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戾郎君的外室美妾》 第一章 小别之后的缱绻 金乌西坠,日影偏斜,红色的余光洒进屋子里,绣团枕边,李沐芷正绣着一方绢帕,只是下针很慢,技艺一般,勉强绣了一阵,翻看两遍,始终不满意。 李沐芷干脆将帕子丢在筐里,发着呆。 翠云进来瞧见她这个模样,轻叹了口气,将果子放下,宽慰道:“姑娘,吃点东西,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啊。” 自从三天前,听闻了薛阳要回宅的消息,李沐芷就是这副坐不安席芒刺在背的模样,可薛阳是家主,总是要回来的,再不愿意,李沐芷是他没名分的侍妾,服侍也避无可避。 翠云不知内情,总以为她是因为出身好模样好,故而心高气傲瞧不上薛阳,殊不知,每每李沐芷面对薛阳,都需极力克制自己复仇的念头。 当年,她的父亲李平山是名誉四方的药材老板,她是无忧无虑的药行千金,一次收药途中,李平山遇到路边快要冻死的薛阳,动了恻隐之心,将他留下好生养育,又悉心教导,却不料,薛阳学够了本领,一朝翻脸,伙同对手将李家所有的生意吞并,摇身一变,取代了李家成为当地的药行大家,活生生逼死了父亲,害得她家破人亡。 如今,薛阳在周边将生意做得如日中天,她却日日煎熬,若不是顾及落在薛阳手中的母亲和幼弟,李沐芷早就了结自己这条命了,何苦这般过活。 不光翠云,整个薛宅上下都不理解,薛阳长得人高马大,眉目英挺,虽说不似话本的书生那般俊俏,也别有一番粗犷男子汉气概,素日里板着脸不苟言笑,却不曾苛待下人,尤其李沐芷,即便她不讨薛阳欢心,可薛阳未娶亲也未纳妾,入宅这近一年来,阖宅上下只她一个侍妾,无旁的女子争宠,除去薛阳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以外,日子过得算是顺心,还有什么好别扭的? 主仆二人正在屋子里说着话,管事富贵跑来,一叠声地回禀:“姑娘,老爷回来了,先忙着些,稍晚时候过来,您备着点。” 李沐芷脸色倏忽惨白一片,失了言语,翠云瞥见,忙上前一步笑着道谢:“多谢多谢,天气热,您辛苦,厨房切了些冰镇果子,待会儿我给您送去一些尝尝。” 富贵嘿嘿笑了两声,客气道:“哪里辛苦,应该的。” 说完行了礼要告退,临走前看了李沐芷一眼,见她仍旧那副怔怔的神情,心里一阵无奈,得,还是这个老样子,看来老爷回来又得生一肚子闷气。 晚饭时分,薛阳终于回宅,李沐芷听到了消息,干脆连饭厅都没去,只说自己没胃口。 早早歇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翠云来倒水,李沐芷浅浅喝了两口,还是忍不住问她:“老爷在做什么?” 翠云答道:“老爷晚膳过后就在书房忙着。” 李沐芷稍稍点头:“你歇着去。” 月上树梢,李沐芷望着窗外发呆,猛地听到门被大力拉开的声音,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待她起身,一个高硕的身影已经扑了上来,李沐芷的惊呼没能出口,就被来人吞吃入腹,本就单薄的衣衫瞬间被剥落,凝脂般的肌肤暴露在来人眼前,只闻他越发粗重的喘息声。 对方稍稍停顿,李沐芷借着月光才看清他的脸,月余未见,薛阳面颊糙了不少,手指捏在肩头粗粝感重了许多,看来他去南疆这趟不少辛苦,心中念头没来得及消化,薛阳已经欺身上来,将她压在身底,一句话也不说。 这次出门时间太长,结束得有些仓促,李沐芷微喘着粗气望着床幔发呆,还没省过神来,薛阳已如不知餍足的猛兽再次覆上来,暴风骤雨般袭来,李沐芷只能咬牙忍受。 一夜床幔摇摇晃晃,像是在风中欲坠不坠,李沐芷就这样被揉扁搓圆按在床上大半夜,后来怎么睡着的全无印象,等到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薛阳早已不见了身影,身体传来的不适提醒着她昨夜发生了什么,李沐芷钝钝地收回了思绪,无奈地闭上眼。 过了有一会儿,翠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起了吗?” “起了。”一张口,李沐芷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不知是不是昨夜太过激烈的缘故,清了清嗓子,又说:“进来。” 翠云推门进来,只一眼,瞬间红了脸。 满地都是擦过的帕子,黏黏糊糊地揉成一团,散落床边将李沐芷围在其中,不必眼见为实,这些帕子就足以说明这间房子昨夜的疾风暴雨,虽说这一年来,此等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可她到底是没出嫁的姑娘,饶是伺候惯了,遇到这等场面也忍不住脸红心跳。 薛阳在宅里的日子,几乎夜夜留宿在李沐芷这里,她初入宅的时候,性子拧一些,有时候两人吵得很凶,甚至动手,东西被砸得稀里哗啦,薛阳才不管她愿不愿意,逼她就范,完事后会回到自己的院子,留她一个人。 李沐芷哭得伤心,有时候身上还带着伤,翠云是宅里买来专门伺候她的,见主子这样,心也跟着难过心疼,后来翠云见薛阳日日过来,也劝着李沐芷圆滑些,别自找苦吃,犹记得当时她劝解的话说:“老爷没纳旁的人,只来你这里,说明他中意你啊,只要你肯花点心思,何用吃这些苦头。” 李沐芷听完只冷笑一声,翻身躺下,一句话也不说。 翠云叹气,女人,既然已经进了门,这一辈子也就再难离开了,她横竖都是薛阳屋里的人,哪怕当初再不乐意,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既来之则安之,与其天天想着气他,让自己不痛快,不如转了性,让日子好过点,再说,以女子的角度来看,薛阳实在算是良配,能赚钱,院里没杂事,长得还威武俊朗,除了性子冷清暴躁点,基本没啥缺点了,姑娘何必想不开,非要为难自己呢? 说来,也是命,李沐芷生成这般招人的模样,躲得过薛阳,也躲不过旁的惦记她的男子,偏生又是这种性子,能不吃亏吗? 好在这一年来,李沐芷的使性子的劲也收了些,不似开始那般闹腾,跟薛阳倒是处成了两个锯嘴葫芦,两人见面除了那点事,基本没别的话说,李沐芷没那么扎人后,薛阳也渐渐不再离开,基本都是在她屋里过夜,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只有翠云知道,平静下的暗涌依旧没有消失。 “姑娘,起来吃点饭。”收回思绪,翠云一边蹲下手脚麻利地收拾地下昨夜留下的证据,一边温言劝说。 李沐芷双目呆滞望着床顶,半晌才说:“好,给我打水。” 翠云赶紧应着,将帕子拿了出去,抓紧时间将粥和小菜摆好,又泡上一壶茶,李沐芷才从里间出来,神色恹恹,翠云赶忙上前伺候着。 李沐芷拾起勺子,喝了两口粥,见青翠的小菜看着爽口,便尝了两筷子,翠云看着高兴,凑趣道:“这个时令吃这种小菜最是清爽,姑娘喜欢就多吃点。” 李沐芷知道翠云是真心为自己好,扯扯嘴角,又吃了两口,后厨宋大娘来,翠云让了她进来,见她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两碗冰镇枣糕,立时笑了起来:“多谢宋大娘想着我们,您辛苦。” 宋大娘连连摆手,笑得格外可亲:“我辛苦啥啊,都是老爷亲自来吩咐的,这么热的天,老爷心疼姑娘吃不下饭,特意叮嘱要好生伺候着,喏,这个小菜也是老爷特地带回来,说是南疆特产,咱们赶紧做了给姑娘尝尝鲜,要说阖宅上下,也就姑娘才有这一份儿,日后再生个孩子,那姑娘的福气可大了去了!咱们以后都得仰仗姑娘吃口饭。” 宋大娘净捡好听的话说,翠云心中着急,见她还要说下去,赶忙打断说:“大娘,我们姑娘有块布,好着呢,说着花纹最衬您,正好今儿个您亲自过来送吃食,我给您拿上?” 宋大娘立马高兴地谢恩,跟着翠云走了出去。 李沐芷脸上笑意全失,她放下筷子,登时觉得一阵反胃,恨不能将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宋大娘平日里对她就算不错,家里统共也没两个主子要她伺候,薛阳总出门,院里又只李沐芷一个床上的人,宋大娘一直当她是女主人般伺候,今日想是见了薛阳的费心叮嘱,竟然亲自过来送东西,她脸可真大,真该好好谢谢薛阳。 翠云回来见李沐芷已经回了卧房,桌子上的饭菜几乎未动,叹了口气,她就猜到又是这个样子。 旁人不知,她门清,兹凡是薛阳特意准备的吃食,李沐芷是碰都不碰,悉数全丢出去,要么就是便宜了翠云给她吃了,但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跟旁人说起的,他们在宅里日子好过,都是仰赖薛阳枕边人这个身份,若是被众人知道两人不合,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好在李沐芷话不多,宅里上下只当她性情冷淡,并未想太多。 后来有些吃的她都瞒着姑娘,不说来源,跟富贵交代的时候只说李沐芷全吃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老爷回禀的。 第二章 装什么贞洁烈女 夜里,薛阳回来了,李沐芷照旧没去饭厅,翠云将饭菜放到食盒里,端到了房间,虽然没胃口,多少吃了点,翠云见她神色不佳,小心劝道:“姑娘,有句话你且听听。” 李沐芷看向她,眼神无波,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说什么,翠云知道她不愿意听,往常劝她学着嘴甜一点哄哄薛阳,好早日抬了身份,李沐芷只当没听见,连理会都不曾,此时话在嘴边,却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她不说话,李沐芷倒是有些意外,奇怪地看着她,翠云干脆说道:“老爷从南疆带回不少吃的,姑娘都尝尝,就算不稀罕,也别委屈了自己,只当尝个鲜。” 李沐芷垂下眼帘,心道,做下人的,听风就是雨,目的无非是巴结自己这个宅子里唯一的枕边人,早先薛阳不过随口一句“后厨不是还有些燕窝吗?做了送过来”,她是在场亲耳听到的,等到宋大娘筷子巴巴地端过来时,嘴里的话就变成了薛阳特地吩咐千叮万嘱苦心一片,李沐芷只当听了个笑话。 翠云见她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着急,小声说道:“老爷不过是性子冷些,您瞧瞧他待谁上心过?您算是独一份的了,再忙再累,夜里不都是过来您这边吗?别家的老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姑娘,您也多念念他的好不是,何苦这样拗着,自己也不落好。” 薛阳夜夜宿在这里,不是为了别的,不过是为了凌辱她罢了。 李沐芷恨得咬紧牙关,她当然知道翠云是真心劝说,可她不爱听,直接摆摆手,还没等放下,门就被打开,翠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赶忙行礼。 李沐芷已经见怪不怪了,整个薛宅上下,除去薛阳能这样随意闯入,再无旁人,因他去了南疆一个多月,一时忘怀,经过昨夜那一出,此番李沐芷是再无波澜,薛阳已经站在眼前,她还能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来仔细品着。 “你是以后都不打算去饭厅用膳了吗?”薛阳出声问她。 李沐芷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喝着茶。 “回禀老爷,姑娘……”翠云试图解释,被薛阳一声截断:“出去!” 翠云浑身哆嗦一下,虽然不放心,也不敢违拗薛阳,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低头退出去,悄悄将房门关上。 李沐芷捏着茶杯,薛阳魁梧轩昂地站在她眼前,印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下。 “说话!”薛阳低喝。 李沐芷捏着茶碗的手指泛白,依旧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言。 “哗啦!”薛阳一掌挥过去,李沐芷手中茶杯应声摔碎,她抬抬眼终于看向薛阳,这个跟她同床共枕了两百多个日夜的男子,此时的脸却让她心如寒冰。 “砸茶杯出什么气,你直接打我好了。”李沐芷站起身上前一步,将自己送到薛阳面前,仰着脸,逼向他。 薛阳捏紧拳头复又松开,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会?” 李沐芷拾起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打啊。” 薛阳哼道:“打你我怕脏了我的手。” 李沐芷毫不示弱,瞪着他:“我以为,你会死在南疆呢。” 南疆山高林密,气候潮湿,去那里进货的商人基本都不敢亲自去,雇当地人去采摘药材,可薛阳这次却要亲自去,他不想凡事都听人转述,不眼见为实,始终不放心,去之前做好了万足的准备,带了许多药丸,也找当地人打听得很仔细,最后还请了三名常年上山的村民当向导,即便这样,还是受了些伤,但他谁都没说,对外三缄其口,也是因为昨夜薛阳同她云雨时,李沐芷碰到了他肩头几处伤,才知道这回事。 薛阳抬手捏住她下巴,语气阴沉:“你说什么?” 李沐芷一仰头挣脱他手:“我说,你怎么没死在南疆?” 薛阳哈哈狂笑两声:“我死了,岂不是便宜你?” 李沐芷脸色倏地惨白,手指捏紧裙边,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薛阳却不容她退却,长臂一伸,揽住她腰肢,拉向自己,气息几乎喷在她鼻尖:“怎么,不愿意?” 李沐芷双手去推他,薛阳铁臂一般箍得她动弹不得,李沐芷情急曲起膝盖冲着他就是一击,薛阳眼疾手快,右手火速收回按住她膝头,略微用力,将她的腿压了下去,火气蹭蹭往上窜:“一个多月不见你胆子变大了?不过,昨夜怎么没这个志气?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李沐芷恨极,扭头冲着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薛阳吃痛,动了真气,一弯腰,将肩头顶在李沐芷腹部,单手扣住她双腿,狠劲把她扛在肩头,大步朝床边走去。 李沐芷立马明白他要做什么,大声骂道:“薛阳你混蛋!畜生!放我下来!” 薛阳将她往床上一甩,冷嗤道:“我是畜生,你也陪了我这个畜生这么久了,还差今天?装什么贞洁烈女!” 李沐芷身下垫着被子,依旧被摔得眼前一黑,她喘了口气,恨恨骂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薛阳恶狠狠道:“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让自己憎恶的男人每天折磨她更屈辱?” 李沐芷泪满了眼眶,她咬着牙不出声,薛阳盯着她,眼神晃了晃,下一刻毫不迟疑扥住她双腿,用力拉向自己,李沐芷立时被他卡主,她死命挣脱,不停捶打着薛阳,双臂挥舞一通,虽对薛阳造不成致命伤,却在混乱之中挠破薛阳的脖颈,两道血痕明晃晃地刺眼。 薛阳骂道:“你不是消停了吗?逆来顺受得不是很像样吗?现在又装不下去了?” 李沐芷狠狠呸道:“我倒是想忍,可你太恶心!” 薛阳双目赤红,气势汹汹将她双手反剪身后,一抬腿压住她。 李沐芷用力挣扎,虽不及他力大,却也极其败兴,薛阳气得要死,被她闹得心烦意乱,发狠威胁道:“你敢反抗我?” 一句话落,李沐芷瞬间收声,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四肢的力也像是被卸了去,直挺挺地躺着,再不挣扎。 她不反抗了,薛阳反倒更生气,盯着她这副死水无澜的样子,骂道:“别以为你摆出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就能膈应着我,老子要收拾你,管你什么德行!” 李沐芷只得闭上眼睛,心里一遍一遍对着自己说,忍忍。 反正她进宅做他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时能忍,现在如何忍不了? 终究难受,一时难熬哭出了声。 薛阳闻声周身一震,却狠下心只当做没听到。 事毕,他一起身,李沐芷就侧过去面朝床里不肯看他,浑身缩成一团。 薛阳扯过两张帕子擦拭干净,将帕子丢在地上,沉默地穿好衣衫向外走去,打开门,站在屋内,脚上像被灌了铅,到底回头看了她一眼,心头的火气更盛,摔门而去。 翠云见薛阳疾步离开,走到屋门外面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阵哭声,唬得赶紧推门进去,走进里间见李沐芷赤着身体蜷在床角,哭得周身颤抖。 翠云赶忙扯过被子将她盖住,床边是撕烂的衣服,地上是用过的帕子,再看李沐芷肩头脖颈出都是青红的印子,翠云重重叹口气:“姑娘,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李沐芷双目空空,望着墙上画里的孤松,像是个破败不堪的布偶。? 第三章 你想绝食? 第二日,李沐芷照旧是几乎下不来床,精神头本就不佳,这番一来,一整天几乎都没出房间,翠云又心疼又着急,旁的也做不了,只能小心伺候着。 晚饭前夕,薛阳见李沐芷又没出现在饭厅,丫鬟回禀说是翠云将饭菜带回房里了,直接杀到房内。 翠云陪着笑正劝李沐芷吃饭,她却不怎么搭腔,见薛阳进来,反倒将手里的筷子放下,再看桌上饭菜,几乎原封不动,薛阳脸立刻阴沉下来,上前一步,翠云吓得垂下头去,李沐芷硬邦邦地坐着,纹丝不动。 “出去。”薛阳将翠云赶了出去,一转身坐在李沐芷对面,直勾勾盯着她。 “你是想绝食?”薛阳阴恻恻地开口,虽是问句,却满是笃定的意味。 李沐芷眼皮动了动,没吱声。 “说话。”薛阳语气越发阴沉。 李沐芷抬起头盯着他:“绝食这种死法,既慢又遭罪,我没那么蠢,真要是想了结自己,有的是法子。” 薛阳冷笑一声:“法子多又有什么用,你敢吗?” 李沐芷死水一般的眸子里烧起半分怒火,她忍了忍,垂下头,没再开口。 薛阳拾起筷子,挨样菜夹着吃了几口,吃到最后两样的时候,皱了皱眉头,筷子一摔,扬手将两盘菜砸在门框上,翠云在门外被这突如其来的摔砸声吓得一哆嗦,心里担忧姑娘,别是两人又打了起来,又不敢擅自进去,怕像最初那样看见不该看的场景,正忐忑着,只听薛阳骂道:“人呢?都死了?” 翠云再不敢耽搁,小跑进去,一见屋子里饭菜的狼藉,扑腾一声跪下,头磕在地上:“老爷恕罪!” 李沐芷扶着桌子就站了起来,她看不惯薛阳发邪火,拿下人撒气,尤其是对翠云,旁的人她力弱护不住,但翠云是薛宅上下唯一真心待她之人,以往自己跟薛阳斗狠,已经连累翠云受过罚,今日这般,定是他要借翠云之手来折磨自己,想到这里,李沐芷心里觉得一阵绝望,受制于人,别人连发狠的机会都不给她。 正待开口,薛阳斥道:“后厨的人是想卷铺盖滚蛋吗?做的什么菜?喂猪的吗?” 翠云和李沐芷都怔了下,不明白他这话是从何说起,至少不是冲着翠云,两人随之心里稍稍一松。 “虽说你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可满宅子里就你给爷暖床,打狗还得看主人,后厨这么苛待你,可不就是看不起爷吗?”薛阳扫了李沐芷一眼,自顾说道,语调虽缓了下来,话中寒意却让人毛骨悚然。 李沐芷皱眉,想要开口为后厨辩解,又怕自己一说,反倒引起薛阳反感,他素来以折磨自己为乐,估计何时自己百般咒骂后厨,他为了让她难受还能褒奖他们一番,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不开口。 哪知薛阳瞪她一眼,冷哼道:“怎么不为他们求情?我听闻你也没少吃他们的孝敬,现在反倒一句话都没了?” 李沐芷一记眼风都不给,如老僧入定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薛阳冷冷笑了两声:“也对,你们李家的人,都是这副德行,一群不知恩义的东西!” 李沐芷恨恨看向他,薛阳逮住她这种眼神,反倒大笑:“我说错了吗?” 李沐芷霍地起身准备回卧房,薛阳见她这种一言不合就扭头走人的样子,怒气更盛,转瞬也站了起来准备揪她回来,却在见到她瘸着走路时停住,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她躲进卧房关上门,才收回视线,心思忽闪,忽地看向翠云,被他这么一盯,翠玉吓得一哆嗦,埋首更低。 “怎么回事?”薛阳看向卧房一眼问道。 翠云一愣,赶忙答道:“姑娘这几日胃口不佳,一直吃得不算多……” “谁问你这个?管家说你机灵才派你来伺候着,怎么这会子蠢笨不堪!”薛阳毫无耐性。 翠云转念,猜到了大概,艰难答道:“姑娘,许是,伤着了,所以走路有些牵扯,已经不自在一天了。” 薛阳阴鸷的眼神扫来,唬得翠云趴得更低,恨不能钻进地里。 半晌,跪得翠云膝盖发麻,才听到薛阳骂道:“都疼一天不知道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养你们一帮废物!怎么伺候人的!” 翠云正要再告罪,听得他吩咐:“去找管家,让他带着我的名帖去请徐阳天的内人过来。” 翠云忙应声下去,出了门才稍稍松了口气。 徐夫人很快过来,同行的还有徐阳天,薛阳一见他,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徐阳天语气不佳道:“薛老板,您大晚上的派人请我内人,我不跟过来合适吗?” 徐夫人嗔笑着摇摇头:“薛老板,敢问病友可是您房中的人?” 薛阳做药材生意,徐阳天开医馆,平日里虽往来甚密,但并不轻易请他诊病,他医术高超,一般的头疼脑热不必劳烦他,下人家丁也请不来大驾,今日这般时辰,还特地叮嘱要徐夫人过来,而不是请医术更高潮的徐阳天,略一思索,薛阳未曾娶亲纳妾,父母双亡,放眼整个薛宅,恐怕除了他那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也找不出旁人来了。 薛阳拱手称是,因为劳烦她亲自过来,先是赔了不是,随后命翠云带她前去,临进屋前,薛阳叫住徐夫人,有些勉强说道:“许是我素日不太理宅里的事,纵得她有些娇恣,若是言语上有得罪夫人的地方,还请见谅海涵,只管同我讲,回头我拾掇她!” 徐夫人一下子笑了:“薛老板说笑了,我与李姑娘也曾打过交道,她那么娇弱文雅的人,怎会冒犯于我?我虽不似外子医名在外,可从小也是跟随父兄看病救人长大的,医者仁心,就算李姑娘身体不适,有些心绪不佳,这点我还是能体谅的,薛老板切莫挂怀。” 徐阳天从旁忽地冷讽道:“夫人宅心仁厚,我可是小肚鸡肠,这个时辰让我夫人劳心劳力赶过来,若是你那小妾敢对我夫人说不敬的话,我可跟你没完!” 徐阳天这人虽然脾气大,为人傲气,却也有真材实料,尤其仁心仁术,治病救人从不含糊,是以声名远播,薛阳这类同他打过交道的人,也都敬仰他为人,对他的坏脾气多有包容。 “那是,她要是不知好歹,我第一个不答应,绝对给嫂夫人一个交代。”薛阳如此说道,徐阳天才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徐夫人被翠云带进卧房,李沐芷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撑着起来半行了个礼,有些惭愧说道:“见过夫人,这么晚了怎好劳烦夫人。” 早先李沐芷刚进宅,跟薛阳闹得最凶时,曾试图自尽过,徐夫人来救的她,虽她并不贪恋人世,但徐夫人温柔耐心地劝过自己,要好好保重,李沐芷仍旧念她的恩情。 时隔许久再见面,李沐芷只觉难堪,便推辞道:“我没什么大碍,不敢劳烦夫人,还请夫人回。” 薛阳派人请的不是丈夫,而是自己,夫妻两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简短讨论过,得出的结论是,李沐芷可能有些妇人不适,为了避嫌,所以才舍近求远,如今见她面色惨白,身形消瘦,不禁多了几分担心,上前一步道:“我来诊下脉。” 李沐芷待要拒绝,徐夫人已经不容分说握住她手,并不过分用力,去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片刻后,徐夫人抬手,瞧了瞧她,李沐芷垂下头,有些闪避。 徐夫人转头问翠云:“你家主子既不肯对我讲,就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夫人来之前,薛阳已经暗示过翠云,这种女人身上的不适,他一介男子不方便对友人之妻讲,也料到李沐芷会犯浑不肯说,所以命令她要在必要时候告诉徐夫人实情,不得隐瞒。 翠云不去看李沐芷,硬着头皮回禀道:“老爷许久未归,我家姑娘这两日侍寝,许是有些承受不了,今日走路都有些不爽利。” 李沐芷脸色瞬间通红,似要驳斥翠云,却又张不开嘴,急得只好扭开头不看两人。 徐夫人顿时明白是何缘由,抿住嘴默默笑了:“我懂了,我开些药膏,回头你记得按时上,保管三天就好,只是用药时暂不要同房。” 李沐芷待要解释,却无从开口,想到薛阳有可能三天不过来惹自己,心里顿是一松,转念又担心薛阳毫无人性,不见得会在意自己身体的不适,心头不由得雾气沉沉一片。 徐夫人见她这般神色,回想刚才诊脉时她内里徐虚浮,五脏俱弱,忧思过度,显然不是一日两日之症,心下怜悯,于是温言劝道:“姑娘,今日之伤,并不打紧,须多加留意的是你的心疾,若再这般忧思下去,早晚累着身体。” 李沐芷望向她,苦涩一笑:“劳烦夫人挂虑了。” 徐夫人微微叹息:“你我都是女子,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李沐芷垂首:“既入了薛宅,如何能好?” 徐夫人早就看出她跟薛阳之间的奇怪之处,可作为一个外人不便多说,想了想,还是劝道:“李姑娘,你还这般大好年华,莫要自苦,纵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也多念念父母生养恩情,一定要顾惜自己身体,保重自己才是要紧!” 李沐芷回身看向她,心头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第四章 什么时候玩腻歪了你 第二日,薛阳出门忙了一整天,夜里回来,管家富贵着人将饭菜摆上,薛阳摆摆手,让他下去,快要出门口时又叫住他,吩咐道:“去把翠云给我叫来。” 富贵应着‘是’,紧接着就去李沐芷的后院叫人。 翠云过来得很快,薛阳才吃了没几口菜,问道:“今日好些了没?” 翠云不敢隐瞒,低头答道:“姑娘一整日就喝了两口粥,再没进食。” 薛阳放下筷子,不悦道:“药呢?有按时上吗?” 翠云头几乎埋到胸前,干脆磕下头去:“姑娘不肯,没上成。” 薛阳闻言,大怒,抬手就将筷子摔在翠云身边,虽没没砸到,还是吓得她哆嗦了几下,不待再磕头,薛阳已经起身,丢了一句:“把饭菜收拾拿过去”就大步朝后院走去,翠云起身,慌里慌张赶忙收拾好跟了上去。 李沐芷半躺在床上,正在看话本,薛阳忽地这般冲进来,唬了她一跳,书都掉在地上,一见他面,立马翻身朝里,想要不见他,还没躺下就被他一把揪了起来。 “起来!”薛阳喝道。 李沐芷试图掰开他手,却是徒劳,只能掐着他手腕,气道:“你发什么疯?” 薛阳不管她,扭头朝外面喊:“还不进来!” 翠云跟在身后将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整理好,又被薛阳骂了一句,不敢多待,赶忙退下。 李沐芷不解地盯着他,薛阳欺身上前,另一只手向下滑去,眼看就要碰到她下半身,李沐芷变了脸色,吓得死命往床里躲,薛阳也没继续,只威胁道:“起来吃饭。” 李沐芷刚要说个‘不’字,薛阳冷笑道:“你不吃也行。”话音未落,手已经又伸向她,李沐芷急忙喊道:“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怕她变卦,薛阳押着她来到饭桌旁,指着桌子上的饭菜命令道:“吃了。” 李沐芷只得咬牙慢慢坐下,往嘴里塞着饭和菜,她本就没有胃口,加上这两天几乎没怎么下地,一点也不饿,可此番情景由不得她反抗,只能硬往嘴里噎。 吃了小半碗饭和小半盘菜后,李沐芷放下碗筷,薛阳一记眼刀立马飞过来,她苦着脸说道:“吃不下了,我饭量本来就小,吃不了这么多,你若不信尽管去问翠云。” 薛阳盯了她半晌,才松口:“吃不下就别吃了。” 李沐芷松了口气,下一瞬,薛阳从后背将她揽起,半扛着丢在床上,李沐芷刚吃完饭被这么一摔险些吐出来,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薛阳单手困住双手,举过头顶,用一根布条绑住,栓在床头动弹不得。 李沐芷大惊失色,薛阳越靠近,心中警铃大作,回想过往他对自己的种种,李沐芷只觉阵阵心寒,本就不适的下身已经开始发抖。 “你要干什么?徐夫人不是说这几日你都不要碰我的吗?你是畜生吗?你王八蛋!不是人!”李沐芷越说越害怕,越说越着急,忍不住骂了起来,可她自己也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薛阳瞪她一眼,面色极其难看,似是压着万钧怒火,紧紧抿住嘴巴,难得没有骂人。 李沐芷双脚奋力踢着,试图踹开他,薛阳一个闪身就单腿将她扣住,叫她再挣扎不得,二话不说将她的裤裙扯掉,李沐芷挣扎得更加疯狂,可却挣脱不开,她绝望地哭了出来,薛阳一看,心烦得要命,此时才骂人:“哭什么哭?一天到晚除了哭就是哭!没用的东西!” 李沐芷不再徒劳,双眼望着屋顶,如同死人一般,一动不动。 薛阳从衣兜里掏出一罐白瓷瓶,打开后,用手指蘸取些许药膏,缓缓地给李沐芷擦拭着。 手指的触碰惊醒了李沐芷,她垂眸看向薛阳,身体止不住颤抖,随着薛阳手指擦药渐渐产生战栗,脑子缓缓地回神,才明白薛阳并没有欺侮自己。 李沐芷没有挣扎,难得配合,薛阳手上麻利,很快就上完了药,将瓷瓶收好,摆在床头桌上,抽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见李沐芷神情乖顺,薛阳咬了咬唇才开口说道:“明日若是我再听闻你不肯老实上药,”他故意拉长音,不把话说完,还略顿了下,扭头看去,那眼光仿佛带刺,从她面上,身上一一扫过,所经过之处,又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知道了。”李沐芷微弱的声音响起,薛阳再看她一眼,将她面上神情打量一番,将帕子往地上一丢,站起身来,李沐芷还被绑着,此时也动弹不得,被薛阳眼光这么一激,才想起下半身衣衫已经被他扯坏,难堪至极,两腿极力往床里靠,试图躲避他的目光。 薛阳当然知道李沐芷对自己的反感,他也没有特殊癖好,刚才上药时候看到她果真受伤,此时并无邪念,可这一打眼,李沐芷光洁的两条腿又一下子扎了他的眼睛,勾得他有些口干舌燥,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薛阳清了清嗓子,凶狠警告道:“别以为我是吃饱了撑得娇贵你,爷没厌烦之前,你都得老实待在这里伺候爷,何时爷腻歪了,够了再说,由不得你!少给我耍花样!” 李沐芷周身瑟缩着,没有出声,一如既往的沉默,杵在屋子里,薛阳只觉得心头憋闷,警告威胁说完了更是不适,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扭头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翠云才推门进来,乍见李沐芷半裸着躺在床上,吓得心头提到嗓子眼,哭着奔到床边,扯过被子将她盖上,颤声道:“姑娘,您,没事?” 李沐芷这才扭过头来,见翠云这般模样,料想她想岔了,赶紧解释道:“薛阳没为难我,他,” 话到嘴边仍旧有些难以启齿,怕翠云多想,李沐芷只得实话实说:“他帮我上了药,旁的什么都没干。” 翠云总算松了口气,心踏实落回了肚子里,擦擦眼泪,忙不迭地帮李沐芷双手解开绳子,薛阳系得紧,刚才她又挣扎得用力,此时松开,双手手腕处已经红肿一片,翠云看着又掉了眼泪,赶忙拿来药箱,找出药膏为她轻轻搓揉,李沐芷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翠云忍不住劝道:“姑娘,您可别再难为自己了,就顺着老爷点。” 李沐芷看着眼前这个真心疼惜自己爱护自己的丫头,只觉心尖像是被塞了秤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五章 送了礼讨她欢心 那日为李沐芷看完病,徐夫人临走前又留下了一张药方,是为了李沐芷调养身体用的,薛阳接过来看了一遍,药材并不贵重,却胜在精巧,一看就是针对她的身体特意调配的,连忙道谢,徐阳天不悦道:“往后你房里的人再有事,能挑白日里来吗?我夫人身娇玉贵,哪里经得起这般颠簸?若是惊动了我儿子,看我不把你家的药退货!” 薛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心道你小子不是刚成亲一年,尚未有后,什么时候有孩子了?转念见徐夫人双手轻抚腹部,温柔地笑了下,徐阳天此时上前左手护夫人的后腰,右手轻轻覆在她小腹上,一副千娇万贵的模样,薛阳一下子明白过来,赶紧道喜,后又致歉,派家丁小心护送他们回去,见一惯强硬的薛阳难得这般低言低语,徐阳天也就不计较了,这才算完事。 到底牢烦了徐夫人,第二日,薛阳就吩咐富贵去置办几匹上等的绸缎,外加女子的首饰,且要他一定精挑细选,预备好了就给徐夫人送过去。 富贵年纪比薛阳小两岁,虽说刚二十出头,却办事麻利,午时没到就预备妥当,特地去药铺寻了薛阳,请他过目,薛阳骂道:“什么事都要我来掌眼,要你吃白饭的?” 富贵跟了他不少时日,早就熟知主子的性情,虽说薛阳不是什么性情温良之人,却也明辨是非,只要能说得上理由,有些不合规矩的事,他也能过得去。 “老爷,您先听我说,再骂也不迟。”富贵将单子呈上去,薛阳连接都不接:“你倒是给爷讲讲,什么时候送女人的布匹我也得把关了?让我看什么?花纹颜色?” 富贵嘿嘿笑着,展开单子,指给薛阳看:“这几匹颜色有鲜艳的也有稳重的,送徐夫人最为妥当,这几匹,颜色浅淡一些,更适合咱们宅里那位。” 薛阳掀掀眼皮,冷笑道:“我什么时候说给她也买布料了?家里短着她的衣裳了?” 富贵收起单子,故作恭敬说道:“姑娘性子素雅,从来没找我求过穿衣打扮上的物件,只领咱们宅子里按时节分发的,要不是我觉得她是老爷房里的人,多做了几套,估计她一年到头,跟丫头一个样,来来回回就那两套衣裳。” 薛阳瞪他:“怎么,她找你要这些东西了?”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不信,李沐芷长得秀秀气气娇娇弱弱,看起来也是那种贤淑得不得了的性子,只有他清楚,这张皮囊有多么会骗人,多少次自己被她石头一般又臭又硬的性子戳得肝疼,气得想杀人,自打进了薛宅,李沐芷就是跟整个薛宅不共戴天的架势,之前他拿回去一些吃的用的,抑或是精巧物件,悉数被扔,现在告诉薛阳,说她会为了两件衣裳跟薛宅里的人低头,还不如说冬天牡丹花开来得让人信服。 “那个自然没有,李姑娘素来无欲无求的,这不是我寻思着,老爷日日宿在她那里,若是姑娘能稍作打扮,老爷瞧着也舒心不是?”富贵说完小心觑着薛阳的神情,见他神色淡淡的,放下心来。 他也不想多管闲事,最初薛阳将李沐芷带回来,他心道,不过是个寻常妾室,自管伺候着就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薛阳对李沐芷,可谓是百般怪异。 若说她不受宠,薛阳日日夜夜留在她那里,有时候脸上还挂彩,可风雨无阻,还是去的很勤,他做药材生意要经常往外跑,小别归来,怎么都得折腾到半夜,李沐芷第二天大多时候是下不了床的,按说照这般宠法,怎么着也得是个姨娘,可李沐芷来了有一年了,却依旧没有名分,宅里上上下下也都只能不尴不尬地称呼她为姑娘。 而且薛阳跟李沐芷之间相处也十分别扭,薛阳对她爱答不理,也不见李沐芷有半分讨好的样子,她行事为人颇为有教养,举止气度又不似凡俗,富贵最初接触过几回,就在心里猜测,李沐芷应当是大家闺秀出身,家境不俗,莫非是家道中落流落民间,被薛阳碰见,给强抢了回来?所以不甘不愿的,两人总是在别苗头。 富贵不愿意多管闲事,可日子长久下来,他多少看出点端倪,薛阳跟李沐芷关系一直很恶劣,算是常态,可哪天若是跟李沐芷闹翻,第二天薛阳的脸能吓死人,连带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也是心惊胆战,他不打人,却骂人很凶,最好不要做错事,不然骂得你能撞墙自尽。 运气好,薛阳在李沐芷那里安稳过夜,底下的人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久而久之,富贵虽未娶妻,多少也瞧出了点眉目,薛阳待李沐芷,绝不像表面那般云淡风轻,最起码,她是有实打实的能耐影响薛阳,且还影响得不轻,是以,富贵打从心里头希望后院那位大佛能行行好,不要再惹薛阳了。 按说薛阳虽没给她名分,可年纪不小了,却也丝毫没有娶亲纳妾的意思,薛阳父母早逝,又没长辈压制,整个薛宅上下就李沐芷这么一根独苗,她若是上点心,还愁没个前程?富贵真的觉得自己为主子操碎了心,拿着管家的月例,为自家老爷和他房里的人,操着亲爹亲娘的心。 这次薛阳不知怎的又跟李沐芷闹了起来,自打从南疆回来脸就臭得要死,昨晚又大动干戈请了徐大夫和徐夫人,可见闹得还不小,富贵想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也希望主子能消停点,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办法,趁着薛阳给徐夫人送礼,便想着也弄点东西,缓和下两人之间关系。 薛阳不知在想什么,面色不怎么好看,刚要开口,富贵猜到他要拒绝,于是赶忙说道:“姑娘好歹是老爷房中人,镇日里穿得跟翠云没什么两样,说出去也是下咱们薛宅的脸面。” 薛阳闻言,思绪散了几分,李沐芷当年也是忠爱穿衣打扮的小姑娘,整日里锦罗玉衣,俏丽照人,他已经忘了,多久没再见她那般模样,似乎只剩下跟自己怨怼忍辱的模样。 薛阳叹了口气,摆摆手:“随你。” 富贵赶忙又道:“我还顺路置瞧了瞧首饰,都是今年流行的,听说是仿照宫里边的样式,不过我是老爷们一个,不大懂这些,就是瞧着挺好看的,估摸着女子们应当都挺喜欢。” 薛阳瞥他一眼:“敢情你在这等着我呢?” 富贵嘿嘿笑:“咱们这不是一心为了老爷好吗?” 薛阳骂道:“就你鬼主意多。” 富贵也不怵,知道这般说就是答应了。 薛阳吩咐道:“去账房领钱去置办,薛宅也不是出不起钱的主,你若去,挑些好的回来,若是被我瞧见上不了台面,当心我抽你嘴巴!” 富贵当然知道自家老爷脾气大,可从未对下人动过手,骂几句算什么,他皮糙肉厚早练出来了,于是笑嘻嘻道:“老爷就瞧好!” 说罢一溜烟出去,薛阳捏着手里的账本,翻了好几遍都没能看进去,心里燥得不行,大夏天的本来就热,心里有事就更待不住,他起身去了库房,亲自检查药材,身处其中,闻着浓重的药草香味,才算是安定了一颗心。 晚饭时分,薛阳回了家,径直去了后院,果不其然,李沐芷照旧没去饭厅,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吃着晚饭,他进去时,翠云正给她添汤,还小心地劝道:“姑娘既吃不下饭,那就多喝点汤,后厨宋大娘特意为您炖得老母鸡汤,专门补女人身子的。” 李沐芷轻嗤一声:“我就是喝再多老母鸡汤,还能像老母鸡那样下一窝蛋吗?” 翠云制止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您还年轻,日子长着呢,老爷又没旁的人,您放宽心,孩子总会有的。” 薛阳看向李沐芷,可她侧对着自己,依稀能看得见她神情淡淡的,旁的复杂神情却看不分明。 李沐芷知道她是想岔了,以为自己在意这一年多没能怀孕,事实上她求之不得,但跟翠云也说不着这么深的话,指了指汤碗,道:“你喜欢就都喝了。” 翠云坚持不懈继续劝:“自打昨日老爷摔了饭菜,后厨的人都要吓破胆了,今天三顿饭明显都是费了心思的,虽说宋大娘出了力,可到底也是老爷的意思,要家里上下哪个也不敢轻看了您,论到最后,不都是老爷的一片维护之意吗?姑娘,您就多念念老爷的好,别总跟他怄气了,镇日生气,最后谁落好了?您是聪明人,可不能办这糊涂事啊。” 薛阳听了无声点头,看来当初让富贵去挑个聪明机灵的丫头真挑对了,即便他用不着翠云来说和,也觉得这几句话说的情理俱在。 李沐芷翻了翻唇角,像是没听见一般,并不接话,翠云原本想要再说的话也被卡在肚子里出不来,只得低头将汤奉上。 “你跟她说有何用?伺候快一年了难道不知道你主子是个榆木脑袋,向来分不清好坏吗?”薛阳迈步从门后走了进来,唬得李沐芷和翠云都向他看来。 第六章 被她的美色迷了心志 薛阳自顾坐下,翠云赶忙退下,端茶倒水,李沐芷一动不动,微微垂着眼,两手摆弄着帕子。 薛阳盯她片刻,见她丝毫没有开口说话,更别提伺候的架势,虽说见惯了,今日难得他主动示好,却丁点回应都没有,心里还是有点吃味。 翠云站在一旁,见李沐芷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心里着急,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道:“老爷,您一道用饭吗?” 薛阳抬眼看向李沐芷,问:“她吃了吗?” 李沐芷停下手上的动作,捏住帕子。 “姑娘没什么胃口,只稍稍吃了两口菜。”翠云为难答道。 薛阳拧起眉头,不悦道:“后厨做饭还是没有长进,也没有留的必要了。” 李沐芷一惊,转过身来,忙道:“宋大娘做饭很合我胃口,是我自己吃不下去。” 薛阳冷嗤道:“既合胃口,为何吃不下?”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天天好胃口? 李沐芷冷眼看着他:“天热。” 薛阳指了指其中几个小凉菜:“这几个下饭还凉快,尝尝。” 薛阳留在后院用饭次数倒是不少,但从来都是两个人闷头吃饭,谁都不搭理谁,像今天这样让菜,倒是头一回。 翠云心中激动万分,心道,老爷这般就是在示好了,赶紧的啊,拼命给李沐芷使眼神,见她木木地坐着不动,急得不行。 假借倒水的功夫,走到李沐芷身边,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开口说两句话,李沐芷抬眼一瞧,随即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 翠云这边快要吐血,薛阳将她们主仆二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也生出几分好奇,想要看看李沐芷究竟会作何反应。 结果令他失望,却不意外,李沐芷只是转过身来,拾起筷子捡了几口菜,慢条斯理地嚼着。 她的吃相向来文雅,有时候薛阳从旁看着,就会心旷神怡。 其实不光吃相,李沐芷一举一动,包括说话时候的语速神态,都能看出良好家教,初见时,他也曾为此着迷过,似乎每日盯着她看,让他卧薪尝胆留在李家,为李家做牛做马这件事,能好过一点,他都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再见到李沐芷那般淡定从容仪态万分的样子了,回想起她的模样,有流泪时候的脆弱,也有大多数时候跟他相处的冷漠,还有恐惧,便只剩这些。 李沐芷就坐在眼前,眼里没有憎恨,没有恐惧,正在从容地吃饭,薛阳看着这一幕,心里陡然像是软乎乎地塌了一角,原本想要出口的话也都收了回去,他珍惜眼前这份平静。 李沐芷当然知道薛阳在盯着自己,但她此时不想跟他说话,也懒得同他置气,就没主动开口,随意吃着饭菜,这么吃了两口,还吃出了些胃口,看来平日里翠云总劝她尝尝,吃几口就想吃了也有点道理。 到底饭量还是小,吃了小半碗饭,李沐芷就吃不下去了,将筷子放下,端起汤碗喝了两口汤,随后用帕子轻拭唇边,一看这个动作,翠云知道,这顿饭算是完事了,上前好言劝道:“姑娘,再多用点,后厨做了这么多菜呢。” 李沐芷不答应:“我真的吃饱了,好翠云,别逼我了。” 翠云忧心道:“您吃得实在太少了,身子骨太弱了……” 话到一半,想到薛阳正坐对面呢,赶紧收住话头,只用眼神哀求。 李沐芷素来心软,见不得翠云这样,为让她放心,故意扯出一个笑容,冲她央求:“我真吃饱了,现在吃不下去了,要不这些你挑一些爱吃的拿走,剩下的给我留着,等我晚上饿了当宵夜吃好不?” 她笑得软糯,翠云明明比她年纪小,又同为女子,可看了还是心肠一软,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叹口气道:“谢谢主子恩典,跟着您吃穿不愁,我跟院子里阿婆都胖了多少了。” 李沐芷听得开心,捏捏她脸:“胖点好,有福气。” 薛阳坐在对面,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们主仆二人,翠云察觉到他的眸光,不再磨蹭,赶忙退下,转身就要收拾桌上的饭菜,薛阳忽然出声制止:“慢着。” 翠云吓了一跳,慌忙朝他看去,等着听命。 薛阳并没有打算在这用晚膳,但李沐芷刚才冲翠云撒娇柔美一笑,晃得他心揪起来一下,跳得有些快,兴致忽然大好,干脆说道:“你家老爷我还没用晚膳呢,撤下去做什么?” 薛阳一摆手,翠云赶紧退下,李沐芷不解地看向他,看着桌子,难得主动开口道:“这些都是我吃剩下的。” 薛阳心里一乐,从她眼前扯过剩下的半碗米饭,拾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说道:“你口水有毒吗?没毒我吃两口怎么了?” 李沐芷瞬间闭嘴,扭开头去,心道:“要真是有毒就好了,送你上路。” 薛阳当然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见她又在出神,见怪不怪。 不知道是不是后厨宋大娘使出了真本事,今天做的饭菜美味极了,薛阳忙了一天,肚子早就饿了,这会不跟李沐芷置气,饭越吃越香,不知不觉间,将整个桌子扫荡一空。 吃饱喝足后,翠云将桌子收拾干净,李沐芷照旧静静坐着不发一言,薛阳也没了争吵的心思,在旁跟她一样安静地待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李沐芷没有行礼送他,薛阳也没有开口嘱咐她早点歇着,翠云着急地想给李沐芷使眼色,让她说几句话,李沐芷如同木头一般,什么反应也没有。 送走了薛阳,回屋见李沐芷正把玩着前几天富贵送过来的物件,说是外面买的翡翠绿石头,见她这般闲适,翠云也不勉强了,反正这两天李沐芷身体休养,没法伺候薛阳,留下也没旁的事,依照他们平日里的不对付劲,说不定待久了,不知道哪句话闹起来,又得吵一架,不欢而散,现在这样和和气气散伙是最好。 只要俩祖宗能不干架,就是好兆头,剩下的地位名分和荣宠,凭着薛阳对李沐芷无论闹成什么样都风雨无阻来她这里过夜的痴迷劲,早晚都会有。 不着急,不着急。 接下来的七八天,李沐芷和薛阳难得平静地相处着,后院上下喜不自禁,就连富贵也差点烧高香,薛阳不跟房里那位闹别扭,他们下人的日子也好过很多。 这一日午后下了一场阵雨,又是八月底,傍晚时分天气骤然凉快了许多,李沐芷来了兴致,出了院子,来到小花园的凉亭下坐着,一下一下闪着团扇,看着西边的落日余晖,微微出着神。 薛阳从药坊回来,在院子里没见着李沐芷,心慌了一下,正要派人四处去找,阿婆出来扫院子被雨水打落的树叶,薛阳见她急忙问道:“姑娘哪里去了?怎么没在屋里?” 阿婆连忙回禀:“姑娘说是出去走走,带着翠云一道出去了。” 薛阳骂道:“糊涂东西!我当然知道她出去了,我是问你她去哪儿了?” 李沐芷初来薛宅时,虽她的家人在手,薛阳依旧派过人守着,怕她偷偷溜走,时日渐久,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镇日只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哪也不去,薛阳也就放松了心神,将盯她的人撤了,今日忽地不见她,才意识到若是李沐芷存心逃跑,难度并不大。 阿婆快要哭了,只一个劲说:“我不知道呀,刚才我在屋里,就听见翠云这丫头嘱咐姑娘慢走,说是下过雨路滑,去哪里我是真不知道啊。” 薛阳大怒,不再跟她废话,转身站在后院门前大喊:“来人!” 旁边跑来两个打理院子的家丁,薛阳忙问:“谁看见姑娘去哪了?” 一个家丁说没看见,薛阳心如火烧,只听另一个回禀说,刚才看见她们主仆二人往花园方向去了。 薛阳二话不说,推开两人便朝花园方向跑去。 赶到花园门口,翠云正往池塘里丢着鱼食,水里的鱼一窝蜂往她那边游,李沐芷被逗得直乐,夕阳的余晖洒在她面颊上,橘红色的光衬着她的面容,像是会发光的美玉,激得薛阳心头一荡,他就那般停在入口处,没能上前,生怕走近一步,眼前的美景如镜花水月一般易碎,再也不见。 第七章 身子好了能侍寝了吗 挂在天边的火轮再依依不舍,最后还是沉落西山,李沐芷望着被染红的天边发着呆,翠云将鱼食撒完,扑了扑手,回身一见主子又是这副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上前劝道:“姑娘,咱们回屋,这会子蚊子多,您瞧,手腕又被咬了好几口。” 李沐芷抬起手腕,一瞧,拧了拧鼻子,撒娇笑道:“真的,你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我这痒得受不了。” 说完就伸手去挠,翠云慌忙上前拦着:“使不得,这般挠法会挠破,咱回屋,我给您找药膏抹上,就不痒了。” 怕李沐芷忍不住再用指甲挠,翠云将她的衣袖向下扯了扯,盖住被蚊子咬的地方,这般细心温柔,李沐芷不禁看向这个比自己年纪小,却像长辈那样无微不至关心自己的丫头,她待自己好,已远超仆人对主人的地步,就算她是薛阳派来的人,也是整个薛宅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李沐芷忽然说道:“谢谢你,翠云。” 翠云不知道她心里念头的变化,被她道谢弄得一愣,厚道地笑说:“我什么也没干,姑娘这是做什么?” 李沐芷拍拍她手:“走,咱们回屋。” 二人转身往回走,翠云先她一步看见门口处的薛阳,赶忙小声提醒道:“姑娘,老爷来了,在门口那呢。” 李沐芷一惊,抬眼望去,却不见半个人影,奇怪道:“哪里有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翠云一瞧也有点傻眼,嘀咕道:“许是我真看错了。” 薛阳已经快步回了书房,富贵过来送单子和账本,见他喝了口浓茶,不似要歇着的样子,赶忙劝道:“老爷,到了晚膳时辰了,用过饭再忙。” 薛阳本就心乱,也看不进什么去,只是刚才怕被李沐芷看见,急匆匆地从花园跑回来,觉得有点窝囊,急需找点事做,好让他不再想这件事,富贵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薛阳不肯动,又劝道:“后院姑娘也去了饭厅,您就一道过去。” 薛阳意外道:“她肯去了?” 富贵忙应道:“是呢,刚才我经过饭厅的时候,瞧着翠云陪着姑娘往那走,估计这会儿已经过去了。” 薛阳沉吟片刻,起身道:“走,吃饭去。” 李沐芷果然坐在饭厅里,翠云正伺候在一旁,净完手,用帕子小心擦着,见薛阳进来,不紧不慢站起身,垂首等待他落座。 翠云一见薛阳过来,满脸高兴,看向富贵,他正也看过来,忙冲他微微福一礼,表示感谢,富贵乐得抿嘴偷笑,二人怕被薛阳看见,都低下头,忙着伺候主子。 薛阳坐下后,李沐芷也坐在了对面,富贵忙着布菜,薛阳制止道:“你什么时候也做这种活了?去歇着,这里有翠云。” 翠云赶忙上前接过富贵手中筷子,行礼道:“我来伺候。” 富贵看了她好几眼,才道:“不碍事,当年我跟着老爷,什么活没做过,现在伺候主子吃个饭还不成了?哪里那么金贵。” 薛阳吩咐道:“你现在是管家,自有你要忙的,别啰嗦,先去用你的饭。” 富贵只得低头退下,临走前,见翠云娴熟从容地布菜,盛汤,倒酒,轻轻收回目光后才离开。 李沐芷照旧是整顿饭下来都没一句话的,翠云伺候间隙,忍不住朝她看去,趁着她抬头功夫使个眼神,李沐芷只当没看见,后面干脆头都不抬了,翠云没法,又怕提醒得太过,被薛阳发现,只得按下不提。 饭毕,李沐芷起身,行了礼离开,也不管薛阳吃完了没吃完,自顾回了房里,翠云心头着急,赶忙要跟上,薛阳忽地叫住她,问道:“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翠云先是没明白他指哪方面,随即想通了,脸色微红,低头回禀道:“回老爷,已经好了,前日就停药了。” 薛阳点了点头,一抬手:“下去。” 翠云心里高兴,脚步轻快往外跑,差点跟要进门的富贵撞到一块,赶忙赔罪,富贵见是她也没生气,只叮嘱道:“往哪去呢这么着急?看着点路,仔细摔着!” 翠云忙道:“姑娘回去了,我得赶紧跟上伺候着!” 富贵见她跑得快,忍不住又道:“慢点啊!” 薛阳已经在用帕子擦着手,起身道:“你又来做什么?” 富贵道:“刚才药坊伙计来呈本子,我瞧了瞧,今天龙舌草和石见穿少得很,只到往年的三成,赶紧来跟您禀报一下,看看,咱们是不是从旁处再收点。” 薛阳拧起了眉头:“这两种药都是寻常见的,产地也广,也没听闻有什么旱灾水灾的影响收成,怎么回事?” 富贵答道:“我去旁家扫听了下,不光咱们一家,有一阵子了这两味药一直收不大多,物以稀为贵,平日里也不见得多金贵的东西,这下子还都涨价了。” 薛阳右手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去看看。” 这一看,就忙到了后半夜。 李沐芷早就乏了,夜里凉快,总算能好好睡个觉,洗漱完了准备睡下,翠云却不肯,一个劲拉着她讲话,说先别睡,一来二去,李沐芷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追问她到底有什么事瞒着。 翠云倒是想不说,结果被李沐芷问了几次,就忍不住招了:“老爷,今夜可能会过来。” 李沐芷哑然,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缘由,问道:“老爷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你?” 翠云连忙摆手:“姑娘,您别误会,老爷什么也没说,就是,就是问了下您的身体。” 李沐芷瞬间就明白什么意思了,脸色倏忽红了一圈,她撇开头,无声骂道:“无耻淫贼!” 翠云小心觑她神色,解释道:“是我自己猜测的,老爷素日这般对姑娘着迷,今日这一问,夜里肯定过来。” 李沐芷当然知道翠云什么心思,按说她若是个寻常的通房丫头,翠云这般念想也没错,只是,她没法讨薛阳的欢心,也讨不了,薛阳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折磨她,若是李沐芷哪一天真的傻傻的一头栽了进去,才算是万劫不复。 翠云以为她又伤怀,连忙宽慰道:“姑娘也不必为自己的身子担忧,您还年轻,纵使现在没有身孕,照老爷这般荣宠,有子嗣也是早晚的事。” 李沐芷语重心长道:“翠云,我再同你讲一次,这话我日后都不会再说,你也莫要再有这样的话,我并不在意自己没有身孕,相反,进门这一年多,一直没有身孕,反倒是老天对我的垂帘,日后我也不愿有,你不必多问,更不要多事,我知你待我真心,只是这事没的转圜,我乏了要歇着,下去。” 说罢,李沐芷便转身躺下,不再理会翠云。 见她少见的冷脸对自己,翠云也不敢再多话,到底她只是个丫鬟,不好越过主子打太多算盘,便熄了灯转身退下。 李沐芷却没了睡意,翠云出去后,她泄了气,盯着窗户之发呆,没多久,便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李沐芷心揪了起来,侧耳去听,似乎是翠云的声音:“……刚歇下……有点乏累……” 剩下的便听不清了,她坐了起来,手心出汗,只盼望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来人见她歇息能打道回府,正准备再继续听,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连想也不必像来人是谁,李沐芷只觉得一瞬间上不来气,就听薛阳说道:“还坐着呢?这不没睡吗?” 李沐芷镇定下,缓缓说道:“是已经睡了,听到外面有人吵嚷,被闹醒了。” 薛阳像是听不出她嫌弃自己扰人清梦的意思,自顾侧身坐在床沿,笑道:“既醒了,正好。” 正好什么?还不是陪你戏耍? 李沐芷没心情同他说笑,自知也拗不过他,便将脸扭向床内,不肯看他。 薛阳早就习惯她这份冷漠,不以为意,伸出手来,轻抚着她的脸颊,声音难得轻柔:“你怎么不问问我,正好做什么?” 李沐芷装作没听见。 薛阳见状,也不再问,只手向下移,刚刚触及李沐芷锁骨处,她便受不了愤怒扭头看向他,这一转脸,薛阳求之不得,前身微倾,便将她的唇齿吞入腹中。 这么久来,这是薛阳第一次亲吻李沐芷,往常,他都是直奔主题,每次都要弄得李沐芷悲不自胜,黯然销魂才算罢休,今夜,不知为何,薛阳瞧着她那种绝色动人的面庞,心中的悸动便按捺不住,做了这件他惦念许久,多年之前就想做的事。 李沐芷对他的所有亲近都是抗拒的,薛阳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慌了一瞬,下一刻抬手就要推他,薛阳却像早就料到,看都不看,单手就扣住她的双手,只稍稍用力一掐,像是提醒一般,李沐芷就停下所有的反抗,任由他随心所欲。 本来只是想一亲芳泽,可薛阳却发现,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加上李沐芷这十来天一直养伤,他就这样看得见吃不到忍了多日,今日一番接触,只觉得体内如焚,心如火烧。 李沐芷虽没回应,却再不反抗,薛阳不再压抑自己,双手用力,将她单薄的衣衫一把扯下,按倒在床上,屋内之人只觉得一派天旋地转。? 第八章 跋山涉水 薛阳第二日一大早就出门了,李沐芷醒来时,屋子里已经只剩她一人,照旧坐着发了会儿呆才起身。 翠云前来伺候,见她神色不佳,小心说着话逗趣,想让她心情好些,李沐芷也没再多言,起身洗漱用了早饭。 最初她委身薛阳时,耻辱悲愤的心思很重,但母亲和幼弟都在他手中,受制于人,只能忍耐,再深的憎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每次陪寝之后都恶心得想要自杀,但依旧会郁郁寡欢,这些缘由,李沐芷没法对外人言语,只能憋在心里。 傍晚时分,富贵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薛阳忙着,这两日都不在,李沐芷听了心里一松,连胃口都好了几分,翠云从旁瞧着,只能摇头,李家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别视薛阳为冤家对头啊! 西疆周边山林最是瘴热的时候,薛阳也不愿跋山涉水辛苦,但富贵回禀,说是周边供药材的村民手中的龙舌草和石见穿,都是被一伙人高价收走的,不仅如此,就连西疆境内的一些药房也有人专门跑去收这两味药材,他心中不安,便亲自前去,准备探查一番,另外也打算从稍远处的地方再收一下药材。 赶了一天的路,薛阳早就疲累不堪,富贵寻了个庄户人家,给了他们银钱,晚上可以落脚,刚安顿下,薛阳就片刻不停地去找村长打听情况,富贵心疼自家老爷,一路跟着劝说让他歇息下再说,薛阳哪里是听劝的人,富贵无法,只得跟着。 村户没那么多房间,薛阳和富贵挤在一间,粗粗用完晚饭,富贵劝道:“老爷,明日还要赶路,咱们歇。” 薛阳眉头紧锁,忽然说道:“这里离塔戎近,周边的龙蛇草和石见穿几乎绝迹,都被一伙人收走,” 富贵也醒神,问道:“老爷有何高见?” 薛阳继续刚才的话头:“明日我们往南走,看看离塔戎远一些的地方情况如何。” 富贵点点头,又道:“老爷,您别想了今天赶了一整天的路,操劳得厉害,赶紧歇着,不然明日赶路累得慌。” 薛阳不在意道:“这算什么,我身子没这么弱,又不是家里那位。” 说到李沐芷,薛阳心有些痒痒,之前他折腾得她伤了,没法侍寝,素了好多日,昨夜才得以痛快一把,又怕她伤刚好,再弄疼她,加之今日要早早出门,需保留体力,薛阳并未放纵自己,一直收着劲,没能尽兴,事毕后就歇着了,此时荒郊野外,他不禁有些后悔,想念李沐芷的软玉温香。 富贵瞧出他神色间的温柔,好心劝解道:“咱们快马加鞭,至多再五日,就能赶回去了,老爷再忍忍。” 薛阳收回目光,剜了他一眼,骂道:“忍你个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出息的东西!” 富贵被他一骂,也不生气,笑嘻嘻道:“我哪比得过老爷,您英明神武,我要是有老爷这本事就好了。” 薛阳也懒得跟他贫嘴,主仆二人睡下歇息。 第二日往南走,果真如薛阳所料,离塔戎远一些的地方,药材情况好一些,但也有人来高价收药,只是没靠近塔戎的西北边严重,薛阳心中有了计较,一行人继续前行忙碌,略下不提。 没了薛阳在家,李沐芷这几日倒是清心寡欲,过得风平浪静。 终于在第六日傍晚,前院传来消息,说是薛阳回来了,李沐芷愣了片刻,翠云见状,忙应着:“知道了,我们备着。” 李沐芷看向翠云一眼,起身回到屋内,关上门,再没出门。 过了会子,见她仍旧没有出门前往饭厅的意思,翠云急得团团转,好容易这两位祖宗关系缓和一点,出一趟门,回来又回到老样子可不行,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劝李沐芷出门,结果她只随口应了两声,连门都不开。 不待说两句话,身后传来薛阳的说话声:“姑娘怎么了?生什么气?谁惹她了?”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回来了。 翠云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想,不知他何时过来的,有没有将刚才李沐芷气人的话收入耳中。 “回老爷,今天闷热,姑娘没什么胃口,又不想吃饭了,我正在劝呢。”翠云编了个瞎话,好在薛阳并未起疑心,只道:“混闹什么,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不吃饭。” 说完上前一步,将门一把推开走了进去,翠云在外面干着急,但也不敢跟进去,只希望屋里的祖宗别再挑惹怒薛阳的话说,能安安稳稳度过今晚。 李沐芷正歪在床上看书,薛阳进来她初时还以为是翠云,头都不抬,说道:“你甭劝我,我说了不想去,等我饿了你去后厨弄点糕点拿过来我吃下便是,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数日未见,山高林密间走动惯了,见多了乡野之人,乍一见李沐芷这般装扮雅致,明眸皓齿的美人,薛阳一下子心都紧了下,深出一口气,才缓下心神,听她说的这些孩子气的话,忍不住道:“你是三岁稚子吗?天气闷热也不能随意不吃饭,这样身子怎么成。” 李沐芷惊得抬头看去,见是薛阳,脸色几变,最后还是稳稳地坐着没动,继续看书,虽然书上什么字再看不进去,也不肯分神去看他。 薛阳也不恼,上前两步坐在床沿上,同她一侧,微微转身看着她,问:“看什么呢?” 李沐芷往里挪了下,薛阳立马跟上,肩膀紧挨着她。 “热,你往外些。”李沐芷说道。 薛阳也不动,伸手将她的书拿了起来,哗啦翻看两眼,笑话她道:“镇日看这些小姐公子的戏,脑筋都乏了,家里那么多医书,正儿八经看看也好懂几分保养身子,省得翠云天天跟你身后叨念你,多大的人了。” 李沐芷伸手将书一把扯了回来,不悦道:“不爱看。” 薛阳见她面色薄怒,颇有几分娇嗔之色,只觉得心痒难耐,被她顶撞了也难得好言好语,耐着性子道:“不看就不看,也没人说你。” 李沐芷察觉出他没话找话,有些不自在地转身朝里,避开不见他。 这般背对他,皎洁莹白的脖颈就在眼前,单薄衣衫下的冰肌玉骨像是触目可及,薛阳只觉小腹一阵火热窜起,直烧到胸前,蔓延至手心。 他抬起手,轻轻地搁在李沐芷后颈上,所及之处,手心烫的吓人,像是一团燎原烈火,烧得她慌忙回头,薛阳双眸已幽深似海,李沐芷做他房中人时日已久,当然明白意味着什么,心里一慌,双手向外推他:“你刚回来,身上脏着,别这样。” 薛阳虽然只做药材生意,并未学医,可也略通医术,当然知道外出归家后外衣要换,身体要沐浴洗净,这番听李沐芷嫌弃的话,笑道:“爷都洗干净换好衣裳才来见你的,知道你毛病多。” 虽说是数落,却带着几分宠溺,李沐芷手已被他攥在手心,周身像是被他点燃一般,热得承受不住。 “你别,天还没黑。” “大白日也不是没有过,你害羞什么?”薛阳越说声音越哑。 “还没吃饭呢。”李沐芷试图抽出双手,却被薛阳用力一扯,跌进他火炉一般灼热的怀中。 “忙完了再吃,这点体力我还是有的,还是说,你信不过我?”最后一句,薛阳已经轻吻着她的侧脸,溜到耳边呼着热气,故意撩拨她说道。 李沐芷向后挪,奈何身体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只好缓下语气,徒劳地央求:“我说,我还没吃……” 薛阳狠狠啄着她的双唇,喘着粗气道:“反正这事累的是我。” 说罢,不再顾忌李沐芷的抗拒,按倒她在床上,褪尽衣衫,欺身闯入。 结果,等到可以吃饭的时候,已经夜幕四垂,李沐芷累得瘫倒在床上,薛阳唤翠云来收拾宵夜,拉着她起来多少吃了些,稍稍歇息后又将她扯回了床上,一夜纷乱不休,李沐芷只觉得薛阳像是饥饿多时的野兽,几乎将她吞吃干净。 第九章 老爷房中收了新人 忙了许久,将账册收起,薛阳揉了揉眉心,端起茶来,刚喝上一口,富贵进来,见状赶忙续上一杯新茶,薛阳笑骂道:“这会子献殷勤了,半天忙什么去了,刚才找你不见人影。” 富贵赶忙笑嘻嘻回禀道:“这不中秋到了,刚才朱老爷着人送礼,随着礼来的,还有两个姑娘,说是见老爷府上没个正经人伺候着,特意送来使唤的。” 薛阳有些意外,随后嗤道:“不提前说一声,以为人来了就能留下了?” 富贵狂点头道:“正是这个理,我约莫着,朱老爷是瞧着上次于县令提说送您俩女子,您给婉拒,这次想着先斩后奏,直接送上门,拿捏着老爷您不会当面折他脸面。” 薛阳将笔一扔,冷声道:“他哪来的脸?” 富贵解说道:“老爷,您还别说,朱老爷这次真是下血本了,我刚才可瞧了,这两位姑娘,长相真是不差,放眼咱们西疆……” 薛阳抬头瞅他,富贵嘿嘿笑道:“那还是排不上名号的。” 薛阳骂道:“瞎精神头你!” 富贵又赶忙说道:“虽比不上后院姑娘那等国色天香,放大户人家做个小妾也绰绰有余了,方才我打发她们可是费了不老少劲,瞧着她们眼泪汪汪的,都有些不忍呢。” 薛阳瞪她:“少浑说!” 富贵收起嬉笑心思,禀告说道:“我刚才把这两位姑娘送到咱们药坊的阁楼去了,那地不是缺个整理洒扫的人吗,她们正合适,而且我说,那阁楼是供奉药神的地方,需得要紧的人守着才行,怕朱老爷借机发难,我还拨了俩丫鬟老妈子伺候着呢。” 说完又觉得生气,骂道:“话说这朱老爷也是黑心,他送的礼咱们没赚着不说,还倒贴进去两个下人,想想就生气。” 薛阳哼笑一声,说道:“算你小子机灵。” 富贵当然知道薛阳不收外来之女这个规矩,往常当面的他都自己推脱了,像这种送上门来的,就得他来费心打发,用薛阳的话说,内院女人不是不能有,却得是他自己挑的,干净事少,这种对手送来的,或者别有居心人士送来的,养着不费钱,却很膈应人。 富贵又道:“不过,这次寻了这个由头,下次再有这么不开眼直接来送的,我可不知道往哪里安排了,若是稍有不慎,得罪了人可如何是好。” 薛阳故意逗他:“再有人送好说啊,我直接赏给你不就行了?你现在不也光棍一个吗?刚刚还说人家姑娘俊俏得很。” 富贵慌忙摆手:“老爷您可饶了我,回自己房里都得提防着枕边人,那种日子我可不过。” 薛阳不在意道:“你倒是拎得清。” 富贵凑上前笑道:“我再傻,也知道老爷的心思,旁人送的女子再好,您也不肯收,见惯了后院姑娘那模样的,一般的女子哪能入得了您的眼。” 薛阳一愣,右手无意识地捏紧了笔杆,富贵察觉到他神情不对劲,便住了话头,说了些别的,薛阳却没了心思,摆摆手,让他退下。 接下来这几日薛阳一直忙着,人手不够,他亲自去城里各大小药房收龙舌草和石见穿这两种药材,因为前段日子有人已经收过一次,存量本就不多,加之各个药房也要留存寻常用量,是以忙了几日,收获却不多。 富贵见薛阳镇日忙碌,成效不大,便提议道:“老爷,不若咱们将价格提高几倍去收,如何?” 话音刚落,薛阳就一记眼刀丢过来,吓得富贵连忙低下头。 “说你聪明,这时候又蠢得无比,之前已经有人高于寻常价格收了一遍,此时我再去抬高价格,恐怕是傻子也会有所警觉,囤着不卖还是小事,万一闹到官府也察觉到怎么办?” 富贵忙道:“老爷,您别气了,我蠢,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若是高价收不成,那当如何?” 薛阳摆摆手:“此事就此作罢,日后休要再提,咱们这些日子算是收了不少,好生存到库房里,莫要张扬。” 富贵连忙应着。 见薛阳眉头紧锁,富贵讨好道:“老爷,您也松快些,忙了这几日累坏了,今日可不必着急赶路,能早早去后院歇着了。” 薛阳心头一震,骂道:“浑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着急赶路回来了?” 富贵就坡下驴,点头道:“对,老爷没赶过路,就是心急回来见姑娘罢了。” 薛阳抄起一本书朝他砸了过去,富贵头一歪闪开,双手举起接住了书,笑嘻嘻地上前两步放回桌子上,道:“那我就先去后院传话,说老爷待会儿过来用晚膳,让她们提前备着。” 富贵跑后院那么勤快,自然不是为了李沐芷,这点薛阳还是清楚的,富贵没有开口求恩典,薛阳即便看得分明,也没有戳穿他,待富贵离去,思及他方才的话,心头沉了又沉。 第二日,薛阳收到请帖,是县令纳第五房小妾的家宴,富贵将帖子放下,嘟囔道:“这都第几房小妾了,还广请赴宴,直说要钱就是了!” 薛阳握着帖子直接扇了他胳膊一下:“最近你的嘴是越发爱六说白道,是不是皮子紧了欠打?” 富贵赶忙收声赔不是,见薛阳将帖子随意丢在一旁,讨喜问道:“老爷,您再过几年也就是三十的人了,院里还一个正经名分的人都没有,若说您没遇着合心意的也行,再等等,可后院不是有位天天仙吗?嗳!不知我何时也能为老爷操持一场。” 薛阳手僵住,富贵又说了两句,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行礼退下,薛阳这才将手中的笔丢在一旁,墨汁溅了整张纸漆黑一团。 傍晚临行前,富贵伺候他上了马,说道:“我去跟后院说一声,晚膳别等着老爷了,夜里估计回来也早不了,好让姑娘早点歇下。” 薛阳声音冷了几分:“什么时候爷出个门都要跟她说一声了?” 富贵以为薛阳故意摆架子,笑道:“老爷忘了前几日您火急火燎往回赶,就为了跟姑娘一道吃个晚饭?翠云说,姑娘日日都等着老爷呢。” 薛阳冷哼一声:“翠云的话也就糊弄糊弄你,屋里那位要是能等着我,日子可真就打西边出来了。” 富贵终是察觉到薛阳的不悦,并不似往常那般说笑,立马禁了声,小声叮嘱跟着伺候的小厮,让他伺候好老爷,薛阳打马离开,凉风起,吹起无数思绪,他心乱如麻,忽地勒紧缰绳停住,回头看一眼,富贵赶忙跟上前,低头等着吩咐。 “去药坊把朱老爷送的人,挑一个机灵漂亮的回来,安置在偏院,今晚伺候着。”说罢,扬鞭离去。 富贵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回想才确定,薛阳的命令是什么。 “翠云今天还叮嘱我半天,这会儿我可怎么跟她开口啊!”富贵愁地不行,可主子交代的事,又不能不做,斟酌半天,决定先瞒着后院的人,尤其是翠玉。 其实他冷眼旁观,也大概知道,薛阳纳小这件事,翠云生气的可能性要比李沐芷大得多。 后院那位主儿,长得那是仙姿玉色,花容月貌,可惜生了个观世音菩萨的性子,待下人们和颜悦色,对老爷却无欲无求,旁的后院女子争宠逢迎她是半分全无,也亏得老爷性子冷毅,不然就算是个天仙摆在家里,常年对自己冷言冷语的,心也该凉了半截,他却一如既往,还是往她屋里去,也不动旁的女子的心思,这么久以来,宅里就李沐芷这么一位女眷,可今日的吩咐……恐怕,日后院子里的清净日子要没了,富贵摇摇头,也无他法。 怕下人们去办事,嘴巴不牢,且事关乎老爷房中,富贵亲自去了趟药坊。 朱老爷送来的两名女子,其中一名身娇体弱,不知是怎地回事,染了病,在厢房里避着,出来相迎的只有那位叫徐彩儿的女子,她盈盈一福,虽是不似刚来那日装扮精致,却也通身干净整洁,答话的时候,言语流畅,并不忸怩,富贵便道:“就你,今日随我回宅,好生伺候老爷。” 徐彩儿原本以为她们留在药坊的日子还要久一些,富贵过来不过是敲打她们两个听话不要生事,万万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突然,她既喜又惊,心中还带着几分忐忑,连忙行礼道谢,听话地跟着富贵回了薛宅。 朱老爷选了她们,送她们来薛宅之前就已经叮嘱过,薛阳生性暴躁,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让她们打起精神来,一定要博得他欢心。 徐彩儿收拾妥当,仔细装扮过后,独自等在卧房内,心里惴惴不安,虽说她是受过调教,知道如何伺候男人,也知道在后院里如何自处,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陪寝,心中难以安定。 薛阳回来得果真很晚,徐彩儿已经打起盹来,卧房的门被人忽然打开,她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一名男子大力扯住胳膊,一把拎了起来,她吃痛轻呼出声,站定后,才看清来人的面貌。 薛阳皱着眉头,一身酒气,双眼发红地上下打量着徐彩儿,须臾后说道:“也就凑合能看。” 虽然徐彩儿并未见过薛阳,但能在深夜来到她房中,又是这般语气评价自己,除去薛家老爷还有谁? 薛阳身形魁键,虽不似玉面书生那般俊俏,却别有一番男子粗犷豪气,徐彩儿乍见他心中满意至极,连忙摆出最柔顺妩媚的姿势行礼,娇声道:“徐彩儿见过老爷,老爷安好。” 薛阳眯起双眼,稍稍顿了下,随后握紧她双臂,一把将她扯至床上,毫无吝惜之意,粗鲁进入。 徐彩儿初次承欢,一时难以忍受,一时又欢愉不止,直到薛阳起身离去,她盯着床幔子呆呆出了会儿神,随后心中升起一股喜悦之情。 托付终身的男子这般俊朗,又家大业大,后院至今尚未有正儿八经女主人,哪怕她身份低微,日后成不了正室,只要她讨了薛阳的欢心,哄住他,早日生下儿子,日后就算他娶了妻,薛宅也有她一席之地。 至于那个进宅一年多,还没被抬名分膝下也无子的通房丫头,又算得了什么?虽说听闻薛阳日日留在她那里,可也只是因为没有旁人罢了,她徐彩儿既来了,日后还有她什么事? 第十章 新人对旧人的挑衅开始了 徐彩儿进门这件事,虽然富贵想着能瞒李沐芷那边多久算多久,可都在一个宅子里,消息是瞒不住的,第二日大清早,翠云去后厨叮嘱早饭做的清淡一些,就见香玲也在,张口闭口什么我们姑娘如何如何,见翠云来了,有些耀武扬威地一笑,继续颐指气使,对宋大娘大声道:“我们姑娘昨夜累着了,今日怎么也得好生补补,不然晚上可不成,老爷要过去的。” 翠云一惊,不由得再次看向她。 香玲更起劲了,一个劲地催促,宋大娘只得连声说好,忙着间隙偷偷瞟了一眼翠云。 “翠云姐姐,你来后厨做什么呀?”香玲明知故问。 翠云心中虽惊诧不已,面上过作镇定,说道:“你来做什么,我就是来做什么的。” 香玲故意说道:“那你忙着,我先回去伺候姑娘了,昨夜伺候老爷累着了,现下还不舒坦呢。” 说罢转身就走,翠云咬着银牙,气愤愤站在原地。 “姑娘可是要吃什么?”宋大娘此时才问道,瞥了一眼香玲的背影,小声道:“不过是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拽什么?” 说完才想起李沐芷至今也没有名分,觉得此话不妥,忙看向翠云,见她面色没有异样,才住了声忙活早饭去了,以往后院就李沐芷一个主子,伺候好她就万世太平,现在又来了个徐彩儿,虽说没有名分,却也上了老爷的床,那就得当主子伺候着,刚进门,还不知道她生性如何,好不好相与,若是似李沐芷一般也还好,若是个难相与的性子,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应付。 刚才见香玲这派头和说话路数,估计徐彩儿不是个省油的灯。 “宋大娘,香玲不是一直做针线活计吗?她现在是伺候了什么人吗?她口中的姑娘是谁啊?”翠云这才转过身来问道。 宋大娘有些为难说道:“听说是昨儿个下午进门的姑娘,伺候老爷的,安置在偏院。” 翠云愣住。 宋大娘又絮絮说了些关于徐彩儿的话,翠云都听不大进去了,心中猜疑得到证实,顾不上再说什么,疾步奔回后院。 李沐芷正坐在窗前赏花,见翠云急匆匆跑进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去了趟后厨脸色怎么这么差?” 翠云奔至她眼前才站定,喘着粗气,一时没开口。 李沐芷见她这般,反倒站起身,端起一杯茶递过去:“要不先喝口茶?不管有什么事,都慢慢说。” 翠云见眼前这个主子竟来为自己端茶,一时感动,更觉得替她委屈不值,到底不过是十七八的丫头,心里装不住太多事,刚才一路心里已经七上八下,此时待要说,先红了眼眶。 “姑娘,老爷,屋里收了新人了!” 说完嘴巴一瘪,越想越生气:“原本做针线活计的香玲被派了过去伺候着,听闻叫个什么徐彩儿,是跟老爷生意上有来往的人送的,昨夜刚伺候上。” 李沐芷半晌后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坐回椅子上,怔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翠云见她这般,以为她是急火攻心,赶忙劝道:“姑娘,您莫慌,老爷这个岁数,换做旁人家,早就妻妾好几房了,他不过是收了个人,又不是明媒正娶,新造茅坑香三天呢,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李沐芷仍旧没有说话。 翠云痛快完嘴,又对眼下情形忧心不已,李沐芷还没抬名分,就不算正经主子,尤其无后,在薛宅里,全得仰仗薛阳的宠爱过日子,偏生她又不愿讨巧,以前无人争就算了,好赖就她一个,现在有了旁人,若是再由得李沐芷这般执拗,日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过下去。 “姑娘,按说您这相貌身形,进宫当娘娘也是当得,可您既在这里,指望着老爷过活,您跟老爷之间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少不得收收性子,别再倔了,哄一哄老爷!”翠云一番苦口婆心。 李沐芷回头瞅她一眼,淡淡说道:“快去准备早饭,既有了新人,日后我便不去饭厅用饭了,你受累收拾在这里,我在屋里吃。” 翠云着急道:“您平日里都不在乎吃食,现在怎么有心思关心起吃什么了?哎呀我的好姑娘,您可打起精神来,您没看香玲今天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她跟她主子可不像您这般好性,若是您再这般不上心,日后是要被她骑到头上的!” 李沐芷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好了,休要多说,下去。” 翠云还要再开口,李沐芷干脆起身回到卧房,将门关上躲清静去了,翠云再心急如焚,皇上不急太监急也没用,咬咬牙,转身出去收拾饭菜。 薛阳再收房这件事是迟早的,李沐芷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虽说这一年多薛宅只她一个房中人,但李沐芷心里清楚,薛阳不会一直留着她,更不会给她名分,她在这里,不过是薛阳一个玩物而已。 当年他不过是李家的一个寻常学徒,聪明勤奋,颇得父亲赏识,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管事之位,可却一朝翻脸,联手李家的对头,盗走了李家炼药的秘方,还夺了他们家的生意,摇身一变,将李家曾经的江山吞入腹中,才有了如今风光的薛宅。 父亲大怒之下,直接病倒,没拖月余便西去,剩下母亲和幼弟一脸凄惶,李沐芷只能打起精神来张罗后事,父亲刚刚下葬,薛阳就出现在他们李宅,手持地契,宣称李宅低了债,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安身之所,派人将她们母子三人赶了出去。 那时天寒地冻,他们身无分文,躲在破败的旧屋子里,还要时不时为乞丐流氓的骚扰忧心,才不过一日,母亲就病倒,发起高烧,幼弟除了哭就是哭,又累又饿又冷又怕,李沐芷抱着幼弟,扶着母亲,只觉得仰天无泪。 在最绝望的时候,薛阳出现了,李沐芷恨不能杀了他泄恨,可不待冲上去,薛阳却派人将母亲和幼弟带走,李沐芷冲上去想要拼命,薛阳说道:“放开他们难道要在这里跟你等死?” “我们就算冻死饿死也不用你这种背信弃义的龌龊小人救!”李沐芷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薛阳一抬手,下人们立马停下,母亲高烧已经开始说胡话,幼弟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李沐芷看着他们,无能为力的跪在旁边,刚才激愤的心思瞬间冷却。 “若是不想他们死,就吱一声。”薛阳淡淡说道。 李沐芷咬着唇,问他:“说罢,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薛阳蹲下,捏了捏她的下巴,李沐芷铆足力气拍开他的手,薛阳也不生气,冷嗤道:“你们李家上上下下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以跟我交易?” 李沐芷讥讽道:“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清楚,你这种卑鄙小人,无利不起早,若没什么值得你惦记,你会来这里?” 薛阳点点头,赞许道:“李小姐果然聪慧,你既这般聪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我今日过来愿意救你母亲和小弟是为了什么。” 李沐芷盯着他,薛阳眼里幽深无边,她忽地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去想,见她这般神情,薛阳反倒笑了:“聪明。” 他拍拍身上的雪,吩咐道:“把李夫人和李公子找个地方安顿好,再请个郎中给她瞧病。” 李沐芷忧心忡忡看向母亲和幼弟,哭都不敢哭出声。 薛阳居高临下睨她一眼:“既猜到我所图为何,就请。” 李沐芷低头吞下眼泪,愤恨道:“你若是这种贪图美色之徒,怎会得我父亲赏识?我不信你肯为了得到我,愿意善待我母亲和幼弟,说罢,你到底想干什么?” 薛阳伸手又捏了捏她的下巴,冷哼一声:“死是最简单的事,一了百了,却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是人!畜生!”李沐芷扬手便要扇他,薛阳头微微一仰,轻而易举躲了过去。 “你这般貌美,当年我不过看你两眼,李老爷子就责骂我,说我痴人做梦,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只要他在的一天,我就休想染指你,你说,他若知道我将你收房,会不会死不瞑目?从棺材里跳出来再臭骂我一顿?” “禽兽!”李沐芷哭着骂道,想要冲上去杀了他,薛阳不过一个侧身,她便扑了个空,栽倒在地。 薛阳站起身,甩甩衣摆,冷声道:“把她给我收拾干净,今夜送我房里去!” 李沐芷待要挣扎,薛阳说道:“她若是敢不老实,就将她母亲和那个臭小子丢出门去!” 李沐芷瞬间动弹不得,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当天夜里,薛阳残暴不已,李沐芷初时咬牙忍耐,为了母亲,为了幼弟,这些折辱也只能受着,可到底恶心,便想到自尽,不待得逞,薛阳幽幽地在她耳边威胁道:“你若是敢自尽,我便将你母亲送进青楼,她这把年纪了,却还要承受凌辱,你愿是不愿?” 李沐芷周身冰凉,薛阳的话却还没说尽:“还有你那个幼弟,随了你母亲,同你一般,长得这般好,达官显贵家里的公子,可有不少好这一口的,不若我也一并送了去,你们李家人性子刚烈,说不定都受不住,最后在地下团聚,也算是美事一桩,如何?” 自此,李沐芷便如同一只折了翼的白燕,只能苟且偷生,忍辱负重,在这薛宅一日一日地挨着过日子。 这番苦楚,她无从说起,只能独自承受。 薛阳有了旁的女子,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若是他厌烦了,弃了自己,好歹也可以离开这个牢笼,她已不是最初慌乱无措的大小姐,哪怕做苦工,也可以养活母亲和弟弟。 哪怕薛阳还要折磨自己,有了一个人来分散他的心思,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日日泡在这里,无论从哪方面看,李沐芷都觉得是件好事,可这些无法跟翠云说,便只能不去理会她的长吁短叹。? 第十一章 新来的小妾在侍寝中途被丢在屋内 薛阳接连三日都宿在徐彩儿那里,李沐芷所在的后院,半步都未踏足。 晨起,富贵在门口送他出门,徐彩儿也收拾妥帖站在门口,一副含羞脉脉依依不舍的模样,薛阳无甚神情,打马离开。 富贵回身冲着徐彩儿简行一礼便要离开,一转身被她叫住。 “管家大人留步。” 富贵回头看她,徐彩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两日香玲伺候我很是尽心,中秋已至,想着她没法回家去侍奉双亲,也怪可怜的,待想赏她两个银钱,却也有心无力,还望管家能体恤她辛劳,多多照拂。” 富贵立马听出她弦外之意,按说他一个下人,没什么好置喙主子房里人的,但见惯了李沐芷那般谪仙一般人物,哪怕伺候的下人翠云都气质不俗,再见徐彩儿这般言行孟浪外放的模样,着实有些不适。 敛了情绪,富贵躬身行礼回禀道:“老爷有命,内院的姑娘们伺候有功,都有月例,下人们逢年过节也都少不了赏赐,徐姑娘不必挂怀。” 徐彩儿待要想追着问她月例几许,又觉得有些上不了台面,她虽出身穷苦人家,自小被卖到人牙子手中,学的都是如此伺候人的本领,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点她还是知道的,她若不机灵,也不会被朱老爷选上送到薛宅。 徐彩儿微微行礼,露出娇媚的笑意:“劳烦管家了。” 说罢转身回屋,香玲上前奉茶,讨好道:“姑娘,您也不必忧心,看后厨来送的果子点心就知道,您是老爷的心尖,谁敢不好生伺候?” 徐彩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叹道:“说是受宠,也未见得有什么实在好处,若不是你去针线处领的衣裳,恐怕这么大热天我连换洗的物件都没有。” 香玲赶忙宽慰她道:“姑娘莫要忧心,咱们薛宅一直这般,老爷是爷们,不怎么在意这些,后院就一个李姑娘,她也不爱好穿衣打扮,平常四季衣物都是丫鬟去针线处领。” 徐彩儿一愣,忙追问道:“宅子里不就她一个吗?怎地不去外面的裁缝铺子定做?” 香玲也疑惑地摇摇头:“按说老爷出手大方,待下人们也宽厚,若是她肯要,估计也会给一些,我们私下听说过,许是她生性不喜好这些。” 徐彩儿仍旧不理解,随即假意道:“许是这位李姑娘,不好意思跟老爷开口,万一开了口,被回绝了呢?” 若是这个李沐芷嘴甜一点,伺候人的功夫缠人一点,还不哄得薛阳什么好东西都给她?进门一年多竟然还这副德行,说不得也是个绣花枕头罢了,长得好又如何?拢不住男人的心,屁用没有。 没关系,你拿不下的,我来。 徐彩儿心中发狠赌咒,香玲自是不知,富贵很快便派人送来一些布匹衣料,一些碎银子,还有一盒首饰,以及后厨采办的新鲜果子,徐彩儿满是欢喜收下,一一看过去,虽说衣料不算太多,首饰不算华贵,这才是刚开始,早晨自己随口那么一提,富贵就赶紧置办送过来,足见自己受宠。 只是薛阳夜里总有些冷淡,后面两日也不似第一日那般激烈,似是有些意兴阑珊,徐彩儿忧心思索一番,心道,在这里若想要过得好,自己仍需加把劲,既然离开朱家,不再做丫鬟,她就要抓住机会,决不能再飞回窝里当麻雀。 拾了些银钱,带着香玲便往外走,快要到大门口时,被家丁拦住,回禀了富贵,很快他便过来,隐去眉宇间的不耐,和颜悦色问:“敢问徐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一上午还没过,就连着两场戏了,果然朱家送过来的不是省油的灯,富贵腹诽,面上却不显。 徐彩儿解释说她想出去买两件衣裳,怕富贵不同意,又添了一句:“总得要老爷看着欢喜才成。” 富贵指了一个家丁,让他跟着,便行礼退下。 徐彩儿逛了几家铺子选了三身衣裙,其中那套水青色的最是喜欢,回屋后就预备好晚上见薛阳时穿这件,又精心梳了个配套的发髻,对着镜子转了好几圈,满心期待。 夜里,薛阳果然又过来偏院,徐彩儿快活得紧,卖力伺候他用膳,可薛阳自打进屋看了她一眼后,再无甚反应,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徐彩儿压下心头不适,继续小意温存,哄得他安生待着,灯一熄,便伺候他更衣,床上更是百般妖娆,将嬷嬷们教的如何伺候男人的本事使了个七七八八,哪知薛阳兴致缺缺,像是没了心思,半途忽然停下,一掀床幔,披上外衣竟就这么走了出去。 直将徐彩儿丢在屋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香玲本来在外间备好温水和帕子等待伺候,忽见薛阳大步离开,唬得一愣,忙冲进屋内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怪香玲紧张,薛阳离开这件事可了不得,老爷在主子床上败兴离开,说明她伺候的主子不受宠,没本事,明天传出去,她还怎么在薛宅混?要知道,这几日她能在薛宅趾高气扬,仗的可都是徐彩儿受宠的势啊,若徐彩儿被厌弃,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比香玲更悲愤的是徐彩儿,她自认装扮齐整,使出浑身解数,却没能留住薛阳,差点怄死她自己。 薛阳疾步奔至后院,院门还没落锁,他大步往里走,忽地阿婆一愣,忙高声传达:“老爷来了!” 屋内正陪着李沐芷下棋的翠云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刚看向屋门,薛阳已经进来。 “见过老爷。”翠云刚行完礼,就被薛阳赶了出去,李沐芷双眉紧皱起身站在桌旁,满脸满眼都写着对他的不欢迎。 薛阳却顾不得这些,前几日,富贵的玩笑调侃像是一记警钟提醒了他,他面对李沐芷时,那些隐秘的难以启齿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念头,明明被压制得很安静,却像是失了控的洪水猛兽,越发畅行无阻,他需要狠狠切断,他不能再总守着李沐芷一个人了,需得旁的人分分神,可当他面对徐彩儿,总是难以提起兴致来,哪怕是为了发狠报复李沐芷,都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尤其今夜,他一进门,见到了穿着水青色长裙的徐彩儿,那是李沐芷最常穿的颜色,可眼前人已非彼时人,他压着所有汹涌的心绪,忍耐着留在徐彩儿那里,俯身亲近的时候,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强烈的念头,远李近徐,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将就。 薛阳按捺不住,终是起身离开,直到急急地闯入李沐芷房间,看着她只着藕荷色里衣,未施粉黛站在桌边看着自己,一颗躁动的心才算是安稳下来,虽然她的眼中是止不住的厌恶和嫌弃,但薛阳顾不得这么多了,冲上去,一把将她捞起,丢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就上了床,将她压在身下。 李沐芷却难以忍受,尤其薛阳靠近时,身上分明的脂粉味,显然是从徐彩儿那里沾上的,一股难以言状的厌恶涌上心头,她攒足力气抬手冲着薛阳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这一下把两人都拍愣了。 李沐芷也没想到她会使出这般大的力道,声响会这么大,将她的手掌心都拍麻了。 薛阳这边也是,被她一掌呼得脑袋嗡了一声,随即勃然大怒:“爷难得过来,你敢动手?” 李沐芷被他这一吼,也褪去刚打完人的恐惧,生出一股虎劲,骂道:“滚!我嫌你脏!” 薛阳嗤地一声笑出来:“怎么,爷这两天不过来,难受了?” 李沐芷望着压住自己的贼人,恨恨地呸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薛阳本就念想不及,心里包着一团火似的,李沐芷虽然在骂人,可在薛阳看来,更像是打情骂俏,李沐芷生得这般美,就算生气,都别有一番意趣,薛阳看得更觉难耐,恨不能现在就得偿所愿。 “难受就告个饶,爷可怜可怜你。” 李沐芷抬眼看去,忽地冷笑一声,满脸冷漠,用最不屑的语气道:“薛阳,这么久以来,你每次碰我,我都厌憎至极,你难道不知?” 薛阳神情也沉了下来,方才一腔火热沸腾的心思被她这一句话浇得悉数全灭,他收紧双手,捏得她手腕骨节咯咯作响,李沐芷吃痛低呼出声,薛阳半分顾惜之情都没有。 “怎么?你觉得恶心?那爷今天就让你恶心个够!”薛阳动作横暴,周身满是戾气,李沐芷趁他低头抽出手冲着他的脖子狠狠挠了过去! 薛阳吃痛抬头,右手捂住脖子,低头一看,手心沾了血渍,他骂道:“你驴劲又上来了是?我不惜当动你,你以为爷是不敢?” 李沐芷啐道:“呸!你这种无耻之徒有什么是不敢的?你动手打我好了,打死我最好!” 她一脸不管不顾,又是一副恨不能寻死的样子,气得薛阳发狂,他单手捏住李沐芷纤细的脖颈,恶狠狠道:“我稍稍用力,你就没命了,要不要试试?” 他手掌收紧,李沐芷只觉得呼吸困难,脸憋得发紫,却还是咬着牙,一句软话都不肯多说。 薛阳双目赤红,恨意填胸,这么久以来,他被李沐芷熬得生死难耐,恨不能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可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劲,故作冷蔑道:“残花败柳!令人作呕!” 说罢起身重重地摔门离去。 第十二章 两个侍妾初次见面 徐彩儿一夜几乎没有睡安稳,晨起早早打发香玲去问询昨夜薛阳离开偏院后去了哪里,扫院子的下人们一指后院道:“老爷还能去哪?当然是去了姑娘院子里了。” 香玲气得要咬碎银牙,转身便回到屋子里,见徐彩儿正喝茶,气愤愤道:“老爷昨夜去了后院。” 徐彩儿捏紧茶碗,挤出一个笑来:“收拾收拾,一会儿我去拜会下她。” 香玲不以为意:“姑娘,她连个名分都没有,您去拜她作甚?” 徐彩儿起身走到梳妆镜前缓缓梳着头发:“她好歹是家里的老人,作为妹妹,去见一下姐姐也是应当的。” 香玲还待说什么,徐彩儿制止道:“行了,你也少说些话罢!有些念头可以想,却不要说出来,你还小,刚跟着我不知轻重就算了,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可话多了也惹祸,知道吗?” 香玲才来伺候她没几天,只觉得从低等丫鬟晋身主子屋内丫鬟,一时没收住心思,颇有几分自己也成了主子的架势,被徐彩儿这般数落,虽不再多言,心里却仍旧不服气。 用过早饭,徐彩儿换好衣衫,带着香玲袅袅婷婷地往后院走去,绕过一个门廊和假山,再经过饭厅和正厅才到了门口,香玲上前通禀:“我家徐姑娘来拜访李姑娘。” 阿婆上下扫她一眼,嗤道:“你之前不是针线处的粗使丫鬟吗?来给姑娘送过几回衣裳鞋子,都是薛家的下人,怎地还成了别家丫鬟了?说话分什么你家我家的?” 香玲脸唰地落下来,刚要开口回怼,徐彩儿上前道:“劳烦阿婆通禀李姑娘,就说妹妹来拜见她了。” 阿婆嘴角向下耷拉着转身走了进去,香玲犹自不服气,徐彩儿瞪她一眼算作警告,她小声嘟囔道:“一个扫院子的婆子都这般气势,分明是欺负姑娘您!” 徐彩儿冷笑一声,没出声,心里却道:“能不能欺负得了还得我说了算,在这里,大家各凭本事罢了!” 很快,阿婆出来说道:“我家姑娘有请。” 翠云在屋里正帮李沐芷整理衣衫,厌恶道:“姑娘,您何用见那个女人?按理说,您是先来的,她来的第一天不就应该过来拜见吗?却拖到今天,不就是因为昨夜老爷过来了吗?拜高踩低,这般势利!” 李沐芷回身瞧她一眼,微微一笑:“你既看得透就别说了,她进来再听见可就不好了。” 翠云声音小若蚊蝇:“我不是替您膈应吗?” 李沐芷淡淡说道:“她什么心思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不在意,随她,既是一个屋檐下讨生活,见见也无妨。” 何况,为了薛阳跟人结仇根本犯不上,她也不愿意。 昨夜薛阳离开得匆忙,又是夜色掩护,翠云等在外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看见薛阳脖子上的抓伤,只当他是来跟李沐芷温存一番,他离开后姑娘没让人进屋,是以翠云并不知道两人动手的事。 本来薛阳接连几天留在徐彩儿那里,翠云又急又气,薛阳这一来,她底气也足了许多,李沐芷话刚说完,徐彩儿已经到了门外,柔柔说道:“妹妹见过姐姐。” 翠云心里冷嗤:狐媚子,惯会做戏。 李沐芷扫她一眼,翠云不愿,却也挺得腰杆直直的去开门,伸臂说道:“徐姑娘,请。” 徐彩儿款款迈步走进去,翠云在后面心里道:长成这样还敢跟姑娘争宠? 这是徐彩儿进门后,翠云第一次见她,之前几天她也曾想过去打听下徐彩儿的路数,被李沐芷严厉制止,后院上下的人除却每天后厨有人送饭过来,没人出门,主仆几个都一直窝在院里,根本不管窗外事。 徐彩儿着实长得不丑,虽说眉眼并不出众,五官确实精致小巧,尤其她皮肤细腻,笑起来盈盈两个酒窝,很有一番风情。 但见惯了李沐芷明丽夺目惯了,一般的人就难以入眼了,放在寻常人中,徐彩儿也算是个小美人,可跟李沐芷一比,简直差出两条街去。 就这副模样还想跟李沐芷一较高下来争宠?老爷又不是眼瞎!翠云心里冷哼不断,微垂着脸,心思并不外露。 徐彩儿一见李沐芷就热情地要行礼,李沐芷也不拦着,只微微劝道:“你我都是薛宅中人,不分尊卑,无须多礼。” 这话说得平淡,徐彩儿也不在这方面纠缠,起身准备同她闲话家常,一抬头却惊呆了一瞬。 香玲在薛宅里伺候了快两年,自是见过李沐芷的,徐彩儿进门的当天就找她打听过关于李沐芷的一切,尤其是她的相貌,果真如传言那般,薛阳金屋藏了个绝世美人吗?香玲回答得比较含糊,只说她长相算是俊俏,但性子不讨喜,所以在薛宅里并不得宠,徐彩儿也就不甚在意。 今日她亲自一见,李沐芷的长相绝非香玲口中的‘只是有些俊俏’,同为女子,能让她惊着的相貌,也算是生平第一次,难怪她刚来薛宅正新鲜着,薛阳都能分身半夜过来李沐芷这边,随即心有些凉,长成这样,都难讨薛阳欢心,自己虽不愿意,却也得承认相貌上她差李沐芷太远了,着实比不上,看来日后想要在这里稳固地位,甚至更上一层楼,她需要更加费心思了。 心里这般,面上却堆出一番笑意,夸赞道:“姐姐果真国色天香,只是面上怎地瞧着有些憔悴?想是近来休息不好?” 话刚说完,徐彩儿就后悔了,看她面色疲乏,还用得着问吗,指定是昨晚伺候薛阳累了才没睡好,毕竟老爷那腰力体力,一般女子哪里承受得了。 李沐芷这边淡淡答道:“没什么,立秋后就是有些不舒坦,不碍事,多谢徐姑娘关心。” 徐彩儿立马敛了情绪,故作热络道:“别叫我徐姑娘了,多见外,咱们都是伺候老爷的,姐姐比我来得早,也年长几岁,叫声姐姐是应当的,姐姐日后可唤我妹妹就好。” 李沐芷端起茶碗来浅淡一笑,并不接话。 翠云端茶上来,放在徐彩儿面前后,退至李沐芷身后,安静站着,面无表情。 徐彩儿不由得打量起这主仆二人,主子就不说了,连丫鬟都长得秀秀气气,看着很是顺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翠云也是半个主子呢,再看看伺候自己的香玲,虽说长相算是周正,一身行事做派却半分大气都无,想来,管家富贵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东西,分给自己的丫鬟都这么上不得台面。 等日后她攥紧了薛阳的心,等着瞧,整个薛宅都是她的!徐彩儿心中暗暗发誓。? 第十三章 洗澡时徐彩儿的积极 徐彩儿在李沐芷屋里待着有小半个时辰,期间除去翠云倒茶,李沐芷客气应了几声,几乎只她一人说话。 她见李沐芷神情总是淡淡的,瞧着也不似什么难说话的样子,便动了试探的心思,见李沐芷身后桌上一个不错的花瓶,便开口道:“姐姐这个花瓶好生别致,妹妹从未见过,姐姐这里什么好东西都不缺,不似我那边什么都没有,不若送与我回去瞧瞧如何?” 翠云看向她,面上不满明显,李沐芷倒没什么,点点头:“你若喜欢,自拿去便是。” 翠云压下不悦,徐彩儿面露喜色,嘱咐香玲待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搬上。 待她离开,翠云气愤愤道:“真真没见过世面的出身,来这里打着幌子看姑娘您,两手空空来就算了,临走还要顺走个花瓶!要知道那个花瓶可是老爷去塔戎进货时候带回来的,西疆这里都买不到!” 李沐芷心情平和得很,不在意道:“不过一个花瓶,她愿意要就给她,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翠云着急:“姑娘,您也太好性了!” 李沐芷并不接话,自顾去写起字来,翠云见她这般也只能过去研磨,不能真的让李沐芷自己动手。 夜里薛阳去了徐彩儿那里一道用饭,倒酒时候她留意到薛阳脖颈上的伤,吃了一惊,连忙问是怎么回事,薛阳只抬了抬眼皮扫她一眼,徐彩儿见他神色不佳,不敢再张口,生怕惹他不快,再中途去了李沐芷那里。 想起那个绝色女子,徐彩儿只觉得自己前途堪忧,需得更加卖力才是。 按下心中所有疑问,小心伺候着薛阳,用完饭,他照旧去书房忙一会儿,徐彩儿焦心等待着。 未见李沐芷之前,她尚且有几分心性,觉得自己可以在后宅里独占鳌头,可见过李沐芷之后发现她的相貌如此出众,气焰便熄了几分,原本想徐徐图之的念头也渐渐消散,变得急切许多。 思虑半晌,徐彩儿到底是坐不住了,她怕薛阳今夜不回来,便将白日厨房送来的一些果子洗净切好,亲自端着送到书房外面,富贵听见她的声音,便准备退去,薛阳制止道:“让她回去,书房也是她能来的?” 富贵出去,好言好语将徐彩儿劝了回去,虽有不甘,但富贵说的那句“除非老爷允许,否则任何人都不能来书房,老爷这人,最不喜就是旁人忤逆他”,让徐彩儿心有戚戚,赶忙听话地回了偏院。 香玲说过,李沐芷出身大家,有才有貌,徐彩儿这些都比不过她,但总比她听话懂事又善解人意? 回到屋里,徐彩儿去洗漱,将自己收拾干净,老老实实等在卧房里,回想着在朱家学到过的本事,在心里暗暗期待着今晚的承欢。 夜渐渐深了,薛阳也忙得差不多了,但坐在书房里,丝毫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富贵在旁伺候着也不敢多言,他是傍晚时候迎着薛阳回家才留意到他脖子上的伤,一看就是很明显的外伤,以前李沐芷刚来的时候经常见到,都不用多想是拜谁所赐,夜越深,老爷面色越阴沉,富贵也能猜到怎么回事,心里除了为这两个祖宗头疼,也无他法。 见富贵打了两个哈欠,薛阳起身道:“你回去歇着。” 富贵跟上忙问:“老爷可是要去后院?” 薛阳斜他一眼,冷笑道:“爷脖子上的伤你没看见?眼不好使?” 富贵嘿嘿一笑:“打是亲骂是爱嘛!姑娘不一直这么个烈性子吗?” 薛阳哼了一声,骂道:“你要是闲就去把库房整理一遍!没事少在爷眼前晃悠!滚回睡觉去!” 富贵低头行礼赶紧开溜,只要一沾着后院李沐芷,薛阳就跟点了炮仗似的,早点躲开是正经,反正他也尽力说和,奈何薛阳不愿意去后院,翠云问起来也有的交代。 站在偏院门口,薛阳理了理思绪才迈步进去,徐彩儿衣着清凉歪在床上,正在打盹,一听开门声赶忙坐了起来,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才起身去迎接,薛阳上下打量她两眼,坐在椅子上等着她伺候自己脱鞋,香玲前来回禀,说温水已经备好,徐彩儿柔声道:“老爷,您忙了一日,不若我伺候您洗个澡。” 薛阳不置可否,起身跟她去了净房,徐彩儿很是用心,手持巾帕为他擦拭着身体,手指和视线流连过薛阳健硕的身体时,压下心头的娇羞和期盼,伺候得更加卖力。 低头为薛阳倒水时,徐彩儿手一抖,‘不小心’将水洒到自己身上,她假装没看见,低头为他搓前胸后背,整个人近在眼前。 随着她一举一动,立时风光无限,薛阳留意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啊!”徐彩儿低呼出声,手腕被薛阳大力握住,用力一扯,身形不稳便跌进了木桶里,被他一把按住。 薛阳径直将衣衫一把扯去,不待她低呼出声,便肆意妄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折腾了半晌,净房地上满是水,木桶里剩余的水上飘着徐彩儿的衣裳,木椅上徐彩儿浑身无力地坐着。 薛阳抄过巾帕擦拭着身体,拎过干净的衣衫罩在身上,趿拉上鞋便走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香玲这才进来,面上难掩喜色,为徐彩儿穿好衣裳,小声道:“还是姑娘受宠,后院那位就一张好模样,论本事哪里比得过您。” 徐彩儿心神荡漾还未回神,被香玲一通夸赞更是心花怒放,只她提到李沐芷长得美,还是有点不悦,起身收拾妥当才去了卧房,却不见薛阳的身影,徐彩儿一惊,赶忙四处找寻,里外都找了个遍也没见着他,赶紧着香玲去问问看门嬷嬷,才得知薛阳刚刚已经离开,往前院走去。 徐彩儿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贸然行动,低头看着身上欢愉过后的痕迹,徐彩儿的心稍定,没关系,来日方长。 第二日,香玲在后厨好言好语劫走了宋大娘为李沐芷准备的燕窝粥,翠云气得咬牙,李沐芷那边却无甚反应,徐彩儿听香玲说完后,冷笑一声。 过了两日,徐彩儿又去后院找李沐芷,借着闲话家常的名头,要走了她的一套首饰,她走后,翠云气得骂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见什么都眼热!” 李沐芷却像没事人似的,翠云气到不行,刚说了两句,李沐芷便制止道:“她愿意争宠就争去,这个薛宅里的所有,老爷的宠爱,还有衣衫首饰,我都不稀罕!” 翠云知道李沐芷向来如此,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便再说,怕惹了主子不悦。 可恨徐彩儿主仆二人越发嚣张,变本加厉。 第十四章 中秋夜的突然 李沐芷当然知道徐彩儿什么心思,事实上她的这些手段和章法,十分拙劣,当年她们李家也算是胥阳城响当当的人物,虽不算什么达官显贵,可毕竟富甲一方,又是行医,家中往来的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自幼李沐芷随母亲走动,见惯了后院女子勾心斗角争宠夺爱,戏码太足,现在的徐彩儿跟她们相比,简直像是过家家,儿戏一般。 李沐芷犹记得母亲那时候对她的叮嘱:“日后你若有本事避开这种后院女子相斗最好,如果避不开,要么不斗,要斗就要不留余地,免得日后日子难过。” 眼下最要紧的问题来了,就是李沐芷压根不想去斗,甚至于不屑于,薛阳有什么好争的?她不恨他恨得手刃了结性命就不错了,为他花一分心思都不值当。 她心中这般想,可翠云并不知道,只当自家主子不愿争斗,是以心中再有不忿,也只能忍耐。 中秋那日,富贵吩咐后厨备了一大桌子菜,说是晚上一道吃饭,李沐芷寻了个身子不适的由头没有去,将团圆夜留给薛阳和徐彩儿享受。 傍晚时分,李沐芷靠在窗前赏月,翠云怕她逢年过节想念家乡,便指着廊下一棵桂花树说道:“姑娘,您瞧咱们院里的桂花开得多好,这香味都飘到院外,管家说大老远就能闻见呢!” 李沐芷下移目光瞧了两眼,笑道:“是不错,不过若论桂花,这里还是比不上胥阳,那里大街小巷种满桂花,一到月份,整个城里都是桂花香味,家家户户酿桂花酒,做桂花糕。” 翠云这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老家的事,有些意外,便问道:“姑娘您是胥阳人?” 李沐芷点点头,翻弄起手上帕子来,像是不愿意多说,翠云素来机敏,见她神色不对,便不再多问,上前故作欢快道:“我给宋大娘些银钱,让她给咱们置办了点吃食,您既不去饭厅,我就去后厨端来,咱们两个一道吃一道赏月,如何?” 李沐芷点点头:“去。” 不多久,翠云便回来了,两手空空不说,神色还愤愤有怒,一见面就委屈地瘪着嘴,见她这样,李沐芷赶紧问:“怎么了?瞧着像不高兴?谁惹你了?” 还能有谁?自然是偏院那位,其实李沐芷问完了,不待翠云说,心里也有了数。 原来翠云去后厨拿东西,正碰上香玲,说是老爷跟徐彩儿喝酒喝得高兴,让她再来拿些酒,见翠云手上的小吃都精致可口,一把夺了过去,说是薛宅里的所有好物件,都得先紧着主子,翠云想起李沐芷的忍让便没多事,任由她拿走,宋大娘目睹全过程,虽然是翠云出钱置办的,却也不敢开罪徐彩儿的丫鬟,只能在她走后宽慰翠云,说是再做一份,待会儿亲自送过去,不用她再跑腿。 翠云说完全部,有些委屈问道:“姑娘,您比她进门时间早,又样样比她强,为何我们要处处退让啊?” 李沐芷这才觉得抱歉,她上前拉着翠云的手,十分内疚道:“对不住,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翠云道:“我受委屈算不得什么,若是再这般下去,日后偏院那位还不是要骑您头上?” 李沐芷面色肃了起来,她认真说道:“翠云,我无心在薛宅争宠,所以无论徐彩儿耍什么花招,我都不在意,都由得她去,但你不一样,你若受了气,大可以骂回去,你不必受气!” 这番话说得翠云一愣:“可,我是您的下人啊,您若避让,我哪能再去开罪她们?” 李沐芷冷笑道:“你也知道我都避其风头,徐彩儿却不知,还这般轻狂一再欺侮于你,你还忍什么忍?我不在意在薛阳面前好歹,可我却不会让你跟着我受气,下回她再混账,你直接给他们点教训就是!出了事我担着!” 翠云从未见李沐芷这般,在这个薛宅,她除去面对薛阳时候会变得狂躁之外,面对任何人,对每一个下人都是和颜悦色,从未说过如此狠厉之话,翠云听完只以为她反常。 李沐芷见翠云呆呆的,以为她害怕,又道:“放心,我虽在薛阳面前不得宠,保你,却是可以做到的。” 翠云心里一紧,心道您平日里跟薛阳闹成这样,又不肯承欢讨喜,何来自保之力?待要说,又知李沐芷也是一片维护之心,便道:“那徐彩儿现在风头正盛,我恐怕若是闯了祸,连累姑娘您都没安生日子过。” 李沐芷点点她额头,略带宠溺笑道:“说你机灵聪明,偏生这些事上想不明白,你忘了,徐彩儿是谁送来的?” “朱家送来的。”翠云想了想说道。 “那朱家跟薛家是什么样,你就算不知根知底也该有个大概了解?”李沐芷提点道。 薛阳药材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搬来这里没两年,已经将之前朱家统治的生意吞了个七七八八,朱家早就看他不惯,明里暗里斗过好多回,连内院的人都知道。 翠云恍然大悟,笑道:“我都忘了这些,还是姑娘明智,她徐彩儿不过是朱家送过来的一个摆设,我怕她个锤子!” 朱家老爷向来看不上薛阳,觉得他年轻,横空出世在宥城站稳脚跟不过是运气罢了,两家生意多有竞争,此时送来徐彩儿不过是稳住薛阳,也观察下他的意思,能把徐彩儿留在房内,说明朱家这盘棋走对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徐彩儿争气,拢住薛阳的心,朱家就有大戏可唱。 此时薛阳对徐彩儿的宠爱,是为了不跟朱家撕破脸罢了,以他的野心和手段,不可能一直被朱家压制,早晚有一天会翻脸对他们出手,现在的忍耐不过是在积蓄实力,徐彩儿在薛宅的日子,估计也就能逍遥这么一阵子,并不足惧。 说到这个地步,主仆二人心情都松了许多,待宋大娘送过来小吃点心,两人喝了点酒,聊了会儿天,没有贪夜,早早歇下了。 李沐芷正在熟睡中,忽然梦见薛阳大马金刀地将她抓走,骑在马上颠簸不已,好容易到了一片草原上,他跳下马,将李沐芷一把扯下,晃她的头晕,接着就将她单手按在湖边,任意驰骋,一如既往野蛮霸道,无法抵挡。 李沐芷只觉一阵不适忽地睁开眼睛,须臾才醒过神来,周身出了冷汗,不是为了她做的这个梦,而是她醒来发现,薛阳竟真的在她上方行事,一派狂野,他自己似是享受不已,眼睛闭着,沉浸其中。 原来梦中的不适竟是他办的好事! 随着起伏,薛阳身上重重的酒气窜入鼻中,李沐芷只觉得恶心,她捂住鼻子和嘴,单手推搡,骂道:“大半夜发什么疯,滚!” 薛阳睁眼,见她醒来,双眸有一瞬间的迷蒙和痛楚,随即逝去,恶狠狠地笑了一声,说道:“我自是发你的疯,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我滚?你在这个薛宅,不过就是个床上伺候的人,爷什么时候想要,你就得给,由得你说个不字吗?!” 他话说完,再是一通胡作非为。 李沐芷清楚他的脾气秉性,知道这种时候闹也是自己吃亏,薛阳不尽兴是不会罢休,便咬着牙,扭开头,只当没看见,忍耐着等待结束。 李沐芷这般挺尸一般的反应薛阳早就见怪不怪,最初还会被她搅了兴致,现在早已习惯,根本不理会,自行享用眼前的玉体佳人。 窗外夜色阑珊,屋内春意正浓,两人的喘息声交织,直到月亮躲到树梢之后,屋里的事才算停歇。 薛阳已经酒气上头,又出了大力,整个人都有些发晕,撑着擦干净自己,往后一倒便呼呼睡过去。 李沐芷忍着反胃和恶心起身,去了净房简单冲洗了下自己,发了好一会儿呆,随后去了偏房,扯过一条薄被子躺下,并不挨着薛阳。 晨起,她照旧醒得晚,后半夜一通折腾几乎都没怎么睡好,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翠云满脸喜色过来伺候着,见李沐芷神色淡淡的,便问:“姑娘可是饿了?” 李沐芷摇摇头,问:“那屋的人呢?” 她连薛阳的名字都不想提。 “老爷早就起了,已经出门了。”翠云连忙答道。 李沐芷端过茶杯喝了几口温水,才轻轻‘嗯’了一声,翠云压不住心头欢喜,小声道:“姑娘,还是您待老爷这般不给脸,末了还是最得宠的。听说偏院那位,昨夜又是唱曲又是跳舞的,哄着老爷待了大半夜,最后还不是空忙活一场,老爷压根没去她那边,她还巴巴等着呢,结果老爷来了您这里,一大清早后厨就送来醒酒汤和山药粥了,老爷吃完就离开,还嘱咐我不可吵着您呢!这般体贴,可是旁人都求不到的呢!” 李沐芷拧起眉头,心里一阵恶心,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问道:“早饭呢?我饿了,要吃点东西。” 翠云欢快答道:“后厨见您没醒,一直没送来,您既醒了,我这就让阿婆过去说一声,宋大娘亲自送过来呢!” 李沐芷冷嗤一声:“大家反应都这般快,甚好。” 翠云当然知道她是嘲讽宅里下人见风使舵,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怨不得谁,好容易薛阳不跟李沐芷计较,还照旧宠她,当然得打起精神来,即便姑娘不愿意,这种好事也断没有推出去的道理。 李沐芷知道翠云的心思,见她欢喜也由得她去,没再多言。 第十五章 险些被毁了容 这几日徐彩儿那边对李沐芷这边明里暗里的动作频繁,李沐芷这边无甚反应,渐渐的,徐彩儿对她的态度便有些轻慢,可没想到中秋节那日,任凭徐彩儿做好了完全准备,却被李沐芷不声不响地劫了胡。 大过节的,薛阳因为李沐芷不肯一同来用饭还生了气,徐彩儿那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一晚上都在挑好听的话哄着他,薛阳看起来吃吃喝喝,像是挺高兴的样子,哪知到了歇息时候,转身就走,将她一个人丢在屋内,香玲尾随前去,见是去了李沐芷院里,回来气愤愤地禀告,徐彩儿登时就砸了一个茶碗,气得差点咬碎银牙。 李沐芷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没想到手段这么厉害,争起宠来一点不含糊,亏得她一开始还信了她人淡如菊,如今这般,可不能再忍下去了。 香玲唯徐彩儿马首是瞻,以前在薛宅一直不得重用,只能打下手,现下好容易脱离粗使丫鬟的身份,她当然要紧紧巴住徐彩儿的大腿。 第二日一大清早,香玲就在后厨再次碰上翠云,见她手里端着燕窝粥,颜色发红瞧着很是稀奇,问“这是什么?” 翠云冷淡答道:“燕窝粥。” 香玲立马上前伸手道:“巧了,我们姑娘正说想喝燕窝粥,你这就备好了。” 翠云一个闪身避开,面色不悦:“这是我们姑娘的血燕,也是姑娘自己出钱置办的,你们家徐姑娘想喝,自管拿钱给宋大娘。” 香玲很是意外,从一开始打照面,翠云就一直不怎么吭声,从来不同她争竞,今日莫非是乘了昨夜薛阳去后院的势,才敢这般嚣张? 香玲本就一肚子气,今日见她又这般语气,更是火大。 “慢着,我说让你把粥给我,没听见吗?”香玲伸出手臂拦住翠云,蛮横说道。 富贵身旁当差的小山正来后厨送东西,见状担心翠云会吃亏,可今天管家不在,于是赶忙偷偷溜到后院去找李沐芷求援。 翠云当做没听见,绕过她就要往外走,香玲气急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往后用力一拽,骂道:“我让你站住没听见吗?耳聋?” 香玲这么一大力扯,翠云身形不稳,险些栽倒,奋力护住手上的粥,还是洒出来一点点,她愤怒回到斥道:“想吃什么就自己掏钱去买,既知道自己穷酸就少惦记旁人的东西,做出抢吃食这般下作的样子!” 香玲一听大怒,破口大骂:“你们又是什么金贵身子?这个宅子里,老爷才是顶要紧的,我们姑娘伺候老爷辛苦,吃你一碗粥算什么?若是肯,让你们姑娘来伺候着也是可以!” 这番话一出,后厨的人都面面相觑,宋大娘素来跟翠云交好,又收了不少李沐芷的银钱,此时站出来,想着劝解一番,阻止两个丫头吵架。 翠云倒是无心闹大,见宋大娘在说和,便想就着台阶下来,此事算了,哪知香玲根本不吃这一套,扯了一把翠云衣袖,道:“想走?东西留下!” 翠云跟她争执起来,她素来受李沐芷影响,在外话并不多,昨夜主子刚说了日后不必忍让,今日香玲越发过分,翠云的火气也上来,张嘴直言:“你们姑娘倒是金贵,可惜也用不着伺候老爷,吃这些作甚?”这一句话将香玲堵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梗过去。 香玲没料到翠云发起狠来嘴这么毒,一时气不过,又搭不上腔,被噎得怒火中烧,情急之下双手出其不意用力推了过去,翠云一个不察,向后倒去,脚下一空,踩到了一块砖头,身形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香玲一见更是火气上头,刚才被翠云怼得愤恨此时都发泄了出来,她追上前,冲着翠云的头就是一巴掌,扇得翠云一懵,随即抬手回击,香玲不防备,左边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刮子,疼得耳朵嗡嗡响。 翠云试图爬起来,香玲见状恨意填胸扑上去扯住她头发,将她的脸按在地上,翠云气得破口大骂,字字句句直戳她和徐彩儿当胸,香玲更加恼火,见翠云这张水嫩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后院的李沐芷和她的丫鬟,个个都长得这般好,处处压她们一头,心里立时涌起无尽恨意。 手上加力,香玲将翠云的脸紧贴地面,面目狰狞地拖拽,粗糙的地面剌得翠云脸颊吃痛,大叫出声,宋大娘她们见状想上前拉开两人,香玲却使出一股浑劲来,大声嚷嚷:“谁敢帮这个小蹄子我就让姑娘赶出你们去!” 后厨的人倒也未必信香玲有这么大能耐,但被她一喊,登时愣了下,她的主子徐彩儿毕竟是老爷眼下的红人,倒是开罪不得,一晃神功夫,翠云已经疼得差点哭了,右边脸颊被地上的石砖划出印子,香玲却半分收手的意思都没有。 李沐芷这才来到后厨,见众人围在一处,又听得翠云惨叫,急得什么都不顾,拨开人群冲了进去,一见翠云即将被香玲毁容,那种心中在乎的人在自己面前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愤怒立时填胸,她二话不说,拔下发鬓上的簪子,紧握在手中,冲上去冲着香玲的手背就是狠命一戳,香玲的惨叫声登时响起,鲜血汩汩地从她右手背上流出,疼得她立马松了手。 翠云得以自由连忙爬起身,眼前变故惊得她顾不得右脸的疼痛,呆呆地看了一眼李沐芷,小声道:“姑娘,您……” 香玲那边正用左手捂着右手,蹲在一旁鬼哭狼嚎,一叠声地喊道:“不得了,后院要杀人了!杀人了啊!” 李沐芷只来得及拍拍翠云肩头,随即恨恨看向香玲,怒斥道:“你们素日里作威作福就罢了,欺辱争抢也算了,可你敢伤我的人,还想毁她的脸,我今日就先毁了你!” 说罢一个快步冲上去,举起手冲着香玲的脸面就是用力一扎! 香玲到底不是傻子,虽然手疼,事情来的突然,自救的本能还是有的,手不方便,抬脚冲着李沐芷的肚子就是奋力一踹,一击即中,李沐芷身形晃了晃,压下腹部传来的疼痛,蹲下后左手按住香玲,右手冲着她的脸就划了下去,香玲死命反抗,向后一仰头,簪子的尖划在耳朵下方,一道血痕出现,香玲的惨叫声再次传遍后院。 宋大娘们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来将李沐芷架起来,一个劲地劝她消消气,一开始后厨人还有看热闹的心思,俩丫鬟打起来也只觉得是小姑娘之间的争强好胜,直到李沐芷出其不意下了狠手,才意识到严重。 富贵治家严谨,薛阳又不是好性子的人,若是在后厨真的伤了人,估计不用老爷,就是富贵管家也会重重惩罚他们的。 李沐芷被宋大娘搀走,尚自不解气,斥道:“你若再敢动翠云一下,我定将你的脸划花!” 翠云此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家姑娘为了她竟然出手伤了人,要知道,她平日里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娇滴滴软绵绵的千金小姐啊! 赶忙冲上去,一个劲劝解道:“姑娘,我没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宋大娘冲她使眼神,翠云一边跟李沐芷说话,一边搀着她向外走。 这边香玲已然被吓傻,后厨一个婆子将她扶起,她再凶,再蛮横,不过是个一朝得志的十五岁姑娘,根本没见过什么场面,李沐芷狠戾疯癫地要来毁了她的容,那个场面一回想腿都止不住哆嗦。 手颤抖地去摸脸上的伤,鲜红的血染了满手,她看不见,真的以为自己成了丑八怪,吓得又大哭起来。 李沐芷刚走到门口,忽闻香玲哭天抢地,立马回头,恶狠狠道:“闭嘴!再哭我剁了你的舌头!” 香玲吓得一个抽搐将所有委屈都憋了回去,嘴巴瘪着无声地哭泣。 李沐芷厌恶至极,转身随翠云回了自己屋子,这边香玲见她离开才敢往门口走去,宋大娘见她也是惨兮兮的样子,叹了口气劝道:“香玲啊,凡事留一地,别把人逼急了,谁还没点脾气呢?是!” 香玲自然不服,可是心境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和过来,根本顾不得回嘴,一溜烟跑回了偏院,在徐彩儿面前一通哭诉。 翠云扶着李沐芷坐下,她去不肯,将她的脸检查了好几遍后才确定并未毁容,只是有些轻微擦伤,这才放下心来,这边翠云一个劲问她肚子如何,有没有受伤,李沐芷连说好几遍无事才算过去。 而那边的徐彩儿见了耳朵脖子上和手上都是血的香玲立时吓了个魂不附体,待问清楚后,恨意突突窜起,她骂道:“好你个李沐芷,平日里装成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结果是个咬人的狗!” 香玲还在哭着要个公道,徐彩儿心烦意乱,待要出门,脑子里也清楚,此时打上门去根本不智,且不说两个侍妾动手打架是何等丢人现眼,万一再伤着脸如何使得,看香玲的样子,李沐芷这是冲着她的脸下手,这般歹毒,她若是进了门,一个不慎,吃了亏可就太不划算了。 思虑再三,徐彩儿决定先发制人,一切等薛阳回来再说。 富贵先薛阳一步回来,小山立马回禀了这件事,他一听翠云受了伤心急如焚,抬腿便去后院求见。 李沐芷开了恩口,让他去翠云房间探望。 今天的李沐芷也惊到了翠云,她怕盛怒之下姑娘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硬是压下心头的委屈,一句话都没提,此番见到了富贵,嘴巴一瘪忍不住将最近这些日子受的气一一道来,富贵越听越气,但毕竟是老爷房内的人,也算是半个主子,他作为下人,实在不便多言。 内院女人之间争斗,他自是知道,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没想到却牵连到翠云,看着她红肿的脸颊,一想到香玲意图毁翠云的容,富贵只恨不能今天戳伤香玲的是他自己,若是他动手,手劲大,才不会只划一道伤口就了事,非将她整张脸都戳穿了不可! 第十六章 该赏的赏,该打的打 翠云回屋歇着,李沐芷像是卸了所有的力气,呆呆地坐在屋中,仿若刚才狠厉教训香玲的人并不是她。 举起双手,瞧着自己的纤纤细指,好半晌李沐芷才抽动唇角,无声地自嘲地笑了,再凶狠又有何用?不过是虚张声势,半分用处也无,也只能在这种内院之中吵闹一番,活像个市井泼妇。 心中涌起对自己的百般厌恶,李沐芷直挺挺倒在床上,眼睛瞪着床帏,再无旁的动作。 薛阳夜里回来,富贵早就将白日的事禀告过,并且特别强调了李沐芷是因为翠云被香玲差点毁了容的情况下,逼不得已才出手伤人,而且也吃了亏,被香玲狠踹了肚子,疼得半天都没直起腰。 富贵当然是夸大其词,事后他也曾问询过,需不需要请大夫过来,李沐芷实话实说,香玲虽然使了大力踹她,却在情急之下失了准头,脚并未结结实实砸在肚子上,擦了下边,疼倒是不太疼。 薛阳听着富贵说完,面上无甚表情,富贵偷偷觑他神色一眼,便噤若寒蝉站在一旁,薛阳看着像是没什么,若不是跟了他多年,能察觉到他无波面色后的阴冷眼神,怕是也要以为他此刻心平气和呢。 “成,我知道了,下去。”薛阳只单独拿说了这么一句,富贵赶忙退下。 晚饭时分,薛阳人还没动,徐彩儿就率先跪到书房,哭哭戚戚的样子,我见犹怜,薛阳最不耐烦女子这般,满脸不悦,却也耐着性子,明知故问道:“究竟是何事哭成这样?有事就说,不然让外人看见还以为薛宅死了人,哭成这样!” 徐彩儿满心希望薛阳可以心疼自己,为她出口气,结果不等张口,没哭个够就被薛阳不咸不淡怼了一句,这才想起眼前的老爷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性子,趁着他没不耐烦发脾气之前先把话说明白为上,便用巾帕擦拭下眼泪,万分委屈地将香玲受伤的事讲了一遍,还把香玲叫上来解开包扎的布子,将血淋淋的伤口展示给薛阳看。 当然,在她的口中,香玲是半分错处都没有的。 薛阳扫了两眼,香玲张嘴就要喊冤,被徐彩儿掐了一把肋骨,一声‘老爷’都没喊完就闭上了嘴,不解地看向主子,见徐彩儿冲她极轻地摇了下头,虽心有不甘,却也没敢再出声。 薛阳眼波未动,早就将主仆二人的动作收入眼底,问道:“就这些?” 徐彩儿忙点头:“是的。” 薛阳移了下目光在香玲脸上,又问:“没了?” 香玲心头一跳,吓得磕头在地:“回老爷,没了。” 薛阳点点头,眼神在主仆二人脸上扫了一圈,随后叫道:“来人!” 外面进来两个婆子,垂手等待薛阳吩咐,他指着香玲的脸,说道:“掌嘴。” 声音冷静,却惊得对面的徐彩儿蹭得站起来:“老爷,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薛阳轻声哼笑道:“爷再问你们最后一次,还有没有别的了?” 徐彩儿这才想起,香玲说自己踹了李沐芷一脚,当时为了邀功兴冲冲地告诉了自己,徐彩儿还觉得解气得很,现在看薛阳这架势,莫非问的就是这个? 徐彩儿还想遮掩,香玲已经吓得直接招了,说自己不小心好像踢到了李沐芷,薛阳连问询都不曾,冲着两个粗使婆子示意:“打!” 扇耳光清脆的噼里啪啦声在屋子里响起,徐彩儿只觉得每一巴掌都是扇在自己脸上一般,原本想要讨个说话狠狠整李沐芷一把的心思也一并被打散。 接连二十多个耳刮子过去后,薛阳才举了下手,婆子们立马停下,香玲哭得凄惨无比,嘴已经肿了起来,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完整,只能含糊着哭求他开恩别再打了。 薛阳阴沉问道:“知道爷为什么打你吗?” 香玲嘴角渗出血丝,赶忙磕头道尽力说道:“奴婢没有早点跟老爷交待,我错了,求老爷开恩啊!” 她哭得眼泪鼻涕流一脸,徐彩儿忍不住想要求情,薛阳伸出手指一点,她便站住,制止了徐彩儿后,冷冷丢了一句:“爷就是让整个薛宅的人都知道,我的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旁人谁碰一指头都不行!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动爷屋里的人?不过是个得道几天的下人,就敢对主子动手?这样的狗东西,直接发卖了最合适。” 徐彩儿再装不下去沉稳了,扑通一声跪下,匍匐到薛阳面前哭诉:“老爷,香玲年岁还小,难免急躁,但她伺候我用心,求您看在我孤零零一人的份上,留下她陪我说个话!老爷,求您开恩啊!” 香玲也哇哇哭了起来,薛阳厌恶地眉头一皱,旁边婆子上去就是一巴掌扇在她肩头:“哭什么哭!” 香玲吓得憋回声音,只敢小声抽泣着,求救的眼神看向徐彩儿。 见自己的贴身丫鬟被这般凌辱,徐彩儿心中满是恨意,都怪她不得宠,若是她有能耐,下人也无须受此遭。 不管如何,香玲一定要保下,她虽浅薄冲动,却是自己进门后第一个丫鬟,日后不得用了可以自己打发了,决不能在今天,因为踹了李沐芷一脚就被撵了,那不是满院告诉大家,她徐彩儿碰不得李沐芷吗?于是又在薛阳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怜弱,薛阳这才挥挥手:“下去。” 香玲有些不放心,待要开口,又怕惹怒薛阳,徐彩儿也直冲她使眼神,只好老实退下。 徐彩儿在门口站着,心里惴惴,磨蹭了半会子,还是选择上前,轻轻地拉着薛阳的衣袖,小小地晃了两下,声音柔弱蝉翼:“老爷,我一进门,就香玲伺候我,她待我用心,虽有错处,却也是为我,今日她也受了伤,受我拖累,手这么伤着,我瞧着实在不忍,求老爷就饶了她罢。” 薛阳这才抬眸看向她,面上似笑非笑,问:“你待想如何?” 他这么一问,徐彩儿反倒犹疑起来,不敢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假装为难半天,才道:“我不过就是可怜香玲,可怜自己罢了!” 薛阳忽地笑了一声:“怎么,在薛宅里伺候爷,你觉得委屈?” 徐彩儿万万没想到,他能将话扯到这里,赶忙连连摆手,解释道:“老爷这是哪里的话,能伺候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委屈?” 薛阳神色未变,就这般瞧着徐彩儿,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老爷,香玲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其实也是心疼她,手疼得厉害,还要伺候我……” 徐彩儿为难说着,不知道为何薛阳会把话头转到这里,她思索着香玲吃了亏,其实就是她没了脸,怎么也得把话重新引到惩罚李沐芷和她的丫鬟身上,这边薛阳一下子打断话头:“让香玲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好生找个大夫看伤,这两天歇着,另外,我让富贵再拨个丫头伺候你。” 徐彩儿一愣,他这一招又打又赏弄得她很是糊涂,刚要再说,薛阳已经起身往外走去,看样子是要离开。 徐彩儿大惊失色,她原意是想要压李沐芷一头,可真要为了争个高下惹得薛阳不痛快,那就得不偿失了,刚才薛阳打香玲已经让她心里惴惴,这番再离开,连个挽回的机会也没了,于是赶紧追上去,想要留下他过夜。 薛阳见徐彩儿绰绰约约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心里那点计较太过赤裸裸,薛阳看得一阵厌恶,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她:“薛宅后院向来消停,爷清净惯了,以后醒着点神,哪怕有人闹事都得拦着,知道吗?” 徐彩儿赶忙应下:“是,我记住了,老爷您……” 话还没说完,薛阳已经径直走出了正屋,眼看快到院门口了,身形健硕,背影矫健,丝毫停留的意思都没有,徐彩儿懊悔得快要吐了,好在没多久,富贵就送来一包银钱给香玲,以及一些衣裳玩物给她,徐彩儿这才心里稍稍松快点,又思及薛阳临走前的那句话,不知他是何意,只觉心头沉沉。 薛阳出来偏院半步未停,直接来到后院,阿婆见他来,赶忙回禀,声音比平日里高了好大一截,薛阳当然知道她什么心思,觉得好笑不禁瞪她一眼:“喊什么?想知道爷过来的人你不出声都知道!” 阿婆嘿嘿一笑,愉快地退下继续烧水。 不待到正屋门口,翠云已经迎了出来,赶忙行礼,薛阳见她脸上还有一片红肿未消,便道:“你去富贵那里,领五十两银子,我再拨个丫鬟过来伺候姑娘,这两天,你也歇着。” 翠云理解错他的意思,赏了这么一大笔银钱是要赶她走,吓得跪倒在地认错道:“老爷恕罪!都是我不好,给姑娘惹了事,求您看在我伺候姑娘尚算用心的份上,饶了我!别赶我走!姑娘待我宽厚,我舍不得离开姑娘啊!” 薛阳皱皱眉头,不悦道:“什么时候说撵你了?” 翠云慌忙抬头,颤声问道:“老爷说再拨个丫鬟过来……” 薛阳骂道:“是不是伺候你们姑娘久了,你也跟着变蠢了?我说再拨个丫鬟过来,说让你走了吗?你既受了伤,姑娘谁伺候?连话都不会听了!” 翠云大喜过望,赶忙磕头:“多谢老爷!不过我没什么伤,不耽误伺候姑娘的。” 薛阳不耐烦摆摆手:“不愿意歇着拉倒,去,找富贵领银钱去。” 翠云起身,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屋内,薛阳一记眼风扫过,赶忙退下。 五十两银子啊!!!翠云在心里盘算着能置办多少东西买几亩地,脸挨这么一下子也算值得了,心头美滋滋的,赶紧朝富贵那里跑去。 掀帘进屋,李沐芷正站着写字,进来一个大活人如同没看见一般,更别提行礼。 薛阳瞧了她半会子,揉了揉心口,将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按回去,李沐芷长得这样好,有时候薛阳想,自己那些烦乱不堪的心绪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他贪图美色罢了。 没人理他,薛阳也早就习惯了,不以为然,自顾走上前去,探头看了两眼,见她正在临摹古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都是诗仙大人佳作,只是这两首诗意境辽阔,皆不是女子常喜之作,李沐芷竟会喜欢这种诗词,薛阳朝她看去。 还是那张肤若美瓷,春若樱花的动人面庞,明明是那般柔弱的女子,可为何会喜欢这般刚武的句子呢?她的心中到底藏着怎样的沟壑,是薛阳未曾明了的?以往只觉得她有佳行美容,性子虽说坚韧冷漠,却从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了护一个下人,持利刃下狠手见了血,也许,薛阳根本不了解她。 “写完了是为了送我吗?”薛阳问道。 李沐芷向来不主动同他讲话,薛阳早就习惯了。 闻言,李沐芷连眸子都未抬半分,继续写。 见她写完一张纸,薛阳一把扯过去,自顾笑道:“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算是送我的谢礼。” 李沐芷这才锁眉,问:“我为何要谢你?” 薛阳指指屋外:“你伤了人,我没罚你,还不该谢?” 李沐芷面不改色:“我为了救翠云,何错之有?” 薛阳耐着性子给她讲道理:“就算香玲有错,你也不该下此重手,毕竟翠云身上可没什么伤。” 李沐芷冷笑道:“翠云没伤着,是因为她命大,我去得及时,我若晚去半刻钟,说不定她这张脸都毁了,若说下手重,那个香玲才是黑心黑手,不信你自可以去问后厨的人,他们都看见了。” 薛阳看着她,李沐芷平日里在他面前,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就是一个字,完整一句话都难得,今日说了这么长一通话,所为是何,薛阳清楚,他心里说不上一种什么滋味,怪异十足,却无可压制,忍了忍,便道:“你为这个丫鬟,倒是用心。” 李沐芷淡淡一哂:“待我真心的,我自是真心待她。” 薛阳握紧拳头,将心里涌起的异样硬生生按下去,问道:“我已经赏了翠云银钱,还让她歇着,这两日不必做活,你待如何谢我?” 李沐芷面色无波,其实两人刚刚在门外的话她听见了,已经放心,见薛阳这般问,知他是为了逗自己,并不是真心要什么谢礼,她的一切都是薛阳给的,有什么值当送他的? 瞥了两眼他的手,便道:“刚才你不是拿了两张纸了吗?” 李沐芷在他面前从未露出这般说笑的意思,才一句,薛阳只觉得心头有火窜起,她又低头继续写字,姣好润白的脖颈露了出来,薛阳看得心跳燥热,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笑了一声:“那算什么谢礼?你这不是有更好的道谢法子吗?” 李沐芷知他色心又起,忙向后拽着自己的手腕,急道:“你别碰我!” 薛阳哪里管这些,稍微一用力就将李沐芷扯到自己怀中,手迅速地滑入她胸前衣襟里,接连揉捏了好几下。 李沐芷声音都颤了起来,忙道:“我月事来了,你别闹。” 薛阳登时停住手上动作。 他当然觉得扫兴,却也知道没办法,只能忍耐,转了转心思,问道:“听说今天香玲踹你了?伤没伤着?” 李沐芷挣脱开来,扭身说道:“没事。” 她什么都不说,若不是富贵告诉他,估计李沐芷吃了亏也不会出声。 第十七章 路遇买卖奴隶 虽然李沐芷无法侍寝,薛阳觉得有些扫兴,还是留在了后院一道吃晚饭。 生怕薛阳兽性大发,不管自己是不是方便都要,李沐芷打起精神,整顿饭吃得颇为小心翼翼,避免惹到他。 薛阳吃了几口菜,见李沐芷不怎么动筷子,像是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不悦,抬手敲了敲桌子:“想什么呢?吃饭。” 李沐芷拿起勺子喝了两口汤,又放下,似是有话要说,薛阳察觉后,看向她。 “其实,你今晚可以去徐彩儿那里。”掂量再三,李沐芷终是说道。 薛阳顿时觉得一股憋气,冷嘲热讽道:“你倒是挺为爷着想!” 李沐芷便不说话了,拾起筷子吃得格外认真,心道:还不是你舔不知足,索求无度! 见她毫无反应,薛阳胃口全无,将筷子一丢,起身走了出去,直到他背影不见,李沐芷这才松了口气,心绪安定了许多,踏实吃起饭来,连翠云着急忙慌的问询都置之不理。 薛阳爱去哪去哪,只要别在自己眼前杵着就行,李沐芷吃完饭早早歇息下,心境松弛得很,看得翠云直叹气。 第二日,在富贵跟下人们分派事儿的时候,‘无意间’透露出去,两个丫鬟都得了赏钱,乍一听觉得没什么,细品下来就咂摸出其中分别来了,翠云到底没受皮肉伤,还得了比香玲多好几倍的赏钱,香玲可是实打实被李沐芷伤着了,赏钱少不说,还被薛阳掌了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薛宅里顿时议论纷纷。 香玲在院里养伤,跑腿的活就都给了富贵新拨来的丫鬟小倩,她瞧着不似香玲那般活络,有些木木的,却胜在勤快,只是话不多。 后院李沐芷这边,厨房送来了精心烹制的鸡汤,李沐芷喝了两口便赏了翠云,见她神色怪怪的,待翠云喝完后,李沐芷问她:“你一直笑吟吟的作甚?” 翠云指指空了的碗:“这般好的鸡汤,不待咱们说后厨就送了过来,能不高兴吗?” 李沐芷一哂,并未出声。 薛阳那夜的赏罚明显,李沐芷和徐彩儿到底谁受宠自然一目了然,薛宅的人拎得清清楚楚。 这两日天气凉了许多,李沐芷烦躁的心也安生了许多,午后她闲来无事,便带着翠云,外加富贵差派的小山,一道出了门,想去街上逛逛。 到了主街,人不少,瞧着有些热闹,翠云满心欢喜,李沐芷左右看看,心情算是不错。 买了些好玩的物件,小山在后面拎着,翠云见前面围着一群人,以为是有什么热闹可看,拉着李沐芷就往前挤。 刚刚站定,才发现原来前面是个奴隶铺,一名中年男子指着站着一排齐整整的光着上半身的男子们正在叫卖,仿若那些男子不是人,而是一条条待买回家去下锅的鱼虾。 翠云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她年纪还小,见的世面少,尤其这么都男子未着上衣,明晃晃的刺着她的眼睛,吓得她立时有些怯怯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安地看向李沐芷。 小山倒是见过几次这种场面,面上并不觉得稀奇,只是觉得眼前的景况不宜让李沐芷和翠云多看,便上前劝道:“姑娘,这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回。” 翠云也拉拉她的衣袖小声说道:“是啊,姑娘,这些都是男子,还光着身子,咱们别看了,走。” 李沐芷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悒悒不乐。 翠云又劝了两句,本就无心看热闹的李沐芷这才转身,此时中年男子的叫卖声又响了起来:“快来看看啊,上好的塔戎货,身子结实,力大无穷,买回去干重活做苦力当打手,看门护院,种地赶牛样样都成!” 李沐芷停下身形,翠云有些不解问道:“这些都是塔戎人吗?” 小山答道:“是,塔戎男子身形高大壮硕,力大有劲,干活的一把好手,咱们宥城的人,有钱的有权的,都会买些回去,看家护院很是能干。” 翠云点点头:“是呢,我也听说过,塔戎女子为姬,男子为奴,在咱们西疆是下下等人。” 小山解释道:“塔戎跟咱们西疆常年打仗,大多数都是战败,少不了割地赔钱,那边又穷,日子更是难过,所有很多人都逃了过来,求口饭吃,宁愿在西疆为奴,也不回塔戎挨饿受冻。” 翠云感叹一声:“可怜了,同样是人,他们却只能做牛做马。” 小山不以为意道:“可怜什么,塔戎本就是贱民,哪比得上咱们西疆富足,本来老实地依附也挺好,赏他们口饭吃,可他们不知足,偏偏要造反,还想抢咱们的东西,现在两国这么不战不和,他们还能偷偷过来寻个活路,也是西疆心胸宽广,不然过来一个个打死算完,塔戎的人,就只能做下等人,伺候咱们是他们的福气。” 李沐芷闻言脸色蓦地失了血色,双手狠狠攥住衣襟,半晌没动。 翠云听着有些不适,到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又道:“他们虽然不好,可这么瞧着还是有点可怜。” 小山原本还想再说说翠云的妇人之仁,碍于她是李沐芷的贴身丫鬟,富贵又多有照拂,便没在这种不关己的事上再争论。 翠云想要往前走,猛地见李沐芷身形晃了下,险些摔倒,唬得赶忙上前扶住她,着急问道:“姑娘,您可是不舒服?” 李沐芷脸色惨白,弱弱地摇了摇头,见她这样翠云和小山都有点吓着了,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好在站定后,李沐芷似是好了许多,便道:“走。” 翠云不敢轻忽,忙老老实实搀扶她缓缓往前走。 怕李沐芷身体吃不消,走至一处路口,三人停下,身后是一家铺子,名为三荒客栈,门前有两处石凳,翠玉指了指,问道:“姑娘,要不要歇一下?” 李沐芷摇摇头:“不必。” 客栈内,一名身着浅碧色外衫的女子正看过来,不知想了些什么,视线围着李沐芷转来转去,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李沐芷等并未察觉,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只听身后有名男子在叫:“前面那位姑娘请留步!” 李沐芷怀揣心事并未听清,继续往前走,男子这才叫得分明:“前面那位穿绯色衣衫的女子,请留步!” 翠云看看自己,再看看李沐芷,小声提醒道:“姑娘,有人叫您呢!” 李沐芷这才回神,问:“你说什么?” 翠云拉着她停了下来,指指身后:“有人在叫您。” 李沐芷站住回身看去,果然见一名青色衣衫的男子走过来,到了近前停下,双手作揖:“小生见过姑娘。” 小山下意识往前站了一站,眼神戒备地打量着来人。 青衫男子不过双十年纪,面目英挺,双眸含笑地看着他们。 “敢问公子有何贵干?”李沐芷看了一眼翠云,自己并未出声,翠云便上前问道。 因为李沐芷没有名分,是以薛宅中人都依旧称呼她为姑娘,她的发鬓也并未梳成出嫁的样式,而是像未出阁的姑娘那般散着半边秀发,青衫男子这般殷勤,说不得是打李沐芷美貌的主意,翠云想到这层,侧了下半边身子,将李沐芷半挡在身后。 青衫男子见状,特特做出恭谨有礼的样式,略一弯腰,伸手向前,掌心中安妥妥得躺着一枚耳环。 翠云一见立马朝李沐芷看去,她也正伸手摸自己的耳朵,果真左边耳垂上空空如也,是她掉落的。 主仆二人一对视,翠云上前微微行礼,向他伸手:“公子给我即可。” 青衫男子似是并不想就这么讲东西归还,见李沐芷神色冷冷清清,又怕自己开口显了轻浮,便将耳环递还给翠云,从青衫男子手中接过耳环后,翠云代替李沐芷道谢:“谢谢公子。” 回到李沐芷身边后,见她并未有接过耳环的意思,只扫了翠云双手一眼,示意她继续保管,便冲青衫男子稍稍点了下头,转身往前走。 青衫男子见李沐芷要走,相当意外,立马出声喊道:“姑娘且留步!” 李沐芷身形只微微一顿,接着脚步不停继续走,青衫男子想要追上去,却被小山挡住,他虽笑着,却语带威胁:“我家姑娘要走,怎么公子还要拦着不成?东西既已归还,别的也没什么再说的了。” 青衫男子待要出声辩驳,小山暗暗用力,朝他胸前一推,青衫男子就一个趔趄退后好几步,待要迈开步子再追,瞧见小山正回头满眼警告,权衡一下,虽不甘心就这么放过难得一见的美人,却也不想惹祸上身,三人衣着不凡,想来不是一般人家,万一再惹着什么权贵就麻烦了。 随后青衫男子便没再追上来。 翠云尚且有些不放心回头瞧了两三回,直到确认青衫男子没再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小山也是,回头愤愤瞪了青衫男子好几眼,心里暗暗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老爷的人也敢打主意!再往前跟,看我不卸掉你的胳膊! 李沐芷心思并不在刚才的变故上,脑袋沉沉,失魂落魄般,险些栽倒,幸好翠云一直搀扶着她,才没摔着。 “姑娘,要不咱们找辆车?” 李沐芷摇摇头:“离着没一条街了,何用呢?” 翠云满面担忧:“要不,咱们歇会儿再回。” 李沐芷再说:“走。” 翠云无奈,一抬头忽地出声:“咦,那不是徐姑娘身边新来的丫鬟吗?” 李沐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时有点懵,问:“谁?” 翠云指着不远处屋子的拐角问小山:“她叫什么来着?就是偏院新去的丫鬟。” 小山也看过来,疑惑问道:“你在说谁?没人啊。” 翠云再回头,屋子旁边空无一人。 小山和李沐芷都以为她看花了眼,便没再多说。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三荒客栈里,身着浅碧色外衫的老板娘才收回目光,眸子里异光闪烁,一名蓝色布衫的男子进来,见她这般,问:“又有新的人选了?” 老板娘抬眸冲他笑笑:“知我者,阿沉也。”? 第十八章 男人见色起意凭什么责怪女子? 夜里,李沐芷歪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着书,翠云见状,凑上前端了一杯安神茶放下,小声劝道:“姑娘,喝点安神茶,夜里好眠。” 李沐芷搁下书,端起茶碗喝了下去,翠云收拾着茶碗,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怎么瞧着你今天从街上回来后心情就一直不好?” 