爹!”一身素白的小姑娘站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睁开了眼睛,突然兴奋地叫了出来,“原来爹爹不是去找娘了!” 于弘方把头扭过去,将那滴泪水藏起来,之后才重新转向于小暖的方向,费力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爹爹舍不得小暖。” 一转眼,就是七日后。 不愿让阿霄再孤单地在外面游荡,他咬着牙把下葬的日期选到了最近的吉日上。 『爱妻于氏周霄之灵位』 亲自捧着阿霄的灵位,于弘方只觉得手上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分量。 他的阿霄,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瘦、这么轻? 眼眶有点疼又有点痒,于弘方觉得他的脸颊再次湿润了起来。 “爹爹,是要送娘走了吗?”小姑娘跟在他的腿边,小手无助地扯着他的衣角。 于弘方低下头,努力地对着于小暖咧了咧嘴:“走,咱们陪你娘走最后一程。” “那,我能给娘带上那个吗?”于小暖的小手往旁边的小桌上遥遥一指。 那是一盘菊花酥。 这几天小姑娘坚持要在这里守着娘亲,于弘方怕她的身体坚持不住,特意让家里人准备了些合适的点心。 这菊花酥,正是阿霄生前常常做给小暖吃的那一道。 看着于小暖执着的眼神,于弘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忽然又抽痛了起来。 他弓了弓背,努力地让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气:“好。” 小姑娘得了允诺,笑得满心欢喜。 倒腾着小腿跑到桌子前,于小暖非要用自己的手帕,将那盘菊花酥包起来,仔细地捧在手里。 “吉时已到……” 沉重的棺木猛然离地。 凄厉的唢呐声响起,吓得于小暖缩了缩脖子,让于弘方好生心疼。 奈何捧着灵位的他腾不出手来,只好偷偷往于小暖那边蹭了蹭,低声道:“小暖,没事儿的,爹爹在。” 小姑娘紧紧地咬着下唇,将唇瓣咬得直发白,却是毫不犹豫地点着小脑袋:“娘也在,我不怕的。” 父女二人紧随在棺木之后出了于府。 于弘方选的棺木,用的是他能买到的最好的材料。因为整张棺材实在太过沉重,队伍的前行便不得不变得格外缓慢。 就在于府的墙角处,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忽然从尘埃中抬起了头。 他的衣衫破烂不堪,几乎就快衣不蔽体。比于小暖的年纪大了不少,可他的胳膊,却几乎跟于小暖的一般粗细。 蜡黄的脸上,只有那一双乌溜溜的桃花眼,格外地引人注意。 那小男孩,正是被这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强行惊醒的。 不知道已经饿了多少天,小男孩几乎站不起身来。可他的眼中,还是有着些微的光彩。 他知道,办白事的时候,一般都能蹭到些吃食。 眼前这显然是个大户人家,想来也不会太过吝啬。 只要他能站起来走过去…… 双手撑着细如麻杆的腿,小男孩奋力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试图把自己的上半身先拉起来。 可他的力气,也仅仅能支撑他做到这个地步了。 小男孩并不甘心。 他紧紧地咬着后槽牙,试图让自己移动起来。 只不过他的胳膊腿似乎并不听从他的指挥,这让他的处境越发尴尬起来。 若是重新摔落到那堆尘土当中,恐怕他就再也没有从尘土里出来的机会了…… 就在他打算再做最后的拼搏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哥哥,你在做什么?” 小男孩费力地偏过头去。 他的视线里,是一个全身素白的小女孩。 “没什么。”本来打算留着力气不想开口,可小女孩的可爱与单纯让他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小女孩歪着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棺木:“我娘要出远门了,我爹带着我去送她。” 听着小女孩天真的话,小男孩顿了顿,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下瞟了瞟:“我娘也出远门了。” “那你爹呢?”也许是同病相怜,小女孩顿时往前蹭了两步。 小男孩摇摇头:“几天前出去要饭,再没回来过。” 小女孩的眼睛瞪了起来:“什么是要饭啊?” “就是没有饭吃,找别人给。”于五福终于发现消失了的于小暖,站在她的身后,帮他解释起来。 于小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怜悯:“没有饭吃好可怜的……”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包给娘亲准备的菊花酥,又抬头看了看那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 如是反复再三,于小暖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手帕包送到小男孩的手边:“算了,娘亲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吃,这包送给你。” 小男孩用尽全身力气将手帕包接过来,随即扑通一声滚倒在地。 他的耳边只剩下于五福渐渐远去的声音:“小暖小姐,咱们快回队伍里去……”? 第282章 誓不为人 “爹~” 清脆的嗓音从于弘方身后不远处响起,将他从那久远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长出了口气,可等于弘方回过头朝向于小柔时,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严厉。 “小柔,还不快过来见见你姐姐。” 于小柔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不情不愿地扭捏了两下,这才上前对着于小暖略微屈了屈膝:“姐姐……” 看着别扭的于小柔,于小暖忍不住暗自好笑。于弘方对她俩的态度,差别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连她这个受益者都有点看不过去。 杏眼弯了弯,于小暖走到于小柔的面前,对着她点了点头:“我找父亲还有些正事要谈,别急,晚些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你。” 听到小礼物,于小柔的眼睛里光彩闪了闪,可随即又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哦。” 于小暖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倒是根本不以为意。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的无非就是关爱与重视。轻轻松松就能接近二人距离的事情,于小暖自然愿意顺手为之。 听到于小暖说到有正事,于弘方这才想起还跪在地上的阿蒲。 他对着于小柔挥了挥手:“小柔,你先回去。” “你们俩,跟我来书房。” 看着于小暖拉起阿蒲,跟在于弘方身后离开的背影,拐角处的于小柔忿忿地跺了跺脚,小嘴噘得快要能挂起油瓶子来。 爹可是从来都不让她去书房的。 怏怏不乐的于小柔垂着脑袋,回到小院里去找宋寄琴。 看着于小柔的表情,宋寄琴刚刚平复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又冒了上来:“于小暖这死丫头!” 反倒是于小柔有些讷讷:“爹说找她有正事……” 生怕她娘再念叨起来,于小柔倒是抢先开了口:“于小暖说她一会有小礼物要送给我。” “怕不是又要拿什么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来收买人心?”宋寄琴瞪圆了眼睛盯着于小柔,“你可别让她三句两句就给收买了!” “我知道了,娘……”于小柔也有些不太耐烦。这话她听宋寄琴说得次数太多,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与小院这边因为于小暖的归来而心烦意乱相比,书房里的气氛就要沉重得多。 让于五福在门口守得严严实实,于弘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蒲,像是想直接看到她的记忆里一般。 双眼红肿的阿蒲,也是刚刚定下神来,认认真真地看向于弘方。 十数年未见,老爷也不再是记忆里那永远对着夫人笑盈盈的样子了呢。 捻了捻颌下的长须,于弘方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不觉带着些微颤抖,像是有些荒腔走板的二胡:“那天在龙游观的后山,阿霄她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阿蒲的嘴巴翕张了两下,没等发出声音,豆大的泪珠倒是先掉了下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着爬到于弘方面前,狠狠地扯住于弘方的袍子下摆。 阿蒲眼中有如实质的恨意,让于弘方的心猛地一跳。 不祥的感觉如同深海猛兽般上浮,无数只触手拉扯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 阿蒲那嘶哑的声音,仿佛泣血的杜鹃哀鸣:“夫人是被人害死的!老爷,您一定要替夫人报仇啊!” 有如千斤巨锤砸在头上,于弘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整个人猛地向后退了两步。 “阿霄,阿霄她……” 阿蒲的声音越发凄厉:“是淑妃干的!” “我看见他们把夫人拉到溪水里……” “我想去救夫人,可我实在过不去啊!” 只听得刺啦一声,阿蒲突然像疯子一样,将上衣撕破了个大口子。 袒露在外的左胸处,一条粗重的伤疤又黑又红,像是蜈蚣般趴在她的前胸上耀武扬威。 若不是她的心脏天生靠右,这一刀恐怕早就要了她的性命。 “他们用刀捅到这里,我就再也动不了了……” “夫人!” “我是想救夫人的呀!” “是阿蒲对不起夫人……” 疯狂的阿蒲根本没了理智,对着于弘方一个头又一个头地磕了下去。 咚。 咚。 咚。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将地面的青砖染红了一块。 看着震惊的于弘方根本顾不上疯狂的阿蒲,于小暖只好叹了口气,在阿蒲的身上轻轻按了几下。 阿蒲的身子一软,整个人歪到了地上。 健康值加了几点,让阿蒲的额头不再流血,于小暖一俯身,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好在于弘方的书房里有张小卧榻,她也不问于弘方的意见,径直将她放到了卧榻上,又用手帕将她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 “爹?” 轻轻拉了拉于弘方的袖子,于小暖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只好加大了力度。 “爹!” 豆大的汗珠突然从额头滚落,于弘方一下子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得像纸一般。 “小暖,你娘她……”又干又哑的嗓音,吓了于小暖一跳。 她连忙搀着于弘方坐下,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去。 用系统面板确认了于弘方的状况,于小暖清了清嗓子,仔细地将阿蒲的事给他讲了出来。 “阿蒲说,那天娘亲去后山,不小心撞见了淑妃与吴和臻私会。” 于弘方的瞳孔,顿时缩得比针尖还小。 宫中后位空悬,淑妃因为三皇子,现在是呼声最高的那一个。 前些年陛下还未修道之时,倒是经常去淑妃的宫里过夜。因为她的枕头风,她的哥哥吴和臻现在也是官至四品。 后妃为了家族利益吹枕头风,家族势大之后还可以反哺后妃,让她们在宫中的权势更盛。 这本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可仅仅是被人撞见私会就要灭口? 于弘方再看向于小暖时,眼中已满是慎重。 于小暖轻轻咽了记口水,随即点了点头,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阿蒲说淑妃和吴和臻,当时是抱在一起的。” 什么?! 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于弘方的腿撞在书桌上发出咚的一声,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脸上带着冷笑,于弘方的眸子里杀意有如实质。 “好一个淑妃!” “好一个吴和臻!” “不让你们给阿霄偿命,我于弘方誓不为人!”? 第283章 来访 其实对于他们的这份感情本身,于小暖并无半分鄙夷之类的情感。 你情我愿的事,只要当事人开心就好。 可他们错就错在,因为这件事,而伤害到了无辜的人! 这仇,于小暖不可能不报! 她微微垂下脑袋,用上了敬词:“父亲,我已经想好了。” “那个位置,我是不会让三皇子如愿的。” 于弘方愣了愣,看向于小暖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陌生,随后转为略带嘉许的赞同:“若是让他坐上去,你娘的仇,就再也报不成了。” “是啊。”于小暖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于弘方,“我与林英睿和冷怀逸,已经达成共识了。” “林英睿?”于弘方再次诧异地反问出声。 于小暖指了指自己的左腿:“我在平安县遇见了他,帮他治好了腿伤。” “什么?”于弘方只觉得自己的闺女有点过分能干了,竟然不声不响地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林英睿之前的腿伤致残,让他失去了角逐那个位置的资格。 可现在于小暖把这个入场券又给他送了回来。 怪不得林英睿之前会突然接下那个祭祀的差事,把平安县的一众罪人送上了断头台。 于小暖对于那些人,都是恨得牙痒痒。 说不得这就是林英睿给自家闺女的回礼之一了。 于弘方的眼睛闪了闪,嘴角忽然露出丝丝笑意:“小暖,你与那林英睿……” 于小暖歪了歪头,瞬间明白了于弘方的意思。她无奈地拉长了声音:“爹,您想到哪儿去了!我跟他只是合作而已。” “好好,合作,合作。”于弘方挑了挑眉,对于小暖的话不置可否。 于五福忽然在外面敲了敲门:“老爷,大皇子府的人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于弘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好,请他们去前厅稍候。” 等于弘方到了前厅的时候,椅子上正坐着一个穿着仆从服饰的人,在那里悠闲地喝着茶水。 于弘方皱了皱眉。 大皇子府的人,怎么如此不懂事? 还不待他再想,坐着的人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于大人。” “殿下?”于弘方吃了一惊,“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对于这个问题,林英睿自己其实也有些不解。 听手下说,于小暖跟着车队一道回了京城,眼下应该已经到了于府。 他想也没想,就往于府过来了。 等进了于府的大门,他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行为着实有些唐突了。只不过已经到了这里,断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了于府的前厅里。 “我是来送分红的。”林英睿方才喝着茶水,总算是想出了一个还算合适的理由来。 于弘方倒是纳闷得很:“殿下说的分红,又是何意?” “哦,可能小暖姑娘还没来得及给您写信。”林英睿的眉目里带着三四分的毫不在意,“之前我跟小暖姑娘合作制售肥皂之事,没想到这肥皂在京城卖得甚好,之前商定的给小暖姑娘的分红,我是觉得有些低了。” 不等于弘方反应,林英睿掏出一摞银票放在桌上,双指并拢轻轻叩了叩:“小暖姑娘不在,这多出来的部分,我就想着麻烦于大人代为转交了。” 话虽如此,林英睿的眼睛还是不自主地往后厅瞟了过去,随即带上了一抹淡淡的失落。 若是于小暖能及时出现,那该多好。 于弘方敏锐地察觉到了林英睿的期盼。 看来林英睿是一直关注着小暖的动向呢。 他垂了垂眼皮,随即轻轻笑了起来:“殿下来得正好,倒不如您亲自跟小暖说。” “哦?”林英睿的眸子里星芒微闪,可嘴里还是云淡风轻,“于大人此言何解?” “小女今日刚巧就在府上。”于弘方利落地起身往后厅走去,“殿下请稍等。” 想到林英睿府上至今并未有着任何的女眷,于弘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没等多久,一个纤细的身影便快步到了前厅:“林英睿?” 林英睿微笑着点了点头,满心的欢喜早就一浪接一浪地拍了上来,拍得他的脑袋有些飘飘然地发晕。 眼前的小丫头,怎么还是像只大兔子似的,瞪着圆圆的眼睛,果然傻兮兮的……但却有点可爱。 “你怎么来了?”于小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林英睿的旁边,扭头看着他,“还穿成这个样子……” 林英睿笑着耸了耸肩膀:“没办法,京中现在局势不太明朗,我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过来。” “嗯,说得也是。”于小暖捏着下巴尖,轻轻点了点头。 林英睿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顿时胸口有些泛酸。 这丫头,比之前在平安县的时候更瘦了呢,下巴尖看起来都快要扎手了。 剑眉的眉梢微垂,将锋锐藏得干干净净,林英睿的目光里满是关切:“回京这一路,辛苦你了。” “还要多谢你的车队了。”于小暖笑嘻嘻的对着林英睿胡乱拱了拱手,“跟着他们一起回来,路上少了不少麻烦呢。” 林英睿还正要再客气几句,于小暖的眼神却忽然落到了他的左腿上:“左腿还好吗?” “没问题了。”林英睿的唇勾了起来,“多亏了你,不然我还不方便乔装出门。” 于小暖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也太客气了。” 只是不知道林英睿究竟来意如何,于小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厅里的气氛显得稍微有些尴尬。 好在林英睿及时地打破了沉默:“这银票给你。” “给我银票干嘛?”于小暖一瞪眼。 看着小丫头眼神里那若有似无的威胁之意,林英睿笑得剑眉都要弯了:“你这眼神可真吓人。” 于小暖不得不又斜了他一眼:“说正事呢!” “好好好。”林英睿正了正色,将银票推过来,“那肥皂在京城卖得极好,之前商定你拿的分红,我觉得有点少了。” 于小暖不接:“就这样?” “不然呢?”林英睿反问了一句,双手一摊显得无比真诚。 于小暖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却又将银票推了回去:“下次你的人再去运肥皂的时候,把这钱都带过去,直接入共助社的账上。” 这丫头,果然还是这样……林英睿默然片刻,收起银票,忽然抬眼看向于小暖:“不如一起去吃个便饭?”? 第284章 等 看着林英睿诚恳的眼,于小暖只觉得像是只可怜巴巴的狗子瞪着水汪汪的眼瞧着她。 “你想吃什么?”同意归同意,于小暖还是不太想对付。 毕竟自己是他的医生嘛,总归要对自己有些尊重才是。 林英睿剑眉一挑,显然是早就想好了:“东市新开了家西域风情的馆子,味道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走。”于小暖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折腾了一天,她也早就饿了。 “五福叔,麻烦跟我爹说声,我出去吃个饭就回来。”于小暖笑眯眯地跟竖着耳朵守在前厅门口的于五福打了个招呼。 于五福的脸红了红,点头应了下来。 还不等于小暖和林英睿并肩走远,于弘方不知从哪里笑眯眯地转了出来,自言自语了一句:“看着倒也算是般配。” 坐上了林英睿的马车,于小暖吸了吸鼻子:“安息香?” “不愧是一方馆的东家。”林英睿笑着从车厢边的小抽屉里摸出一个香囊,拍在于小暖的手里,“为了提神醒脑,特意让人配的。” 他特意在动作上留了神,没有让自己的手掌碰到于小暖。 微微转开眸子,林英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正好帮我看看这方子怎么样。” 于小暖拈着香囊却不打开,反倒抬手晃了晃:“堂堂大皇子找的人,这方子肯定差不了。” 说完,她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哈哈地笑了起来。 林英睿指着于小暖,嘴角的笑意也根本平息不下来。 跟这丫头聊聊天,醒脑的效果倒是比用这香囊好多了。 二人随意聊着,马车很快就到了饭店的门口。 “你随意。”林英睿对着于小暖抬了抬手掌,示意她来点菜。 “行,不如先来只烤全驼。”于小暖眼睛眨也不眨,直接就报了道硬菜,“就是烤骆驼肚子里装着只羊,羊肚子里装着只鹅,鹅肚子里装着只鸡,鸡肚子里还有只鹌鹑的那种。” 林英睿也不在意,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好。” 小二的脸顿时哭丧起来:“贵客,这实在是要提前三天准备才行……” 于小暖看着林英睿毫不心痛的表情,顿觉有些挫败,讪笑着拍了拍桌子:“放心,我逗他玩呢。” 小二半信半疑地盯着于小暖,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珠,生怕这位再出什么幺蛾子。 “捡着你们这的招牌菜做个四……六道就好。哦对了,奶茶是咸的?也给我们来一壶。” 于小暖轻车熟路地点上了菜,小二松了口气,躬身跑开了。 “之前吃过?”林英睿看着于小暖熟练的样子,不大确定地挑了半边眉毛。 资深新疆风味爱好者于小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两下肩膀:“之前听人说过而已。” 滋滋冒油的烤肉端到面前,一般人都难以抗拒,更别提好吃到骨子里的于小暖了。 啃羊排啃得眉花眼笑,就连羊排上的那一点点的脆骨头,她都细细嚼碎之后再咽了下去。 看着小丫头嗦手指的样子,林英睿也觉得自己食欲大好。 这段时间忙得经常顾不上吃饭,林英睿干脆也埋下头来,静静享受着这顿踏实的晚餐。 “真香!”于小暖擦了擦手上的油,身子往后一靠,满足地瘫在了椅子里。 自从帮林英睿治过腿之后,于小暖跟他的关系明显拉近了不少,已经能够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了。 林英睿看着随意的小丫头,不禁有些失笑。 这算是原形毕露么? 于小暖一时倒管不了林英睿想东想西。好不容易进了京城,到现在还没休息,就算有周天导引法撑着,一路的劳累积累下来,她也有些吃不消了。 吃饱了的于小暖只觉得血液离开了脑袋,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 杏眼悄悄地合起,于小暖的手从那喝了半杯的奶茶上滑下来,头往旁边的靠背上一歪,竟然睡了过去。 “……小暖?”林英睿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决定轻声唤她一句。 可他没想到的是,于小暖根本就没听见。 红润的嘴唇微张,小丫头的睡相显得无比天真。 真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林英睿的眼神不自觉地在她的脸上流连,用目光静静勾画着她眉眼的轮廓。 剑眉上的锋锐渐渐舒展,林英睿心底暗藏的戾气,竟然慢慢消散而去。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轻到不愿打扰到她的睡意。 林英睿的脑子里,一个念头飞闪而过。 若是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似乎,也不错? 只可惜世事往往不遂人愿。 咚! 窗外忽然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随后破碎得四分五裂。 于小暖一个激灵,双眼倏然大睁,警醒地转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随即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林英睿:“怎么了?” 林英睿轻轻叹了口气:“可能是打碎了碗碟。” “哦。”于小暖的肩膀变得松弛,小嘴却忽然嘟了嘟,“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他垂下眸子,隐藏起心底隐约的憾意,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没有,刚刚你喝了奶茶,还跟我聊阿蒲的事情来着。” “是吗?”于小暖狐疑地抬起半边眼皮。 这表情成功地拂去林英睿的那一抹淡淡不快,让他一下子笑了出来。 这丫头,总是能戳到让他最放松的那个位置。 于小暖却还是不太相信林英睿的话。 刚刚她明明是惊醒的! 只是再纠结这个话题实在有点尴尬,于小暖转了转眼珠,突然正色道:“老三那边……” 她说得含糊,林英睿却秒懂她的意思。 他坚决地点了点头,嘴里说的却只有一个字:“等。” 等他来把局做好。 从平安县回来之前,冷怀逸给了他一些隐秘的信息。 这段时间他就是在努力查证这些事情,确认是否与冷怀逸所言一般无二。 越是查证,林英睿越是心惊。 冷怀逸随口说出的这些话,虽然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事,却是语无虚发! 按冷怀逸的说法,他还有不少重要的事情,只是暂时还不到透露出来的时候。 像是那种某人与某人只是表面不合实则沆瀣一气的消息,到了关键的时候,也许就能帮助一个人翻盘,或者将一个人彻底打落尘埃。 这些消息,林英睿根本没有办法强逼与他“合作”的冷怀逸说出来。 他也只能静静等待着,等一个时机的到来。? 第285章 礼物 于小暖秀气的眉毛蹙了蹙,随即重新舒展开来。 她自然明白这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正想再跟林英睿说上几句的时候,窗外忽然又是一声巨响。 “这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于小暖刚打趣了一句,林英睿却已经站起身来。 “可一而不可再,此事不大对劲。”林英睿的眼睛轻轻眯了眯,里面闪着警醒的光,“小暖,今日就到这里。” 于小暖这才醒过味儿来。 她也利落地站起身,对着林英睿拱了拱手:“我先走了。” 林英睿点点头,示意她先行离开。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隔壁的包间里,一双桃花眼盯着于小暖独自离去的背影,得意地弯了起来。 那响声,正是丁无忌派人去弄出来的。 从打于小暖一进城,丁无忌的人就已经盯在了她的身后。 知道林英睿与于小暖一道出来吃饭,丁无忌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连衣服都没换,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在丁无忌看来,林英睿实非良配。 不把这顿饭给搅了,实在不是丁无忌的性格。 不过话说回来,小暖在房间里吃了那么久,想来应该满喜欢这些吃食的? 不如改日找个借口,给她送点过去? 丁无忌脸上的表情时阴时晴,让站在他身边的侍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整个人越发谨慎起来。 不过也许是丁无忌偷偷见了于小暖一面,他的摇摆不定的心情最终还是定格在了愉悦那一端。 “走。”把杯子里的奶茶一饮而尽,丁无忌轻轻咂了咂嘴,又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真没想到小暖喜欢这个口味…… 吃饭的地儿离于府倒不算远,只不过等于小暖溜达着走到门口的时候,天色倒是几乎就要黑透了。 于小柔正气鼓鼓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还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扔了两回。 “于小暖怎么还不回来!” 听说她突然跟大皇子府的人出了门,于小柔愣了愣,随即心底泛起了阵阵酸涩。 凭什么于小暖就能结交到这些达官显贵? 别看林英睿现在是个瘸子,可人家毕竟还是实打实的大殿下,陛下的第一个亲儿子! 正把一个花瓶提在手里准备扔出去,有个小丫环突然在门口探了探脑袋:“小姐小姐,回来了!” 于小柔的手一顿,那纤弱的青花瓷终于得以留住性命:“我去看看!” 走在去书房的路上,于小暖的耳廓突然动了动,随即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浅笑,脚步停在了原地。 不大一会,有个姑娘从院子的另一边拐了过来,跑得颇有些气喘。 “于……小暖,你等……会!”一手撑着大腿,另一只手按着胸口,于小柔大口地喘息了几声,这才站直了身子。 于小暖倒是不见外,三两步走到于小柔的身旁,轻轻帮她拍了两下后背:“还是要把身体锻炼得好些,跑这几步就气喘成这样,以后万一遇到什么急事,逃命都逃不快……” 这话气得于小柔立刻就炸了毛,向旁边跳开,叉着腰嘟着嘴:“要你管!” “你是我妹妹,我不管你谁管你?”于小暖早就摸透了她的脾气,总能一句话就把她气得半死。 于小柔狠狠地跺着脚:“我才不想要你这个姐姐!” “好了,乖。”于小暖像是糊弄小猫小狗似的,轻轻抚了抚于小柔的头顶,“走,去我的院子,给你拿礼物。” “我才不要你的礼物……”于小柔的嘴噘得快要能挂起油瓶子,脚下倒是乖乖地跟着于小暖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听着身后小姑娘一下下地直喘粗气,于小暖的嘴角,更是翘得老高。 果然回了京城,还是要自己主动找些乐子才行。 阿蒲已经被于弘方派人安置在了于小暖这边。也许是之前的一阵急火攻心,阿蒲现在正紧紧锁着眉头,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嘴巴里时不时地低声呢喃一句夫人。 于小暖叹了口气,从旁边摸出两个小盒子来,随手递给了于小柔:“喏,送你的,还有给你娘的。” 小小的木盒,材质虽不名贵,但上面的花纹倒是还算精巧。 于小柔将一个盒子拿在手里,立刻闻到里面透出的隐隐香味。 她犹豫了一下,双手一分,将盒盖掀了开来。 于小柔的眼睛里顿时冒出了星星:“哇,肥皂!” “严格来说,这是香皂。”于小暖笑眯眯地纠正了她的说法。 之前林英睿带来京城售卖的第一批,只有几种香味上的区别,形状和色泽就太过单调了些。 于小暖想来想去,决定在里面添加了新鲜的花瓣,又特意让木匠们打了一批纹样精美的模具。第一块混着粉艳艳花瓣的香皂问世的时候,共助社的女工们几乎都炸开了锅。 有多少人会不喜欢这种香喷喷滑嫩嫩的东西呢? 热烈的反响让于小暖当下拍板做了决定,把产品做出差异化。 加紧订制了一批做工精细的木盒,这批香皂走的正是高端路线。 于小柔拿到的,便是一块玫瑰香皂。 那炽热的火红花瓣太过热烈明媚,让她忍不住将这小盒子凑到鼻端轻嗅那浓烈的芬芳。 “喜欢吗?”于小暖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于小柔。 于小柔的脸红了红,嘴巴倒是挺硬:“还……还行。” 淡定地笑了笑,于小暖自是不跟小丫头一般见识。 “行了,礼物给你了,你回去。”只见她挥了挥手,随即转过身子,就要去查看阿蒲的状况。 突然感觉自己受到冷落,于小柔咬了咬嘴唇:“她是谁!” “她?”于小暖回过头,眼底的悲哀浓郁得化不开,“一个可怜人。” 于小柔撇了撇嘴:“我才不信。” 敛下眸子里的精芒,于小暖的气势却还是外放了少许:“不然,我给你讲讲她的故事。” 本来想说不要听,可于小暖那一瞬间的凌厉,让于小柔忽然感觉有点心虚。 她嗫喏了一下:“你讲。” 轻轻叹了口气,于小暖的声音有如冷冽的溪水流过:“十几年前,她去山中玩耍。” “因为无间中撞见了坏人,被坏人在胸口捅了一刀。” “坏人以为她死了,就把她扔到了河水里。” “好在她的命大,竟然被人捞上岸,之后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于小柔偷偷松了口气。 可于小暖随后的话,让她的心重新揪了起来。 “只可惜救她上来的人,等她的伤养好了之后,把她卖到了遥远的山村里。” 于小柔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惨的事情。 看见她的大惊小怪,于小暖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这就完了么?” “她被卖到了林国最偏远的山村里。” “那里的人很穷,穷到根本没有钱去娶妻。” “有一家的兄弟好不容易凑了些钱,才把她买了回去。” “因为怕她逃跑,他们把她用铁链锁在后院的牲口圈里。” “她就这样过了十来年,直到前几个月,才有人将她救了出来……” 于小柔吃惊地捂着嘴巴,眼底满是不可思议的恐惧。 如果于小暖说得是真的…… 第286章 意外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从小被保护得极好,于小柔根本没办法想象这种惨剧的发生。 她扬起半边眉毛,将信将疑地盯着于小暖:“我不信。” 于小暖垂下头,默不作声地将阿蒲的衣袖卷到臂弯。 那横七竖八的惨烈伤痕,让于小柔的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仅仅用眼睛看过去,就已经觉得全身剧痛。 想象着这些伤痕若是当真出现在自己身上…… 于小柔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为惨白,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跟于小暖聊起这个话题了。 于小暖看着她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还认识几个人,因为想要从村子里逃跑,被人扒光了衣服又砍断了双脚,像猪羊那样被捆在一起……” 于小暖话里的冷气,让于小柔打了个大大的寒战,手脚也开始发软。 “我……我先走了。”于小柔紧紧抿着嘴唇,转身就要离开。 于小暖的声音却依旧在她背后悠悠飘荡着:“你知道吗,你手里拿着的香皂,就是这些人做出来的呢。” 于小柔脚下一滑,差点打了个趔趄。 看着于小柔逃开的样子,于小暖倒是微微扬起了嘴角。这丫头倒是还有不少同情心与同理心,只要用心去做,还是能把她的三观掰过来的。 看着于小柔颇有些垂头丧气地回来找她,宋寄琴恨铁不成钢地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啊,都议了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单纯?” “看看,”宋寄琴拿起一个装香皂的木盒掂了几下,嘴角撇出个向下的弧线,“一块香皂就把你给收买了。” 于小柔的脑子里一直想着刚刚看到的阿蒲的伤痕,正是魂不守舍的时候。宋寄琴这一唠叨,于小柔只觉得不知到底是难过还是委屈,哇地一声哭着跑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头钻到被子里哭得脸都开始发红,于小柔终于停了下来。可她的脑海中依旧一直盘旋着于小暖刚刚说过的话。 要不,明日开始,就……稍微锻炼一下身体? 于小暖倒是没时间再多理会于小柔。此刻她正在书房里,把林英睿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于弘方。 虽然她并不想让于弘方站队,但至少目前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林英睿说要等。” 于弘方点了点头:“林英鸿平时行事还算谨慎,要抓他的把柄,还真要好好想想办法才行。” 看见自家老父亲开始盘算,于小暖笑了笑,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这一等就等了好久,久到眼看到了年根底下,朝堂上也依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来。 于小暖便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注到了工作上。 林国的商铺没有什么按年节促销的意识,这就使得于小暖来林国之后的第二个春节格外忙碌。 “进店依旧搞个转盘的活动,记得要主动询问每一桌的客人。” “这两个灯笼挂得有点低了,再高些,对,往右,再往右……” “你们几个,去街边派发一下优惠券。” 忙得像是个根本停不下来的陀螺,于小暖也只有在收到新的信件时,才有工夫稍微坐下休息一阵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随着信件一同送来的,还有两只有些打蔫的兔子。 『小暖,展信佳。』 『这已经是平安县今年的第三场雪了。』 『那天带着冷六出去巡视的时候,在一堆积雪覆盖的枯草堆里,捡到了这两只哼哼唧唧的小东西。』 『我记得在去府城赶考之前,与你一同去买小驴的那天,你似乎对笼子里的两只白兔很是喜欢。』 『这两只长得跟那两只颇有几分相似。』 『我想着不如便送给你来养。』 于小暖挠了挠头。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兔子表露过好感了? 咦,不对。 当时她好像确实想过什么麻辣兔头之类的东西……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扯开嘴角。 要是把冷怀逸特意送来的两只兔子给烧着吃了,也不知道冷怀逸会不会气炸。 脑补了一下冷怀逸的月白色长袍被涨得像气球,之后他整个人晃晃悠悠地飘到了空中,脸上的清冷再也维持不住的场景,于小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把头埋了下去,脊背一抖一抖的。 “小暖,你怎么哭了?”一只小手啪地拍在于小暖的肩膀上,把她吓了一跳。 于小暖猛地回头一看,眼前正是罗语桃关切的笑脸。 于小暖瞪圆了眼珠子:“我没哭。” “那……”罗语桃促狭地勾起嘴角,“莫不是有人送了兔子来,把你给感动了?” 于小暖连忙站起身来,要去呵罗语桃的痒痒:“早就叫你不要瞎想!” “好好好,不想不想。”罗语桃极怕痒,早就弯下腰弓成一团,咯咯地笑着,连气息都变得不太均匀。 见她求饶,于小暖这才满意地放下了手臂,左右手拍了拍:“算你识相。” 罗语桃躲到一边,娇笑道:“总不会是信物?这可真是头一回听说!” “信物什么信物,你这个家伙!”于小暖杏眼弯弯地冲了上去,二人直接笑作一团。 少女清脆的笑声,让整个年节都变得欢快了起来。 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在林国的皇宫里,气氛非但没有一丝一毫过年的欢乐,反倒比往日更加沉闷。 半年前,胡安道推荐的真人,为皇帝觅得了一位懂得道家双-修秘法的女子。 数番阴阳调和,皇帝神清气爽之余,那女子的肚子里倒是不出意外地有了皇嗣。 本来想要欢欢喜喜地过了这个年,可今日一早皇帝刚退朝,便有小太监哭丧着脸来报,说是那女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小产了。 这个不小心摔了一跤的说法,让皇帝瞬间暴怒。 这些日子以来,对于那女子的身体素质,皇帝是有着极其深厚的了解的。 要是较起真来,恐怕满后宫的人都摔坏了,也未必能伤得到这女子的分毫。 “无忌,去查,给朕查个清清楚楚,到底是谁敢打朕的主意!”暴怒的皇帝如同刚刚出笼的猛虎,咆哮声震得整个皇宫都在颤抖了起来。? 第287章 机会 自从修道以来,皇帝的脾气非但没有改善,反倒变得更加喜怒无常、暴戾恣睢。 长伴在皇帝左右的丁无忌,对于皇帝的变化,也是心知肚明。 “陛下保重龙体,奴婢这就去查……”丁无忌低眉顺眼地安抚着皇帝,直到皇帝的呼吸不再粗重,他才垂下眸子退了出去。 转过身的那一刻,丁无忌嘴角的讥诮几乎已经不想再作隐藏。 皇帝真的是在意这个孩子吗? 怎么可能! 他在意的,无非是自己似乎丧失了对于皇城内的绝对掌控而已。 这位陛下想要修道长生,想的也只不过是能将这皇权一直捏在手里,捏出个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捏到天荒地老也不愿放弃。 听着房间里瓷器碎裂的声音,丁无忌笑得更欢畅了。 勾勾手指叫来个小太监守在门口,丁无忌施施然出了皇宫,进了皇城司的大门。 就在各方探子的眼神盯着他的房间之时,他已经换了套能遮住大半张脸的衣服,悄悄从密道溜了出去。 密道的另一头,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更加不起眼的一间厢房。 轻轻推开房门,丁无忌拍了拍肩头的尘土,随即越垣而出。 很快,他走到不远处的另一座小院门口,从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枚已经泛着铜锈的钥匙来。 “爹,娘……”也不在意有没有祭品,丁无忌站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神情无悲无喜。 “我来看你们了。”伸手抚了抚面前什么字都没有写的灵位,丁无忌一边用指尖在上面虚虚地勾画着名字,一边喃喃地念叨起来。 这小院是他在进宫当差攒下第一笔钱之后,偷偷买下来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晓这院子的存在。 灰尘被抹去,那两个早已刻印在他心底的名字,终于渐次出现在灵位之上。 手指从灵位上移开,丁无忌也不顾忌地面上满是灰尘,盘膝坐了下来。 “爹,娘,你们别急。” “那老家伙的疑心病越重,我的机会就越多。” “你们的仇,我一定会报的。” 丁无忌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他的回忆,已经上溯到了十几年之前。 “他娘,咱们快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晃晃悠悠地将装着大部分家当的包裹扛到背上,身子猛然摇了摇。好在身边的小男孩扶了他一把,让他得以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听到男子的话,不远处还在对着屋子里的东西左顾右盼的女子失望地咂了咂嘴,随即对着小男孩笑了笑。 她伸手拉起小男子,又把背上的背包紧了紧:“他爹,咱们走。” 小小年纪的丁无忌,当时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面临离别。 而这次离别,也正是他痛苦的开端。 “你们看看,这多好的秧子,怎么就给淹了呢?”高瘦男子走在后面,看着高高的田埂两旁的状况,不由得又是一阵唏嘘。 丁无忌忍不住踮起脚来,却依旧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那一片宛如汪洋的雨水。 女子同样满脸惋惜:“眼看还有大半个月就能收了,现在可好……” “没事,等这件事过去了,咱们重新来过,把咱们家这片地弄得好好的。”高瘦男子忍不住畅想起来,“这边种水稻,那边种玉米,再开一小块地种些菜蔬。” 听着高瘦男子的话,女子笑了笑:“都听你的!” 在高瘦男子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女子的愤懑一闪而过。 旁边刚巧有人从他们的身后路过,听见高瘦男人的话,忍不住哧地一声哼了出来,话里满是嘲讽:“有人说,上游的水坝是朝廷下令毁的,以后咱们这里就变成一片湖了,哪里还有什么田地?” 女子的脸色顿时惨白:“凭什么淹了咱们家!” “就凭他们是朝廷,懂吗?”路过的人不屑地摇了摇头,大步走开了。 女子定定地看着高瘦男人,眼睛里泪花闪烁:“这朝廷也太欺负人了!” 高瘦男人只好捏了捏她的手掌:“走,逃出去找个好地方,先把今年熬过去,咱们再回来便是。” 隔着包袱拍了拍里面那厚厚一摞粗布饼,女子的心总算稍微安定了些。 家里所有的余粮,都在这里了。 女子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也许走到县里,就好了。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当他们到了县城的时候,街上已经住了不少流民。 粥棚的粥几乎清可照人,女子与高瘦男人对视一眼,拉着小小的丁无忌灌了个水饱,随后强撑着身体的疲累,继续往前走去。 县里的存粮应该也不多了,再等在这里过一冬,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他们的目标,更改成了府城。 只不过在去往府城的路上,他们还是遭遇到了不幸。 “站住!”几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拦住了丁无忌一家三口,劈手就来夺高瘦男人背着的那个包袱。 女子想要过去帮忙,却被毫不留情地在胸口踹了一脚。 “还有五张干饼。”几人好不容易拆开了包袱,结果发现里面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吃食,顿时恼怒不已,“怎么这么少!” 一脚踢在高瘦男人的肚子上,任凭他抱着肚子满地翻滚,几人很快就把这几张饼瓜分干净,随即不见了踪影。 那一脚下去,女子当晚就开始咳血。 没过多久,咳血又变成吐血。 丁无忌只记得在那个极黑的夜里,他的母亲用手费力地抚了抚他的脸颊。 那只手随即无力地垂下,再没抬起。 埋葬了自己的妻子之后,高瘦男子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光。 可责任感还是强行支撑着他,让他带着丁无忌往府城继续走去。 府城的状况比县城稍微好些。 可一个多月之后,随着粥越来越稀,里面掺的石头越来越多,就连丁无忌也已经察觉到,府城的饭也已经不多了。 去京城。 去京城! 在难民中,这样一个念头突然生成。仿佛有着什么魔力似的,这些人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丁无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也成了一个这样浑浑噩噩的人。? 第288章 功课 默然地将灵位上的灰尘尽数拂去,丁无忌只是静静地坐在幽暗的屋子里,坐了很久,很久。 如同大佛忽然拈起花瓣,他的嘴角也透出了隐隐的笑意。 “乱,乱起来了才好。” 喃喃的低语,混在浮尘中飘荡着,最终散作无声无形。 “陛下……” 第二天一早,在御医的银针救治之下,女子终于睁开了双眼。 脸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她,比起平日里宜嗔宜喜的样子来,倒让皇帝更多了几分怜惜。 “怀玉,感觉怎么样?”一身道袍的皇帝正坐在床边,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圣人被褐而怀玉,正是道德经中的原话。因为这个名字,皇帝将她收入房中之后,倒是暗自高兴了几回。 女子正要强撑起身子来回话,却被皇帝一把按在肩膀上,让她乖乖躺下。 她满怀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即眸中水色涌动:“我没事了,只是对不起陛下,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终归还是绕不开这件事。 皇帝点点头,眉宇间带上了肃杀:“怀玉,你跟朕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怀玉被人发现时,正独自一人昏迷在御花园中。那条小路极为偏僻,若不是路过的人眼神不错,几乎就要漏下了穿着一身棕灰色道袍躺在树丛中的她。 因为没有任何目击的人,怀玉的身边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丁无忌到现在也没有能查出什么问题来。 怀玉把头扭向里侧,轻轻拭了拭湿润的眼角,这才强颜欢笑着转回头来:“陛下,没什么……” “你莫要骗朕了。”皇帝的话里满是不悦,几乎就要把他心底的那丝怜惜冲散。 怀玉咬了咬牙,这才从胸口摸了摸,把一件小小的东西取了出来。 皇帝的目光,跟着怀玉手的动作,不自觉地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没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想起当时的情景,怀玉的脸色忍不住变得更加难看,“她从后面用布捂住了我的口鼻,我顿时觉得全身发软。” “我意识到不妙,伸手胡乱在背后抓了两把,这块碎布便是我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 “怕那个人把这块碎布抢走,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踩了她一脚,趁她吃痛的时候,一把将这布块从领口塞了进去。” 皇帝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头也不回:“无忌。” 桃花眼眯了眯,丁无忌随即走上前去,将布条双手接了过来。 皇帝也不再管他,看向怀玉的眼睛里,似乎多了几分柔软:“你可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了?” 怀玉敛下眸子,失望地摇了摇头:“没有。” “没事。”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玉白的纤手,“朕会查出来那个人是谁,还你一个公道的。” 软而弹滑的手感让他不自觉地捻了捻指尖,随后皇帝竟然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可不是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所应有的状态。 自从与怀玉双-修之后,皇帝的欲-念就越来越旺盛。 如同一垛积年的干柴,遇到一颗小小的火星,便燃烧得越发炽烈。 他自己并不觉得如此,只知道修行之后倍加神清气爽,故而乐此不疲。 每天打坐的时间,也已经由之前雷打不动的六个时辰,削减到了五个时辰。 他眼底的欲-念之火,早已被怀玉看在眼里。 她的纤手一伸,紧紧抓住了皇帝的大手:“陛下,我怕……” 也许是太过害怕,怀玉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在皇帝的掌心上不露痕迹地轻轻挠拨着。 皇帝的心尖上像是落了根羽毛,搔得他心痒难耐。 要不是怀玉刚伤了身子…… 他的理智让他站起身来,直愣愣地甩给怀玉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你歇着”,便大步离开了怀玉的房间。 “让陈贵嫔和冯常在准备一下。”小腹中火辣辣地烧得慌,心急难耐的皇帝却笑了起来。 自从与怀玉在一起之后,这腹中的日轮吞吐便是事半功倍。 功课嘛,自然是不可一日荒废的。 钟秀宫里,正殿的陈贵人和侧殿的冯答应都急急忙忙地梳妆打扮着,准备迎接皇帝的到来。 这可是她们今年以来,第一次见到皇帝。 皇帝修道,之前几乎要十天半个月才翻一次牌子,还常常是吃了晚饭聊聊天就回去继续打坐。 就连之前地位最高的淑妃也不例外。 反正谁都没有被特殊对待,她们的心态已经放平,准备就这么度过余生了。 可偏偏来了那个叫怀玉的狐媚子,把皇帝迷得团团转。 而那怀玉的肚子也争气,竟然一举便有了皇嗣。 这就让她们的心里又酸又苦,像是打翻了泡菜坛子,里面的酸水在心房里肆意横流,辣得她们满腔热泪直往心里淌。 直到昨晚怀玉小产的消息传过来,这几日一直气得胃疼的陈贵人,欣喜得硬是多吃了一碗饭。 皇帝要来的消息,更是让她们喜出望外。 “多谢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虔诚地合十念了几句,陈贵人刚走出房间,就听见院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陈贵人在先,冯常在在后,二人笑着给皇帝行了礼。 皇帝随意地打量了她们一眼,随即微微勾起唇来。 倒是挺懂事的。 现在正是十二月里,天寒地冻的。可这俩人竟然不约而同地都穿了件紧身的长裙,把身体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不同的是,丰腴些的陈贵人在红袍外披了件白狐皮的小氅,整个人艳光四射。 娇弱些的冯常见挑的是淡粉的裙,外面配了碧蓝的斗篷,娇柔里又透着青春的活力。 “起来。”皇帝收回目光,径自向正殿走去。 看着皇帝的背影,陈贵人得意地对着冯常见挑了挑眉。 冯常在恨恨地咬了咬牙根,眼巴巴地盯着皇帝的方向。 “都过来。”遥遥的话音突然传来,落在冯常在的耳朵里,恰如天籁之音。 陈贵人微微回头,对着冯常在白了一眼。 冯常见翘起半边嘴角,得意地歪了歪头,小碎步跟了上去。 殿门悄然关起。 “呀……” “陛下,不要……” 一个声音高亢,一个声音喑哑,二者渐渐合而为一,终究再不分彼此。 满室春光。? 第289章 东夷 丁无忌并未在钟秀宫里贴身服侍皇帝。 拿着那小布片,丁无忌满脸严肃地挥退了怀玉身边的所有人。 房门关起,他却看也不看那布片一眼,反而大剌剌地坐在了房间里的椅子上。 怀玉一个翻身,利落地走过来,为丁无忌斟了杯茶。 “演得不错。”丁无忌只是拈着茶杯摇晃了几下,让茶水保持在将洒未洒的状态。 怀玉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大大咧咧地说道:“总没有背什么参同契那些劳什子道文困难。” 丁无忌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未必就已经失了戒心,你还是多留意些,莫要误了大事。” “我晓得的。”怀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丁无忌。 “等这次的事了了,你的解药我自会给你。”说完,丁无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怀玉离他远些。 眼中闪过一抹纠结,怀玉低了低头,还是乖乖地回到床上躺好。 丁无忌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墙角的水漏忽然翻转,洒出一片银亮亮的珠光。丁无忌豁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房门打开复又关闭,将阳光再次封绝在房间之外,怀玉的眼角忽然有些晶莹:“你到底知不知道,每次我想到的,都是你……” 只是她的声音太过低沉,低沉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只如同过山风般拂得她的脸颊一片苍白,再不留半点痕迹。 钟秀宫那边,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声音才渐渐散去。 面色红润的皇帝却依旧面沉如水。 “陛下,咱们去哪里?”候在门外的丁无忌殷勤地弯着腰。 皇帝沉吟片刻:“算了,回御书房罢。” “是。”丁无忌搀着皇帝上了步辇。 步辇一摇一晃,晃得皇帝格外心烦。 眼见着他的眉毛几乎就要皱到一块时,御书房终于到了。 “陛下慢些。”丁无忌的腰几乎快要弓到九十度。殷勤的态度让皇帝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打消了将抬辇人惩治一番的想法。 小腹依旧烧得厉害。 钟秀宫里的那两个,是他特意从后妃里挑的年轻的。 可没想到的是,陈贵人和冯常在一起,依旧赶不上怀玉。 不对,是连怀玉的一半都远远不如! 还不等他的心法运转上半个周天,冯常在就已经翻着白眼倒了下去,着实大煞风景。 看上去健壮些的陈贵人,也没比冯常在多坚持多久。 若是怀玉一日不能康复,那他的修炼岂不是一日不能继续下去? 想到这里,皇帝只觉得小腹的炽热突然上顶,顶得他的脑子里也开了锅。 一脚将御书房地面正中新摆放的巨大香炉踹翻在地,皇帝回头对着丁无忌吼了句:“到底查到了没有?” “查到了。”丁无忌连忙跪倒在地,看向皇帝的眼神里满是赤诚。 不急着回答问题,丁无忌反倒笑得开心:“恭喜陛下,神功大成!” “嗯?”皇帝的眉头拧成个疙瘩。 丁无忌指着地上的那个香炉:“这是内务府前几日新贡上来的,说是重逾千斤。” 皇帝的眉头顿时散开了。 方才他踢那一脚的时候,可还没怎么用力呢! 莫非这就是内家功力的效果? 看着皇帝自负的笑容,丁无忌的头垂得更低了。 等皇帝得意了好一阵子,就在丁无忌的膝盖都开始发酸发涨的时候,皇帝终于再次开了口:“你查到什么了?” “奴婢……不敢说。”丁无忌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向上摊着的掌心里,赫然便是那个小小的布片。 皇帝的目光从布片上扫过,忽然走下来,将丁无忌踹得骨碌翻了个跟头:“朕的话,你也敢不听?” 只不过临到丁无忌身上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那香炉,顿时稍稍收了些力。 “奴婢……不敢!”丁无忌死死地咬着后槽牙。 皇帝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冷。 丁无忌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颤颤巍巍:“这布片,与去年进贡上来的飞云锦,一模一样。” 飞云锦? 皇帝对这个名字,似乎确实有点印象。 “而那飞云锦,陛下只赐到过永春宫里!”丁无忌这才将胸中的浊气吐得干干净净。 听到永春宫三个字,皇帝的瞳孔缩了缩,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 永春宫,正是淑妃一人所居! 眯了眯眼睛,皇帝突然想起今日朝会上的情景。 自从怀玉进宫之后,老三似乎就开始心浮气躁。而在今天的朝会上,老三他却是一反常态,笑呵呵地帮老大说起话来。 当时他还觉得有些反常,不知道是不是老三忽然懂事了。 可现在看来,老三这分明就是得了宫里的消息。 毕竟林国讲究立长,却也不避讳立贤。怀玉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如果真是个男孩儿,在老三看来,说不定就会对他造成威胁。 皇帝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藏起了里面凌厉的冷芒。 老三他,未免想得太多了些。 自己的龙椅,可是打算一直坐下去的呢…… 瞥了一眼重新跪得端端正正的丁无忌,皇帝清了清嗓子:“起来。” “谢陛下。”丁无忌谄笑着爬起身来。 皇帝的指尖叩了几下桌面,随即轻轻顿住:“我记得不只是北蛮,东夷那边最近也有些小动作了?” “是。”陪着皇帝参加每一次朝会的丁无忌,对这些事情记得自然是清清楚楚,“东平道最近已经上书了数次,言称东夷可能要在年后入寇。” 今年的气候可以称得上诡异,东平道的收成不佳,已经出现了逃荒的流民。 邻居东夷是个岛国,在经历了一次突如其来的海啸之后,其实上要比林国更惨。 他们把贪婪的目光对准了向来富庶的邻居,根本都不奇怪。 皇帝想了想,目光更是冷厉:“让今日值守的大学士拟旨,着林英鸿代朕巡狩东平道。” “哦,对了,让他这几天就尽快出发。” 让林英鸿连过年都不能留在京城,这个信号想来已经足够明显了。 对于他这个儿子的野心,皇帝看得清清楚楚。 毕竟当年的他,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只不过时移事易,环境早已经不一样了。 先皇纵情声色,活得不算太长。 面对着修了道的他,林英鸿这小子还想要模仿他的手法,可还差着不少火候呢……? 第290章 分忧 刚刚春风得意没多久的三皇子林英鸿,突然就体会到了到底什么叫做福祸相依。 母妃从宫里传出来消息,说是怀玉肚子里那个可能影响到他地位的隐患,不知道被什么人算计,已经不复存在了。 前阵子的意气风发,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直到第二天的朝会…… “英鸿?”皇帝的一只手臂随意地倚着龙椅的扶手,另一只手在御案上叩了两声。 林英鸿不明所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列:“儿臣在。” “朕记得你之前说过,想去镇西军那边转转,替为父分忧来的?”皇帝的语气暧昧,里面又隐隐藏着几分欣慰。 林英鸿忽然感觉有些惊喜。 上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自己被人算计了一回。莫非这次是父皇想通了,又要给自己个机会不成?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往前迈了半步,低头拱手道:“只要父皇有命,儿臣自当如此!” “好,果然是朕的好儿子,我林国的好儿郎!”皇帝的手掌在御案上一拍,像惊堂木一般将此事落定下来:“胡安道,宣旨。” 胡安道的眼皮更耷拉了些,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已经盖好了章的黄卷,慢条斯理地读了起来:“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林英鸿早就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异常紧绷。靠得近的那几个人,甚至能够看到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背影。 可胡安道的话,忽然像是一盆混着冰雪的冷水,对着林英鸿从头顶泼洒到脚跟,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着三皇子林英鸿代为巡狩东平,以平夷寇之患,安军民之心……” “三日后启程,钦此。” 明明问的是镇西军的事,怎么会忽然改到最东边去巡视东夷之事? 林英鸿的脸色变得异常复杂。 不解里掺着三分气恼,气恼里又夹杂着两分恐惧。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语气倒像是普通父亲对儿子的调笑一般:“老三,怎么不接旨?莫非是对为父有意见,不想去东平道么?” 为父这个称呼一出,林英鸿顿时吓出满后背的冷汗来。 上次皇帝这么跟他说话,还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他年少无知,惹恼了皇帝却兀自不觉,最后平白挨了四十个板子,又在府里禁足了半年。 也正是从那次之后,林英鸿才深刻地意识到,只有当皇帝,才能不被别人打板子。 脑子里想归想,他恭顺地向前膝行了两步,满眼都是孺慕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父皇息怒,儿臣只是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臣林英鸿,接旨!”咚地一声磕在大殿中的金砖上,林英鸿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回荡了好一阵子。 皇帝轻轻笑了笑。 对待不听话的孩子,果然还是要更严厉些才行。 只是林英鸿却不急着起身,反倒咬着牙补充了一句:“儿臣还有一事。” “讲。”皇帝轻轻叩了几下御案,耐心明显开始不足了。 林英鸿满眼都是哀求:“一会下朝之后,儿臣想去永春宫辞行。” “准了。”皇帝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正好让林英鸿自己去说,想来他出门的这段时间里,淑妃也能老实些了。 若不是当年淑妃她爹在自己上位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自己不愿担一个过河拆桥的名声…… 还敢动怀玉,当真是天大的胆子! 看着皇帝又开始不耐烦的神情,朝堂上的众臣不约而同地把呼吸屏起,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出声。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丁无忌的桃花眼从诸公脸上扫过,眼底的那抹不屑与怨恨早已被他好好地藏了起来。 皇帝刚走了大殿,忽然停下脚步:“怀玉怎么样了?” “太医说,至少还在静养一个月才行。” “一个月么……”皇帝烦躁地从路旁掐下一茎枯草,在指尖揉得粉碎。 而在大殿的另一个方向,一群穿朱着紫的大官们,倒都默默地低着头,快步地往宫外走去。 “胡大学士!”林英鸿的长腿迈开,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胡安道的身边。 胡安道暗叫了声苦,却又不能再装作不知,只好讪笑着转过身来:“殿下。” “借一步说话。”林英鸿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把拉住胡安道的胳膊,将他带到了宫墙的旁边。 “你提前拟了旨,为何不与我说?”林英鸿的黑脸一直板着,整个人散发着乖戾的气息。 我也想跟你说,可惜没有机会啊……胡安道在心里嘀咕了两句,这才继续强颜欢笑。 他下颌的胡子翘了翘:“陛下有令,这道圣旨但凡泄了密,接触过的所有人都得死。” 看着林英鸿满脸的阴翳,胡安道赶紧补了一句:“更何况昨日拟旨之后,我就一直在皇城里,没能出得去……” “罢了!”林英鸿也知道再追究此事,也改变不了他要去东平道的结局。 长长地叹了口气,林英鸿转成求教的语气,对着胡安道拱了拱手:“对东平道的局势,道成公有何教我?” 胡安道在心里暗谤了一句这父子俩前倨后恭的态度倒是一模一样,随即捻了捻胡须:“这个嘛,说简单也简单……” 就在二人正在面授机宜的时候,林英睿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皇城。 “主子,去哪?”精壮汉子将林英睿搀上马车。 看着漫天黑压压的铅云,林英睿忽然觉得应该吃点热乎东西暖暖身子:“一锅端。” “好嘞。”精壮汉子的鞭子猛然甩出,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心里也在犯着嘀咕。 主子最近去吃一锅端,吃得也太勤了? 红油锅虽然好吃,可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地去大吃一顿。主子的口味,可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想当年,他跟主子一同出门的时候,可都是吃干饼喝凉水,不也是吃得不亦乐乎么? 完了,主子他变了。 精壮汉子顿时有些垂头丧气,就连手里的鞭子挥得都没那么响了。 第291章 冷怀泽的属性 “林……公子,您二楼请。”黄老板轻车熟路地亲自将林英睿送上二楼。 正要离开的时候,黄老板忽然看见林英睿略带探究的眼神,不得不轻叹了口气:“小暖的一方馆最近实在太忙了,都不来店里了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英睿听得清清楚楚,嘴角却是不自觉地向下撇了过去。 这红油锅,明明还是一样的滚沸着,怎么就是没有第一次来的时候吃着那么香了呢? 于小暖并不知道有人正在不经意间思量着她。 此时的她,脑门已经急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冷怀泽】 【健康值:36\/100(急性失血)】 自从发现了系统有着远程加点的功能之后,于小暖每天上午都会习惯性地检查一遍不在眼前的冷家三小只的状态。当然,也会顺便捎上冷怀逸。 老二冷怀泽去到镇西军也有半年了,之前这些日子倒都还算是风平浪静。 可今天于小暖刚一打开系统面板的时候,就看见冷怀泽的面板正在闪着红光。 军中刀箭无眼,冷怀泽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怀泽,你一定要加油啊……”双手交握在胸前,于小暖闭着眼睛祈祷般地喃喃自语着,把点数加到冷怀泽的身上。 草原上朔风凛冽。 十二月的冷风,就像一把把锐利的刀子,将人脸戳得稀烂,就连耳朵也被一刀割下,不大一会儿就没了知觉。 冷怀泽的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肚子,拼了小命地往回跑。 他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追击的人,只是动作不敢太过剧烈。 因为他后背上的那支羽箭,只要他轻轻一动,就会让他觉得痛彻心肺。 早知如此……这个赌,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应下的。 进入镇西军之后,武状元的身份就为他招来了不少麻烦。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都想要把冷怀泽踩在脚下。 有找他摔跤的,有跟他比射箭的,更有甚者,居然想跟他比一顿到底能吃几碗饭! 实在不堪共扰,冷怀泽干脆定下了规矩,每天他最多只接待一位挑战者。 第一个月下来,营里想要跟他赌赛的人变得越来越少,看着他笑着一抱拳的袍泽也越来越多。 本以为这就算是在镇西军站稳了脚跟,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直接就在他的心里敲响了警钟。 七天前,镇西军大营。 “北蛮最近一个月以来,行动甚是频繁。”坐在正中的将军表情严肃,“不知你们怎么看?” “末将以为,往常每逢年节,我林国大军都会按兵不动。”一名脸色异常苍白的男子抢先开了口,“北蛮恐怕不会提前准备,不如趁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大军不可轻动。”另一个眉毛粗黑的汉子反倒没有长相那么激进,“北蛮出去的都是小股马队,来试探我军的反应。若是我军轻易出兵,此地防守力量薄弱,没准反倒是我们被北蛮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两方的争执,将军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他的目光,忽然投向了站在营帐中最远处的冷怀泽身上:“冷怀泽,你怎么看?” “属下听令便是。”冷怀泽的身上,还远没有那种铁血的气质。可沉默的他自有一种令行禁止的风范,让旁人倒是不敢轻易对他说三道四。 他的内心里,倒是想要主动出击,去跟北蛮决一高下。 最近两个月以来,北蛮主动过来侵扰。送到镇西军大营的报告,都被他抄了下来。按照于小暖教过的最简单的统计方法,冷怀泽从数据里看出了一样东西。 这些北蛮有些太过虚弱了。平日里与镇西军在马背上作战,常常是北蛮死伤七八个,镇西军就要死伤十一二个。 而在这份数据里,冷怀泽看出来的,是北蛮在以命换命,却也只能勉强落得两个北蛮换一个镇西军的下场。 冷怀泽对于自己的数据计算能力,还是颇有自信的。而他没有张嘴,主要还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实在太过年轻,职位也仅仅是个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而已。 将军深深地看了冷怀泽一眼,没有说什么。 那白面青年倒像是吃了一盆红辣椒似的,话里话外都呛得很。 “状元郎,莫不是怕了北蛮?” 冷怀逸轻轻捏了捏拳头,表情不变地摇头:“吴校尉说笑了。” “既然不是害怕,那不如咱们……打个赌?” 冷怀泽垂下眸子:“赌什么?” “不如你我二人各带一队,去探探北蛮的虚实。先回来且打探清楚的为胜。”白面青年歪扯着一边的嘴角,抱着肩膀去看冷怀逸。 冷怀逸却没直接答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正中的将军。 将军刚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既然如此,你们便各领一队人马,去草原里探上一探。” “是!” “得令!” 十二月份的草原,实在不是出门的好去处。 满地枯黄的草杆子,让战马的吃食都颇为困难。 轻轻抚了几下爱马的脖颈,冷怀泽这才盘膝与麾下的士兵坐在了一处。 “冷头儿?”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缩着脖子嘿嘿一乐。 冷怀泽轻轻挑眉:“怎么?” “我就是听他们说,冷头儿你是状元郎。”男人咽下嘴巴里的干饼,略带谄媚地笑了起来,“冷头儿,给我们讲讲考状元是怎么考的呗!” “要考文治和武功,第一天就拿毛笔答题,后面才是测试个人武艺……” 冷怀泽正说着话,忽然整个人的身子僵了僵:“二狗,听听!” 那个抢先跟冷怀泽搭话的汉子纵身跃起,将身体的姿态调整为俯卧在地。 耳朵紧紧贴着地面,二狗的神情变得越发凝重。 再起身时,二狗的嘴唇禁不住地哆嗦:“冷头儿,不好……” 能让他如此紧张,估计敌人至少也有己方的数倍以上。 “全体警戒,准备上马!”冷怀泽一个鱼跃,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剩下的十几个人,顶着满脸的肃杀之意,将盾牌从马身上取下。 肩并着肩,那一排盾牌在身前组成了一道坚实的围墙。 冷怀泽的眼神,也早已凝重肃杀了起来。 第292章 金帐 隆隆的马蹄踏过,让地面都开始微微地震颤起来。 已经不需要趴在地上就能听见敌人的动向,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暗暗屏住呼吸。 敌人,就在自己扎营这个小土丘的另一侧! 他们持盾的那只手上,指节已经被捏得开始发白。 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跟他们拼了! 跟北蛮人打了多年的交道,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北蛮的习俗了。若是当真落到北蛮人的手里,他们这些人恐怕是会被折腾得生不如死。 不远处的马儿似乎感觉到他们的紧张,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忽然用脚刨了几下土地,又打了两个响鼻。 站得最近的冷怀泽伸出手臂,在马脖子上轻轻抚了几下。马儿顺势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情绪变得平缓下来。 可队伍里的气氛依旧紧张,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像是开满了的弓,战斗几乎一触即发。 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近到像是踏在了他们的心坎上。 幸好,多年的战阵经验,让他们就算抱着必死的态度,也依旧能够牢牢地保持住阵型。 蹄声距离他们,已经不过百米之遥了。 二狗的颈子伸了伸,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将手中的钢刀紧了紧。 冷怀泽的手臂平伸在前,已经做好了发号施令的准备。 就在所有人的眼睛泛红,抱定了必死决心的时候,情况忽然发生了变化…… 那马蹄声从百米外忽然横转,竟是拐了个大弯,朝着另外的方向去了。 冷怀泽诸人为了背风而挑选的小土丘,俨然成了他们最好的藏身处。 双眼微眯,冷怀泽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心里却在暗自估算着敌人的数量。 轰隆隆的蹄声终于远去了些。 冷怀泽的手落下来,众人持握盾牌的手臂,也同样轻松地垂了下来。 “老天保佑,没跟他们正面对上。”二狗长吁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 这些人并不怕牺牲,但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意外遭遇里送了性命。 “这次咱们运气好。”冷怀泽舒展着眉头轻轻笑了下,突然话锋一转,“方才过去的马队,差不多有三千余骑?” 二狗连连点头:“听起来差不多。” “这个时间在这附近能出动如此多人的部落,应该只有巴颜氏了?”林国对于北蛮的动向,倒也有些大概的了解。 二狗转了转眼珠:“他们一般不会在这个时间出去这么大的队伍才是。除非……” “除非有什么让他们必须动起来的理由。”冷怀泽接过了话头,随即沉思起来。 静静沉吟了片刻,冷怀泽忽然拍了拍手,将众人召集到了一块:“诸位,不如我们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他们过来草原上的目的,正是要尽可能多的收集北蛮的情报回去。 像这种隆冬时节的大规模出猎,看起来实在太反常了。不过去看看,冷怀泽的心里只觉得有个疙瘩,不上不下地堵得他着实难受。 “走,去看看!” “听冷头儿的!” 看着众人均无异议,冷怀泽满意地点了点头:“上马!” 一行人追踪着地上的马蹄迹,朝着马队离开的方向而去。十余人的小队伍,倒也不大引人注意。 “停!”西北风带来远处隐隐的喧嚣,冷怀泽抬起手喝止了众人。 北蛮的成年男子,都是出了名的好猎手。冷怀泽他们不得不小心再小心,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行迹。 挤在距离他们数里外的小土包后面,一夜北风,吹得不敢点火的他们脸上透出青紫来。 可没有一个人在抱怨。 镇西军的精锐,怎么可能吃不了这点苦? “他们已经出发了。”二狗趴在地上听了一阵,跳起身来拍了拍蹭到脸颊上的尘土。 冷怀泽点点头,又嚼了口冷硬的干饼,方才把饼子收好放入怀中:“走。” 这一追踪,就是三天。 就在所有人都感觉疲劳快要到了极限的时候,巴颜部的人忽然不等天黑就停了下来。 冷怀泽的眼睛里,惊喜一闪而没。 莫非已经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么? 拉停了马匹,冷怀泽众人遥遥地向着那边看过去。 一个异常巨大的营帐矗立在他们视线的尽头。 北风呼啸而过,吹得营帐顶上那镶着金边的宏伟旗帜呼啦啦地招展起来。 跟在冷怀泽身后的几人,忽然都是瞳孔紧缩,显然很是吃惊。 “蛮王金帐?!” 听到这个称呼,冷怀泽愣了愣,嘴角随即翘了起来。 按北蛮的习俗,蛮王金帐每年一迁。 虽然金帐永远都是在当年北蛮立帐时那十二部的领地里轮转,可从来没有人能摸清金帐轮转的顺序到底是怎么安排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林国根本没有办法轻易地对北蛮王族出手。 每年临近入秋,都是蛮王金帐迁徙的时节。 等迁到了新驻地,蛮王帐下的牛羊正好可以安心养膘过冬了。 算算时间,眼前的金帐应该就是刚刚搬迁过来不久。 看来这次的赌约,应该是他赢了呢。 刚准备带领小队离开这里回去报信,可冷怀泽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远处的变化吸引住了。 他轻轻地抿着嘴唇,看着巴颜部的马匹朝着金帐合围而去。 难不成这是巴颜部想要挑起内乱么? 冷怀泽内心的期待如海浪翻涌。 可惜的是,巴颜部的人到了金帐周围,竟然迅速地变了阵,将金帐拱卫在了正中。 金帐中走出一个戴着大大皮帽子的人,一时也看不清到底是男是女。 那人站在原地,也许是在跟巴颜部的人沟通些什么。不多时,巴颜部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呼喊。 呼喊中充满了愉悦与激动,传到冷怀泽这边,尽管早已听不清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还是能听出那兴奋至极的态度来。 冷怀泽紧紧抿着双唇,简单思忖片刻,突然翻身跳上马背:“走!” 双腿一夹马腹,冷怀泽一行十数人,却是朝着来时的方向开始回返。? 第293章 是谁 一直跑到这天晚上,冷怀泽众人仔细查看了目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切正常,这才悄悄地点起了堆火,给每人煮了些热水喝。 热水捧在手里,好多天都没吃到一口热乎饭的镇西军诸人都是满足地扬起了笑脸。 “冷头儿,你说咱们这次回去,是不是很快就能带着兄弟们打过来了?”二狗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已经在畅想搏杀北蛮的场景了。 冷怀泽忽然有些好奇,把头往二狗的方向扭了扭:“怎么,急了?” “嗯,有点。”二狗往蛮王金帐的方向瞟了一眼,黑漆漆的夜居然难掩他眸底的恨意。 冷怀泽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想要问问他缘由,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看着他略显犹豫的神情,二狗咧着嘴,却是笑了出来:“没事,已经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我就是土生土长的安西道人,在我七岁那年,家里人运气不好,碰上出来打草谷的北蛮人了。”二狗喝了口热水,又清了清嗓子,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起来,“我那天贪玩,进山去摘果子,这才留了条命。” 火光映得二狗的眼角微微有些亮泽跳动。 冷怀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干脆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有机会的。” “嗯。”二狗低下头,瞧着手中不多的热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诸人一时沉默无言。 “赵大石,周方,你们两个先负责警戒,一个时辰后换人。”冷怀泽踩熄了火堆,率先将身子缩到小丘后面的凹陷里,又紧了紧裹着的那块皮袄,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一早刚要上路的时候,正在警戒的吕成忽然对着身后的几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噤声。 众人心头一凛。 遥遥的马蹄声再度传来。 这一次,竟然是直直地奔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冷怀泽偏了偏头,耳廓忽然动了几下:“不对,这次的队伍人数很少啊。” 二狗急忙跳下马背,伏在地上听了几耳朵,点头认可了冷怀泽的话:“不超过二十骑。” 冷怀泽的眼睛转了几转,忽然精光一闪:“机会来了,诸君,可愿与我并肩一战?” “战!”这些跟着冷怀泽出来的人,都是镇西军的精锐之士,当下压着嗓子低低地吼了一声,主动将心底的战意激发了出来。 冷怀泽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立刻安排道:“周方、赵大石,你们两个到左边。” “吕成,二狗,你们到右边。” “看我的手势放箭。” 小小的丘陵,永远都是最适合的伏击之处。 众人迅速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远处的那支北蛮马队,也已经眼看就到了小小丘陵的底下。 当先的一骑,头上戴着顶雪白的狐皮帽子。 冷怀泽的心脏忽然跳得快了一拍。 这帽子,跟昨天远远看见的金帐里出来的那个人戴的那顶,几乎一模一样! 近点。 再近点。 冷怀泽心中默默计算着位置,忽然左手向下一挥:“放!” 雪白的箭羽在风中旋转着向前飞射而出,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飞到了既定的位置上。 五六名北蛮人的胸口上,忽然多了一根箭杆。 上一秒还在赶路,下一秒就觉得胸口剧痛,强烈的反差让这些人目瞪口呆,伸手按着胸口的位置按了片刻,这才有人反应了过来。 “乌鲁巴!” 跟着老兵们学了一阵子,冷怀泽倒也能听懂,北蛮人是在给同伴示警。 再次往北蛮人的马队里瞥了一眼,冷怀泽颇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方才那几箭,并没有能射中那戴帽子的男人。 那男人的警惕性极高,羽箭才刚离弦没多远,那男人就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在身前舞了起来。 他的刀法极好,舞得几乎密不透风,射向他的两支羽箭都被他毫不费力地挡了下来。 “哪木!”男人大吼了两声。 这句话冷怀泽也学过,意思正是在问对方是谁。 他勾着嘴角笑了笑,嗜血的笑容里颇有几分邪异:“再射一轮,之后冲过去!” “诺!” 冷怀泽一张弓射出三支箭,倒是让这稀疏的箭雨稍微密了那么一点点。 只不过北蛮人已经有了防备,这一轮箭射下来,冷怀泽这边并没能占到便宜。 更麻烦的是,他们的位置也已经被北蛮人定位到了! 皮帽男人抬手一指,杀意四射地策马便往冷怀泽这边冲了过来。 “杀!”冷怀泽将弓箭顺手背回到背后,同样向着皮帽男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中原人?”皮帽男人看见冷怀泽的衣着,眉头顿时蹙了起来,嘴里的话也突然变了。 冷怀泽却不答话,将手中的长枪一抖,跟皮帽男人几乎只有几步之遥了。 枪身一个横扫,冷怀泽的兵器正适合现在这种马战的情况。 枪头几乎就要扫过皮帽男人的前胸,将他击落马下。 可皮帽男人的腰,突然就像没有了骨头一般,迅速地向后倒下,躺在了马背之上。 枪头堪堪从皮帽男人的鼻尖处擦过,蹭得皮帽男人的鼻尖火辣辣地红。 直到两匹马错身而过,皮帽男人这才拉着缰绳,重新坐了起来。 只是不等他整理好,冷怀泽的长枪也已经再次朝着皮帽男人的方向刺了下来。 银亮的枪尖闪着寒光,倒像是在枪身上盘着一条闪着银光的小蛇似的。 小蛇吐着信,瞬间化作了枪尖的戳刺。 “叮!” “叮叮!” 皮帽男人手里的腰刀,瞬间斩出了十数刀。 若是有人能看清,就会发现这十数刀竟然几乎都砍到了枪身的同一个地方——枪身贴近枪头的连接处。 冷怀泽只觉得手中的枪尖,似乎突然不那么牢固了。 他的眉头瞬间锁了起来。 战场上终归是一寸长、一寸强,若是让皮帽男人将他的枪尖斩断,那对于他来说,想要打赢这场就更难了。 只走了两个回合,冷怀泽已经看出来,这皮帽男人的武艺绝对不在他自己之下。 “你们,是,谁?”又是马身一错,皮帽男人却突然策马跑到一旁,高声问了起来。? 第294章 人质 “废话少说!”冷怀泽低喝一声,紧紧地抿起了双唇,手中的枪舞动得更快了三分。 枪尖招招不离那皮帽男人的要害之处,杀得那皮帽男人不禁暗自叫起苦来。 这中原人,怎么招式居然如此犀利! 厮杀间,冷怀泽的余光瞥见周围的情况,心头忽地向下沉了一沉。 这皮帽男人带出来的人虽然不多,可个个都是身手强悍。 方才的一阵冲杀没能让北蛮人乱了阵脚,眼下变成了混战,镇西军的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个能占到便宜的。 时间拖得越久,在这莽莽荒原上,形势就对自己越发不利。 冷怀泽咬了咬牙,暴喝一声:“杀!” 他忽然一拨马头,想要突出圈子,与旁边的人合击。 可皮帽男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手中的弯刀大开大合,宁可用出不要命的招式,也要拦住冷怀泽的去路。 他的嘴角露着隐隐的得意。 若是估计得不错的话,自己的人,已经就在后面不远了。 远处忽然扬起了隐隐的沙尘,让所有镇西军的人都心道了一声不妙。 冷怀泽顿时发了狠。 他的眼睛微眯如同狠厉的野狼,整个人却突然向着右侧一靠,直奔皮帽男人而去。 长刀从胳膊上划过,冷怀泽的左臂顿时鲜血四溅。 而冷怀泽的身体,竟然已经从自己的马背上飞扑出来,落到了皮帽男人的马背上。 不知何时他已经扔掉了手中的手枪,换成了之前挂在马腹旁的短刀。 闪亮的刀锋架在皮帽男人的脖颈上,冰冷的刀刃激得皮帽男人的脖颈上直冒鸡皮疙瘩。 “把刀扔了,让他们停手!”冷怀泽的语气比刀锋还凉。 一抹淡淡的血痕,顺着皮帽男人的颈子慢慢向下延伸。 “都停手!”皮帽男人审时度势的能力一流,他干脆地扔了刀,用北蛮语厉喝了一声。 刀剑交击之声暂停,镇西军的人喘着粗气,眼中却依旧满是战意。 皮帽男人看着越来越近的沙尘,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我的人来了。” “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的手上。”冷怀泽忍着左臂的疼痛,恶狠狠地反剪着皮帽男子的手臂。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皮帽男人居然比看上去要瘦弱得多。 这是天生神力么? 只是没时间纠结这些,眼底的诧异一闪既逝,冷怀泽的身子往前靠了靠:“把腰带解下来。” 皮帽男子微微低了低头,似乎有些犹豫。 “快点,别耍花样!”冷怀泽的刀锋底下,血痕又浓了些。 皮帽男子沉默了片刻,还是缓缓地用另一只手将腰带解了下来。 他的配合让冷怀泽松了口气。 “二狗,把他的手捆上。” 双手被牢牢地捆在背后,冷怀泽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将身子向前靠了靠,在男子的肩旁低声耳语起来:“我知道你的身份贵重。” “所以要麻烦你亲自送我们一程了。” “行吗?” 嘴上问得客气,放在皮帽男子脖颈上的短刀却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皮帽男子极其轻微地颔首:“可以。” 冷怀泽这才对着快要冲到面前的大队北蛮人马努了努嘴:“让他们歇着。” “阿来夫!”皮帽男子叫住了领头的人。 对面那个名叫阿来夫的粗犷汉子,在看清了皮帽男子身后坐着的冷怀泽时,身子一震。 以卓力格图的能耐,居然也会被人擒住? 阿来夫的大手一挥,身后的数百骑立时收住了脚步,竟然如同由同一人操控似的。 冷怀泽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对上这种训练极为有素的敌人,他们当真有机会逃出生天吗? 只是这种情况下,他知道绝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让他们留在原地,你跟我们走。”冷怀泽的头往前探了探,凑到那皮帽男子耳边低语。 “你当我傻么?”皮帽男子蹙了蹙眉,“我自己跟你走,又怎么可能回得来?”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只要能让我们离开,我不伤你分毫。”冷怀泽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皮帽男子嗤地笑了一声,脸上满满的都是嘲讽:“你们这些中原人,都是骗子!” 眼看面露不善的北蛮人围得更近,冷怀泽微微垂眸:“五个人。” “我可以允许五个人缀在后面。”冷怀泽的眼睛是寒芒闪动,“如果你不愿意,咱们就一起死。” 他坚决的态度,让皮帽男子陷入了沉默。 终于,他用北蛮语开了口。 “阿来夫,你带另外四个人跟在后面。其他人先回巴颜部。” 自从进了镇西军,冷怀泽也学了些北蛮语。虽然不太会说,可也能听个大概。 知道这皮帽男子没有骗他,冷怀泽的背微微松弛了些。 “卓力格图,这……”粗犷男人为难地看了看左右,“大王那边……” “听我的!”皮帽男子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粗犷男人犹豫了片刻,转身点了四个人的名字:“你们跟我一起,保护卓力格图的安全!” 二狗恨恨地从面前每个北蛮人的脸上扫过,像是要把所有人的脸都记清一般。 “走! ”冷怀泽低喝一声,镇西军众人策马在前,北蛮五骑紧随其后。 冷怀泽紧紧地束缚着皮帽男子,继续向着安西道的边境奔驰而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皮帽男子忽然开口问道。 冷怀泽的耳廓动了动,却只当没听见。 皮帽男子也不恼:“我叫卓力格图。” “闭嘴。”左臂的疼痛,让冷怀泽的手不由得渐渐下滑,从皮帽男子的胳膊上,渐渐滑落到了腰际。 一手掐在卓力格图的腰侧,冷怀泽脑子里的警觉就又突然冒了出来。 这人,一定是天生神力。 不然怎么腰也这么细,还这么能打? 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要让他翻了盘。 冷怀泽的目光上下游移了几次,确认皮帽男子的手绑得没有问题,这才放心地长出了口气。 皮帽男子甩了甩头,语气倒是笃定:“再跑三天才能到安西道边境。” “我知道。”冷怀泽的话依旧不太客气。 皮帽男子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第295章 解药呢 放皮帽男子离开么? 冷怀泽的计划里,其实根本没有这么个选项。 等再跑远些,他就让二狗他们出手,把后面跟着的那五个人干掉。 至于自己绑在马背上的这个男子么…… 他在北蛮中的地位应该很高,带回镇西军去,说不定就有什么意外之喜。 “等离你的人再远些。”冷怀泽随意敷衍了一句。 皮帽男子轻轻偏了偏头,也不知到底相信了没有。 马背颠簸,冷怀泽与皮帽男子共乘一骑,还要保持对皮帽男子的挟制,着实是件不太轻松的事情。 “停!”冷怀泽的脸上微微露出些疲惫的神态,叫停了整支队伍,“原地休整半个时辰。” 北蛮的五人,也按冷怀泽的要求,停在了离他们百步之外的地方。 看着将自己拎下马背的冷怀泽,皮帽男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不如跟我回去,至少给你个千夫长当当,怎么样?” 冷怀泽淡淡地瞥了皮帽男子一眼,将他扔在了地上。 远处的北蛮人气呼呼地就要冲上来,好在那粗犷汉子还有些理智,拦住了其他几个:“咱们这么过去,他们会伤着卓力格图的。” 冷怀泽的眼神在那些北蛮人身上兜了一圈,随即又落回皮帽男子的身上。 看来他的地位,可能比之前自己想象的还要高些。 “能给口水喝吗?”皮帽男子侧身倒在地上,忽然勾起半截身子,对着冷怀泽扬了扬下巴。 冷怀泽想了想,拿起水囊走到他旁边,捏住了他的腮帮子。 这人的脸倒挺细嫩的,跟那些满脸大胡子的北蛮人不太一样。 冷怀泽想着心事,手上的动作不觉有些粗糙。 一大口水猛地灌下去,皮帽男子呛得咳嗽起来,清水溅了满身满脸。 二狗斜着眼睛嗤笑起来:“这么娇贵?” 皮帽男子却是根本没听到,他咳到身子都勾了起来,活像只大号的虾子。 冷怀泽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在皮帽男子的背上拍了两下。 皮帽男子又重重地咳了几声,这才喘息着停了下来:“多谢。” 冷怀泽默不作声地走到他旁边坐下,努力地恢复着精神。 “上马。”将皮帽男子的绑手绳又加固了一遍,冷怀泽这才拎着他上了马。 等到再一次休息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分成两组轮流警戒,一个时辰后轮换。”因为有北蛮缀在后面,冷怀泽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裹着皮袄沉入梦里,冷怀泽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不自觉地向旁边的热源凑了凑。 “冷头儿?”二狗推了推冷怀泽的胳膊,将他叫了起来。 冷怀泽猛地一激灵,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竟然失了戒心,面朝着那皮帽男子挤在了一起! 皮帽男子似乎是受了凉,脸上绯红一片。 冷怀泽伸手过去,在他的额头探了探。 果然滚烫得吓人。 犹豫了一会,冷怀泽还是将自己的皮袄扔在了皮帽男子的身上。 二狗愤愤地啐了口吐沫:“冻死这些蛮狗才好!” “带他回去有用。”冷怀泽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又轻轻地拍了拍二狗的胳膊,“快去休息。” 不远处的北蛮人小队里,几人正围着篝火相对而坐,嘴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肉干,不时地往冷怀泽这边看过去。 “别担心,卓力格图一定另有安排。” 冷怀泽提着长刀的手有些僵硬,看向北蛮人的眼神却依旧坚定不改。 勾勾手将醒着的人叫过来,冷怀泽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在他们的耳边说了几句。 “好!”几人的心底瞬间再次战意勃发,看向北蛮人的眼神也越发不善起来。 他们没注意的是,躺在地上的皮帽男子,忽然睁开了双眼,眼睛里更是神采奕奕! 一股极淡的幽香,从篝火旁慢慢逸散开来。 冷怀泽的鼻翼翕张了几下,眉头随即紧紧地蹙起。 不对劲。 “所有人,屏息,散开!”大吼一声,冷怀泽冲向皮帽男子,拎着他的皮袄前襟,将他提了起来。 兔起鹘落地几个跳跃,冷怀泽感觉自己再也嗅不到那奇异的味道,这才一把将皮帽男子扔到地上,抽出长刀遥遥指着他的咽喉,嗓子冷得像冰:“你又在搞什么鬼?” “是不是开始手脚酸软了?”皮帽男子右侧的嘴角翘了起来。 冷怀泽紧紧捏着刀柄,心头猛然一沉。 那边几个方才正在沉睡的弟兄,此时正挣扎着起身。 离篝火最近的二狗,竟然需要用长刀撑着身子,才能勉强站稳。 “给我解药,不然我杀了你!”冷怀泽咬着后槽牙,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同情这个北蛮人了。 皮帽男子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讥诮:“你要解药就给你,那我下药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皮帽男子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远处的五个北蛮人,同时露出惊喜的笑容,随即抄起兵器大步朝着冷怀泽这边奔了过来:“卓力格图得手了!” 镇西军的人,已然没有一战之力了。 冷怀泽的长刀往前伸了伸,刀尖紧紧贴在皮帽男子的咽喉上。锋利的刀尖刺在皮肤上,将皮肤戳得微微凹陷。 “解药。”冷怀泽突然感觉一阵眩晕。 皮帽男子不躲不闪,只是微笑地看着冷怀泽的脸。 冷怀泽的眼前开始发黑。 怒火席卷而来,可他手中的刀尖,却始终扎不下去。 当啷! 长刀脱手。 在冷怀泽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的是那粗犷汉子狞笑的脸,和那呼啸而来的刀锋。 “怀泽,醒醒,不要放弃……” 好困,好累。 似乎是嫂子在叫自己起来呢。 冷怀泽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坐起来回应,可身周的黑暗却全然由不得他。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感觉到有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抬起手指遮住那刺眼的光芒,冷怀泽听见哗啦啦数声脆响。 手腕与脚腕处凉得刺骨。 冷怀泽眯着眼睛看了又看,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营帐当中。 捆缚着自己手脚的,正是连着沉重镣铐的粗大铁链。 “醒了?”营帐的帘子一掀,一个戴着皮帽的熟悉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第296章 叛徒 “你!”冷怀泽挣扎了一下,可那铁链的长度似乎是精心计算过的,刚好将他束缚在了原地,根本冲不到皮帽男子的面前。 皮帽男子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坐到一旁似笑非笑地对着冷怀泽扬了扬下巴:“你叫冷什么?” 冷怀泽紧紧捏着拳头,铁链被绷得格格作响。 “他们在哪?” 想到晕过去之前看到的那粗犷男人的狞笑,冷怀泽的心其实早就沉了下去。 可皮帽男子的话竟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你放心,他们都还活着呢。” 冷怀泽绷着一张脸,沉吟了许久:“放他们回去。” “好不容易捉回来的,你说放就放?”皮帽男子挑起半边眉毛。 冷怀泽低了低头:“说说你的条件。” “我要你做我的侍卫。” “不怕我对你不利?”冷怀泽猛地抬了抬头,盯着皮帽男子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皮帽男子嘴角带笑:“你只要考虑答不答应便是。” “让我见见他们。”冷怀泽的眸子微垂。 带着他们一起逃跑,难度要比自己想办法离开大得多。 皮帽男子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好。” 草原上的人,从来不怕别人有野心有企图。他唯一怕的,只不过是那人的能力配不上那份野心与企图,导致事情变得麻烦而已。 皮帽男子轻轻拍了拍手。 粗犷男人立刻从帐外大步走了进来:“卓力格图?” “把他放开,跟我走。”皮帽男子施施然起身。 粗犷男人顿时有些为难:“以他的身手,放开可就不好再捉住了……” “放心,有我在。”皮帽男子满脸的不以为意。 粗犷男人听到这句,倒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咔咔几声就把冷怀泽放了出来。 “走。”皮帽男子轻轻掀开门帘的一角,从帐子里钻了出去。 冷怀泽一出来,只觉得阳光亮得刺眼,让他不由得抬起手遮了遮。 皮帽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莫名的光泽流转,随即又把头转开了。 渐渐适应了光线的冷怀泽,望着远处那宏伟的金帐,不禁有些怔愣。 “快走!”粗犷男人在冷怀泽肩上推了一把,示意他跟上皮帽男子。 冷怀泽不动声色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只不过他的注意力早已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 四周的营帐都是静悄悄的,样式也相差无几。看上去,这片住的应该都是普通的北蛮人而已。 皮帽男子的脚步轻快,三拐两拐间,便到了一片肮脏泥泞的区域。 一个四处漏风的破羊圈,里面时不时地闪过一角布衣。 冷怀泽的眼睛亮了起来。 镇西军的那些人,应该就在这里了? “过来看看。”皮帽男子的笑容里像是长了刺,让冷怀泽莫名地感觉背后一凉。 深深吸了口气,冷怀泽走上前去,亲手推开了羊圈的大门。 他的瞳孔顿时缩成针尖大小。 二狗,赵大石,周方…… 所有人都在。 只不过,他们的左臂都已经齐肩而断,战袍也早已被鲜血打湿,有如污泥般黏在身上。 听见身边的动静,二狗虚弱地骂了起来:“你们这些蛮狗,爷爷我是不会……” “二狗,是我。”冷怀泽抢上前去,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坐了起来。 二狗勉强睁开眼,看见冷怀泽正全须全尾地蹲在他的身旁,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仅存的右臂努力地推搡了两把:“走啊,你快走!” 冷怀泽的眼底满是歉意:“是我的决定害了你们,对不住。” “别这么婆婆妈妈!”二狗狠狠地啐了一口,“都是这些蛮狗,跟你有什么关系!” 冷怀泽苦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来看看,也许现在这些弟兄们早已经安全地回到了镇西军的大营,正开开心心地准备过年。 “你快走啊!”二狗看着冷怀泽依旧不肯离开,急得几乎就要咬碎满口牙齿,“把消息传回去,杀了那狗王,替咱们弟兄报仇!” “他走不了。”皮帽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冷怀泽的背后。 二狗顿时挣扎起来,用仅剩的右臂将冷怀泽护到身后:“冷头儿,快走啊!” 皮帽男子扬着下巴,对着冷怀泽笑了起来:“你自己跟他说。” “二狗,对不住。”冷怀泽的嗓子有些发涩,“我要留在北蛮。” 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二狗的动作忽然顿在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留在北蛮。”冷怀泽的声音渐渐变得镇定。 二狗的眼睛忽然变得通红:“是不是他们威胁你留下?” 皮帽男子笑吟吟地倚靠在羊圈的柱子上,丝毫不在意这脏乱蹭到他华贵亮丽的衣服上。 冷怀泽的面色不变:“没有,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你自己要留下的……”二狗喃喃地念叨了两遍,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叛徒!” 冷怀泽微微低了低头:“是。” 二狗突然像疯了一样,对着冷怀泽的脸上狠狠地砸了一拳。 “你可是林国的武状元啊!” “居然投靠蛮狗!” “我呸!” 二狗的叫骂声惊醒了另外几个昏睡的镇西军。 只听了几句,他们就明白了情况。 看着冷怀泽全须全尾地站在皮帽男子的身旁,怒咤顿时充斥了整个羊圈。 一句句的叛徒,像是又冷又硬的长钉,从冷怀泽的胸口穿入,将他的心脏钉得痛苦不堪。 可他的脸上流露出的,却只有略显冷硬的平静。 “把他们扔出去自生自灭。” 皮帽男子的眉梢玩味地挑了挑:“当真?” “嗯。”深深地看了镇西军的袍泽一眼,冷怀泽说出来的话却要比外面的朔风还凉。 皮帽男子扯了扯嘴角,跟在冷怀泽的身后走了出来。 粗犷男人迎上来:“卓力格图,如何?” “就按他说的,把这些人扔到草原上去。” 冷怀泽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二狗这些人被北蛮扯着衣领推搡着,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痛惜。 虽然这些人擅长求生,可在失了一臂的情况下,恐怕能有一半的人活着回到镇西军就不错了。 但他别无选择。? 第297章 地道 有的时候,仇恨反倒能够支撑着一个人走得更远。 让他们恨自己并活下去,总比拉着所有人下水之后死在一处要好得多。 在这一刻,冷怀泽终于明白了他大哥之前跟他说过的决断与取舍,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力感笼罩了他的全身,可仅仅一个呼吸,便又如同退潮般消散而去。 冷怀泽落在阴影里的侧脸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让皮帽男子一时间竟看不清楚。 “走。”皮帽男子伸手拍了拍冷怀泽的肩膀,仿佛多年老友般熟稔。 冷怀泽刚要下意识地掐住对方的手腕将他摔过肩去,可理智在下个瞬间便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的肌肉顿时僵直了一瞬,硬生生地受下了这个招呼,闷声回了句:“好。” 皮帽男子的嘴角微勾,轻轻摇了摇头,离开的步伐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快。 “这是我的营帐,你平日里住在隔壁便是。”皮帽男子带着他走到了距离金帐不远的另一个大帐前。 冷怀泽默然片刻:“你到底是谁?” “终于想起来问我了?”皮帽男子挑了挑眉,眼角带着些许促狭的笑。 冷怀泽敛起眉宇里的傲气:“至少我要知道自己输给了谁。” “卓力格图。”皮帽男子终于摘下了那顶帽子,露出满头乌黑的辫子来,“我叫卓力格图。” “卓力格图……”名字在冷怀泽的嘴巴里来回轱辘了几圈,这才不再被提起。 卓力格图扬眉轻笑:“在我们蛮语里,卓力格图的意思是聪明的勇者。” 冷怀泽对于他的解释不置可否,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卓力格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挥手召来粗犷男人:“旁边的这个营帐,就留给冷……” “哦,对了,你叫冷什么?”之前的情势剑拔弩张,卓力格图一直都没能问出冷怀泽的名字来。 “冷怀泽。”声音闷得仿佛得了重感冒,冷怀泽明显没有什么闲聊的情绪。 “把营帐留给冷怀泽。”卓力格图说完,转身进了大帐。 粗犷男人瞪着牛眼,盯着冷怀泽看了半天,这才硬梆梆地丢下一句:“跟我来。” 走在冷怀泽的前面,粗犷男人的步伐沉重至极,全身的肌肉更是紧绷着,仿佛生怕冷怀泽会暴起发难。 “我不会动手的。”不知道粗犷男人会不会相信,冷怀泽还是用自己蹩脚的北蛮语,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二狗他们还没走远,现在动手,也只是徒然搭上自己的性命而已。 毕竟之前小暖姐姐说过不止一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正好自己还能近距离地观察一下北蛮王帐的情况。 要知道,之前为了拿到北蛮王帐的信息,镇西军已经不知折损了多少兄弟,却依旧没什么效果。 想到这里,冷怀泽貌似乖顺地低下了头,走进了指给自己的那个营帐里。 粗犷男人却像影子一样跟了进来。 二人再次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粗犷男人才憋出一句话来:“这之前是我的营帐,我把东西拿走。” 比了个自便的手势,冷怀泽坐到一旁的小羊皮垫子上,整个人开始假寐。 粗犷男人撇了撇嘴,满心都不是滋味。 也看不出这个中原小子到底哪里好,居然值得卓力格图这么看重他…… 想归想,他还是干脆地收拾好了自己的私人物品,看着闭着双眼的冷怀泽轻哼了一声,侧身挤开门帘钻了出去。 冷怀泽的眼睛倏然睁开,眸子里闪过一抹危险的光。 那个叫卓力格图的人,也有点太过自负了?居然当真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营帐里,还根本没有限制自己的自由。 简单活动了几下肩膀,冷怀泽的主意已定。 接下来,只要静静等着黑夜的到来就好。 十二月的天,正是黑得极早的时候。 正准备趁黑摸出去看看情况,冷怀泽的营帐外突然来了个人:“冷公子,晚饭。” 字正腔圆的京城话,让冷怀泽的精神一凛。 他一把掀开帘子,把低眉顺眼站在门口的瘦弱男子拎了进来:“你是?” “我是胡合夫。”瘦弱男子把饭菜摆到案上,垂着头回了一句。 冷怀泽皱了皱眉:“你姓胡?” “我姓……”瘦弱男子想了半天,“我应该是姓何的。” 看到冷怀泽带着质疑的目光,瘦弱男子自嘲地笑了笑:“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来了草原,因为那时候我穿着件蓝色的衣服,所以他们就管我叫胡合夫了。” 胡合夫的意思,正是蓝小子。 也不再跟冷怀泽多说,胡合夫左手抚胸微微欠身,正是行了个北蛮的礼,随后退出了营帐。 冷怀泽的眉头始终锁着。 这胡合夫看上去颇为阴柔,莫非也跟林国皇宫里一样么…… 一边想着心事,冷怀泽一边看向了他刚刚送来的晚饭。 一份烤制火候得宜的羊腿,几个扎实的烤馕,还有一壶茶水。 咸中泛着甜香的回味,奶茶刚一入口,冷怀泽忽然想起了京城的那筒珍珠奶茶来。 也不知道小暖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平安县那边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好了? 用小银刀熟练地从羊腿上向下割肉,再用小刀直接送到嘴里,冷怀泽吃得心不在焉,却让突然来访的卓力格图愣了愣。 “之前来过草原?”卓力格图的眼睛眯了眯。 冷怀泽坦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羊腿吃得倒是地道。”卓力格图用下巴对着羊腿指了指。 冷怀泽脸上的表情顿时换成了尊敬与亲近:“是我嫂子教的。” 有条件的时候,于小暖吃东西还是很讲究些仪式感的。比如那次的烤羊腿,她就按照记忆里的样子特意打了几把小刀。 吃多吃少吃哪里,全靠自己决定。 于小暖吃得满嘴流油的笑脸让冷怀泽对这次的烤肉印象深刻,连带着这吃法也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里。 卓力格图又眯了眯眼:“你嫂子对你很好?” “嗯。”冷怀泽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去。 若是小暖姐姐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会不会也跟二狗他们一样,斥责自己是林国的叛徒呢?? 第298章 看清楚了吗 在草原上游荡了这么多天,冷怀泽确实也饿得狠了,将一整只羊腿吃了个七七八八,又消灭了两张烤馕,才放下了手里的银刀。 他吃饭的动作虽然快,却并无草原人的粗犷,倒另有一种精致的豪气在里面。 看着嘴角没有沾染丝毫痕迹的冷怀泽,卓力格图的目光不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怎么?”冷怀泽发现他又在盯着自己,内心不免有些不悦。 卓力格图促狭地笑了笑:“在想你怎么不怕这顿饭里有问题。” “你若是想要害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冷怀泽习惯性地在桌子上摸了摸,想要找张帕子擦嘴。等到摸了个空,冷怀泽这才撇了撇嘴,将餐盘推到一边。 “草原的星星,与京城的一样吗?”卓力格图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冷怀泽沉吟片刻:“更亮,也更冷。” “冷?”卓力格图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倒忽然有些呆呆的。 冷怀泽点了点头,眼睛里对亲人的怀念漾成一波又一波:“有人陪你看过的星空,自然不大一样。” 卓力格图挑了挑眉:“心上人?” 没想到他会如此调侃,冷怀泽愣了愣,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帐子里只剩下静默。 “今夜风大,不适合出去看星星。”卓力格图忽然沉着脸走了出去,只留下这句有些奇怪的话。 冷怀泽皱着眉思索了半天,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今夜,不太适合出去探营了。 他双手抱着后脑,干脆地往后一倒,躺在那绒毛已经睡硬了的毯子上。 这毯子似乎也是那粗犷汉子的财产,上面一直逸散着浓重的羊膻味与汗臭味。 苦笑着往旁边挪了挪,冷怀泽睁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营帐的尖顶,神思却已经飘远了。 也不知道二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卓力格图留下自己,到底有什么企图,暂时还看不出来,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要是能早日回到林国,再吃一顿嫂子做的红烧肉,那该多好…… 正想着心事,营帐外忽然传出一队士兵走过的脚步声。 冷怀泽凝了凝神,手指轻轻掐起,开始数起数来。 一,二,…… 数到三百,士兵的脚步声又重新传了回来。 手指重新紧握成拳,冷怀泽的新一轮计数又开始了。 隔壁的营帐里,卓力格图忽然笑了起来,随即往金帐的方向淡淡一瞥。 这一夜过得倒算得上安静无比。 说是让冷怀泽作侍卫,可接下来的几天里,卓力格图竟然一次都没有让冷怀泽随侍在身边。 每天早上天还不亮,他就匆匆地出了门,直到夜深了才会回来。 冷怀泽长长地叹了口气。 像这样天天呆在帐子里,想要找些有用的消息都难。 看来,还是要自己主动出击了才是。 夜巡士兵的规律,已经被他摸得清清楚楚,不如就是今晚。 正想着出去的计划,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 一个人影挟着满身的寒气,大步走了进来:“跟我走。” 冷怀泽沉默地点了点头,抓起墙上的弯刀挂在腰间,跟着卓力格图出了门。 “你骑这匹。”