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少年行》 第1章 免费打官司 县西街上的铺面大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一家糖果子店门口,放着一张桌子,桌子边上竖着幡,幡上写着“诉讼”。 一位青衫姑娘翘着二郎腿,单手支着腮帮子斜靠在椅子上,她轻阖眼帘,正仔细听着声响,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数着数儿。 “三、二、一……” 果不其然,事情发生了! 陶绾绾猛地睁开双目,挺腰一个漂亮的侧翻,跃过人群,刚准备仗义出手,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有话好好说,何须动手。”救人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他双手搀扶着险些摔倒在地的须发老头。 将客人轰出店门外的小厮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虽不认识多管闲事的人是何方神圣,但肯定是他惹不得起的主儿。 当下就对来请讼师的老头子,发了一通火气:“没钱还敢来找我家爷写状子?”说着,又指了指铺子上头挂着的匾额,“一字千金,看到没有?” 然后,狠狠地剜了老头子一眼,转身回店铺去了。 陶绾绾也顾不上许多,招揽生意要紧,凑上前去,笑容堆满精致的脸,显得格外谄媚:“老爷子,找我诉讼啊!你看,的!” 她说着,还指指街对面的摊位,精确地说,是摊位上的幡,幡上的字。 老头子看见陶绾绾,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脸上写着“晦气”二字,全身上下都在抗拒,又碍于陶绾绾的身份,连连摇头:“陶大小姐,不敢劳您大驾。” “这有什么劳不劳驾的,为国为民乃义士分内之事!” 陶绾绾还在拼命说服老头儿,他却脚底抹油,从人群里开溜了。 “老爷子,白嫖你还不乐意?便宜不占王八蛋啊!”陶绾绾不甘心地冲着老头子的背影喊。 老头子嘀嘀咕咕地反驳:“王八挺好,长寿。”反正不能请陶绾绾诉讼。 陶绾绾顿时泄气,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 “啪啪啪”响起三声掌声,站在华衣公子身旁的男子笑着揶揄:“一个‘一字千金’,一个‘诉讼’,有趣有趣。” 他的目光还在两家的招牌上来回扫动。 两位讼师对街抢生意,怕是有仇! “哼。”陶绾绾杏目圆瞪,只当这人在嘲讽她。 陶绾绾先前光顾着招呼老头,倒没注意其他的,此时定睛一瞧,发现这几人都是生面孔。 华衣男子芝兰玉树,通身气派,只头上一顶玉冠便价值不菲,定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哥。 站在他身侧的玄衣女子,应是他的贴身侍卫。 陶绾绾扫了扫玄衣女子的虎口,厚茧堆叠,又侧耳静听她气息吐纳,武功高绝,断定是个功夫不输于自己的练家子。 只是这女子神色阴郁,眼神冷得让人打寒战,和华衣公子的气质完全不同。 至于先前嘲笑她的男子,衣着破烂,到处都打着补丁,瞧他眼珠子滴溜转个不停,多半就是个混江湖的市井小流氓。 这三人显然认识,组合显得古怪。同行至此,也不知是干什么。 江湖人都热情,陶绾绾又是直率的个性。 她刚要问候三人,就听见补丁男别有用意的开口:“陶大小姐,你也是做讼师的?为何别人一字千金,还门庭若市,你诉讼,却门可罗雀呢?这里头可是有什么大文章?” 陶绾绾气得面红脖子粗,明显被戳中痛处,抬起拳头警告:“祸从口出知不知道怎么写?小心我的拳头不长眼睛!” 说完,转身快步回摊位。 讼师接到诉讼的案子越多,名气就越大。名气越大,费用越高。 陶绾绾反其道而行之,她远近闻名是因为够便宜,从十文降至一文最后沦落到,不可谓不是一段血泪史啊! 曾经也有穷苦百姓愿意请她诉讼的,但她毫无胜率可言,被人们视作瘟神,渐渐就没人敢找她了。 就算请不起讼师,自己辩白都还有一线生机,请了陶绾绾,虽然但死路一条! 陶绾绾就想为老百姓做点事情,咋就这么难呢! 补丁男见陶绾绾腰间别着软剑,眉飞入鬓,青丝高束,好不飒爽。 但生气时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清晨新鲜出锅的白馒头,可爱得紧,忍不住继续逗她,便追了上去。 “陶大小姐,我叫穆九,你若不嫌弃,咱们可以交个朋友。”穆九虽然衣着破烂,但生得还算英俊好看,尤其是笑起来,好似春风拂面。 陶绾绾咸鱼一般斜靠在椅子上,抬抬眼帘,眼球上翻,露出眼白,嘎嘣脆地吐出仨字儿:“我嫌弃!” “不,你不嫌弃!”穆九自来熟地将另外两位同伴扯过来,热情地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兄弟林彦问,这位是惊歌。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陶绾绾只觉得这人的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又看在林彦问英俊帅气的皮相上,她就勉为其难地接受。 “我叫陶绾绾,云景山庄庄主是我哥,幸会幸会。” 不知道还以为她在炫耀家世,其实不然,她只是习惯性这么介绍。以如今西洲纷乱的局势,她只身一人在江湖上,那是寸步难行! 该认怂时就要认怂,该拼哥时还是要拼哥滴。 “三位来西洲是游山玩水,还是走亲访友啊?”陶绾绾随口问。 林彦问嘴角微微含笑,儒雅作答:“游玩至此。” 陶绾绾正准备寒暄几句,眼尖地瞧见一字千金店门口又有客人出来,本想着去截胡,却见客人手中拿着一张状纸,瞬间偃旗息鼓。 十有八九已经达成合作,她现在上去也是自取其辱。 穆九看出陶绾绾眼神中的失望,同时微微一噘嘴,随后又装作毫不在意。 “陶大小姐,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胜诉过?”穆九冷不丁地问。 陶绾绾刚要发作,穆九连忙解释:“先别发脾气,我不是讽刺你,是正儿八经问问。指不定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呵,你能有什么办法。”陶绾绾心里想,西洲这个地界,早就烂透了。你一个外乡人,不知天高地厚,休要妄言。 她也是不知撞了多少次南墙,才能得出的这结论。 正在陶绾绾失落时,从一字千金店里走出来的年轻女子,竟转而走到诉讼的摊位前,柔声细语地问:“陶讼师,您接诉讼案子吗?” 第2章 难解的官司 陶讼师! 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动听的称呼了!从前,好像没人愿意这么叫。 陶绾绾只觉路边绽放的桃花,在春风吹拂下,花瓣四下,心里美得冒泡。 “接接接!”陶绾绾一连三声,激动地心脏怦怦跳。 女子温婉如玉,柔声说:“劳烦你写张状子,诉婚姻。” 陶绾绾连忙铺开纸张,问具体事件之前,小心翼翼地提醒:“这位小姐,你可知我有个名头,叫瘟神?” 女子眉目低垂,点点头说:“无碍。” 陶绾绾松了口气,听她娓娓道来。 此女名唤云秀,是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幼时便被卖了做小媳妇。后来丈夫意外死亡,她也无所出,守寡至今已五年整。而她,也不过年十九。 云秀不愿大好年华被荒废,想要改嫁,但家中公公不允,她没办法,只能诉上官府。 陶绾绾一字一句写得清清楚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非就是说,女子尚年轻,不能花未开便凋谢云云。 穆九等人围观她写诉状,只见格式工整,笔下有神,俊秀潇洒。 林彦问不住点头,夸赞:“好字。” 陶绾绾自己却有些泄气:“字好有什么用。” 云秀似乎并不在意诉讼结果,温声道:“陶小姐,您是一位好讼师。” 陶绾绾平日里也挺没羞没臊的,突然被人夸赞,反而不好意思。 林彦问听出蹊跷,客气询问:“小姐,不知可否将一字千金的状子,给在下瞧瞧。” 云秀从袖中掏出讼纸递过去。 林彦问展开一看,喃喃道:“难怪。” 待看完后,穆九接过来一观,哂笑一声:“无谎不成状吗?夸大其词成这样?” 只见诉状中“夺婚惨冤”、“翁凶叔霸”等骇人听闻的词语比比皆是。 云秀收回状纸,解释道:“我当初虽是被卖入门的,若非说有过错,也是父母之过,不该赖到夫家。再者,家翁和家叔待我和善亲厚,不曾欺辱,我又怎能为了自己改嫁,而污蔑他们?” 陶绾绾点点头说:“这是自然,诉讼本应实事求是,怎可颠倒黑白。” 但陶绾绾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其他讼师眼中却是荒诞至极,白日做梦。 “那你婆婆和嫂嫂待你如何?”穆九追问。 云秀摇摇头说:“家翁鳏夫,家叔尚未娶妻。” “原来如此。想要改嫁主要还是你自己原因?” “确是如此。”云秀点点头,转而又气愤地数落:“但那许讼师却说,一般诉讼,官老爷不会受理,只有写得耸人听闻一些,才有希望胜诉。可这样的胜诉,我宁可不要!” 许讼师便是一字千金的老板许志成。 林彦问接过话茬,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曾在书籍中看到,官员懒政,认为民间诉讼值得一判之事百无一二,讼师只能写‘赖词’博人眼球,更有甚者,明明只是伤了一头母猪,诉讼中却写成‘戕杀母子’。如此,恶性循环。从前,我只当是笔者戏说,却没想到民间真会如此。” 说到此处,林彦问深邃的眼眸中微波荡漾,好似有心事一般。 陶绾绾见大家伙儿情绪都低落,立马鼓舞人心,拍拍胸脯保障证:“你放心,包在我身上!这一次,我一定打赢官司!” 站在林彦问身旁的惊歌始终缄默不语,面无表情,跟一尊石像似的。 陶绾绾的诉状写得规矩工整,极力阐述客观事实,换做旁的什么讼师,肯定被官府人员丢一边去了。 但落款是“陶绾绾”,云景山庄大小姐的面子,可不能不给。 当日便开庭审理。 上庭前,陶绾绾叮嘱云秀些许注意事项,教她如何在庭上说话。 简而言之,尽量卖惨,让官老爷同情她一介女子,终身守寡太过蹉跎,发发善心放她自由。 路上的百姓听闻陶大小姐又有诉讼案子,跟着去凑热闹。 一群人浩浩荡荡,将县衙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七嘴八舌地猜测。 赌徒们凑到一块儿,就地起摊儿,嚷嚷着押输赢。 穆九等人混迹在人群中,他抱着胸,饶有兴致地凑到林彦问身边,小声嘀咕:“小林子,你觉得陶小姐会不会赢?” “不好说。”林彦问道。 若这案子换成他来审理,也是犹豫不决。 一方是老翁家中,已经死了儿子,若再没了媳妇,岂不可怜? 一方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活活守寡一世,岁月漫长,同样是个悲剧。 惊歌怕有不长眼的百姓挤着林彦问,极力站定,张开手臂,帮他撑出方寸安稳之地。 不一会儿,押输赢的布条上,输的那边已经堆成小山,但赢的那边一个子儿都没有。 陶绾绾面上无光,又气又委屈,大喊:“你们这帮人啊,就是鼠目寸光!哪有人一直输?今天我就赢一次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着,她走过去,将怀里所有的银子都一股脑儿掏出来,押自己赢。 一个参赌的精瘦汉子站出来,吆喝:“陶小姐,你再多押点,我们赚的就是你的银子!” 林彦问见此状况,朗声开口,正气十足:“我押你赢。” 他使了个眼色,惊歌就掏出一锭金元宝,放在赢面。 “这怕是个傻子?”周遭的嘲笑声此起彼伏。 陶绾绾感动地两眼放光,朝林彦问作揖:“多谢公子!” “这你们就不懂了!以小博大,赢利才最高!”说着,穆九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板,嬉皮笑脸地说,“陶小姐,我穷,但精神与你同在!” 陶绾绾皮笑肉不笑地别开脸,说得好听,还不就想赚银子! 此时,人群中一字千金的老板许志成冷然哂笑,笃定地嘀咕:“就等着输官司,你不可能赢的!”说完之后,他从人群中挤出去,连看戏的兴趣都没有。 穆九和林彦问耳力惊人,听见这话后,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颇有些深意。 开庭后,陶绾绾一本正经地阐述案情,不偏不倚,客观公正,但尽可能替云秀说好话。 但老翁却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大喊:“她怎么这么不孝啊,我儿子死了,她理应给我养老送终,我们待她如亲子,却没想到养了一个白眼狼……” 陶绾绾见此状况,给云秀使眼色,希望她也能挤出几滴金豆豆来。 但云秀是个有文化涵养的,不愿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清淡地宛若莲花,不争不辩。 周围的百姓见此状况,顿时觉得是云秀之过,对着她指指点点,高声痛骂。 陶绾绾急得额头上冒出虚汗,她总不能跪在地上,帮云秀哭诉,她独守空房多么凄惨悲苦。 陶绾绾知道,她又要输了。 唉。 第3章 出人意料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陶绾绾输官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穆九却不认为,凑上前去问林彦问:“小林子,目前为止,你会如何判?” 林彦问沉默一会儿,摇摇头道:“难断。” “别难断呀,再不想办法,恐怕凶多吉少了!”穆九一边追问,一边观察县太爷的神色,他在心里断言,陶绾绾必输无疑。 “陶小姐输官司事小,一个妙龄女子的一生,可是大事啊。”人生又能如何蹉跎,穆九焦灼。 林彦问又思忖半晌,又说,“若非要做出决断,换做我,应当断云秀胜诉。” 虽然陶绾绾表现不佳,但许是恻隐之心,他总觉得希望应当留给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而不是守着腐朽的规章制度,白白断送幸福。 “这个好办,你听我说。”穆九突然眼前一亮,他招招手,林彦问便附耳过去。 穆九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林彦问听罢,嘴角挑起一抹无奈的笑容:“这鬼主意,也就你能想到。” “你快想办法告知陶小姐。”穆九看得出,陶绾绾对林彦问颇有好感,若是自己声援她,她还真不一定领情。 林彦问给惊歌一个眼色,惊歌立马明白过来,弹指一瞬,将内力化风,击在陶绾绾肩头。 陶绾绾立马回身望去,只见穆九朝她勾勾手,同时以目示意林彦问,像是在告诉她,公子有话对你说。 “大人,我有新讼词。” 陶绾绾诉讼唯一的优势,恐怕便是县太爷也要卖她面子,自然准允。 林彦问凑到陶绾绾耳边,将话转达。 听罢,她顿时就明白过来。这般辩白,胜率确实高出许多,但她心中多少有些芥蒂,英眉微蹙。 此时事态紧急,不容陶绾绾深思纠结,回堂上后就恭敬地说:“大人,请纸。” 县太爷卫雨伯使了个眼色,便有下人给陶绾绾送去笔墨。她运笔如风,飞快地写下一行字,随后被转呈上去。 此时,陶绾绾心中如打雷一般。 这许是她离胜诉最近的一次。看到她写的字,换做其他县太爷,一定会断云秀改嫁。 但在西洲,却不一定。 陶绾绾紧张地不停吞咽口水,额头上冒出虚汗。 围观的百姓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不知道陶绾绾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让县太爷沉默这么久。 卫雨伯盯着堂上的老翁,又看看清水芙蓉般的云秀,拧着眉纠结一会儿,然后一捏拳头,艰难地做出决断,宣判:“经本大人深思熟虑,准许云秀改嫁。” 顿时,堂下哗然,所有人都露出惊讶之色。 押陶绾绾输的百姓可是亏大了,讨论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大喊:“大人,这不公啊!大人!” 卫雨伯提起惊堂木狠狠一拍,大喊一声:“大胆!肃静!”说完,便转身离开。 衙役提着棍子不停敲击地面,嘴里喊声拖的长长的:“威——武——” 刚刚走到幕帘后面的卫雨伯,立马遇到气冲冲地儿子卫文昊。 卫文昊激动的语调中带着些许兴师问罪:“爹,你为何要判陶绾绾赢?我们不是……” “你闭嘴!”卫雨伯气愤地瞪儿子一眼,数落,“成天不干正事儿,就知道弄些蝇营狗苟之事!你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何处境吗?” “儿子知道错了。”卫文昊立马低着头认错,但眼神却依然桀骜阴狠。 卫雨伯顿了顿,继续说:“文昊,爹马上就要休致,从前的计划皆付之东流。新来的县官乃朝廷亲派,是何性情毫不知情,你现在给我安分守己,休要惹是生非!兴许,我们还能保住现下的一亩三分地。”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卫雨伯叹口气,愁眉不展。 公堂上,陶绾绾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讶自己竟然赢了,她朝着云秀扑过去,拉着她的胳膊一蹦三尺高,大喊:“我赢了!我胜诉了!太棒啦!” 云秀也掩饰不住眼中的高兴,但因性子沉稳,轻声道谢:“多谢陶讼师。” “不谢不谢!” 陶绾绾开心地奔向林彦问,朝他道谢:“林公子,多谢提点!若不是你,我还赢不了。” “不必谢我,是穆九出的主意。”林彦问解释。 陶绾绾一歪头,心道,是他?颇为不信。转念一想,这阴损的说辞,也就他市井小流氓想得出来。 穆九平日里混迹三教九流,吃饭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 输了钱的百姓哀鸿遍野,拉着陶绾绾求情。 陶绾绾却扑过去将布条上的银子搂在怀里,跟个财迷似的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眼见百姓失落,她大喊:“但是,今日为庆祝本小姐首胜,在醉香楼设宴,见者有份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醉香楼去。 蹭吃蹭喝的平头百姓,都在一楼的大堂里,顿时就把所有桌子都坐满了。 陶绾绾等人,被跑堂小弟引领到二楼雅间,打开的轩窗正对街面,看得见街上人来人往,也可观路边花开烂漫。 “客官请坐!吃点什么?”跑堂小弟热情地招呼他们。 “特色菜全拿上来!”陶绾绾大手一挥,豪气地说。 穆九激动地满眼放光,搓搓手迫不及待的要享受美味。 林彦问本想说够吃就行,但见陶绾绾高兴的模样,也不想扫她的兴致。 跑堂刚准备离开,又被陶绾绾叫住:“等等,你给我回来。” “陶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嗯哼嗯哼!”陶绾绾清清嗓子,抬头挺胸收腹,字正腔圆地郑重宣布,“本大小姐,打官司赢了!” 跑堂小弟一愣,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吗?但他立马反应过来,笑着说:“恭喜恭喜!” “你去醉香楼门外给我拉条横幅,就写——热烈祝贺云景山庄陶讼师,首胜!” 跑堂小弟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就连冰山美人惊歌,都忍不住眉梢一跳。 林彦问和穆九不禁对陶绾绾“刮目相看”,平时穆九就已经够不着调的了,没想到陶绾绾还更胜一筹。 “陶大小姐,你牛!”穆九对她竖起大拇指,但多少带着点挤兑。 陶绾绾不理他,又见惊歌还站在林彦问身后,全无落座之意,惊讶地问:“惊歌,你站着做什么?坐下来吃饭呀!” 惊歌冷脸,一板一眼地说:“下人不可与主同桌共食。” 她空中的主人,自然是指林彦问了。 陶绾绾一愣,在云景山庄倒没那么多讲究,潇洒道:“什么主仆,你们都是我请来的客人。” 林彦问也温声细语地说:“惊歌,往后你都不必受限于规矩,同大家一样便可。” 惊歌并未犹豫,于她而言,林彦问的话就是圣旨,她不会犹豫不会怀疑,只会执行。 酒楼上菜倒是快,半柱香便摆满一桌。 陶绾绾心情好,叫来几坛桃花酒,她给众人满上,端起酒杯正儿八经地说:“各位,往后咱们就是兄弟!你们也别叫我陶小姐,叫我绾绾就好。” 林彦问立马站起来,穆九和惊歌随之而立,都端起酒杯回礼。 “叫我彦问。” “九爷!” 穆九话音刚落,就被陶绾绾翻白眼,臭屁的很。 “随便。”惊歌无所谓。 陶绾绾身上透着不拘小节的豪爽,大大咧咧地说,“今日官司打赢,感谢的话全在酒里,这杯酒我干了!”说着,仰头一饮而尽。 第4章 少年行 酒过三巡,微醺。 陶绾绾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坨红,举着酒杯歪歪斜斜地呢喃着:“氏年十九,夫死无子。翁壮而鳏,叔大未娶。” 林彦问提点,让她试试从男女伦常入手,陶绾绾便写下这段讼词。 陶绾绾虽知道是穆九出的主意,但絮絮叨叨时却盯着林彦问,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彦问,看你正人君子的模样,却没想到还有揣摩人心的好手段呀!” 按律令,若是公公和儿媳妇私通,这可是死罪。如果兄弟要娶寡嫂,同样是死罪。 穆九就是想含沙射影地告诉县太爷,这美貌的寡妇继续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就容易出事儿。 卫雨伯本也不想判陶绾绾赢的,但他马上便休致,怕新来的县太爷翻到近期案子,若他判的有失公允,继续翻更早之前的案子,那可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陶绾绾赢了官司,心中自然高兴。但用还未发生之事映射案情,左右县太爷审判,她觉得不妥,心中膈应。 再说了,万一云秀的公公和叔叔都是正人君子,这般说辞不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陶绾绾越想越不舒坦,仰头又喝了几杯酒。 她可不想和那些个讼棍同流合污。 穆九见陶绾绾的神色,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林彦问替穆九鸣不平,准备解释,但被穆九按住肩膀。 穆九笑着说:“小林子,吃酒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可是……”林彦问还想说。 穆九却笑道:“她会想明白的。”再者,他自幼没爹没娘,讨口长大,受的委屈多了去了,这点算什么。 但不知为何,穆九又觉得心中酸酸的。 陶绾绾自幼被兄长保护得极好,又追求坦荡磊落的侠义之情,在揣摩人心上确实矮上一截。 加上实在厌恶讼棍的所作所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沾上边,因此格外守规矩,一点都不敢逾越。 在陶绾绾打官司时,林彦问沿街观察好些个诉讼店铺,只有一字千金生意极好,其余生意皆惨淡无比。 林彦问不解,便问:“绾绾,为何百姓都爱找一字千金写状子?不是很贵吗?” “他百战百胜呀!只要肯花钱找许志成,心就踏踏实实落进肚子。别人都说,找许志成相当于花钱消灾。”陶绾绾眉目一挑,眼神中满是轻蔑。 “哦?”穆九惊讶地眸子一缩,再厉害的讼师,也不可能战无不胜? “但他是个渣滓!讼棍!”陶绾绾义愤填膺地呸了一口,好似说到名字都脏了自己的嘴。 光看许志成夸大其词的诉讼文章便知道,他肯定不是个好讼师。 但他之罪还远不止如此,明明两家只是小矛盾,调节一下便解决的,他却偏要挑唆诉讼,赚黑心银子。 穆九手中举着酒杯,歪着身子去碰林彦问的,佯装无意地轻声嘀咕:“小林子,来西洲之前我便听说,西洲虽然是个小县城,但鱼龙混杂,黑白灰势力交错。今日初到,我四下观察,确实不一般,恐怕不好管理哟。” “爹也同我提过,让我别逞能。”林彦问面不改色,透着一股刀山火海也敢闯的凛然正义。 “你放心,有九爷我替你开路,一切绝对顺顺利利!”穆九拍拍胸脯保证,将酒水干掉。 “多谢穆兄。”林彦问十分认真地道谢。 两人是在来西洲的途中遇上,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激动,便始终同行。 惊歌简单地吃了点儿,便握着剑站到雅间的阴影中,若是不仔细观察,几乎将她忽视。 陶绾绾喝完酒就上头,心中那点膈应因挤兑过穆九后,畅快多了。 她晕晕乎乎地趴在窗栏上,朝两人招招手:“彦问,穆九,你们来看西洲的夜景,可美了。”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陶绾绾身边,举目望去,万家灯火在墨黑的大地上铺陈开来,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县城。”穆九感慨。 林彦问补充:“西洲虽在靖国最南边,但交通便捷,漕运通畅,又是官盐产地,自然富庶无比。” 陶绾绾一歪头,望着林彦问道:“你们初来西洲,应当没有好好玩过?明日我带你们四处转转?” “多谢绾绾美意……” 林彦问本不想麻烦,但被穆九打断:“好呀,我们缺个咨客,尤其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咨客。” “登徒子!”陶绾绾白穆九一眼。 “对了,你们可找到落脚的地方?若是还没有,要不跟我去山庄小住?” 穆九直接抢话:“美人相邀,岂敢拒绝,正好去见识见识第一义庄的模样。” “你知道云景山庄的名号?”陶绾绾惊讶反问,也不管穆九口头上占便宜。 穆九切了一声,臭美地嘀咕:“九爷我是百事通,没什么不知道。” 陶绾绾惊喜地笑起来:“没想到,哥哥已经把业务做到外乡去了。” “……”穆九:我在夸我自己。 吃饱喝足后,陶绾绾领着众人回山庄。 刚走出醉香楼,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盯着里头的饕餮盛宴咽口水,却又怯生生的不敢进去。 “今日本小姐请客,饿了就去吃,谁都可以!”陶绾绾随意发善心。 “多谢小姐。”那乞丐声音悦耳,斯文有礼,也不知遇到什么事儿沦落至此。他冲到酒楼里,捡桌上的剩菜大快朵颐起来。 云景山庄坐落在城郊的百凉山顶,水路陆路皆通畅。 陶绾绾心情愉悦,拉着众人坐花船回去,船上还能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 这会儿子,坐在船头抚琴的姑娘正到情浓时,缠绵悱恻,好不动听。 穆九半倚在窗边,跟着韵律摇头晃脑,时不时往嘴里丢过一粒花生米,在微弱朦胧的烛光下,竟映得他眉眼俊俏。 “绾绾,你别光顾着喝酒,倒是介绍美景!”穆九发觉陶绾绾好酒,一壶接一壶往下灌,也不醉,酒量甚好。 陶绾绾望向两岸汹涌如涛的竹林,介绍道:“此大河名为苕英河,两岸群山连绵,竹海水韵。你看那儿,灯火璀璨的便是百凉山,云景山庄的地界,百凉山东面是百草堂用于种植的药地……” “那南岸边呢?风景这般好看,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穆九轻抿一口清酒。 陶绾绾摇摇头,一脸“外乡人”的鄙视:“这西岸,是山匪的老巢。” “山匪?西洲果真隽秀之地,连山匪审美都这般雅致。”穆九笑起来,“山匪通常不都窝在穷山恶水之所么?” “那也是很多年之前了,自从苕英河开始通漕运,百姓富裕后就挺太平的,听说这山匪也改行做生意,哈哈,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陶绾绾敲敲腰上的软剑,得意地说,“不然,本小姐的青羽剑可不长眼睛!” 穆九又问,都是些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陶绾绾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虽身在江湖,也闯荡江湖,但终究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并不明白江湖的险恶。 到云景山庄后,管家陶伯给安排好住所。 林彦问等人本想拜会庄主陶枭。 陶伯和蔼地说:“庄主事务繁忙,并不在庄中。您三位是小姐的朋友,尽管拿庄子当做自己家,不必拘谨客气。” 陶绾绾也补充一句:“我一个月也见不着哥哥几次,随缘,甭惦记。” “既是如此,那就多谢绾绾收留。” “哪里的话。” 丫鬟领着林彦问和穆九回房间,他们皆不动声色地观察云景山庄。 等三人走后,陶伯便悄声对下人说:“盯着。” 下人一作揖,便隐匿到黑暗中。 山庄建在百凉山顶,四周竹林环绕,颇有些世外桃源之感。庄子大而雅致,客房众多,时常有江湖人士出没。 林彦问和惊歌同进一个房间,关上门后,她凑到林彦问耳边说:“有人盯梢,竹林和屋顶都藏有暗卫,具体人数不明,功夫不弱。” 惊歌虽是林彦问的侍卫,但自幼按死侍培养,同暗卫可以说同出一脉,熟悉彼此的气息,自然容易发现对方的存在。 林彦问微微一勾嘴唇,笑道:“看来,这云景山庄,似乎并不如看起来静雅恬淡。” 第5章 捡漏 翌日。 在庄中用过早膳,陶绾绾带穆九等人到西洲城里。因她白天要出摊,晚上才能陪同游玩。 穆九和林彦问本也想自己闲逛闲逛,乐得接受安排,同陶绾绾在县西街分开。 陶绾绾赢了官司后,恶名得以改善,又开始有穷苦百姓来找她打官司。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从中调停也就解决了,不必对簿公堂。 上午忙碌,下午便清闲,百无聊赖之际想着去找穆九等人。 正准备收摊儿,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破落户,被小厮从一字千金里推出来,摔倒在地,嘴里还嘟囔着:“我乃大户人家,了却这桩事儿后一定补上银两!” “本店不赊账!” 陶绾绾见此状况,忙过去捡漏。 她听着这说话的声音熟悉,不就是昨天夜里斯文有礼的乞丐吗? “是你?”陶绾绾惊讶地问。 “多谢小姐昨日恩惠。”年轻的乞丐连忙行礼。 陶绾绾毫不在意,指了指自己的摊位,解释说:“诉讼找我啊!” “这……”乞丐似乎有些犹豫。 陶绾绾忙道:“放心,定帮你赢得官司。走走走,到我摊位上说。”说着,她就热情地将人拉过去。 盛情难却,乞丐便将诉讼案子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落泪。 乞丐并不是真正的乞丐,是个儒生,名唤刘安,来西洲是回乡探亲的。 “既是回乡探亲,为何沦落至此?”陶绾绾不解。 刘安便黯然垂泪:“我幼时,西洲遇到荒年。官府明文告示,要百姓分房减口,去他乡逃荒。我父亲不愿哥哥在外奔波,便决定自己去他乡谋生。因此,父亲和伯伯找到先生,写了合同文书,等返乡时有个凭证,也可得到应有的家私田产。” 问题就出在合同文书上。 十五年前,刘安的父母在异乡病故,好在有个无子嗣的富贵人家同刘家交好,将刘安收养,供他读书写字,视若己出。 如今刘安长大,养父母便告诉他真相,让他带着亲生父母的遗骨回西洲安葬。 刘安很快便找到老宅,敲开门,迎接的是一位老妇人杨氏。 杨氏看见一个英俊的年轻小伙子,不解地问:“你找谁啊?” 刘安便把来意说明。 杨氏听罢,笑盈盈地说:“你说你是刘安,可有合同文书?不然,如何信得?” 刘安当下就解开行李,将合同文书找出来递过去。 杨氏拿到合同文书便说:“有了合同文书,你便是真的了。交于我,在门口稍候片刻。” 刘安哪里想到,他左等右等,天都黑了,都没能等到人开门。 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伯父刘田,两个人开心地相认了。 刘安把合同文书的事情告诉刘田,刘田也没有怀疑,将他领进门后,唤来杨氏,让她把文书拿出来。 哪知杨氏一脸惊讶,不解地问:“谁是刘安?我几时见过呀。现在谨防有人惦记咱家田产,来冒充亲戚。” 刘安急得冒汗,连忙解释,刘田便信了。 杨氏却不依不饶,大喊:“我们夫妻一场,你不相信我,却偏偏信一个陌生人?” 刘田一时间弄不清楚。 杨氏就将刘安赶出家门。 后来几次交涉都不成功,刘安的细软钱财又被人顺走了,才如此落魄。 陶绾绾听完,冷笑一声道:“恐怕那杨氏,是担心你分走家产?” “我不要家产,只求父母遗骨能够入葬祖坟,我即刻便走,养父母还在等着我呢。”刘安说。 “行,你这桩案子我接了。走,我先带你回云景山庄,换身衣服洗个澡,你闻闻你,身上都臭了!”陶绾绾嫌弃地捏捏鼻子。 刘安不好意思地笑笑。 陶绾绾正愁怎么通知穆九等人,计划有变,就见三人并排着从远处走来,手里还提着糕点。 刘安看着糕点大闹五脏庙,穆九便给了他。同时,还笑着调侃:“大讼师,生意不错啊,又接案子了?” “那是,本大小姐业务能力过硬,生意兴隆是必须的!”陶绾绾骄傲地扬起下巴。 “行行行。”穆九却怀疑地问,“绾绾,你怎么知道他说的话,就是真的呢?” “要你管。”陶绾绾斜穆九一眼,她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相信人。 回到云景山庄后,陶伯带刘安去洗漱干净,他立马变成一个剑眉星目的儒生,让陶绾绾对他的信任又增加几分。 云景山庄消息灵通,人脉又广,陶绾绾吩咐人去外乡核实,是否如刘安所说。 没两日便回了信儿,刘安所言不虚。 这样,陶绾绾才放心地把状子递到衙门。 陶大讼师又有案子了,再一次引起轰动,老百姓热热闹闹地开了赌局。 因为上一次胜了,这次,倒是有不少人押陶绾绾赢。 穆九和林彦问自然也不例外。 公堂上,刘安、刘田、杨氏三人跪着,陶绾绾站在一旁,她将案情梳理一遍。 县太爷卫雨伯问:“如今便是刘安想要认祖归宗,刘田和杨氏却不认他。刘安说合同文书给了杨氏,杨氏却说没看见,是也不是?”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是!” 陶绾绾恭敬地说:“大人,我的当事人刘安,确实是刘田的侄子。” “你如何证明?” 陶绾绾继续道:“合同文书乃十几年前先生所书写,但先生已故。按理说,知道合同文书具体内容的,就只要有刘家兄弟。刘安,你可看过其中内容?” 刘安规矩地答:“养父给我时,我曾看过。” “那你可背得出?” “背得出。”刘安自幼聪慧,又识文断字,轻松将合同文书的内容背出来,“因遭天荒,遵官府文告,分房减口,逃荒度日……” 等刘安背诵完全后,刘田激动地说:“一字不差,一字不差!这就是我的侄儿啊!” 杨氏却道:“若这狼子野心的小子觊觎我家家产,肯定做好完全准备,背一个合同文书又有何难?” “大人,求你主持公道,当初说好凭合同文书相认,现在怎么……”杨氏话还没说完,就大声哭泣起来。 陶绾绾无语,都已经这么明显的事情,难道还要再辩? 穆九观察县太爷的神色,心中就有定论,侧着头对林彦问说:“小林子,看来今日绾绾是要吃败仗了。” 林彦问点点头:“绾绾这官司输的不冤。” 他俩都心知肚明,说谎的是杨氏。但在公堂之上,讲的是证据。 果不其然,卫雨伯判了刘安败诉。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林彦问还是叹了口气。 站在一旁的惊歌察觉到林彦问的情绪变化,她捏着剑鞘的手,因用力过猛而指节发白。 “公子,你若不喜,我便帮你把那狗官杀了!”惊歌目露凶光,暗含杀意。 “惊歌,不要整日喊打喊杀。”林彦问微微一蹙眉,低声训斥。 惊歌低下头,轻声应道:“是。” 陶绾绾心中不服气,大小姐脾气一上来,指着卫雨伯就开始骂街:“狗官,你到底会不会断案?” 卫雨伯能不惹陶绾绾就不惹,扶了扶乌纱帽赶紧溜走。 第6章 花朝节 陶绾绾输了官司,只觉愧对刘安,连忙安慰他:“刘安你放心,明日我就叫人围了刘家祖坟,怎么说也要让你爹娘的遗骸,入土为安。” 刘安谢过陶绾绾荒唐的提议,说想散散心,就先和她分开了。 回云景山庄的路上,陶绾绾坐在马车上闷闷不乐。 “胜负乃兵家常事,输着输着就习惯了。”穆九本意是逗她开心,说出口,怎么听都是在添堵。 陶绾绾狠狠地白他一眼,却也不回嘴。 穆九从不知如何安慰人,但又见不得陶绾绾怏怏不乐的模样,继续胡说八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以后大不了不接案子呗。” “你说的有道理。”陶绾绾居然嘀嘀咕咕的应声。 “啊?”穆九惊得下巴险些脱臼。 “当初我就应该借钱给刘安,让他去一字千金打官司,如此便不会输了。” 林彦问不解:“你为何这么说?” “一字千金从不输案子,不管多么荒唐,卫雨伯都会判赢。”陶绾绾解释。 林彦问听罢,猛地捏紧拳头,眉宇间沟壑高耸。 穆九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慌张解释:“绾绾,我就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嘛。一个好讼师,又不是用胜负来决定的。” “那用什么?”陶绾绾痛恨自己,字字句句都从牙缝里挤出来。 到山庄后,陶绾绾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陶伯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跟林彦问打听情况,更加觉得奇怪——输官司对陶绾绾来说,应当是家常便饭,从前可没见她这么难过。 陶绾绾倒在太师椅上,脸上罩着一本《活着》,看书中主人公是如何凄惨,告诉自己,现在遇到的挫折都不叫事儿。 通读全文,顿觉浑身舒畅。 老实说,这是陶绾绾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输了官司。 往常接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案子,你偷了我的鸡,我少算你几个钱,就算输了,她花点钱安抚安抚也就过去。 这次却不同。 陶绾绾坐起身,顺手拿起桌案上的《讼师兵法》,书中云:“得其法,则如良将用兵,百战百胜,无不快意。不得其法,则有司不准,终致反坐。” 如以为这是本正儿八经的奇书,那便是大错特错。书中讲的是如何成为讼棍,将讼词写得耸人听闻,同时又没有实质性的行为指控,避免了诬告的罪名。 陶绾绾想,难道自己写状子时,也要效仿那些讼棍吗? 这么想着,她展开一张纸,重新写一遍刘安的讼词,什么“恶霸抢劫”、“图诈捏控”一股脑儿招呼上去。 写完后她又烦躁地将纸揉搓成团,不一会儿便丢的东一簇,西一堆。 陶绾绾脱力地躺在椅子上,仰着头盯着穹顶愣神:“做不到啊……” 这时,响起扣门声,山庄的下人来请她过去用晚膳:“小姐,陶伯请你过去用晚膳。” “你们吃,我不过去了。”陶绾绾这会儿心里乱得九曲十八弯,委实吃不下。 下人不敢多言语,刚一走,穆九又来敲门:“绾绾,陶伯说今日是花朝节,西洲城里好吃好喝好玩的数不胜数,要不你带我们去逛逛?” 往常陶绾绾是最好玩乐的,今日失落彻底忘记了,无精打采地说,“遣小厮陪同。” “你说好当我们咨客,这会儿耍赖皮了?”穆九不肯。 陶绾绾在屋子里也不说话,两人就僵在原地。 没一会儿,穆九又开始说:“听闻西洲花朝节可以放花灯,祭花神,今年还有水上比武……” 见还没反应,他继续使劲,从前跑堂练的报菜名的贯口,一股脑儿蹦出来,“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 “行行行,你闭嘴,我跟你们去还不行吗?”陶绾绾猛地拉开门,一脸嫌弃地瞪着穆九。 她心里也清楚对方的好意,口嫌体正直,“彦问和惊歌呢?” 回廊尽头传来林彦问的声音:“在这里。”他和惊歌早就收拾妥当,就等着穆九说服陶绾绾。 今日,西洲街上果然热闹,沿河挂满花灯,道路两旁商贩摆着摊位,卖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百姓们梳妆打扮得很靓丽,同亲近之人在街上闲逛。 在人群中走一走,陶绾绾心情也好了许多。穆九又是个属猴子的,东看看细看看,就没一刻清闲。 林彦问来西洲这几日,难得露出笑容,喃喃道:“好一副江山如画图啊。” “穷感慨。”穆九自知渺小如沧海一粟,及时行乐,乐得快活。 此时,穆九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脸谄媚地盯着陶绾绾:“绾绾,这糖葫芦看着美味。” “喜欢就买呗,盯着我干嘛?”陶绾绾心底涌出不好的预感。 穆九可怜巴巴地扯扯身上的补丁:“你看我这兜里,比脸还干净……”然后,又眨巴眨巴眼睛。 “我……”陶绾绾一时语塞,感情是让她当钱袋子的。 不一会儿,穆九又到卖面具的摊位上挑挑拣拣,拿出一个龇牙咧嘴的恶鬼面具,递给陶绾绾:“绾绾,这面具适合你!” “讨打是!”陶绾绾一拳头就下去。 穆九拿了一个俏皮的狸猫面具,飞快地躲开,陶绾绾想去追他,被摊贩拉住要银子,只看见穆九贱嗖嗖地在前头给自己做鬼脸。 得了便宜卖乖的狗东西! 林彦问和惊歌走在后头,他见前面有对年轻夫妻,丈夫给妻子买了一对朱钗,妻子笑得眉眼弯弯。 他也走到首饰铺子前,见一枚朱钗精雕细琢出凤凰的花纹,底下的珠穗一晃,便叮铃铃发出脆响。 林彦问记得,姑娘都喜欢金银首饰,拿起一个问惊歌:“这个你喜欢吗?” 惊歌面无表情地说:“不喜欢。” 林彦问放下后,又指着一个精简的,问:“那这个呢,喜欢吗?” “还凑合。”惊歌敷衍。 立马,林彦问脸上涌现出喜悦,讨巧地问:“那我买给你,可好?” “不要,懒得收拾。”惊歌冷冰冰地回绝。 陶绾绾站在卖面具的摊位上,听见两人的对话,笑盈盈地过去解围:“彦问,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心情不好时就喜欢买买买!但惊歌嫌麻烦不想要,你就不要为难她,都买给我!” 紧接着,她便将林彦问摸过的金银首饰,都点一遍,对摊贩说:“这个这个这个……都包起来,这位爷买单。” 林彦问额头上爆出青筋,隐隐跳了跳。 摊贩乐开了花儿,将沉甸甸地包裹递到陶绾绾手中:“您慢走!” 陶绾绾拿着一堆东西,笑着问:“彦问,心情如何,可有好点?若是还不好,让穆九也来帮你!” “不必,真的不必!”林彦问黑着脸摆手,内心万马奔腾。 第7章 提点 陶绾绾等人一路边逛边吃,俗世烦恼早就抛之脑后,最后到苕英河放花灯。 此时,河中已起雾,一艘大船在雾中若隐若现。 陶绾绾远远看见云景山庄的旗子,兴奋地拍了拍穆九和林彦问的肩膀:“诶诶,你们看,我哥回来了!” 两人望去,只见船体墨黑,船身边沿有描红,很费银子的样子。 “哥哥哥!”陶绾绾用上内力,对着苕英河就大喊。 片刻后,一个白衣长衫的男子就从船舱内走出来,站在甲板上面朝岸边。 顿时,四周便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还有年轻女子的尖叫,手绢花灯都朝河中抛去:“冀沉庄主,冀沉庄主!” 穆九惊讶地问:“绾绾,你哥的人气很高啊!” “这个看脸的世道,没办法。”陶绾绾不置可否。 远远瞧去,陶枭迎风立在甲板上,风将他的广袖灌得鼓鼓囊囊,如墨青丝亦随之荡漾,宛若几笔勾勒出的水墨画。 等到船近些时,穆九才将人看清楚。 他手里拿着一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朦胧中,看得出他眉骨高耸,鼻梁挺拔,双眉好似有灵气一般顺势描绘,更衬得双眸深邃。 穆九打量陶枭时,陶枭也同样在打量岸上的人。两人粗粗一对视,穆九更觉他深不可测,尤其是在夜色中,双眸蒙上一层轻薄寡淡。 “哥,一起放花灯吗?”陶绾绾兴高采烈地问。 “哥还有要事处理,先回山庄。你早些回来,知道吗?”陶枭的船并未靠岸,但还是虚虚一抱拳,向穆九和林彦问示意。 两人也跟着抱拳,惊歌却面无表情,始终抱着剑站立。 陶枭回到船舱内,冷冷地开口:“近些日子,跟在我妹身边的便是这三人?底细可有调查清楚?” 但凡和陶绾绾过多接触的,他皆会留意。 暗卫十一恭恭敬敬地说:“查过了,京都来的,到底来西洲所为何事,如今不得而知。从京都来的路上也太平,没跟尾巴。这两日也暗中观察,未有异动。” “品行如何?”这才是陶枭最关心的。 “公子哥模样的人,正直正经,谈吐舒雅,另一个嬉笑怒骂的,胆小贪财,倒也不作恶,像个江湖混子。” 若是如此,陶枭倒觉得可以相交,江湖人嘛,一生跌宕,多少有些小毛病。而且还听说,还帮陶绾绾打赢了一场官司。 “继续盯着,莫要惊扰我妹。”陶枭吩咐。 陶绾绾等人一直玩到夜深,路上的行人也渐渐散去。 正准备打道回府时,听见几个脚步不稳的酒客絮絮叨叨地说:“那小子也太可怜了,竟然被打成那样。” “搞不好要闹出人命呢。” “看来,陶大小姐还是瘟神。” “谁说不是呢。” 陶绾绾对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格外警觉,立马就嗅出不对劲儿,揪住其中一个酒客的衣领,将人提起来:“你们说什么,什么闹出人命?” 酒客哪成想被陶绾绾撞见,当下吓得双腿发软,求饶着说:“陶大小姐,您不是瘟神……您是……” “我说的不是这茬!我问你,哪里要出人命,是不是刘安?”陶绾绾怒吼,担心对方还没醒酒,当下就一巴掌抽过去,“说话!” 大耳瓜子下去,果然有用。 酒客顿时清醒过来,指着对街弄堂说:“对,刘家!” 陶绾绾将酒客一丢,运起轻功就朝着弄堂里飞奔而去。 穆九等人也知事态严重,连忙追在陶绾绾后头。 到刘家门口时,果然看见一个灰布麻衣的儒生倒在血泊中,脑袋磕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刘安!刘安!”陶绾绾急得声音都尖锐刺耳。 穆九连忙蹲下,将刘安搀扶在怀中,同时就着刘家门口的灯笼,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怎么样?”林彦问也不免紧张起来。 “好像没什么大碍。”说着,穆九抱着刘安就朝外飞奔。 “你别好像啊!”陶绾绾焦灼地说。 “不管了,先送去医馆。” “那去百草堂,是西洲最大的医馆。”陶绾绾本想给穆九带路,谁知他轻车熟路,将西洲摸得门儿清。 当下她便明白,这三人并非来西洲游玩这么简单。 到百草堂后,穆九将刘安放下。 出乎意料,今日百草堂的家主沈元良竟还在,亲自帮刘安诊治。 “沈老,他怎么样?”陶绾绾紧张地问。 此时刘安满脸是血,样子可怖。 沈元良查看伤势,又过号脉,语气平缓地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心中郁结,唯恐落下隐患。” 陶绾绾心落回肚子里,但又叹口气,还是怪她输了官司。 林彦问看出她情绪低落,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绾绾,你不必过分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嗯。”陶绾绾垂着脑袋,赏花灯换来的好心情,早就飞走了。 陶绾绾又在百草堂里陪刘安一炷香,因为他始终没有醒来,便在将他留在病房中,有学徒照顾,她才能放心离去。 在等待时,陶绾绾发现一个个精壮的汉子,却好似浑身无力一般,被学徒搀扶着进入病房。 也不知害了什么病。 咚的一声闷响,陶绾绾觉得额头撞到什么软垫似的,一抬头,见穆九睥睨自己。 “你的魂儿呢?”穆九没好气地说。 陶绾绾揉揉额头,挎着脸不答话。 “别垂头丧气的,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补救。” “那种腌臜手段,我用不出。”陶绾绾气鼓鼓地说。 “总会有办法的,回去好好研究靖国律令。”穆九就是对律法不熟,不然,他兴许还能帮帮陶绾绾,“比如,伦常角度?或者刘家打人,能不能做点文章?” “文章是可以做,但这是隔靴搔痒,无法解决根本问题。”陶绾绾沮丧地摇摇头。 穆九一把抓住林彦问的后衣领,将他拖到陶绾绾身边,说:“小林子,你倒是帮帮她。你不是对靖国律令滚瓜烂熟吗?或者有没有什么案例……” 穆九话还没说完,惊歌猛地握住长剑,轻轻一抖,剑刃出鞘,靠在白嫩脖颈边。 “放手!”惊歌浑身寒气逼人,恐吓道。 与此同时,穆九飞快地举手投降。 穆九哆哆嗦嗦地向林彦问以目光求助。 一旁的陶绾绾也吓了一跳,她自诩也是一介女侠,靠武力值行走江湖,一言不合就拔剑。 但,也没有惊歌这么简单粗暴呀! “惊歌。”林彦问沉声道。 惊歌自然而然地收回长剑,抱胸站在他身后。 穆九惊魂未定地摸摸脖颈,怪嗔:“小林子,你倒是管管你家惊歌,动不动就把剑架在我脖子上,要是一不小心手不稳,你从哪里找我这么贴心的小伙伴。” “你动手动脚的毛病,是得改改。”林彦问却说起风凉话。 随后,便沉默起来。许是有些纠结犹豫,最终含蓄地说:“绾绾,我知你厌恶讼棍,讨厌赖词,但为了还原真相,有时也不用太规矩。” 陶绾绾一愣。 穆九接过话茬:“小林子的意思是,必要时用点小手段,无可厚非。” 陶绾绾咂摸他俩的意思。 第8章 离魂症 回到云景山庄后,陶绾绾又去书房,把自己藏在书海中,一本本地翻案集,试图找出灵感。 月上梢头,豆火摇曳,陶绾绾累得在地上打鼾。 陶枭处理完公务,发现她书房亮着灯,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看见她迷迷糊糊咋嘴巴的睡颜,清冷的脸上荡漾出一层宠爱。 “傻丫头。哥哥这么劳苦,就是想让你做个没心没肺的千金大小姐,你又何必这般拼命?”说是这么说,陶枭见陶绾绾肯为自己喜欢的事努力,心中还是欢喜的。 陶枭温柔地将陶绾绾抱到卧房,春日夜里风寒,还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 灭了烛火,刚准备走时,陶绾绾边不安地嘀咕起来:“救我……不要……” 陶枭立马神色严肃,也顾不上点灯,扑倒在陶绾绾窗边,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小声安抚:“绾绾,别怕,哥哥在,哥哥在!” 等眼睛适应黑暗,陶枭看见陶绾绾秀美紧锁,额间大汗淋漓,一双眼珠子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浑身颤抖。 陶枭知道,妹妹又做噩梦了。 血,到处都是血。 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腥甜得呛喉咙。 周遭有大刀劈入皮肉的脆响,伤口深可见骨;还有男男女女被杀害的惨叫,声声泣血。 混乱中,有个小女孩在不停地哭泣,绝望地喊:“哥哥,救我!哥哥,你在哪?快救我!” 霎时,陷入梦魇的陶绾绾嗫嚅着嘴唇,好像在说些什么。 陶枭连忙将耳朵凑到她唇边,想要听出点什么来,嘴里还在不停追问:“绾绾,你看到了什么?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绾绾,跟哥哥说!听话,告诉哥哥,梦里到底有什么?”陶枭什么都听不清,急得眼睛里都充满血丝。 突然,陶绾绾睁开眼睛,目光冷若冰霜,笔挺地从床上坐起来。 看见陶枭后,皱着眉,戒备地问:“你是谁?” “唉,又这样了。”陶枭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我是你哥,陶枭。” “少占我便宜,不要脸。”陶绾绾恶狠狠地说。 “我真是你哥。” 小时候,陶绾绾跟随父亲去京都,回西洲时遇到流寇,同行的商队连带陶家都被劫了,乌央乌央死伤一片,血流成河。 陶父也就在这场灾祸中横死。 自那以后,陶绾绾就落下离魂症的病根。 也没什么规律和征兆,就会忽然从睡梦中醒来,就变得谁也不认识。 陶枭曾带她四处寻仙问药,都没什么效果。好在她离魂症发作时,也还算乖巧,最多也就是找人打打架,过几招。 一炷香后。 陶枭气喘吁吁地点脚立在竹林梢头,求饶地说:“绾绾,哥哥近日确实有些疲乏,要不咱们商量一下,别打了?我认输?” “不要脸!”陶绾绾剑指苍穹,翻身时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直直地朝陶枭飞去。 陶枭哀嚎:“还来啊!” 陶枭功夫自然比陶绾绾好上许多,但他怕伤到妹妹,只能一味躲闪。 陶绾绾功夫不弱,也不是好糊弄的,实在是累人。 两人一黑一白,又在空中过了几十回合,刀光剑影,打得不可开交。 而云景山庄的暗卫们躲在竹林中,脑袋凑一起,唠家常唠得不亦乐乎:“诶,你们说,这次庄主几个回合拿下小姐?” “现在都八十四回合了,比上次已经多了九回合。” “小姐这不要命的打法,谁招架得住啊?!” 众人一边观战,一边评头论足,就差摆几碟瓜子助兴了。 陶枭实在有些招架不住,终于改了口,一面拆招一面问:“大侠,咱不打了行吗?” “休想!”陶绾绾恨恨地瞪他,手里的剑招更加狠毒了。 陶枭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他就想不明白了,当初为什么要教这小丫头武功?现在全都报应到自己身上。 两人的打斗声惊动在云景山庄落脚的江湖客。 穆九看了看同样推门出来的林彦问,不解地问:“小林子,这是什么情况?绾绾怎么和她哥打起来了?” 林彦问也是一头雾水。 惊歌夜视能力惊人,她平静地说:“招招狠毒,像是仇人相见。” 此时,江湖客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陶大小姐可真刻苦啊,大晚上还练功。” “冀沉庄主疼爱妹子,果然名不虚传,竟然亲自给她试招……” 每次陶绾绾离魂症发作时,陶枭都会将她引到偏远的竹林。 一般人瞧去,确实跟练功无异。 但穆九和林彦问,还是看出陶绾绾的不对劲儿。 江湖客看会儿热闹便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还不忘招呼旁人:“二位公子,你们不回去休息呀?” “马上。”林彦问客气地说。 江湖客看见他身边的惊歌,羡慕地说:“行走江湖,身边还跟着侠侣,这小日子过得倍儿有滋味。” 林彦问听罢,顿时满脸通红,有些紧张地瞧了瞧惊歌。 惊歌却好似没听见,紧盯着不远处的竹林。 穆九也听到了,八卦地瞧瞧林彦问,眉头上下晃动,不怀好意地坏笑。 林彦问脸皮薄,有些挂不住,拽着惊歌就回房间了。 穆九又旁观一会儿,没看出什么门道,也回房间休息。 竹林中,陶绾绾下手那个狠啊,真跟不是亲哥一样。 陶枭又不忍心伤她一根毫毛,丧家犬似的躲闪,他堂堂冀沉庄主,何时这么狼狈过? 攒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他转而朝躲在暗处的暗卫们大吼:“你们是木头吗!还不快来帮忙?” 暗卫们嘀嘀咕咕地说:“四百招,你输了,别忘了给钱!” 陶枭耳里惊人,听见下属还拿自己下注,气得险些没一下子昏厥过去。 暗卫们将陶绾绾团团围住,过招这么多年,早就有破解的章法。 陶绾绾双拳难敌四脚,渐渐落于下风。 陶枭站在一旁,一边喘气一边盯梢,时不时来一句:“你们轻点,不要弄疼我妹!” “不许用那招,容易伤着我妹!” 陶绾绾时不时杀招得手,他还满意地点点头,一脸骄傲:“不错,这招用得漂亮,果然是我亲妹妹,功夫甚是了得啊!” 竹林里夜鸦嘎嘎飞过,暗卫们黑着脸,心中崩溃得犹如山洪泥石流,敢怒不敢言。 又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陶绾绾放倒,她软绵绵得从竹林上往下倒。 陶枭一个飞身将她接住,抱在怀里,朝她屋子里走去。 众高手擦擦额头的汗水,都是当牛做马的命啊! 第9章 略施小计 阳光透过窗上的雕花,漏在陶绾绾眼睑上。 她鸦羽般的睫毛颤颤巍巍地动弹几下,猛地睁开双眸,迸发出狂热的兴奋:“我想到办法了!” 她猛地跳下床,发现自己浑身酸痛,估摸着是昨日离魂症犯了,也不在意,拉开门冲着旁边的友人喊:“彦问,穆九,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法子?”穆九惊喜地望过去。 陶绾绾却又卖起关子,不肯明说,只道:“一会儿自有分晓。”说着,便招呼下人去办事儿。 用过早膳,陶绾绾便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地说:“走,打官司去!” 这场官司,自然是刘安的官司。 陶绾绾刚刚到云景山庄的山脚下,百草堂的小厮就马不停蹄地跑来报信,气喘吁吁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陶大小姐,昨日那小子,死在病房中了!” “什么?刘安?”陶绾绾没想到,官司还没开始打,人就死了!她惊叫过后,匆匆忙忙地说,“先去看看!” 江湖客闲来无事,本是想跟陶绾绾去瞧瞧热闹,却没想到当事人死了,七嘴八舌一说,立马就在西洲传开。 陶绾绾的当事人枉死,她自然要替他伸张正义,讨回公道。 昨日花朝节,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看见刘安倒在刘家门口。 她找来许多目击证人,拼拼凑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清楚,然后,将刘家老小告上县衙。 开庭时,县衙门口又围了几圈吃瓜群众。 穆九和林彦问站在第一排,惊歌挡在两人身后,确保自家主子站得舒适。 刘田和杨氏跪在地上,哆嗦成一团,他们哪想到,竟然闹出人命。 县太爷卫雨伯惊堂木一敲,大喊:“开庭。” 衙役的“威武”声过后,陶绾绾便将案情娓娓道来:“昨日,认祖归宗案宣判结果出来后,刘安败诉,但他不甘心,便到刘家门口苦苦哀求,是也不是?” “是。”刘田连忙道,同时插嘴说,“大人,我没打他,还可怜他,给他几个盘缠,让他自行离去。” 陶绾绾顿了顿,继续道:“刘安不肯走,哀求让父母入葬祖坟。昨日花朝节,刘田,你和夫人杨氏去逛街游玩,回来时夜已深,看见刘安还不肯走,便捡起门口的石头,砸他脑袋,是也不是?” 穆九和林彦问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露出一抹笑容。 杨氏惊恐地辩白道:“他抱着老爷的腿不肯撒手,我也是被逼无奈,才轻轻打了他几下。” 这么多目击证人在场,杨氏也不敢胡乱脱罪。 “你说得到轻巧,轻轻打了几下?你可知,我们送他去医馆时,他倒在一滩血泊中。”陶绾绾对昨日酒客使眼色。 两个酒客连忙附和:“是是,我们路过时,刘安已经昏了过去,衣裳都已经被血浸透了!” “杨氏,你重伤刘安致其死亡,戕害人命,你可认罪?”陶绾绾一脸严肃,突然爆喝。 杨氏被吓得浑身跟抖塞子似的哆嗦起来,不停地磕头认罪:“老妇无心之过,大人请开恩!老妇没想害他性命啊!” 刘田见此状况,也跟着磕头求饶。 陶绾绾杏目圆瞪,嫉恶如仇,冷冷地说:“刘安之前不过是想将父母的遗骨葬入祖坟,却不幸丢了性命。我且再问你,刘安到底是不是你侄子,到底有没有将合同文书交予你?” 穆九听到此处,笑容加深,喃喃道:“孺子可教也。” 杨氏这会儿死罪难逃,哪里还敢承认。 正准备否决,陶绾绾连忙打断:“杨氏,你可想清楚!如今害出人命大案,你若和他沾亲,你是长辈,他是晚辈,纵然打伤身死,也不过是伤杀子孙,不至偿命,罚点银子罢了。” 林彦问早已猜出陶绾绾的计谋,轻声道:“这一仗,绾绾赢得漂亮。” 穆九摸着肚子,笑着道:“看来,晚上又免不了一顿酒了。” 堂上,陶绾绾继续吓唬杨氏:“若是毫不相干,你岂不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靖国律令说:‘殴打他人因而致死者,抵命也’。大人,您公正严明,心有明镜,还请您判决。” “堂下杨氏,刘安可与你沾亲带故?”卫雨伯不知为何,总有种被陶绾绾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为了保全性命,杨氏哪里还敢否认,连忙哭喊:“大人,刘安是老妇的侄儿!” “此时你如此说,可是为了脱罪?是否有合同文书为凭证?”陶绾绾凶神恶煞地追问。 杨氏慌慌张张从怀中掏出,当初从刘安那里骗出的合同文书,颤颤巍巍地递过去:“有有有,这便是刘安交予我的!” 刘田没想到杨氏竟然是自己被骗,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刁妇,竟然害我侄儿性命,让我如何对得起黄泉下的哥哥。” 此时,吃瓜群众一片哗然,惊叫起来:“老妇也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没想到,陶大小姐又赢了诉讼,可惜那后生已经命丧黄泉。” “好歹死的瞑目了。” 陶绾绾接过合同文书,展开一看,又让下人转呈卫雨伯,朗声说:“大人,这正是当日刘安在堂上背诵的合同文书,一字不差!” 卫雨伯看完合同文书,刚要宣判,又被陶绾绾打断:“大人,且慢。小女还有话说。” “说来听听。” 陶绾绾招了招手,佯装谦恭地说:“大人,刘安确实被杨氏重伤,但他并没有死。我略施小计,不过是为了诈出杨氏手中的合同文书,以证刘安并非骗子。” 她话音落下,人群中自发地让出一条过到,脑门缠着纱布的刘安在百草堂小厮的搀扶下,虚弱地走过去,跪在堂上哭喊:“大人!请重审昨日错案。” 陶绾绾熟读靖国律令,从前只是被不愿成为讼棍的心结束缚,不知变通。经穆九和林彦问一提醒,顿时举一反三,实力大增。 想到法子后,当下让人去百草堂,请沈元良配合做戏。 沈元良是西洲出名的忠厚善良,她将之前调查刘安养父母的线索给他看,他自然会配合。 百草堂的小厮,当着云景山庄那么多江湖客的面,说刘安已死。 三人成虎,就算这事儿是假的,大家也都相信,不会有人去求证的。 不过,陶绾绾也有后手,就算卫雨伯周密,派遣仵作验尸,沈元良也可以用药物,让刘安假死片刻。 但这是不可能的,若卫雨伯真这么尽忠职守,兢兢业业,西洲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冤假错案了。 第10章 侠盗桃花斩 认祖归宗官司赢了后,卫雨伯依法判了杨氏的刑,并按合同文书的规定,将家产分给刘安。 刘田对侄儿十分愧疚,当下就表示要拿田产地契出来交于他。 “伯伯,您不必去了。”刘安连忙阻止。 刘田一愣,就见刘安因体虚而缓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今日我醒来后,便在病房中瞧见家中的地契银票,我还以为是您偷偷塞给我的。” 刘田不知所措,摇头说:“我没有啊!” 顿时,周遭就响起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桃花斩,一定是他!” “桃花斩!” “桃花斩!” 官司已经宣判,陶绾绾便不再逗留,叮嘱刘安几句,准备守摊子去。 穆九跟在她身后,疑惑地问:“绾绾,桃花斩是什么?刘安身上的地契银票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桃花斩啊……”陶绾绾刚想解释,就指着不远处的告示墙说,“你看那边,桃花斩来了!” 循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往告示墙上贴悬赏通告,人还没出来,就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拼了命才挤出一条缝。 围观的群众中有人喊:“涨价啦涨价啦!抓到侠盗桃花斩,赏银一百两!” “吁!”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穆九一听有钱,就跟苍蝇遇到屎一样奔过去。 就连林彦问这种见过世面的人,也不由得惊讶:“什么人的人头,这么值钱?” “不是人头,只是抓住他!”陶绾绾纠正。 “西洲的人,都这么富得流油吗?”穆九转头望向陶绾绾,可怜巴巴地说,“陶大小姐,您大腿缺挂件吗?” “你配做我的挂件吗……” 两人又要斗起嘴来,林彦问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默默绕到边上,小声嘀咕:“穆兄哪都好,可惜长了张嘴。” 百姓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穆九和林彦问也将桃花斩拼凑出个大概。 桃花斩是西洲顶有名的侠盗,酷爱劫富济贫,只要遇到不平之事便会仗义出手。就像对刘安之事一样,帮他拿到应得的。 至于他偷盗的其他宝贝,更是不计其数。 今日便是有富豪丢了夜明珠,召集同样被桃花斩洗劫的豪门,张榜捉他。 穆九见百姓对桃花斩不仅不唾弃,反而拥趸非常,感慨道:“绾绾,桃花斩人气不输你哥哟!” “比起我哥,还是差一截,你可没见我哥上街时,怀春少女看杀卫阶的阵仗……”说着,陶绾绾抱紧胳膊,打了个寒颤。 “什么三流画师,如何能绘出桃花公子万分之一的风姿……”少女怀春的声音。 陶绾绾又是一个寒颤,撇撇嘴继续说:“还听闻桃花斩风流倜傥,俊逸无边,每次行窃之后,都会在富豪的美妾额上留下桃花花钿!” “那不就是采花大盗嘛!西州流行桃花花钿,不会也是因为这淫贼?”穆九不可思议地问,“那九爷我可要替天行道了!” 西洲姑娘都爱在眉宇间画花钿。 “也不能说淫贼,他不做过分之事。女子们都以被侠盗留下花钿而自豪呢!不过,能让桃花斩留下花钿的姑娘,确实个个生得美艳无双。更离谱的是,有富豪的美妾,因为被盖上桃花钿,闹着要和离呢。”陶绾绾笑道。 “哈哈哈,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穆九笑得前俯后仰,像公鸡打鸣一般,“难怪要肯大出血斥巨资,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突然,穆九猫着腰挤进人群,站在告示下,故作优雅地一撩鬓角的碎发,做足姿态,“本公子要揭榜,捉拿桃花斩!” 周围的怀春少女个个目露凶光,全然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粉拳宛若暴雨一样从天而降,随后,少女的娇嗔便此起彼伏地朝耳朵里灌:“让你揭榜!” “打死你个见钱眼开的地痞流氓……” “桃花斩惩奸除恶,救济贫民,你若是捉他,就是我们的敌人!” 这场惨绝人寰的殴打来得过分突然,以至于林彦问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要去救人:“各位姑娘请高抬贵手……” 怀春少女们齐刷刷地停手,扭头朝过去,一个个龇牙咧嘴,却又无甚杀伤力。 陶绾绾连忙拉住林彦问朝后撤,作揖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小林子,说好的为兄弟两肋插刀呢!”穆九哀嚎。 陶绾绾见林彦问还担心,解释道:“她们身上没工夫,不伤人,出出气自然就放过穆九了。” 打得最凶的那个,叫沈豆蔻,是药庄百草堂的大小姐,桃花斩的头号铁粉。 她为了让桃花斩‘采’自己,雇人在街上宣传,百草堂不差钱,就差在门上写几个大字——快来偷呀! 还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摆出来,供桃花斩取要……听说如今,她已经夜里不睡觉,四处闲逛求偶遇了,哈哈哈!” “……”林彦问听得双目瞪圆,他能说什么?他无话可说,佩服佩服!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穆九撑着老腰,蓬头垢面地从地上爬起来。 陶绾绾说得没错,少女们花拳绣腿的,确实不伤人,但把穆九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扯得跟布条似的。 “怎么样,还捉贼吗?”陶绾绾看好戏似的讽刺。 “捉!怎么不捉!一百两银子呢。”穆九宝贝地摸了摸悬赏榜。 “敢情你是为了……” “废话,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正义啊?”穆九没好气地说,正义是小姐公子挂嘴边,他一个混江湖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陶绾绾摇摇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别怪我没提醒你。” 林彦问见陶绾绾这般神色,温声劝阻:“穆兄,出来西洲,一切还是要多加小心。” “小林子,九爷我是怕死的人吗?”穆九拍拍胸脯,大义凛然地继续说,“那必须怕死啊!你放心,一有危险,我溜得比谁都快。” 林彦问哑然失笑,道:“这话倒是不假。” 不怕死的,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路过成衣铺子时,陶绾绾实在看不过穆九麻袋似的衣裳,让他进去挑一套。 穆九耍赖说:“没钱,穷。” “我付我付。”陶绾绾颇不耐烦。 穆九一边试衣服一边对店家说:“快,把最好的衣裳拿出来,爷现在有靠山了,买得起!” 陶绾绾忍不住翻白眼。 话虽这么说,最终也只挑了一套普通料子的衣裳。 穆九打记事起,漂泊至今,若说有谁毫无所图地对他好,绞尽脑汁,还真想不出来。 但眼前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姑娘,内心纯粹又敞亮,宛若他漆黑生命里的一盏烛灯,摇曳生姿,暖意融融。? 第11章 官商勾结 穆九揭榜捉桃花斩后,有事没事就在西洲城里闲逛。 他自诩百事通,就没有找不到的人,这回算是打脸了,日过去,连桃花斩的衣角都没摸到。 这采花大盗果真神出鬼没,来去如风。 林彦问像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带着惊歌游山玩水,哪里热闹往哪里钻,横竖没个正事。 陶绾绾知道这三人来西洲绝不简单,但又委实猜不出有什么目的。 他们住在云景山庄,安分守己,不打听不惹事,时间正巧凑上时,还和陶绾绾一起喝花酒看杂耍,跟普通的江湖朋友没什么两样。 至于陶枭,如陶绾绾所说,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月见不到几次。前些天在山庄里落了脚,很快又出去忙了。 陶绾绾倒是和往日一样,摆摊儿接诉讼案子,能私下调解就调解,解决不了再对簿公堂。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束手束脚,为了赢官司,偶尔会耍点无伤大雅的小聪明,胜率直线飙升,口碑扭转,已经从“瘟神”晋为“菩萨”。 今日,菩萨发怒了。 原因是卫雨伯又胡乱断案子,她气得牙根儿痒痒,恨不能跳上去把他脖子掐断,自己取而代之。 陶绾绾在下衙门口破口大骂的事情,很快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经过一番添油加醋,变得格外惊心动魄。 因为没能捉到桃花斩,穷得叮当响的穆九,只能重抄就业,在醉香楼里干起跑堂的活计。 这不,就听客人在讨论陶绾绾,东听一句,西听一句,便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 晌午,林彦问和惊歌到固定的雅间用午饭,陶绾绾也过来。 穆九就在一旁伺候。 醉香楼的老板见穆九的朋友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对他另眼相待,刚一来就委以重任,专门伺候雅间的客人。 门关上后,穆九将肩上的毛巾往椅背上一搭,大喇喇地坐下,招招手说:“快吃呀,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气都气饱了。”陶绾绾摆摆手。 林彦问不解地问:“绾绾,发生了什么事儿,把你气成这样。” 陶绾绾气鼓鼓地摇摇头:“不提也罢。” 穆九嘴里塞满饭菜,满脸写着“这题我会做”,邀功似的说:“我知道!在苕英河的南岸,不是有个凉亭茶室吗?前些日子起了暴风雨,渔夫没调控好船,撞坏了岸边的茶室。那茶室的主人张富贵,就把渔夫告上衙门,要他赔钱。” 林彦问听完,疑惑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何不妥?” “不妥就不妥在,那河道乃公共区域,不得修建任何建筑。渔夫若是撞到岸边芦苇上,船还不会破呢!违章建筑在前,渔夫没找他赔钱就已经很好了。”陶绾绾气鼓鼓地骂起来。 林彦问听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卫大人知道前因后果,还是判张富贵赢,是?” “废话。张富贵请的是许志成做讼师,能不赢吗?”陶绾绾嘀咕。 当渔夫被状告衙门后,他惶恐不已,请陶绾绾帮忙。 陶绾绾便教他如何在堂上替自我辩白。 明明说的很在理,但卫雨伯一向偏袒许志成,宣判时还故作姿态说:“撞坏茶室归一案,渔夫理应赔偿。至于违章建筑,归另一案,衙门会移交相关部门。” 渔夫船也破了,生计都成问题,哪里有钱赔付。 陶绾绾可怜他,本想帮他重新打官司,但渔夫恐怕是遭到威胁,怕摊上事儿,回绝了。 这能理解,陶绾绾施舍他些银子,事情也就翻篇。 可她心中终究是气不过的。 这吃人的世道,命官鱼肉百姓,权贵恃强凌弱。她曾行走江湖,手持三尺剑,难以救苍生。如今弃武从文,却依旧活成一个笑话。 到头来,也只能饮尽苦酒,不醉不休。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县太爷也不是偏袒富人,穷人找一字千金诉讼,也能赢官司。归根到底,还是许志成有面子。”穆九吃饱喝足,揉着肚子总结。 陶绾绾知道些许内幕,不过没说得那么浅白。虽然她也拿穆九和林彦问当朋友,但毕竟相识不久,切勿交浅言深。 穆九和林彦问都是聪明人,发现其中门道是迟早的事。 用好午膳,陶绾绾便先走一步。 她回摊位上,继续帮百姓调解小矛盾了。还别说,确实解决不少诉讼的案子,这“菩萨”得来名正言顺。 对小老百姓来说,能不见官自然是大喜事儿。 等陶绾绾走后,林彦问和穆九才开始聊正经的。 穆九嘴里叼着根剔齿签,含糊地说:“小林子,你让我去查的事情,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林彦问点点头,表示让他继续。 穆九难得正色起来:“我确实发现,一字千金的许志成,和县衙的人定期碰面。” “卫雨伯的人?”林彦问问。 穆九摇摇头:“我盯上过两次。一次是许志成和一个小厮碰面,给小厮一个钱袋子。一次是和县太爷的儿子卫文昊,两人说了点什么,看起来挺严肃。” 当时穆九站得有些远,路上人多嘈杂,他实在是听不清。 “不过,我观察卫文昊和许志成的神色,似乎有矛盾。” 林彦问听完,就给惊歌使眼色。 惊歌面无表情地掏出一袋银子,丢过去。 穆九脸上露出市侩的谄媚,“诶”的一声,单手隔空接住,还在手里掂量掂量,笑问:“小林子,今日出手这么大方?可多了不少银子。” 虽然穆九一直和林彦问称兄道弟,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他卖情报的辛苦费可不能免。 “怕你要钱不要命!”林彦问严肃地叮嘱,“穆兄,初来乍到,你要小心行事。桃花斩的事情绝不简单,勿要操之过急。若实在是缺银子,你跟我开口。” 林彦问其实也不明白,按理说,穆九曾是京都数一数二的情报贩子,怎么可能缺银子?但他始终一副财迷的样儿,十分穷酸。 等林彦问用好午膳,醉香楼的客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下午酒楼都清闲,厨子跑堂会找个地方偷懒,酒楼老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得太严,怕厨子被其他酒楼挖墙脚。 穆九塞给厨子一块碎银,让他做了几道菜,然后拿了些馒头,翻墙溜出去。 平时,若是客人剩下的饭菜比较多,厨子也会帮忙留着。 穆九轻功极好,又专挑没人的犄角旮旯走,半柱香的时间就跑到西洲的南郊巷。 第12章 搜集线索 南郊巷是个灯红酒绿,鱼龙混杂的地儿。这里有西洲最大的销金窟“第一赌”,也有最迷人的温柔乡“百花苑”。 因此,西洲的流民泼皮不约而同地在此处聚集,保不齐哪个大款开心了或者喝醉了,多赏点银钱,够小乞丐吃好几个月呢。 穆九揣着饭菜馒头,站在一个破烂不堪的院子门口,大喊一声:“崽子们,来吃饭啦!” 角落里缩着一堆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听见声音就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有的抱着穆九的腰,有的挂在他脖子上,将他怀中的食物哄抢一空。 “你们慢点吃,只要有穆九哥哥在,以后就不用饿肚子!”穆九蹲在地上,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虽然脸是笑着的,眸子里全是不忍心。 他也是乞讨长大的,能明白其中的苦楚。 穆九一边帮噎着的孩子拍后背,一边问:“最近有什么趣事儿,讲给穆九哥哥听听。” 小乞丐们跟献宝似的,大事儿小事儿都说一遍。 穆九边听边点头,只要说一个故事,就赏颗糖果吃。 “和桃花斩有关的事情,再说来听听。”穆九问。 小乞丐七嘴八舌起来,被穆九摁着一个一个说。 虽然零散着听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汇总到穆九脑中,他再加以梳理,许多事情便有了头绪。 这桃花斩作案毫无规律,虽然热衷于劫富济贫,但并非西洲所有不平之事,他都会插手。而且,选择作案的对象,也和冤情的大小无关…… 穆九心想,这可能是桃花斩有独特的个人口味? 夜幕降临,街上燃起灯笼,路上行人稀稀拉拉的不剩几个。 换做平时,陶绾绾早就收摊了,今天她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坐到掌灯时分才回神,早就饿的大闹五脏庙。 她稍作收拾,就准备去安抚空落落的胃,路过醉香楼时和穆九打招呼,发现林彦问也在。 平时便餐,都在醉香楼糊弄了事,穆九像往常一样招呼,陶绾绾却摇头拒绝,说:“今日游船回山庄,彦问一起不?” 穆九和林彦问看得出她情绪不佳,许是渔夫的事儿,她没帮上忙心中不快,免不了一顿消愁酒。 “一起。”林彦问去陪她解闷。 穆九将毛巾一丢,连忙说:“我也一起。” “怎么,今天不蹲守桃花斩了?”陶绾绾调侃着问。 穆九指了指自己落灰的眼睑,可怜又可笑的模样:“你看看我这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挨揍了呢。” “这桃花斩实在是太神秘了,毫无线索。”穆九又补充一句。 陶绾绾睥睨他一眼:“废话,这么容易抓到他的尾巴,哪需要富豪找江湖客布下天罗地网?” “略略略。”穆九学着她嫌弃自己的模样,做了个鬼脸。 林彦问见他俩又要像小孩子似的斗嘴,赶忙开溜,率先走在前头,拐进北郊巷。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两人叽叽喳喳的吵架声,然后又消失不见。 林彦问一扭头,两人都没了踪影。 他望向惊歌。 不需要言语,惊歌便明白他的意思,一耸肩,摇摇头:“不知道。” 半柱香过后,两人捂着肚子从醉香楼里出来。 “什么事儿,这么让人发笑。”林彦问惊讶地问。 刚刚,穆九见陶绾绾心情不佳,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一阵,想出整蛊的把戏。 用空酒罐子,装上醉香楼放了好几天,已经发臭的泔水,飞檐走壁到张府。 陶绾绾得意洋洋地说:“我本只想把酒罐子砸到张府院子里,臭上几天,解解气。没想到,看见院中凉亭里,放着一副暖玉玲珑棋,我就砸上去了,哈哈哈!” “那玲珑棋子无比精巧,应当是磕坏了几个。”穆九心疼地说,“不少钱呢!” 也是看在冀沉庄主的面子上,陶绾绾才能在西洲横着走,护院也就象征性抓抓她,实则是要将她放走。 林彦问听罢,却想,这样金贵的棋子,怎么西洲县城随便一个富商,居然用得起? 这县城果真是不简单。 想着想着,就拐进北郊巷。 北郊虽不是西洲最热闹的地段,但住着的都是些大富大贵之人,多半是些儒商,喜好点风月笔墨。 巷子幽深静谧,有些高大的桃树,绽满桃花的枝桠伸出围墙,在夜色中暗香浮动。 陶绾绾和穆九拌着嘴,同时,不远处传来刺耳的怒骂。 四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片漆黑的影子骑在围墙,正插着腰喘粗气儿。 “沈豆蔻,你给我滚下来!”院内传来大喊。 深夜翻墙出去的,正是西洲的混世魔王——百草堂的大小姐沈豆蔻。 这怒喝之人,竟然来自平日里柔声细语的沈元良。他给病人诊治时,是出了名儿的耐心温柔。 沈豆蔻正准备跳下来,却被老爹一声怒喝,吓得一哆嗦,重心不稳,直直地从院墙上跌落下来。 富人家的宅院,墙都高,这掉下去,还不摔个屁股开花。 沈豆蔻吓得惊声尖叫:“啊啊啊啊!” 穆九眼疾手快,冲上去伸手将她接住,俨然一个公主抱。他再低头一看,小姑娘的脸肉嘟嘟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可爱是可爱,就是莫名有点眼熟。 突然,他反应过来,不正是前些日子,揭榜捉拿桃花斩时,打他打得最狠的那个吗? “怎么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 “流氓,你放开我!”沈豆蔻大喊。 穆九听话地一松手,沈豆蔻“嘭”的一声摔到地上,钝痛袭来。她坐在地上一边揉屁股一边喊:“你胆敢摔我!” “你让我放手的!”穆九报仇成功,得意地笑。 沈府院内,沈元良还气鼓鼓地大喊:“沈豆蔻,你给我滚回来!” 沈豆蔻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包裹,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林彦问惊异不已,问:“沈小姐半夜翻墙出来,可是为了和桃花斩偶遇?”他还没有忘记,陶绾绾跟他说的趣事。 “多半是。” “这也太疯魔了。”穆九感慨。 陶绾绾:“你和她半斤八两。” “我是为了赚钱,能一样吗?” 不多时就走到北渡口,陶绾绾点一艘花船,四人落座,夜游苕英。 一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脸颊上清风浮动,岸边桃花飘香。若是不想那些烦心事,日子倒也美满。 半个时辰后抵达云景山庄,各自洗漱回房间了。 第13章 发现端倪 天光泛白,已经过去几个时辰,沈豆蔻还跟个游魂似的在西洲街上游荡。 风吹来,裹着春寒,她不由得抱紧胳膊,后悔自己没拿个披风出来。 今夜注定无功而返,但她并不灰心,若桃花斩那么容易撞见,也就不珍贵稀奇了。 反正不急于求成,来日方长嘛。今日收工回家,明日再来。 沈豆蔻挎着沉甸甸的银锭子,打道回府。 “失窃了!失窃了!” “桃花斩偷东西啦!捉贼啦!” 沈豆蔻惊喜不已。今晚桃花斩出来劫富济贫了!她还有希望! 这么想着,沈豆蔻丹田提气,胸腔鼓起,嘴已经嘟起来,准备大喊:“桃……” “嘘!” 沈豆蔻看见高高翘起的廊角上,一抹身影立于风中,身后是一圈色泽温润的圆月,又将身影镀上一层光华。 那抹身影抬起手臂,将一根如葱般白嫩的手指放到嘴边,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沈豆蔻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 心脏砰砰砰的,在静谧的夜里像是夏日的惊雷。 桃花斩是逆着月光的,他身形瘦削,却端端透着寒意,玄衣几乎要隐匿在墨色的夜里,独独青丝飘在空中,让一切好似如梦似幻的迷离。 不远处有护院跑来,纷沓的脚步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响,那抹身影似乎要走。 沈豆蔻想起自己沉甸甸的包裹,准备放手一搏。 她猛地将包裹甩起来,尽量压低声音说:“桃花斩,这是捐给你的义金,拿去救济贫苦百姓!” 一阵风飘过,高墙上的人影消失不见。 “咦,人呢?”沈豆蔻四处张望,未得其果,随后便看见一抹人影从黑暗中走来。 他戴着黑色面巾,只露出英挺的剑眉和狭长的双目,虽看不清面容,却依旧盖不住通身的邪魅狷狂。 晃忽一瞬,黑影便消失无踪。 不待沈豆蔻说话,耳边就冒出温柔磁性地声音:“多谢小姐。” 紧接着,沈豆蔻手上一轻,银两包裹便已易手。她猛地转身,身后却黑洞洞地空无一人。 沈豆蔻兴奋地一蹦一跳,撞上追出来的护院。 “沈小姐,你可曾看见桃花斩?”领头人问。 沈豆蔻骄傲地点点头:“当然看见了!” 领头人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一愣神后又追问:“他往哪里去了?” “嗖的一声,飞天上去了。”沈豆蔻笑嘻嘻地说,还拍了拍领头人的肩膀,鼓励道,“你加油哟!”然后开心地回家了。 天刚亮,桃花斩头号粉丝沈豆蔻,半夜“偶遇”桃花斩消息,以八卦该有的速度传遍西洲! 穆九气得捶胸顿足,后悔昨日没跟沈豆蔻一起蹲守,到手的一百两银子,就这么飞走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为了获取更多敌人的情报,穆九趁午后醉香楼清闲,偷偷溜出去找沈豆蔻。 西洲的小乞丐给穆九递来消息,说沈豆蔻被禁足,不允许出府。 穆九轻功卓然,悄无声息地溜进沈府,还不是轻而易举? 刚刚到沈府院墙下准备行动,一个包裹从天而降,要不是躲闪及时,就直接砸脑袋上了。 “公子,接住我!”一个脆甜的声音在围墙上响起。 穆九就见沈豆蔻站在粗壮的桃树枝上,一边回头望追上来的护院,一边壮着胆子,跃跃欲试地往下跳。 “怎么每次见你,都在翻墙啊?”穆九却不为所动,抱着胸冷然旁观。 沈豆蔻焦灼起来:“你别废话,先助我脱险。” “那你得拿昨夜遇见桃花斩的事情与我交换。” 沈豆蔻还没来得及答应,看见护院已经在爬墙了,捂着眼睛尖叫着就跳下去:“啊——” 穆九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心里想,这买卖要亏本了。 同时,树上传来护院的大喊:“小姐,你别跑!” 沈豆蔻惊魂未定,拍着穆九的肩膀催促道:“快逃!” “刚刚跟你说的事儿……” 沈豆蔻慌忙答应:“成成成,快跑。” 穆九手臂一用力,沈豆蔻的身体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粉色的襦裙好似花朵在空中绽放。 沈豆蔻轻飘飘地落在穆九宽厚的后背,后者一提气,便飞檐走壁,拐进常人不会去的幽深小巷。 一盏茶的功夫,就翻进醉香楼后院。 “你走的什么路线?我怎么都不知道。”沈豆蔻见轻易就甩掉护院,惊讶不已。她作为土生土长的西洲人,竟还有不知道的小道。 “大小姐出门坐轿子,怎么会去小巷。”穆九笑道,追问正事儿,“你果真看见桃花斩了?” “真看见了!” 沈豆蔻也信守承诺,将事情经过简单概述。 昨日,桃花斩偷窃张府,金银财宝都随意散给贫穷百姓了。 张老爷听闻沈豆蔻看见桃花斩,非要让她画出桃花斩的容貌! 沈元良迫于威压,不愿招惹是非,也怕其他人拿此事为难沈豆蔻,落下祸患,便同意了。 沈豆蔻一摊手,耍无赖说:“且不说夜黑风高的,我没看清楚。就算看清楚,我也不能画出来,这不是害他嘛!” 穆九颇为兴奋,搓搓手一脸期许:“桃花斩果真如传闻中那般英俊?” “比传闻俊俏千万倍!”沈豆蔻面露憧憬,双手合十抱于胸前,开始回味,“公子身长八尺,面若朗月,萧萧肃肃,眉宇间又夹着一丝邪魅狷狂……” 突然,沈豆蔻反应过来,穆九在套她的话,悬崖勒马,“不对,你揭榜要捉他,我才不告诉你!哼!” 穆九笑着敷衍:“如此侠肝义胆之人,在下只是想见识见识,和他做朋友。” “信你才有鬼!” 但穆九仔细回味沈豆蔻的描述,气质疏离,邪魅狷狂……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物对号入座。 “对了,张老爷是哪位富豪?” 沈豆蔻不假思索地说:“张富贵呗。” 穆九听完,眸光中闪过一丝异样,若有所思。 等醉香楼开始来客后,穆九肩上搭着毛巾去跑堂,让沈豆蔻猫在厨房里,躲避一下沈家护院。 今日沈豆蔻逃出来地很仓促,身上没有踹银子,丢出来的包裹,逃跑时掉地上忘捡了。身无分文,接下去食宿都是问题。 好在有善心菩萨陶绾绾在,云景山庄客房闲置数量甚多,随便将她收留了。? 第14章 暮霭沉沉 烟波浩渺,水天一色。 远远望去,一艘大船在河中缓缓向前。但若是在船上看,便会震撼于行驶之快,河水被巨大的冲力推到两边,翻滚出粗壮的纹理。 还有一个时辰的水路,便能到西洲地界。 陶枭坐在船舱内,手中扇子张开,扇面画着云景山庄的水墨风景,出尘绝世。但扇子边沿,却冒着一排锋利的薄刃。 刃上带着殷红的鲜血。 陶枭正用细软的娟帕,仔细擦拭。 擦拭好后,他将折扇举起,远远看几眼,确定没有血迹后,纤长的手一触动扇面上的精巧机关,锋刃便收回去。 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片刻不离手的折扇是一把武器,名为落影。扇骨用玄铁所铸,扇面天蚕丝织成,刀枪不入。 “你继续说。”陶枭轻声道。 私下里,他声线清冷寡淡,不急不缓。 暗卫十一点点头,继续汇报:“小姐身边的三人,没什么大动作。林彦问和惊歌日日出门,看似闲逛,实则另有目的。穆九在醉香楼跑堂,也在暗中调查什么。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冲着云景山庄和小姐来的。” “行了行了,说说我妹,可有闯什么祸?”陶枭不耐烦地抖抖扇子,对于无关紧要人,他漠不关心。 十一不动声色地翻翻白眼,继续道:“小姐和往常一样,就在街上摆摊接案子,祸事倒是少很多,诉讼案子的胜率也提高不少!” “我妹就是能干。还有呢?”陶枭得意地点点头,摇扇子的动作也欢快起来。 “往张府丢了两坛泔水,砸坏一盘棋。”十一小声说。 陶枭听罢,无所谓地说:“这没事儿,回去就赔个不是。没其他祸事?” “没了。”十一认真地答。 “真没了?” “真没了。” 陶枭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每次他从外面回来,等着他的都是一大堆麻烦事儿。 这次回来,竟然只有一件,反倒浑身不自在。 “那还是有长进的。”过了半晌,陶枭又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十一赶忙夸赞:“小姐越发优秀了,百姓现在可称她为菩萨……” 一痛猛夸,陶枭飘飘然,很是受用。 夸他妹,比夸他好使。 猛地,十一拍马屁地声音停下,两人都侧耳倾听——岸边有打斗声。 陶枭轻轻将船舱的帷幕掀开一角,朝岸边望去。 夜色下,山峦好似几笔水墨勾勒,树林也只变成乌黑一片。利刃相见闪出的寒光,在树林中星星点点地闪烁,乒乓的脆响连绵不绝,惊得夜鸦惶恐飞去。 陶枭再定睛一看,只见两队人马在交手。 被埋伏的是一支富贵车队,前头举着官府的旗子。拼死抵抗的便衣随从乃官家身手,功夫不错。 但黑衣人出手狠辣,人手众多,惨叫在山道里格外刺耳,渐渐地,血腥气也蔓延在河面潮湿的空气中。 “官府的人?”陶枭语气依旧平缓,但透着丝丝惊讶,“近期,可有官府的人入西洲?” “卫雨伯马上就要休致了,京都亲派县令接任。”十一说。 陶枭轻轻地摇着折扇,一挑眉,嘴角荡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难怪,卫文昊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 十一靠着耳力,知道这场交锋还没结束,现在出手,指不定能救下新任县令:“庄主,咱们不管吗?” “不管。”陶枭摇摇头,苦笑一下,“也管不了。”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哪有能力管官府的事儿。 十一都听陶枭的,他说不管,便不管。 过了半晌,陶枭又才缓缓地说:“若这县令连这一关都趟不过,去了西洲,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船已经行驶得老远,就算两人耳力惊人,也听不见丝毫动静。 陶枭再次用扇子掀开幕帘,望着朦胧的河面,呢喃:“雾更加浓了。” 第15章 妹控 翌日,掌灯时分,大船总算抵达云景山庄的渡口。 陶枭没想到,他刚一下船,就被早已等候的仆人模样的人拦住去路。 “冀沉庄主,小的乃张府的管事。”管家自报家门,然后亲自呈上一份纸张,上面写着欠款。 “陶大小姐往张府泼泔水,砸坏了一副暖玉玲珑棋盘。老爷说了,不追究陶大小姐的责任,照价赔偿就行。” “好说好说。我妹调皮捣蛋,还请张老爷多多担待。”陶枭云淡风轻地说,反正给宝贝妹妹擦屁股的事情,他干的比杀人还顺手。 等看到赔偿金额后,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这么贵?顿时,青筋凸起,忍不住问管家:“你确定是照价?” “确实如此,一文未多!这是老爷好不容易得来,世上仅此一副,只怕有钱也不一定买得来……” 倏地,身后涌上爆喝,是陶绾绾不甘心的骂声:“哥,你赔他们做什么?要是他们不干腌臜事情,我也不会往院子里泼泔水!” 陶绾绾和沈豆蔻,西洲出了名的两个混世魔王撞一起,不玩个痛快是不愿回山庄的。走街串巷,还嚷嚷着要去百花苑大开眼界。 穆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旁边拱火,兴高采烈的要一起去。 要不是林彦问极力阻拦,惊歌用武力压制,只怕这会儿他们还在温柔乡里潇洒。 刚一到百凉山下,就遇到回山庄的陶枭。 “陶大小姐,莫非您不服卫大人断的案子?您若是不服,重新向衙门递状子便好,何必拿张府撒气。”管家阴阳怪气地说。 陶绾绾气得不轻,懒得废话,拳头底下见真章,龇牙咧嘴地说:“我打个家仆,你家老爷应该不会和我一般见识?你这张臭嘴……” “陶绾绾!住手!”陶枭怒斥。 平日里都是“我妹我妹”的,一旦连名带姓地说话便透着认真严肃。 陶绾绾停下手,噘着嘴垂着脑袋站在一边。 穆九等人不好插手,只能跟个竹竿似的在旁边看戏。 陶枭继续斥责:“哥哥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还这么张扬跋扈!你若是再没个分寸,信不信罚你禁足,一个月不许下百凉山!” “不信。”陶绾绾条件反射地嘀咕。 陶枭怒不可遏,拔高声音:“你说什么?” 陶绾绾臊眉耷眼地低吟:“哥,绾绾知错了。” 张府管家这会儿洋洋得意了,仰着下巴睥睨陶绾绾挨教训。 陶枭再也狠不下心,将手背到身后,偷偷给十一打手势。 十一无奈,平日里做多这种事儿,默默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作揖替陶绾绾求饶:“庄主,小姐近些日子颇为收敛,她已经长进很多了,还是循序渐进为妙。” 陶枭听完,当下神色正经起来,对张府管家淡淡地说:“你去找陶伯领赔偿。” “是,多谢冀沉庄主。”管家见好戏落幕,有些失望。 陶枭路过管家身边,突然将手搭在他肩上,顿时,宛若千斤巨石压下,让他的身体顿时弯得像一张弓:“辛苦了,回去替我向张老爷赔个不是。” 管家只觉自己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痛得额头上虚汗密布,然后点头哈腰的让随从去取银子,自己落荒而逃。 陶绾绾盯着家仆深一步浅一步的背影,甜甜地叫:“哥,就知道你最疼我!” 穆九将陶枭的许多有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不由地又羡慕又心酸,从没有一个人这样疼爱他。 “我陶枭的妹妹,也是他能拿鼻孔瞧的?”陶枭端详妹妹,点点头说,“一段时日不见,绾绾又漂亮了!” “那是。”陶绾绾习惯性地挽着他的胳膊,两人往山上走,全然不顾身后还有一堆客人。 “那个棋盘很贵?” “没事,哥赔得起。”陶枭的心在滴血,他赚点钱容易么。 “下次我挑点便宜的砸。” “绾绾懂事了。”陶枭一脸欣慰。 穆九等人走在两人身后,听见他俩的对话,都不由地抱紧胳膊。 明明气候转暖,怎么就这么冷呢。 沈豆蔻紧紧地跟在陶枭身后,望着他挺拔瘦削的背影,忽然疑惑起来,看着怎么觉得些许眼熟。 她想得出神,无暇注意前面的人已经停下来,闷头就撞到陶枭后背上。 “不好意思。”沈豆蔻慌忙致歉,想要后退拉开距离,脚下又是台阶,一个没踩稳,人便往后倒下去。 “小心。”陶枭条件反射似的拽沈豆蔻一把,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像个搪瓷娃娃。 沈豆蔻慌张地仰头望去,跌入眼眸的是陶枭英俊的面孔。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一阵风吹来,陶枭广袖灌风,从后背流泻下来的青丝,在夜风吹拂下正好遮住他的半张脸,只露出眉眼。 颧骨很高,双眸深邃,尤其是在夜色中,蒙上一层轻薄寡淡。 沈豆蔻脑子轰隆隆不住狂响,这不就是她魂牵梦萦的那张俊脸吗?是他吗? 听闻云景山庄的庄主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沈豆蔻脑子里涌出千头万绪,却不如一试。 等到陶枭将她拉起来时,她佯装没站稳,不偏不倚恰好跌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中。 这么近的距离,陶枭就算想躲,也躲不过。 “桃花斩!”沈豆蔻小声地唤。 陶枭听到“桃花斩”三个字,神色未动,但禁不住瞳孔猛地一收缩。 沈豆蔻出身医门,望闻问切虽是个半吊子,却比常人敏锐,顿时就捕捉到他微弱的情绪变。 因此,她断定陶枭就是桃花斩。 陶枭心中不停震荡,不明白沈豆蔻在自己面前试探所为何意? 而此时的沈豆蔻,心中无比雀跃,不顾陶枭将她往外推,死死地望他身上贴紧。 “豆蔻,你干嘛呢?”陶绾绾扯了扯她,无奈地说,“我知道我哥生得好看,容易让人着迷……就算你迫不及待想做我嫂子,好歹注意一点形象?” “小女子失礼了!”沈豆蔻连忙才撒手,眼含娇羞地巴巴望着陶枭。 陶绾绾笑着介绍:“哥,这是百草堂的大小姐沈豆蔻,你应该有所耳闻。” “确实听过。”能和陶绾绾齐名“混世魔王”的,他不知道都难。 沈豆蔻眸子里倒映着星宿,扑闪扑闪的,克制不住地向偶像表露心意:“冀沉庄主,你真的好好看啊,难怪整个西洲的女子都喜欢你。” “小姐谬赞了。”陶枭客客气气地说。 穆九眼巴巴地看着沈豆蔻眼中的爱慕,忍不住对林彦问嘀咕:“果然,这是个看脸的世道啊!小林子,你说,我这么好的男儿郎,为何就无人倾慕呢。” 林彦问正儿八经地说:“许是你太穷。” “扎心了,兄弟。” 第16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陶伯帮沈豆蔻安排好客房,寒暄一番,各自回屋休息。 沈豆蔻刚准备走时,瞧见惊歌和林彦问同进一个房间,当下惊讶地尖叫起来,就跟看见话本子里惊喜的桥段:“林公子,你和小侍卫是一对儿啊?” 在静谧的夜里,她语不惊人死不休,达到敲锣打鼓请人来看热闹的惊奇效果。 林彦问被她当众询问,向来镇定自若的贵公子先是一愣,继而手足无措,红霞染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全然一副小女子作态。 惊歌却镇定自如,直来直往,没有一丝扭捏:“不是。” 林彦问遭到惊歌的否决,顿时回过神儿来,但眼眸中涌现出一股失落,却又不得不一本正经地解释:“惊歌乃我贴身侍卫,素来寸步不离。” 沈豆蔻一颗春心玲珑,见林彦问的反应便明白,他对自己的小侍卫的感情绝非寻常,八卦之魂忍不住熊熊燃烧。 她继而追问:“这么说,你们从小便是共处一室?” “与你何干。”惊歌阴仄仄地开口。 同时,林彦问也开口解释:“家中森严,惊歌有自己的住处。”说完又觉得不妥,好似在说云景山庄不安全,所以惊歌才贴身保护。 穆九自然清楚林彦问和惊歌的感情,似笑非笑地站着看热闹,就差捧着一叠瓜子磕个气氛。 陶枭见沈豆蔻俏皮可爱不输陶绾绾,委实讨厌不起来,只能摇摇头抿唇浅笑,帮着解围,催促道:“夜已深了,快去歇息。” 沈豆蔻含情脉脉地望陶枭一眼,乖巧地躲进房里,然后又探出头来望他,实在是英俊潇洒,丰神俊朗。 陶绾绾始终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惊歌和林彦问进屋子,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原来,林彦问喜欢惊歌?她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呢?惊歌冷冰冰的像一柄玄冰剑,有什么可喜欢的? 这时,陶绾绾才想起,之前林彦问要给惊歌买这买那,并非心情不好,而是心情大好,买东西讨惊歌欢心。 陶绾绾怎敢轻易猜测,主子能喜欢下人呢。 穆九把陶绾绾的反应瞧在眼里,轻轻一勾嘴角,关上门负气似的躺在床上。 微一挥衣袖,烛火尽灭。 在黑暗中,他张着眼睛一动不动,渐渐也能看见屋内模糊的虚影。 陶绾绾的一颦一笑,便浮现出来。 又过半晌,他苦笑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没睡着呢,就做梦。”一翻身,闭上眼睛将一切抛之脑后。 林彦问侧过身,痴痴傻傻地望着平躺在地铺上的惊歌。她简单地合衣而卧,胸口还抱着长剑,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能第一时间冲出去保护林彦问。 可能没有人会仔细看一个身份卑贱的下人,但林彦问会。 他无数次就着月光,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惊歌的轮廓。她的侧颜很好看,流畅地好似山水画一般,鼻梁挺巧,下巴微勾,不苟言笑也是个冰山美人。 “公子,约在子夜,你从后山走。”惊歌虽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林彦问盯着自己。 看就看呗,公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惊歌。”也不知为何,林彦问嗓音喑哑。 “在。”惊歌睁开眼睛,干脆地回答。 “沈小姐误会我俩的关系,真是抱歉,玷污了你的清誉。”林彦问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尽管他拼命让狂跳的心平和,却依旧无法掩饰语调中的涟漪。 “无碍。”惊歌无所谓地说,“惊歌人都是公子的。” 林彦问听见这话,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还好在黑暗中看不清。在他听来,这话怎么就这么不正经呢。 但惊歌的意思是,她自幼是林彦问的死士,命都是他的,两人同生共死,清誉不清誉的有什么要紧,和钱财一样,身外之物罢了。 “公子,你去。”惊歌麻利地站起来。 林彦问点点头。 来云景山庄这些日子,惊歌早就摸透暗卫换岗的规律,此时从后山下去,保准不会被人发现。 陶枭让人紧盯着林彦问三人一段时间,确定他们并无恶意,便不再有人盯梢了。 林彦问伴着竹叶在风中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响,自后山缓步走到竹林深处。 惊歌则警惕地跟在他身后,护他周全。 行至一处僻静的凉亭,亭子里站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连忙转过身来,弯腰作揖,毕恭毕敬地道:“公子。” 林彦问摆摆手,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何日抵达西洲?” “快到西洲境内时,我们的人遭到截杀,除去暗卫,入西洲的队伍无一生还。”黑衣人也是刀尖舔血谋生计的,禀报时语气平缓,毫无波动。 林彦问却拧紧眉头,眼波中难得闪出一抹狠决,一字一句几乎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竟敢对朝廷命官下手,真是无法无天了!” 黑衣人也不擅安慰人,便垂着头不说话。 林彦问仰着头,看夜空皓月高悬,长舒一口气,继续问:“你们可有看看下杀手的,是何许人也?” “我们暗中尾随,本想看个究竟,但对方功力高强,人手众多,我们担心暴露,便跟的远了些,到西洲境内就丢了。不过,看身手是些江湖杀手。”黑衣人认认真真地回答。 林彦问点点头,半晌又问:“我爹可有什么吩咐?” “老爷让您万事小心,莫要逞能。若是不愿待在西洲,回京便是。”黑衣人道。 林彦问藏在广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一阵夜风吹来,将他的青丝撩起,广袖也灌满了风,倔强地坚持:“转告我爹,我不回去。” “明白,小的告退。”黑衣人躬身藏回黑暗中。 林彦问还站在竹林之中,目光温沉,带着惆怅。 “公子,该回去了。”惊歌提醒。若再不回去,很可能被云景山庄的暗卫察觉。 林彦问转身走在前头。 脚踩在枯萎的竹叶上,发出微弱的闷响,他嗓音也是沙哑的,好似裹在喉咙上:“惊歌,你说,我能做到吗?” “你做得到与否,我都在你身边。”惊歌根本就不在乎他做不做得到,只知道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有你在真好。”林彦问低喃一句。 又忍不住想,春风若无意,何必撩心弦。 他是知道的,惊歌对男女之情压根儿就不懂,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罢了。 第17章 行动 沈豆蔻为了躲避老爹,准备这些日子都猫在云景山庄上。 本还担心山上无趣,打算偷偷溜进城里玩,现在陶枭回来,她有事没事到他面前刷存在感,崩提多开心。赶她下山,她还不乐意呢。 陶枭则因沈豆蔻在故意在他面前提“桃花斩”,试探之意明显,十分介怀,还特意让十一去调查一番,发现她确实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富家小姐。 平日里没事儿就侍弄侍弄药草,看看话本子做做白日梦,不像有什么城府,接近自己也探不出什么目的。 倒是听说她倾慕桃花斩,做出许多荒唐事,还传言她亲眼看见桃花斩本人。 “莫不是,她把我当做桃花斩了?”陶枭正在处理公务,突然微微一笑,低喃。 “也有可能。”十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整日忙得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哪里闲工夫去做什么侠盗哦。”陶枭啼笑皆非地摇摇头,笑沈豆蔻异想天开,小脑袋瓜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回廊上传来脚步声,小厮抱着一叠厚厚的册子进来,恭敬地道:“庄主,陶伯让给你送来,说是这几个月积压的事务。” 陶枭瞬间恢复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寡淡模样,垂着眼帘提着毛笔,不苟言笑地微微偏头示意。 小厮弓着背,自然将一摞册子放到桌上。 等人退下,陶枭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耷拉着脑袋看着批不完的公务。 十一忍不住抿着嘴笑,生怕出声损了主子颜面。 但陶枭还是发现了,黑着脸冷冷地说:“滚出去!” “是是是,滚滚滚。”十一笑得更开心,嘴角都裂到腮帮子处,飞快地离开书房。 沈豆蔻到 书房陶枭玩,险些和十一撞上。她探头探脑地趴在门框边沿,小声地说:“陶枭哥哥,我们去放风筝?春天最适合放风筝了。” 陶枭指了指册子,不容反驳地回绝:“处理庄中事物。” “哦。”沈豆蔻失落地一噘嘴,一缩头消失在门口。 陶枭又松一口气,挎着肩膀支着下巴,体态随意。 突然,沈豆蔻又探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陶枭立马坐端正。 “陶枭哥哥,你审阅公务的样子,也好看。”说完好似害羞,脚步声慌张地飘远了。 陶枭无奈地摇摇头。 今日天气极好,晴空高照,万里无云。 但走在阳光下的一行人,似乎情绪不佳。 陶绾绾震撼于,林彦问竟然喜欢惊歌?她初次对人有些微妙的心动,还没展开追求,便被扼杀在萌芽状态了? 陶绾绾能甘心嘛,当然不能。回头请教请教沈豆蔻,看她有没有好办法。 林彦问愁眉紧锁,子夜得来的消息,让他深刻体会如今在西洲的情况,极其不妙。 三人刚走进主街,突然一个人窜出来,眼看就要撞到陶绾绾,穆九眼疾手快地将她往后一拽。 惊歌则条件反射地挡在林彦问身前,剑指来人,一脸戒备。 那人跟喝醉似的,怀里捧着什么东西,跌跌撞撞地朝南郊巷跑去。 “赌鬼。”陶绾绾没好气地说,看那游魂似的状态,只怕已经赌得魔怔了。 “又一个要家破人亡了。”穆九忍不住感慨。虽然已经见惯。 南郊巷里就是第一赌,游走在这条街的人,多半不人不鬼。 等陶绾绾去县西街摆摊后,林彦问到醉香楼固定的雅间里,和穆九商量事情。 同时,以目示意惊歌,让她查探情况。 “穆兄,好戏开始上演了。”林彦问不知自己是否已经被盯上,担心隔墙有耳,说得含糊其辞。 穆九正色起来,语调却始终是油腔滑调的:“演到哪一出了?” 林彦问伸手蘸了一下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杀”字。 穆九抬起头,用目光询问。 两人对视一眼,林彦问点点头。 穆九心领神会。 “果然如我猜测的那般精彩啊!”穆九感慨一句。 林彦问难得目露凶光,语气也带着杀意,恶狠狠地低吟:“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两人说得没头没脑的,就算有人窃听,怕也不明白。 惊歌探查一圈,确定安全,抱着胸,给林彦问递过去一个眼神。 “小林子,你接下去打算如何?”穆九坐直身子,正儿八经地问。 “现在还没查出,到底是谁对进西洲的队伍下手,待日后再说,你帮我留意着点儿。” 其实,林彦问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受益最多的,自然就是嫌疑最大的。 “我如今的身份,行事不便。”林彦问一垂眼帘,大拇指和食指叠在一起,不经意间来回搓动,继而道,“只能先借绾绾之手,灭掉第一个祸端,为民除害,只当是送给西洲的见面礼。” 穆九听罢,突然笑起来:“绾绾一定乐得为之。她自己说的,便宜不占王八蛋。” “你确定她说的是,是让别人占她的便宜?”林彦问一挑眉。 “可不是嘛。美其名曰,侠士的义务。”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林彦问和穆九如今在西洲的势力,也还算不上是强龙。但陶绾绾绝对是地头蛇啊! 今日,陶绾绾生意惨淡,她百无聊赖地在摊位上守了半天,已经有点儿打瞌睡。 突然,她打了个喷嚏,只觉后背发凉,心中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眼见要晌午了,她晃晃脑袋,收拾东西准备去醉香楼找穆九,到时候,林彦问肯定也在。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培养出默契,若无意外,都会到醉香楼用午膳。 陶绾绾才刚走几步路,就听见有人吵吵嚷嚷的,她也围过去看热闹。 只见一个老头子,捂着口鼻,哭天抢地的跑到衙门,求县太爷替他做主。 老头子也不知怎么的,呜哇呜哇的口齿不清,大家伙儿听了半天,又看他手舞足蹈地比划,连蒙带猜,总算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我儿子……抢我棺材钱……去赌博……我不肯给,竟然……打……打老子……你看我这一嘴牙……” 靖国重孝道,儿子打父亲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若一般人家发生矛盾,儿子出手打了老子,多半也不会闹到官府来,赔个不是消了气,终究是一家人。 告上衙门,真是不想让儿子活命了。 卫雨伯立马就让人问清楚老头儿子的情况,派衙役去将人捉来。 老头的儿子叫李三,是个赌鬼。 整日什么都不干,只知道泡在赌场。早前李老头还想着是自己没把儿子教好,责任在老子,拼了命地劝其改邪归正。 十赌九输,本就不富裕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吃了上顿没下顿。 李老头喊冤说,他辛苦一辈子攒下的棺材本儿,都被儿子偷偷摸摸地翻出来,要拿去赌,恰好被他瞧见,阻止时,李三竟然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看李老头现在说话漏风的样子,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满地找牙,一点儿也不夸张。 李老头想来想去,实在是气不过,便来报官。 第18章 真假难分 卫文昊站在县衙公堂的帷幕后面,看见堂上跪着的老头有些面熟,当下找贴身小厮问:“是他吗?” 小厮眯着眼睛瞧了瞧,随即点点头说:“是他!就是经常到赌坊找儿子的老头。” 李老头常去第一赌寻李三。 卫文昊脸上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跟小厮吩咐:“去告诉许志成,货来了。” “好嘞。”小厮狗腿地跟着一笑,扭身就跑出县衙。 下午,案子继续审理。 陶绾绾和一堆百姓都挤上来,准备看热闹。 林彦问在醉香楼听到酒客讨论此事,也闻风过来。远远地瞧见陶绾绾的后脑勺,惊歌在前头开路,两人走过去。 “绾绾。”林彦问轻声叫她。 陶绾绾出乎意料,哎哟一声:“彦问,你怎么也过来了?” “和你一样,看看热闹。”林彦问说话时,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眸,夹杂着冷冽的光,补充一句,“不知道有没有惊喜,够不够看。” 周遭嘈杂,陶绾绾见林彦问薄唇翕动,却没听清楚说什么,便凑上前去听:“彦问,你说什么?” 忽然,有人撞到陶绾绾,让她不受控制地朝林彦问跌过去,整个人都趴在结实的肩膀上。 陶绾绾一抬头,从侧面望去,林彦问更加英俊倜傥,她不由地闹了个大红脸。 “小心。”林彦问顺手搀扶她,“绾绾,你没事儿?” “没事儿。” 林彦问见她满面通红,担心地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可是春季气温反复,不小心着了风寒?” 