李沐芷正要拿书的手顿了顿:“有吗?” “当然了,姑娘脸上都写着呢。”翠云转身将茶碗送出去,李沐芷盯着桌子上的蜡烛,心里的难过又涌了起来。 翠云回来,见她总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担心,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姑娘,您是不是有心事?要是实在不快活,同我说一说也是好的,我虽然笨,不能为您解忧,但听听总成。” 李沐芷望着她清秀真诚的脸庞,淡淡笑了下:“我是想起我爹来了。” 翠云听说过李沐芷的家人都已去世,这么久以来从未听她提起过,今日竟然说起,便没多言,老实听着。 李沐芷看了一眼凳子,道:“坐。” 翠云安稳坐下,李沐芷手无意识地翻着书页,淡淡说道:“我爹满心忠义,但性子孤傲,并不适宜做官,虽考中了功名,还是放弃了为官的机会,做了郎中,开了药房,他医术好又心地善良,碰上那些看不起病的人,有时候爹就不要药钱了,那时候乡亲们都送他大善人的称呼。” 翠云忙点头道:“姑娘就心地善良,想必是随了父亲。” 李沐芷露出难得的笑意,点了点头:“是,我爹在我心中,是一个大英雄。他不光待周围人好,还有一片赤诚之心,当时塔戎派人偷偷潜入胥阳,爹还帮官府抓住了那帮探子,后来官府要赏钱,他一直没要,最后不得已收下后,就分给城里的穷人了。” 翠云露出敬佩的神情:“姑娘的父亲真是个好人。” 李沐芷又断断续续聊了些曾经的往事,翠云老实听着,只望自己能听她多说一些,好让李沐芷心里的苦楚多倒出来一些。 主仆二人正温馨地聊着天,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惊得翠云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慌忙站起身,就见薛阳龙行虎步冲进来,单手将李沐芷从榻上揪了起来,恶狠狠道:“是不是爷平日待你太好了?活腻歪了?敢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让你出门是可怜你,你竟敢趁着外出跟狗男人厮混,今天我就告诉你一声,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旁的心思想都不要想!” 李沐芷压根没反应过来,薛阳满面讥讽道:“你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怎地半点气节也没学到?莫非你们李家都是这般狼心狗肺之辈?!” 李沐芷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疯搞得一头雾水,但她对薛阳的喜怒无常已经习惯,即便被他突然侮辱也不会生气,只最后一句事关父亲,李沐芷的心底的怒火一下子窜了出来,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大力,又是忽然发作,她双手奋力用劲向他推去,竟将薛阳推了后退两步,身形趔趄了几下。 “你平日侮辱我就罢了,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说我们李家?贪财好色不仁不义的人明明是你!”李沐芷斥了回去,见薛阳面如铁青,吓得翠云心里一抽,生怕薛阳一怒之下会动手,不想让李沐芷吃亏,她慌忙地跪下求情:“老爷,开恩啊,有什么慢慢说,别动手啊,姑娘身子弱受不住的,求您饶了姑娘!” 薛阳厉声道:“滚出去!” 随后上前将李沐芷一把扯了起来,翠云吓得慌忙跪行上前:“老爷,姑娘今日本来身体就不适,晚饭更是一口没吃,就算有什么错处也求您饶了姑娘!” 薛阳抬脚本是想退后两步,避开翠云的哭天抹泪,刚抬起脚李沐芷却误会了,以为他要踢翠云,吓得浑身一颤,一个箭步冲上来,猛地推开薛阳抬起的右腿,转身抱住翠云,道:“你要打要骂冲我来!” 薛阳被她推得晃了一下,站稳后见主仆二人抱在一处抹眼泪,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好,好,你们主仆情深,勾连下作,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今日既然你们想一道受罚,我就成全你们!” 翠云一惊吓破胆,一听薛阳这话更是心慌,急急地就要求情,倒是李沐芷率先听出话中含义,问道:“你今日为何发疯?什么叫我外出跟别的男人拉扯?我今日出门翠云小山跟着,拢共不到一个时辰,我跟谁去厮混?就算翠云的话你信不过,小山是你的人,你大可以去问问他。” 薛阳冷笑道:“我自是问过了才来找你对峙!” 李沐芷撑着腿站起身,毫不示弱斥道:“那就让小山一道过来,当面说清楚,我今日同谁、何时厮混了?” 其实小山并未说李沐芷与旁的男子拉扯,薛阳今日回来,一去偏院,徐彩儿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从小倩那里听来的,李沐芷在外面同别的男子执手相看泪眼的画面,他登时心头火起,很不能揪出那名男子徒手将他撕个稀巴烂。 薛阳到底不是小孩子,虽然盛怒,却也没失了理智,找来小山问询一番。 小山说得很清楚,李沐芷回来途中被一男子纠缠,并不像是认识的样子,除此之外再无旁的男子出现,只是李沐芷从那之后就有些不对劲,失魂落魄的样子,薛阳回想起,当年在胥阳,李沐芷镇日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有在遇到她那个表哥尤景松才会被打破,刚才他在外面瞧着,李沐芷神思飘荡,全然不似往日,进门这么久,她何时有过这般失魂荡魄的模样了?不是为了今日在外面见到的男子又是为了谁? 李沐芷忽地想起今日那名叫住他归还耳环的男子,急道:“若说有男子,不过一名不认识的人,拾到了我的耳环归还过来罢了,再没有旁人!” 薛阳草木皆兵,问道:“若不是与你暗度陈仓,你怎至于为了一个劳什子耳环就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李沐芷站起身柳眉倒竖,怒道:“我从进了你薛家的门就一直不死不活,你难道不知?” 她这般声势,倒真比往常多了几分生气,薛阳见她理直气壮,约莫她许是并未有私,心头也松了几分,话音都降了下来:“不是你行差踏错,引得男子追寻你?” 李沐芷恨恨瞪着他:“我当初在胥阳老家,可曾对你有过半分私情?你还不是对我图谋不轨?你们男子明明见色起意,却要把所有错处都推给女子,当真龌龊!花园里的花开得好,首饰铺子里的步摇漂亮,有人去摘花,有贼去偷首饰,难道还都是花的不是,步摇的不是?世间岂有此等道理?” 薛阳骂道:“给你几分脸,你还要上天了是?” 李沐芷不理不顾,继续道:“你生意做得好,去年冯家想断你财路,朱家视你为眼中钉,莫非也是你的错?你还要为自己脑筋活泛下跪认错?” 她说到这里,薛阳其实已经大体知道,多半是徐彩儿搬弄是非,可李沐芷出门招人也是事实,她的貌美不容置喙,那时在李家,多少下人仆从私下里夜里暗暗地惦记过她,薛阳都知道,一想到她曼妙身姿被别的狂徒垂涎,心头的怒火就怎么也压制不住。 “你说够了没有?”薛阳冷冷道。 李沐芷盯着他:“你待要如何?” 薛阳心中有气,来时路上只觉得脑子都要炸掉,可心中再有滔天巨浪,也指望不上李沐芷说两句软话,眼下即便他不想再争吵下去,见李沐芷这般怒气冲冲,到了嘴边讲和的话也再说不出来。 翠云见薛阳眼里怒火更盛,李沐芷又站到近前,生怕她会吃亏,万一薛阳一怒之下甩她一巴掌,就够她脸肿小半个月的。 “老爷,求您开恩,姑娘性子倔,不会说好话,但是她真的没有同旁的男子拉扯啊,我可以作证,若是有一句谎话,老爷便发卖了我罢!”翠云跪着前行一步,看似在给薛阳磕头,实则暗暗将李沐芷扯得后退了小半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李沐芷低头看着泪流满面的翠云,心里头难过不已,这个丫鬟是真心爱护她的啊,生怕她吃亏。 “你有什么气冲我来,休要难为他人!”李沐芷蹲下将翠云推到身后,站起身重新挡住她说道。 薛阳上下打量着主仆二人,冷笑连连:“你对这个奴才倒是上心得很。” 李沐芷冷嗤一声:“该说的我都已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说罢,今日之事你待要如何。” 他待要如何?他待要如何! 薛阳若是知道该怎样妥帖处置李沐芷,何用三番四次置自己于这种两难之地?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梗着脖子跟自己生气! 本来因着确信她并无苟且之事消下去的火气此时又慢慢升了起来。 眼前这张脸,生起气来发起狠来也是别有风姿,薛阳恨自己的作茧自缚,这份无能为力的愤怒让他难以压制,骂道:“爷是给你脸了,敢这般说话?你以为你是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沐芷面上血色尽失,她咬着牙,眼里恨意喷薄而出。 薛阳手指攥得劈啪作响,他按捺着汹涌的情愫,丢了一句:“你最好记得要守住本分!” 说罢一甩手转身离开。 他一离开,李沐芷才踉跄两下,险些栽倒,翠云吓得慌忙去扶她,主仆二人相顾无言,无声留着泪。 三荒客栈里,掌柜落月托腮坐在桌旁,手指啪嗒啪嗒地瞧着桌面,阿沉推门进来,见她这般,问道:“怎地还不歇着?” 落月想了想,指指桌角的古铜色的油灯,道:“燃起隐魂灯。” 阿沉凛目望她:“是为了白日那名女子吗?” 落月点点头:“待会儿你到那名女子家附近瞧瞧,回来告知与我。” 阿沉点头:“好。”? 第十九章 三荒客栈的女掌柜 接连几日,薛阳都独自宿在书房,没有去后院,也没去偏院,李沐芷照旧毫无动作,倒是徐彩儿,又是送汤又是送绣的鞋袜,很是殷勤,薛阳那边也无甚明显意思,东西都收下,转身就让徐彩儿离开,夜里也没有去她那边。 不待徐彩儿想出新的法子,薛阳又出远门了,一走就是半个月,半点回来的消息也没有,李沐芷早就习惯,而且乐于他不在,日子过得清闲。 徐彩儿坐不住了,找到富贵面前,询问薛阳去了何处,所为何事,以及归期。 富贵对她有提防,四两拨千斤,什么要紧的消息也不肯让她知道,避重就轻地答了几句,无非是老爷是为了生意,四处奔波很是辛苦,归期不定,徐彩儿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满脸失望,不甘心地站着没走,一副恨不能从富贵脸上找出点什么来的模样。 下午富贵提着两兜新做好的糕点,来到后院见李沐芷,双手将糕点奉上。 李沐芷打量他些许,笑道:“不必给我,一道给翠云送去!” 富贵忙道不敢,李沐芷又说:“我本就不喜这些甜腻腻的东西,翠云爱吃,你且送去与她。” 富贵仍旧坚持要放下一兜,李沐芷知他素来做事稳妥,从不留话茬与人,便应下了,反正待会儿翠云过来,还是会给她,临退下之前,富贵说道:“姑娘,老爷此番出去有些久,还需过些时日才能回,不过姑娘且放宽心,这次回来,年前老爷都不会再出远门了。” 李沐芷一怔,随后摆摆手:“知道了,去。” 富贵转身出了房门,向翠云房间走去。 薛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好,好得很。 夜里歇下,李沐芷不禁又做起了梦, 那位名唤落月的俏丽女子和她的护卫阿沉仿若又坐在了桌子对面,一字一句问道:“你愿意吗?” 周身出了冷汗,李沐芷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半晌才得平复心境。 出门那日,薛阳大吵离开后,李沐芷枯坐旁内,直到半夜仍旧丝毫睡意都无,窗外传来响动声,她不以为意,下一刻,窗扇被打开,一男一女纵身跃了进来,李沐芷被唬得僵在原地。 先进来的红衣女子上前道:“不错,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的镇定,果真大家风范。” 她言语间颇为赞赏没有敌意,又生得杏眼柳眉,很是好看,李沐芷心稍稍安定几分,问道:“你们是谁?” 说话间,黑衣男子已经走到红衣女子身侧,他们二人面上一喜一肃,瞧着分外突兀,李沐芷不禁看向男子,刚刚触及他冷漠的眼神,便觉心头一寒,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红衣女子瞧见,忙回身对黑衣男子摆摆手:“阿沉,你还是去外面守着,这里就她一个弱女子,能拿我怎样。” 被唤做阿沉的男子似是有些不愿,被红衣女子一瞪,这才转身,李沐芷都没看清楚他如何开的窗户,人影就不见了。 红衣女子见她满面疑惑戒备,却仍旧不肯多言,不禁赞道:“这么沉得住气?” 李沐芷答道:“不过是太过突然,未及反应罢了,姑娘不必过誉,你们到底是谁?来这里所为何事?深夜前来,恐怕不是什么见得光的正事?” 红衣女子笑笑,自顾坐下,不见外地从暖龙里拿出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嗅了嗅,也没喝,才道:“我叫落月,刚才那个人是我的护卫阿沉,我们来是帮你的。” 李沐芷并不相信她的话,仍旧戒备:“你我素不相识,何来帮我一说?” 红衣女子从袖兜里掏出半截紫色香块,举起来冲她晃了晃:“凡事我寻到的人都会有你一问,不奇怪,少不得我解释两句。” 香,李沐芷见过许多,却从未见过落月手中那般颜色形状,她不由得都看了两眼,落月已经说道:“这叫隐魂香,燃起来后会寻着我心中所想之人而去,若是那人无旁的事,香到了近前也就散了,若是那人有事,香便萦绕不肯散去。” “何为有事?” 落月答道:“寻死之心,谓之有事。” 李沐芷脸色刷地惨白一片,落月又道:“且执念越深,隐魂香的燃出来的紫色越盛,是以我知道,你要寻死。” 她望向落月,心中惊疑不定:“你到底是谁?” 落月起身,面上依旧笑吟吟,似是在跟落月闲话家常:“隐魂香在你屋顶上盘旋时,紫色浓郁,想来,你并非一气之下生了寻死之念,乃是积怨已久,既是这般,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李沐芷向后退了半步,才道:“荒唐!自古以来,只有劝人爱惜性命的,怎会有你这般盼人赴死之辈?你到底所图何事?莫非你是薛阳的仇家?那你找错人了,我不过无名小卒一枚,实在帮不上你忙。” 落月还是在笑,刹那间却变得带有几分冷意。 “你若活着日日是煎熬,死有何惧?我说是来帮你的,你竟不信,难道你愿意继续留在这里过着现在这种日子?” 李沐芷虽然对她有诸多不信,却被这句话戳中心头,她默了默,问:“人活着自然是千难万难,可死却不难,我若能寻死,何用等你来帮忙?” 落月绕着桌子转着圈,边打量她边道:“虽然很多人气头上都会喊上那么一喊,但真正做起来可难多了,比如上吊割腕喝药,不是疼就是怕,事到近前,多得是缩回去的,我说能帮你,就是让你毫无知觉不带半分恐惧地离开。” 李沐芷心中警醒,戳穿她道:“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想取我性命罢了,我自问多年来毫无仇家,你若是薛阳的仇家,杀我可以,却毫无用处,若你存心伤我,多说何用?动手!” 落月不悦道:“你好生说话,莫要将我说成那种杀人放火的贼人,我动手作甚?你我素不相识,再说,我真的动手,此事就就成了杀人,我小本买卖,这个罪过可大了,受不起。” 见李沐芷仍旧一脸戒备,落月不再废话,将手里的隐魂香掰下一小块放在桌子上:“人啊,就是这样,本来觉得生无可恋,可一碰见我这个生人催着赶着让你们去死,又万分惜命,你不是第一个,我懂!” 说完走向房门处,回头道:“你既活得这般苦,日后想要了结生命的念头兴许还会有,若是求路无门,可以点燃这块香,我自会来见你,眨眼间,你便能解脱。” 李沐芷上前一步追问道:“你这般行事,所图为何?” 落月灿然一笑,指着她脖颈处一根红绳:“我要你胸前的这块玉。” 李沐芷忍不住伸手隔着衣衫握住玉,声音微变:“你怎地见过我戴着玉?” 落月摆摆手:“无利不起早,我这般辛苦奔波,图的就是它,你自己慢慢考虑,若想通了,燃香便罢。” 话音刚落,推门而出,一道黑影从屋顶跃下,李沐芷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落月就被阿沉揽腰抱住,一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虽然再未见面,李沐芷却总是想起这主仆二人,今日竟然梦到他们,可算得忧思过度?? 第二十章 一夜三回 落月停下,转身对着阿沉央求道:“我累了,背我回去可好?” 虽是问句,却是料定答句,阿沉闻言停下,微微曲腿,双手向后背去,落月笑嘻嘻地往前一跳,利落伏在他肩背上,模样乖顺得很。 阿沉缓步往回走着,落月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盯着月光下两人的影子。 “你说这个李沐芷会不会答应?”落月忽然问道。 “不知道。”阿沉出声。 落月笑了笑,似是也不在意他到底回答的是什么,嘴里慢悠悠地哼起了小曲。 “阿沉,幸好有你陪着我,不然这日子实在没劲。”落月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 阿沉依旧沉默,只是将她往上托了托,转眼间到了三荒客栈门口,落月不肯下来,阿沉也不说话,单手开门走了进去,将落月背进房间,她才肯下来,躺到床上,一翻身便睡了过去,阿沉见她这般,上前盖好被子,在屋里又立了片刻,才悄声离开。 李沐芷原本是没有过年的心思,但瞧着翠云兴致勃勃的跟她商量,便也动了几分心思,准备出去逛一逛,买些自己喜欢的物件。 富贵当然是没什么意见,还自告奋勇陪着一道出门,李沐芷笑了下便答应下来。 三人晌午后,趁着太阳大,天气稍暖和便换好衣裳出了门,车夫驾着一辆马车,到了热闹大街旁停了下来,眼前是热闹的集会,翠云搀着李沐芷,富贵护着两人往里走去。 李沐芷其实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但毕竟临近佳节,想起往年在家中的热闹,心中泛起酸楚,虽眼前无亲无友,却也有几分惦念之心,她便留意着两旁的小摊位,看到有适合娘亲和家弟的东西,挑拣了几份,买了回来,而后又给翠云挑了几个小玩意。 这边翠云拉着李沐芷准备去首饰和布匹那里瞧,李沐芷摇摇头:“我不缺这些个,你去瞧,有看上的回来告与我,我来买。” 翠云有些不好意思,富贵已经拉着她过去了,两人看得认真,有商有量,好一派和气,李沐芷从旁瞧着,不禁欣慰地笑了。 “表妹。”身后有人轻声在叫自己,李沐芷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去看,却见一名青衫男子正站在眼前,面上似喜还悲,见她转身,又道一句:“表妹,是你吗?” 李沐芷终于回神,眼前之人不是她曾经入梦思念的表哥尤景松又是谁? “表哥?”李沐芷仍旧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声音都发了抖。 尤景松上前一步,忽又想起什么一般,戒备地看向富贵和翠云,见他们二人正专心翻看布料,没有注意到这一边,便小声提议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李沐芷也留意到他的举动,心思百转千回,点头道:“好。” 二人快速走到旁边一处街角,确保富贵他们不会看到后才稍稍心定。 李沐芷这才发觉不妥,尤景松微微垂头,随后眸中似有泪光,他原本想要笑,可扯了扯嘴角,眼角还是滑落一滴泪,竟不能成言。 李沐芷顿时百般酸楚涌上心头,又猛地记起,时间紧,不能在这里相顾泪无言,便收拾收拾心肠,问道:“表哥,这几年,你可好?” 尤景松摇摇头:“我找你找得这么苦,怎么会好?” 李沐芷心都要碎了,以前她在夜里对尤景松的心思拿捏不定时,也埋怨过,为何他都没有一句直白的话,可现在等到了,造化弄人又能如何呢?往昔二人相处的画面悉数显现,曾经那些女儿家羞怯的情意再也没了分说的机会,她扭开头,颤声道:“何苦找我?你好生过日子才是要紧的。” 尤景松见她流泪,心如刀绞,恨不能将她拥入怀中,情思所动,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将她冰冷的双手握在手心,哽咽道:“沐芷,我既已找到你,就不会再让你过这种委屈的日子,我要带你走!” 李沐芷一下子惊醒,忽地抽出自己的手后退半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尤景松痛苦万分,咬着牙缓缓说道:“你们家出事之前,我已出发赶考,等到考中回家准备向你提亲,才被告知,你们全家已经……我知道此事已是大半年之后,所有人都同我说,你们全家人都死了,可我不信,到处找以前的老人,谁知,他们像是消失了一般,好容易两个月前我找到一个老仆,他告诉我,你并没有死,而是被薛阳这个畜生掳走了,我便四处扫听,胥阳没有,便往周边找,好在他做药材生意也算本事,附近药农们都知道他,便被我知道他在这宥城,找了过来。” 尤景松说着,面色隐忍,平静的字句背面隐着巨大的痛楚。 “当年薛阳勾结奸商残害姨丈,又掳了你来,我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可一想到你在他手里,只能忍耐,我对自己说,若是他待你好便罢了,可我在薛宅附近盘旋的这半个月,从采办下人口中打听到,你在他身边过得并不好,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连个名分都没有,这个王八蛋还动辄对你打骂,我!”尤景松忽然口不能言,他回身将手重重地砸在石墙上,手指处登时血淋淋一片。 李沐芷慌地上前去拉住他手,话里都带着哭腔:“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尤景松双手捏住她肩头,眸子里全是恨意:“当年他在姨丈手下做事时,仰仗姨丈教养之恩,却对你心怀不轨,如今我既寻来,便不会再让你受罪,我带你走!” 说罢拉着她便往外走,李沐芷随着他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用力拉住他,极力劝道:“表哥,你快走,你考了功名,前程似锦,何苦为了我耽搁时间,我不值得!” 尤景松停下,先是不解,随后眼神复杂地看向她:“表妹,你不愿跟我走?” 李沐芷苦笑连连,挣出自己的手:“表哥,曾经我等你提亲等得夜里睡不好白日吃不好,生怕我是一厢情愿,又怕先说出口你会轻看了我去,如今听你这番话,也算是了却了心愿,却为时已晚。” 尤景松手背青筋暴起,他咬着牙,再上前一步,试图去拉李沐芷的手:“现在也不晚,我带你走。” 李沐芷再次后退,她失声道:“我已经入了薛宅这么久,早就配不上你了,你救我,我念你这份恩义,跟你走却是不能。” 尤景松追上前:“你忘了吗?我的启蒙师父娶的就是救过他的妓女,虽然家事遭人诟病,可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代大家,我受智者教导长大,会拘泥于那些世俗窄理,困顿一生吗?你是我表妹,这点谁也改不了!你既在薛宅没名没分,想来也是好事一桩,正好同他薛阳无牵无挂,一走便罢,管他作甚?” 李沐芷无奈摆首:“师父他老人家一生闲云野鹤,采菊悠然,自然可不去理会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可你不一样,你日后是要做官的,你的家事就是政事,我不能拖累你。” 尤景松又待上前,李沐芷却伸手制止他,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着出来:“何况,我娘亲和阿弟还在他手中,不然的话,我会委身他这么久吗?” 话音才落,李沐芷忍不住双手掩面失声哭了出来,长久以来的压抑此刻在一个熟悉的人面前,尽数崩溃。 “这个畜生!禽兽!” 尤景松恨恨地骂完,无力地哑然站在她对面,却无法再上前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沐芷哭得颤抖。 街外传来翠云和富贵低低地呼声,似是在寻她,又怕引起注意,只能这般小声唤着‘李姑娘’,李沐芷闻言,似是清醒了一般,她拭去泪水,狠了狠心,对尤景松下了逐客令:“表哥,你走,别管我了,今日能得见你一面,我此生再无遗憾,日后你好生过日子,别再管我了!” 说罢转身便大跨步走了出去,尤景松待要追上去,却见李沐芷回头百般哀求又伤痛的眼神,便一步再难上前。 翠云和富贵终于找见李沐芷,却见她眼圈通红,神情恍惚,心下都是一惊,尤其富贵,心中疑惑陡生,正要上前询问却被翠云用力扯了一把袖子,他不解看去,见翠云小声道:“什么都莫问,也别跟老爷说起来,求你了。” 富贵原本很是不愿,可翠云最后那一求,让他心软了半截,又迎上翠云眼巴巴的神色,什么也再难说出口,只好扭开头,装作没看见。 翠云心中一喜,忙丢开他衣袖,往李沐芷那边跑去,见她神色有异,左右瞧了瞧,没敢多待,匆忙回了薛宅。 李沐芷边走边回头,终于确认尤景松没有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又是一阵阵失望和空虚。 回到家里,李沐芷什么都没说就钻进房间,一直闭门不出,连晚饭都没吃,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不知何时睡去,梦里尽是幼年往事,尤景松如何带她去扑蜻蜓捉蝴蝶,还有他们一道读书,一并爬山,所有的往事争先恐后往她脑子钻,直要闹得她不得安生,胸口一阵憋闷,李沐芷张开嘴大口喘气,却被人堵住。 她慌了一下,霍地睁开眼,却是一个高大男子疯狂地啃着她的唇。 李沐芷刚要推,熟悉的气味制止了她反抗的动作,借着外间微弱的烛光,她瞧出了薛阳的轮廓,就是这个男人!让她跟尤景松生离死别! 一阵阵恨意涌上头,李沐芷狠狠地咬了他下嘴唇一口,薛阳闷哼出声,立马抬起头,骂道:“蠢死了!伺候这么久还认不出爷来?属狗呢!张嘴就咬!” 李沐芷恨死他了,抬手冲着他的脸就是重重一巴掌,这一下直接将薛阳扇懵了,也扇出了火气,他伸手掐住李沐芷细细的脖颈,从嗓子眼里骂:“爷火急火燎回来,你这是抽什么疯呢?不想活了是?” 李沐芷被勒得有些上不来气,她也不去管快要窒息的事,两手不分黑白对着薛阳的脸和脖子就是一通乱抓乱挠,她指甲本就又尖又长,薛阳又是没注意,一下子被她挠出好几个血印子,疼得他嘶了好几声,这才发狠,一把将李沐芷的双手攥住,举过头顶,语气凶狠:“你找死是不是?一个月不见成疯狗了?!” 薛阳本来以为李沐芷还是像往常那样挣扎下,已经久未见到她拼命的样子,饶是他多日未见,想念得心急难耐,也被激出了怒火。 “滚!”李沐芷咬着牙啐道。 薛阳快要被气死了,他巴巴连夜赶路回来,好容易到家,这么冷的天洗了一把就奔过来,结果就是李沐芷这副拼命的架势? 李沐芷死死瞪着他,虽然薛阳手上力道没有加重,却感觉自己要炸掉,身体上方男人的怒火似是要将她烧着了,原本想鱼死网破的愚蠢心思也被烧得少了一些。 她娘亲和阿弟还在眼前这人手里,她劝尤景松的话何尝不是也在劝自己?忍忍,忍。 受制于人,连拼命都得小心翼翼。 薛阳哪里知道李沐芷这头的变化,双目喷火,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李沐芷咬咬唇,心思转了几转,忽地斥道:“你到底把我娘和弟怎么样了?这么久都不让我们见面,说不得你是偷偷将他们害死了!都快过年了,他们若是好好的,你为何不让我们见上一面?” 薛阳被她这一通哭诉弄得一愣,不禁又气又笑:“就为这?” 李沐芷心如死灰,可面上还是继续扮着,说:“你若是害死了他们,我就杀了你!” 薛阳单手扣住她的手没松,身子却俯了下来,依旧骂着:“说你没脑子就是蠢!你心里瞎想什么?有事不会问我?哑巴?还是猪脑子?问一句怎么着了!用得着跟爷犯浑?再这么蠢惹我生气当心我以后弄死你!” 李沐芷扭开头,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见这张脸,薛阳以为她在赌气,一只手捏住她下巴,火一下子就消了,笑得可恶至极:“你好生着点伺候,明日就让你见他们。” 李沐芷本来就是为了遮掩浑说的,却没想到薛阳会这般大方,除去上次过完年见过一次,这么久了再没能见到过,若是他说的是真的…… “此话当真?”李沐芷真得紧张起来。 “不都说了吗?看你能耐如何?”薛阳扯扯嘴角,故意说道。 说完后,他松开了手,撑臂盯着她。 李沐芷当然知道薛阳在琢磨什么,她试了又试,却始终抬不起手。 说服不了自己,克服不了心里的恶心,李沐芷又恨自己又恨薛阳,转身便要走,刚翻身就被薛阳按了回去,他有些恼怒道:“怎么,为了你娘和弟都不愿意?” 李沐芷没有回答,可薛阳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答案,一瞬间,说不上是被羞辱的愤怒和心底隐秘的痛恨占据了大脑,他不再忍耐,泄愤般将李沐芷的衣裳撕了个精光,掐住她双颊,不管不顾扑了上去。 胡天胡地倒弄一番,心中还是有气,可兴致也被勾了起来,软玉温香在怀,尤其李沐芷这张脸,一映入他眼帘,便让他再难心定,恨不能将她拆碎骨头吞吃入腹才解恨。 薛阳动作越发狂颠,李沐芷便如同一叶小舟,被掀翻无数次又被按压撞击得头昏眼花,直到累到力竭,才算是歇了下来。 可她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后半夜累到半死的李沐芷正在浅眠,只觉得一阵不适,一睁眼,才发觉薛阳又已经骑了上来,她想反抗,却也无力再做其他,双手使出全力去捶打,在薛阳肩上也不过是挠痒痒一般。 李沐芷骂了起来,什么难听捡什么来,没想到却刺激得薛阳更加兴奋。 他见惯了李沐芷端庄文雅的样子,哪怕跟自己拼命也是带着一股倔劲,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混不吝脏话连篇的她? 越是这些肮脏话,越是像火焰,引得薛阳战栗不已。 李沐芷反抗不过,只得任由他为所欲为。 漫长的一夜过去,天已经大亮,李沐芷渴得醒过来,刚一翻身又被薛阳捞了回去,这次李沐芷直接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任由他将自己揉扁搓圆。 屋子里一阵阵杂乱的声响,掺杂着两人的喘息声,翠云在外听了片刻便面红耳赤退下,不敢再来。 薛阳终于歇下,李沐芷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擦拭干净后,薛阳起身,凑过来不管李沐芷不愿意硬生生在她唇上啄了好几口,才起身走了出去,毕竟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家里要打点的事还很多,这一夜一上午已经足够他养足精神去忙了。 翠云进来时,李沐芷仍闭着眼睛。 地上满是用过的帕子,黏腻腻的,床上的被子床单床帏都是一片凌乱,李沐芷露在外面的脖颈肩头满是红印,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腥味,翠云脸通红地快速将地上收拾干净,刚要出去,就听李沐芷声音暗哑地说:“给我倒杯水。” 翠云一听这声音,便知昨夜屋里的激烈程度,忍不住又是脸上一红,应了一声赶忙出去。? 第二十一章 心思各异的年夜饭 李沐芷几乎躺了一整天,午后,依旧偎在床上,薛阳过来了一趟,见她这般,佯装要伸手进去冰她,吓得李沐芷往床里缩,将被子紧紧扣在身上。 又闹了半会儿,见她神色懒懒的,瞧着仍旧不精神,薛阳想起之前的事,忽地凑近前问道:“是不是我弄伤你了?我去请徐夫人过来给你瞧瞧?” 以前太过放纵或者他狂狼过头总是收不住力,但昨夜,他并没有到失控的地步,很多时候见李沐芷神情不对劲,似是难以承受还特意卸了些力道。 李沐芷连忙摇头:“我没事,不要去劳烦徐夫人了。” 薛阳点点头,使坏道:“我昨夜可是爱惜着的,毕竟好好保养,以后用得才长久,是不是?” 论厚脸皮,李沐芷哪里是他对手?听这话直接扭头将被子蒙住了头。 薛阳去掀,李沐芷拽得死死的,上午报账药坊一切顺利,此时见她又是这般嬉闹,逗得薛阳心情大好,呵呵笑了起来。 李沐芷压根没心情跟他调笑,只是不愿见他,想起昨夜和今早的承欢一阵恶心,但她已过了不管不顾对着干的劲,不敢真的惹恼他,免得连累母亲和弟弟,只望盼着他早一天厌倦自己,能高抬贵手,放了他们一家自由。 “别躲着了,明天过年,你安生点,少惹爷生气,自有你的好处。”薛阳收了手,随意搭在一处,碎碎地叮嘱她。 去年过年李沐芷见过母亲之后,大年初三就跟他闹了起来,跟头驴似的,什么都跟他拧着来,气得他要死,吵起来后抽了她两巴掌,直接把她给抽懵了,摔在床上半天没爬起来,脸颊肿得老高,薛阳一见她就烦,冷了她好些天没过来。 那时候李沐芷浑得很,整天憋着一股劲,又想惹他又不敢惹,薛阳也是,一见她就肚子蹭蹭冒火,闹起来谁也不怕谁,可今年他想消停点,昨夜李沐芷那般瘫软的模样,勾得他一想起来下半身就难受,虽不似徐彩儿迎合柔媚,她只要不跟自己较劲,在兴头上膈应自己,薛阳就已经知足了,恨不能跟她一道溺死在床上,可药坊有事必须去,也怕一味放纵再弄伤了她,不然真得跟她大战三天三夜不罢休。 李沐芷听不出来薛阳的心思,他无非是想安稳过完这个年,若是以后,李沐芷都能这般同他一道过日子,最好不过。 李沐芷仍旧躲在被子里,背对着他,好在不搭理人,也没再说什么惹人生气的话。 薛阳瞧着她的黑发散了一枕头,伸手去理顺,眼神不自觉就被李沐芷雪白的脖颈给勾了去,神思转过来的时候,手已经顺势滑了进去。 李沐芷躯体一僵,本能就想躲,可已经到了床最里头,再无旁地可挪,身子一转,想要避开,就听薛阳低声说了句:“别动。” 李沐芷木着身子,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薛阳手指在她光洁的后背流连一番便生了旖旎的念头,自然地滑到前面,停留在身前。 原本只是想过一把瘾,但这样跟她肌肤相亲,就有些收不住。 李沐芷察觉到他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心里绷起一根弦,忙按住他越发动情的手:“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 薛阳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轻笑了一声,手上动作继续,越发大力揉捏起来,李沐芷慌得缩起身子,忍不住出声道:“别,别,我还疼着呢。” 这话有些扫兴,薛阳散了手上的力道,但腹内生起来的火一时半会消不了,又黏糊了一阵,才恋恋不舍地抽出手,五指轻搓,还在回味方才的余温。 李沐芷这才松了口气。 薛阳起身,决定不再多待,温柔乡误事,此言果然不虚。 临出门前,撂下一句话:“好生吃饭,养胖点,也好有点子精神,晚上有好事。” 李沐芷拎不清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肚子也确实饿了,撑起身子,唤进来翠云,日头下山之前草草吃了点饭。 今晚守岁,到底不能一直赖在床上,李沐芷收拾妥帖,坐在屋内跟翠云下棋,富贵过来通传,说是老爷吩咐一道去饭厅用饭。 刚进饭厅,就见徐彩儿和薛阳已经都在那儿了,李沐芷捡了离他们二人较远的位置坐下,屁股还没挪正,就听薛阳不满道:“坐过来些,待会儿谁伺候爷喝酒?” 徐彩儿明明就在他身侧,闻言面色一僵,李沐芷眼神从她面上扫过,低头温顺起身,走到薛阳左手边坐下,徐彩儿暗暗咬了下牙,等薛阳先吃第一口后,殷勤地拾箸为他布菜。 李沐芷一点也不饿,但也不能杵在桌旁煞风景,她拾起筷子,慢条斯理尝着菜,薛阳忽然出声:“斟酒。” 徐彩儿偷偷瞥着,见李沐芷似是在专心嚼着菜,一时没动,便道:“我来。” 薛阳一记眼刀过来,徐彩儿手似是被剌了一下,立马收了回去,李沐芷这才伸手去拎酒壶,草草为他满上酒杯。 薛阳面有不满,却不想在大年夜发作,见李沐芷识趣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也算太平,除去徐彩儿时不时凑趣说两句,想引着薛阳打开话头,其余没人再多说什么。 徐彩儿应景敬了薛阳三杯酒,捡着好听的祝福语说着,薛阳看起来心情不错,仰头悉数饮尽。 饭毕,徐彩儿眼波流转,小声央求着薛阳过去她那边坐坐,薛阳扫了一眼李沐芷,见她已经敛眉起身离开,心里好一阵憋气。 薛阳昨夜回来的事,徐彩儿过了晌午才知道,顺道也知晓了李沐芷侍寝累到日上三竿才起,她百爪挠心,恨不能掀了后院的屋顶。 想起薛阳健硕的体魄和夜里沙哑的嗓音,她捏紧帕子,轻轻上前蹭了蹭薛阳的肩头,委实小鸟依人:“老爷,人家这是进门后过的第一个年,家中又无亲人惦念,您就可怜可怜我,过来瞧瞧我!” 薛阳盯了一眼李沐芷的身影,淡淡说道:“好。” 翠云留意着薛阳和徐彩儿的动静,但李沐芷已经走到前面,她也不好落下,只能抓紧时间多瞅几眼跟了上去,待要劝说几句,见主子神情淡漠,也便收了话头。 刚进院子,就见屋内大亮着灯,翠云还道是阿婆忘事不小心点了灯,一进门却见屋内立着一人,李沐芷当场傻眼。 站在桌边那人正是李沐芷的母亲!? 第二十二章 母女抱头痛哭 李沐芷快步奔上前,只拉住母亲的手,低呼一声:“娘!”便再难以言语,低低哭了起来。 翠云见状,微微对着李沐芷母亲行了下礼,便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李夫人乍见女儿,也是乎悲乎喜,一年未见,李沐芷清瘦了许多,面色虽白,却并无神采,看得她难过不已。 难得见面,二人也不能一直这么站着面对面掉眼泪,还是李夫人率先冷静了下来,拉着李沐芷的手坐下,低声问询着她的景况,李沐芷对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三言两语揭过,倒是很担心母亲和弟弟的情况,便急急问着。 李夫人只说一切都算可以,薛阳关着他们,倒也不曾短了吃穿,还有两个婆子伺候着,日常精细活自己费心一下,旁的粗活,劈柴烧火做饭洗衣服都不用自己动手。 李沐芷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一些,怕母亲为了哄自己安心扯谎,她又细细观看了一番母亲的穿着神采,握住的手也翻看两眼,李夫人的形容照比之前衰老了许多,完全是中年老妇的模样,眉梢尽是风霜忧虑之色,但手指并不粗糙,寒冬腊月也没有冻痕,便信了母亲的话。 相互问完了彼此的近况,原本亲近的母女此时却没了话说。 李夫人见李沐芷穿着打扮一应俱佳,心里一边气她侍奉仇人为夫,在仇家穿金戴银好不风光,可另一边,她见女儿精神恹恹,念及她当年的傲气,又心疼她为自己和幼子所累,被逼就范,这样天人交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沐芷的心中又何曾不是一般情形? 生怕闲话家常时,一不小心提及父亲和薛阳。 思虑半天,李沐芷便问起弟弟如何,李夫人这才叹口气:“宣儿身子倒是壮实,每日吃喝不愁,四处玩耍,只是他如今已经十岁了,镇日里除了吃饭玩乐,其余一概不知,这样下去,人就会废了。” 李沐芷愣住,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薛阳可以管他们吃喝,却不可能真的在乎他们的前程未来。 李沐芷有些担心地又问了几句,才说:“娘,您也是读书识字的,不然您平时里多教教他,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学。” 李夫人叹了口气:“娘怎么可能一点不管宣儿?平日里也尽力把自己知道的教给他,可娘不过是读了几本书,识得些许字罢了,即便教了也就那样,再说,宣儿自打入了冬,身子一直不爽利,半夜总要咳嗽一阵子,我也不忍心再逼他。” 李沐芷心揪了起来:“咳嗽?可有看大夫?” 李夫人摇了摇头:“婆子们拿回来一些药,熬着喝了,时好时坏的。” 李沐芷急得不得了:“怎好随意吃药?生病总得让大夫看过后才能开药方。” 李夫人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只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李沐芷瞬间想明白了过来,定是薛阳不许。 他管他们吃喝,甚至找人伺候,这点李沐芷很是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了,母亲和弟弟像是笼中鸟一般被他囚着,哪里也去不了。 李夫人心中何尝不想请大夫来看一下儿子,可她知道,这些都需要求薛阳的恩典,而如何去求,最后都是为难李沐芷罢了。 如今她身边就只剩这两个孩子,为难哪一个都不忍心。 母女两人又零散说了一阵话,就听富贵在外面禀报,说是要带李夫人回去了。 李沐芷心里咯噔一下,眼泪立马流了下来,李夫人见状也是低头抹泪。 一切太匆忙,李沐芷没有准备,慌忙起身从首饰盒里,将所有金银首饰倒了出来,一股脑塞给母亲,催促道:“拿着都拿着,换成银两,给宣儿看病要紧,剩下的都留着,以后用得上!” 她话说得急,有些语无伦次,李夫人也跟着哭了起来,往回塞,叮嘱道:“娘花不着钱,你留着傍身!” 母女二人相互央求,李夫人着急道:“娘什么都不缺,你都给了娘也没地花,拿着,收好了,女人总得有点钱在身上才行。” 李沐芷的脑子里像是什么划过,一瞬间她心定了许多,按住母亲的手,坚决说道:“拿着,你们有花的机会,记住,一定要给宣儿看病。” 富贵听着屋内传来的说话声,夹杂着哭声,也是万分无奈,可薛阳的吩咐得照办,他刚才过来就被翠云拦在外面,已经耽误了快半个时辰,再磨蹭下去,都要半夜了。 刚要上前,翠云还拦在前面,车轱辘话来回说:“我们姑娘多久没见娘亲了,让她们多待会不行吗?” 富贵为难说道:“你再拦下去,我就没好果子吃了,你是为了你们姑娘好,但也不能丁点都不顾我?” 翠云着实没了话,只好让开。 富贵又喊了一声,李夫人起身走了出来,李沐芷狠心转过身去,关门声一响,就扑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翠云过了好半会儿才进来。 等到富贵再过来时,李沐芷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盯着床幔发呆,翠云进前来说富贵来了。 李沐芷披上衣裳起身走到帘子前,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 富贵低头回禀道:“已经将老夫人送回去歇下了,特意来跟姑娘说一声,好让姑娘放心。” 李沐芷心头酸涩,强撑着压住想哭的心思,说道:“辛苦你了。” 说罢看向翠云,她赶忙上前准备给银钱,却被富贵一把按住:“姑娘,可使不得,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着。” 说完不管翠云手里的银钱,直接退下离开。 李沐芷无声地淌了两行泪,翠云看着心疼又着急,急忙递帕子:“姑娘,您要保重身子啊。” 李沐芷抹了一把眼泪,忽地说道:“掌灯。” 翠云一时不解:“姑娘,您不是要歇着了吗?” 李沐芷回身去挑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裙换上,见翠云越发迷糊,吩咐道:“给我挽个随意点的发髻,要好看又不出挑。” 翠云依言照办,收拾妥帖后,李沐芷拾起一本书,半躺在床上,对翠云说:“去找下富贵。” 翠云一下蒙了,脸色微红,正要开口,就听李沐芷又说:“你同他讲,我病了。” 翠云忙得上下打量,担心问道:“姑娘,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沐芷摇摇头:“你就这么跟富贵讲,再同他说,我一个人守岁多可怜,让他去求求老爷。” “求老爷作甚?”翠云实在不解。 李沐芷捏紧了手心:“求老爷可怜可怜我。” 翠云还要再问,李沐芷已经说不下去了,摆摆手说:“去。” 翠云只好退下。 她被自己恶心到了,罢了,既然有求于他,这一身又有什么好舍不下的?跟母亲和小弟的安危比起来,她这点子脾气傲气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十三章 使了美人计 李沐芷并不指望薛阳能过来,但也敛了心思,起身对着镜子拾掇了下自己,头发拢顺,画了眉,本想着再扑点粉,又觉得太过显眼,便放下粉盒,去衣柜里寻了件藕荷色的内衫换上,她瞧了瞧,比刚才散漫的样子要好看许多。 去外间收拾出茶具来,她便没再做别的,待了片刻,又觉得这般等着太过生硬刻意,起身去了里间,靠在榻上,扯过一张毯子盖住腿,又翻出一本书,看似闲闲地看起了书。 翠云回来得早一些,见李沐芷虽神色依旧淡淡的,整个人却略略装扮过,心头大喜,上前交代方才同富贵说的话,又为她添上水,站在一旁,安静地候着。 过了有一炷香,院子外传来人声,翠云起身往外走,末了叮嘱了一句:“姑娘,你既有心,就多担待下老爷,不惹他生气,你的日子也好过。” 李沐芷冲她笑了笑,翠云心定,往外走去。 薛阳已经到了门口,翠云赶忙行礼,见他进去,从外面悄悄地关上门。 外间桌上的茶具摆得明明白白,薛阳瞧见,说不上什么滋味,待要找李沐芷发现她还缩在里间不出来,抬腿便迈了进去。 李沐芷仍旧盯着书瞧,一动不动,薛阳哂笑一声,两步跨到她眼前,一把将书扯走。 “叫了爷过来还给爷冷板凳坐?”薛阳手指轻撵了几下书,将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盯着李沐芷。 李沐芷原待扭头像往常那样不理会他,忽地又想起不能如此,她挪了两下,下了榻,只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薛阳,就移开目光,指着外间说:“今晚守岁,为免乏困,我为你泡壶茶喝。” 说着便要往外走,刚抬起脚来,就被薛阳一闪身拦住,他高,必须得低着头才能看着李沐芷。 头顶的声音有些混不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儿个怎么想起伺候伺候爷了?” 李沐芷咬了咬唇,低头答道:“我母亲来过了。” 薛阳没吱声,继续盯着她。 李沐芷眼一闭:“谢谢你。” 薛阳哼地笑了一声:“稀奇了,去年也没见你说个谢字,怎么今天懂事了?” 李沐芷垂首须臾,转身为他泡起了茶,薛阳绕到桌子对面继续盯着她。 虽然已有两年未泡过茶,但她手艺并不生疏,一行一动皆是行家。 薛阳视线被她灵巧细润的手指吸引过去,白嫩嫩的,纤纤的,顺着手指往上看,就是李沐芷那张绝丽的容颜,不似往日里那般随意,虽未盛装却已足够迫人心魄。 薛阳心踢腾了一下,无意识地上前半步,想要靠李沐芷更近一些。 李沐芷双手捧起一杯茶,敛眸递向他,薛阳没有接,也站着不动,就这么等着。 李沐芷定了定心,绕过桌子将茶杯递到他眼前,薛阳还是不肯动一下手。 李沐芷双手举高,将茶杯凑到他唇边,薛阳这才张口,将茶喝了进去。 “我听母亲说,家弟病了,她无法外出,请不来大夫,还望老爷开恩,让大夫去给家弟悄悄并,天寒地冻的,容易拖成大病。”李沐芷一边重新倒茶一边说着,话音刚落,薛阳就数落道:“喝你一口茶还得替你办事,你这茶可比银子都金贵!” 李沐芷又端起一杯,待要过去继续喂着他喝,薛阳骂道:“行了行了,大半夜的喝那么多茶,你是想伺候我还是害我?” 李沐芷手停在半空,进退不是,抿了下嘴,待要将茶杯放回桌上,薛阳却大手一伸从她手中一把夺过茶杯,仰头喝下,活脱脱饮酒的豪放模样。 将空了的茶杯放在李沐芷手上,薛阳出声:“不喝了,东西收了。” 李沐芷有些难堪,头埋得更低。 薛阳瞧着她难得乖顺的模样,心头却没什么喜气,刚才在偏院那里,听富贵一说便撂下正在跳舞助兴的徐彩儿,脚底生风一般来到后院。 明知不可能,却不知心里在期待什么。 李沐芷说出了想要给她弟弟请个大夫,倒让他松了口气,知道她所图为何,心便不再没个定数。 李沐芷待要端着茶具出去,刚一起身,就被薛阳伸手扯住,他皱皱眉:“你就是这么讨好人的?” 李沐芷不动。 “连句好话也不会说,还读书呢,读到后山坡去了?”薛阳恨铁不成钢。 李沐芷回身将茶具放下,思虑片刻,似是有些苦恼,薛阳不动声色盯着她。 “你待要如何?你说,我做。”李沐芷说道。 这一下直接把薛阳给气笑了,无声地骂了句:“蠢货。” 李沐芷还要再问,下一瞬眼前一花,薛阳将她一把扥了过去,伸臂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声调都有些变了:“想要讨好我也简单。” 话音刚落,薛阳大力一扯,床幔落下,两人跌倒在床上。 毕竟寒冬,屋子里虽有旺盛的炭火,皮肤露出来的一瞬,李沐芷还是一哆嗦。 这般情景她已经历无数遍,并无心去抵抗,何况今时今日她有求于薛阳,即便做不到主动,也不能去扫兴。 闭上了眼,消了抵抗的心思,这种变化薛阳岂会察觉不到,李沐芷往日里从未有这般柔顺,此时佳人在侧,他只觉得血都涌到头顶,眼晕目眩了起来。 “你可真是个祸害!”低低骂了句,两人都再无言。 屋子里满是喧闹,听得窗外过来探寻的富贵和翠云满脸通红,跑了出去。 事毕,已经子时,新的一年到来,李沐芷累得口干舌燥。 薛阳收拾妥当,满足地在她身边躺下,李沐芷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薛阳撑起一只手臂,低头盯着她看,李沐芷被他看得心烦,低声道:“将灯熄了。” 富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爷,该去放炮仗了。” 老天知道,富贵等得多难受,翠云已经不肯过来了,只好他一个人悄悄凑过来,确定屋内歇了声响后才提醒。 薛阳利落起身,活像刚才的事没损他体力还添了他许多精气神似的:“我去了。” 李沐芷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薛阳穿好衣裳没有耽搁,走出屋去。 富贵跟在身后,艰难地开口:“老爷,奴才为您整理下头冠。” 薛阳一顿,笑了两声:“弄。” 方才跟李沐芷闹得太凶,头发已经散了一半。 富贵帮他理好,二人去往前院。 李沐芷起身简单洗了洗,又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衫,才躺回床上,心里盘算着,刚才她的表现薛阳应当是满意的,待会儿若是他还回来,一定趁热打铁,再提一嘴给家弟请大夫的事。 这样想着,渐渐有了睡意,刚迷糊着,一个冰凉的身体从后面贴上她,李沐芷吓得睁开眼,随即薛阳的声音响起:“熄灯做什么?亮着,我想看着你。” 李沐芷不待开口,薛阳已经俯身下来,李沐芷忙道:“为我家弟请大夫的事,别忘了。” 此时的她无论说些什么,在薛阳看来都是魅惑不已,他不假思索应道:“知道了,只要你好好伺候我,什么都成。” 李沐芷睁开眼睛望着身体上方的他,缓缓的,似是跨过心头的万般沟壑,伸出双臂揽住了他。 轰的一声,薛阳只觉脑袋都要炸了。 只觉得今夜他哪怕死在这里,也是值得。? 第二十四章 徐彩儿半路将人截住 这些日子以来,翠云整个人那叫个神清气爽,原因无他,自家主子跟老爷不再僵持,后院里再没传出来摔茶杯砸凳子的吵闹声,她不用跟着心惊胆战过日子,当然欢欣。 之前薛阳来后院,十回有八回两人要干架,被李沐芷气得要死,可偏偏还总往后这跑,弄得翠云每次见他来都绷着弦,生怕主子再吃亏受苦。 按说薛阳也不算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但李沐芷特意收敛自己性子,同他好生相处后,两人竟也再没红过脸。 有时候薛阳本性难移,会故意跟她掐两句,前天晚饭,后厨将小酥肉做得爽口美味,李沐芷多吃了两口,薛阳盯她片刻后说道:“厨子这些日子尽心,得赏。” 李沐芷不明所以,薛阳坏笑道:“你吃得好,瞧着胃口都好了许多,多吃点好,这几天胖了点,我摸着都痛快。” 李沐芷闻言将碗筷放下就要走,却被薛阳拉扯到怀里,又是一通嬉闹。 除却这类小事之外,两人之间再无争吵。 薛阳也真的说话算话,为她的弟弟请了大夫,还大发了慈悲,让她母亲过来与她见面,当面告知此事。 李沐芷心踏实了许多,将年后薛阳赏赐的东西塞了不少让母亲带回去,反正这段日子她不跟薛阳闹,收的金银玉器首饰银钱不少,留着无用,母亲要养弟弟,以后要使钱的地方很多。 薛阳这几日正好外出,以往只要他不在,李沐芷都觉得倍加轻松,一旦他回家,周身都紧张起来,可这次因着他让母亲跟自己见一面,又请了大夫医治弟弟,李沐芷对他的归来也没那么排斥了。 二月二这天,薛阳披着落日的余晖榻槛而归,李沐芷早已得了信,比不得徐彩儿整装迎接,也比往日好些,收拾了下自己,又吩咐厨房备了些养生汤,就安静地坐在房中等待。 很快,翠云气愤愤地回来,说徐彩儿那边等在一进门的路上,薛阳脚还没站稳,就被她恨不能扭成三股绳地请到了偏院,这不明摆着要抢人吗! 李沐芷手上不停,为自己倒了一杯花茶,慢悠悠地喝着,翠云又嘟囔了两句,见主子这副不着急的样子才浑然记起,以前李沐芷就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恨不能薛阳被别的女子绊住,一年到头都不要来后院。 翠云住了话头,李沐芷瞧她吃瘪的样子,觉得好笑,轻声细语道:“吩咐厨房摆饭,他不来咱们也要吃的。” 桌上摆好饭菜,厨房送菜的人下去,翠云摆好碗筷,李沐芷坐下就吃了起来,见翠云时不时向外张望,劝道:“你也一道吃点,这么多我吃不完。” 翠云不死心,她不相信薛阳真就不过来了,毕竟从过年到现在,薛阳日日宿在李沐芷这里,哪怕忙到再晚,后半夜才回家也都会去她房里,跟她歇在一处。 那时候徐彩儿是咬碎了银牙,气炸了肺腑,却无甚有效法子。 期间她也试图挽回过薛阳,炖了粥,做了鞋子,巴巴地想送过去,可书房不敢去,怕像上次那样坏了规矩,只好等在门口处,结果被薛阳看见训了两句,说丢人,显得薛家的女人想男人想疯了。 徐彩儿无奈只好悻悻回去,捧着自己的心意往前厅去碰运气,十回里面有八回他都不在,腻在李沐芷所在的后院,她总不至于跑到人家门口去献殷勤,而且天冷了后李沐芷就不怎么来饭厅用饭,厨房都是将饭菜送到她房里,连带的,薛阳在家的时候也都是随她窝在房中,徐彩儿想见薛阳一面都难,更遑论培养点情分,只得作罢。 为了见薛阳一面,徐彩儿算是绞尽脑汁,今天终于被她碰上,满眼期待地迎上去,言语恳切:“老爷,我准备了热水还要热汤,去我那里洗洗,吃顿饭。”薛阳风尘仆仆,见她泫然欲泣的可怜样,思虑片刻,没有拒绝。 李沐芷安静地吃完饭,翠云收拾妥当后,她便起身去净房洗漱,回来歪在榻上看着薛阳送来的话本故事书,刚翻了两页,门一响,薛阳从外面进来。 李沐芷以为是翠云过来添水,没听到动静,抬头去看,见薛阳已经坐下,他的出现的突然,李沐芷有些愣神。 “看什么?几天不见不认得爷了?”薛阳见她呆呆的样子,心里痒痒,忍不住想要逗弄下,可话一出口,又见她丝毫不着急安稳看书的样子,语调中就带了不满。 熟悉的痞气语调,让李沐芷的神思回来了,她视线在薛阳面上转了一圈,皱眉道:“你没有沐浴更衣吗?” 薛阳一顿,接着骂道:“爷马不停蹄过来,就落你这么一句?还敢嫌弃爷?没良心的东西!” 李沐芷扭开头,继续看着书,对于他的话也不恼。 薛阳司空见惯这般,知道她也不会多说什么,闹不好两人多日没见再吵起来,便没再发脾气。 何况有些心思也没法开口说出来。 徐彩儿楚楚可怜地央求他过去瞧瞧,到底是朱家送来的人,这俩月也冷落得很,便随着她去了偏院。 徐彩儿一通忙活,薛阳却只净了净脸,洗了把手,拒绝了她沐浴的请求,甚至于连衣服也没换。 徐彩儿见他这样,有些怯怯的,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薛阳见不惯她这样,直接坐下说道:“上菜,陪你吃顿饭。” 徐彩儿本还想再使点美人计外加苦肉计,但见薛阳有些急不耐的神情,就生了几分胆怯之心,不敢再耽搁。 薛阳饿了,一顿饭吃得又急又快,徐彩儿伺候得殷勤,见他吃相,不由得窝心说道:“老爷,您受苦了!” 薛阳待问问是何意,又觉得跟她说话是白费唇舌,何用浪费力气,有这些劲不如留着夜里跟李沐芷大战不休。 见薛阳不出声,继续吃饭,徐彩儿又满面心疼道:“这才几天,您都瘦了,跟着的人没好好伺候吗?” 薛阳见她不上道,还在说个没完,强压着的那点耐心也快损耗完了,本就在她这里待得不安生,此时更是没了胃口,遂放下碗筷:“出去是做事的,又不是吃饭,哪里讲究那么多?” 徐彩儿待要解释,薛阳已经起身往外走,徐彩儿心中懊悔不跌,追上去想要解一声‘老爷’刚出声,薛阳在门口停住,撂下一句:“饭菜不错,过两天还过来吃。” 说罢掀帘快步走了出去。 他跟火烧屁股似的,在徐彩儿那里难坐一刻,一颗心不得着地,终于奔过来了,她却丝毫不领情,明知道不必生气,却难以自控。 几日未见,他想她身子想她的软玉温香,想她的轻眉低语想得紧,心中有气也发不起脾气,可又觉得别扭,便转身坐在桌前,端起茶杯咚咚喝了两大碗茶,肚腹里的火气才算是消散了些,只是冷着脸,瞧着还不高兴的样子。 第二十五章 顺从得像只小绵羊 李沐芷默了半会子,起身向外走去,薛阳正待生气,听到她唤翠云备热水,半边站起来的身子又悄无声息地坐了回去。 李沐芷回来,上前为他倒了被茶,奉到手边,说道:“喝点茶。” 薛阳接过来没有喝,搁在了桌子上,问道:“难得勤快给爷洗个澡,到底是心疼还是嫌弃我脏?” 李沐芷暗自皱皱眉,不知道他今天吃错什么药,话里总是夹枪带棒,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按下疑虑,心道说点好听的总是没错。 “母亲告诉我了,你给我弟弟请了大夫,他身体已经大好,多谢老爷。”李沐芷这几句话说得极为真心,言语间恳切之情溢于言表。 薛阳听了轻哼了一声,做了好事也是需要别人领情的。 翠云过来说水准备好了,李沐芷请道:“我伺候你沐浴。” 薛阳斜了她一眼,李沐芷余光察觉,身形未动,继续低着头。 这么殷勤?薛阳心里犯嘀咕,话到了嘴边,李沐芷那副温雅秀丽的容颜在眼前,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并不愿破坏两人之间的和谐。 虽然同床共枕过许久,但真正这样面对面宽衣解带,却从未有过。 伺候薛阳脱掉外衫的时候,李沐芷还淡定如斯,等到贴身里衣时,她就有些抹不开脸了。 薛阳精壮的躯体呈现眼前,一无遮拦,李沐芷假装不在意,面上无甚表情,手上动作丝毫不停,薛阳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她的脸,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但最后却没有收获,心中好不烦躁。 李沐芷不断对自己说,薛阳就是一个木头桩子,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地伺候他搓澡。 水汽氤氲的净房内,两人都没有说话,只余时不时的水声响起。 李沐芷虽然瘦弱,力气却不小,为薛阳搓后背,力道不大不小,很是舒坦。 “不错,倒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这两年少享不少福。”薛阳对她的手艺给予了肯定。 李沐芷心道,以前若是让她搓澡定是存了勒死他的心。 想想罢了,她收回思绪,斟酌着说道:“我家弟也不小了,听母亲说只认得自己名字,旁的字一概不知,他既身子好了,能不能为他寻个教书先生,好歹念下几本书来。” 薛阳面色冷了下来,李沐芷在他身后,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瞧见他下巴的线条僵硬起来,便心知不妙,忙添了一句:“就那种街头巷尾最寻常的先生就成。” 薛阳冷声道:“教他读书做什么?长大了考取功名来为他父亲找我来报仇?” 李沐芷料想他答应得不会这么痛快,却没想到他会这般抵触。 “你真以为我养着你母亲和你弟弟是大发善心当善人罢!我留着他们不过为了让你老实听话!我……”薛阳还在说着,李沐芷伸手捂住他的嘴,极轻极轻地说道:“我现在已经听话了。” 短短几个字像柳絮一样飘进他的耳中,薛阳一甩头挣脱她本就没有用力的手,扭头去瞧,印象中李沐芷羞愤满是恨意的眼神并没有出现,她一如刚才那般垂首,双手绞了巾帕,继续为他擦拭着手臂,仿佛刚才提出请求的人不是她。 薛阳拧眉,再次看向她,双目平静的李沐芷让他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见他维持着站立不动,李沐芷微微施力在他肩头:“坐下,还差一条胳膊没搓。” 只字不提刚才的争执,似乎两人的对话只不过是幻觉一场。 可李沐芷眉目间的平淡和隐忍又像一根刺一样扎得他不舒坦。 薛阳心中越发不安,可自己究竟为何这样,又让他隐隐生出一股怒火,长臂一伸,将巾帕扯了过来,语气不佳道:“我自己来,软绵绵的没点力气!” 李沐芷站在他身后,安静如斯,薛阳只觉她平和的目光像是两团灼热的火把,烫得他后背一片火辣辣。 正待开口赶她走,李沐芷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一下下砸在他心头,迫使着薛阳无法自控回身望去,屋内已空无一人,只余关门声回荡。 她去哪里了?做什么去了? 薛阳待不住了,急匆匆从盆里跳了出来,想要追出去,步子迈出去又觉得不妥,生生站住。 李沐芷这些日子的乖觉,包括今晚主动服侍他洗澡,个中原因,薛阳都能猜出个七八,可她这些日子也确实敛了性子,以往炭火一般容易被激怒如今却这般平静无波。 越是这样平静的外表让薛阳的心没法安定,他在屋子里磨了片刻,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心,追了出去。 卧房里的李沐芷竟然在铺床,手里正拍着枕头,就听到嗒嗒脚步声,她回头,见薛阳身上未着寸缕,脚上还滴着水,这么突兀地站在门口,一时皱起眉来,道:“怎么不擦干水穿上衣裳呢?” 剩余的话在嘴里盘旋两圈,被她不情不愿地丢出了口:“天这样冷,容易着凉。” 说罢,似是不能承受这般话语竟从她嘴里说出来,立马转过身去继续整理枕头,强硬压下心头所有的不适。 薛阳一颗毛躁浮动满是褶皱的心,被李沐芷这句话轻而易举抚平,他定了定心,跨步上前道:“更衣。” 李沐芷顺从地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内衫为他穿上,系带子的时候,眼睛只盯着自己的手看,薛阳忽然制止:“睡觉何用系这么紧实?” 原本后面还有一句:反正待会儿还要脱,穿着妨碍办正事。 李沐芷明明面色那般平和,他却说不出来调笑的话。 收拾好了,李沐芷径直去熄了灯,屋子里一片黑暗,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睛适应了后才往床边走去。 薛阳已经坐在床上,等她走到近前,自然地伸出手去接应,李沐芷迟疑了一下,就将手放在他手心。 下一瞬,李沐芷眼前地转天旋,一头栽倒进薛阳怀里。 薛阳忽然发动,大力扯了她一把,李沐芷不防备,丝毫反抗都没有,就被他翻身压在身下。 外间屋子墙上燃着一盏暗暗的灯,此时窗户纸透出些许亮光,李沐芷得以看见薛阳的面色。 他双目灼灼,力透纸背般望着她,李沐芷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已经这么久了,即便无情,也能够做到迎合,让他尽兴。 离得这般近,李沐芷身上淡淡的幽香飘入鼻中,薛阳身体像是干柴被她点燃了引信,瞬间就成了燎原之势。 李沐芷之于对薛阳,如同将死之人趋向最后一抹光,谁都阻挡不了他的步伐。 灯盏内的油已过半,卧房内床幔里晃动仍旧不停,将漫天的星斗都染上了红晕。 夜深后,已经安静的屋内再次传出响动,院内守夜的阿婆在廊下巡视,被这份声响吓了一跳,细细听来,赶紧溜走。 半睡半醒中,李沐芷似乎听到薛阳说了一句什么,待要想问是什么,又没了力气。 第二日,李沐芷直接哑了嗓子。 第二十六章 书房里的欢愉 富贵一大早亲自送来一堆东西,有吃的有穿的也有戴的,以往李沐芷还会觉得他一个管家亲自跑腿,现在已经见怪不怪,直接让翠云接着,她不出面。 这些物件,当然不会是富贵的心意,在翠云和阿婆眼中,薛阳这般丰厚的赏赐,以及夜夜留宿就是极大的宠幸了,只有李沐芷知道,那个男人,心中的冷硬一如既往,一切不过是表象而已。 后来,两人鱼水之欢的时候,李沐芷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不给家弟请先生,让他买几本书,认得字总行?回应她的是薛阳的冷漠。 自此,李沐芷死了这份心,在心中默想,只要母亲他们能好生活着就行了,别的,也就不奢念了。 闲暇时候,李沐芷会吩咐厨房熬点汤之类的补品,若是薛阳来房里用饭,就直接喝了,若是在忙,就亲自送到书房。 第一次送过去的时候,富贵也是吓了一跳,小心提醒着,老爷不允许旁人去书房,李沐芷并不纠缠,转身就走,将汤放在自己屋里桌子上,晚上薛阳过去歇着的时候瞧见,问她:“怎么今日汤是凉的?有法子喝?” 李沐芷端起来解释道:“书房我去不得,就放这里了,你若是想喝,我去给你热热。” 薛阳问:“是你炖的?” 李沐芷望了他一眼,将汤碗端了起来,准备出去。 薛阳知道这句话是白问,李沐芷亲自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还是要这般问上一问。 “我出的钱,让后厨特意去买的食材。”李沐芷说完便要往外走。 薛阳伸臂拦在她身前,一把将碗端起,仰头咕咚咕咚没几口喝光。 李沐芷有些不解,说道:“凉了。” 薛阳咧咧嘴,露出不怎么满意的神情,将碗搁在桌上,吩咐说:“日后再炖好了汤,我若是没过来,就送到书房去。” 李沐芷看他一眼,薛阳又补充:“汤就得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让你送你就送。” 李沐芷轻声应了下,转身走了出去。 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薛阳使唤她伺候的一种新法子,可在翠云和薛宅的其他下人看来,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除了富贵管家以外,从来不允许旁人进去的书房,竟然为李沐芷破了例,任由她自由出入,那说明了什么? 指不定什么时候,薛宅就要有女主人了。 薛阳看似随口的一句话,越发衬得徐彩儿像个笑话,她去书房挨挂落,因为薛阳片刻都离不得李沐芷,让她随便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有李沐芷自己知道,所谓的自由出入书房,不过是以讹传讹,她送汤品也不过是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离开,桌子上书架上内屋里什么也看不到。 转眼来到三月,晚饭后,薛阳仍旧在书房忙碌,李沐芷便亲自端着汤碗送过去,薛阳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听她敲门禀告,便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李沐芷将汤放下,小声劝道:“先喝碗汤,都这么晚了。” 薛阳抬眼看她,端起碗来,一边用汤匙搅拌一边问:“担心爷饿着?” 李沐芷没有出声,扭头看着旁处,并未将视线投在书桌上的书信上。 薛阳瞧着她平静无波的面庞,也不抱什么希望能从她嘴里听说什么心疼人的话,便端起碗来将汤喝尽。 李沐芷安静等着,将汤碗端起,转身待走,被薛阳一把拉住:“急什么?刚来就走?” 李沐芷解释:“你还有事,我回去了。” 薛阳笑:“现在不忙了,过会儿有人要来,先别走,在这待会。” 李沐芷瞥见他桌上茶碗空了,便起身道:“我给你添茶。” 薛阳不满她总想从自己怀里离开,双臂一伸箍住她,制止她起身:“老实坐着,别乱动……” 已经拎起茶壶的李沐芷被他这么一扯,身形不稳,手臂一歪,茶壶的水瞬间洒了她一身。 李沐芷低呼出声,薛阳手背也被淋上水,他双手未松,抱着她就站了起来。 “松开,我衣裳湿了。” 李沐芷推着他的手臂。 薛阳这才松开,甩了甩手背上的水珠,见李沐芷胸前一片都湿了。 “哈哈。”薛阳不知怎的笑出了声,惹来李沐芷瞪了他好几眼。 许是甚少见她这般娇嗔神情,薛阳心像是被一只小手轻轻挠了下,有些跳得发快。 李沐芷用袖子去擦,却是徒劳,她无奈说道:“我回去了。” 说罢就想回去将湿衣服换下来,薛阳像是中了邪,一把拦住她,声音哑了几分:“我来替你擦。” 他举起手覆在李沐芷身前,摩挲两下,喉结处便是一抖。 李沐芷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有些慌神,转身便要走,肩头却被薛阳先一步扣住。 越是这样亲近,薛阳越觉得不够,李沐芷身形不稳,单手撑住桌子,另一只手想要推开薛阳,犹豫须臾,也只是停留在他后背处,什么都没做。 薛阳似是发了狂,近乎溺毙。 李沐芷只觉脚底发软,险些摔倒,薛阳干脆将她一把抱起放在桌上,高矮更是合适。 富贵的声音传来:“老爷,宋掌柜到门口了,这就请进来吗?” 李沐芷浑身一紧,慌得不行,忙去推薛阳,却推不动,他像是没听见。 李沐芷急了,小声提醒他:“来人了,快起开。” 薛阳正在兴头上,不情不愿地起身,目光触及李沐芷的肌肤以及上面的红印,还有她通红的脸蛋,忽然生出一股戾气。 若是她现在出去,岂不是要跟富贵和宋掌柜迎面撞上? 她这番模样,薛阳不想让任何人瞧见,只能属于他! 腹内邪火越来越旺,薛阳扭头冲着富贵喝道:“你去接着宋掌柜,伺候他在外间等着!” 说罢将李沐芷拦腰抱起,转身进了内室,脚回身一踢,将门重重关上。 富贵这下什么都明白了,老脸一红。 李沐芷拍打薛阳的手臂:“你发什么疯?” 薛阳不跟她啰嗦,将她撂下,按倒趴在榻上。 李沐芷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袖。 外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李沐芷吓得双手捂住嘴,生怕发出丁点声响,薛阳却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直到尽兴。 李沐芷瘫在榻上,无声地喘着粗气。 薛阳寻不到巾帕,便扯过李沐芷散落地上的衣衫擦拭一番,整理了下着装,从容走了出去。 李沐芷起身,稍事整理后坐在榻上,忽然瞧见旁边墙上有一处暗痕,她缓缓起身,极轻地伸出手,按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什么东西打开了。 等到谈完事情,薛阳派人带来新的衣服,进到内室给她换上,却见她侧躺在榻上,披着薛阳寻常用的被子,已经睡着了。 薛阳觉得好笑,看着像猫一样蜷缩着的李沐芷,忍不住低头在她肩头亲了亲。? 第二十七章 有了身孕 李沐芷又吐了。 瞧着她日渐消瘦的脸,翠云担心不已,这种吃了就吐的状况已经持续三四天了,每次她说要去请大夫,都会被制止。 今天更糟糕,早晨吐到中午,一口饭都没吃,翠云心里慌得不行,趁着李沐芷睡着偷偷跑到前院去告诉了富贵,请他想个办法。 富贵一听也大吃一惊,薛阳刚出门没两天,万一回来时候李沐芷有个好歹,谁都不好过,思来想去,他去请了徐阳天过来。 到了薛宅,李沐芷却不肯配合,翠云和富贵都不理解,为何她会这般抵触被大夫诊病,明明生了病,却讳疾忌医。 徐阳天是什么人,打眼一瞧,又问了翠云些许问题,心里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李沐芷还在抗拒不肯让他诊脉,徐阳天语出惊人:“李姑娘怕是有了身孕。” 翠云先是震惊,后又喜出望外,李沐芷若是怀了孕,那在薛宅博一个名分应当是可以了,是啊,她这个做丫鬟的怎么能这么粗心呢,李沐芷确实两个月没来月信了,她却只当姑娘不遭罪,自己也省事不必清洗衣物床单了,竟然将这种重要的事情忘记! 富贵也是满脸喜色,同翠云一道给李沐芷贺喜,徐阳天瞧了一眼李沐芷的神情,话外有话说道:“不用高兴得太早,也未必是什么喜事,我看,有的人怕是不愿意。” 李沐芷面色一派慌乱,徐阳天趁机上前扣住她的手腕搭上了脉搏。 此时的李沐芷已经失了方才抗拒的心思,呆坐不动,徐阳天收回手,起身对富贵和翠云说道:“去回你们老爷,李姑娘确实有身孕近两个月,只是她郁郁寡欢脾胃不佳,脉象很是薄弱,日后要很是小心,我开两副药,喝完再说。” 说完准备要出门的徐阳天又回身,看着李沐芷说道:“我初为人父,内心喜悦不已,不忍看你走错路,稚子无辜,你且想好了,莫要日后追悔莫及!” 说罢大步离开,富贵小跑跟着,说是要给他诊金,徐阳天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几个大子罢了,谁稀罕!要不是看在薛阳的薄面上,我才不来,耽误我看闺女!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我呢,起开起开,别挡路!” 富贵还要再说,徐阳天出了大门打马而去,富贵站在门口,无语至极,这个徐阳天素来桀骜,到底不能缺了礼数,唤来家仆,吩咐他去账房领了银钱,亲自送过去,加之又是喜事,遂又加了一包银钱。 徐阳天火急火燎赶回家,妻子正歪在床上逗孩子,见她用手臂撑着,忙上前劝道:“夫人不可,快快躺下!” 徐夫人不在意道:“我再过两天就出月子了,哪里这么娇贵。” 徐阳天嘻嘻笑着,耐着性子哄说:“留心一些好,你这么年轻,不好生保养日后怎么办?况且,这是第一胎,日后你还要给我再生两个,我能不当心吗?” 徐夫人斥道:“你愿意生纳个妾罢!我是不再生了!” 她刚疼死疼活地生完,还没从第一胎中缓过劲来,现在一听徐阳天的话就生气。 徐阳天自知说错话了,忙道歉:“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夫人可不要恼了我,再气坏了身子,你现在不能动气,日后你愿意生就生,不愿意生就不生,谁也不能勉强你,反正我是不纳妾!” 徐夫人被他逗笑了,问道:“怎么,纳妾不好吗?” 徐阳天撇撇嘴:“你看薛阳,后院不消停,人就不安生,他就这么折腾,我看早晚得出事!” 徐夫人想起李沐芷那张绝美的容颜,有些忧心问道:“是李姑娘出什么事了吗?你今日去诊病,可是有什么事?” 徐阳天摇摇头:“她现在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有了身孕罢了,只是再这么下去,出事也不意外。” “此话怎讲?” 徐阳天逗弄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可爱的小脸蛋,说道:“有了身孕瞒着人,不肯看大夫,身体虚弱成那样,八成都是自己作的,也不肯好好吃饭,再这么下去,滑胎是迟早的事。” 徐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有了孩子的女子听到这种话,难免唏嘘感慨一番,她叹了口气:“我瞧着李姑娘人不错,又生了那般模样,在薛阳手下过活似不如意,也难为她了。” 徐阳天拍拍妻子的肩膀,佯怒道:“你可不许为旁的不相干的人发愁,现在的你就得每天欢欢喜喜的,怪我,以后我不同你讲这些糟心事。” 徐夫人嗔他一眼:“左右李姑娘曾是我的病人,你若再去,多费心照看下。” 徐阳天不以为意:“她一心向死,别说是我,就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 见妻子又露愁容,话音一转,宽慰她道:“你啊就是心善,好,我答应你,日后再去定会好好为她诊病。” 徐夫人这才点点头。 薛阳一回来便听富贵禀告了李沐芷有身孕的事,当时他正在净手净脸,闻言当场愣住,水珠顺着他脸和手往下滑,湿了衣领和袖口也浑然不知。 富贵瞧见,忙扯过帕子上前递到薛阳手中:“老爷,擦擦水。” 薛阳迟缓地擦着手,巾帕却只在手心里打转,手背上手腕处的水依旧没动,他似是忘了,呆愣愣地转身进了房间,倚靠在房门上,半晌未动。 看自家老爷这般,富贵心里有些没着没落,又知道薛阳的性子,没敢上前,悄悄地去吩咐厨房,给李沐芷好生做饭,不能味道重了,另外多炖个清口的汤,还有要盯着熬药。 薛阳那夜没有去后院,李沐芷在房里忐忑等了许久,直到她歇下,仍旧不安心,派翠云去前院悄悄看看,薛阳还在不在忙。 翠云去问了富贵,没有惊动旁人,得到的答案竟是,薛阳已经在自己房中睡下了,见翠云不肯相信,特意领着她去薛阳院内看了一眼,指着漆黑的屋子说:“看,灯都熄了。” 见翠云脸色不好,富贵归拢着话头安慰她:“许是老爷累了,想好生歇一晚上。”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以往薛阳大半夜归家都得跑到李沐芷房中折腾一趟,哪怕熬到天亮没落着休息,第二天也神清气爽,干活不耽误。 这番回来,天都没黑,又得知她有了身孕的消息,按说怎么着也该过去走一趟,可他连晚饭都没吃,憋在自己屋里,早早熄了灯,不让任何人打扰。 富贵心中是有一百个疑问的,但主子不说,他也不能多问。 又哄了翠云两句,将她送回去,翠云回去告知李沐芷薛阳今夜不会过来了,说着还有些替她不值,李沐芷闻言却松了一口气,终于躺下,没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翠云恨恨想着:男人果然都是贪色的家伙,李沐芷有了身孕不能陪寝,竟连过来都不肯过来!来日等李沐芷生下个大胖小子,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第二十八章 你为何想要这个孩子? 李沐芷早就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她虽并未随父亲学医,但最基础的药理常识还是懂的,当她发觉自己第一次没来月信的时候,还以为是日常推迟,再过些日子,她为自己搭脉,心里隐隐有了感觉,却有些吃不准,毕竟诊脉技艺一般。 另外在心底深处,她不愿也敢相信自己有身孕这件事。 徐夫人曾经说过,她体质阴寒,不易受孕,加之这些年,她钦点的许多饭菜汤水都是寒凉之物,李沐芷一度认为自己不会有孕。 真到了确定这一天,她除了慌乱,纠结外还有深深的迷茫,像是有决定要做,可她却踟蹰不前。 薛阳第二日早早出门,照旧忙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归来,直奔了后院,翠云见他终于来了,也忘记生气这回事,喜得不行,连忙奉茶。 薛阳问了她一些关于李沐芷日常起居的小事,翠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尤其将李沐芷最近胃口不好的事着重描绘了几句,薛阳听完,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来,便让她下去。 翠云琢磨着,薛阳定是像往常那样留下一道吃晚饭,便快速跑向后厨。 李沐芷贪睡许多,午后歇息一直睡到太阳下山仍旧没有醒的意思,薛阳一进屋就见她盖着被子,只露着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安稳地睡着。 薛阳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极缓慢地走到床前,挨着她坐下,望着她清丽的睡颜,一时怔怔的,走了神,面上常年冷峻的神情也消失不见,像是扒了一层皮,露出他原本的模样。 李沐芷忽然惊醒,蓦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他,吓得直直后退半个身位,薛阳脸上重新挂上一层寒霜。 神思回位,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做不妥,李沐芷缓缓地垂下眼帘,盯着薛阳长衫上的穗子看。 两人这般僵持了好一会儿,薛阳才算是缓和了些神情,偶见李沐芷一缕头发塞在衣襟里,便要伸手替她取出来,手刚递过去,没等碰到她脖颈,李沐芷就抗拒地向后挪去,半个身子都坐了起来,警惕地望着他,语气有些冷:“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有身孕了吗?” 薛阳初始没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他本意只是想帮李沐芷撩一下头发,并没有想要跟她亲昵的意思,所以并没有往那方面想,可再见李沐芷眼中的厌恶,忽地一下明白她意欲何指。 薛阳有点想笑,说她:“你当爷是牲口,每天只想那点事?” 话音刚落,再看李沐芷对自己靠近抵触得毫不掩饰,有些事渐渐浮上心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薛阳语气冷了下来。 李沐芷此时撇开头不再看他:“徐大夫来诊出来的。” 薛阳一个字都不信,他白日去药坊忙碌,回来路上特地抽空去了趟许徐阳天那里,问了一些事,两人是多年好友,徐阳天也没打算瞒着他,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知,说,李沐芷对于孩子,可能有旁的心思。 徐阳天早就说过,李沐芷并不是那种愿意踏实跟着薛阳过日子的女子,劝他不要因为李沐芷的美丽对她太过迷恋,虽然长得好,但不兴家旺夫。 薛阳只是含糊笑笑,并不多言。 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件事,曾经到访李家的一位高人,对李沐芷盛赞有加,说她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宜家宜室。 尤其最后四个字,跟徐阳天的评价截然相反。 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过来,可是迎接他的确实李沐芷不加遮掩的厌恶,跟他这次离家之前,判若两人。 薛阳心速速地沉到海底,他压着声音,问道:“你虽未正统随李平山学过医,但耳濡目染多年,最基本的把脉总会的?” 李沐芷不出声,又恢复到曾经的惜字如金模样,冷硬地在两人之间竖起坚冰,似乎这两个多月来她温柔体贴的日子都是幻觉。 “若连这个都不懂,真是辱没你们李家的门风!”薛阳冷笑连连,心底的怒火快要压不住了。 如果李沐芷早就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那她就是故意的!两人之间的房事如此激烈,一个小心就会出事,她竟然只字不提! 他提起父亲,李沐芷本就难以忍耐,再听他侮辱的话,登时愤怒滔天,待要跟他争论,都忽地冷静下来,每次自己痛苦生气都会让薛阳觉得有成就感,他的目的不就是折辱自己,进而折辱李家吗? 断不能让他如愿。 想通其中关节后,李沐芷冷静了下来,薛阳为何会这般暴躁?心思百转,忽地转过头来,望着他,语气平平,问道:“我早知道了又如何?听你的语气,你是不满意我没有告知于你?怎么,你怪我?” 薛阳刚要反驳,李沐芷又冷冷说道:“莫非,你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薛阳倏地瞪着她,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双目喷火。 他这般反应正中李沐芷下怀,一朝得逞,李沐芷继续添火:“你为何会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他若有命平安长大,得知你是他母亲的杀父仇人,会如何自处?这样的冤孽,有存活的意义吗?” 没有人知道,薛阳昨夜想了什么,似是要一夜白头,当他终于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李沐芷却给了他当头棒喝。 昨晚之前,他也从未想过两人之间会有个孩子,可现在,他心里已经接纳了这个事实,李沐芷腹中这个花生米大小的孩子,已经存在于薛阳对未来的幻想之中。 他受不住李沐芷口中冰冷的话加诸于这个孩子身上。 李沐芷眼中的难得一见的狠厉清楚地告诉他,母亲不想要这个孩子。 薛阳心里慌了一下,他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李沐芷,声音阴凉:“活着,才好提醒你,委身于杀父仇人身下的屈辱,不是吗?” 李沐芷五指收拢,忽地起身扑了上去,双手死命掐住薛阳的脖颈,似是要跟他同归于尽! 薛阳两手一翻就扣住她手腕,待要用力,李沐芷根本不是自己对手,一个用力,他就能将她掼到一边! 但要发力时,却记起她有身孕,只能收回力道,将她双臂压下,控制着力道,将她推回到床上。 “你要是想你母亲和弟弟好好的,最好给我老实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什么事,他们都别想好过!” 末了怕她不信,又加一句:“我说到做到!” 第二十九章 孩子险些掉了 李沐芷的胃口奇差,根本什么都吃不进去,翠云得了薛阳的死命,说是一定要让她吃进东西去,每天都要检查,若是李沐芷瘦了一两,她就挨一鞭子。 翠云慌得扑通一声跪下,原本以为薛阳是为了李沐芷的身体着想,可下了这么道命令,又让人胆寒。 薛阳走后,富贵悄悄回身,见翠云还在跪着,心疼地拉她起来。 翠云眼里挂着泪,想哭又憋着,富贵安慰道:“老爷就是想让你知道,姑娘得好生吃饭,马虎不得,不会真罚你的。” 翠云显然不信,薛阳说一不二的性子她是见识过的,积威甚深。 富贵忙说:“我会跟老爷求情的,实在要打,就打我。” 翠云愣了下,富贵以为她看不上自己的分量,又添了一句:“你姑娘那么疼你,断不会看着你吃苦的,就算我在老爷面前不得脸,姑娘也会护着你的。” 翠云知他领会错自己的意思,又不好再揪着话头说个没完,瞪他好几眼,才道:“你皮糙肉厚,谁要你替我挨打。” 富贵听她说笑,心里跟着一松,抽出一张干净整洁的帕子递过去:“别哭了,让人瞧着怪可怜的。” 翠云接过来,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嘴上不服输:“谁要你可怜了?” 擦完将帕子整齐叠好,又还给了富贵,脸上恢复了坚毅的神色:“我才不哭呢,姑娘本来就心烦,我不能让她瞧见我哭哭啼啼的,闹心。” 富贵将帕子好生地收回怀兜里,一听这话,哭笑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心思的缘故,自打跟薛阳闹崩后,李沐芷吃饭更是糟糕,吃几口恨不能将苦胆水都吐出来,富贵来送东西时候捎带劝解两句,提了薛阳下令,她若是身形不见长,院里伺候的人都得遭殃。 李沐芷不愿连累人,逼着自己多吃,可吃得越多,吐得越是惨,最后直接吐得带上了血丝,翠云吓得要死,以为她是怎么着了,慌忙去找了小山请大夫,徐阳天检查后,只说身体照旧虚弱,喉咙吐得伤着出血,并无大碍。 薛阳晚上回来就听说此事,气得够呛,心里火烧火燎,又急又气,他好容易将自己说服,愿意留下自己跟李沐芷的孩子,可她却这番寻死的样子,怎能不火大? 想起不久之前,两人还在书房里颠鸾倒凤,抵死缠绵,书桌前两人亲昵的画面历历在目,薛阳像是跟刀一把戳进心窝里,恨得站起身,抬脚用力将眼前碍眼的桌子给踹翻,桌子上的书信哗啦洒了一地,他犹自不解气,上前又狠命跺了几脚,直到桌子散架,这才算完。 拿桌子泄完愤,又将后厨大骂一顿,都是一群废物!连点孕妇爱吃的东西也做不出来!听得富贵在门外无声望天,直摇头叹息。 薛阳自己也是半个大夫,怎么会不知道李沐芷吃不下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关桌子和厨子什么事? 旁人自是认为李沐芷反应这般厉害,是因为她身子虚弱,也算是正常反应,只有薛阳知道,李沐芷骨子里就压根不想要这个孩子,鬼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他已经好几天没去后院了,夜里忙完,不知觉就走到门口,阿婆一见他,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李沐芷正歪在榻上跟翠云闲聊,薛阳从门外听见,心里复杂万千。 犹记得当年他在李家当学徒时,李沐芷还是个爱说爱笑的姑娘,那时候她虽性情温婉,却也不是那种整天不见一字的人,素日里也爱种个花,吟个诗,天气好了外出踏青,小溪边摘菜,小河里抓条鱼,可到了薛宅,她就变成了一个锯嘴葫芦,整个人暮气沉沉。 往日印象中的她,竟然难跟眼前的她重叠在一起。 薛阳沉默良久,似是失了魂魄。 翠云出来的时候撞见了他,吓了一跳,急忙行礼,屋子里的李沐芷听到声音,面色一沉。 薛阳迈步进去,见她的神情淡漠,心头像是被浇了盆凉水,搅合得更加五味杂陈。 原本是想要好生说话,让她爱惜身体,可他没法温言相劝,硬邦邦地说了两句,李沐芷以为他是在指责自己,二话不说,端起桌子上的果脯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咽下去,薛阳见不得她这般,不待开口,李沐芷已经头一歪,吐了起来。 气不待喘匀,她又拾起果脯继续往嘴里塞,吃了吐,吐了吃,如此三次,薛阳已经双目燃起,冲上去将她手里的果盘夺过来,恨到不行,咣一声砸在墙上,李沐芷瞪着他,下一瞬又吐了个昏天暗地。 薛阳捏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拎了起来:“你找死?” 李沐芷冷笑一声:“你答应吗?” 薛阳像是被锯掉舌头。 他说不出口答案。 李沐芷再问:“我不明白,你既害我全家,为何不斩草除根?留着我们,不怕是个祸害?万一哪天,你死在我手里呢?” 薛阳脖子青筋暴起,忍耐又忍耐,最后松了手,收了力,没将她摔到床上。 “你要是想死也成,先替你母亲和你弟弟收尸!” 李沐芷骂道:“混蛋!” 薛阳上前一步捏住她下巴,眼里汹涌的恨意灼烧着李沐芷的双眸:“你知道我混蛋,我什么都干得出来,别再挑战我的耐性,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下一次,我直接带你去给你母亲和弟弟收尸,让我想想,先从他们谁开始?” 李沐芷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一扭头再次哇哇吐了起来,直到最后吐到吐无可吐,还在不停干呕。 薛阳上前一步,生生停住,手悬在半空,五指抓紧,悔恨自责和恨意交织胸口,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转身奔了出去。 翠云瑟瑟发抖等在外面,薛阳骂道:“耳聋了?听不到你主子在吐?还不快去请大夫!” 翠云转身就跑,去找了富贵。 徐阳天大晚上又被请了来,自是没好气,给李沐芷扎了几针,才好了些。 薛阳送他出去,徐阳天没好气道:“我说你这位小妾什么人物?年纪轻轻气性不小?什么事值得气成这样?五脏六腑都恨不能炸了,她又怀着身孕,本身坐胎就不好,这一番动了胎气,不是我开的药素日保养着,今天她就能交代了肚子里的娃!” 薛阳面色阴沉,低头走路,一声不吭。 薛宅的人怕他这个样子,生意场上的也说他是铁面阎罗,可徐阳天才不怵他,薛阳的脸爱臭成什么样就臭成什么样,他照说不误。 “你要是想保她肚子里的胎,就好生着些,你的人,除了你以外,也没人敢惹?消停点!下次再有,别叫我了,直接准备后事!”徐阳天巴拉巴拉说完,薛阳骂了一句:“放你娘的屁!” 徐阳天瞪他一眼,上马打鞭,头都不回。 第二日,薛阳从药坊里弄来一个懂药理的妇人,塞到后院,旁的一概不管,每日专盯李沐芷的吃喝。? 第三十章 想尽办法 薛阳安排的妇人姓崔,后院的人都唤她崔婶,自她来了,李沐芷吃的喝的全都要经手一遍,想吃什么都得她审过才算,不然后厨不敢做。 翠云开始气得要死,崔婶好声好气,话却坚定不可更改:“姑娘身子弱,已有滑胎之症,若再不加以防备,多吃口少吃口的,孩子可能就没了,你难道不希望姑娘好好的,孩子好好的?” 一席话说得翠云无力招架。 崔婶审视她一番,又不轻不重说道:“我问了,姑娘素日的饮食,寒凉太重,实在糟蹋身子,你身为她唯一的侍女,若是老爷追究起来,你多少也有些伺候不慎的错?” 翠云直接没了话头。 无论崔婶说得是真是假,不希望李沐芷出事是她真心所愿。 有时候李沐芷钦点了某个菜,崔婶从旁听着便会琢磨一番,察觉有丁点不对劲的,都会制止,给的理由简单又粗暴:“老爷有令,凡对姑娘身体有损的吃食,都不可入口。” 翠云听不下去,小声劝道:“姑娘实在没胃口,就想吃这个,少吃点不行吗?” 崔婶也不反驳,就是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过去,眼里却毫无笑意,翠云被她发黄的眼珠一盯,脚底就会打个哆嗦,再没了话说。 即便崔婶不在,没听到,厨房送过来吃的,她就一定会出现在门口,率先检查一番,那些不经她点头的吃食,什么都进不了李沐芷的房门。 李沐芷自然心有不甘,翠云也时常觉得憋屈,可在薛宅上下口中,这样的待遇可不一般,无非是薛阳宝贝李沐芷和她肚子里的娃儿,所以才万般小心。 徐彩儿在房内,气得快要吐血。 虽然李沐芷还会时常觉得下腹不适,但在崔婶的监督下,她吃得都是补气养身的饭菜,加上一日三次保胎药,顿顿不落下,没过小半个月,李沐芷气色确实好了些,连带身形也没那般瘦削。 薛阳过来看过她好几回,对她的进展很是满意,活像养猪户看到圈里的猪上了膘。 李沐芷的心却越发阴沉。 这日晚饭,薛阳过来陪着她一道用的饭,两人沉默着,谁都没说话。 李沐芷吃得慢条斯理,薛阳早早吃饭,放下筷子,见李沐芷吃得越发慢了,便又拾起筷子,随意捡着饭菜嚼着。 看了半会子,李沐芷吃东西慢悠悠的德行看得他咬牙,干脆起身走了出去,唤翠云去后厨上些清淡的汤水。 回到屋子里,李沐芷已经放下筷子不吃了,薛阳皱起眉头:“就吃这么点?徐阳天的夫人有孕时候,我记得一顿饭吃得比我俩加起来都多,你再看看你,吃得跟喂鸟似的,兔子吃得都比你多。” 李沐芷抬眼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扭开头,端起茶碗来待要喝,薛阳脸色大变,上前一步大力一拍,茶碗应声摔裂在地上,碎成渣渣,里面的汤水洒了一地。 “怎么现在你屋里还有茶?哪个伺候的不长眼?翠云!”薛阳大喝道。 李沐芷站起来:“这是果茶!果子泡得水!” 翠云已经进来,什么都不待说先跪下,李沐芷看得皱眉,快步走过去,待要扶起翠云,一弯腰,薛阳像是被蜂子蛰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扯住她胳膊,拦住她:“站好了。” 李沐芷心累得不行,解释道:“没人给我喝茶,就算我要喝,就算翠云不长脑子记不住,崔婶也不答应啊!” 薛阳看了看她,松开了手,转过身去不看主仆两人:“起来,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 李沐芷待要走到里间,薛阳跨步挡在她身前,李沐芷抬眸:“让开。” 薛阳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辗转三思,道:“你老实些。” 李沐芷一下子笑了,满是自嘲道:“我敢不老实吗?” 薛阳视线下移,停留在她还没有隆起的肚子上:“你素来聪慧,不会想不明白,算不清楚账,好生地生下孩子才是正经。” 李沐芷视线不移,凉凉地望着他:“是,你说得对。” 只是,她却不能留这个孩子。 夜里,落月已经歇下,她今日喝酒有点多,此时头昏脑涨,卧房里圆桌上的隐魂灯却忽地亮了,她一个醒神,想要翻身坐起来,却一跤摔下了床,腰磕在木板上,疼得她哀哼了两声,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阿沉快步奔过来,将她拦腰抱起,声音急促得很:“你怎么了?” 落月喘了两口粗气,扶着他站稳后,咯咯笑道:“傻不傻啊你,忘记我是不死不病不伤之身了?” 阿沉这才松了口气,无声地将她放下。 落月似是自嘲一般:“即便我今天把腰磕断成两截,疼得昏死过去,明日太阳一升起,我就会好好的,你连这个都忘了?” 阿沉继续沉默,一言不发。 落月好笑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些浮动:“我在这世间,无亲无友,也就只有你还知道担心我了,傻不傻的,我念你的情。” 阿沉侧开身子,让出位置,落月看到了隐魂灯。 走上前去,隐魂灯紫色的烟雾袅袅腾空,她看了一眼阿沉。 “是李沐芷燃的。” 落月拍拍脑袋:“走,瞧瞧去,她可是想通了。” 李沐芷燃起隐魂香后,就心神不宁地等待着。 两炷香后,屋顶传来微小的声响,她忽地起身,竟像是不能呼吸。 片刻后,门开了,落月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不待李沐芷开口,就坐下,端起她茶壶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将茶壶放下,咂咂嘴,皱着脸,不满道:“什么茶,酸不拉几甜兮兮的,难喝死了。” 李沐芷这才出声,解释道:“是我喝的果茶。” 落月瞅她一眼:“唤我来可是想好了?说罢,想哪种死法?吃的?喝的?还是睡着的时候?” 李沐芷双手揪成一处,落月口中的话那般轻巧,仿若她只是明儿个去集市上买方帕子。 “不是我。”李沐芷声音有些发颤,说着,手不自觉地伸到腹部,似是要护住什么。 落月奇怪地看向她:“不是你?我们可不做旁人的生意。” 李沐芷心似是有千钧重,她呆怔了须臾,手抖的不行,最终放下来,垂在背后,像是断了后路一般说道:“不是旁人,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我本人。” 落月没想到是这么个景况,来了兴致,双手托腮,像是天真孩童般,好奇问道:“但凡做娘的,都是尽心护着自己的孩子,你怎么反倒想丢掉呢?” 刚说完又笑道:“是我吃酒吃糊涂了,你过得不如意,自然不愿留下这个孩子了。” 李沐芷不想同她在这件事上纠缠,问她:“你只说行还是不行罢!” 落月笑意一收:“不行!” 李沐芷脸色冷了下来:“你们做的不就是拿人钱财索人性命的生意吗?左右都是杀人,有什么不行的?” 落月听出来她话中的讥讽之意,也冷笑一声:“一行都有一行的规矩,做我们这一行的,选中了人,是要将名字烧给隐魂灯,才能结出隐魂香送与你,届时死的人不是你,我可是要受罚的。”? 第三十一章 三荒客栈的忘却 李沐芷还待再说,落月抬手停在肩头,面色肃了几分,仿佛刚才说笑散漫的人不是她。 “我已经同你讲过,我只收你的命,旁人的,就算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行。”说罢起身,看了一眼李沐芷。 “若你日后想通了,可再燃起隐魂香,这东西只能燃两次,你惜着点用,若是用完了,我便去寻旁的人,你再想了结,可就得自己寻法子了。”话听起来简单,落月声音也轻,语调却透露着阴凉之意。 两次见她,落月都是一派慵懒气派,这番严词一出,李沐芷有些被她骇住。 转身走了出去,阿沉轻飘飘从屋顶落地,停在落月眼前。 “背我。”落月一改屋中凌厉之色,冲着阿沉撒娇道:“我这会头晕,恶心,想吐。” 阿沉照旧一言不发,转身半蹲,落月一下跳了上去,安心地趴在他肩头,昏昏欲睡。 阿沉素来走得步子很稳,转过弯的时候却晃了一下,落月问:“怎么了?” 阿沉停下,将她往上托了托,说:“没事。” 落月不疑有他,继续趴在他肩头,没一会儿就回到了客栈。 到了房间,落月睁开眼睛,准备下来,忽地问道:“阿沉,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阿沉面色无波摇摇头:“可能老了。” 落月咯咯笑起来:“阿沉怎么会老,算算你的年岁,应当也不过三十?” 阿沉沉默。 落月继续逗他:“我把你说老了是吗?” 阿沉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落月接过来仰头喝尽,将空杯子递回去,阿沉接得自然。 “你来这里多少年了?”落月躺倒床上,将鞋子踢掉,四仰八叉的,阿沉本来转过身去准备出去,被她一问,又停住了脚步。 “有十五年了吗?”落月昏昏沉沉,已经闭上了眼睛。 “二十年了。”阿沉低声答道。 “是吗?已经这么久了?二十年,算长了?我已经记不清了,时间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落月翻了个身,继续说道。 “当年我从那起子人贩手中救下你,没让你被他们打死,你跟着我,倒是为我挨了不少打,真是难为你了。” 阿沉听着,没出声,只是上前默默为她盖上了被子。 落月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来看着他,一下子笑了,伸出手来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你那时候也就到我这里,问你,你说十岁,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你都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阿沉还是不言不语。 落月想到什么一般,忽地坐起来,问他:“你就没想过离开客栈,去外面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阿沉这才抬起头来,双目锁着她:“没想过。” 落月拧眉:“我已经学乖,毕竟都一把年纪了,不再想折腾,以后都不会惹祸了,你也不必再担心我会受罚。” 似是怕阿沉不相信,她又继续说:“我说真的,没骗你,早些年我过够了,故意惹出些事来,想不做这个掌柜,结果连累你为我受罚,但这些年我认命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我不作死,日子顺顺当当。” 话音未落,阿沉就问她:“不老不死无亲无友地活着,真的好吗?” 落月被他问得以怔,顿了顿,答道:“我既走进三荒客栈,定是过得不如意,那样的人生,舍弃有什么可惜的?” 阿沉撇开头,声音有些固执:“你愿意这般,我就陪着你。” 在两人相伴的这二十年中,这样的话题也曾有过几次,双方的话都差不多,见他又梗着脖子无声地倔着,落月苦笑着摇摇头。 “你就算要陪着我,又能陪多久?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是强壮可到七十,到时候还不是得留我一个?何苦为了我这个老东西荒废自己的人生?” 阿沉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上前为她理了理被角,又将桌上灯熄灭,说道:“早些歇着。” 落月见他要出门,急道:“你听不到我说话吗?我不用你可怜我,你要报恩早在为我受那些鞭子的时候就还完了,你我之间什么牵扯都没有,我已经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你有大好的人生,不要犯傻!” 阿沉霍地回头,似是万般隐忍,话到嘴边,却也只一句:“我愿意留在这儿。” 落月被他气到了:“那我要是赶你走呢?这里,我是掌柜,你不过是个打杂的,我随时可以撵你走,难道你要死皮赖脸不走吗?” 阿沉有些吃惊,移开了视线,像是在说服自己:“你不会的。” 落月苦口婆心:“你之所以觉得不想走,是因为你没有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精彩,出了这个客栈,人间繁华,高山流水,落雪飘花,爱恨情仇,什么都有滋有味,你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若是老了再后悔,也没法挽回了,听我的,我是为了你好,我不会骗你的。” 阿沉转过头来,看着她,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落月一愣,未料他会这般问,心里空了一瞬。 是啊,这二十年来,出入都有阿沉的陪伴,在她受罚,生病,受伤,痛苦,疼痛的时候,都有阿沉在身前身后忙碌。 已经这么久了,久到她忘记阿沉之前,她是如何一个人度过寂寞又漫长无涯人生的。 自从她接替上任客栈掌柜,来到三荒客栈,已经过去多久了? 时间太久,也就没有时间了。 “你不必替我担心,你走了,我也好清净一阵,若是再觉得孤单,再收一个人进来就是。”落月看向床幔,淡淡说道。 阿沉转身不看她,大步走到门口,留下一句:“我不走。” 开门离去。 直奔到廊下才停下。 阿沉抬头望着天边皎月,心中翻涌难息。 他知道,落月也说过,当初救下奄奄一息的他,包括后来收留他,不过是因为她一个人过日子太久太久,想要有个人作伴。 但三荒客栈不能留外人,若是留下,便要受罚,所有与三荒客栈接触过的人,无论怎样的交际,都会在第二日太阳升起的瞬间,将所有事都忘记,所以这么多年,这个客栈依旧好好的,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地存留着。 那一日落月将写有他名字的纸烧进了隐魂灯里,说是那般,阿沉便不会忘记,夜里,一名不知何处来的黑衣人手持鞭子,一下一下抽在落月身上,直到浑身满了血痕,每处被打开花,才算停下,鞭子收回去,落月倒在血泊里。 二十年前,阿沉目睹过落月为收留他付出的代价,但他当时受伤小命都快没了,无力保护,只能眼睁睁看着落月咬牙忍耐。 第二日,她便奇迹般地复原,一点伤处也看不出来,可到了晚上,冷硬的鞭子又会自黑暗中来,将落月打得奄奄一息。 如此反复七天之久。 可落月也只再受过这一次伤,过后几年,落月犯浑,给了报与隐魂灯名字以外的人药,让旁人离世,黑衣人再次手持鞭子来袭时,阿沉扑在她身上,替她受了所有的惩罚。 这么多年,他似是已经习惯了待在落月身边,无条件地听命于她。 从开始她口中的子侄,到变成小弟,到现在成为她的兄长,身份一直在变,可唯一不变的,是阿沉护着落月的那颗心。 也许你留下我是因为想要做个伴,可我留下,却不是因为这个。 阿沉想到此处,心中有什么像是更加坚定。 第三十二章 活下来万分艰难 富贵近前来,说道:“老爷,后日是徐大夫家女儿满月,请您过去一叙。” 薛阳放下手里的笔,问道:“连个帖子都没有,就派人过来带句话?你倒是愿意给他捎!” 富贵嘿嘿笑了下:“您跟徐大夫相交甚深,何用这些虚礼?他也是对您不见外,若是旁的人还得客气两下。” 薛阳瞪他一眼:“净替徐阳天这家伙说话,你到底是谁的管家?” 富贵笑嘻嘻地上前将账本放下,准备出去,薛阳忽然叫住他:“那个,” 富贵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结果薛阳默了默,却说:“后日送李沐芷也去一趟徐宅。” 富贵原本想应着,思虑片刻,凡事跟李沐芷沾边,薛阳都阴晴不定,他小心翼翼劝道:“老爷,虽说李姑娘是您的人,但毕竟不是正室,这场场合,带她过去,会不会让她和咱们薛宅都遭他人蜚语?” 薛阳捡过账本,打开来,看都不看他一眼:“你说的我知道,所以让你晚些时候送她过去,等她歇了晌午,傍晚前走一趟就行,也不用去见旁人,就见见徐夫人,我会跟徐阳天打声招呼。” 富贵点头应下,转身下去。 不知道薛阳此意是抬举李沐芷,还是说有旁的意思,富贵思前想后,总觉得说不出的怪。 薛阳捏着账本的手半天都没能翻页。 虽然李沐芷为了她母亲和幼弟,看起来老实了很多,但身体是她自己的,若是她存了心思为难肚子里的孩子,外人也没办法。 若是她能真心爱护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比他用强硬办法要好。 徐夫人的孩子刚出满月,她去了,经徐夫人劝解几句,再看见可爱的孩子,动了慈悲之心,能够改变心意是最好。 薛阳是快到晌午的时候去的徐宅赴宴,一帮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被邀请人的正室妻子也过去了几个,纷纷去看望徐夫人和孩子,好不热闹。 李沐芷睡醒,就被富贵接了出去。 她之前就得知此事,并没有什么反应,能够出门一趟也是好的,总比天天被人看管着好。 任由翠云为她换装束发,崔婶也跟在后面,一行四人前往徐宅。 翠云担心,李沐芷这种没名没分的身份,去了徐宅会遭冷眼,不明白为何薛阳非让李沐芷过去,若是想给她做脸,直接抬名分不就行了? 好在徐夫人待李沐芷很是和气,两人简单说着话,翠云从旁瞧着,稍稍安心。 已经待了大半天的客,徐夫人有些乏了,晌午想要歇着又忙着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没落个消停,李沐芷见她面有倦色,便起身道:“徐夫人,您受累了,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你了。” 说着将自己为孩子准备的礼物掏出,是一整套的黄金首饰,一打眼就知价值不菲,徐夫人乍见,很是吃了一惊,待要推辞,李沐芷却上前将东西放在孩子身旁,看着此时睡着的婴儿,睡颜是这般恬淡可爱,她敛了下心神,抬头真切说道:“我没别的能耐,这点东西是我心意,万望夫人收下。” 徐夫人忽地说道:“你们都下去,让我跟李姑娘说会子话。” 李沐芷有些奇怪望着她,本来准备离开,又被她拉着手,坐在了床边。 “你面色瞧着奇差,既来了,也不差这半会儿了,来,我为你诊下脉,” 李沐芷手一抖,就要向身后缩去,徐夫人素日文雅,却忽地探手一把扣住她手腕,不容置喙道:“你若还想要这副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就老实点别动。” 李沐芷一怔,徐夫人已经快速地搭脉,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沐芷盯着徐夫人的女儿呆呆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夫人收回手,叹道:“你还这般年轻,是想要做什么?即便不珍爱腹中的孩子,难道连自己的命也不顾了吗?” 李沐芷满是讶异看着她。 自打她有了身孕,所有的人都在劝她,哪怕不爱惜自己也要顾念腹中孩子,鲜少听闻这种话。 “你本就身子弱,不宜受孕,此番既有了身孕,怎地这般不知轻重,任由身子糟蹋成这个样子?初时我以为,是薛阳待你不好,但我听阳天说过,薛阳专门拨了个婆子,照看你饮食,刚才翠云身旁那个就是?” 李沐芷点点头。 徐夫人叹气:“既已有人用心照料,你到底是怎么弄的?” 李沐芷木木的,不出声。 孩子嘤嘤了一声,徐夫人急忙去看,李沐芷视线也随着母女移动,眸中满是复杂之色。 徐夫人哄好女儿后,满是担忧地看着她:“薛阳今日让你过来,想必你也知道他是何意图,哪怕他不愿意给你真正的名分,却也想留下你腹中孩子,他年纪不小了,膝下空空,你若是能平安诞下孩子,他就是薛家的第一个孩子,纵使你无法成为薛宅的正室,也定亏待不了你,这其中关节,你想不明白吗?” 李沐芷沉默良久,才道:“徐夫人,一直以来你都真心希望我好,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 徐夫人听闻此言,心下确实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想问一下,我如今的身体,孩子会怎样?” 徐夫人理会错她的意思,虽有些担忧却还是宽慰她说道:“你现在太虚弱了,若是从现在开始安心保胎,准时喝药,注意饮食,撑到足月应有六七成把握。” “这样才只有六七成?”李沐芷问道。 徐夫人忙安抚道:“医家不能说满话,我只说有六七成,但你若转了性子,好生的,拼上阳天一身的医术,哪怕早产,也应当可为他的友人保下这第一个孩子。” 李沐芷跟她确认,问道:“也就是说,其实我腹中这个孩子,想要活下来万分艰难是吗?” 徐夫人怕她多想,待要安慰了两句,李沐芷却笑着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话说完,她却落下泪来。 徐夫人忙劝道:“你万万不可自苦,若是终日这般忧思多虑,身子会吃不消的。” 李沐芷拭去眼泪,再无旁的话。 两人又坐了会儿,孩子醒了,李沐芷便起身告辞。 翠云和崔婶见她脸色奇差,比来时更甚,吓得不轻,寸步不离前后照料着,扶着李沐芷上了马车,便赶紧往回赶。 途径柳树巷子处,却路遇拥堵。 富贵亲自下车问道怎么回事,路人说道:“前面撑衣服的杆子断了,砸倒了人家卖菜的摊子,正闹着呢。” 李沐芷原本呆滞的目光在听到车外人说话的时候,瞬间有了神采。 是尤景松! 怎么会是他? 第三十三章 图谋救人 外面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忽地一声“打起来了”,筐子落地声,脚步杂乱声嘈杂,眼看就到了马车旁,崔婶率先掀开帘子,不待向外看,车身不知遭了什么撞击,砰地一声,晃了两下,翠云登时抱住李沐芷,将她护在身下。 富贵打开车门,急乎乎说道:“快下车!” 崔婶和翠云架着李沐芷慌忙下车,才看清原来街两边的摊贩动手,打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菜叶子,板子,菜筐纷飞,被砸来砸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误伤,李沐芷低头看,他们的马车轮子被一块石头砸中,挡板都已经裂开。 “咱们去旁的地方避一避。”富贵快速做了决定,几人不待迈步,一个装着烧饼的大筐子冲着他们砸了过来,翠云一懵,转身就挡在了李沐芷身前,富贵原本想要推开李沐芷,见翠云上前,来不及反应,转身张开手臂,将翠云环住,用后背生生接住这一击。 筐子力道太大,富贵吃痛,强撑着意识将翠云抱紧,翻了个身,垫在了底下,两人滚落在地。 崔婶慌得赶忙上前查看,李沐芷也吓坏了,担心地要上前,胳膊却被人拉住,头还没回过去,就被来人伸手捂住了嘴巴,身体也半悬空,被半抱半拖地带到了一处小门洞。 李沐芷抬手去撕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看见来人的一瞬间傻了眼。 尤景松食指放在自己嘴唇,说了声:“嘘,别出声。” 说罢有些不放心,探头向外看去,确保李沐芷的下人们没有跟上来,才收回视线看向她。 原本周密的计划和一肚子话在见到她消瘦毫无神采的脸后,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沐芷仍旧没能从巨大的意外中恢复过来,脑子却转个不停,本能地问道:“刚才这些动静,都是你弄出来的?” 尤景松一下子笑了,眼中却含着泪,伸出食指去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还是这么机灵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沐芷被尤景松弹额头这个曾经熟悉许久未见的动作扰了一下思绪,一时没说话。 “我已经查看好了,附近的路很是熟悉,等了这么久,好容易见到你,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今日我说什么都要带你走!姨母和表弟我也不会不管,先将你救出去,咱们从长计议!”说罢,尤景松便要拉着她走。 李沐芷慌了神,向后扯着,不让他拉自己走:“表哥,你别冲动,冷静一下!” 尤景松眼圈都红了:“你留在薛阳身边一日,我就煎熬一日,怎么能冷静下来!遭罪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你啊!” 李沐芷心头哀痛,落下泪来。 尤景松声音颤了起来:“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姨母和表弟,你相信我,我既然能这么久等在薛宅附近,寻一个救你的机会,就不会对他们不管不问,先救你出来,再图后事。” 李沐芷听闻他的话,于漫天巨大的悲痛中寻回一丝理智,她急急说道:“先救我娘和阿弟,过两日我会找个由头,让他们带我娘来见我,回去的时候你就跟上去,找到他们被关在哪里,先将他们救出来!” 尤景松显然不答应:“你若是过得好便罢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在薛阳身边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日都忍不下,怎能再放你回去他身边?你信我,我定会救出他们的!” 李沐芷试图甩开他的手:“我还有没完了的事,暂时还不能走,你先去救我娘!你若是救了他们出来,就是帮了我大忙了!我做牛做马,都还你的恩情好吗!” “表妹!”尤景松低喝一声,眉头锁了起来,眸中是委屈又是不解,更是万般无奈:“我救你,因为我放不下你!我用不着你还我什么恩情,你记住。” 李沐芷的心,一下一下疼了起来:“表哥,你若是真想帮我,就先救我娘,过几日,不,就明日,明日她定会来薛宅,你寻个时机,将他们救出来,三日后,不,十日后,我会去徐家药铺看病,咱们到时候再碰头,如何?” 尤景松显然被她说动了,但又不放心,问道:“你出得来吗?薛阳看你看得那么紧。” 李沐芷保证道:“我出得来,你放心,我会想法子。” 尤景松还在纠结,握住李沐芷的手,仍旧攥得紧紧,不肯松开。 李沐芷又恳求他,尤景松见不得她这般可怜的样子,咬牙说道:“用不着十天,只要你能保证姨母明天露面,我定会将她救出,七日后咱们药铺见。” 翠云他们呼唤她名字的声音传了来,李沐芷一下子紧张起来,推开他手就要走,尤景松不肯,依旧攥住她:“表妹……” “表哥,我没有骗你,我留下来是因为还有别的事要办,若是一切顺利,我定会解释给你听。” 李沐芷试图抽回自己的手,翠云的声音已经近在眼前,她急得不行,尤景松终于松开手,李沐芷拎起裙摆便要走,刚迈出两步,就停了下来。 尤景松心头大喜,以为她转了念头,待要上前一步,只听李沐芷说道:“万一有变故,你我联系不方便,保险起见,不要定死时间,这样,不论哪天,只要我娘来薛宅,自那日起往后的第七天,咱们药铺见,如何?” 尤景松点点头:“你想得周到。” 李沐芷还待要再说两句话,余光瞥见翠云小跑着奔向这边的,身后跟着富贵,未见崔婶。 她来不及跟尤景松道别,转身快步走了出去,靠在路边的墙上,做出崴了脚的样子,唤了声:“翠云!” 翠云和富贵听见声音,忙小跑过来。 “姑娘,您去哪里了?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人了?吓死我了,您现在可不能乱跑啊!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翠云快要哭出来了。 李沐芷解释道:“刚才我往后躲了下,看见一只小猫挺可爱的,就跟着它走了两步,哪知这里的路长得一样,想要回去的时候又崴了脚。” 翠云一脸不解:“猫?” 富贵显然是不相信她这一派说辞的,警觉地四处看着,李沐芷故作落寞的神情:“我刚来的时候,养过一只白猫,后来被老爷摔死了,刚才那一只,瞧着一模一样。” 这事翠云知道,见李沐芷面上一片哀戚的神色,有些担心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姑娘,我扶着您,咱们回。” 富贵还在四下搜寻,待要向刚才李沐芷和尤景松两人待的门洞走去,李沐芷哎吆一声,似是脚疼的厉害,翠云立马催促:“愣着干嘛,赶紧回去啊,不知道姑娘的脚怎么样了,得找大夫看看。” 富贵没法,只得跟在两人身后往回走。 夜里,李沐芷躺在床上,察觉到薛阳回来,便闭上眼睛,将思绪再次捋了一遍,安静等待着。 薛阳没着急进卧房,而是在外间,问翠云:“今日姑娘去徐家,回来如何?” 翠云心道,我若是告诉你姑娘跟徐夫人聊完后脸色更糟,岂不是要出大事? 她思虑片刻,薛阳已经不耐烦,催促道:“快说!” 翠云慌忙答道:“姑娘瞧着还是有心事,不过,晚上回来用了一碗汤,吃了小半盘菜,这会说是乏了,已经歇下了。” 没能达到薛阳的预期,他有些气闷,但听翠云说李沐芷晚饭吃得不错,便道:“今天哪个厨子做的菜和汤,赏。” 翠云低头行礼,忙退了下去。 薛阳看向卧房的门,心里百转千回,最后还是起身,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三十四章 猜测到薛阳的心意 李沐芷闭着眼睛,似乎睡了。 薛阳走至床边,悄悄地坐下,探身去看她,盯着她的脸许久,才收回视线。 李沐芷无声地松了口气,她不愿面对薛阳,又无法逃避,只能装作睡着的样子,不管这招式拙劣与否。 薛阳知道李沐芷没有睡着,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李沐芷是真睡还是装睡,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沐芷睡着的时候,左手或者右手会下意识地扯着自己的衣领,虽然大部分同寝的时间,薛阳都会将她剥个精光吞吃入腹,但李沐芷在睡前都会扯过自己的内衫穿上,哪怕只是搭着。 而且她的嘴巴会微微地撅起,像是谁惹她不高兴后的发脾气,唇粉嫩嫩的,每每薛阳看见,都有种冲上去吃一口的冲动,多少个深夜里,他撑住手臂,静静地盯着李沐芷,白日里深埋心底的贪婪才会肆无忌惮地冲出来。 看着看着,他就压不住身体的冲动,不顾忌是深夜还是天亮,那般不管不顾,似乎真切的肌肤之亲才能证明,李沐芷是在他身边的。 她是不会知道自己睡着后什么样子的。 薛阳望着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年他第一次在李家见到李沐芷的样子,她跟在尤景松的身后,那时候的尤景松风华正茂,她不过二八年华,两人走在一处当真一对璧人。 虽然早就听闻过,李沐芷应当是要许给表哥尤景松,但在见到他们成双成对出现的时候,薛阳还是被李沐芷罕见的绝美容颜迷了眼,望着她怔愣着出了好久的神,直到身旁的人骂他贼眉鼠眼,色胆包天,凭他也配盯着李家大小姐看? 后来他一步步走得越来越远,一直都在说服自己,他的所有失控的行为不过是沉迷美色,无关风月。 曾经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已经被他折断了翅膀,收在了身旁,养在笼中,成了他薛宅里一只漂亮的金丝雀。 薛阳忍不住侧身再次看向她,此时的李沐芷因着有了身孕,神采已不复往日,憔悴的容颜仍旧难掩她原本相貌的清丽,只是,与以前相比,天上地下。 是不是他记错了,李沐芷并不是从有了身孕后才这般潦草,自打她入了薛宅,成了薛阳床上的玩物,她眼中的神采便一簇一簇熄灭,越发干枯。 曾经养在李家,娇生惯养的嫩花朵,早已经成了枯木一株。 是薛阳亲手掐灭她生命中所有的亮光,亲手毁了她原本应当欢愉的一生,毁了她所有的念想和幸福。 不知道多少个在李家的夜里,他都会梦到李沐芷,梦到这个眉眼间俱是美丽风情的女子,甚至白日不敢直视的卑微念头,都在夜里化为疯狂的冲动。 无数个梦中,薛阳将她压在身上,如同骏马入草原般的驰骋,不知疲累,直到天光大现,被屋子里的起床的其他人吵醒,才会口干舌燥地从旖旎的梦中依依不舍醒来,虽然睁开眼睛,却好半天回不了神,仍旧沉浸在梦中他跟李沐芷紧密的画面里。 就像此刻的薛阳,看着李沐芷,脑袋却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徐阳天已经提醒过他,李沐芷身体情况很糟糕,哪怕好好养着能撑到足月都难,何况她忧思过重,每日心事满怀,吃饭又不好,照这样下去,恐怕再来一个大的刺激,大人和孩子就危险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真心希望她腹中的孩子好好的,那就是薛阳。 他无比地希望李沐芷能生下这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徐阳天曾问过他,为什么对这个孩子这般执着,薛阳不肯回答,只说:“你好生医她,药钱少不了你的!” 徐阳天来了脾气,甩下一句:“你不说老子就不治了,反正那位也不想活的样子,我何必费力不讨好?” 薛阳知道徐阳天的脾气,说一不二,还有些手艺人的清高,只好说:“我快三十了,膝下无子,所以在意。” 哪知徐阳天一脸不屑,骂道:“你要是不愿意说就不说,还编瞎话呢?” 薛阳气够呛:“不是你逼着我说的吗?” 徐阳天斥道:“我逼着你,也没让你骗我,你当我是谁,你转个身我都知道你放什么屁,还想糊弄我?” 薛阳也骂回去:“钱不少你的,不关你的事少问,你要不愿意救,我就去你师父坟前告诉他,什么医者仁心,狗屁!你现在仗着自己有点医术草菅人命,随意拿捏为难人!” 徐阳天立时就炸了,恨不能窜起来:“你再给老子瞎比比一个试试?” 薛阳瞅他一眼,反倒降了语调,悠悠说道:“何用去打扰他老人家的清净,我直接去你家里,找徐夫人告上一状,说你见死不救,还说风凉话……” 徐阳天已经要拼命的架势了。 薛阳自不会真的跟他生气,可是提到李沐芷的身体,心就迅速地沉到谷底。 再抬眸,李沐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盯着他看。 薛阳一时无言,移开了视线。 李沐芷没有躲避,反倒坐了起来。 屋子里静静的,只余烛火微弱的声音。 薛阳半天才说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李沐芷盯着他,反复在心中思量,自打她怀孕,神思每日都是一团浆糊,周遭像是有无形的重担,压得她喘息都难,可此时此刻,李沐芷望着薛阳有些怪异的神色,将他这些时日以来的表现都串联起来,渐渐的,在心中描绘出一个她不敢相信,有些震惊的结论。 如果,他只是想保一个孩子,别说偏院还有个徐彩儿排队想给他生,就算去临时买几个妾,明媒正娶个妻都是不难的。 如果只是想必她就范,也没必要,有李夫人和弟弟在薛阳手中,让李沐芷往东她绝不敢往西。 如果是像薛阳说的那样,为了更加羞辱她……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阴暗一点想,有的是羞辱李沐芷,让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像现在这样,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大夫隔两天就来诊脉开药,细心煎药为她保胎,如此这般一套下来,就只是为了折辱她? 李沐芷不信。 如果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那么,在她心底隐隐出现的那个念头,应该就是事实。 李沐芷盯着为她倒水的薛阳,他的背影高大结实,正低着头,一脸的专注。 放下茶壶,他转过身来,猝不及防撞见李沐芷不似往常的眼神,直白地看过来,面无表情。 薛阳素来强硬,却没来由被李沐芷这般眼神刺得慌了下,他垂下眼帘,走过去,将水递了过去。 李沐芷没有接,继续在看他。 薛阳有些不耐烦,待要抬头催促,又迎面撞上李沐芷的眼神,他莫名心突突了一下,手一抖,水洒了些许出来。 李沐芷往日沉寂幽深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平静,如寂静深海般不可测度,可面上却毫无波澜,她只是想试一下,自己所猜所想是不是对的。 薛阳转身将杯子搁在桌子上,声音粗了许多:“这么早歇着,刚吃完饭没多久,仔细胃再不舒服,多大人了也不知道照料自个儿!” 往日李沐芷听到他的数落,训斥,或者贬损,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心中愤怒强忍下来,这次她心里却没什么波动,因她有点确信,薛阳现在的话,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李沐芷故意装作没听见,忽然起身站着,下一瞬薛阳一步跨至她身前,眉头拧成结:“你不老实待着站起来做什么?” 李沐芷迈步就要走,薛阳按住她肩膀,满脸不悦:“老实待着!” 李沐芷充耳不闻,推了他两下,薛阳不敢用力动她,又担心她有闪失,情急之下,一手按住她肩头,另一只手搂住她腰肢,稍稍加力将李沐芷按在自己怀中,薛阳腿向外一滑,安稳坐在床上,将她搂在腿上,两人面对面,四目相接。 李沐芷姣好的脖颈和柔美的身姿就在他眼前,薛阳有些心猿意马。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两人还在这间房里,这个床上,以现在的这种姿势缠绵,那时薛阳双手箍住李沐芷纤细的腰肢,将她死命按向自己,李沐芷被他闹得身形不稳,不得已双手攀住薛阳的肩膀,那时的他们,还是这般的辗转纠缠,可眼下,他什么都不敢做。 李沐芷面色冷冷的,一句话都不打算说的样子,薛阳又急又气,却不敢再逼她。? 第三十五章 地位发生了翻转 第二日,李沐芷在翠云面前叹了不少气,像是非常伤心想念母亲的样子,面对饭食,也会说一两句想吃母亲做的饭菜和糕点,原本就心疼主人不行的翠云,这么一听,素来沉默寡言的李沐芷是得多么思母心切才会念叨了这么多遍她的母亲? 她忍不了,趁着午饭前去厨房交代事情的功夫,溜到了前院,找到富贵,央求着他接来李夫人,让她陪陪自己的孩子,女人有了身孕想念家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何在薛宅他们母女就这般难见上一面? 富贵为难得不得了,李沐芷母亲能不能来都是薛阳吩咐,没他的允许,谁敢去提? 但翠云不依不饶,软硬兼施,他的拒绝也说不出口,还在犹豫,翠云忽地垮下小脸,一副要哭的样子,委屈巴巴地说:“老爷不心疼姑娘,你也不在意我,活该我们主仆两个受你们的气。” 说着转身便要走,富贵心被扎了一下似的,赶忙追上去,拉住她胳膊肘:“你别走啊,别生气,我没说不帮你。” 翠云立马追问:“那你去把李夫人接过来。” 富贵摇摇头,翠云也不紧逼:“那你就去跟老爷好好说说,让他允准了。” 富贵答应道:“我会去跟老爷说,你耐心些,别着急上火的,天气越发热了,瞧你急得一脸汗。” 富贵说着,手无意识抬了起来,不待碰到翠云的脸,她向后一跳,避开了他,面上已经有了喜色:“好,那我就等着管家大人的好消息了哦!” 话音落地,扬起唇冲着富贵灿烂地笑了一下,转身小跑溜了出去。 翠云人走了,富贵还留在原地,被她刚才临走的一笑晃得回不了神,好半天才傻笑一声,心里盘算着晚上等薛阳回来,该如何跟他回禀。 夜里薛阳回来,李沐芷照旧没怎么理他,自己早早歇下,他本来想赖在屋里,结果被李沐芷丢了一句:“我要睡了,亮着灯晃得慌。” 薛阳顿时紧张起来,他也是略通医术的人,自然知道好生休息对孕妇的重要,赶忙熄灯,刚坐了一会儿,端起茶碗待喝水,李沐芷又道:“你吵醒我了。” 薛阳知道李沐芷素来浅眠,怕自己再出声响影响她入睡,便老实将茶碗放下,听到李沐芷叹了口气翻身朝里。 薛阳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多余,可又不想走,哪怕李沐芷不愿陪着自己吃饭说话,看她几眼好歹也踏实些。 他又何尝不知道李沐芷厌烦自己,只是前段时间她的温顺,让薛阳有了些许恍惚,也许,她待自己也是有几分心思的。 李沐芷又翻了个身,躺得不舒坦,薛阳起身,走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屋内没什么动静,李沐芷才回头去看,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晨起后,下腹越发难受,时不时就会疼两下,折磨得她吃不太好睡不好,加上有心事,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能来,尤景松能不能顺利救出母亲去,整个人累到不行。 薛阳站在门外,望着里面许久,曾几何时,他在李沐芷面前颐指气使,蛮横霸道,可现在,他却不敢大喘气。 论到最后,不过是他想保住李沐芷腹中的孩子,可她存的心思却相反,毫不在意。 这个世上,无欲则刚,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在意,有了执念,便处处受制于人。 回来后就撇下一堆事过来陪她,现在既然在这里不受待见,薛阳决定回书房去处理事情。 富贵前来禀报事宜,临走前面色犹豫不决,薛阳何等精明,立马察觉到,问他怎么回事。 富贵把李沐芷的情形说得严重了些,成功看到薛阳面色沉如黑幕。 末了富贵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姑娘说是想吃母亲做的桃花糕了,已经好几年都没能吃到,做梦都馋。” 见薛阳若有所思,又道:“不如明日再让后厨做点,换换法子,总能做出姑娘喜欢的口味。” 薛阳叹声道:“她母亲做的味道,又岂是后厨能模仿出来的?” 富贵假装也叹了口气:“怀了身孕,想念娘亲也是人之常情。” 薛阳摆摆手,示意富贵出去。 丢了一句:“明日你去将她母亲接过来,让她陪着说说话,再做些吃食,看着她好生吃饭。” 富贵心中暗喜,面上不显,忙应着退下。 第二日,李沐芷如愿地见到了母亲。 看到自己女儿怀了害自己家破人亡之人的孩子,李夫人心情极为复杂,想要说些斥责的话,可面对女儿憔悴消瘦的身形又说不出口,她是个性情温良的女子,本就愧对女儿,觉得是她拖累了孩子,又怎么忍心将苛责的话宣之于口。 母女二人就这般相互小心,有些别扭,非常刻意地相处了半日。 李沐芷早就做好准备,母亲会怪罪于她的有孕,在心里也说服自己,她是为了救母亲,只要能见到面,被尤景松找到地方是要紧,至于母亲对她何种看法,如何怪罪,都不重要。 可是看到母亲欲言又止的神色,李沐芷还是无法避免难过了许久。 傍晚时分,送走了母亲,李沐芷心像是卸了一块大石头,随之,新的担忧又重新涌上心头,尤景松有没有看到母亲,尾随前去的时候会不会被薛阳的人发现,他怎么救母亲和弟弟出来? 一时间纷杂的思绪搅得她万般头疼,下腹此时又疼了起来,她没忍住,轻哼出声。 李沐芷无意保腹中孩子,很多时候不舒服也都独自忍着,不让人知道,免得请大夫来,再给她开药。 这些时日,腹中孩子长大,她胃口好了些,可不舒坦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在艰难忍耐身体不适时,李沐芷都有种病态的期许,有一天,当她的下腹疼得忍无可忍,是不是这个孩子就会自行离去? 自李沐芷看清她与薛阳之间的脉络后,心就定了许多,同他的相处中也不似之前那般小心谨慎。 接下来的几天,李沐芷面对薛阳的时候越发冷淡,从前她即便厌恶薛阳想要避开他,却也要考虑母亲和弟弟,心中再多愤恨,也只能压着,大部分的时候还要装作愿意的样子迎合,现在不同,她是实打实从内心深处将对薛阳的厌恶展露了出来。 甚至于薛阳想要跟她一同用饭,李沐芷都会不怎么动筷子,薛阳一开始着急,以为饭菜不合胃口,李沐芷也不解释,任由他猜测,后来从翠云口中听说了,她一般都是提前用饭,夜里再进些点心果子。 几次下来,薛阳知道,她是不想跟自己一道吃饭,每次他巴巴地赶过去想要陪她一起吃个晚饭,李沐芷即便被他叫出来坐着,除了几口水几乎任何饭食都不下肚。 薛阳生气,却更担心李沐芷吃不好饭,只能躲开,不敢再去找她。 如此这般,他再去李沐芷那边时,天都黑透了,薛阳不待往里进,翠云就为难说李沐芷已经歇下了。 无论信不信,薛阳都只能作罢,他希望李沐芷能够吃好休息好,若是以他不去打扰为代价,他再不愿意也能做到。 薛阳大多数都是在李沐芷床边坐一坐,哪怕知道她是装睡,不拆穿,也不言语,只坐会就起身离开,宿在外间。 富贵送来大包小包的吃食首饰布匹,说是给李沐芷和肚中孩子预备的,李沐芷看都不看一眼,能赏的都顺道赏给了翠云和阿婆,甚至富贵都捞着不少。 薛阳问起来,李沐芷收到东西的时候有没有高兴,富贵都答不出什么来,只能老实交待。 本来以为他会暴怒,却没等到什么反应,富贵抬头偷偷去瞧薛阳脸色,见他挂着脸,却没发作,摆摆手,让他退下。 富贵出来门才松了口气,老爷最近都有些反常,神思不守舍的样子,脾气也没以前那般暴躁,可这会儿,他虽然没砸东西骂人,可富贵瞧着他那张阴沉的脸,却觉得他比往日怒火更盛。? 第三十六章 私会被抓了个正着 李沐芷掰着指头数,母亲来看她后的第七日,寻了个由头,说要去徐家药铺一趟。 薛阳不在,只要富贵不作梗,没人会拦着她。 自打李沐芷有了身孕后,性情更加冷清,全然不似正月那段时日对薛阳的顺从温柔,却比那时候更加受宠。 在薛宅的其他人看来,薛阳待李沐芷,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能将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搜罗来塞进她的屋子。 原本因着翠云受伤拨过来一个小兰伺候着,李沐芷用不惯她,只让她做外间活,并不算忙,因着主人怀孕,她成天也忙得不行,当然受的赏赐也多了去,惹的薛宅上下的人都眼红,恨不能削尖脑袋钻进后院来伺候着。 因为她有身孕不能陪寝,徐彩儿期盼着接下来的日子,会是她一个人独享爱宠的好机会。 最初听闻李沐芷怀孕,徐彩儿妒火中烧,再见薛阳宠她到了夸张的地步,甚至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就为哄她多吃口饭,心里更是气急恨急。 恨李沐芷表面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暗地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薛阳拿捏成这般田地。 又恨薛阳薄情,待自己冷漠,不肯多来偏院,不知道自己的好处! 更恨自己不争气,她也算是陪寝过的人,若是一朝有孕,现在李沐芷所有的荣宠都会是她的!哪里轮得到别人! 李沐芷却无心留意徐彩儿日渐滔天的恨意。 今日提出要出去走一走,顺便去徐家药铺见见徐夫人,薛阳一直都愿意她同徐夫人多相处,富贵知晓主人的心意,一听李沐芷的话,当然答应,忙去备车,送李沐芷和翠云主仆二人上车,小山跟着,富贵没有上前。 李沐芷有些疑惑,以薛阳待她的严防死守程度,几乎每次出门都要富贵亲自跟着的,他那般在意自己的身孕,富贵怎会不知?这次为何不跟着。 “你不一道去吗?”李沐芷开口问道。 富贵解释道:“药坊里有点急事,我待会儿得过去一趟,您先去着。” 李沐芷望了他一眼,道:“好。” 一路上,李沐芷总有些心神不宁。 她既知道薛阳待自己的心思,也熟悉富贵为人的周到圆滑,就越发不理解他的行为。 到了徐家,李沐芷先是去徐阳天那里诊脉,随后说是有些不适,借一间屋子休息,徐阳天派人领着她往里面走,李沐芷故意绕着大厅,说是掉了香囊,要寻找一番,在大厅转了两圈,仍没见尤景松的身形,李沐芷这才作罢。 待到了休息的房间,她让翠云去为自己买些吃的,说是这会儿胃有点反酸,要用吃的压一压。 翠云不疑有他,一听主人说有胃口,赶忙跑了出去。 李沐芷强压着心头的紧张,快速起身想要出去,刚到门口,便险些迎面撞上人,一抬头,不是尤景松又是谁! “表哥!”总算见到他,李沐芷急得不行,忙问道:“我娘怎么样了?” 尤景松拉着她便要进屋:“进去说,免得别人听到。” 李沐芷忽地说道:“这里不宜久留,走,咱们换个地方。” 尤景松待要问,见李沐芷神情严肃,也知道他们两人相见要避开人,便点头,提议道:“咱们从后门走。” 李沐芷指了指旁边的小路,说道:“快点,我怕一会儿小山过来守门。” 尤景松拉着她就向外跑,李沐芷咬牙跟上,跑了没两步,下腹就传来一阵疼痛,她不禁痛恨自己娇弱的身子,在这种时候特别没用。 察觉到她跑不快,尤景松慢下来,回头宽慰道:“我慢些,你别着急。” 李沐芷强撑着,两人来到后门,快速打开门,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尤景松说道:“你不便露面,为你准备的。” 上车后,尤景松驾车,向街道外驶去。 李沐芷心中一刻都等不及,隔着门板问道:“表哥,我娘他们可是救了出来?” 尤景松一边扬鞭一边答道:“放心,姨母和表弟我已经救了出来,他们现在被我安置在一处没人知道的地方,安全得很。” 李沐芷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焦心久了,此时夙愿得偿,竟然有种脱力的感觉。 今日出门前,她在薛阳的书房附近转了两圈,始终没拿定主意要不要进去,生怕尤景松这边出了岔子,到时候再害了母亲和弟弟。 这会儿听他说母亲和弟弟都已重得自由之身,李沐芷只觉得想哭。 因为在城里,街上人多,也不便太过招摇,尤景松只能让马快些走,却不能奔跑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阵低呼声,像是众人在寻些什么。 李沐芷心头揪紧,声音都开始发颤:“快走!快走!” 尤景松安抚她道:“我这一快反倒引得大家注意,放心,你的仆人们都不认得我,就算他们寻来,也不会怀疑我。” 李沐芷心中的恐惧越发强烈,她已经带着哭腔:“薛阳认得你……若是他寻了来……” 富贵没有跟来,她就起了疑心,保险起见同尤景松离开了徐家,想着避开他们再说话。 尤景松正待回答,只听一声巨喝:“尤景松!停下!” 是薛阳的声音!! 李沐芷跌坐回去,身形抖如筛糠。 她此番并没有要跟尤景松逃跑的计划,只是想确定母亲和弟弟没事,才好继续下一步,可无论她回不回薛宅,都不能让薛阳抓到尤景松! 她的母亲她的弟弟,还有她的希望都在尤景松身上!她绝不能让尤景松出事! 反正母亲和弟弟已经顺利脱身,她无须顾念太多,念及至此,李沐芷心一横,将车后门大力推开,回头冲尤景松喊了一句:“快跑!照顾好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李沐芷翻身一跃,从疾驰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她没有惜力,狠狠摔到石头地上,膝盖刀砍一般疼得立时动弹不得。 尤景松回头望着她,李沐芷顾不上自己疼痛拼命挥手:“赶紧走!走啊!” 薛阳骑着马,带着富贵和小山正在追,已经到了眼前,李沐芷一翻身,正好挡在眼前,阻止了他们的前进,眼见李沐芷摔了下去,尤景松双目欲裂,再不愿,也知现在情势不佳,不宜久留,遂回头扬鞭,快速离去。? 第三十七章 (上) 鬼门关走了一趟 怕伤着李沐芷,薛阳和富贵忙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险些踢到她的脸。 堪堪停住马,薛阳翻身下马,扑到李沐芷身前,将她抱起,双目赤红。 “给我追!”这声嘶吼是冲着停在身边的小山和富贵,下一瞬,李沐芷拼尽身上最后的力气喊道:“不许追!让他走!” 小山待要向前追去,被富贵扯了一把制止住,小山不解看过去,富贵冲他摇摇头,接着朝李沐芷那试了个眼神。 薛阳恶狠狠地盯着尤景松越来越远的马车,恨不能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剐,可李沐芷浑身在抽搐,她的手抖得薛阳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李沐芷面白如纸,双手捂住下腹,痛苦地哀哼着,这么多天,她终于不用忍耐,在疼的时候可以喊出来。 怕薛阳不肯罢休,她死命靠在薛阳怀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让 他 走!” 薛阳难以忍耐,扭头就要下令,李沐芷浑身用力一抻,肚腹的疼痛越发难忍,她眼睛一闭,向后倒下,昏死了过去。 薛阳大喝:“快去叫徐阳天!快!!快!!!!” 小山没反应过来,富贵已经上马往回赶,吩咐小山:“跟着老爷!” 薛阳起身,待要上马速度快,又怕颠到李沐芷,双臂将她拦腰抱起,往徐家方向跑了起来。 小山跟在后面,牵着马。 到了徐家门前,富贵和徐阳天已经迎了出来。 “阳天!你看看她怎么了,有没有危险?孩子呢?”薛阳有些慌不择言,颠来倒去‘大人’‘孩子’说了好几遍,几人一边往里走,徐阳天一边简单检查着李沐芷,被他吵得头疼,骂了一句:“闭嘴!” 将李沐芷放到床上后,所有人退去,薛阳守在床边,寸步不敢离,一直盯着徐阳天。 诊着脉,徐阳天双眉锁死,起身时已经口不择言:“你们俩是不是疯了?她什么身子你不知道吗?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长不长脑子!要是不想活就老实找个犄角旮旯等死,来老子这里看病,跟下全程再他娘的胎死腹中,老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薛阳被他那句“胎死腹中”激了一个几个激灵,脑袋近乎炸掉,满腔愤怒喷薄而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钉在原地,双手死死攥成拳,青筋毕现。 徐阳天以为把他骂傻了,推了他一把:“起开!别在这碍事!” 薛阳被他推了一个趔趄,才木木地起身让出位置。 “去请夫人过来!”门外富贵快速应了一声离去。 徐阳天拿出针包,在李沐芷手腕和额头,脑袋两旁的位置扎上针,一边施针一边数落:“有什么屁事你们非要在这个时候闹!就不能忍忍吗?你这个王八岛素日霸道惯了,净是欺负别人,让你少说两句是不是就憋死你了?你就作!” 薛阳这才讷讷地问:“她怎么样?孩子呢?” 徐阳天手上不停,嘴也没闲着:“还孩子?这一出弄不好,你就等着一尸两命!” 薛阳跟疯了一般,待要冲上去又不敢,怕打扰了徐阳天施针,站在原地骂道:“你他娘能嘴巴放干净点吗?一会儿功夫你说几个死了?人还在呢,你就没点忌讳?” 徐阳天半句也不让,立马回怼:“老子让你们忌讳,你们哪个听了?出了事了敢来冲我喊?身子是自个儿的,你们要作死,谁拦得住?” “你不是医术高超吗?你听好了,大人我要保,孩子也得保!听到了没有!”薛阳不管不顾喊道。 “放屁!”徐阳天只骂了这一句便不再理会他,专心在李沐芷额头施针,手速极慢极稳,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纵使薛阳再有气此时也大气不敢出。 徐阳天这边施针完毕,那边徐夫人已经到了,徐阳天立马将针交给她,转身走了出去。 薛阳声音低了许多,带了请求的意味:“徐夫人,麻烦您了!” 说罢双手作揖,躬身至腰,行了大礼。 徐夫人慌忙退后半步:“薛老板,您别这样。” 薛阳坚持不肯起身,徐夫人不敢耽搁,任由他继续躬身,急忙去为李沐芷褪去衣衫,在身体各处施针,每一针都极慢。 快有大半个时辰才结束,扎完最后一根针,徐夫人累到虚脱,险些栽倒,忙扶住床头,稳了下心神。 薛阳站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怕扰着徐夫人,此时见她这般,忙上 前拉上床幔,回身将徐阳天唤了进来。 见自己媳妇累成这样,徐阳天脸色比刚才更不好,快步上前扶起徐夫人,轻声说:“走,回去歇歇。” 徐夫人摇摇头:“不行,李姑娘现在太过凶险,我得等着她醒过来才能回去。” 徐阳天还要劝,薛阳已经又行礼:“劳烦徐夫人了!” 徐阳天不满道:“都是你小子混蛋,折腾自己的女人,害得我夫人也要在这里受累,我家里还有幼女要照料呢!耽误了事,你赔得起吗!” 徐阳天还要再说,徐夫人扯扯他衣袖,冲他摇摇头。 到底医者仁心,徐阳天清楚李沐芷此时万分紧要,马虎不得,但又心疼夫人辛苦,纠结片刻,转身出去,为徐夫人端了热汤热茶,还有两碟子点心,一一摆好,敦促她快吃,徐夫人心里记挂病人,其实并没有胃口,但见丈夫这般体贴关心,不好拂其心意,打起精神吃了几口。 二人在屋里相互关心,彼此照顾,看在薛阳的眼中,像是一根木刺扎进瞳仁里一般,疼得他转过面去,看向李沐芷,却又不知看向何处。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李沐芷终于转醒,只是精神头极差,勉强睁开眼睛罢了,一句话也说不了,片刻后又昏迷了过去。 徐夫人不放心,坚持让她留下一夜,明日再回去。 薛阳二话没说,立马答应下来。 徐阳天自是不答应自己夫人守夜的,那不得心疼死他,何况家里的孩子夜里也离不了她,但徐阳天留下,男女有别不方便,薛阳肯定是不会走的,但若李沐芷出现什么情况,他又无法救治,商量再三,决定上半夜薛阳和徐阳天共同守着,下半夜可能会凶险一些,再由徐夫人过来守着。 好在一夜无事,天光大亮时分,李沐芷终于醒过来。 