卓力格图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匹通体黝黑的高大骏马。 冷怀泽打眼看过去,不禁赞叹了一声:“好马!” “好在哪里?”卓力格图翻身上马,饶有兴味地看着冷怀泽。 冷怀泽一边轻拍着马颈沟通感情,另一边嘴里的夸赞不停:“毛色匀称,肢蹄强健,背宽腰直,昂举若凤。” “这是西域汗国送来的焉耆马。”卓力格图笑吟吟的,“我骑着有点太高了,不如送给你?” 冷怀泽到镇西军的这段时间又长高了些,在整个镇西军里,也很少有人比他还更高更壮。卓力格图只到他的肩膀,跟这匹马一对比,确实显得娇小了些。 想到这里,冷怀泽忽然失笑。 自己怎么会用娇小这个词来形容卓力格图这么个大男人? 看来嫂子说得对,还是要多读书有文化才行。 看着冷怀泽的脸色变幻,卓力格图也不急着出发,任凭冷风打在他的身上。 倒是冷怀泽自己醒过神来,翻身跃上马背:“抱歉。” 他的动作极其流畅,倒比从小就长在马背上北蛮人还利落。 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腹,操控着黑马小跑了一圈,冷怀泽这才扯了两下缰绳,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卓力格图眼底的欣赏根本不加掩饰,长笑着挥了挥鞭子:“你们中原人说得不错,果然骏马还是要配英雄。” 冷怀泽却摇了摇头:“想我中原英豪无数,我又哪里算得上英雄?” “你们这些中原人,说话总是这个样子。”卓力格图也摇着头撇了撇嘴,“明明有十分,偏偏只说三分。” “你们?”冷怀泽顺着卓力格图的话头往下套。 “我的莫拉就是中原人。”卓力格图似乎并不在意让冷怀泽知道这些事情,脸上还带着些微的骄傲,“她是整个巴颜部里最美的人。” 冷怀泽想了想,这才想起莫拉在北蛮语里,是外祖母的意思。 原来是因为这样,卓力格图才没其他的北蛮人那么粗壮的么。 “走。”卓力格图看着冷怀泽又开始恍神,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挥起马鞭抽出清脆的响声来。 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冷怀泽默默地催马跟在他的身后。 用余光瞄了瞄跟在后面的粗犷汉子,冷怀泽暗道一声可惜,随即变回了那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达达的马蹄破风而去,直奔营地的东南方而去。 “吁~”卓力格图一勒缰绳,马儿咴咴地嘶鸣了一声,乖顺地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金帐周围地势最高的一片原野。 卓力格图的马鞭一指:“你看我们蛮国的金帐,用中原话应该怎么说来的,哦对,宏……” “宏伟。”冷怀泽明白他的意思,不紧不慢地接过了后半句。 卓力格图的笑容里藏着些让冷怀泽一时看不分明的东西:“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第299章 查干 冷怀泽凝神向下望去,终于看到了整个营地的全貎。 金帐在整个营地的最中间,正如同营地的心脏一般。 其余大大小小的帐子像是群星拱卫着太阳,将金帐团团转住。 看似杂乱无章的帐子,实际上也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圆。 每个圆的圆心,样子都跟卓力格图的帐子相差无几。 这玄机,也只有从高处望下去的时候,才能找出一丝端倪。 仔细地看了几眼,冷怀泽顺利地找到了自己这几天所处的位置。 也找到了通往金帐最合适的那条路。 他看向卓力格图的目光,不觉带上了些警惕。 无缘无故地带自己来看这个…… 卓力格图却像是对冷怀泽的怀疑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正穿过无尽的朔风,看向他暂时所不能抵达的视线尽头。 “中原的春节,是不是快要到了?”幽幽的话语声响起,卓力格图的眼睛似乎被风吹得有些泛红。 冷怀泽仔细地算了算:“明天就是年三十。” “年三十?”卓力格图对春节的习俗,倒似一无所知。 冷怀泽转过头去,对着东南的方向:“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新旧之交,是要守岁的。” “守岁是什么?”卓力格图看向冷怀泽的眼光不觉带上了些贪婪。 冷怀泽的脸颊线条变得柔和起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聊着天包着饺子,总要等到子时过后才能睡觉。” 冷家算是北方人,每到年节都要吃饺子才好。虽然于小暖也给他们做过汤圆、青团之类的小吃,可冷怀泽还是固执地觉得,在这个时候吃饺子才最对味。 “一家人么……”卓力格图把头转向另一边,避开了冷怀泽带着温暖笑意的脸。 冷怀泽倒是想着趁热打铁:“你们也有类似的节日吗?” 只一句话的工夫,卓力格图再转过头来,已经变得若无其事:“有。查干萨日,差不多也就是这几天了。查干是白色,也是大王最喜欢的颜色。” 冷怀泽点了点头。 就这几天吗? “走。”不等冷怀泽再多想,卓力格图重重地抽了下马鞭。 得得的蹄声,往金帐的方向重新回返而去。 再没多说什么,卓力格图又像前几天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怀泽咬了咬牙。 要说卓力格图只是平白带他去看看金帐,没有其他的企图,他干脆就把脑袋拧下来好了。 可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知道,卓力格图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如……就按自己的目标去办好了。 夜幕再次笼罩了整片草原,新月被藏在云后,营地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卓力格图的侍卫,穿的都是黑袍,被新收编的冷怀泽自然也不例外。 把那一身与夜行服相差无几的黑袍扎紧,冷怀泽迈开长腿。 营帐的门帘微动,冷怀泽的帐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巡营的士兵刚刚从前面的帐子旁拐过去,冷怀泽左右辨认了一下方位,迅速地向着相反的方向弹射而去。 大帐里的卓力格图,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不远处忽然传来几个士兵的声音,冷怀泽的身形一闪,紧贴着一个帐子藏了起来。 黑袍嵌到阴影里,似乎已经与阴影彻底融为了一体。 “过几天就要到查干萨日了,终于能歇歇了。”巡营的士兵小声地抱怨着。 另一个士兵也附和起来:“是啊,这次大王怎么突然让咱们多巡营了呢?” “谁知道呢……”一阵冷风吹得小兵把脖子完全缩回到皮袍的领口里。 走在最前的队长清了清嗓子:“行了,别说了。咱们还算是好的,你们想想那和勒部……” 和勒部的名字一出,几个小兵顿时噤若寒蝉。 看着这队兵士慢慢走远,冷怀泽脑子里的疑惑并没有减轻半分。 和勒部也是在安西道附近活动的,之前还试图挑战巴颜部的地位,只可惜技不如人,损失了不少大好的汉子之后,这才认了错。 只是在冷怀泽去了安西道之后的这段时间,和勒部却像是突然销声匿迹了一般。 镇西军内部还在猜测他们是迁到水草更加丰沛的地方去了,可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冷怀泽忽然又听到了他们的名字。 而且听起来,似乎是不太好的样子。 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半隐的新月,冷怀泽把疑问装回肚子里,重新朝着金帐的方向进发。 后半程的路,明显更加顺利。 冷怀泽轻轻巧巧地就摸到了金帐外围的那一圈小营帐附近。 “呵呵哈哈,美人……”醉醺醺的男人,似乎正在帐里放荡。 冷怀泽刚准备离开这顶帐子,却忽然听到里面的应答,不禁停下了脚步。 “曲律大人,今夜大王去了那边,我们还有一整晚呢~”娇媚的尾音,让冷怀泽打了个寒战。 这女人怎么不好好说话,偏要掐成这种鸡叫一样的尖嗓子? 男人尽管醉醺醺的,却还是不忘自己的职责:“最多只能两次,大王那边的安全…… “有曲律大人在,大王又怎么可能出危险?”女子忽然喘息起来,“倒是曲律大人的安全,让人有点担心呢。” 下一息,男人的闷哼里已然充满了愉悦。 冷怀泽摇了摇头,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他们说的大王,应该就是蛮王。 只是不知道他们说的那边,到底是哪一边…… 说起来这蛮王也够倒霉的,自家的护卫居然与妃子搞到了一起,连他的安全都不管不顾了。 又是一队巡营的士兵走过,冷怀泽的眼神四处扫了扫,准备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帐子。 遮盖住新月的乌云,突然散到了两边。 银亮的月光投射到远处的一顶雪白的帐篷上,帐子顶上那银白色的装饰闪得冷怀泽眯了眯眼。 等等,白色的帐子! 那天卓力格图说的查干,他还记得清楚,就是白色的意思。 难道这才是卓力格图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蛮王那边,到底有什么存在,才让卓力格图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提点他? 反复思忖着,冷怀泽沉吟了半晌,终于决定赶在下一波巡营的士兵到来之前,奔着那白色的营帐而去。 第301章 交易 冷怀泽的头忽然抬了起来,与卓力格图对视的双眼炯炯发亮:“你到底是谁?” 卓力格图的嘴角高高翘起,眼底却有着几分苍凉:“我是卓力格图,蛮王的第三个……孩子。” 冷怀泽一时默然。 北蛮也好,中原也罢,为了权柄不惜以子弑父,这样的例子实在数不胜数。 “别这么看我。”卓力格图嘴角的笑意不减,“我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冷怀泽不愿意陷入这些勾心斗角的盘算当中,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 卓力格图微微低头:“你想得没错,我需要找一个人干掉他。” 冷怀泽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的母族是巴颜部,在现在的十二部里,算是实力前三的部族。” “巴颜部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本来就想这几天亲自动手的。” “可在看到你之后,我便改了主意。” “你带着蛮王的脑袋回中原,这样我才好让我的那两个哥哥同样死在外面……” 卓力格图的话里满是透骨的阴狠,显然是恨极了他的这几个至亲。 冷怀泽歪了歪头:“用一个已经废了的老蛮王,换一个心思重的新蛮王?” 他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这对中原来说,怕不是什么好事。” “我愿意给你一个承诺。”卓力格图忽然长身而起,双手按在身前的桌案上,上身微微前俯,直直地盯着冷怀泽。 冷怀泽的回答依然坚决:“承诺最不可信。” “你不如先看看交易的内容再说……” 卓力格图从桌案后缓缓地走出,直奔冷怀泽而来。 他眼中的炽烈几乎有如炎炎赤日,就要将这黑夜尽皆焚毁。 这神情让冷怀泽悚然一惊,不由得向后退去。 可身后就是帐壁,他已然避无可避。 “你……”话一出口,冷怀泽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异常。 胸腔中像是同样藏了一团小小的火苗,舔舐得他的胸口又酸又痒。 卓力格图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冷怀泽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夺门而出。 看着他的神情,卓力格图再次笑了起来:“你还是和上次一样呢。” 上次? 冷怀泽忽然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生了锈,迟钝得难以正常思考。 手脚再次变得酥软无力,冷怀泽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 “别想跑了。”卓力格图对着角落里的小小香炉扬了扬下巴。 缓缓飘散的白烟,如同无形的镣铐,将冷怀泽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将眼睛紧紧地闭住。 又是那该死的药粉! 他居然第二次栽在了卓力格图的手上! 不知道接下来面对自己的,又会是怎么样的酷刑。 是像二狗他们一样,砍下手臂? 又或者是像蛮王那样,狗一样地被人锁起来? 而此时的卓力格图,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预料中的痛苦并未如期而至。 冷怀泽只觉得一阵晕眩。 卓力格图竟然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被轻轻放到羊皮毯上,冷怀泽第一时间发觉,那块又臭又硬的毯子已经被悄悄换成了雪白温暖的另一块。 刺啦! 冷怀泽的那身黑袍,被卓力格图毫不留情地撕破。 强壮如磐石的肌肉被随意地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冷怀泽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得不睁大双眼,盯着卓力格图接下来的动作。 卓力格图,他到底想做什么! 昏黄的烛火跳动,让冷怀泽的肌肉线条越发明显。 卓力格图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嘴角。 他忽然伸出手,将自己的上衣慢条斯理地解了开来。 一大块白色的棉布,紧紧地缠在卓力格图的胸口。 冷怀泽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胸膛中那团小小的火苗,突然以燎原之势侵占了他的全部意志,又将他彻底燃点。 卓力格图将自己的衣袍一把丢到旁边。 “叫我卓娅。”卓力格图的声音在冷怀泽的耳边响起。 那声线娇媚可亲,与他平日里低沉威严的声音判若两人。 …… 枕着冷怀泽的肩膀,卓力格图那飘着两朵绯云的脸颊显得格外娇艳。 食指在冷怀泽的胸口随意画着圈圈,卓力格图低声轻笑:“这交易,如何?” 冷怀泽只觉得从发梢到脚趾依旧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苦笑一声:“何必如此。” “除此之外的承诺,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卓力格图的脑袋在冷怀泽的胸前拱了拱,找了个更柔软的位置,眼睛舒服得眯了起来。 冷怀泽一时无言以对。 卓力格图这一手,确实是找准了他的弱点。 只是他并不想就这么受她摆布。 “说说你的计划。”软玉温香在怀,冷怀泽嘴里说的话,却是冷冰冰的毫不留情。 卓力格图轻轻勾了勾嘴角:“你带着蛮王的脑袋回去,顺便把我的那两个哥哥引走。” “那你呢?”冷怀泽更在意的,其实是这一部分。 卓力格图早已有了打算:“我会成为新的蛮王。老蛮王遇刺,我要为他报仇,很快就会大举进犯林国边境。” 冷怀泽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卓力格图的小手轻轻在他的胸口拍了两下,笑着安慰他:“放心,我会把哥哥们的也胜部和达先部派出去,再把出兵的计划提前送给你。” 冷怀泽依旧沉默不语,眼神却变得松弛了些。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卓力格图的计划。 感觉到冷怀泽紧绷的肌肉再次变得柔软,卓力格图满意地用脸蛋蹭了蹭他的胸口:“之后我就以损失惨重作为退兵的理由,不再进犯林国。” 她用手支起下巴,侧着身子看向冷怀泽,挑眉笑了笑:“不知蛮后意下如何?” 蛮后这个词一出,冷怀泽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只是脸上一热,心底竟没有多少气恼。 看着他撇开头强自镇定的样子,卓力格图唧一下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那就这么说定了。” 冷怀泽只觉得被她亲过的地方开始发烫,从嘴唇延伸到脸颊,又从脸颊绵延到耳后。 看着冷怀泽羞赧的样子,卓力格图终于再也忍不住,畅快地笑了出来。? 第302章 巴颜部的卓力格 也许是香气太过让人迷醉,冷怀泽虚搂着卓力格图,不知不觉竟陷入了沉沉的梦境当中。 卓力格图的指尖慢慢划过冷怀泽高挺的鼻梁,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如若自己没有背负着那份的仇恨,那该多好…… 等冷怀泽醒来的时候,俨然已是日上三竿。 卓力格图早就不知去向。 他不晓得是放松还是失望,望着帐顶长出了口气,随即开始伸展他有些僵硬的肢体。 揉了揉微微发酸的后腰,冷怀泽面不改色地走出了帐子。 再看见冷怀泽,守在门口的粗犷男子目光闪了闪,脸色颇有些怪异。 冷怀泽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粗犷男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太过明显,伸手揉了揉鼻尖,低头尴尬地说道:“卓力格图说晚点会过来。” 冷怀泽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 “你可以在营地里走走。”粗犷男子皱了皱眉,似乎是对卓力格图的这个决定有些质疑,却又不能违逆他的意愿,“穿好那件袍子。” 冷怀泽倒是领会了卓力格图的意思。 腰上挂着弯刀,又给自己编了个差不多样式的辫子,冷怀泽开始大摇大摆地在营地里闲逛起来。 “什么人!”不远处有一排营帐戒备格外森严,几个卫兵横眉怒目地瞪着冷怀泽。 冷怀泽连忙点头哈腰地溜走了:“走……走错了。” 帐子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正露出里面的成摞的羽箭来。 原来北蛮的军械,会摆放在这种地方。 冷怀泽的眼睛眯起,不知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等他逛完一大圈,天色早已明显地暗了下去。 营地里飘散着肉与奶的香气,让冷怀泽的目光黯了黯。 今天就是年三十了。 也不知道家里人过得好不好。 嫂子今年包的饺子,又会是什么馅儿的呢? 脑子里想着杂七杂八,冷怀泽的脚下不停,不多时便回到了他的帐子。 门帘掀开,冷怀泽的心底闪过一种果然如此的失望。 里面空空荡荡,黑漆漆,冷冰冰。 他随即反手轻轻抽了自己的脸颊一巴掌,嘴巴里不禁喃喃自语:“又在胡思乱想。” 巴掌声还未落下,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卓力格图让你过去。” 冷怀泽凝了凝神:“好。” 再有几天便进入查干萨日了,冷怀泽知道卓力格图就要在这几天动手。这会儿叫他过去,恐怕就是要商议刺杀蛮王的事情了。 他紧了紧腰带,把背挺得越发笔直,长腿一迈便到了卓力格图的帐边。 “进来。”还不等他开口,里面的卓力格图就已经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冷怀泽掀开帘子一角,不等钻进去,整个人忽然愣了愣。 那天在蛮王白帐里的女子,竟然也在这帐子里! 卓力格图挑了挑眉,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姐姐,卓玛。” “就是他?”卓玛的眉毛同样挑了挑,看向卓力格图的眼神里面明显带着些许打趣。 “嗯。”卓力格图走到冷怀泽身边,毫不避讳地牵起了他的手,将他强行拉到了桌案旁。 冷怀泽却还在消化卓玛与蛮王之间的事情,倒是一副任凭卓力格图摆弄的样子。 看着冷怀泽紧锁的眉头,卓力格图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凑到冷怀泽的耳边低声道:“她阿爸不是蛮王。” 冷怀泽瞬间了然。 北蛮的民风剽悍,出现这种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情况,实在太正常不过。 “来。”卓力格图在冷怀泽的脸颊上轻轻一啄,随即轻笑着转开了话题。 她用手指着桌上的一摊东西,笑得像个普通的小女孩似的:“我按照中原的习俗,跟卓玛一起包了些饺子。” 冷怀泽放眼望去,不禁哑然失笑。 桌上的东西,与其说是饺子,倒不如说是些胡乱捏在一起之后再拍扁了的白面饼子。 饼子上隐约可见馅料的痕迹,估计下了锅就会散得到处都是。 像是被温润的春风拂过,冷怀泽的心口忽然轻颤了一下。再看向卓力格图时,他的眼睛里已经不禁带上了淡淡的温和。 “我来烧水。”冷怀泽把放在一旁的锅子端到火炉上,认认真真地蹲在炉火旁,盯着那不断跳跃的赤色火焰。 锅边的气泡渐渐升腾,冷怀泽的脸色在火苗的掩映下,倒是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卓力格图悄悄蹲到了冷怀泽的旁边,她那悠悠的声音仿佛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阿姐比我大三岁,她的阿爸是巴颜部之前的首领。” “因为阿妈是巴颜部里最美的女人,蛮王就把阿妈抢了回去。” “阿妈不愿意,每天都在哭。生下我的时候,我只有六个多月大,差点没活成。” “外祖母心疼阿妈和我,主动求蛮王,想把我要回巴颜部去养。” “反正我只是个女儿,蛮王看也不看就让侍卫把我扔了出来。” “外祖母把我带回了巴颜部。因为她怕我受欺负,所以骗他们说我是阿妈在离开之前就怀上的,是巴颜部的孩子。” “阿姐的爸爸觉得我身体太弱,担心我死掉,就把我假装成男孩子,想要骗过长生天。” 卓力格图虚弱地笑了笑:“他也确实骗过了长生天。” “后来又过了几年,也许是因为阿妈每天都不开心,她再也没有原来那么美了。” “蛮王总觉得阿妈还在想着阿姐的阿爸,就把她阿爸抓走,在阿妈面前杀掉了。” “阿妈哭坏了眼睛,蛮王却不肯放过她。”卓力格图的脸忽然变得狰狞可怖。 “蛮王说阿妈是只不知道感恩的狗,不给她衣服穿,还把她锁在了放羊的狗窝里。” 卓力格图的眼睛盯着锅底的那团烈火,眼睛里露出不舍的神色:“那年冬天太冷了,要是阿妈能烤上这样一团火,那该有多好……” 卓玛并不是由外祖母带大的,根本听不懂中原话,却能感觉到卓力格图的情绪变得极差。 她走到卓力格图的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俯下身来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卓力格图勉强地勾起嘴角,拍了拍肩膀上的那只手,随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关系。 “因为想要给阿妈他们报仇,我就成了卓力格图。” “巴颜部的卓力格图。”卓力格图一字一顿。? 第303章 最难吃的饺子 冷怀泽微微偏过头去仔细地倾听着,目光却还是盯着锅底那跃动的火舌:“可蛮王还是承认了你。” 卓力格图的脸上满是嘲讽:“阿妈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时隔这么多年,他又哪里记得我到底是男是女?” “我主动找到他,说我是他的儿子。滴血认亲之后,他就相信了。” “后来我立了几次功,也渐渐在金帐中有了说话的资格。” “阿姐自愿带着秘药来找我,我就按她的意思,把她送给了蛮王。”卓力格图的拳头在胸口上按了按,眼底隐隐有着伤痛。 “吃了不少苦头之后,阿姐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蛮王。” 卓力格图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让他做了三年的狗,我和阿姐也终于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余光瞥过卓力格图那平静的侧脸,冷怀泽忽然觉得心头微悸。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抬到卓力格图的肩上,带着她的身子一拉,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头。 “好在以后你就是蛮王了。”冷怀泽的话与其说是安慰,倒不如说是肯定与赞许。 卓力格图满足地笑了笑,缓缓闭起了眼睛,藏起了一直盘旋在里面的悲凉。 “水,水!”卓玛突然指着锅里滚开的沸水,轻快地叫了起来。 卓力格图的脑袋不舍地在冷怀泽的肩窝里蹭了蹭,含着笑站起来走到那一桌子面饼旁歪了歪头:“是不是该煮了?” “嗯。”冷怀泽定了定神,“我来。” 泛黄的面饼沉入水中,浮浮沉沉间,淡淡的香味从锅里逸散出来。 冷怀泽吸了吸鼻子:“味道不错。” 卓力格图弯了弯眼睛,不见少女的娇憨,反倒有着少年的俊秀潇洒。 卓玛凑过来,满是好奇地抱脑袋伸到二人中间:“他在说什么?” “他说饺子的味道不错。”卓力格图耐心地做着翻译。 卓玛一拍手:“小卓娅特意去找中原厨子问了半天,味道当然不错。” 冷怀泽只觉得喉咙微梗,竟然不知到底要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他才挤出一句:“饺子熟了。” 大营中没有漏勺,好在冷怀泽的反应极快,直接用筷子在锅里捞,速度也不算太慢。 轻轻吹去饺子皮上的热气,冷怀泽咬了个边角下来,舌头还是被烫得生疼,只好嘶嘶哈哈地往嘴里吸气。 这饺子皮一破,本来就没放多少盐的饺子馅越发淡而无味。 里面放的并不是肉馅,而是随意切作小块的羊肉。 这实在是他吃过的最腻人最难吃的饺子了,可他却依旧一口口慢条斯理地吃着,吃得津津有味。 卓玛抄起早就准备好的勺子,怼起一个饺子塞到嘴巴里。 嚼了两下之后,卓玛的脸色有点发绿,强忍着想要吐出来的冲动伸了伸肚子,把那个饺子强行咽了下去。 她吐了吐舌头:“真难吃。” 卓力格图微笑着,用筷子夹起一个巴掌大的饺子,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与冷怀泽对视一眼,二人的眼底似乎都添上了几分笑意。 可这笑意并未持续多久。 卓力格图的脸重新沉了下来,略带担忧地轻叹了口气:“三天后就是查干萨日了。” “嗯。”冷怀泽低下头活动着手腕,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我什么时候动手合适?” “查干萨日的第一天,第一束阳光照到大地上的时候,也是蛮王主持祭祀的开始。”卓力格图垂下眼眸。 查干萨日是将要持续一个月的盛典,也是北蛮最重要的节日。 冷怀泽把手指掰得咔咔响了两声,主意顿时定了下来:“子时之前,我会带着他的脑袋离开大营。” “在你回中原的这一路上,我没办法帮你。”卓力格图的声音轻轻的,里面似乎藏了丝丝懊恼。 冷怀泽深深地吸了口气,挺起的胸膛上满是少年的豪爽:“我会安全回去的。” “需要什么东西,告诉阿来夫就好。”卓力格图的双手在大腿上拍了两拍,利落地走出了营帐。 营帐里的冷怀泽苦笑着晃了晃脑袋。 还以为她想要按中原的习俗,与他一同守岁…… 干脆地把碗里的另一只微凉的饺子也吃了下去,冷怀泽把碗一撂,同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眼见夜色已深,冷怀泽重新整理了身上的夜行衣,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一路上需要的各种工具和武器。 如同黑豹隐入夜色,冷怀泽再一次来到了营地的中间。 他这次的目标,是那宏伟的金帐。 半个时辰前,正准备休息的蛮王忽然讶异地坐起了身:“你怎么来了?” 自从三年前受制于卓玛之手那时起,蛮王就再也不愿意让她到自己的金帐里来。 哪怕是在自欺欺人,他还是一厢情愿地这么想着——若是卓玛在这里对他做些什么,那他身为北蛮各部之主的威严,就真的是荡然无存了。 卓玛的嘴角比往常任何一天翘得都高。 这让蛮王的心直接荡到了谷底。 “明天祭祀的衣服呢?”卓玛左右看了看,发现帐子里只有常服。 蛮王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翳:“怎么?” 卓玛瞬间脸色大变,从腰际抽出那根折磨了蛮王三年的软鞭,啪地抽在了蛮王的胳膊上:“不该问的不要问!” 蛮王咬着牙,内心早已天人交战。 若不是因为那个神仙丸,他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凄凉境地? 不如……不如杀了她…… 可一想到上次卓玛借口自己不听她的调遣,让他活活生受了三天没有神仙丸的日子,蛮王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那种万蚁噬骨、百爪挠心的痛痒,也唯有吞下神仙丸之后的那一瞬间的逍遥快活才能化解。 他不敢再冒这个险了! 想到这里,蛮王的态度软化了下来:“我让侍卫送进来。” 侍立在旁的卓玛看着送衣服的侍卫离开,脸上顿时冷笑连连:“穿上。” “现在?”蛮王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大对劲,只是他一时还想不明白。 卓玛更是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抬手又是一鞭:“只是让你穿件衣服而已。再啰嗦,下一鞭就抽到你的脸上!” 还有几个时辰就要主祭,蛮王哪里敢在脸上留下这么明显的伤痕,连忙迭声应下:“好好,我现在就穿,现在就穿。” 肥硕的身躯上皮褶晃荡,腻得卓玛一阵作呕。 好在今天之后,就再也不用看到了…… 而冷怀泽此时也已经摸到了金帐附近,等待着卓玛的信号。 第304章 敏锐 夜色越发浓重,将潜藏于其中的冷怀泽笼得严严实实。 寒风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干冷宛如剜骨尖刀,把他的脸颊削得黑里泛红。 可冷怀泽只是紧了紧衣领,嘴唇抿得更紧了些,眼睛还是牢牢地盯着金帐的方向。 帐子里的卓玛正坐在蛮王的王座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蛮王。 不耐烦地抖了抖脚,卓玛的鞭子虚抽一记:“快点!” 凌厉的风声让蛮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混浊的眼中恨意闪了闪,却又无奈地化为乌有。 “好了。”正了正鹰冠,蛮王挺起胸膛来向着卓玛的方向走了两步。 紧紧地收着肚子,此时的蛮王看起来精干有力。草原之主的气派还留存了不少,倒是挺能唬一唬那些不知内情的普通人。 只不过下一刻,这精明强干的形象就完全被破坏了。 “转个圈给我看看。”卓玛用手支着下巴,随意的态度就像是在训练一条狗。 蛮王的怒意比火石撞击出的火星还要轻飘飘。 他瞪了瞪眼睛,随即脚下横跨出半步,在原地旋转起来。 卓玛嘴角的嘲弄更甚:“抬起手来转圈。” 说着,她的手指灵巧地一翻,在蛮王的面前晃了两下。 正在蓄积怒气的蛮王一眼看过去,顿时将全部的怒气散去,满脸都堆起了渴望的谄笑:“好好。” 一边转着圈,蛮王的眼睛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卓玛指间那黑色的药丸,仿佛那才是他活着的真正意义。 卓玛翘起一侧嘴角,纤手微扬。 黑色的药丸朝着蛮王飞去,只是力度不太足,飞到半途便要掉落在地。 蛮王眼疾手快地一个飞扑,竟是根本不顾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大典礼服,接住药丸塞进嘴里后,略显臃肿的身子硬是在地上滚了两圈。 “草原之王……”蛮王的神情再次变得迷醉,四肢也变得酥软,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手里把玩着一根红绳的卓玛挑了挑眉,从王座上缓缓走了下来。 等蛮王的意识回归的时候,无意识的动了动手脚,他的脸色顿时大变。 痛,好痛! 他的四肢被人牢牢地捆了起来。 那是几根小指粗细的绳,束缚着他的四肢,又无情地将他悬挂在了帐中,摆成一个大字。 手腕和脚腕承受了他全部的体重,那牵拉到几近撕裂的疼痛不断地蹂躏着他的四肢,继而撕扯着他的灵魂。 “痛吗?” 听见卓玛那满是恶意的问话,蛮王的脸上早已失了血色。 在卓玛面前,他根本连一个普通人的尊严都无法维持,立刻苦苦哀求起来:“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 鼻涕混着眼泪不断流下,将那身礼服的前襟染得狼狈不堪。 卓玛却只是无动于衷。 美艳的脸上浮出一抹快意的笑,卓玛缓缓走上前去,对着他伸出了手。 “快,快救救我!”蛮王混浊的老眼里满是仓皇。 他只觉得自己就要被撕扯成碎片,那疼痛几乎快要让他无法呼吸。 卓玛对着蛮王眨了眨眼,手指触到了红绳的末端。 “啊!”蛮王的眼球向外突了突,整个人痛吼出声,面目狰狞如同误入陷阱的受伤野兽。 卓玛捂着嘴妩媚一笑:“我好像弄错了,不小心把绳子系紧了呢。” 蛮王的眼珠通红,开始拼命挣扎:“啊……啊!” 卓玛不悦地皱起眉来,随便在周围看了几眼,从帐边捡起一块不知是谁不小心遗留的脏抹布,捏着蛮王的两腮,一把将抹布塞了进去。 腐败的恶臭直接从蛮王的嘴里蹿进鼻腔,却依旧不肯停留,一口气顶上了他的天灵盖之后,方才徘徊着稍作休息。 辣眼睛的恶臭让蛮王的喉头猛然收缩,可刚呕到一半就被抹布给憋了回去。生理上的抗拒只好化为涕泪再度滚滚而下。 鼻涕眼泪横流,蛮王的呼吸差点就被堵塞,整张脸憋得红中泛紫。 卓玛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揪着抹布的一角,嫌弃地把它从蛮王的嘴里抽了出来。 蛮王的心底开始放松起来。 这是她折腾够了,准备放开自己了? 可卓玛的下一个动作,却彻底让他的心凉了下去。 帐子里净手用的那盆水早已被放得冰凉,卓玛端在手里,毫不留情地对着他从头淋了下去! 蛮王的鸡皮疙瘩顿时长满全身。 冷! 好冷! 连牙齿都开始打战,互相之间磕得哒哒作响。 脑子变得不听使唤,蛮王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找不到问题所在。 “今天的神仙丸,是我额外加了料的。”卓玛及时地解开了他的困惑。 将盆当啷一声扔到地上,卓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讲述着她所做的一切。 “刚刚那颗神仙丸,只会让你的感觉变得更加敏锐。” 说着,卓玛从怀里掏出匕首,随意地在金帐上划了几道。 顺手把抹布又塞回到蛮王的嘴里,卓玛紧了紧身上厚实的皮草外套,笑吟吟地看着帐子里发生的一切。 寒风顺着窟窿钻进来,绕着蛮王湿淋淋的衣服开始打转。 如同一根根牛毛小针轻刺,蛮王开始试图扭动身子。 可任凭他如何扭来扭去,那小针还是毫不留情地穿入了他的身体,随后带着那轻微的刺痛一同停留在了他的肌肤里。 不多时,那牛毛小针忽然变成了锋利的匕首。透过蛮王的肌肤,那匕首直奔他的骨肉而去,仿佛插进身体里,又带着一片片的血肉离体而去。 一阵凛冽的风忽然吹进了帐子。 仿若一顿皮靴的抽打,蛮王只觉得身上的礼服比那铠甲还要冰冷坚硬,冻得他瑟缩如鹌鹑,根本没有办法再动一丝一毫。 不知吹了多久,蛮王忽然眼前一亮。 与鞭伤一样,受了冻的皮肤也突然红肿发烫。 疼痛瞬间被掩盖,只剩下另一种极端到无法忍受的感觉。 好痒啊! 若不是手脚都被捆住,蛮王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抠开,再将四肢血脉都扔到冷水里洗得干干净净。 蛮王的眼睛几乎已经凸了出来,满心都是恐惧。 卓玛不知何时,已经用东西遮住了他的双眼。 仿佛在漆黑的夜里行走,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方向。 只有无尽的伤痛,一直萦绕着他。? 第305章 长生天 蛮王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好热。 好想脱掉衣服,让这北风给自己好好地降一降温。 卓玛的声音如同索命的恶梦,让蛮王打了个寒战,注意力稍微集中了几息的时间。 “那年我阿妈冻死之前,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卓玛的脸如同失了阳光的花,黯淡得没有半分色彩。 蛮王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可他的脑子里居然空空如也。 他根本想不起卓玛说的阿妈到底是谁。 蛮王那满脸的茫然让卓玛再也忍不住悲伤,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扑簌而下。 “真是便宜你了。” 说着,卓玛不再犹豫。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吹响了怀里的小小木哨。 三短两长的清浅哨声,让潜伏的冷怀泽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同伏击猎物的猛兽,冷怀泽的脚步极轻却又极快。 一个翻身鱼跃,他已经从刚刚卓玛划出的破口里钻进了金帐。 “好了?”对着卓玛点了点头,冷怀泽的问话依旧生涩。 卓玛摇了摇头:“再等一下。” 说着,她在怀里仔细地掏了两下,摸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来。 那匕首比吃烤羊腿的银刀还小三分,上面的装饰更是朴实。 匕首的木柄倒是油滑发亮,明显是被人长期把玩的结果。 “阿爸,阿妈。”卓玛忽然跪倒在地,长长地磕了个头,“我和卓娅终于能给你们报仇了。” 匕首的寒光一闪,蛮王还没来得及反应,鲜血就已经从他的喉管处喷了出来。 无比的剧痛让蛮王的身子弓成了一颗虾子。 喉咙里嗬嗬几声,大大小小的气泡混着血沫流了下来。 蛮王终于一动不动,混浊的眼睛里最后的那点精光也渐渐地消失不见。 冷怀泽看着卓玛那一脸的如释重负,忽然也笑了起来:“恭喜你。” 卓玛却不接茬,只是低头看了看那柄小匕首。 长叹了口气,卓玛终于愿意解释:“这是阿爸亲手给我做的。” 冷怀泽点了点头,眼睛里的羡慕闪了闪。 当年他们从家里仓皇地逃出来,他爹送给他的那些东西,一件都没能留存下来。 每每想到这件事,冷怀泽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遗憾。 卓玛拍了拍冷怀泽的胳膊,打断了他的回忆:“该你了。” “嗯。”冷怀泽从腰间抽出弯刀,猛然一刀劈下。 蛮王的脑袋咕噜噜地在地上转了几圈,他的双眼却始终没有合拢。 冷笑着将蛮王的脑袋装进单独的包袱里,冷怀泽的眼神显着帐外望了望。 “在找卓力格图吗?”卓玛在这件事情上倒是敏锐。 冷怀泽垂着眸子,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不知他这行为,到底应该算是否认还是自嘲。 “后会有期。”对着卓玛拱了拱手,冷怀泽将装有蛮王首级的包袱斜背在背上,大踏步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一个小小营帐里,看到冷怀泽背着包袱离开的背影,一双清秀的眸子眨了眨,微微泛起了淡淡的水光。 水光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快意。 “都布置起来。” 顺着卓力格图提前布置好的路线,冷怀泽很快就找到了他的马匹。 这马正是上次他跟卓力格图夸过的那一匹。 马儿已经熟悉了他的味道,在他的爱抚下愉快地打了个响鼻。 翻身上马,冷怀泽再不留恋,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那片更深更远的黑暗里。 黑暗的那一头,就是回家的路了。 “快去请大王来!”负责祭祀典礼的曲律愁得团团转。 眼看就要破晓了,可大王一直在营帐里不出来。 更关键的是,他还不同意其他人进去,对他们的问题始终置之不理。 “唉,咱们的大王,可真是的……”曲律挠了挠头,走到了金帐旁边。 一阵大风忽然刮过,将卓玛划出的破口无情地展示在了曲律诸人的面前。 “不对!”曲律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心却往上提到了嗓子眼,“进去看看!” 帘子一掀开,曲律一眼就看见蛮王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 只不过礼服被他配了个大号的木盔,这一套装扮显得格外滑稽。 曲律长叹了一声,单膝跪了下来:“请大王去祭祀场!” 对于曲律的提醒,蛮王根本无动于衷。 曲律又重复了两遍,帐子里依旧是诡异的沉默。 寒风从破口中刮进来,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 像是被野草刺在背上,曲律只觉得有些不妙。他咬了咬牙,还是站起了身子,乍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与蛮王侧面并排而立。 “大王……”话还没说完,后半句就已经梗在了他的喉咙里。 曲律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间,手脚登时冰凉得如同帐外的积雪。 蛮王的头盔里面,赫然是空洞一片! 深吸了一口气,曲律大着胆子上前,碰了碰蛮王的木盔。 嗒! 木盔应手而掉,摔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痕,随即又在地上滚了两滚。 看着那洇成黑红色的礼服上衣,曲律的脸色时而发青,时而转白。脑子里转了数转,曲律这才重新镇定下来。 他大踏步地走出了金帐,对着附近路过的那队巡逻士兵挥了挥手:“去,告诉那三位,蛮王回归长生天了……” 士兵愣住了,手里的长刀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蛮王在普通人面前还是一副健壮有力的样子,突然传来这么个消息,士兵一时还不太好接受。 “快去!”曲律抬腿踢在士兵的屁股上,竟把那失神的士兵当场踢了个大马趴。 士兵醒过神来,双臂一支地面,磕磕绊绊地跑开了,连刀都不记得拿。 不多时,曲律便等到了他在等的三个人。 卓力格图和她的两个哥哥。 “什么情况?”年纪最长的阿斯干阴沉着脸,冷冷地盯着曲律。 曲律哀戚地抚胸行了一礼,引着三人进了金帐:“大王他……” 那无头的身影立在帐中,后面的话已经不用曲律多说了。 老二成格勒顿时怒气冲天,拔出腰刀架到了曲律的脖子上:“你就是这么守着阿爸的?” 余光从蛮王的尸体上扫过,卓力格图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一把攥住了成格勒的手腕:“别急。”? 成格勒的手腕一翻,用刀背磕向卓力格图的手背,逼着她松了手。 对着卓力格图怒目而视,成格勒激动得满脸通红:“你不让我查曲律,难道谋害阿爸你也有份?” 阿斯干看着起了冲突的卓力格图和成格勒,嘴角微微扬了扬。 第306章 倚重的护卫 卓力格图活动着手腕,余光瞥了瞥阿斯干的方向,突然对着成格勒呲了呲牙:“阿爸的事最大,咱们兄弟先把阿爸的事情弄清楚。更何况,鹰冠也被凶手带走了……” 鹰冠是蛮族立帐时由十二部首领联手打造的,只此一顶。没有这顶鹰冠,十二部便可以不承认新任蛮王的身份。 听到卓力格图说得诚恳,成格勒想了想,提刀的手臂垂了下来,眉目间满是不耐:“那你说怎么办?” 卓力格图不答,反倒把目光投向阿斯干:“你怎么说?” 看着卓力格图简单几句就压下了成格勒的怒火,又把问题引到自己这边来,阿斯干的额头微微跳了跳。 自己这个半路跑回来的弟弟,还真是麻烦。 成格勒倒是直接,大声嚷嚷起来:“阿斯干,咱们怎么办?” 阿斯干皱起眉头:“别急!” 对于这个只会蛮干的弟弟,阿斯干也着实有些无奈。 成格勒提了提手里的刀,面色越发不善起来:“阿爸没了,你跟我说别急?” “凶手应该还在附近。”卓力格图一手按住一个,反倒摆出了一副和事佬的模样,“不如我们先把凶手找回来万蹄踏成肉泥,其他的事情晚些再说。” 成格勒横了阿斯干一眼,把刀收回鞘中:“好。” 对于阿斯干这个平日里总是阴沉沉的大哥,成格勒早就看不顺眼了。 阿爸的那顶鹰冠,他知道阿斯干也想要。 可要是不能先替阿爸报了这个仇,他们又哪有脸面去戴上那鹰冠,面对金帐外的子民? 虽然平时看卓力格图也不太顺眼,可不得不说,卓力格图的这个提议还是对了他的心思。 眼见着卓力格图和成格勒达成了统一,阿斯干的眼底闪过丝丝凶光。 等自己成了蛮王,定要叫他们的部落从十二部里除名才是! 卓力格图挑眉看向沉默不语的阿斯干:“莫非你不想找出凶手?” “笑话!”阿斯干哪里能忍得了这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 他的眉毛一竖:“不如我们便兵分三路,分别追击!” “好!”成格勒点了点头就要往外走,却忽然被阿斯干伸手拦下。 成格勒闪亮的长刀再次出鞘半截:“你!” 阿斯干拉着脸:“你要去哪边?” “当然是往南!”成格勒一点都不含糊,“杀害阿爸的人,估计就是中原人,我当然要南下去拦他!” 阿斯干的眼睛微微眯起。 成格勒看上去憨直,可脑子却不算太笨。至少在凶手的身份上,他也是这么想的。 北蛮十二部,没有哪一部会在杀了人之后还把尸首摆成如此模样。 人死之后回归长生天,尸首对北蛮人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只有那些中原人,才会那么讲究那些所谓的意义。 而且带走了鹰冠,恐怕也是那中原人想要挑起蛮族的内乱,刻意而为的。 眼下金帐在安西道附近,那中原人若是要回去,往南是最近的路线。 可要是他想掩人耳目,往东虽远,倒是条更安全的路线。 想到这里,阿斯干阴恻恻地笑了笑:“那我便往东。” 卓力格图也干巴巴地勾了勾嘴角:“我往西便是。” 阿斯干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根本没有发现那勉强后面的窃喜。 北面就是莽莽荒原,没有人会自寻烦恼,他们根本连提都没提。 此刻的冷怀泽,正与卓力格图的预期相符,往西一路狂奔着。 西面的恩雅神山,山高千仞,山上终年积雪不散,更是鸟雀难渡。 翻过了恩雅神山,再从达朗高原穿下去,就又到了林国的最西边陲——安西道。 “驾!” 轻喝一声,冷怀泽的双腿夹了夹马腹,让那黑马在夜色中飞快地穿行。 离开金帐已经二百余里,冷怀泽却丝毫不敢怠慢。 而他的担心,也确实不是多余的。 金帐营地里已经燃满了火把,三部的勇士的左臂绑着白布,如汹涌的潮水般从营地的大门冲了出来。 几声嘹亮的鹰唳,瞬间传遍了天色微明的广阔原野。 “都准备好了?”卓力格图惬意地骑在马上,朝着身边人随意问了句。 粗犷汉子重重点头:“没问题。” “走。” 鹰飞于高天之上盘旋游弋着,不断指引着队伍前进的方向。 “去找找。”卓力格图牵了牵缰绳,朝着粗犷汉子歪了歪头。 粗犷汉子会意,从脖子上取下一只古朴的哨子,用力地吹了起来。 哨子是特制的,哨声只有鹰才能听得见。 按着哨声的指引,天空中的雄鹰忽然双翅一振,向着右侧扑飞而下。 “这边!”粗犷汉子大喝一声,当先带着马队往右侧奔了过去。 结果当然是扑了个空。 如是扑空了三四次之后,马队里的人彻底没了脾气。 “不如就此歇息。”粗犷汉子提的建议立刻得到了卓力格图的批准。 烧起一堆篝火,卓力格图望着跳动的火舌,整个人意外地沉默。 在阿斯干与成格勒的队伍里,也同样有火苗燃烧着。 不同的是,那两堆所使用的燃料,看上去倒像有着四肢一般。 朔风吹过,阵阵肉香早已把远处的狼群引了过来。 它们的双眼腥红,对着那香气的来源已经是跃跃欲试。 这两支队伍里剩下的人,也已经红了眼睛。 队伍刚刚分散开准备休整,正是所有人戒心最低的时候。 阿斯干与成格勒身边最为倚重的护卫,竟突然对他们动起了手! “大人,喝吗?”护卫从马腹旁摘下巨大的水袋,笑眯眯地示意着。 得到了准许之后,护卫的手一扬。 水袋瞬间爆裂开来。 散发着巨大异味的黑色液体,噗地洒满了阿斯干与成格勒一身一脸。 暗道一声不妙,二人此时的反应倒完全是亲兄弟了。 就地往旁边一滚,二人想要把那黑水在地面的枯草上蹭个干干净净。 只可惜动手的人不可能让他们如愿。 不知何时已经备好的火折子在空中划了道优雅的弧线,稳稳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轰! 一大团火光燃起,瞬间将二人的身影吞没。 动手的人却只是站在原地,含着泪喃喃自语:“阿姐,你的仇我已经报了!”? 第307章 暖流 尽管卓力格图一再拖延,大队伍的搜寻速度依然快得很。 毕竟刚刚下过雪,积雪上的马蹄印记对于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来说,根本不难发现。 “大人,这边!” 不等粗犷汉子开口,就有不明真相的护卫指着天空中的雄鹰叫嚷了起来。 那雄鹰反复盘旋的方式,正是代表了下面有猎物。 卓力格图的眼不由得眯了起来,玩味的眼神里夹杂了淡淡的担忧。 沉吟片刻,卓力格图突然勒住了马:“阿来夫,你带着人去前面看看。” 粗犷汉子的眼睛转了转,这才明白了卓力格图的意思。 他连忙兜转马头回来:“好!” “儿郎们,跟我走!”粗犷汉子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是二十几名精通骑射的好猎手。 卓力格图略带不忍地闭了闭眼。 冷怀泽,祝你好运。 正在休整的冷怀泽听见天空中的那声鹰唳,暗道一声不好,随即翻身上马疾驰起来。 黑马如同一道闪电,几乎脚不沾地地飞奔了起来。 怎奈何之前跑得太远太急,黑马的体力早已下降得厉害。 跑了没多远,黑马的速度便缓缓地降了下来。 冷怀泽的额头渐渐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用手摸了摸紧紧裹在背上的包袱,冷怀泽抿着嘴唇,将身体伏得更低。 头顶的鹰唳已经越来越近,身后的马蹄声也已经隐约可闻。 将长弓握在手中,冷怀泽数了数身上为数不多的羽箭,忽然回过了头。 长弓如满月,羽箭似流星。 粗犷汉子身边的一骑,忽然捂着胸口从马上掉了下去。 粗犷汉子悚然一惊。 落马之人身后的几骑,已经咬着牙催马蹿了出去。 “杀了他!” 粗犷汉子轻轻叹息了一声。 卓力格图对他的期望,怕是完不成了。 嗖嗖嗖! 马队追击的人就没有他那么珍惜手中的箭,当先的几人更是连珠箭发,射出了铺天盖地的箭雨气势来。 冷怀泽的耳廓动了动。 狠狠地一拨马头,马儿灵巧地拐了个小弯,随即继续向前奔驰。 眼见着羽箭落空,马队中的几人重重地拍了拍大腿,满脸都是惋惜。 冷怀泽继续向前奋力地逃去。 粗犷汉子不知何时已经追到了前面。 预估着冷怀泽的方位,他的长弓拉满,上面却是摆了两支羽箭。 一支的方向是正中,另一只却向旁边偏出了少许。 箭一离弦,竟然连点破风的声音都没有。 鬼魅般的羽箭眼看就要射到冷怀泽的身上,冷怀泽忽然觉得后背汗毛根根竖起,像是被猛兽盯上了一般。 不好! 头也不回,冷怀泽再次狠狠地变换起了方向。 可他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噗! 一支羽箭落了空,另一支则是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右半边后背里。 绞痛瞬间从他的背后蔓延到了前胸。 冷怀泽一下子再不敢大口吸气。 这支箭恐怕已经捅穿了他的肺子。 粗犷汉子轻轻摇了摇头,忽然放慢了马速。他捂着后腰,面色瞬间变得痛苦不堪。 “阿来夫,怎么了?”他的痛苦表情一下子就被人看了出来。 粗犷汉子的脸色煞白:“方才拉弓的时候触动了旧伤,恐怕一时骑不了马了。” 阿来夫的腰,正是前些年替卓力格图挡刀留下的,这事儿巴颜部的人都知道。 “不如你在这里休息,我们去追。”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向冷怀泽离去的背影了。 粗犷汉子勉强地勾起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好,辛苦你们了。” “回去不要跟卓力格图说啊!”看着主动请战的四人离去,粗犷汉子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陪在他身边的人,顿时笑出了声,这让队伍中的气氛再没有那么凝重。 被追击的冷怀泽这会儿实在太不好受。 羽箭从两根肋骨间穿了过去,箭尖的倒钩似乎卡在了肉里。 若是此时没有人缀在后面,冷怀泽定然会以极慢的速度前进,好让那支箭的伤口没那么疼痛。 可身后紧紧追赶的那些人,简直让他一刻不得喘息。 扭头看向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冷怀泽再次反手确定了包袱的位置。 那支箭正是贴着包袱里的头颅而过,倒没对蛮王再造成什么额外的损伤。 身体伏得越来越低,冷怀泽的眼前也渐渐黑了起来。 他只好狠狠地咬了咬舌头,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羽箭插在背上,原来是这么疼的事情…… 就在冷怀泽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股暖流突然在他的身体里游弋,让他的疼痛如同遇了春日的积雪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怀泽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又开始有了力量。 身后的人还在穷追不舍。 要是这支箭不在了,他冷怀泽才不怕这些人! 正胡思乱想着,另一股暖流也已经跟了上来。 冷怀泽的头歪了歪。 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隔空疗伤之类的事情,可现在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这让冷怀泽的心情越发波动起伏。 再一顿暖流涌过。 冷怀泽的身子挺了挺,一个想法忽然浮现了出来。 反手一把握住箭杆,冷怀泽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手臂向后一挥,终于将那羽箭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箭头上带着拇指大小的肉块,让场面显得无比血腥。 冷怀泽却根本不在意。 把手里持握着的那支羽箭举起凑到眼睛旁边,冷怀泽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即轻松地勾起了嘴角。 巴颜部。 想来这些人便是卓力格图派来的。 冷怀泽的身子顿时放松了些。 身子里的暖流一波接一波,让他的箭伤显得无比轻微。 背后似乎已经不再流血了呢。 没时间追究这暖流究竟是什么,冷怀泽随即仔细地回过头,定位到了那四个追击人的方位。 既然是卓力格图的人,那他下手轻些便是。 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冷怀泽手中的箭支已经搭到了长弓之上。 弓如霹雳弦惊。 嗖嗖四声,马上的四人连叫声不好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被冷怀泽把右手手臂给废了。 也没办法再射箭去追 ,马上的四人只好骂骂咧咧地返回去寻找大部队。 远在京城的于小暖,也终于擦了擦额头的香汗,长长地出了口大气。 第308章 约饭 在她连续的加点之下,冷怀泽的健康值迅速地向上攀升起来。 又盯着属性面板观察了一阵子,看到健康值并未下降多少,于小暖的心里也有了数。 像这种急剧下降的健康值,一般都是受到了致命的外伤。 只要治疗之后没有继续下降,那至少说明了一个好消息——这伤并不是因为受刑而来的。如果是在经历酷刑的话,看到他的伤口异常地愈合起来,恐怕那些人更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想到这里,于小暖才开始后怕起来。看来以后哪怕再紧张的情况,自己对于系统的使用,也要再谨慎些才是,以免误人误己。 兰采薇给于小暖端来杯热茶,又递了块热毛巾给她,忧心忡忡地看向于小暖紧锁的眉头:“小暖,没事?” “没事。”于小暖勉强地笑了笑,胡乱用毛巾抹了把脸,忽然把茶杯往旁边一放,“我出去一下。” 急匆匆地离了一方馆,于小暖想都不想,就往西市去了。 “东家,您怎么来了?”看着好久一锅端分店不来一回的于小暖,掌柜惊讶地张了张嘴,赶紧把于小暖迎进了屋里。 于小暖也直接了当:“你是殿下的人,我有事要找他。” 看着于小暖的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掌柜的不敢怠慢,连忙跑了出去。 等在二楼最隐秘的包间里,于小暖来回地踱着步子,慢慢梳理着记忆中的剧情。 冷怀泽去了镇西军之后,很快就上了位。 至于冷怀泽具体是怎么上位的,于小暖就两眼一抹黑,根本记不清楚了。 她懊恼地一拍脑门,喃喃地嘟囔着:“要是当初看书的时候再仔细些就好了,都怪我……” “怪你什么?”清朗的笑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于小暖猛地一回头,就看见林英睿脚下生风地往她面前走了过来。 剑眉微挑间,淡淡的笑意从林英睿的眼角流出,让他整个人显得英气十足。 已经有阵子没见到于小暖了,掌柜的派人回去报信,林英睿还没回过神,人就已经站在一锅端分店的门口了。 一进包间,看见背对着自己的小丫头正在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林英睿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的冲动。 怎么每次见到这丫头的时候,她都傻里傻气呢? 于小暖看着嘴角含笑的林英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 “你自己在这里等我,却又来怪我偷听,简直好没道理。”林英睿促狭地挑起左边的眉梢。 于小暖磨了磨牙,可想到一会有事跟林英睿商量,也只好忍下来,撇着嘴敷衍了几句:“好好好,是我不对,这样行了?” 磨牙的动作好似吃草的小兔,林英睿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压制住了想要揉她小脑袋瓜的冲动,把眼神撇到一边:“说正事。” 手指偷偷在背后屈伸起来,林英睿总算是把手痒控制了下来。 于小暖根本没心思观察他的那些小动作,她的全部心思,一直在安西道那边。 “镇西军那边,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么?”她的杏眼睁得大大的,流光闪耀着,像是要直接看到林英睿心底里的回答一般。 林英睿皱了皱眉:“并无什么调动,怎么?” 于小暖的眼珠转了转:“没什么。” “是因为冷怀泽?”林英睿倒是猜出了于小暖的真实想法。 毕竟镇西军那边,只有冷怀泽这么一个人,值得于小暖如此大动干戈。 既然都问到了这里,于小暖也没办法不去承认。 她抿了抿嘴唇,眼皮耷下来:“我今天忽然觉得有点心慌,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似的,总是不太踏实。” 对于她的这个回答,林英睿是万万没办法相信的。 只不过他一时也想不通于小暖到底是怎么想到冷怀泽身上的,也只好笑着应和上一句:“不如我去打探打探。” “多谢你了。”得了林英睿的保证,于小暖这才松了口气,感激地对着林英睿勾了勾嘴角。 林英睿忽然坐了下来,右手轻轻捏着下巴,玩味地盯着于小暖:“我去打探消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谢我?” 看着林英睿炯炯的目光,于小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各种烂俗桥段里回答的以身相许,随即恶寒地晃起脑袋:“你……你说。” “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绝不食言。”趁着林英睿还没回答,于小暖赶紧又补了一句。 要是你提的事情我办不到,那就别怪我咯。 于小暖鬼灵精怪的念头完全写在了脸上,让林英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丫头,还没听见自己提的条件,就已经开始想着违约,实在是……太赖皮了! 满京城的女子都不如她一个人好玩,要是自己在她嫁出京之前就注意到她,那该多有意思。 啧啧,可惜了。 不过好在现在认识了她,也还不算晚。 林英睿想着心事,看向于小暖的眼神不免有些发直。 于小暖身上一寒,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刷拉一下立了起来:“我告诉你,可别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被她这一打岔,林英睿瞬间回过神来。 他放开捏得微红的下巴,忽然对着于小暖勾了勾手指:“来,离我近些。” 于小暖攥着拳头,倒是向后退了半步,小脸上满是警觉:“你想干嘛?” “我自然是想……”林英睿忽然站起身来,缓缓向着于小暖靠了过去。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修长的林英睿那炽热的呼吸,已经打在了于小暖的额头上,吹得她那几缕零碎的刘海轻轻晃动起来。 于小暖微微仰起头,看向林英睿棱角分明的下颌。 之前倒是没注意到,林英睿那犀利的下颌线,让他的俊脸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也许是腿伤痊愈之后行动更加自如,林英睿整个人一扫初遇时的委靡,意气风发有如初春的暖阳。 硬朗的眉目间套上了一层柔和的弧光,让林英睿显得极为容易让人亲近。 于小暖抿着嘴唇,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呼吸也微微变得急促了些。 林英睿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第309章 理由 看着小丫头紧张的样子,林英睿的笑意终于没有办法再藏在心底。 剑眉轩起,林英睿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吃顿饭而已。” 于小暖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去,心头那丝微微的失落稍纵即逝,快到连她自己都根本没有发觉。 她气呼呼地提起拳头,照着林英睿的大臂就是一拳:“你这人,真烦!” “莫非你想……?”身形一闪躲开于小暖的第二次攻击,林英睿拉长了声音,开始调侃于小暖。 只是那话里到底有着几分真诚,就连林英睿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当然是想陪你一起吃顿饭而已了。”于小暖原模原样地把林英睿的话抄了下来。 林英睿微微垂眸:“不如就现在。” “好。”于小暖干脆地坐下来,从桌边摸出一根长绳拽了拽。 不大一会,掌柜的满脸谄笑地跑了进来。 看到林英睿时,他更是恭敬得几乎不敢直视林英睿的双眼:“殿下?” “去准备个鸳鸯锅,各种菜品都捡些送来。”林英睿不紧不慢地坐到了于小暖对面的位置上。 看着正要退下的掌柜,林英睿忽然又招了招手:“哦,对了,多些羊肉,再烫壶梨花白。” 之前在安西道的时候,他就发现于小暖喜欢吃羊肉了。 当时没有机会与她举杯共饮,不如就趁今天这个机会,稍微任性一次。 “你的腿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了?”于小暖自然是不会让包间里冷场,自斟自饮了一杯茶水,用手拄着下巴,随便地问了起来。 林英睿本想如实回答没问题,可话到嘴边,却不自觉地变了个样子:“还是时不时地会疼。” 提到病情,于小暖顿时来了精神。 系统面板上写着的可是接近满分的健康值,健全值也是好好的,他怎么会说难受就难受呢? 好奇心像是小老鼠的爪子,挠得她心肝肺全都痒痒起来。 把茶杯干脆地放下,于小暖忽然站起身来,绕过圆桌走到林英睿的旁边,微笑着蹲了下来:“是这里吗?” 隔着厚厚的冬衣,林英睿却依旧能感觉到于小暖的指尖散出的热力。 柔软的小手在他的大腿上又戳又捏,林英睿的耳朵尖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像是被煮熟了的虾。 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于小暖却只以为是自己的手艺不行,蹙着眉自言自语:“这边?不对啊,上次的伤明明没有这么长,这边是好的呢。要不就是这里?” 毛绒绒的小脑袋在林英睿面前晃来晃起,晃得他的脑袋也开始微微发晕。 “菜来了。”掌柜的亲自推着小车敲响了包间的门。 林英睿本想先把于小暖拉起来,可于小暖压根没留意这些细节,朗声回了句:“进来!” 朴实的实木小车上放满了肉片和蔬菜,碌碌地进了房间。这正是于小暖亲自设计的,在一锅端店里也是好评如潮。 林英睿正坐在房间的另一端。 看着端坐的林英睿和只从桌边露出半个脑袋尖的于小暖,掌柜的愣了愣,老脸憋得有点发红:“殿下、于……东家,菜来了。” 于小暖满脸失望地从桌边站起,揉了揉微微发酸的后腰:“太难弄了,先吃饭。” 掌柜的看向林英睿的目光里,顿时满是敬佩。 他脸上的那丝猜度也被林英睿尽数看在了眼里。 “去。”只不过林英睿不愿有人如此猜度于小暖,挥了挥手打发了掌柜。 回头一定要扣他两个月的工钱才是。 于小暖根本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些事,她正牢牢地盯着锅底。 红油已经开始咕嘟嘟地翻起了泉涌的花,于小暖二话不说,当即把夹在手里夹了有一阵子的鸭肠丢了进去。 蘸着香油料吃得一口脆爽,于小暖满足地闭了闭眼:“我配的料真是一绝啊!” 看着于小暖那得瑟的样子,林英睿这顿饭自然吃得无比欢畅。 冷怀泽那边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伙食条件了。 为了方便存放东西,冷怀泽给这匹马的背上搭了条口袋极大的褡裢。只可惜刚刚狂奔了一路,整条褡裢都掉了出去。 褡裢里装了满满一兜子的食物,也全都丢在了路上。 甚至干脆就别说什么条件了,能有口东西吃,冷怀泽已经觉得谢天谢地了。 在击退了那四名追兵之后,冷怀泽继续催马狂奔,一直跑到了实在跑不动为止,这才将身子隐藏在枯草堆里,仰头盯着天空中是否还有鹰的踪迹。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继续向西攀过恩雅神山再回镇西军。 天色越来越暗,马儿也累得厉害。冷怀泽干脆将装着蛮王头颅的包袱紧紧地背在背上,牵着那匹黑马,一步步地向白皑皑的山峰走去…… 林英鸿这几日感觉很是气闷,闷得胸口都隐隐作痛。 陛下忽然将他打发到东边去过年不说,出发前去宫里向母亲辞行的时候,又被母亲训了一顿。 母亲还说什么他暗自胡乱行事才导致如此的后果,实在是让他根本摸不着头脑。 总之那一顿训斥挨下来,林英鸿已经像是根霜打过的茄子,蔫得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到了东平道,还以为能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可事情总是不按他想象中的来。 武宁县、青台县匪患严重,已经死了不少百姓。 有人怀疑那些匪徒与东夷人脱不了干系,所以这事儿兜兜转转就推到了林安鸿的头上。 连除夕夜都没能好好地吃顿年夜饭,林英鸿恨不得把那些东夷人都挨个揪出来挂在树上吊死,才能解了他心头之恨。 林英鸿的烦闷很快就传回了京城。 “殿下,您看。”幕僚把写着林英鸿消息的纸条递到林英睿的手上。 林英睿低头扫了一眼,嘴角顿时勾了起来:“去把这消息散一散。” “单单说他心存不满就好。”林英睿走到窗边漫不经心地逗弄着瓷缸里的小鱼。 幕僚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只剩下窗边的林英睿抬头向西看了看。 镇西军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坏消息。 可也没有什么好消息值得他特意跑一趟。 想着要用什么理由去约于小暖出来吃饭才不唐突,林英睿忽然陷入了沉思。 而此时一骑快马正沿着官道,从安西道向京城飞驰而去。? 第310章 残兵 数日前,一支乞丐般的残兵忽然来到了镇西军的大营之前。 说是一支,其实也不恰当。 灰头土脸的三人共乘两骑,摇摇晃晃几乎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止步!”负责警戒的卫兵大吼着,将手中拉满的弓指向了那边。 独乘一骑的黑脸骑士忽然流下两行热泪,将脸上的灰尘冲开两道沟壑:“镇西军第七卫郑二狗,请求回营!” 那破烂的镇西军制服,让卫兵犹豫了一下,随即大步跑回营中找到了自己的主将:“孙校尉,门口有三人请求回营!” “走,去看看。”镇西军这两日并无士兵出营,对于突然出现的几人,困惑的孙校尉不禁皱起了眉。 冬天的阳光又白又亮,刺得二狗眼前一阵阵地发花。 他的双腿只好紧紧地夹着马腹,苦苦地等待着营中的消息。 眼见着孙校尉的身影遥遥一闪,那熟悉的长官服让他再也坚持不住。身子左右摇晃了几下,二狗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快去看看!”孙校尉的心顿时抽得紧紧的,喊上身边的人大步流星地跑了过去。 二狗的额头碰破了一块,殷红的血正慢慢地向外冒着。 孙校尉连忙伸手,想要把二狗拉起来。 可他的手伸出去之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右手向下一捞捞了个空,二狗的左手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不禁抬头看向马背上的另两个人。 孙校尉想问问他们,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看向那两人时,孙校尉的瞳孔缩了缩,脸色变得凝重万分。 也许是怕意外坠马,他们两人用腰带互相捆在了一起,脑袋都低低地垂着。 前面的那个人的胸腹微微地起伏着,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而后面的那个脸色白中带青,四肢更是早已僵直发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快,把他们抬走回营!” 无论是哪方势力,都不可能派这么一支队伍来截营。 孙校尉的胸中绞痛着,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出来把他们接回营里。 三人的身份在入营之后没多久,就被核实得清清楚楚。 史将军亲自带着他们的主将到了伤兵营里。 看到回来的人里并没有冷怀泽的身影,史将军不禁揉了揉眉心。 若是就这么把陛下钦点的武状元给弄没了,自己怕是不好交代啊。 史将军的沉默让营中众人也纷纷静默无语。 “叛徒!”昏迷的二狗突然大吼一声,猛地坐起身子。 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二狗的脸上满是痛楚与狰狞:“大石、周方,走啊,快走!” 温热的大手按在肩膀上,史将军使了两分力控制住了狂躁的二狗,嗓音里也满是平和稳重:“郑二狗,醒来!” 这句话倒像是有着魔力,二狗忽然停止挣扎,眼中渐渐显现了清明之色。 等他看见面前的正是镇西军主将之时,二狗呆滞了片刻,不可思议地打量起周围来。 站在史将军身后的,正是二狗的直属上司。 确信自己终于回到了镇西军的大营里,二狗的鼻子一酸,身子摇摇晃晃地想要跪倒在地:“史将军,卑职……无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史将军按着二狗,让他稳稳当当地坐好,随即自己也坐在了他的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二狗的双眼。 二狗的眼白顿时充斥着暴怒的血红:“冷怀泽是叛徒!” 这句话一出,营帐里顿时鸦雀无声。 陛下钦点的武状元是林国叛徒?这实在是天大的玩笑! 史将军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里面凶光闪烁:“此事当真?” “卑职以性命担保!”二狗说得斩钉截铁。 史将军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了他一眼:“从头说说。” “是!” 二狗哑着嗓子,把从他们偶遇巴颜部到发现蛮王金帐,再到被皮帽男子反擒的过程细细地讲了一遍。 “我们被香气迷得手足无力,只好被他们擒了回去。” “他们把冷怀泽与我们分别关押,当晚更是不由分说地砍了我们的左臂。” “后来那冷怀泽更是带着蛮狗过来,亲口说出他要留在蛮狗那里,又把我们丢了出来,说是让我们自生自灭,就是想让我们都死在外面!” 二狗恨恨地咬着后槽牙,咬得牙齿格格作响:“我偏不让他如愿!” 把头歪到一边,看着躺在边上气息奄奄的赵大石和身上蒙着白布的周方,二狗的热泪倏然滑落。 等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怒火早已烫干了眼底的泪意:“没吃没喝没兵器,又少了只胳膊,过了第一晚,就只剩下了五个兄弟……” “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能草草地找了几块石头,把他们藏了起来。” “好在祖宗保佑,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户独自在外放牧的蛮狗。” “刚巧大狗出了门,家里只剩下三只小狗崽子。我们五个人虽然都缺了只胳膊,还是想办法弄死了它们。” “搞了些吃的,又把蛮狗留在家里的三匹马都骑出来,我们就直奔南方下来。” 二狗的脸上哀色再起:“只可惜大狗还是追了出来,为了让我们逃命,吕成带着徐前折了回去,把大狗引开了。” 史将军轻轻张了张嘴,却又把千言万语化作无言,只是简单地拍了拍二狗的肩膀:“辛苦了。” 失去并肩作战的袍泽的痛苦,史将军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刻骨铭心,此时自然更能感同身受。 这心结终究还是要他自己释怀才行。 被这么一拍,二狗顿时如释重负,仰天直直地倒了下去。几个呼吸之后,营帐里便响起了震天的鼾声。 史将军板着脸,四处看了看,目光定格在了军医的身上:“不惜代价,也要保住他们两个。” 带着孙校尉几人走出营帐,史将军忽然转过身:“你们怎么看?” 孙校尉早已义愤填膺,满脸通红激动道:“那冷怀泽恐怕早已包藏祸心,此害不除,恐怕军心动摇啊!” 史将军微微偏了偏头。 冷怀泽的武状元身份,注定了他必定要受到万众瞩目。 若是二狗的话传出去,冷怀泽反叛事小,陛下识人不明的名声事大。 以那位现在喜怒无常的性子,恐怕这次镇西军还是没有好果子吃啊……? 第311章 风暴中心 在人群的后方,忽然有人抱了抱拳上前半步:“将军,卑职有话要讲。” “光耀,你说。”看到诸光耀站出来,史将军的脸色稍霁。 之前设局陷害林英鸿的时候,正是龙武军的诸光耀站出来做了那个关键的证人。 背叛军中兄弟,出卖自己的主官,实在是要遭人唾弃的事情。 因为他们做的局并不能对人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大部分的士兵看到的,都是诸光耀向陛下检举了身为自己上司的伍仕而已。 陛下虽然并没有惩处诸光耀,可他在龙武军中不但是名声扫地,而且更有那些与伍仕交好的将士私下叫嚣着要把诸光耀弄死替伍仕报仇。 史将军实在担心诸光耀的安危,也想为他再搏份前途出来,便把他要回了镇西军,专门负责参谋军情。 这阵子诸光耀表面上倒也是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这让史将军多少放下了些心底的愧疚。 诸光耀微微笑了笑:“我只有一个问题,冷怀泽现在去投奔北蛮,单凭他一个武状元的名号,又如何能得到北蛮的重视?” 史将军的身旁,有几个人不由得点了点头。 只要冷怀泽不傻,凭他武状元的身份,早晚都会在镇西军里出头。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要投靠北蛮,等上位之后带着更多的消息过去,岂不是比现在这样好得多? 而他所付出的,也不过是耐心地等上几年而已。 诸光耀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勾了勾嘴角,重新退回了之前的位置上。 之前冷家众人在龙武军中呆了一段时间,与他也多有接触。 冷怀泽的武艺一流,而谋略虽然比不上武艺的水准,却也绝对不是那种见识短浅之辈。 更重要的是,诸光耀在他的身上,见到过赤诚之心。 那并不是一个想着反叛之人所能拥有的力量,诸光耀实在不愿如此一个好苗子被就此抹杀。 史将军沉吟片刻,厉声道:“传令下去,对冷怀泽的事情封口,违令者军法处置!” 而此时的冷怀泽,根本没有身处风暴中心的自觉。 卓力格图派了阿来夫出来,实在是帮了他的大忙。在射伤了那四个人之后,冷怀泽身后的追兵便开始慢了下来。 冷怀泽隐约记得,北蛮的某些部族对于恩雅神山,有着深深的敬畏或是忌惮。 他的记忆确实也没错。 “阿来夫,咱们还追吗?”最前的一骑勒马停了下来,脸色有些难看。 他的左手正紧紧地捂着右臂,似乎这样做就能减少些箭伤的痛苦一般。 粗犷汉子也勒停了骏马,脸上显现出了少见的犹豫神色:“贸然登上神山,神女一定会降下惩罚……” 这句话一出,他身周的汉子们明显都松了口气,显然他们也并不想追着冷怀泽上山。 “走,回去给卓力格图说说。”粗犷汉子深深地向着山上看了一眼。 远处的枯草间,似乎有两个小小的黑点正在向着半山腰移动。 看你的运气。 粗犷汉子对着冷怀泽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这才挥了挥手大声招呼起来:“走,回金帐大营!” 冷怀泽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登山其实是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从小长大的村子后面那座山,看上去要比脚下的恩雅神山险峻得多,可是却远没有这座神山难爬。 不仅仅是因为那越来越难以抵御的低温,冷怀泽还总是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和额头里面像是钻进了只蛤蟆似的,一跳一跳地疼痛着。 那闷闷的疼痛并不剧烈,却让他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 胸膛也像破了洞的风箱,每次一喘气,听起来就是呼哧呼哧的响个没完。 冷怀泽咬牙扭头向后看去。 那些追兵似乎并没有追上来,看来自己可以放慢些节奏,慢慢地爬过这神山了。 冷怀泽伸出快要冻僵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黑马的脖子。 马儿却没有像平时那样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手掌,反倒像是受了惊吓,四处张望着,不断打着响鼻。 糟了! 冷怀泽凝神向远处看去,顿时脸色剧变。 不远处一阵白茫茫忽然席卷而来,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有如山鬼的悲啼。 镇西军的老人们,说到这边的白毛风时,无不为之色变。 据他们说,那白毛风往往来得剧烈,里面更有冤魂作祟,被卷进去的人立时就被迷了心智,十有八九就会死在里面,成为那冤魂中的一员。 黑马的蹄子用力地刨着地面,焦躁得几乎随时就会拔足飞奔。大大的眼睛盯着冷怀泽,黑马的眼中仿佛也有着满满的担忧。 用鼻子努力地拱着冷怀泽的胳膊,黑马拼命示意他尽快离开这里。 可看着瞬息之间就到了眼前的那片风域,冷怀泽也只能苦笑着搂住了黑马的脖子。 旋风随即将一人一马卷了进去。 指甲大的雪片夹杂着粗砺的冰砂,无情地拍打在他们的身上。 冷怀泽暴露在外面的手背和脸庞,登时被划出了无数的血痕。 更要命的是,这风域里的烈风并没有固定的风向,一会向东,一会朝西,吹得他们根本站不稳身体,跌跌撞撞地随着那凛冽的寒风艰难地跋涉起来。 可漫舞的冰雪遮天蔽日,让冷怀泽很快就失去了方向。 而此时的冷怀泽,忽然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冷怀泽的脑子已经彻底停止了运转,只有身体的本能还在让他苦苦求存。 可人力又怎么抵得过天地间的伟力? 风暴不知肆虐了多久,终于变得心满意足,缓缓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恢复了平静的神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只有冷怀泽与黑马,沉默地倒在了那一片纯白的静土间,身子被冰雪掩埋住了大半…… 远在京城的于小暖,几乎又要急得满头是汗。 本来之前已经在好转的冷怀泽,健康值又在快速下降。 【冷怀泽】 【健康值:41\/100(失温中)】 失温?! 这两个字让于小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哪怕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失温患者也可能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就丢掉性命。更何况冷怀泽现在是在林国边境的战场上! 怀泽,快点醒过来自救啊…… 就在于小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雪山上异变突生!? 第312章 白毛 几个身影突然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碧空与雪山交接的尽头。 他们的嘴里叽哩咕噜地哇啦了几句,随即把脸同时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转折腾跃间,那几个身影在那松软的雪地间竟然如履平地。 最为诡异的是,他们的双臂竟然都长过膝盖,行动时却丝毫不显得累赘。 不大一会儿,这几个诡异的身影同时停驻了脚步,围着一大一小两个雪包转起圈来。 又是哇啦几声,几个身影向着雪包伸出了长臂。 他们的手臂快速地飞舞着,几乎就要舞出一团残影来。 “咳咳咳!”从雪包里被挖出来的冷怀泽无意识地呛咳了两声,之后又没了意识。 另一个雪包里的黑马,竟然也还幸运地有着呼吸。 身影举起双臂,似乎欢呼了一声,随即抬起冷怀泽和那匹黑马,摇摇晃晃地朝着雪山的另一头走了回去。 别看这些身影并不算高大,可他们居然个个有着巨力,抬着那匹黑马也丝毫不显狼狈。 毕毕剥剥的木柴燃烧声就在耳畔,当冷怀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惊异地发现自己似乎正身处一个木屋当中。 萎靡不振的黑马正卧在旁边。 看见冷怀泽醒来,黑马欣喜地伸长了脖子,在他的脸上亲昵地舔了一口。 冷怀泽伸手在黑马的鬃毛上抚了一把,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用巨石从头到脚砸碎了又重新拼起来似的。 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冷怀泽微微眯起眼睛,神态倒是像足了他大哥。 悄悄走到窗边,听了听窗外并无人声,冷怀泽又等了一会,这才试探着将窗子推开了一丝缝隙。 凛冽的寒风带着尖啸,嗖地一下便卷进了屋子里。 糟了! 冷怀泽连忙将窗户关紧,匆忙地跑回原来的位置上躺倒。 眼睛刚刚闭起,冷怀泽便听得门口砰地一声,随后几个身影闪了进来。 耳边响起哇啦几声,根本听不出是何处的方言,冷怀泽微微蹙了蹙眉,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个小缝。 眼前是一团灰乎乎的白毛。 皮毛袍子么? 冷怀泽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脑袋,将视线顺着那团白毛向上移去。 可直到他看到最上,才发现那团白毛之上,竟然根本没有脑袋! 呼吸滞了滞,那团白毛忽然伸出长臂,一把揪住冷怀泽的肩膀,快速地摇晃了起来。 那巨力让冷怀泽不得不运劲抵抗。 被迫睁开的双眼,与那白毛中的两点腥红直直相对! 白毛看到冷怀泽睁开的眼睛,突然又是一声哇啦,只不过语气中似乎满是喜悦。 周围的几个白毛,瞬间围了上来,将冷怀泽牢牢地圈在了中间。 冷怀泽的全身紧紧地绷着,只等一有不对,便要拼命逃出去。 可食物的香气忽然吸引了冷怀泽的部分注意力。 一只身形最为巨大的白毛撞开门板走了进来。 那只白毛的手里,正攥着两颗烤得喷香的土豆,一把递到了冷怀泽的面前。 看着冷怀泽不接,大白毛急切地哇啦着,又把土豆往前递了两回,差点就要直接塞到冷怀泽的手里。 冷怀泽怔了片刻,接过了那依旧滚烫的土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白毛们的眼神越发温和,互相之间的几句哇啦仿佛也带上了欣慰。 一边吃着东西,冷怀泽一边观察起这些白毛来。 他们长得极似人形,只不过手臂长得过分,又有一身厚重的白毛。 腥红的双眼乍一看像是有种择人而噬的凶恶,可看多了倒觉得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于自己,似乎并无半分恶意,反倒多是关照与好奇。 想到这里,冷怀泽连忙咽下嘴巴里的土豆,连说带比划地尝试与白毛沟通起来:“这里是哪儿?” 听到冷怀泽说的话,白毛愣了愣,随即兴奋得又跳又叫。 “你们是谁?”冷怀泽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果然,白毛听到他说出的话,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带我去见这里的主人好不好?”冷怀泽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主人。” 主人这个词似乎对于白毛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 巨大的白毛一把扯住冷怀泽的胳膊,带着他歪歪扭扭地跑出了屋子。 寒风吹得冷怀泽一个激灵。 可还没等他们跑出十步,冷怀泽只觉得身边的温度突然一变。 不远处那道潺潺的泉水上,乳白色的热气蒸腾,将泉水掩藏得若隐若现。 湿热的风和煦地拍在冷怀泽的脸上,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木屋。 只不过白毛并不给他多想的机会,只是拉着他继续往远处跑去。 不远处的一抹茵绿,赫然便是深远冬日里的最后一片净土。 跑到近前,冷怀泽终于看出,原来这是一片避风的山谷。 山谷中的一切生灵,都依托这条暖泉而存在。 暖泉旁有着一排简单的屋舍,每个屋舍的大门上都写着醒目的数字。 距离冷怀泽最近的这一间,上面写着的,是三十九。 白毛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指了指远处写着十几的房间,又拍了拍胸口。 冷怀泽试着问了句:“那边是你的房间?” 白毛眼中的兴奋挥之不去,更是欣喜地连连点头。 冷怀泽心底的好奇突然大盛。 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这里建造这样一排房屋,又安排这些白毛住了进去? 看着白毛还在兴奋得手舞足蹈,冷怀泽轻轻笑了下,张开五指在白毛脸前挥了挥:“你的主人?” 主人这个词重新引起了白毛的注意。 拉着冷怀泽的袖子,白毛这次倒像是个急着献宝的孩子,带着冷怀泽往最远的那个房间走去。 那间房屋的门,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冷怀泽站在门口看了看,忽然有些淡淡的忧伤。 白毛站在门口的台阶下面垂着脑袋,情绪低落到连冷怀泽都能一眼就看出来。 冷怀泽又想了想,一步步慢慢地走上台阶,缓缓地叩响了房门。 咚。 咚。 咚。 敲门声消散在风中,仿佛并未有人来过一样。 冷怀泽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晚辈冷怀泽冒昧求见。”? 第313章 怎么回事 四周只有喧嚣的风声和白毛那因为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 冷怀泽低了低头:“恕晚辈冒昧打扰了。” 用力推开那尘封已久的房门,冷怀泽的眼神在屋子里一扫,顿时惊讶地挑了挑眉。 小屋的窗前摆着一束早已干枯的小黄花,花瓶下压着一个信封。 房间的另一头,是一张垂着帘子的小床。 帘子用的布料极其华贵,似乎是掺了金丝的绸缎。只不过那缝制帘子的手法,实在粗糙得很。 冷怀泽小心地走进屋子,却还是在那满地的灰尘中留下了一串脚印。 他的目标,正是那花瓶下的信封。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信封上的字迹秀气中透着张扬,倒跟他印象里小暖姐姐的风格颇有几分相似。 这让他的心没来由地踏实了几分。 信封上写着几个小字:『留待有缘人』。 冷怀泽沉吟片刻,伸手拆开了信封。 『我是恩雅神女。』 『胆敢扰乱我的沉眠,必将得到最严重的惩罚!』 这一页纸上用北蛮文字写了两句恐吓的话。 冷怀泽愣了愣,随即把目光投向了垂着帘子的小床。 莫非这里面躺着的,便是那传说中的神女不成? 如果是这样,那他更要一探究竟了。 想了一会,冷怀泽还是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把视线重新投到手中的信纸上。 拈开第二张看了一眼,冷怀泽顿时感觉哭笑不得。 『刚才说的惩罚,都是吓唬人的,哈哈!』 『一个人呆在谷里,实在太无聊了。』 『这些雪魈能活好久好久,所以我给他们建了房子,让他们陪着我。』 『希望你不要伤害他们。』 『作为回报,我会送你一个礼物,也希望你能喜欢。』 『你去找阿白白,他会把礼物送给你的。』 莫非刚刚领着自己过来的那个白毛,就是阿白白吗? 随便想了想,冷怀泽继续读了下去。 『不必安葬我。』 『就让我在这里安眠,直到时间的尽头。』 『袁思霖绝笔。』 冷怀泽轻轻点了点头,将信封重新放了回去。 可就在手指刚刚离开信封的时候,冷怀泽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这第二页纸,是用中原文字写就的。 所以这位恩雅神女,其实是中原人吗? 小桌上的干花依旧鲜艳耀眼,想来这位神女,应该也是个心怀志趣的女子? 只不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恐怕早没有人知道了…… 再次看了看小床的方向,冷怀泽朝着那边恭敬地鞠了个躬,这才重新走出房间,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门口的白毛眼巴巴地盯着冷怀泽,像是只失了主人的小狗,红眼睛里湿漉漉的。 “阿白白?”冷怀泽试探着叫了一声。 白毛顿时兴奋地跳起一人来高,嘴里哇啦啦地叫喊着,还不断地拍着胸脯。 等到这阵欢喜过去,白毛这才指了指小屋,又用手放到脸旁,闭眼比了个睡觉的姿势。 冷怀泽轻轻叹了口气:“对,你主人她睡着了,你不要去吵她。” 看着冷怀泽不断摇摆的手,白毛的嘴角也垂了下去。 冷怀泽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白毛的脑袋:“阿白白,别难过了。” 白毛愣了愣,仿佛是在回味这被摸头的感觉。也许神女在活着的时候,也会常常抚摸着他的额头,跟他说说心里话的? 呆愣了半晌,白毛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像是想起了神女的嘱咐,白毛再次扯着冷怀泽,继续往山谷深处走了过去。 指着一个漆黑的洞口,白毛示意冷怀泽让他进去。 冷怀泽苦笑着耸了耸肩,迈开步子往里面走去。 本以为里面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当他一转弯的时候,面前竟是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天然生成的山腹洞窟,足足有数百丈高下。 洞窟的最顶上,有着一个巨大的缺口。阳光从缺口直射而下,映得洞窟中的积雪闪闪发亮。 就在阳光的照射下,冷怀泽赫然发现这洞窟中,竟然画了数不清的壁画!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好运的他再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壁画的尽头,写着洋洋洒洒的文字,正是一篇功法总诀。 后面的那些壁画,似乎就是这功法的解释。 冷怀泽看着看着,整个人不由得陷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远在京城的于小暖,并不知道她此时到底应不应该放心。 冷怀泽的健康值暂时定格在了一个稳定的水平上,只不过这水平跟他平日里接近满分的状况相差甚远。 正在屋子里转圈思索着,罗语桃忽然敲响了于小暖的大门。 “怎么了?”平时自己关着门思考问题的时候,罗语桃和兰采薇她们很少会来打扰自己。 罗语桃抿了抿嘴,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有人给你送了封信来,说是有急事。” 于小暖的眉头微蹙。 会是谁给自己写信,还送到了一方馆来? 低头看了看那空白的信封,于小暖干脆地抽出里面的信纸。 纸张上的字刚劲有力。 像是刀子般划着于小暖的心。 『冷怀泽疑似叛入北蛮。』 旁边一个小小的符号,正是她与林英睿约定的暗号。 “不可能!”于小暖的否认脱口而出。 她的脑子里瞬间灵光闪过,原来自己之前遗忘了的情节,竟然是这个! 在原书里,冷怀泽偷偷潜入北蛮,幸运地碰上了蛮王金帐。 他制造了一场骚乱,趁机砍下蛮王的脑袋带回了镇西军。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举成了镇西军的新贵,短短时间内就打下了自己的班底。 现在看来,前几天的失血和之前的失温,应该都是冷怀泽在逃出北蛮时遇到的麻烦。 也不知道冷怀泽他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想来想去,于小暖还是决定出门再去找一下林英睿,跟他打探一下具体的情况。 还是西市的一锅端。 只不过这一次于小暖刚到店里,就被满脸笑容的掌柜告知,林英睿正在包间里等她。 “来得倒快。”看着行色匆匆的于小暖,林英睿的剑眉挑了挑。 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闷下,于小暖长出了口气,牢牢地盯着林英睿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第314章 证据 林英睿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于小暖两眼。 发现她并没察觉喝水时用的是自己的杯子,林英睿的唇线轻轻弯了弯。 带着小小的得意,林英睿用食中二指把早已放在桌上的一张纸推到了于小暖的面前,扬起下巴示意她自己去看。 信是从镇西军那边送来的。 冷怀泽投敌之事,与镇西军关联密切。而林英睿又与镇西军早有约定,故而这个消息并没有放到明面上,反而单只送给了林英睿一个人。 『以查探消息为由,冷怀泽率一小队人马潜入北蛮边境。』 『遇蛮王金帐,退。』 『无意擒获北蛮将领一名,后因不慎致使小队反落入北蛮敌手。』 『小队诸人左臂被斩,独冷怀泽无恙。』 …… 这些话都是按照二狗的自述写出来的。 短短百余字,看得于小暖几乎冷汗涔涔。 林英睿看着小姑娘严肃苍白的小脸,顿时剑眉微敛。他突然有点后悔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于小暖倒没心思在意林英睿的想法,她正一门心思地考虑着对策。 按这信中的说法,便相当于冷怀泽有心投敌并且残害同袍。 任凭哪一样,都是重罪。 于小暖知道冷怀泽绝对不是那种能够轻易舍弃家国大义的人。 若是按照原来的剧情,他更是单枪匹马便把北蛮金帐搅了个翻天覆地。 可言语是最软弱的武器,这件事她根本没有证据,又怎么可能代替冷怀泽一头栽进这乱局当中? 无力地垂下脑袋,于小暖勉强用双手撑着桌子站在一旁,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努力地盘算着。 冷怀泽若是想要洗脱这罪名,就一定要有能证明他行动的证据。 对了,证据! 于小暖突然眼睛一亮,双手在桌面上狠狠一拍,身子向前俯过来,眼巴巴地盯着林英睿:“蛮王的名字叫什么?” 她想试试能不能用系统间接验证一下。 林英睿被她问得一怔,随即转了转眼珠:“苏赫巴鲁,用中原话说就是猛虎的意思。” “苏赫巴鲁……”于小暖的杏眼眯起来,一本正经地凝神默念起这个名字来。 可无论她怎么念叨苏赫巴鲁这个名字,系统面板上都根本没有反应。 这让于小暖不由得有些丧气,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北蛮其他重要的人物呢?” 林英睿看着鼓着腮帮子活像含着榛子的松鼠一般的小姑娘,毫不掩饰眼底的笑意:“阿斯干,蛮王的长子,也胜部的首领。” 于小暖沉默了片刻,小嘴噘得更高了:“还有呢?” “成格勒,蛮王的二儿子,达先部的首领。” 再次从沉默中回过神来,于小暖只差一点点就要放弃了。 连着试了三个人,一个人的属性都看不到。 于小暖不太相信冷怀泽这一去,就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莫非这系统当真要亲眼见过这个人之后,才能远程查看那个人的属性值吗? 不如再查最后一个,还是不行的话,她也就死了这条心。 “还有吗?”杏眼里带着淡淡的哀求与失落,于小暖叹了口气,眸子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林英睿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 平日里这小姑娘总是笑嘻嘻的样子,可原来她的低落,竟然比所有人看起来都更让人难受。 “卓力格图,蛮王的三子,巴颜部。”林英睿的语气越发柔和,更是不动声色地提起了茶壶。 清澈微黄的茶水缓缓注入青瓷杯中,渐渐将杯子注满。 林英睿捏着杯子,若无其事地想要把它放到于小暖的面前。 还不等他把手撤走,林英睿只觉得手腕处一紧。 于小暖激动得像是晚霞飞入了脸颊一般:“林英睿,我知道了!” 刚刚她不抱希望地在心里念叨着卓力格图的信息。 本以为系统还会和之前一样毫无反应。 可忽然弹出的属性面板实在闪得她的双眼有些干涩发疼。 【卓力格图】 【健康值:96\/100】 原来系统是有用的! 于小暖忍不住抓住林英睿的手臂左摇右晃,整个人激动得跳了起来:“我知道了!” 蛮王、阿斯干和成格勒,恐怕都已经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人世间了! 感觉到于小暖那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烫的小手,林英睿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怀泽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于小暖激动得根本没时间细想,便把自己的想法对林英睿和盘托出,“他一定是搅乱了北蛮大营!” 搅乱了北蛮大营? 林英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依旧被于小暖拉在手中的手臂,随即收敛起了嘴角的笑意:“此事事关重大,可开不得玩笑。” 看着林英睿无缝切换到了大皇子的状态,于小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可此时再想把话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迎着林英睿略带审视的探究目光,于小暖嗫嚅了半天,这才咬着牙说了起来:“安西道与北蛮之间,哪条路上有雪山?” “从安西道西行至达朗高原,再越过恩雅神山,只有这一条路。”林英睿对于帝国的状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于小暖点了点头:“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冷怀泽已经在恩雅神山里了。” 原书里写过他翻了雪山。 这几天冷怀泽的系统面板上,更是提示了轻微的高反。 再想到前几天的失温。 于小暖想到的也只有一个可能,冷怀泽翻雪山遇到了危险,在化险为夷之后这几天便一直呆在海拔比较高的地方。 林英睿的剑眉挑了挑:“何以见得?” “之前他跟我闲聊的时候说过,说是对那边的雪山极感兴趣。”于小暖顺口胡诌了个理由。 林英睿满脸都写着“我不相信”,却还是夸张地撇着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于小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感觉到于小暖的手终于离开了自己的手臂,林英睿的胸口里再次没来由地空落落一片。 而当于小暖挠头的手放下来时,她的表情也彻底变得严肃了起来。? 第315章 谈条件 “林英睿,我想再跟你谈个合作。”于小暖盯着林英睿的目光火热得烫人。 林英睿对着于小暖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想办法派人去恩雅神山接冷怀泽回来。”于小暖毫不犹豫,“我会说服他跟冷怀逸一样,站在你这边。” 听到冷怀逸的名字,林英睿不由得感觉有些刺耳,微微蹙了蹙眉。 这细微的表情被于小暖收在眼底,还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开出的条件。 嘟着嘴巴想了又想,于小暖也有些泄气。 也对,冷怀泽回来之后,还是要先在镇西军里大展身手。而林英睿与现在的镇西军关系密切,多个冷怀泽还是少个冷怀泽,对于他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又何必冒这个风险去救人? 想到这里,于小暖嘟起的嘴又扁了回去。 林英睿看着小河豚放了气,着实有些好笑,心下也软了软:“冷怀泽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的眼中闪着真诚的微光,让于小暖没有办法再编谎话骗他。 “蛮王、阿斯干和成格勒,应该都不在人世了。”于小暖掰着手指细数着。 林英睿的瞳孔顿时缩了起来。 如果真像于小暖说的那样,这三个人都已经死了的话,那对北蛮来说,简直就是比地龙翻身还要令人震惊的变故了。 他盘算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卓力格图还在?” 于小暖轻轻点了点头:“嗯,应该是这样。” 林英睿的眸底惊异之色载浮载沉。 这小姑娘,之前连这些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可又怎么能这么笃定他们的生死? 若不是她在想办法骗自己的话,那便是她有着特殊的能力,能够问名断生死! 只一眨眼的工夫,林英睿已经把于小暖的能力猜得七七八八。 他垂下眼来,闷不作声地饮尽了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水:“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好。” 言词中的殷殷恳切,显然是在担心于小暖的安危。 于小暖这会儿也已经开始后怕起来。 她怎么就如此大意,直接就相信了面前的林英睿不会害她,把事情给和盘托出了呢? 这些皇子们,可都腹黑得很!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微微耸着肩膀,圆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活像只警觉的小兔子,林英睿的嘴角终归还是勾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蛮王这些人的事情。”林英睿抬眼,望向于小暖的眼底满是柔和涌动,“只是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现在是千里之外断人生死,会不会过阵子就能突然杀人于无形了呢? 这些手段,相信在这乌漆麻黑的朝堂之上,会有好些人都觊觎着呢。 而要等他有能力去将这小姑娘庇护得滴水不漏,恐怕还得一阵子才行。 只能尽量将她藏起来了。 林英睿不自觉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于小暖好几眼。 目光里的柔和像是床柔软的棉花被,将于小暖轻轻地裹在了最里面。 看着如此温柔的林英睿,于小暖一时有些慌张。 怕不是又要从自己身上割肉了? 这些奸商! 林英睿忽然觉得于小暖的眼珠子转得更加灵动了。 而与此同时,于小暖也开了口:“你去救冷怀泽,我额外再答应你一个条件。” “一个条件?”林英睿顿时喜出望外。 只是稍微磨蹭了一会故作矜持,就得到了这么大的一份礼物,林英睿只觉得今天是真没白来。 于小暖心疼地死死咬着后槽牙:“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答应你。” “哦?”林英睿的心里早就笑开了花,脸上却还是假装出一片云淡风轻。 于小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再磨蹭磨蹭,怀泽那边会不会再出危险,她根本保证不了。 一句“你到底去不去”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于小暖急得脸颊更红了三分。 “去!”林英睿的眉目瞬间坚定了起来。 于小暖终于松了一口气。 瞬间瘫坐在椅子上灌了些茶水,于小暖这才心满意足地交待起来:“怀泽进神山有几天了,等你的人到了,他应该也差不多走出来了。” 林英睿点头应下。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也准备一会直接写给身处风口浪尖的镇西军。 北蛮的这三个人如果都死了,北蛮定然会乱上一阵子。 镇西军如果能尽早做出准备,没准还能到北蛮那边捡个便宜。 不如就以侦察的名义化整为零地出营,这样就算是说到陛下那里,也绝对没什么过错。 想着想着,林英睿的剑眉中,也已经蕴出了深深的得意。 此时正处在风口上的冷怀泽,字面意义上也是一样。 他正笔直地站在谷外的风口上。 呼出的白气一离开鼻子,瞬间就成了小冰渣,挂在一切可以吸附的物品上。 而他的眼神里,始终充满了坚毅与喜悦。 今天是功法小成的日子,他的武艺也终于能够再上一层楼了! 阿白白在风口附近缩着脖子,不太放心地看着冷怀泽的方向。 他的脑袋里还隐约地记得之前主人在此处练功时的情景。 抹了抹眼角,阿白白突然在冷怀泽面前手舞足蹈起来。 对于阿白白的语言,在这几天里,冷怀泽倒也观察出了些许端倪。 刚刚阿白白的意思,便是让冷怀泽专心练功,由他来看护。 三两步蹿到阿白白的面前,冷怀泽揉了揉他蓬乱的头发:“放心,很快就练完了。” 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冷怀泽却忽然全身一悚。 经脉里游走的痛像是在他的身体里插了把会游走的刀子,戳得他的经脉一阵阵地剧痛。 像是要扒掉层皮一样,经脉里的痛渐渐向皮肤渗透出来。 冷怀泽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早就发白。 疼痛一波接一波,让冷怀泽几乎忍不住颤抖起来。 阿白白在旁边盯着冷怀泽,然后一拍脑袋,像是恍然大悟了什么似的,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阿白白便拿着一棵嫩得如同翠玉般的草跑了回来,递到冷怀泽的嘴边上。 看冷怀泽疼得满头大汗,阿白白不禁又把草凑到自己的嘴边,装成要把这棵草吃掉的样子,继续给冷怀泽演示着。 冷怀泽迷迷糊糊地抄起那棵草,放到嘴里嚼了两口。? 第316章 杀锐气 草药入喉,瞬间化作一道清凉的风,游走在冷怀泽的四肢百骸当中。 剥皮剔骨般的疼痛渐渐化为酥麻的舒爽,让冷怀泽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了功法的突破当中。 阿白白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冷怀泽,似乎也在替他鼓劲。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冷怀泽的满头长发倏然飘动而起,将满肩的雪花拂落遍地。 一声长长的清啸,震得谷外的积雪簌簌抖动起来,又终究归于沉寂。 冷怀泽的双眼圆睁,眼中精芒连闪,整个人竟然如同天神降临一般威严。 他无意识地向着旁边的巨石猛然挥出一掌。 掌风刚猛,冷怀泽一下子就将那巨石扫得四分五裂。 蹲在一旁的阿白白嗖地跳了起来,围着冷怀泽又蹦又跳,仿佛也在替他欢喜。 冷怀泽的口鼻间吐出一道长长的白气,嘴角带上了一丝浓重的笑意,伸手在阿白白的胳膊上拍了两下:“多谢了,阿白白。” 笑容一出,冷怀泽便再次变回了那个憨厚的少年,他刚刚无意间流露出的精明与凌厉倒像是一场幻梦了。 抬头看了看依旧大亮的天色,冷怀泽满是歉意地对着阿白白咧了咧嘴:“阿白白,我还有要紧事得去办。” “等我得了空,就回来看你。”看着阿白白满眼含泪的不舍神情,冷怀泽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 蛮王的头颅一直被埋在积雪中,就连神情都与生前一般无二。 牵起黑马,再将头颅包好背在身后,冷怀泽在神女的房间前深深一躬,又细细地在山谷中环视了一圈。 “阿白白,再会。” 走出不到一里,冷怀泽已经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若不是因为积雪的山路上黑马实在难行,恐怕这会儿他早已走出去五里不止了。 想到这里,冷怀泽干脆地拉着黑马掉了个头。 “阿白白,我……”看着远远出来迎接的巨大身影,冷怀泽一时有些尴尬。 “黑马先留在谷里,等过阵子我再回来接它。”冷怀泽伸长了手臂,揉了揉阿白白头顶的绒毛,“麻烦你帮我照顾它。” 语罢,冷怀泽的身影飘然而去,如同一片山间枯叶,在风雪中轻盈地打了个转,消失在了阿白白的视线之外。 阿白白牵着黑马,怔怔地站了许久。 恩雅神山去往达朗高原的那一侧,要比冷怀泽上山的这边更为陡峭险峻。 厚厚的积雪覆在嶙峋的怪石上,若不是用脚真实地踩在上面,万难感觉出下面到底是不是可以踏脚的实地。 就在这神山的山脚附近,一队士兵正艰难地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跋涉着。 “吴头儿,你说要是咱们抓到那冷怀泽的话,是不是可以狠狠揍上一顿,杀杀他的锐气?”脸色黧黑的粗壮汉子吸溜着鼻涕,凑到了这一队的长官身边。 长官狠狠地拍了拍冻得有点发僵的脸,这才扯开嘴角:“那是自然!” 虽然将军有令,严禁任何人透露冷怀泽可能投靠了北蛮的消息出去。 可从部分知情人士语焉不详的话里,将士们还是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至少二狗那条断了的左手,定然与那冷怀泽脱不了干系。 这一队人马里,还没有人跟冷怀泽打过赌,也并不了解他的能力。 在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新科武状元仗势欺人。 打压没什么背景的大头兵,不正是大部分二世祖的拿手好戏么? 这些人早就把自己代入了二狗的身份,胸底的怒意如同休眠的火山,正不断积蓄着能量,只等待着一个爆发的机会。 他们根本没发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飘然而至。 冷怀泽离老远就发现了这支小队。 镇西军? 达朗高原眼下可还不算是林国的领土,这支小队怎么会贸然出现在这里? 达朗高原环境恶劣,向来人烟稀少,可这并不妨碍高原那边的天督国隔三岔五地就派人跨过高原来林国边境惹事。 对于富庶的林国,天督国人向来眼馋得很。 冷怀泽生怕这支小队又是天督国人搞出来的小伎俩,本来正向南疾行的脚步忽然顿住,拐了个弯不动声色地向着小队的方向凑了过来。 还不等靠到近前,他们说要教训自己的话就被冷怀泽听得清清楚楚。 冷怀泽的嘴角随即挂起了略带讥诮的笑,压低了嗓子接了一句:“你们想杀冷怀泽的锐气?” “对啊!”队伍最后的士兵顺口回答着,说完之后才发现不对,立时抽刀出鞘猛然回身,“谁?!” 冷怀泽慢悠悠地从队伍后面转了出来,脸上的笑意不减:“你们不是说要杀我的锐气么?” “冷怀泽!”对于这位武状元,镇西军倒都不陌生。 不知是谁有些紧张,当着他的面噌地一声拔出了腰刀。 随即小队中便是一片雪亮。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只不过还不等冷怀泽开口,小队的队长忽然跑了出来。 他的双手向下猛挥了几下:“放下!都给我把刀放下!” 冷怀泽现在依旧是镇西军的一员。 对袍泽兵刃相向,是所有行伍之人都最为忌讳的事情。 小队的士兵看了队长一眼,个个都有些发愣。方才冷怀泽出现之前,队长不是还同意了这个说法的么? 看着手下士兵们一个个怔愣的样子,队长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些家伙,心里怎么就没点数呢?之前在营里有人不服,三个颇有声名的好手共同挑战冷怀泽,结果三对一他们也没能落下什么好处来。 当时他还以为那些人是长官们为了给冷怀泽造势,特意安排下来的。 不过看了冷怀泽方才鬼魅一般出现在小队的身后,队长瞬间就明白了,那次的三打一并不是因为冷怀泽只能打三个,而是因为对方只有三个人而已。 自己小队里的这十来个人,恐怕就算捏到一块,也根本不是冷怀泽的对手。 既然这样,自己又何必为了方才的随口一句而伤了和气,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要知道,现在是在达朗高原这块三不管的地界上。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第317章 开门 看着队长赔笑的脸,冷怀泽不由得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着逗逗他们的。 没想到这队长如此识趣…… 看着冷怀泽眼中一闪而没的失望,队长也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今天是打不起来了。 “你们来神山做什么?”冷怀泽看着小队的人重新还刀入鞘,这才施施然跟队长聊了起来。 队长一边搓着冻得发红发硬的手,一边跟冷怀泽聊了起来:“前几天接到密报,据说天督国可能要搞小动作,将军让我们到神山脚下来巡视一圈看看情况。如果路上遇见了你,就顺手把你带回营去。” 顺手么…… 冷怀泽眯了眯眼:“将军可还有其他吩咐?” “倒是不曾说过。”队长摇了摇头。 冷怀泽心下顿时笃定,他们应该就是来找自己的。 毕竟天督国年年都在搞事情,镇西军应该早就习惯了。 “你们慢慢巡视,我先回营跟将军复命了。”轻笑了一声,冷怀泽足尖一点,身影已经到了数丈之外。 雪地上的星星点点足迹,让小队的成员们都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这冷怀泽,身手竟然如此厉害! 回想起方才自己说的要杀杀他的锐气,黧黑汉子的脸居然也能透出丝丝红意来:“头儿,我……” “行了,别说了。”队长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整了整队形,这才带着心下不安的队员们继续绕着往原定的集合点前进。 而冷怀泽此时,正快逾奔马地向前跑去。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过,冷怀泽的耳廓与鼻尖早已冻得通红。 他的表面上满是沉着冷静,心里却早已念叨个不停。要是有匹马就好了,不用自己跑这么费力。 好在镇西军的大营,也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几个昼夜之后。 “镇西军七营冷怀泽,请求归队!” 风尘仆仆的冷怀泽,把背上的破包袱解下来提在手上,高声对着营中大喝。 史将军正在吃早饭,冷怀泽的这一声喊,让他差点把嘴里的粥喷出来。 这小子,就不知道他自己现在快要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了么,怎么还敢这么得瑟? 营帐里的二狗也是一愣。 