与此同时,他还抬起手,要用手背去探陶绾绾额头的温度。 “没有没有。彦问,开庭审理了。”陶绾绾慌张地避开,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头,偷瞄惊歌的神色。 惊歌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站着,眼神也没有女孩子的醋意。 陶绾绾在心里想,莫非,惊歌真的对彦问毫无感觉? 开庭了。 原本叽叽喳喳讨论案情的百姓,在惊堂木落下发出的一声巨响后,都不约而同地闭上嘴。 李老头口齿不清地阐述案情,李三却在一旁捂着耳朵,哭哭啼啼地喊冤:“大人,请您为我做主!” “今早,我确实回家里取钱。但爹以为我要去赌博,提着耳朵就是一顿教训,我就顶了几句嘴,他一时气急,对着我的耳朵就咬上来!” 说着,李三将捂着耳朵的手放开,就见耳朵血肉模糊。血迹已经干涸,但依旧显得触目惊心。 “你……你……在……胡乱说什么?”李老头哇哇大叫起来,竟然在公堂上就伸出手,拧李三的耳朵。 “大人,我爹喜欢动手,时不时就是一顿打骂。他咬我耳朵,我吃了痛便挣扎,一不小心撞到,将他的牙齿撞掉了,但这是无心之过啊!”李三躲开李老头伸过来的手,不停地磕头,“请大人替我做主。” 原本还替李老头鸣冤的百姓,听见李三的辩词,立马就倒戈了,开始数落李老头的不是,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儿子的耳朵咬掉啊! 但也有人质疑,是不是李三为了给自己脱罪,在撒谎。 此时,在人群中冒出几个人,说是人证。 人证到公堂之上,说:“大人,我是第一赌的伙计。我撞见过好几次,李老头到赌坊找李三,揪着耳朵就往外走,还扬言说,要是他再不听话,就割了他的耳朵。” 顿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李老头口齿不清地大喊:“我……只是……说气话……吓唬吓唬那小子……” 有百姓说风凉话;“都敢把儿子送上公堂,以死罪论处,心狠手辣的,还不知干出什么事儿呢。” “就是就是。” 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事情真相扑朔迷离。 林彦问冷眼旁观,微微一偏头,问:“绾绾,你怎么看?” “李三在撒谎。”陶绾绾不假思索地说。 “何以见得?” 陶绾绾笑道:“你还记得今早,我们路过南郊时,一个人险些撞到我的事情吗?” “记得,莫非那个人就是李三?”林彦问惊讶,这他倒是没认出来。 陶绾绾点点头:“是,他的衣服并未更换,一个人的身形和动作习惯,也不会轻易更改。” 陶绾绾虽不算是正儿八经混江湖的,到底云景山庄长大,认人的能力优于一般人。 而且,从李老头的供述中可以得知,这一切发生在今日早晨。 “李三今早险些撞到我,按照时间推算,那时他的血迹并未干涸,我不可能闻不到血腥味。”陶绾绾断定,“所以,他耳朵上的伤,是后来才有的。” 而那时他们便瞧见,李三跌跌撞撞地跑进第一赌,只怕不输得裤衩都不剩,是不会出去的。 林彦问听完,认可地点点头。 陶绾绾则反问他:“彦问,你怎么看?” “我也认为,李三在撒谎。”林彦问说。 “理由也说来听听?” 林彦问道:“一会儿你便知晓。” 公堂上,李老头和李三争执起来,两套说辞,一时间不知孰真孰假。 但卫雨伯知道这是一字千金的案子,自然就想糊弄过去,劝慰几句:“李老头啊,能成为父子,也是千年修来的缘分。你下次少动手……今日就这样,你们都回去。” 言下之意,卫雨伯当然是相信李三的话。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便不判什么罪了。 “大人,且慢。”林彦问突然朗声道,“草民略有疑问,不知可否请大人解答一二。” 卫雨伯只想立马退堂,解答个屁的疑问。 林彦问不等他说话,自顾自地道:“各位请看李三耳朵上的牙齿印,一排血窟窿格外整齐。李老头就算没被打掉牙齿,只怕他一口老牙,也咬不动耳朵?!” 李老头的邻居立马出来作证:“是,李老头确实是缺了好几颗牙齿。” “那这牙齿印,真的是李老头咬的吗?”林彦问反问。 李老头见有人支持自己,顿时信心大振,一边大喊一边摇头:“不是……不……是……” 林彦问的目的达到,看卫雨伯怎么收尾。 第19章 讼棍的手段 paoshuba.com 林彦问刚回到陶绾绾身边。 此时,穆九从人群中挤出一条缝,也到公堂前面,和林彦问汇合。 “穆九,你怎么也来了?不用跑堂?”陶绾绾没好气地问。 “下午又没客人吃饭,出来透口气。”说着,穆九不动声色地附耳对林彦问说,“小崽子们跟我说,看见李三进了一字千金。” 林彦问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字千金在背后捣鬼。 陶绾绾瞧见两人交头接耳的,追问:“你们偷偷摸摸在说什么?我听不得?” “是许志成给李三出的主意。”穆九连忙解释,倒也不是提防她。 陶绾绾听罢,哂笑:“这倒是怪了,虽然猜到李三背后肯定有讼师指点,但没想到是一字千金。李三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请许志成出马?” 两人都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时辰前,第一赌。 人声嘈杂,烟雾缭绕,一个个赌红了眼的赌徒面目狰狞,好似下一瞬便要化身猛兽,在牌桌上疯狂撕咬。 李三正堵在兴头上,拿着老爹的棺材本儿大杀四方。 这时,第一赌内的小厮凑上前去,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几句。 李三听完,只觉一盆冰水扣在头顶,浑身凉透了。他身体发软,要不是扶着牌桌,只怕这会儿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厮连忙扶住他,奸笑着说:“你也不必慌张。” “我如何能不慌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李三此时已经吓破了胆。 小厮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你去找一字千金的许志成,他肯定能救你一命。” “可我……”李三听一字千金的名头,就知道自己囊中羞涩,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可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也不容他多想,慌慌张张地从后门跑出第一赌,避开前来捉他的衙役,从小巷子拐到一字千金。 许志成早就候着他,生怕他不来。 李三跨进门槛,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拽着许志成的裤筒哭着大喊:“许讼师,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你都不说事儿,我如何救你?”许志成坐在大堂的太师椅上,端着一盅茶水,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 李三转述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确实不是个东西,也不敢完全说实话,避重就轻的简单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爹满口牙齿,确实是你打碎的?”许志成问。 李三磕磕巴巴地说:“是……是。但……但我是无心的,我一不小心撞到他了。” “你这话,自己信吗?”许志成睥睨着他。 李三浑身发抖,不知如何回答。 许志成放下手中的茶杯,慢吞吞地说:“我倒也不是没办法,救你一命。只怕你,付不起价钱。” “我后半辈子当牛做马,一定感谢许讼师的救命之恩!”李三将头磕在地上,砰砰砰直响。 “听说你喜欢赌博?”许志成话锋一转,问得莫名其妙。 李三哆哆嗦嗦地接过话茬:“这次往后,我再也不赌了,一定好好侍奉父亲,改邪归正……” “赌!当然要继续赌!”许志成猛地说,“你可听说过,第一赌里有一种赌局,叫天命局?” “听……听过……” 第一赌的天命局极其神秘,不是达官显贵根本无法进入。 李三只知道,赢了天命局的人,一遭咸鱼大翻身,改头换面了。输了的人,就再也没见过。 “你若肯去参加一场天命赌局,我便免了你的诉讼费。”许志成云淡风轻地说。 李三吓得脑子都懵懵的,直觉告诉他绝不是什么好事儿,但若不答应,小命就保不住了。 “我……我参加。”他哆哆嗦嗦地应下。 许志成朝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立马拿出一份合同文书,让李三签下契约。 李三大字不识几个,但合同文书上的字,他勉强还认得—— 一入赌局,各安天命。 这便是天命局。 签好契约后,许志成又在小厮耳边小声吩咐几句。 小厮便沉着脸,朝李三勾了勾手,道:“你过来,听我说。” 李三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眼中满是惶恐。 小厮在他耳边嘀咕两句,忽然张口,狠狠地咬在李三的耳朵上,顿时,耳朵血肉模糊。 李三吃痛,惊呼一声,条件反射似的拼命挣扎,慌乱中胳膊肘撞向小厮的脸,要不是他会功夫,一转腰敏捷地躲开,只怕会伤到人。 “小的明白了,多谢许讼师!”李三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一边捂住耳朵一边道谢。 李三从一字千金出来,走在县街上时,恰好被去第一赌抓人,结果扑了个空,回衙门的衙役撞上。 衙役凶悍地揪住李三,将他押到公堂上。之后,他就按照许志成所授之法,在公堂上替自己脱罪。 陶绾绾从李三替自己辩白的套路就能看出,是讼棍最擅长的手法。更换情节,倒换证据,混淆视听,从而达到改变诉讼性质的目的。 原案明明是儿子以下犯上的死罪,一下子就成了父亲教训儿子,不小心失手伤害的小罪过,从而帮李三脱罪。 此时,公堂上,父子俩吵得不可开交。 公堂下,看热闹的老百姓争得面红耳赤。 穆九抱着胸,冷冷地说:“九爷倒要看看,这县太爷到底怎么办。” “都说一字千金战无不胜,也不知这次还能不能这么幸运。”陶绾绾也摆出拭目以待的模样。 她作为讼师,精通律法,自然能看出卫雨伯始终在偏袒一字千金的所有案子。 但许志成也不是吃素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到位,若无人提出异议,还是能糊弄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百姓。 好比李三的案子,若林彦问不提出疑点,只怕就结案了。 卫雨伯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拿起惊堂木狠狠一怕,大喊:“证据不足,有待调查,先休庭,明日再审。” 衙役怼着棍子大喊:“威武——” 卫雨伯掀开幕帘,儿子卫文昊就迎上去:“爹,你肯定要判李三赢啊!” “现在这情况,你让我如何判他赢?李老头牙齿都掉光了,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让老爹我晚节不保啊!”卫雨伯气呼呼地说。 卫文昊嘀咕一句:“您也没什么节操啊。” “你说什么!”卫雨伯气得胡子飞上天,“让你最近安分一点,少惹事儿。而且,陶绾绾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开了窍,实在不好对付。和她同行的几个年轻人,看起来也不简单。” “爹莫要忧心,这些事情就交给儿子处理。陶绾绾有云景山庄撑着,我动不得,她身边的几个喽啰,我还害怕不成。”卫文昊谄媚地给卫雨伯捶后背,“爹,您放心,只管办好您的事情,其余儿子会看着办。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判李三赢。” “我尽量。”卫雨伯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本是你继承我的位置,唉……” “爹何须唉声叹气,这县太爷我不做也罢,自然还有其他法子。”说着,卫文昊双眼眯成一条狭长的风,透着狠辣的光。? 第20章 伺机而动 醉香楼。 陶绾绾心情愉悦,点了一大桌子菜,又叫上一壶小酒,给三人都满上。 她一仰头,当水似的饮尽,爽朗地大笑:“今日痛快,总算看见狗官吃瘪。” “如此看来,这一字千金,果然和官府暗通款曲。”林彦问也端起酒杯,低声呢喃。 林彦问曾在书中看到,在民间,地方官办案时,更愿意面对目不识丁的百姓,因为他们不懂律法,会很容易糊弄。 可是,面对精通律法的讼师,官员往往下不来台,无法应对。更有甚者审判时出了纰漏,被讼师翻案,导致丢了乌纱帽。 书中还提到,官员和讼师,就是老鼠和猫。 有时候是猫捉老鼠,可有时候是老鼠戏弄猫。 “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对老鼠和猫。”林彦问放下酒杯,拿过酒壶,给自己满上。 穆九对靖国律法不通,但关于讼师的事情,还略知一二,他问:“绾绾,若我们想扳倒许志成,是不是要想办法让他被反坐?” 陶绾绾点点头说:“那得是许志成教唆他人诬告,才能坐实罪名。如今只是帮李三出谋划策,就算输了,也是李三找他算账,与官司犯罪无关,肯定扳不倒他!” 穆九和林彦问听罢,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只能从长计议。 吃饱喝足后,天色已晚,四人一起回云景山庄。 华灯初上,灯火可亲,他们一前一后随意地走在人群中,时不时聊一两句,在汪洋人海中显得颇为亲密。 陶绾绾想起一出是一出,调侃道:“九爷,最近也没听你要捉桃花斩了,怎么,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谁说我要放弃?九爷言出必行。”穆九神秘一笑,“这可不是无头苍蝇似的随意找,要静待时机。” “装腔作势。”陶绾绾嫌弃地撇撇嘴,闷头朝前走。 林彦问和惊歌走得很近,看见新奇的玩意儿,就拿起来献宝似的询问,惊歌无一例外地摇摇头。 穆九见陶绾绾少女吃味地盯着前面两个人,心里也不是滋味,还故意凑上去讨嫌:“你也看出来了?” “什么我看出来了?我什么也没看出来!”陶绾绾躲得远远的,冲到惊歌身边。 “惊歌,咱俩一起走,穆九太烦人了,让他们俩臭男人一堆。”陶绾绾挽着惊歌的胳膊。 惊歌则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她不喜和人有肢体接触。也是不讨厌陶绾绾,不然,手里的剑就已经架在她脖子上了。 林彦问朝惊歌微微一点头,便和穆九并排着走了。 陶绾绾也是有疑虑想搞清楚,酒壮怂人胆,脖子一梗,干脆问出口:“惊歌,你和彦问是哪种关系?” “主仆。”惊歌冷冰冰地回答。虽然此时她在和陶绾绾说话,但目光或轻或重,却始终不曾离开林彦问。 “真的?”陶绾绾有些不相信。 惊歌认真地点点头:“嗯。” “彦问也同你一般想?”陶绾绾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惊歌神情毫无变化,云淡风轻地说:“是的。” “那为何,你这般关心彦问?”陶绾绾觉得,是超出一般护卫的关心。 惊歌郑重其事地回答,眼中看不出一丝情愫:“我乃死士。主人若死,我亦不能独活。” 陶绾绾心惊,如今死士已经不多了,训练之法实在灭绝人性。 而死士多半冷情冷血,只为主人卖命。这么一想,惊歌的所作所为便不难理解了。 “你们若只是单纯的主仆,那我可就喜欢彦问了哟。”陶绾绾瞧着她,试探地问。 惊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请便。” 陶绾绾一噘嘴,俏皮地继续追问:“那你可知道,彦问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不知。”惊歌一板一眼地摇摇头。 “哦。”陶绾绾想,看来还是要问沈豆蔻才行。 过了一会儿,两人追上林彦问。 陶绾绾四处逡巡,没瞧见穆九的身影,便问:“穆九呢。” “呶,那边。”林彦问朝一个包子铺努努嘴。 陶绾绾望过去,只见穆九正接过店家递来的大包小包的包子馒头。 “他买这么多干嘛?我们又不爱吃。” 林彦问指了指南郊巷的尽头:“给他们的。” 南郊巷里,十几个衣着破烂的小孩子,怯生生地躲在一堵破墙后面,一个一个靠着头顶叠上去,脸乌漆嘛黑的,但眸子在灯火下却明亮动人。 他们像流浪狗似的,竟有些可爱。 “没想到,穆九还有副菩萨心肠。”陶绾绾忍不住嘀咕。 “那是,九爷素来最心地善良的。”恰逢穆九经过他们仨身边,忍不住臭屁一把。 原本涌起的一丁点儿好感,顿时就烟消云散,陶绾绾忍不住啐一句:“你就不能要点脸?!给你点阳光,你还灿烂上了!” 穆九也不回嘴,走进南郊巷。 小乞丐们冲上去,疯了一般将包子馒头抢空。 林彦问盯着穆九和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背影,语调平缓地解释:“穆九和他们一样,从前也是京都的小乞丐。后来长大了,有了点本事,便喜欢给小乞丐买点吃的喝的。” 陶绾绾听罢,拧着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自幼锦衣玉食,从未体验过饿肚子的感觉。她又怎么能将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感同身受呢。 她只是低声呢喃道:“他倒是和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从前,陶绾绾只当穆九是个厚脸皮又贪财的破皮无赖,却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的心酸。 “往后你便知道,穆兄值得。”林彦问认真地说。 陶绾绾一愣。 之前她还疑惑,为何林彦问和穆九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竟然可以称兄道弟。 如今看来,他们是极其了解对方,经历过风雨,依旧能成为好朋友。 “穆兄,我们先行一步,你跟上啊。”林彦问道。 “知道了。”穆九摆摆手。 南郊巷里,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看着穆九,笑着打趣:“穆九哥哥,你是喜欢绾绾姐姐?”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整日跟个男人婆似的,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穆九不敢承认,一激动声音便格外响。 陶绾绾耳力好,模模糊糊听见穆九的话,猜到他在说自己,气呼呼地翻个白眼:“谁稀罕你喜欢啊!” 说着,便追上林彦问了。 paoshuba.com 第21章 生死一线 穆九在南郊乡里,让小乞丐们将近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说与他听。 最后,他又补充:“绾绾姐姐往常都打了什么官司,尤其是败诉的,记得哪些说哪些。” “最近的一场,就是刘安的官司,不过,绾绾姐姐应该算是赢了!” “还有张老爷的案子,这个输了。” “再之前,就是一个买菜的案子,付没付钱说不清楚了……” 穆九听得津津有味,同时眼珠子转动,似乎想到什么。 “啊——”一声惊呼,蹲在最外面的身材瘦弱的小乞丐,被人拦腰抱起,发疯似的地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穆九哥哥,救我!穆九哥哥——”小男孩脆脆的童声在旖旎的巷子里显得格外不协调。 “狗蛋!”穆九警铃大作,在底层混迹的经验告诉他,这是显而易见的陷阱。 但狗蛋的性命重要,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要蹚。 追上去前,穆九拍了一个小乞丐的肩膀,急促地说:“去找哥哥姐姐,快!” “好!”小乞丐一溜烟儿窜出去,飞快地去追赶已经回云景山庄的陶绾绾等人。 穆九轻功极好,但黑衣人身手也不弱。 两人追逐百余步,黑衣人猛地拐进一条幽深小巷。 穆九大喊:“放下狗蛋!”也跟着拐进去,顿时宛若置身迷宫。 四边都是高耸的灰白围墙,中间一个空地,不等穆九多想,潜藏在黛瓦边沿穿夜行衣戴面纱的黑衣人,此时齐刷刷地冒头,从屋顶一跃而下,瞬间呈围剿之势。 而抱着狗蛋引穆九过来的黑衣人,已经消失不见,也听不见狗蛋的叫喊,不知他此时是生是死。 “各位大哥,高抬贵手,先把孩子放了。”穆九谄媚一笑,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 穆九轻功卓绝,但功夫一般,让他从十余人中逃跑,尚且有一线生机。但此时不行,狗蛋生死不明,他逃跑恐害了孩子性命。 “各位大哥,你们有话好好说,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怎么一个个都亮兵刃呢?”穆九嘻嘻哈哈地拖延时间,同时弯腰防备,提防有人动手。 十余人的大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这些黑衣人多半就是干杀人的勾当,也不说话,围成一个圈,猛兽锁定猎物一般盯着穆九,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各位大哥,要不您报上名号,也让我泉下做个明白鬼。不然死不瞑目啊……”穆九干笑着说,同时从后腰抽出一柄匕首。 事实上,他内心慌得不行,不停地祈祷:“小林子,绾绾,惊歌,你们赶快来啊,再不来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上!”黑衣杀手人狠话不多,一窝蜂朝着穆九杀过去。 穆九的贴身匕首很短,他近身挡住一招正面重劈,用力一挥,借力挡开另一招。 耳边呼呼呼全是大刀刮起的风声,他用足轻功,在十余人中来回蹿跳,刚飞上去,天上就跳出一人,举着大刀压下来。 穆九刚刚还是高估自己了,在十余个高手的围剿下,他想逃跑也不容易。 一味躲闪不是办法,他迟早力竭而亡。 穆九双眉紧锁,观察杀手们的阵型,同时将匕首一拉,匕首的锋刃和手柄分开,手柄打开,竟然变成另一把小刀。 “银叶刀。” 杀手中有人认识这刀法。 两把银叶刀在穆九手中翻转飞跃,挽出一个一个明晃晃的刀花。 “一起上!”穆九拧着眉头,咬牙切齿地说,同时,朝着最先就挑好,身手最弱的杀手冲过去。 他将防御减半,目的是重伤其中一个杀手,这样,他才有一线生机。 双手舞出的银叶刀华丽无比,快若闪电,但又不失威力,两个回合下来,竟然将杀手的进攻全部抵御住了,还让杀手们身上也多了几道口子。 不消片刻,他体力不支,身上多处挂彩。 穆九将手中一柄银叶刀甩出去,插在一个杀手的手腕儿上,杀手大刀落下,失去战力,他自己也没讨到多少好处,肩膀后背被拉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鲜血汩汩冒出。 “小林子,你们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就要给我收尸了……”穆九在心里焦灼的想。 不一会儿,外面就听见众人的叫声:“穆九!狗蛋!” 穆九想起这条巷子拐进来后极其诡异,恐怕是有什么机关暗门。 “小林子,绾绾,我在这里!” 但南郊巷夜间最为热闹,穆九的喊声轻易就被湮没在刀剑相接的脆响中。 南郊巷内,陶绾绾等人焦灼地四处寻找,大声呼喊又无人回应,慌乱无比。 “大事不好。”林彦问想到最近自己和穆九暗中调查,恐怕已经被人盯上,这会儿敌人趁着穆九落单,要将他灭口。 思及此处,林彦问焦灼起来,拉着陶绾绾追问:“绾绾,你得快些想办法,云景山庄在城里难道没有暗桩吗?” “城里是有,但南郊巷……哎呀,一会儿半会儿说不清。刚刚已经通知我哥了,但他过来也没这么快。”陶绾绾同样万分焦急。 事出突然,她也没个防备啊! 陶绾绾肩膀吃痛,好像有谁拿东西砸自己,她“哎哟”一声,扭身望去。 只见云秀站在百花苑二楼雅间的窗口,手里端着一叠花生米,多半就是用这个砸她的。也不等陶绾绾发问,云秀便指了指百花苑后头的巷子。 “跟我走!”陶绾绾来不及细问,明白云秀是在给她指路,扭身就朝巷子跑去。 惊歌望过去,目之所及处就是一堵墙,毫无探寻的必要,疑惑地问:“这不是条死胡同吗?” “过去看看再说。”陶绾绾冲在前头。 林彦问也跟着跑过去,顿时就发现其中玄机。 因这巷子四周的墙为砖头堆砌而成,远远望过去,以为巷子是死胡同。但其实砖头大小不同,将左拐的巷子通过障眼法,隐藏起来。 拐进去后,就听见里头刀剑相接的脆响。 “穆九,我们来救你了!”陶绾绾从腰间抽出青羽软剑,猛地一抖,挽出白莹莹的剑花。 她一扭腰,腾空而起,立马将砍向穆九的杀手挡开,轻飘飘地落在穆九身旁。 月光下,陶绾绾一袭青衫,招式优美,在空中翻飞时宛若舞蹈,险些迷了人的眼。 “各位,穆九是我朋友,你们若是动他,就是不给云景山庄面子!”陶绾绾怒喝一声,修眉倒立,更显飒爽英姿。 她手中的软剑卷起砍来的大刀,狠狠抽甩,杀手的大刀脱手,砸在墙上发出轰的巨响。 其余杀手手中的招式皆是一顿,互相看了一眼。 “为何不是给你面子?”穆九知道自己已经脱险,便开始浑水摸鱼。 陶绾绾小声嘀咕:“我的面子值几个钱。”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第22章 是谁买凶 林彦问接住惊歌跑过来的太和长剑,也加入战局。 平日里,太和长剑是由惊歌保管,她一刻也不会离手。 “保护好公子!”惊歌对陶绾绾低吼一声,从腰间抽出两柄短剑,寒光尽显。 陶绾绾隐约觉得这短剑有点儿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惊歌浑身上下透出有一股冷意,不管不顾地冲入战局,没有花俏的招式,贴身肉搏,刀刀致命。 惊歌全是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杀手们遇到比自己还狠的角色,顿时怵得慌。 陶绾绾看了看身上到处挂彩的穆九,胳膊肘有一处被刀劈得深可见骨,露出疑惑的神情:“啊?” 穆九原本提着的一口气顿时就松了,整个人半靠在陶绾绾肩头,哭丧着脸哀嚎:“惊歌,要保护的难道不是我吗?” 惊歌一回头,冷冷地瞅他一眼。 言下之意:公子若是有危险,我马上退出战局。 穆九立刻认怂:“好好好,保护公子。” 林彦问则微微一笑,打趣道:“无碍,穆兄,我保护你。” “你们在干嘛,讲绕口令吗?”穆九捂着肚子,想笑又牵动伤口,只能强忍着。 杀手们见识了惊歌不要命的打法,也有些畏缩,一击不成便准备撤退。 “走!”领头人一声令下,齐刷刷收了大刀翻墙溜走了。 惊歌盯着杀手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冷笑一声:“这点本事,还敢拿出来秀。”她显然有些日子没舞刀弄枪了,手痒的狠。 穆九气急:“他们若是再厉害一些,我这会儿命都没了!”一激动,身上疼得厉害。 “与我何干!”惊歌无所谓地别开头,接过林彦问递来的太和剑,抱在怀中。 “穆兄,我搀着你?”说着,林彦问去抬穆九的胳膊。 穆九当然希望和陶绾绾靠近一些, 用五官拒绝。 陶绾绾乐得轻松,赶紧松手:“好,你来你来。” 林彦问看着穆九乱飞的表情,惊讶地问:“穆兄,你脸也受伤了?” 穆九真是无语问苍天。 四人又去周围找狗蛋,还好只是被打晕,藏在角落里,叫醒后没有性命之忧,和跑来的小乞丐汇合,走远了。 去百草堂包扎的路上,四人闲聊。 林彦问想起京都的队伍也遭人暗杀,到西洲地界就没有踪迹,也不知是不是同一拨,便问:“绾绾,西洲可是有杀手组织?” “西洲有许多江湖人,有时候缺钱了,杀人的勾当也干。反正蒙着面,谁也不认识。”陶绾绾道。 穆九:“瞧着刚刚围杀我的,应当是职业杀手。” 陶绾绾:“你还好意思说,你才来西洲多久,竟让人大费周章地买凶杀人!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儿?” “我没有啊!”穆九冤枉,“哎哟哎哟,疼疼疼。” 从巷子里走出来,就到百花苑的后院。 云秀还在窗口站着,看见穆九没有性命之忧,不由得露出淡淡的笑容。 几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许是有人在叫云秀,她转身进入雅间,从窗边消失。 林彦问不解:“云秀好好一个姑娘,为何不改嫁,偏要入红尘?” “不知。”陶绾绾摇摇头,“不过,还是要多谢她提醒,不然,穆九真的要交代了。” “对了绾绾,为何南郊巷里,没有云景山庄的势力?”林彦问问。 陶绾绾简单地解释一下:“南郊巷都是些销金风月之地,我哥多半是没兴趣沾染,那势力自然就触不到。” 到县街时,云景山庄的人赶来,见没什么事儿又折返了。 百草堂内,沈元良还没离去,他将穆九带到内堂病房,脱去外衣止血治伤。 陶绾绾这才瞧见,穆九身上大块小块的伤疤,新伤叠着旧伤,就没一处皮肉是完好的。 “你这……功夫也不怎么样,怎么看着像是刀口舔血讨饭吃的?”陶绾绾嫌弃,功夫不行就安安分分的保住小命,何必干架呢。 穆九没好气地说:“就是因为功夫不怎么样,所以才常常受伤。” 一个讨口长大的孩子,一生得挨多少打,没死就不错了。 陶绾绾不和他说,问沈元良:“他没事儿?” “并无大碍,止了血,近些日子莫要动武,再滋补一下便好。” “哦,那挺好。”陶绾绾紧接着又问,“沈老,您最近都这么晚才回去?” “是啊,一堆病人要照顾。”说完,沈元良帮穆九包扎好,又望了望内院病房的病人,叹了口气。 林彦问觉得奇怪:“老先生,这些病人都很年轻,看体魄也是高大魁梧,身强体壮的,怎么一个个扶墙走,好似浑身乏力一般。” “得病了。”沈元良道。 陶绾绾追问:“什么病?” “怪病。”沈元良连忙说,他不愿多提,随后又补充,“我也治不好。” 穆九极擅察言观色,他觉得,沈元良似乎有所隐瞒。 陶绾绾想起之前的事情,顺便道谢:“沈老,之前刘安的事,还得多谢你配合。”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沈元良笑着摆摆手,又说,“也多谢陶大小姐照顾小女,她调皮捣蛋,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你知道豆蔻在云景山庄?” “这是自然。在山庄里,我也放心,让她出去避避风头。”沈元良也不想张富贵逼着女儿画桃花斩的画像。 到百草堂大堂时,陶绾绾帮穆九把药费结了。 穆九感动地落泪,他愿意做陶大小姐大腿上的挂件。 穆九身上有伤,众人便坐百草堂的马车回云景山庄。车厢里,自然又讨论到穆九遇刺之事。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们一个外乡人,能得罪的了谁呢?”陶绾绾不解。再说了,他们虽然不是云景山庄的人,到底是住在庄里,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至于杀人灭口啊。 “穆九,你好好回忆回忆,最近可有做过分之事?”陶绾绾知道,西洲虽不太平,但不至于随意杀人。 穆九摸着下巴,仔细琢磨起来:“最近,我就在醉香楼跑堂,你们也见识过,九爷嘴那个甜啊,业务能力杠杠的,不可能得罪人!” “其他的呢?”陶绾绾又问。 林彦问忽然想起里,然后说:“会不会是一字千金?最近我们帮着绾绾,频频坏许志成好事。” 穆九听罢,眼睛一瞪大腿一拍,恍然大悟:“你别说,我还真听杀手们说什么许老板……我最近有事没事就在一字千金盯梢,难道被发现了?” “你盯着他作何?”陶绾绾不解说。 “这不是你对头嘛,我帮你看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让你也体验一把人生巅峰的滋味。”穆九嘻嘻哈哈地说。 陶绾绾将信将疑,又想起穆九确实曾帮自己出过不少主意,信任又多了几分,没好气地说,“管好你自己,小命不要了?” 一字千金能做到从不败诉,背后一定也有人撑腰,说他们会买凶杀人,并非绝无可能。 西洲的水,比想象中还深呐。 第23章 雏鸟离巢 夜里,云景山庄格外静谧。 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沈豆蔻举着一盏灯笼虚坐台阶,支着下巴守在陶枭的书房外,正琢磨怎么和他搭几句话呢。 她老远就瞧见百草堂的马车,紧张地冲到书房里,躲到陶枭的椅子后面,紧张兮兮地说:“一会儿就说没看见我。” 陶枭低头看她颤颤巍巍的小脑袋,髻上戴着毛茸茸的发饰,又傻又可爱。 沈豆蔻以为是老爹派人捉她回去。 等陶绾绾等人下了马车,没有百草堂的人,陶枭才温沉地说:“出来。” 沈豆蔻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确定安全才出去,又见穆九受伤,忙跑出去关怀。 陶绾绾和她解释当晚发生的事情,又让她在庄中安心住下,他爹早已知晓她在云景山庄,不会来抓她。 这样,沈豆蔻一颗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嘀嘀咕咕地说:“下次受伤,不用劳烦爹爹,我也会包扎呀。” “我们惜命。”陶绾绾等人不约而同地说。 沈豆蔻只觉遭到侮辱,气呼呼地辩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草堂的大小姐,不会差到哪里去!” “好好好。”陶绾绾哄着她说,“你厉害,回屋睡觉去。” 沈豆蔻余光瞥见林彦问和惊歌一同进屋子,凑到陶绾绾耳边,小声八卦:“绾绾,我真的觉得林公子和小侍卫关系肯定不一般,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住在一个屋子里,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一般了?就是纯得不能再纯的主仆情谊啊!”陶绾绾气急,也不等她说完就打断。 “又没说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沈豆蔻疑惑地盯她看。 陶绾绾拼命眨巴眼睛,偏过头不敢和沈豆蔻对视,不受控制地双颊泛红,继而强言狡辩:“惊歌一个姑娘,我这不是怕玷污她的清誉吗?” “我看你是看上林公子了?”沈豆蔻挑着眉瞪着眼,越发凑近,看她脸颊风云变幻,最后落得一抹云霞。 陶绾绾本也想请教她“女子如何倒追”,干脆就承认得了,推着沈豆蔻进屋子,神神秘秘地问:“我是觉得彦问很好,为人正气,一表人才,主要是聪慧过人,换做谁不喜欢。” “我就不喜欢。”沈豆蔻说。 “谁管你喜不喜欢,你跟我说说,都是怎么追的。” 沈豆蔻从床底下翻出一大堆话本,一本本挑:“这本是女追男,这一本也是……你都拿回去好好学学。” “这么多?”陶绾绾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你就没点实战经验?” “我也就爱慕过桃花斩。”沈豆蔻说完,圆溜溜的双眸转动一圈,大言不惭地说,“不过现下移情别恋了!我觉得你哥挺好的,你帮我追你他如何?” “我哥?”陶绾绾想起这么些年,陶枭也不曾对谁心动,估摸着是块顽石,但她若不答应,只怕沈豆蔻还怪她不肯帮忙,犹豫一下就说,“也行。” 同时,在心里补充,若是被虐得体无完肤,可不要在心里怨我。 姐妹俩愉快地达成合作,摩拳擦掌准备追夫了。 女子要自立自强,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 子夜,皓月高悬。 陶绾绾坐在书案前,正刻苦专研话本里女追男的技法,这确实不容易。 她虽然也被人称为混世魔王,但做不到沈豆蔻那般死乞白赖;其余是些勾引入套的媚计,也不符合她飒爽磊落的行事作风。 看了这么多,若真说有什么作用,便是让她明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这句话是骗人的。 陶绾绾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灭灯睡下,瞥见陶枭书房的灯灭了,他拉开门出来,站在廊下出神,望着漫天星宿叹气。 “哥。”陶绾绾出去,正好有事儿跟他打听。 陶枭回过头,见陶绾绾一袭单衣,青丝随意垂着,双眸明亮毫无睡意。他嘴角轻抿,眼中满是宠溺,问:“众人早已睡下,你怎么还没睡?” “这个这个……”陶绾绾略显尴尬,女儿家的心事难以启齿。 陶枭将肩上的单衣取下,温柔地给陶绾绾披上,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一切都了然于胸:“我的绾绾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陶绾绾一噘嘴,轻声嘀咕,忽然转移话题,问,“哥,那三兄弟是不是还干龌龊勾当?” 陶枭神色一变,眼神也冷起来,语气不善:“你打听江湖上的事情做什么?” “我本就置身江湖,如何打听不得?”陶绾绾也急。 陶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叹口气:“哥哥没日没夜打理云景山庄,就是想让你做个富贵喜乐的大小姐,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但你所想,并非我所愿。”陶绾绾摇摇头,也望着天空说,“哥,我知道你待我好,从小到大又当爹又当娘,把我养大。在旁人看来,我出身好,样貌好,功夫也好,应当知足。但我时不时在想,这些都不要,生在普通人家就好了,自由自在。” 陶绾绾也不知什么时候,云景山庄是她的靠山,同时也是枷锁。 “绾绾,抱歉,哥哥不知会让你这么不开心。”平日里,陶绾绾都是嘻嘻哈哈地打趣,闯了祸撒娇道歉,陶枭自然会替她收拾残局。 以至于,在陶枭眼中她始终是个孩子。却没想到,她真的已经长大,有自己的想法。 “那你把我当大人,我就原谅你。”陶绾绾乘胜追击,立马讨便宜。 “行行行,都听绾绾的。”陶枭知道妹妹鬼机灵,一番煽情只是铺垫,顺势也告诉她些事情也无妨,“你是想问,今日刺杀穆九的,到底是谁?” 陶绾绾不置可否。 “据可靠的人报,是费老大手下的喽啰。” “费宏?”陶绾绾呢喃。 费宏从前是山匪,后来天子派京官来西洲剿匪,当时的几个老大都被就地正法,其余小喽啰改邪归正。 费宏便是那时脱颖而出,一朝成为新头目。如今还住在曾经的老巢,南郊那块地界,和云景山庄算是临河对望的老邻居。 西洲改革后富裕起来,山匪做起见不得光的生意。但不残害平民百姓,都是些黑吃黑的业务,官府也懒得管。 “谁买了穆九的人头?”陶绾绾又问。 陶枭啼笑皆非:“这我哪知道,真以为你哥哥无所不知啊?但我调查过,穆九还能查到点东西,在京都也是跑堂,再贩卖情报。至于林彦问……”他盯着陶绾绾,摇摇头,“你这位朋友应当来头不小。” 在陶绾绾心中,哥哥是无所不能的,惊讶:“还有你查不到的事情?” “绾绾,江湖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凶险的多。”他长嘘一口气,似有种老父亲放手的姿态,“你要蹚,便去蹚。云景山庄永远是你的后盾,哥哥永远在你身边。” 陶绾绾一撇嘴,眼眶泛红,伸手抱住陶枭的腰,躲到他怀里。 陶枭单手搂着她,风一吹,竹叶翻飞,他看见有叶子飘落在她肩上,轻轻替她捻掉。 雏鸟终究还是要离巢了。 第24章 平民之伤 “哎哟,疼疼疼,豆蔻,你行不行啊?”穆九凄惨的叫声惊得林鸟飞尽。 此时,沈豆蔻正在替他换药,遭到质疑后不由自主下手就重了,愤愤不平起来:“怎么不行?我怎么就不行了!” “好好好,你行你行。”穆九越发吃痛,立马讨饶,还小声嘀咕,又不是男人,你急什么。 沈豆蔻腮帮子鼓鼓囊囊,多半是没听见穆九讨人嫌的话,她收回力道,动作渐渐轻柔起来。 穆九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豆蔻,你可知什么病,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沈豆蔻想也不想便回答:“脑子有病。” “我说正经的。” 沈豆蔻不再开玩笑,正色起来:“具体是何症状?” 具体什么症状,穆九自然说不清楚,他只是隐隐有些猜想:“一觉醒来,谁也不认识……再一觉醒来,又把之前做过的事情都忘了……?” “你还别说,确实有这种病,叫迷症。三国时曹孟德不就曾在梦中杀人吗?”沈豆蔻解释。 穆九听得似懂非懂,也似答非答:“原来如此。” “你问这个做什么?谁患了迷症?” “随便问问。” 沈豆蔻没有追问,给换好药便回将药箱拿给陶伯。 这会儿陶绾绾睡梦正酣,陶枭素爱惯着她,没人敢去打搅。 林彦问和惊歌往常在云景山庄内,多少有些拘谨。 昨日几人为营救穆九共患难,友情更甚,算是过命的交情,加上干架一场,筋骨都开了,手实在是痒痒,晨起后,两人兴致勃勃的去后山练剑。 去后才知道,后山有个专门的演武场,许多江湖侠士都在晨练。 豪杰们粗犷爽直,说话也没那么中听,看着林彦问风姿俊朗,身后还跟着女侍卫,便调侃:“小白脸,你功夫是不是不到家,身后怎么还跟着个小娘子?” 这可惹恼了惊歌,自家公子不容冒犯,她也不等林彦问开口,腾空跃起就使出致命杀招。 林彦问知对方并无恶意,提剑便加入缠斗。惊歌不会伤他,江湖人知道自己嘴欠,下手也有分寸,因此,十余招过后他勉强将两人分开。 围观的江湖豪杰见林彦问身手还过得去,跟着大喊:“原来不是吃软饭的,哈哈哈哈。” “就是,没想到一个公子哥儿,还能有这身功夫……” 惊歌怒火中烧,狠狠地瞪向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汉子。 林彦问见她杀欲渐起,冷声吼:“惊歌,住手。” 惊歌这才收好短剑,朝调侃挑衅之人递去警告的眼神,宛若寒刃。 起哄的人犹如芒刺在背,自知理亏,功夫也不济,一抱拳算作致歉。 林彦问和惊歌未免尴尬,不好在后山久呆,收了剑往回走。 陶绾绾睡到自然醒,洗漱好推开门,见林彦问和惊歌一前一后从山中的竹林小道里走来。 林彦问一袭浅蓝色长衫,剑眉星眼,英姿挺拔,玉树临风一少年也不过如此。 惊歌是雷打不动的黑衣,衣襟和袖口用火红的丝线绣祥云图,怀中抱着长剑,率真利落。 若以外貌论之,倒谈不上般配。但一想到两人从小到大都形影不离,陶绾绾又觉得有点浪漫是怎么回事? “我这样挖墙脚,会不会不道德?”陶绾绾摸着下巴,嘀嘀咕咕地想。 林彦问老远就见到陶绾绾站在廊檐下,同她打招呼,但她似乎有心事,自顾自扭头走了,许是没瞧见。 “绾绾没事儿?”林彦问不解。 惊歌摇摇头:“不知。” 陶绾绾没走几步,就和从陶枭书房方向过来的沈豆蔻打个照面。 “绾绾,你哥呢?”沈豆蔻没找到陶枭。 “我哪知道?不在庄里就是出门办事儿去了。” “他一般几日回来?” “我哪知道?” “你怎么一问三不知?” “他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怪我咯?”陶绾绾刚起来,肚子还空着,往厨房方向去,觅食充饥。 沈豆蔻噘着嘴,有些失落地说:“我昨日又从书里学了些倒追的法子,还没用上呢。要不先教你?” 陶绾绾心中犹豫,她是知道林彦问中意惊歌的,虽然已经征得惊歌同意,可以追求林彦问,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回绝:“你还是自己留着。” 安抚好五脏庙,陶绾绾决定去城里支摊,一问陶伯才得知,穆九赶早去醉香楼跑堂,已经下山了。 林彦问和惊歌也不知有什么事儿,没和陶绾绾打招呼也走了。 沈豆蔻既然知道老爹不会来抓自己,陶枭又不在庄中,就准备遛下山玩儿,换了一身男子的装扮,两人结伴同行。 到西洲城中,陶绾绾刚把摊位摆好,就听人议论,李三的案子要宣判了。 她心中奇怪,平日里卫雨伯不知拖到猴年马月去,今日怎么这么勤政? “陶大小姐,不去看看热闹?” 陶绾绾一撇嘴,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可看的?肯定是李三胜啊!” “何出此言?许多人都觉得是李老头胜呢!我押了李老头,肯定赢。” 陶绾绾才发现,开赌局不再是自己独一份儿,若他们知道李三是由许志成出的主意,不知还会不会这么自信。 “你押多少?” “一个月口粮。” “等着吃土!”陶绾绾在心中替他点上一炷香。 那人翻脸,没好气地说:“呸呸呸,晦气!” 沈豆蔻一袭男装,扮做陶绾绾的小厮,垂首站在她身边。 豆蔻生得浓眉大眼,脸颊上肉嘟嘟的,一时半会儿还真雌雄莫辩,只当是个没长开的小童子。 陶大小姐平日里虽然鲜少让下人跟着,但偶尔有小厮随行,倒也不算很奇怪,因此,没人认出沈豆蔻。 “绾绾,去看看!”沈豆蔻低着头,拉着陶绾绾的袖子不停摇,小声嘀咕,“去去!看摊好生无趣。” 陶绾绾本不想去,但有人开赌局,又禁不住沈豆蔻的纠缠,只能去凑个热闹。 “好好好,去还不行吗?你先停手,骨头都要被你摇散架了。” 第25章 筹谋 县衙外面已经围满一圈人,堂上吵吵闹闹,翻来覆去也是说过的话。 李三倒是找来一个卖肉的屠夫,替自己作证:“大人,前几日李老头还来我的猪肉铺买筒骨,说是炖萝卜吃!” 吵了半柱香,卫雨伯听得不耐烦,惊堂木一拍,皱着眉头宣判:“经本官查证,李老头在不小心被儿子李三打掉牙齿之前,口吃清晰,还啃骨头,可见虽然缺牙,但啃的得动骨头自然也咬得破耳朵……固本案李三胜。李老头,回头好好教育儿子,别动手……” 老百姓听完宣判,丝毫没有怀疑,只是输掉银子的赌徒叽叽歪歪,很不甘心。 被儿子偷了棺材本的李老头,在听完宣判之后,顿时苍老得像一张弓。本就斑白的银丝,在腿迈出县衙的门槛时,瞬间全白了。 他此时走在李三身后,唧唧呱呱地说什么,但口齿不清,儿子也不愿搭理他。 陶绾绾和沈豆蔻准备回摊位,和两人顺道,就缓缓地走在后头。 许是走到回家的岔路口,而李三依旧沿着县街直走,李老头上前去拽儿子,大喊:“回……嘎……回家……” “放手!”李三拼命挣脱。 “回……家!” 李老头拉着儿子的胳膊往小巷子拐,被李三狠狠一甩,瘦削轻薄的老骨头就摔在地上。 满头银丝的老头老泪纵横,哭得十分凄凉:“你去哪里?又去赌……博?回来!” 见李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李老头悲从中来,绝望又无助地拍打地面,尘埃飞起,糊在他脸上,狼狈得令人心口泛酸。 沈豆蔻昨日没在,不知案子经过,但见李老头的模样很是心软,在陶绾绾的耳边小声说:“李老头打儿子,也只是为了育人成才。” “呵呵。”陶绾绾苦笑着轻哼一声。 普通老百姓大字不识,无从探知真相,也会和沈豆蔻一样,被轻易蒙蔽。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沈豆蔻还在感慨。 两人走到摊位上后,陶绾绾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斜对面便是一字千金的鎏金招牌,看得她触目惊心,好似碎掉的冰碴子往心上扎。 沈豆蔻察觉陶绾绾神思不佳,问她:“绾绾,你怎么了?” “无碍。”陶绾绾摇摇头,“许是昨夜看书有些晚,没睡饱。” 沈豆蔻便信了,让她慢慢学技法,还说倒追男人不可能一日功成,是件长久之事。 不知为何,陶绾绾心中一紧,觉得陶枭怕是要遭罪了。 与此同时,沈豆蔻伸手就给她按摩:“按压风池穴可以提神醒脑,我帮你揉揉。” “不用不用。”陶绾绾连忙拒绝,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小厮”给自己按穴,成何体统。 陶绾绾还不想传出什么粉红色的流言蜚语,让林彦问误会自己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没事儿,姐妹之间无需客气。” 陶绾绾连忙拉着她,低声说:“你是男装!” “对哦。”沈豆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撒手,规矩地站着。她又呆了半柱香,觉得无聊,问陶绾绾拿些银子便要去逛吃。 “那你看着点时辰,中午到醉香楼吃饭。”陶绾绾对着她的背影大喊。 “知道啦!”沈豆蔻一蹦一跳的十分轻盈,没有一丝烦恼。 陶绾绾支着下巴,在心里想:虽然她俩并称为西洲的混世魔王,但她自诩不如沈豆蔻,这份烂漫纯真当真无人能及。 又开始发呆,陶绾绾目光涣散,恍惚中看着一字千金里的人进进出出,心里不由得想,每进去一个人,只怕就有一个家庭要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了? 本平静的心湖猛然间狂风大作,卷地湖水激起千层浪,她按着胸口,狠狠地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一字千金!” 午时,烈阳高照,阳光透过窗上繁复的纹理,在林彦问肩头漏下墨黑的花纹。 他坐在醉香楼里,二楼雅间窗边的位置。 路边的桃花已经要开败了,花瓣四下,露出嫩黄色的花蕊,花蕊中间冒出嫩青的小尖儿,当是要长桃子了。 “穆兄,这西洲若是有春日这般生机勃勃,该多好啊!”林彦问盯着枝头,愣愣地说一句。 “有你在,一定会的……”穆九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的吗?”林彦问回过神来,没想到他这么信任自己,他都不敢打包票呢。 “……的?”穆九和他同时落下话音,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林彦问尴尬地笑笑,没好气地数落:“穆兄,你可真是,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着?” “狗嘴。” “是也。” “小林子,你骂人!” “我没有,是你自己说的。”林彦问笑盈盈地和他打趣。 惊歌见林彦问紧锁的眉头稍有舒展,也松了口气,绷紧的双肩微微下沉。 两人孩子气地闹一会儿,林彦问才问:“穆兄,准备地如何了?” “不敢说万无一失,但能全身而退。” “那便值得一试。”林彦问思忖后说。 穆九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蜡球,里面裹着小纸条,他丢到面前的茶杯中,推到林彦问面前,抬起眼帘望着他,低声正色道:“去春风渡。” “嗯。”林彦问接过茶杯,将蜡球捻出来放进袖中,然后起身欲走。 “马上便午时三刻,绾绾要来了,你不等她一起吃好饭再走吗?”穆九问。 林彦问摇摇头。 “她今日估计心绪不佳。”穆九已经从来醉香楼吃饭的客人口中得知,李老头的案子输了。 “那你陪她饮两盅。”林彦问笑道,“我去春风渡喝。” “也好。”有惊歌寸步不离的陪着,穆九不用再嘱托什么。 林彦问和惊歌前脚刚走,陶绾绾和沈豆蔻后脚就进了醉香楼。 “哇,好香啊!醉香楼的烤鸭果真馋人!穆九哥哥,快上菜。”沈豆蔻闲逛时已经吃过不少零嘴,但闻到烤鸭的香味,实在无力抵挡。 穆九见沈豆蔻女扮男装,俊俏得紧,朝她挤眉弄眼的打趣。 “小二,上只烤鸭!”陶绾绾瞥穆九一眼,故意揶揄他。 穆九倒是做足戏,将毛巾往肩上一搭,扯着嗓子喊:“来嘞,烤鸭一只!” 陶绾绾和沈豆蔻到二楼固定的雅间,推门进去,却是另一桌陌生人。 “谁啊?不长眼睛!”那客人凶神恶煞地吼。 陶绾绾连忙赔不是,退了出来。 第26章 春风渡 穆九端着烤鸭上楼,见陶绾绾面色不佳地站在廊边,连忙说:“绾绾,小林子已经吃过饭走了,你也要用这雅间?下次我给你留着可好?” 陶绾绾红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穆九还在叭叭的继续说:“我又不知道你也想用这间……” “你故意的!”陶绾绾抡起拳头就朝着穆九冲过去,嘴里大喊着,“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这可是陶大小姐贴了标签的包间,除了她谁也不行! 眼见粉拳就要落下,穆九连忙将烤鸭整盘丢到沈豆蔻怀里,让她先吃,然后开始躲陶绾绾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嘴里哇哇大叫:“陶大小姐,小的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小的!” 陶绾绾招式看着虎虎生威,吓人的紧,实际并不凶猛,都是些空把式。 穆九轻功了得,跟猴子似的在醉香楼上蹿下跳。 陶绾绾把桌椅板凳提起来砸过去,他全部接住又放回原位。 醉香楼老板听见声响赶来,站在楼下巴巴地仰着头,一边干哭一边喊:“陶大小姐,姑奶奶,小祖宗,您高抬贵手,别丢了!我的桌子,我的凳子啊……” 然后发现桌椅板凳都完好无损地被穆九放下,面子上挂不住,清清嗓子只求大小姐早点撒完火气。 沈豆蔻坐在一条长凳上,一边看热闹一边吃烤鸭,嘴边吐的骨头堆成小包,她嘀嘀咕咕地说:“没想到,绾绾爱彦问哥哥如此之深,不过是午饭没见着面,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又闹了半柱香,陶绾绾总算解气。 穆九赶紧走到陶绾绾身边,谄媚地问:“怎么样,消气了?” “消气个屁!你就是故意的!”看着他嬉皮笑脸,眼底又汹涌着藏不住的关切,陶绾绾才明白他的好意。 “酒入愁肠愁更愁,下次咱不喝闷酒,找块空地过过招?” “活腻歪了,你又不是我的对手!”陶绾绾翻个白眼,又见沈豆蔻吃得满嘴油光,一盘烤鸭下肚,对她说,“走。” 穆九冲着她的背影喊:“能替陶大小姐解忧,是小的的福气!” 两人下楼,见老板叽叽歪歪的,说什么影响客人用餐,陶绾绾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丢过去,冷声冷调地说:“拿着。”又往身后瞥穆九一眼,低声说,“不准为难他!” “是是是,陶大小姐慢走!”老板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喜笑颜开,冲着门口喊,“陶大小姐,欢迎下次再来!仓库里还有许多桌椅板凳!” 春风渡里,林彦问喝得微醺。 见来大堂的客人划拳喝酒,喜笑颜开,不由得信口吟诗:“金烟银盏春风渡,一朝醉梦享太平。” 林彦问难得不像平日里那么板正,歪歪扭扭地靠在桌子上,望着正襟危坐的惊歌,略带孩子气地问:“惊歌,你说若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过得更快乐?” 他望着被官府愚弄的百姓,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被蒙蔽,所以喝酒吃肉,好不欢喜。 惊歌不擅长回答林彦问矫情的问题,只是说:“快乐很难得。” 林彦问不动声色地将袖中的蜡丸丢到酒杯里。 惊歌朗声喊:“小二,再来一盅酒。” “客官,来嘞!” 小二看见杯中的蜡丸,自然掀开帘子到内阁去。 春风渡明面上是个酒馆,其实是个情报交换组织。一楼是不知其中名堂的酒客,能上得了二楼的,才知春风渡的内情。 在这里,只要出得起价格,就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当然也没有传言中那么神,只是大部分消息都能买卖罢了。 小二进到里间,将蜡丸递给春风渡的老板娘。 老板娘一袭白衣,青丝随意绾着,坐在轮椅上,举手投足皆说不出的云淡风轻。 她捏碎蜡丸展开小纸条看,嗤笑一声:“公子一表人才,字却不怎么样。” 随手便将纸条放到蜡烛上烧尽,低声吩咐说:“地字号,三十七格。” 小厮便将已经封好的蜡丸拿出去。 老板娘微微一偏头,对着画着竹子的屏风低声问:“是他吗,冀沉庄主?” “是他。”陶枭这才缓缓地从屏风后面出来。今日,他着一身青山黛,落影扇在手中一摇一摇的。 二楼大堂,小二端着一盅酒放到林彦问面前,小说:“贵客喝得如何?可要带一坛子回去?” “如何能辜负好酒,带一坛子走!” 惊歌到柜台,拿出几坨沉甸甸的银锭子,抱着一坛子酒下楼。 春风渡一口价,一分都不能少。 老板娘在内阁的窗边看见林彦问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随口吟道:“把酒落诗春风里,汝踏星河逛九幽。公子,珍重。” “扶烟姑娘好似很在意他?”陶枭摇着手中的扇子,嘴角微微含笑,但又透着清冷。 “谈不上。”扶烟轻描淡写地说,“但也希望他们能得偿所愿,西洲的天会更蓝一点。” 可能自己身处黑暗,看见明亮的光,总忍不住想抓一抓。 若心中的那一丁点儿烛火也熄灭了,活着和死去又有和区别呢。 陶枭没想到,扶烟被困于方寸之地,心胸却如此宽广。 “我要的消息,有了吗?” “快了。”扶烟云淡风轻地说。 陶枭却一蹙眉,眼中波涛汹涌,隐隐透出不悦:“什么叫快了?” 快了?陶枭咂摸不出味道。 往常扶烟总答“冀沉庄主要失望了”,今日忽然一句“快了”,这可不是唬人玩儿吗?是知道消息不愿意说,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在搪塞人? “字面意思,快了。”扶烟知道这消息对陶枭格外重要,也不想真惹得他不快,转过身温柔地望着他,跟了一句,“冀沉庄主,若是有消息,我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可好?” 陶枭鼻翼间微微轻哼,轻拂衣袖,转身离开。 扶烟望着消失的背影,嘴角洋溢出淡淡的笑容,自言自语:“脾气还是这么差。” 别看他平日里待人谦和,温文尔雅,骨子里可是藏着刀带着刺儿的。 醉香楼后院,茅厕边上,还关着些家禽。 林彦问如约跟穆九碰面,只是臭气熏天,他险些晕厥过去。 惊歌抱着酒坛子,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 “穆兄,西洲这么大,你怎么偏偏挑这么个地方!”他气呼呼地数落。 “我这不也没办法,最近老板盯得紧,我溜出去不方便。再说了,这里隐蔽,没人知道。” 林彦问懒得搭理他,捂着鼻子说:“呶,你要的买来了。” 惊歌听完话,举起酒坛子就要砸,被穆九及时制止:“别砸别砸,春风渡的酒可贵着呢,你们嫌脏不愿喝,我可以转卖给别人嘛!”说着,还奸诈地晃晃眉毛。 “缺德。” 穆九从惊歌手中接过酒坛,砸开封泥,从酒中摸出一个密封的蜡球:“花了多少银子?” 惊歌比了个数。 “我去,这么贵?他们怎么不去抢呢!”穆九气鼓鼓地说,“看来,我从前卖给你的情报太便宜了,我要涨价!” “随你随你。”林彦问被臭地反胃,难得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摆摆手转身就走。 这确实不是个深谈之地,穆九没阻止,容后再议。 第27章 兵不厌诈 掌灯时分,云景山庄内的客房早已亮起烛火,江湖客们摆完龙门阵,各自回房歇息。 穆九、林彦问和惊歌三人,寻了处庄中的僻静之地深谈。 “穆兄,要不还是我和惊歌陪你同去?” 穆九手里拿着一张私宅的地图,就着月光仔细看,脑子里正在琢磨路径:“小林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九爷办事儿你还不放心?” “穆九,别不识好歹,公子是关心你。”惊歌没好气地斥责。 穆九将图纸收起来放好,撇撇嘴吊儿郎当地开玩笑:“你去了不还是保护小林子?你哪还管得着我的死活。” “你!”惊歌吃瘪。确实,若是真被发现,她肯定拼尽全力保护林彦问。 穆九自然知道林彦问是好意,宽慰道:“放心,九爷我干啥啥都行,但逃命绝对第一名。我自有脱身之法。” “那我们在渡口接应你?”林彦问还是不放心,初来西洲,不比在京都。 “你何时变得这般啰嗦……” 穆九还没说话,就听见身后的竹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在那里!”惊歌一皱眉,右手已经当地后腰别着的短剑上,杀气尽显。 “去呀,快去!” 沈豆蔻俏皮的说话声传来,同时她还用力推陶绾绾一把。她见绾绾中午那么大的火气,只当用情至深,迫不及待要帮着追夫咯。 陶绾绾不得不从竹子后面走出来,害羞又尴尬地望众人一眼,她没想到自己一介女侠,竟也有小女子矫揉造作的一天,委实有点儿不好意思。 “彦问哥哥,绾绾有话对你说!”沈豆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冲着三人的方向大喊一句后,又缩到陶绾绾背后,低声说,“第一招,一针见血式,快去直接表露心意!” 林彦问一惊,以为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才让陶绾绾这么忸怩,正儿八经又真诚地道:“绾绾,你有何事,不妨直说。若我能帮上忙,定竭尽全力。” 陶绾绾现在是骑虎难下,心里又有点儿恼沈豆蔻,匆匆说了句:“夜深了,你们早点休息。” “啊?额……好的,你也早点休息。”林彦问一头雾水。 惊歌也不明白。 穆九看出端倪,两个怀春少女的小九九。他嘴欠想嘲讽两句,可不知为何心口一酸,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陶绾绾尴尬得恨不能用脚指头抠出一座云景山庄来,当下就想开溜。 但沈豆蔻不这么想,做小姐妹的责任重大,自然要帮着助推一把,笑盈盈地说:“既然如此,那一起回去。” 穆九几人聊得也差不多,盛情难却,便从竹林里一道往回走。 沈豆蔻很不客气,拼命把陶绾绾和林彦问推到一起,让两人并排走。 穆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穆九哥哥,你和我一起走,给他俩创造机会。”沈豆蔻悄声说。 穆九心想,我能忍住不搞破坏就谢天谢地了,还创造机会,脑子进水了! 陶绾绾尴尬又紧张,浑身不自在,脸红得都要滴血来,不知不觉竟然同手同脚。 林彦问不明就里,小声说:“绾绾,豆蔻今日好奇怪。” “是好奇怪……”陶绾绾不由地加快脚步,好结束此番煎熬。 走到回廊,路过房间,穆九先回房。 随后到了林彦问房间,他和惊歌习惯性地一前一后往里走,却被沈豆蔻拉住。 “彦问哥哥,惊歌姐姐,云景山庄很安全,你们再住一个房间,让冀沉哥哥情何以堪?” 沈豆蔻自然只是为了让两人分开。 惊歌不悦,冷冷地说:“与你何干。”说完便进屋,狠狠地将门关上。 沈豆蔻愣愣地不说话,随后对陶绾绾道:“绾绾,你有情敌了!她分明就是在吃醋。” “啊?不能。惊歌说只是主仆啊!” “这叫兵不厌诈!让你放松警惕的……” 亥时已过,林彦问躺在床上,听着穆九房间的动静。 “两个时辰过去了,穆兄为何还不行动?”林彦问小声嘀咕起来。 惊歌睡在地上,也毫无睡意,口吃清晰:“不知。” 但穆九办事,林彦问很放心。想起什么又问:“惊歌,要不让陶伯再给你收拾一间客房?私以为豆蔻说的不无道理。” “听公子安排。”惊歌不似刚来那般警惕,也不再坚持和他住一间,“必须在隔壁。” 穆九住在林彦问隔壁,旁边是不认识的江湖客。 “好。”林彦问答应。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看着月光下惊歌冷艳的侧脸,舒一口气,欲言又止。 他琢磨自己的真心话啥何时说出口,如何措辞更方便……想好又打碎,碎了再重组,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子时。 已经换上夜行衣,戴好面纱的穆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忽然,他睁开眼睛,翻窗出去,而云景山庄后山的竹林深处也响起打斗声。 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面纱的男人,和云景山庄的暗卫缠斗。暗卫似有顾忌不敢伤害他,因此处处受掣肘,一大堆人还处于下方。 穆九轻功了得,又将山庄内暗卫换岗流程烂熟于心,无人发现他的踪迹。 一炷香的功夫,黑衣人胜出,跃上竹林上方,飞身朝山下冲去。 穆九躲在暗处,紧随其后,调侃地嘀咕:“不好意思了大侠,只能让你做我的前锋。”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黑衣人停在一字千金门口。而商铺的后面,便是许志成的府邸。 稍作停顿,黑衣人翻身进到院内,开始四处寻找。看起来颇为熟练,很有章法。 穆九早已将许府的地图背熟,跟在黑衣人后面潜入。 今日,他和黑衣人都是来偷东西的。 但黑衣人明显动作比较快,半柱香的时间找到许府的金银珠宝,拍拍屁股准备打道回府,并且没有惊动许府的任何人。 “对不住了,大侠!”穆九还在书房内翻找机关,未寻到自己的所求之物。 只能拉着黑衣人一起下水了。 想到这里,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颗糖果,屈起指尖,狠狠地弹到在柱子下面打盹儿的护院的脑门儿上 “啊!”护院一惊,四处张望。 穆九盯着窗外,见黑衣人从房间里出来,捏着鼻子大喊:“抓贼啦!许府进贼啦!” 原本还睡意惺忪的护院打个机灵,定睛一看,和腿刚迈出门槛的黑衣人打个照面,两人皆是一愣,随后面面相觑。 片刻后,护院反应过来,大喊:“抓贼啦!府里进贼啦!” 随后,许府人声鼎沸,下人小厮拿着家伙事儿从屋里鱼贯而出。 而黑衣人则不慌不忙。围上来的皆是些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下人,他根本就不看在眼里,扛着包裹准备开溜。 许是有人认出他的眉目,大喊一声:“是桃花斩!” “桃花斩洗劫许府啦!” 外头越发热闹,穆九翻找机关也不用小心翼翼,动作大起来,反正现在外面也顾不上他这个小毛贼。 第28章 识破身份 穆九靠听院子里的打斗声判断战况,桃花斩已将许府的下人撂得人仰马翻,哀嚎遍野。 护院也很快就失去战斗力,桃花斩不消片刻就将脱身。 “这也太快了,我东西还没找到。”穆九嘀咕起来,他神思敏捷,想着一会儿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 就在此时,院子里的打斗声更甚,利刃相触发出锵锵的脆响,变得比先前干脆利落,簌簌地夹着风,这可不是普通的豪门护院。 穆九透过门缝朝外一看,不知许府从哪里找来的江湖高手,此时正在和桃花斩过招。 桃花斩功力超群,两三个江湖人倒是奈何他不得,但穆九担心时间一久,许府再去外面搬救兵,到时候脱身就难了。 想到此处,他收了心,飞快地在书房里翻找。 他混江湖这么多年,也略通一些奇门阵法,这书房里压根儿就不可能藏有暗门。 许志成也披着单衣出来,大声喊着:“给我拿下他!重重有赏!” “兄弟们,今日捉到桃花斩,有二百两赏银,见者有份!”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桃花斩留下!” 穆九听得心惊胆战,心里想着,若是再翻不到,干脆作罢,先和桃花斩逃出去再说。 思及此处,他摸到书架上的一本书似有玄机,书皮明显比其他书光亮。 许志成只是个装腔作势之辈,一屋子的书,有下人打扫虽不至落灰,但一看就没翻过。 唯独他摸到的这本,书脊上微泛油光,显然长期取出翻看。 穆九迫不及待地将书抽出,这本厚书内部竟是镂空的,他要的东西就藏在中央,他拿着东西,好生揣进怀里。 而后,穆九走到最西面的窗边,这里背着光,好溜走,他轻手轻脚的到院子里,然后翻上院墙,靠着树枝的遮挡偷偷躲避着。 “奇怪,这剑招是真奇怪。”穆九观察片刻,忍不住犯嘀咕。 果然,许志成遣小厮去搬救兵,不远处已经有一批江湖高手赶来,深夜在街巷里急奔,瞒不过穆九的耳朵,他心想,不能再等了。 穆九功夫不济,也怕暴露身份,不能和桃花斩并肩作战,但可以助他逃脱。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丢到一旁马圈的干草上。 顿时,火势轰的一下向上窜。马儿受到惊吓,绳子又被烈火烧断,在院子里甩蹄狂奔起来。 “不好啦,走水啦!” “快!救火,先救火!” 桃花斩抓准机会,飞身挡开江湖客的招式,踩着他们的肩头翻过墙头,在屋檐瓦片上飞速奔跑,青丝飞舞,衣袂飘飘,好不张扬。 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影子,远远望去,好似一幅会动的黑白水墨。 穆九跳到地上,低调地走街串巷,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云景山庄。 西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不一会儿,桃花斩就隐匿在青砖黛瓦的江南水乡中。 穆九已经跑到苕英河边,忽然,一个身影飘逸地落在他身前,是一袭黑衣的桃花斩。 “兄台,承蒙相救,来日定当报答。”桃花斩声线温润细腻,语调婉转,好似带着点烟尘又带着点疏离。 穆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眉目,却还是讨了个便宜:“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那你想要何物?”桃花斩眉目弯弯,突然凑到穆九身边,气息扑倒他脸上,调侃道,“莫非,你也想要我采你?我可没有龙阳之好呢!” “……”穆九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却没来由地红了脸,嘴皮子贼溜的人这会儿都有点磕巴了,“什么……什么采我!我是路边的野花吗?” “嗯?”桃花斩眼波流转,越发动人。 穆九心想,这偷心贼这样会撩拨人的心弦,谁能抵挡得住啊! 他无赖地摊开手,示意一下:“你懂的,什么都没有银子实在!” “银子我都散完了。下次赏你点儿?”桃花斩邪魅一笑。 “那总要给我个凭据?你翻脸不认人怎么办?有没有什么信物,或者让我看看你的脸。”穆九心中早有计较,却还是说出口。 桃花斩无奈地摇头喟叹:“唉,长着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英俊面孔,就是惹人烦恼,被满城的女人追着跑就算了,如今也要被男人缠上。” 穆九目瞪口呆地看着桃花斩戏精附体似的,自我陶醉。 猛地一下,桃花斩望向穆九,剑眉星目越是动人,却一本正经地强调:“我真的没有龙阳之好,恩公请自重!” “我也没有!”穆九气得要死,他恶声恶气地说,“别废话,看不看!” “看在你诚心,又出手相救的份儿上,就满足你的需求。虽然,不用你出手我也能脱身。”说着,桃花斩将面纱轻轻拉下。 穆九看着他,微微一怔。 桃花斩只当他是被自己的风姿震惊,笑得更加开怀,自恋:“造孽啊!”说完,他拉上面纱,转身遁入黑暗中,“恩公,下次你便认得我了。告辞。” 穆九愣神,只因面纱下,分明就是陶绾绾的脸。 不对,那分明就是陶绾绾的人! 那就是陶绾绾啊! 在许府外的树枝上,穆九特意观察桃花斩的招式,和平日里陶绾绾使出的剑招和手法完全不同。 并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有意隐瞒,而是真真正正的毫不相干。 陶绾绾用的是青羽软剑,桃花斩用的是长剑;陶绾绾以轻盈灵巧取胜,桃花斩的力道却惊人,剑招狠辣霸道……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应该是同一个人才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穆九一边走一边想。 其实,在之前穆九就怀疑陶绾绾就是桃花斩,只是并不十分确定。 之前,乞丐小崽子们给他汇报情况时,他就发现——每次桃花斩盗取的富贵人家,虽说都是欺压百姓的恶霸豪绅,但又并不普通,共同点便是,这些人都和陶绾绾有诉讼关系,且陶绾绾都败诉了。 好,虽然从前她也没有胜诉过。 不过,一次两次许是意外,但次次如此,便令人心生疑窦。 因此,穆九特意让陶绾绾觉得,上次买凶杀害自己的是许志成。加上一字千金作恶多端,陶绾绾本就看他们不顺眼。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只是,为何桃花斩和陶绾绾分明是同一个人,却又丝毫看不见对方身上的痕迹,他不得而知。 还有,如何让陶绾绾身体里的桃花斩出来行侠仗义,穆九也不得其法,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撞对了。 大概是要让陶绾绾感到愤慨,而正经手段行不通,那便来个黑吃黑。 穆九也只是猜测。 第29章 诉讼案集 穆九刚刚走到云景山庄的地界,突然一人从天而降,他都来不及做出反应,胸口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整个人都飞出去,狠狠地撞到不远处的竹竿上。 “咳咳咳。”穆九脑中轰鸣,胸口阵痛,对方下手不算很重,但也够他受的。 再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陶枭阴沉的脸。 他逆着月光,双目沉寂而发狠,因牙关紧咬而经络凸起,竹叶被撞得簌簌落下,飘在两人之间。 “你胆敢算计我妹。”陶枭好似要将眼前的人大卸八块。 “冀沉兄,您真是言重了,我何德何能,敢利用云景山庄的大小姐。那是桃花斩自己的意愿。”穆九扯出一抹笑容,嘻嘻哈哈地打扎马虎眼。 “我不是在向你求证。”陶枭抬起合并的落影扇,死死地怼在穆九的肩头。 穆九遭暗杀时肩头受了伤,才刚愈合的伤口被生生崩开,疼痛顺着他的脊柱,直冲脑门儿。 他强忍住溢出嘴边的痛苦的叫嚷,只是咬紧牙关不吭声。 “若有下次,我定不轻饶。”陶枭阴仄仄地威胁,和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截然不同。 穆九深吸一口气,继续谄媚:“冀沉兄,您真误会了,我怎么敢利用绾绾,护着她都来不及呢……” 陶枭面色瞬间转黑,抬起手,扇面上的薄刃微微一紧,穆九便觉得脖颈便是一凉,锋刃割破肌肤,露出一道血痕。 “我没有和你耍嘴皮子。” “我也是认真的。”穆九也正色起来,丝毫不让。 他来不及筹谋更多,只是通过这一法子,试探陶绾绾和桃花斩是不是同一人。 至于利用,他没想过,也不敢想。 当然啦,顺道让陶绾绾当前锋,这是节约资源嘛! 陶枭眼帘一抬,看出穆九眸中的真诚,手上的力卸下,眼底的杀意渐渐消停,又恢复平日里温沉的模样:“回头我让陶伯给你送点伤药。” “多谢冀沉兄信任。” “今天的事,不要有第三人知道。” “穆九明白。” 两人分开回的云景山庄,陶枭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穆九却被始终等候他归来的惊歌察觉。 她听见声响后叫醒林彦问,两人轻手轻脚地摸到隔壁,咚咚咚轻叩房门,而后兀自推开。 穆九知道,这两人候着自己呢,门闩都没上。 他正坐在床边给自己换伤药,龇牙咧嘴地掀开肩头缠着的纱布,没好气地问:“你们就不能让我休息片刻,天亮了再说吗?” “闭嘴。”惊歌森冷着脸,长剑一出就架在穆九脖颈上。 穆九更加无奈:“你们怎么都喜欢把剑架在我脖子上?我又不是砧板上的鱼,先把剑放下去。” 林彦问见穆九还有功夫贫嘴,就知道结果不错,走上前帮他上药,瞥见他脖颈上纤细的伤口,问:“还有谁把剑架你脖子上?” “说来话长,今天打架的那帮人呗。”穆九不小心说漏嘴,赶紧转移注意力,从怀里掏出偷来的小本子,“小林子,你来看看许志成的记事本,涉及人员众多。” 这次潜入许府,就是穆九探听来的消息,说许志成平日里有记录的习惯,见他隔三差五会独自写写弄弄。 穆九就想着把本子偷出来。 他最开始猜测是账本,或者人物联络簿,总归是他保命的东西。 拿到手后总能找出漏洞,便可大做文章,而后将线上的人一网打尽。 却没想到,是个故事汇。 林彦问帮穆九包扎好,接过小册子。 记事本里记录许志成经手的案子,涉及案中的人证物证等。 林彦问粗粗翻看一下,然后说:“这不就是一本普通的工作笔记吗?” 但不可能,若只是稀松平常的东西,穆九不会带回来。 “这哪里普通?你看许志成把自己写得无所不能,还想着流芳百世,供人敬仰呢!”穆九嘲讽,换个角度看,这就是一本自我吹捧的诉讼案集。 “说正事。” “好好好,说正事。最开始我也奇怪,一本自己经手的案集,他又何必要费尽心机藏起来呢?”穆九按着肩头,动了动胳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几日过去,怎的伤不见好,反而重了?”林彦问注意到,问。 穆九摇摇头:“无碍,咱们接着说。” 林彦问思忖片刻,然后继续:“穆兄的意思是,这上面的案子,写的是许志成如何移花接木,扭曲事实,最后靠着本子上记录的‘真相’,判的案?” “我只是猜测。至于真相,明日一早问绾绾。”穆九提议。许志成自我吹捧,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当恶人,案集里,他可是个大好人。 林彦问赞同,过了一会儿才失望地说:“可惜没有找到许志成其他的把柄,本可将这帮恶徒一网打尽。” “小林子,急什么,拔出萝卜带出泥,咱们顺藤摸瓜,总能办到的。”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坚定。 翌日一大早,陶伯敲响穆九的门,说是遵照陶枭的指示,来给他送药。 穆九嘴角忍不住抽搐,想着陶枭可真记仇啊!这是来警告他,下次定不轻饶吗? 小心眼儿的人是真惹不起,他心中不由生出敬而远之的念头。 一盏茶过后,陶绾绾也起床了,她只觉浑身酸痛,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和林彦问打招呼,但又对主动问好的穆九视而不见。 穆九见自己热脸贴着冷屁股 ,也不恼,就将许志成的诉讼案集丢过去:“绾绾,给你个好玩的东西。” 陶绾绾身手敏捷地接住,嘀咕着翻开:“什么东西?” “传授给你的成功秘笈。” 陶绾绾看见“许志成”三个字就险些炸毛,耐着性子多看几眼,更加气愤,提起拳头就要揍人:“我看你皮痒了,想和本小姐切磋切磋武艺是?” “穆兄,你就不要逗绾绾了!”林彦问正经惯了,见不得打打闹闹,无奈地提醒。 两人此时已经打作一团,穆九正挂在梁上,赔笑道:“陶大小姐,小的知错了!求饶还不行吗?咱们说正事!” 陶绾绾这才收手,气鼓鼓地说:“你能有什么正事?” “你仔细看看这些案子,好还原真相。”穆九气喘吁吁地扯扯衣襟。 沈豆蔻被两人吵醒,惺忪着睡眼出来:“什么真相?又有案子了?” “没案子。” 等沈豆蔻梳好小厮的发髻,五人一道去膳厅用早膳,边吃边聊。 陶绾绾翘着二郎腿,单手卷着诉讼案集看,嘟囔起来:“除了看出许志成确实够不要脸,其他也看不出啥呀。” 林彦问吃惊地问:“他往常的诉讼案子,你不关注?” “我还想活的久一点,不然,气都气死了。”陶绾绾摇摇头。 穆九昨夜挑灯研究案集,发现的端倪也不多,如今,陶绾绾同样找不到线索,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这册子费尽心思才得到,他多少有些不甘心。 第30章 找出破绽 云景山庄下山的小道蜿蜒曲折,五人前后错落地走着。 陶绾绾和穆九并排,她还在翻看案集,同时咂摸先前的对话,凑上去问:“穆九,你是不是觉得这案集里,有什么秘密?” “最好有。” “你们都看许志成不顺眼?”陶绾绾觉得,他们似乎跟一字千金对上了。 “你看得顺眼?”穆九反问。 陶绾绾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能砸了他家的招牌,烧了他家的店,为民除害。但哥哥肯定又要给我擦屁股。” 以前倒是砸过一次,赔了不少钱。 “你娇滴滴一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以后谁还敢娶你?”穆九打趣她。 陶绾绾仰起头,青丝顺着她的动作高甩飞舞,她气定神闲地说:“本大小姐想怎么样就什么样,活着又不是为了嫁人!” 穆九知她说的在理,也羡慕她有坚实的后盾,可以做自己。 “陶大小姐果然潇洒,女侠风范。”穆九这是真心话。 陶绾绾却以为他在酸自己,哼一声不再搭理。 忽然,她翻到一个案子,念出标题:“‘打铁匠之死’?这案子看着有点眼熟。” “怎么个眼熟法?”穆九之前虽然听小乞丐们说过些许西洲的诉讼案子,毕竟太少。 “这案子我还记得。可并不是本子上记录的这样呀。”陶绾绾已经粗粗看完。 穆九拿过册子,快速浏览,同时问:“本来是什么样?”然后又指着个字问,“这是什么字?”他之前已经翻来覆去看过,稍一瞧,便记起案子里的内容。 “人物没变,但案子却不同了。”陶绾绾白穆九一眼,没好气的补充,“醍醐灌顶的醍醐……” 林彦问见他俩讨论起来,也凑上前去,拿过册子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陶绾绾解释:“这个原本的诉讼案子,是一个民妇,起诉好色的公子哥,为轻薄她,失手杀了自己的丈夫。最终是公子哥赢了,无罪释放。但在许志成的笔记里,却是民妇赢了,公子哥被判死罪,这是为何?” 忽然,穆九茅塞顿开,激动地说:“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那你倒是说啊,装什么蒜?” 穆九将手放到唇边:“嘘……”随后又仔细看起案集来。 他擅长揣摩人心,从这本册子中就可以看出,许志成极度自信,甚至自负,并且爱慕虚荣,想着有朝一日能扬名立万。 换句话说,他可能会将自己犯下的所有冤案,以案子的真实模样撰写下来,自己推翻自己胜诉的辩词,相当于自我对垒。 当然也看得出,其中不乏演绎的成分。 “这是在干啥,独孤求败吗?”穆九又重新看一遍,心中的思绪渐渐理清,忍不住怼陶绾绾一句,“绾绾,你得加油了,许志成觉得世间无一对手,完全不把你看在眼里。” “那他……说得好像也没错啊!”沈豆蔻好死不死地插一句,目前看来,许志成确实从无败绩。 “都别打岔!穆兄,说重点。”林彦问认真地说。 “都过来!”穆九朝众人勾勾手。 另外四人并过去,他们围成一个圈,交头接耳地嘀嘀咕咕一阵,穆九把事情交代清楚,然后胸有成竹地说:“好了,咱们分头行动!” “穆九哥哥,那我呢?”沈豆蔻委屈巴巴地问,她还没分配到任务呢。 众人上下打量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不会功夫,废柴一个呀。 “你帮穆九哥哥去醉香楼顶班!”穆九开心地说。 “啊?我哪是干苦力的料啊!”沈豆蔻的惨叫惊得枝头飞鸟振翅,扑哧扑哧的逃散。 陶绾绾将打铁匠的案子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在西洲城里引起不小的轰动,百姓都想,证据确凿,这好色鬼总算要遭报应了。 那日夜黑风高,公子哥喝得醉醺醺的,从烟花柳巷出来,看见打铁匠的媳妇有几分姿色,上前轻薄。 谁知被打铁匠撞见,两人扭打起来,失手杀了人。 妇人便将公子哥诉上县衙。 当时公子哥非礼妇人就已经闹出声响,街坊邻里亮着烛灯,有的在屋里听动静,有的在门缝里看热闹,没人敢出去劝架帮忙。 等人命案出来后,百姓恨不能将这好色之徒除之而后快,都去作证,说看见是公子哥杀的人。 公子哥家里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想方设法要将他救出。 整个西洲的讼师都找遍了,最后,只有许志成敢接这个注定败诉的案子。 许志成在公堂上,是这样辩护的:“公子哥日日寻花问柳,早已亏空了身子,力气恐怕还比不上身体健康的姑娘,哪还能和一个整日干重活的铁匠扭打?还杀人?简直就是笑话!” 这话一问出,来作证的老百姓看着跪在地上,瘦巴巴的公子哥,都哑巴了,不敢再说话。 “再者,这把尖刀是从后背刺入,公子哥始终在和铁匠面对面扭打,他如何从身后刺入?他身上可一招半式都不会……” 许志成还在公堂上比划一下,面对面扭打确实做不到。 而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套话过妇人,公子哥是不是和打铁匠面对面扭打的,妇人答:“是。” 之后见许志成这般说,妇人又想开脱,越发被抓住语言上的漏洞,一击而溃。 就这样,许志成在公堂上巧舌如簧,很快就将案子翻过来。 原来,是那妇人和打铁匠不和,整日吵架。 这天两人又发生口角,打铁匠动手打人,妇人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趁着打铁匠不注意,拿起尖刀从后背刺过去。 打铁匠发现后,要继续打妇人,妇人衣冠不整地仓皇出逃。 刚一出门,就和公子哥撞了满怀,行轻薄之事。 许志成翻供时,将事情经过一一陈述,妇人自知无法狡辩,便承认罪名,被腰斩而死。 这一案对许志成成名至关重要。 自那以后,许志成的门口才挂上“一字千金”的匾额。 但是,在许志成亲自写的案集中,却是另一个故事。 妇人将尖刀插入打铁匠后背,吓得仓皇出逃,遇到公子哥,惨遭非礼。 打铁匠出来和公子哥扭打在一起。 公子哥用力推到打铁匠时,他撞到墙,背上的尖刀刺进心肺,这才丧命。 故事里,许志成并非是公子哥的讼师,而是在替妇人辩护。他让仵作验尸后,证明刺入后背的刀伤并不平整,第一击不致命。 第二次扎入的才是致命一击。 故而,公子哥才是杀人凶手。 讼师还原真相,替妇人洗脱冤屈。 而现实中已经被腰斩的妇人,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并未杀人。 第31章 祸从口出 穆九一边看着故事,一边听陶绾绾讲诉,忍不住感慨:“绾绾,你还别说,许志成诉讼确实有一手,比你强。” “他哪里比我强?胸无大义,草菅人命!其身不正,何以正人?越是聪慧就越是为祸百姓!”从前穆九挤兑陶绾绾,她只是翻个白眼,从不生气。 这次,她却是货真价实的动怒了,剑眉倒立,面色铁青,双目中迸发着严厉又惊异的光芒。 穆九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他连忙掌嘴,认真道歉:“绾绾,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其实,我表达的,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陶绾绾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半步,和穆九保持距离,认真地说:“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穆九,你让我……”她没说下半句,她想说,你让我有点失望。 穆九低下头,他不知如何解释,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他从小生活在鱼龙混杂之地,生命里并不是非黑即白,有时他觉得能生存下来就好,强者至上,一点腌臜的手段也在所难免。 他不敢说自己是个绝对的好人。 但他相信自己,绝不是恶人。 虽然被陶绾绾以恶意揣度,他自觉心痛如绞,万分难过,却并不恼恨愤懑。 他从不敢理所当然地奢求谁信任他,中意他,护着他。 许是委屈受惯了,这些恶意落在他心上已是不痛不痒,反而是陶绾绾的模样,他只觉动人。 说这话时的陶绾绾,身上好似燃烧着熊熊烈焰,像黑暗中的火把。 “绾绾,我只是和你开玩笑……”穆九不再嬉皮笑脸,也不抱任何希望,垂死挣扎似的解释,“调侃你在技术上没有许志成强,并不是说,许志成就是正义的……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陶绾绾见他垂头丧气,脸上露出被亲近人伤害又百口莫辩的绝望和无奈,顿时气就消了,进而反思自己是否小题大做,又故作潇洒地说:“下次不许拿原则问题开玩笑!” “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穆九顿时又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来。 陶绾绾觉得自己被骗:“你是不是在卖惨装可怜?” “我哪敢骗陶大小姐!” “绾绾,别打脸!” 云景山庄,后山。 茂密的藤蔓爬满山脊及周边的大树,远远望去,遮天蔽日。 一道暗门打开,陶枭缓缓地走出来,十一跟在他身后说着什么。 暗门关上后,藤蔓以假乱真,和整座山浑然一体。 陶枭余光瞥见衣袂溅上血渍,皱着眉头涌出不满,落影扇轻轻一挥,刀刃弹出,将衣袂割掉。 他的双手时常沾满鲜血,但他却无比厌恶。 十一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一五一十地汇报陶绾绾的动向:“庄主,小姐最近盯上了许志成,恐有动作,是否多派些人暗中保护?” 陶枭自然知道,当时林彦问在春风渡买的就是许府的建筑图纸。 十一汇报完好一会儿,都不见陶枭说话。他望过去,只见陶枭面色沉寂,似有思虑,便低着头不吭,静待答复。 陶枭站在山崖边,望着山下竹海滔滔,眼中涌起一丝惆怅,问:“十一,你跟我多久了?” 十一道:“九年。”同时,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本名?” 十一顿了顿,不知如何作答。 “你去保护绾绾。”陶枭强扯出一抹微笑,目光温沉,用扇子拍了拍十一的肩,“这些年辛苦你了。” 说完,转身便朝着山下走。 十一条件反射地跟着,却被陶枭一甩衣袖,劲风袭来,刮得十一面颊生疼,周围树枝也猎猎作响。 “不要跟着我了。”陶枭冷冷的声音传来。 十一悲痛,冒着大不敬之罪,用尽力气大喊:“庄主,你不要我了吗?” 回答十一的只有竹林的沙沙声,以及陶枭飞在空中远去的虚影。 云景山庄的暗卫一共有十一人,都是陶枭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孤儿。 孤儿入云景山庄后,陶枭会安排人传授武艺,只有最优秀的人,才会被选入当暗卫,成为陶枭最贴身的力量。 若是有人不幸遇难,便重新挑选人补上,缺位排号,便是名字。 十一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人叫过自己的本名了。 他以为,往后就叫十一了。 原来不是。 陶枭安排跟随自己九年的暗卫,择主陶绾绾,是真心放她入江湖了。 十一哀伤地望着陶枭消失的方向,大喊:“庄主,安和!我叫安和!”然后,他垂头丧气地独自下山,不知以后陶枭还会不会想起他。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陶绾绾等人围坐书房,开始商讨对策。 天气渐热,夜晚窗户也开着,露气进来更加风凉,吹得烛火摇曳生姿。 “小林子,你可有找到近年来西洲衙门的案集?”穆九歪七扭八地躺在榻上,问归来的林彦问。 “还没,明日再去看看。” 林彦问去春风渡买,小厮看见要买的问题涉及官府,本不愿沾染,回绝了。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内阁传来柔若海藻的声线,将他留下:“公子明日再来。” 林彦问不明就里,但还是躬身谢过,准备明日再去。 其实这一切,本不用这么麻烦的,他要翻看查阅官府的案集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当下情况未明,他也实属无奈。 “你那边有什么线索?”林彦问在榻上坐下。惊歌习惯性地帮他煮茶,而后抱着胸站在他身后。 白天穆九有了思绪,重新翻阅案集,想要找出线索。 半日耗尽,渐渐明朗:“虽然案集中每个故事的当事人皆不相同,证人也都替换名字和职业,但我觉得,许志成为确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肯定会用熟练之人,为己所用。” “你的意思是,这本故事案集里涉及的证人,在现实中对应的人,其实并不多。”林彦问反问。 “极有可能。不然,他做不到万无一失。” 陶绾绾也肯定地道:“没错。许志成最擅长的是歪曲事实,用现有的素材编造另一个唬人的故事,然后再用证人,侧面证实他说的话。加上卫雨伯偏袒他,自然不会败诉。” 只要能给老百姓一个交代,故事充分自洽,明面上就不会留下话柄。 这也是为何,陶绾绾整日骂许志成是讼棍奸商,但一字千金的生意依旧火爆,百姓也将他奉为一品讼师。 第32章 热血同行 此时,沈豆蔻已经换上女儿装扮,坐在椅子上啃苹果,单纯地问:“既然你们已经确定许志成犯罪,拿着册子到衙门鸣冤不就好了? ” “不妥。”林彦问摇摇头,“到时候,许志成必会开脱,说是自己随意改编的故事。” “甚至,他都可以说不是他所写,是有人要暗害他!”陶绾绾随口说。 沈豆蔻不解:“这不是穆九哥哥从许府偷出来的吗?肯定是他的字迹啊!” “西洲能人万千,找个能描摹字迹的书生不是难事。到时候许志成花钱消灾,让书生认下此事,编个谎话圆过去,自然能蒙混过关。”林彦问解释。 说到底,捏造也不是大罪。 “说的也是。”沈豆蔻一噘嘴,愤愤不平:“卫狗官向着一字千金,不仅不会怀疑,还会帮着掩护。” 陶绾绾支着下巴,懒怠地嘀咕:“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确凿的证据,一击即中。” 穆九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时,躺在榻上,将案集盖在脸上,想出的几个方案又自我否决,不着痕迹地叹口气。 沈豆蔻天真烂漫,打倒黑恶势力的事儿还没参与过,光想想就让她热血沸腾。 她伸出手,大喊,“来来来,你们把手放到我手背上。” 陶绾绾不明所以:“干嘛?”但还是照办。 “话本里都是这般振奋人心的!” “好!”穆九连忙坐起来,将手叠在陶绾绾的手背上。 林彦问紧随其后。 惊歌不为所动,其余四个脑袋齐刷刷地望向她。 她冷着脸问:“干嘛?” “一起啊。” 惊歌没反应。 林彦问吩咐:“惊歌,入乡随俗,一起。” 惊歌这才绕过椅子,将手叠在林彦问的手背上。 沈豆蔻想起陶枭——他化作桃花斩匡扶正义,理应有他一份,抬起手说:“不能少了冀沉哥哥,我这只手代表他。” 她便将另一只手覆盖上,“我们六人肝胆相照,热血同行,斩奸除恶,匡扶正义!” “斩奸除恶,匡扶正义!” 陶伯披着外衣,举着烛灯从回廊转弯处行来,他站在陶绾绾的书房门口,轻叩门扉,声音低沉而沙哑:“小姐,夜已深,该睡觉了。” 五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方才起身,各自回房。 临走前,沈豆蔻还顺走陶绾绾桌上的一碟桃花酥,嘴里塞得满满的,鼓鼓囊囊像只松鼠。 “豆蔻,你可得少吃点,看你脸都圆了。” “等我吃饱再减肥。” 众人无奈摇头。 穆九回到房间,继续琢磨案集中的内容,神思敏捷,渐渐让他头昏脑胀。 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坠入梦中。 梦魇张牙舞爪地向他袭来,他不安地扭动身体,拼命反抗,但身体好似钉在床上动不了。 他额头上虚汗密布,双眉紧蹙,眼珠子隔着眼帘乱转,恐惧和绝望在他躯壳中疯狂叫嚣。 “啊!” 穆九从床上惊坐起来,望向窗边,天色尚早。 他整夜梦魇,身心俱疲,扶着额头弓着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要一闭上眼睛,梦中的画面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四周血流成河,人仰马翻,到处都是逃窜的下人。 年幼的他绝望地喊着:“救命!”但除了绝望的呼救,再也看不到一丝希望。 这个梦,穆九从小做到大。 这几个画面翻来覆去的侵扰着他,但他想要记起完整的事,便会头痛欲裂,甚至昏迷。 他什么法子都试过,毫无效果,还险些丢了性命。 后来,他便顺其自然。但心中的疑窦好似一颗发芽的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在心底挥之不去。 穆九踉踉跄跄地起身,坐到桌前倒了一杯凉茶醒神,半柱香之后,他才缓过来。 经这一闹腾,睡意全无。 他坐到窗边拿起案集,再次翻看,昨夜众人讨论的话,再起从脑海里过了一遍。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一拍桌子自言自语道:“有了!” 从案集中就能看出,许志成经手的冤假错案少说也有几十起,要一件一件的推翻证实,工程巨大,耗时耗力还要和都县官斗智斗勇。 若是能以一件案子遭推翻,不管卫雨伯怎么判,都能让老百姓认清许志成的嘴脸,而不是侥幸犯的小错误,让一字千金经营不下去,岂不快哉! 找准方向,穆九重重地舒了口气,终于不用像无头苍蝇一般,不停地推翻从头再来。 他望向窗外,天光万丈,自山顶流泻而下,洒在云景山庄的竹海之上,泛着浅黄色的光泽 。 不知为何,穆九心头开阔,嘴角扬起笑意。 在黑暗中,天总会慢慢亮的。 隔壁房间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不一会儿,林彦问和惊歌穿上练功服,从房里出来。 “起得这般早,去练功?”穆九倚在窗边,和两人打招呼。 林彦问点点头:“嗯,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渴醒了。”穆九突然扬起一副狐狸般奸诈谄媚的笑容,摊开手说,“小林子。” 林彦问顿时就明白过来,稍微变神色说:“怎么,我现在成你的钱袋子了?” “我替你办事儿,银子当然得你出。”穆九脸转向惊歌,朝她一抬下巴示意。 林彦问顿时捕捉到他的言下之意,惊喜地问,“你有对策了?” “有一个可以试试,虽然风险稍大,但也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穆九面色一沉,点点头。 “惊歌,穆兄要多少给多少。嗯……你省着点花。”林彦问难得喜形于色,说话也带着点活泼劲儿,“昨夜我仔细盘了一下许志成所犯律法,简直都够将他凌迟处死的!” 惊歌走到穆九身边,掏出一锭银子给他。 穆九继续勾手指,表示不够。 惊歌狠狠地瞪他一眼,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他掌心。 穆九还想要,但见惊歌阴狠的神色,悻悻地收回手,财迷似的揣怀里,要不是林彦问信任他,看起来真像个骗子。 他还嘴欠,调侃一句:“惊歌,我又没用你的银子,你这么抠搜干嘛?你家公子家大业大,哪里差几两碎银。真是越来越会当家了!” 惊歌不为所动,但林彦问却听出言外之意,这是在调侃两人关系呢。 “穆兄,休要胡说。”林彦问立马呵责,又偷瞄惊歌,见她无动于衷又不由得失望。 “哪有胡说。”穆九一撇嘴。 林彦问艰难开口:“穆兄,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惊歌日日和我共处一室不妥,但她非要贴身保护,你能否……” 云景山庄人多嘴杂,林彦问委实不想让人说闲话。就算惊歌不在乎,但他不能不在意。 “我懂,我今天就搬走,把房间让出来。”穆九连忙说。 “多谢穆兄。” 两人说完话,林彦问和惊歌便独自寻了处僻静竹林,开始练剑。 惊歌喂招,林彦问拆招,功力渐深。 第33章 布局 不消多时,上年纪后觉少的陶伯便出房间。 穆九告诉他想要换间客房,陶伯说:“庄里空着的客房倒是还有许多,只是久无人住,须得下人收拾。” 穆九自然满口答应。但又一问,才知客房离得老远,多有不便。 “小姐隔壁还有间房,原是配给贴身丫鬟的。但小姐随性潇洒,不爱有丫鬟跟着。”陶伯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穆九顿时明白过来。 他忍不住嘴角抽搐,咬咬牙说:“行,丫鬟就丫鬟,我搬去绾绾隔壁住。” 陶绾绾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隔壁传来乒哩嗙啷的声音,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推开门扯着嗓子就喊:“大清早的,是谁搅扰本小姐的美梦?” 穆九堆满笑容的脸从门框上探出来,贱嗖嗖的打招呼:“早上好呀,陶大小姐!” “你怎么住我的丫鬟房,莫不是醉香楼干不下去了,要当我的贴身丫鬟?”陶绾绾调侃。 穆九操起厚颜无耻的能力,无所谓的说:“只要银子给够,让我给您提鞋都乐意。” “呸,不要脸。” “你才知道啊?”穆九心想,我不是一直都这么不要脸嘛。 这会儿子,沈豆蔻也起来,依旧扮做男装。 她才出门便瞧见晨练完的林彦问和惊歌,两人面带薄汗,一前一后走着。 “彦问哥哥,你不是有惊歌保护吗?她这么厉害,你还练什么武啊!”沈豆蔻笑盈盈地问。 “你以为谁都像你呀?整日好吃懒做,猪转世投胎不为过。” “绾绾,有你这么说姐妹的吗?” 林彦问却正色道:“我若有能力保护自己,惊歌便少一分危险。”他不想眼睁睁看惊歌受伤。 陶绾绾心中咯噔一响,明白林彦问对惊歌用情至深。 而惊歌似乎没听出深意,还感谢林彦问一句。 此间,除惊歌不明白,其余人皆是心知肚明。 穆九为避免尴尬,赶忙转移话题,开始说正事儿,问陶绾绾:“云景山庄的人手,能否借用几个?” “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人间富贵花,哪里有什么人手。倒是可以找陶伯……对了,你要人手干嘛?” “回头跟你细说。”穆九道。 陶绾绾并未怀疑,去找陶伯。 陶伯不假思索地回绝,还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小姐,您不是素来一人剑走江湖嘛?再说,做讼师稍有起色,好好干!” 陶绾绾直接撒泼:“哥哥已经准允我闯荡江湖,怎么还处处限制?那我做什么云景山庄的大小姐,我做个丫鬟得了!” 陶伯破为为难,准备周旋之际,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少年走出来,说:“陶伯,交给我。” “咦,十一?”陶绾绾惊讶地起来。 十一是暗卫,从不在人前露面。只有和陶枭极其亲近的人,才见过他的面目。 已经用本名的安和连忙作揖,面不改色地说:“小姐,在下安和,庄主安排我跟着您,您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办便好。” “安和。”陶绾绾确定他就是十一,但他不承认就不追问,“那往后你跟着我,要远远的,别让我瞧见,但我一需要你,必须立即出现。” “遵命。”安和最擅长的,应当就是暗中跟随,这是他干了八九年的苦差。 众人下山,各自忙各自的。 林彦问去春风渡买消息。 扶烟颇费了些心思,才拿到往日县衙各大案子的记录,并交于他。连春风渡的伙计都看得出,扶烟对这丰神俊朗的青年另眼有加。 县衙的案子众多,林彦问和惊歌花时间找出和一字千金相关的诉讼,整理好后,用吃午饭之便,送到醉香楼。 临走前,穆九凑到林彦问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话,是下一步的计策。 林彦问点点头,两人眼神交汇时无比坚定。 沈豆蔻是好动的,不愿陪陶绾绾看摊子,枯坐无趣,便在西洲城里闲逛。 走到说书先生的铺子,见众人都拍手叫好,她也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话本。 陶绾绾自然在一字千金斜对面坐着,她也是有趣,恨的牙根儿痒痒,却也不知眼不见为净。 这不,一字千金又赢了桩案子,账房先生数钱数到手软,笑得嘴都裂到腮帮子处。 陶绾绾气得不打一处出,她现在已经确定许志成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她对天翻个白眼,换了个姿势跷二郎腿,说:“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你等着!” 穆九拿到官府诉讼案子的记录后,偷偷躲到后院的茅厕边,这里臭气熏天,没人会发现他。 他用布条将鼻子堵住,躺在柴垛上翻看案集,惊觉林彦问已经整理过,不由得一阵感动,彦问还是如此细心体贴。 粗粗看过一遍,他将案集盖在脸上,枕着胳膊闭上眼睛思索。 西洲是个说大不大的县城,少说也住着十数万人口,若无线索,找到许志成的“职业人证” 如同海捞针。 一盏茶的功夫,他脑中已绘出证人们的人物画像,猛地坐起,随便捡了地上的烧了一半的柴火棍子,在许志成写的案集上圈圈画画。 既然县衙的人早就和许志成串通一气,难保不在记录案子时动手脚,帮着许志成掩护证人总是惊人的雷同,这一事实。 因此,县衙记录案子的证人,也许同样用了化名。 但两两对比,他便能缩小范围,圈定证人的职业、住址等。 穆九猛地从柴垛上跳下来,到茅厕拿出厕纸,用柴火棍涂涂画画。 “好啊,你又在后院偷懒!”突然,一声爆喝传来。 穆九一抬头,见醉香楼的伙计过来,同时将案集不动声色地藏在柴垛里。 他小时候饿得狠了,还偷过路人的钱袋子,手速堪比神偷,伙计并未发现他的动作。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拿来看看!是不是来醉香楼偷师的?”伙计看穆九不惯,羡慕嫉妒恨老板对他客气,容忍他插科打诨。 “拉屎用的厕纸,你也要看?”穆九故意粗鲁恶心他。 伙计不容分说地抢过去, 只见上面画着些图形。 “我就是闹肚子,拉稀时信手涂抹。”穆九把厕纸抢回来。 伙计没找到错处,骂骂咧咧地走了。 穆九对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难看的表情,而后偷偷从后院溜到街上,把厕纸交给小乞丐狗蛋。 不管是京都还是西洲,乞丐无一例外都不识字。 只有极个别家中发生变故的,认得几个。 像穆九到现在,认字也是连蒙带猜。他吩咐小乞丐办事,不是口头吩咐,就是用画图像。旁人看见也只当是废纸。 狗蛋看一眼厕纸,记住内容后一擤鼻涕,丢了:“穆九哥哥,你放心,找到后立马通知你。” “乖。”穆九笑笑,将装着馒头的包裹递过去说,“拿起给兄弟姐妹们分。” “谢谢穆九哥哥。” 第34章 铺设 沈豆蔻扮做男装,行为也大大咧咧起来,瓜子皮吐得吐得满地都是,压低声线大声叫好。 虽然,这个……她女装时也没有千金大小姐的端庄。 正听得起劲时,说书先生有意清清嗓子,一拍响木,故弄玄虚地吊胃口:“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沈豆蔻注意到,一个身着浅蓝长袍的神秘男子,头戴帷幕斗笠,满身风流,从一堆粗蛮听客中穿行而过。 “老先生,你继续讲啊!听得正起劲!”沈豆蔻猛地将瓜子皮儿呸地吐出去,骂骂咧咧道,“再不讲,我就砸了你的铺子!” 谁知,瓜子皮正巧吐到一个黝黑汉子的脸上,要气愤地和沈豆蔻干架。 沈豆蔻一拍他的脸,把他按到一边。 “小老儿嗓子都要冒烟了……”说书先生笑道,话音未落,神秘男子已经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两人就转到屏风后头。 黝黑汉子哪里气得过,眼看真要动粗,沈豆蔻连忙讨饶,帮他付了茶水瓜子钱。 不消片刻,神秘男子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说书先生紧随其后,不自觉地掂掂腰上的荷包,面上春风得意,清清嗓子道:“大伙儿,接下去,我给你们讲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一品讼师……” 沈豆蔻转身望向神秘男子的背影,一蹦一跳地跟上去,两人绕过好几条街,确定无人在意才说话。 “彦问哥哥,刚刚我演的好不好?太爽了!”说着,沈豆蔻又模仿一遍,“再不讲,我就砸了你的铺子!难怪都爱做恶人,是真的爽。” 惊歌始终暗中保护林彦问,此刻方才现身。 虽然这样的伪装,对真正要调查的人来说不起作用,但聊胜于无。 “豆蔻,你快些回去,你任务还没完成。”林彦问严肃地说。 沈豆蔻却无所谓地说:“无碍!先让他们听听一品讼师的故事。不然,我立即拱火,显得太刻意,对不对?” “横竖都是你有理。”林彦问摇摇头。 两人分开后,沈豆蔻在街上闲逛,路过百草堂时,看见老爹沈元良忙里忙外,一刻不停。 有些日子没见,她倒是有点儿想念。 沈元良似乎察觉有人暗中窥视,条件反射地扭头望去,沈豆蔻连忙躲在树后面。 “豆蔻,是你吗?”沈元良走到门边,低声问。 沈豆蔻听见了,但她也不知为什么,没有应声,可能怕被老爹看见,勒令她回府,无忧无虑的日子就结束了。 沈元良回百草堂,继续忙碌。 沈豆蔻偷偷摸摸地溜走,一路走一路买零嘴,到说书铺子时听客早已入迷,连瓜子都不嗑了。 “诶,老兄,你让让。”沈豆蔻挤到黝黑汉子身边,把零嘴堆到桌面上。 黝黑汉子嫌弃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吃零嘴?” “你这是歧视,男人为何就不能吃?”她见黝黑汉子把手伸过去,没好气地说,“有本事你别吃!” 正好,说书先生讲到高潮,众人惊呼,沈豆蔻也跟着鼓掌欢呼。 三日后。 说书先生的铺子,生意异常火爆,摆放的凳子都坐不下,许多老百姓围在门脸外听书。 陶绾绾百无聊赖的守摊子,准备去看热闹的蜜饯铺子老板娘,还和她打招呼:“陶大小姐,隔壁街的说书老头,不知从哪弄来的讼师故事,可有意思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才不去找气受,同行相轻你可懂?”陶绾绾翻个白眼,假装不去。 她自然知道,故事乃穆九根据许志成所写的案集,改编而成。 林彦问出高价让说书先生讲故事,若是能讲得轰动,另外有赏。说书先生见他出手阔绰,一身贵气,自然拿出看家本领。 “此必然败诉的案子,被他翻过来,在人们心中便若神明,背后叫他一品讼师……” 沈豆蔻在台下听着,突然对黝黑汉子说:“我怎么觉得这传奇讼师,有点眼熟?” “此乃书中人物,怎么眼熟?”黝黑汉子只当她魔怔了。 “一品讼师,一字千金……”沈豆蔻早已用零嘴和黝黑汉子打成一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丝毫不刻意。 此时,她装出苦思冥想后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想起来了!许志成!许讼师!” “你别说,还真是像。” “不会就是由许讼师的案子来的?” 听客无意间听见两人对话,也赞不绝口:“确实,许讼师厉害啊!” 如此,书说了几日,许志成的传奇便在百姓间沸腾。 路过一字千金的百姓,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一字千金”几个鎏金大字,感慨不已。 甚至有妇人站在门楣底下,指着几个字教育孩子:“往后要以许讼师为榜样,才能出人头地……” 许志成发觉异样,问小厮:“为何近日百姓路过时,都要驻足停留?” “您有所不知,近些日子,说书先生编了好几个讼师的故事,百姓们都爱听!有人说,那是以你作为原型编的呢。”小厮谄媚道。 许志成佯装惊讶,实则沾沾自喜:“什么样的故事?” “讼师惩恶扬善,聪慧无双。要我说,哪里及得上您的万分之一……” 许志成听完极其受用,高兴不已,笑盈盈地准备往里间走。 正在此时,街上传来小乞丐唱的歌谣:“早吃包子晚吃瓜,一字千金保大家。” 许志成又停下脚步,走到店铺门口问小乞丐们:“你们唱的是什么啊?” “最近流传的歌谣,许讼师!” 狗蛋立马喊:“许讼师,您拨乱反正,理清冤假错案,是我们的庇护神啊!” “许讼师,我们好些日子没吃饱饭了!” 许志成被夸赞地飘飘欲仙,素来贪财吝啬的人,竟然朝账房先生摆摆手:“拿钱来。” 账房先生连忙递了几个铜板过去。 许志成接过铜板,朝着小乞丐们用力撒去,看见他们争抢的模样,好似看杂耍一般,笑得轻蔑。 小乞丐们捡起铜板,有高呼起来:“早吃包子晚吃瓜,一字千金保大家!” 陶绾绾见不得许志成令人作恶的嘴脸,偏要和他作对,朝小乞丐们招招手:“过来过来!” 小乞丐们一窝蜂涌上去。 “拿去买馒头。”说着,就丢过去一个银锭子。 许志成见陶绾绾的样子,越发高兴,只当她是嫉妒作怪。 县衙内院,卫文昊听到小厮来报,气愤地将杯子往石桌上一怼,茶水洒了出来。 “哼!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招摇过市!”卫文昊听闻百姓谈论许志成的赞美,以及小乞丐们唱的歌谣,心中多有不满。 虽然他自知老爹不是什么好官,也不允许别人抢了风头。 第35章 挑选苦主 月朗星稀,虫鸣阵阵。 陶绾绾一行人徒步走回云景山庄,夜风拂面,风中夹杂着丹若花香。 在月色下,丹若花艳丽娇媚,摇曳生姿。 沈豆蔻瞧着好看,信手摘下一朵,在手中把玩:“此花乃丹若,又名安石榴,从前长在西域的安石国。此花可以清热解毒、健胃润肺、凉血止血,还能够起到治疗外伤出血、祛瘀止痛的作用……” 陶绾绾见她这小模样,微微一笑,低喃问:“豆蔻,你想爹了?” “我才没有。”沈豆蔻平日里调皮归调皮,还真没离开家这么久,说不想是嘴硬。 “说来也奇怪,你爹为何这么久都不遣人来找你回去?”林彦问不解地问。 说到家人,穆九从不开口,不知说什么。 “爹整日泡在百草堂里,才不管我死活呢。”沈豆蔻噘着嘴,鼻子一酸。 “我每次见沈老,他都提起你,可见挂念。”陶绾绾也明白沈豆蔻这么说的缘由,听过一些关于她身世的传闻。 “好啦,不说我了。”沈豆蔻一改先前的垂头丧气,兴奋地说,“我的任务已完成,现在许志成的故事,在西洲闹得沸沸扬扬。” 陶绾绾忍不住吐槽:“穆九,小乞丐们唱的歌谣可是你想的?早吃包子晚吃瓜,一字千金保大家……一点文化底蕴都没有!” “要什么文化?老百姓听得懂就好!再说,你让大字不识几个的小乞丐,能喊得出什么花头?要是弄得文绉绉书生气,一看便知道有人刻意安排……” 两人又忍不住斗起嘴来。 林沈惊三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沈豆蔻无奈地插到中间,挽着陶绾绾的胳膊,又偏头问穆九,强行岔开话题:“穆九哥哥,咱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自然是找到苦主翻案。”穆九说,“但这许多蒙冤之人,到底找哪位苦主,还真是个难题。” 陶绾绾精通靖国律法,由她从案集中挑选案子,寻找翻案之人最为妥当。 按律,翻案须得罪犯直系亲属到衙门递状子,衙门接收后重新审理。若不愿接收,就要层层往上,可见困难。 “白天守摊时我还在想,挑选谁最合适。但思来想去,难做决断,一时间还真没找到合适之人。”陶绾绾为难地说。 林彦问却不解:“我看案集中不乏人命案子,就比如其中一个死胎案,母亲丧子,肯定愿意为孩子讨回公道,这有何难?” 言下之意,随便找个人不久妥了? “这案子我记得。”陶绾绾顿了顿,又才继续道,“我让安和去调查一番,那张氏已经改嫁,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我相信她肯定愿意,替在襁褓中就惨死的孩子奋不顾身,但你们有没有想过,然后呢?