薛阳不敢上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还是徐夫人听到她微弱的声音醒过来,忙上前问道:“醒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李沐芷微微点了下头,没出声,徐夫人见她嘴唇干裂,又问:“喝点水好吗?” 李沐芷再次点头。 徐夫人回头冲薛阳说:“快去要碗热汤和热水来!” 薛阳望着李沐芷,眼神怔怔的,像是没听到。 徐夫人急了,催促道:“快去啊!” 薛阳这才回神,奔了出去。 李沐芷不知何时已经流出泪来了,徐夫人有些难过,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安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李沐芷哑着嗓子,费力地说着话,徐夫人凑近,好一会儿才听清楚,她说的是:“孩子怎么样了?” 尽管李沐芷从未想过要留下腹中孩子,可当她醒来,还是第一时间问了孩子怎样,毕竟身体里的一块肉,一条命,无法做到毫不在意。 徐夫人轻声哄她道:“放心,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听话喝药。” 薛阳这才缓缓上前,心头杂乱无章,庆幸她能醒过来,又憎恶她跟尤景松私会,更加恨她不爱惜腹中孩子。 身形刚入李沐芷眼帘,她便扭开头,似是疲惫不堪闭上了眼睛。 薛阳大惊,以为她情况又糟糕昏了过去,待要问徐夫人怎么回事,她摆摆手:“她现在需要好生休养,每天都要按时喝药,近半个月都不要下床。” 薛阳一听,知道兹事非小,追问道:“能不能再为她施针几次?” 徐夫人眉头皱了起来。 “几次?你要是想她死就预备后事去,别在这里拉着我夫人受累,拼死拼活给你救人,你倒好,净说些蠢话!那般施针是为了救急,再来两次,她死得更快!”徐阳天进了屋子,大声说道。 薛阳瞪他:“小点声!” 徐夫人要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这般大声说话。 徐阳天嗤道:“紧张什么?又没晕过去,人家这是膈应你,不愿意见你。” 薛阳先是看了一眼李沐芷,再看向徐夫人,见她没什么反应,只盯着徐阳天,冲他使眼神,便确信李沐芷暂时没事,随即回过味来,暴躁如雷,上前一步用胳膊肘拐了一把徐阳天。 力道不大,徐阳天也没生气,反倒不知死活再说一句:“怎么,说到你心坎上了?像是被踩尾巴这么急眼?” 薛阳扯住他肩头衣裳,骂道:“你能不能闭上你这张臭嘴?” 徐阳天故意气他:“我说中你心事了不愿意啊?” “阳天!”徐夫人起身低声斥道:“这里有病人,要打出去打!” 薛阳松开了手,夫人发了话,徐阳天也不再多话,无声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两人都安静了。 虽然留在徐家可以让徐夫人就近照料,但毕竟不能一直在外面,诸多不方便,何况李沐芷现在的身体,也不是徐夫人能回天的,只能依靠休养。 过了晌午,薛阳便带着李沐芷回去了。? 第三十八章 孩子没了 那日变故陡生,李沐芷病急,翠云忙前忙后帮着照料,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待她醒来,薛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才腾出时间去问富贵,为什么他们会料到李沐芷想要跟人私奔。 富贵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告诉了她,李沐芷最近两次外出,都无缘无故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后神色有些不对劲,一次尚且是巧合,两次都是如此,未免有些奇怪,他回去就禀告了薛阳,两人心中起疑,便决定在李沐芷下次主动提出出门的时候,悄悄跟上,如果有异样,可以当场发作。 是以,这些日子以来,薛阳无数次怀疑李沐芷,带着探究的眼光看她,甚至,想看她如何在自己面前演戏。 “所以,是你在老爷面前告的状?”翠云问。 “是啊。”富贵不疑有他,答应着。 “你太坏了!你怎么能在老爷面前这般算计姑娘!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姑娘日子过得有多难?她在老爷手下多难讨生活?好容易现在日子好过些,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翠云气急骂道。 富贵被她突如其来的愤怒闹了个懵圈,见她气得不行,忙说:“你先别生气啊,我是薛宅的管家,老爷对我有恩,有信重我,他在意你主子,所以她有个什么事我当然得如实禀报。” 翠云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斥责道:“饶是我素日还当你跟我们一条心,可你竟然算计我们!” 富贵被她扣了这么一个大罪名,只觉头疼,待要解释,发现他们两人又说不通,翠云噼里啪啦数落他一通,撂下一句“我错看你了!”转身就走,再也没搭理过他。 第二日,李沐芷晨起便肚子疼痛,喝了药稍稍好些,沉沉睡了过去,中午时分才醒,却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东西,翠云急得不行,叮嘱小兰看好药,跑向后厨,亲自盯着他们做些可口的汤食,主子总早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水,再这般空腹喝药,胃定是要伤着。 小兰被翠云临出门前的言辞吓着了,蹲在廊檐下一动不敢动,眼睛片刻不离药炉。 门外,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出现。 徐彩儿走了进来,一抬眼便瞧见小兰全神贯注的样子,顿了顿,面色冷了几分,缓慢上前,半蹲下问道:“这是给姑娘煎的药吗?” 小兰唬了一跳,一看是她,答道:“是。” “姑娘身子弱,药可得好生看着,不然老爷有的罚你。”徐彩儿轻声细语说道。 这些话翠云每天说,刚才临走前又千叮咛万嘱咐,小兰实在不爱听,可徐彩儿说话和气,一点也没当主子的架势,小兰不由得心生好感,忙应道:“我知道,翠云姐姐天天跟我说,还有崔婶,老爷也说过两回,我省得。” 徐彩儿指甲暗暗掐进手心,故作奇怪问道:“翠云和崔婶呢?怎么不见她们?” 小兰照实回答:“翠云姐姐去后厨了,崔婶,姑娘不喜她,昨儿个从外面回来就撵走了。” 徐彩儿点点头,忽然说道:“我听着姑娘是不是在叫人呢?要添水了吗?” 小兰惊得立马起身:“哎呀,我忘了,一直在这儿守着药。” 徐彩儿右手似是从身侧绕了一大圈,光洁的衣袖滑过药罐上方,才撑住腿,她借力站了起来,拍拍她肩膀:“莫慌,我来瞧姑娘,若是她有什么吩咐,我来就好,你就安心地守着药。” 小兰感恩戴德地谢过她,又蹲了回去盯着药罐,时不时扇两下风。 徐彩儿死死地看了一眼药罐,转身进了屋。 李沐芷正半靠在枕头上,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听闻有声音,以为是翠云,正待开口,闻到一阵香味,十分陌生,她扭过头去,看见了徐彩儿,有些意外。 “姐姐,听闻您身子不好,我特意过来看看您。”徐彩儿忙上前说道。 李沐芷看向她的身后,奇怪翠云和小兰为何没有拦住她,在外先禀告一声,但见她进来,也没什么计较的心思,便道:“多谢。” 徐彩儿又说了两句关切的话,李沐芷安静听着,待她说完,两人都沉默着,屋子里气氛很是尴尬。 自打徐彩儿丫鬟伤翠云,她戳穿对方手背后,两人再未打过照面,这般景况下再见,李沐芷只觉得荒诞。 徐彩儿不请自来,也不能任由场面这般尴尬下去,她又捡了几句话,闲谈一般聊起,说是怕她无聊,特意来陪陪,李沐芷才不相信她会真心实意来关心自己,她历经起伏,此时也没了周旋的心思,徐彩儿既愿意演,她不愿意陪着,不拆穿就是了。 很快,小兰便将药端了进来,切切叮嘱她一定要喝上。 李沐芷对喝药素来厌烦,眼下为了让身体有些力气,不成为一滩烂泥,她才强撑着喝下这些倒胃口的药。 只是今日到现在滴米未进,她的胃难受得厉害,便有些不愿,想着过会儿进些食后再喝。 她这边一犹豫,小兰已经紧张地劝道:“翠云姐姐说了,药得趁热喝,要是她知道您没喝,回来定会骂我。” 李沐芷莞尔:“她那张嘴,都是花架子,你不要怕。” 徐彩儿却忽然出声:“姑娘,药得按时喝,身子才会好,她既端过来了,您就趁热喝了,耽误不得。” 李沐芷觉得怪异,不由得看向徐彩儿。 小兰一听徐彩儿帮自己,心中更是感激,又劝道:“对啊对啊,姑娘您就喝了,不然待会儿凉了还要热,再热会更苦。” 李沐芷并没有听进去小兰的话,而是盯着徐彩儿。 “姑娘,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趁热喝了,别耽搁。”徐彩儿双目盯着小兰托盘上的药碗,双手无意识扣在一处,语气有些急。 李沐芷不言不语,看看她,再看看药碗,脑子里什么弦响了一声。 徐彩儿察觉到屋内安静得不对劲,回头看去,这才发现李沐芷盯着自己,心里慌了下,她迅速垂下头,双手绞在一起,竭力保持面色镇定,这般欲盖弥彰,越发衬得她不安。 李沐芷竟笑了下,冲着小兰招手:“端过来,我喝。” 小兰喜出望外,赶忙上前。 徐彩儿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吃惊地抬起头,动作太快太急,引得李沐芷再次看了过来。 李沐芷已经不似往日那般明媚美丽,面白如雪,头发虽然整齐却无甚光泽,嘴唇惨淡,毫无血色。 徐彩儿眼见着李沐芷憔悴的嘴唇贴近了药碗,浑身都绷直,猝不及防却撞见了她洞悉万物略带讥诮的眼神,心咚咚快跳了几分,仿若不能承受,口比脑子快,已经先说了出声:“姑娘,您别……” 徐彩儿伸出手,像是想要阻止,李沐芷却收回视线,端起碗来仰头两口将药全部喝下。 徐彩儿胸膛快要炸了,再也坐不住,蹭地起身,往李沐芷方向走了两步,欲言又止,脸色都变了。 小兰已经欢天喜地将空药碗拿了出去,心道,这下可以跟翠云姐姐交差了。 李沐芷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唇,不再看徐彩儿:“我歇着了,徐姑娘请回。” “你……”徐彩儿喉咙有些疼,话说不出口,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李沐芷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徐彩儿定了定心神,深呼一口气,冷静了些许,才说:“那姑娘好生将养,我回了。” 翠云拎着食盒,被富贵拦在了花园旁,两人拉扯好半天,富贵说了一车的好话,又是解释又是告饶,只求眼前这位姑奶奶别再晾着他,跟他说两句话,哪怕骂一顿出出气也好。 翠云其实也不怎么生气了,只是架在这里,想故意折磨下富贵,好让他以后别那么死心眼坑自己主子。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小兰近乎凄厉的呼唤声传来,翠云眼皮直跳,一把推开富贵跑向后院的方向,在路上跟小兰迎面碰上。 “姐姐!姐姐!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姑娘下身全是血!怎么办啊!”小兰慌乱说道。 翠云脑袋嗡地一声,手上的食盒摔在地上,富贵跟上来扶住她肩膀,稳定她心说道:“别着急,先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翠云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富贵,又点点头,像是没回过神来。 呆了片刻拔腿就跑,朝着后院奔去。 富贵唤来小山,让他赶紧去徐家请徐夫人过来,随后唤了一个家丁,让他去药坊禀告老爷,又亲自去找了崔婶,让她过去先照看一下。 好歹崔婶是生养过的婆子,总比小兰翠云两个黄毛丫头懂得多,也有经验,徐夫人过来之前,不能这般干等着。 崔婶一进屋心就咯噔一下,屋子里已经有血腥味了,她快步往里走,卧房里,李沐芷躺的床上已经满是血水,她疼得捂住肚子蜷缩在床里,面如土色。 翠云和小兰慌了神,只能徒劳在旁边哭,翠云还好些,时不时上前试图帮李沐芷,可也只能挓挲着手空站着,什么都做不了。 李沐芷这是要小产了! 想明白这一出,崔婶心里凉了半截。 等到徐夫人到的时候,李沐芷已经昏死了过去,薛阳跟她前后脚到,一进屋子,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李沐芷抱在怀里,毫不顾忌周身沾满了血渍。 徐夫人最初的慌乱过后,迅速冷静下来,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吩咐富贵去抓几味药,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沉着,才上前来到床边。 薛阳失了言语,死死抱住李沐芷,双眼求助地看向徐夫人,期待着她能说出些好消息。 徐夫人掰了下他的手,见掰不开也不跟他废话,抽出李沐芷的右手把脉。 屋子里丁点声音都没有,徐夫人面色越来越凝重,但并没有乱了方寸,把完脉,对薛阳说出结论:“这几日她已经有了小产的征兆,只是我妄想着,能不能保上一保,兴许能多拖两个月,她可是又受了什么刺激?为何突然来势这般凶猛,血流成这样,别说孩子,大人也难说能不能留得住。” 薛阳似是不能置信,心里有万语千言要说,可上下嘴唇相碰数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夫人再次去掰他的手,见他如僵住一般无法撼动,心焦万分,斥道:“松手!我要为她施针!再这般流血,人就没了!” 薛阳怔愣着松开手,被徐夫人一推,偌大一个高个子,竟栽倒在地,他浑浑噩噩爬起来,呆立一旁,像是失了魂魄。? 第三十九章 徐彩儿下的药 直到太阳偏西,李沐芷的血流才止住一些,薛阳自始至终都没出屋子,望着翠云小兰端出去的一盆盆血红的水,双目像是被这些殷红浸染,眼眶眼底一片杀红。 期间徐夫人要施救,碍于他在身后杵着像棵松树似的,示意他可以出去,薛阳却跟听不见似的,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李沐芷,她每痛苦地哀哼一声,薛阳就像被人拿着锤子在心口狠狠凿了一个洞一般。 徐夫人见他已近乎魔怔,救人事急,便不再跟他费口舌,全当他不存在。 好在他没添乱,即便看不下去,忍不了,却也只是攥紧拳头站在原地没动。 拔完最后的针,李沐芷已经昏睡过去,徐夫人略略松了一口气,少卿起身道:“薛老板,借一步说话。” 薛阳不知站了多久,腿脚有些发麻,第一下竟没能动弹,他暗暗用力,转身跟上徐夫人,两人在外间停下。 “她虽身子一直不好,但若无外力因素,断不会出现如此状况,所以我料想,应当是有什么变故。”徐夫人斟酌着词汇,说出自己的看法。 薛阳的神思已经慢慢回来,闻言立马会意,从卧房内唤来翠云,问道:“今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翠云一片迷茫,哭了一下午的眼睛肿得不行,声音也有些沙哑,想了想,谨慎答道:“一上午并无他事,中午我去了趟厨房,就听闻姑娘出事,回来后也没有问,我一直都守着姑娘,只有中午那一小会儿,不如叫来小兰问问,中午是她在家里。” 薛阳烦躁地摆手让她进去,李沐芷身前不能离了人,自己走到门口叫了一声:“小兰!” 正在打水的小兰闻声吓得快跑进来,在薛阳面前低下头瑟瑟发抖。 “中午姑娘有什么事,谁跟她说什么了?做什么了?”薛阳语气很是差。 小兰一下子就被他吓哭了,又不敢哭出来,只能忍着一五一十说道:“中午我煎药,后来徐姑娘来了,跟姑娘说了没半会子话就走了,再没旁人了。” 薛阳双眉倒竖:“你说谁?” “偏院的徐姑娘。”小兰往后退了半步,“她来了跟姑娘说了没两句话,姑娘歇下了,她就回了。” “没干别的?”薛阳心头已经火起。 “我……”小兰正要开口,薛阳上前一步大喝道:“快说!” 小兰吓得哭了出来,徐夫人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拍拍小兰肩膀,薛阳怒不可遏,徐夫人发话道:“你慢慢说,老爷很着急。” 小兰这才说:“我不知道,我进去送药的时候姑娘还好好的,喝完药我就出来了,没多会儿,姑娘就疼得从床上摔了下来,我听到声音不对跑进去,见姑娘流了满床的血,吓得我把睡午觉的阿婆叫起来,让她看着姑娘,就跑到厨房去找翠云姐姐了,我真没撒谎啊老爷,我,我不敢,不敢扯谎。” 小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薛阳一抬眼又吓得闭上嘴,只能干抽泣。 薛阳不信,还要再问,徐夫人上前一步拦住他,提醒他道:“把中午她喝的药残渣拿过来,让我检查一番。” 薛阳眼神一凛,没有吩咐旁人,大步奔了出去。 要是让他查出是谁害了李沐芷,就剁碎了他! 薛阳恨得心头沥血,冲到往日为李沐芷煎药的地方,中午出了事,没人顾得上清理药罐,里面药的残渣没人碰,都留在里面。 小兰和翠云还有阿婆都跪在外间里,等待着徐夫人检查的结果。 徐夫人拈出药渣,仔细嗅了嗅,又挑出一小部分用舌尖尝了下,还是拿不准,转身拿出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找出银针和小刀,将药渣分成极细小一部分,研磨片刻,才起身说道:“药里被加了东西,是当归,这东西平日是补药,却是不能用在孕妇身上。” 薛阳眸光狠狠地瞪向翠云三人,她们慌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阿婆年纪大,沉稳许多,只道了一声冤枉便没再出声,翠云还好,没什么反应,小兰胆子小,吓得已经哭了出来,忙诉着自己没有做任何害人的事,翠云制止道:“说话就说话,小声些,吵醒姑娘怎么办?” 翠云在小兰面前素有积威,这么一斥责,立马不敢再出声,只抽泣着,小声继续说:“老爷,我真的没有,我不敢的,姑娘待我好,我愿意伺候她,不敢害她啊!” 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翠云正要开口,富贵从外面进来,身旁跟着面色惶恐蜡黄的香玲,富贵将她一推,香玲腿软跪倒在地,头磕到地上不敢抬起。 “老爷,下午时候她便在后院门口鬼鬼祟祟,中午一出事我吩咐过小山守住院门口不许人进出,结果逮到了她。”说罢冲着香玲喝道:“说!你在外面想做什么?” 香玲吓得声音发抖,终于艰难说道:“我家姑娘听闻李姑娘出事了,特意让我来瞧瞧怎么回事。” “休要扯谎!你们偏院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关心起后院的事?再说,若是好心,为何不上前询问,而是偷偷摸摸想要溜进来?莫非后院赏赐丰厚,你是想趁乱偷东西?你要知道,薛宅里,偷东西可是要打断手发卖出去的!想好了再说!”富贵上前斥道。 香玲本就无甚大城府,富贵这般说,心里已经缴械招了,只是面上还想再挣扎一下,想起徐彩儿那句他们没证据,便虎着胆子狡辩:“我真是奉命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的,没有干别的。” 薛阳面如寒铁,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地要炸掉,满腔恨怒正不知如何发泄,喝道:“这样不知死活的奴才,打死算完!来人!” 小山在屋外应了一声,碍于是李沐芷的住处没有贸然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应道:“老爷,奴才在。” 香玲腿都软了,直接瘫倒在地,脱口而出:“是徐姑娘让我过来看看的!老爷,明察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她到底没丢了脑子,知道不能将自己搅和进去,只说是徐彩儿派自己过来探听消息的。 薛阳霍地起身冲了出去,丢下一屋子人,什么话都没留下,富贵前后看看,冲徐夫人作揖行礼后,请她去隔壁房间歇着,徐夫人道:“我还是去守着李姑娘。” 徐夫人走后,富贵上前扶起翠云,又对小兰和阿婆说:“出去烧水准备伺候着,去厨房让他们煮些参汤,和清淡的小菜。” 众人离去后,他轻声安慰翠云道:“老爷担心姑娘,难免会有些着急,他不是迷糊的人,放心,我去看看,你安心守着,看看徐夫人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说罢,走出屋子,对门口的小山吩咐道:“继续在门里守着,除了我和老爷,旁人一概不许进出。” 徐彩儿午后回到自己房里,呆了片刻,就听到后院传来的动静,闹得人声吵嚷,她的心便一直揪着,时而庆幸,时而煎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思难安,香玲见到觉得奇怪上前问询,徐彩儿心快被这事撑炸了,对着香玲一吐为快。 咋闻此事香玲也有些震惊,随后便想到了李沐芷若是没了这个孩子,她们会有的种种好处,又觉得此事办得值得。 劝道:“姑娘,没听说吗,就算是您没有这一下,后院那位也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从知道有身孕到现在药就没断过,一瞧那孩子就是短命的样子,您还是做了个好人,送他一程呢。” 徐彩儿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止不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实在受不住,便派香玲过去查探。 哪知香玲一去就没再回来,徐彩儿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无力走出去查证,躲在屋子里,认命又侥幸地等待着。? 第四十章 你是不是贱? 门被人大力踹开,薛阳高大的身形冲了进来,徐彩儿尚没来得及站起身,就被薛阳单手掐住脖子按在墙上。 “当归是不是你放的!!!!是不是你!!” 话虽然是问着的,手指却越收越紧,恨不能立时就将徐彩儿掐死毙命,好为他死去的孩子偿命。 徐彩儿口不能言,只能发出艰涩的声音,脸已经憋得通红,挣扎得越来越无力,眼睛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富贵冲了进来,忙劝道:“老爷,问清楚再罚也不迟,徐姑娘是朱家送来的,若是死了,不会无声无息过去,朱家正愁寻不到由头来找咱们麻烦,到时候又是难缠的一桩事!” 薛阳却跟听不见似的,不管不顾,要徐彩儿抵命,富贵急道:“老爷,手下留情!姑娘那边尚未脱险,此时不宜遭杀孽啊!” 薛阳血红的眼睛恢复了些许清明,富贵见他略有松动,赶忙用力扯下他的手腕,掰开手指。 徐彩儿如同破败布偶一般,滑落在地,捂着红肿的喉咙咳嗽起来。 薛阳闻声,心中恨意滔天,扑上去冲着徐彩儿的脸就是十几个巴掌,直扇得她嘴角流血,脸颊高高肿了起来。 “你敢动她?你敢动她!!为什么要对她下手?为什么?为什么!” 薛阳越发失控,富贵上前去拉他:“老爷!老爷!” 徐彩儿原本心中恐慌到不行,被他连翻这般收拾,心中的气性也腾了起来,她扭开头吐出去一口血水,含糊不清道:“你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薛阳没听清,仍旧用满是杀意的眼神盯着她。 徐彩儿动了动唇,让自己尽量将话说得清楚:“你跟我较劲算什么本事?你以为是我要杀死她的孩子吗?我临到头后悔了,不忍下手,是她自己!是她抢着喝下了药!” 薛阳怒道:“胡扯!” 说罢转身将桌子上切水果的刀子拿起来,上前一步:“你爱胡说是不是?我今天就割掉你的舌头!” 他掐住徐彩儿,锋利的刀瞬间便将徐彩儿的脸划破,血流了出来,富贵上前拦阻道:“老爷!” 徐彩儿被这么一吓,不管不顾大声道:“她早就看出来我下了药,却执意要喝,是李沐芷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她!她压根不想给你生孩子!” 薛阳如遭雷劈,呆立当场,半晌不能言语。 薛阳不知怎么回到的后院,富贵在他身后悄悄跟着,怕他再冲动出什么事。 刚进院子门,正在烧水的阿婆看见,忙高兴地上前禀报,李沐芷已经醒过来了。 富贵心中一松,看向薛阳,却见他神色复杂,满是恍惚之色。 薛阳一个人进了屋,翠云和徐夫人正围着李沐芷小声说着话,翠云时不时抹着泪,李沐芷面色苍白地安慰她。 几人听到声响回头,见薛阳进来了,徐夫人和翠云都起身,默默走出了房间,留两人在内。 徐夫人和翠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沐芷便将头扭向床里,根本不看他。 薛阳停在门口,许久未动。 一直以来,他为了李沐芷腹中的孩子操碎了心,每日担惊受怕,这么久以来,忽然发现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当娘的打定主意不要孩子,孩子哪里来的生路? 翠云偷偷溜到窗户旁,听了半会儿,里面一点动静没有,让人很是担心。 不管之前他们相处如何不太平,自打李沐芷有孕,薛阳对她的关心和对孩子的在意是有目共睹的,这次没了孩子,不知他该如何生气恼怒,可千万不要迁怒于姑娘才好,到底孩子没了是她遭的罪。 慑于薛阳往日作风,她没敢久留,去好生伺候着徐夫人。 李沐芷咳嗽一声,才打破屋子里骇人的沉默。 薛阳缓步上前,坐在了床边,转头望着李沐芷,离她那么近,却无言以对。 李沐芷忽地微微缩起身体,下腹传来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不想在薛阳面前露了怯,咬牙忍着,不肯出声。 薛阳探身上前,拉开被子,见李沐芷已经疼得额角渗出汗,浑身发抖,一股巨大的无力的愤怒席卷而来,他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李沐芷,从压根挤出一句话:“孩子是你故意弄掉的。” 他其实想问,可又怕李沐芷说出的答案是他不想听的。 薛阳曾无数次幻想孩子的模样,小小的,白白嫩嫩的,圆圆的,如果是女儿,长得一定要像李沐芷,那般的绝色佳人,如果是儿子,身高一定要像自己,长得嘛,还是像他的娘亲,等到十七八年后,他长大成人,岂不是要成了远近闻名的美男子? 无论是男是女,到时候求亲的人一定踏破门槛,到时候他可得好好掌掌眼,不能随便什么人家便求娶了去。 甚至看到徐阳天奶团子一般大小的女儿,他都会满怀爱意抱过来哄会子,随后心里不厚道地想:你虽然可爱,却比不得我日后出生的孩儿。 可这一切美好愿景,都在听到李沐芷出事后戛然而止。 薛阳开始有点恨她了,为什么要毁掉他期盼的幸福。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他是你的骨肉,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是他的娘亲!你到底是什么心肠,能够狠下心杀死自己的孩子?”薛阳字字泣血,低着声音,像是怕吓着李沐芷,又像是被千钧重担的情感压制,无法高声质问。 李沐芷强撑着手臂,半坐了起来,每动一下,下身的疼痛就加重一分,她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她知道躺着不动是最好的法子,可她不愿此时,在与薛阳对峙的时候,躺在床上软绵绵的毫无气势,即便她如今已经是破败之身,随时身死,她要怒斥薛阳,替自己,也替整个李家出一口气! “我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孽种?做你这般宵小之徒的孩子,乃人生奇耻大辱,我逃脱不得,我的孩子,却是万万不能,薛阳,你不配,你不配拥有我的孩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口气骂完,李沐芷有些气短,低头喘息片刻才复又抬头。 “他出生我要怎么跟他说,你是你父亲强迫母亲生下来的,你父亲是个背信弃义人人当诛之的畜生!” 薛阳气急,血冲脑顶,眼前竟是一黑。 “从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我无时无刻不觉得恶心,憎恶这个孩子,憎恶你,更憎恶自己,你如此卑劣,我竟然要替你生孩子?我宁愿死。”最后一个‘死’字出口,薛阳手抖了起来,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弓腿压低身子,单手掐住李沐芷的脖子。 “你再说一遍试试?”薛阳发狠道:“你是不是不想要你母亲和弟弟的命了?我早就说过,你这条贱命,不过是我手中的玩意,我说留着就得留着!” 李沐芷咯咯笑了起来,满眼都是讥诮,嘴里的话却狠绝无比:“我的命就是我自己的,我腹中孩子的命也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能耐我如何?” 薛阳心头闪过一丝慌乱,李沐芷太反常了,以往她无论多么倔,只要提到她的母亲和弟弟,都会收敛脾气和傲气,低眉顺眼地不再反抗,哪怕演技拙劣,薛阳能一眼看穿她是违心的,却能伪装下去。 这般不管不顾,似是要拼命的架势从未有过。 “来人!”薛阳高声喊道,翠云率先应着,薛阳不愿见她,冲出去唤来富贵,让他赶紧骑快马去查看一下李沐芷母亲和弟弟的情况,看他们是否老实待在小院里。 富贵领命离去,薛阳站在原地,一时竟没了进屋去的勇气,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忍下心中巨大的不安,强迫自己冷静面对李沐芷。 正在犹豫间,屋内传来碗碟摔落在地的声音,李沐芷若是没了掣肘,以她的心性…… 薛阳头皮发麻,脚下竟软了一瞬,险些栽倒,扶住门框才稳住身体,慌忙推门而入。 李沐芷正手里捏着一个茶碗,地上满是碎片。 显然,是她故意丢碎的。 “你要做什么?”薛阳问道。 他当然不会心疼李沐芷摔碎一个两个茶碗,只要她愿意,给她一屋子的瓷器砸了都成。 可李沐芷一脸的天高云淡,眼神像是两把利刃,能透过自己身形层层包裹,劈入心底最暗处,将他的所有不堪看了个精光。 李沐芷再碎一碗,离得床边很近,她一弯腰,忍着疼痛,捡起一快碎片,锋利的一边朝着自己的手腕处就是一记! 薛阳大惊失色,扑了上去,双手用力掐住李沐芷手腕,使得她吃痛松开手指,碎片掉了下去,摔了个粉碎。 薛阳怒道:“你发生什么疯?你平时那些能耐和傲骨呢?怎么就行这种懦弱的事?你要是再敢这样,我就” 李沐芷面上毫无惧色,眼神像是再问:“你就怎样?事到如今,你又能怎样?” 不用等到富贵回来报信,从她的眼神里,薛阳已经能确定,李夫人和李沐宣跑了,否则李沐芷不会这般底气十足。 她素来不怕死不怕疼,什么都不怕,薛阳试过,用打她,侮辱她的方式来磨掉她的锐气,都毫无作用。 李沐芷就像是墙头的野花,任他如何摧残,羞辱,都不能低下头,唯独面对自己家人,可以放下一切的骄傲。 薛阳刚才冲过来太着急,又急于抢碎片,此时才发现手背处被茶碗的碎片割伤了伤,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自己都没发现。 李沐芷的心情因着薛阳刚才的表现,越发从容肯定。 她忽的满是嘲讽地笑了一下,随后迅速敛去面上所有的神情,问道:“薛阳,你是不是贱?” 薛阳闻言,一下子闪看神,似是不明所以。 “明明应该对我弃之如敝履,恨我,怨我,想要杀掉我,可你却控制不住自己,仇人家的女儿,你这般上心,难道不是贱吗?” 第四十一章 陈年旧事被翻出来 下体又开始流血了,李沐芷却像是毫无知觉,这么久以来,她终于在薛阳的脸上见到一种叫做慌乱的神情,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自信,万般皆在股掌之间,此情此景,李沐芷窥到他的软弱之处,只觉得造化弄人,讽刺至极。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站了起来,艰难地一步一步朝着薛阳走去,血也顺着腿脚流到地下。 薛阳瞥见,立马喝道:“你老实回床上去!” 以往李沐芷对薛阳有惧怕,更有憎恨,不躲着他就不错了,这是她第一次走向他,薛阳心中却毫无喜意,丝丝恐惧,藤蔓一般沿着他的肢体蜿蜒而上,瞬间就将他裹挟得无法呼吸。 李沐芷脸上明明挂着一丝笑意,离他越近,薛阳越觉得战栗。 “你听到了没有?赶紧上床躺着!”薛阳再说一遍,李沐芷却丝毫不顾,他大急,上前一步打算将李沐芷强行抱回床上,脚一动,只听李沐芷问道:“怎么,你怕我出事?” 薛阳手滞在原地。 “薛阳,以往我觉得你这人如蛮夷一般,现在想来,你待我越是不好,越是证明你心虚,你将我贬损得那般不堪,自己却又赖上来,不更令人作呕吗?”李沐芷字字如针,好不留情地贬抑他。 薛阳气急刚要发作,却被李沐芷身后蜿蜒的血迹深深刺了双眼,心如刀绞,难以自持,强自按捺着汹涌的绝望,劝道:“有什么话回头再说,现在不是犯浑的时候。” “担心我?关心我?”李沐芷冷笑连连,步步紧逼,明明是最简单的两句话,却让薛阳有种迎面扑来的压力,似是不堪承受,竟后退两步。 李沐芷早就打算好了,摊牌这一天,她一定要好生地羞辱薛阳一番,事到临头,她看着薛阳慌乱抗拒又无地自容的神色,忽然发现,已经没有再多说的必要了。 薛阳上前,似是压着极大的情绪,忍耐着说道:“你先去床上躺下,我去请徐夫人过来。” 李沐芷一巴掌拍掉他要扶自己的手,薛阳怒道:“你他娘的抽什么风?脑子进水了?” 李沐芷本就对抗不了他,何况现在体弱,她拗不过薛阳,被他拦腰抱起,大步向床走去。 往日被他凌辱的画面忽地闪现脑海中,她就是这样,无数次被薛阳扔在床上,剥光衣服,骑在身下,屈辱地承受,她不想,也不能再这样被他侮辱了! 李沐芷憋了一口气用胳膊肘朝着薛阳胸口撞去,薛阳不防备身形晃了一下,李沐芷咬着牙从他身上跳下来,腿一软,险些摔倒。 薛阳急急上前准备搀扶,李沐芷借他力刚站稳,扬手冲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薛阳满心怕她摔倒,猛然受了一记耳刮子,不由得愣了一下,但李沐芷随时要倒下的身形又提醒着他时间紧迫,来不及生气,薛阳一心要将她弄回床上,便道:“你要怎样随你,赶紧给我老实待着去……” “啪!”李沐芷又是一巴掌。 脸被她扇得撇向一边。 紧接着,李沐芷冲着他的脸再扇一记耳光! 薛阳活动了下下颌骨,忍耐着,转过身去,固执地想要将李沐芷抱回床,双臂刚伸出去,李沐芷迎面扬手再次朝着他脸抽去! 薛阳一动不动,任由她接连扇了十好几下,饶是李沐芷体弱,卯足劲这般接连抽打,薛阳的脸也红肿了起来。 直到力竭,李沐芷才瘫软滑向地面,却没能跌倒,因为薛阳已经眼疾手快将她搀住,左手扶腰,右手勾住她膝盖,直接将她抱起,快走两步将她放在床上,刚挨着床边,李沐芷就拼上性命用力将他推离自己。 其实现在的李沐芷力道如蚊蝇,已经没法撼动薛阳,但薛阳还是后退了两步,李沐芷的裙摆已经被鲜血染红,刺得他眼睛和心都疼得厉害。 “你躺好,我去叫徐夫人过来。”薛阳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李沐芷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这般屈辱地活着,是件快活的事?留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反胃,你的声音你的气味都令我作呕,这般生不如死,我有什么好留恋的?” 薛阳双臂青筋暴起,他恶狠狠地回身,上前一步单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气急败坏道:“你以为你母亲和你弟弟跑了,你就了无牵挂,可以放心离去了?做梦!你爹欠我的,你就应该替他来还!” 李沐芷原本准备赴死,听到这里不由得愤怒骂道:“你混蛋!当初我爹待你那般真心实意,将一身本领都教给你,你呢?忘恩负义的混蛋!” 提及亡父,李沐芷更加怒火中烧,她扬手再次抽向薛阳,恨不能将心中这两年的愤恨和凌辱悉数还给他,厮打间,薛阳手加了力道,李沐芷立马咳嗽了起来。 薛阳不敢再用力,松开了她。 李沐芷伏在床上,下身痛,嗓子痛,难受得几乎起不来身。 薛阳晓得,她已经存了必死的心,所以才这般疯狂,丝毫不惧跟自己撕破脸,他心中恨极,口不择言将心中埋藏了许久的秘密说出:“你以为你爹又是什么好东西?当年我父亲是塔戎镇守边关的将军,你爹乔装混了进来,勾引了我的姑姑,让她倾心于你爹,又使计获得我父亲的信任,最后恩将仇报,出卖了他,将你们西疆的军队引入了城里,害得我们城破人亡,父亲因为信重你爹,难辞其咎,被处斩丢了性命,我母亲也随了父亲而去,你的家是家,难道我的家人就不是人了?我父母,姑姑,还有家中上下几十条人命,全都丧于你父亲之手,他又何辜?!我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你就觉得委屈了?” 李沐芷呆住,随即斥道:“你胡说!我父亲才不是这种人!明明你自己卑劣阴险,却来污蔑我爹!” 薛阳讥笑道:“我再不堪,也是凭着本事斗倒你爹,不像你口中那个好爹爹,堂堂七尺男儿,却出卖色相,靠着美色勾引女子成事,不知你远在家里等着他的娘亲,知不知道,她的夫君为达目的以色侍人,做了塔戎人的裙底之臣?论起来,他连我的脚趾都不如!他才是那个不择手段,下三滥的混蛋!” 李沐芷脱口而出:“你又算什么好汉,还不是靠着……” 薛阳丝毫不让,盯着她,见她欲言又止,嗤笑道:“怎么,说到你父亲的丰功伟绩心虚了?” 李沐芷撇开头,冷冷说道:“随你信口雌黄,我爹已经故去,无法同你辩论,自然由得你抹黑,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我才不信你。” 薛阳语调变得很慢,问道:“我姑姑临死之前还留着你爹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是一块貔貅玉佩,白底红晕,听闻是你们每个李家人一出生就有的,按说你应该认得,要不要拿过来看看,跟你的那块对比一下?” 李沐芷惊愕失色,心思百转,大惊之下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面如金箔,是要不省人事的样子,薛阳大痛,冲上前,喝道:“自古以来父债子偿,你是他最心爱的女儿,自小在千娇万贵得养大,享受着拿我们薛家换来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地活着,现在就该替你爹来还债!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你们李家欠我的债,你一辈子都还不完!” 李沐芷气若游丝,嘲笑道:“我委身于你这个塔戎人,早就还清了!” 薛阳急不择言:“你若敢死,我必定挖了你父亲的坟,让他曝尸荒野,被野狗吃掉,再去寻到你娘和弟弟,将他们卖到塔戎,让他们一辈子做下贱的奴才!你敢死试试!” 李沐芷被他气得急火攻心,头一歪,张嘴又是一口鲜血! 昏死了过去!再不省人事! 薛阳大急,再顾不得,大喊起来:“徐夫人!徐夫人快来!”? 第四十二章 终于承认爱她 翠云闻声忙转身去隔壁房间叫人,徐阳天来接自己的妻子,被富贵领着,正到门口,就听到薛阳声嘶力竭地唤着自己的妻子,心下大惊,知道事情不妙,快步跑上前去,徐夫人出来见到丈夫,拉着他一道往里走,徐阳天还待拒绝,徐夫人急道:“薛阳这般定是李姑娘出大事了,你医术素来比我好,此时人命关天,顾不得那些男女之防了!” 徐阳天不再多言,随着妻子一道奔进卧房。 一进门,满屋子血,床连着地,地连着床,薛阳和李沐芷身上也被血水浸泡透,吓死个人,尤其李沐芷神志已经不清,满脸都是血,徐夫人甚至一下没站稳,差点腿软倒地,幸好徐阳天扶住,有些担心问道:“夫人……” 徐夫人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不由得叹道:“造孽啊!造孽啊!” 薛阳已经急疯了:“徐夫人,阳天,快点,快点,过来看看,看看她,看看她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要死了?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啊!!!”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 徐阳天率先上前,一把捞过李沐芷手腕,徐夫人也重整思绪,将自己的布包拿了出来,拾过一盏油灯,挑出针,在火上烤了烤,上前对着李沐芷的人中和手脚的十指处,细捻施针,徐阳天这边诊完脉,立马唤来富贵,开了个药方,十万火急,让他赶紧去抓药回来就煎上。 吩咐完,转过身来,挑出几根银针,对徐夫人说:“夫人,你来扎脚,手我来。” 徐夫人知道他此时也在尽量避嫌,不碰触除了李沐芷手以外的其他身体部位,冲着他点点头:“好。” 二人合力为她紧急施针,李沐芷轻微哼出了一声,有转醒的迹象。 薛阳抱着李沐芷死活不肯松手,眼睛死死盯着徐阳天的手,像是失了魂。 徐阳天忍不住骂道:“想好好过日子就消停点,这是赶着要死吗?混蛋玩意儿!有什么让你过不去的,把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害成这样?王八羔子,我恨不能打你一顿!” 他有了女儿以后,最见不得女子受委屈。 薛阳似是聋了,往日别说徐阳天,任何人敢说他一个不字,他都不让,丝毫亏不吃,可此番被徐阳天车轱辘话骂来骂去,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了。 徐夫人提醒道:“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 自家夫人发话,徐阳天这才住了嘴。 经二人合力救治,一炷香后,李沐芷才缓缓地转醒。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眼神停留在身旁的薛阳脸上一瞬,吐出一个字:“滚!” 声音不高,薛阳却愣住了,徐阳天骂了句:“你要是想让她死就再刺激她!” 薛阳瞬间从床上弹起,急忙退后两步,在靠窗的位置停下,避开了李沐芷的视线,确保她暂时看不到自己。 等到恢复了理智,回想起薛阳刚才的话,李沐芷难过得恨不能立马失忆。 多年来,对父亲信仰的坍塌,比在薛阳手底下受苦更具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竟然也做过这种事,还是世人最不屑的途径,李沐芷真得很想去死。 徐夫人见她醒了,无声地流着泪,同为女人,二人又是性情相仿,徐夫人打心眼里替她心疼,宽慰道:“好生着点,顾惜着点自个儿,想想生你养你的父母,你不爱惜自己,他们该多伤心。” 李沐芷痛苦地闭上眼睛,哭了起来。 薛阳像是被抽过筋扒过皮,半句话也说不出了,只呆呆地望着李沐芷,似是怎么也看不够,眼神一遍遍将李沐芷的五官描绘。 徐夫人为李沐芷擦着泪,念及她刚失了孩子,又从鬼门关转了好几圈,恻隐之心难忍,陪她也流下了泪。 徐阳天心疼自家夫人,递过一方帕子,想要为她拭泪,却被徐夫人一记眼神挡了回来。 夫妻二人早既心意相通,只一个眼神交换,徐阳天便会意,起身将木头一般地薛阳拉了出去。 人虽然出来了,薛阳的魂却还没归位,怔愣地望着门口,死活不肯再离开。 徐阳天小声道:“你若是真这般在意她,为何不好好珍惜,两个人关起门来踏实过日子不好吗?折腾来折腾去,人都差点没了,你图个什么?” 薛阳视线未移,低声问道:“她怎么样?有无性命之忧?” 徐阳天骂道:“你小子就庆幸遇到我夫人,亏得她从一起始就照料李姑娘的身体,若不是她救治及时,几条命都不够丢的。你到底什么德行,虽说你平时有点不是东西,但也不至于这般欺负一个女人!你既将人家收进门,发什么疯狗病,这般虐待她?你还要不要脸了?” 薛阳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话,徐阳天还等着看他能不能说出个花来,最终薛阳什么也没说。 徐阳天连翻数落他,也没见薛阳回一字半句,到底是朋友一场,徐阳天不也忍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叹口气,没再开口。 “她身体怎么样?实话实说,别瞒着我。”薛阳半晌又问道。 徐阳天迟疑了下,随后说道:“命是保住了,只是此番受损严重,她素来底子就不好,又常年郁结难安,身体早就糟蹋瞎了,日后,好生将养着,药也断不了,恐怕,再难有身孕了。” 薛阳如遭五雷轰顶。 屋子里李沐芷的哀哼时不时传来,下腹疼得厉害,痛得有些失去意识,徐夫人和翠云急得一头大汗。 徐阳天陪着薛阳在外等着,谁都知道,这是要落胎了。 留了那么久的血,这个孩子命再大,也保不住了。 薛阳的心开始抑制不住地疼了起来,他猝然弯腰,无力起身,双手揪住心口位置,大口喘着气,眼前再次发黑,身形晃了几晃,险些摔倒。 徐阳天迅速在他脖颈后几个穴位处按压一番,薛阳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他不肯离去,便靠着墙站着,痴痴地望着李沐芷卧房的窗户。 徐阳天心知肚明,薛阳这是急火攻心,忧心过度造成的。 素常见薛阳待李沐芷并不上心,怎料今日竟是这般田地,料想他们两人之间还有更深一层纠葛,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屋里屋外的人都不好受,折腾到快后半夜,李沐芷的声音才渐渐低下去。 徐夫人走了出来,满身疲惫,徐阳天冲上去扶住她,疼惜不已,徐夫人却没有看自己的丈夫,而是向薛阳走去,掏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是个成形的女儿。” 薛阳猛然向后退了两步,竟无法再上前,连看一眼都不敢。 徐夫人见他这般情形,为难地看了一眼丈夫,徐阳天接了过去,唤来一直守在旁边的富贵,让他好生安置了,才算完事。 少倾,薛阳问道:“她怎么样了?” 徐夫人答道:“刚才喂了药喝下去,这会儿睡下了,翠云陪着呢。” “身体怎么样?可还有性命之忧?”薛阳再问。 徐夫人摇摇头,简单解释了下,说的话跟徐阳天刚才告知的相差不大,薛阳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再听,面上再没别的起伏,只点点头,声音极轻,拱手诚心诚意说道:“这几天实在太过劳烦嫂夫人,薛阳在此谢过,诸般事宜,不胜感激!” 徐夫人见他行此大礼,忙推辞,冲丈夫使了个眼神,徐阳天上前拉起他,说道:“行了,咱们之间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 薛阳仍旧有些不放心,徐阳天心疼自家夫人,女儿又太小,还离不开娘亲,想让夫人回家,再说,李沐芷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明日一早可再过来,没有非要留下的必要。 薛阳没有再多说,命富贵备好马车,亲自送他们回家。 富贵临走,薛阳瞅了他一眼,等到徐家夫妇上车时,发现车上满了谢礼,徐家夫妇并不想要,徐阳天知道薛阳的为人,便拍拍夫人的手,劝她收下,不然,李沐芷和他都过意不去。 薛阳独自一人坐在廊下,四月的天,夜里已经没有春寒料峭,却仍旧凉意沁肺,薛阳只觉手脚冰凉,周身血液像是被寒冬腊月的雪封住一般,怎么也动弹不得。 富贵送徐阳天夫妇回家返回来,见薛阳如雕塑一般坐在李沐芷的卧房窗外,心下不是滋味,他缓步上前,轻声劝道:“老爷,夜深了,咱们回房歇着,您也累了好些天了,不能再这般熬着。” 薛阳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富贵叹口气,再劝:“若是您身子也垮了,谁来照料姑娘呢?咱们薛家,可不能没有您主持大局。”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富贵说完,俄而,薛阳起身,步伐虽然沉重,仍是一步一顿地走回了书房。 富贵半步不敢离开,他从未见过老爷这般失魂落魄过,往日刚强的人一旦露出软弱的一面,难免太过吓人,富贵放心不下,觉得薛阳似是一根紧绷许久的弦,此时崩裂在即。 薛阳推开门,身子迟钝,连门槛都没避开,脚一抬,被绊了一下,依他往日的身手早已避开,可此刻,他却像是一桩木偶,再无半分灵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丝毫躲避都没有,肩膀和头前后脚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富贵甚至连骨头相撞的声音都听见了,他吓得不轻,忙不迭冲上去,将薛阳艰难地扶起。 薛阳并不配合,腿脚根本不肯用力,富贵费了好大劲,也只是将他上半身扶起,薛阳推了下他的手,哑着声音吩咐道:“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富贵当然不安心,可又不敢违拗薛阳的意思,迟疑了片刻,叮嘱道:“老爷,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啊!您跟姑娘来日方长,可不能想不开。” 薛阳像是累极,连话都不肯再说,只挥了挥手,让他快点离开。 富贵将门关上,一时也不敢离开,又留在外面等了会儿。 猝不及防间,一声声压抑的哭声,从门缝中挤了出来,溜进富贵耳中。 他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仔细辨认一番,心中大惊,望着门发着呆,老爷竟然这般?他万万没想到,但也晓得不能再多留,免得见到听到不该他知道的事,便快步离去。 薛阳双手捂脸,泪不住地从指缝间落下,转睫间,肝肠寸断的痛感传遍了全身,他无力再支撑,倒在地上,周身疼地蜷缩成一团。 这么多年,从在李家做帮工,到后来成了学徒,现在他已经成了富甲一方的药材商人,那些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从未离开,他越是想要压制,越是想要弃之如敝履,反而越发浓烈。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甚至在李沐芷今夜的点破之前,薛阳曾经天真地以为一切都是错觉,将一切归结为不过是因他贪恋美色。 夜幕之下,鲜血之中,他终于能看得清自己的内心,也无处逃避那些汹涌的情感,拆开自己的心,薛阳只觉得除了可怜,丝毫不剩。 而两人之间,直到彼此伤害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才终于承认,他爱她。 一直都在爱着。 第四十三章 以掌柜身份诱之 后半夜,李沐芷被下半身丝丝拉拉的疼痛弄醒,口干舌燥,头疼欲裂,想要强撑着起床,手臂却疲软无力,她无助地看向床顶,只觉人生如大梦一场,荒唐至极。 “你若是想快点摆脱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倒是有法子帮你。”一个女声出现在头顶,李沐芷吓了一跳,扭头去看,竟是落月。 今日的她一身红衣,比往日更加娇俏,见李沐芷看向自己,转了个身,坐在了床边,还笑了笑,好心解释道:“这样方便你看我。” 李沐芷无声地望着她,落月不跟她客套,开门见山道:“今日的隐魂灯香燃得极深,想必是你又遇到过不去的坎了,如何,想清楚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 李沐芷像是没听进心里去,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翠云呢?她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你来她没看到你吗?” 落月笑了,明明一张娇艳的脸,却有些沧桑伴着落寞,答道:“我给她用了点药,这时候睡得安稳着呢。” 李沐芷拧眉:“你这样做……” 落月打断她的话道:“对她没什么损伤,不让她睡,这丫鬟在你身旁熬着,就为了照顾你,反倒更累,这会儿让她睡睡,醒了也好有精神伺候你,不必担心。” 李沐芷于是不再问了。 “你现在心思变了没,还想不想落掉孩子了?”落月没让话题跑偏,又拉了回来。 李沐芷微微讶异,垂眸半会儿才道:“我的孩子已经没了,不劳掌柜操心。” 落月上下打量她几遍,了然道:“你为了除掉孩子,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李沐芷转过头去,不肯看她,更不愿再就这个话题多说。 落月不甘心,往前凑了凑:“就算你没孩子了,难道没别的难处吗?你好好想想,我现在着急,没空去找别人。” 李沐芷奇怪看着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她什么意思。 落月急道:“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说罢,要谁的命都可。” 见李沐芷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言不发,落月问道:“是那个总让你伤心难过的薛阳吗?你说句话,要不要他死?我来成全你,不过小事一桩。” 李沐芷的心急剧收缩,这个埋藏在心里很深,曾经一度让她魔怔的念头,竟被人这般轻易提了出来。 最初的震动过后,很快李沐芷便冷静了下来,她望着落月,问:“你不是说取旁人的性命会受惩罚吗?” “跟我着急的事相比,那些惩罚算不得什么。” “你待如何了结他?”李沐芷问。 落月笑了笑,顿然歪了下头,张口即来:“走过去一把刀,一捧药,不是很简单吗?” 李沐芷当然知道她这是胡诌,在糊弄自己,但刚才她说服自己的时候又那么急切真诚,于是故意问道:“你这般大张旗鼓,纵使达成目的,自己也难脱身。” 落月满不在意道:“反正所有见过我的人,听过我声音的人,知道我名字的人,都会在第二日太阳升起时,忘掉全部关于我的事,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见我,听过我的名字,知道我的事。” 李沐芷露出万分不解的神情:“那我为何一直记得你?” 落月故作神秘地笑笑:“那是因为,你是被三荒客栈选中的人啊,被隐魂灯认过的人,便不会失了记忆。” 李沐芷陷入巨大的迷思之中,落月循循善诱,笑得天真烂漫:“我们三荒客栈好?还有更好的事呢,若是能像我做了掌柜,可以长生不老,还不得病不受伤,怎么样,好不好?想一想,你现在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纪,可以永葆青春,难道不好吗?” 李沐芷警惕地望着她,没有贸然开口。 “你瞧着我像是比你年纪还小,殊不知我已经活了多久,这把年纪,身强体壮,无病无灾,银钱无数,难道不好吗?”落月再添筹码。 “你愿不愿意来做这个掌柜?”等了少倾,不见李沐芷回答,落月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像是带着蛊惑的力道,晃得李沐芷失神了片刻。 落月又劝说了一番,无非是讲进了三荒客栈的好处,一叠又一叠,让听的人很难不心动。 “我来做掌柜,你呢?”李沐芷问。 落月一抬眼,端得是婉转妩媚:“我,自然是人老归西喽。” 李沐芷扬眉:“活得好好的,为何想要离开?你又不似我,身陷牢笼,不得自由。” 落月不待开口,李沐芷戳穿她:“你若真的想要我替你,就实话实说,我现在这般田地,已经不想再听任何谎话了。” 落月即将出口的话被堵在心口,登时怔住。 李沐芷心里慢慢有了底,问道:“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记得你,认识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突然间待不下去,难道,你失了什么重要的人吗?之前同你形影不离的护卫阿沉呢?这次怎么不见他来?” 落月如同被踩到命门一般,倏地站起身,警惕地望着李沐芷。 “我有一事,确实需要你帮忙,可我并不信你实诚,做掌柜若是有万般好处,你为何会不想做了,我自然要弄清楚。”李沐芷语意清晰说道。 落月嗤笑一声:“你都这般模样了,还能想清楚这些关节,难怪你能将薛阳迷得五迷六道。” 李沐芷并不想提及这个名字,她避开话头,问道:“你说还是不说?” 落月反客为主:“你有何事要我帮忙,重要与否,说出来听听,我好判断,你是否愿意为了这件事答应我的条件。” 李沐芷沉下心境:“我要你帮的这个忙,可以为我和我全家报仇,也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分量可足够?” 落月盯着她好半晌,不知信没信,缓缓地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照以前,应该是阿沉守着的地方。 “我活了百年之久,早就看透人世繁华,美貌权势,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所图的不过是有一知心人相伴左右罢了,可若是这世上唯一记得你,在意你的人也去了,留下还有什么意义?我已无心再去拿出几十年来,重新识得一人,如阿沉待我那般了。”落月的嗓音低低的,哑哑的,恍惚间,李沐芷似乎沿着她孤寂的声音,穿过了她仍旧年轻的身躯,看到她那苍老的身形。 “若是不想当这个掌柜,必定要像你一样,寻一个接替自己的人吗?”李沐芷问。 落月听她能问出这种话来,便知她已经动了心思,在为自己问清楚后路,心中一松,答道:“是的。” “难道,这百年来,你就没寻到一个愿意接替你的人?”李沐芷是真的感到奇怪。 落月送走过那么多不留恋人世的人,怎会寻不到一个愿意入三荒客栈的人呢? “当然不是,是我不愿意。”落月答道。 “为何?你既乏味,还要留这么久?” 落月的笑靥很深很深:“等到你接替我的那天,再说。” 李沐芷顿了顿,说道:“三日后,你再来我房里,还是这个时间,替我送一趟东西,给一个人。”? 第四十四章 永生孤寂 落月回到客栈,抬头望了一眼楼上,阿沉的房间灯依然亮着。 她快步上楼,推门进去,阿沉不在床上,竟然跌在地上,艰难地往门口趴,听到开门声,抬头一看是落月,急急要开口,却咳嗽了起来,落月冲上前将他扶起,责怪道:“你下来做什么?不跟你说在家等着我吗?” 阿沉双手攀住她手腕,叹了口气:“这二十多年来,每次你出门,都是我跟着,现在我太没用了,你何时走得我都不知道,睡死了。” 落月扶起他,阿沉借着她肩头的力,抻着劲,走回到床边,慢慢坐回去,像是用完了浑身的力气,大口喘着气。 落月蹙眉,神情很是凝重。 阿沉心里抖了下,垂下头,自责道:“怪我无用……不能陪着你,若是我走了,再出门,谁陪着你?” 话还没说完就咳嗽了起来,他怕落月会嫌弃,想要忍住,可是咳嗽这件事越是忍,越咳得厉害。 正咳得心脏肺腑都要吐出来,落月缓身坐在他身旁,伸出手来,一下,一下,极为生疏地拍着他的后背。 “你有什么错?应该怪我没用,你照顾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我却没法子救你帮你,就连知道你生病都这般晚,我这种人,不配做你主人,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落月声音沉了下去。 前些日子,她只觉得阿沉有些贪睡,面色不好,还以为是小毛病而已,直到三天前,阿沉好端端地走着忽然昏倒,鼻间留出浓浓的鲜血,落月吓了一跳,忙请来大夫。 落月仍旧没多想,阿沉素日是那般的强壮结实,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毛病的人,当第一个大夫说出他病入膏肓时,落月只当是老者医术有限,第二日再带着阿沉去看一个更为有名的大夫,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这时才有些慌了神。 阿沉意外,也不意外。 他没有找大夫看过病,并不知道真正病到了何种地步,但是毕竟是自己的身体,一天天的衰弱,阿沉是习武之人,都清楚地察觉到。 他不敢跟落月说,虽说她从未苛待过自己,甚至客栈里的银钱和宝贝什么的,都随手塞给他,可阿沉还是不敢将自己身体出状况的事详细告诉她。 落月那般飘逸洒脱之人,世间一切皆看不在眼中,而且她还那么年轻,不会老,永远如出水芙蓉那般娇艳欲滴,若是自己病了,当真不配再追随她。 落月的性子,也不是长久的,再好吃的东西,吃一两顿,随手丢了,衣裳再好看,穿一天两天,便任意挑个人家丢进院墙里去,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迷上了看漂亮的男子,像是个稚童般,等在美人经过的路上,或在楼上,偷偷地这般看,呵呵乐着,可看了几遍,也便失了意趣,再不多理睬一眼。 阿沉将自己细致地盘点一番,发现他除了有一身功夫护着她,再无长物。 落月将那些武功秘籍悉数堆在他房里,想来也是期盼着有一天他能学成一身武艺。 阿沉练得越发用功。 直到有一天,落月心情不好,夜里出去闲逛,路遇登徒子想要轻薄,不待阿沉出手,落月已经狠戾地手起刀落,将男子一巴掌拍晕,又觉得不解气,一脚踢飞。 阿沉忽然发现,他什么用都没有,跟在落月身边,也只配做个仆人,跟班的,无论落月走到哪里,他都跟在身后,若是有一天,他告诉落月,自己即将成为一个废人,那还如何留在她身边? 这二十多年来,阿沉从未发现落月留恋于什么,无论是物,还是人,刚来那几年,他曾经忍不住问过落月,为何不寻个如意郎君,落月笑笑,丢了一句:“年轻时候贪恋过男女情事,现在年纪大了,已经不稀罕了,绕来绕去,不过如此。” 阿沉当时不理解,总觉得她老气横秋,可一年一年过去,阿沉发现,落月竟然不会老。 初入三荒客栈的时候,他做落月的子侄,渐渐的,从子侄变为姐弟,姐弟变为兄妹,到现在,阿沉对着镜子看看自己,觉得这番模样做落月的叔叔也足够了。 他没有清隽相貌,也不善言辞,唯一有的长处就是忠心,可日渐衰老的他,若是再变得无用,落月那般无情的人,还会再看自己一眼吗? 落月曾经说过,若是哪一天阿沉腻了,想要离开三荒客栈,落月会给他一大笔银钱,解了他再隐魂灯的印记,放他离去。 如今一想到这一天,阿沉变得害怕极了。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说不定,只是一些小毛病。 可未曾想到有一天,落月会知道得这么清晰明了。 昨日,两人去拜访了需将最负盛名的丹心阁阁主,得到的答案没有差别,阿沉命不久矣。 落月带着他回到客栈,陪着他待在房间里,坐了许久,都没出声。 阿沉试图寻个话头,却发现自己嘴笨至极,说出来的话都极为生硬,落月抬手便制止了他:“咱们就这般坐着待会儿,你别说话了,歇着。” 落月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照顾过别人,这样在阿沉的房里待了一夜,倒杯热水,拧帕子擦个汗都做得绊绊磕磕。 落月不禁自嘲道:“我真是没用,往日都是你照料我,觉得这些事稀松平常,真正自己做起来才发现这般繁琐。” 阿沉心里难受,长久以来,落月就是山间的一朵娇嫩的花,阿沉需要做的就是好生守护她,可今日竟然让落月照顾自己这副病弱的躯体。 “怪我不好,太没用了。”阿沉自责地垂着头。 落月浅声笑了下:“说什么傻话,咱们就应当互相照应。” 可紧接着,她的笑意就全部干涸:“阿沉走了,我该如何是好?” 若是永生孤寂,未曾尝过有人陪伴,有人关爱的滋味,她也可孤勇地一直一直走下去,可她有过阿沉这二十年来的陪伴,有朝一日失去这份陪伴,她该怎样面对一个人,永无止尽的生活? 阿沉睡了,落月想了许久许久,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悄悄地说服了她,起身回到自己房中,她燃起隐魂灯,又想到了李沐芷,或许,她可以帮自己解脱。 抬起头来,将百余年来从未曾变过模样的房间看了一遍,她不记得来时的路,不记得这世间她曾有过的血缘牵挂,更不记得是哪些变故促使她来到三荒客栈,虽然拥有钱财和青春,落月却觉得周身苍凉不已。 第四十五章 东西送了出去 李沐芷体瘦骨弱的衰败模样,看在翠云眼中,全是心疼,时刻小心翼翼伺候在跟前,避开所有关于孩子的话题,将外面逗趣的事,薛宅高兴的事都一一说给她听。 其中最令翠云开心的,莫过于薛阳将徐彩儿赶了出去。 跟李沐芷大吵完毕,第二日天还不亮,薛阳便亲自冲到徐彩儿房中,将她逐了出去,听说是净身出户,只让她留着身上的单衣,银钱细软一概不准带着,连带伺候她的丫鬟香玲也一并发卖了去。 翠云表示很解气,絮絮说完,见李沐芷面无表情,就不再多说了。 只是她觉得薛阳有些太狠了,香玲好歹是卖给了人牙子,无论高低都算有个着落,可徐彩儿是直接丢到了城门外,她一个妙龄女子,连外衣都没穿,虽已开春,天气回暖,可毕竟不是夏日,她这般被扔掉,别说讨生活是个问题,冷风一吹,冻病了也是一定。 但翠云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感慨了一句薛阳的冷酷残忍,对这个老爷更加惊惧不已。 总而言之,徐彩儿始终是李沐芷的威胁,还坏心谋害姑娘的孩子,下场如此凄惨也不为过。 翠云很容易想通,专心照顾主子,不再多想。 李沐芷对于徐彩儿这般遭遇丝毫不意外,薛阳本就是个出手狠辣,心肠冷硬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于招惹他的人出手狠辣。 他不是禽兽,到底有点点心思,可残暴之人的真心,连墙角的瓦砾都不如。 源源不断精致的吃食,从厨房送到李沐芷房中,小兰每日三餐熬药,薛阳在家就亲自盯着,不在就让富贵盯,若是不喝,就让翠云和小兰跪在屋外的石板地上,什么时候喝下药,吃完饭,才准许起身。 李沐芷原本就要养身子,打起精神,无心与薛阳拉扯,起初只耽误片刻,伺候自己的两个丫鬟就遭了罪,后面便不再耽搁。 第三日下午,薛阳未回来,李沐芷坐起来,虽然浑身仍旧无力,下腹坠痛明显,但她咬咬牙,仰头喝下一大碗参汤,试探性下了地,来回在屋子里走了几遍,披上衣服就走了出去。 小兰熬药,见李沐芷出门,虽不愿意,也不敢多说什么。 翠云去找富贵了,午后李沐芷说晚饭想吃外面的酱肘子,让她去求富贵带着买回来,此时的薛宅,没一个能拦得住李沐芷的人,她抬头看了一样残阳如血,大步走出了院子,直奔薛阳的书房。 走到一半便已气喘吁吁,可担心薛阳突然回来,又想到要做的事,心中涌起一阵激动,李沐芷打起精神,以她能力范围内最快的速度进了书房。 她之前便去过好几次,薛阳为了她又是撵人又是请大夫,花了重金为她养身体,薛宅上下谁人不知她是老爷手心的宝贝,眼下虽老爷不在书房里面,门外的小厮也不敢拦着。 李沐芷顺利走到里间,望着桌几沉思片刻,伸手上前,吱扭扭,暗格出现在眼前。 她心怦怦快要蹦出胸口,又怕又喜又惊又恨,百般心思中,手中拎着的布袋倒空,将暗格中其中的所有纸张都拿了出来,塞进布袋中,快步回了屋内。 一进门便有些眼前发黑,她捂着心口缓了口气,忙奔到卧房,翻出隐魂香燃了起来,等待须臾,心始终难安,便将布袋塞到装首饰银钱的箱子中。 好在落月来得比翠云和薛阳都早,她一进门,李沐芷便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金银首饰和银钱都塞进布袋中,一并交在落月手中,催促道:“劳烦你将个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一个叫尤景松的人。” 落月接了过去,问道:“你何时来接替我?” 李沐芷笃定说道:“此事完结之后,我定会赴约。” 落月笑了下,满脸闲适:“你既答应了我,隐魂灯识得你,只要我想,你在哪里都逃不掉,莫要白费力气。” 李沐芷一愣,随即扯扯嘴角:“我说到做到,只是现下仍有未了之事,你不必着急。” 落月转身就走,李沐芷又有些担心,追问道:“你真的能找到尤景松吗?” 之前李沐芷答应接替她去做三荒客栈的掌柜时,就问过她能否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个人,那时落月给了肯定的答复,可现在东西交了出去,李沐芷心中所有的计划都系在落月身上,无法不多问,再听她确切的答复。 “找得到。” 落月无声地离开,没有惊动薛宅的任何人,就如她来时一般。 半夜,回到客栈,去看了一眼阿沉,他已经睡下,可一转身,就听着他剧烈咳嗽着醒了过来。 落月心中一沉,转身回自己房间里拿了一味药,又倒了一碗水,让阿沉喝了下去。 阿沉不疑有他,喝下后很快便沉沉睡去。 落月捏紧手指,回到房中,安静地等待着。 很快,黑暗中一名黑衣人近前来,又粗又硬的鞭子狠狠抽了过来,落月咬牙忍耐着,一下一下,数到三十后,终于停了,她力竭倒地,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日醒来,周身已经完好如初,昨夜刺骨凛冽的疼痛和触目惊心的伤痕像是梦一场,一翻身,阿沉满脸沉重地坐在床边,见她醒来,声音都哑着,问:“你做了何事?为何又会挨鞭子?” 落月刚想否认,余光瞥见地上蔓延到床上的暗红血迹,一时没了言语。 是了,她的伤会好,可血迹却没来得及清洗。 “是为了我吗?”阿沉现在特别恨自己,都是他没用,曾经暗暗立誓要陪落月六七十年,直到他长眠,可这副身躯如此羸弱,已如风前残烛,奄奄一息,别做陪伴,竟然连累她。 落月想要编个话含糊过去,被阿沉苍凉的眼神那样一盯,就没了言语。 她垂下头,有些孩子般说道:“帮人寻了个人,帮忙送些东西,我耽误不起,来不及慢慢找了,便动用了隐魂香。” 落月不愿多说,但阿沉知道,自打落月知道三荒客栈的惩罚如此之重,便再没做过任何逾矩的事,三荒客栈的所有东西都不能乱用,如此这般,应当是为了自己。 自责愧疚之心浮起,阿沉尽力不让自己露出分毫,端起汤碗,递了过去:“喝点汤。” 落月故作轻松说了两句话,二人闲谈片刻,阿沉就离开了。 到了夜里,落月又将药添在阿沉的茶碗里,安静地等在房内。 鞭子落下来的瞬间,阿沉推门冲了进来,用他残破的身躯替落月挡住了狠命的抽打。 落月不肯,阿沉将她死死扣在身下,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身躯,随着鞭子落下,发出一声声闷哼。 三十下完毕,落月无声地流着泪,看着阿沉,怒道:“我何用你帮我?你不知道我过了子时就会好了吗?你身体什么样不清楚吗?为何要做傻事?你是不是猪脑子!” 阿沉提不起气,却硬挤出一丝笑意:“我不能看着你受苦,一点也不行。”? 第四十六章 你们哪个也别想跑! 晨雾弥漫,忙至拂晓,薛阳才得以归家,街上静悄悄的,除去几户做早晨生意忙碌的人家,再无旁人。 薛阳步履匆匆,下马后走得很急,进门便直奔后院而去,站在李沐芷屋外,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才算消停。 阿婆起来烧水,兀地见一人挺立院内,吓了一跳,看清是薛阳后,见怪不怪,转身继续忙自己的。 躺在床上的李沐芷,此刻刚刚睡着,她一夜惴惴,心中惶惶,恨不能立时得到结果,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落月身上,希望她真能如所说那般,言出必行。 一阵熟悉的鸟叫声响起,是这个季节不该出现的,薛阳心头一凛,忙转身奔回书房。 李沐芷迷迷糊糊间做起了梦,稀奇古怪,怪力乱神,累到喘息不已,忽地惊醒,抬手去摸,竟是满头大汗。 心怦怦跳个不停,努力回想梦中所见为何,却是无果,她闭上眼睛,试图平复下心情,门猛地被大力踹开,薛阳疾步跨入,李沐芷只觉呼吸一紧,双手下意识抓住被子,薛阳居高临下,压迫感强烈地站在眼前,质问道:“你去了我的书房?” 李沐芷盯着他,没有回答。 自打两人摊牌大吵过后,李沐芷就一句话没再跟他说过,她已不必顾及任何人,更是确定了薛阳待自己的心思,手握王牌,根本不必再委屈自己,去搭理这个让她憎恶的人。 “是你拿走的信件?”薛阳问,话里掺杂着笃定,又盖不住几分颤抖。 整个薛宅,除了李沐芷,谁都没有进过他书房的内室,就连富贵伺候这么久,也只在外间待过,他刚才回书房收信,待要放置的时候发现暗格已经空了,问过守在门外的两个家丁,他们都说傍晚时分,李沐芷进去过,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再无旁人。 那里的东西不见了,除了李沐芷,还能有谁? “你说话!”薛阳上前一步,扯住她胳膊,一用力便将她提了起来,李沐芷骤然吃痛,低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薛阳一时心里犯拧,松了劲,李沐芷又跌回床上。 薛阳真心希望李沐芷可以否认,只要她说,就信,可她什么都不肯说。 “你拿去哪里了?交出来。”薛阳压着性子,耐心劝道。 李沐芷极浅地笑了下。 薛阳心头慌了一下,有种陌生的恐惧浮上心头,他努力回想着上次查看信件的时间,和李沐芷外出,与外人接触的事,发现并无可疑之处,但心里的慌乱如野草一般疯狂滋长。 “说,你放哪里了?只要你交回来,我就不同你计较,你若再耽搁,我就保不下你来了!”薛阳急急催促道。 李沐芷终于抬眼看他,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再问,不交出来你又能奈我如何? 薛阳心急如焚,低喝道:“你拿着,人又出不去,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李沐芷看了眼他的身后,这才开口:“跟你勾连的塔戎人在?” 薛阳脸色大变,谨慎回看一眼,小声提醒道:“休要乱说!” 李沐芷从床上下来,站起来的瞬间头仍有些眩晕,身形晃了晃,薛阳上前一步扶住,手刚碰到她肩头,李沐芷便用力拍了下去:“别碰我!” 薛阳不理会,将她按回床上,想让她继续坐着,李沐芷却如同炸了的火炮,厉声喝道:“别碰我!” 薛阳一时怔愣,怕李沐芷的身体再折腾出什么来,忙松开了手。 李沐芷再次站起身,因着刚才跟薛阳大力厮扯,此时有些力竭,眼前黑了一下,微微闭目缓和些许,重新站稳,看向薛阳。 他见李沐芷摇摇欲坠,焦心道:“有什么话你坐着说,坐着也不耽误。” 薛阳高她大半个头,此时李沐芷站在床前的台子上,勉强与他平视,顺了口气,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尔等塔戎奸贼,妄图撼动我西疆气运,简直痴心妄想!两帮争斗多年,塔戎尽是手下败将,打仗打不过,以为用些肮脏手段就能赢了?你们塔戎皆是宵小之徒,竟想给民众下毒,你以后你存的那些药能如愿?你想要祸害我们西疆民众的性命,如此卑劣残暴,天都不站在你们那边!” 薛阳面色骤变,慌忙回身去看,上前一步去捂住李沐芷的嘴,让她再不能言语。 哗啦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两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周身泛着寒气,薛阳将李沐芷塞在自己身后,伸臂将她护在身后,语气切切:“内子乃一介妇孺,又刚刚失了腹中孩儿,神智有些不清,还望两位大人不要计较,此番丢失信件之事,我定会追查清楚,她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会与人勾连,恳请大人莫要动怒,宽限时辰,让我查清楚。” 二人站住,没有上前,只是面色不佳,李沐芷侧身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冷嘲热讽道:“就是他们资助你,所以你才能在短短时间内将生意做大,你的药坊称霸一方,他们功不可没,若单凭你,怎会飞升如此之快?” 薛阳已经顾不上同她因着这番话置气,因为他瞧见对面两人面色铁青,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冲着李沐芷便伸出了手,寒光乍现,薛阳大惊,一把将她拽回身后,行了塔戎的大礼,半截身子几乎折到地上:“大人开恩!不要同这个疯妇一般计较,她对我有恨,故而至此,还望大人息怒!” 接下来是一串李沐芷听不懂的塔戎语,三人说得激烈,那两人意欲上前,薛阳不知在说什么,翻身站起来上前一步,挡住两人,话更急了。 李沐芷左右瞧瞧,心里冷笑,撇开了头,看都不再看一眼,任由他们三人吵翻了天,似乎都不关她事。 二人中一人霍地劈手一推,将薛阳推至一旁,冲着李沐芷飞扑过来,两手五指弯曲如利爪,似是要将她撕烂。 李沐芷下意识向后急退两步,摔在床上,再无法躲避,万念俱灰之时,薛阳折身返回,身体来不及立定,便将长臂一伸,横当在李沐芷身前,替她硬生生接下了这一爪,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薛阳咬牙忍耐,拧身用力,脚步跟上,整个人都挡在李沐芷前面。 大汉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李沐芷听不懂,却能察觉出他的杀气和怒气,薛阳话更急,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动手拼杀的架势。 李沐芷站在薛阳身后,被他护得密不透风,抬头只能看到他的脑后和肩头。 今日的他一如既往凶悍强势,李沐芷却再无惊惧之心,甚至觉得有丝可笑。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嘈杂闹哄之声,对面两人瞬间变了脸色,薛阳也不顾刚才的剑拔弩张之势,急急说了句什么,两人拔腿便走,薛阳又大声吼了一句,二人转身从房间后面跳窗而出,不见影踪。 紧接着有人大力踹开房门,屋子里瞬间涌进十几个兵丁打扮的男子。 李沐芷拼命起身上前,顺着大开的门扇看去,终于在屋外石阶下找到尤景松挺拔的身姿,整整一夜绷着的弦,瞬间松了,她竟是不能再站立,腿软了三分,向后伸手,摩挲到床边,才跌坐下去。 薛阳立即回头,上前一步托住她胳膊肘问道:“你怎么了?” 李沐芷挣脱开来,讥笑道:“薛阳,你的死期到了,你,和你的塔戎同伙,谁都别想跑!” 薛阳面若暗夜,转身看向门外,周身如坠万丈冰渊。? 第四十七章 尤景松被抓为人质 薛阳站定如松,目光沉沉望着门外众人,尤景松随着一名官长打扮之人走了进来,视线在屋内搜寻一圈,最终落在李沐芷身上,此时的她状态实在糟糕,身形单薄憔悴,面色苍白,尤景松看着,眉头皱了起来,眼里满是疼惜。 与尤景松视线对上的瞬间,李沐芷顿了下,只觉万语千言心头层叠,却无从开口。 薛阳入定般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穿越人群,隔山跨海般地相互遥望,一颗心如挂在矗立路口的木桩上,大风呼啸,刮得心口疼得厉害。 西疆的兵丁闯进来的胆寒,都比不得此时的惶恐。 薛阳向右移了半步,将两人的视线隔开,李沐芷被他藏在了身后。 迎着尤景松极为不善的目光,冷冷问道:“大清早不知众位官爷来我薛宅,有何贵干?” 薛阳收回视线,理了理思绪,看向领头的官爷。 李沐芷心里冷哼一声,事到如今,竟还能泰山崩于前不变色,薛阳也算是有两下子。 “薛老板,有人举报你通敌叛国,意图下毒祸害民众,证据确凿,此等大事,我等少不得跑一趟,怎么样,跟我们走一遭。”官爷说道。 薛阳嗤道:“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做生意这么久,有几个对手仇家也是人之常情,想要诬赖我,无非是为了钱财生意,还望官爷明辨。” 为首的官爷并不吃他这一套,此番前来,尤景松可是带着上司的命令,要求他务必纠察清楚此事,薛阳不认也改变不了什么,这种涉及两国的大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势必要将他拿回去问罪。 两人再交涉几句,薛阳句句不肯退让,他在此地名望颇高,官爷一时倒是被他唬住了,没有轻举妄动。 随着两人交涉,李沐芷眉头皱得越发紧,今日她已是破釜沉舟之势,若是不能扳倒薛阳,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情急之下,站起身来,不待开口,只听对面的尤景松喝道:“薛阳,你休要诡辩,你身为塔戎人,潜入我西疆境内,与同伙勾结,妄图谋害我宥城子民,你囤积药材的铺子已经被我们封了,你们往来密谋的信件尽在我手,你还挣扎什么?!” 兵长立马喝道:“上!将他拿下!” 李沐芷忽地冲到前方,大声说道:“且慢!他还有两个塔戎同伙,就藏在书房里间的暗室里,你们快去一并抓住他们!别让们跑了!” 薛阳回身望去,双目喷火:“李沐芷!” “沐芷!当心!”尤景松大喝着提醒她。 李沐芷如同看不见盛怒的薛阳,一心催促:“快去,抓住他们定能问出更多的消息!” “快去抓人。”尤景松先是吩咐一声,兵长火速派遣手下奔向书房。 薛阳看着李沐芷,满眼都是不敢置信,上前一步试图捂住李沐芷的嘴,下一瞬,嗖地一声,利箭破空而来,薛阳本能后转身体,避了过去。 李沐芷定睛一瞧,是尤景松搭弓射箭,护住了自己,她不再耽搁,提起裙摆冲着尤景松的方向跑去,她一迈步,尤景松便大声制止试图阻拦她的兵丁:“让她过来!自己人!” 薛阳目眦欲裂,飞身朝着李沐芷扑去,尤景松片刻不停,再次举弓,连射三箭,生生将薛阳逼退了两步,这才给了李沐芷喘息的时间,虽然身体虚弱不堪,仍咬牙坚持奔向尤景松。 薛阳还待上前,尤景松先他一步挥手下令,众兵丁已经冲上前将他团团围住,脚步受阻,薛阳当机立断,率先动手,抢下离他最近之人手上的冰刃,迎着兵丁战了起来。 官府人多势众,奈何薛阳招招都是搏命的招式,一时间倒没人敢上前。 李沐芷看着紧张不已,怕自己添乱,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尤景松见薛阳这般架势,冲着兵丁呼喝道:“留活口!” 这一声下去,众人皆有了忌讳,薛阳趁机将手中兵器舞得飞起,一时间倒没人近前来,他得以喘息片刻。 辅一站定,目光便透过层层人群寻到了被尤景松护在身后的李沐芷,他大喝一声:“尤景松!把人还给我!” 李沐芷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尤景松侧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往左边微微挪了半步,彻底将李沐芷藏在身后,斥道:“宵小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薛阳眼中恨意喷薄,霍地喊道:“少废话!!有本事你尽管使,别躲在人后面耍嘴皮子!敢不敢跟我单挑?” 尤景松冷笑道:“你乃塔戎蛮夷,我犯不上跟你一般见识,你也休得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命人不杀你,不过是为了问话,至于如何留你一条命,那可就说不准了。” 话音刚落,他便举起来手,兵丁们见状纷纷上前,将围住他的圈子缩小再缩小。 薛阳余光瞥着众人与他的距离,嘴上却不肯认输,大骂道:“尤景松,你就是废物一个!你若想留下她,就光明正大与我斗上一斗,别让她看不起!” 李沐芷担忧地看向尤景松,他回头安抚一笑,随后寒下一张脸,毫不留情道:“动手!” 没等兵丁有何动作,隔壁院落屋顶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所有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李沐芷定睛一看,立马出声道:“他们就是塔戎人!” 屋顶上翻飞的两人正是刚才出现在屋内的塔戎使者,被追得狼狈逃窜,伏在屋顶边角,底下是刚才去书房抓人的兵丁,他们没这么好的身手,上房不便,但已经快速封住所有地下的出路。 薛阳的脸色大变,除了李沐芷和尤景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屋上的人吸引过去,紧接着嗖的一记破空之声传来,只见塔戎使者从怀中掷出两枚黑色的暗器,直奔着薛阳的要害而来。 这一变故惊呆所有兵丁,有人骂了一句:“狗咬狗啊!” 薛阳似是早有准备,闪身后退,奈何两人前后掷出共计四枚暗器,分取他的各处命门,而薛阳又被围在狭小的圈内,躲避困难,费力腾挪,两枚暗器击中了兵丁,但他一条腿的腿窝处和侧腰间,分别被击中,一时血流如注,薛阳伸手捂住腰间,跪倒在地上。 尤景松毫不迟疑从腰间掏出一架连弩,对准屋顶上的人就是连击,那两人正在确认薛阳丧命与否,没有留意到他这边的动作,等到察觉已来不及避开,应声倒下,从屋顶上滚落下来,尤景松喝道:“抓人,留活口!” 两名使者很快被抓住,薛阳闻声,一咬牙,将手中长刀撑地,踉跄起身,拼命砍倒上前的两个兵丁,集中所有的力气将刀舞得飞快,趁人后退躲闪的时候,从怀兜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他用牙咬开盖子,一仰头将所有的药丸都吞了下去! 尤景松以为他要自杀急忙奔上前,李沐芷唬得追着走了两步:“表哥,不可过去!” 下一瞬薛阳像是得了怪力,将长刀舞得孔武有力,片刻间就击倒了前排几人,兵长急急下令:“放箭!” 薛阳不管不顾,绕身避开射过来的箭矢,飞身闪过抓他的兵丁,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死命冲到尤景松眼前,作势要攻击他,趁人抵挡的间隙,转道竟直奔李沐芷而去! 刚落地,便五指伸开,冲着她后心抓去。 李沐芷转身便要跑。 尤景松举起连弩就是一箭,薛阳的脚步受阻,尤景松急急回身奔来,抄起兵定背后箭篓里的一支箭,电光火石间,左手揽住即将跌倒的李沐芷,另一只手毫不迟疑,卯足力气冲着薛阳就是一箭!! 薛阳双手合十,大喝一声,接住了尤景松的这一击! 随后气沉如水,用力向下压去,这般拼命的架势,尤景松碍于身侧有李沐芷,没能抗衡,箭矢脱手,薛阳反手就是奋力一刺! 李沐芷看到薛阳动作,大惊之下,在尤景松怀中站稳,撑住他胸膛,直起了身子就要为他挡这一击,尤景松登时脸色大变:“不可!” 薛阳脸色也是大变,可三人近在咫尺,他已来不及收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箭头冲着忽然起身的李沐芷而去,他怒吼一声,拼尽全力,终于扭开了弓箭的势头,在尤景松翻身护住李沐芷的那一瞬,深深没入旁边的地上! 一击不中,薛阳不再纠缠,只一心将李沐芷夺回,但见李沐芷被尤景松揽在怀中,心头恨意翻腾,招招冲着他而去,恨不能立时将他毙命! 尤景松推开了李沐芷,冲旁边兵丁喊了一句:“保护好她!” 薛阳心中更恨,直接下了杀招,尤景松武艺只算辅修,多半用来自保和强身健体,跟薛阳压根没法比,此时两人缠斗激烈,周遭的兵丁也不敢贸然上前,怕误伤了这个都城来的贵人,便只围在旁边,伺机而动。 很快,尤景松便不敌薛阳,被他一个反剪双手制住,薛阳冲着他的膝盖狠力一踢,尤景松无法控制地前扑倒地,紧接着传来李沐芷颤声叫道:“表哥!”? 第三十七章 (下) 自打早晨睁开眼看他一眼后,李沐芷一直闭目,薛阳拿不准她是真睡还是装睡,又不敢扰了她的休息,一股火憋在胸膛里快要烧死自己了。 已经到了四月,天气并不寒冷,薛阳还是用被子将李沐芷包了个严严实实,连头也护住,亲自抱上车,又抱回后院房里。 一路行来,下人们纷纷驻足,一时间议论纷纷。 下午薛阳出去办了点事,晚上早早就回来,守在了李沐芷身旁,她朝里躺着,不睁眼,不说话。 薛阳待了会儿,忽地出声:“你若是怕我因为尤景松迁怒于你,不必了,只要你日后好生待着,不要出什么岔子,我自不会同你计较。” 李沐芷心里冷笑一声,如今她家人早已脱身,压根不怕薛阳,这世上已经没什么都能威胁到她了。 薛阳见她像没听到一般,什么反应都没有,见怪不怪,又自言自语说了两句,无非是宽李沐芷的心,希望她能打起精神来,她的身体没问题,只要她配合,别再闹腾。 李沐芷眼皮都没动一下。 薛阳几欲开口,最后都硬生生掐着自己的手腕,咽了回去。 徐夫人叮嘱过,她这一胎已经难保,饶是他们拼尽一身医术,恐怕也无力扭转,现在只能期盼李沐芷按时喝药,不生气不动怒,安心将养,孩子,能保到几月算几月,若是能撑到个七八月,哪怕早产,尚且有一线生机。 薛阳不敢有差池,更不敢多说,怕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她,再引出事端。 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除了比尤景松高一点,处处比不过他,无论身家,相貌,学识和性情,李沐芷同他那般的琴瑟和鸣,薛阳像是躲在墙角的乞丐,偷窥属于两人的般配。 即便是他硬生生将李沐芷留在了身边,面对尤景松,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年的自卑和嫉妒中,这个男人,就像是一根梁木,横亘在两人之间,又无法翻越。 他不敢揪住此事,只要李沐芷好好地留下,哪怕心里念着尤景松,再图谋私会,他都无法去说什么做什么,昨日李沐芷昏死过去让他剜心割肺,若是再那般来一次,薛阳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熄了灯,走了出去,薛阳离开后,李沐芷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浑身骨头都疼,尤其肚子,时不时传来下坠的阴疼,让她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可一想到母亲和弟弟已经得救离开,李沐芷又觉得心里满是喜悦,她终于不必再惴惴不安看薛阳眼色行事了。 只是这副糟糕的身体,现在起身都难,何论行动自如,她得争点气,一定要争点气! 薛阳像之前那样,留在李沐芷的外间睡下,第二日看完她喝药,又叮嘱了两句才出门。 路上不禁觉得自己可笑,竟也沦落到絮絮叨叨嘱咐李沐芷吃好喝好的地步,可惜,他话说得再真心,李沐芷也根本不在意。 她为什么去见尤景松,是因为余情未了吗? 可是她又是怎么跟尤景松联系上的? 薛阳心头无数疑问,都只能压下去,装作哑巴。 时时想起,都觉得心火难熄。 富贵照例送过去上好的滋补药材,翠云连脸都没露,直接让小兰带为领了,富贵知道她还在生气,不死心,追到屋子外面,隔着门问她话,翠云只当做没听见,倒是李沐芷觉得富贵可怜,替他说情:“你好歹应一声啊。” 翠云问:“姑娘可是觉得吵得慌?我这就让他闭嘴。” 李沐芷笑:“我是说,你何用为了我跟他置气,往日他待你如何都忘了?” 翠云摇摇头,继续为李沐芷揉腿:“无妨,姑娘只当小狗在叫。” 李沐芷伸手摸摸她的头,心里暖意融融。 富贵到底不敢大声,怕吵到李沐芷休息,屋里那位祖宗若是在睡觉,连自家老爷都不敢出声,只能在外面憋屈,何况他,借给富贵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扰了李沐芷的清净。 又轻声说了句:“我给你买了两盒胭脂,放在窗台这了,你一会出来拿,过会儿我去药坊一趟,回来路过糕点铺子,给你买些梨膏和枣糕,到时候送过来。” 说完,富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直到出大门都盼望着,兴许翠云会心软出来见一面。 李沐芷看了翠云一眼,她望着窗户,像是在出神,见主人看向自己,又忙低下头,李沐芷再摸摸她头,轻声劝道:“遇到一个彼此中意待你又好的人不容易,千万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闹别扭,不值得,万一闹大了错过彼此,有你后悔的。” 翠云不服气地抬起头:“你不是别人,你是姑娘,是我主子!” 李沐芷说:“那薛阳也是富贵的主子啊!” 翠云一噎,低下头,嘴上却还是不认错:“那也是他背信弃义。” 李沐芷当然知道她在气什么,循循善诱道:“其实,你在意的是,在他心中你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那日他的目标是我,并不是为了伤你,我跟薛阳在他心中孰轻孰重,这个一点也不难分,我相信,若是他日你跟薛阳之间要做抉择,他一定不会舍弃你。他的情和义,在你和薛阳,不在我,别为了我跟他生气,不值得。” 那日翠云被李沐芷支出去买吃的,刚出大门,没走几步就被薛阳和富贵拦下,她唬了一跳,忙行礼,富贵拦住,急急问道:“你不是在里面陪着姑娘吗?怎么出来了?” 翠云答道:“姑娘说她饿了,要吃东西,现在饿不得,我得赶紧去买。” 富贵一听,看向薛阳,小声说道:“老爷,您看,姑娘是不是……” 薛阳已经面色铁青地冲进徐家药铺。 富贵也要跟上去,翠云一脸不解,拉住他问:“你们在说什么?姑娘怎么了?” 富贵着急脱身,想要跟上薛阳,怕出什么岔子,他在也好帮衬一把,没多想,脱口而出:“姑娘有可能跟别人私会,我得过去!” 翠云傻眼,急乎乎地也跟上去。? 第四十八章 亲手了结他 薛阳揪着尤景松的后衣领,将他的头死命按向地面,厉声道:“谁敢乱动,我就杀了他!” 兵长立马制止手下:“都别乱动。” 李沐芷站起身,浑身颤抖,满眼恨意地看向薛阳:“你放开他!” 薛阳目光阴冷,丝毫不为所动。 李沐芷大声说道:“偷拿你信件的人是我,察觉你们塔戎人密谋下毒的人也是我,报信给官府的人更是我,你放开他!要抓就抓我!” 事到如今,她竟还敢为尤景松说话!站在他那一边! 薛阳怒火冲天:“你给我过来!” “不可!”尤景松断喝道:“表妹,你赶紧走,他如今自身难保,不敢动我,你别犯傻,姨母和表弟还等着跟你团聚呢!” 听到母亲和弟弟,李沐芷身体颤了下,含泪停住,没有再上前。 兵长跟薛阳交涉几句,却无甚效果,薛阳又道:“老子是亡命之徒,若是捎带上一个西疆的大好官员,也算赚了,只是你们几个,能担得起吗?” 兵长不由得迟疑起来,尤景松是都城里尚书门下的红人,正受重用,若是真出了事,他肯定脱不了干系,待要有所松动,尤景松制止道:“你们若是放他跑了,就是放任敌国探子损我国邦,此等大罪,是要抄家的!而且,他一旦脱身,根本不可能留我活口,我一样活不了!不要顾忌我,拿下!” 薛阳大恨,冲着尤景松的腿就是狠命一踢,尤景松哀哼一声,倒地不起,捂着腿干疼得满头冷汗。 兵长进退两难,正纠结着,只听身后一声清冷女声道:“放开他。” 兵长转身去看,一时不解,只有薛阳抬头的瞬间,脸色大变。 李沐芷从地上拾起一个断了的箭头,将锋利的箭头对准自己的喉咙,缓缓往薛阳方向走去:“放开他,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薛阳双眸饮恨,喝道:“你敢!” 李沐芷毫不迟疑将箭头划向脖颈,肌肤上细细的一道血印出现,血滴顺着她细长的脖子留下来,扎得尤景松和薛阳都斥道:“住手!” 尤景松大骂:“薛阳你就是个畜生!你折磨了沐芷这么久,休想再伤害他!沐芷,别管我!薛阳,你要杀要剐随便!别磨磨蹭蹭!” 李沐芷急道:“表哥!不可!” 薛阳不敢置信地看向两人,煎熬多年,此刻的他竟然像是活活拆散苦命鸳鸯的刽子手,他们两个才是天造地设一对,彼此钟爱,而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胸中怒火熊熊燃烧,薛阳不管不顾骂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罢!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以为拿自己威胁我就会妥协?尤景松比你值钱有用,你以为我傻,会放了他?” 李沐芷望着他,视线冷漠又平静,完全不同于看向尤景松时的情深义重,薛阳心头火大,低头冲着尤景松的腿就是狠厉一踢! 尤景松双唇紧闭,死死咬住牙关,没再喊出声,无声地承受着薛阳的怒火。 即便尤景松没有表现得很痛苦,李沐芷还是被薛阳这一脚激怒,她痛恨薛阳总是伤害她在意的人,更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保护不了任何人。 “你既不同意放了他,那我过去换总可以了?”李沐芷出声道。 薛阳和尤景松皆是一愣,薛阳率先笑出声:“你以为你自己多重要?他会为了你的安危放了我?错过这个立功的好机会?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要记得,你已经给我当了多久的通房人了,尤景松知道吗?” 尤景松像疯了一样,双手撑地想要起身,却被薛阳一脚重重踩下,再次扑倒,整张脸狠狠呛在地上,闷声吼道:“无耻贼子,休要胡言!” 李沐芷看得揪心,上前一步,箭头始终紧贴脖间,薛阳瞪着她,说道:“你若想跟我好生说话,就把手里东西扔了!” 李沐芷扯扯嘴角,毫不在意血已经染湿了衣襟,在离薛阳短短四五步的地方站定,将箭头往上挪了挪,直指咽喉,语意凉凉:“你今日的结局,左右躲不过一个死字,那两人已经被抓住,自可拷问他们,这些人不会吝惜你的命,放了尤景松,你心有不甘,无妨,我同你一道赴死,如何?” 薛阳一直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箭头,听闻此话,不由得将视线移向她面庞,有些错愕,下一瞬却暴躁狂怒道:“想为尤景松舍命?做梦!我今日定要带你走,尤景松在我手里,就是我的筹码,我看你们哪个敢动我!” 尤景松的脸被薛阳撵了好几下,已经出现血痕,他仍旧不肯服软,竭力喊道:“今日谁都不能放他走!无论生死,必须留下!若放他走,我饶不了你们!” 话还没说完,腹部又挨了薛阳好几脚,踹完了犹自不解气,骂道:“再废话我就卸了你的嘴!” 李沐芷恨意填胸,再这么耽搁下去,尤景松在薛阳这个疯子手中,只会受伤更重,既然僵在此处,不如放手博一次。 心里稍定,李沐芷当即扑身上前,一副不管不顾的拼命样子,薛阳大惊,慌乱之中只得松开尤景松去接住她双臂,以防她手中的箭头穿透喉咙。 见他此番动作,李沐芷无声地露出嘲讽至极的笑容。 薛阳心头一颤,来不及多想,李沐芷已经快速将箭头调转方向,冲着他当胸就是狠力一扎! 薛阳双手正揽着她,腾不出空,两人又紧贴一处,离得太近,这一击根本避无可避,箭头结结实实没入薛阳的左边胸膛之上,血瞬间汩汩流了出来,将衣衫染红。 尤景松见此变故,奋力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李沐芷奔去,薛阳余光瞥见他动作,忍着巨大的痛楚,手上未松劲,咬牙将李沐芷扯到自己身侧,单手锁住她的喉咙:“滚!再过来我就拧断她脖子!” 尤景松当即站定,伸手制止了想要冲上来的兵丁,兵长小心凑上前来,关切问道:“尤大人,您身体如何?” 尤景松死命盯着薛阳,威胁道:“你放了她,我今日饶你一命。” 薛阳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原本他就是用药力催逼出蛮力,身体已被掏空,此时受伤,病症来势汹汹,如溃堤之穴。 就连李沐芷也愣住,她困惑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就是刚才插入他胸膛的箭,让他伤至于此? 薛阳身前已经一片殷红,口里满是鲜血,他却忽地笑了,看着李沐芷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语调沉沉,问道:“我现在吐的这些血,够不够还你?还咱们的孩子?” 李沐芷僵了身体,望向薛阳的眼光变得极其复杂。 “你说得对,我今日就是个死”薛阳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握住李沐芷脖子的手却没松开,只是,手上已经没了半分力道,只要她稍稍用力便可挣脱,李沐芷却没动,她知道薛阳有话要说,两人纠葛许久,她却在此刻,生出了些许耐心,愿意等着他将话说完。 “我是很想带着你一道走,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可我没出息你赌对了,我下不去手!”薛阳说着,蓦地笑了出来,“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我的心思了?” 李沐芷的面色恢复往日的冷漠,看着他,没有回答的意思。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其实所有人都看出来我在意你,只有我只有我自个不愿意承认我原想报复你,可最后还是我输了,输给了你”薛阳再次咳嗽起来,另一只手缓慢抬起,轻轻抚上李沐芷的脸颊,被她只一侧头便避开。? 第四十九章 一切烧为灰烬 薛阳的手悬空停住,惨声一笑,尤景松试探着上前,脚刚迈出,薛阳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瞪过来,威胁之意明显,怕激怒他会伤着人,尤景松忙站住。 李沐芷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双眼不知看向何处,仿若薛阳握住脖颈威胁的手根本不存在,毫不在意自己现在是否在险境之中。 薛阳心中万分清楚,李沐芷会这样,并不是对自己的信任,而是心如死灰,只要跟自己在一起,她就是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似乎死去比活下去还是一种解脱。 薛阳的心渐渐坠入冰窖,身体各处伤口传来的痛楚让他的心口骤然发紧,连喘口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这个宅内所有的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道我是个普通药商,还请你明鉴,莫要冤枉了他们,今日之事,全系我一人身上,休要牵连无辜之人。” 薛阳对尤景松说完这话,终于下定决心,心顿然舒展开来,他痴痴地看向李沐芷,满是流连不舍地看着她的脸,忽地松手,起身借着一股回光之力冲进身后的屋内,将门重重关上! 李沐芷被这一变故惊得没回过神,尤景松率先上前一步将她拉起护在身后,重兵丁瞬间冲上来,堵在门口,将薛阳和她远远的密密实实地隔开。 很快屋内传来一阵烟火的味道,紧接着,滚滚浓烟冒了出来! 李沐芷木木地望着紧闭的屋门,忽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猛力扯着尤景松的手,大喊道:“他要自焚!他要烧死自己,烧死所有的证据!” 火势很快蔓延至四边,像是沿着事先铺好的火油一般,通红的火舌飞快吞噬了好几间屋子,尤其朝着书房的那一段,尤景松看过去的时候,书房屋顶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整个薛宅响起哭天抢地的声音,下人们都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翠云和富贵他们都已经奔了过来,却被兵丁挡在外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徒劳地唤李沐芷,可她此时却像是入定一般,双目死死锁住着起火的屋子,不知道在搜寻什么。 众人都在院墙之内房屋之间,转眼间就要被火势包围,若再留下,恐怕所有人都要命丧于此!尤景松当机立断,下了令:“所有人都离开薛宅!” 幸好最强势的火势只围绕在书房正厅和后院的正屋,因为这两处同别的院落隔着院墙和小路,下人们待的地方只是受牵连被点燃,火势并不骇人,加上大家扑救得及时,已经消了一大半,与此不同的是,薛阳李沐芷住的院子已经烧得透透了。 尤景松拉起李沐芷奔向外边,直到出了薛宅正门,到街对面才停下。 李沐芷身上血迹斑斑,尤景松也是狼狈不堪,好在两人被兵丁们围着,才避开了看热闹人群的打量。 塔戎的两名使者已经被押回府衙,剩下的兵丁站在一旁,等着尤景松接下来的吩咐。 为首的官爷急匆匆上前询问道:“尤大人,您看” 尤景松冷静下令:“找人赶紧灭火,然后搜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官爷领命下去,呼喝着手下拎水救火。 心思稍定,尤景松只听身边李沐芷声若蚊蝇:“他死了,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似是喃喃自语。 尤景松担心地侧头看她,刹那间惊呼出声,急急伸臂去接。 李沐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沐芷!沐芷!”尤景松大声唤她,却没任何回应。 翠云也是被火势逼出来的一员,被兵丁看着,所有薛宅的人都不得随意离开。 眼见李沐芷晕倒,翠云急得大喊:“大人!大人!我家姑娘都是在徐家药铺的徐阳天大夫那里看病,求您了,让他来救救姑娘!” 尤景松看着成了火堆的薛宅,再看看怀中面如金纸的李沐芷,心下一顿,唤来官爷道:“务必守着,不能让薛阳趁乱逃了!薛宅的所有下人暂时收押,先不要提审,一切等我定夺!” 说罢将李沐芷抱在怀中,飞跑到马旁边,单手撑住马鞍,翻身上马,将李沐芷揽在怀里,朝着徐家药铺奔去。 梦中纷乱不堪,李沐芷只觉周身一时热一时冷,一时在天上,一时重重摔在地上,迷雾重重之中,身心俱疲,眼皮有千斤重,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睁开,耳畔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声音熟悉的有,陌生的也有,最终,她还是抗挣不过,沉沉睡去。 终于醒来,手立即被人握住,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女声哭道:“沐芷,我的儿!!你总算醒了!” 李沐芷神思并未归位,空洞地望着床顶,许久许久才转过头来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妇人,似是不敢相信双眼所见,沙哑着声音唤她:“母亲?” 尤氏热泪滚滚,哭倒在她身侧:“我的孩子啊,你受苦了啊!!!都是娘没用,孩子啊,我的心肝啊!” “姐姐!”尤氏身旁一个男童怯怯上前,似是陌生又带着想要亲近的好奇唤道:“姐姐,我是宣儿。” 尤氏忙起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将男童拉至她眼前,满是哭声说道:“快叫姐姐,宣儿,这是你的亲姐姐啊,娘整日在你面前说的,就是她,你还记得吗?” 李沐宣点点头:“我记得姐姐,可是姐姐,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丑了这许多?我一开始都没认出你来。” 尤氏轻斥道:“别胡说!长姐这是病了,日后养好病比你好看多了去!” 李沐芷看向自己弟弟,眼眶瞬间湿润,沙哑着唤着他的名字:“宣儿,宣儿,是你吗?” 尤氏又忍不住抹泪,一边将姐弟两人的手抖握在一处,颤声道:“咱们一家人总算团圆了!” 李沐芷哭得无法自制,似是这么多年的胆战心惊都在此刻溃散。 尤氏心疼地为她抹着眼泪,劝道:“莫哭,莫哭,徐夫人说了,你现在见不得泪,眼睛会落下毛病。” 说到徐夫人尤氏才想起该去告知李沐芷醒过来的事,一转身只见徐夫人已经从外面疾步进来。 “徐夫人,沐芷醒了!”尤氏急急说道。 徐夫人边走边说:“听到屋里的哭声我就猜到她醒了。” 话音刚落地,人已经来到李沐芷身边,捞起李沐芷的手腕,细细诊着,神色微微松了些:“总算熬过来了!” 李沐芷望着她,有很多事想要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徐夫人看得也是心头一酸,温言劝道:“别哭了,你已经同家人团聚,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养身子。” 尤氏急切问道:“徐夫人,小女身体如何?” 徐夫人说道:“李姑娘已然脱险,只是身体亏损过甚,仍需悉心养护,咱们可不能心急,慢慢来,多些日子也无妨。” 尤氏一颗心这才落地,忙道谢个不停。 徐夫人着急为她亲自抓药,又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尤氏拉着李沐宣在她跟前絮絮聊着天,说了半会子话,李沐芷便累得嗓子疼,尤氏见她神色疲惫,忙让李沐宣出去玩,被打扰着她,随后叮嘱道:“你先歇着,我找人去给景松送个信,这几日,他只要得空,都会过来看你,千叮咛万嘱咐,说一旦你醒了赶紧给他送信,娘刚才太高兴了,都忘了这件事,你赶紧睡会儿,娘待会儿就回来。” 李沐芷拦阻的话还没出口,尤氏已经奔了出去。? 第五十章 为下人求情 徐夫人叮嘱过,李沐芷刚醒来,只可喝些清粥,晚饭时分,她又过来看着李沐芷喝完药,才起身离开。 “徐夫人!”李沐芷在她靠近门口的时候出声。 徐夫人回头:“还有别的地方难受吗?” 李沐芷摇了摇头,问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徐夫人显然有些意外她会说这句话,笑了下,摇摇头:“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这几天我断断续续听说了一些事,无论你跟薛阳之间是何纠葛,你都已经受了太多苦,遭了太多罪,是非曲直,轮不到我来置喙。” 李沐芷望着她,心中翻涌不止,徐夫人再次叮嘱道:“放宽心,好生将养,我这些日子就在隔壁,有事找我就可。” 李沐芷只得低声道:“多谢徐夫人。” 晚饭过后,尤氏怕李沐宣吵着她休息,便将他带出去,一开门,尤景松已站在门口,尤氏喜道:“景松,你何时来的?” 尤景松忙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寻常礼:“姨母。” “快进来,沐芷刚吃完饭,还没睡下。”尤氏侧身让出位置,尤景松点点头,迈步进来。 尤氏忙道:“我先带着宣儿写完字,你们聊。” 说罢走了出去,将门轻声关上。 李沐芷看向站在门口的尤景松,他面上满是倦色,似乎很是疲累。 尤景松正无声地看着她,两人隔着整间屋子这么看着对方,一时无言。 李沐芷脸色惨白,面容一派憔悴之色,精气神瞧着也十分萎靡,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尤景松看着,心里难受得厉害,又怕让她看出自己的担忧,故作轻松道:“我才忙完,这几日都要往府衙跑。” 说到这里,话头生生住了,他忙是忙着处理塔戎探子的事,跟薛阳有牵扯,不想让李沐芷提及此事,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很有耐心地跟她闲谈:“徐夫人说了,你就是身子太虚,伤了根本,急不得,得耐心养着,过段日子就会好起来。晚饭吃得可还合胃口?” 李沐芷简洁答道:“喝了些粥。” 此时再没了旁人阻挠,忽而之间,两人却没了什么话说。 还是尤景松率先开口:“你醒来就好,我也好安心,你且不要多想,就在这里养病,等你身子好些,我就接你们回胥阳。” 李沐芷忽地问道:“徐阳天不肯为我治病,应是因着薛阳缘由?” 从她醒来到现在,大半天了,从所有人的口中都只听到‘徐夫人’一个人,并没有关于徐阳天的只言片语,他的医术素来高于徐夫人,生死瞬间都不肯来救自己,应当只那一个原因。 尤景松并不愿意提及薛阳,听李沐芷主动说起,沉了沉心思,才道:“徐夫人是女子,医术也不差,有她悉心照料已足够,你放宽心,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保重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李沐芷视线再次在屋内转了一圈,这是个陌生的房间,从未见过。 “这是哪里?”李沐芷收回视线,看向尤景松,淡淡问道。 尤景松忙答道:“这是府衙给寻的一处小宅院,清净一些,也没旁的人打扰,有利于你休养。” 李沐芷点点头:“谢谢表哥,将我娘和弟弟救了出来,还将他们照料得这般好。” 尤景松心头一震,不安的感觉蔓延全身,他微微前倾身子,小心应道:“你说这些话做什么?咱们之间何须见外?” 李沐芷清淡地笑了笑,并未多言。 尤景松不由得有些着急,问道:“沐芷,你” “薛阳呢?他是死了吗?”李沐芷直白问道。 尤景松一愣,本能不想让她过多关注这些事,便含糊说道:“这些事你无需烦心” “表哥,我想知道,薛阳到底死了没有?可有找到他的尸首?”李沐芷打断他预备应付自己的话,话音虽不高,却无比坚定。 “我同他仇深似海,到如今,我一定要知道他的结局。”李沐芷再道。 尤景松捏了捏手心:“死了。” “可有见到尸首?”李沐芷仍旧追问。 “兵丁从烧焦的房子里找到一具尸首,从身高体型上看,应当就是薛阳无疑。”尤景松缓缓说道。 李沐芷一颗揪着许久的心,终于在此刻,重重跌回了胸膛。 她怔愣着,望向屋顶,无声无语。 尤景松一见她这个反应,骤然紧张起来,上前倾身,问道:“沐芷,你怎么了?” 心里隐隐有种担心,又不敢置信,挣扎倏尔,他问道:“你是,不愿他这般结局吗?” 李沐芷收回视线,看向他,半晌,才道:“我心里痛快,他终于死了,总算死了,日后,再没有人可以伤害我娘和弟弟,他也没法再欺负我了。” 尤景松心头一片痛楚,他知道,李沐芷这两年过得太过艰难,此时终于大仇得报,竟词穷,没能说出别的安抚她的话。 “不知道他这种人,死了以后会有什么惩罚,表哥你说,他会下十八层炼狱吗?”李沐芷愣愣地问着尤景松。 虽然心里恨不能让薛阳受尽折磨,死后也不能安息,但尤景松并不想李沐芷过于沉浸在此番情境中,寒冬既过,就该大步朝前,好好过日子,那些痛苦的往事就不要再提及。 他上前,蹲跪在床前,将李沐芷的手轻轻地握住,柔声劝道:“他多行不义,如今也没得好死,你就别再去想了,日后我会好生照料你,再不让你受一点苦。” 着急想要宽慰她,尤景松又说了一些关于日后的美好计划,但不管他说什么,都毫无回应。 李沐芷不知道听见与否,看向他的眼神空洞死寂,毫无生气。 知道她是历尽波折,此时心境复杂,一时或难承受,怕给她过于施加压力,尤景松便住了话头。 尤景松寻了旁的话头,闲闲说了起来,想给她解闷,李沐芷安静听了会儿,突兀问道:“塔戎人都交待了吗?” 尤景松一愣,迟疑着没开口。 “他们能在城中这般部署,定是跟塔戎朝内的人有所勾连,若是再有旁的阴谋,不可不防。” 尤景松正待说话,李沐芷又道:“这种事定是不能外泄的,我晓得,表哥不必为难了。” 她这样说,反倒让尤景松有些过意不去,思索片刻,还是说道:“放心,此事我会处置妥当,无论塔戎人有何阴谋阳谋,在我这里,全都行不通。” 李沐芷极轻地点了下头,欲言又止,尤景松看出她有话要说,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无妨,在我面前尽都可说。” 李沐芷郑重说道:“表哥,我知道薛阳此事关乎通敌惑乱邦土,处置一定会重之又重,这些我都知清楚,只是,那些下人们,都是不知情的,薛阳这些大逆不道之事,恐怕就连他的管家也不知晓,他这人素来疑心重,草木皆兵,事关机要,怎会放心让下人们知道呢?” 尤景松神情严肃了起来,看向李沐芷,问道:“你想为薛宅的下人求情?” 李沐芷艰难问出口:“伺候我的阿婆已经年迈,平日里只在小院里围着我转,翠云更是如此,小兰年纪尚浅,她们两个都是天真烂漫之人,断断不会参与到此事之中,表哥,旁的人我了解不多,尚且无法打包票,但这三人真的都是无辜的啊,能不能求你,念在她们一心为我的份上,放了她们?” 尤景松露出为难的神情。? 第五十一章 制止了尤景松的剖白 李沐芷一见他这番神色,心中也清楚了几分,说之前她就知道万分艰难,只是为了那些她熟知的在意的人,必须试上一试。 尤景松低头,沉思着,没有立时回答,李沐芷心揪了起来,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另外,管家富贵,为人正直周到,这么久以来,对我诸多照拂,虽是薛阳的左膀右臂,但大多时候都是处理药坊事宜,他是西疆人,对薛阳塔戎人的身份并不知情,表哥,若是能查清楚,他没有叛国的罪,能不能也放了他?” 尤景松这才抬眸看着她,斟酌着解释:“沐芷,薛阳犯的这事,无论放到天下的哪邦哪国,都是抄家诛九族的大罪。” 眼看着李沐芷好容易有些生气的眼里,光再次一点点消散,面上涌起失望的神情,尤景松有些慌神,他握住李沐芷的手,犯难说道:“我尽力,若是查明她们当真不知道此事,我会竭力为她们争一个从轻发落。” 李沐芷点点头:“确实为难你了。” 尤景松身上并无正式官职,此次不过是因为有尚书的支持,审案的过程中,他的话语权并不重,而且这件事能否完满了结关乎他日后的仕途,薛宅的所有人都跟他无半分关系,而且即便他们真的与薛阳勾连的事无关,也是在薛宅谋生,薛阳待下人虽然并不亲和,却从不小气,逢年过节赏赐只多不少,每个下人都赚取了不菲的银钱,养家兴家,说是占了光也不为过。 于情于理,将他们一一处置都不为过。 李沐芷当然明白,她是在陷尤景松为两难之间,心下愧疚丛生,她垂下头,不再追问。 尤景松看懂了李沐芷的神情,知她并不信任自己,心里有些失望,话里不知觉带出一些赌气的意味:“沐芷,我并不是那种争权夺利之人,从幼年时候起,我就同你讲过,日后要做个为民做实事的好官,我更不是那些踏着无辜之人尸骨往上爬的人,你可以担心那些照顾你对你有恩情的人,但你不该疑心我的诚意,那些人若是真的不知情,也未涉及此事,我定会力争为他们减轻刑罚,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些事,即便我愿,也未必能行,若是真的保不下他们,你当真要为此事同我离心?” 顿了顿,又道:“我是憎恨薛阳,可我不会因为对他的厌恶牵连旁人,咱们自小一起长大,你对我连这半分信心也没有吗?” 李沐芷讶异于他会这般在意,想得这般多,是啊,她的表哥是一个多么善良多么正直的人,莫非她与恶人相处久了,待谁都以最大的恶意了吗? 心底再次泛起对自己的厌弃,她致歉:“对不住,是我小人之心了。” 尤景松一见她这般自苦的神情,心底涌起巨大的疼惜之情,只这一句,他就急急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沐芷,你我虽然别离许久,可你要记得,我没有变,还是当年的我!” 李沐芷望向他,不解于他为何忽然这般着急,试图去安抚他:“表哥,我并非有意” “沐芷!”尤景松说不下去了,那些怕吓到她的话,被他好好的锁进了心底,想要待她一切恢复如常后再说,可此刻,他猝然有些恐惧,李沐芷就像一株飞速枯萎的藤蔓,他不能接受,也绝不允许她就那般消逝。 “我有好些话想同你讲,但我知道,眼下不是合适的时候,可我等不及了,你愿意听吗?”尤景松有些语无伦次。 李沐芷蓦地就明白了,她抽出自己的手,将头扭向一旁,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表哥我乏了,想要睡下,你回。” 尤景松满腔烧起来的火倏然被扑灭,他怔忪着看向李沐芷的侧颜,徒劳地伸出手,停在虚空中,查案判案时的那种焦心又再次浮现,他垂首孤坐,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沐芷狠下心装作不理会,只听尤景松温言道:“你睡,我看着你,等你睡着了再走。” 李沐芷于心不忍,本来想说几句让他留心身体,切莫过度操劳的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过了有半炷香,李沐芷一动不动,听到身侧尤景松起身,走向门外,悄声关上门,她又等了些许,才睁开眼,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心煎如沸。 自她记事以来,西疆跟塔戎就势如水火,常年交战,彼此都视对方为天敌,她听闻过诸多事宜,但凡涉及到两方的人,都没有轻便的处罚,轻则流放,重则杀头,如今薛阳是敌国细作的事已经板上钉钉,曾经在薛宅伺候的人恐怕也难以善终。 她并不后悔交出罪证,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制止薛阳,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翠云,阿婆,小兰她们,能不能脱身呢?只希望尤景松和府衙能公正仁心,给她们留一条出路。 虽然喝的药有助眠的效用,李沐芷还是躺了好久才睡着。 夜里总也睡不安稳,一时,她梦见翠云被打得浑身是血,哭着向她求救,一时又梦见富贵被夹断了手指,受着酷刑,翠云说恨她,转身就去自尽,李沐芷半梦半醒,不断说着呓语,有人轻拍着肩膀,她睡得稍稍安稳一些。 再次睡着,却梦到了薛阳浑身焦黑地走过来,一双骇人的眸子只盯着她,没有只言片语,李沐芷气愤至极,想要痛骂他,不知怎的却开不了口,薛阳越走越近,令人惊惧的气息将她拢住,李沐芷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上不来气,挣扎几下,一刹那梦醒,她满头大汗,贪婪地喘着气,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 渐渐回过神来,她睁开眼睛,重新打量着这间陌生的房间,一个绯红的身影出现在床前,心被唬得骤停,仔细辨认,才记起来人是三荒客栈的掌柜落月。 “你怎地变成这副模样?地底下的鬼都比你体面几分,你让我帮你,就是为了作践自己?”落月边说边不见外地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喝着。 李沐芷对她的说话模式已经有所了解,并不意外,见她一副闲适的模样,问道:“你是来讨债的吗?” 落月不在意道:“你既答应我了,我就有法子让你不得反悔,今夜来寻你,倒不是催你,而是隐魂灯又燃得黢紫,我料想你又遇到事了,所以过来看看。” 李沐芷不解道:“你莫非是想帮我?你可以这般管闲事?” 落月捏捏茶碗,不在意道:“我已经决定不做这个掌柜了,还不能随心所欲一回了?” 李沐芷摇摇头:“我没事,这两日我会跟家人做个交代,而后就会去寻你,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 落月意外看向她:“你倒是痛快!” 说完起身理了理衣衫下摆,说:“罢了,你既不用帮忙,我也不耽误时间了,过两日记得去客栈找我。” 不等李沐芷有何回应,她已经翻身跳出窗外不见了影踪。 屋子里没了人,方才梦境中的画面再次浮现,李沐芷的眼泪猝然涌上,她费力地抬起手抹了两把自己的脸,泪还是止不住往外流,薄薄的衣领很快被沾湿,她狠狠地掐住手心,望着微弱的烛火,无声地死命地说着:祝你死后地府受罚,来世孤苦无依,永生永世孤寂! 第五十二章 众人的结局 第二日,精神头稍稍好了一些,李沐芷便同母亲一道盘点两人手中的资财。 过年时候,李沐芷给了尤氏好几包银钱首饰,还有之前给的,算下来已经不少,加上在尤景松的帮忙下,李沐芷之前在薛宅的东西都没被查封,算作她举证有功的奖赏,娘俩细细数点一番,已然够后半生开销之用。 “娘,日后您跟宣儿一道过日子,除却他读书所用,其他一律从简,若是不出什么变故,这些钱你们俩也够花了。”李沐芷叮嘱道。 尤氏听她说这话,总觉得有丝怪异,没来得及细究,便问道:“景松不是早就说过吗,等回到胥阳,咱们就搬到他家中,日后万事有你舅舅和表哥,你这般担忧全然不必,现在还是养身子最要紧,别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费神,快躺下歇歇!” 李沐芷心下着急,又怕话说重了引起母亲的疑心,便细细劝道:“娘,舅舅虽跟你是亲兄妹,他也厚道仗义,但舅母为人很是泼辣,之前咱们家发达兴旺的时候,他们跟咱们千好万好,但如今再过去,就算投奔,日后都要仰仗他们过活,若是舅母能一如既往最好,万一她有了芥蒂呢?咱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尤氏回想自己那个行事凌厉的嫂子,不由得也担心起来,转而又道:“你日后好好同景松处着,你自小,舅母就爱得跟什么似的,相信她不会难为你的。” 李沐芷望着眼前娇弱文雅的母亲,心里不禁百般担忧,事到如今,她仍是这般天真不懂人性疾苦,日后她带着李沐宣单独过活,叫她如何放心呢? “娘,我跟表哥,也就如此了,这些话你日后漫说提出来,就这些念头,都别再有了罢!”李沐芷叹了口气。 尤氏急道:“女儿啊,你切不可自轻自贱,你跟了薛阳这件事,无论从哪里说,都怪不到你你的头上,好在景松是个好孩子,他会好好待你的。” 李沐芷看着满脸期待的母亲,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略一思索,还是说道:“你们回去的时候,可以暂住在舅舅家中,一旦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搬出去,好好抚育宣儿,日常若是犯了难,去找舅舅帮忙,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事实如此,近了臭远了香,只要你们别住在一处,相信舅母也不会跟你们生龃龉。” 尤氏终于察觉到话中的不对劲,她心中难安,问道:“怎么都是我们,你不跟我和宣儿一道回去吗?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李沐芷立马说道:“这不是说惯了吗?这两年总是担心你跟宣儿,总为你们以后打算,说顺嘴了。” 尤氏这才稍稍安心,李沐芷又道:“首饰珠宝托表哥去当了,换成银钱,存到钱庄了,兑成银票,带在路上方便,回到胥阳后先买块地,再置办一处小宅院,剩下的钱就供宣儿念书,外加日常吃喝,不管怎样,咱们还能平安出来,手里握着银钱,不必沿街乞讨,就是上天的恩赐了,日后自己过日子,定要精打细算,娘,你一辈子没为生计发过愁,可现在不成,也得学起来了。” 尤氏一听她这种交代后事的话就心惊恐惧,本能逃避道:“不是还有你吗?最不济,还有景松呢!” 李沐芷听得头大,待要多说,又怕话重了引起母亲的疑心,何况她向来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仅凭自己几句话也难改变。 心中百转思虑,面上不再表露,只道自己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晚上刚喝完药,尤景松忙了一天,一回来就直奔她房间,李沐芷撑着精神,只等他一来,便将银钱首饰的处置请求同他讲了,拜托他日后多多帮忙照看母亲和弟弟,以尤氏的性格,李沐芷实在难以放心。 尤景松远比尤氏要精明,听出话中的蹊跷,不待开口问,李沐芷已经说道:“早些处置妥当,等你这边的官司一了结,咱们就可轻装启程回去,不必再耽搁。” 此话一出,尤景松心中稍稍一松,只是仍旧不踏实,便问道:“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李沐芷不欲在此事上同他多拉扯,答道:“以后再说,我现在就想知道,翠云小兰她们如何。” 尤景松斟酌着话,李沐芷双手绞在一处,故作镇定道:“表哥你且说罢,无论结果怎样,我都能受得住。” 尤景松微微叹气道:“你院子里的人,我尚且可以因着你的举证给她们求一个释放,旁的人,恐怕都要下狱,薛阳那两三个心腹,死罪免了,但余生,恐怕也只能去做狱工了。” 李沐芷心抖了下,问:“什么是狱工?” 尤景松难为地告知:“宥城城外有座采石场,他们要去那里。” 采石场的活又累又脏,还危险,隔三差五就有人被跌落的石头砸伤砸死,且那里多半都是犯案之人,斗殴欺凌是常事,监工的狱卒也装作看不见,死伤是家常便饭。 这些尤景松都没有说,他担忧地看着李沐芷,见她神情有些怔忡,心下不忍,解释道:“按理,他们是要砍头抄家的,剩下的那些都下了狱,时间不一,三年五年的都有,不知道薛阳是太过多疑,还是心存良知,他的诸般恶事,府衙找不出底下人掺和的证据,这才有了转圜的余地,我知你对结果并不满意,但我已尽力。” 富贵小山他们要被发配去采石场,这辈子恐怕就要折在里面了,那翠云怎么办呢?还有后厨的大婶,针线处的姑娘们,他们都是好好的人家,如今被牵累,整个人生都毁了,自责愧疚搅扰得她无法安心,尤景松见她落寞至此,却道她仍旧为了薛宅的人耗费心力,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劝慰道:“如今的惩处,已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李沐芷手一动,从尤景松的手中抽出来,语气沉沉:“若不是我揭发薛阳,他们不必如此。” 尤景松微微愠怒道:“就算要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若不是薛阳潜入西疆,勾连塔戎,妄图颠覆朝堂,谁都伤不了他,也不会牵连这些无辜之人。” 顿了顿,他又道:“何况,薛阳的那些左膀右臂果真如你所说毫无关联吗?也未必。” 李沐芷心思微转,看向他,缓缓说道:“所以,留着小山富贵他们,放他们去采石场,既是惩罚,也是饵,若再有人同他们联系,你们可顺藤摸瓜。” 尤景松急急就要解释,李沐芷摆摆手:“这样也对,他们若是清白的,自会无事,若真的行不义之事,重罚也不为过。” 尤景松有些意外,拿不准她是真的不生气还是故作如此。 李沐芷垂下头,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翠云那丫头,富贵这般结局,她当如何。” “你院子中的旧人,可以继续跟着你,也不算难事。”尤景松开导着她。 李沐芷抬起头来看着他,拒绝道:“不可。” 尤景松待要劝说,李沐芷摇摇头说道:“她们跟着娘看起来没什么,可娘毕竟跟舅舅是亲兄妹,日后不可能不来往不走动,你是要做官的,家中怎可有这种牵扯?他们毕竟在敌国人家中做过事,真要细究起来,也算是你的污点。” 尤景松静静看着她,没再开口,似是被她说服了。 李沐芷再次看向他,静了一瞬,而后说道:“你们若是不放心,大可派人监控她们,不必这般费心,收在自己身边。” 尤景松猛然望过去,急急辩解:“沐芷,此事牵扯甚大” 李沐芷移开视线,淡淡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知道翠云她们是无辜的便好,不管怎样,她们可以不必下监受罚,这是最重要的。” 第五十三章 主仆两人哭成泪人 第二日傍晚,尤景松照旧来看李沐芷,一进门,便对她说:“看看谁来了?” 李沐芷奇怪地看过去,只见他身后走出一名女子,不是翠云又是谁? 一见她,翠云立马哭了出来,跑前两步,跪了下来:“姑娘!” 李沐芷一掀被子就下了床,她身体依旧虚弱,这一突然动作竟没能站住,腿脚一软,扑倒在翠云前方,尤景松大步上前,在翠云之前将她扶起,责怪道:“你慢些,身子还虚着呢,她人都来了,丢不了,你别着急。” 李沐芷哽咽道:“谢谢你,表哥。” 尤景松不喜她这般见外,可见她泫然欲泣的开心样子,又觉得自己这般费心算是值得。 “你们主仆两个起来,在这里没旁人打扰,安心说会子话,都别哭了,更别跪着。” 李沐芷松开尤景松扶着的手臂,上前去揽起还在跪着的翠云,两人一打眼,又要再哭。 尤景松见状,说道:“你们说着话,我出去了。” 等到他出去关上门,翠云才道:“姑娘,您怎么又瘦了?您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他有没有难为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沐芷拉着她坐下,为她拭去眼泪,缓缓道来:“薛阳并不是咱们西疆人,他是塔戎人,想必在衙门这几天,你已经知道了。” 翠云点点头,继续等待她的解释:“尤大人是我的表哥,是我将薛阳的罪证交付于他,这才制止了他意图在宥城城内和兵营下毒的计划。” 李沐芷没有讲自己跟薛阳之间的纠葛,只挑了重点的事件告知于她,翠云全都听明白了,仍旧回不过神来,坐在那里呆呆的,好半天才道:“这些事,竟是真的,以前,我只是听宅里的老人讲过西疆和塔戎打仗的事,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身边也会发生这种事。” 主仆二人俱都沉默起来,过了会儿,翠云又不放心地追问她身体如何,李沐芷答完,问道:“怎么只有你,小兰和阿婆呢?” 翠云说:“小兰家就是当地的,她被吓得不轻,死活不跟着咱们,自己家去了,阿婆年纪大,说是回去帮儿子带孩子,也不来伺候着了,所以就我一个人跟着尤大人过来了。” 李沐芷这才点点头。 翠云以为她生气,说着话宽她的心:“姑娘,她们既不愿意来,就由得她们去,总归都是有家的人,不算没了去处,您可万万不能因她们再生气,保重身子要紧。” 李沐芷摇摇头,说道:“我怎会生气?跟着我才算没了出路,她们回家很好,我替她们高兴,今日你我见一面,说说话,也好让我想想,日后你怎么办,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李沐芷听翠云提过,她家人在乡下,父母身体不好,如今不知怎么样了。 “姑娘,您不要我了吗?”翠云怯怯地问。 李沐芷忙解释道:“我日后,不定会怎样,你跟着我没有活路。” 翠云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摇头。 李沐芷心中难过,叹了口气,又道:“若是可以,我又怎会不让你跟着我呢?先别意气用事,你且想想,有没有过以后的打算?说来我听听。” 翠云挣扎片刻,末了,终于迟疑地问道:“姑娘,我们三个出来了,薛宅里其他的人呢?” 李沐芷心里一沉,还是告诉了她:“大都坐牢了。” 翠云眼里又涌出了泪:“富贵呢?他也坐牢了吗?在哪里?我能去看他吗?” 李沐芷为难地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翠云察觉出她的不对劲,追问道:“姑娘,您甭骗我,告诉我富贵到底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已经被杀头了?审问我们的官爷说过,若是不老实交代,就拉出去砍头!富贵跟老爷那么亲,他定是没有好生说话,所以才会挨罚,好姑娘,求求您,您就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死了!” 翠云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泣不成声,呜呜哭了起来。 李沐芷忙上前安慰她道:“富贵没死,他只是被发去采石场做工了。” 翠云不敢置信:“真的?” “真的,我没骗你。” 翠云这才放下心来,而后想到采石场这三个字,又问:“采石场是做什么的?活计累不累?苦不苦?” 李沐芷为难说道:“官府派定的惩戒活计,怎么会轻松?要紧的是他人没事。” 翠云自顾说道:“活着就不错了,活着就好,人还在比什么都强。” 说着说着,鼻头一酸:“可是姑娘,他以前是管家,现在要去做那些又累又脏的营生,心里该多难过?” 说着,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不愿哭出声,徒惹李沐芷心烦,便极力压抑着,肩膀颤抖着。 李沐芷心头难过不已,上前轻轻拍着翠云的肩膀:“只要人在,一切就还有希望,都会过去的。” 这些话,不知道是说给翠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只记得,当初的她,无论过得多么艰难,都会拿这句话来给自己鼓劲。 两人抹泪许久,又断断续续说了半天话,直到尤景松在外敲门,李沐芷轻声对翠云说“”不是我不要你,我真的还有别的事,跟着我不是好事,我知道你愿意跟着我吃苦,可接下来我去做的事,没法带任何人,你好生地回家,守着父母过安生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她起身从枕头下面抽出两张银票,递了过去,翠云不肯接:“姑娘这是做什么?” 李沐芷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拿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日后你多得是地方用钱,怪我没本事,没能保你衣食无忧,这些银钱回到老家买点地,做个小本生意还是够的,你又勤快又聪明,一定会过得很好。” 翠云听她说着,顿时哭了起来:“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为何替我安排好了后路?以前您过得苦,不也过来了吗?以后再难,也千万别想不开啊!” 李沐芷为她擦着眼泪,小声说道:“傻丫头,你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尤景松推门进来,两人还在对着哭,他一下子皱起眉头,上前劝道:“沐芷,你现在不能总哭,好容易见面怎么还哭了呢!” 接着又冲着翠云不满道:“不是让你过来好生伺候姑娘的吗?净惹得她掉眼泪了,怎么回事?” 翠云忙要认错,李沐芷起身让她出去,随后替她说话到:“不怪她,是我自己镇日哭哭啼啼。” 尤景松无奈道:“你既舍不得她,又觉得日后对我没法交代,咱们给她一笔银钱打发了便是。” 李沐芷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尤景松又道:“我命人给她包些银子,让她好回老家,你就别再惦记了,好生养身体才是要紧。” 李沐芷本想拒绝,又一想,翠云多些银子总是好的,便没再见外,而是真诚道谢:“多些表哥,若是没有你,恐怕翠云这辈子就毁了。” 尤景松笑笑:“我救她,又不是冲着做好事。” 李沐芷一听他把话往这边引,便没了声音。 第五十四章 瞬间苍老成百岁老人 尤景松察觉到李沐芷最近对他的态度,每当他想要将两人断层了两年的情分重新拢回来的时候,她的抗拒太过明显。 尤景松心急,却又不忍逼她。 他不断说服自己,总归李沐芷已经在身边,时间有的是,他急不得。 见她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尤景松便没再提相关的话,反倒是闲话了几句,见李沐芷总是垂着头,心里也有些不痛快,怕再待下去两人之间会变得尴尬,起身道:“我先回了,你早些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李沐芷轻轻点点头,没有出声,尤景松站起身,又看她一眼,才不甘愿转身朝外走。 李沐芷望着他的背影,几欲开口,最后什么也没说。 夜里好容易睡下,忽闻耳畔一阵声响,李沐芷睁开眼睛,见素来精致美艳的落月此时只着内衫,神情哀戚地站在床前,见她醒来,语气沉沉:“你到底想好了没有,何时才来找我?” 李沐芷坐了起来,见她这般,不由得担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落月摆了摆手,转身坐下,望着桌子上的烛火说道:“休要问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只是想问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李沐芷有些愧疚解释:“我本想着再同母亲和弟弟相处几日,有些不放心的事处理完,就去找你。” 落月笑意凉凉,:“你舍不得你的娘亲和家人,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她不是不能体谅李沐芷对家人的诸般不舍,只是阿沉的身体每况愈下,今日又昏死过去,落月实在难以忍耐,在客栈待着,总是心绪难安,趁着阿沉睡下,便来她这里瞧上一瞧。 落月面色不佳,李沐芷心里过意不去,慢声解释道:“我实在放心不下母亲和幼弟,她向来不是刚强的人,日后离了所有人的照拂,我担心她一个人能不能撑起家来,顾虑太多。” 落月不满道:“你放不放得下,都得履行承诺,这是咱们说好的,你若是总这般拖拉,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践诺。” 李沐芷心里一震,涌起层层歉意,心下定了定,起身行礼道:“容我再去看一眼母亲和弟弟,这就随你去。” 她答应得这般痛快,倒是让落月有了丝不忍,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说出来,我若是能搭把手,也好让你了无牵挂去做这个掌柜。” 李沐芷摇摇头,苦笑道:“一个从来不顶事的女子,能如何帮呢?” 落月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干脆说道:“不扛事不顶家有什么,你等着!” 说罢转身出了屋子,不见影踪。 李沐芷惊了一跳,心里惶惶,不知落月何时再来,忍不住起身去母亲的房间,悄悄推开门,她已经睡熟,李沐芷坐在床边,无声地流着泪,坐了许久,才离开,继而又去了弟弟的房间。 李沐宣踢了被子,夜里寒凉,李沐芷上前小心为他盖好被子,又去书桌那里,将他白日练的字一一整理齐,笔墨摆放安好,才走了出去,站在两人房间门前,她看了又看,刚要转身,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唬得险些喊出声,回头一看,才发现落月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 “随我来。”落月熟门熟路来到李沐芷房间,待她一进来关好门,便将包袱往地上一放,说道:“你不就是担心你娘和弟弟日后饿肚子吗?喏,这是我给你的,别说是他们孤儿寡母的了,就再来一家子,也够他们花一辈子。”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弟弟若是不成器,出去吃喝嫖赌,那这些银钱肯定不够挥霍,得给你座金山银山才行。” 李沐芷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珠宝金银,愣着神,一时难以反应过来:“这是给我的?” 落月笑道:“你以后是用不上这些了,三荒客栈有的是银钱,早就跟你说过,你还不信。” 李沐芷感激地点点头:“多谢。” 落月不再出声,从一旁安静等着。 李沐芷无声地将东西收拾好,她知道落月拿出这些来,已经仁至义尽,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三荒客栈了。 快速写了一封信塞到里面,又将袋子放到母亲的房间里,回来后对落月说:“走。” 落月看了看她,转身道:“跟上。” 李沐芷只经过一次三荒客栈,匆匆走过,没有细看,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地方。 匾额已经陈旧,屋子坚实,里面却乱糟糟的。 落月解释道:“阿沉病了,屋子已经好些天没人打理了。” 李沐芷察觉到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似是埋怨又带着一些娇嗔,似乎阿沉精心照料她,是再寻常不过,如今无法再继续,落得她一个人孤单又狼狈。 “走,我带你去楼上。” 落月没有停留,快步上楼。 李沐芷跟上,一进屋,中央桌子上燃着一炉香,火苗一簇簇跳动,李沐芷蓦地就想起,薛阳自焚那日的漫天火光,左边胸膛处就是一紧,她抬起手臂捏了捏胸前的衣裳,跨步进去。 落月站在香炉旁,不知想着什么,忽然发起呆来。 李沐芷瞧了她几眼,有些担忧问道:“你,没事?” 落月摆摆手,竟是有些发抖,声音都有些不稳:“你莫管我,接下来,好好答我的话就行了。” 李沐芷皱起眉头看向她,落月理了理心绪,深呼一口气,将手伸到香炉正上方,炉子里喷出的热气似是灼烧不到她,只听她问道:“你可是自愿接替我成为三荒客栈的掌柜?” 李沐芷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香炉,答应道:“我是自愿的。” 落月满意道:“好,上前来。” 李沐芷上前一步,落月吩咐:“伸出手来。” 李沐芷依言将右手伸了出去,落月拉过她的手,与自己的交握一起,一同伸到香炉上方,很快,紫气腾腾的烟升起,将两人的手包裹住,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最终两人尽数笼罩在一片紫雾之中。 李沐芷只觉得呼吸不畅,憋气得厉害,她张开口,徒劳地大口呼吸,却眼前一黑。 终于一阵冷风吹过,散了云雾,李沐芷的脑袋里恢复一丝清明,一睁眼就见落月像是被无形的人扼住了喉咙,双手紧紧揪住脖间的衣领,脸上痛苦不堪。 李沐芷慌忙往她那里爬,想要帮忙,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落月的体内升腾起一股细细的紫色烟雾,从她的头顶缓慢地涌出,同时,她的身体如同被抽丝剥茧一般,迅速衰老下去,转眼间,她的如花美貌便干瘪如秋日的树皮。 李沐芷惊呆了,呼声在嗓子间卡主,半点声响都发不出。 终于,紫色烟雾消失,落月跌倒在地,面貌苍老,身形佝偻,如同百岁老人一般。? 第五十五章 前尘往事,一梦千年 李沐芷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怎么了?” 落月干瘪沙哑的声音响起,她想挤出一个笑容,衰老的面容顿时千沟万壑:“这就是为何,这么多年,我有心,却从未真的放弃客栈掌柜的原因,我眼见着,上一任掌柜,在我面前从一个如花的少女,变成一个老妪,跟我现在这副惊悚的面貌一个样,咳,咳。” 落月说着剧烈咳嗽起来,她努力喘息过后,又说道:“一旦不做这个掌柜,离开三荒客栈,你就会衰老成你原本的年岁。” 李沐芷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四肢身体,落月想笑她,可她现在的样子,做出来的神情格外阴森,就像是野坟上的女鬼,慎得李沐芷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日后只要这隐魂香燃起,紫色忽盛,你就要顺着香的方向去寻那女子,助她解脱,至于收什么当酬金,全看你喜好,平日里,你就自己过日子,不要怕任何人认识你,反正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所有人关于你的回忆都会不见,除非你带着他来到隐魂香面前缔结契约,且他不能离开客栈,斗则还是都会忘记。 不光旁人,就连你,进到这里后,前尘往事,尽数都会在明日忘记,从此以后,你就只是这里的客栈。” 落月用尽所有力气,将这些话交待完,抬眼见李沐芷仍旧惊惧难安,冷笑一声道: “放心,你现在已经是不老不死不病的身体了,除非有一天,你也不想做这个掌柜了,还要找到愿意接替你的人,解除了跟隐魂香的契约,才会变成我这副模样。”落月说着,艰难地撑住身体,试图爬起来。 李沐芷震惊不已,所有的人都会忘记她 她还想再见母亲和弟弟一面,还想同尤景松告别,原来这些,都已成了奢望。 母亲有了那些银钱傍身,外加尤景松和舅舅的照拂,后半生应当无虞,既然能忘掉自己,也就不会再为自己伤心。 而尤景松,他前途似海,自己又怎能耽误他呢?纵使他还有情,李沐芷清楚知道,他们之间无法再回到最初了,她的心已经再不愿踏入男女情爱之中,尤景松不介意她的过去,舅舅舅母呢?日后他朝堂之上的对家呢? 一别两欢,相忘于斯,正是最好的结局。 收回思绪,见落月如此难捱,李沐芷心中不忍,走过去蹲下,试图搀扶她,哪知落月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当然,她如今的力气已经难比从前,李沐芷见她抗拒,没有再上前,看着落月扶着桌角,颤抖着起身,一点一点往楼梯处挪。 李沐芷担心以她如今的身体,无法安然下楼,又知她不愿自己帮忙,便悄悄跟在身后。 纵使落月有心,身体已然撑不住,扶着墙没走两步,体力不支,再次摔倒。 她的真实年岁毕竟已过百,最后强撑着的这点气力,在摔了这一下下,也尽数散架了。 