这几天只要一合眼,那些兄弟们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几乎就没怎么睡觉,二狗的眼圈黑得吓人,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冷怀泽的这声喊,让他不禁闭了闭眼,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营外的冷怀泽,看着依旧紧闭的营门,轻轻勾起嘴角。 将军的反应,还真慢啊…… “镇西军七营冷怀泽,请求归队!” “镇西军七营冷怀泽,请求归队!” “镇西军七营冷怀泽,请求归队!” 连续三声大吼,让急匆匆赶到营门口的几名校尉都有些哭笑不得。 史将军不知何时也到了他们的身后:“怎么不去开门?” “卑职……”有人正要辩解,却被史将军随意地挥挥手喝止了。 将军一马当先走到最前:“走,跟本将一起去看看,这小子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听到将军话中突然的亲昵,有几人忽然对视了一眼,却还是选择默默地跟在了史将军的身后。 冷怀泽正准备再喊,忽然听得营中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他勾了勾嘴角,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喀拉拉一阵连响,沉重的营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将军站在营门后面,笑吟吟地望着冷怀泽,仿佛是在打量自家子侄一般:“状元郎,进来。” 冷怀泽对着将军拱了拱手。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回营的时候,冷怀泽却忽然晃了晃手里的包袱:“这营门太窄,配不上这份功劳。” 语气中的理所当然,让将军身后的几人顿时炸了毛:“冷家小子,你以为你是谁?” “这位大人,你似乎没听明白。”冷怀泽挑了挑眉毛,继续晃着手里的破包袱,“我说要大开营门,并不是因为我要进营。” 将军身后的人正待开口,忽然发现一个身影从营门缝里钻了出去,随即一道寒光直奔冷怀泽的面门。 “叛徒,你给兄弟们偿命罢!” 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目眦欲裂的二狗。 方才听到冷怀泽后面的几声喊叫,二狗一下子回过神来,抄起靠在墙角的腰刀,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跑去。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送冷怀泽下去见弟兄们。 也许这才是他活下来的唯一使命。 看着连刀都拿不稳的二狗,冷怀泽不禁摇了摇头,上步侧身,一把捏住了二狗持刀的那只手臂。 手底下暗劲一吐,二狗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麻起来,根本拿不住手中的刀。 长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二狗,你还活着!”冷怀泽的脸上带着深沉的欣喜。 他们果然活着从北蛮手底下逃了出来! 二狗哼了一声,仅有的一只手想挣扎也挣扎不出来,只能对冷怀泽怒目而视:“你这个叛徒,我呸!” 一口浓痰朝着冷怀泽的面门飞来,这才逼得冷怀泽不得不松开了手。 “二狗,我……”冷怀泽这才想起他们并不了解自己的苦衷。 二狗的眼角忽然流出一行血泪:“弟兄们,我对不起你们,没能给你们报仇……” 不等冷怀泽反应,二狗已然面露狰狞,牙关狠狠地收紧起来。 嘴巴里泛着淡淡的血腥味,二狗却愕然发现,自己的下巴居然开始不听自己使唤了。 冷怀泽的右手正搭在二狗的下颌关节处,轻松地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虾了我!”口齿不清的二狗顿时万念俱灰。 冷怀泽拍了拍二狗的肩膀,脸上满是惋惜与哀悼:“我不是叛徒,相信我。” 说完,他把手中的破包袱提起来,在二狗的眼前晃了几晃。 二狗的注意力,也不由得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营门后的将军,忽然激动了起来。 自从收到林英睿的消息之后,他便一直在等冷怀泽带回来的惊喜。 现在看来,里面的东西倒很像是那一件。 一件让人无法拒绝的证据。 史将军轻咳了一声:“冷怀泽,你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318章 谎报军功 冷怀泽深深地吸了口气。 冰冷的寒气在他的胸膛中兜了一转,已然变得滚烫。 一道悠长的白气从他的口鼻中缓缓吐出,冷怀泽同时大喝了起来:“镇西军冷怀泽,携北蛮蛮王首级回营,请将军开营门!” 蛮王首级! 史将军的双眸晶亮,眼中的光一如十几岁的少年般炽热。 而将军身后的那群人中,有几位的脸色已然变得阴晴不定。 “开营门!”史将军大手一挥,正想让门口的守将把冷怀泽迎进来。 一名校尉忽然从史将军的身后蹿了出来,低着头拱手阻拦:“将军,此事实在太过蹊跷。” 旁边几人跟着附和起来:“蛮王身边必定守卫森严,怎么可能让他单枪匹马地轻易得手?” “其中必定有诈!” “此子谎报战功,求将军严查此事!” 史将军嘴角含着笑,打量了这几人一圈,眼底却并无半分笑意。 他摆摆手示意门口的护卫先不要动,随即转了转身子,循循善诱地引导着这些人:“那依你们之见,这冷怀泽应当如何处置?” “依林国军法,理应责打八十军棍,再赶出军营,永不录用!”当先拱手的那名校尉终于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凶光。 之前三殿下一直在笼络镇西军,将军的态度虽不明朗,却也没有明摆着为难三殿下。 倒是冷怀逸还有那诸光耀,生生坏了三殿下的大事。 虽说这事跟冷怀泽没什么干系,可一脚踩着三殿下、一脚踩着镇西军开了武举,还得了最大好处的,不正是面前这个貌似憨厚的小子? 眼前这校尉早就看不惯冷怀泽了,从他一进镇西军的军营开始,校尉就一直怂恿着手底下的人去找冷怀泽的麻烦。 没想到的是,冷怀泽倒是想出了赌约的办法,硬生生把麻烦变成了名声。 手下那些去找过冷怀泽麻烦的人,反倒个个都对冷怀泽心服口服了起来。 眼下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这校尉自然不能放过。 史将军看着面前的校尉,轻咳了一声,再次扫视了手下这些人一个来回:“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众校尉中有人沉默不语,却也有人昂首走了出来,对着史将军行了一礼:“将军,我看这冷怀泽并非空口说大话之人。何不先查验过他包袱里的东西,再做计较?”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正好能让冷怀泽听得清清楚楚。 门口的冷怀泽对着他点点头,露出了一个饱含谢意的笑容。 看着史将军似乎已经对这个想法心动,先前的校尉登时急了:“将军,不可!这冷怀泽明摆着就是在欺瞒将军,只要将军同意查验,便是给了他可乘之机啊!” “周校尉,你在怕什么?”营门外的少年,忽然长笑出声。 先前的校尉直眉瞪眼地把头扭向冷怀泽的方向:“黄口小儿,还敢在将军面前大放厥词?” “大放厥词?”冷怀泽随意地晃了晃脖子,“恐怕真正信口开河的是你才对?” “你!”没想到冷怀泽敢直接驳了他的话,周校尉一时气结,“顶撞上官,若不是将军仁慈,定要将你军法从事!” “军法军法……”冷怀泽撇了撇嘴,露出一副惫懒的样子来,“看来周校尉向来都是以势压人,不讲证据啊。” “我怎么会不讲证据?”周校尉连忙气急败坏地反问起来。 冷怀泽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再次晃了晃手里的包袱:“连这么大的东西都不打算先看看,就要打我八十军棍,还敢说自己讲证据?” 史将军的眉梢轻挑。 看来今天不用自己出手,冷怀泽就能把这些没脑子的家伙料理得明明白白。 自己的态度其实一直很明确,那就是绝对不会跟三皇子靠得太近。 可这些家伙硬是觉得自己的态度就是在默许。 自己站队也就算了,还总想把镇西军都拉下水。 早就看他们不太顺眼了,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处理而已。刚好,不如就借着冷怀泽的手,给他们个教训。 想到这里,史将军突然板起了脸,向前走了两步,随即扬声喝道:“冷怀泽,不必多言!” 周校尉诸人一听史将军的话,顿时喜出望外。 看来将军是看清楚了冷怀泽这小子的真面目,想要惩治他了! 冷怀泽遗憾地摇了摇头,正准备把包袱打开,忽然眼神一凝。 走到所有人最前面的史将军忽然转过身,右手在背后轻轻摆了摆,似乎是在示意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将军英明!” 周校尉几人跟着上前两步,对着史将军叉手而立。 就你们这几个跳出来了是? 史将军的眼睛微眯,忽然笑了起来:“周校尉,你们几个果真对镇西军忠心耿耿啊,很好。” “卑职不敢当。”周校尉笑着低了低头,满心都是得计之后的欢喜。 “这冷怀泽一事,本将自会严肃处置。” 可没想到史将军突然话锋一转:“可本将毕竟要顾全大局,自是不能让人以为我镇西军可以不讲法理,随意处置军中袍泽。” 周校尉的瞳孔微缩。 史将军依旧笑着,只是温和的笑容里已经带上了几分犀利:“不如这样,若是冷怀泽此次谎报军功,本将便会将他罪加一等。” 说着,他回过头去,对着冷怀泽瞥了一眼。 微微使了个眼色,史将军再次安抚了一下冷怀泽的情绪,这才安然转了回来。 “但若是冷怀泽立下一桩大功,而你们却肆意诽谤拦阻的话……”史将军拖长了声音,似乎是在思考。 周校尉这才明白过来,史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他也只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言不由衷道:“若是冷怀泽立下天大的功劳,卑职愿受将军责罚!” “责罚么?”史将军不满地摇了摇头,笑容里带上了些许的疯狂,“不如便按你想对冷怀泽做的那样,先打上八十军棍,如何?” 周校尉几人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下。 可看着营门外的冷怀泽,周校尉还是暗自给自己宽心起来。 从军这么多年,无论是亲眼见过的还是听说过的,又何曾有人真能做到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呢? 第319章 情势有变 史将军看着沉默苍白的几人,生硬地勾了勾嘴角:“怎么,觉得本将处事不公么?” “卑职……不敢!”周校尉咬着牙根回了句。 史将军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对着冷怀泽竖了个拇指,又轻轻把手放下,这才慢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对着营门外扬身道:“冷怀泽,本将的做法,你可认同?” “将军的处置,怀泽自当遵从!”冷怀泽算是看明白了,史将军正是想给这些人挖坑。 既然这样,自己便替将军做一回挖土的铲子便是。 “好,痛快!”史将军一回身,对着众人招了招手,“你们随我出营查验。” “是!” 营门开到一半,将史将军众人放了出去。 林国军营的规矩便是如此,主将出入时半开,其他人出入时只开能容两人并行的小缝。 只有三种情况下,才会将营门彻底大开。 军士依令出营,军队凯旋,抑或马革裹尸而归。 “冷怀泽?”史将军在营门口正中站定,淡然地唤起了面前少年的名字。 冷怀泽稳稳地走到史将军面前,没有半分犹豫。 周校尉的心突然跳得有点发慌。 冷怀泽的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骗人。那现在的局面对自己就太不利了…… 只是没有办法,周校尉也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卑职在!”冷怀泽提着包袱拱了拱手。 包袱一摇一荡,俨然已经成了场上的焦点。 史将军随意地向包袱上瞥了一眼:“打开看看。” “是。”冷怀泽的态度就比史将军要严肃些。 他把包袱托在左手之上,右手的手指灵活地绕了绕,包袱上的结扣就散落了下来。 里面露出肉色的一角,让周校尉的脸色越发难看。 冷怀泽却是看也不看周校尉的方向,依旧专心地摆弄着手里的包袱。 包袱的四角拆开,里面的东西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那是一颗老年男子的头颅。 头颅上依旧圆睁着的双眼,似乎正在讲述着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到底有多难以置信。 也许是冻结的时间有些久了,头颅上的皮肉微微地抽到一起,像是失了水的干肉,惨白得让人不愿意多看。 可众人的眼神还是紧紧地盯在这颗头颅上。 或者说,是盯在了头颅上绑着的那顶金灿灿的头冠上。 今日阳光正好,金冠在明媚的阳光下正熠熠地闪着光。而金冠那别致的造型,更让人不得不多看几眼。 如同封印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那金冠赫然透着桀骜不驯与睥睨众生的气概。 雄鹰的眼珠一红一蓝,都是用透明如水的宝石镶嵌上去的。 而雄鹰的羽毛也是根根分明,必定是手艺极为精巧的大师才能制作出来的精品。 这是蛮王的象征,与北蛮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虽未亲眼见过,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 史将军身后有几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感叹出声:“蛮王鹰冠?” 冷怀泽把头颅托高了些,对着所有人展示了一圈:“不错,正是蛮王鹰冠。” 这是那天卓玛特意让他跟头颅一起带回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这鹰冠戴在卓力格图的头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像之前的那些蛮王年轻时一样威风吗? 卓力格图微笑的脸突然出现在冷怀泽的脑海中,让他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史将军的话忽然打破了沉默:“冷怀泽,是你亲手斩了蛮王的头颅吗?” “……是。”冷怀泽想了想,蛮王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杀的,可史将军问的事,倒确实是他做的。 看到冷怀泽回答得如此直接,史将军的嘴角轻弯:“好汉子!” 冷怀泽同样勾起嘴角:“不敢当。” 周校尉此时已经全身发起抖来,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底。 史将军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从他的身上扫过,让他只好咬着牙继续问了下去:“冷怀泽,此事可有人证?” 冷怀泽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像看傻子似的瞄了周校尉一眼。 倒是二狗忽然的喃喃声,回应起了周校尉的话:“冷……冷头儿……原来你让我们先走,是这个意思……” 金帐营地内,蛮人何止数万? 刺杀蛮王,不能说是九死一生,简直应该说是十死无生。 冷怀泽应该是早就起了要刺杀蛮王的念头,这才想办法先把自己这些兄弟们想办法送出了大营。 虽然…… 虽然只有自己和大石两个人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二狗忽然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长刀,嘴唇颤抖着冲到冷怀泽的面前:“冷头儿,冤枉了你,我向你赔罪!” 悔恨像一根长长的钉子,让二狗带着椎心的痛,猛然将长刀向颈间一抹。 只是从他捡刀开始,冷怀泽早就防备着二狗的动作。 手掌利落地向下一劈,冷怀泽的掌缘切到二狗的手腕上。 长刀再次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二狗终于忍不住双膝跪地,捂着脸哀哀地泪流满面。 “起来!”冷怀泽手臂一展,拉住二狗的手臂,将他从地上半拎半扶地拉了起来。 蛮王的头颅忽然被冷怀泽递到了二狗的面前:“这蛮王的狗头不只是我斩下的,也是你们这些兄弟们一同陪我去的。” “若是没有你的机警,没有周方、大石他们的坚定与无畏,我们根本就到不了蛮王大营。” 冷怀泽说着,眼圈也微微泛着红意。 史将军静静地看着冷怀泽,等着他平复心情。 倒是周校尉脸上的表情一时一变,时而愁眉不展,时而咬牙切齿。 看着冷怀泽彻底回过神来,史将军的嘴角轻轻扬起:“冷怀泽,你……” “将军,他没有人证,他是骗子!”周校尉忽然跳了出来,不顾姿态地大吵大嚷着,俨然村妇骂街一般。 史将军皱了皱眉,正准备喊人来把周校尉拉下去。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远方那匹飞驰而来的马上。 “急报~”看着营门口那一堆高级军官的军服,马上的兵士虽然没看清到底是谁,还是大吼了起来。 马儿前蹄一扬人立而起,正停在了大营门口。 骑士顺势跳下马来,单膝跪了下来:“将军,北蛮情势有变!”? 第320章 万胜 不等史将军发话,周校尉突然指着冷怀泽的鼻子长笑一声:“冷家小儿,就说你是谎报军情?眼下便是揭穿你的时候!” 报信的士兵这才发现站在旁边的冷怀泽,和他手中托着的那颗脑袋。 闪闪发亮的金冠,让报信的士兵眸子瞬间僵直。 随即他的脸上喜意涌动,笃定的语气越发变得激动:“将军,我们从安西道北上,果然找到了蛮王金帐。” “只是金帐下的各部发生了分歧,也胜部和达先部的那部分人都已经离了营地。”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旗帜,与北蛮作战了这么多年,这些旗帜这士兵自然不会看错。 “我们趁黑偷偷摸到营地外围,抓了只蛮狗来问了问。”士兵脸上的笑意更浓,“那蛮狗说,蛮王已死,出去抓刺客的阿斯干和成格勒也死了!” 听到他的话,冷怀泽的目光不禁投向了遥远的北方。 卓力格图的计划,果然成了。 那接下来需要应对的,恐怕就是也胜部和达先部的报复了。 眸子微微垂下,冷怀泽却不急着把这事说出来。 事关北蛮的机密,当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史将军听闻士兵的话,抚掌大笑:“好,太好了!” 他随即转过身,略带鄙夷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周校尉:“怎么样?” 周校尉像是被人抽去了脊骨一般,整个人都没有了精气神:“是我……错了。” 想到八十军棍,周校尉随即脚下发软。 一般人挨上二十棍子,就要半个月爬不下来床。 这八十军棍若是当真打实了,恐怕就算没被当场打死,也要留下终生的残疾。 史将军拍了拍手:“来人呐,将周校尉、沈校尉、朱校尉他们押下去。” 几名小兵跑了过来,低声对着几人告了个罪,这才拖着手脚发软的他们回了营。 “开营门!”史将军欣赏地看了冷怀泽几眼,终于大喝一声。 冷怀泽的这份功劳,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凯旋了。 对北蛮局势的影响,可能要比一次出征斩杀数万蛮子还要大上三分。 看来这次,要好好替他请功才是了。 英雄出少年,真是羡慕啊。 史将军笑着让人接过蛮王的头颅,随即挽起冷怀泽的手,带着他阔步迈入大营当中。 冷怀泽带着蛮王首级归来的事,像风一样迅速地席卷了整个营地。 所有人都涌了出来,如同一波波奔流不息的潮水,将冷怀泽和史将军围在了中间的演武场上。 每个人都踮着脚尖,想要越过前面的人山人海,只为看看那颗宿敌的头颅,和那头颅上闪闪发亮的鹰冠。 对于林国人来说,这件事的意义太过重大。如果非要类比的话,那便是北蛮人纵马南下,抢了中原的传国玉玺一般。 身为世代遭受北蛮侵袭的中原人,又怎能不因为此事而激动万分? 史将军含笑扫过那汹涌的人潮,拉着冷怀泽登上了演武场中央的高台。 路过武器架,冷怀泽顺手抄起一支长枪挽了个枪花。 枪身随即一转,蛮王的首级便被高高挑在那银亮的枪尖上,死不瞑目地望向遥远的东南。 “万胜!” “万胜!” “万胜!” 不知是谁起的头,士兵们疯狂的吼叫渐渐统一了起来。 如同波澜壮阔的海涛,撼动着整个镇西军的军营。 看着台下那些面红耳赤的将士们,史将军笑了笑,缓缓抬起手臂虚压下去。 镇西军素来令行禁止,就算再激动,将士们也强行压下了心底的狂欢,敛容望向了史将军。 史将军的声音里满是慷慨激昂,整个人的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天佑我林国,有如此勇士!” “你们来告诉我,他的名字是……”他特意拉长了声音。 台下的将士会意地将目光投向持枪矗立如山岳的冷怀泽。 “冷怀泽!” “冷怀泽!” “冷怀泽!” 声音再次变得统一,所有人看向冷怀泽的目光里,已经多了三分敬畏与狂热。 知道史将军是在为自己造势,冷怀泽挺起胸膛上前两步,走到高台的边上。 手臂一探将蛮王抓在手里,另一只手上的长枪冲天而起,冷怀泽昂然高吼:“镇西军万胜!” 像是一颗火星洒落到油桶上,镇西军将士们瞬间燃点了所有激情,每个人都忘我地吼叫起来。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冷怀泽这位武状元,终于融入了镇西军中,再也不分彼此。 史将军看向冷怀泽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欣赏。 方才万众的目光皆聚于他一人之身,若是他贪功恋势,恐怕反倒会让台下的将士们产生其他的想法。 只有像现在这样,将荣耀归于镇西军。 镇西军才会完完全全地包容他、支持他、反哺他。 缓缓上前几步,史将军与冷怀泽并肩而立:“众将士听令!” “蛮王身死,那些蛮狗必定要大肆报复。从今日起,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来。” “自陪戎校尉往上留在演武场,其他人各归其位,等待命令!” 陪戎校尉是正九品,差不多就是各个百人队的队长。 史将军的这个命令,便是把镇西军中的中高级军官都留了下来。 蛮王的首级也被史将军的亲兵取了去,估计是要好好保管起来。 狂热的潮水瞬间退去,演武场顿时空出了大半。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两件事要办。”史将军好整以暇地弄了弄外袍的袖口,“第一件,便是周校尉之事。” 他缓缓打量了一圈在场的人,又对着冷怀泽点了点头:“方才有的人在,有的人没在。不如就让冷怀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再跟大家说一遍。” 冷怀泽一拱手,毫不犹豫地把他带着蛮王头颅回营遭遇周校尉从中作梗的事情明明白白地说了一遍。 里面倒没掺杂太多私人感情,冷怀泽只是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这不由得让所有人都高看了冷怀泽几分。 不少人在心里犯着嘀咕,若是此刻站在前面说话的是自己,恐怕根本做不到如此平淡。 不愧是状元郎…… “事情就是这样。”冷怀泽说完一抱拳,利落地走到了旁边。 史将军却不让他这么快就走,对着他招了招手:“怀泽啊,来。” “之前本将说了要先打八十军棍,这事你怎么看?”史将军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苦主,眼底却满是考校之意。? 第321章 准备进犯 先前是看冷怀泽的能力,而眼下这一问,史将军想知道的便是冷怀泽的心性与处事风格了。 冷怀泽微一沉吟,随即拱手答道:“回将军,依卑职看来,这八十军棍,正是周校尉他们应得的。” “应得的?”史将军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挑眉看向冷怀泽。 冷怀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朗声道:“罔顾袍泽情谊,此为过错之一。” “处事不讲证据,只凭喜恶判断,此为过错之二。” “遇事判断不准,此为过错之三。” 史将军抚掌笑着赞赏:“有此三错,周校尉这八十军棍,挨得不冤!” 冷怀泽略显矜持地点了点头,退开了半步。 史将军这才拍了拍手:“把周校尉几个带上来!” 惨白着一张脸,周校尉走在了最前面,恶狠狠地瞪了冷怀泽一眼。 看到依旧梗着脖子的周校尉几个,史将军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来人呐,每人八十棍,用心打!” 押着周校尉过来的小兵咬了咬牙,转身去往武器架旁找棍子。 周校尉的脸满是丧气,却依旧死挺着不肯认错低头。 冷怀泽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到底还是带上了几分审慎。 砰! 砰! 砰! 棍子重重地拍击到肉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周校尉紧紧咬着牙关,任凭鲜血慢慢从身上渗出,洇成一片艳丽的红。 只十几棍下去,周校尉几人的身上就已经皮开肉绽,已然伤势不轻了。有旧伤在身的朱校尉已经开始喘起粗气,不知何时就要晕倒过去。 “将军,恕卑职无礼。”冷怀泽忽然身形一动,单膝跪倒在史将军的面前。 “哦?”史将军玩味地挑起半边眉毛,抬起右手在空中虚攥成拳,“先停一会。” 打的时候不觉得,可这一停下来,周校尉便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他看向冷怀泽的眼神已然像极了雪亮的小刀,恨不得一块块地从他的身上剜肉下来,好解了自己心头的恨意。 可冷怀泽接下来的话,忽然让他愣了愣,整个人变得僵直无比。 “将军,二十棍足够警示了。”冷怀泽仰脸看着将军。 “你说打就打,你说停就停?”史将军的眼睛一瞪,“你把这处罚当儿戏么!” 冷怀泽低下头:“不敢,只不过是想让他们留下有用之身,好应对北蛮进犯。” 场中众人的耳朵,忽然都跟史将军一样支楞了起来。 北蛮进犯? 史将军不由得大步走到冷怀泽旁边,一把掐住了他的双肩:“北蛮进犯之事,当真?” “我在金帐营地时,从卓力格图那里听到的。”冷怀泽只说了一部分事实,叙事方法实在巧妙得很。 “何时,何地?”史将军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差点就要晃悠起冷怀泽来。 冷怀泽苦笑着挣了挣,终于逃离了史将军的攻击范围,表情中略带了三分遗憾:“他们应该还没做好计划。” 史将军显然更遗憾,嘴角都快要撇到下巴尖上,嘴里说的话却很是温和:“无妨,能知道他们不是像往年一样打打就退去,咱们就还有机会跟他们对上。” 说完,史将军走到周校尉旁边,从士兵手里接过已经染满了鲜血的军棍,忽然对着周校尉的脑袋劈下! 耳中听得一声凄厉的风声,周校尉困难地回过头去。 那军棍倏然停住,棍端离自己的鼻尖,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冷汗刷地一下从周校尉的全身逸了出来,如同一层细密的水膜,紧紧地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史将军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长棍指着周校尉的脸,史将军的话里满是威胁的意味:“你们几个的伤养好之后,都给我去冷怀泽的队伍里,从小兵重新做起!” 说完,史将军将军棍随手丢在地上,之后扭过头去,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周校尉长出了口气,心情倒是有些复杂。 按道理说,能留下一条命来,继续为殿下办事,他理应感觉到高兴才是。可为何现在的他,心头总觉得惴惴不安? 只是不待他多想,史将军喊来的小兵已经将他们搀了起来送回了帐子里。 “今日要办的第二件事,正是如何应对北蛮。”演武场的正中高台上,再次传出史将军威严的声音,“蛮王折在了我们手里,那些蛮狗定然会恼羞成怒。” “我要交代的,便是你们如果遇见蛮狗,就给我狠狠地打。” “打出我们中原人的威风!” “打出我们林国的豪气!” 一刻钟后,冷怀泽跟着史将军,亦步亦趋地进了史将军的营帐。 “怀泽啊,坐。”史将军亲手给冷怀泽倒了杯茶,递到他的面前。 冷怀泽急忙起身,恭敬地接下了那杯茶。 只是他的眉毛正向中间拧着,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 “怎么了?”对于特意来找他的冷怀泽,史将军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 冷怀泽低头定了定神:“蛮王首级之事,乃是我与新任蛮王的……合作。” 史将军正给自己倒水的手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与新任蛮王有合作。”说了一次之后,冷怀泽觉得再开口就没那么难了。 史将军皱起眉来:“你说清楚,到底什么叫合作。” 对于冷怀泽方才的表现,史将军其实也还算满意。 既惩戒了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又在众人面前狠狠地刷了一波好感。 方才离开演武场的时候,自己可是听到了有不少人都在议论冷怀泽,说他是个公私分明之人。 也许自己的接班人,就在这了。 可此刻他突然跑过来说他跟蛮王有合作…… 史将军恨不得让他把话咽回到肚子里去,这样史将军就可以装作没听见了。 可冷怀泽接下来的话,让他整个人闪闪发亮起来:“卓力格图会把大军南下的安排找人送给我,咱们只要好好部署一下各支队伍,就能把也胜部和达先部都吃下来。” “阿斯干和成格勒的死,跟卓力格图有关?”史将军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这件事冷怀泽本来也没打算瞒他:“嗯。” “不管什么原因,送到嘴边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史将军忽然笑了起来,“蛮王的首级和为你请功的奏折,明天就会送出去,别急。” 而就在他们没留意到的角落里,一只信鸽噗噜噜地拖着脚上的小竹筒,展翅离开了镇西军的大营。? 第322章 游骑将军 冷怀泽平安地回到了镇西军的营地,还带回了如此一份大礼。消息传到丁无忌的耳中,让他不禁有些踟蹰。 按道理来说,冷怀泽在于小暖的心里,几乎就如同亲弟弟一般。他能有机会出头,于小暖一定是最为高兴的那个。 可当冷怀逸的身影从他的脑中闪过时,丁无忌又忽然不太想让冷怀泽顺利地得了这份军功。 他难得地因为某件事而犹豫了几天。 直到消息通过镇西军史将军的奏折送到皇帝的手中,他才终于作出了决断。 御书房中总是烟雾缭绕,皇帝的面目在烟雾后显得越发含糊不清。 “北蛮吃了个大亏,好,很好。”皇帝眯了眯眼,意外地站起来踱了几步。 看着平时不到时间不会停止修炼的皇帝,丁无忌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恭顺地低下头:“定然是天佑陛下,助我林国气运昌隆。” 皇帝哈哈地笑了几声,脸上的褶皱里都藏着受用。 “这冷怀泽倒是一员福将,不愧朕拣了他做武状元。”皇帝又围着香炉转了两圈,双手轻轻一合,“朕自是不能亏待了他。” 这句话说得轻松,后面可都是皇帝的算计。 他早就看镇西军的史定边不顺眼了。坐镇边军三十年,史定边在镇西军中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大到让自己没法子动他。 冷怀逸提出要办的武学虽好,可时间实在太长,总要年之后才能养出第一批种子来。 眼下的冷怀泽,正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适合的人选。 皇帝随手捡起碧玉如意挥了挥:“去,叫今日值守的大学士来为朕拟旨。” 不大一会,胡安道满脸堆笑地走进了御书房。 “镇西军送来的礼物,胡爱卿也看到了?”皇帝重新盘膝而坐,轻飘飘地提了一句,倒像这件事就如同早饭吃了什么那样简单。 胡安道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担忧:“是。” 皇帝自在地挥了挥如意:“朕打算将那冷怀泽提拔为游骑将军,任镇西军副将。” “陛下,万万不可!”胡安道立刻滚落在地,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急忙阻拦起皇帝来。 “嗯?”皇帝不悦地皱了皱眉。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十余年前的往事。 当年冷正初的事,胡安道虽然没有正面赞同,可若是没有他私下的推波助澜,怕是冷正初也未必就会落得那么个下场。 莫非胡安道是怕冷家起势之后对他生什么报复之心不成? 既然如此,怕是这个游骑将军的官职,更是要给冷怀泽才行。 皇帝的身子微微向后倾了倾。 丁无忌敏锐地察觉到,皇帝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胡卿不欲冷怀泽任此职,理由何在?”皇帝的声音冷冰冰的,里面仿佛没有什么情绪。 胡安道却一激灵,把身子伏得更低:“陛下,以臣之愚见,恐怕此事难与北蛮善了。” 皇帝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北蛮与林国,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又哪里是这一个蛮王之死就能影响得了的。 胡安道悄悄抬了抬头,看见皇帝不为所动的表情,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了起来:“今岁北方诸道受灾,官仓空虚,恐怕支持不起一场大战。” “以目前的形势看来,北蛮尚未点起大军南下。” “此时再去刺激北蛮,臣以为并非明智之举。” “若是能拖得三年两载,让北方诸道恢复了元气,我军的胜算只怕会更大。” 皇帝的眼睛转了转,心里却稍稍有些不以为然。 粮食不够,无非就是加税而已。现在的林国,赋税只有三成上下,远远没到让百姓们民不聊生的境地。 至于那些边军将士的性命么…… 能为帝国的大业捐躯,那是他们的荣幸。 倒是这胡安道,也未免太胆小怕事了些! 若不是看在他进献了不少仙丹妙药的份儿上…… 就在皇帝正准备斥责胡安道几句时,胡安道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些:“臣知道陛下赏识青年才俊。可眼下若是将冷怀泽抬到如此高的位置上,恐怕北蛮更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冷怀泽在镇西军中,只怕也不太安全了。” 皇帝愣了愣。 此事胡安道说得倒也没错。若是贸然将冷怀泽抬得如此之高,恐怕镇西军中也会多有不服。万一被有心人算计,就算他是一员福将,恐怕早晚也要倒在北蛮的刀下。 看着皇帝沉吟起来,丁无忌的桃花眼微垂。 “无忌,你怎么看?”皇帝倒是不忌讳在胡安道的面前跟丁无忌聊国事。 丁无忌轻笑躬身:“奴婢不敢妄议朝政。” 皇帝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中那一抹翠绿:“朕让你说的,无妨。” “是。”丁无忌的头垂得更低,“奴婢对军事是不太懂的,不过那冷怀泽既然是陛下钦点的武状元,那他定然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本事,这才能刺杀了蛮王之后还能从北蛮全身而退。” 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皇帝钦定的人,又有本事孤身一人从北蛮杀回来,哪里还会怕镇西军里的这些明枪暗剑? 这记马屁拍得皇帝舒舒服服:“无忌说得倒也没错。” 胡安道深深地看了丁无忌一眼,没再劝下去。 “去拟旨。”墙角的水漏翻了一转,让皇帝变得不耐烦起来。 怀玉的身子到底留了些后患——每天只有特定的那几个时辰可以修炼,其他的时间只要一修炼,就会功法逆行。 想着前些天怀玉呕到自己身上的那口鲜血,皇帝的心就算再硬,也还是揪了起来。 时间宝贵,想要以凡入仙的自己,当然不能浪费。 道袍的长袖飘卷,皇帝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丁无忌乖觉地跟在皇帝的身后,只留下胡安道一个人在御书房里苦笑。 一番云雨翻腾。 折腾到天色渐暗,皇帝这才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从怀玉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回去。” “是。”丁无忌早已为他准备好了步辇。 上了步辇还没起步,皇帝忽然神色委顿了起来,整个人瘫在座椅中,毫无姿态地睡了过去。 丁无忌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任凭皇帝吹着冷风,平和地让那些小内侍们将步辇升到了肩上。 第323章 不白要 “陛下,到了。” 皇帝的疑心病不可谓不重。 自从登基之后,他就从未在后妃处留宿过一晚,即便是如今最得他看重的怀玉也不例外。 兴庆宫中与御书房一样,也是香气弥漫。 只不过那香气并不是厚重醒脑的檀香,反倒有些小儿女的绵长。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头转向丁无忌:“无忌啊,这几日的香调得不错,朕夜里睡得甚是香甜。” “此香乃是一方馆所出,奴婢们不敢居功。”丁无忌不动声色地帮于小暖打了个广告。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民间居然也有如此手艺?” “那一方馆的馆主新近聘了位调香师,所制的香现今在京城中有名得很。”丁无忌轻轻笑了笑。 皇帝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明日便教那一方馆将这香方献上来,你看着办。” “是。”丁无忌等的就是这句。 皇帝嘱咐完,只觉身子多少有些疲累,干脆连衣服都不换就躺倒了下来。 第二天的早朝上,满殿文武算是炸开了锅。 年纪不满双十的冷怀泽居然得封正五品? 在皇帝的注视下,蛮王那颗衰老的头颅和头颅上的鹰冠在大殿中转了一圈,文武百官便都没了声音。 散了早朝之后,丁无忌终于找到机会光明正大地出了皇宫。 并不华丽的马车直奔一方馆而去。 “于小暖何在?”秩丽的桃花眼一扫,丁无忌眸子里的寒意让门房处值守的侍女不由得打了个战。 “您稍稍稍等。”侍女战战兢兢地招呼了一声,立时飞快地往院子里跑去。 不多时,紧紧抿着嘴唇的于小暖从后院走了出来。 看见面前的丁无忌,于小暖一愣。 今天的他居然用本来面目来访,看来应该是因为宫里的差事才对。 只不过丁无忌并未对她说过他真实的身份,也不适合直接喊出公公这个称呼。 会长这个称呼,自然也是不在于小暖的考量范围内的。 她一时之间倒是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他才是。 好在丁无忌似乎看出了于小暖的纠结,忽然上前了一步,满脸都是倨傲地亮了亮腰牌:“皇城司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皇城司三字一出,整个院子都静了下来。 坐在水里休闲的姑娘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动作惹怒了这位看上去就是皇城司大人物的男子,为自己的家人招来祸端。 于小暖不悦地蹙了蹙眉。 这丁无忌,是特意来一方馆吓唬人了不成? 看着于小暖绷起的小脸,丁无忌的心头满是歉意。 可他却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一丝一毫对于小暖的善意。 “于姑娘,找个地方说。”丁无忌偏了偏头,将酸楚压回心间。 于小暖利落地带着丁无忌进了水对面的一个包间。 “大人喝些什么?” 那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丁无忌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见他不作答,于小暖摇了摇头:“那便为大人准备我们一方馆的招牌奶茶了。” “好。”丁无忌勉强地勾了勾唇。 他想说的其实是,无论她准备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热腾腾的奶茶装在青瓷杯中端了上来,于小暖接过托盘,轻轻将奶茶放到丁无忌的面前。 看着关起的房门,丁无忌紧绷的肌肉顿时松弛了下来。 他轻抿了一口奶茶,浓厚柔滑的奶香混着茶的回甘,让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这奶茶可真好喝啊。 只比那年于小暖送他的那包菊花酥差了些许而已。 于小暖敏锐地察觉到了丁无忌的变化,整个人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会长什么时候入了皇城司?”左右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可能不会少,于小暖干脆就把事情挑明了。 少女清亮的嗓音将丁无忌唤回了现实。 他的桃花眼中眼波盈盈,仿佛一波波温润的春水,漾着浓浓的歉意:“对不住,小暖。” “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没能跟你说明我的真实身份。” 于小暖单手托腮,杏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丁无忌。 丁无忌苦笑了一声,嗓音涩得仿佛从没有调过音的胡琴:“我叫丁无忌,是当今林国陛下身边的……内侍。” 那两个字如同千钧巨石,压得丁无忌几乎就要张不开嘴。 小暖她,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厌弃着这样的我? 丁无忌的眼眸里,已然带上了化不开的乞求。 他紧紧地抱着那个青瓷茶杯,整个人仿佛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于小暖忽然感觉眼前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倒像是一只无助地哀鸣着的小兽,恳切地盼望着旁人的理解与包容。 阳光透过薄纱窗,斜斜地打在面前的小桌上。 微尘在阳光中载浮载沉。 屋内一片静默。 丁无忌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沉到脚底,沉入地心,眼看就要沉没在那最深沉最黑暗的幽暗当中。 少女清脆的声音忽然将他拉了回来。 “丁无忌。” 此刻在他的耳中,没有比这个称呼更加宛如天籁的声音了。 他的桃花眸微微泛红,却不得不强忍住鼻端的酸涩,轻轻嗯了一声。 那嗯声里的委屈,让于小暖忽然想要摸摸他的脑袋。 尽管早已感受到丁无忌释放过的善意,可于小暖还是谨慎地偏开了头,抑制住了抬手的冲动:“你今天来这边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丁无忌迅速地调整好了情绪,又抿了口奶茶,“我是来跟你谈一桩生意的。” 于小暖有点懵,小脑袋歪了两下:“什么生意?” 是想让我做皇城司的探子吗?这事儿可有点危险,加钱也不能做的…… 看着开始神游的于小暖,丁无忌放低了茶杯轻笑一声:“你们一方馆新来的那位调香师,手艺着实不错。” 于小暖老实地点了点头:“在制香一道上,阿蒲确实有天赋。” “恐怕你说得太保守了。”丁无忌又抿了一口奶茶,“新制出的那道安神香,有人采买回去试了试,效果已经压过了宫里调香局的那些东西。” 于小暖明白了些,试探着指了指脑袋顶上:“是那位说的?” “对。”丁无忌继续抿着甜甜的奶茶,“我要跟你聊的,便是这个香方。” 听说想要香方,于小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电视剧里强买强卖的桥段。 她的小脸瞬间又绷了起来,身子微微往后躲了躲,警觉地盯着丁无忌:“那位想要我的方子?” 看着像只张牙舞爪小老虎的于小暖,丁无忌的眼眸弯了又弯:“放心,有我在,不会白要你的。” 于小暖将信将疑地歪了歪头:“当真?” 第324章 皇商 “皇商二字,够不够分量?”丁无忌的薄唇轻启,缓缓道出了他的安排。 他能看出来,于小暖对于经商一事上,也算是有着不小的野望。 对于现在的一方馆来说,摆到明面上的于家的背景暂时倒是足够。 毕竟这是新生的事物,又只影响到了京城中的部分女眷而已。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一方馆倒也成不了太大的气候。 可万一小暖她日后又有了新的想法,想要再扩张产业的时候,恐怕于侍郎的面子就未必够大了。 毕竟财帛动人心。 而自己若是大张旗鼓地给她扣上一顶皇商的帽子,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林国对于皇商的名头管控比较严格。仅仅能把商品进贡到宫里的商人,是不能对外宣称自己是皇商的。 因此皇商这两个字,无一不代表了他们与皇室之间极为紧密的联系。 至少要在受宠的皇子、王爷面前能说得上话,甚至是在皇帝的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印象才行。 小暖她若是能顶着这个名头出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烦自然就会变少。 只是这些事,于小暖不主动问,丁无忌也不好仿佛邀功一般主动说起。他静静地微笑着,蕴满暖意的桃花眼看着于小暖,不慌不忙地等着她的答复。 于小暖沉吟片刻,为难地偏了偏头试探道:“不会是为了不给钱,拿这个名号来换?” 丁无忌一时哑然失笑。 看来小暖她是当真不知林国皇商的好处啊。 “小暖,香方的钱自然是一分不会少了你的。”丁无忌整理了一下言语,“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千金一掷,只为这个皇商的名头吗?” 听到丁无忌这么说,于小暖一下子懂了。 她连忙涎着脸赔笑:“是我想得左了,对不住,对不住!”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干脆抄起桌上的另一杯奶茶来仰头灌了下去:“一方馆里无酒,我便以茶代酒,自罚一杯,嘿嘿。” 丁无忌还没来得及阻拦,那一大杯奶茶就被于小暖吨吨吨地灌了进去。 因为喝得太急,淡褐色的奶液从于小暖的嘴角流下一缕,看得丁无忌心里一抽,抬手就要掏帕子来为于小暖擦擦。 可丁无忌随即想到他今天随身带着的还是十几年前的那块,手臂顿时定在了胸口,心底犹豫起来。 若是让小暖认出了这块手帕,到时可如何是好…… 看着丁无忌脸上的患得患失,于小暖为难地咬了咬下唇。 他不会是觉得自己没有诚意? “是不是觉得一杯不够?”于小暖转身就要往门口走去叫人,“我再让她们送两杯来,定要喝到你满意为止……” “够了!”看着于小暖略带惶恐的卑微姿态,丁无忌早已忍不住心底的酸楚,一把抓住了于小暖的手臂。 别看丁无忌的身型看上去比普通男子要略显纤细瘦弱,可他的力气竟然大得惊人。 手腕轻轻一抖,猝不及防的于小暖就被他拉了回来。 不小心扬起的小脸与丁无忌四目相对,于小暖的脸颊上随即泛起阵阵窘迫的红意。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丁无忌的心底划过一丝莫名的焦灼,指尖不由得紧了紧,却又像被火炭烫到一般猝然松了手。 他不得不强制自己转过身子,用侧面对着于小暖。 忽然暗哑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微微的颤抖:“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于小暖不明所以,可她内心的直觉却一直在对她讲,面前的丁无忌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恶意。他的话,是可以相信的。 于小暖抿了抿嘴,脸上的红意渐渐消退。她不动声色地向后撤了半步,对着丁无忌展颜一笑:“好。” 重新坐回到桌前,二人的情绪都已经调整了回来。 丁无忌清了清嗓子,把玩着手中的奶茶杯子,对于小暖讲起自己的安排:“三千两银子,买你安神香的香方。” “买断么?”于小暖挑了挑眉。 “自然……不是。”丁无忌含笑摇头:“这方子依旧可以在一方馆内使用,也可制作成香售卖。毕竟要给你挂上皇商的名头,这招牌还是要留给你才好。” 于小暖秀气的小眉毛困惑地拧了起来:“那这三千两银子,未免也太好赚了?” “天家气派而已。”丁无忌悠闲地抿了口杯中所剩无几的奶茶,“只要你不把这方子再卖给旁人,就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当然了,就算你万一真把这方子再转了手,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那些麻烦也不会成为你的麻烦就是。 念头只在丁无忌的心头转了转,他继续含笑看着面前的小丫头。 于小暖的眼睛亮了亮,笑嘻嘻地对着丁无忌道了个谢:“多谢你啦,丁无忌。” 听到她再次如同朋友一般随意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丁无忌只觉得全身都像泡在了热乎乎的温泉水里,让他的心也跟着熨帖了起来。 若是当真能与她成为朋友,每天见面都能笑着称呼彼此的名字,那该多好。 可这一切,也只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 低下头闭了闭眼,当他的头再抬起时,眼中又是一片略带隐忍的清明。 “小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丁无忌今天来这边,也是为了给她传递这个消息。 看着丁无忌满脸的慎重,于小暖的身子不由得向前倾了倾,整个人坐得端端正正:“什么事?” “是冷怀泽的事。” 几个字一出,于小暖顿时紧张地把桌布揪得皱了起来:“怀泽他怎么了?” 这些天来,冷怀泽的属性面板上健康值一直在100附近徘徊,于小暖知道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只不过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于小暖总是惦记着他的。 “没怎么,他很好,你放心。”丁无忌不愿再卖关子,把冷怀泽的事情竹筒倒豆子地跟她讲了一遍。 于小暖听着听着,不禁重重地拍了拍大腿:“我就说嘛!” 看来之前的伤,便是在北蛮境内刺杀蛮王时候造成的。 想想那苦寒之地,于小暖的眼中不禁有些黯然。就算有自己为他加点,这孩子穿过草原又翻了雪山,不知受了多少苦…… 不行,回头得找人捎点东西过去,给怀泽好好补一补才是。? 第325章 倒霉 盘算着如何给冷怀泽送东西,于小暖那满脸的跃跃欲试忽然刺得丁无忌眼睛微微有些发酸。 面前的小姑娘为何总能像颗小太阳一般,给身边的人带去光与热呢? 好想在她的身旁多留一会,可丁无忌看着墙角的水漏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时间也不允许他再拖延下去了。 “有机会的话,提醒一下冷怀泽,让他注意安全。”留下这么句话,丁无忌将杯中的奶茶一饮而尽,再也不敢多看于小暖一眼,利落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被房门外的寒风一激,他身上仅存的温润尽皆消去,只剩下生人勿近的戾气,吓得院子里的小姑娘们都缩了缩脖子。 等到丁无忌的身影消失在了一方馆的门口,小姑娘们这才吐了吐舌头,伸长了脖子看向于小暖所在的房间。 对于皇城司的人上门做了些什么,她们可是好奇得紧。 于小暖满脸轻松地从房间里端着空杯子走出来,这让小姑娘们的心里就像被爪子挠了似的,好奇得几乎有些发痒。 “小暖姐姐,那位是?”一个胆大的小姑娘凑了上来,对着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正准备说是丁无忌,可话到嘴边,于小暖又忽然改了主意:“哦,是皇城司的一位大人。” “他来是有什么……”小姑娘拉长了尾音,一副我很好奇但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的样子。 于小暖笑得和煦:“没什么,他是替宫里来买我们的方子的。” “方子?”小姑娘愣了愣。 皇城司可是凶名在外,于小暖忽然说他们是来做生意的,这让小姑娘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于小暖笑眯了眼:“对啊,就是那个安神香的方子。” “哦哦哦……”小姑娘似乎恍然大悟。 皇城司本来就是陛下直属的衙门,陛下吩咐他们出来采买点新鲜东西回去,倒也不算是越俎代庖。 只不过没能像预期一样看到热闹,小姑娘还是有些拉长了脸,满是兴趣缺缺的样子。 看到她的神情,纵使再不以为意,于小暖的心里还是像吃了苍蝇似的直犯恶心。 “后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失陪了。”勉强地又挤了个笑容出来,于小暖头也不回地直奔后院去了。 她也确实有些事情要忙:“阿蒲,来~” 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香料瓶子,阿蒲步伐轻快地走了过来:“小姐?” “都说了多少回,叫我小暖就好。”于小暖故作埋怨地嘟了嘟嘴,这才亲热地把阿蒲拉到一旁,“安神香的方子,你又改良了吗?” “还没,怎么了?”阿蒲忽然有点紧张,眼巴巴地盯着于小暖。 于小暖捏了捏她的手:“没什么,就是有贵人要买咱们的这个方子。你来说,我写就好。” “哦。”阿蒲的神色变得轻松,一板一眼地回忆起来。 于小暖的毛笔字跟刚来林国的时候比,已经好看了许多。板正的小楷里筋骨分明,一看就知道字的主人胸中自有见解。 正慢慢悠悠地准备落下最后几笔时,一方馆的前院忽然传来阵阵喧哗,似乎是几个年轻的女子吵嚷了起来。 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心,快步向前院走去。 周天导引法运转之下,于小暖似乎隐约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果然一拐出院子,一个小姑娘正叉着腰,跟另外的小姑娘们唇枪舌剑呛个不停。 “我姐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差点被皇城司抓了去?”于小柔倒是有着宋寄琴所没有的泼辣,竖着眉毛叉着腰,小脸吵得红扑扑的。 方才那个想看热闹没看成的小姑娘撇了撇嘴:“总之方才皇城司的人上了门,肯定没什么好事就是!” 这话说得于小柔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才是。对面那小姑娘说的,确实是京城群众的共识。 皇城司的人与护国寺的乌鸦一样,都不怎么吉利。硬是要说个排名的话,皇城司的人还要排得更靠前些才是。 想想平时笑眯眯地欺负得她说不出话的于小暖,于小柔扁了扁嘴,心底里却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家姐姐会因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而被皇城司的人找上门来。 她的嗓子梗了梗,却还是硬挺起了胸膛:“总之我姐不可能被皇城司抓走,倒是你们这些背后嚼舌根的,怎么不被皇城司给抓了去!” 对面的小姑娘正要继续反驳,忽然看见被议论的正主走了过来,只好张了张嘴,把准备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皇城司要来这里抓人?”于小暖挑了挑眉,嘴里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呢?” 说着,她用下巴挨个点了点于小柔对面那几个姑娘:“看来皇城司要抓的,是你?还是你?” “明明来找的是你,怎么还敢颠倒黑白?”对面的小姑娘哪能随便承认,登时急得连鼻孔都不停地翕张着。 于小柔这才回过神来,脸一红,倒是凑到于小暖的身旁压低了声音,满心都是不自在:“皇城司的人当真来找你了?” “是啊。”于小暖笑吟吟地看了于小柔一眼,“怎么,担心姐姐我了?” “哼,我才没有!”于小柔不自觉地打量了于小暖一眼,习惯性地口是心非,“我还以为你被抓去了,这才过来看看。万一被你连累,耽误了我的好日子,我可不承认你是于家人!” 于小柔成亲的日子,就在半个月之后了。 又检查了一遍出嫁要用的东西,于小柔忽然感觉红嫁衣上的盘扣越看越不顺眼,就赶紧拉着丫环跑出来准备去东市。 正巧从一方馆不远处路过,于小柔听见路边有人议论,话里隐隐提到什么一方馆皇城司的。 她心底一惊,不自觉地就奔着一方馆跑了过来。一进院子,于小柔就听见有人偷偷诽谤于小暖,她鬼使神差地就站到了旁边,跟那几个姑娘吵了起来。 看着于小柔眼底的那抹隐隐的担忧,于小暖终于实实在在地认定,她也是自家的亲妹子。 “不会耽误你的。”笑吟吟的于小暖再把头转向对面几个小姑娘的时候,脸上已经满是寒霜。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口比了个手势:“几位,一方馆这么倒霉的地方,怕是不太适合几位,请。” “于小暖你敢!”小姑娘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 这一方馆可以说是现今京城年轻女子最喜欢去的地方,若是被人从一方馆里撵了出去,这几个姑娘恐怕在自己的同龄朋友里,就要抬不起头了。 第326章 道歉 领头的这姑娘,是吏部尚书家的孙女。别看只是庶出,因为她恰巧跟尚书那位过世的原配夫人年轻时的样貌和样子都颇有几分相似,倒是得了尚书高看一眼。 她也因此养成了个娇纵的性子,时时都拿自己当作尚书家的嫡孙女来比上一比。 她的小姐妹们家世本就不如她,就也都习惯性地礼让她三分。 像是一方馆,本就是她最开始带着小姐妹们来玩的。 于小暖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性子,只是按照常来常往的老客户一视同仁地对待她,时不时地再送些小礼物而已。 也许是一方馆研发的新产品试用被她多赶上了几回,她就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是一方馆的特殊贵宾,着实也在小姐妹面前长了不少面子。 眼下若是被于小暖请了出去,之前炫耀的那些事情,定然会让她加倍失了脸面。 她哪里能接受这些? 小姑娘顿时柳眉竖起,脸颊涨得通红:“于小暖,你快给我道歉!” “道歉?”于小暖忽然玩味地翘了翘嘴角,“也对,是不是你该给我道歉,说你不该胡乱揣度皇城司大人的来意,败坏我的名声?” “我没有!”小姑娘只觉得委屈得不得了,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气急败坏的小蛤蟆。 于小暖摇着头嗤笑了一声,随即对着院子里站在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来,送贵客出门。” 早就摩拳擦掌站在一旁的侍女们顿时一窝蜂地涌了过来,拉胳膊的拉胳膊,拽手的拽手,七手八脚地把几个千金小姐连同丫环送出了一方馆的门外。 一字排开堵住了门口,一方馆的侍女们挂着礼貌的笑容,对着门外的小姑娘们微微躬身:“恭送贵客~” 领头的小姑娘脸色铁青,只觉得气得胸口也疼头也发晕。 丫环唬了一跳,连忙搀着自家小姐上了马车,灰溜溜地回府去了。 在尚书府门口刚巧碰上自家祖父,小姑娘立刻泪眼朦胧地跑过去,对着自家祖父哭闹了一番:“祖父,于小暖欺负人!” 听说是一方馆把自家孙女给撵了出来,吏部尚书不问青红皂白就在心里骂了于弘方一顿。 没办法,谁让现在京城里无人不知,那一方馆正是礼部于侍郎家嫡女开的呢? 看着自家孙女哭得眼睛肿成桃儿一般,吏部尚书心疼得都快要碎了,连忙细声细气地哄起来:“乖乖哦,莫要哭了,等祖父来为你出气!” “好!”小姑娘破涕为笑,揪着祖父的衣袖摇来摇去,“我要让一方馆开不下去!” “好好,包在祖父身上……”吏部尚书花白的胡子抖了两抖,已然下定了决心。 林国京察每三年一轮,等今年开了春,便又到了京察的时候了。 哪有官吏能那么干净? 只要自己稍微留点神,让下面的人注意一下礼部的情况就是了。 想扳倒于弘方不容易,但让他吃个亏,却是不难。 到时自己再找个机会,把于小暖的事透露给他。饶是他再疼爱这个嫡女,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大好前途去换对? 主意一定,吏部尚书心情便好了起来。 他抚了抚孙女的头顶,又从身上摸出张银票递给小姑娘:“行了,莫要再哭了,拿去买点好吃的!” 小姑娘接过银票,笑嘻嘻地揣进袖子里,对着祖父福了一福,随即跑开了:“多谢祖父!” 正好东市新开的那家玲珑轩,又该上新物件了呢。 这次多买两样东西回来,应该能跟冷家小哥哥多聊上几句了? 嗯,一定能! 小姑娘捏着拳头,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跟于小暖的这些纠葛,已然被她甩到了脑后。 刚回宫没多久,丁无忌就收到了安插在一方馆的探子回报。 “呵。”他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且不说他的来意由不由得旁人猜度,单只胡乱败坏于小暖的名声这一桩,就足够让他暗中出手的了。 唔,吏部尚书家的这个孙女,似乎是已经定了亲,只等大半年之后就要出阁完婚。 对方倒是个行止端方的小君子,吏部尚书的孙女,恐怕配不上他呢。 桃花眼眯了眯,丁无忌暗暗盘算了起来。 当天傍晚,于小暖倒是忽然回了趟于府。 “爹,这安神香送您。”上次回家的时候,于小暖在属性面板上看见于弘方似乎有些睡眠不佳。 于弘方笑眯眯地接过盒子放在一旁,眼睛倒是一直盯着于小暖打量了几回,这才试探着问道:“小暖,今儿没什么事儿?” 消息传得快,皇城司找上一方馆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于弘方的耳朵里,着实让他坐立不安了好一阵子。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于小暖的情况,没成想她就主动回了府,于弘方这才松了口气。 于小暖弯了弯眼睛:“没事儿,就是丁无忌来了一趟,说是那位点名要安神香的方子。” “丁无忌?”于弘方的瞳孔微缩。 他本来以为只是皇城司随便来了个人而已,真没想到会是丁无忌亲自登门。 他赶紧从书桌后站起身来,抓着于小暖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两回:“当真没事?” “没有!”于小暖干脆哭笑不得地张开双手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全须全尾的,您看看!” 于弘方抚着胸口顺了顺:“那就好,那就好。” 丁无忌实在太过喜怒无常,可偏生陛下就喜欢让他侍候。 朝堂上的那些文武百官,着实对丁无忌这个人有着不小的忌惮,却又扳不倒他,只好对他敬而远之。 倒是于小暖看着于弘方紧张的神色,反过来安慰了两句:“爹,您放心。我看那丁无忌脾气挺好的,说话倒也温和。” 于弘方的脸有点发白,连忙打断了于小暖的话:“他这人最是喜怒无常,你可千万莫要因为他一时的笑脸,就当他是个好人啊!” 看着于弘方慌张的样子,于小暖赶紧转移起话题来:“爹,我知道了~今晚吃什么呀,我饿了,咱们快去吃饭!” 本来还想再嘱咐于小暖几句,可看着闺女似乎早已心中有数,于弘方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微笑起来:“每日厨房都准备了你喜欢的排骨汤,就等你回来开饭。” “走。”说着,于弘方轻轻拍了拍于小暖的肩头,带着她走出了书房。 第327章 心意 自从那天丁无忌上门之后,确实有不少常客都没再登一方馆的大门。 于小暖倒也不以为意。 钱是挣不完的,只要把留下的这些客人维护好了,一方馆依旧是个赚钱的好工具。 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七天后,一块皇商的牌匾被内务府敲锣打鼓地送到了一方馆的大门口。 “小暖,快点!”正在前院水研究新饮品的罗语桃一溜烟儿地跑到了后院,拉着于小暖的手又奔了出来。 门口站着的太监笑吟吟的,根本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于姑娘,恭喜啊!” 于小暖摸了摸身上,倒是没带什么银票之类值钱的东西,连忙给跟出来的兰采薇使了个眼色。 兰采薇会意,转身走了回去。 不多时,她把一小包金叶子塞到于小暖的手里。 于小暖这才满脸堆笑地跟来送牌匾的太监重新开始寒暄:“劳您大老远地送来,实在是辛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可她这一手,立刻吓得太监脸色变了变,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当,于姑娘太客气了!” 于小暖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 这皇商的牌匾,往常怎么也要三两个月才能做好颁下来。只不过丁无忌发了话,他们这些内务府办差的根本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地把这东西做好,报给了丁无忌。 这敲锣打鼓送牌匾,便也是丁无忌的意思。 知道于小暖可能入了丁无忌的眼,这太监又哪里敢要她的好处! 看着他略微惶恐的样子,于小暖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 招招手叫来兰采薇,让她准备了几个奶茶礼盒放到了车上,太监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 一方馆的奶茶,确实也是京城一绝。 虽然不敢收钱,但这一趟也不算白跑……太监自我安慰了几句,又帮于小暖把牌匾挂到了大门旁,这才笑呵呵地告了别。 丁无忌从礼盒中挑出奶茶来抿了一口,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惬意。 修长的指尖捻着黄澄澄的叶片,丁无忌的嘴角勾了勾。 小姑娘原来也这么懂人情世故。 “来人呐,把这个给董公公送去,让他收着便是。” 又喝了两口奶茶,丁无忌捏着瓶口的手指紧了紧,喃喃自语起来:“那门亲事,也该断了。” 第二天的朝会上,吏部尚书忽然感觉压力有点大。 御史台的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骨脑地弹劾起自己手下的几员爱将来。好不容易把事情糊弄过去,吏部尚书满心疲惫,干脆连衙门也没去,直接回了家。 可还没进门,他就看见府门口正站着个小丫环,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 他的心里顿时像拴了块石头似的,不由得往下一沉。 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孙女的贴身丫环,怎么会无端端地跑到这里来? 他赶紧快走了几步,不等小丫环开口,便厉声喝道:“莫要在此喧哗,回去!” 小丫环的眼圈红红的,几次欲言又止,只好焦急地跟在尚书身后闷头走着。 好不容易到了的脚步一顿,忽然转过身子来:“何事?” 小丫环差点没刹住,鼻尖几乎都要蹭到尚书的衣服上。 她猛然一惊,随即带上了哭腔:“小姐她被人给绑了!” “什么?!”尚书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脑袋也有点发晕。 小丫环哭唧唧地从身上翻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片递给尚书:“早上我陪小姐去玲珑轩,刚走到半路无人的地方,路边忽然冲出一伙歹人来劫走了小姐,又把我拉到墙角给了我这个。” “他们还说,让我不要声张,只能告诉老爷您一个人。不然的话,他们就把小姐……就把小姐给……”小丫环的腿打着战,话说得也不清不楚。 可尚书还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将纸条展开,尚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一阵晕眩。 长春居地字三号房 长春居这地方,良家女子断断进不得! 他连忙定了定神,叫来管家:“看住她,别让她乱跑乱说话!” “再叫两个得力的人,立刻跟我出去一趟!” “哦对,备车,要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 尚书的疾言厉色,让管家顿时为之一凛,急忙跑了出去。 马车颠簸,尚书只觉得胸中一片忐忑,竟比马车还要更颠上三分。 车停在了长春居的后门,还不等尚书下车,车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点快点!” 尚书将车窗的窗帘掀开个小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怒之下气血翻涌个不停。 后门处停着的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竟然便是小孙女未来的婆家人! 这显然就是有人不愿自己两家联姻,针对自己做下的局罢了! 尚书的眼睛转了几转,深吸了口气,还是下了马车。 他的脸色瞬间转为平和,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对着不远处打了个招呼:“哟,陈兄!” 对面那位陈侍郎的脸色变了变,随即也装成没事人一样:“这么巧?” “是啊,有故人约我来此叙旧。”尚书随口就找了个借口出来,“不知陈兄此来何为?” “实在是太巧了,我也是来叙旧的。” 二人站在门口虚与委蛇,尚书带来的手下人,已经偷偷地走进了门里。 陈侍郎见状,身后的手摆了摆。陈家人也跟在后面,大步走了进去。 尚书心道不好,连忙抬腿就往院子里走。一边走着,尚书一边挤出个勉强的笑容来:“陈兄,恕在下有事在身,改天再聊。” 陈侍郎也不甘示弱,几乎就要扯住尚书的衣袖,紧紧地跟在他的身旁:“顺路,一起走,一起走!” 大踏步奔着地字三号房的小院走去,尚书的心几乎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老爷,走错了……”尚书府的管家从小院里迎面走来,脸上喜忧参半。 陈家人随后也从院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对着自家老爷遗憾地摇了摇头。 陈侍郎连忙放开扯住尚书衣袖的手打了个哈哈:“您先忙,我也先去寻友人了,咱们改日再叙!” “改日再叙,改日再叙……”尚书拱了拱手,额头上的汗水差点就要滴下来。 就在二人心怀鬼胎地告别的时候,隔壁院子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洞开。 一名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喊了声:“祖父?” 尚书手里擦汗的帕子,瞬间从他的指间飘落下来,落在了地面的污泥里…… 第328章 不活了 于小暖再次听到吏部尚书家孙女的消息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什么,退亲了?”正忙着跟兰采薇整理账目的于小暖,诧异地从书桌后抬起了头。 罗语桃瞪圆了眼睛,连连点头:“是,不知道陈侍郎家忽然生了什么念头,死活就要退亲。” “据说陈侍郎还跟尚书大人拍了桌子,闹得可不痛快。”罗语桃撇了撇嘴,脸上倒是也带了几分同情。 尚书家的孙女虽然娇纵了些,可这一退亲,小姑娘想再找个如意郎君那便是千难万难了。 于小暖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把头重新埋到了账目里。 而在此时吏部尚书家的后院的园子里,正是一阵鸡飞狗跳。 “囡囡,你快下来啊囡囡!”小姑娘的母亲站在大柳树下挥着手绢,吓得脸色苍白如纸。 小姑娘正站在树下的大石头上,一条素白的长绫从柳树枝上垂下来,末梢搭在了小姑娘的肩头。 “他们非要退亲,我活不了了!”小姑娘的双眼赤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小姑娘的母亲的手不停地挥着,急得跳脚却又不敢过去:“囡囡啊,你快下来。爹娘养你一辈子就是了。” “那些小姐妹都笑我,我的脸都丢尽了!”小姑娘终于说出了自己最难以接受的事情,随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姑娘的母亲也已经泪流满面:“囡囡,没事的。你看看于侍郎家的闺女,人家都和离了,不也是开着一方馆过得开开心心的么?” 不提于小暖还好,一提她的名字,小姑娘立刻直眉瞪眼地扯着嗓子喊起来:“她那破一方馆,我再也不去了!” “好好,不去不去!”小姑娘的母亲吓得肝儿直颤,连忙安慰起她的情绪,“囡囡你先下来,想怎么样娘都答应你,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活了!”小姑娘扭着身子,狠狠地跺了跺脚。脚下一滑,小姑娘差点从大石头上摔下来,硬是把她母亲吓得眼睛一翻,一口气差点就喘不上来。 正在她们母女对峙的时候,一个小丫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夫人,谢姑娘来了,说是要找小姐。” “谢姑娘?”母亲扭过头去,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小丫环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向大石头上的小姑娘:“就是之前跟小姐交好的,谢大学士家的谢苇杭姑娘。” “阿杭来了?”小姑娘尖叫一声,利落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抓着小丫环的胳膊连忙追问,“她的人呢?” “珊珊,我在这儿。”一个纤细柔弱的身影从回廊的那头转了过来。 小姑娘的眼泪顿时连成了串,一路向着谢苇杭的方向奔了过去:“阿杭,你可算来了!” 自从被退亲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上门来找小姑娘。 谢苇杭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卸去了小姑娘扑上来的劲力,轻轻将小姑娘的双手拉了起来:“珊珊,你瘦了。” 听见谢苇杭的这句关怀,小姑娘的眼睛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把心里的委屈全都给冲了出来:“羽哥哥他,他不要我了……” 谢苇杭怜惜地将小姑娘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低声安慰着她:“莫哭了,是他走了宝,不是你的错……” 哭了半天,直到泪水将谢苇杭的半边肩头彻底打湿,小姑娘这才抽噎着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扁了扁嘴:“对不住,阿杭,我不是故意的。” “哭出来心里就痛快了。”谢苇杭不接她的话,笑容里满是大度与包容。 小姑娘的母亲站在旁边,看向谢苇杭的眼里满是感激。 幸亏她今天来了府上,不然依着珊珊的性子,这事儿怕是不好收拾。 谢苇杭对着小姑娘的母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咦,阿杭,你这发型?”小姑娘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忽然不可思议地瞪圆了双眼望向谢苇杭的头顶。 她的长发已经尽数盘起,赫然是梳了个近日京城中已婚女子最为喜欢的朝云近香髻。 谢苇杭垂了垂眸,以手掩口轻轻笑了笑:“前阵子不在京城,这不刚有时间,就来跟你说了吗?” 小姑娘连忙抓住谢苇杭的双手,眼睛亮闪闪的,像是已经忘了自己的伤心事:“你的夫君一定是个英俊的小郎君?脾气怎么样,是不是对你好得很?你也一定很中意他?” 谢苇杭眼底的无奈与怨气一闪而没,随即不露痕迹地把手从小姑娘手中抽出,像是害羞似的掩住了嘴巴吃吃一笑:“他呀,自然是个青年才俊呢。” “我就说嘛!”小姑娘满脸的理所当然,拉着谢苇杭往屋子里走去,“走,咱们去我那说会话。” 谢苇杭扭头看了看小姑娘的母亲。 小姑娘的母亲微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自便。看着她们走远了的背影,小姑娘的母亲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松了下来,身子晃了晃,竟然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 毫不知情的小姑娘拉着谢苇杭进了自己的房间,还不待坐好,就开始支使起自己的小丫环:“去,给阿杭弄点热茶来。” “我不喝茶,清水就好。”谢苇杭连忙唤住了小丫环。 小姑娘的眼睛又一次瞪得大大的:“你不喝茶?!莫非……” “嗯,是。”谢苇杭温柔地抬起手臂,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她的身上全然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与平日里的柔弱淡然极不一样。 小姑娘呀地一声喊了出来,随即难以置信地念叨起来:“阿杭你要当娘了!” “嘘。”谢苇杭竖起食指立在唇边,小心翼翼地往天上看了看,“还没怎么显怀,不要声张。” 小姑娘赶紧捂住嘴巴,忙不迭地点着小脑袋:“我晓得的,我不说,不说。” 林国的习俗,怀孕头几个月之内胎气还不稳,随意说给别人听的话,老天爷看得不顺眼,没准就会把这孩子给收回去。 小姑娘保证了半天,这才略带埋怨地看向谢苇杭:“咱们都快一年没见了,你成亲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告诉我?”? 第329章 夫君 谢苇杭脸上带着歉意,伸臂过去捏了捏小姑娘的手:“珊珊,对不住。实在是夫君他不愿声张,只是带着我回了趟老家。” 小姑娘顿时满脸好奇:“你夫君叫什么?” “我夫君他……姓林,叫林叔英。”谢苇杭的眼光不易察觉地向旁边移了移。 伯仲叔季,行三,叫叔英应该可以的。 “林叔英,林叔英。”小姑娘在嘴巴里喃喃念了两遍,忽然拄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谢苇杭,“他一定对你很好?” “是啊,他对我很好……”谢苇杭的声音忽然有些虚无缥缈。 小姑娘根本没有发觉谢苇杭的异样,只是继续问了下去:“他一定很英俊,不然怎么能配得上阿杭你呢?是不是他的才学也很出色?” 一连串的问题,瞬间把谢苇杭的思路拉回到了成亲的那一天。 京城西郊的一座庄子里,忽然挂起了几个大红的灯笼。 “阿杭,委屈你了。”男子熟稔地叫着谢苇杭的名字,嘴上说着委屈,眼底却是不以为然。 谢苇杭微微屈膝福了福:“殿下说的哪里话,能伺候殿下,不知是阿杭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看着谢苇杭乖巧的小脸和眼中的仰慕之意,林英鸿的嘴角勾了起来:“堂堂谢家才女,就这么没名没份地进了我的府中,当真不介意?” “殿下雄才大略,阿杭自然愿为殿下的助力,帮殿下登上那个位置。”谢苇杭显然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 林英鸿满意地伸出手,用手指将谢苇杭的下巴抬起:“这小嘴说得可真好,不愧是你。” 说着,林英鸿把脸凑了上去,在她的唇上深深地掠夺着,直到她的脸颊因为缺氧而变得苍白,才满意地将她放开。 看着不断喘息的谢苇杭,林英鸿哈哈长笑:“别忘了你今日说过的话,等我以后坐上那个位置,必定少不了你的封赏!” “阿杭不求封赏,只愿能长伴殿下左右。”谢苇杭的脸颊浮起一片不健康的绯红,强忍着喉头的痒意,继续摆出一副温婉的姿态。 看着如同无助羔羊一般的谢苇杭,林英鸿再也控制不住心头升起的暴虐,猛地将她推倒在了身后的床榻之上。 一番疾风骤雨。 直到晚饭时间,谢苇杭才强忍着腰背的酸软,重新出现在了别院的大堂之上。 “这庄子从今天起,便是谢姑娘的了。”林英鸿轻浮地搂着谢苇杭的纤腰,大手在她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方才哈哈大笑着给站在下首的众人介绍起来,“你们的身契也都在谢姑娘的手里,往后,她便是你们的主子了!” 婢女眼中的幽怨抹也抹不去,护卫与家丁的脸上都是不以为然。 无媒无聘,林英鸿对待她又如此轻浮,显然是并没有把这谢苇杭给放在心上。 如此柔弱的姑娘,等殿下一离了别院,还不是想怎么拿捏都行? 看着下面人的神色,谢苇杭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藏在大红袍子里的拳头紧紧地捏了起来。 林英鸿似乎也看出了不妥,这才拉过谢苇杭的手,厉声对着下面人喝道:“谢姑娘就是你们的主母,若有人胆敢放肆,别怪我不轻饶!” 说完,他笑嘻嘻地凑到谢苇杭的脸旁:“怎么样?莫要担心了。” “嗯。”谢苇杭含羞带怯地扭了扭脸,娇羞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 林英鸿最看不得她这副模样,竟然连晚餐都来不及吃,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向着后宅走去。 不知折腾了多久,全身酸疼的谢苇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好静静地盯着桌上那支跳动的红烛。直到火光噗地一下燃尽,房间终于陷入了浓重的黑暗。 谢苇杭的双眼依旧大睁着,一滴炽热的泪水顺着眼角划落,悄悄滚入枕头上,瞬间洇成一片小小的湿润。 身边的男人鼻息粗重。 身上的粘腻让她感觉分外心烦,甚至烦躁得有些恶心。 都怪那该死的于小暖! 若不是她害自己,凭着自己的声名,又如何会落到现在这个田地! 那日从一方馆落荒而逃,谢苇杭浑浑噩噩地游荡了两天,神志才渐渐清明过来。她的名声已毁,怕是没有办法嫁入门当户对的高门大户做主母了。 眼下唯一的出路,也只有找到那条潜龙,再用自己的能力帮他上位。 到时自己便有了足够的资本。 一定要让那该死的于小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恨恨地紧咬着一口银牙,谢苇杭的脸在黑暗中竟然无比狰狞,仿若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般疯狂。 林英鸿忽然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了她的身上。手底下小小的柔软让他无意识地揉捏了几下,疼痛瞬间将谢苇杭拉回了现实。 直到天色微明,谢苇杭才终于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林英鸿已经离开别院回了京,这让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别院离京城不算太远,林英鸿倒是每隔天就过来住上一晚,这让手下人不敢太过怠慢谢苇杭。 朝堂上的那些事,林英鸿也会一五一十地说给谢苇杭听,让她帮着分析朝堂上的情势。 “只可惜你是个女子。”林英鸿的腰身随意地挺了挺,“做不得我的幕僚。” 两声粗重的喘息,便是谢苇杭给他的回应。 看着面前俯着身子的谢苇杭那玲珑的背影,林英鸿得意地勾着嘴角,力度不由得更大了几分。 只不过他没能看见,谢苇杭的脸上除了晦暗之外,根本并无半分情意。 让谢苇杭没想到的是,林英鸿居然在过年之前,忽然被派出去了东边。 消息传来,她恨恨地跺了跺脚。 之前跟林英鸿说过几次,让他不要那么张扬。眼下可好,被皇帝忌惮起来,这对他来说可谓有百害而无一利。 也许是林英鸿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谢苇杭,在离京之前,他并没有来别院告别过,也没有让人继续给她传递京城的消息。 两眼一抹黑的谢苇杭又急又气,但又不得不把心思暂时都放在跟后院这些下人的勾心斗角上。 好不容易收服了这些人,谢苇杭却忽然发现,自己忽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反胃。 根本吃不下饭的她半个月就又瘦了五斤,整个人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柔弱得让人心疼。 没办法,她只好偷偷请了大夫来,没想到却是诊出了喜脉。 对于这个孩子,谢苇杭翻来覆去地盘算了一整晚,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330章 屎盆子 “阿杭,阿杭?”小姑娘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将谢苇杭从云端的遐想中拉回了泥淖一般的现实。 谢苇杭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她用手帕小心地掩着嘴巴,轻轻咳了两声,这才挤出一个貌似从容的笑容来:“没事,只是肚子里有了孩子之后,精力越发不济了。” 小姑娘蹙着眉连连点头:“也对,阿杭你原本身子骨就弱,还是要多将养才是。” “我记得过年的时候娘刚给了我一支上了年份的人参,说是留着给我当嫁妆的。”小姑娘嘟了嘟嘴,支使着小丫环去把人参盒子拿了过来,“反正我一时也不出嫁了,不如先给你补补身子。” 不等谢苇杭拒绝,小姑娘一把就将盒子塞到了谢苇杭的手里。 谢苇杭笑着垂下眸子,却把盒子放回到桌上,随即盯着小姑娘的眼睛语重心长道:“珊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听到你被退亲,着实吓了一大跳呢。” 小姑娘撇了撇嘴,眼睛里的泪光又泛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要不你跟我说说,没准我能知道是谁从中作梗呢?”谢苇杭耐心地诱导着小姑娘,让她回想起当天的情况来。 小姑娘垂着头沉吟良久:“那天我是打算去玲珑轩的,路上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蹿出来一伙男子,用帕子在我的嘴上一蒙,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小院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有点害怕,就迷迷糊糊地往院外走。” “一开门,我就看见了祖父,还有陈侍郎……” 谢苇杭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两转:“你知道那小院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小姑娘迷惘地摇了摇头,“我只听见他们说了长什么居。” 长什么居…… 一个名字在谢苇杭的脑子里打了个转,她的表情随即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了,阿杭?”小姑娘殷切地拉着谢苇杭的双手,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对不对?” “嗯。”谢苇杭的嗓子梗了梗,脸色更显得苍白。 小姑娘瞬间就被谢苇杭的反应吓住了,连小手都微微颤抖起来:“阿,阿杭,那里是?” 谢苇杭咬了咬嘴唇,尽管再难以启齿,还是说了出来:“是一间青楼。” 小姑娘的脸色顿时灰败不堪,整个人像是个破烂的布娃娃似的瘫在了椅子里,嘴巴里喃喃地念叨起来:“怪不得娘什么都不告诉我,阿莞她们也都不愿意理我了……” “我不活了!”小姑娘忽然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句哀嚎,就要起身往门外跑。 早有准备的小丫环这回算是堵了个正着,将她死死地拦腰搂住:“小姐,使不得啊!” 谢苇杭的嘴角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随即重新挂起了关切的面具,一手扶着腰走到了小姑娘的身旁:“珊珊,错不在你,你又何必如此?” “怪不得羽哥哥他会退亲……”小姑娘瞬间失了所有的力气,滑落在地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向下洒落个不停。 谢苇杭也蹲下身子来,直直地看着小姑娘的眼睛:“珊珊,你想不想找到坏了你名声的人,找她报仇雪恨?” “想!”小姑娘猛地擦了把眼泪,衣袖将脸蛋蹭出红红的印迹来也兀自不觉,“当然想!” 谢苇杭的话里充满了蛊惑:“那你想一想,就在这件事发生的前几天,你有没有跟谁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不愉快?”小姑娘歪着脑袋苦苦地思索着,忽然小嘴微张,“我知道了!” “怎么?”谢苇杭的脸凑得更近了些,笑容里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恶意。 小姑娘斩钉截铁道:“那天我在一方馆,因为说了几句皇城司的事情,被那于小暖给赶了出来。” 可小姑娘说完,脸上又满是苦恼:“可即使如此,那于小暖也没必要如此害我?这对她有何好处?” 谢苇杭左右看了看,这才把脸凑到小姑娘的耳边,声音压得几不可闻:“那于小暖和离之后,正是待嫁之身。你的羽哥哥,恐怕是现今京城里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想到羽哥哥那温和的笑脸和满身儒雅的书卷气,小姑娘不由得点了点头,自是认可了这个观点。 毕竟于家也是侍郎。礼部侍郎嫡长女与刑部侍郎嫡次子,倒正是门当户对之极。 别看于小暖虽然和离了,眼下也不过才十七八的样子,与羽哥哥也算是同岁。 而且羽哥哥似乎对于小暖这人也不讨厌。上次跟他去一锅端吃饭的时候,正赶上于小暖去店里。她清楚地记得,羽哥哥的眼神在于小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脸上的神采也与看自己的时候截然不同呢。 想到这里,小姑娘的拳头捏了起来,指甲竟然将掌心刺破,流出一道殷红的血来。 “于,小,暖!”小姑娘眼底的恨,直如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那怨念刺得服侍在旁的小丫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谢苇杭的眼底浮起一抹得意的恶毒。 可等她伸手去拉小姑娘起身的时候,那恶毒早已转为了圣母一般的怜惜:“珊珊,快起来。地上凉,别伤了身子。” 说着,她另一只手扶在腰上,摆出一副不敢用力的痛苦样子。 小姑娘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利落地爬起身来,搀着谢苇杭坐回椅子上:“哎哟,阿杭,你可千万别闪着了!” “我没事,你放心。”谢苇杭的笑脸依旧苍白。 休息了片刻,谢苇杭这才重新扶着腰站了起来,满是歉意地对着小姑娘点了点头:“珊珊,我今儿不大舒服,得先回去休息一下了。” 小姑娘连连点头,恨不得化身谢苇杭的丫环,战战兢兢地搀着她将她送上了马车:“阿杭,快回去。等过几日有了空,我再去看你。” “嗯,好。”谢苇杭的注意力却没在自己的身上。 她忧心忡忡地再次对着小姑娘招了招手,把她叫到马车旁,又重新叮嘱起来:“那于小暖心计深沉,你莫要一时冲动去找她的麻烦,到时再惹得自己不痛快。” 小姑娘咬着后牙沉默了片刻,终于长叹了口气:“好,我听你的。阿杭,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讨回公道。” “放心。”谢苇杭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娇弱的身子慢慢缩回了马车上。 车帘一放下,谢苇杭的嘴角上已经满是冷笑。 “于小暖,害人退亲的这个屎盆子,我倒要看你怎么接下来。” 第331章 谣言 其实当日退亲,陈家也算是给吏部尚书留了不小的面子,只是对外宣称有高人指点,两个孩子的八字不合,不适合结亲。 那些小姑娘不来找珊珊,也纯粹是因为她们家里觉得不大吉利,约束着她们而已。 本来想着不如就让珊珊再留上一两年,等风头过去了给她找个好婆家,吏部尚书的心态倒还算是平和。 可这天刚一下朝,自家的老仆就慌慌张张地跑到了他的面前,让素来在同僚面前讲究风度的他多少有些失了颜面。 如若不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是。 想到这里,吏部尚书的眉头紧锁:“何事如此慌张?” “是小小姐的事。”老仆惶恐地弓着腰,引着吏部尚书走到了没人的角落里,“方才老奴还是在那边等着老爷您散朝,却听得耳边有人嗤笑的声音。” “老奴往旁边一看,正有人对着咱们府上的车子指指点点。” “老奴心里有些纳闷,正想过去问问怎么回事,那些人却像没事人一样看也不看地走开了。” “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波人,老奴实在感觉不对,就偷偷摸到一家的车后面听了几句。” “就听见他们,他们在诽谤小小姐!”老仆也算是看着珊珊长大,此时早已满脸激愤。 吏部尚书心道一声不妙,脸色沉得如同凝了一层寒霜:“他们是如何诽谤的?” “老奴,老奴不敢说!”老仆的脸憋得又青又紫,显然是被他们的话给气得够呛。 那些人嘴巴里说得甚是不堪。 什么小小姐与男子偷-情,小小姐偷偷在长春居接-客,总之那污言秽语伴着意味深长的笑声,差点就让那老仆一口气没上来。 看着老仆激愤的神情,吏部尚书哪里不知道他们可能说了些什么? 眉毛一立,吏部尚书挥了挥手:“是哪家的人说的,你带我过去看看!” 那老仆顿时像放了气的皮球,用眼睛往周围环视了一圈,声音里满是哀戚:“他们所有的人,都在传这个谣言……” 还打算去找出罪魁祸首的吏部尚书顿时愣在了原地。 几辆马车从他的身旁驶过,车里的人掀开帘子看了两眼,对他的神色几乎都是饱含同情。 “罢了……”吏部尚书的眼睛眯起,嘴上说得息事宁人,心里却已经暗自定下了主意,“走,回府。” “祖父,我不走!”珊珊抱着刚回府的吏部尚书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看着自己从小疼爱到大的孙女痛哭流涕的模样,吏部尚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可此时不是心软的时候,他也只能横下一条心厉声道:“哭也没有用,等你爹回来,我便让他把你送回老家去,再给你找个好夫婿便是!” “我不走,我要羽哥哥,我不要旁人!”珊珊干脆撒起泼来,躺在地上打滚蹬腿,任凭涕泪蹭得满身都是。 “好了!”吏部尚书终于没了耐心,也不再跟她解释。 正准备抬腿离开珊珊的小院之时,他的耳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 “于小暖,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他猛地回过头去,大步走到小姑娘的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仰天躺倒在地的孙女:“你说于小暖害你?” 珊珊通红的双眼似乎失了焦距,仰天望向无尽的虚空,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是啊,那天在一方馆她把我赶了出来。为了羽哥哥,定然是她找了人坏我名声……” 吏部尚书的眉头紧锁:“珊珊,此言当真?” “都是她,是她……”小姑娘却像听不到似的,只是嘴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 吏部尚书长叹一声,让丫环把小姑娘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送进屋里。 他的心里却也不断地考量着珊珊这些话的真实性。 说实话,他对珊珊之前的夫婿还算满意。去年陈飞羽也进了殿试,虽然名次没有于小暖之前的夫婿那么出色,但也在二甲之列。 只是自家与于家并无什么仇怨,他与于弘方也不算什么政敌。于小暖若是因为看上了那陈飞羽,就搞出如此下作的手段来,那也未免太蛇蝎心肠了。 以于弘方的性子,应当教不出这种女儿才是。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知道之前于小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与那大好状元郎和离的呢? 又或者就是于小暖犯了错,状元郎不想跟于家撕破脸,这才勉强同意了和离而不是休弃? 脑子里各种想法变换个不停,吏部尚书的脸色也是跟着风云变幻。 “你们去街上查查,这谣言的源头到底来自哪里。”想来想去,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再派两个得力的人,看看那于小暖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嚏!”正把火漆封缄的竹筒递给来送信的小哥,于小暖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即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小哥的眼神里也带着几丝关切:“于姑娘,这几日还是气候有些微凉,是不是伤风了?” “没事,一会我熬点姜汤喝就是了。”于小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才慎重地把竹筒交到小哥的手里,“这是要送到冷怀逸手里的,安西道,平安县。你知道那个地方?” “放心于姑娘!”小哥蹭多了一方馆的奶茶,对于小暖的态度自然好得不能再好,“我会好好叮嘱他们,一定妥妥当当地送到他的手上。” “那实在是多谢了。”于小暖笑着摸出些散碎银子,又捎带着装了奶茶的竹筒子,一并塞到小哥的手里,“这是邮资,多出来的就当请你们喝点茶水了。” 小哥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想来想去还是揣进了怀里。没办法,家里刚生出来的娃还没满月,老婆又缺奶水,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于小暖看着他把东西收好,笑吟吟地挥了挥手,正准备回到一方馆的院子里,却忽然被小哥叫住了。 她回过身,疑惑地看着小哥:“怎么了,是邮资不够么?” “那倒不是。”小哥的神情忽然有些凝重。 他上前半步,站到离于小暖有些唐突的距离上,藏在身前的手指对着两个方向指了指。 声音压得极低,他提醒着于小暖:“有几个人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应该不是坊里的。我看他们似乎是在盯着一方馆这边,于姑娘你多加小心。” 第332章 谁在传谣 于小暖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瞥了一眼,这才小声回应道:“好,我知道了,多谢。” 看着小哥拿着竹筒走远,于小暖心底的疑惑之意越来越浓。 自己的一方馆,最近是又被卷到什么风波里了么? 努力地回忆着这些日子来过的客户,于小暖轻轻甩了甩头,转身走回了院子里。 想来想去还是不大踏实,于小暖干脆把兰采薇和罗语桃叫了过来。 “你们看,这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于小暖把事情简单说了说。 罗语桃显然有些粗枝大叶,反应比于小暖还懵懂:“啊?还有这事?” 倒是兰采薇略一沉吟,随即低了低头:“或许,是因为那天……” “那天?”于小暖眯起眼睛,在想兰采薇究竟说的是什么。 屋里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兰采薇也不再卖关子:“就是那天被你请出去的那个姑娘,吏部尚书家的孙女。” “她……又出事了?”于小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也许是来往于一方馆的人大多知道于小暖跟那姑娘发生了些不愉快,倒是没人在于小暖面前多嘴多舌。于小暖也只知道那姑娘被退了亲,仅此而已。 兰采薇点点头:“京城里都传开了,说是那姑娘被人在长春居里发现,夫家这才毫不犹豫地退了亲。” 知道长春居是间青楼,于小暖一时默然。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更何况像这种事情,本就难以自证。 而且就算自证了又能如何?人家在意的也不过是花边新闻的刺激,又有谁会关心事实到底如何呢? 只是可怜那个姑娘了。 怜悯归怜悯,灵光一闪间,于小暖忽然抓住了问题所在:“莫非门口的那些人,是那姑娘家派出来的?” 那姑娘跟于小暖闹了矛盾,不出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难保不会有人觉得是于小暖在故意针对她,想将她赶尽杀绝。 兰采薇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小暖同样无奈,摊着手耸了耸肩膀,把头歪到一旁:“咱们行得正坐得直,倒是不怕。只希望这事儿能尽快过去。” 毕竟门口多了几双眼睛盯着,任谁心里也不会太舒服。 等到傍晚的时候,于小暖走到门口,忽然咧了咧嘴。那些人倒还真的像她希望的那样,自己主动离开了。 只不过事实跟她所想象的,倒是有着几分偏差。 这些人此时正在京兆府的衙门里哭唧唧地求饶。 一方馆门口多了些盯梢的人,皇城司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丁无忌抿了口让人去一方馆买回来的奶茶,微眯的桃花眼里满是惬意:“找个由头把他们送到京兆府便是。” 话发下去没多久,京兆府就接到了皇城司要求。 “咱们皇城司发现通义坊多了些可疑的闲汉,为了京城的秩序着想,丁大人特命在下来京兆府,咱们两方联手将那些贼人查办了便是。”来自皇城司的一名内侍趾高气昂地亮着腰牌,对着京兆府值守的官员大呼小叫。 京兆府的人个个都是满脸晦气,可想到自家根本没有皇城司的人那么硬气,也只好捏着鼻子跟在皇城司的身后走了出去。 “那个,还有那个!”内侍颐指气使地扬了扬下巴,京兆府的小吏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自是撒在了那些被点名的人身上。 “哎官爷别动手,别动手!是我家老爷让我们出来的,可不干我们的事啊!”吏部尚书家的仆役们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早就哭爹喊娘地把自家老爷的名号报了出来。 京兆府的人愣了愣,扭头去看皇城司的内侍。 内侍却丝毫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谁知道是不是贼人假扮的,都绑回去再说。” 众人迅速消失在路的尽头,连带着路过小偷小摸的混混也一并遭了殃。 收到回报的丁无忌挑了挑嘴角:“原来是为了孙女……”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小暖不可能做出这种无耻之事,定然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可千万别让他查到是谁给小暖泼的脏水,要不然…… 桃花眼弯了弯,眼中却殊无笑意,丁无忌随意地拍了拍手:“去查查尚书家孙女的谣言,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 “庄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许出去!”谢苇杭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没了多少血色,厉声约束着手下的人。 安插在一方馆附近的人手倒是机灵,没有落到京兆府的大牢里。 好在他们本就不常进京,更是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的来头。 几个闲汉被抓进了皇城司,还不等有人过来逼问,他们就已经吓得裤子上尿湿了一片。 “大人,大人行行好,实在不是我们说的啊!” “那天我们在街边玩骰子,就听着路边几个人笑得不怀好意。” “我们围过去一问,他们就把尚书大人家孙女的事跟我们说了。” “那说得是有鼻子有眼,什么长春居春风一度啊,腰又细腿又长,嗓子也好听……” “总之都是他们说的,跟小人没有关系啊!” 丁无忌不知何时从后面转了出来,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几个闲汉:“他们有什么特点,你们可还记得?” “这……小人不记得了……”看着丁无忌冷艳的脸,闲汉咕嘟一下咽了咽口水。 乖乖,这大官怎么比长春居的姑娘还美! 忘了自己身处何地,闲汉们竟然就敢盯着丁无忌看个不停。 他们眼中赤-裸-裸的渴望,让丁无忌微微蹙起眉头。 他轻轻弹了弹指甲,努力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说话的声音也极轻:“带下去,好好问问。” “是。”穿着皇城司制服的小吏们,顿时凶神恶煞地围了过来,嘴角的狞笑让闲汉们瞬间醒悟过来。 冷汗一下子打湿了厚重的衣衫,闲汉们挣扎着、哀求着,却还是被无情地拖了下去。 不多时,一名身上隐约还带着血腥味的内侍恭敬地将薄薄一张纸递了过来。 丁无忌随手接过瞥了一眼,嘴角忽然翘得老高:“西郊口音,左脸有痣?有趣……”? 第333章 盐碱地 西郊的庄子不少,谢苇杭住的那个,更是离京城远得很,远到几乎都快要不被人认为是京城西郊了。 在庄子里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感觉到风声似乎没那么紧了,谢苇杭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派人出去探探情况。 让之前去过京城的人依旧呆在庄子里,谢苇杭小心翼翼地派出了几个新人。 而他们带回来的消息,着实让谢苇杭吃了一惊。 京城的几个城门口,都挂起了海捕文书,上面赫然就是之前谢苇杭派出去散布谣言的那个人的样子。 “老五这回,算是栽了。”看着四下无人,一名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撇了撇嘴,“要不是这娘们胡乱指挥,咱们哥几个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就连想出庄子走走都提心吊胆的。” “老三,别他娘的胡沁!”年纪最长的那个连忙示意他噤声,“她可是殿下的女人,哪里由得你在这说三道四?” 老五自知失言,顿时脸红了红,梗着脖子想要争辩,却又硬生生把这口气压了下来。 “唉,也不知道殿下几时才能回来。” 几人正在庄子里长吁短叹,却不知道他们口口声声念叨着的殿下,此时也已经陷入了麻烦当中。 自从到了东平道,林英鸿期待中的饮宴是一次都没有,反倒是上至府城下至县乡,所有人都排着队地找上门来跟林英鸿哭诉个不停。 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 去年的海啸不光影响了东夷人,对东平道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海边的良田有不少都被水淹了一道,有的县几乎整个就没有收成。 而海水一退,良田也成了盐碱地,今年的收成估计也很难保证了。 至今尚未酿成民变,还要多亏东平道往年富庶,常平仓里压了不少粮食,这才让老百姓安安心心地过了个年。 “殿下啊,咱们东安县的百姓,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啊!”面露忧色的中年县令带着数名须发皆白的村长,直接就在林英鸿面前长跪不起。 林英鸿苦笑了一下:“你们也是想求免税?” “正是!”县令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殷殷期望,“听闻殿下数日前已经免了东宁县与海安县的赋税。他们受的灾,可还没有咱们东安县这么严重啊!” 提到这事儿,林英鸿就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是把自己视为储君的,自然要搏个好名声。 前面刚到东平道的时候,因为东宁县与海安县的县令消息灵通,来得比旁人都早。 林英鸿去看了看他们属地里的凄惨情况,不得不开口为他们免了一年的税,让他们好好休养生息。 要知道,在出发之前,他的皇帝老爹可是只告诉他探查情况防备东夷,却并未授予他随意变更赋税的权力。 那两个县的免税,自然是他咬着牙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抠出来的。 只是此事可一而不可再。 若是当真被东平道的人给赖上,恐怕他这些年的积蓄,就都要用来填东平道这个窟窿了。 想到这里,心里早就满是后悔的林英鸿更是牙关紧咬:“王县令此言差矣。” “朝廷救灾免税皆有法度,岂能以我一人之好恶而定?” 县令的眸色黯了黯,脖子却梗得更直:“莫非殿下是以为我东安县刻意夸大灾情?” 这问题既直白又刁钻,林英鸿一时竟无言以对。 看着林英鸿不欲深谈的回避神色,县令忽然冷笑了一声:“世人皆道殿下英明,乃我林国未来的希望。” 说完,县令顿了顿,等着林英鸿的反应。 “哎!”看着林英鸿依旧没有表态,县令终于满眼失望。 他挺直胸杆等了片刻,终于再次深深地俯下身子磕了个头。随即不等林英鸿说话,他毅然地招呼起身边那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头:“诸位,咱们这便回村,就是肩挑手抬,也要把咱们那一亩三分地收拾出来,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走,回村!”村长们同样磕了个头,再看向林英鸿时,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敬畏与期待。 看着县令带着村长们走远,林英鸿的胸口憋着一股火,翻不上来,又压不下去。 一把将旁边桌子上的瓷摆件扫到地上摔得粉碎,林英鸿只觉得自己在东平道的差事,恐怕比想象中还要难办。 东安县的县衙里,一名长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年轻人,正站在后衙书房的桌案旁候着。 “喏,拿好。”县令把一封书信交到年轻人的手里,脸上终究多了几分笑意,“希望工具与谷种很快就能送到。在下就先谢过殿下的援手之恩了!” “大人客气了。”年轻人的说词似乎早就背好了,此刻连点犹豫都没有,“都是林国的子民,殿下定然不会视而不见的。” “殿下仁德,实乃我林国子民之福啊!”县令的眉宇间却忽然套上了一层惋惜,“只可惜殿下的腿……” 看着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县令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言,呵呵地笑了两声:“上了年纪,就爱说些没用的闲话,小哥莫怪啊。” 年轻人轻轻笑了笑,对着县令拱了拱手,大步走出了县衙。 东安县城外,一名精壮汉子正牵着两匹骏马,焦急地向县城中张望。 看见年轻人的身影,精壮汉子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去:“主子。” “一切顺利,放心。”年轻人勾了勾嘴角,利落地翻身上马,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看了眼,随即双腿夹在马腹上,“驾!” “咱们是要去哪儿?”精壮汉子想着要给后面的人留记号,不得不多嘴问了一句。 年轻人头也不回:“除了东宁县与海安县,剩下的那些县城,咱们挨个都要跑上一趟。” 精壮汉子点了点头,闷声不语地跟了上去。 骏马一路从县城外的田梗上跑过,引得田地中正在劳作的百姓仰头盯着看个不停。 此时天气尚凉,并未到东平道耕种的时节。 这些人都是在村长的带领之下,挑着扁担拎着各种翻铲工具,走到了自家田地中。 积水与腐败的庄稼在去年就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将那板结的土地重新疏松开,再往里面掺上些生石灰与草木灰之类的东西,让土地的肥力重新发起来。 今年也许不行了,可明年还是有盼头的。 这土地呀,是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付出了辛劳的人。 “努力干呀么吼嘿!” 劳动号子回荡在依旧泛着淡淡咸腥味的土地上。 马背上的年轻人轻轻偏了偏头,嘴角不由得翘得更高了。? 第334章 海崖县 在东平道马不停蹄地跑了十几天,林英睿的脸色已经越发凝重。 这边的局势,要比他之前想象的更恶劣。 若不是冷怀逸的提醒,只怕林英睿之前也想不到要亲自来这边跑上一遭。 “幸好……” 以过路客商的名义找了一家农户寄宿,林英睿吃着那碗混着野菜的粗粮饭,不觉沉思起来。 方才他往主家的锅里瞄了一眼,发现他们的饭食明显掺了不少水进去。显然,这家农户的日子也并不太好过。 精壮汉子却压根没想那么多。他一边大口扒着饭,一边凑过来好奇地嘟囔着:“主子,什么幸好” “幸好之前与冷怀逸结了盟。”林英睿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慎重。 他怀里的那个名单,是冷怀逸根据前世的记忆帮他拟定的。 前世的冷怀逸在上位之后,为了更好地了解这个庞大帝国的运转,赫然将之前二三十年间的各部档案都细细摸查了一遍。 饶是有着几近过目不忘的本事,如此庞大的工作量也让当年的冷怀逸瘦了三斤。 东平道的海啸,放在当年不过是被当成小事一桩。 朝堂大佬想得也简单,不过是水淹而已嘛。林国南方多雨,北方又时不时地河流改道溃堤。无论是哪种情况,往往都不会影响第二年的耕种。 可被他们忽略了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这次淹没田地的,是那又苦又咸的海水! 在前世,东平道的乡民们在田地里苦苦挣扎了一年。没有人指导他们应该如何处置,那些盐碱地的收成还不足往常的十之二三。 常平仓的粮食,朝廷又不肯轻放。 该交的赋税,朝廷又一分不肯少收。 被逼无耐之下,东平道的乡民只好踏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要么流离他乡,要么揭竿而起。 等到冷怀逸上位的时候,东平道的乱局虽已平定,但本来还算富庶的东平道也早已大伤元气。 而造成这一切的祸根,正是眼前这不起眼的海水而已。 林英睿的双眸微阖,反复思量着冷怀逸在信中给他做的分析。 对于冷怀逸的判断,他本来只是半信半疑。可到了东平道实地看过,他才发觉冷怀逸的分析虽然透着一股寒意,却是精准至极。 在他怀里的那张纸上,更是把东平道诸位县令的性格都列了个八九不离十。 东宁县与海安县的县令为人灵活,所以能抢在所有人之前找林英鸿把这一年的赋税给解决了。 东安县的县令耿直忠正且体恤百姓,所以林英睿一提出要给他提供工具与谷种来解决民生问题,他便一口应了下来。 大多数的县令,都与东安县令相差无几。就算不那么体恤下民,单纯为自己的政治前程考虑,也接下了林英睿伸出的橄榄枝。 『海崖县令王敏才,怠于政事,贪得无厌。』 看着冷怀逸那刚劲的笔体,林英睿的脸色也不觉更沉了下去。 他们现在正在海崖县境内,明日一早,他就准备去县衙中一探究竟了。 只希望这王敏才,不要不识抬举才是…… 第二天,天色微明,林英睿便牵着马走了出去。 主家的老妇人听见院门轻响,赶紧拍了拍身边的老汉:“老头子,快去看看!” 那两个客商看着就不像是小地方来的,领头那个年轻人更通身都是气派。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莫非是嫌自家招待不周 又或者是惹了什么麻烦 想着想着,老妇人的脸上更是变了颜色,趿拉着鞋子急匆匆地跟在了老汉的身后。 四下静悄悄的,屋子里的东西倒是一样没少。 不但没少,反而还多了些东西。 一块亮闪闪的银子正静静地躺在床铺中央。 “老头子,看来咱们是遇上贵人了啊!”老妇人将那银子放在嘴边咬了咬,脸上的惊喜藏也藏不住。 老汉点点头,随即把脸一板:“这事儿对谁都不能说,莫要误了贵人的事!” “嗯嗯嗯!”老妇人连连点头应下,这才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那块银子珍重地藏了起来。 