她如今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便被打破。” “难道真相便不重要了?为贪图当下的安乐,选择视而不见?”林彦问神色一变,正经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陶绾绾,好似不认识她。 “当然不是。”陶绾绾眉头一皱,据理力争,“我探寻真相之心坚若磐石,步伐永不停歇,但我们不能随意踩在平头百姓的肩上。挑中谁就是谁?这也太傲慢,太自私了!” 惊歌神色一变,一侧肩,手捏紧剑鞘,冷声警告:“陶绾绾,休要对公子无礼!” 陶绾绾却微微一勾唇,嘴角的笑容好似清晨山边的竹涛,“彦问,我虽不曾问过,但也知你来历不凡,你可能没经历过世道沧桑,不知对于老百姓来说,安稳的生活是多么难得。若让张氏为曾经的孩子拼死不顾,她如今的丈夫该如何待她?若案子未翻成功,她又该如何自处?” “我愿意跟着大伙冒无数风险,我也担得起,但不想随意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我们是不是也该问问,他们是否愿意?”陶绾绾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林彦问思忖一下,深知陶绾绾所言不无道理,语气缓和:“那好生挑选一下,尽可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陶绾绾却叹了口气。 穆九接茬:“话虽如此,谈何容易。不痛不痒的案子伤害小,又起不到震慑作用,便不能一举扳倒许志成。人命官司,牵扯重大,如何能不伤人。” 沈豆蔻眼珠子滴溜一转,轻松地说:“你们也不用这么悲观为难,试探试探当事人的意思不就好了?绾绾,这样,你挑出几个可以达到震慑效果的案子,我找到当事人,假装随意聊起。若对方已经忘却伤痛,重获新生,我们就此罢了。若还沉浸在过去,便可一试,如何?” 众人交换神色,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觉得沈豆蔻的主意不错。 回到云景山庄后,穆九又给林彦问一叠“一品讼师”的故事素材。 说来,许志成并非一无是处,获胜的官司里有不少是正义的,替受害者陈冤昭雪。 穆九也分不清,是许志成存有良知,还是蒙冤之人恰好请了他诉讼。 说书先生最开始说的几个故事,便是按照许志成成功替人理清真相的案子演变而来。 这样,就算“一品讼师”的故事在西洲引起轰动,引得许志成注意,他也不会发现端倪,只当是有崇拜者追随。 慢慢的,许志成不像之前一般关注此事,再用他诉讼案集里,和衙门记录大相径庭的故事,改编给百姓听。 一旦百姓认定“一品讼师”就是许志成,而之后故事中的真相,和衙门审理结案时完全不同,便会怀疑。 陶绾绾再安排点江湖客混迹在人群中,煽风点火,就不愁烧到许志成身上。 怀疑的种子在百姓心中种下,人言可畏,后果不堪设想。 曾经蒙冤的人再一闹,民意沸腾,整个西洲皆知,想要包庇许志成就不容易了。 但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铺垫,最致命的一击,还需一起完美的翻案,并还按照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来翻案。 因此,挑选苦主至关重要,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许府,内院。 管家躬身凑到许志成身边,道:“老爷,没有找到。” 许志成正闲庭信步,顿时没了兴致。 他望了望加派数倍的护院,不由地叹口气,心想,这桃花斩恐怕是找不到了,白白损害银子。 他摆摆手,让管家退下,独自到书房里去,在一个小册子上记账,贴身放好。 他想起西洲传出许多关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心情又好起来,走到书架上,抽出一指厚的书,抽到一半变了脸色,他发觉不对。 猛地,许志成将书整个抽出,慌张地翻看,里面空无一物。 为彰显自己足智多谋,巧言善辩所撰写的意淫产物,没有了。 同时,许志成知道坏事儿了。 他惴惴不安地坐到椅子上,开始回忆近期发生的事情,确定桃花斩盗窃许府时,还有人潜入。 他又将近期发生之事全部复盘,顿时就发觉不对劲儿。 “我这是被人盯上了!”许志成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这一品讼师的故事,根本就是给我设的局。” 先前他还美呢,这会儿反手就是打脸。 “哼,这点小伎俩就想扳倒我?天真。”冷静后的许志成,又胸有成竹起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第36章 陷入两难 陶绾绾点灯熬油一整夜,总算将许志成经手的案子重看一遍,圈出几个备选。 翌日一早,她顶着黑眼圈交给沈豆蔻,还被调侃一番。 陶绾绾付之一笑,叮嘱豆蔻说话一定要委婉,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沈豆蔻不乐意了,不满地道:“我家好歹是开门做生意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还能不知晓?” “行行行,你最能干。”陶绾绾让着她。 “哼。” 一行人走到北郊路的巷子时,一个漆黑的人影突然蹿到众人面前。 定睛一瞧,是狗蛋儿。 “穆九哥哥,这几个人已经查清楚啦。”狗蛋兴奋地递过去一张纸,像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狗。 穆九顺手就揉揉他脏兮兮的头发,又给他几块碎银。 狗蛋欢喜地蹿没了踪影。 陶绾绾凑上去看,只见上面涂着些圈圈叉叉,看得一脸蒙圈:“画的什么玩意儿?” 穆九解释:“职业人证的地址。绾绾,你……” “明白。”穆九话还没说完,陶绾绾就招招手,扯着嗓子大喊:“安和。” 安和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悄无声是地站在陶绾绾身后,恭敬地说:“小姐,安和在。” 陶绾绾朝穆九使了个眼色。 穆九将职业人证的信息叙述一遍,最后吩咐:“这几人好好盯住,若有异动,直接抓捕。” 安和只听命于陶绾绾,对穆九的话充耳不闻,待陶绾绾点头后,他才应答,一晃眼,又隐遁在汹涌的人潮中。 “我就奇了怪了,安和到底是如何潜伏的?我怎么从未发觉。”陶绾绾轻功卓绝,武艺超群,自以为做不到。她还留意过,从未发觉安和的存在。 惊歌冷飕飕地来一句:“你若都会了,那还有死士暗卫什么事?” 陶绾绾一挑眉,不置可否。 惊歌想,这些少爷小姐自幼受人瞩目,是不会明白潜伏的奥义在于让自己变得渺小透明,不引人注意。 众人分开行动,各做各的。 林彦问将和说书先生见面时,所需的帷幕斗笠以及衣物都藏在说书铺子旁无人的仓库里。 两人刚刚走到说书铺子附近,惊歌就警惕地说:“公子,有人盯梢。” 此时,听客们早已坐满,常和沈豆蔻一起听书的黝黑汉子,还用衣物帮她占了座儿。 “功夫如何?”林彦问又问。 惊歌答:“只是些护院。” “你把故事册子偷偷丢到内院去,确保说书先生能看见便好。” “是。” 惊歌功夫好又擅潜藏,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后院,将新故事丢在桌上就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确定无人发觉。 说书先生正愁眉苦脸的嘀咕着,旧故事已经讲完,神秘人怎么还不给他送素材。到内院就看见书册,顿时眼前一亮。 内堂等不及的听客,已经拍着桌子吆喝起来。 帷幕拉开,又是一出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讼师案子,听客们拍案叫绝。 盯梢的护院听得津津有味,不解地问:“你说是不是老爷想错了?什么可疑人物都没有。” “那咋知道。” 两个护院也在听讼师故事,忍不住感慨:“一直都知道老爷厉害,却没想到老爷这么厉害。我都有点崇拜他了!” 另一个护院似乎看出许志成并不喜,用力地拍他脑门一下,恶狠狠地说:“若是不想被斥责,就管好嘴!” 两人骂骂咧咧地回许府。 沈豆蔻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子,打听一圈后,知道张氏每日午时都会在后院门口,亲自挑选新鲜食材。 她一早就等着叫卖的菜贩子,给了点银子,自己把脸抹得黑魆魆的,前去送菜。 张氏买菜时还问:“咦,你是何人,为何没见过?” “从前是堂哥走街串巷,他今日有事,我来替他。”沈豆蔻随便胡诌,继续闲聊套近乎,“你刚生大胖小子,这新鲜的花生炖猪蹄最滋养,还会让你奶水丰美充裕。” 张氏听完十分欣喜,买了两斤。 沈豆蔻笑着道:“看小娘子面色红润,真是有福之人。” “苦尽甘来。”张氏随意一说。 “何解?” 张氏摆摆手:“好不容易过去,不提也罢。” 沈豆蔻便明白,她只想守得如今难得的温情。 将菜摊还给菜摊贩时,她特意多给一块碎银,让他把话说圆了。 之后,她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如法炮制套近乎。 一些是陈年旧事,苦主已经心灰意冷,不愿再耗费时间。一些刚开始新的生活,不愿回到过去。 忙乎一上午,一无所获。 沈豆蔻拖着疲惫的身体到醉香楼,一到固定的雅间就瘫倒在椅子上,招招手说:“穆九哥哥,快快快上菜!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先喝口水。”穆九见她面如苦瓜的丧气样儿,便知情况不妙。给她倒下一杯水后,兀自下楼传菜。 没一会儿,陶绾绾等人也到了。 饭菜上齐乎后,穆九将门用椅子抵上,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你堵门干啥?”陶绾绾不解。 穆九解释:“有人看我不顺眼,指不定来找麻烦。”毕竟是雅间,伙计推不开门也不敢硬闯。 “咱们说正事。” 众人望向沈豆蔻,她便自觉汇报情况:“试探了三位苦主。”同时,她摇摇头,将划掉的人名推到桌上。 林彦问紧接着道:“说书铺子进展还算顺利,只是去时,惊歌发现有人盯梢。” “盯梢之人长什么模样?”陶绾绾追问。 林彦问简单描述一番。 “许府的护院。”陶绾绾夹一筷子回锅肉,边吃边说,“守摊时我瞧见护院从一字千金出去,快午时才回来,还奇怪呢。看来,许志成已经发现诉讼案集被盗的事。” “不仅如此,还察觉到不对劲儿。”穆九吃饭很快,从小养成的毛病,好像有人和他抢一般,嘴塞得满满当当,嘴角一圈油渍。 陶绾绾皱着眉,嫌弃地丢过去一条手绢:“看你吃的,赶紧擦擦!” “多谢,洗好还给你。”穆九脸皮委实厚,笑着擦擦嘴。 “不必。”陶绾绾满脸写着拒绝,她才不想继续用呢。 话归正题,众人又开始商量接下去的行动。 林彦问想了想道:“许志成不笨,余下的时间所剩无几,我们必须尽快确定苦主。”许是想到陶绾绾的话,他又补充,“成大事必定会误伤,为正义有所牺牲,想必苦主也能理解。” 陶绾绾还是坚持:“我们不能强人所难。” “自然要心甘情愿,不然,根本招架不住许志成的威逼利诱。” 众人很清楚,一旦苦主向衙门递状子,许志成以及他背后的黑恶势力,肯定不会让苦主好过。 若没有真诚坚定的心,事情必败。 第37章 猝不及防的反击 林沈惊三人一同回说书铺子,还未走到就听见打砸声,以及说书先生惶恐的求饶。 “怎么回事?”沈豆蔻问黝黑汉子。 黝黑汉子:“许府来人,说是不准再说关于讼师的故事!说一次就砸一次!” “为何?这又没指名道姓是他许志成?如何不让说?也太霸道了!”沈豆蔻气鼓鼓地大喊。 其余听客早已如痴如醉,气愤地附和:“就是!又不是他许志成!” “真是个恶霸!”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就是根据许志成的案子改编而成。 此时民愤滔天。 之前,许志成派出盯梢的两个护院回府,将情况汇报。 一个不怕死的还问:“老爷,明明是好事儿,让一字千金名声更甚以往,为何不让说?” 许志成冷冷一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低调行事。” 随后,他又让护院将今日的讼师故事叙述一遍,立马听出不对劲儿。 若说书先生继续说下去,是按照他撰写的真相,还是按照衙门审理的真相?他不得而知,也不敢冒险。 就在此时,县衙派人从后门过来,让管家带话给许志成:“老爷,卫公子说多事之秋,让您低调行事。” 许志成追问:“公子原话是什么?” “不想死……就把……把狐狸尾巴给老子夹……夹紧了!”管家磕磕巴巴地说完原话,小心地擦擦汗。 许志成哼地冷笑一声,在心底想,果然是莽夫。 但他当下就派下人去砸了说书先生的铺子。 沈豆蔻见此状况,担心地问:“彦问哥哥,现在如何是好?”她见黝黑汉子已经凑过来,连忙换了话音,“后面的故事我还没听到,抓心挠肺的好难受!” 黝黑汉子立马搭话:“就是!可又能怎么办,许讼师如何得罪的起?” “指不定铺子内院有故事手稿,咱们去找找看?”突然,陶绾绾从众人身后冒出来。 她守摊时看见浩浩荡荡一群人从一字千金出来,就知大事不妙,赶忙追过来。 林彦问还在犹豫,觉得于理不合。 但陶绾绾和沈豆蔻对视一眼,捏着鼻子怪声大喊:“原稿在内院啊!” “不让说,总让人看!” 陶绾绾躲在人群里,机敏地躲过许府的护院,带着痴狂的听客往里闯。 很快,故事原稿便被找到,众人扑上去哄抢。 陶绾绾等人趁着混乱,跟着人群溜走。 沈豆蔻兴奋的一蹦一跳,笑容像春日里阳光下绽放的花朵,明媚动人:“太爽了!绾绾,你真机敏!” “你和我配合不错!”陶绾绾兴奋地和她击掌。 林彦问却严肃地纠正:“绾绾,你先前的所作所为,违反靖国律法!若是有人告你,是要打板子的!” “法不责众,情况这般混乱,谁还会计较私闯内院的罪过,难道把一堆人都抓去打板子啊?”陶绾绾有恃无恐地说。 林彦问无奈地瞥她一眼。 陶绾绾吐槽:“彦问,从前没发现,你竟然这么古板。” “我家公子,轮得到你来说?”惊歌皱着眉,一脸阴冷。 陶绾绾摸摸腰上的青羽软剑,扬起下巴高傲地道:“惊歌,咱俩功夫指不定谁高呢,我可不怕你!” 沈豆蔻无条件站在陶绾绾这头,也跟着扬起下巴,挑衅地“哼”一声。 “那来过过招。”惊歌指尖一弹,短剑出鞘,泛着寒光。 大战一触即发,林彦问立马阻止:“一点小事儿,何须动武?惊歌,把剑收回去。” 惊歌狠狠地瞪陶绾绾一眼,冷然别开脸。 陶绾绾也放开握着剑柄的手,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沈豆蔻对林彦问说一句风凉话:“彦问,你家惊歌比话本里的母老虎还恐怖,这么下去注孤生。” “什么叫注孤生?” “没人喜欢,注定孤独一生!” “那挺好。”林彦问轻声呓语,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沈豆蔻没听清,反问:“什么?” 林彦问摇摇头头:“没什么。” 沈豆蔻虽然没听清什么,但觉得那瞬间林彦问和平时不同,带着深不可测的狠辣。 陶绾绾和惊歌小有矛盾,互看不顺眼。 四人原地分开,各自做各自的。 陶绾绾回到讼师摊位上,沈豆蔻自然去试探其余苦主的意思。 如今,许志成不让说书先生讲诉讼故事,布局便被破坏一半。她故意让百姓抢到内院的手稿,方便她之后散布消息。 百姓手中抢到手稿,每个人只能零零碎碎的看到一些。她安排人将完整故事讲出,也不会引人注意。 醉香楼。 穆九端着盘子跑堂,从客人最终已经将说书铺子发生的事情拼凑完整。他在心中不由称赞陶绾绾聪慧机变,省去不少麻烦。 才没过多久,新一批堂食的客人话风已经变了。 “我知道一品讼师接下去的内容!” “是吗?快说说!”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从朋友处拼拼凑凑出来的。这顿饭你们请还差不多。” “好好好,你快说,我们请你。这会儿觉得一把刷子在心口挠……” 穆九一勾嘴角,脸上荡漾出一抹笑容。 此时,醉香楼大门口来了好几个小乞丐。 狗蛋走在最前头,举着破碗可怜巴巴地说:“大善人,行行好……”同时,眼睛瞄着堂内的穆九。 穆九藏在托盘下的手摆摆,让狗蛋离开。 狗蛋一头雾水,分明穆九哥哥就让他过来,为何什么也不说就让他走。 穆九本想让小乞丐们将消息散布出去,却没想到陶绾绾已经先一步做好安排。 江湖客冒充听众说出来,确实比小乞丐们更合情合理,不引人注意。 傍晚,众人结伴回云景山庄。 穆九察觉陶绾绾和林彦问别别扭扭,沈豆蔻也看惊歌不顺眼,低声问林彦问:“小林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林彦问是个有一说一的正经人,政见不合也很正常,不觉得有什么。 穆九不好多问,只能聊回正题。 沈豆蔻摇摇头道:“我把绾绾圈出的苦主全部试探一遍,没人愿意重翻旧事。” 四人听完,都陷入沉默。 翻案对普通老百姓讲,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陶绾绾道:“那我回去再想想办法。” 又是一夜无眠。 陶绾绾最终圈定一个苦主,想着可能将他置于危险中,不免愧疚。 她支着下巴盯着窗边的烛火。 蜡烛燃尽,烛芯显得很长,火苗在夜风中摇曳生姿。 她拿出一把剪刀,轻轻将灯芯剪短。 第38章 李三之死 忽闻窗边传来开门声,紧接着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陶绾绾分明知道来人是谁,却还是多此一举地问:“谁?” 穆九笑盈盈的脸从窗边探过来:“饿了吗?你最喜欢吃的盐花生。”他猜到陶绾绾又要挑灯夜战,特意让陶伯留的。 花生是前一日才从土里刨出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在苕英河的水里洗净,放在大铁锅上煮熟,放上大把大把的盐,别提多好吃。 “你还不睡?”陶绾绾伸手抓过一把,一边吃一边丢到窗户外的竹林里。 “睡不着。” 穆九顿了顿,又低声感谢,“今天谢谢你。”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甚至能听见他柔和的呼吸。 “哪轮得到你来谢我。”陶绾绾挑眉轻笑,“我做这一切,又不是为了你。” “那替百姓谢谢你。”穆九又说。 陶绾绾还是不乐意:“你当自己是谁?能代表百姓?” 穆九吃瘪,他不过就是想感谢陶绾绾仗义援手,怎么就这么难。 “你惯会跟我抬杠的。我就不要面子的吗?”穆九没好气地说。 陶绾绾抬起眼帘瞅他,双眸明亮,泛着盈盈光泽。 穆九立马就服软示弱:“是是是,我不要面子。陶大小姐说啥就是啥,小的给您剥花生。” “嘁。”陶绾绾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 话音落下,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后,陶绾绾才自言自语似的开腔,“我选了一位乐师老伯,曾和女儿在乐坊里弹琵琶唱曲儿。后来,女儿被恶霸欺辱推下了楼,不幸丧命。县衙里判的失足坠楼……老人家如今无儿无女,孤苦无依,等翻了案,我接到云景山庄做个杂役,一来能免他被报复,二来能安享晚年……” 穆九静静听她说,不言不语。她既已安排好,支持她便好。 “绾绾。” 陶绾绾絮絮叨叨只是为了排解内心苦闷,并不在意谁在倾听。 “怎么了?”她抬头望去。 穆九和她四目相对,忽然一愣,又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舌头打结,脑中一团浆糊,不知说什么好。 只是看陶绾绾说这些话时,他心中燃起一从火苗。 从前哪有贵人把贱民的生死放在心上,难得陶绾绾想得周全。 在穆九的劝说下,陶绾绾小憩一会儿。没多久天光大亮,众人吃过早膳便下山。 陶绾绾准备亲自去劝说苦主乐师,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白日里走在南郊巷巷口,冷冷清清,渺无人烟。等夜色降临,歌舞升平,这里便是人间天堂。 “便是这处了。”陶绾绾停在幽深巷子的破落门楣前,低声道。 沈豆蔻朝里望望,眼露不忍:“这能住人吗?” 院子破落,杂草丛生,屋檐上瓦片稀稀拉拉,并不能遮风挡雨。 “你们在外等我。”陶绾绾心中叹口气。 乐师年纪大了,找不到活计,如何能过得好。 她兀自推开院门,走进关不严实的屋子,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躺在床上。 许是有光线透进去,才羸弱地问:“是谁来了?” “老人家,我是云景山庄陶绾绾,有一事相求。”陶绾绾是个直率的个性,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说明来意。 老乐师一边听一边咳嗽,捂着胸口挣扎着起身。 陶绾绾附身搀扶,被老乐师伸手推开:“老夫卧病多年,别染给小姐。只是小姐所求之事,老夫不敢答应。时日无多,怕只怕还未助小姐成事,便已入土了。” 陶绾绾只当他是胆小,怕被牵连,连忙说:“我会替老先生治病,并接到云景山庄,护你周全。再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小姐请回。” 见老乐师心意已决,陶绾绾铩羽而归。 在外等候的四人,见她垂头丧气地出来,自然明白事情没办成。 穆九宽慰:“绾绾,无诶。实在是不行,咱们找个讨巧的法子,买通个苦主,或者找人冒充……” “知法犯法,该当何罪。”林彦问阴沉着脸,不满地斥责。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穆九顾着安慰陶绾绾,口不择言。 “想也不该想……” 就在此时,破落院子里传来梆梆梆的敲击声。 陶绾绾并未在乐师屋里看见琴,应当换银子典当了。 “《破阵曲》。”林彦问说。 木棍敲击桌面的声音虽不如大鼓来的浑厚有力,但跳落的音符连贯流畅,在早日萧瑟的南街巷,带来一股苍凉的劲道。 这是乐师给他们最后的祝福。 陶绾绾一扫失落暮气,扯扯衣裳,单手叉腰,一撩鬓角的碎发,潇洒地说:“本小姐从小到大就没顺过,这点困难算什么!” 沈豆蔻掩嘴偷笑:“没顺过还骄傲了不成!” 陶绾绾脸皮厚,也不在乎她笑话,指着天高声大喊:“有本事来啊,本小姐还没怕过谁!” 沈豆蔻也受到感染,跳起来大喊:“我也不怕!” 林彦问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温沉地说:“绾绾,我支持你!” 陶绾绾望过去,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穆九见他俩眉来眼去,心中不是滋味,连忙插上一嘴:“绾绾,我也是支持!” “谁稀罕。”陶绾绾一撇嘴,傲娇地别过头往前走。 穆九一愣,随后懊恼地追上去:“你这可不对,双重标准啊……” 沈豆蔻都看热闹似的笑话:“穆九哥哥,绾绾双重标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现在才发现吗?” “你个小丫头,也欺负我!” 五人打打闹闹地朝外走,没多久便听见远处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连忙过去看个究竟。 声音是从第一赌传来的,他们过去时,门口已经围着一堆人。 第一赌虽然开在南郊巷,但距离县街主街只有几百米,一有热闹,四面八方的人便围上来。 “死了,真死了!” 陶绾绾连忙挤进人群,只见苕英河边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不对,是尸体。 她上前查看,顿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伙伴们:“是李三。” 林彦问连忙给惊歌使眼色,她也过去查看。 穆九则混迹人群,和人套近乎:“老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突然从第一赌冲出来,跳到苕英河里,我们只是看笑话,也没当回事。捞上来就已经死了。” “是啊,我也看见了。” “输的倾家荡产,想不开!听说把老爹的棺材本都输地精光。” 陶绾绾抬起头,朝第一赌周围望去。 二楼雅间一片帷幕刚好落下,在帷幕背后的人低声道:“你输了。” 路人已经报官,衙役此时赶来,将蹲在李三身边的陶绾绾和惊歌赶走,恶声恶气地遣散看热闹的百姓:“县衙办案,闲杂人等退让。” 衙役将李三的尸体放在担架上抬走。 沈豆蔻被汹涌地人群撞得一个趔趄,她不满地瞪圆了双眸,余光正好瞥见李三的尸体被抬起,胳膊僵硬地从担架侧边重重落下。 她神色微变,稍有不解,但没有细想。 第39章 事出有因必有妖 “你怎么看?”陶绾绾一边走,一边问穆九。 她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习惯性和穆九探讨案情。 “有点蹊跷。”穆九摸着下巴分析,“我跟周围的老百姓打听了,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他跳进苕英河。但越是显而易见的答案,我就越是不信。” 陶绾绾不置可否,分享自己查看的情况:“李三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有一些旧伤,应该是之前和人打架伤的,都不致命。鼻孔里有水藻,确定是溺水。” 惊歌紧跟着说:“没被暗器所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沈豆蔻点头附和:“我看他面色正常,确实没有中毒。”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这只是个意外。”林彦问背着手,低声喃喃,但双眸却涌动暗流。 “你信吗?”陶绾绾反问。 沈豆蔻却笑着说:“往常也有人输的倾家荡产,在第一赌门前跳河的,官府都是按自杀结案。为何不信?兴许就是这样啊。” 陶绾绾冷哼一声,挑起眉:“换做往常,我还将信将疑。现在知道一字千金和衙门勾结,卫雨伯的结案我却是信不得。” 李三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 果然如陶绾绾猜测的那样,衙门按自杀结案。 跳河乃周围老百姓亲眼见,没有人提出异议。 唯独刚刚和李三打官司的亲爹李老头,死也不相信儿子会跳河自杀,坐在衙门的石头台阶上,又哭又闹,请青天大老爷调查真相。 “真相就是你儿子跳河自杀了!” “李三……若……若有胆子……跳河自杀,还真祖坟……冒青烟,给我长脸了!”李老头没了牙齿,说话漏风。 “休要胡搅蛮缠,看在你丧子之痛,不与你计较,还不速速离去!”衙役不耐烦地恐吓,让人将老头子抬走。 四处闲逛的沈豆蔻拿着一袋酥肉,去找陶绾绾。 她在西洲招摇过市好些时日,玩得没了滋味,反倒是愿意看摊子。 “绾绾,吃酥肉,刚出锅的,香辣酥脆,可好吃了!”沈豆蔻搬个椅子坐在陶绾绾身旁,将牛皮袋递给她。 “没胃口,你自己吃。”陶绾绾摇摇头,见她脸上满是肉渣,没好气地说,“你吃饭怎么和穆九一样,半分形象都不顾。” “我现在穿着男装,粗野一点没事。”沈豆蔻狡辩。 “吃这么多,也不怕胖。” “我看你是心里不痛快,专挑我毛病。” 陶绾绾往椅子上一趟,啧一声,确实不爽。 好好的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她没看出端倪倒还好,如今,明知有古怪还要粉饰太平,如何能好受? 翻案也是,找不到苦主,难道真要像穆九随口胡诌的那般,花银子买通吗? 桩桩件件都不顺心。 “我本还有话同你讲,这会儿还是不开口为妙。”沈豆蔻小心地瞧着陶绾绾的神色。 “装模作样,快说。” “那我可说了,你别又不开心。” “说。” “刚刚我看见李老头在衙门闹事呢,他也不相信李三是自杀。” 听到此话,陶绾绾来了兴致,问:“他为何不信?” “说是李三没那个胆子……” “还有呢?” “其他倒是没听见。” 陶绾绾一改烂肉的颓败,浑身有劲儿,兴奋地站起来说:“走,咱们去找李老头问个究竟!” “不必找!”沈豆蔻努努嘴,朝不远处望去,“呶,那不是李老头吗?” 陶绾绾看着李老头佝偻着走在对街,看方向应当是朝一字千金去的。 “他去找许志成?”沈豆蔻惊叫起来。 “你看他怀中鼓起,明显揣着金银细软,不找许志成,难道还找我不成?”陶绾绾没好气地说。 沈豆蔻撞了陶绾绾一下,见她没反应,又撞了几下。 “你老拱我干嘛?” “截胡啊!你不是缺苦主吗?李老头可是送到嘴边的鸭子,不吃白不吃!”沈豆蔻难得灵光一回。 然而为时晚矣,李老头已经走进一字千金。 陶绾绾懊恼,却又嘴硬地说:“无碍,多半许志成不会接,到时候再去会会李老头。” 一字千金内,李老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哀嚎着:“许讼师,我儿李三不可能自杀,定是被人暗害,求你给我做做主啊!” “卫大人不是已经做主了?” “卫大人,卫大人是自杀结案……” 许志成不理。 李老头赖着不肯走,如此过了许久。 街对面的陶绾绾见小半个时辰没动静,嘀咕起来:“不应该啊,通常一盏茶都不用,就会被轰出来。” “多半是接了!”沈豆蔻道。 “他为何会接这个案子?”陶绾绾不解。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李老头怀里揣的,想必价值不菲。”沈豆蔻转念一想,又疑惑起来,“李三不是把棺材本都输得精光吗,李老头从哪里来的钱?” 陶绾绾高束的青丝垂落在胸前,她顺手捻起一缕,食指一圈圈卷起来,不住思索。 一字千金内,李老头还跪在地上哀求,“求你接这案子,我……我有钱,这些银子都给你!” 说着,好似为了证明一般,将怀里的金银财宝抖落出来。 许志成本不想沾腥,但瞥见地上的名贵夜明珠,分明就是许府丢失的! 那日桃花斩入许府盗窃,将钱财都分给贫民,就有李来头的份儿。 许志成气不过,将手中的茶杯一放,温声细语地道:“看你可怜,便帮你一回。” 小厮神色微变,低声提醒:“老爷,您……” 许志成抬手阻止,小厮只能闭嘴。 “取纸来。”许志成吩咐,小厮连忙奉上。 他提笔疾书,写好状纸后,遣人送到县衙去了。 陶绾绾和沈豆蔻看见小厮出门,朝衙门方向跑去,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奇怪!太奇怪了!”陶绾绾惊叫起来。 “有什么奇怪的?”沈豆蔻不懂。 陶绾绾分析道:“我们怀疑许志成和衙门有勾结,也怀疑李三之死有问题,那他们多半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许志成怎么会愿意接李老头的诉讼案子呢,那不就是抽自己耳光吗?” 沈豆蔻细想,也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怀疑地问:“就没可能是我们想错了?” 陶绾绾没有回答,而是说:“且看许志成如何替李老头辩护。” 按照一字千金从无败诉的传奇,这桩众目睽睽下跳河自杀的案子,看他如何翻出花来。 这么一说,沈豆蔻也有点期待了呢。 另一边,林彦问也没闲着。 他看到县衙的结案告示,稍作打听,便知道因李老头不信儿子是自杀,请衙门的仵作验了尸。 林彦问站在春风渡门口,抬头望招牌上潇洒俊逸的字,低声说:“进去。” 刚到二楼雅间,林彦问点了一壶酒。 不一会儿,小二就抱着个坛子,放到桌上,客气恭敬地道:“公子,您要外带的酒已经准备好了。” 林彦问和惊歌对视一眼,微微惊讶,莫非这春风渡的老板知道他们为何前来? 惊歌结完账,两人一同出去。 找僻静之处翻出酒坛中的蜡丸,捏碎了看纸条,果然是李三的验尸文件,并无异常。 第40章 公道 午后,衙门外围满热闹的人群。 李三跳河的案子并不引人注意,不过,战无不胜的许志成接活,这就有看头了,都忙不迭地过来凑热闹。 陶绾绾和沈豆蔻一道过来,站着前排。 林彦问和惊歌过来后,自然而然地并过去。 穆九是最后到的,手里还拿着一袋刚出锅的糖炒栗子,一边吃一边丢皮,丝毫不顾仪态。 沈豆蔻嘴馋,自顾自伸手去牛皮袋子里掏来吃。 陶绾绾嫌弃地瞥两人一眼。 “别这么紧张嘛,来,吃一颗?”穆九笑嘻嘻地将剥好的糖炒栗子递到她嘴边。 现在这是什么场景。陶绾绾气得七窍冒烟,捏紧拳头强力忍耐:“吃个屁!” 林彦问背着手,见两人斗嘴,无奈地摇摇头。 没一会儿,李老头和许志成双双到堂上,卫雨伯也端坐好,惊堂木一拍,在衙役高喊的威武声中,升堂了。 府衙后院。 卫文昊坐在凉亭里,望着池塘冒出的荷叶尖角,挑眉冷笑:“他没撤诉?” 说着,将一块馒头丢到远处,大黄狗冲过去刁起馒头。 卫文昊呵斥:“大黄,不许吃,给我刁回来。” 大黄狗狼吞虎咽地把馒头吃了。 “没撤。”小厮躬身低吟,“公子,我看许志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您的话也不听了。” 卫文昊失望地看着大黄狗,对小厮招招手说:“我调教这么久,它都学不会,杀了吃狗肉!” 小厮冷汗淋漓,连忙称是。 衙内。 县太爷卫雨伯端足了架子,指着李老头大喝:“你说李三不是自杀,那是怎么死的?” 许志成作为讼师,连忙接过话茬:“大人,李三之死,乃他人所为。许是用毒?” 沈豆蔻嘴快,含着糖炒栗子含含糊糊地说:“他没中毒啊!” 林彦问紧接着低声道:“我查看过李三的验尸文件,并无异常。” 此时,卫雨伯让师爷呈上仵作的验尸文件,威严地说:“仵作验尸文件在此,你且看看。” “那可能是被人逼迫跳河!”许志成慌忙又道。 卫雨伯却气愤起来:“谁人逼迫?许志成,你不要胡搅蛮缠!不然,定你个扰乱公堂之罪!这就是自杀!” 陶绾绾见许志成压根就没准备认真辩护,分明就是走个过场,她神色一变,道:“不好,许志成就是想坐实自杀,让案子成为死案!” 若是不服,只能向到州府衙门申诉。如此一来,可麻烦了,费时费力至极让人望而却步。 果不其然,许志成躬身作揖,轻飘飘地说:“大人英明!” “维持原判,退堂!” 案子结束的猝不及防,所有满怀期待以为能看一场唇枪舌战的吃瓜群众,瞠目结舌地赞在原地。 许志成则神色自然地朝县衙外走。 百姓自然而然让出一条道,脸跟随他移动的方向转动。 此时,跪在地上的李老头才反应过来,冲上去揪着许志成的衣袖,哀嚎起来:“你不是从无败绩吗?我给你那么多银子,你怎么能输?” “此言差矣。”许志成缓缓地将衣袖从李老头手中抽出,装出认真的模样,“天地良心,我许某打官司可不追求胜负,只跟着心中的正义!是非黑白,自有大人裁决!” 穆九突然趴在陶绾绾的肩上,捂着胸口一脸不适。 “你干嘛!”陶绾绾不耐烦地一耸肩,想把他抖下去。 “呕!我的糖炒栗子要吐出来了!”穆九佯装痛苦,心想,许志成还妄言正义,也不嫌恶心人。 陶绾绾忍俊不禁。 百姓听完许志成的话,都窃窃私语起来:“许讼师一向聪慧,他都说是自杀,那应该就是自杀?” “可不嘛!” “听说李老头赖着不走……” “估计是可怜他……” 县衙内院。 许志成过去见卫文昊,上前就露出殷勤谄媚的笑容,连忙道:“公子,你可不要恼我。” 卫文昊本以为许志成贪财,舍不下金银财宝要和第一赌作对,没想到他竟然让官司输了:“第一讼师的名号都不要了?” “虚名罢了,要不要都不会影响一字千金的生意。”许志成紧接着道,“公子不是吩咐,让我低调嘛。再低调,能比得上输一场官司?” “还算有点脑子。”卫文昊赞叹道。 许志成没看见大黄狗,疑惑地问:“公子,今日怎么没见大黄?” “调教来调教去,都教不会。算了,懒得费心思,杀来炖肉吃。”卫文昊装作一时兴起,招呼他,“你要不要留下来尝尝,府衙的厨子技术不错。” “多谢公子,一字千金还有事儿。”许志成如何听不出敲打之意。 卫文昊看出他惶恐的模样,连忙道:“听话的狗,我喜欢得紧,哪里舍得杀呀!” “是。” “去忙你的!”卫文昊一摆手,让许志成退下。 不一会儿,换下官服的卫雨伯到了内院,气急败坏地盯着儿子,大声斥责:“文昊,如今多事之秋,你就不能安分点?” “爹,儿子心里有数。”卫文昊连忙起身,搀扶着卫雨伯坐下,“爹,我让厨房炖了狗肉,你要不要尝尝?” “天气渐热,吃什么狗肉!”卫雨伯烦躁地摆摆手。 许志成一身冷汗地离开县衙,还未走到一字千金的门口,就看见李老头蹲在街边哭号。 “许讼师,你怎么能输官司?”李老头余光瞥见许志成,就跟疯狗看见肉糜,嚎叫着扑上去。 “我为何不能输官司?”许志成心绪不佳,一改平时斯文模样,一脚将李老头踢开。 李老头和所有人一样,刻板印象让他以为,只要许志成出马就万事大吉,如今一计回旋镖,他自然不平,揪着许志成不放:“你收了我那么多银子!” “靖国的律法,哪条哪款说不允许讼师败诉的?我又没说过包赢……”许志成气急败坏。 小厮听见门外争吵,跑出来将两人分开。 三人推推搡搡的引来路人侧目。 李老头势单力薄,除了无助地坐在地上哭号,他什么也不能做:“昏官!讼棍!老天爷呀,给我做主……” 坐在摊位上的陶绾绾,和沈豆蔻对视一眼,两人朝李老头走去。 一道阴影落在李老头身上,他仰起头,看见陶绾绾面无表情的脸,磕磕巴巴地问:“陶……陶大小姐?” “李老伯,你跟我来!”陶绾绾搀扶着李老头到街对面的摊位上,沈豆蔻则殷勤地搬椅子。 陶绾绾用三寸不烂之舌,使出吃奶的劲儿劝说:“李老伯,您如今看出许志成令人作呕的嘴脸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讼棍……” 一炷香后。 她说得口干舌燥,听得李老头愣神。 沈豆蔻小声提醒:“绾绾,你说重点!” “李老伯,咱们告许志成,让他反坐入狱!”陶绾绾这才开口,然后低声对沈豆蔻解释,“我这不是怕太突然,李老伯接受不了吗?” “你废话一箩筐,他就能接受了?”沈豆蔻没好气地问,想着,绾绾怎么比我还天真。 话音刚落,李老头点点头,说:“我答应你,起诉。你替我辩护?” “我辩!”陶绾绾这几日遭受打击,幼小的心灵早已承受不起,根本就没报希望。 谁知,李老头竟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李老头:“反正我儿子也没了,老婆子早年间也先走一步,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有什么可怕的!斗!和他斗!” 此时,陶绾绾一本正经起来,认真地说:“李老伯,我一定全力以赴,还你公道。” 第41章 达成合作 百花苑内暗香浮动,美人如云,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美酒杯中倒满,轻抿一口,唇齿留香。酒意上头,更多一分人生快意。 卫文昊素来风流,喜欢在这勾栏里流连,不一会儿,有男子凑上来耳语几句。 眼线看到李老头和陶绾绾勾搭在一起,便来通风报信。 “唉,陶绾绾偏生要和我作对。”卫文昊轻叹,将酒杯放下,顺手拉过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让美人落入怀中。 卫文昊扬起下巴,报信之人兀自退下。 他边把玩美人的一缕青丝,边低声自语:“你说,案子已经成了死案,陶绾绾还找李老头作何?难不成要去州府衙门告状吗?” 这么多年,陶绾绾也没成气候,卫文昊自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就她,也告得成?笑话!” 合作达成,陶绾绾自然将李老头带到醉香楼的雅间。 此时,李老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顺着桌子弧度,密密麻麻地坐着的一排人。 陶绾绾、穆九、林彦问、沈豆蔻和抱着太和剑满脸冷酷的惊歌。 李老头莫名觉得自己就是待宰的小羊羔。 “陶……陶大小姐,你们这是作何?”李老头咽咽口水,磕磕巴巴地问。 怎么这么吓人呢?他不会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陶绾绾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堆满笑容,殷勤地介绍:“咱们这场官司非同小可,自然要请外援相助,来,跟你介绍下,这位是聪慧过人,如雷贯耳的林彦问林公子……” 李老头腹诽:如雷贯耳?没听过啊。 林彦问心想:嗯,即将如雷贯耳。 “这位是活体的本草纲目,对药理五一不知无一不晓的百草堂大小姐沈豆蔻,你也应该听说过。” 李老头心想:西洲的混世魔王嘛,自然听过。 沈豆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想:我什么时候精通药理了?一知半解好不好?! “这位是功力超绝的护卫惊歌。” 惊歌依旧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李老头看惊歌一眼,被她一身寒意所震慑,喉咙上下滑动,紧张地咽口水。 穆九满心期待陶绾绾如何介绍自己,等待半晌没动静,不满地问:“我呢?” “哦。”陶绾绾发现漏掉穆九,敷衍道,“醉香楼跑堂穆九。” “???”穆九心想,就这? 旋即不满地站起来,朝雅间外走去:“跑堂上菜去了。” 您的好友穆九,退出群聊。 没一会儿,穆九端着丰盛的饭菜上桌来。 他是真的去上菜。 折腾半日,早就大闹五脏庙,陶绾绾热情地招呼众人一边吃一边聊。 “李老伯,你为何觉得李三不可能自杀?”林彦问开口问。 李老头嗤之以鼻地轻笑一声:“他若是有胆子自杀,如何会拖累我至此?李家虽不算富裕,但在周围街巷也曾衣食无忧。若他不染上赌博,怎会落魄?” 这么瞧不上自己儿子,却依旧愿意替他之死讨回公道。 人性真是玄妙。 “李三偷拿家里财务,冥顽不灵,他还有一丝良知,怎么敢出手打老子?”李老头指了指自己掉落的牙,悲从中来,今只能喝点汤羹稀粥。 穆九混迹于三教九流,见多了卑贱如蝼蚁的底层人,点头附和:“老丈说得有理。都说命如草芥,可野草春风吹又生,他们渴望活着,不会自杀。” “除非,有人逼迫。”林彦问没了胃口,放下筷子。 李老头继续道:“就算有人逼他跳河,也不会淹死。” 陶绾绾解释:“西洲雨水丰沛,水域纵横,土生土长的孩子水性极佳,不会轻易溺亡。” 穆九补充:“我问过周围百姓,李三跳下河并未挣扎呼救,从落水到死亡时间也极短。看热闹的百姓只当他是扎水底去了,都没当回事。等到尸体浮上来,才知他已然命绝。” 惊歌喃喃道:“既没中毒,又没呼救,那他到底如何淹死的?” 沈豆蔻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她只顾大口大口地吃肉。 等说完之后,神色才稍有异动,若有所思,但并未多说。 眼见案情进入死胡同,雅间里一阵沉默。 李老头忽然开口,问:“陶大小姐,我们要去州府衙门上诉吗?如今,我身无分文,可……” “不必,我替你辩护不收钱。”陶绾绾抬手打断李老头的话,“至于诉讼,你听我安排。” 众人吃完,穆九自觉收拾残羹,忍不住嘀咕:“你何止不收钱,你还倒贴。” 他声音不轻,所有人都听见了。 陶绾绾扬起下巴,潇洒地将胸前的长发甩到身后去,无所谓地说:“我云景山庄家底厚,不差这点。” 在外办事的陶枭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嘀咕一句:“绾绾不会又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再厚也禁不住你这么造作啊!”穆九继续嘀咕。 陶绾绾一挑眉,按住腰间的青羽软剑威胁:“穆九,你是不是皮痒,又想和我过过招?” “不敢不敢,小的现在就去洗盘子。”穆九端着餐盘,伏低做小,躬身退下。 林彦问无奈地摇摇头,沈豆蔻则掩嘴咯咯咯直笑。 李老头见两人斗嘴,惊讶之余似乎又明白什么,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李老伯,你跟我回云景山庄。”陶绾绾说,看出李老头面有疑惑,解释,“护你周全。” 她担心有人暗害。 吃饱喝足的沈豆蔻擦擦嘴,揉揉圆滚滚的肚子,说:“绾绾,我先不回去。” “你去哪?” “好久没回家,去趟百草堂。”沈豆蔻说。 陶绾绾也只当她想爹了。 沈豆蔻到百草堂后,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偷偷趴在门框边朝里望。 学徒看见她,好奇地凑过去:“豆蔻,你回来看……” “嘘。”沈豆蔻连忙将食指竖在嘴边。 “怎么了?你不是回来看师傅的?”学徒惊讶。 沈豆蔻一把将他拉过来,躲在他身后说:“带我去书库。” “到底怎么了?”学徒被沈豆蔻揪着走,“看来陶大小姐待你极好,你又长胖了,我这小身板也挡不住你呀!” 果然,正给患者看病的沈元良,余光瞥见女儿的身影,只是宠溺又无奈地摇摇头。 到书库后,沈豆蔻狠狠地踩学徒一脚,恶狠狠地说:“让你说我胖!我这叫丰满。” “小妮子还没长开,还丰满……” 沈豆蔻气鼓鼓地跑到书库查阅典籍,想要解开心中疑惑。 一边翻找,一边嘀咕:“到底是什么药,会让人四肢僵硬,不能浮水呢……”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 沈豆蔻已经将书库里的书翻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却依旧毫无头绪。 会让人四肢僵硬的药草并不少见,只是结合李三的死状和情况,都被她推翻。 第42章 老爹有点怪 “难道,是我多想了?”沈豆蔻自言自语。 “吱呀”一声,书库的门开了。 沈元良难得得空,特意过来看看,脚刚刚跨进屋内,声音便响起:“什么想多了?” “爹?”沈豆蔻惊讶地站起来,怕他斥责自己离家出走,手不停地挫折衣袖。 “找什么呢?”沈元良见她紧张的样子,和蔼地摆摆手,“爹不怪你。” 沈豆蔻不信,他老爹对病人有多和蔼可亲,但对子女就有多严厉,今日怎么转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连忙说:“爹,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走这么急作何?”沈元良连忙拦住她。 沈豆蔻在心中大叫:我现在不走,等你把徒子徒孙都叫来抓我啊! “爹今日真的不训斥你。” “真的?” “真的。” “哦。那我不走。” 沈元良看着地上堆积的书册,重复问:“在找什么,症状说来听听。” “身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身体会僵硬。”沈豆蔻回忆起李三被衙役抬走时的模样,他胳膊从担架上坠下来时过于僵硬。 按照李三死亡的时辰,血浆没那么快凝固,不应该笔直落下。 “你和陶大小姐在调查李三,觉得他不是溺水?”沈元良在书架上找书。 沈豆蔻喃喃道:“应该是溺水,但有可能是遭人暗害溺亡的。但我又找不出什么药物,能让人快速四肢僵硬。” 路人说,李三是自己快速冲到河里,若一开始便四肢僵硬,跑起来肯定有异常。 如果是入河中,才变得四肢僵硬,暗害之人如何能将时间卡的那么精确呢? 同时,还不是毒药,死状毫无异常。 沈豆蔻实在是想不出。 “为父很欣慰,豆蔻总算是干点正经事了。”沈元良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一本一本放到女儿怀中。 沈豆蔻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幽怨地问:“爹,您是在夸赞我,还是在贬低我?” 感情我以前都不务正业呗。 哦,好像还真是。 沈元良难得和蔼地笑道:“我的小豆蔻,总算长大了。这几本书拿去研究,兴许能有你要的答案。” “爹,你今日怎么怪怪的?”沈豆蔻抱着沉甸甸的书,嘀咕起来。 “怎么,非要我恶声恶气地吼你才舒坦?皮就这么痒?”沈元良立马板起脸来。 沈豆蔻缩缩脖子,求饶:“没有,爹,您随意,您开心就好。不过,给我这些书干嘛?考验我吗?现在人命关天,你就不要玩这套,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我不成吗?” “你真当你爹是神农华佗,什么都知道?只是这几本书上,兴许有你要的线索,好生研究。”沈元良语气也恶劣起来。 “哦。”沈豆蔻一撇嘴,朝书库外走去。 沈元良望着女儿的背影,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叫她:“豆蔻。” “怎么了,爹?”沈豆蔻站在庭院中。 夕阳西下,一缕红霞染在天边。淡黄色的光从庭院里的树上漏下,将她脸藏入半面阴影。 “陶大小姐是个不错的朋友,你好生与她相与。”沈元良叮嘱。 “我知道,绾绾是我好姐妹,闺中密友。”沈豆蔻笑盈盈地说完,离开百草堂。 沈元良目光深沉地望着,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 沈豆蔻抱着书,颇有些重。 城中距离云景山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平日里和陶绾绾一道走,两人说说笑笑觉得挺快,这会儿只她自己一人,莫名枯燥起来。 她想着,干脆叫辆马车。可近日吃陶绾绾的用陶绾绾的,她身上没有银子。 正苦恼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她身边。 “沈小姐。”车夫喊她。 沈豆蔻侧头看,只见一辆华贵车驾停在路边,若不是看见竖着云景山庄的旗子,她还不敢认。 “豆蔻,上车来。”此时,帷幕被掀开,陶枭温柔英俊的脸便露出来。 沈豆蔻只觉双眸撞入星子,瞬间被点亮。 她兴奋地跳起来,爬上马车进入车厢:“冀沉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平日里,冀沉惯爱坐船的。 “公务回来。”冀沉含笑轻声答,看见她怀中的书便问,“新买的言情话本?包的倒是挺好。” 沈豆蔻立马就炸毛,将书翻出来递到陶枭眼跟前,委屈巴巴地大叫:“什么呀冀沉哥哥,这是正儿八经的医书,不是什么言情话本!” 陶枭最喜欢看她张牙舞爪的小模样,朝气蓬勃,当下眼中便流露无奈又宠溺的浅笑,顺着她的话茬:“好好好,是正经医书!” 沈豆蔻却觉得他在敷衍,不死心让他看:“不信你看啊!” “我信我信!” “呼!”沈豆蔻险些气绝身亡,“在你心中,我就这么不务正业吗?” “哪有,豆蔻乖巧勤快呢。”陶枭继续道。 沈豆蔻撇嘴,一看就不是真话。 忽然,她认真地望着他,严肃地问:“冀沉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胖?” “珠圆玉润,可爱得紧。” “那还是胖。”沈豆蔻别开脸。但她就是爱吃,管不住嘴。 “不必在乎别人看法,做你自己便好。”陶枭无所谓地说。 沈豆蔻甜甜一笑,嘴角盛蜜,“冀沉哥哥,你真好。” “你为何突然看起医书?” 沈豆蔻解释道:“帮绾绾找突破口,但我还不确定。” “细细说来。”陶枭关心陶绾绾的一举一动,大概知道和李三有关,但并不了解细节。 面对陶枭,沈豆蔻还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股脑儿全部说出来:“待我好好研究这些书籍,兴许可以找出蛛丝马迹。” “嗯。”陶枭点点头。 沈豆蔻静下来,这才环视车厢,真是奢华无比。 车厢是上好的榆木打造,四壁有精致浮雕,中间摆着桌案,还放着最新上的瓜果。 这让她不禁想起,陶枭出行时的大船,也是威武无比。 陶绾绾说云景山庄家底雄厚,绝非虚言。 “果然有钱啊……”沈豆蔻感慨。 “什么?”陶枭没听清。 沈豆蔻连忙摇头:“没什么。” 陶枭并非多言之人,当下也就不再主动开腔。 但沈豆蔻是个主动的姑娘,有些日子没有遇到心上人,此时共处车厢,既紧张又开怀,连忙问:“冀沉哥哥,你平日里怎么都不在家啊?” “独自打理云景山庄,比较繁忙。”陶枭笑道。 沈豆蔻眼前一亮,凑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兴奋地问:“要不找个贤内助?” “嗯?” 沈豆蔻双眸亮晶晶的,自顾自地道:“我有个闺中密友,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主要是聪慧机敏,要不要介绍你认识?” 陶枭看她瞎侃,还配合道:“哦?是哪家闺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陶枭只当不知道,正好车驾停好,他温柔地掀开轿帘,笑道:“豆蔻,下车。” 沈豆蔻见他没反应,并不气馁,抱着书下马车。 小厮要帮她拿,被耸耸肩拒绝,自己来。 第43章 情不知所起 沈豆蔻将书放回房间里,就屁颠屁颠地跑到书房找陶枭。 他难得回云景山庄,自然要多亲近亲近。 陶绾绾几人还等着她商讨事情,分明听见院中有动静,却迟迟不见人。 她找来小厮一问,才知道她重色轻友,纠缠兄长去了。 实在是没办法,陶绾绾只能却亲自去书房找沈豆蔻。 隔得老远,就听见两人的对话:“冀沉哥哥,这么晚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炖鸡汤喝?” “晚上喝鸡汤,不仅不补,还伤身。”陶枭语气虽是温沉的,但拒绝却十分果断。 “你可是要写字?我替你研磨。”说着,沈豆蔻赶忙拿起墨条。 陶枭一顿,面无表情地望向她:“我看书。” “哦,看书啊,那我替你掌灯。”说着,沈豆蔻就跑到烛台边上,拿起来往桌案走去,“这样可亮堂点儿?” 陶枭轻叹,这小姑娘可爱归可爱,但时时刻刻出现在眼前,终究是个麻烦,他只能说:“豆蔻,夜色已深,你还是回房休息。” 陶绾绾特意在门外偷听半晌墙角,从陶枭的语气中能感受到兄长的绝望,她及时出现,救他于水火:“豆蔻,我正找你呢。” “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嘛。”沈豆蔻赖着不肯走。 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云景山庄的庄主,此时眼巴巴地望着妹妹,用书挡住半只手,手指却乱动,跟她比划着:快走,快走! 陶绾绾心中痛快,向来都是自己给兄长添麻烦,现在也有他求自己的时候。 当下就拽着沈豆蔻朝往外拖,还故作神秘地说:“豆蔻,真有要事。” 沈豆蔻紧张兮兮地望向她:“什么要事?” “色字头上一把刀,听过没?”陶绾绾语重心长地劝她,“你追得太紧的话,会把男人吓跑的!” “那我如果不追,冀沉哥哥这么优秀,会被人抢走的。”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他和哪家女子亲近。他若有心,等得到现在?所以,你慢慢来,指不定日久生情,就成了呢。” 两人嘀嘀咕咕地走远了。 陶枭用功力侧耳倾听,字字句句都落到他心上,只是轻笑着摇摇头,都是些小女儿家的心事。 “十一。”陶枭自然而然地叫他。 藏匿的暗卫自阴影中冒出来,低声恭敬地问:“庄主,要我去叫十一吗?” 此时,陶枭才反应过来,跟着他的早已换人,不经意间还是会喊错:“哦,老大。你去告诉安和,把我妹商量的事情,汇报给我。” “是,庄主。”暗卫老大故意压低声线,却依旧掩不住他青涩脆亮的少年音。 上一任老大前不久执行任务时重伤身亡,他刚刚才替换上来。 沈豆蔻被陶绾绾拽到书房,扫视早已正襟危坐的友人们,噘着嘴坐下,骂骂咧咧地说:“若我将来嫁不出去,就赖你!” 穆九嘀嘀咕咕一句:“果然色令智昏,没救了。” 陶绾绾没忍住,跟了一句:“说得好像她平时有救似的。” “你厉害。”穆九默默地朝陶绾绾竖起大拇指。 沈豆蔻越发生气,正要回击。 林彦问一本正经地打断:“都先别贫嘴,聊正事。绾绾,你说。” 沈豆蔻偃旗息鼓,端正坐下,余光猛地瞥见地方放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吓一跳,惊叫着扑倒陶绾绾怀里:“那是什么?” “李三的尸首,从衙门里接回来的。”陶绾绾解释后略带嫌弃,“你乃百草堂千金,照理说见过尸首无数,怎么如此大惊小怪?” “我是半吊子,你还不知?”沈豆蔻缓过神,坐端正。 陶绾绾拿出已经写好的状纸,放到桌面上:“明天,我去递状子。” 然后,她又拿出一页纸张给穆九,“穆九,这是我写好的讼师故事,你负责把这个故事散布出去,最好满城皆知。” “小崽子们能去的地方有限,一日功夫,恐怕没有流言鼎沸的效果。”穆九随意瞟了一眼,赞叹道,“绾绾,你很有写话本故事的天赋嘛,若是哪日讼师混不下去,可以改行写话本。” “你才混不下去!”陶绾绾瞪他一眼,又说,“那我让安和安排人,配合小崽子们。” 陶绾绾继而叮嘱李老头注意事项,“李老伯,明日你同我一起见官。在堂上,许志成兴许会恐吓你,但你不必怕,一切有我。若卫雨伯偏袒许志成,你也要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势,不管他如何逼迫你,都不要撤诉……” 李老头怕胸脯保证:“陶大小姐,你放心,我无牵无挂,绝不退缩。” 陶绾绾又拿出一份名单,递给林彦问:“彦问,此乃安和查到,许志成经手冤案的苦主,他们兴许还未反应过来,你且寻到……” “我知晓如何做。”林彦问拿过名单。 “嗯。”陶绾绾望向沈豆蔻,她本来可以去说书铺子浑水摸鱼,现在一时间还不知安排什么。 沈豆蔻见陶绾绾要开口,抬手就挡住:“绾绾,明日我有事儿,要在山庄内潜心专研医书,就不伴你左右了。” “好,原也无事。” 商议好后,各自回房休息。 安和将商议的内容禀告陶枭,他听完后,摸着下巴笑盈盈地说:“十……安和,我妹现在倒是有长进哈,做起事来有模有样的。” “小姐确实成长不少。”安和点头道。 陶枭很是欣慰,心情舒畅:“你去告诉陶伯,绾绾的月钱多加百两,想买什么便买什么,不必拘着。” “庄主,小姐本就不曾拘着。您就是找个由头,溺着她。”安和望着陶枭的眼神中充满无奈。 陶枭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可不管,宠妹妹还需要理由吗?完全不需要。” 安和连忙点头,躬身退下。 待门关上,陶枭神色微变。 他深邃的双眸暗潮汹涌,叫陶伯来书房中,他冷声吩咐:“陶伯,加派人手,暗中保护绾绾。” “庄主,若此事危险,何不让小姐不做了?”陶伯看着陶绾绾长大,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哪里舍得她冒一丝风险。 陶枭顿了顿,摇摇头:“答应让她自己出去闯荡,现在反悔,只怕她要把整个西洲掀了!” “唉。”陶伯叹气。 陶枭思忖半晌,又补充:“若沈小姐出门,也派人暗中保护。” “是。”陶伯偷偷瞄陶枭一眼,带着看透一切的老狐狸似的笑容。 陶枭起身,摸着鼻子装模作样地解释,“我保护她是因为……她……她人在我云景山庄,若是出了事儿不好。” “是~”陶伯拖着长长的语调,并不戳穿。 陶枭难得窘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体会了从未体会的微妙情愫。 第44章 血书 翌日,天光还未亮,陶绾绾便起床梳洗,声响惊动浅眠的穆九。 穆九穿好衣物,趴在窗边闲看。 只见她自屏风后换一套衣物,不满意,跑进去又换一套,在铜镜前纠结。 “你猴子照屁股呢?”穆九突然出声。 陶绾绾吓一跳,捂着胸口瞪大双目:“你是不是有毛病?若是有病,请豆蔻帮你号上一脉。登徒子,还偷看我。” “我可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未关窗。”穆九委屈巴巴地说,况且屏风挡着,他想看也看不见呀。 陶绾绾没理。 穆九继续调侃:“你是要进后宫选妃吗,这么精心装扮?” “战袍,可懂?”陶绾绾总算选定一套大红长袍,花纹繁复,用料考究,保证在乌泱泱的人群中脱颖而出,“够狂,我喜欢。” “你这是去成婚的,不是去打官司。”穆九哼哼唧唧。 “开张大吉,图个兆头。”陶绾绾算算时辰,觉得小厮应当将状纸送到,她要出发了。 这会儿子,林彦问等人也起床,有用过早膳准备出发。 沈豆蔻在屋中翻看医书,笑嘻嘻地给她助威:“绾绾,等你好消息!” “放心,本小姐出马,一个顶俩。” 但说来奇怪,小厮怎么还未回来。 陶绾绾也不管那么多,和李老头一道下山去。 到了西洲县衙外,看见小厮在门口等着。 陶绾绾追问:“怎么回事?” “小姐,你怎么来了?卫大人还没受理呢。”小厮苦着脸说。 陶绾绾觉得奇怪:“怎会如此?”她败诉是家常便饭,可卫雨伯卖云景山庄面子,从未不受理她的案子。 “小哥,你进去通传一声,问何时开庭。”陶绾绾对衙役客气地说,然后塞给他一两碎银。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衙役自然到府衙后院询问。 此时,卫雨伯和儿子在池边饮茶喂鱼。 衙役话音落下,卫雨伯就不耐烦地放下茶杯,恶声恶气地训斥:“不早已说过不受理吗?长个脑子是为了显个高的?!滚下去!” “是是是!”衙役触霉头,哆嗦地退下。 卫雨伯没好气地问儿子:“你是不是做什么招惹到陶绾绾,最近她为何这般难缠?” “她始终像条疯狗,我和云景山庄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哪里敢招惹她。是她咬着我不放。”卫文昊云淡风轻地说。 “麻烦。”卫雨伯摇摇头,喟叹:“新来述职的京官最近便要到了,往后没有爹护着你,你可要乖点。” “儿子一直都很乖,爹莫要操心了。”卫文昊点点头,很温顺的模样。 衙役受一肚子气,回陶绾绾话时语气自然不好,但也不敢太过分,毕竟陶大小姐威名在外,弄不好被她再揍一顿,只是不容置喙地说:“卫大人回话,说是不受理。陶大小姐,您请回!” “凭什么啊?!” 陶绾绾这可来气,用力一甩衣袍,火红衣袂翻飞成艳丽花朵,她朝着府衙后院大喊:“卫大人,出来断案啦!” 她运用内力,将声音传的老远。 李老头吓得哆嗦,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忙道:“大小姐,您悠着点。” “你还说绝不退缩,我给你撑腰,站直了!”说着,她将李老头腰板提直。 后院,卫家父子听陶绾绾这么闹腾,不由得皱起眉头。 但依旧按兵不动。 陶绾绾客客气气地喊两声,无人应答,那就不要怪她胡作非为,嘴上就毒辣起来:“卫雨伯,枉你为父母官,如今百姓蒙冤,你却像个缩头乌龟在后院蜷缩着……” 卫雨伯一把年纪,马上又要致仕,怎么容得她当街谩骂,气呼呼地要去教训。 “爹,喝杯茶去去火,随她去。”卫文昊连忙劝阻。 卫雨伯见儿子三翻四次阻止,也知兴许背后牵扯甚广。 又想起这几日在西洲街头流传的讼师故事,明白过来,这事儿冲着许志成去的。 许志成和卫文昊联络密切,定然会被牵连,当下就便无所谓起来。 “卫雨伯,你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赶紧出来……”陶绾绾越骂越泼辣,撸起袖子准备动粗,“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冲到县衙里,把你揪出来!” 陶绾绾在街上闹得厉害,顿时吸引大批路人看热闹。 围观百姓众多,七嘴八舌地闲聊最新听来的故事:“儿子打老子的故事,你听了没有?” “听了!你说讼棍真可恶,残害百姓!” “你哪来听来的?改明儿我也赶早。” “醉香楼啊……” 李老头见陶绾绾真要冲进府衙,怕把事情变作闹剧,最后不了了之。 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闷头冲到衙役身边,兀自抽出他腰间别着的剑。 衙役吓一跳,忙呵:“你作何!” 李老头掀开雪白的衣袍,割下一块布料,铺在地上。 不止百姓惊讶,陶绾绾都目瞪口呆,不知他在干嘛。 李老头大字不识几个,但陶绾绾写的诉状背的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他伸出手,用剑狠狠一割,趴在地上就着殷红的鲜血写字。 “这是多大的冤情,竟写血书……” 靖国有规定,若是有人愿以血写诉状,以表冤情之深,官员便必须受理。 好事者上前去张望,将状子念出来:“西洲南街李老头,年六十又一,上月二十一,告儿子李三殴打亲父。讼师许志成教唆词讼,扭曲事实,致使吾败诉……今吾儿已死,不愿含冤,故上告。” 李老头年老,割一刀血不够用,他再割一刀。 陶绾绾看得触目惊心,于心不忍,上前劝说:“李老伯,你不必如此。” 李老头坚持:“陶大小姐,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说。我这状子写得对?” “嗯……挺对。”陶绾绾又在心里补充,额,有些许错别字和语病。 等李老头写完,他已奄奄一息,面色惨白,双眸虚浮,好似下一瞬便要晕厥过去。 “安和,快,请郎中。”陶绾绾大喊一声。 安和不知从何处冒出,转身去请人。 陶绾绾见衙役还在原地不动,大吼:“你是长地上了吗,还不快去叫卫雨伯审案!” “哦!”衙役顿时反应过来,转身就朝里跑,跑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听她的做什么。 刚想转身,奈何已经被卫雨伯看见:“你又来作何?外面吵什么吵?” 衙役这才作揖答:“回大人,李老头在县衙门口写血书,请求受理案子。” 卫雨伯一愣,竟没想到如此。 “就来。” 卫雨伯去换官服。 卫文昊颜色微变,起身出门。 第45章 开局大胜 “吵什么吵什么!”卫雨伯不耐烦地从内堂走出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老头,随口问衙役,“派人去请许讼师应诉。” “是。” 此时,被安和请来的沈元良也到了,帮着李老头处理伤口,又喂下一颗补血药丸。 陶绾绾低声说:“沈老,你且留一会儿。” 沈元良点点头,退到一边站着。 没一会儿,许志成就过来。 林彦问办好事情,站在沈元良身边。他和陶绾绾交换眼神,微微示意。 等许志成到后,开庭审理。 卫雨伯一拍响木,大喝:“堂下之人,你可知诬告是要掉脑袋的!” 陶绾绾连忙接过话茬,反问:“大人,你都还未审理案子,却为何断言这是诬告呢?” “让堂下之人明靖国法制,以免被有心之人挑唆,终致掉了脑袋!” 陶绾绾知道,卫雨伯这是在恐吓李老头。 还好她一早就打过招呼,李老头并不畏惧。 “既是如此,便正式开庭。李老头,你诉许志成扭曲事实,有何证据?”卫雨伯问。 自然是陶绾绾答:“大人,还是老生常谈,李老头牙齿脱落,且不说不可能将李三耳朵咬成重伤。再请看李三耳后伤痕。” 说着,陶绾绾一招手。 安和便派人将李三的尸首抬到堂上来。 陶绾绾将李三的耳后掀开,给众人看:“这是完整一排牙齿印,便可证明,不是李老头所咬。” 百姓顿时点点头说:“是啊,这牙齿印对不上!” 许志成经历多少案子,哪怕证据确凿,他依旧能替自己开脱:“李三尸首你已经取走数日,随时可以造假,再凿几颗牙齿印想来不是难事。” 百姓又觉得有道理,七嘴八舌起来:“是啊,伤口可以作假。” “卫大人,请仵作。”陶绾绾接着说,“是否是李三死后再造假的牙齿印,仵作一验便知。” 在场外的沈元良低声说:“生前伤口,呈鲜红,死后伤口多为惨白。” 仵作在卫雨伯手下多年,自然知他习性,验完尸后,哆哆嗦嗦的不敢说实话。 他望望陶绾绾,又望望卫雨伯,急得冷汗淋漓,磕磕巴巴的憋不出一个字。 他若是说了假话,公堂之上便有渎职包庇之嫌。轻则丢饭碗,重则掉脑袋,看陶绾绾会不会揪着不放。 陶绾绾鼻孔出气,轻声笑道:“仵作怕是不敢说,那我来说。李三的伤口都已经稍稍结痂,这明显是生前的伤口。我还能让人死后,继续长肉不成。” 许志成刚要开口,陶绾绾便打断:“许讼师,你不会是说我连结痂都可以造假?” “陶大小姐既然都说了,为什么不行?云景山庄家大业大,什么能人巧匠没有。”许志成冷冷地说,但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那我云景山庄就不是江湖义庄,而是开胭脂铺子的,这么擅长易容妆造。”陶绾绾挑起眉头,哈哈大笑。 今日她一袭红衣,一改平时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剑眉倒竖,步步紧逼:“再完美的易容术,都有破绽。既然许讼师说我是造假,那你便证明,我这伤口是假的,如何?你若能拿出证据,我便认了。” 在讼师的书册中有写,谁提问,谁证明。 许志成说陶绾绾伤口造假,她其实本就不需要证明伤口是真的,而是反过来,让许志成证明,这伤口乃造假,便胜了。 许志成心中知晓怎么回事,情急之下当然无法证明,只能巧言善辩道:“陶大小姐若是想蒙骗,自然是完美无瑕,我又怎么能轻易找到证据呢?” “许讼师,难怪你往常案子都能胜诉,靠的全是一张嘴啊!”陶绾绾一甩红袍,睥睨一眼,嗤之以鼻,“那这编故事和东拼西凑的能力,我确实比不上你。毕竟,我心中有正义,讲的是证据。” 许志成气得面色铁青,但还强装云淡风轻:“我不和你呈口舌之争,是非对错,自有大人做主!” 许志成本以为李三之死的案子成了死案,陶绾绾必定没有对策。 却没想到她竟然起诉上一桩案子,打得他措手不及。 “哈哈哈哈哈哈!”陶绾绾捂着肚子,笑得面色通红,“许讼师,你可真逗。讼师之间,不辩护难道当摆设吗?理不辨不明,还请许讼师莫要谦虚,尽管抛出证据来。” “我既能证明自己没有作假,你却不拿出证据证明我造假,也不提自己辩护,难道从前的你真的是徒有虚名,全靠编故事吗?” 许志成还是不说话,恭敬作揖,颇一副贞洁烈士的模样。 “既然许讼师躺平挨打,那么,本讼师也不多赘述……”陶绾绾笑容一敛,望向卫雨伯,“大人,请您明鉴!” 卫雨伯见眼下这番情景,恐怕是护不住许志成。 “案情复杂,先休庭。” 陶绾绾冷笑:“这案情还复杂?大人,在您这里,怕是没有简单的案子。” 卫雨伯不理会她的讽刺,自顾自到内堂躲避。 此时,陶绾绾安排的江湖客找准时机,嘀嘀咕咕地讨论起来:“这故事怎么有点熟悉,和今日打儿子的讼师故事有些相像?” “确实相像……” 又过去一炷香。 陶绾绾等得不耐烦,朝内堂大喊:“卫大人,诶,您醒醒别睡了,快结案啊!” 她素来狷狂,百姓也不觉稀奇。 卫雨伯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要直面。 当下只能上堂。 公堂外,安和领着一字千金的小厮站到人群中,当日亲眼所见,许志成安排的一切。 巧舌如簧的许志成,本已经编造出一套说辞,此时看见有下人被策反,他知道,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卫雨伯又能怎么办呢。 外面围着的几十双双眸,或虎视眈眈或正气凛然的盯着,让卫雨伯不敢轻易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他心中也清楚,如今这局面,就算他强行护住许志成,陶绾绾定然不会罢休,指不定闹到州府去,那可就麻烦了。 权衡再三,他吞咽口水,艰难地宣布:“许志成歪曲事实,证据确凿,罚三十仗,白银三百两。” 许志成见卫雨伯手下留情,一字千金不缺钱,留他一条命就还能东山再起,当下便跪地认罪:“小人听信谗言,犯下罪状,甘愿受罚。” “来人啊,杖罚!”卫雨伯惊堂木一敲,“退堂。” 衙役拉着许志成趴在长凳上,板子便打下去。 许志成本想留些颜面,不愿高声哀嚎,却实在太疼,龇牙咧嘴的叫喊起来。 虚弱的李老头热泪盈眶,跪在地上磕头感谢:“陶大小姐大恩大德,李老头没齿难忘。” 他虽跟着陶绾绾来诉讼,但打心眼里没想过竟然能胜诉,一腔孤勇没被辜负,他反而惊讶又感动。 “李老伯,您说什么呢,快起来。”陶绾绾连忙说。 安和搀扶着李老头朝衙门外走。 林彦问带来的许多曾经遭蒙冤案的当事人,本不觉得有什么,此时见李老头的案子,当下便骚动不已。 “我的案子是不是也是冤案?” “我的也是!” 陶绾绾走出大堂,一堆人就冲过来,拽着她的袖子喊:“陶大小姐,我也有冤情,请帮我诉讼!” “先帮我!” “帮我!” 趴在凳子上挨打的许志成,此时已经没了力气,脑袋好似焉丝瓜一样耷拉着,余光真好瞥见拉着陶绾绾的人。 他还有印象,都是他曾在意淫话本中提到过的故事。 瞬间,他后背汗毛倒立,冷汗直下。 第46章 暗中行事 城郊竹林深处,茅草亭中,有两人正对坐着,饮新采的明前茶,耳边流水淙淙,竹涛簌簌,好不惬意。 “他坏了大事,你确定要留下?”黑衣长袍的人声音粗糙毛躁,好似竹叶有些割手的背面。 卫文昊点点头说:“此人还有些用处,替我们做事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何时这般仁慈了?”黑衣人轻笑着反问。 卫文昊放下茶杯,轻笑一声:“也谈不上仁慈,他精通律法,足智多谋,往后做个谋士也未尝不可。” “一字千金,你打算怎么办?” 卫文昊抬起头,望向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轻声说:“无碍,换个招牌,换个人接手,一样能做。” “既然这么说,随你去。”黑衣人也放下茶杯,缓缓开口,“还有一事。” “何事?” 黑衣人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你看看。” 卫文昊将纸张展开,一目十行,看完后猛地将纸张捏在掌心,咬紧牙关低吟:“此事素来小心,怎会暴露?” “雁过之处还会留下痕迹,做过的事,若有心人想要寻觅踪迹,又怎么会寻不到呢。”黑衣人喟叹一声,“这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事。” 卫文昊双眉紧蹙,始终不说话。 黑衣人又继续道:“你也不必过分忧心,我已经做好安排。新上任的县官,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你放心,过几日便到西洲述职。”卫文昊胸有成竹地说。 县衙外,陶绾绾被要起诉一字千金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她从前曾幻想过,自己成为西洲最受欢迎的讼师,受尽追捧和赞美。 如今算是实现了? 好像也就这样,同想象中还是有些差别。 陶绾绾眼尖,看见安和往暗处走,连忙叫住他:“安和,你回来。” 安和立马到她身边,作揖问:“小姐有何吩咐?” “各位各位,安静!你们的冤情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先跟他去云景山庄,慢慢说,仔细说,一个一个排队啊!”陶绾绾指着安和大喊。 顿时,老百姓又揪着安和的衣袖,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安和听吩咐,将人往云景山庄领。 陶绾绾用小拇指掏掏耳朵,简直比几百只鸭子还吵闹。 等人群散去,林彦问等人才过去,和她道喜。 陶绾绾心里美得好似艳阳天吃上冰镇西瓜,嘴上却谦虚:“小小胜利,不足挂齿。” 此时,李老头过来拉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陶大小姐,现在告倒许志成,我儿子的案子你也要接手,不能不管!” 陶绾绾连忙将他拆扶起来,肯定地说:“你放心,李三之事,我定会追查到底,你且耐心等待好消息。” 李老头道谢好后,先行离开。 事情尘埃落定,沈元良也准备回百草堂,走前对陶绾绾说:“陶大小姐,豆蔻在云景山庄,给你添麻烦了,劳烦你往后多多照应她。” “这是自然,她是我的闺中密友,好姐妹。” 沈元良又继续道:“不管发生何事,你都拿她当密友,不离不弃?” “那还用说?我陶绾绾是不讲江湖道义的人吗?”陶绾绾觉得沈元良有些古怪,反问,“沈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怎么说话怪怪的。” 沈元良笑着摇摇头,好似松口气:“近日豆蔻受陶大小姐影响,改变良多。做爹的很欣慰,往后豆蔻就托付给你了。” 陶绾绾望着沈元良缓步离开的背影,转头望向林彦问,问:“彦问,你觉不觉得沈老有些奇怪?” “略有点。”林彦问道,“若穆兄在,他定能看出关窍。” “关穆九什么事儿。”陶绾绾也没放在心上,确实半日没见穆九,她笑着比划,“他今日亏了,没看见本小姐智斗讼棍,英姿飒爽的模样。” “往后有的是机会。”林彦问冷不丁地说。 陶绾绾一愣。 林彦问解释:“你会是一个很好的讼师。” “彦问果然比穆九有眼光。”陶绾绾想起昨日穆九损她,混不下去之事。 半柱香后,许志成三十大板子打完,长袍渗血,下肢瘫痪似的不能动弹。 小厮驾着马车来接他,被衙役一左一右架着胳膊,连拖带拽地丢到马车上。 周遭的百姓对他指指点点,臭鸡蛋烂菜叶丢得满身都是。 许志成望向还在路边看热闹的陶绾绾,双眸满是仇恨,咬牙切齿,恨不能扑过去将她生吞活剥了。 陶绾绾毕竟混过几年江湖,什么样仇恨的目光没见过,她并不畏惧,抬头挺胸,迎风而立。 若人人都因怕遭嫉恨或者报复,而不敢伸张正义,那世间岂非成了恶人的天下? 陶绾绾回到云景山庄,就听见院子里吵吵嚷嚷个没完,一条长队从门口排到门口。 只见陶伯提着笔记录冤情,嘴里还念叨着:“说重点,不要扯七扯八的。”小老头应是被气得不轻,胡子都要吹上天了。 陶绾绾挑挑眉头,弓着背准备溜回房间,却被陶伯瞥见,大喊一声:“小姐,你回来了?” 前来伸冤的百姓听见喊声,眼前一亮,一窝蜂似的朝她扑过去。 陶绾绾如见洪水猛兽一般,连忙退避,嘴上还说:“你们先找陶伯登记,我一个一个替你们打官司哈!” 脚尖一点便飞到树梢上,慌慌张张地朝后院跑去。这若是被抓住,那还得了。 林彦问见她溜之大吉的模样,想着要替人伸冤的是她,如今嫌弃人太多,躲躲藏藏的也是她,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陶绾绾和沈豆蔻挨着住,见她屋内窗户打开,一堆书满地都是,案几上摆着瓶瓶罐罐,她不认识的草药无数。 “豆蔻,你这是在干嘛呢?”陶绾绾一头雾水地走进去,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研制什么灵丹妙药。 “找李三死亡的原因啊。”沈豆蔻眉头紧锁,有一点儿头绪,但她想要抓住时,却又莫名抓不住。 “找出来了吗?”陶绾绾问。 “还差点儿。”沈豆蔻摇摇头,“你也知道,我只是半吊子。从小到大,家中长辈都说,女儿家不能继承家业,竭力栽培堂哥。唉,你当我破罐子破摔,我也没想继承家业,真没学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你还费这心思干啥。陶绾绾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是委婉,“无碍,你有这心,我便十分感激了。” 沈豆蔻点点头,佯装无所谓地说:“我对自己要求也不高。” 陶绾绾又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然后便回房间。 进门前望望穆九的房门,又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一天到底跑哪儿去了,没见着人影还怪想的。” 没来由,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第47章 猎杀 百花苑里,卫文昊起身告辞。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百花苑蜿蜒曲折的回廊尽头,雅间里屋的帘子才被掀开,一个眉飞入鬓,双眸狭长的丹凤眼男人拿着手帕走出来。 此人正是百花苑的老板晏成河,是个姿色不逊于女子的绝美男人,一颦一笑都让人心神动荡,男女都拜倒在他脚下。 “影使,你真打算放过许志成?”男人落座后,将手帕嫌弃地丢到一旁,手帕是还沾着血迹。 黑衣人帽檐很低,让他的整张脸都在阴影中,只露出瘦削的下巴。 他声音沙哑,不急不缓地说:“许志成是卫文昊的人,我只管按吩咐办事。‘我打算放过’,三爷从何说起?” “若影使不愿放过,许志成如何能活?”晏成河妩媚一笑,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吊,声音越发酥如筋骨。 说这话时,晏成河还将白皙纤细的手覆盖到黑衣人的手上。 有一瞬间,黑衣人觉得四周飞花满天,天旋地转,他立马固本培元,稳住心神,淡然说:“三爷,我的功夫冷情冷性,只怕你功力再高深,也对我无用!” 晏成河使用魅术无用,却也不恼,自顾自收回手,柔声道:“影使,我不过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想守住秘密,死人最为可靠。” 黑衣人听罢,并不说话。 晏成河继续说:“近些时日诸事不顺,尤其是西洲新来搅局的三人,都不是善茬。若将来时局变动,和谁合作不是合作,何必守着卫文昊?再说了,咱们的事情,知道的人当是越少越好,不必为了一个外人,动了咱自己的利益。” 黑衣人端起茶盅,轻抿一口后起身离开,也没有给个准信儿。 晏成河看着黑衣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他知道事情办成了。 “云秀。”晏成河摊开手,随意举着。 云秀便立马过来,用手绢将他的手仔仔细细擦一遍,柔声问:“爷,秀儿不明白,许志成聪慧过人,杀了岂不可惜?可以手作麾下呀?” “卫文昊不死,许志成跟了我便是判主。这样的狗,可不乖哟。”晏成河擦干净手,脸上涌出一阵清风般的笑容,耐心的解释自己的盘算,“老二如今势力日渐壮大,若不加以遏制,只怕日后没有咱们百花苑的位置了。” 云秀当下柔声道:“还是三爷想得长远,秀儿明白了。” “你心思单纯,为人又正直,想在百花苑混,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晏成河望向云秀,不似平常波谲云诡,倒有几分真挚情深,不急不缓,“阴谋阳谋,都不重要,活下去才最重要,懂吗,秀儿?” “嗯。”云秀低声道。 云景山庄内灯火通明,风吹过竹林,光影在缝隙中摇曳。 天气渐热,陶绾绾开着窗户,烛火伴着风跳蹿,她不停地望向窗外,正好可以看见上山的路,时不时竖起耳朵听隔壁屋子的动静。 “穆九怎么还不回来。”陶绾绾揉揉眼睛,不知为何,左眼眼皮不停地跳。 都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陶绾绾也不缺钱,财不财的无所谓了,但也别灾呀! “安和。”陶绾绾对着空气喊一声。 安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窗边应道:“小姐。” “咱们出去找找穆九,我这心里不舒坦。”陶绾绾快速穿好青色长袍,将软剑缠在腰上。 安和如今是陶绾绾的贴身暗卫,自然不会有异议,跟在陶绾绾身后,两人跃上竹林顶端,在月光下狂奔而下。 此时,穆九正躲在许府无人察觉的黑暗中。 他确信陶绾绾白日里和许志成的官司,肯定能胜诉。但斩草要除根,不然春风吹又生。 白天,他趁着掌柜的不注意,溜出去将确定的几个专业认证都抓起来,捆着丢在醉香楼的茅厕边上。 然后,就躲到许府来,静待时机。 还好之前从春风渡买来许府的建造图纸,这才能够轻松躲藏。 现在许志成虽然因为教唆犯罪被反坐,但卫雨伯有意袒护,并没有死罪。 这也给穆九机会。 若是能够将许志成策反,那将是对付卫雨伯等人极具杀伤力的利刃。 因此,穆九才藏到许府来。 许志成败诉,许府便不再是从前的许府了,莫名蒙上一层枯败之气,下人们也是臊眉耷眼的。 饶是如此,让穆九一个人将许志成从他的老巢带走,也是件困难的事。 穆九在赌,一个没有用的棋子,会被人杀人灭口。 他刚刚想到此处,便听见许府外院传来动静,有利刃相接的声音。 因为挨了板子,屁股疼而趴着的许志成,也听见声音,显得焦躁不安起来。 “来人!外面是怎么回事?”许志成大喊。 一个下人惊慌失措地回话:“老爷,有蒙面人杀进府里来。” “许府几十号护院,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还怕黑衣人?快,让他们上!”许志成心中戚戚。 他做丧尽天良之事,与虎谋皮,心中隐隐也知道有今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会放弃。 “来人!搀着我离开。”许志成大喊。 有几个是贴身护卫,本该主家一有吩咐就出现,但没想到许志成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此时,许府院子里打斗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只剩下凄凉的惨叫。 顿时,许志成心气凉了一截,不用多想也只外面局势。 许志成挣扎着想站起来,狼狈不堪,屁股上传来的刺痛让他头皮发麻,稍微一动,裤子便染上鲜血。 就在此时,一道漆黑的影子投射在门上,好似阎罗王张开的血盆大口。 应当是蒙面人中的魁首,要到许志成的房间里来了。 躲在暗处的穆九知道时机已至,他同样带着面纱,缠着许志成,故意压低声线说:“跟我走。” 许志成惊慌中所有理智都化为乌有,此时只有求生本能,慌忙道:“救我大侠,救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他也不问来者何人。 穆九刚刚已经初步探查情况,蒙面人都是职业杀手,似乎和当初杀他的是同一批。 这帮人伸手不弱,他要带着人逃跑决不能正面刚,因此,许志成安分守己才有一线生机。 “别说话,小心引来杀手。”穆九低声警告。 许志成连忙捂住嘴,他也知道习武之人耳力惊人。 虽然蒙面人的影子已经投到门上,但人还有段距离,加上此时他觉得胜券在握,并不着急走到房里,就是喜欢猎物在惶恐中一点一点绝望的样子。 但这给了穆九更多逃跑的机会,他从侧面的窗户,提着许志成跳出,沿着院子下的树丛逃窜。 看他的方向不对,许志成焦灼地说:“那边是死路。” 穆九低声呵斥:“闭嘴!” 许志成几乎是被拖着走的,裤子被血浸湿,有血迹滴在草丛上。 不一会儿,穆九就走到一处院墙的狗洞边,推着许志成钻:“快!” 此时,哪里还有什么贵人的尊严,他毫不犹豫地就爬出去。 等出来后,许志成才反应过来,为何他的府邸,竟然没有眼前的黑衣人熟悉? 顿时觉得毛骨悚人,慌忙问:“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至少我不会杀你!”穆九厉声威慑,“你若再敢多问,我就把你丢下!信不信,不出一炷香,你就是蒙面杀手的刀下亡魂!” “我不说!”许志成连忙摇头,不敢再问。 第48章 及时赶到 蒙面人一脚将屋门踹开,目光逡巡一遍,没发现许志成的身影,神色未变,但并不慌张。 他知道,自己的猎物跑不掉的。 黑衣人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 整个许府内血腥滔天,惨叫声已经渐渐衰弱,只剩一些还未气绝之人的哀嚎。 月光下,许府内尸横遍野,恐怖煞人。 四面八方搜寻的蒙面人向一人处汇拢,作揖恭敬地回禀:“影使,没找到人。” “嘘。”黑衣人闭上眼睛,仰着头,顿时,他只觉万籁俱寂,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一点微弱的声音,都能够在他功力满眼之处荡起涟漪。 滴答,一滴鲜血低落在草地上。 黑衣人睁开双眼,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吩咐底下人:“跟我来。” 他径直朝着穆九和许志成逃窜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发现草丛的血迹。 底下的黑衣杀手都在心底佩服,这听音辨位的功力,果真精妙绝伦,无人能级。 拖着许志成这个负累逃窜,穆九自然走得不快。 穆九拧着眉,已经感受到不远处滔天杀气,他知道此时若不分开,只怕他俩谁也不能活命。 想到此处,穆九猛地望向许志成,一双眼睛透着阴狠。 这让许志成害怕起来,哆嗦道:“恩公,你……你别杀我,我能跑得动。” 穆九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囫囵塞到许志成嘴里,掐着他的脖子咽下去,恶狠狠地说:“你自己躲起来,我去把人引开。但你别想着逃跑,若没有我的解药,你必死无疑。” “我……那你若是……” 许志成话还没说完,就被穆九打断,他阴冷地说:“所以,你最好祈祷我能活下来。”说完,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诶,你等等……恩公,我们哪里碰面呀?”许志成压低声音,朝着穆九的背影喊,却没能得到回应。 许志成也顾不上那么多,捂着屁股朝树林的茂密处逃去。 另一边,穆九很快就和黑衣杀手撞见,他们将穆九围在中间。 穆九抽出短剑,直接分成两把刀,在手中来回甩,月光下泛着白光。 “银叶刀。”黑衣魁首低声呢喃。 有黑衣杀手凑上前去汇报:“影使,这便是之前说到过,我们失手的那次。” 没有人能看得见黑衣魁首的神情,但他语气又不常变化,更显得神秘莫测:“原来是你,那个跑堂的。你救许志成干嘛?” “与你无关。”穆九被识破身份,倒也坦坦荡荡将面纱摘下来,笑嘻嘻地说,“你还别说,带着面纱挺闷的,影响我发挥。我九爷果然不同凡响啊,才来西洲没多久,便已经如此有名了!” 黑衣魁首语气中含着笑意,杀气却倾斜而下:“你可知,在杀手中闻名,不见得是好事儿。这意味着,你的死期将至。” “手上功夫不怎么样,嘴上倒是利索。现在的杀手真是不敬业!”说着,穆九主动出击,朝着黑衣人飞身扑过去。 他此时身上有伤,并不适合打斗,但他轻功卓绝,没有拖油瓶,逃跑绝对没问题。 此时,他只需要牵制黑衣杀手一炷香的时间,给许志成争取足够的逃跑时间,就足够了。 黑衣人并不将穆九放在眼里,只是静静等待他的攻势。 正准备回击时,穆九却猛地转换招数,朝着旁边的黑衣杀手袭击而去。 杀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颈部脉搏割破,汩汩鲜血喷涌而出。 穆九杀人的招数不必刀尖舔血的杀手委婉,犀利地让他们后背发凉。 黑衣魁首冷哼一声,掌中提气,朝着穆九胸口袭去。 穆九脚尖点地,整个人在空中横倒,勉强夺过黑衣魁首的攻击,但依旧被他掌上内力所伤,不由得气息稍稍紊乱。 就在这时,其他黑衣杀手一哄而上,穆九靠着灵活一味闪躲,十几招下来,竟然没有伤到他半分。 黑衣魁首似乎看出穆九的用意,当下就说:“你们杀了他。” “是!” 黑衣魁首走到一边,准备去追许志成。他再次闭上眼睛,双手好似飞鸟的翅膀,微微翕张,功力便蔓延到整个城郊。 他在追踪许志成。 穆九飞扑过去,想要继续纠缠黑衣魁首,奈何身后的黑衣人虽然伤不到他,却也将他缠地死死的,根本就脱不开身。 黑衣魁首发现许志成的方位,缓缓地朝另一方向走去。 穆九在心底捏了把汗,搞不好今日要无功而返了。 事已至此,他无心恋战,想要从黑衣杀手中逃脱,却也没有他想的那般容易。 “穆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呼喊。 穆九望去,见陶绾绾和安和气喘吁吁地在树梢上飞奔,缓缓地落下来。 “绾绾,你怎么来了?”穆九惊喜。 这是他个人的行动,并未告知任何人。 陶绾绾落到他身边,两人背靠着背,她低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伤,不碍事。”穆九答。 陶绾绾这才放心,望着黑衣人大喊:“又是你们!我不是说了吗,穆九是我陶绾绾的朋友,你们若是再找他麻烦,就是和云景山庄过不去!得罪我哥,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穆九小声兴许地纠正:“绾绾,严格来说,是我找了他们麻烦!” “啊?”陶绾绾一愣,“额,这……算了,反正我也不讲理,不管谁找谁麻烦,就这样散了!你们又不敢杀我,也就杀不成他!今天就不打了。” 黑衣杀手蒙着面,却也面面相觑,露出的眼睛满是震惊。 陶大小姐的无厘头,果然不是盖的。但他们又莫名觉得,说得竟然很有道理? 当下,黑衣人们交换神色,朝着黑衣魁首离开的方向跑去。 穆九惊讶地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掉下来,不解地喊:“喂,你们有没有杀手的职业操守啊?真的就走了?!” 陶绾绾一把提起他的耳朵,冷冷地说:“不作死就不会死,我和安和提气飞奔下山,很累好不好?一会儿打架讨不到便宜!” “知道了,绾绾,你拧我耳朵干嘛,撒手!”穆九踮起脚尖,被陶绾绾提着跑。 陶绾绾这才撒手。 “你这不是大人就是拎耳朵的,母老虎本虎,真的会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我还有云景山庄,我怕什么。你说清,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九这才将许志成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怎么不找我和彦问商量?我们还能不帮你吗?”陶绾绾气鼓鼓地呵斥。 “我们最近已经被人盯梢,若一起行动,我恐许志成没办法活着回到许府。”穆九解释。 第49章 身份挑明 黑衣魁首已经看到许志成了。 许是摔了一跤,狼狈地趴在草丛中。 有人把月光挡住了,漆黑的人影将许志成整个儿盖住。 他突然惶恐起来,猛地一转头,看见树林中站着一个黑衣长袍的人,顿时,树林都变得鬼气森森起来。 许志成双手反撑着地,不停地挣扎着向后退,嘴里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黑衣魁首笑起来,语气很是享受:“我最喜欢看猎物绝望的样子,你现在,我就很喜欢。” “……”许志成想求饶,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嗓子眼儿里好似堵着一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许志成的嘴一张一合,宛若在岸边缺水干涸的鲫鱼,眼中满是枯朽,生机尽失。 黑衣魁首更加高兴,缓缓走进,好似在欣赏什么画卷。 同时,他化掌为刃,想要将许志成一击毙命。 本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却在手起时出了岔子。 已经闭上眼睛甘愿赴死的许志成,只觉面门好似吹过一阵风,那强大的压迫感便消失不见。 许志成睁开双目,黑衣魁首已经飞出一丈远。 “冀沉庄主。”黑衣魁首冷然。 陶枭甩出扇子,黑衣人便只能躲避。 “影使,许久未见,竟不知这种小喽啰也要你亲自出手了?费宏手下是真的没人了吗?”陶枭一袭白衣立于月光之下,越发显得出尘。 他温文尔雅地询问,让讽刺听着都是柔和的。 黑衣魁首并不在意,反问:“这十几年来,我们同云景山庄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冀沉庄主为何屡次坏事?” “你也知道,我是西洲出了名的妹控。我妹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要去勾一勾。更何况,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人命呢。”陶枭对生命的默然,同他平日里的柔和全然不符。 此时,他和黑衣魁首对面而望,一时间竟然分不出谁更阴狠歹毒。 “话已至此,云景山庄是要同费老大为敌咯?”黑衣魁首鲜少用兵刃,但面对陶枭这样功力超绝的对手,他不能掉以轻心。 “为敌,这就言重了。这人是我妹想要的,阎王爷来了,我也能抢回来。至于其他事情,还是互不相干。”陶枭猛地打开折扇,手腕轻轻晃动,扇骨尖便冒出利刃,“你也知道,我陶枭可不是什么大侠。”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却也透着杀气。 此时,面对两个绝顶高手的对决,许志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但他想到是陶绾绾要救自己,又莫名的安心。 陶绾绾总不可能取他性命? 思及此处,许志成又蹬着腿,朝后躲闪过去。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四周树林高手内力震荡而猎猎作响。 陶枭和黑衣魁首直视对方,双眸中好似能飞出利刃。 此时,追过来的黑衣杀手已经抵达,在黑衣魁首一丈远处停下,举着刀剑摆好架子,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要杀过去似的。 一人压低声音道:“影使,正事儿还未办妥。”这确实要撤退的意思。 冷冽的气氛推至高点,许志成心都提到嗓子眼儿里,此时敌众我寡,他不知能不能活命。 “哈哈哈哈。”突然,黑衣魁首爆发出洪亮笑声。 当然,这笑声并不让人觉得开怀,反而阴森恐怖。 “既然冀沉庄主不过是想给妹妹找个玩物,我自然不敢当真。”黑衣魁首率先收回在掌中的利刃,打可不必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同云景山庄为敌。 陶枭嘴角也荡漾出温和的笑容,深邃目光在夜色下令人捉摸不透:“影使好气魄,这份人情,冀沉记下了。” “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告辞。”黑衣魁首一挥衣袖,瞬间离开十仗远。 其余黑衣杀手训练有素地跟着,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等人离开后,陶枭合拢扇子,转身走到许志成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许志成仰头望去,吞吞口水,哆嗦地说:“冀……冀沉庄主,我……” “你知道,你为何能活着吗?”陶枭直接打断他的话,没头没脑的反问一句。 许志成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哪还有平日里的威风。 “讨我妹欢心。”陶枭单手被在身后,用扇子将许志成后衣领插了一个洞,轻松将五大三粗的成年男人提起。 陶枭施展轻功,飞上枝头,在夜色的掩映下犹如魑魅。 他轻功卓绝,携带一人速度不受影响。他温沉的声线在风中传入许志成耳里,“你若让我没有一丝不悦,我便有千万种法子,让你求生不成,求死不能。” 许志成只觉后背汗毛倒立,恐惧好似一条小蛇,顺着脊髓直冲天灵感。 他哆哆嗦嗦地道:“不敢,不敢……” 他哪能想得到,世人眼中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冀沉,竟是如此阴冷诡谲之人,比他往常打交道的西洲黑帮也不逊色。 再一转念,便明白过来。 西洲鱼龙混杂之地,若没几把刷子,当年尚年少的陶枭,如何能带领云景山庄在西洲立足,这十几年来屹立不倒呢。 穆九看着黑衣人消失的背影,猛地反应过来,大喊:“咱们站这里干嘛?快追呀,不然许志成被杀,不就前功尽弃了嘛!” “别急。”陶绾绾拽住穆九的后衣领,将他拉回来,“他不会有事的。” “你还带了其他人?” “倒是没有。”陶绾绾摇摇头,然后说,“职业证人不是被你抓住了吗?先去把人带回云景山庄,再从长计议。” 穆九还是有些不确定,反复确认:“真的不用过去看看?” “已经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他们若是盯紧要杀许志成,现在过去也来不及。”始终沉默的安和突然开口,“穆公子,你将心放回肚子里。” 穆九觉得瘆得慌:“你别叫我公子,九爷比较好听。” 安和实在叫不出口,干脆不说话。 三人趁着夜色,飞檐走壁到醉香楼后院。 走到茅房边,陶绾绾捂着鼻子不肯再靠近:“太臭了,你们抓人。”说着,她便远远躲开。 穆九安和二人从小生存环境恶劣,这点臭味不算什么,各自抓着两个人,施展轻功跑出南郊巷。 被抓之人拼命挣扎,一脸痛苦。 穆九不耐烦地将人放下,恶狠狠地说:“安分一点,少点皮肉之苦!” 职业证人想把嘴里塞着的布吐出去,好似有话说。 穆九拔掉破布:“说!” 职业证人却扑倒在墙角,哗啦哗啦呕吐起来,直到脱力,瘫软在地上。 其余人也是同样状况,吐得一塌糊涂。 末了,还有人痛苦的说:“茅房也太臭了……” 穆九清清嗓子。 陶绾绾朝天翻白眼! 安和却在憋住笑。 第50章 审案 回到云景山庄后,陶绾绾让下人将抓回来的职业证人关到地牢里,等明日再审讯。 穆九则百思不得其解,试探性地问:“绾绾,许志成呢?现在是否在云景山庄?” “多半已经关进去了,你若是好奇,可以跟去地牢看看。”对于板上钉钉的事,陶绾绾可没工夫研究。 穆九虽未亲眼所见,但也不再担忧,继续问:“是陶伯派人去的,还是……” 陶绾绾横他一样,讲话打断:“你心里知道就好。” 她突然离开,陶枭一定会担心,势必会派人跟着,既是保护,也是盯梢。 但陶绾绾没想到,竟然是陶枭亲自去。 如今妹妹正式入江湖,陶枭自然要去探探路,威慑四方。管什么是非公道,他的妹妹谁也动不得。 万籁俱寂,云景山庄一切如旧,静谧祥和。 但西洲城中却人声鼎沸,众人唏嘘不已。 南郊巷夜里本就热闹非凡,这会儿许多客人站在窗口,望向张府。 那窜天的火舌好似要吞没一切,雕梁画柱燃烧时发出的哔拨声,在夜深人静时是那样刺耳。 晏成河坐在雅间的窗边,一面给手擦着精油,一面笑盈盈地说:“张府风水不错,风景也美,就这么烧了怪可惜的。” 一旁的云秀不说话,见他擦完精油,便将精致小罐收入怀中。 晏成河又问:“许志成死了吗?” “刚刚有人来报,说是被陶绾绾抓到云景山庄去了。”云秀声音清冷,语调并不太多起伏,倒是在温柔乡里别有一番风味。 晏成河听罢,顿时笑出声来,掩着嘴角,双眸中的光亮不住晃动,摇曳生姿:“哈哈哈哈,我只是让影使做个顺水人情,却没想到他还将好戏加码。这下好了,咱们隔岸观火,看老二怎么将好戏唱罢。” 影使既然已经暗杀许府百余口人,顺手再往许府丢进一个火折子,一把火把一切付之一炬。 翌日,云景山庄的膳厅,江湖客都在讨论许府被灭口一事,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曾经如日中天的“一字千金”,竟然在输一桩案子后,全府上下百余条人命,无一幸免。 “万事皆过犹不及呀,如此一家独大,定然是遭天妒的!” “可不是嘛!” “许志成也死了?” “官府说也死了……” 陶绾绾伸着懒腰醒来,洗漱好走出闺门,恰好遇到穆九趴在她窗边,惊讶地往后退一步:“大早上,你有毛病?趴我窗边作何?” “许府被烧,外界在传,许志成也死了。”穆九拧着眉反问,“官府下的告示。” 陶绾绾条件反射地说:“你不信我?走,带你去地牢看看,他肯定在!” “不是不信你。” 此时,陶绾绾反应过来,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说,卫文昊知道许志成被抓走,担心有人对他不利,特意对外宣称许志成已死?” 穆九一耸肩。 陶绾绾冷笑:“这种缓兵之计,简直可笑。” 林彦问和惊歌晨练结束,也从江湖客口中听闻许府被烧之事,前来商讨。 沈豆蔻昨晚研究一夜医术,始终没能找出李三之死的原因。突闻许志成已死,猛地将手中的书一砸,鼓着腮帮子抱怨:“人都死了,我还破什么案!倒头睡大觉咯。” “人没死。”穆九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听罢,沈豆蔻激动不已,笑着问:“那这么说来,我们可以不用自己找线索,让许志成说出来?” “嗯。”陶绾绾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呀。”沈豆蔻挽住陶绾绾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走。 陶绾绾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关哪里吗,就冲最前头……走错啦,往南边拐。” 穆九等人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便找到云景山庄关押犯人的地牢。 地牢门口有人守着,看见陶绾绾后,毕恭毕敬地打开门。走进去,一股寒气直逼面门,四周倒是干干净净。 往里走一截路,便看到许志成趴在稻草铺的床上。有人给他上过药,也换了干净的衣物。 许志成看见陶绾绾,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哀嚎着:“陶大小姐,谢谢你救了我!但我中毒了,命不久矣……” 穆九轻笑一声,压低声线,恰是昨晚威胁许志成时用的声音:“骗你的,没毒。” 许志成顿时松口气,神色渐渐正常,态度良好:“陶大小姐,你救我性命,定然有事相问。许某唯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陶绾绾见他这么上道,出乎意料的爽快,便也直言:“你猜的没错,我要把卫雨伯这贪官拉下马。平日里你们是如何沆瀣一气的?如实招来!” 许志成垂着头道:“我只是受贿,给卫大人送银子,他判案时偏向我一点。” 这是之前便知晓的,陶绾绾等人也没有疑议。 一旁沉默不语的林彦问突然开口,冷声问:“只是如此吗?没有教唆报官,挑唆百姓打官司?” 林彦问在看西洲案件卷宗时,发现近几年案子数目直线飙升。从前西洲也乱,但打官司之人并不多。 许志成顿时吓得冷汗直冒,林彦问说话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正义,让他心中惶恐,好似一说谎,都要被看穿:“没……没有。” “让我来猜猜。”林彦问将手背到身后,不急不缓地分析,“你最初只是行贿,提高自己的胜率。每次虽然赚到钱,但官司数量有限,渐渐地不能满足你的贪欲,遇到小案子,也挑唆百姓打官司。而卫雨伯要做的,就是无论大小案子,全部受理。更甚者,你会让下面的职业证人,想方设法的制造官司……” “这样,你许志成有了名望,卫雨伯也能从你那里拿到更多的银钱。” 林彦问说得一点儿也不差。 陶绾绾呆呆地看着林彦问审讯,面露红霞,抓着沈豆蔻的胳膊低声说:“豆蔻,他好迷人……” “你醒醒,别犯花痴。”沈豆蔻心中已经有陶枭了,也被林彦问审讯时的魅力所折服。 穆九看见陶绾绾痴迷的模样,不由得有点吃味,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凑到林彦问身边,低声抱怨:“小林子,你能不能别耍帅!” “什么耍帅,我没有!” 许志成身在云景山庄地牢,却依旧不老实,不肯说实话:“这位公子,你猜测的合乎情理,但我万万不敢认!我虽行贿,但诉讼确实尊重事实,客观本分……” “呸!你那本案集,跟我们没看过似的。”沈豆蔻没好气地说。 林彦问继续道:“你不认也没关系,在铁证如山下,你的罪行无处遁形。” 许志成依旧垂死挣扎,只肯承认行贿,其他事情一概不认。 众人准备离开时,白衣胜雪的陶枭从顺梯而下,手中落影扇不住摇晃,笑意盈盈。 沈豆蔻猛地趴在陶绾绾肩头,用手挡着脸问:“绾绾,我彻夜未眠,可有眼屎?” “没有。” 陶枭将沈豆蔻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无奈。 “哥,你怎么来了?” 陶枭笑若春风,温声说:“帮你们审审。”说着,他用扇子示意许志成。 穆九忍不住反问:“冀沉兄的意思是,我们还未问到点子上?” 陶枭不置可否。 第51章 酷刑威慑 陶绾绾等人离开地牢后,许志成望着面若冠玉的翩翩公子陶枭,却反倒是冒着冷汗。 只是被他用温和的目光盯着,就叫许志成毛骨悚然,他打着哆嗦问:“冀沉庄主,您……您别盯着我看,有话您直说……” 陶枭摆摆手,摇头道:“诶,别着急嘛,咱们聊,自然是要聊的,但不是在这里。”话音落下,陶枭微微偏头,朝黑暗中轻声道,“老大,把人带走。” 老大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角落里冒出来,走到牢门口,开锁后不待许志成反应,就将麻袋套到他头上,猛地将人提起。 晃晃悠悠半盏茶的功夫,许志成觉得自己脚沾地,屁股坐在一张板凳上。 四周充斥着血腥气,还有微弱痛苦的呻~吟。 老大猛地将套在许志成头上的麻袋撤掉,昏暗的烛光引入眼帘。 他环视四周,顿时吓得浑身发软,双腿哆嗦,若不是坐在凳子上,只怕已经跌落在地。 陶枭坐在离他一丈远的太师椅上,手边放着一张茶几,放着一壶茶。 看见许志成吓得面色惨白,顿时来了乐趣,和煦地说:“你也不必担忧,这里不过是云景山庄的私牢。” 许志成更是头皮发麻,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私牢四壁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一层叠着一层的鲜血。木架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旁边的铁索上还挂着一个不知生死的人,浑身是血,骨瘦如柴,只剩一张皮了。 “看来,你对私牢里的刑具很感兴趣?那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陶枭来了兴致,居然拿起一把铁刷子,介绍,“不知‘刷洗’的刑法,你可听说过?就是将人扒光衣服,放在铁板上。烧以开水,用铁刷子刷去皮肉,刷完为止。” “哦,还有这个。”陶枭举起一个钩子,在许志成面前晃了晃,继续解释,“这个刑法叫做‘勾背抽肠’。先是用钩子勾住脊背,将人挂起来。然后,再用钩子从肛门勾出人的肠子,肠子抽出来后,再用坠石挂在肠上。” 许志成受了杖罚,屁股上本就有伤,此时坐在板凳上,那是锥心刺骨的痛。又遭陶枭一吓唬,膀胱一松,臊气的尿便从腿上流下来。 “你……”陶枭厌恶地拧起眉,好似嫌脏,嫌弃道,“看你平日里欺压百姓,为非作歹,还以为你的条硬汉。却没想到,我什么都还没做,你就吓尿了。” 许志成涕泗横流,再也不敢隐瞒,磕磕巴巴地说,“冀沉庄主,你问,问什么我说什么……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陶枭却收起笑容,冷冷地讽刺,“非也非也,不是我问什么,你说什么。而是我没想知道什么,你就要说什么。若是绾绾有丝毫不满意的,后果你清楚。看你能在酷刑下走过几轮。” 许志成连忙点头:“我说,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陶枭眉眼一横,转身走出私牢。 这些酷刑是给会功夫的江湖人准备的,不常用,但偶尔确实能用上。 至于许志成,纯属吓唬。他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讼师,哪里真沾染得了血腥。 陶枭走出私牢,关上门后又与山色融为一体。 暗卫从山林间突显,站在他身后颔首禀报:“庄主,扶烟姑娘说有消息了,邀你去春风渡一叙。” 这么多年来,都是陶枭巴巴地主动去春风渡,得来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 现下总算盼到扶烟主动传消息,那必然有他想要的东西。 顿时,陶枭喜出望外,对老大说:“走,回庄中换身衣袍。” 私牢里的血腥味好似已经融入土壤中,陶枭每每去一次,便要换身衣服,不然觉得肮脏得令人作呕。 人呐,天生的贱骨头。从前陶绾绾巴不得人人都找她写状子,打官司,现在,看见人就躲,生怕别人喊她“陶讼师”。 自从许志成名声扫地,一字千金也付之一炬,整个西洲最有名望的讼师,非陶绾绾莫属。 这几日来云景山庄请陶绾绾诉讼的百姓,把上山的路都踩平坦了。 陶伯老胳膊老腿儿的,既忙着接待又忙着登记,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最后,将写了一指厚的登记名录,交到陶绾绾手上。 陶绾绾躺在山间的树杈上,嘴里叼着一根新鲜狗尾巴草,一边看案子一边嘀咕:“这么多案子,我打到什么是才算完事儿?” “你若不喜欢,回绝不就好了?”沈豆蔻随口说。 “这不行,我已然夸下海口,怎么能言而无信呢。”陶绾绾认命,只得再辛苦陶伯,将能调解的案子,都调解了,只留下不得不见官的。 “呶,表现自己的机会到了。”沈豆蔻努努嘴,一副看好戏似的神情。 陶绾绾摆正身子,因为坐的高,远远看见一堆人朝山间跑来,看嘴型,像是嚷嚷着“陶讼师,先接我的案子”之类的。 “难得清闲,我先躲躲。”陶绾绾从树枝上跳下来,飞快地朝山下跑去。 沈豆蔻掩着嘴笑,跟上去时还出主意,“绾绾,你这一味躲藏,也不是事儿呀!让冀沉哥哥设个门槛,随意不准上山。” “这是个好主意……” 两人边走边闲聊,不一会儿就下到半山腰。 春天的日头很温和,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陶绾绾忍不住伸懒腰,好似一只懒猫。 沈豆蔻满脑子都是吃食,看着草丛里的野菜兴奋地蹲下,招呼陶绾绾一起挖:“绾绾,这是荠菜,以嫩叶供食。同时,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和脾、利水、止血、明目……” “豆蔻,你就别给我背《本草纲目》,说重点。” “重点啊?荠菜做春卷最好吃!”沈豆蔻好似想到春卷的美味,忍不住唧几下嘴。 陶绾绾十分服气,她除了吃,确实没什么追求。哦不,还有追她哥哥陶枭。 两人挖着野菜时,有背着背篼的药童从百凉山的另一侧下来,主动打招呼:“大小姐。” 沈豆蔻看药童面熟,却也叫不出名字。 来百草堂学医的学徒杂役很多,她又不常去,便不认识人。 “嗯。”沈豆蔻应声。 药童客气地劝:“大小姐,你就不要跟家主置气了,他既然来找你,你就跟他回去!” “啊?什么来找我?”沈豆蔻不解地反问,除去回百草堂取书,并未再见爹爹呀。 药童惊讶地反问:“家主不是来云景山庄找你吗?百草堂的其他伙计都在说,昨天下午,家主背着背篓出来采药,师兄弟有人提议跟他一起,他回绝了,说是顺道上云景山庄,看看你。这不,这不……我今早出门时,也没看见家主呀。” 沈豆蔻满脸疑惑,摇摇头:“我确实没遇见爹呀!绾绾,昨日我爹上云景山庄了吗?” 陶绾绾也摇头,若是上山,不可能不通报。 这两人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药童却担忧起来:“家主会不会是采药出了什么事儿?” “不可能,百凉山的药圃是我爹一点一点种起来,他蒙着眼都知道怎么走,能出什么事儿,你别大惊小怪。”沈豆蔻心中虽涌上一缕不安,却不愿承认,嘴硬地说。 陶绾绾正色道:“那你们先去药圃找人,我叫些人手一起过来。” 说罢,三人便分开。 陶绾绾回庄中叫来十几号下人,又遇见穆九等人,便都跟着一起往百凉山的苗圃走去。? 第52章 水深不可测 众人先到百凉山山顶的药圃,搜寻的格外细致,没放过一片密丛,一洼水潭,漫山遍野都是呼喊声。 “爹!” “沈元良爷!” “……” 如此找寻半个时辰,已经从山顶找到山脚下,都没看到沈元良的踪迹。 