李沐芷待要扶起她,念及她要强的性子,没敢贸然动作,只见落月鸡爪般的十指紧紧抠在地上,正在死命往楼梯那里爬。 顿然念起,她心中可是有惦念之人? 李沐芷快走两步,冲着楼大声喊:“阿沉!阿沉!” 落月气极,哑声骂道:“住口!谁让你叫他的?” 李沐芷冷静望着她:“你大限已至,难道不想最后见他一面吗?” 落月双手颤抖了起来,她捂住脸:“我是想见他,可我不想让他见到我这副样子啊!”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落月立时就要转身回房间,阿沉的脚步比她快,已经来到身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落月捂住了脸,耄耋声声:“别看我,别看我。” 李沐芷站在两人身后,看着阿沉,想了想,说道:“她是落月。” “我知道。”阿沉双目死死盯住蜷缩在地上的落月,缓缓蹲下,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头。 许久未见,阿沉已经变得憔悴不堪,第一次见他时壮硕矫健的身形现早就变得消瘦羸弱,他跪在落月面前,两个面貌枯槁之人,竟让李沐芷不敢直视,仿若眼前之人,远胜于万千佳人。 “落月,”阿沉柔声唤她的名字,落月将脸埋得更深,阿沉不再勉强她,伸出双臂,极轻极轻地将她拢在怀中,气若游丝:“我在呢,我在你的身边,别怕别怕” 落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的,哭声低了下去,阿沉不断地轻抚她的后背,李沐芷以为,落月在阿沉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下一瞬,阿沉猛地意识到落月的安静,兀地红了双眼,滚滚热泪流了下来,李沐芷也察觉到不对劲,想要上前,却见阿沉死命拥住落月,用尽浑身力气,将她抱起,强撑着走下楼去。 李沐芷没有再跟上,她知道,该给这两个孤苦的人留最后的时间,相依为命。 阿沉将落月平放在床上,跪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放置唇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像是怕吓着她。 “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好好的做你的掌柜不行吗?我算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为了我放弃这些? 也好,这下,我就不必惦着你了。自打我病了以来,我最怕的从来不是自己好坏,而是怕我就这么走了,留你一人该怎么办?你若是一个人,我怕你不好好吃饭,嫌弃客栈脏乱,可你若是再寻了旁人留下来,我又忌恨那个能留在你身边的人,怕你忘了我。 病入膏肓的时候,还是希望你能将我忘了,日后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谁知你这么傻,为什么要不做这个掌柜了?你怎么这么傻啊!!!” 阿沉埋首于她的手上,哭得不能自已。 哀恸的哭声传到楼上的李沐芷耳中,她怔怔地望着隐魂香炉,不知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将何去何从,更不愿自己的日后会像落月这般。 李沐芷不愿在有隐魂香的屋子待着,那袅袅升起的紫色雾气看得她心慌,关上门走了出来,也不知该去哪里,沿着走廊走到挨着的第一间房,看布置应当是落月曾经的卧房,她更不愿在这里,又继续向前走,打开一扇门,里面空空如也,李沐芷走了进去,站在墙角处,蹲了下来,抱着膝盖望着窗外出神。 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按照信上的叮嘱妥善保管钱财,也不知她能否在漫长的余生中好好活着,带好弟弟,但她知道,尤景松会有大好的前程,会成为一个为民办事的好官。 想到尤景松,她的心里暖和了几分,地面处的阴凉传到四肢百骸,李沐芷觉得周身都如坠冰窖,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是了,有尤景松在,定会照料好母亲和弟弟,她也该放心了。 不知何时睡去,天光微亮时分,李沐芷睁开了眼睛,昨日重重,忽如一梦千年,她全然忘记,茫然四顾,只记得落月带她来三荒客栈的事情。 记起落月,李沐芷忽地爬起来,推开门向楼下奔去,心中太过着急,都没有发现,她的步伐比往常快了许多。 第五十六章 半夜遇淫贼 楼下的有三四间房,李沐芷从第一间开始敲门,每个房间都没人回应,李沐芷心感不妙,她回身干脆直接推开房门,到了第三间,终于找到了阿沉带的房间,推门进去,见他正与落月一同躺在床上。 李沐芷心头发颤,缓步上前,阿沉的手紧紧地握着落月的手,两人面目祥和,并肩而卧。 两人一起,更像是祖孙。 李沐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伸出手轻轻地将食指停在阿沉的鼻前,毫无气息。 他死了。 随着他心爱的主人,一道离开了这世间。 李沐芷呆立半晌,朝着两人的尸体微微鞠躬行礼,随后走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以自由之身,走在宥城的街上。 虽然之前的自己是怎样都已经忘记,但这种自在轻快的滋味却做不得假。 现在还早,李沐芷沿着街边寻找着,终于在另一条街道的尽头看见一家棺材铺,人家还没开门。 李沐芷干脆在街边的石凳上坐着等,没多久,肚子传来饥饿的感觉,她想要去买点吃的,一摸身上,分文没有,再回客栈去找银钱路太远,她不愿来回折腾,便看着天边的红日初升,耐着心等待。 终于等到人家开门做生意,李沐芷进去挑了两口上好的棺材,又雇了几名店员,随着她一道来到客栈,将落月和阿沉两人抬进里面,再去雇了辆车,拉到城外去埋葬。 临出发前,李沐芷奔到楼上,在落月的房间里找到一盒首饰,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再找银子,便用这些当做报酬,可以抵了所有花销。 李沐芷在车夫的建议下,挑了个山坡的位置,又给每人加了一个珠串首饰,敦促他们快点干活,很快,便挖好了坑,将两人下葬。 又将从棺材铺一并买来的石碑立好,这才整理妥当。 落月将事先说好的账结了,众人便都回城,只她一个站在无字碑面前,不知想些什么。 末了,对着石碑说道:“你们生前相依为命多年,死后葬在一处,可以继续相守,也算是圆满了。” 脑子里像是清空的瓦罐,除却与三荒客栈有关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 此时站在这里,茫然四顾,只觉心头一片迷惘。 正午已过,李沐芷饥肠辘辘,周遭没有任何吃的,她只能忍耐着往城里赶路。 终于到了城门口,看到有卖包子和茶水的铺子,她上前掏出一枚珍珠耳环,对老板说:“给我来一笼包子,两碗粥。” 老板见她如此年轻貌美,出手又大方,呆了一瞬,随后朗声应道:“好嘞好嘞!” 终于吃上一顿饭了,李沐芷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吃得太凶猛,要注意吃饭的规矩,可咬得太大口,还是把自己给噎着了,忙喝口粥顺顺,刚放下碗,就见一行车队从城里出来,还有许多官兵随着。 李沐芷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听隔壁桌人闲聊。 “看,宥城的官老爷亲自来送行,这车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听说是都城来的高官,大家都叫他尤大人,朝中尚书的得意子弟,来这里查勾连塔戎的案子,这不圆满结束,官爷赏赐也多,赶紧巴结巴结,回去还指望他在尚书面前美言几句呢!” “谁勾连塔戎人?这么胆大包天?” “就薛家药坊的老板,听闻他赚了钱全都运了回去,在这里四处搜集药材,想要毒死咱们整个西疆的人,别的城里也查出了他的同伙,他还派人行刺过王上呢!” “真假?薛大老板平日经常布药施粥,不是个大善人吗?” “那都是装的,为了隐藏自己。” “真是该千刀万剐!不知道他平日里散的药里有没有毒,去年夏天我还领过解暑的凉药呢!呸呸!真晦气!” “要不说幸亏这位尤大人,听说他还救出了被薛阳扣押的一群奴隶,准备贩卖到塔戎,其中就有自家姨母,现在准备接到家中孝敬养老,你说说尤大人是不是大家的恩人,要不是他,咱们恐怕都要被姓薛的害了小命!” “尤大人真是个大善人!咱们也过去送一送,行个礼!” 几人说着,结了账快速奔过去,随着众人一道送行。 李沐芷吃完最后一个包子,将粥喝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往城里走去,迎面遇上正骑着高头大马的尤景松,她退让至路边,等待车队过去后,才继续往前走。 一切如常。 回到客栈后,李沐芷先是将楼上楼下每间房都检查了一遍,知道了落月摆放银钱的地方,也清楚了哪里做饭哪里是净房。 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太多,还是累得气喘吁吁,歇下后,她盘算着,日后得寻个洒扫整理的人来帮忙才好。 吃饱喝足,又太过劳累,李沐芷一沾床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她揣了点碎银子在身上,准备出去吃点东西。 宥城的夜里,中心街道上熙攘热闹,许多店家掌灯卖着小吃食玩意,李沐芷漫步其中,心里渐渐的就欢喜了起来。 找了一家馄饨摊位,她坐下要了一大碗,满足地吃完,又继续往下逛,买了两块糕点,边吃边逛,到了街角处,有人在演皮影戏,她驻足看得津津有味。 吃吃玩玩并不觉得累,李沐芷走到河边,站在桥上,看着远处的游船,近处还有唱戏的台子,好不热闹,不知觉间,夜已深了。 夜里的凉风吹过,一阵凉意袭来,她紧了紧衣衫,才察觉到该回去了。 可宥城她并不熟悉,刚才一路走来也并没有留意路经,此时黑灯瞎火,只余大路上几盏昏黄的灯笼,一下子就迷糊了。 李沐芷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待要去找了路人问询,又想起落月说过,所有人对三荒客栈都不会有记忆,客栈对面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并没有门匾,此时就算碰到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问路。 算了,反正也没人逼她早回去,左右都是自己说了算,想到这里李沐芷心反倒松了几分,漫无目的在街头闲逛起来。 绕过一处宅院,迎面走来两名男子,李沐芷朝着路边躲避了一步,给他们让开去路。 显然,对方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径直挡在路中央,无论李沐芷往哪走,都会挪步挡得死死的。 李沐芷叹口气,站定,抬起头来看着两人。 今天上午忙活落月和阿沉后事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力气大了好些,腿脚走路也快了不少,心下还窃喜,莫非当了客栈掌柜后,连前掌柜的本事也继承了? 所以才心大地夜里游城,心里想得简单,哪怕遇到坏人,自己也可以跑上一跑。 “小姑娘,美人,长得这么漂亮,夜里独身一人,是不是孤单得厉害?怎么,找不到家了?来,哥哥陪你!” 李沐芷向后退了两步,没有出声,转身就要往回走,奈何其中一名男子步伐飞快,再次绕到她前面挡住了去路。 李沐芷心头火起,同时也有些害怕,她不愿同他们纠缠,刚要躲避,胳膊就被抓住,两人一人一边,将她扣住,狞笑道:“来,哥哥陪你玩玩!保证让你高兴!别这么生气,笑一个!”? 第五十七章 挨了三十鞭子 李沐芷试图抽出双臂,刚一用力,左边的男子手已经贴上了她的面颊,一摸着,大声嚷嚷:“哎呦!细皮嫩肉的啊!来,让哥哥亲一口!” 右边的男子不甘落后,伸出手来直奔她的胸前。 一股被羞辱的愤怒填满了胸,李沐芷拼尽全力抽回自己的手,力道之大,下一刻,之间两名男子竟然被甩了出去。 李沐芷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她现在力气已经大到这种程度了吗? 同样无法相信的还有两名男子,他们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就冲了上来,动作毫不含糊,比刚才出手重了好几倍! 李沐芷心中一动,待要闪身避开,以往迟缓的身体此时却灵活如燕,在两名男子即将夹击她的瞬间,曲腿下腰,利落地退到一旁,他们两人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处。 这一次,李沐芷有点明白过来,她不光从落月那里继承了三荒客栈,还继承了她的一身功夫。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她转守为攻,心里想着要揍一顿这两人,手已经熟练地使出招式,狠狠地将他们修理了一顿。 两名男子哭嚎着喊饶命,说是狗眼不开触怒了女侠,求她饶一命。 李沐芷有些想笑,但更加兴奋,自己竟然有了一身武艺。 再听他们鬼哭狼嚎,不由得生气,若是今晚碰见的不是她,亦或是她没有从落月那里得来这份功夫,今夜的遭遇都不堪设想。 难道因为他们哭得惨兮兮,就可以抵消他们的罪孽?完全不必!眼前这两人之所以会如此可怜,不过是因为技不如人,一旦让他们占了上风,又会立时化身恶魔,她不能放过这两人,哪怕为了日后遇到他们的无辜女子! 一想到有女子遭受的玷污,李沐芷心头怒火丛生,她恨意填胸,随身抄起路边的木棍,大步走上前,不顾两人的哀嚎,手起棍落,两名男子就被净了身。 这般疼痛常人难忍,李沐芷刚一转身,身后的人就已经疼晕过去。 她恨恨地骂道:“咎由自取!” 出了口恶气,大步走了好一段路才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李沐芷知道自己的本领,更不担心一个人走夜路,难怪落月那时候总随意穿梭在夜间,毫不担心自己会遇险,以后的她,可以只倚靠自己就能不被欺负了,想想真开心,无论她因为什么缘由,放弃原本的生活来替代落月做了这个掌柜,只此一点,李沐芷就觉得值得。 这份快活并不能带她找到回客栈的路,绕了好几圈,直到打更的人吆喝着子时已过,她才终于摸到了客栈的门。 躺到床上已经累得瘫掉,李沐芷强撑着给自己打水洗完,才彻底睡下。 原本还担心就她一个人在客栈里,会不会被贼人欺负,这下不用为此伤脑筋了,想到一身高强的武艺,她睡得沉沉,一夜无梦。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都过得比较清闲,隐魂香紫色深过几次,她都觉得没达成最深的程度,白日里在城里闲逛,夜里有时就在附近的酒家吃点东西,听个戏,从未有过的自在。 很快,夏日接近尾声,一日夜里,她照例去查看隐魂香,却见紫色的烟气滚滚,从未有过,过了片刻紫色已经转黑,李沐芷心里一跳,知道,这是必须要去了。 尽管落月称之为解脱,归根结底,还是助人自尽,李沐芷心里有些抗拒,还是寻着隐魂香的飘散的方向而去。 最终找到了一户人家,很轻松一跃而入,经过这两个多月的适应,她现在对自己的身手驾轻就熟。 从门缝里看,是一个女子哭得不能自已,满身都是伤痕,床上有个男子睡得呼呼作响,一屋子酒气,桌角是蜷缩着哭泣的孩子。 孩子呼唤着‘娘’‘娘’,女人困难地爬过去,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哭着安慰道:“别怕,娘在,别怕,娘在。” 李沐芷拳头紧握,能够猜测出这是一个被丈夫欺侮的女子,经年累月的苦难,已经熬得面目干瘪,脸色蜡黄,此时一哭,更是可怜至极。 再见她怀中的两个孩子,李沐芷犹豫了,如今娘在,两个孩子至少有人照料,若是他们的娘死了,跟着这样残暴的酒鬼父亲,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她犹豫了,又见女子将两个孩子抱到隔壁房间,细心哄睡他们,李沐芷觉得她若是带走孩子的母亲,就相当于损了三条人命。 最终李沐芷决定为了救孩子一命,放弃今夜之事。 可没想到,等她一进客栈,一名黑衣男子手持长鞭站在屋子正中央,李沐芷刚关上门,转身看到这个人影,吓了一大跳,刚要惊呼,想到自己如今的武艺,随即站定,准备质问来人是谁。 却不料黑衣人瞬间出手,扬鞭而来,李沐芷面对他周身的能耐都使不出来,转身跑得都慢了好几分,后背被狠巴巴地抽了一鞭子,顿时疼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黑衣人毫不停顿,每一鞭子力道都重之又重,足足抽了她三十鞭子才停下来。 李沐芷已经昏死过去,黑衣人抄起一瓢凉水,朝她的脸上泼去,刚醒过来,就见黑衣人又扬起鞭子,李沐芷吓得心都停跳了,却见他并没有击打自己,只是收了起来,走到眼前,低哑的声音响起:“不守规矩。” 说罢大步朝着客栈后门走去,转瞬就消失不见。 李沐芷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想要爬进房间,刚到楼梯口就再次疼晕了过去。 半夜醒来,后背大腿上传来刀锯般的痛感,她哀哼着,不知该向谁求救。 终于忍到了天亮,李沐芷深吸一口气准备去找大夫,却发现身后的难受奇迹般消失了,她不敢置信,忙站了起来,急急往房间里跑去,提气间发现真气以及武功全都回来了,待到房间脱掉衣裳去找镜子,光洁的肌肤上哪里还有鞭伤? 李沐芷难以相信,看了好几遍,甚至上手去摸了掐了好几把,才终于确定不是幻觉,如果眼前完好无损的是真的,难道昨夜她遭受的酷刑是梦境? 转身冲出了房间,直奔到楼下,地上清楚的血迹和散落的东西,足以证明昨夜并不是虚幻。 李沐芷一下子记起来落月说过,来到客栈后会不老不死不病不伤,难道说的就是这种?无论她伤成什么样,第二天都会完好无损。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震惊,李沐芷有些站不稳,坐在椅子上,昨夜那种至死的鞭伤仿佛还留在身上,她隔着衣衫去摸了两下,黑衣人的话重新出现在耳畔。 不守规矩。 是不是因为昨夜她私自放过那名哭泣的母亲? 李沐芷心有戚戚,抬头看了一眼装潢寻常的客栈,骤然有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感。 原本以为她已经是自由身,却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执行三荒客栈命令的傀儡罢了。 第五十八章 我带你们走! 转眼深秋已至,李沐芷没再违背过隐魂香的意思,一点香灰,足以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没有任何痛苦,她已送出过三回。 一开始不忍心,等到第三次,她已没最初的挣扎,将写着选中人名字的纸条带回,丢进香炉中,看着顶端升起一团白气,心里都会默念着:解脱,不必受苦了。 霜降那日,隐魂香再次燃得紫黑浓郁,李沐芷望了一瞬,立即出了门。 这次的香飘得太远,她随着走了好远,直到城墙底下。 李沐芷抬头去望,隐魂香已经飘到城外,她本想着算了,一转身后背上仿佛又疼了起来。 深吸口气,李沐芷放轻脚步,寻了一处有大树的地方,矫健地爬上树,从树顶的位置提气,攀身上了城墙,她身手极轻,没有惊动远处的守城侍卫。 下墙就比较简单了,李沐芷站定后,继续往隐魂香的方向走,跟着一直走到一座山前。 今夜十八,月亮大大的一颗挂在天上,好歹能看清前路。 周围隐隐传来鸟兽扑棱出没的声音,李沐芷心里突突跳了几下,恐慌从四面八方涌来。 双拳紧握,她提气纵身一跃,上了树,不住地安慰自己,还有一身功夫呢,除去妖魔鬼怪,世人估计也没几个能敌得过,不必怕。 这般说了几遍,她又沿着香往前走,终于在光秃秃的山脚处的一栋小木屋前停住。 李沐芷捏捏掌心,鼓起劲走到近前,又是一个女子哭泣的声音。 老实讲,才这么短短半年时间,李沐芷就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为何女子们过得这么难呢?这世道,十个伤心人之中,多半都是女子,她徒有虚力,却也只能一个个送她们走,都忙都帮不上。 理了理心绪,翻身上房,凑近一些,揭开一片瓦,想看看什么情况。 只见一名妙龄女子正抱着一名男子哭得不能自已,男子似是昏迷了,被她哭了这许久,缓缓醒过来,睁开眼睛,一见她,便道:“好翠云,别哭。” 翠云边哭边笑:“你醒了?刚才我以为你要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男子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力气却难以支撑,面上不悦道:“别说瞎话!我命贱,死了就死了,你还是大好年华,别为我做傻事!” 翠云骂道:“薛富贵!你给我听好了!你既说要照看我一生,就得守诺!若想半路撒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富贵被她骂得苦笑一声,再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心疼:“你何苦跟着我受这个累呢?你是自由之身,都是我,拖累了你,窝在这个山沟沟里,今日,你还差点受辱” 翠云抬手捂住了他的唇,想要扑进他的怀里,又怕触及伤口,只得轻轻地将头搁在富贵肩头,柔声道:“你从前待我好,我也不是白眼狼,我既决定要跟着你,你去哪我都得跟着,哪能自己跑了?” 富贵还要再说,却剧烈得咳嗽起来,像是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翠云慌得一直在为他拍背,却没什么用,好半天才停下来。 富贵强挤出一个笑意,说:“我有些乏了,先睡会儿。” 翠云忙点头,扶着他躺下,又为他盖好被子,这才扭开头捂着脸,无声地抽泣。 李沐芷抬头去看,隐魂香的颜色依然很重。 不知怎的,她看着破败屋子里的两个人,有种难以言语的难过蔓延在胸膛,憋得有些上不来气。 李沐芷回身望着山间月色,被寒气扑了下脸,才稳住了心神,迈步下了屋子,推门而入。 屋子里的翠云正抹着眼泪,一听开门声,吓得一哆嗦,待看清来人不是那几名大汉后,才松了口气,随后又警觉起来,问道:“你是谁?” 她的话里还带着哭腔。 李沐芷看着她,张嘴便道:“你还这般年轻,怎么苦成这样?那些在意你的人,见到你这副样子,会多难过?” 此话一出,翠云和她都愣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翠云不敢放松,将富贵往身边拉了拉,戒备地看向她。 李沐芷沉了沉心,将三荒客栈的那段介绍说完,果不其然,翠云听完露出惶恐又不肯接受的神情。 李沐芷照旧说道:“此事全然看你自己,若是有天想通了,可以燃起隐魂香,我会再来。” 翠云没有伸手去接,李沐芷将香块放到她脚边的地上,准备离去。 转身的一刹那,却被无形的丝线牵扯一把,不受控地转过身,问道“你遇到什么事过不去了?可以同我讲讲。” 翠云更不解她的所言所行,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突然说道:“姑娘,你长得真好看,我是不是以前在画上见过你?只有天上的神仙才会长得像你这般美。” 李沐芷不在意地笑了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我不忍心见你一人在此受苦,何况这山间野兽山匪出没,无论遇到谁,你都危险重重,此地不宜久留。” 也许是李沐芷惊为天人的美貌,让翠云直觉上不相信她会是坏人,而且,她还那么温柔地担心自己劝说自己呢? 翠云放下心防,瘪了瘪嘴,又要哭了出来:“我是薛家的奴婢,因为老爷勾连塔戎,被下了狱,我因为没伺候过老爷,主审的尤大人公正,没有治我的罪,这才得以放了出来,可是他,” 翠云低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富贵:“他是薛宅的管家,怎么也逃脱不了刑罚,被丢在这个山头的采石场,每日没白没黑地劳作,稍微慢一点,还会被抽鞭子,可是他们吃的就那么一丁点馊饭,这些人,其实就是想折磨死他们!” 翠云抹着眼泪,继续说:“我一直跟在旁边,偷偷看着,终于有一天,富贵走到边角的树旁,看到了我,我偷偷给他吃的,让他积攒力气,可是昨晚,我却被看守的人发现,他,” 翠云语气变得急促,像是回想到什么惊恐的事,李沐芷不忍心见她如此,将自己的披风脱下,盖在富贵身上,半蹲下,握住她的手,翠云才像是又有了勇气说下去。 “那人想要玷污我,富贵用锤子砸了他的后脑勺,我们俩偷跑了出来,可是天寒地冻的,他身体又被糟蹋的没有多少力气,我们能逃去哪里呢?”翠云终于忍不住又大哭了起来。 “你为何不离去?非要守着他呢?”李沐芷百般不解。 “他以前当管家的时候,身边那么多好看的女子,他都不看一眼,一直待我好,现在他落难了,我不能一走了之,那样我就是畜生!”翠云说得坚定,一看富贵,还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李沐芷望着她孱弱的肩膀,心痛不已。 又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若她不是为了心中这份痴傻,自有轻松的日子可过,她却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 李沐芷的心像是鼓起一大张帆布,快要炸掉,她霍地起身,吩咐道:“起来,我送你们走!” 翠云不敢置信:“可是” 李沐芷蹲跪在地,将富贵扛在肩头,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没有可是,若你还想跟他好生过日子,就别耽误时间,赶紧跟我走!” 翠云顾不得收拾自己,忙跳了起来跟上。 自打迷路后,李沐芷无论去哪里都会留记号,以免自己再找不到路。 此时她沿着来时留的几号大步流星走着,翠云跟在后面,惊惧地四处看,小声提醒道:“刚才采石场的人追我们,我们是绕了好大一圈才来到这儿,咱们会不会走着走着跟他们碰上?” 李沐芷沉声道:“碰上我也能料理了他们,莫怕!” 翠云望着她背着比她高大的富贵,仍走得这般脚底生风,心底涌起了巨大的信任,她不再说话浪费体力,努力让自己不被落下。? 第五十九章 谁都不配让她遭这个罪! 到了城墙底下,天已经微微发亮,饶是李沐芷如今有功夫傍身,也累得够呛,更遑论翠云,她双腿跟栓了铁砣一般,拖拉着好容易跟上。 富贵中途醒了过来,李沐芷半搀扶着他,三人支撑着,总算一切顺利。 李沐芷整理了下自己的着装,又去帮瘫坐在地上的翠云理头发和衣裳,收拾齐整后对她说:“去帮富贵打理下,咱们衣衫不整,守城门的士兵也不会放行。” 翠云忙过去将富贵的衣服头发弄好,三人才顺利入了城。 一进城门,李沐芷便雇了辆马车,节省体力,快速赶到客栈。 她站在客栈门口,回想着鞭子抽在身上的痛感,鼓了鼓劲,没有进去,而是将钥匙交给翠云,叮嘱她去哪间房找干净衣裳,以及银钱。 翠云一脸不解,李沐芷捡了一句话说道:“万一有人追来,我还能抵挡一下,快去,别耽误时间。” 翠云被她推着进了屋,也没来得及多思考话里的漏洞,便急匆匆奔上了楼,抓了一大把银子,又装了几件李沐芷素常穿的衣衫,用包袱包起来,跑了出来。 李沐芷检查一番,不满意道:“楼上正中间那个房间梳妆台上有个暗红色的小盒子,记得拿下来,还有,你银子拿得太少了,再去拿五十两,快去!” 翠云看着她,有些哽咽:“姑娘,这些银子已经不少了,你与我不过刚认识,我不能这般亏欠你。” 李沐芷捏了捏她的手背:“快去,这些银钱虽够你们生活几年,但我还有别处要用,赶紧去拿。” 翠云吸了吸鼻子,转身又跑了进去。 等到她下来,李沐芷重新锁上门,让两人都上车,吩咐车夫赶紧去前街。 马车跑起来,李沐芷开门进去,从小盒子里掏出两串假胡子,给富贵粘了上去,随后又掏出一块黑乎乎的泥炭,抠下一块,在手心搓开,往翠云的脸上抹匀,随后将泥炭递给翠云,指了指富贵:“给他也抹上。” 翠云依言照办,没一会儿,两个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相貌了。 马车停在街口的位置,李沐芷叮嘱道:“等着我。” 随后跳下车,很快便拎着一个小包袱上车,车夫继续赶车,李沐芷将包袱递过去,说:“这是男子的衣裳,等我下车后让他换上,不能这般破破烂烂上路。” 而后又掏出两张文书,一一打开:“这是为你们两个办的通关用的,拿着,记好自己的名字,到时候别人问你们的时候莫紧张。” 翠云和富贵接过去,彼此对看一眼,接着就要下跪,李沐芷被唬了一跳,忙搀拉起来:“这是做什么?” “姑娘与我们萍水相逢,却肯这般相帮,无异于再造之恩,如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请姑娘受下这一跪!”富贵颤着声音说道。 翠云也带了哭腔:“是啊,姑娘,让我们给你磕几个头!” 李沐芷鼻子一酸,不肯受他们两个的大礼,扶起来后,没有多加耽搁,转身下了车,二人继续等待。 很快,有人打开车门,李沐芷身边跟着一个壮汉,刚要害怕,就听李沐芷说道:“这就是你们要保的人,老弟身子弱,一路上不能经风雨,希望你们挑好的路赶,好生照料。” 翠云和富贵这才明白,原来李沐芷不放心两人上路,为他们请了镖局,一路护送。 再三交待完毕,李沐芷退后一步,对镖局大汉说:“走。” 马车咿呀行驶,翠云忍不住掀开帘子,探身出来,冲着她不断挥着手,李沐芷微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再见,翠云姑娘。” 李沐芷低头摊开手心,昨夜给翠云的隐魂香块正躺在手心。 早晨赶到客栈门口时,李沐芷也担心,翠云和富贵会不会忘记自己,正待解释,却发现她并没有异常,继而想起来,应当是她身上还带着隐魂香的缘故,而自己一路背着富贵,他多少也沾了些袖兜里的隐魂香,是以还能如常同自己在一处。 如今香味散去,翠云身上也再没了香块,明日太阳升起后,便不会再记得自己了。 镖局护送他们一路往南,去南疆是三人商量过后的决定,富贵毕竟是戴罪之身,西疆不安全,塔戎跟西疆世代冤仇,更是不能去,唯独南疆,气候暖湿,多处山高林密,药材遍地,也有助于富贵养病。 希望他们到了南疆,能平顺过日子,一生安康。 李沐芷松了口气,转身往客栈走。 越靠近,步履越沉重,终于到了门前,李沐芷叹口气,一咬牙,推门进去。 果然,屋子正中央黑衣人已经在等着了。 客栈的大门在身后吱扭扭合上。 黑衣人指指楼上香炉所在的房间,李沐芷捏紧衣角,没敢抬头。 他是在说,写有翠云名字的字条没有丢进去。 下一秒,冰冷的皮鞭已经朝着她面门抽了过来,李沐芷当即转身,后背处立马传来刺骨的疼痛。 面对黑衣人的时候,李沐芷身上所有的武功能耐尽失,只能凭借肉体凡胎来抵御。 初时李沐芷尚且能靠意志坚持,十几鞭子过后,已经疼得意识模糊,舌头都已咬破,径直昏死了过去。 等到醒来,才刚过正午,李沐芷觉得自己蠢得要死,再有下次,一定后半夜回来,这样离日隔不了两个时辰,哪像今日,漫长的一天,她得带着这身伤慢慢熬。 反应过来后又骂自己蠢,哪有下次,再也没有下一次了,谁都不配让她遭这个罪! 再发狠也没用了,木已成舟,无论怎么想,都得撑着。 李沐芷果真如自己说下定的决心那般,自此之后,再没有违背过隐魂香的旨意,就这样平平顺顺地度过每一天。 她每日出去转转,对客栈周边的人都了解清楚,请了一个大娘每日来洒扫,唯一的麻烦之处就是见她一次都要重新介绍自己一次,大娘的开场白也次次都一样:“姑娘,你长得真俊,看起来好面善啊!” 三荒客栈积存的银钱用得并不快,李沐芷不是挥霍的人,清点下来,竟还有不少。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一转眼已经十几年,李沐芷的音容相貌距她来三荒客栈,没有丝毫变化。 看来落月果真没有骗人,她真的就可以这般永葆青春。 这些年间,她有时待得实在无聊,也想过离开客栈,但只敢走两天,第三天就乖乖回来。 落月曾经说过,离开客栈只有三天时间才能维持正常,从第四天起,身体会衰弱,时间越久,越厉害,为了自己好,只能老老实实待着。 这一日又是暖阳春日,李沐芷托腮望着窗外发呆,前几日刚送走一个富户女子走,女子临过世之前送了她一套首饰,翡翠晶亮,很是好看。 李沐芷将它挂在梳妆台上,此时迎着阳光,肆意地闪耀着。 这么多年来,她都过着单调枯燥的日子,心境虽老了许多,但外面热闹的世间依旧浓烈,她陡然间生出些兴致来,坐起来难得为自己梳了个繁复一些的发髻,又细致为自己上了妆,将翡翠首饰中的耳环挑出来戴上,又捡了个簪子插在髻尾上,对镜左右瞧瞧,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一见水绿色长衫换上,高高兴兴下楼去。 雇了辆车,出城后,奔着郊外的山上而去,四月天里,漫山野花果子花都盛放,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将车停在一处小溪旁,李沐芷将从农户那里买来一些新鲜野菜和果子洗净,慢条斯理吃着,忽闻身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传来男子们的呼喝声。? 第六十章 路见不平救下的人竟然是??? 李沐芷原本不想去管身后的事,又听了会子,声音越来越大,还掺杂着不少嬉笑声,左右都无事,她放下手里的吃的,起身向树林走去。 几株大树下,一群年纪十四五六的男孩子正一起围攻一名灰衣少年,捡起地上的树叶沙土直往他头上丢,少年不断躲闪,实在避不开,会气急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扬过去。 欺侮人的人见他竟还敢反抗,生气起来,大声骂着他,无非什么野种,兔崽子之类的话,灰衣少年急眼冲上去想要拼命,却被好几个少年一起上阵,双拳难敌四手,他又瘦弱得很,一下子就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一边拍打他一边往他嘴里塞草树叶,灰衣少年咬紧牙关不肯就范,一直骂得最起劲的少年见他这样了还倔,气急败坏,抄起一块石头就要往他头上砸。 嗖!一阵细微的破空声传来,紧接着拿石头的少年手腕一疼,惨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跌倒在地,石头也顺势松手,不知丢在何处。 李沐芷拍了拍手,缓步上前,声音不疾不徐:“多大孩子,闹起来竟然要下死手,连这点分寸都不知晓,你骂他是没爹教没娘养的杂碎,那你又是什么?” 她视线一一从站着的少年脸上滑过,每个跟她对视过后的少年都不自觉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他们都是乡野孩子,哪里见过李沐芷这般穿着打扮惊艳长相绝美的女子? 被她凉凉的眼神一盯,心底都涌出自惭形秽的底色。 手腕受伤的少年也是一愣,随后被疼痛提醒回过神来,他爬起来,气势汹汹质问道:“刚才是不是你出手伤的我?” 李沐芷笑吟吟道:“是呀,小屁孩,教训的就是你!” 原本她以为只是同村男孩子玩闹,但见那个男孩捡起石头来,要往灰衣少年头上砸的时候,李沐芷知道,这已经不是闹着玩了,事关人命,不能坐视不理。 被打的少年被她这一笑晃了眼,素来不肯吃亏的毛病又将他理智拉回来,他气急败坏道:“你跟这个狗杂种是一伙的?” 李沐芷被他气笑了,斥道:“如果嘴不能好好说话,那就别说话了,以后光吃东西就行。” 话音刚落,她摘下树梢一枚叶子,拈在手指中间,冲着骂人的少年一记飞甩,下一瞬,少年的脖子上出现一道细细的伤口,他只觉得有些疼,伸手去摸,定睛一瞧才发现手心的鲜血,登时大惊,鬼哭狼嚎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女鬼杀人啦!” 一边号丧一边往回跑,脚下不稳,连滚带爬不见了人影。 李沐芷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讨人厌的家伙滚蛋了。 回过头来,看向剩下那几名少年,跟她的眼神一触,几人也是吓了一跳,慌不择路,纷纷逃窜。 须臾间,整个小树林就只剩李沐芷和灰衣少年了。 和煦的风吹过,李沐芷半蹲下看着他,问:“你没事?” 灰衣少年抬起头来,艰难地活动着脖子,双手撑地,慢慢坐了起来。 李沐芷留意到他满是伤痕的手背和单薄的身体,无声地叹了口气。 “需要我帮你吗?”她从少年低垂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倔强,没有贸然上前,一直隔着两步的距离,耐心问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过了一会儿,灰衣少年才轻轻地点点头。 李沐芷隔着衣衫打量他,除去露在外面的伤,还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口呢,她想了想,指了指马车的位置:“我车上有一些药,你要是需要的话,我过去拿给你?” 灰衣少年用力撑了下地,起身道:“我随你一道过去。” 李沐芷上下看了他一眼,心道,还挺有志气。 她走在前头,故意走得慢一些,灰衣少年努力跟着,到了马车旁,李沐芷跳上去从自己随身带的包裹里拿出两瓶外伤药,下车后递了过去。 灰衣少年双手接着,转身往一旁的树下走去,走着回头看了好几眼她铺在地上的果子点心。 李沐芷走到吃的旁边,继续坐在小板凳上,等待着他擦完药,从树后出来。 走到身前将药瓶双手递上:“多谢。” 话说得硬邦邦,李沐芷抬眼看他,随口道:“留着,我有的是。” 灰衣少年手不肯放下,执意要还她,李沐芷想了想,对于他们这种年少轻狂意气用事的男孩子,应该说点狠话才够,于是说道:“你都用过了,我是不会再用的,你不要,也是得扔了。”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灰衣少年的脸色就变了几分,药瓶在他手里似是变得烫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李沐芷见好就收,赶忙说道:“你就当行行好,让这瓶药发挥它的效力,不要被丢掉。” 灰衣少年这才将药瓶收入怀中。 李沐芷瞧着他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哪里还能装得下东西,但见他一脸要强的模样,知道他这个年纪的人多半热血自尊过度,也便由得他去。 看了一眼马车,有些惋惜,今日出来的时候也没料到会遇到落难的少年,哪里带了衣裳? 回头时候发现他又在盯着地上的吃食,心里一动,问道:“饿了?” 闻言,灰衣少年收回了视线,面上有些不自在,深深低下头去。 李沐芷只觉这个小孩未免太要面子了,心里想笑,却没揶揄他,而是把布一兜,将所有吃的包了起来,走过去递给他:“喏,都给你。” 灰衣少年将信将疑地看向她,没有伸出手。 李沐芷稍一弯腰,扯住他袖子,拉起他的手,将包裹搁至他手中,笑了笑:“拿着。” 灰衣少年看看手里的吃的,再看看对面的李沐芷,过了会子,低头致谢:“多谢。” 李沐芷露出欣慰的神情:“收着。” 灰衣少年没再拒绝,点了下头。 她以为他会立马打开吃几口,但见他只是咽了咽口水,转身走开。 李沐芷不解地追上去,问:“你要去哪里?” 灰衣少年眼神暗了暗,站住后,无比郑重对李沐芷请求:“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吗?” 李沐芷更加困惑,但见他不愿自己跟着,也便停了下来,答应道:“好,我不跟着你,你让我等着,可是还有话要说?” 少年点点头:“有,劳烦你等一下,我去办点事。” 李沐芷站住,没再上前,心里偷笑,这么半大孩子还知道害羞,躲到一边去吃东西,也罢,即便他再小,也有面子需要顾及,何须拆穿他呢? 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灰衣少年从树林后面走了回来,李沐芷待他来到眼前突然觉察出不对劲来,她坐直了身子,问:“你没吃?” 他点点头,抬头望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李沐芷皱起眉头:“我没有心思去跟踪你,看出来还不简单?你脸色灰白,肚子瘪瘪,眼神无光,身上半点食物的味道都没有,这哪里是吃过东西的模样?” 少年摇摇头:“我把吃的给了更需要的人。” 李沐芷禁不住笑了:“你自顾不暇,还有心情慷慨他人?” 少年抬眼,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神变得渐渐坚定:“我以后用不上了,能周济一点是一点。” 李沐芷奇怪道:“为何你用不上?” “因为,我要跟着你。”少年一字一顿说道。 李沐芷被他逗得笑了一下,问道:“我为什么要收你呢?来,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我有何非收你不可的理由?” “我叫薛阳。”? 第六十一章 在父母坟前 听到他名字二字,李沐芷只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理了理头发,问道:“好,薛阳,我来问你,你怎么那么笃定我会留下你?” 薛阳望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她一问,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直视着她:“因为我有用,我可以给你做饭整理屋子,我还可以给你做车夫。” 李沐芷扬扬眉:“你怎知我缺人伺候?你看我的穿着打扮,像是穷人家的?” 薛阳摇摇头,只坚持说道:“我很能干。” 李沐芷被他逗笑了,问道:“你能干我就要留着你,这是什么道理?” 薛阳见她不像生气的样子,心里稍稍踏实了几分。 李沐芷见他杵着不出声,满脸都写着犯拧俩字,不由得心生好笑,现在的孩子脾气一个比一个硬。 见薛阳不吭气,她存了故意逗弄的心思,压低嗓音问道:“你刚跟我见一面就要跟我走,不怕我是什么坏人吗?” 说罢左右瞧了瞧,故作神秘道:“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我是什么女鬼怎么办?” 薛阳竟然认真地指着她的身后说:“这不是有影子吗?什么鬼不怕日头?” 李沐芷来了兴致,嘴硬不承认:“我道行深厚,自然不怕这区区日光。” 薛阳绕过她,将溪边的小凳子拿过来,放到树荫底下,做出恭敬的姿势:“请坐,不管什么鬼,怕不怕日光,都不要多晒得好。” 这话说得少年老成,李沐芷被逗笑了,拎着袖子空扇了几下风,薛阳眼明手快,已经从旁边的树上摘下一根有不少大叶子的树枝,为她轻轻扇着。 李沐芷转过头去看他,直接笑歪了身子。 薛阳望着她的笑靥,持树枝的手顿了顿,眼神慌了一瞬,偷偷地看向别处,故作镇定又扇了起来。 “说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你家里没人了吗?”李沐芷问道。 薛阳一听她说这话,知道这事有了眉目,心下松了些许,话也自在了许多:“你的举止穿着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一个人出来,说明不是官府或者妇人家的大小姐,她们不可能独身一人来城外,身边都会跟着婆子丫鬟。你又有武功,所以我料想,你可能是江湖人家,能出手相救,不是那种冷心肠的人,怎么算,跟着你都成。” 李沐芷听他说得一套一套,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少年,她这般直白的目光,倒叫薛阳不好意思地移走视线,避开跟她的对视。 她最近倒是生过几次找个人来客栈打杂的念头,正如落月身边有阿沉忙前忙后,自己乐得逍遥那般。 但因着两人最后那般的结局,让李沐芷有些犹豫,今日得见薛阳,听他言说,应当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聪明人好,打起交道来省心。 刚才犹豫的心思松动了些,李沐芷留了个心,问道:“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人吗?你就这么跟着我,日后他们寻你怎么办?岂不是要将我当成人牙子了?” 薛阳手上扇着树枝的动作没停,听她问,眼神黯淡了下去。 李沐芷抬手制止他手上的动作:“不用扇了,我不热。” 薛阳两手抠着树枝,局促不安,李沐芷见状温言道:“但说无妨。” “我就是本地人,爹是村子的里正,前年发大水时,爹带着村民去救人,结果自己掉进河里,被冲走了,当时还死了好几个人,大家都骂我爹是坏人,害了好些人家没了亲人,家里没了顶梁柱,娘本来就身体不好,操劳得厉害,村民们又总欺负她,娘受不了这个气,一病不起,没熬到过年就撒手去了,我家里没人,就我自个儿,去哪都可以。” 三言两语就交代了清楚,薛阳声音很低。 李沐芷并不意外,第一眼看到他被如此欺凌,就猜到身世应当不佳,见他说得又想起了伤心往事,于是问他:“平日里也有好心人照料你是吗?” 薛阳抬起头看向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却还是老老实实点点头:“是,邻居阿婆有时候会给我些吃的,身上的衣裳也是她把孙子穿小的给了我。” 李沐芷明了,再问:“所以,刚才你是把吃的给阿婆送去了?” 薛阳承认道:“我原本想放到爹娘坟前,但一想,他们已经死了,东西放在那里不是便宜了山间野兽就是便宜了坏人,不如给需要的人。” 说到这里,有些紧张问她:“你是生气我把东西送人了吗?” 李沐芷摇头,赞许道:“你说得对,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紧。” 薛阳垂下眼帘,继续捏着手里的树枝。 李沐芷忽然起身:“走,带我去看看你爹娘。” 薛阳先是不解,随后一股屈辱的委屈涌入心头,他极力压制着,但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哪里能完全忍得住,李沐芷轻易就从他脸上读出这份不悦,问他:“怎么,你不愿?” 薛阳抬起头看着她:“你不相信我?” 他喘着粗气,一副质问的架势,李沐芷并不生气,好言解释道:“咱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就算我不信你,也是理所当然,你这般生气作甚?” 薛阳虽然还气鼓鼓,能看出来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扭开头去,没再吱声。 李沐芷故意将他军,逗他说:“怎么,莫非你不敢带我去,真的在扯谎?” 薛阳转过身来大步走上前,又停住等她。 李沐芷跟上,到他身边时才轻声斥道:“没规矩,哪有长辈走在后的?” 这话虽是责备,话却不重,薛阳听到后,也觉察出不妥,念起父亲在世时对自己的教导,眼前的李沐芷看年纪也就比自己大个三两岁,就自称长辈,转念一想,她总归年长一些,也不算过分,遂微微垂首,落后她半个身子。 人走在后面,路遇转弯薛阳都会出声提醒。 走了没多久,爬过一个小土坡后,来到两座土坟前。 只有两块木头立在坟前,上面简单写着两人的名字,薛阳的父亲和母亲,李沐芷左右看着,薛阳已经自如地跪在坟前,顺手将飘落木碑上的杂草摘掉。 地上的土还有留有刚才放东西的痕迹,李沐芷盯着看了会儿,忽地行礼,薛阳很是纳闷,看向她。 “薛家父母,你们好,我是李沐芷,今日同你们的爱子薛阳相遇,算是缘分使然,他愿跟着我回去,日后我会给他一份活路,只要他待我真心,我不会亏待他的,请你们二老放心。” 说完再次行礼。 薛阳站起身,讷讷无语,李沐芷转身看向他:“走。” “你过来就是为了同我父母说一声吗?”薛阳问道。 李沐芷不置可否,只见他脸上极为不自在:“自从我爹娘死后,除了邻居阿婆,没人当我是个人看,他们都骂我是丧门星,谁都能来踩我两脚,就连房子都被扒了,从未有人这般郑重对待过我。” 李沐芷听他谈吐,能看出父亲在世时,应当也是悉心教导过他,如此用心对待孩子,如今遭受此番对待,也算是可怜可叹了,她慈心大发,抬起手臂来摸了摸他的头:“日后你跟着我,没人再欺侮你了。” 薛阳诧异于她的行为,当即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李沐芷的触碰。 在李沐芷看来,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自己的年纪足可以当他娘,安抚下没什么,薛阳的这种反应,她只当是受过欺凌戒心较重,没去计较,转身走在前,催促道:“跟上,我正缺个车夫,你若是会,日后就省得每次出门都租马车了,我也买来一辆,都你来赶车如何?” 薛阳忙小跑跟上,拍着胸脯保证道:“我驾车是跟爹学的,虽然手生了两年,但底子还在,定没问题!” 第六十二章 领他回了家,城门口遇到碰瓷的 从溪边到城里的这段路,路难走些,胜在人少,李沐芷将鞭子交到薛阳手中,叮嘱道:“驾下马车试试,若是实在不会,也别逞强,回头我找老师傅教你。” 薛阳抿着嘴,将鞭子攥在手里,李沐芷正要上去,制止道:“你先在下面看着,我知道你不信我。” 话里有赌气的意思,李沐芷心道这孩子这么能较劲呢,日后总这么轴,也不是个事,刚要开口提点,又想到他的经历,毕竟不是什么大毛病,算了。 李沐芷上前,手一撑,跳上了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驾车。 薛阳讶异地看着她,转念猜测着她的目的,心里有些感动,又拿不准她什么意思,回头问道:“你真的不下去?” 李沐芷点点头。 薛阳捏着鞭子的手不知怎的开始发抖,被李沐芷瞧见,她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走,再不快点赶路,天黑之前进不了城。” 薛阳心一横,李沐芷都愿意相信他,自己还有何后怕的地方? 扬起鞭子冲着马儿甩了去,马车慢慢地朝前行驶。 毕竟两年多没驾过车,薛阳有一些手生,眼看着马就要朝着路边拐去,他急得跳下车,拼命扯住了缰绳。 停住马车,薛阳心虚地看向车门,里面没什么动静。 正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李沐芷的声音传来:“怎么停下来了,不是告诉你时辰不早了吗?” 她像是没有察觉发生了什么,让他继续赶路。 薛阳憋住一口气,重新坐到车上,认真回想着父亲当年教自己的法子,试了几遍,虽然偶尔有不稳的时候,但很快就能调整回来,过了两炷香,薛阳已将车驾得稳稳当当。 车门开了,伸出一只手,薛阳回头,见手里捏着一包糕点,只听李沐芷说道:“这是刚才放在车上的,幸好没拿下去,不然这荒郊野岭,我从哪里给你找吃的。” 薛阳舔舔嘴唇:“我不饿。” 李沐芷也没说什么,将糕点放下就收回手去,丢下一句:“小小年纪倒是挺要强。” 薛阳有种被她拆穿的羞赧,接着又听她说道:“都跟你父母说了日后跟着我不会亏待你,这才刚开始,你若都这般别扭,日活咱们无法相处,一包糕点而已,吃。” 她话似重又似不重,薛阳心里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反倒因为自己的小家子气赶到惭愧,他打开油纸,拈起一块吃了起来。 本就饥肠辘辘的他,只觉手中小小糕点就是绝世美味,很快,一整包都进了他的肚子。 肚里有食,心里才不慌,有了力气,车驾得更是得心应手。 快要到城门口的时候,一个乞丐模样的男子忽地冲到马车前,逼停了车子。 李沐芷正打着瞌睡,被猛烈晃了一下,瞬间清醒。 薛阳不悦道:“你做什么?” 乞丐哼哼着说道:“小爷,你的马车撞到我了,我也不多说什么,行行好,给点银钱,让我回去买点吃的。” 李沐芷一听他这语气,就觉稀奇了,靠近城门,有兵丁守卫,竟然还有人想讹人。 又想到薛阳的驾车能耐,心里犯起了嘀咕,凑近车门,小声问道:“你撞人了?” 薛阳侧了侧头,有些愤愤不平:“这里人多,我小心着呢,是他忽然冲上来,非说我撞了他。” 李沐芷心下明了,薛阳一介少年,又穿得破破烂烂,她租的这两马车也不算顶好,贼人惦记上想着欺负一下也正常。 她不愿在门口生事,便伸出手递出半块碎银子:“喏,给他了事。” 薛阳一见她出手这般大方,登时觉得不值,这些碎银子都村里的人一个月用了,凭什么给这个坏人! 他将李沐芷的手推回去,小声说道:“这银子不能给。” 说完就扬起鞭子,狠抽了一把马屁股,马吃痛嗖地跑了起来。 李沐芷没料到他会这么做,险些摔倒,幸好单手撑住马车门框。 拦路的乞丐也是吃了一惊,随后快跑试图跟上。 薛阳将车赶得飞快,片刻间就到了城门前,他停下来,忙跳下车队守门的兵丁说有坏人要抢他的马车。 李沐芷在车里坐着,忍不住摇头苦笑。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太年轻! 兵丁上下打量他,再看向身后追过来的乞丐,一副不相信的神情。 薛阳又说了好几遍,兵丁还是没开口,直到乞丐赶到,才问他:“这个孩子说你要拦路打劫?” 乞丐自然是一番呼天抢地,说是薛阳人小驾车不好撞到他了云云,说得真真假假,反正兵丁似乎是信了,正在为他做主,让薛阳赔钱。 薛阳反应不及,在他心中,对官府兵丁的印象,还停留在主持公道,为民除害,怎料会发生这种事? 李沐芷霍地打开门,露出一张倩丽脱俗的脸,兵丁们,乞丐,包括一些路人都惊了一瞬。 “官爷,这是赔他的钱,天黑了,我还要赶回家,劳烦让我们过一下。” 兵丁呆愣愣地接过去银子,没来得及作何表示,李沐芷唇角弯弯,笑了一下,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之中,李沐芷悄悄用脚踢了下薛阳,转身就上了车。 薛阳反应极快,扬鞭驾车顺利进了城。 一过城门洞,李沐芷便推开一条门缝,小声告诉他路该怎样走。 薛阳木木的,顺从地赶路,不发一言,李沐芷瞧着他的侧脸,紧绷的线条出卖了他。 “怎么了?瞧着你这么不高兴。”李沐芷问他。 薛阳低声回了句:“没什么。” 李沐芷也没再追问,到了客栈门口,薛阳停好车,打开车门,李沐芷没用他扶,自己下来,站在屋子门口处,指了指身后高大的门楼:“这是我住的地方,看到了?年久陈旧,你可想好了,我这算不得什么好地方,里面也不是享乐的去处,踏过这个门,你就是三荒客栈的人了,若是再想走,可不能够。” 她故意冷着脸说这段话,指望着能够吓退薛阳,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李沐芷长得极其美丽,若是她肯冲着你笑一下,男子们多半愿意巴心巴肝为了她,同样,她如果沉下脸来,也冷若寒霜,能慎得人退避三舍。 薛阳最初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但想要跟着她的念头太过疯狂,古旧的宅院和神秘莫测的女人都无法打消,他沉默着,干脆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执着。 率先上前推开门,回身做出恭敬的手势:“主人,请。” 李沐芷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觉得他真是个倔骨头。 好罢,已经给了他机会,既是不愿意离开,就乖乖待着! 她迈步走了进去,薛阳随后跟进来,屋子里的灰暗一片,李沐芷伸手指了下旁边的桌子:“去燃上灯。” 薛阳快步过去,点燃了油灯,屋子里的桩桩件件都蒙上了一抹暖黄的亮色。 李沐芷捡了个凳子坐下,抬抬下巴,示意他坐。 薛阳不敢,李沐芷笑了:“表示对我的恭敬呢,也简单,这个客栈拢共就咱们俩,不必拘泥于那些虚礼,只需将我交代你办的事妥妥完成即可。” 听闻此话,薛阳才慢慢走过来坐下,腿撑着地,并没有坐实。 李沐芷率先解释:“城门口那个乞丐敢在那里拦截我们,兵丁坐视不理,说明他们早有勾连,我们去理论,也未必能得个公正,反而有可能损失更多,你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就讲给你听,你若是心中有不满疑问,大可以问我,犯不着同我生闷气,我们日后要一道生活,有什么话摊开来讲,别藏在肚子里。” 第六十三章 正式入门 薛阳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李沐芷看过去,心道:多了个人果真多了这许多麻烦事。 她已独自生活十几年,万事皆依着自己的性子,谁都不用考虑,早就习惯如此。 开始几年还有些不安,凡事拘着自己,后来的日子,她渐渐的显露出原本的性子,洒脱了许多。 白日在外面收下薛阳,多少是有点冲动了,此番说他两句,也不知道他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李沐芷原本就不是刻薄之人,见薛阳性子有些阴沉,谅他生存不易,也不想计较,他要是实在不愿意守规矩,日后慢慢说就是了,最不济,他不是可相与之人,将隐魂香解了,出了客栈的这个大门,第二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于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正思索着怎么同他讲,薛阳先她开口道:“我知道了,日后我会对你一片赤城,绝不隐瞒。” 李沐芷一顿,笑了下,摆摆手:“倒也不必如此,咱们之间有事说事就好。” “我知道了。”薛阳答得顺从,一副颌首低眉的模样。 李沐芷满意地点点头:“我名唤做李沐芷,方便起见,日后你也不必主人之类地称呼我,无论人前人后,唤我姑娘即可。” 薛阳恭敬低头行礼:“薛阳见过姑娘。” 其实李沐芷一开始准备让她叫自己姑姑,毕竟年岁摆在这里,但她面容却是芳华年纪,现在不是告诉他的时机,无法解释,后来想叫姐姐,但过几年,自己没什么变化,薛阳长大后,为掩人耳目还要再改口,不如一劳永逸,直接唤声姑娘,她也装一把嫩。 “你今年多大了?” “回姑娘,我十六了。” 李沐芷意外地打量着他,没想到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的样子,已经这般年纪,料想他吃不好睡不好,耽误长身体,所以才这般瘦小,任人欺凌。 心里头涌起一丝怜悯,她上前拍拍薛阳肩膀,郑重说道:“放心,日后我让你吃好喝好,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高高壮壮!” 薛阳不自在地挠挠头,退后半步,避开她的触碰。 李沐芷指了指楼下一间卧房,旁边的房间是以前阿沉住的,李沐芷每每看见都想起他跟落月,心里难受,就改做库房,放些日常吃穿用具。 “你以后就住这间房,不过你来得突然,这里什么都没有,明日咱们出去买床和衣柜,给你置办齐全,你可还满意?”李沐芷同他商量。 薛阳受宠若惊,看着她,不太敢相信的问:“这间这么好这么大的房子,给我一个人住?” 李沐芷点点头:“对啊,你住楼下,我住楼上,有什么事可以上去找我。” 薛阳低下头,眼圈有点红,看得李沐芷心里也觉得酸酸的,她想拍拍他的头,一想人家年纪都十六了,算是大人了,不好这般,于是改为挪到肩膀,像刚才那样拍拍说道:“明日你自己去选些中意的家什,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薛阳发自内心的:“多谢姑娘。” 李沐芷看了一眼楼上,开诚布公说道:“日后这个客栈的洒扫都是你来做,一日三餐也是你做,若你不舒服或是不愿做,可以提前同我讲,还有我兴致来了想要做饭,你也可以歇着。我外出,你要驾车随行,跑腿干活也是少不了的。” “如何,你能接受得了吗?” 薛阳毫不迟疑应下来:“能!” 李沐芷提醒道:“想清楚了啊!” 薛阳一脸认真:“这些算不得什么,姑娘放心,我都会做好的,你不要赶我走。” 一句话弄得李沐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安抚他道:“我没有要赶你,你来了也好,咱们正好做个伴,我好久好久都没人陪着了,都是一个人。” 她语气有些低落,薛阳心头一紧,小声问:“你,也跟我一样,父母都不在了吗?” 李沐芷苦笑着摇摇头:“不说我了,你既铁了心留下,随我一道上楼。” 薛阳不疑有他,跟在她身后,进到有隐魂香的房间。 李沐芷上前,将手伸到香炉上方,香炉顿时汩汩冒出紫色的烟雾,薛阳吓了一跳,本能就要上前拉回她,李沐芷一把抓住他的手,伸到紫烟里,烟气大盛,瞬间将两人全部吞没。 薛阳眼不能见,大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李沐芷安抚道:“稍等片刻。” 薛阳觉得奇怪,明明他在烟雾之中,却并不觉得呛。 很快,如李沐芷说得那样,紫烟散去,他又能重新看见,李沐芷就站在他身旁,正盯着香炉出神。 薛阳见她神色有异,小心问道:“姑娘,刚才,这是怎么了?” 李沐芷转过来,冲他挤出一个笑:“这是入三荒客栈的仪式,代表以后你就是客栈的人了。” 薛阳虽是不解却没再多问:“哦,原来如此。” 李沐芷被他不懂装懂的神情逗乐了,提醒道:“过两日你就知道有何关要。” 结束后,两人出来房间,李沐芷让他稍等一下,随后进入自己的房间,拿出两床被褥,放在他手上:“你去正厅里,将两张桌子拼在一处,今晚先凑合一下,明日买回床来再回自己房间。” 薛阳点头答应着,转身要下楼,又停下,问道:“姑娘,既然你说到桌子,我想问一下,咱们客栈是不打开门做生意吗?怎么整个大厅里就四张桌子,楼上楼下也没有供客人住的房间。” 李沐芷故作神秘道:“你现在才问已经晚了,刚才咱们可在隐魂香面前行过仪式了,想走可是难。” 薛阳连忙摆手:“我就是问问,我才不走,姑娘赶我走都不走。” 李沐芷笑了:“别问了,这些以后你都会明白,下楼歇着,今日我也乏了。” 薛阳忙点头,转身下楼,刚下了没两个台阶,忽听得李沐芷叫她:“帮我打盆水上来可好?” 薛阳一愣,这才想起来,他已经是李沐芷的下人,忙答道:“姑娘稍等,我马上去就打水。” 李沐芷满意点点头,心道这么多年都是她自己跑上跑下,从今天开始,她也是有奴仆的人了,这些杂事再不用自己操心。 等了有好一会儿薛阳才上来,李沐芷等得险些睡着,听他敲门,应了一声:“进来。” 薛阳手里端着一盆水,放下后转身跑出去,很快又端上一盆来,李沐芷坐了起来,看着他。 “姑娘,这盆是热水,这盆是凉水。” 李沐芷满意地弯弯唇角,薛阳正看着她,忽地不能直视,赶忙低下头。 “难为你细心,原来这么久才上来是烧热水去了,多谢。”她细声细语,又有些困了,神色倦倦的,说起话来带了些软糯。 薛阳站起来道:“我先下去了,姑娘用完放这里就可,明日我来收拾。” 李沐芷点头:“好,辛苦你了。” 薛阳快步出来,直到下楼后才松开揪着胸口衣领的手,重重地喘息了几下,赶忙躺倒桌子上,蒙上被子。 这一夜,李沐芷入睡得很快,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就醒了过来,坐起来后伸了个懒腰,想起昨夜她收了个人,心下再难安,忙披上衣衫跑下楼去。 薛阳睡得并不踏实,一听她下楼声就醒了,赶忙从桌子上下来,见她神色急急,忙问:“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李沐芷站住,脸上很是怪异,小心问道:“你还认得我吗?” 薛阳不明所以:“姑娘,你怎么了?我当然认得你,昨夜我才跟你回来。” 李沐芷神思松了下来,笑了下,点头道:“好,很好。” 第六十四章 给他买了家具 薛阳被她从睡梦中叫醒,只缓了片刻,就赶忙从桌子上下来,将被子收拾整齐,李沐芷有些不好意思,忙劝他:“不着急,左右无事,你再睡会儿。” 薛阳不肯:“昨夜我躺了许久才睡着,所以早晨起晚了,姑娘你放心,日后我定会比你起得早。” 李沐芷压根没往这里想,解释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下来只是想确认一下总之你不要在意就好。” 说话间薛阳已经将桌子归回原位,头发乱糟糟的,但人干净了许多,李沐芷料想昨夜他应当是在楼下的净房自己洗过澡了,收拾一番后原本模样显露出来,倒也是个俊逸的男子,只是身形太过瘦小,瞧着可怜巴巴的。 “梳个头,咱们出门去。” 薛阳答应着,又问:“姑娘,得吃早饭。” 李沐芷理解错了,以为他是怕没饭吃,解释道:“咱们出去吃早饭,再给你买家什。” 薛阳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不在家吃吗?” 李沐芷笑问:“我不喜做饭,也不怎么擅长,你会做饭?” 薛阳将手背在身后,抠了抠裤边,局促道:“我只会些粗茶淡饭,怕不合姑娘胃口。” 又是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李沐芷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孩子之前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才造就了这般性情呢? “那你去给我做点吃的,荤素不忌,我只有一点要求,早晨起来我胃口不佳,所以尽量味道足一些。”李沐芷大大方方提出要求,薛阳立即领命钻进了厨房。 一阵叮叮当当忙碌的声音响起,李沐芷觉得这个声响太过稀奇,多少年来都没有听过除自己以外的响动,一股陌生的感觉涌起,她站在依旧空荡的正厅里,第一次没有那种孤单的感觉。 转身去了楼上,简单梳了个头,又换上出门的衣裳,洗了脸,洁了牙,刚下楼去,就见薛洋已经将饭菜摆放整齐。 “不错嘛,手脚还挺麻利。”李沐芷赞赏说道,走到近前一看,是一盘热菜和凉拌的咸菜,外加一碗面条。 “我来尝尝。”拾起筷子夹了两口,李沐芷面无表情咽下去,点点头:“还可以,家里没什么菜,难为你就着现有的做出饭,我吃着还行。” 薛阳垂下头:“对不起,姑娘。” 李沐芷正在夹菜,听他言看过去,笑了下,放下筷子,对他招手:“来,坐下一道吃。” 薛阳摆摆头,不肯上前。 李沐芷假装不悦:“难道还要我过去请你吗?坐,平日就我一人吃饭,冷清得很,你来了,陪着我正好。” 薛阳这才坐下,拘谨地扒拉着眼前的面条。 李沐芷致歉道:“昨夜我倏忽了,都没有让你吃饭,你肯定饿着肚子睡下了?” 薛阳忙摇头:“姑娘也没吃。” 李沐芷轻轻笑着:“我吃饭不定什么时候,昨日事多闹得心里乱糟糟的,所以没胃口吃饭,但我房里有的是干果蜜饯外加点心肉脯的,饿不着,倒是你,生生挨了一夜的饿。” 薛阳正要解释昨日回来途中他吃了不少点心,李沐芷已经放下筷子,起身道:“你吃好了先别收拾,咱们赶紧出门把东西置办齐了再说。” 薛阳急道:“你不吃了吗?是不是我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李沐芷也没瞒着,坦诚说道:“嗯,你刚来,不了解我的喜好很正常,这几日我先带着你出去吃饭,多几顿你也就了解我爱吃什么菜什么口味,回来再改。” 薛阳愧疚地低下头:“姑娘,是我无用。” 李沐芷拧眉,上前一步拍拍他肩膀:“昨夜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有什么说出来吗?你刚跟我认识,不了解我不是太正常了,我说一句就要自怨自艾,咱们还如何相处?” 回想起她劝了好几回,薛阳还总这般敏感多疑,既然好言好语不管用,干脆直接说道:“我拿你当好孩子,料想你应当能拎得清。我对你说话,实话实说,你受不得,说一句就要哄你半天,男子汉大丈夫,你不是面捏的,自己好生想想罢,我请你回来是当帮手的,不是当爹的。” 顿了顿,还是将重话说了出来:“若是再有这种自轻自贱的念头,就自己憋着!别每次说出来还要我哄你。” 说罢转身向外走去,薛阳愣在原地,一股无言的自责和愧疚溢满全身。 李沐芷独自站在门口,转过弯去的外街已经有摊贩开门做生意了,这些人她基本都熟知,可对方看她,无一例外,每次见面第一句话都是:“咱们街上何时来了这么美的女老板?” 他们不记得,不认识,偌大万千世界,只一个薛阳知道她的名字,住在三荒客栈。 一阵难言的孤寂感涌上心头,李沐芷掐了一节柳条甩着玩,很快,薛阳从屋里出来,低声道:“姑娘,我好了,咱们走。” 李沐芷率先走在前面,走到街的劲头,有一个卖小吃的摊位,她坐下,要了一碗馄饨,没要咸菜,就这么一口一口吃着,很快吃完了一碗。 薛阳一直在她身后站着,等她吃完两人继续往前走,拐过两条街,在一家店铺门口停下。 李沐芷迈步进去,薛阳跟着,两人径直走到后院,李沐芷指着满院子的马车说道:“我有了车夫,就不必每次出门都雇车了,你看看,哪一辆合你眼缘,咱们就买下来。” 薛阳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弄了个措手不及,歪头看着李沐芷,眼神里透着大大的疑问。 李沐芷抿着嘴笑了,催他:“快去啊。” 薛阳搓搓手,围着所有的马车都绕了一圈,时不时看向李沐芷,确认她时不时等得不耐烦了,令他心安的是,每次两人视线交汇,李沐芷都是温和笑笑,点头示意他继续挑,没有一丝急躁。 薛阳最后选定了一辆普普通通的车,走过来不安地问:“姑娘,你看这辆成吗?” 李沐芷起身转了一圈,赞同道:“可以,颜色不出挑,走在街上不扎眼,而且最多可以驾三匹马,着急赶路的话跑得快。” 薛阳心头高兴,李沐芷也跟着笑了,朝着掌柜的抬了下下巴,薛阳立即唤道:“掌柜的,就这辆车了。” 定了车后,李沐芷又去隔壁院子挑了两匹马,两人各挑自己相中的,付了钱,掌柜的帮忙套好车,薛阳在一旁看得认真,收拾妥当后,两人上了马车离开。 李沐芷靠近车门前,提醒着他道路,两人再去买现成的家什,一进店,薛阳看得有些眼花缭乱,李沐芷依旧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任由他挑选。 薛阳走了一圈后,选定一张床和衣柜,品相极为一般,李沐芷上前叫过掌柜的,直接钦点了一整天黄花梨的家什,给了地址,留了定金,让他稍后送过去。 薛阳一听价格,心中极大忐忑,又不敢在人前展露出来,跟着李沐芷出去后才小声说道:“姑娘,太贵重了,我用不上这些。” 李沐芷笑得和和气气:“我对你好些,你日后尽心做事便是报答了。” 说罢上了车,催促道:“回去。” 她不愿多提,这两日相处,多少也能看出点她的性情,薛阳知道多说无益,便没再言语,刚拿起鞭子,李沐芷从门缝里问:“走了这一趟,记得路吗?” 薛阳用力点头:“记得,姑娘。” “好。”李沐芷关上了门。 薛阳车赶得不快,李沐芷下车后叮嘱道:“多适应几次就熟悉马和车了,慢慢来,别着急。” 薛阳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主人,恨不能将一腔热血全洒给她。? 第六十五章 带他逛夜市 屋子里摆上床,衣柜,书桌,椅子这些东西后,就不再显得空荡荡,薛阳站在宽敞的房间里,有些难以相信,昨日他还在因为捡了几个干果,被同村的人追打得狼狈至极,今日竟能有这般境遇。 李沐芷站在门口看着他出神的模样,心里觉得暖融融的,也开始打量着房间,总觉得少些什么,于是说道:“你将客栈收拾一下,我出去一趟。” 薛阳下意识问她:“去哪里?” 李沐芷回身看着他,也不言语,薛阳察觉到自己僭越,忙认错:“姑娘恕罪,我多话了。” 李沐芷并不生气,他们才相处,很多习惯都是需要慢慢适应的。 “待会儿我回来,带你出去吃饭。” 李沐芷出门后,薛阳赶忙去后院从井里打上水来,卖力地擦拭着屋里的桌椅板凳以及地面。 他干活利落,加之客栈并不脏,打扫得很快,除了楼上李沐芷和隐魂香的房间,都清扫了个遍。 李沐芷回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人手里抱着被褥窗帘花瓶,一大包男式衣衫,以及笔墨纸砚字画,薛阳看得一愣,李沐芷见薛阳正最后擦着地,伸手制止了两人:“把东西放门里就行了。” 薛阳放下布子,走上前来,好奇地看着这堆东西,问:“姑娘,这都是什么?” 李沐芷指挥道:“都搬到你屋子里去。” 薛阳诧异道:“给我的?” 李沐芷不多话,已经弯腰搬起两床被子,薛阳赶忙搭手,将剩下的搬进去,东西零散,他又瘦小,跑了好几趟才搬完。 李沐芷已经为他铺好了床,薛阳不好意思道:“姑娘,不敢劳烦你。” 李沐芷拍拍手上的灰尘:“好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收拾。” 说完就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处,提醒一声:“快着些,咱们出去吃饭。” 薛阳眼眶红着,低头将摆设打理齐平,又将每件衣裳叠得平平整整,收拾妥当后环顾四周,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热浪涌动。 两人去了一处酒楼,李沐芷点了一些菜,薛阳一一记在心里,吃饱喝足后,李沐芷领着他去了附近的菜市口,让他知道日常买菜是在哪里,回到客栈已是午后,李沐芷有些乏了,便上了楼。 薛阳回到自己房间里又细致地整理一圈,直到满意。 昨夜他也没睡好,却不敢再睡,看了一眼日头已经偏西,怕李沐芷有事吩咐。 强打着精神,将笔墨纸砚铺好,勉强写了几个字就停了下来,父亲事务冗杂,难得有时间教自己,不过最常用的大字,送他去隔壁村的书生那里读书,因为贪玩捣蛋,什么也没学到,现下想要写点什么,胸无点墨,无法下笔。 “怎么不写了?”李沐芷不知何时下了楼,正站在门口,歪着身子倚靠在门框上,午睡后发髻散了下来,整个人慵慵懒懒的,薛阳只一眼,慌忙收回视线,站好后低头问好:“姑娘,你来了。” 李沐芷走到桌前,微微低头查看他写的字,薛阳只觉难堪,迅速将纸扯下捏成团,背到身后。 李沐芷拧拧眉,笑道:“你这个孩子啊,就是心重,为何不让我看?” 薛阳声音很小:“写得难看,怕污了姑娘的眼。” 李沐芷嗤地一声笑出来,摇摇头:“你啊!” 薛阳将纸揉捏着,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好生读书,不然现在给姑娘背首诗也是好的,何用像个哑巴,无话可说。 “横竖我也没什么事,这样,日后我教你识字,可好?”李沐芷拾起笔,蘸了蘸墨,写了几个字,递给他:“如何?我的字你可还满意?” 她的字算不上大家,胜在走笔顺畅,笔锋清隽,照比薛阳的已经天差地别了。 “不敢劳烦姑娘。” 李沐芷摆摆手:“无妨,我也不是特地教你,这样,给你买些书,你读,遇到不认得的字就来问我。” 薛阳仍旧一副不愿打扰她的样子,李沐芷故意说道:“我的随从也不能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薛阳脸憋得通红,李沐芷见他这副快要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故意岔开话题,道:“我写下你的名字,你先照着练,名字就如同自己的脸面,字如其人,不可小瞧。” 李沐芷又蘸了点墨水,低头准备写字,头发又散了下来,她用手挽起,有点烦躁地抱怨:“梳个头真麻烦!” 接着极为认真地写完“薛阳”两个字,放下笔,将纸递给他:“瞧瞧,满意吗?” 薛阳双手接过,盯着看了好半会儿,抿着嘴郑重点头:“我会好好练的,姑娘放心。” 李沐芷欣慰地笑笑:“你先写着,待会儿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再逛下夜市去。” 薛阳忙点头。 走到门口,李沐芷忽觉得脑海里闪过什么,她停下来,扯了一把胸前的衣衫,不明白心头的不适从何而来,甩了甩头,回身去看薛阳正认真练着字,桌子上偌大的纸张上明晃晃的写着、“薛阳”二字,李沐芷看了好几眼,才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李沐芷换好衣衫下了楼,喊了一声薛阳名字,他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换下了旧衣衫,又梳好发髻,整个人都换了个样子,颇有几分好人家的公子模样。 李沐芷一看过来,薛阳就觉得面皮一热,赶忙低下头去。 “买的时候还担心衣裳不合身,看来还不错,不过到底比不上量身裁定的,明日带你去找个裁缝,让他量好你的尺寸重新为你做几件。”李沐芷点头满意说道。 薛阳忙摆手:“姑娘,我还在长身体,衣裳穿不了多久就要换,以前娘总这么说,穿这些就很好,破费可使不得。” 李沐芷捏了捏腰间的银钱袋子:“姑娘我有的是银子,留着不花作甚?我穿得这般精致,不好亏待你,把你打发得满意,你也才好对我尽心尽意,是也不是?” 薛阳眼看就要跪下,李沐芷眼疾手快拦住他:“好端端的下跪做什么?” “天地可鉴,我对姑娘定是忠心不二,绝不藏奸!” 薛阳自己知道,字字句句都是他的心声。 李沐芷见他较真,忙道:“我知道,我信你。” 两人没有驾马车,李沐芷提议走着过去,夜市跟客栈隔得并不远,两条街过后就是。 四月底的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最舒服的时节,夜里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李沐芷熟门熟路走到一个摊位面前,买了一包绿豆糕,摊位主人是个大娘,见到李沐芷忍不住夸赞道:“姑娘,你长得可真好,我老婆子一辈子头一回见到这般美人。” 李沐芷习以为常地笑笑:“谢谢大娘。” 付了银钱,一边走一边吃,递给了薛阳两块,邀请道:“尝尝,她家的绿豆糕做得一绝,我只要来夜市都会买上一包,好吃得很。” 薛阳接过来,尝了一口,味道是不错,但总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没等想明白,李沐芷已经走到前头,站在一家小炒的摊位前,张嘴就点了几个菜,老板手艺熟练,很快上齐,李沐芷示意薛阳可以开吃。 薛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前两年亏着,来到客栈后,这两天可以顿顿吃到饱,回想一番,简直不敢置信,薛阳左右看看,熙熙攘攘的街,络绎不绝的人,对面是如花美人,桌上是可口美味,他有种错觉:“姑娘,我觉得我像是在做梦。”? 第六十六章 是不是脑子不太行 李沐芷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搬回一大摞书来,一开门就喊薛阳来帮忙,他一看,全是给自己的,忙接过来挪回房里,爱惜地一一摆放开。 李沐芷从里面挑出两本,薛阳接过来一瞧,只认识几个字。 “这是《尔雅》和《说文解字》,知道你这孩子要强,性子别扭,不到必要不愿来问我,所以给你买的这两本,日后有不理解的字词可以翻找看看。” 薛阳看看书再看看她,李沐芷又道:“不过你识字不多的话,可能看这两本也会有阻碍,所以,实在有不懂的,来问我,记住了吗?” 薛阳无声点点头,继续收拾书,李沐芷看了看窗外:“时辰不早了,我今日乏得荒,就先睡了,你自己对付吃点饭,天越发热,我不太想出门,明日你早晨起来后,做点早饭,咱们就在家里吃。” 薛阳忙答应着,接着李沐芷身后解下一个银钱袋子,递了过去:“这是一些银子,如果寻常买菜肉的,应当能够半年用,你拿着,平日里开销就从这里出。” 薛阳接过来掂了掂,这辈子还没拿过这么多银子,一时有些懵,李沐芷又递过来一个银钱袋子:“你来这里做工,我得给你月例,一月就二两,这是今年的例钱,你拿着,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去添置。” 薛阳震惊问道:“姑娘,你是不是给得太多了?” 李沐芷知他拿得不安心,故意说:“你做得好自然值得这么多,若是日后做得有不尽心的地方,我再减你的,可好?” 薛阳将银袋递回去:“我不要银子,也会好生伺候姑娘的。” 李沐芷知道他是年少天真,说的都是热血的话,轻轻将他手推回去:“拿着,你现在不用,日后也用得上。” 薛阳不肯:“我吃住姑娘都给了,没有用到银钱的地方,不要。” 李沐芷笑他说的都是孩子话:“你以后会长大,成家立业,哪里不需要花钱,难道到时候还要来找我要?我可不是你老子,还要包着给你娶媳妇,你不自己攒着,打算去抢?” 薛阳立马急眼:“姑娘,你可是要赶我走?” 跟他说不通,李沐芷摆摆手,直接命令道:“让你拿着就拿着,从现在开始,我管你吃喝住,穿的衣裳买笔买书,你就自己管自己。” 这下给了他花钱的正当理由,见薛阳还要再说,李沐芷干脆转身就走,快步上了楼。 刚歇下没多久,薛阳在外敲门:“姑娘,给你倒的水。” 让他进来后,放下水,转身在门口的架子那里停住,小声问:“姑娘,你的外衣,我拿下去一道给洗了?” 这点里李沐芷倒是没想过,她坐起来看了一眼脏了的衣衫,点点头:“好,明日开始,你连我屋子也打扫着,主要就是地擦干净就行,需要你洗的我会挂在架子上,其他东西,你不要乱碰。” 薛阳答应着,将外衣拿了下去。 李沐芷端着水去了隔壁净房,简单洗了洗,躺下就睡了。 忽见薛阳推门而入,大步走至床前,李沐芷急得斥道:“出去!” 薛阳却跟听不见一样,发了疯,俯身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了起来,一股似曾相识的恐惧和无力感袭来,李沐芷竟忘了自己如今已有武艺在身,就这样被他扯下床。 薛阳不出声,只攥着她,手越收越紧,李沐芷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断了,情急之下一掌拍过去,薛阳只轻轻一抬手,就轻松化解了她的力道。 李沐芷怒道:“你到底要如何?我救你出来,待你真心,你就是这般对我的?” 薛阳阴寒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忽然间,他的脸却渐渐模糊,等到再看清楚时却见他已换了一张脸,跟原先的既像又不像,眉眼开阔,比之前的冷硬许多,看起来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可又能看出原本的影子。 李沐芷怒道:“你到底是谁?” 薛阳一笑,声音像是利刃:“我是薛阳啊!你忘了我吗?你怎么能背叛我?” 他越说越急,越说越气,双手恨不能捏碎她的肩骨! 李沐芷大痛之下,使出浑身力气,朝着他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摔到地上,屁股磕得生疼,李沐芷睁开眼睛,四下望去,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屋子照旧是薛阳离开时的模样,她穿着里衫,独坐地上,腿和屁股还犯疼,没有人来欺侮她。 李沐芷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爬上床,重新躺下,只觉脑壳疼,薛阳明明那么乖顺一个孩子,为何在她梦中会变成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话说,她自己这两日也觉得奇怪,不一定哪个时间,哪个角度,她看向薛阳,总觉得有股神秘的熟悉感。 可他们明明不过是才相识。 李沐芷望着屋顶,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转眼看向隐魂香的房间,忽地猜测,也许她是欠薛阳的,所以一见如故,愿意搭手相救。 但薛阳这般伺候自己,端水做饭,把下人和丫鬟的活都做了,长此以往下去,还不知道谁欠谁的。 第二日,薛阳早早去菜市口买了菜和肉回来,等到李沐芷起床时,已经做好了饭等在一旁。 桌子东西不多,一碗馄饨,一碟清口的小菜,还有两个包子,李沐芷坐下,挨样都尝了一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沉默着都吃完了,薛阳站在厨房门口,心里忐忑难安。 吃完后,李沐芷冲他招招手:“味道还可以,你第一次做,能把我的喜好都记住,已是不易,以后可以再精进一些。” 薛阳点着头,心里极其失望,李沐芷瞧出他的神情,故意说道:“中午给我做什么吃的?说来听听。” 薛阳低垂着头:“我做得不好吃,姑娘要不出去吃。” 李沐芷像是没听见,继续说道:“我想吃面条,给我弄点新鲜的青菜。” 薛阳一愣,李沐芷已经上楼去了。 站在原地愣了愣,没敢耽误,将客栈里外都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外出,门被人推开,进来两名男子,说要打尖住店。 薛阳不知作何回答,李沐芷已经从楼上探头出来,朗声道:“今日小店修整,暂不招待,还请两位客官见谅,另寻别处!” 薛阳抬头去看,李沐芷不知何时找了块粗布,包住了头,额边散落着碎发,将脸遮住一些,这副打扮瞧着倒挺像干练的女掌柜。 两名男子背着光看向楼上,并没有看清李沐芷的长相,只道老板声音还挺好听,虽然不高兴,也没再停留,只数落了两句不会生意就走了。 薛阳疑问道:“姑娘,咱们毕竟是客栈,日后总会有客人来的,我是不是得收拾两间房子?” 李沐芷一把扯下头上的粗布,不在意道:“无妨,只要有人来你就用我刚才那套说辞。” 薛阳不理解:“可是,咱们总得做生意的。” 李沐芷不欲多谈:“你就按我说的办,旁的不必多问。” 见她神色不似玩笑,薛阳不敢多问。 第二日薛阳再次出去买菜,一日三餐地做,李沐芷没说美味,吃得算不错,薛阳深感自己厨艺的差劲,不敢再求她夸赞。 只是这般出去买了几日东西,薛阳有些奇怪,吃饭时候说起来:“姑娘,怎么我连着买了四五日的菜了,有两个人还是不认识我,说的话都跟第一次一样,莫非,城里人比我们乡下人干净,活得也好,就是脑子不太行?”? 第六十七章 关于三荒客栈的人和事都会忘记 没想到薛阳会来这么一句,李沐芷口里的饭险些喷出来,她咽下去,略略思索,放下了筷子,看着他。 薛阳察觉出她动作中的郑重,心提到了嗓子眼,捏紧了手里的碗,安静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我多大岁数了吗?”李沐芷问。 薛阳一怔,随后答道:“二十。” 望着薛阳天真的面孔,李沐芷斟酌,现在说这些还有些过早,他那纯真的脑袋瓜不一定能全部接受得了,万一吓坏孩子怎么办?算了算了。 截住这条思路,准备单刀直入,她清了清嗓子,才说:“记得前几日我要你,无论碰到谁想来客栈住店都搪塞他们,咱们要修整无法招待吗?” 薛阳点头。 “是因为,所有见过我们听说过我们的人,第二日太阳升起后,会将所有与三荒客栈有关的事全部忘掉,一丝不剩。”李沐芷说完,双目盯着薛阳,等着他的反应。 “姑娘,我没听懂。”话里是掩饰不住的慌张。 李沐芷在心内盘了盘话,挑着浅显的话告诉他:“兹凡见过你和我,或者听闻过咱们话的人,都会在第二日将这些消息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无论多久,你走出客栈的大门,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相当于第一次见你,之前的所有,只有你一个人记着,他们全然不记得。” 薛阳难以恢复平静, 筷子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李沐芷叹了口气,弯腰拾起筷子,起身送到厨房里,又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回来,摆齐整放到他眼前。 “那你,是人,还是仙子?抑或,你是,鬼?”薛阳看着李沐芷,从第一眼见面,他就觉得她美得不像人世间的普通人,应该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说书人口中的妖精,反正不像人。 李沐芷被他逗笑了:“你问的什么问题?” 叹口气后,她很严肃地回答:“我当然是人。” 见薛阳仍旧满脸不相信的样子,李沐芷干脆将他手捞起,冲着自己手背捏了好几把,然后问他:“你说我是不是人?” 薛阳一时难以接受,左右看看,难以理解道:“那你是怎么造的这个地方?还有这些法力?” 李沐芷摇摇头:“这地方不是我的,我来时已经这样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提及这个问题,李沐芷摇了摇头,眼里再次涌上一抹落寞的颜色。 “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上一任掌柜叫落月,她将这个客栈传给了我,至于我的身世和经历,全部都已经忘记,我的所有记忆,是从成为新一任掌柜开始的。”李沐芷声音淡淡的,薛阳听着,心疼的感觉不由自主浮现出来。 薛阳察觉到不对劲,忙道:“可我还记得啊,我的爹娘,我出生的村子,从小到大的事情,我都没有忘记,这是怎么回事?” 李沐芷一下子笑了:“三荒客栈是我的主人,它让我忘,我只能忘,可你不是这里的仆人,我是你的主人,我希望你能记着之前的事,因为那才是你真正的人生。” 薛阳干坐着,心中已翻天覆地,脑海正在极力消化他听到的话。 李沐芷给他足够的时间,干脆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玉兰花发起呆来。 片晌,他起身走到近前,满是不解地问:“你告诉我客栈和你的秘密,不怕我背叛你,离开这里吗?” 李沐芷头都没回:“不怕。” “为什么?你这么信任我?”薛阳的心中升起一丝希冀。 当然是因为我有治你的法子。 李沐芷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薛阳等不及又问:“你为何救我?可是有什么特殊缘由?” 李沐芷直白解他的惑:“因为我一个人孤单,客栈里很多杂事也无人料理,我年岁大了,有些倦乏,想找个勤快的人帮忙打理。” 薛阳不死心,又问:“真没旁的原因了?” 李沐芷反问:“你要什么缘由?” 薛阳反倒闭了嘴。 “你一个乡野的普通少年,能有什么离奇的身世值得我去算计你?如果非要说选你的缘由,也就一个,碰巧。” 李沐芷说完,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他,面色平和:“知你一时难以接受,我给你时间,只是记得待会儿将桌子收拾干净,另外,你今日做的饭有点咸,我吃不惯,下次留心些。” 说罢上了楼,留他一人。 薛阳左思右想,仍旧难以相信。 他打开门跑了出去,转了个街角,跑到对面卖糖瓜的老婆婆面前,直接问道:“婆婆,昨日我在你这买的糖瓜,回去吃着感觉味道有些酸,是不是坏了?” 老婆婆打量他两眼,薛阳在心里狂喊:认出我来,快认出我来啊! “孩子,婆婆我从来没见过你,也没卖过东西给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老婆婆急急否认。 薛阳比她更急:“昨日天已经晚了,我把你所有的糖瓜都买了,好让你早点回家去,你都忘了吗?” 老婆婆露出困惑的神情:“这几条街上的人都是老街坊,我几乎全认得,没道理不记得你啊?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可不能跟坏人学这些无赖招式啊!” 她将薛阳看成想讹人的地痞。 “婆婆,你说得对,是我记错了。”薛阳不再耽搁时间,大步离开。 在长街上徘徊,却无处可去,日落偏西,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回了客栈们库,他站在对面看着大门,落日金黄的余晖洒在门框上,整个屋子泛出远非世间的光晕,虚虚实实的轮廓更有几分天上云间宫殿的味道。 薛阳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愚蠢,是啊,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事,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 尽管难以理解,李沐芷所有的话都颠覆了他有限的认知,本能告诉自己,应该离开这里,可他的内心深处,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离开的意思。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西山,这么晚了,姑娘一定还没吃饭,她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做饭,清淡一些,不能多放盐。 薛阳看清了自己的心,明白了向往之处,毫不犹豫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楼下大厅里一片昏暗,楼上除去隐魂灯房间里有一丝丝亮光,其余所有房间都漆黑一片。 薛阳大惊,火速冲上了楼,站在门外狠狠拍着门框,语气焦急:“姑娘,姑娘,你在里面吗?” 足足喊了三四声,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李沐芷刚睡醒的愠怒脸庞就在眼前,张口就斥道:“你喊什么?” 见她完好无恙,原来只是睡过头,薛阳心安了几分,他赶忙低下头去致歉:“我看屋子里没点灯,以为你出去了。” 从睡梦中被吵醒,李沐芷还是不太高兴,见薛阳这个模样,猜着他已经想通了,心下一松,也就不去计较他的鲁莽,低声说:“午觉睡久了而已。” 薛阳依旧低着头,继续问:“姑娘晚饭想吃些什么?” 李沐芷摆摆手:“我刚睡醒,一点也不饿,什么也不想吃。” 薛阳不同意,李沐芷想了想,提议道:“你自己吃什么就去做点什么,我没胃口,这样,你给我熬点粥,加点青菜,一定记得,味道不要太咸。” 薛阳领命要走,李沐芷叫住他,问:“想通了?” 薛阳点点头。 她又问:“不害怕?” 薛阳抬起头来看向她:“你有什么好怕?在我看来,世间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李沐芷一听就笑了,正待说话,忽地瞥见走廊尽头房间里,紫光大盛。 是隐魂香!? 第六十八章 伤口一夜就完好如初 李沐芷看他一眼:“我还有事,你自己留在家里想想清楚,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奔向隐魂香房间,很快便出门去。 薛阳来到客栈没有多久,打扫的时候也曾经过隐魂香的房间,隐隐透过窗棂纸看到时明时暗的紫色烟气,像今日这么浓的,却没见过,李沐芷匆匆出门,让他更加难以心安,三荒客栈竟然会夺人的记忆,原本觉得自在亲切的地方,此时处处透着古怪。 等到深夜,李沐芷才回来,薛阳听到响动跑到门口去迎,李沐芷满身疲惫,像是没看到他一般,缓慢地上楼去。 薛阳小心跟在后面,一低头见她的裙角有多处破损,心里骤然一顿,颤声问:“姑娘,你没事?” 李沐芷停下,转身看他:“我没事。” 又想起走之前两人的对话,便道:“你若是想走,我这就替你解了隐魂香,你随我来。” 薛阳一愣,当即说:“我没有想走,我只是想问下,你怎么样了?” 说着他指了指李沐芷的下衣摆。 李沐芷顺着看去,不在意地扯了一把,不在意道:“无事,就是回来路上遇到了几个地痞,被他们手里的刀子划的。” 薛阳的心都停了一瞬,上前一步:“那你没受伤?” 李沐芷站在楼梯的上方,随意举起手,手肘出鲜红的血渍露了出来,薛阳大惊失色:“我去找大夫!” 李沐芷制止道:“不必,明日就好了。” 薛阳哪里能放心得下,转身就要出去,李沐芷不得已喝住他:“这么晚了,我不愿陌生男子来这里,你休要多事。” 薛阳坚持道:“受伤了就得看医生,姑娘你别糊涂啊!” 血顺着她的手指嗒嗒滴在地上,李沐芷心烦地举起来,大半个衣袖都被染红。 薛阳见她不肯看大夫,只好退而求其次:“您不愿见生人,那包扎一下总要的?” 李沐芷擦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得一拧眉,薛阳只觉心都要被揪成一团,他小心上前,声音都轻了几分:“姑娘,你看血流得到处都是,咱们好歹收拾下!” 李沐芷看着他像哄小孩的神情,一下被逗笑了:“你这个孩子,真是轴,好,我会包扎的。” 说着就要上楼,薛阳哪里能放得下心,疾步上前两步,轻轻拉住她没受伤那只手的衣袖一角,小声说:“我来。” “你会处理伤口?” “会一些,这两年老受伤,也就慢慢会了。” 李沐芷倒是没想到是这么缘由,不由得有些可怜他。 薛阳生怕她拒绝,忙跟上前,问:“房里有创伤药吗?” 李沐芷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这些年来,除去她自己闯祸,违背了隐魂香的意思,再也没受过伤,更没生过病,自然没有备着药的必要。 李沐芷有些犹豫,要不要一股脑将三荒客栈的秘密都告诉他,正好下一剂猛药,若是薛阳受不住走了就走了。 但这几日他在,客栈干干净净,也有人一日三餐为自己准备,屋子里不再冷冰冰的,有个人说着话,看现在的情形,他应当也是关心自己的,这种感觉让她又有些不舍。 “我去打盆水来,姑娘在房里等会儿。”薛阳转身跑下楼,打了两盆干净的水,又找来干净的布条,帮李沐芷缓缓地挽起衣袖,手腕处细长的伤口暴露出来,薛阳看着,手颤了颤,才道:“姑娘,咱们没药,我先给你擦干净伤口,再包起来,明日一早我就去买药。” 李沐芷没有出声,任由他打理。 薛阳手很轻,但毕竟是血淋淋的刀口,疼是在所难免的。 李沐芷自问不是娇气的人,但时隔已久,没病没痛的,忽然来这么一下,眼前又有个紧张不得了的小孩,想逗逗他的心思就来了,她故意装作很疼的样子,吓得薛阳更不敢下手,动作放得太轻,像羽毛划过那样。 李沐芷被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逗乐了,心里那点阴霾也散了散,提醒道:“我不疼,故意骗你的,擦擦帮我包起来。” 薛阳用另一盆干净的水再次擦拭一遍,血还在往外渗,只是没之前流得那么多了,薛阳小心翼翼用干净的布条包上,还是不放心,只盯着她看,李沐芷忽地抬眼,跟他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李沐芷问他。 薛阳脸腾地一下红透,原本只是想确认她是不是还疼,被她抓了个正着,倒像是不怀好意。 “我就是怕你还疼。”磕磕绊绊说完,薛阳站起身,整理着布条。 李沐芷本就是逗他的,便说:“我不是面捏的,哪里就疼死了。” 薛阳将地上的血,桌上的水都擦干净,准备下楼,到了门口,李沐芷叫住他:“你想好了吗?” 薛阳刚开始没明白她所指为何,后一转念,才明白她指什么。 “你若是要走,我起先给你的那些银钱就带着,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你走后,很快就会忘记这里的所有事和人,可以安心过你的日子。”李沐芷觉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等着薛阳的反应。 他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拉开门下了楼去。 李沐芷撇撇嘴:“小屁孩!” 第二日薛阳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李沐芷仍旧在睡觉,醒来时,楼下飘着早饭的香气,她换了身衣裳便下楼去,薛阳正在桌边盛着粥,见她下来忙摆好筷子:“姑娘,今天煮得青菜粥,还炒了两个清淡小菜,有助于你伤口恢复。” 说完又从身后拿出一包药,举起来说道:“这是我清早去买的药,待会儿给你换上。” 李沐芷奇怪道:“这么早,哪家药铺开门了?” 薛阳嘿嘿笑了下:“我砸门叫起人来的。” 李沐芷点点头,随口答道:“我伤好了,不必再费心。” 薛阳不理解:“昨日我瞧着伤口挺深,怎么会好了呢?” 李沐芷想了想,决定不隐瞒此事,她放下筷子,伸出胳膊,拆下布条,光洁皎白的肌肤上,哪里还有昨日的刀伤? 薛阳被她细白的胳膊晃了下眼睛,一时竟不能直视,慌忙移开目光,好一会儿才想起此事的蹊跷。 或许换到昨日,在他得知三荒客栈的诡异之处前,看到这种情形还会吃惊不少,如今倒是想通了,在这个三荒客栈里,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李沐芷提醒他道:“你若是想走,待会儿收拾收拾东西就启程。” “我为何要走?”薛阳将饭菜摆放整齐,坐到另一边,准备照常吃饭。 “这里有违常理,你害怕是正常的,我能理解”李沐芷再欲劝说,薛阳已经端起碗,头都没抬:“我哪儿也不去,除非你撵我走。” 李沐芷笑:“你又没做错事,我撵你做什么?” “若是我做错事惹姑娘生气,也一定不是故意的,还请姑娘开恩,饶了我,别撵我走。”薛阳住了住,又道:“姑娘,咱们吃饭。” 李沐芷喝了一口粥,见她动筷,薛阳才开始吃。 两人都沉默着,薛阳低着头,一眼都不乱看,倒是李沐芷率先开了口:“你都不问问我为何如此吗?” 薛阳咽下口里的菜,小声问:“我能问吗?” 李沐芷点头。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打我来了,就是如此。” 这种回答,薛阳一听有点被骗的感觉。 李沐芷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赖,竟还有了这种逗弄他的兴致,不知道是不是跟小孩子相处受得影响。? 第六十九章 抓了几条鱼 吃完早饭,薛阳出门去了,李沐芷不管,从来都是由得他去,只要他做完自己的分内事,爱干嘛干嘛。 午饭前,他抱回一沓书,李沐芷从楼上看了他一眼,薛阳以为她着急了,赶忙说:“我这就去做饭。” 接下来的日子薛阳做完事要么跑出去,要么窝在房里,李沐芷都装作看不见,直到有一天两人吃饭,薛阳忽然问她:“姑娘,你受的伤会好,那生病呢?” 李沐芷答得自然:“第二日也会好。” 薛阳筷子一顿,话说得极慢:“那我呢?” 李沐芷看他一眼,以为他这些日子以来在困扰这个问题,笑道:“你跟普通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抹去了旁人对你的记忆,没旁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客栈,若有朝一日你离开,跟别人相处就会如常了。” 薛阳闭上了嘴,李沐芷以为他担心,开口提点他道:“你还这么年轻,能吃能喝,再爱惜下自己,活到八十没问题,操心这么早,当心长不高。” 薛阳又往嘴里塞了几口菜,他已经十六多了,还比李沐芷矮半个头,能不着急吗? 李沐芷吃饱了,见他这样出声提醒:“慢点吃,家里有的是吃的,管够。” 薛阳咽下口里的饭菜,说:“我不是怕自己生病,我是担心,要是我病了,谁来伺候你。” 李沐芷拍拍他肩膀:“想多了。” 转眼之间,到了夏天,薛阳在这几个月吃喝好喝,长高了不少,生活顺心,身体相貌都舒展了不少,有时候李沐芷打眼一瞧,都觉得有点不认识他,不过看他如幼苗般茁壮成长,欣慰得不得了。 薛阳识的字也多了不少,写起来有模有样,虽比不上秀才文人,寻常用也足够。 这日晨起,李沐芷一时兴起,说要去城外采果子。 薛阳闷声去备车,一路出发,车轱辘转动,很快到了山脚下,李沐芷兴致勃勃下了车,看了看山上的果林,提着篮子就要上去。 走了两步忽觉薛阳不对劲,停下来去看,见他正望着漫山遍野的红花绿树,怔怔发着呆。 李沐芷刚要问,瞬间想起他的家虽不在附近,却离得不远,也许他是想起了从前那些不开心的往事。 这时候会觉得,也许忘掉过去并不是一种缺失,而是对自己的一种释放,好让人不囚在过去的失意中。 李沐芷故意喊他帮忙拎着篮子,一路上不住跟他闲聊,她平日并不是话多的人,这么反常,薛阳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留心了片刻,发现李沐芷故意在逗自己开心,他的心里一下子变得暖暖的。 “姑娘,谢谢你。” 李沐芷正费力够着树梢的一枚青红果子,闻言问他:“谢我什么?” 问完了也反应过来他是何意,两人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同时笑了起来,无声胜有声。 他懂她的好意,她明白他知晓,这就够了。 忙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摘了大半篮子的果子,什么颜色的都有,李沐芷捡出一个用帕子擦了好几圈,刚咬一口,差点被酸倒牙。 薛阳忙递过水去,见她脸都皱成十八个褶的包子,忍不住笑道:“这些果子哪是能吃的?” 说着,又打开油纸,将糕点伸到李沐芷眼前,她拈起一块,嚼了两口,嘴里的酸味才算压了下去。 “你知道这里的果子不能吃,为何不拦着我?”李沐芷问。 薛阳笑笑:“不是这里的果子不能吃,而是现在这个季节,果子还没熟透,基本都不能吃。” 李沐芷捂着牙,对刚才的酸涩心有余悸。 “平日里你也不怎么出门,不是看书就是练字,难得想出门一趟,我肯定不能拦着你。”薛阳解释说道。 李沐芷点点头:“我喜欢出来看看山水,觉得心旷神怡。” “那为何出来这么少呢?”薛阳有些奇怪。 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没有人陪伴,也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已经淡了四处玩乐的心思,这些她都不愿说出来。 薛阳见她不言语,说道:“第一次见你,就是你出门踏青,你若是喜欢这些林间溪水,我以后多陪你来可好?” 李沐芷看着他,薛阳原本是是一腔热忱说这些话,并无旁的意思,只想为她多做点事,让她开心一些,可与山花海树下她的眼神一相接,立时有种落荒而逃的紧张。 他飞速垂下头,移开了视线。 李沐芷并未发觉他的异常,领受了他的好意,答应道:“好,日后我若是想出来游玩,你就像今日这样给我驾车,备吃的用的。” 薛阳见李沐芷还在拎着篮子,于是劝道:“这些果子多半都不能吃,丢了,鸟儿还能饱餐一顿。” 李沐芷不甘心看着篮子里的果子,翻找后挑了一个带点红晕的果子递给他:“要不你再尝尝,万一有好吃的呢?” 薛阳哭笑不得:“姑娘,难吃算好的,你这样不分树什么都摘,很可能吃到有毒的,那才要命。” 李沐芷掂了掂手里的红果子,好笑道:“整个篮子里就它最好看,还有毒?” 见她不信,薛阳接过来就要咬,李沐芷立马拦住他,站起身将篮子并里面的果子一把丢了出去。 拍拍手说道:“我也不是非吃点野果子不可,只是出来一趟,半点外面的野味也没尝到,总是有几分可惜。” 薛阳不愿她扫兴,望着眼前的溪流,提议道:“要不我抓两条鱼烤着吃,如何?” 李沐芷思索了一下,心里是同意的,只是担忧地望着他:“你能抓到鱼吗?” 薛阳挺了挺腰板:“姑娘瞧好!” 他挽起裤脚,找了一根长的棍子,用随身带的小刀削尖了头,趟着石头慢慢下了水。 李沐芷含笑望着他,只觉得年轻人兴致就是高,爱玩爱折腾。 被她这么一看,薛阳登时紧张起来,最初表现得很是失控,没有一次扎到过,甚至连鱼的尾巴都没挨着,惹得岸上的李沐芷扬声安慰他:“抓不到就算了!上来!” 薛阳觉得丢脸,若是就这么空手而归,自己还算什么爷们? 他沉下心,稳住神,放缓了呼吸,将身子俯下,回想着在书上看到的以及老师傅说过的话,霍地睁开眼,冲着水下的鱼就是奋力一刺! 抄上木棍后,尖细的头上果真插着一条肥胖的鱼! “姑娘你看!”薛阳兴奋无比地冲岸上的李沐芷挥舞着木棍,笑得格外开心。 李沐芷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站起身对他竖着大拇指,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好样的薛阳!” 薛阳将鱼放到地上,又重新下水。 心思稳了,手也有了准头,很快他就又逮住两条鱼,一大一小,加上最早那条肥大的,李沐芷出声道:“够咱们吃了,别抓了。” 薛阳不肯,还要再下水,李沐芷问他:“你若是喜欢吃鱼,大可多抓几条,回去养着慢慢吃,若是不怎么喜欢就算了,我也不太爱吃。” 薛阳一愣:“你不喜欢吃?” 李沐芷神情淡淡的:“不算喜欢,刺多,做的好吃的人也少。” 薛阳不知想到什么,点了下头:“我再抓两条就上来。” 一味在岸上等着也不是个事,李沐芷没闲着,去寻了些干的树条回来,等到薛阳上来,她已经捡了有一小堆了。 薛阳抓紧时间去处理完鱼,用火折子点上火,架起鱼烤着。 闻着越来越浓的鱼香味,李沐芷忍不住夸赞他道:“不是你细致周到,手上功夫好,恐怕今天就白跑一趟了。” 薛阳一听,只觉心花怒放。 第七十章 路遇男子欺侮妙龄女子 李沐芷本来也不饿,两人出门并没有带盐巴,就这么干烤出来的鱼,饶是新鲜,味道也一般。 薛阳特意去溪边净了手,回来后将鱼小心掰开,挑出鱼鳃旁边的肉,将刺挑干净,放在油纸上,劝道:“姑娘,吃点,鱼肉对身体好。” 李沐芷见鱼肉都是大块,并没有很细碎,稍稍有点食欲,拈起来吃了两口,实在觉得没味道,又放下了。 “我小时候,爹如果去河里抓了鱼,娘就会做得香喷喷的,娘说,吃鱼的人聪明。”薛阳继续收拾着鱼肉,淡淡说着,见她没吃,手上也没耽误,继续将挑好的大块鱼肉放上,三条鱼拢共挑出一人手掌心大小的嫩肉,剩下的他慢慢嚼着吃了。 李沐芷于心不忍,她知道,鱼鳃两边的肉是最嫩的,刺也最少,薛阳什么都没说,却把最好的给了她。 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吃着鱼的零碎,李沐芷拿起油纸,坐了过去,将一半倒给了他,薛阳正要拒绝,李沐芷拍拍他头:“好好吃鱼,你在长身子,多吃鱼健壮又聪明,我先吃这些,等回去你再给我做好吃的鱼,到时候我就不让你了。” 薛阳扯扯嘴角:“没带盐巴,什么味道都没有,确实难吃。” 李沐芷点点头,将剩下的鱼一口塞进嘴里,嚼碎全都咽了下去,随后提醒他:“赶紧吃,咱们好回城。” 往回赶的时间正卡在午饭后,日头微微西移,走了片刻,李沐芷就有些后悔了,她敲敲车壁,薛阳赶忙将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姑娘?” “你看看能不能找个亭子或是茶水铺,咱们歇下再赶路,上午天还有些云彩,这会儿要热死了。” 薛阳忙应着,随后继续往前走,半柱香的时间过后,薛阳说道:“姑娘,前面一个茶水铺,咱们歇一下可好?” 李沐芷掀开帘子一看,一对老夫妻开的茶水摊,周遭还有两辆马车停着,棚子里坐着三四桌人。 “好,就这儿。” 将马车停下,薛阳打开车门,李沐芷自己下来,两人走到靠近边角的桌子上,要了两壶凉茶。 这个茶棚搭在两棵大树中间,树高耸入云,枝叶繁茂,遮挡住太阳,呈下一片阴凉,他们两夫妻又扎了一块巨大的草编织的席子,将穿过缝隙透下来的阳光也挡住,棚下比外面两块许多,再喝上一壶凉茶,最是舒服不过。 两人刚喝了两杯,外面进来两名男子,冲着老板要了两壶凉茶,语气有些豪横,坐在了他们身边。 李沐芷因着相貌极美,素常在外能不露面尽量不露面,刚才坐下,也是挑了冲里面的位置,此时那两名男子坐下正好在她侧面。 “吆!这不是徐家的大小姐吗?怎么在这儿碰上你了?”其中黑衣男子忽地大声说道,语气没什么善意。 李沐芷有些稀奇,从来外出有她在,一般这种地痞流氓出言相激也是冲着她来,今日倒是换了旁人。 她扭头去瞧,被称作徐家小姐的是一位妙龄女子,正喝着茶,黑衣男子又说了两句不太好听的话,她都像是没听见,纹丝不动。 李沐芷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心道,年纪轻轻竟能沉得住气。 听黑衣男子噼里啪啦说些不中听的话,两人关系似是不佳,毕竟是两名壮年男子,若真要对她有恶意,难免吃亏。 李沐芷看向徐家姑娘旁边,只跟着一个婆子,还有一个家丁模样的站在一旁。 “听闻徐大夫这几日病了,想必你来山上,是为了他求平安的?可惜啊,这世间自有公道,徐大夫平日做生意手段很是毒辣,焉知不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呢?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两名男子对视大笑,狂放至极。 李沐芷听得刺耳,忍不住侧头去看,两人正好瞥见,惊诧于她的美貌,一时倒是愣住。 薛阳见状,恨恨瞪了过去。 “朱公子说得对,这世道最是公平,我爹做药材生意,凭的是良心二字,他医术高超,为人仗义,百姓们眼睛雪亮,自然都会来我们徐家药铺,至于你们朱家,将救人的事做成了黑心买卖,也不怪越做越瞎,我看你也不必费心了,你们朱家能不能撑到你接手那天还另说呢!” 李沐芷心里直叫好,徐家姑娘不说便罢,一张口便是杀招,气得朱家公子当即跳了起来,连偷看李沐芷都顾不得了。 “一派无言!你休得再次胡言乱语,莫非你以为你一介女子我不跟你计较,就敢大放厥词?”朱公子怒道。 徐家姑娘见他被暴跳如雷,反倒降低了语调,话却仍旧刻薄:“朱公子这是被我说中心事了,故而如此失态?满宥城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朱家的掌柜的,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卖的药吃坏人比比皆是,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什么黑心钱都敢赚,人送外号猪扒皮,难道你不知?” “放肆!”朱家公子一脚踢翻了桌子,李沐芷闭了闭眼,心道:打架就打架,做什么掀人家桌子?人家老两口做点小本买卖容易吗? “你们徐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养得你如此牙尖嘴利,今日我就好生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我们朱家不是好惹的!”朱公子一撸袖子,身边的下人随着他一道,就要往前冲。 朱公子刚走两步,身边的随从哎呀一声,不知道被什么绊倒,扑向了地面。 他一撑地抬头冲着薛阳破口大骂:“兔崽子,你不想活了?敢暗算你爷爷我?” 薛阳不跟他废话,抄起茶壶冲着他的头盖骨摔去! 随从当即被砸了眼冒金星,手一软没撑住,趴在地上。 李沐芷看了一眼薛阳,他还在愤愤不平,手抖着,迎上李沐芷的目光,才回了点神,略带歉意解释:“我最恨这些仗势欺人的王八蛋!” 李沐芷摆摆手:“生气打人还不忘避开要害把人砸晕,挺厉害。” 朱公子已经冲了过来,看看随从再看看薛阳,冲着徐家小姐气急败坏道:“这个臭小子是不是你的姘头?你们俩莫非相约山郊野岭私会?亏你还求神呢,神明知道你这么水性杨花吗?” 薛阳拍案而起:“你不要满口喷粪!” 徐家小姐也急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荒郊野外趁着我家人不在,想要欺负我这个弱女子,自有仗义人士看不惯出手教训你,你满脑子龌龊不堪,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朱公子骂道:“我今日就要修理你,让你知道天高地厚!” 徐家姑娘也骂道:“给我打这个孙子!” 李沐芷不禁看向徐家姑娘,一开始朱公子开口讥讽她时,她就跟没听见一样,面上毫无波澜,直到他辱骂她的父亲,才开始回击,这会儿朱公子要拼命,她也没害怕的意思,张嘴骂人本领一点也不输对面。 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朱公子显然是有点本事在身的,徐家姑娘的下人也不是吃白饭的,两人当即斗在一处,拼起了招式。 茶铺的两个老人已经急哭了,唉声劝道:“别打了,二位客官,别打了!” 已经厮打在一处的两个男子哪能听得进去劝? 凉棚底下的其他客人见事不妙已经开溜,就剩李沐芷和薛阳还稳稳坐在原位置。 徐家姑娘扬声道:“门口那位姑娘和公子,赶紧走,免得连累到你们!” 李沐芷笑,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提醒他们,对她更加心生好感。 薛阳看得着急,眼见随从有悠悠转醒的架势,李沐芷轻轻咳嗽一声,薛阳立马看过来,见她使了个眼神,当即会意,起身将随从拖了出去,趁他还没能力反抗,直接绑在了外面树上。? 第七十一章 用鞋底扇死他! 朱公子本身就长得壮硕,加之自小被朱老爷子用心教养,请了各种师父,学了拳脚功夫,徐家的一个家丁,即便身强体壮,也无法与之相比,两人缠斗片刻,胜负已分。 跟着的婆子已经开始大呼小叫了,徐家姑娘呵斥道:“安静!” 她素日积威,此时人荒马乱,婆子更是唯命是从,立马噤声,面上却还是焦急难安,不时扯着她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跑。 徐家姑娘抽出自己的衣袖,立身站住,低喝道:“跑什么跑?阿福正拼命,我能丢下他跑?那我不跟姓朱的一个德行?” 正在跟阿福厮打的朱公子听到这话,抽空骂了句:“你别再这里胡诌乱道!” 李沐芷不禁多看她好几眼,对着已经跑回来的薛阳说:“你看这个姑娘,明明养尊处优,身上有傲骨却无傲气,真是难得。” 薛阳没出声,紧张盯着已经从棚里打到外面的两人。 再有傲骨,阿福也不是朱公子的对手,眼看就要不敌,朱公子一记勾手打得阿福头一歪,嘴角有了血丝,手劲登时松了些许,朱公子趁机就要起身。 说时迟那时快,徐姑娘抄起地上一个木凳,冲上前冲着朱公子的后颈处就是一击,朱公子被她这一下直接给敲趴下,整个脸扑到了地上。 徐姑娘喊着婆子:“快来,将他绑起来!” 婆子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被眼前变故惊着正要跑,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朱公子借机双臂撑地,就要起身,徐姑娘急眼,回身冲着他的腿就是一踹,直接将他给踹倒在地,这个间隙,薛阳已经拿着绳子冲上去,跟爬起来的阿福合力将朱公子给绑了个结结实实,将他跟随从丢在一处。 朱公子缓过劲来,冲着徐姑娘嚷嚷:“你这个臭婆娘,你赶偷袭老子!你……” “啪啪!”徐姑娘跨步上前冲着他的脸颊就是两巴掌,立马将他扇蒙了,脸上都是指头印子。 “你敢打我脸??你……”朱公子不服气吼道。 徐姑娘高举起手,威胁道:“朱之允,你再不老实我还扇你,直到你说不出话,你信不信?” “名字不错,可惜这个人不怎么样。”李沐芷在他们身后看着,施施然说道。 “徐昭环!你给我记着!这笔账我迟早找你算!”朱之允嘴上仍旧不服软,死命喊着。 薛阳左右看看,直接从他脚底下扯下一块布条塞进了他的嘴里,完事后拍拍手:“这下安静了。” “多谢姑娘和公子出手相助,我乃宥城徐家药铺掌柜徐阳天的女儿,名唤昭环,若是日后有用得上小女的地方,还请不要见外。”徐昭环让阿福看着朱之允,亲自来到李沐芷前面行了大礼致谢。 薛阳看看李沐芷,见她没什么要说的样子,只好代为答道:“没有什么,是这个朱之允欺人太甚,不知后续徐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徐昭环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要将他们主仆二人送到衙门去,就说他荒郊野岭见我身边无人,待要欺侮于我。” 朱之允嘴里塞着布条,无法说话,只能着急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薛阳不赞同道:“姑娘是清白人家的小姐,若是这般声张,恐怕于名声有损。” 李沐芷瞥了一眼薛阳,复又看向徐昭环,只见她满不在乎道:“世间女子皆受规矩所累,偏生这些规矩都只是给女子的,我娘说过,只要我没错,就不必害怕任何人!我爹若是知道姓朱的这般欺负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这番话,必定出自一个被父母深爱细心呵护的女子之口,薛阳听完心里感慨万千,侧头看李沐芷,见她面露赞赏之色,于是上前说道:“徐姑娘豪勇大气,比男子不遑多让,我真是自愧不如。” 李沐芷看向他,心道:看样子,这小子最近读了不少书,说话文绉绉了许多,识得的字句也多了不少。 徐昭环又客气几句,见薛阳和李沐芷话里话外都不愿透露身份,心中猜测可能怕开罪朱家,虽说他们这几年生意越来越不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家在宥城根基深厚,即便大势已去,想要为难个寻常人也是轻而易举。 这种作风腌臜心胸狭隘的人家,少得罪的为好,想到此处,便不愿再为难两人。 “两位不愿计较,但今日多亏你们相助,若是毫无表示,昭环实在无颜,些许心意,还望两位不要嫌弃。”徐昭环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双手奉上。 薛阳正要拒绝,话还没出,李沐芷就接了过来,又对薛阳说道:“去把他身上的银钱都拿过来。” 她看了一眼朱之允。 薛阳领命上前将他和随从的钱袋都扒了下来,交到李沐芷手中。 她倒出来,着实不少,转身朝着茶铺老板和他妻子走去,将手里的银钱一股脑放在桌子上,问:“这些赔你们的店够不够?” 老人夫妇一时傻了眼,李沐芷敲了敲桌子,两人反应过来赶紧去数,不住点头说:“够了够了!” 李沐芷又将徐昭环的钱袋拿出来,倒到桌子上,说道:“这些银钱买你们为她作证,若是衙门的人宣你们去讲今天的事,你们要记住,实话实说。” 老夫妻相互看看,微微迟疑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李沐芷指着徐昭环又道:“这位姑娘的父亲是宥城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你们好生说话,他们不会亏待你们的。” 老夫妻像吃了定心丸,头点得比刚才真心实意多了。 交代完这些事,李沐芷冲着徐昭环和善一笑:“徐姑娘,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薛阳忙跟上,两人刚一转弯,变故陡生! 朱之允不知何时挪了好几步,正停在拴马的地方,他双腿用力一踹,马儿受惊,立时高扬蹄子,眼看就要踩死他! 好在朱之允不是蠢笨之人,拼命滚了几圈,避开了马蹄的践踏,但马一时无法平静下来,冲着薛阳和李沐芷徐昭环这边就奔了过来。 马带着马车,速度太快,李沐芷下意识将徐昭环推了开来,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却耽误了自己的动作,没等做出反应,薛阳已经先她一步,双手用力一推,将她生生地推了出去,他自己却倒在地上。 李沐芷大惊失色,幸而一身武艺,本能伸出手,反向扯住薛阳衣袖,用力往身边带,但她本来就没站稳,又是冲着相反的方向倒去,此时难以发力,惊恐之际,徐昭环已扑上来,双臂环住李沐芷的腰身,奋力朝后拽去! 薛阳咬牙,在最后关头顺着两人的力道摔向一边,下一瞬马车呼啸着从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碾压过去。 三人倒地,气喘吁吁,阿福惊得跑过来,想要搀扶徐昭环又不敢上手,只能蹲在一旁,小心问道:“小姐,小姐,您没事?” 李沐芷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扯过薛阳问道:“你受伤了没?” 薛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摇着头。 李沐芷不放心,双手捏着他,将他上下简单检查了一遍,确定真的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薛阳被她这么一检查,脸瞬间红到耳朵后。 李沐芷回头去看徐昭环的情形,并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徐姑娘,你没事?”李沐芷问,徐昭环只点点头,随后爬起来冲着朱之允就冲了过去,走到近前停下,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后顿了顿,突然脱下自己的鞋子,用鞋底狠狠地抽了他七八个耳光,朱之允的脸顿时肿成了猪头。? 第七十二章 薛阳脚受伤 朱之允被打傻了一般,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女孩,和往日里人前人后都温婉娴雅的徐大小姐,是同一个人。 “还看?再看就剜掉你两只眼!”徐昭环喝道,朱之允抖了一下,心里骂道:平日里贤良的样子都是装得!果真徐家没一个好人,都是奸贼! 李沐芷也被徐昭环的架势震了下,薛阳隔着十来步都替朱之允觉得疼得慌,捂了捂脸。 李沐芷被他逗乐了:“走。” 薛阳一抬腿才察觉脚腕处钻心的疼,他‘嘶’了一声,蹲下来。 李沐芷急忙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刚才受的伤?” 薛阳掀起裤脚,脚踝处红肿一片,不碰都疼得厉害。 李沐芷扬声道:“徐姑娘!” 徐昭环赶紧跑了过来,一见薛阳的脚,立马吩咐阿福:“快去马车上拿药来。” 李沐芷叫她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世家行医,应当能帮上忙。 徐昭环蹲下,伸出手来就要去检查,薛阳吓了一跳,忙往后缩了一下,李沐芷和徐昭环几乎同时喝道:“别动!” 徐昭环抬头有些歉意地看向李沐芷,解释道:“我在为令弟检查。” 李沐芷点头:“徐姑娘勿见怪,劳烦你了!” 徐昭环丝毫不计男女之别,轻轻托住薛阳的脚,微微转动,边不停地问:“疼吗?这样呢?疼不疼?” 将薛阳的脚放下,徐昭环面色有些凝重,她抬起头来对阿福和李沐芷说:“请两位帮忙按住他,他的脚脱臼了,需要赶紧处理。” 薛阳咬牙:“不必,我能忍住。” 李沐芷蹲下,将他的手臂按住,示意道:“徐姑娘,可以了,时间耽误不起。” 薛阳扭过头去咬住肩膀处的衣裳,双手死死抠住,李沐芷不免心生怜悯,拍拍他的手腕,随即又将他的手臂按住,小声嘱咐:“千万不能乱动,忍一忍。” 薛阳咬紧牙关,点点头。 徐昭环趁机果断出手! 只听一声细微的‘咔嚓’之声,薛阳闷声着,满头都是大汗,随即疼痛感消失了很多,他睁开眼睛,见徐昭环已经起身,将阿福拿下来的药瓶交给李沐芷:“这是外伤药,一日三次揉擦,这几日先不要下地,受伤的脚踝不能吃力。” 李沐芷接了过来,由衷地道谢,过来搀扶着薛阳,两人再次致谢,婉拒了徐昭环邀请他们去找她父亲再次诊断的好意,随后驾车离开。 徐昭环吩咐阿福将朱之允和他的随从重新绑得紧一些,又从店家买了一辆马车,店主老夫妇说什么也不肯要钱,朱之允身上带的钱袋子,足够买下三四家茶水铺的,一辆马车自然也买得。 阿福不解,问道:“小姐,您为何要再买一辆车?” 徐昭环故意当着朱之允的面说:“他只是欺负我,又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就一两马车,哪里坐得开?难不成让他跟在后面跑?那岂不是在宥城示众了?犯不上,真转圈丢人,他和他的老子以后都没法混了。” 朱之允看着她,又气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徐昭环吩咐阿福:“你将他们俩塞后面的车上,驾车看好他们。” “那小姐您呢?” “我自己驾车。” 婆子颤巍巍劝道:“姑娘,不可啊,您是大小姐,怎可自己驾车。” “那你会吗?”徐昭环问道。 婆子干笑着:“小姐抬举我了,老婆子哪会这个啊!” 徐昭环不再多言:“上车。” 薛阳受了伤,李沐芷让他坐回了车里,自己在外驾车。 她并不擅长赶车,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过活,难免有用到马车的地方,看久了多少也懂点门道,安全起见,速度并不快,马儿小跑着,不快不慢朝着城里跑去。 直到回到客栈,薛阳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还总望着脚腕处发呆,李沐芷一开始以为他疼得厉害,将药瓶拿过去,叮嘱他:“记得擦。” 薛阳接过药瓶又恍惚的样子,李沐芷忽地反应过来,她坐在凳子上,看着对面的他,悠悠来了一句:“少男少女总怀春啊。” 薛阳初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再一品觉察出不对劲来:“姑娘,你什么意思?” 李沐芷笑道:“徐姑娘,人长得水灵又俏丽,关键是有女子身上少有的飒爽英勇,着实难得。” 薛阳面色一点点沉下来:“她好不好同我有什么关系,姑娘说这些作甚?” 李沐芷看向他:“你们年纪相仿,你对她心生好感也是正常,你若有心,我可放你离开,不过你们两个家世相差有些大,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薛阳像是被踩中什么心事,急急说道:“我对徐姑娘压根就没有非分之想,她好不好,家世几何,我都不在乎,明日她就会忘记我,今日之事,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足说道。” 李沐芷歪头看着他:“那你这闷闷不乐是为何?还盯着药瓶发呆?” 薛阳嘴唇动了动,挣扎片刻,最终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若是有一身武艺,就不会连救个人都费劲,还弄得自己受伤,活像个废物。” 李沐芷没想到他会为此事自责,笑道:“有武艺的人不一定像你这般有侠义心肠,即便他们出手也比不得你相助的珍贵,因为你是处于劣势,却敢路见不平,就冲这份胆量,世上没几个人能及得上你。” 不过短短两句话,薛阳听了却心情大好,唇角不知觉间扬了起来,李沐芷见状笑道:“果真是个孩子,夸你就开心,不夸你就进死胡同。” 薛阳脸上的笑意散去:“我不小了,我都十六了!” 李沐芷点点头:“这个徐昭环约莫也就十六七,不知道此事后续如何,我明日且去打听打听。” 薛阳见她顺着自己的思绪,并没有正面自己的话,心下着急,待要开口,李沐芷已经起身:“你歇着,明日开始不必洒扫做饭,先养好伤再说。”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薛阳心中干着急,却也无法再说什么。 第二日,李沐芷起得有些晚,醒来后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她心中一急赶忙跑了出来,果然见薛阳正在饭桌旁忙碌。 气得她大喊:“不是叫你不要起来走动的吗?休养不好脚落下毛病该如何?” 她噔噔下了楼,站在桌前不悦地看着他。 薛阳指了指桌子上的鱼,解释道:“这是我前两天买来的鲜鱼,养在水缸里,想着去去土腥味,今日正好给你做一次好吃的鱼,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李沐芷被他的话给气着了:“我又不爱吃鱼,再说这事急吗?你等两天再做就是了,眼下要紧的是你要好好养伤。” 薛阳轻轻转了转脚:“几乎不疼了,没事的,我心里有数,姑娘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李沐芷不悦道:“我吃不下。” 薛阳薛阳赶紧认错:“我做完这顿饭,中午和晚上就不做了,好生歇着,姑娘可别生我气罢!” 李沐芷见他单条腿站立,一副惨兮兮的样子,还给自己做了一桌丰盛早饭,狠不下心来再拒绝,只道:“这几日都不准你再起身,你若记不住我就不用你做饭了。” 薛阳忙道:“记住了姑,趁热尝尝鱼,不然凉了味道就差些。” 李沐芷夹起一块薛阳挑好刺的鱼肉,嚼了嚼,点头赞赏道:“好吃,又香又嫩,还不腥气,难为你用心,话说你最近做的饭菜越发好吃了,比刚来时候好了太多。” 薛阳满足地笑笑,没有言语。? 第七十三章 敢动我女儿我废了你 徐昭环带着朱之允回了城,快到家的时候,绕到后门,没有从正门走。 下了车,让婆子进去通禀,阿福陪着她等在外面。 朱之允‘呜呜’了好一会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阿福不耐烦,待要上前再将他嘴塞紧一些,徐昭环制止了他,吩咐道:“将他带下来,松开他的嘴。” 阿福虽不解,还是将朱之允带到眼前,将他嘴里的布条扯出来。 徐昭环冷冷看着他。 “你气我恨我都可以,我今日倒霉受制于你,我认!但能不能别把我送官?”朱之允从牙缝里往外挤这些示弱的话,徐昭环瞧出来了,他这是想低头,又拉不下脸来。 “为何?”徐昭环问。 朱之允没想到她会问自己,以为同意了正要开口,徐昭环忽又道:“你又不考功名,怎么还怕影响你的大好前程?” 整个宥城的人都知道朱家大公子朱之允不是读书的料,朱老爷子也为此伤了不少脑筋,此时听徐昭环这样说,摆明就是在讥讽自己,朱之允不悦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奚落我算什么本事?” 徐昭环冷冷盯着他:“我奚落你不是因为你在我手里,而是因为今日你要欺凌我,若我今日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学了一身武艺,恐怕你再恨我们徐家,也不敢贸然动手?无非因为我是一介弱女子,你这般没有气节,专挑妇孺欺侮,可算是男人?莫非你们朱家都是这么教导人的?碰到实力强的人可以装孙子,碰到实力悬殊的就尽可欺侮,你们可别给男人丢脸罢!” 此话一出,朱之允脸登时涨成青紫色。 “我今日……”朱之允试图解释,却又觉得一切都难以启齿。 朱家生意被徐家抢走不少,朱老爷最近已是恨得牙疼,寝食难安,朱之允心疼自家老爷子,便自告奋勇准备去找人帮忙,可如今的朱家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实力,屡屡碰壁,连日以来赶路的辛苦燥热,加之又喝了些酒,才一时冲脑,想要借着欺负徐昭环,为朱家出口恶气。 “我问你,今日若是你得逞,你欲待如何对我?”徐昭环突然出声问道。 这一句把朱之允问愣了一瞬,他想了想:“没想过,不知道,当时就是看你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来气,想要打压你的气焰,你们徐家的人凭什么都眼睛长在脑袋顶上?” 徐昭环冷斥道:“你们朱家才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我们徐家素来待人和善,从不恃强凌弱,对你们朱家没好气是因为实在看不上你父亲做生意时的下作手段!” 朱之允怒道:“你要打要骂随便!休得侮辱我爹!” 阿福气急想要开口,徐昭环抬臂制止了他:“对于一个蒙起双目的人多说无益,由得他去!” 朱之允此时来了脾气,喝道:“你这样抓着我,我可以去衙门状告你们绑了我!还抢了我的银钱!” 徐昭环摇摇头,嘲讽道:“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能耍这个无赖,我也不意外。” 朱之允脸色变了几变,还在嘴硬:“你不能送我去见官!” 徐昭环嗤笑道:“我一介女子,打劫你,还绑了你?说出去谁信?” 朱之允急了:“你这样就不算坑人了?仗着自己是女子,如此拉别人下水?” 徐昭环根本不吃他这一天:“对于君子当然要好生讲道理,对于你们朱家这种小人,怎么样都可以,再说,你本就是打算欺侮我,若不是今日有人相助,吃亏的可就是我了!且不说我只将你扭送见官,就算我今日要剁了你的手,你也只能认了!” 朱之允被她话激得反倒收了想要好生商量的心思,喊道:“你动我一下试试!” “我来剁了你!敢欺负我姐姐,纳命来!”徐昭瑞从门内冲了出来,手里拎着平日里用的长剑,直奔朱之允命门而来! 徐昭环吓了一条,阿福冲上去扑住了他:“少爷息怒,少爷冷静啊!” 阿福毕竟不能真的动手,只能箍住他,但徐昭瑞是拼命的架势,手里的长剑乱挥舞着,很是吓人,一着不慎就会误伤人。 “瑞儿!休得胡闹!”徐昭环喝道。 徐昭瑞平日就敬佩爱重自家姐姐,听她一吼,瞬间安静了下来。 “让老夫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对我的女儿动手!咳咳!”徐阳天从后面走出来,身边跟着好几个随从。 朱之允一见徐阳天来了,心中大惊,知道此事没法善了了。 原本以为徐昭环是个年轻女子,没什么心机,哄一下,卖个可怜能让她把自己放了,结果没成想自己反倒被她几句话就给激怒,忘了正事。 现在徐阳天这个炮竹脾气来了,不知道待会儿会变得怎样。 徐昭环回身见过自己爹爹,简单两句说明白了情况,并且一再表示,她没有受伤,倒是朱之允吃了不少亏。 徐昭瑞和徐阳天纷纷朝着朱之允看去,见他脸依旧肿的老高,手上红指印分明,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再看向徐昭环,她神清气爽的样子做不得假,心下便松了几分。 “徐小姐已经打了我好几次,即便我初衷不对,着实没伤着她一星半点,徐叔叔,您跟家父都是生意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此事不宜闹大,是不是把我放了再问话好一些?” 徐阳天哼了一声,骂道:“我闺女没吃亏是因为她本事大运气好碰上贵人帮忙,跟你小子有个屁关系?你意图谋害我的宝贝女儿是真,还想抵赖?” 朱之允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徐叔叔,您说话要凭良心啊,我今日虽然生气,不过就是想吓唬下徐小姐,哪里就要谋害她这般厉害了?” 徐阳天又连着骂了好些话,中气十足的样子,朱之允看了心里直犯嘀咕,这人哪里有生病的架势?再给他块板子,估计能两下拍死自己! 至此,朱之允的酒早醒了,悔不当初,原本他就是想冲上去揪住徐昭环的衣领将她丢在地上,看着她被吓哭嘤嘤认错低头,如此罢了,结果没出气不说还挨了她好几顿揍,真是赔大发了。 还是徐昭环觉得不能任由亲爹骂下去了,除了发脾气,事情并没有解决,清了清嗓子,上前劝道:“爹,他也确实没想要谋害我。” 朱之允一听着急催道:“你赶紧说两句啊,我哪里就要害你性命了?” 徐阳天火气更大:“你欺负我闺女不算,怎么,还敢杀人?我算见识了,今天我不把你送进大牢,这辈子岂不是白混了?” 徐昭环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劲劝道:“爹,莫生气,莫生气,你闺女我是什么人,我哪能吃亏?今日估计朱之允后悔死来招惹我了,我毕竟没受什么伤,去见官顶多讨个公道,真要说让朱之允怎么样,估计也难。” 徐阳天这才稍稍冷静,摸着胡须没有出声。 朱之允趁机求情:“我也付出代价了,徐小姐若要我赔偿,我也愿出银子,只是千万别送我去见官,我爹今日已是焦头烂额,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素日里,我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值此动乱之际,若是再惹祸,让他在府衙面前丢人,那我岂不是枉为人子?” 徐昭环看了他好几眼,才道:“你倒是难得,说了几句人话。” 朱之允本来正值动情用心,听她这番嘲讽的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不服气道:“我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孝心总有三分!” 第七十四章 写下罪状 徐阳天不肯罢休,弟弟徐昭瑞也是怒目而视,爷两个恨不能将朱之允大卸八块,若没徐昭环拦着,恐怕朱之允立时就被扭送去见官了。 好在家人都知道徐昭环素常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费了牛就二虎之力,才设法将两个人劝了回去,说服他们同意自己来处置此事。 徐阳天临走还不住嘱咐她‘不可心慈手软’‘定要严惩不贷’。 “你待如何?”朱之允见人都被她打发走了,问道:“要杀要剐给句痛快话!” 徐昭环低声吩咐阿福进去,很快他便拿着纸笔以及画押的红泥出来。 朱之允盯着她:“你到底要干嘛?” 徐昭环将纸一铺,对他说:“我说着你写,最后画押。” 朱之允满脸戒备:“你要我写什么?” 徐昭环嗤道:“放心,我不用给你编什么名目,就把你自己所作所为写下来,已经够了。” 阿福上前将朱之允的右手松开,左手依旧跟身子一起绑着,徐昭环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认罪的话,朱之允听得一愣一愣,阿福见状上前推了他肩头一下,喝道:“快写啊!” 朱之允不悦道:“你这话里的我也太不是东西了啊,我写不下去。” 徐昭环呵了一声,故作讶异问道:“你也觉得自己太混蛋了?” 朱之允扭过头去,假装没听见。 “我不过实话实说你就受不了了?你妄图欺负我的时候可想到这些?赶紧写,待会儿天就黑了,我要回家了。”徐昭环催促道。 朱之允心里一动,就听她冷冷拆穿道:“我劝你别打拖延时间的主意,在这里你不愿意写,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去衙门写?” “你让我写这个是为了做什么?日后用来威胁我?”朱之允戒备问道。 徐昭环假意一笑:“你说得对,就是用来威胁你的。” “你!”朱之允立马急眼。 阿福将他又按了回去。 “对付你这种人不留点后路能行吗?你急什么?我又不会拿着这张纸去做什么,不过是让你有点忌惮,日后不对我生那些卑鄙龌龊心思!” 朱之允嗤了一声:“我那日不过想收拾下你,看不惯你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又没想对你怎样,你少自作多情了,你看看你……” 他本想讽刺下徐昭环的长相,仔细一瞧,却见她五官秀丽,体型匀称,唯一有点说头,就是皮肤不算白,可她却黑得润泽光滑,一点也不难看,打眼瞧就不是那种整日憋在屋子里吟诗绣花的女子,满是活力的样子。 真要讽刺她长得难看,纯属昧着良心,他说不出口,徐昭环却从他停留在自己脸上目光看出其中意思,冷哼道:“我就算丑如东施又与你何干?我还没嫌弃你长得像熊瞎子呢!” 朱之允刚要反驳,徐昭环已经不耐烦,催促道:“快写,我没空你跟扯闲篇,让你写也不是为难你,只要你答应我随着我一道去布药义诊,我便不交出来,等义诊结束我自然会把这张纸还给你。” 朱之允不解:“义诊?去哪里?” “让你去就去,到时候就知道了,你答应不答应?”徐昭环再放狠招,堵住了他要说的话:“再不答应,咱们就去见官!” “好,我写!”朱之允硬着头皮答着,阿福将笔塞到他手里,往前推了一下。 朱之允拿起笔来,徐昭环说一句写一句,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徐昭环冲着阿福示意,他拿起红泥,朱之允不情愿地按了掌印,正待问话,徐昭环接过纸张丢下一句:“三日后来我家,我让阿福在后门等着你。” 说罢转身走回了家,留着阿福将他松绑、 朱之允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手和腿,徐家后门处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徐家的下人和主子一个脾气,来去无影踪。 晚饭时分,徐夫人已经得知此事,徐阳天问徐昭环是如何处置的,有些不悦,徐夫人却赞同得很:“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 听夫人这么说,徐阳天心里是不认可的,但面上也没过多表现,只道:“指望朱家承这个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徐昭环解释道:“一来,我真送他去见官,怕是也没什么实际的惩罚,二来,确实对我名声有损,我可以哄骗他说不在乎,但是这些话传出去,恐怕就会变了味道,连累咱们徐家。” 徐阳天刚要说别怕,徐夫人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耐心些,徐昭环继续说道:“我让朱之允随咱们徐家一道去布药义诊,也是想让他看看,到底咱们徐家在做什么,为何会赢得百姓们的信任,若是能让他生出些许良心,让朱家别再那么唯利是图,也算是功德一件,毕竟朱家是医药大家,这两年即便不如前些年,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容小觑。” 徐阳天这才松了口:“难为你了,何时都想着造福病患。” 徐昭环被父亲一夸,也不自谦,自如笑道:“女儿受爹娘教诲得好。” 徐阳天冲着专心吃饭的徐昭瑞说:“日后多学学你姐姐!” 徐昭环为弟弟夹了两块肉:“我弟弟最好,最知道护着姐姐了,是?” 徐昭瑞开心地点点头。 天气愈发炎热,李沐芷直犯懒,胃口都少了几分,薛阳变着花样做饭,也没见她多吃两口。 这日午后薛阳就跑了出去,李沐芷看了会儿书,就睡了过去,醒来时,日头已经西斜,她下了楼,薛阳正在厨房忙碌,见李沐芷下来,忙端上一碗凉粥:“姑娘,先喝点这个粥开开胃,咱们待会儿再吃饭。” 李沐芷点点头:“我刚起,还不饿,你不用忙。” 尝了两口凉粥,味道清甜冰爽,很是消暑。 薛阳将饭菜一一摆上,李沐芷一看,全是凉拌菜。 薛阳忙道:“天热,吃点清口的。” 李沐芷应着:“好,你费心了。” 夹起一块藕片,果然滋味佳美,她夸赞道:“你的手艺越发长进了,瞧瞧,我最近都胖了许多。” 薛阳看了她一眼:“姑娘可胖些,那么瘦瞧着就怪心疼的。” 话音一住他察觉到失言,颇为担心地看向李沐芷,却见她神色并无异样,还在吃着菜,闲话点评两句。 一时间不知道庆幸还是失望。 李沐芷连吃了好几口,薛阳也坐了下来,见她吃得这般香,心境大好,顾不得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也吃了起来。 李沐芷忽道:“这几个月来,有你在家做饭,好久没出去吃了,天热得很,你镇日做饭很是辛苦,明日咱们出去吃如何?你想吃些什么?” 薛阳摇头:“我什么也不想吃,姑娘想吃什么告与我,我来做。” 李沐芷还要再劝,薛阳继而说道:“外面人做的吃食,若是干净还好,不然吃得都不安心。” 李沐芷笑:“我却从未想过这点。” 薛阳笑:“我也是自己做饭后才想到。” 两人说说笑笑吃完饭,薛阳收拾完,想着平日里李沐芷不是闷着就看书,有次看她在独自对弈,不如去找她学下棋,也好陪她解个闷。 上楼去,见李沐芷站在隐魂香的房间前,正看着里面。 “姑娘。”薛阳上前。 李沐芷这才转头看他,说道:“我要出门一趟。” 薛阳不意外,点点头:“要我陪着你吗?” 李沐芷神色寡淡,没什么精气神摇摇头:“不必,我自己去就好,你若是无聊,自己出去玩玩,不必等我。”? 第七十五章 为什么受苦的都是女人? 李沐芷顺着隐魂香,来到一座普通的宅院面前,她站在门口,望着屋里微弱的灯光,心头沉重如铁,不知道今夜又是哪个苦命的女子正在承受煎熬,痛苦到忍受不下去想要离开这世界,引得隐魂香燃得那般紫。 每一次都是这样,李沐芷甚至觉得自己得了病,每每看到隐魂香燃起,都会心里发慌,不老不死不病是个赏赐吗?在屡屡从事这份折磨良心的活路的时候,又不尽然。 再多不愿,也只能进去。 李沐芷提气翻过院墙,找到了正瑟缩在墙角哭泣的女子。 故事俗气又老套,一个普通的女子,长大了,父母为了赚取银钱为他们的儿子娶亲,不顾她的反抗硬是将她许给了家附近的屠夫,嫁过来后,屠夫白日劳作,夜里回到家里除了折磨她就是喝酒,喝完酒后还是更加过分地折磨她。 才过半年,女子已经形容憔悴,鸠形鹄面,此时的屠夫见她不似初相见时水灵又嫌弃厌恶,不顺心时或者喝醉了酒都会去打她,拿她出气。 今日男子生意做得不顺,晚上回来就将她打了个半死,嫌她晦气还将她拖到了柴房,女子昏迷了许久才醒来,望着屋顶只觉得人生不过是受苦,不如死了解脱。 而后,李沐芷出现在她面前。 女人已没有什么可以跟她换,李沐芷知道三荒客栈的规矩,可从不为此受累,她指了指她头上的木钗,说:“将它送给我罢。” 女子将木钗拔下来,交到了李沐芷的手里,她抽出手帕,在女子眼前扬了几下,轻声说:“安心。” 女子什么都没察觉,道谢了后起身去打水洗脸,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李沐芷站在院子里,看着她进进出出,心里一片悲苦。 