而此时他们口中的贵人林英睿,已经策马来到了海崖县的县城之外。 精壮汉子依旧牵着马在外等候,林英睿微微皱着眉,向着县城正中的县衙走了过去。 一路走一路看,林英睿的眉头锁得紧紧的。 这海崖县居然静悄悄的,就连早上起锅做饭的热乎气都没有。 道路两旁的房屋墙壁上,大多还有被浪潮侵袭过的痕迹,有不少土墙更是塌过半截。 有些家的土墙重新草草地修葺过,而有些家的却像是压根没人居住一般,就干脆地由着它房倒屋塌。 也不知道这些房子里的屋主到底是因为海啸不在了,还是觉得这房子修不好,干脆搬家了呢 林英睿的心里到底有些好奇,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往屋子里看了看。 半边草屋里,有几个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躺在仅有的遮蔽之下。他们的脸上毫无半分生气,只有隐约起伏的肚子,还证明着他们的存在。 唯有稚子无知,还一个劲儿地往母亲的身上钻,想要拱出些几乎并不存在的奶水来填填空虚的肚皮。 林英睿的脚步顿时定住了。 这些人,可也是林国治下的子民! 痛惜之意大起,林英睿左右看了看,却根本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早点摊子。 他只好大步向着城外走去。 “主子,这么快就办妥了”精壮汉子笑呵呵地凑上来。 林英睿黑着一张脸,向着精壮汉子伸了伸手:“拿来。” “什么”精壮汉子有点莫名其妙,却还是下意识地解下后背上的包袱,递到了林英睿的面前。 只觉得心底燥意渐起,林英睿不耐烦地将包袱扯出个小口,把里面的干粮一把都掏了出来。 其实也唯有几张干饼而已。 二话不说地转身,林英睿再次大步向着县城里走去。 “给。”从破损的墙头探进去半个身子,林英睿将干饼精准地丢到了那位母亲的身上。 干硬的饼子顿时让这家人的眼睛里有了光彩。 第335章 为了海崖 狼吞虎咽地就着一碗混浊的凉水,一家人没多大工夫就把这几张干饼瓜分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一直站在墙外的林英睿,一家人忽然反应了过来,翻身给林英睿跪倒磕了个头:“谢谢恩人,多谢恩人!” 小娃娃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做什么,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女人尴尬地着孩子搂在怀里哄着,看向林英睿的脸上越发都是歉疚:“孩子不懂事,让恩人看笑话了。” 林英睿勉强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无妨。” 男人也醒过神来,强撑着爬起来给林英睿开门:“若是恩公不嫌弃,不如进来坐坐。” “好。”林英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盘腿坐到了一家人之前睡卧的稻草堆上。 男人长叹一声,虚弱的话里满是感慨:“若是受灾之前,家里就是再穷,也要请恩公喝上杯茶水的。” 林英睿不由得顺着他的眼神望向家中仅剩的一件家具上。 那应该是之前放在堂屋的方桌,桌腿雕刻得也算精细,只是不知在哪里磕出了几块断茬。 “都是这回的水灾闹的”林英睿试探着问道。 男人又是一声长叹:“唉,可不是么” “可我看旁边的那些县的乡亲们,像是东平县、东安县,至少大家还都吃得饱。”林英睿这才抛出了自己的问题,“怎么唯独咱们县……” 男人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想说,却又像被什么封住了嘴巴。 他正嚅喏着,旁边的女人倒是被勾起了浓重的怒意:“还不都是因为那该死的王敏才” “嘘!”男人吓了一跳,赶紧去捂女人的嘴,让她住口。 女人挣扎了两下,整个人挣得披头散发,却终于继续开了口:“有什么不能说的”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就不信那王敏才还能把咱们怎么样!” 林英睿的眉头也已经皱了起来。 能被百姓直呼姓名的一地主官,不多见。 女人一打开话匣子,整个事情就很快露出了眉目。 “去年我们遭了灾,家里全冲毁了。” “老二运气不好,被水卷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好在水退得还算快,我们费了半天劲,倒也从地窖里翻出那么两口袋的存粮来。” “本来想去看看外面的地怎么样了,可县里发了话,不让我们去看,说是怕灾后闹疫病,只许我们在家里呆着。” “每家的存粮本就不多,本来以为县里会拨下粮食来,可王敏才死活就是不松口。” “后来里正和乡老去求了几次,王敏才这才勉强答应,每人给分了二十斤糙米。” “他还跟我们说,旁的县都没开仓放粮。这些粮食还是他不忍心看着我们这些百姓饿死,才偷偷放给我们的。” 女子说到这里,早已泪眼朦胧:“二十斤啊,从过年到现在只有二十斤粮,这哪够吃的” 林英睿同样眉头紧锁。 他的心里更是疑惑重重,这王敏才不让百姓外出,既不救灾又不放糖,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所以你们这家家户户都被关在了家里”林英睿咬着牙,继续问了起来。 男子哑着嗓子答了话:“是。前些日子那边的二牛饿得实在挺不住,想偷偷出去弄点吃的回来,结果被县里发现了,抓着打了四十大板,整个屁股烂得都能看见骨头,没两天就不行了。” 女子也低头补充着:“那王敏才还跟我们说,要是我们敢不听县里的话,要打我们板子不说,还要把我们的祖坟也给刨了。” 林英睿终于忍不住心底的火气,重重地一拍大腿:“好个王敏才!” 女子说了一阵子,似乎是心里的郁结松动了些,这才抹了抹眼泪,声音低了下去:“恩公莫动怒,我们也只是一时气得厉害,随口说说而已。” 自古民不与官斗,眼前这位恩公就算再有一腔血气,又如何能让那王敏才改了主意 不改主意事小,万一那王敏才动了怒,再怪罪到恩公头上,那他们一家子实在就是罪人了! 女子吸了吸鼻子:“恩公,说这些没用的,实在是让您看笑话了。” 说着,她拿胳膊肘捅了捅自家汉子。 男子会意,苦笑着起身,把自己一家子之前用的那个破碗擦了又擦,这才重新给林英睿倒了一碗水。 水中泛着泥沙,林英睿接过来,却是一声不吭地把这碗水喝了下去。 “你们好生休息。”喝完水的林英睿长身而起,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就在林英睿的背影消失在破落的房屋外的时候,小娃娃的哭闹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也是巷子里为数不多的人气了。 林英睿只觉得胸口的怒意如同烈火,烧得他的良心生疼,疼得他的表情几乎有些扭曲。 海崖县的县衙,已经就在眼前了。 走到县衙门口,林英睿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没有破口大骂,已然是他最后的修养。 这海崖县的县衙,赫然是他在东平道一路走来,修葺得最为整齐华丽的。 红墙俨然是新漆过的,并无半点水淹过的痕迹。 高耸的房檐尖角直钻入云,倒比京城里几部的衙门还要气派些。 都说官不修衙,可王敏才这回,反倒是破了这个例。 林英睿的脸板得紧紧的,嘴唇也抿作一条直线。 “那边的,你是干什么的”门口守着的两名衙役本来正靠着墙壁闲聊,忽然看见林英睿这么个眼生的人站了下来,顿时吵嚷着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歪着嘴朝他围了上来。 林英睿的嘴角轻轻勾起:“我是来找王敏才的。” “大胆!”衙役立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怒喝着,“县尊大人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得的” 看着刀鞘边上闪出的那一抹淡淡寒光,林英睿眼中的寒芒更盛。 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县衙大院里的笑语已经到了门口。 一名穿着绸衫的老头笑吟吟地朝大堂的方向拱了拱手:“如此,就有赖县尊大人了!” “好说,好说!”身着绿袍的蒜头鼻男子不在意地挥挥手,“都是为了海崖,哈哈!” 第336章 算计 绸衫老者走到县衙大院门口,含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余光一瞥发现了林英睿的身影,顿时不快地皱了皱眉。 眼珠转了转,老者还是带上了三分警惕,对着绿袍男子拱手行了一礼:“县尊大人,老朽先告辞了,大人请回,请回……” 绿袍男子顺着老者的眼神一瞄,登时昂起了脖子,嫌弃地伸出手指比画着林英睿:“那小子,你是干什么的,竟敢擅闯我县衙重地?” 不等林英睿回话,绿袍男子的眉毛一竖,对着门口的衙役急头白脸地一顿喝骂:“养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连个门都看不住,还不快把这碍眼的家伙撵走?” 两名衙役的反应更快,不等绿袍男子把话说完,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往前上了两步。 他们手中闪亮的刀光,更是映得林英睿微眯起眼来。 衙役笑得狰狞:“小子,听见没有,赶紧滚蛋,莫要惹得县尊大人不痛快!” 哟嗬,好大的口气! 这句话让林英睿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嘲讽:“便是让他不痛快了,又待怎地?” “再多嘴,小心把你抓起来!”衙役看着面前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心里也带上了火气。 本来想着把他吓唬走就好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若是他硬要往自己的刀上撞,那也莫要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衙役想到这里,更是面露凶光,只等县令一声令下,就要把林英睿锁拿起来。 林英睿忽然笑了起来。 笑容里的从容淡定,让绿袍男子没来由地背后有些发寒。 莫非,这小子有什么靠山不成? 听说最近三殿下来了东平道,难道他是三殿下派来的? 想到这里,绿袍男子的豆眼微眯,将里面的思量尽皆隐去,口气里带上了几分犹豫:“你找本县有事么?” “倒还真有。”林英睿漫不经心地往前上了一步。 衙役一惊,手中的刀忍不住多抽出了半寸。 林英睿却只是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你们的刀,也只敢对着平民百姓而出?” “你!”衙役瞬间面红耳赤,可奈何县尊老爷没发话,他们也只能继续狐假虎威地吓唬着林英睿。 绿袍男子的眼底更是浮起浓浓的疑惑。 眼前这人说话的口气实在太硬了。 他到底是谁派来的? 想到那些他惹不起也不敢惹的人,绿袍男子的豆眼转了转,忽然板起脸训斥起衙役来:“放下,把刀放下!本县平日里不是总说要爱民如子么,你们的话是都听到猪身上了不成?” 衙役愣了愣,怎么自家老爷忽然变了口风? 回过头去重新看了看绿袍男子,衙役顺利地接收到了他发来的眼色,这才怏怏地把刀推回了鞘里。 林英睿的嗤笑声根本不加掩饰,两三步就走到绿袍男子的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绿袍男子,林英睿的薄唇轻启:“你就是海崖县令王敏才?” 绿袍男子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下山的猛虎盯上,背后竟然已是冷汗淋漓。他忽然有些后悔放林英睿过来了。 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梗起脖子:“正是本县。” “这一县百姓不得外出的命令,可是你下的?”林英睿干脆直奔主题。 绿袍男子的心顿时如同擂鼓般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人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看他这兴师问罪的架势,这人到底是谁? 无数个疑问在绿袍男子的心头盘旋,终于让他咬着牙回了一句:“并无此事。” 说完,他心虚地转身就走:“李五,把大门关上,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闲杂人等,指的自然就是林英睿了。 看到王敏才的心虚,林英睿笑了笑,倒也不再与他纠缠。 而他的眼神,已经盯在了方才那绸衫老头离去的方向。 “云彪,上次接收的那批货,可都收拾妥当了?”绸衫老头一进门,就急匆匆地叫来自己的二儿子。 满脸横肉的云彪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爹,早就送出去了。 ” 绸衫老头用手抚着胸口,自顾自地念叨起来:“送出去了就好。” 钱云彪不以为然地斜乜了自家老爹一眼。 老爹怕不是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好了? “上次的那批米粮,是半个月之前走水路运出去的。淮安府的张大富派人来收的,您都不记得了?” 绸衫老头连忙用手虚打了钱云彪两下:“小声些,莫要让人听见!”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县衙门口匆匆见了那陌生的小子一眼,绸衫老头心里就有种隐隐约约的不踏实,像是扎了根刺似的,拔不出来,又长不进去。 钱云彪撇了撇嘴:“爹,您是咱们钱家族长,全县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有谁敢在您面前炸刺?” 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有点风吹草动的就像天要塌了一般。 看着绸衫老头沉默不语,钱云彪脸上的不以为然越发明显:“莫要胡思乱想了,想那县衙都是咱们钱家出力给修好的,卖出去的米粮里,更是有王敏才的一半。” 钱云彪提到这分成,显然心有不甘,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粗气,这才继续劝解起绸衫老头来:“在海崖县,咱们钱家和那王敏才联起手来,就能一手遮天!” “我是怕啊,哪天真把这天捅了个窟窿……”绸衫老头显然是个贪财又胆小的主儿,长叹一声,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钱云彪大大咧咧地给绸衫老头倒了半杯子茶水,这才坐到他的对面翘起二郎腿得意地抖了两抖:“爹,上次咱们不是已经算计好了么?” “再饿上他们半个月,等到他们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咱们就当一回大善人,出面收了他们的田地。” “那些被海水淹过的田呐,不值钱!” “到时海崖县就彻底变成了咱们钱家的。” “常平仓里的那些粮食,王敏才那边大笔一挥,写成救济灾民了,任谁也看不出来毛病。” “只要等到秋天要纳税的时候,咱们钱家替他把税赋补齐了,让他评出个上等的考功高升上去,这事儿就算彻底完了。” “不管以后再来的县令是张敏才也好,刘敏才也罢,总之都要瞧咱们钱家的脸色了!” “事儿都办了一半,您呐,就放一百个心,把事儿交给我来办!”钱云彪想着以后自己做了家主呼风唤雨的嚣张样子,全身的骨头都轻了三分。 第337章 见字如晤 屋顶上最角落里的一块瓦片轻轻挪动回了原位,因着实在太不起眼,绸衫老头和钱云彪,谁都没有察觉。 趴在屋顶上的林英睿的脸色铁青,几乎就想当场将钱家这二人和王敏才置于死地。 可他现在还不能动手。 毕竟这次他依旧是称病在家偷偷跑出来的,若是露了行迹,恐怕他的那位皇帝老爹又会动起不该动的疑心。 “谁!”路过的钱家护院忽然往房顶扭过头去。 钱云彪听见动静脸色一变,瞬间冲出了房间,三两下地顺着后墙攀到了屋顶上。 往前走了两步,钱云彪的脸色瞬间变得柔和了下来:“没事,回去。” 一窝刚会走路的小奶猫正躲在屋顶上,七扭八歪地学着步子。 将那窝奶猫笼在衣襟里,钱云彪小心地从房顶爬了下来,将小猫轻轻倒在墙边的竹筐里:“去,找点羊乳喂喂。” 在院墙的另一侧,贴着墙壁缩成一团的林英睿缓缓长吁了口气,随后几个翻腾,无声无息地隐没了身形。 “主子,不太顺利么?”精壮汉子第一眼就察觉到了林英睿的不快。 林英睿翻身上马,狠狠地夹了夹马腹:“走,回京!” 因为冷怀逸的提醒,林英睿特意把海崖县放到了最后。现在看来,这反倒是最好的安排。 二人飞奔而去,渐渐又有十数骑汇合了上来,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队伍。 马蹄踏起一片尘土,直奔京城而去。 正在为税赋之事烦恼的林英鸿还不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多大的一场风波。 …… 京城。 气候一天天地暖和起来,于小暖也跟其他的女子一样,换下了臃肿的棉衣。 捏着腰间的一圈小肉肉,于小暖的小嘴巴嘟得老高:“早知道棉衣能藏肉,就不吃那么多了……” 罗语桃倒是不见外,走过来笑着在于小暖的腰上捏了一把:“嗯,手感不错!” 于小暖哪能这么便宜了她?二人自是笑着闹作一团,只留下旁边一脸苦笑地兰采薇护着那装精油的小架子,生怕被打翻了洒她们一身。 笑闹了一阵子,于小暖这才坐直了身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叹起来:“京城的春天,还是比江北道来得要早些。” “是啊。”罗语桃帮于小暖整理着衣服,随口附和着。 于小暖的脑子里,却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之前刚刚穿书时,看见冷怀逸和三小只穿着那身旧棉衣的情景。 她轻轻叹了口气。 老三在京城,却总是忙得脚不沾地,从过年之前就一直没见过他。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虽然看健康值都还好好的,于小暖还是偶尔会忍不住想见三小只一面。 也不知道冷怀泽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安西道,平安县。 于小暖送去的竹筒经历了漫长的颠簸,终于在火漆尚算完好的情况下,送到了冷怀逸的手里。 用手轻轻抚着竹筒的表面,冷怀逸忽然微笑了起来。 不舍得立刻就把这竹筒拆开,冷怀逸只想静静体会,小丫头那仿佛就在身边的亲近。 只是他的沉思很快就被辘辘的车轮声打破。 一个女子熟门熟路地摇着轮椅进了后衙,忽然玩味地哟了一声:“县令大人,这是小暖妹子送来的?” 自从于小暖走了之后,冷怀逸的脸上几乎就没有过笑意。 冷怀逸不悦地放下竹筒,等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然沉静如水:“又到了共助社报账的时候了?” “正是正是!”女子正是刘二姐,自从坐上了轮椅能够自如行动之后,刘二姐就渐渐恢复了原来那泼辣爽利的性格。 加上她天生好强,女学里的课程一节不落地跟了下来,算学更是成绩最好的那一个。 于小暖临回京之前,便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共助社管账的工作。 因为县里有不少的花销都来自于共助社的资助,于小暖也有意让冷怀逸帮她监督共助社到底有没有良好地运转。 几方协调之后,便定下了这么个每月对账的章程。 刘二姐看着冷怀逸古井无波的面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惋惜了一声,随即又摆出一张和煦的笑脸,从轮椅侧面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摞本子,放到冷怀逸的桌上:“县令大人,这是共助社本月的收支。香皂卖得极好,林公子的商队这次特意要求咱们多做一倍的量,因此这个月的成本开销比以往大了些……” 冷怀逸一边翻着账本,一边静静地听着刘二姐的讲解。 只不过在他的脑子里,不知何时已经自动替换成了于小暖的声音。 巧笑倩兮的小姑娘干脆站到了他的身旁,半俯着身子亲手翻动着面前的账本,用纤细的手指划过上面的一行:“冷怀逸,你看,这个地方的收支明显就是有问题……” 略带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冷怀逸这才重新收束起了精神。 等到刘二姐摇着轮椅离开,冷怀逸的指尖再次抚了抚桌面上那支孤零零的竹筒,终于狠下了心,将火漆挑了开来。 一封薄薄的信出现在了冷怀逸的面前。 『冷怀逸』 『见字如晤』 小丫头的笔力,比之前要刚劲了些,一看就是最近过得比较顺心,能够一展胸中的意气。 冷怀逸的嘴角,不由得轻轻翘高了些。 他的这个表情,顿时让守在门外的几人看得呆了。 他们都是刚跟随冷怀逸没几个月,之前没见过于小暖。冷大人居然也会笑,这事情实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冷怀逸却没在意其他人究竟是怎么样的想法,只是噙着笑继续看了下去。 『谢谢你的兔子,在我的努力之下,终于养得只剩下一只了。』 冷怀逸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了出来。 这小丫头,不会是没忍住把兔子给吃了? 『不过也别担心,过阵子我会给它再找个伴儿的。』 『话说回来,你最近有没有收到怀泽的消息?』 看到这里,冷怀逸的眸子一凝。 若是他所记没错的话,老二现在应该是立了军功。前世的时候,老二因为那军功被封了从六品校尉,也入了史定边的眼。 只是不知道这一世重来,老二的身上会不会出现什么偏差。 看来自己栽培眼线的事儿,还要继续加快脚步才行。 想了会正经事儿,冷怀逸这才重新低下头,继续读起信来。 第338章 暗中看顾 『前阵子他立下了军功,朝廷特封他为五品。』 『他在军中毕竟根基浅薄。』 『若是你有办法,不妨提醒一二。』 冷怀逸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几个月前,镇西军他还真碰不得。 之前是怕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可如今,刚好去看看怀泽到底什么情况。 主意一定,冷怀逸的唇角重新勾了起来。 将目光再次投到面前的信纸上,冷怀逸的脸忽然绷得紧紧的。 翻了正面再看背面,再从背面翻回正面。 没了…… 像是被霜打过秧苗,冷怀逸悻悻地从头又读了两遍这封信,这才把信纸珍而重之地收好。 这小丫头啊,怎么就不能多写点呢! 门口偷看的几个,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地寒气,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大人的气势,可越来越吓人了。 几日后,冷怀逸正静静在后衙端坐,忽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 “大哥!” 看着又长壮实了的冷怀泽,冷怀逸不禁挑了挑眉:“怀泽?” 自觉地从旁边拿了一个新杯子,灌了两杯温热的水下肚,冷怀泽这才笑着走到冷怀逸的面前:“紧赶慢赶这一路,可把我给渴死了。” 分别数月,冷怀泽已然带上了军伍中人的不羁与狂野,眉宇间满是豪气。 冷怀逸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听说你立功了?” “嗐,不值一提。”冷怀泽大咧咧地坐到冷怀逸的对面,“不过是去北蛮转了转,把老蛮王的脑袋拎回来了而已。” 若是于小暖听见他这句话,定然要指着他的鼻子笑他太过凡尔赛了些。 冷怀逸闻言,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前世的老蛮王,是死于蛮族的内乱。只是不知道这一世怎么跟冷怀泽扯上了关系。 那一次是怀泽的运气好,带着小队人马出去巡逻,刚好赶上因为蛮族内乱而落了单的蛮王之子。 而且刚刚怀泽他说,是把老蛮王的脑袋拎了回来…… 怀泽的性子他了解,从来不会夸大其词。说是拎脑袋,那这老蛮王很有可能未必是死于他的手下。 这里面,应该还有隐情。 冷怀逸的眸子凝了凝,利落地起身走到门口:“你们守好门口,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 将房门仔细地关严,冷怀逸的神色早已慎之又慎:“怀泽,你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讲给我听。” “哦。”冷怀泽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窘迫,双手扶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从头讲了起来。 冷怀逸越听,看向冷怀泽的眼神越显古怪。 这小子,居然运气如此之好,还能跟新任蛮王进行如此深入的交流? “嘿嘿,大哥,就是这样了。”冷怀泽的黑脸上,已经能看出明显的红意来。 冷怀逸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冷怀泽的肩膀:“此事还有人知道吗?” “没有。”冷怀泽赶紧连连摇头,“我知道分寸,只说了跟蛮王做了交易。至于卓娅的事情,我跟谁也没说过!” “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忘掉。”冷怀逸的脸上闪过一抹狠厉。 北蛮向来不守信用。 虽说目前看来,那新蛮王倒是还算守约,放了怀泽回来。 可后面的大举来攻到底是真是假,暂时还不好判断。 眼下正是春草将生,北蛮往往不会在这个时节大举兴兵。 饿了一冬的牛羊都等着这春风催发的草芽。 还有半年,说不得这半年,自己就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看着大哥微垂的眸子,冷怀泽忽然感觉安心了不少。 “行了,有空给京城写封信。”冷怀逸突然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冷怀泽的眼睛,“你立功的事传到京城了,小暖她很担心你。” 冷怀泽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大哥。” 只是冷怀泽的心里,不免闪过一丝疑惑。在北蛮受了伤,他迷迷糊糊中隐约像是听见了小暖姐姐焦急的呼唤。 方才大哥又说小暖姐姐担心他,难道她是真的有办法知道自己遇了险不成? 正思忖着,冷怀逸忽然打断了他的思路:“之前你在北蛮,伤到哪里了?” “……背后中了一箭。”冷怀泽的眼神有些游移。 冷怀逸的眼睛眯了起来。怀泽从小就不大会说谎,心虚的时候总是会回避旁人的眼神。 “怎么样,伤口可痊愈了?”冷怀逸干脆抿了口茶水,静静地盯着冷怀泽。 冷怀泽支支吾吾了两下:“嗯,好,好了。” 冷怀逸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冷怀泽的背后:“把上衣脱了。” 怀泽的性子硬,普通的伤怕是会硬挺着。 冷怀逸生怕他留下病根,此时更是冷冷地盯着他,让他把伤口露出来,让他检查一下。 只是他不知道,冷怀泽眼下犯难的是另一件事。 他的伤口好得太快了,连道疤都没留下,只有一条浅淡的印子,就像是不小心被什么刮破了皮而已。 大哥若是看到他的伤,一定会察觉出问题。 之前在镇西军的军营里,他满心戒备,特意没有说出自己曾经受过伤的事。眼下在大哥面前,他太过放松,不小心说秃噜了嘴…… 看到冷怀泽别别扭扭地不肯动作,冷怀逸的嘴角忽然挂起了凉凉的笑意,这让冷怀泽瞬间心头也是一凉。 凉意随即从心头透到背后。 他怕出营太过惹眼,特意穿了件之前的旧袍子。 冷怀逸的双掌一分,那袍子连同里面的棉絮一道,被撕扯成了两块。 看到冷怀泽那干干净净全无伤疤的后背,冷怀逸的眸子瞬间凝住,瞳孔更是缩成一个小点。 他的手随即不自觉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之前在江北道上山采参遇熊,在于小暖的看顾之下,他胸口那条惨烈的伤也几乎看不出痕迹来了。 此事,怕是当真与小暖脱不了关系! 莫非当真是小暖察觉了怀泽有难,暗中看顾? 冷怀逸的脸上透出浓浓的感激,目光透过厚重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京城方向。 救了自己又救了怀泽,到底要怎么才能报答小姑娘的恩情? 可笑之前自己还曾经怀着恶意揣测过她,又在无意间伤透了她的心。 冷怀逸的胸口只觉得如同塞进了巨石,堵得他无法呼吸,压得他无地自容。 愧疚如倾盆大雨泼洒而下,瞬间将冷怀逸淹没。 第339章 不速之客 “大哥?”许久不见冷怀逸的动静,冷怀泽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冷怀逸。 咦,大哥的眼圈怎么有点泛红? 自己背上明明没有什么伤口了,大哥这是在担心什么? 冷怀泽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的呼唤声将冷怀逸从愧疚中叫醒。 瞬间收束了心神,冷怀逸的眉目间已是染了几分慎重:“你受伤的事,也没有人知道?” “嗯。”冷怀泽早知道此事的蹊跷,迎着冷怀逸的目光重重点头。 冷怀逸想了想,决定还是跟冷怀泽透露一二:“若是此事露了端倪,小暖恐怕会有大麻烦。” 冷怀泽悚然一惊。 这事儿,果然跟嫂子有关系?! 他登时把嘴抿得紧紧的,忙不迭地点着头。 “咱们兄弟都要多努力些了。”冷怀逸重重地在他的肩头拍了拍,言词里满是意味深长,“不然怕是护不住小暖周全。” 冷怀泽的黑脸上满是坚毅,少年的青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身为男人的果决:“好!” 再次轻轻拍了拍冷怀泽的肩膀,冷怀逸这才勾出一丝抱歉的笑意来:“我让他们去给你拿件衣服。” 镇西军军营里,史将军正在营帐里端坐着喝水。 听得帐外通报,随即有人一掀营帐走了进来,对着史将军板板正正地拱了拱手:“将军。” “你来得正好,这有刚煮好的银耳蜜水,你要不要尝尝?”史将军笑着招了招手,示意那人上前。 下首那人的嘴角抽了抽。 自家将军哪里都好,就是太爱喝糖水这事,实在不像是个正经主帅。 看着对方不愿意喝糖水,史将军也不勉强,放下手中的小碗,手指在案上敲了两下:“什么事?” “就这么放那冷怀泽出营,会不会太冒险了?”下首那人,正是冷怀泽的直属上司。 之前冷怀泽突然找过来,说是许久未见兄长,想去报个平安。 冷怀逸和冷怀泽,一文一武两状元,冷家双璧的名号已经渐渐在林国传开了。 镇西军的人都知道冷怀逸正在安西道的平安县做县令,离营地倒是不远。 冷怀泽立了如此大功,这要求其实也不算过分。 只不过冷怀泽现在可以算得上是众矢之的,北蛮不知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 镇西军里,多少还是有些被北蛮收买了的。 让他们背叛林国出卖情报或许不敢,可要让他们对冷怀泽暗下杀手…… 他不敢自作主张,便推说让他去找将军。 可没想到的是,史将军大手一挥,就让冷怀泽带着个小兵出了营。 要知道,冷怀泽是刚升上来的游骑将军,甚至可以说这头衔单纯只是个名号而已,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愿意效死的勇士追随。 要是当真被人给暗算了,那万一新蛮王派人来跟冷怀泽接头,岂不是就大事不妙了? 没办法,他转悠来转悠去,还是没忍着要找史将军问个明白。 可史将军之前几次干脆就不见他,这可把他急得,不说是热锅上的蚂蚁,至少也是拉磨的驴一样团团转个不停。 史将军看着面前的汉子一脸的焦灼,反倒惬意地把小锅往前推了推:“看你这火上的……就说让你喝点糖水嘛,润燥的。” “我能不急嘛!”汉子干脆哭丧着脸一摊手,“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青年才俊愿意做我的下属,万一就这么没了,我能不心疼嘛!” “报……”不等史将军说话,帐外忽然又有士兵拉长了声音通传起来。 史将军挑了挑眉,利落地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汉子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了史将军的身后。 一出营帐,血腥气便激得汉子瞳孔微缩。 面前的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正单膝跪在史将军的面前。满身血污的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颗硕大的人头。 “这是?”汉子愣了愣,随即惊呼起来,“王五,张柱子,你们这是惹了什么祸!” 这些都是他手下的精兵。 怎么会不经他的同意,就跑出去跟人干了一仗? 汉子的眼中满是惊怒。 可理智让他瞬间跪倒在地,对着史将军不住叩头:“将军,卑职御下不严,所有罪责卑职愿一人承担!” “欸,你又何错之有?”史将军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背,“方才你在门口等着的时候,是本将军让人传令给他们的。” “这……”汉子依旧惊中带疑。 史将军笑着对那些首级努了努嘴:“自从冷怀泽出营,我就让人关注着营里的情况。” “这些都是跟北蛮有勾结的,自己跳出来了也好。” “正好你来我的营帐门口候着,我就趁着他们不甚防备的时候,调动了你的兵把事办了。” 汉子额头的冷汗瞬间滚落下来。 方才笑眯眯喝着糖水的将军,手段依旧是那么凌厉啊。 只不过另一个问题,瞬间又浮上了汉子的心头:“营内的解决了,那营外……” “营外的事,就要靠冷怀泽自己了。”史将军眯了眯眼,远远向着平安县的方位眺望了起来。 “怀泽,不用立刻回去?”看着换好了衣服等着吃晚饭的冷怀泽,冷怀逸的眼皮跳了跳。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冷怀泽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好久没跟大哥一起吃饭了,我不赶时间,明天再回去就好。” 就着白米饭吃了一桌子的菜,冷怀泽拍了拍鼓溜溜的肚子嘟囔了一句:“比营里的饭食味道好些,可远远不如小暖姐姐做的。” 冷怀逸默然片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到后面歇着去!” 这臭小子,越来越没有眼力见儿了,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从小暖离开平安县之后,冷怀逸的饭一直吃得没滋没味的。 那厨娘倒是得过于小暖的指点,味道做得依稀仿佛,可冷怀逸还是觉得里面欠缺了点什么。 今天冷怀泽来了,冷怀逸才忽然醒悟过来。 原来只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饭。 那感觉,才叫做家。 让人收拾好东西,冷怀逸不知又在桌边坐了多久。 听着隔壁冷怀泽的呼噜声,冷怀逸的嘴角勾了勾。 可随即他的眸子一凝,整个人如同鬼魅般从窗子钻了出去。 后院,有不速之客来了!? 第340章 常平仓 第二天一早,冷怀泽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走到院子里刚要跟冷怀逸道早安,忽然眼神一凝。 这院子里,怎么一夜之间忽然绑了几个人? “大哥,外面那些是?”匆匆走到冷怀逸的房间里,看着正悠闲喝茶的冷怀逸,冷怀泽忽然觉得心头松快安定。 冷怀逸眯了眯眼睛:“昨天夜里有一波匪徒路过,在县衙门口崴了脚,不是你把他们绑回来扔到院子里的么?” “哦,原来是崴了脚,之后我绑回来的……”冷怀泽知道这是大哥不愿意跟他说实话了,嘴角无奈地抽了抽。 冷怀逸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弟弟,忽然食指轻轻一弹,一个小小的物件朝着冷怀泽飞射而来。 冷怀泽随手抄起那物件,顿时脸色阴沉:“也胜部?” 那徽记他在北蛮的时候见过数次,早就记得清清楚楚。 冷怀逸低头喝了口热水:“看他们的行动,倒像是军旅中人。不如你带回去问问你们将军?” 说到这里,冷怀逸的嘴角忍不住弯出个嘲讽的弧度来。打算行刺,还把这么明显的标识带在身上,怕不是群傻子? 而在院子里被绑成粽子的“傻子”们,此时心中也已悔恨交加。 为了把冷怀泽彻底解决掉,他们出动了十来个人,拉出了张天罗地网把县衙给包围了起来。 本想着动手之后,他们就带着冷怀泽的脑袋直奔草原,祭奠阿斯干和老蛮王。 可没想到的是,昨天连个人影都没看清,他们就被挨个敲晕了。等他们醒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动弹不得。 看着从屋里出来的冷怀泽,众人的心头这才泛起了明显的悔恨与恐惧。 有些人的脸,冷怀泽可是认识的…… 果然,站在院子里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冷怀泽的眸光微冷,随即从一个人的嘴里抠出那颗麻核来:“刘山,你这么做,对得起将军么?” 口水流了一下巴,刘山含糊不清地呸了两声:“可惜没能杀得了你。” 看着刘山那比常人颜色都要淡些的瞳仁,冷怀泽的心头已是了然。 只是他也不愿与刘山再去争辩,只是轻叹了口气,重新将那麻核塞了回去:“做中原人,当真便及不上做蛮人吗?” 直起腰来,冷怀泽淡淡地说道:“晚些我会把你们押解回营,交由将军处置。” 冷怀逸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冷怀泽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多留神。” “好。” 把县里的囚车临时征用起来,冷怀泽回过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跟自家大哥抱上一抱。 看着少年宽厚的背影,冷怀逸释然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心思,还是要放在更重要的地方了。 安西道的风日渐柔和温暖,早已入春的京城里,风儿却凛冽得很。 林英睿策马回京,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丁无忌的耳朵里。拈着记录了消息的纸张,丁无忌轻轻勾了勾唇,随即将那纸条凑到红烛边,看着它渐渐卷曲焦黑,终究化为一道青烟。 皇帝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忽然在朝堂上关心起东平道的状况来:“也不知道英鸿在外办事顺不顺利。” 不知道皇帝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队在林英鸿这边的人自然不敢轻易开口。 看着下面站着装死的大臣,皇帝的眉挑了挑,忽然点了林英睿的名字:“英睿啊,你觉得呢?” 林英睿一瘸一拐地拖着腿走出来,恭敬地一礼:“儿臣并未收到过三弟的书信,故而不知东平道的情况。” “儿臣未能主动关心兄弟,还请父皇恕罪!”说着,林英睿费力地弯了弯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话说得就颇有以退为进的意思了。本来这就不是林英睿的差事,他要是知道林英鸿的情况,反倒是他的不是了。 皇帝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的腿,终究还是对着身边的丁无忌扬了扬下巴:“去,把他扶起来。” “陛下,关于东平道,微臣正有一事想要启奏。”一名户部员外郎忽然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盯着皇帝。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得色。 林英鸿这小子,居然敢擅自免税。不找他点麻烦,恐怕他又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自己让丁无忌透了点口风出去,想来这就是闻风而动的那个棋子了。 “许卿不妨直言。”皇帝敲了敲御案,身子偏了偏。 户部员外郎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早已写就的奏折:“启奏陛下,臣要说的,便是那东平道海崖县县令勾结乡老,私卖常平仓存粮。” 私卖常平仓! 这是百姓赖以活命的最后一道保障,林国就算是再动荡,这常平仓也是要每两年一查,没人敢乱动的。 员外郎说完,便向皇帝的身前一跪,将那奏折高举过头。只不过他的眼神,还是不由得向丁无忌的身上瞟了一瞟。 之前预计到有人会找林英鸿的茬,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事,皇帝的脸色瞬间像是蒙了层霜,全身都散发着寒意:“可有证据?” “有!” 户部员外郎跪倒在地,将那厚厚的奏折高举过头:“陛下,这里面便是淮安府张大富数次从海崖县运粮出去的清单!” “好啊……”一眼扫过那折子,皇帝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每县的常平仓数额都是定例,海崖县卖出去的,几乎就是常平仓里的五分之三了。 而看时间,大部分都是从过年之前到最近几天,陆续卖出去的。 这事儿要是往大了说,身处东平道的林英鸿少不了落个失察的罪名! 有人咬了咬牙,走出列来:“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单凭一纸清单,就定下罪名来啊!” “臣附议!” “微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这些林英鸿的拥趸,趁机跳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林英睿嘴角轻挑,不动声色地勾了勾背后的手指。 留着一把美须的中年男子大踏步走了出来,跪倒在皇帝面前:“查案本就是刑部分内之事,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第341章 省亲 皇帝的眼睛往下扫了扫,心里到底有了些计较。 这人是刑部的员外郎,凭资历早就该升迁到侍郎的位置上了。只不过因为他平日里太过耿直不愿站队,没有人愿意为他出头,他也就一直在员外郎的职位不上不下地混着。 平心而论,若是让他去查这桩案子,倒确实是个不偏不倚的好人选。 想到这里,皇帝的手指又习惯性地叩了叩御案:“好,就以周员外郎为主官,东平道知府为副佐,速速查清此案。” 那员外郎正要叩头领旨,忽然听得皇帝又发了话:“对了,无忌,皇城司也派个人出去,一并领了这个差事。” 说来说去,皇帝还是不放心。 丁无忌恭谨地屈了屈膝:“谨遵陛下旨意。” 至于派去的人到底是不是去好好查案的嘛……至少丁无忌的脸上再无半分异样,只剩下满满的恭谨与肃穆。 下了朝,周员外郎便急匆匆地回去收拾行囊。皇帝的性子有时慢得让人难以容忍,有时又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不过看着他今天在朝堂上的表情,周员外郎就知道,这事拖不得。 这刚好遂了他的心意。 “郎君,今日就要出发?”人到中年却尚且不改娇俏的女子整了整周员外郎的领口,眼中满是不舍。 周员外郎的脸上破天荒地挂上了外人面前少有的笑意,将女子拥入怀中:“阿檀,我只是去东平道一趟,很快就回来。” 女子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郎君多保重。” “放心。”周员外郎搂着女子的手臂紧了紧,在她耳畔低声喃喃,“这只是给阿弟讨回公道的第一步。” 朝堂上的风到底是怎么吹的,于小暖根本没有怎么察觉。 京城里还是一样的热闹繁华,只不过天气渐热,一锅端的生意倒是比冬天时难免要差了些。 漫无目的地在东市溜达了一圈,于小暖的眼前忽然一亮,急忙跑过去:“大爷,来碗酸酪饮子。” “好嘞!”大爷明显对于小暖这种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透着一股子喜爱,连带着碗里的饮子都比旁人多了两分。 于小暖笑眯眯地吸溜着酸甜适中香醇可口的乳酪,突然抬眼看了看老头:“大爷,可有心思再开间分号?” “分号?”大爷撇着嘴摇了摇头,“于姑娘,你可莫要逗我了。” “我这就是个卖饮子的小摊。” “又不像是贵号一锅端那种大店,可谈不上什么分号不分号的……”大爷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于小暖的杏眼眨了眨,随即真诚地盯着大爷:“要是我说,想请您把这饮子摆到我们一锅端里卖呢?” 这一冬,于小暖也没闲着,硬是找地方弄了个大冰窖出来。这一夏天的冰爽,可就都要指望这冰窖了。 冰酸奶配火锅,也算是绝味了。 大爷卡巴了两下小眼睛:“于姑娘,此话,当真?” “当真啊!”于小暖三两口把碗里的乳酪喝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要是您这饮子卖到我们一锅端的店里,我们的火锅怕是都要多卖上两成!” “你这丫头,可真敢说!”大爷笑得露了大牙,心思却也活泛了起来。 正好自家孙子的年纪差不多了,多给他攒些银钱,到时找位大媒在隔壁杏花面前一说,那不是倍儿有面子? “那……”大爷心动了,却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于小暖轻笑着比了个手势:“大爷,咱们到一锅端里聊!” 大爷想了想,干脆把摊子往这一撂:“小六子,帮我看一会。” “得嘞~”旁边摊子的男子笑嘻嘻地应下,也是打心眼里替大爷高兴。 等到一锅端的创新口味乳酪饮子风靡京城的时候,东平道的消息,也从那边传了回来。 『海崖王敏之不日将被押解进京。』 『钱家祖长与二子钱云彪畏罪,自缢身亡。』 『口供里运粮的时间稍微做了些变动。』 看到这句,林英睿的目光微凝。这变动的意思,他自然清清楚楚。 林英鸿的过错,是逃不掉了。 『海崖县余粮已分发给受灾百姓。』 林英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经过这么一折腾,想来海崖的新县令接下来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将灾后的海崖县重建起来。 之前自己打算提供的工具和谷种,倒是可以再派人去谈上一谈了。 身在东平道的林英鸿,此时倒是根本没有林英睿的闲情逸趣。 他正铁青着脸,气急败坏地将屋子里的摆件和茶杯茶壶一口气都扫到了地上。 “该死!” “明明没有什么关系,为何还要治我个失察之罪!” “啊!” 仰天长啸的林英鸿,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活像一只被蜜蜂蛰疼了的猴子。 屋外的侍从吓得个个都宛如小鸡仔似的,却又不敢离开太远。 好在林英鸿的怒气总算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房门一开,脸色依旧有些泛青的林英鸿露出半张脸:“把这信送回永春宫,我要给母亲报个平安。” 侍从忙不迭地接过来,房门瞬间砰地关了起来。 长春宫里的淑妃,这几个月过得也不太舒服。 皇帝每天都跟怀玉那狐媚子缠在一处,后宫里之前选出的三千佳丽,竟无一人近得了皇帝的身。 虽说那怀玉前阵子刚滑了胎,可若是长久下去,天知道会不会真搞出个崽子来。 虽说现在看上去英鸿占了优势,可那怀玉的孩子,必定会是最受宠的…… 眯了眯眼睛,淑妃随即下定了决心。 她低声吩咐起身边的人:“去安排一下,我要回家省亲。” 三日后,吴府。 “臣吴和臻,见过淑妃娘娘。” 众人当面跪迎过后,淑妃也是流着眼泪,似乎感慨万千。 借着补妆的借口,她熟门熟路地回到了当年自己在家时住的那个小院。 院子里干干净净,就连布置都与她未出阁时别无二致。 只不过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就连半个侍从婢女的人影都没有。 一双大手带着浓厚的男人气息,从她的身后将她紧紧地包裹了起来:“亏你倒还记得,要回来看看哥哥。”? 第342章 破局 淑妃的身子顺势瘫软在男人的怀里,如丝媚眼凝望着男人俊秀的脸庞:“哥哥这话说的,怎么不讲道理。” “哦?”吴和臻轻笑着将大手伸到了她的衣襟里四处探索着,“是如此这般的不讲道理么?” 淑妃已是满心火热,再也控制不住地回过头去,与吴和臻纠缠在了一处。 云收雨霁。 淑妃枕着吴和臻的手臂,满头青丝随意地披散在枕头上,指尖轻轻在吴和臻的胸口画着圈。 那保养得宜的手臂紧致纤长,指尖更是不见一分粗糙黝黑。 乍一看上去,淑妃根本不像是生养过孩子的妇人,反倒更有着少女的娇嫩。 吴和臻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捣乱的指尖,嘴角勾起一丝邪意的笑:“怎么突然想起回来省亲?” 皇帝近日沉迷在怀玉的身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是心知肚明的。 “自然是思念哥哥。”淑妃轻笑着,眼角眉梢即是媚意。 吴和臻摇了摇头,笑容里倒满是受用:“你我二人皆为一体,又何必说这些世俗之语。” 淑妃的小拳头登时锤到了吴和臻的胸口上,柔若无骨的小手倒似在给他按摩一般:“什么一体,讨厌。” 吴和臻哈哈大笑着将淑妃的小拳头攥在大掌当中,肆意地捏了几捏:“是不是英鸿那边,又有什么事儿了?” 淑妃的美目里泛起一抹无奈,轻轻点了点头:“东平道的局势不太对劲,怕是有人挖了坑给他。” 说着,她从床边那堆衣服里随手掏了几下,拈出一纸书信来,递到吴和臻的手里:“这是他写来报平安的信,你看。” 事关重大,吴和臻的脸色凝住,半撑起身子来,对着光着那书信扫了一遍。 『恐有变,速破局。』 信纸上寥寥几行字,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读法,林英鸿想说的,是让他们在京中找出破局之法。 吴和臻沉吟片刻:“东平道离京城太远,实在鞭长莫及,要是想从东平那边破局,恐怕不太好办。” 淑妃的脸色白了白,却还是强自撑着笑脸:“咱们再想想办法,定然能帮英鸿过了这一关。” 吴和臻怜惜地摸了摸淑妃的脸蛋:“你放心。虽然英鸿不是我的亲子,可我毕竟是他的舅舅。”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吴和臻却根本没心思体会着手指底下的滑腻。 忽然他的手指一紧:“我知道了!” 淑妃忍着脸颊上的刺痛,连忙将视线投到吴和臻的脸上:“如何?” “我手底下有名新来的吏员,端得是智计过人。”吴和臻轻轻勾起唇角,满脸都是得意,“只不过因为经验不足,被我抓了个天大的把柄。让他来帮英鸿出谋划策,应当再好不过了。” “新来的吏员?”淑妃轻轻咬了咬嘴唇,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吴和臻拍了拍她的脸颊:“正是新人,才容易做得不露痕迹。朝堂里的那些老狐狸们,可都被人紧紧盯着呢!” “哥哥说得对!”淑妃的大眼睛里异彩连闪,“那……这人叫什么名字?” “去年殿试的二甲第一名,姚景中。”吴和臻的脸上得色更甚。 淑妃不由得在吴和臻的脸上轻啄了一记:“哥哥真棒!” 可随即她的眉头,却又一次皱了起来:“这人可有什么背景?” “这你就放心。”吴和臻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他只不过凑巧与那状元冷怀逸一同入京,并无旁的人脉。你知道的,冷家,可早就倒了。” 淑妃的脸上再次泛起朵朵春潮,闪避着吴和臻大手的撩拨,气喘吁吁道:“哥哥……哥哥查好了便是。” “能让他给咱们英鸿出谋划策,是他的福气。”嘴里熟门熟路地说着咱们英鸿,吴和臻猛地一翻身,重新压了上去。 两个时辰之后,浑身酸软的淑妃好不容易才重新画好了妆,掩去了她满脸的春意,在吴和臻的注视下晃晃悠悠地回宫而去。 “去给姚景中递个帖子,让他来府里……不,去玉春楼。”吴和臻看了看尚早的天色,微微眯起了眼睛。 风尘仆仆地赶到玉春楼门口,姚景中忽然感觉全身都不自在。 扑面而来那甜腻的风尘气息,呛得他几乎有些透不过气。 更何况这要是让语桃闻出来,还不得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为难他半天? 唉…… 要不是吴和臻这边最容易接近,他也不会和冷怀逸定下这么个计谋来。 “姚大人,这边请。”身边忽然蹿出来个小仆役,笑吟吟地引着他上了楼去。 一开门,吴和臻正悠闲地自斟自饮着。 看见姚景中进来,吴和臻挑了挑眉:“哟,佑方,来晚了啊!” “实在是对这玉春楼不熟悉,找错了路。”姚景中满脸都是惶恐,急忙抢过酒壶来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一仰脖子灌了下去,“在下自罚三杯!” 没想到这酒实在有点烈性,姚景中喝得着急,第三杯刚落肚,整个人忽然咳嗽了起来。 吴和臻看着他满脸通红的狼狈神态,玩味地用食指摸了摸唇边的髭须:“佑方的酒量,许是还要磨炼啊。” 桌边倒有位陪席的女子,看着姚景中的神态,也已经吃吃地笑了起来:“是啊,小郎君,多来咱们玉春楼玩几回,定让你熟得跟回家一般。” 说着坐在离姚景中最近位置上的那个女子酥胸一挺,倒像是示威似的。 姚景中的眼神不自觉地在那抹洁白上打了个转,顿时咳嗽声又响亮了几分。 吴和臻勾起一侧嘴角:“佑方啊,以后在我手底下,这种场面可少不了。” 姚景中强忍下喉咙间咳嗽的痒意,沙哑着嗓子拱了拱手:“景中受教了。” “行了,今日既然来了,放开了玩便是。”吴和臻也不再计较他的酒量之事,大手一挥,将身边的两名女子左拥右抱搂在怀中,低头喃喃低语起来。 姚景中的脸色顿时窘迫得很,头低得像是要埋到土里一般。 方才挺胸逗了姚景中一回的女子,忽然来了兴趣,干脆站起身来走到姚景中的背后,纤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指尖更是若有似无地在姚景中的胸膛上划来划去。 “公子,莫非是第一次来吗?”特意把嗓音放低,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羽毛,让姚景中的嗓子也不由得痒痒起来。? 第343章 真心投靠 “是,是……”连耳朵都变得火热,姚景中的头居然还能更低一些。 女子笑着凑到姚景中的耳边,往他的耳垂上吹了口气。 热气带着麻痒,让姚景中干脆跳了起来,主动退到离女子两三步远的地方:“在下家中尚有妻子,姑娘请自重。” “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嘛。”女子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敬佩,嘴上却说着埋怨的话。 只不过她上前的脚步,终究还是慢了下来。 吴和臻看着面前这一逃一追的戏本,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佑方,逢场作戏嘛,玩玩?” “大人,恕卑职无礼……”姚景中干脆面红耳赤地躲到了吴和臻的面前,对着他长揖到地。 “哈哈!”吴和臻看着他那激动得几乎有些发抖的身子,对着身边的女子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 “谢大人!”看着女子们哀怨离去的背影,姚景中长长地出了口气。 久经风月的吴和臻,自然能看出来,姚景中这紧张根本不是假装出来的。 这倒也姚景中之前的经历完全一致。 穷小子,没背景,没见识,好控制。 吴和臻得意地为自己又倒了杯酒,又替姚景中将杯子满上,这才对着姚景中招了招手,满脸亲切道:“来,佑方,坐下聊。” “是。”姚景中轻轻松了口气。 可算是过了这一关。 吴和臻夹了张薄如蝉翼的卤牛肉片送入口中,轻轻嚼了两下,满意地眯起了眼睛:“佑方啊,你是江北道人氏?” “是。”姚景中正襟危坐。 “这牛肉味道不错,你尝尝。”吴和臻用筷子点了点面前的牛肉,“江北道怕是没这么多机会能吃到牛肉?” 姚景中夹了块牛肉放到嘴里抿了抿,随即脸上显出些羞赧来:“之前别说牛肉了,家里穷困,连饭都快吃不饱了。” 脸上演着戏,姚景中的心里却不停嘟囔着。这牛肉倒是不错,就是味道做得实在太不怎么样了。要是换成小暖来卤,再配上她那秘制的辣油,简直能上天。 真替这玉春楼的厨子害臊。 吴和臻笑了笑,干脆用筷子将那盘牛肉向前推了推:“佑方啊,喜欢,就多吃点。” “大人厚爱,景中实在受之有愧啊。”姚景中把筷子一放,干脆也装出一副感激的面孔来。 吴和臻看了看姚景中,忽然语重心长地将身子向前探了探:“你可知道像你这样的寒门子,在咱们林国,到底有多少出头的机会吗?” “这……”姚景中的眼睛一亮,戏肉来了! “景中不知,求吴大人解惑!”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吴和臻,姚景中摆出了一副求知若渴的架势来。 吴和臻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十不存一!” 看着姚景中震惊的脸,吴和臻不慌不忙地解释起来:“别看每次殿试的士子里,有不少寒门子弟。可你看到底有多少人能脱下那身绿袍,终究穿朱着紫?” 姚景中微微低下头,开始沉默不语。 吴和臻得意地抿了口酒:“我看你的资质不错,甚是让人怜惜。不如,我便为你指条明路?” “大人,当真?”姚景中猛地抬起头,丝毫不掩饰眼睛里的渴望。 那炽烈的渴求如同一触即发的山火,以姚景中的野望为燃料,几乎就要将吴和臻点燃。 吴和臻终于放下心来。 这种对于权力的渴求,他这些年见得多了。 有所求,自然更好控制。 吴和臻再次自矜地摸了摸修剪得宜的髭须:“佑方啊,你可知道本官的根底?” “您,是吴家的嫡子,当今的国舅爷。”姚景中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看着姚景中被他折服的样子,吴和臻终于长笑出声:“没错!” “只不过,你说得还太简单了!” “等陛下春秋之日,英鸿即位,我便是太后的兄长,皇帝的亲舅舅!”自以为捏住了姚景中的把柄,吴和臻也不在意在他面前流露出的狂妄。 姚景中配合地声音更加颤抖:“大……大人威武!” “你可愿意为英鸿效力?”吴和臻猛地一拍桌子,将那酒杯都震得抖了三抖,“只要你肯用心替英鸿办事,等事成之后,以你的才学,我定然要保举你个侍郎之位!” “景中……愿意!”姚景中兴奋得双眼微微发红。 “眼下就有件事需要你来办。”吴和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这差事办妥了,上次的那个岔子,我定然为你抹得干干净净!” 姚景中的心头满是不屑,外表看上去却恭敬万分:“景中定不负大人期望!” “好!”吴和臻定了定神,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次英鸿在东平道,算是栽了个跟头啊!” 这事儿满朝文武皆知,倒是不用吴和臻再替姚景中解说什么。 姚景中眉目间已然带上了几分愁色,像极了在替林英鸿着急的狗腿子:“这事儿不解决,殿下这个识人不明、遇事失察的名声,怕是就要……” “是啊!”吴和臻灌了杯酒,满眼都是苦涩。 姚景中见他不再说话,忽然间灵光一闪,凑过去小声地询问道:“大人可是想替殿下解决这问题?” 吴和臻的眼睛亮了亮。 就说姚景中这人脑子不错,倒是挺能领会自己的心思的。 “咳……”吴和臻反倒摆起了架子,“此事我与英鸿早有对策。只不过是我想考校你一番而已。” “若是让你来破局,又待如何?”吴和臻的身子向前俯了俯。 姚景中的眼珠转了两转,似乎是在思考。 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窃笑个不停。 果然如同冷怀逸所言,这吴和臻其实就是个借着枕头风上位的草包。这次通知了林英睿,让他的人把林英鸿这边的人看得紧一些,让他们不好串通到一处密谋议事,这吴和臻就开始慌了。 嘲笑归嘲笑,姚景中还是把之前早已想好的办法拿了出来。 “大人,依景中之见,眼下最为紧要的,无非两点。”姚景中的眼睛紧紧盯着吴和臻。 吴和臻深吸了口气:“哪两点?” 第344章 外派 “其一,是为民意。”姚景中的食指伸出,在吴和臻的面前晃了晃。 “这民意,便是让东平道的百姓都受到殿下的恩惠。”姚景中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这样一来,东平一道的百姓都知道殿下才是好人,只不过是有奸人作乱,殿下遭了那无妄之灾而已。” 吴和臻皱了皱眉。 这话听起来简单,可做起来,恐怕有点难? 不等吴和臻再多问,姚景中直接解释道:“眼下东平道遭了灾,百姓所图一为救灾,二为富强。” “那救灾之事,自有朝廷出面。” “殿下不如便从这富强二字入手。” 吴和臻的眉头更是锁了起来。他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若是说些诗词歌赋吃喝玩乐倒是精通,可对于这些治国安民之术,他可以说是几近一窍不通。 姚景中笑了笑,也不待他提问,便自己回答起来:“富,便是浮财。那东平道靠海,景中有一晒盐之术,可以献与殿下。” “现今天下盐场,均以薪柴熬煮。” “此法出盐甚快,胜于那熬煮之法数倍。” “以殿下的身份,向陛下求道盐引想来不难。” “待盐场建起,殿下只需将所得之利悉数还于东平百姓。” “百姓自会归心与殿下!” “到时殿下那失察之事,自然再也无人愿意提起。” 姚景中连珠炮一般说完,从旁边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浑不在意地喝了下去。 吴和臻的瞳孔缩了缩,随即笑了起来:“佑方当真愿将此法送与英鸿?” 盐铁之利,正是林国的重中之重。若是能立下如此大功,英鸿在陛下的面前,地位就又巩固了几分。 “景中不才,愿为殿下前驱之卒!” 姚景中恭敬地低着头,将眼中的嘲讽藏得严严实实。 救灾的事,才是眼下最紧要也最出风头之事。这事儿林英睿已经在暗中出手,他自然要配合林英睿的动作才是。 盐场什么的,无非是想办法将林英鸿困在东平道的手段而已。 吴和臻兴奋地桌子前走了两圈,这才猛地双掌一击:“好!佑方,你说的第二件事,又是何事?” 姚景中抬起头来,得意地笑了笑:“自然便是让陛下……满意!” “这事儿,怕是有点棘手。”吴和臻对于媚上之事,倒是深有研究,“陛下修道,恐怕除了长生之外,没有旁的事情能让他动心了。” 姚景中笑得更加欢快:“大人可曾听闻东海仙山之说?” “仙山?”吴和臻有点摸不着头脑。 姚景中郑重地点头:“仙山一说,数日后就会在京城民众当中传开了。” 吴和臻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只是还需要大人配合。”姚景中凑到吴和臻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我需要找到那毒医圣手皇甫常的下落。” 吴和臻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皇甫常?” 姚景中抬了抬下巴,“听说那皇甫常的丹丸有医死人肉白骨之功,不如便求些丹丸来送到殿下之处,只说是从东海仙山上获赠而来。” “只要那丹丸有效,英鸿便有仙缘在身,自然能得陛下再高看一眼。”吴和臻顺着这个思路说了下去。 姚景中拱了拱手:“大人英明!” 吴和臻得意地挑了挑眉,随即忽然再次面露难色:“只不过那皇甫常性子古怪,恐怕就算找到了他,也未必愿意为我们制这丹丸。” 姚景中轻轻拍了拍胸脯:“大人或许不知,我那好友冷怀逸的妹子,正是皇甫常的关门弟子。” 吴和臻双掌一抚:“妙!甚妙!” 姚景中低下头,嘴角勾了起来,笑得也越发畅快。 也不知道小妹此时得了皇甫常的几分真传。 若是当真能调得一剂好药,恐怕林英鸿就要长驻在东海之滨,替陛下守着那虚无缥缈的仙缘了…… 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国家有皇储长年在外的习俗。 这个主意对于林英鸿来说,恐怕也只是饮鸩止渴而已。 吴和臻倒是一时并未想到这么多的后续。 他自斟了一杯酒,对着姚景中虚虚一晃,仰头灌进了肚子里:“佑方啊,这酒便是我替英鸿敬你!” 姚景中谦卑地弯下腰,双手举杯,满饮了杯中的烈酒。 这对策当晚就被吴和臻快马送往了东平道。 林英鸿接到手里,反复品咂了几个来回,倒也品出些滋味来。 这晒盐之法一出,恐怕他林英鸿就已经立下了不世之功! 哈哈长笑着,林英鸿顺手拉过身边的侍女搂到怀里:“父皇的封赏一时还到不了,不如就先由你替上一替……” 得了林英鸿的回应,吴和臻这边的人手也动了起来。 作为方案的提出者,姚景中倒是得了个救火的差事。 “什么?”于小暖看着垂头丧气的罗语桃,忽然也吃了一惊,“姚大哥被调往东平道了?” 罗语桃扁着小嘴,眼看就要哭出来:“说是要去什么海崖县做县令。” 做县令吗?那倒也未必是坏事。 只是那海崖县的名字,为何总觉得有点耳熟…… 于小暖连忙拉起罗语桃的双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些大官都是外出做过县令的。” “姚大哥啊,也是要做大官的人了。” 听着于小暖故作轻松的语气,罗语桃哪里不知道是在开解自己? 她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睛:“只是他不打算带上我一起,说是东平海风大,怕对我的身子不好……” 于小暖一时哑然。 罗语桃的身子早就大好了,可姚景中总是觉得她还跟原来那样,是个纸糊的女子,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怀里怕碰了。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赖着他,抱着大腿不让他走。”于小暖笑嘻嘻地出起了馊主意。 罗语桃却是眼睛一亮:“对,我就不放手,看他能怎么样!” 在旁边静静听着的兰采薇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轻轻插了句话:“那海崖县这回受灾极重。听人说他们的常平仓亏空,恐怕这回姚大哥过去上任,便是去补那窟窿的。”? 第345章 人情 罗语桃惊得小脸有些发白:“那岂不是很难?” 于小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救灾和灾后重建的大量繁琐事宜,不由得点了点头,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对,姚大哥这回的差事,有点难办。” “这……”罗语桃忽然没了主意。 她只学着做了些生意而已,对于那些救灾安民的大事,她也是一窍不通。 于小暖忽然笑着为她宽心:“不如这样,语桃姐姐,你就先留在京城。” “姚大哥那边定然有诸多事情要办,还要顾着你的身体,确实更不容易。” “不如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姐妹几个同去东平道游玩一番,如何?” 带着满脸憧憬,于小暖确实想起了和暖的阳光、和煦的海风、洁白的浪潮、一望无际的沙滩,还有那吃之不尽的鱼虾蟹贝…… 罗语桃沉吟片刻,抿着嘴点了点头:“好,到时咱们一同过去!” “不如这样,晚些我去找林英睿问问,也好让你安心。”想到姚景中的差事,于小暖索性放下面子。 “好。”罗语桃抱着于小暖,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并无半个字的拒绝。 只是她在心里,再次暗暗做下了决定。 这次的人情,更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说清的。 她们夫妻二人,要还小暖的实在太多了。 这辈子只要她能做的是小暖需要的,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替小暖去闯上一闯便是! 抱着她的于小暖只觉得罗语桃的身子颤了颤。 跟罗语桃相处了这么久,她只是念头转了转,就知道了罗语桃在想些什么。 在罗语桃的胳膊上拍了两下,于小暖轻笑着转身走了出去,嘴里念叨着:“哎呀,正好一锅端的账目也该理一理了,这买卖一多了呀,就是麻烦……” 罗语桃抿着嘴笑着,眼角却渐渐有些湿润。 出了一方馆,于小暖也不犹豫,直奔着西市的一锅端分店而去,进了店就喊掌柜的过来:“我要找你家主子。” 坐在包厢里悠哉地喝了大半个时辰的茶水,只听得门口一声轻响,于小暖猛地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 本来在门口还蹒跚着的林英睿,在门关上的那个瞬间,腿脚瞬间变得灵活起来。 “演得不错哦。”于小暖促狭地挤了挤眼睛。 林英睿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之前天天那么走,早就习惯了。” 知道这些人怕不都长了七八个心眼,于小暖轻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林英睿灌下两杯水,这才满意地笑着,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于小暖:“今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话一出口,林英睿忽然感觉有些不妥,心底已经开始后悔。 他其实并没有旁的意思,可这话说的,总像是没事就不能找他似的。 于小暖倒是没在意,盯着他的眼神亮晶晶的:“海崖县的事,你知道多少?” 林英睿偷偷跑去东平道的事,于小暖并不知情。 只不过她这一问,倒是问得林英睿一愣。 这丫头,莫非是知道自己去了东平道,也知道海崖县的事是自己捅出来的? 她……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来了? 于小暖的目光在他看来,忽然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这让林英睿的脸不禁红了红。 这神态落在于小暖的眼里,实在让她诧异万分。 她低下头看了看茶壶,又检查了一遍茶杯。没错啊,是甜甜的花果茶,里面也没混上辣椒…… 怎么林英睿的脸都呛红了? 正在她用探究的眼神继续看着林英睿的时候,林英睿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有些失态。 他连忙迎上于小暖的目光,故作镇定道:“海崖的事,我都知道。” “真的?”于小暖一喜,身子向前俯了俯,“那姚大哥去海崖的差事,岂不是好办得多了?” 这话说得本以为她要继续关心自己的林英睿微微有些发怔:“姚大哥?” 于小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就是姚景中,之前跟我一起从江北道进京的那个。” “哦。”林英睿的脑袋不知为何耷拉了下去,“我知道他。” 话说回来,林英睿又何止是知道他。 姚景中与冷怀逸私交甚笃。 这次他去东平道奔忙了一圈,谋划里恐怕也有姚景中的一份功劳。 只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英睿在京城里从来没与姚景中有过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接触。 海崖县目前正是朝堂上的焦点,这次林英鸿的人突然提出让姚景中去海崖,理由倒也简单——他是去年的二甲第一,年少锐气,合该会把海崖的差事办得利落些。 此时海崖的局面,也确实需要一个办事果决有担当的主官,而非那些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 林英睿摆出了一副不知道这人是谁的样子,既不赞同,也不阻拦。 看着吴和臻脸上那副得意的笑,林英睿其实早就差点笑破了肚皮。 想来是姚景中成功打通了吴和臻这条路。 就是不知道等计策显出效果的时候,吴和臻会不会发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天大的圈套呢? 想到这里,林英睿耷拉着的脑袋又抬了起来,直直地盯着于小暖的小脸:“海崖的事,你想知道什么?” “现在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小姑娘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焦虑,“姚大哥说他要自己过去,让语桃姐姐在京城等他的消息。” “你是怕那边的情况比想象的更差?”林英睿抬起一只手,止住了于小暖后面的话。 他轻轻笑了笑,决定对于小暖和盘托出:“小暖,此事其实是这样……” 听着他驰马千里奔赴东平,又在海崖遇到那一家人,之后是如何查到蛛丝马迹将那钱家和王敏才一网打尽的,于小暖只觉得像是听人说书一般。 “事情就是这样。”林英睿说完,轻轻抿了口花果茶,润了润略显干燥的嘴唇。 于小暖犹豫了一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所以这些都是你们几个定下来的计策?” 林英睿点了点头,眸子里满是真诚:“姚景中也是这盘棋上重要的一子。” 本以为于小暖会对他们的算计有所不喜,林英睿的手心已是带上了些微的湿意。 可他没想到的是,于小暖忽然展颜一笑:“既然是你们的布局,所以姚大哥不会有危险的,对?” 第346章 信物 “对。”林英睿看着于小暖晶亮亮的双眼,心神微微颤了颤,随即低头拿起茶杯,“不光是海崖,东平道那边我也留了些人手。回头我会让他们暗中多留些神,看顾姚景中一二。” 于小暖嘻嘻一笑,对着林英睿板板正正地拱了拱手:“多谢林公子高义!” 林英睿听着她如同朋友般打趣的话语,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随即一个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要是天天都能看见这丫头笑眯眯的样子,似乎也不错? “咳咳咳!”念头一出,林英睿不自觉地伸了伸脖子,竟是被含着的半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于小暖脸上一紧,连忙站起身来,小手在林英睿的背上轻拍:“林公子,你还好?” 感觉到于小暖温暖的手掌一下下地触在自己的背上,林英睿的咳嗽瞬间止歇,脸却猛然变得通红一片。 他连忙止住心里奇奇怪怪的念头,往旁边挪了挪,对着于小暖摆了摆手:“无,无事……” 于小暖这才停下手来,从旁边摸出张帕子递到林英睿的手上:“林公子?” “……多谢。”林英睿喉咙里的痒意终于平复,脸色也渐渐变回正常。 不知为何,林英睿突然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于小暖笑吟吟地站起身来:“要是没什么事……” 她的话刚一出口,林英睿的话也几乎同时说了出来:“于姑娘若是无事……” 二人一愣,随即相视一笑。 林英睿静静看着于小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于姑娘,你先说。” 于小暖歪了歪头:“我没什么事儿,你说你的,我听着。” 林英睿垂了垂眸,随即重新对上于小暖那双带笑的眼:“好久没一起吃过火锅了,不如吃了再走?” 第一次给林英睿当解说的经历瞬间在于小暖的脑海里打了个转。 总觉得,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轻轻摇了摇头,将那段经历从脑子里甩出去,于小暖重新坐回桌边,笑着拉响了通讯的绳索:“既然是在西市,这顿不如就由林公子请了?” “好!”林英睿又何曾在意这一顿饭食的花销。 若是愿意,请小暖你吃顿龙肝凤髓又有何不可? 只不过眼前小姑娘狡黠的神色,看上去像是偷吃了小鸡的狐狸一般,实在是灵动得让人移不开眼。 林英睿嘴角的笑意,不觉凝固在了脸上。 离了一锅端,于小暖总觉得今天的林英睿有点怪怪的。 可到底怪在哪里,她又根本说不出来。 也许是天气渐热,不适合吃火锅了? 捏了捏口袋里林英睿给的信物,于小暖定了定神,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快步朝着一方馆而去。 “小暖,你可算回来了!”今日的营业已经结束,罗语桃和兰采薇倒还没走。 她们正坐在水最外的那张桌子上,眼巴巴地等着于小暖。 毕竟于小暖是要去跟皇子打交道,要说能毫不在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看着于小暖全须全尾开开心心地走进院子,二人这才放下了心里的石头,赶紧迎了上去。 于小暖笑弯了杏眼:“在等我呢?” “喏,给你。”不等二人回答,于小暖就摸出了那块小小的铜坠子,拍到罗语桃的手里。 罗语桃有点迷糊,拈起坠子正要细看,便被于小暖拉着手拽回了屋子里。 “这是林英睿的信物,是给姚大哥的,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以联系林英睿在海崖埋下的暗子。”这事儿是大事,于小暖自然得一五一十地把这个先交代清楚。 罗语桃珍而重之地把铜坠子收好,抿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了,小暖。” 不等她再说出什么感谢的话来,于小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嬉笑道:“行了,语桃姐姐,咱们就不用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了。” “时间不早了,姚大哥还在家等着你呢?”推着罗语桃的肩膀,于小暖把她送到了大门口,“快回去,咱们明天再聊!” 此时的姚景中,却并没有在家里。 玉春楼,丝竹袅袅,歌舞升平。 吴和臻坐在包间的上首,姚景中陪在一旁。 在怀中的女子身上随便捏了两把,吴和臻醉意朦胧的脸上,早已满是春风得意。 “来,给姚公子满上!”看着姚景中战战兢兢的为难样子,吴和臻皱了皱眉,对着姚景中身旁的女子努了努嘴,“帮姚公子,满饮此杯!” 女子略显丰满的身子往前凑了凑,素手拈着酒杯,娇笑着送到了姚景中的唇边。 酒意略微有些上涌,姚景中无奈地苦笑着,长揖求饶起来:“大人,恕在下不胜酒力。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了,景中恐怕再喝下去,会误了大人的正事。” 他把大人和正事咬字咬得极重。 吴和臻虽然同样酒意汹涌,却还是保留了一丝清明:“嗯?嗯对,正事,正事要紧!” 他也不再劝姚景中,倒是自顾自地将杯中酒灌下:“你要找的人,也已经有了头绪。明日出发,我就不去送行了。” 姚景中的眼神闪了闪,脸上倒是挤出一抹遗憾来:“景中何德何能,值得大人相送。” 从女子手中夺下酒杯,姚景中利落地一仰头,将那价值数两银钱的一小杯灌进肚子里:“景中此去,必不负大人所望!” “好!”吴和臻看着姚景中离去的背影,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右手再一次不老实起来……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热,朝堂上反倒像是锅温吞吞的水似的,再无半点波澜。 东平道的回报每次都是报告着灾后重建的好消息。 安西道也没有什么北蛮犯边的消息传来。 一片升平之下,朝堂中人的目光,便都再次盯在了皇帝的身上。 “怀玉啊,说了多少次,不必与朕如此客气。”侧身躺在床榻上的皇帝赤着身子,只有一条锦被遮在腰上。 刚刚结束修炼,脸上的红意尚未完全消散的怀玉,倒是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正在为自己挽起女冠的发髻。 第347章 好徒弟 听着皇帝的话,背对着皇帝的怀玉早已眉头紧锁。 强压下心底泛起的恶心,怀玉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也是淡淡的:“陛下言重了,贫道与陛下皆是为了修行。道侣二字,道在先,侣在后,自然不可轻忽。” 这话隐隐有些教训的意思,皇帝却丝毫不以为忤,轻笑着掀开锦被站了起来:“怀玉教训得是,不如便帮朕更衣,如何?” 听见身后的声音,怀玉的身子僵了僵。 外间门口,那个值守的身影似乎闪了闪。 这让怀玉的心神更加难以守持。 “怀玉?”皇帝的声音高了高,里面却没带着半分不悦。 等怀玉转过身去,她已然满脸都是清淡与矜持:“陛下稍等。” 正要跨步过去拿取柜子里提前准备好的道袍,怀玉忽然感觉身子一轻。 回了神的一刹那,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 皇帝的眼底泛着一抹淡淡的赤红,嗓音也变得沙哑炽烈:“朕今日忽有灵感,不如再修上一回。” 不容怀玉拒绝,道袍的衣带便已轻飘飘地散落在了地上。 满室俱是春意盎然。 门口的丁无忌扭过半个身子,看着屋里小桌上那空空如也的玉石小盒,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等到云消雨霁,已然又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皇帝盘坐在床榻之上,功法再次运行了一个周天,这才睁开眼来。 本来躺在一旁的怀玉勉强地支起身子,头顶的发髻早已散落成满肩青丝,让她显得格外惹人爱怜。 对着怀玉勾了勾嘴角,皇帝的眼神却投向了那玉石小盒,口中赞叹不已:“果然是仙家宝贝……” 怀玉抿了抿嘴,随即满脸清淡地接起了话题:“陛下,这是?” “老三说他在东海边遇了仙人,求了数颗仙丹。”皇帝的眼中红意一闪而没,像只贪婪的鬣狗,满脸都是炽烈的渴求。 那丹药是怀玉看着他吃下去的,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夸上一夸:“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仙人庇佑。” 皇帝只觉得身子里有用不完的精力,哈哈一笑过后,竟然再次蠢蠢欲动起来:“这仙家灵丹,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切勿操之过急……”怀玉的规劝还没说完,后半句就被堵了回去,变成了微妙婉转的声声呜咽。 长春宫里的淑妃,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这狐媚子,竟然勾引陛下做出如此事情!” “娘娘,这……”身边跟了她多年的丫环想要劝她,可看着她气得满脸通红,话到嘴边竟然一时不敢再说下去。 淑妃那白皙的脸上挤出两道烦躁的纹路:“什么这那的,要说什么,赶紧说!” 丫环这才压低了声音:“娘娘,那丹药是三殿下献的。” “英鸿献的?”淑妃愣了愣,怒气瞬间消散,白皙的脸上重新挂上高贵矜持的笑意,“哦对,是鸿儿的孝心,陛下的仙缘。” 也是我鸿儿登上那个位置的天梯。 淑妃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这才收敛起眼中的神采,向着吴府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吴和臻此时也正望了望皇宫的方向。 百味居的雅间里,吴和臻坐在陪客的位置,主位上正坐着一名头发雪白胡须黑亮的男子。 “皇甫先生,您制的灵丹,果然不同凡响!”不得不说,吴和臻带着那潇洒的笑容,倒也算得上是风度翩翩。 说着,他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在下先干为敬!” 面前那坛刚刚开封的水云酿,酒香渐渐飘散开来,引得皇甫常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吴和臻倒是会看人眼色,笑吟吟地为皇甫常亲自倒上了一杯:“素闻皇甫先生好酒,不如便尝尝在下珍藏的水云酿。” “这水云酿便是取了天边的无根之水,混以云梦果酿造而成。” “需知那云梦果出自云梦大泽,其树难寻,五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 “这水云酿更是非三十年陈不可成酒。” “皇甫先生,不如便品鉴一番?”吴和臻从容地介绍着这酒,说得皇甫常的喉咙不自觉地翕动起来。 只是皇甫常的眼神,还是下意识地往身旁瞟了瞟。 他的视线正落在一名瘦弱的小姑娘身上。 那小姑娘的五官精致,乌如点漆的眸子里更是透着一股灵动,若是等她长大了,定然是个迷倒万千的美人。 只不过小姑娘的眼神里,这会儿倒是透着三分审视三分警告。 看着皇甫常可怜巴巴的样子,小姑娘嘟了嘟嘴巴,勉强点了点头。 皇甫常大喜过望,立刻端起酒杯,一口将淡碧色的酒液倒入了喉舌间。 满足地闭上双眼,缓缓地长出了口气,皇甫常这才感叹起来:“入口绵柔,却又如一线烈火入喉。辛而不辣,后味甘甜,好酒啊,好酒!” 吴和臻笑着为他又斟了一杯:“皇甫先生既然喜欢,不妨便多喝点。” 小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可还是点了点头。 转眼三杯酒喝尽。 吴和臻正待再倒,小姑娘忽然轻咳一声。 皇甫常却像是被大钟敲在耳畔,身子猛地一震,连忙用手捂住了酒杯:“三杯足矣,三杯足矣……” 吴和臻看着小姑娘的表情,开始变得异常古怪。 实在忍不住好奇,吴和臻还是问出了口:“皇甫先生,这位,可是令爱?” “我闺女?”皇甫常摇得脑袋都快要掉了,“不不,我哪有那个福气。” “这是我的小徒弟。” “冷怀恩。” 这话说得,让吴和臻更加琢磨不透了。 向来都是师父教训徒弟,哪有徒弟管理师父的? 看着吴和臻古怪的脸色,皇甫常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小姑娘的眼神里却满是疼爱:“她啊,是继承了我衣钵的关门弟子。” “大人别不信,现在我的医术,已经赶不上她了。” 吴和臻挑眉随意应和着,心里却满是怀疑。 就这么个看上去都没有十岁的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医术? 还不是皇甫常宠着她,想帮她出名罢了。 看着吴和臻满脸上写着的不相信,皇甫常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自己就在雪山上随便那么路过一下,一时兴起就捡回来了这么个妖孽。 学东西快也就算了,偏偏还给自己立了那么多的规矩。 上次自己背着她偷偷出去喝酒,回来就被她给下了痒粉,那滋味,啧啧…… 偏生这小丫头的想法极多,明明那痒粉方子都传了十几代了,她居然又随手做了改良,让自己一时竟也解不开这药效。 硬生生笑了一个时辰,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自己的面子还往哪搁? 徒弟太优秀了,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啊! 第348章 笼络 听着皇甫常在跟吴和臻讲自己的事情,小妹撇了撇嘴。 眼前的这个男人,尽管笑声里中气旺盛,可还是明显能看出肾气虚浮。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之前嫂子教育自己,让自己离那些虚伪的人远一些。 嫂子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想到这里,小妹干脆扭了扭身子。椅子吱呀两声轻响,带着小妹一同往外挪了几分。 皇甫常的余光瞥见小妹拉长的脸,心里暗叹一声。 那天他正领着怀恩在南山道的小镇子上义诊,忽然就被人认出身份找上了门。 正是探听到消息的吴和臻,打着三皇子亲舅舅的旗号私下亲自来找过他。 只见了吴和臻一眼,他心里就有了猜测——吴和臻要求的药,应该是那个…… 果不其然。 不想让怀恩知道自己在炼这种东西,皇甫常躲躲藏藏地弄了些大药丸子出来。可药成的那天,怀恩她从自己身边路过,闻到衣服上沾染的药味,就津了津鼻子,满脸都是嫌弃。 皇甫常那天只觉得自己的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本来以为制过一次药就没事了,可吴和臻死活要请他回京,说是打算将皇甫常邀请为家中的供奉。 看着吴和臻殷切的笑脸和那一摞厚厚的银票,皇甫常终于还是没能开口拒绝。 带着怀恩慢慢悠悠地到了京城,还不等皇甫常把东西安置好,吴家的帖子就送了过来。 就是不知道吴和臻这次,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就在皇甫常默默想着这些因果的时候,吴和臻忽然饶有兴味地对着冷怀恩笑了笑:“小姑娘,冷怀逸是你大哥?” 小妹的眼睛登时亮了亮,可随即又像只小猫儿一般警觉地往后靠了靠:“是。” 吴和臻摆出了一副自认为最为和善的笑脸:“别紧张,我见过你大哥,确实是一表人才。你们冷家人,不错。” 当然,他在心里默默地把冷怀泽划了出去。 一介武夫,长得五大三粗,脸又黑黢黢的。也不知道跟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亲生兄妹…… 吴和臻这会儿,自然是在套近乎。 那药丸子效果惊人,他必须要把皇甫常师徒笼络在手里。 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水平,但皇甫常对小姑娘的宠爱有加,他可是一一看在了眼里。 冷怀恩听着吴和臻的夸奖,皮笑肉不笑地呲了呲牙。 她的心里反倒更警惕了。 嫂子之前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长得本来就不像什么好人,自己还是要小心点,可千万莫要让他骗了自家的迷糊师父才行。 想到这里,冷怀恩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皇甫常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皇甫常正想趁着吴和臻和小丫头聊天的机会偷喝杯酒,酒杯刚拈在手中用袖子遮掩住,他便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余光瞥向小丫头,皇甫常看到她略带失望的脸,登时尴尬地咧了咧嘴,一把将酒杯掷到了旁边:“哎哟,手滑了……” “来怀恩,吃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皇甫常连忙捡起筷子,往小丫头的碗里夹了只大鸡腿。 皇甫常那略带谄媚的样子落到吴和臻的眼中,让吴和臻的眉梢挑了起来。 看来要留住皇甫常,重点还是落在这小姑娘的身上啊…… 眼珠一转,吴和臻摆出了自认为最有魅力的笑容:“怀恩啊,前几天你那姚大哥,还跟我提起你来的。” “姚大哥?”小妹的眉头微皱,歪着脑袋似乎在想这事儿跟姚景中有什么关系。 吴和臻给她夹了只鸡翅膀放在碗里,笑呵呵解释道:“姚佑方之前在我手底下办差,与我的私交与不错。” “前阵子他得了外放海崖县县令的差事,便是我推荐的。”自矜地抿了口酒,吴和臻又把眼神对准了小妹,“那天跟佑方饮酒的时候,他可是跟我夸你夸了好久呢!” 小妹亮闪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吴和臻,似乎在催他说下去。心底的半信半疑被她藏得好好的,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吴和臻爱极了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哈哈一笑,继续说了起来:“我与佑方一见如故,他的妹妹我自然也会当作自家后辈好生看待。” “日后在京城,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便报我的名号。”吴和臻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解下那块玉佩来,双指一推递到了皇甫常的面前。 皇甫常愣了愣,一时不知该不该让小姑娘收下这块玉佩。 好在冷怀恩及时解决了他的尴尬。 小姑娘站起身来,双手接过玉佩,对着吴和臻行了个礼,脆生生道:“多谢!” 看着小姑娘把信物接了过去,吴和臻顿时心情大好。 徒弟受了恩惠,代价自然就是要由师父来出了。 不枉自己作出这种礼贤下士的姿态,总算是把皇甫常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心里痛快的吴和臻,竟然很快把那一坛水云酿喝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被家仆搂抱着上了马车的吴和臻,皇甫常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眉头皱在一处,低头看向小姑娘:“怀恩,你收了他的玉佩……” “师父莫急,我自有打算。”小姑娘扯起半边嘴角笑了笑,眼神却变得凌厉起来,“倒是师父您手里偷偷藏起来的那杯酒,可不许再喝了。” 皇甫常无奈地将手从背后拿到前面,拨开长袖再摊开手掌,将攥在虎口处的小酒杯露了出来:“你这丫头,眼睛怎么这么尖!” 冷怀恩看着他把酒杯放到旁边,这才嘻嘻笑着摇了摇皇甫常的胳膊:“您体内积累的余毒还没排净,再忍一阵子。” “不能痛快喝酒,还不如让我直接毒发了呢!”皇甫常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看向冷怀恩的眼神里,早已满是宠溺与欣喜。 早年间接触各种草药与毒物太多,皇甫常的体内早已纠缠了一股深入骨髓的毒气。 他自己深知这点,可药毒混杂在一处,想要拔除干净,简直难如登天。 看着那一头白发,他其实早就对自己的身体不抱希望了。毕竟师门的那些长辈们,大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英年早逝,他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刚入门没多久的小怀恩,居然就提出了解决的办法!? 第349章 熟悉的呼唤 “师父,看您的脉象,阴维脉气受损,阳焦火气纠缠。” “咱们不如便从补益脉气开始,之后一鼓作气将那火气驱散。” “只要护住内腑,再看里面的毒性如何变化,总有办法的。” 眼神清亮的小姑娘掰着手指头,认真地讲着她的方案,说得头头是道。 被毒气纠缠多年,早已习惯了忽略自己感受的皇甫常,鼻子忽然酸了酸。 “怎么样嘛,师父?”小姑娘看着双眼似乎开始失焦的皇甫常,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摇了又摇。 皇甫常定了定神,乌亮的胡子颤了颤:“好!” 这一动手,就是几个月过去了。 而皇甫常也渐渐习惯了小姑娘处处管着自己。 也许,当真是把冷怀恩当作自己的亲女儿了。 毕竟谁家的小姑娘,不都是要被宠的吗? “走了,师父,该回去了。”冷怀恩的呼唤,让皇甫常回过神来。 他拈着胡须笑了笑:“走,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冷怀恩也抿嘴笑了笑。 她的目光却不由得向着远方瞟了瞟。 不如明日就去看看嫂子,给她个大大的惊喜! 第二天一大早,皇甫常便被冷怀恩留在了客栈当中。 “师父,您就在这小院里老老实实地呆着,千万不要出门。”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小姑娘这才嘟了嘟嘴,快步离了客栈。 没办法,谁让皇甫常的名头太大呢? 皇城根底下医生多,病人更多。万一被那些达官贵人纠缠上,估计师徒二人半年都走不出这偌大的京城了。 穿着利落的长袍,梳着整齐的童子髻,冷怀恩一路直奔一方馆而去。 饶是毫无关系的路人,见到了这满是灵气的小姑娘,也不由得会发自心底地暗赞一声好! 只不过见她孤身一人在外,恶意的眼光便也跟着围了上来。 几个闲汉刚从家里出来,正懒洋洋地倚在墙边晒着太阳。 “嗯?”看见从面前快步而过的冷怀恩,有闲汉挑了挑眉。 正愁今日没有银钱去赌坊消遣,这不,银钱就送上门来了? 另外的闲汉会意,几人穿过旁边的巷子,从另外的方向包抄了过去。 急着去见于小暖,冷怀恩的脸上本是一片喜色。 可偏僻巷子里迎面走来的那几个晃晃悠悠的男人,不由得让她生了几分戒备。 只是她面色不变,仿佛没见到这些人一般,继续快步向前走去。 为首的闲汉呲着黄牙:“小娘子,这么急着去哪里呀?” 冷怀恩皱了皱眉,身形向旁边让了让,想要从他们的身旁绕过去。 另两个闲汉刚好站在了那黄牙闲汉的身后,挺了挺胸,将冷怀恩的去路挡得死死的。 “闪开。”冷怀恩的脚步顿住,蹙起的眉头里满是不悦。 黄牙闲汉咂了咂嘴:“小娘子,不如跟哥哥们走,哥哥们带你去个好地方。” “闪开!”眼中寒芒连闪,冷怀恩像是只将要炸毛的猫,警惕地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哟,听口音还不是京城本地的,那更好!”黄牙闲汉喜出望外。 另外两个跟在冷怀恩身后的闲汉,也已经围了上来。 “大哥,这丫头卖相不错。”有人舔了舔嘴角,“卖到迎春楼去,怎么也能换十两银子?” “十两?”黄牙闲汉歪着嘴,竖起食指左右晃了晃,仿佛在嘲讽那人没有见识,“这资质好好养养,说不得就是个小花魁。怎么着,也得给咱们兄弟三十两才行!” 听着这些人口中的污言秽语,冷怀恩眼底的寒意终于大盛。 跟着师父在外面游历了一阵子,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哥哥嫂子护在羽翼下的单纯小女孩了。 那些腌臜事,别看她年纪小,也是明白得清清楚楚。 “你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倒让那些闲汉们愣了愣。 无视了小姑娘话里的冷冽,黄牙闲汉咧着大嘴:“我算算啊,上个月送到迎春楼两个。” “再上个月,春满园一个。” “单只这个月,哥哥们手头上正差些银钱呢。”黄牙闲汉嘻嘻哈哈地上前了一步,“这不,就发现与你有缘了?” 那黄牙闲汉正准备再多说几句,身后的人突然低声提醒:“大哥,咱们赶快动手,免得有人路过。” “好。”黄牙闲汉狞笑着,脏兮兮的大手一伸,就要去扣冷怀恩的肩膀,“小丫头,乖乖跟哥哥……” 话还没说完,黄牙闲汉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 面前,是那个小姑娘精致的皮靴。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冷怀恩的靴子底已经踩在了他的脸上。 “你们这些败类,该死。” 小姑娘的嗓音清脆,童稚的声音却仿佛一道催命的符咒。 黄牙闲汉忽然觉得全身像是扎满了尖刀,刀尖上又起了火。 熊熊的火焰燃烧着他的肉体,也将他的灵魂一并带进了无情的火海。 他想要哀嚎,又想要求饶。 可他的嗓子似乎已经被那把火焚烧殆尽,让他连一声闷哼都发不出来。 天,似乎一下子黑了。 在坠入那场无尽的恶梦之前,黄牙闲汉仿佛听见了小姑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辈子,做个好人。” 巷子里静悄悄的,那几个闲汉像是睡着了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只不过他们的胸腹处再无起伏。 “死不足惜!”冷怀恩轻哼了一句,几颗微黄的丹丸从她纤细的手指间飞扬出来,直奔那几个闲汉而去。 她的脚步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巷口。 当她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的时候,地上的几个人,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件破烂的衣衫和一滩滩泛黄的脓水。 一方馆,离这巷子也不算太远了。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怀恩看着不远处的招牌,忽然有些踟蹰。 嫂子也不知道自己来了京城。 就这么过去见嫂子,会不会有点太突然了? 在身上装东西的地方摸了摸,她忽然一拍脑门,懊恼地呀了一声。 之前采的那株镜月莲,本打算拿来给嫂子作为礼物的,因为出门着急,被她忘在了客栈里。 那东西驻颜的功效据说极好,嫂子那么漂亮,正适合用那镜月莲煲汤喝喝。 要不,回去取一下再来? 正在冷怀恩像被霜打了一样,蔫蔫巴巴准备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得耳边一声熟悉的呼唤:“小妹?”? 第350章 相见 “嫂子!”猛地回过头去,冷怀恩的眼中顿时一片模糊。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镜月莲,拔足向着不远处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过去,一头撞进了于小暖的怀里。 搂着于小暖的腰,冷怀恩的小脸上瞬间流下两行清泪,嗓子也有点哽咽:“嫂子,我好想你……” 管不得那么多,于小暖把手中提着的小筐随便一丢,一只手回搂住冷怀恩的后背,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揉着冷怀恩的头顶,声音里也不觉带上了丝丝唏嘘:“小妹,我也想你。” 原来于小暖是去采买了些不常见的香料,刚从集市回来。还没走到一方馆门口,她就见到一个小姑娘犹犹豫豫地在那里踱来踱去。 等认清了小姑娘的样子,于小暖的呼唤便脱口而出了。 二人在大门口搂着相认,等小妹的情绪平复下来,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的事了。 “来,喝点奶茶。”罗语桃从水里走出来,对着冷怀恩歪了歪头。 小妹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略带羞赧地跟过去,进了水对面的小包间里:“语桃姐姐。” 兰采薇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几人相认的场景,眼中的羡慕藏也藏不住。 于小暖的余光一瞥,顿时笑着对门口招了招手:“来啊采薇姐姐,这是冷怀恩。” “小妹,这是兰采薇姐姐。”习惯性地把小妹的头发解开,于小暖正重新给她整理着发型。 冷怀恩乖巧地坐在于小暖的前面,就如之前在冷家时一模一样。 系好了发辫的尾巴,于小暖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才绕到冷怀恩面前坐下,微笑地盯着她:“小妹,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师父有事,我们就来了。”冷怀恩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兰采薇的方向,话倒是没说得太明白。 小动作被于小暖发现,于小暖挑了挑左边的眉毛:“采薇姐姐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说就好。” 话虽这么讲,于小暖还是慎重地看了看外边,随后关上了房门。 冷怀恩嘻嘻一笑,掏出了一块玉佩:“有个叫吴和臻的人来找师父求药,给了我这块玉佩做人情。” 听到吴和臻的名字,于小暖瞬间一凛。 这事儿,怎么又扯到林英鸿那边去了? 冷怀恩敏锐地察觉到于小暖的变化,连忙把玉佩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于小暖的脸:“嫂子,你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于小暖的话里透出一阵阵的寒气,“但,他还欠我一笔债。” 一笔他和淑妃永远还不上的债。 冷怀恩瞬间明白了于小暖的意思。 她抓起玉佩,毫不犹豫地小手一扬,就要扔到地上砸成碎片。 可小姑娘的手腕瞬间被人紧紧地抓住了。 于小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凌厉:“先留着,没准以后有用。” “好,都听嫂子的。”冷怀恩利落地把玉佩揣回怀里收好,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于小暖,“这次师父来京城,就是应了他的约。” 于小暖眯了眯眼:“他求的,是什么药?” 冷怀恩刚要开口,可嘴唇翕动了两下,欲言又止。 小姑娘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眼睛里也平添了几丝焦虑。 要是嫂子知道师父还会做这种药,会不会觉得自己学了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小妹?”看着有点发愣的冷怀恩,于小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冷怀恩一下子反应过来,嗫喏着说道:“就是……就是补血气壮精气的那些……” 于小暖倒是瞬间就听懂了,看向冷怀恩的脸色变得分外古怪。 本想着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可那吴和臻请来皇甫常,就是为了弄点神油? 不对不对,这里面,肯定还有点什么其他的事儿。 想到这里,于小暖干脆跳过那个让冷怀恩脸红的问题,继续往下问道:“怀恩呐,你知道他求的这个药,是要给谁用的吗?” 冷怀恩遗憾地摇着小脑袋,小嘴扁得像鸭子似的:“他没说。” 于小暖好笑地揉了把冷怀恩的头顶:“行了,那些都是大人的事,不知道就不知道。” 冷怀恩嘻嘻一笑,把脸埋到于小暖的腰间拱了拱:“嗯,还是嫂子最好啦。” 看着像粘人小狗一样依赖着自己的冷怀恩,于小暖笑着轻叹了口气,这才把她的身子摆正。 她蹲下身子来,平视着冷怀恩的眼睛,脸色变得异常严肃:“怀恩呐,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小妹不明所以,身子倒是往前凑了凑:“嫂子,怎么了?” “往后叫我小暖姐姐。”于小暖的微笑里掺了几分歉意,“我与你大哥和离了。” “和离?”冷怀恩像是没听懂于小暖在说什么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于小暖的脸,嘴巴里喃喃地重复着。 于小暖拉住冷怀恩的手,耐心地解释起来:“这只是我和你大哥之间的事情,跟你们几个没有关系。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是我最喜欢的小妹。” 冷怀恩的小手凉了凉。 可她随即抿了抿小嘴,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于小暖继续拉着冷怀恩的小手:“怎么了,怀恩?” “没事。”冷怀恩挺了挺后背,“一定是大哥的错,嫂子……啊不,是小暖姐姐最好了。” 听着冷怀恩满是孩子气的话语,于小暖终于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这让她不由得忽略了冷怀恩眼底那一抹狡黠的盘算。 拍了拍冷怀恩的小肩膀,于小暖站起身来:“不如一会咱们一起去接你师父,到一锅端吃一顿。” 罗语桃看着气氛变得没那么紧张,也笑着接了话:“小妹还不知道呢?这一锅端是小暖开的店,里面卖火锅的,好吃得很!” “嫂……小暖姐姐做的东西,都好吃!”冷怀恩嘻嘻一笑,满脸都是花儿绽放般的和煦,像是把刚刚说到的和离之事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小暖的心这才安定了些:“你们住在哪里了?走,姐姐领你一起去找你师父,好不好?” “好!”冷怀恩从椅子上跳下来,刚要迈步,却忽然回过头,将杯子里的奶茶一饮而尽。 小姑娘随即对着罗语桃竖了大拇指,又用另一只手抹了抹嘴巴:“好喝!” 不等罗语桃有什么反应,她又对着兰采薇轻轻屈了屈膝:“采薇姐姐,咱们下次见!” 第351章 一身所学 这孩子,还真是端水大师。 比她大哥可要好多了。 有前途! 于小暖的心里忽然想到这么几句,瞬间满怀释然地拉起了冷怀恩的小手:“走。” 问清了客栈的位置,于小暖就像之前一样,牵着冷怀恩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巷子里。 满地凌乱的衣衫,让于小暖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人,怎么到处乱扔东西?” 冷怀恩的嘴角闪过一抹淡定的笑,随后仰起小脸天真地望向于小暖:“京城的人可真有钱,这么好的衣衫说不要就不要了。” “是啊,莫管他们了。”于小暖随口一说,拉着冷怀恩小心地跨过了地上那几滩略显恶心的淡黄色水渍,“对了,你来京城的事,告诉你三哥了吗?” “呀!”冷怀恩吐了吐小舌头,满脸都是不好意思,“昨日进城就被那个人拉去吃饭,之后就来找……小暖姐姐你了。” “没事。”于小暖转了转眼珠,“吃完饭咱们一起去找他就是了。” 这小子,都好几个月了也不露一面,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正好,一会带着小妹去看看,要是他卖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正好当着小妹的面好好收拾他一顿才行。 看着于小暖脸上的诡异笑容,冷怀恩忽然替老三捏了把汗。 “皇甫先生对你还好?严不严厉?”于小暖把老三的事放到一边,偏过头看向小妹。 小妹犹豫着点了点头:“师父对我还不错,严厉嘛……” 明明是我对师父严厉了些才是。 可这话不好讲给于小暖听,显得好像不太尊重师父似的。 抿了抿小嘴,准备岔开话题的冷怀恩又变得笑靥如花:“对了,小暖姐姐,之前我让师父寄过来的信,你收到了吗?” “嗯,收到了。”于小暖点点头。 自己的属性面板上明晃晃的中医技能,也还要多亏了小妹的那份笔记才是。 说着,于小暖又在冷怀恩的脑袋上欣慰地揉了一把:“学得不错,挺用心的。姐姐很高兴。” 冷怀恩呲起一口小白牙,跟同龄的孩子一样,笑得越发天真无邪,心里也在暗自庆幸当初的笔记里没有不小心夹带什么毒术才好。 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客栈。 “师父,我姐姐来了!”冷怀恩猛地把院门推开。 只见白发的身影猛地一晃,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皇甫常手一抖,随即他心虚地转过脸来,对着于小暖和冷怀恩笑道:“今天,天气不错……” 冷怀恩吸了吸鼻子,二话不说捏着皇甫常垂在桌边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拽了起来。 一个黑陶小酒坛。 “师父?”冷怀恩的脸色变得不善,话里也带着几分威胁。 皇甫常的脸红了红,连忙对着于小暖这边使眼色。 于小暖会意,清了清嗓子:“哎呀,怀恩,今儿特殊,不如就让你师父破个例,乖。” 冷怀恩扁了扁嘴:“行,下不为例。” “小暖姐姐,师父的身体不适合喝酒,倒不是我非要管着他。”看着皇甫常到底还是放下了酒坛,冷怀恩紧绷的小脸松弛了下来,对着于小暖开始解释,“实在是他身体里余毒未清。” “余毒未清?”于小暖愣了愣,随即拉开了属性面板。 【皇甫常】 【健康值:58/100(毒气入骨)】 看着这毒气入骨的注释,于小暖的脸色未免有些晦涩。 “您可是毒医圣手……”于小暖歪着头,实在压不住心底的好奇,想了又想,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皇甫常倒不像上次见到的时候故意那么摆架子,只是嘿嘿笑着摆了摆手:“日积月累下来的毛病,无妨。” “就是怀恩这孩子啊,孝顺。”皇甫常笑眯眯地拈了拈下巴上乌黑的胡须,像是看着自家小闺女一般看向冷怀恩,“她非要帮我把这事儿给治了。” 冷怀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师父,这可不像您说的小事!” 上次不小心撞见师父咳出一口乌血来,冷怀恩悚然一惊,这才对皇甫常的身体状况上了心。 于小暖的杏眼睁得圆了起来,里面闪着的却是毫不意外的欣喜:“是怀恩给您治?” 皇甫常得意地捻须笑道:“别看这丫头入门时间不长,可实在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跟别人说,他们可能都不信。”他顿了顿,语气里颇为自得,“当年我被称为医道天才,可跟小怀恩一比,那简直就是拿石头去比玉石啊!” 看着于小暖毫不怀疑的脸色,皇甫常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说得更激动了些:“怀恩这孩子,现在欠缺的就是经验而已。” “所以前阵子我带着她在外游历,时不时地出些义诊,让她也能多见见不同的病症。” “可千万莫要浪费了她这一身的好天赋!” 说到激动处,皇甫常更是咳了几声。 冷怀恩倒是,不知从哪里摸出几支银针,啪啪几声便插到了皇甫常的穴位里。 “你看到了?”状态瞬间就稳定下来的皇甫常耸了耸肩膀。 于小暖也放心地勾了勾嘴角,偷偷把属性面板关了起来。 小妹现在这一手,比起急诊室的那些现代仪器和药物来,也可以说是各有千秋了呢。 欣慰地揉了揉小妹的脑袋,于小暖放下手来,对着皇甫常恭敬一礼:“多谢皇甫先生传道授业!” “免了免了。”皇甫常呵呵一笑,“只有小怀恩这么个徒弟,应该是我偷着乐才对。” “师父,小暖姐姐,不如咱们边吃边聊?”冷怀恩忽然插了一嘴,“小暖姐姐的一锅端据说是京城一绝,师父,我都快馋死了~” “好好好,走!”皇甫常哪受得了小怀恩如此撒娇,当即站起身来往院门口走去。 只不过到了饭桌上,看着于小暖和冷怀恩吃着香气逼人的红油火锅,自己却只能喝着那淡淡的“养生”菌汤的时候,皇甫常的眼泪也只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怀恩,我能不能……”皇甫常的筷子抖抖索索地往远处的红锅旁伸了伸。 冷怀恩的眼睛一瞪:“不行,药性相克,不能吃辣!” “哦……”皇甫常撇着嘴,委屈地把筷子收了回来。 包间里原本浓郁的香味,似乎有些呛人了呢…… 第352章 取号了吗 吃饱喝足,皇甫常靠在椅子背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于姑娘的馆子,味道果真没话说!” 于小暖弯了弯眼睛,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推到了皇甫常的面前:“皇甫先生若是喜欢,以后不妨常来。” “这是?”皇甫常揉了揉肚子,却不伸手去接。 于小暖再次往前推了推:“这是一锅端的贵宾卡,您拿着这卡,随时来吃,我请客!”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于小暖看了看眉宇间透着狡黠的冷怀恩,言词更加诚恳,“我当怀恩是亲妹妹一般,只是小辈的一点心意,您就收着。” 一年多没见,冷怀恩的变化也蛮大的。 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长高了,也没了那股弱不禁风的虚弱。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里也闪起了自信的光芒。 方才这一顿饭吃下来,于小暖原本还稍微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皇甫常对冷怀恩的态度,简直称得上宠溺。 既是师徒,也是亲人。 于小暖知道皇甫常不缺钱,但她还是要有所表示才行。在来一锅端的路上想了半天,于小暖还是决定送张贵宾卡给他。 虽然不算多贵重的东西,但至少表示了于小暖的态度。 冷怀恩看着于小暖那诚恳的话,眼睛顿时微微有些发涩。 皇甫常瞥了一眼冷怀恩的神色,略微沉吟片刻,伸手将那镀金的卡片收了起来:“好,那我说不得要多来吃几顿才行!” 眼见着冷怀恩的小嘴一抿,于小暖知道不能再煽情了:“对了,怀恩,要不要去找你三哥?” “三哥?”冷怀恩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好!” 皇甫常惬意地靠着椅背,对着冷怀恩扬了扬下巴:“你自去寻他便是。为师休息一会就回客栈了。” “嗯,您路上小心,千万莫要让人认出来。”冷怀恩一百个不放心,恨不得再叮嘱上几回。 皇甫常拍了拍放在一旁的斗笠,呵呵笑了两声:“知道了,快去!”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纤细的身影走出房间,皇甫常捻着颌下的长须,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腕一翻,一个半满的小酒坛忽然出现在了桌上:“可算没人管着我了!” 锅底的炭火正旺,那一桌肉菜倒还有大半没动过。 皇甫常也不在意这些,筷子一伸,径直往那红油里去了…… 接着冷怀恩的小手,于小暖慢慢走在去往西市的路上。 “怀恩,听说你三哥的新店铺现在生意好得不得了。”于小暖笑吟吟地给冷怀恩介绍着情况。 冷怀恩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听说? 看起来好像三哥最近没怎么来找小暖姐姐。 这样可不行啊! 现在只有他在京城,要是不好好看住小暖姐姐,万一被旁的男子动了心思,把小暖姐姐拐跑了…… 小姑娘静静地想着心事,脸上却根本不显,只是跟着于小暖的脚步。 “喏,那便是了。”人声渐渐喧嚣,于小暖的脚步停住,纤手一抬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商铺。 那商铺里人头攒动,端得热闹。 店面上大大的招牌,正是龙飞凤舞的玲珑轩三个字。 看着店铺里来来往往的莺莺燕燕,冷怀恩的脸色顿时不知到底要怎么形容才好。 也对,自家三哥在村里的时候,就很招那些小姑娘的喜欢。 