对众人来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沈豆蔻本就不信沈元良会发生什么意外,问药童:“是不是我爹有事外出,你不知道呀?” 药童在百草堂辈分很低,许多事情并不知晓,担心弄错事情,当下也说:“许是我弄错了,白白浪费你们时间,真是过意不去。” “无事便好。”陶绾绾大度地摆摆手。 从百凉山继续往下走,就快要到云景山庄的码头了。 忽然,穆九指着苕英河边的一处草丛,大喊:“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影?” 众人顺着穆九手之指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个背篓,人影埋在草堆中,若不是有布料挂在荆棘条上,都发现不了。 霎时,沈豆蔻面如土色,那残破的衣料正是沈元良平日里爱穿的黄色麻布衣裳。 她欲语泪先流,浑身好似被抽走力气,软绵绵地就要跌到在地。 陶绾绾连忙搀扶住沈豆蔻的肩膀,让她倚靠着自己,慌乱地安慰:“豆蔻,人还没看清,你……你先别激动。” 穆九和林彦问施展轻功,借着力就飞过青葱芦苇,到百丈远的草丛边。 穆九轻功卓绝,率先到草丛边,只是那人面孔朝下,他一时间无法辨认。 等林彦问到来后,两人协同将人翻转,面孔朝上。顿时,双双变了脸色。 沈豆蔻虽然还没过去,但见好友神情,便猜到几分,哭得更加伤心,涕泗横流。 林彦问先是弯腰探了一下鼻息,早已没有生气。他又简单看了看尸体,已经有尸斑显现,估计已经死了有些时辰了。 但他并不是仵作,一切还得验尸后才有定论。 林彦问直起腰杆,抬手阻止准备上前的众人:“你们都别过来!先去报官,保护命案现场。” 穆九也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悲伤又严肃地挡到沈豆蔻身前,避免她看见父亲满面鲜血的惨状:“豆蔻,节哀顺变。” 顿时,众人面色沉重起来。 陶绾绾无助地望向穆九,她不知如何安慰沈豆蔻。 “爹!”沈豆蔻再次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哭声,拼命朝前扑过去,被穆九眼疾手快拦住,陶绾绾也拉着她。 两个身怀无意的人,此时竟然有些拉不住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沈豆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劲儿向前扑:“放开我!我爹不会死的,他只是受伤昏过去!百草堂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定能将爹爹救活……” 陶绾绾见沈豆蔻情绪几近崩溃,当机立断,轻点她后颈穴位,伸手将昏睡过去的少女接入怀中。 仰躺下来时,只见她浓密的睫毛早已蘸湿,小脸泪水纵横,鼻头都哭得红彤彤的,不由心生怜惜。 “我先把她带回山庄。”陶绾绾对穆九说。 随后,又吩咐下人封锁现场,谁都不能进去,等官差过来下定论。 但他们心中都不信西洲的官差,三人默契地交换眼神,穆九和林彦问开始各自在周围查看。 一袭白衣的陶枭来到春风渡,从后院畅通无阻地上二楼。 扶烟早已准备好锦囊,只等陶枭前来。 陶枭面露喜色,连平日里时不时阴郁骇人的眉眼都变得柔和。春风透过轩窗,吹得他鬓角一缕碎发贴在面颊,又添了几分面若冠玉的韵味。 扶烟笑道:“难怪少女们都传,你有看杀卫阶之姿容。我同你常见面,倒不觉得你怎么好看,刚刚那垂眸含笑的模样,倒真真是惊为天人。” 陶枭自诩靠手中落影扇吃饭的狠角色,容貌并不放在心上,一面收起锦囊一面调侃:“你这话说得,好似我是一个靠脸吃饭的白面小生。” 扶烟闭口不言。 陶枭举着锦囊示意:“大恩不言谢,要多少钱,只管来云景山庄取。” “钱财来身外之物,扶烟只想要冀沉庄主一个许诺,这才是无价之宝。”扶烟却道。 陶枭点点头,算是同意:“权当欠你一个人情。” 看过锦囊的陶枭难掩喜悦,走路带风。 老大刚跟陶枭不久,年纪尚小,孩子心性,忍不住问:“庄主,锦囊里是什么?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我妹的病,有的治了!”陶枭不假思索地回答。 陶绾绾患有离魂症,夜间会变成“桃花斩”,这件事始终是陶枭的心结。 “有什么线索?是否要我去办?”老大认真地问。 陶枭摇摇头:“不必,这事儿我当亲自去。” 半个时辰后,陶枭刚到云景山庄山脚下,便看见有许多人守着。 陶枭刚上前,下人们便此起彼伏地问好:“冀沉庄主。” “这是怎么回事?”陶枭一皱眉头,看见旁边躺着一具尸体。 “百草堂的家主沈老,死在咱们云景山庄的地界了。” 顿时,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陶枭面色微变,舒展的眉梢蹙了蹙,立马又恢复自然。 这时,穆九和林彦问也走过来,同他作揖,便是大招呼了。 林彦问率先开口,说:“已经报官,但等到现在,却还没有来人。” “姗姗来迟才正常。”不知谁嘀咕一声。 陶枭问:“怎不见绾绾和豆蔻?” “豆蔻哭得昏了过去,绾绾搀她回庄子里休息了。”穆九回答。 沈豆蔻表示,我分明是被打晕的好不好,不是哭晕的。 陶枭留下一句话“我先回去,劳烦二位等着官府的人来”便走了。 刚离开众人的视线,老大便觉得陶枭周身寒气四溢,好似要将人吞掉一般,吓得他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开口。 谁知,陶枭竟喃喃自语似的说:“怎么有如此凑巧之事。” “怎么了?庄主?”老大忍不住问。 陶枭哂笑:“我刚刚得到消息,治疗离魂症的方子在百草堂,沈元良就死了。” 他以混迹江湖的直觉,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此时绝不简单。 到山庄中,陶绾绾和陶枭打个照面,陶绾绾正准备下山。 “你去哪儿?”陶枭拧着眉头,阴沉着脸问。 陶绾绾理所应当地说:“沈老死了,我自然要去守着。” “官府自有定论,你别瞎掺和。”陶枭神色沉重,语气也不善。 陶绾绾犟嘴:“官府可靠的话,西洲会是如今这番模样?” 陶枭知道,他和妹妹耍狠,绝对输的一败涂地,当下就放软语气,哄着她:“绾绾听话,别多问,哥哥会处理好的。” 陶枭越是想让她置身事外,她就越不服气:“不可能!豆蔻这会儿还在屋内躺着,我不能置身事外。” 陶枭还待说什么,陶绾绾打断:“你答应我入江湖,不会出尔反尔?” “……”陶枭无奈地朝天翻白眼,叮嘱道,“带着安和!还有,遇到危险报哥哥名号!” “知道啦!就是知道哥哥最好啦。”陶绾绾开心地下山去。? 第53章 毫无线索 陶枭望着陶绾绾离开的背影,猛地打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 思忖半晌,转身朝书房走去,眉宇间却蒙上阴霾。 “老大,把百草堂所有档案,事无巨细,全部拿过来,尤其是最近的消息,一丝都不能错漏。”陶枭一边走一边吩咐。 到书房后,他坐到桌案前的椅子上,闭着眼睛,缓缓按着太阳穴,不住思索起来。 为何他刚查到一点治疗离魂症的线索,沈元良就身故?这一切是冲着他来的,还是沈家去的? 若是冲着他来的,和从前的祸事可有关联? 陶枭万分疑虑,若是冲着云景山庄来的,更要好好的保护陶绾绾,千万不能让她再发生意外。 陶绾绾下山发现官府还没有来人,忍不住埋怨起来:“都说人命大于天,我看在昏官的脑子里,只怕不如草芥。” “豆蔻如何了?”穆九问。 “还在昏睡中。”陶绾绾接着问,“沈老的死,可有疑点?” “没什么特别的,像是单纯的意外。”穆九摇摇头,率先说。 但不知为何,他又总觉得这件事不那么简单,“倒是冀沉兄,我见他听闻沈老死讯时,神色有点怪怪的?”陶枭哪里瞬间的神色变化,都未能逃出穆九的观察。 穆九望着陶绾绾,似乎在询问。 “也不怪?”陶绾绾仔细回想,并未发觉什么古怪。陶枭本就不喜她掺和江湖上的事儿,更何况是人命官司。 “彦问,你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林彦问摇摇头,细细说来:“我从山下走到山上,这一路并未有打斗的痕迹;粗粗看了沈老爷的背篼,里面都是些药材;他身上除了率下山崖时的擦伤,也没有刀伤之类。” 惊歌也接着说:“我其他的不懂,只是对毒药略懂皮毛。他面色看起来一切正常,并无中毒的迹象。” 陶绾绾听完,反问:“如此说来,真的只是意外坠崖?” “一切还是要等官府的人,以现场勘验为准。”林彦问道。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官府的人才姗姗来迟。 仵作粗粗看过现场,就遣人将尸首抬上担架,准备回衙门了。 衙役就在尸首周围转了一圈,算是完事儿。 陶绾绾迫切地想知道结果,追问:“你就不说点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衙役拖着调子问。 “死因。” “等卫大人审理后,再说。” 说完,衙役便叫人将尸首抬走。 这……陶绾绾在心中骂,这简直就是渎职! 但官府不干实事,百姓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按着头让他们破案?只能先回云景山庄。 而百草堂家主沈元良身故的消息,在西洲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不仅垂泪,这样一位悬壶济世的医者,竟然与世长辞了。 到云景山庄后,众人皆入住自己房中,陶绾绾为了照顾沈豆蔻,便和她挤在一屋,好有个照应。 子夜时分,沈豆蔻幽幽转醒。 陶绾绾因担心她心头焦虑,不得入睡。见沈豆蔻醒来,欣喜地凑过去,关心地问:“豆蔻,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点什么?” 沈豆蔻脑子懵作一团,愣了一瞬,随后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脸上汹涌出悲伤:“绾绾,我爹呢?” “沈老的……的尸首,已经被官府的人接走了。”陶绾绾温声细语,见沈豆蔻悲痛难耐地神情,自己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不,我爹不可能死,他还说等我出嫁呢!我要去找我爹。”在巨大的悲痛下,沈豆蔻拒绝接受现实,哪怕亲眼所见沈元良的遗体。 陶绾绾理解沈豆蔻的悲恸,越发心疼,多么俏皮水灵的姑娘啊,哭成了泪人儿。 她半抱着沈豆蔻的肩膀,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呢喃着安抚:“豆蔻,我知道你现在难过,但都会过去的。现在天色已晚,明日我们都陪你一起去衙门,好吗?我,彦问,穆九,惊歌,所有人统统陪你去,好吗?” 沈豆蔻的嚎啕大哭变成呜咽,像是受伤的幼兽,哭着哭着便梦呓似的自说自话:“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听话一点,爹也许就不会出事……” 陶绾绾心说,若沈元良是失足高坠身故,这同你有何干系?若沈元良是遭奸人残害,就更加与你无关。又何须自责平日里顽皮? 但她也知道,沈豆蔻总要找出缘由来怪自己,这样,心头才能好受些。 窗边案几上烛泪融融,夜风从窗缝中灌进来,火苗紧跟着频频跳跃。 陶绾绾怀中的沈豆蔻哭得累了,渐渐睡去。她始终保持一个半搂的姿势,身体早已僵硬,此时,便将人缓缓放下,自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准备舒活舒活筋骨,然后睡觉。 突然,她听闻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脚步声虽轻,但习武之人耳力惊人,是逃不过的。 陶绾绾悄声出门,只见穆九和林彦问鬼鬼祟祟地潜入山庄的竹林中。 提气追去,同时压低声音喊:“你俩干什么去?” 两人皆猛地停下,转身看着陶绾绾,穆九疑惑地问:“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 陶绾绾说:“豆蔻哭到现在,才睡过去。我刚准备躺下,就听见外面有声响,这就追出来了。你们黑灯瞎火的,去何处?” “事发现场。”穆九说。 林彦问温言解释:“回到屋内休息,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白天探查过,目前来看确实是意外。但不知为何,心中总觉不安。反正也睡不着,就出来透气,却不曾想遇到穆兄,我俩想到一处去了,便相约再探事发现场。” 穆九点点头:“万一是白天看得匆忙,漏掉什么线索呢。” 陶绾绾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嘟嘴一吹,精神地说:“那我同你们一起去,确是指望不上那些狗官!” 这一次,三人从药圃往下走,好似重走沈元良采药的道路。 穆九也拿出火折子,矮身查看。虽然药圃没能留下足迹,却能看出采摘过的药草,地上留着坑洼:“应该是走这条路采药的。” 沈元良从药圃一路走到百凉山的西面,再往西走,便是云景山庄的地界,这之间有一处陡峭的悬崖,平日里无人会去,就当是天然的分界线。 “沈老采药到这里便折返,他好端端的怎会坠崖呢?”林彦问不解。 陶绾绾猜测:“会不会是有什么稀有的药材?” 穆九飞身下去,靠着一流轻功,倒是轻松地下山崖查看一番。 陶绾绾和林彦问从旁边下去,三人在半山腰汇合。 “我也不懂药理,看不出什么是稀有品种呀。”穆九无奈道,“但能看出,山崖上并无打斗痕迹。” 陶绾绾秀美一蹙,失望地说:“我是个讼师,靖国法律条款背得出,这查案嘛,我也不会。” 三人又一路走到沈元良躺尸处,那里有一小滩血迹,大多都流进干枯的竹叶里,扒开枯叶之后,鲜血已经渗入土壤之中。 沈元良脑袋磕到石头,有血渗出。 虽然重新查看,却也没能找出新线索。三人交换眼神,皆失落地垂下头。 此时所有线索,都表明这是一起普通的失足坠崖案。 第54章 家人的谴责 “那边什么人!”一声暴喝,从山顶传来。 穆九连忙扑灭火折子。 只见两个云景山庄巡逻的护卫,匆匆从山顶往山下跑。 离得远,护卫什么都没看清,只是看见莹莹火光,便虚张声势。 三人跑得快,护卫到时什么都没瞧见,嘀嘀咕咕起来:“难道看走眼了?” 穆九一边走一边问:“你自己家,跑什么?跟做贼似的。” “被我哥知道,他肯定又要念叨。”陶绾绾无奈地解释,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屋睡觉,眼皮都在打架了,有什么消息别忘记告诉我。” 陶绾绾只觉眼帘上挂着千斤重物,不住地往下坠。回到屋里,倒在沈豆蔻边上,弹指间便沉沉睡去。 翌日,天边破开一缕微光。 明明已经辰时,天色依旧暗沉沉的。天边积压厚厚的云层,雨将下未下,闷得人喘不上气,好似悲伤压抑在胸腔,无法疏解的捂住。 陶绾绾是被沈豆蔻摇醒的。 她惺忪着睡眼,疑惑地望去:“豆蔻,何事?”只见沈豆蔻双眸肿得像是两颗核桃。 “绾绾,我要回家。”沈豆蔻可怜巴巴得说。 陶绾绾睡得迷迷糊糊,脑子不甚清醒,嘟囔:“我还没睡醒……” 猛的一下,沈豆蔻的眼泪便落下来:“绾绾,你昨晚说陪我回家,原来全都是在哄我,呜呜呜。” 陶绾绾一激灵,想起沈元良之事,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下来:“我的错,我的错,你别哭呀,我现在就陪你回家。” 言出必行,陶绾绾走到屋外,立马就去敲穆九和林彦问的门,催促他们起床。惊歌听到声响,也从屋里走出来。 陶伯一早就帮沈豆蔻准备了丧服,她一身白衣失魂落魄地下山。 这一路,她始终眉眼低垂,旁人围观议论,她都好似听不见一般。快到沈府时,眼泪就簌簌地落下来。 众人没有办法,只能无声陪伴。 远远就看见沈府的朱红大门,门楣和庭院皆挂着丧事用的白缦,关门闭户,一片萧条。 家里死的人,从前的所有朝气,好像在瞬间就冲散了。 许是应景,老天爷也哭了,豆大的雨点稀里哗啦地砸下来,砸在树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砸在门楣的白幔上,让白布垂了下去,更显凄凄惨惨。 陶绾绾不是细心的,林彦问又习惯被人照顾,谁都没想着带把伞。还是陶伯塞给穆九几把,他分给林彦问一把,又递给陶绾绾一把。 陶绾绾赶忙上前,帮沈豆蔻撑伞,搂着她的肩膀低声说:“豆蔻,别淋湿了。” 沈豆蔻并不答话,走上前叩门。 大户人家的屋檐下是不会淋雨的,陶绾绾便站到穆九身边。 不一会儿,小厮将门打开,看见是沈豆蔻,惊喜地转身朝院子里喊:“夫人,小姐回来了。” 沈豆蔻迫不及待跑进屋,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喊:“爹!娘!” 在祖宗牌位前双手合十,闭目祈祷的美貌妇人,听见小厮的话,顿时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又被无尽的忧虑掩埋,满面怒容。 她快步匆匆走向屋外,正好和冲进院儿里的沈豆蔻迎面撞上。 陶绾绾等人只是陪沈豆蔻回家,因此远远地跟着,想着若是无事,便准备退下。 “滚出去!”一声暴喝,将所有人都吓一跳。 沈豆蔻原本哭唧唧,被突如其来的斥责吓得竟然连哭都忘记了,惊疑未定地呢喃:“娘,你怎么了?” 此人是沈元良的夫人沈黄氏,却不是沈豆蔻的亲娘。 沈元良是十年前新落户西洲的,再早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 定居西洲后,沈元良同沈黄氏成婚。新婚燕尔不久,便抱出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对外说是沈黄氏所生,但明眼人都看出年纪对不上。 碍于家主威严,下人也只敢偷摸在背后嚼舌根,传言沈豆蔻是野种,不知是什么不正经的女人所出。 时间久了,便成了前尘往事,也无人再提。 沈黄氏也是个温柔贤惠的母亲,尽管沈豆蔻不是自己亲生,但无论发生什么事儿,稚子无辜,将她视若己出。 有父母宠爱,沈豆蔻童年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直到后来,沈黄氏始终无所出,怕是不能生育,在沈府的地位不及往常,心情有所变化,多沈豆蔻又爱又恨。 爱时对她关怀备至,恨时对她挑剔责骂。爱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恨她为何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慢慢的,沈府旧事又开始有下人嚼舌根了。 沈豆蔻约莫听到一点,但她不去深究,只是性情大变,从羞涩恬静的大家闺秀,变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混世魔王。 但总体来说,沈豆蔻还是幸福的。沈元良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虽然偶尔责骂几句,都只是虚张声势。沈黄氏待沈豆蔻不及儿时亲近,却也是慈爱温柔。 渐渐地,沈豆蔻就忘记自己,可能是个私生女的事情。 此刻,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嚷嚷着让自己滚的母亲,不敢置信:“娘,你……你说什么?” 沈黄氏突然大发雷霆,将豆蔻吓得魂飞魄散,又受沈元良去世的打击,立马失了方寸,像个浑身湿透的雏鸟,无助地站在雨中。 陶绾绾立马折回去,心中虽不满长辈将脾气发在子女身上,却也不能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只是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等着沈豆蔻需要自己时,第一时间冲上去。 穆九等人见状,也紧随其后,皆是一副替沈豆蔻撑腰的模样。 “昨日你爹出意外,你野哪里去了?不想回家便永远不要回来,赶紧给我滚!”沈黄氏目眦尽裂地瞪着沈豆蔻,继续暴喝。 沈豆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伞也滚落到一边,自责地说:“娘,豆蔻知道错了,你不要赶豆蔻走!豆蔻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听爹的话!” 她年纪尚小,家逢变故,又遇意外,伤心糊涂了,竟忘记沈元良已经故去,又可能她在自己欺骗自己。 果不其然,沈黄氏更加生气,对着护院大喝:“你爹已经被你害死了!来人啊,把这个不孝女给我赶出家门!” 沈黄氏左思右想一夜,沈元良向来忠厚善良,是西洲有名的良医,从不曾得罪任何人。 他意外死亡定是被人暗害。而暗害他的人,一定和沈豆蔻有关。近来,除了沈豆蔻沾染上西洲富豪人人喊打的“桃花斩”,哪有什么事情? 归根到底,还是沈豆蔻惹的祸。 沈豆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害死沈元良,但嘴里只剩下求饶:“爹,娘,豆蔻知道错了!往后一定听话。” 陶绾绾一皱眉,想要仗义上前阻拦,没好气地说:“沈老的死和豆蔻有什么关系,干嘛怪她?!” 穆九一把将她拉住,摇摇头:“先不要插手。” “来人啊,把沈豆蔻赶出去!”沈黄氏又大喊一声,并非玩笑气话。 沈豆蔻吓得连哭号都忘记了。 第55章 逐出家门 护院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是夫人,一个是小姐。 犹豫不决之间,沈黄氏的心腹率先上前,恶狠狠地说:“小姐,夫人命令不好违背,小的得罪了!” 有一人做表率,其他人也壮着胆子朝沈豆蔻走去,推搡着她。 陶绾绾看不过去,从伞下冲出去,雨水将她浑身淋透,眼睛都睁不开。 “你们敢!”她冲进沈府大喊,用手一揩脸上的水,同时手已经放在腰间的软剑上不怒自威,将护院都震慑住。 “陶小姐,这是沈家的家事,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突然,一道冷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端庄的女子,缓缓从屋里走出来。 丫鬟小心翼翼地撑着伞,生怕有水洒到那人身上。 此人是沈元良胞弟,沈觉明的夫人沈张氏。 沈豆蔻婆娑着泪眼,不可置信地呢喃起来:“婶娘,你也要赶我走?” “沈大小姐,你离家出走,老爷出门找你,就算是不慎失足坠亡,也算是因你而死。你说,这个家还容得下你吗?”沈张氏平日里冷面严肃,是个说一不二生冷的主。 陶绾绾见沈府长辈的态度,觉得这一切好似和她预想的不同。 此时官府还没下沈元良的死因,沈府倒是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百草堂的药童说过,沈元良外出采药,顺便去云景山庄看看沈豆蔻,到了沈家人嘴里,就变成了为找离家出走的女儿,不幸坠崖。 沈豆蔻期期艾艾地小声嘀咕:“可是,这也不是我想发生的……” “大胆!铸下大错不自知,竟然敢狡辩!从此往后,将你逐出沈家门楣,净身出户!”沈张氏大吼一句,又示意护院,“来人啊,快把她给我赶出去!” 比起沈豆蔻,护院更加害怕沈张氏,当下就准备赶人。 陶绾绾上前就是一脚,将几个护院飞踹在地,院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 同时,她伸手护住沈豆蔻,将跪在地上瘫软的可怜人儿扶起来,搂到自己怀中,对护院爆喝:“你们敢动她一根毫毛试试!” “陶大小姐,你耍横耍到别人家里,那可就不要怪我不给冀沉庄主留面子!”沈张氏怒道。 说到底,这些事不该陶绾绾管,她就算再强硬,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穆九站出来,走到陶绾绾身边,将伞撑到两人头顶,死死护住,自己却完全在雨中。 他低声耳语:“如今沈府的态度,让人心寒。强行让豆蔻留下,只怕她会遭人欺负。不如先让她留宿云景山庄,咱们再从长计议。” 林彦问也发觉,二位夫人就不准备让豆蔻回沈家,似乎早就串通好的。 在陶绾绾和穆九悄声说话的空档,林彦问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地说:“不管沈老爷因何而死,你们都无权将沈豆蔻赶出家门。” “你若是不服气,就告官呀!”沈张氏冷着脸说。 陶绾绾见他们欺负人欺负的理直气壮,顿时来了火气。 她将沈豆蔻推到穆九怀中,低声安慰一句:“豆蔻,别怕,我替你主持公道。” 随后,陶绾绾盯着他们冷漠的面孔,一抖手中的青羽软剑,剑身泛出冷光,她神色冷酷,杀气尽显:“今日你们若不让豆蔻回府,问问我手中的剑!” 沈府众人皆打了个寒颤,因着在沈府,横竖都是陶绾绾理亏,又才提起勇气,全无妥协之意。 “害死父亲,以死谢罪都不为过!逐出家门已算是留有情面。陶小姐,沈府家事,还请不要插手!”沈张氏又说。 沈黄氏是别人口中下不出蛋的母鸡,她哪里还敢争夺管家权。沈元良在时,还给几分薄面,现在男人一死,顿时失去靠山,孤苦伶仃。 这沈府的事,都是沈张氏说了算。 这会儿也不知什么情况,沈二爷竟然不在府里。 “你们说得义正辞严,是豆蔻害死他爹,拿得出手证据吗?我还说是你们害死了人!你敢信吗?”陶绾绾也是讲道理的,沈府分明就是借题发挥,想将沈豆蔻逐出家门。 她撒泼耍赖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还能怕他们? “你强词夺理!如今的证据说明一切!”沈张氏不想和陶绾绾纠缠,对着护院大喊,“好不快把这孽障赶出去!” “你们敢!”陶绾绾剑气外泄,击中院内枇杷树,树枝断掉一根,她威胁,“你们若是敢靠近,下次断的就是项上人头。” “你!”沈张氏没想到陶绾绾竟然这么刚烈不讲道理,气得不打一处出,一切陷入僵局。 林彦问见此状况,也走上前来,有种主持公道的意思,侃侃而谈:“二位夫人,你们认为沈老爷因去寻沈豆蔻而死,便将她逐出家门,这道理说不通。若因某人而死便有罪,那所有人都罪大恶极。边塞抵御外敌的将士,因保家卫国而死,那岂不是圣上就是罪魁祸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将士保卫的便是天子的江山……” 林彦问一番话,给当今天子都扣上罪人的帽子,最主要是听者竟然找不出一丝破绽。 沈张氏吓得面色惨白,一句话都不敢说。 也将陶绾绾听得发愣。 穆九在心中感慨,喝过几年墨水,就是不一样。 “有罪没罪,犯了什么罪,罪责有多重……这些都不是凭空说说。既然沈夫人提出见官,那好,咱们就见官!看看豆蔻之过,是不是重到必须被逐出家门!”林彦问站在雨中,惊歌帮他撑着伞。 他气质温和,惊歌冷冽,两人形成鲜明对比,反而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慑力,言语也变得令人信服。 陶绾绾满身江湖气,手中有长剑,但她深知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之所以拔剑,只是不想沈豆蔻被欺负。 此时林彦问提出解决方案,她见好就收,转身劝沈豆蔻:“豆蔻,这样腌臜的沈府,咱们也不高兴多待一刻。等官司赢了,光明正大的搬回来住,好不好?” 沈豆蔻始终沉浸在悲伤中,情绪稳定下来,算是默认陶绾绾的提议,但还是泪眼婆娑地望向沈黄氏,声音嘶哑地问:“娘,你从前是最疼豆蔻的,你真的不要豆蔻了吗?” 沈黄氏拼命捏住拳头,指甲陷入肉中。咬紧牙关,神色冷漠地将脸别开。 沈豆蔻明白过来,垂泪道:“我想给爹爹磕个头。” 沈张氏对这期期艾艾的场景早已不耐烦,就想早些结束,嫌弃沈豆蔻事情多,忍不住想说几句风凉话:“你爹在世时不孝顺,人都死了才装孝顺……” 陶绾绾目光一横,眼刀飞出,吓得沈张氏不敢再说话。 沈豆蔻淋着雨,缓缓地走到灵堂中。 风吹过,浑身湿透的人儿冷得打寒战,但这寒冷及不上她内心的万分之一。 她跪在蒲团上,用力将额头磕在地上,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额头磕破了。 又是一下,在雨声中显得发闷,她感觉有鲜血夹杂着雨水流下来。 再一下,疼痛锥心刺骨的来。 “爹,女儿不孝。” 她轻声说完这句话,意识开始模糊,软绵绵地倒下去。 雨还在不停地下,像流不尽的眼泪。? 第56章 流言蜚语传满城 “豆蔻!” “豆蔻!” “豆蔻!” 陶绾绾等三人看见沈豆蔻混到在灵堂中,异口同声地大喊。 三人皆施展轻功飞奔而去,到灵堂中将沈豆蔻扶起。 沈黄氏看见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儿昏倒在地,也颇为不忍心,微微咬住下唇,以防自己叫出声来。 “怎么,心疼了?”沈张氏斜着眼睛看着柔弱的女人,冷冰冰地问。 沈黄氏别开脸不说话,转身就往自己院里走去。 穆九将沈豆蔻拦腰抱起,陶绾绾在帮忙撑着伞。路过沈张氏时,她恶声恶气地警告:“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陶大小姐慢走!”沈张氏阴阳怪气地回敬。 回到云景山庄后,穆九将沈豆蔻放入房中,丫鬟服侍着给她换衣服,陶绾绾也在一旁照料。 许是伤心过度,又淋了雨,昏睡后嘟嘟囔囔的说胡话,嘴里嚷着:“爹,爹,豆蔻乖。” 没多久,体热发烧,浑身冒着虚汗。 陶枭依旧很忙碌,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却也抽空来看沈豆蔻。 “哥,沈府的人欺人太甚,你不会劝我别管?”陶绾绾坐在床边,担心地望向哥哥。 白天发生的事情,他早已知晓,加上沈元良的死,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虽然从云景山庄线人处收集来的消息中,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毕竟,沈府不是云景山庄重要盯梢的所在。 若有猫腻,但狐狸的尾巴,迟早会漏出来。 “哥哥不劝,你若想管就管。”陶枭笑道。 沈元良之死,让他苦寻多年关于离魂症的线索,又断了。 陶枭需要陶绾绾在明面上,将这张隐藏的不留一丝破绽的巨网,撕开一道口子,这样,自己才能查下去。 “谢谢哥,就知道你最好了。”说着,陶绾绾就扑到陶枭怀里。虽然她看着坚强,尤其是白天逞凶斗狠时,但私下里还是一个鼻子一酸就想哭的姑娘。 陶枭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宽慰:“乖,别慌别急,慢慢来。” “嗯。” 陶枭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又问:“我从许志成处审出不少东西,你们可要去听听?” “真的吗?!太好了,我现在就叫上穆九和彦问。”陶绾绾从陶枭怀中出来,擦擦眼泪重新打起精神。 被沈府的事情一打岔,许多事情都忘记了。 陶绾绾吩咐丫鬟好生照料沈豆蔻,和穆九等人一起到地牢中去。 雨天,地牢昏暗,潮起泛上来,空气中便涌上一股霉味。许是空气不流通,闷得让人难受。 地牢里关押的人,都是陶绾绾不认识的,至于对方为何被关押在此处,她也不得而知,从不过问。 说来也荒唐,她作为云景山庄的大小姐,对庄中事务如同外人一般毫不知情。 烦人既不苦闹也不喊冤,地牢中十分安静。 许志成被关押在一处僻静的牢房,他看见陶绾绾过来,给了点反应,从趴在稻草的姿势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就这样回话。”陶绾绾阻止了,“我也不多问什么,你自己说。” 许志成早就被陶枭吓破胆,哪里还敢有所隐瞒,心里藏着的事儿一股脑儿往外蹦:“你们猜的不错,我不仅向卫雨伯父子行贿,同时还和他们达成合作,尽可能多的打官司,大家都有好处。” “有时候,一些摊上命案的人,又没钱打官司时,我就骗他们签下‘天命局’的合同文书,让他们去‘第一赌’参加天命局的赌局……” 穆九听见“天命局”这几个字,隐约觉得古怪。 “何为‘天命局’?”陶绾绾问。 许志成摇摇头:“我不知啊!第一赌的事情,我如何敢掺和?我只是一个小喽啰,跑腿罢了,赚点辛苦钱。” 穆九哂笑一声:“你都一字千金了,还辛苦钱?我看你是富得流油!” 许志成听罢,面若便秘,不知如何接话。 “你介绍了多少人去天命局?”陶绾绾继续反问。 许志成:“最近的,就是张三。再之前有麻子,豆根……” 林彦问看过西洲多年来的诉讼案子,他还记得清楚,这些人全部都是许志成诉讼,并且赢了官司。 同样,这些人都好赌博。 “他们是不是都死了?”林彦问猜测。 许志成点点头:“去天命局的,十之八九都是死路一条!” “怎么死的?”穆九追问,“是不是赌命?” “我真不知晓。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我就想赚点钱过好日子……” 陶绾绾捏紧拳头,义愤填膺地说:“这就是谋杀!” 许志成低着头不说话。 穆九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双眸稳定,并没有飘来晃去,手上也没什么小动作,回答时顺上,语言也没有颠来倒去,他断定,应当没有撒谎。 穆九和林彦问交换一个眼神,便知双方的想法。 “沈元良是不是你们杀死的!”林彦问毫无征兆,突然厉声责问。 许志成一愣,原本垂着的脑袋抬起来,望向三人:“沈元良?沈老爷?没有没有,他一个老实本分的医者,在西洲备受爱戴,没事儿招惹他干嘛?再说了,沈府在西洲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哪是那么容易害死的!” “真不是你们贪图沈府钱财,用计害死他的吗?”林彦问剑眉倒竖,虽是一身素衣,却自带威严。 “真没有!”许志成连忙否决。 “你现在藏着掖着,往后有你好果子吃!”惊歌冷声问,同时亮出短剑威慑恐吓。 “不可能啊!”许志成反应过来,又惊讶地问,“沈元良真遭人害死?这……这当真是可惜了。” 穆九观察他神色,惊讶是真的,惋惜是真的,没有撒谎。 陶绾绾见穆九、林彦问和惊歌三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更加断定他们身份不一般。 相识这么久,她也不曾细问过,但多少猜到一点儿。 问询结束后,四人转身离开地牢。 许志成爬着到监狱门口,脸贴着围栏大喊:“陶大小姐,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时机到了,自然就放你出去。”陶绾绾回。 沈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才白天功夫,沈豆蔻被赶出家门的消息,就传遍大街小巷,也传上了云景山庄。 从地牢回山庄,正好要经过练武场,江湖人也是八卦的,小道消息,说什么的都有。 “沈张氏生不出孩子,从前对沈豆蔻颇好,不过是看沈元良疼爱女儿,母凭子贵罢了……” “如今沈元良意外去世,大户人家的体面都不顾,和沈二爷一家子,合着伙儿霸占家产,将沈小姐赶出来了!” “沈小姐也太可怜了,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蛇蝎妇人啊!” 陶绾绾也喜欢聊闲话,但不爱别人非议自己的朋友,她就是护短。当下就来了火气,大喊:“都闭嘴!若还想在云景山庄留宿,就不要非议沈豆蔻的事儿,不然,我把你们打下山去!” 江湖客瞥陶绾绾一眼,面面相觑。 有陶枭宠爱着,陶绾绾在许多事情上横行霸道惯了。加上功夫了得,就算江湖客心中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第57章 没人要的孩子 穆九走在陶绾绾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明明很清瘦,却又不由得觉得可靠。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羡慕沈豆蔻,被人护在身后保护的感觉,真好。 也就那一瞬间的动摇,他替自己内心的想法感到羞耻。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脆弱。 三人并未舍阶而上,而是抄了旁边的小道。 陶绾绾想着事情,顺口就说:“穆九,你让狗蛋帮忙盯着沈府,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动。” “这还用你提醒?”穆九就是不能好好说话。 放在平时,两人又要互掐起来,这会儿谁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没走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蹲在路边,身体被荒草挡住,越发显得可怜。 “豆蔻?”陶绾绾看清人,惊叫起来,“你怎么跑外面来了?你还生着病。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沈豆蔻受尽打击,才不过一日,就瘦得脱了层皮。原本红润的脸现如菜色,圆滚滚肉嘟嘟的脸颊都凹下去了。 她多半是听到旁人议论,所以才躲起来。 陶绾绾安慰道:“事已至此,嘴长在别人身上,谁也管不住!咱们做好自己,不被外物所扰。” 但出乎意外的是,不管外界如何传言,沈豆蔻仍坚持认为:“绾绾,娘养育我多年,她对我的心思情感,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不可能害我的!” “嗯嗯,咱们先回去。”陶绾绾自然不这么想,哪有人忍心让女儿受这份苦?她还记得沈豆蔻悲伤昏厥时,沈黄氏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担心的。 但沈豆蔻正在伤心难过,她只好顺着她哄着她。 回到山庄院子里后,陶绾绾把沈豆蔻搀扶进屋内。 穆九林彦问也陪着关心两句,但这份悲伤无法共同承担,干站着也属实无奈,便都回屋,只剩陶绾绾陪着。 沈豆蔻呆呆地坐在床上,抱着膝盖蜷缩着。 陶绾绾担心她病情加重,干脆将被子披在她身上,两人一起坐着。 沈豆蔻望着大理石地面出神,目光涣散,喃喃道:“绾绾,让丫鬟也出去。” 陶绾绾便遣走丫鬟。 “绾绾,我不需要人照顾。”沈豆蔻又说。 “可你现在还生着病,怎么能无人照料?”陶绾绾反驳。 沈豆蔻不说话。 陶绾绾便想起先前听到的流言蜚语,气鼓鼓地问:“时不时在背后议论你,被你听见了?我一会儿就好好教训她。” 云景山庄收留的都是些走投无路,无处落脚的人,大多贫苦出身,不至于捧高踩低这么势力。 沈豆蔻摇摇头:“不是,绾绾。” “没有议论我。但是,我受不了她的目光。”话音刚落,沈豆蔻的泪水好似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来,“她看着我时充满怜悯,好像我很可怜。我不喜欢,绾绾,我真的不喜欢。我爹虽然过世,但我还有娘亲,我不是他们口中没人要的孩子。绾绾。” 陶绾绾太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也跟着泫然欲泣,一把将沈豆蔻揽在怀里,抱着她安慰,“我知道,豆蔻是有人爱的!你还有我,有我哥,你不是喜欢他吗?咱把他追到手,往后便是一家人。” 她尽量转移沈豆蔻的注意力,却再次失败了。 “绾绾,我觉得这一切另有隐情,我不相信我娘,真的爱慕钱财。”沈豆蔻认真地说,“你能不能陪我去找我娘,我想再当面问她。” “豆蔻,你这是何苦?”陶绾绾无奈地反问。 沈豆蔻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我要去。是非恩怨,总要了结。往后,我们兴许还要对簿公堂,若我心有杂念,如何能胜呢。” 若对方真是小人,她便可以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总好过她认对方做亲人,对方却朝她捅刀子。 陶绾绾明白她的意思,点头答应:“好,明日再去。” 也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出,沈豆蔻变了。 子夜,云景山庄内灯火暂歇。 百凉山上有些许水洼,春雨过后,蛙声阵阵。 林彦问和惊歌趁着暗卫换岗时,从屋内出来,一路疾走到西山僻静的凉亭。 行走在竹林中时,脚下是软绵的,若是踩到一个冒出的尖儿,便是有春笋了。 春笋还没有冒出来时便采摘,最为鲜嫩肥美。 林彦问想到吃食,不由得联想到沈豆蔻,又心疼起来,只怕她现在没有心思尝美味。 到凉亭后,黑衣人早已经等候。看见林彦问过来,作揖:“公子。” “嗯。”林彦问微微颔首,神色严肃,“人都到西洲了吗?” “都已经到了,找了家客栈落脚。”黑衣人说。 林彦问:“路上耽搁近十日,为何?” 黑衣人连忙跪在地上,语调急促地解释:“临近西洲时,有许多强装打扮的江湖人混迹人群,似乎在寻找我们的下落。为保险起见,走得极慢。还请公子降罪。” 不言不语地惊歌,忽然道:“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谨慎。” 林彦问神色缓和,柔声道:“起来。” “多谢公子。要来保护公子安危吗?” 林彦问:“不必,现在你们好生潜伏,千万不要被发现。西洲的谁,比预想的还要深。接下来的指示,我会让惊歌传信给你。” “是,公子。” 林彦问思忖半晌,继续道:“云景山庄暂时可信。在西洲潜伏时,注意观察。尤其是留意百花苑和第一赌。” “遵命。” 吩咐完后,黑衣人便摸着黑下山了。 林彦问和惊歌要等着暗卫换岗时间,正好僻静的凉亭也是一处交谈的场所,随意坐下。 惊歌担心地问:“还好,我们的人赶到了,不然事情会很麻烦。” “是呀。”林彦问叹息一声。 他原本身在繁华京都,什么世面没见过。来所谓穷山恶水的西洲,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想到,一切都在失控的边缘。 若此行途中没有意外遇到穆九,让他有了得力帮手,只怕光他和惊歌两人,什么都调查不出来; 若不是到西洲后和陶绾绾交上朋友,那他的西洲之行是三伏天过火焰山,无处遮荫啊,只怕他已经被暗杀无数次。 “还是要感谢绾绾,有了云景山庄的庇佑,我们才能周全。”林彦问感慨一句。 素来冷酷的惊歌,竟没有反驳。 林彦问不自觉地食指和拇指叠在一起,来回搓动,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说给惊歌听:“我们来西洲,分成三路。你我二人乔装打扮先到西洲;一路遭暗杀,无一幸免;另一路,费尽心力,才姗姗来迟。” “由此可见,西洲掌权之人,有财力,有人力,还有谋略……来西洲时,爹爹提醒我小心谨慎,我还不放在心上。” “若真不听他的话,只怕此时我已经身首异处了。谁能想要,一个县城,竟有如此势力。” 惊歌静静听着,等林彦问不再说话后,才干瘪的宽慰一句:“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有你陪着我,龙潭虎穴,我都不怕。”林彦问望向惊歌,深情款款地说。 惊歌回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一个眸中暗波汹涌,情感充沛好似要化作柔情溢出来一般,一个却神色空洞,毫无波澜。 瞬间,林彦问只觉被一碰冷水至头顶泼下,好一个透心凉。 他心中恶狠狠地想,她什么都不懂! 第58章 亲人反目 沈府新丧,沈元良又是西洲德高望重之人,亲友前来吊唁。 时不时传来干哭声,真情不知多深,但确实烘托气氛,给春日里的府邸添上几分萧瑟。 陶绾绾陪着沈豆蔻来沈府寻人,虽病情好转,却未根治,披着一件薄披风,时不时捂着嘴咳两声。 “你自己进去,还是我陪你进去?”府衙外的街巷,陶绾绾问。 沈豆蔻沙哑着声音:“一起进去。” 两人舍阶而上,刚到门口,竟遭护院拦下:“二夫人吩咐,不允许小姐入内。” 沈豆蔻惊讶地瞪大眼睛,反问:“我乃沈府大小姐,竟然不允许回家?” “你已经被逐出家门,还有脸回来?”护院也是狗仗人势。 陶绾绾气急,怒骂:“这官司还没打,你怎么知道豆蔻定然输?赶紧让开,别逼我动粗。” “陶大小姐的威名,西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不是有冀沉庄主撑腰,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得似的。”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狗东西!”陶绾绾脸皮厚,被人说早就习惯了,她插着腰,无所谓地说,“你有本事,也去找个疼你的哥哥呀!” “反正就是不能进去!”护院被陶绾绾揶揄,气得吹胡子瞪眼。 陶绾绾见不得小人得志的嘴脸,抽一巴掌就当解闷儿了。 沈豆蔻连忙拉住陶绾绾,低声说:“今日亲友多,莫要扰了爹爹英灵。” “劳烦通传一声,找我……”沈豆蔻一磕巴,“娘”字竟然说不出口,顿了顿,还是说,“找我娘。”说着,从袖中掏出碎银。 下人嘛,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左看看右看看,便瘦了碎银进去:“等着。” 沈豆蔻和陶绾绾站到一旁。 前来吊唁的都是和沈府相熟之人,看见沈豆蔻难免侧目,走远些便窃窃私语。 什么样的目光都有。幸灾乐祸的,心疼可怜的,麻木不仁的…… 沈豆蔻在这样的目光中,心中的痛渐渐地竟然失去知觉。痛到深处,便不觉痛了。 一盏茶后,护院才过来,低声说:“夫人不见客。” 沈豆蔻一脸戚哀,拉着陶绾绾转身下台阶,往云景山庄折返。 陶绾绾想宽慰几句,却委实不擅长,只能闭口不言。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走到南郊巷时,陶绾绾心血来潮问:“豆蔻,要不我们回去时,挖点笋?让厨房做油焖笋吃,如何?” “好。”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说话声:“陶小姐,沈小姐。” 两人回身,看见穿着衙门官服的大汉,他兀自表明来意,递去一封手书:“沈元良老爷的验尸报告已经出来,现知会家属。欲知详情,请到官府。” 沈豆蔻一愣。 这一次,卫雨伯办事儿倒是挺快。 两人简单交换神色,便往县衙去。 到县衙后,仵作给出验尸报告,并解释道:“沈老爷体内没有毒素,身上除了率下山崖造成的擦伤,没有打斗伤痕。致命伤乃后脑撞击,失血过多而亡。” “你没收人钱,做假验尸报告?”沈豆蔻泫然欲泣,不假思索的反问。 仵作气得面色通红,遭到莫大的羞辱:“你若不信,另请高明!何苦羞辱人?!”随后转身离开。 陶绾绾搀扶着沈豆蔻出衙门,她还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不可能,我爹不可能摔死啊……药圃他那么熟悉,怎么可能呢?李三的死,看起来不也是意外死亡吗?绾绾,你也相信这不是意外死亡的?对吗?” “对,对。豆蔻,我们先回云景山庄。”陶绾绾只能安抚她。 刚走到衙门外,便看见一辆华贵马车。一位披麻戴孝的妇人从车上下来,正是沈黄氏。 从前的母女狭路相逢,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娘。”沈豆蔻可怜巴巴地喊她。 沈黄氏露出厌恶的神色,斥责道:“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顿时,沈豆蔻眼眶里又氤氲出泪水,哽咽地问:“娘,豆蔻知错了,你别不要我!我现在已经没了爹爹,我不能失去你。” 沈黄氏面色一变,恶言恶语:“你做错了事儿,应该跟你黄泉下的爹赔不是!你可没有对不起我!” “娘……从小到大你对我最好了,我不相信他们的传言,你跟我说,我只听你的!”沈豆蔻不由自主地走向沈黄氏,抓着她的衣袖,宛若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始终不相信,十几年的亲情,竟然会一夕间化为乌有。 沈黄氏抓过来她的手,狠狠甩开,挑起的眉头,尖锐的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向沈豆蔻的心上:“沈豆蔻,你到底还是小孩子,那么天真!城里的风言风语,你当做耳旁风吗?我又不能生养,你怎么可能从我肚子里出来?!我不是你娘,你不要叫我娘!” “就算如此,这十几年来,你待我如己出……”沈豆蔻始终不甘心。 “天真啊 !我若不对你好,在家里哪来的地位?这么多年演戏,我也倦了。看官已不在,就此作罢。”沈黄氏说得期期艾艾。 女人不能生孩子,在家中如履薄冰,事事都要赔小心。 从前沈元良护着,日子还勉强能过,如今人死了,她定然要换靠山。 “娘,我不信你说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沈豆蔻将头摇的像波浪鼓,发丝凌乱,粘在她布满泪水的脸上。 “你不要再纠缠我,如今,我看着你就憎恶!”沈黄氏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把将沈豆蔻推开,眸子里全是冷硬,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昔日的温情。 沈豆蔻继续说:“娘,你是不是真如传言一样,为了是沈府家财?我会让绾绾帮我打官司,如今,她是西洲最有名的讼师!一定可以赢得诉讼的!到时候,家财全是你的,你不必为了钱财……” “沈府老二,和你一个刚及笄的小丫头片子,明眼人都知道怎么选?”沈黄氏冷声说。 沈豆蔻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她原本死死抓住沈黄氏的手,无力地坠下,整个手臂松松的垂在肩上。 “原来真是如此……真是如此!” 陶绾绾站的近,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一阵心疼,又一阵气愤。 “豆蔻,别怕!”陶绾绾上前将沈豆蔻搀扶起来,她此时已经难过的失了魂魄,宛若木偶。 陶绾绾盯着朝衙门内的沈黄氏骂:“爱慕虚荣,贪慕钱财!打官司,必须打官司!你想要钱,我偏要帮豆蔻把整个沈府都赢过来,我让你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说着,陶绾绾扯着嗓子大喊:“衙门里有人吗,帮本小姐拿笔墨来,重重有赏!” 听闻重重有赏,自然就有人狗腿的送来笔墨。 “我真状告沈府了?”陶绾绾跟沈豆蔻确认。 沈豆蔻早已哀莫大于心死:“告。” 陶绾绾点点头,指着衙役说:“转过去,弯下腰。”她将纸铺在衙役的背上,飞快地写完状纸。 然后,丢给衙役一块碎银。 “上呈官府,早日审理。”说着,又丢过去一枚碎银。 第59章 阴谋 沈黄氏到县衙里,拿着仵作给的验尸报告,她虽不懂,但识得字,知道意思为意外死亡。 她背着人,偷偷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给仵作,压低声音问:“小哥,请问你件事,若是问错了,你莫见怪。” “你问。”仵作掂着一包银子,脸上涌出笑容。 沈黄氏道:“你这验尸报告,确认无误?没有掺假?” 仵作本要生气,但看在银子的面上不好发作,但还是不开心地说:“验尸报告如何作假?死者为大,我害怕他们梦里找我锁魂呢!你说你们母女俩也真可笑,一个两个的怀疑我作假?我吃饱了撑的,要作假?怎么?你们非要自家老爷是被人谋害才甘心?” “没有没有,哪儿的话!”沈黄氏连忙赔礼道歉,然后才离开。 “大爷,行行好,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西洲繁华的街边上蹲着几个小乞丐,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好不可怜。 偶尔会有好心人往破碗中丢一枚铜板,他们千恩万谢。但从灵动的双眸中看出,这一切都是伪装。 自从穆九来到西洲,在这里流浪乞讨的小崽子,便不用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对于狗蛋他们来说,帮忙盯梢,汇报情报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会儿,狗蛋蹲在一间糖果铺子面前,他看见沈二爷从沈府出来,才刚死了哥哥,但并不悲伤,鬼鬼祟祟地坐上轿子。 狗蛋正想跟上,突然被糖果铺子的伙计泼了一盆水,赶走了。他一面赔不是一面小跑着追上轿子,看见沈二爷走到县衙后院。 前门后不久,便有下人来应门,领着沈二爷进去了。 狗蛋跟穆九这些日子,也学机灵了,发觉沈二爷去县衙绝对没好事,扭身就跑去跟穆九通报。 从县衙后门走到主街上,又看见一顶极其华贵的马车,马车后头还跟着几个穿着官差服饰的魁梧差爷。 一位面容英俊,充满正气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上下来,衙役殷勤地领路,将人带入县衙院内。 县衙后院,卫雨伯父子正在凉亭里喝茶闲谈。 “许志成真的死了?”卫雨伯颇有些担忧。 卫文昊点点头:“确凿无疑。许府上下,一个没留下,全部烧成了黑炭。” 随后,他露出遗憾的神色,“我本不想要他的命,留着还有用。奈何其他人看不下去。” “死了好,死人嘴巴才严实。”卫雨伯却有不同意见。 卫文昊:“弱者才只会杀人,强者都是操控人……” “你!”卫雨伯被儿子噎地说不出话来。 天气渐热,池塘里的荷花冒出翠绿的尖叫,有蝴蝶和蜻蜓嬉戏玩闹,倒是一副闲情逸致的光景。 院中下人过来通报:“大人,沈府的沈二爷来了。” “百草堂的沈府?”卫雨伯问。 “是。” 卫雨伯没好气地说:“为何事而来?想让我不接陶绾绾的诉讼?”他心里想,若是不接,只怕县衙都要被这混世魔王搅得天翻地覆。 下人还未回话,就见衙役小跑着来通报,语调尊敬又急促:“大人大人,来履职的京官到了。” 下人见此状况,自然知道怎么回沈二爷的话,退下后告知他,大人现在有贵客,要不改日再来,要不再次等候。 沈二爷想着事关重大,自然要等着。 正端着茶杯的卫雨伯听说接班的京官来了,先是一愣,随后放下茶杯,慌忙站起来,“哎哟,到哪儿了?” “到……到县衙了。”下人回。 “怎么不提前通报,怠慢了可如何是好?”卫雨伯没好气地斥责。 卫雨伯能当上西洲的地方官,靠的是银钱开道。这从京都直接下派,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加上想让新任县官照拂儿子,自然要殷勤些。 “爹,你安心回来喝茶。”卫文昊云淡风轻地说。 卫雨伯斥责:“不懂事!” “爹,听儿子的,回来喝茶。”卫文昊又说。 卫雨伯反应过来,侧着头回望,反问:“莫非,这事儿其中有隐情?” 话音刚落下,衙役已经带着新任县官过来。 英俊倜傥的年轻县官十分恭敬地作揖:“下官贾仁,见过卫大人,卫公子。” 这京官容貌哪哪都好,唯独左脸上长了一颗豌豆大小的黑痣。 卫雨伯刚要回礼,卫文昊就朝下人摆摆手:“带大人到客房去。” 贾仁二话没说,便跟着下人走了。 卫雨伯反应过来,却不敢相信:“这……这县官是?” “没错,爹,是我的人。”卫文昊捻着一撮鱼食,丢进池塘里。 锦鲤一窝蜂的游过来争夺鱼食。 卫雨伯面露惶恐,继续追问:“那真正的京官呢?” “杀了。” “什么?杀了?!”卫雨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谋杀朝廷命官,这可是欺君大罪,若是被发现,要诛九族的!” “君?西洲山高皇帝远的,有势力有财力的人便是君。”卫文昊挑起眉头,露出一丝狷狂,他指了指自己,笑道,“爹,在西洲,我就是君。” “荒唐!你也太胆大妄为!”卫雨伯年纪大了,只想安安分分的过下去,不想惹上什么事儿。 卫文昊拍拍卫雨伯的肩膀,顺便帮他揉揉,笑道:“爹,你放心,儿子将一切都办妥了。往后,你就安安心心地享受天伦之乐。” “若是被人发现,如何是好?”卫雨伯还是担忧。 卫文昊为了让老爹宽心,便解释:“爹你放心,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伪造了上官凭证,就连找的傀儡,都是按照委任状上京官的样貌所寻找的,不可能出错。” “但愿如此。”卫雨伯还是有些担忧。 新县官贾仁已经离开,拿了沈二爷好处的下人,自然忙不迭地再次来通报。 卫文昊有事同贾仁交付,先行离开。 没一会儿,沈二爷就过来。 卫雨伯上下打量沈二爷几眼,见他空着手来,心中不悦。 求人办事,哪有空着手的道理。 沈二爷看出卫雨伯神情的意思,但并不着急,而是慢悠悠地说明来意:“大人,劳烦您一件事儿。” “说来听听。” “还请大人受理沈豆蔻的案子。”沈二爷话音一出,倒是卫雨伯惊讶了。 他本还捉摸着,敲沈家多少银子呢。 “受理?”卫雨伯反问。 沈二爷点点头:“是的,大人。” “现在可没有许志成,帮着打赢官司了,你别说胡话。”卫雨伯心想,若是不打官司,那就是家事。 沈豆蔻如今无依无靠,连娘都已经加入敌方阵营,还不是由得沈二爷等人胡作非为,侵吞家财。 沈二爷阴冷一笑,摇摇头说:“大人莫要担心,我自有必胜的把握。” “必胜的把握?”卫雨伯惊讶。 沈二爷点点头,起身附耳说了点什么。 卫雨伯惊讶地瞪大眼睛:“还有这事儿?” “确实如此,我有人证。”沈二爷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又故作谦恭,“只是请大人隔几日再审理,带我将人证找齐。事成之后,孝敬大人这个数。” 说着,沈二爷比划一下。 卫雨伯眼前一亮,这个数他后半辈子都花不完。 两人对视一眼,合作达成。 第60章 买一个答案 沈黄氏离开县衙后,她随便找了借口,让丫鬟和轿夫先回沈府。 等走到无人之处时,走到一家裁缝铺子,裹上黑色披风,从后门离开。 她将帽子戴在头上,顺着墙跟,行迹匆匆,低调地混入人群中。她一路小心谨慎,生怕引人注意。 然后,走进春风渡,跟看守的小厮低语两声,直接上了二楼。 沈黄氏第一次来春风渡,听说这里可以买到任何消息,来碰碰运气。 来之前,已经打听过春风渡如何交易,却依旧显得慌乱局促。为了模样装得像,她还假装饮酒。事实上,她并不会喝酒。 她偷偷将蜡丸丢进酒杯中,让小厮再来一杯。 小厮取出蜡丸,到内阁后交给扶烟。 “沈元良之死。”扶烟喃喃自语,轻笑一声,“西洲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告诉买主,备好银钱,有消息后自会来取。” 小厮走出内阁,走到沈黄氏身边。因为暂时没有消息可卖,他趁着放酒杯之际,低声转达:“备好银钱,静候消息。” 沈黄氏看到一丝希望,惊喜地反问:“你们能查出真相?” 小厮却并不直言,大声喊:“酒到了,客官请慢用。美酒虽好,切勿贪杯哟。” 沈黄氏虽没能得到答案,好歹有了一丝希望,兴致上头,将一整杯酒引尽,起身拉拉披风的帽檐,下楼离开。 春风渡的美酒清凉味甘,入口棉顺,后劲儿却足。沈黄氏连饮两杯,下楼时两眼冒星星,昏昏沉沉地撞到人。 她始终低着头,慌乱说了一声:“公子勿怪。”然后匆匆离开。 沈黄氏撞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穆九。 春风渡有人买消息,自然有人卖消息。穆九便是来卖消息的,他不想方设法赚点外快,如何能养活西洲这几十号小崽子呢。 扶烟已经将穆九的身份查的八九不离十了,见他来卖消息后,遣小厮叫他进来。 小厮从内阁出去,到穆九身边低声说:“九爷,我们姑娘有请。” 这声“九爷”对穆九来说很是受用。当下就欢喜地摆摆手:“找九爷我何事?带路。” 到内阁后,只见一位姑娘隔着屏风坐在内间,虽然看不清容貌,但举手投足间都知道,这是个美人儿。 穆九还未开口,扶烟就率先说:“今日得见大名鼎鼎的九爷,十分荣幸。” “我在西洲已经这么有名了吗?”穆九开心地反问。 小厮垂着头,默默地翻白眼。这人脸皮可真厚。 “如雷贯耳。”扶烟倒是不在乎,神色未动,继而道,“不知聪慧如九爷,能否卖份消息给小店?”说着一摆手,小厮便自觉将纸条交给穆九。 穆九看完后,试探着反问:“可是有人怀疑死因?” “春风渡不问因由,只管一条,卖出的消息货真价实,不掺水分。”扶烟语调中带着事不关己的淡漠,继续道,“至于这消息,是让买主称心如意,还是大失所望,这不是春风渡操心的事,也不是卖家操心的事。” “这消息值钱不?”穆九笑盈盈地将纸条收起,却还是财迷地问一句。 “春风渡的酬劳,何时让九爷失望过?”扶烟又道。 穆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话不假。” 离开春风渡,回醉香楼的路上,穆九回忆起上楼时无意间撞到的女人。 先前便觉得似曾相识,现下结合事情来龙去脉,便将人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离开县衙后,沈豆蔻始终一语不发,凄凄凉凉的模样越发让人担忧。 陶绾绾无奈地说:“豆蔻,你若是伤心,便哭出来。你这样憋着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啊?” 原本沈豆蔻也以为,自己会哭的昏天暗地,但不知为什么,她眼睛干涩得厉害,连之前的绝望悲痛,似乎也不存在了。 她转过头,木讷地望着陶绾绾,哑声问:“绾绾,我爹的死,真的是因为我吗?” “这怎么可能?不论沈老之死是意外,还是遭人暗害,罪魁祸首都不是你。彦问说得没错,若因谁而死,谁便有罪,世界之大,谁能无辜?豆蔻,你看开一点。”陶绾绾认真地反驳她,不希望她困在自己设下的牢笼里。 “嗯,我也觉得,我虽自责,却不能自怨自艾。当务之急,是调查爹的死因,让他可以瞑目,还要夺回百草堂的产业,替他讨回公道。”沈豆蔻咬紧牙关,捏紧拳头,好似一只斗鸡。 出乎陶绾绾的意料,沈豆蔻省竟冷静清醒,这么快便能振作起来。只是,在如此确凿的证据之下,豆蔻始终坚信沈元良是遭人陷害,她不解,却也不敢问。 兴许,这只是为人子女的一种感觉。 “我一定帮你打赢官司,把百草堂夺回来。”陶绾绾认真地说。至于调查死因,她还不敢胡乱夸海口。实在不行,就只能请陶枭出马了。 “其实,我并不在乎钱财,也不在乎沈家是谁做主家,但我爹辛苦积累的家业,断不能落入恶人手里。”沈豆蔻一改先前的软弱,坚定时双目放光。 陶绾绾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府家族庞大,经营着西洲最大的药庄百草堂,许多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别看沈豆蔻平日里呆萌天真,纯美的如同向日葵花海,但阳光之下,哪能没有阴影。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已经走到醉香楼。 陶绾绾想着回去,不管沈豆蔻现在多坚强,独自一人时难免悲伤,不如陪她大吃一顿。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若是解决不了,那就两顿。 不要误会,这不是陶绾绾的准则,是沈豆蔻的。 刚要跨进醉香楼的门槛,陶绾绾余光瞥见穆九提着一壶酒,哼着小曲儿过来,她没来由地心中冒火。 出这么大的事,他竟还有心情吃酒?没心没肺的狗东西。 “穆九!”陶绾绾一喊。 穆九也没有料到,竟然会在醉香楼外遇到陶绾绾和沈豆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们身边询问:“你们不是去县衙了吗?这么快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县衙了?”陶绾绾不解,她们从县衙慢悠悠地走到醉香楼,也就才两炷香。 “也不看看九爷是谁,自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穆九洋洋得意地说。 “不要脸!”陶绾绾气鼓鼓地翻白眼,然后又使了个眼色,让他照顾沈豆蔻。 穆九立马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酒瓶子递给垂头丧气的沈豆蔻,打趣道:“小豆蔻,我知道生活很苦,来,喝口酒,我虽然不能让你生活没有烦恼,但酒可以让你失去意识。” “穆九,你要是再这么没正形,我不介意打得你提前领盒饭!”陶绾绾猛地提起拳头,冷声威胁。 穆九缩了缩脖子,讨饶地将酒壶收回怀中,余光瞥见掌柜的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连忙弯下腰,装模作样地招呼着她俩上二楼雅间,“二位客观,里面请。” 第61章 鼓舞 南郊巷,不知名小客栈内,几个精壮汉子挤在一间大床房内。因为睡不下,好几人在打地铺。 入西洲这些时日,整日蹲在客栈中,闲的有些发霉。 尤其是南郊巷,又是西洲最有名的温柔乡,销金窟,尤其是入夜后,欢声笑语好似勾人的小猫爪子,在胸口挠,让人难以入眠。 一个精壮汉子试探的问同行人中的老大:“今天夜里,我们去第一赌玩玩,可好?” “现在不行,为防暴露行踪,必须在房间里呆着。”老大一脸严肃,冷声回绝。 其余几个精壮汉子都露出失望,沮丧地垂下脑袋,嘀咕:“自己可以出门,却把我们关着……什么东西……” 老大只当没听见,继续在窗边坐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第一赌”。 “咚咚。”,正在此时,有人敲门。 霎时,房间内的精壮汉子浑身肌肉绷紧,警惕地望向门外。 “咚咚咚。” 又是三声,所有人都松懈下来,最近的汉子起来将门打开,其余人也整理衣物,正襟危坐,一改先前的松懈姿态。 跨入房间的是惊歌。 老大立马过来,此人正是多次和林彦问接头的黑衣人。 “你们只有六人?”惊歌微微有些惊讶。此行,共有二十人陪同林彦问西去,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功夫了得之人。没想到才到西洲,便折损至此。 “一路凶险。” 惊歌不再细究,将林彦问的吩咐说了一遍。 六人整齐地抱拳回应:“听公子安排。” 醉香楼的雅间内,酒香四溢,沈豆蔻不胜酒力,已经微醺了。 上头后,她便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沈府的家事:“其实,我家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和睦。百草堂是我爹一手创办的,他妙手丹心才让百草堂有如今的威望。但二伯虽然同在百草堂做事,是个好吃懒做,只会摆架子,还喜欢赌博!但爹宅心仁厚,从未亏待过他,不知帮他还了多少次赌债。 “人心之贪婪,真真是个无底洞。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爹做家主,但二伯觊觎家主之位已久,家中暗潮涌动。我爹深得人心想,若要在他生前取而代之,怕是不易。” “只可惜我没有亲兄弟,作为女儿家,想要继承家业,成为下一任家主,多少有些困难。况且,我又是顽劣性子,我爹让我学什么,我便偏偏不肯学什么……” “我堂哥沈决明,在药理方面资质平庸,我爹一向不看好他,但二伯就拿着我是女儿家说事,妄图让堂哥趁乱上位。” “就算这样,我觉得也没什么……而且,若是堂哥有才干,我想,爹也不会反对……本来,我对家主之位毫无兴趣,更加不想蹚家族争斗这趟浑水,故意疏于学习……” “若是知道,我不去争不去抢,会让爹因此丧命……”说到这时,沈豆蔻终于忍不住,呛出泪来。 “我爹是老药农,后山的每一片土地皆熟悉,没有失足的道理,一定是二伯觊觎家主之位,痛下杀手!” 她语调已经哽咽,但拼命咽口水,将所有情绪压下去,又才故作平静地继续道:“这么想来,娘突然不要我,也是应该的。从前她依附着爹,如今爹没了,我又靠不住,她便只能讨好二伯和婶娘……” 穆九抱着胸,想起沈黄氏在春风渡花重金买沈元良的死因,也不由得怀疑其来。这沈二爷确实有杀人的动机,和沈元良又朝夕相处,还真有机会下毒手。 “可衙门的仵作不是验过尸了,证明是意外跌落山崖致死吗?”穆九若有所思地问。 沈豆蔻却不相信,不假思索地问:“在西洲,什么不能造假?” 穆九和林彦问对视一眼,两人均陷入沉思。 陶绾绾赶忙出来缓和气氛,拍着沈豆蔻的后背安慰:“好好,咱们定将沈老的死因查的水落石出。但当务之急,是先准备打官司之事。” “嗯。” 陶绾绾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 回云景山庄后,她将自己闷在屋内,一口气写了十几份状纸,最后总算写出一版满意的,调理明细,字字珠玑。 她拿给沈豆蔻看,问她:“豆蔻,你觉得这份如何?” 沈豆蔻看完,竟然不由自主地眼眶湿润了,哽咽地说:“绾绾,你这状子写得也太催泪了,本来我还觉得没什么,现在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 “我只是陈述实情,你如今的境地,确实可怜巴巴的。” 陶绾绾还拿给穆九看,问他怎么看。 穆九看完,赞同道:“这状子,是个人都会动恻隐之心。”又在心里补充,“但卫雨伯明显不是人,这简直就是恶鬼。” 陶绾绾听不到他心里的话,只当自己胜诉如囊中取物般简单。 三日后,云景山庄接到县衙通知,开庭审理此案。 天才鱼肚白,陶绾绾便起床去竹林中练剑,顺便梳理思绪,为今日官司做准备。 她路过华厅,看见有几日没露面的陶枭,此刻正坐在大堂的檀木椅上,手边放着茶盅,一派清闲。 “哥,你回来了?”陶绾绾惊喜地叫道。 陶枭点点头,反问:“有心事?大早上似乎不开心。” “也没有,去练剑。”陶绾绾如今是西洲最知名的讼师,不再是从前的菜鸟,但不知为何,面对沈豆蔻的诉讼案子,她还是有些慌张,生怕出一丝差错。 “豆蔻之事?”陶枭站起来,手中折扇打开,“走,哥哥陪你过几招。” “好。” 两人跃上竹梢,在空中飞舞翻腾,剑招不断,精妙绝伦。 一边过招,陶枭一边说:“绾绾,你面对比你强大的对手,能做到剑招凌厉,毫无惧意,这是你不落下风的根本。” 陶绾绾有所领悟。 陶枭继续道:“遇事不慌不乱,心绪稳定,见招拆招亦可连绵不尽。世上哪那么多完全之事,勇者不惧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陶绾绾收回剑,一改先前焦灼不安之颓势,自信满满地说:“哥,绾绾不怕。” 陶枭微笑地点点头:“绾绾,你只管不遗余力地助豆蔻打官司,心无杂念,方可胜利。万一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哥哥会替你扛着。” “谢谢哥。”陶绾绾感动地眼眶湿润,有此兄长,夫复何求啊!至于出格之事,可能最多就是庭上失仪,动手打人! 第61章 鼓舞 南郊巷,不知名小客栈内,几个精壮汉子挤在一间大床房内。因为睡不下,好几人在打地铺。 入西洲这些时日,整日蹲在客栈中,闲的有些发霉。 尤其是南郊巷,又是西洲最有名的温柔乡,销金窟,尤其是入夜后,欢声笑语好似勾人的小猫爪子,在胸口挠,让人难以入眠。 一个精壮汉子试探的问同行人中的老大:“今天夜里,我们去第一赌玩玩,可好?” “现在不行,为防暴露行踪,必须在房间里呆着。”老大一脸严肃,冷声回绝。 其余几个精壮汉子都露出失望,沮丧地垂下脑袋,嘀咕:“自己可以出门,却把我们关着……什么东西……” 老大只当没听见,继续在窗边坐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第一赌”。 “咚咚。”,正在此时,有人敲门。 霎时,房间内的精壮汉子浑身肌肉绷紧,警惕地望向门外。 “咚咚咚。” 又是三声,所有人都松懈下来,最近的汉子起来将门打开,其余人也整理衣物,正襟危坐,一改先前的松懈姿态。 跨入房间的是惊歌。 老大立马过来,此人正是多次和林彦问接头的黑衣人。 “你们只有六人?”惊歌微微有些惊讶。此行,共有二十人陪同林彦问西去,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功夫了得之人。没想到才到西洲,便折损至此。 “一路凶险。” 惊歌不再细究,将林彦问的吩咐说了一遍。 六人整齐地抱拳回应:“听公子安排。” 醉香楼的雅间内,酒香四溢,沈豆蔻不胜酒力,已经微醺了。 上头后,她便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沈府的家事:“其实,我家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和睦。百草堂是我爹一手创办的,他妙手丹心才让百草堂有如今的威望。但二伯虽然同在百草堂做事,是个好吃懒做,只会摆架子,还喜欢赌博!但爹宅心仁厚,从未亏待过他,不知帮他还了多少次赌债。 “人心之贪婪,真真是个无底洞。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爹做家主,但二伯觊觎家主之位已久,家中暗潮涌动。我爹深得人心想,若要在他生前取而代之,怕是不易。” “只可惜我没有亲兄弟,作为女儿家,想要继承家业,成为下一任家主,多少有些困难。况且,我又是顽劣性子,我爹让我学什么,我便偏偏不肯学什么……” “我堂哥沈决明,在药理方面资质平庸,我爹一向不看好他,但二伯就拿着我是女儿家说事,妄图让堂哥趁乱上位。” “就算这样,我觉得也没什么……而且,若是堂哥有才干,我想,爹也不会反对……本来,我对家主之位毫无兴趣,更加不想蹚家族争斗这趟浑水,故意疏于学习……” “若是知道,我不去争不去抢,会让爹因此丧命……”说到这时,沈豆蔻终于忍不住,呛出泪来。 “我爹是老药农,后山的每一片土地皆熟悉,没有失足的道理,一定是二伯觊觎家主之位,痛下杀手!” 她语调已经哽咽,但拼命咽口水,将所有情绪压下去,又才故作平静地继续道:“这么想来,娘突然不要我,也是应该的。从前她依附着爹,如今爹没了,我又靠不住,她便只能讨好二伯和婶娘……” 穆九抱着胸,想起沈黄氏在春风渡花重金买沈元良的死因,也不由得怀疑其来。这沈二爷确实有杀人的动机,和沈元良又朝夕相处,还真有机会下毒手。 “可衙门的仵作不是验过尸了,证明是意外跌落山崖致死吗?”穆九若有所思地问。 沈豆蔻却不相信,不假思索地问:“在西洲,什么不能造假?” 穆九和林彦问对视一眼,两人均陷入沉思。 陶绾绾赶忙出来缓和气氛,拍着沈豆蔻的后背安慰:“好好,咱们定将沈老的死因查的水落石出。但当务之急,是先准备打官司之事。” “嗯。” 陶绾绾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 回云景山庄后,她将自己闷在屋内,一口气写了十几份状纸,最后总算写出一版满意的,调理明细,字字珠玑。 她拿给沈豆蔻看,问她:“豆蔻,你觉得这份如何?” 沈豆蔻看完,竟然不由自主地眼眶湿润了,哽咽地说:“绾绾,你这状子写得也太催泪了,本来我还觉得没什么,现在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 “我只是陈述实情,你如今的境地,确实可怜巴巴的。” 陶绾绾还拿给穆九看,问他怎么看。 穆九看完,赞同道:“这状子,是个人都会动恻隐之心。”又在心里补充,“但卫雨伯明显不是人,这简直就是恶鬼。” 陶绾绾听不到他心里的话,只当自己胜诉如囊中取物般简单。 三日后,云景山庄接到县衙通知,开庭审理此案。 天才鱼肚白,陶绾绾便起床去竹林中练剑,顺便梳理思绪,为今日官司做准备。 她路过华厅,看见有几日没露面的陶枭,此刻正坐在大堂的檀木椅上,手边放着茶盅,一派清闲。 “哥,你回来了?”陶绾绾惊喜地叫道。 陶枭点点头,反问:“有心事?大早上似乎不开心。” “也没有,去练剑。”陶绾绾如今是西洲最知名的讼师,不再是从前的菜鸟,但不知为何,面对沈豆蔻的诉讼案子,她还是有些慌张,生怕出一丝差错。 “豆蔻之事?”陶枭站起来,手中折扇打开,“走,哥哥陪你过几招。” “好。” 两人跃上竹梢,在空中飞舞翻腾,剑招不断,精妙绝伦。 一边过招,陶枭一边说:“绾绾,你面对比你强大的对手,能做到剑招凌厉,毫无惧意,这是你不落下风的根本。” 陶绾绾有所领悟。 陶枭继续道:“遇事不慌不乱,心绪稳定,见招拆招亦可连绵不尽。世上哪那么多完全之事,勇者不惧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陶绾绾收回剑,一改先前焦灼不安之颓势,自信满满地说:“哥,绾绾不怕。” 陶枭微笑地点点头:“绾绾,你只管不遗余力地助豆蔻打官司,心无杂念,方可胜利。万一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哥哥会替你扛着。” “谢谢哥。”陶绾绾感动地眼眶湿润,有此兄长,夫复何求啊!至于出格之事,可能最多就是庭上失仪,动手打人! 第62章 措手不及 起床的沈豆蔻听见陶枭的话,不由地眼睛通红,她二话不说就冲过去,扑倒在陶枭怀中:“冀沉哥哥!呜呜呜。” 沈豆蔻仰慕已久的人,竟然如此维护自己,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可见陶枭虽然不说,心里肯定是有她的。 陶枭目瞪口呆,连忙投降似的抬起双臂,大庭广众之下,被无数江湖人围观,他颇为尴尬。 理性告诉陶枭,他应当将怀中的小人立马推开,不然,还不知被外界传言成哪般模样。 可落下去要推开沈豆蔻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变成轻轻拍打后背,安慰:“豆蔻别哭,有什么问题,解决便是,有何畏惧。” 沈豆蔻感动得心都融化,抱着陶枭宽厚胸膛的手臂紧了紧,仰起脸看着他。 陶枭温柔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她报之一笑。 两人的举动吸引许多人的目光。穆九和林彦问站在廊檐下,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沈豆蔻悲伤颓废总算散去些许,露出了欣喜神情。 陶绾绾整理衣物,束好发冠,精气神儿十足。和沈豆蔻、穆九、林彦问、惊歌,一行五人雄赳赳气昂昂地下山去,走路带风,虎虎生威。 江湖客们见状,都在身后喊:“陶大小姐,祝你马到功成!” 公堂上,陶绾绾和沈豆蔻站在一方。被告方出庭的是沈二爷,三人跪做一排。 卫雨伯撩开幕帘上堂时,身后还跟着一人。他笑盈盈地向众人介绍:“这位是新上任的京官贾大人,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开庭,和贾大人一起。” 贾仁和卫雨伯在百姓面前装地和蔼公正:“贾大人,往后西洲的百姓就仰仗您了。” “哪里哪里,都是托卫大人的福。” 和百姓站在一起的林彦问看着贾仁,英俊剑眉紧紧地皱起来,素来温和的眼神,也难得变得凶狠异常。原来一切正如他所料。 一番寒暄,审理正式开始。 沈豆蔻作为主诉方,由陶绾绾代表陈述案情:“卫大人,贾大人。沈二爷以沈元良因沈豆蔻而死,大逆不道为由,将她逐出家门,我方不服。沈豆蔻作为沈元良的女儿,在他去世后,依旧是沈家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侵害她之合法权益。再者,我方想反问沈二爷,您说沈元良之死,是由沈豆蔻造成,可有证据?” 沈二爷并没有找讼师,他冷笑着说:“百草堂很多人都听见了,我哥是去找沈豆蔻,才失足坠崖,难道不是因为她?” “所以你断定,从药圃不幸跌落,和找沈豆蔻有必然联系吗?站在你的角度,我更倾向于沈老爷是在采药。我记得沈老爷说的是,去采药,顺便看看豆蔻。” “他们父女一向闹得僵,我哥本就只是去找豆蔻的,采药不过是做挡箭牌。”沈二爷道。 陶绾绾冷笑,心想,说的好似你是沈元良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这么明显的破绽,她都不屑反驳:“那沈老爷背篼里的草药,是怎么回事?也是掩护吗?” “没错,就是找个由头。” 陶绾绾不再争辩,对卫雨伯说:“大人,且不说沈老爷之事,该不该由沈豆蔻承担责任。本身将子女逐出家门,便于礼于法不合。子孙后代若是犯了错,应当由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责罚晚辈。” “我不是长辈吗?我要将她逐出家门!”沈二爷激动地接过话。 陶绾绾冷冷地说:“沈二爷,你好吃懒做,混吃等死,还沾染赌博恶习,并非德高望重。再加上无端将沈豆蔻逐出家门,说你德行有失也不为过。”陶绾绾怼得沈老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她继续道:“再者,逐出家门是件极其丢脸之事,必须是犯了重大过错,像卖祖求荣、通敌叛国、作奸犯科……而不是沈豆蔻这样莫须有的罪名。” “卫大人,贾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穆九观察两位大人的神色,只觉得有点古怪,说不出什么感觉。 陶绾绾说到此处,是有理有据,不想沈二爷一样胡搅蛮缠。但卫雨伯却有一种好戏才刚刚开始的“好整以暇”。 穆九心呼,大事不妙。陶绾绾可能要小心了。 正在此时,沈二爷却露出狡黠阴险的一笑:“陶大小姐……” “叫我陶讼师。” “陶讼师,你现在的所有辩护,都是以沈豆蔻乃我哥亲生女儿,也是我亲侄女的基础上。若沈豆蔻根本就不是我哥的女儿,那怎么说呢?我总有权利将她逐出家门?” 陶绾绾神色一变,不解的望着他。 卫雨伯适时出声,佯装惊讶地说:“你说什么?沈豆蔻不是沈元良的亲生女儿?” 围观的百姓也惊讶地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是说,沈豆蔻是沈元良的私生女吗?怎么又不是女儿了? 就连沈豆蔻自己,也惊讶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半晌,才颤抖着指责:“二伯,你也太丧尽天良,谋害我爹不说,连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说得出口,为了点钱财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陶绾绾见沈豆蔻慌了神,在堂上乱说话,连忙拉住她,说:“豆蔻,你冷静些,把诉讼之事交给我,可好?” 沈豆蔻拼命挣扎,恨不能扑过去将沈二爷撕碎:“你让我如何冷静,他信口雌黄到这地步!” 沈二爷的辩词同陶绾绾预想的大相径庭,这也打得她措手不及,此时脑海中嗡嗡作响,她一边拉住激动的沈豆蔻,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故作镇定说:“你可有证据?” “自然有证据。”沈二爷洋洋得意地作揖,“大人,想请上证人。” 此时,围观群众议论纷纷,站在人群中的沈黄氏面色异常,嘴里念叨着:“怎么如此?老爷,你为何要如此?” 多年来,沈元良和沈黄氏举案齐眉,夫妻恩爱。她不止一次感谢上苍,让她得幸遇到沈元良。换做别的高门大户,妻子若生不出孩子,续弦都是小事,多半还要遭到欺压,日子凄苦无比。 沈元良待沈黄氏极好,也没有因为她不能绵延子嗣而休妻,另娶她人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他总是说:“有豆蔻一个孩子足矣,她这么调皮捣蛋,若是再生一个更顽皮的,还不把房顶都掀了?” 这么多年来,沈黄氏心中是感激沈元良的。 但若真的如沈二爷所说,沈豆蔻不是沈元良的孩子,那他岂不是要绝后?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会愿意断子绝孙? 沈黄氏想不明白。 与此同时,沈二爷请来的证人也上堂,是个珠圆玉润的貌美妇人。 陶绾绾和沈豆蔻都疑惑地看着妇人,不知道她上来要做什么证。 也有人议论:“这是何人?难道和沈老爷有一腿?” 陶绾绾低声问沈豆蔻:“你可认得此人?” “从未见过。”渐渐地,沈豆蔻情绪也稳定下来,摇摇头。 貌美妇人施施然跪下,恭敬地说:“民妇徐氏,乃沈元良之前妻。” 顿时,堂下一片哗然。 沈黄氏身子一软,险些跌在地上。她不曾听过沈元良和离过,有过妻子呀! 第63章 陷入绝境 沈黄氏意识到,谎言只是一个小小的豁口,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真相。等待她的,可能是一场狂风暴雨。 而此时的她,是个无依无靠又无后的女子,她该如何抵抗这场灾难? 和沈黄氏同样处境的还有沈豆蔻,她心中尊敬的爹爹,可能在今日之后,便要随风散去。 陶绾绾同样心惊,脑中一片空白。 在官司中,最怕的便是对手抛出的证据,是自己从未听到的。 沈元良有个前妻,她何止是没听说过,连想都不敢想想! “啪嗒”,卫雨伯惊堂木一敲,义正辞严地说:“徐氏,此乃公堂,你可知做伪证的下场?” “借民妇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公堂上雌黄啊,大人!”徐氏连忙高呼。 卫雨伯和贾仁对视一眼,十分满意。 贾仁缓缓地说:“那你便将事情原委,慢慢说来,不必惊慌。” 徐氏说:“我及笄后,便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沈元良。当时,我也庆幸自己加了个如意郎君。完婚后,他待我也极好。可好景不长,两三年我没能怀上子嗣,家宅便不宁起来。” “公婆颇有微词,整天逼着我喝各种备胎药,那几年,我哪怕将蜜饯吃在口中,都是苦的……” 沈黄氏听着徐氏的证词,神色哀伤,几乎垂泪。这样遭罪的日子,她又何尝没经历过呢? 为了能怀上孩子,沈黄氏也喝了不知多少备胎药。 一碗一碗,黑魆魆的往下灌。 沈元良曾心疼她,宽慰她道:“夫妻恩爱便好,没有孩子便没孩子,不必强求。” 但沈黄氏想着沈家偌大的家业,若无人继承,终究是对不起丈夫的,哪怕喝药已经喝得闻着味儿都作呕,她都捏着鼻子喝下去。 沈元良心疼她,总是亲自煎药,还要放许多冰糖。 对沈黄氏来说,这些都是如天上星星般珍贵的回忆。 徐氏还在继续说:“再后来,依旧没能怀上孩子。我母族也不算当地的小门户,家族要脸面,另一方面,我母亲也不愿我继续遭罪,便提出和离。” “本是想善始善终,但最后闹得极其不愉快。本来关系和善的两家人,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似的……” 沈豆蔻听她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重点,拧着眉头大喊:“这和我不是我爹的血亲,有什么关系?” “沈小姐莫要着急,这不就说到了吗?”徐氏无奈地摇摇头,“和离后,我回到娘家,前几年还好,父母兄长都可怜我,待我不错,时间一久,妯娌之间难免闹矛盾!我是受尽白眼,无奈之下,以不能生育的臭名声,下嫁给穷得讨不到婆娘的老光棍……” 说到此处,徐氏痛心疾首,忍不住垂泪。 陶绾绾听到此处,不由得涌出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徐氏猛地瞪大眼睛,收起泪眼婆娑的悲惨样子,好看的杏眼宛若铜铃,迸发出滔天恨意来:“但是,你们知道吗?嫁给老光棍不足半年,我便怀有身孕!哈哈哈哈,可笑!我怀上了孩子!” 说着,徐氏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是我不行,也不是老光棍不行,是他沈元良不行!哈哈哈哈!” 沈豆蔻听见此话,面色惨白,都不知作何反应。 陶绾绾预料到会是这样,但亲耳听见徐氏说出来,还是心惊。一时间,陶绾绾有些慌了神,她该如何替沈豆蔻辩护呢? 伴随着沈黄氏疯狂的大笑,凑热闹的百姓也窃窃私语起来,嘲讽声不在少数。 “没想到,沈老爷竟然生不出孩子……” “那他不算个男人……” “不孝子!” 沈元良如今人已经死了,却还要遭人议论诋毁,沈豆蔻哪里受得了?她指着徐氏大喊:“你撒谎!你一定是二伯请来做伪证的,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刁妇!” “我见钱眼开?”徐氏哂笑,“我从小到大不说金尊玉贵,但也是被爹娘捧在掌心里疼爱大的!若不是嫁给沈元良,我如今怎会和一个又丑又穷的老汉过日子?” “若不是沈元良误我,我这一生怎会如此凄苦?”徐氏瞪着沈豆蔻,咬牙切齿地说,“沈小姐,你不用怀疑是沈二爷请我来的!当他找到我时,我恨不能飞过来!你可知我有多恨沈元良?听说在西洲,他还是个大善人?是悬壶济世的神医?我呸!这就是个阴险小人!我就是要撕碎他令人作呕的嘴脸,我乐意!” “若我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沈豆蔻听完不得这些话,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不许你侮辱我爹!我不许!我不许!” “他毁了我的人生!” 卫雨伯见公堂上出现混乱,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吼一声:“肃静!衙役,将两人拉开!” 衙役提着棍子上前,将两人分别按得跪在地上。 沈二爷适时帮腔,眼神中按捺不住的得意:“大人,你若是不信,可以遣人到五十里外的沈家村,那里全村的人都可以作证。” 穆九见此状况,侧身问林彦问:“小林子,此时如何判?” 林彦问思忖片刻,低语,“可窥胜负,但其实又未见分晓。” 穆九见陶绾绾虽然故作镇定,但她眸光不住闪烁,不停地眨眼睛,可以看出她心中毫无底气。 再观沈二爷和卫雨伯,穆九猜测,两人多半早就串通一气,都有恃无恐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氏同沈老爷在一起时,未能受孕。另嫁他人不足半年,便怀有身孕。沈老爷和沈黄氏在一起,同样一无所出,不就证明沈老爷才是不能生育之人?!这可是证据确凿,沈豆蔻不可能是沈元良的私生子啊!” 林彦问摇摇头说:“不是血亲,这点可以确定!但血亲和继承家业,确实有重大联系,但也不是必然联系。” 穆九听完一愣,云里雾里的,素来聪明的脑瓜子竟然转不过弯来。但林彦问既然这么说,便还能绝处逢生? 他惊喜地问:“这么说,绾绾还有机会胜诉?” “机会是有,但很渺茫。得看绾绾手中都有什么证据,她要如何辩护。”林彦问点点头,在他心中,此案胜负未定。 “那你还说什么,快想办法告诉绾绾呀!”穆九焦灼地说。 林彦问摇摇头:“我只是知道,历史上有许多案例,继承家财的并非血亲,但这也有苛刻的条件,我并不知道豆蔻和沈家是什么情况,不能贸然开口!” 穆九望向陶绾绾,见她神色依旧飘忽不定,便知道她还未能想出对策,低声说:“完了,完了。在这一次怕是要输了。”? 第64章 反将一军 听完徐氏之言,沈黄氏原本瘫软的身体,彻底无力,她双腿一曲,整个人都跌到在地。 沈张氏也来听案件进展,见此状况连忙将人搀扶起来,柔声寒暄:“嫂嫂,你莫要难过……” 沈黄氏的泪水宛若江水一般滔滔不绝,她不停地摇头,似乎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原来,她从前吃了那么多苦糟了那么多罪,都只是一个笑话。 原来,沈元良的温柔体贴,都是骗人的,不过实在赎罪。 那她的情感呢?她深爱的夫君模样,竟然只是泡影……她的深情又该如何盛放? 沈黄氏泪水纵横,一时间气火攻心,险些昏了过去,还是沈张氏在一旁快慰,说:“嫂嫂,你先别急,案子还没了。姐夫好歹留了家财给你……” 沈黄氏急喘几声,又才慢慢恢复平静。 诉说了前尘,自然还有后续。徐氏恨沈元良至此,应当还有旁的原因。 沈二爷此时在诉讼前占尽上风,扬眉吐气:“徐氏生完孩子后,沈家也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和离之后,两家交恶,如今占理了,自然不肯放过徐家,乡里乡亲的,谁家的事儿瞒得住,往后我们出门都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 “往后便没有安生日子可过,爹娘便被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便病逝了。从那以后,哥哥在村子里更是抬不起头,说得多难听的都有……商量后,我们便决定离开沈家村,到外头谋出路。” “这不,就来了西洲。哥哥会点医术,也是上天垂怜,让我们生意越做越大……至于沈豆蔻,绝不可能是我哥的孩子,也不可能是沈家的血脉。哪里来的野种,我也不知!” 突然,大堂外的沈黄氏悲怆大喊:“既然他明知自己不能生育,又为何要娶我?为什么?!” 其他百姓可怜沈黄氏,摇摇头嘀咕:“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然,又要有人说闲话……” “这可是害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 “这么说来,沈家长子便没有后,算是断子绝孙了!” “做了这十恶不赦的坏事,断子绝孙也是活该!” 沈豆蔻隐隐约约听见议论声,她趴在跪伏在地,已经没有力气起来替爹爹喊冤。她心里清楚,她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是。 “绾绾,帮我……绾绾……”沈豆蔻转过头,望向陶绾绾,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她只觉得好似万箭穿心一般疼,却又无能为力。 “豆蔻,别怕,有我在。”陶绾绾渐渐从慌乱中理清思绪,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俯下身到沈豆蔻耳边,低声问,“豆蔻,我若是没记错,你还在襁褓中时,便被沈老爷抱了回来。之后,入了族谱吗?” 沈豆蔻点点头:“嗯,入了族谱。” “好。”陶绾绾松了口气,那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沈元良死得突然,定然没有立下遗嘱,看来,只能从此角度搏一搏了。 穆九看见陶绾绾站直身体,浑身提着一股劲儿,神色坚毅,不紧不慢地说:“大人,故事很精彩,我们也都听完了,不知可否回到案子上来?” 卫雨伯一愣,没想到事已至此,陶绾绾竟还不慌神?辩无可辩,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来:“依本官看,沈豆蔻不是沈元良的亲生女儿,证据确凿。不知陶讼师,还有什么好要说?” 陶绾绾冷笑,心里想,你自然是恨不能马上结案,判我输官司,但偏偏不顺你心意。 穆九看着陶绾绾,替她捏了一把冷汗。经过林彦问的提醒,穆九已经猜到她要如何辩护。 “沈二爷,我有一问。” “哦?你说。” “沈豆蔻不是沈元良亲生女儿,沈元良自己知道吗?” 沈二爷还没意识到不对劲,不假思索地说:“这是自然。” “百草堂由沈元良一手创办,算是他个人的心血,你认吗?”陶绾绾继续问。 “我也在百草堂帮忙的……”沈二爷说这话时,自己也心虚。他只要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沈元良之所以对这好吃懒做的败家弟弟这般好,其中一部分原因,还是他有了血脉传承,弥补了沈家的遗憾。 陶绾绾想沈二爷这样的人,不无赖才奇怪,也不计较他贪功:“不管怎么说,沈元良若是有子嗣,肯定能继承家财,对?” 沈二爷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陶绾绾微微一笑,指着沈豆蔻说:“那沈豆蔻就有权,继承家财。她虽然不是沈元良的亲生女儿,但她是光明正大,入了沈家族谱的!既然刚刚沈二爷已经亲口证实,沈元良知道沈豆蔻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入族谱之事便没有内情,也没有谎言,也可以说明沈豆蔻入沈家族谱,便是沈元良本人的意愿!” “众所周知,族谱是何等重要之物,入了族谱,便是得到家族认可,从礼法上来说,沈豆蔻便是沈家人,也是沈元良的合法继承者!”陶绾绾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她猛地转过头,冷冷的看着沈二爷,一字一句大声说:“怎么,沈二爷,你要忤逆死者之意吗?” 沈二爷没想到陶绾绾竟然会如此辩护,也愣在原地,只是弹指间,他又反应过来,厉声大喊:“这不是亲生女儿,怎么能继承家产?凭什么?” 陶绾绾挺直腰板,一边说一边朝沈二爷逼近,不给他留一丝喘息:“怎么,在沈二爷这里,族谱都不是事儿了?那还要族谱作何?要传承作何?不如一把火烧了!” 沈二爷吓得面色巨变,大喊:“你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既然沈二爷对族谱还有敬畏之心,为何不认,沈豆蔻入了沈家族谱,便是沈家人,便是沈元良的继承者,合理合法,名正言顺!” “若是他遭人蒙骗,不知沈豆蔻的身世,那是另一回事,但他没有……” 穆九望着卫雨伯和贾仁,两人同样色变。他们和沈二爷一样,没想到陶绾绾竟然会从此处辩护。 “小林子,若是你审理,你会怎么判?”穆九焦急的问。 公平公正,是不能指望那两个贪官了。 林彦问道:“现在半斤八两,没有明确倾向。绾绾还需再努力几分。” 百姓也都在讨论,各执一词。 “若不是我的孩子,我才不舍得把钱财给她!” “辛苦打拼的家财,怎么能给个外人!” “有血脉必定有亲情,但没有血脉,也依旧有真情……” “情若在,便是孩子……是孩子,如何不能继承……”? 第65章 真假县官 陶绾绾也听到百姓的议论,她微微一笑,娓娓道来:“依我愚见,家财只能是血亲继承,此乃公序良俗,但并不代表没有例外。在最初,古代皇帝将皇位禅让给尧,是以才能声望,德才兼备为标准,并非血脉。皇位之重,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百草堂吗?历史中,也有不少诉讼案例,是将家财传给非亲生子女的,比如《讼师奇鉴》中就有一实案……” 卫雨伯看着沈二爷,给他使了个眼色,继而问:“沈家老二,你可还有话要说?” 沈二爷早就乱了阵脚,慌慌张张地说:“就算沈豆蔻入了族谱,承认她是沈家人,那家业也是传男不传女!沈豆蔻一个赔钱姑娘,传给她后,将来她嫁为人妇,不久白白给异性人做嫁衣吗?!” 陶绾绾横沈二爷一眼,冷冷地说:“还可以招女婿。这些就轮不到沈二爷你操心了……” 穆九看着卫雨伯的神色,几乎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此时,卫雨伯正在暗骂:“都说沈家老二是个混吃等死的败家玩意儿,如今看来此言不虚!这么好的棋在他手中,竟然还能遭人翻盘!早知如此,便应该先拿钱财,之后,管他官司输赢,与我何干!” 现在,卫雨伯不得不替沈二爷兜底,必须判官司赢,不然,他可就没了油水! 事已至此,卫雨伯只能硬着头皮说:“此话说得不错,古往今来,家财都是传男不传女。沈豆蔻又非亲生的,又是女孩。依本官之见,还是传给儿子好。若沈元良没有儿子,那就传给侄子嘛!但这是颇有争议,贾大人,你怎么看?” 贾仁自然和卫雨伯穿一条裤子,还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好似深思熟虑:“本官也同意卫大人的看法。” 卫雨伯连忙笑道:“你看,新任县官贾大人,也认为家财应该由沈元良的侄子沈决明继承,可见合理。不过沈豆蔻,你也不必伤心。虽然你不能继承家财,但你还是沈家人,你依旧可以回沈府。” 沈豆蔻和陶绾绾听见此话,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围观的百姓,也被陶绾绾说得心悦诚服,对此颇有微词。 “不过是沈老二贪图哥哥的钱财罢了……” “苍天无眼啊……” 穆九急得不行,若是沈豆蔻输了官司,下次若想夺回家财,只能靠暴力争抢,但难免落人口实。 “小林子,你可有还有办法?”素来聪慧的穆九,已经束手无策。 林彦问紧抿嘴唇,一语不发。 跪在地上的沈豆蔻生气地大喊:“呸!没有我爹的沈府,就是个腌臜之地,求我去我都不去!” 卫雨伯虚伪地问:“陶讼师,本官之言,你可有异议,若是没有,本官就宣判了。” 陶绾绾张开嘴,话还没说出口,卫雨伯就抢先说:“好,非常好,没有异议。那本官和新任县官贾大人,共同商议决定,本场官司,没有胜负,都有过错之处。沈老二无权将入了沈家族谱的沈豆蔻逐出家门,但沈豆蔻作为女儿家,也不能继承家财……” 他举起惊堂木,就要敲下去。 与此同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且慢!” 所有人都回过头,循声望去。 穆九惊讶地望向林彦问:“小林子,你……你?!”随后,他露出惊喜的神色。 “何人喧哗!”卫雨伯不满地放下惊堂木。 林彦问缓缓地走上厅堂,一字一顿地说:“卫大人,你的宣判,我有异议。” 陶绾绾和沈豆蔻都望向林彦问,不解地望着他。 陶绾绾心想:就算你想救急,也不用乱来! “你有异议?!”贾仁好似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怒斥,“你凭什么有异议?!” 卫雨伯:“大胆刁民!竟敢扰乱公堂!来人呀,将此人押下去……” “你们敢!”林彦问举起一个信封,一身正气吓得衙役不敢动,呆呆地站着。 林彦问继续说:“卫大人,你刚刚说得不对。你说,新任县官是贾仁!不对!本官乃京官林彦问,是西洲的新任县官,此信封中装有上官凭证,若是不信,可以验明真伪。” “你……” “你?” 卫雨伯和贾仁顿时色变,尤其是贾仁,面如菜色。 顿时,全场哗然。 陶绾绾看着林彦问,这一切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她早就猜到林彦问来历不一般,又见他为人正直,处事有理有据,是个当官的料。 陶绾绾望向穆九,见他满面春风,嘴角的笑一直荡漾到脸颊,不知道还以为是他当了县太爷呢。 同时,陶绾绾心中打鼓,趁着慌乱,用眼神配合嘴型问:“还有人吗?” 穆九一摊手,摇摇头。 霎时,陶绾绾心叫不妙。 他们初来西洲,不知穷山恶水出刁民。她在西洲能够横行霸道,还是因为有云景山庄做靠山,有陶枭做哥哥。 他们一穷二白来西洲,哪怕是京官,这里山高皇帝远的,只有惊歌一个高手,根本不足以抵挡。 县衙堂上闹得不可开交,百姓议论纷纷,卫雨伯慌忙说:“退堂,退堂!” “本官话还没说完,我看谁敢退堂!真假县官之事,牵扯百姓民生,难道不该在公堂上说得明明白白吗?!”林彦问要求于情于理都合适,语气越发让人不敢拒绝。 “来人啊,将此刁民拿下!”贾仁慌张起来,跟着卫雨伯大吼。 始终守护在一旁的惊歌,跟着林彦问站在一起,猛地将太和剑抽出,她身上杀气尽泄,将只会三脚猫功夫的衙役吓得不敢动弹。 此时,不知从何处冒出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差,手里提着剑,和衙役对峙。 众人也看得出,这官服不是西洲的款式,看起来像是京中的。 陶绾绾也和沈豆蔻不约而同的站到林彦问和惊歌身边,和衙役形成对峙之势。 穆九和围观的百姓站在一起,观察形势。此时来看,若只讨论武力,林彦问这一方面完胜,他们个顶个都是高手。 可不知为何,穆九察觉陶绾绾眉梢微微蹙着,殷红的薄唇轻轻抿住,好似他们此时置身于危险之中。 他垂下眼帘,看见陶绾绾手搓着,好像在打什么手势,或者什么暗号,他也没看懂。 下人慌乱地在后院奔跑,一边跑一边喊:“公子,公子不好了!” 正在喂鱼的卫文昊慢悠悠地说:“什么事儿这么着急?说来逗逗乐子。” “公子,不好了!前堂出现一个人,跳出来说他才是新任县官!” 卫文昊神色微变,却依旧不急不缓:“何人?” “林彦问!就是跟在陶绾绾身边那个贵公子!” 卫文昊眯起狭长的双目,眼神好似毒舌般犀利:“没想到,竟然让他逃出来了。捡回一条命不知珍惜,偏要往刀口上撞。” “公子,你说现在怎么办?”下人焦灼地问。 卫文昊冷冷一笑:“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看来他们还是不懂,那我们就教教他们。你过来。” 下人附耳过去。 卫文昊在他耳边嘀咕一句。 下人立即说:“小的这就去办!” 第66章 自证身份 县衙公堂无比混乱,林彦问的人和公门衙役拔剑相对,一群围观的百姓看热闹,吵闹声恨不能将屋顶掀翻。 贾仁毕竟是个假县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早就吓得腿软了,要不是坐在凳子上,只怕早就跌到桌子底下去了。 正在此时,有下人到卫雨伯身边,附耳低声谁:“大人,公子让你拖着,其余事情,他自会安排。” 卫雨伯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能镇得住场子,他拿起惊堂木狠狠一拍,大喊:“肃静,肃静!” 几声怒吼后,公堂总算恢复平静。 卫雨伯露出平时伪善和气的笑容,义正辞严地说:“公堂乃是讲法讲证据之地,总不能空口白牙乱说。林彦问,既然你说你是真的,贾仁说他是真的,那你们各自自证身份。” 贾仁本就是卫文昊安排的,他连忙说:“我自京都而来,一路西下到西洲履职,带着委任状。” 说着,贾仁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继续说:“委任状中写明官员样貌官职等,还有吏部印章,如何能造假?” “贾大人,京都有什么特色小吃?”突然,林彦问没头没脑地问一句。 沈豆蔻原本沉浸在悲伤中,被这样的乱子一打岔,分散了注意力,听到特色小吃便两眼放光。 也许是这几日悲伤,对什么都食之无味。 贾仁愣住,一时答不上来,随后便回忆书中看到的:“京都有最美味的花糕……” “你乱说。”林彦问高声道,“京都无人喜欢吃花糕,又怎么会成为特色小吃!” “明明《里乘游记》里所写,行至……”贾仁不假思索地说。 陶绾绾明白林彦问的用意,连忙说:“原来,你并没有去过京都,都是书里看来的。真是可笑,京官竟然没去过京都。” 林彦问给陶绾绾一个赞许的眼神。 陶绾绾只觉心动无比,满面通红,他的眼波便是她荡漾的春心。 “我自京都来,我不夸大说熟悉京都的每一条小巷,但也知京都的模样。”林彦问侃侃而谈,“京都自南往北……” 离开家这么久,林彦问许是想念,说京都模样时神色略略惆怅,若有所思。 虽然贾仁是假的,但并不能证明,指出他是假的人,便一定是真县官。知道此事之人,按理说都可以冒充。人的神情不会撒谎,林彦问说到京都时,是那样真挚。 此时,卫雨伯已经确定,林彦问就是真县官。 贾仁绝不能承认,反驳说:“你说你来自京都,但他们都没去过,你所描绘的京都是真是假,他们无从辨别。你如何能靠这个证明,你就是真县官呢?” “此话在理。”卫雨伯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林彦问并不强言争辩,也觉得他说得话并非没有道理,便道:“好,那我再说别的。贾大人,请你将委任状拿出来。” 家贾仁按照林彦问说的办,将上官凭证拿出,一脸疑惑地望着林彦问。 “贾仁,年三十又二,崇州人。靖国十年考取……身八尺,相貌英俊,左脸又豌豆大小的黑痣……”林彦问一字一句的背贾仁委任状上的字。 贾仁瞪大眼睛,发现竟然一字不差。 “贾大人,你知道你为何叫贾仁吗?”林彦问笑道,“不是你爹娘替你取名,而是我取的,假的人!” 林彦问就是在映射此人是假的。 他取名字也太随意了一点。 “呶肆嘎作银乏?”林彦问忽然你冒出一句。 贾仁一愣。 林彦问笑道:“这是崇州话,问,你是崇州人吗?你看,委任状中写着,你是崇州人,但你连崇州话都听不懂……” “卫大人,你能听懂崇州话吗?”贾仁连忙问。 卫雨伯摇摇头:“不能。” “卫大人又不知崇州话怎么说,你怎么证明自己说的是崇州话呢?”贾仁反问。 林彦问无奈地笑道:“你这强词夺理的本事,倒是比你演技好上些许。不知我写‘贾仁’二字,你是不是还要问我,他们都不认识,我如何证明这两个字就是叫‘贾仁’?” “在座各位都没有人能听懂崇州话吗?”林彦问突然问。 有人一个人瑟缩着站出来:“卫大人,草民平时天南海北跑商,这位……说的确实是崇州话。”这人不知应不应该称呼林彦问为大人,便略过了。 陶绾绾笑起来:“怎么样,有个旁证了,你还敢狡辩?” “无碍。”林彦问无所谓地说,“若是你还不承认,我自然还有各种证据,证明你是假的,我是真的。” “不瞒诸位,自京都出发后,一共兵分两路,我和惊歌乔装打扮,现行出发。然后,才是正规队伍,大张旗鼓一路西下。在半路,队惨遭屠戮,你们一定拿走了队伍中‘县官’的委任状,只可惜委任状带了血,不能用。” “若是要有人冒充县官,必须找人按照委任状中的描述来顶替。可这份委任状本身,便是我胡编乱造的。没想到,你们还真能找到这样一个人。这左脸的豌豆大小的黑痣,极为绝妙。”林彦问讽刺道。他只是一时兴趣,随意写的。 最开始,他做这一切只是老爹再三嘱咐,西洲是穷山恶水之所在,一定要万事小心。还安排心腹官差最后跟着。若不是如此,此时林彦问身边除了惊歌,一个官差都没有。 这才无心设置这样一个圈套。 只是以防万一,却一语成谶。 想来卫文昊也不知道,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切,从一开始,便掉入林彦问早已设置好的圈套里。 “你们拿着带血的委任状,上面的血迹,其实也是我事先安排,故意染上,以便你们不能用,必须伪造新的。”林彦问道。伪造新的委任状,便会漏出破绽。 “可能,你们可以将一切都造假,但是,委任状的纸张,你们却不能造假。”林彦问从手中的信封里抽出真实的委任状,“官员官凭的纸张,乃金花五色绫纸,在阳光下可以泛出五色光。此技术除了京都的工匠,无人能掌握。而且,不放在阳光下照射,根本就无从发现。” “你们都没有去过京都,又如何知道这些微末细节呢?”林彦问缓缓地朝公堂门槛走去,举起纸张。 果然,在阳光下泛着五色光芒,煞是好看。 “真有光诶!” “是的!” 陶绾绾望着贾仁,冷笑着说:“贾大人,你可敢将自己的委任状拿到阳光下照射?看能不能泛出五色光芒?” 贾仁当然不敢,还要再找出什么借口反驳。 陶绾绾早已摸清他的套路,反问:“你不会又要问,他们都不知道官凭用的什么纸,凭什么证明林彦问说的就是真的?”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凭什么?”贾仁终究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的,他早就乱了方寸。 贾仁不停地望向卫雨伯,用光请求他帮忙。 陶绾绾玩笑调侃:“卫大人,你的委任状,不知道是不是金花五色绫纸?要不拿出来比对一下?” 卫雨伯却含糊其辞:“陶大小姐,公堂之上,你就不要拿本官开玩笑了!” “贾仁,你反正就是咬定不承认呗!”陶绾绾将矛头转向贾仁,立马大喝,“你知道根据靖国法律,你触犯了哪些罪吗?杀害京官、冒充官员……随便哪一条都够你掉脑袋的!” “你还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陶绾绾爆喝一声,将贾仁吓得浑身瘫软,从凳子上滑落下去。? 第67章 武力镇压 卫雨伯嫌弃地瞪贾仁一眼,心想,卫文昊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贾大人,卫大人,想必那张染血的委任状,还在府衙里?若你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如让官差进去搜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本官虚言!” “一派胡言!县衙哪是你想搜就能搜的!” “你心虚了!”陶绾绾见卫雨伯未变的神色,哂笑一声。 林彦问再次退让,说:“这不行,那也不行,早已证明事实真相。但你们不到棺材不落泪,那不然本官飞鸽传信到朝廷,看看吏部的委任状,到底写的是谁的名字……” “事已至此,你们再怎么狡辩抵赖都休想掩盖真相,不如从实招来!”陶绾绾和林彦问一唱一和。 陶绾绾见贾仁已经乱了阵脚,再吓一下指不定就自己露馅承认自己是冒名顶替的,和林彦问交换一个眼神。 陶绾绾乘胜追击:“贾仁,这真的是你的名字吗?名字乃父母恩赐,你这样可是大逆不道!” 林彦问接着温和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陶绾绾见贾仁神色松动,似乎有些动摇,继续道:“贾仁,你犯下如此重罪,早就该是死人一个!我们在这里跟你费口舌,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林彦问顺着陶绾绾的话继续诱惑:“若你是被逼无奈,将案情经过从实招来!本官定然不会放过罪魁祸首,你说与不说,本官也会查个水落石出!但你说了,可是大功一件!” 陶绾绾则在一旁煽风:“将功补过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我说……我愿意交代……”贾仁也顾不上卫雨伯正在瞪他,想要将事情交代。 卫雨伯此时正等着卫文昊的后手,才容忍陶绾绾和林彦问逼问贾仁。 再不出言阻止,只怕一切就要来不及了。 当下,卫雨伯连忙喊:“林彦问,陶绾绾,你二人在公堂之上,居然威逼利诱贾大人!该当何罪!” 就在此时,有人给卫雨伯使眼色,他立马就明白过来,大喝:“来人啊,将堂下冒充县官之人缉拿住,关入大牢!” 霎时,不知从何处涌出大批穿着衙役服侍的魁梧男子,手执长剑,剑指着林彦问。 惊歌见状,连忙将林彦问护在身后,她从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却坚定地挡在林彦问跟前。 陶绾绾是习武之人,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虽然穿着官差的衣服,但肯定不是衙役,他们一个个武艺高强,身上的江湖气根本就掩藏不住。 这是要将他们强行抓住啊! 原本围观的百姓在就被这阵仗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而之前和沈豆蔻打官司的沈二爷,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沈豆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愣在原地,她虽然从小到大就调皮捣蛋,但毕竟只是小打小闹,又不会武功,看见利刃就浑身发软。 