如果可以,她多想手刃屋中那个屠夫,替女人出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女子来到她面前,跪下磕了两个头,问道:“姑娘可否将手帕借我一用?” 李沐芷摇摇头。 女子眼里却燃起绝望的火苗,李沐芷预感不妙,下一刻只见女子转身回到柴房,拎着一把斧头走了出来,李沐芷立马猜到她要去做何事,想要阻拦,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女子疾步走进卧房,望着床上睡得一滩烂泥的丈夫,高高举起了斧头! 李沐芷在窗外看得分明,斧头落下的瞬间,窗户上溅起了簇簇鲜血,她徒劳地伸着手,半晌终于重重落下。 屋子门被打开,女子浑身是血走了出来,她冲李沐芷行了行礼,走到近前再次跪下:“姑娘,能求您一件事吗?” 李沐芷低头看她:“说罢。” “能将我带走吗?院子他锁着,钥匙我不知道在哪里,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再跟屋里的那个人有一点干系。” 李沐芷看了一眼屋子,她不想跟那个令她厌恶痛恨的男子死在一处。 “好,我带你走。”李沐芷拉起她,提气一跃,便翻过了墙头,落地后,松开了手。 “你要去哪里?现在城门已关,你能去到哪里?”李沐芷想了想,还是说:“无论你是否后悔,都活不过今夜了,三荒客栈做生意,只有进没有退。” 女子垂下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父母不疼,弟弟不和,我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李沐芷心中难过不已,想要安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徒劳站在原地。 女子沿着街边走向远处,直到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 李沐芷望着空空如也的大街,心中像是有一万头野兽想要冲出来,她想大吼,她想问一问这世道,问一问苍天,究竟有何公道可言? 为什么这些受苦的女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受这些非人的遭遇?难道就因为她们是女子?凭什么?为什么??? 大口喘着气,她却无法说出一个字,喉咙像是人被狠狠扼住,连呼吸都不能。 李沐芷承受不住,双手扯住衣领,试图扯松一点,好能透口气,却是徒劳。 她双腿发抖,瘫倒在地,不能言语。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薛阳的声音响起。 李沐芷只觉自己被他揽住,上半身靠在他身上。 薛阳捏着她的手腕,掐着虎口处,急急问道:“姑娘,姑娘,醒醒,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李沐芷缓缓睁开眼睛,定睛许久,才渐渐看清眼前人的轮廓。 “薛阳,是你。” 气若游丝。 薛阳心急如焚:“我带你去找大夫!” 说罢薛阳一转身,将李沐芷双臂搭在肩膀上,双腿撑住站了起来,急速往城里的药铺跑去。 李沐芷被颠着跑了半条街,神思才稍稍清明了一些:“薛阳,你何时长高了,还长壮了,都能背着我走这么快这么远了?” 薛阳听出她说话如常,立即停下,差点哭了出来:“姑娘,你没事了?” 李沐芷轻声道:“放我下来,要被你颠死了,我差点把晚上吃的饭吐出来。” 薛阳赶忙挑了个干净些的石墩,将她慢慢放下来,蹲在她眼前,关切地留意着。 李沐芷这会儿力气回来了个三四分,见薛阳不知是急得,还是跑得满头大汗,说笑:“傻孩子,你忘记我明日就会好吗?” 薛阳声音都都带了几分哭腔:“我娘死的那年也是这样,我力气小,背不动,就拖着她往前爬,想要带她去看大夫,可只爬到街上,邻居们就说我娘已经死了。” 他垂下头,双手抖得不停。 李沐芷想起他的身世,不由得心生怜悯,费力抬起手来拍拍他的肩头:“放心,我死不了。” 没有三荒客栈的允准,她死不了,病不了,老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薛阳后怕良久才恢复理智,他抹了一把眼泪,上前倾身:“走,我背你回家。” 李沐芷摆摆手,拒绝道:“让我歇会儿,我现在不想动,一动就天旋地转恶心得厉害。” 薛阳当即说道:“我有的是力气,我可以走稳些。” 李沐芷再摆手,有气无力的样子,薛阳不敢再动,扬起袖子不停为她扇着风。 李沐芷看他紧张的样子,心头一暖,笑道:“再说你长身体,背着我压矮了你可怎么是好?” 薛阳苦笑一声:“姑娘,现在你还有心情说笑?” 正说着,街角走过两个男子,浑身酒气,走路歪歪斜斜。 薛阳周身瞬间紧绷,他往前挪了半步,离着李沐芷稍稍近了一些,举高袖子,将李沐芷挡在后面。 两名醉汉相互搀拉着,满嘴胡话,边走边说,经过他们身前,其中一人忽地说:“大半夜这怎么蹲着一个人?” 另一个矮些的男子也看过来,醉眼朦胧,只能看清一个清隽小声蹲在路旁,身后护着一个人,看衣服颜色应当是个女子,心下来了贼心,嘿嘿笑道:“是个美人吗?在跟你情哥哥私会?来来来,让我看看什么姿色?” 身高个醉汉人扯了他一把,骂道:“你他娘的敢招惹别的女人不怕家里的母老虎?” 矮个醉汉也骂了两句,指天指地地赌咒,最后也没敢往他们这边走。 李沐芷微微松了一口气,薛阳却不敢放松,看似没看他们,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醉汉。 最后两个醉汉浑说着走远,薛阳不待松下绷着的弦,刚一回头,只见墙角处飞过一道黑影,奔着李沐芷的后心而来,他想都没想,攥起拳头挥舞着抬臂去挡,只听一声猫的惨叫声,一只黑色的野猫摔倒在地。? 第七十六章 疯魔的黑衣女子 李沐芷回头去看,街角处缓步走来一个高瘦身影,在这暑热天气,竟披着斗篷,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看起来着实瘆人。 黑猫嗷呜着跑到黑影身边,低哑的叫声一阵接一阵,听得人毛骨悚然。 “是谁伤了我的猫?”黑影阴沉的声音响起。 薛阳和李沐芷对视一眼,是个女子。 “是你?还是你?”她纤细的手指伸了出来,指甲上染得鲜红的蔻丹,仅盈盈一指,便满是风情,她话音并不高,指尖在两人面前一一划过。 薛阳转了个身,将李沐芷挡在身后,满身戒备看过去:“是我。” 李沐芷拍拍他后背,薛阳没有回头,反手去抓住她手,按在身后,冷冷问道:“是你的猫先要伤人的,我为自保,才不得以将它推出去。” 薛阳说着,将右臂举高,抖落袖口,随后伸到前面示意:“这是猫抓伤的。” 黑衣女子像没看见一般,冷冷说道:“我的猫从不会无故攻击人,定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变得如此反常,你伤了我的猫,今日休想善了。” 李沐芷身体已恢复如常,哪怕对方是歹人也难伤自己,心里稍安,手还被薛阳攥住,想要想要抽,一动,薛阳回握得更加紧实。 李沐芷知他是担心自己,便由得他去,听黑衣女子的话说得蹊跷,闻言不禁歪了下头透过薛阳肩头想看下对方是何人物。 黑衣女子在看清李沐芷容貌的瞬间,僵了一瞬,上前一步,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 薛阳心中警钟大作,挪了下身子,将李沐芷挡得严严实实。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女子,今夜我也算开了眼界。”良久,黑衣女子慨叹道。 薛阳极其缓慢地站起来,随后拉着李沐芷起身,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黑衣女子蹲下抱起了黑猫,此时黑猫已经安静很久,薛阳留意到猫闭上了眼睛,他心里打鼓,刚才黑猫扑向李沐芷的时候,他是出了杀招,一只猫迎面撞上被甩出去,恐怕小命难保,若是真的死了,不知这诡异的黑衣女子会发什么疯。 李沐芷只能看见薛阳的侧后脑,她低头,看向薛阳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里生出些许感动来。 这个世间,好歹有人在真心爱护着她,不似以往,无论何时都是她独自一人。 用力捏了捏薛阳的手心,直到第三次,他才察觉出异样,回头看向李沐芷,她冲着自己安抚地笑笑,薛阳一下就明白过来,她身体应当无碍了,眼神示意,李沐芷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点点头,肯定他的猜想。 薛阳的心霎时安定了许多,却还是不敢放松,谨慎盯着黑衣女子。 她抚摸了几下黑猫,见黑猫还不睁眼睛,忽地甩手将猫掷了出去。 猫的身体砸在身后的墙上,如同一块破布,没有半分挣扎,顺着墙壁滑了下去,一动不动,竟是死了。 薛阳和李沐芷都是一惊,紧张地看向黑衣女子。 她也在看着黑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形一动未动。 薛阳试图解释:“这位姑娘,我并非有意伤这只猫,只是它要伤我家主人,无意中将它打伤至此,请您节哀,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或者,多少银钱,我愿意给您。” 黑衣女子像是入定一般,看完黑猫的尸体看夜空,就是不回头搭理两人。 薛阳吃不准她到底要如何,听说的话似是很看重这只猫,可猫死了她说丢就丢出去,也不见一丝伤心。 从人到言行处处透露着诡秘。 “死了,死了就死了,死了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黑衣女子的音调变得越发癫狂。 薛阳警惕地拉着李沐芷向后退,刚退到四五步,黑衣女子霍地转过头来,厉声道:“你们杀了我的猫,纳命来!” 说话间掌风已至,薛阳松开李沐芷的手,将她向后一带,双手合十高举,迎着黑衣女子就是一击! 薛阳不敌黑衣女子,双臂发麻,随即撕裂的痛楚从指尖传到四肢百骸,他双膝一软,难以自称,跪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黑衣女子满意大笑:“不自量力的臭小子,还敢接我的招!找死!” 话音刚落,她屏息再次运功,朝着薛阳的天灵盖而去! 李沐芷揪住薛阳后衣领,向后一拉,将他带离黑衣女子的攻击范围,右腿后退,双臂扬起,对准黑衣女子的肩头狠厉劈去。 她出手快,又是突然,身高臂长,先于黑衣女子击中对方,一击即中毫不恋战,当空拧身避开她的掌风,稳稳落地后,急忙退到薛阳身旁,搀起他,闪身挡住,紧紧盯住黑衣女子。 “你们两个,一个杀了我的猫,一个伤了我,今夜谁都别想离开,全都得留下!”黑衣女子嘶喊着,嘴角的血迹流了下来。 薛阳震惊地看向李沐芷,从第一次见面,他知道李沐芷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却从未真正见识过有多高深,刚才黑衣女子的招式凌厉,不是一般地高,而李沐芷竟能只用一招,就将她打得口吐鲜血,可见武功之高,远超于他的想象。 “少说梦话了,就你这么混喊,不到半柱香,府衙的兵丁们就要到,周围的父老乡亲也全被你吵醒,到时候不能离开的恐怕就不是我们了。”李沐芷毫无惧意。 黑衣女子好似这会儿才察觉现在是深夜的街头,她警惕地四下看去,忽地慌了神,不停摇着头:“我不能被人看见,我不能被人看见,我不能坏了先生的事,谁都看不见我,谁都看不见我!” 疯狂喊着,踉跄地站起来,四下看去,像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一着不慎,脚下踩到一块石子,险些栽倒,黑衣女子双臂挥舞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没有摔倒,只是头上的帽子被她这样左甩右甩地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 深夜黝黑的街上,只有路边昏黄的灯笼发出点点微光,黑衣女子的脸赫然出现,苍白的皮肤上沟壑万千,从头顶延伸至耳后,煞是骇人。 薛阳不由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就将李沐芷拉到身侧。 “我的猫呢?猫呢?”黑衣女子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始四下找寻自己的猫,黑猫的尸体就在不远处的地上,她却像是看不见。 “先生送我的猫,我得好生养着,不能死,不能死,猫猫?你在哪里?”黑衣女子到处翻看,找寻不到,冲着李沐芷和薛阳就奔过来。 薛阳心头发紧,正蓄势待发准备跟她拼命,李沐芷却上前一步,神色自如道:“刚才我看到一直黑猫往河边跑去,就是顺着这条路。” 她指着一处街角,一边说,一边双目锁住黑衣女子,见她听完先是一愣,而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似是不解,又似是着急,嘴里絮絮说道:“平时就爱乱跑,一到晚上就乱跑,跟你说多少回了,都不听,这会儿找不着了,万一你被坏人抱走可怎么办?” 黑衣女子的脸上不复刚才的癫狂,更像一个老妇人担心自家孩子,说着,就沿李沐芷所指方向跑去,全然不再理会身后的他们。 薛阳上前一步,满是疑问:“姑娘,她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个疯子?” 李沐芷叹息道:“你看她的手和脸色,那是常年不见天日的人才会有的颜色。” 薛阳还是没明白,李沐芷却已经不想再说下去,黑衣女子是何来历她并不清楚,唯一一点,又是一个疯了的女人。 第七十七章 大醉一场 薛阳眼见黑衣女子消失在巷尾,有些不安道:“姑娘,咱们赶紧回,不管她是什么人,都少惹为妙。” 李沐芷赞同他的话,转身快步往客栈走去。 一进门,薛阳就将厚厚的门栓挂上,检查了好几下才算安心。 李沐芷坐在椅子上,不知看向哪里,木木地发着呆。 薛阳回想起她今夜在街上那般景况,蹲在她眼前,柔声问:“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李沐芷收回视线,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俯身拉起他的胳膊,薛阳脸腾地一下红了。 小心掀起他的衣袖,避开触碰到猫抓的伤口,李沐芷轻轻地朝上吹了两口气,垂首叹道:“家中没有药,你这伤口需要处置。” 薛阳只觉得被她吹过的地方像是燃起了火焰,烧得烫手,想要抽出来,却又不舍。 李沐芷起身,拉着他往后院走,停在井边,从水缸里舀出水,一遍遍为他冲拭着,途中薛阳试图阻止,李沐芷却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 李沐芷清洗得专注,薛阳偷偷地盯着她的侧脸。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武功?跟谁学的?”李沐芷毫无预兆地发问,薛阳慌了一下,移开了视线,心里在嘀咕,李沐芷已经拆穿他道:“从你挥开黑猫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已经有武功了,背着我走的时候我还只当你是长大了力气也跟着涨,但你的反应没法撒谎。” 薛阳低下头。 李沐芷帮他放下袖子,叮嘱道:“这两日被别着水,注意一下,虽然清洗过,但我还是不放心,明日天亮了你去找大夫擦点药最好。” 薛阳看向她,李沐芷安静站在井边,头上半弯明月当空,恍然间,她就像是误入人间的仙子,皎洁得让人无法直视。 “姑娘,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薛阳试图去解释。 李沐芷依旧望着院子里的海棠树,静静地听着。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遇到危险的时候,明明是男子,却只能等着你来搭救,半点忙也帮不上,只会拖累你,所以偷偷地去附近的武馆学功夫,你要是不喜欢,我再不去了。”薛阳低下了头,只觉得无颜面对她,李沐芷这般善待自己,他却瞒着她。 “我又没责怪你,你不必紧张。”李沐芷终于转过头来,见薛阳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只觉好笑:“你现在年纪还小,学武也好,强身健体,百利而无一害,日后不必偷摸着,去好生学。” 薛阳豁然抬头,不安道:“你不生我气?” 这句话直接把李沐芷逗乐了:“我生你气作甚?只是觉得稀奇,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已经学了一身本事,觉得自己疏于关注你。” 薛阳想到什么,试探地问:“姑娘,你武艺高强,可否教教我?跟着你学,总归好过跟外面的师父。” 李沐芷浅浅摇摇头,薛阳脸上失望尽显。 “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知如何教别人。”李沐芷想要解释,却发现这些事不必跟他细说,便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之前的事都忘记了吗?武艺是怎样学的都不记得了,所以无法教你。” 薛阳听得一头雾水,李沐芷已经不愿多谈,她问:“家中有酒吗?” 薛阳回想了一番,摇摇头:“没有。” 李沐芷抬头望向明月,脸上满是悲戚之色:“想要大醉一场都难,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让我清醒着。” 薛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她的落寞神情中来看,她此时的心情极差。 “姑娘,你怎么了?为何想要喝酒?” 李沐芷收回视线,看向他:“你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夜里要去做的事与你无关。” 薛阳心里一咯噔:“上次你回来衣摆都碎了,跟这次一样,也是很不开心,我担心你,这才跟着的。” 李沐芷摆摆手:“你记得以后不要再这么做就是了。” 说罢转身要回房间。 “姑娘,我知道你武艺高强,我远远比不上,像今夜这般还需要你保护我,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会好生练武,直到能保护你,你每次夜里出去都很晚才回来,我真的不放心。”薛阳满腔的话,说出来却显得凌乱,猝然住口,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怕李沐芷不同意,更怕她厌恶自己。 李沐芷站在他前方,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顿了顿,走到墙边一纵身就翻出了院子,薛阳吓一大跳,跟着跑到近前,试了两次,他蹦不上去,搬了一个梯子爬到墙头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奇蠢无比,为何要跟着她一道翻墙而出呢?直接从大门追出去不就行了? 墙外是一条狭窄的小路,哪里还有李沐芷的影踪? 不管李沐芷有没有说重话,薛阳都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跟着,心下泛起无边彷徨,他下了墙,将梯子放回库房,来到正厅,点上灯,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着。 没多久李沐芷从后门进来,薛阳瞬间起身,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李沐芷将手里拎着的吃的和一坛酒,放到桌子上,歪头冲他一笑:“来,一起喝点。” 薛阳盯着她,小声问:“这么晚了,哪个酒家还开着门?” 李沐芷调皮一笑:“我从后门翻进去的,哪一家都关门了,没办法。” 她素日都是一派沉稳老练的模样,难得有这种娇俏的模样,薛阳看得心头一颤,半晌才找回理智,李沐芷坐下,见他还站着,催促说:“快来,坐。” 薛阳走过去,坐在对面,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这样不问自取,不合适?” 李沐芷终于明白他在别扭什么,呵呵笑了两声,拍拍自己的钱袋:“我放下银子了,我最恨恃强欺弱的事,自己怎么会做呢?你还真是不了解我。” 薛阳一急,想要解释,李沐芷已经倒满了酒推到他眼前,举起自己的酒杯,示意:“干了。” 一仰头,一杯酒下肚,李沐芷被辣得皱起了眉,手上却不停,又为自己满上。 薛阳端起来一狠心满口咽下,却被酒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直接咳弯了腰。 李沐芷见状,抱歉着说:“忘了,你还是个孩子,不能喝酒。” 薛阳心中不忿,捞过酒坛就要再倒,却被李沐芷一把夺了过去,不容置喙:“你还在长身体呢,别喝了。” 薛阳还要再说,李沐芷制止他:“你若累了就上楼歇着,不必管我。” 薛阳放弃了坚持的想法,他低声说:“我陪着姑娘,不喝酒。” 李沐芷不再说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桌上的花生蜜饯一口也没动。 薛阳看得直皱眉,他了解李沐芷的脾性,看着好言好语好说话,却不是听劝的主儿,待要让她别再喝了,又住了口。 他看得出来李沐芷心情极差,在找个发泄的途径,此时他除了默默陪着,什么都做不了,凭什么去阻止她呢? 一坛酒很快见了底,李沐芷再倒不出,随手将酒坛狠狠地砸在地上! “世人皆苦,女子更甚,我除了送她们走,什么也做不了!凭什么?为什么?”李沐芷自顾望着天,不知在问谁。 她站起来,脚步已经虚浮,薛阳上前去扶,她却不肯,甩开手臂,踉跄着上了楼,薛阳小心翼翼跟在一步之后,直到李沐芷进了隐魂香的房间,从袖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塞进了香炉。 炉顶瞬间扑起一阵紫气,转瞬即逝。 李沐芷站在香炉前,定定地什么也说不出口。 第七十八掌 男人被剁成肉泥 薛阳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李沐芷叮嘱过他,这间房子不要进,没有她的准允,薛阳就一直站在外面,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李沐芷的背影是如此的落寞悲寂,便不愿离开,想多陪陪她。 李沐芷站了许久,直到香炉的紫气渐渐消散,最后幻化成一缕极轻极轻细线一般的烟气,飘荡在炉顶之上。 回身看见薛阳一直在,李沐芷说不上什么滋味,扯了扯嘴角,向外走去。 薛阳放心不下,默默跟在后面。 李沐芷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鞋子都没脱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向窗外,蝉鸣虫叫,燥热的夏天分外热闹,她竟还有心思看这些?或许因为有人陪着,所以这次的难过才没有漫天涌来,虽然仍像溺水,却有人一起,心底也没那般凄凉。 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她酒量不好,这些年喝得极少,醉了之后却不闹不喊,只乖乖地躺下,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薛阳停留在卧房门外,看着李沐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一下子慌了,快步上前,试探叫她:“姑娘,姑娘?” 李沐芷睡得沉沉,呼吸绵长。 薛阳察觉出她并没有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待要转身,脚却像被人缠住,薛阳极力克制自己,却还是无法自拔,最终转过身去,走到床边,缓慢蹲下,靠近了她。 李沐芷长得真得很美,薛阳以前在村子里,见过的人少,觉得最漂亮的就是他的母亲,可自打见到李沐芷,他才明白那些故事里的仙女妖精真得存在,月黑风高无人的树林中,只要见到她,什么顾虑什么害怕都会被人抛在脑后,谁不愿意跟着她走呢?哪怕她是个吃人心肝的女鬼,也愿意一晌贪欢。 来到宥城住了半年,他也算是见过不少人,每每见李沐芷,最初相见时的惊艳仍会浮现。 往日里,他本本分分做个下人,为她做饭烧菜,为她扫撒整理房间,为她驾车喂马,可如此深夜,李沐芷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薛阳忽然打开心里紧闭的闸门,任由对她的贪婪倾泻而出。 就这么痴痴地望着李沐芷,从她的头发丝看到脚上的袜套,薛阳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平日里从不敢放纵的目光,此时可以肆无忌惮将她看个够。 不知道是不是压着胳膊,有些不舒服,李沐芷翻了个身,改为平躺着,双目紧闭,一派安稳。 薛阳看着,就有些收不住。 他悄悄站起来,大胆地坐在床边,伸出手来,轻柔地拨开散落脸颊的碎发,手就再难收回。 顺着她的额头一点一点向下,停留在锁骨处。 薛阳脑内像是炮竹炸裂,他挣扎地闭上眼,五指收拢攥成拳头,抖了好久才收了回来,极轻极轻地捏着李沐芷的手心。 桌子上的蜡烛噼里啪啦跳了几下,薛阳坐得只觉周身僵硬,才压下心头涌起的邪念。 目光在李沐芷面庞周身流连,薛阳心一横,俯身在她的额头,印上轻如蝉翼的一吻,又贪婪地盯着她须臾,才勉强自己离开。 临走时,他熄灭了拉住,将门关上,站在门外,望着漆黑一片的卧房,脚上像灌了铅一般无法挪动。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李沐芷揉了揉头,疼得厉害,缓了好半会子,才坐起来。 拉开房门,薛阳一下栽倒在地,砸到她的脚面上,吓了李沐芷一大跳。 “薛阳,你在这里作甚?” 薛阳扶着墙忙站起来,难为情地解释:“早晨起来做好饭,想着姑娘醒了一定会渴,我在外面等着,好给姑娘倒水,就上来守着,结果睡着了。” 头又疼了起来,李沐芷揉了揉后脑勺,甩了甩头,想把针扎般的疼痛丢出去。 “姑娘,我已经熬好了醒酒汤,一直煨着,我盛上来,您喝点。”薛阳转身就下了楼,很快端上一碗温汤。 李沐芷一只手压着太阳穴,一只手用勺舀着,慢条斯理喝着。 一抬头,正对上薛阳直白的目光:“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可是有脏东西?” 薛阳慌乱移开视线,谎称:“厨房还烧着水,我先下去了。” 说罢飞快跑了下去。 午后,李沐芷换好衣裳,准备出去探看昨日的屠夫家里如何。 薛阳跟上前:“姑娘,我跟着一道去,总觉得这两日不太平。” 李沐芷本对他出不出门就不在意,天气正热,自己一个人本就懒散,有个人作伴也是好的,就答应了他。 两人走到昨夜那户屠夫家门外,周遭围着许多人,兵丁不断出入,面色凝重。 李沐芷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隔着不远不近站着,没有一丝上前的意思。 薛阳跟在她身后,瞥见她的手紧紧攥着,目光死死盯着兵丁守卫的门口,嘴抿得紧紧,心中猜到她应当与此有关,毕竟昨夜她就是从这户人家出来的。 于是上前,小声找了个百姓问道:“这户人家是出什么事了吗?” 一名男子满脸愤慨说道:“不知道遭了什么事,这家男人昨夜被人砍成肉酱了,浑身被剁得都看不出人形来了,什么人啊,多大仇下这么狠的手!” 薛阳心中一惊,担忧地看向李沐芷,见她神色没什么变化,定了定心神,又问:“那这家的女人呢?” 昨夜,李沐芷带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不知道她去往何处,薛阳心里不愿相信李沐芷会是残忍杀人的罪犯,只能往那个女子身上联系。 “哎!他家媳妇在城门口大槐树下死了,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一开始有人以为是睡着了,推了两下才发现身体冰凉,立马报了官,追查到是这户人家,结果一来发现她男人死得更惨,造孽啊,一夜之间,两夫妻全没了。”男人还在长吁短叹,薛阳应和说了两句,退到李沐芷身边。 将袖兜里的木钗拿出来,李沐芷低头看了一眼,不住地摩挲,望着进进出出的兵丁,转身离开。 薛阳赶紧跟上,李沐芷一路无言,脚步飞快,竟是向着出城的方向。 到了城门边,路旁一棵大槐树高耸矗立,李沐芷站在它面前,看了好一会儿,又看向城门口,自言自语道:“她是想去哪里?她的家在这个城门的外面吗?” 薛阳见她神色不对,小心问道:“姑娘,你要去哪里?” 李沐芷抬起脚,又停了下来,手一松,将木钗丢在大槐树底下,蹲下后,伸手捞了几捧土,将木钗埋上。 薛阳左右看看,盛夏午后街上几乎全空,并没有人留意到他们两个。 “不论你的家在哪里,都无人真心爱你护你,不值得你流连,你既死在这里,木钗就留下陪你,愿你来生寻一户安生人家,平顺过完一生。我送你一程!”李沐芷心里默念,面色一片哀戚。 薛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李沐芷这般模样,既着急又心疼,却不敢多问,只安静地等在旁边。 薛阳就这样陪着她站到日头偏西,腿脚已麻,才见李沐芷转身。 “走,咱们去客栈附近那个酒家吃点东西。”李沐芷淡淡说道。 到了酒家,因为来得早,人并不多,李沐芷选了楼上一个靠窗的位置,什么也不说,只望着楼下发呆,薛阳熟门熟路点了菜,小二看了他好几眼,记下菜名后说道:“小爷,您这两日怎么不来学做菜了?” 李沐芷听到,一下子转过头来看向薛阳,他立马涨红了脸。 第七十九章 脑海里的男子面容 薛阳将小二打发走,不知所措地看着李沐芷,她却没再问下去,继续望着窗外,手指头嗒嗒点着桌子,薛阳被这一下一下敲击声敲得脸红到脖子。 “难怪我觉得吃做饭总有种熟悉的味道。”李沐芷说完,扭过头来,冲着他笑了一下,又继续望着窗外。 此时太阳近落,外头比白日凉快了些许,街上的人也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热闹了许多。 “我做的饭实在难吃,看你来这边吃了好几回,料想这家厨子的手艺合你胃口,所以就过来学了一段日子。”薛阳试图解释。 李沐芷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这才看着他,问:“现在还在学吗?” 薛阳露出一丝难得的得意神态:“做饭这种事,就是入门难,会了一些菜后也就一通百通,好些菜即便没吃过做过,也能琢磨出做法来。” 李沐芷赞许道:“你为人聪明,做什么都又快又好。” 薛阳捏了捏茶壶,有些许局促,干脆又为她倒上茶水,饭菜还没上来,被李沐芷这般夸赞,不知该看向何处。 薛阳已经掌握了李沐芷的喜好,点的菜都是她爱吃的,天气热,她已经好几天没怎么正儿八经吃饭了,今日胃口也不算佳,上齐菜后,她拾起筷子,为薛阳夹了好几块肉和菜,敦促道:“多吃点,这些日子天这般热,你还一日三餐做饭,每次都热得够呛,吃不了几口,今日咱们不在家吃,你不必辛苦,多吃些。” 薛阳看向她,心里又暖又喜,大口吃了起来。 李沐芷没有饿的感觉,也没心情吃,见薛阳吃得这么香,也生了点点兴致,夹起菜吃了两筷子,缓慢地嚼着。 薛阳就着桌上的吃的跟她闲话起来,李沐芷话少,多半都在听,时不时应一下,也就这么聊着。 夕阳最后的一缕光打在薛阳的脸上,李沐芷瞧着他,忽然感慨道:“你长大了。” 薛阳一愣,摸了摸脸:“有吗?这还快?我还嫌长得慢呢。” 他小声地纳囊了一句,李沐芷看向他的视线突兀顿住。 薛阳这张脸,似乎跟某张脸重合在了一起,可她明明不认识那个人,也从不记得,甚至看不清楚脑海中那人到底长得什么样。 李沐芷用力甩了甩头,薛阳留意到,忙前倾身子问:“姑娘,你怎么了?” 随着他的声音传入耳中,脑海中时隐时现的男声竟然跟他的话重叠在一处,李沐芷头疼了起来,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痛苦地趴在桌子上。 薛阳急了,绕过桌子蹲在她面前,不住地问:“哪里疼?头疼吗?忍一下,我带你去看大夫。” 李沐芷用尽浑身力气,像是挣脱了什么枷锁一般,骤然双手猛力拍向桌面! 桌子上左右的盘子茶杯都被震得颤了几颤,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二楼上其他的宾客都看了过来。 薛阳绕了一下,半蹲着,将李沐芷挡在身内。 脑海里的人和声音都渐渐消失了,李沐芷睁开眼睛,神思清明了许多,薛阳难以放心,继续问她:“你好些了吗?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头疼起来。” 李沐芷摇摇头,看了一眼蹲在身前的薛阳,眼前闪过黑衣女子那日和酒醉的那日,都是薛阳这般在她身边,心里不知怎的,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情愫,似是叫做委屈。 “我想回家。”李沐芷只说了这么一句,薛阳毫不迟疑唤来小二结账,随后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他满眼都是担心,李沐芷站了起来:“没什么了,刚才就一阵,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薛阳小心地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再骤然头疼,摔下楼去。 夜里,李沐芷躺在床上,梦中像是千军万马鸣啸,薛阳的脸时隐时现,她一时去追,一时在逃,累到无法呼吸。 —— 转眼秋天临近,又到了宥城荷花节,徐昭环却没心情绣荷包采荷花,家中已有丫鬟去采摘了几朵荷花,将花瓣散开,铺在房间里算是应景。 徐昭环所有精力都用在去乡下义诊,阿福已经清点过药材,她回到房里,丫鬟来凤正在为她收拾欢喜的衣物,不满道:“小姐,您非跟着去吗?” 徐昭环洗了洗手,换下衣物,坐下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水,才道:“当然要去,往年都是跟着爹娘一块去,今年是我第一次自己主事,马虎不得。” 来凤见她渴成这样,心疼道:“您忙起来就顾不得自己的身子,这般我怎么放心啊,虽说已经秋天,但天气还是热,水喝少了会上火,再累病了该如何。” 徐昭环拍拍她脑袋:“想我点好成吗?我多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啊!我可以照顾小姐的,往年是老爷不准,今年您做主,准了让我跟着不就行了吗!”来凤不满道。 徐昭环解释:“我跟着是因为我懂医术,而且出门在外,女子多有不便,我每次出行也都是作男子打扮,你年纪还小,又不通医术,跟着去我还要分心照看,你就在家安心等着我回来罢!” 来凤知道多说无用,自家小姐素来果敢固执,便不再废话,尽心帮她多收拾一些细小东西。 第二日,徐昭环起了大早,换上一身灰色男装,将头发简单簪起,便出了后门。 阿福已经备好车等着,见她来,赶忙行礼:“小姐。” 徐昭环左右环顾,街角柳树下站着一人一马,定睛一瞧,朱之允是也。 徐昭环满意点点头,阿福偷偷说:“看来前几次布药迟到,小姐收拾他见效了,这次出门这么早,早早就等在这里了。” 朱之允也看见她出来,阿福说话的时候他已走到近前。 徐昭环笑得和善:“朱公子,早啊。” 朱之允脸色很臭,一看就是不情愿早起,徐昭环假装看不见,也不打算等他回应,直接吩咐:“跟上,咱们东城门碰头,苏大夫已经等着了。” 徐昭环上了车,阿福驾车,朱之允上马,三人一道起行。 到了东城门口,跟苏大夫汇合,四人一并出了城。 朱之允已经随着徐昭环在城里和乡下布药三次,最开始哪里情愿,迟到不说,一路上事贼多,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喝,要不就是要如厕,一行人都得等着他。 布药的时候,对领药的百姓也是爱答不理,徐昭环看在眼里,一直忍耐,中午吃饭的时候,谁都分了,只有朱之允什么都没有。 他生气了,觉得自己也是忙了一上午,凭什么没饭吃,仆人说只徐昭环吩咐,让他不满去找小姐说。 朱之允气呼呼地就去理论,徐昭环装作没听见,几口将满头和干菜塞进嘴里,又喝了几口水,才问:“这些东西你愿意吃吗?” 朱之允不屑道:“本公子从来不吃这些破玩意。” 徐昭环装作听不懂:“现在天热,饭菜冷着吃也无妨。” 朱之允冷哼道:“这些东西,在我们朱家,连下人都不吃。” 徐昭环假装没听见,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丢下一句:“你多虑了,这些饭即便你想吃,也不配。” 朱之允当即怒了:“你什么意思?” 徐昭环冷哼一声:“你冲谁喊?” 朱之允想到自己的把柄,忍了忍:“你不要得寸进尺。” 徐昭环理都不理他,转身走开,继续忙碌起来。 朱之允瞧着,她同病人村民相处时,都是和声细语,就连对下人说话都百般和气,可一面对自己,就凶如夜叉,真是气人,害得他同别人说徐昭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都没人相信。? 第八十章 十里八乡的活菩萨 朱之允咬牙忍耐,心道都怪自己那日喝了点酒,一见她来了气,想要欺负人,做了错事被她抓到把柄,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心里稍微舒坦了些,不再去置气,一转身又拍脑瓜,气道:“我那日怎么就鬼迷心窍写下那认罪信呢????” 那不是递刀到她手里吗! 他气到不行,心下更是难以平静,怒冲冲地追上去,待要找徐昭环理论,却见她正弯腰搬一个药箱,箱子太重,她手上脖子青筋毕现,朱之允愣了一下。 徐昭环跟他从小到大见到过的闺中小姐都不一样,她竟能这样俯身搬运东西,累到狼狈却还不停。 他上前一步,话却说不出口,徐昭环中间歇口气,一抬头就见他杵在面前,立刻斥道:“过来帮忙。” 朱之允没动,徐昭环立刻不悦:“你一个大男人杵在那里什么都不干,连村里的小孩子都不如!看什么看?赶紧过来!” 朱之允这才挪动脚步上前,一弯腰,徐昭环就转身要走。 朱之允喊她:“你要干嘛去?” 徐昭环头都没回:“多的事没干完,你搬完这些箱子就赶紧过来找我。” 朱之允想要抗拒,可徐昭环并没有给他机会,又去忙别的了。 他不愿被看不起,忍住想要走的心,一口气将所有活干完。 就这样,他饿着肚子忙完这头,又被拉去干别的,到天黑时,又累又饿,眼冒金星。 徐昭环跟苏大夫一块清点完东西,准备简单吃点东西就回城。 朱之允憋了一肚子气,更不肯吃她递过来的东西,徐昭环也不勉强,自顾啃着干巴巴的饼,简单吃完,喊着大伙启程,临走丢下一句:“今日我是故意的,让所有人都去使唤你,下次记得多吃点,你还得更加卖力气呢!” 朱之允快要被气死了,站起来想追山去,跑了两步只觉得累得双脚虚浮,他不愿去浪费体力,咬牙撑着回了城,就近找了个酒家大吃一顿。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再随徐昭环布药时,他随身带着两只烧鸡和酒,中午歇息的时候刚拿出来,就被徐昭环一把将酒夺了去,不待开口她已劈头盖脸训道:“咱们出来是干活的,你当是游山玩水的?喝酒喝迷糊了,你弄错药怎么办?出了事把你嘴缝上都抵不过。” 朱之允这暴脾气立马上来了,他噌地站起来,徐昭环比他更快,抬手按着他的脑门,大力将他推回去,两人待要吵架,来了一个老太太和孙女,她颤巍巍问道:“请问大夫,解暑药还有吗?我儿子和儿媳妇白日要去地里干活,前两天热得不得了,我怕他们再生病,来领点药。” 朱之允还在气愤中,徐昭环已经快步上前,细声细语道:“婆婆,您来这边,我给你拿两包药。” 跟扯着脖子数落自己的那个她判若两人,朱之允瞪着她,徐昭环根本不再理会他。 细心地为老太太讲解怎样熬制,强调其中是属于败火药,平时煮来家里人都可以喝点,预防暑热,哪一包是等到生病了以后才能喝,平日喝了会不舒服。 她口齿清晰,言简意赅,朱之允从旁听着,即便在生着气,也得承认说得清楚明了。 徐昭环走后,他独自啃完烧鸡,大热天吃起来油腻得很,但又拉不下脸来去要咸菜,就一口一口地塞着。 身边不知何时跑来一个小孩子,盯着他手里吃不下的鸡胸脯直咽口水。 朱之允看见,举了举手里的肉,问:“想吃?” 小男孩点点头,又吞了一下口水。 朱之允随手递了过去:“吃。” 反正他也吃不进去了。 小男孩接过后转身就跑了。 朱之允拿过水袋,咕咚喝着,每次出来都是遭罪,也不知道徐昭环一个女孩子跑得什么劲,听说她从小就跟着徐阳天出来布药,好生在家里待着不好吗? 正杂七杂八想着,小男孩一边啃着鸡肉,一边牵着他的娘过来,山村妇人默默上前放下一堆野果子,不好意思说道:“我们山里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些果子是自家种的,还算甜,大夫不嫌弃的话吃点。” 朱之允起身道谢,妇人就领着男孩离开了。 他吃得满嘴油腻,此时的果子正是清口的好东西,拿了两个去附近找水井准备洗洗再吃。 水井边正有两个老人在闲聊,见他过来赶忙起身,忙不迭为他打水。 朱之允习惯旁人这般殷勤待他,并不觉得不妥,洗干净果子后咬了一口,山果特有的酸甜格外清新,他不知觉就多吃了几个。 旁边的老人见他爱吃都回家纷纷装了好几个篮子的果子,非让他拿着。 朱之允拒之不得,被他们塞了个满怀。 其中一名老者不住说道:“你们是好人,是我们十里八乡的活菩萨,我们多少村民没钱看不起病,都是你们徐家送来的药,大恩大德,收点果子没什么,拿着!” 朱之允并不是徐家的人,受之有愧,他推辞道:“我没做什么,不必拿这么多,再说我平日也不爱吃果子,已经拿了这些足够了。” 老者不肯答应:“拿着拿着,以后你们徐家人只要来了,都是客人, 上座的客人!” 旁边的老者附和道:“就是,如果没有徐家,我们这些老百姓,得有多少人被朱家害惨了,你们是恩人,拿着,拿着!” “什么朱家?”朱之允脸色冷了下来,急急问道。 “就是城里的朱家药铺,这几年他们压低收药的价格,囤了那么多不卖,最后等着药稀缺了抬高价格往外卖,两头吃,这不是要活活逼死我们吗!” “对对对对,要不是徐家的掌柜菩萨心肠,便宜卖药,每年冬天和夏天都来布药,更是不用我们花钱,你说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可能都扛不住!你们别说只吃点果子,还要什么?我们这就去拿。” 朱之允如遭雷劈,什么都听不见。 “爷爷,我们什么都不要,你们赶紧把果子拿回去!”徐昭环从旁边走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忙拒绝着。 老人们怎么都不肯,没办法,徐昭环只好收下果子,招呼徐大夫和阿福都过来吃。 朱之允仍旧杵在原地,似是不能动弹。 阿福见状,小声问:“姑娘,他这是怎么了?热傻了?” 徐昭环制止他:“吃完果子再喝点水,去。” 阿福又看了朱之允两眼,苏大夫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小心提醒道:“朱家的公子莫不是中了暑热?他虽说跟着一道布药,却不能真出什么岔子。” 徐昭环点点头:“我心中有数,苏伯伯,您再歇会儿。” 周围只剩他们两人,徐昭环看了朱之允两眼,才走上前去,不待开口,朱之允头一歪,将嘴里的果子碎渣吐了出去,转身就走。 把徐昭环晾在原地,她看着他赌气的背影,嗤了一声,没再理会,继续去忙了。 阿福见状跟上来,小声问道:“姑娘,怎么不把朱家的恶行都抖搂出来,好让他知道知道。” 徐昭环摇摇头:“他有耳朵,早听清楚了,自己不愿意承认,咱们说多少也白搭,再说,他是朱家的人,朱家再不好,待他也不会差,至于能不能跳出来看待这些事,全凭他自己,咱们没必要白费力。” 阿福似懂非懂,见自家小姐不让追究,也就不去管了。 朱之允独自躲在一堵墙后,听着她们主仆的对话,心中惊涛骇浪,更多的是不相信。 他们口中那个黑心的朱家,真的是他家吗?? 第八十一章 掉下陷阱 几天前的第三次布药,徐昭环发觉,朱之允明显沉默很多,大多数时候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搭理任何人,像是在跟谁生气一般。 徐昭环才不理会他的少爷脾气,让他出来就是为了干活的,有没有心事都不能闲着。 吃饭的时候他照旧吃自己带的,经过前两次的经验,他这次带的事五香饼外加小菜,徐昭环从旁瞧着,他吃得还挺香,毕竟活真得很多,吃不饱再忙一天,对身体是很大的折磨。 荷花节的义诊,是徐昭环探听过后定下的,离宥城较远,山里道路不通的地方,因为这次是去待几天,徐阳天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多派了好几个伙计跟着,连同苏大夫朱之允有十来号人。 大半天在路上,午后终于到达村子,提前两天出发的伙计已经安排好了食宿,众人都在休息的房间里稍事休整,就紧锣密鼓开始为村民看病发药。 这里算半与世隔绝,平日里小病小伤大多是自己忍着,或是用土方法凑合,今日来了阵仗不小的大夫,村民们都往前挤,有病没病的都想让人给瞧一瞧。 徐昭环分工明确,苏大夫医术最佳,是以年老的人去他那里,自己医术尚可,女子们都来她这边,剩下的男子都去伙计们那里,初步判断下有无症状。 至于朱之允,徐昭环命他按照方子抓药。 结果没过半下午,阿福就悄悄过来说,朱之允抓错药了,徐昭环本就忙得不可开交,一听头就大了,她嘱咐阿福去将药重新配,随后让他把朱之允叫过来。 正被各种药材弄得焦头烂额的朱之允一听,徐昭环叫他过去,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小跑了过去。 往她身后一站,没等喘口气,徐昭环就指派他说:“你待会儿不要抓药了,就负责打包。” 朱之允一下子来气了:“就为这句话你把我叫过来一趟?” 他声音拔高了些,引得排队等着看病的女子都侧目,徐昭环也不急,冲大家安抚一笑,转过头来拉下脸道:“阿福带话让你干活你会听吗?” 朱之允被她说中,一阵憋气,徐昭环说完就回过头去,继续为下一个女子诊脉,可有他杵在身后,女子们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情况,徐昭环嫌弃道:“赶紧去,大家都忙着。” 朱之允气哼哼去打包,绳子系得不好,药还洒了,被人说了好几回才慢慢上了手,只是速度很慢,不当大用,他只能见缝插针搭把手。 徐昭环回头看了两眼,气不打一处来。 朱家的当家嫡长子,好吃好喝就这么养了快二十年,只一个游手好闲胡吃海喝不辨是非喜怒无常的家伙?难怪朱家的生意越做越差,不把心思用在好好教养孩子,净弄些歪门邪道杀鸡取卵的蠢事,不黄了摊子才怪! 朱之允当然没有忽视来自徐昭环的鄙视,身旁的仆人也是对自己爱答不理一副瞧不起的样子,他心中的火越积越大,傍晚时分,众人休息了,他转身走到一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道,你不是觉得我一无是处吗?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徐昭环正喝两口水,准备吃晚饭,忽见朱之允跑过来说在村子外面有个小女孩摔断腿了,他不敢乱碰,让她赶紧过去。 徐昭环放下杯子就跟着他跑了出去。 两人跑出了村子,穿过水塘,绕过一处山脚,朱之允还在说着:“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徐昭环已经停了下来,突然出声问道:“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朱之允住了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猜到了?” 徐昭环看着他,啼笑皆非状:“朱之允,你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你把我骗出来能做什么?杀了我?埋了我?” 朱之允切了一声:“我没那么歹毒的心肠。” “那就算了,我累了,恕不奉陪。”徐昭环转身就要走。 朱之允高声道:“你比我预料的早一些识破,不过没关系,现在也不耽误。” 徐昭环正要问不耽误什么,朱之允向旁边跨了一步,脚用力一跺,徐昭环四围哗啦一阵声响,她下意识将袖子中的绳索甩出去,结结实实套在朱之允的脖子上,下一瞬,两人都急速向下跌去。 随着砰砰两个声响,两人纷纷落地。 徐昭环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疼得脑袋一片空白,气都没上来。 朱之允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虽说是完全突发,被她拽了下来,好歹有点功夫,还能控制身体,将伤害降到最小,但脖子就没那么好运了,因为被徐昭环的绳子勒着,她下坠的劲头全挂在脖子上,差点没把他勒死。 捂着嗓子咳嗽了好半晌才坐起来,徐昭环双手撑地,缓了缓劲,只听朱之允指责道:“你想杀了我吗?看你平时宅心仁厚的样子,没想到下手这么狠!” 他说话间,时不时伴有咳嗽两声,听得徐昭环特别解气,她先是活动了下筋骨,确定自己只是摔得屁股很疼以外,没有别的伤,才集中精力骂回去:“你对我这么黑心,我就算当场了结你也活该!阴险卑鄙的东西!” 朱之允揉了揉嗓子,比刚才好了一些,才道:“你随身带什么绳子?” 徐昭环白他一眼,现在除了骂他什么也不想多说。 自从她独自出门布药义诊后,就养成了一个随身携带匕首火折子和绳索的习惯,而且跟着家里给弟弟教武艺的师父学了一些自保招式,当然,这些她是懒得告诉朱之允的。 徐昭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站起来借着夕阳的余晖,观察了下内里的情况,原来是个抓野兽的险境,不算深,也没那么多机关,她略一盘算,转身朝着朱之允去了。 朱之允并不怕她,但掉下来皆因他的诡计,做贼心虚,见她蓦地大步过来,吓了一大跳,往后挪,斥道:“你要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嗳!你!” 徐昭环并不想跟他拉扯,眼疾手快将挂在他身上的绳索拆下来,在土坑里转悠两圈,寻找着树枝一类的东西,可惜除了细细的树杈子就只剩杂草了。 朱之允不是傻子,看出了徐昭环的用意,他略略有些得意,故意说道:“这个坑又不深,我一下就能跳上去。”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脚扭了,不动的时候还以为只是轻微摔伤,一攒劲,脚踝关节处撕裂般地疼,他心一惊,低呼了好几声。 徐昭环立即蹲下,伸手就要帮他检查,朱之允向后避开:“你是姑娘家,别碰我。” 徐昭环嗤笑道:“亏你们朱家还是医药世家,医者面前无男女老幼的道理都不懂!你们朱家到底教了你什么?欺凌妇孺,诡计多端?” 朱之允怒道:“你说我就说我,少说我们朱家!” 徐昭环反问:“你不是朱家人吗?” 朱之允语噎。 “你不但是朱家人,还是嫡长公子,既知道自己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朱家的颜面,就请你日后谨言慎行,做点好事罢!” 话音一落,趁着朱之允没回过神来,徐昭环一把扳过他的脚,捏了几下,丢下一句:“骨头没事。” 朱之允疼得龇牙咧嘴,却生生将呼喝声忍了回去,他不想在徐昭环面前丢人。 “你把我诓进来,预备怎么着?丢下我一个人,夜里让野兽吃掉我?”徐昭环问他。 朱之允瞪她:“我就是想教训你一下,谁让你整天眼高于顶的样子,并没有真想害你性命,顶多听你两句求饶,就会把你拉上去。” 徐昭环闻言直接白了他一眼。 第八十二章 沦落到被野猪逼上树 徐昭环拎着绳索,走到坑壁旁,细细观察着,朱之允问:“你不会要爬上去?” 徐昭环回头盯着他,接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朱之允心头一凛:“你要做什么?” 问完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提醒她道:“我可会功夫,就你那三脚猫两下,我就算一只脚不能动,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徐昭环理都没理他,径自将匕首插在刚才选定的位置,退后两步,心里设想了一番,觉得危险,继而转头对朱之允说:“你过来一下。” 朱之允警惕地看着她:“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大步走过来,扯着他就走,朱之允抗拒向后扥,徐昭环不屑道:“你不是不怕我吗?” 朱之允立直身体:“谁怕你啊!” 徐昭环趁机将他大力一推,朱之允猝不及防被推到刚才她站得位置:“你是不是想动手?” 话还没说完,徐昭环已经后退一步,攒力起跳,左脚狠狠踩在他的肩头,紧提一口气,左手撑壁,右手持匕首狠狠扎进土里,双脚用力一蹬,在坑壁上猛踩两脚,双手狠力借着匕首向上攀了一下,就在快要吃不住劲往下回落的时候,左脚已经踩住匕首,她怕匕首插的土撑不住太久,没敢耽误,再次借力一跃,双手抠住了陷阱的边缘。 朱之允被她那一蹬,惊得后退了两步险些栽倒,受伤的那只脚疼得更厉害了,抬头一看,徐昭环已经挂上边,看着有些艰难,他无意识自己已经屏住呼吸,生怕一点声响影响到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徐昭环手劲不敢松,不住对自己说可以可以,深呼一口气,脚极力在坑壁到处挪动,试图找到可以撑住的地方。 好在都是土,被她用脚尖抠了两下,就凹进去了一些些,她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脚尖上,待恢复些许力气,没敢耽误,纵身一跃,脚和手同时用力,终于将大半身子丢了出去,她双手抠着地面,不住往前爬,双脚终于脱离陷阱时刻,瞬间脱力,躺倒在地。 朱之允在底下喊道:“你出去了吗?快拉我出去!别不管我啊!” 刚才的恐惧渐渐散去,徐昭环不想再看坑底一眼,只丢下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也算报应不爽,就老老实实待着!” 朱之允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们徐家不是号称医者仁心的吗?你若是丢下我,就算是谋杀!你杀人了徐昭环!日后你还有脸去当大夫吗?” 徐昭环冷哼一声:“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用阴招还我,就别怪我心狠。” 朱之允又喊了两声,先是好生商量,却没人回应,他急了,威胁加吓唬,上面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意识到,徐昭环真的已经走了,没有管他。 心中怒火熊熊,气徐昭环的狠心,也恼他的损主意,没出了气反倒害了自己。 越想越压不住火,干脆在坑底下破口大骂,刚喊了两句就听上面有人骂他:“都什么时候了还知道骂人,你也算够蠢的,就你这个脑子,说像猪都是侮辱猪!这个时候还在发疯,一看就是家里人从小惯得你一身毛病,不知天高地厚,两个眼睛都是黑豆,不看事不看时机,抠出来喂鸟算了!” 朱之允一听是徐昭环的声音,先是一惊,紧接着听她满口骂人的话心中又有气,可想到她回来了自己就有救了再是一喜,嘴上却不肯求饶:“你不来明日村民们去田里干活也能发现我,不用你假好人。” 徐昭环嗤笑道:“好啊,那你一会儿可千万别上来,既有骨气,你就等着喂狼喂野猪!” 朱之允怕她真得不管自己了,不敢再说狠话,可又拉不下脸来求她,只好转移话题:“我若不是下来为你挡了一下,脚受伤,也不用你救,自己就出去了。” 徐昭环根本不吃他这套,但也承认了自己完好无损有他的功劳:“若你最初没想坑我掉这个陷阱,是不是什么事都不会有?要怪就怪你自己!” 朱之允拆穿她的奸诈:“可往下落的时候你把我拽得死死的,还往下推我,让我给你当垫背,我也算还你的债了!” 徐昭环的脸忽然出现的陷阱边缘,朱之允赶忙抬头去看。 “归根结底都是怪你,起因在你,你就是个搅屎棍子!大家好好的你非要闹事,今天还不够累吗?你还有精神来弄这些?现在想让我救你,嘴还一句不让?” 朱之允也意识到自己有求于她,可骄傲又不允许他示弱,扭开头不肯看她,也不答话。 徐昭环一扬,绳索垂了下来,接着她的声音响起:“我不愿意救你,但我是医者,没道理见死不救,你自己既然嘴硬,但愿本事也硬,自己上来!” 朱之允单脚蹦到近前,不敢耽误,双手抓住绳索,咬着牙忍住左脚脚踝处钻心的疼痛,憋着一口气爬了上去。 徐昭环一直站在三步开外,见他上来后才转身要走。 朱之允大喝一声叫住她:“你不是说我的骨头没事吗?为何会这么疼?你医术到底行不行?” 徐昭环站住,回过头来,难掩得意,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我当然是骗你的,不这么说,你贪生怕死惜命太过,耽误逃命怎么办?你敢自己使劲往上爬?” 朱之允气到岔了气,指着她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咳咳,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徐昭环撇撇嘴:“怎么,刚才不惜力往上爬,现在疼得厉害了是吗?” 朱之允真得想臭骂她一顿,但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就是因为她说骨头没事,他才敢正常用力,不然顾忌到脚踝,恐怕就难上来。 心里想明白了,面上仍旧不肯认。 徐昭环也不理会他,转身就要走,朱之允吼道:“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我这条腿可是为了救你才伤的!” 徐昭环不乐意了:“你少给我扣帽子,我不吃这一套!” 两人正在喊着,忽然远处的树木一阵阵摇晃响动,朱之允还在喊,徐昭环气急两步跨过去冲着他的嘴就是一巴掌,直接将他的话堵在口中。 朱之允大怒,正要发狠,话还没出口,徐昭环脸色已经大变,指着他的身后惊恐道:“野猪!是野猪!” 说罢,她挑中刚才她系绳索的大树,将绳子从坑底扯出向上一扬,勾住了顶端的树干,看了一眼朱之允道:“赶紧上树!” 说完就飞快爬了上去,一坐稳刚回头,就见朱之允跟了上来,她惊道:“你这会儿怎么这么快了?” 朱之允一边往里挪一边不忘跟她打嘴仗:“我经常打猎,会不知道野猪多危险?你往里一些,给我让点位置!” 徐昭环骂道:“你知道危险还跟我凑一块作甚?野猪会撞树的啊!” 话音未落,一只硕大的野猪已经朝着他们所在的树干狠命撞去。 两人被震得皆是一颤! 徐昭环气到不行:“你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五谷不分,医术全无,连药材都弄不明白,避个险都不知道忌讳!” 朱之允一动脚踝生疼,他的气性更大,不示弱回击道:“咱们现在在一棵树上,要死一起死!” 徐昭环无言问苍天,气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扫把星,跟你沾着边,没什么好事,都是你瞎喊瞎叫把野猪引来,我现在竟沦落到躲野猪! 朱之允还要回嘴,徐昭环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朱之允气炸了:“你再敢扇我我就拉着你一道跳下去,咱们同归于尽!”? 第八十三章 把野猪宰了 野猪还在不停地撞着树干,徐昭环心一横就要起身,朱之允拉住她:“你脑子被猪撞了?下去送死?一头发了疯的野猪,十个你也不够打的!” 徐昭环反手一推:“让开!别拦着我!” 素来在她面前吃瘪的朱之允难得硬气了一把,他双手用力箍住她:“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徐昭环质问道,朱之允一怔,他也没想到后续当如何。 “坐以待毙?等着野猪把树撞倒,咱们掉下去摔个半死,然后被他一头撞死?”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朱之允不高兴道。 “我说好听的就能解决问题了?……啊!”野猪再次猛烈一撞,朱之允忙去扶树干,徐昭环定睛看去,掏出匕首,准备背水一战。 朱之允看见她的动作,猜到她是要下去拼命,下一瞬徐昭环双手高举匕首,从树上一个俯冲跟奔到树根底下的野猪撞在一处。 徐昭环原本想要对准野猪的脖颈处下刀,落下来的时候野猪一动有了偏差,她那一刀直插在肚子上,野猪登时就发了狂,边蹦边跳,想要将骑在背上的徐昭环甩下来。 徐昭环艰难地箍住野猪的脖子,另一只手吃力将匕首拔了出来,冲着野猪的脖子就是狠狠一刀! 奈何野猪的皮毛太硬,头一歪,獠牙朝着她的胳膊就是一击!她被獠牙一撞失了准头,匕首从手中掉了出来,没有命中。 徐昭环吃痛,拼命忍住疼痛,下一瞬就被野猪给甩了下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 野猪调转头,发出嘶吼声,冲着她就扑了过来。 徐昭环慌忙站起往树下跑,她也知道人根本跑不过野猪,这种躲避不过是徒劳,可本能还是驱使着她拼命博上一博。 背抵靠树干,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却听呼呼风声,一睁眼,朱之允从眼前跳落,正冲野猪,但他比徐昭环反应快,第一件事就是用事先脱下来的衣服蒙住野猪的眼睛,随后大喝道:“快把匕首拿来!” 徐昭环忙去捡匕首,冲到朱之允身边,野猪被蒙住眼睛明显慌了,虽然还在乱动,动作却没有刚才那般激烈,极其杂乱,朱之允趁乱将衣服剩下的一般勒住野猪的脖子,即便做了最大努力,仍旧摆脱不了被野猪甩着走的现状。 徐昭环瞅准时机大喊:“接着!” 她故意将匕首扬得高一些,朱之允猛地撑起上半身,伸手接住了匕首,片刻不但耽误,冲着野猪的勃颈处就是狠狠插入! 野猪嚎叫声透人双耳,像是一道利剑将心都劈成了两半。 被刺中的野猪一下子癫狂无比,跑得比刚才还要快,血洒了一地,朱之允本就有脚伤,哪里经得住野猪的颠簸,一时脱力被重重甩掉,他手臂撑地,避开了头部的受伤,一阵熟悉的痛感传来,他心里哀嚎,完了,胳膊又要断了。 来不及害怕,被蒙住眼睛的野猪乱跑两圈,又冲着他而来。 朱之允心中大乱,想要站起来躲避,右手和左脚全都疼得要死,根本使不上力,踉跄一下再次摔倒,他闭上眼睛准备等死。 徐昭环拼了命吼道:“滚啊!打滚!” 朱之允闻声而动,尽管知道滚几圈也避不开野猪的飞速攻势,还是尽力地拼一下。 他接连滚了好几圈,避开了野猪的路径,抬头去看,徐昭环不知何时解开了绳索,扑到野猪身上,死命勒住野猪的脖子,又将匕首抽出来,冲着脖颈处就是接连好几下,直到野猪四条腿支撑不住,扑倒在地,徐昭环还在死死压住匕首,右手近乎没进野猪的血肉里。 野猪瘫倒在地,四腿无力地抽搐着,只剩微弱的嘶吼之声。 徐昭环呆坐着,好半会儿没回过神来。 朱之允单腿蹦到她眼前,蹲下,将她的手抽出来,小声说道:“好了,猪死了。” 徐昭环这才清醒,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又将匕首抽了出来,朱之允以为她还要下刀,提醒了一句:“咱们快走,猪已经死了,幸好这头猪不算大,不然咱们今日都要命丧于此了,万一被公猪母猪赶过来,咱们才是真得没活头了!” 徐昭环默不作声用衣摆将匕首抹了几把,起身道:“走!” 朱之允继续单腿蹦着,徐昭环看了他两眼,放缓些步子,尽量等他跟上。 朱之允见这般行走太慢,一咬牙将受伤的左脚落地,一瘸一拐地往前小跑。 徐昭环跟在后面看了好几眼,追上前去,拍拍他:“我来扶你。” 朱之允有些意外:“不必了。” 徐昭环也不强求,继续快步往前走,朱之允跟在后面,没一会儿,就落下他一大截。 徐昭环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残存的血迹,她是医者,并不少见流血受伤,只是今日的野猪让她心有余悸,此时再看,手竟抖了起来。 用左手按住右手,她深呼一口气,停了下来,等着他。 朱之允走到近前,不悦道:“快走啊,你停下来做什么?” 徐昭环不由分说搀住他左臂搭在自己肩头,下令道:“走!” 朱之允刚要拒绝,就听她骂道:“闭嘴!” 朱之允闭上了嘴,又听她小声说:“有说话的力气加快点脚步!” “若是待会儿再有野猪追来,你就松开我,赶紧往村子里跑,我留下断后,若是你跑得快还能赶得及留我个全尸。”朱之允半真半假地说着。 “啪!”徐昭环抬手冲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你!怎么又扇我耳光?”朱之允愤愤不平。 “因为你欠打!”徐昭环简明扼要,随后喝道:“快点!” 朱之允怕再说话她又会给自己几个耳刮子,听话地闭上了嘴。 两人磕磕绊绊好容易绕过山脚,看到了村子里的星点的亮光,心下升起希望,同时加快了脚步。 好在身后一直没有动静,两个人一鼓作气,终于赶到村里的大路上。 徐昭环还要再跑,朱之允却一下子瘫倒在地,连连摆手:“我跑不动了,腿快疼死了,你赶紧去村里喊人来。” 徐昭环当然不同意:“咱们还没进村,你再坚持坚持!” 朱之允死活不肯走了,气得徐昭环骂道:“你刚才不是挺有意志的吗?就这么一小段路了,你打起精神来行不行?别跟个死猪似的!” 话音刚落,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不远处的土坡那里传来一阵阵响动,朱之允连滚带爬扑到她脚前:“快扶着我起来!” 徐昭环不敢拖延,忙拉他一把,两人疾步往村里赶去。 “快来人啊!抓野猪啦!”徐昭环一边走一边大喊,朱之允也扯着嗓子喊起来,很快,屋子里跑出一些人来,跑在最前的是阿福和两个村民。 徐昭环一见举着火把的他们差点哭了出来,急道:“快来搭把手,朱之允腿断了!” 终于松开了朱之允,她一下子瘫倒在地,阿福上前搀扶起她,徐昭环仍旧不放心回头去看,问村民说:“咱们身后是不是有野猪?” 村民宽慰她道:“就算有看见这么多火把也不敢上来,徐大夫别害怕!” 阿福吓得够呛,小声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怎么浑身都是血?衣裳都碎成这样了?” 徐昭环恨恨看向前面朱之允的背影,心里骂了他无数遍,甚至将他祖坟都刨了,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倒不是她大度,而是脱离危险后,浑身骤然脱力,她现在连喘气都觉得费劲,只能等养好体力后再算账。? 第八十四章 派人把他送走 徐昭环没有在外面久待,只吩咐了苏大夫为朱之允医治脚伤和胳膊上的伤,就回到自己房间了。 很快,阿福就端进一大盆热水和一盆凉水进去,徐昭环简单清洗后,为自己的胳膊上了药,用牙和手配合系上棉布,很快就包扎完毕。 阿福站在门外,问她要不要吃饭,徐昭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情形紧急,还不觉得,此时安全了,一坐下就觉得双腿打哆嗦。 “你问得正是时候,我快要饿死了,快点帮我把饭菜拿进来。”徐昭环说完,阿福就推开门,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我们早就吃完了,还以为您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阿福说着将饭菜摆好,收起食盒后问:“小姐,您跟朱之允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遇上野猪?” 徐昭环瞪他一眼,阿福立马住嘴:“你让我先吃口饭行不行?” 她这饿着肚子,爬墙打野猪,还驮着朱之允那个大个回来,已经累惨了,问问题也不知道挑挑时间。 徐昭环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用眼神谴责他,阿福乖乖站好,等她吃完,将碗筷收拾齐。 徐昭环问:“朱之允的伤怎么样了?” “苏大夫说脚上的伤有些严重,得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不能下地,胳膊那里没什么,就是拧伤了。”阿福汇报着。 徐昭环想了想,吩咐道:“让他收拾东西,明日就派人送他回宥城。” 阿福见她脸色不好,小心问道:“今日之事,是他害的姑娘?” 本想着告诉阿福,本来众人就因他朱家人的身份不喜他,若是说出来,再引得大家有怨气就麻烦了,徐昭环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你挑个人,明日一早就送他走,旁的不许多问多说。” 阿福见她脸色变了,低头拎着食盒下去。 临出门前,徐昭环叫住他:“待会儿记得给朱之允也送份饭。” 阿福点头:“是。” 朱之允经过苏大夫的医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歇着,忙活完了才觉出饿,他这次实打实把徐昭环给得罪了,她故意折磨自己,不给他饭吃也在情理之中。 正在考虑该如何是好,阿福在外敲门:“朱公子,小姐让我给您送饭了。” 朱之允扬声道:“进来。” 阿福快速将饭菜摆好,就带上门离开,朱之允看着桌子上的两菜一汤,一碗米饭,心道:徐昭环这是没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没亏待自己,倒是意外得很。 吃完饭,单脚蹦到床上,坐着歇了一会儿,就听阿福在门外问:“朱公子,用完饭的话我就进去收拾东西。” 朱之允让他进来,盯着闷头收拾碗筷的阿福,他忍不住问道:“你家小姐没告诉你怎么受伤的吗?” 阿福看他一眼,答道:“小姐让我们好生干活,闲话少说。” 关上门,只剩他一人在屋里。 他以为徐昭环回来以后一定会跟自己算账,这般按兵不动肯定憋着别的招,且等着! 谁知第二日一大清早,阿福就领着一名仆人到他房前,让他收拾自己的东西,说是送他回宥城。 朱之允不解,阿福说完就去忙了,仆人问他:“朱公子,哪些东西需要整理?” 他的东西本就不多,刚住一晚,就几件衣裳和吃的,便再无旁的东西,仆人拎着两个包袱先走了出去,将东西放在马车上,随后回来接他。 朱之允满腹疑问,经过前门时,见徐昭环领着众人已经开始为村民诊脉了。 他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去问,徐昭环面前排着长队,都是等待看病的女子,随从在旁边催促道:“朱公子,咱们快些赶路,我还得回来帮忙,小姐他们忙不过来。” 这句话,可见送自己回城是个破差事,没人愿意干,宁愿留下来跟徐昭环一起忙。 朱之允看了他一眼,心里很是别扭,转头就蹦着到了马车旁,上车后吩咐:“快走!” 经过众人面前时,朱之允没忍住,探头去看,徐昭环忙着写药方,右手手臂上包扎的布条赫然扎了下他的眼睛。 朱之允快速撇开头,不愿再看。 马车渐远,徐昭环收起笔,将药方交给对面的病患,这才抬起头来看去,却只见马车车尾。 “大夫,我最近下腹总是坠坠地疼,劳烦您给看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名妇人坐下,满怀心事地问道。 徐昭环收回视线,忙为眼前的人搭脉。 忙到傍晚,随从回来禀报,说已经朱之允送回家,徐昭环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问道:“你定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罢?” 随从低头,徐昭环忙让他下去歇息。 没了朱之允,徐昭环像是去了一块让她担忧挂心的毛病,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众人在村子里义诊忙碌,按下不提。 荷花节最后一天,李沐芷终于来了兴致,提前跟薛阳说别做晚饭了,两人出去逛逛,随便吃些。 天将将黑透,薛阳已经换好衣裳,整理齐整在楼下等着她,见李沐芷一直没下来,有些不放心,上楼敲门问道:“姑娘,您好了吗?咱们走?” 李沐芷有些急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等一下,我还没梳好头。” 话音刚落,门被她从里面打开,李沐芷披头散发站着,一见他就无奈笑道:“我本想着今日梳个好些的发髻,出门也算风光一下,结果太难了,梳了半天还是不成。” 薛阳脱口而出:“你无论梳不梳头发都最好看,何用在乎这些?” 说完就后悔,闭上了嘴,紧张地看着她。 这些夸赞的话,李沐芷听多了,根本没往心里去,她正低头摆弄着头发,将梳子一放,说道:“算了不弄了,编两个辫子,你稍等下。” 薛阳抿了抿嘴,忽道:“我来。” 李沐芷一时没听明白,问:“你来做什么?” 薛阳上前一步,迈进了她的卧房,站在她面前,深吸一口气,坚定说道:“我来为你梳妆。” 李沐芷侧头看着他,脸上写着疑惑,薛阳弯腰,从她手里将梳子接了过来,率先走到梳妆台面前:“我来为你梳妆。” 李沐芷这才明白他意指为何,笑问:“你还有这个本领?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说着走过去坐下,薛阳轻柔地梳着她的一头长发,低语道:“来到这里才跟人学的,之前没什么机会,也不敢给姑娘梳,怕梳得不好,惹姑娘生气。” 李沐芷不在意道:“梳得再不好,多梳几次也就好了,怕什么,我又不会为这些事说你。” 薛阳抿抿嘴,问她:“那你怎么一直梳不好头呢?” 李沐芷摇摇头:“不知道,以前是没心情,后来是不在意,难得想精细一次,却发现自己没这个本事。” 薛阳点头:“难怪平日里你总是散着,要么就扎一个辫子,日后我每日为你梳头,可好?” 李沐芷没察觉到他话里的隐意,只当他是要尽心伺候自己,便点头应道:“好,不过,我先看看你手艺如何,若是不好,我就不出门了,等你练好了为止。” 薛阳从镜子里看着她,应允道:“放心。” 将头发都梳顺畅后,提醒她道:“姑娘不若先闭上眼睛,待会儿再看。” 李沐芷答应得很痛快:“好。” 她闭上了眼睛,薛阳将头发轻轻挽起,眼神却不由自主被镜子中那张绝美的脸所吸引。 这样也好,他才能肆无忌惮注视着她。 薛阳贪婪地看着镜子里的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第八十五章 再见毁容女子 李沐芷心情甚好,即便她再淡泊如水,依旧是个女子,看到镜中梳着朝云近香髻的自己,第一眼都给惊着了。 她扭头不敢置信问:“你竟有这般手艺?” 薛阳笑笑:“还有一个堕马髻,就这两个学得比较精细,其他的没把握。” 李沐芷不住点头:“我很满意。” 左右瞧瞧,像是不认识自己了:“说起来我真惭愧,这头长发跟了我,倒不如长在你头上,还能日日这般装扮。” 薛阳笑笑:“旁的人需用各式发髻装扮自己,因为相貌有缺陷,得用发饰补足,姑娘长得这般好,自然不必在装扮上费心思。” 李沐芷抬头看他,欣慰地点点头:“不错,咱们的薛阳长大了,也懂得说好听的话哄女子开心了。” 薛阳未料到她会作这般想法,刚鼓起的勇气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散了。 他垂下头去。 李沐芷察觉出他的低落,回身问道:“你为我梳这么好看的发髻,我得换身配得上的衣裳,你帮我挑下可好?” 薛阳抬起头来,笑了下:“好。” 他帮李沐芷挑了一见桃粉色的衫裙,在她身上虚虚地比划了一下,肯定道:“你穿一定好看。” 李沐芷扬了扬眉:“这么娇嫩的颜色?”薛阳坚持道:“你生得白,最适合。” 其实薛阳想说,生得白穿什么颜色都不会难看,但她相貌娇媚,穿这桃粉色最趁气质,他甚至都能想象出,走在街上,多少男人会因为她的美而失魂落魄,满街繁华在她的面前恐也会尽失颜色。 李沐芷见他说得坚定,笑道:“好,我就听你的。” 换好了衣裳,薛阳一见,就后悔了。 这般美的李沐芷,他并不愿让她出现在大街上,凭众人观望,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将李沐芷藏起来,只供他自己赏析,像书中说得那般,金屋藏娇。 可他不配,清楚地知道。 垂下头去,不敢再看,李沐芷的美像是能灼伤人,他揉了揉心口,看向桌子。 “我是不是还得上个妆呢?你会吗?”李沐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走到桌前,拿起粉盒问道。 薛阳沉默地点点头。 李沐芷惊喜笑道:“我就这么一问,你还真会?也是一并学的吗?” 薛阳答应着:“学梳头的时候想着,也许日后可以给你画眉,就跟着婆婆一道学了。” 李沐芷歪头看他,突然问他:“你学的时候挨了不少闲话?” 薛阳一脸讶异,随后神色有些动容。 “辛苦你了,你受委屈了。”李沐芷轻声说着。 这就是他心中的姑娘啊,是他想花一生来追随去奉献的姑娘,从来不让人失望,也只有她,会关心他学梳妆的过程辛不辛苦,尽管是因为她本性善良,薛阳仍觉得心头火热。 “无妨,能学会最重要。”薛阳装作不在意,他一个男人想要学梳妆打扮并不容易,他甚至一度想要去烟花之地偷师,好在最后找到一家胭脂铺,老板娘什么都会,他给了钱才得以学习,但去的都是女子,他一个男子没少被说闲话,甚至于老板娘第二日都会忘记他,薛阳还得每次去都得重新交钱。 如此种种,想想李沐芷的脸,薛阳都忍下来了。 可学会了,他只敢在自己的头发上尝试一二,忍了许久都没能对李沐芷说出,今日他也算如愿,看着梳妆打扮过后的李沐芷,跟他幻想中的一样光彩夺目,薛阳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两人在街上随意走着,李沐芷挑了一个平日喜欢吃的小摊位,薛阳陪她一道吃了些许,而后再继续赏景看花,李沐芷兴致极高,几乎看到每个摊位都要买点东西,薛阳跟在后面帮她提着,虽然觉得很多用不上,见她这般起劲,也没说什么。 到了街的尽头,迎面一座桥上满是荷花灯,煞是好看,李沐芷站定望着桥发呆。 薛阳小声唤她:“姑娘,姑娘。” 李沐芷侧头看他:“怎么了?” “咱们去桥上看看。” 李沐芷点头,两人齐肩一道走上了桥。 已是八月底,站在桥中央,一阵风吹来,凉意习习,李沐芷拢了拢外衫,夸赞道:“你有先见之明,替我选的这件衣裳外衫厚实,再晚些天穿也不冷。” 薛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随后假装看别处,移开了视线。 李沐芷也在笑,陡然瞥见一缕紫雾从眼前飘过,隐入一处宅院中。 薛阳也看见了,忙去看她,见李沐芷面上已一片肃凉,谨慎问道:“姑娘,咱们回吗?” 李沐芷蓦地看向他:“你每次都会跟着我吗?” 薛阳以为她生气,忙要解释,李沐芷却摆摆手:“那就跟着,我要随着雾气走一趟。” 紫色雾气朝着城西的方向蜿蜒飘去,李沐芷抬脚便走,薛阳急忙跟上。 雾气在一处黑色小门内消失,李沐芷左右看了看,薛阳见状上前就去推门,令两人意外的是门竟然一推就开,薛阳回头看她,李沐芷率先走了进去,薛阳快步跟上。 这是一处典型的小户人家的宅院,还有些年久失修,一看主人就没有用心打理。 正屋闪着微弱的灯光,李沐芷径直走到门前,双手一推,门吱扭扭打开,屋里的人被惊动了,低哑的女人声音传来:“谁?” 李沐芷站在屋子正中,薛阳在她身后。 里屋的人声音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老爷是你来了吗?”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奔了出来,在看清来人面貌的瞬间,李沐芷和薛阳都大吃一惊。 黑衣女子看清了来人是李沐芷和薛阳,立马抬手将自己的脸捂住,慌张质问:“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赶紧走!不然我要报官了!” 这人正是之前那个黑猫的主人。 李沐芷率先冷静下来,她上前一步,问:“你可是遇到过不去的事了?若是想要解脱,我可以助你。” 黑衣女子骤然放下手来,声音凄厉:“你到底是谁?你知道了什么?你想要套我的话是吗?我告诉你,别想利用我来对付老爷,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我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老爷的事!” 李沐芷摆摆手:“我只问你,可是想死,我可以让你毫无痛苦离开,你愿意吗?” 黑衣女子这才看向她,脸色变了几变:“是老爷派你来的吗?他不信我,想要杀人灭口,是吗?” 薛阳不禁看向李沐芷,他不明白李沐芷到底是何意思,若是说她每次都是将人置于死地,那么,之前所有的命案,她岂不是都是凶手? 想到这里,薛阳心底难安,看着黑衣女子,再看向李沐芷的眼神都变得复杂难辨。 “我不认识你口中说的任何人,我是三荒客栈的掌柜,我们做的就是死人生意,若不是你想死的念头太深,我们根本不会知道,你既想解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这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把墙上挂的长枪送我当做报酬,如何?” 一提‘长枪’,黑衣女子如同疯魔了一般,暴跳如雷,她本就面目可怖,神情一狰狞,脸上根根粗深的伤疤活像是蠕动的蜈蚣,甚是瘆人。 “谁敢动我的长枪?那是我的!谁都不能抢!”黑衣女子嘶吼着,吼着吼着似是又迷糊了,不住摇头:“不不不,长枪不是我的,那是老爷的,当年我差点被我爹打死,就是老爷用这柄长枪挑开我爹的鞭子,将我救了下来,不行,谁都不能动!”? 第八十六章 可曾有谁待她如珍如宝? 薛阳眼见黑衣女子已经疯魔,悄悄挪动了下脚步,半挡在李沐芷身前,怕她被发了狂的黑衣女子误伤。 黑衣女子回身就将长枪摘下,紧紧抱在怀中,一边挥舞着手,不知道在赶谁,一边向后退。 薛阳看得皱起眉头。 李沐芷拨开薛阳,向前走去。 “姑娘……”薛阳试图阻止。 李沐芷抬了下手,示意他不必惊慌。 黑衣女子似乎目不能视,李沐芷已走到了眼前,她却还在看着眼前的虚空处,不停地喊着,想要把那个看不见的人赶走。 这么多年来,李沐芷早就见惯这种场面,每一个求死的女子,景况都不会体面,发疯发狂声嘶力竭鬼哭狼嚎是常态,她并未因此停下当做的事。 蹲在她面前,李沐芷问道:“那你的老爷呢?他人在哪里?” 黑衣女子像是被点了静止的穴道,许久才一动一顿地扭过头来望着她:“老爷,他现在,应该在洞房花烛,这是他第几个小妾了?数不清了,我不知道……”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随着她的话大颗大颗地落下,李沐芷悲悯地看着她,黑衣女子终于能看清楚眼前之人不是心中所想的人,而是这个美到极致的女子,竟笑了一下,笑容却干涩无比,刺得李沐芷的心一阵阵难受。 “我想离开,姑娘,你当真能帮我吗?”黑衣女子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只是仍旧带着病态的沙哑,让听的人周身不舒服。 “我可以帮你,你确定要离开吗?”李沐芷的声音轻柔无比,像是母亲在哄幼时的孩子。 “我确定,我要走了。”黑衣女子毫不犹豫说出了这句话,眼泪再次跌落。 李沐芷扬起袖子,从她的面前划过,随后站起来,将长枪从她手中接了过来,转身就向外走去。 黑衣女子这个时候有了反应,她扑上去,试图将长枪夺回来,却只得扑倒在地,怔怔地伸出手,虚无地伸向李沐芷快速离去的背影。 薛阳急忙跟上,再于心不忍还是将门关上,隔绝了黑衣女子绝望又不甘的眼神。 李沐芷一路走得飞快,薛阳紧跟在她身后,不顾路人投来探究和好奇的目光。 到了客栈门前,李沐芷随手将长枪丢在地上,推门而入。 薛阳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捡起来,跟进屋后将门好生锁好,抬头去看,李沐芷已经奔到隐魂香的房间。 屋子里一派寂静,半点声响都没有。 薛阳放心不下,悄声上了楼,一转过楼梯,就见李沐芷站在香炉前,一动不动,门没有关,他看得清楚。 小心走到近前,薛阳轻声提醒:“姑娘,天热,有些事看开点,别为难自己。” 李沐芷这才侧头,见他站在身旁,自嘲地笑了下,看得薛阳心疼得难受。 “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李沐芷声音低低的,没有半点精气神。 “问什么?”薛阳装傻。 李沐芷摆摆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又继续盯着香炉发呆,手里捏着一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史珍如。 李沐芷举起纸条,晃了又晃,满是嘲讽的语气:“史珍如,刚才那个毁容的黑衣女子就是叫这个名字,珍如,珍如,谁又待过她如珍如宝?” 薛阳刚要劝,见她将纸条举了起来,以为她要做什么傻事,伸手抓住她的袖子想要拦阻,她只是将纸条贴在额头上,刹那间,一缕紫色的烟气飘入他们之间,两人都闭上了眼睛。 一个女孩呱呱坠地,母亲因为她又是女孩伤心不已,父亲一见只觉晦气,想要将她送人,身边幕僚劝解,不如留下好生培养,日后可以为自己办事,毕竟谁也比不过亲女儿的忠心程度。 父亲这才留下了她,只是对母亲开始冷落,她生不出儿子,就娶了好几房小妾,母亲觉得就是因为她自己才失宠,是以不喜欢她,大姐觉得因为她父亲才纳妾,更是厌恶她,父亲直接将她丢给了手下,没白没黑地学习武艺,琴棋书画,心机算计,如何讨男人的喜悦。 无论表现得多好,父亲都不会多看她一眼,一旦学得不认真,父亲则会责骂她,连带母亲也遭奚落,母亲和姐姐就会更加讨厌她,为了让父亲母亲能因着她笑一下,她只有拼了命地努力。 终于在十六岁那年,父亲将她叫了过来,说让她跟着师兄出去办事,她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父亲失望,更不能拖累母亲,于是满心都是好好做事。 她的师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一路上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备至,从未感受过温暖的她很快便沦陷了,溺在师兄的‘情深义重’里。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冲动轰轰烈烈,终于在一日两人赏月后,她愿意将自己交在师兄手中,将衣衫褪去,浑身赤o后,忽地听到一声哨响,周围涌上一堆人,而师兄身上衣衫完好,火速抽身离去,头都没有回一下。 她就这样被丢在一群陌生男子中间,无尽的羞耻感淹没了她,为了减少身体的暴露她只能趴在地上,双臂抱紧,尽可能地遮住自己的私密处。 人群后走出一名男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眼光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将她全身的尊严粉碎,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唤着师兄的名字。 男子一巴掌扇过去,点了她的穴,骂道:“蠢货!还叫你师兄呢?就是他把你出卖给了老子,你父亲那个奸贼没少害我,今日你就来替你爹还债!” 他唤来手下,朝着她一指:“拖回去!” 就这样,她赤身露体被两名男子扯着手臂拉走。 她那时候想,苍天如果有眼,就让她死在此刻! 可上天没有遂她的愿,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拉到一处空旷地,所有的男子都围了上来,蹲在她的身边,每一个人都伸出了手,盯着她身上的每一处,眼神尤其在隐秘处停留,随后他们就开始动手,数不清的男人的手,在她身上,前后左右,上下各处,肆意妄为,随意揉掐,更有甚者直接俯身上前用嘴啃咬。 她痛苦地哭了出来,因着被点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声地哀嚎。 每一张脸都狰狞无比,她只恨不能立时死去! 在她屈辱不堪的时候,四围倏然传来阵阵破空之声,箭矢朝着男子们而来,最外围的男人顿时惨叫倒地,经此变动,男人们不顾再侮辱她,纷纷逃命,却一个个被接二连三的箭要了命。 她慌得四下看去,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的父亲,带着手下赶来了! 她无声地嘶吼,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心里叫着:父亲!父亲! 她的父亲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转过了身,一名手下一路撇着头走到眼前,用衣衫将她盖住,随后解开了她的穴道。 她慌忙爬起来用衣衫将自己包住,终于哭了出来,爬向自己的父亲,扯着他的衣角,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这个蠢货!我教养你这么多年,说了多少遍别对男子动心,这才几日你竟就被小白脸迷了心,竟做出如此蠢事!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以为男人对你好点就是真心了?你师兄早把你卖了!只卖了五十两银子!卖给了我的仇人!你落在他们的手里能有好果子吗?他们定会拿你来损我的脸面!我就不应该对你有任何期许,你能做什么?狗屁不是!”父亲怒道。 无数的自责和后悔涌入心头,她不住地哭诉,乞求父亲的原谅。? 第八十七章 美女救英雄的戏码 父亲虽然生气,狠狠踢了她两脚,还是将她带了回去。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从自责中走出来,明明想要好生表现求得父亲的青眼,却没想到做得如此糟糕,让父亲更加厌弃自己。 鼓起勇气去找母亲,才得知父亲并没有苛责母亲和姐姐,这才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连累她们,对父亲的愧疚和感激更加深刻。 终于有一日,父亲交给她一个新任务,让她去接近一个男子,那人有权有势,不会轻信别人,务必尽心竭力留在他的身边。 这次她一定不能辜负父亲的信任,一定,一定! 于是,她在男子经过的途中装作被山贼轻薄逃命的女子,‘巧遇’了正要去剿匪的男子,她不肯离去,跟在身旁,在‘无意’中,为男子挡了一刀,剿匪结束后,她顺利被男子带回了府中。 醒来后,男子介绍自己:“我是唐云,你可同大家一般,唤我老爷,你呢,叫什么名字?” 而这时候,她才忽地察觉,自己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所有人都以二小姐代称,家人则是一致称她为老二。 “我叫史珍如。”她如是说道。 姐姐和小妾生的弟弟妹妹们,名字都从如,她想象过若是自己有了名字会叫什么,直到今日都没有机会去印证自己的猜想,那便用自己向往和喜欢的字,希望有人能待她如珍宝,珍惜她,而不是如现在,像一个无家可归的野狗。 “好,史姑娘,你家在哪里?此次剿匪你功不可没,又救了唐某一命,我定会备上厚厚谢礼。” 唐云说道。 史珍如假意哭诉,说自己从小被家人不喜,尤其父亲学了点武艺,时常打骂,这次出门路遇山匪,家人将她丢下自顾逃命,所以才会落入土匪手中,险些被他们侮辱。 唐云似信非信,第二日便亲自将她送到了‘家’中。 一进门,凶悍的父亲抄起抢上挂着的长枪就要打死她,说她已经脏了身子,不配再回来,就当她已经死了,免得辱了家里名声,她的妹妹没法嫁人,弟弟也没法娶妻了。 唐云见史珍如要被活活打死,伸手去拦,老人却不依不饶,下手很重,唐云看不下去,直接夺下了长枪,塞到史珍如手中,吩咐道:“他都不问问你受没受苦就急着撇清关系,对自己骨肉下此重手,这般人不配为人父,你拿着,打回去!” 史珍如哭得很伤心,这一幕,她并没有演戏,回想起自小的经历,比杜撰的要更凄惨,她哭成泪人,最后只攥着长枪低头不语。 唐云带她离开,问她作何想法。 史珍如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无家可归了,随意,老爷若是还念我救你的恩情,请给我碎银几两,我也好吃口饭,去到哪里算哪里。” 唐云见她皮肤白皙,相貌清丽,回想着她落入山匪手中的情形,左右看看,附近全是山,她一个人,年轻貌美,能不能走出去还是两说。 唐云将她带了回家。 史珍如丝毫不赶松懈,这只是第一步,日后还要慢慢取得他的信任。 唐云府中丫鬟侍女都不缺,史珍如想要接近他都很难。 仗着恩人的身份,她挤开了被丫鬟们眼红的差事,为唐云打水洗脚,唐云自然说不必,史珍如就一副悲悲戚戚的样子,说自己就这么白吃白喝心里不安,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说不定哪天唐云就会赶走自己。 她这般说,唐云也不好再撵人。 史珍如就这般一点一点留在了唐云身边,取得了他的信任,可是苍天爱说笑,不待她为父亲做事,家中遭了难,父亲因为敛财杀人,被仇家一举推翻,父亲母亲姐姐弟弟妹妹们,还有父亲的小妾全部被问斩,家产被抄,仆役们下狱。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丢弃,不知生死,知道她去处的父亲已死。 一时间,世上再无知晓她境遇的人,竟然躲过一劫。 一下子没了目标,史珍如不知何以为继,但为自保,又不能展露出分毫异样,无数个夜里,她捂着被子为死去的家人哭泣。 因着对唐云的愧疚之心,史珍如伺候得更加卖力,恨不能剖心掏肝地对他,弄得唐云有时候会说:“不必如此。” 一次外出,史珍如再次为他舍命挡刀,待她醒来,唐云问:“你可愿做我屋里的人?” 史珍如直到他误会自己了,若是以前,做他的小妾,枕边人,就可以更进一步接近他,她一定乐意,可现在,她已没了任何理由再让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她婉拒了唐云的提议,没有察觉转过身后,唐云看着她高深莫测的眼神。 后来的日子里,两人形影不离,唐云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并且对她超出寻常的好,史珍如时刻谨记当初被师兄欺骗的痛苦,一再告诫自己,不可为了男人的示好而迷失自己的心,一定要清醒。 但她只是年轻的姑娘,未经人事,从未感受到世间的温暖,唐云长得高大英勇,对自己却温柔体贴,衣食住行没有不上心的,理智再抵抗,心也难免沉沦。 她入府的第二年,终于做了唐云的暖床人。 渐渐的,她也放下心结,反正家已经散了,世上没有人会再让她出卖唐云,那就用真心对待他。 直到唐云娶了正妻。 他的妻子是名门嫡女,对男子屋里有人早就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有什么威胁,可唐云待她着实好得过分,全府上下都视史珍如是第二主子。 这些她都能忍,不去计较,免得跟一个卑贱的通房丫鬟计较,让自己落了下乘。 可唐云来她屋里很少,大多都是史珍如侍寝,进门快两年,都无法有身孕,而史珍如这边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唐云爱得跟什么似的,这下妻子就无法忍受了。 她并没有跟史珍如撕破脸,而是为唐云纳了一个新妾,娘家又助唐云在朝堂之上如鱼得水,一来二去,唐云宿在妻子这里,和新的小妾那里的时间都久了许多,府里的孩子也多了起来。 第三年,妻子又为唐云纳了一房小妾,第四年,幕僚送了唐云两个舞姬,一时间,唐府里热闹了许多。 而史珍如,依旧没名没分。 唐云也提起过让她给妻子敬茶,算是定了名分。 妻子却装聋作哑含糊了过去。 因着史珍如,唐云没少冷落妻子,如今岳丈一家对自己助力极大,更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跟妻子闹僵,此事便被搁置了。 史珍如去找过唐云,可他事务繁忙,即便回到府里,也不似以前那样只来她屋里,他有正妻,二房,三房和两个舞姬要去照拂,能分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她的女儿,也在第四个小妾进门的时候,得了重病,没等拖到冬天便去了。 史珍如伤心欲绝。 唐云到底顾念跟她的情意,出于愧疚和安抚,送来一只小黑猫让她养着。 丧女之痛无法平息,史珍如过得浑浑噩噩,每日如同行尸走肉。 她这个模样,唐云难得来一次,只觉得与女鬼作伴,便来得越来越少。 整个唐府已经没有她任何的留恋之处,最后一个年关,史珍如假借出门偷偷地溜走了,来到了宥城,用带出来的盘缠租了个小院子,勉强过活。 她的身子越发地差,以前只夜里做梦,后来经常白日夜里颠倒,在街上会将别的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孩子,抑或抱着枕头,当成心肝宝贝,她已经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成了一个躲在小院中的疯妇,只有那只黑猫陪着她。? 第八十八章 我杀了人,你可要报官? 来到宥城的史珍如,疯疯癫癫,时而清醒片刻,但日子过得总算清净,数月过去,她在院门口的街上转悠,忽地看到几个熟悉的脸孔,那是唐云府中的护卫! 他们是来抓自己的吗? 史珍如拔腿就跑,却引起了护卫们的注意,一窝蜂追了上来。 史珍如慌忙逃跑,左躲右闪,情急之下跳入一户人家门外的花圃中才避开了他们的追捕。 回到小院中的史珍如,惶恐难安,如果被抓回去,唐云会怎么处置自己?责骂?囚禁?她不知道,但清楚一点,她不愿再回到那个冰冷的唐府,天天过着心惊胆战人人欺凌的日子了。 在高门大户里,没有男人宠爱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没有名分的女子,更是猪狗不如,就连下人们都可以来踩两脚。 唐云为何会找她回去?史珍如短暂的清醒时,想得明明白白。 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就算养的一条狗,也不能随意丢在外面,要死要活,都得经过他这个主人的同意。 其实当初,他之所以留下自己,不过也是为了将计就计,想要探清她的底细,后来见她一直没有任何举动,长久相处下来,多少有了点情分。 可男人的情爱,根本就不牢固,来得慢,去得倒是快。 史珍如看清了唐云的面目,和她后半生的情形,心如死灰,这才离开。 既已逃脱,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可唐云手眼通天,万一抓住自己怎么办? 史珍如开始慌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头疼欲裂,她拼命撕扯着头发,开始大吼大叫,胸口和脑袋里像是有一团火要炸掉,她撞翻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蹒跚奔出屋子,冲着院子里的大水缸而去,将头和上半身全都浸泡到水里,寒冬腊月的水冰凉刺骨,史珍如却觉得是救命琼浆。 身子不再燥热,她缓缓从水缸中起身,低头想要爬出来,却忽地看到水面上一张熟悉的脸出现。 “啊!!!”史珍如撕扯着自己的脸,嘴里不住说着:就是这张脸,唐云认识我,护卫们也都认识,他们一定会把我抓走的! 越想越害怕,好容易沉静下来的脑子又开始疼起来。 史珍如拼命砸向水面,这样就可以把上面的人脸搅碎,可没一会儿,水面平静下来后,她的脸又会清晰地出现。 史珍如冲出水缸,奔到屋子里,猛地砸碎吃饭用的碗,捞起一块碎片,冲着自己的脸上就是狠狠一划! 鲜血顺着脸颊流下,史珍如仿佛只觉得这份疼,像是剔除她身体某一部分的肮脏和溃烂,越疼越觉得心里松了许多。 接着她又狠狠划了四五道,直到满脸鲜血,倒地昏迷不醒。 之后的生活,如白驹过隙一般,日日重复着,身上的银两花得所剩无几。 她一时清醒如好人一般,一时又疯癫无常,好在住得偏僻,并不扰人。 再后来,遇到了李沐芷和薛阳。 那日史珍如睡下,忽听得附近有吹吹打打的声音,她仔细听着,原来是不远处在娶亲,而那日,正是多年前她成为唐云床上人的日子。 史珍如忽地就抽搐起来,不停地吐着白沫,随即昏了过去。 等到醒来,巨大的悲伤袭来,她已经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而唐云呢?应当正左拥右搂,快活风流? 想要去找人诉一番苦,史珍如自嘲地摇摇头,笑自己痴傻无知,她早就知道,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再没有旁人肯愿意听上一叙,就连陪伴自己的黑猫,也惨死在街上。 死了也好,有时史珍如盯着黑猫的眼睛,仿若看见了唐云幽深的目光,又似乎看到父亲阴狠的双眼,更像看到母亲和姐姐的厌恶,唐云妻妾们的奚落。 猫死了,是不是上天在提醒她,不必执念,不如离去? 她一睁眼,等来了三荒客栈的李沐芷。 这就是史珍如短短的一生。 李沐芷睁开眼睛,将纸条丢进香炉里,一缕若有似无的紫气飘出来,萦绕片刻后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似乎从未存在过。 薛阳看向她,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如身临其境,是以格外能体会李沐芷对史珍如的悲怜。 李沐芷抬起头来,看着自顾自燃烧着的香炉,忽地心生一股戾气,恨不能杂碎这顶香炉! 她兀地伸出手,试图推翻香炉,手刚碰到炉壁就被烫到,踉跄后退,薛阳快步上前,接住了险些摔倒在地的她。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我看看手如何了!”薛阳半蹲,将她平稳放到地上,翻出双手就要看。 李沐芷试图往回抽,薛阳却不肯,低头看去,两只手的手心通红一片。 薛阳心疼地轻轻去吹,李沐芷却像失了神,任由他拉起自己,到楼下井边去冲水,只愣愣地坐着,一言不发。 接连用了好几桶清凉的井水泡过之后,李沐芷的双手才好了许多,没再那么红肿。 只是仍旧有麻麻疼疼的感觉,李沐芷没心思去说,薛阳蹲在她面前,见她这般情形,不知该如何安慰,思忖须臾,才轻声道:“你若实在来气,咱们去教训教训那个唐云可好?都是他,把史珍如害成这样。” 李沐芷这才低头去看他,苦笑了一声:“薛阳,你真是个孩子。” 薛阳一直不喜李沐芷挡他是个无知孩童,平日每次听她说都要反驳一下,可今日,他知李沐芷心情极差,便任由她说,只要能开心一些,说什么都行。 “姑娘,你要是实在太气,打骂我一顿,出出气可好?”薛阳又道。 李沐芷笑了一下,声音淡淡的:“打你做什么?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九月月朔,天上的月亮不见了,夜空漆黑一片,李沐芷远远看去,冷冷说道:“害她的人岂止唐云一个?她的父亲,母亲,所有亲人,唐云,唐云的妻妾,没一个能脱得了干系!女子生活在这世道已经够难了,可为什么同为女子的她们反而下手最很呢?世道压死人,人也能压死人。” 李沐芷蹙着眉,望着看不到头的黝黑天边,一种无力感蔓延至全身。 “你今日知道,我平日里做的是什么事,心里作何感想?”她扭过头来,突兀问道。 薛阳一顿,摇摇头。 “这是何意?” 薛阳咬了咬唇:“若是姑娘不愿,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多问。” 李沐芷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心口的位置:“可你已经知道了,不问就能放下吗?不过是做戏罢了,你觉得我是在杀人,可否想去报官?” 薛阳惊得站起来:“姑娘这是什么话?我何时说过要去报官?” 李沐芷凉凉笑道:“我就是在杀人,杀得还都是好人,你不害怕吗?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知道,若有一天你知晓后,会受不了,咱们都不必相互为难,你无法心安,我今夜就放你走,从这个大门出去,咱们好聚好散。” 薛阳惧道:“你要赶我走?” 李沐芷指指大门的方向:“我是为你好。” 薛阳后退一步,满脸倔强:“我不走!你说什么我都不走!” 李沐芷没有看他,盯着光亮的井口,不知在想些什么,薛阳静了静心,重新上前,缓缓跪在她的面前:“姑娘,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让我离开,让我留下来陪着你,好吗?” 李沐芷终于看向他。 薛阳无比坚定:“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也没有做错事,无论你做什么,发生了什么,我都愿意留在这里,我陪着你,别赶我走,成吗?” 李沐芷摇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薛阳心里一疼,却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徒劳地跪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哭了很久很久。? 第八十九章 救下羊癫疯发作的病人 冬天来临,徐家照旧要安排好几场布药义诊,徐昭环早早地忙了起来,立冬那日筹备妥当,第一场布药,来领药的百姓排了长长的队。 正忙着,阿福凑过来,小声禀报:“朱家大公子来了。” 徐昭环意外地搜寻着他的身影,阿福指向东边,她才在拥挤的人潮中看到他,正忙着引领老人往前走。 阿福有些担忧:“他忽然出现,会不会憋什么坏招呢?朱家的人一肚子坏水。” 徐昭环也是这么想的,吩咐道:“你去悄悄地跟在他身边,留意点他做什么,若是往药里搀东西,或是说什么话败坏徐家的名声,立马拿下告与我知。” 阿福领命下去。 徐昭环继续忙得脚不沾地,忙碌的间隙抽空扫一眼朱之允,他都在安分做事,没什么异常。 徐家准备的药早早就发放完了,后面来的百姓难免有怨言,但徐昭环早就说明白了,布药是他们徐家仁义,并不是应该的,若是有病还要去诊脉问切,这里发放的都是最普通的药饮,回去熬着预防季节病的,是以常来的人都知晓,见药分光了便回家去等着第二天。 一位老者腿脚有些不便,坐着没走,阿福正要上前,见朱之允已经走了过去,就停在附近,留心他所说所做。 朱之允弯腰问道:“爷爷,您怎么还没走啊?” 老者耳朵似是不好,很大声地问:“小伙子你说什么?” 朱之允只能更大声问:“您怎么还不回家啊?” 这一喊,徐昭环也听到了,向他看去。 老者摆摆手,嗓门依旧很高:“我腿脚不灵便,来这里就花了大半天了,再回去又得很久,歇歇再说。” 徐昭环悄悄走到他们身边,朱之允并未察觉,他略一思索,便问:“您家里在哪?我有马车,送您回去!” 老者很是高兴,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朱之允扶着他往自己马车那里走去,徐昭环冲阿福抬了下下巴,他立马跟上去。 阿福回来的时候徐昭环已经回到药铺,听他说,朱之允确实将老人送回了家,而是他在经过朱家药铺的时候,进去拿了好几包药,给了那位大爷,叮嘱他明日不必再来徐家领药了。 徐昭环疑惑道:“朱之允现在变了不少啊。” 阿福也很是不解,说道:“朱家的人还能做这种事?而且,他为何要坐马车来呢?像是提前安排好的似的。” 徐昭环忙问:“这一路你可看到有人跟着?” 阿福摇摇头:“没有,就是平平常常,没什么人留意他们。” 徐昭环转瞬想明白了,徐家朱家素来剑拔弩张,他是朱家的大公子,自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受制于徐家,坐马车一路上不引人注意,再说大冷天,他素来娇生惯养,哪里肯骑马,遭那个罪,坐马车多暖和。 不过这次他能来,让徐昭环很是意外,她根本就没有通知他,难道说他忽然良心发现了?还是说,怕自己真的将那封信散播出去,受制于她,才不得不主动示好。 第二日,朱之允再来的时候,徐昭环依旧派阿福盯着他,等到下午忙完,朱之允要走的时候,她上前叫住了他。 “你过来一下。”徐昭环吩咐。 朱之允拧眉:“做什么?我这两日可规规矩矩的什么都乱子都没惹。” 徐昭环笑:“我何时说要找你算账了?” 见他还不动,喝道:“快过来!” 徐家的人纷纷都看了过来,朱之允提醒她道:“你素来在人前都是和气温婉的样子,可别因为我损了名声。” 徐昭环像是没听见,转身就走。 朱之允话说得硬气,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街角处,徐昭环停了下来,从荷包里掏出他写的那封认罪信,递了过去:“还给你。” 朱之允像是不敢相信,手都没动。 徐昭环问:“你这是不要了?” 说罢她一扬手,假意要将信收回去,朱之允眼明手快一把夺了过去。 徐昭环本就诓他,手捏得不实,他一扯就松开了手。 “你怎么这么好心,愿意把信还给我了?”朱之允打开扫了两眼,确定是自己那日写的真品后,一脸戒备地问。 徐昭环没回答,就要往回走。 “你要知道,这个给我了,日后我可就没把柄在你手里了,你休想再逼我做任何事。”朱之允略抬了些声音说道。 徐昭环头都没回,一副根本不在意的模样。 “你若是再说那日城外的事,我可是不认的!”朱之允再喊一嗓子。 徐昭环抬步回到棚子底下,头都没回。 众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徐昭环简单过目一遍,下令道:“别忘带东西,回!” 很快,徐家的人都走光了。 阿福驾车,徐昭环上了马车,朱之允走回来,只来得及目送她离开。 第三日的布药,朱之允又来了,阿福稀奇道:“他这是良心发现了?真是歹竹出好笋,小姐,要不要我过去敲打他两句?” 徐昭环制止道:“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你若是说话激他,反倒熄了他想做事的心,无论他因着什么缘由过来,既然肯同咱们徐家一道做善事,就没道理挤兑他,更不能赶他走,你消停点,不许说浑话。” 阿福悻悻答应着,徐昭环又不放心,加了一句:“你多长点眼,不要让他有机会耍什么花招就行。” 阿福领命下去。 李沐芷跟薛阳正来这里采办过冬的物件,撞上这里人山人海,她朝徐家布药的地方多看了两眼,薛阳已经去找人打听是怎么回事。 回来禀报说徐家的人在布药,李沐芷点点头:“是了,徐家每年都会两次布药,坚持好几年了,一介商人能做到如此,不容易,不过以前都是徐老板亲自来,今年好像没见他人。” 薛阳回禀:“今年是他们家的大小姐徐昭环来布药,夏天的布药和义诊也都是她操持的,只不过咱们没碰上。” 李沐芷脑海中浮现那张年轻秀丽的女子面容,她夸赞道:“徐家的大小姐是个好样的。” 薛阳请示她:“咱们是留下看看,还是去东市那里?” 李沐芷没出声,隔着几丈远看着棚里忙前忙后的徐昭环。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 徐昭环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朝着出事的地方跑去,阿福紧跟在她身后大喝着散开拥挤的人群。 李沐芷往边上走了两步,踩着一块石台上,朝里面看去。 原来是一个老妇抽搐不止,已经倒地,围观的人都惊恐地看着他,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徐昭环毫不迟疑将手塞进老妇的嘴里,随后喊道:“把人群散开!快点!” 阿福和一人立即大声疏散着人群,让他们离开,远着一些,徐昭环忍着巨大的疼痛,将老妇的脸掰向一旁,头也没抬吩咐道:“找个垫子垫着她的腿和胳膊。” 很快有人就搬来了软垫。 徐昭环又吩咐道:“去拿我的针!” 阿福很快将她的针袋拿来,徐昭环让阿福帮忙找到穴位,深吸一口气,稳准快地扎上三针,老妇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阿福担忧道:“小姐,您的手!” 徐昭环这才抽出来,甩了甩,虎口处的咬痕深可见血,阿福紧张地劝:“小姐,我在这里看着,您赶紧去处理下伤口。” 徐昭环摆摆手,吩咐道:“去找个架子,罢她抬到咱们药铺,让爹诊治一下。” 周围的人不住地议论,纷纷说徐家的大小姐仁心仁术,是宥城之福。 李沐芷左右看看,听着她们的夸赞,对薛阳说:“这个徐昭环,值得这般称赞。”? 处置完,徐昭环微微松了口气,一转身,才见朱之允正在身后,她回想一番,刚才帮忙拿东西帮忙的人正是朱之允,于是冲他赞许道:“做得不错。” 朱之允一愣,反应过来后,火速撇开了头,不再看她。 第九十章 朱之允请喝酒吃羊排 临近年关的时候,徐昭环照旧在药铺忙了一天,傍晚回到家,刚下马车,面前窜出一人,吓得阿福唰地一声扬起手中马鞭,却听来者说道:“是我,朱之允。” 阿福定睛一瞧,见是他才松了手劲,没好气道:“朱公子,劳烦您下次出现的时候别这么突然,小的真怕误伤您。” 朱之允瞥他一眼,不屑道:“就你那两下子,还伤不到我。” 阿福一听就来了气,徐昭环伸手按了下他的肩头,撑着这股劲,下了车,阿福没敢再言语,徐昭环下令:“你先回,告诉父亲我还有事,晚些回家。” 阿福颇为担心地看了朱之允一眼,还是听命地进了门。 门前就只剩他们两人,朱之允看着阿福一步一回头不放心的样子,自嘲笑笑:“同我在一处,我能吃了你不成?” 徐昭环素来不在这种口舌之争上费劲,压根没理会,只问他:“你特地来我家门口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朱之允张了张口,又将话咽了回去,犹豫再三,什么也没说出来。 徐昭环等了少间,见他还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直白说道:“朱之允,我累了一天了,现在浑身酸疼,又冷又饿,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改日再说如何?” 朱之允木楞地站着,也不言语,徐昭环哪里惯他的脾气,回身就要走。 朱之允快她一步上前,伸臂虚拦着:“别走,我有话要说。” 徐昭环拧眉,不耐烦地等着。 朱之允几欲鼓起勇气来,却还是张不开口,见徐昭环脸上越发没耐性,忽而说道:“要不我请你吃饭,我知道一个地方,烤羊肉是一绝,还有羊汤,很是美味。” 徐昭环被他说的话勾起了食欲,肚子饿得瘪瘪的,吞了下口水,还是没答应。 朱之允又忙保证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徐昭环问:“你就这么跟我光明正大出去吃饭,不怕被人说闲话了?” 朱之允被她问得有些懵:“我何时怕别人说过闲话?” 徐昭环指了下停在一旁的马车:“不怕被人看见你出入都坐马车,朱家大公子一贯不是喜欢骑着高头大马纵横街市吗?” 朱之允欲言又止,徐昭环见他这般,摆摆手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快走,我饿得不行了。” 徐昭环跳上马车,朱之允坐在外面,驾着车往城东驶去。 马车不快不慢,一路上徐昭环留意着外面,看他到底带自己去哪里,捏紧了荷包里的银针,心里盘算着,若是待会儿朱之允意图不善,她就一针扎晕他,这一次,她可不会轻易饶了他。 朱之允将马车停在一处不显眼的酒家门前,徐昭环推开门跟着跳下来,这个地方她从未来过,很是陌生,但里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一看生意就极好。 “进去。”朱之允走在前面领路,徐昭环跟着他进去,老板热情上前招呼,听两人的对话,朱之允果真是这里常客。 “朱公子,可还是老样子?”老板满脸笑意问道。 “可以,另外再加两碗羊汤。”朱之允说道。 楼下已经满满都是人,位子全满,老板将他们让到楼上,一间偏远处的房间,朱之允解释道:“现在这个时间哪个房间都有人,就剩这么一间了。” 徐昭环无所谓道:“我不讲究这个,山间村头也啃过干粮,这里怎么了?我瞧着挺好的。” 是了,朱之允说完就觉得没必要,那时候她啃着干巴巴的饼就着井水往下咽,现在又怎会介意房间的好赖呢? 很快小二就将烤好的羊排端上来,一壶酒,后来又上了两大碗羊汤,一盘子油饼。 徐昭环招呼了一声,就端起羊汤咕咚喝了小半碗,热汤下肚,周身才暖和一些,屋子里燃着炭,她的面色好了一些,多了几分红润。 朱之允为她倒上一杯酒,双手恭敬地端过去,徐昭环见他行这般正礼,很是意外,身形未动,眼珠转了转瞅他一眼,而后坐直腰杆,摆出一副戒备的架势,开门见山:“说罢,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朱之允抬眉:“我无事劳烦你啊!” 徐昭环从荷包里掏出一锭碎银拍在桌子上:“这顿饭我请了,不然,我怕吃了不消化。” 朱之允望着她,徐昭环与之对视,竟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种类似难堪的神情,她大感意外,问:“你到底有何事,不说出来这段饭我如何吃得下?” 朱之允盯着手里的酒杯,转瞬神色恢复如常,起身走了过去,将碎银子拿起,拉起荷包,塞回里面,过程中,他非常小心,并没有触碰到徐昭环的身体任何地方。 回到自己位子上,端起酒杯,高举起,真诚说道:“夏天时候,我脑筋不清楚犯了混,冲撞了你,感谢徐大小姐不计前嫌,没有揭发我,还给了我机会,让我体会行医不易,民生疾苦,若不是你,我恐怕会被周围人的恭维毁掉,变得狂妄自大,唯我独尊,感谢你,让我重新变回了一个好人。我敬你一杯!” 说罢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喝光,随后再次满上,喝完,如是三次,将酒杯放回桌子上,朱之允又对她拱拱手作揖,随后说道:“这家羊排肉质鲜嫩,可口美味,老板开这家店已经很多年了,手艺信得过。” 徐昭环这下真得拿不准他到底怎么回事了,心里存疑,但见他表面上又一副真诚的模样,也不好多说。 接过他剔好的小块羊排,慢慢啃着吃了起来,一口下去,徐昭环的饥饿全都被勾起,她大口地吃了起来,一连好几块。 自己已经说得如此真切,她还是没端起酒杯喝下一口,朱之允心里有些失望,但见她吃得甚香,又多少有些安慰。 徐昭环啃完排骨,嘴里正腻,咬了两口饼,朱之允指了指羊汤:“就着汤更好吃。” 听从他的建议,徐昭环胃口大开,将整碗羊汤都喝完,朱之允将自己眼前的碗推了过来,示意:“我没动,干净的。” 徐昭环不跟他客气,端起来一口气就喝了一半下去。 吃得饱饱的,徐昭环才有了旁的心思,见朱之允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起东西来食不知味,有些于心不忍。 她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下去,品了品,点头道:“好酒。” 朱之允看向她,不知此番何意,没有做什么反应。 徐昭环将酒杯推过去,抬了抬下巴:“满上呀。” 朱之允重新倒酒,徐昭环端起来冲着他举了举:“干。” 一抹笑意从眼角溜到眉梢,朱之允抿着笑,高举酒杯:“干!” 两人一仰头都空了酒杯。 自此,屋子里像是打破了尴尬的场面,他们边吃边喝,话虽不多,氛围却融洽。 一壶酒很快见底,朱之允唤来小二重新来一壶,外加两个热菜。 徐昭环早就吃饱了,但在这寒冬夜里,围坐炭火盆,手里捧着热汤,杯里盛着热酒,兴致也多了不少,她小抿一口,一点一点喝着酒,对面的朱之允每次都是仰头干掉。 炭火快要燃尽的时候,朱之允喝地已经有些醉了,话多了起来,不住地说东说西。 徐昭环观他神色,提醒道:“你喝多了。” 朱之允脸早就红了,他摇摇头:“醉了好,醉了能忘记一些烦心事。” 徐昭环察觉他的失态,站起身说道:“不早了,咱们都回。” 朱之允却发了长久以来第一次脾气:“不许走!我话还没说呢!不许走!” 徐昭环知道跟个醉鬼讲道理是没用的,她冷静站着没动,顺势问他:“你要说什么?说罢,我听着呢。”? ? ? ? ? ? ? ? ? ? ? ? ? ? ? 第九十一章 认罪悔过 朱之允起身拦路,不肯让徐昭环走,等到她重新回到位子上,却又捏着酒壶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徐昭环盯着他,也不催促,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哗啦一声响,朱之允将手里的酒壶摔在地上,憋得满脸通红,他骤然冲到窗边,推开窗子,猛烈的北风争先恐后涌了进来,一下子灌满不大的房间。 徐昭环被凉气扑得第一时间没喘上气,她忙将大氅披上,起身奔至窗子旁,猛地一把将朱之允推到一边,重重将窗子关上。 朱之允任由她推至一旁,浑浑噩噩的,一声没吭。 徐昭环见他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就来气,斥道:“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你这般发狂发疯?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担当?什么事就过不下去了?你们朱家辛苦养育你,就养出你这么个一无所长的懦夫?” 朱之允霍地瞪着他,喝道:“是,我没出息!我没用!我对不起你!我们朱家不是东西!” 徐昭环皱起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手又摸向荷包里的银针,盯着他的脸,搜寻着穴位,预计着若是他敢伤着自己,就一针扎上去。 结果朱之允并没有继续靠近她,而是回到桌子上端起酒杯,空空地往嘴里倒着,滴酒未有,他抬手就将杯子摔到地上,瓷片散落一地,很快门外响起小二的声音:“朱公子,朱公子,没事?需要小的伺候吗?” 朱之允猛喝道:“滚!” 外面没了声响。 徐昭环站在屋子一角,安静地等着。 朱之允看向她,满眼都是惭愧:“这些话,我难以启齿。” 因着徐昭环对朱家的指责,他虽心里不信,却留了个心眼,回去后关注起朱家的往来。 往常他只知道吃喝玩乐呼朋引伴,乍一查看生意,都不知道从何查起。 跟着徐昭环几次,见她指挥下人往来,安排诸多事宜,头脑清晰,条理分明,虽面上不说,心里却暗暗地比较过,自觉较她差不少。 朱之允攒了劲,想要比过她,生意上的事有什么难的?他学就是了。 朱家的大公子开始对家里的生意上心,从上到下都吃惊不少,朱老爷自然欣喜异常,原本以为他的大儿子就是纨绔子弟一枚了,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派了人去教他,没多久,事务没事上手,他却发现了朱家的一些异常之处。 再深入探查,朱老爷并不瞒着他,一切查清楚得很容易。 原来朱家真的不清白,对药农,对百姓,都下了死手,跟官员,旁的商家更是勾连甚深。 一瞬间,信仰坍塌的感觉在朱之允心中蔓延。 他生了诸多愧疚,去找父亲理论,质问他为何不能继续用心经营朱家的药材生意,而要贪心不足,忘了当年朱家立业的初心,结果被朱老爷臭骂一顿:“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全是我用‘下作’手段赚来的,你挥霍的时候怎么不来骂老子了?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读书游玩,朱家的担子你担多一点吗?你有什么脸面来数落老子?怪不得你良心发现要接手生意,原来是被鬼迷了心窍,不知道听谁嚼了舌根来挑我不是的?我告诉你,你还不够格!几十年前,先是蹦出一个薛家抢了咱们大半的生意,后面又来了徐家,父亲我已经没了活路,若是不使些手段,朱家早就混不下去了!” 徐昭环和阿福对朱家的指责,无一夸大其词,说的都是事实,惭愧之情沾满他的心,怕引起父亲的不满,他偷偷地去跟随徐昭环布药,想要为宥城百姓做些事,来抵消朱家的不义,却不曾想被人认了出来,偷偷告知了父亲。 朱之允以为父亲会勃然大怒,没想到朱老爷却一声没吭,默许他跟徐家的掺和。 直到前两日,他偷听到朱老爷竟然要在西疆边城投放毒药,好借机将朱家的药丸卖光,虽然毒性不深,只能使人腹泻呕吐发烧,但这种行为哪里是医者该有的? 朱之允气愤难平同父亲吵了起来,以前他们采购低等药材,压榨药农银钱,欺哄百姓就算了,顶多以次充好,可现在他们为了名声银钱竟然要害人性命! 朱老爷哪里能被他几句话说服,父子俩大闹一番,朱老爷恨恨说道:“你再清高,也是朱家的人,这些事都脱不了干系,你以为边城的药行怎么愿意跟爹合作的?因为你跟徐家走得近,我说咱们两家早晚是一家,才这么顺利!你以为你就清白了?” 朱之允如遭雷劈。 他一直以为,父亲还存留些许良心,是以默认他跟徐昭环走在一起,亏他还曾天真地以为,可以通过自己的行善,有一天唤醒父亲离开歧途,却没想到,他只是父亲营造声势的一枚棋子! 忍了两天,他实在难以忽视这件事,终于在今天在徐昭环面前全部坦白。 说完这些,朱之允蹲了下来,为父亲,为朱家的所作所为难堪不已,捂住了脸。 徐昭环望着他,撇开头看了一眼窗户,再看看墙上的画,最后看看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坐回了位子上,不冷不热说道:“你能这么抬不起头来,足以说明,你还有良知,不算被名利财富迷了眼。” 朱之允没动弹。 徐昭环想了想,捋顺了字句,缓缓说道:“朱家的事,我早就知道,听你说这些,并不意外。” 顿了顿,觉得有些词穷,若是趁机数落朱家一通,除了痛快嘴再没旁的用处,说不定会引起朱之允的反感,再激得破罐子破摔就不好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实话实说:“朱家的事你也左右不了,你虽未参与,却实在地享受了,若是你有心弥补,也不是没机会,日后,朱家总会交到你手中的,只要你届时能持守住良心,定能将朱家重新拉回正途的。” 朱之允动了动。 徐昭环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乘热打铁,娓娓劝道:“朱家以前做的,顶多算是为商奸诈,但若真是去了边城投毒,按可就是以身试法了,那里的县丞我听说过,不是个糊涂官,有心纠察,你们朱家定无法置身事外,那时候,朱家的百年招牌可就彻底毁了。” 朱之允抬起头来,忧心忡忡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父亲执意如此,我拦不住。” 徐昭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面上却不露半分,只道:“朱老爷现在已经濒于失去理智,你不可任由他违律犯罪,你是最受宠爱的儿子,多劝劝,总能说动几分,毕竟你这番所做,不是不孝,而是为了保全朱家。” 朱之允脸上的迷茫淡了几分,眼里渐渐涌起了一丝坚定。 徐昭环假意邀请道:“我知你心烦意乱,不知如何面对朱老爷和家里人,不如这样,接下来几日我要去山里探望药农,你同我一道可好?” 朱之允不明,问道:“你要我随你一起?” 徐昭环点头:“是啊,你不是想做些事弥补药农吗?陪我一道去,多送些年货,多问问他们的难处,你是朱家大公子,有心怜悯,就算是药农的福气。” 朱之允看起来很迷茫,他不确定地问:“你已知道了种种,还愿带着我一道吗?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 徐昭环教训道:“你一个堂堂男儿,身强力壮,又是家里的嫡长子,认定了想要做什么,就没人能拦得住你,若是你不愿就算了,也不必寻此借口。” 朱之允忙否认:“我没有不愿,我……” 他难为情地问:“你都知道了我父亲让我接近你的目的,你还愿同我一道,难道你不怕我带坏了徐家的名声吗?若是百姓们药农们视你们同朱家是一伙当如何?” 徐昭环笑了笑,大气道:“我们徐家行得正做得端,跟我们打过交道的都清楚我们的为人,不怕这些莫须有的杂事,莫要废话了,你若是愿意,明日就多带些银钱来我家后门等着。” 朱之允迟疑再三,眼见徐昭环站起身要走的架势,急忙说道:“好,一言为定!”? 第九十二章 马车里的相处 第二日,徐昭环在家中等到晌午,阿福来通禀,说朱之允在门口求见。 徐昭瑞舞着一把长枪就冲了出来:“就是那个欺侮我阿姐的坏人?我刚跟师父学了一套枪法,看我出去会会他!” 徐昭环哭笑不得叫住他:“好生练功去,这个人已经改过自新,跟着阿姐出去做善事,爹和娘都同意了的。” 徐昭瑞眨巴眨巴眼:“当真?” 徐昭环捏了捏他肉肉的腮颊:“当然是真的,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徐昭瑞立身站好,将长枪杵在地上,不放心道:“若是那人再不老实,阿姐同我讲,我去教训他!” 徐昭环高高兴兴点了头,才往外走。 朱之允站在门口一边的廊檐下,徐昭环走了出来,阿福跟在她身后,肩上挎着一个,手上还拎着一个包袱,将包袱都放在马车上,站在一旁等候着。 朱之允急急走到徐昭环面前,问道:“我才醒过来,隐隐约约记着,好像跟你约好了今日见面,但我实在想不起来是为了何事,又怕耽误了正事,赶紧过来问问你。” 徐昭环打量他的穿着打扮,被她眼风一扫,朱之允本就疼得要死的头此刻更是昏沉,他向后退了半步,半侧过身子避开她直视自己的正身。 见他只穿寻常衣衫,披着大氅,头发简单束着,并不齐整,全身上下都没带别的东西,心里已经有大半信他的确忘了昨日的事。 还是故意问道:“你怎么什么都不带呢?” 朱之允转过身来问:“我要带什么?应着给你什么了吗?” 徐昭环指指马车:“你说今日要随我一道去看望药农,全都忘了吗?” 朱之允眉头拧成疙瘩,一脸不相信:“我说的吗?” 徐昭环不说话了,只看着他。 朱之允甩了甩头:“醉酒真的误事,我以前也醉过,没忘得这么厉害。” 徐昭环拆穿他:“醉一次酒身体就受一次亏损,以前你年轻,现在年纪上来了,脑子也经不得这么折腾。” 朱之允点着头,随后反应过来,不悦道:“你说谁年纪大?” 徐昭环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朱之允不愿意听她说这话,却又无可奈何。 睡觉他确实比徐昭环大两岁呢,被她说老也是没办法。 “我为何要说跟你一道去看药农,这些事我们朱家都是下人去做,怎么,徐家没人了,要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朱之允继续揉着头,问她。 徐昭环面露不悦:“女人如何,没有女人哪来男人,再厉害的男子也得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没一个例外!” 朱之允知道她平素要强,从不服输给男子,这话她肯定不愿意听,心中也觉得没必要争论,只怪自己脑子还没彻底从酒中清醒,迷迷糊糊顺嘴说了出来,果真,下一句,徐昭环的话就在等着他了。 “你倒是男子了,也没见得比我强到哪里去。” 她声音低了低,撇头不去看他,朱之允无奈地看着她,干脆承认:“是是是,您徐大小姐处处比我强,我跟您比就是上不了台面。” 他话里带了些赌气,徐昭环也不含糊:“你说的是。” 直接给朱之允气了个无言。 “我料到你今日必定晚到,已经等了你一上午了,现在必须得出发,你走不走?”徐昭环见阿福等得着急,急匆匆问他。 朱之允眼看她要上车走的架势,赶忙应下来:“走走走。” 徐昭环看着他两手空空,问:“带银子了吗?” 朱之允一边揉着头,一边扯了扯腰间一个银袋子:“我朱家少爷出门什么时候不带银钱了?” “多吗?” 朱之允抬起头看向她:“请你包下全德楼不成问题。” 徐昭环满意道:“上车!” 说完率先上了车,阿福等在一旁,朱之允只得上去,刚坐好,阿福便开始扬鞭赶马。 他头疼得厉害,被马车一晃更是头晕恶心,忍了又忍,不待开口,徐昭环却先一步说道:“想躺就躺下。” 朱之允微微点头,略表歉意:“失礼了。” 徐昭环扭开头不看他。 朱之允蜷着腿,靠在马车的一边长凳上躺下,才感觉稍好了些。 出了城,道路变得颠簸,马车行驶得也不平稳,朱之允只觉额头间像是有个锯子一直在来回拉扯,疼得双手扣住额头和眼睛,咬牙忍着。 “让我看看。”徐昭环蹲在他跟前,掰开他的手,在他的额头各处轻轻按压着,随后说道:“我为你捏两下。” 朱之允见识过她的医术,只是觉得男女有别,推辞道:“不合适?” 徐昭环压根不当回事,轻斥道:“你是病患,我是医者,有何不合适的?收起你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朱之允闭上了嘴,他信得过她的医术,头疼得实在难受,就没有再跟她客气,安心地等着。 徐昭环的手刚从暖手炉里拿出来,还带着炭火的温热,十指尖尖,又细又软,按在头上舒服得紧,只几下,朱之允的头疼立刻缓解了不少,心中感激,他开口道谢,一睁眼徐昭环的脸正在脸上方,她专注地找着穴位,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着,朱之允嘴边的感谢之词,一下子就忘记说了。 寒冬腊月,两人离得近,几乎脸对着脸,呼吸出来的白气交缠在一处,朱之允看着看着,渐渐失神,心跳得快了很多。 徐昭环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按了一炷香,手指手腕微微发麻才停下,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朱之允这才回神,慌忙抬手捂住脸,徐昭环以为他突发不适,急忙凑上前,就想拉下他的手。 “你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 朱之允躲闪不迭,干脆转过身朝里去:“没有不舒服,我困了,没睡好,想睡会儿。” 徐昭环这才松了手,随即又不赞同道:“马车上哪里能睡觉,会冻出毛病来的,赶紧起来,困也忍着,一会儿到了再说。” 又说了两遍,朱之允怕她再上手,即速坐了起来,别开脸不看她。 徐昭环担心追问:“你真的没事吗?脸为何这么红?还有无别处不舒服?” 朱之允直摆手:“没有没有,你待好了,别往我这里凑。” 徐昭环没再往前,只是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若是有不适的地方,一定不能遮掩,你出生医药世家,当知道讳疾忌医的坏处。” 朱之允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没有难受,头也舒服很多了,你医术很是精湛。” 徐昭环笑:“就揉个头,算不得什么。” 朱之允尽量离她远一些,可马车就这么点地方,躲也没地躲。 好在徐昭环确定他没事后就不再执着于靠近他,而是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朱之允看过去,见她眉宇间疲色尽显,知道越到年关她越忙,家里大小事务全都参与,累得不轻。 再回想自己,好像没什么事了,往年这个时节都是他跟各路朋友花天酒地逛街戏灯,今年他没了兴致,拒绝了好多邀约,可也没做什么实事,镇日在家里不是喝酒就是躺着。 莫怪徐昭环瞧不起像他这样的男子,跟她一比,自己真得像废物一个。 徐昭环猝不及防睁开眼睛,朱之允还在盯着她,脸上瞬间通红,马上移开头,假装揉着头。 徐昭环察觉他的脸红和不对劲,但没多想,只以为他是要面子,不愿在她面前示弱,也就由得他去,没再多言。 阿福停在一处农庄面前,徐昭环掀开帘子叫住他,转身对朱之允说:“银袋。” 朱之允疑惑问道:“做什么?” 徐昭环指了指外面:“去探望药农能空着手吗?这里的米粮肉蛋都新鲜便宜,所以多买些带上。” 朱之允明白了,但不想再同她相处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便推门跳下去:“我同阿福一道,你在车上等着。”? 第九十三章 一道在外过夜 将买的东西塞满马车,朱之允选择跟阿福坐在外面,徐昭环自己坐里面。 阿福忍不住多看他好几眼,朱之允心事重重外加宿醉头疼,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打量。 阿福心道,这位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怎么会愿意坐外面当车夫了? 他哪里知道,朱之允只是不想跟徐昭环挨得太近。 绕过一个山头,又赶了半天路,日落之前终于看到一个稍大一点镇子的模样。 下午赶路时候,徐昭环一下打开车门,阿福以为出什么事了,忙问:“小姐,怎么了?” 朱之允却像是被吓了一跳,差点掉下马车,阿福看过来,觉得他大惊小怪,一个大男人这么不经吓。 徐昭环气得拍了他肩头一下:“至于吗?我难道是女鬼?乍一出来能把你吓成这样?你那个小胆子!” 朱之允有话难讲,只能受下她这份奚落。 “给你,难受了就放在鼻尖闻一闻,能缓解你的头痛。”徐昭环递过来一个白色小瓷瓶。 朱之允接过来,低低说道:“多谢。” 徐昭环临关门之前警告他道:“我不管你平日如何,跟我一道做事的时候绝不允许喝酒,听到了没?” 朱之允没有辩白,无声地点头表示答应。 阿福诧异地看了他两眼,难得没听到他犟嘴。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阿福率先下车,朱之允头疼因着瓶里的药已经好了许多,跟着也下了车,随后徐昭环跟下来,阿福将车牵到后院,将门和小窗户都锁上,才来到正厅跟他们汇合。 徐昭环呵朱之允先一步进了客栈正厅,小二迎上来伺候着,徐昭环正要说话,朱之允迈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吩咐道:“给我们来一桌你们店里的拿手菜,再来点热汤,记得弄得干净些。” 小二领着他们来到里面一张桌子上,就下去报菜名准备了。 徐昭环坐下,朱之允坐在她对面,低垂着头,没什么精神。 “其实你不必替我说,我常年跟着父亲在外跑动,这些事都是做惯了的,”徐昭环淡淡说道。 朱之允心里跟塞了个枕头似的,噎得透不过气来,正要回话,又听她继续说道:“不过,还是感谢你,知道你是好意,避免让我出头,我领你的情。” 朱之允心头这才熨帖一些。 阿福很快过来,徐昭环吩咐道:“去定两间上房。” 阿福领命下去。 朱之允突地一下子想到了什么,问:“为什么是两间房?我要自己睡一间。” 徐昭环否决:“不可,你和阿福一间即可,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朱之允立马不高兴了:“我不喜屋子里有人。” “定三间房费银子。”徐昭环依旧不同意。 “我自己带着银子,花自己的钱还不行?” “你的银子还有别的用处,不能乱用。” 朱之允还是不同意,徐昭环喝道:“出门在外不是在家,凡事不要太讲究,你既然想来,就拿出点诚意来,难道你们朱家就是这般做事的?” 朱之允被她一训,底气就瘪了几分,又想起一事,忙问:“药田离着宥城这么远吗?还得过夜。” 徐昭环别有深意地看过去。 每每被她这般看着,朱之允都会心慌,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小声问:“我问问还不行吗?” 徐昭环撇撇嘴:“朱家少爷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世事,几个大的药农村子都是在深山里面,离着宥城一整天的路程,你连这些都不知道?” 朱之允有点赧颜,却还是承认了自己的不足:“我确实不知,也是从今年开始,我才管家里的事,对这些都不清楚。” 他承认得这么干脆,态度又很谦卑,徐昭环也没了数落的心思,继而说道:“若不是今日你来得晚,咱们这个时候应该能到了老乡家里了,现下除了睡一夜明早继续赶路,也没别的法子了,夜里山路难走,也不安全。” 两人同时都想到那次在林间被野猪追的惨痛记忆,一时都没了声音。 还是徐昭环率先打破沉默,问:“你的腿如何了?可有落下毛病?” 她竟关切自己,朱之允心头又喜又惊,小心回答着:“平日还好,就是变天时候有点不舒坦。” 徐昭环点点头:“这也是常事,你还年轻,好生将养,恢复几年也就好了。” 朱之允刚要点头附和,只听徐昭环又道:“你这也算是自食其果,下次心眼放端正些,少打这些歪门邪道的坏主意,可长个记性罢!” 朱之允抿了抿嘴,心头一霎愧疚,一霎羞耻,一霎后悔,一霎又为她这张冷冰不饶人的嘴生气,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正巧阿福回来,便没再言语。 阿福简单跟徐昭环禀报了下,她点头,随后对朱之允说道:“今夜你跟阿福轮流守夜,看好车上的东西,别被人偷去。” 朱之允不乐意道:“他不是上锁了吗?” 徐昭环嗤地一声说道:“就那个锁,拿根粗点的木头都能撬开,你指望它能挡住什么?” 丢了就丢了,再没就是了,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朱之允想起平素徐昭环的做派,又给憋了回去,省得说出来招骂。 阿福已经痛快答应下,朱之允不拒绝,反正也不说好。 饭菜上来了,三人都先抱起汤碗咕咚喝了半碗,身子暖和一些才开始吃饭。 一顿饭三人都没吱声,吃得又快又安静。 起身上楼时,徐昭环丢了一句:“你先去看着,等歇着时候直接叫醒他就成。” 这句话是对着阿福说的,只听他高高兴兴‘嗳’了一声,答应完还偷偷看了一眼朱之允,他脸垮了垮,什么也没说。 到了房门前,朱之允叫住了她,些许难为情说:“我并不知道今天要出远门,什么都没带,衣服和用的都没有,你总不至于明日让我邋遢的模样去见人?” 徐昭环问:“以前你出远门时候都是谁给你张罗这些事?” 朱之允随口答道:“家里是丫鬟收拾,出门小厮打点,今日你说得突然,我还以为就是去城外一趟,并未准备。” 徐昭环想了想,两步走向他,面对她突如其来的靠近,朱之允险些吓得后退,好容易定住身形,却不知觉屏住了呼吸。 结果徐昭环只是扯下他腰间的银袋,掂量了一番,夸赞道:“今日给药农们买东西,看来你是下了大本,银袋多轻了这多。” 她站回刚才的位置,朱之允才呼出一口气,闻言说道:“我第一次去,总要表点诚意?” 徐昭环一边点头一边拿出来小碎银子,对他说:“去房里等着。” 朱之允进门后直奔着床倒去,刚想喊一声,来人,伺候更衣拖鞋洗脚,又想起这是在外面,没人伺候他。 好在阿福定的是上房,屋子勉强算是宽敞干净,其余的不甘恭维。 朱之允左右看看,还是无法满意。 徐昭环在外敲门,他噌地跳起来打开门,徐昭环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塞到他怀里:“这是给你的,省着点用。” 说完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朱之允关上门,打开包袱一看,原来刚才她是拿着他的钱去农户那里买了几件干净衣裳,拎起来左右看看,朱之允眉头拧得紧紧的,这么简陋的衣裳,他若是穿上,往常的风流公子哥岂不是变成了农户人家? 不伦不类的,真亏得她眼光如此拙劣!朱之允琢磨着,她应当是故意挑丑的来捉弄自己。 可恨,早知这样刚才他就跟着一道去了,好歹选几件符合自己气质的长衫! 气鼓鼓躺下,浑身都不舒坦,但宿醉过后,身体本就虚弱,又急乎乎赶了半天路,更是疲倦,躺了没多会儿,睡意渐渐来袭。 半睡半醒中,一丝记忆猝然闯进脑海里,他腾地起来,跑出去拍着隔壁的门,很快徐昭环打开门,面色极为差劲,低喝道:“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 朱之允定定地瞧着她,问:“我昨夜告诉你什么了?你预备如何对付我们朱家?” 第九十四章 不是丫鬟不是媳妇凭什么伺候你 “我什么都没打算做。”徐昭环淡淡答道。 急乎乎来找她问个结果,想要什么回答,自己都没想清楚,她答得这般快,让朱之允多少有些意料。 “真的?” 徐昭环头微微一歪:“当然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如果朱之允像日后那般对她足够了解,就应该知道,她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像小动物那样歪一下头。 可惜现在的他,还全然不知。 拿不定她话里真假,朱之允不好揪住不放,但还是不死心提要求:“那你能起誓吗?” 徐昭环眨了下眼:“起誓这种东西全凭良心,我敢说你敢信吗?” “我信!”朱之允想都没有想就答道。 倒把徐昭环弄得懵了一下。 她原本就是将他军,以进代攻,含糊过去,没想到他会回得这样坚决。 许是徐昭环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朱之允以为她没听明白自己的回答,便又补了一句:“只要你说的话,我都信。”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异,可待说完,他忽觉有些不好意思。 徐昭环心中在想别的,没有察觉他的异常,望了他一眼,故作大义凛然说道:“朱老爷若是能迷途知返,不去做害人害己的坏事,自然万事无虞,但若他执迷不悟,恐怕不肯放过他的人,不光我一个,天道轮回,岂能善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朱家老老实实做生意,不要去伤天害理,知道了吗?” 话一说完,她就将门关上,不再理会他。 朱之允站在门口,思绪一片混乱,不知过了多久,小二上楼送水撞见他,忙问:“客官,您是要点什么东西吗?” 朱之允摆摆手,回了房间。 还不如什么都想不起来呢,现在想起来,面对徐家的愧疚,和对他所在的朱家的厌恶,这两种感觉又开始折磨他。 第二日,徐昭环早早起床,敲了敲隔壁房门,提醒朱之允和阿福早点起来,好动身赶路。 回房间里简单收拾一下,又给自己束起了一个男式发髻,她当然知道,换上男装,从模样体态声音上来看,她也扮不成一个男子,任谁一打眼都会认出来她的女子身份,不过图一个出门在外的方便罢了。 将随身的东西装好,拎着包袱走了出来,隔壁阿福和朱之允也正好出门,三人打了个照面,徐昭环立马就笑了出来,阿福在朱之允身后也是一脸憋笑。 朱之允满脸写着不高兴,见他们主仆二人都在笑话自己,生气道:“你们也太不厚道了!” 徐昭环绕着他转了一圈,往日倜傥潇洒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到,此刻的朱之允就是一个穿着哥哥不合身衣服的农家小子罢了,关键是他头发散着,并没有束起来,披头散发,瞧着可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好歹将头发扎起来啊,收拾得齐整些,也不至于像村头的二傻子!”徐昭环咯咯笑了出来。 朱之允原本很生气,可见她笑得这般开怀,心境也跟着雀跃了些,发脾气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给我找来短一截的衣服?”朱之允质问她,语气却不算太糟糕。 徐昭环摇摇头:“我低估你的身高了,昨天还跟掌柜的说要高个穿的衣裳,他说这是他侄子新做的还没穿,所以就拿来了,哪知你手长脚长,这才短了些。” 朱之允强调说:“我可不仅手长脚长,我长得就是高。” 徐昭环懒得在这件事上多说,交代道:“咱们吃过饭就动身,别耽搁时间了。” 刚要转身,朱之允伸臂拦着,有些为难央求:“帮我束下发。” 徐昭环翻翻眼皮,问:“为何?” “你不是女子吗?梳头发应当得心应手。” 徐昭环闻言,挤了个笑出来:“你说得对,我是会梳头,但我给你,梳不着。” 将话撂下,包袱被阿福接过去,她率先下了楼。 阿福正要走,朱之允叫住他:“劳烦你为我束发。” 阿福憋笑,点点头:“好,朱公子。” 