现在如今在京城开了店,多些女子光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于小暖之前只是听说这家店热闹,但她最近也没有往这边来过,不知道这家店竟然是如此热闹。 门口摆着一溜遮阳的大伞,伞下摆着小桌和椅子。 桌上放着精致的茶水和小零食,对着大街的方向,更是摆了一排屏风,将小桌挡得若隐若现。 此时已经有不少女子坐在椅子上,三三两两地吃着零食聊着天。 每个人的手中都拿了一个玉白色的牌子,尽管天聊得热闹,女子们还是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手中的牌子,随后抬眼往店门口望上一望,满脸都是说不尽的期盼。 轻轻挑了挑眉,于小暖的嘴角也翘起了半边。 老三这家伙,学得倒快。 之前自己只是跟他随口提过那么一两次排队限流与饥渴营销,看来这小子已经运用自如了呢。 冷怀恩的大眼睛眨了眨,轻轻捏了捏于小暖的手:“小暖姐姐?” “走,小妹,咱们进去。”于小暖牵着冷怀恩,再次迈开步子,往店铺的大门口走去。 门口自有迎宾的侍女,脸上带着标准化的笑容,躬了躬身子,伸手拦住了于小暖:“二位姑娘,现在正排到夏十七号,请问二位的号牌是多少?” 春夏秋冬,梅兰竹菊。旁边的墙上挂着这些个字号,显然是以此为开头制作的号牌。 于小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不减:“我们是来找冷怀知的。” “东家现在正忙着,二位,抱歉……”侍女的脸上带上了几分我早知道的意味,话里却没半点不耐,“不如二位先取个号等候片刻?” 于小暖无奈地耸了耸肩,低头看向冷怀恩:“要不晚点让他去找你?” “嗯,也好。”冷怀恩虽然挺想立刻见到三哥,却也不愿意扰乱了他这店铺里的秩序,便轻轻拉了拉于小暖的手,“姐姐,咱们就先回去。” 不待二人转身,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讥诮的笑声:“哟,这不是于大掌柜吗?” “怎么,想进这玲珑轩却进不去?” 刻薄的笑声随即从于小暖二人的身后传开。 冷怀恩的小手紧了紧,于小暖倒不太在意,随意地回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几位是?” 领头的那个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穿得一身锦绣,只不过为了盖住脸上的雀斑特意敷了一层厚粉,让她的脸色看上去格外不自然。 那姑娘听得于小暖的话,怔了一怔,脸上不由得挂上了恼怒的神色:“于小暖,之前我与珊珊也去了你那一方馆好几回……” 看样子,这姑娘与那被打发回老家的吏部尚书孙女关系不错。今日这姑娘突然跑来找茬,许是存了给那珊珊出气的心思。 “瞧我这记性。”于小暖轻描淡写地勾了勾唇角,满脸都是无所谓的样子。 那姑娘顿时气往心头冲:“我是郑雨柏!” “郑雨柏?”于小暖把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两次,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353章 有人闹事 那姑娘看着于小暖似乎迟迟想不起来,登时急得脸上发红:“我爹是吏部侍郎,之前在一方馆的时候,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 于小暖松开拉着小妹的手,右手的小拳头往左掌心里一敲,满脸都是恍然:“哦,原来是郑姑娘啊……” “对,想起来了?”那姑娘长出了口气,伸长了脖子歪了歪头,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在她得意的笑容下,扑簌簌地掉了半层。 于小暖的笑容里却带上了促狭,话里满是漫不经心:“姑娘不说,我还以为你是这玲珑轩的东家呢!”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明白得很,显然是在嘲讽郑雨柏多管闲事。坐在近处的几个姑娘听见二人的对话,不由得呲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郑雨柏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硬梆梆的脸蛋抽了抽,脂粉又掉了满地。 冷怀恩皱起眉头,拉着于小暖往后缩了缩。 她是在嫌弃那郑雨柏,生怕她脸上掉下的粉蹭到自己二人身上。 郑雨柏却误会了冷怀恩的动作,从嘴角挤出一丝冷笑:“于小暖,莫不是你理亏想跑?” “跑?”于小暖的眉梢上挑,“郑姑娘何出此言?” 郑雨柏顿时觉得自己占了理,干脆叉着腰,小嘴叭叭讲了起来:“不是你先要插队进店,被这玲珑轩给拒绝了,心虚要跑吗?” 在她的眼中,仿佛插队进店就是什么天大的罪过一般。 如同斗鸡一样高昂着脑袋,郑雨柏得意洋洋地盯着于小暖。 于小暖轻叹了口气,根本不想理她。 而这声叹息落在郑雨柏的耳朵里,倒像是于小暖怕了她。 这让郑雨柏越发得意,连胸膛都挺高了三分:“怎么,于小暖,不如认个错,就说自己以后再也不插队了,如何?” “不如何。”于小暖淡然地看着郑雨柏。 “你!”郑雨柏没想到于小暖居然嘴还这么硬,嘴唇翕动着张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于小暖斜乜了她一眼:“我本来就不是来玲珑轩买东西的,又何谈插队?” “不买东西?”郑雨柏怪异地挑起半边眉毛,牵得脸上的脂粉扑扑地掉了数颗。 于小暖摇了摇头:“只是我来做什么,没必要说给你听就是。” 说着,于小暖拉起冷怀恩的小手,就要转身离去。 郑雨柏平日里哪里尝过被人如此冷落与无视的滋味? 更何况,在这玲珑轩门口,当着这么多贵门千金的面,郑雨柏顿时觉得脸上热得发烫,眉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于小暖,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别以为你带着个小丫头,就能装成没事人一样!” 急不可耐之下,郑雨柏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于小暖空着的那条手臂。 于小暖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 同时发现问题的,还有冷怀恩一个。察觉了于小暖的不快,冷怀恩的小手也藏回了袖子里,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 只不过还不等她动手,于小暖的周天导引法便已运转了起来。 郑雨柏只觉得左手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似的,让她从手指尖一直麻到了肩膀头上。麻后带着酸,她瞬间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手臂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余光一瞥,冷怀恩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小手随即停住了动作。 “啊!”郑雨柏的右手一托左腕,发现自己的左手竟然像是没有了骨头似的,软绵绵的动弹不得,一声惊呼从她的嘴巴里嚎了出来,“于小暖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爹没教过你非礼勿动的道理么?”于小暖干脆不想理她,冷哼一声,抬腿就要往台阶下走去。 吃了亏的郑雨柏咬了咬嘴唇,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 对了,这玲珑轩的东主,可是冷家人! 于小暖之前刚跟冷怀逸和离。 恐怕她与冷家人的关系,早已是水火不容了? 不然这玲珑轩开业这么久,也不见于小暖来道过贺。这里的侍女,更是不认识于小暖。 很显然,这就是冷怀知刻意为之! 既然如此,今天自己就要借着这件事,让于小暖在众人面前丢个大脸! 想到这里,郑雨柏忽然往前一扑,用尚能活动的右臂紧紧搂住了于小暖的腰,狼狈地扭过头朝着门口的侍女大喊:“快去找你们东家来,就说有人在门口闹事,让他来主持公道!” 侍女们平日里哪遇见过这种场面,此时自然有些慌神。 郑雨柏这么一喊,生怕事情闹大的侍女立刻回过神来,急匆匆地跑进了玲珑轩的大堂里。 于小暖的余光瞥见侍女的动作,索性停在了原地。 低头看了看冷怀恩,于小暖无奈地抬起眉头,对着冷怀恩摇头示意,安抚着小姑娘的情绪。 冷怀恩会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回应了于小暖。 只不过目光扫过郑雨柏时,冷怀恩眼底那厌恶,已然不做掩饰。 遮阳伞下的姑娘们,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有些大胆的,干脆转了过来,将脸朝向玲珑轩的大门口。 毕竟像这样的好戏,平时可不多见。 远处的伞底下,倒是有几个姑娘紧紧地蹙着眉,互相沟通了几句后,一同走了过来。 “于姑娘,需要帮忙吗?”这些人平时也常常去一方馆玩,跟于小暖倒是熟悉得很。 她们知道于小暖根本不是像郑雨柏说的那样无端生事的人。 反倒是郑雨柏自己,顶着满脸的脂粉,还常常出来搅事。 于小暖对着她们微笑地点了点头:“无妨,等玲珑轩的东家出来便是。” “可她……”有人还是担忧地看了挂在于小暖身上的郑雨柏一眼。 于小暖笑得更灿烂了:“一会便有分晓,多谢你们了。” 姑娘们左右看了看,见于小暖一脸心里有底的样子,便也微笑着行了一礼,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就在她们说话的工夫,一个修长的身影,快步从玲珑轩的大堂里走了出来。 一身天青色的长袍,将那身影的少年气冲淡了几分,在那阳光朝气里带上了些许稳重。 看见那身影出现,郑雨柏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就连搂着于小暖的手臂都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冷公子!”? 第354章 不守规矩 那天青色的身影顺着声音望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身子轻颤,脚步定在了原地。 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一大一小两个牵着手的身影。 小妹? 小妹怎么忽然回了京,还跟小暖姐姐在一起? 他的嘴唇微张,正要上前打招呼。 于小暖忽然勾起唇角,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冷怀知愣了愣,瞬间明白了于小暖的意思。 他的眼珠转了转,整个人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郑姑娘,这是何意?” 冷怀知的语气极温柔,一下子听得郑雨柏的身子有些酥酥的。 她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扭捏地用右手捋了捋垂下来的一缕鬓发:“冷公子,这不是有人要插队进店,我看她实在不守规矩,就多说了两句。惊动了冷公子,实在不好意思……” 说着,她脸上飞起一抹害羞的红意,竟然连那厚厚的脂粉都盖不下去。 这矫揉造作的姿态,看得遮阳伞下的观众们顿时忍不住撇起嘴来。有姑娘低声念叨着:“冷公子擦亮眼睛,千万不要上了她的当……” 不知道听没听到这些念叨,冷怀知只是轻笑着拱了拱手:“郑姑娘仗义。” 这话一出,不少知道内情的人看向于小暖的眼神立刻变得玩味起来。 于小暖和冷家的关系,果然不太好哦…… 听了冷怀知的这句话,郑雨柏一下子挺直了胸膛,对着于小暖炫耀般地扬了扬眉,就连左手的不舒服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冷公子不必客气……” 这几句话让刚刚想要帮于小暖出头的姑娘们瞬间生出了些火气。 有脾气急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就想走过来帮于小暖说话。 只是还不等她动作,冷怀知忽然打断了郑雨柏的话:“不过在下还想问一句,郑姑娘方才说的插队进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雨柏清了清嗓子,洋洋自得地斜乜了于小暖一眼:“我们本来都在这里取了号牌排队。” “偏生这于小暖不守规矩。” “领着这小姑娘硬要往里面走。” “她这个行为,可不就是在扰乱玲珑轩的秩序?” “我一时看不过去,就拦住了她。” 说着,郑雨柏对着冷怀知挤出了个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还望冷公子不要介意。” “我自然是不介意的。”冷怀知的话还是那样慢条斯理,这让郑雨柏不由得心下一喜。 冷怀知对自己如此温柔,看来自己的行为定然是对了他的意思,嗯,一定是这样的。 远处站着的姑娘气得一跺脚,干脆就往于小暖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只不过还不等她走到几人的身边,冷怀知的话让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虽然还是带着丝丝笑意,冷怀知的话里忽然带上了几分不善:“只不过郑姑娘还要问问,小暖姐姐到底介不介意才行。” 什……什么? 郑雨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没听明白冷怀知的意思。 冷怀恩这才咯咯笑了两声,松开于小暖的手,一下子扑到了冷怀知的怀里,清脆地叫了声:“三哥!” 郑雨柏惊得倒退了一步。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嗓音不断回荡着。 “三哥?” “三哥!” “三哥……” 郑雨柏摇着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嘴巴里喃喃地自语着:“这冷家进城的时候,不就只有三兄弟么,又怎么跑出来个小丫头?” 要知道,冷怀知在京城的闺阁女子中,也是闯下了一番名头的。 老大文状元,老二武状元。 只有这老三从了商,偏偏长得一表人才,说话好听又不轻浮,端得撩动了不少女子的芳心。 郑雨柏就是那动了心的一员,自然对冷家的背景打听了一番。 只不过她们谁都没想到,冷家居然还有一个并未一同进京的小妹。 而这个小妹,今天就站在了她的眼前,而她居然还试图阻拦那小妹与冷怀知相见! 郑雨柏只觉得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淋得她透心发凉。 冷怀知却不管那神智略微有些恍惚的郑雨柏。 牵着冷怀恩的小手,冷怀知上前两步走到于小暖的面前,恭敬地鞠了一躬:“小暖姐姐。” 他这一躬身,彻底将郑雨柏最后的一点希望击得粉碎。 嘴唇颤抖着,郑雨柏脸上的脂粉如雨而下。 冷汗随即与残余的脂粉混在一处,在那雀斑上融成了一滩不规则的泥淖。 于小暖根本不正眼去看那郑雨柏,轻笑着扶起了冷怀知:“怀知,不如先把事情解决了,省得有人看笑话。” “是。”冷怀知的语气里满是恭敬,“小暖姐姐稍等。” 他利落地转过身子进了大堂,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摆件随手包好,递到了失魂落魄的郑雨柏面前:“郑姑娘,这次的事情是个误会。这件小礼物,就当是我玲珑轩的歉意。” 郑雨柏的眼皮抖了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盯着冷怀知,想听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怀知把东西往前递了递,塞进郑雨柏的手里。 郑雨柏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小盒子。 若是平时,恐怕她早已兴奋得满脸通红。 可现在她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冷怀知。 而冷怀知后面的话,彻底打碎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 “玲珑轩店小,恐怕接待不周,如有失礼之处,还望郑姑娘海涵。”冷怀知嘴上说得客气,背后却对着迎宾的侍女勾了勾手,“春香,送郑姑娘。” 不等郑雨柏反应过来,她的人已经被侍女搀着,送到了台阶下面。 “郑姑娘慢走。” 这便是被冷怀知驱逐出店了。 正是看了一场好戏,遮阳伞下的众人,嘴角都勾了起来。 再也没人关心那郑雨柏到底如何,那些有心人已经在想如何去接近冷怀知手里牵着的那个乖巧的小姑娘,好去曲线救国了。 而冷怀恩的口袋里,一个小小的药粉包已经悄无声息地空了下去。 “啊,痒,好痒!”郑雨柏忽然像是被猴子附了体,不顾身份地挠起自己那满是脂粉的脸蛋。 直到此时,站在伞下为郑雨柏占位置的小丫环方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号牌一丢,踩着小碎步奔了过去:“小姐,小姐!”? 第355章 长高了 “好痒啊!”郑雨柏实在忍不住痒,脸颊被她自己挠出了条条血痕,而她却兀自不肯停歇。 似乎有虫子钻进衣服里一样,郑雨柏的手几乎就要伸进衣襟里去抓。 这失礼的举动可把小丫环吓坏了,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按,终于把郑雨柏从众人的视线中转移开,扶上了自家的马车。 看着郑雨柏的异状,于小暖皱了皱眉。 【郑雨柏】 【健康值:98\/100】 健康值没有下降,她的这个反应,似乎是有人特意针对她而做的恶作剧。 现场有这个能力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冷怀恩眼里的那丝狡黠,刚好被于小暖收在了眼里。 于小暖的嘴角翘了翘,脑袋却不易察觉地晃了晃。 这事,回头还得跟小丫头好好交代一下才行。 主意已定,于小暖也不想让这事扰乱了老三和小妹的重逢。她笑着走上前去:“怀知,不邀请我们去玲珑轩里转转?” 冷怀知依旧温和地笑着,手臂向门内伸了伸:“固所愿尔。” 潇洒利落的动作,让遮阳伞下的一众女子眼神瞬间变得亮闪闪。 于小暖不动声色地往伞下瞥了两眼,这才微笑着迈开了步子。 “这边是展示区。”冷怀知牵着冷怀恩,走在于小暖的身侧,“店里所有的新款式,都会第一时间摆放到这里。” 看着最显眼的位置上挂着的大大的限量五份的牌子,于小暖挑眉笑道:“看来你算是找到路子了。” “都是之前小暖姐姐教得好。”冷怀知认真地盯着于小暖,满眼都是孺慕与敬服。 于小暖拍了拍冷怀知的胳膊:“我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还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才创出的这些成绩,不必刻意逗我开心。” “我怎么会?”冷怀知惫懒地摊了摊手,“小暖姐姐,你是了解我的。” 于小暖也不打算跟他争辩这些,微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远处岔开了话题:“那边是干嘛的?” 冷怀知抬眼一看,那边正有三四桌女子坐在各自的小桌旁,托腮盯着冷怀知的方向。 神色中不觉带上了一丝尴尬,冷怀知硬着头皮给于小暖解释起来:“那边是洽谈休息区。在展示区那边看好了要买什么东西,可以带这边来休息一下。当然了,有什么疑问的话,我也会现场给顾客稍加讲解。” “哦,稍加讲解……”于小暖恍然大悟地拉长了声音。 听懂了她的意思,冷怀知的脸居然不自然地红了红:“嗯,是。” 没办法,他自己当然知道这些女子来玲珑轩,一是因为自家的货品都是京城独一无二的,拿出去倍儿有面子。 而二来呢,其实有不少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真要论起来,自己的两位哥哥一文一武,都是新科状元。冷家虽然没落了,但也算是书香门第。 就算自己没走仕途,但自己的家世背景其实都不差,至少配个高门大户的庶女是没问题的。 得了家里的默许,这些女子才会如此大胆地常来常往。 只不过眼下自己,还没遇到能投缘的那位就是了。 于小暖其实很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态,不就是爱豆经济么?林国又没有电影电视这些东西,娱乐方式匮乏得很。有一部分女子其实也未必就是真心喜欢冷怀知,只不过是被他美好的外表所惑,想多看他几眼、跟他聊上几句而已。 想到这里,于小暖脑子里忽然闪过些略带恶意的念头。 要是把冷怀知好好包装一下,那店里的各种“周边”怕不是早早的都得卖到脱销? 看着于小暖嘴角那一丝诡异的笑容,冷怀知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 之前每次看到小暖姐姐这种表情的时候,都有人要倒霉了。也不知道这一回到底会轮到谁的头上。 察觉到身边的冷怀知忽然噤若寒蝉,于小暖略带疑惑地皱起眉头,却又没发现什么异样,只好放下心里的困惑,在几位姑娘羡慕的眼光里,继续跟着冷怀知往后院走去。 一进后院,于小暖就觉得自在多了。 后院除了是库房之外,也是冷怀知临时居住的空间,自然没什么外人可以随意进出。 因为冷怀泽和冷怀逸都在安西道那边,之前租的那个小院虽然没退租,但冷怀知也不经常回去。 实在是每天除了忙着店铺的事,还要完成大哥给他留下的任务,时间真的太不够用了。 “小暖姐姐,这边。”殷勤地为于小暖拉开凳子,冷怀知熟门熟路地一边倒着茶水,一边安置着冷怀恩也坐在一旁。 于小暖坐下来,仰头看着忙碌的冷怀知,忽然感叹了一句:“你们两个,都长高了不少。” 冷怀恩不用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皇甫常的调养之下,倒没长胖多少,但至少是长得健健康康。 而短短几个月没见的冷怀知,也忽然蹿起来了几公分。之前还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已经进化出了清晰的颌线,赫然是个翩翩少年了。 她那满脸的欣慰,让冷家兄妹也不由得感慨万千。 是啊,谁能想到呢? 若不是因为面前的于小暖,恐怕大哥早在上山遇见熊的那天就没了,而自己兄妹估计也还在村子里苦苦挣扎,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各有际遇。 “小暖姐姐,您放心。”冷怀知垂了垂眸子,将里面淡淡的泪光收敛起来,摆出一副笑嘻嘻的姿态,“我就算长到二哥那么高,也还是您的亲弟弟!” “我也是,我也是!”冷怀恩也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摇晃着于小暖的胳膊,跟着冷怀知闹哄起来。 于小暖挨个看了看二人,无可奈何地笑着虚虚一指:“你们呀!” 只是随后,于小暖忽然就虎着脸看向冷怀恩:“怀恩,你跟我说实话。刚才那郑雨柏的样子,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是啊!”冷怀恩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突然噙起一包泪水,“她欺负小暖姐姐,我一时有些害怕,就给她撒了点痒痒粉。” 看到于小暖依旧板着的脸,冷怀恩的声音更低了些,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地嗫喏着:“那痒痒粉不伤人,两个时辰之后自己就好了……” 第356章 争论 冷怀恩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于小暖有些哭笑不得。 可她还是狠下心来,继续板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冷怀恩。 趁着小丫头的三观还没定型,还是要让她稍微考虑一下后果才行。 果然,冷怀恩的脑袋越垂越低,嘟起的嘴巴也多了几分真心的悔意。 于小暖轻轻拉起冷怀恩的小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右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怀恩,姐姐并不是不让你用这种手段对付人。” “姐姐的意思是?”冷怀恩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于小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像是今日的郑雨柏,平时与咱们也没什么宿怨。” “让怀知把她从店里请出去,在众人面前给了她一个不大不小的难堪,也就够了。”说着,于小暖对着冷怀知点了点头,显然是在赞许他的处置。 随后她又把视线转回到冷怀恩的身上:“你的那把痒痒粉,至少不该用在刚才那个时候。” 冷怀恩还是有点不懂,歪着小脑袋盯着于小暖。 “若是她执意还要胡搅蛮缠,你倒是可以给她个教训。”于小暖掰着手指头,开始给冷怀恩细数起处置的方法来。 “要是实在太过无理取闹,甚至到了伤人的地步,那我自然是不介意你用上更厉害的手段。”于小暖悠然地细语着,“毕竟咱们在那个情况下,也是为了自保。” “在没必要的情况下,不必与人结下大仇。”她盯着冷怀恩的双眼,“你明白姐姐的意思了吗?” 冷怀恩眨了眨眼:“姐姐的意思是,今天那郑雨柏被三哥撵走,惩罚就已经足够了。我那把痒痒粉,反倒会让她怀恨在心?” 于小暖欣慰地刮了刮冷怀恩的小鼻尖:“聪明。” 得了于小暖的表扬,冷怀恩嘻嘻地呲起小牙,眼珠却叽哩咕噜地转了两圈:“姐姐,那要是她没发现是咱们干的,是不是也怨不到咱们头上?” 于小暖怔了怔。 做坏事没被当场抓包,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只不过人家如果有机会复盘的话,还是能察觉出蛛丝马迹的。 除非能把局布置得天衣无缝。 想到这里,于小暖清了清嗓子,决定还是不要让小孩子生出那么重的心机来:“怀恩,一两次可能不会被人发觉。可类似的事情若是发生得多了,就算你每次都处理得再干净,也一定会让人有所猜测。” 看着于小暖略显严肃的表情,冷怀恩重重地点了点头:“姐姐,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于小暖这才长出了口气,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样子。 教育小孩子真的不容易啊,于小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 冷怀恩那边倒是像没事人似的,跟她三哥炫耀起来:“刚才小暖姐姐带我去了她的一锅端。那红油火锅,可真好吃啊!” 冷怀知听她这么一说,倒也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因为事情太多,他这几个月别说出去吃饭了,连随便对付几口的时间都不好找。 要不是还安排了一些宴请,说不得他早就饿成一条清瘦的人干了。 于小暖看了看兄妹俩聊得火热的样子,轻轻笑了笑,随后站起身来:“有阵子没见了,你们俩好好聊,我就先回去了。” 没多理会兄妹俩的挽留,于小暖还是把时间留给了他们自己安排。 就在冷怀知和冷怀恩兄妹俩开始闲聊的时候,远在安西道的冷怀逸与冷怀泽兄弟二人,也在进行着一番隐秘的交流。 一封由密文写就的书信,被从镇西军里悄悄投递到了冷怀逸的书房里。 刚从田间巡视回来的冷怀逸,脸上正挂着淡淡的满意神色,见到桌面上那封书信,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慎重。 确认了边角的花押无误,冷怀逸打开了信封。 他的眸子一凝,随即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这消息来得,倒是刚好。 镇西军的大营主帐里,此时已经为这件事吵翻了天。 史将军坐在主位上,大马金刀地叉着腿,抱着那柄闪闪发亮的腰刀爱惜地擦拭着,仿佛在听众人的争论,又仿佛根本没有留意。 只不过他的耳廓时不时微微一动,好像对有些话上了心。 一个大嗓门的校尉嚷嚷得面红耳赤:“冷怀泽这小子根本不懂用兵,这分明是要把兄弟们往蛮狗的刀子底下送!” “老张,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站在冷怀泽身边的红脸校尉挺了挺胸,“冷怀泽可是拎着那狗王的脑袋回来的,咱们这帐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就算都降了蛮狗,冷怀泽也没可能会降!” 大嗓门校尉憋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藏在心里好久了的那个问题:“那万一要是冷怀泽与那蛮狗做了场戏呢?” “做场戏就把鹰冠都送来了?”红脸校尉据理力争着,脸比枣子还要更红上三分。 大嗓门校尉可算找到了漏洞:“你看看,这不就是人家想把鹰冠给要回去了么!” 冷怀泽站在营帐中,倒是默默不发一语。 大嗓门校尉看着冷怀泽安静的样子,主动把皮球抛了过来:“冷怀泽,你自己老实交代,是不是那新蛮王让你来做奸细的!” “张三河,够了!”史将军忽然把腰刀往桌上一拍,“就事论事,不要无端攻击同袍!” “……是!”大嗓门校尉倒也自知失言,拱手向史将军行了一礼,把头低了下去。 史将军扫视了一圈营中的众将士。他们都是镇西军的中高层,可以说,接下来的行动只要能让这些人好好配合,就能让计划进行得更顺利,把战果尽量扩大。 看着众人都低了低头,史将军这才清了清嗓子:“怀泽,说说你们的计划。” 有人的心思敏锐,第一时间就听出了你们这个词,不禁微微一怔。 你们,到底是谁? “是,将军!”冷怀泽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淡定地向前踏出两步,走到帐子中心的位置,“诸位,这便是我与新蛮王卓力格图达成的协议。” 第357章 战士 一言既出,帐子里的人瞬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而里面小小的瞳孔赫然显示出了他们到底有多么吃惊。 “冷怀泽,你果然勾结蛮狗!”大嗓门校尉忍不住大喝一声,整个人就准备暴射而出,将冷怀泽控制起来。 “张三河!”史将军如同定海神针,将蠢蠢欲动的几人都稳稳地压了回去,“此事,本将早已知晓!” 史将军也知道了? 张三河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整个人宛如泄了气的皮球。 “若是所料不错,这次来的人,不是也胜部,就是达先部的。”冷怀泽淡淡地补充了起来。 张三河眯了眯眼,侦察工作是他负责的,发现的那数百骑,确实都是也胜部的。 只不过他并没正面回答:“蛮王为何要派他们前来?” “也胜部与达先部的首领没了。”冷怀泽想到皮帽子下藏着的那个手段凌厉的女人,说话稍微顿了顿,“蛮王把这件事推到了我们镇西军的头上。” “所以,他们是来复仇的?”张三河的表情稍微有些为难。 像这种以复仇为目的的敌人,往往在战场上不计代价,用出的全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端得让人头痛。 冷怀泽却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不,他们是来寻找机会的。” “嗯?”不光是大嗓门校尉,帐子里余下的人,都有点听不明白冷怀泽的话了。 “前阵子我得到了消息。”冷怀泽的嘴角带着些许哂然,“北蛮的部族对于鹰冠落到咱们手里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他们一直宣称拿回鹰冠的人,才配作草原的王。” “只不过咱们镇西军占了天时地利,那些部族,倒是没人愿意先出来做出头鸟。” “蛮王顺水推舟,干脆就让也胜部和达先部这两支势弱的出来,为他们探探咱们这水,到底有多深。” 大嗓门校尉这会儿算是明白了,猛地一拍大腿:“敢情来的也胜部,就是蛮狗的弃子呗!” 冷怀泽行若无事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所以这些人,咱们要是吃得利落,北蛮迫于形势,未必就敢再来找咱们的麻烦。” 大嗓门校尉思索了一会,这才迟疑道:“可你方才说的只派数百人出去,这又跟你说的利落吃下有什么关系?” 冷怀泽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问,提前已经打好了腹稿:“蛮族向来欺软怕硬。人太少了,他们会觉得镇西军军中无人。可人要是太多了的话,只怕他们会不战而退。” 眼中精芒闪过,冷怀泽淡定道:“我打算以鹰冠为饵,引着北蛮把这块带毒的饵料吃下去。” “这第一步,便是先跟也胜部的这些人接触。” “我会承诺将鹰冠给他们,帮最弱势的他们登上蛮王的宝座。” “而他们也要为拿到这鹰冠,而付出不大不小的代价。” 眼睛望向北面的草原,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从冷怀泽的眼前闪过。 他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 卓力格图,你确实是按计划,把也胜部送了过来。 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也胜部和达先部这么多…… 蛮王金帐外,数名全副武装的守卫正严密地把守着四周。 卓玛眉头紧锁地绕着卓力格图走了两圈,想要伸手到卓力格图的身上,却又迟疑着没有动作:“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卓力格图的眉宇间也带上了少见的焦躁,如同少女般轻轻啮咬着下唇。 不过片刻后,她还是作出了决断:“能瞒三个,不两个月就行。” 双手一分,卓力格图的外衣脱落在地。 原本平坦的小腹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小小的凸起。 卓玛咬了咬牙,从旁边拿出一卷白布,仔细地绕着卓力格图的肚子缠绕起来。 轻轻的一声闷哼,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般瞬间消失了踪迹,没有被帐外的任何人听见。 “阿姐,从今天开始,也要麻烦你了。”用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腹,卓力格图略微苍白的脸色重新红润起来。 卓玛点了点头,摸起另一卷白布,开始将自己的肚子缠得微微鼓了起来。 将目光抽射向草原的最南端,卓力格图的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失望,可随后那失望便被强烈的执着所冲散。 自己图谋了这么多年的计划,终于快要成功了。 到时自己才能好好地实施那个计划,让部落里的所有人,都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活着…… 目光变得凝实,她仿佛看到了中原的军营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一马当先地飞驰了出去。 “吩咐下去,今日杀羊,我有重要的事要宣布。”卓力格图威严的声音从金帐中传出,侍卫带着满脸的崇敬,飞快地跑了开去。 北蛮的夜,往往都是重要仪式的开端。 当最后一抹火红从天边消散,营地里那庞大的火堆,就代替了那巨大的光与热,吸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今天,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卓力格图的声音并没有大部分草原人那么雄浑,里面却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拉着卓玛的手,披着宽松外袍的卓力格图走到了最大的火堆前。 用手轻抚着卓玛的小腹,卓力格图脸上的笑意浓得化不开,像是在抚摸什么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站在近处的人,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的脸上瞬间挂上了惊喜,好像都在替卓力格图开心。 草原人的习俗本就如此,没有人会真的介意之前卓玛与老蛮王之间,到底有没有过任何的关系。 看着身边人的反应,卓力格图轻轻抿了抿嘴:“卓玛的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 “他将会是本王的长子。” “他将是这个草原上,最尊贵的孩子。” “他也将是以后的草原上,最勇猛无畏的战士!” 似乎是太过欣喜,卓力格图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抖。 正是这颤抖,让周围的人忍不住放声高呼起来。 “战士!” “战士!” “战士!” 卓力格图大笑着从指端撸下一颗硕大的绿宝石戒指,随意地扔到了火堆旁的沙地里:“这颗戒指,将属于今晚坚持到最后的勇士。” “而他,也将是这孩子最忠诚的守卫!” 一众蛮人如同朝圣的野牛,带着通红的眼睛,瞬间从四面八方朝着那戒指扑了过去…… 第358章 这样 镇西军的大营守卫森严,营门在夜里往往是不会轻易开启的。 而就在这一晚,数百匹骏马忽然呼啸而出,踏碎了夜的宁静。 坐在最前面那匹骏马背上的,是位猿臂蜂腰的青年。沉默的青年微微抿着唇,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也胜部的小股势力驻扎的方向,眸子里闪着的微光比那黑夜还要悠深。 在他的身边,一名红脸汉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夹了两下马腹,上到了与青年并肩的位置上:“怀泽,之前遇到过也胜部?” “没有。”冷怀泽的眸子微垂,将心底的情绪藏得不露半点痕迹。 “我倒是与那也胜部交手过几次。”红脸汉子愤愤地一甩手中的鞭子,“之前他们的头领阿斯干是个喜欢出阴招的,我吃过一次亏,也损了不少兄弟。” “阿斯干已经死了。”冷怀泽轻轻勾了勾嘴角,“之前的仇,恐怕没法让你亲手报了。” 红脸汉子沮丧地磨了磨牙,随即重新提起了精神:“也胜部的人阴沉毒辣,与那阿斯干的性子一模一样。” 冷怀泽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感谢地点了点头:“放心,多谢。” 数百骑并未收敛自己的声势,直奔小股也胜人的驻地而去。驻守的人早就察觉出了异样,全营虽未燃起大堆的篝火,却也早已做足了准备。 人数对等的双方,就在那片平坦的原野上展开了对峙。 “你们是也胜部的?”冷怀泽不知何时练出了一口尚算流利的蛮语,高声对着对面询问起来。 对面的领头人年纪同样不大,纵马上前了数十步,淡漠地看着冷怀泽的方向:“你们是镇西军?” “正是。”冷怀泽的目光在那领头人脖子上挂着的狼牙坠子上打了个转。 按照北蛮的规矩,有权力继承部落头领位置的勇士,才有资格挂这种狼牙坠子。 不等那领头人回应,冷怀泽便继续问了起来:“你是阿斯干的哪个儿子?” 年轻的领头人愣了片刻:“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冷怀泽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长笑着说道,“我们这次来,正是为了见一见也胜部的未来首领。” “你若不是阿斯干的血脉,那我们就不必谈了。”说着,冷怀泽一拨马头,做出转身欲走的样子。 对面的领头人又愣住了。 草原上少有这种来回拉扯的说话方式,虽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么说话的冷怀泽并不是真心想走,可那领头人毕竟年青,还是不由自主地伸了伸手:“站住!” “怎么?”冷怀泽侧回半个身子,玩味地扭过头去。 领头人不想回答刚刚的那个问题,干脆清了清嗓子转换了话题:“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大摇大摆地来我们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冷怀泽有些惫懒地摊了摊手:“刚刚我不是已经说了,有事要跟也胜部的未来首领谈上一谈。”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话里的意思不觉让对面的领头人多生出些念头来。 微一沉吟,对面的领头人轻轻点了点头:“我叫毕力格,是阿斯干汗的第二个儿子。” 北蛮金帐下的十二部,其实都有各自的首领。 这些首领们,都会被称为那个部落的汗王。 可以这么说,每一个金帐蛮王,同时也是一个部落的汗王。但反过来,汗王就很少有机会能登上金帐蛮王的宝座了。 也胜部的阿斯干,正是为了那个蛮王的宝座而聚集到金帐之下,结果却送出了自己的那条性命。 草原的生存法则,要比中原野蛮得多,也直接得多。 想要成为狼王,就要有着能够压服其他野狼的武力才行。 毕力格这次出来,正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的。 年轻的毕力格脸上闪过浓重的渴望,那是让冷怀泽即便在黑夜中也不能忽视的光芒。 冷怀泽的脸上瞬间挂起了了然的神色:“所以你这次来,是想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从我们镇西军捡个便宜?” 毕力格的脸红了红,却装腔作势起来:“中原人,注意你的话!” 嘴角挂着讥诮,冷怀泽摇了摇头:“狼群从来都是打猎的,只有野狗才会企求他人的恩惠。” 毕力格的喉咙有点发梗,好在少年的脸在黑夜里红得不是那么明显。 只是他心头的怨气已然挥之不去。 要不是手里只有这么点人,他早就想办法去镇西军的大营打过一回了。 面色变得不善,毕力格恶狠狠地一挥手中的皮鞭,清脆的声响划破夜幕,将远处的倦鸟重新惊飞了数只。 “中原人,你们要找我,到底想做什么?”身下的骏马烦躁地刨了刨泥土,毕力格年轻的脸庞已然笼罩了一层阴翳。 冷怀泽轻轻笑了笑:“想住到金帐里吗?” “什么?”毕力格全身的汗毛忽然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金帐这个词,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他的神经。 冷怀泽伸出食指,在自己的头顶画了个圈:“想要鹰冠吗?” 差点冲口而出的想被毕力格强压了下去,少年的脸颊上满是兴奋的红意,眼中却闪烁着游移的光:“你们会把鹰冠给我?” “当然可以,不过……”冷怀泽微微眯起了眼睛。 若是于小暖在场,只怕要立刻感叹出声。这小子此时的表情,跟他大哥冷怀逸要阴人时的表情,几乎是如出一辙。 毕力格虽然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些许的阴沉,骨子却始终只是个少年而已。 他压下眸子左右望了望,才终于抬起了眼皮:“原来你就是那个从金帐逃走了的中原人……” 冷怀泽挑了挑眉,仿佛只是去郊游了似的那么轻松自在:“不过金帐而已。” “好大的口气!”毕力格的长鞭一挥,如同灵蛇般朝着冷怀泽的手臂卷了过去。 冷怀泽的眼皮依旧低低地垂着,手臂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刷地一下探出,精准地将那鞭梢抓在了手里。 犹如被掐住了七寸的蛇,任凭毕力格向后用力夺去,皮鞭却始终纹丝不动。 毕力格这才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竟然是位身怀绝技的勇士! 而勇士,正是在这广袤的草原上,最受尊敬的人物之一。 少年的心绪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怎么样?”忽然一拨马头,冷怀泽顺着毕力格的力道,一下子凑到了他的身边,“到底要不要鹰冠了?” 鹰冠…… 冷怀逸那低低的耳语,犹如恶魔的呢喃,在毕力格的耳边挥之不去。 少年的眼眸渐渐红了起来:“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这样……”? 第359章 回府 “废物!”京城附近的别院园庄里,一只青花瓷瓶被扔在地上,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满脸的怒气让谢苇杭原来清秀温婉的脸庞变得格外狰狞。 胆大的丫环小声规劝着:“夫人,小心,莫要动了胎气……” 谢苇杭瞪了那丫环一眼,凌厉的眼神将丫环吓得噤若寒蝉。 “枉我透露了那么多珊珊的事情给那郑雨柏,她居然连让于小暖栽个跟头都做不到!”谢苇杭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又砸了两个瓷杯,这才长出了口气坐回了椅子上,脸色变得缓和下来。 “有殿下的消息了吗?”喝了两口橘皮水,谢苇杭强压下恶心,皱着眉看向身边的丫环。 丫环摇了摇头:“还没。” 已经半个多月没收到东平道传过来的消息了,谢苇杭的心里时不时地就有着些许悸动,却又始终想不明白这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看来明日还是要回京城去打探一番才行。 谢苇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也许是自己的身子骨太弱,肚子里的孩子竟也没有旁人长得那么快。 还没太过显怀,穿着宽松的衣服倒还遮得住。 谢苇杭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捏起拳头下定了决心:“把书房里那块前朝裴公的松枝墨包起来,随我进京。” “那不是您最喜欢的……”丫环有些吃惊,不由得问了出来。 谢苇杭轻飘飘地斜乜了她一眼:“嗯?” 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也带着威势,让丫环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多嘴了,连忙把嘴巴抿得死死的,屈膝行了个礼之后快步走了出去。 “把三殿下的徽记挂出去。”外表朴素的马车进了城门口,正要往旁边的坊里拐,车厢里忽然飘出悠悠一句。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正停在一处高门大户的朱门之前。 看门人远远瞥见那马车挡了大门口,不禁皱了皱眉,慢慢悠悠地往台阶下走去。 刚准备将那马车请到一边,看门人忽然看见那三皇子的徽记,不禁愣了愣。 他的步伐随即顿在了原地。 这马车里的,可能是贵客啊…… 正想着要怎么赶快去汇报给老爷,那马车的窗帘忽然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庞来。 看门人瞬间浑身一震:“小姐?!” “吉叔,是我。”谢苇杭习惯性地捂着嘴咳了两声,这才在丫环的搀扶之下走下车来。 谢苇杭的神态里,再没在别院时的嚣张跋扈,反倒又如之前一样娇弱温和。 看门人这才回过神来,高声喊来院子里的几个下人让他们帮忙看着谢苇杭,自己则是一溜烟儿地往谢家的书房去了。 不多时,一个往日丰神俊朗的身影忽然跌跌撞撞地从后面跑了出来:“阿杭?!” “哥哥。”谢苇杭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对着谢建安屈膝一福,“是我。” 看着谢苇杭眉头中间那细小的皱痕,谢建安顿时眼圈泛红:“这段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可叫叔父和我担心坏了!” 谢苇杭却不正面回答,只是低头微笑着:“都是我的不是,给叔父和兄长添麻烦了。” 看着忽然变得如此生分的妹子,谢建安的喉咙一紧,关怀的话被他生生卡了回去。 略显苍白的俊脸上依旧满是担忧,谢建安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沙哑着嗓子道:“叔父在书房等你。” “是。”谢苇杭从丫环手中接过那个精美的小盒子,跟在谢建安的身后,缓缓往书房而去。 叩叩几声门响。 谢大学士忽然拈起早已放在一旁的笔,故作镇定道:“进来。” “苇杭给叔父请安。”娉娉袅袅的女子,从书房外走了进来。 谢大学士的胡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眼睛只看着面前的那份文书,始终没有说话。 谢建安看着谢大学士假装出来的镇定,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自从那次谢苇杭犯了错偷跑出去之后,谢大学士私底下问过他两回,只是都没有她的消息,谢大学士也只好沉默地离开了。 那段时间,谢大学士头上的白发,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还以为阿杭她已经离开了京城,谢建安也只好在心里自我安慰着,也许时间能将这一切冲淡。 可前阵子又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在京城中见过阿杭几回,都是去见那些闺中姐妹。 谢建安也派人在她之前交好的那几家门口等,却总是等了个空。 这些事,谢大学士都知道,却一个字都没跟谢建安提起过。只有脸上时而浮出的落寞,才让谢建安清楚地知道,其实叔父他也在想着阿杭。 方才吉叔跑进来,说是阿杭回府了。听见这个消息,叔父虽然没什么表情,可他笔端的那块大大的墨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想到这里,谢建安赶紧给谢苇杭使着眼色,让她主动开口。 对着谢建安轻轻挑了挑眉,谢苇杭轻轻地笑着,走到书桌前打开了手中的盒子:“叔父,我新得了一块裴公墨,想着是您最喜欢的,就赶紧给您送过来了。” “哦?”谢大学士也得了个台阶,眼睛往盒子里随便扫了扫,“你有心了。” 谢苇杭依旧笑得温婉:“叔父说得哪里话,都是一家人。” 谢大学士听到这一家人,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不再理她。 他轻轻站起身来,绕到谢苇杭的身旁,仔细地看了她两眼:“倒是有些瘦了。” 前阵子谢苇杭的反应极大,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根本长不起肉来。别院里的那些人照管着她,却没什么人真心地心疼她。 此时听到谢大学士情真意切的话,谢苇杭那早已冷硬的心也不由得微微轻颤:“叔父……” “前阵子,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谢大学士摆了摆手,“倒是让建安一通好找。” “我是在京郊……”话还没说完,桌上那份参茶的味道忽然引得谢苇杭一阵反胃。 她努力地往下压,却始终压不下那翻涌的酸意。 抄起旁边小桌上的一个茶碗,谢苇杭干呕了两口酸水,这才重新平静了下来。 只是旁边的谢大学士与谢建安,脸色已然沉得要滴出水来。 “阿杭,你?”? 第360章 为了谢家 谢大学士与谢建安,哪里看不出谢苇杭现在的症状,正是有孕在身的女子最常见的害喜?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击中天灵,谢建安怔怔地呆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大学士颌下的长须抖了两抖,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来指着谢苇杭,声音涩得如同走了音的二胡:“苇杭,你……” 你竟然如此不知礼法,与人无媒苟合,肚子里还有了孩子!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转,还不等说出口,谢大学士的胸口便是一阵抽痛。 仿佛胸口被人开了个洞,谢大学士的力气一瞬间从那个洞中流逝而去。 无论是指责还是疑问,他一时都说不出来。 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岁,谢大学士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身姿颓唐得像棵随时就要枯萎的松。 “阿杭,你爹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谢大学士的眼睛望向高高的虚空,似乎是在隔着遥远的时空,凝视着那早已逝去的兄长的眼睛,“是我对不起他……” 一滴混浊的泪,顺着谢大学士嘴角的皱纹,慢慢滚落下来。 谢苇杭的喉头上下弹动了几下,心里忽然生出一阵酸涩,像是吃了颗未成熟的梅子般,让她的脸皮抽紧了些。 可手掌无意识地从小腹划过,谢苇杭的指甲掐在掌心,疼痛瞬间将那淡淡的悔意冲得无影无踪。 “叔父,是我的不是。”谢苇杭悄然关紧了书房的门窗,随即屈膝跪倒在谢大学士的面前。 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坚信的光彩,谢苇杭扬起头来:“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谢家。” 装出大义凛然的谢苇杭,强行绷紧了自己的嘴角,隐藏起了其他的心思。 谢大学士的眼珠微微震颤,僵硬的脸颊带上了些许疑惑:“为了……谢家?” “是。”谢苇杭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手臂有意无意地抚过自己的小腹,吸引着谢大学士和谢建安的注意。 谢建安黑着一张脸,却不得不开口问出了纠缠着他的问题:“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是咱们林国最尊贵的血脉。”谢苇杭的声音软软的,里面的温柔似乎满得就要溢出来。 谢大学士的瞳孔猛地缩紧。 莫非谢苇杭当真沾上了皇家的人? 要知道,谢家才女的名头,可是他们花了十来年才辛苦养出来的。 之前皇帝也动过念头,想把谢苇杭配给大皇子。 只不过正赶上林英睿断了腿,皇帝和本人都没了那个心思,谢苇杭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就在谢大学士揣度着那个男人究竟是谁的时候,谢苇杭忽然压低了声音:“叔父,我这几个月,就住在京城西郊,林英鸿的别院里。” 林英鸿! 近些年风头正健的那位殿下,单论身份的话,倒也配得上谢家才女。 只不过,这么无名无份地被林英鸿收入后宅,谢大学士对自家侄女的选择还是皱了皱眉。 跟在谢大学士身边那么久,谢苇杭哪能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轻轻把身子往下俯了俯,谢苇杭的眉宇间满是坦然:“叔父,朝堂之上的事,我虽然说不清楚,可那风到底往哪个方向在吹,您应该也有了数。” “只不过以叔父您的身份,并不适合直接站到林英鸿的身后。” “至于我……”谢苇杭勾起嘴角,笑容里带着几丝天真的蛊惑,“自然最适合作为纽带,帮谢家和林英鸿搭上线。” 谢大学士的眉头锁得更紧。 终于忍不住的谢建安踏前半步,满脸皆是惨然痛惜:“可你也不必如此糟践自己,没名没分地跟着他……” 谢苇杭仰起脸来,定定地看了谢建安两眼。 她脸上的笑容,终于如同泥土中开出娇弱的花:“正因为没名没分,他的内心才会觉得对谢家更多一分歉疚。” 现在的这个状态,对谢家倒是极为有利。 若是以后林英鸿万一落了败,谢家断然否认与林英鸿的关系,只说谢苇杭是受了林英鸿的蛊惑私奔而去,反手还能给林英鸿扣个屎盆子上去。 而日后林英鸿若是上了位,谢苇杭自认凭自己的手段,皇后之位谈不上,可那最为贵重的四妃之一,位置还是跑不掉的。 而她今日投注在林英鸿身上的本钱,日后便都是回馈谢家的贺礼。 那才是真正的彩礼,而并非今时今日的虚名。 更何况,她本来可做的选择,也并不多了…… 这些话,她不必直白地说出来,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两个人,会懂她的言外之意。 她的“忍辱负重”,让谢大学士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抽着痛了起来。 毕竟她是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侄女,又为了谢家做出了这么多的牺牲。 谢大学士的胡须再次抖了两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阿杭……” 泪光朦胧的谢建安并没有及时收到谢大学士使的眼色,兀自呆呆地站在原地。 “咳!”谢大学士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清了清嗓子,将谢建安从呆滞的状态中震了出来,“阿杭实在不易,快把她扶起来。” “哦,好好!”仿佛呆头鹅一般的谢建安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把手伸到谢苇杭的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多谢兄长。”谢苇杭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一抹笑意。 谢建安极不放心,护着谢苇杭在椅子上稳稳当当地坐好,随即却是几番欲言又止。 这些动作让谢大学士都看不下去了:“建安呐,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跟阿杭说。” 谢建安的俊脸一红:“我是想着林英鸿年前就去了东平道,阿杭肚子里的孩子,月份也不小了。咱们是不是给阿杭找个好的稳婆,再把府里之前一直照顾阿杭的婆子也送去?” 娘家人的关心,让谢苇杭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谢大学士没注意她的动作,赞同地对着谢建安挥了挥手:“这事你看着办。” 谢苇杭片刻之间就回过了神,轻笑着看向谢大学士:“叔父,这些日子我没在京城。不如便劳烦叔父,为我讲解近日的局势……” 第361章 烈日炎炎 夏日如火。 似乎只是一转眼的时间,京城里就到了最热的时节。 于小暖捏着团扇,在一方馆的水里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失策了。 要是之前选址的时候野心大点,直接搞套带活水的大院子…… 这会儿自己应该是躺在大大的遮阳伞下面,一手拈着葡萄,另一只手举着话本子,吹着水边凉爽的风,体验着不一样的畅爽生活了?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苦兮兮地热成狗,几乎就要吐出舌头来。 “小暖,快来,吃冰酪了!” 罗语桃爽朗的笑声,让于小暖猛地一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子跳了起来:“来了来了!” 特意储备的冰,就是要用在刀刃上啊! 抿了一口又凉又甜的西瓜冰酪,于小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真甜!” 而此时的林国西北部,不少人看着天上的炎炎赤日,止不住地蹙起了眉头。 刚刚日出不到一个时辰,空气就已经被烤炙得火热,连同后面的景物一同扭曲起来。 “爹,我渴……”黑瘦的小男孩躲在房檐下的阴影里,沙哑的声音像是把锉刀,蹭得人心里一阵阵地发涩。 旁边同样黑瘦的农妇看着小男孩几乎满是裂口的嘴唇,犹豫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旁边的汉子:“他爹,要不,给他喝一小口?” 汉子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站起身来,蹒跚着走到角落处的大缸前,掀开了大缸上的木盖板。 家里存水的大缸,前几天被他们挪进了屋里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村里的井水几乎也要枯了,村长发了话,每家每三日能取一桶。 他们不得不小心些。 汉子拈着陶碗,破旧的水瓢探进水缸深处,不知撇了几下,这才终于舀出些带着泥沙的水来。 尽管只有一个碗底的量。 他盯着那碗底,喉结上下翕动了几下,随后急忙把水缸重新盖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向小男孩的面前。 农妇的眼睛里,闪着与汉子相同的渴望。 她却只是舔了舔早已开裂的嘴唇,把男孩拉到一边坐好:“乖,慢点喝,一滴都莫洒了。” 看着男孩像是捧着什么不得了的宝物似的,农妇的心里不由得酸涩难当。 刚开春的时候只是雨水少了些。 这两个月正是秧苗生长最关键的时候,偏生这老天爷一滴雨都不肯下! 地面早已龟裂,别说是秧苗,就连那生命力最为茁壮的野草,也没能剩下几根。 也不知道邻县孩子的舅舅家,吃水难不难…… 农妇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不单是他们县和邻县受了如此旱情,整个安西道、江北道都是如此。 有的县从开春之后,就只下过一场雨。 往日碧波粼粼的大河早已暴露出干枯的河床,只有一条条焦黄的鱼干翘着尾巴,无语地张开嘴对着天上的一轮红日控诉着。 若是此时有人能够飞到空中,便能看到整个安西道和江北道都是一片枯黄。 只有群山中的那一片微绿是个例外。 “大人,今日还是依例取水吗?” 平安县的后衙中,少年恭敬地躬着身子,请示着一县主官的指示。 “已经控制了三日,再少的话,秧苗怕是要受不住了。”冷怀逸喃喃盘算了片刻,抬起头扬声道,“今日每户多取三成。” “是!”少年的话里带着喜意,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县衙外响起了一连串的欢呼,大多是些“大人仁慈”之类的赞颂之语。 听着那些话,冷怀逸无谓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这事明明要归功在于小暖的身上才对。 平安县三面环山一面靠水,山水相依间,还有一大片不知深度几何的水潭。 安西道会遇上数十年一见的旱灾,这事儿冷怀逸是提前知道了的。 水潭和那附近的空地,在他的规划里,便是一个天然的蓄水区。 于小暖拍板,用共助社的钱让他赶在冬天枯水之前将那蓄水区修缮了出来,又想办法弄了巨大的木板与布块,将那蓄水区分块蒙了起来。 这让蓄水区里的水,并没有像旁边的大河一样枯竭。 若是没有于小暖,恐怕今年的平安县也会和邻县一样,就连吃水都困难,更别提地里的那些秧苗了。 说到那些秧苗,冷怀逸的目光不禁向远处京城的方向飘了过去。 那丫头临走前给他的一大堆种子,他已经挑着耐旱的品种出来,让人提前种了下去。 本来那些乡民对于换种还有些微词,可这两个月下来,秧苗那良好的长势让他们把话都重新憋回了肚子里。 算上常平仓可用的部分,再加上今年的收成…… 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 想来应该能为那件事,交出一个完美的答卷来。 距离自己回京,恐怕也不远了。 而在同样的炎炎烈日之下,远在东平道的林英鸿早已没有了翩翩风度。 海风糙烈,吹得他的脸几乎就要黑成了锅底。 意识到这件事的他,这些天来像个二踢脚一样,几乎一点就着。 “屁大点的小事,别来烦我!”一脚踹翻了屋子里的八仙桌,林英鸿这才觉得心头的狂躁舒缓了几分。 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外间走了进来,笑着避让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对着林英鸿拱手行礼:“殿下。” “佑方啊,坐。”看到进来的姚景中,林英鸿还是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怒意,对着他扯了扯嘴角。 毕竟自己最近得了皇帝爹的两次夸赞,一次是献仙丹,另一次是开盐场。这两件事,都跟眼前这个人有关,不由得林英鸿不慎重。 更何况他又从京城千里迢迢地跑到东平道来当县令,为的还是给自己收拾残局。 林英鸿就是再浑,也不会对让既忠诚又有能力的姚景中失望的。 姚景中的眼中闪过一抹晦涩的厌弃,随即强行堆起笑脸:“殿下今日不是该去盐场考察了?” “区区盐场而已。”林英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佑方你在盯着,我放心得很。” 那盐场他也不是没有去过。 还没到盐场地界,离着几里地远就看见那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 这让小时候遇过一次走水的他,心情越发烦躁。 要知道,他可是为了防备东夷而来的。 可那些东夷人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让他根本没有上战场的机会,火气根本发不出去。 就是不知道那皇帝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让他回京呢? 第362章 天子失德 林英鸿并不知道,此时远在京城中的皇帝,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却想他的事情。 安西道江北道旱灾告急,三百里加急送来的报事的折子几乎能够堆满一个小房间。 而皇帝此时最不愿听见的消息,就是各种天灾。 理由也很简单,天灾,便意味着天子失德。 而正在修炼准备成仙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失了天眷? 皇帝燃香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那失德二字仿若千斤巨石坠在他的手腕上,让他的动作分外艰难。 偏生手中的物件不听话,连着点了两三回,那熏香都没能如愿燃起。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狂暴,一巴掌将那小香炉从书桌上掀了下去。 地面的青砖应声碎裂,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而他脸上那满是和善的面具也与那青砖一样,碎裂得只剩下狰狞可怖:“把胡安道他们都给我叫来!” 听着他已经气急败坏到连称呼都顾不得,丁无忌恭谨地躬身,嘴角不觉带上了些微笑意。 文渊阁诸学士,很快就跪倒在了一片狼藉的御书房里。 眼神从那碎砖上一扫,诸人的心里便早已有了计较。 “安西道与江北道之事,你们打算怎么解决?”皇帝也没有了平时的耐心,背着手在桌案前走来走去。 人老成精的胡安道诸人,此时自然不会拿那些从长计议的鬼话哄人:“陛下,不如便由江南、宇阳、青浦、南成四道沿运河而上,送粮以解安西江北二道之忧。” 皇帝的眼睑垂了垂。在他看来,这也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既然如此,那便……” 只是皇帝的话还没说完,书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喊声:“陛下,镇西军急报!” 文渊阁诸人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皇帝的脸上,更是几乎拧得出水来。 他咬了咬牙:“承上来。” 丁无忌接过那火漆封缄的竹筒,双手举过头顶,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好,好得很!”皇帝在那纸上扫了一眼,铁青着脸将那竹筒猛地往下一掷。 竹筒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擦着胡安道的侧脸飞了过去。 胡安道的眼皮跳了跳,心底不祥的预感越发明显。 皇帝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好一个北蛮!” 史定边亲笔急报,北蛮统合数部之力,有集结在安西道边境的迹象,恐怕随时就会挥军南下。 镇西军虽有意防备,但军中粮草不齐,恐怕会有变故。 毕竟原来镇西军的粮草,多半便是由安西道和江北道就近运输而去的。此时二道受了灾,今年下半年的粮草恐怕没戏了。 他写的这封急报,便是向朝中请求粮草增援的。 “去年不是刚杀了那老蛮王?” 镇西军送来的那颗风干了的脑袋,此时还在京中。 皇帝的脸色铁青,鼻翼不断翕动着:“怎么突然就让那些蛮狗围到边境上了?!” 胡安道等人唯有低头,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给朕把镇西军的军粮也要凑齐了。”皇帝的脸色慢慢变得平和,只有眼中的凶光闪动,“少一颗粮食,朕便把你们扒了皮送去做军粮!” 话音未落,皇帝一甩袖子,大步走出了御书房。 文渊阁诸学士缓缓爬起身来,活动着僵硬的老胳膊老腿,叹着气互相看了看:“诸位,咱们也得拿出个章程来了。” “江南、宇阳、青浦、南成,这四道该调的粮还是要调。”胡安道看着身边的几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接着说道,“至于安西和江北两道的受灾情况,还是要先查证一番,再议定救灾方案,如何?” 此事涉及家国大义,就算是政治立场上再不对付,这些人也都不由得点了点头。 至于到底是谁去受这个累嘛,那就要各凭手段了。 而那督办的差事,想都不用想,必然会落在林英睿的头上。 脑子里飘过林英睿那一瘸一拐艰难前行的姿态,文渊阁诸学士不由得都同情地摇了摇头,却是谁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来。 …… 安西道,镇西军营地的大帐里,也有几人正踌躇着。 “怀泽,那毕力格的计划,当真可行?”余光一瞥高坐上首的史将军,红脸校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冷怀泽还是那副憨厚的样子,只不过说出的话却分外凌厉:“若是不出意外,这次咱们出兵之后,草原上就再无也胜部的立足之地了。” 此时的草原上,也是一样的烈日当空。 今年的牧草长势极差,开春新出生的小羊羔小马驹,个个都瘦瘦小小。 若是不去南面打打草谷劫掠一番,恐怕今年冬天,部族里的那些老人和孩子们就要少掉一半。 也胜部的这个提议,正中了其他部族的下怀。 大巴掌拍在毕力格小小的肩膀上,熊一样壮实的草原汉子大笑着:“倒是比你阿爸有种!” 之前的阿斯干,就没有其他草原汉子那样爽利,总是东想西想。 要不是也胜部也算是兵强马壮,他们才不愿意捏着鼻子找阿斯干合作。 看着毕力格略微言不由衷的样子,卓力格图的眼睛眯了眯,倒是转身摸出一个皮囊,将上面的塞子卜地一声拔了下来。 浓厚的酒香溢满金帐,卓力格图仰了仰头,先灌了一大口,随即才把那酒囊传下去:“哪一部愿意也胜部同往,便饮了此酒!” 酒囊在帐中转了一圈,就变得空空如也。 卓力格图两指捏着皮囊的颈子,微微翘起嘴角:“既然大家的主意已定,咱们便定个章程。” “不如两部为一组,相互照应。” “从东到西,目标便定在那安西道的……这里!” 金帐中挂着一张破旧的皮制地图,绘制得极为简单,有些地方一看就不太准确。 可帐中并无一个人在意这些细节。 他们的眼睛都随着卓力格图的手指,牢牢地盯在了一个地方。 安西道的府城,正是整个安西道最为富庶热闹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因为地势的原因,安西道的府城距离边境,也不过三百余里而已。 各部头领的眼睛因为那即将到手的钱粮,全都渐渐红了起来。 第363章 一路平安 “听说安西道要打仗了!”罗语桃忽然跑到于小暖的面前,双手一撑桌面,整个人的眉目间透着几分焦急。 于小暖把手里的笔往旁边一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 安西道那边要打仗了? 共助社的那些人可怎么办? 正在军中的冷怀泽,恐怕也是要上战场的? 还有……冷怀逸。 眼睛转了两转,于小暖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罗语桃的双眼:“语桃,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刚才我去后院,听见陆大学士家的孙女说的,陆大学士要去安西道和江北道查验粮草。”罗语桃忧心忡忡地双手交握,“据说是北蛮要打过来了,陆大学士去看看粮草与军需的。” 陆大学士向来疼爱自家孙女,而他家小孙女也是个读书的种子,才学不输男子。 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只要不是不能公开的,陆家的孙女都是知道得又快又详细。 听说是陆家人传出来的,于小暖抿了抿嘴:“我出去一下。” 不等罗语桃反应过来,于小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一方馆的门外。 她要去找的人,自然是林英睿。 心神不宁的她坐在包间里等了足有接近两个时辰,这才看见满头大汗的林英睿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一口喝干了于小暖面前的水,林英睿笑得如同外面的碧空般爽利:“小暖,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于小暖有点发愣,不由得歪了歪头:“找我?” “对。”林英睿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不舍,“接下来这段时间,我都不在京城。正想着跟你说一声,没想到你就来了。” 莫非,你也听到了消息,要来给我送行么? 念头只在脑子里一晃,林英睿随即笑着将那念头抛到一旁。 这事儿前几天刚定下来,今日方才拟定了行程,于小暖又怎么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眼底淡淡的失落一晃而逝,林英睿微笑着看向于小暖:“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往安西道。” “北蛮是不是要打过来了?”于小暖的疑问脱口而出。 林英睿微微有些吃惊:“你都知道了?” 于小暖的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发白,随即摇了摇头:“我刚刚听说陆大学士要去安西道巡查军粮,所以想来问问你。”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林英睿忍住想要抬手安抚一下小姑娘的念想,微笑着解释起来,“我这次便是代表陛下,与陆大学士一同去查办此事的。” 于小暖的脸色依旧难看,杏眼中却全是坚持:“能给我说说那边的情况吗?” 看着小姑娘唰白的小脸,林英睿微微垂下眼眸,长叹了口气:“那边的状况,可能比想象中还艰难。” “今年从三月到现在,安西道和江北道几乎就没下过一滴雨。” “粮食本就告急,朝廷原计划是从江南四道调拨粮食北上救灾。” “可北蛮之事如果是真,粮食就要优先保证供给镇西军。” “我这次跟陆大学士过去,就是要确认眼下安西和江北二道,到底还有多少转圜的余地。” 这些事,林英睿不用掰开揉碎了给于小暖说。 因为小姑娘越来越凝重的脸色,早就说明她已经听懂了里面的一切。 于小暖低了低头:“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就走。”林英睿方才便是去安排出发前的准备,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林英睿忽然用笑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也许那边的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糟糕。” 于小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那改良过的粮种和那巨大的水潭。 小姑娘的脸扬了起来,眼中多了些坚定的神采:“平安县也许就是个惊喜。” 林英睿微微蹙了蹙眉。 这是冷怀逸的准备,还是小姑娘留下的后手? 不过无论是哪种,至少都是一个有利的线索。 林英睿的眉头随即舒展开来,留给于小暖一个爽朗的笑脸:“既然你这么说,到时我一定会亲自过去看看!” “嗯。”于小暖忽然起身,对着林英睿屈膝行了个礼,“如果共助社有难,还望殿下能伸出援手。” 听到于小暖只提到共助社,半个字都没有放到冷家兄弟的身上,林英睿忽然觉得心里莫名有些舒坦。 他挥了挥手:“放心,共助社也有我的一份,我怎么会坐视不理?” 于小暖的心这才往下放了放,对着林英睿勉强一笑:“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了。” 走到包间门口,于小暖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一路平安。” 正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的林英睿,不觉勾起了嘴角。 消息传到冷怀逸的耳朵里时,距离地里的庄稼收割,不过还有天的时间了。 眼睛随意地往西北方向望去,冷怀逸还是不由得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一切顺利。 被期望顺利的冷怀泽,这会儿正静静地潜伏在草里。 别看今年雨水少,草原上的蚊子依旧多得吓人。 冷怀泽皱着眉头,全力运转着自己的功法,企图让蚊子远离自己的身边。 而旁边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连眼皮和嘴唇都被叮得一片肿胀,活像被人毒打了一番。 “冷头儿,快来了?”不远处的天际线边,似乎泛起了一片淡淡的烟尘。 冷怀泽眯着眼盯了一会,忽然打了个唿哨:“全体戒备!” 草丛里那些抓耳挠腮的将士们,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再也没人去管那些漫天飞舞的小黑点,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天边呼啸而来的那支大部队。 “快要到了?”对面的马背上,一名光头汉子拿起马鞭,漫不经心地对着冷怀泽的方向指了指。 他身旁的汉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前面就是边境了!” 光头汉子歪着嘴,把头扭向另一边。 这两支人马中间,正有着明显的界限。 “希望毕力格这小子,别拖我们朱力部的后腿。”光头汉子轻轻啐了一口,双腿夹了夹马背。 整支队伍瞬间提起了速度,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而另一侧的毕力格,似乎也在努力地做出同样的动作,却被光头汉子拉得越来越远。 光头汉子咂了咂嘴:“阿斯干的种,就是不成啊。” 旁边的汉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声还没落下,他们的瞳孔忽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第364章 做得不错 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大片蝗虫忽然从草丛中暴射而起,铺天盖地的黑点朝着自己这边猛扎过来。 不对! 密密麻麻黑点瞬间就到了眼前,光头汉子的眼睛眨了眨。 他这才发现那些并不是什么蝗虫,而是恐怖的箭雨! “小心!”光头汉子从马腹旁摸出一扇小小的圆盾,勉强盖住了自己的要害。 他的呼喊声随即便被淹没在了无尽的痛呼与怒吼当中。 左边的大腿上轻轻地疼了一下,随即便没了知觉。 光头汉子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乌黑的血液正从他的伤口处缓缓地洇出,光头汉子暗道一声不好,急急攥住箭柄,紧紧咬着后槽牙,噗地一下将那支箭拔了出来。 一股血箭激射而出,随后露出的,是那两指粗细的孔洞。 而光头汉子的精气神,仿佛也随着那血箭飙飞而去。 一阵阵轻飘飘的晕眩,像是刚刚喝下了一整袋的烈酒,又像是阿妈唱着歌哄着自己入睡。 光头汉子猛地一咬舌尖,将那带着血肉的箭支猛然向下一掷。 干燥坚硬的枯草中激起一阵烟尘,箭头入土寸许,便无力地停了下来。 “跟着我!”光头汉子再次举起了圆盾,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腹,俯下身子就要继续往前冲。 可回应他的,除了再一轮铺天盖地的箭雨,便只有痛哼与沉默。 “走。”冷怀泽拍了拍身边的红脸校尉,“过去看看。” 红脸校尉笑得像朵花一样:“要说咱们镇西军旁的没有,就是箭多,管够!” 旁边凑过来个大嗓门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反倒满是崇敬:“要是每回都能像这样似的来上几轮,怕不是早就把蛮狗撵到北边喝风去了!” “张三河,你不是之前还总念叨着冷头儿不会打仗?”红脸校尉故意虎着脸,挤兑了大嗓门一句。 大嗓门校尉脸皮可厚得很,腆着黑黢黢的老脸嘿嘿一乐:“我可没说过啊,冷头儿,你可别听他们瞎咧咧!” 冷怀泽看着这些年纪至少要长他一轮的汉子们因为这次大胜而欢天喜地,更是笑得满脸憨厚:“行,都是为了镇西军,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厚道!”大嗓门校尉竖起大拇指,当面夸赞了冷怀泽一句,“不愧是武状元!” 红脸校尉用胳膊肘捅了捅大嗓门:“行了,还有残局要收拾,可别阴沟里翻了车。” “我老张自然晓得的!”大嗓门笑道,“那边的也胜部,咱们也还得防着不是?” 看着几人心里有数,冷怀泽也收敛了心神:“老张,你带人去打扫战场。老王,你带上几个人,跟我去也胜部那边看看。” “得令!” 毕力格正烦躁地拉着马头兜来兜去。 方才朱力部的光头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里面的不屑他可看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他连那最后一丝对于同族的怜悯也不再放在心上。 死就死了,就当是自己换回鹰冠的祭品。 长生天在上,鹰冠回归才是正事。 想到这里,毕力格的手顿了顿,屁股下面的马儿也似乎体会到了他的心意,踱步渐渐慢了下来。 正要让手下人去问问镇西军的动向,毕力格的话还没说完,马蹄声就让他抬起了头。 那个引诱他对朱力部下手的青年,正一马当先跑在箭头的位置上,直奔着也胜部而来。 毕力格的眼底不由得升起浓浓的躁意。 若是杀了这个青年,会不会直接就能把鹰冠抢回来? 可这个念头如同刚升起的小小火星,瞬间就被马蹄破开的凌厉风声踏得粉碎。 这些人,可没那么好对付。 没看到刚刚箭上淬的那些药,分明就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种药向来难以搞到,可镇西军涂在箭上,竟是丝毫都不在意。 如果真跟他们打起来,恐怕鹰冠…… 想到这里,毕力格稚嫩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不快,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催马上前,与冷怀泽交涉起来:“中原人,朱力部的前锋,都在这里了。” 冷怀泽看也不看一旁补刀的镇西军将士,嘴角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看来也胜部和朱力部,关系不怎么样嘛。” “也胜部的血脉,自然是长生天下最纯净的。”毕力格满脸都是少年独有的骄傲与自矜。 冷怀泽也不跟他争辩什么,只是轻轻一笑:“做得不错。” 毕力格也不回答,只是冷着脸看着他。 二人各自陷入了沉默。 酷烈的风吹在脸上,夹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不觉有些晕眩。 终究还是毕力格先沉不住气,烦躁地兜了兜马头:“中原人,鹰冠什么时候给我?” “不急。”冷怀泽笑着抬眼,望向了西北方向。 就连朱力部,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前锋而已。 更别提草原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了。 虽然不知道冷怀泽到底在图谋些什么,毕力格还是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他冷怀泽在想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恨恨地将马鞭甩出清脆地一响:“中原人,记住你的承诺!” “等你先把朱力部解决了。”冷怀泽丝毫不为所动,直直地坐在马背上,如同一座坚实的界碑。 毕力格的眼神从镇西军将士的身上缓缓扫过,紧紧咬着牙:“好!” 也胜部的人马,如同吹过草原的一阵疾风,瞬间消失了踪影。 红脸校尉不知何时凑到了冷怀泽的身旁:“也胜部的那小子,怕不是个傻子?” “执念太重而已。”冷怀泽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高声喝道,“兄弟们,收拾清楚,咱们回营!” 片刻后,一簇小小的火苗跳动了起来。 那火苗越蹿越高,如同炽热的精灵,将草原的一隅完全地燃点。 冷怀泽静静地看了两眼,随即轻轻一拍马脖子。 马儿会意地转过身,拔足向着镇西军将士们远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烈焰吞吐间,朱力部的痕迹已经被全数抹灭。 尘烟带着他们的灵魂,不断地向上升腾,直到重新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再无痛苦与争斗。 第365章 再赴平安 “陆大人,马上就进安西道境内了。”林英睿从车窗里探出头去,跟车旁的护卫们轻声交流了几句,随即放下帘子对着另一边的干瘦老头轻声交代起来。 干瘦老头睁开眼,眼中奕奕的神采倒让他看起来并不像外表那么苍老虚弱。 “也不知道安西道的情况,到底会不会比江北道好些。”从江北道盘桓考察了几日,陆大学士愁得几乎夜不能寐,头发比出京的时候,硬是要白了三分。 林英睿想起车窗外的那一片枯黄,轻轻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他们特意准备了密封的大桶,运了数车清水跟在队伍后面。 如今拉水的车数量越来越少,可眼前的灾情却始终没有要停息的架势。 那酷烈的日头,晒得林英睿的心里也是一阵阵龟裂般的疼痛。 看着林英睿几乎干裂的嘴唇和蹙起的眉头,陆大学士的心底暗暗惋惜,眼神更是不由得向他的腿上瞥了几眼。 现如今长成的皇子里,老二有异族血脉,自然是继承不了大统的。 这次跟林英睿出来,陆大学士不只看到了他的能力。 更主要的是,林英睿的骨子里,其实是有着帝王最需要拥有的一种东西。 不是权谋心术,也不是坚毅果敢。 而是对于百姓的那种最为深沉的同情。 兴亡皆为百姓之苦。 而他林英睿想做的,只是尽自己的能力,去让普通人过上最正常的日子。 沉沉的一声叹息,终于闷在了陆大学士的胸膛里,随之烟消云散。 “陆大人,等进了安西道,不如您直奔府城,我从南边绕路往西,咱们在摩云岭下会合,怎么样?”林英睿的指尖在小桌上那张地图上轻轻点了几点,将这一路上需要察验的重点指了出来。 陆大学士沉吟片刻,拈着胡子点了点头:“也好,可能省下数日的时间来。” 江北道的情况不太乐观,他们的奏折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哪怕安西道也是一样惨烈,能提前几日做出准备来,也是好的。 得了陆大学士的同意,林英睿的嘴角终究是挂起了淡淡的笑意。 平安县,我又来了。 只是一路上人多眼杂,林英睿不得不先耐着性子查验了途中三个县的情况,顺手绑了个县令送回京城,又在车厢里窝了两天。 “主子,您看!”车厢上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敲击,精壮汉子的声音也颇为惊喜。 林英睿不明所以地从车厢探出头去。 远处的阳光下,隐隐有着一抹淡淡的绿意。 那是他们这一路上,企盼已久的风景。 “快,过去看看!”林英睿也顾不得马车的颠簸,催着车夫把车赶得飞起。 一瘸一拐地跳下田梗,林英睿用手掐了掐那绿中带黄的枝茎。 直到掐出一手清甜的草汁来,林英睿这才站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仰天长笑起来。 眼前的一大片,都是将熟未熟的麦田! “莫动俺家的麦子!”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泼辣的女高音,声音的主人随即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看着林英睿那一身富贵打扮和他身后强壮的侍卫,女子愣了愣,声音明显小了些:“你们……别碰俺家的地……” “大嫂,实在是因为太高兴了。”林英睿完全能理解这片地现在就是这女子的命根子,“只是我们这一路走来,还能看见这么块田地,太不容易了。” 两句简简单单的话,竟然说得女子悄悄抹了抹眼角:“多亏了冷大人,给俺们发的种子好,又给俺们弄了水。” “哦?种子是怎么个好法?”林英睿不解地歪了歪头。 此时的农家种田,都是各自留种。冷怀逸又是从哪里搞来的种子,还能让这些人种下去呢? 女子显然也不太知道其中的内情,却是满脸愧色:“年前冷大人把俺们叫到县衙去,说是有耐旱的种子,让俺们拿回去育苗,说是今年恐怕年景不好。” “俺和当家的合计着,冷大人是文曲星下凡,念书肯定行。可说到种地上,恐怕还是不如俺们这些土里刨食的。” “俺们就没理这茬,想着还是用俺们自己留的种子。” 林英睿听到这里,轻轻笑了笑。百姓就是这样,往往会觉得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才是真理。 女子听见林英睿的笑声,脸上的红意闪了闪,越发带上了几分不好意思。 可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刚开春那会子,雨水就少得很。” “等到了小苗该出生主叶的时候,更是一滴雨都没下。俺们自己留的种,几乎死了一半。” “俺和当家的,一下就慌了。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啊!” 女子说着,又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多亏了冷大人,说那会儿补种也来得及!” “天上的星君给俺们的种子,就是不一样!” “要是换成之前俺们自己留的种,恐怕连芽都不发。可这种子撒到地里,也就一宿的工夫,诶,就长了这么高!”女子说到激动的地方,干脆拿两只手比了比,兴奋得像个见了玩具的孩子。 “这不,俺们家的种得晚,收得也比他们要晚上几天。” 女子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片田地。 那片田地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了一地秸秆,还有几个在秸秆中低着小脑袋认真搜寻着残余麦穗的孩童。 “当家的,俺来!”就在林英睿打量着这片地的同时,女子忽然对着远处招起手来。 一名黝黑的庄稼汉正挑着担子,小心翼翼地往田地这边走着。 担子的两头是两个带盖子的木桶。 林英睿眯了眯眼,拖着左腿走了过去。 女子看了看他的步伐,不由得摇了摇头。长得不错的后生,可惜是个残疾。 “这位大哥,这里面是?”林英睿也不认生,笑吟吟地指着那个木桶问道。 男子愣了愣,不知道林英睿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起来:“这是俺刚去提的水,准备浇地的。” 说着,男子把担子轻轻放在地上。 仿佛是什么宝贝一样,男子把桶盖掀开。 里面满满的清水,在阳光下漾着淡金色的波,闪得林英睿的眼睛有点发涩。 第366章 奇迹 “平安县令冷怀逸,见过殿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隔着田地,遥遥行了一礼,这才大步向着林英睿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英睿轻轻挑了挑眉。 这冷怀逸的消息倒是灵通,自己刚进了平安县境内,他就闻风而动了。 这次来是出于公事,林英睿也没提前跟冷怀逸通气。 现在看来,冷怀逸似乎也在私底下做了些准备呢。 脑子里想着这些,林英睿面上却不动声色,拖着左腿向前走了两步:“逸之不必多礼。” 眼神无意间从冷怀逸腰间悬挂的荷包上扫过,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纹样时,林英睿怔了怔,这才想起出来这些日子,都没有跟京中联系过。 也不知道小暖那小丫头,是不是因为安西道这边的事情在心烦。 不过看样子,平安县这边倒尚算安稳,说不得晚些要提前跟小丫头传个消息,让她放心才是。 就是这冷怀逸,似乎还对小丫头没死心,这荷包明显已经用了好些时日,却还不肯换下来。 林英睿不觉心底有些起伏,却只是挂上了冠冕堂皇的笑脸:“不如边走边说。” 那边厢的女子和挑水的汉子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位跟自己聊了半天闲话的是位贵人,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唬得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林英睿对着精壮汉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精壮汉子带着笑,将那夫妇二人搀了起来:“方才跟你们说话的那位,是咱们林国的大殿下。” “殿下来咱们平安县了?”女子喃喃地念叨了两回,满脸的不可思议渐渐化为了惊喜。 她一下子拉起汉子的手,兴奋地嚷了起来:“殿下来了,咱们平安就快要下雨了!” 村夫们对于皇家,总有种最为朴素的敬畏。 天子代天巡狩,殿下自然也有着类似的权柄。 求个雨什么的,应该都是小事一桩? 看着夫妇俩满脸的兴奋,精壮汉子不知到底要不要替自家主子分辩一二,只好笑着摸了摸脑袋:“这事儿你们别乱说。” “小人省得!小人省得!”汉子也回过神来,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 林英睿倒是根本不在意透露自己的行踪,他此时正施然走在最前。 冷怀逸跟在他的身旁稍稍拖后半步的位置上,从礼节上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田梗两旁的地里,汉子与妇人同样地弯着腰,一刀刀地刈着麦子。 那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茎,也将地里的人压出了满脸丰收的喜悦。 有妇人直了直腰,用袖口抹了把快要滚入眼中的汗水,随即惊喜地叫出声来:“冷大人!” 不远处的汉子听见喊声,也连忙直起酸疼的腰背,满脸的皱纹里都堆满了感激:“大人!” “继续忙。”冷怀逸挥了挥手,脚步丝毫没有停留。 林英睿轩眉微挑:“看来你待平安县的人不错。” “既为一任父母官,分内之事罢了。”冷怀逸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更何况,我急着回京,自然要拿出些成绩来才行。” 急着回京四字,让林英睿的眼皮轻轻跳了跳。 他何尝不知冷怀逸回京的目的? 只不过事已至此,他想压也是压不住的。毕竟这是那位亲自挑出来的状元郎,虽然放了外任的时间不长,但眼下的政绩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出挑。 不,用出挑都不足以形容。从眼下安西道和江北道的状况来看,别说是丰收,就算能有收成,都已经是个奇迹了! 知道此事已成定局,林英睿也不再纠结那些细枝末节:“依你之见,平安县今年的粮食收成如何?” “丰收。”冷怀逸毫不犹豫。 小丫头给的这批种子,他一直小心得很,全程都紧紧地盯着。 这也让他意识到,小丫头的粮种,到底有多厉害!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需要的水量只有普通麦种的三分之一,而产量足足翻了一倍还多! 林国的耕地尚算丰腴,普通的年景下,粮食亩产接近三石。 而这次平安县种出来的麦子,亩产居然平均能到七石还多。 这也是地里干活的百姓对于冷怀逸几乎快要顶礼膜拜的最大原因。 要知道,在往年的平安县,百姓们一年到头能混个温饱就已经很难了。 而今年就算是官府收上一半的税去,留下的粮食也比往年要多得多! 冷怀逸也早早就做了另外的准备。 去年于小暖建起来的共助社,着实赚了不少银子回来。 按照免役收庸的法子,冷怀逸支了些银钱出来,把平安县治下的劳动力都留了下来。 除了修建蓄水区之外,他又另外开垦出了不少荒地。 虽然地力没有熟田那么肥沃,但上面种出来的粮食,已经能把亏空的常平仓填得满满当当。 剩下的无论是去支应镇西军,还是拿去给附近的县乡救急,冷怀逸的这份功劳都已经牢牢地捏在了手里。 林英睿点了点头,忽然换了话题:“回京之后,想去哪个衙门?” 冷怀逸早有算计,此时却只是歪了歪头,没有正面回答林英睿的问题:“不急。” “只可惜你资历尚浅,进不得文渊阁。”林英睿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像是在惋惜,又仿佛是在暗示些什么。 冷怀逸的目光微凝,却是正正地盯在了西北的方向上:“路还长。” 林英睿轻轻勾了勾唇角,再没说什么。 二人沉默地向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路边一辆轮椅辘辘而过,正是猎户周大哥推着刘二姐从共助社往家走。 眼神约略一扫,刘二姐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周大哥连忙停下脚步,绕到刘二姐面前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抚在了她的腿上,“是腿又疼了吗?” “没有,我很好。”刘二姐的眼角带着笑,用手轻轻指了指远处,“你看,冷大人。” 周大哥回头瞄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大人当真爱民如子,最近每天都要出来巡视。” “是啊。”刘二姐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微微蹙起眉头,“你看大人旁边的那个,身形跟林公子像不像?” 周大哥挠了挠头顶:“林公子?” “唉呀,就是共助社的另一个东家,林毅!”刘二姐轻拍了周大哥一把,似乎是在嫌弃他的记性不行。 周大哥一拍脑门:“啊,对对!” 可随即他又歪了歪嘴:“只是小暖不是已经把他的腿治好了么,怎么又瘸了……” “没准就是来找小暖再给治的呢。”刘二姐随口猜测了一句,突然懊恼地一拍大腿,“唉呀,别看热闹了,赶快回家,今天要算的账还没弄完呢!” 周大哥连忙憨笑着推起轮椅,夫妇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头。? 第367章 最后一次 林英睿在平安县只停留了一晚。 送往安西道的赈灾粮和军粮,在他和陆大学士还没返回京城的时候,就已经陆续从江南四道发了出来。 平安县多出来的那部分粮食,也已经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被挑选出来的年轻力壮的乡民,在镇西军将士的接应之下,将带着新鲜麦香的大车推进了大营里。 镇西军的中军大帐里,史将军挑了挑半边眉毛:“怀泽啊,你大哥还真是厉害。” 其实不光是大哥,你更该夸小暖姐姐才是。 冷怀泽在心里暗暗念叨了一句,这才带着笑回道:“都是为了林国。” “他的功劳已经立下来了,你也不能落后不是?”史将军笑眯眯地喝了口略显混浊的水。 冷怀泽一抱拳:“将军放心,朱力部和阿史那部两支前锋,只是开胃菜。” “你的计划,我是知道的。”史将军随意地挥了挥手,指尖随后在桌面上的地图上重重点了两点,“接下来的重头戏,莫要怠慢了。” “是!”冷怀泽一丝不苟地应下。 大哥早就教过他,哪怕是再弱小的敌人,也要提前做好两手准备。 更何况,这是能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林国与北蛮局势的关键一手,冷怀泽早已算了又算。 草原上的风,已经渐渐泛起了凉意。 “毕力格,那镇西军的粮草,当真就在这里?”粗壮如熊的光头汉子嘬了嘬牙花子,有意无意地轻啐了一口,“上次老八跟你一起出来,结果只有你们也胜部的回来了……” 越发阴沉的毕力格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毫不畏惧地扬起头来,盯着壮熊的眼睛:“巴布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嘛……”壮熊低下头,不屑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如同小鸡仔一般的毕力格,“一会可要跟住了,抱紧我们朱力部的大腿!” “哈哈哈哈!”壮熊身旁围了一圈体格不下于他的壮汉,全都仰天笑出了声来。 毕力格紧紧攥着拳头,牙齿咬得连脸颊都有些发白,皮鞭啪地抽在马屁股上:“咱们走着瞧!” 看着毕力格离开的背影,壮熊啧啧两声:“都没有土拔鼠高,还非要逞强。” 话虽这么说,壮熊还是对着身边的汉子们招了招手,声音稍稍压低了些:“一会进攻的时候,稍微防着些。” 虽然他跟老八向来不对付,但上次老八他们死得有些蹊跷,不由得壮熊不慎重。 夜色渐渐沉寂。 这里其实已经是安西道境内,靠近边境的地方了。 毕力格说这支队伍,是中原人往镇西军大营送的粮草。只不过对方的防卫森严,也胜部自己吃不下,这才找了正在附近的朱力部来合作。 而合作一向正是狼群生存的不二法则。 “巴布该!”暗夜中,一骑探马悄然从远处奔了回来,“我刚才看得清楚,火堆的数量、火堆旁的人影和运粮车的数量,都跟毕力格说得差不多。” “好!”壮熊的拳头往另一只手心里砸了过去,“传我的命令下去,天亮的时候动手!” 看着飞奔开的传令兵,壮熊眯了眯眼:“去告诉毕力格,天亮前一刻,两部分头行动。” 夜风静静吹过。 天边转眼透出淡淡的微蓝。 “杀!”毕力格一马当先,稚嫩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引着也胜部的勇士们朝着运粮车的方向奔去。 马蹄踏破了熹微的晨光,惊起了数窝倦飞的鸟儿。 却没能让运粮车的守卫及时地警醒起来。 也胜部如同一柄尖刀,狠狠地刺入了运粮队伍中,将队伍分割得四分五裂。 殷红的血将那淡蓝的天涂抹出了一缕桔红的霞光。 “倒也有些胆量。”壮熊轻哼一声,随即翻身上马,“朱力部的勇士,劫了对面的粮车!” 朱力部终于全军倾巢而出,刀锋直指镇西军粮队的中军方向。 如同热刀切入黄油,朱力部根本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杀入了粮草车的中央。 看着周围战死的数名镇西军,壮熊拉停了马头,眯着眼睛四处扫视起来。 不太对劲。 可另一边的也胜部,似乎陷入了苦战之中。 毕力格的对手,要比他更高更壮。双刀交击间,隐隐碰撞出了浅浅的火花。 壮熊犹豫了片刻,叫来身边的人:“我去看看毕力格那边,你带一半的人,先把这边的粮草拉走。” 长相与壮熊有七八分相似的汉子应声而退,挥着胳膊喊人推车,一时间忙得几乎人仰马翻。 而另一半的人正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刀,伏下身子俯在马背上,冲着毕力格的方向迎了上去。 “毕力格,我来助你!”壮熊狞笑着,举刀向毕力格的对手猛劈而下。 那高壮汉子猝然举刀迎上。 双刀交击,高壮汉子的力气显然不如壮熊,二人只相持了短短片刻,高壮汉子手中的长刀几乎就要脱手。 壮熊的余光瞥过一旁袖手旁观的毕力格,不悦地皱了皱眉。 在这样的战场上,又哪里需要遵守平时部落里一对一较量的习惯? “还不动手!”壮熊的长刀继续下压,口中暴喝一声,提醒着毕力格。 一旁的毕力格如梦方醒。 面目瞬间变得狰狞,毕力格双眼中的血红,让壮熊也忍不住为之一惊。 雪亮的刀锋一闪而过。 殷红的血如同草原上最娇艳的花,在毕力格的面前盛放开来。 壮熊弯了弯嘴角,正想夸赞毕力格一句。 可他的话已然凝固在了胸膛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巴布该。”毕力格收刀入鞘,与那镇西军的汉子并肩站在了一起,“是时候回归长生天的怀抱了。” 壮熊却已然没了回应。 他的身子晃了晃,从那匹骏马的背上一头栽了下去。 毕力格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看了镇西军的汉子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镇西军的汉子歪着嘴笑了笑:“下手够狠的。” 毕力格狠狠地一扬马鞭,向着朱力部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就在壮熊倒下之后,熹微的晨光之下,赫然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满身是血的毕力格眸子微垂,勒马立在镇西军的对面,声音寒得像冰:“中原人,这是最后一次。” “放心,我们镇西军言出必行,会把鹰冠送回草原的。” 毕力格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警觉:“上次那个中原人在哪?” “你是说冷头儿么?”镇西军的汉子爽朗地笑笑,目光投向了西北方向更深的草原腹地,“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第368章 变化 林英睿西去巡察的消息,一早被送到了林英鸿的耳朵里。 正落脚在海崖县的林英鸿拥着刚收来的少女,还是磨了磨牙:“盯着点那边,别让他真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虽然林英睿已经踏踏实实地瘸了,可林英鸿一想起之前与他的争夺,还是忍不住有点炸毛。 “要是真有什么变故,不用来回请示,直接把事情搅了便是。” 嘱咐完侍卫,林英鸿顿时觉得心中一片通达,干脆地一脚踹上了房门,与那女子嬉笑起来。 隔壁的姚景中听见隐约的动静,不觉摇了摇头。 只是他没想到,不大一会,隔壁的嬉笑但停息了下来。 “佑方,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林英鸿脸上还带着隐约的红意,在姚景中的房间门口探了探头。 姚景中连忙收拾心绪,堆着些笑意在脸上,起身迎过去:“殿下差人来找我过去便是。” “不必在意这些。”林英鸿只当姚景中已经是自己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只是忽然想起,你与那冷怀逸尚有几分交情?” 姚景中的心里早有几分警惕,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我与他从江北道同年同路进京,勉强算是同道中人。” 林英鸿轻笑着抚了抚掌:“跟着本殿下,好处想来你也知晓……” 他特意拉长了尾音,却不主动把话说得太过仔细。 姚景中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微笑着躬身:“殿下放心,在下这就去给冷逸之写信,把这利害关系跟他说个清清楚楚。” “好!”林英鸿大乐,拍了拍姚景中的肩膀,“我记得那冷怀逸就在安西道当差?要是他能稍微使些手段,那本殿下以后必然不会亏待了他!” “殿下放心,这事儿在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姚景中拱手应下,满脸都是恭顺。 看着林英鸿离开房间时那略显虚浮的脚步,姚景中的眉头微蹙,随即转了转眼珠,转身提起笔来。 逸之吾兄亲启…… 就在姚景中正在写信的时候,安西道的草原上,正在默默发生着变化。 有数个人口稀少的小部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草原深处。 卓力格图听见过去收岁金的下属回报,不禁眉头紧锁。 蛮王金帐下十二部,没有特殊的原因,禁止相互厮杀。 但这规矩只限于十二部之间。 弱肉强食,本就是草原最根本的生存法则。 那些小部落更像是草原上无穷无尽的野草。一茬倒下去,用不了多久,又有一茬生出来,根本不必担心。 只不过之前的十二部关系相对平和,那些小部落拱卫在十二部旁边,倒也有一线生存的空间。 眼下的情况嘛,怕是有人看着老蛮王没了,自己压不住草原上蠢蠢欲动的人心,开始暗中动起手来。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给了自己对他们出手的把柄。 想到这里,卓力格图的鹰眸闪过一道凌厉:“去查查是谁动的手,记住,要带证据回来。” 侍卫应声而退。 卓力格图这才从桌案后缓缓站起身来,扶了扶略显粗壮的腰身,脸上的痛苦一闪而逝。 “你没事?”一直守在旁边的卓玛连忙跑过来搀着卓力格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有什么不测。 “没事。”卓力格图的嘴唇绷成一线,“倒是还要辛苦阿姐再麻烦一阵子。”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卓力格图喃喃地低语着,显然是在盘算些什么。 距离金帐数百里的地方,数十骑正在慢慢向前行进着。 马背上的人满头的小辫子扎得整整齐齐,辫稍上绑着金珠和青玉。 这正是北蛮权贵最喜欢的发型。 草原上的烈风,更是吹得马背上的人面目黝黑。 “冷头儿,咱们接下来,要去找哪个部落的麻烦?”大嗓门特意压低了声音,催马凑了上去。 伪装成几乎地道北蛮人的冷怀泽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用蛮语回应道:“前方三十里的水源附近,据说至少有两个小部族。” 听到两个小部族,马背上的人都是精神一振:“驾!” 众人也不掩藏行迹,施施然地催马而前,果然在水源地附近发现了数十个聚在一处的小小帐篷。 牛羊还在帐外悠闲地啃着青草,放牧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显然,他们是在发现了冷怀泽众人之后,一时顾不上这些牲口。 二十几个青年男子跟在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身后,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只是面色倒都有些不善。 冷怀泽大大咧咧地骑到老头对面,马头几乎就要蹭到一处,他这才勒停了马匹,用流利的蛮语喝道:“你们的头人呢,叫他们出来!” “我就是头人。”头发花白的老头也不着恼,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是什么风把贵人吹到了这里?” 冷怀泽从怀里摸了摸,歪着嘴着一个铜片扔到老头的身上:“我是也胜部的,来收今冬的岁金。” “也胜部?”老头的瞳孔缩了起来,顿时低下头,装作查验那个铜片的样子。 那可是从也胜部手里要来的,货真价实。 冷怀泽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叼着不知从哪里揪来的草梗,嘴里含糊不清:“怎么,阿斯干汗不在了,你们就不想交羊皮了?” 看着冷怀泽那混不吝的样子,老头暗叫一声苦,却不得不恭敬地把铜片递还给冷怀泽:“大人骑马应当倦了,不如先来喝碗水,我再跟大人好好说上一说。” 冷怀泽挑了挑眉,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直接就往最大的那个帐篷走过去:“好啊,正巧口渴得很。” 老头连忙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个青年愤愤地盯着冷怀泽众人看了几眼,这才不得不翻身下马,去给冷怀泽一行人准备吃食。 热腾腾的奶茶,不多时便端上来了一大锅。 冷怀泽拿起勺子,背对着众人在奶茶锅子里随手搅了几下:“味道不错,你们也喝。” 老头就算不知道冷怀泽的意图,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能不接受冷怀泽释放出的好意。 “你们分了。”对着身后的几个青年摆了摆手,老头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冷怀泽的身上。 第369章 最尊贵的血脉 眯着眼睛吹了吹碗面的热气,冷怀泽满足地吸溜了起来。 自从来了镇西军之后,冷怀泽最先适应的,倒是咸奶茶这一口。 平日里根本没人喝的茶沫子压成了砖,就被北蛮人当成了宝贝。 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来,放进最新鲜的牛乳里,再撒把盐慢慢地熬煮起来。煮到咕嘟嘟地翻着淡黄的奶花,再扔几块牛肉干进去。临出锅前抓上把炒得脆脆的黄米,再放几块奶皮子,简直就是越嚼越香。 冷怀泽从来没想到,咸奶茶居然也能这么好喝。 又或许,这东西只是单纯地让他想起一方馆的奶茶,想起了小暖姐姐而已。 等到一行人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空碗后,冷怀泽豪爽地用袖子抹了抹嘴:“你们去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老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企图再次蒙混过关。 冷怀泽探手将方才用过的空碗拿起,狠狠扔到地上:“我们也胜部,是来收岁金的。” 木碗在地上弹了弹,又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这才停在了老头的脚边。 冷怀泽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这要是在林国用瓷碗,扔出去可比这小破木碗有气势得多了。 想归想,他的脸上还是保持着那副凶恶的样子。 老头的左手按在左肩上,行了个北蛮的大礼:“大人,实在不是我们不交。” “只不过我们达诺部,以往都是跟着达先部的大人们的。” “按着往年的规矩,达先部的大人们,这几天也该到了。” 老头的意思其实很明白——我们不是不交保护费,而是你也胜部收不到我们的头上。达先部的人这几天就来,你们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大。 听到达先部的名字,冷怀泽的眼底顿时浮出一抹笑意。 达先部和也胜部,不就是卓力格图那两个倒霉兄长的部族么? 连借口也不找,冷怀泽一把将那奶茶锅子给扫到了地上:“别以为我们也胜部就怕了达先部!” “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啊,大人!”老头赶紧拉着冷怀泽的袖子,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释。 冷怀泽的脸早就沉得如同万年坚冰,猛地一甩袖子,把老头甩了个趔趄:“你要是不给,我们就自己拿了!” 达诺部的小伙子们,看着老头除此摔倒在地,拳头顿时都握了起来。 老头赶紧用眼神安抚着自家小子们,嘴里也不停着:“大人,实在是没法交代啊!” 冷怀泽忽然冷笑起来:“好,我就给你们个交代。” 老头愣了愣,求情的话忽然憋在了嗓子眼里,随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他身旁的青年们也都愣住了。 这是仅次于抚胸的大礼,他怎么会突然跪下? 还不等他们的脑子转明白,便突然觉得眼前的冷怀泽变得高大了许多。 不,不是他变高了。 而这自己这些人也同样不自觉地跪了下来。 冷怀泽的手一甩,指间夹着的铜片斜斜插在了地上,铜片上的也胜部标识正熠熠发亮。 而那些跪着的人,已经没有机会看到第二眼了。 “超过马背高的,都屠了!”冷怀泽提着滴血的长刀,大踏步从帐篷里走出去。 “这就是不听也胜部话的下场!”大嗓门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将仇恨刻在了每个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童的心上。 一刻钟后,冷怀泽翻身上马:“走,下一个!” 茫茫的草原,随即将冷怀泽一行人的身影隐匿得无影无踪。 …… 卓力格图面前的桌案上,一字排开摆了十余个铜片。 紧紧地蹙着眉头,卓力格图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也胜部……光是屠了这些小部落,又能成什么气候?” 