卫雨伯想,这事儿牵扯越少越好,便说:“陶大小姐,此时与你无关,你带着沈小姐先走,本官不为难你们。” 林彦问条件反射地望向陶绾绾,此时他们并未商议,自己的身份也是在公堂上忽然公布,她会不会不信任他? 会不会怪他,骗人? 会不会真的丢下他不管? 同时,林彦问还在想,若是陶绾绾明哲保身,那现在只剩下八人。 林彦问功夫虽然普通,但毕竟自幼名师教导,看得出新进来的衙役都是假冒的,惊歌虽然功力高强,但难保不出意外。 而此事关系着卫雨伯的生死存亡,若是露馅,只怕他们谁也活不了,定然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放过。 林彦问以为自己到公堂上拿出证据,就一定会将假冒分子关入大牢,却没想到,卫雨伯竟然武力镇压。 千万种想打在林彦问脑中不停地闪烁,神色宛若夏日午后的天气一般不停变化。 还没有离开的穆九见此状况,也替林彦问捏了把汗,想着如何帮着林彦问脱身。 “穆九!”忽然,陶绾绾的声音响起。 穆九:“啊?” “你带豆蔻走!我留下!”说着,陶绾绾将跌坐在地上,一脸迷茫,分不清是何状况的沈豆蔻提起来,手上灌入内力,拼命将人朝空中一丢,叮嘱,“不要回头,先走!” “绾绾,我不走!”沈豆蔻脑中一片空白,从空中坠落到穆九怀中后才反应过来,拽着穆九胳膊上的衣物说,“穆九哥哥,我们不能这么不讲义气!要留下来!” “留下来拖后腿吗?” “义气可以当饭吃吗?” 陶绾绾和穆九同时训斥沈豆蔻。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穆九胳膊一翻,将沈豆蔻甩到背上,背着她就快开始提气狂奔,朝着云景山庄的方向。 卫雨伯见此状况,并未动怒,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陶大小姐,本官知道云景山庄的势力在西洲不容小觑,谁见了不礼让三分。但势力再强,毕竟也是江湖势力,陶大小姐,你可想清楚了,现在是在和朝廷,和天子作对!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几个云景山庄承受得起?!” 林彦问自出生以来,虽然并非没有身处险境过,但只要有爹爹护着,他总有底气,知道可以化险为夷。 此时身在西洲,远离京都,早就离开爹爹的庇佑。 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死亡可以这么近,他兴许真的要葬身于此。 “绾绾,你先走,本就与你无关,不该把你无端牵扯进来,对此深感惭愧。”林彦问并不畏死,依旧温和有礼,低声劝陶绾绾。 “怎么可能?我说过,咱们是朋友,对朋友见死不救,我陶绾绾将来还如何在江湖上混?”陶绾绾将腰间的剑拔出来,用力一甩,宛若银蛇。 林彦问感激地微微一笑,好似荡漾进陶绾绾心中。 卫雨伯见没有办法,一摆手:“关门!将这些人拿下!” 话音刚落,只听见“嘭”的一声,府衙朱红的大门落上锁,衙役们一窝蜂地冲上来。 保护林彦问的衙役虽然只有六人,但也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放在平时,只怕府衙所有的衙役出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冒充的衙役是西洲刀尖上舔血的杀手,出手狠辣,见血封喉,才一炷香的时间,那六人全部都身受重伤。 林彦问有惊歌始终保护,并无大碍。 陶绾绾功夫不弱,但是在这么多顶级杀手面前,还是稍显吃力。 惊歌也多处挂彩,刀刀深刻入骨,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滴在地上,触目惊心。她身上的伤总是愈合后又划破,一层叠着一层,好似永远都不能痊愈。 卫雨伯见此状况,在一旁冷笑:“你们就不要负隅顽抗了,束手就擒。我年至耄耋,不想再造杀孽!林彦问,只要你隐姓埋名,再也不出现在西洲,我答应放你一条生路!” “我若是胆小鼠辈,今日便不会在公堂上将你们揭穿!”林彦问冷冷的拒绝,用力挡开刺来的一剑。 陶绾绾不停地望向县衙大门的方向,心中焦灼地想:“哥哥为什么还没有来?” 卫雨伯似乎明白陶绾绾的想呀,反问:“陶大小姐,你真以为冀沉庄主像你这般任性?可笑,若是都跟你一样,云景山庄早就被灭门了!” 卫雨伯年过半百,可是看着云景山庄一路从幼年庄主遭人欺凌,到如今势力滔天。 陶枭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温良无害,是个铁腕手段的人物,所以他们才不敢沾染。 卫雨伯冷笑:“你真以为,你哥哥会来趟这趟浑水吗?” 听见卫雨伯的话,陶绾绾竟然心惊肉跳。她知道哥哥不会坐视不理,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可能在将云景山庄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68章 不便站队 “胡闹!”陶枭的爆喝,就差掀翻书房的屋顶。 他看着一路飞奔来报信的安和,怒吼一声,“我让你保护小姐,你就是这么保护的?将她置身于危险中,自己跑回来通风报信?” 陶绾绾在真假县官双方拔剑相向时,她就用云景山庄的暗语给安和传递消息,吩咐他赶紧去搬救兵。 没想到,搬了个火药桶。 安和是跟陶枭最久的,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却也从未见他发如此大的火气,吓得低着头浑身哆嗦,什么话也不敢说。 “什么县官,什么林彦问的安危,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妹!”素来处变不惊的陶枭难得乱了方寸,他一面权衡利弊一面又因陶绾绾焦灼南安,艰难地说,“云景山庄不能出面!” 安和知道,陶绾绾就是陶枭兴头上的肉,若是有刀偷袭陶绾绾,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挡在她面前……可为什么…… “那小姐怎么办?他们几个人抵挡不住……”安和已经顾不得礼数,心急如焚地反问。 “我又没说不救!”陶枭不耐烦地低吼。他的妹妹,他怎么会不救,只是云景山庄不能出面。 此时难办就难办在,不知最后谁胜谁负。云景山庄毕竟是江湖势力,不方便对朝廷之事明面上站队。 若是站了林彦问,他赢了还行,将来若是死于非命,那云景山庄公然和县官作对,定然没有好日子过。 现在一切还在可控之中。 谁都知道陶绾绾素来不服管教,因为和林彦问交好,讲究江湖义气帮他一把,但不能代表云景山庄的态度。 将来事情落败,陶枭就推脱是妹妹不懂事,将来好生管教便好。 思及此处,陶枭冷冷说:“你带些生面孔,乔装打扮去接应。”又顿了顿,补充,“暗卫都带上,不到万不得已,不必露面安。” “是!”安和激动回应,转身就朝书房外跑。 陶枭拧着眉,在书房里踱步。 当日他无意间撞到西洲杀手暗杀朝廷命官,并未插手,只等隔岸观火。 如今看来,那京官不仅逃出来,还将身份隐藏的很好,在陶枭眼皮子底下,他竟然都没有发现。 陶枭不是没有派人去京都调查林彦问的底细,能查出来的信息少之又少。可见,林彦问身份不仅仅是京官这么简单,背后应该还有身份贵重之人,在保护他的安危。 府衙的大门已经关上,四周一圈圈围绕着穿着官差服饰的江湖杀手。 他们好像是地里的野草似的,野火烧不尽,吹风吹又生。倒下一批,又来一批,无穷无尽,可见卫雨伯要将林彦问赶尽杀绝的决心。 披着官服的杀手们将目标锁定在林彦问和惊歌身上,招式很少对准陶绾绾,因此,她只能主动应战,帮着惊歌将林彦问护在身后。 渐渐地,其余六人已经倒下,剩下的林彦问等人呈三角形,肩抵肩,举着利刃面对目光的杀手。 陶绾绾低声说:“我们这样不是办法,必须要逃出县衙,不然就是瓮中捉鳖。” 顿时,陶绾绾反应过来:“不对,我们不是鳖……”但不重要,生死存亡的时候,她就不较这些真儿了。 “公子,我护你俩出去。”惊歌嫌弃衣角咬在口中,用力一撕,发出“撕拉”一声刺耳的声音,然后,她用布料死死地捆住臂膀上的伤口。 “好呀。”陶绾绾觉得可行,点点头。 林彦问却摇摇头:“绾绾,你先走。” 他知道,若是自己和陶绾绾走了,惊歌一定会被困在原地,命丧于此。 三人想要一起脱身,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继续缠斗下去,我们谁也走不了。”惊歌拧着眉头,生气地说。 陶绾绾对于一点还是非常自信的:“我应该没事,他们不敢真的杀我!” 脾气向来极好,不轻易发脾气的林彦问,在听见陶绾绾这话时,也忍不住挤兑她一句:“如果穆兄在,他也不得不甘拜下风。绾绾,你说话真的很欠揍,你明白吗?” “明白。”陶绾绾点点头。她就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有助于接下来的发挥嘛。 穆九将沈豆蔻背着跑到醉香楼,放下她转身就往回跑:“豆蔻,你在这里呆着。” “你去哪儿?”沈豆蔻大喊。 穆九:“当然是去救人啊!”穆九不假思索地说。 沈豆蔻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地跟出去:“我和你一起去!” “别胡闹!” 沈豆蔻也知道自己不会武功,现在还没有百草堂大小姐的身份做靠山,更加没用。她有些难过自己长这么大,竟然是如此没用的人。 突然,她想起什么,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翻出一个药瓶子,朝着穆九丢去:“穆九哥哥,这个你拿着,兴许用得上。” “这是个什么玩意?” “我闲来无事做的药,反正……你用后就明白了。” 穆九着急去救人,没工夫仔细研究,提起内力便朝着县衙的方向飞檐走壁。 一路风驰电掣,气血翻涌,这来回奔走着实累得他够呛。从前总在书中看到“力竭而亡”,他总算理解这四字的含义。 到县衙之后,穆九见朱门紧闭,在大街上就能闻到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以及院内的受伤时痛苦的闷哼和利刃相接是清脆的铮鸣。 穆九想也不想,翻身用脚尖点着门口的柿子树,就翻上县衙庭院,入目的惨状让见惯杀戮的人,也是一愣。 只见庭院中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剩下陶绾绾三人拼死抵抗。 惊歌身上大伤小伤数十处,黑色衣袍看不见血迹,却能看见白骨森森。 林彦问早就不再苟且在惊歌的保护下,冲出去抵挡剑招,身上也多出挂彩,面色惨白。 陶绾绾相对来说受伤不重,但手臂上也有一处深可见骨的剑伤,许是冲上前替林彦问挡伤害时受的。 穆九从怀中翻出他弹弓,不到万不得,他才不会和敌人贴身肉搏,全都是拿命换生机。 “小林子,绾绾,惊歌,想办法朝院墙上冲,逃出去再说!”说着,穆九猛地用弹弓打退惊歌身边一人的手臂。 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总算有了变化。 三人眸中都露出惊喜。 惊歌看准时机,在重重围困中撕开一道口子,大喊:“公子,先走!” “绾绾……”林彦问话还没说完,陶绾绾猛地给林彦问后背一道力,将他退了出去,“废什么话,再多说一句,我们都得死!” 林彦问飞上院墙,穆九伸出手拉住他,同时躲开飞上墙的一把刀。 此时逃脱能够成功,主要归功于出其不意。穆九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惊歌又抓住时机。 穆九继续用弹弓帮助陶绾绾和惊歌掩护,效果却不如人意。 同样的招数用两遍,还有效果,不是己方天真,就是敌方人太傻。 “穆兄,还有什么办法?”林彦问见惊歌和陶绾绾依旧被困,不免焦急。 一直以来,穆九鬼点子最多,此刻确实是黔驴技穷:“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所有谋略都显得不自量力。” 那可如何是好? 身陷囹圄的陶绾绾,见陶枭迟迟都不来营救,绝望地想:哥哥是不爱我了吗?不是说好妹控的? 第69章 爱而不得是常态 云景山庄的书房,陶枭坐在案集前处理公务,却始终心神不宁。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为何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陶枭再也坐不住,飞快地朝山下飞奔而去。 穆九和林彦问蹲在县衙围墙上,看着底下打的不可开交,也只能干着急。 忽然,一个瓶子膈到穆九,这倒是提醒他:“试试这个!” 说着,他掏出一个精巧的陶瓷瓶,也不知道怎么用,反正一股脑儿撒过去,他再用内力化作击出掌风,瓶子里的粉末便飘到庭院里。 “这是何物?”林彦问不解地问。 穆九摇摇头:“不知道,豆蔻给我的。” 在逃命这么关键的时候,他们想着,这好歹是什么毒药。 就连杀手看见穆九用内力吹着粉末飘下来,也以为是什么致命毒药,一个个都收了招式,捂住口鼻,不停地挥洒让粉末不要沾身。 也正是这个机会,陶绾绾和惊歌才找准机会突围,朝着围墙靠近。 穆九和林彦问期待地看着杀手们,等着药效发作,脑中幻想是杀手们一个个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然后,半晌过去竟毫无反应。 杀手也反应过来,这是在使诈,立马朝着陶绾绾和惊歌追去,然而为时已晚,她俩已经跃上围墙。 “没啥效果?”林彦问疑惑地问。 穆九见脱身成功,无所谓地说:“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快逃!” 卫雨伯没想到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还不快点给我追!” 四人哪里敢耽误半分,飞快地朝着跳下围墙,顺着县街一路朝西面逃去。 县衙的朱门被打开,一堆杀手冲出来,大喊着追出去:“站住!” 陶绾绾一边逃一边挠脖子,疑惑地说:“我怎么感觉有点痒?” 忽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过分诡异,四人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杀手们一边追,一边抓挠脸颊和脖子,同时还发出怪笑。 “不会是豆蔻给的药粉?”穆九反问。 这答案不言而喻。 这药粉只能让人觉得浑身痒痒,忍不住发笑,但并不致命。 杀手们紧随其后,不停地追赶。 穆九转身拐进一条小巷,他早就将西洲的逃命小道背得滚瓜烂熟:“这边走。” 其余三人没有异议,跟在穆九身后。 惊歌受伤太严重,尽管她从始至终都咬紧牙关,但还是渐渐落后。 身后追兵眼见就要赶上,若这次再被围住,就真是插翅难飞。 “我断后,你们走!”惊歌猛地推开扶着自己的林彦问,转身朝后,不再飞奔。 林彦问自然不愿意,转身拉住惊歌。 惊歌猛地将他推开:“公子,死士生来便是替公子而死的!这是我的宿命。今生能做公子的死士,我很开心。” 说完,她已经提着剑,生死无畏地朝前方冲去:“啊——!”她发出视死如归的怒吼。 “惊歌!”林彦问还不管不顾地超前冲,他不能眼睁睁看她送死。 陶绾绾和穆九不约而同地拉住林彦问的手臂,拖着他继续逃跑:“彦问,你要让惊歌白白牺牲!” 惊歌孤身一人向前冲,眼见就要和杀手们兵刃相接,突然冲旁边的小巷子冲出两队人马,又是吵架又是动手,挡住去路。 “你瞅我干啥!” “我瞅你咋地!” “是不是想干架!” “来呀!干架!” 惊歌被弄得一头雾水,忽然一个人低声对她说:“快逃!” 惊歌心领神会,转身就逃跑。 林彦问还未走远,看见惊歌又回来,顿时惊喜万分,双眸中的欢喜好似春日里万花齐放,美不胜收。 陶绾绾正好看见,那一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他心里真的只有惊歌。 而陶绾绾的失落,又恰好被穆九看在眼里。 惊歌已经回归队伍,她低声说:“有人营救,快走。” 两队打架的人马,正好拦住杀手们追赶的去路。 陶绾绾知道,这是陶枭安排的。 沈豆蔻在醉香楼二楼的窗边,伸长脖子朝外张望。她等了半个时辰,却还没有看到陶绾绾等人逃出来,心急如焚,转身跑下楼,想要去县衙找人。 刚刚跑到直街的拐角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搂在怀里,温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去哪儿?” “冀沉哥哥!”沈豆蔻惊喜地转过身,一把楼主陶枭,将自己深深地埋在他怀中。 想起今日遭逢的变故以及受的委屈,又在陶枭怀中觉得格外安稳,神经没绷住便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冀沉哥哥,你可算来了,呜呜呜!绾绾和彦问哥哥有危险,你快去救他们!” 就在此时,天空中飘起一只风筝。春日里,街上许多人都在院子里放风筝,但陶枭知道,那只风筝云景山庄的暗号,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暗号说,已经脱险。 “他们没事。”陶枭温柔地替沈豆蔻擦掉泪水,少女的眼泪是温热的,沾在指尖以后,又会变得冰凉冰凉。 “豆蔻,我们回去好不好?”陶枭又问。 “嗯。” 陶枭牵着沈豆蔻上了一辆停在街边的华贵马车。他一人飞奔下山,下人慢慢地赶着马车追上,旁人若是看到,显得他清闲无比。 坐上马车,沈豆蔻望着陶枭,不解地问:“冀沉哥哥,你为何不去救人啊?”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多问。”陶枭语调轻柔,却又很敷衍。 沈豆蔻一噘嘴,顿时被转移注意力:“我不是小孩子,已经及笄了!” “好的,豆蔻不是小孩子。”陶枭顺着她的话。 沈豆蔻继续强调:“及笄便意味着我可以出嫁了!”说完之后,又闹了个满脸通红。 陶枭想,年轻真好呀,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朝气。 前些日子爹爹才去世,这便就又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了。 也不怪沈豆蔻,她本就是天真乐观的性格,又经历今日一番生死存亡。劫后余生便似翻篇,反倒是看开了,一切都重新开始。 “豆蔻这是看上谁家郎君了?这么着急出嫁?”陶枭笑盈盈地打趣她。 沈豆蔻脸红得好似染上玫瑰花瓣的汁液,红彤彤的,她害羞道:“才没有。” “那豆蔻喜欢什么样的郎君?”陶枭继续问。他望着沈豆蔻,像是望见一汪清泉,那样美好澄澈,让他需要克制,才不会舀一抔泉水品尝。 沈豆蔻微微一咬嘴唇,思忖片刻,然后抬起头,双眸中迸发出闪电一般的力量,好似能撕开漆黑的夜空:“你这样的。” 陶枭自然是被无数姑娘表露爱意的,却从未看到过这样渴望的双眸。这一瞬间,他竟然相信,大千世界,良人无数,但沈豆蔻非自己不可。 但是,他…… 陶枭想,他无法回应任何人的浓浓情谊。他云淡风轻,当做没听懂她的表白,含糊过去:“谢谢。” 沈豆蔻:??? 本小姐说喜欢你这样的,你跟我说谢谢?谢你个头? “谢谢?”沈豆蔻呢喃着反问,一脸蒙圈。 陶枭又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捏了捏沈豆蔻的腮帮子,顾左右而言他:“谢谢你的认可,但要找到我这样的,可不容易哦!” “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豆蔻打掉他的手,挣扎。 陶枭看着窗外,却说:“马上要到云景山庄了。”他不再回应。? 第70章 未开始,便结束 有陶枭接应,陶绾绾等人平安回到云景山庄。 因为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挂彩,陶伯便安排下人来帮忙清理伤口。 惊歌伤得最为严重,衣料破了不知多少口子。尽管她对疼痛已经麻木,但苍白的面色已经紧抿的薄唇,依旧让人心疼。 林彦问和穆九各自回屋,小厮进去帮忙上药。 丫鬟跟着惊歌时,被她拒绝:“不必,我自己可以。” “是。”丫鬟只能退下。 沈豆蔻本就伤怀,拉着陶绾绾到自己房间,说:“我替你上药。” “我没怎么受伤,无碍。”陶绾绾努了努嘴,说,“你去帮惊歌,她伤得重。”绾绾余光瞥见丫鬟没能进房间。 沈豆蔻点点头,取完药后敲响惊歌的门。 “谁?”惊歌正在上药,许是整个人还未从先前生死存亡中缓过来,语调警惕地像根刺。 “惊歌姐姐,是我,豆蔻。我来帮你上药。” “不必。”惊歌冷冷地拒绝。 “我医术还凑合,你放心。”沈豆蔻不管不顾地继续敲门,见屋内毫无反应,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说,“惊歌姐姐,你伤得那么重,就让我进去帮你。今日若不是彦问哥哥为了替我出头,也不会闹成这样。” “此事与你无关。”惊歌冷冷地道出实情,等假县官出现,林彦问的猜测得到证实,就会当场揭露。沈豆蔻的事只是碰巧撞上。 沈豆蔻耍无赖地说:“反正我不管,我叫你一声‘姐姐’,就不能对你的伤势视若无睹。你若是不让我进来,坐在门口不走了!” “唉。”一声叹息。 屋内的冷血死士,几乎都能够想象少女乌黑琉璃般的眼眸,是如何的令人怜惜。也不知怎么的,心念一动,袖风一扫,竟然将门打开。 沈豆蔻端着托盘,惊喜地冲进屋内,入目的是衣衫半解的惊歌,她雪白的后背布满错综复杂的伤口,旧伤上叠着新伤,竟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肉。 沈豆蔻还未正式行医,何时见过这阵仗,当下就吓得手抖一下。 惊歌木然地坐着,冷冷地问:“你愣着干什么?” 沈豆蔻这才回神,坐到惊歌床边,细心地帮她处理伤口:“真的不会疼吗?” 惊歌一挑眉,嘴角噙出一抹讥诮的笑容:“这才哪到哪?” “什么意思?” 惊歌见她天真的模样,讥讽哂笑:“你知道死士是如何训练的吗?” “不知道。”沈豆蔻摇摇头。 “角斗场,一场一场踩着尸体爬上来。”惊歌云淡风轻地解释。 沈豆蔻缄默不语,原本就很轻柔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了,一边上药,一边嘟起嘴,轻轻地吹伤口,喃喃自语:“吹一吹就不痛了。” 惊歌看着她孩子般的行径,只是满不在乎地别开脸。 猛地,豆大的泪水砸在惊歌裸露的肌肤上,滚烫滚烫的。 沈豆蔻竟不受控制地哭了。 惊歌惊讶又嫌弃地骂:“再哭就滚出去。” “我不哭,我不哭!”沈豆蔻连忙抬起手臂擦眼泪,吸吸鼻子,嘟囔起来,“我只是羡慕。” “羡慕?”惊歌不解。她想不到有什么是自己拥有,而别人没有的,“有什么可羡慕的?” 沈豆蔻笑起来:“羡慕你和彦问哥哥的感情,真好!”惊歌为了林彦问,真的是敢命都不要。 “感情?”惊歌疑惑地反问,“什么感情?他是我的主子,我是他的死士,他死了我便活不成,仅此而已。” “命运捆绑在一起,还不令人羡慕吗?”沈豆蔻小声呢喃。 这样的捆绑,好似世界上除了彼此,再也没有其他人。对方的笑容,抵得过花开花落,四季轮转。眼里若没了对方,世界便失去颜色。 这样的情感,让刚刚遭到拒绝的沈豆蔻,如何能不动容,不羡慕。 她虽看似天真懵懂,但毕竟看过那么多言情话本,陶枭的反应,她如何能不知他的意思。 只是,只是……心念一动,放弃便比登天还难。 上好药后,沈豆蔻见惊歌神色麻木,手舞足蹈地解释:“就是……你们虽然是主仆,但心里记挂着彼此,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你明白吗?” 惊歌冷淡默然地听她解释一会儿,不耐烦地说:“多谢你的药。”她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你不懂?”沈豆蔻惊叫起来。 “也不感兴趣,请回。”惊歌猛地躺下,盖上被子。 等沈豆蔻关上门后,她一弹指将烛火熄灭,翻过身仰躺着,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死士只是一把保护主子的利刃,功力高强,忠心耿耿便足够。其他的,皆是多余。 她明明已经想的很通透了,沈豆蔻的话,却始终在她耳边回荡,她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感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和公子之间,有感情?” 不,不能有感情。 沈豆蔻回房间时,房间空空荡荡,陶绾绾不在。 她噘着嘴,不开心地嘀咕:“说好陪我一起睡觉,人呢。”说着,她到陶绾绾房间瞅了瞅,只见房门紧闭,屋内也为掌灯,应当不在。也不知人去哪儿了。 此时,陶绾绾正在陶枭书房里挨训。 她低着头,看着一身寒气的陶枭。 从被陶枭叫到书房,已经过去一炷香时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却比往常训斥他要可怕地多。 陶绾绾实在是忍不住,自己道歉:“哥哥,我错了。” “错哪了?”陶枭头都没抬,低声反问。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像是夜色里燃烧的烛火,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陶绾绾本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此事做得过了,在卫雨伯提醒,加上陶枭让人易容接应看得出,她闯了大祸。 “我不该卷入朝廷纷争。” 陶枭忽地松了口气。好在妹妹不傻,有大局意识,怒气便消了一半。 他抬起头,站起身,走到陶绾绾身边,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她,轻轻抚上她鬓角的头发,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绾绾,哥哥真的希望你能够像天上的鸟儿一样,无忧无虑。不用惧怕猎人的弓箭,随意偷吃农民的庄稼,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但是哥哥还有许多事情没能完成,所以,你要稍微乖点,不要惹太多哥哥处理起来,太费事儿的麻烦,好吗?” “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都不会了。”忽然,陶绾绾鼻子一酸,眼泪便在双眸中打转,在烛火下更是晶莹剔透。 其实,陶枭很喜欢陶绾绾张牙舞爪,像只小猫的模样。那样不管不顾,那样快活。他没能活成那样子,妹妹能活成也不错的。 但林彦问身上的谜题像一张巨大的网,让天空乌云密布,在没放晴之前,他不得不万事小心。 第71章 同行 陶绾绾回到房间。 沈豆蔻已经铺好床,坐在书桌前看沈元良交给她的医书。 “绾绾回来了?陶枭哥哥是不是训斥你了?”沈豆蔻问。 陶绾绾摇摇头:“若是他训斥我,我倒还不难受。我就是看他隐忍又无奈的神色,就觉得愧疚。我不该这么任性的,可是也不能放着彦问不管啊!” “绾绾,我们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沈豆蔻真诚地说。 两人躺下后,都迟迟不能入睡,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绾绾,你睡了吗?” “没有。” “我也睡不着。” 白日里和陶枭待了一会儿,沈豆蔻就跟冬藏的种子遇到春风,再次焕发生机。 许多事情纷乱无序地藏在心中,越发理不清头绪。 她忍不住问:“绾绾,冀沉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哥?”陶绾绾仔细琢磨一会儿才说,“若是不提及,我还真不会想。这一想,发现还不如不想。” “为何?”沈豆蔻不解。 “从未见我哥提过女子,也未他身边出现过任何女子。”陶绾绾扳着手指琢磨,“怎么说呢,喜欢他爱慕他的女子虽然很多,但他似乎与女色无缘,可能天生就是月老的备胎。” “我这样的呢?不谈咱们是好友,凭你对他的了解,他会喜欢我这种吗?还是喜欢瘦的?”沈豆蔻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几日悲伤过度瘦了不少,脸上软软的肉已经少了,五官轮廓渐渐深邃。 屋内烛火已灭,就着轩窗透进的丝丝月光,陶绾绾看见,沈豆蔻眼睛黑白分明,乌亮乌亮地发光。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哎呀,真不知道。”陶绾绾脑海里闪过林彦问和惊歌对视的眼神,心一沉,叹口气。 “唉。”沈豆蔻也叹口气,“刚刚我帮惊歌姐姐上药,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说道惊歌,陶绾绾自然来了兴趣。 “你和彦问哥哥,恐怕希望渺茫。”沈豆蔻忽然觉得,惊歌和林彦问很般配! 这话她可不敢告诉陶绾绾,不然被她一脚踹到床底下。 “唉……”陶绾绾又叹了口气。 “唉……”沈豆蔻跟上,“想睡到喜欢的人,可真难。不像睡你这么容易。” “好家伙,我拿你当好姐妹,可事实上,你只想睡我哥?”陶绾绾气呼呼反问,还无端遭到嫌弃。 沈豆蔻真诚地点点头:“嗯。” “呸,算你狠!”陶绾绾一抿嘴,“下次再帮你追我哥,算我输!” “开玩笑的啦绾绾,别生气,我错啦!” 两人打打闹闹一会儿,一天的阴霾才消失殆尽,总算可以安眠。 人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道路是一片坦途,却往往荆棘密布。若有亲友相伴,前路黑暗又有何畏惧。 残月如钩,挂在夜空。 林彦问辗转反侧,却因白天之事久久不能平静,他如何也想不到公堂之上,堂堂县官竟像破皮无赖一般不看证据,事情败露后妄图杀人灭口。 将近来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仔细梳理一遍,他又嘲笑自己天真。连京官都敢拦路截杀,又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事已至此,他翻身点燃烛火,从包裹中翻出一个锦囊,然后走到窗边,将拇指和食指捏合放入唇边,吹出一个响亮的口哨。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信鸽飞到窗边。 林彦问将纸条塞入信鸽腿上的竹筒中,信鸽扑腾着翅膀,在静谧的夜里发出划破风声的震颤。 云景山庄丛林密布,飞鸟不计其数,但潜藏的暗卫还是仔细的记下从庄中飞出的信鸽。若有可疑,势必要将信鸽打下,亏得一二。 从林彦问屋中飞出的信鸽,也不出意外,遭暗卫打了下来,连忙送到陶枭书房。 “庄主,林公子屋中飞出的信鸽。” 陶枭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什么字都没有。他想,应当是用了某种加密方式。他倒是解的开,只是解开之后便无法复原。 缓缓将纸条卷成柱状,递给暗卫,低声说:“放了。” 就算看不见纸条上的字,他也能猜到写的是什么。 信鸽再次飞上夜空。 陶枭支着下巴,盯着案几上的烛火。他随手拿起剪子,将多余的灯芯剪短。 老大站在陶枭身边,稚气的声音响起:“庄主,你生得真好看,难怪那么多姑娘喜欢你。” 陶枭抬起眼帘,眸光在烛火下越发显得明亮,好像铺就一层零碎的星宿。他微微一笑,反问:“是吗?” “是呀,豆蔻姑娘也喜欢你。”老大跟了陶枭一段时间,由诚惶诚恐故作深沉,变成现在的稚气未脱,解放天性。 “她也喜欢我……”陶枭呢喃一句,放下剪刀起身,吩咐道:“拿夜行披风来。” “庄主要外出?”老大虽疑惑,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麻利地取来夜行披风帮陶枭披上。 陶枭:“是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夜里才是百花苑最热闹的时候,从一楼大堂到二楼雅间都挤满风流浪客。 舞娘会些轻功,凭借一条红幔便能在空中飞舞。 虽已经到了春日,但夜里风凉。舞娘穿着轻薄衣物也不觉冷,反倒是在客人热情的恍惚中,鼻翼间涌起薄汗。 百花苑最华贵的里间,将大堂一浪盖过一浪的欢呼隔档在外。 卫文昊气愤地叫喊从屋子内传来:“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能让林彦问逃走?!” “这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情。”晏成河依旧是一派清闲,狭长魅惑的眼帘垂下,让大堂的舞娘都逊色。 曾经有人说过,百花苑最美的人,就是晏公子。 “老大多年不出,看来真成废人了!”卫文昊阴冷的说,同时,将手中的杯子用力一拍,便四分五裂的碎了,茶水也洒了一地。 “你可要小心,万一被黑衣魁首听见,你的脑袋可要搬家了。”晏成河忍不住提醒,随后望向候在一旁的云秀,“给卫公子再沏一杯茶。你也是,这可是好茶,不喝也不要浪费,我这杯子也价值不菲,你无端损坏,要赔的!” 卫文昊也自知先前失语,顺着晏成河的话说:“放心,一定赔你。”顿了顿,又问,“你说,现在如何是好?” “人被陶枭救走了,你说能如何?我们的人还能硬攻上云景山庄不成?” 对于陶枭救走林彦问之事,所有在局中之人都心知肚明。 一切表面功夫,都是做给世人看的。 卫文昊接过云秀端来的茶,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轻抿一口茶水,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们是时候请冀沉庄主,来百花苑喝茶了。” “冀沉庄主哪里是你我想请,就能请到的。”晏成河淡淡地说。 第72章 你的名字 “主人,冀沉庄主到了。” 晏成河听见声音,朝卫文昊盈盈笑道:“卫公子,你真是好福气。说曹操,曹操就到。”转而对下人说,“快请冀沉庄主上来。”又对云秀说,“秀儿,看茶。” 云秀转身去沏茶。 陶枭一袭黑衣将脸和身体都裹得严严实实,而百花苑中酒客早已面红耳赤,衣襟不整,他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也不觉奇怪。 来百花苑之人古怪的多了去了,很多都不愿让人瞧见。 风流浪客也只以为陶枭是家中有悍妇,来吃酒怕被追着打骂。 “冀沉庄主,快请坐下喝茶。”卫文昊殷勤地起身。 陶枭却连夜行披风都不愿意脱,他摇摇头说:“坐下就不必了,说完就走。” “哦?冀沉庄主是有话对卫某说,还是对晏公子说?”卫文昊连忙问。先前还着急找陶枭,此时他人在此处,他又不愿意着急同他交涉,只怕一心急就失了先机。 “你若是无话,我便走了。”陶枭掩藏在黑披风帽檐下的眼神十分锐利,他没兴趣也没工夫和卫文昊打哑谜。 “有有有,冀沉庄主别急啊!”卫文昊连忙低头,笑道,“卫某所求,相比您早已了然于胸。就是请问您,什么条件能够杀了林彦问呢?” “我杀人,可是你开不起的价格。”陶枭一挑眉,哂笑。 此时,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邪魅狷狂,不可一世的冷傲,好似取人性命只在弹指之间。 “这是当然。”卫文昊伏低做小,讨好地继续道,“怎敢劳烦冀沉庄主动手。杀人自然是我们来,只要您隔岸观火,不插手便好。” “好说。”陶枭点点头,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卫文昊没想到陶枭竟然会同意。 林彦问可是陶绾绾的朋友,而陶绾绾又是陶枭的心头肉。 “冀沉庄主,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卫文昊知道,既然是交易,自然有来有往。 陶枭顿了顿,音色又低沉几分,连嗓音都显得沙哑起来:“沈元良,是怎么死的。” 在陶绾绾调查沈元良死因时,陶枭也暗中调查过。 得出的结论和目前的结论一样——意外坠崖。 但行走江湖至今的直觉告诉陶枭,这其中另有隐情,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卫文昊和晏成河都十分惊讶,他怎么会用沈元良的死因,来交换林彦问的命? 听说在云景山庄时,他和沈豆蔻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引得无数少女碎了心。 晏成河也得感慨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卫文昊谄媚地笑道:“沈元良的死因,我可以告诉你。”他思忖一下,又说,“但不是现在告诉你。等我们顺利杀死林彦问,消息自然回到扶烟姑娘手中。” “那你们动作快点,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陶枭轻哂,鼻翼出气。 卫文昊弯腰作揖,恭恭敬敬地说:“那还请冀沉庄主,给我们行个方便。” 陶枭深深地看他一眼,略带讽刺:“费老大也曾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没想到手底下的人,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了!” 说完,他转身便朝外走。 卫文昊作揖的拳头捏得泛白,却又不敢发怒。 晏成河始终喝茶品茗,隔岸观火看好戏,一语不发。 等确定陶枭已经离开后,卫文昊才直起身,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把陶枭兄妹俩踩在脚底下!” “那你要努力哦!陶枭可不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晏成河笑盈盈地说。 卫文昊白他一眼,在心里嘀咕:“我就说说而已。”一肚子火气,还不能过过嘴瘾吗! 陶枭在黑暗中行走,老大跟在他身后。 老大问:“庄主,真的不管林公子吗?若是小姐知道了怎么办?”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陶枭平静地说。 “她和你置气,不理你呢?”老大又问。 这样的问题,从前十一是从来不会提的。不对,现在已经是安和了。安和虽然也会和陶枭打趣,但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从前,陶枭也不喜欢下人问东问西,但自从老大跟了自己,并且渐渐地袒露孩子气,他也就接受被问一些人艰不拆的问题。 “她若是不理我,我自然会难过,会哄着她。但,也不能因为她要闹脾气,事事都顺着她?”陶枭一边走一边说,好似喃喃自语,又好似在对老大说。 “她总归要明白,这世界你我都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那不顺心,似乎也就没什么了。”陶枭低吟。 老大不明白:“庄主,您已经是西洲数一数二的人物,为何还会有如此感慨?” “世界之大,何止百个西洲。”陶枭看着老大天真的眼眸,笑着摇摇头,“以后你便懂了。” “哦。”老大孩子气地应声。 陶枭忽然想知道眼前这个鲜活灵动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 “老大。” “不是代号,是姓名。” “这没有。” 陶枭想了想,问:“你想叫什么?” “庄主什么叫得顺口,便叫什么。” 夜里露重,手中的灯笼只能照得方寸之地。虫鸣鸟叫,雾气沉沉,心中莫名惆怅,却又不知为何,充满希望。 某些角度来说,“希望”是世间最为毒辣的酷刑。 “冥深。” 此后,陶枭便废除暗卫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的规矩。他们想叫什么,自己取名,到陶伯处登记造册便好。 但陶枭叫错名字,可不能怪他。 他从前不允暗卫取名,只是觉得麻烦。他们本就只是循环往复不停更替的杀人工具,取了名字也是浪费。 此时他依旧觉得于世界而言,人人都很渺小,但渺小不代表可以草率地荒废一生。哪怕最终化为一抔黄土,土包上长出的杂草野花,也是证明活过的痕迹。 陶枭和冥深回到云景山庄山庄,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小尾巴,几个杀手一路尾随。 “庄主?”冥深虽然年纪小,但功夫在暗卫里是数一数二的。他擅用长鞭,甩起来宛若蛟龙,使得出神入化。 此时,他已经警惕地握紧手柄,等陶枭下一步指示。 陶枭脚步轻盈,语调随性:“让他们跟着。” “啊?”冥深尾音拖得长长的,上翘时显得些许孩子气,“真的要给他们行方便啊?” “嗯。”陶枭点点头。 这是他和卫文昊的交易,一个亏本的交易。若是卫文昊安排的杀手功夫不济,杀不死林彦问,他可就亏了。 但陶枭并不在乎,不愿逞口舌之能。而且,只要撕开一道口子,真相就无处遁形。 冥深松开握住长鞭手柄的手。到云景山庄后还吩咐下去,要给卫文昊派来的杀手防水。 夜色越来越浓稠,杀手们来得早,只能潜伏在云景山庄的树林里。 稍不注意弄出声响,暗卫立马便发觉,条件反射地朝着发出动静的地方望去,眸光如刀。 随后反应过来,这几人是开后门进来的,要防水,又和同伴假装没看见似的嘀咕:“春天来了,树林里总有些蛇鼠虫蚁,闹出动静。” 杀手满头黑线,竟然说他们是蛇鼠虫蚁,但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第73章 遭暗杀 翌日,天光泛白,惊歌按照往常一般起床洗漱,准备陪林彦问去练武场。 她昨日受伤颇重,饶是自幼皮开肉绽长大,此时也觉得浑身上下锥心刺骨地疼。 林彦问看见她这番模样,十分心疼,说:“今日我自己去练武场便好,你在房间里休息。” “一点小伤,无碍。”惊歌摇摇头。 正好,陶绾绾和沈豆蔻也已经起床。 沈豆蔻看见惊歌就惊叫起来,推着她往房间走:“惊歌姐姐,你快睡下。你昨日失血过多,想必现在浑身乏力,头晕目眩?都这样了还去练功?我看是嫌命长,找死!” 惊歌刚要开口,就被沈豆蔻打断:“你可是我的病人,若一点外伤我都治不好,将来我如何行医?你这是砸我百草堂的招牌!” 说到百草堂,沈豆蔻的心便痛起来。 如此一闹,百草堂的官司也不知算是打赢还是输了。 “惊歌,我命令你躺下休息。”林彦问难得沉着脸,一脸冷酷。 惊歌低眉垂首,恭敬地答:“是。” 陶绾绾望着林彦问提着剑走上竹林蜿蜒曲折的小径,对着他的背影喊:“彦问,早些回来用早膳,我们等你。今天采了新鲜的竹笋,做油焖春笋吃!” 林彦问越走越快,身影消失在一片绿意盎然中。 陶绾绾嘀咕道:“看来,昨日之事让彦问很受打击,周身都散发着寒气。” “放在谁身上,打击不大呢。”沈豆蔻又想起自己最近的遭遇,不免感同身受,也难过起来,“绾绾,我们要想办法帮彦问哥哥。你说,他真的是县官吗?” 陶绾绾一动不动地望向穆九。 穆九被她盯得后背发毛,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你看着我干嘛?” 陶绾绾没好气地说:“你和彦问都是从京都来的,当然是等你回答!” “……我就算知道,也不好说。反正,信不信得自己判断咯。” 沈豆蔻坚定地道:“我信彦问哥哥。” “我也信。” “那我们要想办法帮他夺回县官之位。” 众人便到商量如何帮忙。 练武场,林彦问手握太和剑,脚尖在地上一点飞跃起身,在空中挽出一个剑花。他的剑招越来越伶俐,剑气迸发而出,击在山间的竹林中。 一片竹子开始摇晃,沙沙沙,沙沙沙,青色竹叶在空中废物盘旋,正落在不远处潜伏的三名杀手身边。 杀手们用眼神和同伴商议,因为晨间练武场江湖人众多,此时不便动手。他们继续蹲守,等待时机。 林彦问自幼有名师教导,武功根基扎实,只是练武本就不是他的追求,能防身便好。此时,他却恨自己功夫不济,竟然屡次让惊歌为了救自己而身陷险境。 他舞动剑招,脑海中不停浮现惊歌以身挡刀,殷红滚烫的鲜血喷洒在他脸上的画面,越发地痴狂起来。 他的招式好似停不下来,体内血气翻涌,他一剑刺出,对天狂吼一声:“啊啊啊啊啊!”不远处粗壮的主子,被他的剑气震裂,自中间剖开,露出雪白的内里。 飞弹出的竹枝朝他面门飞来,他飞身一个向后下腰躲闪过去。 不知何时,在练武场练功的江湖客已经回到云景山庄用饭,此时静悄悄的,早就没有人了。 杀手们对视一眼,齐齐从竹林中飞身扑来,掀起铺天盖地的枯黄竹叶。 林彦问下腰起身时,看见三人朝自己扑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横剑格挡,将一招化解。 因为悔恨而气血翻涌,林彦问真想找人过招,没想到有人送上门来。 他将剑挡在胸前,摆出剑招,和他们对望,都在伺机而动。 风吹过耳畔,掀起一缕碎发。 一切在生死存亡之际,都被无限放大。他甚至感受到平时感受不到的气脉流动,好似和天地都产生共鸣。 一个眼神,四人同时出招。 铮铮铮的利刃相接声响,四人已经过了数十招。 杀手并不是比武,招招致命。若是放在平时,此时林彦问早就招架不住,一命呜呼。 不知为何,他的功力好似有长进,到现在竟然并未受伤,只是先前练功时便耗了不少力气,又在三人围攻之下,渐渐落于下风。 猛地一剑刺来,林彦问急忙后退,而身后又有一招袭来,他已经退无可退,身边有没有惊歌保护,眼看利刃就要刺入心脏要害。 林彦问脑海中浮现出惊歌常用的招式,向死而生,往旁边一偏,剑招堪堪划过他的臂膀,伤势并不严重。 但是,照现在下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林彦问必定会一命呜呼。 云景山庄的暗卫将这一切全部收入眼底,但庄中有令,不得插手。 全都视若无睹。 “咱们真不管?这可是小姐的朋友,听说还是县官呢。” “庄主下令了。” “县官死在咱们云景山庄,怕是不好?” “庄主下令了。” “唔。” 竹林中传来一声闷响,林彦问腰腹中了一剑,他禁不住闷哼一声。 在刀尖舔血过活的暗卫见此,不由得摇头感慨:“怕是撑不过几招了,多么英俊的公子,可惜了……” 冥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音色稚嫩却要故作深沉,训斥:“站岗时,不许撩闲话。” “是。” 陶绾绾等人想着林彦问心情不好,特意加餐,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等他练功回来,一同享用。 “彦问怎么还没来?”陶绾绾嘀咕,菜都要凉了。 穆九想了想说:“我去寻他一下。”说着,他便施展轻功,在竹林间飞跃。 刚刚飞了一会儿就听见练武场有打斗声,并非切磋,听利刃划破空气掀起的刺耳的风声,他知这处处是杀招。 不由地提气,飞地更加快了,同时从怀中掏出弹弓。果然看见有几个蒙面人在和林彦问交手,他连忙用弹弓射出石子,帮林彦问挡开致命一击。 “彦问!”一眨眼的功夫,穆九就已经飞到林彦问身边,和他一起站着,“伤得重不重?” “无碍。”林彦问捂住腰上的伤口,再一看手掌,满手鲜血。 躲在暗处的冥深见此状况,握着长鞭的手松开,故作深沉地训斥暗卫:“若再让我看见你们值守是说闲话,就把你们派去保护小姐。” 暗卫们顿时变了脸色,规规矩矩地说:“不敢了不敢了。”众所周知,保护小姐是件苦差事。 杀手们知道一击不中,便再无机会,转身就逃,隐遁山林间。 穷寇莫追,穆九搀扶着林彦问回去。 第74章 掩护桃花斩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到我云景山庄来行刺!”陶绾绾气愤地说。 沈豆蔻在给林彦问包扎伤口,腰腹的伤口又细又长,好在不深,上药后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痊愈。 惊歌挣扎着从下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低着头,一脸悲痛欲绝:“公子,一切都是惊歌的错。惊歌应该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请公子责罚。” “你起来。”林彦问沉声说。 愧疚将惊歌包裹,无论自己受伤多么严重,她都不曾动容过半分,可看见林彦问因为自己不在身边而遭难,她心痛地无以复加,又悔不当初,应该无论如何都跟上去才对:“公子,回京后我会自己向老爷领罚。” “我都说了没事!你起来!”林彦问突然动怒,神色微变,厉声说,“我命令你,起来!” “是,公子。”惊歌站起来。 陶绾绾和沈豆蔻都面面相觑,不知两人为何要这样,虽说遭到暗杀确实生气,但他们……怎么好像在吵架? 穆九神色平淡,早已见怪不怪。 林彦问等沈豆蔻包扎好,整理衣物时又命令:“惊歌,你记住,你是我的暗卫。往后和我有关的事情,你都不要向我爹汇报了,明白吗?” “明白。” 林彦问清楚,今日之事对惊歌来说是犯了致命错误,若是让爹爹知道,一定会让其他死士来替换惊歌的位置。 他怎么能让惊歌离开。 惊歌难道不知道说出去的后果吗?她怎么舍得离开自己? 林彦问不由得在心里想,她不懂,她真的什么都不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尴尬,陶绾绾想着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此时,陶枭过来了,他手里摇着落影扇,态度和善地关怀:“林公子,听闻你受伤了?实在惭愧,是冀沉照顾不周。” “多谢冀沉兄关怀,是卫雨伯心狠手辣,和冀沉兄无关。”林彦问并未多疑,毕竟自己能在云景山庄见暗影,旁人也能找到云景山庄暗卫换岗的规律,有机可乘。 这世间哪有绝对安全之所。 陶枭:“看来,云景山庄的防备要加强,林公子你放心,你是绾绾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我会护你周全的。” “多谢。” 陶枭又寒暄几句便离开,让陶绾绾作陪。 陶绾绾不愿挪动地方,便让陶伯将饭菜搬到林彦问房间里,无人围坐一团,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对策。 陶绾绾嗜酒,虽然是今日第一餐,她还是忍不住饮几杯。 “彦问,你接下去作何打算?”陶绾绾担心地问,如今连整个衙门都被卫雨伯把持着,想要伸冤都无门。 “要不,咱们去州府衙门告状?”沈豆蔻问。 “也行,我请哥哥派人护送你去。到那时,咱们拿出确凿的证据,看狗官还敢抵赖!”陶绾绾觉得可行。 林彦问拧着眉头,一筹莫展:“这法子可行,可现在咱们还缺一个关键证据,那份带血的委任状。若是有此物,贾仁就如何也抵赖不掉。” “现在也不知藏在何处……” “别急,咱们从长计议。” 林彦问苦笑一声,顾不得身上有伤不宜饮酒,还是喝了一盅:“我履职前便听说,西洲乃穷山恶水,是块难啃的骨头。却没想到黑暗成这样子。若我有命上任,定要还西洲一个朗朗乾坤,认真办好每一桩案子!” 陶绾绾看他说得悲愤又激昂,瞬间被点燃热血,举起酒杯高呼:“就凭你这句话,我就一定把你!彦问别怕,我给你撑腰!” 穆九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杯一杯饮酒,似乎有什么心事。 陶绾绾拍拍他的胳膊:“诶,碰杯了。” “哦,来了。”穆九举杯。 陶绾绾嘀咕:“你在愣什么神呢。” 如今杀手都已经暗杀到云景山庄来,出去就更加危险。尽管他们商量出要去州府伸冤,但还待做准备,就安安分分地呆在庄中。 沈豆蔻依旧在看沈元良给她的医书,翻来覆去不停看,恨不能将书吃进肚子里,好看出名堂来。 一只雪白到飞翔速度极快的信鸽,落在陶枭的窗边。 他将信鸽脚上的纸条取下一皱眉,准备外出,并且吩咐:“冥深,若今夜我妹要外出,拦住她,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她离开云景山庄。” 他有要事在身,顾不上许多,只能先将她护住再说。 “小姐不从……怎么办?”冥深嘴角抽搐。从前,只有陶绾绾一哭二闹三上吊,陶枭顿时就举白旗投降了。这法子用在冥深身上,他也没辙。 “打晕,捆起来。”陶枭说。 冥深哭丧着脸,似乎能够预见自己悲惨的未来:“那我打了,你到时候别又罚我。” “嗯……”陶枭捏着扇子一琢磨,又犹豫起来,“要不,不打晕她,用陷阱,用网罩住,或者,你和她打个通宵,缠住她就行……” “庄主,我是暗卫,不是陪练……”冥深欲哭无泪,做社畜太难了。 子夜,并未入睡的穆九果然听见隔壁房间有动静。 他穿好衣物,敲了敲墙壁,低声喊:“绾绾,你可是睡不着?要不我陪你喝酒?” 但并无回应。 穆九赶忙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敲敲房门,依旧无人回应,他便破门而入。 只见蜡烛已经燃尽,屋内空无一人,陶绾绾的长剑还放置在案几上,杯子也乱糟糟的,像是突然离开。 穆九拧着眉退出房间,同时将门带上。他摸着下巴琢磨一下,反应过来:“不好!” 紧接着,竹林中便传来交手的声音。 林彦问和惊歌也醒了,两人和穆九碰了面。 “是何情况?”林彦问远远望去,皎洁的月色下只见竹林上空有黑影来回飞动,勾起山风遍野。 好俊俏的功夫。 林彦问见黑衣人和暗卫们交手,以为又是杀手:“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说着,就要拔剑起应战。 被穆九阻止:“你和惊歌都有伤。而且有暗卫抵挡,我去看看便好。” “也好。”林彦问点点头,心想,回头要好生感谢陶枭才是,他可帮了大忙。 穆九赶忙朝竹林飞去,快速离开时在暮色中晃出虚影。 刚到竹林,便听见里面哀嚎一片。 “唉哟,唉哟……”暗卫们在地上倒了一片,嘴里还不停地抱怨,“又要挨庄主训了,怎么办?” “凉拌。”冥深也中了招,手臂生疼,他忍不住晃了晃。刀尖舔血的日子都过惯了,却偏偏治不住陶枭的宝贝妹妹。 “只求庄主快些找到名医,治好小姐的梦游症,我们也好早日解脱……” 穆九知晓黑衣人便是陶绾绾,因此,他才特意支开林彦问和惊歌,想来陶枭应当是不想让他们知道陶绾绾的身份。 陶绾绾还在和暗卫们缠斗,因为不敢伤还自家的宝贝小姐,破了点皮都要被陶枭重罚,因此,暗卫们很快便落入下风。 穆九暗中跟着已经变成桃花斩的陶绾绾下山,看看她要去往何处。 桃花斩功夫路数和陶绾绾完全不同,除了躯体是陶绾绾的,这分明就是另一个人。 “梦游症?这世间真有这般神奇的病症吗?能让一个人完全变作另一人。”穆九在心里泛起嘀咕。 下山后,桃花斩往县街去,直奔县衙府邸。 穆九一皱眉,似乎有些摸清楚陶绾绾发病的规律了。 第74章 掩护桃花斩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到我云景山庄来行刺!”陶绾绾气愤地说。 沈豆蔻在给林彦问包扎伤口,腰腹的伤口又细又长,好在不深,上药后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痊愈。 惊歌挣扎着从下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低着头,一脸悲痛欲绝:“公子,一切都是惊歌的错。惊歌应该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请公子责罚。” “你起来。”林彦问沉声说。 愧疚将惊歌包裹,无论自己受伤多么严重,她都不曾动容过半分,可看见林彦问因为自己不在身边而遭难,她心痛地无以复加,又悔不当初,应该无论如何都跟上去才对:“公子,回京后我会自己向老爷领罚。” “我都说了没事!你起来!”林彦问突然动怒,神色微变,厉声说,“我命令你,起来!” “是,公子。”惊歌站起来。 陶绾绾和沈豆蔻都面面相觑,不知两人为何要这样,虽说遭到暗杀确实生气,但他们……怎么好像在吵架? 穆九神色平淡,早已见怪不怪。 林彦问等沈豆蔻包扎好,整理衣物时又命令:“惊歌,你记住,你是我的暗卫。往后和我有关的事情,你都不要向我爹汇报了,明白吗?” “明白。” 林彦问清楚,今日之事对惊歌来说是犯了致命错误,若是让爹爹知道,一定会让其他死士来替换惊歌的位置。 他怎么能让惊歌离开。 惊歌难道不知道说出去的后果吗?她怎么舍得离开自己? 林彦问不由得在心里想,她不懂,她真的什么都不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尴尬,陶绾绾想着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此时,陶枭过来了,他手里摇着落影扇,态度和善地关怀:“林公子,听闻你受伤了?实在惭愧,是冀沉照顾不周。” “多谢冀沉兄关怀,是卫雨伯心狠手辣,和冀沉兄无关。”林彦问并未多疑,毕竟自己能在云景山庄见暗影,旁人也能找到云景山庄暗卫换岗的规律,有机可乘。 这世间哪有绝对安全之所。 陶枭:“看来,云景山庄的防备要加强,林公子你放心,你是绾绾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我会护你周全的。” “多谢。” 陶枭又寒暄几句便离开,让陶绾绾作陪。 陶绾绾不愿挪动地方,便让陶伯将饭菜搬到林彦问房间里,无人围坐一团,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对策。 陶绾绾嗜酒,虽然是今日第一餐,她还是忍不住饮几杯。 “彦问,你接下去作何打算?”陶绾绾担心地问,如今连整个衙门都被卫雨伯把持着,想要伸冤都无门。 “要不,咱们去州府衙门告状?”沈豆蔻问。 “也行,我请哥哥派人护送你去。到那时,咱们拿出确凿的证据,看狗官还敢抵赖!”陶绾绾觉得可行。 林彦问拧着眉头,一筹莫展:“这法子可行,可现在咱们还缺一个关键证据,那份带血的委任状。若是有此物,贾仁就如何也抵赖不掉。” “现在也不知藏在何处……” “别急,咱们从长计议。” 林彦问苦笑一声,顾不得身上有伤不宜饮酒,还是喝了一盅:“我履职前便听说,西洲乃穷山恶水,是块难啃的骨头。却没想到黑暗成这样子。若我有命上任,定要还西洲一个朗朗乾坤,认真办好每一桩案子!” 陶绾绾看他说得悲愤又激昂,瞬间被点燃热血,举起酒杯高呼:“就凭你这句话,我就一定把你!彦问别怕,我给你撑腰!” 穆九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杯一杯饮酒,似乎有什么心事。 陶绾绾拍拍他的胳膊:“诶,碰杯了。” “哦,来了。”穆九举杯。 陶绾绾嘀咕:“你在愣什么神呢。” 如今杀手都已经暗杀到云景山庄来,出去就更加危险。尽管他们商量出要去州府伸冤,但还待做准备,就安安分分地呆在庄中。 沈豆蔻依旧在看沈元良给她的医书,翻来覆去不停看,恨不能将书吃进肚子里,好看出名堂来。 一只雪白到飞翔速度极快的信鸽,落在陶枭的窗边。 他将信鸽脚上的纸条取下一皱眉,准备外出,并且吩咐:“冥深,若今夜我妹要外出,拦住她,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她离开云景山庄。” 他有要事在身,顾不上许多,只能先将她护住再说。 “小姐不从……怎么办?”冥深嘴角抽搐。从前,只有陶绾绾一哭二闹三上吊,陶枭顿时就举白旗投降了。这法子用在冥深身上,他也没辙。 “打晕,捆起来。”陶枭说。 冥深哭丧着脸,似乎能够预见自己悲惨的未来:“那我打了,你到时候别又罚我。” “嗯……”陶枭捏着扇子一琢磨,又犹豫起来,“要不,不打晕她,用陷阱,用网罩住,或者,你和她打个通宵,缠住她就行……” “庄主,我是暗卫,不是陪练……”冥深欲哭无泪,做社畜太难了。 子夜,并未入睡的穆九果然听见隔壁房间有动静。 他穿好衣物,敲了敲墙壁,低声喊:“绾绾,你可是睡不着?要不我陪你喝酒?” 但并无回应。 穆九赶忙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敲敲房门,依旧无人回应,他便破门而入。 只见蜡烛已经燃尽,屋内空无一人,陶绾绾的长剑还放置在案几上,杯子也乱糟糟的,像是突然离开。 穆九拧着眉退出房间,同时将门带上。他摸着下巴琢磨一下,反应过来:“不好!” 紧接着,竹林中便传来交手的声音。 林彦问和惊歌也醒了,两人和穆九碰了面。 “是何情况?”林彦问远远望去,皎洁的月色下只见竹林上空有黑影来回飞动,勾起山风遍野。 好俊俏的功夫。 林彦问见黑衣人和暗卫们交手,以为又是杀手:“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说着,就要拔剑起应战。 被穆九阻止:“你和惊歌都有伤。而且有暗卫抵挡,我去看看便好。” “也好。”林彦问点点头,心想,回头要好生感谢陶枭才是,他可帮了大忙。 穆九赶忙朝竹林飞去,快速离开时在暮色中晃出虚影。 刚到竹林,便听见里面哀嚎一片。 “唉哟,唉哟……”暗卫们在地上倒了一片,嘴里还不停地抱怨,“又要挨庄主训了,怎么办?” “凉拌。”冥深也中了招,手臂生疼,他忍不住晃了晃。刀尖舔血的日子都过惯了,却偏偏治不住陶枭的宝贝妹妹。 “只求庄主快些找到名医,治好小姐的梦游症,我们也好早日解脱……” 穆九知晓黑衣人便是陶绾绾,因此,他才特意支开林彦问和惊歌,想来陶枭应当是不想让他们知道陶绾绾的身份。 陶绾绾还在和暗卫们缠斗,因为不敢伤还自家的宝贝小姐,破了点皮都要被陶枭重罚,因此,暗卫们很快便落入下风。 穆九暗中跟着已经变成桃花斩的陶绾绾下山,看看她要去往何处。 桃花斩功夫路数和陶绾绾完全不同,除了躯体是陶绾绾的,这分明就是另一个人。 “梦游症?这世间真有这般神奇的病症吗?能让一个人完全变作另一人。”穆九在心里泛起嘀咕。 下山后,桃花斩往县街去,直奔县衙府邸。 穆九一皱眉,似乎有些摸清楚陶绾绾发病的规律了。 第75章 乱局抽丝 陶枭处理完事务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云景山庄,他落影扇上的血迹都还没有清理干净,刚刚到书房,准备进入暗门,便看见冥深气喘吁吁地过来,小脑袋瓜子耷拉的好像缺水萎蔫的向日葵。 “人跑了?”陶枭语调平和,但听得出音色崩得好似一根弓弦。 “嗯,直奔县衙。”冥深赶紧上前,服侍陶枭换上另一件一袭玄色长袍,他闻得出衣袍上的血腥味。 “穆九也偷偷跟去,他知晓小姐的身份,我们现在怎么办?” 忽然,陶枭神色骤变,不似平日里温文含笑,变得眉目冷酷:“这么不听劝。”看来,上次还是手下留情,他的落影扇威力不够啊。 “县衙可有异动?”陶枭又问。他将握在手中的扇子猛地扇开,再一按压扇骨上的机关,扇尖上便射出一列尖锐细刃,他用绢布将刀刃上血迹擦干净,在夜里泛着冷光。 “林公子打草惊了蛇,此时卫家父子是非戒备,召集大量江湖人士,埋伏在县衙周围。” “打得过吗?陶枭微微一点头,他似是查看刀刃是否锋利,用手轻轻触碰边沿,随后,刀刃便缩回去。 “当然打不过!小姐若是真进去偷东西,恐怕是自投罗网了。”冥深语气担忧起来,“庄主,咱们不去救小姐吗?” 陶枭思忖片刻。陶绾绾就是桃花斩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桃花斩虽是侠盗,深受百姓爱戴,但毕竟招惹不少是非,得罪西洲权贵。 如果他出面营救,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县衙聚集那么多江湖人,一旦暴露便无法隐瞒,他也不可能杀尽所有人瞒住此事。一旦陶绾绾的身份暴露,如今云景山庄和其他势力达成的微妙平衡,定然破裂。一定会遭到其他势力的联合围剿,到时候便有数不尽的麻烦。 就算要救人,也是在看不见的地方。 陶枭难得没好气地说:“我妹妹我不救,难道你救?以后没用的废话就不要多说。” “哦。”冥深委屈巴巴地一撇嘴,想起什么,又说,“庄主,傍晚时山庄里又来了许多暗杀林公子的杀手,根据吩咐,已经将他们放进来了。” 听到此处,陶枭计上心头,他低声对冥深吩咐几句:“你去。” 一盏茶过后,冥深垂首立在烛火微弱的暗处,小声报备:“庄主,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保证以假乱真。但穆公子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与我何干。”陶枭无所谓地说。 “哦。” 陶枭无语地望向冥深,怎么感觉他不太聪明的样子。 深夜的西洲早已没有白日里的人山人海,静谧无声。悠长悠长的街巷好似没有尽头,穆九蒙上面纱,跟着桃花斩在瓦房上飞跃。 据他观察,以往桃花斩出现都和陶绾绾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因此他才能将两人的身份联想在一起。 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触发陶绾绾变成桃花斩的关键因素,便是生活中遇到不公,通过正当手段又不能伸冤时,她便化作桃花斩,以暴制暴。 桃花斩发现身后有人尾随,回身便是一招中击,出剑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穆九不停闪躲,连忙拉下面纱小声说:“桃花兄,手下留情。” 桃花斩看着穆九,立马收回剑招,嘀咕一句:“是你?你为何在此处?” “闲来无事,出来看月亮。”说着,穆九指了指天上的一轮残月。 换做旁人,谁能听不出这话有多扯淡,但桃花斩竟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赞叹道:“今晚月色是很美。” 穆九又问:“桃花兄今晚要去何处?” “去县衙。” “为何要去县衙?”穆九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桃花斩一愣,英俊潇洒的眉眼都在那瞬间都变得呆滞,随后答:“就是要去县衙。” 穆九觉得此时县衙肯定有危险,如何能去?他劝阻说:“夜闯县衙可是重罪……” 话还没说完,桃花斩转身就朝前飞奔,“必须去县衙,拿到想拿的东西。” 穆九连忙飞身跟上,两人的身影在屋顶化作一道虚影。 他发现化作桃花斩的陶绾绾,虽然武功高强,但似乎心智并不健全。难怪不认识陶枭,次次都打得那么厉害。 半柱香功夫就抵达县衙。 穆九刚说:“桃花兄,要不我们从长计议?”桃花斩就已经大喇喇地飘落在县衙的内院。 他是偷盗惯犯,又有风流才名,才不屑做墙上君子,往常偷盗时也是长驱直入,他早已习惯自己就是这般优秀。 “诶,桃花兄!”穆九又叫了桃花斩一声。 桃花斩并不回应,随手一挥,便弄晕了打盹儿被惊醒,还没反应过来的护院。 穆九蹲在院墙外的大树上,十分为难,纠结要不要跟他一同进去。 思量想去,还是在外面静候较为妥当,万一发生意外,两个人都被困住,寻求救援都不行。 此次,桃花斩来县衙偷盗也异常顺利,他并不奇怪,就没有哪次是不顺利的。 只见桃花斩潜入书房,开始翻翻找找,并没有发现什么用用的东西,他打开房门,潇洒地走向卧房。 卫雨伯正在熟睡中,下巴上的胡子因呼吸一翘一翘的。许是即将致仕,他已经将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部打包放在精致的匣子里。 桃花斩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心中欢喜,觉得可以救济不少百姓。 他抱着匣子准备离开,出门就撞见抱着包裹,想要逃跑的贾仁。 贾仁吓得屁滚尿流,惊叫起来:“哎呀!” 卫文昊心中藏着事儿,睡眠浅,稍一点声响便惊醒了。 此时,县衙守夜的衙役也发现桃花斩,惊呼声此起彼伏:“桃花斩偷来县衙啦!桃花斩来啦!” 卫文昊怎么也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前面的事情还未处理好,竟然将桃花斩引来了。 “来人啊,给我拿下!”卫文昊大喊一声。顿时,县衙内藏着穿着衙役服饰实则是江湖杀手的人便跳出来,将陶绾绾团团围住,他阴狠地说,“抓到桃花斩,重重有赏!” 桃花斩见躲在屋檐上和埋伏在树上的人,跟打地鼠似的全都冒头,轻笑一声,长剑一翻转,折射出一道冷冽惨白的光,他微微偏着头,哪怕是半个侧颜,都惊艳无比,难怪西洲的姑娘为他着迷。 穆九在心里想: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耍帅。你一个妹子,撩妹技巧这么高,有什么用吗? “一起上。”桃花斩拿鼻孔出气,轻哼一声,飞身在空中翻转几圈,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悉数飞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他招式快得让人看不清,而且诡谲又邪魅。 穆九躲在围墙的暗处,靠着树枝掩藏,不易察觉。此时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诶诶,兄弟,你不出去?”突然,有人拍了拍穆九的肩膀。竟然是卫文昊找来的江湖客,此时杀手们冲在最前面,还轮不到江湖客出手。 穆九自然而然地点点头:“等他们打得差不多再出去,咱们坐收渔利!兄弟,你也一起躲会儿。” “聪明。”那人听话地趴到穆九身边。 穆九反手就是一计,那人立马就昏过去,咕噜咕噜滚下屋檐。他蹭了蹭匕首,小声说:“这么笨,怎么混江湖。” 第76章 突围 一行杀手佝偻着背,在云景山庄的后山向已经探查好的林彦问的客房包抄。 云景山庄的暗卫对杀手视若无睹,以至于杀手上戒备森严的陶枭的地盘,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杀手们便已经到山顶。 惊歌隐约察觉到动静,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穿好衣物直奔林彦问房间。 林彦问正熟睡着,听见声响幽幽转醒,乍一见心上人惊歌在房中,条件反射地捂住杯子,问:“惊歌,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两人分明从小一起长大,惊歌保护林彦问时,连他沐浴时被屏风挡住的光屁股背影都看见过,这有什么可惊讶的,沉声说:“有人冲着你来。” “有杀手?”林彦问的睡意瞬间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穿戴整齐,拿着配剑挡在惊歌身旁,让她往后靠,“你有伤在身,我自己可以。”这段时日,林彦问勤加练习,功力大有长进。 惊歌侧耳,闭目倾听,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若不是高手几乎可以忽略:“人很多!” 猛地,她睁开眼睛,发觉杀手们行走的路线,云景山庄的暗卫不可能没看见。 而此时此刻,也不是暗卫换岗的时间。 那只有一种可能,暗卫得到陶枭授意,根本不准备阻挠。 “公子,快走!”说着,惊歌不假思索地拉着林彦问,翻窗而出。 林彦问不懂:“惊歌,咱们去哪里?” 惊歌摇摇头:“不知,但云景山庄不安全。” “怎么会?冀沉兄说过,会加派人手保护我。”林彦问天真地说。 “公子,你先走,我断后。”惊歌根本不听,她从小到大被当做死士培养,情感淡漠,前一秒的朋友,下一秒就可能刀剑相向,不死不休,她才不会信任什么陶枭。 “惊歌!”林彦问有些生气,此时援兵未至,云景山庄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离开,他们又能去哪里。 “山上杀手太多,公子,往人多的地方跑。”惊歌当机立断,人多眼杂容易躲藏。 就在此时,杀手们发现林彦问和惊歌已经逃出房中,打个手势,一窝蜂朝两人杀过去。 惊歌伤势愈合能力比普通人更强,休息两日便没有大碍,看见杀手并不畏惧,正面交战。 林彦问见状况如惊歌料想的那样,惊异不已,朝着云景山庄安排暗卫的位置望去,见空无一人。 不知何时,暗卫早已被全部撤离。 这是真的不打算出手相助,让他们自生自灭?! 此想法让林彦问震惊不已。 “公子,你先逃!”惊歌大喊。 林彦问怎么可能丢下惊歌不管,转身加入战局,不管不顾地抓起她的手,大喊:“我们一起走!” 林彦问不解,就算陶枭不想帮他,穆九呢?陶绾绾呢?他们也会见死不救吗?虽然不敢要求他人什么,也还是禁不住失望难过。 刀枪铮鸣,打得如火如荼。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房屋亮起烛火,一抹倩影在烛火下飞舞,同时传来陶绾绾清脆的咆哮:“让我出去!” 紧接着,陶枭冷漠的声音响起:“拦住她!” “哥,我要救彦问!他是我朋友!” 然后,“陶绾绾”便和手下打得难分难舍。 林彦问什么都看透了,原来真的是陶枭不肯帮他,还阻止陶绾绾帮他。 瞬间,他抵抗的心火便被浇灭一半,无奈地说:“惊歌,我们走!” 惊歌将自己的手从林彦问手中扯出来,冷漠却认真地说:“公子,你先走,我断后。你若安全,他们伤不到我。而且,你拉着我的手,只会妨碍我发挥。” 林彦问:??? 什么?你竟敢嫌弃我?这不是携手共赴黄泉,显得情深义重吗?! 惊歌和林彦问一前一后,朝山下撤去。 陶枭在屋内冷眼旁观一切,淡淡地说:“好了,收摊。” 一个身形和陶绾绾颇为相似的姑娘,和一个口技伶人躬身退下,这便是表演先前一幕的两人。 此时,陶绾绾化作桃花斩去了县衙,有杀手们作为旁证,就算不能完全排除怀疑陶绾绾是桃花斩的人的嫌疑,但也能混淆视听。 至于穆九,林彦问一定疑惑他在哪里。但对陶枭来说,这不重要,也不在乎。不知为何,他觉得穆九会保守秘密,凭借他心细如发的谋算,一定有办法遮盖过去。 县衙里,桃花斩和杀手以及江湖打手打得如火如荼。他虽功力高强,但双拳难敌四脚,渐渐有些吃力,而那些亡命徒又像狗皮膏药一般黏上去。 眼见一魁梧大汉,手中拿一把巨斧,吨吨吨朝桃花斩劈过去。桃花斩长剑一挡,泄去一半力,再一扭腰,翻身骑到大汉脖颈上,他正要出逃,上头又落下一人,大刀朝他袭来。 刀锋犀利霸道,不可硬抗,他歪着身子闪过,一条腿却被大汉抓住,直接将他提起,在空中抡圆几圈,重重地甩出去。 而在落点的位置,早有人等待,想着给桃花斩致命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穆九飞身从树上蹿出来,凌空将肩膀送到桃花斩脚边,让他借力飞回中间,穆九也跟着落到他背后,低声说:“桃花兄,我助你突围。” “你竟然没走?”桃花斩语调轻松,竟丝毫没有被困重围的紧张。 穆九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他是那么不仗义的人吗?当然不会丢下她不管! 如果林彦问在,一定会说:没错穆兄,那就是这么不仗义的人!哪次不是你先逃跑的! 新一轮的攻势再次袭来,桃花斩剑招更加毒辣阴损,他的风格和陶绾绾不是一个路数,若不是他见过桃花斩的面容,次次都是暗中尾随,光看行为举止以及武功路数,根本就不敢相信这是一人。 穆九为了不暴露身份,根本不敢拿出武器,只能配合桃花斩在众人围攻中周旋。 “桃花兄,莫要恋战,先出去再说。” 桃花斩也想突围,只是,这些职业杀手和江湖打手功夫都不弱,虽然不至于伤到他,但也逃不掉。 况且,面目狰狞的卫雨伯又在一旁不停加码激励:“捉住桃花斩,不仅我有赏赐,其余被偷盗的富家老爷,统统有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杀手们听罢,自然更加卖命。 穆九当下便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迟早力竭而亡。他功夫不行,但用轻功配合桃花斩,倒是颇有默契。 “桃花兄,西南方向,我助你上去,你上前突围,若是有余力,顺带接我一把。”穆九轻声道。 “多谢。”桃花斩语调始终怡然自得。在穆九借力将他推向西南方向的上空后,长剑挥舞,快速挡开袭来的攻势。 眼见他真的要逃出生天,不知是谁,拿出暗器朝他射去。本来以多欺少,用阴招有些说不过去,因此,之前大家伙都还磊落。此时见落于下风,便顾不上什么江湖气节了。 穆九见状,猛地一提气,飞向桃花斩身后,银针狠狠地插在他肩膀处。 “你何必替我挡招?”桃花斩长剑一抬,将袭向穆九的招式格挡开。 穆九知银针上有毒,才不过一瞬,他便觉脚下无力,从肩膀开始渐渐酥麻。 这毒药发作的可真快。 他强打精神,笑着低吟:“辅助嘛,就是抗伤害的!你先走,我自有办法逃命。” 他有个屁的办法。 说出这句话后,穆九便后悔了。他脑子瓦特了吗?明明是最怕死的人,怎么突然这么视死如归了?只是在那一瞬间,他的所作所为好似条件反射一般,根本就不过脑子。 要是桃花斩没有陶绾绾那么讲义气,真的送他一句保重”,然后自个儿跑了怎么办? 穆九只怕要拿,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那一刻,他不敢多想。 第77章 被种桃花钿 桃花斩回身拽起穆九的手腕,猛地将他抗在后背:“我桃花斩独来独往,从不欠人人情。”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刺激,他功力大涨,下手更加狠决,一剑便将人伤至重伤。 就在江湖人被吓得退缩犹豫的空档,他背着穆九,飞身跃上屋檐,在月色下急急奔走。 “你有事吗?”桃花斩背着穆九,脚步丝毫不弱。 “死不了。”穆九说这话时,一口乌血从口中溢出来,他想捂住嘴,却没来得及,血滴在桃花斩的肩头。 桃花斩对血腥味极其敏锐,当下就跃下屋檐,躲到暗处去,回身封住他肩膀处的穴位。 穆九呆呆地望着她,桃花斩和陶绾绾分明是两个人,从头到脚,从说话的腔调和性格,没有一丁点儿相同。 穆九因中毒,虚弱地躺在地上,在月光下面色更是刷白,没了平日里破皮耍赖贱嗖嗖的模样,倒有点公子如玉的味道。 “你一直跟着我,可也是痴迷于我?”桃花斩似是骄傲地轻哼一声,“喜欢爷的人,品味皆不错。虽然我还不曾给男人种下过桃花花钿,但看在你舍命相助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替你也种一个。” 穆九没好气地呢喃,自恋这一点,倒是挺像的。 “看把你开心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桃花斩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就着穆九嘴角的血,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下,便出现一朵桃花,“嗐,既然大家都在传,被我种下桃花花钿的,就是我的人。从此以后,你便跟爷混。” 此时,身后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大喊:“快,去那边搜搜!” “没人,去巷子里看看。” 穆九担心陶绾绾的身份被人发现,想来陶枭都要求他隐瞒,定有其因由,当下虚弱地说:“你带着我逃不掉,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死不了,你快些去。” 桃花斩冷冷一笑,将穆九往黑暗中塞了塞:“爷方才便说,种下桃花花钿,便是我的人。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况且,这解药,我也得帮你讨来。” 说着,他顺手捡起地上的长剑,猛地站起,一副要孤身应战的架势。 穆九颇为慌张,连声说:“不要,桃花斩,不要……” 他本来在心里想,这一次多半是逃不掉了。果然,不怕死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还是胆小怕事点,才能长命百岁。 他又想,不就是一件破衣裳,一顿火锅吗?为此丢了性命,值得吗? 但在桃花斩提着剑,视死如归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值得,一切都值得。他真的很喜欢陶绾绾将朋友护在身后的样子,仗义直爽,令人动容。 他不曾想过为谁而死,也不敢想有谁愿意为他犯险。 不管桃花斩还是陶绾绾,他觉得很划算。一根银针,换一颗干枯的心重新焕发生机,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但此时此景,穆九脑袋瓜再机灵,也实在想不出法子来。他只能在心里祈祷,援兵快点来——陶枭,总不能对放任陶绾绾不管。 云景山庄。 有人来报:“庄主,林公子已经下山了,往北郊巷逃去。” “真是自寻死路。”陶枭无奈地说,“将他们往县街上引。” 林彦问和惊歌本想人多的地方,方便逃窜。却没想到北郊巷是百花苑和第一赌,蛇鼠一窝,逃进去就休想出来。 陶枭见时机已到,准备下山。 此时,睡得迷迷糊糊地沈豆蔻醒来,盯着蓬乱的头发跑到陶枭书房问他:“冀沉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儿?彦问哥哥又遭人暗杀了?” “嗯。”陶枭知道她一定会继续问,便一股脑儿讲话说明白,“林公子和惊歌已经逃下山,我妹和穆公子去帮忙了。你既然醒了,那也一起去!” 说着,搂住沈豆蔻的腰,将她往后背一甩,背着她就朝山下跑去。 既然是做戏,那就做全套——所有人都下山帮林彦问。 陶枭带着手下的贴身暗卫直奔县街。 桃花斩带着中毒的穆九,又有追兵肯定跑不远。到时候,林彦问也被引到县街,所有人便汇聚于此了。 刚刚进入主街,便听见江湖打手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陶枭这才松口气,不管怎么说,肯定是逃出来了。 陶枭将沈豆蔻放下,随口说:“你四处找找人。”此时越是乱,就越不容易理清思绪。 沈豆蔻还傻呆呆地回味,陶枭被风吹起的头发铺在鼻翼间的味道。 陶枭又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吩咐:“冥深,你们分散开来,装作在阻止我妹下山帮林彦问的样子。” 冥深等人得令,在西街周围均匀地分散开,同时嘴上喊叫,装模作样在拦人:“小姐,庄主下令,不允许你再插手林公子的事情,你就跟我们回去!” 口技伶人假装陶绾绾的口气说:“我的事情不要你们管!林彦问是我朋友……” 逃到县街附近的林彦问听见吵闹声,眼睛一亮,惊喜地望向惊歌:“绾绾还是来救我们了!” 而紧随其后的杀手们也听见了,心叫不好,同时埋怨,陶大小姐干嘛不好,为何非要多管闲事。 陶枭则潜藏在黑暗中,飞快得搜寻。不消多时,便看见手持长剑,立于风中,气势决绝的桃花斩。 他飞身过去,都不等人反应过来,直接将她敲晕在地。 穆九藏在黑暗中,因此看不见他目瞪口呆,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的嘴。 这一切来得太快,按桃花斩先前所展示出来的功力,怎么可能毫无反应下就被人敲晕了? 陶枭发现藏在黑暗中的穆九,尴尬地笑了笑:“熟能生巧,熟能生巧。你没事?” 穆九吃力地撑着手肘,从暗处探出头来,嬉笑着说:“无碍,死不了。”只见他嘴唇青紫,面无血色,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你中毒了,看起来还是剧毒。不要盲目乐观,很有可能会挂掉。”陶枭三下五除二将陶绾绾的黑色夜行衣扒掉,露出白色中衣,然后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穆九黑着脸,咬牙切齿地说。他觉得自己嘴已经够欠的,没想到陶枭更胜一筹。 “我没安慰你,只是实事求是。”陶枭又笑着说,“看在你舍命救我妹的份儿上,我会尽我所能救你,但结果只能听天由命。” 找到陶绾绾时,陶枭便用特殊传递信号的方式,向冥深等人发出位置。 穆九自幼混迹江湖,自诩百事通,却没能看出他到底是如何传递出去的。 “他们要来了,你把额头的血擦一擦。”陶枭想了想,又提醒,“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被陶枭一提醒,穆九才想起,先前被桃花斩用嘴角的血,印了一个桃花印记。而桃花斩拿出来的那块玉佩,似乎很眼熟,但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穆九往指尖呸呸呸两下,吐点口水,将额头上的桃花印记蹭掉。 第78章 实力称王 陶枭抱着陶绾绾,将她跨在肩上的包裹取下,轻声喊:“安和。” “庄主,我在。”安和从黑暗中冒出来,他始终跟着陶绾绾,但一直没有出面。 他跟陶枭这么久,知道他处事风格,不敢冒头被人识破身份。 “穿上衣服,将钱财散给百姓。” 安和立马穿上夜行衣,戴上面纱。他和桃花斩交手过无数回,将他的姿态模仿地惟妙惟肖,顿时周身散发出邪魅狷狂的气息。 安和跃上屋檐,踩在瓦上飞奔。 事情安排妥当,穆九反应过来。 耳边还是各种烂七八糟的喊声,乱成一锅粥,他指着陶绾绾问:“绾绾这模样,现在怎么办?” “你先把这枚解药吃下去,将毒性压制住。”陶枭丢给穆九一枚万能解药,他吞下后,果然觉得气血不再翻涌,身上也有力气了,只是不能运功。 陶枭将陶绾绾放到穆九怀里,在他面前,就不再戴着温文尔雅的面具,冷冰冰地说:“你和林彦问汇合,一会儿我会以绾绾和你们在一起,出面营救。” “那我怎么跟绾绾说,她在我……”穆九话还没说完,陶枭便在陶绾绾身上的重要穴位运气,她便幽幽转醒。 陶枭对穆九微微一笑,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陶绾绾掀开眼帘,入眼的是穆九惨白的脸,依旧自己穿着中衣,幕天席地地躺在他怀里。 “绾绾……” “啪”一记耳光。 穆九话没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陶绾绾心想,自己一介女侠,怎么在遭人轻薄时这么没魄力,竟然扇耳光,好歹应该把剑架在登徒子脖子上。 穆九翻了个白眼,无奈又委屈地说:“陶大小姐,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再打人!” “现在什么情况?”陶绾绾上下打量穆九,他似乎受了伤,但又不见伤口。 穆九随便胡诌,敷衍她:“你梦游症犯了。又有人暗杀彦问,冀沉兄不允许你跟出去,但你非要跑出去!我轻功好,追得上你……” “那你的伤……”陶绾绾听人说起过,自己犯病时的症状,功夫好像比平时好上许多,而且还心狠手辣,百无禁忌。 穆九大言不惭地说,“没错!因你受伤!” 陶绾绾看着他脸上赤红的巴掌印,总算愧疚起来:“不好意思,我犯梦游症时就是这状况……”此时,陶绾绾才注意到四周乱七八糟的喊声,“彦问在那边?我们快过去帮忙!” “好。”穆九心想,我都因为受伤严重,竟然只知道“彦问彦问”。 陶绾绾起身,发现剑没拿。而那柄象征桃花斩身份的长剑,已经被陶枭拿走。 林彦问和惊歌到县街主街时,没有看见云景山庄的人,先前听见的声音也已经消失。 陶绾绾和穆九倒是过来。 “绾绾,穆兄,你们怎么在一起?”林彦问惊讶地问。 穆九敷衍:“此事说来话长,你俩没事儿?” “无碍。” 穆九和陶绾绾过来时,从县衙府邸追到桃花斩的杀手和江湖打手也已经赶到,正好和追杀林彦问的杀手,呈现前后夹击之势,将四人堵在路中央。 沈豆蔻被陶枭放下在路上,本来跟着冥深等人找人,可转眼间他们就不见了,她只好循声四处找,却没想到真被她找到了。 “绾绾,你们在这儿!”沈豆蔻开心地从巷子里跑出来。 再左右看看,发现全是拿着武器的剑拔弩张地人,她变了脸色,僵硬地问,“现在什么情况?” 陶绾绾没好气地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们被围殴。” “冀沉哥哥呢?”沈豆蔻惊讶地问,“刚刚他还在呢。” 林彦问听完心中疑惑,不知道陶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在云景山庄时,不救人的是他,此时跟来的也是他。 卫家父子被穿着衙役服侍的杀手团团护住,慢慢地走上前和陶绾绾对峙。杀手们剑尖向外,还有几位遭桃花斩窃的老爷,也忙不迭赶来,想亲眼瞧瞧桃花斩的真面目。 卫文昊效率果然高,这么快就召集人手共同对敌。 几位主事大佬谁也没率先说话,只静静对望。四周静谧无声,呼吸都显得振聋发聩。 “大晚上的,这么热闹吗?”陶枭轻柔和煦的声音响起,他在一众暗卫的保护下,气定神闲地从远处走来。 卫文昊冷冷地说:“冀沉庄主,看热闹便好,可不要胡乱掺和其中啊!” 林彦问听得出来,这是卫文昊在要挟陶枭,让他不要阻止杀手杀自己。果然如他所料,这其中有隐情。 陶枭笑着道:“冀沉从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只是你们剑指着我妹,就是在太岁上动土,我不得不管了!”说着,他折扇猛地打开,利刃射出,眼神也变得阴狠起来。 卫文昊看着一边是追杀林彦问的人,一边是追赶桃花斩的人,竟然全部凑到此处。他怀疑,桃花斩就在其中。但看来看去,也看不出是谁。 忽而,陶枭神色缓和,轻描淡写地说:“这样的闲事,我本也不愿妹妹插手,奈何她今夜梦游发作,穿着中衣便跑出来了,我这若不带人追上,传出去她一个姑娘家,名声坏了如何是好?” 众人想,陶绾绾一个混世魔王,还有名声吗? 卫文昊死死地盯着众人,而发出暗器的江湖人也不停打量,见陶枭一行无人中毒,他自信那毒除了自己,无人能解,这便凑到卫文昊身边,小声说:“无人中毒。” 卫文昊顿时变脸,笑盈盈地朝陶枭作揖:“冀沉庄主,误会误会,我们是联合捉拿盗贼桃花斩的,谁知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帮江湖莽汉,没规矩,莫要见怪。” 他只能见好就收,总不能大张旗鼓地说,是自己派人去暗杀林彦问的。 现在黑灯瞎火的,他虽然是官差,但也和土匪没什么两样,他也知道,如果陶绾绾阻止他带走林彦问,陶枭就会以保护妹妹作为借口,介入此事。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从长计议。 “我妹梦游症发作无常,能撞上卫大人召集官爷捉拿桃花斩,也是巧合,还好没酿成大错。若是需要冀沉帮忙,也是义不容辞的,若是无事,冀沉这便告辞了。”陶枭言语谦和,温润如玉,给足卫雨伯颜面,怎么听怎么让人舒坦。 卫文昊心中的疑虑虽不能完全消除,但也只能顺着坡下来,当下便笑眯眯地问:“冀沉庄主,还有个小问题,不知可有看见桃花斩?黑衣黑面,背着一个中毒之人。” “只顾着追找舍妹,其余没注意。”陶枭嘴角含笑,眉眼低垂,有着令人不敢轻视的自信,这种自信云淡风轻,却又令人心肝发颤。 此时,西洲贫民区传来兴奋到极致的叫喊:“银子银子!桃花斩大侠散财啦!” “我家也有银子!” “我也有!” 卫家父子听见叫声,面色一变,连忙说:“冀沉庄主请自便。” “告辞。”陶枭微微一作揖,转身离开。 有他在,杀手们也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不敢多说一个字。 卫文昊朝着贫民区大喊:“快,去追桃花斩!”然后,他朝暗杀林彦问的杀手头目使了个眼色,让他见机行事,不能放弃。? 第79章 废材也有春天 一行人向西走。 沈豆蔻站在陶枭身边,她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他眉眼依旧英俊,尤其是在夜色中染上一层阴冷。 沈豆蔻对陶枭就是桃花斩深信不疑,可是在刚刚,陶枭明明就在身边,为何又有桃花斩在贫民区散财? 难道她怀疑错了,陶枭并不是桃花斩?可为什么她曾试探,陶枭反应剧烈? 等敌人一走,穆九便再也忍不住,气血翻涌,咯出血来,哇啦哇啦往外吐,他怕在地上留下痕迹,连忙用衣袖挡住。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穆九身中剧毒。 “你中毒了?!”沈豆蔻回过神来,连忙到他身边去。 穆九点点头:“废话,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咳咳咳。” “什么上的毒?” “我哪知道?冀沉兄给了我一枚解毒丸撑着。”穆九心想,作用是有一点,但看起来不是很大。 “怎么中毒的?” “有人放银针。”说着,穆九就掏出一枚细小的银针,在火折子下泛着光泽。 陶绾绾和林彦问等人还疑惑,穆九什么时候中银针的,但当下是解毒,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沈豆蔻将银针接过,众人疑惑地望向她。 只见她放在鼻翼间轻轻嗅了几下,又抬起穆九的下巴,察言观色一番。随后咧嘴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这个毒很简单,我能解。我包里好像都还有解药丸子呢。” 说着,沈豆蔻就在平日里斜跨的莲花包里,翻翻找找。 众人目瞪口呆,十分怀疑,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她不是半吊子吗? “不是说这毒很厉害吗?”穆九怀疑又惊异地问陶枭,这老小子,不会是在唬我? 陶枭:“你自己中毒,不知道厉不厉害?” 穆九回想,中银针之后,立马浑身无力,气血逆转,怎么会不毒辣! “这个。”沈豆蔻猛地从包里抽出一个小罐子,倒出一枚药丸,递到穆九嘴边,“穆九哥哥,吃下后,不用一盏茶的功夫,你便没事了。” 穆九盯着沈豆蔻已经怼到自己嘴边的药丸,犹豫之际双眸盯出斗鸡眼儿,他又望向沈豆蔻,可怜巴巴地反问:“豆蔻,你确定吃下去不会一命呜呼?” “我确定!”沈豆蔻胸有成竹地点头。 穆九环视一圈,只见众人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一咬牙,恶狠狠地说:“伸是一刀,缩也是一刀。”一闭眼一张嘴,就着沈豆蔻的手将药丸吞进去,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等待生死宣判。 “感觉如何?药效应当很快的。”沈豆蔻期待地望着穆九,她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乌灵乌灵的像对黑曜石。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担忧。 穆九还紧闭双眼,其他人也都紧张地望着他。 又感受片刻,他激动地拍拍胸口:“诶,真的好了。四肢力气也已经恢复。豆蔻,可以呀,想不到医术这般高明。你不是说自己是废材吗?” “这也谈不上医术,西洲大部分药材都是百草堂供应的,我看着购买的方子,自己随意炼制。如果什么也没有,让我配解药,也是很难的。”沈豆蔻失落地说,“从前爹让我学治病救人之法,我只想和他对着干,就偏不。他叫我救人,我就专挑些害人的东西看。学制毒时,解毒方子顺便习得些许。” “只是顺便?”穆九惊讶地问。 “嗯。”沈豆蔻一脸迷蒙地点点头。 林彦问:“穆九,你可大好了?” “猴子都没我灵活。”穆九活动筋骨,确定地说。 林彦问觉得陶枭深不可测,摸不清敌我。如今看来,他护着自己只是看在陶绾绾的面子上,更有甚者,万一陶枭和卫雨伯等人有勾结,将他做了顺水人情,可真是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想到此处,林彦问准备告辞:“冀沉兄,穆兄,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如今我惹了麻烦,不愿牵连云景山庄,让你为难。” “我们是好朋友,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云景山庄欢迎你住下!”陶绾绾连忙挽留。 陶枭却缄默不语。 林彦问继续道:“多谢绾绾,我和惊歌随便找个客栈住下就好。况且,其他的事情还未处理,始终躲在云景山庄也不是办法。” 陶绾绾不假思索地说:“我们答应帮你对付狗官啊……” “绾绾,既然林公子去意已决,也不便强留。”陶枭在心中想,她的傻妹妹,看不出林彦问这是担心云景山庄不安全嘛! 陶枭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定然会引起林彦问的怀疑,但他并不在乎。 穆九为难地说:“小林子,你自己小心啊!有什么事找我,云景山庄住,我有省住店的钱。” 穆九心里开心地不得了,情敌离开,他就可以和陶绾绾独处啦。 陶绾绾见无法挽留林彦问,只好作罢。 卫家父子回到县衙,气得不打一处出。 “这桃花斩什么情况,竟然偷到县衙来了!”卫雨伯临近休致,没想到节外生枝。 卫文昊并不答话,他拧着眉头,颇为怀疑:“我怎么觉得,这桃花斩和云景山庄有关?” “莫不是陶枭?”卫雨伯问。 卫文昊若有所思:“但愿不是。” 正在此时,有探子来报。 “大人,公子,林彦问并没有回云景山庄,而是在不知名客栈落脚了!” 卫雨伯一听,一拍大腿,惊喜道:“竟有此等好事?!” 这些时日卫家父子光倒霉,还没遇到什么好事:“明日便让衙役将他捉拿归案,都不用拖着,赶紧问斩!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卫文昊心里想,本意是让陶枭不要插手,自己好暗杀林彦问,却没想到无心插柳,挑拨了二人的关系。一旦信任不再,一个林彦问又有何惧怕。 “就算林彦问身边有个厉害的贴身女侍卫,在高手的围攻之下,只怕也回天乏术。”卫文昊挑起眉梢,阴冷一笑。 “将林彦问了结后,西洲还是我们的天下。”卫雨伯笑得格外灿烂。 卫文昊吩咐下人,让江湖杀手明日穿着衙役的服饰,混迹在真的衙役中,势必要将林彦问和惊歌一举拿下,不得有误。 如今,云景山庄只剩下陶绾绾、穆九、沈豆蔻三人。用早膳的桌子都宽敞了。 原本五人一起坐圆桌,还要挪位置挤一挤,现在稀松得显得空荡荡的。 陶绾绾看着桌上摆着最新腌制醋大蒜,是觉得食之无味:“彦问和惊歌不在,吃饭都不香了。” 穆九听着却不是滋味,揶揄她:“才一个晚上没见着,就还相思病了?” “你胡说什么!”陶绾绾听罢,闹了个大红脸。她本就生得好看,俊俏白皙的脸颊染上朝霞。 穆九见她羞赧的模样,心中越发吃味。 “但我真的担心彦问和惊歌的安危。以我对卫家父子的了解,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要不,我们去找他们?”陶绾绾问。 沈豆蔻立马说:“好呀,我们一起!” “你就算了,又不会武功,只会拖后腿。”穆九略带嫌弃地说。 沈豆蔻噘着嘴,怏怏不乐起来:“我确实是个废物,什么都不会!” 陶绾绾连忙安慰:“你懂药理啊,会解毒,还会制毒!一起!” 吃过早膳,三人便一同下山。? 第80章 峰回路转援兵至 天亮后,卫雨伯就吩咐衙役到不知名客栈去缉拿林彦问和惊歌二人到案,但却扑了个空,两人已经离开。 衙役询问掌柜,得知并不知去向,只能在西洲到处寻找。 林彦问和惊歌在不知名客栈落脚,稍作休整便离开。 陶绾绾三人找到不知名客栈时,真好看见衙役们扑空,这才放心。只要不被抓,那就是好消息。 “我就说,卫雨伯父子心肠歹毒,肯定不会放过。”陶绾绾嘀咕,然后又问穆九,“彦问跟你说,他会去何处吗?” “并没有。”穆九摇摇头。 但这难不倒穆九。西洲的小乞丐现在都听穆九号令,别的事情不行,找人是一绝。 穆九让狗蛋留意林彦问和惊歌的去向,三人就去醉香楼等消息。 这些日子事情多,穆九在醉香楼做工不认真,被掌柜扣了工钱,还骂了一顿。但看在陶绾绾的面子上,并没有将他撵走。 陶绾绾点上一桌好菜,和沈豆蔻面对面坐着对饮。 “绾绾,你说彦问哥哥能顺利当上县官吗?”沈豆蔻忧心忡忡地说。她希望林彦问是县官,也是有私心的。 若是林彦问当上县官,便能秉公办理百草堂的案子,还能查清沈元良的死因。若是由卫家父子掌权,只怕再无出头之日了。 “可以。”陶绾绾点点头,不知为何,她相信邪不胜正。 一直到傍晚,狗蛋才来回话,找到林彦问和惊歌的动向。白天人多眼杂,两人始终藏着,晚上才出来觅食。 陶绾绾三人立马过去汇合。 掌柜在穆九身后大吼:“穆九,你再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想干了是!?不想干活就滚!” “干干干!”穆九大喊。 三人在狗蛋的带领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找到林彦问和惊歌。 陶绾绾气喘吁吁地说:“可算找到了,生怕你们出事儿。今天到不知名客栈时,正巧撞见衙役在抓你们!” “无碍。”林彦问并不担忧,他心里算着,援兵应该就要到了。 沈豆蔻见林彦问的模样,颇为疑惑:“彦问哥哥,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怕呀?” “找到了!林彦问在这里!”突然,粗身粗气的爆喝传来,衙役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五人团团围住。 惊歌对此颇为第一,没好气地说:“是你们将衙役引过来的?” 沈豆蔻不满地说:“我们是过来帮你们,什么叫我们引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跟在我们身后呀!” 陶绾绾却想,他们过来时十分小心,确定身后没有追兵。 “惊歌,休要胡言。找了一天,他们也该找到人了。”林彦问淡然道。 衙役却不跟他们废话,一挥手直接说:“快,将林彦问捉拿归案!” 说着,衙役便一窝蜂地冲过去。 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官差,陶绾绾顺手就解决了,根本不足为惧。 倏忽,五个穿着官差服饰的江湖杀手自屋檐落下,站位精准,将五人团团围住,堵住所有逃命之口。 沈豆蔻见杀手目露凶光,化作威压落在身上,宛若千万根银针在扎,她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朝陶绾绾身边挪动:“绾绾,我好怕啊!他们看起来好凶!” “让你别来,你偏要来,现在怂了?”穆九挤兑一句。 沈豆蔻吓得说不出话,也有点儿后悔。 陶绾绾将她护在身后,低声说:“别怕,一会儿你趁机躲起来。”这些杀手是冲着林彦问和惊歌来的,估计也顾不上沈豆蔻。 穆九目光不停地在杀手身上流转,和林彦问交换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中心聚拢, 杀手人狠话不多,都不和穆九等人交涉,亮出兵器径直冲上前去。 “公子,剑。”惊歌将抱在怀中的长剑丢给林彦问,然后挡到他身前。 随后,她从腰上抽出两柄短刃,反握在掌心,眼神坚定而无畏,是贴身肉搏的方法,“公子,你先走,我能应付。”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锃”地一声,惊歌和刀疤脸兵刃相交,一只匕首挡住狼牙棒,另一只手去割他手腕关节。谁知刀疤脸并不躲,而是朝着惊歌猛攻。 到底是混迹江湖不要命的主儿,和惊歌一个打法,谁都讨不到好处,双双向后退出一丈远,皆已挂彩。 另外四人见惊歌被缠住,朝着林彦问袭去,这才是他们的目标。 惊歌连忙飞身上前,不顾身后的杀招,去拦住其余四人,想将他们全部截杀于后方,大喊:“公子快走!” 林彦问本以为,这几个人不会是惊歌的对手,但此时将惊歌怕是应付不来,当下拔出长剑,飞身上前挡住惊歌身后的一记招式。 陶绾绾和穆九见此状况,连忙加入战局。 沈豆蔻乖乖地躲到一边,等情况危急时,她好跑去搬救兵。 “小林子,右后方有剑招,小心!”穆九大喊一声。 林彦问耳听风声,反手抵挡。 陶绾绾和一个用爪子的杀手交手,这次来得功夫都很强,看来卫文昊是下了功夫的。 这些杀手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使的都是自己的稀奇古怪的武器。 此时,一个杀手朝林彦问飞扑而去,穆九连忙从怀中拿出弹弓,朝那人天灵盖弹去。弹弓力道很是巧妙精准,划破风声,暗含内力。 穆九轻功超凡,内力自然也不俗,只是此时功力还未恢复,弹弓力道不足,没有杀伤力。 杀手猛地用剑去挡石子,只拿一滞,林彦问就已经扑上来,挡住杀手的去路,而惊歌独自一人,挡住其余四人。 他们四人对五人,时不时还有扫脚猫功夫的衙役补刀,十分难缠,渐渐落入下风。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力竭被捕。 一炷香后,卫雨伯带着衙役到来,再次将林彦问等人团团围住。 这次没有云景山庄的人帮忙,想要逃脱是不可能的。 “林彦问,你冒充县官,罪无可恕,还不快束手就擒!”卫雨伯正气凛然地大喊。 林彦问冷笑:“也不知是谁暗箱操作,草菅人命!” “冥顽不灵!来人啊,将人拿下!”卫雨伯佯装生气,大手一挥,衙役便冲上去! 虽然过了几招,但林彦问等人还是被衙役压制住,统统拿下。 卫雨伯看着陶绾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的模样:“陶大小姐,你平日里顽皮就算了,怎么官府的糊涂账你也搅和在其中?你哥哥心疼你, 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今日,本官就代替他好好教训一下你,免得日后闯出大祸来!” 说着,卫雨伯就要将林彦问等人拿下。 惊歌这些时日,心上加旧伤受了不少,都没能愈合。 “公子,我拼了性命,可以助你离开。”惊歌肩上的伤口撕裂,鲜血在黑色衣袍上并不显露,只是滴落在地上,便看的清清楚楚。 林彦问无所谓地说:“不打紧,先看看再说。” 穆九观察林彦问的神色,并不说话。 卫雨伯见总算把林彦问缉拿住,心中的大石头算是落地,杀了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来人,将他们打入大牢!”卫雨伯高声喊。 就在此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且慢!” 林彦问循声望去,看见来人身着官服,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下。 救兵来了! 第81章 被迫绝交 卫家父子同样循声望去,只见一顶官轿停下,衙役掀开轿帘,一位带着胡子笑眯眯的中年男子躬身下来。 卫雨伯见此人后殷勤上前,语调中透着惊讶和疑惑,作揖行李:“通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来人正是知州通佐。 通佐却连卫雨伯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朝着林彦问走去:“你就是林成德林大人的公子?生得可真是一表人才。林大人近来可好?” “父亲安好,多谢通大人。”林彦问是第一次见通佐,但心中清楚,这是爹爹给他兜底的人。 卫家父子见通佐竟然对林彦问这般殷勤,虽然不知道“林成德”是何许人也,但能让知州的巴结的官员,肯定在京中地位不低。 同样惊讶的还有陶绾绾和沈豆蔻,原本生死一线,眼见林彦问就要锒铛入狱了,旋即出现转机,都不明所以。 现在林彦问在和知州大人交谈,她就算满肚子疑惑,也不方便过去询问。 穆九倒并不怎么惊讶。他一直都知道林彦问身份尊贵,肯定是某位身居高位的要臣之子,只是现在才知道,林彦问竟然如今备受圣恩的药署署长的公子。 靖国的皇帝痴迷养生,林成德掌管的药署渐渐地从不起眼的小部门变成深受隆恩。 “林公子,哦不,林大人。你说你,让你爹随便在京中给你安排个职务,不比来西洲蹚浑水的强?这里穷山恶水的,哪里您养尊处优娇养出来的金贵身子受得了的哟。”通佐站在林彦问身边,和他热络地闲聊。 此时,卫家父子面如猪肝,不用多想便知道谋算了一个后台硬的高官之子,这可如何是好? 卫家父子交换一个神色,额头上的虚汗密密麻麻地往外冒,恐惧填满整个心脏。 林彦问和通佐还在闲聊:“多谢通大人关心,我不愿永远在父亲的羽翼下,想自己出来闯荡闯荡。” “叫什么大人,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世伯。”通佐和林彦问压根就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想和他攀关系。 陶绾绾和沈豆蔻见此状况,也不知要不要上前插话,只能干站着。 林彦问受惯了阿谀奉承,显得云淡风轻:“通大人,我侍卫受了伤,要不先去治疗一下?” “是是是,你看看,我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都怪我看见世侄太激动。对令尊甚是思念啊!”通佐满面春风地说着话,同时又望向卫家父子,笑容不及眼底,那眼神让人冷汗淋漓。 “噗通”一声,卫家父子浑身瘫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再狡辩,直接求饶,“请大人饶命!” “这两个大逆不道的明日再处理,世侄,先去府衙住下。”通佐热情地邀请,同时对衙役说,“老人啊,将这两个混账东西打入大牢,明日由林大人亲自审理!” 林彦问始终和通佐保持距离,他客气又疏离地说:“多谢通大人,彦问明日正式履职,再入驻县衙也不迟。今日就暂住客栈了。” 通佐多次邀请,但林彦问不为所动,只能作罢。 云景山庄内,陶枭听见暗卫来报,素来平和的语调竟然拔高,他惊讶不已:“什么?林彦问是林成德之子?” “是。知州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说的,林彦问也承认。这不会有错。”冥深答。 陶枭剑眉一蹙,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到窗边,望着暮色渐沉的天际,喃喃自语:“没想到,他竟然是林成德之子。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冥深不知道陶枭喃喃自语些什么,他跟陶枭的时间不久,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 陶枭兀自站在窗边,望着快要黑下来的夜空,心想:在黑夜里踽踽独行这么久,也是该让我看到一丝曙光了。 “我妹呢。”陶枭声音轻的好像要在夜风中散去一般。 冥深:“先前同林公子在一起。” “下山。”陶枭说。 通佐和卫家父子都离开,令人紧张压抑的危险彻底消失。 陶绾绾迈着小碎步,像只小猫咪一样凑到林彦问身边,笑盈盈地问:“彦问,你竟然不止是县官,听起来,你爹是个高官?比知州都厉害?” “不敢不敢。”林彦问笑道。 “你有这家世,为什么不用,非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穆九见陶绾绾小脸红扑扑的,好似怀春少女一般,又想起自己自幼无父无母,自卑不已,便忍不住挤兑陶绾绾两句:“你以为谁都像你,张口闭口就是云景山庄?” “呸,要你管?”陶绾绾白了穆九一眼,又望向林彦问,紧张地心跳加速:“那以后我代理的诉讼案子,你可要帮帮我!尤其是豆蔻的案子,现在还没个定论。还有沈老爷的死因,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会秉公执法的,不会有一桩冤案。”林彦问言辞凿凿,双眸能发出坚定的光。 沈豆蔻见陶绾绾始终记挂着自己的事情,感动不已,越发庆幸能有她这个朋友。 陶绾绾点头如捣蒜,将一缕头发顺到胸前,在指尖上绕圈圈,如少女一般害羞:“彦问,你看现在危机也解除,春天到了,明日我们一起游船好不好?” “在下公务在身,恐怕没时间。”林彦问思索后认真地回绝。 穆九迫不及待地道:“绾绾,我有时间,我陪你去。” 陶绾绾朝他翻白眼:“谁稀罕!” 林彦问还有公务要忙,便和三人作揖告辞,和惊歌一起朝不知名客栈走去。 陶绾绾心情愉悦,拉着沈豆蔻一起逛街,穆九死皮赖脸地跟上,遭到嫌弃:“我们买胭脂水粉,你跟来作甚?” “我也买。”穆九厚着脸皮道。 “你又不需要!” “我买来送人也不行吗?”穆九气鼓鼓地反问。 陶绾绾上下打量他,横看竖看之后才憋出一句话:“哪家姑娘被你看上?可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你!”穆九气得不打一处出! 陶绾绾指着自己的鼻子,大言不惭地说:“你看上我了?我看不上你!再见!”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从来都只有自己气别人,没有别人气自己的穆九,这会儿鬓角的碎发被他嘴一咧,吹得飘起来:“看上你?我又不眼瞎!” 沈豆蔻不理会两人斗嘴,自顾自走到银饰店内挑选首饰。 陶绾绾和穆九两人也跟进去。 豆蔻朝着小二勾勾手指,让他端着脱托盘过来,她拿起两个银饰放在发髻上,银饰下面的穗子叮铃铃作响,清脆悦耳:“绾绾,这个好看吗?” 陶绾绾夸赞:好看!” 沈豆蔻连忙将发饰放到托盘中,对小二道:“这个我要了。” “绾绾,你觉得冀沉哥哥会喜欢这个吗?”沈豆蔻又拿起一对粉色玛瑙的耳坠,期待地问。 陶绾绾余光正好瞥见陶枭从路边经过,连忙冲出去,叫住他:“哥哥,你怎么有闲工夫逛街?” 陶枭惊讶地回过头,看见三人在首饰店里,摇着扇子进来,笑盈盈地道:“怕你闯祸,特来看看。” “嗐,没啥事儿,本想护着彦问,却没想到他可以拼爹。哥,你知道他爹是谁吗?” “林成德嘛。”陶枭自然而然地说。 “无趣,什么都瞒不了你。”陶绾绾噘着嘴,继续说,“有彦问主持公道,豆蔻的案子便有希望了。我约他游船,他……” “绾绾,哥哥有话对你说。”陶枭语调温柔如水,在烛光下越发轻柔。 陶绾绾停下挑选首饰的动作,疑惑的望向陶枭。他鲜少这么说话的:“嗯?什么话?” “从今往后,你不准和林彦问来往。”陶枭是在命令,但却轻声细语。 “为什么?”陶绾绾一愣。从小到大,陶枭都是把她捧在掌心里疼爱的,不曾强迫她做什么。 但此时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 “没有为什么。”陶枭冷声说,不容置喙。 “我不。”陶绾绾觉得委屈,又觉得莫名其妙,倔强地回绝。 陶枭只是定定地,深深地望着她:“陶绾绾。” 那一瞬间,陶绾绾脑海中一阵轰鸣,嗡嗡作响。 第82章 迷雾重重 陶枭很少命令陶绾绾,但他一旦要做什么,便不会给回旋的余地。 陶绾绾太清楚这一点,她便收敛平时的小脾气,只是怔怔地望着哥哥。 两人周边的空气好似凝固一般,山花凋谢,万物失色。 沈豆蔻的声音打碎两人之间的沉默,她欢喜地拖着陶枭,兴奋地说,“冀沉哥哥,你快帮我看看首饰。” “喜欢就买,挑什么挑?”陶枭莞尔一笑,财大气粗。 如今沈豆蔻夺回沈家有望,心情愉悦,拿起一对簪子在头上比划:“冀沉哥哥,你觉得我戴这个好看吗?” 陶枭只是淡淡地瞥一眼,朝后退一步:“你戴什么都好看。”然后,他将陶绾绾朝前一推,“你问绾绾,女儿家的事情我不懂。或者问穆兄也行,他看起来感情经历颇为丰富。” 穆九突然被点名,目瞪口呆地指着鼻子:“我从未和姑娘有过什么……”母胎单身狗啊喂! 