刚才出门之前,阿福已经提醒过他头发散着,那时的朱之允满心都想着让徐昭环来为他梳头,哪里肯让阿福碰自己的头发,哪想人家压根不肯伺候他。 也是,以徐昭环的秉性,宁愿帮助路边老妪,恐怕也不愿为他更衣梳头。 她一不是自己的丫鬟,二不是内人,何来的道理为他梳洗呢? 衣裳实在不合身,胜在干净,他将自己昨日穿的衣裳又套在了外面,不禁后悔出门没穿厚的棉衫,随手扯了一件,结果现在不抗冻,只好里三层外三层套着,将大氅披上,身形看起来比昨日厚实了许多,虽不及往日英俊,好在没那么冷了。 到了楼下,小二已经将粥和饭菜都摆好,朱之允坐到她对面,趁着阿福往车上放东西的空隙,向她致歉:“对不住,刚才我让你为我梳头,这句话草率唐突了。” 徐昭环看他一眼,端起粥来喝了两口,才说:“吃饭。” 朱之允知道她这是不生气了,心下稍安,准备吃饭。 可桌子上清粥咸菜,再加几个满头,连个荤腥都没有,他着实没胃口。 徐昭环见他没动筷子,问:“怎么,不和胃口?” 朱之允知道她不计较这些,怕她嫌弃自己娇惯,,忙端起粥,浅喝了两口。 徐昭环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毛病,好言好语劝道:“难以下咽也得勉强自己吃饱,一会儿路上又冷时间又久,你若现在不吃饱,待会儿扛不住。” 朱之允知道她是好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刚起没多久,又是粗茶淡饭,他吃得着实难受。 阿福回来后,坐下也是自顾吃得很香。 朱之允看看阿福,再看看徐昭环,她虽然吃得比阿福秀气,但也丝毫不讲究,很快就将粥喝完,再添了一碗,就着咸菜吃了一整个馒头。 朱之允看着她,蓦地就有一丝心疼,这年头,富家女子,哪个不是好好养在深闺,谁想她这般,风里来雨里去,跟着父亲抛头露面,素衣简餐。 “你这是何苦呢?”心随话至,朱之允不知觉就说了出来。 阿福悄悄抬眼看他,又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将第二个馒头塞进肚子里。 徐昭环放下碗筷,掏出帕子擦擦嘴,并不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纠结的。 “我不觉得苦。”徐昭环起身向外走去,临走催促道:“快些吃,还得赶路。” 她去了车上等着,没多久阿福结完账随同朱之允一块出来。 车里东西多,阿福和朱之允照旧坐在外面。 徐昭环从车里递出两件大厚棉衣,看着有些旧,胜在干净。 “盖着腿或披身上,能挡挡风。”徐昭环说道。 阿福高兴地收下,忙反穿在胸前,将身子和腿一并盖住。 朱之允也接了过来,学着阿福套在身前。 阿福驾车出发,朱之允回头问:“是昨夜一并买回来的吗?” 徐昭环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是,都是用你的钱,阿福,得谢谢朱公子。” 阿福张嘴笑道:“多谢朱公子!” 朱之允也笑了出来。 他低头打量了下自己,不禁再笑出来。 若宥城那些朋友们看到现在的自己,这幅不伦不类的装扮,潦草的模样,会不会笑出来?他们还能认出来,他就是玉树临风的朱大少爷吗? 马跑得很是起劲,朱之允问阿福:“这马都不知道累吗?” 阿福说道:“昨夜我加了不少草料,又借来草棚子搭它们身上,看来昨夜睡得不错,早晨又喂了些草料和水,这会儿吃饱了睡足了肯定有劲啊。” 朱之允看向他,不由得说道:“辛苦你了。” 阿福嘿嘿笑笑:“没什么,这些都是奴才应当做的。” 朱之允第一次知晓这些杂事,也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下人们的不易,他看着阿福,想起了朱家那些日日出现在眼前伺候他吃喝拉撒的仆婢门,忽然觉得,他这个主子,并不是那么好。 第九十五章 徐彩儿再次出现 阿福赶车熟练,趁着路好走时,快马加鞭撵行程,不到晌午,就到了田家村,告知村民后,村里主事的的田老三前来迎接,徐昭环命阿福和朱之允将备好的礼品一一拿下,看着整整一车东西被搬下来,田老三脸上笑意浓了许多。 “大小姐,您别这么见外,村里人都叫我三爷爷,您不妨也这么唤我。” 徐昭环从善如流,立刻甜甜笑道:“三爷爷。” 田老三将他们三人往自家里让:“来我家喝点热水,这么大冷天,你们赶路不容易。” 走了几步进了一个院子,他冲着里面大喊:“老婆子,赶紧出来招呼着,来客人了!” 一个中年妇人应声从屋里走了出来:“听到了,听到了。” 徐昭环和朱之允看到来人时,俱是一愣。 妇人明显不过三四十岁,虽面上免不了农村妇人的风霜之色,年纪上明显跟田老三差着一代,做他女儿都可。 “这是宥城徐家药铺的大小姐,你快去准备热汤热水,再炒几个拿手好菜来招呼着!快去!”田老三吩咐着自家婆娘。 “咱们刚吃完饭,我得现起炉灶,你让贵客稍等一下。”田老三妻子同他商量。 趁着两夫妻说话功夫,朱之允凑上来极小声音说道:“看不出来这田老三还挺有本事,找个能当自己闺女的漂亮媳妇。” 徐昭环曲起胳膊肘,给了他一拐。 朱之允吃痛,闷哼一声。 田老三转过头来热情邀请进屋一坐。 往里走时,徐昭环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说着“闭嘴”,眼里警告意味十足。 朱之允被她凶巴巴的神情逗乐了,见他笑,徐昭环举起手来作势要打他,朱之允佯装认错投降,她才放下手。 田老三默认阿福和朱之允都是下人,所以只给徐昭环让了位。 朱之允很自然地想找位置坐,却发现没有,阿福已经自觉地站在徐昭环身后,还冲他使了个眼色。 徐昭环也不管,等着看他作何反应。 朱之允犹豫再三,没有开口,默默地走到阿福旁边,站在徐昭环的后面,像是哼哈二将守着主人。 进村之前朱之允已经同徐昭环讨论过此事,徐昭环并不拦阻他表明朱家少爷的身份,只是提醒:“若是因为你说了是朱家人,被村民们扔石头,可不要连累我。” 朱之允气愤愤地反驳,心中却明白,她说的没错。 朱家压榨药农,早就惹得村民怨声载道,若是真的说他是朱家的大少爷,恐怕村民们都觉得晦气,怕他来村子后,他们年都过不好。 是以,他决定此次低调行事,先熟悉路经和村里人的关系,为日后铺路。 徐昭环问了田老三一些药材长势上的事,两人没说一会儿,阿福就悄悄地拉着朱之允往外走,他不肯,阿福手上暗暗用了力,朱之允险些跟他动起手来。 徐昭环察觉,回身冷冷扫了一眼,阿福当即站定不敢再动。 “阿福,你出去收拾下马车,另外再给马喂点草料和水,忙去。” 阿福看了朱之允一眼,露出为难的神情。 徐昭环点点头:“去。” 阿福这才出去。 她知道阿福所担心的,无非是不想让朱之允知晓药农的详细事宜,但她不在乎。 田老三继续讲,两人又就着药材的诸多事宜聊着,朱之允听得分外认真。 半个时辰后,田老三妻子近前来,说饭菜准备好了,这就端上来。 村里不似城里富贵人家,还有专门的饭厅,田老三算是村里较为富有的,屋子里好歹有张正儿八经的桌子,妻子将饭菜都端了上来,众人落座,准备吃饭。 田老三妻子为阿福和朱之允单独准备了两个菜,他们两人只得在厨房凑合吃一顿。 阿福并无事,吃得坦然又自在,朱之允就没那么好受了,他哪里受过这种气。 “朱公子,您怎么不吃?”阿福咽下嘴里的菜问他。 朱之允甚至都没伸手去拿筷子。 “我不饿,你吃。” 阿福猜到了他为何别扭,偷偷一笑,由得他去呗,自顾吃起来。 村里有人来喊田老三,说俩人为了争井浇地打了起来,田老三忙起身跑了出去。 田老三妻子进来倒水,见徐昭环一人坐着,停下了筷子,上前问道:“姑娘,您还吃吗?” 徐昭环摇摇头:“我吃饱了,多谢三奶奶。” 因众人都随着田老三的辈分喊她三奶奶,徐昭环便也这么唤她。 田老三妻子上前坐下,为她添了茶,见徐昭环模样和气,便问道:“请问姑娘贵姓?方才外子说得急,我没记住,还请姑娘见谅。” 徐昭环听她言辞同乡野村妇很是不同,不由得向她看去。 “我姓徐,宥城徐家药铺的大女儿。” “哦,徐大小姐。” 徐昭环客气道:“我是晚辈,三奶奶唤我昭环就行,不必这么生疏,田家村多年为我们家供药材,咱们不是外人。” 田老三妻子笑了下:“我年轻时候曾在宥城待过,那是个好地方啊,四季繁华,人来人往,生意兴盛,尤其几家点心铺做的桂花糕,好吃极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了。” 她的神情似是有些迷茫,陷入到了回忆中。 徐昭环放低了声音,轻声问道:“您是宥城人,咱们就算是老乡了,怪道我方才一见您就觉得您气质和谈吐都跟田家村里旁人不一样。” 田老三妻子点了下头:“我很小就被卖到宥城做丫鬟,不过我命好,老爷没苛待过我,反倒是教我识了一些字,学了点小曲子,吟诗抚琴,也懂些皮毛。” 徐昭环见她虽人到中年,却身形苗条,并不似平常生产过的村妇,膀大腰粗,脸上有常年日晒的黝黑,手上也非常粗糙,都是经常做活的痕迹,很难想象,她口中的以前是那般逍遥的日子。 且闻她言,又是个有故事的人。 虽心中略微感慨,话却不能戳人心窝,徐昭环思忖一番,赞道:“识文断字已是难得,三奶奶果真与众不同。” 田老三妻子似是有些高兴,但她已不是年少懵懂的时候,旁人一句好话就哄得头晕,知道徐昭环的话带了三分客气。 但她素来心高气傲,总觉得山村埋没了她的一身才华和相貌,为自己感到不平,今日见徐昭环年纪轻轻,身份金贵,不免有些嫉妒。 “徐姑娘过奖了,我不过就是寻常村民一个,每日忙的不是做饭就是伺候外子和孩子,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她没有亲切地唤她名字,也没有见外地称呼她为徐大小姐,而是这种选择了徐姑娘这个不出错的称呼,倒是挺有主意。 徐昭环笑了笑,举起茶杯:“今日相识就是缘分,晚辈初来乍到,需多多仰仗三爷爷和三奶奶,今日这顿饭,美味可口,昭环在此谢过三奶奶,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田老三妻子被她这一尊,心里痛快了些许,有些矫情地推辞着,不肯举杯,徐昭环也不言语,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双手没有落下,照旧举着茶杯。 田老三妻子这才端起茶杯,仰头喝下。 徐昭环弯了弯唇角,将茶一饮而尽。 “说起来,咱们也确实有缘分,论起姓氏,咱们还是本家呢!”田老三妻子放下茶杯后,明显对她亲近了许多,闲话起家常。 “是吗?三奶奶也姓徐?” “是,我本命唤做徐彩儿,嫁过来后随着老三的辈分,大家开始叫我田家嫂子,这几年岁数大了,就叫我三奶奶了,说来可笑,我不过三十七,竟当起了全村老少的奶奶了!”徐彩儿说完摇头苦笑几声。 徐昭环顺势夸赞:“那也是三爷爷能干,大家尊敬他,所以才心甘情愿认您这么年轻的奶奶,我看三爷爷不似一般粗人,待您很是客气,这就太难得了,多少男人从来不拿妻子当回事,单凭这点,三奶奶您就是有福之人。” 徐彩儿脸上略略浮现起骄傲的神色:“老三待我,确实不错。”? 第九十六章 能得宠是因为御夫有术 徐彩儿没有告诉徐昭环,那时她因犯了错被主家打了半死,丢给了人牙子,不顾死活。 田老三正好来宥城送药,经过奴隶集市,一眼就相中了披头散发,奄奄一息的她。 他世代种草药,自己也算半个大夫,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徐彩儿不过是皮外伤,他当即掏钱将她买了回去。 山村人不似城里人讲究多,还要仆婢前后围着,田老三想得简单,自己婆娘前两年没了,家里空着,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还要赡养老娘,白天去田里忙活,累得不行,急需一个女人帮他料理家事。 当然如果能像徐彩儿这样年纪轻轻又长得不错,就更好了,夜里的时候也可以好好享受一把。 田老三将徐彩儿带回家后,倒没那么禽兽,并未欺负她,将话摊开,告知自己买她回来的目的后,就为她调理药材,让她养伤。 等到徐彩儿身体的伤好了个差不多,也曾想过逃跑,可惜附近都是山丘野岭,她路况不熟,根本不知道该走哪条路,而且村子里的人都默认她已经是田老三屋里的人,看见了都帮忙抓回来。 田老三在她第三次逃跑后,将她吊了起来,狠狠晾在院子里,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日,直把徐彩儿给晒晕过去好几回。 等到她求饶服软,田老三拎着她的手将她扔进屋子里,扒光了两人,狠狠地在chuang上教训了她一顿,他房中空旷两年多了,素了许久,终来一个漂亮女子,兴致极好,怎么闹腾都不嫌累,折腾到下半宿。 徐彩儿本就白日被吊着,身体虚弱,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他肆意妄为。 后半场更是晕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田老三跟她撂了狠话:“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残破之身,定是以前大户人家的小妾,被打成那样撵出来,指不定做了什么惹恼主子的事,清白不了,你已经卖给了我,身契在我这里,就算跑了又能怎样?谁敢容你?我一状告到府衙,你和买你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这是山里,你偷偷跑出去,不认识路,翻过这座山,还有好几座山,若是被狼吃了,被野猪撞死倒好了,如实被山匪劫走呢?你当他们跟我一样疼你?不弄死你算完,到时候满山头的山匪排着队gan你,早晚把你给折磨死算完!” 一番话吓得徐彩儿已经浑身发颤,不敢言语了。 田老三见状,再利诱道:“昨夜你也看见了,我虽粗鲁,却不伤你,我买你回来是让你当老婆的,我是村里的头,走出去谁不叫你一声嫂子?跟了我也不算委屈。你老老实实的,我不会亏待你。” 徐彩儿浑身的筋骨如同被扒,再没了逃跑的心思。 好在跟田老三相处了几日,他除了为人粗鄙一些,夜里闹腾她凶了些,并无太大毛病。 乡野的男人,没城里书生那般文雅,加之她在床上,也渐渐领悟到了田老三的好处,心慢慢地就定了,遂收敛心思,好生过日子。 她生性自负,既然不能留在宥城,在这个村子里她就要过得最好,将从小学的本领都用在田老三身上,在这乡野间,哪里见识过徐彩儿这种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能耐,田老三极为吃这一套,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对她疼爱有加。 前几年,田老三的母亲过世,就剩下两个女儿,徐彩儿不疼他们,却也不虐待,三人相处平和,她因着太过张扬,名声并不好,但村民碍于田老三的地位和本领,只在背后嚼嚼舌根,面上不会多说什么,是以这些年来,徐彩儿虽然免不了劳作,偶尔的心有不甘,过得却也算舒心。 她跟徐昭环不过一面之缘,不可能说太清楚,田老三能对她这么好,都是她的御夫之术这类事,两人又闲聊了会儿,田老三回来,安排她和阿福朱之允的住处。 村子里没有客栈,田老三又想尽地主之谊,就将三人安排在他家后院的两间屋子里,徐彩儿特意去收拾打扫一番,尤其徐昭环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 第二日,吃完早饭,徐昭环就带着两人一并去山里转转。 朱之允望着光秃秃的山,紧了紧肩上大氅,一阵寒风扑过来,冻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咱们来这儿做什么?这个季节草药也不长,看漫山遍野的枯草?” 临近年关山上下了一场雪,不大,山脚处零星盖着点雪,到了山顶大半被白雪覆盖,朱之允看了又看,始终觉得没什么看头,景致不美不说,关键山里冷得厉害。 他后悔出门时候没听田老三的劝,套上他的大厚棉裤,为了保持风度,现在冻得浑身发麻。 徐昭环就聪明得多,她跟随父亲来过好几次,早就熟知冷暖,带了极厚的棉衣棉裤,早晨换上,又披着狐皮大氅,戴上棉帽子,脚踩大棉靴,双手套着棉枕,将自己裹了个结结实实。 当时朱之允见她圆滚得像一团毛球,还笑了好一会儿,徐昭环根本不理会,嗤了一声:“到时候你别羡慕我就成。” 此时的朱之允遭受大风和寒冷的双重夹击时,看着缩在棉堆里淡定如斯的徐昭环,真得有点羡慕了。 穿得虽厚,但徐昭环并不胖,是以并不累赘,走路爬坡都不慢。 朱之允忍不住逗她:“你看看你,走起来跟个小熊崽子似的。” 徐昭环并不恼,瞥他一眼:“暖和就成,管那么多做什么?” 朱之允一听就笑了,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可笑着笑着,心里就有些不舒坦。 夏天听小曲儿的时候,有一个歌姬穿着繁复的衣裳登台,朱之允还说过:“穿这么多不嫌热吗?” 管事妈妈为了讨好他们几位大客人,陪笑道:“公子是姑娘的心上人,在心上人面前,当然得顾忌仪态,受罪就受罪罢,也是值得!” 是这么个理,徐昭环在他面前,可不就是丝毫不顾忌美丑吗? 他心下莫名沉了又沉,竟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徐昭环停下,回身问:“怎么不走了?你不是一身功夫吗?我还没喊累呢,你怎么就走不动了?” 朱之允随口答道:“风太大,咱们找个避风的地方躲躲!” 徐昭环看阿福一眼:“你呢?” “小姐我没事,咱们上山吗?” 徐昭环笑道:“上山做什么?不过是出来看看这地和山如何,毕竟是多年供徐家的地方,不多看看怎么能行。” 阿福也笑:“小姐说的是。” 徐昭环指了下不远处的山坡:“翻过它,正好是背风的地方,咱们歇歇,说不定能逮只兔子,扣两只麻雀,回去烤了吃,美味至极!” 说着兴致起了,徐昭环招招手,加快了脚步。 朱之允看着欢天喜地的徐昭环,方才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他站在后面跟着她小跑着,只觉得心情都变得欢快起来。 这是他们认识来,第一次,朱之允意识到徐昭环是个俊俏明媚的十七岁姑娘。 一直以来,他印象中的徐昭环,雷厉风行,胆大果决,全然不似往日见到的任何女子,可能看到的都是她要强的一面,忽而这般小女孩的样貌,竟让他有几分爱不释手,恨不能粘在她身边,时时刻刻这么看着。 三人下了土坡,有处树林,杂七杂八长着,有野果子树,也有杨树柳树,全都干巴巴,除了灰黑的枝条,再没一丝颜色。 不远处有些坚硬的石头,零零散散插在树木之中。 徐昭环猫着腰左右搜寻:“这种地方会不会有野兔子窝呢?阿福,咱们一道找找。” 阿福应声跟了上去,认真看着。 朱之允被他们主仆二人的行为逗乐了,想吃个兔子头麻雀肉有什么难的?等回了宥城他请客,鸽子肉驴肉随便点,管够吃。 徐昭环回头去看,就见朱之允神色怪异地站在后面,拆穿他道:“自己动手逮到的,跟酒楼里现成的可不一样味道,你不懂。” 朱之允无奈笑笑:“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徐昭环伸出手在自己脸边上绕着比划了一圈:“你满脸就写着呢,一点也不难懂。” 朱之允认了:“好好好,我不对,你继续找。” 徐昭环哪里肯放过他这个壮丁,冲他使劲招手:“你也帮忙一起找啊,等烤熟了,我分你一条腿!” 她说完就转身朝着跟阿福相反的方向走去,认真地搜寻着,不放过一丝角落。 朱之允乍听到‘一条腿’心里咯噔颤了一下,随后就想到,她是说兔子的一条腿,但眼神却忍不住顺着她的肩颈向下,停留在她包裹严实的大腿处,明明什么也没想,浑身却热了起来。 他跺了跺脚,假意活动四肢后,才跟了上去。 徐昭环不知在一块大石头后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蹲下来,猫成一团,极轻极轻地往前挪。 朱之允正来到她身后,见状也蹲下,徐昭环察觉到身后有人,忙回头嘘声:“别出声。” 她一侧头就转回去了脸,没有多留意,朱之允的笔尖却隐约蹭到了她的脸颊,冰凉细腻的触感立时传遍全身,他僵了僵,脑子没法再思考。 直到徐昭环用胳膊肘碰他,才回神,忙凑上前去,只见一处田埂边站着四五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冲着田里连比带划,不知叽叽咕咕说些什么。 徐昭环还要探身靠近,朱之允陡然拉住,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不能去,这些是塔戎人。”? 第九十七章 合伙抓住塔戎人 “塔戎人?你怎么看出来的?”徐昭环问。 朱之允指了指那几人:“你看他们几人,身形高大,肩膀比咱们西疆人宽,而且鼻子高挺,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出来,再看他们走路姿势,横向外八,哪里跟这里人一样?” 徐昭环认真回想了一下,果真如他所说,她第一眼见那几人,就觉得有异,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朱之允一说,倒是点醒了她。 “你又是如何清楚塔戎人样貌的?” 朱之允双眼紧紧盯着那几人,答道:“我自小学武,师父同我讲过很多,十六岁那年,师父说我功夫有所成,曾带我去各处游历,到过塔戎,同那里的人生活过一段时间,能认出来不奇怪。” 说完低下头,跟她几乎鼻尖碰鼻尖,朱之允慌乱后撤半步,压下心慌,带着些许不悦问道:“你不信我?” 徐昭环专注盯着几个塔戎人,随口答道:“信,只是忽然觉得你还有两下子。” 难不成在你心中我一直很没用?朱之允这般想,却没说出口,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阿福察觉到两人的异样,跑过来问:“怎么了?” 朱之允和徐昭环同时回头喝止:“安静!” 阿福瞬间蹲下,同他们两个一样姿势,朝着前方看去,留意到田埂上的那几人,正说着话,没多久,其中三人往前走去,留下一人。 等到三人走出这片田,那人立即蹲下将很多杂草抱到一处,摞成一块,累积到大半身高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徐昭环立喝道:“他要点火!” 虽然山顶上还盖着雪,可山脚田里早就没了,全都是干巴巴的枯草枯木,今天风又冷又大,这要是点起火来,烧了满山满野的田不说,有可能还会顺着山坡上的杂草一直烧到村子里! 朱之允起身就要下去,徐昭环拦住他。 “你拦着我干嘛?我要去阻止他!”朱之允不解问道,又不忍用力掰开她扯住自己胳膊的手。 徐昭环探身看了一眼,确定三个塔戎人已经走得很远,才冲着阿福说:“你从那边下,万一这人要是逃跑你可以拦着。” 然后对朱之允说:“你下去虽是迎风,还是要记得尽量轻点声音,能从背后一击即中最好,别恋战,偷袭也成,懂吗?” 阿福已经领命从别处下去,朱之允明白她的意思,从正冲着点火塔戎人的位置往下跑,两人合力包围。 塔戎人正吹着火折子,火苗起来但风太大,被吹灭了好几回,他只好蹲下,应柴火堆和敞开的衣襟围住一个避风口,小心翼翼吹着火折子,点燃了一根枯草,赶紧将火折子和枯草塞到柴火最底下。 火苗一点点窜到细枝条上,渐渐地着了起来。 突然!他的耳朵一动,身后有声响! 他猛地回头,只来得及看到朱之允猛冲过来,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被一拳捶到脸上! 塔戎男子登时被捶得倒地,嘴角流出血来。 朱之允乘胜追击,疯扑上去,想要速战速决。 奈何塔戎男子也不是吃素的,倒地后忍住疼痛,飞速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朱之允一脚踩了空,再次追上去,塔戎男子已经起身,手里还抓了一把石子,冲着朱之允的脸就是一丢! 朱之允仰头后退,怕他趁机出手,脚上未停,快速后退,再睁开眼,果然塔戎男子已经追到眼前,作势要劈掌! 朱之允抬手极力去挡,都想用最短的时间解决对方。 两人相撞,被对方巨大的力道震开,同时向后退了两三步,站定后,手臂具是一麻。 心中都在震撼:看来对方是个高手! 阿福正要帮忙,被随后赶来的徐昭环制止,命令道:“快去灭火!” 阿福急急停住,抽身回来,找了根大木棍,不停地挑开枯枝树条,用力拍打,连踩带砸。 徐昭环悄悄往塔戎男子身后挪,朱之允脸色大变,阻止道:“回去!” 塔戎人也察觉到身后的声响,没有立即回身,而是朝着侧边快速移动两步,才转过身来,这样就可以面对两人。 徐昭环骂:“坏我好事!” 朱之允低吼:“赶紧走!他武功很高!” “我当然看出来了,所以过来帮忙,一个就这么难对付,那三个要是回来还了得?恐怕咱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对面的塔戎人唇角蓦地扬起,露出一丝轻蔑又得意的笑容。 朱之允怒:“这个塔戎狗贼能听懂西疆话!” 徐昭环也学着他邪魅一笑:“是吗?那就太好了!” 塔戎男子头微微一歪,似是想要弄明白徐昭环说什么太好了。 “看我的毒粉!毒死你!毒得你七窍流血而亡!” 她骤然往前冲了两步,高高举起手冲着塔戎男子就扬起一阵粉末,此时他们在上风口,粉末被风吹得朝着塔戎男子而去。 他听懂了徐昭环的话,知道毒是什么意思,慌忙抬手捂住口鼻,腿也没停下,朝后退。 此时徐昭环真得发现这个塔戎人并不逊色于朱之允,算是高手,寻常人自保就自保,哪里还像他,捂头捂脸的时候还不忘跑路。 正要喊朱之允,余光瞥见他一冲上来,拔地而起,双腿冲着塔戎男子的当胸狠狠踹去! 塔戎男子被他踢得连连后退腿一软,向后栽去。 朱之允趁机奔上前,双拳挥舞着砸上,塔戎男子曲起肘臂抵挡,两人一时斗得难解难分。 “吃我毒粉!”徐昭环再次冲上前,冲着塔戎男子的脸面接连洒上好几把粉末。 塔戎男子被朱之允缠住,想要躲闪却是不能,虽然刚才的毒粉没让他有何不适,但无法掉以轻心,他只得闭上眼睛去避开。 高手交锋,差之在毫厘之间,正搏命呢,塔戎男子闭上眼,就相当于将头送到了朱之允手下。 他假意继续挥拳,右手已经向下移冲着他的腹部用力一击! 塔戎男子吃痛弯腰,手里的力道也卸了些。 朱之允一鼓作气,抬脚冲着他的下巴死命一踢。 塔戎男子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朱之允忙冲上前去将他的双臂反剪,用膝盖顶住他后背,这才拿下此人。? 第九十八章 毒粉攻击,卸掉他们胳膊 徐昭环冲上前,急急说道:“快卸掉他下巴和胳膊!” 朱之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毫不迟疑将塔戎男子的下巴和右臂都卸了下来,那人立时疼得上不来气,瘫倒在地。 徐昭环低喝:“还有左手!” 朱之允还待迟疑,她已经骂道:“你脑筋不清楚吗?他这样的高手单一只左手也可坏事!磨蹭什么!” 朱之允狠了狠心,将他左臂也弄脱臼,阿福已经灭完火奔了过来,语气惊恐:“小姐,朱公子,那三人又回来了!” 朱之允松开手,塔戎男子已经瘫倒在地,烂泥一般。 徐昭环面色凝重:“他们没等到这人跟上,也没看到火光,肯定是要回来的。” 阿福提议:“小姐,咱们跑?” 朱之允已经在活动着胳膊和手腕,准备面对硬仗。 徐昭环心里微微一定,对阿福摇摇头:“他们不远跋山涉水来这里,不可能就只为放把火,咱们必须得带一个塔戎人回去,跑是肯定跑不了了。” 正说着,三名塔戎男子已经走到近前,一下子看到了倒地抽搐的同伴和站立的他们。 三人当即做出攻击姿势,朝着他们冲了上来。 朱之允功夫尚可能同他们一斗,阿福功夫一般,胜在手脚灵便,而徐昭环,只会几招自保招式的弱女子,对面可是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此仗怎么看,他们都是必输无疑。 徐昭环将两人拉到身前,将他们的手扯到背后,每人塞了一把粉末,小声叮嘱道:“不可硬碰硬,只能智取,这是真的毒粉,待会儿找机会扬他们脸上。” 朱之允待要回头追问,徐昭环使劲抠了下他的手背:“别回头!别露出异样!” 三人钉在原地,等到塔戎三人冲上来时,才快速散开。 徐昭环知道自己的本领,并不硬上,转身就往后跑,中间的塔戎人见状,拔腿就追。 朱之允一招劈向对面塔戎男子,手到了他胸前,忽然五指张开,药粉大半都洒到了他脸上。 他不恋战抽身去挡追徐昭环的男子,手上已再无毒粉,只能硬拼功夫。 阿福见状,知道不能再拖,高举手臂试图扬出毒粉,可与他相对的塔戎人武艺高出他一大截,一脚踢飞他的手臂,毒粉的方向也偏了许多,塔戎人飞速捂住口鼻阻挡。 阿福趁机冲上去就是拳打脚踢,塔戎男子反应过来与他缠斗在一处,阿福渐渐落下下风。 这边的徐昭环并没有真得跑远,她见一名男子已经中招,忙朝他跑去,搬起一块石头,他正捂住受毒粉荼毒的眼睛,只听得到声响,浑身却难以动弹,眼睛没待睁开,眼冒金星,被砸得晕死过去。 徐昭环气喘吁吁望着眼前男子,虽然倒地,她还是不放心,又怕再用石头砸一下会出人命,从袖兜里又抓了一把药粉洒在他的眼鼻口处,这才看向阿福和朱之允,判断能帮到哪个人。 跟他们缠斗的男子看到徐昭环砸晕那人,都咕噜喊了一句什么,虽然听不懂,徐昭环却明白了一丝,她放弃往前走,退回男子身边,掏出随身带着的针袋,抽出一根细长银针,抵住男子的咽喉处,大喊道:“都给我住手!不然我就杀了他!” 她知道他们都能听得懂西疆话。 两名塔戎男子同时都停下,怕遭受攻击,向着一处退去,避开阿福和朱之允。 朱之允浑身戒备,并不敢放松。 阿福四肢被塔戎人打得生疼,此时正咬牙忍着,不让自己露怯。 两名塔戎男子不知嘀咕着什么,朱之允隐隐约约听了几句,骤然起身朝着他们飞扑而去! 谁都没料到朱之允会这般行动,阿福随即反应过来,赶忙跟上去想要搭把手。 徐昭环一愣,心道难道这人不是他们的头?俩人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死活了吗? 得,既然如此,她也不浪费时间了,跟着跑上前去,手里攥着一把粉末,高声道:“你们已经吃过解药不必躲,让我毒死这两个人!” 说完大喝着冲到塔戎人前,隔着朱之允和阿福,确定他们够不到自己,抬手就将粉末扬了出去。 朱之允和阿福也难免沾上,但并不惧怕,倒是两名塔戎人飞快往旁边躲去。 朱之允和阿福早就料到他们会这般闪避,当即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跟阿福打斗的男子刚才多少沾了一点毒粉,此时微微觉得四肢脱力,好在不严重,仍旧硬扛着,一时间没能将阿福打倒。 最初吃了大亏的塔戎男子,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双腿又被朱之允踢伤,瘫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他恨死徐昭环手中的毒粉了! 而跟朱之允斗在一处的男子,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徐昭环观察一番,没有贸然上前,她知道,这种高手之间的对决,她一个局外人若是想帮忙,不得要领的话,很容易受伤,还帮倒忙。 最终她选在溜到阿福身边,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是好。 甭管哪个,干掉一个少一个。 阿福毕竟武艺不如对方,虽然仗着塔戎人脚步虚浮,跟他打成平手,却很吃力。 徐昭环陡然大喊:“师父师父,这里!” 还冲着塔戎男子身后直招手。 逼退阿福的一招后,男子吃惊忙回头去瞅,他反应也算是快的,头扭到一半就察觉到中计了,都怪徐昭环刚才的毒粉!让他变得蠢笨,竟然能上这种当! 等到想回过头来的时候,阿福的脚已经到了胸前,同时到来的还有徐昭环的毒粉,他吃痛被踹飞在地,想要爬起来,双手却再没力气支撑,试了两下,还是呛到在地,徐昭环下令:“去帮朱之允!” 阿福素来敬重小姐,也信任她,毫不迟疑奔过去。 徐昭环翻了翻口袋,毒粉已经没了,于是掏出刚才的银针,冲着倒地的男子后脖颈处扎了一针,只见他双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跟朱之允硬碰硬的塔戎人,眼见自己的同伴都已经倒下,心中了下,这一分心,就给了朱之允机会,他接连几招,狠命出手,不待阿福出手帮忙,就切中对方要害,最后一个塔戎人也被踹到在地。 阿福赶忙扑上去,将他压住,朱之允上前像对刚才那人一般,卸掉双臂和下巴,三人才得以松口气。 徐昭环最先站起身,走到他们两人眼前,挨个检查。 阿福不知何时被塔戎人隐藏的刀划伤,胳膊也满是淤青,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手臂上血痕一道道,像是刚才在地上被拖拽时候划的。 厚厚的棉衣碎了好几处,棉絮白花花露在外面。 朱之允好一些,没受这么多伤,身上也难免青紫交加。 徐昭环思索片刻,对阿福说:“你快跑回村子里去报信,让们多带几个人来,快去!” 阿福犹疑地看着她,又看看朱之允:“小姐,我留下来守着!” 徐昭环摇头:“我体力不及你,跑得不如你快,你腿上那点伤口不伤骨头,不影响你,我们留下来,万一他们再有人醒,我也好一阵扎晕过去,万一再来同伙,朱之允也可以挡一阵,要你去就快去!” 阿福想明白了,知道这是小姐最保险的安排,领命撒腿朝着村子那边跑去。 朱之允警觉地四处看着,遍野四寂,并没有旁人的踪影。 徐昭环挨个检查后,确定他们都没有醒来的迹象,才对朱之允说:“我看看你的伤口。” 朱之允挥挥手,故作英勇道:“无妨,都是小伤。” 徐昭环不理他,上前细细为他检查着,确定只是刚才看见的几处淤伤后,稍稍放心。 “你衣服里有没有伤?我看不到,得你说,别瞒着我。”徐昭环问道。 朱之允摇头:“没有。” 见徐昭环还盯着自己,笑道:“怎么,在你眼里我功夫就这么不济?我平日被你呼来喝去,不表明我不厉害。” 徐昭环抿着嘴也笑了:“你说的对,今日我也算见识了朱大少爷的盖食神功。” 得她夸奖,朱之允当然开心,但也没失了理智,他推辞道:“若说能将他们四人拿下,我功劳就占一小份,大部分还得亏你的毒粉。” 说到这里,徐昭环快意地笑了。 “对了,你怎么会带这种东西在身上?还带了那么多?”朱之允问出了心中疑惑。 徐昭环咯咯乐呵:“我跟着爹学的,每次来山野都要准备一些蒙汗药,若是遇上野兽毒蛇之类的,好能自保,第一个塔戎人用的压根不是什么毒粉,我那是抓了一把土诓他,哪知他就信了,这才给了咱们可乘之机,后来塞到你们手里的确实是毒粉,但我也就那么一小包,用完没了,再到帮阿福的时候,纯粹扯谎,还是抓了一把土懵他们。” 朱之允看了看地上的黑土,再抬头问她:“你抓了把土,就赶往上冲?万一他们不信呢?你胆子也太大了!” 徐昭环不以为意:“就算他们不信,毒不着,但总能迷下他们的眼睛?就这么晃眼会儿功夫,就可以拿下了。” 朱之允啼笑皆非,指了指她,摇摇头,拿她没办法道:“你啊你,可真有一套歪理!” 徐昭环戳破他:“你们习武之人除去生死瞬间,自是不会首先想到这下下三滥法子,但我又不是什么江湖义士,我管这些呢,碰上坏人甭管用什么法子,能自救最重要。”? 第九十九章 心事流露出来 “你刚才为何突然发动袭击?我还试图同他们谈判呢!”徐昭环问。 朱之允皱眉看向她:“我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我曾经在塔戎住过一段日子,自然能听懂那里的话。” 徐昭环露出‘你还给我装模作样’的神情,拆穿他道:“你十六岁去住过‘一段’时间,现在都过去四五年了,你能记得什么?” 朱之允轻斥道:“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 徐昭环毫不留情嗤笑他。 朱之允也跟着笑,坦诚说道:“我是不大记得了,但‘不,算了’这种最简单的话还是听得懂的,再看他们的神情,可不是想要救人的样子,我就堵了一把,还好,结局不错。” 徐昭环看向倒地的四人,可惜他们出门没带绳子,暂时只能让他们自由着。 朱之允也看过去,回过头来的时候,瞥见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轻声问:“怎么了?冷吗?” 说完,他起身捡回被扔在树杈里的大氅,为她披上。 “看你长得秀秀气气,打起架来还挺有架势,早早把碍事的大氅给脱掉。”朱之允细心为她系好带子。 刚才往下跑的时候,徐昭环就解开带子,将大氅丢在坡脚下,此时披上,登时觉得一阵暖和。 她红扑扑却沾了灰土的脸就在眼前,朱之允松开手,却又魔怔一般,抬起手为她去报官轻轻擦拭。 冰凉的手触碰到脸颊,徐昭环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触摸。 朱之允心头一顿,尴尬地笑了下,解释道:“你那小脸都成泥娃娃了,想着给你擦擦。” 徐昭环抬手去抹,丢下一句“不是冷,有点后怕”,就转过身去,没再接茬。 见她这种反应,朱之允心绪低落下去,他再看了看倒地的几人,问她:“咱们算不算是入死出生了?” 徐昭环低低地‘嗯’了一声,随扈笑道:“真没想到竟然是跟你。” 朱之允满脸写着不高兴,问道:“跟我怎么了?” 徐昭环看向他,目光好不躲闪:“一开始那三人回来,我以为你会丢下我们两个逃命。” 朱之允拧眉:“你……” 徐昭环又道:“我那时候就想,哪怕你跑了,我也要跟他们斗上一斗,哪怕不敌,断没有不战而屈的道理。” 虽然眼前已经是赢了,朱之允听她的话还是觉得心底一抽,气道:“你若是被他们抓住呢,想没想过后果?你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你知道有可能遭遇什么吗?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绝不能意气用事,保护好自己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大堆,徐昭环被他逗笑了:“放心,我身上带着毒药,真要是打不过,我会吞到嘴里,不让他们玷污我!” “你!”朱之允听不下去了,绕着她转了好几圈:“你年纪小小,一个女子,怎么张口闭口拼命自尽的话?能不能别让我这么担心你,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话一出口,朱之允倏然闭上嘴。 这些倾泻而出关心的话,将他隐秘的未曾察觉的心事一点一点往外拉扯。 徐昭环也是一怔,接着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够仗义。” 朱之允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两天,他已经失控了好几回,无意间流露出这些逾矩的话,他恨这样的自己,更怕被徐昭环精明聪慧地眼睛看穿。 怕她知道,可当她做出这副懵懂的样子,他又生气。 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故作不明白。 阿福带着村民们赶过来,众人合力将死命塔戎男子抓了回去。 田老三请示过徐昭环,要不要为他们将胳膊接回去,时间久了怕会残了。 徐昭环冷嗤一声:“他们鬼鬼祟祟,意图放火还要杀人灭口,能是办什么好事?拉他们去见官,恐怕问出来的罪过也不会少,到时候不砍头就轻的了,谁还在意他们的胳膊完好无损?不许安,另两个的也得卸了,他们武艺高强,这样一路也踏实些。” 田老三领命不再多问,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好几重忌惮,说话都客气了很多,不似之前那样以长辈自居。 村里出了六个壮丁,帮忙押送回宥城。 一路颠簸,按下不提。 一进城,徐昭环就命令众人将四名塔戎人扭送到府衙,朱之允和她留下,衙门问清话后,便让他们各自回家。 审讯却并不顺利,塔戎人嘴硬心硬,什么也不肯说,连打带问,折腾了一整天都没什么进展。 朱之允派人去打听消息,得知此事,忧愁烦闷得厉害,朱夫人素来疼爱他有加,见自己儿子如此悒悒不乐,忙问怎么回事,朱之允简单说完后,她小声在儿子耳边说了一句话,朱之允听完满脸都是震撼,斟酌半天,起身去找父亲。 朱老爷正在书房忙碌,见他进来,头都没抬。 朱之允上前,先是行礼,随后问道:“爹,我记得咱们朱家有一味秘药,服下可使人知无不言,是有此事吗?” 朱老爷将笔丢下,怒目而视,斥道:“是听了你娘的话?好端端的她同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要来这个药打算给谁?是不是跟徐家那个丫头混久了,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朱之允坦荡否认:“爹,我要这个药,同徐家没有半分关系,全是为了我西疆安危。” 朱老爷抬眼看他:“此话怎讲?” 朱之允将塔戎人的事又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塔戎与我西疆连年争战,常年不合,两邦甚少有来往,这般高手,身形举止不似寻常百姓,潜入我境内,绝不是只想放把火这么简单,若是能得知他们的诡计,于我邦土大为有利!但是府衙邢都用了,却没撬开他们的口,所以儿子想求爹这个恩典,来问他们话。” 朱老爷沉默片刻,起身走到书架前,挪开一本书,只听吱扭一声,书架向两旁挪去,露出一扇暗门。 朱之允惊了一瞬,朱老爷已经进去,很快拿出一个黑色瓷瓶,递到他手上:“拿去。” 朱之允有些不敢相信,只听朱老爷哼道:“塔戎蛮夷,死不足惜,身为西疆人,同他们是死敌,为父不能上战场杀人,却可助府衙审案,这药拿去!” 第一百章 一起守岁 清早,薛阳喊起李沐芷,说今日太阳正盛,不如一道出去采办年货。 李沐芷想了想,没说好也没说不去。 两人吃饭时候闲聊,薛阳将宥城的新鲜事说与她听,末了,提起一件事:“姑娘,咱们宥城办了一件大事,得了朝廷封赏呢。” “什么事?” “几个塔戎人偷偷潜入西疆,想要摸清兵营的兵力分布,结果被抓住,还追问出不少塔戎的近期计划,咱们的将军直接端了他们埋伏的几处据点,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李沐芷微微一笑:“西疆和塔戎几代不合了,一直以来塔戎也没占什么便宜,这个不意外。” 薛阳故作神秘地问:“你知道这次谁是最大的功臣吗?” “谁?” “是徐家的大小姐,徐昭环,和朱家的朱之允。” “他们?”李沐芷没办法将两个年轻人跟两邦交战联系到一起。 “听说是他们去乡下撞见了几人妄图火烧药田,合力擒住这几个塔戎人,抓回来交到府衙,拷问了好几天,开始没问出什么,最后还是朱之允去不知使了什么计,一通嘀咕,几人就全交代清楚了。”薛阳言简意赅。 李沐芷赞许道:“他们两个都是有能耐的,尤其徐大小姐,是个好孩子。” 薛阳觉得她话老气横秋的,李沐芷放下筷子,生出几分兴致:“走,一块去置办年货去。” 除去来客栈的最初几年,她已经很久没正儿八经过过年了,不论再怎么筹备,都是她一个人独坐房中,半夜时候听着满城的炮竹声,没有意思,甚至倍感凄凉。 今年不同了,她有了薛阳作伴。 出门时,薛阳料到会买很多东西,是以驾着马车出的门,等到大包小包塞了半个车后,才笑道:“以前我跟爹娘采办年货,也买不少东西,可也没这么多。” 李沐芷笑笑:“不是你主张买的吗?还嫌多,多就多,天这么冷一时也坏不了,咱们慢慢吃。” 薛阳点着头:“好。” 除夕夜,薛阳从午饭后就开始动手,忙活了一下午,天黑时分,一桌子荤素齐整的菜才算备齐。 李沐芷看着,有两道腌肉,是他提前两天就做好的,不禁赞道:“色香味俱全,辛苦你了。” 薛阳见她满意,只觉一下午的疲惫都值得。 “我去换身衣裳。”薛阳回屋,将做好的新长衫拿出来,一下午炒菜做饭,弄得灰头土脸的,洗了把脸才换上,整理一番,来到饭桌前。 两人聊着天,吃着饭,品着酒,往年空荡的客栈,此时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云升高天,酒过三巡,李沐芷欢快起来,嚷嚷着打开窗子,薛阳开始不肯,耐不住她说了好几遍,只好起身去推开窗户,李沐芷探头望了好几眼,摇摇头,失望道:“没有月亮,黑漆漆一片。” 肩上一暖,薛阳去屋子里拿出一件斗篷为她披上。 李沐芷拎着酒壶,走到窗边,依靠着栏杆,歪着头,小声呢喃:“你为何这么不给面子呢?家人团聚的好时候,若是再有一轮明月,当是圆满。” 薛阳跟了过来,小心坐在对面,李沐芷看天,他看她。 少倾,他柔声问道:“姑娘,你可是思念家人了?” 李沐芷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何思念家人?” 薛阳也抬起了头,看着虚无的天际:“我记得。” 李沐芷坐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懂,别难过了,明日咱们去你爹娘坟上看看。” 薛阳点点头:“好,多谢姑娘。” 李沐芷又拍拍他肩膀,也不知说什么好。 薛阳却说:“姑娘,别担心我,今年我不难受,前两年自己一个人过年,守着四处漏风的破屋子,连根蜡烛都点不起,那时候才真是难受,今年我有了家,还有你陪着我,我觉得这个年很好,以后,咱们还要一起过很多个年,可好?” 李沐芷笑:“傻孩子,哪里是我陪你,是你陪我,往年,我都是一个人,今年有你,咱们客栈都热闹了些。” 下午她听着薛阳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切切剁剁的声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倚在门边,看了他好几次炒菜的身影,才意识到,今年,她不必独自守岁。 两人再次碰杯,喝了个痛快。 炮竹声此起彼伏响起时,李沐芷已经醉了,她摆摆手:“我要睡了。” 说着起身上了楼。 薛阳也开始收拾桌子,两人都没有弄得很脏很乱,收拾起来简单,在楼下坐了会儿,薛阳转身又回到厨房。 李沐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听到薛阳敲门声,随后被他扶了起来。 “姑娘,我熬的醒酒汤,喝点再睡。”薛阳声音轻柔,李沐芷先是不肯,薛阳好言好语哄了好一会儿,她才张嘴,喝了大半碗下肚。 重新躺好,薛阳把碗放下,又折身回来为她把枕头垫得高一些。 “十多年了,二十年了?反正很久了,我都不喝酒,因为就我一个人,万一喝醉了,来个坏人怎么办?自打你来了,我敢放心喝酒了你说,薛阳啊,你来了,可真好,真好。”李沐芷半梦半醒地说话,薛阳知道她醉了,说的是醉话,也没当回事,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凑上去听。 又等了片刻,李沐芷没再说什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薛阳静静坐在她的床边,久久不愿离去。 屋子里一片静谧,他起身将桌子上的烛火熄灭,又重新坐了回来。 黑暗中,一切声响都变得明显,李沐芷绵长的呼吸声像是擂鼓一般,一声一声敲在他的心上。 薛阳渐渐有个大胆的想法,他缓缓地躺下,侧身,右手抖个不停,最终艰难地落在李沐芷的腰肢之上。 他曾经无数次梦里触摸过她娇软的胴体,甚至于连两人交he的细节都经历过,醒来时,他总是久久不能从虚幻中抽离,他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多从未发生过的房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屋子里的陈设,床单被套的花纹,李沐芷穿的衣裳,梳的发髻,都真真切切的摆在眼前,全然不似梦境,而是真真实实的。 李沐芷睡得沉,却不踏实,酒醉的折磨让她不时会转下身,薛阳初时被吓了一跳,几乎是立时从床上弹了起来,看了李沐芷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躺在她的身侧。 他知道,自己这是逾矩了,可是他控制不住。 这个世上,没有谁能配得上李沐芷,薛阳想在她身边长长久久地留下,可每每看着她,心里的欲望就越发强烈,他已经不满足只跟在她的身后,做她的仆从。 他想要更多地拥有她。 紧紧贴住她,伸手揽住她 ,李沐芷像是有所察觉,往里挪了挪。 薛阳立马跟着往里靠了下,李沐芷突然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拱了拱,钻进他的怀里。 自此之后,才算安稳地睡下,一夜到亮。 薛阳就这样抱着她睡了一宿,一动不动,早晨第一缕曙光照进房间里后,他醒了过来,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坐了起来,晃了几下,才起身走出了房间,到楼下准备早饭。 养胃的粥熬好,薛阳将饭菜粥都摆好在桌子上,盖上盖子,怕凉了,没有上楼去叫醒李沐芷,而是坐在楼下,望着房梁发着呆。 仿佛昨夜又是一个他执念过后的梦境。 “薛阳。”李沐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他起得太急,膝盖一下子磕在椅子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百零一章 过生辰 转眼天气又炎热了起来,傍晚两人闲着散步,李沐芷记起,他来客栈已经一年过了,还没给他过过生辰,于是问道:“你生辰是几月?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薛阳答道:“快了,七月初的生辰。” 李沐芷点头:“那你就十七了。” 薛阳纠正她:“我十八了姑娘,去年正好赶上史珍如那档事,你也没问,我就没提,今年我就十八了。” 李沐芷‘哦’了一声,重复了几句“十八,十八”,看向薛阳,他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了,再不是刚来时候那副瘦小孱弱的样子,一股欣慰之情涌上,她笑道:“你长得这般好,我也算不愧对在你父母坟前的诺言了。” 薛阳想起那时她的话,心头暖暖的:“你对我很好。” 李沐芷挑挑眉毛,少见的俏皮道:“可不是我对你好,你自己把自己养得很好,顺带我也胖了好些。” 薛阳心情大好:“你哪里胖,以前是太瘦了。” 李沐芷大包大揽道:“过几日你生辰,我给你好好庆祝一番怎样?” 薛阳并不在乎这些场面的事,对于他来说,只要跟李沐芷在一处,怎样都好。 “不必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好吃的好玩的。” 李沐芷反驳他:“你当然还是个孩子,等着,我会为你准备一份好礼物的。” 薛阳皱眉:“姑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十八的年纪,在我们老家早就成亲生子,都是两三个孩子的爹了!” 李沐芷呵呵笑着,随着他的话不走心地说:“对对对,你都是孩儿他爹了。” 薛阳知道她根本没当真,心里着急,不知该从何说起,为了这点事辩驳又没什么站得住脚的缘由。 李沐芷只当他是年纪大,心事多变,故意宽他心,撂下保证:“等你过了生辰,选个日子,我给你备上厚厚一笔银钱,你拿着,往都城去,寻个好地方念书,日后也好考取个功名,为你们薛家光耀门楣。” 薛阳心中一慌:“你要赶我走?” 李沐芷摇头:“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你得走,你现在觉得客栈哪哪都好,只因为你年纪还小,见识太少,能走出去多看看,是件好事。” 这不是她第一次提这种话了,薛阳心冷如霜,不肯再做声。 转眼来到他生辰那日,李沐芷早早起床,叫醒了他,薛阳意外道:“姑娘,你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李沐芷从身后拿出一整套笔墨纸砚,递到他眼前,薛阳急忙下来伸出双臂接过来,仔细翻看后,惊喜道:“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 李沐芷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看你平日读书练字用功,送你这套正合适。” 薛阳爱不释手,正摩挲着,李沐芷又递过一个银袋:“这是给你的压岁钱,收着,想要点什么想去哪里,自己看着办。” 薛阳推了回去:“你平日给我的银钱已经足够,这些我不要。” 李沐芷坚持:“拿着,我给你那些都是你应得的,就算攒着也不够,日后你娶妻生孩哪一样不是要钱?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算上这些也不够。” 薛阳脸色一变,想要说什么,又不想破坏眼下温馨的氛围,忍住,低下头没再出声。 经过几次后,李沐芷也察觉到他不愿意提这个话题,便道:“银子哪有嫌多的?给你就收着。” 薛阳点点头,接了过去。 银袋上绣着一株海棠花,他看着,眉心深深地蹙了起来,像是有什么闪过脑海。 霍然抬头:“我怎么感觉以前见过这个花样?是你绣的吗?” 李沐芷承认道:“是我绣的,你怎会见过呢?我从未绣过这个花样,这次是特意为你描了花样回来绣的。” 薛阳甩甩头,捏着银袋,笑道:“许是咱们前世有缘,这次再遇上,我总觉得你很熟悉,像这朵花一样。” 李沐芷咯咯笑起来:“就冲你这般照顾我,为我做牛做马,估计咱们这个缘分也不是什么好缘分,算了。” 薛阳还要说,李沐芷拍拍他:“快起来,今日给你放一日假,想去哪里都可。” 薛阳拒绝道:“我哪儿也不想去,我陪着你就好。” 李沐芷伸出手轻轻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越长大越没规矩了,你你你的,连姑娘都不叫了?” 薛阳忽地心生一股戾气,他厌恶跟李沐芷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在努力读书练字学武,甚至注重穿着装扮,为的就是变得更好,可以有朝一日配得上他的姑娘。 可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努力,却还是追不上她呢? 他不肯出声,不愿低头,李沐芷也不去强求,心道男孩子,大了总会有种自己厉害得感觉,过阵子就好了。 “你不想去,我可要出门。”李沐芷笑道。 薛阳抬头就问:“你要去哪里?” 李沐芷摆摆手:“别问了,你起来,我带你出去吃顿好的,再吃个长寿面。” 薛阳起身,李沐芷也上楼去换衣服,很快薛阳上去为她梳妆,李沐芷对镜左右看了看,满意道:“就你这个手艺,去宫里做梳头官也够了。” 薛阳低低说道:“我就只想给你梳头。” 他的神情和这句话,让李沐芷多看了他好几眼。 薛阳无数次痛恨李沐芷的无情冷漠,看不透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话外之音,可当她真的有所察觉,薛阳只觉得无法承受她考究的目光,顿时垂下头去。 李沐芷走在前面,两人出了门,天气炎热,薛阳去后院驾车,李沐芷吩咐道:“去前街。” 到了全德楼前,薛阳停了马,李沐芷下来,制止他道:“你在这里待着。” 随后走了进去,这个点店家还没开张,李沐芷找到掌柜的,搁下一锭银子做定金,定下楼上最好的一个房间,又点好菜,说中午会过来吃,掌柜一见她出手阔绰,又年轻绝美,格外殷勤应下。 李沐芷出来,薛阳赶忙迎上来,神情有些紧张:“你……” 李沐芷肃了肃神情:“薛阳,” 话到半截,她又道:“今日是你生辰,旁的都不要多说,也不要管了,你就快快活活点过完今天,成吗?” 薛阳察觉到她有些不悦,心里不安起来,这么久以来,他处处以李沐芷为先,时刻关注她的任何情况,连一丝神情都不放过,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他就是知道,李沐芷明显是在压着火气。 不愿惹她心烦,薛阳答应道:“好,我答应你。” 李沐芷点点头:“走,带你去听曲儿,你镇日都忙着伺候我,也没怎么出来玩过。” 薛阳不置可否,没再说话,老老实实驾车去了花街。 一上午心不在焉地听完曲儿,中午在全德楼吃了一大桌子菜,李沐芷的心意,薛阳不愿拂,大口吃得香甜。 午饭过后,李沐芷便没有上车,也吩咐他不许跟着自己,转身离开。 薛阳顶着大太阳站在街口,心头一阵迷茫。 偌大城池,他竟不知何去何从。 李沐芷走走停停,沿着有阴凉的街边,一路走着,来到了河边,此时晌午,河里行船,岸上行人都很少。 她被热得汗流浃背,顺着拱桥下去,看见一个行船的店家正在打盹,于是问道:“船夫,走吗?” 船夫一个机灵坐起来:“走的走的,姑娘要去哪里?” 李沐芷指了下弯弯曲曲的河道:“就沿着宥城这十八河走一遭。” 船夫一听来了大生意,忙打起精神应道:“好嘞好嘞。” 撑篙要走,忽闻岸上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船家,稍等!” 第一百零二章 游船遇故人 船家停下,看向来人,一名中年男子弯腰上了船:“你这船可走?” 刚才李沐芷乘船并未说是包船,船家忙眉开眼笑答道:“走的,走的。” 原本以为大中午没人,一来来两个,而且都是穿着打扮上乘的大户,觉睡不成了,那有什么关系。 男子掀开帘子猫腰钻进船篷里,只见里面坐着一名青衫女子,他挑了对面的位置坐下。 李沐芷听到声响,因为是船家进来,等到对方坐下,才察觉不对,扭头去看,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不认识,她扭回头去望着前方。 她不喜与旁人同乘一船,但刚才没有同船家说清楚是包船,现在进来别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男子在看清楚李沐芷脸的刹那,浑身一震,头顶如遭惊雷划过,起身上前,声音都抖着:“敢问姑娘芳名,你我可曾在别处见过?为何我见姑娘有种熟悉之感?” 李沐芷拧眉,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这位老爷,我从未见过你,可是认错人了?” 男子仍将她上下打量着,太过直白的目光,让李沐芷相当不悦,她正要呵斥,只听对方拱手:“在下尤景松,胥阳人士,因着家事来宥城,今日抽空想要乘船沿着河道,游览一番此城,与姑娘乍一相见只觉得万分熟悉,是以唐突一问,断无轻薄姑娘之意,方才在下言行实在不妥,还望姑娘海涵。” 他坐回了对面,拉开两人距离,双手郑重作了一个揖。 李沐芷见他礼行得正,不像是登徒子,今日本来是出门游玩的,坏了自己心情不值当,她稍稍理了下衣衫,说道:“你我素未相识,许是我同尤老爷相识的人长得有几分像,故而认错。” 她铺了台阶,尤景松抬起头来,再次看她,仍旧忍不住盯着她移不开眼,李沐芷轻咳一声作提醒,他才微垂眼帘。 这次李沐芷并未有被冒犯的不适,以她的长相,出门在外,被男子盯着是寻常,但所有人都是那种惊艳的神情,而尤景松,似是困惑,似是迷茫,又似是惊喜,不知道透过她这张脸,究竟看到了谁。 船家撑篙,船缓慢移开,向前行驶。 尤景松望向船篷外,视线就会经过李沐芷,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光不去看她,总觉得她跟某位故人很相似,真在脑海里搜寻,却发现,他并不知道这个所谓故人是谁,姓甚名谁,年纪几何,家住哪里,同自己有何渊源,全然不知。 如此这般,他已经不敢笃定说自己被她所吸引,是因为恰似故人来,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做不得假。 尤景松满心狐疑,不住地看向她。 李沐芷哪里察觉不到他的注视,偶尔回身同他对视,尤景松的眼里却不是男人好色的不良神情,而是弥漫着一股迷惘,被李沐芷抓个正着的时候,也并未惊慌,她看着他的眼神,竟有股悲伤的底色。 再看去,心里不知为何,跟着也难过了几分。 小船转过一道弯,两人身形都晃了晃,尤景松担心地看过去,李沐芷丝毫未动,稳稳坐着。 “姑娘,不瞒你说,在下今年已至不惑,并非轻浮之人,也早过了见美色而怡悦不自制的年纪,实在是,我观姑娘之面容,恰似我一位故人,是以才有冒犯的言行,万望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尤景松字字说得缓慢,行间全是慎重和诚意,李沐芷听完就笑了,心道:你只不过看着我年轻而已,但我早已不是二八年华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怎会看不出你的门道? “尤老爷,不碍事,我并未生气。”李沐芷松口说道。 尤景松点了点头,随后移开了视线,看向前方。 两人沉默着转了好几个喝道,经过岸边一棵擎天大树的枝叶过后,李沐芷回头去看,撞见了尤景松深深的眸子。 她顿了顿,决计不再多言,刚转回头去,尤景松又开口道:“姑娘,可是宥城之人?” 李沐芷点点头。 他问:“可否为在下介绍下这里的景致?” 李沐芷带点疑问的神情看过去,尤景松忙解释道:“在下初来乍到,对这里并不熟悉,但一路游览下来,觉得这里同胥阳差别很大,只看外观,未免不知内里,仅知皮毛,若是姑娘赏脸,可愿为在下讲解?” 尤景松来过宥城好几次,对城里虽说不上熟门熟路,但大致地形还是了解的,他这般说,只是想引着李沐芷多说几句,不知为何,他一见她到现在,心头都涌着一阵阵难受,怎么都散不开,他省察许久,毫无头绪,只好想从李沐芷身上下手,若是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寻得些许消息,也许就能解开这个疑惑。 原本以为李沐芷会不答应,但她很快答应道:“好。” 眼前的尤景松,虽然初见,但见他言行举止都有大家风范,全然不似寻常人家的做派,心中放心许多,加之听他说了这许多,也有种久曾相识的感觉,即便他总是盯着自己看,心中也并不戒备他。 李沐芷删繁就简,每遇一处住宅或是景观,都会简单说几句,尤景松都一一点头。 许是有人伴着说话,时间过得快些,等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船已经在河道上绕着宥城转了一圈。 船家将船停稳,尤景松率先起身走出去,将银钱结了,然后在岸边等着,李沐芷一出来,他便将扇子递了过去,示意她可以扶着。 李沐芷自然不会在生人面前无故显露自己的功夫,且尤景松周到地递扇子而不是伸手,冲着这份避嫌,她已然心生好感。 伸出手扶住扇子,轻盈地跃至岸上。 “多谢尤老爷。”李沐芷指坐船的银钱。 尤景松笑:“何必谈谢,姑娘为在下讲解宥城的风土人情,在下道谢还来不及,区区银钱算不得什么。” 李沐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尤景松的穿着打扮,应当不会在意这些,果然下一瞬,听他邀请道:“不知姑娘可还有空,在下想要去文玩街走一遭,但并不熟悉路,姑娘愿意一道吗?” 李沐芷想了想,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两人并肩而行,经过一家小店门口,尤景松忽道:“姑娘请留步。” 李沐芷停下来,见他迈步进了小店,很快手持一柄油纸伞走出来,打开后,撑在她的头顶,随后才道:“走。” 李沐芷抬头看看,原来他是进去买伞,出来为自己遮太阳。 虽然已过午后,但离太阳落山还要有段时间,此时的太阳正是毒辣之际,李沐芷确实热得浑身是汗,尤景松买来的这把伞,正合她心意。 “多谢尤老爷。”李沐芷道谢。 尤景松摇摇头:“都是为了在下带路,何谢之有,倒是因着我让姑娘受罪了,待会儿结束的话,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请姑娘喝点凉茶冰粥可好?” 李沐芷看了他一眼,心道:这男人心细如发,又步步为营,一环扣一环,但行事不越分寸,让人不心生反感,确实是个人物。 他虽人到中年,却身姿挺拔,步伐有力,全然不似那些脚步拖拉大腹便便的男子,即便李沐芷已见过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与这样周到细致的人相处,还是会觉得身心愉悦。 而且她让薛阳今日出去快活,晚上客栈没人,也没有饭,她左右是要在外面吃的。 “好啊,多谢尤老爷,劳烦您破费。”李沐芷答道。 尤景松已经做好她会拒绝的准备,却未料她竟能同意,心中惊喜不已。 第一百零三章 生辰过得如此憋屈 尤景松同李沐芷撑伞来至文玩街,两人一道走着,行至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前,见旁边两个石头池子,养了几株荷花,李沐芷多看了两眼,尤景松停下,看之又看,上前两步从店家手里接过笔,行云流水写下:“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李沐芷探身一瞧,念了出来,赞道:“好字。” 脸上只些微赞许之色,无甚欢喜,就连尤景松也是,写完后,将笔放下,摇摇头:“不好,这诗不好,我重新写!” 李沐芷拦道:“不过是为了试试笔墨纸扎,何字皆可。” 尤景松写的这句诗,形容女子遭冷落凄惨之情,空有美色又如何,到头来只能含悲饮泣。 字句含义虽不好,但他笔势雄奇,风骨磅礴,虽书写的是幽怨之诗,却别有一股波澜壮阔之意。 李沐芷左右看看,还是赞道:“好字。” 尤景松心中懊悔稍散,见李沐芷不似计较的样子,两人继续往前走。 李沐芷相中了几本书,想着买回去可以送与薛阳,他读来有诸多益处。 尤景松抬手付了银钱,李沐芷没说什么,下一个店里,她率先拿出银钱,买了不少纸张,转手送给了他。 尤景松低头看看,笑了下,坦然接了过去。 两人逛逛停停,话并不多,却熟稔得飞快,像是多年前的默契一般。 晚饭时分,李沐芷领着尤景松去了自己常去的酒家,点了掌柜的拿手菜,尤景松吃得很是满意,不住夸赞:“多谢姑娘,不然我也尝不到这么地道的宥城美食。” 李沐芷笑笑,没多说什么。 吃完饭,李沐芷已经想要回客栈,尤景松却不舍结束今日的相遇,提议两人去河边走一走。 今日胃口较好,吃得有点多,走走就当消食,李沐芷痛快地答应了。 沿着河道一路走,谁都没多说话,尤景松时不时就眼前景致说两句,李沐芷也不仅只简单附和,顺着他的话头会聊两句,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走得渐渐有些远了。 李沐芷抬头望了一眼天边被云彩遮住的皎月,果断停住,扭头对他说:“尤老爷,时辰不早,我要回家了。” 她说得很突然,尤景松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后挽留道:“姑娘,不若……” 李沐芷不待他说完,笑了下:“我得回了。” 尤景松见她去意已绝,没再过多挽留,思虑再三,还是坦然道:“说来奇怪,在下素来不是贪好美色之人,可今日见姑娘,却总有种相见恨晚的熟悉感,若真像古人说得那般,人有来世前世,不怕姑娘笑话,许是咱们前世有过一面之缘。” 李沐芷并无讥讽之色,她坦诚说道:“我对你也是这般,似是老友再见,不像第一日才认识。” “真的吗?”尤景松颇为激动上前一步,李沐芷轻挑眉头。 察觉到她的抵触,尤景松停下,望向她的眼神克制又盛满了不舍。 “今日一见,你我也算有缘,可否问下,姑娘的芳名?” 李沐芷望着他,忽而又看向墨黑的河面,淡淡说道:“明日此时,你我还在这里相见,若是你能准时赴约,我便告诉你我的名字。” 尤景松先是一愣,继而一阵狂喜,虽然现在他无从得知眼前女子的只言片语,但约了明日,就不止今日短暂一聚。 “好,我届时,在此恭候姑娘。” 尤景松说完,竟双手拱起,头齐平双手,对她作揖。 李沐芷心中稍惊,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止表面看起来的年纪,但在外人看来,此时的她,足足比对面的尤景松小了十几岁,以他的年纪,竟肯对自己行这般礼数,足见话中诚意。 原本她应着明日再见的话,一半期许一半哄骗,但尤景松竟肯这般当真,李沐芷的心也肃整了些。 “再会,明日见。”李沐芷说完,静静看着他。 尤景松笑笑:“明日见。” 李沐芷率先离开。 绕过街边转角,她才停下,回头去看,尤景松还站在原处。 李沐芷遥遥望着他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阵悲凄,她甩甩头,不过第一次见面,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时候不早了,该回了。”薛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沐芷站着没动,看着尤景松迈步离开,逐渐走远。 薛阳捏了捏拳,咬着牙,按下心中万千情愫,再次说道:“回。” 李沐芷依旧看着尤景松离开的方向,即使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你是从哪里开始跟着我们的?”李沐芷问。 薛阳没出声,脸色很难看。 说好的明日,根本不会有,她跟尤景松,明日是见不到了。 若是寻常人家,或许两人会成为忘年交,亦或是更紧密地走下去,她难得对一个男子有这种天然的信任和亲近,但无论她作何想法,都只能停留在今日,她是一个没有明日的人,明日复明日,她的生活不过是一轮又一轮的重复。 一股不服不愿的愤怒从心底涌起。 从刚才离开酒家,她就察觉到薛阳尾随,明明交代了好多次今天她想一个人待着。 李沐芷转过身来,随着她压迫的视线扫过,薛阳垂下眼,望着她的裙角,后又上升,最后落在她手中的几本书上。 薛阳低头上前,将书接到自己手中,李沐芷看着空了的手,再看向他,薛阳脸色很差,若是平时她根本不会介意,兴许还会问两句,安慰他一番,可今日她自己也烦恼不堪,便没了往日的耐性。 这些书一看就是给他的,薛阳看着封皮,心里有丁点的窃喜钻出来,可不待多想,便听到她再开口问:“跟了我多久?” 语气很差,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和气。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名老男人吗?薛阳心头火起,有些赌气地不肯回话。 “说话!”李沐芷声音严厉了许多。 自打薛阳来客栈,李沐芷从未对他高声说过话,更遑论打骂,此时她沉声低喝,薛阳心中一惊,豁然抬起头来,看向尤景松走远的方向,再看看她,声音带着不甘和愤怒:“我只是不放心你,跟着而已,什么都未做,也没有打扰你们二人的清净!” 李沐芷皱眉:“薛阳,我有没有说今天我要自己过?” “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我……” “叫我姑娘!”李沐芷提醒道:“是不是我待你太好性子了?所以,你眼里已经没了我这个主子?” 薛阳突然爆发喊道:“因为我从来没当你是我主子!我也不想你是我的主子!” 李沐芷先是一愣,而后不住点头:“好,好,我竟看错了人,养了你这般没心没肺的人。” 她语意失望至极,薛阳心一惊,知道她意会错自己的意思,急急要解释,李沐芷却转身就走。 薛阳匆匆追上去,李沐芷脚步极快,他一时没追上,只得快跑几步,绕到她前面,拦住她去处,急急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李沐芷静静望着他,薛阳却开不了口说出盘踞心底的那些话。 他如此出身,又毫无建树,甚至活着都要依附于她,此般境地,教他如何说得出心意?他根本就配不上她! 可若是离去,闯一番事业,又会忘记她,那拼搏的意义在哪里? “若是我离开客栈,日后再回来,姑娘可愿再将记忆还给我?”虽然问出来,但薛阳并不抱什么希望。 “不会。”果不其然,李沐芷轻声细语地说出答案,薛阳却觉得这话像是一把钝刀,戳得心窝子疼。 “你若要走,我不会拦着,你也不必记着再回来,更不必有什么报答我的心思,你过得好好的,也不枉我搭救一场。”李沐芷平静地说着。 薛阳苦笑地摇摇头,她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猜到了。 “我什么都不缺,更不在意世间的荣华富贵,我本就不属于这世间,进了客栈,就只能旁观人世,无法再融入人群,你速速丢了那些无用的念头,这一年半来,你并不欠我的,即便一开始是我救了你,可你做了太多的事,早就还清了,你我之间,互相不亏不欠。”李沐芷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地闯入薛阳耳中,他只觉被攥紧了脖颈,呼吸一下都疼。 “你是要同我算完账,然后,撵我走吗?”薛阳不安地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若是他不问,李沐芷也许不会说出让他离开的话。 假若,她真得,不再需要自己,厌烦了他,那当如何? 李沐芷看着他,眼里满是疲色,片刻后,摆摆手,无力说道:“我无心同你争吵,是去是留,你想想清楚,明日给我个答复,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勉强你。” 她不是性情暴躁之人,方才的愠怒,不过是一直以来的痛处再次浮起,同薛阳争执两句再没了心思,转身要走,薛阳急急在身后唤她:“今日,是我的生辰。” 声音里满是委屈。 他今日生辰,李沐芷说好的要好生给他过,难道就是这样草草结局吗? 第一百零四章 难道你想跟那个老男人? 李沐芷脚步一顿,薛阳满怀希冀地看向她的背影。 “走。”李沐芷放缓了脚步,还是不忍迁怒于他。 薛阳赶忙跟上,却不敢与她并肩,落后半步,两人沉默地回到了客栈。 夜里,李沐芷已经歇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坐了起来,瞥见楼下似乎有亮光,起身推门走出房间,果然,薛阳的房间里亮着烛火。 她下了楼,脚步并不重,到了他房前,门留着一巴掌宽的缝隙,上前一步往里看,薛阳正坐在桌前,双手捧着她下午为他买的几本书,眼睛却不知道望向哪里,定定地出神。 李沐芷这么瞧着他,隐隐绰绰能猜到几分他最近反常的原因,心惊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只当薛阳是半大孩子,却忘了表面上看起来,两人已是同龄人,薛阳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冲动热血的时候,日日对着自己,许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尘封许久的记忆,一股脑涌进了来。 是落月和阿沉。 他们是主仆,差着多年的岁月,最后共赴黄泉,谁都没有丢下对方。 李沐芷深深叹了口气,一下子惊动了屋里的薛阳,他搁下书就奔了出来,险些跟李沐芷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下来了?”薛阳有些心虚地退到门口,没敢离她太近。 李沐芷想了想,决定今天不提这茬,摇摇头:“看楼下亮着灯,所以来看看,没事了,你歇着。” “我看会儿书。”薛阳答道。 “嗯。”李沐芷点点头,嘱咐道:“要看书可以,日后白日看,晚上看伤眼睛。” 薛阳老实应着。 李沐芷觉得两人之间涌动着莫名尴尬,她说完“记得关好门”就准备上楼,刚到楼梯旁,就听薛阳突然开口:“来到客栈以后,我睡觉从来没关过门。” 李沐芷站住,回头问他:“为何?” 薛阳抬起头来,双眸直视她:“因为我怕听不到你半夜唤我,若你渴了,饿了,哪里难受了,我关上门不能及时听到怎么办?所以,我从来都留一道缝。” 随着每个字说出口,薛阳朝着她走去,话音落地,人已经到了李沐芷眼前,眼里燃着从未出现的炙热,将眼前的人印进了眼里,藏到了心里,薛阳的胸膛像是被烈火灼烧过,那些隐秘的情感立时就要喷薄而出,再也隐藏不住。 李沐芷被他骇人的眸光烫了下,向后退了一步,才定了定神,说道:“辛苦你了。” 薛阳眼里的光越发狂热,掺杂着执拗,他魔怔一般挨近她:“我这般待你上心,你可知为何?” 李沐芷面色沉静,缓缓开口:“薛阳,我不必知道为何,你要记住,守好自己的位置,才能长久地留在三荒客栈。” 薛阳心头的话被她毫不留情堵了回去,埋藏了那么久的真心竟无见天日的机会,怎能不恨,怎能甘心? “你难道连听我说两句话都不行吗?”薛阳痛苦问。 李沐芷轻叹一声:“薛阳,你只是我,也是客栈的一个过客,不要因着我救你出了曾经糟糕的境地,就误认为要报答我一生,我早就同你说过,你年纪小,所以留在这里,等到你大了,我自会给你一笔丰厚的银钱,让你出去好生过日子,那些杂念,该摒弃了就摒弃!” 又是老生常谈! 薛阳听够了这些长辈口吻的话,他受不了李沐芷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你能不能不要总当我是个孩子,我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我一辈子要怎么活,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有自己的主张,不需要你为我打算!”薛阳低低吼出这些话,像是打开了怨憎的闸门,再无法合拢。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我愿意一直一直这么陪着你,你不是也没有留别人在客栈吗?从现在起,你当我是个男人看待,好不好?”明明想要为自己的心讨一个公道,可话说出口,全都变成了乞求。 薛阳知道,李沐芷什么都不欠他的,全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也不想这么痛苦,每日看着自己越发沉沦,对她的心里越来越无法放手,可李沐芷那么好,谁面对她会无动于衷? “我只是个普通的男子,有着七情六欲。我不想出去娶妻生子,考取功名,做生意,我不想离开客栈,从我来的第一天起,我就再也没考虑过离开的事,这世间如此凄惶,谁都不知道我们,咱们俩就像是躲在孤岛的人,相依为命不好吗?我甚至想,要是咱们真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就好了,那样你每日就只能看我,不会再去看旁人,你看看我,行吗?看看我啊!” 薛阳想要大喊,却还是压着声音,从嗓子里泣血一般控诉着她的冷漠淡然,也在倾诉着这些无望的念想。 李沐芷看着满腹苦楚的薛阳,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薛阳余光瞥见,骤然后退,避开一丈之远。 “别像哄小孩那样哄我!我不是孩子了!”薛阳双眼血红,突地又向前一步,双手在快要触到她肩头的一瞬间,生生停住,攥成了拳头,发了狠劲,力道太大双手抖个不停。 李沐芷看着他,目光平和,薛阳触及她的眼眸,顿时像被人抽筋扒皮,卸了浑身的力道。 她的心里,丁点自己的位置都没有,才可以这般看着他。 薛阳看得分明,心狠狠地疼了起来。 “薛阳,我只当你是个好孩子,从未想过其他,我大你很多,就算有别的念头,也不会是对你。”李沐芷后退半步,静静地看着他。 薛阳不甘喝道:“不是对我,难道是对今日那个老男人才会有男女之念吗!” 李沐芷一怔,随后想到尤景松,她深知,哪怕她愿意,同任何人也只能是一日之短,是以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 “是又如何?” “你!”薛阳恨到不行,“你偏好他那类人,可你们没办法在一处,不论今日你们多么山盟海誓,情比金坚,明日一早,他就不会再记得你,你难道忘了吗?这世间只有我,才能陪你终老!” 第一百零五章 去歌舞姬坊遇起贼心男子 李沐芷脸色微有愠怒:“我愿意同别的男人露水姻缘,又如何呢?全凭我自愿,与你何干?” 甩下这句话,她扭头就走,薛阳大急,冲上前去拦她,李沐芷停下,抬眼看着他,年轻强健的身体横挡在眼前。 “你……”薛阳脑中杂乱的话被她冷清的视线拂过,霎时就冷了下来,可又不愿这样草草放她走,跟尤景松相谈甚欢的场景再次浮现,嫉恨快要使他发狂。 “你别走。”薛阳知道,今日说出这些话,他早已没了什么退路,头一低,渴想吻上眼前的人。 李沐芷站着没动,薛阳的唇在快要触碰到她的前一瞬,飞速伸出手,搁在他的胸膛上。 她并没有用力,薛阳却一下子就停住,直起身,脸色憋得通红,没敢看她眼睛。 “别这样。”李沐芷声音不高,薛阳却觉得这三个字像是三节鞭子抽在他的身上,令他难堪不已。 李沐芷绕过他,迈上台阶,薛阳伸臂拉住她手腕:“咱们,就这样过日子不好吗?” 李沐芷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想要说点什么,念及薛阳的执拗,最后没有说任何话,快步上了楼。 第二日,李沐芷在自己屋里待了一天,连早饭午饭都没出来,无论薛阳在门口怎样哀求商量,她都不肯开门。 晚饭时候,薛阳干脆将饭菜端到楼上,摆在门口,敲了敲门:“我将饭菜放在门口了,你可以同我生气,可以不愿见我,但不能饿着肚子,亏待自己。” 李沐芷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我饿不死,即便今天饿得奄奄一息,明日清早起来又会恢复如常,我以前试过,不必担心我。” 薛阳再敲门。 李沐芷无奈道:“你为何要这般执着?” 薛阳坚持道:“你不吃饭,饿不坏身子,但难受却免不了。” 李沐芷拉开门,竟是换好了衣衫,头发都梳好,薛阳见她这般,问:“你要出门?” 李沐芷点头:“是,我要出去吃饭,这下你总不必担心我饿着了?” 薛阳拧了拧眉,李沐芷看向他端着的饭菜,他的视线也下移,随后将东西放到地上,推了开来:“也好,我陪你一道。” 李沐芷看了一眼饭菜:“不好,浪费粮食不成。” “无妨,街上许多流浪汉,分给他们也算做好事了。”薛阳低头让开,本分地站在一旁。 李沐芷有些头大,一想到说服他的难处,便果断放弃。 薛阳跟着她,见她来到昨日同尤景松一道吃饭的酒家,点了一桌子菜,却没吃两口,薛阳更是没胃口。 放下筷子,李沐芷招手叫过小二,吩咐他将饭菜装起来送到街口对面的叫花子。 小二一脸奇怪,瞥见两人脸色都不佳,就没多说话。 薛阳一直看着她,自打昨日两人说开了话,薛阳就再没遮掩过自己浓烈直白的眼神。 李沐芷站起来向外走,快到门口时回看,薛阳结了账,小跑两步追上她朝外走去。 薛阳跟在她身后,沿着正街一路走,经过拱桥,到了河边,李沐芷脚步未停,薛阳左右看了一眼,认出走过来的正是昨夜她和尤景松所走过的,诸多不悦也没敢显在面上。 还没到跟尤景松约定的地点,李沐芷却停了下来,她看着前方不远处,面上看不出悲喜。 薛阳看向前方,空无一人,不知她在看谁,蓦然明白过了,李沐芷并不是在回味与尤景松的相处,而是同他约好今日相见。 他却没来。 薛阳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一丝丝窃喜。 以李沐芷的相貌,无论走到哪里,少不了男子的觊觎和注目,他每次都会介意,过后就算了。 唯独这一次,他却有了深深的恐慌。 也许是李沐芷看向尤景松的与众不同,第一眼看见他时,薛阳的不安就蔓延全身,无法消弭,愈演愈烈。 李沐芷忽地大跨步往前走,薛阳急忙跟上。 一路穿行,最后停在一条热闹非凡的街口,这个时辰,宥城别处基本已是安静如烟,唯独这一整条街灯火通明,马车行人穿行。 薛阳立马察觉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上前一步,伸臂拦住李沐芷的去向。 “咱们回。” 李沐芷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丢下一句:“别跟着我。” 就大步往前,奔着最喧嚷的一家店而去,站在门口向里看去,是做男人生意的。 李沐芷没有进,又搜寻一圈,最后选定一家歌舞姬坊,刚一踏入,便有人迎上来,殷勤引路。 李沐芷没有选房间,而是独坐大厅中间,要了两壶酒和下酒菜,专注赏起了台子上的歌舞。 薛阳悄悄跟了进来,选了一个靠后一点的桌子,应付地点了些吃的。 旁人看唱曲儿的,他看的只有李沐芷。 很快,不专心看台上的人就不止他一个。 有男子凑到李沐芷身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沐芷看了一眼,没理会。 熬了半会儿,男子走了。 又有人坐到她的桌子旁,凑趣同她聊着什么,李沐芷仍旧不理会。 薛阳捏得拳头咯咯作响,恨不能冲上去,将所有挨近她的男子都赶跑。 直到第三个男子走到她身旁,没有自作主张坐下,长得也不错,不知同李沐芷说了什么,竟见她笑了下,示意他坐下。 薛阳双拳握紧,拍在桌子上,台上人咿咿呀呀唱得欢腾,无人留意他这边的动静。 男子坐下后不住说着话,李沐芷被他逗得像是极为开心,虽然话少,却不停笑着,聊到后面,男子开始为她倒酒,一杯一杯下肚,薛阳看着,吃人的心都有了。 台上曲终,李沐芷起身朝外走去,薛阳急忙结了账跑出去。 李沐芷脚步有些虚浮,男子在旁边颇有风度地虚扶着,并未触碰。 薛阳咬咬牙,小心跟着,没有上前。 到了拐角,远离烟花街,人立时少了许多,李沐芷继续往前走着,似乎没察觉身边男子的靠近。 男子垂涎的眼神在李沐芷的脸上游走,下腹的火烧得越发旺盛,他顺着她的侧颜向下望,藏在薄薄衣衫下的冰肌玉骨,仿佛一把钩子,将他的双眼牢牢锁住,再难移开。 男子无法自控,终于在李沐芷身形不稳的一瞬间搀住她,扶住后背的手顺势向下滑,在滑到腰肢时,忽闻一名男子大喝声:“松开!” 紧接着就是一阵掌风,男子来不及回头,左肩已经挨了重重一掌,又麻又痛的感觉传到双腿,男子踉跄两下,向前扑倒,薛阳跟上前,一脚狠踹了过去,回身扶住李沐芷,两边都没耽搁。 男子摔倒,胳膊因为撑地,狠巴巴地杵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哀嚎不止。 “下这么重手做什么?他又没做什么。”李沐芷挣开薛阳的搀扶,淡淡说道,话中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薛阳知道了,她根本没醉,心里稍安,再次看向倒地男子:“他有这个贼心贼胆就该打!” 李沐芷没理会他,而是从银袋里掏出半锭碎银,朝着男子丢了过去,问:“以为为女人花了丁点钱,就可以任意妄为?那我赏你这点银子,是不是就可以对你做任何事了?那我不如踩断你一条腿,拿回去做拐杖好了。” 说着,她一点一点往前走着,刚才还觉得惊为天人的美貌,此刻变成了多名罗刹,尤其身边的薛阳,铁青着一张脸,光是眼神就已经够令人惊惧。 “我没有这个意思,姑娘,你误会在下了……”男子试图解释。 薛阳斥道:“长点记性,管好你的下半身,再有下次,无论对哪个女子,当心你再起不来!” 薛阳说完,似是怕威慑力不够,再次上前死命捏住他的大腿,钻心的疼痛袭来,男子张嘴就要喊,薛阳早就料到,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扇去,男子立即昏死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喝掉这壶酒我跟你回去 李沐芷回到客栈,什么都没说,上了楼倒头大睡。 第二日,第三日,接连几天,夜里她都会出门,不是赏花赏月,就是喝酒看戏,一概往日低调的行事风格,张扬得很。 以她的人物品相,自然是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吸引着不少男子前赴后继。 点了酒,看着戏台上的人,演绎着悲欢离合封侯拜相生死相依,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这个世间,她确实如看客一般。 一曲散场,她向外走去,戏园最好的房间走出一行人,她往柱子那里让了让,腾出位置,几人过去,经过她身旁的时候,为首几名男子留意到了她,纷纷露出惊艳的眼神,多看了好几眼。 李沐芷早就习惯这种情形,并未觉得不自在,只是抬头的瞬间,认出了为首的人,正是同自己有约却没能践诺的尤景松。 她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尾随几人,到了戏园正门口后,几人停下,她躲在屏风后面,听着她们说着话。 “尤大人此番前来宥城,为民操劳,下官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绿袍男子恭敬说道。 李沐芷探看,竟是宥城知县。 看来尤景松,不是寻常富户。 也对,他那通身的气派,她早该想到。 知县使了个眼神,身后男子再上前,双手奉上礼品。 “这是我宥城特产,算不得贵重,胜在别致新奇,特意为尤夫人和尤小姐备上,请尤大人千万别嫌弃。”知县恭恭敬敬接过来,俯身行礼。 尤景松笑了笑,身后站出来一男子,接过后面的礼物后,重新退回主子身后。 “多谢知县大人心意,只是尤某素常不喜金银器物,内子和小女的礼,我就收了,旁的便算了。”尤景松语音并不高,话说得不疾不徐,语意间却是不容置喙。 宥城知县客套几个回合,见尤景松并不松口,再不敢勉强。 很快,众人散去,门口寒暄的几人也各自回到住处,李沐芷从屏风后走出,只觉心头空空。 薛阳站在一旁看着,没敢上前。 见李沐芷向外走去,才急急跟上前。 她寻了个普通酒家,点了些宵夜,独自坐着,一边心不在焉喝着酒,一边看着街边人来人往。 两壶酒下肚,李沐芷觉得头微微眩晕,她低下头,伸出手轻轻揉着额头,身边一女子忽然劝道:“姑娘,夜深了,在外危险,不如早些回家。” 李沐芷并未察觉此话是对自己说的,继续揉着额头。 “姑娘,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女子似是转了位置,来到她对面。 李沐芷这才抬头看,站在对面的人,是徐昭环。 她身后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公子,李沐芷瞧了瞧,不认识。 徐昭环见她看过来,笑了笑,解释道:“姑娘,我没有恶意,只是身为医者,见你一人坐这里喝闷酒,担心你安危,是以过来提醒一下,你可是身体不适?” 李沐芷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喝多了,多谢你,徐姑娘。” 平日里她是不会犯这个错的,喝了不少酒,此时头晕乎乎的,话就脱口而出。 说完又不觉得会怎样,即便她做出再出格奇怪的事,明日一早,徐昭环也不会记得自己,这几日,她就是想丢掉所有的规矩和拘谨,放纵一把。 “你认识我?”徐昭环问道。 李沐芷笑了下:“徐姑娘素常布药施粥,宥城之人,识得你并不奇怪。” 她是个好姑娘,李沐芷收了玩笑的心思,编了个话头搪塞。 徐昭环并不疑心,点点头:“你既认识我,该相信我并无恶意了?姑娘,你长得如此美貌,又独身一人,实在不宜夜深逗留,我瞧着你已经醉了,现在就算要回去,赶夜路也很是危险,这样,你告诉我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可好?” 李沐芷看着她真切担心的面容,借着酒意说出心里的话:“好孩子,谢谢你。” 徐昭环深觉此话奇怪,两人明明相近年纪,何出此言。 跟身边男子对视一眼,猜测着是她醉了,说胡话。 徐昭环又劝了两句,李沐芷见她坚持,为让她安心离开,将身后的薛阳喊出来,指着他对徐昭环他们说道:“这是我随从,人高马大,身手也好,徐姑娘放心,我没事。” 徐昭环看了几眼薛阳,这才点点头:“好,那我们先走了,姑娘少喝点,喝多了对身体很不好。” 李沐芷顺从地点着头,见徐昭环走了,才道:“喝酒这件事,伤身不伤身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薛阳蹲下,轻声道:“咱们回。” 李沐芷歪头看他,不答应,继续喝着酒。 薛阳坐到她对面,冷冷地看着她一杯接一杯自虐似的喝酒,突然出声:“你这么痛苦,是因为尤大人没有赴约,又有妻有女了吗?” 李沐芷看向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扯了扯嘴角,继续喝着。 薛阳受不了了,伸出手来拦住她的杯子:“别喝了。” 李沐芷不理会他,手腕一绕,从他的手臂下钻出来,仰头干了杯中酒。 伸手去捞酒壶,薛阳比她快,先一步将酒壶抢走,李沐芷脸色一变:“还给我。” 薛阳捏着不动,李沐芷左手撑住桌子,右手伸直去夺,薛阳握住酒壶的手后撤,李沐芷扑了个空,她站直,隐隐有了怒气:“还给我!” 她的脸因着酒的作用红扑扑的,此番又加了怒气,更是添了几分颜色,比往日娴静的样子多了好些生气。 薛阳险些醉在她迷人的容颜里,李沐芷趁他失神瞬间想要再夺酒壶,薛阳避开,下一瞬,拇指抠开酒壶盖子,手一倾斜,壶里的酒尽数被倒在地上。 李沐芷目睹他的行为,像是有些出神,薛阳看去,虽然担心她会更生气,但并不后悔,她的醉态已经很是明显,万万不能再任由她喝下去。 “掌柜的!”李沐芷忽而回头喊道,酒家掌柜的很快凑过来,笑嘻嘻问道有何事,李沐芷嫣然一笑:“再给我来一壶酒!” 掌柜的眼尾扫了扫两人,忙应着。 一见她这般冲着男人笑,薛阳几乎是立时起身,绕过桌子,挡在李沐芷前面,隔开了她跟眼前的男子。 掌柜的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接连后退两步赶紧下去拿酒,将酒壶放在桌子上就没再停留,怕惹到薛阳的阎王脸。 李沐芷坐下,薛阳同时随着她过去,眼见她拎起酒壶,无奈却又拿她没办法,只好苦口婆心劝:“别喝了,虽说你身体不受损,但夜里会难受的,胃疼,头疼,还要吐,太遭罪了,听话,别喝了。” 李沐芷喝酒并非因着尤景松的失约,他们不过相识半天,能有多大的深情,最多觉得聊得来,相处颇为投缘。 让她这几日如此放纵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清醒地感受到,被这个世间撇下的无能为力,要那般清醒做什么?守着清规戒律又是为谁? 这些她不愿同薛阳言说,只想醉一场,偷得一日算一日。 薛阳试图将她手里的酒壶取下,李沐芷却高高扬起手,将酒壶举过两人头顶:“跟你回去也可以,来,喝上这一壶酒。” 李沐芷将酒摆在他眼前。 薛阳一愣,朝她看去,李沐芷以为他不愿,又往前推了推酒壶,带点无赖的语气说道:“你倒了我一壶酒,所以赔我一壶酒,说得过去啊,喝。” 这般难得流露出女儿家的蛮横,像一根勾子挠了薛阳的心两把,他端起酒壶,仰头一口气喝尽。 引得掌柜的多看了两眼。 这般喝酒法,真是要命,估计过一会儿这男的就瘫了。 掌柜的摇摇头,感慨着,幸好李沐芷提前给了酒钱,就算他们醉到不省人事也赖不掉酒钱。 第一百零七章 鱼水之欢 果真如酒家掌柜所料,薛阳走过一个街口就开始双腿发软,强撑着再走一条街,已经需要扶着墙往前挪,李沐芷也是脚步蹒跚,两人相互搀拉,你扶扶我,我抬抬你,好容易挨到客栈门口。 抬头看见客栈几个字,薛阳闭上眼,吐气说道:“你先回,让我在外面歇会儿。” 李沐芷扒开门缝,挤进屋子里,趴在桌子上,似是睡着了。 夜里风很暖和,薛阳并没有吐,而是迷瞪了片刻。 脑袋一沉,险些栽倒,他醒了醒神,扶着墙壁站起身来,见客栈门开着,甩甩头,待恢复了些气力,忙奔进去,见李沐芷好好地趴在桌子上,周围没有什么异常,这才稍稍心安。 将门好生关上,倒好水,端到李沐芷身边,茶碗刚放到桌子上,她就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笑话道:“酒量真差,还敢逞英雄。” 薛阳坐下,将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确定她无虞后,才道:“你好些了?” 李沐芷揉了揉眉心:“有点恶心,睡了会儿好些了,你呢?” 薛阳笑:“我也是,咱俩醉酒都一个模样。” 李沐芷听着他说俏皮话,只觉好笑,乜了他一眼。 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艳丽柔媚。 薛阳下半身一下子麻了,借着酒劲,他抬起手,大胆地抚摸向她的脸颊。 李沐芷正揉着头和眉心,脸上骤然一烫,她身子颤了下,放下手,看向薛阳。 “别碰我。”李沐芷低声喝道。 薛阳却似没听到一般,手流连在她的脸颊,以指腹轻柔摩挲她的下颌。 李沐芷霍地起身,酒劲上头,身形不由自主晃了两下,薛阳立刻起身扶住她双肩。 “松手。”李沐芷斥道。 薛阳一句话不说,憋着一股劲,任她怎么挣脱都不肯松开。 李沐芷泄了气:“那你扶我上楼。” 薛阳手劲吃紧,她扭头看去:“怎么?” 这一回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薛阳的唇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额面。 李沐芷本就被酒劲折磨得灼热的身体更觉躁动难安。 她不挣扎了,薛阳的神思略微回来一些,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感受怀中的柔弱无骨的人。 深呼了好几口气,薛阳才勉强能重新控制双手,松开了她的肩,退后半步,眼睛望着别处,不再看她。 李沐芷就像是一块磁石,薛阳早就拜倒阵前,毫无招架之力,他几乎耗尽全身定力才摒除了心底蓬勃而出的欲望,若是再看一眼,他恐怕再难放手,让这个早就深深嵌入心里的人完好离去。 “呆瓜。”李沐芷极小的嗤笑声传来,薛阳浑身一震,抬眼去看,只觉得眼前一晃,腰带被李沐芷一把扯住,猛力拉向她,薛阳一个没站稳,几乎扑到李沐芷怀中。 两人身体紧紧贴着,李沐芷仰起脸来,冲着他紧绷的下巴吩咐道:“看我。” 薛阳没敢听命。 耳边响起李沐芷再次细小的讥笑声。 薛阳双手箍在身体两侧,紧紧捏起拳头,克制自己的力道太大,以至于身体抖了起来。 那一瞬间,李沐芷嘟起嘴,冲着他的下巴轻呼了两口气,要命!薛阳觉得自己要疯掉。 他试图向后退避,却被李沐芷又一把拉住腰带扯了回去。 “没出息,怎么又不敢了?”李沐芷带着调侃的语气问道。 薛阳再大大吸一口气,心定了定,问道:“你果真要这样?” 李沐芷拍拍他胸膛:“怎样,要吓死你了吗?” 薛阳蓦地低头,双眸黝黑幽深:“你别后悔。” 李沐芷不待回答,他已俯身狠狠攫住她的双唇,将到了唇边的话全然吞入,辗转捻磨,完全陷入这从未有过的温存之中。 李沐芷先是伸臂想要推开他,奈何薛阳铜墙铁壁一般将她狠狠环住,像是要融入身体里一般。 薛阳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全凭一腔本能,竟也渐入佳境,李沐芷双脚发软,连站立都不能,需得两手攀住他肩头才稳住身体。 薛阳大力将她打横抱起,转身踢开自己房间的门,两人一同栽倒床上,薛阳垫在底下,李沐芷磕得一点也不疼。 刚一挨着床,薛阳没耽误,瞬间就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两人拉扯好半天,才终是褪去身上衣衫。 屋子里并未点灯,李沐芷借着透过窗户招进来的月色望着薛阳,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薛阳已是大汗淋漓,直到月色下沉,他却丝毫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李沐芷终是在床幔的不停歇的摇晃声中,累到睡了过去。 薛阳却越发清醒,他怎么都看不够地望着李沐芷,无数次梦中的情景终于在此刻,与眼前的真实重叠在一处,他似是一颗心漂泊无依,终是靠了岸。 原来想象梦中的那些事就已经足够美好,仍旧比不上真正得到她的圆满。 天光大白之前,屋子里亮了一些。 薛阳醒了过来,一时间分不清昨夜是真是假,手臂一动,他扭头去看,李沐芷恬静的睡颜就在眼前。 薛阳贪婪地望着,径自湿了眼眶。 真的不是梦境吗? 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放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他下口狠,手背立马现出深深的牙印,疼痛感传来,他却一阵狂喜。 这不是假的!这不是梦! 薛阳凑上前,迫不及待温柔地亲吻着李沐芷。 原本只是想亲昵一番,可她的味道像是蛊,让薛阳昨夜的醉熏再次袭来,他拾起她的手,稍稍用力咬了下她的手背,李沐芷低哼一声,而后慢慢转醒。 薛阳耐着性子等待她睁开眼,哑着嗓子问:“昨夜的事,你是愿意的吗?” 李沐芷眨眨眼睛,神情满是无辜和迷茫,这副神情简直要了他的命。 薛阳低头,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轻轻地捏着,不时问她一句:“你愿意吗?” 李沐芷没回答,被他握住的手忽地反握住他,伸出手指在他手心不疼不痒地挠了一下。 薛阳双手捧起她的手,凑上去闻着。 须臾,李沐芷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薛阳以为自己听错了,火速抬起头来盯着她:“你说什么?” 李沐芷脸一红,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 只这番面容,就比世间所有的情话都诱人。 薛阳脑子轰鸣一声,再不为难自己。 后来的他们,有过很多这样令人沉迷的纠缠,但谁都忘不了,第一次的他们,像是忘记了白日黑夜,忘记了时间,炎热的夏天,整整两日不知疲倦,像是初尝糖块的孩童,又像是食髓知味的贪心人。 直到第三日上午,疲惫至极的李沐芷迟迟醒来,被楼下做饭的声音吵醒,她坐了起来,昨日酸软的腰肢已经复原,再无难受之处。 地上散落的帕子和衣衫,屋子里和床榻的凌乱,提醒着她跟薛阳都经历了什么。 李沐芷捂着脸,不知道是酒醉的驱使,还是她放纵的心所致,竟让他们狂狼至此。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饿了。 昨日两人歇息间隙,只拿糕点填了肚子,全都忙着去享受鱼水之欢,都没有好好吃饭。 虽然身体不难受,可饥饿的感觉却做不得假,此时的她,就算再有闲情逸致,也没体力了。? 第一百零八章 心爱的人要嫁给别人了 自打朱之允跟徐昭环合力擒住塔戎人,在药田村经历波折后,两人关系好了许多,过年时候,朱之允给她送了大礼,把徐昭环吓了一跳,心道自己又不是长辈,何用他来拜年。 之后朱之允隔三差五去寻她,徐昭环若是忙,就见不上,若是赶巧在,朱之允就跟着她学些药理学问,一个月总能见上个两三次。 儿子总往外跑,还变得越来越上进,怎会不引起父亲的注意? 一打听就知道去了哪里,一日朱之允正要出门,被父亲堵在家门口,问道:“你可是对徐家的大小姐有念想?为父虽不喜徐阳天那头老倔驴,但为了你,倒可以一试。” 朱之允被问懵了:“爹,你要去试什么?” “自然是为你提亲。” 朱之允被吓了一跳,忙告知父亲误会了,他只是觉得跟徐昭环比较投缘,另外,希望同她一道长进长进。 避开了父亲的殷勤,朱之允忙跑了出去,好在父亲后面都没再提。 他知道,朱家同徐家不合多年,父亲不会因着自己跟徐昭环走得稍近一点就放下芥蒂,更多的,无非利弊考量。 他不愿将他们之间纯粹的交情和舒服的相处掺杂别的东西,只当没有这回事。 直到夏日终了,来到团圆节这日,朱之允特意去宥城各大糕点店,挨个尝了招牌口味,选了八包点心,拎在手里,准备亲自送去给徐昭环,正要出门,却见父亲怒气冲冲进了家门。 朱之允关切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朱老爷打量着他手里的糕点,问:“你要去哪儿?” 朱之允低头看着手里的油纸包,他忽然喝道:“又是给徐家那个丫头?” 朱之允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但也不好否认,便点了点头。 朱老爷勃然大怒,火冒三丈道:“送什么送?徐家耍得你团团转,你还帮她们数银子!” 朱之允不解道:“爹,您何出此言?” “我今日请了友人去徐家问问口风,结果人家正忙着,我们吃了一鼻子灰!”朱老爷此刻说着,仍旧难以心平气和。 “爹!我不是都同您说了,不要管我们两个的事,您怎么自作主张啊!”朱之允急眼,生怕父亲多事让两人日后无法相处。 朱老爷一见自家儿子这副着急的模样,就气得够呛,骂道:“你还埋怨老子坏了你的事,你怎么不问问徐家干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朱之允忙问道。 “徐家要跟赵家结亲了,今天是他们两家纳征的日子,连请期一并办了,日子就定在腊月初八,亏得我还巴巴上门去说亲,没把我给臊死!赵家和徐家三书六礼都快办完才放出风声,之前瞒得这么紧,真是蛇鼠一窝!怕引起我的防备,竟然暗度陈仓,指不定商量着联手针对我,憋了什么坏招!”朱老爷还在不停骂着,朱之允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徐昭环,同赵家结亲?就是那个同我年纪相仿,现在在府衙当主簿的赵西山?”朱之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 朱老爷哼骂一声:“除了他还能有谁?赵家只他年纪合适,剩下的弟弟还不到十岁。” 朱之允紧了紧手里的绳子,方才不显,此刻细细的绳子像是要勒断他的手指,疼得竟是不能再忍。 “徐阳天平日里装作一副清高的模样,结果自己闺女不还是找了官差吗?他这是准备要吞掉咱们朱家啊!上连官府,下勾药农,还布药施粥来收买民心,无耻奸贼!” 朱老爷接连骂着,朱之允却像是听不到。 朱老爷越骂越生气,瞥见他手里还拎着的糕点,气急之下,上前一巴掌拍掉,朱之允想要去拦,手却卸了劲头,八包糕点地全都掉在了地上。 他怔住。 朱老爷见儿子没什么反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有气,却也心头不忍,又恨恨骂了两句,甩手走开。 不知过了多久,朱之允才回过神来,顿顿地抬起手来,空无一物,四处搜寻,糕点就散落在脚边。 他这才回神,蹲下,怔愣片刻,才将油纸包捡起来,重新拎起,出门去了徐家。 徐宅门口分外热闹,他绕开正门,走到后门,敲门后,小厮来开门,之前他同徐昭环见面都是在后面,下人都识得他,见他拎着好多包东西,忙道:“朱公子,可是来给我们家小姐送贺礼的?小姐这会儿忙着,恐怕不得空来见您。” 朱之允沉默着将八个纸包都交到小厮手中。 “朱公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小姐?”小厮殷勤问道。 朱之允转身,刚要迈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问道:“你们徐家跟赵家的婚事,何时定下来的?” 小厮笑道:“赵家同我们徐家素来要好,两家经常走动,这个不稀奇,之前也没听说婚事,也是这两天夫人吩咐装点宅里,我们做下人的才知道的。” 朱之允失神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第二日一早,他就要往徐家去,朱老爷拦在门口,气急败坏道:“人家都已经要嫁人了,你同她拉扯做甚?” 朱之允坚持道:“我要去问她一些话,爹你让开,别拦着我。” 朱老爷一口气差点岔住,骂道:“徐昭环很明显就是在玩弄你,吊着你时不时往她那里跑,背地里婚约都定了,拿你当傻子,你还往前凑什么?朱家丢不起这个人!” 朱之允压根不信,反驳道:“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父子两个大清早在前厅吵了起来,吓得下人们急忙跑去叫朱夫人过来。 朱老爷见劝不听他,撂下狠话:“你要去就去,不见棺材不掉泪,脑子里的弦给老子紧一些,别被她两句话就唬得五迷三道!” 朱之允得以抽身,毫不停留,扭头就跑了出去。 徐昭环刚出门,还未到街角,迎面见朱之允骑着马匆匆赶来,她停了下来,朱之允跳下马直奔她而来。 徐昭环笑道:“今日怎么这么早来?可是找我有事?” 朱之允喘着粗气,心中明明急切万分,真见到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徐昭环见他气喘吁吁,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怎地这般着急?” 朱之允下意识就问:“你担心我?” 徐昭环爽朗一笑,大方说道:“你我是朋友,我当然不愿你有什么不适。” 朱之允僵在心里一天一夜的结,此时缠得更紧,再也无法解开了。 “你同赵西山就要成婚了?” 徐昭环弯起唇角,点头承认:“是,之前我们两家商议过,此事能瞒就瞒,毕竟我整日抛头露面,私事不宜声张。” 朱之允意外问道:“你成婚以后难道都不再露面了吗?那些药农,百姓怎么办?” 徐昭环呵呵笑道:“我哪里就这么重要了,这些事哪怕我不管,徐家和赵家都会另有人去做,何况,我日后还会继续去药铺帮忙,只是去药农和乡下施药的事,就换旁人去了。” 朱之允又问:“那在宥城的布药施粥呢?” “我继续做,不过,日后就不再以徐家大小姐的名头去张罗,而是以赵家长媳的身份。” 说到这里,徐昭环终于难得一次露出女儿家的娇羞之色,低垂下了头。 朱之允看在眼里,一时间全失了言语。 “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徐昭环见他不出声,问道。 朱之允没承认也没否认,徐昭环赞许道:“不错啊,你现在还会为百姓们担心了,真好。”? 第一百零九章 未来夫婿惨死 往日徐昭环甚少夸赞自己,多半是斥责,今日听她夸,心里却极不是滋味。 徐昭环又一件一件嘱咐他,药经背到哪里,抓药时候注意什么,望闻问切学到哪里,朱之允听着她如常的话,却再无往日的温馨熨帖。 为什么她能在敲定婚约后,还对自己这般好?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像是陷在沼泽中快要窒息? 徐昭环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终是察觉出朱之允的不对劲,她静静望着他,不再言语。 朱之允看过去,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他便懂了,聪慧如徐昭环,已经看明白内里缘由,哪怕自己从未说过什么。 她刚才说了“你回去要用功,以后我们见面不便,没人督促你,可千万不要落下功课。” 朱之允心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他想大喊!他想发狂! “爹还在药铺等着我,我得先走了,你别忘了我交代你的话。”徐昭环说完又叮嘱了两句,这才让阿福驾车。 车辙滚地的声音像是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心,也穿透了他的双耳。 朱之允拔腿追去,狂奔十几步,终于追上来,阿福见他跟着车跑,忙拉停跑着的马,将车停了下来。 “朱公子,您这是做什么?”阿福不解问道。 朱之允喘息着:“我有话要同你家小姐讲。” 徐昭环掀开车帘,问:“什么话?说罢。” 朱之允看着她,看了又看,等到徐昭环有些狐疑,他才道:“天已转凉,你还只着单衫,容易冻着,怎么不多加件后衣裳,早晚穿着。” 徐昭环像是没听明白,又像是不认识他一般,笑道:“你也会说这种话?真是稀奇了。” 朱之允也想像她一样轻松说笑,可他没笑出来,脸色难看得很。 徐昭环留意到他肃整的神情,解释道:“我带着厚衣裳,只不过放在车里,你没看到。” 说完举起一件湖绿色外衣,冲着他晃了晃。 朱之允终于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他向后退了一步,为阿福赶车让出了路。 徐昭环笑了下:“走了啊。” 朱之允点着头。 马车远去,朱之允双腿难以支撑,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却依旧闷得发慌。 纵观这一年来,徐昭环,从来,没有,一次,表露出对他的特别之处。 自己之于她,跟阿福苏大夫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他们可靠,至少很多时候他们都能帮上忙,替她分担事情。 而他,一直在享受着她的帮助。 朱之允前思后想,细细密密将两人之间的所有事都想了一遍,可悲地发现,他连指责徐昭环的资格都没有。 她明确地说过好几遍,之所以帮他,是看中他心底还有纯良,希望他能多学本领,为家里为百姓做点好事。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徐昭环的一举一动牵着心肠的? 朱之允双手抱住头,痛苦到难以自抑。 徐昭环明明什么希望都没给过,可他为什么这么蠢,让自己掉进这个无望的枯井之中? 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徐昭环,将衣裳披上,听阿福小声提醒:“小姐,这个朱之允有些反常。” 徐昭环没有睁眼:“嗯,我看出来了。” 阿福颇为担心道:“往常我瞧着他看您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昨日您刚定了大喜日子,他今早就这般奇怪,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他闹事,亦或是弄出些不好听的话来。”阿福小心听着车里的回答。 徐昭环睁开了眼睛,望着前方,面色成竹:“不会。” 阿福听自家小姐话说得笃定,心里安定不少,不再多话,认真赶路。 徐昭环不是木头,更不是傻子,朱之允的心思并非全然不知,所以好几次,她都将话挑得分明,生怕给他一点错觉。 今日他前来,却本分行事,徐昭环多少松了口气。 相处日久,虽不交心,但对于朱之允的为人,徐昭环还是有点把握的,这次他没有二话,日后也不必再为此担心了。 自此,朱之允足足消沉了两个多月,日日不是饮酒就是作乐,再次恢复到以前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路子。 朱老爷为家里的事操劳,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再见儿子如此不成器,急火攻心,病得更重。 朱之允劝他好生吃药,亲自伺候在眼前,朱老爷却劝他有点出息,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耽误家里大事。 朱之允只得振作起来,表面看起来一切恢复如常,但朱老爷知道,儿子只是在应付自己。 早晨朱之允伺候着他喝完药,朱老爷剧烈咳嗽过后,终于无奈道:“原本打算,爹这副身子骨倒掉之前,帮你定下终身大事,寻一个有本事,你又中意的女子,是爹妄想了!我一世奔波,却斗不过徐家,就连儿子都被徐阳天的女儿拿捏得死死的,我还不如早一步走了,好解脱!” 朱之允心里难过,低声劝着,说了一车话却没什么用。 父子俩都清楚,彼此劝说的话,对对方来说,都是隔靴搔痒,半点作用都不起。 朱之允行尸走肉般去药铺帮忙,朱家毫无起色。 朱老爷病情越发严重,甚至卧床不起。 这个节骨眼上,朱之允再没心思去悲春伤秋,将全身心都扑到了朱家药铺之上。 他随着徐昭环一年多,学了不少东西,虽然一开始上手,万事都难,但也好过去年什么都不懂,两眼一抹黑。 真正操持起家里的生意,朱之允才察觉徐昭环的辛苦不易和能干,虽然眼前的事很多很杂很难,他心底暗暗生起赌气的心思,徐昭环能做到的事,他一定也要做到,绝不能被她看不起。 有时候撑不下去了,他很想像以前那样,扭头就问她该怎么办,让她出个主意。 但每一次,他都忍住了。 不给他任何的借口去找她。 她要成婚,变成别人的妻子。 朱之允不是台子上的戏子,做不得假,控制不住自己,若是多见面,总会引出麻烦。 事已至此,不如不见。 冬月底的最后一天,传来噩耗,赵西山外出公干的时候,遭了山匪伏击,丧了性命。 朱之允得到这个消息时,愣了良久。 他见过赵西山几次,除了记得他长得一表人才,性情平顺以外,并不熟知,也就无从谈起,为他的死惋惜伤心。 甚至一丝偷偷的窃喜破壳而出,藏都藏不住。 她未来的夫君不在了,那么,她就不会成为别人的妻子。 至少近两年之内,徐昭环只能独身一人。 朱之允拿捏不住当如何去探访,还是说避嫌不要见面。 世事没有给他机会过多犹豫,朱老爷的身子每况愈下,病情严重,趋于昏迷。 朱之允派人在赵西山的葬礼上送上份子聊表心意,余下的时间,一半用来撑起摇摇欲坠的朱家,另一半用来照顾卧床的父亲。 各种上好的药材用上,医术高明的郎中使出浑身解数,极尽悉心养护,好容易熬过了年关,在正月的末了,朱老爷撒手人寰。 朱夫人从来不管闲事,丈夫故去,悲痛不已,干脆搬去山上清心寡欲修行,不再理会世俗。 曾经同朱家关联紧密的人,也分道扬镳,一时间,偌大的朱家,走的走,散的散。 朱之允清点了家业,虽然不及当年全盛时期,但好歹留下了两间药铺和良田几十顷,养家糊口也有点门路。 朱家仆从加上药铺的伙计,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如今已经只能仰望他来谋一口饭吃。 第一百一十章 非你不可除了你谁都不要 徐昭环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她未婚丧夫,宥城里渐渐有了流言,说她太过强势克夫,好在赵家父母是通情达理之人,失了家中最有出息的儿子,也没有说出任何过分的话。 徐家将赵家送的礼金全部送还了回来,另外拿出不少银钱算做白事的份子钱,赵家怎么都不肯收。 赵西山的葬礼,徐家四口人全部到场,徐昭环一露面,就引得众人围观,更有甚者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说些难听的话。 赵老夫人前来拉着她的手,两人哭作一团,而后徐昭环搀扶起她到一旁歇息,赵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含泪道:“好孩子,你别陪我了,你日后还要嫁人的。” 她对徐昭环亲昵没有嫌隙,只为给她壮名声,怕有人拿着两家不和睦做文章,但又不能走得太近,以免影响到她日后议亲。 徐昭环当即跪在地,徐夫人上前拉住她的手,哭着说道:“夫人,日后您就拿昭环当闺女,咱们以后论姐妹相处。” 徐赵两家,过了一个伤心难捱的年。 徐阳天夫妇怕女儿想不开,变着法子哄她开心,雪天带她出门赏梅,暖和一些就带她出门踏青,徐昭环忙碌之余,只得宽慰父母,她撑得住。 虽说她与赵西山定了亲,但并无诸多儿女私情,甚至于两人单独相处时间很短,尚不如同朱之允相处得久。 一来两家相熟,赵西山相貌人品俱佳,二来,她也到了婚配年纪,赵西山亲自登门表明对她的仰慕之情,双方父母都动了心思,同意得很,徐昭环便觉得,定下来也无妨,能嫁与他过舒心日子是个不错的选择,世间男女,没有多少深情不渝,只要人好一起过日子就算可以。 待他离去,徐昭环难过,但更多的像是怀念故去的友人,男女之间的刻骨铭心却没有几分。 朱之允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却送来诸多玩意吃食,徐昭环猜测着,他应当是在避嫌。 毕竟同现在的她搅合在一处,于两人都不好。 转眼夏日又至,徐昭环晨起,待要出门,阿福匆匆跑来,说朱之允在后门等着她。 徐昭环快步跑去,朱之允一身蓝衫站在门外,大老远见到她就开始笑,等到她到了眼前,笑意更是从眼角溢到了心头。 徐昭环迈出门槛,朱之允双手一下背到身后,她蓦地就笑了:“怎地,还为我准备了惊喜?” 一开口两人都先是一愣,继而笑起来。 良久未见,他们之间竟毫无生疏,一如往昔。 仿佛这多变数的半年,只是昨日。 朱之允抿着嘴笑,两人对视,傻子一般笑了好一会儿。 阿福早将门关上,去前面,守在街角,看着来往行人不要到箱子里来。 “半年没见了,你怎么又晒黑了?”朱之允率先问道。 徐昭环摸摸脸,不在意道:“是吗?黑就黑,我从小跟着爹就晒得不白,无所谓。” 朱之允再笑:“对,反正你怎样都好看。” 他从未如此直白说过这些话,徐昭环一愣,看向了他。 朱之允从身后拿出一篮果子递了过去,颇为不自在道:“上次我来送果子,阿福说你好吃这一口,所以我又拜托老翁从山上摘了一些,赶了半宿夜路,早晨才送到,我怕耽搁不再新鲜,赶忙给你送过来。” 徐昭环伸手接了过来,问道:“你这次怎地愿意亲自出面了?” 这半年,朱之允虽然从未露面,但东西没少送,吃穿用度,胭脂水粉,首饰链子,一个月总要送上三四回,但他只派人将东西交给阿福,从不多言。 渐渐地,连徐阳天和徐夫人都知道此事。 朱老爷去世后,朱之允当家,朱家的生意一落千丈,但他没有坐吃山空,四处打点关系,努力修复之前的伙人,凭着诚实信用,好歹维持住了最后的一家药铺。 徐阳天虽不喜朱老爷生前为人,毕竟人已经死了,朱之允又跟他父亲不是一个做派,加之对女儿的关心用心,对他也慢慢地改观了。 自从赵西山过世,徐昭环更是一心扑在医药上,整日忙得不见人影,好容易在家里,也是忙这忙那,就是不肯闲着,唯有朱之允送来东西时,她能恢复女儿家的闲情逸致,或是安心吃点东西,或是装扮一下。 “我想来你们家帮工。”朱之允说道。 徐昭环惊得险些松手,朱之允上前将篮子托住,再次说道:“我说,我想来你们家帮工。” 徐昭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家生意不是已经好转了吗?此时不该是加倍用心经营的时候吗?你来我家?这话怎么说?” 朱之允笑:“你怎地对我家的事知道这般清楚?” 徐昭环一顿,假意低头扒拉着果子:“朱家的事宥城谁人不知,打听打听就好了。” 朱之允点点头,像是习惯了她这般说话方式。 “朱家现在的生意维持住并不难,不需要我费太多心思,我想得空时候,就来你身边帮忙,像以前那样,如何?”朱之允小心翼翼说道。 徐昭环不解道:“以前,你不管家里事,来我这,同着我到处跑胡闹也就算了,现在你是一家主事之人,哪能再像从前那样?我还当这么久不见,你稳重许多,怎地一见面就说这种孩子话?” 朱之允双眸望着她,有些出神,竟好一会儿没回答。 徐昭环被他灼灼目光盯得不自在,提醒道:“说话啊,想什么呢?” 朱之允低头笑着:“好久没听你这样说话了,又被你教训。” 徐昭环不料他会说这句话,微微怔了下,点头道:“是,我总爱说你,你那时可不像现在,说你两句你都是要顶嘴的,说重了还要跳脚。” 朱之允望着她:“是啊,我那时候多蠢,不知道有你每天提点我,是一件幸事。” 今日见面,朱之允望向她的眼神总是黝深似海,说的话也变得直白炙热许多,徐昭环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要喷涌而出,心下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没有接朱之允的话,而是低下头:“这件事我同爹商量一番,若是他同意,我再告知你。” 朱之允心头一喜,他知道,徐昭环肯这样说,就是答应下来,徐阳天有多爱重这个女儿,谁人不知,只要她愿意,自然没异议。 想到日后还能再与她朝夕相处,朱之允一时心意涌动,直直看着她,不肯转睛。 徐昭环实在承受不住他热切的眸光,提醒道:“你回,我得去药铺了。” 朱之允上前一步,她本能后退躲避,仰头去看,他几乎将阳光都挡住。 这半年来,他比以前瘦了许多,也黑了一些,面色不再红润白皙,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一种松柏傲立的气息,再无半分纨绔公子哥的模样。 从一见面,他几乎一直在笑,此时敛了笑意,带着摄人心魄的气势靠近,徐昭环心如擂鼓,她再后退一步,转退为攻,问道:“你为何今日过来?之前净是送这送那,面都不露一次。” 朱之允嗓音低哑,声音如萦绕耳畔,直轰她的心门:“之前我怕于你名声有损。” 她料想过这层缘由,但听他说来,总觉得还是有些不愿谅解,那些被她隐藏得很好的委屈和疑问,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那现在呢,现在就不怕了?你要找理由,也找个说得过去的。”徐昭环难得嗔怪,朱之允心痒痒,一时不察,手抬了起来,差点就碰到她脸。 急急刹住,他改为整理腰襟。 “这两日,我听闻又有些不好的传言出来,关于你的。我不仅过来,还要大大方方投靠你们家,让宥城人都看看,你好得很,自有我这种风华绝代的佳公子,追在你身后,死缠烂打,非你不可。”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人都不戳破窗户纸 朱之允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都不知道,你有多好,你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谁若是有幸能娶了你,那就是最幸运的人,你能干,心胸宽广,善良,踏实,上进,聪明,孝顺,仗义……”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夸赞的话。 他看过来,眼神里满是坚定。 徐昭环呆了一瞬,随即瘪了瘪嘴,红了眼圈,她扭开头看向别处才忍住没哭出来。 这几日她为十里八乡义诊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却不知怎的传出了一些极为难听的话,无非说她哗众取宠,博取民心,其实全是假的,医术不精,草菅人命,不知检点,抛头露面,所以才不祥,好人家的公子谁会往前凑?怕不得绕着远走才好。 徐阳天得知后气得要死,找到府衙,想求他们做主,揪出散播谣言的人,但这种事,府衙也没办法,最后还是徐阳天托人雇了一些地痞乞丐,才打听出来是城东一户人家散出来的话,而且这家人孜孜不倦,每日大街小巷到处窜,逢人就讲徐昭环的坏话。 关于死了有婚约的未来夫婿,又总在外奔波的未婚女子的消息,总是散播得飞快,三人成虎,很快整个宥城就传得沸沸扬扬。 徐阳天去找过这户人家,问到底怎么回事,才得知,是徐昭环上月为这户人家的独子诊病,说是病入膏肓,再治意义不大,不如开些药止疼,让他好受些。 他们哪里受得了,说寻常人家孩子都皮实,只不过肚子疼了一阵子,怎地就成不治之症了?直骂徐昭环是无用妇人,黑心医者,抱着孩子就回去了。 结果不到半个月,孩子就一命呜呼。 夫妇受不了,哭嚎许久,又来到徐家药铺闹事,那时候店里伙计连着来看病的人都站在徐昭环这边,责怪是夫妇俩没把孩子的不舒服当回事,拖成大病才来看,结果还不听郎中的话,不肯医治,最终死了,要怪谁也怪不到徐昭环头上啊。 夫妇还要去府衙喊冤,自然也没落得什么好。 于是怀恨在心,打听了一些徐家的事,决定报复她。 可打不过,斗不过,就只能用些下三滥的阴招,诋毁她的名声。 在赵西山刚出事的时候,徐昭环听过一次,那时候的话已经很难听,她出门甚至都有人指指点点,好在街坊四邻,这些熟知她的人,都纷纷送上安慰,这次再谣言四起,除了徐家的人,往日相熟的人都有些异样眼神。 她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最后落得这么一个名声,怎么也想不明白,甚至想冲出去挨个问问:你们为什么相信这些屁话?你们认识我吗?了解我吗?为什么不辨别一下,就要人云亦云?你们随口说出来的话,知道压在被谈论的人身上是多么大的重担吗?你们没有亲戚孩子吗?如果别人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贬损他们,心里该作何感想? 可也不过是想想,每日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只当听不见,不知道。 她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装作一副满不在乎,什么闲话都打不倒她的样子,可听到朱之允为她抱不平,愿意冲出来站在她这一边,却变得软弱了,委屈地想哭。 “半年没见,你嘴皮子功力倒是长了不少,也不知道药经背得如何,功夫练得怎样,字可有写好一些?”徐昭环吸了下鼻子,怕被他看出自己要哭,故作轻松问道。 朱之允头一低,眼眶一热,眨了眨眼,深呼了一口气,才收拾好心境。 “药经内经都背下来了,功夫也没落下,现在比之前还要结实,字写得比不上你,但开药方已经又快又准了,你可放心?”朱之允笑着回答,每一个字都无比真心。 徐昭环不知,这半年,他为了忍住不来找她,控制自己不要惦念,让自己有多忙,不敢有片刻闲暇。 多少次,他站在徐宅和药铺外面,等在她必经之路的转角,只为遥遥看她一眼,原本想待时间再久一些,再来与她相见,可出了意外,他再难忍耐。 自那日起,朱之允除去忙自家药铺的事,剩余时间都往徐家跑。 流言四起是意料之中的事,徐昭环和朱之允都一笑置之,自顾忙着手头的事。 徐阳天原本颇有微词,但见朱之允一改早些年的纨绔习性,干活卖力,在徐家帮工忙前忙后,大事小事都不挑,凡事尽心尽力,研习医药也用心,为表诚意,怕他们误会他是来偷师的,更是将朱家所有的秘方都交给了徐家,包括那些只风闻过的隐秘药方。 加之自他来后,徐昭环心情好了许多,徐阳天也就不再反对了。 徐夫人更不是那种贪财拜高的女子,两人看着朱之允对徐昭环的吃行住用都那般上心,早超出了寻常人之间的程度,心中有了计较。 人死不能再复生,赵西山不在,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却不能一直耽误。 两人仍旧有些不放心,便想再等等,多留意朱之允,看他这人属实可靠与否,另外,也算是告慰赵家长者的感受,不宜过早操持。 深秋已至,徐阳天夫妇二人将徐昭环唤来,询问她同朱之允的事。 宥城早就传言他们二人已经心意相许,徐昭环并不傻,心中清楚。 但父母一问,她又无话可说。 因为朱之允待自己的好,早已超出了友人,可他却什么都没提,彼此心知肚明,而谁都没戳破这层窗户纸,就这般相处着。 “你究竟作何感想?跟爹娘说说,若是你也愿意,咱们就先定下此事,不声张,只咱们四人知晓,待到明年开春以后,选个好日子,先过文定纳吉,年底给你们将婚事办了,如何?”徐夫人温言问道。 徐昭环一听,连婚事都提上日程了,不禁苦笑摇头。 徐夫人却理解错她的意思,她跟丈夫对视一眼,鼓舞她道:“虽说朱家以前为商不义,多次与我们作对,那时朱之允并未当家,他爹纵然不好,也早已过世,死了的人,不宜再过多计较。早些年,朱之允放浪形骸,名声极差,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只要改好了,咱们也不是翻旧账的人,朱家的实力不如当年,管你们吃喝也是不愁,况且,咱们徐家不差,娘和爹只盼你一生快活,不指望你高嫁来提升门楣,只要你中意他,一切有爹和娘呢,什么都不必担心。” 闻言,徐昭环心中感动不已,她知道,爹和娘是真心爱护她这个孩子,人生在世,有这样的父母,纵使未来路途难测,也不会心惊,因为知道,他们是自己的后盾。 只是,同朱之允的事,她真的没法说。 徐夫人见她还是低头不语,有些担心,徐阳天等不及了,催问道:“你若是对那个小子无意,镇日凑在一处做什么?既是这样,明日我就撵了他走,省得坏了你的名声,你已经十九了,再耽误下去,议亲就更麻烦了,爹不愿旁人笑话你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的闺女,就应该被人好生捧在手心里爱护着,哪里容得他欺负?” 徐昭环说道:“爹,没人欺负我,你还不了解女儿吗?我是那种任人欺凌而不自知的人吗?” 徐阳天不解:“那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关键时候怂了,不敢把话说开 “爹,娘,这事你们不要多问了,若是有一日我想定下,自会找你们做主。”徐昭环不愿就此事多言,见女儿这样,徐阳天夫妇只得作罢。 最初她不喜朱之允,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后来朱之允上进正派许多,徐昭环因着两家默认她跟赵西山的事,并未多想,无论同他走得多么近,从不往男女之事上联系,反倒偶尔提醒他,好生学本领,别有杂念。 赵西山离开后,她心中悲痛不已,又因着承受着骂名,很长一段时间都打不起精神,朱之允送来许多物件,最开始是一些逗乐的书和玩物,后来搜罗各处精致小吃糕点,香甜果子,所有能逗趣的东西通通送了过来。 徐昭环才得以从压抑的繁复中喘息几口气。 赶路的马车上,药铺二楼,她好多次看到朱之允的身影,他悄悄地躲着,偷偷地留意着自己。 “傻子。”徐昭环不知道这样背地里骂过他多少回。 谣言再次袭来时,徐昭环心中又怒又惧,想强打着精神去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却发现她无法做到毫不在意,这时候朱之允出现了,不再像之前那样躲在暗处,而是光明正大站在了她的面前。 自打他回到药铺,每日有他的陪伴,日子似是添了诸多色彩。 久违的轻快重新回到身边,一日她正在检查药材,阿福突然说:“小姐,您最近又开始笑了。” 徐昭环抬手摸了摸脸,问;“有吗?” 阿福重重点了下头,笑道:“我们都替您开心。” 那时她才陡然意识到,也许是朱之允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的缘故。 她细心留意,朱之允待她的好,确实远超出了寻常友人之间。 徐昭环想了多日,终于在心底向前迈了一大步,哪成想,父母已经开始着急,打算了那么久远。 让她如何答复呢?纵使她愿意,朱之允却并未提说只言片语,他们平常干活默契,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也相当默契,谁都不肯先开口。 徐昭环对朱之允的心思,繁杂得很,她自己也没彻底理清白,既然他们都没明说,那就再等等。 寒冬来临,徐昭环照旧筹备去乡下义诊的事,朱之允跟着忙得团团转。 缺了几味药材,朱之允二话不说,直接从朱家药铺搬来一箱,徐家仆从都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是徐昭环督促他们赶紧干活,人群才散开。 朱之允站在原地,挠了挠头,笑得尴尬:“看来我们朱家以前真的是坏事做够,现在干一点好事大家都不敢相信,估计怕我在里面藏着毒虫呢。” 他笑得勉强又自嘲,徐昭环有点心酸,上前两步扣上箱子盖子,催道:“赶紧搬到车上去啊,待会儿就要出发了。” 朱之允眼神在箱子和她的手之间转了一圈,问:“你不检查一下吗?” 徐昭环问:“你是不是傻?” 轮到朱之允不明所以,徐昭环已经往前走,他还停留在原地。 “我问你是不是傻,忘了我眼睛毒辣吗?怎么会看错人?” 徐昭环继续去准备药材,没再理会他。 朱之允看看药箱再看看远走的她,大笑两声,急急追上去:“等等我!” 第二日清晨,阿福吩咐着众人出发,朱之允见徐昭环还没到,问道:“你家小姐还没来,怎么就要走?” 阿福答得自如:“小姐这两日有事,所以就不跟着一块去了,日后可能都不方便再四处跑了。” 朱之允了解徐昭环凡事亲力亲为,毫不娇气,又一向看重义诊,莫非身子出了什么毛病? “她是不是生病了?”朱之允忙问道。 阿福一听笑道:“朱公子,您能不能盼我们小姐点好啊,她没病,是要有喜事了。” 朱之允挑眉,表示没听懂。 阿福左右看看,凑上前,小声说道:“今天有媒婆来徐宅。” 他就这么一句话。 朱之允先是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阿福一脸骄傲:“就这会子啊,赵公子过世已一年,看着,往后徐宅的门槛估计要被说媒的踏破喽!” 阿福瞧着他呆滞的模样,偷偷乐着,高声喝着马,继续赶路。 “你们先去着,我去去就回,晌午之前一定能赶上你们。”朱之允策马奔到阿福跟前,撂下这句话就拉着缰绳朝后跑去。 “您慢慢忙,可得加把劲啊!”阿福小声说道,满脸坏笑。 朱之允一口气没停,直奔徐宅后门,大力拍着门,下人一见是他,忙问好,他顾不得多说,忙问:“你家小姐呢?” 下人指指里间:“在里面呢。” 朱之允急道:“我找你们小姐有要事,让我进去。” 虽说他常来找徐昭环,下人们都熟知,但不通禀一声,小姐也没提前吩咐,就让他一个外男进宅子后院,还是不合适。 下人正跟他推脱着,说进去禀报一声,旁边走来一个小厮,奇怪道:“小姐没在家啊,刚才出去了,听大家说好像要去一个酒楼。” 朱之允着急问:“是全德楼吗?” 小厮点了下头:“好像是这个,说是宥城最好的酒楼……嗳!朱公子!” 话还没说完,朱之允已经下了台阶,上马打鞭,直奔全德楼而去。 好好的不在家待着,去全德楼还能做什么,指定是同说媒的主家男子见面。 朱之允心急如焚,纵马狂奔,幸好时间尚早,街上人不多,不然他这番架势,恐怕是要撞翻人的。 他赶到时,徐昭环正从全德楼出来,迎面而来,大冬天的,他竟满头大汗。 等不及马停稳,抬腿跳了下来冲到她跟前。 徐昭环皱眉:“你急成这样做什么?多大人了,什么天大的事跑成这样?” 朱之允气还没喘匀,就拉住她的手,急促喝道:“不可,万万不可。” 徐昭环瞪他:“你发什么疯,我们家的事别乱掺和。” 朱之允干脆捏住她双臂,一字一顿,铿锵坚定说道:“你不能嫁给别人!” 徐昭环扬眉,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双手用力推开他,神色冷了下来:“我说的是今日同别城的药行老板商议生意的事,你说的是什么事?” 朱之允懵住:“你不是今日议亲吗?” “议亲?谁告诉你的?”徐昭环问,随即自己答道:“是阿福对吗?” 朱之允点头,反应过她说的话,狂喜问道:“也就是说,你今日来这里并不是议亲的?” 徐昭环点头:“当然不是。” 朱之允还没笑出来,就听她继续说:“说媒的清早已经来我家了,来这里做什么?” 朱之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让人打发了她,来这里是要定下午饭的房间,爹娘和我要招待外地来的人。” 朱之允的心就这样随着她的话起伏不定,一时天一时地,折腾得气都短了两截。 “也就是说,你没答应旁人的提亲?”朱之允问。 徐昭环望着他,朱之允也回望过去,两人对视。 倏尔,朱之允移开了视线,徐昭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答应不答应,与你何干,你做好自己的事便罢,今日为何跑回来?你不是要跟着出城吗?”徐昭环压下所有情绪问道。 朱之允解释:“我着急跑了回来,让阿福带着先赶路,我骑马,脚程快,最晚晌午就追上了。” 徐昭环指指他身后,赶他走:“你现在去追,就不必等到晌午了。” 朱之允几欲张口,手紧紧捏着马鞭,仍旧迟疑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就是想娶你,你有没有心? 徐昭环盯着他,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她微不可查叹了口气,似是做了艰难的决定,有些念头,该散就散。 “我先走了,你记得赶紧去追阿福。”徐昭环不再跟他磨蹭时间,准备离开。 朱之允急了,伸臂拦住她,徐昭环不再看他,只说:“让开。” 朱之允抿了抿嘴,终于说道:“我现在不能赶路,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完事了再去追他们。” “什么事?”徐昭环问。 “你。”朱之允定定说道。 见她只看着自己却不出声,朱之允心里没了底,他最怕的就是这副局面。 “我想娶你。”既然已经开了头,断没有再退缩的道理,索性一次说完。 徐昭环望着他,像是没听懂。 被她清亮的眼神一盯,朱之允反倒生出无所畏惧的志气,他放不下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她既还在,怕什么? “我想娶你,你可愿嫁我?”心底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没有想象中难堪,可他的心在徐昭环毫无动静的眼神下渐渐慌了。 “我是有很多不好,我们家现在也不比从前,家世上与你难以匹配,但我愿意鼓劲好生努力,日后一定会不会差的,”朱之允开始焦急为自己说话“咱们成婚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绝不拦你,你若是还想在药铺忙,我连家里的药铺一并交你手里,全你说了算,银钱都给你管,我就在外跑腿,脏活累活,我全包了。” 朱之允脱口而出,毫无磕绊。 “这都是在我心里想了好多回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绝无假话。”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 又说了好一大堆话,徐昭环一直没出声,朱之允猜测着她的心思,有些灰心。 将马鞭背到身后,两只手用力捏着。 徐昭环侧身,看向街旁的摊贩。 朱之允这才直视她,不住地打量,想从她口中听到一言半语。 可徐昭环就像没听到他的所有剖白似的,毫无反应。 等了半刻钟,朱之允身心沉到谷底,他理了理衣衫,狠了狠心说道:“你若是不愿听,这些话我都不再说了。” 徐昭环仍旧没动。 朱之允已是心如死灰:“你若是,不想见我,日后,我都不会再来烦你了。” 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望着她,期待她能说出宽和的话,最起码,他日后还能再来徐家,总不至于连面都见不到。 令他失望的是,徐昭环半点表示都没有。 这个寒冬,他每日都是干劲十足,身上一片火热,日子过得极为有奔头,这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朱之允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因为徐昭环。 可此刻,他最亮的光,也许再不会拥有。 艰难地移开脚步,准备离去,迈出了一步,两步,徐昭环还是没有留他。 朱之允双手顿时卸了劲,马鞭掉在地上。 他蹲下去捡,却没出息地红了眼圈。 起身,只闻身后的徐昭环说道:“你为何现在才说?” 话的底下透着不满和生气,只是藏得好,没让他看出来。 朱之允还没从莫大的失望伤心中缓过来,听她问,便停下来答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尤其现在,我们朱家更配不上你,我不说,还能一直留在你身边,时常见到你,若是说出来,你骂我痴心妄想事小,厌弃了我,再不愿见我,那该怎么办?我不敢说。” “那你现在又为何要说出来?现在不怕我厌弃你了?”徐昭环再问,声音听不出高兴还是生气,冷冷淡淡的。 朱之允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转过身来望着她,话里带着些许委屈:“你这么好,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想要得你青睐,我拼了这次,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可若是什么都不说,眼看着你嫁给别人,那种心痛要死的感觉,还要再经历一次吗?我不干,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次。” 徐昭环眼里终是有了几许变动,只是说出口的话还很平静:“你知道有人恋慕我,为何还要不知深浅总来徐家寻我?” 朱之允抬头看向她,丝毫不闪躲,坦荡说道:“我想娶你,放不开手,若是能放下,早在你跟赵西山定亲的时候就死心了,可他没了。我再也没法子经历一次你定亲这种事,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宥城的男子,有谁不喜?我虽不好,但也要为自己争上一争,只要我好生的,万一有一日,你瞧得上我呢?我先在你身边晃,自然没人敢轻易再靠近,这样,你也好多看看我,省得去看旁人耽误时间。” 徐昭环扬起眉,哭笑不得:“所以说,你是故意的?” 朱之允猛地上前一步,不管不顾道:“是啊,我是故意的,我未娶,你未嫁,咱们总凑在一处,闲言闲语少不得,我手段卑劣,无耻下作,可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就是想你嫁给我!” 说着,肚子里的不甘和憋屈全翻了出来,他看向徐昭环,明明想恶狠狠质问,可话一出口,就变得像小孩子闹脾气:“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啊?纵使你是铁石心肠,我跟着你这么久了,多少有些交情在的?你对所有人都好,只有对我冷酷无情,徐昭环,你到底有没有心?” 话说完,以为会出一口气,痛快点,可说完了悲伤却更加泛滥,朱之允抹了一把鼻子,回过身去,背对着不敢看她,才说得出口:“我虽不算良配,却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不愿意,我便不会再烦你,这次义诊完,我就回自己家药铺,不去徐家了。” 说罢就要走,牵过缰绳,翻身上了马,最后再看一眼她。 “你果真是够笨的。”徐昭环一边说一边往他那边走。 朱之允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是不是你以为,我同你一样笨?”徐昭环走到近前,抬起头看着他。 朱之允一撑马鞍,从马上跳了下来,站在她眼前。 “我会不知道,你跟在我身边的后果吗?” “你几乎每日都要来我家,与我出双入对,是个人,有眼睛,就会觉得你我之间不简单。” “你只想你的事,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徐昭环连连发问。 朱之允被她问懵了,又像是清醒了,有些话就在嘴边,他却近乡情怯,不敢开口。 徐昭环也不出声,两人就这般对视。 这一次朱之允没有移开目光,下一瞬,他抬手捶了自己肩膀一下。 “我是蠢,我是世间最蠢的人!” 他大喝一声,引得街上的人看过来。 徐昭环拧眉,提醒道:“小点声,别瞎闹腾。” 朱之允笑了起来,越笑越欢快,嘴快要咧到脑后跟去了。 徐昭环想骂他,但见他笑得如此开心,跟着也笑了起来。 朱之允拉着她的手,扶她上了马,绕到前面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着。 “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是低人一等,你说的这些事,我竟从来不敢想之一二,生怕是一场梦,醒来后更加失望。”朱之允低声说道。 徐昭环心里也是心潮百转,朱之允牵着马,看着前面的路,没有回头,她直白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从未有过的感觉流到四肢百骸,她脸一红,慌忙低下头掩饰,生怕这个时候朱之允回头撞见。 到了徐宅后门的巷口,朱之允扶着徐昭环下马,双手触碰的瞬间,两人都满脸通红。 以前忙起来不是没有过肢体触碰,但这次,却跟以往都不一样。 徐昭环站定,捋了下头发,强迫自己镇定。 朱之允小心翼翼问道:“你能不能跟我发誓,刚才的话,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 徐昭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清早拿着全部家当去求亲 从乡下义诊回来已是傍晚,一行人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阿福先是送郎中们回家,然后再回徐宅。 朱之允同他们道别,先是去了药铺,查看药材和伙计一切都正常后,回到了家里,梳洗一番,换了衣裳,将自己打理干净整齐,才直奔徐宅。 冬日的街道漆黑一片,除去街角余剩的灯笼,被北风吹得四处摇曳。 好多人家此时已经睡下了,周遭一派安静。 朱之允独自骑着马,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拎着盒子,迎面寒风袭来,却不觉得冷,一颗心热气腾腾,只想快点见到徐昭环。 到了后门的巷子里,下人打开门,见是他忙去通禀,很快徐昭环穿着居家的小棉衣跑了出来,还没到门口,老远见着他就笑得眯起了眼睛。 朱之允也随着她笑,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她跑到近前,看清楚她没披大氅后,板起脸来:“你还身为医者呢,不知道多穿件衣裳,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徐昭环不在意道:“我不冷。” 接着笑道:“你不也没穿!” 