不过也胜部的毕力格,最近对上镇西军,倒是几次都能全身而退。 莫非…… 正思量着,一阵绞痛忽然从卓力格力的腹部传开,随即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冷汗一下子从卓力格图的额头渗了出来,让她不自觉地闷哼出声。 角落里的卓玛刷地一下子冲了上来:“卓娅?” “去,去让人看守好金帐,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卓力格图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我应该是……要生了。” 卓玛的脸色瞬间变得冷厉:“我知道了。” 卓力格图点了点头,强行让自己的声音一如之前的自然:“本王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所有人退出五十步。” “擅入五十步内者,杀!” 门口早已换成了巴颜部最忠诚的勇士,他们握拳在胸口重重地一捶,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 “阿姐,拜托了……”卓力格图对着卓玛点了点头,随即将一块布巾咬在了嘴巴里。 数个时辰之后,响亮的婴儿啼哭,忽然从金帐中传了出来。 听得隐约的哭声,护卫们微微有些发怔。 大王说的重要事情,莫非就是卓玛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去请萨满给看看,这卓玛,似乎也不怎么受宠嘛! 肚子里想着心事,这些护卫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好在没过多久,脸色苍白的卓玛便从金帐中探出了头来:“去找大萨满来。” 拿着骨杖的萨满一掀金帐,对那满屋的血腥味不以为意,反倒被将孩子抱在怀中的卓力格图吓了一跳。 这位心狠手辣的主儿,竟然也会哄孩子玩? “巴布珠萨,你来看看他。”大大咧咧坐在桌案后的卓力格图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对着萨满招了招手。 “既然是大王的长子,必定有长生天护佑。”萨满一边往前走,一边就已经说了起来。 卓力格图轻笑了一声:“那是自然。” 萨满接过那依旧皱巴巴的婴儿看了看,随即乖觉地将孩子递还给了卓力格图:“今天日落以前,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孩子是长生天之下,最为尊贵的血脉!” “最尊贵?”卓力格图摇了摇头,接过孩子顺手放在桌案上,倒像满不在乎似的,“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长大成人这么普通的愿望,萨满听在耳朵里,似乎有灵光一闪,可他却根本抓不住。 不等萨满继续说些什么,金帐外忽然有侍卫前来通报:“大王,也胜部那些屠杀小部落的人,已经被我们找到了!” 第370章 好大的胆子 “大王,我先走了。”大萨满识趣地从脖子上摘下一只狼牙坠子,放到皱巴巴小婴儿的胸前,又用食中两指压在婴孩的额头上,“愿长生天庇佑。” 卓力格图冷眼看着大萨满退出帐外,这才抬起手将那狼牙挂在了婴儿的脖子上,眉宇间显露出些许疲倦的神色。 处理完了这一切,卓力格图让卓玛抱着孩子让到一旁,将门口的候着的侍卫叫了进来:“也胜部的人呢?” “昨日在金帐西北百里,刚巧撞见他们从撒沙部出来,已经分了一队人去追。”侍卫的眼神不自觉地往卓玛那边飘了飘,眉梢带着淡淡的喜意,显然是在替卓力格图开心。 卓力格图轻嗯了一声,摆摆手打发了侍卫:“把也胜部的那些人带回来。” 刚刚重新躺倒在柔软的毯子上,卓力格图只觉得身体刚刚恢复了一丝丝的活力,便听见有人又来帐外报事。 怎么事情非要都赶在今天! 恚怒瞬间将卓力格图仅存的耐心驱赶得荡然无存。 卓力格图翻身而起,大马金刀地叉腿坐着,手指在桌案上磕出哒哒的响声:“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自己去领鞭子。” 门口的侍卫沉默了片刻,声音中带了些底气不足的讨好:“也胜部的那些人,已经带回来了。” 他也没想到卓力格图要的人,居然这么快就抓到了。 按道理来说,他们屠了不少部落,总该有点心虚才是。可听另外那队的兄弟们说,也胜部的这些人,竟然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带头的那个汉子,一口一个兄弟,叫得倒也诚恳。 只不过他们就是一个劲儿地想见卓力格图。 真是一群怪人。 卓力格图沉吟片刻:“把领头的带上来。” 不大一会儿,只听得门口传来有力的脚步声,随即侍卫再次通报了起来。 “进来。”卓力格图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 来人钻进大帐,仰起笑脸看向卓力格图,一口白牙在那黝黑的脸上分外耀眼。 卓力格图的指尖猛地一颤,瞳孔缩得如同针尖大小。 好在侍卫并未察觉到卓力格图的异常,将人送上来之后行了个礼,就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帐外。 指尖死死地按着桌面,卓力格图这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卓玛怀里的孩子。 “你好大的胆子。”沉默了片刻,卓力格图的声音不觉有些暗哑。 冷怀泽的双手虽然被绑在身后,可态度却从容得像是在自家园子里遛弯那般轻松自如:“听说最近草原上不太平,我不过是路过看看而已。” 不知为何,卓力格图只觉得心头像是被浇了桶油,怒火腾地一下燃起,让她猛然一拍桌案:“路过看看,就屠了我十余个部落?” “冷怀泽,你当真好大的胆子!”凤眼带着满心的恚怒,扫过了冷怀泽的脸庞。 冷怀泽反倒再次咧了咧嘴:“我这不是给你个理由,去找也胜部的麻烦么?” 如同无知少年般纯真憨厚的笑脸,让卓力格图的话忽然梗在喉咙里面。 是啊,之前的计划里,本来就是要找机会,把也胜部给清理掉的。 冷怀泽的做法,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那么自己这会儿,到底是在恼怒些什么? 卓力格图忽然感觉失了兴致,身子颓然地松弛了下来。 “有水吗?”冷怀泽清了清嗓子,“从撒沙部那边一路被绑过来,连口水都没喝上。” 卓力格图拿眼睛往自己的桌案上瞥过去:“喏。” 冷怀泽涎皮赖脸地转过身子,把被紧缚的双手朝着卓力格图上下晃了晃:“手还捆着呢。” 卓力格图轻轻叹了口气,对着旁边的卓玛一扬头:“阿姐,帮他把手解开。” 眼里带着些微的愤恨,卓玛狠狠地白了冷怀泽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孩子走了过来。 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卓玛手里的绳索轻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在冷怀泽身上抽了一记:“好了。” 冷怀泽一边揉着勒得通红酸胀的手腕,一边自在地走到桌案旁,给自己倒了碗水。 清水入喉,冷怀泽舒服地叹了一声,这才对着卓玛挑了挑眉,用蛮语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卓玛愣了愣,试探地往卓力格图的方向看了过来。 冷怀泽也没在意,又倒了一碗水灌下肚,这才笑眯眯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还要问了卓力格图才能回答,总不会是这孩子身份特殊?” “难不成,是老蛮王的?”冷怀泽八卦地挑眉笑了笑,也不等卓玛的回答,伸手在怀里掏摸了起来。 卓力格图的脸色白了一瞬,却还是紧紧抿着嘴巴,对着卓玛摇了摇头。 将下唇咬得发白,卓玛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在替卓力格图不平。 可她终归还是按照卓力格图的提醒,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孩子背转过身子去,哄着将醒未醒的婴孩重新进入沉沉的梦乡。 “这个,给你。”冷怀泽终于摸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木盒子,被冷怀泽拍到了卓力格图的桌案上。 这是……礼物? 卓力格图的心跳忽然跳漏了一拍。 可她还是不动声色,伸手将那木盒子掀了开来。 金灿灿的辉光,从木盒子里溢射出来。 卓力格图的凤眼眯了起来。 “实在不好带在身上,只能这样了。”冷怀泽挠了挠头,从木盒子里拈起一块金色的碎片,“找个手艺好的工匠,应该看不出修补痕迹的。” 最顶上的那块碎片断茬整整齐齐,上面那只雄鹰正展翅欲飞。 “冷怀泽,你这是什么意思?”卓力格图拈着那只雄鹰举到了眼前,目光却越过了那只鹰,紧紧地盯在了冷怀泽的脸上。 冷怀泽翘起嘴角:“之前我答应了也胜部的毕力格,要把鹰冠送回草原。” “你们中原人,说话总是这么不直接。”卓力格图随手一扔,那只雄鹰在桌案上翻了两翻,还是立在了桌角上。 “之前那些部落的调动,还要多谢你了。”冷怀泽诚恳地看着卓力格图,“这鹰冠,便是我们的回礼。” 第371章 印记 “至于之后……”冷怀泽身上忽然透出了一阵杀伐之气。 卓力格图反倒笑了起来:“之后我会按照跟你的约定,带着其余诸部退回草原。” “蛮部本就是草原之王。”卓力格图的脸上盛满了意气风发,“中原的土地只会让我们的马儿越跑越慢,刀越来越锈。” “若是我们再也跑不动马也提不动刀,那也就到了我们被长生天抛弃的时候。” 卓力格图清亮的眼中,并无一分一毫的迷惘。 对于蛮部的未来,她早已有了打算。 冷怀泽忽然觉得心头一动。 只是不等他多想,卓力格图已经再次开了口:“听说你们镇西军,已经做好了准备?” “嗯?”冷怀泽微眯着眼看着她。 “如果我们按约定撤回草原去,会给你们省不少事?”卓力格图再次向后靠了靠,像只慵懒的大猫,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毕竟你们安西道和江北道受了旱灾,想来这会正是紧要的时候。” “你想要什么?”冷怀泽直接了当地发问,“我不一定能答应你,但若是此事对我林国有益无害,我愿意从中周旋一二。” 卓力格图笑了笑,对着冷怀泽勾了勾手指,让他走上前来。 从桌案底下掏出一份粗糙的地图,卓力格图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我要在这几个地方开互市。” “铁器、粮食、布匹、茶叶,我需要跟中原交易这些东西。” “当然,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卓力格图看着不断盘算的冷怀泽,轻笑了一声,“巴颜部手底下有座岩盐矿山,给我送些匠人来,产出的盐我可以卖给你们一些。” “还有牛马。” 卓力格图像是个最为称职的商人,低声在冷怀泽的耳边诱惑着他:“中原不是一直想要多养些骑兵么?我们蛮部有最神骏的汗血马,种马虽然不能卖,但可以每年都卖给你们一批刚刚成年的战马。” “怎么样?”卓力格图的脸色泛着淡淡的潮红,身子不自觉地向前俯了过去。 冷怀泽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不自觉地向后避让了半步,将头稍稍偏了偏:“互市的事情,不是我一个小小游骑将军就能决定的。” 卓力格图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冷怀泽这么说,意思就是他是赞同这个建议的。他身后的大人们,也许也有不少人都是抱着相同的想法。 要不然,他也不会带着鹰冠,千里迢迢地跑到金帐里来。 剩下的,还是要看到时跟中原人如何谈判,才能拿到更大的好处了。 “我知道了。”卓力格图眉间的燥意不知何时被悄悄抚平,眼底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冷怀泽的喉头又是一紧。 “话已带到,我就不多留了。”冷怀泽拱了拱手,只想抽身而退,“麻烦把我的兄弟们也放了,我们好回去复命。” “好。”卓力格图随手从袖子里摸出块令牌,轻巧地扔到了冷怀泽的怀里。 手腕轻轻一翻,将那令牌捏在手心里,冷怀泽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眼花。 卓力格图的脸上似乎有种隐忍的痛意一闪而没。 而此时金帐里那淡淡的血腥味,让冷怀泽不禁全身一僵。 心跳和呼吸倏然加快,冷怀泽不由自主地往卓玛怀里的婴儿身上瞟去。 只可惜卓玛挡得太过严实,他再怎么瞟,也只不过能看到卓玛的背影而已。 失望如同微凉的风,从冷怀泽的身上轻轻刮过。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如何的不可思议。 毕竟,只有那一夜的失误而已。 撇了撇嘴角,冷怀泽将那令牌抛起又接在手里,重新扯开嘴角对着卓力格图洒脱一笑:“多谢。” 帐门处的帘子,随着风悄悄飘起。 凉风吹进帐子里,小娃娃也许不太舒服,小腿忽然蹬了蹬,皱着眉头吭叽了两声。 正走到帐门口的冷怀泽闻声,下意识地扭了扭头。 那从襁褓里伸出的小脚上的胎记,让他的瞳孔猛然缩紧。 脚步顿了一息,冷怀泽的背忽然弯了弯,像是突然背负了一座山。 山那边的卓力格图,正静静地凝望着他离开的身影,什么也没有说。 …… 数日后,镇西军中军大营。 “好小子,还真让你给办成了!”史将军重重地在冷怀泽的肩膀上一拍,“一会我就派人出去,把也胜部的事情好好宣扬起来。” 冷怀泽低了低头。 “至于你说的互市……”史将军沉吟片刻,“不如你写个折子,我直接替你递回去。” 冷怀泽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忍痛的身影,拳头不由得捏了起来。 他想了想,对着史将军拱手道:“卑职想再去趟平安县。” “也好。”史将军毫不犹豫就批准了他的请求,“你那状元兄长对于此事应该有更深远的想法,让他把你的折子补全,也是一桩妙事。” “卑职多谢将军成全!” 匆匆将那身北蛮装扮卸下,随便套上了一件玄色长袍,冷怀泽连头发都是随手一扎,便急匆匆地上马直奔平安县而去。 “冷头儿可真是有心啊。”跟着他一同去往草原的大嗓门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感叹起来,“刚一回来就又忙起来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那么快就成游骑将军了呢,咱们这些咸鱼可比不了。”红脸校尉满是感慨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大嗓门的肩膀。 要不是马儿需要休息,恐怕冷怀泽早就到了平安县。 这天一大早,县衙的大门还没开,冷二就听见有人砰砰地拍着大门。 “来了来了!”一迭声地过去,门闩刚一下,一个人影立时闯了进来。 冷二吓了一跳,立刻高声喝道:“你是谁!” 他这一嗓子,也是在给后院的人示警。 “让他进来。”冷怀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院,支使着冷二干起活来,“去把马收拾收拾。” “大哥!”冷怀泽见到始终满脸淡然的冷怀逸,终于心神一松。 看了看冷怀泽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冷怀逸利落转身:“跟我来后衙。” 第372章 出事了 “大哥,我好像惹出大事了。”房门一关,冷怀泽再也绷不住那冷硬的模样,黝黑的脸上满是慌张,慌张里又夹杂着淡淡的纠结。 冷怀逸的眸子微凝,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嗯?” 怀泽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小子虽然看着憨厚,可做事是个心里有数的,不会轻易犯下什么原则性的错误。 更何况这段时间他不是在镇西军,就是在草原上奔波。 能让他说出大事了…… 若是叛了镇西军,那此时他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地跑到自己这里来。 看样子,还是在草原上惹出来的事情。 冷怀逸的脑子里,瞬间闪出上次他偷偷来此时说的那件事。 “你又见了卓力格图?”冷怀逸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家弟弟的反应。 冷怀泽略带沮丧地点了点头:“不光见到了她。” “还有?”冷怀逸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冷怀泽的黑脸上纠结不减,只是不知何时染上了淡淡的绯红:“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左脚上有个胎记。” 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冷怀逸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面前这小子的能耐。 冷家的孩子,腿脚上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印记。 而从上次怀泽回来的时候算起,就算是有些早产,时间倒也差不太多…… 长叹了一口气,冷怀逸看着自己弟弟的眼睛:“卓力格图承认了吗?” “没有。”冷怀泽摇了摇头,避开冷怀逸的眼睛里不知到底藏了欣喜抑或是失落。 冷怀逸沉吟片刻,伸手拍了拍冷怀泽的肩膀:“此事不可猝而为之,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办才行。你就先当成没有这回事。” 低下头藏起眸子里的一丝淡淡纠结,等冷怀泽再扬起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重新恢复了昂扬的斗志:“大哥,我知道了。” 冷怀逸的嘴角微微翘出一丝满意的弧线:“行了,说说这次来,还有什么事。” “卓力格图提出退兵,条件是要开互市……”这些事情倒是没什么不好开口的,冷怀泽早就有所准备,一件件条理分明地跟他大哥讲了起来。 哥俩有商有量地聊着,一直聊到下午。冷怀泽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几声,他这才不顾姿态地揉了揉肚子,对着冷怀逸涎皮赖脸地呲了呲牙:“大哥, 是不是该管饭了?” 厨娘倒是早就做好了午饭,一直在灶上热着,只不过冷二一直拦在门口,这饭就没送过来。 热腾腾的饭菜上了桌,冷怀泽根本顾不上烫,直接啃了一口雪白的发面大馒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大哥,这便是平安县新收上来的麦子么?味道当真不错,劲道得很!” 冷怀逸用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拈起个馒头,轻轻啃了一口:“对,用的是小暖留下的麦种。” “怪不得味道这么好!”冷怀泽听说是跟于小暖有关,当场就无脑赞同起来。 等到一大块红烧肉入了口,冷怀泽更是感动得差点就要飙出眼泪来:“大哥,这味道,跟之前小暖姐姐做的好像!” “小暖之前在平安的时候,这厨娘一直跟着她来的。”冷怀逸微微垂下眼眸,掩起了眼底的怀念。 是啊,去年小暖在的时候,每一天好像都过得很充实。 小丫头喳喳乎乎地忙里忙外,还不忘笑着弄出些好吃的来犒赏她自己。 就像一团热烈但不暴躁的日光,温暖着平安县的每一个人。 看着冷怀逸若有所思的温柔脸色,冷怀泽忽然放下手里的馒头,把脸往前凑了凑,满脸都是期待地问道:“大哥,你跟小暖姐姐……” 到底怎么样了? 冷怀逸的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往冷怀泽碗里夹了一筷子他最不爱吃的鱼肉:“食不言。” 冷怀泽一下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大哥,这河鱼肚子上,可全是刺啊!” 眼光如刀飞向冷怀泽,冷怀泽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挑起刺来。 只不过他还是在心里暗暗嘀咕了起来。 就凭大哥这么沉闷的性子,想要把小暖姐姐再追回来,似乎有点艰难啊…… 看来自己还是得抽空给老三和小妹写封信,让他们在京城帮大哥打打配合才行。 想到这里,冷怀泽不由得轻轻撇着嘴摇了摇头。 为了大哥,自己这几个弟弟妹妹们,可真是操碎了心呐。 兄弟俩默不作声地吃完了午饭,就又一头扎进了互市的那堆事情中忙了起来。 而此时正有外乡人在平安县里探头探脑。 本县的粮食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天气也已经凉快了下来,乡民们总算是松了口气,正三三两两地坐在院门口聊着闲天。 眼生的外乡人一出现,乡民们立刻警觉地互相使了个眼色。 面目和善的老头站起身来,笑呵呵地问道:“小伙子,你是来行商的吗?” “行商?”外乡人怔愣了一瞬,立刻满脸堆笑,“对对,听说平安的草药好得很,我来看看。” 老头眯了眯眼,心里的怀疑瞬间生了出来。 自从去年共助社成立之后,平安县最有名的东西,就变成了那一块块香喷喷的肥皂。远到京城,近至安西道的府城,提到平安县的时候,大家都会说一嘴肥皂。 这人居然还拿之前的老黄历来说事,口音偏偏又像是于姑娘之前那满嘴的京城口音。 总之,不太对劲。 给身后的乡民再次使了个眼色,老头的表情依旧和煦:“小伙子,可有落脚的地方了?” “还没找到,正想麻烦您指点一二。”外乡人正愁不好办事,听到老头愿意跟他搭话,顿时眉开眼笑地从怀里摸出两块微微发硬的糕点来塞到老头手上,“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府城的点心,您老拿着尝尝。” 老头笑眯眯地接过点心,却连外面的油纸也不打开,只是和气地跟那外乡人聊着些闲话。 这外乡人,正是林英鸿派出的一个能说会道的手下。 此时他的兜里正揣着姚景中的书信,准备去找冷怀逸套近乎。 毕竟林英鸿给的任务,是让他尽量跟冷怀逸搞好关系。 这年头,光凭友人的书信,恐怕难以说服像冷怀逸这种胸怀大志的人。 说不得就要先跟当地人打听打听冷怀逸的性格,再想办法投其所好了…… 第373章 说客 “老丈,您说这冷大人,当真如此勤恳爱民?”听老头洋洋洒洒说了半天,那外乡人有点发愣。 照这老头的话来看,冷怀逸既不贪杯也不好色,更是不近女色,不爱身外之物。 从他来到平安县以来,就一门心思地给乡民们谋好处。 除了当时镇压黄老爷还有剿灭安宁村的那些畜生的时候下手有点狠,就再没什么别的毛病了。 这一套说下来,几乎把冷怀逸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端得是星君下凡,做的事情都是非人力所能及的。 听着老头那滔滔不绝的夸赞,外乡人的眉头不禁微微拧了起来。 要是当真这样的话,那想打动冷怀逸,就实在太难办了。 想着想着,外乡人的脸色渐渐变得不太自然。 他对着老头一拱手:“老丈,多谢您的分说。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我想先去那边的客栈歇个脚……” 不远处的巷子口传来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老头用余光往那边一瞥,嘴角的皱纹瞬间深了几分:“小伙子,别急着走了……” “那边的,干什么的!”两个衙役晃着膀子,大步地朝着老头这边走了过来。走在衙役的身后的,正是之前坐在老头身边的汉子。 外乡人的脸顿时拉得像苦瓜一样,从怀里掏了半天,翻出张皱巴巴的路引来:“二位差爷,我是想来咱们平安县弄些草药的,可不是什么坏人。” 衙役跟着共助社的大课,倒也认了些字,两人凑在一处,勉强把上面的东西读了出来:“丁山秋,京城人氏……” 看着那外乡人满脸堆笑的谄媚样子,衙役对视了一眼,却是虎起了脸:“京城来此数千里远,买了草药回去,想来也挣不了多少钱?” “这……”外乡人暗道一声不妙。这些衙役,怎么也如此多事! 正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老头背着手笑呵呵地走到衙役面前:“方才他可是问了不少冷大人的事情,我寻思着,他是不是要做什么对冷大人不利的事啊……” 那话里拳拳维护之心,让个子高些的衙役顿时神情一凛,点头哈腰地应声:“二叔,您放心,我这就把他请回去问问。” “那你们可一定要问仔细了,别让歹人伤了冷大人啊!”老头点点头,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两块点心塞到衙役的怀里,“这是刚才他意图收买我的证据,你们也一起拿去便是。” 外乡人终于沮丧地低下了脑袋。 要说自己也去过不少地方,那些地方的百姓,怎么就没有一个像这平安县的人如此爱管闲事的呢! 气愤地跺了跺脚,外乡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罢了,我这就跟你们去县衙便是!” 无非是没有什么额外的好处,光凭着殿下的名声尽量招揽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冷怀逸似乎也真的没什么贪图的东西。 如果硬要找一样的话,那定然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权力、名声、地位…… 倒不如就这么去跟冷怀逸碰个面,看看他到底贪图些什么就是了。 衙役看着那外乡人的背挺得直了些,倒有些许的诧异。 也许这人,还真不是坏人。毕竟哪有坏人到了衙门口,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 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衙役倒也没有做出押解的姿态,只是和和气气地带着外乡人回了县衙。 “大人,有位外乡人,行为颇有些怪异,我们把他请了回来,他便一直说着要见大人……”衙役满不好意思地打断了正在讨论事情的冷怀逸和冷怀泽。 听到有人坚持要见自己,冷怀逸挑了挑眉:“你先在这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 那外乡人此时正在前衙的厢房里转着圈子。 毕竟他还有个秀才的身份,那些衙役自然不太好怠慢于他。 “听说你要见我?”清朗的声音从厢房门口传来。 外乡人一转身,顿时觉得像是一束光照进小小的西厢房里似的,眼前的人竟然宛如自带辉光。 “在下丁山秋,见过状元公。”他不禁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这冷怀逸,当真是潇潇洒洒,爽朗清举,如同雪后的青竹一般! 冷怀逸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不知丁兄光临我平安县,究竟所为何事?” “状元公看了这封书信,想必就会清楚在下的来意了。”丁山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微笑着双手递到冷怀逸的手里。 那信封上熟悉的字体,让冷怀逸瞬间会心一笑。 笑容落到丁山秋的眼里,忽然让他游说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这么看来,冷怀逸与那姚景中,交情确实不错嘛。殿下找的这个说客,倒也没找错。 看着冷怀逸利落地拆开了信封,丁山秋悄然将房门掩了起来。 『逸之吾兄亲启……』 信里没提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姚景中隐隐从林英鸿门客的角度提出,想让冷怀逸好好考虑一下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若不是冷怀逸早就跟姚景中通过气,怕倒是还要仔细分辨一番,才能察明姚景中到底是什么态度。 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袖子里,冷怀逸脸上满是客套而疏离:“有劳丁兄远道而来,为在下捎来这封书信。” 丁山秋得意地拱了拱手:“随手为之,状元公不必挂怀。” “如此,便多谢丁兄了。”冷怀逸倒不客气,瞬间摆出一副想要转身开门送客的状态,“本官还有公务在身,恕难奉陪。” 这句话的转折实在突兀,把丁山秋得意的笑容一下子憋了回去。 “咳咳咳……”丁山秋也顾不得礼节,连忙上前两步按住冷怀逸已经搭在门把手上的胳膊,“实不相瞒,在下是奉了殿下的命令,来找状元公的。” “殿下?”冷怀逸的眼睛睁大了些,明明白白地跟丁山秋开始装傻,“本官与诸位殿下素无交情,殿下们又怎么会注意到我这么个小县令?还请丁兄莫要说笑了。” 装,让你再装! 丁山秋磨了磨后牙吐槽了几句,却还是不得不陪着笑脸解释起来:“是三殿下差我来的。” “早在殿试的时候,殿下就已经看出状元公的才学不同凡响。只是当时抽不开身,未曾有机会与状元公结交。” “眼下姚佑方到了海崖县当差,也算是在殿下手底下做事。” “他跟殿下数次提及状元公……” 说起这一套话来,丁山秋自然是熟门熟路。说得起劲的他,倒是没太注意到,冷怀逸的神情已经渐渐发生了变化…… 第374章 东平急报 看着砰地一声紧闭起来的县衙大门,丁山秋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竟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状元公?” “冷大人?” “冷怀逸!” 称呼一连变了几变,不知怎么被冷怀逸送出了县衙大门的丁山秋这才回过味儿来。 冷怀逸的行为,都不能称之为婉拒。 他嘴角那抹恶意的微笑,简直就是直接在打殿下的脸! “冷怀逸我告诉你,以后可莫要后悔你的决定!”幸好丁山秋还没完全失去理智,只是用自己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念叨了一遍而已。 冷怀逸不愿意投靠到殿下这边,那想从平安县入手搅乱安西道也就根本无从提起了。 丁山秋来回转了几圈,终于一跺脚,下定了决心。 也不在平安县再多做停留,他直奔县城外来时经过的一片树林而去。 拉上正等待着他的同伴,丁山秋也不多言语,两匹马借着夜色,朝着东边奔驰而去。 …… 秋风转眼就已经冷了下来。 陆大学士与林英睿商量了一下,还是想着做个顺水人情,便把平安县的事情稍微压了一压。借冷怀泽出草原立下的功劳,到时也能让冷怀逸在平安县的支援之功更加显眼些。 而眼下冷怀泽那封请求互市的折子和陆大学士给冷怀逸请功的折子,才前后脚送到了皇帝的书桌上。 披散着头发,皇帝却没多大的耐心:“无忌,拿去让文渊阁他们出了章程,给朕承上来便是。” 丁无忌耐心地将书桌上的折子统统整理好,恭谨地低下头,避开了皇帝那微微泛着赤红的双眼。 穿着道袍赤着脚,皇帝习惯性地清了清香炉。他的脸庞在熏香的掩映下显得越发清癯,刀削般的颌线几乎快要皮包骨一般,比去年瘦了不是一星半点。 而丁无忌只是低着头沉默地抱着折子走了出去,对这一切恍如不见。 “这些折子还请大人们议一议,拿个章程出来。”丁无忌把折子放到胡安道面前,轻轻挑了挑眉,随即转身就走。 胡安道捻了捻下巴上斑白的长须,眼底透出一抹笑意。 怀玉的枕头风,还是满有用的嘛。 更何况,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枕头风,无非就是让她随意透露几句,说自己献上的东西有仙缘而已。 剩下的,全靠皇帝脑补了。 别看陛下专心修道,投桃报李的道理他还是记得的。这不,自己这首辅的位置眼看就是十拿九稳了。 看着胡安道得意的样子,剩下的几人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胡安道的这个行为,放到后世的史书里,妥妥便是佞臣了。他可以要权势不要脸面,自己这些文人到底还是要图个身后名的。 “行了,议事。”谢大学士轻咳一声,凑到了胡安道的身旁。 胡安道花白的胡子翘了翘,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封瞄了一眼,推到了正中间:“这是镇西军送来的平蛮策。” “这是老陆的安西江北二道民情巡察。”说着,他把陆大学士那封折子不动声色地放到了镇西军折子的上面。 “这是江南道的……” “这是京城……” 冷家这次,说不得又要重新发迹了。 从门外叫来了个小内侍,让他把拟好的文书送过去,胡安道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自己的印鉴和笔墨,准备着离开宫禁回府好好休息一下。 毕竟今天的事情,把十数年前那个刚直的面孔再一次带进了他的回忆里。这可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过往。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小内侍谄笑着跑了回来,对着文渊阁里的大学士们点了点头:“送到陛下那里了。” 胡安道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催着众人离开。 文渊阁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略显仓惶的呼喊:“东平道有变,八百里急报!” 东平道! 谢大学士忽然背后有些发凉,似乎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下一刻,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满脸哀戚地冲进了议事的房间里,单膝跪地,瞬间泪流满面:“东夷突袭,东平道守卫半数战死,三殿下失踪!” “什么?!”胡安道的手一抖,将桌上那块上好的端砚碰落在地,当啷一声摔得粉碎。 然而大家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到那砚台上一分一毫。 众人急匆匆地围住了信使,文渊阁中的气氛有如暴雨将临般凝重。 “到底怎么回事?”陆大学士的脸沉得比那块砚台还要硬。 这件事,还要从十几天前说起。 “殿下,不如到宁海军中转转?”看着日进斗金的盐场,宁海军的守将终于坐不住了。 “林国祖制,皇子不得擅自结交边军。”林英鸿倒是拿起了架子,为难地把头往旁边偏了偏,“这样,不好?” 宁海军守将咧着嘴笑了起来:“殿下只不过是到宁海军驻地旁的定波县里视察而已,跟结交边军有什么关系?” 林英鸿满意地勾起嘴角:“将军此言甚是!” 定波县的地势极佳,有着附近五百里内最好的海港。宁海军的舰船,大多停驻在此处休整。 林英鸿在定波县附近的小山上向下望去,看着那大大小小的船帆连成一片,一时间竟然有如微醺般志得意满:“宁海军,壮哉!” 守将的眼睛也得意地眯成一条细缝:“末将的曾祖父便开始经营这宁海军,传到末将这里时,大小船舰自是齐备,战士们也熟习水战。” “区区东夷,自是小菜一碟!”林英鸿倒是没忘记自己来东平道的任务,连忙往这上面靠。 守将的眉宇间皆是自矜,胸膛挺得老高,重重地抱拳当胸:“东夷不过是癣疥之疾而已,只要条件合适,末将自当冲锋在前,将这东海的海疆荡平!” “好,将军果真豪气!”林英鸿笑着行了一礼,“我就代东平道的百姓,谢过将军!” 这句话引得守将挑了挑眉。 林英鸿话里话外,已经把他自己视为这庞大国度的未来主人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方便自己从他那里多搞些好处。 第375章 结交 “殿下,不如便先在这定波县暂住,末将今晚为殿下接风洗尘!” 别院高墙深深,内里莺歌曼舞。 酒过三巡,守将挥了挥手,将舞女与侍者都斥退了下去。 林英鸿的脸颊透着些许酒意,却还是留了几分警醒,似笑非笑地感叹道:“宁海军中的日子,看上去着实不错。” 守将的嘴角微微翘起,话到嘴边却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唉,如今这宁海军,看着表面光鲜,实际上却是步步艰险啊!” 步步艰险? 林英鸿的醉意本就不多,此时更是消散得只剩下三两分的微醺。 静静看着守将,林英鸿捏着酒杯转了转,明知故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朝中拨下来的钱款,实在是养不活这么大一支军队了。”守将苦着脸,开始掰起手指头,“造船修船要花银子,这么多将士这么多张嘴,吃穿用度哪一样都不能怠慢。” “实在不瞒殿下,我这每天一睁开眼啊,就要为下面这些兄弟们的吃穿发愁。”守将嗐地叹了口气。 林英鸿的眉头微微皱起:“朝廷不是早有预算,每年送来的军饷,也没听说有克扣的情况。” 守将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账不是这么算的。” “每年三月定军饷,却总是要到六七月之后才能陆续发下来。” 说着,守将撇了撇嘴:“像是今年西边不太平,钱粮都是紧着镇西军那边去用。” “调到东平道的钱粮,也都用来救灾了。” “咱们宁海军的饷银,拖来拖去的,到现在还差着一半呢!”守将拍了拍腰间空荡荡的荷包,“实在是怕无以为继,末将每天可都心慌得很啊!” 看着桌子上丰盛的山珍海味和守将略显臃肿的肚皮,林英鸿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随即急忙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此事乃是父皇亲自定夺,我虽心急,却是无能为力……” 守将玩味地歪了歪头:“殿下这便是守着宝山而不自知了。” “将军此言何解?”林英鸿精神一凛,知道这是戏肉来了。 守将粗大的指头蘸着美酒,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一笔。 林英鸿一眼便看出,那正是东平道海岸线的形状。 守将勾了勾嘴角,又蘸着酒液,在那线条旁点了几点:“这是海崖县,这是东安县,这是……” 眼神变得锐利,守将对着林英鸿抱了抱拳:“殿下所设的盐场,烟火日夜不停,每日产出的海盐几近过去一周之数。” “这里面有多少银钱,想必殿下清楚得很。” 林英鸿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眼底却满是清明:“莫非将军是想在这盐场掺上一脚?” “哎,殿下这话就不对了。”守将连忙摇着脑袋矢口否认,“咱们林国的规矩,军队不得直接经商。” 林英鸿自知失言,也举起酒杯来饮了一口,这才重新笑道:“是我说错了。” “这盐场地处东平,正是东夷人的觊觎之下。”林英鸿点了点头,“此时正当宁海军出手护盐场平安。”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守将笑着喝了口酒:“能替殿下分忧,宁海军上下自然求之不得。” “自然不能让弟兄们白白出手。”林英鸿终于迈出了结交边军的第一步,“怎么也要拿两成利润才行。” 两成?! 守将一惊,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 之前他估计的,林英鸿愿意拿出一成来,就已经是出了血本了。 林英鸿的话却还没说完:“我记得将军的嫡长子,也到了该进学的年纪了?” “是啊,那小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偏偏就爱做那些咬文嚼字的事。”守将看似是在抱怨,实际上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次子习武,长子修文。 自家的路,是越走越宽了。 林英鸿淡定一笑:“不如回头便让令郎与我一同进京,我为他安排个国子监的席位,如何?” 要知道,林国的国子监可没那么好进。武人一向与文官不对付,想让自家娃娃进这最高学府修行,没那么容易。 守将之前也请托了几回,却都被人从中作梗,未能如愿。 眼下林英鸿这么一说,守将顿时喜出望外,站起身来对着林英鸿一揖到地:“多谢殿下抬举!” “都是为了林国的英才,将军言重了。”林英鸿装出一副淡然。 “殿下厚爱,末将无以为报……”守将的眼珠转了转,终于下定了决心:“末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之前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观察林英鸿。 毕竟之前偏居东平一隅,他离朝堂太远。虽然都在传说林英鸿很有可能继承大统,他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押上宝。 只不过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他发现林英鸿倒也算是上道。 左右是站个不疼不痒的队,随便表个态,守将也不吝啬流露出善意来。 聊到这里,可谓是宾主尽欢。 再次召来舞女与侍从饮了个痛快,林英鸿这才在几个舞女的搀扶之下,往后院去“歇息”了。 守将的两个儿子,不知何时从外面钻了进来。 那即将被林英鸿带着进京的嫡长子看着林英鸿离开的方向,轻轻抿了抿嘴唇:“爹,当真要投效了吗?” 守将左眉一挑,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灌下,这才哈哈地笑了起来:“自然是说的场面话。” “回头等你进了京,好好看看这林英鸿到底能不能成事。” “到时记得给爹说一声,爹再看这事到底要怎么办。” 那长子蹙着眉:“只是如此行事,可谓不义。” “哪有那么多的仁义?”守将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咱们家世代都在东平道,想要让人信服,靠的一直都是拳头。” “要不是看在你是个能念书的,还想靠着你混到朝堂里,给咱们家多些助力……”守将津了津鼻子,“我早就不让你读那些仁义道德的破书了,读得束手束脚,活像个小老头儿!” 捏了捏次子结实的胳膊,守将笑得满脸欣慰:“看看你弟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男儿就该如此痛快!” 那长子依旧眉头紧锁,只是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守将一把将站在旁边的俏丽侍女抓了过来,往长子的身上一塞:“把少将军伺候好了,本将重重有赏!” 长子的脸登时红到了耳朵后面,被那侍女拉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院去了。 “走,去把营里那些叔伯们也叫来。”守将在次子的后背上拍了一把,“谅那东夷人也不敢胡来,不如叫上大伙来喝个痛快!” 角落里低着头的仆从眼中闪过一道诡秘的笑意,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第376章 暗算 “发信号!”留守的副将持枪将对面的东夷人捅了个对穿,这才抽空扭过头去,让侍卫脱出身去通知岸上的人。 船坞里鲜血四下流淌,趁着夜色将那暗黑色的海面染得越发深邃。 粘稠的血顺着副将的发丝流下,几乎就要将副将的眼睛糊住。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仰头看着深蓝的夜色中爆开的烟花,嗬嗬笑了几声,随即再没了动静。 船坞里的喊杀声渐渐沉寂下去,而那副将所期盼的援兵却根本没有到来。 别院里,将军与他的次子斜倚在大厅上首的案几前,目眦欲裂却根本动弹不得。 “贱人!”将军对着站在大厅中微笑着的仆从狠啐了一口,“若不是十年前我从夷狗手里救下你来,只怕你早就死透了!” 仆从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你救了我?笑话!” “少主,后院的人都在这里了。”数十名面相老实本分的男子此刻都变了模样,狞笑着从后院将所有人推到了前面。 看着那些衣衫不整狼狈万分的男男女女,将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满脸都是悔不当初。 林英鸿和老大之前都去后院歇息了…… 可直到最后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被推进厅里时,将军赫然发觉林英鸿与他那长子都没有在列。 欣喜瞬间让将军的眼睛亮了起来。 跑啊,快跑! 只要你们两个跑回营里报信,希望就还在! 看着将军那一丝隐秘的期待,仆从皱着眉用东夷语喝问了几句,随即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东夷人身上:“废物!” 恶狠狠地扭过头来,仆从的脸色狰狞如同被恶魔附体一般:“别以为他们跑出去,你们就有救了!” “告诉你们,今天留守的人早就被我们杀光了!” “船坞里的战船,从今天起,便归我们德康家了!” 听到德康家这个名字,将军怔了怔,眼角忽然流下一滴泪来:“当年为了剿灭德康家,我爹才会重伤不治。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你们居然会以为我是被掳去的林国百姓。”仆从拍了拍自己那张看上去老实本分的脸。 那一下下的拍击,像是在将军心头的伤口上剜了一刀又一刀。 毕竟仆从当时年纪尚幼,看上去又没有了亲人,将军顺手就将他带回了府里。 以有心算无心,这十几年下来,无论是船坞还是军营,里面的情况早就已经被这仆从摸了个底儿掉,只差一个让将军离开军营的机会。 而林英鸿,刚好就是那个最好的契机。 “小松,我一直当你……”看着仆从持着尖刀走近,将军次子的声音不觉颤抖起来。 “闭嘴!”将军忽然竖起眉毛,用此生从未有过的狠厉语气斥责起这个从小疼爱到大的儿子:“再过十几年,又是一条好汉子!” “啧啧啧~”仆从连连地摇晃着脑袋,毫不在意地将刀尖捅了进去。 鲜红的血顺着刀尖,从将军次子的背后滴哒滴哒地流下,只一眨眼的工夫,地面那华贵的绒毯上便已经覆满了刺眼的殷红。 将军腥红的双眼却比地上的鲜血还要炽烈,咬碎了一口牙齿,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出一道蜿蜒的红线。 仆从却只是笑着,如同一条艳丽而带着剧毒的蛇,将那雪亮的刀轻轻抽了出来。 用手在将军次子的肩膀上慢慢悠悠地一推,仆从用舌尖在染血的刀锋上轻轻舔舐着,细长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满足的弧线:“仇人的血,果然最香甜了。” 就在此时,仆从的身子忽然晃了一晃,刀锋将他的舌尖划开了一道细细的伤痕。 “嘶……”仆从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脚旁。 那是将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想要将他扑倒在地,却只是轻轻撼动了他的身子一下而已。 “你这是何苦呢?”仆从毫不手软,一下子在将军的大腿上捅了个对穿,“本想给你个痛快,可惜……你伤着我了。” 抬头看了看高悬于中天的月亮,仆从手中的刀柄轻轻转了半圈:“今夜,可还长着呢。” “去,找找那个皇子和老大。”微蹙着眉头,仆从像是没听到将军隐忍的闷哼一样,对着那些汉子随意嘱咐起来,“这些人没什么用,天亮之前都处理了。” 说完,他跪坐在了将军身旁,未曾浸染到眼底的笑意里满是嗜血的疯狂:“这一刀,是送给我父亲的。”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之前回了后院的林英鸿喝了两杯清水,提前吞服的解酒丹药力渐渐运行开来,让他的神智也变得越发清明。 就在他隔壁的房间门口,将军的长子正死死地扒着门框,不肯让侍女将他拉进房里。 听着那“非礼勿动”的念叨,林英鸿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没想到将军那大老粗,居然当真养出来这么一个方正君子。 摇了摇头,林英鸿正想叫人进来服侍他更衣,眼前忽然一花。 一直跟着他的两名暗卫忽然现了身:“主子,情况不太对。” “怎么?”林英鸿瞬间出了一背冷汗,仅剩不多的酒意瞬间随着那身汗彻底发了出去。 “有人拿着兵器,往大厅去了。” 林英鸿瞬间往房门口跑去:“带我走!” 这是第三进院子,也许是怕引起前面的人注意,院子里眼下倒是没什么人在。 将军长子看见林英鸿,瞬间惊喜地叫了一声:“殿……” “嘘!”一名暗卫闪身过去,把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另一只手顺势劈在侍女的后颈上,那侍女立时软软地倒了下去。 “带着他,走!”林英鸿当机立断,伏在了暗卫的背上。 如同两只大鸟一般,暗卫带着林英鸿二人悄然越过院墙,往县城外面的密林里去了。 望着船坞上空爆开的烟花,将军的长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却紧缩了起来。虽然他不习兵事,可生长在军营附近,每天耳濡目染,这些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的。 “船坞有变?”林英鸿迎着风声张开了嘴,话语变得断断续续。 将军长子的指甲抠进了肉里,木然地点了点头,涩声道:“船坞,怕是丢了。” “走,去府城。”林英鸿当机立断。 第377章 养伤 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有多少人,林英鸿四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尽量抹去自己的痕迹,从密林中快速地穿行着。 终于,一抹浓艳的橘红色染上了东边的天际线。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追兵的声音,林英鸿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去。 “此去府城示警,路途遥远,不如先去前面看看,找几匹马来才行。”东平道的地理情况,在林英鸿的脑子里还是装着的。 背着林英鸿和将军长子跑了一夜,两名暗卫也早已身心俱疲,都是靠着那口气强撑着。林英鸿这一发话,两名暗卫瞬间放松下来。 一名暗卫靠着树干警戒,暗中恢复着体力。 另一名暗卫拖着疲惫的身子,挑了个差不多的方向前去打探消息。 将军长子此时满脸俱是灰败,怔愣愣地立在原地,面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发呆。 林英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各有命。” 将军长子忽然将脸捂住,哀哀地抽泣着,肩膀耸动得甚是厉害:“船坞没了……” 父亲和弟弟,是不是也没了…… 林英鸿知道此时也没办法劝解,干脆地挑了挑眉,到旁边找了块干净的地面,掏出手帕铺在地上,盘膝坐下闭目养起神来。 只不过没坐多久,折腾了一夜的林英鸿忽然觉得肚子有些发涨。 “主子,我陪您去?”暗卫赶紧从树干上撤了力直起身往林英鸿身边跟过来。 林英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就这么三两步远,能有什么事?” 暗卫闻言,倒也点了点头,只是紧紧地盯着林英鸿的方向。 可就在他一眨眼的工夫,正往那棵大树后面走过去的林英鸿,忽然没了踪影! 暗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直奔林英鸿消失的地方奔了过去。 而此时地上一个幽深的大洞里,正传出痛苦的哀嚎声:“腿,我的腿!” 暗卫抿了抿嘴,毫不犹豫地朝着大洞跳了下去。 洞底倒是平坦,只不过坠进洞里的林英鸿实在是运气不好,正巧砸在了那仅有的一块石头上。 小腿血肉模糊地向斜上方刺出来,暗卫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伤法,倒是跟之前林英鸿几年前设计林英睿时的伤法相差无几。 莫非,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成? 暗卫不由自主地往洞口那块天空瞧了一眼,全身的汗毛微微地竖了起来。 林英鸿倒是没心思管那么多。 他正抱着自己的伤腿翻滚着:“好疼!我的腿好疼!” “主子,得罪了。”暗卫咬了咬牙,在林英鸿的后颈上一劈。 横抱着翻个白眼晕了过去的林英鸿,暗卫深吸一口气,从挑选好的几个落脚点踏过,灵巧地蹿出了洞口。 一出洞口,暗卫的眼前刚好对上了一张沾染着泪痕的大脸,把暗卫当时吓了一跳。 认出那是将军长子,暗卫还来不及松懈,便被人一把扣住了肩膀。 “老子就说是条大鱼!”十几个壮汉歪着嘴,邪笑着围了上来,“倒没白辛苦哥儿几个在洞旁蹲了几天!” 这洞其实是这些壮汉准备用来抓捕野兽的。林子里像是熊、鹿一类的大动物不少,掉在这洞里根本上不来,便会让他们捡了便宜。他们的身上都盖着厚厚的草叶和树枝,疲惫的暗卫一时不察,这才让林英鸿吃了苦头。 怀里抱着不知伤情到底如何的林英鸿,暗卫根本不敢动手,只能把苦水往心里倒,脸上堆出些许的笑意来:“几位,我们刚巧从这里路过,不小心掉了下去。” “几位壮士若是能指点我们去寻家好医馆,在下必定感激不尽。”说着,暗卫朝将军长子努了努嘴,示意他怀里若是有银钱的话,赶紧掏出来。 将军长子被人反剪着胳膊,脑子里一直浑浑噩噩,根本没有接收到暗卫的信号。 还不等暗卫叹气,领头的壮汉倒是先会意地咧开了嘴,伸手在将军长子的怀里掏摸起来。 摸了一阵,壮汉撇了撇嘴,抽出空手来拍了拍:“晦气!” 那将军长子不是个贪玩的性子,平时出门身上也不带什么银钱。 “大哥,不如?”身后一名尖嘴猴腮的汉子以掌为刀,往下比了比,示意壮汉将林英鸿一伙人做掉。 壮汉来回打量了林英鸿几眼,还是摇了摇头:“不急,看着这些都是富贵人,带回寨子去看看能不能捞些油水再说。” 他们肆无忌惮地商量着,显然是没把这唯一有着战斗力的暗卫放在眼里。 暗卫咬了咬牙,眼睛不住往旁边瞟来瞟去,显然是在盼望同伙赶快回来。 “小子,别到处乱看!”壮汉在暗卫肩上推了一把,押着林英鸿三人晃晃悠悠地往山寨的方向去了。 走到一半,林子里忽然传出几声抑扬顿挫的布谷鸟叫。 收到消息的暗卫,嘴角这才微微扬了起来。 一刻钟后,壮汉带着几人走回了山寨门口。晨风静静地吹着,空气中全是静谧的味道。 “钱老九,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特么的懒着呢?”壮汉见山寨的大门依旧紧闭,不禁笑骂了几句,“赶紧起来,给老子开门!” 山寨里却依旧是静悄悄的。 “老九?”壮汉皱了皱眉,鼻子忽然翕动了两下。 空气里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正犹豫间,只听得门闩喀拉一响,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壮汉这才把满脸的不豫发泄了出来:“可吓死老子了!赶紧的……” 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如风般斜掠而出。 抱着林英鸿的暗卫同时动了起来。 等到壮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门口除了暗卫之外,站着的只剩下了壮汉自己和依旧没回过神的将军长子。 滴着血的软剑横在壮汉的脖颈上,压得壮汉的牙关不由得颤抖起来:“小小小小人有眼不识泰泰泰山……” “老实点。”暗卫将壮汉的双手反绑得严严实实,这才带着林英鸿走进了寨子里。 “这地方够隐蔽,不如暂时先让主子在这里养伤。”二人商量了一番,终于定下了主意。? 第378章 封王 小腿上剧烈的疼痛,让林英鸿从黑暗中醒转过来。 “这是哪儿?”一整天水米未进,林英鸿的嗓子像是着了火,干疼得厉害。 暗卫赶紧端着温水过来:“主子,属下在附近找了个山寨,您先在这里把腿养养。” 提到腿伤,林英鸿惨白的脸忽然变得如厉鬼般狰狞:“我是不是也变成了老大那样?” 暗卫一时有些支吾。 按照壮汉的说法,他去找了附近最好的大夫来给林英鸿裹了伤。那个大夫当时确实是沉着脸撇着嘴,摇头叹息着说了句“情况不太好”。 看着暗卫的反应,林英鸿一把揪住暗卫的领口嘶吼着:“你一定是在骗我,是不是?!” 不等暗卫回答,林英鸿忽然薅着自己的头发,在床铺上痛苦地蜷曲着身子:“不会的,不会的……” 暗卫怕他把刚包扎好的伤口再碰出什么意外,连忙上去想要按住林英鸿的手脚。 可林英鸿的力气,竟然大得惊人。 撕扯间,林英鸿的头砰地一下撞在了床柱上,登时鼻息沉沉细若游丝,整个人再没了动静。 没有林英鸿的指示,暗卫不得不陪在他的身边。而此时,东平道遇袭和林英鸿失踪的急报,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朝着京城飞驰而去了。 而林英鸿这一昏迷,就是五天。 眼见着他连米汤都快要灌不进去,整个人瘦得已经不成样子,两名暗卫也是心急如焚,熬得眼圈深陷。 “水……”忽然传来微弱的哼唧,让快要化身熊猫的暗卫愣了愣。 大喜如同潮水扑面而来:“殿下!” 勉强喝了半碗水下去,林英鸿费力地睁开眼:“去海崖,找姚,姚景中。” “是!”两名暗卫眼神沟通了一下,其中一个闪身蹿了出去。 被人忽然跳入县衙后院,姚景中愣了愣,随即脸上浮起一抹浮夸的惊喜:“殿下没事?”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看着情难自已的姚景中,暗卫在心里偷偷替他记了一笔:“姚大人,殿下受了伤,眼下不方便行动。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对于姚景中的能力,跟在他身边数月的暗卫自然也是服气的。 姚景中沉吟片刻:“其一,是要抓紧上报朝廷。一会我就去写文书发出去。不过此处需得先把殿下腿伤的事情瞒下才好。” 知道林英鸿的志向,暗卫对于姚景中的隐瞒之举毫无异议。 “其二,是迎回殿下,为他好好诊治。”姚景中的眼睛微微眯起,显出不在意的样子来,“这事儿最好还得吴大人出面,看看能不能把皇甫常尽快请到海崖来。” 暗卫点了点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海崖这边被林英鸿经营了大半年,倒是有些可以跑腿的人。 姚景中赞许地对着暗卫笑了笑:“只恨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亲自去接殿下回来。” 有人拿主意,暗卫终于也笑了出来:“大人先忙,在下先行告退了。” 看着暗卫离开的身影,姚景中的眼眸垂了下来,脑子里疯狂地盘算起后续的安排。 皇甫常若是能来,定然会带着小妹。 想来林英睿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一定会在朝堂上搅出些风雨来。 到时要怎么办,可就由不得林英鸿自己做主了。 朝堂上,此时确实如同姚景中所预计的那样,乱了起来。 听说林英鸿失踪,原来依附在他身边的众多臣子们一时没了主心骨,顿时惶恐起来。 听到丁无忌回报京城中不少重臣开始互相宴请,披散着头发垂着头的皇帝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嘴角带上了讥诮的笑意:“告诉胡安道他们,前几天拟上来安西道的事情,朕准了。” “什么!”京城中的臣子们,心中不由得重新犯起了嘀咕,“林英睿封王,冷怀逸回京?” 在三皇子林英鸿还失踪的情况下,陛下忽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莫非因为东平道之变,林英鸿也失了圣眷? 努力揣摩皇帝心思的大臣们,心情早已复杂万分。 而此时心情很是愉悦的于小暖,正提着新试制出来的点心,轻飘飘地走进了于府的大门。 “小暖,听说了吗?”于弘方笑眯眯地打开食盒,小心翼翼地切下一角绵软的蛋糕,送进了嘴巴里。 蛋糕松软,颇有些入口即化的意味,于弘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于小暖有些摸不着头脑:“爹,听说什么?” “你跟林英睿不是挺熟的么?”于弘方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睛,“他要封王了。” 挠了挠脑袋,于小暖一时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 按道理来说,林英睿是最年长的皇子,封王倒是理所应当。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封王? 总觉得修道的那位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林英睿的腿已经大好了,现在又是诸位皇子里唯一封王的。 若是按照原书剧情来看,修道的那位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那林英睿岂不是最大的受益人? 好久没有思考原书剧情的事情了,于小暖一时有些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眼神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自家闺女常常会愣神,愣过之后,没准就有些奇思妙想。于弘方也不管于小暖,只是笑吟吟地又切了两块蛋糕捧在手里,品咂着里面的香甜。 眼见着蛋糕一口口地消失,于小暖倏然晃了晃脑袋。 “有什么想法?”于弘方把最后那角蛋糕啊呜一下填进嘴巴里,含糊不清地问起。 于小暖连忙帮他续满了一杯清茶:“回头我找些贺礼送去便是。” 这事儿不好大张旗鼓地去处理,于小暖已经想好了,不如自己亲手做点东西送给林英睿就是了。 于弘方见她已有成算,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茶水,再看向于小暖时,眼中不禁带上了些许的担忧:“还有,冷怀逸也要调回京城了。” 这事儿他犹豫了一阵子,决定还是告诉于小暖才好。 毕竟京城不大,小暖跟冷家那几个小的关系倒不错,以后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要是不提前打个招呼,怕小暖乍一见到冷家那小子,难免尴尬。 于小暖看着老父亲满脸的焦虑,走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子晃了两晃,声音也特意压得软软糯糯的:“爹,放心~” 于弘方虽然不知道自家闺女到底想让他放什么心,可看着她撒娇的样子,早就把那些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迭声地应着:“好好好……” 第379章 开始表演 “冷大人!” “冷青天!” “这万民伞,还请大人收下!” 平安县的新县令来得倒快,正是从安西道府城直接过来赴任的。 乡民们紧赶慢赶,总算在冷怀逸临行前一天,把那歌功颂德的万民伞给做好了。 冷怀逸接过那沉甸甸的雨伞,与以往一样,什么都没多说。 只不过他脸颊的线条,还是变得柔和了些。 就在他转身上车的同时,林英鸿报平安的消息也被传到了京城。 谢苇杭的心头一松,肚子却没来由地紧了紧。 这孩子,终于要来了。 只不过一直望着这孩子能顺利出生的谢大学士,却没能第一时间出现。 他正在烟雾缭绕的御书房里,静静听着皇帝的颂念。 “……推晓大象,必得长生。强己益身,为此道者,重加意焉。”皇帝的声音渐渐沉下去,睁开的眼眸里精光闪了又闪。 文渊阁诸人连忙低头行礼:“见过陛下。” “英鸿的事儿,你们也已经听说了?”皇帝轻松地撩了撩道袍的前摆,施然站起身来整理着香炉中的香火,“你们怎么看?” “陛下乃是得天命之主。”胡安道这一套说词早就准备好了,此时更是说得飞快,“三殿下有陛下庇佑,自然是吉人天相。” 皇帝挑了挑眉,骨头都轻了些。对天命这套话,显然他是受用极了。 只不过他哪里肯让这些臣子看出他的心思? 不动声色地摆了摆背在身后的手,皇帝肃声道:“不谈天命,只说说东平道之事。” “陛下,此事宁海军守备与东平相关诸人都已上了折子。”胡安道明显站在林英鸿那边替他求情,“那东夷贼人处心积虑十余年,想要算计我宁海军。” “此事实在非三殿下这大半年所能知晓防备的。”胡安道躬着身子,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脸侧的胡子颤啊颤,让人觉得他似乎很是真诚。 谢大学士忽然出了列:“陛下,臣以为胡大学士所言有失偏颇。” 胡安道的眼睛眯了眯,身子这才直了起来。 “三殿下当有失察之过。”谢大学士顿了顿,这才露出了他的真实目的,“只不过眼下他正在东平道,宁海军将领失了半数,将士们正是人心惶惶。倒不如便让三殿下将功折罪,把此事处理好了再回京领罪。” 胡安道暗骂一声老狐狸,玩了一招以退为进。 皇帝深深地看了谢大学士一眼,嘴角的笑意突然深邃了起来:“果然要谢卿出手,才能教出谢家才女。” “陛下谬赞了。”谢大学士强撑着一后背的冷汗,勉强应了一句。 谢苇杭跟林英鸿的事,果然还是没瞒过去! 敲打了谢大学士一句,皇帝倒不多说别的,只是静静等着其他人的反应。 陆大学士轻叹了一声,上前半步:“陛下,臣倒以为可以让大殿下去东平,助三殿下一臂之力。” 挟封王之威,足以使百姓敬服。 皇帝又静静地瞥了瞥陆大学士。 自从跟林英睿去了安西道之后,这陆大学士就渐渐倒向了林英睿的那一边。 可也正是这样,皇帝的心里其实是越发高看了他一眼的。 毕竟林英睿的身体状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爱林英睿之才,为林国的国体着想,陆大学士倒是文渊阁中不那么贪恋权势之人。 看着皇帝似乎不为所动,陆大学士咬了咬牙,又劝了一句:“陛下,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赏罚分明方才更合天理。” 皇帝挑了挑眉,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他也不再多问,走到香炉旁,手心向上一摊。 丁无忌殷勤地将早已准备好的熏香递到皇帝的手上。 梳理过了香灰,重新燃起一炷熏香,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神智清明,精力更旺盛了几分。 “三皇子林英鸿,于东平道监察东夷之事上失察,罚俸三年。” “宁海军诸将,凡是当日离营上了岸的,统统降两级。” “大皇子林英睿……在京中协调诸事,帮英鸿把东夷之事善后。” 皇帝说到这里,心底闪过一丝恚怒,本想让林英睿出京的话到嘴边转了转,又收了回来。 之前把林英鸿赶到东平去,就是看他太过张狂。本来想着最近若是无事,就把得了教训的他召回京来。毕竟兴盐场一事,倒也能算是他的功劳,说出去不难听。 可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宁海军硬是能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来。 不把这麻烦解决得七七八八,老三暂时就别想回京了。 现在看来,老大、老二、老三这几个成年的皇子,应该是都指望不上了。 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了文渊阁诸人,皇帝赤足在御书房里疾走了几圈,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 朕现在修道,有的是精力与寿数。 怀玉的身子,似乎也已经养得大好了。 不如,重新养个皇子出来便是! 主意一定,皇帝趿拉着鞋子,兴冲冲地直奔怀玉那里去了。 墙角的水漏滴滴答答,竟然远没到往日里双-修的那个时辰。而这规律一天天地不断被打乱,皇帝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皇甫先生,您看……”吴和臻的眉头紧锁,眼中带着浓浓的期盼,让他往日的风度早已消失不见。 皇甫常挠了挠花白的头发,眼睛往冷怀恩的方向瞄了过去。 吴和臻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堆着笑脸,让侍从送来了一堆小姑娘的玩意:“这些是英鸿在东平道巡视的时候,看到的一些有趣物事。” “想着皇甫先生的高徒可能用得上,英鸿就让人特意给我送过来的。”吴和臻的表情极其诚恳。 若不是看着其中两件小东西上有玲珑轩的标记,另一件更是三哥前几天刚在她眼前显摆过的,冷怀恩几乎就要信了他的鬼话。 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冷怀恩对着吴和臻躬了躬身,看向皇甫常的眼睛里却带上了泪花:“可是我舍不得师父……” 皇甫常有点搞不清冷怀恩的意思。 偷偷对着皇甫常挤了挤眼睛,冷怀恩开始了她炉火纯青的表演:“我想陪师父去东平道,可是,可是我大哥就要回京城了……” “好久没见过大哥了,我好想他……”小嘴一扁,冷怀恩眼里的泪光闪烁如星。 第380章 药材 皇甫常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个小徒弟掉眼泪,登时手忙脚乱地用左手去怀里摸手帕,右手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想好到底这会儿应不应该拍拍她的小脑袋。 看着冷怀恩眼眶泛红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吴和臻的头也有些大:“这……” 冷怀恩低着头不看他,却是扯住了皇甫常的衣袖:“师父,是不是我太不懂事了……” “没有的事!”皇甫常疼爱她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吴和臻看着师徒情深,脑子里却是不由得乱作一团。 眼下英鸿的伤还没对外公开,还是得赶紧把皇甫常弄到东平道去才行。 回头说不得这事儿就得传给宫里的妹子知晓。 哪怕皇甫常亲自去为英鸿诊治,可以她那疼爱英鸿的程度,怕不是要哭上两个月也不得安生? 本来这阵子她在宫里的日子就不算舒心,还不是靠着隔三岔五出来自己想办法帮她纾解,情绪方才算是稳定…… 想到淑妃,吴和臻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拧出一个大大的疙瘩。 可随即,吴和臻的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干脆就从冷家兄妹的感情入手便是! “怀恩呐,你大哥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吴和臻摆出一副笑眯眯的姿态,那中年帅大叔的皮囊倒也颇能唬人。 冷怀恩抬起头,微红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向他,微微歪起的脑袋显出她有些不明白吴和臻的意思。 “之前三殿下甚是赏识你大哥,这回也是在三殿下的力荐之下,你大哥才能回京做官的。”反正面前这俩人都不是官场上混的,冷怀恩更是年岁甚幼,吴和臻哄骗起来,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冷怀恩又眨了眨眼睛,像是个可爱的洋娃娃那样单纯无害:“那可真要谢谢三殿下了呢。” 吴和臻勾出一个自认为最为英俊和善的笑容:“要是你大哥回来,发现三殿下受了伤,他会不会让你帮忙去治?” “嗯!”冷怀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大哥说要懂得报恩。” 吴和臻挑眉,看向皇甫常。 皇甫常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摸了摸冷怀恩的小脑袋:“怀恩呐,那咱们就先去东平道,帮殿下把腿治了?” “好!”冷怀恩再次点了点头,可随即她的小脸又抽在了一块。 吴和臻心里暗骂了两声麻烦,脸上还是保持着和颜悦色:“又怎么啦?” 冷怀恩重新扁起小嘴:“可是大哥回来,会不会没有地方住……” “还有,安西道那里听说又远又穷,我怕大哥会饿瘦了。” “我还怕大哥……”话没说完,冷怀恩就跟平常的小女孩一样哽咽了起来。 吴和臻听得脑袋大了一圈,好在思绪还没有完全脱离控制。 小丫头说的那些,倒都好办。 都是用银子就能解决的嘛,那就不是问题! 咬着牙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银票来,吴和臻在冷怀恩面前晃了两晃,柔声诱惑道:“怀恩,你看这是什么?” 冷怀恩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发闷:“银票,我见师父用过。” “对,是银票。”吴和臻肉疼地把银票往前一推,“回头等你大哥回京了,我把这些银票给他,再帮他找个房子落脚,你看行不行?” 冷怀恩没吱声,皇甫常却开了口:“此事万万不可!” 吴和臻这行为, 是把自己师徒二人看成什么了? 看着皇甫常气得胡子一抖一抖,吴和臻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其实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讪讪地把银票揣回怀里,吴和臻给自己倒了杯酒,闷不作声地一饮而尽。 长长地吐了口气,吴和臻这才把心里的火气一压再压,陪着笑脸看向皇甫常:“皇甫先生,是在下心急,有些造次了。” 皇甫常却没空理他。 冷怀恩又在一旁撅着小嘴,皇甫常只能连哄带劝,却始终效果不大。 正盼着今日就能把皇甫常师徒送上马车出发,吴和臻急得额头开始渗出汗来,脑子里疯狂地盘算着到底怎么样才算是投其所好。 皇甫常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不说替你大哥报恩的事,只说这断续之伤,你不想多见识见识吗?” “要是这也能医好,那你就真的可以出师了。” 冷怀恩的声音低低的,每个字都都很清晰:“那断续金膏的方子,我已经背熟了。” “要不是现在没有百年人参、兑泽根、玄阴竹这些药材,我一会就能把这药给做出来!” “不过是个腿伤而已,去就去!” 小姑娘的话里有着浓浓的傲气,说得皇甫常愣了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 这可是小姑娘第一次把方子背错,硬是加了些天材地宝级别的药材在里面。 只是还不等皇甫常开口,吴和臻忽然抢先笑着应承下来:“这些药材,我想办法找一找,应该还是能凑齐的。” 冷怀恩的小手,不动声色地在皇甫常的胳膊上捏了两下。 呆头鹅般的皇甫常这才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哦,那三殿下的腿,想来是没问题了。” “好,痛快!”吴和臻一拍桌面,利落地站起身来,对着皇甫常的方向深深一揖,“英鸿的伤,就拜托皇甫先生了。” 生怕冷怀恩突然改了主意,吴和臻瞬间把后续的车马安排干脆地交代了一通,又把那把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他自己转身就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皇甫常无奈地看着冷怀恩:“你呀,又在想些什么鬼主意……” “您体内的余毒,不是还差兑泽根和玄阴竹这两味主药就能完全解开了么?”冷怀恩笑吟吟地把银票一分两半,一半推到皇甫常的面前,另一半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皇甫常盯着冷怀恩定定地看了一阵,这才长叹一声,再没说什么。 这丫头跟自己低调迷糊的性格完全不同。 想要什么,不管是买也好骗也罢,她总要把那东西拿到手才行。 好在她还有分寸,知道不去碰那些穷苦人的救命之物,也不会轻易伤人性命。 也不知道这样肆意下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冷怀恩也不管他在想什么,笑嘻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师父,我出去找姐姐一趟,不会耽误晚上出城的!” 说完,小丫头脚下生风,痛快地溜了出去。? 第381章 陆先生 就在皇甫常领着冷怀恩到了东平府城的时候,冷怀逸的马车也进了京城。 冷怀知早早地在城门口守着,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大哥,走,去一锅端给你接风洗尘。” 听到一锅端,冷怀逸的心头微动,却不得不沉着脸摇了摇头:“朝廷法度,未入吏部述职之前,官员不得擅自归家。” 冷怀知的眉尾瞬间垂了下来,怏怏地应了一声:“哦。” “冷家小三,还认识我么?”后面的那辆马车里,倒是露出了一张笑眯眯的脸来。 冷怀知抬眼看过去,顿时惊喜地躬了躬身:“陆先生!” 那辆车里坐着的,赫然便是之前江北道冷怀逸就读的那家顺宁书院里的陆先生。 “有阵子没见,冷家小三,你倒是长高了不少啊!”陆先生笑着捻了捻胡须,“果真少年才俊。” 冷怀知嬉皮笑脸地受了这句赞,随后凑到陆先生的车旁:“不知先生能否赏脸,跟我这小小才俊去吃顿火锅呢?” 陆先生哈哈一笑,虚虚指了指冷怀知:“你倒比你大哥有趣得多,走,前面引路便是!” 冷怀知对着冷怀逸挑了挑眉,示意他放心去办事,这才殷勤地带着陆先生走开了。 虽然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跟陆先生凑到一处,但冷怀知还是颇有眼力,知道要帮大哥分忧的道理。 “这火锅的口味甚是不错。”陆先生为夫人盛了碗香浓的菌汤,满心都是美食带来的熨帖。 冷怀知笑得与有荣焉:“先生可知这一锅端的东家是谁?” “是谁?”陆先生被问得有点发懵。 自从他辞了国子监的职位回江北已有数年,京中的那些故友大多分散得七七八八。 不会真的是熟人弄出来的? 看着陆先生若有所思的样子,冷怀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着为陆先生夹了一筷子新煮好的肉片:“之前在江北道时,您也见过的。她还去过书院,为大哥送过东西。” “于小暖?”陆先生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的身影。 冷怀知点了点头:“对,正是小暖姐姐。” 听到冷怀知的称呼,陆先生忽然感觉有些不对:“你为何叫她姐姐?” “因为她与大哥和离了。”冷怀知抿了抿嘴,“不过大哥还是想追回嫂子来的。” 陆先生不由得看了自己的结发老妻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逸之的性子太冷,想来是有些误会不曾说开。” “这我就不知道了。”冷怀知耸了耸肩,“不过先生若是日后遇见小暖姐姐,也一定多为大哥说上几句好话。” 特意俏皮地挤了挤眼睛,冷怀知再次露出一口白牙:“不然以大哥的那个脾气,想追回姐姐来,怕是黄花菜都得凉透了。” “哈哈,好!”陆先生倒是上了心,微微沉吟片刻,“当年我与那于弘方倒也算是有数面之缘。若是日后逸之需要,老夫也愿意去于府拜访拜访。” 冷怀知连忙替冷怀逸谢了又谢,包房里被那融融的炭火燃点得热闹了几分。 而此时冷怀逸的马车,也刚从一方馆不远处的巷子路过。 朝着那方向微微投去几缕目光,冷怀逸的眼底浮起浓浓的怀念。 炽烈如天边的晚霞,浓得几乎化不开。 小暖,我回京城了。 “这个好看吗?”就在马车另一边的小摊上,罗语桃捡了一朵杏色的绒花别在头上,对着于小暖灿然一笑。 于小暖一本正经地看了两眼,又退后两步仔细端详了半天,这才像模像样道:“姚大哥好福气。” “哎呀!”罗语桃一下子羞红了脸,连连拍了于小暖两下,“你这个丫头,怎么总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本来就是嘛,我是在说事实。”于小暖梗着脖子摸出十几个大钱来拍到小摊上,“老板,这朵绒花我们要了!” 小姑娘的嬉闹声传到马车上,熟悉的声音让冷怀逸的心头一动。 迅速地移到另一边掀开帘子,于小暖的侧脸瞬间撞到了冷怀逸的视线里。 笑得泛粉的小脸,竟比他脑海中日夜思恋的那张面孔更加生动好看。 冷怀逸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就在他想再多看一眼的时候,马车却忽然转了个弯,驶入了旁边的巷子里。 只有那残存的笑语欢声,让冷怀逸感受到刚刚她的存在,似乎是真实的。 “小暖……”口中终于不自觉地喃喃出声,冷怀逸只觉得嗓子有些发紧。 前面驾车的冷二正专注地看着路,并没有看出刚刚那个背影便是自家大人心心念念的姑娘:“大人,您说什么?” 瞬间回过神来,冷怀逸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什么,抓紧去驿馆。” 今日时辰已晚,说不得要明天才能去吏部递了贴子。 至于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述职,又什么时间能领到新的差事,那就要看自己怎么操作了。 朝堂上的这些事,冷怀逸自然是清清楚楚,根本在他的心里掀不起半点波澜。 不如刚才便跟陆先生他们一同去吃顿火锅了。 想着方才于小暖的侧脸,冷怀逸忽然有些后悔。 好不容易折腾到了驿馆,驿丞倒是乖觉地给冷怀逸准备了个一进的小院子:“状元公,这边请。” “冷二,你先去把马收拾收拾,晚点你就住这间厢房。”走到院子里,冷怀逸的耳廓微微动了动,嘴角忽然挂出了一丝莫名的波动。 冷二听话地往马厩去了,冷怀逸轻轻拂了拂月白色的衣襟,大踏步走进了屋子里。 一个身影正面对着门口,坐在黑暗里。 “路上可还顺利?”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却听不出到底是亲近还是客套。 冷怀逸也不点灯,反手把房门带上,淡淡道:“殿下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林英睿轻笑着挑了挑剑眉,只不过在黑暗里,这动作并不显眼:“你把授业恩师带回了京城,想必是有什么想法。” “嗯,我想办间私塾。”其实这只是找个借口,让陆先生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更安全的地方而已。 毕竟前世对手的不择手段,着实在冷怀逸的心口狠狠地戳了一刀。 第382章 三天 林英睿不置可否地用指尖轻轻抚着桌面:“对于后面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本想着冷怀逸会借势在户部或者吏部寻个好差事,可冷怀逸的回答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打算去翰林院,做个御前侍读。” 这位置虽无实权,却颇为紧要,林英睿的眼底锋芒毕露:“你发现了什么?” “只是盼着入了那位的法眼,一步登天罢了。”冷怀逸的话难免不尽不实。 漆黑的房间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林英睿思量再三,终究还是站起身来:“这事儿我会想想办法,倒是老三那边……” “已经出招了,不是吗?”冷怀逸难得地勾起半边唇角。 林英睿闻言,脚步顿了顿,随即一个闪身出了房间。 静静坐在房间里,冷怀逸却并不急着点起灯烛,而是反复思索着目前的状况。 林英鸿居然伤了腿,这实在是件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毕竟人只有到了绝境,才更容易狗急跳墙。 只是怎么把淑妃也扯上,这就需要好好安排一下了。 “大人怎么又出去了?”喂马回来的冷二见房间里黑着灯,以为冷怀逸不在,摇了摇头进屋想帮他整理一下东西。 一开门,漆黑中静坐的身影把冷二吓了一跳,手倏然抖了抖,怀里掏了半截的火折子差点掉到地上。 “大人,您您在呢?”好不容易看清了那是冷怀逸,冷二的魂才回过来。 冷怀逸轻轻嗯了一声,显然情绪不太高。 “我帮您把灯点上。”冷二一边把火折子凑到嘴边吹亮,一边到底忍不住好奇心问了起来,“大人,咱们给于姑娘带的东西……” “先放着。”冷怀逸一口打断了冷二的话。 冷二讪讪地点了点头:“我去给您安排点吃的,您稍等。” 东平道的林英鸿,此时早已饿得双眼发红:“去给爷取些吃的来,赶快!” 身边的侍女委屈巴巴地咬着嘴唇:“皇甫先生吩咐过,您需得禁食三日才行,这才将将过了一天半……” “去他的三日!”林英鸿这会儿又饿又疼,早已顾不得什么风度,把面前的茶杯摔了个粉碎,“把皇甫常找来,我要亲自问问他!” 听见林英鸿找自己,正在旁边分拣药材的皇甫常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师父,我陪您去。”冷怀恩听得说话声,笑嘻嘻地从里屋蹿了出来。 林英鸿只觉得左等右等时间极为难挨,正要再发怒摔个杯子时,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影推门走了进来。 “殿下,您找我?” 林英鸿见到皇甫常,一下子没了脾气,臊眉耷眼地看过去:“皇甫先生,一定要禁食三天么?” “是啊。”皇甫常还没反应,冷怀恩就连忙跳了出来,一本正经道,“三日后要为殿下施麻沸散正骨,这是不可少的。” “是,师父?”侧转过身子去看了看皇甫常,冷怀恩的小脸上泛着俏皮。 早就商议好的事情,皇甫常哪能不替她圆回来:“殿下,实在是委屈了。” 林英鸿早知是这么个结果,却还是无奈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 冷怀恩笑吟吟地歪了歪脑袋,心里却全是讥诮。 要不是之前你们惹了小暖姐姐,倒也不必受这三日的饥了。 于小暖娘亲与淑妃之间的纠葛,冷怀逸并没来得及跟冷怀恩提及。 只不过到了东平道之后,冷怀恩是与姚景中见了面的。虽然并没有说得太过仔细,可冷怀恩心里早已清清楚楚,小暖姐姐与林英鸿这边的人马,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要站在哪一边,冷怀恩哪里还需要旁人再多提醒? 让林英鸿先饿上三天,只不过是她找机会替小暖姐姐先收些微不足道的利息罢了。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是午时。 “殿下,进了这碗药汤。”侍女努力地用肩膀撑着几乎快要坐不稳的林英鸿,将那碗麻沸散小心翼翼地喂了进去。 看着翻了个白眼晕过去的林英鸿,皇甫常卷起了袖子正要目前,忽然被小手一把拉住。 冷怀恩顶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师父,我来?” “……也好。”想了想冷怀恩的正骨手艺正有待磨练,反正林英鸿也已经晕了过去,皇甫常决定自己就在旁边盯着便是。 闲杂人等早被清了出去,冷怀恩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凉。 小手在林英鸿的腿骨上毫不犹豫地捏了几下,确认了断茬的位置之后,冷怀恩两手有如拧麻花一般绕了两下。 只听得咯咯两声脆响,饶是正在昏迷,林英鸿依旧忍不住条件反射地闷哼出声。 皇甫常看得眼皮跳了跳。 这丫头,还真敢下手! 不过她的手法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稍微有些生疏罢了。 说不得回头再给她找些病患来,多正几次便是…… 心里想着后面的安排,皇甫常还没怎么留意,冷怀恩已经干脆地拍了拍小手:“好了!” 打夹板和绷带的方法,是于小暖教的。冷怀恩尽管不太愿意,但还是用在了林英鸿的身上。 呸,便宜你了! 心里暗啐了一声,冷怀恩的心里舒服了些,这才笑着到旁边的清水盆里洗了洗手:“师父,您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 皇甫常拈着越发黑亮的胡须,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得很!” 冷怀恩挑了挑眉,蹦蹦跳跳地打开了房门,随即紧蹙起眉头对着林英鸿的下属喝道:“殿下的腿需要好好将养,赶快再去找些人参之类滋补的东西来,年份嘛……越高越好!” 负责管钱的那个听得如此,太阳穴忍不住跳了两跳。 幸亏还有运营了一阵子的盐场撑着,不然这次出来,殿下做的当真就是蚀本生意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盐场主这个月的孝敬,好像还没送过来呢。 这帮兔崽子们,几天不敲打就得意忘形了。 说不得一会还得派几个侍卫去盐场转上一圈才行。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管事的倒是暂时站在院子里没有动弹。 冷怀恩斜眼瞥了瞥悠悠醒转的林英鸿,故作不知地对着院子里大声嚷嚷起来:“怎么,殿下不醒,你们就不去办事了吗?” “殿下可还等着这个药呢!” “你们莫不是盼着殿下出事?”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听得迷迷糊糊的林英鸿下意识地怒火上头,有气无力地吼了一声“混蛋”,随即又是眼前一黑,梆地晕了过去。 第383章 没见到 冷怀逸等了三日,终于等到了去吏部述职的通知。 想着随即就能去约于小暖,对于吏部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提问,冷怀逸出奇地保持了良好的态度。 “董大人,这冷怀逸可并不像京中传闻的那样不近人情啊。”看着冷怀逸快步离开时的峻拔身姿,负责的官员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那位姓董的员外郎,正是被派来给冷怀逸放行的。 想着上面人的嘱托,董员外郎也不由得摇了摇脑袋:“也许是外放一任,转了性子。” “那这文书应该怎么写……” 董员外郎轻轻抿了抿唇,遮去了那一抹不自然的神色:“陆大学士和大殿下都有保举,这功绩做不了假,自然是写实情即可。” 离开了吏部衙门的冷怀逸,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这几天他一直犹豫着,拖来拖去便拖到了现在。 想着去递个帖子,冷怀逸觉得似乎太过生分。 若是派人提前告诉小姑娘,又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让她候着似的,生怕小姑娘生出怨气。 可要是直接上门去拜访,似乎又有些过分热络了。毕竟已经和离了,小姑娘的名声还是要紧的。 冷怀逸一时不知到底如何才好,干脆打发了冷二先回驿馆收拾东西,自己信步在街上溜达起来。 “冷大……冷怀逸?” 等他再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一方馆的门口。 罗语桃从院子里捧着托盘路过,往门口一扭头,诧异地手抖了抖,差点将那满满的奶茶泼洒出去。 本来想习惯性地叫他冷大哥,可一想到小暖那些日子略显憔悴的小脸,罗语桃的话又收了回来,变成了不咸不淡的冷怀逸。 “嗯。”冷怀逸也有些尴尬,站在门口对着罗语桃点了点头。 招呼来侍女将奶茶端走,罗语桃快步走到大门口,站在台阶上面定定地看了冷怀逸两眼。 瞄见他手中提着的一袋油纸包,罗语桃终究还是心软了:“小暖在后院忙着,我去叫她?” “不打扰她了。”冷怀逸的眼中闪过一抹失落,随即还是微微翘起嘴角,将手中的油纸包递上前去,“路过闻到新炒出来的栗子香,顺手买了一包。你帮我拿给小暖。” 看着冷怀逸独自离开的背景,罗语桃轻轻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随即快步往后院走去。 “苏记的糖炒栗子?”等到罗语桃提着油纸包一进屋,正在跟阿蒲学着调精油的于小暖头也不回便笑嘻嘻地问了起来。 知道于小暖爱吃,罗语桃早已不以为意,把油纸包往旁边的小桌上随手一放:“谁家的不知道,是冷怀逸刚刚送来的。” 于小暖的手颤了颤,几滴精油哒滴落在了衣襟上。 小丫头顿时手忙脚乱地哀嚎起来:“这可是我今儿新穿的白裙子!” 阿蒲赶紧拿来干布压在上面,嘴里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他来找你,不出去看看?” 于小暖只觉得心里有点烦乱,干脆鼓着腮帮子:“不去,有事儿他会再来的。” 阿蒲不动声色地往这库房角落里的一个木箱子上瞄了一眼。 那里面,可都是冷怀逸送来的信。 虽说那些信小暖只是看了一遍就丢在里面。 可那始终在她的心里面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之前在平安县的时候,阿蒲仔细地观察过小暖和冷怀逸的相处。 那冷怀逸对谁都不假词色,可偏偏每次小暖去找他的时候,他的眼角眉梢都会带上一层柔柔的温和笑意。 不由得叹了口气,阿蒲轻轻在小暖胳膊上拍了拍,转移开了话题:“一会把这件裙子换下来,我帮你清理了,保证还你一条干干净净的新裙子!” “我就知道,阿蒲最好了!”于小暖笑嘻嘻地伸了伸手,在阿蒲的脖子上轻轻搂了一记。 饶是被于小暖这么撒娇过好多次,阿蒲的脸还是微微红了起来:“就你这丫头会说!” “行了,不管他了。”于小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今天晚上关门之后,咱们就去一锅端,好好吃顿火锅!” 驿馆里,冷怀知正焦急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地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的方向瞧上一眼,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若是被他那些迷妹们见到这般场景,恐怕那些女子都会大跌眼镜。 好在没等太久,冷怀逸那修长的身影就从院门处大步走了进来。 “大哥,办好了?”冷怀知笑得见牙不见眼,几乎就想拉上冷怀逸直接出门,“走,回家!” 看着他们的兄弟情深,旁边收拾好了行李的冷二眼底不觉微微有些泛酸。 正垂下头想着自家那些在灾荒中失散了的亲人,冷二忽然发觉胳膊上被拍了一记。 猛地一抬头,冷怀知的笑脸正出现在他的眼前:“走,回家。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这段时间跟着大哥,你也辛苦了。” 嗓子顿时有点发紧,冷二闷闷地嗯了一声,这才扬起笑脸:“走,回家!” 马车辘辘地从驿馆后门驶出,冷怀知终于低声问起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哥,方才你是不是去见小暖姐姐了?” “嗯……”冷怀逸忽然不知道到底该说是或者不是,只好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冷怀知却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怎么样,哥?小暖姐姐见到你,可还高兴吗?” 冷怀逸的唇压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我没见到她。” “怎么会……”冷怀知顿时如同霜打了的菜叶子,整个人蔫了下来,“小暖姐姐不愿意见你?” 冷怀逸轻叹了口气:“没有,她在忙,我就没打扰她。” 这句话倒不算坏消息,冷怀知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等冷怀逸接茬,他忽然快声道:“大哥,不如我去约小暖姐姐出来,咱们去吃顿饭如何?” 冷怀逸轻轻皱了皱眉:“理由呢?” 无奈地翻了半个白眼,冷怀知安慰似地拍了拍冷怀逸的胳膊:“大哥,这就要你随便找一个了。” 怪不得好端端个嫂子,都能被你给弄丢。 再看看我店里的那些姑娘们,一天恨不得找出八百个理由泡在店里,连那些手指上不小心起了倒刺,需要拎个玲珑轩的包包才能好的鬼话都能扯出来。 想要追回嫂子来,还得自己在后面帮大哥两把才行啊!? 第384章 约饭 冷怀逸沉吟片刻:“一会我给你点东西,帮我给小暖送去。” 也许是为了留些念想,他特意带了平安县的谷种回来。 包上一小包给小暖送去,里面的意味,想来小暖会明白的。 车里还有共助社的女子们送给于小暖的一大堆礼物,回头也让怀知一并送到小暖那里去便是。 “大人,到了。”车外的冷二勒停了马,扭头对着里面吆喝了一句。 费了不少力把东西都抬进屋里,冷怀知还不等喝口水,忽然就被冷怀逸打发了出去:“还不快去送东西?” 怏怏地噘了噘嘴,冷怀知干脆对着壶嘴灌了一口,这才笑嘻嘻地跑了出去:“大哥,放心,一定给小暖姐姐送到!” 这就轮到于小暖看着那一大堆的东西发愁了。 好在东西还都贴着名字,于小暖挨个翻捡着:“这是刘二姐亲手做的皮靴。” “这是豆豆编的头花。” 一样样的东西,就像是把这些人也一并带回了于小暖的面前。 她忍不住用手拭了拭温热的眼角:“大家有心了。” 冷怀知恰到好处地递上了一块手帕:“小暖姐姐,用这个。” 于小暖接过那带着些微草木香气的素净帕子,忍不住挑了挑眉。 冷怀知简直就是个中央空调,怪不得京城里的那些姑娘们为了玲珑轩几近痴狂。 摇了摇头收回思绪,于小暖微微笑了笑:“是你大哥让你来的?” “嗯。”冷怀知恭敬地站在一旁,面不改色地替冷怀逸说起谎来,“大哥临时有些事,所以没能当面送东西来。” “刚回京城就这么忙?”于小暖随口嘀咕了一句。 冷怀知的脸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大哥从吏部述职回来,许是被派了新差事。” 于小暖自然是信的:“嗯,也对。” 冷怀逸的才干,做个首辅都是绰绰有余。被哪个部门看上,根本不奇怪。 冷怀知看着于小暖没起疑心,赶紧笑嘻嘻地打蛇随棍上:“小暖姐姐,不如晚上一起吃个饭?” 于小暖捏着礼物的手顿了顿:“是冷怀逸的意思?” “是。”冷怀知干脆送佛送到西,咬着牙继续说了下去,“大哥出门之前特意嘱咐我的,说是想要多谢小暖姐姐对我的照顾。” “哦。”听到冷怀知冠冕堂皇的理由,于小暖一下子兴趣缺缺,扁了扁嘴再没吭声。 冷怀知急得额头微微渗出汗来,正想着从怀里掏手帕擦一擦,却发现手帕没在怀里,反倒里面还揣着一包冷怀逸给他的东西。 啪! 在脑门上轻拍了一记,冷怀知的动作果然让于小暖疑惑地抬起了头。 “瞧我这记性……”冷怀知涎着脸笑着,将那包东西递到于小暖的手上,“这是大哥特意叮嘱我拿来的,差点给忘了。” 于小暖拿在手里晃了两下,只觉得里面沙沙作响,声音颇有些熟悉。 纸包一开,里面数十粒饱满的谷种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仔细看来里面还写着几个筋骨强健的小字。 『有赖此种,活人无数』 鼻子里莫名地有些发酸,于小暖的嗓子紧了紧,终于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落下眼泪来。 “有用就好。”低声喃喃了一句,于小暖的脑子里快速地滚过了之前在平安县看到的一幕幕。 冷怀知一时没听清于小暖到底在说些什么,有些好奇地偏了偏头:“小暖姐姐?” “没事。”于小暖微红的杏眼弯了弯,“去跟你大哥说,今晚一锅端,我为他接风便是。” 得了于小暖的允诺,冷怀知顿时表现得像是个新得了玩具的孩子一般,举起手臂欢呼了一声,随即驾着马车,一溜烟地跑了。 于小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些弟弟妹妹的心思,她其实都清楚。 可她和冷怀逸的关系,哪有那么简单? 有些事,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更何况,她与冷怀逸,似乎也没有那么多值得回味的从前。 嘴巴里泛起淡淡的苦涩,于小暖深吸了口气,将那些无用的烦恼驱散:“语桃姐姐,采薇姐姐,别光看热闹了,帮我搬东西呀!” 带着好消息回到家的冷怀知,本以为冷怀逸会笑一笑。 可冷怀逸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就转身回了他的房间。 这让冷怀知暗自咬牙半天。 大哥如此不开窍,怎么办,急,有没有人能指点一二? 好不容易快到了出门的时候,房门一开,愁眉苦脸的冷怀知瞬间眼前一亮。 大哥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有如一棵修竹般挺拔。 最重要的是,这长袍看上去好生眼熟。 似乎就是那年还在江北道的小村子里时,小暖姐姐带着他们去镇上,第一次给大哥买的那件袍子呢。 看不出来,大哥居然还会打这种感情牌…… 冷怀逸对于冷怀知眼底的那抹琢磨只作视而不见:“走,莫要让她等久了。” “好嘞!”冷怀知屁颠颠地走在前面,去为冷怀逸开门。 一锅端离他们家并不算太远,几人的脚程也快,便选择走着过去。 “诶,小姐你看,那是不是玲珑轩的冷公子?”不知道哪家小丫环惊喜地叫了出来。 那小姐桃面含春:“是他!旁边那个身量高些的,应该就是他大哥了?” 兄弟二人,各有各的英俊,让人忍不住看花了眼。 跟在旁边的冷二倒也习惯了被人当作背景,只是面无表情地跟在一旁。 “冷公子,二楼请。”黄掌柜自然是认识冷怀逸和冷怀知的,客气地亲自带着兄弟二人进了包间。 “你来啦?”正站在窗边看着风景的于小暖回头嫣然一笑。 晚风卷着笑意,直直地撞进了冷怀逸的胸口。 冷怀逸的全身瞬间僵直,指尖也泛起微微的潮意。 他只觉得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眼前的小姑娘诉说。 自从她离开了平安县之后,他的信依旧按例发着。 信里面写了平安县的变化,写了共助社的发展。 可唯独没有直言的,便是他那如同藤蔓般日益蔓延着的思念。 那思念紧紧地捆缚着他的心脏,不知不觉地渗透进了他的呼吸里,在他的血液中打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随着每一次的心跳,传遍他的四肢百体。 繁忙的公务让他无暇思及这些情绪,可眼下小姑娘那真实的笑容,一下子在他的心海里掀起了涛天巨浪。 他的指尖轻颤着,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想紧紧地将小姑娘拥入怀里,直到时间的尽头,也不松手。 于小暖看着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急促的冷怀逸,有些奇怪地歪了歪头。 有周天导引法在身,又只是上了一层楼梯而已,冷怀逸的身子怎么就虚成了这个样子?? 第385章 没控制住 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于小暖笑着招呼起来:“都坐。” 轻轻扯了扯桌边的线,滚烫的锅子不多时便被端了上来。 沸腾着的红油对着冷怀逸的侧脸,衬得他的脸颊透出些微微的淡粉色来。 就算于小暖没别的心思,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毕竟秀色可餐,冷怀逸的皮囊,真真是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冷怀知看着于小暖的神色,眼珠转了转,笑嘻嘻地吃了两口,便忽然夸张地弓起腰捂住了肚子:“哟,我要先离席一下。” 话音未落,他干脆地拖着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冷二出了包间。 斜阳顺着窗口透进来,将将地照在那咕嘟嘟翻腾着的锅子上。 淡淡的水气氤氲了于小暖的脸庞,让冷怀逸一时有些看不分明。 唯一清晰的,便只有那双黑亮里带着狡黠的杏眼。 “快吃?”于小暖看着冷怀逸有些怔忡,只以为他是刚刚奔忙于公事有些心神不定,倒也没再多想,只是微笑着往清汤这边扒了半盘子肉片进去,又丢了些蘑菇木耳。 冷怀逸低了低头,摸起桌上的酸梅汤抿了一口。 凉丝丝的感觉从嘴巴里渐渐下沉到肚子里,冷怀逸终于定了定神:“好久不见。” “是啊。”于小暖往嘴里填了一筷子滴着红油的肉片,随即满足地眯起眼睛,“平安县的大家都还好?” “嗯,挺好的。”冷怀逸修长的手指捏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动手,只是盯着于小暖,目光里漾着温和的柔波。 低着头找蘸料的于小暖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轻巧地随口问道:“怀泽还好吗?你有没有见过他?” 提到家里老二,冷怀逸也不禁有些头疼。 总不能跟小暖说他很好,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可想到老二身上的那道几乎不可见的伤痕,冷怀逸一时又不愿用话术来应对,包间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发觉冷怀逸不答,于小暖的手忽然一抖,脸色刷地一下子白了下来。 手忙脚乱地点开属性面板,看着冷怀泽的健康值还在90多,于小暖的脸颊才重新挂上了血色。 没好气地白了冷怀逸一眼,于小暖津了津鼻子:“叫你刚才不作声,可吓死我了!” 小丫头的神情变化,冷怀逸尽数收在眼底。 看来这丫头,还真的是有办法知道怀泽到底有没有危险。 念头在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去,随即那仅剩的一丝探究也消散不见。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冷怀逸低下头,声音沉沉的,倒是颇为诚恳:“以后不会了。” 本想快人快语地说上一句“谁跟你有以后”,可看到冷怀逸那满脸的赤诚,于小暖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没好气儿地摆了摆手,于小暖嘟着嘴巴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肉,恶狠狠地嚼了几下,这才把心里不多的气恼都扫除得干干净净。 “差事定了吗?”咽下嘴巴里的苕粉,于小暖随意地朝着冷怀逸歪了歪头。 冷怀逸轻轻摇了摇头,将那口青菜嚼好咽下,这才微笑着回应:“哪有那么快。” “不是你跟林英睿……”于小暖说了半截,忽然停了下来。 朝堂上的事她懂得不多,想来这些人自有计较。 举起手中的酸梅汤在冷怀逸的杯子上轻碰一记,清脆的响声撞得冷怀逸的心也跟着跳了一跳,于小暖笑眯了眼:“总之还是恭喜你成功完成了平安县的公务,顺利回京!” 吃过辣的嘴唇微微有些红肿,比平时的小丫头看上去更可口。 冷怀逸只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喉结不自主地上下翕动了一下,随即举杯掩饰了那份悸动:“多谢。” 看着他修长的指节莫名有些发白,这让于小暖不禁有些困惑。 这家伙,怎么说着说着话,突然生起气来了? 这么别扭的性子,怪不得长了副好皮囊,除了那个谢苇杭之外,也没什么姑娘追。 想到谢苇杭,于小暖不禁心里别扭地像吃了苍蝇,干脆也不再说话,只是夹了块肉在碗里,低头闷声吃了起来。 冷怀逸看着小丫头赌气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人轻轻拧了一把。 “你瘦了。”控制不住的关心,到底还是脱口而出。 于小暖的眼睛倏然睁大,心脏扑通跳了两下。 冷怀逸不是能听见自己的心声?怎么刚刚腹谤他脾气古怪,就听到这破天荒的关怀? 只不过说自己瘦了,怕不是冷怀逸的眼神不太对…… 回了京城之后吃得好喝得好,自己可是足足胖了有五六斤呢。 不过好在自己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倒是也长高了些,这才让那五六斤肉没那么明显了呢。 于小暖那古怪的感慨神色落到冷怀逸的眼里,瞬间激得他的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这丫头,怕不是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只不过这丫头的脸颊明显清减了些,想来京城的事情也是多而庞杂,怕是她平时太过操心了…… 看着小丫头的颊线,冷怀逸的食指和拇指忽然不自觉地搓动了几下。 他忽然回想起之前在江北道的村子里,自己怀疑她戴了面具的那一夜,触碰到她脸颊时的温润手感。 软软的,有点滑,又有点像刚成熟的水蜜桃。 若是当时自己没那么多的杂念,那该多好。 敛起眸子里深深浅浅的歉疚,冷怀逸忽然偏了偏头:“剩下的那只兔子还好吗?” “啊?”于小暖没想到他的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手忙脚乱地点了点头,“好着呢,现在养在一方馆里,每天能吃能睡,还时不时地越狱出来在院子里跑上几圈,为了抓它回去,我可都要头疼死了……” 小丫头习惯性地絮叨起来。 冷怀逸看着她那一开一合的嘴唇,忽然像是被人拖下了清澈见底的池水中一般。 耳朵里再也听不清她的声音。 可她的笑容却不断地放大,如花的笑靥在火锅的白气掩映之下,显得分外生动。 像上了天的鸟,入了水的鱼。 自由得让冷怀逸心生向往,又根本不愿意为她施加一丝一毫的阻碍。 “……冷怀逸?”直到小丫头伸出纤细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冷怀逸这才回过神来。 也许是多日未见,冷怀逸只觉得今日的自己完全不像是自己。 在小丫头的面前,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轻轻叹了口气,冷怀逸放在桌面下的左拳重重地捏了捏,随即终于问出了他最为在意的那个问题:“于大人……可曾为你再说门亲事?”? 第386章 小意思 于小暖放下筷子,挑了挑秀气的小眉毛。 冷怀逸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出于前夫对前妻的责任,怕自己再嫁不出去? 不悦地蹙了蹙眉头,于小暖微微垂下眼眸:“我手上的产业,自是养得起我的。” 说完,再没了心思继续吃下去的于小暖干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利落地往门口走去:“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房门一开,扒在门口偷听的冷怀知差点一个大马趴摔进包间里。 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冷怀知嘿嘿地露出一口白牙:“方才……时间有点长,腿麻了,没站稳。” 于小暖白了他一眼,却又舍不得训斥这个顽皮的弟弟。 轻轻在他胳膊上砸了一拳,于小暖背着手离开:“去把你哥领走。” 冷怀知顿时苦着脸,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我知道了,姐姐慢走,改天我再来找姐姐……” 见着于小暖的背影从楼梯处拐了个弯再也不见,冷怀知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哥说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是贼心不死,也不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大哥,下回可不能这么说了啊……”冷怀知恨不得把自己在玲珑轩待客的经验统统给冷怀逸灌顶进去。 自知失言的冷怀逸嘴唇抿成一道直线,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拿着探子回报的丁无忌笑得分外瑰丽:“看来状元郎在小暖那里,又碰了个钉子呢。” 而他已经在心里暗暗地盘算起来。 人家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若是让冷怀逸如了愿,拿了他想要的好差事,忙起来的他是不是就没机会再去骚扰小暖了呢? 桃花眼弯了弯,丁无忌的脖子微微扬起,显然是已经定了主意。 有丁无忌和林英睿在后面出手,冷怀逸的侍读之位,倒是很快就定了下来。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皇帝不知怎么忽然起了心思,想要好好地修一部道藏经典出来。 冷怀逸这位新上任的翰林学士,便在不少人的眼红之下,接任了这个炙手可热的职位。 每天忙得几乎没有时间睡觉,要不是还有周天导引法撑着,恐怕冷怀逸早就倒下了。 一忙就是几个月,眼看就要到了年关。 “赵御史的折子又被驳了?”林英鸿满脸通红地摔了个杯子,“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回京?!” 自从伤了腿之后,林英鸿直到现在还必须要拄着拐才能行走。 他的脾气变得越发暴躁起来。 姚景中对着旁边熟门熟路收拾茶杯碎片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出房间,这才扶着林英鸿坐了下来:“殿下,莫急。” “我怎么能不急?”林英鸿的眼底血丝直露,“最近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我要办的事,一件都他娘的办不成!” 实在是太过郁闷,林英鸿忍不住暴了粗口,毫无半点皇室贵胄的风度。 姚景中在心底暗笑了一下,脸上却严肃得很:“殿下,若是想要回京,恐怕还是要从那位身上入手啊……” “前些天,我不是已经又献了一次丹药?”林英鸿气急败坏地将拐杖一扔,“眼下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打动他!” “殿下可愿兵行险着?”姚景中的嘴角忽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林英鸿怔了怔:“什么险着?” “不如便让皇甫先生制一批效果极佳的丹药,殿下暗中送丹药回去,亲自献到陛下的面前……”姚景中慢条斯理地引导着林英鸿的思路。 林英鸿的眉头紧锁:“可那位这两年疑心极重,我如此擅自行事,恐怕不妥。” 姚景中的嘴角翘得更高:“若是仙人说,那丹药需得皇家龙气才能保全药效呢?” “皇家龙气?”林英鸿在嘴巴里咀嚼了两遍,忽然抚掌大笑起来,“妙!” 只要自己进献的丹药效果极佳,陛下应该只会看到自己的孝心,不会再想到其他。到时自己想个办法,便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京城了。 伸手拍了拍姚景中的肩膀,林英鸿又恢复了那副雍容的皇子样:“佑方啊,多亏有你!等我回了京,定然想办法把你也召回去!” “多谢殿下抬举!”姚景中深深一揖,满脸都是感恩戴德的惶恐。 林英鸿摆了摆手:“去,让皇甫先生赶紧炼丹便是。” 还没进小院,姚景中便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皇甫先生,您这头发,可当真是返老还童了啊!”姚景中看着皇甫常新长出来的那截乌黑的头发,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皇甫常捻着胡须,得意地往冷怀恩的方向看了一眼:“可不是多亏了怀恩,余毒一清,我这头发自然就黑了。” 姚景中跟着呵呵地笑了几声,这才把自己的来意跟皇甫常说了出来。 皇甫常沉吟片刻:“想要药效再强些的丹丸,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姚景中赶紧追问道。 皇甫常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只不过这丹丸若是长期服用,恐怕会伤了根本。” 姚景中连忙笑着解释:“只要那么两三丸便是,物以稀为贵,若是弄得多了,怕是也不好交代。” “行。”皇甫常点了点头,“明日给你送去。” 冷怀恩这才笑嘻嘻地从旁边探了个头:“姚大哥!” “怀恩,你去送送佑方。”知道冷怀恩和姚景中的关系好,皇甫常自然也不会拘着他们来往。 冷怀恩笑着走出了小院,耳朵里听着姚景中的话,脸上却面无表情。 “银乳香。” “沉香。” “琥珀……” 姚景中看上去倒像是在随意说些闲话,只是在走到一个无人的拐角时,脚步顿了顿:“这是现在用的安神香方。” “姚大哥,可有什么……”冷怀恩迅速明白了姚景中的意思。 姚景中点了点头:“里面能不能加点料,闻了熏香就会发作的?” 冷怀恩露出一口小白牙:“小意思。” 姚景中的眼眸微垂:“留好解药,迷晕即可。”? 第387章 进宫 “走,哥哥带你去买糖葫芦。”姚景中瞬间像是没说过刚刚的话一样,脸上带着慈和的笑,领着冷怀恩往集市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那通体泛着药香的丹丸,没过多久,就被摆到了林英鸿的案头。 “去,试试。”林英鸿随意地指了个身边的侍卫,让他拿一丸试试毒。 并不是对皇甫常不信任,只是林英鸿这次要亲自送药丸上京,不得不保险些。 侍卫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吞下了药丸。 不大一会,侍卫的脸上便腾起一片红意。大冷的天儿,侍卫竟然忍不住一把将棉袍撕开扔到了旁边。 鼻孔翕张着,侍卫的眼中却满是迷醉,身上的肌肉更是不自觉地坟起。 林英鸿见状,对着旁边的侍女努了努嘴:“去。” 侍卫嘿嘿地笑着,不顾侍女的尖叫,将她扛在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 “祝殿下,一路平安!”姚景中站在马下,对着林英鸿抱了抱拳。 易过容的林英鸿勒住马头,看了看自己依旧不大听使唤的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可随后他扬起头看了看京城的方向,眉毛终于舒展开来:“佑方,东平道的事,就靠你了。” “分内之事。”姚景中恭敬地躬了躬身,“殿下勿忧。” “事成之后,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回去的。”