陶绾绾还为先前的话出神,敷衍道:“哥,豆蔻只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绾绾,哥哥还有要紧事要处理,今日就不陪你闲逛。”随后,他拽住小二吩咐,“小姐想买什么全部包起来,去云景山庄结账。” 小二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腮帮子,点头哈腰,“冀沉庄主可真宠妹啊!多谢冀沉庄主!”然后又谄媚地凑到陶绾绾身边,“陶大小姐,这里还有最新的款式,你可要再看看?” 沈豆蔻还挑得起劲,回过身问:“冀沉哥哥,这个好看吗……咦,人呢?绾绾,冀沉哥哥呢?” “啊?我哥……他有急事先行一步。” 沈豆蔻有些失落,噘着嘴“哦”一声,猛地又跟打鸡血似的,兴高采烈起来,“没事儿,我多买点,每日换着花样戴给冀沉哥哥看,就知道他喜欢什么了!” 陶绾绾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 穆九在一旁瞧着,心如明镜,这陶枭分明就是在躲着沈豆蔻。 小二见三人同行,尽管穆九衣着朴素,但也上前招待,问:“公子,这边也有男子的饰品,腰带呀,吊坠啊应有尽有,要不,您也挑选几个?” 穆九点点头:“行啊!”随后,他走到男子的首饰展台前,大手一挥,全部指了个遍:“这个好看,买了!这个、这个、这个也要……” 小二乐开花,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公子不急,里间还有……” 陶绾绾离开时也没清点商品,只是让包好送去云景山庄,找陶伯结账。 半个时辰后,首饰店的小二已经将首饰打包送去。 陶伯在结账时核对账目,看见一大堆都是男子饰品,疑惑不已,便追问一句:“这男子的首饰,可是庄主买的?” 小二连忙说:“管家老爷,这是陶大小姐送一位公子的。” 陶伯第一反应是林彦问,就问:“那公子可是一表人才?” 小二回想,穆九虽然气质稍差,但长得不赖,点头道:“确实英俊非凡!” 陶伯面含笑意,乐呵呵地结账,遣人将东西送到不知名客栈。他怎么能看不出小姐对林大人的情谊的呢。 县衙的大牢又冷又潮湿,卫家父子被分别关押在最外面两间。 毕竟曾是大人,衙役倒还算是客气。 暮色深沉时,穿着黑衣斗篷的人迷晕衙役后,走到卫文昊牢房前。 “影使。”卫文昊尽管已经是阶下囚,却还保持着平日里的风度。但尽管他极力掩饰,却依旧藏不住眼底的紧迫和慌张,看见黑衣魁首过来,便问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可有法子,让我和爹脱身。” “自然是有。”黑衣魁首点点头,然后一甩黑袍,有迷香散出,卫文昊便晕了过去。 黑衣魁首这才走到卫雨伯身边,低声说:“卫大人,你知道改怎么做了?” “知道。”卫雨伯低吟,面若死灰,“那我儿?” “只要大人聪明,公子会没事的。”黑衣魁首道,他见卫雨伯还要再问什么,嗓音低沉地打算,“其余事情,就不劳卫大人操心了。” 离开首饰店,陶绾绾等人继续在车水马龙的街上闲逛。 穆九余光瞥见身披黑色披风的背影,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一路跟到第一赌门口,看见沈二爷吊儿郎当地进去,而穿着斗篷的人却没进去,而是在门口等着。 穆九认得出,那人正是沈黄氏,他心里想:这沈黄氏跟踪沈二爷,莫非是怀疑沈元良的死和他有关?他不由得想起沈黄氏重金去春风渡求答案的事情。 沈黄氏一个女人,不方便进第一赌,但穆九方便。他混迹三教九流,赌场再熟悉不过。 第一赌有三层楼,越是往上走赌的就越大。一般达官显贵都在上层,沈二爷也算西洲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在一层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和人摇色子。 穆九随意打听一圈,便将沈二爷的情况了解个七七八八。他嗜赌如命,奈何没什么本事,家中钱财又由夫人掌管。 因此,虽然家境优渥但囊中羞涩,向来都是在底层的。 沈二爷不仅没钱,赌运也不行,才不过两炷香功夫,便将钱财输了个精光。他走前骂骂咧咧地说:“以后百草堂都是我的,把你第一赌买下来都不为过!” 穆九跟在沈二爷身后,他走出第一赌后,对街便是百花苑。 百花苑的莺莺燕燕站在门口招呼客人,拽着沈二爷不肯让他走:“二爷,你来玩会儿嘛!” “我钱可都输光了!” 姑娘七嘴八舌地拉着他往里走:“这有什么,往后你可是百草堂的一家之主……” 沈二爷听着格外受用,笑盈盈地走进去。 陶绾绾和沈豆蔻逛着逛着没看见穆九的人影,正巧走到百花苑时,撞见他走进去。 “好啊这个穆九,居然是去花天酒地,难怪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就走了!”陶绾绾嫌弃地说。 “冀沉哥哥说得没错,穆九哥哥果然情史丰富。”沈豆蔻附和,“走,回去了。”她转身时看见在百花苑门口鬼鬼祟祟站着的黑衣人一愣,她认出了沈黄氏。 沈黄氏也恰好转身,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沈豆蔻一愣,心中百感交集。她对沈黄氏多少事怨恨的,但又想起她的凄苦,被沈元良欺骗的好惨,心一软,开口喊:“娘……” 沈黄氏却不领情,紧紧披风的帽子,转身离开。 陶绾绾见此状况,安慰似的拍拍沈豆蔻的肩膀:“绾绾,给她些许时日。” “嗯。” 穆九在沈二爷的隔壁雅间坐下,偷听他和姑娘们聊天。 也没什么新鲜内容,就是听得耳朵起茧的风流韵事,虚情假意。 倒是有一句引起他的注意,姑娘引诱沈二爷多花银子,说:“百草堂家大业大,都是二爷您的,那沈豆蔻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不是沈老爷的亲闺女,如何争得过你……” “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百草堂迟早是我的,总算盼来了!” 穆九一皱眉,腹诽:沈二爷知道迟早是他的?为何知道?难道沈元良遇害之事早有征兆?沈黄氏也深信沈元良之死不是意外,这是为何? 看来,他要去找沈黄氏谈一谈。 第83章 轻松翻案 穆九从百花苑出来,看见陶绾绾和沈豆蔻的背影,连忙上前打招呼。 陶绾绾揶揄他几句,三人便一道回云景山庄。 “呵,男人!果真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牲口!”陶绾绾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穆九才她瞧见自己进云景山庄,连忙解释:“我是跟着沈二爷进去的。” 陶绾绾和沈豆蔻都来了兴致,迫不及待地问:“可有收获?” “也没什么,喝了点酒便大放厥词,将百草堂视作囊中之物了!”穆九并未说心中疑惑,担心陶绾绾心中不平,晚上又要化作桃花斩,如今多事之秋,闯出祸事得不偿失。 他自然会将事情调查清楚。 陶绾绾冷笑一声:“可笑!有彦问主持公道,哪还有他什么事儿。” “嗯!”沈豆蔻开心地点头附和。 一行人会回到云景山庄,就看见刚买的首饰都放在华厅里。 因为首饰混在一起,陶伯也分不清是谁的,便等他们自己回来分拣。 沈豆蔻上前挑选,笑盈盈地在头上比划。 穆九也凑上前去,左看看右看看,没见自己的,疑惑地问:“陶伯,男子的饰品呢?” “已经送到不知名客栈,给林大人了!”陶伯微微低着头弓着背,谦和地说。 穆九瞪大眼睛惊叫起来:“那是我的东西!” “!!!”陶伯心中如战鼓擂动,砰砰直跳。管事这几十年,可没出过这乌龙事件。礼物已经送出去,没有寻回来的道理。现在可怎么办? 陶绾绾听见两人的对话,上前去问:“怎么回事?” 穆九说:“刚刚你们挑首饰时,我也顺便挑了点。现在,被陶伯送到县衙给小林子了!” 陶伯连忙作揖认罪:“小姐,老奴糊涂,这买首饰的钱,就从老奴月钱里扣除……”说这话时,陶伯的心在滴血,天知道陶绾绾花钱有多大手大脚的! “不必!”陶绾绾激动地说,“陶伯,你干得漂亮!”随后,她冲着穆九龇牙咧嘴起来,“送彦问总比给你强!”她正愁不知如何倒追,歪打正着。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穆九心中大为不快,他又转念一想,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连陶伯都能看出陶绾绾中意林彦问,理所当然以为礼物是送给他的,他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陶绾绾见惯穆九没脸没皮的样子,此刻他不说话,眉眼间透出淡淡的哀伤和自嘲,不知为何,心中顿时就不是滋味。 “那个……你若是喜欢,明日再陪你挑选行了?别搞得我欺负你似的,云景山庄不差这点银子。”陶绾绾别扭地补充。 霎时,穆九神色雨过天晴,欢喜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便宜不占王八蛋,他可要比今日选得还要多! 陶绾绾看着他的笑容,觉得刺眼,总觉得自己被人套路了! 翌日,真假县官案正式审理,引来百姓围观,陶穆沈三人也一同前去。 林彦问、卫雨伯父子、贾仁四人一同站在中堂。 通佐主审,惊堂木一拍:“双方开始阐明事情原委!” 双方都还没有开始辩白,卫雨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呼:“大人,罪臣认罪!一切都是罪臣策划,谋杀京官后找人冒充!” 卫文昊想起昨日黑衣魁首来过,说早有对策,却不知竟然是让亲爹抗下所有罪责。 他目瞪口呆地望向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浑身颤抖地跟个塞子似的,然后用力捏紧拳头,强忍说出真相的欲望,沉默不语。 贾仁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顿时明白过来,也跪在地上说:“大人,小人只是拿人钱财来演戏,并不知内情啊!” “大人,一切就像林大人所说的那样,罪臣全都交代。”卫雨伯老泪纵横,他此次是难逃死劫了,“罪臣本想我儿继续当县官,一切早就疏通好,却不曾想突然来个京官搅局,因此新生不忿,就将京官杀害,找人冒充。” 林彦问还不待开口说话,通佐又继续追问:“卫文昊,你父亲说的可是事情?” 卫文昊低着头,佯装痛心疾首:“草民确实不知情!爹,不当官就不当官,你为何要铤而走险啊……” 林彦问正欲开口说话,通佐便道:“卫雨伯,你犯下的是死罪!是否还有一张带血的委任状?来人啊,去县衙搜出来!” “是!”衙役便一窝蜂地冲到县衙,翻翻找找,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找出来。 通佐殷勤地问:“林大人,你可站得累了?来人啊,给林大人搬把椅子!” “不必。”林彦问连忙说。 通佐当下就结了案子:“卫雨伯谋害朝廷命官,暗杀朝廷侍卫,其罪当诛!明日斩首!” 林彦问觉得此事了结过快,他还想和卫雨伯对峙细节,他兴许并不是幕后主谋。但通佐急于定罪,他初来乍到只能按下心中怀疑,往后再继续追查。 真假县官的案子算是了结了。 就在此时,陶绾绾从人群中站出来,朗声道:“大人,民女还有冤情要申诉。” 通佐望了一眼林彦问,多少对陶绾绾的名号也听过,和蔼一笑,下巴上的小胡子一颤一颤的:“速速将冤情说来。” “卫雨伯如今犯下的罪状,按照靖国律法已是死罪。但他犯的罪还不止如此!他收受贿赂,和倒闭的一字千金的讼师许志成沆瀣一气,教唆诉讼以谋取私利,坑害了不少西洲的百姓。”陶绾绾曾答应过,要替蒙冤的百姓主持公道,她便不会食言。 通佐神色未变,他刻板公正的问:“这些话,你可有证据?虽然卫雨伯已经是死罪,但不该落在他身上的罪状,一条也不能多。” 陶绾绾欣喜,她也不喜欢乱审案的官,当下就说:“认证物证具在!请许志成!” 卫文昊听见许志成三个字,神色难免慌乱,他以为许志成已经死了。 陶绾绾心想,现在卫雨伯将所有罪责都扛下来,让卫文昊免收责难,但他们谁不清楚这一切都是父子二人所谓,势必要两人都承担责任。 不一会儿,许志成被带上中堂。 “堂下何人?”通佐按照流程问。 许志成跪在地上,认真地说:“草民许志成,是一字千金的讼师……一字千金诉讼很贵,赚的银子一半都给了卫文昊,一字千金的辉煌,少不得县衙的推波助澜……这是在下的账本,分赃的银子一笔一笔都记得很清楚……” 通佐听罢,一脸愤慨,激动地指着卫文昊父子斥责:“你一个地方官,不为百姓谋福祉,竟然拼了命地搜刮民脂民膏,该当何罪?” “还有卫文昊,你自幼熟读诗书,竟然如此肮脏行径!” 数罪并罚,卫雨伯被判刑斩首。因为卫家将所有财产充公,卫文昊便被发配边关做苦役,多半也是九死一生。 通佐的审判还算公正。 案子结束,围观的百姓作鸟兽散,陶绾绾本想上前恭喜林彦问,但想起陶枭的话,心中别扭。 穆九和沈豆蔻开心地迎上去,笑着道:“彦问哥哥,不对,林大人,往后有你做西洲的父母官,百姓可有福气了!” “我尽量。”林彦问微微笑道,他见陶绾绾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她有什么事儿,“绾绾,你昨日为何要送我许多首饰?” “啊,顺便买的,你们都有!”陶绾绾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陶枭做事素来有理有据,她不让和林彦问接触,又不愿意告诉她原因,这背后一定有大事情,但她理不清。 为了不让自己和林彦问显得太亲密,她只能假装公事公办:“林大人,百草堂和沈元之死的案子,还请你重审,这是状纸。” “好。”林彦问接过来,温和地道,“私下里,你们不要叫我林大人,怪生分的。” “嗯。” 陶绾绾还在“听哥哥的话”和“遵从本心和林彦问相处”中摇摆,找了个托词,拉着沈豆蔻先离开。 刚走出中堂,还守在县衙外的百姓一窝蜂冲出来,将陶绾绾团团围住,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多谢陶大小姐,替我们伸冤!” “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啊!” “下辈子定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 陶绾绾被这阵仗吓一跳,她手忙脚乱地将人搀扶起来,脸红着不太好意思:“我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你们别客气!要谢就谢通佐大人和林大人,是他们公平公正,才能有如今的结果!” 几番劝阻,百姓念叨着千恩万谢的恩情离开。 沈豆蔻望着陶绾绾,满脸祝福:“绾绾,恭喜你呀,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风吹过发梢,带着春日的希望。 第84章 夺回百草堂 林彦问正式成为县太爷,派衙役到不知名客栈将包裹收拾打包过来。他轻装简行,除了带够银子,其他什么都要重新置办。 惊歌从善如流地指挥仆役收拾县衙,重新布置成林彦问喜欢的样子,此时,她才惊讶地发现,她对林彦问了如指掌,哪怕是生活中的喜好也不例外,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刻在她心里。 林彦问和穆九坐在后院的凉亭中,边喝茶边交谈。 两人相识多年,彼此之间十分默契,分寸拿捏得当。穆九虽然疑惑林彦问为何离开云景山庄的保护,去不知名客栈住着,但他不会直接问。 穆九早已亲自领教过,陶枭并不像他面向世人那般温良无害,他只是藏着獠牙。这背后因由,大概和陶枭有关。 而陶绾绾对林彦问的态度,也变得古怪起来。换做从前,他认为陶绾绾应当豪掷千金,在醉香楼大摆宴席,庆祝林彦问当上县官才对,现在毫无表示,态度也冷冷淡淡。 一切都透着古怪,但一时间他理不清思绪。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清楚沈元良的死因。 “穆兄,沈老爷的案子可有疑点?”林彦问这般问,就是心有怀疑。 穆九点点头:“表面上看似完美的失足坠崖案,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但又处处透着古怪,这便是疑点。我在第一赌看到沈二爷说大话,其中一句便是‘早就知道有今日’。” “拿着,便宜行事。”说着,林彦问丢出一块县官的令牌给穆九,方便他调查。 穆九将令牌在手中掂量掂量,笑盈盈地说:“知我者,小林子也。” “我同你一起去。”林彦问微微一笑。 因为下午要开庭审理沈豆蔻被赶出百草堂一案,他要稍作准备。加上通佐又过来找他闲聊,穆九便先行离开。 陶绾绾和沈豆蔻离开县衙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县衙外的小巷子里蹲守。 沈豆蔻不解:“绾绾,你在守什么?” “人证。” 以她对卫雨伯的了解,就没有什么案子他不抽油水的。 闲聊的空档,一个背着包裹鬼鬼祟祟准备开溜的下人,从县衙的后院出来。 突然,人形阴影挡住他的去路。正左顾右盼的下人惶恐地抬起头,看见人脸后瞳孔放大,吓得摊坐在地上。 沈豆蔻被逐出百草堂一案要重新审理,当事人都被传唤到县衙。 沈黄氏等人也都一同过去。 林彦问换上一身挺括的官服,越发衬托得他眉如远山,鼻若悬梁,风流倜傥地像是话本里才有的男子。 当下就引得西洲妙龄女子沸腾,颇有些赶上陶枭受欢迎的程度。 林彦问坐上主位,通佐在左侧的太师椅上,笑脸盈盈地旁观审案,那神色就好似在看自家侄子一般。 “沈豆蔻被逐出百草堂一案,因上一任县官卫雨伯为祸百姓处以极刑,现在由本官继续审理。前情已知晓,双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林彦问笔直地坐着,浑身上下充斥着不容置喙的严肃,同样也正义凛然。 沈二爷见势不妙,连忙说:“卫大人已经宣判,将沈豆蔻逐出沈家……” “卫大人是拿了你的好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陶绾绾并不准备攻击卫雨伯本身为官不正这一点,而是正儿八经地拿出证据,“林大人,我请求传证人。” “允许。”林彦问不苟言笑地回答。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公事公办,并不因私交甚好而有偏袒。 很快,县衙的下人被带上来,他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事情交代了:“林大人,是沈家老二找到我,给我了十两银子,把他引荐到卫雨伯身边。两人具体有什么交易,我不知道,但按照我对卫雨伯的了解,肯定要给好处的……” 林彦问望向沈二爷,剑眉倒立,压迫之感扑面而来,问:“沈家老二,行贿之事你可承认?” “我……我认!”沈二爷见大势已去,只能承认。 林彦问宣判:“沈豆蔻虽然不是沈元良亲生闺女,但沈元良始终知情,并不存在欺骗。为了保护沈豆蔻而不对外公开,还将她纳入宗祠,写入家谱,可见是当做亲生子女抚养。因此,继承家业合情合法。” “现在,本官宣判,沈豆蔻被逐出沈家一案,沈豆蔻胜。沈二爷行贿官员,违反靖国法律,当众鞭笞三十,罚款五十两。”林彦问惊堂木一敲,宣判。 伴随着沈二爷在堂下遭鞭笞时的惨叫,百姓夸赞林彦问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这真是好官呀!” “我们西洲有福了!有了陶大小姐这样正气凛然的讼师,也有林大人这样公正严明的县官……” “太好了……” 沈二爷遭到应有的处罚,沈豆蔻和陶绾绾格外欣喜。 沈张氏见败诉,还要罚款五十两,面色铁青,看着沈二爷龇牙咧嘴地叫喊,露出厌弃的神色。叫下人在县衙等候,气得先行离开。 沈豆蔻站在县衙门口,和眼眶早已湿润,泪水禁不住往下滑落的沈黄氏遥遥相望。 那一瞬间,沈豆蔻觉得她俩虽然只有几步距离,却又咫尺天涯。 他们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只是对望着。 “娘。”忽然,沈豆蔻再也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泪水也从眼眶里落下来。 沈黄氏上前搂着她,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豆蔻。” “娘,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亲娘。我以后会好生孝顺你的,你别难过。”沈豆蔻哭哭啼啼地说。 沈黄氏见从小就不务正业,调皮捣蛋的女儿竟然能够体谅她,百感交集:“豆蔻,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娘,我不苦。”沈豆蔻摇摇头。她想起沈黄氏被蒙骗了半生,甚至不知枕边人对自己是否有真情,就心痛不已。 穆九和陶绾绾见母子情深,都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林彦问本想上前和说聊几句,但因为通佐将要辞行,他只能前去作陪。初任县官,他有许多事情要忙,便不能像从前一般时时刻刻都和陶绾绾等人厮混在一起了。 “沈夫人,绾绾豆蔻,我们去醉香楼点一桌好酒好菜,坐下来再细谈?”穆九极其羡慕旁人的亲情,语气都轻柔起来。 “嗯。” 众人并排缓行,春末时节,路边的桃花已经开谢了,枝头上露出小巧翠绿的桃子。 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到醉香楼后,穆九招呼着,提着一壶茶上来:“这是最新的明前茶,回味悠长,沁人心脾,你尝尝。” 说着就兀自斟茶。 陶绾绾今日也不喝酒了,陪着大伙儿一起喝茶。 穆九点了几道新上的时令蔬菜。油焖春笋、炸春卷、茶叶虾滑…… 菜上齐后,穆九自然像往常一样,借着在一旁伺候的名义,蹭吃蹭喝。 沈黄氏拿起筷子,神色有异,已经褪去先前的欣喜,变得郁郁寡欢。 她犹豫一下,将一块春笋放到沈豆蔻碗中,才悻悻开口:“豆蔻,娘对不起你。” “娘,你不必道歉。我想,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沈豆蔻连忙说,然后问,“娘,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一种感觉。”沈黄氏并无食欲,放下筷子。 第85章 春风不语 “最近大半年,你爹整日泡在百草堂忙着看病,似乎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沈黄氏露出回忆的神色,语调充满淡淡的哀伤,“后来,你爹似乎找到病症的原因,但依旧闷闷不乐的,我只当是缺某味药材,治不好。” “豆蔻,你知道娘不通药理,从不插手百草堂的事情,我没有细问,只是照顾好老爷的饮食起居。但我能觉察出,他有些焦躁不安,尽管控制的很好。” 尽管沈元良负了沈黄氏,她也悲痛欲绝,但回忆往昔,感情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想,时间最残忍的惩罚,便是明明对方将利剑插入自己的胸膛,也令自己痛不欲生,明明也很恨,却又忘不掉,还清晰的记得曾经的温情。 “直到后来,豆蔻因为桃花斩的事情,逃到云景山庄暂住,我反而觉得老爷焦躁不安的清晰稍稍缓解。我最初并未多想,以为豆蔻实在是太顽皮,让老爷头疼,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嘛。”沈黄氏一个人说了许多,其余人都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心头燃起的怀疑,是在老爷出事以后。我想,是不是老爷早就预料到自己陷入危险中,所以豆蔻离开反而放心,因为在云景山庄,她是安全的。”沈黄氏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沈豆蔻听到这里,一噘嘴,水灵的双眸涌出泪水,她问:“娘,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顺势把我推出沈府,顺着二伯的意愿,担心我回去会有危险?” “娘没本事,保护不了你。”沈黄氏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沈黄氏一早便去春风渡买沈元良的死因,穆九相信她说的是真话,立马就问:“沈夫人,你是不是怀疑沈二爷?他可有作案动机?” “老二向来好吃懒做,又染上赌瘾,听说他在第一赌欠了不少银子,弟妹又是当家做主的人,从前也贴补不少,如今是再也不肯将嫁妆拿出来了。”沈黄氏认真地说。 陶绾绾连忙道:“那沈二爷会不会为了钱财,暗害沈老?然后拿出豆蔻不是沈老亲身血脉的证据,夺走百草堂,这样子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二伯一直就觊觎百草堂!”沈豆蔻也气愤地说。 穆九不动声色,继续问:“沈夫人,沈二爷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你把最近沈府发生的事情,都说一遍。” 沈黄氏回忆起来:“异常举动倒是并不多。前段时间老二在第一赌欠了银子,听说是被人上门讨要赌资,他将人拦在府门外,给了点银子打发走。可能欠了巨额数目,他不敢说实话,去找老爷伸手拿银子。” “他也是个会卖乖的人,伸手要钱时惯会讨好的。在百草堂忙前忙后干活……” “为了讨老爷欢心,还跟着一起去药圃里采药,老爷这才给了他银子,将第一赌的赌债还上……” 沈豆蔻听完,摸着下巴说:“这些就是二伯的日常,他向来如此的……” 穆九想了想,沈黄氏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百草堂的事情她多半也知道的不仔细,就提议:“绾绾豆蔻,要不我们去百草堂走一趟?”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沈黄氏拉住沈豆蔻的手,一脸期待地望着她:“豆蔻,你什么时候搬回沈府来住?” “嗯……”沈豆蔻眨眨眼睛,有些犹豫。 沈黄氏如今在沈府的处境肯定不容乐观,二房都不是好相与的,但她现在又要调查爹的死因,住在云景山庄更为方便。 “等爹的案子结束,我立马回家。娘,你一个人多加小心。”沈豆蔻回绝。 霎时,沈黄氏眼中希望的火光黯灭殆尽。 三人一同走在去往百草堂的路上,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春末荼蘼花开得很热闹,匍匐在围墙上,风一吹,花瓣似雨落下。 西洲街上也很热闹,嬉笑怒骂,孩童玩耍,但那一瞬间,沈豆蔻觉得热闹都是别人的。 陶绾绾见她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失落,安慰道:“豆蔻,你若不想回沈府,云景山庄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绾绾,你真好。”沈豆蔻感激地望向她。 发生这些事情,沈豆蔻也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很古怪。 从前她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但好歹是沈元良的骨肉,那就是沈府的大小姐。如今,她依旧是沈府的大小姐,也合理合法地夺回爹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她有时又觉得这一切是自己强取豪夺来的。 如今,没有了沈元良的沈府,总让她觉得陌生,好似一切都和她息息相关,又好似一切都和她无关。 “豆蔻,遇事不决,便问春风。春风不语,顺遂本心。顺着你的心走,若不愿回去,那就不回去。”穆九看着最天真烂漫的少女,突逢变故后因不得不成长而皱起眉头,有些心疼,“豆蔻,我们不是必须做个懂事的大小姐。” 换做往常,沈豆蔻不想回去便不回去,任性妄为是她的常态。但现在爹爹去世,她却丢娘孤苦伶仃地在沈府面对一切,她又觉得自己不孝。 心中万般纠结都被身边两位同行人看的明白,她瞬间就释然了。 “嗯,我明白了。”沈豆蔻仰起脸微微一笑,好似枝头绽放娇艳的花朵,“先去百草堂问个明白。” 三人到百草堂后,出乎意料,百草堂并非想象中一团乱,而是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看见沈豆蔻进来,药童上前打招呼:“大小姐,你是要来接管百草堂了吗?听说你官司打赢了,恭喜恭喜!” “暂时还不接,你们就按部就班,各司其职。”沈豆蔻已经打起精神,自然地百草堂的学徒们攀谈起来。 她性格单纯,从不捧高踩地,学徒都很喜欢她。 穆九和陶绾绾两人在百草堂内闲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时不时也会找人问话,并没有什么收获。 半个时辰后,三人在百草堂门口汇合,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着痕迹地摇摇头,并无异常。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一个药童过来:“大小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你说。”沈豆蔻连忙道。 “前些日子,二爷吃完酒来百草堂里,翻柜台里的碎银子,当天夜里是我在值守,我阻止他,他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沈元良算老几,他死了这些都是我的’。” 沈豆蔻知道这件事:“当时二伯欠了赌债,来百草堂柜台翻银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爹每次只是斥责。但说这话,你怎么刚刚不说?” “这毕竟是醉话,我……我想不得当真。”药童低着头害怕地说。 穆九见他害怕的神色,担心地问:“到时候,你要出庭作证的!你可害怕?”到时候他临阵逃脱就麻烦了! “我……”药童年纪小,但鼓足勇气说,“我愿意作证,哪怕以后在百草堂呆不下去,也想替沈老讨回公道!” 第86章 蛛丝马迹 陶绾绾等人有了药童的证词,更加怀疑是沈二爷设计暗害沈元良,当下决定回沈府问问下人,有没有线索,然后再去药圃边的悬崖上一探究竟。 刚刚从百草堂出来时,一个躲在暗处普通装扮的人,转身就跑开。 三人走到醉香楼外的桃花树下时,狗蛋儿正拿着破碗乞讨。 穆九走过去,丢了几个铜板,低声问:“可有什么异样?” “穆九哥哥,有暗哨盯着你们。”狗蛋说。 “沈家的人?”穆九问。 狗蛋摇摇头:“不是。这人非常专业,我们这么多人都寻不到踪迹,每到南街那一块就跟丢了。” 穆九摸摸他的小脑袋作为奖励。南街那一块鱼龙混杂,几乎不会是沈府的势力。难道说,沈元良得罪什么了不得的人,才因此遭来横祸? 很快,穆九追上陶绾绾和沈豆蔻的步伐。 这还是出事以后,沈豆蔻第一次回沈府,下人通传时垂丧着脑袋,生怕遭她嫉恨:“小姐,您有何吩咐?” “把这些日子我爹在沈府的一举一动,说给我听,尤其是和二伯有关的。”沈豆蔻冷冷的说。 当下,沈豆蔻三人到沈府后院的凉亭中,摆上糕点和茶水,让下人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说。 如今可是官府判沈豆蔻当家,又知她和县太爷林彦问交好,如何敢得罪?沈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队伍排得蜿蜒曲折,将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沈二爷受鞭笞,此时还趴在床上不能动,听闻沈豆蔻回沈府就大行其事,气得不大一处出,反手就将下人递过来的药碗打翻,在床上嚷嚷着大喊:“好你个沈豆蔻,如今鸡犬升天是不是?!你问这些,莫不是怀疑我?!” “她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怀意思!”沈张氏也气得不行,但现在沈豆蔻得势,她又不敢上前多说。 一百多号下人,说来说去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还不如沈黄氏有用的说得多。 “二爷对老爷说,在药圃的悬崖上看见碧青草……” 忽然,三人都是眼前一亮,惊讶地瞪大眼睛:“碧青草?” “悬崖?” 穆九追问:“那沈老爷有没有因此去挖碧青草?” “老爷隔天就去了呀!”下人说。 穆九微微一皱眉,起身走到一旁,招来小厮,将腰牌递给他,低声耳语两句。 沈豆蔻在和陶绾绾说:“碧青草不多见,是珍贵的药草,我爹如果听说,肯定会去采摘。” 陶绾绾不懂药理,追问:“你在沈老的背篼里,看到碧青草了吗?她会不会是去采摘时,不小心坠崖的?” “我也不知道啊,但碧青草很特别,生长时颜色通透碧绿,十分好看,但采摘后不出一刻钟便会枯萎,香气都散尽,也不再有什么药用价值……照理说,采摘碧青草应当立即入药,我爹如果去采摘的话,身上应该带着保存草药的设备。我当时并未注意……”沈豆蔻愧疚的说。 当时衙门收缴的无证清单里,也没写得那么清楚。卫雨伯断案,多是想蒙混过关,快些结案。 三人又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决定起身到药圃。 刚刚走到县衙门口,就看见五六个衙役,腰间别着长剑来到沈府。 下人吓一跳,转身就问沈豆蔻:“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领头的上前,作揖客气地解释:“沈小姐,大人怀疑沈元良之死,其弟弟沈二爷有重大嫌疑,特命我们来将他缉拿到案!” 沈豆蔻瞪大眼睛,惊喜地问:“彦问哥哥……林大人特意来的?那你们快去拿人!” 穆九收回另外衙役递给他的腰牌,这是他通传林彦问的。 陶绾绾观察到这一细节,在沈豆蔻兴奋地给衙役引路时,她低声问:“你和彦问到底什么关系?他这么信任你。” “很明显,我就是一个跑腿的。在醉香楼跑腿,出了醉香楼给小林子跑腿。”穆九没个正行,笑嘻嘻地说。 陶绾绾翻了个白眼。 衙役将沈二爷架起出来,他因屁股受伤双腿无力,几乎在地上拖着走,边走边骂:“沈豆蔻,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黑心肠?你这是要嫁祸给我!嫁祸!” “林大人自会秉公审理,你若是行得正坐得端,又怕什么?!”沈豆蔻气呼呼地说。 骂骂咧咧中,沈二爷被带回县衙。 县衙,林彦问在书房的书架前疯狂地翻找什么,生怕找不到。 惊歌冷着一张脸,同样飞快地翻着书叶,她嘀咕道:“这种事情,就应该让沈豆蔻来找,我们这是费劲不讨好。” “豆蔻是当事人,难免有失公允,她和绾绾要去调查,便让她们去调查好了,县衙调查是另一回事。”林彦问动作虽快,但语调平和,不急不躁。 半柱香后衙役来通传,沈二爷已经被缉拿到案,打入大牢了! “惊歌,你先去牢里守着,在我提审之前,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沈二爷!”林彦问严肃地吩咐,他总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没那么简单,“若是有人靠近,不论何人,直接拿下!” “是!”惊歌立即放下手中的活,抱起长剑一路急行,不消多时便走到大牢中。 沈二爷屁股渗血,发丝凌乱地趴在地上。他听闻脚步声,忍不住抬起头望去,见是杀气腾腾的惊歌,神色微微一变。 “我是冤枉的!我怎么可能害我哥哥!我不敢啊!”沈二爷知道事态严重,开始求饶。 惊歌抱着胸站在一旁,一脸冷酷。 沈二爷又求了好一会儿,嗓子都哭哑了,惊歌依旧好似一尊冰雕,他才偃旗息鼓,期期艾艾的缩在角落里。 过了一会儿,林彦问来到大牢,让衙役将牢门打开,和惊歌一同进去。 “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你相信我!”沈二爷哭嚎起来。 林彦问并不言语,而是从衣袖中掏出一本医书,严肃地问:“你只需要回答我,这是什么草药。” 沈二爷盯着书册看了好一会儿,以为这同他生死存亡息息相关,试探性地问:“半边莲?” 见林彦问神色铁青,又缓缓改口:“杏叶防风?” “七叶一枝花?” 惊歌没好气地威吓:“你以为在猜谜啊?!好好回答!” “我……我真不认识!我一个废物,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复杂的草药!”沈二爷无助地哭喊起来,“我就比普通人多一点点药理……” 林彦问收起书册,转身朝牢房外走。 沈二爷惊恐地喊:“大人,我是冤枉的……” 林彦问吩咐:“加派人手,保护好他。” “是。” 问完沈府的下人后,陶绾绾三人离开,去山上寻找蛛丝马迹。 距离沈元良坠崖已经五日,期间又下过大雨,就算有什么痕迹,也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们越是寻找,越是失望,心情犹如坠入寒冬腊月的湖里。 如今虽然逮捕沈二爷,但全都是些旁证,并无直接证据。以陶绾绾对律法的了解,若是卫雨伯这样的贪官,自然能用钱财强行定罪。 但她相信,林彦问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会公平公正。 第87章 察觉到圈套 风刮过山岗,枝叶摇晃。 沈豆蔻站在山崖边,失神地山崖底下,喃喃自语:“爹,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爹……” “豆蔻,你别急,如今掌握的旁证让官府羁押沈二爷,官府也会介入调查,到时候一定能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陶绾绾说。 “嗯。”沈豆蔻点点头。 穆九走到山崖边上向下望,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陶绾绾走到他身边望下去,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有个树桩?” 穆九点点头,飞檐走壁下去,陶绾绾紧随其后。之前他们查看时并未注意。 “这木桩上有刀砍伐的痕迹。” “我去下面看看。”说着,穆九飞身到悬崖底部,陶绾绾先上去。 沈豆蔻因为不会武功,焦灼地在上面等待:“绾绾,有情况吗?” “嗯,我已经弄清楚怎么回事了!明日在堂上,我一定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陶绾绾自信满满地说。 两人话音刚落,穆九便拿着一块木头枝丫上来,递给陶绾绾看:“找到断裂的树枝了,刚刚和树桩比对过,严丝合缝。” “那就稳了,没有问题。”陶绾绾愈发胸有成竹。 穆九拿着木桩,神色却闪过一丝不言而喻的微妙。 “绾绾,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沈豆蔻缠着绾绾问。 陶绾绾便将自己梳理出的案件经过,分析给沈豆蔻听。她听完以后,也确信无疑,就等明日开庭审理时,给罪魁祸首定罪。 穆九还有事儿,独自离开。 陶绾绾和沈豆蔻两人回到云景山庄,心情愉悦,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嗑瓜子。 发出咔嚓咔嚓脆生生的声响。春风和煦,暖阳高照,两个少女漆黑的小脑袋凑到一处去,像是两朵春雨后冒出的小蘑菇,可爱煞人。 陶伯正从厨房里拿出些许桃花糕,准备送过去,见两人窃窃私语地模样,不由得露出慈爱的笑容,再一回头,不知陶枭何时回来,低声招呼:“庄主。” 陶枭也正看两人出神,颇为欣慰:“难得见绾绾这么开心。” 正在此时,也不知沈豆蔻和陶绾绾说了什么,都在朝对方丢瓜子壳,嬉笑着闪开。 “是啊!很少见小姐笑得开怀。”陶伯由衷说。 “陶伯,你去忙。”陶枭顺手接过他手中的碟子,朝花园走去。 陶绾绾正在帮沈豆蔻谋划,如何追到陶枭呢,想出几个的方案,都被沈豆蔻否决,她气得不打一处出,最后自暴自弃起来:“干脆我把他灌醉,然后将你俩锁一个房间,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想反悔也不行!” 沈豆蔻顿时满脸通红,抓起瓜子壳就朝她丢去。 两人隐隐约约听见脚踩碎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白衣的陶枭,缓步走来。 微风吹过,花园里的绽放的桃花在枝头摇曳,花瓣轻舞飞扬地落下来,落在陶枭的青丝上,双肩上。 沈豆蔻看得双目发直,小心脏砰砰砰乱撞,她猛地抓住陶绾绾的胳膊,嘀咕道:“绾绾,下药!” “啊?”陶绾绾刚刚不过是玩笑话,哪能真下药啊! 沈豆蔻重复一遍:“药我来配,你下!出了事儿你担着!” “为姐妹两肋插刀,就这么干。”陶绾绾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陶枭走到两人面前,将碟子放下,温声细语地说:“绾绾,豆蔻,尝尝厨娘新做的桃花糕。” “好。”两人不约而同地答应。 陶绾绾抓起一块桃花糕放嘴里品尝,却见沈豆蔻目光呆滞,神魂出窍,原本应该伸向碟子的手,竟不由自主伸到陶枭头上,轻轻捻起一片桃花瓣,直直就要往嘴里塞。 陶枭看得目瞪口呆,历经腥风血雨的冀沉庄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面对少女的迷之操作,他束手无策。 陶绾绾见豆蔻已经要将花瓣放到口中,忍不住出言提醒:“豆蔻,你干啥呢?” 沈豆蔻这才回过神来,笑嘻嘻地睁眼说瞎话:“神农尝百草,我作为医者,看看桃花瓣是不是可以入药。”说完,就将花瓣塞嘴来回咀嚼,点点头说,“嗯,味微苦带涩……” 陶绾绾腹诽:“我听你鬼扯!” 陶枭只觉毛骨悚然,后背汗毛一排排倒立起来,赶忙转移话题:“豆蔻,如今你是百草堂的家主,是时候回去掌管家业了。” 沈豆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停地说:“我不回去!” “为何?”陶枭不解。 沈豆蔻给小姐妹使眼色,心想:我总不能说,为了睡到你? 陶绾绾赶忙打掩护:“我想让豆蔻留下来陪我几日,再者,豆蔻又没有贴身护卫,保不齐有人对她使坏,还是在云景山庄保险一些。” 陶枭觉得有理,就不再拒绝:“那你便在庄中留宿些时日。” “谢谢冀沉哥哥。”沈豆蔻甜甜地笑起来。 陶枭走后,沈豆蔻兴奋地问:“绾绾,你觉得冀沉哥哥会不会喜欢大女人,我将百草堂经营好,他会不会就对我刮目相看?” “不管他会不会对你刮目相看呢!我想,所有人都会称赞你,你自己也会很开心的!”陶绾绾说。 沈豆蔻点点头,激动地说:“我决定了!我要将百草堂发扬光大!” 穆九从药圃到西洲街上,径直朝县衙去。 县衙侧门外有一从芭蕉,刚下过雨,芭蕉苍翠欲滴,风一吹,浓郁的香气便涌向鼻翼。 下人来应门,看见穆九客气地放人进去。虽然对新主子还不熟悉,但可以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不敢有丝毫怠慢。 到县衙内院后,林彦问已经紧急提审过沈二爷,正在书房静候穆九归来。 穆九脚迈进书房的门槛,就看见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小林子,你可真是勤政啊!”穆九忍不住感慨。 林彦问决定重审这些年卫雨伯办的糊涂案子:“绾绾不是要帮百姓诉讼嘛,那我可不得重新审理?”他将有疑点的全部勾画出来,记录在册。 “她热血上头,你是正义上头。两个凑一起,还真是绝配。”穆九随口开了一句玩笑。 林彦问没听出弦外之音,问他:“差的如何?” 穆九摇摇头,苦笑道:“我感觉我们落入旁人的圈套,每一步都是按照对方设定好的在走。” “同感。”林彦问点点头,“绾绾和豆蔻呢?” “他们俩自然是对沈二爷谋害沈元良一事,深信不疑。” 林彦问思忖半晌,只能说:“那只能等明日审讯了。” 穆九不置可否。 第88章 证据确凿 惊歌派人守沈二爷一整晚,没有发现可疑人物要暗杀他。看来,他在这张大网中,并不是什么关键人物。 衙役打开牢房的锁链,恶声恶气地对沈二爷说:“出来,审理沈元良之死的案子了!” 沈二爷戴着手铐脚镣,双腿打颤。想起昨天林彦问莫名其妙拿着一张纸来问自己,他回答不出来,事情肯定不妙。 “衙役大哥,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没有杀害我哥!”沈二爷身上的铁索因为走路叮叮当当作响,他惶恐的哀求。 又想起沈豆蔻和林彦问有私交,觉得自己这次肯定在劫难逃了,一脸悲痛绝望。 沈二爷被衙役带上中堂,堂外已经有一些百姓在围观,沈府的众人都在。他忍不住喊:“夫人,救我,夫人!” 已经站在县衙中堂的陶绾绾,厉声爆喝:“你谋财害命,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你还不快乖乖伏法!” “大人,我冤枉啊!你们这是滥杀无辜!”沈二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险些晕过去。 站在人群中的沈张氏也面色惨白,若不是扶住丫鬟,恐怕也会跌坐在地上。 堂上,陶绾绾和沈豆蔻并排站立,沈二爷跪在一旁。 林彦问穿着官服,精神焕发,神色严肃:“陶讼师,你诉沈二爷杀害沈元良一案,有何证据?” “大人,我人证物证具在。”陶绾绾自信满满地请上百草堂的药童以及沈府的下人。 沈府的下人说:“大人,二爷曾经对老爷说过,药圃的悬崖边上有碧青草。” 林彦问目光狠厉,沉声问:“你可对沈元良说过这话?” “好……好像是说过……”沈二爷哆哆嗦嗦地说,“我……我这不是欠下赌债,想哄大哥开心,随口说了许多他平时念到的珍贵药材,我……我哥的坠崖,难道和碧青草有关?” 陶绾绾面容好似绷紧的皮鼓,挑起眉头冷哼:“你承认便好!沈老怎么死的,你还不清楚?装蒜!” 百草堂的药童开始说证词,他低着头哆嗦地说:“十日前的深夜,二爷寻花问柳后到百草堂来翻找银子,我阻止他,他还说‘老爷死后,百草堂都是他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林彦问质问:“不可说过这样的话?” 沈二爷此时浑身发软,大老爷们已经吓得痛哭流涕起来,他摇摇头道:“我不知,我……我真的不知……” “平日里我去百草堂,都是吃醉了酒,我记不得了!” 陶绾绾嗤之以鼻:“好一句记不得了!你以为记不得就可以脱罪?这样的证词,第一赌的赌鬼,百花苑的花娘都听你说起过!你还想抵赖?” 沈二爷更加心虚。他确实常常出言不逊,越是没本事的男人,越是要打肿脸充胖子,好赢得一丝尊严。 陶绾绾开始梳理案情,条理清晰:“林大人,我还有无证。”说着,陶绾绾让穆九呈上一块木头桩子,她展示给众人看,“这块木头桩子是百药圃悬崖下寻到的,和药圃悬崖上留下的树根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但是,这个树桩上有砍伐的痕迹,由此可见,是有人故意破坏!” “众所周知,沈二爷是西洲出了名的赌鬼,若不是百草堂家大业大,只怕早就被他输得精光。我去第一赌调查过,现在沈二爷还欠着第一赌不少银子,只怕他是银子还不上了,所以才故意告诉沈元良,百凉山的药圃悬崖上有他心心念念的碧青草,然后将必经之路的木桩从下面砍伐,沈老爷只要在木桩上用力,便会意外摔下悬崖!” 林彦问听完,反问:“那为何之前没有看见木桩?这次又是如何找到的?” “上次沈老爷坠崖后,还顺着山坡滚了一截路,而木桩就在悬崖底部,故而没有看见。”陶绾绾胸有成竹,应答入流,“此次是穆九陪我和沈豆蔻一起探查,他可以作证。” 林彦问摆摆手说:“宣穆九上堂。”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穆九走上来,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神色严肃地作揖回话:“回林大人,陶讼师说的属实情。” “沈元良尸骨未寒之时,沈二爷就迫不及待地将沈豆蔻赶出沈府,可见狼子野心之盛,一刻也不想多等!桩桩件件都指向沈二爷谋害自己的大哥!”陶绾绾眼神锐利如刀,一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沈二爷。 沈二爷早已被吓得跪伏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黄氏想到沈元良陈冤昭雪,捂着口鼻,落下感动地泪水。 而沈张氏则瘫倒在地,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在堂外大喊出来:“你这狼心狗肺地东西,到底欠下第一赌多少银子,竟然谋害大哥!” 沈张氏想到自己平日里管沈二爷很严,钱财又管在自己手里,才让他铤而走险了。 林彦问见此状况,厉声问:“沈家老二,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沈二爷不停地摇头,双眼早已没有神采,好似落满青灰:“连我家婆子都觉得是我害死大哥,可见陶大小姐这套证词很有信服力,但我真的没有害人,真的没有!” 林彦问猛地一拍惊堂木,大喊:“如今认证物证具在,你还敢狡辩?!” 他声音洪亮,振聋发聩,将陶绾绾都吓一跳。若不是她和林彦问有私交,知道他平日里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根本不敢将上堂时的林彦问,和平日里的联系在一起。 “我!我!我!”许是气急,沈二爷胸腔像个风箱,上下起伏鼓动,“我和大哥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再不是东西,也不可能去谋害他!” “那证人的证词,你可认?”林彦问反问。 沈二爷哆哆嗦嗦地说:“你们这是逼供!我是冤枉的!冤枉的!”但他早已绝望,恐怕今日就是他的死期了! 陶绾绾看着林彦问,以目前的证据,就算罪犯不认罪画押,依旧可以定他的罪!他为何还要不停地反问? 林彦问继续道:“你为何要提碧青草?” “我真的只是想讨大哥欢心,想让他给我点银子!我还陪他去药圃采药……” 林彦问在他话音刚落下,紧迫追问:“你为什么要说,他死后百草堂都是你的?难道不是你早已打算谋害他?” “我……我吃醉了酒,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但我,但我绝对没想谋害大哥!我……”沈二爷低着头,如实招来,“我知道沈豆蔻不是他亲骨肉,我就想着,他死后财产肯定地姓沈啊,不可能给一个爹娘都不知道的野丫头!” 沈豆蔻听完,怒气冲冲地喊:“你才是野丫头!就是你谋财害命,休要强词夺理!” 林彦问拿起惊堂木种种落下,盯着沈豆蔻时眼神冰冷,好似并不认识她:“肃静!” 沈豆蔻被吓得一缩脖子。 第89章 阻碍 林彦问拿出一张纸,缓缓地举起来,问沈二爷:“这是什么?” 沈二爷此时早已失去求生意志,只当林彦问和陶绾绾合着伙来给他定罪:“说了不认识,我不认识!” 林彦问又举着纸张问沈豆蔻:“沈小姐,这草药你可认得?” 沈豆蔻定睛一瞧,也不是很确定,犹豫一下才说:“碧青草?” “是,这是碧青草。但碧青草并不常见,你好歹有些药理知识,都不能立马确定,沈二爷如何能确定呢?”林彦问第一时间就在牢中问过沈二爷,他无法说假话,也没人和他串通,“如果沈二爷是故意引得沈元良去悬崖采碧青草,他好歹得认识草药,对?” 陶绾绾见话风不对,一蹙眉,连忙反问:“他可以不承认自己认得!” 沈二爷见林彦问并没有偏向沈豆蔻,在公正审案,连忙问:“豆蔻,你觉得我能认得碧青草?我都说了,当时只是随便说的,我还说了其他好些珍贵药材!” 林彦问收起纸张,严肃地说:“可见,下人的证词并不能直接指认沈二爷有罪。并且,从沈元良坠崖后的背篼里,并没有发现碧青草。” 陶绾绾听见林彦问这话,面色大变,紧锁眉头思忖起来。 林彦问继续问:“药童的证词,你承认吗?” “我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 沈二爷的话音刚落下,跪在地上的药童突然大喊:“大人,二爷还说,马上你就要死了,百草堂马上就是我的了!” 沈二爷一听,急红了眼:“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吃醉酒可能会说大逆不道的话,但这种话我断然说不出口!你不要唬我记不清当日的事情,就撒谎!” 林彦问厉声大喊:“你可知做伪证,当同罪论处?杀人可是死罪!” 药童浑身颤抖,却坚定得说:“我虽然畏死,但也不敢说半分假话!人命关天,我说的话乃实话,天地可鉴!” 穆九盯着药童,神色异动。 林彦问宛若狄仁杰在世,冷冷地开口:“药童,看在你年幼,还有大好年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明白,就算你撒谎做证词,也定不了沈二爷的死罪!” 药童瑟瑟发抖,却沉默不语,不敢承认自己撒谎,也不敢咬定自己说的是实话。 沈豆蔻见此状况,顿时慌了神,她先拉了拉陶绾绾的衣袖,低声说,“绾绾,你快想办法呀,罪犯要逃脱了!彦问哥哥……不,林大人变得我都不认识了,绾绾!” 陶绾绾却好似一尊雕塑,静静地站着。 沈豆蔻只能望向穆九,求助似的说:“穆九哥哥,你不是和我们一起调查吗?你说句话啊!” 始终不言不语的穆九,蠕动嘴唇开口了。 沈豆蔻眼中燃气一丝希望。 穆九:“林大人说得没错,药童,就算你撒谎,也定不了沈二爷的罪。” 沈豆蔻震惊地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眼前的局面。原本胜券在握,此时却已走到一败涂地的边缘。 围观群众原本也在抨击沈二爷心狠手辣,此时被案情的反转惊讶地目瞪口呆。 “陶讼师,请将悬崖下的木桩拿来,仔细一看。”穆九低声说,“此木桩一直由你二人保管,我也不会做手脚。” 陶绾绾并未仔细观察木桩,疑惑地将木桩递过去:“林大人请看,此木桩侧面有利器锯断的痕迹,剖面一半平整,一半是力量下压时断裂的痕迹。我们设想一下,若是按照陶讼师的举证,沈元良是去采摘碧青草,抓住遭人破坏的木桩而意外坠崖,那木桩定然前几日便已经落下。而沈元良遇难后已经下过雨,这木桩的剖面应该被雨淋湿才对,可现在来看,木桩的剖面只有最外圈是湿润的,而内圈十分干燥。”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木桩是在下雨之后,才断裂的!换句话说,就是在沈元良死后才断裂的!” 陶绾绾心中早已打鼓,她知道林彦问和穆九的举证,几乎要将她的证据推翻,但她还是不死心地说:“万一是木桩已经干了呢?” “陶讼师,你看木桩的另一头,整个侧面可都是湿的。同一个木桩上,应该不至于茶差异如此之大?”穆九将木桩展示给陶绾绾看。 陶绾绾哑口无言。 沈豆蔻此时已经懵了,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 案件审理时,惊歌始终抱着胸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里,她像是阳光下漆黑的影子,并不引人注意。 但惊歌的思绪始终跟随林彦问,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配合十分默契。 围观的人群中人头攒动,一个戴着黑色幕篱的人在边角出现瞬间后,又消失不见。 惊歌怀疑,这人一直在不容易被看见的角落里等案子结束,此时事情尘埃落定,他准备离开时一不小心被惊歌发现。 惊歌转身掀开门帘,直接翻上县衙围墙,看着四面八方的情况,却没能看见那人。 回到县衙内堂,林彦问已经坐回太师椅上,惊堂木一拍,宣判:“沈豆蔻以及陶绾绾起诉沈二爷谋害沈元良一案,其中疑点颇多,不足以定罪。现当庭释放!” 沈豆蔻惊讶无比,不解地大喊:“林大人!林彦问,想不到你也是和卫雨伯一样的昏官!亏我还那么信任你,你是不是也拿了二伯好处?是多少银子?我双倍给你!” 惊歌听见沈豆蔻出言侮辱林彦问,浑身寒气四射,瞬间走到沈豆蔻身边,长剑出鞘架在她脖子上,冷声说:“你再敢污蔑公子,我取你狗命!” 陶绾绾也同时大喊:“豆蔻,休要出言不逊!” 林彦问原本准备掀开帘子的手顿了顿,挺拔的后背也僵住,他并没有责怪沈豆蔻,而是说:“惊歌,回来!” 惊歌收剑时,稍微带了点力道,沈豆蔻白皙纤长的脖颈顿时就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来,染红雪白的衣裳。 而当庭释放的沈二爷原以为林彦问会偏袒沈豆蔻,自己必死无疑,此时事态反转惊喜不已,跪在地上磕头谢恩:“林大人,你可真是清正廉明的好官!若不是你断案,只怕我早已身首异处!从今往后,我要重新做人,再也不吃喝嫖赌!” 沈张氏也十分欣喜,连忙过去扶起相公,嘴里也是感恩的话。 沈豆蔻望着林彦问离开的背影,早已失去理智,悲伤大喊:“林彦问,从今往后,我沈豆蔻和你再也不是朋友!我们恩断义绝!” 怒骂和感恩的话同时响起,显得可笑又讽刺。 林彦问已经走入县衙内院,听见沈豆蔻撕心裂肺的大喊,心绪复杂。想要做一个正直的好官真不容易,不止坏人要阻止,有时候,连亲近的人也要阻止。 这世间十全十美太难,或者根本不存在。他只想跟随自己的心,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第90章 善意谎言酿恶果 老百姓官本位思想早已根深蒂固,突然遇到林彦问这样断案的,先是惊讶,后来在沈豆蔻的叫骂声中惊醒,都自发地跟随沈二爷跪伏在地,齐刷刷地喊:“青天大老爷!” 穆九见沈豆蔻始终处于崩溃中,也上前安慰她:“豆蔻,你别……”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沈豆蔻只觉得自己是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飘浮,好似被全世界抛弃一般孤立无援。 她泪流满面,哭喊着:“穆九!你也骗我,伤害我!你走开!” “豆蔻,你先冷静下来……”陶绾绾想要出言安慰,但沈豆蔻却猛地推开她,抹着眼泪冲出围观群众。 陶绾绾大惊失色,准备追出去,被穆九一把拉住:“她现在情绪上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不如让她静静。” “她这样,出事可怎么办!”陶绾绾担忧不已。 “让人暗中保护便好。”穆九顿了顿,神色凝重起来,低声说,“我有话对你说。” 陶绾绾恶狠狠地横他一计眼刀,打了个手势,暗中跟随的安和就领命保护沈豆蔻去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陶绾绾转过身,气鼓鼓地走在前面。 穆九追在她身后,连忙道:“绾绾,你别生气嘛,我也不是故意这样的。” “你明明看出疑点却不跟我说,存心看我笑话?” 穆九赔着笑脸上前,认真解释:“这自然不是,我怎么敢看陶大小姐的笑话。”然后又上前,低声说,“你不是还欠我买衣服饰品的情嘛,我不要了。今日九爷就破财免灾,带你去吃你绝对没吃过的绝世美味,可好?” “谁稀罕,云景山庄是差那点银子的主儿吗?”陶绾绾才不会被这种小恩小惠收买,“衣服,我照样送你,先带我去吃东西,我才不信西洲还有我没吃过的东西。” “得嘞,九爷这就带你去!”穆九笑得极其狗腿。 沈二爷和沈张氏准备回沈府,才刚刚走出县衙不久,三个衙役便拦住去路,神色严肃地说:“跟我们走一趟。” 沈二爷顿时吓得腿软了,他这才刚从牢里放出来,连沈府门槛都还没有进去,又要回去,哆哆嗦嗦地求饶:“我……我没烦什么事儿,怎么又要回去。” “别废话!”衙役架起沈二爷就走。 药童走出县衙,在回百草堂的路上,同样被衙役拦住去路,直接带回了县衙。 两人都没有被关进大牢,而是被带到县衙内堂。林彦问坐在老旧的太师椅上,扶手因经历几代县官而被搓出包浆。 他侧身坐着,虽然手边放着茶水,但他并不饮,垂眸盯着跪着的瘦弱小童,压低声音严肃地问:“小童,你为何撒谎?” “我……我没有撒谎!”药童哆哆嗦嗦地反问,但他颤抖的双肩已经将他内心的惶恐出卖。 “你的证词,真真假假绝不是实话。你若是不从实招来,那我就治你的罪。而且,我自然有办法查出真相。”林彦问云淡风轻地说,然后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晃悠,依旧不饮茶。 他见药童抖得越发厉害,好似塞子似的,继续说:“我有的是时间,大牢里空空荡荡,你蹲进去如何……” 小童还不说话。 “你若从实招来,我可以从轻发落。” 药童再也扛不住,嚎啕大哭:“大人,我知道错了!我说,全部都说!” “你做伪证可是有人指使?” “无人指使!” “那你为何要做伪证?” “我,我就想替沈老爷报仇!他曾医治过我生命垂危的爷爷,我感激他……”小童义正辞严地说,“只要能替沈老爷讨回公道,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你可断定,沈二爷就是凶手?”林彦问神色未变,反问。 药童天真地仰起头,乌黑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小姐都觉得他是,他怎么可能不是?” “天真。”林彦问摇摇头,“若你们自己就能确定凶手,何必还要本官审理?若一个案子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说假话,最终的结果也只是谎言。连审案的程序都不规范,那结果必然也不正义。” “你虽然是出于好心,想替沈元良讨回公道,但极有可能事与愿违,最终极有可能让无辜者蒙冤,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药童听完后犹如醍醐灌顶,十分惭愧,哭着说:“林大人,我知道错了!最近沈二爷喝醉来百草堂拿银子,并没有说什么。他从前确实说过相似的话,其他的都是我编造的……” 林彦问听完,缓缓地放下茶杯,轻声说:“念你是初犯,又没有酿成大错,就罚你……” 将药童审讯好后,林彦问让衙役将人带下去,然后写了一张纸条,卷起来交给了惊歌。 惊歌拿着纸条离开内堂,同时,衙役又将沈二爷带上来。 沈二爷经过这些事情,早已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问:“大人,你为何又要将我抓回来?” 林彦问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用余光瞥着沈二爷,并不答话,佯装随意的说:“本官在翻阅西洲这几年卷宗时,发现一个案子十分有趣。三年前,有罪犯被发配边关,本计划途中买通官员获救,从此隐姓埋名,安度余生。他自己是逃了,但上面追究下来,殃及一家老小。四年前,有烦人等待盟友前来搭救,却没想到等来的不过是索命暗箭……” 沈二爷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他细细思索,额间不由地虚汗密布。 林彦问见他动摇,继续道:“本官初来西洲,毫无利益牵扯,惟愿清正廉明,对得起这身官袍。” 沈二爷眼珠子转了几圈,汗水滑落到腮边,他突然跪在地上,爬到林彦问脚边,颤颤巍巍地说:“大人!我知你意思,但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啊!” 林彦问本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看能不能诈出点东西。但见沈二爷惶恐的神情,说得应该是实话。 但从整个事情来看,沈二爷身边必定有个极其熟悉之人,将他日常起居都了如指掌,这样才能让幕后之人,不动声色地将事情串起来。 沈二爷看起来是个草包,他兴许在自己都不察觉的情况下,成为别人的棋子。 林彦问想到此处,双唇不由地抿成一根窄窄的线。 此时,惊歌已经回到内堂,站在林彦问身边。? 第91章 灭口 陶炉锅内的沸水不停地翻滚,将鲜红的辣椒从锅底掀上来,水汽好似云雾一般缥缈。陶绾绾和穆九面对面坐着,彼此的脸藏于白雾中,在昏暗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这就是你说我肯定没吃过的?不就是暖锅吗?”陶绾绾盯着炉膛里通红的炭火,莫名觉得心中无比温暖。 “这可不是普通的暖锅。”穆九神秘兮兮的说。 陶绾绾不解:“哪里不同?” 穆九:“作陪的人不同。” “不要脸。”陶绾绾翻了个白眼。 将食物放入暖锅中,煮沸后方可食用。 两人都是能吃辣的,但这家店铺的暖锅却格外辣,苏爽直冲脑门,让陶绾绾嘴唇都开始颤抖。 穆九一边倒抽冷气,一边往嘴里塞肉:“这家店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还问老板为何做得这么辣,老板说,在南街暗无天日的地下井里,湿气重,这样可以驱寒。” 陶绾绾知道南街有许多地方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来的,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是王法无法庇佑的黑暗之所。 但她没有来过。 “陶大小姐,别看你看着好似桀骜不驯,但骨子里还是一个大家闺秀。哪像我,就生在这种地方。”穆九笑嘻嘻地说。 “也挺好,自由。” 正在此时,有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过来,给穆九塞了一张纸条,他看过后递给陶绾绾:“小林子传信来,说药童在撒谎。” “你们就是想再次证明,沈元良就是意外坠崖?”陶绾绾看过纸条后,气呼呼地将纸条塞进炉膛里。 火苗顿时窜起,纸条化为灰烬。她不得不承认,两人的举证都具有说服力,将她的证据推翻。但她始终觉得一切没这么简单。 穆九摇摇头:“你先别激动。我和小林子只是认为沈元良不是沈二爷杀害的,但并不是说,沈元良不是被其他人暗害的。” “这么说,你们要继续调查真相?”陶绾绾惊喜地瞪大眼睛,顿时闪烁着盈盈光亮。 穆九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也不想手上有冤假错案?” 陶绾绾摸着下巴思索起来,缓缓地说:“这件事情仔细想来,确实很古怪。我和豆蔻每去一个地方,都好似有人故意引导,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不仅如此,那些证人和证词中,除了药童出于报恩撒谎,其他的居然真实发生过。”穆九认真道。 陶绾绾往碗里夹了一片牛肉,蘸着酱料吃:“若融于生活的小事情是一块小小的碎片,就有一个聪慧的玩家,将碎片拼成一幅画。而且,这个人肯定在沈二爷身边安插了眼线,不然,不可能这么清楚的知道,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现在对方应该已经意识到事情败露……”穆九和陶绾绾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穆九从怀中掏出银子,往桌子上一拍:“店家,结账。” 两人同时站起来,离开小店进入蜿蜒曲折的小巷子,爬上幽长又逼仄的石台阶,才回到南街结尾。 白天的南街萧瑟冷清,两人一路疾行,直奔沈府。 县衙内堂,林彦问走到沈二爷身边,语气温和起来:“不慌,你且慢慢回忆,将不同寻常的日常也说来听听。” 沈二爷呢喃起来:“不同寻常……我平日里就去百草堂闲逛逛,然后去第一赌百花苑,吃吃喝喝也没什么呀。” 林彦问循循善诱:“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比如见到不同寻常的人……或者其他的?” “大人若是这般说,倒还真有一样。”在沈二爷心中,林彦问救了他的性命,因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件事?”林彦问听出端倪,微微一侧身,浑身绷紧。 “我平日里不是赌钱,大哥给得不多,贱内又管得严,我总得先办法搞点银子嘛。有时候投点百草堂里的珍贵药材卖,有时候帮别人捎点东西……” 林彦问察觉异样,连忙追问:“捎东西?什么东西?” “有个和我一起赌博的,说是可以赚钱,只需要将……”沈二爷话还没说完,一根银针突然从县衙的穿户外射入他眉间。 之后的话还未出口,便一命呜呼。 “是谁!”惊歌猛地惊呼,转身奔向窗户,破窗追去。 但房间外空无一人,追到院子里时,只看见还在忙活的下人,并没看见可疑之人。 惊歌连忙追问下人:“可有看见有人出入?” “没有,只有在下一人再次洒扫。” 惊歌连忙回到内堂,只见林彦问蹲下身,将食指搭在沈二爷的颈部,确定他已经断气。 “公子,没看见人。我估计是躲在院墙的树上,或者其他角落里……”惊歌心惊不已,躲在院墙的树上就能用暗器杀人,可见功夫了得。 若是有人要暗害林彦问,那他完全处于危险中。 林彦问蹲下身,死死地盯着尸首,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喃喃自语:“捎东西就能赚钱……和第一赌有关……” 惊歌才不管什么破案不破案,她现在满心皆是惶恐,这县衙并不安全:“公子,要不让老爷在派点高手,来护你周全?” “有你便好。”林彦问摇摇头。 惊歌难得有些情绪起伏,激动地说:“若是遇到先前这样的高手,只怕两个我也护不住你……” “惊歌,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护得住我。现在,去请穆兄来。”林彦问平静地道。 “遵命。”惊歌瞬间恢复冷静。是呀,她不过是一个死士,如何能左右主子的决定。 穆九和陶绾绾埋伏在沈府侧门,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看见一个身材瘦小,贼眉鼠眼的下人挎着包袱出来。走到门口时,他还东张西望查看动静,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出所料。”陶绾绾低声说。 穆九应和:“我们从两边包抄过去,防止他逃跑。” 两人虽然功夫了得,但万一这下人也是练家子,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管不顾,也是麻烦事儿。 两人对视一眼,分开朝着两个路口,这样不管下人从哪里走都是死路。 还未等下人走出沈府侧门的小径,忽然,一枚银针划破风声,直直的扎在下人的眉心。 霎时,他身上的力气好似被抽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有人!”穆九低吼一声,转身朝着银针飞来的方向望去,飞身追了几步。 陶绾绾则飞快上前,查看被银针杀害的下人的情况。 只见他面上还是死前鬼祟的神色,可见是瞬间毙命,甚至连表情都没来得及换。 穆九追出去并未有收获他,沈府附近是闹市,人来人往,看不见可疑人物。 第92章 退缩 陶绾绾将食指探向下人的鼻翼下方,已经失去鼻息。 她又仔细查看致死的伤口,银针深入眉心,若不是有碎沙大小的痕迹,只有丁点儿血痕,她是亲眼所见银针飞出,不然,伤口和血痕都容易忽略,只怕会以为是自然死亡。 她摊开掌心,用内力将银针从下人眉心吸出,仔细查看,发现居然没毒。 “有什么发现吗?”穆九铩羽而归,见陶绾绾疑惑的神色不禁问。 陶绾绾嘀咕起来:“这银针并没有毒,得极其精准的手法才能让人瞬间毙命,江湖上这样的高手应当不多。”但问题在于,数一数二的高手为何在西洲?她虽然不曾看轻过西洲,也不曾高看多少,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县。 “在西洲,你哥算一个。”穆九冷不丁地说。他还记得,陶枭将利刃刺入他肩膀时的冷酷邪魅。 陶绾绾起身冷不丁地说:“你若是再拿我哥开玩笑,别怪我翻脸无情。” “就事论事,发散思维,你别当真嘛。”穆九连忙赔笑脸。 陶绾绾之所以会生气,还有一层隐秘的心思。穆九的怀疑,她竟然觉得说出了她心底最深处最深处不敢言说的悸动。 陶枭身上藏着太多她都不曾知晓的秘密,万一他真的是个坏人呢?陶绾绾不敢多想,也不愿意多想。 两人蹲守在沈府没能找到线索,但也并非一无所获,好歹知道沈元良之死,只是开始,这背后有一张巨大的蛛网。 “现在去哪儿?”陶绾绾问,“要不回云景山庄,看看豆蔻?” “也行。”穆九点头答应。 两人走到县街上时,路过成衣铺子。陶绾绾一把拽住穆九将他往里拖,“走,买衣服去。” “啊?真去啊?我当你随口说说。”穆九半分真半分假地说。 陶绾绾傲娇地道:“本小姐一言九鼎。”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啥,就是讲穆九的话不知不觉就落在心上了。 进成衣铺子后,穆九便不客气起来:“我可捡贵的挑咯?” “不差钱,随便选。” 穆九要的就是这句话,将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备上两套,可把店家乐开了花,笑得嘴角都要裂到太阳穴。 结账时,穆九小人得志地看着陶绾绾。 陶大小姐身上的现银都不够付的,让店家到云景山庄去取。她在心里想,穆九真是好样的。 “帮我把衣物送到云景山庄去。”穆九换上一身华贵新意,蓬乱的头发也重新束起,掀开帘子从里间出来时,竟然英俊地让陶绾绾有些愣神。 “被九爷风流倜傥的模样迷住了?看你那小眼神儿。”穆九笑嘻嘻地说。 陶绾绾狠狠地剜他一眼,这人怎么贱嗖嗖的。 一个怨妇一般,一个春风得意,两人并排走在街上,和迎面走来的惊歌撞个正着。 “穆九,公子找。”惊歌语调刻板地说,并未因发生事情而着急,“沈二爷死在县衙了。”好似死了一只蚂蚁。 两人大惊失色,连忙和惊歌一起赶去县衙。 县衙的内堂,陶绾绾、穆九和林彦问三人围着沈二爷尸体查看。 “这么说,可能是同一个人下的毒手?”陶绾绾嘀咕一句。 穆九见多识广,虽然武功不行,但小道消息听得多,却疑惑起来:“这样的手法,真是闻所未闻。” 这银针细小,根本不足以致命,但暗杀之人却能让人瞬间毙命。 此事疑点重重,唯一确定的便是沈元良绝对不是死于意外。 安和跟沈豆蔻保持一定距离,紧跟在她身后。 沈豆蔻好似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药圃的悬崖边上。 她根本压抑不住心中激动地情绪,冲着山崖大声哭喊:“爹!为什么我信任的朋友要背叛我!为什么?爹!” “爹,为什么你不是我爹,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 各种问题压抑在沈豆蔻心中,在无人的环境里彻底爆发,哭得撕心裂肺,摇摇欲坠的模样好似下一瞬便要从悬崖上滚落下去。 安和看得心惊胆战,却又不敢上前刺激情绪激动的沈豆蔻。 正在他左右为难时,身后传来些微声响,是他熟悉的气息:“庄主?”安和惊喜地脱口而出。 陶枭不知何时出现在药圃。 他摆摆手示意,安和便微微垂首退到一旁。 “豆蔻。”陶枭温沉的声音在夹杂着药香的山崖边,好似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跪坐在地上的沈豆蔻一回身,便撇撇嘴,挣扎着站起来扑上前去,猛地撞在陶枭怀里。 陶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在自己心脏。 “冀沉哥哥。”沈豆蔻呢喃,鼻子一酸,眼泪又要落下泪。这却是感到安心后带着委屈的女儿泪。 陶枭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一软,抬手搂住她的肩膀宽慰:“乖,别哭,再哭就不好看了。” “冀沉哥哥,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沈豆蔻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大千世界,毫无依靠。 “你还有我……们。”陶枭淡淡地道。 陶枭搂着她安慰良久,她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回到云景山庄。 近日,沈豆蔻的人生可谓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将她折腾的都瘦了。 陶枭宽慰她一番后,哄得她心中阴霾散去一般,顿觉腹中空空荡荡,饿得不行。 小厨房特意做了满满一桌好菜,让沈豆蔻享用。 她化悲愤为食欲,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猪蹄儿,恶狠狠地啃一口鸡腿,骂道:“林彦问,你这个坏蛋!我咬死你!”再啃一口猪蹄,怒骂,“二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得好死……” “沈二爷已经害不了人了!”突然,不远处冒出一个干净清冽的男声。 沈豆蔻望去,是穆九。 他已经换过衣物,头冠高束,别着一支精致的簪子,腰间佩戴翠绿的玉佩,穗子很长,走路时来回晃动,好不风流。 陶枭一直陪着沈豆蔻,还没接到暗卫的消息,反问:“穆兄此话怎讲?” “沈二爷已经被人害了。”穆九重复道。 沈豆蔻原本还被穆九的新装扮迷了眼,此时反应过来,顿时失魂落魄地呢喃起来:“二伯死了?” “嗯。”陶绾绾点点头,又补充一句,“被人暗杀了,在县衙里。” 沈豆蔻脑子里懵懵的,各种念头不停闪过:二伯不是害死我爹的凶手?我冤枉彦问哥哥了?二伯也被害了? …… “如此说来,百草堂现在连个主事人儿都没了。”陶枭微微一蹙眉,嘀咕起来,随后,他转身对沈豆蔻说,“豆蔻,出这么大的事儿,你要回沈府主持大局。” 沈豆蔻条件反射地退缩,猛地抱住陶绾绾的胳膊,可怜巴巴地说:“我不回去,我主持不了大局。” “这……”陶绾绾犹豫一下,和陶枭统一战线,劝说,“在其位,谋其职,你不能遇事就退缩呀!” 沈豆蔻不停地使眼色:“我们不是说好,追你哥吗?” “豆蔻你醒醒啊喂,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别被感情冲昏头脑,孰轻孰重总要明白的!”陶绾绾气沉丹田,压低嗓音怒吼。 “我不要,反正我不走!”沈豆蔻松开陶绾绾的胳膊,叉着腰,娇蛮耍横。 陶枭没办法,只能吩咐陶伯:“陶伯,给沈小姐安排一顶轿子,抬回去。” 陶伯立马去办,没一会儿,轿夫和几个魁梧汉子就过来,准备强行将沈豆蔻塞到轿子里。 “哥,这……会不会太暴力?”陶绾绾于心不忍,担忧地说。 沈豆蔻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大汉,猛地冲到陶枭身边,抱着他的腰怎么不撒手,哇哇大叫起来:“我不管,冀沉哥哥,我不走!不要赶我走……” 大汉见此状况,也停下动作,望向陶枭等他指示。 陶枭微微垂首,见沈豆蔻瘦削的身子埋在自己怀中,小脑袋左右摇晃,在他胸口蹭来蹭去,麻酥酥的带一点痒。她蛮不讲理的模样,和陶绾绾小时候颇有些相似,他突然一心软,也不知怎么的,大手就覆盖上她的头顶,轻轻抚摸一下,无奈地一声叹息,安抚道:“好了好了,那再在云景山庄小住几日,但不能不回去,好不好?” “好!”沈豆蔻从怀里扬起笑脸,裂开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第93章 陪伴 夜深时,沈豆蔻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屋外的回廊上抱膝而坐,仰头一动不动地看月亮。 陶绾穿着一袭夜行衣归来,无意间看见,对暗卫们挥挥手遣散,自己回到屋中,换一身月牙白的长袍,拿着一件披风走到过去。 “这么晚了,还不睡?”陶枭低吟。 沈豆蔻惊讶地转过身,见是心上人,顿时就微微笑起来,语气中略带撒娇:“冀沉哥哥,你这么晚不也没睡?” “夜深,多穿点。”说着,陶枭就将披风给沈豆蔻披上,坐到她身旁继续说,“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跟绾绾说,怎么自己闷在心里?” “太丢脸了,我不说。”沈豆蔻垂下眼帘,失落道。 “那跟冀沉哥哥说。” “我害怕!”沈豆蔻倒是没有犹豫,连珠炮似的倒个不停,“冀沉哥哥,我真的害怕。虽然现在我是家主,但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爹爹没了,二伯也没了,我以前真地很讨厌他,真恨不能拿起长剑,把他的心捅成马蜂窝,可真的遭人暗害,我心口堵得慌。” “我不想回到沈府,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沈府现在对我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处空荡荡的宅子……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沈豆蔻说。 陶枭揉了揉沈豆蔻的脑袋,温吞地开口:“好孩子,别怕,前方总有路的。不用强迫自己接受,也不必畏惧,顺其自然就很好。” 沈豆蔻不说话,现在她怕得要死。突然一下子,千斤重担就压在身上,她只想做一只乌龟,把脑袋缩进龟壳,再也不探出头来。 陶绾绾睡得浅,听屋外嘀嘀咕咕的说话声,渐渐就醒来。坐起身一看,见陶枭和沈豆蔻并挨着的影子,印在轩窗上,让人忍不住心动。 “好家伙,行动挺快啊!这就月下赏花了?”她起身披上外衣,准备过去吓唬他们。走到门口后,她也没贸然打扰,而是贴在窗边偷听,不知都是些什么甜言蜜语。 陶枭正低声问沈豆蔻:“豆蔻,你可知道百草堂有治疗离魂症的秘术?”他原本和卫文昊合作,想要知道沈元良之死和云景山庄有没有关系,最终目的还是想拿到治疗离魂症的秘术。如今线索在这里已经断了,唯一知道可能知道线索的,只剩下沈豆蔻。 “离魂症?”沈豆蔻一愣,此病只曾听闻,但并未见过,不知陶枭问此作甚。 “是的,离魂症。”陶枭重复,他刚接到百草堂能治疗离魂症的线索后,沈元良就遇害,其中必有蹊跷。 沈豆蔻微微思忖,摇摇头,确定地说:“我虽然很少插手家中事务,但药理方面还算知道得全面,我也只在古籍医书中见过此病,若是百草堂有此秘法,我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陶枭听完,眸中难掩失望。 沈豆蔻反问:“冀沉哥哥,你找治疗离魂症的秘术做什么?” “也没什么。”陶枭敷衍着不愿多说,沈豆蔻也不再追问。 “对了,这事儿你可不要跟绾绾替。”陶枭站起来,叮嘱一句。 “嗯。” “夜色渐浓,你早些休息。”陶枭准备回屋。 “好。”沈豆蔻点点头。 深夜,山中鸦雀无声,加上陶绾绾耳力惊人,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见。 倒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撇撇嘴,没好气地说:“还不跟我提……”反正,陶枭什么都瞒着她,什么都不让她插手。 陶绾绾拉开房门,走到沈豆蔻身边,一屁股坐下,将一叠瓜子放在中间,瞥了一眼她肩上的披风,抓起一把瓜子,咔嚓咔嚓磕起来:“豆蔻,速度挺快嘛,看来,不用多久,我就可以叫你嫂子了。不对,现在应该先叫你师傅。” “师傅?为何?”沈豆蔻不解。 陶绾绾凑过去,悄咪咪地说:“教我追彦问呀!” 提到林彦问,沈豆蔻忽然愧疚起来,眉眼犹豫又哀伤:“绾绾,我同彦问哥哥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他会不会很生气呀?” “彦问心胸宽广,肯定不会生气的。”陶绾绾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若他因为沈豆蔻在悲伤过度时说了几句狠话,便得理不饶人,恐怕也不值得她继续喜欢。 “明日我们去找他赔礼道歉,他会原谅你的!” 沈豆蔻还有些犹豫不决,但还是鼓起勇气,做错事情就要勇敢面对。 其实,陶绾绾也看出沈豆蔻一直在逃避,妄图一叶障目。但她如今已经是百草堂的家主,责任推卸不得,若不迎难而上,困难永远是座大山,挡在前进的路上。 陶绾绾不能眼看沈豆蔻颓废,总要推她一把。况且,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何乐而不为呢。 姐妹俩嘀嘀咕咕到子夜,嗑瓜子儿都嗑得嘴角起泡,这才打着哈欠回屋睡觉。 翌日一早,陶绾绾随便将头发绾起,到沈豆蔻屋内对她说:“豆蔻,你快些梳妆,我去拦住我哥,让他陪我们一起吃早饭。” “好!”沈豆蔻盯着乌黑的眼圈,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陶绾绾跑到回廊转角处,和穆九撞个满怀。 “哎哟!”两人都痛呼一声。 陶绾绾清瘦高挑,只比穆九矮不了多少,这一撞可真是结结实实,脑门儿磕到穆九的下巴。 “好狗不挡道!”陶绾绾揉着额头,怒气冲冲地大吼。 穆九觉得下巴传来剧痛,刚想回敬一句,嘴却一张一合,口齿不清起来:“你赶着……投胎啊……哎哟,我的下巴好疼!” 陶绾绾揉着额头望向去,只见他下巴歪倒一边,嘴也合不拢,表情滑稽可笑,忍不住捧腹起来:“哈哈哈哈……太逗了!” “你有……有毒吗?”穆九捂着下巴,一动也不敢动,“我的……下巴,好像……脱……脱臼了。” 陶绾绾笑得肚子疼,但还是强行集中注意力,走到他面前,将他的手扒拉开:“起开!我帮你看看!” “轻点……” 陶绾绾左手捏住穆九的腮帮子,小心地按按骨头,找准位置,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尖儿,试探几下。 “哎呀……哎哟……轻……轻点,疼……” “啊……” 忽然一用力,只听见“咔嚓”一声,脱臼的下巴归位。 已经梳洗打扮好的沈豆蔻去膳厅,老远就听见一对男女“轻点”、“疼”的声音,真不怪她胡思乱想,这确实让人误会好不好? 因此,她就偷偷摸摸地潜过去,准备一探究竟。 “啊,绾绾,穆九哥哥,怎么是你们……”沈豆蔻惊讶地话都说不清楚。 此时,穆九坐到两人边上,无奈地说:“你们为何跑那么快,又不是没饭吃!”他只有在幼时乞讨,听到有窝窝头时才拼了命地跑,若是稍微慢点儿,就要饿好几天的肚子。 “要你管!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陶绾绾龇牙咧嘴地呛他,立马就牵扯到额头的皮肉,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穆九看见,顺手拿起碗中的水煮蛋,剥皮后放到陶绾绾的额头上。 “你干嘛?”陶绾绾警惕地将脑袋朝后移。 “用水煮蛋滚一下,活血化瘀还消肿,立马就不疼了!”穆九说。 陶绾绾一副将信将疑地样子,嫌弃地问:“说得跟真的似的……豆蔻,是这样吗?” “穆九哥哥说得没错。”沈豆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动,颇有些看八卦的心理。 穆九微微一笑:“听到了?”就要将鸡蛋放到陶绾绾的额头。 “我自己来。”陶绾绾准备去躲鸡蛋。 “还是我来,你又看不见在哪。”穆九不顾她反对,自顾自在她额头上滚起来。 陶绾绾只好默认,笔挺笔挺地坐着,时不时转动眼珠子瞥穆九一眼,只见他满脸认真,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同时,又好为人师地教育起来:“大家闺秀哪有你这么毛躁的?小心嫁不出去!” “又不嫁给你!”陶绾绾不服气。 “嫁给我,我也不娶呢!”穆九口上嫌弃,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忽然,两人对视一眼,穆九只觉会心一击,素来以脸皮厚自称的人也有些不自在,他将给陶绾绾滚脸的鸡蛋塞到嘴里,转身慌张逃跑,“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豆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总觉得气氛不同寻常。 今日,穆九穿着陶绾绾买的新衣裳,立马变得玉树临风。 沈豆蔻盯着他的背影,拽了拽陶绾绾,惊喜地说:“绾绾,穆九哥哥这一装扮,好生英俊啊!” 陶绾绾不得不承认,穆九拾掇一番后,颜值直线提升,但她嘴上没好话,嫌弃地说:“老罐刷新漆,装嫩!”? 第94章 雨过天晴 用过早膳后,沈豆蔻和陶绾绾结伴去衙门。 “绾绾,我有些顾虑。”沈豆蔻语重心长地说。 “什么顾虑?” “你已经和穆九哥哥那样了,还追彦问哥哥,合适吗?”沈豆蔻摸着下巴,一脸正经地分析,“虽说,我也在话本子里看过女尊国,女人可以三妻四妾,但咱靖国不行啊……” “我和穆九哪样了?”陶绾绾一头雾水。 “今早,你们不是在走廊上……那样了吗?” “哪样?” “那样啊……”沈豆蔻腹诽,我还是个孩子,不要逼我说真话。 陶绾绾反应过来,闹得满脸通红,怒吼:“豆蔻,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俩只是撞到,他下巴脱臼……” 沈豆蔻一脸将信将疑的神色。 追夫和赔礼道歉都是大事儿,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去衙门途中,两人商讨对策,讨论来讨论去,归根到底就一条——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杀过去就对了! 走到西街时,沈豆蔻条件反射地绕道而行,拐进小巷子里。陶绾绾虽看得明白,却不好多说,由着她去。好巧不巧,遇到百草堂的药童,上前就拦住沈豆蔻的去路。 “大小姐?!”药童惊喜地叫道。 沈豆蔻连忙朝陶绾绾身后躲避,大喊:“你认错人了!”然后就仓皇地跑开。 自家药童怎么可能认错人,加上又在陶绾绾身边,更加不可能错!药童对着两人的背影大喊:“大小姐,百草堂如今一团乱,大家伙儿都巴巴盼着你拿主意呢!你快……” 陶绾绾转头对伙计小声说:“她近日住在云景山庄。”而后手忙脚乱地追上去。 沈豆蔻跑得累了只好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如牛,虽然脑子里想着药童的话,但她不等陶绾绾开口说话,直接转移话题:“绾绾,我们买点早膳给彦问哥哥,兴许他喜欢吃呢!” 陶绾绾不想逼迫她,点点头,让老板娘包了五个茶糕。 沈豆蔻一路都在买买买,没一会儿,怀里就抱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到衙门时,还没叫人通报,便看见林彦问和惊歌从朱红的大门里走出来。 “绾绾,上。”沈豆蔻笑嘻嘻地凑到陶绾绾耳边,然后用肩膀将她向前推。 陶绾绾也不是矫揉造作的姑娘,自是拿起茶糕走上前,递给林彦问:“彦问,这一大早便去查案吗?可有吃过早膳?” “已经用过了,多谢。”林彦问换上县官的私服,墨蓝长袍,压得他气质沉着。 “吃好了啊……”陶绾绾略带失落地嘀咕。 沈豆蔻再次凑上前去,在她耳边出谋划策:“吃过不见得吃饱,他不要你就自己喂他。” 陶绾绾瞪大眼睛盯着沈豆蔻,这会不会太不要脸不要皮了?这个这个…… “不能羞!”沈豆蔻继续怂恿。 陶绾绾一咬牙,一跺脚,还真拿起茶糕就往递到林彦问嘴边:“彦问,来尝尝西洲的茶糕,保准京都没这个味儿。” 惊歌站在一旁冷冷瞧着,但看沈豆蔻难得露出一丝厌恶,强压着没说话。 沈豆蔻想起之前说的气话,又见惊歌的神色,连忙将怀中其他小玩意儿送给她:“惊歌姐姐,这是酥饼,你尝尝。” “不饿。”惊歌拒绝。 “彦问,这是酥饼,你尝尝?”陶绾绾从沈豆蔻怀中拿过一块酥饼,递给林彦问。 “我……我真的不饿……”林彦问连连摆手,变了神色。 “惊歌姐姐,这是果干,你尝尝?”沈豆蔻继续进攻。 “走开!”惊歌往后退一步,躲避豆蔻举到嘴边的芒果干的同时,猛地将人推开,同时,拔出长剑指向陶绾绾,怒喝,“你们离公子远点!” 沈豆蔻打了几个趔趄才站稳,但满怀的糕点掉了一地,她惊疑未定地瞪大眼睛。 陶绾绾凌空而起,闪过惊歌的剑招。 “彦问……”她脸上浮夸的表情消失不见,有些无措又无奈地看着他,艰难开口,“其实,今天我们是来道歉的。” 沈豆蔻反应过来,不能什么都让别人代劳,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彦问哥哥,对不起,上次我悲愤难当,说了重话。都是我不好,你原谅我。” 林彦问正准备开口…… 穆九抱胸站在一丈远的地方,大喊一声:“来人啊,有人大庭广众之下,非礼县太爷啦!”刚刚他老远看着,像是陶绾绾准备霸王硬上弓似的,将林彦问逼得连连躲避,这才出面解围。 但私心里,他就是想搅黄。 关键时候惨遭打断,陶绾绾气愤不已,隐秘的小心思被当中戳破,又闹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就准备动粗:“穆九,你鬼叫什么?” “彦问和惊歌不想吃,你们就给我嘛!你看地上掉得到处都是,浪费粮食!”穆九指着地上落得酥饼,心疼地捡起来,在胸口蹭了蹭,也不知灰蹭掉没有,就被他丢到嘴里。 “诶……那个掉地上的……”陶绾绾急忙阻止。 穆九无所谓地摆摆手说:“无碍,死不了,从小吃到大的。”他掀起长袍的衣角,兜起来像个袋子,走到两人身边,笑道:“丢进来,你们吃不完多半也糟践了。”锦衣玉食的二位大小姐,自是不知节俭为何物。 “豆蔻,我秉公办案,问心无愧。你也无须向我道歉,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正因为真相对你来说极其重要,才不能随便抓个人草草了结,让真凶逍遥法外,你明白吗?”林彦问不顾穆九和陶绾绾在打闹,望着沈豆蔻认真地说。 “我知道错了,彦问哥哥。”沈豆蔻惭愧地低下头。 林彦问重重地舒一口气,清清嗓子说:“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陶绾绾连忙拉住他:“彦问,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穆兄陪同便好。”林彦问朝穆九点点头。 三人一同朝沈府走去,林彦问忍不住朝穆九发牢骚:“穆兄,近日绾绾颇有些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穆九问。 林彦问摸摸下巴,回忆起来:“莫名其妙送我金银首饰,我一个大男人,也用不上啊……还有刚刚,我明明不饿,非要让我吃茶糕。她这是着什么魔?” 穆九心里想,你这个榆木疙瘩,什么都不知道。 “那如果惊歌这般对你,你当如何?”穆九问。 林彦问不假思索地说:“自然吃完。撑死也吃完。” “为何?” “因为是惊歌喂的呀!”林彦问理所当然地回答。 穆九追问:“为什么惊歌喂你,你就愿意吃,绾绾喂你,你就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是我不饿……”林彦问觉得自己好似走入迷宫,被绕晕了。 穆九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突然凑上前去,勾起林彦问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嘀咕道:“那你想不想绾绾以后缠着你?” “自然不想。”林彦问点点头。 穆九朝他一眨眼睛,卷起舌尖猛地弹下来,“嗝”,发出一声脆响:“那以后你听我的!” 林彦问毫不怀疑地答应:“好!” 穆九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第95章 乞丐失踪 “咚咚咚”,连绵不断的鸣冤鼓响声传来,县衙内都听得一清二楚,衙役跑出去看。 陶绾绾和沈豆蔻对视一眼。 “有冤情,到我出马的时候了。”陶绾绾一挑眉,露出得意的神色。 此时,传来县衙衙役的惊呼:“你休要胡言!” 陶绾绾循声望去,目光越过衙役的肩膀,看见沈张氏一袭素缟,手执木槌,拼命地敲打着鼓面,是那样坚定有力。 “大人,我夫君遭恶人杀害,还我夫君真相。”沈张氏悲戚有力地大喊。 衙役再次解释:“我家大人出去了,不在县衙!” “大人莫不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出来见人?”沈张氏目光如刀,望向衙役。 “你若再胡搅蛮缠,我就让你将你赶出去!” 沈张氏继续道:“西洲百姓都说林大人是公正严明地好官,我原本也这样以为。他不徇私枉法,还我夫君清白。但走在半路又被他缉拿回去,我在沈府等啊等,等来的是夫君已经遭人杀害的噩耗!” “林大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表面上装成好官,背地里再下黑手!两面三刀的昏官!”沈张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素镐拖地,以头抢地,悲戚不已,“还有没有天理啦!” 陶绾绾见此状况,小心地护着沈豆蔻,问她:“要不我带你从后门走?回云景山庄。” 门外一片混乱,已经有百姓聚集,对着县衙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天下乌鸦一般黑,还真以为来了个好官。” “这是演一出好戏给我们看,妄图蒙蔽百姓雪亮的双眼……” “呸,贪官!一定收取沈豆蔻的好处!”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陶绾绾担心沈豆蔻听见难受,一把捂住她的耳朵,侧身挡在她面前,不看不闻,就好像没发生一样:“豆蔻,我这就带你走。” “不用!”沈豆蔻猛地拉下她捂着自己耳朵的手,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她身体里迸发出来,“我没有给彦问哥哥行贿,不能让他们冤枉他!” 说着,沈豆蔻冲出县衙,大喊:“你们不准胡说!彦问哥哥……林大人依法办事,是有恶人杀了二叔,和林大人没关系!” 沈张氏冷笑着道:“你有云景山庄做靠山,又有县太爷做依仗,不是沈家血亲都能继承家业,还说这一切不是一早就做下的局?” “爹本来就希望我继承家业,有什么问题……”沈豆蔻大喊,“我看你才想霸占钱财,所以才来闹事!你到底是怀疑二伯的死因,还是想借题发挥,找个由头再次争夺家产?” 沈张氏好似被戳破心思,跪在地上哭号起来:“天哪,就这样欺负孤儿寡母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百姓此时无条件站在沈张氏那边,哪方死了人,哪方是弱者,就能理所当然地赢得同情。 百姓对沈豆蔻指指点点地谩骂起来。 “不要脸!” “沈老爷养了个白眼狼!” “我看就是你为了争夺家财,所以才找人暗害的沈二爷?” “杀人犯!” “……” 无数恶毒的言语,朝沈豆蔻扑面而来。 不知是谁,突然朝她砸去一个臭鸡蛋,嘭的一声碎裂在额间,蛋清蛋黄流了一脸。紧接着,烂菜叶甚至小石头,都不停地朝着沈豆蔻砸过去。 “亏我之前还同情你!” “骗子!” “你活该被逐出家门!” 陶绾绾见此状况,连忙跑出来,拉着沈豆蔻到县衙里。 衙役赶忙将县衙大门关上。 “你傻不傻?”陶绾绾心疼地看着她浑身脏兮兮的,还散发着一股臭鸡蛋味儿,“我知道你不想彦问被冤枉,但也不必意气用事。真相大白时,一切自有交代。” “都是你们挡在我前面,我……”沈豆蔻低下头。 “那你也不用横冲直撞,要讲策略。”陶绾绾向来极其讲义气,这事儿若放在她身上,她也一定会替朋友出头的。 但沈豆蔻替朋友出头,她又觉得有点傻。兴许人永远看不见自己。不过,她又好喜欢这种冲动和傻气。 “我下次不会了。”沈豆蔻洗着头,很是挫败,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陶绾绾拉着去洗漱换衣服。 穆九和林彦问到沈府,是沈黄氏负责接待。虽然沈二爷之死,她也倍感惊讶,但直觉告诉她,林彦问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官。 因此,林彦问问话时,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二爷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和吃喝嫖赌无关的事情?” 沈黄氏摇摇头:“我深居简出,出院子的时候都很少,这还真不清楚。妹妹不在,要不你们去她院儿里问问?” 林彦问和穆九到沈二爷的院中。 两人想,沈二爷一定会做点什么不务正业以外的事情,但询问一圈,也没问出什么结果,只能无功而返。 现在整个事情陷入迷雾森林,寻不到出路。 从沈府出来时,正好看见狗蛋蓬头垢面缩在角落里,穆九便过去问问。 林彦问和惊歌回县衙了。 “来,吃茶糕,还有包子。”穆九将先前从沈豆蔻处薅来的吃食放到狗蛋碗里。 狗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真好吃!”有穆九帮衬,西洲的小乞丐日子过得比从前好很多了,但也免不了饿肚子。 “最近,城内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穆九也从怀里掏出一个茶糕,和狗蛋一起吃起来。 狗蛋想了想,摇摇头说:“怪事儿?沈二爷死在县衙,算怪吗?” “这是我知道!” “现在很多人都在传言,是林大人和沈小姐设局……” 穆九一拍他脑袋:“不要胡说。” “哦。”狗蛋茶糕和包子都吃完,还饿着,“除了这事儿,就没什么了。哦,旁边窝棚的二傻不见了!” “二傻?”穆九立马警惕起来。 狗蛋摊开手,穆九又给他一个茶糕,他便满足地吃起来:“就是一个傻子。但乞丐时不时就会有人不见,可能饿死在什么地方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个二傻,怎么傻?”穆九问,“可有病?” “倒没什么病,就是脑子不太灵。” 穆九却疑惑不已,现在是春季,也没有爆发瘟疫,他又经常给乞丐事物。不可能冻死,不可能病死,也不可能饿死……那怎么无缘无故地不见呢? “平时他和你们一起乞讨吗?失踪多久了?”穆九问。 “大家都在一堆。有些时日没瞧见。” 穆九摸着下巴,心中疑窦丛生。? 第96章 他的套路 陶绾绾和沈豆蔻从县衙出来不久,便遇到从沈府往回走的林彦问和惊歌。 才和沈张氏吵完一架,沈豆蔻还气得腮帮鼓鼓囊囊的,看见林彦问便满腔委屈和愧疚,总觉得他名声受损是自己的过错,小跑着过去道歉:“彦问哥哥,真的对不起……” 已经有衙役通报过林彦问情况,他虽因沈豆蔻的言语而受伤,但不曾嫉恨,更加谈不上生气。 要做一个正直公正的好官,本身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好似觉得,一切的阻碍都是天命,不是落在沈豆蔻身上,也会有其他人提出相似的质疑。他又何必怨恨某个特定的人呢。 “没事,豆蔻。”林彦问温柔一笑,摇摇头说,“刚刚谢谢你。” 沈豆蔻见他神色一如往常,稍稍安心,关心地问:“听下人来报说,你去沈府了?调查的情况如何?二伯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有人想杀他,这一切和我爹有关系吗?” “等所有谜题都解开,二位之死自然就水落石出。当务之急,是要找出沈二爷之死的线索,到底是什么人,偏要在他要说出什么时杀人灭口,掩盖真相。”林彦问道。 “那你查出什么了?”陶绾绾迫不及待地问。 林彦问为难地摇摇头,说:“涉及案情,不便告知。” 陶绾绾张大嘴,大眼睛不停眨巴,觉得委屈:“我们不是朋友吗?” 林彦问点点头:“是朋友,但涉及案情,不便告知。” “豆蔻是家属,也不能知道?”陶绾绾指着她问。 沈豆蔻配合地点点头。 林彦问一板一眼地说:“人命关天,不可儿戏,等查出结果,自然会告知你们。” 不知为何,陶绾绾和沈豆蔻觉得和林彦问生分不少。 就在这时,穆九赶了过来,打破了尴尬地沉默:“你们都在啊?” 众人都不说话,安静地有些可怕。 良久,林彦问才含蓄地提议:“绾绾,豆蔻,我和穆兄有要事相商,就先回县衙了。” 陶绾绾不乐意起来:“不就是讨论案情嘛,我们不问不说话,旁听也不行?” 林彦问也不再掩饰,肯定地答:“不行。” “那穆九怎么还可以参与?” “不便透露。”林彦问不会转弯,直接得让人难受。 陶绾绾噘着嘴,拉起沈豆蔻就走,不说拉倒。 穆九盯着两人气呼呼离开的背影,一把勾住林彦问的后脖颈,兴奋地称赞:“小林子,干得漂亮!” “为何?”林彦问不解。 穆九心说,你和绾绾对着干,她自然就不会倾心于你,嘴里却在打官腔:“这样显得你刚正不阿!” 陶绾绾和沈豆蔻走到街上,沈豆蔻打抱不平,骂骂咧咧地说:“绾绾,彦问哥哥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小气?不仗义!” “不许你这么说彦问!”陶绾绾护短地道。 “啊?”沈豆蔻一头雾水,“我这不是在帮你出气吗?” 陶绾绾摇摇头说:“刚刚我确实有些气愤,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彦问的所作所为才是正确的!从前我们是朋友,他还不是县官,自然不用顾忌那么多。现在他身份不同,如果他毫无原则,不遵守法纪,不就和那些昏官一个德行了吗?这样的林大人,才是西洲该有的县官!” “倒是我们俩,问东问西,有些没分寸了。”陶绾绾自查自省。 沈豆蔻点点头,附和道:“绾绾说得对!” 陶绾绾这么想着,倾慕之情又生出几分。 刚刚走到南街街口,就被跑得气喘吁吁的药童抓住,焦急地大喊:“小姐,不好了!二房到百草堂闹事,朝着要分家呢!” “分家?”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 果然,沈张氏去县衙哭诉,一方面也是想造个声势,方便到百草堂讹钱? 两人忙不迭地跑到百草堂去,二房的亲朋好友好似种红薯一样,密密麻麻地挤满大堂,和药童们对峙,骂骂咧咧:“我们二爷被害死了!不能让沈豆蔻那个小妮子独占百草堂!” “分家!” “……” 陶绾绾担心沈豆蔻怯场,刚想挺身而出,用武力震慑全场,沈豆蔻却已经挤进人群中大喊:“不要喧哗!院中还有许多病人,你们这样吵闹,影响病人休息。有什么事情找我,一条一条慢慢说!” 沈二爷之子沈决明站在最前头,看见沈豆蔻后阴阳怪气地说:“豆蔻,现在我爹和大伯父都已意外身故,也是时候分家了!咱也不说把你赶出家门。我作为沈家血脉,理应占大头,你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娃,看你可怜,分你一成。改天去外面置办个宅院,搬出去住……这百草堂……” 陶绾绾看着沈决明口出狂言,竟然不服县官的判决,急火攻心,正要发作,沈豆蔻却平静地说:“当务之急,不是家财的问题。两位长辈接连殒命,不足以说明背后有大问题吗?堂哥,等调查出我爹和二伯的死因,咱们再提分家的事情。还有,百草堂的生意若是被你这样折腾没了,到时候你拿到也是不值钱的空壳子,先把生意稳住……” 陶绾绾看着沈豆蔻,好似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噗嗤噗嗤。”百草堂门外有个声音。 陶绾绾望去,看见穆九趴在门口,正在对她挤眉弄眼:“干嘛?”她没好气地问。 “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忙。”穆九笑道。 陶绾绾看看沈豆蔻,见她确实没什么问题,就和药童打招呼,和穆九走出去:“说。” “和我去趟春风渡。” 陶绾绾顿时警觉起来,捂住自己的腰包说:“虽然我不差钱,但我也不想成为冤大头。穆九,我劝你善良。” “和案情有关。”穆九连忙将狗蛋说的,二傻失踪的事情简述一边。 陶绾绾却不解,认为流浪汉失踪也没什么奇怪的,但见穆九沉思的模样,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便问:“有流浪汉失踪,这有什么奇怪的?病死饿死,或者被人打死的……” “你说得有道理,死个流浪汉确实不稀奇。但通常来说,春季疾病多发,很多人会病死,但不会失踪。冬季饥寒交迫,也很有可能挨不过严寒。但我又去打听一番,发现西洲的流浪汉死亡并没有自然的季节性规律……”穆九已经自顾自朝着春风渡走去。 陶绾绾听他说话,自然也跟着他走,疑惑地嘀咕:“你的意思是,觉得他们并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其他原因……” 穆九停下脚步。 陶绾绾抬头一看,“春风渡”三个飘逸俊秀的大字就在她眼前。 她松开腰包,又气又无奈地说:“行行行,进去!”? 第96章 他的套路 陶绾绾和沈豆蔻从县衙出来不久,便遇到从沈府往回走的林彦问和惊歌。 才和沈张氏吵完一架,沈豆蔻还气得腮帮鼓鼓囊囊的,看见林彦问便满腔委屈和愧疚,总觉得他名声受损是自己的过错,小跑着过去道歉:“彦问哥哥,真的对不起……” 已经有衙役通报过林彦问情况,他虽因沈豆蔻的言语而受伤,但不曾嫉恨,更加谈不上生气。 要做一个正直公正的好官,本身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好似觉得,一切的阻碍都是天命,不是落在沈豆蔻身上,也会有其他人提出相似的质疑。他又何必怨恨某个特定的人呢。 “没事,豆蔻。”林彦问温柔一笑,摇摇头说,“刚刚谢谢你。” 沈豆蔻见他神色一如往常,稍稍安心,关心地问:“听下人来报说,你去沈府了?调查的情况如何?二伯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有人想杀他,这一切和我爹有关系吗?” “等所有谜题都解开,二位之死自然就水落石出。当务之急,是要找出沈二爷之死的线索,到底是什么人,偏要在他要说出什么时杀人灭口,掩盖真相。”林彦问道。 “那你查出什么了?”陶绾绾迫不及待地问。 林彦问为难地摇摇头,说:“涉及案情,不便告知。” 陶绾绾张大嘴,大眼睛不停眨巴,觉得委屈:“我们不是朋友吗?” 林彦问点点头:“是朋友,但涉及案情,不便告知。” “豆蔻是家属,也不能知道?”陶绾绾指着她问。 沈豆蔻配合地点点头。 林彦问一板一眼地说:“人命关天,不可儿戏,等查出结果,自然会告知你们。” 不知为何,陶绾绾和沈豆蔻觉得和林彦问生分不少。 就在这时,穆九赶了过来,打破了尴尬地沉默:“你们都在啊?” 众人都不说话,安静地有些可怕。 良久,林彦问才含蓄地提议:“绾绾,豆蔻,我和穆兄有要事相商,就先回县衙了。” 陶绾绾不乐意起来:“不就是讨论案情嘛,我们不问不说话,旁听也不行?” 林彦问也不再掩饰,肯定地答:“不行。” “那穆九怎么还可以参与?” “不便透露。”林彦问不会转弯,直接得让人难受。 陶绾绾噘着嘴,拉起沈豆蔻就走,不说拉倒。 穆九盯着两人气呼呼离开的背影,一把勾住林彦问的后脖颈,兴奋地称赞:“小林子,干得漂亮!” “为何?”林彦问不解。 穆九心说,你和绾绾对着干,她自然就不会倾心于你,嘴里却在打官腔:“这样显得你刚正不阿!” 陶绾绾和沈豆蔻走到街上,沈豆蔻打抱不平,骂骂咧咧地说:“绾绾,彦问哥哥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小气?不仗义!” “不许你这么说彦问!”陶绾绾护短地道。 “啊?”沈豆蔻一头雾水,“我这不是在帮你出气吗?” 陶绾绾摇摇头说:“刚刚我确实有些气愤,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彦问的所作所为才是正确的!从前我们是朋友,他还不是县官,自然不用顾忌那么多。现在他身份不同,如果他毫无原则,不遵守法纪,不就和那些昏官一个德行了吗?这样的林大人,才是西洲该有的县官!” “倒是我们俩,问东问西,有些没分寸了。”陶绾绾自查自省。 沈豆蔻点点头,附和道:“绾绾说得对!” 陶绾绾这么想着,倾慕之情又生出几分。 刚刚走到南街街口,就被跑得气喘吁吁的药童抓住,焦急地大喊:“小姐,不好了!二房到百草堂闹事,朝着要分家呢!” “分家?”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 果然,沈张氏去县衙哭诉,一方面也是想造个声势,方便到百草堂讹钱? 两人忙不迭地跑到百草堂去,二房的亲朋好友好似种红薯一样,密密麻麻地挤满大堂,和药童们对峙,骂骂咧咧:“我们二爷被害死了!不能让沈豆蔻那个小妮子独占百草堂!” “分家!” “……” 陶绾绾担心沈豆蔻怯场,刚想挺身而出,用武力震慑全场,沈豆蔻却已经挤进人群中大喊:“不要喧哗!院中还有许多病人,你们这样吵闹,影响病人休息。有什么事情找我,一条一条慢慢说!” 沈二爷之子沈决明站在最前头,看见沈豆蔻后阴阳怪气地说:“豆蔻,现在我爹和大伯父都已意外身故,也是时候分家了!咱也不说把你赶出家门。我作为沈家血脉,理应占大头,你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娃,看你可怜,分你一成。改天去外面置办个宅院,搬出去住……这百草堂……” 陶绾绾看着沈决明口出狂言,竟然不服县官的判决,急火攻心,正要发作,沈豆蔻却平静地说:“当务之急,不是家财的问题。两位长辈接连殒命,不足以说明背后有大问题吗?堂哥,等调查出我爹和二伯的死因,咱们再提分家的事情。还有,百草堂的生意若是被你这样折腾没了,到时候你拿到也是不值钱的空壳子,先把生意稳住……” 陶绾绾看着沈豆蔻,好似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噗嗤噗嗤。”百草堂门外有个声音。 陶绾绾望去,看见穆九趴在门口,正在对她挤眉弄眼:“干嘛?”她没好气地问。 “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忙。”穆九笑道。 陶绾绾看看沈豆蔻,见她确实没什么问题,就和药童打招呼,和穆九走出去:“说。” “和我去趟春风渡。” 陶绾绾顿时警觉起来,捂住自己的腰包说:“虽然我不差钱,但我也不想成为冤大头。穆九,我劝你善良。” “和案情有关。”穆九连忙将狗蛋说的,二傻失踪的事情简述一边。 陶绾绾却不解,认为流浪汉失踪也没什么奇怪的,但见穆九沉思的模样,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便问:“有流浪汉失踪,这有什么奇怪的?病死饿死,或者被人打死的……” “你说得有道理,死个流浪汉确实不稀奇。但通常来说,春季疾病多发,很多人会病死,但不会失踪。