她跑着过来的,此时还气喘吁吁,两颊脸红扑扑的,门口的灯笼一晃一晃,照在她脸上,朱之允一时间分不清她是真实存在还是梦境中的虚幻。 上前一步,他轻轻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徐昭环惊了一下,随后脸更红了。 朱之允翼翼小心地收紧了双臂,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我出门太急,也忘记披一个披风,没法给你穿,现在,你还冷吗?”他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徐昭环偷偷地弯起唇角,无声地笑着。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朱之允以为她冷,再次收紧手臂,将她箍在怀中,又向后慢慢退了两步,靠到墙根底下背风处。 “还冷吗?”朱之允低头看她。 徐昭环笑出了声:“你再用力就要勒死我了。” 朱之允唬得赶忙松了些手臂,徐昭环站直,离他稍远了些,朱之允赶忙将她揽在臂弯之中:“别走。” 徐昭环一抬头,额头几乎撞到他下巴,向后仰了下头,下一瞬,后脑勺就被朱之允扶住:“别动,让我看看你。” 徐昭环心跳得太急,有些受不住,她推了推朱之允:“你离我这么近,我都要憋死了。” 朱之允一下子笑出来:“我也是,挨着你,气都喘不匀了。” “那你还总拉我,咱们离远些,说会儿话就是了。”徐昭环拍拍他的手臂。 朱之允摇摇头:“我舍不得。” 徐昭环再次脸红,两人对视一眼,都难为情地笑出声。 朱之允干脆将她收进怀中,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柔柔地摩挲着。 徐昭环抬手想要推他,犹豫几下,还是垂了下来。 朱之允低头瞅她,有些不满意,见她不动,干脆自己动手,拉起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 徐昭环抿起嘴偷偷笑,朱之允一动,怕他看见,忙转个头,将脸埋在他胸膛。 他们傻子一般地相拥站在深夜的冬夜,却不觉得冷,只恨不能能立时天荒地老。 良久,徐昭环抬起头,后退一步,朱之允留恋不舍地松开手,看过去,她也正看着子,俩人笑得俱是脸一红,又笑得像傻子。 徐昭环撇开头不看他,偷偷笑个不停。 朱之允心情大好,摸摸她的头:“等一下。” 他走向马旁,从马鞍上解下挂着的盒子,快步走到她跟前,双手递过去:“送给你的。” 徐昭环问:“别又是吃的。” 朱之允嘿嘿笑,点点头,帮她打开盖子,托着递到眼前:“尝尝。” 盒子里是他从乡下村民手里买来的卤兔肉,盒盖一开,隐隐的肉香味散在空中,徐昭环吸了吸鼻子,肯定道:“闻起来不错。” 朱之允赶忙献宝似的解说:“我帮一个村民接上脱臼的胳膊,他为表感谢,送来家里婆娘做的卤兔肉,我一尝味道还挺好,就去找他帮忙多做一份,他满口答应,还特意去现捉了一只野兔子,说是味道更香。” 徐昭环惊喜地看着他:“你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真不赖。” 朱之允被她夸,心花怒放,停了停,继续说道:“不过人家肯为我这么费心,不是因为我治好了胳膊。” “那是为何?”徐昭环问。 “我说,兄弟,你得让你婆娘用心好好给我做这道菜,我能不能娶回我心爱的婆娘,就看这个卤兔肉了,所以人家给做得格外好。”朱之允说完自己先笑了。 徐昭环笑着扭开头,骂了一句:“油嘴滑舌。” 朱之允一急,问她:“你收了我的礼,若是我来提亲,你可愿意?” 徐昭环意外地回过头:“你说笑还是认真的?” 朱之允敛了神色:“事关乎你,我从来不说笑。” 徐昭环抿起了嘴。 朱之允一见她的神色,心底有点慌,急忙让步:“我想娶你的心很早就有了,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再等等,绝不勉强。” 徐昭环把玩着衣襟的袖口,不知道想些什么。 朱之允将盒子盖好,拎在手里,紧了紧她的衣领,两人的手和脸都被冷风吹得冰凉。 “明日我再来看你,赶紧进去,外面太冷了。”朱之允拉着她的手,攥在手心里,往门口台阶上去。 走到门口,朱之允抬手敲了敲门,下人打开门,朱之允将盒子交给他:“将这个给小姐拎进去。” 下人忙接过去。 徐昭环往里走,脚迈进门槛,回头去看,朱之允冲她笑笑,不让心底的失望被看出。 没有听到她肯定的回答,难过是肯定的。 可没办法,谁让他心甘情愿将命脉交在徐昭环手里的,她站在高处,自己只能等她开恩垂帘。 朱之允心里苦笑,没想到当年游戏人间的他,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卑微。 “你若定了日子,就来,我答应的。”徐昭环轻声说着。 意外之喜,朱之允全然没料到还能听到这句话,登时喜不自禁,咧开嘴笑成了一朵花。 徐昭环被他感染,低头也在笑。 一阵风吹过,两人的头发纷飞起舞,眼睛都睁不开。 朱之允催促道:“赶紧回屋去,明日我再来,快去。” 徐昭环点点头,示意他先走,朱之允站在门外,继续摆手,让她进去。 见他不肯先走,徐昭环只好吩咐下人关上门,两人才都离开。 第二日一大清早,徐昭环就被丫鬟叫醒,说是朱家少爷来提亲了。 徐昭环被吓得翻身下床,接连问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听错,是朱之允来提亲,唬得愣在原地。 丫鬟急得赶忙为她披上衣裳,徐昭环回神,就想往外跑,被丫鬟拉住,匆忙梳了个头,就急急奔向前厅。 朱之允正跪在中央,父母坐在上位,显然也是匆忙起床,并未有准备。 朱之允将随身带的东西一一呈上,郑重说道:“这是朱家在宥城所有的房产地契,外加城外水田良田山庄的地契,这是朱家存在钱庄的银票,这张纸是朱家的黄金白银还有珠宝首饰清单,我昨夜连夜清点了一遍,记录下来,应当是齐全的,日后昭环可以再仔细数查一遍,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他双手奉上这些契约,因为没叫人近前伺候,屋里只他们四人,徐阳天上前接了过来,还有些找不着北,将东西递给同样懵圈的夫人,两人纷纷看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眼前跪着的人。 朱之允再双手呈上一沓纸:“这些是我们朱家的丫鬟仆从的身契,有些是多年的老人,还有几个是去年我买回来的,贴身伺候我的全是小厮,没有丫鬟。下面这些是同我们朱家有生意往来的人,欠我们的银钱,还有我们没结的账,都记得清清楚楚,请二老过目。” 徐昭环开始尚且有些迷糊,听他说到后来,逐渐明白他是何意思,心里翻腾不已,小声骂了句:“你傻不傻?” 朱之允听见了,瞥她一眼,压下心头的激动,真诚说道:“我已没了父亲,母亲算是半个出家人,不管家里的事,我的终身大事无人操持,我想过,真正行礼的时候,托个靠得住的长辈来以示尊重。今日我来,是想让二老和昭环明白我的诚意,我无半分伎俩,也并不出类拔萃,比不得世家子弟,王侯公子,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唯余一腔真心,还望二老成全,放心将昭环嫁与我,朱世后人,朱之允,在此庄重求娶徐氏佳女,徐昭环!” 话刚说完,冲着地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听得徐昭环上前一步,出声提醒:“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说就是了,头都磕红了!” 徐阳天夫妇对视一眼,听女儿这句话,也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们本就预想过日后朱之允可能成为女婿,接受他并不是难事,只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到现在还没彻底反应过来。 徐昭环想去扶他起来,徐阳天忽然出声:“让他跪一会儿,大清早来求娶我家宝贝女儿,多跪上一跪,也是应当,不碍事的,跪不坏。” 第一百一十五章 洞房花烛夜 徐昭环明白,最后一句话,父亲是说给她听的,意思是别让她太过心疼朱之允。 她闭上嘴,不再多言,只是将求救的目光看向母亲。 父亲素来爱重母亲,只要母亲能松口,他自不会多加为难。 朱之允跪在地上,半分不动,大有他们不同意就一直跪下去的架势。 徐夫人给丈夫使了个眼色,徐阳天清了清嗓子:“可你父亲故去尚未满三年,现在说求娶为时尚早?” 徐昭环也想到了这点,看了过去。 朱之允再磕一头:“爹早就知道我的心思,过世前曾对我说过,不必为他守孝,一切随心,娘去山上之前也交代我,忘了他们,自己活得自在便好。” 徐阳天露出不满的神情,刚要发作,徐夫人按了按他的手腕,示意他别着急,继续听下去。 “身为人子,我不愿家父被世人指指点点,但故去的人毕竟已经不在了,我们还要往前看,日子要往前走,我心悦昭环,不止一日两日,不早日定下,心里不踏实,之前她同赵西山定亲,我已经历过一遭生不如死,两年太久,若是还要再等,我怕出变故,昭环是宥城最好的女子,多的是人想要求娶,我等不了。”朱之允坦诚说道。 这番话听得徐阳天比较满意,虽然外面流言蜚语,说徐昭环克夫,但他觉得那些都是屁话,他的女儿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一般的男子根本配不上。 但经历了赵西山这件事,他心有所顾忌,怕她高嫁,日后在婆家会因此受非议,若是找个家世一般的男子,日后哪怕她受了委屈,娘家也能帮衬一把。 “虽说双亲过世,也有不到三年成婚的,但都是有不可不行的缘由,你若非要此时定下,让昭环和我们日后如何面对街坊四邻呢?”徐阳天还是有点担心。 朱之允看看徐昭环,坚定说道:“昭环今年已十九岁,若再等两年,就是二十一岁了,我等得起,怕到时候,仍旧有旁人笑话她嫁不出去,我本意是想等过了年,出了正月,挑个好日子,迎娶昭环,若是您二位仍旧不愿,我愿将朱家全部家当交与徐家,作为聘礼,万望长辈成全我于昭环的一片真心!” 言毕,再重磕一头。 徐昭环小声提醒:“爹娘,总让他磕个没完,人家还以为咱们家是审问犯人的衙门呢,这么霸道。” 徐阳天哼了一声,对女儿这种公然护犊子的行为表示不满。 徐夫人出言让他不必如此重礼。 朱之允起身,额头磕得通红,徐阳天夫妇看得出来他的诚意,并不打算为难,便道:“那,咱们就先过文定,算是定下这门亲事,选了两年后的日子,到时候再成婚。” 朱之允心下失望,但也明白,礼俗不可费,仍旧哐地磕了个头,朗声道:“多谢长辈成全!” “快起来,再让你跪着,昭环该怪我们了。”徐夫人热络地吩咐着,朱之允刚起身,徐昭环就走到身旁,拱手跪下。 朱之允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她跪,下意识也跟着跪了下来,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说出什么不愿意的话,望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乞求。 “爹,娘,女儿愿嫁他为妻,不到三年就不到,我可以不贴喜字不放鞭炮不听响,简单操办便可。”徐昭环说完,徐阳天立马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喝道:“那怎么成?你是我徐家的掌上明珠,婚事是大事,怎可如此草草了事?” 徐夫人一边安抚着丈夫,一边看向徐昭环和朱之允,不赞同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些儿戏了?” 朱之允愣愣地望着徐昭环,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徐阳天夫妇开口才回过神来,他小声问:“你当真这样想吗?” 徐昭环笑:“我何时说过假话?” 徐阳天夫妇还在不停劝阻,朱之允忽道:“我也不赞同!” 徐昭环不解看过去,朱之允对她说:“我想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让全宥城的人都看着,你怎样被我捧在手心的,如果婚事就应付,那你岂不是沦为笑柄?不行,方才是我草率了。” “背后议论你的人恐怕更多,毕竟你亲生父亲过世还不到三年,你就着急娶媳妇,十成要送你一个不孝顺的罪名。” “我不在乎。”朱之允断然说道。 “我也不在乎。”徐昭环紧接着也说。 两人都是一怔,而后同时看向两位长辈。 徐阳天夫妇再三劝说,却没什么成效,最后只能依了两人。 出了正月,二月底的一天,朱之允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将徐昭环娶回家中。 朱之允只听去了徐昭环不放炮竹不吹吹打打的建议,朱宅上下前后里外贴满了大红喜字。 喝完交杯酒,掀了盖头后,徐昭环轻斥他:“叫你不要铺张,你还带那么多人,我看了,屋里屋外全是喜字,你怎地不听劝?” 朱之允笑嘻嘻道:“我去过爹的坟前了,我告诉他,‘爹,我要娶心爱的女子了,我不想委屈她,所以成婚那日,我要尽我所能地给她盛大的排场,求您见谅。’” 徐昭环仍是说道:“我若在意这些虚礼,就不会嫁给你了。” 朱之允握住她的手:“可我在意你,我不想亏待你。” “才成婚第一天你就不听我的,这还不叫亏待?” 朱之允托起她的手,轻轻亲吻着:“只此一此,日后,咱们家大事小事全听你的。” 徐昭环抿嘴笑:“滑头!” 朱之允也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烛光摇曳,眼前是他心爱的人,如此良辰美景,怎能只浪费在说话上? 徐昭环察觉到他的变化,被他深深的眼神闹得浑身发热,不自觉就向后挪去,朱之允出手很快,阻止了她的后退,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声音暗哑着:“今天,你终于是我的了。” 徐昭环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又期待又紧张,朱之允没有再给她喘息的时间,低头吻了上去。 薄纱上印出影影绰绰交缠起落的人影,床顶不停地晃动,烛光映衬着这一室旖旎,让守在外面的下人羞红了脸。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个房间的人 深夜,三荒客栈楼上的卧房里,细微的声响频繁响起,伴随着男人的闷哼和女人的低呼声,嘈杂不已,忽然间,隔壁房间亮起一阵紫光,紧接着滚滚烟气涌出房间。 李沐芷惊觉,伸手拍了拍伏在自己身上的薛阳后背,他也留意到外面的烟气,下意识从旁边扯过被子盖住将她盖住,翻身下床,将裤子穿上。 李沐芷小声道:“隐魂香亮了,我要过去看看。” 她裹着被子,走出房间,站在隐魂香前,只见滚滚的紫色烟气萦绕屋中,她进去推开窗子,望着烟气飘向的地方发着呆。 薛阳从她身后伸臂将窗户关上,不满道:“虽说已到夏天,夜里凉,不可这么直吹。” 李沐芷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我这不是裹着吗?” 薄薄的被子环着她,细白脖颈露在外面,薛阳忍不住伸手,顺着细腻的肌肤探入被子里,轻轻地揉捏着。 方才的激情被打断,他身上的火还没泄下,手上不停,心也跟着又燥起来。 李沐芷向后退了一步,拧着身子,避开他:“别闹,我得去看看。” 薛阳见她神色不佳,没敢造次。 他知道,每当隐魂香燃起,就有一个女子要离开,李沐芷都会心情不好。 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捏了捏:“我陪你一道。” 李沐芷看他一眼,点点头。 薛阳拉着她回了房间,捡起丢在桌子上的衣衫,为她整理好,两人一并出门,沿着隐魂香烟气的方向走去。 到了一处高门大户前,李沐芷的脸色更加沉寂,薛阳紧握了下她的手,两人寻到烟气停止的房间,李沐芷对他说:“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看看。” 薛阳安静等在外面,接近两个时辰,李沐芷才出来,他起身急急奔过去,握住她的手,冰凉濡湿,薛阳心疼得不行:“走,咱们回家。” 李沐芷步履沉重,毫无生气,薛阳脚步一扎,将她背在身上,稳稳地朝客栈走回去。 “薛阳,我心里难受。”李沐芷低低说着。 薛阳将她往上托了下:“我在呢。” 李沐芷将脸埋在他的背上,无声地流着泪。 往年的她,每送走一个女子,都会难受上好几天,怎么也缓不过来,现在有了薛阳,他每次都陪在身边,李沐芷仍旧难熬。 薛阳能觉出后背衣衫已被她泪水沾湿,虽无法像她一样哀痛,却痛心她,不禁对三荒客栈的破规矩有了愤怒,他问:“若是下次你不这样做呢?” 李沐芷吸了下鼻子,冷笑一声:“那我就会被打个半死,第二日恢复如常,再挨一顿打,如此三日。” 薛阳浑身紧绷:“谁会打你?” 李沐芷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客栈的老板,一个黑衣人,我每次见他身上的功夫都会消失,想用内力缓解下疼痛都不能,只能硬生生受着,也罢,这身功力来自客栈,被收了也不意外。” 薛阳停下脚步:“你,以前挨过很多打?” 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李沐芷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知道他这是为着自己,心里稍稍好受了些,拍拍他的肩膀:“挨过,那时候刚来,可怜一个姑娘,没让她走上绝路,回来后就见识了不守规矩的严重,这么些年了,我都很老实,没再挨过打。” 薛阳咬牙:“再有下次,你想救人,我来替你挨打。” 李沐芷双臂揽着他的肩膀,紧了一紧,劝道:“别说傻话了,我是不病不死,你要是连着挨上三日,非得去见阎王不可。” “我结实着呢,没事。” 李沐芷拍拍他脸:“你要是死了,谁陪着我?我再找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好了。” 薛阳停下,往上托了托她,回头看去,李沐芷抬起头,他往后一靠,朝着她的嘴使劲亲了一口:“别瞎说。” 李沐芷知道他心里吃味,逗弄道:“不愿意?脾气还不小呢!” 薛阳颠了她一下:“再瞎说回去收拾你,让你三天下不来床!” 李沐芷脸一红,在他肋骨处掐了一下,薛阳一抖,作势要将她甩下来,李沐芷用力箍住他脖子,笑出了声。 薛阳继续往前走,李沐芷重新趴在他肩头,两人安安静静地走在街上。 “心情好点了吗?”薛阳小声问。 李沐芷点点头。 经过一处凉亭,李沐芷喊住他:“歇会儿。” 薛阳将她放下,挨着她坐了下来。 李沐芷将头靠在他肩头,一起望着远处泛白的天边,叹了口气:“早知道这么远,骑着马就好了,现在累成这样。” 薛阳捶捶双腿:“无妨,我歇会儿就好,再背着你回去。” 李沐芷笑:“你又不是铁打的,背着我走回去,得大半个时辰,腿都要断了。” 薛阳捏捏她脸:“我不嫌累,而且,能跟你这样走着,觉得挺好。” 李沐芷四处望望:“人们都在睡觉,即便醒了也没有一个人认识我们,他们的日子往前走,只有咱们停着不动,你说,是不是咱们被世间抛弃了?” 薛阳凑近,飞快地在她嘴上啄了一下:“我觉得挺好,咱们两个就像是躲在仙岛的闲人,谁都不知道,就你和我。” 李沐芷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你现在觉得好,再过两年就未必了。” 薛阳二话不说,握住她的手,贴近胸膛,看着前方:“过两年我会变样子,再过几年就老了,可你还是这般貌美如花,到时候你就该嫌弃我了。” 李沐芷笑笑,没出声。 薛阳知道她不信,认真说道:“每次你出门,我都恨不能将所有男人的眼睛蒙住,不让他们看你,一想到你不会变样,我就担心,怕自己老了,没法再伺候你,会被扫地出门。” 原本为求她个承诺,说不会这般对他,没想到李沐芷干脆答道:“不会有那一天,等过两年,我就送你走,你会忘了我,好生地过完自己余生的日子。” 薛阳坐直了身体,一时心潮难安。 每每面对李沐芷,她那种对任何事都不经心不在乎的样子,会让他无法自控地恐惧。 薛阳痛恨这种无力感。 是以在房事上格外贪婪,如饕餮般无法满足,白日,夜里,楼上,厨房,薛阳只恨不能将她随时随地吞吃入腹。 有时他太蛮力,李沐芷都会受不住,骂他两句,可薛阳跟听不见一般,只有狠狠地将她按在身下,品尝着她的味道,在那一瞬间,他才确定,自己是拥有着她的。 薛阳死死盯住她,李沐芷却指着远处:“天快亮了。” 薛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天边果然泛起青白色。 起身继续往回走,终于快到客栈,天已经亮了,早饭摊支满了街。 李沐芷扯了扯他:“不如咱们吃过早饭再回。” 薛阳同意,找了处馄饨摊坐下。 隔壁桌正坐着徐昭环和朱之允,李沐芷一眼就认出她来,多看了两眼,薛阳也看过去,小声对她说:“他们二人成婚才三个月,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走到哪里都是成双成对,这里人都知道。” 李沐芷点点头:“这样才好,她是个好姑娘,值得过好日子。” 徐昭环呵朱之允早他们一步吃完,付了钱手牵手离开。 李沐芷多看了他们好几眼,又想起昨夜离去的那个苦命的姑娘,重重叹了口气。 吃完馄饨,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回到客栈。 一进门,薛阳打了一盆水,为她擦拭手和脸,李沐芷坐在楼下,一副不想动的样子。 薛阳去到了净房将自己洗干净,回来将她抱起,李沐芷立马察觉他要做何事,推了推他胸膛:“别闹了,你背着我走了这么久,不累吗?” 薛阳眼神变得幽深,嗓音暗了下来:“累不累,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沐芷想要下来,他猛地亲上去,堵住她的话。 薛阳没有上楼,直接将她抱到自己的卧房,将她搁在床上,李沐芷挣扎着要起身,薛阳覆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低语道:“昨夜没完的事,咱们继续。” 李沐芷轻呸他一声:“不要脸,昨日又不是没有过。” 昨日中午,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李沐芷出于好奇去尝了一口汤,结果就被他按在厨房的桌子上,胡天胡地一通。 薛阳只笑,也不言语,低头自顾忙着。 李沐芷瞥见窗户开着,慌道:“没关窗,被人听到怎么办?” 薛阳手上不停,抽空应付她:“咱们有院子,隔着有点远,再说,你可以忍一忍。” 李沐芷骂道:“你每次都那么狠,我怎么忍?” 薛阳咬了下她的肩头:“那就不忍。” 李沐芷还要再开口,被他按了下去,只能躺在床上,任他随心所欲。 颠鸾倒凤的并不止他们,隔着两条街道的朱宅,二楼的新婚卧房里,徐昭环吃过饭准备收拾东西,同朱之允一道回乡下。 刚才吃馄饨有些热,她脱了外衫准备凉快下,朱之允一回身,见她光洁曼妙的后背在眼前晃,一时心痒难耐,上前一步将她扑倒在床上,就势从后入,屋子里立时响起握雨携云之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累得要死还要被他拉起来亲热 两人亲热一番后,徐昭环麻利收拾着衣物,朱之允去被备旁的东西,下人将东西都搬上车后,朱之允驾车,出了城去。 赶了三个多时辰的路,下半晌才到了山脚下的庄子子,一下车就有下人前来接应,夫妇俩先是去了卧房,将带的行礼安顿好,趁着天色尚早,朱之允带着她绕着庄子走了一圈,挨处给她介绍,是用来做什么的,很快就转完了,他又领着徐昭环去田埂上。 走到快到山的那边才停下来,徐昭环问:“这些都是你的地吗?” 朱之允弹了下她的脑门:“说什么傻话呢,现在都是你的地,你是老板娘。” 徐昭环笑:“好,多谢老板赏赐。” 朱之允看着远处:“日后我会置办更多的良田给你,信我。” 徐昭环捏捏他的手:“我不贪图钱财,咱们俩以后和和气气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朱之允重重点点头:“会的,咱们以后会越来越好。” 在庄上待了两天,除去查看收成和账本,剩下的时间,朱之允带头,领着她不是去田里逮野兔子,就是下河摸鱼,上山挖芋头,路边摘野果,玩疯了,险些成了野孩子。 晚上吃完饭,简单洗漱,徐昭环累得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还得被朱之允拖起来行房事,气得她几次大骂他属石猴,不带力尽的。 早晨起来照例是腰膝酸软,走路都哆嗦,朱之允笑她不禁折腾,徐昭环生气扬手就打他,朱之允不多,任由她捶了几下,一弯腰将她拦腰抱起,哈哈大笑:“走喽,带着婆娘吃饭去喽!” 徐昭环羞红了脸,想要下来又拗不过他,只好捂住脸,朱之允脸皮厚,毫不在意被下人们看到,还嬉笑道:“咱们是夫妻,怕谁笑话?” 徐昭环拍他肩头:“你要不要脸?生怕别人看不见是吗?” 朱之允笑得更加开怀:“我娶了这么好的媳妇,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就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啊!” 徐昭环拿他没办法,只得由着他,他们才来两天,十里八庄村民们已经传遍,朱家大少爷娶了个好媳妇,疼爱成了心肝宝贝。 第四日,朱之允和徐昭环都早早起来,换上素衣,拎着备好的瓜果酒水,朝后山走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停在一处坟墓前,徐昭环站住,朱之允上前,打扫整理着坟头的杂草和石块,徐昭环走到坟前,将盒子里的吃的都拿出来一一摆好。 朱之允拍了拍手上的泥和灰尘,领着徐昭环跪下,齐齐磕了三个头。 “爹,今天是您的生辰,您不在了,我们来看看您,带了些酒和吃的,不知道您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要是想我们了,就托梦来见见儿子。”朱之允低低地说着。 徐昭环也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就安静地等在一旁,朱之允心疼她一直跪着,也怕她晒得慌,让她起来,去旁边树下的石头上坐着等。 待了有快一个时辰,日头越发毒辣,徐昭环走过来,撑着一根树枝,为朱之允遮阳。 朱之允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幸福知足的感觉蔓延全身,他起身拉住徐昭环的手,扭头对着坟头说:“爹,多谢你对我和昭环的成全,我们俩日后会好生过日子,您就放心。” 突然!背后草丛一阵响动,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徐昭环和朱之允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双双朝后退了一步。 男子左右看看,认出了面前两人,忽地啐了一口:“呸!贱人!” 徐昭环并不认识他,被这般辱骂,动了气,待要理论,只听朱之允唤道:“孙泉,孙叔?您来这里是?” “老爷的生辰,我岂能不来?我跟了老爷一辈子了!他现在不在,但还是我的主子!”说完,看了看徐昭环,又骂道:“你还认得你孙叔?没娶了这个贱人忘了根,还算你有点良心!” 朱之允闻他所言,蓦地想起他是跟着父亲办私活的贴身随从,生怕他说出什么,心头大慌,岔开话题道:“孙叔,快两年不见了,不知道你最近好不好,咱们去喝一杯如何?有什么话桌子上说。” 徐昭环狐疑地看着他,朱之允又多爱重她谁人不知,别说有人当面辱骂,就是背后嚼舌根子被他听到了都要臭骂一顿,前几天路遇一条狗,冲着她汪汪了两声,朱之允都恨不能上去踹几脚,还是被他拉住才算完。 今日这位孙泉一见面,就没有下人的礼数,反倒张嘴骂她是贱人,按理说朱之允不打他一顿就算恩典了,竟有大事化小的意思,还对他礼让有加,着实不解。 朱之允扭头冲她安抚一笑,小声说道:“回去我再同你解释。” 徐昭环见他面色奇差,神情紧张,便没有多问,只担忧地问:“回庄子上,那里东西齐全。” 其实她想的是,哪怕这个孙泉犯病发疯,想要伤害朱之允,庄子上都是朱家的人,也好制住他,护住主子。 朱之允不待走到跟前,孙泉绕开他,朝着徐昭环而去。 朱之允脸色大变,快步冲过去,挡在徐昭环面前,语带威胁道:“孙叔,我称呼您一声孙叔,这是我妻子,有何事尽都可以对我说,不必扯上她!” 孙泉一愣,未料到朱之允会护她到如此地步,恨极,高高扬起手想要冲过去,朱之允抬臂一挡,他就被一股大力逼得退后三四步才站稳。 孙泉怒火中烧,大喝道:“徐家丫头,你嫁到了朱家,可你知不知道,你当年的未婚夫婿就是死在朱家人手里的!” “住口!”朱之允大喝一声,脚步急急上前,当胸一劈,就是杀招! 孙泉举起双臂去迎,虽说挡住,但却被他内里震得双腿发麻,肩膀处一阵酸疼,他忍了又忍,头一歪,一口血水吐了出来。 徐昭环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先是震惊于孙泉的话,而后朱之文下此狠手,又让她瞬间失去了神思。 “徐昭环,你当年定亲的夫婿,赵西山,就是死在我的手里,而我奉的,是朱老爷的命,也就是你现在夫婿的亲爹!”? 第一百一十八章 极力掩盖的秘密被翻了出来 徐昭环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场愣住,不知所措看向朱之允。 “住口!”朱之允断喝一声,手里的招式更加狠厉。 徐昭环木木地看着他对孙泉下了杀招,好像清醒了过来。 孙泉是他父亲手下的老人,待他过世了都照样在冥诞之日过来祭拜,想来曾经也是朱家的心腹,可对这样一个老人,他下如此狠招,动了杀心,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刚才说的话,全是真的。 朱之允武艺不错,孙泉也不差,奈何年岁大了,加之这一年多东躲西藏,吃不好睡不好,体力大不如前,缠斗十几招,便落了下乘。 朱之允一声爆喝,曲臂击向他下颌,孙泉应声倒地,痛苦地捂住嘴和下巴,疼得直不起身,朱之允上前,用膝盖顶住他,丝毫不给起身的机会,正要一记手刀将他劈晕,徐昭环冲上前来,伸臂拦住他:“他是朱家的下人,你要打要骂我管不着,但是我要问他几句话,在这之前,你不能动他!” 朱之允面色大变:“昭环!” “朱之允!你若心中没鬼,让我问两句又怎样?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能分辨出来!”徐昭环双手箍住他的手臂,不肯让步:“让我问!” 朱之允一顿,徐昭环一口气差点憋住,还是咬牙问他:“刚才他说的话,是真的,对吗?所以你才急于让他闭嘴,是不是!” 朱之允急道:“你听我解释。” 徐昭环猛地摘下头上的发簪,冲着孙泉后背几个穴道一扎,只听他哀哼声,便一动不动了。 徐昭环狠劲拉开朱之允:“你起来,走开,让我问他!” 朱之允先是不允,又敢跟她用力,怕伤到她,被她突然的大力扯得身形不稳,正要担心孙泉会逃跑,却见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徐昭环手捏着簪子,扯住他的衣袖,将他翻了个身,孙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骂道:“你这个贱人,给我使了什么招,你放开我!” 朱之允气急,蹲下冲着他的脸就是两巴掌:“再骂一句试试!” 徐昭环对准他肋下三寸使劲一戳,孙泉疼得嗷呜一声,接着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干瞪眼瞅着她。 徐昭环再一戳他肋下,孙泉才狠狠吸了一口气,大口地喘息着,不住的哀哼。 徐昭环举起簪子,威胁道:“我问你什么,都要答实话,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整你,让你生不如死。” 孙泉不服气,但因刚刚领教了徐昭环的厉害之处,又不敢大放厥词,眼珠子在夫妇二人身上转了转,不死心地冷哼:“你们两口子,一个明着坏,一个暗着阴,真不愧是一家人!” 朱之允抬手就扇了他一个嘴巴:“管好你的嘴!再让我听到一个不好的字我就抽烂你的嘴!” 孙泉哈哈大笑:“你现在八成想把我打成哑巴?可惜了,允娃子,你的夫人刚才已经听到了,现在才想灭口,是不是为时已晚?要不,你把她也一并弄死,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朱之允抬手就是一掌,徐昭环怕他真的把孙泉打出个好歹,忙去拦,朱之允到了一半的手在触到她手臂之前,堪堪停住,力道收不住,只得生生转个弯,冲向了地面,手腕咔嚓一声,像是错位了。 徐昭环望过来,呆了一瞬,紧接着扭头不再看他,焦急问孙泉刚才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朱之允手腕很疼很疼,但再疼,也比不过徐昭环越过他去追问赵西山的事,让他的心,疼得最厉害。 孙泉示威地看向朱之允一眼,讥讽道:“你以前定亲的那个夫婿,赵西山,抓住了老爷的把柄,不弄死他,整个朱家都要受牵连,老爷也是逼不得已,才命我除掉他的,我出手干脆,赵西山嘴皮子厉害,身上却没半点功夫,我一刀,就了结了他。只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善茬,手底下有个人武艺高强,伤了老爷心肺,虽当场没毙命,也没拖很久,过完年就去了。” 徐昭环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朱之允见她的神情,试图去阻拦孙泉,却被她拦住,声音明明弱得像是用气说出来,轻得像烟:“让他说,别瞒着我,事到如今,你也瞒不住。” 一年多以前,朱老爷带着手下去了边城,其中孙泉为首,他们同当地一药商商议着,在边城的河里下点药,不足以致命,让城里人以为是一场时疫,这时候药商手里有对症的药,定能一举成名,重新夺回边城的声势,而朱家,也能在这件事中发一笔大财。 赵西山早就派人盯住他们,跟随而去的人被朱家发现,险些被灭口,其中一人逃了出来,事无巨细禀告给了正在边城出公干的赵西山,不待去府衙报官,就被朱老爷带人围了起来。 手下几人拼命突围,奈何朱家和当地药商带的人太多,殊死搏斗也难掩颓势,孙泉趁着赵西山被逼到角落里,指派了两个手下引开挡在身前的人,他冲了上去,一刀砍在他的脖颈处,赵西山当场殒命。 此时一个活人都不能放走,赵西山的随从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被众人围剿,最后一人武艺颇高,临死之际,抬手射出一记飞刀,直奔朱老爷眉心,因着力竭,失了准头,射中了他的心肺后,一命归西。 朱老爷虽当时无性命之忧,可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本就有病在身,受伤后身体更是糟糕透顶,应撑着回到宥城家中。 虽说已将赵西山等人诛杀,但他怕走漏风声连累家里的人,便在回城之前遣散了孙泉一干人。 孙泉拿着不菲的银钱到处吃玩乐,才过半年就因着轻信他人,被骗了个精光,只得打零工度日。 手头稍微宽裕点,赶上了朱老爷的冥诞,他在世的时候待自己不薄,现在过得不如意,便怀念当年大方的主子,他不敢回宥城,只得来偷偷祭拜。 一边上山一边喝着酒,一斤酒下肚,见到了徐昭环就来了气,又被朱之允对她的维护之情刺激到,借着酒劲脱口而出,将当年的事抖搂了出来。 徐昭环听完此事,当场呆住,不知作何言语。 朱之允担心地上前,蹲在她面前,刚要握住她的手,还不待碰到,徐昭环就原地蹦了起来,不住后退:“你要做什么?你也要灭我口吗?” 朱之允一怔,痛心到极点:“昭环,咱们相处这么久了,我对你的心如何,难道还不够明显?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徐昭环手足无措,无所适从,惶惶原地转了两圈,言语错乱:“对不住,对不住,我误会你了。” 朱之允正要上前,她忽地歪头打量他:“可你们朱家为什么要如此黑心?” 朱之允无言以对,惭愧地低下头。 “他杀了人,我要送他去见官,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不能让西山死得不明不白!”徐昭环蹲下去拉扯孙泉,他被点了穴道不能动,本就人高马大,徐昭环哪里拉得动? 见他们两人失了理智的模样,孙泉只觉得解气哈哈大笑着,徐昭环还在试图拖他往外走,朱之允已经大步上前,手刀劈下,直击孙泉的后脑勺,他当场昏死过去。 徐昭环像是发了疯,厉声喝道:“你动手做什么?你是要杀他灭口吗?我不是说要带他见官,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动手!” 她挥舞着手臂,想要拼命的架势,朱之允心如刀锉,似是被万箭穿心,心里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缓缓蹲下,承受着徐昭环的巴掌和捶打,不顾她死命反抗将她搂在怀中,忍着手腕处的剧痛紧紧箍住。 “他没死,我没杀人,昭环,是我,是我啊,我是你夫君,我是你夫君啊!”朱之允颤声说着,希望能唤回她的理智。 徐昭环大口地喘着气,想要喊却喊不出来,窒息一般撕扯许久,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你是不是知道此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知晓与否。 朱之允正要回答,徐昭环先他一步开口:“别骗我,说实话。” 朱之允说不出口,内疚地低下头。 等不到回答,徐昭环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无声地掉着眼泪,声音抖得不行:“所以,你来我们徐家,不惜做小伏低,为徐家做牛做马,娶我,万事都依着我,对我好,全都是因为你要赎罪,是吗!” 朱之允终于否认:“不是的,昭环,我承认我知晓赵西山的事,我觉得对不住你,对不住赵家,但我对你的心,跟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我从很早就开始在意你,远在你跟赵西山定亲之前,当知道你要嫁人,我难过得要死,甚至想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抢亲,带你远走高飞,不让你听那些闲言碎语,可你心里没我,我只能忍耐。 我醉了多少回,在你家门外转了多少次,一想到你要嫁给人,我就恨不能立时死了才好,既不用这么难熬。我发过誓,若是有一天娶你回家,一定一辈子都会你好,不管有没有赵西山的事,我都会呵护你,爱重你,这么久了,我的真心你都没有感觉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父亲为了他杀了情敌 徐昭环缓缓地抬起手,抚向他的脸。 是啊,朱之允待她的好,这么长的时间,做不得假。 “昭环,孙泉不能送官。”朱之允见她神色略微缓和,小心说道。 徐昭环诘问的眼神看过来,朱之允赶忙解释,话却说得极难。 “孙泉若招供,势必会将整个朱家牵扯进来,我爹是存心不正,可他也因此丢了性命,算是付出代价了!死的人人不在,咱们还要好好过日子的,我不怕被牵连,大不了将我发配边疆,可你怎么办?我娘怎么办?朱家上下十几口人当如何?此事揭开,你跟赵家的关联,或许可以抽身,可是余生你都要背负着做过我妻子的名头,你和岳丈他们,会面对怎样的指指点点?我娘生性淡泊,她已经是半个出家人了,却还要被拖累,还有咱们的仆婢,不是被打发了,就是要去做苦役,你可忍心?” 朱之允倏地闭上嘴,再说不下去。 徐昭环钝钝地扭过头来,望着他,眼里满是委屈:“朱之允,你威胁我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听不得这些吗?” 朱之允想要去搂她,却被徐昭环一把推开。 “你拿这些人来威胁我,你好狠的心!” 朱之允落下泪来,他不管不顾地将她紧紧抱住:“我去杀了孙泉!为赵西山报仇!觉不让他白死,刽子手没有资格偷活于世!至于我爹的罪孽,就让我下半辈子对你好来弥补!我会孝顺徐家,也会尽我所能地照应赵家老小,后半辈子,我行医布药,为我爹的罪孽赎罪,好不好?都赖我,都赖我!” 朱之允拿住徐昭环的手死命扇着自己的脸,一下一下,像是要不知道疼。 那时候父亲弥留之际,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朱之允震惊不已,朱老爷得意地笑了下:“本想留赵西山一命,但又怕他日后生事端,再者,他要娶的徐昭环,是我儿子的心上人,我岂能留他?你为了徐昭环作践自己,爹都看在心里,你也是没出息,为了一个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女人要死要活,哪里像我们朱家人!” 剧烈咳嗽了一阵,像是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朱之允不停为他拍着后背,虽然徒劳,却不肯停手。 “罢了罢了,谁让你是我儿子,现在爹为了除了这个碍事的人,你大可以去将徐昭环娶回来,快活度日,爹要不行了,你莫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耽搁自己的大事,好生活着,别让朱家倒了!” 父亲说完这些话,又熬了两天,终是撒手人寰。 赵西山的死,无论从哪方面说,都与他脱不了干系,朱之允哭了起来,泪水混着自责,内疚,恐惧,还有数不尽的痛楚。 许是他的泪让徐昭环冷静了下来,她拾起他的手腕,见上面红肿一片,一张嘴泪就刷刷掉了下来:“疼吗?” 朱之允摇摇头,将她狠狠抱在怀里,哭声里满是乞求:“昭环,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什么都没了,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别离开我好吗?求求你了!” 徐昭环僵在原地,望着远处的野草,怔怔说道:“是我告诉西山,让他留意你的父亲,不要做什么祸害边城的事,如果不是我让他这么做,他就不会去追查,也就不会遭此横祸,你的父亲也就不会死,所以,一切的起因皆是我,亏得我那时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采了最稳妥保险的法子,既能不冤枉你父亲,还能防患于未燃,可现在,都是我,我是蠢货,我是世界上最大的蠢货!都是我,是我害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朱之允将她死死箍住,不肯让她走:“都是我的错,如果我那日不跟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不怪你,一点也不怪你。” 孙泉突然抽搐两下,朱之允和徐昭环对视一眼,都担心他此时清醒过来,朱之允起身便道:“我去杀了他!” 衣袖却被徐昭环扯住,她站了起来,看向孙泉躺着的地方,越看越觉得憎恶,朱之允从未见过她这般眼神,心中抖了一下,回握住她的手:“昭环,你冷静些……” 她之前就听说过,朱家做了很多坏事,却无一人上告,无论是砸钱,还是威胁恐吓,欺凌侮辱,总之孙泉跟着朱之允父亲,没少干这种事。 “他跟着你父亲,坏事做了太多,如今又身背人命,我断不能容他逍遥过完此生!” 朱之允拦她:“你要做什么?” 徐昭环掰开他的手,将手臂抽了出来,快步走向孙泉身边,蹲下后抽出随身带的针袋,抽出最长的两根针,对准他头顶和后心三处穴位,狠狠扎了下去,只听孙泉闷哼两声,彻底不出声了。 朱之允大惊,冲过来:“你不能杀人,让我来!” 徐昭环面色冷冷的,手上一松,针全掉在地上:“他没死,我只是让他痴傻罢了。” 朱之允愣了下,蹲下捡起她的针,好生收起,他知道,这个针袋她向来随身带着。 徐昭环伸出手来,颤抖个不停,她盯着看,颤声道:“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这双手也会害人。” 她曾经立志要医治万民,这双手救治了多少人? 说罢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直直向后仰倒,晕了过去! 朱之允抱起她奔向庄子,派人去山上将孙泉搬下来,找个屋子关起来,等他回来处置,交代完毕急急驾车往城里赶去。 傍晚城门关之前,终于赶到,脚上不停直奔郎中家中,苏先生一直在徐家坐诊,从小看着她长大,算是她半个长辈,腾出一间房,让她躺下,诊了脉后,面色复杂,对朱之允说道:“昭环已有身孕,但脉象很是杂乱,你们俩可是吵架了,怎的她心绪波动如此之大?我知你不算好脾气的人,但毕竟成亲了,她是你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你不能多让让她吗?气成这样,当心动了胎气。” 朱之允完全没预料到会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僵住,苏先生以为他不愿听自己唠叨,但为了徐昭环又多说两句:“成家了就不再是家里的少爷小姐,算是大人,凡事多担待些,你毕竟是男人。” 第一百二十章 夏日午后的缠绵 徐昭环醒来的时候,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朱之允哭红的双眼。 她眨眨眼,像是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之允上前握住她的手,跪在床前,埋首于她手背,滚烫的泪水滴在手上,徐昭环翻手去摸着他的脸,声音有气无力:“你怎么哭了?我是要死了吗?” 朱之允摇着头,沿着床边缓缓直起身子,亲吻着她的手,颤声说道:“昭环,咱们要当爹和娘了。” 徐昭环看向他。 “你有身孕了,昭环,咱们好好的,咱们以后都好好的。”朱之允脑子里什么都没了,来回只会这么两句,不停地说。 徐昭环渐渐醒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她伸出空着的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之允趴在她身边,无声地流着泪,手背潮湿一片,她扭过头去,这般看着,朱之允就像是跪着在求她。 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她应当已是赵西山的妻,现在孩子都已经生了出来,不知是男是女,长得像谁,可变故丛生,她竟害死了赵西山,还嫁与了伤他性命人之子,现在怀了他的孩子! 徐昭环闭上了眼睛,痛苦地无法再思索,也不愿面对朱之允的苦苦哀求,只能不见,借此装作不知。 午后李沐芷有些热,薛阳为她烧了水,倒在木桶里,又添了凉水,调到合适的水温,让她泡个澡。 水不凉也不烫,李沐芷玩了一会儿,就有些犯困,舒服地想要睡觉,迷迷糊糊打了个盹,薛阳开门进来,将她捞了起来,轻轻责备她:“叫你好几声都不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这里也是能睡的?滑下去容易呛水。” 李沐芷就着他的胳膊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大夏天的,中午谁不睡觉?” 薛阳捏捏她的脸:“洗完了出来再睡,我陪你。” 说到最后几个字头低下去,故意停在她耳边。 李沐芷一推他,一身春光乍现,清澈的水面根本挡不住一星半点,薛阳视线下移,顺着她姣好的脖颈看下去,顿时燥热起来。 李沐芷也察觉到他眼神的炙热,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可是为时已晚,薛阳伸臂捞出她,李沐芷湿淋淋地被他拎出了木桶,抱在身上,不待惊呼就被他封住了唇。 薛阳没去别的房间,就地将她正法。 净房里的放衣裳的凳子,成了他们疯狂的乐园。 小小一方地点,也能被薛阳玩出各种花样。 李沐芷大汗淋漓,手扶着木桶壁,差点上不来气。 最后只得骂道:“我澡不是白洗了吗?你怎地这般烦人?” 薛阳喘着粗气,笑道:“好办。” 话音刚落,李沐芷就被他抱着重新进了木桶里,水花溅了满地。 薛阳将她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他甩甩头,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只望着李沐芷这张绝美的脸,狠狠吻住。 薛阳闹得凶狠,李沐芷早已脱力,被他抱着回的房间,往里一挪,就睡了过去。 薛阳拿着布子为她悉心擦拭全身和头发,见李沐芷睡着,偷偷笑了。 刚才的画面再次出现,似乎也是洗澡的木桶,他与李沐芷正在云雨,只是脑海中的房间的陈设与今日的完全不一样。 薛阳不清楚自己这般行为是为何,从前他总以为是对李沐芷的心思太过强烈,导致出现幻觉,分不清梦境几许。 他悄悄躺下,靠到李沐芷的身后,轻手轻脚搂住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他同李沐芷,前世有缘,那些过往,都是他们纠缠的证据。 因着太累,李沐芷睡得昏天暗地,直到天色将晚,才热得醒了过来。 她坐起来,掰开薛阳搭在腰间的手,下床去披上衣衫。 口干舌燥,倒了杯水还不待喝,薛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撑着手臂望着她,见李沐芷看过来,戏谑道:“天这么热,衣裳不穿就是了。” 李沐芷瞪他一眼,将碗里的水仰头喝尽,才觉得干燥的喉咙舒服了些。 “不要脸,年纪不大,色心不小。”李沐芷白他一眼。 薛阳下了床,朝着她走过来,刚一挨近,就将她抱个满怀。 李沐芷推他:“热,离我远点。” 薛阳在她耳边亲了亲:“不穿,咱们行事也好方便些。” 李沐芷‘呸’了他一口:“赶紧穿衣裳去!” 薛阳笑嘻嘻也不走,抱着她黏黏糊糊的,李沐芷推开他往外走,一出门,只见隐魂香的紫色烟气从窗户缝中飘了出去,她跑进房间,推开窗户,遥遥望着烟气远走的方向。 薛阳跟上前,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李沐芷赶到屋子外面,薛阳照旧等在外面,她从窗户进去,有人惊道:“谁?” 李沐芷一顿,快步往前,看清床上躺着满脸虚弱的人,正是徐昭环。 她心中大惊,忍不住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徐昭环满脸戒备:“你是谁?为何从窗户进来?图财的话,我劝你赶紧走,我丈夫武艺高强,他去为我倒水,说话间就回来,若是被他碰上,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沐芷醒悟够来,她早忘了自己,念及来这里的目的,李沐芷心中难过不已,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想要了结自己? 徐昭环还在盯着她,目光虽不友善,却没再说什么。 李沐芷想要往前走,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为什么,为什么连徐昭环这样的好孩子都要离开这个世界?她根本下不了手送她走。 徐昭环见李沐芷不动也不出声,面色一片哀戚,虽是第一次见,觉得她行踪可疑,却心生悲悯,她看向窗边。 李沐芷犹疑再三,狠狠扯住手中的纸条,直到将它撕成粉末,低头一看,心忽地定了。 她上前一步,尽最大的和善,劝道:“姑娘,不管你遇到什么事,都别轻生,你人这么好,日后定是福报满满,哪怕眼下有过不去的坎,也想开一点,想想那些在意你的人,父母亲友,你特别特别重要,因着你的医术,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好多个家因为你的回春圣手重新有了希望,孩子,什么难处都能熬得过去,好生着,好吗?” 徐昭环虽然不认识她,但闻此言,却落下泪来。 她抹了一把眼泪,面色已不再敌视,仍旧不放心问道:“你是谁?知道我的什么事?为何说出这番话来?” 李沐芷捡着一些话说道:“我是来解开你心魔的人,你要相信这世间,有天道轮回,你做了那么多善事,助了多少人?现在,你遇到过不去的坎了,老天爷都想留你,千万不可想不开啊!” 徐昭环低着头,哭得越发难过,她伸出手轻抚着小腹,一时自责一时愧疚,又交杂着恨意,难以自制,哭到后来,险些上不来气。 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中,李沐芷陡地生出一股贯穿全身的哀痛,像是曾有什么被生生地剥离体内。 她静了静,小声问道:“你可是有了身孕?” 徐昭环无声地点点头,双手捂住脸,整个人都被苦楚淹没。 “打起精神来,你不为自己想,也未腹中孩子想想,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条命,不管谁做错了什么,让你觉得如此难捱,孩子都没半分错,若是你做错事,也不要轻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活着才能去弥补这些过错,若是旁人的错,你就更不能自苦!这世上还有那么多需要你的人,你的爹娘,你的弟弟,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他们都离不开你,想想他们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生死决斗的瞬间 安抚完徐昭环,再三确定她打消了轻声念头,李沐芷这才离去,临出门前,她再次回头,正赶上徐昭环看过来,她小声问:“姑娘,咱们以前可曾相识?” 李沐芷知她心里存疑,她的身份并不重要,便随口扯了一句:“你曾经救过我,你救过的人太多,可能忘记了,好生活着,去救更多的人。” 徐昭环点了下头,再看去已不见李沐芷影踪。 薛阳在外等得焦急,一见她,忙迎上去,极为小心地劝道:“咱们回。” 李沐芷听出他语气中的担心,抬起头来冲他笑了下,从未有过的轻松:“我救的这个姑娘,就是徐昭环。” 薛阳先是在脑海里回想了一番,记起了谁是徐昭环,下一瞬担心道:“能救下她自然是好,可你这般救人,岂不是要受惩罚?咱们走,我存在钱庄里不少钱了,足够咱们生活一段时间,你跟我走,咱们不回客栈了。” 说罢拉着她就要走,李沐芷扯住他,低头道:“咱们俩都不能离了客栈超过三日,否则身体会衰竭而死。” 薛阳第一次知道,原来客栈对他们有这样的牵制,惊了一瞬,李沐芷反握住他的手往回走:“无论如何,我先解开你的契约,放你走。” 薛阳停住脚步,李沐芷不得已停下来,回头看他:“走啊。” 薛阳面色凝重:“我不走。” 李沐芷头疼道:“现在是犯浑的时候吗?” 薛阳不肯退步:“我绝不走,一旦我离开客栈就会忘了你,我不!我死都不要忘记你!” 李沐芷望着他,心中驳杂繁冗,惊喜于他的不愿离开,又担心他的留下,低声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不必觉得内疚,好像舍我于不顾,我从来就没想过你会一直在这里,早晚有一天你都要走,现在正是时候,不要犹豫也不要拖拉,赶紧走!你还年轻,大好人生等着你,你是聪明人,别犯傻!” 薛阳一把拽起她的手大步往回走:“我不走,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不就是挨打吗?我陪你回去受着!” 李沐芷说不通,气到不行,停下脚步,狠狠甩着手,想要松开,薛阳却攥得更紧,任她怎么用力都抽不出。 李沐芷急道:“别怪我。” 说罢一记手刀劈向他后颈,想要将他打晕,熬过今晚,明日得空就将他送走,哪知薛阳腿滑开,身子下倾,轻松避开她这一击。 李沐芷再出手,薛阳招招挡住,接连十几招竟没能得手。 她讶异之下手上暂缓,被薛阳趁机擒住,双手反剪身后,将她抱在怀中。 李沐芷疑问道:“你功夫何时长进这么大?” 薛阳在她耳边轻声回答:“我说过要一直守着你,没半点本事,拿什么守你?” 李沐芷还要再说,他跨步至她身前,一弯腰,将她扛了起来,大步往回走。 “我们一起,无论刀山还是火海,我都陪着你。”薛阳的话字字笃定,掷地有声。 李沐芷失神片刻,随后拍着他后背:“放我下来,我要被你硌死了。” 薛阳这才将她放下,一站稳还不待说话就捂住她的嘴:“什么都别说了,你现在打不过我,更赶不走我,只能听我的。” 李沐芷望着他,掰开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一会儿回去记得躲好了,别出来,更别看我受伤的狼狈样子。” 薛阳心底一热,俯身亲了亲她的脸,而后将她揽在怀里,一起往回走。 到了客栈门前,李沐芷心突突跳了好几下,才敢上前开门,薛阳极低地附在她耳边说:“待会儿记得往楼梯旁跑。” 李沐芷还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薛阳就率先打开门,果不其然,一名黑衣人站在大厅的正中央。 薛阳揽着李沐芷,能感觉到她瞬间紧绷的身体,随后将她往前一推,躲到了一旁。 李沐芷骇怪不已,人已摔到黑衣人脚前。 黑衣人看向薛阳躲起来的方向,冷笑一声,满是嘲讽。 李沐芷暗自用力,没有奇迹发生,她的所有内力都在进门的瞬间消失不见,黑衣人赏赐给她的自保之能,在面对他的时候就会被全数收回。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接下来的酷刑。 黑衣人黑色的鞭子高高扬起,破空之声震破人心,李沐芷揪紧衣衫,身体不受控地抖了起来。 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传来,李沐芷仰头去看,薛阳手持长剑,绞住黑色的鞭子,正与黑衣人对峙,手上青筋毕现,太过吃力。 “快去!”费力挤出这两个字,李沐芷想起他进门前的嘱咐,忙爬起来奔向楼梯处。 薛阳艰难地挪动脚步,黑衣人试探过后,知道他力道不过如此,便不在意,只用一只手就制住薛阳,翻身腾挪扯着薛阳,腾挪至李沐芷身旁,伸出另一只手就要去抓她。 薛阳脸色大变,急吼道:“回来!” 李沐芷僵了一瞬,随后跑回刚才待过的地方,黑衣人随后追了过去,薛阳奋力向后一扥,黑衣人身形受阻,停了下来,薛阳不敢耽搁,随即用力跺了两下脚,楼上霎时掉落数十根铁棍,尽数砸向黑衣人。 薛阳趁他抵挡的功夫,扑向李沐芷,抱着她接连翻滚好几个圈,才停到楼梯口处。 铁棍落地的铿锵之声刺入耳中,薛阳扶起李沐芷,将她推至楼梯上:“上楼躲起来!” 随后手持长剑,奔着黑衣人攻了上去。 铁棍每根都很沉,且尖锐,黑衣人避开大半,仍是被其中几根伤到了身体,他闷哼两声,还没站稳,薛阳的利剑已经到了眼前。 两人登时斗作一处。 他们招式太快,力道极大,李沐芷既看不清,也被剑锋扫得五脏震颤,她咬咬牙,攀住楼梯扶手,爬到了楼上。 定睛一看,寻到薛阳,立时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黑衣人受了伤,薛阳仍旧不是他对手,交手几十个回合已到了极限,每一招都被黑衣人压制,眼看薛阳就要挥不动剑,李沐芷瞠目欲裂,喊道:“薛阳快走!” 黑衣人抬起头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似是笑了一下,随后一记鞭子缠住薛阳手中的剑,另一只手当胸拍去,因为剑还挂在鞭子上,他没摔出去,原地受了这一掌。 薛阳低呼一声,哇地吐出血来。 李沐芷双腿瘫软,想要下去,薛阳却咬着牙含着血吼道:“别过来!” 人之将死,薛阳骤然生出一股回光之力,松开剑,任凭它被黑衣人卷走,双手运气朝着他的胸口也是一掌。 黑衣人去挡,薛阳再攻! 电光火石间,李沐芷转身奔向隐魂香的房间,来不及找东西包手,将衣衫脱下,飞速裹了几圈,狠命地推向香炉。 炉壁燎灼万物的炙热瞬间就穿透几层衣衫,烫得李沐芷双手像是被剁掉。 她咬着牙,想要再包一遍,却听到楼下薛阳被摔在地上的惨叫声,大急之下,死命朝着香炉推去。 黑衣人一跃上楼,朝着屋子跑来,李沐芷回身去看,骇然不已,再次用力去推,香炉有了一些松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见黑衣人的手就要碰到自己肩膀,李沐芷嘶喊一声,耗尽浑身力气,终于将香炉推到在地! “不——可——!”黑衣人的声音散落空中,他的手已经抓住李沐芷的肩头,却毫无力道,软绵绵地跌落在地,扑倒在李沐芷身旁。 “沐芷!”薛阳使出剩余的力气,嗓子含血地喊她的名字。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黑衣人灰飞烟灭 等到李沐芷睁眼去看,香炉已消失不见,毫无踪影。 身边传来声响,她一回头,见黑衣人就倒在身侧,吓得浑身一激灵,忙向一旁爬去。 手刚碰地面,传来钻心般的疼痛。 低头一看,她的双手近乎焦烂,像是被火烧过,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见到双手已到如此骇人的地步,李沐芷还是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薛阳奔了过来,将她扶起,向后退了好几步,谨慎地盯着黑衣人。 一个嘶哑的女声响起,黑衣人露在外面的手霎时变得枯干,像是千年的老树皮,满是褶皱。 “你这个……蠢货……你以为是在帮她们?女人果真……就是蠢!”黑衣人艰难地朝他们爬去,可怖的双手死死抠住地面,借着力,拖动身体。 薛阳担忧李沐芷,将她向后拉去,李沐芷却挣开他冲上前,一把扯掉她的斗篷,骂道:“你自己也是女人,为何要瞧不起女人!” 看清黑衣人,两人被吓得齐齐后退,薛阳一把将她拽回身边,伸臂拦在身前。 黑衣人脸色同手一样,干瘪皴皱,枯槁黢黑,哪里像人,分明就是移动的干尸! “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得以成形留下……想让世间……再无……受罪女……人,你休想……坏我大事……”黑衣人边发狠说着边往她脚前蠕动。 李沐芷慎得浑身僵硬,尤其黑衣人抬头看向自己的瞬间,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窟窿,里面像是塞着腐烂的黑枣,又臭又硬。 李沐芷侧身,控制不住呕吐着。 薛阳毫不迟疑,上前一脚将她踢开。 原本以为会费大力,没想到黑衣人却像一块烂肉,飞了出去,撞在墙上,软塌塌地顺着墙壁滑下去,歪在一旁,干瘪的嘴唇不住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会失败的……我绝不会输……我是在救她们啊……” 薛阳上前再踢一脚,黑衣人被他摔了好几回,每次都觉得一击毙命,她却没死,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话,疯魔了一般。 薛阳原本忍着不适想要杀了她,几次杀招之下,就算是个壮汉也早该丧命,可黑衣人看起来行尸走肉,却杀不死,眼见她又爬向他们,心头发毛。 “你们杀不了我!杀不了我!”黑衣人厉鬼般叫嚣:“我的魂早就离身……这副身躯腐烂,我却不死……连老天爷都可怜我,让我活了下来……就凭你们?也想杀我?做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声音时断时续,笑起来如同黑夜蝙蝠,哪里还有一丝人的模样? 李沐芷突然出声:“放火烧!将这间客栈一并烧掉!” 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凄厉地叫唤起来:“不能烧!这家客栈是我的!谁都不能烧!” 薛阳反应过来,飞身奔到楼下,将柴火搬上来,全都堆在黑衣人身上,李沐芷也拖着沉重的身体扯出一些布料和纸张,全都摆在她周围。 黑衣人试图爬出来,每当挪动一点,就会发出哔哔剥剥,如蟒蛇滑过地面锯出的声音,李沐芷恶心到不行,强打着精神盯住她。 薛阳将油灯丢下,瞬间起火,他又将桌子上的油灯都拿过来,尽数往她身上砸,火油溅落,火势四起,薛阳将李沐芷拉向后面,避开灼热的火。 黑衣人痛苦的叫声全然不似人声,如野兽异物,薛阳也觉得瘆人,却不能走,他要亲眼看着黑衣人消失,以绝后患。 这个客栈全不似世间物件,不可以常理考虑,若是现在离去,没有亲眼看到她的结局,万一她重新爬起来,万一恢复了力气逃跑了呢?总是不能放心。 李沐芷咬着牙等在一旁,终于,伴随着尖锐不成人声的惨叫,黑衣人在大火中,萎靡融化,最后变成一堆灰尘。 李沐芷拉了一把薛阳,提醒道:“咱们走。” 炎炎夏日,他们守在火堆前这么久,早就热到脱力。 薛阳摇摇头,提着心口仅剩的一丝力气,捡到一张桌子的桌腿,拾起来上前,挑开那堆白骨和灰尘,再三翻拣,最终确定,黑衣人已灰飞烟灭。 “快走!”李沐芷抬头望见一簇簇火苗从房间的各处燃起,很快便将两人包围起来。 薛阳拉着她就往楼梯处跑,却被蔓延的火势封住了去路,李沐芷甩开自己的手,吩咐他道:“你身手好,沿着扶手越过去,快点,趁现在楼下还没火!” 薛阳不动。 李沐芷急了:“快走啊!别管我!待会儿二楼塌了,就谁都走不成了!” 薛阳拉起她转身往回跑,李沐芷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薛阳干脆单臂将她搂在怀中,奔向窗户边,到处都是火,李沐芷明白他是要跳窗,使劲推他:“别管我!你先走!” 薛阳脱下自己的衣衫,用力摔打着窗户前的火苗,堪堪扑灭些许,可屋子里已经全烧了起来,眼看就要再蔓延过来,薛阳退一步抱住李沐芷,攒齐全身力气,一转身,背对着窗户,破窗而出! 客栈的二楼很高,薛阳一人足可跃下,但抱着李沐芷,她浑身没有半分力道,加之刚才跟黑衣人打斗时受的伤,薛阳已无力支撑两人,他以自己为垫背,挡住了李沐芷,没有摔在地上,而是双腿跪地,狠狠扑倒。 临倒地之前,狠命翻了个身,后背着地,怀中的李沐芷分毫未伤。 李沐芷艰难爬起来,不顾一切去拉薛阳:“咱们得快走,待会儿客栈都烧着就要死在这儿了!” 薛阳大口吐着鲜血,借着李沐芷的双臂,终于撑起身子,蹒跚站起,两人相互搀拉,相互扶持,拼命往外挪动。 三荒客栈在的街,并不靠近主街,人来不多,但毕竟是夜里,火光冲天,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力竭之时,奔来一些住在附近的百姓,将二人搀扶着走到了街口,避开大火。 李沐芷回身去看,陪伴了十几年的三荒客栈,已在火海之中彻底葬身。 薛阳瘫倒在地,李沐芷也蹲了下来,靠在他的身上。 “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薛阳问道。 李沐芷遥遥头:“也许,她曾经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子,执念太深,身死却没能往生,留在这世间,送走一个个女子,让她们不再像她那样受折磨。” 薛阳没出声,望向燃烧着的客栈,咳嗽两声才道:“不管怎样,咱们现在解脱了。” 李沐芷点点头。 不管黑衣人最初想要做什么,她都没有资格决定旁人的生死,身陷困境之时,死确实能彻底摆脱痛苦,却什么都没有了,离开之后,她们的家人怎么办?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选择身死,是一种气魄和勇敢,可现在她忽地发觉,也许,死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 “咱们走。”李沐芷站了起来,弯腰去搀薛阳,拉了他胳膊两下,却拉不动。 “你还能走吗?”李沐芷问。 薛阳聚气凝神,憋住一口气,撑着站了起来:“能!咱们走!” 李沐芷走了两步,一股力气猝然抽离身体,她干张了下口,只觉周身肌肤紧巴变老,抽搐几下后,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薛阳双腿失力,再没法抱起她,急得大喊:“来人啊,救人啊!” 两名男子跑过来,问道:“我们是徐家药铺的,需要救治吗?” 薛阳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极力拉住他们的手:“我有钱,我有钱,快帮我救救她,无论花多少钱,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话刚一说完,哇地再吐出一大口血,向后直挺挺地倒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夜过后变成了中年妇人 薛阳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睁开眼睛后,脑子失神,许久才回过神来,想要起床,胸口处剧痛传来,疼得他双手使不上力,跌回了床上。 身旁出现一名男子,周身做药童模样打扮,紧接着一个男声传来:“别乱动,你受了内伤,切记切记!” 薛阳扭头去看,徐阳天迈步走到近前,一坐下捏起他的手腕,仔细把脉,眉头全程都没松过。 放下他的手,慎重嘱咐:“你内伤较重,好在身子强壮,多加休养,当是无碍,但在恢复之前,绝不可乱动,随意动用内力,定好要生将养。” 薛阳点点头,心头却没法放松一点,忙问:“昨夜跟我一同受伤的女子呢?” 徐阳天想了想,答道:“那位是你的母亲?小女擅妇人之症,正在救治。” 薛阳摇头:“先生可是说错人了,我说的女子是我夫人,她正年轻貌美,并非老妪。” 徐阳天盯着他,神色异常古怪,心道:这人怕不是被烟呛坏了脑子? 转念一想,也许人家就喜好这般,并不似常人。 他没继续说,只道:“你先喝了药,待会儿我为你施针。” 薛阳点头答应,焦心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去看她?” 徐阳天不同意,薛阳现下就要下床,气得徐阳天呵斥:“你若是不珍惜自己的身子,我也不必费心救你。” 薛阳强打着精神,硬要出门去看李沐芷,徐阳天没法子,只得说:“你别折腾,我为你施完针,若是还有气力,可过去看看,她就在隔壁,有我女儿守着,她医术高明,你不必担心。” 薛阳终是安下心来。 李沐芷这边,一直昏迷不醒,徐昭环为她施针,完事之后,累到浑身虚脱,却仍不见她半分转醒的迹象。 朱之允在门外敲门,担心不已。 徐昭环开门,朱之允端着一碗汤,陪着小心劝道:“昭环,喝点汤,你从早晨忙到现在,一点都没歇着,会累坏的,你现在是两个人,多少得在意些。” 徐昭环并不怎么愿意理他,还是端过碗来,一口气喝完。 “她怎么样?”朱之允问。 徐昭环摇摇头:“我跟着爹行医年头也不算短了,可从未见过如此脉象,不知道她年轻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亏损至这般严重,我试了好几次,仍无半分头绪,她脉象虽混乱一片,但已是强弩之症,药石无力,就算下重手用药,恐怕也坚持不了几天了,嗳!” 她重重叹口气,回身朝床上看去:“我总觉得她有些面熟,像是昨夜梦境中见到过的女子,可年纪身形又对不上,许是我同她有几许缘分,虽是无用,我也希望能帮她减轻痛苦,让她最后的这几日,能够过得别太难受。” 朱之允上前,轻轻拥住她肩头:“你尽力就好,莫要为难自己,更别自责,医家也是人,力有不逮是常事,咱们尽力,就问心无愧。” 徐昭环低着头,没什么心情说话。 隔壁房间门一开,薛阳走了出来,他一见徐昭环,不由自主盯着她打量了好几眼,朱之允移步挡住她半边身子:“你受伤严重,出来跑什么?” 药铺上下都知道,昨夜伙计从火场救回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薛阳无心理会他,径直问徐昭环:“我夫人身体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徐昭环和朱之允俱是一愣,朱之允话快一步,惊讶道:“你家夫人?” 薛阳不悦地答道:“是啊,怎么了?” 徐昭环从背后拧了他胳膊一把,朱之允吃痛,知道自己失言,怕惹她不悦,赶忙闭上了嘴。 “公子,请节哀。”徐昭环缓缓说道。 薛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问道:“她就是呛了点烟,怎地就至于此?你莫不是庸医,看错了?” 朱之允气得要往前,徐昭环拉住他,解释道:“她的沉疴痼疾,非一日之久,身子早就不行了,难道你竟从来不知?” 薛阳急急说动:“我有的是银子,你莫怕我们会赖你的账,尽力救治,无论花费多少!” 徐昭环一听就皱起眉头,耐心解释道:“我绝未骗你,如若你不信,请别的郎中来我徐家,我一个都不会拦着。” 她的话不像作假,薛阳如坠冰窖,周身毫无生机。 回过神来,薛阳再不顾其他,推开门就冲了进去,待奔至床前,身体受不住,扑倒在床前,他一抬头,看清楚了李沐芷的脸后,双膝一软,跌倒在地。 床上躺着的这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是谁? 他眨了眨眼睛,双臂攀住床边,吃力起身,半坐在床上,再细细看去,眉眼脸庞,身上的衣衫都没错,正是李沐芷! 可她为何会老了这么多? 薛阳僵在原地。 朱之允陪同徐昭环走进来,见他失神落魄的样子,以为他是为夫人的伤病忧心,便劝道:“人命在天,她病症太重,医者实在无能为力。” 李沐芷强撑着睁开眼睛,薛阳第一个察觉,忙坐过去俯下身子,小声问道:“你可好些了?” 李沐芷瞥见徐昭环,定定地望着她,徐昭环被她瞅得奇怪,上前说道:“我是救你的医者,你可有何处觉得不舒坦?” 李沐芷不说话,只看向薛阳,他冲着她点点头,李沐芷什么都明白了,再次盯着徐昭环,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薛阳回头:“请二位先出去一下,我陪着夫人说会子话。” 徐昭环放心不下,又叮嘱了两句,才随着朱之允走出去,关上门。 听到关门声,薛阳才收回视线,无法平静地上下打量着李沐芷:“你怎会,变得这样?” 他声音抖得不得了,李沐芷惨然一笑:“三荒客栈的掌柜,在摆脱客栈后,都会回到最初的模样,并将偷来的年头补上,该着多少岁,就是多少岁,该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 她费劲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先是一呆,随后苦笑一声:“我现在,应当是人老珠黄的丑样子,吓到你了?” 李沐芷虽然苍老了十几岁,但她长得那般美,即便老去,也一样风韵上佳,年纪只折损了她些微美丽。 但她因着生病,面色极差,灰白一片,毫无血色,与昨夜的她,相差甚远。 薛阳不发一言,只死死盯住她。 像是仍旧不能接受,昔日的神仙容颜,变成眼下的惨淡模样。 即便李沐芷做好了无数次准备,可一见他这副反应,心头的失望还是难以压制地涌了上来。 罢了,罢了,合该是这种局面。 李沐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头扭向一边。 薛阳忽然身动,李沐芷睁开眼睛,见他靠近了些,紧紧挨着她,伸出手似是想要碰一下她的脸,手指却抖个不停,指尖夹带着凉气,快要碰到她的瞬间,李沐芷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们本就是露水姻缘,早该散了,都是她贪心,不愿一个人孤身过日子,才留了又留。 如今也好,绝了他的念想,省得薛阳总舍不下。 却不料他蓦地压低身子,握住李沐芷的手,捧在手心,似是哭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无声将泪咽了回去,趴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 “你什么样我都不嫌弃,我当你是我的夫人,就是我的人,到哪里,变成什么样,都改变不了这件事。”许久,薛阳带着哭腔说道。 李沐芷心里翻腾,正要开口,突然,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涌入脑中,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床幔,又像是望着那些曾经的过往,再难思考。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几天可活,命不久矣 李沐芷再次昏迷。 第二日还没有转好的迹象,薛阳不肯走,徐阳天拗不过他,只好依着他的意思,将施针切脉都移到了隔壁房间,好方便他随时照看李沐芷。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李沐芷再次醒来后,性情大变,对着薛阳口出恶言,往外撵人。 朱之允生怕他们之间的争吵波及妻子,忙将她拉至身后,徐昭环推开他,不耐烦道:“他们两个都是病人,闹什么闹,再吵下去估计得一起见阎王,你不帮忙拉着,挡着我作甚?快去!” 朱之允只得上前将薛阳拉起。 “你别拉我!”薛阳喝道,转头问李沐芷:“到底怎么了,你为何要赶我走?” 李沐芷狠狠斥道:“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滚!” 好容易摆脱了三荒客栈的黑衣人,侥幸活了下来,原本以为可以共度余生,变故却一遭连着一遭,薛阳无奈道:“从你醒来,我可有说错过话?我到底哪里不对,你可以同我讲,我再不犯了就是,别赶我行不行?” 李沐之见赶不走他,冲着徐昭环和朱之允说道:“我不认识他,他也不是我相公,你们看我这个年纪,大他那么多,怎么同他做夫妻?他是骗子,他是坏人,想要害我,你们赶他走!” 薛阳脸色彻底变了,他终是明白,李沐芷不是在跟他闹脾气,而是实打实地不愿见到自己,可到底为了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啊! 徐昭环和朱之允看过来,薛阳戒备道:“我实在是她的相公,你夫人说过,她病得很重,兴许是记错了事,才变成这般。” 朱之允扭头看着自家妻子,等她的发落。 徐昭环上前一步,对薛阳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我不管你们是不是真的夫妻,也不管她是因为误会还是你真的做了错事,她现在身子虚弱,这么吵闹于她只有损无益,你若送她上路,大可以留下,继续同她争吵。” 薛阳一顿,终是没了话说。 他不放心地看着李沐芷,她却早已扭开头,根本不看他。 徐昭环宽慰他道:“你放心,我自会照看她,你出去,我为她施针喂药。” 薛阳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徐昭环冲朱之允使了个眼色,他没敢耽搁,跟着也走了出去。 徐昭环坐到床边,见李沐芷面色灰败,已是作古之状,心头沉陈,端过药碗,想要喂她喝下一些。 李沐芷紧闭着嘴唇,一口都不肯喝。 她早就知道,一旦想要离开三荒客栈,就会像当年的落月那般,恢复到原本的样貌,没了隐魂香的阻拦,伤病都会袭来。 昨日,她醒来后,已将所有的回忆都拾回来。 曾经她困惑于不知来时路,半点过往都不记得,可现在的她,之恨不能立时死去,好忘掉这份难堪和痛苦。 她同薛阳,竟是那般不堪的渊源。 害了她全家的薛阳,死在漫天大火中,而她兜兜转转,竟又救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他竟跟二十多年前别无二般,初见时的他,也都是那副被欺凌可怜的模样,可谁知道他们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李沐芷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戏耍她,为何她还要再遇上薛阳的转世,难道他们两个的孽缘还不够吗?竟存续到这一世。 而她,竟又和薛阳搅在一处! 一年多了,他们日日寻欢,夜夜缱绻,客栈的边边角角,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他们欢爱的痕迹。 她这么做,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亲,破败的李家人,更如何对得起自己! 李沐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只觉活该!她脑筋不清楚,一次不够,接连两次栽到薛阳手中!奇蠢无比!! 她恨死自己了,可恨现在这副身躯已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还有何救治的意义? “徐姑娘,不必为我费心了,我这身子,早些年糟践得太厉害,已无力回天,休要在我身上浪费药和精力。”若不是隐魂香,她兴许早已殒命,李沐芷拒不肯喝药。 徐昭环叹了口气,劝慰道:“我不是要跟阎王抢人,只是希望你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可以好受一些,这些药,可以缓解疼痛,你真的不喝吗?” 李沐芷太像那个梦中劝她好生活着,珍爱生命的人,若不是她,那夜的她不知会怎样,也许走上不归路,带走腹中的孩子,让父母弟弟还有朱之允,余生都活在失去她的痛苦里。 徐昭环依然为朱家伤赵西山的事耿耿于怀,却想清楚了,不必过分自责,归根结底,她并不是万事的起头,若朱老爷没生坏心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他已死,为自己的歹毒丢了性命,受了最终的惩罚,再想定罪,已无必要。 他毕竟生了朱之允,现在是她丈夫的人,这笔账如此难算,徐昭环决定放下。 想明白了自己的事,再看李沐芷被世事缠累,生不如死的疾苦,就多了几分怜悯,想要劝她想开点。 “我还有几日可活?”李沐芷平静问道。 徐昭环一顿,选择实话实说:“往好处看,应是能撑半月,若是像刚才那般争吵,估计也就两三天。” 李沐芷有些意外,她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从刚出生就被自己抱过的姑娘,无比庆幸自己劝住了她,保住了她的性命,若是有朝一日,她记起了从前,却发现自己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重要的人,那该是何等心境? 好在,她没做错选择,如此想想,上天待她也算是不薄了?她做的决定没有错,尽管折腾到现在,她命不久矣,仍无半分后悔。 “你怎么没骗我?”李沐芷问。 徐昭环直白说道:“我见你在这世间,似是有许多事未竟,不愿你带着遗憾离开,更不希望临走前,你都解不开这些心结,若你能知道时间珍贵,兴许就会看开很多事。” 李沐芷望着她,发自内心地说道:“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日后,同你的丈夫好好过日子,自己过得痛快比什么都重要。” 徐昭环微微讶异看着她,过了会儿才道:“也谢谢你。” 薛阳去钱庄将银钱全都拿出来,交到了徐家,央求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李沐芷。 徐阳天只收了部分药钱,其余的什么都没要。 薛阳拎着换不回李沐芷性命的一袋银锭,只觉得心灰意冷。 最后还是徐昭环不忍见他这副模样,上前温言提醒:“她已经没几天的活头了,我为她开了一副药方,可使她舒服些,不用受太多罪。” 说着就没了话,她点点头,徒劳劝道:“节哀,保重。” 起身向外走,忍不住回头去看,薛阳的背影一动不动,像是变成一尊雕塑,满是风霜的沧桑。 薛阳将李沐芷从徐家药铺接了出来,在山间溪边买了村民一处房子,趁她昏睡的时候,驾着马车赶到,收拾好生活用的东西,铺好了床,才将她细心抱下。 傍晚时候,李沐芷醒过来,察觉自己换了地方,强撑着坐起来,门一开,薛阳从外面进来,不等到床前,李沐芷已扯过枕头砸向他:“滚出去!” 薛阳眼里满是苦楚不解和无奈,他叹口气:“这里就咱们两个,你让我出去,谁来照顾你?这两年来,伺候你的事我都做惯了,不管你对有多大的气,都别难为自己,让我好生照料你好不好?” 李沐芷盯着他,薛阳缓步上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没敢挨着她,李沐芷撇开头,薛阳忽觉她的眼神陌生至极,似是本人又不似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殉情 李沐芷不愿意面对薛阳。 即便再恨,过去了已经快二十年,这两年的记忆清晰得很,做不得假,现下的她,跟薛阳之间,并无你死我活的仇恨,更多的是,不堪面对,李沐芷觉得自己,不知廉耻。 薛阳这几日不停地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能理解李沐芷一夕变老的心境波折,但没道理忽然敌视他啊。 再一次撞见她陌生的眼神,薛阳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他立定问道:“从前我问你,过往是怎样的,你说都忘记了,咱们俩合力斗败黑衣人那日,你还好好的,清早起来,你就变了样,不光是身体,对我更是变得很奇怪,想来,过去的年岁回来了,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莫非,你想起的那些往事,与我有关?” 李沐芷眼神未变,下一瞬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只让他出去。 两人朝夕相处日久,彼此已经非常熟悉,但凡李沐芷有点反应,他都不会放过,能猜出个一二,可她这副不愿多谈的架势,让他一时也拿不准。 本想追问出为何,手伸出快要碰到她肩头时,又缩了回去。 正如所想那般,他了解李沐芷,她并非性情暴躁之人,待人待物多有怜悯之心,更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恶语相向。 究竟什么往事能引得她对自己变得这般糟糕? 可他们相识不过两年左右,期间他自问所有的事,不论大小,全都记得清楚,并没有一件惹恼她至如此地步。 想问怕再惹她生气,离开徐家时候徐昭环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若想让她踏实多活几日,一定不能生气,更不得大悲大喜。 薛阳站在床前,盯着她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出了房间为她炖汤。 李沐芷并未睡着,她现在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昏睡,此时刚醒,胸膛又憋闷又疼,哪怕想睡,此时也犯难。 强撑着翻过身来,她看向对面,窗户开着,外面是一片绿林,能清晰地听到淙淙水声,李沐芷的心霎时就静了下来。 不管薛阳将她带到了哪里,屋外都是个好地方,她心中喜欢,奈何浑身无力,下不了床,只能这么靠在枕头上,好在鲜花盛放,屋内都能闻到香味,倒也是个慰藉。 薛阳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汤,一进门见她正看着自己,立马慌了一下,生怕李沐芷再动怒,脚步顿住。 好在李沐芷只是将头扭向墙里,不去看他,倒也没说什么。 薛阳提着心走到近前,将汤碗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小声提醒道:“喝点鸡汤,不然待会儿喝药胃会不舒服。” 李沐芷不动,薛阳不敢强迫她,暗自着急,琢磨半晌,不待开口,李沐芷便赶人:“出去。” 薛阳坐着没动,李沐芷听不到他出去的声音,气急转身,正碰上他望过来的视线。 同以往分别不大,满是疼惜和担忧,李沐芷定睛,陡地发现,里面藏着一分哀伤。 她下意识就想伸手整理头发,回想起自己在做什么,又羞愧难当,只得狠狠地冷嘲热讽,还遮盖她刚才对自己外貌的在意。 “我现在这般模样,你看着不膈应?不走留下来做什么?” 薛阳往前挪了半步,李沐芷将手都缩了回去,只为了避开他。 薛阳挤出一抹安抚的笑:“你现在也好看,还是很美,以前是艳丽夺目,现在是温婉绰约,各有各的美,我都爱看。” 李沐芷一愣,心里生出一丝别样的感觉,她不敢放纵这份感觉游走,忙扭开头:“你走,我不想见你。” 薛阳本就不算有耐心的人,不过是在她面前特殊,饶是有心照料,被她不分青红皂白赶了又赶,也生了委屈的心思。 “到底怎么了?你为何对我变化这么大?是因为你容貌的变化吗?我同你说过,我不在乎这个,你怎么不能信我一回呢?”薛阳酸楚叹道。 “你以前总说让我走,怕耽误我前程,莫不是现在也是为了这个?我再说一遍,你日后一定记得,我不走,这个世间的前程荣华,对我来说都不及你的重要,哪怕你只能再活一日,我也要守着你!你休想赶我走!” 薛阳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有点赌气的架势:“你若是不喝汤,我就一勺一勺地喂着你喝进去,你再同我置气,也断没有折腾自己的道理,若是能替,我来替你难受,也不怕你不喝。” 李沐芷一动不动,薛阳坐到床边,端起汤碗,用勺子舀起半勺汤,在碗边刮了刮底,又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 这一套动作做得纤悉不苟,仔细讲究,李沐芷在勺子碰到唇边的瞬间,头一歪,勺子里的汤洒在床单上。 薛阳僵住,李沐芷继续背对着他。 好半会儿没听到任何动静,李沐芷回身去看,下一瞬薛阳仰头将汤含到嘴里,俯下身子,单手扣住她的下巴,撬开她的嘴,强行将汤渡到她口中。 薛阳坐直身子,李沐芷被汤呛得咳嗽起来,他赶忙去为她拍背,李沐芷刚要动怒,薛阳起身道:“药不知道熬好了没,我出去看看。” 李沐芷愤怒得厉害,可他已经出去了,现在有气撒不出,一个人待在床上想要折腾两下,力气也不够。 她忽然卸了劲,不去再徒劳地折磨自己。 重新躺了回去,李沐芷回想着当年的事,她的身体本来就糟蹋得厉害,小产更是伤身,来到三荒客栈的时候,已是千疮百孔,哪里补救得及? 活在隐魂香的虚幻之中,她也活蹦乱跳了这么多年,现在的所有病症,都是迟来的,她应得的下场,死就死,她不在乎了。 嗓子眼突然发痒,李沐芷剧烈咳嗽起来,她捂住嘴,试图不让自己出声,双手捂得太紧,气却再上不来。 手臂颓然垂下,李沐芷张开口,极力去吸,却半点气都进不去。 她重重倒下,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顶,不敢置信,她这是要死了。 即便已经知道没几天活头,但死亡的逼近如此真实后,她还是会惊慌恐惧。 眼睛不肯闭上,生怕一旦合上眼皮,要去到的那个地方,半点也不曾知晓。 脑海里一片空白,李沐芷胸膛飞快地起伏着,气息却越来越弱,每口气越来越短,直到最后,身体再无任何反应。 最终,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这一生,她已无放不下的执念。 薛阳端着药碗进来,以为她睡着了,将药放下,坐到了床边,李沐芷神情一片宁静,是这几日从未见过的,薛阳紧张的心稍稍松了几许,他将李沐芷散乱的头发捋顺,骤然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死死盯住‘睡着’的李沐芷,薛阳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地伸出手,抖个不停伸到她鼻下,探不到任何气息,而她的胸膛,自刚才到现在,没有半点动静。 薛阳不死心,再伸手摸向她的脖颈脉搏处,也是一片死寂。 薛阳双膝承受不住,瘫软倒地,双目牢牢盯着床上的李沐芷,长久不能缓过神来。 日落月升,屋子屋外一片漆黑。 薛阳爬向床边,试图伸手去触摸李沐芷的手,流金铄石的夏日,他所碰到的是刺骨冰凉。 薛阳终于意识到,李沐芷去了。 他疯了一般爬过去,扑到她的身前,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太阳升起,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日。 窗外虫鸣鸟叫,山清水秀,屋内的薛阳抱着李沐芷的尸体整整一夜,纹丝未动。 被第一缕阳光刺到眼睛,他动了动,将李沐芷抱起,木木地向外走去,趟着溪水,越走越深,直至断崖瀑布之前,再望怀中人一眼,她的容颜一派安宁,薛阳笑了笑,箍住她,纵身跃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 西疆境内玉宁山 山下玉宁山庄主人薛广禄,在十五年前天下动荡,西疆塔戎交战时,先是收服武林众人,将江湖散众集结一心,后为家国大义,助西疆将士平叛塔戎,战事终结后,朝廷封赏,西疆王上赏赐亲笔书写的牌匾,悬挂于山庄正门之上,并赏赐金银玉帛无数。 江湖人士也都钦佩,一时间玉宁山庄名声大噪,威望颇高,虽未弄什么盟主之类的名头,但周边门派都受其庇佑,若是有了什么纷争,不便投官的,也多半求助于薛广禄断公道。 薛广禄人到中年才得一子,夫人因为生产大病,过早亡逝,孩子生下后体弱多病,为求他健康长大,取名薛阳,意为寿昌比日, 素日里亲自悉心教导,但唯此一子,又心疼他幼时丧母,难免娇惯,养得薛阳脾气孤傲难缠。 小时还只在山庄里上村下跳,顶多捉弄下仆婢,倒是没闹腾太大,可过了十四岁以后,他就不愿只在庄里山上转悠了,薛广禄也希望儿子见多识广,便派人跟着他四处游走。 再大一些,他就不肯带人出门了,嫌弃那些下人总是拘着他,选择独自离庄。 下山游玩时,杂七杂八得罪过人,一时解救了山匪手上的百姓,一时又砸了酒家的桌椅板凳,再一时打了府衙的差人,又一时抢了门派手里的功夫秘籍,不可计数。 旁的就算了,涉及到衙门或者江湖门派的事,少不得老父亲上下打点。 薛广禄年纪渐长,心知不能照看他一生一世,总有年老力弱之际,便不再放他时时外出,将手中的事务挑几件交给他,让他帮忙处理,既可以锻炼他能耐,又可分散他精力,不用总盯在闯祸上。 近段日子,收到不少消息,说是宥城里的云锦坊被各路江湖人士盯上,老坊主李默天有着一双巧手,能制作各种稀奇古怪的衣衫外罩,虽说主要以为人富户权贵量体裁衣营生,但偶尔也为行走江湖的人制作几件能护体的罩衫。 这两年云锦坊名声鹊起,只因李默天制成的金缕衫,轻便合身,可做普通内衫穿在身上,若是领子做高些,能将全身皆护住,刀枪不入,除非敌家从上方劈开脑瓜,否则,但从兵器上难以伤到穿金缕衫的人。 这种好物,即便价值连城,需要等三个月之久,而且还得他愿意才给做,如此挑剔的条件,上门求买的人仍络绎不绝。 但凡有点手艺的人难免心高气傲些,李默天也不意外,对求取金缕衫的人百般挑剔,不合眼缘的还不愿搭理,是以两年来,金缕衫在世不过四件,极为稀少。 加之李默天近半年来身子骨每况愈下,精力体力不如从前,是以金缕衫水涨船高,千金难换。 李默天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年纪尚小,女儿年已二十,尚未婚配,平日帮忙搭理坊里生意,如今李默天病倒,云锦坊上下大大小小事务,全都由她说了算,有传言老坊主将所有手艺都传给了这个得宠得重用的女儿。 行走江湖的人纷纷奔向宥城,绕着云锦坊打转,大有抢夺金缕衣秘方的架势。 越是离奇的传闻越是流传得广,关于云锦坊的消息连南疆和塔戎都有人知道,来往宥城的人又多又杂,薛广禄得知此事后,担心若再闹大,引得衙门注意,恐怕会引起事端。 朝廷上早就有人说要对江湖门派多加看管节制,若是云锦坊将塔戎南疆都扯进来,恐怕整个武林都要受连累。 战乱时候,江湖人士是救国的侠义之士,但现在国泰民安,整个武林都可有可无,平安无事的时候,自可以留着你,闹起事来,就成了祸害,早晚得除去。 思来想去,他决定派薛阳前去,一来,有玉宁山庄的声望在,他派当家大少爷坐镇,寻常门派的人自要给他几分薄面,不会再闹,那些个心思各异的人想要折腾,以薛阳的能耐,也可助阵,压制住他们。 毕竟他这个儿子,让他治国安邦难,对付蓄意滋事,想趁火打劫的家伙,可是绰绰有余。 薛阳得知此事,倒也没说什么,山庄他待得腻烦,能出去转转也算不错,宥城离得远,不似山下的十乡八镇,他还从未去过。 薛广禄见儿子答应得痛快,多看了他好几眼,第二日出发时,叮嘱了几句万事小心的话,见薛阳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换了话头,提醒他:“云锦坊的事传开了,现在不武林人士去找她麻烦,就连李家的亲戚都闻风而动,若不是在宥城这座大的城池中,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恐怕云锦坊早就被吞了,你此次前去,切勿急躁冲动,城里不比山庄,凡事多思量几分,谋定而后动,知道吗?” 薛阳敛了敛神色,听闻此事不同往昔,不是小打小闹的程度,心里既重视又生了几分兴奋,点头道:“父亲放心,我知道了。” “人心莫测,不是所有人都遵行君子之道,有些人恐怕不会任由云锦坊这般招人眼目,若是得不到,宁可毁了,你此番前去,定要多加小心,切不可轻敌,恐有人心想左了,无法得逞生了极端的念头,李默天和他家人的安危,更是重中之重。”薛广禄忧心忡忡。 薛阳定了定神,再次点头。 薛广禄只觉万般不放心,眼见薛阳上了马,追上前去,再道一句:“你功夫是我亲自教的,你还学了几个大家的得意招数,按理说,来往行走是难寻敌手的,但你年纪轻,又心浮气躁,难免上当,中了圈套,双拳难敌四手,绝不可轻敌,切记切记!” 薛阳干脆笑了出来:“父亲,您未免太小看儿子了,我可不是那种冲动无脑的草包,去云锦坊我会谨慎行事,不会轻看任何人,最重要的是护住云锦坊的人,更得护住金缕衫的制法,能将云锦坊收拢至咱们玉宁山庄是最好。” 薛广禄闻言,知道他不糊涂,心头稍稍松快一些,拍了拍马背,松口说道:“走,赶路要趁早,别耽误了。” 薛阳行礼道别,打马上路。 清晨出发,这一路除去中午时候,寻了个路旁小店,吃了点菜和肉,剩下的时间全无歇息,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宥城门口。 薛阳看了看城门楼上的大字,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下马牵着缰绳往里走,守门兵丁检查过后放行,他四处打量着,心里感慨:宥城不愧是负有盛名的大城池,放眼整个西疆,恐怕再难寻如此繁华之地。 走到路边一处摊贩,打听往云锦坊怎么走,摊贩一听这三个字,露出那种不耐烦的神情:“又是去云锦坊的?” 薛阳笑道:“怎么?” 摊贩别有深意笑笑:“也没什么,就是去那里的人太多,你这乍问,我一时想不起怎么走了,你说怪不怪?” 薛阳立马会意,掏出两小块碎银子丢在他手里:“这会儿记起来了吗?” 摊贩眉开眼笑:“记得记得。” 薛阳听得仔细认真,记住了路怎么走,便牵着马往那里走。 城里街道人多,他路况不熟,加之马已经跑了一天,太过疲累,不宜策马。 月上柳梢时分,他才走到云锦坊的牌匾之下。 左右看看,薛阳没有立时进去,而是找了家店,点了两个菜,吃饱了才去敲门。 好半天都没人回应,薛阳想了想,拐了个弯,绕到后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次见面 敲到第五次门,终于有人来开门,一个小厮探出头来,满脸不悦问:“来人是谁?要干什么?” 薛阳一下子笑了,从怀里掏出拜帖:“在下是玉宁山庄的少庄主,薛阳是也,这是拜帖,还请转交你们家坊主。” 即便是城里不涉及武林事宜的人,对玉宁山庄多少也有耳闻,但这两年来,他也算见多识广,并没轻易相信,怕薛阳是假冒的,又怕他是真的,故没有多话,将拜帖收好,说道:“请公子在此稍候,我去通禀。” 薛阳见一个后门的小厮,能不卑不亢,留好余地,没讨好也没得罪自己,看来云锦坊的李家治家御下都颇为严谨啊。 等了半柱香时间,刚才的小厮重新打开门,语气变得恭敬不少:“薛少庄主,请随我来。” 说罢将门全部打开,薛阳得以牵马进去,小厮将马拴在马厩里后,穿过门廊,绕过小花园,很快到了前厅。 夜黑,院子里点灯不多,薛阳粗粗扫了两眼,只觉李家后院颇为雅致,料想做精巧手艺的人,品味不会太差。 厅里亮着灯,但并不似玉宁山庄的灯火通明,只在屋子四角和主桌上燃着蜡烛,薛阳站定,见中央一位年轻女子站立的背影,略一思忖,便猜到是李家长女李沐芷,遂拱手行礼:“在下玉宁山庄薛阳,见过李姑娘。” 李沐芷回身,不动神色地快速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淡淡说道:“李沐芷见过薛少庄主,不知深夜造访,贵庄可是有何急事?” 薛阳有些意外。 薛广禄和妻子,都中上人之姿,放在寻常人里,算是赏心悦目,但生的这个唯一的儿子确实集合夫妻俩身形面貌上所有优点,眉眼清朗,身形挺拔,打眼望去,格外出类拔萃,幼时乖巧可爱,越发长大,初见之人,甚少有不为之惊艳的。 尤其是女子,年轻的女子。 薛阳早对这种倾慕惊艳的眼神习以为常,李沐芷并不是明艳美人,虽说算得上娇俏,却无甚过人之貌,胜过身姿匀称,仪态大方,放在人堆里也不亮眼,这般平常的女子见到自己的第一眼,竟如此平静淡漠,着实让他有一丝稀奇。 殊不知李沐芷干的就是为各式模样的人做衣裳的营生,自小到大,见过无数人,什么模样的都有,凌厉有之,明艳有之,端庄有之,俏丽亦有之。 再见薛阳,即便他容貌出众,也并不足以震撼。 习惯使然,李沐芷只飞速一眼,便将他的相貌身形记在心里,判定薛阳也算翩翩佳公子一位,五官夺目,尤其两眼,开扇眼皮,眼尾下垂略显无辜,眼角上翘又添了几分妩媚,双眸水润,太过打眼。 但近半年来,无数人登门,皆有所图,父亲病重,早就不管事,家中坊里诸般事宜皆是她应付,现在饶是天仙下凡,李沐芷也无法生出赏析的闲情逸致。 尤其今日,她忙了一整日,好容易回来,大半夜还没吃上口饭,就被下人告知玉宁山庄少庄主求见,放下碗筷过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口里反酸水。 没时间同他绕弯子,李沐芷直白问道:“敢问少庄主今日前来可是为金缕衫?” 薛阳挑挑眉,笑了。 “恕我直言,金缕衫乃父亲亲手所创,旁人都不得其中要领,可他已病了半年,身子虚弱,无力再造此物,少庄主恐怕要失望而归了。”李沐芷说得不疾不徐,话音落地,抬起眼望向他。 薛阳被她清冷的眼神一扫,并无退缩之意,简单明了阐明来意:“蒙各路豪杰赏脸,玉宁山庄在江湖上略有薄面,天下之人,大多会退让几分,家父了解云锦坊如今所处境地,知你们艰难维持,出于道义,更是出于维护武林安宁,才派我来相助。” 李沐芷泰然自若问道:“云锦坊不过宥城中一家成衣铺,若非要说有什么涉及江湖人士的地方,也就是为他们做了几件衣裳,我们李家素来打开门做生意,不问东西,只要是客人,都恭迎伺候,并不会因为他们行走江湖还是为官经商,而有所不同,不知少庄主口中的维护安宁,是何方安宁,与我们李家又有何干系?” 薛阳认真打量着她,心道:这李家大小姐倒是挺能唬人,还有几分纵横捭阖的架势。 看来不能跟她干说客套话,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便将朝廷和武林的制衡关系点名几句,话毕,果然见李沐芷面色有所松动。 薛阳趁她心思营谋,表明了自己的相助之意:“我身后站着玉宁山庄,代表着父亲的意思,放眼整个武林,都得避让三分,若是有那些个不开眼的来寻衅闹事,欺侮你父亲卧床不起,我也好教训教训,让们见识下玉宁山庄的厉害,好让世人知道,云锦坊背后站着我们薛家。” 李沐芷不露声色,只听着他说话,薛阳等了倏尔,见她仍旧不表态,便再次提醒道:“朝廷最看重的,就是江山安定,若是云锦坊总引得南疆西疆塔戎和武林,四方追逐,别说王都里的人,就是宥城城主,也不会放任不管,到时候,你们李家被各方势力裹挟,想要独善其身,恐怕难上加难。” 李沐芷心中思量,这些道理她并非不知,只是并无良好应对之策,薛阳来得突然,她认可他说的话,分析的利弊,只是多年来的警惕习惯,让她无法立时就信任他。 反复忖量过后,她行了女子的常礼:“那就劳烦薛公子费心,多多护佑我李家。” 薛阳拱手回礼:“李姑娘见外。” 李沐芷又问:“薛公子可曾用饭,宿在何处?可安顿好了?” 薛阳随口答道:“吃过饭才来的,宥城酒家的厨子,手艺参差不齐,有些菜不错,有些菜却不怎样。” 李沐芷看向他,笑了笑,算是对他闲话家常的回应。 旁人待薛阳热情殷勤惯了,李沐芷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有些另类,但薛阳自如惯了,并不计较,客气说道:“方才我经过后院的时候,见李家品味高雅,料想若是住在这里,定心旷神怡,夜已深了,还劳烦李姑娘为在下安排住处,离得近些,两厢照料方便,有人想要冒犯云锦坊,也会忌惮几分。” 李沐芷顿了顿,虽然他的提议突然,但并没有困扰多久,转身功夫,李沐芷就点头答应道:“好。” 说罢扬声唤道:“青梅,为薛公子准备客房。” 一名身穿青绿衣衫的丫鬟上前应道:“是,姑娘。” 说罢就先下去准备了,正厅里又只剩他们两人,薛阳站定如松,李沐芷客气道:“薛公子请坐。” 薛阳摆摆手:“我骑马一整天,坐得腰都难受了,站站挺好,李姑娘不必顾及我,想坐便坐。” 李沐芷看了他两眼,没有再劝,自己也并未坐下。 咕噜,咕噜。 薛阳听到声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后怕尴尬,并没有转过身去直看她。 倒是李沐芷先开了口:“薛公子见谅,我忙了一日,除去早晨吃了两口饭,到现在滴水未进,着实饿了得慌,失礼了。” 薛阳爽朗笑道:“李姑娘不必见外,既饿成这般,自请用饭,待会儿我自己过去房间便可。” 他不拘泥常礼,但也未料到,李沐芷丝毫没有跟他客气,起身就道:“那我先走了,待会儿我的侍女青梅会来请你去客房。” 薛阳愣了下,点头道:“再会。” 李沐芷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刚来第一天就碰上闹事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湖绿色衣衫的机灵丫鬟前来正厅,行礼后,对薛阳回禀:“我是玉竹,姑娘派我来伺候公子,卧房已经整理好,请公子随我来。” 薛阳站起来,随着她走到正厅后的一个小院里,进了屋子,四处打量一番,陈设不算富丽堂皇,胜在雅致,同整个李家的装饰一脉相承。 叮嘱玉竹,记得让家丁给自己喂马,他简单洗了下,就睡下了。 李沐芷这边吃完东西,看过卧床的父亲和母亲,弟弟后,回到自己卧房,坐在椅子上描衣衫花样,青梅端上消食的果茶,不解问道:“姑娘,这个薛公子,来路可靠吗?您就这么轻易让这个陌生人住进咱们家来?是不是做决定有些太急了?” 主仆两人相伴年久,说话并不被身份诓着,十分自然。 李沐芷耐心解释:“我看了他的拜帖,不是假的,且他通身气派也是装不出来的,既然身份是真,玉宁山庄此时对我李家有用,留下就有益,至于他另有什么计较心思,也得慢慢探查,左右不过跟金缕衫有关,我见惯了,应付得来。” 青梅点点头,回想薛阳相貌堂堂,露出女儿家的神采:“话说这个薛公子长得可真够俊的,咱们李家也算是见识过各式公子少爷的,没一个能比得上他,若是不说他的来路,我都信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李沐芷好笑瞪她一眼:“你上次说朱雅博朱公子也是这种话。” 青梅嘿嘿笑得理直气壮:“都好看,让人瞧着心里喜欢。” 李沐芷噗嗤笑出声:“那我将你许给他们两人做妾如何?你就可以日日看着令你痴迷的英俊脸庞了,说罢,选谁?” 青梅娇嗔道:“姑娘净会打趣我,我虽是丫鬟,但也不与人做妾的,再说光我选有什么用,人家也瞧不上我。” 李沐芷不同意:“我家青梅明眸皓齿,顾盼流转,哪个男人会不喜欢你?” 青梅根本不当真,顺着话头唠个家常:“若是姑娘来选的话,还是选朱公子,他虽长得比薛公子差一些些,但脾气好,瞧着谁都和和气气,爱说爱笑,多好,哪里像那个薛公子,跟腊月寒冬的雪似的,瞧人一眼,都冻得慌。” 李沐芷继续手上的画,安慰她道:“我不是派玉竹伺候了吗,再冻不着你了。” 青梅点头,劝道:“姑娘,赶紧歇着,您总这么熬着,身子会受不了的。” 李沐芷不抬头:“你下去,我画完这副就睡。” 第二日,薛阳巳时才起,推门出来,扬声唤人,很快,玉竹进来院子,见他就行礼:“薛公子起了,可要用饭?” 薛阳答应着,玉竹要走,他又叫住她问:“你家姑娘呢?” 玉竹告知,李沐芷用过早饭后,探望过老爷夫人和小少爷,已经出门去云锦坊了。 薛阳心道:起得这么早。 用完早饭,他特地去拜见了李家二老,李默天病得昏昏沉沉,除去中间醒来片刻,同他算是见过,剩余时间皆在昏睡。 李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夫人,话不多,也不讲虚礼,得知了薛阳的身份和来意,丈夫一直不醒,她便让他去云锦坊,不必在这里耽误时间。 薛阳躬身行了晚辈礼后,出了屋子,凭着记忆走到后门,出门后走出箱子,再穿过一条街,就到了云锦坊的正门。 大门敞开,里面人来人往,瞧着有些热闹。 薛阳踏门进屋,有人迎上来,青梅见到后,走到他眼前,让来人下去,行过礼,问:“薛公子,来此处有何事吗?” 薛阳问她:“你家姑娘呢?” 青梅抿了抿嘴,指向后面的屋子:“请随我来。” 走到里间的门前,青梅在外出声道:“姑娘,薛公子来了。” 里面传来李沐芷的声音:“进来。” 薛阳推门而入,青梅退下,李沐芷正在桌子上裁剪一块布料,见他进来放下剪子,问:“薛公子,找我有事吗?” 薛阳随口答道:“我来不就是为了保护云锦坊的吗?现在李家上下全系你一人身上,你跟着你跟着谁呢?” 李沐芷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回答,淡淡说道:“我走到哪,薛公子就要跟到哪里吗?不必如此?” 薛阳拖过一张椅子,随意坐下,抬手示意:“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李沐芷望着他,没有动。 薛阳扯了扯嘴角,说道:“我今早去拜见了二老。” 李沐芷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最近一人独自撑着,二老也很是心疼,又苦于帮不上忙,我既来了,断没有再让你受扰攘的道理。” 薛阳冲着她刚才忙碌的桌子努了下下巴:“你继续忙,当我不在即可。” 李沐芷捏着剪子,没有退让,建议道:“薛公子若是想帮云锦坊抵挡风雨,可以在前厅,一样能够。” 薛阳冷笑一声,提醒她道:“李姑娘恐怕不知道一件事,我若是坐在前厅,来这里的人,无论男女,心思也就不会在看布料衣裳上面了,我自幼见惯了,不胜其扰,所以,在这里,最合适。” 李沐芷眼眉跳了跳,心道:好一个自大自傲的少庄主! 即便她拿薛阳不当回事,但也得承认,他这张脸确实很招人,昨夜的青梅和玉竹失神的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再跟他争辩,李沐芷继续去剪布料,果真如他所说,当他不存在,看都没再看一眼。 薛阳一开始在屋子里四处转悠,挨处端详,但一会儿功夫也就全看了个遍,有些无聊,便捡着读,结果都是有关布料和裁剪的,并无他感兴趣的,强行读了两页,便觉得头晕,将书放下,他重新坐了回去,干脆盯着李沐芷看。 她剪剪缝缝已快小半个时辰,半点要挪动的意思都没有,倒是好定力。 薛阳瞧着她的手指纤细,换了好几种针,专注地缝着,根本不受他的眼神打扰。 这是怎样一个女子?寻常姑娘妇人,被他扫上一眼都要脸红,可她却竟能视自己为无物。 目光向上移,李沐芷的肌肤并不白皙,胜在滑顺光洁,五官都不算起眼,瞧着平平常常,但凑在一起却是极为顺眼,她坐在椅子上,低头忙碌,薛阳隔着大半个屋子望着她,不知怎的,一下子记起书中描述女子的话。 娴静淡雅,空谷幽兰。 这八个字正正适合她。 远远传来几声吵闹的话,李沐芷双手一顿,抬起头来看去,正巧碰上薛阳毫无掩饰的注视。 李沐芷未做他想,全身心思都被前厅的声音吸引过去,略略一听,就蹙起眉来。 薛阳被撞见盯着她看的一瞬间,飞速移开了视线,再不看她,接着他也留意到外面的扰攘声音。 李沐芷几乎跟他同时起身,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明了。 “有人闹事?”薛阳问。 李沐芷点点头。 薛阳嗤道:“爷才刚来就往上撞,也罢,让爷去会会这帮家伙!” 说罢拉开门大步朝前去。 李沐芷慌忙跟上。 一到前厅,青梅和两个伙计都露出为难厌烦的神情,屋子里早就没了客人,人家一见有江湖打扮的人来吵吵闹闹,就都赶紧溜了,生怕买块布再摊上事。 薛阳往正中央一站,朝着满脸横肉的三名男子问道:“你们喊什么?来云锦坊买衣裳还是买布的?” 三名大汉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不屑道:“呦呵,是个小白脸。” 薛阳面色沉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动手击退两拨人 李沐芷上前,挡在薛阳身前,对三人客气说道:“三位可是从外地来我云锦坊?若是想定做衣衫或是买布匹布料,好生说就是了,何用喧哗?” 为首男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身后两人跟着也放肆大笑,三人的声音像是要将屋顶都掀翻,李沐芷脸色越发难看。 “吵死了!闭嘴!”薛阳突然大喝一声,气息传到耳中,震得屋内众人心突突快跳了几下,三名男子意识到他内力不错,旁的人如是不懂武功的,只道薛阳嗓门挺大,差点聋了耳朵。 李沐芷看了薛阳一眼,心道还是尽量和气解决,站得笔直,开门见山:“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同我正经做生意的,不妨直说,若是为了金缕衫,不必多费口舌,家父卧床日久,早就无力再去制衣,兴许天下能人辈出,有人能制得出来,但在云锦坊,再无人有此等功夫,我也不例外,即便我有心帮诸位,却也无能为力。” 这番话她来回不知对说少人说了多少次了,今日再说一次,不出意外的,对面的三人根本不信,为首那人吼道:“少拿这些话来哄骗老子,老子行走江湖的年岁比你还大,三言两语就想打发咱们,做梦!” 左边男子应和道:“大哥说得对,我看就是大家对她都太客气了,好言好语相商,她还拿捏起来了,想把这种贵重东西藏着掖着,还有这等好事?” 青梅听不下去了,骂道:“金缕衫本就是我们老爷研制出来的,就是我们云锦坊的东西,再好再稀奇干你们何事?现在的江湖人可真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之前来的好歹还能装装样子,有点礼数,轮到你们三个不知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大放厥词,惦记李家的东西你们硬气个什么劲?难不成,青天白日的,你们还要硬抢不成!呸!不要脸!” 店里其他人也一道跟着附和:“不要脸,不要脸!报官!” 三人一听,气道:“我就说不能给这个娘们什么好脸色,让她知道知道自己姓什么!” 说着呜嗷着一齐冲了上来,除去两个绣娘吓得往后退,青梅,还有李沐芷丝毫躲避的架势都没有,青梅反倒上前一步,大有拼命的架势。 从后屋跑出两名伙计,身形健硕,一看就是练家子。 薛阳瞅了瞅,心道:也对,哪怕沐芷再有能耐,若真是自保之力都没有,那些个心怀鬼胎的人断然不会让她好生待着。 所谓讲道理,也是需要实力来保驾护航的。 “青梅,去报官!”李沐芷往后退了一步,伙计冲到前面,将她护住。 青梅脚一动,左边男子就抽出手中的长刀挥舞着冲了上去,薛阳刚要上前,见李沐芷站得稳稳的,就没有动。 下一瞬青梅从腰间抽出软剑,跟男子斗了起来。 剩余两男子都冲着李沐芷冲过来,两名伙计迎了上去。 十来个回合后,三人都被揍趴下,丢在屋子正中央,哀嚎不已。 青梅气不过,冲上前去拿着又长又厚的木尺,朝三人的脸狠狠抽了几下,每个人都没逃得了,边抽便威胁道:“再喊抽死你们!” 三人都住了声。 李沐芷厌烦得不行,什么话都没说,冷漠地看着他们。 一个伙计自动上前,从三人身上搜出所有兵器和暗器,青梅骂道:“你们瞎了眼,觉得有机可乘,想明抢是不是!通通送官!你们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伙计将三人绑得结结实实,一道牵着就往府衙走去。 青梅还不解气,跟李沐芷抱怨道:“姑娘,您看这可怎么办?之前的人来,虽然最后闹得不怎么高兴,但顶多落个脸离去,现在开始,来的都是这种下三滥,若是日日闹事,咱们怕是也不得消停。” 李沐芷何尝没想到这一层,刚要忧心,忽地瞥见薛阳倚靠在墙上,盯着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拍拍青梅的肩,小声道:“把绣娘叫出来,一道收拾下。” 李沐芷脚还没迈出去,就听又一个男声从门外进来,高声道:“云锦坊少坊主可在?” 青梅立马戒备着站直身子,没有去后面叫人,站到了自家姑娘身边。 李沐芷站直身子,无声地叹口气,无比厌恶这些贪婪的人,一波接一波,没完没了。 “我就是,请问你是哪位?” 一名蓝衫男子,身后跟着四名随从,顺着声音看过来,见李沐芷只是个清秀的年轻姑娘,有些轻视地一笑:“在下沙河县向老三,今日前来,所为金缕衫,在下诚意十足,不知少坊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向老三轻微弓着身子,双手作揖,礼道倒是比刚才的仨人做得足。 “噗嗤,”薛阳笑出声,向老三看向他,被他的丰神俊朗震慑了一下。 薛阳脸上的讥笑神情太过明显,向老三不悦问道:“你可是能说得上话的主子?若不是,就闭上嘴,少惹事!” 李沐芷哼了一声,戏谑问道:“向老板一来我这儿,就开口教训我身边的人,他就算说错话,要说也是由我来说,这就是你口中的诚意?” 向老三眼里露出不屑的神情,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便压下火气,极力耐着性子说道:“事关金缕衫,也不是他一介下人能听,不如,咱们到里面商议如何?要多少价,李姑娘尽可开口。” 薛阳这就不乐意了,你可以狂妄没边,但不能有眼不识泰山,竟把他认成一个普通下人??别说他这个长相,就说穿着打扮,哪里不是贵人公子? 脚步微动,不待开口,就听李沐芷下了逐客令:“我早就告知所有人,金缕衫再难现世,莫要做无谓的事,你们今日也休要浪费时间,赶紧走,刚才出门的那三人,就是索求不成,想要闹事,被我们扭送府衙去了,奉劝一句,不要逼人太甚!” 向老三转着眼珠,心里打着主意,见屋里只她和青梅两个弱女子,外加薛阳这个小白脸,料定动起手来,他们也会占上风,算过账后,话就不太好听了:“我也劝李姑娘不要固执已见,我向某并非那种占便宜的人,银子我有的是,只要姑娘开个价,趁我还有耐心,能好生同姑娘讲道理。” 青梅上前一步,骂道:“我们不卖,你们还要抢吗?说得好听,不过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我家姑娘都说了没有没有,听不懂话是怎么?赶紧走!” 向老三脸上的挂着的笑意隐没,面色变得阴狠,挥了挥手,身后的四名手下悄无声息进门,李沐芷面色凝重,青梅捏了捏刚收起来的软剑,准备好拼命。 向老三退到四名手下的身后,刚要开口,薛阳闪身挡在四人面前,不耐烦道:“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滚。” 向老三压根看不上他,理都没理,自顾喝道:“上!” 四人得令,齐刷刷冲向李沐芷和青梅,薛阳小声骂了句娘,骤然后退,抬脚勾过一张桌子,狠力一踢,桌子朝着中间两人的脸上就拍了上去! 为首两人纷纷举手一挡,桌子被他们压到地上,震得快要散了架,被薛阳出其不意地一击,四人俱是一退,全神戒备。 薛阳没再给他们机会,一跃上前,高举右手,朝着桌面重重拍下! 霎时间,桌子四分五裂,碎片撒向空中,而后就是巨大的掌风涌来,四人,连带着身后的向老三,瞬间被拂倒,摔到了门外。 第一百三十章 吃个饭的功夫被人把屋子砸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青梅脱口而出:“好功夫!” 李沐芷看看薛阳,再看看门外摔得歪七扭八的男子们,最后将视线移回薛阳身上。 他满脸戾气,朝门口走去,随着他靠近,男子们脸上纷纷露出恐惧的神情,想要避开,奈何双腿被震倒摔得这一下,又疼又麻,挣扎几下,没能站起,只得手脚并用往后挪。 薛阳站在门槛边下,眼神一一从倒地男子们脸上滑过,淡漠说道:“我乃玉宁山庄薛阳,不知死活的尽管再来闹事!我奉陪到底!” 向老三脸上露出骇然的神情,忙认错道:“原来是玉宁山庄的少庄主,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少庄主,还望少庄主大人大量,不要同我等计较。” 身后的随从不停应和着,还有两人开始求饶。 李沐芷无声地打量着薛阳。 他一直皱着眉,满脸冷峻,不待他们说完,喝道:“通通滚蛋!” 向老三领着几个手下连滚带爬地要走,忽闻李沐芷叫住:“且慢!” 薛阳扭头看她,眉头皱得更深。 “将你们身上的银钱留下。”李沐芷上前说道。 向老三露出不解又不愿的神情,不必她吩咐,青梅已经上前走到他们身前,伸出手来催促道:“你们砸了东西还吓走了客人,耽误我们做生意,赔个不是就想走?赔我们的损失!” 薛阳警告地看着向老三等人,原本想要拒绝此时迫于薛阳骇人的眼神,也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李沐芷没再说什么,只站在门楼,冷冷地望着他们。 薛阳往前挪了一步,吓得向老三几人哆嗦了一下,只好掏出银袋交在青梅手中,生怕耽搁下去,惹恼了薛阳,再走不了。 青梅掂量了下银袋的重量,满意地回到李沐芷身边。 薛阳看向李沐芷,见她领着青梅转身进屋,便冲着向老三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向老三片刻都没耽误,领人就跑了。 云锦坊门口再次恢复了平静。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邻居,被薛阳视线一一扫过的时候,吓得都缩了回去。 青梅带着绣娘收拾起屋子,李沐芷回到了里屋。 薛阳随后也跟了进来,见她已拿起针线,继续缝制衣衫,心道:这姑娘倒是心大,看得开。 没一会儿,玉竹拎着食盒前来,给他们送午饭。 李沐芷示意让她将饭菜摆好,薛阳上前扫了一眼,清清淡淡的小菜,并无鱼肉,他无甚胃口,便起身道:“我出去吃。” 李沐芷抬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低头继续手上的活。 薛阳不禁又盯了她须臾,总觉得她的眼神不似本身年纪应有的沉重,甚至有些老气横秋,看什么都一派冷寂,她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何会这般性情? 薛阳走后,李沐芷才准备用饭。 玉竹很细心,准备了两人份的饭菜,但若是同薛阳一桌坐着,李沐芷着实吃不进去,两人男女有别,又是刚认识,并不熟悉,凑在一处吃饭,只会徒增尴尬。 幸好他出门。 薛阳走在大街上,四处看看,快到街角才看见一家客人满堂酒家,他心中一喜,走了进去,点了好几个平日喜好的菜品,荤素齐全。 从从容容吃完饭,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薛阳付了钱,伸伸懒腰,走出了酒家,不紧不慢地朝着云锦坊走去。 等到了门口,见屋里绣娘和青梅正在收拾,心道:丫鬟们手脚如此不利落,这么半天还没收拾好? 抬步进去,青梅见他回来,先是行了礼,随后加快了手里的活络。 薛阳看着三人麻利地收拾,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往里屋走去,门大开着,李沐芷正站在窗前,望着后院的一棵桃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正中央的桌子上铺散着混成一团的饭菜和盘子的碎片,食盒也被摔得四分五裂,分布屋子各处。 他心头一紧。 李沐芷没有回身,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青梅,吩咐道:“将这些收拾干净,你们便去用饭。” 薛阳站着没动,也没回答,李沐芷察觉出不对劲,回头看过来,见是他,微微扬了扬眉,点头道:“薛公子回来了。” 薛阳再巡视一圈屋子,面色肃重,问:“刚才又有人来过了?” 李沐芷点点头,随口答道:“屋子里太乱,薛公子不如出去转转,看看宥城的各处景致,待我们收拾齐整后再说。” 薛阳心中隐隐生起一股怒气,压着出声:“是谁?” 来云锦坊闹事的无非是为了金缕衫,谁竟能追到里屋,砸了满桌的饭菜,他倒想知道知道,是哪个江湖好汉能干出来的腌臜事,这不是跟地痞无赖一个德行吗? 他身为少庄主,若是被他碰上,定要好生收拾一番,定定江湖的规矩,清理清理这些渣滓。 “没什么,习惯了。”李沐芷并不答话,走到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上午正在制的衣衫,面色松了松。 青梅走了进来,低头道:“姑娘,您先出去,我来收拾下屋子。” 李沐芷起身走到院子里,坐在树下,神色沉寂。 薛阳回头问:“青梅,你来说,刚才是谁来闹事了?” 青梅留心看向李沐芷的方向,咬了咬唇,露出为难的神情。 薛阳逼她道:“说!” 青梅露出愤慨的神情:“不是谁,就是姑娘的姑姑舅舅们,他们是长辈,又是亲戚,姑娘也不好赶人,只能不理会,哪知他们气急败坏,竟将屋子里东西都掀翻了,姑娘躲,他们还追到里屋,将饭菜给砸了,幸好姑娘手快收起了衣衫,不然好几日的心血就白费了。” 薛阳拧起眉头:“长辈又如何?行事不妥就该直接说,何用如此窝囊?” 青梅赞同道:“是,姑娘也不高兴了,让我们赶人,临出门的时候,大姑娘子和大舅老爷都被门槛绊了下,摔了出去,可是姑娘就更不高兴了,她说丢的是李家的人,让我们不许笑。” “青梅,莫要乱说,赶紧收拾屋子,我还要赶工。”李沐芷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后,出声截断青梅的话。 薛阳扭头看向她,李沐芷指着里屋的一个小门,说道:“这里是我素常休息的地方,已经重新整理,可做薛公子的休息处,屋子简陋,比不得家里,今日仓促东西没备齐全,还请薛公子见谅。” 说完李沐芷便去整理着案子上的布料和衣衫,不少布料染上了饭菜汤汁,李沐芷视线触及,手停顿了一下,指尖抚过,似是不舍,似是惋惜,下一瞬,她扯住布头,丢到了收杂物的筐子里。 青梅闻声看去,心疼道:“姑娘,那可是您亲手织出来的啊,要不,我洗洗,咱们留着再用?” 李沐芷摇摇头:“不必了。” 青梅将盘子碗筷碎片收拾进食盒,拎着朝外走去,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筐子里被丢掉的布料,心里对那些亲戚更加憎恶。 外人来抢,他们还能抵挡,可越是自己人,心软留一步,他们却欺人太甚! 薛阳留意着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青梅离开,李沐芷闷着整理布匹,他上前一步问:“你不生他们的气吗?” 李沐芷意外他会问话,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忙,摇了摇头:“习惯了。” “即便是亲戚,也不必如此纵容?”薛阳不满她烂好人的架势。 “云锦坊一开始的时候,步履维艰,是姑姑和舅舅一帮再帮,出人出力,后来云锦坊辉煌了,他们也不曾想要来分一杯羹,我和父亲,都感念他们的好。”李沐芷轻声回答。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真不喜欢她这副模样 那时候的李沐芷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她的家人,亲人,全部都是好人,大家看重的全是情,而非利。 一切都从父亲制出了金缕衫以后,变了。 每一次金缕衫问世,她都是见证人,李默天狂喜之下,是她的迷茫,一件能挡刀枪的衣裳而已,有那马珍贵吗? 她从不觉得。 现在,她甚至厌恶这件衣裳。 因着它,云锦坊从原来的最负盛名的制衣坊,变成了一块粘板上的肉,无数饿狼围攻。 因着它,朋友家人的眼光都变了,似乎李家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可以不停地制出金缕衫。 更因着它,父亲病了,全家如风雨飘摇的小舟,只能她独自支撑。 但这些话,不必同薛阳讲,交钱何必言深。 李沐芷低头整理着布匹,薛阳盯着她沉默的背影,看了许久,也没能从她身上看出别的情绪来。 下午,薛阳去隔壁小房间里的榻上坐着,运功练气,李沐芷就安静地照着花样敢衣衫的工期。 一上午吵吵嚷嚷,不得安宁,好容易清净了一下午。 青梅送来了一些点心,让李沐芷垫一垫,怕她中午没吃饭,身体扛不住,吃的放在桌子上,李沐芷连看都没看一眼。 薛阳练累了,就躺下眯一会儿,再一睁眼,太阳已经西斜,转向李沐芷,她还在埋头缝衣裳,桌子上的点心和茶半点未动。 薛阳走了出来,坐在长案几的另一头,劝道:“你不吃不喝的,是准跟令尊比谁先扛不住的吗?” 李沐芷停下手中的针,抬起头望向他,面色很是不悦。 薛阳不以为怵,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你弟弟才七八岁,母亲身弱,父亲病重,全家指望着你一个人撑住,你若倒了,李家可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李沐芷没出声,像是在思索他的话,很快起身端起茶碗咕咚喝完,继续拾针缝着。 薛阳干脆伸臂拈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好一会儿才咽下去,赶忙起身为自己倒了一碗茶,仰头喝完,将茶碗放下,说出了心里话:“不吃就不吃,又甜又腻的,还干,剌嗓子,哪是人吃的?” 李沐芷抬抬眼皮瞟了他一眼,随后捏起一大块,放在嘴里嚼着吃完,才道:“我最爱吃这个,不觉得难吃。” 薛阳盯着她,李沐芷又连吃了三块,似是在证明她没说假话。 没多久,青梅过来提醒她,该回家了,店门都关了。 李沐芷让她先回,随后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将手头的一个袖子缝完,这才放下针。 站起来活动一下脖子和肩膀,再抬头只觉头晕眼花,李沐芷扶住额头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 薛阳动了动嘴唇,将肚子里话咽了回去。 她才多大年纪,身子就熬成这样了?再这么不顾惜下去,估计不出十年就得去见阎王。 李沐芷睁开眼,一转身见薛阳还没走,便说:“薛公子,请。” 两人穿过后院,从后门走出去,李沐芷将门锁好,随后朝街尾走去。 走了两刻钟,绕过这条街,到了李家正门。 回到家中,晚饭已经准备齐全,只等她一回来就端上了桌。 弟弟李沐宣年纪小,经不住饿,早就随着父母在他们的屋子里一道吃过。 饭厅里,便又只剩她和薛阳两人。 青梅和玉竹在旁边伺候着,李沐芷照旧沉默,薛阳更懒得说话,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饭。 李沐芷放下筷子后,耐心地坐在,时不时端起汤碗来喝一口,等着薛阳吃完。 薛阳留意到她的动作,便也住下不再吃。 李沐芷确认他吃饱后,起身行了常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歇了片会儿,李沐芷照旧去后院探望父母亲和弟弟,简单问询了两句,今日吃饭和休息如何,父亲用完药有没有好转。 而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没在卧房,推开门,进到书房。 青梅早就燃起灯,陪伴在一旁,研磨,整理画纸。 李沐芷回想着今日所思所想,许久都没有思绪,迟迟未落笔。 青梅默默站在身后伺候着。 夜渐渐深了,万籁俱寂。 青梅照旧收拾完后先走了,明日一早她和玉竹要起来帮忙准备早饭,李沐芷从不让她陪着熬夜。 只剩她一人,勉强又画完一张,举起来对着灯左看右看,仍旧不满意。 李沐芷将今晚的的画的花样凑在一处,挨张检查,几乎每一张都要摇头。 费力选出两张,将剩下的丢在一旁,明日青梅自会整理,拿去坊里让绣娘们按照样式做出来,当做普通衣裳挂在墙上。 留下的两张花样,左看看又看看,即便有些不满意,还是收订起来,预留到以后,有钱人家来选定做参考。 收拾完,她才走出去,一开门就撞见隔着小院站在廊下,正盯着她房间的薛阳,视线一对上,两人皆是一愣。 薛阳没料到她会忽然出门,还警惕地察觉到他,李沐芷忘记家中还有一个生人,更没想到他会躲在旁偷窥自己。 “薛公子?”李沐芷问道,“深夜还不休息,来到这里,敢问是找我有事吗?” 说着,她下了小拱桥,走到廊檐下,同他隔着两丈多远的距离。 薛阳自如说道:“白日见李家多受叨扰,夜里不放心,怕有人再来闹事,故而过来守着。” 这番说辞,李沐芷根本不信。 这个时候,所有来李家的人,无非为了一个目标,她看得分明,压根不会相信别的说辞。 薛阳就是随口胡诌,李沐芷的神情也说得很清楚,她根本不信。 无所谓信不信,薛阳说完就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眼神瞪回去。 跟他拉扯追问都没什么意义,李沐芷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她简单一行礼:“薛公子回,我也要歇下了。” 做戏做全套,薛阳话都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此时总不好比她先走,于是说道:“李姑娘去,我再待一会儿,确定没事了自会回去。” 他说得淡然,毫无真心,李沐芷当然不计较,转身就回到了卧房。 有这样武功高强又具声望的人在家里坐镇,比什么凶兽都管用,她还求之不得呢,至于打旁的心思,打就打,算计到老,也不会得逞。 薛阳盯着她进了卧房,关紧门,走到里间,再熄灯,又站在外面有小半个时辰,才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这个李沐芷,不过一介女子,何用这般拼命?吃不好生吃,睡也不安生睡,忙前忙后,照料家中老小,上下都要打点,难怪面色总是带着几分憔悴。 他自小接触最多的女子,无一人像她这般,丫鬟婆子们,忙着伺候他,外头的江湖女子,大家也都恣意潇洒,镇上的寻常女子,羞羞答答,早早嫁了人,相夫教子,绕着灶台转。 哪里如她?恨不能将世间所有担子都揽在肩上,再生出三头六臂,护住整个家族。 真不是一个洒脱的人! 薛阳撇撇嘴,他生平最烦这些规矩重担,快活过完一辈子不好吗?什么事,开心就去做,不开心,做个什么劲? 年纪轻轻,将自己活成一个小老太太,真是不值。 心中感慨完,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李沐芷照旧已经出门,薛阳一个人在房中吃早饭,玉竹将饭菜摆好,他一瞧,笑出声:“怎么今日不吃得那么素了?” 玉竹解释:“姑娘临出门前叮嘱过,说薛公子不喜清淡口味,跟后厨婆子交代了,为薛公子单独做早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心有命来没命回去 薛阳扬眉:“你家姑娘吩咐的?” 玉竹答得坦然:“是,姑娘特意吩咐的。” 薛阳点了点头,拾起筷子,慢慢吃着早饭。 吃了两口,忽地记起昨日的情景,他再坐不住,加快了速度,很快将爱吃的肉和菜全吃光,剩下的粥和小菜剩下。 玉竹急忙端来两身衣衫,叫住要出门的薛阳,提醒道:“薛公子,这是姑娘为您备的换洗衣裳。” 她将衣裳放在床上,就自顾收拾碗筷去了。 薛阳带了两身换洗的衣裳,预备穿脏了就去买两身新的,昨日去到云锦坊,见他们制的男女衣衫很是出众,与他见到的都不同,心里还暗叹过几句。 今日本来穿着带来的灰衫,但见玉竹送来的一套是蓝色,一套是枣红色的衣衫,瞧着都很别致,便挑了摆在上面的蓝色衣衫换上。 一进店,绣娘和青梅都行礼问好,薛阳走向里屋,李沐芷正盯着一张花样左右翻看,见他进来,抬起头点头算是问好。 她的视线只在身上停留了一瞬,面色如常得继续盯着纸张看。 薛阳心里有点不痛快,他临出门前对着镜子看了好几眼,穿这身蓝衫,衬得他面冠如玉,器宇轩昂,这一路走过来,街上多少男男女女都盯着他看。 青梅和两个绣娘见自己,眼睛都直了。 哪知到了她这里,竟是多看一眼都没。 他坐下,面色不佳。 李沐芷想得入神,薛阳忍不住探头过去瞧,见她正盯着一张牡丹花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花样可是有什么毛病?看了这么半天。”薛阳随口问道。 李沐芷视线没移开,自如答道:“总觉得这朵花太单,像是少了些什么。” 薛阳再看:“叶子枝子不是都在吗?少什么?” 李沐芷摇摇头,拿着纸在空白的袖子处比划了好几下,始终难以满意。 薛阳不清楚女红的事,便住了嘴,不再出声,将昨日买回来的书拿出来看着。 李沐芷站起身走到窗外,又望着院子里的桃树发呆。 思索良久,终于想起了什么,回到桌前,拾笔就画。 薛阳直了直身子,朝着纸张看去,见她在花的旁边画了两只蝴蝶,一大一小,绕着牡丹花飞,原本单调的画纸变得生动了许多。 李沐芷笑了出来,爱不释手地盯着画纸。 薛阳盯着她。 心道:这黑姑娘,笑起来还挺好看,眼睛弯成了月牙,两腮处各一个酒窝,比平时不笑时候多了几分纯美。 李沐芷收起画纸,才留意到他一直看向自己这边,多看了两眼,夸赞道:“昨日我就料想,薛公子穿这个颜色,定会好看,现在看,果然如此。” 薛阳压着得意,有些不屑道:“你才看到啊?我穿什么都好看,自小周围人就这么说。” 李沐芷一愣,随后解释道:“可你穿灰衫并不好看,显得气色暗沉,穿蓝色湖绿这种颜色,更衬你肤色,你肌肤又白又冷,若是女子,什么颜色皆可穿,但你是男子,穿得颜色太正,会显得风骚,是以我挑的颜色,都没那么艳丽,你穿着却也出挑。” 薛阳抿了抿嘴,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一段话,平日像个锯嘴葫芦,多说一句话都怕亏了的模样,一提到穿衣,竟也话多了。 但这些话,他却不怎么爱听,心道自己貌若潘安,披个麻袋都好看,要她多言。 李沐芷误会了他的神情,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便指着外间说道:“若是你不愿,可从那里挑你惯常穿的灰色黑色。” 薛阳看她一眼,直接没言语,低头继续看书。 李沐芷盯了他小半会儿,见他没抬头的意思,也不再纠结此事,仔细地选择线的颜色,将绘好的牡丹花样绣道袖口处。 下午时候又来了一波人,薛阳二话不说将他们哄了出去。 又过两日,再来一波亲戚,拉着李沐芷说个没完,无非是劝她交出金缕衫的方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李沐芷除去一见面时候问了安,说了两句话以后,全程就只静静听着,什么都不肯说。 大伯几人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要紧的消息,就不高兴了,开始说些难听的话。 薛阳从旁瞧着,只觉头疼,这些亲戚还不如那些武林人士呢,最起码他可以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将他们都赶出去,可换成她的亲戚,人家自己还没说话,他更是打不得骂不得,没法言说。 李沐芷木木地望着屋子的一处,不知想些什么,大伯连说两句,她仍是毫无反应,怒道:“长辈问你话,你竟一句不答,还有没有点规矩了?莫非你父亲病倒,你就连怎么做晚辈都不知道了?” 堂哥李沐葂上前劝和道:“父亲,堂妹今日为坊里的事忙碌,已很是疲惫,一时听不到也是有的。” 李沐芷移了移眼神,看向他。 李沐葂露出歉意的神情,继续劝说父亲:“咱们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不然改日再来。” 哪知她大伯立刻骂道:“你休要替她说话,这个丫头自小就主意正,心思深,哪里知道什么叫一家人,她若是当咱们是自家人,这么大的事,还会瞒着?默天已经病倒了,咱们也是为她着想,可你看看她什么样子!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你若再替她说话,莫不是要同她一般,成为这种不忠不孝的东西!” 李沐葂被迎头骂了一顿,还扣得不忠不孝的大帽子,登时没了还嘴的话茬,尤其父亲还瞪他一眼,提醒他,在家里说过很多遍的话:“爹这么在意金缕衫的事,还不是为了你?日后你是要承袭李家的手艺的,可现在整个西疆,谁还知道咱们?都只知道一个云锦坊,你日后可怎么办啊!” 李沐葂一阵愧疚,觉得现在大家为难李沐芷,全是因为他,再不敢抬眼看她。 薛阳冷笑了两声,他没有藏着,笑得声音很大,落在众人都沉默的屋里,格外扎眼。 大伯怒道:“他又是谁?传言说你养了个小白脸,爱得天天带在身边,可就是这个家伙?果真女子外向,你怕不是想用方子拢住他,拿着云锦坊当嫁妆!可惜了,他这个长相,能瞧得上你?你也动动脑子,多想想人家图你的什么!” 李沐芷皱起眉头,想要开口,薛阳却先她一步说道:“老人家,我劝你这个年纪,饭不要多吃,话也不要多说,当心有命进这个门,没命走出去!”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就是李沐芷也带了几分不悦,大伯毕竟是她的亲人,张口就咒人性命,着实过分。 但她知道,薛阳是被她连累,他们不是亲戚,他没必要忍着口气。 大伯也算是活该落得这句话,实在欺人太甚。 大家七嘴八舌数落着薛阳,连带骂着李沐芷,甚至连勾结狗男女这种词都说了出来,薛阳却沉默了,李沐芷心中一惊,料到他不会轻易罢休,看向他,不待开口阻止,已晚了一步。 薛阳从小房间大步跨出来,两步到了屋子正中央,抬脚就朝着所有人围坐的桌面,狠巴巴地踹去! 桌子瞬间裂成八瓣,哗啦散了架子,其中一部分桌面朝着墙上重重砸去,将墙面都抠出了好几个痕迹后,才摔在地上。 幸而李沐葂避开得及时,不然桌面的碎块就砸中他了。 每一个人都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快步后退。 薛阳满脸混不吝道:“爷乃玉宁山庄薛阳,谁敢再说我是小白脸,我就让你们开开眼,见识下玉宁山庄的迷心掌!”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日日处在一起 大伯试图数落薛阳两句,哪知碰上刺头,从小到大薛阳在谁身上吃过亏,压根不会因着他年纪大一些就退让,他说一句薛阳三句等着,连贬损带恐吓的,气得她大伯不行,李沐葂不住打圆场,来回劝算了,谁都听不进去。 不甘心空手而归,又被薛阳怼得还不上话,顾及他的身份更不敢得罪得狠,大伯气得转向李沐芷,给她施压:“你就让一个外人这般顶撞长辈?在你家里,你都不说一句话?” 李沐芷抬抬眼皮,心道:你现在知道这是在我家里了,你训我训得像孙子时候也没见你当我是主人啊!你是我的长辈,不是人家薛阳的长辈,他可不必忍你。 面上一句话也没有,直接扭头向窗外。 大伯气得更厉害了,指着她“你”了个半天,也没能说出话,向后仰着,似是要背过气去,李沐葂惊慌上前,慌忙为他顺着胸口。 薛阳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了腿,视线一一扫过屋里众人。 被他满是压迫感的眼神一盯,每个人都或扭头或低头,全然不敢与之对视。 大伯最终意识到今日又要空手而归,再没半分收获的可能,在李沐葂的搀扶下,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剩下的人也一同离开。 李沐芷仍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身姿,青梅进来收拾屋子。 薛阳等到青梅离开,才问:“你就这样任人欺凌?看你同江湖人士对峙的时候,觉得还挺有气势的,怎么面对这帮亲戚,直接成了个哑巴?” 李沐芷站着没动,薛阳依旧坐在椅子上,直直望着她的背影。 直到青梅再次送茶进来,李沐芷才转身,端起茶壶仰头,将茶水一口气喝完才重重喘了一口气。 她走到案几旁,在旁边的脸盆里净了净手,继续手上的活。 薛阳站起来,大步走到她眼前,半蹲下来瞧她的脸色,李沐芷抬头,薛阳那张艳若桃李的脸映入眼帘,她下意识坐直身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之前他们来的时候,我觉得,大家都是亲戚,道理总是能讲得通的,所以苦口婆心解释,但半点成效都没有,而且,只要我开口,他们会说得更凶,无尽无休,后来我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任由他们闹,说多了,自会觉得没意思,最不济,就是像上次那样,砸了东西,大不了我再置办,好过同他们扯皮。”李沐芷坦诚了自己的理由。 薛阳站直了身子,高高地望着她:“讲道理?拳头不够硬,你说什么都没人听。” 李沐芷点了点头,拿起剪子开始修剪衣摆的线头。 薛阳习惯了张嘴训人,但李沐芷这副不声不响的模样,让他说不出口接下来的话,又盯了她片刻,见她没开口说话的意思,自觉没劲,转头回到刚才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李沐芷已经放下一件衣裳,捡了另一件继续检查。 薛阳盯着她,真觉得她虽然不言不语,但脾气着实又臭又硬,油盐不进,咕哝道:手脚还挺利索,干活这么快。 她这般脾气,对外人时候有模有样,一面对自己人就蔫了,等着被人拿捏!今日若不是有他,指不定屋子又得被人砸一遍。 但他才懒得多说,反正李沐芷也听不进去,装模作样点个头糊弄鬼罢了。 就这样,薛阳同李沐芷安安静静的,镇日处在一室。 她忙手头的活计,薛阳要么去院里练功,要么在屋内练内功,再不就看书,实在无聊了,满屋子溜达时候,会盯着李沐芷桌上的笔纸看两眼。 李沐芷也建议他无事时候可以出去转转,薛阳不肯,生怕再像第一日那般,一出门被她亲戚找上门,若是在他的看顾下,李家还这么被欺负,他的脸面何存?是以,怎么都不肯离开。 转眼半个月,近几日来,上门找麻烦的人越来越少,云锦坊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热闹。 李沐芷知道,都是薛阳的功劳。 每每有人来找茬,他都会跟出来,先看她能不能料理,若是对方好说话便罢,如是那种蛮不讲理的,薛阳往前一站,亮明身份,将玉宁山庄抬出来,都能唬住人。 一来二去,云锦坊收归玉宁山庄的闲言就传了出去,江湖上的人忌惮,不怎么敢再来骚扰。 寻常人家也用不大到金缕衫,抱着猎奇的心思来云锦坊打听两句,李沐芷应付得游刃有余。 无人来闹,他们心思都松弛了不少,有时候李沐芷忙完手头的活计,还会写几个字,薛阳看过几回,赞了几句,李沐芷听出他话里的内行,知道他也是练过的人,第二日便在他常躺着看出的藤椅旁,让青梅又摆上一张桌子,备齐笔墨纸砚。 薛阳一看就明白什么意思,并未多问,颇有兴致地写了好几张字,随手丢在桌子上。 后一日来时就不见了,心道可能是青梅打扫屋子时当成废纸丢掉。 虽然有些不快,毕竟那几幅字写得真是不错,他近几年来最满意的,但也没对她们主仆二人说些什么。 直到三日后,他一进门,就见屋子正中央挂着三幅装裱好的字画,定睛一看,不是他第一日写的吗? 