林英鸿的心底不由得一片火热,长笑一声,皮靴甩得啪啪作响,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站在原地的姚景中看着林英鸿离开的方向,静静地站了许久。 直到海风拂过,吹动了他鬓边一缕散碎的发,姚景中的嘴角才终于展露出一抹笑意。 两只信鸽也已经乘着海风,向着京城的方向展翅而去了。 林英鸿也不顾腿伤,日夜兼程地往回赶路。 等他看到不远处耸立的雄伟城墙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的傍晚了。 永春宫倒是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屋里春意融融。 淑妃披着简单的单衣,指点着宫女将瓶中的梅花重新布置了一下。 正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从入宫就一直跟着她的老嬷嬷忽然快步走过来,低声道:“娘娘,吴家派人来了。” 淑妃眯了眯眼。 前几天刚找借口出宫,见过哥哥一回。这才刚几天的工夫,怎么就? “让人进来。”淑妃垂眸低声道,“小心些。” 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内侍低着头,溜着墙边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淑妃愣了愣。 之前哥哥每回都是派宫女来的,怎么这次换成了内侍?这风险,可有点大了。 正不悦地拉下脸准备给那来人点颜色,对方的称呼却让淑妃的脸瞬间紧紧绷了起来。 “娘,是我。”熟悉的声音,不是林英鸿又能是谁? 淑妃愣了愣,眼泪一下子不由自主地淌了出来:“孩子,你受苦了……” 扶着林英鸿坐下,淑妃不顾姿态地蹲在一旁,掀起林英鸿的裤腿。 长长的伤疤像条蜈蚣般张牙舞爪,让淑妃的视线再次模糊起来:“是谁干的?” 若是被人有意陷害也就罢了,可林英鸿这伤,纯粹是个意外。 他一时无语,看着眼中含泪的母亲沉默了半晌,随即嗓子暗哑道:“我这次回来,是要给父皇献丹的。” “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淑妃这才反应过来,林英鸿并非奉旨回京,而是偷偷溜回来的。 她轻轻地咬着下唇,满脸都是纠结。 她自然是希望林英鸿留在京城的,毕竟在边疆呆得越久,成为皇储的希望就越小。 林英鸿外出东平道的这一年,京城里的风向,可是稍微变了变呢…… 可是皇帝的脾气,她也是了解的。 他最恨的,就是那些他所无法掌控的一切。 若是让他知道林英鸿擅自回京之事,恐怕就要勃然大怒。 更何况是在东平道掺和到东夷人突袭那么一档子事里之后,林英鸿在皇帝的心里,地位似乎又下降了许多。 而这道越修,皇帝的性子反倒越发暴戾。 这回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林英鸿应该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看着淑妃犹豫不决的神色,林英鸿笑了笑,将淑妃搀起来让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娘,您信我。那丹药,绝对会让父皇满意的。” “那丹药……”淑妃的脸色变了又变,后半截问题终于还是没问出口。 林英鸿轻笑:“我今天来,是先跟您报个平安。一会趁着宫禁还没落锁,我就先去德明坊的宅子了。” “只等明日早朝,我便会带着丹药进宫。”林英鸿的目光不由得向着崇政殿的方向瞟了瞟,眼睛里满是志在必得。 淑妃的嘴巴微微有些发干,可她还是忍住了劝解的念头,只是淡淡说了句“好”。 反正现在宫里,除了怀玉那小蹄子,已经再没得宠的人了…… 英鸿若是真能搏出条路来,那倒是件好事,至少算是快刀斩乱麻。 目送着林英鸿一瘸一拐地走出永春宫去,脸色越发阴沉的淑妃将老嬷嬷召到身边:“去通知哥哥一声。” …… 深冬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冷硬的气息。 天还沉沉地黑着,装饰华贵的马车已经陆续停到了宫墙的外头。 吴和臻披着一件雪白的皮毛大氅,手里抚着小巧的莲花暖炉,施施然走下了马车。 目光在门口的众人身上扫过,吴和臻垂了垂眼,随即扯出张和善的笑容,向着人最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吴大人!” “沈大人!” “今日便是年前最后一次朝会了……” 天寒地冻,自然是聊聊闲天更能打发掉身周的寒意。 众人正闲聊间,一辆镶了金丝的马车忽然停到了不远处最显眼的位置上。 那车已经一年没有出现过了,在场的众人竟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林英鸿捧着金镶玉的盒子,笑容和煦地从马车上走下来时,人群这才开始骚动。 “三殿下!” “殿下不是在东平道给东夷之事善后么,怎么会突然回京?” “是啊,之前陛下可一点都没提到过呢。” 就在众人猜测的目光里,林英鸿熟稔地打了几个招呼,随即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而此时,大红的宫门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开~宫~门~” 第388章 仙灵丹 “陛下,三殿下捧了个玉盒子,正站在殿里。”崇政殿后的偏殿里,丁无忌对着皇帝躬了躬身。 皇帝的黑眸沉沉:“老三这是想干什么?” 丁无忌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候着。 “走。”皇帝手中的玉如意一掷,发出当啷几声轻响,已然在桌脚旁摔得碎作几块。 坐在龙椅之上,看着站在林英壑身侧的林英鸿黑瘦的脸庞,皇帝心里的弦倒是被轻轻拨了一拨,声音随即柔和了些:“英鸿,今日何故在此?” 林英鸿立时利落地出列,将手中的玉盒捧过头顶,满脸都是赤诚与欣喜:“儿臣此来,是为父皇献上仙丹!” 出门之前,他特意找人在他的腿伤外固定了几条木板。此时虽然依旧疼痛,可他死死地咬着后牙强撑着,倒也一时并未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听到仙丹,皇帝的眼睛闪了闪,反倒变得警惕:“上个月不是刚派人送来过一批?” 林英鸿将手中的玉盒举得更高,言语中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这玉盒中的丹药,乃是儿臣于仙岛外苦求数月。” “仙人被儿臣的诚意打动,这才额外赐下三粒仙灵丹。” 皇帝狐疑地歪了歪头:“仙灵丹?” “正是!”林英鸿慷慨激昂地回应道。 “仙人特意提点,此丹需要龙气滋养方能保全。” “儿臣实在不得以,这才擅离东平,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为的就是早一日将这仙丹送与父皇!” 话里那拳拳的赤子之心,几乎就要让家中有子女的臣子们当场湿了眼眶。 皇帝似乎也被触碰到了心底最柔软的那个部分,喉结动了动,随即摆了摆手:“罢了,把这丹药献上来便是。” 丁无忌目不斜视地接过玉盒,轻轻放置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 “若是没有旁的事,你先归队便是。”皇帝的指尖轻轻抚过玉盒上雕刻精美的仙山图样。 林英鸿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是,父皇。” 临近新年,这次朝会本就是象征意义多于实际议事的作用。 更何况有了这么一出大戏,众臣们更是没有心思再继续演下去。 让皇帝他们继续父慈子孝,自己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暖和暖和,它不香吗? 一声鞭响,皇帝背着手大步走了出去,丁无忌捧着玉盒紧紧跟在后边。 林英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林英鸿一眼,忽然勾起半边嘴角:“三弟,身子骨可还好?” 林英鸿背上早已疼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却还要硬挺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东平的水土倒也养人,多谢大哥关心。” “没事,就好……”林英睿语重心长地留下这么一句,一瘸一拐地走得倒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林英鸿也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声“死瘸子”,却丝毫没有想到这句却是将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玉盒一拆开,清冽的药香溢出,混在御书房的熏香里,让皇帝瞬间感觉有些飘飘然。 “这仙灵丹,果然不同凡响。”皇帝惬意地眯起眼,强压下拈起一颗就此入口的意愿,“无忌,着人试药。” “是。”丁无忌按着皇帝的意思,挑了一颗卖相最差的放到早就准备好的木盒里走了出去。 披散着头发,皇帝根本连颂经的心思都没有了。 在屋里来回来回地转悠了几圈,急躁得如同拉磨的驴一般,皇帝一掀衣衫前摆,大步直奔怀玉的宫室而去。 又是雨骤风急。 当日头从西边坠下又从东边探出半张红通通的脸颊时,丁无忌带着满脸笑意,走到了皇帝的面前:“恭喜陛下,此丹,效果不凡!” 刚刚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焚香更衣,皇帝便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挑着眉梢,皇帝急吼吼地掀开玉盒,将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丹丸一口塞了进去。 不出片刻,丹田处如同翻滚着一汪沸腾的水,热力开始往皇帝的四肢延伸出去。 “摆驾,快!”从来不与旁人共枕的皇帝,第一次开始后悔昨夜为何没有留宿在怀玉的身旁。 步辇越走越快,抬辇的小内侍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来,可皇帝依旧满脸嫌弃。 好在他并没有心思追究这些旁枝末节。 “燃香。”随意嘱咐了丁无忌一句,皇帝嘶啦一下将那道袍的前摆撕破,和身向着半倚在床的怀玉扑了过去。 伏在皇帝肩头,怀玉的目光在丁无忌忙碌的背影上定定地看了又看。 丁无忌似乎被那目光烫到,忽然微微侧了侧身。 略带歉意的目光,让怀玉愣了愣。 而所有的情绪,终究都化作了娇柔的喘息。 只觉得全身有着用不完的精力,皇帝仿佛又回到了那令人迷醉的青年时光。 冲锋在那香气缭绕的床榻之上,皇帝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扑通! “陛下!” “传太医!” “快传太医!” 整个宫禁瞬间紧张得有如一张用了无数年的鼓皮,也许只要那么轻轻一碰,便会彻底崩溃。 得了消息的淑妃根本顾不上形象,赤着一只脚站了起来:“嬷嬷,快去通知英鸿,让他去找他舅舅,快!” 此时的林英鸿,正举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灌着,口中还哼着小曲,满是悠然自得的样子。 “殿下,不,不好了!”有人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喊起来。 林英鸿撑开惺忪的醉眼:“哦,你是娘身边的……” “怎么样?” “是不是父皇那边,有什么封赏了?” 林英鸿捏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内侍身旁,重重地勾起了他的下巴。 内侍满眼都是惶恐:“陛下他吃了您献上的仙丹之后便昏迷不醒,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什么?!”林英鸿的酒意瞬间化作冷汗,消散了五分。 内侍哀哀地恳求道:“殿下,娘娘让您赶快去找吴大人商量!” 脑子里满是不可思议,林英鸿一时没了主意,手中的酒壶滚落,瘸着腿往后院的马厩跑去:“走,去找舅舅,快!” 第389章 御玺呢 “舅舅,快想办法将我送走!”林英鸿满脸哀戚,见到吴和臻的那个瞬间,竟然差点掉下泪来。 皇帝的积威深重,林英鸿哪里想得到任何反抗的办法,这一路上只是想着如何逃离。 吴和臻连忙握着林英鸿的双肩摇了摇:“英鸿,镇定些!” “事已至此,我又怎么镇定得下来?”林英鸿烦躁地薅着头发。 吴和臻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事已至此,不如……” “不如怎样?”林英鸿对于这个舅舅,倒是十成十的信服。 吴和臻伸出手,在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带兵进宫,扶你登上皇位!” “可父皇他……” 还没去世。 林英鸿的这句话被他咽了回去,眼睛里开始闪着犹豫。 吴和臻冷冷地笑道:“傻孩子。” “只要你守住了宫禁,他的死活,自然由你说了算。” “今日负责宫禁的龙武军统领,是我的至交好友,当年也受过你娘的恩惠。” “若是你愿意,舅舅这就出面去找他。” 林英鸿的喉结不断翕动着,内心更是天人交战。 父皇…… 吴和臻看着他纠结的样子,恨恨地一跺脚,啪地一声在他的脸上抽了个巴掌:“英鸿,别犹豫了,夜长梦多!” “你那父皇,可不是什么明君!” “你不是从小就想做个好皇帝吗?” 林英鸿的眼睛有些直愣,脑子里不由得反复盘旋着这几句。 父皇这些年的所做所为,确实算不得什么明君。 若是我来当这个皇帝,定然能比他做得更好! 是我来当这个皇帝,定然…… 我来! “走,进宫!”林英鸿身上的酒气已然消散得干干净净。 眼底的清明与狠厉,竟然在这一刻达成了微妙的统一。 “殿下!”看着林英鸿大摇大摆地向着宫禁走来,门口的守卫咬了咬牙,上前恭敬地拱了拱手,想要问他要入宫的旨意。 “让开。”林英鸿的嗓子粗砺砺的,与他平日的温文大不相同。 守卫皱了皱眉,有心退让半步,可脚步终究还是定在了原地:“无旨不可入宫,殿下请回。” 林英鸿的手搭在了腰间,话里已然满是不耐:“让开!” “下官……恕难从命!”守卫手中的长枪一振,枪尾重重地直插地面,扬起了漫天的烟尘。 可就在下一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殿……下?” 林英鸿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雪亮的剑尖穿过守卫的前胸,又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 将长剑倏然拔出,林英鸿染了血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林英鸿的谋略又开始发挥起了作用。 拎着守卫双眼圆睁、尚在滴血的人头,林英鸿却先发制人:“有人意图谋逆,本宫特此前来护卫父皇。” “威远门守卫从贼,已经被本宫取了项上人头。” “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腿上的伤势似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林英鸿的脚下仿佛生了风,踩着那些尚在反抗的守卫的鲜血,一步步地往后宫的方向走去。 路过崇政殿时,林英鸿的脚步忽然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这帝国的中心。 所有政令皆出于此。 一言既出,万民顺服。 林英鸿的眸子里仿佛亮起了一团火,火中燃烧着的,正是他那积蓄了一生的野望。 “殿下!”吴和臻从远处大步跑了过来,满脸皆是喜色。 林英鸿的心脏噗通通地跳了几下,随即沉吸了一口气:“如何?” “成了。”吴和臻的眼睛微微泛红,似乎耗费了大量的心力。 林英鸿的拳头紧紧攥起,轻轻挥了挥手臂,像是在为自己打气:“走,去看看父皇。” 一队龙武军无声地跟在林英鸿的私军身后。 怀玉的宫殿里,此时倒是无声无息。 “给我把那贱人搜出来!”闻讯赶来的淑妃倒是到得时间刚好,纤手一挥,却是第一时间想要去找怀玉的下落。 吴和臻不满地皱了皱眉:“这些都是小事。” 林英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向着寝宫迈开了脚步。 屋子里除了躺在床上的皇帝之外,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那平日里殷勤服侍的丁无忌,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林英鸿忍不住轻啐了一口:“呸,背主的东西!” 迈步向着床边走过去,林英鸿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床上的皇帝正双眼紧闭,眉头皱出个川字,嘴角却向上扬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 他的呼吸时快时慢,胸膛的起伏也不甚明显。 林英鸿一把掀开那随意搭在他身上的被子,随即厌恶地摇了摇头,又将那被子扔回了皇帝的身上。 “英鸿,抓紧时间。”吴和臻同样看到了那让他深深厌恶的一幕。 目光不自觉地从淑妃身上扫过,被吴和臻深埋心底多年的憎恶与痛恨,终于让他再也控制不住心绪。 吴和臻的声音低低的,沉得像是从幽深的地底飘出来一般:“送他上路。” 林英鸿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腰间的长剑出鞘,顶在了皇帝的咽喉上。 可他的手却颤抖得几乎就要拿不稳长剑。 剑尖在皇帝的脖子上划出几道浅淡的血痕,这让林英鸿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他终于将手臂向前一伸。 长剑当啷一声坠到地上。 林英鸿痛苦地捂着脸,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他毕竟是我父亲,我……” 吴和臻本来舒展的眉头忽地紧锁,上前捡起长剑,就要刺下去:“我来!” 可他忽然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哥哥,为了英鸿的名声,他身上不能有伤。” 淑妃的声音柔柔的,偏生就能将吴和臻捆得服服帖帖。 长剑再次落地,吴和臻长叹一声:“罢了,去弄些药来,让英鸿亲自喂进去便是。” 林英鸿身边的暗卫几个起落,人就不见了踪影。 “报,没有发现怀玉和丁无忌的下落。”几人没等到拿药回来的暗卫,却等来了负责搜查的人的回报。 林英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吴和臻拍了拍林英鸿的肩膀安抚着他的情绪,随即开口问到了最重要的问题:“那御玺呢?” 第390章 灌药 “御玺也没有找到……”搜查的人单膝跪地,将头埋得低低的。 吴和臻顿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间满是恨意:“丁,无,忌!” 此时的丁无忌,早已出了皇城。 一身朴素的蓝袍,又顶着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任谁也不会猜到他便是皇帝身边那个最得宠的内侍。 扯着他的臂弯的女子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指尖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放手。”眼见着到了平民聚居的嘉会坊,路边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丁无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说话。 同样易容成黝黑民妇的怀玉将头巾向上掀了掀,只那双依旧晶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 丁无忌抿了抿嘴,从袖子里摸出把钥匙来,塞到怀玉的手里:“帽子胡同那个小院,你知道的,去那里等。” 怀玉偏了偏头,随即眼中含着淡淡的湿意:“你会回来的,对?” 丁无忌只是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丁无忌的声音被寒风吹着打了个旋,很快消散在了隐隐约约的爆竹声里。 怀玉忽然蹲下身子,眼泪如同断了线一般倾泻而出。 孩童们欢呼着从怀玉的身旁跑过,有人奇怪地看了怀玉两眼,停下脚步凑了上去:“婶子,你怎么哭了?” “婶子没事。”怀玉抬起眼,嘴角努力地向上扬起,“只是方才的爆竹烟尘太重,迷了眼。” 孩童感觉有些无趣,嘟了嘟嘴巴,随即抬腿往自己同伴的方向跑去。 站起身来的怀玉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自己的棉裙,又往那早已消失的身影方向凝视了半晌,这才长叹了口气,往巷子里拐了过去。 皇城里,暗卫的身子猛地一拐,手里端着的黑乎乎的药汤却丝毫未洒。 将那药汤奉到林英鸿的面前,暗卫低下头,等着林英鸿的动作。 颤抖的手接起药汤,勺子在上好的瓷碗中晃动着,如环佩般撞击得叮当作响。 干燥的嗓子强行吞了几次几乎不存在的口水,林英鸿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块石头,让他整个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英鸿,还愣着干什么?”吴和臻眯了眯眼,在他的耳边催促着,“这边的圣旨已经写好了,只要你把药汤喂进去,这帝国,就是你的了……” 至于御玺不在的事情,吴和臻已经暂时抛到了脑后。 反正只要皇帝一死,那些大臣们能选的,也只有林英鸿一个了。 到时再想办法把丁无忌搜出来,严刑之下,还怕找不出御玺不成? 林英鸿的手依旧在抖,甚至抖得更加厉害。 可他还是抓住了勺柄。 漆黑的药汤洒在被子上,也洒在了皇帝那长满皱纹的胸膛和脖颈上。 剩下的半勺,终究还是顺着他的喉咙流了进去。 “咳,咳咳!”呛咳间,皇帝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瞬,“英鸿?” 他的清醒却让林英鸿一下子紧张起来,手里的勺子当啷掉了下去。 “英……”皇帝没有清醒多久,尽管费尽了全力,可他的眼睛还是再次闭了起来,重新回复到那无知无觉的状态。 林英鸿喘着粗气,脖子的青筋忽然爆起。 只见他恶狠狠地捏着皇帝的双颊,将那半碗药汤一下子都倒了进去。 “呵……呵呵……”阴恻恻地惨笑着,林英鸿的双眼通红。 皇帝的身子在他的笑声里,突然抽搐成了一团。 林英鸿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帝,直到皇帝的双脚忽然一蹬再不动弹,林英鸿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上早已经湿成了一片。 把手伸到眼前,林英鸿来回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忽然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撕扯起来:“我……当真是我……” 淑妃与吴和臻连忙一左一右拉住了林英鸿,帮他把情绪平复下去。 “陛下,不如速召文渊阁大学士入宫,将此事落定。”吴和臻的称呼,改换得很是自然。 林英鸿的动作顿时一定,沉默了半晌,终于回了一句:“好。” 重新站稳了身子,林英鸿忽然变得意气风发,朗声对着侍卫嘱咐起来:“召文渊阁大学士入宫,告诉他们,父皇……急病不治,薨了。” 说着,林英鸿走到淑妃的面前,语气异常柔和:“太后……可否替朕将头发梳理一二?” 淑妃愣了愣,随即欣慰地笑了起来:“陛下请稍等。” 自从林英鸿五岁开蒙之后,淑妃就再没有亲手替他整理过仪表。 想到那被她寄予了厚望的鸿儿,终于拿到了这世界上最美妙也最崇高的位置时,淑妃就算是在梦里假想过千百回,可眼下的手还是禁不住有些颤抖。 感觉到发丝被扯得生疼,林英鸿却仿佛一尊石人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淑妃在他的头上摆弄着。 “好了。”淑妃转到林英鸿的正面,用手轻轻捧起林英鸿的脸颊,仔细地凝视着,“我的鸿儿果真英俊不凡。” 吴和臻站在一旁,噙着微笑看着淑妃母子,倒像极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就在淑妃还想再感叹两句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吴和臻的精神一振:“来了!” 淑妃放下手,绕到了林英鸿的身旁。 林英鸿顶着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扬着脖子向前走了两步,已然一副主人的架势了。 胡安道、谢大学士、陆大学士…… 众人鱼贯而入,随即静默地站在殿前,遥望着床榻上那个异常熟悉却又已经一动不动的身影。 “陛下他……”终究是陆大学士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嗓子颤巍巍的,像是殿外枝头眼看就要飘落的那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颤抖。 林英鸿的脸紧紧地绷着:“父皇他……去了!” 众臣顿时悲声大作,冲到皇帝的床前跪伏着,一个个都是老泪纵横。 哭了半晌,终于有人想起正事来:“陛下他春秋正盛,又怎会如此突然!” 这话说得完全没有平时官腔的委婉,几乎就是指着鼻子在怀疑在场的林英鸿有什么不轨之心似的。 第391章 千真万确 林英鸿丝毫没有露出半点心虚,拭去眼角那微微的泪水后清了清嗓子:“或许是父皇的双-修之法出了差错。” “等太医院正过来,已经……晚了。”林英鸿的肩膀忽然无力地向下耷拉着。 听到双-修二字,胡安道的瞳孔一缩。 陛下在宫里双-修的伴侣,只有怀玉一人。而怀玉,可是通过他的渠道送进来的。 若是有人抓住了这个把柄就糟了。 “此事事关陛下清誉,殿下慎言!”胡安道顿时站直了身子,疾言厉色地对着林英鸿断喝起来。 林英鸿却不管他怎么想。 方才与吴和臻和淑妃商量了一阵子,既然怀玉和丁无忌跑了,那就更方便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他们俩的身上。 至于怀玉有没有受人指使,送怀玉进宫的胡安道是不是存心不良,那就要看接下来怎么操作了。 如果操作得好,这个大大的把柄一捏,胡安道除了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身后,再没别的出路了。 陆大学士挑眉看向一旁背着药箱的太医院院正:“周院正,陛下他?” 早就被吴和臻收买了的周院正沉着嘴角:“没错,正是双-修出了差错,龙御……归天!” 群臣一时哑然。 谢大学士抬头看了看林英鸿,忽然挺身而出:“陛下可有留下旨意?” 林英鸿会意,扑通一声对着皇帝跪了下去:“英鸿不才,忝受父皇之信重!” 吴和臻恰到好处地把放在一旁的圣旨取了出来:“陛下的旨意在此,由三子林英鸿即位为新帝!” 文渊阁众人长出了口气,心里虽然有所不甘,可却又有种隐隐约约的本应如此之感。 除了陆大学士。 精瘦的身子站得如同寒风中的青松,陆大学士重重地踏前一步:“这圣旨,当真是陛下本意?” 眼睛中精光暴射,陆大学士的眼光让林英鸿忽然有些心虚。 眼光闪躲了一瞬,林英鸿这才重新嘴角含笑:“这是自然!” “好一个自然!”啪啪的抚掌声,忽然从大殿的门口传了过来。 一个英武的身影当先而入,这喝了声倒彩的,不是林英睿又会是谁? 只见他通身银色的战甲并不鲜亮,反倒因为沾染了不少血迹而显得有些可怖。 林英鸿的瞳孔一下子紧锁得比针尖还小。 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明明已经守住了皇城,又并未听见什么厮杀声,莫非龙武军那边倒戈了? 喉头一紧,林英鸿的目光投向了吴和臻,像是要跟他求证。 吴和臻的脸色铁青:“林英睿,你带兵进宫,意图谋反吗?!” “吴大人说笑了。”林英睿稳稳当当地迈了几步,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比他矮了半头的吴和臻,“我听说父皇身子不适,特意过来探视父皇。” “途中遇见带兵封了皇城的钱将军,言词之间不太对劲。” “还没说几句,他先对我动起手来。” “担心父皇的安危,我实在不得已,这才行此下策。” 每说一句,林英睿脸上的冷笑就重一分,看得吴和臻背后隐隐渗出一层冷汗来。 此时的吴和臻,心中浪潮翻涌。他竟然从来不知,这林英睿露出锋芒,居然如此凌厉! 谢大学士看着吴和臻的身子有些僵硬,暗道一声不妙,连忙哀声为吴和臻解围:“大殿下孝心着实可嘉,只可惜陛下他已经仙去了……” 不等林英睿反应,谢大学士嘴里的话有如连弩一般突突地继续蹦了出来:“陛下留下了旨意,由三殿下林英鸿继承大统。” “陛下虽已升仙,可后事不能耽误。” “今日文渊阁众臣俱在,不如便在陛下的灵前,将三殿下继位之事与陛下的后事出个章程。” “国不可一日无君。” “臣恳请三殿下不要拂逆陛下的意思,接继大统!” 说着,谢大学士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地面上。 他挑的那个位置恰到好处,既像是在跪送皇帝,又像是在跪求林英鸿登基。 林英鸿的心里越发舒坦。谢家人倒都挺识相的,等朕料理好了这些事,回头给谢苇杭个妃位,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只不过他的表情倒是没显出什么异样。 紧紧锁着眉头,他正准备开始推让的表演:“此事万万……” 林英睿嘴角带着冷笑,打断了他的表演:“不知父皇的旨意何在?” 气得牙痒痒,林英鸿却不能直接跟林英睿翻脸。本来文渊阁这些人几乎已经同意了,就差临门一脚,你却跳出来横插一杠子。 而这一杠子,又正好插到了林英鸿的软肋上。 这旨意,根本就是伪造的。 见林英鸿迟迟不动,林英睿耸了耸肩:“三弟,怎么,这么重要的圣旨,还能被你弄丢了不成?” 林英鸿咬了咬牙,给吴和臻使了个眼色。 没办法,陆大学士他们刚刚只是扫了一眼圣旨,并没有细看。此时在林英睿的逼问之下,若是再不知道这里面可能有点问题,他们也不配置身文渊阁之列了。 吴和臻不情不愿地拿出圣旨,唰地一下双手拉开,在林英睿的面前晃了一晃。 还不等其他人看清,吴和臻的双手就是一合:“这道旨意实在太过重要,不能由旁人经手,还望各位大人体谅。” 林英睿却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吴大人,到底是因为太过重要,还是因为这圣旨根本经不起细查?!” 图穷匕见的凌厉眼光,让吴和臻不由得眼神回避了一下:“圣旨又岂会有假?” “不会有假是么?”林英睿忽然化身一柄长剑,锋芒直指吴和臻与林英鸿,“那这圣旨用的印,为何只是父皇最少用到的私章?” 吴和臻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悄悄退了半步:“怀玉坑害陛下,又偷了御玺,与丁无忌跑了!” “哦?”林英睿的剑眉轻挑,“当真是怀玉和丁无忌偷了御玺?” “千真万确!”吴和臻强忍着心慌,咬着后槽牙回答起来,倒显得态度无比强硬。 林英睿的剑眉又是一挑,对着殿外拍了拍手…… 第392章 好处 纤细的身影捧着个硕大的盒子,平稳地走了进来。 林英鸿全身的肌肉,忽然都绷成了土石一般。 不可能! 不会! 不! 他在心里叫嚣着,可身体却已经不受他的控制,竟然微微开始发抖起来。 将盒子交到林英睿的手中,那纤细的身影满脸肃穆,看也不看林英鸿众人一眼,私自奔着皇帝的床榻边而去,如同每日所做的那样,静静地立在一旁,仿佛在等待皇帝的吩咐。 “丁无忌!”吴和臻张口结舌了半晌,终于暴喝一声,“你怎可违逆陛下的遗言,助纣为虐!” 林英睿却仿佛没听到似的,抬手将那盒盖轻轻掀开。 白玉微瑕,镶金为钮,上面的盘龙扬着头,五爪紧紧抓在底座上,端的是气势十足。 盒子里装的,正是林国的国器,传国之玺! 文渊阁众学士的脸上,此时早已神色各异。 林英睿斜瞥了林英鸿一眼,嘴角的冷笑如刀,刺得林英鸿的胸口翻滚着痛意。 只是林英睿再不看林英鸿一眼,反倒将御玺高举起来,对着文渊阁诸人展示了一圈:“诸位大人,这国玺,想必各位都是认识的?” 迈着稳健的步子,林英睿忽然朝着皇帝的床榻边走去:“不如便让父皇自己定夺,这御玺到底该如何处置。”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英睿这是因为皇帝的死,乱了心志吗?! 一个死人,又怎么可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将御玺放到皇帝的枕侧摆好,林英睿稳稳地转过身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怎么,诸位大人不信?” “皇甫先生,请进来!”林英睿扬声向着殿外呼唤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了大殿门口。 林英鸿的眼皮跳了跳,无力的质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京城?” 在场的人顿时眯起了眼。 林英鸿怎么会知道皇甫常的下落?除非…… 想到皇帝正是吃了昨天林英鸿送来的仙丹,才出了这档子事,这些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若当真是弑父…… 史书上若当真记上这一笔,自己这些之前准备捧林英鸿继位的臣子,岂不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话一出口,林英鸿这才反应过来不对。 惨白着一张脸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林英鸿竟一时不知到底如何辩解才行。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这让林英鸿连皇甫常走到了皇帝的床榻旁都不知道。 周院正忽然站出来,挡在了皇甫常和冷怀恩的身前:“陛下已然龙御归天,遗体贵重,又岂容你们亵渎!” 皇甫常有点尴尬,脚步顿了顿,正准备解释。 冷怀恩却轻轻勾了勾唇,小手微微扬起。 一抹淡黄色的烟尘朝着周院正的口鼻飘起,周院正咚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想救你们的皇帝,就别乱动。”甩下这么一句话,冷怀恩扯了扯皇甫常的袖子,带着他往皇帝的身边走去。 银针入体刺了几刺,本来已经没有呼吸的皇帝,胸腹间忽然又微微地起伏了起来。 文渊阁诸人不由得张大了嘴,下巴差点砸在脚上。 这…… 当真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啊! 林英鸿的双手紧紧地捏着拳头,指甲几乎就要陷到肉里。仿佛身处狂风眼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忽略了什么极重要的信息,这才让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紫霜乳,陀罗参……”冷怀恩给皇帝号着脉,嘴里念念有词地报了几样药名。 丁无忌微微颔首,快步走了下去。 不多时,那些名贵的草药如同不要钱的野草般,堆在了冷怀恩的身边。 “师父,您先盯一会。”冷怀恩干脆就在大殿的角落里支了个炉子,当众熬起药来。 林英鸿早知道此事不对,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正当理由,他又根本没办法发作。站在大殿里,林英鸿的手掌又湿又冷,内心早已惶惑至极。 等到苦涩味飘满了整个大殿,冷怀恩端着一碗黑中泛紫的药汤走了回来,将药汤递给丁无忌,对着皇帝扬了扬下巴:“都喂进去,莫要洒了。” 说完,冷怀恩撇了撇嘴,拉着皇甫常走到了殿门口,靠在柱子上静静地看着热闹。 “咳咳……”几声呛咳,皇帝的眼皮抖了抖,终于睁开了。 “啊啊唔唔……”看着殿下守着的一大堆人,皇帝的眼珠转了几转,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正要开口说话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莫名其妙的几声哼唧。 眼见着皇帝眉间的燥意升腾,最擅长揣摩的胡安道忽然跳了出来:“陛下,您是不是想说什么?” 皇帝纠结了半天,终于认命地“嗯”了一声。 胡安道习惯性地谄媚地笑了笑,安抚了半天皇帝的情绪,这才慢慢提到了重点上:“您今日可曾立下过什么旨意?” 皇帝眼中精芒一闪,下意识地就要发怒。 可没想到现在他连四肢也无法动弹,只好恚怒地“唔唔”了几声,宣泄着心底的不满。 “您是说,您没有立过旨意?”事关重大,胡安道不得不再次求证。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着皇帝的答案。 皇帝斜眼看着面如死灰的林英鸿,心里已经了然,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林英鸿的嘴唇翕张了两下,竟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林英睿笑了笑,大步走到林英鸿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一步错,步步错。” 如同被山压在肩上,林英鸿连腰也塌了下来。 死死地盯着床榻上的皇帝,林英鸿的脸颊一片濡湿,忽然跪倒在地,膝行着往皇帝的床边爬了过去。 “父皇,儿臣错了!” “儿臣知错,求父皇开恩!” “父皇……” 哀声未定,皇帝那边异变突生! 林英鸿忽然翻到了床上,手中捏着一柄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匕首,雪亮的刀尖正正地抵在皇帝的脖子上。 他的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如饿狼一般:“不如你继续修你的道,把这皇位让给我坐!” 文渊阁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声呼叫着护驾。 林英鸿猛地抬头,半翻着白眼扫视了在场的文渊阁众人:“闭嘴!” “乖乖地等我做了皇帝,到时给你们加官进爵,不好吗?” “眼前这个老不死的,还能给你们什么好处?” 第392章 好处 纤细的身影捧着个硕大的盒子,平稳地走了进来。 林英鸿全身的肌肉,忽然都绷成了土石一般。 不可能! 不会! 不! 他在心里叫嚣着,可身体却已经不受他的控制,竟然微微开始发抖起来。 将盒子交到林英睿的手中,那纤细的身影满脸肃穆,看也不看林英鸿众人一眼,私自奔着皇帝的床榻边而去,如同每日所做的那样,静静地立在一旁,仿佛在等待皇帝的吩咐。 “丁无忌!”吴和臻张口结舌了半晌,终于暴喝一声,“你怎可违逆陛下的遗言,助纣为虐!” 林英睿却仿佛没听到似的,抬手将那盒盖轻轻掀开。 白玉微瑕,镶金为钮,上面的盘龙扬着头,五爪紧紧抓在底座上,端的是气势十足。 盒子里装的,正是林国的国器,传国之玺! 文渊阁众学士的脸上,此时早已神色各异。 林英睿斜瞥了林英鸿一眼,嘴角的冷笑如刀,刺得林英鸿的胸口翻滚着痛意。 只是林英睿再不看林英鸿一眼,反倒将御玺高举起来,对着文渊阁诸人展示了一圈:“诸位大人,这国玺,想必各位都是认识的?” 迈着稳健的步子,林英睿忽然朝着皇帝的床榻边走去:“不如便让父皇自己定夺,这御玺到底该如何处置。”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英睿这是因为皇帝的死,乱了心志吗?! 一个死人,又怎么可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将御玺放到皇帝的枕侧摆好,林英睿稳稳地转过身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怎么,诸位大人不信?” “皇甫先生,请进来!”林英睿扬声向着殿外呼唤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了大殿门口。 林英鸿的眼皮跳了跳,无力的质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京城?” 在场的人顿时眯起了眼。 林英鸿怎么会知道皇甫常的下落?除非…… 想到皇帝正是吃了昨天林英鸿送来的仙丹,才出了这档子事,这些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若当真是弑父…… 史书上若当真记上这一笔,自己这些之前准备捧林英鸿继位的臣子,岂不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话一出口,林英鸿这才反应过来不对。 惨白着一张脸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林英鸿竟一时不知到底如何辩解才行。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这让林英鸿连皇甫常走到了皇帝的床榻旁都不知道。 周院正忽然站出来,挡在了皇甫常和冷怀恩的身前:“陛下已然龙御归天,遗体贵重,又岂容你们亵渎!” 皇甫常有点尴尬,脚步顿了顿,正准备解释。 冷怀恩却轻轻勾了勾唇,小手微微扬起。 一抹淡黄色的烟尘朝着周院正的口鼻飘起,周院正咚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想救你们的皇帝,就别乱动。”甩下这么一句话,冷怀恩扯了扯皇甫常的袖子,带着他往皇帝的身边走去。 银针入体刺了几刺,本来已经没有呼吸的皇帝,胸腹间忽然又微微地起伏了起来。 文渊阁诸人不由得张大了嘴,下巴差点砸在脚上。 这…… 当真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啊! 林英鸿的双手紧紧地捏着拳头,指甲几乎就要陷到肉里。仿佛身处狂风眼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忽略了什么极重要的信息,这才让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紫霜乳,陀罗参……”冷怀恩给皇帝号着脉,嘴里念念有词地报了几样药名。 丁无忌微微颔首,快步走了下去。 不多时,那些名贵的草药如同不要钱的野草般,堆在了冷怀恩的身边。 “师父,您先盯一会。”冷怀恩干脆就在大殿的角落里支了个炉子,当众熬起药来。 林英鸿早知道此事不对,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正当理由,他又根本没办法发作。站在大殿里,林英鸿的手掌又湿又冷,内心早已惶惑至极。 等到苦涩味飘满了整个大殿,冷怀恩端着一碗黑中泛紫的药汤走了回来,将药汤递给丁无忌,对着皇帝扬了扬下巴:“都喂进去,莫要洒了。” 说完,冷怀恩撇了撇嘴,拉着皇甫常走到了殿门口,靠在柱子上静静地看着热闹。 “咳咳……”几声呛咳,皇帝的眼皮抖了抖,终于睁开了。 “啊啊唔唔……”看着殿下守着的一大堆人,皇帝的眼珠转了几转,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正要开口说话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莫名其妙的几声哼唧。 眼见着皇帝眉间的燥意升腾,最擅长揣摩的胡安道忽然跳了出来:“陛下,您是不是想说什么?” 皇帝纠结了半天,终于认命地“嗯”了一声。 胡安道习惯性地谄媚地笑了笑,安抚了半天皇帝的情绪,这才慢慢提到了重点上:“您今日可曾立下过什么旨意?” 皇帝眼中精芒一闪,下意识地就要发怒。 可没想到现在他连四肢也无法动弹,只好恚怒地“唔唔”了几声,宣泄着心底的不满。 “您是说,您没有立过旨意?”事关重大,胡安道不得不再次求证。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着皇帝的答案。 皇帝斜眼看着面如死灰的林英鸿,心里已经了然,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林英鸿的嘴唇翕张了两下,竟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林英睿笑了笑,大步走到林英鸿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一步错,步步错。” 如同被山压在肩上,林英鸿连腰也塌了下来。 死死地盯着床榻上的皇帝,林英鸿的脸颊一片濡湿,忽然跪倒在地,膝行着往皇帝的床边爬了过去。 “父皇,儿臣错了!” “儿臣知错,求父皇开恩!” “父皇……” 哀声未定,皇帝那边异变突生! 林英鸿忽然翻到了床上,手中捏着一柄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匕首,雪亮的刀尖正正地抵在皇帝的脖子上。 他的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如饿狼一般:“不如你继续修你的道,把这皇位让给我坐!” 文渊阁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声呼叫着护驾。 林英鸿猛地抬头,半翻着白眼扫视了在场的文渊阁众人:“闭嘴!” “乖乖地等我做了皇帝,到时给你们加官进爵,不好吗?” “眼前这个老不死的,还能给你们什么好处?” 第393章 凑巧 说到激动处,林英鸿更是口沫横飞,再没了平日里的儒雅和善。 像头蠢蠢欲动的疯牛。 看着疯狂的林英鸿,林英睿在心底不露痕迹地冷笑了一声,随即悄悄向前迈了一步。 “别动!”林英鸿的眼神,似乎格外注意着林英睿的动作。 手中的匕首往下挪了挪,在皇帝的脖颈上划了一道小小的血痕来。 林英睿没办法,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双手来站在原地:“英鸿,莫要伤了父皇,有话好商量。” “谁要跟你商量!”林英鸿手里的匕首却再次往里推了推。 低下头看着被劫持的皇帝,林英鸿的鼻孔喷出两道炽热的白气:“老不死的,写诏,禅位于我。” 皇帝的眼睛眨了眨,唔唔了两声,似乎是在示意他放开自己。 林英鸿把下唇咬出一道血痕,用舌尖舔了舔,整个人更加疯狂:“别耍花样,快点!” 眼神投向殿下不敢动弹的众人,皇帝终于颓然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了胡安道两下。 丁无忌取来空白的圣旨,胡安道当场就写了起来,内容虽然简单,倒也是一挥而就。 “舅舅,你来拿御玺。”不放心让别人过来,林英鸿谨慎地点了吴和臻的名字。 眼看着鲜红的大印就要落下,林英鸿总算心神松了松。 接下来,只要昭告了天下,自己就算是安全了…… 可就在这一刹那,一抹如雷的银光,朝着林英鸿持匕首的右手飞射而去! 那银光的速度比飞鸟还快。 等林英鸿反应过来,疼痛已经从他的右臂末端传了上来。 低下头瞥了一眼,林英鸿脸上那抹胜利的喜悦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以及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的右手已经齐腕而断,鲜血飞射出来,喷了皇帝满头满脸,更将那床榻上染得如同鬼蜮一般! 林英睿已经像只大鸟一样飞扑过去,口中吼声如雷:“擒贼!” 迅捷的动作,根本不是一个瘸子所能做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林英鸿忽然明白了所有:“你……!” 话音未落,林英鸿就已经被林英睿从床榻上飞扑而下,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纠缠在了一处。 “快救陛下,快!”殿下众人七手八脚地乱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一抹若有似无的香气在殿内涌动了起来。 扑通! 扑通! 扑通! 殿上诸人像是融化了的泥偶,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 “鸿儿,快走!”娇柔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正是没有被人注意到的淑妃。 往林英鸿的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淑妃急忙又去救吴和臻。 恢复了部分力气的林英鸿咬了咬牙,左手捏着断腕,拖着身子走向床榻边,就要去摸那把卡在床缝里的匕首。 “快走啊!”淑妃连忙挡住了想要复仇的林英鸿,“这香只有两刻钟的效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出宫,快!” 拉着林英鸿就往殿门口走,淑妃的满脸焦急终于还是让林英鸿跺了跺脚。 “罢了,以后再来取你狗命!”林英鸿放了句狠话,匆匆地跑了出去。 他没有看见的是,躺在地上的林英睿的嘴巴里鼓鼓的,似乎正含着什么东西。嘴角的那抹笑意,让林英睿的情绪显得颇为晦涩不明。 两刻钟的时间稍纵即逝,皇甫常和冷怀恩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看着那刚从地上陆续爬起的朝堂大佬们,冷怀恩满是童稚地挠了挠头:“我不就是去出了个恭,怎么他们都躺下了?” 皇甫常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别想了,去帮忙。” 就在大殿上兵荒马乱的时候,林英鸿一行人已经狼狈地逃窜出了宫门。 “娘,舅舅,咱们往哪走?”尽管有不少侍卫跟在身边,林英鸿还是心神不宁,根本拿不定主意。 淑妃偏了偏头:“去清凉涧。” 见林英鸿满眼都是不解,淑妃含糊地瞥了吴和臻一眼,轻轻解释道:“我在那附近有些准备。” 林英鸿闻言不再犹豫:“走!” 马蹄呼啸,一行人飞也似地从长街上掠过,向着城门飞驰而去。 有人肆无忌惮地闹市纵马,吵嚷声让路过的于小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今日一方馆并未营业,只不过一方馆的烤炉极佳,她弄了一批点心出来,正准备拿到于府去。 毕竟今天是年三十,于弘方事先说了好几遍让她早点回家,一起在家过年。 急急提着竹篮往路边让过去,于小暖那飘动的裙角还是不自觉地吸引了林英鸿的目光。 这女子,倒是眼熟…… 林英鸿的脑子转得飞快,竟然瞬间想起了她的身份。 于侍郎家嫡女,林英睿生意的合伙人! 之前手下的人也曾经来报过,林英睿似乎对这姑娘,颇有几分信重。 单手一拉缰绳,林英鸿忽然掉转了马头,直奔于小暖而去。 “把她带上!”马鞭一指于小暖,几名侍卫立时围了上去。 于小暖暗叫一声苦。 她的功夫若是出其不意,也许还能放倒一两个练家子。可要是这么实打实地硬碰硬,恐怕要吃亏。 干脆地放弃了抵抗,于小暖把竹篮往地上一丢,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扔到了马背上。 盯着前面的背影,于小暖磨了磨牙。 方才一个照面,她已经认出了林英鸿。 而旁边共乘一骑的华服中年男女,系统也已经给出了答案。 【吴和臻】 【淑妃】 莫非原书里写的变故,提前到了这一年? 不过能被自己碰上,也许娘亲的仇,倒是能趁着这次给报了。 眼珠转了转,于小暖立刻决定维持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形象,被林英鸿一行人裹挟着,往城外呼啸而去。 闹市纵马的声势浩大,林英睿带着人很快就顺着他们的踪迹赶了过来。 路边倾倒的竹篮上面,正有着一方馆的印记。 林英睿的眼睛一瞥,脸色变了变,狠狠地勒停了马匹。 纵身跃下马背,快步走到那竹篮前,林英睿掀开盖子,里面点心的浓香一下子就飘了出来。 这味道,是小暖那丫头的手艺! 林英睿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三两步走到旁边的店铺里,一把揪住店小二的衣领:“那篮子是谁丢在那里的?” 小二吓得结结巴巴:“是是是位漂亮的杏眼小娘子……” 林英睿的脑子嗡地一声,手指又紧了三分:“她去哪里了?” 小二喘不上气,费了半天的劲:“被 被 被带上马了……” “追!”林英睿的手倏然一松,转身就跑。 只是上了马没跑出多远,林英睿忽然反应过来,对着身边的侍卫嘱咐了一句:“去于府知会一声,小暖姑娘被林英鸿掳走了。” 第393章 凑巧 说到激动处,林英鸿更是口沫横飞,再没了平日里的儒雅和善。 像头蠢蠢欲动的疯牛。 看着疯狂的林英鸿,林英睿在心底不露痕迹地冷笑了一声,随即悄悄向前迈了一步。 “别动!”林英鸿的眼神,似乎格外注意着林英睿的动作。 手中的匕首往下挪了挪,在皇帝的脖颈上划了一道小小的血痕来。 林英睿没办法,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双手来站在原地:“英鸿,莫要伤了父皇,有话好商量。” “谁要跟你商量!”林英鸿手里的匕首却再次往里推了推。 低下头看着被劫持的皇帝,林英鸿的鼻孔喷出两道炽热的白气:“老不死的,写诏,禅位于我。” 皇帝的眼睛眨了眨,唔唔了两声,似乎是在示意他放开自己。 林英鸿把下唇咬出一道血痕,用舌尖舔了舔,整个人更加疯狂:“别耍花样,快点!” 眼神投向殿下不敢动弹的众人,皇帝终于颓然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了胡安道两下。 丁无忌取来空白的圣旨,胡安道当场就写了起来,内容虽然简单,倒也是一挥而就。 “舅舅,你来拿御玺。”不放心让别人过来,林英鸿谨慎地点了吴和臻的名字。 眼看着鲜红的大印就要落下,林英鸿总算心神松了松。 接下来,只要昭告了天下,自己就算是安全了…… 可就在这一刹那,一抹如雷的银光,朝着林英鸿持匕首的右手飞射而去! 那银光的速度比飞鸟还快。 等林英鸿反应过来,疼痛已经从他的右臂末端传了上来。 低下头瞥了一眼,林英鸿脸上那抹胜利的喜悦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以及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的右手已经齐腕而断,鲜血飞射出来,喷了皇帝满头满脸,更将那床榻上染得如同鬼蜮一般! 林英睿已经像只大鸟一样飞扑过去,口中吼声如雷:“擒贼!” 迅捷的动作,根本不是一个瘸子所能做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林英鸿忽然明白了所有:“你……!” 话音未落,林英鸿就已经被林英睿从床榻上飞扑而下,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纠缠在了一处。 “快救陛下,快!”殿下众人七手八脚地乱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一抹若有似无的香气在殿内涌动了起来。 扑通! 扑通! 扑通! 殿上诸人像是融化了的泥偶,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 “鸿儿,快走!”娇柔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正是没有被人注意到的淑妃。 往林英鸿的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淑妃急忙又去救吴和臻。 恢复了部分力气的林英鸿咬了咬牙,左手捏着断腕,拖着身子走向床榻边,就要去摸那把卡在床缝里的匕首。 “快走啊!”淑妃连忙挡住了想要复仇的林英鸿,“这香只有两刻钟的效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出宫,快!” 拉着林英鸿就往殿门口走,淑妃的满脸焦急终于还是让林英鸿跺了跺脚。 “罢了,以后再来取你狗命!”林英鸿放了句狠话,匆匆地跑了出去。 他没有看见的是,躺在地上的林英睿的嘴巴里鼓鼓的,似乎正含着什么东西。嘴角的那抹笑意,让林英睿的情绪显得颇为晦涩不明。 两刻钟的时间稍纵即逝,皇甫常和冷怀恩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看着那刚从地上陆续爬起的朝堂大佬们,冷怀恩满是童稚地挠了挠头:“我不就是去出了个恭,怎么他们都躺下了?” 皇甫常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别想了,去帮忙。” 就在大殿上兵荒马乱的时候,林英鸿一行人已经狼狈地逃窜出了宫门。 “娘,舅舅,咱们往哪走?”尽管有不少侍卫跟在身边,林英鸿还是心神不宁,根本拿不定主意。 淑妃偏了偏头:“去清凉涧。” 见林英鸿满眼都是不解,淑妃含糊地瞥了吴和臻一眼,轻轻解释道:“我在那附近有些准备。” 林英鸿闻言不再犹豫:“走!” 马蹄呼啸,一行人飞也似地从长街上掠过,向着城门飞驰而去。 有人肆无忌惮地闹市纵马,吵嚷声让路过的于小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今日一方馆并未营业,只不过一方馆的烤炉极佳,她弄了一批点心出来,正准备拿到于府去。 毕竟今天是年三十,于弘方事先说了好几遍让她早点回家,一起在家过年。 急急提着竹篮往路边让过去,于小暖那飘动的裙角还是不自觉地吸引了林英鸿的目光。 这女子,倒是眼熟…… 林英鸿的脑子转得飞快,竟然瞬间想起了她的身份。 于侍郎家嫡女,林英睿生意的合伙人! 之前手下的人也曾经来报过,林英睿似乎对这姑娘,颇有几分信重。 单手一拉缰绳,林英鸿忽然掉转了马头,直奔于小暖而去。 “把她带上!”马鞭一指于小暖,几名侍卫立时围了上去。 于小暖暗叫一声苦。 她的功夫若是出其不意,也许还能放倒一两个练家子。可要是这么实打实地硬碰硬,恐怕要吃亏。 干脆地放弃了抵抗,于小暖把竹篮往地上一丢,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扔到了马背上。 盯着前面的背影,于小暖磨了磨牙。 方才一个照面,她已经认出了林英鸿。 而旁边共乘一骑的华服中年男女,系统也已经给出了答案。 【吴和臻】 【淑妃】 莫非原书里写的变故,提前到了这一年? 不过能被自己碰上,也许娘亲的仇,倒是能趁着这次给报了。 眼珠转了转,于小暖立刻决定维持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形象,被林英鸿一行人裹挟着,往城外呼啸而去。 闹市纵马的声势浩大,林英睿带着人很快就顺着他们的踪迹赶了过来。 路边倾倒的竹篮上面,正有着一方馆的印记。 林英睿的眼睛一瞥,脸色变了变,狠狠地勒停了马匹。 纵身跃下马背,快步走到那竹篮前,林英睿掀开盖子,里面点心的浓香一下子就飘了出来。 这味道,是小暖那丫头的手艺! 林英睿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三两步走到旁边的店铺里,一把揪住店小二的衣领:“那篮子是谁丢在那里的?” 小二吓得结结巴巴:“是是是位漂亮的杏眼小娘子……” 林英睿的脑子嗡地一声,手指又紧了三分:“她去哪里了?” 小二喘不上气,费了半天的劲:“被 被 被带上马了……” “追!”林英睿的手倏然一松,转身就跑。 只是上了马没跑出多远,林英睿忽然反应过来,对着身边的侍卫嘱咐了一句:“去于府知会一声,小暖姑娘被林英鸿掳走了。” 第394章 报信 要不要有周天导引法在身,马背上的于小暖非被颠个七荤八素不可。 强忍着晕马的恶心,于小暖默默观察着身周的一切。出了城,这些人的马蹄片刻不停,看方向,这似乎是去往……龙游寺? 也许是因为娘亲的缘故,原主长了那么大,从来都没有去过龙游寺一回。 早知会有这么一遭,于小暖不禁抿了抿嘴,将头上的簪子悄悄取下。 那是东平道的海珠制成,虽不大,却颗颗饱满。 姚景中到了东平道,给罗语桃报平安的时候,托人送了几支簪子回来。罗语桃收到东西,转手就挑了支最大最好看的,亲自插到了于小暖的头上。 手上暗暗使力,一颗珍珠啪地从簪头脱落下来。 指尖轻轻弹动,那珍珠斜着飞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轻轻落在了路边的草丛边上。 等那一支簪子上的十几颗珍珠差不多消耗了一半的时候,马队终于慢了下来。 山顶那古拙的龙游寺,红墙青瓦正在松枝间若隐若现。 “下马,这边!”吴和臻熟门熟路地将淑妃抱下了马背,领着她的纤手,快步向山脚的另一个方向绕了过去。 于小暖微微垂下眼眸,只是坐在马背上不动弹。 林英鸿捏着自己的断腕,脸色白得惨烈,从牙缝里挤出冷硬的一句来:“老实点,一会给你个痛快。” 装成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于小暖踉踉跄跄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别碰我!”厌恶与恐惧交织成色厉内荏,于小暖猛地拂了拂身旁想要扯住她的侍卫的手臂。 指尖从侍卫的臂弯处挥过,侍卫的手臂倏然一麻,不听使唤地垂了下来。 有些惊惧地看了看于小暖,可她那满脸的纯良中满是畏惧,侍卫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真是被主子的情况给吓到了,自己居然会怀疑这个小娘子也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刚刚定然是不小心碰到了臂弯处的麻筋,凑巧而已。 “跟上!”脸上的苦笑一纵即逝,侍卫想了想,还是没有伸手去推于小暖,只是口头上训斥了一句。 于小暖煞白着一张小脸,点点头,跟在了林英鸿身后不远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林子里走去。 所有人都没有发觉,有一颗小小的珍珠,再次无声地滚落了下去。 看着林英鸿走远,留下的三四名侍卫忽然单膝跪地,拳头在胸口捶了一下,咬着唇低下了头。 片刻的沉默之后,几人站起身来对视了一眼,这才毅然跃上了马背,将那一大群马匹赶着,继续向远方奔驰而去。 “老爷,小暖小姐她……”于五福跌跌撞撞地跑到书房里,也顾不得什么敲门的礼仪,就连脸上的皱纹里都堆满了焦虑。 装模作样看书的于弘方等于小暖回家等了好久,话听了半截,就立马把书往桌上一丢,喜孜孜地站起身来打断了于五福的话:“小暖回来了?快走快走,准备开饭!” “还愣着干嘛,跟上啊?”几步走出了书房,于弘方这才发觉于五福没有跟过来,顿时不悦地回过头。 可于五福那通红的眼睛,顿时让于弘方的心里一颤:“五福?” “老爷!”于五福扑通一声软在地上,整个人都没了力气,“方才……” “方才什么?”于弘方的指尖忍不住微微开始颤抖。 于五福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大殿下派人来了,说是三殿下作乱,逃出城的路上把小暖小姐也给绑了去……” “什么?!”像是有千斤的大锤砸在头上,于弘方的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扶着墙壁才站稳了身子。 三殿下作乱? 逃出了京城? 还绑走了小暖? 到底是自己在做噩梦,还是京城里终于翻了天?! 嘴皮子抖了半天,于弘方终于醒过神来。 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子,于弘方往自己的院子迈开了步子:“换朝服,走,进宫……” 于五福的膝盖软了两软,还是成功从地上站了起来,追着于弘方小跑而去。 他们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墙角,一张秀气的小脸也已经绷得煞白。 “于小暖……不会就这么死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凄凉的场景,于小柔的脸上完全没有了血色,手脚渐渐变得冰凉,比院子里刮过的寒风还要更凉上三分。 咬了咬牙,于小柔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亮。 也许,他能救于小暖? 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于小柔不顾女孩子的矜持,撒腿就往大门外跑去。 “囡囡?”廊下路过的宋寄琴听见啪哒哒的脚步声,诧异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于小柔像是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宋寄琴却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在后面跳着脚喊上两句:“这死丫头,大过年的,怎么学得跟于小暖似的疯疯癫癫!” 于小柔在前面跑,小丫环在后面追。 二人跑了一阵子,这才喘着粗气在一个胡同口站定。 “是哪个院子来的?”之前她偷偷摸摸地跟踪过于小暖两回,倒是大概还记得那小院的位置。 也幸亏所在的里坊离于家不算太远,主仆二人的一路狂奔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丫环捂着胸口喘着气,犹豫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大门:“好像是那家?” “走!”于小柔咬了咬嘴唇,干脆地抬腿就走。 手落到门环附近正要敲响,二人忽然听得身后吱呀一声。 随即是带着笑意的人声:“大哥,咱们今年也能贴春联了?” 于小柔猛地一回头,眼睛里登时泛起一阵水雾。 眼前那两个清峻的身影,正是冷怀知拎着浆糊桶在前,冷怀逸捏着春联在后。 话一说完,冷怀知忽然愣了愣。 对面的那个女子,不正是小暖姐姐的异母妹妹么? “冷怀逸!”于小柔的嗓子里像是涂了层浆糊似的,黏糊糊的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来。 看着急冲过来的于小柔,冷怀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周天导引法运转间,衣袖后的手隔着一段距离,虚虚地搀住了她。 “姑娘此来所为何事?”看着她那满眼的焦急,冷怀逸只觉得心头忽然一悸,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似的。 于小柔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于说出了声:“于小暖被绑走了!” 第394章 报信 要不要有周天导引法在身,马背上的于小暖非被颠个七荤八素不可。 强忍着晕马的恶心,于小暖默默观察着身周的一切。出了城,这些人的马蹄片刻不停,看方向,这似乎是去往……龙游寺? 也许是因为娘亲的缘故,原主长了那么大,从来都没有去过龙游寺一回。 早知会有这么一遭,于小暖不禁抿了抿嘴,将头上的簪子悄悄取下。 那是东平道的海珠制成,虽不大,却颗颗饱满。 姚景中到了东平道,给罗语桃报平安的时候,托人送了几支簪子回来。罗语桃收到东西,转手就挑了支最大最好看的,亲自插到了于小暖的头上。 手上暗暗使力,一颗珍珠啪地从簪头脱落下来。 指尖轻轻弹动,那珍珠斜着飞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轻轻落在了路边的草丛边上。 等那一支簪子上的十几颗珍珠差不多消耗了一半的时候,马队终于慢了下来。 山顶那古拙的龙游寺,红墙青瓦正在松枝间若隐若现。 “下马,这边!”吴和臻熟门熟路地将淑妃抱下了马背,领着她的纤手,快步向山脚的另一个方向绕了过去。 于小暖微微垂下眼眸,只是坐在马背上不动弹。 林英鸿捏着自己的断腕,脸色白得惨烈,从牙缝里挤出冷硬的一句来:“老实点,一会给你个痛快。” 装成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于小暖踉踉跄跄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别碰我!”厌恶与恐惧交织成色厉内荏,于小暖猛地拂了拂身旁想要扯住她的侍卫的手臂。 指尖从侍卫的臂弯处挥过,侍卫的手臂倏然一麻,不听使唤地垂了下来。 有些惊惧地看了看于小暖,可她那满脸的纯良中满是畏惧,侍卫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真是被主子的情况给吓到了,自己居然会怀疑这个小娘子也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刚刚定然是不小心碰到了臂弯处的麻筋,凑巧而已。 “跟上!”脸上的苦笑一纵即逝,侍卫想了想,还是没有伸手去推于小暖,只是口头上训斥了一句。 于小暖煞白着一张小脸,点点头,跟在了林英鸿身后不远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林子里走去。 所有人都没有发觉,有一颗小小的珍珠,再次无声地滚落了下去。 看着林英鸿走远,留下的三四名侍卫忽然单膝跪地,拳头在胸口捶了一下,咬着唇低下了头。 片刻的沉默之后,几人站起身来对视了一眼,这才毅然跃上了马背,将那一大群马匹赶着,继续向远方奔驰而去。 “老爷,小暖小姐她……”于五福跌跌撞撞地跑到书房里,也顾不得什么敲门的礼仪,就连脸上的皱纹里都堆满了焦虑。 装模作样看书的于弘方等于小暖回家等了好久,话听了半截,就立马把书往桌上一丢,喜孜孜地站起身来打断了于五福的话:“小暖回来了?快走快走,准备开饭!” “还愣着干嘛,跟上啊?”几步走出了书房,于弘方这才发觉于五福没有跟过来,顿时不悦地回过头。 可于五福那通红的眼睛,顿时让于弘方的心里一颤:“五福?” “老爷!”于五福扑通一声软在地上,整个人都没了力气,“方才……” “方才什么?”于弘方的指尖忍不住微微开始颤抖。 于五福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大殿下派人来了,说是三殿下作乱,逃出城的路上把小暖小姐也给绑了去……” “什么?!”像是有千斤的大锤砸在头上,于弘方的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扶着墙壁才站稳了身子。 三殿下作乱? 逃出了京城? 还绑走了小暖? 到底是自己在做噩梦,还是京城里终于翻了天?! 嘴皮子抖了半天,于弘方终于醒过神来。 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子,于弘方往自己的院子迈开了步子:“换朝服,走,进宫……” 于五福的膝盖软了两软,还是成功从地上站了起来,追着于弘方小跑而去。 他们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墙角,一张秀气的小脸也已经绷得煞白。 “于小暖……不会就这么死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凄凉的场景,于小柔的脸上完全没有了血色,手脚渐渐变得冰凉,比院子里刮过的寒风还要更凉上三分。 咬了咬牙,于小柔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亮。 也许,他能救于小暖? 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于小柔不顾女孩子的矜持,撒腿就往大门外跑去。 “囡囡?”廊下路过的宋寄琴听见啪哒哒的脚步声,诧异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于小柔像是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宋寄琴却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在后面跳着脚喊上两句:“这死丫头,大过年的,怎么学得跟于小暖似的疯疯癫癫!” 于小柔在前面跑,小丫环在后面追。 二人跑了一阵子,这才喘着粗气在一个胡同口站定。 “是哪个院子来的?”之前她偷偷摸摸地跟踪过于小暖两回,倒是大概还记得那小院的位置。 也幸亏所在的里坊离于家不算太远,主仆二人的一路狂奔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丫环捂着胸口喘着气,犹豫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大门:“好像是那家?” “走!”于小柔咬了咬嘴唇,干脆地抬腿就走。 手落到门环附近正要敲响,二人忽然听得身后吱呀一声。 随即是带着笑意的人声:“大哥,咱们今年也能贴春联了?” 于小柔猛地一回头,眼睛里登时泛起一阵水雾。 眼前那两个清峻的身影,正是冷怀知拎着浆糊桶在前,冷怀逸捏着春联在后。 话一说完,冷怀知忽然愣了愣。 对面的那个女子,不正是小暖姐姐的异母妹妹么? “冷怀逸!”于小柔的嗓子里像是涂了层浆糊似的,黏糊糊的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来。 看着急冲过来的于小柔,冷怀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周天导引法运转间,衣袖后的手隔着一段距离,虚虚地搀住了她。 “姑娘此来所为何事?”看着她那满眼的焦急,冷怀逸只觉得心头忽然一悸,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似的。 于小柔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于说出了声:“于小暖被绑走了!” 第395章 是谁 胸膛里如同擂鼓般重重地敲了一下,冷怀逸无意识地抬起右手,竖掌立在于小柔的面前:“你说什么?” 微眯的眼眸里射着寒光,冷怀逸一眨不眨地盯着于小柔的嘴巴,想要看清她说出的每一个字。 于小柔艰难地开了口:“方才大殿下派人来,说是三殿下作乱逃出了京城,路上把于小暖绑走了。” 冷怀逸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细缝。似乎化身成了暴风雪的中心,冷怀逸的身上寒气四射,有如实质的恨意像无数根钢针一般,刺得于小柔全身发疼。 “怀知,送于姑娘回府!”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冷怀逸的身影竟然已经消失在了几人的面前。 院子里一声马嘶,冷怀逸随即纵马飞奔而去。 看着冷怀逸远去的背影,于小柔的心里不知到底是羡慕还是放松,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马背上的冷怀逸脑子微微转了转,已然有了主意。 今日是年三十,小暖定然是要去于府的。 也只有从一方馆去于府的路上,才会经过一条出城的必经大道。 那么想来林英鸿那群人,定然是往这个方向去了…… 京城的地图在冷怀逸的脑中过了一遍,冷怀逸手中的缰绳紧握,狠狠地夹了夹马腹,催促着马儿往城外飞驰而去。 坚持住,小暖。 而此时有这个念头的,不只是冷怀逸一个人。 龙游寺山脚下,几人拐来拐去,在于小暖的面前,竟忽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于小暖看着前面脚步虚浮的林英鸿,嘴角的笑意忽然更浓了。 【林英鸿】 【健康值:32/100(失血过多)】 “你的手腕再不好好包扎一下,怕是……”于小暖忽然扬起头,朝着半只脚进了洞口的林英鸿嚷了一句。 林英鸿恶狠狠地回过头:“你再说一句?” “不说就不说咯。”于小暖耸了耸肩,满脸可惜地撇了撇嘴。 倒是不远处的淑妃一下子醒悟过来:“你会医术?” “略懂。”左右是为了拖延时间,于小暖的态度倒是不错。 可淑妃的回答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先进来,一会有你忙的。” 脸上带着识趣的微笑,于小暖把最后一颗珍珠扔了出去,这才跟着进了洞里。 乌漆嘛黑的山洞,让于小暖挑了挑眉。 这环境,岂不是让她更有理由带着林英鸿出去包扎? 可没想到的是,三拐两拐之后,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数条岔路! “这边。” 淑妃走在前面,侍卫紧紧跟在于小暖的身旁,冷冷地盯着她。 于小暖的眼睛转了转,身子忽然一歪:“哎哟!” “别耍花样!”林英鸿头也不回,咬着牙根恐吓着她。 于小暖用藏在袖子里的簪子在地上随意划了划,脸上却满是歉意,眼睛里更是噙了汪眼泪:“没看清,脚扭了一下。” “能走就起来,不能走的话……”林英鸿的话里带上了杀机。 于小暖连忙按着大腿站起身来:“能走能走,殿下放心!” 接连又是几个岔路口,于小暖看着幽深的通路,也只好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放弃了再假摔一下的想法。 只不过她走得靠墙极近,又时不时惊慌失措地扶一扶墙,这让盯着她的侍卫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不知到底走过了几个岔路口,于小暖只觉得眼前忽然变得豁然开朗。 山腹中竟然有着一个巨大的大厅,周围的钟乳石柱擎天彻地,在火把的掩映下显得分外壮观。 而在大厅的另一头,隐隐有着几个漆黑的洞口,又是不知通往什么地方去了。 吴和臻依旧紧紧抓着淑妃的手:“你去给英鸿包扎一下,别耍花样!” 有侍卫面无表情地带着于小暖,往最旁边的一个洞口去了。 那洞口里倒不算太深,只不过最里面的布置,还是让于小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那里面居然布置了一张极其奢华的拔步床! 林英鸿在侍卫的搀扶之下躺在床上,整个人无精打采,要抬不起来。 他只觉得手腕处倒是不疼了,但全身上下仿佛都化成了棉花,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半分力气。 “手脚轻着些。”侍卫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白布,放到了林英鸿的身边,对着于小暖点了点头。 于小暖倒也不在意他们的态度,看了看那尚算干净的白布,仔细地给林英鸿包扎了起来。 “成了。”看着满头豆大汗珠的林英鸿,于小暖拍了拍手,示意侍卫查看。 “带她去隔壁。”淑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拔步床的旁边,眉宇间满是忧色。 轻轻抚着林英鸿的头发,淑妃满脸怜爱:“鸿儿,你再忍忍,等风头过去了,咱们便往南走。” 林英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忽然睁开,满脸都是喜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被带到隔壁的于小暖进了洞窟又一拐弯,随即叹了口气。 “好好在这呆着,别找事。”侍卫生硬地交待了一句,也不多看于小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借着昏黄摇曳的油灯,于小暖环视了一圈身周的情况。 对比起隔壁的装饰豪华,这边说是寒酸恐怕都颇为勉强。 只有一张靠着墙边摆放着的竹制卧榻,上面更是连层垫子都没有。 毕竟此时天寒地冻,要不是自己的身体底子好,恐怕折腾到这边就已经站不起来了。 幸好这里没有直接对着外面的大厅,也算是给她留下了一点点的隐私尊严。 想到这里,于小暖的嘴角微微一翘,坐在了卧榻上,轻轻闭起了双眼。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听起来,外面倒是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道追兵会不会注意到自己留下的记号…… 正想着心事,于小暖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顿时小脸红了红。 咕噜…… 折腾了半天,于小暖早就肚子空空。 沮丧地叹了口气,于小暖揉了揉自己空荡荡的肚皮。 要不是因为这档子飞来横祸,恐怕这会儿自己已经在于府吃着大餐了?依着老爹的性子,想来那一桌子菜应该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清蒸黄鱼、红焖羊排、笋干烧肉…… 咽了咽口水,于小暖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要是刚刚那一篮子点心没有被林英鸿打翻,多少也能垫垫肚子不是? 真是浪费,活该他倒霉! 悻悻地扁了扁嘴,于小暖干脆敛了敛衣襟,准备躺倒下去。 突然一阵轻轻的敲击声,让于小暖的精神一凛,低声喝问道:“是谁?” 第395章 是谁 胸膛里如同擂鼓般重重地敲了一下,冷怀逸无意识地抬起右手,竖掌立在于小柔的面前:“你说什么?” 微眯的眼眸里射着寒光,冷怀逸一眨不眨地盯着于小柔的嘴巴,想要看清她说出的每一个字。 于小柔艰难地开了口:“方才大殿下派人来,说是三殿下作乱逃出了京城,路上把于小暖绑走了。” 冷怀逸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细缝。似乎化身成了暴风雪的中心,冷怀逸的身上寒气四射,有如实质的恨意像无数根钢针一般,刺得于小柔全身发疼。 “怀知,送于姑娘回府!”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冷怀逸的身影竟然已经消失在了几人的面前。 院子里一声马嘶,冷怀逸随即纵马飞奔而去。 看着冷怀逸远去的背影,于小柔的心里不知到底是羡慕还是放松,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马背上的冷怀逸脑子微微转了转,已然有了主意。 今日是年三十,小暖定然是要去于府的。 也只有从一方馆去于府的路上,才会经过一条出城的必经大道。 那么想来林英鸿那群人,定然是往这个方向去了…… 京城的地图在冷怀逸的脑中过了一遍,冷怀逸手中的缰绳紧握,狠狠地夹了夹马腹,催促着马儿往城外飞驰而去。 坚持住,小暖。 而此时有这个念头的,不只是冷怀逸一个人。 龙游寺山脚下,几人拐来拐去,在于小暖的面前,竟忽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于小暖看着前面脚步虚浮的林英鸿,嘴角的笑意忽然更浓了。 【林英鸿】 【健康值:32/100(失血过多)】 “你的手腕再不好好包扎一下,怕是……”于小暖忽然扬起头,朝着半只脚进了洞口的林英鸿嚷了一句。 林英鸿恶狠狠地回过头:“你再说一句?” “不说就不说咯。”于小暖耸了耸肩,满脸可惜地撇了撇嘴。 倒是不远处的淑妃一下子醒悟过来:“你会医术?” “略懂。”左右是为了拖延时间,于小暖的态度倒是不错。 可淑妃的回答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先进来,一会有你忙的。” 脸上带着识趣的微笑,于小暖把最后一颗珍珠扔了出去,这才跟着进了洞里。 乌漆嘛黑的山洞,让于小暖挑了挑眉。 这环境,岂不是让她更有理由带着林英鸿出去包扎? 可没想到的是,三拐两拐之后,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数条岔路! “这边。” 淑妃走在前面,侍卫紧紧跟在于小暖的身旁,冷冷地盯着她。 于小暖的眼睛转了转,身子忽然一歪:“哎哟!” “别耍花样!”林英鸿头也不回,咬着牙根恐吓着她。 于小暖用藏在袖子里的簪子在地上随意划了划,脸上却满是歉意,眼睛里更是噙了汪眼泪:“没看清,脚扭了一下。” “能走就起来,不能走的话……”林英鸿的话里带上了杀机。 于小暖连忙按着大腿站起身来:“能走能走,殿下放心!” 接连又是几个岔路口,于小暖看着幽深的通路,也只好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放弃了再假摔一下的想法。 只不过她走得靠墙极近,又时不时惊慌失措地扶一扶墙,这让盯着她的侍卫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不知到底走过了几个岔路口,于小暖只觉得眼前忽然变得豁然开朗。 山腹中竟然有着一个巨大的大厅,周围的钟乳石柱擎天彻地,在火把的掩映下显得分外壮观。 而在大厅的另一头,隐隐有着几个漆黑的洞口,又是不知通往什么地方去了。 吴和臻依旧紧紧抓着淑妃的手:“你去给英鸿包扎一下,别耍花样!” 有侍卫面无表情地带着于小暖,往最旁边的一个洞口去了。 那洞口里倒不算太深,只不过最里面的布置,还是让于小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那里面居然布置了一张极其奢华的拔步床! 林英鸿在侍卫的搀扶之下躺在床上,整个人无精打采,要抬不起来。 他只觉得手腕处倒是不疼了,但全身上下仿佛都化成了棉花,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半分力气。 “手脚轻着些。”侍卫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白布,放到了林英鸿的身边,对着于小暖点了点头。 于小暖倒也不在意他们的态度,看了看那尚算干净的白布,仔细地给林英鸿包扎了起来。 “成了。”看着满头豆大汗珠的林英鸿,于小暖拍了拍手,示意侍卫查看。 “带她去隔壁。”淑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拔步床的旁边,眉宇间满是忧色。 轻轻抚着林英鸿的头发,淑妃满脸怜爱:“鸿儿,你再忍忍,等风头过去了,咱们便往南走。” 林英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忽然睁开,满脸都是喜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被带到隔壁的于小暖进了洞窟又一拐弯,随即叹了口气。 “好好在这呆着,别找事。”侍卫生硬地交待了一句,也不多看于小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借着昏黄摇曳的油灯,于小暖环视了一圈身周的情况。 对比起隔壁的装饰豪华,这边说是寒酸恐怕都颇为勉强。 只有一张靠着墙边摆放着的竹制卧榻,上面更是连层垫子都没有。 毕竟此时天寒地冻,要不是自己的身体底子好,恐怕折腾到这边就已经站不起来了。 幸好这里没有直接对着外面的大厅,也算是给她留下了一点点的隐私尊严。 想到这里,于小暖的嘴角微微一翘,坐在了卧榻上,轻轻闭起了双眼。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听起来,外面倒是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道追兵会不会注意到自己留下的记号…… 正想着心事,于小暖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顿时小脸红了红。 咕噜…… 折腾了半天,于小暖早就肚子空空。 沮丧地叹了口气,于小暖揉了揉自己空荡荡的肚皮。 要不是因为这档子飞来横祸,恐怕这会儿自己已经在于府吃着大餐了?依着老爹的性子,想来那一桌子菜应该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清蒸黄鱼、红焖羊排、笋干烧肉…… 咽了咽口水,于小暖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要是刚刚那一篮子点心没有被林英鸿打翻,多少也能垫垫肚子不是? 真是浪费,活该他倒霉! 悻悻地扁了扁嘴,于小暖干脆敛了敛衣襟,准备躺倒下去。 突然一阵轻轻的敲击声,让于小暖的精神一凛,低声喝问道:“是谁?” 第396章 秘道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声。 于小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怕不是饿得出现了幻觉? 正在她再次准备和衣而卧的时候,又一阵长长短短的敲击声,从她的榻下传了出来。 于小暖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紧地盯着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床榻。 床榻下靠近洞壁的泥土,忽然松了松。 一个翻板啪哒一下打开,露出了黑漆漆的洞口。 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于小暖一边盯着那洞口,一边分神看着门口处的动静。 “小暖,走。” 温和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桃花眼中的欣喜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于小暖挑了挑眉,随即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向着那洞口钻了进去。 并没有预计中的狼狈爬行,一钻过那个洞口,于小暖便立刻站直了身子。 面前的丁无忌早没有了之前每次见面时的从容,任凭灰尘沾染在那身内侍的衣袍之上,发丝也同样稍显凌乱。 只见丁无忌将那翻板重新推好,转过身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于小暖一遍,眼里终于染满了松弛的笑意:“没事就好。” “你怎么……?”于小暖有些好奇。 这不是淑妃搞出来的秘密基地么,怎么丁无忌居然会知道这里还有条秘道? 丁无忌的桃花眼微弯:“皇城司的职责之一,就是盯着这些人的动静。” “没想到,这秘道倒还派上了用场,让我将你接了出来。” 带着淡淡的笑意,丁无忌感慨地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走。” 之前于小暖被林英鸿带走,事情第一时间传到丁无忌那里,他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来。 因为此时皇城里乱成一团,丁无忌不方便带太多人。而在收到信号之后,带出来的几个心腹,也被他留在了秘道外守着马匹,只有他一个人亲自进来。 来接小丫头回家。 于小暖乖巧地跟在丁无忌的身旁,循着火把延伸出的光亮,向着未知的方向坚定地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拔步床上的林英鸿,忽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鸿儿,怎么了?”淑妃立时有些慌乱地捏着林英鸿的肩膀,而林英鸿却只是闭着双眼,根本没有反应。 他本来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忽然生起一阵诡异的红意。 淑妃的手颤抖着伸向了他的额头,随即仿佛摸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让她一下子将手又缩了回来:“去把那丫头找来,给鸿儿看看!” 门口的侍卫瞳孔微缩,随即低头应了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怎么还不回来!”淑妃眼巴巴地望着外面,却始终没有于小暖的身影。 就在她站起身来即将发怒的时候,那侍卫终于慢悠悠地走了回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娘娘,那小丫头她……” “她什么她?”淑妃根本没有半点耐心,上去对着那侍卫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的侍卫咬着后槽牙:“她逃了!” “逃了?!”淑妃的声音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尖利得不像人声。 “这里守卫森严,如何逃得出去 ?”吴和臻铁青着脸走了过来,“除非!” 与淑妃对视了一眼,吴和臻的脸色瞬间大变。 她一定是通过秘道跑出去的! 不行,不能让她出去通风报信。 不然自己这些人,定然会被林英睿来个瓮中捉鳖。 “追!”吴和臻也顾不上什么风度,随手抄起一把长剑,一脚将隔壁的卧榻踹开。 那新鲜的泥土痕迹,倒像是直接在他胸口捣了一拳。 翻板打开,吴和臻第一个跳了下去。 正闷头走着,于小暖的耳廓忽然动了动。 从他们过来的那个方向上,似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丁无忌,于小暖的脸色极为严肃:“还有多远出去?” “快了。”丁无忌的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刚刚于小暖触碰过的地方,耳朵尖微微有些发红。 于小暖咬了咬牙,一把捞起丁无忌的手:“有人追过来了,快跑。” 没想到于小暖会突然动手,丁无忌的半边身子僵了僵,瞬间被于小暖带了个趔趄。 好在他及时地反应了过来,调整了自己的姿态,配合着于小暖的步伐快速地奔跑起来。 火把的光在奔跑中不断摇曳着。 好在不远处隐约已经透出了微光。 看着那光点,于小暖精神一振:“太好了!” “太好了!”林英睿身边的人看着地上那新鲜的马蹄印记和马粪,振奋地向着林英睿扭了扭头,“就在前面了!” 脑子里浮现出小丫头无助的表情,林英睿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躁意上涌,不禁狠狠夹了夹马腹:“驾!” 奔行间,前面的奔马似乎已经隐约可见。 林英睿挥了挥手:“加把劲,截住他们!” 两波人终于越来越近。 而林英睿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狠狠地一抬手:“放箭!” 前面那些马背上,根本只有三四个人而已。 自己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缰绳向着后面一带,林英睿身下的马儿前蹄人立而起,随即利落地掉转了身子,重新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脑子里不断地转着,林英睿反复地思量着一路上的蛛丝马迹。 小丫头,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你到底,是被藏在了哪里? “原来……在这里!”草丛里那一粒粒的珍珠,终于将他指向了不远处的山体上。 那层枯黄的藤蔓伪装极严密,不走到近前,根本就看不出来那里还有一个洞口。 冷怀逸小心地凑上前去,悄无声息如同白日下行走的鬼魅一般。 轻轻拨开藤蔓一角,只一个闪身,冷怀逸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洞窟当中。 “聪明……”看着那洞壁上新鲜划出的痕迹,冷怀逸忍不住轻轻喟叹。 小暖这丫头,倒是相当懂得怎么求救。 冷怀逸的脚步变得越发迅捷,沿着那一路上的小小划痕,飞速地直奔洞窟大厅而去。 长臂一伸,冷怀逸已然将巡视的一名侍卫拉入来时的通道当中。 压低了声音,冷怀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于小暖在哪?” 侍卫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于小暖……是谁? “你们掳回来的那个姑娘。”冷怀逸强压着心底的杀机,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手底下的匕首,也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是在欢呼,又仿佛是饥渴难耐。 侍卫顿时醒悟,点了点头,示意冷怀逸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给他个说话的机会。 “有敌人!”只不过冷怀逸的手一松,侍卫顿时拼着全部的力气,给同伴示了警。 冷怀逸的脸上再无半分情绪,直如一台冷静的机器。 匕首利落地从侍卫的喉咙口划过,鲜血如同喷泉般洒落在石壁上。 冷怀逸略带厌恶地皱了皱眉,从另一侧跨了过去。 第396章 秘道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声。 于小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怕不是饿得出现了幻觉? 正在她再次准备和衣而卧的时候,又一阵长长短短的敲击声,从她的榻下传了出来。 于小暖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紧地盯着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床榻。 床榻下靠近洞壁的泥土,忽然松了松。 一个翻板啪哒一下打开,露出了黑漆漆的洞口。 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于小暖一边盯着那洞口,一边分神看着门口处的动静。 “小暖,走。” 温和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桃花眼中的欣喜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于小暖挑了挑眉,随即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向着那洞口钻了进去。 并没有预计中的狼狈爬行,一钻过那个洞口,于小暖便立刻站直了身子。 面前的丁无忌早没有了之前每次见面时的从容,任凭灰尘沾染在那身内侍的衣袍之上,发丝也同样稍显凌乱。 只见丁无忌将那翻板重新推好,转过身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于小暖一遍,眼里终于染满了松弛的笑意:“没事就好。” “你怎么……?”于小暖有些好奇。 这不是淑妃搞出来的秘密基地么,怎么丁无忌居然会知道这里还有条秘道? 丁无忌的桃花眼微弯:“皇城司的职责之一,就是盯着这些人的动静。” “没想到,这秘道倒还派上了用场,让我将你接了出来。” 带着淡淡的笑意,丁无忌感慨地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走。” 之前于小暖被林英鸿带走,事情第一时间传到丁无忌那里,他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来。 因为此时皇城里乱成一团,丁无忌不方便带太多人。而在收到信号之后,带出来的几个心腹,也被他留在了秘道外守着马匹,只有他一个人亲自进来。 来接小丫头回家。 于小暖乖巧地跟在丁无忌的身旁,循着火把延伸出的光亮,向着未知的方向坚定地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拔步床上的林英鸿,忽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鸿儿,怎么了?”淑妃立时有些慌乱地捏着林英鸿的肩膀,而林英鸿却只是闭着双眼,根本没有反应。 他本来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忽然生起一阵诡异的红意。 淑妃的手颤抖着伸向了他的额头,随即仿佛摸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让她一下子将手又缩了回来:“去把那丫头找来,给鸿儿看看!” 门口的侍卫瞳孔微缩,随即低头应了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怎么还不回来!”淑妃眼巴巴地望着外面,却始终没有于小暖的身影。 就在她站起身来即将发怒的时候,那侍卫终于慢悠悠地走了回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娘娘,那小丫头她……” “她什么她?”淑妃根本没有半点耐心,上去对着那侍卫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的侍卫咬着后槽牙:“她逃了!” “逃了?!”淑妃的声音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尖利得不像人声。 “这里守卫森严,如何逃得出去 ?”吴和臻铁青着脸走了过来,“除非!” 与淑妃对视了一眼,吴和臻的脸色瞬间大变。 她一定是通过秘道跑出去的! 不行,不能让她出去通风报信。 不然自己这些人,定然会被林英睿来个瓮中捉鳖。 “追!”吴和臻也顾不上什么风度,随手抄起一把长剑,一脚将隔壁的卧榻踹开。 那新鲜的泥土痕迹,倒像是直接在他胸口捣了一拳。 翻板打开,吴和臻第一个跳了下去。 正闷头走着,于小暖的耳廓忽然动了动。 从他们过来的那个方向上,似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丁无忌,于小暖的脸色极为严肃:“还有多远出去?” “快了。”丁无忌的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刚刚于小暖触碰过的地方,耳朵尖微微有些发红。 于小暖咬了咬牙,一把捞起丁无忌的手:“有人追过来了,快跑。” 没想到于小暖会突然动手,丁无忌的半边身子僵了僵,瞬间被于小暖带了个趔趄。 好在他及时地反应了过来,调整了自己的姿态,配合着于小暖的步伐快速地奔跑起来。 火把的光在奔跑中不断摇曳着。 好在不远处隐约已经透出了微光。 看着那光点,于小暖精神一振:“太好了!” “太好了!”林英睿身边的人看着地上那新鲜的马蹄印记和马粪,振奋地向着林英睿扭了扭头,“就在前面了!” 脑子里浮现出小丫头无助的表情,林英睿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躁意上涌,不禁狠狠夹了夹马腹:“驾!” 奔行间,前面的奔马似乎已经隐约可见。 林英睿挥了挥手:“加把劲,截住他们!” 两波人终于越来越近。 而林英睿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狠狠地一抬手:“放箭!” 前面那些马背上,根本只有三四个人而已。 自己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缰绳向着后面一带,林英睿身下的马儿前蹄人立而起,随即利落地掉转了身子,重新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脑子里不断地转着,林英睿反复地思量着一路上的蛛丝马迹。 小丫头,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你到底,是被藏在了哪里? “原来……在这里!”草丛里那一粒粒的珍珠,终于将他指向了不远处的山体上。 那层枯黄的藤蔓伪装极严密,不走到近前,根本就看不出来那里还有一个洞口。 冷怀逸小心地凑上前去,悄无声息如同白日下行走的鬼魅一般。 轻轻拨开藤蔓一角,只一个闪身,冷怀逸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洞窟当中。 “聪明……”看着那洞壁上新鲜划出的痕迹,冷怀逸忍不住轻轻喟叹。 小暖这丫头,倒是相当懂得怎么求救。 冷怀逸的脚步变得越发迅捷,沿着那一路上的小小划痕,飞速地直奔洞窟大厅而去。 长臂一伸,冷怀逸已然将巡视的一名侍卫拉入来时的通道当中。 压低了声音,冷怀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于小暖在哪?” 侍卫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于小暖……是谁? “你们掳回来的那个姑娘。”冷怀逸强压着心底的杀机,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手底下的匕首,也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是在欢呼,又仿佛是饥渴难耐。 侍卫顿时醒悟,点了点头,示意冷怀逸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给他个说话的机会。 “有敌人!”只不过冷怀逸的手一松,侍卫顿时拼着全部的力气,给同伴示了警。 冷怀逸的脸上再无半分情绪,直如一台冷静的机器。 匕首利落地从侍卫的喉咙口划过,鲜血如同喷泉般洒落在石壁上。 冷怀逸略带厌恶地皱了皱眉,从另一侧跨了过去。 第397章 接你回家 侍卫临死前的这一声大喊,确实让所有的同伴都警醒了起来。 抄起身边的武器,不在林英鸿身边警戒的人都奔了出来,朝着示警声的方向包抄而至。 一身鲜亮的月白色长袍,从甬道中缓缓踏了出来。 冷静的脚步声,如同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了每个侍卫的心头。 他们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兵刃,骨节已然透出阵阵青白。 冷怀逸,他居然会武? 他不是新科文状元吗,武状元明明是他的弟弟? 不待侍卫们多想,凌厉的剑光便已化为铺天盖地的杀机,向着他们席卷而来。 明明对方只有一个人,却仿佛化身成了千军万马,将己方牢牢包围了起来! 好快的剑! 好厉害的身手! 念头方才一转,侍卫的脖颈上忽然传来剧痛,意识随即暗了下去。 漫天血色如同一朵朵绽开的鲜花,顷刻间将那大厅瞬间浸染得艳丽无匹。 面无表情的冷怀逸却只是闪了闪身,避开了那漫天的花雨。 低头看了看,长袍上没有沾染到一丝一毫的血迹,冷怀逸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向着大厅对面疾驰而去。 “于小暖在哪里?”看着拔步床里的林英鸿和淑妃,冷怀逸的眼底满是寒冷的杀机。 只不过他暂时还不能动手。 母亲的仇,他要留给小暖亲手来报才行。 看着站在冷怀逸滴血的剑尖,淑妃咬了咬牙,脸上满是灰败。 门口的那些侍卫居然没能拦住他! 看着迟迟未动的淑妃,冷怀逸微微皱了皱眉。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两道剑光连闪,站在他正对面的两名侍卫忽地捂着脖子,仰天倒了下去。 鲜血刺痛了淑妃的神经,让她下意识地挡在了林英鸿的前面:“于小暖从秘道逃了!” “秘道在哪?”冷怀逸眯了眯眼,不知是喜是忧。 淑妃伸手指了指旁边,微微低下头,显然是在对冷怀逸示弱:“隔壁的床榻之下……” 冷眼看了看那些汗水涔涔的侍卫,冷怀逸忽然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也不再多停留,直奔着秘道去了。 洞窟里的空气凝滞了许久,淑妃悠悠的叹息声终于响起:“拿上那几把连弩,去帮哥哥一把。” 说完,她垂下眼来,只是定定地盯着昏迷中的林英鸿,用袖口轻轻地擦拭着他额头的汗水,与普通的母亲看顾生病的孩子别无二致。 一跳下秘道,冷怀逸便听到了远处隐约的声响。 有人在追小暖? 冷怀逸只觉得像是有野兽在他的耳边咆哮,让他背后的汗毛刷地立了起来,登时拔足向着远处飞奔而去。 手中火把上的火苗几乎被劲风拉成一条横线,冷怀逸的步伐越发变得飞快。 而就在秘道的出口处,于小暖和丁无忌确实陷入了困境。 “追上她们!”吴和臻的身子虚,跑着跑着便落到了最后,只能大声嚷嚷起来,“手诛此二人者,赏银千两!” 侍卫们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朝着于小暖二人涌了上来。 眼见着出口就在眼前,于小暖却没剩下多少欣喜。 别看这通道甚至可以让人在里面自由奔跑,可那出口处却是被额外加固过的,需要费尽力气才能缓缓侧身通过。 而眼下,追兵可不会给自己和丁无忌留下那么多的时间…… 咬了咬嘴唇,悔意如同涨潮的浪,将于小暖从头到脚打成透心的寒凉。 要是自己之前学了些拳脚,那该多好! 还不是想着京城安定,离原书里所写的变故之日还早,自己这才放松了警惕。 该死! 目光不自觉地往丁无忌的身上打量过去,于小暖确认了他也并没有带着任何兵器。 一声几乎无声的叹息,将于小暖胸底的悔意与懊恼彻底带了上来。 小姑娘失望的神色被丁无忌尽收眼底。 “怎么了?”丁无忌虽然因为快速奔跑而气喘吁吁,却还是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于小暖微妙的情绪。 洞口就在眼前了。 于小暖忽然停下脚步,洒脱地回过身子,对着丁无忌轻轻一笑:“多谢你来救我,只不过这次,我可能逃不出去了。” 按照记忆里的搏击术摆了个架势,于小暖紧紧地抿了抿嘴:“你先走,不要连累了你。” “好。”丁无忌回答得倒是干脆,桃花眼深深地扫了于小暖一眼,利落地掉转了身子。 于小暖的心头一轻。 可她的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于小暖只觉得肩膀上受到了强烈的撞击,眼前顿时就是一花。 等她再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挤在出口处的石缝当中了。 石缝外,丁无忌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既然说了接你回家,自然要说到做到。” “丁无忌!”于小暖的指尖一下子变得冰冰凉凉。 而那些侍卫们的呼喊,也已经到了石缝的跟前。 噗! 于小暖这才知道,原来刀子捅进人的身体里,声音是这样闷闷的,却听得人心头发颤。 鲜血仿佛不要钱一样,从丁无忌的嘴角流出来。 那抹鲜红让丁无忌本就迭丽无匹的容颜上,更添了一抹妖异的艳色。 疼痛从桃花眼中闪了闪,丁无忌的脸上随即覆上了一层解脱的笑。 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于小暖,含笑催促着她:“快走,别回头。” “快走。” “走……” 努力地把身子卡在石缝的入口,此时的丁无忌忽然生出了仿若天神附体的巨力。 侍卫们努力地向外拉扯着,却没能将他的身子撼动分毫。 那抹浓厚的血腥气,倒是让从远处奔跑过来的冷怀逸瞬间陷入了狂暴:“小暖!” 脑海中闪过于小暖重伤垂死的凄惨景象,这让冷怀逸的神智瞬间从身躯中抽离出来。 冷怀逸的黑眸顷刻间变得血红,如同魔鬼注视着人间。 吴和臻还没来得及反应,喉间就是一凉。 剑光带着血花,重新绽放在小小的秘道中。 无数条剑光随即诞生并且盛放,仿佛一阵雷霆般暴戾,又带着无从抗拒的天威一般,从侍卫们身上毫无保留地碾压了过去。 石缝里的丁无忌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可他还是依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上拉扯的力道忽然不见了。 费力地扭过头去,看到冷怀逸那张让他既嫉妒又羡慕的脸时,丁无忌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小暖,在里面……” 说完,丁无忌的头向下一垂,再没了声音。 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满脸泪水的于小暖只觉得眼前的亮度发生了变化。 下一个瞬间,冷怀逸便已经侧身贴了过来,话里是从未有过的焦灼:“小暖,你还好?” “我没事。”于小暖悚然一惊,忽然朝着秘道中重新挤了过去,“让我过去,快!” 【丁无忌】 【健康值:1/100(气若游丝)】 技能点仿佛不要钱一样,一瞬间都砸向了丁无忌的身上。 之前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被搅烂,伤口处的鲜血也已经快要流干,冷怀逸打眼一看,就知道丁无忌已经没救了。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小暖的眼泪里,丁无忌的脸上居然重新泛起了淡淡的血色。 这还是冷怀逸第一次亲眼看见于小暖到底是如何救治重伤垂死之人的。 不知道自己当时被熊重伤的时候,小暖到底有没有流过眼泪呢? 只是不等他多想,丁无忌那微微的闷哼,彻底打断了他的思路。 眼皮抖了抖,看着正紧紧盯着他的于小暖的脸,丁无忌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地狱里也有这样的好梦。” 第397章 接你回家 侍卫临死前的这一声大喊,确实让所有的同伴都警醒了起来。 抄起身边的武器,不在林英鸿身边警戒的人都奔了出来,朝着示警声的方向包抄而至。 一身鲜亮的月白色长袍,从甬道中缓缓踏了出来。 冷静的脚步声,如同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了每个侍卫的心头。 他们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兵刃,骨节已然透出阵阵青白。 冷怀逸,他居然会武? 他不是新科文状元吗,武状元明明是他的弟弟? 不待侍卫们多想,凌厉的剑光便已化为铺天盖地的杀机,向着他们席卷而来。 明明对方只有一个人,却仿佛化身成了千军万马,将己方牢牢包围了起来! 好快的剑! 好厉害的身手! 念头方才一转,侍卫的脖颈上忽然传来剧痛,意识随即暗了下去。 漫天血色如同一朵朵绽开的鲜花,顷刻间将那大厅瞬间浸染得艳丽无匹。 面无表情的冷怀逸却只是闪了闪身,避开了那漫天的花雨。 低头看了看,长袍上没有沾染到一丝一毫的血迹,冷怀逸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向着大厅对面疾驰而去。 “于小暖在哪里?”看着拔步床里的林英鸿和淑妃,冷怀逸的眼底满是寒冷的杀机。 只不过他暂时还不能动手。 母亲的仇,他要留给小暖亲手来报才行。 看着站在冷怀逸滴血的剑尖,淑妃咬了咬牙,脸上满是灰败。 门口的那些侍卫居然没能拦住他! 看着迟迟未动的淑妃,冷怀逸微微皱了皱眉。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两道剑光连闪,站在他正对面的两名侍卫忽地捂着脖子,仰天倒了下去。 鲜血刺痛了淑妃的神经,让她下意识地挡在了林英鸿的前面:“于小暖从秘道逃了!” “秘道在哪?”冷怀逸眯了眯眼,不知是喜是忧。 淑妃伸手指了指旁边,微微低下头,显然是在对冷怀逸示弱:“隔壁的床榻之下……” 冷眼看了看那些汗水涔涔的侍卫,冷怀逸忽然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也不再多停留,直奔着秘道去了。 洞窟里的空气凝滞了许久,淑妃悠悠的叹息声终于响起:“拿上那几把连弩,去帮哥哥一把。” 说完,她垂下眼来,只是定定地盯着昏迷中的林英鸿,用袖口轻轻地擦拭着他额头的汗水,与普通的母亲看顾生病的孩子别无二致。 一跳下秘道,冷怀逸便听到了远处隐约的声响。 有人在追小暖? 冷怀逸只觉得像是有野兽在他的耳边咆哮,让他背后的汗毛刷地立了起来,登时拔足向着远处飞奔而去。 手中火把上的火苗几乎被劲风拉成一条横线,冷怀逸的步伐越发变得飞快。 而就在秘道的出口处,于小暖和丁无忌确实陷入了困境。 “追上她们!”吴和臻的身子虚,跑着跑着便落到了最后,只能大声嚷嚷起来,“手诛此二人者,赏银千两!” 侍卫们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朝着于小暖二人涌了上来。 眼见着出口就在眼前,于小暖却没剩下多少欣喜。 别看这通道甚至可以让人在里面自由奔跑,可那出口处却是被额外加固过的,需要费尽力气才能缓缓侧身通过。 而眼下,追兵可不会给自己和丁无忌留下那么多的时间…… 咬了咬嘴唇,悔意如同涨潮的浪,将于小暖从头到脚打成透心的寒凉。 要是自己之前学了些拳脚,那该多好! 还不是想着京城安定,离原书里所写的变故之日还早,自己这才放松了警惕。 该死! 目光不自觉地往丁无忌的身上打量过去,于小暖确认了他也并没有带着任何兵器。 一声几乎无声的叹息,将于小暖胸底的悔意与懊恼彻底带了上来。 小姑娘失望的神色被丁无忌尽收眼底。 “怎么了?”丁无忌虽然因为快速奔跑而气喘吁吁,却还是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于小暖微妙的情绪。 洞口就在眼前了。 于小暖忽然停下脚步,洒脱地回过身子,对着丁无忌轻轻一笑:“多谢你来救我,只不过这次,我可能逃不出去了。” 按照记忆里的搏击术摆了个架势,于小暖紧紧地抿了抿嘴:“你先走,不要连累了你。” “好。”丁无忌回答得倒是干脆,桃花眼深深地扫了于小暖一眼,利落地掉转了身子。 于小暖的心头一轻。 可她的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于小暖只觉得肩膀上受到了强烈的撞击,眼前顿时就是一花。 