冬季饥寒交迫,也很有可能挨不过严寒。但我又去打听一番,发现西洲的流浪汉死亡并没有自然的季节性规律……”穆九已经自顾自朝着春风渡走去。 陶绾绾听他说话,自然也跟着他走,疑惑地嘀咕:“你的意思是,觉得他们并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其他原因……” 穆九停下脚步。 陶绾绾抬头一看,“春风渡”三个飘逸俊秀的大字就在她眼前。 她松开腰包,又气又无奈地说:“行行行,进去!”? 第97章 有了方向 百草堂的乱子已经平息下来。 沈豆蔻虽然有掌控全局的心,但毕竟年龄尚幼,涉世未深,能力肯定不足。好在百草堂还有沈元良的心腹,一致站在沈豆蔻这边,她才不至于被欺负。 站在沈决明那一方的元老,多半是些好逸恶劳,投机取巧的油滑之辈,但人世间总少不了这些人。 最终,双方还是选了个能服众的法子,谁能够找到百草堂几十号疑难杂症的病患的病因,谁就有资格成为百草堂的当家一把手。 “这还不容易?咱们等着瞧!”沈决明作为沈家男儿,从小到大都被二房当做继承人栽培,整日研习药理。 但听见他的话,所有人都嗤之以鼻。 谁让他天生没有药理天赋呢,学了这么久,连最简单的病都会诊错。 沈豆蔻很少插手百草堂的事务,她从前很有私生女的自觉,生怕崭露头角,抢了人的风头,做个不务正业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大家都安生。 现在不得不重新学起来。 沈豆蔻走到沈元良的私人诊室,里面有他行医半生的手札。她坐在父亲的书案前,他的音容笑貌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 “我爹的行医手札,全部在这里了吗?”沈豆蔻翻阅书册,一目十行,不由地发出疑问。 药童点点头,认真地说:“是的,沈老的手札全部在这里。自他发生意外以来,诊室始终关闭着,无人进入过。” “这就奇怪了……”沈豆蔻嘀咕起来。 药童不解:“为何奇怪?” 沈豆蔻摇摇头:“没什么,你先出去,帮我把带上。” 药童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出去。 沈豆蔻一边看手札一边琢磨,按照沈元良的习惯,不管是病因找没找到,他都一定会将笔记写下来,最后再统一整理,编入行医手札中。 可百草堂那几十号病人,已经住下好几个月了。她从不参与百草堂的事务,都听说沈元良为这个病愁得白了好些头发。 花费这么多工夫,总不可能一点眉目都没有。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被人偷走了,要不就是沈元良不愿被人瞧见。 沈豆蔻想,他的死因,会不会和这些病患的病因有关? 若是找到病患的病因,就可以替找到父亲之死的谜题,撕开一道裂痕。 想到这里,沈豆蔻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她拿着小本本到病房中,将病患的病理特征,衣食住行全部询问一遍。 沈决明就是一个草包,看着沈豆蔻卯足了劲儿向前冲的样子,忍不住上前酸两句:“妹妹,看你平日里好吃懒做,看来全都是装的。现在为了争夺家财,真是下了血本呀!” 沈豆蔻不想和他争辩,只当放屁。 沈决明自讨没趣,装模作样地也去问诊,记录下来。 陶绾绾和穆九到春风渡里,径直到二楼。叫上一壶酒,将要购买的问题交给伙计。 “诶,小二,有饭菜吗?”穆九忽然问。 一般,上二楼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不要提用膳了。 伙计愣在原地,瞬间便反应过来,笑道:“有,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陶绾绾见穆九懒洋洋的模样,便说:“拿手菜上个个。” “好嘞。” 今日折腾一上午,不知不觉间肚子都干瘪了。在春风渡不吃,也要去醉香楼。 去了醉香楼,穆九免不得被掌柜责骂。但掌柜拿穆九也没办法,他虽然时不时旷工,但和陶绾绾和林彦问交好,醉香楼可开罪不起。 饭菜上来后,两人一边饮酒一边吃菜,好不清闲,引得其他买家频频侧目。 陶绾绾夸赞:“你别说,春风渡的酒配上小菜,美味更甚。” 穆九笑道:“美味佳肴,也要看和谁作伴。” 陶绾绾不明所以。 内阁,扶烟展开伙计递上来的纸条,看见问题后盈盈笑道:“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 伙计望着扶烟的神色,她笑起来好似春风吹拂湖面荡漾出的涟漪,沁人心脾。 “十排左一,十六排右五……”扶烟一连串报了八个数字,伙计将小纸条合并卷起,用蜡丸密封。 扶烟望着伙计的背影,门帘掀起,恰好可以看见陶绾绾和穆九那一桌,两人不知道在说点什么,一个一脸嫌弃,一个兴致勃勃。 她喃喃自语起来:“自从你们来到西洲,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 陶绾绾和穆九取到蜡丸后,走出春风渡。 “就这小小的一枚蜡丸,就要五十两银子。这可是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粮。”陶绾绾倒不是没钱,就是觉得,这卖得未免也太贵了些。 “你云景山庄又不差这点。”穆九调侃。 陶绾绾一边捏蜡丸一边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一转头,望向穆九,“你作为一个男人,却拿我当钱袋,不觉得害臊吗?” “怎么会,软饭硬吃。”穆九理所当然地说,“你的钱就借我使使嘛,大不了,九爷我委身于你?” “谁稀罕。”陶绾绾将矫揉造作凑过来的穆九推开,小脸皱巴巴的好似一张没撑开的饼,“你看,春风渡给了我们八个地方,我们要一个一个查过去?” “不然呢?”穆九接过纸条一一过目,心中已经有所猜想。 陶绾绾琢磨一下道:“还是我们自己去。” 现在,陶枭不允许她和林彦问接触,可这案子是林彦问接手,她要帮着沈豆蔻调查,怎么可能不接触嘛。所以,她不想动云景山庄的力量,免得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到时候想反抗都不好意思。 穆九才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是担心云景山庄的人出动,动作太大,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两人先到了第一个位置,是一处荒郊野外。 已经入夏,草长莺飞,日头也烈。穆九随便在荷塘里折了一株荷叶,递给陶绾绾说:“呶,给你遮太阳,看你细皮嫩肉的,别晒伤了。” 陶绾绾本想对他两句,她行走江湖的女侠,怎么可能怕晒太阳。但见他真挚的神情,竟然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撑着荷叶寻找。 “这里是多久前死了人?一点线索都没有,到底查什么呀?”陶绾绾用剑打开杂草,漫无目的让她稍显烦躁。 穆九其实也不知道,他就觉得多走走看看,兴许能有什么线索。这一切,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第98章 死尸 天色渐晚,日暮西沉。陶绾绾和穆九已经更换五个地方,但都一无所获。 陶绾绾娇生惯养的,辛苦大半天难免抱怨:“穆九,你有没有个准儿?别是溜我玩。” 穆九看她身上华贵的衣物被路边的带刺野花勾破,胳膊上也有一道细长口子,心生歉意,让她过过嘴瘾,赔笑道:“我哪敢溜陶大小姐玩呀,找线索哪那么容易得偿所愿。往后也随你差遣咯。” “早知道就应该让安和派人去找,我赌什么气啊……”陶绾绾气呼呼地用脚踹路边的野草,就应该像穆九一样脸皮厚,少受多少苦,本来她也不要什么面子的。 “还有几个地方,咱们去找找。回去请你吃饭,醉香楼随你点!” 陶绾绾翻了个白眼:“谁稀罕。”她一脚踢过去,脚下似乎有个硬物,“咦?”她低下头去查看,就着夜色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直观感觉是个人影。 “什么东西?”穆九连忙过去问。 扒开草丛,看见一骨瘦如柴的男子趴在地上,草丛被扒开也没有反应,估计已经断气。 两人行走江湖,看见死人心绪平稳,惊讶之余还有庆幸,看来今日没有白来,春风渡的消息还是货真价实的。 陶绾绾用手打了个暗号,始终跟随,暗中保护的安和自草丛中出来:“去通知彦问。” 安和点点头,转身离开,瞬间化作一道虚影,遁入黑暗。 穆九拿出火折子,放在唇边一吹,一团火焰将四周的黑暗驱散。他将火折子递给陶绾绾,自己去查看尸体的情况。 “哎呀!”穆九尸体掀翻后,正面朝上,忍不住发出惊呼。 倒不是这人死得多么凄惨血腥,而是他浑身皮肤惨白,又不是的失血过多的白,而好似身上蒙上一层白霜。 “这人好生奇怪。”陶绾绾拧着眉头观察,疑惑,“这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穆九用力擦尸体身上白茫茫的一层,怎么也擦不掉,应该是和皮肉长在一起。他号称百事通,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 在等林彦问接手前,两人观察尸体的情况。 此人中等身材,骨瘦如柴,但胳膊上肌肉发达,看起来像是做苦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流浪汉?”陶绾绾问。 “我也不认识啊,只能让画师作画,沿街询问。”穆九嘀咕一句。 两人看了半天,只觉得处处都是疑点,但又好像没有一处明确的疑点,只能等县衙的仵作验尸好后,再做定论。 诊室窗边,豆火摇曳,沈豆蔻还在灯下翻看沈元良的行医手札,线索没有找到,倒相当于温书,医学知识涨了不少。 突逢变故,沈豆蔻心智成熟许多,但混日子这些年早就把自己惯坏了。她私心里想着要挑灯夜战,争分夺秒,奈何夜一深,周公就找上门来,招着手勾她去,浓茶都灌下好几壶,都没什么作用。 “难道真的要我效仿古人,悬梁刺股嘛?”沈豆蔻痛恨自己不争气,一咬牙,让药童拿来一根绳子,往房梁上一丢。 这可将药童吓得不轻,慌忙上前将她拦腰抱住:“小姐,来日方长,就算没找到病因,也不至于寻死觅活……” 沈豆蔻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我只是犯困,把辫子吊起来。” 药童发现自己委实想多了,尴尬地愣在原地。 “快帮忙,别傻愣着。”沈豆蔻没好气地说。 药童不甘愿地找来凳子,帮她把头发拴在房梁上,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小姐,您要不还是回府休息,你这样……” 此时,沈豆蔻正在用冰凉的茶水洗眼睛。 沈豆蔻听到“回府”二字,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异样,连忙拒绝:“不必,我还能坚持。” 药童摇摇头,叹息着离开。 沈豆蔻看完一本沈元良批注过的书,又换到另一本,眼睛看似睁开,但目光早已涣散,什么也没看进去。 渐渐地,她适应扯着头皮的疼痛,闭上眼睛进入浅眠中。 扶烟穿好衣服,神色疲倦地按着太阳穴,侍女推她出内阁。 “冀沉庄主,您是有什么急事儿,非得晚上来访。不知道,还以为你爱慕我,要与我风花雪月,共赴巫山呢……” “扶烟,想不到你还会开玩笑呢。”陶枭坐着喝茶,眉目温润,望过去时却是有些温柔迷离。 扶烟无所谓地挑眉,将鬓角的头发勾到耳后:“亏得相互扶持多年,冀沉庄主却丝毫不关心我。”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问,“何事啊?” “我要离开西洲一些时日,你替我关照一下云景山庄。尤其是绾绾,千万不要让她闯出祸事。”陶枭难得这般诚恳地求人办事。 扶烟才睡下就被他叫醒,心情很是不好,嘴上不饶人,揶揄他几句:“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哪里有资格关照大名鼎鼎的云景山庄。” “若是绾绾出了事,不止春风渡,整个西洲都别想好过。”陶枭才不和她废话,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扶烟却笑起来,将胸前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对侍女说:“你别看他在外装得温文尔雅的样子,其实霸道的很呢。” 随后,神色严肃起来,冷冷地问:“我睡下后,可有发生什么事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陶小姐找到在南郊找到一具尸体。林大人已经派人过去,但并没有声张。”侍女答。 南郊?扶烟听罢,难怪陶枭要来找她帮忙,光看地盘就知道,兴许是触碰到不该触碰的人和事。 夜深人静,百草堂的药童伙计也疲乏了,除了几个守夜的,其余人早已回到房中熟睡。 一个黑衣人动作敏捷地从街道暗处翻入百草堂内院里,左顾右盼,悄无声息地潜入诊室中。 黑衣人看见沈豆蔻在烛火下的身影,刺破窗户纸吹入迷烟,确定她不会醒来后翻窗进入,开始在诊室内很有章法地四处翻找。 先是翻找沈豆蔻面前的书桌,再是到书架上寻找一圈。一无所获后开始在柜子和墙上敲敲打打,谨防有什么暗门。 沈豆蔻喝了太多茶水,诊室内又点了提神醒脑的熏香,因此黑衣人的迷烟并没能起到很好的效果,她迷迷糊糊中听见声响,幽幽转醒。 一转头,和惊讶于她醒来,好似被人点穴愣在原地的黑衣人四目相对。 瞬间后反应过来,沈豆蔻惊呼:“你是谁啊?!” 黑衣人担心惊动众人,丢下手中的册子跳窗出逃,沈豆蔻条件反射地想去追,才刚跑两步,疼痛顿时从头皮窜入她的脊梁骨,疼得她直打哆嗦,捂着脑袋站着不敢动,大喊:“来人啊!有小偷!快去追小偷!” 顿时,百草堂内灯火通明,药童伙计都被惊醒,一帮斯文人拿着稀奇古怪却毫无杀伤力的武器从房内冲出来,有拿着杆秤的,有拿着一根长桂皮的,也有拿着书卷成柱就要上前搏斗的…… 沈豆蔻见此状况,无奈地摇摇头,这战斗力果然和云景山庄不能比:“你们这是去抓小偷,还是去送人头啊?” 第99章 做你的护盾 一辆华贵马车行至百草堂店铺,听见院内的嘈杂声。 冥深掀开轿帘望去,嘴快嘀咕:“庄主,百草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一抹黑影从院墙掠过,在连成一片的屋顶飞跃。冥深不假思索地从轿子里冲出去,好似离弦的飞羽窜出去。 陶枭望着冥深消失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摇摇手中地扇子。 马夫跟随陶枭多年,忍不住数落:“老大也太没规矩了,庄主都还没发话就自作主张。” “无碍。他有名字,叫冥深。”陶枭也觉得奇怪,以往他最喜欢乖巧听话的下人,冥深这性格,早死百八十回了。如今却是不同。 马夫顿时不敢多说,低声请示:“庄主,继续走吗?” 陶枭又朝百草堂望望。百草堂内有一棵粗壮的银杏树,据说已有百年,粗壮得要好几个壮汉才能抱住。初夏的银杏叶是翠绿色,在月光下越发剔透。 “在这等着。”陶枭吩咐。 他没有敲门,施展轻功,飘飘然地落入院中,没让任何人察觉,悄无声息地就进入沈豆蔻所在的诊室内。 此时,粉嫩嫩的小姑娘正打着哈欠,却拼命让太阳穴上涂抹清凉油。 “若是累了,何不回府休息?你这样熬着,也熬不出什么结果。”陶枭轻声问。 沈豆蔻本打算试试辣椒水喷眼睛,却意外发现最提神醒脑的法子。她转身望见白衣胜雪的温润公子,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惊喜地扑过去:“冀沉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看见一只瞌睡虫。”陶枭笑道。 “我才不是瞌睡虫。”话虽如此,她却条件反射地去蹭嘴角,担心有哈喇子。 陶枭忍俊不禁。他合上扇子,敲敲她的头顶,语气却十分宠溺:“好,没有瞌睡虫。” “冀沉哥哥怎么来了?” “听见百草堂内喧哗声不断,进来看看。发生何事?” “进了小偷,不过还好,没偷走什么东西。”沈豆蔻说。 陶枭并不多问:“那就好。夜已深,熬夜可就长不高了。走,我送你回沈府。” “我不回去!”沈豆蔻噘着嘴,背过身去。 陶枭凝眸望去,好似能洞察一切:“还要继续当缩头乌龟呀?” 沈豆蔻被看穿,在心爱之人面前也不必伪装,她顺势靠过去撒娇:“现在沈府长辈,却每一个姓沈的,留下一双孤儿寡母……我回去也尴尬……” 许多事情发生后,终究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那也不能干熬在你父亲的诊室里。能躲得了一日,往后怎么办?” 沈豆蔻看见陶枭,眼前一亮,拽着他的袖子撒娇:“冀沉哥哥,你最好了,帮我想想办法嘛!” 陶枭能够理解她的处境,如今的情况,她愿意接手百草堂实属不易,不愿逼她太紧。加上在云景山庄,和陶绾绾还有个照应。 “那你回云景山庄。”陶枭无奈又宠溺地说。 沈豆蔻却好似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脸上笑靥如花:“你说……‘回云景山庄’?你用了‘回’!冀沉哥哥,你是不是……” “小丫头,别胡思乱想。”陶枭连忙制止她。 沈豆蔻垂眸浅笑,一副我都知道的神色,想着千万不能放过机会,可怜巴巴地说:“冀沉哥哥,百草堂那几个长老和二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现在爹爹不在,我如何斗得过他们?肯定是腹背受气……我一想到自己孤苦无依,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 “豆蔻别怕,我不会让你陷入那不堪的境地。你只管放手去做,我……还有绾绾永远是你的后盾。”陶枭轻声安慰,沈豆蔻那点小心思,她还会看不明白吗。 沈豆蔻如愿以偿,开心地扑过去搂住陶枭,兴奋地说:“冀沉哥哥,你真好!云景山庄这么大的产业,你都管理地井井有条,百草堂有救了!” 从未和任何女子有过肌肤之亲的陶枭,突然被人搂住,换来的是浑身僵硬,他又不好直接推开沈豆蔻,尽量云淡风轻地说:“说就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我偏要动手动脚!”沈豆蔻搂着陶枭,不愿撒手。 陶枭无奈地摇头,只好作罢,轻轻摸了摸她乌黑的脑袋,故作镇定地沉声说:“但是,我一个外人,不好直接插手沈家之事,恐落人口实,只能暗中帮你。” “豆蔻都听冀沉哥哥的!”沈豆蔻松开手,依恋地望着他。 陶枭不敢直视她眼中的光芒,侧头朝旁边望去,避开她的目光,继续叮嘱:“这件事,你谁都不要说,绾绾也不能提起,明白吗?” “嗯嗯,明白!”沈豆蔻甜甜地笑着,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答应下来。 陶枭暗自松一口气,摸摸她的头,对她说:“好了,今天天色已晚,你将就一下,明日开始,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切勿冒进,明白吗?” “嗯。”沈豆蔻乖巧地点点头。 陶枭吩咐好后,便离开了。 他刚刚走出门,沈豆蔻就用手摸摸自己的头顶,好似能感受到心爱之人掌心的温度。 陶枭回到马车上,冥深已经回来。 “庄主。”冥深愧疚地低下头。 陶枭:“跑得那么快,还不是没抓到。” 冥深将头埋得更低:“冥深以后一定苦练轻功。” 陶枭再看一眼百草堂,不知何时,他除了陶绾绾,心中已有别的牵挂。他抬起双眸望向弦月,吩咐马夫:“走,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马鞭划破空气,抽出声响,马儿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嘶鸣一声,马蹄飞起。 等到林彦问带着县衙的人到南郊后,四人汇合。 林彦问勘查一遍现场,问:“穆兄,绾绾,你们可有什么疑点?” “到处都是疑点。”陶绾绾说,“这人从哪里跑出来的呀?身上的白霜是怎么回事?这人是谁?不都是疑点吗?” 穆九抱着胸,摸着下巴沉思道:“我观察过周围的树丛,可能因为他一路躲避,行踪并无规律,人手多一点,可以扩大搜索范围……” 当下最要紧的是确定死因。 四人一路同行,回西洲城内。 林彦问自然回县衙,陶绾绾和穆九原本准备回云景山庄,但听安和禀报,百草堂溜进贼人,他们准备进去看看。 “彦问,你也去百草堂看看豆蔻?”终究是大吵一架,补好也有个疤,陶绾绾想着撮合一下。 林彦问微微一笑,摇头道:“私下里我们自然是朋友,可现在我官府加身,多有不便。” 陶绾绾只能答应,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敲开百草堂的大门,伙计引领两人进入内院。 穆九见陶绾绾神色异样,猜到她为何不开心,宽慰道:“小林子本就是这般性情,执着又有点一根筋,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我当然知道他是对的,但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人本就是纠结的,明白道理和欣然接受是两回事。 第100章 饿死 陶绾绾和穆九到百草堂内,见沈豆蔻坐在灯下打哈欠。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望见二人,欣喜地打招呼:“绾绾,穆九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百草堂进贼了?抓到没有?”陶绾绾担心地问。 沈豆蔻提了一嘴伙计和药童拿着药材追贼的事,无奈地摇摇头:“就这战斗力,追上才是天方夜谭。” “无碍,我派点人过来。” 穆九若有所思地说:“这么看来,他们想要的东西,都还没有得到。豆蔻,你多找找,看看你爹有没有留下线索。” “你看。”沈豆蔻指向眼睑下的青灰,悲痛欲绝,“我找得还不用心吗?一无所获。” “好啦好啦,先睡休息,天大的事情也等明日再说。”陶绾绾说完,自顾自走到诊室临时休息的榻上,侧卧倒下。 穆九见此状况,准备到内院病房凑合一下。 沈豆蔻也困得眼皮打架,奈何心中焦灼,坐着看书犯困,真躺下反而睡不着,就干脆伏案思索。 她有些想不明白,这十几号病人生活毫无交集,日常来看也没什么古怪,怎么就这么巧,得了一样的病呢? 晨光熹微,一缕光亮透过轩窗洒在桌案上,沈豆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百草堂内已经有药童忙碌的身影,刚打开大门,就有病人进来,在家属的搀扶下嚷嚷着:“大夫,救命啊!” 沈豆蔻赶紧跑出去,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快到榻上靠着。” “今早起来,准备去地里除草,却不知怎么的,扛个锄头就栽倒在地。”妇人哭哭啼啼地说。 沈豆蔻望了望身材健壮的男人,问他:“你是什么感觉?” “浑身乏力,有点头晕……” 这和病房的十几号病人一个症状。 “你可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最近和往常有何不同?” “没有呀,一切如常。” 沈豆蔻嘀咕:“行,你先去内院休息片刻。” 妇人追问:“我相公得了什么病?” 沈豆蔻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妇人神色一变:“沈大小姐,早就听闻你不学无术,若是不会看病就别看,耽误时间。大夫,有大夫吗?快来看看我相公……” 沈豆蔻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药童看不下去,义愤填膺地说:“我家小姐哪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爱治病就治病,你爱治就……” 沈豆蔻连忙阻止,让德高望重的大夫来看诊。 最后的结论,和她别无二致。 回到诊室,陶绾绾宽慰她:“豆蔻,家人生病难免情绪激动,言辞犀利就当放屁了。” “绾绾,我没事。”沈豆蔻无所谓地说。 换做往常,她可能真的会生气,指不定还会和对方互呛。现在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惊歌进入百草堂,周身寒气,把伙计吓得不轻,以为是来闹事的。百草堂如今遭受重创,犹如惊弓之鸟。 好在药童认出惊歌,知道她是林彦问身边的人,连忙上前搭话:“大人,你可是来找小姐的?” “找穆九,带路。”惊歌冷冷地说。 药童弓腰垂手,殷勤地将她带到诊室。 惊歌径直走到穆九身边,将一份密信交到他手中,说:“公子给你的。” 沈豆蔻看见她来,赔着笑朝她挥手打招呼:“惊歌姐姐。” 惊歌没有理会,转身就走。 眼泪顿时就在沈豆蔻的眼眶里打转,她可怜巴巴地望向陶绾绾,问:“绾绾,惊歌姐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陶绾绾想,这不是很明显的吗?无所谓地说:“她 本来就跟冰块一样,生不生气都一样,想开点。” 说着,她到穆九身边,和他一起看密信。 林彦问送来的是尸检报告。 “死因为饿死。”穆九语气中带着惊讶。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被饿死?”陶绾绾也不可置信。 ,穆九继续说:“身上的白霜,不知是何物,入口有咸味。身上满是鞭痕,遭人长期苛待……” 陶绾绾嘀咕:“咸的,为什么会是咸的?会不会是汗水凝结的?” 穆九摇摇头:“我儿时乞讨一年都不会洗澡,汗水肯定也是咸的,但不会有白霜……” “那咸的还有什么?盐呀?这也不可能,盐这么贵,他一看就买不起。”陶绾绾随口说,自己又否定了。 穆九好似想到什么,问:“绾绾,西洲可有盐矿开采?” “不曾听说呀。西洲水路发达,有漕运。盐由官府严格限制,普通老百姓不能贩售,整个西洲就没几家盐铺。”陶绾绾望着穆九,反问,“你不会真的以为是盐?我只是随口说说。” “我知道了!”沈豆蔻突然大喊,激动地说,“我曾在书中看过,盐要经过严格的处理,不然其中含有有害物质,吃多了会中毒,症状就是浑身乏力,四肢麻木,更有甚者还会腹泻,肚子疼等。这和留在百草堂的病人症状极像。” 陶绾绾望望沈豆蔻,又望望穆九,反问:“可西洲没有盐矿。难道有人通过漕运贩卖私盐?” “如果假设成立,沈老很有可能是发现其中秘密,然后遭到灭口。”穆九推测。 沈豆蔻还沉浸在自己找到关窍的喜悦中,嘀嘀咕咕地说:“我就说嘛,怎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得同一种病。我怀疑过水源,但大家用的都是苕英河的谁,若是真水源有问题,整个西洲都会遭殃……吃穿用度我都考虑过,愣是找不出共同点。盐,确实是一点。我去问问那些病人,看他们都在什么地方买的盐,是不是一个店铺。” 话音落下,沈豆蔻就激动地跑去问病人。 最终,大家买的就是那几家,一般是就近买盐。 陶绾绾和穆九见她垂头丧气地回到诊室,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可能是我们想多了,西洲就这几家盐铺,家家都有人买。沈府也是在其中一家买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嘛。可能真的是我们想多了。” 陶绾绾呢喃道:“是呀,云景山庄就在南街买的,也没什么问题。” 穆九并不说话,若有所思。 “不过,看那人的样子,确实像个干苦力的。”陶绾绾又补充。 穆九这才开口:“等小林子先确定死者身份。” 以为有了线索,现在一切又断了。 第101章 被掳走的流浪汉 “那确实是个采盐工。” 众人循声望去,一条腿先迈进门槛,入目是藏蓝的镶边裙摆,腰间玉佩的穗子随行走摇晃。一袭常服的林彦问走进诊室,身后跟着黑衣的惊歌。 沈豆蔻最为欣喜,高兴地一蹦一跳:“彦问哥哥,你不生我气了?” “我本就不曾跟你置气。”林彦问脱下官服,又恢复平日里斯文温润的模样,言笑晏晏。 见好友矛盾化解,陶绾绾心中欢喜,和林彦问寒暄两句。 穆九最终切回正题,问道:“彦问,你从何断定死者为采盐工?” “是呀,我自幼在西洲长大,都不曾听过这里还有盐矿。” 林彦问继续道:“死者身上长一层薄薄的白霜,怎么洗都洗不掉,还有咸味。是这种症状,我曾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采井矿盐的工人,因为长期不见阳光,又受盐水侵蚀,便会染上这怎么洗也洗不去的白霜。” 沈豆蔻附和道:“百草堂的病患有手脚麻木,四肢无力等症状,我也怀疑是私盐没有除尽其中毒素所致。” 林彦问:“开采私盐乃是重罪,偷摸不让人知晓才正常。当务之急是找到盐矿在哪。” 穆九想了想,道:“彦问,死者画像可有?” “给。”林彦问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继续解释,“我已经遣衙役穿常服去探问,看看能不能找到人。” 穆九展开纸张看过后,转身朝外走:“我也去寻人。” “我陪你。”陶绾绾立马跟上。 沈豆蔻在百草堂主持事务,林彦问和惊歌回县衙。 陶绾绾见穆九好似已有方向,问他:“你去哪里找?” “还记得狗蛋说的,失踪的流浪汉吗?” “你是说,死者可能也是流浪汉?” 此时,一个人举着画像,拉着路人就问:“请问你见过画像中的人吗?这是我兄长,他……” 穆九叹息:“总比在西洲街上问,大海捞针强得多。” 经过举着糖葫芦叫卖的商人,陶绾绾将整个木架子都买下来,拔下一串自己叼着,剩下的都丢给穆九:“扛着。” “你买这么多干嘛?又吃不完。”穆九也拔下一串啃起来。 “不是要见你的那帮小崽子吗?给他们带的。” 穆九听完,越发觉得陶绾绾可爱。她时而蛮不讲理,拔剑就是喊打喊杀,时而又是细心慈善,微小的举动直捣心窝。 “诶穆九,彦问到底是怎样的人?”口中的糖葫芦酸酸甜甜,好似陶绾绾此时的心情。 初见林彦问,她便喜欢。不敢夸大言爱,不过是看他气质出众,容貌俊美。之后越发喜欢,是见他坚定正直。虽然为沈府之事有摩擦,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自从他当了县官后刻意和她保持距离,让人心中不舒服,但他对沈豆蔻的态度足矣证明他的宽容大度。 一下子,陶绾绾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陶枭不让两人接触,又在陶绾绾心头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想要揭开。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将过多的目光,放在林彦问身上。 本以为喜欢一人很简单,像沈豆蔻扑向陶枭一样,直率而热烈。 可她们终究不是一众人,面对感情的深渊,心中感受也不同。 穆九偏头看她神色,见她若有所思,心中吃味,反问:“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看你和他关系匪浅,随口问问。”陶绾绾咬着山楂,酸的皱起眉头。 穆九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和彦问很熟,但又不熟。我只知道他是京中官员之子,品行端正,值得信赖。我替他办事,他给我钱。旁的并不知晓。” “不应该啊!”陶绾绾不信,“你一个卖情报为生的,想要探听彦问底细,还能不知道?” “你可知,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就活不久?”在京中若想安稳度日,就要学会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陶绾绾不再追问,忽然凑过去低声商量:“穆九,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叫我什么?”穆九仰着下巴装蒜。 陶绾绾瞪他一眼,一咬牙,谁让有事相求呢? “九爷!爷!” “诶。什么交易?”穆九得意洋洋地问。 陶绾绾谄媚地问:“以后和彦问查案子,带上我?” 穆九神色微微一变,反问:“那你用什么跟我换?” “你开价。” 穆九心想,这是要逼着他帮情敌?这是不可能的,他敷衍:“嗯……一时间没想起来,先留着!” 恰好走到乞丐窝,一帮小崽子看见穆九和陶绾绾,撒欢儿冲过来。又瞧见穆九肩上扛着的冰糖葫芦,小孩子哪里经受得住火红果实的诱惑,都蹦起来去勾。 “别抢别抢,都有。不够让她买。”说着,穆九指了指锦衣华服的陶绾绾。 陶绾绾发现,穆九把自己当钱袋子越来越顺手了。 “不够我买。”想起饿死的旷工,她心中酸楚,倒是乐得让小孩子开心。 穆九将糖葫芦一一发给小乞丐们,看他们吃得开心,笑靥如花,他也跟着开心起来。然后拿出画像,问:“你们来看看,此人可见过?” 小乞丐们过来辨认一番,都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没见过。” “不认识。” 陶绾绾和穆九对视一眼,万分失望。 “那你们帮忙注意,有线索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小乞丐们喊的格外卖力。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一个年龄稍长的老乞丐过来,可怜巴巴地乞讨:“行行好,给点吃的。” 穆九见状,掏出一块碎银给狗蛋,让他去买点馒头过来。他一眼便明白乞丐的情况,年纪大了,又生了病,只能窝在角落里等死,连爬着上街乞讨的力气都没有。 “你们刚刚在看什么画像?给老头子看看。”老乞丐靠在墙根,只说了会儿话就已经气喘吁吁。 穆九连忙将画像递过去。 老乞丐拼命睁开已经浑浊的双目,在看清楚画像上的人后,眸中浊气散尽,一缕神光:“这……这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穆九和陶绾绾交换眼神,老乞丐的样子分明是认识。 “已死。” 老乞丐点点头说:“我日子也差不多了。” “你认识?”陶绾绾迫不及待地追问。 狗蛋买馒头回来了。 老乞丐一边啃馒头,一边艰难开口:“我在西洲乞讨一辈子,见过的人可比小崽子们多多了。这人从前和我一起乞讨的,后来莫名其妙失踪,我们谁也没当回事。再后来,就有年轻力壮的乞丐不见,只有些老弱病残在街上游荡。” 经老乞丐这么一说,穆九和陶绾绾确实发现,乞丐多是小孩老汉。 “失踪多久了?”穆九追问。 老乞丐将馒头嚼碎下咽似乎都很困难:“五六年了,我也记不清楚了。” 陶绾绾见他情况不妙,担心地问:“老伯,要不将你送去百草堂医治?你放心,我出银子。” 老乞丐摆摆手,惨笑道:“我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药石无医。临死前能吃顿饱饭,做个饱死鬼,也算不枉此生……” 说着,老乞丐仰着头,微微闭上眼睛,享受洒在身上的阳光。 生老病死总无情。 小乞丐许是见惯生死,看见老乞丐拿着馒头的手垂下,面上不见悲喜,还在开心地舔着糖葫芦。 反而是陶绾绾和穆九十分感伤。 “找个地方埋了。”陶绾绾说。 第102章 公子脸红 入夏后烈阳高照,明亮得晃眼睛,此时,却怎么也驱不散陶绾绾心上的阴霾。 “绾绾。”穆九轻声唤她,两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嗯。”她站在路边一棵桃树的树荫下,抬头望见枝头挂着红彤彤的桃子,伸手摘下一个,在衣袖上蹭外皮上的绒毛。 “西洲恐怕有不为人知的私矿。”穆九也摘下一个桃子,囫囵地啃起来。 陶绾绾同意穆九的结论。 流浪汉饿死在郊外,身上虽然有不少外伤,但并不像长途跋涉的模样。可见,他逃出的地方就在西洲境内。 “诶,偷桃子嘞!”桃树的主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大喊一声,将陶绾绾和穆九吓一跳,条件反射撒腿就跑。 两人足下都是带功夫的,平头百姓哪里比得过。 已经跑到百草堂时才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俩桃子能值几两碎银,跑什么?” “我哪知道。”陶绾绾讪讪地说。 但经这一折腾,出一身薄汗,心情反倒没有那般沉重了。 已经确定死者身份后,穆九去县衙回禀林彦问。 两人一同出门,带着便服的衙役到发现死尸附近寻找,希望能找出盐矿的所在。 一直寻到日偏西,火红的圆盘架在山间,又想到不知在及腰的茂密草丛中藏了多少尸骨,穆九分外惆怅。 看着正尽心尽力办事的衙役,穆九随手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淡淡地说:“小林子,咱们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偌大的西洲,在一个地方开个洞,进去后别有一番田地。洞口用植被掩盖,难度可想而知。 “或许可以去春风渡买线索?”林彦问道。 “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了。” 惊歌带着衙役在附近继续搜索,穆九和林彦问去春风渡。 铺子门口点着两盏火红的灯笼,酒客在灯火下微醺,喝得脸颊通红。 两人自大堂穿过上二楼,神色急迫。伙计也明白,上了两杯酒后拿上蜡丸,到内阁找扶烟。 伙计侍奉扶烟多年,知道她对这群人颇有兴趣,不敢怠慢。 扶烟捏开蜡丸,展开看:“西洲盐矿之所在。” 看完后,心弦一动,不似平常云淡风轻,双眸底下满是诧异,她赶紧将纸条在烛火上焚烧殆尽。 伙计见她神色异样,低着头道:“我这就去回绝。” 扶烟微微一点头。 难怪陶枭离开西洲时,来请她护住陶绾绾,就现在查出的苗头,只怕要将西洲的底掀开。 “且慢。” 伙计立马停住脚:“姑娘还有和吩咐?” 扶烟又恢复平日里云淡风轻的神色,温声细语地说:“告诉他们,没有。” 伙计一愣,点点头。 穆九和林彦问正略带不安地等着伙计给消息,见人从内阁出来,都微微挺身,无声询问。 伙计低声道:“二位客官,没有。两杯酒一吊钱。” 林彦问顿时神色落寞。 “多谢。”穆九却喜笑颜开,拍拍腰间的钱袋,“小林子,今日我来请客。”毕竟便宜,免得总被说蹭吃蹭喝。 林彦问垂头丧气地走出春风渡,满面愁容。他偏头望去,见穆九嘴角上扬,疑惑地问:“穆兄,难道刚刚有什么好事?” “可以说是还事,也可以说是坏事,你想先听哪个?” 林彦问:“都行,你赶紧说。” “那我就先说好事。”穆九正儿八经地解释,“扶烟姑娘已经告诉了我们,问题的答案。” “坏事呢?” “答案是,没有。” “你从何判断的?”林彦问不明就里。 穆九解释道:“春风渡若是卖不了问题的答案,会回答‘没有’,但不会收酒钱,算是请客人浅酌。但你看,伙计让我们给了一吊钱。” “换而言之,扶烟在告诉我们,西洲没有盐矿?那答案放在蜡丸中,不就好了?为何要告诉我们答案?”林彦问不解地道。 穆九一甩发梢,若有所思地呢喃:“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扶烟推着轮椅坐在内阁的窗边,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惋惜:“唉,看来这样也阻止不了,你们去送死。”但她双眸中是汹涌的兴奋,好似一片千百年不曾起波澜的死湖,忽然被风吹皱了。 虽然还不能确定,百草堂里病患的病因是私盐中的有毒物质所致,但毕竟也是一个方向。 沈豆蔻凭着感觉研究一天药方,却也只是半残品。直到夜幕浓稠时,陶绾绾来寻她,两人结伴回云景山庄。 “绾绾,你怎么满头大汗的?”沈豆蔻不解地望着她。 陶绾绾和穆九分开之后,本想去百草堂,路过自己的诉讼铺子,想着这些时日鲜少去,还是陶伯帮忙登记案子。 迈进铺子的门槛后,伙计就佯装抹眼泪诉起苦来,不知道还以为在给她哭丧呢。 “小姐,你可算来了。你可知道案子已经积累多少了?堆成山了好吗?你可不知道,我被催得不知如何回话!” 陶绾绾自知理亏,汗颜道:“把登记册拿来看看。” 伙计连忙递上去,果然已经是厚厚的一本。她随便一翻,修眉紧蹙,冒出火气来:“这些案子就不要记录了嘛,随便调解一下,何必去见官呢?还有这一桩……” 伙计哪里敢做陶绾绾的主,自然要全部记下来。 陶绾绾并不为难他,只是发发牢骚。最终挑出一些只需要出面调解,不必写诉状的案子,一直忙到深夜,被人留下用晚膳,她是好不容易才逃脱的。 沈豆蔻听罢,愧疚地说:“绾绾,都是我的事情把你耽误了,害你没办法接其他诉讼。” “西洲的讼师又不止我一人。许志成倒台后,其他讼师机会多起来,我也不过是最普通平凡的一个罢了。”陶绾绾摇摇头,“况且,你的案子平民百姓都时刻盯着,我若是赢了,可顶普通百件鸡零狗碎的小案。” 沈豆蔻调侃她:“怎么,绾绾如今也学会挑三拣四了?” “我宽慰你,你还反咬我一口……” 两人打打闹闹起来。 回到云景山庄后,沈豆蔻继续研究药方。之前沈元良给她一摞书,她放在屋内的案集上,没有头绪时心烦意乱,拿起后信手翻阅。 “咦?”沈豆蔻惊异地瞪大眼睛,“这药方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她又仔细看看,终于发现其中关窍。 这方子和她正在配的药方,有几味关键的草药相同。 沈豆蔻怀疑,这是沈元良治疗病人时留下的残方。 想到这里,昏昏欲睡的她顿时头脑清醒,开心地跑去敲陶绾绾的房门:“绾绾,绾绾,你可睡下了?” 陶绾绾也有心事,辗转反侧不得入睡:“没有,怎么了?” “带我去山庄的药房,我要煎药。” 陶绾绾穿上衣服起来,想着陶伯年纪大了,便不让他起来忙活,亲自带沈豆蔻到药方中去。 “是研究出什么惊天药方,大晚上的也要起来煎?” 沈豆蔻手里拿着沈元良留下的书册,边看边配药,嘀咕道:“你别同我说话,我没工夫回你。” 陶绾绾一翻白眼,假装嫌弃:“看把你厉害的!” 第103章 遗书 离开药房,陶绾绾信步走进山庄的竹林中。 月光皎洁,洒在竹叶表面,好似铺上一层银色的光。竹林深处又是浓稠的黑。陶绾绾起来时,随便披上一件素白长袍,拖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冷吗?”穆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这一提醒,她才觉得夜晚风寒,山中更要冷几分。 “披风要吗?” 沈豆蔻敲门的阵仗,将穆九吵醒,没有即刻睡去,便听陶绾绾屋中的声音,发觉她始终没回来,也睡不着,便出门看看。 陶绾绾侧头望向穆九,见月光下他竟然显得英俊无比。她很少仔细看他,此时用目光描摹一番。 眉骨微凸,鼻梁高悬,显得眼窝深邃。嘴唇不厚不薄,下巴微微向前勾起,像是天边月牙上翘的弧。 似乎看见陶绾绾在盯着自己看,素来脸皮厚的穆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嗓子都绷紧了:“你看我干嘛?” 他转动眼眸时,鸦羽一般的长睫也跟着上下扇动,倒是有几分令人心动。 陶绾绾笑得调侃:“就瞧你几眼,又不会少块肉。” “九爷我貌比潘安,收费的!”穆九脸红到耳根,还好在竹林中看不清楚。 陶绾绾接过他手中的披风,挑着眉头嗤笑一声:“想不到你也会紧张害羞,哈哈哈,有趣死了!” 陶绾绾点足跃起,随意将披风裹在身上,跃至顶峰后仰躺在竹竿上,抱着胸出神地望着墨蓝色的夜空。 她长发飘飘,身形轻盈曼妙,竹子只是被她压得微微下弯,弓成优雅流畅的弧度。一袭雪白的薄衫垂下,在风中飞舞。 穆九也跟着飞身而起,在她身边的竹梢上躺下。 若是山庄中有人望见,只怕会惊为天人。这在竹梢上仰躺的功力,寻常轻功难以简直片刻。 “你有心事?”穆九问。 陶绾绾:“我能有什么心事,纯粹是睡不着。” 穆九没有答话。 陶绾绾侧头望向穆九,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追问:“我看是你有心事?” 穆九在犹豫,是瞒着她,还是带上她一起调查。 虽然平日里陶绾绾喜欢用武力和蛮不讲理的功力解决问题,但他知道,她聪慧细致,就算有意瞒着,也不长久。 “你不是同我做交易,让我破案时带着你吗?我现在可要履行职责,你也别忘了欠我一件事。我不要银子。”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穆九:“今日我和小林子去春风渡,问西洲的眼眶何在,答‘没有’,却又收了一吊酒钱。” 陶绾绾立马就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语调中透着些许兴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就是在告诉你们,西洲有盐矿,但消息不能卖!” “你如何分析?” 陶绾绾虽说并未深入江湖,但喜欢听一些趣事,对西洲的江湖规则十分了解:“据我所知,春风渡出来的消息,不曾有假。如果有意隐瞒,直接卖假消息便好,但会砸了招牌。事实上,扶烟姑娘可以选择闭口不言,却又为何要多此一举,以个人名义撒谎呢?莫不是想要阻止我们继续调查此事?” “我也这样猜测。”穆九回。 两人一时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难得疏影星月,凉风习习,莫要辜负了这好时光。 二人仰躺在竹梢上,闭目感受虫鸣鸟叫,世间万物。有时候陶绾绾极其厌恶这世道,有时候又觉得生活格外美好。 尝一口美食,品一盏清茶,甚至像现在这样只是闭目养神。 现在,众人将议事据点定在百草堂。 本来可以直接去县衙的,但林彦问公私分明,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避嫌。另一方面,林彦问担心县衙人多眼杂,他还未肃清属下,恐走漏风声,坏了大事。 云景山庄最为隐蔽,只可惜远了些,赶来赶去麻烦。纵观全局,反倒是百草堂最为稳妥。 陶绾绾和穆九在西洲荒无人烟的地段逛了逛,没查到什么线索,回到城内去了百草堂。 两人径直走向家主诊室,现在已经归沈豆蔻所有了,却没看见她的人影,叫来药童问:“豆蔻呢?” 药童指向内院最西面的房间,说:“小姐在药房煎药。” “昨天煎了一夜,还没煎好吗?”陶绾绾嘀咕一句,“什么药,非得她亲自来煎。”一般来说,百草堂有专门煎药的阿婆,虽然不通药理,但煎药是一把好手。 药童摇摇头:“这不清楚,小姐已经煎一上午了。” 陶绾绾和穆九有几分疑惑,便一同到药房看看。 越是靠近药房,浓烈的中药香味就越重,在炎热的夏季安抚内心的浮躁。 进门就看见沈豆蔻一只手拿着书册,一只手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煎什么药呢,怎么心不在焉的?”陶绾绾问。 沈豆蔻已经开始打瞌睡了,见好友前来,忍不住抱怨:“我按照我爹留下的方子,已经煎好几锅,都没成功。看来,我爹还没有配出解毒的药方。”莫非,也不是他留下的线索? 如果沈元良的死和私盐有关,那他多半知道自己卷入是非,凶多吉少,特意给沈豆蔻找来许多书,总不会是闲的无聊? 沈豆蔻想其中必有深意,翻来覆去地看却又找不到特别之处。现在已经试着用他留下的残方煎药,还是一无所获。 不禁有些失望。 穆九见她臊眉耷眼地模样,宽慰:“你慢慢来,不着急,我和绾绾已经找到别的线索了。” “什么线索?”沈豆蔻惊喜地将两眼瞪圆,连忙起身。 谁知她在矮凳上坐久了,小腿发麻,猛地起身眼前一花,天旋地转就要到底。 陶绾绾慌忙将她搀扶住,没好气地训斥:“又不是不告诉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沈豆蔻不理会她地数落,按着太阳穴说:“绝处逢生,自然激动。看来这些天确实太累,头晕的厉害。” 穆九想着一会儿林彦问过来商议对策,就先不多说,催促着沈豆蔻靠到椅子上休息。 沈豆蔻拗不过两人,加上确实疲累不堪,便依了。 她斜斜地倚在靠背上,眼帘半睁不睁的,余光瞥想手中的书册,忍不住“咦”了一声,低低地冒出一句:“怪了。” “什么怪了?” 沈豆蔻脑中灵光一闪,连忙翻开册子看。只见沈元良书册上的残方字迹消失了一些,纸上好似有别的字若隐若现,就跟书册被水浸湿一般。 她伸手摸了摸,确定没有水迹啊。 第104章 救赎 “这字迹怎么有变化?刚刚还不这样!”沈豆蔻连忙将书册递出去。 陶绾绾和穆九一人拿着一边,凑近研究。猛地一下,脑门儿撞一起。两人对视一眼,电光火石,堪堪分开。 “你刚刚做了什么?”陶绾绾边问边回忆。 穆九拿着书册,同样在回忆,忽然想起什么,走到药炉边上,说:“帮忙把砂锅端开。” 陶绾绾何时被人指使过干活,条件反射地挑起眉头不乐意,话还没出口就反应过来情况,偃旗息鼓,垫着帕子默默将砂锅端开。 穆九举着书往上窜的火苗边沿晃动:“我听闻有一种特制的墨水,写出字后会消失不见,只有在高温下才能显现出来。” 沈豆蔻也围过来,三个脑袋围在药炉上方。 素白的纸张上是沈元良苍劲有力的字,经炉火一烤,原本的字迹渐渐消失。 三人不自觉地咽口水,屏息凝视,紧张地忘记呼吸。 空白的纸张上跟变戏法似的,缓缓地浮现出一行字。 ——春风渡。 沈豆蔻一把从穆九手中拿过书册,呢喃着:“春风渡?”然后举着那页纸左看右看,确实没留下其他的话,“我爹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留了话给你?”陶绾绾说,“要不,我陪你去取?” 沈豆蔻早已迫不及待,哪怕一瞬都等不了,正和她心意:“好呀,我们现在就出发!” 穆九:“那你们小心点。” “一会儿彦问商议出什么结果,你要跟我说。”现在,陶绾绾和穆九已经达成友好合作,她也不必时时刻刻缠着林彦问了。 “当然。” 沈豆蔻和陶绾绾走出百草堂,为赶时间坐上马车。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就是等不了。 两人到春风渡后,直接上二楼,叫了一壶酒。 陶绾绾朝小厮勾勾手指,小厮自然走到她身边,客客气气地问:“陶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们想见扶烟姑娘。”陶绾绾说。 原本想用交易的方式和扶烟联络,但又觉得麻烦,干脆直截了当。 伙计不假思索地回绝:“实在抱歉,我家姑娘不见客。” 陶绾绾一拧眉头,手往桌上一拍。 声响惊动别的客人,都齐刷刷地望过来。 沈豆蔻以为她又要武力压制,生怕闹出大的动静,拉着她的胳膊想要劝阻。 陶绾绾反手按住她的胳膊,望着小厮语气不善:“去通传一下再来答话,不然你以为我好欺负?”她自是有分寸的。 小厮自然不敢轻易得罪陶绾绾,况且,只是询问一声也不过分,当下就点头示意,转身朝内阁走去。 半晌,小厮和颜悦色地走出来。 陶绾绾知道事情成了,得意地朝沈豆蔻晃晃眉毛,准备和她一同起身进去。 小厮温声细语地说:“扶烟姑娘让沈小姐,进内阁一叙。” 陶绾绾一愣,指着鼻子问:“我呢?” 小厮但笑不语。 沈豆蔻见她气得腮帮子鼓起来,连忙说:“绾绾,你在这喝几盅酒的功夫,我就出来了。”转头对小厮说,“给绾绾上几道小菜。” 陶绾绾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内阁,门帘一落下,彻底相隔,端起一杯酒,负气似的倒入口中。 沈豆蔻到内阁,见一位清瘦的姑娘坐在轮椅上,背对她因而看不清面容。她坐在窗边了望繁华的街景,好似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桌上的信,是沈老托我交予你的。”扶烟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确定沈豆蔻已经到了,轻声说。 沈豆蔻将一沓厚实的信件拿在手中,不禁反问:“你为何之前不交于我?”她多次来春风渡,扶烟却闭口不言。 “你爹的意思。”扶烟转动轮椅,转过身。 沈豆蔻第一次看见扶烟的面容,美得好似画中的女子。眉目低垂,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都让人心颤。只可惜瘸了双腿,若是能治好该有多好。 “难得你有这番心思。”扶烟看多别人或怜惜或遗憾或可怜的神情,见沈豆蔻竟露出医者仁心之态,竟有些感动,“我这腿治不好。” “抱歉。”沈豆蔻没有惊讶自己的心思被猜中,反倒是愧疚不经意戳人痛处。 扶烟面带微笑,好似清风拂面:“无碍,我早已接纳自己这般残躯。”她想了想,又出言提醒,“近来多加小心。” “多谢。”沈豆蔻转身离开内阁。 扶烟坐到窗前,看见陶绾绾和沈豆蔻先后钻入停在路边的马车,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 华贵的马车上,沈豆蔻拔下一支簪子,迫不及待地掀开信封口。 信封中还有两个小信封,一封是给沈豆蔻的,一封是给沈黄氏的。 “给娘亲的。”沈豆蔻呢喃着。 陶绾绾便直接吩咐马夫,先到沈府去,再回百草堂。 沈豆蔻展开信,熟悉的字体落入眸中,眼泪就窸窸窣窣地滚落下来,比雨天荷叶上的水珠还汹涌。 “豆蔻,你看到信时,爹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既然已经拿到信件,多半也猜到爹爹为何而死……” 陶绾绾见沈豆蔻泪水不止,连忙坐到她身边,单手搂住她同时将肩膀靠过去,方便她依靠:“豆蔻,你若是难过便狠狠地哭出来,千万不要忍着。我的衣袖给你擦眼泪……” 沈豆蔻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她张大了嘴,丝毫不顾及大家闺秀的形象,哭得昏天暗地。 当然,她也没什么形象可言啦。 哭到最后,沈豆蔻禁不住地打气嗝:“绾……嗝……绾,我……” 陶绾绾见她说话困难,抚摸后背帮助她顺气:“你先缓缓,别出声。”同时,自然而然地拿过信件看起来。 信中,沈元良道明他发觉西洲百姓食用含有毒素的食言,导致生病。他一名手无寸铁又无权势的医者,在父母官早就和人心背道而驰的穷乡僻壤,除了写信送往京城告御状,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沈元良也知道,这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因此,此事他没有说与任何人听,连沈豆蔻都不曾提。 但他还是留下线索,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赋于笔端,若是沈豆蔻有能力拿到这封信,也能给她提供些许帮助。 信中,还提到沈豆蔻的身世之谜,见字如面,陶绾绾甚至能够想象沈元良说这些话时的温柔、遗憾、惭愧……但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情。 第105章 隐瞒 “豆蔻,爹爹瞒了你一件事,你并非我的骨肉。看到这里,想必你很震惊,世人都传言你是我的私生子。我从不在此事上维护你,你心中定是恨我的,爹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私生子总还能让你受沈家庇佑。” “事实上,是沈家托了你的福,才有今日的地位。从前沈家逃到西洲,正好遇到一恩人,给我一本行医手札以及银票,同时将你托付与我,想必,那人便是你的亲生父亲。爹爹依靠行医手札和那些银票,这才创办百草堂。”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血缘没有,父女之情实实在在……” 陶绾绾明白沈豆蔻为何泣不成声。 身世之谜让她心上早已出现巨大的豁口,接踵而来的事情甚至没有给她时间疗愈,从未经历风雨的大家小姐,只能硬撑着。 沈元良的信件好似一双温柔的手,抚摸她的伤口,让龟裂的皮肉渐渐愈合。 沈豆蔻已经不得不接受自己不是亲生女儿的事实,若感情是真的,心里总归开心一点。 沈元良似乎料到沈二爷会争夺家财,还在书信中附上一封遗嘱,将百草堂交于沈豆蔻打理。 他想,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就要到沈府,快别哭了,平白让人看笑话。”陶绾绾见沈豆蔻哭声减弱,只还小声抽泣。 “嗯。”沈豆蔻哭得鼻子通红,一双眼眸好似水洗过的天空,澄澈又明亮。她接过陶绾绾手中的信件,用手包起来,宝贝地收着。 陶绾绾帮她整理稍有凌乱的头发,替她擦擦眼泪。因为有了心上人,她随身带着胭脂水粉,还帮忙简单地补了一下妆面。 马夫将车停在沈府,立马就有小厮出来迎接,看见是沈豆蔻,惊喜地跑进入府内通传:“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沈黄氏听见小厮的叫喊,连忙从院里出来,惊喜地出来迎接:“豆蔻,你可算愿意回来了……” 沈豆蔻和沈黄氏许久未见,原本以为会无比尴尬,却在看见彼此眼中流露出的真挚的关怀时,一切嫌隙都烟消云散。 “娘!”沈豆蔻冲上去,一把抱住沈黄氏。 沈黄氏松了口气,露出慈爱温和的笑容,一只手搂住沈豆蔻的肩膀,一只手抚摸她的发丝,轻声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愧疚涌上心头,沈豆蔻低吟:“娘,对不起,是我不好。” “傻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娘怎么忍心怪你。”原本沈黄氏因为被欺骗,心中颇有些怨恨的,好似曾经的情深意切都是笑话。 这些日子冷静想来,便也渐渐放下了。 人都已经死了,爱也好,恨也罢,都已做空,不会再有回应了。 风吹过,茂密地树叶在枝头乱颤,地面斑驳破碎的光点也跟着晃动。陶绾绾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先进屋去。”沈黄氏拉着沈豆蔻进去。 陶绾绾本来就只是陪伴沈豆蔻,此时见她无事也就放心了,不愿打扰,悄声离开。 沈豆蔻跟着沈黄氏走进院中,转身准备和陶绾绾打招呼,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她明白陶绾绾只是想让她和母亲独处,解开心结。 “娘,我找到爹留给你的信。”说着,她就从怀中掏出信封。 沈黄氏惊讶地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地接过:“还……他还给我留了话?” “嗯。” 沈黄氏激动地拆开信封,一倚身,坐到最近的椅子上。 厅内焚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沈黄氏不过才看几行字,眼泪就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连忙抽出手绢擦泪。 沈豆蔻不知信中写着什么,但她看出沈黄氏眉宇间的阴霾好似随着香炉中的青烟一般散去。 “他没有骗我……没有骗我……” 沈元良说,他知自身状况,本不愿拖累沈黄氏,奈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加上心爱的女子又主动,他终于没能忍住,犯了错误,同她成婚。 “这不是错误。”沈黄氏一边看信,一边自言自语,好似回忆起曾经自己主动追求沈元良时的勇敢无畏,露出青涩的笑容。 沈元良从不曾利用沈黄氏,并不是拿她当无法生育的遮羞布…… “就算你实话说,我也愿同你在一起。”沈黄氏喃喃自语,这些年,沈元良带她如何,她心中知晓。 都说有情饮水饱,她要求也不高,只要他们彼此深爱不掺杂算计,尽管有些瑕疵,她也认了。 旁的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陶绾绾回到百草堂,轻车熟路地到诊室内,见穆九和林彦问正在议事。 “豆蔻呢?”穆九见两人出去,一人回来,忙问。 陶绾绾便将豆蔻母女以及沈元良留下信件的事情简述一遍。 林彦问不由地感慨:“爱女之心,溢于言表。沈老担心牵扯豆蔻,也是费尽心思。” 陶绾绾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继续道:“信件中提到,沈老写下检举信送往京都,却引来杀身之祸。也不知这封信在哪里遭人拦截,现在又在何人手中。” 林彦问朝惊歌招手,惊歌附身到他身侧。林彦问微一偏头,在她耳边低声吩咐,惊歌便出去了。 而后,林彦问说:“不知私盐牵扯多少人,多少利益……绾绾,你要不……” 陶绾绾自然知道他在劝自己不要插手,一挑眉,弯弯扭扭地瘫坐在椅子上,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我陶绾绾几时怕过?这样的案子才有意思,不然闯荡江湖闯荡了个寂寞!” 她望向穆九,两人达成合作,总不能甩掉她。当然,她不愿友人只身犯险也是原因之一,多个人多分力量。 穆九连忙说:“小林子,绾绾功夫可比你我强多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比较实在。” 林彦问讪讪地笑笑,不在此争辩,正式讨论下一步计划。 “我带人和穆兄在西洲密林中仔细寻找,犹如大海捞针,毫无进展。所以,我和穆兄有一个计划……”林彦问刚要将计划说出,就被穆九打断。 穆九笑嘻嘻地说:“最开始我们全面排查,费时费力。现在,我们决定分析地形,对症下药……” 陶绾绾若有所思地点头回应,觉得有理。 因此,她错过穆九望向林彦问微微摇头的神情。 “绾绾,云景山庄有没有西洲,带着小路的地形图?县衙内的图只有官道。”林彦问问。 陶绾绾不假思索地回答:“这都没有,如何行走江湖?我现在就回山庄内取。”说着,喝一口茶水就起身,还忍不住嘀咕嫌弃,“百草堂的茶水都有一股子药味。” 见她背影消失在院中银杏树的树荫下,林彦问才忍不住问:“你为何不跟她说实话?” “她会坏事。”穆九道。 此计划凶多吉少,以陶绾绾重情义又冲动的性子,只怕会露出破绽。 第106章 有事欺瞒 陶绾绾从百草堂出来,微微一皱眉头,若有所思地回望。 她觉察穆九有意打断林彦问说话,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安和。” “我在。”安和默默地跟在陶绾绾身后。 “盯着穆九和彦问。” “不行。” “你敢忤逆我的命令?”陶绾绾不悦地瞪着他。 安和却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不去”的神情。 陶绾绾在心底叹了口气,虽说安和现在受自己调遣,到底还是听命于陶枭的,只能妥协:“派几个人手盯着,总可以了?” “我会安排下去的。”安和低眉顺眼地答应,谁能想到主子竟然使唤不动他。 陶绾绾越看他越搓火,等走到郊外空旷处时,她猛地朝安和出手,招招致命。 安和频频闪躲。 “你功夫也不比我高嘛!”陶绾绾当然知道安和寸步不离地守着,是护她周全。 安和嗤笑:“小姐惯会拿我寻开心。”关键时候,他当个肉盾替她挡一招,也是好的。 不一会儿便到云景山庄,陶绾绾亲自到书房内找西洲的精密地图,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 拿好后再返回百草堂。 走在山间小道,竹叶在阳光下由墨绿变为翠绿,透出玉石般的光泽。 陶绾绾举着地图问:“安和,你来看看地图,哪里可能藏有盐矿?” 安和凑上前去,谦虚地说:“小姐,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杀手。你说的我都不懂。” “……”陶绾绾斜斜的睥睨他一眼,感觉他是故意的。 他当然是故意的,根本就不愿陶绾绾插手此事。 凭他多年跟随陶枭的经验,盐矿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贩卖私盐就已是重罪,更何况开采私盐。若没有官府的人作为靠山,如何能售卖。 如今陶枭不在西洲,若是出了事情,没人护得住陶绾绾。 况且民不与官斗,云景山庄毕竟只是江湖义庄,牵扯官府的事情,敬而远之为妙。 陶绾绾并非不懂其中关窍,但若遇事便畏惧退缩,那她从前许下的诺言未免太虚伪了。 回到百草堂时,穆九和已经不在了,林彦问和沈豆蔻在诊室里。 “豆蔻回来了,一切还顺利吗?”陶绾绾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地图,摊开放在桌上。 沈豆蔻因大哭过双目红肿,但先前笼罩在她脸上心事重重的阴霾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幸福的笑容。 她眨巴眨巴眼睛,鸦羽紧跟着扇动:“嗯。我拿出爹爹的遗嘱,二房也没有再闹事了。沈府的长辈商讨后决定举办继任仪式,仪式过后,我就是沈家家主了。” “总算告一段落,还算圆满。” 两人闲聊的同时,都在盯着地图看。 沈豆蔻还有百草堂的事务要忙,就先去药房,继续查阅书籍研究治疗解毒药方。离开前将诊室的门关上,并吩咐药童守着,没有允许不能打扰。 林彦问盯着地图,单手背在身后,食指和拇指有意无意地搓着:“绾绾,我查到沈二爷帮人捎东西的路线。”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比划,“虽然对方似乎在有意打乱地址,故意混淆,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城西。” “会不会是故意的?”陶绾绾反问。 林彦问摇摇头。 陶绾绾想来也是:“从前县太爷都是他们的保护伞,何曾想过竟然有人会查到此事,多半不会兜那么大的圈子。可就算圈定在城西,区域也很大,我们怎么找?” 林彦问不言语,事情陷入僵局。 “穆九呢?他怎么不在?”陶绾绾忍不住问。 林彦问还未回答,房门“吱呀”一声,沈豆蔻推门进来,语气有些雀跃:“绾绾,彦问哥哥,七日后便是黄道吉日,长辈将继任仪式定下了。” “七日后?会不会有些仓促?” 沈豆蔻点点头:“我也觉得有些仓促,但娘觉得挺好,可能担心迟则生变。”她扫视屋内,疑惑道,“穆九哥哥去了何处?我还要通知他一下。” 又回到先前地问题。 林彦问迟疑一下。 两人没想过这问题竟然会让林彦问迟疑,等候片刻没听见回答,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林彦问顿了顿,涩涩地回答:“穆兄有事,出去了。” 沈豆蔻没放在心上:“那我看见他,再邀他赴宴。” 陶绾绾却觉得事有蹊跷,但她知道,就算追问多半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只好缄默不语。 两人又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各自离开。 如今沈豆蔻和沈府关系缓和,晚上也不必回云景山庄躲避,鉴于沈府护院功夫不怎么样,防防小毛贼还行,真遇上江湖人士想要暗杀,那是万万不行的。 因此,陶绾绾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但她其实不太担心。之前有人潜入百草堂想要偷东西,多半是寻找沈元良留下的线索,掩盖西洲有盐矿的事。现在早已暴露,沈府便没什么好忌惮的。 最让陶绾绾担心的,还是穆九和林彦问今日古怪的行为,不知在密谋什么东西。 她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诉讼铺子,店铺闹哄哄的,不少百姓求着写状子。余光瞥见陶绾绾,一窝蜂地将她团团围住,求她伸冤。 她随便听了几个,都是些鸡毛蒜皮地小事,从中调解一番就好。她思忖着,往后再找几个会写状子的讼师到店里,帮着处理些许小案子。 这一折腾,天色渐晚。 往常这时,穆九肯定凑到她跟前来,薅她的银子使,今日却不见人。 陶绾绾忍不住问:“安和,穆九今天下午在做什么?” 安和垂下头,些许愧疚地说:“没寻到穆公子。” 天气渐热,百姓的夜生活便丰富起来。沿着苕英河两侧挂起火红的大灯笼,石砌的道路边摆上桌椅板凳,放上点瓜果糕点,一壶清茶,吹着河风摇着蒲扇,别提多惬意了。 她坐在一个空桌上,点上一壶茶。 “你加派人手了吗?”陶绾绾望着百姓喜乐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挂上浅笑。 “加了。” 陶绾绾明白过来,以云景山庄在西洲的势力,若是正常寻一个人,不至于寻不到。 那只可能是穆九有意躲避。 但他为什么要躲着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陶绾绾不明白。 想到此处,她口中的茶水索然无味,放下茶杯起身离开。 安和在桌上放上几枚铜钱。 陶绾绾没有注意,在烛光照不到的角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第107章 穆九失踪 接下去的几日,陶绾绾和林彦问盯着地图,开始在西洲城西四处寻找线索,无疑是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同时,穆九已经消失不见多日,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午后,陶绾绾让人摆了一张躺椅,在百草堂那颗巨大无比的银杏树下歇息,银杏的枝头已经挂满青色的果子,仰面望去,绿意沁人心脾。 她手里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手边的矮几上放着沈豆蔻特意熬制的莲子汤,清凉解暑。 在矮几旁,用艾草等中药点燃放在铁盆里,闷着不见火苗烟熏蚊子,味道也是极其好闻的,安神助眠。 她将蒲扇盖在脸上,斑驳的光阳从蒲扇的缝隙中漏于眼帘,哪怕闭目也有光亮。本想午睡小会儿,奈何心绪难安,怎么都睡不着。 穆九的失踪,好似一根刺似的扎在她喉咙。 “安和,还没消息吗?”陶绾绾忍不住问。 安和语气十分挫败:“已经将西洲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根毛都没找到。” “他到底去哪了?”陶绾绾只觉得暑气烦闷,竟然冒出不好的预感,腹诽:不会是死了? 随后又打消这个念头,他作为胆小怕死的老狐狸,肯定不会死。加上林彦问的异样,越发确定这一点。但因为始终得不到印证,她恍惚中又怀疑之前的推断。 想来想去,陶绾绾到醉香楼,也有些日子没去了。 刚刚迈进醉香楼的门槛,她还没有开口打听穆九的下落,掌柜先是笑盈盈的奉承:“陶大小姐,你有些日子没来,真是稀客。” 然后引领陶绾绾到二楼固定地雅间,“往常都是穆九伺候,今天只能小的来。也不知穆九那小子跑哪里去了,人影儿都没瞧见。陶大小姐若是看见,劳烦你告诉他,再不来往后就都别来了!剩下的工钱也不结!” 陶绾绾本来就只是碰运气,跟掌柜打听穆九下落,如今看来根本无需再问。 点了一桌子好菜也食之无味,叫上安和一起吃了会儿,实在是吃不完,丢了也嫌可惜。 陶绾绾从窗边往外看,街角蹲着许多乞丐,因为天气炎热衣服穿得极少,裸露的肌肤早就晒得黑亮。 “安和,把饭菜拿去给他们吃。”陶绾绾吩咐,安和照办。 她给了银子从醉香楼下去,忽然听见小巷里有吵闹声。 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乞丐围着一个卧倒在地,佝偻身体的人又打又踢,对着心窝子一顿猛踹,嘴里还嚷嚷着:“竟然敢抢我的地盘,抢我吃的!” “给我打!” “傻子……” 陶绾绾眉头一紧,爆喝:“住手!” 几个乞丐看见陶绾绾,意料之中停下动作,朝着乞丐吐口水:“呸,今天算你走运。” 被打的乞丐捡地上的食物,不停地往嘴里塞。 陶绾绾朝安和示意:“你去给他买点吃的。”然后走了过去,她看见地上有血迹,恐怕是受了伤。 “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百草堂治治……”乞丐浑身散发着恶臭,头发蓬乱,因太久没洗而粘黏成一缕一缕的。 她话还没说完,那乞丐惊恐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却动作极快地逃走了。 陶绾绾被拂了好意,心下正疑惑,狗蛋等小乞丐跑过来,嘴上抹了蜜饯似的说好话,跟她讨银子和吃食,同时解答她心中的疑惑:“那流浪汉脑子有毛病,可能是从其他县跑过来的,整日被欺负,打得都不成样子了。” “原来如此。”陶绾绾也没有放在心上。 因着继任仪式时间紧迫,沈豆蔻忙得焦头烂额,除了要顾着百草堂内的事务,还要和下人对仪式流程,好在有沈黄氏帮忙操持,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陶绾绾若是得空,也会去沈府帮忙。 此时她刚从讼师铺子出来——因为冒出聘请讼师的想法,便张贴告示,她抽空见了见人,挑选几个留下试用。 沈府的下人引她到院中,老远就听见沈豆蔻的声音,一位老妪在教授仪式上的规矩:“双腿并拢,腰杆挺直,头要正,步摇不能晃……” 老妪见有人进来,分神望了一眼。 沈豆蔻也紧跟着望去,看见是陶绾绾,开心得不得了,连忙将头上顶着的水盆放到一边,开心地扑过去:“绾绾,你可算来了,走,你陪我去挑选一下仪式的礼服。” 老妪望着两人好似脚底抹油的飞快步伐,大喊:“小姐,礼服不已经挑选好了吗?” “还有些地方要修改……” 逃出沈府,沈豆蔻插着腰扭动脖子,哭丧着脸说:“绾绾,做大家闺秀太难了,你可不知道,我现在腰酸背痛腿抽筋,浑身上下没一处是我的……” “忍过这几日便好了。” “我这不是在忍吗?不然早掀桌子躲云景山庄去了。”沈豆蔻晃动脖颈,噘着嘴失落地嘀咕,“冀沉哥哥不在西洲,穆九哥哥也不在,都不能参加我的继任仪式……”她不免有些失落。 陶绾绾现在动用人力寻不到穆九,不知为何,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不愿沈豆蔻担心,只能宽慰:“不打紧,来日方长,往后多的是机会。” 陪沈豆蔻去成衣铺子调整礼服,然后又在街上闲逛一圈,两人分开。 陶绾绾许是按捺不住心中焦灼,不知不觉竟然走到县衙。 她抬头望向匾额,思忖一下还是让人通报,跟着下人七拐八拐地到县衙后院,和林彦问在书房见面。 “绾绾,可是有什么进展?”林彦问青丝高束,华服加身,腰间玉佩便体通透,望去便是英气逼人。 陶绾绾身上好似带着些许暮色,气息也沉沉的,可能是不知如何开口,没有立马回话。 林彦问似乎也察觉到她想问什么,放下手中的册子,尽量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天气愈发炎热,你金尊玉贵的大家闺秀,我也不好总麻烦你在外面跑,若是晒黑了,冀沉兄怕是该心疼……” “彦问,穆九呢?”陶绾绾才不听他胡扯,下定决心后就直截了当地问。 林彦问迂回道:“许是有要紧的事情,忙去了。” “你们是不是想出什么冒险的法子,找到盐矿?”陶绾绾继续道。他们这边毫无进展,她观察林彦问近日动向,好似没那般紧迫。 林彦问本不擅长虚与委蛇,也就直白地回绝:“绾绾,官府办案,难道还要一一向你汇报吗?” 陶绾绾一愣:“穆九也是我朋友,他突然失踪,我问两句都不行?你还跟我摆起官威来了?林彦问,你没事儿?” “我若没有主动说,你便不要多问。”林彦问平日里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但其实是个认死理儿的。 “我派人在西洲寻找穆九,却怎么也见不到人,他是不是离开西洲了?”陶绾绾也不是好打发的,立马追问。 林彦问不说话。 第108章 削发 一直以来,陶绾绾对林彦问都有着藏不住也不愿藏的喜欢,但此时她又气又急又恨,竟然将心中那份喜欢都盖过去,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同样面无表情地质问:“他是不是有危险?” “你莫要再问!”林彦问好似被戳中痛处,有些恼羞成怒。 他的反应立马印证陶绾绾的猜测,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一字一句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彦问,你们到底在密谋些什么?你当云景山庄是吃素的吗,我好歹能出一份力!”她气急竟也不肯说一句重话。换做旁人,只怕她真懒得动口,刀剑底下见真章。 惊歌怎么会让人威胁林彦问丝毫,她才不管来着何人,两柄短剑拔出,毫不犹豫地架到陶绾绾的脖子上。 “你把剑拿开,吓唬谁呢!”陶绾绾心中怒气翻涌,望向惊歌的双眸涌上一股狠劲儿,“我是你随便吓唬得住的吗?” 当然,惊歌也是狠人。 两人若是再互相瞪对方一眼,肯定就要短兵相见了。 林彦问连忙说:“莫要做无端争执。绾绾,你且回去,若有事需要你帮忙,绝不客气。” 陶绾绾见他态度放软,惊歌也将短剑拿走,气氛缓和,就不好再继续追问,松开拽着他衣袖的手。深深地望了他几眼,转身离开县衙。 等到陶绾绾的背影彻底消失,浑身紧绷的林彦问好似泄了力气,语气稍有焦灼,问:“有消息了吗?” 惊歌摇摇头。 林彦问脸上涌起一抹担忧,眉头紧锁:“加派人手,无比要找到他。” 今日是沈豆蔻的继任仪式,陶绾绾一早便去帮着忙里忙外,虽然她其实什么也不懂,就跟着瞎忙活。 沈豆蔻华服加身,发饰繁复,坐在镜子前颇有些紧张。 “仪式流程你背熟了吗?”陶绾绾看出额间已经冒出薄汗,关心地问。 “嗯,背熟了。”沈豆蔻点点头,她从来没佩戴过如此多的发饰,稍微一动脑袋就觉得重,勒得她头皮疼,“从前觉得若是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下一任家主,定是无上荣光。真到现在,我又觉得不过如此,地位越高责任也越大,往后我沈府几百口人的生计,就落在我身上了。” “尽力而为,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沈豆蔻站起身,拢拢衣服,回身望她一眼,笑道:“嗯,我不怕。往后一定规束言行,自立自强。” 就在这时,小厮过来禀报,吉时已到,仪式即将开始。 丫鬟搀扶着沈豆蔻出去,陶绾绾也到礼厅,到规定好的位置落座。 林彦问坐在她身旁。自从前几日在县衙不欢而散,两人见面只是点头示意,别扭着没有深谈。 那日回去后,陶绾绾也加派人手在西洲寻找穆九的下落,始终没个结果。 换做往常,穆九一定在耳边叽叽呱呱聒噪个不停,现在耳根清净反倒是不习惯了。 族中长辈主持仪式,沈豆蔻腰背挺直,缓缓地走上前来,先要祭拜祖宗,然后便是一些繁文缛节。 陶绾绾虽然替她高兴,但看得无趣,整个人放空,旁人的嬉笑吵闹都好似与她无关,心神不宁。 林彦问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素来挺直的要被稍稍有些佝偻。 等到继任仪式结束,两人皆觉得过去几个春秋。 沈黄氏拉着沈豆蔻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叮嘱了些话,便放沈豆蔻去和客人们寒暄。 沈张氏也识相,知道木已成舟,便尝试着友好相处,不再生是非。 丫鬟小厮引领客人落座用膳,早已搭起的戏台子,已经有人奏乐,歌舞不断。 沈豆蔻端着酒杯在人群中周旋。 “她真的长大了。”陶绾绾嘀咕一句。 林彦问应了一声,说:“是呀,与初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说了两句便沉默地吃饭,谁也没有再出声。 惊歌始终像个透明人一般,若不拔剑露出杀气,几乎让人发觉不了她的存在。 林彦问似乎有什么急事儿,浅浅吃了两口,就离席向沈豆蔻请辞。 沈豆蔻自然是挽留他,但他以公务为由坚持离开。 等到众人不紧不慢地吃过饭后,下人们端上在井水中冰镇好的西瓜,切成精致的形状,摆盘好端上来。 陶绾绾刚伸手去拿,一只手已经抢先。回头望去,是换下华贵礼服的沈豆蔻,她插着腰,不停地把西瓜往嘴里塞。 “刚刚谁说要规束自己的?”陶绾绾无奈地取笑她。 沈豆蔻晃晃脑袋,一副要累晕过去的样子,说:“我累得都要散架了,你就让我松快点。” “逗你玩呢。忙一天估计也没吃东西?还喝了那么多酒,快吃两口。”陶绾绾将果盘推到她面前。 沈豆蔻一挑眉头,神神秘秘地说:“没事,我早就喝下解酒汤了。倒是彦问哥哥,本来就他一人前来,也不多坐一会儿。绾绾,你说穆九哥哥到底干嘛去了?” “我不知道,找不到人。”提到穆九,陶绾绾不受控制地面色微变,只能自我安慰,“兴许没有消息便是好事。” 两人有聊了几句,沈豆蔻才注意到:“咦,我娘呢?” “倒是没看见伯母,咦?”陶绾绾也反应过来,自从仪式结束就没看见人。 沈豆蔻起身招来丫鬟询问,丫鬟也不知情况。 再在沈府寻找,发现不仅沈黄氏不在,连贴身侍女也不知所踪,顿时记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但此时客人还未离开,她不宜将事情闹大,颇有些一家之主的架子,暗地里让人去寻人踪迹,自己还笑着和客人应酬。 也有人问起沈黄氏怎么不在,她只是敷衍着说,母亲累了,先去休息。 陶绾绾也派安和去打听,云景山庄底下的人平时潜伏市井,几乎遍布西洲,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了消息,确实看见沈黄氏和贴身侍女出门。 “豆蔻,你别急,有消息了,等找到人再告诉你。”陶绾绾到沈豆蔻身边,轻声说。 大约又过去一炷香,安和神色异样的回到沈府。 陶绾绾心里奇怪,既不是焦急,也不是担忧,找到人了应该高兴,人若出事定然焦急……怎么一副便秘的样子。 “到底咋了?” 安和俯身低语。 “啊?你确定没看错?”陶绾绾听完惊讶不已,然后脸皱得像朵菊花。 安和十分笃定:“我也怕出错,反复确认,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阻止。” “那我得赶紧告诉豆蔻。”陶绾绾急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她喝得有点多。 本来在井水中冰镇过的梅子酒,配上清凉小菜,最是对味,她不知不觉就多喝几杯,微醺熨帖,这会儿好似到冬天被人破了一盆冷水,打了个机灵。 “豆蔻,你跟我走。”陶绾绾过去便说。 沈豆蔻见她神色便知道出事了,但不动声色地跟客人寒暄,找时机抽身,走到一边才问:“找到我娘了?” “伯母去了尼姑庵,要削发出家!”陶绾绾低声说。 沈豆蔻吓得手中的酒杯都落下,碎了一地:“什么?” “你没听错,快别愣神。安和已经在后门备好马,咱们现在赶过去还能阻止。”说着,陶绾绾拉着沈豆蔻便朝后门走去。? 第109章 以身犯险 车夫手里的长鞭高高扬起,在沈豆蔻的催促声中重重落下,“撕拉撕拉”地声音又反过来催人心急。 陶绾绾拉着沈豆蔻的手,轻声安慰:“你别慌,应该来得及。” “绾绾,你说我娘为何要出家啊?她不要我了吗?”沈豆蔻泪眼婆娑,好不容易斗赢二房,又闹出这档子事儿。 一整天的笑脸相迎让她格外疲惫,这会儿又受到打击,精气神儿都被抽干似的。 “伯母那么疼你,怎么舍得抛下你。你别胡思乱想。” 沈豆蔻趴在陶绾绾肩上哭个不停。 夏日的轿帘本就轻薄,马车行驶地极快,轿帘被掀起来,窗外的盛夏美景好似画轴朝后卷。 在西洲城内时,马车行驶的还算平稳,毕竟尼姑庵在远郊,出城后就颠簸不停,让沈豆蔻的哭声都被颠得断了好几次,打起气嗝来。 陶绾绾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余光无意间瞥到窗外,好似有人在半山腰的草丛中寻找什么。 再定睛一看,竟然是林彦问亲自带着人手在郊外扒拉草丛。 “怎么回事?”陶绾绾脑子里冒出许多问题。 他急匆匆地离开沈豆蔻的继任典礼,只是为了刨草吗? 通常这些事情都交给下面人来办,何时轮到他亲自出马。 才一眨眼功夫,马车已经转弯到山的背面,陶绾绾便瞧不见林彦问等人。 尽管心中有无数问题,但现在最要紧的是陪沈豆蔻。 又行驶一炷香的时间便到山脚下,接下去是青石台阶,马车无法通行。 “家主,到了。”下人们倒是识相,立马就改口。 沈豆蔻着急忙慌地跳下车。 仰头望去,是长的不见尽头的青石台阶,两旁密林长得格外茂盛,台阶上方的枝桠已经靠连在一起,形成一条树冠组成的通道。 夏日烈阳格外猛烈,才透过枝桠漏下光线,在石板路上落下光斑。 两人刚一进林荫道上,冷气便袭来,身上的暑气暂消。 但沈豆蔻心焦,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向上跑。 虽然已经换下繁复的华服,但继任仪式当日的便服也较平日里更加华贵。大热的天,为了显得更加庄重,愣是将衣服添了好几层。 “麻烦死了!”沈豆蔻朝衣服撒气,狠狠地将裙摆撩起来,勾在臂弯上。 陶绾绾心里也焦灼不堪,先前远远瞧见林彦问的神色,虽没完全看清,但也依稀能判断他遇到难事。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她得赶紧回去问个明白不可。 沈豆蔻吭哧吭哧地爬台阶,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速度慢下来。 这样爬上去,猴年马月都不知道。 “我带你上去!”说着,陶绾绾上前就搂住沈豆蔻的腰,带着她朝山顶飞奔。 沈豆蔻臂弯上的裙摆落下,两人衣袂飞舞,宛若展开的莲花。 这山比百凉山更高更陡峭,平时陶绾绾在云景山庄施展轻功并不费力,但此时她却要节省力气,飞一截便要在台阶上轻点脚尖,然后继续施力。 沈豆蔻转过头,望向陶绾绾。青丝随着微风拂在她脸上,别提多好看。 “绾绾,若你是男子,不知要俘获多少姑娘的芳心。”沈豆蔻不由自主地说,随后又补充道,“可惜我已经有冀沉哥哥了。不过,你们眉眼还真有些相像……”说到此处,沈豆蔻想起桃花斩英俊冷冽的眉眼。 “都什么时候,还想着男女情爱。色字头上一把刀。”陶绾绾无奈。 沈豆蔻顿时又伤怀起来,气鼓鼓别开脸。 等到尼姑庵门前的坝子时,陶绾绾已经有些喘息,鼻头上涌起薄汗,低声嘀咕:“豆蔻,你是不是又胖回来了?”之前她因心伤操劳,清瘦不少的。 “才没有,是你没吃饱。”沈豆蔻情绪平复许多,看见坝子里有尼姑在扫地,连忙上前打听,“师父,今日可有女子剃度出家?” “哦,你是沈家小姐?”尼姑似乎特意在此等候,“您还请回。” 两人紧赶慢赶到尼姑庵,却没想到吃闭门羹。 沈豆蔻一激动,急忙说:“我不回去,我要找我娘!”说着,转身就朝尼姑庵内冲。 其他尼姑上前阻拦,几人就拉扯起来。 陶绾绾总不好在佛门净地动武,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你们放我进去!”沈豆蔻仰着脖子扯着嗓子大喊,“娘!我是豆蔻!娘……” 如此折腾好一阵儿,又有尼姑出来,说请人进去。 两人绕过院子内的大坝,香坛,迈上台阶,这才走进正厅。 只见沈黄氏跪在铺垫上,脚边散落一地长发,已经剃发到一半。 此时的中年女人就好似一半在红尘,一半入空门。 她侧过头,那半边长发散落在肩上,勾勒的她眉眼妩媚:“豆蔻。”她低语,还是如往常般温柔。 原本情绪平和的沈豆蔻,见她光秃秃的脑袋,好似被刺激了,顿时泪眼婆娑,扑过去拉着她,跟个不懂事的孩子大喊大叫:“娘,你跟我回家!头发剃了就剃了,我给你调点生发水,月余就能长得跟现在一样长,咱们回家……” 沈黄氏被拽得直接从蒲垫跪坐在地上,但她也不恼,只是任由沈豆蔻撒脾气。 尼姑庵的庵主温言:“若红尘未断,就算在尼姑庵内,心也不静,谈何修行。”留下此言便离开了。 陶绾绾想着,自己在此也没什么作用,顺势跟着庵主一道出去。 庵主同她行礼,招呼过后便忙自己的事情。 陶绾绾犹豫一下,随便抓住一个小尼姑嘱托:“小师父,若屋内的姑娘寻我,你便说我有事先行离开。她自己下山坐马车回城,不必等我,可好?” 小尼姑低眉垂目,行礼谦和应答:“施主放心,话一定带到。” 陶绾绾这才放心,留下香火钱便匆匆下山。 下山比较轻松,她施展轻功一路飞奔。 风在耳畔呼呼地刮,因山上寒气逼人,并不觉得炎热,但她真气翻涌,身体寒冷导致胸中热血反倒是没办法散出来,最后冲到脸上,映得脸颊红扑扑的,嘴唇又有些泛白。 刚一下山,便瞧见林彦问已经带着人寻到附近。她再也顾不上许多,大喊:“彦问!” 林彦问没想到在荒郊野外还能遇到熟人,微微有些惊讶:“绾绾?你怎会在此处?” “伯母剃发了。”陶绾绾连忙说,“这并不重要,你们在这找什么?” 林彦问似乎很怕她如此发问,神色未变,并不作答。 陶绾绾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便已明白几分,试探性地反问:“你们不会是……” 林彦问不说话。 在旁边督促便服衙役的惊歌注意到两人的情况,许是怕打起来,扒开半人高的草丛飞快过来。 陶绾绾见此状况就知他是默认了! 她又气又急,嗓音不由得绷得紧紧的:“你们敢啊,你们可真敢啊!” 林彦问见瞒不住,干脆不瞒了,解释说:“往常我和穆兄都是如此合作,从未出过状况。” “那……现在他娘的出了什么状况?”陶绾绾美目圆瞪,冲着林彦问怒吼。 林彦问被她吼得愣住。 陶绾绾脑海中冒出那日遇到有乞丐被殴打,她过去解围,结果乞丐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那人多半就是穆九冒充的乞丐。 穆九是想自己冒充流浪汉,等到被抓去盐矿做苦力后,再想办法对外传递消息。 亏他想得出来,真敢以身犯险。 见林彦问半天没反应过来,陶绾绾又大吼:“你倒是说话呀,傻啦?” “大家闺秀,如何能……粗言秽语?”林彦问半天挤出一句。 陶绾绾彻底服气了。 他真逗。 第110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讨论污言秽语?”陶绾绾被气得彻底没话说。 林彦问定了定神,这才拼命压抑心中焦灼,缓缓解释:“穆兄化作有疯病的流浪汉,潜伏在乞丐中,每日都会留下线索,让我知道他的位置和动向。这样试了许多天,都很正常。” “前几日,穆兄忽然没了踪迹。我派去盯梢的人打盹儿,才眨眼功夫就不见人。不过,好在跟随穆兄留下线索,一直追到郊外。然后又什么也没了。” 陶绾绾听完,疑惑地反问:“他留的什么线索,不会是夏日炎热,午后阵雨冲散了?” “用的极好的追踪香,人是闻不到的,需要用蛊虫追踪,哪怕只留下一丁点儿气味,也能寻到。”说着,他拿出一个木盒,向陶绾绾展示他的极品蛊虫。 “穆九他……”陶绾绾不知自己此时面色又多可怕,原本因飞奔翻涌的热血顿时凉透,“他不会已经死了?” “就算他意外身故,蛊虫也能跟着追踪香的气味找到尸首,现在棘手的是气味失踪。”林彦问一本正经地解释。 陶绾绾颇为无语:“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还真指望他死翘翘?” “那我没有。”林彦问连忙否决,“以穆兄的聪明才智,就算现在失联,他也能应付得来。只要没被人发觉身份。” 穆九从小就是乞丐,扮演流浪汉轻而易举。 惊歌见两人已经开始斗起嘴来,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寻找。 “失踪几天了?” “四日。” “你可真沉得住气,竟一丝也不肯向我透露。” 林彦问沉默,只字未语。 陶绾绾不想再怪他,只是招来安和,派他回云景山庄叫人,哪怕把西洲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穆九。 延误一刻,穆九就多一分危险,众人开始在四处寻找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安和身骑快马回来,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寻到陶绾绾的身影,跑过去向她禀报:“小姐,陶伯不肯派人给我。” “他怎么敢?”陶绾绾皱着眉,气鼓鼓地说。 安和跟随陶枭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低声说:“估计是庄主授意的。” “我哥怎么又说话不算话……”陶绾绾嘀咕,说好不再约束她。 陶枭不在西洲,生怕宝贝妹妹闯出祸端,连人手都不肯给她。 “还非得我亲自回山庄一趟,来回又是时间。”陶绾绾心中烦闷,随手抓挠野草泄愤。 正在这时,通往尼姑庵的林荫石阶上浮现一个身影。 沈豆蔻正失魂落魄地下山,她一抬头,望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嘴一撇,本来止住的泪水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绾绾!” 陶绾绾只能先宽慰沈豆蔻,她受如此打击,心里难过实属正常。 林彦问见沈豆蔻哭得这般伤心,也关怀两句。 随后对陶绾绾道:“绾绾,要不你先将豆蔻送回沈府?” “也行。然后我去云景山庄叫人。” “县衙就有不少人手,但寻不到踪迹。我觉得这不是窍门所在。”林彦问不愿她和家里起冲突,他能感觉到陶枭似乎对自己意见颇深。 陶绾绾知道他说得在理,但多个人多分力量。 两人坐上马车,不一会儿便将那群人甩在后头。 沈豆蔻情绪平稳些许,抬着湿漉漉的眼眸问:“你们在找什么?” “穆九失踪了。” “他不是失踪好些日子了吗?”沈豆蔻理所当然地说。 陶绾绾解释一番。 霎时就听到一惊一乍的呼喊:“那还回什么西洲城,赶紧继续找啊!车夫,回去!” “你别胡闹,我和彦问会找人的。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没用啊!” 这句话又刺痛了沈豆蔻,她垂头丧气地抹眼泪:“我是没用,连我娘都留不住,还总是拖累朋友……我真没用。” “对不起豆蔻,我不是这个意思。”陶绾绾慌忙解释,又说些安抚的话,“既然是伯母自己的选择,那尊重她就好,又何必强求嘛。” “嗯。” 人生本就是一场孤独的旅途。相逢有缘,携手一段路,若是行至岔路口,选择不同,那便是缘尽了,各自安好。 虽有悲伤失意,但缅怀总好过强留。 没有遗憾便是最好的结局。 陶绾绾说:“你多准备些跌打损伤之类的药材,万一找到穆九,解救被奴役的流浪汉,也好用……” 沈豆蔻眼前一亮,不再妄自菲薄,语气欢快起来:“对啊!我是医者,我可以治病!” “你一直都是呀!” 两个姑娘对视,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天上的星星。 咚咚咚,咚咚咚。 铁锹凿在岩石上发出的闷响在地底的矿井中回旋不断。 “撕拉”一鞭狠狠地抽在后背上,原本就破旧的衣服顿时多出一道口子。 皮肤表面冒出殷红的雪珠,因为破烂衣物上已经沾上盐石的碎末,盐渍夹杂着汗水渗入伤口,疼得人头皮发麻。 “快点干活!尤其是你,新来的,动作怎么这么慢!”监工拿着长鞭,凶神恶煞地怒吼,恨不能抽干饿得骨瘦如柴的劳工的最后一滴血。 “哎呀,他们都是傻子,急说话也听不懂啊,抽就完事儿了,鞭子才最管用。”一个油头粉面的监工笑盈盈地说,但下手时鞭子却好似催命符。 穆九原本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吃过不少苦,但在盐矿做苦力的这几日,着实让他痛苦不已。 “啊啊啊……啊啊啊……”他佝偻着背,故意张大嘴留着口水,大舌头说不清话。 “说什么说,赶紧干活!” 穆九扛着带着,穿过幽暗的窄道。 夏日的闷热在地底的岩洞里不起作用,反倒是因为火把燃烧,岩洞内通风不好而呼吸急促。 气闷的环境让人头昏脑涨,每每要昏过去时,鞭子就落在身上。 伤口还未愈合,就被盐渍浸透,长时间不处理便会溃烂……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诶,你听说了吗,咱们要转移了?”一个监工站在火把下,玩弄手中的长鞭说。 另一人一边对劳工们随意地踢几脚,一边回答:“听说了。说是要避避风头。” “避风头?” “新来的县官不知天高地厚,在查盐矿,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得也是,可从来没有人能斗得过老大……” 穆九在盐矿几日,已经将内部情况摸得个七七八八。 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盐矿像是一个卧倒的葫芦,只有一个很小的出口,有高手看守,这帮脑子不好又没武功的流浪汉劳工想逃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盐矿内部错综复杂,时不时还会发生坍塌,压死的人,命若草芥,也不知被拉去抛在哪里。 穆九想要逃出去,尚且又几分难度,若想带着无辜劳工一起出逃,毫无生机。 因此,他只能等林彦问带人寻到此处。 第111章 寻觅 “怎么还不来?” 劳工们睡在一处破烂的角落里,地上只有又薄又潮湿的稻草。 因为盐矿挖得很深,地里湿气重,有些地方岩石侧壁还会滴下水珠。 刚刚被抓进来时,穆九还不适应,口渴得狠了还曾偷喝过地下水,齁咸得嗓子眼儿都疼。 嘴唇也干裂了,稍一动便开始流血。 因为不见天光,长期在此的劳工早就被盐渍渗透,皮肤表面蒙上一层洗不掉的白霜。 而盐矿内应该是含有毒素,才会让人吃了害病。 穆九确定当时发现的尸体便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刷刷刷”的细响,是穆九保持清醒的方式之一。 因为被逼迫着干苦力的时间很长,又没有规律可言,穆九已经分不清过去几日,只是凭着感觉在睡觉的稻草下,用坚硬岩石做着痕迹。 大约过去七日了。 按照往日穆九和林彦问配合的默契,最多不超过三日,便能找到他。 穆九因为疲惫和饥饿,大脑已经混沌犹如浆糊,最后一丝清明是在想着:“莫不是出现什么意外……” 他是被打晕套上麻烦,随意丢在臭烘烘的车上拉过来的,好在他早有防备,不到一炷香就醒来。 一路也在留香料作为记号。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穆九实在是想不出来…… 事已至此,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逃出去。 盐矿抓来做劳工的流浪汉又多是些神志不清的,他连个帮手都没有,实在有心无力。 陶绾绾将沈豆蔻送回百草堂后,又回云景山庄,向陶伯讨要些人手。 虽然没能倾巢出动,但几十号人已经足够,交给惊歌调遣,一个个举着剑,在郊外的草丛里扒拉寻找。 “我们到底在找什么啊?”有衙役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多半是林彦问没有明说,只是说找人,找尸体……反正找到什么是什么。 以至于衙役总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 “谁知道找什么……”衙役心里也在犯嘀咕,新来的县太爷不信任我们。 惊歌怒吼一声:“让你们找就找,哪来那么对废话!”还好她功夫高强,一身杀意震慑四方,才能压得住这帮大老爷们。 陶绾绾还记得林彦问说的,他们寻找没能找到关窍,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无疑是垂死挣扎,没办法的办法。 郊外,夏日的蚊子实在多得厉害,又大又猛,叮咬在胳膊上,顿时就出现一个大包,瘙~痒难耐。 陶绾绾觉得自己身怀武功,却斗不过郊外的大蚊子,气得不打一处出。 旁人同样有这方面的烦恼,啪啪啪的声音不停响起。 就在这时,静谧的夜里听到马车声音。 “绾绾。”沈豆蔻驾着马车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 沈豆蔻提着烛灯,手里拿着香包说:“你们在外受苦,我总不能偷懒?你看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驱蚊包吗?”陶绾绾惊喜地瞪大眼睛,赶忙去拿了一个。 沈豆蔻丢一个过去,又招呼其他人过来拿。 此举动得到大伙的一致好评。 “你到马车上休息会儿,我还带了解暑的凉茶过来,偷摸来喝,我带不了许多,一会儿叫彦问哥哥也喝点儿。”沈豆蔻低声说。 衣摆扫过荒野杂草,惊得歇息的萤火虫扑扇翅膀,飞在夜空中,星星点点地缀上天幕。 陶绾绾望着萤火虫,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豆蔻,你说穆九没事儿的?” “肯定没事!” 话音落下,两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草丛里的虫鸣鸟叫,反倒是显得夏夜更加静谧了,两人坐在马车内痴痴地望着。 忽然,沈豆蔻痴痴地嘀咕:“席素草,好香啊。” “什么草?” “席素草,你闻风里有一股淡淡的草香,清清凉凉的,能让人保持清醒。”说着,沈豆蔻还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再次感慨,“嗯,就是这股香味。” 陶绾绾也跟着闻,她只觉鼻翼间是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什么清清凉凉的席素草,她可分辨不出来。 沈豆蔻自然而然地说:“席素草并不多见,一般是专人种植,入药可解毒,尤其是对蛇毒蛊毒有奇效……” 猛地,陶绾绾一个机灵,反问:“蛊毒?” “是的,若是蛇遇到有席素草……” 陶绾绾已经没兴趣听她说,迫不及待地打断:“彦问是用蛊虫追踪穆九留下的气味,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席素草,导致蛊虫失效?” “必然呀!” 先前陶绾绾没说细节,这才错过。 她大脑飞速转动,也就是说,穆九很有可能就是在这片山林失踪的。 那进入盐矿的入口,也应该在附近。 “豆蔻,你在车上等着,我找彦问。”说着,她便跳下马车。 沈豆蔻追着跟上,衣服勾在带刺的野草上还撕下一块布料,她也没注意:“绾绾,我和你们一起,草药我在行呀。” 两人找到林彦问。 陶绾绾把最新的发现告诉他,然后从怀中掏出地图,铺在杂草上,三人围着地图研究起来。 林彦问在地图上勾画着:“这块是已经认真搜寻过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都在前山。尼姑庵后山没去搜吗?” “佛门净地,没好打搅。” 陶绾绾一皱眉头,摸着下巴嘀咕起来:“这尼姑庵知道的人并不多,香火也不算盛,先前我和豆蔻上山,见山内庭院华贵,佛像庄严,不像是香火不旺的样子……” 归根到底,清修也得吃饭。 若是香火不盛,如何维持尼姑庵的开支。 林彦问立马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尼姑庵可能只是掩人耳目?” “不无可能。”陶绾绾和林彦问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生一计。 穆九已经失联多日,他们不得不加快寻找。 “惊歌,安和,你们过来。”陶绾绾招了招手。 反正人都已经在山脚下,干脆直接夜探后山,寻找线索。 人多不方便,四人分作两组正好合适。 商议好后,林彦问安排:“豆蔻,你便回城,衙役跟你一起,护你周全。” 原本沈豆蔻还想一起,但考虑到自己不会武功多半是个拖累,若是尼姑庵真是掩人耳目的,她去只会坏事儿。 “嗯,那好。不过,我娘已经剃度,不会有危险?你们有机会将她带回来!” “你放心,不会让伯母陷入危险的。”陶绾绾拍拍她的肩膀,“快回。” 沈豆蔻有些不舍,心中不免失落,坐上马车后车夫一扬鞭,驾车离开。 衙役能够回家别提多高兴,追在马车后头朝城里去。 第112章 夜探尼姑庵 四人准备夜探尼姑庵后山。 陶绾绾习惯性地从衣袖中掏出黑色面巾,遮住面部,然后朝山上飞奔而去。 因为不知山上具体是和情况,四人并未走台阶,而是沿着山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道蜿蜒向上。 夏日植被茂密,又不少带刺的杂草,稍不注意就会划伤肌肤。 好在身上带着防蚊包,不然浑身都是蚊子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功夫高强的四人已经飞跑到尼姑庵门前的院坝前。 尼姑庵建在山顶,朱红的大门布满岁月的痕迹,釉面斑驳。围墙一直通到后山,可以说将山顶围住。 四人分别落在两棵高大乔木上,站得高看得远,想要一探究竟。 举目望去,在皎洁月光下能将情况看得八九不离十。 后山似乎是一片陡峭的悬崖,上面零零星星点缀着几棵墨绿色的树影,黑夜里泛白的部分应该是裸露的岩石。 此时,陶绾绾才想起来:“我忽然有点印象了,好些年前,好像这座山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山体滑坡了。” “会不会是那时候,发现这座山下有盐矿?”林彦问猜测。 陶绾绾带着面纱,声音被闷在里面,嗡嗡的显得有些粗粝:“也许,我记不太清了。现在我们从哪里到后山?” “从西面绕过去。”林彦问瞅了几眼说。 刚准备离开,素来正经的林彦问忍不住问:“绾绾,你为何要戴着面纱?” “偷偷摸摸去探情况,不都应该戴面纱吗?”陶绾绾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是所谓的仪式感。 林彦问无奈地摇摇头:“我是县官,光明正大调查情况!何来的偷摸?!” “真好面子!行。”陶绾绾将面纱摘下来,夏日闷热,戴着面纱还热呢。 四人并未直接进入尼姑庵,而是沿着围墙悄默声的绕到后山去。 “这距离,我飞不过去。彦问,你行吗?” 眼前是后山的如刀劈的悬崖。 先前站在乔木上观察时,觉得这悬崖应该并不陡峭。 山体滑坡是自然灾害,不至于像眼前笔直笔直的峭壁,岩石光溜溜的一点借力的法子都没有,好似被人故意挖凿的一般。 “不行。”林彦问摇摇头。 陶绾绾嘀咕一句,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林彦问:??? 他正要发作,陶绾绾连忙问惊歌:“惊歌,你呢?” 惊歌自诩轻功了得,可看着夜色里蒙着一层淡淡雾气的峭壁,还是不甘心地摇摇头:“不行。” 安和本以为陶绾绾会象征性地问问自己,谁知道她直接忽略不计,自顾自嘀咕道:“安和肯定也不行,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安和:??? 小姐,请问你礼貌吗?修养呢? 安和又想:好的,你没有,你这个混世魔王! 看着安和被伤害,林彦问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了。 论起嘴欠,陶绾绾除了输给穆九,还真是所向披靡。 想到穆九,林彦问心头一紧,打趣的心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应该是主谋担心有人进去,故意挖凿成人工天堑。”林彦问说,“事已至此,只能夜探尼姑庵。” “那还废什么话,走!”陶绾绾急迫地说。 惊歌已经率先翻过围墙,只留下一抹恍惚的虚影。 其余三人陆续进去,落在尼姑庵内柔软的草坪上。 四周静谧无声,安静地将山野的虫鸣鸟叫听得清清楚楚。 林彦问和陶绾绾对视一眼,然后比划一个手势,各自朝不同方向查看情况。 一炷香后,四人到一处假山后面汇合。 林彦问压低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沙哑:“绾绾,有情况吗?” “没什么特别的,咱们再往里找找看。”陶绾绾说。 四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在院内寻找,他们可以肯定,盐矿就在这里,而入口一定在尼姑庵这个障眼法之中。 忽然,惊歌和安和同时低胡:“小心。” 四人不约而同躲到茂密的草丛里。 草丛边上有一棵粗大的合欢树。夏季,粉白色的合欢花正开得热闹,空中散发着香甜稠密的味道。 合欢花像是一把毛茸茸的小扇子,要夜风中摇曳生姿。 “怎么了?”陶绾绾问。 惊歌惜字如金,便是安和回答:“有暗卫盯梢。” 同行相遇,自然敏感几分,两人都察觉出来。 “一定就是这里。”陶绾绾兴奋地说,“彦问,你的蛊虫拿出来试试?” “刚刚已经试过了,没反应,院子里应该还种有草药。” 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人,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又有暗卫盯梢。 “多少人,你们觉察地出来吗?”陶绾绾屏息凝视,用内力侧耳倾听,想听音辨别人数和方位。 但这些暗卫应当也是高手,在知道有人躲藏暗处的情况下,她也只是粗粗能感应到两人。 “人不少。”安和说。 惊歌补充:“不低于十人。” 以寡敌众是不明智的。 陶绾绾心里想,如今的情况,要不就是盐矿确实干系重大,要不就是他们打草惊蛇,才会特意多派人守。 以云景山庄驻守的经验,夜里值守少则两人,多则四人,哪会十人这么多。 “彦问,现在怎么办?是回去还是硬闯?”陶绾绾虽然嘴上发问,但心里早已打定主意。 若是已经打草惊蛇,穷凶极恶之徒多半不会留着劳工的性命,那穆九肯定有危险。 哪怕在等一炷香,她都觉得煎熬,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想办法进去。 “绾绾,惊歌,安和,你们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放倒几个?”林彦问的想法和陶绾绾一样。 他不能让穆九陷入危险。 “我三个。”陶绾绾晃动手腕,转动脖子,准备大干一场。 林彦问沙哑的声音格外坚定:“惊歌,安和,你们负责把暗哨的位置找出来。” 两人都闭目屏息,竖起耳朵听,又靠着同行的感应经验,将暗哨的位置都找出来。 简单地制定了计划,四人缓缓地朝前挪动。 最外围的两个暗哨,左右站立守在一块石头前。那石头应该是一道暗门。 在看不见的角落,还有两个暗哨,有一个站得非常高,应该是有情况方便通报。 众人先将目光标锁定在最前排的两个暗哨上。 平白让值守的暗哨后背发凉,还有人警惕地四处张望。 陶绾绾朝三人比划一下,将人头合理分配,三人都点头应答。 然后,她握着腰间的剑柄,猛地将软件抽出。 软剑利刃反射出皎洁的月光,正好照在值守最前头的两个暗哨双目上。 双目被强光照射,眼前花白,什么也看不清,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安和已经飞身扑上去,指刃快若闪电,划过两个暗哨的喉咙。 喉咙先是完好无损,等到安和已经收势,脖颈上才流下鲜血,以及被鲜血涂抹红的蝉翼一样轻薄细长的伤口。 第113章 转移 站在高处防风的暗哨,注意到门口的情况,条件反射地掏出怀中的烟花,想要发出信号。 但他的手再快,也没能快过惊歌的短剑。 惊歌双臂一抬,手中的两柄短剑就已经飞出去,一柄直直地刺向暗哨的双手,另外一柄飞向脖颈。 刹那间,放风的暗哨从树梢上栽倒下来,脑袋朝下,划过树梢时发出轻微响动。 与此同时,惊歌飞身而起,接住自己的两柄利刃,双脚轻点树干,落回地面时双眸快速扫动,将周遭的情况尽收眼底。 现在已经除去三人,仗着出其不意的优势,几乎是秒杀,并未正面冲突。 此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七人,各个功夫都不弱,正面交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惊歌快速报方位:“绾绾,西南方向两人……” 四人朝不同方向抵挡,他们想要速战速决,以免惊动更多人来,到时候想出去都难。 陶绾绾此时想,要是沈豆蔻能弄点什么毒药迷烟就好了,直接将人放倒,也省得他们苦战。 软剑好似水蛇一般在夜空中飘荡,她身娇体软,周旋于两人之间。 剑花华丽飞舞成雪莲,在两个暗哨身上开了不知多少条口子,鲜血直流。 “陶大小姐,您管得可真宽!” 在西洲,谁能不认得陶绾绾的青羽剑。 “知道是本小姐,那还不速速退下?本小姐想管的闲事,就没有管不了的!”陶绾绾被认出身份也不恼,反而身上的气焰更加猖狂。 她属于喜欢打架,但并不经常打架的人。 主要是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后,也不愿和她舞刀动枪的。因此,她就养成一个坏习惯,越打越上头,手里的招式便凌厉凶狠起来。 惊歌和安和也是以一敌二,两人本本就是千挑万选的杀手,对付两个人不在话下。 一个贴身搏斗,短剑握在手中招招致命。 为了快速结束战斗,她眼看着一人将剑刺向肩膀,她不仅不躲,反而迎头上去,等到短剑刺入皮肉后,她的短剑也已经扎进面前人的胸膛,以及划破另一人的喉咙。 她一回身,飞到林彦问身边,替他当下暗哨飞舞的长剑。 “惊歌!”林彦问见惊歌受伤,心头一紧。 他早已暗下决心,一定要苦练武功,不让惊歌再为了保护自己而流血。 这么想着,他再次提着剑飞扑上去,两人配合默契,三招下来就将暗哨杀死。 四人陆续结束战斗,都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对望。 陶绾绾月白色的衣衫染上暗哨的鲜血,束带不知为何松了,几缕青丝落下来,勾勒的她面部线条柔和若垂柳,眼神却凛冽若寒风。 “我们进去看看。”她哑声说。 林彦问摆摆手说:“惊歌,你回衙门带人过来接应。” “不行,我寸步都不能离开你!”惊歌坚持说。 陶绾绾一皱眉,没好气地吐槽:“惊歌,你就赶紧去搬救兵,到时候一堆人冲出来,咱们谁也走不掉!还有安和,你也回云景山庄找人来。要是陶伯不允许,那你就让他去西洲的棺材铺子,买口上好的棺材给我收尸!” “我……” 惊歌还待说什么,被林彦问打断:“莫要废话!你们俩都快去,我和绾绾进去看看!”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走到石头暗门前,在旁边找了一下机关,将门打开。 云景山庄本身就有一些机关暗门,陶绾绾也略同一点奇门遁甲的皮毛,找到开关不难,就隐藏在草丛里。 惊歌深深地望林彦问一样,素来平静无波的双眸涌上关心和担忧。 林彦问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她这才转身朝山下飞奔而去。 陶绾绾和林彦问望着黑洞洞的山门入口,猜测就是盐矿的入口。 “这口子这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他们怎么把盐运出去呀?”陶绾绾打开一个火折子,蹲在地上看一眼。 地上没有一丁点儿岩石粉尘,估计还有别的入口。 “咱们进去看看。”林彦问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虽然光线微弱,但足够照亮两人脚下的路。 “彦问,你随手就能掏出夜明珠?你家定是泼天富贵?”陶绾绾觉得自己从前充大款,多半是班门弄斧了。 “倒也不是,这是小时候爱躲在被窝里看闲书,特意藏的……” 两人虽然说着闲话,身体却紧绷着,丝毫不敢松懈地听着盐矿内的动静。 倒是出乎意料!门口有人把手,两人走进去一盏茶,却一个人都没遇见。 难道是外紧内松,就只有入口那一道关卡? “怎么没人?”陶绾绾忍不住问。 林彦问也开始犯嘀咕,同时,盐矿应当开采许多年,内部错综复杂,宛若进入一个迷宫。 “我怎么将它忘了!”林彦问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盒子是有一只蛊虫。 陶绾绾顿时眼前一亮,有蛊虫引路,很快就能找到穆九。 林彦问本是试试的心态,还不能保证绝对有效。此时看见蛊虫蠕动起来,惊喜地说:“山洞内没有药材的香味……绾绾,跟紧我!” 说着,林彦问在曲曲绕绕的盐矿内部七弯八拐,但脚下十分自信。 陶绾绾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紧随其后。 “起来!” “快起来!” 暗红色的鞭子落下来,抽在蜷缩在角落的劳工单薄的身上。 “啊啊……” 尽管劳工脑子有问题,但依旧有着最基本的生存本能,鞭子抽在身上会疼。 因为在睡梦中被抽醒,又超长时间劳作,此时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惊恐地望向提鞭子的人。 穆九装出害怕的样子,故意张着嘴流口水,痴痴傻傻地望着监工。 “快,去搬动箱子!快点!快点!” 鞭自如春日的细雨一样密密麻麻,生怕劳工动作慢。 来盐矿这些日子,虽然已惨无人道的剥削和压榨,但从来没有人刚睡下就抽起来,看监工火急火燎的样子,结合之前听到的话,多半是要紧急撤离了。 穆九跟随监工去搬沉沉的箱子,里面应当是品级极高的精盐。 监工不停地催促,穆九跟着人潮朝前走,去到平时从来没有到过的区域。 盐矿内管理森严,他是刚刚抓进来的劳工,能去的区域有限。 现在居然不顾规则,看来是准备跑路了。 “快点快点!不要东张西望!” 又进入一个狭小的窄洞,但穆九隐约看见一丝光明,以及——风。 穆九一机灵,风! 居然有风吹进来,也就是说,这个地方通向外面。 “东西放下,不许东张西望,回去!” 监工见穆九朝外看,鞭子抽下来,抽的他忍不住瑟缩。 真的疼! 但穆九心里高兴不已,他寻觅这么久,现在开始有些弄明白。 入口是个狭小的通道,但并不是朝外运输的口子。 现在这个才是。 他猜测,路口应该是呈现做沙漏状,里面很窄,但外部开阔,方便堆放箱子…… 但现在,他不得不跟着人潮往里走。 第113章 转移 站在高处防风的暗哨,注意到门口的情况,条件反射地掏出怀中的烟花,想要发出信号。 但他的手再快,也没能快过惊歌的短剑。 惊歌双臂一抬,手中的两柄短剑就已经飞出去,一柄直直地刺向暗哨的双手,另外一柄飞向脖颈。 刹那间,放风的暗哨从树梢上栽倒下来,脑袋朝下,划过树梢时发出轻微响动。 与此同时,惊歌飞身而起,接住自己的两柄利刃,双脚轻点树干,落回地面时双眸快速扫动,将周遭的情况尽收眼底。 现在已经除去三人,仗着出其不意的优势,几乎是秒杀,并未正面冲突。 此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七人,各个功夫都不弱,正面交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惊歌快速报方位:“绾绾,西南方向两人……” 四人朝不同方向抵挡,他们想要速战速决,以免惊动更多人来,到时候想出去都难。 陶绾绾此时想,要是沈豆蔻能弄点什么毒药迷烟就好了,直接将人放倒,也省得他们苦战。 软剑好似水蛇一般在夜空中飘荡,她身娇体软,周旋于两人之间。 剑花华丽飞舞成雪莲,在两个暗哨身上开了不知多少条口子,鲜血直流。 “陶大小姐,您管得可真宽!” 在西洲,谁能不认得陶绾绾的青羽剑。 “知道是本小姐,那还不速速退下?本小姐想管的闲事,就没有管不了的!”陶绾绾被认出身份也不恼,反而身上的气焰更加猖狂。 她属于喜欢打架,但并不经常打架的人。 主要是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后,也不愿和她舞刀动枪的。因此,她就养成一个坏习惯,越打越上头,手里的招式便凌厉凶狠起来。 惊歌和安和也是以一敌二,两人本本就是千挑万选的杀手,对付两个人不在话下。 一个贴身搏斗,短剑握在手中招招致命。 为了快速结束战斗,她眼看着一人将剑刺向肩膀,她不仅不躲,反而迎头上去,等到短剑刺入皮肉后,她的短剑也已经扎进面前人的胸膛,以及划破另一人的喉咙。 她一回身,飞到林彦问身边,替他当下暗哨飞舞的长剑。 “惊歌!”林彦问见惊歌受伤,心头一紧。 他早已暗下决心,一定要苦练武功,不让惊歌再为了保护自己而流血。 这么想着,他再次提着剑飞扑上去,两人配合默契,三招下来就将暗哨杀死。 四人陆续结束战斗,都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对望。 陶绾绾月白色的衣衫染上暗哨的鲜血,束带不知为何松了,几缕青丝落下来,勾勒的她面部线条柔和若垂柳,眼神却凛冽若寒风。 “我们进去看看。”她哑声说。 林彦问摆摆手说:“惊歌,你回衙门带人过来接应。” “不行,我寸步都不能离开你!”惊歌坚持说。 陶绾绾一皱眉,没好气地吐槽:“惊歌,你就赶紧去搬救兵,到时候一堆人冲出来,咱们谁也走不掉!还有安和,你也回云景山庄找人来。要是陶伯不允许,那你就让他去西洲的棺材铺子,买口上好的棺材给我收尸!” “我……” 惊歌还待说什么,被林彦问打断:“莫要废话!你们俩都快去,我和绾绾进去看看!”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走到石头暗门前,在旁边找了一下机关,将门打开。 云景山庄本身就有一些机关暗门,陶绾绾也略同一点奇门遁甲的皮毛,找到开关不难,就隐藏在草丛里。 惊歌深深地望林彦问一样,素来平静无波的双眸涌上关心和担忧。 林彦问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她这才转身朝山下飞奔而去。 陶绾绾和林彦问望着黑洞洞的山门入口,猜测就是盐矿的入口。 “这口子这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他们怎么把盐运出去呀?”陶绾绾打开一个火折子,蹲在地上看一眼。 地上没有一丁点儿岩石粉尘,估计还有别的入口。 “咱们进去看看。”林彦问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虽然光线微弱,但足够照亮两人脚下的路。 “彦问,你随手就能掏出夜明珠?你家定是泼天富贵?”陶绾绾觉得自己从前充大款,多半是班门弄斧了。 “倒也不是,这是小时候爱躲在被窝里看闲书,特意藏的……” 两人虽然说着闲话,身体却紧绷着,丝毫不敢松懈地听着盐矿内的动静。 倒是出乎意料!门口有人把手,两人走进去一盏茶,却一个人都没遇见。 难道是外紧内松,就只有入口那一道关卡? “怎么没人?”陶绾绾忍不住问。 林彦问也开始犯嘀咕,同时,盐矿应当开采许多年,内部错综复杂,宛若进入一个迷宫。 “我怎么将它忘了!”林彦问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盒子是有一只蛊虫。 陶绾绾顿时眼前一亮,有蛊虫引路,很快就能找到穆九。 林彦问本是试试的心态,还不能保证绝对有效。此时看见蛊虫蠕动起来,惊喜地说:“山洞内没有药材的香味……绾绾,跟紧我!” 说着,林彦问在曲曲绕绕的盐矿内部七弯八拐,但脚下十分自信。 陶绾绾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紧随其后。 “起来!” “快起来!” 暗红色的鞭子落下来,抽在蜷缩在角落的劳工单薄的身上。 “啊啊……” 尽管劳工脑子有问题,但依旧有着最基本的生存本能,鞭子抽在身上会疼。 因为在睡梦中被抽醒,又超长时间劳作,此时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惊恐地望向提鞭子的人。 穆九装出害怕的样子,故意张着嘴流口水,痴痴傻傻地望着监工。 “快,去搬动箱子!快点!快点!” 鞭自如春日的细雨一样密密麻麻,生怕劳工动作慢。 来盐矿这些日子,虽然已惨无人道的剥削和压榨,但从来没有人刚睡下就抽起来,看监工火急火燎的样子,结合之前听到的话,多半是要紧急撤离了。 穆九跟随监工去搬沉沉的箱子,里面应当是品级极高的精盐。 监工不停地催促,穆九跟着人潮朝前走,去到平时从来没有到过的区域。 盐矿内管理森严,他是刚刚抓进来的劳工,能去的区域有限。 现在居然不顾规则,看来是准备跑路了。 “快点快点!不要东张西望!” 又进入一个狭小的窄洞,但穆九隐约看见一丝光明,以及——风。 穆九一机灵,风! 居然有风吹进来,也就是说,这个地方通向外面。 “东西放下,不许东张西望,回去!” 监工见穆九朝外看,鞭子抽下来,抽的他忍不住瑟缩。 真的疼! 但穆九心里高兴不已,他寻觅这么久,现在开始有些弄明白。 入口是个狭小的通道,但并不是朝外运输的口子。 现在这个才是。 他猜测,路口应该是呈现做沙漏状,里面很窄,但外部开阔,方便堆放箱子…… 但现在,他不得不跟着人潮往里走。 第114章 爆炸 穆九跟随人流走到矿洞内,里面堆积的箱子所剩不多,再搬运几趟就便可完成。 “快点!” 在监工的长鞭下,劳工苦力都拼尽全力在干活。 忽然,他闻到一股火药味儿,心中猛地一机灵。 不用多想都能猜到,他们转移之后要炸毁盐矿,根本不会管在盐矿内劳工的死活。 穆九腹诽:“不行,得想办法救他们。” 他弯着腰弓着背,吃力地抬着箱子,恰好方便他寻找地上藏着的引信。 但引信太细,又靠在走道最边上,同时监工还死死地盯着他们干活,他看到了一条,却没能将其弄断。 再说了,盐矿内部好似迷宫一样四通八达,他一个人想要将链接炸药的每一根引信弄断,根本就不现实。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汇总的那一根,若是能弄断,其他炸药都不会点燃。 这么想着,他在脑中继续绘制不曾来过的地方的地形图,试图找出那根引信。 搬运好一趟再次回到矿洞,箱子所剩无几,他便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哎哟,哎哟……啊啊啊……”穆九倒在地上一通乱叫。 监工气愤地走过来对他拳打脚踢,怒吼:“起来干活!” “算了,马上就要离开,别跟他计较!”另外有人劝说,“咱们赶紧先出去……” 趁着监工不注意,穆九偷偷溜走,在盐矿里寻找炸药。 撤离在即,盐矿内乱成一团。 他也能趁乱找引信。 汇总的引信在沙漏型出口处,有多人把手,他去弄断的可能性极其渺小,当下只能先找出炸药,弄断一个是一个。 转角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他正在弄断时,一道漆黑的影子投射下来,正好盖住他的身体。 “完了,遭发现了。”穆九紧张地冷汗直冒,如今的情况万分凶险。 穆九正准备装疯卖傻,试图蒙混过关。 “穆九?是你吗?”陶绾绾声音颤抖的问。 眼前的人瘦弱无比,衣服破破烂烂,头发油腻地粘连在一起……身上还有数不尽的伤口,许多多日不曾洗澡,又疲惫冒汗,身上散发着一阵恶臭。 等他听到声音抬起脸时,越发让陶绾绾心疼不已——原本尖巧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如不是一双眼眸颇有神采,真的不敢相信,这是从前风姿俊逸的穆九。 “绾绾,小林子,你们怎么来了?”穆九因为疲惫而沙哑的声音,看见友人到来声调响了几分,“不过来得正好,他们要炸毁盐矿,要快点带劳工出去。” 时间紧迫,根本就顾不上叙旧,穆九直接说。 有监工走过来,穆九连忙将两人拽入黑暗中躲避起来。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陶绾绾低声问。 穆九连忙说:“盐矿一共有两个出口,一个出口把守森严,出不去,一个应该可以,我估计连通着山顶某个地方。” 林彦问:“尼姑庵,我和绾绾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穆九惊讶地说,按理说,惊歌和安和不会不在。 “回去叫人了。” “行。现在我们要把劳工带出去,再把炸药的引信切断。”穆九说道。 林彦问立马道:“绾绾,你带劳工出去,我和穆兄在盐矿里。” 现在如果拼命去抓监工,倒是也能抓到,头目肯定早就转移,同时还会错失救人的宝贵时间。 除了生死无大事,还是救人要紧。 方案可行,三人开始分头行动。 此时,转移已经进入尾声,监工几乎都撤离。 劳工们虽然痴傻,但没有鞭子抽打胁迫十分喜悦,坐在地上休息。 陶绾绾找到人,拽他们起来:“跟我走,快跟我走!” 劳工们傻乎乎地看着她,同时抱着头很害怕的样子。 “你们跟我走,快点!”陶绾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着实想不到怎么办。 穆九正扑灭一个引信,看到这边的情况过来帮忙。 “直接拿鞭子抽。”穆九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鞭子,狠狠地抽在石壁上,发出脆响的声音。 劳工们对鞭子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恐惧地瞪大双眼,好似在等待陶绾绾的指示。 虽然不忍心,但也不得不这么做。 陶绾绾接过穆九的鞭子,狠狠地抽着石壁,大喊:“快走,往前走!” 过来时有蛊虫引路,七弯八拐的早就把她绕晕了。 “穆九,等等,你知道路吗?”陶绾绾一把拽住正准备离去的穆九。 “依稀记得,走!”穆九并不废话,拍打手掌发出响声,吓唬劳工走得更快一些。 林彦问拼命在盐矿里寻找炸药,恰好在离出后很近的位置,和陶绾绾和穆九相遇。 “你们带他们先出去,还有一批劳工,我去把他们带出来。”穆九转身朝着盐矿内跑。 陶绾绾不假思索地追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林彦问带着劳工往外走,石门在进来后就自动关上,也不知哪里有机关,他只能拿出夜明珠在开始寻找。 盐矿内的地下水不停地滴答滴答,水滴声催得人心焦。 陶绾绾和穆九自此深入腹地。 忽然,穆九警惕地说:“你听,有什么声音没?” 陶绾绾聚精会神,侧耳倾听,因为紧张而嗓音绷紧:“好像是引信在燃烧。” “他们点火了?” 穆九的声音刚落下,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整个山体都在颤抖。 有什么地方爆炸了! 穆九条件反射地搂住陶绾绾,整个人都罩在她身上。 生怕洞穴坍塌,将人掩埋在下方。 轰隆隆轰隆隆的余音在洞穴内回旋,一圈一圈地绕着。 盐矿内还算安全,并未发生坍塌。 陶绾绾盯着云景山庄大小姐的光环,尽管整日混江湖,却没有真正面临生死。 此时,她只觉自己半只脚已经踩到阎王殿了,吓得不轻。 又见穆九不假思索地将自己护在身下,竟然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好在洞穴内光线昏暗,看不见她已经红了脸颊。 “应该是另一个出口,被炸毁了!咱们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没被清理的炸药包!”穆九见没事儿,轻轻将陶绾绾松开,紧张地说,“我们再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若是盐矿内部发生爆炸,那肯定会坍塌。 “听声音。”陶绾绾一把抓住准备排查的穆九。 “对,听声音。”两人同时闭上眼睛,运功听引信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滋滋滋”的声音。 然后再判断位置,好知道引信燃烧到哪里。 “我听到了。”陶绾绾话音落下,凭着感觉朝前跑去。 穆九也追了上去。 第114章 爆炸 穆九跟随人流走到矿洞内,里面堆积的箱子所剩不多,再搬运几趟就便可完成。 “快点!” 在监工的长鞭下,劳工苦力都拼尽全力在干活。 忽然,他闻到一股火药味儿,心中猛地一机灵。 不用多想都能猜到,他们转移之后要炸毁盐矿,根本不会管在盐矿内劳工的死活。 穆九腹诽:“不行,得想办法救他们。” 他弯着腰弓着背,吃力地抬着箱子,恰好方便他寻找地上藏着的引信。 但引信太细,又靠在走道最边上,同时监工还死死地盯着他们干活,他看到了一条,却没能将其弄断。 再说了,盐矿内部好似迷宫一样四通八达,他一个人想要将链接炸药的每一根引信弄断,根本就不现实。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汇总的那一根,若是能弄断,其他炸药都不会点燃。 这么想着,他在脑中继续绘制不曾来过的地方的地形图,试图找出那根引信。 搬运好一趟再次回到矿洞,箱子所剩无几,他便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哎哟,哎哟……啊啊啊……”穆九倒在地上一通乱叫。 监工气愤地走过来对他拳打脚踢,怒吼:“起来干活!” “算了,马上就要离开,别跟他计较!”另外有人劝说,“咱们赶紧先出去……” 趁着监工不注意,穆九偷偷溜走,在盐矿里寻找炸药。 撤离在即,盐矿内乱成一团。 他也能趁乱找引信。 汇总的引信在沙漏型出口处,有多人把手,他去弄断的可能性极其渺小,当下只能先找出炸药,弄断一个是一个。 转角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他正在弄断时,一道漆黑的影子投射下来,正好盖住他的身体。 “完了,遭发现了。”穆九紧张地冷汗直冒,如今的情况万分凶险。 穆九正准备装疯卖傻,试图蒙混过关。 “穆九?是你吗?”陶绾绾声音颤抖的问。 眼前的人瘦弱无比,衣服破破烂烂,头发油腻地粘连在一起……身上还有数不尽的伤口,许多多日不曾洗澡,又疲惫冒汗,身上散发着一阵恶臭。 等他听到声音抬起脸时,越发让陶绾绾心疼不已——原本尖巧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如不是一双眼眸颇有神采,真的不敢相信,这是从前风姿俊逸的穆九。 “绾绾,小林子,你们怎么来了?”穆九因为疲惫而沙哑的声音,看见友人到来声调响了几分,“不过来得正好,他们要炸毁盐矿,要快点带劳工出去。” 时间紧迫,根本就顾不上叙旧,穆九直接说。 有监工走过来,穆九连忙将两人拽入黑暗中躲避起来。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陶绾绾低声问。 穆九连忙说:“盐矿一共有两个出口,一个出口把守森严,出不去,一个应该可以,我估计连通着山顶某个地方。” 林彦问:“尼姑庵,我和绾绾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穆九惊讶地说,按理说,惊歌和安和不会不在。 “回去叫人了。” “行。现在我们要把劳工带出去,再把炸药的引信切断。”穆九说道。 林彦问立马道:“绾绾,你带劳工出去,我和穆兄在盐矿里。” 现在如果拼命去抓监工,倒是也能抓到,头目肯定早就转移,同时还会错失救人的宝贵时间。 除了生死无大事,还是救人要紧。 方案可行,三人开始分头行动。 此时,转移已经进入尾声,监工几乎都撤离。 劳工们虽然痴傻,但没有鞭子抽打胁迫十分喜悦,坐在地上休息。 陶绾绾找到人,拽他们起来:“跟我走,快跟我走!” 劳工们傻乎乎地看着她,同时抱着头很害怕的样子。 “你们跟我走,快点!”陶绾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着实想不到怎么办。 穆九正扑灭一个引信,看到这边的情况过来帮忙。 “直接拿鞭子抽。”穆九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鞭子,狠狠地抽在石壁上,发出脆响的声音。 劳工们对鞭子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恐惧地瞪大双眼,好似在等待陶绾绾的指示。 虽然不忍心,但也不得不这么做。 陶绾绾接过穆九的鞭子,狠狠地抽着石壁,大喊:“快走,往前走!” 过来时有蛊虫引路,七弯八拐的早就把她绕晕了。 “穆九,等等,你知道路吗?”陶绾绾一把拽住正准备离去的穆九。 “依稀记得,走!”穆九并不废话,拍打手掌发出响声,吓唬劳工走得更快一些。 林彦问拼命在盐矿里寻找炸药,恰好在离出后很近的位置,和陶绾绾和穆九相遇。 “你们带他们先出去,还有一批劳工,我去把他们带出来。”穆九转身朝着盐矿内跑。 陶绾绾不假思索地追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林彦问带着劳工往外走,石门在进来后就自动关上,也不知哪里有机关,他只能拿出夜明珠在开始寻找。 盐矿内的地下水不停地滴答滴答,水滴声催得人心焦。 陶绾绾和穆九自此深入腹地。 忽然,穆九警惕地说:“你听,有什么声音没?” 陶绾绾聚精会神,侧耳倾听,因为紧张而嗓音绷紧:“好像是引信在燃烧。” “他们点火了?” 穆九的声音刚落下,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整个山体都在颤抖。 有什么地方爆炸了! 穆九条件反射地搂住陶绾绾,整个人都罩在她身上。 生怕洞穴坍塌,将人掩埋在下方。 轰隆隆轰隆隆的余音在洞穴内回旋,一圈一圈地绕着。 盐矿内还算安全,并未发生坍塌。 陶绾绾盯着云景山庄大小姐的光环,尽管整日混江湖,却没有真正面临生死。 此时,她只觉自己半只脚已经踩到阎王殿了,吓得不轻。 又见穆九不假思索地将自己护在身下,竟然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好在洞穴内光线昏暗,看不见她已经红了脸颊。 “应该是另一个出口,被炸毁了!咱们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没被清理的炸药包!”穆九见没事儿,轻轻将陶绾绾松开,紧张地说,“我们再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若是盐矿内部发生爆炸,那肯定会坍塌。 “听声音。”陶绾绾一把抓住准备排查的穆九。 “对,听声音。”两人同时闭上眼睛,运功听引信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滋滋滋”的声音。 然后再判断位置,好知道引信燃烧到哪里。 “我听到了。”陶绾绾话音落下,凭着感觉朝前跑去。 穆九也追了上去。 第115章 白骨森森 林彦问在石墙上摸索一番,总算找到暗门的开关。 厚重的石门打开得极其缓慢,在此番情景下,就好似钝刀子在割心上的肉一般,让人难捱。 明明只是一小会儿,林彦问却觉得已经过去半个春秋。 等石门打开可容一人通过时,他就迫不及待地催促流浪汉出去。 “快,快快!”林彦问将所有人都推出去,又巴巴地张望走道尽头,希望两位伙伴赶快过来,“穆兄,绾绾!” 他大喊两声。 陶绾绾靠听音辨位的找到还在燃烧的引信,连忙过去扑灭。 穆九推了推陶绾绾:“小林子在喊我们。你不必等我,先去。” “你呢?” “还有一些老弱残兵,应该是被关在什么地方,自生自灭了,若能将人带出去,多半还有救!”穆九转身回去找。 那些人是被抛弃的,累出病来不一致,肯定是死路一条。 “我和你一起去。”陶绾绾不假思索地跟上,不离不弃。 穆九并未回绝,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分秒必争。 林彦问还在石门口等着,原本想进去寻找,但这些流浪汉痴痴傻傻,突然重见天日,哪怕只是苍白的月光,也兴奋不已,开始在尼姑庵内疯跑起来。 若是不小心跌落悬崖,那就坏事了。 林彦问只能在旁边守着,一面指挥:“你们不要动……” 疯子哪会听。 他手忙脚乱起来。 “轰隆隆”一声巨响,从盐矿内传来,林彦问惊讶地转过身去。 石门已经关上,他想按下机关,可能因为内里再次坍塌,机关砸坏了,怎么按压都没用。 “穆兄,绾绾!”林彦问用力拍打石门,趴在门上叫喊。 却什么回应都没用。 盐矿内发生二次坍塌。 听见爆炸声时,穆九不假思索地飞身跳起,将陶绾绾扑倒掩埋在身下。 碎石此起彼伏地砸在他脊背上,疼痛一阵一阵袭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陶绾绾面门朝下趴着,她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里,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见素来嘴碎的人缄默不语,恐惧将她包裹,激得她眼泪往外冒,浸满眼眶:“穆九?” 陶绾绾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穆九?你不能死。”她又喊。 声音喑哑地好似裹着风沙。 陶绾绾动了动胳膊,怼怼趴在身上的人:“穆九,你醒醒,穆九!穆九!” 没有回应。 “穆九!” “穆九!” 陶绾绾再也绷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她不敢乱动,万一他被砸断关节或者缺胳膊断腿,被她冒冒失失地移动造成二次伤害。 “……” 她感觉到耳边有粗重的呼吸声了。 “穆九,穆九?” “没……死……”先前被砸地短暂昏厥的穆九,虚弱地说。 身上压着碎石,应该不多,不至于很大,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 “你受伤了没?”陶绾绾紧张地问。 “没有。” “那你怎么有气无力,要死了一样!”不知不觉间,眼泪糊了陶绾绾一脸。 穆九啼笑皆非,虚弱地道:“我在这里这么久,就没吃过一顿饱饭,给我饿的。” “你没骗我?”陶绾绾不敢相信。 “没骗你。” “等你出去,醉香楼随你点。”陶绾绾晴转多云,用力蹭蹭眼泪,又补充一句,“往后都不会让你再饿肚子了。” 两人重叠着被压在碎石下,折腾着拉回挪动,成效甚微。 “我撑着,你爬出去,然后再把我拖出来。”穆九低声说。 陶绾绾照做。在他在自己上方撑起一片天地后,拼命朝外爬。 刚刚回过身,穆九就脱力地趴在地上,一部分碎石滚落一边,一部分死死地压着他。 陶绾绾拉着他的手臂用力朝外拖,半柱香过后,他总算爬出来,仰面一躺,闭上眼睛穿着粗气。 “穆九,你没事儿?”陶绾绾见他黑魆魆污垢下,露出的皮肤白的下人,嘴唇也干裂苍白。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睡会儿。” 这可把陶绾绾吓一跳,连忙抓起他的衣领,抬手就是一耳光:“不许睡!你必须清醒!”她知道,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穆九被莫名其妙抽得大脑一片空白,再看陶绾绾担忧悲痛的神色,啼笑皆非:“我真的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哦……”陶绾绾尴尬地笑了笑,将他搂起来垫在腿上,“这样舒服点,你睡。” 穆九翕张着双眸,见她明艳动人的面庞,在摇曳的火把下忽明忽灭,迷迷糊糊的嘀咕一句:“我哪舍得死。” “什么?”陶绾绾没听清。 凑过去,穆九却已经累得睡着了。 几个时辰后,穆九总算睡醒。 他睁开双眸,见陶绾绾也耷拉着脑袋在打盹儿。 许是他微微动了,陶绾绾立马就惊醒:“穆九?!怎么了!” “我没事。”饱饱的睡一觉,穆九浑身是劲儿。他坐起身来说,“小林子应该会找人搬开碎石,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去里面找找线索。” “好。” 陶绾绾站起身时,肚子大闹五脏庙,咕咕叫起来。 两人都饿了,可盐矿里没有食物。 穆九在狭小的走道内窜来窜去,没有感受到一丝风的流动,担心空气不足,将多余的火把全部灭掉,只留下一个。 “这盐矿真大,像个迷宫。”若不是跟着穆九,陶绾绾只怕已经迷路了。 穆九平日里走街窜巷,最擅长记小巷子,饶是如此,他也不能万分保证不会走错。 “你跟进我。”说着,他未举火把的手背到身后。 陶绾绾自然而然地拉着他。 这样一来,两人变成一前一后手拉手的姿势。 七弯八拐的狭长小道,忽然开阔起来,前面几米是黑漆漆的,看轮廓像是一个坑。 两人举着火把望过去,这巨坑内竟然堆着一具具尸首。 因为矿洞内盐分极高,最下面的尸体已经白骨化,还有一些好似成了风干的腊肉。 在这幽暗寂静,静的连呼吸都好似打雷的洞穴里,陶绾绾吓得不由得朝穆九怀里靠去。 “别怕!”穆九条件反射地捏捏她柔若无骨的手掌,给予她鼓励与力量。 原本两人都没注意,猛地反应过来时,皆是一惊,松开手不敢看对方的眼神。 陶绾绾连忙指着眼前的森森白骨,义愤填膺地指责:“这帮畜生,简直是丧尽天良!如此草菅人命!” “他们本就不把人,当人看!” 第115章 白骨森森 林彦问在石墙上摸索一番,总算找到暗门的开关。 厚重的石门打开得极其缓慢,在此番情景下,就好似钝刀子在割心上的肉一般,让人难捱。 明明只是一小会儿,林彦问却觉得已经过去半个春秋。 等石门打开可容一人通过时,他就迫不及待地催促流浪汉出去。 “快,快快!”林彦问将所有人都推出去,又巴巴地张望走道尽头,希望两位伙伴赶快过来,“穆兄,绾绾!” 他大喊两声。 陶绾绾靠听音辨位的找到还在燃烧的引信,连忙过去扑灭。 穆九推了推陶绾绾:“小林子在喊我们。你不必等我,先去。” “你呢?” “还有一些老弱残兵,应该是被关在什么地方,自生自灭了,若能将人带出去,多半还有救!”穆九转身回去找。 那些人是被抛弃的,累出病来不一致,肯定是死路一条。 “我和你一起去。”陶绾绾不假思索地跟上,不离不弃。 穆九并未回绝,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分秒必争。 林彦问还在石门口等着,原本想进去寻找,但这些流浪汉痴痴傻傻,突然重见天日,哪怕只是苍白的月光,也兴奋不已,开始在尼姑庵内疯跑起来。 若是不小心跌落悬崖,那就坏事了。 林彦问只能在旁边守着,一面指挥:“你们不要动……” 疯子哪会听。 他手忙脚乱起来。 “轰隆隆”一声巨响,从盐矿内传来,林彦问惊讶地转过身去。 石门已经关上,他想按下机关,可能因为内里再次坍塌,机关砸坏了,怎么按压都没用。 “穆兄,绾绾!”林彦问用力拍打石门,趴在门上叫喊。 却什么回应都没用。 盐矿内发生二次坍塌。 听见爆炸声时,穆九不假思索地飞身跳起,将陶绾绾扑倒掩埋在身下。 碎石此起彼伏地砸在他脊背上,疼痛一阵一阵袭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陶绾绾面门朝下趴着,她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里,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见素来嘴碎的人缄默不语,恐惧将她包裹,激得她眼泪往外冒,浸满眼眶:“穆九?” 陶绾绾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穆九?你不能死。”她又喊。 声音喑哑地好似裹着风沙。 陶绾绾动了动胳膊,怼怼趴在身上的人:“穆九,你醒醒,穆九!穆九!” 没有回应。 “穆九!” “穆九!” 陶绾绾再也绷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她不敢乱动,万一他被砸断关节或者缺胳膊断腿,被她冒冒失失地移动造成二次伤害。 “……” 她感觉到耳边有粗重的呼吸声了。 “穆九,穆九?” “没……死……”先前被砸地短暂昏厥的穆九,虚弱地说。 身上压着碎石,应该不多,不至于很大,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 “你受伤了没?”陶绾绾紧张地问。 “没有。” “那你怎么有气无力,要死了一样!”不知不觉间,眼泪糊了陶绾绾一脸。 穆九啼笑皆非,虚弱地道:“我在这里这么久,就没吃过一顿饱饭,给我饿的。” “你没骗我?”陶绾绾不敢相信。 “没骗你。” “等你出去,醉香楼随你点。”陶绾绾晴转多云,用力蹭蹭眼泪,又补充一句,“往后都不会让你再饿肚子了。” 两人重叠着被压在碎石下,折腾着拉回挪动,成效甚微。 “我撑着,你爬出去,然后再把我拖出来。”穆九低声说。 陶绾绾照做。在他在自己上方撑起一片天地后,拼命朝外爬。 刚刚回过身,穆九就脱力地趴在地上,一部分碎石滚落一边,一部分死死地压着他。 陶绾绾拉着他的手臂用力朝外拖,半柱香过后,他总算爬出来,仰面一躺,闭上眼睛穿着粗气。 “穆九,你没事儿?”陶绾绾见他黑魆魆污垢下,露出的皮肤白的下人,嘴唇也干裂苍白。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睡会儿。” 这可把陶绾绾吓一跳,连忙抓起他的衣领,抬手就是一耳光:“不许睡!你必须清醒!”她知道,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穆九被莫名其妙抽得大脑一片空白,再看陶绾绾担忧悲痛的神色,啼笑皆非:“我真的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哦……”陶绾绾尴尬地笑了笑,将他搂起来垫在腿上,“这样舒服点,你睡。” 穆九翕张着双眸,见她明艳动人的面庞,在摇曳的火把下忽明忽灭,迷迷糊糊的嘀咕一句:“我哪舍得死。” “什么?”陶绾绾没听清。 凑过去,穆九却已经累得睡着了。 几个时辰后,穆九总算睡醒。 他睁开双眸,见陶绾绾也耷拉着脑袋在打盹儿。 许是他微微动了,陶绾绾立马就惊醒:“穆九?!怎么了!” “我没事。”饱饱的睡一觉,穆九浑身是劲儿。他坐起身来说,“小林子应该会找人搬开碎石,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去里面找找线索。” “好。” 陶绾绾站起身时,肚子大闹五脏庙,咕咕叫起来。 两人都饿了,可盐矿里没有食物。 穆九在狭小的走道内窜来窜去,没有感受到一丝风的流动,担心空气不足,将多余的火把全部灭掉,只留下一个。 “这盐矿真大,像个迷宫。”若不是跟着穆九,陶绾绾只怕已经迷路了。 穆九平日里走街窜巷,最擅长记小巷子,饶是如此,他也不能万分保证不会走错。 “你跟进我。”说着,他未举火把的手背到身后。 陶绾绾自然而然地拉着他。 这样一来,两人变成一前一后手拉手的姿势。 七弯八拐的狭长小道,忽然开阔起来,前面几米是黑漆漆的,看轮廓像是一个坑。 两人举着火把望过去,这巨坑内竟然堆着一具具尸首。 因为矿洞内盐分极高,最下面的尸体已经白骨化,还有一些好似成了风干的腊肉。 在这幽暗寂静,静的连呼吸都好似打雷的洞穴里,陶绾绾吓得不由得朝穆九怀里靠去。 “别怕!”穆九条件反射地捏捏她柔若无骨的手掌,给予她鼓励与力量。 原本两人都没注意,猛地反应过来时,皆是一惊,松开手不敢看对方的眼神。 陶绾绾连忙指着眼前的森森白骨,义愤填膺地指责:“这帮畜生,简直是丧尽天良!如此草菅人命!” “他们本就不把人,当人看!” 第116章 善后 小情小爱在生死面前,犹如飓风中的一缕尘埃,不值一提。 就算陶绾绾和穆九想要因为情不自禁的牵手亲密而矫情造作一番,在此时此景下,也显得不合时宜。 穆九取下石壁上的火把,低声说:“绾绾,我们再在盐矿内转转。” “好。”陶绾绾跟在穆九身后。 遇到洞口低矮的地方,两人须得蹲身缓慢过去,穆九则会不假思索地回身望她,探看她的情况。 在黑暗中不知光阴流逝,两人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只是觉得盐矿极大,里面又错综复杂。 “穆九,去前面看看,我听到有声音。”陶绾绾推了推穆九,提醒。 两人一同向前,越是靠近,声音就越是明显。 走近将火把举过头顶,光线洒落便看见一堆形似枯骨的活人。 真是一堆,人好似被随意丢弃在这里,若无人救治,只怕是下一个个乱葬坑。 “!!!”陶绾绾瞳仁放大,胸口气血翻涌,咬紧牙关狠狠地说,“定要将这帮畜生揪出来!” “绾绾,我们先把人摆好。”穆九将火把插回石壁上。 两人合力将叠在一起的人抬,放置成舒适的位置。 有些人尸首已硬,还有些人有微弱的呼吸。 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适合感受。 待了一会儿,穆九拿着火把默默转身,陶绾绾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谁也不愿意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静的可怕,只有继续搜寻的脚步声,在盐矿洞穴内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火把已经燃尽,洞穴内彻底陷入黑暗。 两人回到距离出口最近的位置,互相依靠着等待一缕曙光。 此时心境,犹如大海一般浩瀚无穷,而个人好似一滴水,渺小无比。 陶绾绾心里想,这许是静待死亡的濒死感受。 就在他们快要昏昏欲睡时,通道口发出声响。 陶绾绾惊喜地用手肘怼穆九的腰:“应该是彦问,我们有救了!” 但穆九丝毫没有回应,失去知觉的人缓缓地向旁边歪倒过去。 轰的一下,陶绾绾知觉脑海中有烟花绽放,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袭来,她猛地回身将穆九搂在怀中,大喊:“穆九,穆九你不能有事!” 见没反应,她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到鼻翼下探测,还有微弱平稳的呼吸,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你吓死我!”她狠狠地推他一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彦问带人将洞口的碎石搬走,顿时,新鲜空气涌进来。 “穆兄!绾绾!” “绾绾,你在哪里!” 喊声和脚步声纷至沓来,陶绾绾昏睡前已经看不清东西,只说:“救人。”而后再也撑不住,向后倒去,坠入一个踏实的怀抱。 夏日的蝉鸣叫得极其热闹,知了知了在窗边盘旋。 燥热的暑气夹杂着浓郁的药草香,让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几分。 陶绾绾缓缓地睁开眼睛,头顶是灰褐色的屋梁,她费了些力气转过头,见百草堂的药童们正在忙前忙后。 倒不是她受了伤或者生病,而是睡蒙了,还未醒神。 药童余光瞥见她醒来,惊喜地说:“陶大小姐醒了!家主家主,陶大小姐醒了!” 不一会儿,拿着草药的沈豆蔻便冲了进来,笑容铺满整张脸:“绾绾,你可算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陶绾绾撑着身体坐起来,环视四周,见躺着的全是病人。 “你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近来操劳,给累得。我给你用了点安神的汤药,好让你多休息会儿。” “穆九呢,他没事儿?” 沈豆蔻指了指不远处,说:“呶,在那躺着呢。穆九哥哥稍微严重点儿,但也不是大事,有点轻伤加上饿得狠了,昏过去。往后补补身子就好。” 陶绾绾环视四周,虽然病人都换上粗布麻衣,但瞧着干瘦的四肢加上皮肤上的一层白霜,便知道是从盐矿内揪出来的劳工。 “他们怎么样了?” 沈豆蔻露出失落的神情:“都积劳成疾,只怕不好调理。不过,现在有了未加工过的矿盐,我兴许能够从中找出治病救人的药方。” “嗯!”陶绾绾失落之情稍有缓解。 沈豆蔻又说明了些善后的情况。 林彦问带着官兵将盐矿查封,并且上报朝廷,等候处置。 虽然让罪魁祸首逃跑了,但林彦问在心底起誓,定要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穆九醒了。 “绾绾,我饿了。” 穆九的第一句话。 陶绾绾想到在盐矿里,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当下就说:“走,本小姐带你下馆子!” “好!”穆九是甘心抱大腿吃软饭的,离开百草堂,准备去西洲街上好好满足五脏庙。 已经熬了不知道多少炉汤药都以失败告终,这会儿正愁眉不展的沈豆蔻看见两人的背影,不免露出哀怨的神色:“你俩竟然丢下我,自己去风流快活?”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穆九笑得灿烂,一口大白牙在烈阳下闪闪发光。 沈豆蔻闻着鼻翼间的药香,看着身后躺着哀嚎的病患,医者的正义感油然而生,断然拒绝:“你去,哼!” “那我们可走咯!”陶绾绾也笑得格外欠揍。 沈豆蔻可怜巴巴的大喊:“别忘了给我带在醉香楼的烤鸭!我饿了!” “知道啦!” 陶绾绾和穆九一路风风火火地在街上扫荡。 看着穆九怀里塞满各色吃食,时不时指着铺面上的东西嚷嚷:“绾绾,我要这个,这个也要……” 陶绾绾就上前结账。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大财主,而穆九像个恃宠而骄的小媳妇。 这念头一闪而过,正好有个摊位老板笑眯眯地说:“官人你可真幸福,找到这样美丽大方的小娘子……” 陶绾绾顿时羞得双颊微红,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穆九倒是脸皮厚,大大方方地收下艳羡的目光,不要脸地说:“那可不!你们羡慕不来。” “穆九,你……”陶绾绾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你占我便宜!” 穆九抱着满怀的东西,朝前跑去。 陶绾绾在他身后追赶。 现在在盐矿洞穴中时,她为何觉得穆九有几分英俊,正义之心让人敬畏。 怎么现在又像个破皮无赖?! “穆九,你给本小姐站住!” 穆九跑在前头,随意拿铺面上东西,丢下一句:“陶大小姐结账!你说过,从今往后都不让我饿肚子!陶大小姐,您身份尊贵,一言九鼎啊!” “穆九!!!” 陶绾绾气得磨着后槽牙,恨不能天上落下个雷,将他劈死算了!? 第116章 善后 小情小爱在生死面前,犹如飓风中的一缕尘埃,不值一提。 就算陶绾绾和穆九想要因为情不自禁的牵手亲密而矫情造作一番,在此时此景下,也显得不合时宜。 穆九取下石壁上的火把,低声说:“绾绾,我们再在盐矿内转转。” “好。”陶绾绾跟在穆九身后。 遇到洞口低矮的地方,两人须得蹲身缓慢过去,穆九则会不假思索地回身望她,探看她的情况。 在黑暗中不知光阴流逝,两人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只是觉得盐矿极大,里面又错综复杂。 “穆九,去前面看看,我听到有声音。”陶绾绾推了推穆九,提醒。 两人一同向前,越是靠近,声音就越是明显。 走近将火把举过头顶,光线洒落便看见一堆形似枯骨的活人。 真是一堆,人好似被随意丢弃在这里,若无人救治,只怕是下一个个乱葬坑。 “!!!”陶绾绾瞳仁放大,胸口气血翻涌,咬紧牙关狠狠地说,“定要将这帮畜生揪出来!” “绾绾,我们先把人摆好。”穆九将火把插回石壁上。 两人合力将叠在一起的人抬,放置成舒适的位置。 有些人尸首已硬,还有些人有微弱的呼吸。 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适合感受。 待了一会儿,穆九拿着火把默默转身,陶绾绾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谁也不愿意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静的可怕,只有继续搜寻的脚步声,在盐矿洞穴内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火把已经燃尽,洞穴内彻底陷入黑暗。 两人回到距离出口最近的位置,互相依靠着等待一缕曙光。 此时心境,犹如大海一般浩瀚无穷,而个人好似一滴水,渺小无比。 陶绾绾心里想,这许是静待死亡的濒死感受。 就在他们快要昏昏欲睡时,通道口发出声响。 陶绾绾惊喜地用手肘怼穆九的腰:“应该是彦问,我们有救了!” 但穆九丝毫没有回应,失去知觉的人缓缓地向旁边歪倒过去。 轰的一下,陶绾绾知觉脑海中有烟花绽放,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袭来,她猛地回身将穆九搂在怀中,大喊:“穆九,穆九你不能有事!” 见没反应,她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到鼻翼下探测,还有微弱平稳的呼吸,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你吓死我!”她狠狠地推他一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彦问带人将洞口的碎石搬走,顿时,新鲜空气涌进来。 “穆兄!绾绾!” “绾绾,你在哪里!” 喊声和脚步声纷至沓来,陶绾绾昏睡前已经看不清东西,只说:“救人。”而后再也撑不住,向后倒去,坠入一个踏实的怀抱。 夏日的蝉鸣叫得极其热闹,知了知了在窗边盘旋。 燥热的暑气夹杂着浓郁的药草香,让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几分。 陶绾绾缓缓地睁开眼睛,头顶是灰褐色的屋梁,她费了些力气转过头,见百草堂的药童们正在忙前忙后。 倒不是她受了伤或者生病,而是睡蒙了,还未醒神。 药童余光瞥见她醒来,惊喜地说:“陶大小姐醒了!家主家主,陶大小姐醒了!” 不一会儿,拿着草药的沈豆蔻便冲了进来,笑容铺满整张脸:“绾绾,你可算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陶绾绾撑着身体坐起来,环视四周,见躺着的全是病人。 “你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近来操劳,给累得。我给你用了点安神的汤药,好让你多休息会儿。” “穆九呢,他没事儿?” 沈豆蔻指了指不远处,说:“呶,在那躺着呢。穆九哥哥稍微严重点儿,但也不是大事,有点轻伤加上饿得狠了,昏过去。往后补补身子就好。” 陶绾绾环视四周,虽然病人都换上粗布麻衣,但瞧着干瘦的四肢加上皮肤上的一层白霜,便知道是从盐矿内揪出来的劳工。 “他们怎么样了?” 沈豆蔻露出失落的神情:“都积劳成疾,只怕不好调理。不过,现在有了未加工过的矿盐,我兴许能够从中找出治病救人的药方。” “嗯!”陶绾绾失落之情稍有缓解。 沈豆蔻又说明了些善后的情况。 林彦问带着官兵将盐矿查封,并且上报朝廷,等候处置。 虽然让罪魁祸首逃跑了,但林彦问在心底起誓,定要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穆九醒了。 “绾绾,我饿了。” 穆九的第一句话。 陶绾绾想到在盐矿里,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当下就说:“走,本小姐带你下馆子!” “好!”穆九是甘心抱大腿吃软饭的,离开百草堂,准备去西洲街上好好满足五脏庙。 已经熬了不知道多少炉汤药都以失败告终,这会儿正愁眉不展的沈豆蔻看见两人的背影,不免露出哀怨的神色:“你俩竟然丢下我,自己去风流快活?”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穆九笑得灿烂,一口大白牙在烈阳下闪闪发光。 沈豆蔻闻着鼻翼间的药香,看着身后躺着哀嚎的病患,医者的正义感油然而生,断然拒绝:“你去,哼!” “那我们可走咯!”陶绾绾也笑得格外欠揍。 沈豆蔻可怜巴巴的大喊:“别忘了给我带在醉香楼的烤鸭!我饿了!” “知道啦!” 陶绾绾和穆九一路风风火火地在街上扫荡。 看着穆九怀里塞满各色吃食,时不时指着铺面上的东西嚷嚷:“绾绾,我要这个,这个也要……” 陶绾绾就上前结账。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大财主,而穆九像个恃宠而骄的小媳妇。 这念头一闪而过,正好有个摊位老板笑眯眯地说:“官人你可真幸福,找到这样美丽大方的小娘子……” 陶绾绾顿时羞得双颊微红,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穆九倒是脸皮厚,大大方方地收下艳羡的目光,不要脸地说:“那可不!你们羡慕不来。” “穆九,你……”陶绾绾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你占我便宜!” 穆九抱着满怀的东西,朝前跑去。 陶绾绾在他身后追赶。 现在在盐矿洞穴中时,她为何觉得穆九有几分英俊,正义之心让人敬畏。 怎么现在又像个破皮无赖?! “穆九,你给本小姐站住!” 穆九跑在前头,随意拿铺面上东西,丢下一句:“陶大小姐结账!你说过,从今往后都不让我饿肚子!陶大小姐,您身份尊贵,一言九鼎啊!” “穆九!!!” 陶绾绾气得磨着后槽牙,恨不能天上落下个雷,将他劈死算了!? 第117章 夜探赌坊 月色如银,蛙声阵阵,荷塘边的夜风都带着燥热,有两人在凉亭内喝茶。 “查得如何?”穆九问。 “他们是直接从盐矿的另一个出口,运矿盐上货船,洞口已经被炸,现在也查不到更多的线索。”林彦问失落地说。 “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查什么?”穆九不假思索地问,这是他们的合作习惯。 林彦问推给他一张纸条:“这里可能有线索。” 穆九展开一看,不禁有些惊讶:“和这有关?”他心说,可以问问绾绾。 他没有多坐,起身告辞,“小林子,有消息我告诉你。” 离开县衙,穆九直接去讼师铺子。这两日闲下来,陶绾绾就迫不及待地接诉讼案子去了,他刚到,陶绾绾正从里面儿出来。 “穆九,你来等我一块会儿回云景山庄?”陶绾绾看见他人,率先问。 “是呀。” 两人自然而然地一道走,陶绾绾思忖一下说:“我想去第一赌,你陪我去不?” “去第一赌干嘛?”穆九不解。其实,他也想去,刚刚林彦问给他的纸条便是这个地方,许是和私盐的事情有牵扯,或者有别的什么,反正他要先去探探路。 “我接了一个诉讼案子,和第一赌有关,我一时没头绪,正想着去玩一局呗。说是说云景山庄泼天富贵,不对,现在我不敢这么说了……”陶绾绾想起林彦问拿出照明的夜明珠,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不敢像从前那般狂傲,“反正在西洲也算大户人家,还没去玩过呢。” “那行,今天咱就一起去玩玩。” 夜里的北街,果然是另一番风味。 长长的街道两旁挂满红灯笼,昏黄暧昧的灯光下,女子的面庞显得那般柔美。 达官显贵车马行过,软糯的娇嗔伴随轱辘声传出来,男子略显浮夸的大笑透出内心的愉悦,都还没到街道深处,纸醉金迷却已展露无遗。 两人换了一身装扮,都是普通百姓的男装。 街边女子衣着浮夸地招揽客人,拉着陶绾绾的衣袖不肯撒手,拼命揽客:“爷,进去玩玩……” 陶绾绾便佯装轻佻地压低声线回:“今天爷有事,改日一定来!” 穆九见她如鱼得水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第一次来:“我看你挺适应啊?” “从前为了……”她刚想说“为了追彦问”,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瞅了瞅穆九,改口道,“陪着豆蔻看话本,里面的小姐女扮男装去烟花柳巷,都是这样的。” “这感情好,还能践行一番。” “穆九,你说话为何这般酸溜?今天醉香楼吃的醋溜白菜?” 穆九反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换了个话题:“一会儿进去之后,你离我不要超出一丈远。” 陶绾绾不屑地撇撇嘴。 穆九继续道,“我知道你功夫好,但这地方不讲江湖道义,什么手段都用上,你保准吃亏。”此时又是变装,她穿着男子的衣物,别人不知她是陶大小姐,那云景山庄的名号也无法罩她。 陶绾绾侧目,斜斜地看穆九一眼。她心里并不害怕,但听他关心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心口一甜,奇怪地让人安心,只是点点头,朝他身边靠了靠。 穆九眉目一动,笑嘻嘻地勾起她的肩膀:“进去后,咱们就假扮兄弟。” “为何?”陶绾绾看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明白过来,屈起手肘,用力给他一拐子,疼得他哇哇大叫,“活该!臭流氓,登徒子!本小姐的豆腐你也敢吃?” 穆九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龇牙咧嘴地小声说:“这是什么地儿啊,还小姐,你自称公子、爷,都成。” “把手放开,不然小爷我就不客气了!”陶绾绾怒吼。 穆九悻悻地收回手,不满地嘀咕:“变脸比翻书还快,女人真是难以琢磨。” 到赌坊时,站在门口的小厮将两人上下瞧了瞧,引领到最外间的赌房内,里面乌烟瘴气,都是些个粗人。应该是看他俩衣着破烂,怕是没钱。 这还是陶绾绾第一次来赌坊,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兴致勃勃地将大汉挤开,雀跃地说:“我来我来。” 庄家掷骰子,押大小。 陶绾绾竖起耳朵听,随便一押:“我押大!” 骰盅掀开,庄家笑道:“小,你输了。” 陶绾绾记住骰子的点数,再回忆先前听到的骰子在骰盅的声音,如此尝试几番,将所有点数的风声记住后,就能赢钱了。 庄家拿起骰盅在手掌中飞舞翻滚,陶绾绾侧耳倾听,脑子里冒出骰子的点数:“一个点。” “我押小!”陶绾绾说。 其余人见陶绾绾次次都输,连忙押“大”。 庄家似笑非笑的将骰盅揭开,点点头说:“小。恭喜这位公子,终于赢一次了。” 顿时哀鸿遍野。 陶绾绾见回本,下手就更加爽快,押得越来越大:“我押小。” 跟着陶绾绾尝过几次甜头的众人,立马就跟着她押。 等庄家开盅后,却是:“不好意思,这位公子,这一次是大!” 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陶绾绾不满,撸起袖子气冲冲地说:“你出老千!” 站在一旁守候的魁梧大汉,挺起胸膛凶神恶煞地凑过来施压,似乎陶绾绾再说一句,就要拳头招待。 “第一赌从不出老千,这可是坏了规矩,要剁手的!”庄家稳稳地摇摇头。 穆九已经看出套路——先让陶绾绾赢点小钱,等她树立威信,其余人跟风压大小后,再一口气赢回来。 “这位兄弟,你这就不对了。第一赌口碑在西洲可是金字招牌,确实从不出老千。你输了就要认,若是已经输得没裤衩,就让爷来!”穆九暗自朝陶绾绾眨眼睛。 若是说出老千,那谁能出得过穆九?要的就是庄家言而有信,他出老千后敢怒不敢言。 穆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陶绾绾输掉的钱悉数赢回来,手法也和庄家如出一辙,在骰子落定后,不管大小,只管用内力将骰子震到自己压的点数上。 庄家虽然看出穆九出老千,但技不如人,若是戳破他,自己也将暴露,到时候便要被砍手,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押大。”穆九云淡风轻地说。 “我也押大……” “我也是!” “我跟!” 其余人都跟风。 不管庄家摇出什么,最后都和穆九说得一样。 陶绾绾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穆九是怎么做到的。她自诩功夫不弱,但也只是能听出大小,隔着桌板,想要用内力改变另一头骰子的点数,却也做不到。 难道穆九的功夫比自己好? 庄家已经输得面色难看,笑着想要将瘟神送走:“这位公子技艺高超,不妨去里间玩玩,那里比咱这儿有趣多了!” 穆九见好就收,赚得盆满钵满,搂着碎银子朝里间方向走去。 第117章 夜探赌坊 月色如银,蛙声阵阵,荷塘边的夜风都带着燥热,有两人在凉亭内喝茶。 “查得如何?”穆九问。 “他们是直接从盐矿的另一个出口,运矿盐上货船,洞口已经被炸,现在也查不到更多的线索。”林彦问失落地说。 “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查什么?”穆九不假思索地问,这是他们的合作习惯。 林彦问推给他一张纸条:“这里可能有线索。” 穆九展开一看,不禁有些惊讶:“和这有关?”他心说,可以问问绾绾。 他没有多坐,起身告辞,“小林子,有消息我告诉你。” 离开县衙,穆九直接去讼师铺子。这两日闲下来,陶绾绾就迫不及待地接诉讼案子去了,他刚到,陶绾绾正从里面儿出来。 “穆九,你来等我一块会儿回云景山庄?”陶绾绾看见他人,率先问。 “是呀。” 两人自然而然地一道走,陶绾绾思忖一下说:“我想去第一赌,你陪我去不?” “去第一赌干嘛?”穆九不解。其实,他也想去,刚刚林彦问给他的纸条便是这个地方,许是和私盐的事情有牵扯,或者有别的什么,反正他要先去探探路。 “我接了一个诉讼案子,和第一赌有关,我一时没头绪,正想着去玩一局呗。说是说云景山庄泼天富贵,不对,现在我不敢这么说了……”陶绾绾想起林彦问拿出照明的夜明珠,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不敢像从前那般狂傲,“反正在西洲也算大户人家,还没去玩过呢。” “那行,今天咱就一起去玩玩。” 夜里的北街,果然是另一番风味。 长长的街道两旁挂满红灯笼,昏黄暧昧的灯光下,女子的面庞显得那般柔美。 达官显贵车马行过,软糯的娇嗔伴随轱辘声传出来,男子略显浮夸的大笑透出内心的愉悦,都还没到街道深处,纸醉金迷却已展露无遗。 两人换了一身装扮,都是普通百姓的男装。 街边女子衣着浮夸地招揽客人,拉着陶绾绾的衣袖不肯撒手,拼命揽客:“爷,进去玩玩……” 陶绾绾便佯装轻佻地压低声线回:“今天爷有事,改日一定来!” 穆九见她如鱼得水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第一次来:“我看你挺适应啊?” “从前为了……”她刚想说“为了追彦问”,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瞅了瞅穆九,改口道,“陪着豆蔻看话本,里面的小姐女扮男装去烟花柳巷,都是这样的。” “这感情好,还能践行一番。” “穆九,你说话为何这般酸溜?今天醉香楼吃的醋溜白菜?” 穆九反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换了个话题:“一会儿进去之后,你离我不要超出一丈远。” 陶绾绾不屑地撇撇嘴。 穆九继续道,“我知道你功夫好,但这地方不讲江湖道义,什么手段都用上,你保准吃亏。”此时又是变装,她穿着男子的衣物,别人不知她是陶大小姐,那云景山庄的名号也无法罩她。 陶绾绾侧目,斜斜地看穆九一眼。她心里并不害怕,但听他关心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心口一甜,奇怪地让人安心,只是点点头,朝他身边靠了靠。 穆九眉目一动,笑嘻嘻地勾起她的肩膀:“进去后,咱们就假扮兄弟。” “为何?”陶绾绾看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明白过来,屈起手肘,用力给他一拐子,疼得他哇哇大叫,“活该!臭流氓,登徒子!本小姐的豆腐你也敢吃?” 穆九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龇牙咧嘴地小声说:“这是什么地儿啊,还小姐,你自称公子、爷,都成。” “把手放开,不然小爷我就不客气了!”陶绾绾怒吼。 穆九悻悻地收回手,不满地嘀咕:“变脸比翻书还快,女人真是难以琢磨。” 到赌坊时,站在门口的小厮将两人上下瞧了瞧,引领到最外间的赌房内,里面乌烟瘴气,都是些个粗人。应该是看他俩衣着破烂,怕是没钱。 这还是陶绾绾第一次来赌坊,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兴致勃勃地将大汉挤开,雀跃地说:“我来我来。” 庄家掷骰子,押大小。 陶绾绾竖起耳朵听,随便一押:“我押大!” 骰盅掀开,庄家笑道:“小,你输了。” 陶绾绾记住骰子的点数,再回忆先前听到的骰子在骰盅的声音,如此尝试几番,将所有点数的风声记住后,就能赢钱了。 庄家拿起骰盅在手掌中飞舞翻滚,陶绾绾侧耳倾听,脑子里冒出骰子的点数:“一个点。” “我押小!”陶绾绾说。 其余人见陶绾绾次次都输,连忙押“大”。 庄家似笑非笑的将骰盅揭开,点点头说:“小。恭喜这位公子,终于赢一次了。” 顿时哀鸿遍野。 陶绾绾见回本,下手就更加爽快,押得越来越大:“我押小。” 跟着陶绾绾尝过几次甜头的众人,立马就跟着她押。 等庄家开盅后,却是:“不好意思,这位公子,这一次是大!” 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陶绾绾不满,撸起袖子气冲冲地说:“你出老千!” 站在一旁守候的魁梧大汉,挺起胸膛凶神恶煞地凑过来施压,似乎陶绾绾再说一句,就要拳头招待。 “第一赌从不出老千,这可是坏了规矩,要剁手的!”庄家稳稳地摇摇头。 穆九已经看出套路——先让陶绾绾赢点小钱,等她树立威信,其余人跟风压大小后,再一口气赢回来。 “这位兄弟,你这就不对了。第一赌口碑在西洲可是金字招牌,确实从不出老千。你输了就要认,若是已经输得没裤衩,就让爷来!”穆九暗自朝陶绾绾眨眼睛。 若是说出老千,那谁能出得过穆九?要的就是庄家言而有信,他出老千后敢怒不敢言。 穆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陶绾绾输掉的钱悉数赢回来,手法也和庄家如出一辙,在骰子落定后,不管大小,只管用内力将骰子震到自己压的点数上。 庄家虽然看出穆九出老千,但技不如人,若是戳破他,自己也将暴露,到时候便要被砍手,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押大。”穆九云淡风轻地说。 “我也押大……” “我也是!” “我跟!” 其余人都跟风。 不管庄家摇出什么,最后都和穆九说得一样。 陶绾绾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穆九是怎么做到的。她自诩功夫不弱,但也只是能听出大小,隔着桌板,想要用内力改变另一头骰子的点数,却也做不到。 难道穆九的功夫比自己好? 庄家已经输得面色难看,笑着想要将瘟神送走:“这位公子技艺高超,不妨去里间玩玩,那里比咱这儿有趣多了!” 穆九见好就收,赚得盆满钵满,搂着碎银子朝里间方向走去。 第118章 赌坊迷烟 一出房间,陶绾绾就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先前我用内力试了试,根本就不能动骰子的点数,而那庄家看起来,内力还不如我呢!” “这种地方,自然要防止江湖高手仗着功力高强,干涉博弈,所以桌子都是特制,不过,在桌子内暗藏机关,只要将力施加在震片上,就很容易控制骰子的点数。”穆九低声解释。 陶绾绾惊讶:“你怎么知道?” 穆九洋洋得意地说:“混得多了,自然就知道。先不提这事儿,你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陶绾绾摇摇头:“倒是没有什么不寻常。可能最大的不寻常,就是太寻常了,这和我在话本子里看到的赌坊没什么区别,如何撑得起‘第一赌’的名号?” 穆九也这样认为,既然是西洲公认的“第一赌”,这水也太浅了些,要不然就是他们还未寻得门道,未能深入。 “咱再往里间走。”穆九说。 第一赌的格局是越往里走越尊贵,前面皆是鱼龙混杂之处,没一会儿便清净风雅起来。 一抹熟悉的背影跃入两人眸中,陶绾绾惊讶地喊:“那不是彦问吗?他怎么跑来赌钱?”在印象中,他应当是个正经人,不会来这种场合的。 说着就兴奋地过去寻人,被穆九一把抓住,嘱咐,“切莫轻举妄动。”他心中疑惑,林彦问已经托付他来调查,怎么自己又来了。 说完,穆九就搂着碎银子过去。 雅间内环境宜人,插花焚香,好不悠闲,同外间乌烟瘴气的赌局天差地别。 陶绾绾跟在穆九身后,走到对赌的桌上,只见穆九将银子直接往桌面上一倒,嬉笑爽快地说:“我和这位公子押一样的。” 林彦问听见声音一转头,看见是穆九,又转回头。站在一旁的惊歌,始终都面无表情。 “抱歉,这位公子,您只能押下一局。”小厮过去恭敬地说。 庄家是位清雅的女子,妩媚地抬起手,道:“无碍。” 小厮躬身退下。 女子继续道,“公子全部押上?” “自然。”穆九点点头。 “好,爽快,我喜欢。”清雅女子打开骰盅,微微一笑,“恭喜二位公子赢了。今日五局已赌完,公子还请明日再来。” “不行,不过瘾,我还要再赌!”林彦问大声说,一副赌兴上头的样子。 陶绾绾着实一惊,发觉林彦问有些不同,不似平日里那般自持。 女子摇摇头道:“公子,赌坊有规矩,雅间每人一日只赌五局,我一小女子,可不敢破例。您若是玩得开心,明日再多带些银子来。” 穆九连忙说:“我才赌一局。” “先前便不让您上桌,您偏上,只能算和那位公子一样,明日再来。”女子道。 林彦问继续道:“不行,我还要再赌!你们是什么破赌坊,哪有赶人走的道理?!” 陶绾绾见此状况,连忙将他俩的银子抢过来,豪爽地丢桌上,大喊:“小爷来陪你赌,总可以?” 清雅女子这才微微一笑,温柔地说:“小姐若是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哟!” 陶绾绾被拆穿身份,也不尴尬,没皮没脸地继续道:“和美人赌博,爷也不忍心赢啊,怕美人掉眼泪。” 上赌桌前,穆九在陶绾绾耳边轻声说几句,她点点头。 之后,陶绾绾怀中的银子便似流水一般,一泻千里,没一会儿便见底了。 尽管穆九早已知道银子悲惨的命运,但他还是心疼,偷偷掐林彦问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可惜这些银两了!” “我报销。”林彦问低声说。 穆九摇摇头:“不行,忍不住心绞痛。” 才一炷香的时间,就将银子消耗光。 清雅女子让小厮收走银两,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妩媚笑意:“公子,您又输了。” 陶绾绾佯装风流倜傥,无所谓地出言调戏:“千金都不足以博美人一笑,何况这点小钱?” “那众位公子小姐,择日再来。”清雅女子微微一福身,仪态万千。 林彦问念念不舍地朝赌桌望几眼,这才跟着穆九等人朝屋外走。 屋内清雅的香味在鼻翼间飘过,令林彦问禁不住眯起眼睛,脚下不稳,打了个翩翩。 穆九连忙扶住他,低声问:“小林子,你怎么了?”他余光瞥向清雅女子,只见她躲在纱帘后偷看,而后转身离开。 陶绾绾也注意到林彦问的异样,一把搀扶住他另一只胳膊,温声细语地询问:“彦问,你可是不舒服?” 林彦问猛挣脱两人地桎梏,继续朝前走:“无碍。” 走出赌坊后,街上清风徐来,夹杂着浓郁的胭脂香粉的味道,让林彦问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位英俊公子,来百花楼耍耍嘛,楼里百花齐放,仪态万千诶。” 女子衣衫轻薄,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肉,腕子上披帛被她轻轻甩起,似乎要勾住路人的魂儿似的。 陶绾绾只觉脑中轰隆隆作响,见林彦问习惯性跟随声音望过去,她焦急地跳起来,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大喊:“非礼勿视!” 林彦问眉头皱得更紧了,烦躁地将陶绾绾的手挥开。 穆九只是随意望去,被陶绾绾照着屁股就踹一脚,大吼:“你也不准看!” “我怎么不能看了!”穆九果真又望向青楼女子,实则在观察周遭情况。 陶绾绾扑过去和他打闹,嘴里骂骂咧咧:“登徒子,小心长鸡眼!” “又不是看你,你急什么……” 走出北街,林彦问似乎才反应过来,迷迷瞪瞪地说:“赌坊里实在是气闷,先前我头胀得厉害。” “恐怕不是气闷,而是雅间内熏香之过。”穆九说,然后随便走到路边支起的馄饨铺子,坐下准备吃点宵食。 “那熏香有问题?”陶绾绾倒是毫无感觉,不解地问。 穆九朝店家喊:“来四碗馄饨。” “我丝毫没有异样。”惊歌淡淡地说。 陶绾绾补充:“我也没有。” 穆九眼巴巴地盯着店家端上来的冒烟儿的馄饨,搓着手馋嘴地说:“我也没有异样,但赌坊内为何焚香?还只赌五局便得离开,规矩定的有些古怪不是?总不能是为了增加文雅之气?你们快吃馄饨啊!” 出来透气后,林彦问才稍稍恢复正常:“我本不愿在赌坊里多逗留,却不知怎么的竟然赌起来了,真是奇怪。” “你们说,赌坊内的焚香,会不会让人发狂呀,闻了就是想赌博?”陶绾绾疑惑地问。 穆九道:“这个得问豆蔻,她兴许知道。” 四人吃过宵夜,便准备分开。 趁着陶绾绾不注意,穆九悄默声地问林彦问:“小林子,你去赌坊干嘛?” “与私盐案无关,就是今日有人报命案,我去调查一下。”林彦问解释。 “原来如此。” 第118章 赌坊迷烟 一出房间,陶绾绾就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先前我用内力试了试,根本就不能动骰子的点数,而那庄家看起来,内力还不如我呢!” “这种地方,自然要防止江湖高手仗着功力高强,干涉博弈,所以桌子都是特制,不过,在桌子内暗藏机关,只要将力施加在震片上,就很容易控制骰子的点数。”穆九低声解释。 陶绾绾惊讶:“你怎么知道?” 穆九洋洋得意地说:“混得多了,自然就知道。先不提这事儿,你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陶绾绾摇摇头:“倒是没有什么不寻常。可能最大的不寻常,就是太寻常了,这和我在话本子里看到的赌坊没什么区别,如何撑得起‘第一赌’的名号?” 穆九也这样认为,既然是西洲公认的“第一赌”,这水也太浅了些,要不然就是他们还未寻得门道,未能深入。 “咱再往里间走。”穆九说。 第一赌的格局是越往里走越尊贵,前面皆是鱼龙混杂之处,没一会儿便清净风雅起来。 一抹熟悉的背影跃入两人眸中,陶绾绾惊讶地喊:“那不是彦问吗?他怎么跑来赌钱?”在印象中,他应当是个正经人,不会来这种场合的。 说着就兴奋地过去寻人,被穆九一把抓住,嘱咐,“切莫轻举妄动。”他心中疑惑,林彦问已经托付他来调查,怎么自己又来了。 说完,穆九就搂着碎银子过去。 雅间内环境宜人,插花焚香,好不悠闲,同外间乌烟瘴气的赌局天差地别。 陶绾绾跟在穆九身后,走到对赌的桌上,只见穆九将银子直接往桌面上一倒,嬉笑爽快地说:“我和这位公子押一样的。” 林彦问听见声音一转头,看见是穆九,又转回头。站在一旁的惊歌,始终都面无表情。 “抱歉,这位公子,您只能押下一局。”小厮过去恭敬地说。 庄家是位清雅的女子,妩媚地抬起手,道:“无碍。” 小厮躬身退下。 女子继续道,“公子全部押上?” “自然。”穆九点点头。 “好,爽快,我喜欢。”清雅女子打开骰盅,微微一笑,“恭喜二位公子赢了。今日五局已赌完,公子还请明日再来。” “不行,不过瘾,我还要再赌!”林彦问大声说,一副赌兴上头的样子。 陶绾绾着实一惊,发觉林彦问有些不同,不似平日里那般自持。 女子摇摇头道:“公子,赌坊有规矩,雅间每人一日只赌五局,我一小女子,可不敢破例。您若是玩得开心,明日再多带些银子来。” 穆九连忙说:“我才赌一局。” “先前便不让您上桌,您偏上,只能算和那位公子一样,明日再来。”女子道。 林彦问继续道:“不行,我还要再赌!你们是什么破赌坊,哪有赶人走的道理?!” 陶绾绾见此状况,连忙将他俩的银子抢过来,豪爽地丢桌上,大喊:“小爷来陪你赌,总可以?” 清雅女子这才微微一笑,温柔地说:“小姐若是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哟!” 陶绾绾被拆穿身份,也不尴尬,没皮没脸地继续道:“和美人赌博,爷也不忍心赢啊,怕美人掉眼泪。” 上赌桌前,穆九在陶绾绾耳边轻声说几句,她点点头。 之后,陶绾绾怀中的银子便似流水一般,一泻千里,没一会儿便见底了。 尽管穆九早已知道银子悲惨的命运,但他还是心疼,偷偷掐林彦问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可惜这些银两了!” “我报销。”林彦问低声说。 穆九摇摇头:“不行,忍不住心绞痛。” 才一炷香的时间,就将银子消耗光。 清雅女子让小厮收走银两,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妩媚笑意:“公子,您又输了。” 陶绾绾佯装风流倜傥,无所谓地出言调戏:“千金都不足以博美人一笑,何况这点小钱?” “那众位公子小姐,择日再来。”清雅女子微微一福身,仪态万千。 林彦问念念不舍地朝赌桌望几眼,这才跟着穆九等人朝屋外走。 屋内清雅的香味在鼻翼间飘过,令林彦问禁不住眯起眼睛,脚下不稳,打了个翩翩。 穆九连忙扶住他,低声问:“小林子,你怎么了?”他余光瞥向清雅女子,只见她躲在纱帘后偷看,而后转身离开。 陶绾绾也注意到林彦问的异样,一把搀扶住他另一只胳膊,温声细语地询问:“彦问,你可是不舒服?” 林彦问猛挣脱两人地桎梏,继续朝前走:“无碍。” 走出赌坊后,街上清风徐来,夹杂着浓郁的胭脂香粉的味道,让林彦问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位英俊公子,来百花楼耍耍嘛,楼里百花齐放,仪态万千诶。” 女子衣衫轻薄,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肉,腕子上披帛被她轻轻甩起,似乎要勾住路人的魂儿似的。 陶绾绾只觉脑中轰隆隆作响,见林彦问习惯性跟随声音望过去,她焦急地跳起来,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大喊:“非礼勿视!” 林彦问眉头皱得更紧了,烦躁地将陶绾绾的手挥开。 穆九只是随意望去,被陶绾绾照着屁股就踹一脚,大吼:“你也不准看!” “我怎么不能看了!”穆九果真又望向青楼女子,实则在观察周遭情况。 陶绾绾扑过去和他打闹,嘴里骂骂咧咧:“登徒子,小心长鸡眼!” “又不是看你,你急什么……” 走出北街,林彦问似乎才反应过来,迷迷瞪瞪地说:“赌坊里实在是气闷,先前我头胀得厉害。” “恐怕不是气闷,而是雅间内熏香之过。”穆九说,然后随便走到路边支起的馄饨铺子,坐下准备吃点宵食。 “那熏香有问题?”陶绾绾倒是毫无感觉,不解地问。 穆九朝店家喊:“来四碗馄饨。” “我丝毫没有异样。”惊歌淡淡地说。 陶绾绾补充:“我也没有。” 穆九眼巴巴地盯着店家端上来的冒烟儿的馄饨,搓着手馋嘴地说:“我也没有异样,但赌坊内为何焚香?还只赌五局便得离开,规矩定的有些古怪不是?总不能是为了增加文雅之气?你们快吃馄饨啊!” 出来透气后,林彦问才稍稍恢复正常:“我本不愿在赌坊里多逗留,却不知怎么的竟然赌起来了,真是奇怪。” “你们说,赌坊内的焚香,会不会让人发狂呀,闻了就是想赌博?”陶绾绾疑惑地问。 穆九道:“这个得问豆蔻,她兴许知道。” 四人吃过宵夜,便准备分开。 趁着陶绾绾不注意,穆九悄默声地问林彦问:“小林子,你去赌坊干嘛?” “与私盐案无关,就是今日有人报命案,我去调查一下。”林彦问解释。 “原来如此。” 第119章 尾巴 夏夜的晚上凉风习习,月华如练,星宿漫天,一碗热馄饨下肚,别提多舒爽了。 林彦问结完账,和惊歌一起准备回县衙,同时望向穆九。 “绾绾,你先回云景山庄,我稍后便回。”穆九连忙说。 陶绾绾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事儿不喜欢拐弯抹角,委屈巴巴地噘着嘴说:“刚我就瞧见你俩眉来眼去,有什么事儿是我不能听的?” 自从知晓林彦问是县太爷后,他们之间生分许多。 虽然事出有因,但每每遇到此状况,她依旧心中不痛快。 人生一世,“知道”和“做到”之间总是隔着天堑。 她也想表现地落落大方,但人生匆匆几十载,何必委屈自个儿。 穆九瞥向林彦问,然后望向陶绾绾,想要油嘴滑舌囫囵几句。 但陶绾绾岂是那么好敷衍的?光看见穆九这神情就知不是什么好话,没好气又带着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们不肯带我去就算了,搞得我多稀罕似的。先前答应给豆蔻带醉香楼的烤鸭。你和林大人回县衙,我在百草堂等你。” 她心中还是有气,故意称呼“林大人”恶心林彦问。 到底是大小姐脾气,自己心里不爽,也不能让别人痛快,哪怕恶心一点儿半点儿也是好的。 林彦问又怎么听不出来,他素来是这刚正不阿又守分寸的性格。从前,还被人奚落太守教条,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夫子呢。 他都没在意。 但见陶绾绾闹脾气的小模样,不由地还是解释一番:“绾绾,你是不是接了张申的案子?” “是呀!”陶绾绾顿时就反应过来,“哦,你去第一赌是调查张申的案子的?” 林彦问还没有给反应,陶绾绾又继续道,“那我确实应该回避,我刚接王家的诉讼。” 误会解开,她稍稍松快点,挥挥手转身就走,身影隐匿在街巷的黑暗中。 等陶绾绾离开后,穆九和林彦问并排走。 浓稠的夜色将两人的身形包裹,原本魁梧精壮的两人恍惚间瘦削缥缈,好似两笔勾勒。 惊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握着短剑,看起来格外冷硬,徒增几分寡淡。 但淡橘色的烛火,让褪去酷热的深夜变得凉爽中带着温度。 两人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夹杂着清浅交谈:“小林子,你去第一赌,应该不单单是为了一个人命案子?” “确实,这也正是我的找你一起回县衙的原因。”林彦问解释。 穆九:“是何案子?” 林彦问:“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张家递上来的状子上是说:儿子张申是王家的上门女婿,平时不受王家待见。王氏又和表哥私通,两人有奸情后看张申碍眼,就把他杀害了!” “那你要去第一赌,莫非是怀疑张申之死另有原因?”穆九问了一句废话。 “我们到县衙再说。” 陶绾绾一路小跑到醉香楼,那时大堂已经没什么客人,只有包厢里还在嬉笑吵闹,喝得醉醺醺口齿不清说胡话的声音。 掌柜看见陶绾绾进门,立马殷勤地上前:“陶大小姐,今日为何只有你一人,要吃点什么?” “外带一份烤鸭,再来两坛子桃花酒。” 掌柜的拿起架势,朝小二横眉竖眼的:“还不快去!” 小二麻溜地跑去后厨。 掌柜的又谄媚几句,大概就是问她这几日怎么不来照顾生意。然后又开始抱怨起穆九来:“这小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没怎么见着人影儿,要不是看在他是小姐和林大人好友的份儿上,我老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 陶绾绾连忙说:“那你可别,就当帮我忙,好好留着他!” 要是穆九没事儿干,免不了又要在她面前嘀咕,或者赖在云景山庄。 还是不要为妙。 半晌,小二提着酒和用牛皮纸包好的烤鸭从后厨出来,陶绾绾便带着朝外走。 烤鸭的香味夹杂着酒气,风中还带着新鲜的泥土的湿润的气息,让她心情格外愉悦。 醉香楼离百草堂很近,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刚到街口,就看见药童将营业的门牌翻面,上面赫然写着“打烊”。 “豆蔻还在里面吗?”陶绾绾高声问。 药童看见她,欢喜地说:“家主在呀,她刚刚还念叨你呢。” “念叨我什么?”陶绾绾知道肯定没好话。 果然,药童羞赧地低下头,不敢说。 沈豆蔻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佯装生气地说:“说你没良心,和穆九哥哥玩得开心,早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什么给我带烤鸭,唬人的!” “哪能?!”陶绾绾赶忙进去。 沈豆蔻在院子里的大银杏树下摆上一张矮几,又放了两张藤椅。 矮几下方用香炉熏着草药,周围便没有蚊子。矮几上放着一壶草药果茶,点着一只蜡烛,映出一小圈光晕。 陶绾绾朝药童招招手,让他把矮几收拾一下:“大晚上的,喝什么茶水呀,要喝就喝酒,晕晕乎乎好入睡。你过来把茶拿走,再拿两个大碗来。” 沈豆蔻和陶绾绾交好后,越发爱上酒水的滋味,从前她是鲜少喝酒的。 沈元良是医者,常说喝酒伤身。 “绾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不开心呀?”沈豆蔻见陶绾绾大剌剌地仰卧在躺椅上,关心地问。 哎,陶绾绾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得劲儿,反正喝酒准没错。 药童将烤鸭的牛皮纸摊开放在矮几上,又捏碎桃花酒的封泥,给二人倒上。 陶绾绾不想起来,摊开手晃晃,催促道:“递给我。” 沈豆蔻无奈一笑,将酒碗递到她手里。 “今日我和穆九去第一赌,遇到了彦问。他俩回县衙查案子,我就来找你了。” 沈豆蔻明白过来:“你是不开心,他们不带你?” “有一点,不过我是讼师,确实要避嫌。”陶绾绾说,“我接了王氏的诉讼请求。王家的赘婿张申尸体从苕英河里捞出来,张家觉得是王氏害的。” “为何要谋害亲夫?”沈豆蔻不解,“杀人总要有个由头?” 陶绾绾又喝一口酒:“我也问王氏,她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我遣人去邻里打听后才知道,王氏和表哥有奸情,难怪张家人要起诉。事后我又再次问王氏,她才肯说真话。张申入赘后一点也不顾家,整日吃喝嫖赌,无所事事,这才和王氏离心,久而久之就和表哥好上了。” “也算是有杀人动机。”沈豆蔻点点头说。 寻常百姓杀人,左不过为了钱,为情。 “但王氏说,他们没杀人!” 百草堂的院子里也有一小片草药园,可能有药童经过,惊起一片萤火虫,星星点点地在草丛里飞舞闪烁。 一阵风吹来,沈豆蔻疑惑地问:“咦,绾绾,你开始用香薰了吗?” 陶绾绾素来不爱女子的胭脂水粉,身上都是自然的皂角清香。 “我用什么香薰?”陶绾绾不解地抬起手腕,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没啥味道呀!” “有呀!”沈豆蔻凑到陶绾绾身边,扯着衣袖问,确定地说,“真的有呀,这是什么香味?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前调幽冷,尾调又有些香甜,真是特别。” 陶绾绾从来不熏香,香味从哪儿来的?突然,她想起什么,拉着沈豆蔻说,“豆蔻,你得抽时间,和我去趟第一赌。” “我又不赌博,去第一赌干嘛?” “到时你便知晓。” “那也得等我找出解‘私盐毒’的药方……”沈豆蔻闷闷不乐的说。 最近这几日都在煎药,药方换了又换,效果都不理想,她正忧愁的很呢。 第119章 尾巴 夏夜的晚上凉风习习,月华如练,星宿漫天,一碗热馄饨下肚,别提多舒爽了。 林彦问结完账,和惊歌一起准备回县衙,同时望向穆九。 “绾绾,你先回云景山庄,我稍后便回。”穆九连忙说。 陶绾绾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事儿不喜欢拐弯抹角,委屈巴巴地噘着嘴说:“刚我就瞧见你俩眉来眼去,有什么事儿是我不能听的?” 自从知晓林彦问是县太爷后,他们之间生分许多。 虽然事出有因,但每每遇到此状况,她依旧心中不痛快。 人生一世,“知道”和“做到”之间总是隔着天堑。 她也想表现地落落大方,但人生匆匆几十载,何必委屈自个儿。 穆九瞥向林彦问,然后望向陶绾绾,想要油嘴滑舌囫囵几句。 但陶绾绾岂是那么好敷衍的?光看见穆九这神情就知不是什么好话,没好气又带着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们不肯带我去就算了,搞得我多稀罕似的。先前答应给豆蔻带醉香楼的烤鸭。你和林大人回县衙,我在百草堂等你。” 她心中还是有气,故意称呼“林大人”恶心林彦问。 到底是大小姐脾气,自己心里不爽,也不能让别人痛快,哪怕恶心一点儿半点儿也是好的。 林彦问又怎么听不出来,他素来是这刚正不阿又守分寸的性格。从前,还被人奚落太守教条,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夫子呢。 他都没在意。 但见陶绾绾闹脾气的小模样,不由地还是解释一番:“绾绾,你是不是接了张申的案子?” “是呀!”陶绾绾顿时就反应过来,“哦,你去第一赌是调查张申的案子的?” 林彦问还没有给反应,陶绾绾又继续道,“那我确实应该回避,我刚接王家的诉讼。” 误会解开,她稍稍松快点,挥挥手转身就走,身影隐匿在街巷的黑暗中。 等陶绾绾离开后,穆九和林彦问并排走。 浓稠的夜色将两人的身形包裹,原本魁梧精壮的两人恍惚间瘦削缥缈,好似两笔勾勒。 惊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握着短剑,看起来格外冷硬,徒增几分寡淡。 但淡橘色的烛火,让褪去酷热的深夜变得凉爽中带着温度。 两人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夹杂着清浅交谈:“小林子,你去第一赌,应该不单单是为了一个人命案子?” “确实,这也正是我的找你一起回县衙的原因。”林彦问解释。 穆九:“是何案子?” 林彦问:“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张家递上来的状子上是说:儿子张申是王家的上门女婿,平时不受王家待见。王氏又和表哥私通,两人有奸情后看张申碍眼,就把他杀害了!” “那你要去第一赌,莫非是怀疑张申之死另有原因?”穆九问了一句废话。 “我们到县衙再说。” 陶绾绾一路小跑到醉香楼,那时大堂已经没什么客人,只有包厢里还在嬉笑吵闹,喝得醉醺醺口齿不清说胡话的声音。 掌柜看见陶绾绾进门,立马殷勤地上前:“陶大小姐,今日为何只有你一人,要吃点什么?” “外带一份烤鸭,再来两坛子桃花酒。” 掌柜的拿起架势,朝小二横眉竖眼的:“还不快去!” 小二麻溜地跑去后厨。 掌柜的又谄媚几句,大概就是问她这几日怎么不来照顾生意。然后又开始抱怨起穆九来:“这小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没怎么见着人影儿,要不是看在他是小姐和林大人好友的份儿上,我老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 陶绾绾连忙说:“那你可别,就当帮我忙,好好留着他!” 要是穆九没事儿干,免不了又要在她面前嘀咕,或者赖在云景山庄。 还是不要为妙。 半晌,小二提着酒和用牛皮纸包好的烤鸭从后厨出来,陶绾绾便带着朝外走。 烤鸭的香味夹杂着酒气,风中还带着新鲜的泥土的湿润的气息,让她心情格外愉悦。 醉香楼离百草堂很近,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刚到街口,就看见药童将营业的门牌翻面,上面赫然写着“打烊”。 “豆蔻还在里面吗?”陶绾绾高声问。 药童看见她,欢喜地说:“家主在呀,她刚刚还念叨你呢。” “念叨我什么?”陶绾绾知道肯定没好话。 果然,药童羞赧地低下头,不敢说。 沈豆蔻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佯装生气地说:“说你没良心,和穆九哥哥玩得开心,早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什么给我带烤鸭,唬人的!” “哪能?!”陶绾绾赶忙进去。 沈豆蔻在院子里的大银杏树下摆上一张矮几,又放了两张藤椅。 矮几下方用香炉熏着草药,周围便没有蚊子。矮几上放着一壶草药果茶,点着一只蜡烛,映出一小圈光晕。 陶绾绾朝药童招招手,让他把矮几收拾一下:“大晚上的,喝什么茶水呀,要喝就喝酒,晕晕乎乎好入睡。你过来把茶拿走,再拿两个大碗来。” 沈豆蔻和陶绾绾交好后,越发爱上酒水的滋味,从前她是鲜少喝酒的。 沈元良是医者,常说喝酒伤身。 “绾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不开心呀?”沈豆蔻见陶绾绾大剌剌地仰卧在躺椅上,关心地问。 哎,陶绾绾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得劲儿,反正喝酒准没错。 药童将烤鸭的牛皮纸摊开放在矮几上,又捏碎桃花酒的封泥,给二人倒上。 陶绾绾不想起来,摊开手晃晃,催促道:“递给我。” 沈豆蔻无奈一笑,将酒碗递到她手里。 “今日我和穆九去第一赌,遇到了彦问。他俩回县衙查案子,我就来找你了。” 沈豆蔻明白过来:“你是不开心,他们不带你?” “有一点,不过我是讼师,确实要避嫌。”陶绾绾说,“我接了王氏的诉讼请求。王家的赘婿张申尸体从苕英河里捞出来,张家觉得是王氏害的。” “为何要谋害亲夫?”沈豆蔻不解,“杀人总要有个由头?” 陶绾绾又喝一口酒:“我也问王氏,她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我遣人去邻里打听后才知道,王氏和表哥有奸情,难怪张家人要起诉。事后我又再次问王氏,她才肯说真话。张申入赘后一点也不顾家,整日吃喝嫖赌,无所事事,这才和王氏离心,久而久之就和表哥好上了。” “也算是有杀人动机。”沈豆蔻点点头说。 寻常百姓杀人,左不过为了钱,为情。 “但王氏说,他们没杀人!” 百草堂的院子里也有一小片草药园,可能有药童经过,惊起一片萤火虫,星星点点地在草丛里飞舞闪烁。 一阵风吹来,沈豆蔻疑惑地问:“咦,绾绾,你开始用香薰了吗?” 陶绾绾素来不爱女子的胭脂水粉,身上都是自然的皂角清香。 “我用什么香薰?”陶绾绾不解地抬起手腕,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没啥味道呀!” “有呀!”沈豆蔻凑到陶绾绾身边,扯着衣袖问,确定地说,“真的有呀,这是什么香味?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前调幽冷,尾调又有些香甜,真是特别。” 陶绾绾从来不熏香,香味从哪儿来的?突然,她想起什么,拉着沈豆蔻说,“豆蔻,你得抽时间,和我去趟第一赌。” “我又不赌博,去第一赌干嘛?” “到时你便知晓。” “那也得等我找出解‘私盐毒’的药方……”沈豆蔻闷闷不乐的说。 最近这几日都在煎药,药方换了又换,效果都不理想,她正忧愁的很呢。 第120章 关怀 穆九和林彦问回到县衙,直接到停尸房。 昏暗的停尸房内正躺着一具泡发的尸体,豆火摇曳,愈发显得阴森恐怖。 若不是这几人都身怀武功,常年刀口舔血,只怕大晚上的,不肯来这晦气之所。 衙役看见林彦问过来,连忙招呼行礼。因为尸臭,鼻子上缠着一块布隔档气味。 仵作刚刚验尸结束,在文书上签上姓名,看见县太爷进来,也跟着行礼:“见过林大人。” 他的声音闷闷的。 林彦问接过惊歌递过来的手绢,紧捂口鼻问:“可有结果?” 仵作鼻子上带着特制的隔离气味的布料,对如此场面早已见怪不怪,恭恭敬敬地说:“回大人的话,此人肺部积水,鼻孔,喉咙,食道都有苕英河内的水藻,确为淹死无疑。” 穆九只是简单的用衣物盖住口鼻,已经走到张申的尸体边。 夏日高温炎热,尸体在河中泡过,有轻微腐烂,尸臭一阵一阵传来,一次比一次浓厚,跟不似其他味道,闻得久了便没有感觉。 尸臭是越闻越恶心。 “为何会淹死,有线索吗?”穆九问。 这可将仵作难住了。 仵作只是负责尸检,提供线索,又不负责查案。 穆九也不为难他,转而问:“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吗?” 仵作认真地答:“依据尸斑以及腐烂程度,结合炎热的天气,应该是两日到三日之间。因为在水中泡发,环境变化多样,无法再具体了。” 两人听完后,招招手让仵作先离开。 穆九将尸首上的白布掀开,残破的躯体呈现眼前,冲击地他胃里翻江倒海,但还是忍着没有呕吐,匆匆看了一眼,连忙将尸体盖住。 “小林子,咱们还是出去谈……呕……”他没忍住干呕一下,还好立马运起内力,这才没有在衙役面前丢脸。 在一旁值守的衙役听见穆九的话,顿时眼前一亮,好似他是救世主。 四人离开停尸房,到院中的凉亭里才敢换口气。 衙役原本被熏得难受,此时呼吸新鲜空气,疲惫顿时席卷而来,值守时都在打瞌睡。 林彦问让他先去休息。 “小林子,你是不是觉得张申的死,和张三有点儿像?”穆九问。 林彦问点点头。 张三是个赌徒,赌得好好的,突然从第一赌冲出来跳进苕英河,一个精通水性的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淹死。 死后,他的身体是僵硬的,但是仵作验尸时又查验不到任何毒性。 是淹死,而非中毒。 这张申之死也是如此,他的身体十分僵硬,所以穆九才会对仵作多此一问。 林彦问望着和池塘里的荷花,因为深夜花瓣闭合,一个个都变成含苞待放的羞赧模样。 就好像他们明明觉得自己离开真相这么近,却又始终差一步,永远隔着神秘的面纱。 “这可能牵涉到西洲的另一方势力。”林彦问语气低沉。 第一赌看起来很神秘,这些事情和背后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穆九抱着胸,饶有兴致地说:“这第一赌还真是有点东西,刚刚查到的私盐案,和第一赌有关,现在又死了人,也和第一赌脱不了关系。” 他摸着下巴,忽然想起什么:“彦问,你可还记得当初张三签署过一个合同文书,自愿参与什么天命局,生死不论?” “自然记得。你是说,他们的死是因为参与了天命局?”林彦问惊讶地问。 穆九若有所思地说:“仅是猜测。若是我们知道第一赌的天命局,到底是怎么个赌博法,一切就迎刃而解。” 林彦问看着穆九双眸透亮,尤其是在皎洁月色下越发引人注目,但他只觉得透着寒气,紧张地阻止,“别别别,你可别再出这歪主意了,上次你化身乞丐,潜入盐矿,绾绾就和我大吵一架,险些和我翻脸。” “这次你若是再化身赌徒,跑去第一赌有什么闪失,我只怕她会把县衙给掀翻。” 穆九难得看见木头疙瘩似的林彦问,紧张无措的神情,笑嘻嘻地说:“原来你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绾绾撒泼,不仅脾气火辣,连嘴都跟淬了毒,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出言伤人时有多狠。”林彦问虽然表现的云淡风轻,但心里到底是记挂的,不敢再犯。 事后也曾后悔,西洲毕竟不是京都,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根基不稳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从前,穆九协助林彦问破案,都是靠着深入敌后。 加上林彦问有些根基和帮手,两人合作的天衣无缝。 如今没有人帮穆九打掩护,风险倍增。 “不着急,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查。现在先把张申的案子审完再说,后日便要开庭审理。”林彦问道。 穆九应声,和林彦问作揖告别:“小林子,今夜就如此,我先回了。” 林彦问同他作别。 等他走远后,他才疑惑地转过头,望向惊歌,不解地问:“惊歌,你有没有看见穆兄嘴角带着很奇怪的笑?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不知。”惊歌摇头。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 “没有。” “那就奇怪了。” 林彦问不解地摇摇头。 穆九一路哼着小曲儿,心情格外愉悦。 听见陶绾绾担心他的安危,就跟吃了蜜饯一样甜。 但他不敢多想,两人身份地位悬殊,加上许多事情还没闹明白,只怕开始容易,厮守难。 思及此处,他便想起化作桃花斩的陶绾绾,以及她那块和他一模一样的玉佩。 穆九油腔滑调占便宜时,都不走心,张嘴就来。 都说,真心喜欢夹在玩笑里。 若真让他好好地同一个姑娘在一起,他又害怕地紧。 毕竟让一个亡命天涯的人,说出承诺和责任,属实是为难了。 这么想着,他也就只敢在心里甜蜜一下。 到百草堂时,正门紧闭,他也懒得敲门,翻身直接飞跃进院中。 这可将药童们吓了一跳,自从上次有人进百草堂偷到,陶绾绾就派遣暗卫守着。 暗卫们听见有人翻墙,刚准备出现镇压,就瞧见穆九嬉皮笑脸欠揍的脸。 穆九见两个小姑娘喝得歪七扭八地躺在躺椅上,两颊绯红,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提起酒坛,掂掂重量,嫌弃又失望地说:“只剩这么一点儿了?”然后仰头喝完。 “你,过来。”穆九朝药童招手。 药童乖乖地过去。 “把你家小姐好生安顿,我带绾绾回云景山庄。” “您慢走。”药童客气地说。 穆九拉起陶绾绾的胳膊,将她背在背上。 陶绾绾常常喝酒,但也并不怎么擅长,比沈豆蔻要好些,比起千杯不醉还差得远呢。 此时她半醉半醒,知道是穆九,所以放松让他被自己回家。 回云景山庄的路上渺无人烟,四周夹杂着青草的香味和淡淡的野花香。 银河垂地,人影婆娑。两人心口隔着皮肤衣料,紧紧地贴着。 陶绾绾喝了酒,加上肌肤相叠,体温自然升高,鼻翼间的温热呼吸喷薄在穆九的脖颈。 他觉得微微发痒,总忍不住回头望望。 分明是凉爽的夏夜,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透着暧昧又滚烫气味,胶着黏连。 云景山庄内,刚刚回西洲的陶枭站在书房外的飞檐下,听着陶伯跟他汇报近来事务。 在听和陶绾绾无关之事时,他只呆呆地盯着衔在屋檐下的雕花灯笼,风一吹,灯笼还会轻轻摇晃。 好似那一切都和他无关。 直到陶伯提起陶绾绾,他才眉目转动,收回实现,侧耳倾听:“我妹全须全影的,但这帮小子们能破了沈元良之死,又能找到盐矿,只怕过程惊心动魄?” 陶伯擦擦额头地虚汗,不知是被陶枭身上透出的幽冷气息吓着,还是因险些让陶绾绾出事儿而后怕。 “这次确实惊险万分……” 陶枭鲜少过打听西洲黑帮的那些事情,有些也听一耳朵,模模糊糊有个边界,细处便是一问三不知。 他不为钱财,也不谋高官厚禄,他想要的始终都是一家平安。 听陶伯汇报完,陶枭微微一笑,语气沉沉但带这些骄傲:“我妹就是厉害,初出江湖就能干大事儿!” 又腹诽:是哥哥管束你太多,往后只护着你向前。 第120章 关怀 穆九和林彦问回到县衙,直接到停尸房。 昏暗的停尸房内正躺着一具泡发的尸体,豆火摇曳,愈发显得阴森恐怖。 若不是这几人都身怀武功,常年刀口舔血,只怕大晚上的,不肯来这晦气之所。 衙役看见林彦问过来,连忙招呼行礼。因为尸臭,鼻子上缠着一块布隔档气味。 仵作刚刚验尸结束,在文书上签上姓名,看见县太爷进来,也跟着行礼:“见过林大人。” 他的声音闷闷的。 林彦问接过惊歌递过来的手绢,紧捂口鼻问:“可有结果?” 仵作鼻子上带着特制的隔离气味的布料,对如此场面早已见怪不怪,恭恭敬敬地说:“回大人的话,此人肺部积水,鼻孔,喉咙,食道都有苕英河内的水藻,确为淹死无疑。” 穆九只是简单的用衣物盖住口鼻,已经走到张申的尸体边。 夏日高温炎热,尸体在河中泡过,有轻微腐烂,尸臭一阵一阵传来,一次比一次浓厚,跟不似其他味道,闻得久了便没有感觉。 尸臭是越闻越恶心。 “为何会淹死,有线索吗?”穆九问。 这可将仵作难住了。 仵作只是负责尸检,提供线索,又不负责查案。 穆九也不为难他,转而问:“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吗?” 仵作认真地答:“依据尸斑以及腐烂程度,结合炎热的天气,应该是两日到三日之间。因为在水中泡发,环境变化多样,无法再具体了。” 两人听完后,招招手让仵作先离开。 穆九将尸首上的白布掀开,残破的躯体呈现眼前,冲击地他胃里翻江倒海,但还是忍着没有呕吐,匆匆看了一眼,连忙将尸体盖住。 “小林子,咱们还是出去谈……呕……”他没忍住干呕一下,还好立马运起内力,这才没有在衙役面前丢脸。 在一旁值守的衙役听见穆九的话,顿时眼前一亮,好似他是救世主。 四人离开停尸房,到院中的凉亭里才敢换口气。 衙役原本被熏得难受,此时呼吸新鲜空气,疲惫顿时席卷而来,值守时都在打瞌睡。 林彦问让他先去休息。 “小林子,你是不是觉得张申的死,和张三有点儿像?”穆九问。 林彦问点点头。 张三是个赌徒,赌得好好的,突然从第一赌冲出来跳进苕英河,一个精通水性的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淹死。 死后,他的身体是僵硬的,但是仵作验尸时又查验不到任何毒性。 是淹死,而非中毒。 这张申之死也是如此,他的身体十分僵硬,所以穆九才会对仵作多此一问。 林彦问望着和池塘里的荷花,因为深夜花瓣闭合,一个个都变成含苞待放的羞赧模样。 就好像他们明明觉得自己离开真相这么近,却又始终差一步,永远隔着神秘的面纱。 “这可能牵涉到西洲的另一方势力。”林彦问语气低沉。 第一赌看起来很神秘,这些事情和背后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穆九抱着胸,饶有兴致地说:“这第一赌还真是有点东西,刚刚查到的私盐案,和第一赌有关,现在又死了人,也和第一赌脱不了关系。” 他摸着下巴,忽然想起什么:“彦问,你可还记得当初张三签署过一个合同文书,自愿参与什么天命局,生死不论?” “自然记得。你是说,他们的死是因为参与了天命局?”林彦问惊讶地问。 穆九若有所思地说:“仅是猜测。若是我们知道第一赌的天命局,到底是怎么个赌博法,一切就迎刃而解。” 林彦问看着穆九双眸透亮,尤其是在皎洁月色下越发引人注目,但他只觉得透着寒气,紧张地阻止,“别别别,你可别再出这歪主意了,上次你化身乞丐,潜入盐矿,绾绾就和我大吵一架,险些和我翻脸。” “这次你若是再化身赌徒,跑去第一赌有什么闪失,我只怕她会把县衙给掀翻。” 穆九难得看见木头疙瘩似的林彦问,紧张无措的神情,笑嘻嘻地说:“原来你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绾绾撒泼,不仅脾气火辣,连嘴都跟淬了毒,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出言伤人时有多狠。”林彦问虽然表现的云淡风轻,但心里到底是记挂的,不敢再犯。 事后也曾后悔,西洲毕竟不是京都,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根基不稳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从前,穆九协助林彦问破案,都是靠着深入敌后。 加上林彦问有些根基和帮手,两人合作的天衣无缝。 如今没有人帮穆九打掩护,风险倍增。 “不着急,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查。现在先把张申的案子审完再说,后日便要开庭审理。”林彦问道。 穆九应声,和林彦问作揖告别:“小林子,今夜就如此,我先回了。” 林彦问同他作别。 等他走远后,他才疑惑地转过头,望向惊歌,不解地问:“惊歌,你有没有看见穆兄嘴角带着很奇怪的笑?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不知。”惊歌摇头。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 “没有。” “那就奇怪了。” 林彦问不解地摇摇头。 穆九一路哼着小曲儿,心情格外愉悦。 听见陶绾绾担心他的安危,就跟吃了蜜饯一样甜。 但他不敢多想,两人身份地位悬殊,加上许多事情还没闹明白,只怕开始容易,厮守难。 思及此处,他便想起化作桃花斩的陶绾绾,以及她那块和他一模一样的玉佩。 穆九油腔滑调占便宜时,都不走心,张嘴就来。 都说,真心喜欢夹在玩笑里。 若真让他好好地同一个姑娘在一起,他又害怕地紧。 毕竟让一个亡命天涯的人,说出承诺和责任,属实是为难了。 这么想着,他也就只敢在心里甜蜜一下。 到百草堂时,正门紧闭,他也懒得敲门,翻身直接飞跃进院中。 这可将药童们吓了一跳,自从上次有人进百草堂偷到,陶绾绾就派遣暗卫守着。 暗卫们听见有人翻墙,刚准备出现镇压,就瞧见穆九嬉皮笑脸欠揍的脸。 穆九见两个小姑娘喝得歪七扭八地躺在躺椅上,两颊绯红,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提起酒坛,掂掂重量,嫌弃又失望地说:“只剩这么一点儿了?”然后仰头喝完。 “你,过来。”穆九朝药童招手。 药童乖乖地过去。 “把你家小姐好生安顿,我带绾绾回云景山庄。” “您慢走。”药童客气地说。 穆九拉起陶绾绾的胳膊,将她背在背上。 陶绾绾常常喝酒,但也并不怎么擅长,比沈豆蔻要好些,比起千杯不醉还差得远呢。 此时她半醉半醒,知道是穆九,所以放松让他被自己回家。 回云景山庄的路上渺无人烟,四周夹杂着青草的香味和淡淡的野花香。 银河垂地,人影婆娑。两人心口隔着皮肤衣料,紧紧地贴着。 陶绾绾喝了酒,加上肌肤相叠,体温自然升高,鼻翼间的温热呼吸喷薄在穆九的脖颈。 他觉得微微发痒,总忍不住回头望望。 分明是凉爽的夏夜,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透着暧昧又滚烫气味,胶着黏连。 云景山庄内,刚刚回西洲的陶枭站在书房外的飞檐下,听着陶伯跟他汇报近来事务。 在听和陶绾绾无关之事时,他只呆呆地盯着衔在屋檐下的雕花灯笼,风一吹,灯笼还会轻轻摇晃。 好似那一切都和他无关。 直到陶伯提起陶绾绾,他才眉目转动,收回实现,侧耳倾听:“我妹全须全影的,但这帮小子们能破了沈元良之死,又能找到盐矿,只怕过程惊心动魄?” 陶伯擦擦额头地虚汗,不知是被陶枭身上透出的幽冷气息吓着,还是因险些让陶绾绾出事儿而后怕。 “这次确实惊险万分……” 陶枭鲜少过打听西洲黑帮的那些事情,有些也听一耳朵,模模糊糊有个边界,细处便是一问三不知。 他不为钱财,也不谋高官厚禄,他想要的始终都是一家平安。 听陶伯汇报完,陶枭微微一笑,语气沉沉但带这些骄傲:“我妹就是厉害,初出江湖就能干大事儿!” 又腹诽:是哥哥管束你太多,往后只护着你向前。 第121章 谅解 沈豆蔻这些时日,被“私盐毒”的药方弄得焦头烂额。 今日亦是如此,她又熬了一宿,眼周一圈黑得好似被人打了两拳。 最可恨的是,如此挑灯夜战竟然毫无进展,真是没天理呀。 东方既白,沈豆蔻打着哈欠从药房里出来,她已经小半月没回过沈府,如此真诚许是感动上苍。 药童欣喜雀跃地冲到她面前,语速极快:“家主,有了有了,一名患者有康复的迹象!” 沈豆蔻先还未反应过来,等这句话在心头稍转一圈,惺忪睡眼顿时瞪大,激情澎湃地催促药童:“真的?走走走,快去瞧瞧。” 到病房时,药童和小厮都不约而同地围过来,多么令人惊喜振奋的时刻呀! 沈豆蔻也曾幻想过,若有朝一日自己治好疑难杂症,定然是人生最扬眉吐气的时刻。 她要挺直腰背,仰着脖子,清清嗓子侃侃而谈,然后,享受所有人投来的钦佩的目光。 此时,确实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她,等她一鸣惊人。 她提起一口气,想象中自己口若悬河,但忽然发现,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用的是最笨的办法,稀奇古怪煎许多药,一个一个试过去。 这名患者到底是哪副药方起作用,她一时间也记不起来。 瞥一眼神色期待的众人,她笑盈盈地拉住患者的手,嘘寒问暖一番:“不错啊,面色红润,再喝两副药就可以康复回家。” 众人一阵失望。 沈豆蔻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赶紧去翻登记手册,这才将药方和患者对上,吩咐腰痛快些去煎药。 折腾过后,不知不觉已经晌午。 陶绾绾到百草堂来,见院中众人喜气洋洋,心绪顿时开朗,笑着问:“瞧你们忙活的,可是寻出治疗药方了?” “是呀,家主真是天赋异禀,初接手百草堂,就能治疗老家主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还如此低调,可谓吾辈楷模!”小厮兴奋地说。 今日一上午,不少患者家属来百草堂送鸡鸭鱼肉,都是百姓们质朴的情感。 陶绾绾替她开心,看见沈豆蔻就夸她:“豆蔻,出息啦!” “可别!”沈豆蔻连忙摆手,一把将她拽回屋内,解释原委,笑得陶绾绾前仰后翻。 “你也太实在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体现。”陶绾绾宽慰她,“现在药房找出来,你也了却一桩心事,晚上我们就去第一赌看看。” “输了算你的?”沈豆蔻虽贵为家主,却从穆九身上学来恶习,就知道揩油。 陶绾绾无奈地点点头:“我的我的。” 沈豆蔻虽然寻出药方,但她依旧忐忑不安,心里发虚:“绾绾,我在治病救人上没什么天赋……我在想,再这么下去,百草堂肯定被我经营跨。” “为何要妄自菲薄?”陶绾绾不开心,她喜欢豆蔻自信满满的样子。 沈豆蔻摇摇头:“并非妄自菲薄,而是认清现实。我也不是要放弃,就想转变方向。” 因为自幼贪玩,她草药功底并不扎实,当上家主以来弊端尽显,她哪怕天天挑灯夜读也补不回十几年的缺失。 “绾绾,我想把决明调来百草堂,共同掌管。”沈豆蔻低声道。 自打沈元良和沈二爷相继离世,沈黄氏削发为尼,沈家彻底消停。 二房没了倚靠,为着儿子着想,也不敢多生事端。 没了从前的气焰,反倒能和谐相处。 沈决明也不是学医的好料,但毕竟从小当做家主培养,功底扎实,确实可以帮上忙。 陶绾绾自然没什么意见,支持她道:“虽说从前二房做得确实过分,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你心中没有仇恨,顺心而为便好。” 仇恨宛若逆风执炬,终将焚烧自身。沈豆蔻年纪轻轻就心胸宽广,是她的福分。? 第121章 谅解 沈豆蔻这些时日,被“私盐毒”的药方弄得焦头烂额。 今日亦是如此,她又熬了一宿,眼周一圈黑得好似被人打了两拳。 最可恨的是,如此挑灯夜战竟然毫无进展,真是没天理呀。 东方既白,沈豆蔻打着哈欠从药房里出来,她已经小半月没回过沈府,如此真诚许是感动上苍。 药童欣喜雀跃地冲到她面前,语速极快:“家主,有了有了,一名患者有康复的迹象!” 沈豆蔻先还未反应过来,等这句话在心头稍转一圈,惺忪睡眼顿时瞪大,激情澎湃地催促药童:“真的?走走走,快去瞧瞧。” 到病房时,药童和小厮都不约而同地围过来,多么令人惊喜振奋的时刻呀! 沈豆蔻也曾幻想过,若有朝一日自己治好疑难杂症,定然是人生最扬眉吐气的时刻。 她要挺直腰背,仰着脖子,清清嗓子侃侃而谈,然后,享受所有人投来的钦佩的目光。 此时,确实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她,等她一鸣惊人。 她提起一口气,想象中自己口若悬河,但忽然发现,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用的是最笨的办法,稀奇古怪煎许多药,一个一个试过去。 这名患者到底是哪副药方起作用,她一时间也记不起来。 瞥一眼神色期待的众人,她笑盈盈地拉住患者的手,嘘寒问暖一番:“不错啊,面色红润,再喝两副药就可以康复回家。” 众人一阵失望。 沈豆蔻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赶紧去翻登记手册,这才将药方和患者对上,吩咐腰痛快些去煎药。 折腾过后,不知不觉已经晌午。 陶绾绾到百草堂来,见院中众人喜气洋洋,心绪顿时开朗,笑着问:“瞧你们忙活的,可是寻出治疗药方了?” “是呀,家主真是天赋异禀,初接手百草堂,就能治疗老家主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还如此低调,可谓吾辈楷模!”小厮兴奋地说。 今日一上午,不少患者家属来百草堂送鸡鸭鱼肉,都是百姓们质朴的情感。 陶绾绾替她开心,看见沈豆蔻就夸她:“豆蔻,出息啦!” “可别!”沈豆蔻连忙摆手,一把将她拽回屋内,解释原委,笑得陶绾绾前仰后翻。 “你也太实在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体现。”陶绾绾宽慰她,“现在药房找出来,你也了却一桩心事,晚上我们就去第一赌看看。” “输了算你的?”沈豆蔻虽贵为家主,却从穆九身上学来恶习,就知道揩油。 陶绾绾无奈地点点头:“我的我的。” 沈豆蔻虽然寻出药方,但她依旧忐忑不安,心里发虚:“绾绾,我在治病救人上没什么天赋……我在想,再这么下去,百草堂肯定被我经营跨。” “为何要妄自菲薄?”陶绾绾不开心,她喜欢豆蔻自信满满的样子。 沈豆蔻摇摇头:“并非妄自菲薄,而是认清现实。我也不是要放弃,就想转变方向。” 因为自幼贪玩,她草药功底并不扎实,当上家主以来弊端尽显,她哪怕天天挑灯夜读也补不回十几年的缺失。 “绾绾,我想把决明调来百草堂,共同掌管。”沈豆蔻低声道。 自打沈元良和沈二爷相继离世,沈黄氏削发为尼,沈家彻底消停。 二房没了倚靠,为着儿子着想,也不敢多生事端。 没了从前的气焰,反倒能和谐相处。 沈决明也不是学医的好料,但毕竟从小当做家主培养,功底扎实,确实可以帮上忙。 陶绾绾自然没什么意见,支持她道:“虽说从前二房做得确实过分,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你心中没有仇恨,顺心而为便好。” 仇恨宛若逆风执炬,终将焚烧自身。沈豆蔻年纪轻轻就心胸宽广,是她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