等她再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挤在出口处的石缝当中了。 石缝外,丁无忌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既然说了接你回家,自然要说到做到。” “丁无忌!”于小暖的指尖一下子变得冰冰凉凉。 而那些侍卫们的呼喊,也已经到了石缝的跟前。 噗! 于小暖这才知道,原来刀子捅进人的身体里,声音是这样闷闷的,却听得人心头发颤。 鲜血仿佛不要钱一样,从丁无忌的嘴角流出来。 那抹鲜红让丁无忌本就迭丽无匹的容颜上,更添了一抹妖异的艳色。 疼痛从桃花眼中闪了闪,丁无忌的脸上随即覆上了一层解脱的笑。 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于小暖,含笑催促着她:“快走,别回头。” “快走。” “走……” 努力地把身子卡在石缝的入口,此时的丁无忌忽然生出了仿若天神附体的巨力。 侍卫们努力地向外拉扯着,却没能将他的身子撼动分毫。 那抹浓厚的血腥气,倒是让从远处奔跑过来的冷怀逸瞬间陷入了狂暴:“小暖!” 脑海中闪过于小暖重伤垂死的凄惨景象,这让冷怀逸的神智瞬间从身躯中抽离出来。 冷怀逸的黑眸顷刻间变得血红,如同魔鬼注视着人间。 吴和臻还没来得及反应,喉间就是一凉。 剑光带着血花,重新绽放在小小的秘道中。 无数条剑光随即诞生并且盛放,仿佛一阵雷霆般暴戾,又带着无从抗拒的天威一般,从侍卫们身上毫无保留地碾压了过去。 石缝里的丁无忌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可他还是依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上拉扯的力道忽然不见了。 费力地扭过头去,看到冷怀逸那张让他既嫉妒又羡慕的脸时,丁无忌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小暖,在里面……” 说完,丁无忌的头向下一垂,再没了声音。 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满脸泪水的于小暖只觉得眼前的亮度发生了变化。 下一个瞬间,冷怀逸便已经侧身贴了过来,话里是从未有过的焦灼:“小暖,你还好?” “我没事。”于小暖悚然一惊,忽然朝着秘道中重新挤了过去,“让我过去,快!” 【丁无忌】 【健康值:1/100(气若游丝)】 技能点仿佛不要钱一样,一瞬间都砸向了丁无忌的身上。 之前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被搅烂,伤口处的鲜血也已经快要流干,冷怀逸打眼一看,就知道丁无忌已经没救了。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小暖的眼泪里,丁无忌的脸上居然重新泛起了淡淡的血色。 这还是冷怀逸第一次亲眼看见于小暖到底是如何救治重伤垂死之人的。 不知道自己当时被熊重伤的时候,小暖到底有没有流过眼泪呢? 只是不等他多想,丁无忌那微微的闷哼,彻底打断了他的思路。 眼皮抖了抖,看着正紧紧盯着他的于小暖的脸,丁无忌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地狱里也有这样的好梦。” 第398章 连弩 这句话说得于小暖的心尖尖酸涩无比。 她像是没有感觉到身周的血污一般,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将丁无忌的头抬起来,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枕好:“你这是又何必……” 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胸腹处传来的剧痛,丁无忌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我还活着?” “嗯。”于小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轻轻捂着肚子咳了两声,丁无忌这才哑着嗓子笑了笑:“好,都听你的,我不死便是。” 冷怀逸轻咳了一声:“你手下的人呢?” “在外面。”丁无忌轻笑着摇了摇头,“京中乱成一团,我也没带多少人来。” 冷怀逸皱了皱眉,恰好看见有人勉强地挤了进来。 守在外面的人听见里面隐约有着打斗与呼喊,可惜什么都看不清,只好乍着胆子挤了进来。 里面浓厚的血腥气,即使是皇城司这些手上沾老了血的,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等他看见满身血污躺在地上的丁无忌,那人吓得当时脸色煞白:“丁大人?” “没事。”丁无忌随意地闭起眼睛,倒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温暖,“你们帮冷大人善后便是。” “林英睿应该也快到了。”冷怀逸一路摸着珍珠找进来,收起珍珠的同时,倒也没有忘记在树干上划出指路的记号。 林英鸿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林英睿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至少这点信心,冷怀逸还是有的。 于小暖抿了抿嘴,满是歉意地低头看向丁无忌:“还得折腾你。” “无妨。”看着于小暖那微扁的小嘴,丁无忌的桃花眼弯了又弯,“习惯了。” 皇城司的人不禁暗自咋舌。 大人受了个伤,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居然这么好说话,甚至还会笑? 只是不待他再多想,丁无忌警告的眼光像刀子一样从他的身上扫过,这才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凛然拱手:“大人,不如属下背着您?” 丁无忌并不应声,目光倒是温和地投向于小暖:“可以吗?” 于小暖轻轻皱了皱眉:“若是有担架就好了。” 丁无忌的健康值,勉强被她拉回到50上下。 背着会牵拉到伤口,总是不太保险。 “属下这就去弄!”被丁无忌的眼睛一扫,皇城司那人忽然福至心灵地耷拉下了肩膀,“就是恐怕时间有点长,赶不上今晚关城门了。” 冷怀逸也皱起了眉头。 丁无忌轻笑了一声,恋恋不舍地从于小暖的腿上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先出去。我应该还可以骑马的,只不过慢些便是。” 为免夜长梦多,先离开这秘道才是正经。 这点冷怀逸几人倒都同意。 皇城的人在最前面领着丁无忌,于小暖在中间,冷怀逸断后。 离了那狭窄的石缝,寒风呼地一下子便扑到了诸人的脸上。 冷怀逸的耳廓微动了两下,回头往石缝中重新看了过去。 远处似乎隐约有着人声,不知道是不是林英睿的人包抄了上来。 冷怀逸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 丁无忌救了小暖,看这丫头的表情,正是心神受了些冲击。 若是再让她遇见林英睿,未必就是件好事。 小心地搀着丁无忌上了马,于小暖这才勉强勾起一丝笑容,走到了冷怀逸的面前:“麻烦你了。” 丁无忌他们带来的马不多,于小暖的骑术又不太好。 条件所限,于小暖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冷怀逸共乘一骑。 冷怀逸倒还是挂着与以往一模一样的淡淡笑容,将眼底的炽热尽数藏去:“我扶你上马。” “不必,多谢。”于小暖轻松地一踩马蹬,棉衣也包裹不住的修长大腿一扬,整个人已经神采飞扬地坐了上去。 捏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冷怀逸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样跃上了马背。 双臂虚虚地将于小暖搂在中间,二人的身体却隔着约莫一拳的距离。 这让坐在前面的于小暖不禁松了口气。 “走。”丁无忌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却只能撇开眼不去看于小暖。 几匹马慢慢地在山腰处走了起来。 垂下眼眸看向身前的小姑娘,那毛绒绒的头顶让冷怀逸忽然有种伸掌去摸的冲动。 若是没有那一拳的距离,若是小姑娘愿意…… 冷怀逸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骑马居然也会是件折磨人的事情,他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马儿顺着山路,慢慢向下走着。 山崖的另一边,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起了一抹淡红的光亮,正正在撞在于小暖的眼睛里。 看着那盘旋在山腰处的玉带,于小暖的身子忽然变得格外僵硬,像是有人并没有破开她的胸膛,却直接捏住了她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让她的灵魂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想起来这可能是什么地方了。 冷怀逸的声音低低的,里面满是心疼,双臂不自觉地向中间合拢了几分,像是想要给小姑娘带来些许的暖意:“下面,就是清凉涧。” 紧紧地抿着嘴巴,于小暖的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放心,淑妃会留给你来处置。”这事儿不需要冷怀逸单独跟林英睿交代,想来他也会把事情替小姑娘办得妥妥当当。 于小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应答,又像是在默默地对着自己许诺。 冷怀逸的视线紧紧地缠绕在于小暖的身上,之前眸中狂躁的红意渐渐消退了下去。 而就在此时,数道风声尖啸着,朝着于小暖几人的方向飞射而来! 是连弩! 就在听到风声的瞬间,冷怀逸的长剑已经从腰际抽了出来。 当当当数声连响,对着于小暖激射而来的弩箭,已经尽数被冷怀逸劈落在地。 右手臂微微有些发麻,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盯着弩箭射来方向的眼神里杀机再起。 若是再来两轮,恐怕小暖这丫头,就要有麻烦了! 怔忡了片刻,于小暖终于回过神来。 丁无忌那边的情况也不太妙,在下属的保护之下,丁无忌的手臂上还是中了一箭,鲜血无力地顺着箭杆流淌着,缓缓滴落在地。 “冷怀逸,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解决了他们!”于小暖当机立断,竟然趁着冷怀逸还没注意,嗖地一下子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边跑,于小暖还特意挑衅地高喊了两声:“林英鸿让你们来抓我的?” “我就在这里。” “你们倒是来啊!” 第398章 连弩 这句话说得于小暖的心尖尖酸涩无比。 她像是没有感觉到身周的血污一般,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将丁无忌的头抬起来,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枕好:“你这是又何必……” 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胸腹处传来的剧痛,丁无忌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我还活着?” “嗯。”于小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轻轻捂着肚子咳了两声,丁无忌这才哑着嗓子笑了笑:“好,都听你的,我不死便是。” 冷怀逸轻咳了一声:“你手下的人呢?” “在外面。”丁无忌轻笑着摇了摇头,“京中乱成一团,我也没带多少人来。” 冷怀逸皱了皱眉,恰好看见有人勉强地挤了进来。 守在外面的人听见里面隐约有着打斗与呼喊,可惜什么都看不清,只好乍着胆子挤了进来。 里面浓厚的血腥气,即使是皇城司这些手上沾老了血的,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等他看见满身血污躺在地上的丁无忌,那人吓得当时脸色煞白:“丁大人?” “没事。”丁无忌随意地闭起眼睛,倒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温暖,“你们帮冷大人善后便是。” “林英睿应该也快到了。”冷怀逸一路摸着珍珠找进来,收起珍珠的同时,倒也没有忘记在树干上划出指路的记号。 林英鸿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林英睿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至少这点信心,冷怀逸还是有的。 于小暖抿了抿嘴,满是歉意地低头看向丁无忌:“还得折腾你。” “无妨。”看着于小暖那微扁的小嘴,丁无忌的桃花眼弯了又弯,“习惯了。” 皇城司的人不禁暗自咋舌。 大人受了个伤,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居然这么好说话,甚至还会笑? 只是不待他再多想,丁无忌警告的眼光像刀子一样从他的身上扫过,这才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凛然拱手:“大人,不如属下背着您?” 丁无忌并不应声,目光倒是温和地投向于小暖:“可以吗?” 于小暖轻轻皱了皱眉:“若是有担架就好了。” 丁无忌的健康值,勉强被她拉回到50上下。 背着会牵拉到伤口,总是不太保险。 “属下这就去弄!”被丁无忌的眼睛一扫,皇城司那人忽然福至心灵地耷拉下了肩膀,“就是恐怕时间有点长,赶不上今晚关城门了。” 冷怀逸也皱起了眉头。 丁无忌轻笑了一声,恋恋不舍地从于小暖的腿上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先出去。我应该还可以骑马的,只不过慢些便是。” 为免夜长梦多,先离开这秘道才是正经。 这点冷怀逸几人倒都同意。 皇城的人在最前面领着丁无忌,于小暖在中间,冷怀逸断后。 离了那狭窄的石缝,寒风呼地一下子便扑到了诸人的脸上。 冷怀逸的耳廓微动了两下,回头往石缝中重新看了过去。 远处似乎隐约有着人声,不知道是不是林英睿的人包抄了上来。 冷怀逸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 丁无忌救了小暖,看这丫头的表情,正是心神受了些冲击。 若是再让她遇见林英睿,未必就是件好事。 小心地搀着丁无忌上了马,于小暖这才勉强勾起一丝笑容,走到了冷怀逸的面前:“麻烦你了。” 丁无忌他们带来的马不多,于小暖的骑术又不太好。 条件所限,于小暖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冷怀逸共乘一骑。 冷怀逸倒还是挂着与以往一模一样的淡淡笑容,将眼底的炽热尽数藏去:“我扶你上马。” “不必,多谢。”于小暖轻松地一踩马蹬,棉衣也包裹不住的修长大腿一扬,整个人已经神采飞扬地坐了上去。 捏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冷怀逸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样跃上了马背。 双臂虚虚地将于小暖搂在中间,二人的身体却隔着约莫一拳的距离。 这让坐在前面的于小暖不禁松了口气。 “走。”丁无忌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却只能撇开眼不去看于小暖。 几匹马慢慢地在山腰处走了起来。 垂下眼眸看向身前的小姑娘,那毛绒绒的头顶让冷怀逸忽然有种伸掌去摸的冲动。 若是没有那一拳的距离,若是小姑娘愿意…… 冷怀逸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骑马居然也会是件折磨人的事情,他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马儿顺着山路,慢慢向下走着。 山崖的另一边,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起了一抹淡红的光亮,正正在撞在于小暖的眼睛里。 看着那盘旋在山腰处的玉带,于小暖的身子忽然变得格外僵硬,像是有人并没有破开她的胸膛,却直接捏住了她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让她的灵魂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想起来这可能是什么地方了。 冷怀逸的声音低低的,里面满是心疼,双臂不自觉地向中间合拢了几分,像是想要给小姑娘带来些许的暖意:“下面,就是清凉涧。” 紧紧地抿着嘴巴,于小暖的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放心,淑妃会留给你来处置。”这事儿不需要冷怀逸单独跟林英睿交代,想来他也会把事情替小姑娘办得妥妥当当。 于小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应答,又像是在默默地对着自己许诺。 冷怀逸的视线紧紧地缠绕在于小暖的身上,之前眸中狂躁的红意渐渐消退了下去。 而就在此时,数道风声尖啸着,朝着于小暖几人的方向飞射而来! 是连弩! 就在听到风声的瞬间,冷怀逸的长剑已经从腰际抽了出来。 当当当数声连响,对着于小暖激射而来的弩箭,已经尽数被冷怀逸劈落在地。 右手臂微微有些发麻,冷怀逸的眼睛眯了眯,盯着弩箭射来方向的眼神里杀机再起。 若是再来两轮,恐怕小暖这丫头,就要有麻烦了! 怔忡了片刻,于小暖终于回过神来。 丁无忌那边的情况也不太妙,在下属的保护之下,丁无忌的手臂上还是中了一箭,鲜血无力地顺着箭杆流淌着,缓缓滴落在地。 “冷怀逸,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解决了他们!”于小暖当机立断,竟然趁着冷怀逸还没注意,嗖地一下子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边跑,于小暖还特意挑衅地高喊了两声:“林英鸿让你们来抓我的?” “我就在这里。” “你们倒是来啊!” 第399章 三天 拎着连弩的侍卫们,听到于小暖那夸张的呼喊,气得浑身几乎就要发抖,只一个劲儿地填装着手中的连弩。 冷怀逸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的状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矫健的身影接连跃了几跃,兔起鹘落地蹿入了林间。 月白色的身影落入侍卫们的眼中。尽管悍不畏死,侍卫们还是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手上的动作稍微顿了顿,随即反倒变得更加疯狂。 “射!” 看也不看跃近的冷怀逸,领头的侍卫暴喝一声,将手中的弩机对准了于小暖跑开的方向,狠狠地将扳机扣动了下去。 可意料之中的振动并没有如约而至。 侍卫头领只觉得手臂反倒无比轻快,像是丢掉了什么累赘一般。 噗! 噗噗! 噗! 数条手臂连同那扣发了的弩机,几乎同时掉落在了泥土之中。 弩箭无情地扎穿了冻得冷硬的土地,在那坚硬如铁的泥土中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孔洞。 可冷怀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倒目眦欲裂地哀鸣着。 “小暖!” 终究还是有一台弩机脱出了他的控制。 几根弩箭如流星划过林间,直奔着跃动的于小暖后心而去! “该死!” 剑光再次覆盖了侍卫。 冷怀逸看也不看,当即拔足朝着于小暖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姑娘的背后,一支箭杆正微微地抖动着。 只差几步,就能拉住她的手,冷怀逸的手心已经满是湿冷的汗水,不祥的预感让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于小暖的腿一软,身子歪了歪,朝着山崖下摔了过去。 “不要!” 冷怀逸只觉得心脏几乎已经停止了跳动。 可下一个瞬间,已经扑到崖边的他想也不想,纵身跃了下去! 抓住了! 小姑娘纤细的手腕,被冷怀逸牢牢地抓在掌中。 根本来不及思考,冷怀逸下意识地将于小暖搂在怀里,将自己垫在了她的身子下面。 周天导引法疯狂运转间,猛烈的撞击还是让冷怀逸眼前发黑。 等到神智再次回归躯体的时候,冷怀逸的口鼻中竟然有水灌了进来。 万幸,这里居然有个温泉汇成的深潭,刚好接住了他们! 紧紧搂住怀中的于小暖不撒手,冷怀逸努力地辨认着方向,双腿用力地蹬踏了起来。 “呼……” 从水潭中露出脑袋,冷怀逸根本顾不上喘两口粗气,第一时间就将于小暖扛上了潭边。 温热的潭水冒着浓厚的雾气,将水潭掩映得如同仙境一般。 只是这些景色根本入不得冷怀逸的眼,他的满心满眼,都是脸色苍白的于小暖。 弩箭从她的右背穿入,眉头紧锁的她似乎分外痛苦。 “小暖?”低声呼唤着于小暖的名字,冷怀逸不顾一切地将周天导引法生成的内力渡到于小暖的身体中。 这也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于小暖还没回应,倒是从山崖上方隐约传来了呼喊声:“于姑娘!” “小暖!” “于小暖!” 冷怀逸凝了凝神,气运丹田:“我们在下面的水潭!” 他已经听出上面的呼喊中,除了丁无忌之外,还有林英睿的声音。 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赶快过来,把小暖安安全全地安置起来才好! 眉宇间满是忧色,冷怀逸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周天导引法运转得越来越慢,冷怀逸的神志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狠狠地咬了咬舌尖,感觉到嘴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冷怀逸只是不管不顾地攥着于小暖的双手,将挤出来的那点内力尽数渡了过去。 “在这里!” 一个修长矫健的身影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这是冷怀逸在晕过去之前,所记得的最后一幕。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上了。 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出去,已是月上中天。 “醒了?”不远处骑马的林英睿第一时间扭过头来,对着冷怀逸打了个招呼。 冷怀逸四周看了看,眉头紧紧地皱起:“小暖呢?” 林英睿扬了扬下巴,剑眉担忧地垂着:“前面的车里,一直昏迷着。” “离京城还有多远?”冷怀逸直奔主题。 林英睿点点头:“十余里。” “好。”冷怀逸也不多话,“到时直接让怀恩来接手。” …… 于小暖的眼皮抖了抖,还不等睁开眼睛,便听得身边惊喜的喊声:“小暖姐姐醒了!” 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杂乱的脚步声顿时涌了进来。 于小暖皱了皱眉:“好吵……” 眼睛终于睁开,映入于小暖眼帘的,正是几张憔悴的脸庞。 冷怀逸满脸胡茬,丁无忌脸色惨白。 只有林英睿稍微好些,明黄的衣袍让他满眼的血丝没那么明显。 “我……”问题问了一半,于小暖只觉得嗓子像吞了刀片,干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早早钻出人堆的冷怀恩捧着杯蜂蜜水又钻了回来:“姐姐,先润润嗓子。” 对着冷怀恩点了点头,于小暖支起半边身子接过杯来正要往嘴边送,忽然感觉背后一阵撕裂的疼痛。 手抖了抖,水差点洒出来。 几只手同时伸了过来,想要帮她扶住杯子。 可还是被冷怀恩的小手抢了先。 几人只好悻悻地收了手,摸鼻尖的摸鼻尖,挠脑袋的挠脑袋,倒是让屋里的气氛越发尴尬了起来。 好在于小暖很快便开了口:“我睡了多久?” “三天。” “今天已经初三了。” “有三天了。” 于小暖点了点头,看了眼前的三人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你们都在,真好。” “丁无忌,你的伤怎么样了?”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于小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天在石缝中,他将自己护在身后时那决绝的表情。 悄悄摸开属性面板,于小暖又给他加了加点。 正准备把面板收起时,目光微微一转,落到冷怀逸的身上,于小暖忽然一怔。 【冷怀逸】 【健康值:58/100】 她只记得那天在崖边,她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的时候,背后不小心中了一箭。 随后似乎她便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那个人,是冷怀逸? 对了,他又怎么会突然跑到山洞里?莫非,他也是特意来救自己的? 眼神从身前的几人身上扫过,于小暖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胸口更有一种莫名的热流来回激荡。 “小暖,先好好休养。”看着她来回打量的眼神,林英睿轻咳了一声,招呼着身边的人,“走,让小暖歇歇。” 第399章 三天 拎着连弩的侍卫们,听到于小暖那夸张的呼喊,气得浑身几乎就要发抖,只一个劲儿地填装着手中的连弩。 冷怀逸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的状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矫健的身影接连跃了几跃,兔起鹘落地蹿入了林间。 月白色的身影落入侍卫们的眼中。尽管悍不畏死,侍卫们还是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手上的动作稍微顿了顿,随即反倒变得更加疯狂。 “射!” 看也不看跃近的冷怀逸,领头的侍卫暴喝一声,将手中的弩机对准了于小暖跑开的方向,狠狠地将扳机扣动了下去。 可意料之中的振动并没有如约而至。 侍卫头领只觉得手臂反倒无比轻快,像是丢掉了什么累赘一般。 噗! 噗噗! 噗! 数条手臂连同那扣发了的弩机,几乎同时掉落在了泥土之中。 弩箭无情地扎穿了冻得冷硬的土地,在那坚硬如铁的泥土中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孔洞。 可冷怀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倒目眦欲裂地哀鸣着。 “小暖!” 终究还是有一台弩机脱出了他的控制。 几根弩箭如流星划过林间,直奔着跃动的于小暖后心而去! “该死!” 剑光再次覆盖了侍卫。 冷怀逸看也不看,当即拔足朝着于小暖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姑娘的背后,一支箭杆正微微地抖动着。 只差几步,就能拉住她的手,冷怀逸的手心已经满是湿冷的汗水,不祥的预感让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于小暖的腿一软,身子歪了歪,朝着山崖下摔了过去。 “不要!” 冷怀逸只觉得心脏几乎已经停止了跳动。 可下一个瞬间,已经扑到崖边的他想也不想,纵身跃了下去! 抓住了! 小姑娘纤细的手腕,被冷怀逸牢牢地抓在掌中。 根本来不及思考,冷怀逸下意识地将于小暖搂在怀里,将自己垫在了她的身子下面。 周天导引法疯狂运转间,猛烈的撞击还是让冷怀逸眼前发黑。 等到神智再次回归躯体的时候,冷怀逸的口鼻中竟然有水灌了进来。 万幸,这里居然有个温泉汇成的深潭,刚好接住了他们! 紧紧搂住怀中的于小暖不撒手,冷怀逸努力地辨认着方向,双腿用力地蹬踏了起来。 “呼……” 从水潭中露出脑袋,冷怀逸根本顾不上喘两口粗气,第一时间就将于小暖扛上了潭边。 温热的潭水冒着浓厚的雾气,将水潭掩映得如同仙境一般。 只是这些景色根本入不得冷怀逸的眼,他的满心满眼,都是脸色苍白的于小暖。 弩箭从她的右背穿入,眉头紧锁的她似乎分外痛苦。 “小暖?”低声呼唤着于小暖的名字,冷怀逸不顾一切地将周天导引法生成的内力渡到于小暖的身体中。 这也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于小暖还没回应,倒是从山崖上方隐约传来了呼喊声:“于姑娘!” “小暖!” “于小暖!” 冷怀逸凝了凝神,气运丹田:“我们在下面的水潭!” 他已经听出上面的呼喊中,除了丁无忌之外,还有林英睿的声音。 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赶快过来,把小暖安安全全地安置起来才好! 眉宇间满是忧色,冷怀逸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周天导引法运转得越来越慢,冷怀逸的神志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狠狠地咬了咬舌尖,感觉到嘴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冷怀逸只是不管不顾地攥着于小暖的双手,将挤出来的那点内力尽数渡了过去。 “在这里!” 一个修长矫健的身影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这是冷怀逸在晕过去之前,所记得的最后一幕。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上了。 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出去,已是月上中天。 “醒了?”不远处骑马的林英睿第一时间扭过头来,对着冷怀逸打了个招呼。 冷怀逸四周看了看,眉头紧紧地皱起:“小暖呢?” 林英睿扬了扬下巴,剑眉担忧地垂着:“前面的车里,一直昏迷着。” “离京城还有多远?”冷怀逸直奔主题。 林英睿点点头:“十余里。” “好。”冷怀逸也不多话,“到时直接让怀恩来接手。” …… 于小暖的眼皮抖了抖,还不等睁开眼睛,便听得身边惊喜的喊声:“小暖姐姐醒了!” 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杂乱的脚步声顿时涌了进来。 于小暖皱了皱眉:“好吵……” 眼睛终于睁开,映入于小暖眼帘的,正是几张憔悴的脸庞。 冷怀逸满脸胡茬,丁无忌脸色惨白。 只有林英睿稍微好些,明黄的衣袍让他满眼的血丝没那么明显。 “我……”问题问了一半,于小暖只觉得嗓子像吞了刀片,干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早早钻出人堆的冷怀恩捧着杯蜂蜜水又钻了回来:“姐姐,先润润嗓子。” 对着冷怀恩点了点头,于小暖支起半边身子接过杯来正要往嘴边送,忽然感觉背后一阵撕裂的疼痛。 手抖了抖,水差点洒出来。 几只手同时伸了过来,想要帮她扶住杯子。 可还是被冷怀恩的小手抢了先。 几人只好悻悻地收了手,摸鼻尖的摸鼻尖,挠脑袋的挠脑袋,倒是让屋里的气氛越发尴尬了起来。 好在于小暖很快便开了口:“我睡了多久?” “三天。” “今天已经初三了。” “有三天了。” 于小暖点了点头,看了眼前的三人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你们都在,真好。” “丁无忌,你的伤怎么样了?”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于小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天在石缝中,他将自己护在身后时那决绝的表情。 悄悄摸开属性面板,于小暖又给他加了加点。 正准备把面板收起时,目光微微一转,落到冷怀逸的身上,于小暖忽然一怔。 【冷怀逸】 【健康值:58/100】 她只记得那天在崖边,她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的时候,背后不小心中了一箭。 随后似乎她便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那个人,是冷怀逸? 对了,他又怎么会突然跑到山洞里?莫非,他也是特意来救自己的? 眼神从身前的几人身上扫过,于小暖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胸口更有一种莫名的热流来回激荡。 “小暖,先好好休养。”看着她来回打量的眼神,林英睿轻咳了一声,招呼着身边的人,“走,让小暖歇歇。” 第400章 是我 天牢。 天色还是黑漆漆的,烛光打在泛着淡淡灰白的墙壁上,显得房间里更加阴冷。 “陛下有旨,林英鸿意图弑父、弑君,行大逆不道之事,本应凌迟处死。” “但陛下仁慈,不忍心让你受太多的罪。” “这两样,你自己选。” 丁无忌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一身明黄的林英睿微笑着站在门外,看着委顿在地的林英鸿。 “是你!”林英鸿忽然像头疯牛一般,鼻子中喘着粗气,几乎喷出了两道白气来。 仅剩的那只手抓着牢房的栏杆,林英鸿一边用头撞向那粗如手臂的木头,一边奋不顾身地嘶吼着:“是你设计害我,你这该死的家伙!” 林英睿垂了垂眸,不在意地勾起嘴角:“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设计你的?” 看着林英鸿喘着粗气的样子,林英睿似乎有些愉悦:“用不用我帮你想想?” “姚景中是吴和臻推荐给你的。” “皇甫常是你自己找去的。” “仙丹是你自己求的。” “给父皇灌的毒药,也是你自己亲手喂的。” 林英鸿听在耳朵里,却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悔恨像毒药一样,渐渐侵蚀了他的心智,让他只剩下无能地嘶吼:“是你,都是你干的!” “对,是我。”林英睿干脆挑了挑剑眉,承认了这一切。 “姚景中的计策,我一早都知道了。” “仙丹里面,是加了料的。” “那个去端毒药的侍卫,也是我的人。端来的那碗药,本就是假死药而已。” 只不过陛下的底子到底已经被败坏得千疮百孔,现在瘫在了床上,这跟我林英睿可没什么关系了。 丁无忌就如同一截无知无觉的木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兄弟两人的对话。 得意地踏上前一步,直面着林英鸿的脸,林英睿的笑意忽然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让阴冷的天牢瞬间充满了炽烈的狂躁:“若不是那年你放出来的那只老虎,今天的你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嘶吼的林英鸿忽然愣住,一滴眼泪莫名地滚落了下来:“是我?” “是我!” “只恨我大意,没有当场让那老虎撕了你!” 林英鸿的话渐渐变得越发难听,根本不像出自王公贵族之口,倒比泼妇骂街还难听几分。 眸子垂下,林英睿再不搭理疯狗一般的林英鸿,只是拍了拍手:“给他个体面。” 站在他身后的侍卫利落地接过了丁无忌手中的托盘,狞笑着向着林英鸿围了上去。 天牢的另一头,忽然有个尖利的女声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夫妻们分别十载,好似孤雁归来。” “可怜我被贼将奴来卖,我受尽了祸灾。” “但愿得了却了当年的旧债,纵死在黄泉也好安排……” 林英睿装作漫不经心地往那边瞥了一眼,丁无忌依旧面无表情,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出了天牢。 “这事儿,还得让小暖自己决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林英睿却知道丁无忌能听懂他的意思。 果然,丁无忌连眼皮都不抬:“太子殿下放心,陛下已经赐死了淑妃与三殿下,尸首也已经拿去化了。” 林英睿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希望父皇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丁无忌垂着眼和了一句。 …… 转眼又是十来天的工夫。 在于弘方的念叨之下,于小暖终究忍不住把自己的伤势治得妥妥当当。 不是问中午想吃什么,就是晚上要不要喝汤补补,不到半个时辰就问上那么一回,于小暖揉着太阳穴,深深感觉到了父母的爱到底能有多沉重。 “进来!”有个人影在门口一闪,于小暖瞬间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于小柔别扭地走了起来,把个小包往桌上一丢:“人参,喏!” “谢谢你的关心。”于小暖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妹妹。 要不是那天她跑去给冷怀逸报信,至少丁无忌的小命肯定是不保了的,自己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才不是关心你。”于小柔轻哼了一声,“我是怕……怕别人说咱们于家姐妹不和,说出去不好看!” “是是,咱们姐妹本来就没有不和。”于小暖大方地走过去,拉起于小柔的手,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对一方馆的奶茶,感兴趣吗?” “不就是珍珠奶茶么。”于小柔装作不在意,可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亮光,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于小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我正打算单独开几间奶茶铺子,不如你也一起来,就当是姐姐送你一间,给你添嫁妆了,如何?” “当真给我?”于小柔惊喜得跳了起来,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呀了一声把脸扭了过去。 于小暖的杏眼弯了弯:“千真万确!” 姐妹二人干脆就着这事聊了起来,直到于弘方又派人来找于小暖的时候,她俩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我去找父亲,你先想想方才我说的那些。” 看着于小暖离开的背景,于小柔嘟了嘟嘴:“这于小暖,也没原来那么讨厌了呢……” 开开心心地吃了顿午饭,于小暖终于征得了于弘方的同意,可以离开于府,回到她自己的小院去休养。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于五福带着两个下人立刻前前后后地忙了起来。 这一回,于弘方可是给于小暖又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呢。从吃的到用的,生怕刚刚受过重伤的闺女遭了什么罪。 看着忙忙碌碌的于家下人,于小暖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迈开步子往小院里走,忽然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叫住了。 “回来了?” 于小暖的杏眼瞬间带上了惊喜:“丁无忌,你怎么来了?” “我受了重伤,不适合贴身伺候陛下,就在这附近置了个院子,出来养养伤。”指着紧挨着于小暖的院子,丁无忌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房契,“没想到跟你是邻居。” 指尖微微有些潮湿,丁无忌的心里根本没有面上那么坦然。 他所求的并不多。 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小暖,知道她安安全全、快快乐乐的,就够了。 石缝里那张流着鲜血却依旧微笑的脸,再次浮现在于小暖的脑海中。 眼圈微微泛红,无论如何,于小暖也没有办法对丁无忌再有任何的猜忌。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于小暖的杏眼弯弯:“新邻居,择日不如撞日,晚上我请你吃饭,如何?” 第400章 是我 天牢。 天色还是黑漆漆的,烛光打在泛着淡淡灰白的墙壁上,显得房间里更加阴冷。 “陛下有旨,林英鸿意图弑父、弑君,行大逆不道之事,本应凌迟处死。” “但陛下仁慈,不忍心让你受太多的罪。” “这两样,你自己选。” 丁无忌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一身明黄的林英睿微笑着站在门外,看着委顿在地的林英鸿。 “是你!”林英鸿忽然像头疯牛一般,鼻子中喘着粗气,几乎喷出了两道白气来。 仅剩的那只手抓着牢房的栏杆,林英鸿一边用头撞向那粗如手臂的木头,一边奋不顾身地嘶吼着:“是你设计害我,你这该死的家伙!” 林英睿垂了垂眸,不在意地勾起嘴角:“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设计你的?” 看着林英鸿喘着粗气的样子,林英睿似乎有些愉悦:“用不用我帮你想想?” “姚景中是吴和臻推荐给你的。” “皇甫常是你自己找去的。” “仙丹是你自己求的。” “给父皇灌的毒药,也是你自己亲手喂的。” 林英鸿听在耳朵里,却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悔恨像毒药一样,渐渐侵蚀了他的心智,让他只剩下无能地嘶吼:“是你,都是你干的!” “对,是我。”林英睿干脆挑了挑剑眉,承认了这一切。 “姚景中的计策,我一早都知道了。” “仙丹里面,是加了料的。” “那个去端毒药的侍卫,也是我的人。端来的那碗药,本就是假死药而已。” 只不过陛下的底子到底已经被败坏得千疮百孔,现在瘫在了床上,这跟我林英睿可没什么关系了。 丁无忌就如同一截无知无觉的木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兄弟两人的对话。 得意地踏上前一步,直面着林英鸿的脸,林英睿的笑意忽然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让阴冷的天牢瞬间充满了炽烈的狂躁:“若不是那年你放出来的那只老虎,今天的你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嘶吼的林英鸿忽然愣住,一滴眼泪莫名地滚落了下来:“是我?” “是我!” “只恨我大意,没有当场让那老虎撕了你!” 林英鸿的话渐渐变得越发难听,根本不像出自王公贵族之口,倒比泼妇骂街还难听几分。 眸子垂下,林英睿再不搭理疯狗一般的林英鸿,只是拍了拍手:“给他个体面。” 站在他身后的侍卫利落地接过了丁无忌手中的托盘,狞笑着向着林英鸿围了上去。 天牢的另一头,忽然有个尖利的女声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夫妻们分别十载,好似孤雁归来。” “可怜我被贼将奴来卖,我受尽了祸灾。” “但愿得了却了当年的旧债,纵死在黄泉也好安排……” 林英睿装作漫不经心地往那边瞥了一眼,丁无忌依旧面无表情,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出了天牢。 “这事儿,还得让小暖自己决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林英睿却知道丁无忌能听懂他的意思。 果然,丁无忌连眼皮都不抬:“太子殿下放心,陛下已经赐死了淑妃与三殿下,尸首也已经拿去化了。” 林英睿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希望父皇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丁无忌垂着眼和了一句。 …… 转眼又是十来天的工夫。 在于弘方的念叨之下,于小暖终究忍不住把自己的伤势治得妥妥当当。 不是问中午想吃什么,就是晚上要不要喝汤补补,不到半个时辰就问上那么一回,于小暖揉着太阳穴,深深感觉到了父母的爱到底能有多沉重。 “进来!”有个人影在门口一闪,于小暖瞬间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于小柔别扭地走了起来,把个小包往桌上一丢:“人参,喏!” “谢谢你的关心。”于小暖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妹妹。 要不是那天她跑去给冷怀逸报信,至少丁无忌的小命肯定是不保了的,自己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才不是关心你。”于小柔轻哼了一声,“我是怕……怕别人说咱们于家姐妹不和,说出去不好看!” “是是,咱们姐妹本来就没有不和。”于小暖大方地走过去,拉起于小柔的手,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对一方馆的奶茶,感兴趣吗?” “不就是珍珠奶茶么。”于小柔装作不在意,可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亮光,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于小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我正打算单独开几间奶茶铺子,不如你也一起来,就当是姐姐送你一间,给你添嫁妆了,如何?” “当真给我?”于小柔惊喜得跳了起来,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呀了一声把脸扭了过去。 于小暖的杏眼弯了弯:“千真万确!” 姐妹二人干脆就着这事聊了起来,直到于弘方又派人来找于小暖的时候,她俩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我去找父亲,你先想想方才我说的那些。” 看着于小暖离开的背景,于小柔嘟了嘟嘴:“这于小暖,也没原来那么讨厌了呢……” 开开心心地吃了顿午饭,于小暖终于征得了于弘方的同意,可以离开于府,回到她自己的小院去休养。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于五福带着两个下人立刻前前后后地忙了起来。 这一回,于弘方可是给于小暖又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呢。从吃的到用的,生怕刚刚受过重伤的闺女遭了什么罪。 看着忙忙碌碌的于家下人,于小暖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迈开步子往小院里走,忽然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叫住了。 “回来了?” 于小暖的杏眼瞬间带上了惊喜:“丁无忌,你怎么来了?” “我受了重伤,不适合贴身伺候陛下,就在这附近置了个院子,出来养养伤。”指着紧挨着于小暖的院子,丁无忌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房契,“没想到跟你是邻居。” 指尖微微有些潮湿,丁无忌的心里根本没有面上那么坦然。 他所求的并不多。 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小暖,知道她安安全全、快快乐乐的,就够了。 石缝里那张流着鲜血却依旧微笑的脸,再次浮现在于小暖的脑海中。 眼圈微微泛红,无论如何,于小暖也没有办法对丁无忌再有任何的猜忌。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于小暖的杏眼弯弯:“新邻居,择日不如撞日,晚上我请你吃饭,如何?” 第401章 礼物 热腾腾的蒸气,沿着锅边呲呲地钻了出来,氤氲出一屋子的鲜香。 屋子里没有人在服侍,只有丁无忌和于小暖两个人,如同挚友般相对而坐。 锅盖一拿开,咕嘟嘟的汤汁又浓又白,像是只小手一样,撩拨着丁无忌的胃口。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丁无忌诚恳地看着于小暖的眼睛。 于小暖笑嘻嘻地给丁无忌夹了一块鱼肉在碗里:“你刚刚受了伤,一会喝些鱼汤,补补身子才好。” “好。”丁无忌施然拿起勺子,对于小暖的话毫无怀疑,只是随口又提了一句,“淑妃被秘密关了起来,要怎么处置,等你拿主意。” 原主母亲的仇,终于能够报了?! 于小暖只觉得满心都是惊喜,似乎就连原主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 “多亏你了。”于小暖郑重地站起身来,对着丁无忌一揖到地,“淑妃一事,还有那天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事,随时知会我便是。” 丁无忌手中的勺子顿了顿,忽然定定地盯着于小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才是那个来报恩的。” “嗯?”于小暖忽然不懂了。 丁无忌轻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碗放到一旁,这才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沾染了洗不掉的血痕的帕子:“这帕子,你之前是见过的。” “这……”于小暖的眼睛转了转,“那次为你包扎手上的伤口时,用的就是这块?” “是。”丁无忌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小姑娘确实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 “这帕子,本就是你送我的。” “那年于府办丧事,我逃难到了京城,饿得站不起来。” “你拿这块帕子包着菊花酥给了我。” “靠着那包菊花酥,我多活了三天,这才被师傅捡回了宫里。” 丁无忌的眼中雾气微闪。 “这……”于小暖却忽然低下了头,犹豫再三,方才出了声,“如果我说,救你的人,不是我呢?” 丁无忌愣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于家的小暖小姐,下人叫得清清楚楚,我又怎么会记错?” 于小暖咬了咬牙。 原主的恩惠,却由她来承了这么大一个情。 要是不把事情跟丁无忌讲清楚,恐怕她下半辈子都会活不安稳。 “丁无忌,有件事,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挺直了脊背,于小暖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盯着丁无忌的眼睛,“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于小暖了。” 在丁无忌越发惊讶的注视之下,于小暖心一横,将她来到林国之后的事情,从头到尾跟他讲了一遍。 除了系统的事情之外,她没有一丝保留。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于小暖的话音落下,心头却忽然浮起一丝悸动。 那似乎是原主的……感激与接纳?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脑子里的记忆如同打开了闸门的洪水,悉数涌进了于小暖的脑子里。 太阳穴涨得生疼,于小暖揉了揉脑袋。 目光在那帕子上扫过,于小暖的脑海中,忽然多出了一段零碎的画面。 哀戚的送葬队伍旁,一个比自己要大上好几岁却极瘦弱的清秀男孩正眼巴巴地倒在路旁。 自己将那帕子连同里面的点心,递到了男孩的手上。 这仿佛就是她自己的记忆,再无半分隔阂。 “小暖?”丁无忌的桃花眼中担忧满得都快要溢出来。 于小暖抱歉地晃了晃脑袋:“我没事。” 丁无忌咬了咬唇,忽然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我有点乱,先回去了。” 于小暖的背微微弯了下去。 丁无忌他,终于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吗? 也对,救命恩人的芯子忽然换了。 不想办法把自己赶出去,都算是丁无忌手下留情了。 正静静地想着心事,冷不防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门口两声轻响:“能进来吗?” 于小暖抬眼看过去,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冷怀逸比前几日看见的时候,又瘦了些。 健康值也还在70左右徘徊,看来前阵子伤得还挺重的。 这家伙,怎么不早点来找自己呢! 顺手给他加了几点健康值,又腹谤了一句,于小暖还是笑着歪了歪头:“过来坐。” 热流在身体中涌动,这感觉冷怀逸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周天导引法似乎运转得顺畅了些,胸口的痛也变得若有似无。 “谢谢。”冷怀逸真诚地对着于小暖点了点头。 于小暖愣了愣:“你能感觉到?” “对。”冷怀逸的态度温和得像是只食草动物,和那天暴戾的持剑人判若两人。 于小暖沉默了一会,决定还是转换话题:“那天我中箭之后,是你救了我?” “你差点摔下山,我拉了你一把,摔到温泉水潭里了而已。”冷怀逸顿了顿,干脆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什么大事。” 从几十上百米高掉下去,哪怕下面是水潭,也会摔成重伤的? 于小暖撇了撇嘴,满心都是后怕。 要是没有冷怀逸,恐怕自己说不准早早就摔死了。 这些人情,以后还起来好麻烦啊…… 想着这些烦心事,于小暖的想法却不自觉地向着那天那个温暖的怀抱飘忽而去。 原来被他护在怀里,是这样的感觉吗?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冷怀逸看着小姑娘时喜时忧的脸,忽然觉得满是幸福的好笑。 想了半天,他忽然伸手到怀里摸了摸,翻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用食中二指按住,推到了于小暖的面前。 “这是?”于小暖疑惑地歪了歪头。 冷怀逸的脸难得地红了红:“新年礼物。” “那我就打开啦?”于小暖俏皮地笑了笑,眼睛顿时一亮,“你果然是顺着那些珍珠找过去的!” 那正是于小暖当日从簪子上揪下去的珍珠,被冷怀逸收拢之后,重新找匠人制了一对耳环和一根簪子。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古人的定情诗中,便有这么一句。只不过冷怀逸不愿意太过唐突,并没有说出来。 另寻了两块上好的红玛瑙,冷怀逸让匠人为她制了一款凤尾珍珠簪。 簪子的造型繁复,耳环便只是另寻了两颗硕大饱满的珍珠,做了个简单活泼的耳饰。 若是能看到小丫头戴上这些站在自己面前,那该有多好? 只不过念头一纵即逝,骄傲如冷怀逸,又哪里是那种愿意挟恩图报的人? 看着于小暖欣喜地收下了礼物,冷怀逸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毅然地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挥手作别的小丫头,冷怀逸只觉得今年的春天,似乎比以往几年来得都要早上一些。 早得让人心驰神往。 第401章 礼物 热腾腾的蒸气,沿着锅边呲呲地钻了出来,氤氲出一屋子的鲜香。 屋子里没有人在服侍,只有丁无忌和于小暖两个人,如同挚友般相对而坐。 锅盖一拿开,咕嘟嘟的汤汁又浓又白,像是只小手一样,撩拨着丁无忌的胃口。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丁无忌诚恳地看着于小暖的眼睛。 于小暖笑嘻嘻地给丁无忌夹了一块鱼肉在碗里:“你刚刚受了伤,一会喝些鱼汤,补补身子才好。” “好。”丁无忌施然拿起勺子,对于小暖的话毫无怀疑,只是随口又提了一句,“淑妃被秘密关了起来,要怎么处置,等你拿主意。” 原主母亲的仇,终于能够报了?! 于小暖只觉得满心都是惊喜,似乎就连原主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 “多亏你了。”于小暖郑重地站起身来,对着丁无忌一揖到地,“淑妃一事,还有那天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事,随时知会我便是。” 丁无忌手中的勺子顿了顿,忽然定定地盯着于小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才是那个来报恩的。” “嗯?”于小暖忽然不懂了。 丁无忌轻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碗放到一旁,这才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沾染了洗不掉的血痕的帕子:“这帕子,你之前是见过的。” “这……”于小暖的眼睛转了转,“那次为你包扎手上的伤口时,用的就是这块?” “是。”丁无忌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小姑娘确实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 “这帕子,本就是你送我的。” “那年于府办丧事,我逃难到了京城,饿得站不起来。” “你拿这块帕子包着菊花酥给了我。” “靠着那包菊花酥,我多活了三天,这才被师傅捡回了宫里。” 丁无忌的眼中雾气微闪。 “这……”于小暖却忽然低下了头,犹豫再三,方才出了声,“如果我说,救你的人,不是我呢?” 丁无忌愣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于家的小暖小姐,下人叫得清清楚楚,我又怎么会记错?” 于小暖咬了咬牙。 原主的恩惠,却由她来承了这么大一个情。 要是不把事情跟丁无忌讲清楚,恐怕她下半辈子都会活不安稳。 “丁无忌,有件事,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挺直了脊背,于小暖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盯着丁无忌的眼睛,“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于小暖了。” 在丁无忌越发惊讶的注视之下,于小暖心一横,将她来到林国之后的事情,从头到尾跟他讲了一遍。 除了系统的事情之外,她没有一丝保留。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于小暖的话音落下,心头却忽然浮起一丝悸动。 那似乎是原主的……感激与接纳?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脑子里的记忆如同打开了闸门的洪水,悉数涌进了于小暖的脑子里。 太阳穴涨得生疼,于小暖揉了揉脑袋。 目光在那帕子上扫过,于小暖的脑海中,忽然多出了一段零碎的画面。 哀戚的送葬队伍旁,一个比自己要大上好几岁却极瘦弱的清秀男孩正眼巴巴地倒在路旁。 自己将那帕子连同里面的点心,递到了男孩的手上。 这仿佛就是她自己的记忆,再无半分隔阂。 “小暖?”丁无忌的桃花眼中担忧满得都快要溢出来。 于小暖抱歉地晃了晃脑袋:“我没事。” 丁无忌咬了咬唇,忽然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我有点乱,先回去了。” 于小暖的背微微弯了下去。 丁无忌他,终于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吗? 也对,救命恩人的芯子忽然换了。 不想办法把自己赶出去,都算是丁无忌手下留情了。 正静静地想着心事,冷不防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门口两声轻响:“能进来吗?” 于小暖抬眼看过去,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冷怀逸比前几日看见的时候,又瘦了些。 健康值也还在70左右徘徊,看来前阵子伤得还挺重的。 这家伙,怎么不早点来找自己呢! 顺手给他加了几点健康值,又腹谤了一句,于小暖还是笑着歪了歪头:“过来坐。” 热流在身体中涌动,这感觉冷怀逸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周天导引法似乎运转得顺畅了些,胸口的痛也变得若有似无。 “谢谢。”冷怀逸真诚地对着于小暖点了点头。 于小暖愣了愣:“你能感觉到?” “对。”冷怀逸的态度温和得像是只食草动物,和那天暴戾的持剑人判若两人。 于小暖沉默了一会,决定还是转换话题:“那天我中箭之后,是你救了我?” “你差点摔下山,我拉了你一把,摔到温泉水潭里了而已。”冷怀逸顿了顿,干脆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什么大事。” 从几十上百米高掉下去,哪怕下面是水潭,也会摔成重伤的? 于小暖撇了撇嘴,满心都是后怕。 要是没有冷怀逸,恐怕自己说不准早早就摔死了。 这些人情,以后还起来好麻烦啊…… 想着这些烦心事,于小暖的想法却不自觉地向着那天那个温暖的怀抱飘忽而去。 原来被他护在怀里,是这样的感觉吗?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冷怀逸看着小姑娘时喜时忧的脸,忽然觉得满是幸福的好笑。 想了半天,他忽然伸手到怀里摸了摸,翻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用食中二指按住,推到了于小暖的面前。 “这是?”于小暖疑惑地歪了歪头。 冷怀逸的脸难得地红了红:“新年礼物。” “那我就打开啦?”于小暖俏皮地笑了笑,眼睛顿时一亮,“你果然是顺着那些珍珠找过去的!” 那正是于小暖当日从簪子上揪下去的珍珠,被冷怀逸收拢之后,重新找匠人制了一对耳环和一根簪子。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古人的定情诗中,便有这么一句。只不过冷怀逸不愿意太过唐突,并没有说出来。 另寻了两块上好的红玛瑙,冷怀逸让匠人为她制了一款凤尾珍珠簪。 簪子的造型繁复,耳环便只是另寻了两颗硕大饱满的珍珠,做了个简单活泼的耳饰。 若是能看到小丫头戴上这些站在自己面前,那该有多好? 只不过念头一纵即逝,骄傲如冷怀逸,又哪里是那种愿意挟恩图报的人? 看着于小暖欣喜地收下了礼物,冷怀逸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毅然地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挥手作别的小丫头,冷怀逸只觉得今年的春天,似乎比以往几年来得都要早上一些。 早得让人心驰神往。 第402章 可否 往后几天里,丁无忌家的院门,一直紧紧地关着。 这天一早,于小暖正心不在焉地搅着小锅里的豆浆,忽然听得院外的门环轻动。 叩叩叩。 “来了来了!”本来以为是事先约好的罗语桃她们来了,于小暖干脆趿拉着鞋子,叼着半根油条跑去应门。 吱呀一声门响,于小暖嘴里的油条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是你?”赶紧把油条捏住,于小暖尴尬地往旁边瞟了一眼,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神采奕奕的林英睿倒不见外,从马上跳下来咧了咧嘴,抬腿就往院子里走:“还没吃过你做的早饭,想来手艺应该也不错?” 于小暖赶紧回过神来,脚跟互相蹭了蹭把鞋子悄悄穿好:“只炸了几根油条,还有一小锅豆浆,怕是不够吃的……” “没关系。”林英睿对着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去旁边弄些吃食回来。” 惬意地捏着根油条,林英睿吸溜了口热豆浆,熨帖地呼出了一口长长的白气:“三天了,可算吃了口热乎饭……” 于小暖有点好奇,歪了歪头,却又忍住了没问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没准是什么朝廷机密之类的,不问还好,一问就脱不了干系的,那岂不是完蛋了? 剑眉微挑,林英睿就知道这丫头好奇,拖长了声音轻笑一声:“堂堂林国立太子,祭典还是得办的。” 太子? 于小暖愣了愣。 原书里的剧情,可是没有太子这回事,直接就是小傀儡上位。 现在看来,这个世界早已经偏到不知哪里去了。 这太子到底…… 看着林英睿大马金刀地坐在面前,于小暖忽然福至心灵:“见过太子殿下?” “咱们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的便是。”林英睿又一挑眉,把面前的豆浆一饮而尽,拉着于小暖的衣袖就往外走,“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于小暖满脑袋都是问号,迷迷糊糊地被他带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而行,倒是没走多久,就停了下来。 林英睿敲了敲车窗:“走,有人在等你了。” 看着远处一辆极为熟悉的马车,于小暖不禁攥紧了拳头,嘴唇也抿了起来。 “见过太子殿下。” 一连串的问候声后面,众人看向于小暖的眼神似乎也带上了些许考究。 林英睿倒是恍若不觉,嘴角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将于小暖引到了后面那进院子里。 一拐过弯来,于小暖忽然愣了愣:“爹?” “见过太子殿下。”于弘方看着于小暖的眼神里,颇有几分意味不明。 阿蒲站在于弘方的身后,同样对着林英睿的方向行了个礼。 林英睿笑着摆了摆手:“于大人不必多礼。” 还不等寒暄,有人主动上来引路:“这边请。” 懵懵懂懂地跟着林英睿和于弘方,于小暖的心里却翻滚着不一样的情绪。 回忆如同潮水,一层层地涌上于小暖的心头。 “相公,你看,小暖的嘴巴长得多像你。”杏眼女子抱着孩子,笑吟吟地向着男子的面前送过去比对着。 男子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亲:“幸好,她的眼睛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胡须从孩子的脸上划过,痒痒的,又有点疼,让孩子咧开小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女子连忙接过孩子,抱着晃来晃去,哄了半天好不容易哄好,这才嫌弃地对着男子撇了撇嘴:“一天天的,总把孩子弄疼,还非说小暖跟你不亲!” “是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男子嬉笑着将搂住妻子的腰,在她的额头也亲了一记,“你看,怎么就疼了?” 孩子看着父母嬉闹,拍着小手含糊不清地笑了起来:“爹爹,亲亲,羞羞!” “你看看!”女子白了男子一眼,脸腾地红得像秋天的苹果一般。 …… 原主的记忆尽数被于小暖接收下来,里面有着无数类似的片段。 雾霭般的水气氤氲上于小暖的双眼,而就在这时,引路人的脚步停了下来:“就在里面了。” 林英睿点了点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对着门口比了个手势:“请。” 手指有些颤抖,可于弘方还是坚定地向前迈出一步,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正静静地坐在桌前。 于小暖的瞳孔微缩。 不过几天的时间,淑妃的头发竟然变得花白,眼珠也变得浑浊如鱼眼,赫然失了神采。 “吴如萱,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于弘方咬牙切齿,再没了平时的温和守礼。 淑妃抬了抬眼皮,眼里满是浑不在意:“吴如萱……这个名字,倒是好多年没听人叫过了。” 阿蒲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都是你,害死了夫人!是你!” 淑妃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谁让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 “毒妇!”于弘方又气又恨,鼻孔不停地翕张着。 淑妃忽然勾了勾嘴角:“就算是我不对,她也活不回来了。” “不光她回不来了,哥哥和鸿儿也一样回不来了。” “你们快些动手,送我去见他们呀!” 两行清泪从淑妃的脸上滚落,随即她伸长了脖子,将眼睛也闭了起来。 啪! 清脆的一声在房间中响起,淑妃难以置信地睁开了眼睛,捂着泛红发热的脸颊,直愣愣地盯着于小暖。 于小暖收回扬在空中的手,歪了歪头:“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便宜你了。” “呵呵呵呵……”淑妃的笑声一下子变得尖利,“那你想让我怎么死?” “砍头?” “凌迟?” “还是五马分尸?” 淑妃咬着牙,继续挑衅着。她的心里,早就存了死志。怎么死都好,反正在这个世上,她也已经了无牵挂了。 “让你活下去,比杀了你恐怕更痛苦?”于小暖撇开头,眼睛里没有一丝对她的怜悯。 “找一间四面都是白墙,没有任何风景的房间。” “除了床铺与桌椅之外,里面不会有其他的东西。” “会有人一直盯着你,不会让你生病,也不会给你求死的机会。” “但他们却不会跟你说哪怕一句话,也不会为你提供任何的帮助。” “让你就这样,活在悔恨中,直到生命的尽头,或是你真心悔过的那一天。” 于小暖看向于弘方和阿蒲,征询着他们的意见:“这样,可以吗?” 胡子抖了抖,于弘方忽然笑得流出了眼泪:“好,就这样!” 向着林英睿行了个礼,于小暖郑重道:“麻烦殿下了。” 欣赏的光在林英睿的眸中闪过,他对于小暖越发满意。没有一味的怜悯与姑息,又不是单纯的狠厉。 这样的脾气,他喜欢得紧。 “好。”林英睿干脆地应下,随即走了出去。 跟在后面走出房间,于弘方忽然扯了扯于小暖的袖子,悄悄拖后了几步,用嘴努了努林英睿的背影:“你怎么跟太子殿下这么熟?” “应该是因为我帮他治好了腿伤……”于小暖心不在焉地顺口一说。 于弘方转了转眼睛,在林英睿与于小暖之间打量了两个来回,却什么都没说。 林英睿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之前就没见他对哪个女子稍假词色。 只是一个神医,不可能让他做到这种程度。 没准,他倒是真对小暖有点意思。 微微叹了口气,于弘方不禁开始替自家闺女有点发愁。看样子,小暖似乎是对这情况还一无所知。 不过这样也好,林英睿将来,是必定要坐上那个位置的。 自己又怎么愿意让那深冷的宫墙,将小暖的快乐都锁在里面呢? 再次叹了口气,于弘方深深地看了于小暖一眼,脑中却似乎突然有所明悟。 罢了,还是要看小暖自己愿不愿意才是。 想那么多没用的,不如趁现在,让闺女多陪陪自己。 “走,回去给你娘上炷香,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便是!”拍了拍于小暖的肩膀,于弘方这才重新变得兴致勃勃。 …… 好不容易上过了香,又陪于弘方吃了顿火锅,于小暖的任务才算完。 挥挥手送走了于府的马车,于小暖正准备摸出钥匙来开门,小院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于小暖闻声扭过头去,瞬间眼睛一亮。 “在下丁无忌,是新搬过来的。”桃花眼里笑意弯弯,“不知能否与姑娘做个朋友?” 第402章 可否 往后几天里,丁无忌家的院门,一直紧紧地关着。 这天一早,于小暖正心不在焉地搅着小锅里的豆浆,忽然听得院外的门环轻动。 叩叩叩。 “来了来了!”本来以为是事先约好的罗语桃她们来了,于小暖干脆趿拉着鞋子,叼着半根油条跑去应门。 吱呀一声门响,于小暖嘴里的油条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是你?”赶紧把油条捏住,于小暖尴尬地往旁边瞟了一眼,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神采奕奕的林英睿倒不见外,从马上跳下来咧了咧嘴,抬腿就往院子里走:“还没吃过你做的早饭,想来手艺应该也不错?” 于小暖赶紧回过神来,脚跟互相蹭了蹭把鞋子悄悄穿好:“只炸了几根油条,还有一小锅豆浆,怕是不够吃的……” “没关系。”林英睿对着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去旁边弄些吃食回来。” 惬意地捏着根油条,林英睿吸溜了口热豆浆,熨帖地呼出了一口长长的白气:“三天了,可算吃了口热乎饭……” 于小暖有点好奇,歪了歪头,却又忍住了没问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没准是什么朝廷机密之类的,不问还好,一问就脱不了干系的,那岂不是完蛋了? 剑眉微挑,林英睿就知道这丫头好奇,拖长了声音轻笑一声:“堂堂林国立太子,祭典还是得办的。” 太子? 于小暖愣了愣。 原书里的剧情,可是没有太子这回事,直接就是小傀儡上位。 现在看来,这个世界早已经偏到不知哪里去了。 这太子到底…… 看着林英睿大马金刀地坐在面前,于小暖忽然福至心灵:“见过太子殿下?” “咱们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的便是。”林英睿又一挑眉,把面前的豆浆一饮而尽,拉着于小暖的衣袖就往外走,“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于小暖满脑袋都是问号,迷迷糊糊地被他带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而行,倒是没走多久,就停了下来。 林英睿敲了敲车窗:“走,有人在等你了。” 看着远处一辆极为熟悉的马车,于小暖不禁攥紧了拳头,嘴唇也抿了起来。 “见过太子殿下。” 一连串的问候声后面,众人看向于小暖的眼神似乎也带上了些许考究。 林英睿倒是恍若不觉,嘴角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将于小暖引到了后面那进院子里。 一拐过弯来,于小暖忽然愣了愣:“爹?” “见过太子殿下。”于弘方看着于小暖的眼神里,颇有几分意味不明。 阿蒲站在于弘方的身后,同样对着林英睿的方向行了个礼。 林英睿笑着摆了摆手:“于大人不必多礼。” 还不等寒暄,有人主动上来引路:“这边请。” 懵懵懂懂地跟着林英睿和于弘方,于小暖的心里却翻滚着不一样的情绪。 回忆如同潮水,一层层地涌上于小暖的心头。 “相公,你看,小暖的嘴巴长得多像你。”杏眼女子抱着孩子,笑吟吟地向着男子的面前送过去比对着。 男子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亲:“幸好,她的眼睛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胡须从孩子的脸上划过,痒痒的,又有点疼,让孩子咧开小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女子连忙接过孩子,抱着晃来晃去,哄了半天好不容易哄好,这才嫌弃地对着男子撇了撇嘴:“一天天的,总把孩子弄疼,还非说小暖跟你不亲!” “是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男子嬉笑着将搂住妻子的腰,在她的额头也亲了一记,“你看,怎么就疼了?” 孩子看着父母嬉闹,拍着小手含糊不清地笑了起来:“爹爹,亲亲,羞羞!” “你看看!”女子白了男子一眼,脸腾地红得像秋天的苹果一般。 …… 原主的记忆尽数被于小暖接收下来,里面有着无数类似的片段。 雾霭般的水气氤氲上于小暖的双眼,而就在这时,引路人的脚步停了下来:“就在里面了。” 林英睿点了点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对着门口比了个手势:“请。” 手指有些颤抖,可于弘方还是坚定地向前迈出一步,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正静静地坐在桌前。 于小暖的瞳孔微缩。 不过几天的时间,淑妃的头发竟然变得花白,眼珠也变得浑浊如鱼眼,赫然失了神采。 “吴如萱,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于弘方咬牙切齿,再没了平时的温和守礼。 淑妃抬了抬眼皮,眼里满是浑不在意:“吴如萱……这个名字,倒是好多年没听人叫过了。” 阿蒲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都是你,害死了夫人!是你!” 淑妃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谁让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 “毒妇!”于弘方又气又恨,鼻孔不停地翕张着。 淑妃忽然勾了勾嘴角:“就算是我不对,她也活不回来了。” “不光她回不来了,哥哥和鸿儿也一样回不来了。” “你们快些动手,送我去见他们呀!” 两行清泪从淑妃的脸上滚落,随即她伸长了脖子,将眼睛也闭了起来。 啪! 清脆的一声在房间中响起,淑妃难以置信地睁开了眼睛,捂着泛红发热的脸颊,直愣愣地盯着于小暖。 于小暖收回扬在空中的手,歪了歪头:“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便宜你了。” “呵呵呵呵……”淑妃的笑声一下子变得尖利,“那你想让我怎么死?” “砍头?” “凌迟?” “还是五马分尸?” 淑妃咬着牙,继续挑衅着。她的心里,早就存了死志。怎么死都好,反正在这个世上,她也已经了无牵挂了。 “让你活下去,比杀了你恐怕更痛苦?”于小暖撇开头,眼睛里没有一丝对她的怜悯。 “找一间四面都是白墙,没有任何风景的房间。” “除了床铺与桌椅之外,里面不会有其他的东西。” “会有人一直盯着你,不会让你生病,也不会给你求死的机会。” “但他们却不会跟你说哪怕一句话,也不会为你提供任何的帮助。” “让你就这样,活在悔恨中,直到生命的尽头,或是你真心悔过的那一天。” 于小暖看向于弘方和阿蒲,征询着他们的意见:“这样,可以吗?” 胡子抖了抖,于弘方忽然笑得流出了眼泪:“好,就这样!” 向着林英睿行了个礼,于小暖郑重道:“麻烦殿下了。” 欣赏的光在林英睿的眸中闪过,他对于小暖越发满意。没有一味的怜悯与姑息,又不是单纯的狠厉。 这样的脾气,他喜欢得紧。 “好。”林英睿干脆地应下,随即走了出去。 跟在后面走出房间,于弘方忽然扯了扯于小暖的袖子,悄悄拖后了几步,用嘴努了努林英睿的背影:“你怎么跟太子殿下这么熟?” “应该是因为我帮他治好了腿伤……”于小暖心不在焉地顺口一说。 于弘方转了转眼睛,在林英睿与于小暖之间打量了两个来回,却什么都没说。 林英睿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之前就没见他对哪个女子稍假词色。 只是一个神医,不可能让他做到这种程度。 没准,他倒是真对小暖有点意思。 微微叹了口气,于弘方不禁开始替自家闺女有点发愁。看样子,小暖似乎是对这情况还一无所知。 不过这样也好,林英睿将来,是必定要坐上那个位置的。 自己又怎么愿意让那深冷的宫墙,将小暖的快乐都锁在里面呢? 再次叹了口气,于弘方深深地看了于小暖一眼,脑中却似乎突然有所明悟。 罢了,还是要看小暖自己愿不愿意才是。 想那么多没用的,不如趁现在,让闺女多陪陪自己。 “走,回去给你娘上炷香,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便是!”拍了拍于小暖的肩膀,于弘方这才重新变得兴致勃勃。 …… 好不容易上过了香,又陪于弘方吃了顿火锅,于小暖的任务才算完。 挥挥手送走了于府的马车,于小暖正准备摸出钥匙来开门,小院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于小暖闻声扭过头去,瞬间眼睛一亮。 “在下丁无忌,是新搬过来的。”桃花眼里笑意弯弯,“不知能否与姑娘做个朋友?” 番外 宣平十六年,二月。 和暖的风懒洋洋地从南边吹过来,像女子温柔的手,轻轻抚慰着京城中的大街小巷。 满城的柳枝似乎都爬上了一层淡淡的鹅黄,可正要细看的时候,那绿意却又顽皮地缩回枝了条当中,让人一时看不清楚。 但春天,已经实实在在地敲开了京城的大门。 这天与往常一样,刚过寅时三刻,城内的钟鼓楼上便当当地荡出了威严浩荡的响声。 吱嘎嘎嘎嘎…… 数丈高的朱红城门,在两名士兵的推动之下,同时缓缓向着两侧洞开。 天色尚未大亮,右边的那名士兵偷偷打了个哈欠,却被上司忽然从背后敲了一记:“警醒着点,这几日有大人物要来,莫丢了咱们龙武军的面子!” “是是!”士兵赶紧晃了晃脑袋,努力地挺直了脊背,绷起来的脸上挂起了禁军的骄矜,“要进城的,过来排队,检查!” 背着大大行囊的瘦弱少年皱着眉,把手背到身后的包裹底下,努力地向上掂了掂,紧紧地跟在了队伍里。 “路引?”看着少年编起的几束颇具南域风情的小辫子,守门士兵特意多打量了他两眼,伸手到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连忙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过多次的路引来:“在这里。” “林靖遥,南康道人士,来京城是为了……”天色尚未亮起,士兵眯着眼,借着身旁的火把,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托普善学堂的福,京城里这些年能识字的人多了不少,就连那些为人织补衣物的老太太,说不得也能歪歪扭扭地在衣服的边角处按着主顾的吩咐,绣出些张王李赵的记号来。 城门口的士兵,虽然不通经义,但都要能识出大部分常用字,才能来上岗的。 少年看着士兵读得费力,嘴唇轻轻翕动:“是为了科举。” 三月院试在即,自打过年之后,来京城的举人们就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士兵看了看少年重新拿出的举人腰牌,脸上的笑容立刻堆得高高的,将那路引折得整整齐齐地捧在手心里,恭谨地用双手递还回去:“祝公子科举高中,您这边请!” 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分,科举高中几个字落入后面排队的人耳中,自然引起了一番骚动。 “这么年轻,就能来参加院试了?” “长得也不错,要不是我家闺女已经定了亲,我也定然要过去聊上两句的。” “老张,你可得了!就你这副尊容,还想高攀人家?” 听着耳边的纷纷议论,少年的眼眸微垂,仿佛没有听见那些人的话,只是再次掂了掂肩上的包裹,迈开步子从黑漆漆的城门洞中穿了过去。 前脚刚一踏出城门洞,少年的注意力便不由分说地被种种红尘喧嚣之声吸引了过去。 城门内的大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子。 离城门口最近的摊子,倒还都没摆齐。 方才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老汉已经把肩上的担子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从担子里摸出块干干净净的油布刚刚铺展开,还沾染着鲜灵灵水珠的蔬菜便被放到了油布上。 少年盯着面前的蔬菜,忽然有些怔愣地迈不开步子。 此时天气刚刚回暖,京城又不像南康道那样四季如春。按娘亲的说法,京城的普通百姓这会儿应该只有些萝卜白菜吃才对的。 老汉正忙碌着,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连忙笑着回转了身子:“客官要买些……” 可这少年明显不像是主顾的样子,老汉犹豫了一下,弯腰从旁边捡了样东西,笑着递了过去:“后生,这是老汉自家种的胡瓜,水灵得很,送你解解渴便是。” 少年下意识地将那胡瓜送到嘴边,咔嚓一声咬断。还不待细嚼,清香味就已经顺着舌头沁染到了鼻腔里,让他整个人都不觉轻松了起来。 好些天没吃过蔬果了,少年无意识地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没几口就把那根胡瓜吃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老汉拦着,怕是连那带着苦味的瓜尾巴都要被他送进了肚子里。 而就这一小会儿的工夫,旁边的摊子已然变得更热闹了。 油饼在锅里吱吱作响,麦香混着油香,直往每个过路人的鼻子里钻。 可那饼香偏生盖不住旁边馄饨摊的汤鲜。 熬煮了一夜的鸡架子汤撇得清清的,元宝般的馄饨在里面打几个滚,旁边的浮云般的紫菜就绕将了上来。 虾皮不甘寂寞,把鲜味悉数释放在那锅热汤中。 而那磨得细细的胡椒,又为这汤底添上了一抹辛香。 少年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第一次来京城?”老汉笑着指了指那边的摊子,“你便去那边买张王婶的油饼,再到刘老头的摊子上来碗馄饨。” “多加些辣子,发发汗,保你这一上午过得美美的!” 少年点点头,眼底不觉带上了一抹期待:“多谢老丈!” 等到少年从馄饨碗里抬起头来,一抹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天边那抹红意方才渐渐消退下去。 日头拨开那层艳红,从东方一跃而出。 逆着阳光照耀的方向,少年目光从各式各样的摊子游移而上,一直望向路的尽头。 那巍峨的宫殿正在朝阳中渐渐苏醒过来。 少年的眸中闪过一丝阴翳。 摸出几个铜板拍到桌上,少年正准备离开,忽然被馄饨摊的刘老头笑眯眯地叫住了:“后生,据说今日北蛮使者要从昭远门进城。你要是有空,不妨去看看。咱们这林国啊,可越来越好喽!” 北蛮使者。 少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 此时的北蛮使者,正骑在神骏的高头大马上,向着昭远门的方向徐徐而进。 使者的年纪并不大,仿佛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眉宇间满是肆意飞扬的英武气。只不过他头顶的三根鹰羽,倒是让他的肆意张扬有了出处与底气。 那是只有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才能插在头顶上的勋章。 只不过此时淡淡的晨光打在他的脸上,将那黝黑的面庞镀起一重金边,倒是将他的豪放不羁强行压得柔和了三分。 “林国镇西大将军冷怀泽,奉命在此迎接北蛮使者。” 两支队伍缓缓停下脚步,一身甲胄的中年人骑在同样神骏的黑马上,率先迎了出来。 本想着要给中原人一个下马威的北蛮少年,忽然不自觉地挺起了脊背,眯起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冷怀泽,现任安西军统帅。 在他的镇守之下,北蛮已经十余年不得入中原一步。 与无数北蛮少年一样,冷怀泽在少年的心中,早已是一生之敌。 本以为自己会在战场上与他相见,可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少年的喉头微动。 正要开口,父汗卓力格图的话忽然在他的脑海里浮了出来:“此次入中原,不可随意惹事。” “这次派你去,是去谈互市的。” “不要因为一时的气愤,毁了现在的局面。” “更要尊敬你的……对手。” 少年眼中的火花闪了闪,嘴角僵硬地翘了起来,右手抚在左胸淡淡道:“巴颜部,灰腾希勒,奉父汗之命前来中原。” 冷怀泽的面色不变,只是看向少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柔和。 灰腾希勒,乃是北蛮神山山脉中的一座主峰。卓力格图给孩子取名的时候,对外自然是宣称希望他能在神山的庇佑下,担起北蛮的未来。 可熟知北蛮语的冷怀泽,却还是听出了另一重意思。 灰腾的意思,是寒冷。 这也是他第二次亲眼见到这孩子。 思绪一闪而过,冷怀泽点了点头,平淡地应答道:“使者请随我进城。” 浩荡的队伍朝着昭远门行来,穿过城门,又奔着皇城缓缓而去。 站在围观人群中的林靖遥看着远去的林国士兵,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地捏了起来。 走到无人的巷子里,林靖遥从胸口处珍而重之地掏出了个破得不能再破的明黄色镶金丝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来。 长兴坊,花儿胡同,左手第三间。 娘亲之前的嘱咐闪现在了他的眼前。 “靖遥,到了京城去这里,那里有娘留下的后手。”妇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苍老松弛的脸颊上,就连皱纹中都满是恨意,“替你父亲和你舅舅、舅公报仇。” “再把这原本该属于你的林国,想办法夺回来!” “冷家和于家,我要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胸中的思绪正翻涌着,林靖遥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几个女子的说话声,赶紧手忙脚乱地将纸条和荷包塞回到怀里,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走了起来。 几个小姑娘正叽叽喳喳聊得开心,完全没有心思管林靖遥的事情。 “咱们走得快些,今日可是那一口香出新品的日子,去得晚了怕是连个渣都抢不到!” “就是就是,上次的那个什么芋泥乳酪波波包,可真是太好吃了……” “只可惜限量,一人只能买两个。要不然呐,我一个人就能包圆了!” “秀儿,可不兴这么吃啊,你看你这个腰,回头还不是得去一方健身好好调理才行?” “不听不听!我就不信你们能忍住,吃了那波波包之后,不会再顺手买杯奶茶!” 少女们聊到开心处,嘻嘻哈哈的笑声仿佛铜铃般在巷子里回荡,震得林靖遥的心头也是微微一颤。 一口香…… 之前听娘亲提到过,那于家恶妇开了家铺子,名字叫作什么一方馆。 也不知道这一口香跟于家有没有关系。 念头一动,林靖遥心下已经有了主意。脚步轻动,林靖遥忽然走快了几步,摆出了一个极为阳光和煦的微笑:“几位姑娘……” 少女们闻声回过头,看到身后俊朗的林靖遥正笑得满脸阳光灿烂,她们的脸颊瞬间微微有些发烫。 微胖的姑娘胆子最大,笑着露出八颗牙齿:“这位公子,是在叫我们姐妹吗?” “是啊。”林靖遥故作困扰地挠了挠头,“我今日刚来京城,听见你们说的那一口香倒是好奇得紧。那里是卖什么吃食的吗?” 微胖姑娘连连点头,目光却闪了闪:“那一口香售卖各种甜品,每个月都会有新样式呢。今日正是新品发售的日子,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便与我们一路过去?” 听到她的邀请,身边的小姐妹眼睛一个个地亮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林靖遥。 林靖遥笑着拱了拱手:“如此甚好,在下多谢几位姑娘了!” 在林靖遥的有心打探之下,等到了一口香的门前排队的时候,他已经了解了不少情况。 于家恶妇,也就是那于小暖,这些年便是京城中最受瞩目的女子,没有之一。 那一口香,正是于小暖的产业之一。 娘亲不在京城的这些年里,她不仅开店卖吃食,还做了不少“善事”。 像是他从打一进城遇见的那卖蔬果的老汉,就是受益者之一。 宣平年间“伪帝”林英睿登基,冷怀逸也坐上了文渊阁学士之位,于小暖的手就伸得越来越长了。 不知道那恶妇从哪里弄来的蔬果种子,不仅耐寒耐旱,产量又高,味道也不错。 伪帝从西郊给她划出两座山来,让她去弄作坊。 没几年,京城里那种大块大块的琉璃就遍地都是,除了能用来糊窗,还能用来盖那种叫什么大棚之类的东西。 据说方才他吃到的胡瓜,便是从那大棚里种出来的。 想到这里,林靖遥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琉璃他见过,农事他也略懂。京城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怎么可能在大冬天里靠着什么琉璃就能种出胡瓜来?想来定然是恶妇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了京城的人。 这还没完,还有那普善学堂。 带路的那几个姑娘说,她们都会去普善学堂。在那学堂里,并不像普通的私塾一样教习经典,而是单纯地教人识字算数。 虽然普善学堂不收学费,可刚开办的时候,家里人都是不愿意去的。 一天天的光是干活就累得要命,自己又不是什么读书的材料,去学那些东西作甚? 可没想到朝廷发了话,不管是谁,只要去普善学堂念书而且能通过毕业考试的话,就能免掉一年的赋税。 京城是按丁口收税,一年的赋税,也是不少银钱呢! 这下子,坊间的邻居们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普善学堂转悠两圈。 至少现在的京城里,大家买菜算账越来越快,领工钱的时候也会歪歪扭扭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了。 “不怕林公子笑话。”微胖姑娘自矜地微笑了一下,眼睛里满是憧憬,“等过几年,我也要去参加考试,看看能不能到普善学堂做老师。” 林靖遥抿了抿嘴,快速地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一定能成功的。” 有伤风化! 无视纲常! 哪有让所有人都能识字的道理,那读书人岂不是都乱了? 想着娘亲的教导,林靖遥厌恶地皱了皱眉,对于小暖的印象又恶劣了几分。 旁边的少女看着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询问时,一口香大门前的锣忽然响了起来。 少女也顾不得林靖遥了,只顾着压着前面人的肩膀掂起脚尖,伸着脖子望向一口香门口的台子上。 纤细的身影端着一个托盘,快速地走了上去。 微胖姑娘却失望地叹了口气,把脚跟落回了地上:“唉,这次又不是于姑娘……” “于姑娘?”林靖遥敏感地看向微胖姑娘。 “就是于小暖于姑娘呀。”微胖姑娘眼睛里的崇敬闪得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八个月前她还亲自来过一回,当时我就站在台下。” “喏,就那个位置。”微胖姑娘用手一指,“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才下了决心,要去普善学堂当老师的。” 微胖姑娘羡慕地望向天边无穷远处,微笑里满是憧憬:“要是能跟于姑娘再像一点点,那我就满足了。” 旁边的星星眼少女忽然尖叫了一声:“于姑娘来了!” 微胖少女顿时像只被捏住脖颈的鹅,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用力地往店门口看了过去。 充满活力的杏眼女子微笑着登上了台子,对着下面点了几个头:“感谢大家的捧场。” 抬眸往台上看了一眼,林靖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在娘亲的口中,于家恶妇今年差不多也三十好几了。 可为何娘亲早已愁白了头,而于家恶妇居然还是如同双十年华一般容颜不老?! 台上的于小暖缓缓开了口,声音也与她的长相一样,满是青春与活力。 “这次我要发布的,是一款全新的口味。” “可可流心包!” 红色的丝绸飘落在旁,托盘上不起眼的小小圆包,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捏住圆包的两边,于小暖的手微微发力一撕…… 圆包的中心是一汪黑得发亮的粘稠液体,如同融化的油脂般慢慢向下流淌了起来。 微微泛苦的芳香气,慢慢在店门口播散开来。 于小暖的目光,不觉向着西边飘了过去。 这可可豆,是刚刚传到林国的。 近年来中原与北蛮之间局势安定,西域的客商渐渐变得大胆起来,商路变得越来越繁荣。 冷怀知建的商行,与皇家联手,定下了开拓西域市场的政策。 借着这个便利,于小暖特意让他们看看能不能搞回些不常见的食材来。 果然,这回他们不光带回了奇奇怪怪的香料和蔬果,也顺手带了几大袋子的可可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咖啡呢,到时就能开个咖啡厅,与自家的奶茶店分庭抗礼,倒也是桩趣事。 念头一闪而过,于小暖的杏眼弯了弯,把这口味简单描述了一下,便在台下几个精壮男子的注视下退了下去。 看着于小暖回到店里,那几个精壮男子这才松了口气,默契地站到了店门口,又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自己,这才钻进了店里。 “于姑娘,主子说等会接见完北蛮使者,想约您去吃火锅,顺便谈谈您提过的北蛮互市的关税一事。” “于姑娘,大人说冷将军好不容易有机会回京,想约您一起在京城里转转,再把您说的公共图书馆选址定下来。” 于小暖歪了歪嘴,一时有些犹豫。 林英睿和冷怀逸这两个家伙,怕自己不答应他们的约见,专会挑这种让她没法抗拒的理由。 正想着要怎么安排时间,门口的桃花形状铃铛被风吹响,让于小暖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了,就这样! “正好丁无忌约了我去他家钓鱼,不如这样,干脆让陛下和冷大人也一起过去好了。” “一会我让一锅端把火锅送到丁无忌那,他家也有京城舆图,刚好可以一边吃火锅一边钓鱼,顺便把图书馆的地址选出来。” “去,顺便再把这些捎上,让他们也尝尝鲜。”于小暖笑眯眯地在他们手中塞了两包新出炉的可可流心包,把苦笑的汉子们送了出去,这才长出了口气。 不过想着一会的火锅似乎有可能要吃成小朝会,于小暖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了。 毕竟,搞事业才是正经事嘛! 番外 宣平十六年,二月。 和暖的风懒洋洋地从南边吹过来,像女子温柔的手,轻轻抚慰着京城中的大街小巷。 满城的柳枝似乎都爬上了一层淡淡的鹅黄,可正要细看的时候,那绿意却又顽皮地缩回枝了条当中,让人一时看不清楚。 但春天,已经实实在在地敲开了京城的大门。 这天与往常一样,刚过寅时三刻,城内的钟鼓楼上便当当地荡出了威严浩荡的响声。 吱嘎嘎嘎嘎…… 数丈高的朱红城门,在两名士兵的推动之下,同时缓缓向着两侧洞开。 天色尚未大亮,右边的那名士兵偷偷打了个哈欠,却被上司忽然从背后敲了一记:“警醒着点,这几日有大人物要来,莫丢了咱们龙武军的面子!” “是是!”士兵赶紧晃了晃脑袋,努力地挺直了脊背,绷起来的脸上挂起了禁军的骄矜,“要进城的,过来排队,检查!” 背着大大行囊的瘦弱少年皱着眉,把手背到身后的包裹底下,努力地向上掂了掂,紧紧地跟在了队伍里。 “路引?”看着少年编起的几束颇具南域风情的小辫子,守门士兵特意多打量了他两眼,伸手到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连忙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过多次的路引来:“在这里。” “林靖遥,南康道人士,来京城是为了……”天色尚未亮起,士兵眯着眼,借着身旁的火把,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托普善学堂的福,京城里这些年能识字的人多了不少,就连那些为人织补衣物的老太太,说不得也能歪歪扭扭地在衣服的边角处按着主顾的吩咐,绣出些张王李赵的记号来。 城门口的士兵,虽然不通经义,但都要能识出大部分常用字,才能来上岗的。 少年看着士兵读得费力,嘴唇轻轻翕动:“是为了科举。” 三月院试在即,自打过年之后,来京城的举人们就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士兵看了看少年重新拿出的举人腰牌,脸上的笑容立刻堆得高高的,将那路引折得整整齐齐地捧在手心里,恭谨地用双手递还回去:“祝公子科举高中,您这边请!” 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分,科举高中几个字落入后面排队的人耳中,自然引起了一番骚动。 “这么年轻,就能来参加院试了?” “长得也不错,要不是我家闺女已经定了亲,我也定然要过去聊上两句的。” “老张,你可得了!就你这副尊容,还想高攀人家?” 听着耳边的纷纷议论,少年的眼眸微垂,仿佛没有听见那些人的话,只是再次掂了掂肩上的包裹,迈开步子从黑漆漆的城门洞中穿了过去。 前脚刚一踏出城门洞,少年的注意力便不由分说地被种种红尘喧嚣之声吸引了过去。 城门内的大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子。 离城门口最近的摊子,倒还都没摆齐。 方才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老汉已经把肩上的担子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从担子里摸出块干干净净的油布刚刚铺展开,还沾染着鲜灵灵水珠的蔬菜便被放到了油布上。 少年盯着面前的蔬菜,忽然有些怔愣地迈不开步子。 此时天气刚刚回暖,京城又不像南康道那样四季如春。按娘亲的说法,京城的普通百姓这会儿应该只有些萝卜白菜吃才对的。 老汉正忙碌着,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连忙笑着回转了身子:“客官要买些……” 可这少年明显不像是主顾的样子,老汉犹豫了一下,弯腰从旁边捡了样东西,笑着递了过去:“后生,这是老汉自家种的胡瓜,水灵得很,送你解解渴便是。” 少年下意识地将那胡瓜送到嘴边,咔嚓一声咬断。还不待细嚼,清香味就已经顺着舌头沁染到了鼻腔里,让他整个人都不觉轻松了起来。 好些天没吃过蔬果了,少年无意识地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没几口就把那根胡瓜吃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老汉拦着,怕是连那带着苦味的瓜尾巴都要被他送进了肚子里。 而就这一小会儿的工夫,旁边的摊子已然变得更热闹了。 油饼在锅里吱吱作响,麦香混着油香,直往每个过路人的鼻子里钻。 可那饼香偏生盖不住旁边馄饨摊的汤鲜。 熬煮了一夜的鸡架子汤撇得清清的,元宝般的馄饨在里面打几个滚,旁边的浮云般的紫菜就绕将了上来。 虾皮不甘寂寞,把鲜味悉数释放在那锅热汤中。 而那磨得细细的胡椒,又为这汤底添上了一抹辛香。 少年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第一次来京城?”老汉笑着指了指那边的摊子,“你便去那边买张王婶的油饼,再到刘老头的摊子上来碗馄饨。” “多加些辣子,发发汗,保你这一上午过得美美的!” 少年点点头,眼底不觉带上了一抹期待:“多谢老丈!” 等到少年从馄饨碗里抬起头来,一抹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天边那抹红意方才渐渐消退下去。 日头拨开那层艳红,从东方一跃而出。 逆着阳光照耀的方向,少年目光从各式各样的摊子游移而上,一直望向路的尽头。 那巍峨的宫殿正在朝阳中渐渐苏醒过来。 少年的眸中闪过一丝阴翳。 摸出几个铜板拍到桌上,少年正准备离开,忽然被馄饨摊的刘老头笑眯眯地叫住了:“后生,据说今日北蛮使者要从昭远门进城。你要是有空,不妨去看看。咱们这林国啊,可越来越好喽!” 北蛮使者。 少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 此时的北蛮使者,正骑在神骏的高头大马上,向着昭远门的方向徐徐而进。 使者的年纪并不大,仿佛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眉宇间满是肆意飞扬的英武气。只不过他头顶的三根鹰羽,倒是让他的肆意张扬有了出处与底气。 那是只有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才能插在头顶上的勋章。 只不过此时淡淡的晨光打在他的脸上,将那黝黑的面庞镀起一重金边,倒是将他的豪放不羁强行压得柔和了三分。 “林国镇西大将军冷怀泽,奉命在此迎接北蛮使者。” 两支队伍缓缓停下脚步,一身甲胄的中年人骑在同样神骏的黑马上,率先迎了出来。 本想着要给中原人一个下马威的北蛮少年,忽然不自觉地挺起了脊背,眯起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冷怀泽,现任安西军统帅。 在他的镇守之下,北蛮已经十余年不得入中原一步。 与无数北蛮少年一样,冷怀泽在少年的心中,早已是一生之敌。 本以为自己会在战场上与他相见,可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少年的喉头微动。 正要开口,父汗卓力格图的话忽然在他的脑海里浮了出来:“此次入中原,不可随意惹事。” “这次派你去,是去谈互市的。” “不要因为一时的气愤,毁了现在的局面。” “更要尊敬你的……对手。” 少年眼中的火花闪了闪,嘴角僵硬地翘了起来,右手抚在左胸淡淡道:“巴颜部,灰腾希勒,奉父汗之命前来中原。” 冷怀泽的面色不变,只是看向少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柔和。 灰腾希勒,乃是北蛮神山山脉中的一座主峰。卓力格图给孩子取名的时候,对外自然是宣称希望他能在神山的庇佑下,担起北蛮的未来。 可熟知北蛮语的冷怀泽,却还是听出了另一重意思。 灰腾的意思,是寒冷。 这也是他第二次亲眼见到这孩子。 思绪一闪而过,冷怀泽点了点头,平淡地应答道:“使者请随我进城。” 浩荡的队伍朝着昭远门行来,穿过城门,又奔着皇城缓缓而去。 站在围观人群中的林靖遥看着远去的林国士兵,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地捏了起来。 走到无人的巷子里,林靖遥从胸口处珍而重之地掏出了个破得不能再破的明黄色镶金丝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来。 长兴坊,花儿胡同,左手第三间。 娘亲之前的嘱咐闪现在了他的眼前。 “靖遥,到了京城去这里,那里有娘留下的后手。”妇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苍老松弛的脸颊上,就连皱纹中都满是恨意,“替你父亲和你舅舅、舅公报仇。” “再把这原本该属于你的林国,想办法夺回来!” “冷家和于家,我要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胸中的思绪正翻涌着,林靖遥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几个女子的说话声,赶紧手忙脚乱地将纸条和荷包塞回到怀里,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走了起来。 几个小姑娘正叽叽喳喳聊得开心,完全没有心思管林靖遥的事情。 “咱们走得快些,今日可是那一口香出新品的日子,去得晚了怕是连个渣都抢不到!” “就是就是,上次的那个什么芋泥乳酪波波包,可真是太好吃了……” “只可惜限量,一人只能买两个。要不然呐,我一个人就能包圆了!” “秀儿,可不兴这么吃啊,你看你这个腰,回头还不是得去一方健身好好调理才行?” “不听不听!我就不信你们能忍住,吃了那波波包之后,不会再顺手买杯奶茶!” 少女们聊到开心处,嘻嘻哈哈的笑声仿佛铜铃般在巷子里回荡,震得林靖遥的心头也是微微一颤。 一口香…… 之前听娘亲提到过,那于家恶妇开了家铺子,名字叫作什么一方馆。 也不知道这一口香跟于家有没有关系。 念头一动,林靖遥心下已经有了主意。脚步轻动,林靖遥忽然走快了几步,摆出了一个极为阳光和煦的微笑:“几位姑娘……” 少女们闻声回过头,看到身后俊朗的林靖遥正笑得满脸阳光灿烂,她们的脸颊瞬间微微有些发烫。 微胖的姑娘胆子最大,笑着露出八颗牙齿:“这位公子,是在叫我们姐妹吗?” “是啊。”林靖遥故作困扰地挠了挠头,“我今日刚来京城,听见你们说的那一口香倒是好奇得紧。那里是卖什么吃食的吗?” 微胖姑娘连连点头,目光却闪了闪:“那一口香售卖各种甜品,每个月都会有新样式呢。今日正是新品发售的日子,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便与我们一路过去?” 听到她的邀请,身边的小姐妹眼睛一个个地亮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林靖遥。 林靖遥笑着拱了拱手:“如此甚好,在下多谢几位姑娘了!” 在林靖遥的有心打探之下,等到了一口香的门前排队的时候,他已经了解了不少情况。 于家恶妇,也就是那于小暖,这些年便是京城中最受瞩目的女子,没有之一。 那一口香,正是于小暖的产业之一。 娘亲不在京城的这些年里,她不仅开店卖吃食,还做了不少“善事”。 像是他从打一进城遇见的那卖蔬果的老汉,就是受益者之一。 宣平年间“伪帝”林英睿登基,冷怀逸也坐上了文渊阁学士之位,于小暖的手就伸得越来越长了。 不知道那恶妇从哪里弄来的蔬果种子,不仅耐寒耐旱,产量又高,味道也不错。 伪帝从西郊给她划出两座山来,让她去弄作坊。 没几年,京城里那种大块大块的琉璃就遍地都是,除了能用来糊窗,还能用来盖那种叫什么大棚之类的东西。 据说方才他吃到的胡瓜,便是从那大棚里种出来的。 想到这里,林靖遥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琉璃他见过,农事他也略懂。京城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怎么可能在大冬天里靠着什么琉璃就能种出胡瓜来?想来定然是恶妇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了京城的人。 这还没完,还有那普善学堂。 带路的那几个姑娘说,她们都会去普善学堂。在那学堂里,并不像普通的私塾一样教习经典,而是单纯地教人识字算数。 虽然普善学堂不收学费,可刚开办的时候,家里人都是不愿意去的。 一天天的光是干活就累得要命,自己又不是什么读书的材料,去学那些东西作甚? 可没想到朝廷发了话,不管是谁,只要去普善学堂念书而且能通过毕业考试的话,就能免掉一年的赋税。 京城是按丁口收税,一年的赋税,也是不少银钱呢! 这下子,坊间的邻居们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普善学堂转悠两圈。 至少现在的京城里,大家买菜算账越来越快,领工钱的时候也会歪歪扭扭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了。 “不怕林公子笑话。”微胖姑娘自矜地微笑了一下,眼睛里满是憧憬,“等过几年,我也要去参加考试,看看能不能到普善学堂做老师。” 林靖遥抿了抿嘴,快速地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一定能成功的。” 有伤风化! 无视纲常! 哪有让所有人都能识字的道理,那读书人岂不是都乱了? 想着娘亲的教导,林靖遥厌恶地皱了皱眉,对于小暖的印象又恶劣了几分。 旁边的少女看着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询问时,一口香大门前的锣忽然响了起来。 少女也顾不得林靖遥了,只顾着压着前面人的肩膀掂起脚尖,伸着脖子望向一口香门口的台子上。 纤细的身影端着一个托盘,快速地走了上去。 微胖姑娘却失望地叹了口气,把脚跟落回了地上:“唉,这次又不是于姑娘……” “于姑娘?”林靖遥敏感地看向微胖姑娘。 “就是于小暖于姑娘呀。”微胖姑娘眼睛里的崇敬闪得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八个月前她还亲自来过一回,当时我就站在台下。” “喏,就那个位置。”微胖姑娘用手一指,“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才下了决心,要去普善学堂当老师的。” 微胖姑娘羡慕地望向天边无穷远处,微笑里满是憧憬:“要是能跟于姑娘再像一点点,那我就满足了。” 旁边的星星眼少女忽然尖叫了一声:“于姑娘来了!” 微胖少女顿时像只被捏住脖颈的鹅,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用力地往店门口看了过去。 充满活力的杏眼女子微笑着登上了台子,对着下面点了几个头:“感谢大家的捧场。” 抬眸往台上看了一眼,林靖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在娘亲的口中,于家恶妇今年差不多也三十好几了。 可为何娘亲早已愁白了头,而于家恶妇居然还是如同双十年华一般容颜不老?! 台上的于小暖缓缓开了口,声音也与她的长相一样,满是青春与活力。 “这次我要发布的,是一款全新的口味。” “可可流心包!” 红色的丝绸飘落在旁,托盘上不起眼的小小圆包,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捏住圆包的两边,于小暖的手微微发力一撕…… 圆包的中心是一汪黑得发亮的粘稠液体,如同融化的油脂般慢慢向下流淌了起来。 微微泛苦的芳香气,慢慢在店门口播散开来。 于小暖的目光,不觉向着西边飘了过去。 这可可豆,是刚刚传到林国的。 近年来中原与北蛮之间局势安定,西域的客商渐渐变得大胆起来,商路变得越来越繁荣。 冷怀知建的商行,与皇家联手,定下了开拓西域市场的政策。 借着这个便利,于小暖特意让他们看看能不能搞回些不常见的食材来。 果然,这回他们不光带回了奇奇怪怪的香料和蔬果,也顺手带了几大袋子的可可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咖啡呢,到时就能开个咖啡厅,与自家的奶茶店分庭抗礼,倒也是桩趣事。 念头一闪而过,于小暖的杏眼弯了弯,把这口味简单描述了一下,便在台下几个精壮男子的注视下退了下去。 看着于小暖回到店里,那几个精壮男子这才松了口气,默契地站到了店门口,又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自己,这才钻进了店里。 “于姑娘,主子说等会接见完北蛮使者,想约您去吃火锅,顺便谈谈您提过的北蛮互市的关税一事。” “于姑娘,大人说冷将军好不容易有机会回京,想约您一起在京城里转转,再把您说的公共图书馆选址定下来。” 于小暖歪了歪嘴,一时有些犹豫。 林英睿和冷怀逸这两个家伙,怕自己不答应他们的约见,专会挑这种让她没法抗拒的理由。 正想着要怎么安排时间,门口的桃花形状铃铛被风吹响,让于小暖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了,就这样! “正好丁无忌约了我去他家钓鱼,不如这样,干脆让陛下和冷大人也一起过去好了。” “一会我让一锅端把火锅送到丁无忌那,他家也有京城舆图,刚好可以一边吃火锅一边钓鱼,顺便把图书馆的地址选出来。” “去,顺便再把这些捎上,让他们也尝尝鲜。”于小暖笑眯眯地在他们手中塞了两包新出炉的可可流心包,把苦笑的汉子们送了出去,这才长出了口气。 不过想着一会的火锅似乎有可能要吃成小朝会,于小暖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了。 毕竟,搞事业才是正经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