李沐芷照常制着衣裳,薛阳指着墙上的字,问她:“是你收起来了?” 李沐芷承认:“那日我早晨过来,青梅说前一日捡起你丢在地上的字,问我怎么处置,我一瞧,觉得写的很好,就让她拿去装裱。” 薛阳抿了抿嘴。 “这么挂着,不知道内情的人,八成还以为是哪位当世大家所写呢。”李沐芷抬头看了两眼字,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眼光。 薛阳噗嗤笑出声,赞同道:“你的眼光很不错,我很满意。” 李沐芷听了这话,不气也不恼,淡淡笑了下,继续忙碌,这几日没人来作乱,云锦坊的生意又开始应接不暇,她前些日子攒的花样子全派上了用场,新客人挑得满意,主顾积攒的衣裳外衫也都趁着没新单子赶工完毕,全坊上下此时干劲十足,李沐芷忙了好几日,眼下乌青一片。 薛阳盯着她看了片刻,想要劝两句,话到嘴边又停住,懒得多管闲事,反正他来这里,一是稳住云锦坊,不让人祸害他们,二是尽量探听到关于金缕衫的细节。 第一个目的基本已经达成,剩下就是关于那件能护住人的衣裳了。 相处这大半月以来,薛阳早已摸清楚李沐芷的性子,以她的嘴严程度,恐怕不是威逼利诱能行的。 他按下焦急的心,决定从长计议。 何况他在李家过得很是逍遥,无人敢惹,没有父亲管教,没有先生唠叨,还被云锦坊上下当成大恩人来仰望着,滋味好得很。 中午吃完饭,李沐芷坐在窗边,晒了会子太阳,薛阳正写着字,听闻半晌没动静,扭头去看,她不知何时枕着手臂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走过去一瞧,才见她是睡着了。 薛阳有些想笑,她本就不白,心里虽默默唤她黑姑娘,但人家并未到黑的程度,只是她这般不在意容貌,已是六月,再晒个两日,估计就真变成货真价实的黑姑娘了。 想了想,他抽出一块布,搭在窗棱上,将日光挡住。 没了太阳晃眼睛,李沐芷似是有所察觉,翻了下头,用右半边脸趴着。 薛阳以为她醒了,结果没见她再动,竟是又睡过去了。 定是因为太累了,白日黑夜地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薛阳摇摇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舍命陪你走一遭 晨起,薛阳一出院子碰见要出门的李沐芷,两人都是一愣。 薛阳道:“你每日都是这么早就去云锦坊?” 李沐芷问:“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薛阳想了想:“我随你一道去。” 李沐芷拒绝:“你先用饭,早晨不能饿着肚子。” 薛阳笑:“刚起也没什么胃口。” 李沐芷不再说话,薛阳率先向正门走去。 两人走在静谧的街上,薛阳四处看着,忽道:“宥城的早晨倒是挺热闹,这么多人都在忙。” 李沐芷瞥他一眼,不在意答道:“大家都要谋生计,现在已经不算早了。” 她的画外音没说。 你以为谁都像你是个不管闲事的公子哥吗? 薛阳扭头看她,扯了扯嘴角,李沐芷虽没说完,但他听出她的意思。 “我自幼练武,天不亮就得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都不曾歇着。”薛阳露出不屑的神情。 李沐芷不相信地看他一眼。 薛阳没歪头都能察觉她的神情,不满道:“我也是学成后才没那么用功,却也是时时勤练,未有搁置一日。” 他确实都有练,哪怕不在院子里舞招式,也会在屋子里练心法内功。 李沐芷望向前方,依旧不接茬。 薛阳停下脚步,李沐芷走到了前方,都没发现他落后了好几步。 薛阳气冲冲地瞪着她的背影,心里已经将她责备了好几回。 一进屋,绣娘就进来,说朱家药铺的朱公子来了。 李沐芷心里一紧,忙奔了出去。 薛阳知道这个人,为李默天治病的郎中,长得很是英挺俊朗,说话行事温文尔雅,非常周到,他随着李沐芷带着父亲去朱家看病,也陪着她去抓过药,见过几回。 他见到话最多的李沐芷,也是同朱泮洋在一处的时候。 两人商量着如何给李默天用药,平时怎么照料,一来一往,语气很是熟稔。 薛阳不禁多看了他们两眼,原来李沐芷也有不那么冷心冷面的时候啊,怎么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得道无欲的样子。 而且来这里近一个月,算是见了几位翩翩佳公子来定制衣衫,再加上朱泮洋这位知己,薛阳有点理解,为何自己这张从小到大轻易让女子脸红紧张的脸,在她的面前毫无影响力了。 日日见她望着院子里的桃树出神,薛阳甚至有过一个蠢念头,也许,他长得还不如这棵老树? 李沐芷快步走出去,他也坐不住了,跟着出去,在走廊里碰见二人,朱泮洋不知说了什么,李沐芷满脸忧心的样子。 他站住,没再往前走。 朱泮洋见他出现,微微拱手算作行礼,薛阳点了下头回礼。 朱泮洋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对面的李沐芷。 “若是这样,恐得日日为伯父针灸,只是这种救治法子,应急用尚可,太多了恐怕会过多消耗伯父心神,等同于竭泽而渔,将他日后的精气神强行拔出来,实在不是上策。”朱泮洋顾虑重重。 “不可!”李沐芷阻止,随后抬起头,坚定说道:“你同我讲草药的样子,再为我画一幅图。” 朱泮洋以为她要上山,脸色大变,阻止道:“你去不得!” 正要多劝,李沐芷才解释:“我会出重金找人替我去采,这几日下雨路滑,山势陡峭,药农们不愿冒险,但我相信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此事我来解决,劳烦你将其余的药配齐,等我将要送过去。” 朱泮洋点头应着:“我会继续留意药农送药,一有人送来,马上告知你。” 说完两人回屋去画药草,薛阳往旁边挪了一步,侧了身子,为两人让出路。 李沐芷和朱泮洋都未看他一步走开。 薛阳盯着两人消失的背影,轻嗤一声,没有跟去,而是靠在走廊里,也似李沐芷平时那般盯着院子里的桃树看。 很快,朱泮洋离开。 李沐芷唤来伙计秦山,吩咐他去人牙子那里,出重金寻赏能攀爬的高手,让他们按照画纸上的样子去山上采药。 傍晚时分,秦山身上脏兮兮地回来,跪在地上认罪:“姑娘,我们还未到山顶,那几人就不肯干,先行下山了,我按照药农的指示往上去,不当心摔了下来,药农也不肯再上去,是奴才没用!” 李沐芷上前一步,担心问道:“你可有受伤?” 秦山不答,李沐芷猜出他定是受了伤,命令道:“赶紧去朱家。” 薛阳在旁听着,秦山退下,李沐芷心里有了计较。 第二日她照常早起,换上利落的装扮,一出门就碰上了薛阳,他一见李沐芷这身打扮,立刻拧眉问:“你莫不是想要自己去山上采药?” 李沐芷抿了抿嘴,只简单行礼,就牵着马往外走。 薛阳快步追上,拦住她:“你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扶,连有功夫傍身的大汉都不能到山顶,你去是要将小命搭上吗?” 李沐芷露出很奇怪的神情,她不愿多耽误时间,便道:“大汉力壮,未必有我灵巧。” 说罢绕开他就要走,薛阳一把揪住马的缰绳,盯了她好一会儿,李沐芷等不及待要去夺缰绳,薛阳才道:“你去里面,将我的马牵出来,我随你一道去。” 李沐芷不解望着他:“薛公子,此乃我家事,你不必冒此险。” 哪知薛阳笑道:“我管你们李家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让我避嫌?” 李沐芷顿住,薛阳再催:“快啊,你不说时间紧吗?我在这里等着你,省得你自己跑了。” 李沐芷抿起嘴,没再废话,转身走回去。 薛阳伸手隔空点了点她的背影,不满道:“也不知道多劝两句,真不见外。” 天色大亮,他们已经出了城。 半晌午的时候,终于赶到鹰嘴峰山脚,再往上马就不方便了,于是二人下马,将马拴好,徒步往上走。 接连几日下雨,城里雨势不大,山里却大雨滂沱,才爬了小半段山路,李沐芷已经滑倒好几回,薛阳也没好到哪里去,摔得次数不及她,却也是步履维艰,两人衣衫的下摆劝都沾满泥泞,脏得看不出颜色。 李沐芷满是歉意道:“对不住,害你弄脏了衣裳。” 薛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样子,这么脏,他满是厌恶,但见李沐芷苦大仇深的样子,又故作轻松说:“我幼时练武,被师父摔在泥里雪里多少回,这才哪到哪儿。” 李沐芷望他一眼,继续小心看路。 薛阳心里不快,他才客气这么一句,李沐芷真是个实在人,多说两句能浪费多少体力? 他说得不是假话,练武的日子,吃了不少苦,但他学成两三年,早就没再遭罪,现在手脏一点,都膈应得吃不下饭。 看来下次再同李沐芷说话,就不能太客气了,她着实不懂人的苦心! 途径一处密林,再没了明显的路径,李沐芷站在原地,有些发憷。 薛阳走前两步,回头看她:“来,我走前面,你跟着我便好。” 李沐芷捏了捏袖子,一咬牙,跟上前。 薛阳抽出佩剑,一边砍着枝条,一边扒拉着地上的藤蔓,走了十来丈,他停下来,翻看着剑身,心疼不已:“我这把佩剑是学成后师父亲自为我打制的,送给我做下山礼物,江湖上人都说价值连城,在我手里没等杀几个贼人,拼几个高手兵器,竟沦落到开山劈路,真是暴殄天物。” 李沐芷在他身后听得分明,心下愧疚,刚要说:“等下山后我去找西疆最好的铁匠铺子,让他们为你重新铸一柄剑,算作赔礼。” 话还没说,脚腕处一阵滑腻,她惊到浑身紧绷! 第一百三十五章 路遇毒蛇 “这边路太滑了,杂草又多,你跟紧点我。”薛阳叮嘱,身后却没声响,他回头去看,就见李沐芷脸色铁青地站着,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薛阳大觉不妙,正要动,李沐芷出声阻止:“别过来,我脚下有蛇。” 她的声音抖到破音。 薛阳视线立马移到她脚踝处,瞬间脸色大变,李沐芷本就紧绷,一见他这副模样,登时要抬脚,薛阳急急喝道:“别动,别动!” 李沐芷闭上了眼睛,浑身发抖。 薛阳双目紧紧盯住盘踞在她脚踝处的细蛇,慢慢摸向后腰处的长剑剑柄,极为缓慢地抽出来。 不待完全拔剑,蛇绕了半天却没继续往上爬,而是爬走了。 “蛇走了,可以动了。”薛阳出声。 李沐芷不信:“真的?” “真的,你可以看一下。” 李沐芷慢慢低头,发现脚上已经空无一物,松了口气,双腿发软,眼看站立不住。 “薛公子,我能,扶一下你吗?”李沐芷看向他,试图挪动双脚,却发现不听使唤,无奈之下求助于薛阳,虽然不好意思,还是问了出来。 薛阳多看她一眼,明白了怎么回事。 伸出左手手臂至她眼前。 李沐芷搭在他手腕处,深吸一口气才抬脚走了一步,心有余悸,不敢往别处去,只好往薛阳所站的位置去,但又觉得不妥,便停在他身前小半步,薛阳望着她,李沐芷不得已解释道:“我……有点,害怕。” 她说得别扭,薛阳却笑了:“你跟紧我。” 李沐芷动了下脚,仍觉不怎么灵活,满是歉意道:“是我没用,被一条蛇吓破了胆。” 薛阳觉得蛇这种东西,除非捕蛇者,剩下的谁人看了不瘆得慌,尤其她一个女子,害怕再是寻常不过,何用一个劲抱歉自责。 但他不擅宽慰旁人,只道:“兴许这些蛇不咬人,你没看刚才那条蛇盘旋了下最后走了吗?” 经他这句话提醒,李沐芷才回神,她低头从腰间解下一个囊袋:“这是朱泮洋给我的药包,说是夏天能防蚊蝇虫蚁,想来对蛇也有效用。” 薛阳正看着,听到朱泮洋的名字,视线一顿,站直了身子,淡淡‘嗯’了一声。 “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快点过去。”薛阳提醒道。 李沐芷无比赞同,待要走,又心惊胆战,捏紧了薛阳的衣袖,小声央求:“劳烦薛公子,能让我抓着你衣袖走吗?” 薛阳忍不住再看她一眼,一直以来的李沐芷都冷静沉稳,难得也有这般弱小无助的模样,新奇地盯着她,李沐芷却理解错了,以为他不愿意,手当即就收了回去。 薛阳往前再一递:“抓着。” 李沐芷看着他,薛阳一笑:“怎么了?你不怕蛇吗?” 李沐芷也不装清高,立马扯住他衣袖。 反正她也不是要同薛阳怎样,只图有人一道心里踏实。 继续往前走。 李沐芷留意到薛阳的佩剑已出鞘,他握在右手中,警惕地四下望着,还时不时回头看她两眼。 身边沙沙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沐芷吓得周身发紧,将腰间的药包往下扯了扯,希望不要再经历刚才的景况。 薛阳骤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去,李沐芷心提到了嗓子眼,竟不能开口问,生怕是有蛇缠住了他的脚。 好在只是一根藤蔓,薛阳抬脚踢了踢,没当回事。 没走两步,李沐芷感觉脚被一根软软的长条挡住,她大惊失色,手立时狠狠攥住薛阳,下手太快,都抠到了他的皮肉。 薛阳斯哈一声,回头去瞧,李沐芷已经不敢动了,声音打颤:“我脚上,是不是,又……” 薛阳迅速低头去看,见也是一株藤蔓,什么也没说,右手上前,剑尖飞速挑断,对她说:“不是蛇,走。” 李沐芷自始至终没低头看,点点头,赶紧跟上。 要到尽头,薛阳突然在脚边挥舞着长剑,停下来的时候,李沐芷看得分明,剑身上沾着血迹。 她知道,薛阳定是斩了蛇。 无数的惊怖塞在喉咙里,她想大喊大叫,蹦跳着离开这个破地方,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浑身僵直定在原地。 薛阳往前一走,袖子被她带得往后一下,他回头来看,李沐芷站在原地,面如土色,神情难看至极。 “没事,蛇已经被我砍成好几段了,再没法兴风作浪。”薛阳解说道。 李沐芷怔愣着点点头。 薛阳一下子被她逗笑了:“旁的人受惊吓都是尖叫嘶吼,或是乱蹦乱跳,倒是你,一声不吭,也不动,跟个小哑巴似的。” 李沐芷无心说笑,只垂了垂眼帘算作回应。 薛阳转过身去,继续偷笑。 终于趟过那片丛集,李沐芷松了一口气,松开他的袖子,往旁边的树上靠着,腿软得再难站立。 薛阳挽了个剑花,将剑收鞘。 回身见她这般,便道:“咱们歇会儿再赶路。” 哪知李沐芷双手按着膝盖,借力站起身,甩甩发麻的胳膊:“不必,咱们走。” 薛阳看向她:“这里又没旁人,你何必逞强?一个女子这般别扭,受罪的不还是你自己吗?” 李沐芷望着他,眨了眨眼,只当没听见,又说一遍:“走。” 转过身去,朝着最高的山峰赶去。 薛阳跟了上来。 她撇了撇嘴:你不就是个旁人吗?我在你面前又哭又闹的,说得着吗?你要是我父亲我早抱着你胳膊哭了。 薛阳歪头瞅她,一看她那个脸色,就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打着小九九,只是不肯同自己讲。 虽然过了最难走的那段,剩下的路依旧不容易。 饶是李沐芷小心再小心,还是摔了两个跟头。 薛阳拿剑撑着,只一次脚滑,摇晃了两下,再没摔倒,见李沐芷总摔,干脆拉住她的衣袖,在她打滑的时候扯一把,李沐芷知他好意,并不矫情,怕自己连累他也栽跟头,脚下更加慎重,几乎每走一步都要低头看。 薛阳觉得她小题大做,信不过自己,出声道:“放心,我能扯得住你。” 李沐芷头也不回,说道:“我是不愿拖累你摔,沾得浑身都是泥。” 也不看薛阳什么反应,继续紧张兮兮地走脚下的每一步。 薛阳及时救了她两回,李沐芷趁他不注意,悄悄活动下胳膊,因他拽得突然,力又很大,手肘和手腕处犯疼。 好容易到了鹰嘴峰最高的一处山峰底下,李沐芷抬头看了看地形,皱起眉头。 薛阳四下扫量,心下凉凉。 “这种地形,也难怪没人愿意上山了。” 李沐芷不出声,薛阳看了她两眼,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冲动地跟过来,山峰如此陡峭,四处滑腻,只一边通着底下,剩下的三面全是悬崖,一着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但要是不来,依照她那个蔫倔蔫倔的脾性,恐怕是不肯后退,自己去冒险的。 薛阳心里还是胡思乱想,李沐芷已经回过头来,郑重拜托道:“这里我上不去,你功夫高,身手好,应当是能上的去,若是你愿意,能否劳烦你帮忙采摘?” 薛阳盯着她,干脆地笑出声,带着些许讽刺:“你倒是能屈能伸,这个时候又不在乎面子了?” 李沐芷毫不迟疑答道:“面子算什么,事才最重要。” 默了默,见薛阳了一句:“事成之后,若是有何事我能做到,薛公子但说无妨。” 薛阳将她军:“你能帮我什么?” 李沐芷面不改色:“例如,事关金缕衫。” 薛阳神情一凛,探究的眼神看过去。 李沐芷不退不闪,迎着他的打量。 “好,我帮你。”薛阳痛快答应道。 李沐芷跟在他身后,忙手忙脚登了顶。 薛阳头将衣摆挽起,塞到腰封里,一抬头,李沐芷递过一根半个手腕粗细的麻绳,薛阳接过。 “系在腰上,我将绳子这头系在树干上,以防万一。”李沐芷说罢就走到树旁,将绳子缠了好几圈,打了两个死结。 薛阳扥了扥,绳子系得很结实。 一转身,李沐芷说道:“当心。” 薛阳回看,李沐芷抿起嘴,神情变得极为肃重。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死里逃生 薛阳检查了下系在腰间的绳扣,确定无误后,握住绳子,双脚踩在崖壁上,一点一点向下。 从最高处荡到一个凹处,薛阳从袖兜里掏出李沐芷给他的画,认真对比着石缝中长出的草,和画上是否一样。 将画收起,他吸一口气,让自己微微荡起来,靠近崖壁的瞬间,伸出左手用力撑到上方凹陷处的顶,撑住身体不再朝外晃。 右手薅住药草的根部,按照李沐芷交代的,晃几下,缓慢使劲,再晃,终于成功扯出! 薛阳将药草小心收到怀兜里,再四处打量,发现这处石缝里再没有了。 李沐芷探身向外,略高声喊着:“怎么样?找到了吗?” 薛阳回她:“找到一株!我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 李沐芷喜出望外。 薛阳里外检查过后,仍是一无所获。 李沐芷在上面等得心急,决定不再找了,有一株够眼下这三天的药再说,他毕竟是吊在悬崖下,稍出个意外,他就会命丧于此,决不能冒险。 “薛公子,没有就算了,快上来,我拉你。”李沐芷伸手去扯绳索,被薛阳一把按住:“我再找找,待会儿我说上去的时候你再拉我。” 走了这么远,光摔跤就摔了十来个,俩人都成了泥猴,被毒蛇缠,连滚带爬地好容易到了地方,就薅一株草走? 他不甘心。 李沐芷还在劝,薛阳说什么都不肯,他将视线移开眼前的石缝,上下搜寻,终于在更靠下的一块凹陷处,又发现了一株一模一样的,他冲着上面大喊:“我还要往下,帮我留心下绳索!” 得到李沐芷的回应,薛阳双脚瞪着崖壁继续向下。 像刚才那样停下,伸了好几下手,发现够不着。 薛阳左臂攀住石块,想要身子往里,手好使力。 好容易够到草尖了,薛阳攒足一口气,用力一撑,终于碰到药草。 刚攥住根部,晃了一下,左臂撑的地方,传来咔嚓的声音,他低头去看,眼见石块裂开一道缝,一只蚂蚁爬过,在它的身后,缝隙正在随着它生出来。 薛阳喊了一声‘扯绳子!’随后一鼓劲上前,飞速将药草拔出,根带出泥的一瞬,左臂撑住的石块‘哗啦’ 一声,向下坠落。 薛阳靠在上面,瞬间随着朝下跌落,他右手握住药草,左手揪住绳子,身体还是止不住向下落,直到腰部被系得紧紧的绳子拉住,他才止住落势。 绳子绷得紧紧的,从上面传来李沐芷的声音:“树要倒了,快上来!” 薛阳大惊失色,忙将药草揣进怀里,手脚并用往上爬。 忽地,绳子震了一下,又向下坠了一臂之长,而后稳住,李沐芷吃力地叫他:“薛阳!快点上!我要撑不住了!” 最后俩字几乎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薛阳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他抬腿,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匕首,朝着崖壁重重插去! 李沐芷觉得手里的绳索似是轻了一些,但她不敢松懈,双手死命扯住,趁着现在能喘口气,缓慢地向后挪动了几步。 薛阳正好也在往上赶,李沐芷退得比较顺利。 即便做好了准备,绳子下坠的一瞬间,李沐芷还是觉得被狠狠向下带去,她咬紧牙,向后死死拉住绳索。 薛阳的匕首刚插入崖壁的石缝中,借力向上一爬,哪知石缝吃不住力,掉落几块碎石,匕首就挂不住了,幸好薛阳左手扯得紧,才没掉下去。 后面他每插一次匕首,都看准了再用力,插进去后也不敢歇口气,急急往上。 李沐芷向后仰着,手心传来巨大的血肉破损的疼痛,她却不敢松开,身子已经绷到了极限,她闭上了眼睛,只能多撑一刻算一刻。 绳索忽被大力拉了一把,手腕疼得要死,手心早已血肉模糊,李沐芷低低喊出声,耗尽最后一分力气向后扯,随后便失了所有力气,因着手上协力,整个身子都被带得朝前扑去。 “薛——阳——!” 李沐芷重重摔倒在地,胳膊肘猛地呛在地上,透过薄薄的衣袖,直接搓掉一层皮,李沐芷疼得胸口呼不上气,窒息的下一瞬,终于看到了薛阳双手抠住崖边! 李沐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顾不得手臂的疼痛,拼命爬过去,终于抓住薛阳的手,她声音带血:“抓住我,用力往上!” 薛阳终是翻身上来,半跪在李沐芷身边。 “快走!”不等歇上一口气,李沐芷强撑着坐起来,催促着他。 薛阳不待开口,察觉到脚底下的异动,瞬间起身,拉住同样站起来的李沐芷朝着里面奔去,刚冲过树干,身后传来巨大的落石声,像是一声炸雷,惊得他们逼出潜力,跑得更快。 直到跑出十几丈,李沐芷毫无征兆得双腿卸力,膝盖一软,扑倒在地上。 薛阳正牵着她的手,跟着也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刚才站定的崖边凸起的那部分,连带着两人用作栓绳索的大树,早已不踪影,尽数跌落山崖。 饶是薛阳见多识广,心也余悸难消。 李沐芷趴在地上,回头去看,重重地松了口气,脑袋一片昏沉。 薛阳扭头瞧她,一低头才发现两人交握的手上满是血渍。 他以为是自己手上,松开了手,见李沐芷的两条手臂上鲜血淋漓,登时心惊,揽起她的上半身,急急问道:“你怎么了?手臂受伤这么严重,全是血。” 李沐芷虽然眼睛看着他,却什么都看不到,定睛好一会儿,才能辨别出薛阳美如冠玉的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可有受伤?” 薛阳摇头:“我没事,倒是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李沐芷稍稍安心,又缓了会儿,身体力气才渐渐回来,她试图坐起来,薛阳却不肯:“你到底怎么了?” 李沐芷摇摇头:“我伤得不重,手是扯绳子被剌的,手肘那里是刚才摔倒被地磨的,看着下吓人,都是小伤。” 薛阳不放心,上下打量着她:“你确定再无旁的伤势?” 李沐芷点头:“你松开我,让我起来。” 薛阳双手放开,李沐芷撑了下地,还没站稳,左脚处传来一阵锥心剧痛,身形一歪,就要摔倒。 哪知薛阳根本没松神,一直盯着她,见她情况不妙,伸臂一接,再收回来,李沐芷就跌在他的怀中。 “脚也伤着了?”薛阳问。 “可能是刚才用力太大,扭到了。”李沐芷猜测着。 薛阳将她轻放在地上,李沐芷身上本就沾满泥泞,两人搁在一处,薛阳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脸上,全都脏兮兮的了。 李沐芷坐稳,薛阳抬起她的左脚,轻轻转了转,李沐芷嘶了一声,薛阳立马停手。 “骨头应是没事,扭到了不假。”他习武多年,寻常的跌打损伤最是熟悉。 李沐芷揉了揉脚踝:“无妨,我能走,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下山。”? 第一百三十七章 背着她过险路 “树怎么会倒?这块地怎么会塌陷?”薛阳百般不解。 李沐芷指了指掉去一大块的石壁:“这一大块石头都掉了,何况那棵树,你往下掉的时候,我瞧着树晃了两下,怕它撑不住就拉住了绳子,我料想此处应当不牢靠了。” 薛阳视线下移,李沐芷还在望着消失的那地,没留意他的神情。 回想刚才的惊险场面,李沐芷一介女子,是以何等意志支持,才能死死拖住绳索,没有让他掉下去。 她双手手心的血,刺得他眼睛不能直视,扭开头,才道:“你是不了解我,哪怕我要掉下去,在那之前,也会将药草丢上来,不误你正事,你若知道,就可不必这般拼命了。” 李沐芷完全不能理会他这番话:“你就算是个路过的生人,我也不能眼见你掉下去什么都不做啊,该救还是救,再说今日你是为了我家的事而来,我必须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去。” 话说完,想起来问:“你把药草放哪里了?” 薛阳从怀兜里掏出来,递过去:“看看,没弄坏?” 李沐芷伸手接过来,仔细检查一遍,极为真诚道谢:“多谢你薛公子,今日若非为了帮家父采药,你也不会身陷险境,此等大恩,李家不会忘。” 薛阳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你不也为了救我,伤了手伤了脚吗?咱们算扯平。” 李沐芷疑惑问他:“你是要同我论论起因结果吗?” 薛阳哈哈大笑:“走,咱们福大命大,说这多作甚?” 李沐芷赞同无比:“此地不宜久留,赶紧下山为上。” 她将药草细心收起来,站起身,腿还没迈出去,薛阳已经走到跟前,从袖口里扯出一块干净的布条,递给她:“你总得包扎下手?伤口别再沾上泥,就麻烦了。” 李沐芷接过去,薛阳盯着她,像是在等她出洋相。 李沐芷转过身去,先是缠上左手,低头用牙咬住,配合着右手,好歹帮上了。 轮到右手,薛阳一把夺过去布条,问她:“眼前不有我吗?” 倔死了,都不知道找人帮忙。 说着三两下帮她绑好了手。 李沐芷眼珠轱辘了两下,当没看见,忍住脚痛,往前走。 薛阳走在前头,留意脚下的路,李沐芷紧跟着他,回去路上好歹强了一些,摔的次数少点。 途经一处下坡,薛阳晃了两下,用剑杵地,稳住身形,闻身后低呼声,回身一看,李沐芷摔倒在地。 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很痛苦,伤着的左脚不能动了。 疼成这样也不喊出来,不知道在逞强个什么。 薛阳往回走了两步,向她伸出手。 李沐芷试了几次,站不起来,见他过来,不跟他客气,拉住,借着薛阳的力站了起来,左脚彻底不敢点地了。 “你左脚伤得挺重是吗?”薛阳盯着她的左脚。 李沐芷抿着嘴。 “问你话呢,有事赶紧说行不行,荒山野岭的你……”薛阳有些急,语气变得急促。 李沐芷抬头:“我脚现在疼得已经动不了了,你先下山,去店里找秦山来接我,药就劳烦你先拿回去,交给朱泮洋。” 说着,她将肩上的布袋扯下,递给他。 薛阳像是听笑话一般,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当我薛阳是什么人?” 李沐芷垂下眼帘,不与他对视。 薛阳气得要死。 “我一个大男人,好手好脚,半点伤没有,刚才还被你救了一命,因着路难走,就把你一个人撇在这儿?”薛阳越说越气,他觉得李沐芷的话,深深地侮辱了他! 李沐芷淡然望向他,面对他的火冒三丈丝毫动静都没有。 被她沧沧凉凉的眼光扫过,薛阳到了嘴边的话再说不出。 他气气地转身不再看她,一抬头就发现,前面不远处到了刚才上山时候经过的有蛇出没的杂草丛。 心中盘算,说道:“接下来的路我背着你走。” 李沐芷也留意到了那片杂草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薛阳朝她走过来,背对着蹲下:“上来,咱们赶路。” 待要回头去催,李沐芷已经顺从地趴在他的后背上。 薛阳提气站起来,盯着脚下的路谨慎地往前走,生怕一脚踩空两人都得摔倒。 李沐芷双臂攀住他的肩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杂草丛,回想起刚才蛇过脚背的触感,浑身都紧张得不得了。 薛阳余光瞥见她修长的手指,搭在自己肩上,一如往昔的安静,像一只小猫,软软的,乖乖的,又跟平日些许不一样。 感觉到背上的人在动,薛阳一扭头,见李沐芷将腰间的药包扯下来,拎在手里,塞到薛阳的怀兜里。 薛阳一歪头,李沐芷怕药包塞得不牢靠,还在整理,头埋得很低,没来得及避开,俩人就这么撞在一处,薛阳的鼻尖从她细腻的腮颊划过,李沐芷和他俱是一僵。 薛阳飞快地头朝前看,李沐芷直起脖子。 “你留着就是了,还解下来塞我怀里作甚?”薛阳率先开口。 李沐芷目不斜视,语气平淡:“你不能伤着。” 薛阳还要再开口,李沐芷已经催促:“走,快些过这个草丛。” 薛阳回想起刚才李沐芷的惊恐,知道她害怕,将她向上托了托,加快了脚步。 李沐芷紧紧捏着薛阳的佩剑,想要闭上眼睛,又怕看不见周身,反应迟缓,只得强迫自己瞪大眼睛,四处查看。 身后有点声响,她浑身一紧,向薛阳贴去,后背绷成一张弓。 薛阳察觉她的变化,忙问:“怎么了?” 李沐芷不停地摇着头:“没事,没事,快走。” 薛阳深吸一口气:“扶稳了。” 说罢跑了起来。 李沐芷身子一歪差点被他颠得掉下去,忙伸臂揽住他的脖颈,双臂收紧,生怕自己被摔在这个满是蛇虫的草丛里。 薛阳偷偷地抿起嘴,继续快跑。 眼看就要跑出去,深一脚浅一脚,不小心踩在一块石头上,薛阳摇晃一下,才稳住身形,李沐芷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脖颈,见薛阳停下,小声出气:“快点,快点。” 声音急得像是要哭了出来,薛阳忍住好笑,加快步伐,终是出了杂草堆。 李沐芷这才敢闭上眼睛,双臂忘了松,急急问道:“你快看看我后背,我腿上,有没有蛇?” 边说边发抖,薛阳大惊,连忙将她放下,她手臂不松,就这么吊在他身上,薛阳检查了一遍,除去在腿上有两根草绳,再无其他,拍拍她的后腰:“什么都没有。” 李沐芷不敢睁眼:“真的吗?你可看仔细了?” 薛阳想笑,憋着说道:“真的,我上下都看了。” 李沐芷这才睁开眼睛,怯怯地扭头,见身上确实没有虫蛇,只沾满了泥,心下一松。 这才察觉她双臂还绕在薛阳脖子上,整个人都靠在他身前,她未抬眼,悄悄松开了手臂,假装捋头发。 扯得太大力,手心手肘处的擦伤都隐隐作疼,她轻轻揉了两下,薛阳站着没动,视线随着她的双手动,他也察觉到两人离得太近,想退一步,见包裹手心的布条渗出血迹,忙问道:“伤可是崩裂了?” 李沐芷不在意地摆摆手:“本就是小伤,不碍事,咱们走。” 薛阳不放心,想检查下,李沐芷已经瘸着脚,往前走着。 薛阳不悦追上,捞起她一条胳膊,搭到肩膀上,一弯腿,将她背了起来,大步走着。 “我挺沉的,辛苦你了。”李沐芷有些愧疚。 薛阳轻描淡写:“你这身量,沉什么沉,百十来斤罢了。” “再轻快,你背着走这么久,也是很累。” “我力气大,功夫也不是白练的,别同那些文弱书生相提并论。”薛阳带着几分自得说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差点亲到一起 终于赶到山脚下,栓在树上的两匹马都不见了。 李沐芷从薛阳身上下来,估摸着他们离开的时间太久,可能被路过的村民牵走了。 薛阳却盯着路面查看一番,站直了身子,笃定道:“如风是我从小养大的,绝不会跟着别人跑,若是有生人来牵它,不被踹死踢死就是命大,这里脚印杂乱,像是有几人逗留,如风乱跑过,我料想,一定有人来过。” 薛阳举起手,放在嘴边吹起了口哨,却响起了两声。 扭头去看,李沐芷也正看过来,见状立马放下手,示意他先吹口哨,薛阳连吹三声,没有动静,再吹了三声,他四处看着,刚举起手,李沐芷按住:“再等等。” 没多会儿,马踏草地的声音传来,薛阳辨出声音的位置,向东跑了两步,拨开高达一人的杂草,一匹高头大马从小树林中朝着他跑来,身后还跟着李沐芷的那匹黑马。 薛阳高兴地应着马儿跑过去,棕马停在他身前,在他的手心里蹭来蹭去,黑马乖巧地停在身后,没有乱跑。 “好如风,你定是怕被歹人牵了去,所以领着它藏到小树林里了,对不对?”薛阳摸着马背的鬃毛。 薛阳领着两匹马走回来,先安顿好李沐芷上马,随后牵好缰绳,骑着如风,慢慢下山。 接近傍晚,二人二马终是赶到宥城城门口,因着两人狼狈的模样,被看门的兵丁追问了几句,才放了进去。 李沐芷绕了近路,挑人少的路,先是去了朱家药铺,薛阳一见牌匾,知道她是心急将药草交给朱泮洋手里。 朱家的人认识李沐芷,却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吃惊地一直盯着她看。 薛阳不满地瞪回去,伙计一触到薛阳要吃人的目光,纷纷缩了回去。 到了朱泮洋的院中,他没进去,就等在了外面,很快,李沐芷就走了出来,朱泮洋跟在后面叫住她:“沐芷,先留步。” 薛阳站起身,李沐芷冲着他示意,回身等着朱泮洋,他走出来,手里拿着药瓶,往屋里让她:“你说完就走,这么着急,都忘了手上有伤了?” 李沐芷抬起手低头看着,不在一道:“无妨,都是皮外小伤,我回去处置下就好。” 朱泮洋不同意:“我就是郎中,这里是药铺,哪有让你带着伤回家的道理?” 李沐芷再婉拒,朱泮洋已经不跟她废话,掏出一条净白的帕子:“手伸过来。” 李沐芷知他好意,没再客气,举起了左手,朱泮洋先是解开包手的布条,因为出血凝固,粘在一处,饶是他极为小心,还是难免撕扯,李沐芷咬着嘴唇没出声,手却不受控地抖了两下,朱泮洋抬眸,皱眉,深深地看着她:“疼吗?” 李沐芷摇摇头,笑了下,示意她没事。 朱泮洋再看她一眼,还是继续手上的动作,终于将布条扯去,他才用帕子轻轻擦拭伤口旁边,拆开药瓶塞子,将药粉均匀洒上,伤口一沾到药粉,疼得厉害些,李沐芷手抖着,朱泮洋突然低下头,用嘴极为轻柔地为她吹着,试图减轻她的疼痛。 李沐芷一惊,试图抽回手,朱泮洋扣得紧,没能挣脱得了。 薛阳脚动了动,似是想要上前。 “别动。”朱泮洋叮嘱,继续洒着药,等到药粉将伤口劝覆盖住,才用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缠住。 一只手完毕,他抬起另一只手,李沐芷有些抗拒:“朱先生,我自己来。” 朱泮洋不容置喙道:“我是医者,你信不过我?” 李沐芷解释:“我怎么会信不过朱先生?” “那就听从医者嘱咐,回去以后伤口不能碰水,明日你再来,我为你换药。”嘴上说着话,手上已经动作麻利,将她右手的布条拆掉,疼得李沐芷皱起眉头,朱泮洋像哄小孩般:“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待会儿给你糖吃。” 李沐芷噗地笑出声:“朱先生,我不爱吃糖,那东西吃多了牙疼。” 朱泮洋也笑,已经将她手擦干净,重新上着药粉,李沐芷怕越看越疼,干脆扭开头,看着别的东西。 一转头就迎上薛阳的目光,她一愣,薛阳也没想到她会毫无征兆地看过来,她在包扎,自己直勾勾盯着显然太不合适,他飞快扭开头,逮住院子中的石榴树盯着瞧。 李沐芷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朱泮洋察觉到,问:“怎么,想吃石榴了?” 李沐芷客气地摇头说道:“不爱吃。” 她同朱泮洋相处并不多,也是从一年前父亲生病,才认识了这个年纪轻轻就名满宥城的小神医,以前只道朱家药铺的老板娘徐昭环是远近闻名的女华佗,没想到她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出名更早,相识后只觉得他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直到半年前,父亲病重,两人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但在李沐芷心中,她只当朱泮洋是救父亲的神医,从未想过其他,每逢见他,也都是伴随着父亲的症状时好时坏,分不出心思去想别的。 今日听他闲话家常般熟人语气,着实有些意外。 两只手都上完药,李沐芷行了常礼道谢:“多谢朱先生。” 朱泮洋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李沐芷点头:“那我先告辞,家父的药就劳烦先生了。” 朱泮洋正点着头,薛阳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两只手肘处也有伤,一并上药。” 李沐芷拧眉瞪他,薛阳一副混不吝的神情:“他是医者,你受了伤有何好隐瞒的?” 朱泮洋盯着她:“给我看看。” 李沐芷后退半步:“只是微微擦破了点皮,薛公子着实说笑了。” 朱泮洋当然不肯,定要亲眼看过才算,薛阳拾级而上,到了两人身前,将朱泮洋手里的药瓶拿过来,提醒他道:“她是个姑娘,不愿意让你看手臂正常不过,不如把药给她,让她丫鬟回去给她上。” 李沐芷看着薛阳。 薛阳已经将药瓶收好,下来台阶,搁在桌子上一锭银子:“这就当做药钱了。” 朱泮洋望向薛阳,眸子沉沉。 李沐芷忙道谢,再告辞,跟着薛阳往外走,脚腕处疼得好了一些,咬牙忍着,外人看不出来奇怪。 出了朱泮洋的院子,李沐芷才扶着墙大口喘着气,揉了揉脚,眼前多了一双靴子,抬头去看,只见薛阳一脸不耐伸出手:“走” 李沐芷搭在他手腕的袖子处,避开了他的手掌,低低说道:“多谢。” 薛阳搀着她,走出朱家,才不解问她:“你一介女子,到底逞什么强,说声需要帮忙就那么难?” 李沐芷解释道:“朱先生仁心仁术,他为我包扎手就算了,腿上算不得什么伤,养两天就好了,何用劳动他,再说,也诸多不便。” 薛阳当然不信她的鬼话,这么多天来,他也算对她有所了解。 “我看你就适合去深山老林里面修仙得道,这样你就不用麻烦任何人了,什么事都可自行解决。”薛阳不咸不淡撂下这么一句话。 李沐芷扫他一眼,干脆不做声,上马朝家里赶去。 好在这个时辰,天已经黑透,街上黢黑一片,再无人留意他们的狼狈,回到家里,李沐芷在青梅的帮助下,先是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衫,紧接着去看望了父亲母亲,又检查了下李沐宣的功课,最后出了门,朝前街走去。 到了云锦坊后门,开锁进去,清点了下布匹衣物,随后拿出账本来一一对账。? 第一百三十九章 要掐死李沐芷 门外一阵极轻极轻的声响,李沐芷拿笔的手一顿,豁然抬头,朗声道:“门外何方友人?不如现身,藏头藏尾的,着实不够磊落。” 没有动静。 李沐芷握紧手中的笔,高高举起,下一瞬就要投出去,薛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是瞧着你一个人深夜出门,觉得不放心,所以跟过来。” 门被从外推开,薛阳站在外面,面色坦荡。 李沐芷眼神未变:“是吗?” 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为保护她而跟来,这话李沐芷不信。 薛阳当然也不信。 他跟着,无非是觉得蹊跷,猜测李沐芷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兴许跟金缕衫有关,却没想到,刚进来没走两步路就被她察觉,耳朵够尖的。 李沐芷指了下椅子:“坐。” 薛阳见她手里握笔,提醒道:“你今日刚伤了手,不休养几日?” 李沐芷一脸不在意的神情。 薛阳又盯着她的脚看了两眼,李沐芷察觉,晃了晃左脚:“不怎么疼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见李沐芷手边是账本,皱了皱眉头。 薛阳回想每每自己受伤,庄里的人都是怎样忙前忙后,嘘寒问暖,他还得歇上一阵子,哪像李沐芷,活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你今日也算出入生死了,身上还挂了彩,歇一日都不肯,莫非云锦坊离了你一日,就要关门了?”薛阳轻嗤道。 李沐芷有些不悦:“薛公子,你管得未免太宽了。” 薛阳闭上了嘴,挑了个离她最远的椅子坐下,大模大样,一派自如。 李沐芷拧眉:“薛公子,回去歇着,今日受累了。” 薛阳不肯:“我来都来了,定是要等着你一道回去的,万一路上遇到个歹人怎么办?” “我不怕。” 薛阳看都不看她:“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云锦坊有玉宁山庄撑腰,你有个好歹,我们的脸面也不必要了。” 李沐芷觉得他过分担忧:“江湖上的人早就不敢来招惹我们了。” 薛阳一副懒得废话的神情:“你们没仇人,夜里自是没杀手来袭,但你要防的就只他们?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长得又挺好,夜里就不该出门。” 李沐芷明白他是何意思。 但她根本不信,他纯粹出于好意等自己。 也罢,既然他以为这里有什么秘密,愿意待着就待着。 李沐芷当他不存在,低头对账。 薛阳并未干巴巴坐着,他待了会儿,觉得无聊便走了出去,坐在院子的藤椅上,拿起桌子上的蒲扇,一边闪着,一边看着天边圆月,凉风拂过脸颊,薛阳点了点头,觉得这样赏赏月,欣赏下夜景也是不错。 门响了,薛阳扭头,李沐芷朝他走了过来,将一把草放在他脚前,就回了屋。 薛阳问:“这是什么?” 李沐芷答道:“香草,食虫草,薄荷,七里香。” 薛阳仔细一看,其中两颗草上还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 “防蚊子的,不然你再坐下去,就被盯得失了原本模样。”说完李沐芷关上了门。 薛阳正被蚊子叮得难受,得此物觉得甚是及时,忙将草分散至脚前和脖子处,他又躺了好一会儿,再没被咬。 李沐芷忙完,已是半夜,她走出来,薛阳立马就起身。 “忙完了?” “走。” 两人并肩走在午夜的大街上,除去稀少的两个灯笼,只能靠月光照亮。 李沐芷走得慢,薛阳知道她脚疼,便也放慢了脚步,就着她的步伐,一路无话。 回到李宅,分别歇下。 这一日太过劳累,李沐芷睡得格外沉,早晨照旧醒来,浑身都疼得慌,闭上眼睛缓了好半天,才起床。 薛阳却并不似她睡得那般安稳。 夜里,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正在欺侮一个弱女子,两人不知道在争吵着什么,男子气得将屋子里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稀碎,女子捂着脸在哭,又说了一句话,薛阳极力想去听,却没听清楚,男子冲了上去,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恨不能折断她的颈项。 争吵可以,但无缘无故伤人性命就不妥了,薛阳想要上前去阻止,凑近了才看清楚,被掐脖子的女子长得极美,是那种寻常难得一见的美。 薛阳想要劝阻,干张口却说不出话,眼看女子被男子掐得脸已经发紫,马上就要断气,薛阳急了,冲上去想要拉开男子,手却使不出力,徒劳地拽着男子的手臂,眼睁睁看着女子就要死去。 不知何时,女子的脸变了,先是变得模糊,薛阳拼命去睁眼,却还是看不清,他伸手使劲揉着双眼,再抬头,女子竟变成了李沐芷!! 薛阳大惊失色,伸出手指着李沐芷:“你……你……” 越急越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旋地转,薛阳险些栽倒,他的手还在伸着,可原本想要帮忙的手,却正死死掐住李沐芷的脖子,柔弱细软的脖子攥在他的手里,转瞬即断。 薛阳吓得赶忙松开了手,急急想问她怎样,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责骂,李沐芷倔强的脸映入眼帘,她冷漠讥讽道:“薛阳,你就是个懦夫!” 薛阳想要冲上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他越发着急,双手抠住嗓子,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拼了命大声喊! 扑通一声,屁股和后背处传来摔掉地的疼,他睁开眼睛,天边已泛白,屋子里不再似刚入睡时的漆黑,隐隐有亮光透了进来,照在他的身上。 薛阳坐起来,大力甩了甩头,回想着刚才梦里的情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白日他们两个历经艰险,夜里竟会梦到对她下毒手。 即便再不喜她的性子和行事路子,也断不到杀人泄愤的地步。 何况,梦里的他虽然想要杀人,可心里却毫无仇恨的感觉,那个后来变成他的男子,明明是心痛,似是不舍伤眼前的人,却不得不下狠手。 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阳揉了揉疼痛欲裂的头,爬上了床,重新入睡。 不知翻了多少次,拒绝了玉竹收拾早饭,薛阳强行让自己再睡着。 他想能重新梦到那两个人,在梦里,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的绝望和男人的痛苦,太过真实分明,他难以相信只单纯是一个梦。 终于睡着,可惜再无人入梦来。 等到醒来,已是日过中天,他起床,清醒了一会儿,直接将早饭午饭一道吃了,收拾完就出门,朝着前街的云锦坊走去。 李沐芷照旧忙碌,薛阳来了,她除去打了声招呼,再没说别的。 薛阳去了后院准备活动活动,就当消食,李沐芷继续手上的活,两人谁都没见外。 薛阳收了剑回到屋子里,见李沐芷竟难得停了手上的活,盯着手头的布发呆,一片愁眉不展的样子。 “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薛阳走到她跟前,坐在桌子对面的凳子上。 李沐芷回神,见他满头大汗,递过去一方帕子:“擦擦汗。” 薛阳接过来擦着汗,李沐芷捏着笔,苦恼道:“有贵人来我这里定了衣裳,可我想不出适合她的花样。” 薛阳觉得稀奇:“女人?” “嗯。” “那还不好说?天下百花争艳,姹紫嫣红,多少花不够你画的?选一个不成吗?”薛阳不理解。 李沐芷摇头:“这人性情高洁,为人朴直,不可以一般的花做配。” 薛阳歪头打量她:“什么女子得你这般高的评论?” “是梧桐街住着的那位女先生。” 第一百四十章 你可曾婚配? 前朝有位尚书夫人,随着丈夫告老还乡,来到宥城,丈夫重病死后,她并未回到娘家,而是留在了宥城,没有同子女争房产田契,搬出了大宅,来到梧桐街一处小宅院居住。 一年后,开办学堂,专收女子,人们这才发现,原来这位张妙仪年纪不过四十,未至耄耋,跟尚书的子女们年纪相仿。 一时间众说纷纭,关键还是落在她与死去丈夫的年纪差上,大多归结为她贪图权势,才愿年纪轻轻给人家做续弦,结果人家子女不认,现在沦落到扫地出门的地步,还要抛头露面谋生,谁会将闺女送过去,难道不学好? 张妙仪并未为自己解释过什么,直到周边的邻居发现,尚书的子女们竟同她有来往,逢年过节的都会来看望,门口的马车骗不了人。 有人看见过,尚书儿子出门,张妙仪送出来,他行了见长辈的大礼,口中说了句:“小姨,外面风大,您回,儿子不敢让您受风。” 称呼她为小姨,却自称儿子,许是人家亲娘的本家妹妹,为了照料外甥们,才甘心做了填房。 此话传来,对张妙仪的风评变了几分。 后来,有些小户人家,对女儿爱重,或是希望她们日后能嫁个高等人家的父母,将自家女儿送了来,张妙仪预备的学堂才渐渐有了人气。 更多的人持观望态度,尤其那些显贵富贾,更不肯轻易将女儿送来。 直到一年过以后,在张妙仪这里求学的女子,出落得有礼大方,学识谈吐皆不似凡品,她一肚子学问的事才彻底散开。 年纪轻轻,才貌双绝,竟肯为了自家姐姐的孩子,舍身过门,一生照料孩子,尚书家的儿子个个高中,为官顺遂,女儿嫁的人家平顺富足,皆是好结局,就连尚书,她也伺候床前到过世,死后还不肯分家产,自己办学养活自己,遇到那种拿不出钱来的女子,竟是连银钱也不肯收,还要贴补饭菜,世间哪里能有她这般有情有义的人呢? 张家的门槛险些被踏破,从她手下学出来的女子一茬又一茬,或回家,或嫁人,娘家婆家皆赞一个好字,自此,去张家学堂,并不只是一个认字读书的地方,对跟多女子来说,是可以嫁好人家的路经,张妙仪不管送来的父母是何目的,对收进门的女子悉心教导,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家业贫薄苛待,更不曾因为官宦人家的地位而殷勤。 管教起来,也不许家人多嘴,对每一个女学生都十分严格。 人人都道,她是个好人,却又极有脾气,平日不爱与人来往热闹,喜好听书下棋,是以在宥城住了近十年,也并没有几个密友。 她来到云锦坊,先是青梅认出来,忙请了李沐芷出来招待,张妙仪打量了她许久,才道:“我只说你是个好样的,旁人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我所想,李姑娘,着实是个妙人。” 李沐芷受宠若惊,浅淡一笑,行了晚辈的礼:“多谢先生夸赞。” 她身为宥城人,自是听过张妙仪的事,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是一个威严肃穆的老妇人,今日一见,却见她语笑嫣嫣,全然自在,虽说年纪有五十,却看上去年轻很多。 许是心宽的道理,李沐芷心里默默地想着。 张妙仪从未登门云锦坊,就连父亲掌事最辉煌的那几年,别说定制衣裳,就连一块布匹都没买过,要知道,那时候的云锦坊上到庙堂下到市井,颇具盛名,谁家嫁娶生辰,要是没一件云锦坊的衣裳,仿佛就过不去。 可她偏偏在云锦坊大不如从前的时候来,言语间和气可亲,李沐芷着实有些想不明白。 张妙仪转了一圈,对外间里间挂着的衣裳都不满意,李沐芷不慌,有点身份地位的人,一般都不会买外面的衣裳,而是要她拿出花样册,挑出心仪的花样,再商量清楚细节,由李沐芷量尺寸亲手缝制。 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屋子,对张妙仪道:“里面有花样册,先生可去瞧瞧有无满意的。” 张妙仪率先迈步,李沐芷跟在后面,见她步履沉稳,身子挺拔,半点知天命的颓唐都无,心中不禁感慨,真不愧是名满宥城的女先生,这气度无人能及。 张妙仪翻看完所有的册子,只对两件衣裳样式满意,却不喜其上牡丹,觉得甚是俗气。 李沐芷解释道:“牡丹乃花中之王,也算雍容尔雅,先生不喜的话,我换做梅兰竹菊可好?” 张妙仪摇头:“为何女子的衣裳就一定要绣花样?这花样再好,也不过娇弱柔媚之流,我实在瞧不上。” 李沐芷露出思索的神情,张妙仪察觉,激将道:“人人都说你们云锦坊手艺上乘,不落俗套,若你只能绣出些花花草草,未免泛泛,莫非云锦坊的名声都是虚的?” 原本李沐芷还为花样苦恼,可一听她话语中有对云锦坊的不屑,心中大为不悦,她可以说自己手艺不行,脑筋不行,但绝不可诋毁父亲的心血。 “先生明杰直爽,乃女子中英雄是也,放眼西疆,恐怕也无几人能及,旁的俗世女子,似我等之流,并未有先生的志向,一生囿于平凡也不是什么坏事,自然对花花草草这些寻常之物喜好非常。将先生必做鸿鹄,我等皆是雀鸟,可雀鸟也有自己的好处,云霄之上,若都是鸿鹄苍鹰,想必也甚是无趣。”李沐芷不卑不亢答道。 张妙仪仔细打量着李沐芷,她毫无怯意,也无冒犯之色回视,末了,张妙仪笑了出来,不住赞道:“好啊,好啊,没想到宥城还有你这般人物。” 李沐芷听不出她话中是讥讽还是真心,微微一笑:“不敢,宥城人杰地灵,我实在算不得什么。” 张妙仪款款道来:“一开始,我是瞧不上你们云锦坊的,只为商贾显贵做衣裳,赚富人的钱,却从未有过什么怜贫惜弱的举动,要知道,世上多苦,咱们过得好,是上苍锤炼,老天厚待,自然也该多有怜悯之心,否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岂不是世人大哀? 你父亲创了金缕衫,此等物件,定是要惹来江湖非议的,但你们李家却并未因此贪财激进,尤其这大半年来你当家,多少人来找麻烦,使银子,砸东西,你都未将金缕衫卖出去,有了这么金光耀眼的饭碗,你竟然愿踏踏实实一针一线缝制衣裳,拾着你们李家的老本行,手艺还不错,比你父亲轻便许多,我便对你多了两分敬重。下月是我五十整寿,便想着来你这里,也见识下你的手艺,穿两件云锦坊的衣裳。” 李沐芷听着,终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原来她辛苦撑着云锦坊,是有人知晓她的为难和尽力。 “承蒙先生夸赞,我受之有愧。”李沐芷行礼。 张妙仪伸臂虚扶,李沐芷起身。 “刚才我故意激你,料想你如是生气或是畏首畏尾的样子,就再不踏进你们李家大门半步,结果我猜的没错,在富贵蛊惑武力逼迫下都不肯低头的孩子,一定不会让我失望,你啊,果然是个有脾气的!对我老婆子的胃口!” 李沐芷只能陪着笑,心道:你德高望重,又是长辈,说得话只是难听,并未说错,我哪好意思跟你犟嘴,不过就是论事罢了。 “先生谬赞了。”李沐芷继续谦虚。 下一句,张妙仪话锋陡转:“不知李姑娘,可曾婚配?” 第一百四十一章 潜在情敌当着自己的面摸她手 “尚未婚配。”李沐芷答道。 她母亲不管事,父亲这两年尽数忙于金缕衫的事,哪里顾得上她,也不是没有人来提亲,但李沐芷皆不熟识,加之父亲病重,云锦坊岌岌可危,她半点婚嫁心思都没有,一切都等着父亲身体好起来,云锦坊能恢复以往的生意再说。 “我娘家二姐有个儿子,无心做官,在外做绸缎生意,今年二十四,前年妻子病重,过了身,至今再无娶亲,他虽不为官,但他哥哥是朝中五品文官,同他们的爹同朝为官,在番都城内,颇有清誉,你若是没有婚配,我可与我的外甥说上一嘴,他现在娶亲,也不图身世相貌,只求个康健能干,还能生养,不然,他赚下的这一大摊子,最后留给谁?” 张妙仪将家中的事一一说出,李沐芷相当意外。 “我二姐知道我在宥城当女先生,手下学生无数,过年时候见面托了我为她留意着,我左右瞧了瞧,总是没合意的,我外甥英武聪慧,旁的女子不是差了些相貌,就是差了些品性,再不就是差了些能耐,我今日一瞧你,觉得甚是合眼,李姑娘,你若是有意,我可与我那二姐说,日后你嫁了过去,自可当我是你的娘家人,我那外甥若是不好,你同我讲,我去打他。” 李沐芷哭笑不得,她这边还没点头,张妙仪已经将婚后的事都设想好了。 “多谢先生抬爱,只是我现在无心谈及此事,恐辜负了先生的一片心意。”李沐芷婉拒道。 张妙仪爽朗一笑:“晓得,晓得,你这般有相貌有脾气家中也不差的女子,多半是不肯屈就自己的,别是怕我自夸,将外甥美化到天上,实际上却是个爱矮王八!” 李沐芷皮笑肉不笑:“先生说笑了,先生幽默。” 张妙仪认真道:“你来我家,我修书一封,传与二姐,让外甥出门时候经过宥城,你们两个见上一面可好?” 李沐芷连连摆手,对张妙仪的热情招架不住。 “只要你见过我那外甥,定是愿意的,如何,李姑娘,可愿同我做亲戚?”张妙仪已经联想到未来种种,不禁欢心。 李沐芷再三推脱,张妙仪只当话说得突然,她又是未出阁的女子,害羞也是有的,便交代两句,让她回家同父母商量下,改日再登门,跟长辈正式述说此事。 话说得高兴,连花样也不计较了,直道让李沐芷看着办,等着她再来的时候再说。 送走张妙仪,李沐芷只觉得荒唐,摇摇头,回到里屋,描出她选中的样式,开始苦思在下摆领口和袖子处绣什么花样。 虽然张妙仪说得轻巧,但她心知肚明,这门突然的婚事根本不会成,到时候得罪了她,再画的花样不好,更是件难事。 直到薛阳过来,她还在发愁。 薛阳问了要衣服的人是何身份性情,便坐在她对面,同她一道想着。 李沐芷转着花样册子,薛阳伸手便夺了下来:“你手上有伤,别乱动。” 薛阳看着她,此刻的脸同昨夜被他掐住脖颈的女子交错,他莫名的心虚,好像真的伤过她一样,扭开头,不再看她。 视线落在桌子上,两人写的字满满对着,最上面的是薛阳写的狂草,他心忽然一动,提议道:“若是她不喜画,咱们换成字如何?” 李沐芷闻言立马直起腰,来了兴致,问道:“此话怎讲?” 薛阳朝着书桌努了下嘴,李沐芷看过去,也留意到了浮上的狂草,她忙起身,动作太急,左脚拧到痛处,嘶了一声,就跑到桌前,拎起纸,盯着看了片刻,一点头道:“成!” 薛阳弯起唇角,笑道:“慢着点,刚才又磕着了脚是?” 李沐芷压下心头狂喜,再次盯着纸张:“你的话提醒了我,一直以来是我将脑子拘着了,男子的衣衫就银线金线描边,女子的就花鸟做花样,没有将眼界放开,其实这世上,万物皆可颂,我何不拿来用作花样呢?” 薛阳从未见过她如此开怀的神情,被她的欢喜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还不忘嘴欠:“那屎壳郎可不兴画,没人稀罕。” 李沐芷被他逗得笑弯了腰,薛阳望着她,也笑得格外舒心。 青梅进来,就撞见这副画面,一时懵住,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家那个内敛自持的姑娘,对面的人是冷面阎王薛公子。 薛阳快速起身向旁屋走去,李沐芷问她:“有事吗?” 青梅答道:“朱家的朱公子过来了,说是找姑娘有事。” 朱泮洋主管她的父亲,事关父亲,她急忙道:“快请。” 薛阳也以为是李默天的药出了什么意外,坐直了身体。 朱泮洋一进来,李沐芷早就站起来等着,简单一行礼就问:“朱先生,可是家父的药有什么问题?” 朱泮洋将拎着的药包递过来:“什么问题都没有,一切顺利,这是我为伯父配好的药包,按照之前的法子煎和服用即可。” 薛阳重新歪在椅子上。 李沐芷道谢,见朱泮洋又拿出一个药瓶,问:“这是?” 朱泮洋指指她的手:“我猜到你不会来找我换药,所以我过来了。” “啊?”李沐芷露出疑惑的神情,朱泮洋抬起她手,李沐芷刚要挣脱,他提醒道:“别动,我给你换药。” 将布条解开,伤口已经愈合了些,朱泮洋检查后满意道:“恢复得不错。” 为她重新洒上药粉,李沐芷已经不疼了,没有乱动,朱泮洋重新包得很快,提醒道:“明日拆了布条就不必再包了,天气热,透透气的好。” 李沐芷点头。 朱泮洋侧头瞧她,再道:“今日还是不能沾水,坚持一日。” 李沐芷答着:“我知道,多谢朱先生。” 朱泮洋双手背回去,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李沐芷琢磨片刻,才开口:“我这还忙,谢礼日后同父亲的药钱一并送去。” 朱泮洋笑问:“这么热的天,连口茶也不让让吗?” 李沐芷怔了下,随即伸手作礼:“朱先生,请。” 一抬头,正碰上薛阳往这看。 朱泮洋坐在桌子上,微侧身子对薛阳示意:“薛公子好。” 薛阳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呼了一声,随后躺在藤椅上看起了书。 李沐芷为他倒好茶,就心不在焉地坐下,满心都是跟薛阳刚才探讨的事。 如果张妙仪的裙子上绣字,那绣什么体好?那些字好?是诗还是经好呢? “李姑娘,李姑娘!”朱泮洋第三声唤她时,李沐芷才回神:“朱先生,怎么了?” 朱泮洋苦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这顿茶我喝的不是时候,我先回去,你忙。” 说着站起身朝外走去,李沐芷跟着送他出门。 到了大门口,朱泮洋刚站定,还没开口,李沐芷已经行礼送人:“朱先生慢走。” 话音未落人就跑回了后面。 朱泮洋望着她的身影,好笑地摸摸鼻子。 回到屋里,李沐芷就冲到薛阳身前:“你说咱们用什么体好?行书,草书,隶书,篆书,楷书?隶书,楷书都太过公正,不适合作画,穿在女子身上未免显得过于古板,行书求的是速度,会不会被张妙仪嫌弃浅薄?草书张扬狂放,与她性情不适,她一生困于礼数责任之下,算来还是篆书与她最合,且篆书线条灵动,古韵内涵,最似她的性情和学识。” 薛阳本来打算装听不见,可见她这般欢悦开心,又不忍说风凉话打击她,便轻‘嗯’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是死了老婆好事也轮不到我 李沐芷立马犯愁了,她的篆书并不怎么样,顶多是写过,完全拿不出手,身边也并无篆书大家,思前想后,起来就要出门,薛阳叫住她:“你去哪儿?” “去找写篆书的人。” 薛阳也站了起来,李沐芷讲道:“张妙仪饱读诗书,颇具才情,即便没听说她的字出类拔萃,想必也不会差,是以,花样用到的字一定要写得好才成。” 她寻了一张大块布,折成小块就要走,薛阳拦着她:“书生大多心高气傲,你让人家往布上写,怎见得他们会同意?” 李沐芷自信道:“我不白让他们操劳,我有银子,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再说,写副字而已。” “那你想好了写什么吗?”薛阳问。 李沐芷答:“捡两首流传千古的诗写总是没错的。” 薛阳摆摆头:“你要的不是一张简单的字,而是要兼具美行可以绣在裙摆袖口上的,人家写好也未必合你心意,万一写得瘦劲挺拔,落笔方正,你当如何用?” 李沐芷听了进去,看看布,再想象书写的字,蓦地心中一动,她望向书桌上的纸张,上面满满都是薛阳练笔的字迹。 薛阳还在等她回音,李沐芷走到书桌前,拾起几张纸,将所有字都看了个遍。 薛阳绕过案几也走到书桌旁,问她:“你看我写的字干什么?” 李沐芷忽地抿嘴笑着抬眼看他:“你是不是会写篆书?” 薛阳挑了下眉眼:“练字的人谁没写过?” 李沐芷抽出一摞干净的纸张,用石砚刮了几下,亲自走到桌边为他磨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何必舍近求远呢?会写的人不就在这儿吗?” 薛阳弯起唇角,故意压下得意的笑意,装作不懂:“篆书我素日练得少,不晓得写成什么样子。” 李沐芷将笔摆放整齐,加快了磨磨的手速,越想越觉得他们的念头合适:“你只要能写出篆书的样子,就成了大半,又不是拿出去令人观赏,字写得如何,只是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要看绣工,挪到裙子上味道就不一样了,袖口领口的取庄重简约,绣在裙摆处的可取浑厚雄伟之意,那便是了。” 薛阳一听她这意思,是觉得他写不出好样来,心中顿时不服,他抽出一支笔,蘸了蘸墨水,李沐芷还在劝:“尽力写即可。” 薛阳心道我可谢谢你的体贴啊! 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很快一收大气磅礴的出塞诗跃然纸上。 李沐芷双手拾起,仔细看了又看,赞道:“薛公子好字。” 薛阳低着头看似随意摆弄着纸笔,唇角隐约现出一丝得志,假意谦虚说道:“自小父亲敦促我练字,说是练字磨炼心性,我喜好草书,花得功夫多,篆书隶书之类的,不过是略有尝试,练得并不多。” 他等着李沐芷接下来的话,无非是练得少还写得这么好之类的惊讶夸赞,但对面的人却没动静,薛阳瞥过去,李沐芷正盯着纸上的字拧眉思索,像是不满意。 他皱了皱眉:“怎么,我写得字不够用?” 李沐芷摇摇头又点点头:“字写得上乘,只是诗有些不合适。” 说完像是陷入沉思,望着窗外的桃树发呆,薛阳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灵光一现,张口便道:“选一首夏日风光的诗。” 李沐芷几乎和他同时开口,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呵呵笑了。 “她若是那种贪图名声的人,不会任由世人非议,从为解释一言半句,所以不需要歌功颂德。” 李沐芷话音刚落,薛阳接上她的话:“她生辰在夏日,简单写个夏日风光即可,热热闹闹,一首诗而已,不求贴合,只求无过。” 李沐芷赞同:“她不喜百花,是个爽利的人,咱们挑几首田园和乐的诗如何?” 薛阳点头,李沐芷快步至一层层的书架前,翻找着诗集。 薛阳也跟了过来,帮她一块找着。 屋子里平和静谧,除去翻书的声音,再无旁的杂声。 青梅送茶进来,都生怕打扰了他们,忙悄声退出去。 薛阳折了好几个页面,看向对面,李沐芷恰巧也抬头看他。 “我挑了几首。” “我也是。” 两人交换了手中的诗集,按照折痕检查选中的诗。 讨论几许,最后定了四首,薛阳便着手誊写。 李沐芷站在一旁,为他铺纸研磨,薛阳写得不算快,李沐芷觉得自己这么一笔一划盯着他写,会有些怪,便假装有事出了房间,坐在廊下,吹着风。 青梅经过,见她在此,过来问道:“姑娘,您可是累了?” 李沐芷摆摆手,让她自顾去忙,青梅送完东西又回来,站在她身后,为她捏着脖子和肩膀:“您每日都低头画花样,绣花缝衣,脖子这里硬得厉害,我给您多揉揉。” 李沐芷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主仆两人又闲话了几句,青梅忽地想起上午的事,问道:“姑娘,上午那个女先生的话您要不要回去问问老爷和夫人?” 李沐芷眼睛没睁开:“什么事?” “就是她想给您说亲,嫁与她外甥的事。” 李沐芷睁开眼,嗤了一声:“从来听都没听说过的人,如何嫁?” 青梅偷笑:“咱们可以着人打听的呀,若真是如女先生说的那般,长得好,又聪明会做生意,家里也有人在朝当官,实在是个不错的人家,不过,就是前头死了婆娘,委屈您了。” 李沐芷一哂:“他们这种有钱有权的人家,若不是要娶填房,也轮不到我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儿,怕是做妾还差不多。” 青梅不乐意了:“姑娘才貌双全,又能干持家,哪里要去给他们做妾?” 越想越生气,出言宽慰道:“咱们在宥城好好的,何用去旁处?番都再好,也比不过咱们这里山明水秀,姑娘,咱们不着急,再挑挑看,总有好的归宿。” 李沐芷抬手,青梅停住,李沐芷站起身,稍稍活动了两下胳膊和脖子,轻描淡写地说着:“我的归宿,不在寻一个好婆家。” 青梅想起外面对李沐芷的不好传言,说什么她年纪到了还没合适的婚约,就是因为太过能干,抛头露面,没有女子的矜持,不知同多少外男接触过,偏还心高气傲,对提亲的人都不满意,全部拒绝,再等几年,等成了老姑娘,到时候看她还怎么挑挑拣拣,有人肯要就不错了。 “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自然有的是人排队想求娶姑娘。”青梅不服气道。 李沐芷拍拍她手:“不必为我抱不平。” 青梅知道自家姑娘要强,不肯示弱,还要再劝,李沐芷笑了下,推门进屋,却险些同站在门口的薛阳撞在一处。 “薛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站着?”李沐芷问,随即露出大大的笑意:“可是写完了?我看看。” 薛阳本来要编个话,此时也收住了口,指了指屋里的书桌:“写完了,正要喊你来瞧瞧。” 李沐芷急跨步进去,挨张检查,看完手上的,她略略皱眉,似是不太满意,薛阳又递过来一沓纸:“我誊了两份,笔势不一,你瞧瞧这个如何。” 李沐芷略带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好。” 这一份字写得带着几分飘逸,比第一份看起来更加灵动,只是不知哪里少了点什么,李沐上瞧下瞧说不上来。 虽然什么也没说,薛阳却看出她的不满意,心里也有些介意,语气不怎么和善,问:“你觉得哪里不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里同游 李沐芷收起纸张,铺开硕大的布块,做出恭请的手势:“劳烦薛公子在这上面写一次。” 裙摆上的字大一些,领边的小一些,至于最后的袖口,李沐芷决定不再绣字,只简单勾几笔线条,算作装饰,不然衣裳会看起来杂乱。 在纸上写,可以恣意为之,但往布条上写,薛阳每写一句都会在脑子里过一遍诗句内容,字当如何写,李沐芷从旁用手在布上画着,告诉他诗句怎样排列,傍晚时分,才算停笔。 薛阳放下笔,转了转手腕,李沐芷将布条完全舒展铺在案几上,退了两步,在脑海里勾勒着缝制的画面。 “今日的活算结完事了?”薛阳在她身后出声。 李沐芷满脸挂笑,回身猛点头:“等着彻底晾干了,明日拓到绸缎上,我就可以绣了,多谢你薛公子。” 她笑得太过灿然,脸上蒙着窗外铺进来的夕阳余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闪着光晕,薛阳盯着她看,顷刻间,像是将晚阳迎到心中,余晖同样也洒满他整颗心。 “薛公子帮我太多,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忙着,没腾出空来,今日再无他事,不如我带着薛公子出去转转,也算是尽地主之谊,可好?”李沐芷兴味盎然提议。 她转身时候,薛阳及时移开了视线,望着窗外桃树,听她兴致这般好,哂然道:“真是新奇,李家姑娘竟也有不忙要出去玩的时候。” 李沐芷知他话中带话,并不计较,毕竟他来了后实在对李家帮助太多,于情于理都该尽一番心意,别说只这么一句话,就是打她一顿,也不算吃亏。 “我就当你答应了,现在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保证你吃完往后一直记着。”李沐芷理了理衣衫,又将荷包钱袋带好,准备就这样出门。 薛阳故作不稀罕:“我来这儿也快一个月了,周遭好吃的酒家可都尝过,饭菜有的不错,可也并非什么珍馐美味,有的不过尔尔。” 李沐芷说了一声‘是吗’,就不再多说,只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朝着门口走去,薛阳急急叫住她:“李姑娘!” 李沐芷停下。 “你就这样出门?”薛阳一边问一边在自己的头上绕了两圈,李沐芷立即察觉,她的头发或许乱了,伸手摸了两把,又回到屋中的铜镜前照了下,见头顶的发髻松了,垂下两缕头发,她伸手拔下固定的发簪,一边麻利地梳头,一边对薛阳说:“劳烦薛公子稍等一下,我梳下头。” 薛阳随口道:“不急。” 话这么说着,他眼光却不离开,直勾勾地盯着她。 李沐芷试图为自己重新扎起发髻,试了两次却发现太难,她的头发不是青梅就是玉竹梳的,两个丫鬟手巧,她却没多少经验,将发簪插上,一点也不牢靠,没等转两下身子,就要散架。 李沐芷不再纠结,干脆拆散头发,挑出上方的几缕头发,编成辫子,随意扭成一股,用发带绑上,垂在肩头,对镜瞧瞧,倒是也不丑,还好放弃了发簪,不然就要被绊在头发上了。 “我好了,咱们走。”李沐芷转身,只来得及瞥见薛阳移开的头,李沐芷略有疑惑,又道:“走薛公子。” 薛阳头也没回:“好。” 率先走出了房间,李沐芷快步跟上。 还没到三伏天,夜里的风吹在身上很是舒服,不热也不凉。 薛阳走得快,风呼呼灌进耳中,他只觉不够冷,吹不凉他翻涌起来的心潮。 现在想想,他真有够蠢的,若是刚才李沐芷梳头过程中突然回头,不是正好逮住他傻子一般盯着人家看?呆头呆脑的样子,非得被认成是登徒子不可。 薛阳对自己不满。 江湖上多少女子,武艺高强,撑起家业,辅佐父兄,聪明能干,就连山庄里伺候他的丫鬟,好几个都颇具姿色,自己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这个李沐芷又倔又别扭,主意正心眼多,这么看都不是讨人喜欢的样子,他到底盯着她看个什么劲? 莫非是好奇她这般女子,是谁见了一面就要说亲? 那个张妙仪是什么人物? 她的外甥在番都又是什么人物? 怎么一眼就相中要来提亲? 思绪飘到这里时,薛阳更加迷惑了。 绕过两条街,李沐芷带着薛阳来到宥城的夜市,她指着灯火通明的街上,颇具骄傲地介绍:“这里有世间最好吃的东西,到宥城的人若是没来这里,就算白来。” 薛阳戏说:“这跟山下的集市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放在夜里罢了。” 李沐芷也不反驳,只往前走着,绕了好几个摊位,停在一家中年夫妇的馄饨摊,说道:“老板,来两份馄饨。” 薛阳跟上,做到了她对面,一眼就将不大的馄饨摊打量了个遍,一回神,见李沐芷正盯着自己,下意识解释说道:“陈设简单,倒也干净。” 李沐芷露出淡淡微笑,介绍道:“听说这个摊位好几十年了,最早是老板的爹娘经营,后来他们故去,就是他们的儿子和儿媳来做,虽然换了人,味道却没变,你看,咱们这是来的凑巧,不然都没位置。” 薛阳环顾,桌子确实都满满当当,两人坐下后,又来了几波人,见里面没位置才又走开。 “那我就尝尝。”薛阳掏出帕子,擦了擦筷子和碗,一抬头见李沐芷正也在擦,他不禁笑出来。 李沐芷也冲他笑笑,没再说话,安静地等着馄饨上来。 他们在云锦坊里朝夕相对了近一个月,常常是这样沉默的相处架势,此时换了地方,并不觉得尴尬。 李沐芷望着人来人往热闹鼎沸的街道,脸上含着柔和的笑意。 薛阳一开始也盯着街道看,后来看着周边的摊贩,看看有卖什么吃的,待会儿过去买来尝尝,绕了一圈后,他的视线就落在了对面的李沐芷身上。 褪去了白日里的精明强干,此时的她脸上难得添了几分天真,像是等待心爱玩物的小孩,出奇的温顺。 说来奇怪,明明她是一个话不多也不发脾气的人,可薛阳从她的眉梢眼角,指尖衣摆上,都看出她并非表面那般好说话,温良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偏激的心。 她的脸上素日神情和缓,却从未有过今日之色。 老板娘端上两碗馄饨,打断了薛阳的注视,声响提醒他收回视线,一转身却撞上了老板娘含笑打趣的神情,薛阳脑袋一轰,脸竟红了起来。 老板娘的眼神分明在说:“偷看,让你偷看,我逮到了啊!” 低下头,借此掩饰自己的脸红,李沐芷一见,出声提醒道:“先别吃,很烫。” 她话说得晚了,薛阳心有其事,忙乱之中没有留意,吞进一口滚烫的馄饨,登时烫得满嘴火辣,想要吐出来,觉得没有礼数,咽下去喉咙又要吞不下,只好扭开头不住朝旁边呼出气,好让馄饨凉一凉,终于吃到肚里,舌头一片发麻,眼睛也被烫出了泪水。 李沐芷坐在对面,一直紧张地盯着他,此时看过来,发现薛阳泪眼朦胧,李沐芷脸上的担忧变为憋笑,她忍了忍:“我去给你买碗冰粥。” 薛阳及时地捉住她话音里的笑意,斥责道:“我都要烫死了,你还在笑?” 话虽是这么说,但并未真的动怒,李沐芷也听得出,干脆低头笑够了,才道:“慢些吃,省得再烫着,也能尝出味道来。” 薛阳再吃一个,故意装作面无表情:“我舌头麻了,吃不出味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抓了盗贼踩住他的脸 吃完馄饨,李沐芷结了账,二人朝前逛着。 薛阳问她:“你就准备一碗馄饨将我打发了?味道是不错,可离我吃饱还早着呢。” 李沐芷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卖烤肉的摊位:“走,咱们去那吃。” 老板是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围着的人多,他也不见忙乱,新来客人还能腾出空招呼:“二位来了啊,想吃点什么?猪肉羊肉的都成。” 李沐芷看着色泽诱人的烤肉,赶紧点了各种肉十串,生怕说晚了又有人挤到头里去。 薛阳凑近,小声道:“你不是名门闺秀吗?怎地爱吃这种市井玩意?” 李沐芷答得理直气壮:“好吃啊,你不也喜欢吃吗?” 薛阳故作矜持:“我何时说过我爱吃?” 李沐芷抬了下下巴:“你的眼神。” 薛阳闻言果真去摸自己的眼睛,李沐芷正瞧着他,薛阳将手放下来,略加重了下语气:“瞎说!” 李沐芷也不争,继续盯着老板两手上下分飞地烤肉,拿到手里后才继续往前走。 薛阳也尝了一下,果真味道不错,羊肉的最好吃,一点腥味也没有。 薛阳问她,为何找的这么精准,是不是经常出来吃。 李沐芷摇头:“我若是总出来,老板们还不认识我吗?” 薛阳侧了侧头,没多言,啃着手里的烤肉。 李沐芷咽下最后一块肉,笑道:“不过确实出来过几回,吃过就记住了。” 薛阳还想再吃点油炸糕,被李沐芷拦住了,夜里吃这么多怕积食,薛阳不肯,李沐芷便由得他去,自己去买了一晚豆花,悠悠闲闲地吃着。 吃完后她再去买了两碗甜汤,薛阳不肯喝,嫌甜,李沐芷两碗都喝进肚里,一转身,见薛阳拎着一壶酒慢慢喝着。 “哪里买的?”李沐芷问。 薛阳随手指了下路边的酒坊,李沐芷劝:“你若是想喝酒,同我讲,我带你去宥城最好的酒家。” 薛阳一听,抬手就将酒壶丢了出去,落到路旁的草丛里,哗啦一声,碎了。 李沐芷看他一眼,薛阳拍拍手:“走。” 李沐芷带路,穿过这条街,拐了个弯,停在一家牌匾都没有的门口。 “就这?”薛阳一脸不信。 李沐芷解释:“酒香不怕巷子深,虽然没有煊赫牌匾,但是这家老翁酿酒的手艺独一无二,不信尝尝就知道了。” 李沐芷先进去,薛阳随后跟上,一个花甲年纪的老翁在里面,面对客人爱答不理的,李沐芷神色自如,将银子放下,老翁搬出一小坛酒,李沐芷道谢拎着离开。 走到门口的位置,薛阳上前一步接到自己手中。 李沐芷顺着手臂看过去:“尝尝?” 薛阳拎着,走出了酒坊,李沐芷从袖兜里掏出一包小酥肉,递过去示意他可以用来下酒。 薛阳笑了声,接过去:“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李沐芷指着河边一座凉亭:“走,去那儿。” 薛阳打开了酒坛,香气四溢,尝了一口,再配着小酥肉,不住点头,却不肯承认酒有多出众,只道了一句:“不错。” 李沐芷望向河面,两岸点着不少灯,衬得河面星星点点,河边到处都是做夜市生意的百姓,从这里望过去,只觉一派烟火气息,和乐热闹。 薛阳只喝了两口就将坛口重新封好,起身:“走。” 李沐芷奇怪:“不喝了?” 薛阳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留着回去喝,今晚吃得太饱,撑得难受,喝不下也吃不下了。” 虽说走着,但李沐芷并未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沿着河道,漫无目的地溜达。 薛阳拎着酒坛,心情大好地跟在一旁,谁都没说话。 经过一小桥,李沐芷看着河边有人在放花灯,她靠在栏杆上,看得津津有味。 薛阳站在她身后侧,再次看向她。 李沐芷为何总爱盯着景致发呆? 无论是一棵树还是一条河,现在又盯着一簇簇花灯。 “啊!”一名男子从身旁飞奔而过,状似不当心撞到李沐芷,她身形一歪,扶住栏杆才站稳,男子已经跑开。 “小偷……”先于李沐芷出声,薛阳已经奔了出去,追得很紧。 男子左闪右避,熟悉路经,利用所有物件隐藏自己,薛阳跟着跑了十几丈后,就察觉出他的心思,不再跟他周旋,几个起纵,足尖在街边廊柱上一点,翻身,稳稳落在男子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男子骂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回跑,结果正碰上追上来的李沐芷。 他先是一愣,随后猖狂地朝着李沐芷而去,完全不把她一个女子放在眼里! 李沐芷站住,冷冷瞪着冲自己而来的男子,就在他离眼前只有三四步的时候,突然哀嚎一声,膝盖像是失去力道,摔倒在地,头几乎扑到她脚前。 李沐芷厌恶地后退一步,以免被男子挣扎得碰到自己。 薛阳只落后两丈,三步并作两步跃到了跟前。 李沐芷留意到他手中捏着石子,料想男子是被他丢石子击中膝盖才倒下的。 完全没必要,她根本不怕。 但话可是不能这么说。 “你没事?”薛阳瞥她一眼问。 李沐芷摇摇头。 薛阳抬脚碾着男子的手,骨节咔咔的声音响起,男子鬼哭狼嚎,薛阳转瞬将脚抬起,朝着他的脸重重踩去。 “闭嘴!”低喝了一声,男子本来就被他脚挤扁的口无法发出太大的声响,此时更是不敢吭气,只含糊不清地告饶。 薛阳脚下用力,疼得他眼泪鼻涕口水一块往外流,薛阳却丝毫没有卸力的意思。 李沐芷觉得他下手有些重,但一想到这名男子手脚如此娴熟,定是惯犯,便站在一旁,没有出声阻拦,直到薛阳出完了一口气,她才劝道:“他只是偷东西,咱们不能闹出人命来,让他先起来再说。” 薛阳头没抬,只用余光瞄了她一眼,脚一收,男子终于自由,刚要爬起来,碰上薛阳骇人的目光,吓得竟不敢动,只蜷缩在原地,生怕薛阳再收拾他一顿。 “你偷盗多久了?”李沐芷问。 男子见她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心里轻视得很,张嘴就要胡诌,话还没说,薛阳忽地动了一下,男子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哆嗦了一下,将到嘴的谎话收了回去,小心说道:“就这两年,我也是为了图口饭吃,我没害过人,真的,老爷求您饶命!” 说着他转了个身冲着薛阳磕起头来。 给李沐芷看得直接笑了。 薛阳一派东风吹马耳的架势,不出声也不看他。 还是李沐芷开口斥责:“你年纪轻轻,好手好脚,看你刚才跑那两步,也是个身强力壮的样子,为何不去谋个正经活路?做什么不比偷抢拐骗的好?” 男子又是一番哭天抢地,李沐芷直接拆穿他:“少装可怜了,八成是你吃惯了顺手牵羊的饭,老老实实做活嫌来钱慢,还辛苦,所以才做贼的罢!” 男子被她戳穿,嗯嗯啊啊了几句,薛阳不耐烦得朝着他的后背踹了一脚,男子登时又要告饶,薛阳拎起他的衣领就要将他丢进河里,李沐芷急忙去拦:“别,会出人命的,咱们还是将他送官。” 薛阳冷笑:“你说送官他一点不怵,这副模样,定是同官府熟识的货色,送去不过是转一圈才出来,无甚用。” 李沐芷知他说的没错,当即住了口。 反倒是薛阳又多看了她两眼。 将男子身上所有的银钱都搜出来,薛阳将他揪到河边,眼看着就要扔下去,却忽地住了手,嗤了一声:“这点计俩也想糊弄我?” 说罢抬手将他劈晕,扯下他的外衫,拖着一条腿来至一棵树下,用外衫的袖子将他绑住,他这番动作,吸引了不少人围着。 李沐芷察觉到有人凑过来,想要提醒薛阳,他已经站在男子身前,大声说道:“这人是贼,惯常偷窃,今日被我逮了,报官还是打死,你们自行处置。” 说着将刚才搜刮出来的银钱收拾物件一股脑丢在地上,高声道:“这是刚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你们谁丢了东西,可来找找,是不是自己的,余下的我就不管了。” 人群中有人开始说丢了钱袋,有的丢了发钗,说什么的都有,薛阳快步走出了人群,只回头看一眼,李沐芷便跟了上前。 刚甩开人群的注目,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紧凑得很,薛阳抬起头,李沐芷同样也察觉到,两人脚步同时加快,越走越快,差点要跑起来,忽听得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唤道:“李姑娘!” 李沐芷和薛阳双双双停下,转过身来。 朱泮洋站在他们身后三四步开外,面带笑意地正望着他们。 “朱先生?”李沐芷奇道:“你怎会在此?” “我给一个病患施完针,要回家经过此处,有些饿了,吃了点东西,刚逛了没多会儿,就听到你们那边有动静,以为是出什么事了,结果是薛公子惩治盗贼。” 说完,朱泮洋双手拱起,冲薛阳简单行礼,薛阳略一拱手,算是答应。 他每次都是淡淡的,好歹这次还回礼了,朱泮洋也习惯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丢下他跟别的男人看戏 “你们一道出来玩的?”朱泮洋问道。 薛阳已经将身子半转向一边,把玩着拎酒坛的绳子,没有回答的意思。 李沐芷忙道:“正是,薛公子初来宥城,带他四处转一转。” 朱泮洋指了下她的手:“还疼吗?” 李沐芷甩了甩手,背到身后:“不疼了。” 朱泮洋瞧瞧石像一般冰冷的薛阳,再瞧瞧盯着地面的李沐芷,谁都不出声,他们像是三根甘蔗杵在地里,看来他不开口,这两位都不会吱声。 “你们擒住那个蟊贼,是这里的惯犯,跟衙门的捕头混得很熟,何况偷的银钱不算多,关也关不了两天,出来以后还会继续操持老本行,夜市上做生意的人基本都知道,但拿他没办法,今日被薛公子惩治了,也算是大快人心,就是不知道能管几天事。” 李沐芷摇摇头:“管一天算一天。”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朱泮洋闲话问道。 李沐芷瞥了一眼薛阳,他此时干脆靠在街边的廊柱上,端着酒坛不知在看什么,耷拉着一张脸。 李沐芷实话实说:“本来想继续逛,身后有人我们还以为是盗贼的同伙,现在见是你,没什么事了,也没具体想要去的地方,逛到哪里算哪里。” 李沐芷余光察觉到薛阳转过头来了,她一侧头看去,就见薛阳又拧回头去。 朱泮洋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掂量了一番,提议道:“前头有家戏园,戏台是搭在水上的,不如咱们去听一场,如何?” “咱们?”李沐芷意外问他:“朱先生不回家吗?” 朱泮洋笑得坦荡:“我也累了一天了,想歇歇脑子有何不可,既然碰上就是缘分,都是出来玩的,何妨一道?” 李沐芷干笑了两声,回了两声‘是啊是啊’就没了话说。 看向薛阳,他手搭在酒坛上,一动不动。 朱泮洋伸臂邀请:“李姑娘,请。” 李沐芷看向薛阳,他离开了廊柱,站直身体,语气平平:“我不爱听戏,二位且去。” 说罢看向李沐芷。 “你不听戏?”李沐芷问他。 薛阳扫她一眼,一拱手,敷衍行礼道:“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步子迈得虽不快,却也走出老远。 李沐芷略略尴尬,冲朱泮洋挤出一丝笑意。 “李姑娘也不喜听戏?”朱泮洋收回看向薛阳的视线,转而盯着她。 李沐芷摇摇头,解释:“我素日里忙,听的少,但觉得听过的几出戏还是不错的。” 朱泮洋眼神晃悠一圈,继续邀请:“那咱们今日就去听两场。” 李沐芷只好应下。 夜里回到家的时候,李沐芷特意去薛阳的院子瞧了一眼,见屋子里有灯,便进去敲门,薛阳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谁?” “是我。” 门吱扭一声打开,薛阳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里衫,见是她,神情怪怪的问:“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何事?” 李沐芷赶忙交代:“今日的戏园确实不错,明日我们一道去听戏。” 薛阳抬了抬下巴:“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听戏吗?怎地还来叫我?” 李沐芷眨了眨眼睛,拆了他的话道:“你往日在坊里看书看的那些戏本难道都是假的?你不爱听戏,那看戏本作甚?” 薛阳抿了抿嘴,一丝难堪浮上脸,他扭开头,故意不接这个茬,而是问她:“你既看了,明日再去看有何意思?” 李沐芷也不穷追猛打,见他问别的,对答如流:“好戏岂有只听一遍的道理?你没看那些戏痴,恨不能日日泡在戏园里,家都不要了,我没那般痴迷,但多听一遍也是不妨事的。” 薛阳不看她,故意看向别处,李沐芷盯着他这张俊美的脸,偷偷地在心里拿来同今晚台上演贵妃的旦角对比,觉得还是薛阳更胜一筹,好好的一个美男子,做什么总臭着一张脸。 “如何,你肯去吗?”李沐芷追问。 薛阳鼻子里哼出一声:“好。” 李沐芷莞尔:“那你好生歇着,我先回了。” 行了礼就要走,薛阳忙叫住她:“等一下!” 李沐芷回身,刹那间,眼前又浮现出梦中的情景,他发狠地要掐死李沐芷。 薛阳抖了下,摇摇头:“无事,回。” 李沐芷点了下头,走出了院子。 瞧着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不知道问问他为何不愿同朱泮洋一道去听戏?其实薛阳也不清楚,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在想起那个梦之后,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每每想起梦里自己凶狠的样子,就对她有种莫名的愧疚。 薛阳捂着心口,不断对自己说,梦里的人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所以不必背负他的自责和羞愧。 他原本是对李沐芷有些生气的,在见到朱泮洋后,他说要走,李沐芷都没有拦一下,竟然任由他离去,跟着朱泮洋高高兴兴去听戏!他不是李家的贵客吗?李沐芷不是说要感恩的吗?骗子,只会说好听的话,结果一见到朱泮洋就跟着他走了。 薛阳又有些赌气,熄了灯躺在床上好久才睡着。 第二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他洗了脸净了牙,换上一件青衫,带上佩剑出了院子,来到饭厅。 李沐芷玉竹和青梅都是吃惊不小的样子,玉竹赶紧去添碗筷,青梅帮忙盛粥,李沐芷咽下嘴里的菜,问:“你怎地起这么早?” 说来也是,薛阳来李家住了这么久,两人一道用早饭不过一两次,着实少得可怜。 薛阳坐下,不在意道:“没多少人能同你一般起得早睡得晚。” 李沐芷否定说:“身为女子,多半要早起,尤其嫁作人妇的,早起晚睡才是常态。” 薛阳轻抬眼,李沐芷没作多解释,继续吃饭。 她为不少妇人姑娘做过衣裳,多少都会聊两句,女人们的景况,自然是熟识。 自小见过的亲友中,没有一个女子是真正能享清福的,哪怕在娘家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嫁人后也免不了操持。 但这些话,没有同他细讲的必要。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清晨的饭厅里,安静如斯,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极小声音,李沐芷吃得认真,薛阳吃得应付。 他刚起,没胃口,加之早饭又都是清淡的小炒菜和鸡蛋,更是吃不下去。 李沐芷放下筷子,薛阳也随同她一道站起来。 “我先……” “我陪你一道过去。”薛阳开口,将李沐芷的话挡住。 “好。”李沐芷不再说别的。 薛阳先出了饭厅在正门口等着她,李沐芷收拾了下衣衫,检查了下荷包和银袋,这才出来。 一路朝云锦坊走去。 天气越发热了,太阳早早爬到天上,炙热地闷烤着大地。 李沐芷觉得胸口憋闷,薛阳跟在身旁,没有侧头,只用余光瞥着她。 李沐芷深吸一口气,谁都没开口,却同时加快了脚步,将平日的路程缩短了一半。 进了门,李沐芷照例要吩咐伙计们洒扫,另外检查布匹成衣,薛阳躲到里屋去喝了盏茶,就道院子里简单练了下招式,刚耍了两套动作,身上已是汗如雨下,衣衫都湿了大半。 “来吃点东西。”李沐芷手里拎着两个油纸包,不知何时来到院子里,站在一旁。 薛阳停下,李沐芷皱眉:“你练功的话指定吃不进去,我放在这里,你何时饿了再吃。” 将油纸包放在石桌上,薛阳看去:“我吃过早饭了。” 李沐芷笑笑:“不知你今早会同我一道用饭,没有为你预备合胃口的饭菜,全是给我准备的,我知你吃得不好,特意买来纯肉馅的锅盔,等你缓缓吃了。” 薛阳收了剑,走过去,将油纸包拿起来,热乎乎的,他打开一看,一股肉香味。 青梅过来,行礼后将手上的托盘放下:“姑娘让为薛公子准备的凉茶,请公子用茶。” 薛阳扭头看了一眼茶壶茶碗,低语道:“倒是个贴心的人。” 青梅满脸自豪答着:“我们姑娘心细如发,只不过平日话不多,不似那起子会哄人的做派。” 薛阳转身坐下,青梅上前要为他倒茶,薛阳扣住茶碗盖子,吩咐道:“你下去。” 青梅低身一福,退下。 为自己倒了一碗茶,咕咚喝尽,薛阳捏着锅盔,盯着它好半天。 太阳落山,李沐芷将完工一部分的衣衫挂了起来,又小心盖上一层布,怕蒙灰。 薛阳在里间的藤椅上躺着,书翻开遮在脸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李沐芷走到门口,琢磨着该不该叫醒他。 看看窗外,日头落下,已经不晒了,且她肚子早饿了,方才忙着手头的活还不觉,一停下来胃就感到一阵抽搐。 咕噜,咕噜。 肚子发出饥饿的声响,李沐芷揉了揉肚子,准备叫他起来,好出去吃饭。 站他身边,又怕突然叫醒睡梦中的人,会把他吓着,悄声蹲下,想着伸手轻拍他胳膊,手还没伸出去,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李沐芷手转了个弯回来揉着肚子,再抬头,却瞥见书页下薛阳微微弯起的唇角。 他在偷笑!他没睡着! 李沐芷先是意外,随后猜到他故意装模作样,抬手就要狠狠拍上他的手肘,薛阳一把将书扯下,冲着她扭过头来,险些用脸迎着她的这一耳光。 李沐芷为了躲他,身形歪了下,手朝着他的脖颈而去。 ‘啪!’李沐芷的手拍在他的肩头,而薛阳因着往前这一凑,脸已经跟她贴得极近。 原本想嬉笑的心思也彻底淡去,薛阳面色寂了下来。 李沐芷眨着眼,发现离得太近连他脸也没法看清,若是双眼定住,怕是要成了斗鸡眼,想到两人斗鸡眼的模样,李沐芷噗嗤扭开头,捂着嘴笑起来。 薛阳还定在原地,听到她的笑声,先是有些薄怒,随后才定了定神,出言讥笑道:“不是饿了吗?怎地还有力气笑这么大声?” 李沐芷还在捂着嘴,越笑越停不住,连腰也直不起来了。 她心里清楚没什么好笑的,可在这个当口,她不知怎的,想停也停不下来。 “够了,有什么好笑的?”薛阳沉着一张脸问。 实在闹不明白李沐芷在笑什么,他们刚才只险些撞在一处,但只是险些,没有真的撞上,就算真的脸碰在一起,也不该是笑的反应? 可李沐芷笑得实在欢快,薛阳想生气也难,最后无奈地学她笑了两声:“够了?可以停下来了吗?” 李沐芷笑得肚皮都疼了,哪里还蹲得住,早坐地上,捂着嘴吃吃地笑。 “李-沐-芷!”薛阳家中语气唤她的名字,李沐芷这才停了下来,忙致歉:“抱歉,薛公子,我不是有意的。” 实在是难以想象,薛阳这张英俊的脸出现斗鸡眼的模样。 念及所致,她又想笑了,但见薛阳臭着一张脸,收了收心性,想要起身,饿得眼晕,又笑得那般凶,李沐芷用劲太急,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 薛阳立时起身,张开双臂,让她没能摔到在地,靠在怀中,稳稳地接住了她。 薛阳喉结一颤,牙都咬紧了几分。 李沐芷甩甩头,眼神恢复了清明,才意识到自己双手正抓着薛阳的袖子,四下看去,她竟被薛阳虚揽在怀中! 她慌忙转身接连后退两步,离开了他的双臂。 薛阳的手臂还维持着揽她的张开状态,李沐芷定睛一看,脸就红了一片。 薛阳察觉出不对劲,忙收回双臂,不自在地在身侧摆了摆。 “走,我饿了。”李沐芷转过身去,说完就走。 薛阳得以大口呼气,理了理衣衫,才跟了出去。 李沐芷领着他去了一家不起眼的店,点了四菜一汤,上齐后,两人都闷头扒菜,不言不语。 薛阳心思很乱,吃得毫不在焉。 李沐芷是饿急了,狼吞虎咽的同时却没狼狈的模样,薛阳看着她吃饭,跟着多夹了好几筷子肉。 吃饱喝足,李沐芷起身去结账,低头刚掏出钱袋,就被薛阳一把按了回去,搁下一小碎银锭后走了出去。 李沐芷也不同他争,跟着出了门。 薛阳站定,等到她跟上,朝前一抬下巴:“带路。” 李沐芷略一揣摩,薛阳像是等不及了:“昨夜不是同朱泮洋一道去那个水上的戏台听戏吗?这地听上去就别致得很,我也想见识见识。” 李沐芷不疑有他:“薛公子感兴趣的话,昨夜邀请你为何拒绝呢?” 薛阳被她的话问住,清了清嗓子,催促道:“带路。” 李沐芷走在前面,领着他绕了两条街,来到一处河流聚集处,有人开凿挖出一个游湖,临水处搭了一个一人半高的戏台,此时灯已亮起,台下的座位上满满都是客人。 李沐芷指着中间偏右边的一个方桌:“我买的就是那个桌子。” 薛阳随她走了过去,刚坐下,就有小二殷勤上前,将果子糕点瓜子花生都摆上,薛阳丢了一小块碎银子在他的托盘上当做赏钱,小二立马喜笑颜开,一叠声地夸赞了他一通,直说得薛阳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还要水灵俊俏,听得李沐芷扭头偷笑,薛阳察觉她的神情,不耐烦地制止了小二,让他赶紧走。 李沐芷还在抿着嘴,薛阳不悦道:“自小就听这种奉承的话,没一个真心的,还不是看在银子的面上!” 李沐芷不同意,劝道:“薛公子此话可就过分谦逊了,你这相貌,别说整个宥城,就是放眼咱们西疆境内,也是数一数二的,旁人见了惊艳夸两句也是应该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带他逛青楼惹恼了他 薛阳还是头回听李沐芷夸奖自己的相貌,心头窃喜,想引着她说的更多,假意漫不经心问:“是吗?你对我评价颇高啊!” 哪知李沐芷不再多说了,只点了下头,戏台两侧开始敲锣奏乐,好戏马上开场,她闻声扭头去看,一派心无旁骛的模样,薛阳不满,伸手在她眼前的碟子上弹了一指,李沐芷回神,薛阳追问:“若我长得这般好,为何你从未夸赞过我?” 李沐芷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特意让自己的精力从戏台挪开,就是为了问这么个不着四六的问题? “我夸不夸有何干系?反正你就长这样。”李沐芷答得莫名其妙。 薛阳不肯罢休:“我可看不出来,咱们第一次见你就跟看地里的白菜一般,面无二致,恐怕你说的都是逢迎的话?” 话虽是这么说,薛阳心里却隐隐有些期盼,想听她说些中听的话。 李沐芷随意道:“我见的人多了,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书生侠客,美的丑的见多,也就无所谓了。” 薛阳憋气,还待要不死心再问,李沐芷已经有些急了,她伸出食指搁在唇边“嘘”了一声,提示他:“戏要开场了,不许多言,留心着听。” 此时旦角亮相,楼上楼下满是人的喝彩声,李沐芷虽没有随大流呼喝,却也一个劲地拍手,薛阳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转头不再看她。 好在戏确实不错,渐渐的,薛阳也就看进去了,心思暂时收住,不再想其他。 连听完两场戏,还有最后一场,李沐芷拍拍他眼前的桌面,小声道:“咱们走,换个地方。” 薛阳疑惑纳闷:“不是还有一场吗?” “咱们不看了,我乏了,走,出去透透气。” 薛阳点头,随即起身,两人并肩离开。 李沐芷带路,指着前方道:“我领你去个别的地方,散散心如何?” 薛阳按住不自觉想要扬起的唇角,故意道:“你有心了啊。” 李沐芷笑道:“昨日朱先生出现是个意外,后来觉得,原本是想要带你出来玩乐的,结果让你先回了,属实不该,今日我的费心,就当是补偿。” 薛阳根本不是因为这点同她置气,听她说的话,像是也在意昨日对自己的冷落,心绪好了些,大方道:“你这不是请我看了你们昨夜看的戏了吗?还不算补偿?” “我瞧着台上唱戏的时候,你有些走神,看着像是不痛快,料想今夜的两台戏不怎么合你胃口,现在我带你去个别的地方,保证让你快活。”李沐芷说得笃定。 勾起了薛阳的好奇,他扬眉看去:“好啊,你说地我都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神仙地方。” 李沐芷故作神秘地笑,快步走着带路。 穿过两条街,绕过一个街角,一条灯烛辉煌的街道映入眼帘,薛阳往前一站,仔细辨认了一番,心中立马有数,他拧眉,啼笑皆非地指着街问她:“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的地儿?” 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正是宥城着名的花街,青楼,歌舞姬坊,清吟茶楼,象姑馆,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薛阳越看脸色越发铁青。 “这里是男子们的极乐之地,前面的场所,我就不便再前往了,薛公子可尽兴玩耍。”说着,李沐芷从腰间扯下一个银钱袋,掂了掂,递向他:“我这里备了足够的银钱,只要薛公子不去竞买头牌的第一晚,应当都是够的。” 薛阳不动,李沐芷以为他客气,继续说:“薛公子帮了我们李家诸多事宜,这些银钱根本不够,只是略表下我们的心意,还请公子收下。” 薛阳重重从鼻间呼出一口气,李沐芷瞧出他的神情不对劲,猜测这种事男人虽喜好却不愿宣之于口,赶忙找补:“这里也不光是那些买卖,来这里可以赏歌舞听曲儿,喝点茶。” 薛阳咬着后槽牙转过头瞪着她:“喝茶来这里?没有茶楼棋牌社吗?你们宥城的风气当真豪放啊!” 李沐芷干巴巴地解释:“这里是男子们喜爱来的地方,也有女子过来玩乐,我料想你应当也喜欢。” 薛阳寒寒说道:“你料错了。” 李沐芷思疑:“莫非你不喜好美人?” 薛阳不屑道:“我自己长得就是上乘,什么人能再入得了我眼?管他男人女人呢!” 李沐芷被他的自傲震慑住了,没想到能听到这一番话,薛阳也算是天下难寻了! 蓦然有一个大胆惊人的念头闯入李沐芷脑中,她望向薛阳的眼神变得极为冗杂,薛阳立马察觉到,待要制止她胡思乱想,李沐芷为息事宁人急急说道:“是我草率,行事鲁莽,还望薛公子不要见怪。” 薛阳一愣,猜到她是想歪了,并未因她诚意十足的道歉而缓和面色,仍夹杂着怒气,半指责又半带着解释说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将我想成龌龊之流,我告诉你,爷是个正常的男人,但厌恶这种地方,爷身边的丫鬟姿色都是上上等,美人我也见多了,不稀罕,还有一点,你要记住,这种事,爷爱干净,嫌脏!” 将话撇下,转身就走,还自称了爷,看出怒气多大了。 李沐芷被他劈头盖脸呲了一顿,心下好不懊恼,她平日里同夫人少夫人没少打交道,听的最多就是她们的男人又如何寻花问柳,加之自己父亲年轻时候也纳了好几房小妾,这些年,病的病,死的死,都不成气候才消停,李沐芷以为所有男子都是一个德行。 虽说薛阳明显生气了,但李沐芷猜想,他是因为同自己不熟,还在装模作样,维护玉宁山庄的面子,毕竟若是整个武林都知道,玉宁山庄的少庄主是个镇日吃喝嫖赌的赖货,威望何存呢? 她表示理解,揣摩了片刻,决定不可再如此鲁莽。 转过一道弯,薛阳长身玉立,像是在等她。 李沐芷忙快跑两步到他眼前,用看起来特别真诚的语气致歉:“薛公子,是我小人之心,污了您清白,还望恕罪,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薛阳本来一肚子气,恨不能一扇子将她扇飞,省得在眼前惹他生气,脚底生风走得飞快,可拐了个弯,又停下来。 夜已深,除去还在做生意的街道,各处都是漆黑一片,李沐芷一个人,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家,路上万一碰上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心里竟然急了,他站下,不住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看,等了又等,总算看到李沐芷的身影。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低着头慢悠悠地走着,一如平日那般喜欢出神。 薛阳一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就归位,再不吊着。 李沐芷上来就一副认罪的模样,薛阳的怒火早在等待她跟过来的时候不知所踪,她如此诚恳的认错,薛阳再没了脾气。 “走。” 薛阳转身走在前头,步子却迈得不大,耐心地等待着李沐芷跟上,可她却一直在后面,没有上前。 薛阳只得停下来,回头问她:“你跟在我后面作甚?你又不是我的丫鬟。” 李沐芷抬眼瞧他,没有多话,顺从地两步跟上。 她一路上闷着不吭声,走过一条街,薛阳就有些沉不住气,他不住偷瞥她,李沐芷神色并无异样。 以往两人相对的沉默,从未让薛阳有过任何不适,甚至满是自在舒适,可今夜却不一样,薛阳试图从她的脸上分辨出些许缘由,全是徒劳。 终于到了李家门口,李沐芷抬腿要上台阶,薛阳唤住她:“等一下。”? 第一百四十八章 薛阳脾气不好李沐芷怕会吃亏 被他叫住,李沐芷停下,转过身望着他。 薛阳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见她默默望着前方,又是发呆的模样,便是清楚要说什么,也什么都出不了口。 “你不了解我,做出这事也不意外,日后你知晓了,不要再犯就是,我也没有要说你的意思。”薛阳松缓了下语调。 李沐芷点了下头,薛阳鼻间重出一口气,想要说点话,却毫无头绪。 李沐芷看似依从,实则是搪塞。 薛阳何尝看不出来。 “还有事吗?”李沐芷问。 薛阳摇了摇头,他自己都闹不明白,该说些什么。 李沐芷行了常礼,先去叩门,小厮开门迎她,李沐芷回身叫他:“薛公子!” 薛阳走了进去。 第二日,薛阳正在院子里练功,李沐芷在屋里忙着为张妙仪赶工,青梅送来绣娘送的衣袖和衣领,裙摆处的也完工了一半,李沐芷将袖子衣领仔细缝在一处,交代了绣娘绣字时的要注意的事,秦山回来,拎着四个油纸包,青梅一见,乐开了花:“姑娘,可是给我们的?” 李沐芷抓了半吊钱赏了秦山,又拎起两包递给了青梅吩咐道:“拿下去同绣娘们分了。” 青梅赶紧谢了恩,指着桌子上剩下的两包,问:“这个可要我给薛公子送去?” 李沐芷摇头:“不必,等他回来再吃。” 青梅欲言又止,李沐芷没有察觉,低头继续手上的活,青梅美滋滋拎着糕点下去。 一个绣娘吃着桃花酥,戏说道:“这个玉宁山庄的薛公子相貌堂堂,性情冷清,倒是同咱们姑娘正好相配,你瞧咱们姑娘和和气气的,长得也玲珑娇俏,多好一对璧人。” 另一个咽下口里的东西,忙附和道:“正是正是,你看他们两人,每日处在一起,从不拌嘴,薛公子练功,姑娘就绣花,活像过日子的一对小夫妻!” 青梅嗔了一声,制止道:“休得胡说!” 绣娘们依言,但还是不死心:“真的很配,姑娘是咱们宥城的富户,薛公子是江湖上的侠客,真真是天生一对!” 青梅撇撇嘴:“你们就只知道看脸看外在,谁知道薛公子是何脾性?瞧着不像什么温良之人,咱们姑娘这般好性情,怕是嫁过去要吃亏的,依我看,世间没什么男子能配得上姑娘。” 绣娘们笑,青梅催促:“行了行了,别乱嚼舌头了,赶紧吃完好干活,记得净手,听到了没!” “听到了!”绣娘们齐声应着。 薛阳练完功,浑身是汗地回来,青梅早就打好了一盆水在隔壁房间,他去简单擦拭完才回到李沐芷做工的房间。 正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两包拆开的点心,早晨时候还没有,薛阳一瞧,问:“刚买回来的?” 李沐芷为他倒了杯茶:“特意给你买的,我知道你不爱吃甜腻,这家糕点做的口味清淡,尝尝,兴许能合你胃口。你练完功应当正好饿了,吃两块。” 薛阳瞥她一眼,面上带着些微喜色:“怎地这般好?” 李沐芷诚心诚意致歉:“昨夜是我冒失了,我实在不该如此涉及薛公子的私事,为表歉意,特意备了糕点,希望你能喜欢。” 薛阳已经伸手拈起一块,听她说着话,也满眼含笑,桃花酥快到嘴边才察觉出她话中的不对劲,将糕点放回去,问:“听你的话,不是为了误会我致歉,而是觉得管得多了,怕我介意?” 李沐芷看着他,倏尔才笑道:“怎么会呢,是两者都有。” 薛阳眼神变得悠长玩味,李沐芷一脸人畜无害,指着桃花酥道:“快尝尝薛公子。” 薛阳咬了一口,确实爽口酥软,接连吃了三块,李沐芷将茶碗满上,薛阳喝了两口茶。 李沐芷见薛阳吃完回到里间又开始看书,心则踏实了些,继续低头缝针。 夜里回去探看父亲,清醒了片刻,母亲告诉她今天喝了两碗粥,李沐芷开心不已,陪着父母说了会子话,见父亲有些疲累,才行礼离开,又去查看弟弟今天的功课,见他练的字已大有长进,不禁赞道:“宣儿好生写字,字如其人,你长得这般好,字当也不会差。” 李沐宣被她夸,心情大好,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还要下棋,不肯放她回去,直道:“阿姐好些天没陪我玩了。” 李沐芷惦记着给客人的花样还没画完,无心陪他,便道:“过几日入伏,阿姐带你去城郊的山里玩,找条溪流山涧,让你玩玩水,凉快凉快如何?” 李沐宣兴高采烈地答应,他知道阿姐向来说话算话,便满心期待地等着。 过了几日,李沐芷将张妙仪的衣衫终于制成,小心收拾起来,让秦山备车,亲自送过去。 张妙仪以为还要几天才能好,听闻下人禀告云锦坊的人来,意外得很,见是她来,脸上立时有了笑意。 “李姑娘亲自过来了?快请坐,大热天的,喝碗凉茶歇歇。” 李沐芷规矩地行了拜见长辈的礼,双手将衣裳奉上。 “先生,我来是想看看哪里不合身的,还回去再改,时间来得及,不会误了先生的生辰。”李沐芷将衣裳抖开,搭在手上,张妙仪笑着穿上,伺候着整理完,李沐芷请她走几步,稍稍活动下,看看哪里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张妙仪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行了各式礼,衣袖腰间都无不适的地方,她满意地点点头,赞道:“你做工仔细,我穿着很合适。” 将衣裳脱下,张妙仪拿在手里,翻看着上面绣着的字和花纹,双眼越发明亮,不住点头夸赞:“我也算见识过诸多内院女子的人了,却从未见过此等式样,不似往常女子的柔弱,却也不刚劲,穿上别有一番风骨,我很满意,很满意。” 张妙仪一边说一边握住她的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都说见字见人,人的品性都会从言行中透出来,你的字你选的诗我都很中意,李姑娘,咱们着实投契,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本来听着她夸赞,李沐芷怡悦得紧,最后一句一出,她登时紧张,果不其然,张妙仪再次提及与她外甥的婚事,李沐芷只得婉拒。 张妙仪这种脾性的人最是不怕困难,迎难而上是她的惯性,见李沐芷拒绝得干脆,张妙仪话锋一转:“也罢,你既不愿,此事也难成,我知你是个慎重的孩子,凡事都要求个心里有数,这样,待我那外甥来到宥城,我领着他去让你见见,如何?” 李沐芷苦笑一声,忙摆手:“多谢先生厚爱,只是我现在却无此心,若是日后我有意成婚,再来求您的恩典,为我掌眼。” 张妙仪见她坚持,不宜再多说,笑道:“罢了罢了,再勉强你下去,就成了我这个老婆子强人所难,你虽成不了我的外甥媳妇也好,可以留在宥城,不然远嫁外城,日后见面也难,离得近,日后我的衣衫就认定你家了。” 李沐芷忙行礼道谢,二人闲谈几句,李沐芷才起身告辞,张妙仪命丫鬟将衣裳剩下的银钱拿给她,李沐芷轻轻在手里捏了一圈,算着数量应当不差,这才离开。 刚到拐过弯,老远就能看到朱泮洋的马车停在云锦坊门口,此时已是黄昏,云锦坊几乎没有客人,他的车停着很是乍眼,秦山抬手扬鞭,一眼就认出来,忙回禀:“姑娘,朱家药铺的朱先生应当是来了,我瞧着他的车停在门口。” 李沐芷探身去瞧,果真是,今日是朱泮洋来为父亲诊脉的日子,算时辰此时应当已回。 诊金都要正常给着,并不差什么,为何来找自己? 李沐芷陡然大惊,担心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忙命秦山快赶车。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朱泮洋来提亲 秦山拉住缰绳,马车停下,李沐芷推门跳下去,直奔云锦坊内,绣娘们已经准备收拾打烊,青梅见她又回来,奇道:“姑娘,您不是直接回家吗?怎么又过来了?” 李沐芷忙问:“朱先生是不是来了?” 青梅点头:“嗯,来过,说是又是要找姑娘,见您没在,里屋不能进,所以就说去了家里等着你,朱先生说离得也不远,不必坐马车,走走就到了。” 李沐芷越来越心惊,二话不说扭头冲了出去。 一路上片刻不停,飞奔回家,经过薛阳院子,他正在练剑,挽了个剑花间猛地瞥见她疾步闪过,将剑一收跟了上去。 李沐芷奔到父亲院中,朱泮洋正坐在院子里教李沐宣认药草,闻声抬头见是她,起身笑道:“李姑娘。” 李沐芷在他眼前站定,心突突挑个不停:“朱先生,我父亲怎么了?” 这话问得朱泮洋也是一脸迷惑:“伯父身子好转,近日都很稳定,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李沐芷皱眉:“啊?” 朱泮洋见她不信,再次说道:“伯父的身子虽比不得从前,但也恢复了三四分,是好转的迹象,日后按时吃药,彼此同心协力,定能变得更好。” “此话当真?”李沐芷问。 朱泮洋肃了肃神情:“身为医者,断不能拿病患身体状况说笑,我敢保证,我说的关乎伯父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李沐芷一口气泄掉,肩头垮了下来:“你忽然找我,我以为父亲出了什么事,差点吓掉魂。” 门外的薛阳也松了一口气,刚要离开,听得朱泮洋开口:“我来找你是有事,与伯父无关,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沐芷瞬间又严肃地看着他。 薛阳也不走了,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朱先生,到底有什么事?”李沐芷问。 朱泮洋看着李沐宣,又环顾四周,坚持道:“此话这里不当讲,可否移步屋内?” 李沐芷伸手做请的示意,领着他去到父亲院里的偏厅。 确保外间无人,窗外也没人听墙角,李沐芷问他“现在只你我两人,朱先生可以讲了,是何事要弄如此阵仗?” 朱泮洋微启唇畔,话到嘴边,倏忽红了脸,难得羞涩地低下头,李沐芷打眼一瞧,摸不着头脑地问:“朱先生?” 朱泮洋抬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问:“今日家父家母提及我的婚事,倒不是他们催促,外祖父为此太过忧心,父亲和母亲也不好一味随着我意,前两年他们问过我对婚事的看法,我想随缘,觉得遇到合适的人就可成婚,不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便由得我去,但进展不佳。” 李沐芷仔细听着他的话,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莫非,今日朱泮洋来也是提亲? 真是稀奇了,要么都不来,要么一道来,感情是商量好的? 朱泮洋接下来的话果真印证了她的猜想,朱泮洋又说了一段话,重点全在最后一句:“不知李姑娘,可愿与我定亲?” 饶是李沐芷随父亲做生意见惯了人情世故,此等场面也是第一次遇到,之前的几次说亲,也都是托的媒人或者相熟的女眷长辈,哪有大小伙子自个冲着前面的? 常听说朱家的主母徐昭环不是一般人物,从不拘泥于世俗偏见,行事磊落,比肩男子,莫非这样的家中教出来的孩子,思路念头都与寻常人不同? 清了清嗓子,李沐芷拿出同上家谈生意的架势,问道:“你为何要娶我?” 朱泮洋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将准备好的词娓娓道来:“你我两人,家世相当,年龄相仿,性情相投,我欣赏你的为人,有傲骨却无傲气,我踏实,你能干,怎么看,咱们都是相合的一对。” 李沐芷看向他,第一次觉得无话可说。 朱泮洋再道:“我爹娘眼界开明,我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男子,你若嫁与我,日后还想为云锦坊做事,我半句话都不会多说,女子有点事做好得很,不然镇日窝在内宅,心思都狭隘了,眼睛只盯着一亩三分地。” 他是大夫,见识过太过内宅纷争,伤人性命像是一见极小的事,实在不愿日后自己的后院也是如此烽烟四起。 李沐芷沉思着。 朱泮洋再道:“我爹娶了我娘,一生都没有纳妾,只她一个,我们朱家的门风如此,你嫁过来,往后朱家的女主人,只你一个,我绝无歪心偷香窃玉,娘说过,我有个痴傻劲,全在医药上,像根木头,半分风花雪月也不懂,所以这点你可放心。” 李沐芷被他说得一愣一愣。 朱泮洋最后添一把火:“我娶亲后,虽然还同父母住在一处,却会另辟院子,同父亲母亲居住的地方,隔着一个花园和一个池塘,他们也不是挑礼的人,逢年过节,凑一道吃顿饭,其余时间不必在一处,更别日日请安,你累,母亲也累,咱们有小厨房,吃穿用度都能解决,家里的银子我会留一半周转用,剩余的全交由你保管,绝不苛刻你的开销。” 李沐芷已经露出震惊的神情。 朱泮洋使出杀手锏后,仔细留神着她作何反应,临门一脚,问:“你可愿意?” 李沐芷没有立即答复他,朱泮洋善解人意道:“我只是告诉你我的诚意,婚姻大事,需得仔细考虑,还要同长辈商议,我今日来,并非要你当场接受,只是想投石问路,若你愿意,我便回禀父母,让他们亲自登门去跟二老提亲,商议细节。对了,礼金这点,你也不必担忧,家中早已为我备齐,照着宥城的规矩,只多不少,绝不会让你在这方面被邻里指指点点。” 朱泮洋应当是听闻过关乎她的一些传言,不怎么好听,尽是贬低之语。 可他仍旧拿出十分的诚意来求娶自己,无论从相貌人才还是他说的条件看,朱泮洋都是一个极佳的成婚对象。 李沐芷望着他,眼里满是真诚:“朱先生,多谢你对我的看重。” 朱泮洋一听,她说的话不像是心中所期盼的那个答案,有丝着急,话语中却不带半点躁动,提议道:“伯父缠绵病榻日久,兴许我们成婚,对他来说是大喜事一桩,有助于他恢复,就好了呢!” 李沐芷心一动,没再开口,陷入了深思。 朱泮洋知道她心动了,停止催促,安静地等在一旁。 半柱香时间过去,屋子里的两人像是矗立石化,谁都不言不语,身形也没有晃动。 整个房间里静谧一片,却满是焦灼。 李沐芷收回思绪,转过身直面着朱泮洋,郑重问道:“朱先生,你既来求娶,容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尽管问。”朱泮洋自信答道。 “你要娶我,可是以为钟爱于我?”李沐芷极为缓慢地问出这句话,朱泮洋在听到的瞬间脸色就已凝固。 他怔了片刻,才道:“我欣赏你,也喜爱你的言行举止,这些足矣。” 李沐芷心里一松,断言道:“你并非将我看做心爱之人,这个婚约,可还有结的必要?” 原来她是在意这点,朱泮洋笑了下,并不意外,毕竟女子大多重情,涉及到男女总爱追问一句可否真心,他清楚。 看来,清高如李沐芷也难逃此心结。 第一百五十章 不愿嫁人也不想嫁人 朱泮洋缓缓地说出心中的话:“我等了这两年,并未遇到什么心爱之人,的生死相许,愿意倾其所有的感觉,我从未有过,但我不觉得这是个阻碍,芸芸众生,每个人活在世上,不一定都能遇到一生所爱,兴许我就是那个注定要平淡过一生的人,没有情爱,不代表咱们不会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李沐芷望着他,朱泮洋再道:“不着急给我答复,你可多想几日……” “不必了,朱先生。”李沐芷打断他的话。 朱泮洋没有恼,神色安定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几年之内,我并无心思成婚,平日里有人问我,我都会说父亲身体抱恙,云锦坊杂事众多,我无心考虑婚事,既然朱先生同我开诚布公,那我也不同你遮掩,我说的其实都是托词,实则是我不愿成婚,父亲自小悉心教导我,栽培我,云锦坊托于我手,我不能为了旁的不相干的男人,将这些丢下,幼弟成年能担起重任前,我绝不会嫁人。” 似是怕自己的话不够力道,李沐芷再强调一遍:“我不愿嫁人,也不会嫁人。” 朱泮洋直视她的眼睛,眸子里盈盈亮亮,李沐芷这才发现,她从未认真看过朱泮洋的长相,每次见他都伴随着为父亲治病,李沐芷所有的心思都在他能不能将父亲治好,今日一瞧,难怪青梅玉竹和绣娘们每每提及他,都会赞声不绝,一个温文尔雅,英俊潇洒,手艺精进,家世清白开明的男子,确实会让女子沉迷。 “这还是咱们认识以来,你第一次同我讲这么多话,平日里能一个字绝不多说,能一句话说清楚的事再不肯多言。”朱泮洋竟是笑了下。 他如此淡然的反应,李沐芷移开了视线,言简意赅:“抱歉,朱先生。” 朱泮洋摇摇头:“你不必道歉,我听出来了,你不是不想嫁人,是不想嫁与我。” 李沐芷一顿,解释道:“朱先生实在是良婿佳偶,我不愿耽误先生前程似锦,儿女圆满,是以实话相告。” 朱泮洋慢慢点了下头:“李姑娘的意思我懂了,今日前来实在叨扰,还望姑娘见谅,朱某告辞了。” 李沐芷郑重行了礼送他,朱泮洋察觉到她的变化,知她拒绝的心意坚定,挤出一丝笑意,拱手行礼。 往日朱泮洋来李家,临走时李沐芷都会随意行个常礼,亲自送他出门,今日,她的礼道重了,人却不再送出来。 朱泮洋站在院子中,回身深深望了一眼偏厅的门,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迈步走出去。 李沐芷躲在屋内的窗户后面,从窗棱的缝隙中一直看着,直到他离开才走了出来,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着一颗心,日后父亲的身体还要依靠他来救治,怕是难以避免打交道,到时候放宽心便好,心里没鬼,自然不必鬼祟。 走出院门一转弯,见衣衫衣角从院墙边消失,李沐芷转念,猜测或许薛阳从饭厅回院子,经过了此处。 此后小半个月,天气来到一年中最最炎热的时候,百姓除去必须必要几乎不再出门,云锦坊的生意松快了些许。 同薛阳照旧沉默地相处,谁都不说话,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一日晨起,李沐芷特意去薛阳房前敲门,提醒他早起,今日好去城郊山里玩,昨日同他说过,薛阳答应了,今早怕他起晚了,不放心地过来。 刚敲了一下,门就被打开,薛阳衣衫整齐地站在里面。 “你收拾好了?”李沐芷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最不爱早起的薛阳。 “醒得早,就早点起来收拾了。”薛阳声音淡淡的,李沐芷也不觉有异,他本来就是这副冰冰冷冷的样子,从一来了就是,后来两人熟识了些,感觉相处自然,话也多了点,可这几日又恢复到最初陌生的模式,薛阳早已不似刚来时,日日待在云锦坊,有时候还会出去,夜里才回李宅。 白日哪怕在云锦坊里,除去李沐芷同他说两句喝茶休息的客气话,他也从不搭理李沐芷,屋子里总是静悄悄的,只是与往常的安静有着不同。 李沐芷醉心手头的活,极为专注,常常忘了时辰,薛阳同她说不说话,差别也不大。 今晨还能回上一句,算是挺好。 “收拾好了就来饭厅,咱们一道用饭再出发。”李沐芷说完就走,薛阳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李沐宣早就等在饭厅,一见薛阳进来急乎乎地奔过来:“薛大哥,快来快来,厨子今天熬得鸡丝粥,还做了酱肉包,凉拌小菜,尝尝。” 自从薛阳为李家挡下各路江湖人士的寻衅,李沐宣听着青梅口中,武艺惊人,一掌吓走所有人的薛阳,从此将他当成了心目中的英雄,对他敬佩不已,每逢见面都要贴着多说几句话,还闹着要他收子为徒,薛阳只一句没有这个心思就拒绝了,李沐宣不肯罢休,薛阳哪里是有耐心陪着娃娃逗趣的人,直接对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收徒弟,让我这身功夫就烂在地里!” 被拒绝得彻彻底底,李沐宣消沉了两天,没记恨他,再见他时依旧笑嘻嘻的,李沐芷还私下问过他,为何对薛阳这般佩服,李沐芷瘪了瘪嘴:“我也想跟他叫嚣,拿出平日在你们面前的厉害劲,可我一见他煞白的脸,跟寒冰似的,就吓得不敢开口了。” 气得李沐芷骂他欺软怕硬。 薛阳坐下,三人开始用饭,李沐芷姐弟都吃得饱饱的,薛阳开始吃得极慢,后来见他们吃得香,才多吃了两口。 李沐芷停筷,又等了半刻,察觉薛阳没什么再吃的意思,她果断起身:“咱们出发,路途有点长,去晚了只能玩一会儿,就得往回赶,不然天黑之前进不了城。” 李沐宣拉拉她衣角:“阿姐,薛大哥没吃几口饭,他有力气赶路吗?” 李沐芷毫不在意:“无妨,他是大人了,知道吃多吃少,再说阿姐带了点心和肉干在马车上,饿不着,放心。” 薛阳抬头瞥她。 刚才李沐宣兴奋过头说吃不进去,李沐芷可不是这般话,耐心哄了好久,才让李沐宣老实吃完饭的,换到他这里,竟是她两句糊弄的话。 连李沐宣一个小孩子都察觉他没什么胃口,李沐芷吃得倒是一个认真专注!!就跟她平时缝衣裳绣花时一样,只要做什么,她就再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了! 罢了罢了,薛阳起身,闷不吭声向外走去。 李沐芷忙拉着李沐宣跟上去。 三人坐在马车里,秦山赶车。 出发得早,日头不算毒辣,虽热,扇着扇子倒也能忍住。 李沐宣想到即将去山涧下水摸鱼,还可以去湖里玩水,再热也不觉得,满心期待。 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在半晌午终于到了鹰嘴峰下的山涧,停下车,李沐芷率先下来,见前方绿树苍翠,溪流潺潺,比城里清凉了不止一点。 不远处还停着几辆马车,也是从城中出来玩的人。 李沐宣已经等不及下了车,惊呼着冲向小溪边,李沐芷赶忙小跑追上他。 李沐宣脱了鞋子,便欢呼着边下了水,双手大力拍着水,高兴得直蹦。 李沐芷笑着嘱咐他:“当心脚下,别踩到尖石头,会划破脚。” 李沐宣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继续往里进,李沐芷怕他不知深浅受伤,想要去拦,但溪水里还有别的男子,随着家眷一道玩耍,她不便下去,在岸上不住唤着弟弟的名字。 “别喊了。”薛阳走到她身边,不知何时挽好了裤腿,脱了鞋子,抬腿就下了水,大步跨过,靠近了李沐宣,拍了拍小孩子的肩膀,提醒他:“你阿姐叫你好多声,你听不到?” 李沐宣嘿嘿笑着:“刚才光玩去了,没留心。” 薛阳白他一眼:“带你出来玩可以,不可放肆让你阿姐担心。” 李沐宣乖巧地应着,随后凑到他身边,极小声地问:“薛大哥,你不是同我阿姐拌嘴闹别扭了吗?怎地还替她说话?” 薛阳低头瞪着他:“谁与你说的瞎话?我何时同你阿姐闹别扭了?” 李沐宣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肉脸,笑嘻嘻道:“你的脸上写着啊,脸色这么臭,也不同阿姐说话,不是闹别扭是什么?” 薛阳不相信问:“有吗?” “当然有啊!不光我看出来了,青梅和玉竹也都看出来了。”李沐宣伸手抓出一只河蟹,兴高采烈挥了挥手,往别处去抓鱼。 薛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有这么明显吗?” 如果他没表现出来,他们就不会都看出来,如果已经这么明显了,李沐芷为何还没察觉? 薛阳翻来覆去想,无论何种原因都让他憋气,撑到最后,他将李沐芷定了罪:“她傻,才看不出来。” 原本想着骂她句傻会解气,可说完了就更生气了,她傻,他也傻!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个大人怎么欺负小孩 薛阳陪着李沐宣一起往里走,摸到了好几只河蟹,收获不小,到底是孩子,淘气心性,抓了几条鱼后李沐宣开心不已,朝着他身上泼水。 薛阳后退试图避开,李沐宣追得紧,两只手不停拍着水,薛阳不至于对一个孩子施展轻功,就为了避开那点水,他索性不躲了,蹲下撩起更多的水朝着李沐宣泼去。 一个孩子哪里是薛阳的对手,很快李沐宣就被淋得浑身都湿透,见他们这么玩,水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开始打起水仗,一个大孩用衣摆兜起水猛地泼向李沐宣的脸,他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哈哈大笑,想要丢回去,无奈追不上,身材也矮,根本打不到。 李沐宣奔到薛阳身边,大声道:“薛大哥,那个哥哥欺负我,你快帮我泼回去!” 薛阳拒绝:“我一个大人欺负孩子像什么话?” 李沐宣瘪嘴:“那你刚才还欺负我!” 薛阳捏捏他的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饶人!” 李沐宣拉着他的胳膊使劲晃:“我就要报仇,就要报仇,你怎么不帮我?你要是不出手,我就去找我阿姐,同她告你的状,让我阿姐来替我收拾他!” 说罢迈着步子就要去溪边找李沐芷,薛阳一伸臂揪住他的脖领,将他拎了回来:“哪一个?” 李沐宣咧着嘴笑嘻嘻的,指向刚才泼他水的大孩,薛阳快步走到近前,大孩和身后的父亲听到水声,知道有人靠近,回头去看,但为时已晚,薛阳双手如同投掷飞镖,将水砸得飞起,朝着大孩和父亲甩去,直将他们两个淋了个落汤。 李沐宣要快乐死了,原地直蹦,还不停地吆喝着:“薛大哥最厉害!薛大哥最厉害!” 很快被泼的大孩父亲反应过来,闭上眼睛,双手抄起水朝着他们砸来,李沐宣正在喊话,冷不防被水灌了个满嘴,差点呛着,呸呸吐了出来,并没有恼,呼喝着加入了战局,躲在薛阳身后,不停朝他们泼水。 旁边的人见他们玩得兴起,纷纷凑了过来,众人一派混战,场面乱成一锅粥。 李沐芷站在岸边瞧着,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以为李沐宣受了欺负,看到后面才发现原来是大家一起玩,她心松了松,看着每个人都玩得开心,也笑了。 等到力竭,薛阳拉着李沐宣往外走。 “薛大哥,我走不动了。”李沐宣试图让他抱着自己出去,哪知薛阳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斥道:“男子汉大丈夫,走几步路都受不了,日后怎么独当一面?” 李沐宣委屈:“我才九岁!” “赶紧跟上!”薛阳不理会。 虽然没有抱他出来,但放慢了步子,让李沐宣可以跟得上。 终于到了溪边,李沐芷早早拿着帕子递过去:“先别擦,去马车上,我带着替换的衣裳,你们脱了湿衣裳再擦,擦干水后穿上干的衣裳。” 李沐宣听话地要往马车那里走,薛阳却不动,李沐芷催道:“快去,虽说天热,湿衣裳穿着总是不舒服。” 薛阳不看她:“我没带衣裳。” 李沐芷笑道:“我给你带了。” 薛阳扭头看她,李沐芷问:“来溪边玩谁会不玩水?湿衣裳太常见,多备一套总没错。” 薛阳盯着她,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粗心还是细心,说她粗心,这种细微的事,就连薛阳自己都没准备,她却能想到。 兴许她的细心只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 薛阳接过帕子,去到了车上,跟李沐宣都换好了衣裳。 下车后,李沐芷拿出点心,三人随意吃着,李沐宣不舍得吃掉抓到的鱼和蟹,都放到筐里泡在水里,免得死掉,等待会儿回城时候带回家去养着。 吃完东西,垫了垫肚,三人都不饿了,李沐芷提议去附近走走,李沐宣当然开心,薛阳没拒绝,走在路上四处看着,神色极为平淡,全然不似他们姐弟,对美景毫无抵抗力,不时赞叹着。 李沐宣没听到薛阳有动静,回头问他:“薛大哥,你不喜此处景致吗?” 薛阳随口答道:“一般。” “这是为何?我觉得这里的山水都好看。”李沐宣不服气。 薛阳薄讽道:“我可是玉宁山人,见过玉宁山的大山大河,雄奇秀丽的景致,再见其他,也都无法入眼,不过了了。” 李沐宣并没与争辩,反而被完全勾起了好奇心:“真的吗?玉宁山真的这么好看吗?” 薛阳面上露出骄傲之色:“当然!” “那日后你能带着我去玉宁山看看吗?我喜欢山水之美。”李沐宣期待万分地问。 “若是有机会,自然没问题。”薛阳应下来,余光瞟了一眼李沐芷,她正在看着不远处的小树林,定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次爬鹰嘴峰的最高处,两人还几经生死,如今远处矗立的山峰还在眼前,他们却不愿再次登上。 李沐芷收回视线,想起鹰嘴峰的经历,变得紧张许多,往年她也来过这里玩,心情都很是轻松,可现在却有一种恐惧,她不敢盯着地面看,可又怕出现了恐惧的东西,没看见就挨近了,越是这样想,越是心神不宁,脚下踩着什么,软乎乎的,她低呼出声,抬脚就撤。 腰间倏然一紧,是薛阳长臂揽住,同时也扯住跟在她身后的李沐宣,快速后退两步,将他们姐弟二人带至身后。 一条青绿色的小蛇瞬间隐入草丛不见了。 李沐芷被吓得心都停跳,放下李沐宣,揽住她的手还没松开,薛阳小声唤她:“李姑娘。” 李沐芷回神,木木地道谢:“谢谢你救了我和阿弟。” 薛阳见她脸色惨白,浅声告知:“刚才那种小蛇是不咬人的,也无毒,且已经跑了,别害怕。” 李沐芷重重地点头,忙去拉李沐宣:“阿弟,咱们走,别往前去了。” 被小蛇也吓了够呛,李沐宣小鸡啄米式点头,三人往回走。 第一百五十二章 父亲被贼人害死母亲让她去死 刚进城门,就见青梅等在一旁,焦灼地转圈,一见秦山冲上前,急道:“姑娘,姑娘,老爷不行了!” 李沐芷闻言掀开车帘:“你说什么?” 青梅带着哭腔说道:“老爷身子不行了,撑着一口气想见你和少爷!” 李沐宣呆住,薛阳大吃一惊,李沐芷命青梅上车,秦山快马加鞭往回赶。 路上青梅简单说了状况,中午歇着的时候,李宅里安静得很,忽闻李夫人惊呼声,说有贼,下人们冲进去的时候,李夫人已经被敲晕了,李默天正死死拽住一名黑衣男子,不肯让他走,见人冲进去,黑衣人急眼朝着李默天胸口拍了一掌,才得以脱身。 李默天口吐鲜血后就昏迷不醒,下人忙去请来朱泮洋,但李默天伤势太重,他也无力挽救,只能为他施针激出最后一丝气力,等待着两个孩子归来,再见最后一面。 李默天清醒后朱泮洋得空去查看李夫人的伤势,她的头受伤严重,好在保住了性命,不宜挪动,只能静养,短暂清醒后,得知丈夫已去,再次昏了过去。 秦山抽得马身子劈啪作响,马车轮子转得飞快,李沐宣已经开始扑进阿姐怀中呜呜哭了起来,青梅也无声地抹着眼泪,薛阳面色凝重,留心着李沐芷,却见她只是望着车门,没有半分动静。 刚到家门口,李沐芷率先下车,李沐宣跟着跳下来,撒腿往里跑,李沐芷胸膛几个起伏,终是迈开腿,却毫无神采,连台阶都似是看不清,好容易到了门口,一脚踩空,重重磕到门槛上,撑着再要站起来,膝盖却疼得使不上力。 青梅护送着李沐宣跑进去,门口的小厮想要上前搀扶,却不敢,只停在原地问:“姑娘,您没事?” 双臂一轻,李沐芷回头,竟是薛阳将她一把揽起,沉声问:“腿没事?” 李沐芷一张口,却发现她的声音抖到不行:“我,腿动不了了。” 求助的眼神看向他,薛阳点头:“别怕。” 极轻的声音里像是带着安抚的力量。 一弯腰,将李沐芷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奔向李默天的院落。 冲进屋子的时候,李沐宣趴在父亲床边哭个不停,一个劲央求:“父亲,您别走,别离开我和阿姐,别走啊!” 李默天回握儿子手的力量都无,他不甘地睁着眼睛看向门口,满心期盼着女儿快点出现。 朱泮洋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见是薛阳将她抱进来,到床边才停下,李沐芷扑到李默天身边,只来得及握住他的手,便再说不出话来。 “李姑娘,伯父身体大限已至,陪他说会子话。”朱泮洋慢慢说道。 薛阳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悄悄地走出了屋子,把门关上,将房间留给父女父子三人。 李默天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都是不舍,李沐芷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仓皇保证:“父亲放心,我会好生照料母亲,好生教养弟弟,将云锦坊的生意撑住,绝不让李家败在我的手里。” 李默天闻言,像是着急,嗓子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李沐宣只顾得上哭,李沐芷知道他是不放心,忙推了弟弟两下。 “父亲安心,我会好生听阿姐的话,不惹她和母亲生气,我会好生读书,努力练功,保护好阿姐和母亲。”李沐宣说完再哭了起来。 李默天似要起身,脸和脖子青筋毕露,憋的通红,李沐芷冲上前按住他的肩膀:“父亲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 李默天发出‘啊啊’的声音,李沐芷再道:“等阿弟长大成人,我便将生意全都交还于他,在此之前绝不婚嫁,日后他有需要,我也会尽力去相帮,父亲可是担心这个?” 李默天痛苦地闭上眼睛,使出仅剩的力气,将五指收紧,抠住她的手,李沐芷俯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根本听不清他含糊的字,只依稀辨别出‘你好生’‘照顾好自己’这几个字,巨大的悲痛冲入脑海中,李沐芷来不及回话,李默天手瞬间松了劲,闭上了双眼。 李沐宣声嘶力竭呼唤着父亲,放声大哭。 朱泮洋和薛阳同时听到,推门而入,李沐宣哭倒在床前,李默天已咽气,李沐芷僵坐在床边,双手握住父亲的手,不知望向何处,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如一尊石像。 薛阳停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站着没动,目视着她,双眉紧锁,面上一派担忧。 朱泮洋走上前,低声安慰着:“李姑娘,还请节哀。”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话无关痛痒,但除了这句话,此时也没什么合适的言语。 “老爷!——”李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玉竹扶着她进来,朱泮洋眼明手快上前搀住,玉竹身单力薄,李夫人双腿不着力,眼看着就要摔倒。 “老爷啊!!!你怎么就走了?你好狠的心啊,把我撇下!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你怎么敢走啊?”李夫人撕心裂肺,声声泣血,闻者无不动容,皆以为她是承受不住丈夫离开,伤心过度所致,不疑有他。 李沐宣哭哭啼啼地起身扯着母亲的袖子,伤心不已。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李沐芷钝钝地坐在床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像是一个局外人。 李夫人哭到伤心处,想要扑倒在丈夫身边,李沐芷正挡着,她气急朝着她肩头狠狠拍了好几下,朱泮洋忙伸臂阻拦:“李夫人,万万不可。” 薛阳脚动了一下,见朱泮洋拦住李夫人,又收回了步子,捏紧拳头,站在原地。 李夫人不肯放过她,拼命往前冲撕扯着她的衣裳,李沐芷像是毫无知觉,半点反应也没有,任由她将衣衫扯得露出了肩膀。 朱泮洋一直碍于李夫人头上的伤不敢过分用力,怕引起她的不适,才让她一用力冲上来,此时再顾不得,急忙将她向后推。 薛阳一个箭步冲上来,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罩在她身上,挡住了李沐芷破损的衣袖和裸露在外的肌肤。 李沐芷这才睨了李夫人一眼,站起来:“我出去,这里留给你。” 简单又奇怪的一句话,李夫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大骂道:“你现在知道将你父亲留给我了?他死了!他疼了你二十年,为你巴心巴肠,扑心扑肝,疼你爱你的父亲死了,你竟然连滴眼泪都没有!你是铁石心肠吗?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若是真孝顺,怎么不陪着他一块去死?你去死啊!” 朱泮洋和薛阳皆露出困惑的神情,李沐芷背身对她,大步走了出去,如同没听见一般。 薛阳瞅见,跟着出了屋子。 李夫人哭天抢地,扑在李默天的身上,伤心欲绝,不断地捶打着他,恨不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骤然气结,一头栽倒。 李沐宣本来哭声渐止,一见母亲昏倒吓得再次放声大哭,朱泮洋疾步上前。 薛阳原本以为李沐芷会找一个安静没人的地方释放悲伤,哭一场,可他跟在后面,隔着十来步,却见她只是走到父亲的书房,她的腿进门时候磕的那下似乎挺重,走路时候一瘸一拐的,脚步迈得很慢。 推开门,走进书房,站在书桌前,李沐芷沉默地整理着书和纸笔。 李默天已经病了许久,尤其近两个月,几乎卧床不起,书房早就空置许久,她吩咐过,下人每日都会洒扫,整个屋子,包括桌面整洁异常,其实根本不需要收拾。 李沐芷徒劳地将每一处都擦了一遍,才坐到椅子上,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发呆。 那是她十五岁生辰的时候画的一株红梅,画功笔锋都不出彩,可是李默天却当做宝贝一样裱起来,挂在了书房的正当中,他每次抬头都能看见。 母亲和父亲的亲友都说过,一个姑娘的画不宜挂在这里,不成气候,可李默天坚持如此,还说李沐芷画得有灵气,他爱看。 薛阳站在门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左腿膝盖处已经隐隐透出血迹,像是磕破了。 薛阳探望着,心为她揪了起来。 漫久过后,李沐芷缓缓地伸臂趴在桌子上,沉静地如同睡着。 可薛阳知道,她此时此刻根本睡不着。 青梅急匆匆跑过来,哭道:“姑娘,夫人晕倒了,朱先生说请您过去一趟。” 李沐芷起身就向外跑去,左腿却不跟趟,膝盖疼得厉害,想要抬脚上台阶都不能,反倒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幸而薛阳从旁及时扶住。 “你腿伤着了,慢着点。”薛阳叮嘱。 李沐芷愣愣地抬头看他一眼,似是听不明白他的话。 薛阳叹口气,再次将她拦腰抱起,朝着父母院子大步走去。 李沐芷扯着他肩头的衣裳,出神得厉害,身形不稳,薛阳小声提醒:“搂住我脖子。” 他再说一次,李沐芷才抬起手搭着他脖颈,止住下滑的态势,薛阳加快了脚步。 赶到房间时,李夫人已经躺好,朱泮洋正在为她施针,两人都屏息等在一旁。?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女儿抽了母亲一耳光! 李夫人醒来后又是哭闹又是骂人,下人们怎么也哄不好,李沐宣被她反常的样子吓住,扑在李沐芷怀中哭,哪知李夫人如同受到刺激,大骂他蠢,不孝,惹得李沐宣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青梅赶忙上前为她顺气拍背,却被一把推倒在地,玉竹急忙上前,李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琢磨什么呢?滚!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李沐宣膝行到床前,劝解道:“母亲,您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太过伤心?宣儿已经没了父亲,求求您了,别这样,我害怕!” 李夫人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白吃这么多年饭!你怎么对得起我!!” 说着不解气抬手冲着李沐宣的脖颈就是几巴掌,李沐芷一个箭步冲上前,大力将李沐宣扯到怀中。 李夫人不依不饶,连她一起骂着:“少管闲事!你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我还没咽气呢,这个家轮不到你做主!宣儿也不用你管!过来!来母亲这里!” 李沐宣被吓得缩在李沐芷怀中不敢出声,像小猫一样的呜呜哭着,李夫人疯了一般,拼命撕扯他,想要将李沐宣扯过去。 “够了!!”李沐芷喝道,“你要疯要打要骂随你!但不能这么对宣儿。”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李沐芷的断喝唬了一跳,李夫人也是一愣,随即骂道:“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别以为你打理生意就什么都知道了,金缕……” “啪!!!”李沐芷扬起手,狠狠抽了李夫人一个巴掌,直将她扇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冒金星,还想要再开口,李沐芷斥道:“我尊你是母亲,但若你胡言乱语,毁了云锦坊和李家的清净,就别怪我把你当成疯子丢出去!” 青梅玉竹神情并无几分变化,朱泮洋满脸震惊,张了张口,想要劝两句,李沐芷先他一步,行了送客礼:“多谢朱先生劳心劳力救治双亲,家中有白事,需要操持得太多,恐对先生照顾不周,母亲的身体也无大碍了,请先生先回。” 转脸对青梅吩咐:“送朱先生。” 朱泮洋原本想着说两句,不待开口,青梅已经走到身边,挡在李沐芷身前,对他伸手做指引状:“朱先生,这边请。” 朱泮洋看出李沐芷下了逐客令,是不想再见他留下,李夫人失了理智,很有可能说出不该说的话,他作为一个外人,不宜多听。 他听说过关于云锦坊,金缕衫的事,明白李家的处境艰难,任何消息都不能外泄。 想明白此中关节,朱泮洋满是担心同情的眼神,拱手道:“还望李姑娘保重身体,节哀,我告辞了。” 李沐芷等到朱泮洋离开,才转身对薛阳道:“薛公子操劳一天,定是累了,恕我今日不能招待,还请公子自行回去,歇着。” 喊了一声:“玉竹,去伺候公子洗漱。” 薛阳睃了一眼还在床上愤愤不平的李夫人,再回视向她。 他心中的震撼,不低于朱泮洋和李沐宣,只是面上不显,将这份惊诧藏得很深。 这样的李沐芷他从未见过。 “你……”李夫人刚一开口,李沐芷敏锐察觉回瞪警告道:“你不是说我心狠手辣吗?想要试试?别逼我。” 李沐宣被吓得不轻,一直拉着她的衣袖,小声央求道:“阿姐,对母亲别这么凶,你这样我好害怕啊……” 说着又哭了出来。 孩子从进门哭到现在,眼睛已经肿了。 李沐芷心疼得蹲下,为他擦干眼泪,柔声安慰:“母亲是太过伤心所以才反常,你先回去睡一会儿,待会儿阿姐过去看你,好不?” 李沐宣摇着头:“我不走,我要陪阿姐!我知道阿姐现在也最难过,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小时候我最害怕的时候都是阿姐陪着我,我也要留下来陪着你。” 李沐芷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阿姐什么都不怕,阿姐最厉害,忘了?” 李沐宣抽泣着,眼里还有一丝犹豫,李沐芷催促:“阿姐还有许多事要处置,你现在若是想帮忙,就要好生歇息,到现在还没吃饭,你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了?去喝点粥,睡一觉。” 玉竹在旁禀告:“傍晚时候我吩咐了厨房备了好消化的晚饭,粥还有小菜都齐全着。” 李沐芷点头,她知道自己这两个丫鬟从来都细心能干。 “带少爷下去。”李沐芷吩咐。 玉竹拉着他朝外走去。 李沐宣不肯,拉着薛阳满是哭腔道:“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想让薛大哥陪着我。” 李沐芷当即冲着薛阳行了全礼:“劳烦薛公子照料一下阿弟,他素日崇敬你,我现下忙,实在顾不上他,求您费心,陪他这一日。” 薛阳双眸锁住眼前之人,虽然李沐芷看起来冷静强大,但不知为何,他透过这副单薄的身躯,能看得到她的摇摇欲坠。 “放心。”薛阳没有多的话,说完拉着李沐宣的手走了出去,玉竹急忙跟上。 薛阳知道现在的他,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安慰到李沐芷,唯有能做点事,来帮她分担一些。 屋子里只剩她同李夫人,两人俱是沉默。 李沐芷转过身来,寒声下了判语:“五年前,父亲将你身边所有人遣散,命你只能待在后院,不许你管事,就是信不过你,现在看来,父亲还是高瞻远瞩,你的嘴果然不牢靠,竟妄图将金缕衫的事说出去,你难道不知道,这三个字是整个李家的夺命符吗?你不在意父亲,不在意李家的基业,可你半点都不在乎你的儿子吗?宣儿长大了是要继承李家的产业,你耍手段,搞垮李家,以后他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李夫人被她说得愣神一下,摇摇头:“我在意宣儿啊,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不盼他好?你休要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蛊惑了你父亲,难道现在还要来蛊惑宣儿?” 李沐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使计有了身孕 李夫人涕泪俱下:“我怎么不在意老爷?我在意的,若是不在意,我能忍你这么久?我当初是如何待你的,你难道都忘了?你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 她喊得急,一口气上不来,被歹人击中的后脑勺再次疼了起来,她捂着头痛苦地大喊大叫:“快去给我找大夫来,让朱泮洋来给我扎一针,我要疼死了!” 李沐芷上前,捏住她的手腕,李夫人慌张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一股无形的力量绕住她,眼皮渐渐沉重,缓缓地倒下,像是睡着了。 走出门外,青梅已经等在外面,一见她忙禀告:“朱先生已经走了。” 李沐芷点点头,下令:“派人盯紧这个院子,决不能让她见外人。” 青梅道:“是,姑娘放心。” 李沐芷瘸着腿往自己的院子里走,青梅见状,担心地问:“姑娘,我找人送您回。” 李沐芷摇头。 她一个人走在院落之中,每一步都疼得钻心,能感觉到伤口已经结痂,可她这般不知顾惜地迈步,已经挣开伤口,丝丝血顺着小腿流到鞋子里。 她如同毫无痛感般快步走着,路上碰到下人,谁都不敢多说话,站在一旁,为她让开路。 趿拉到自己房间,李沐芷重重关上门,背靠着墙壁,周身的力道全卸掉,她慢慢地顺着墙面滑到地上,双眼空洞,不知看向何处。 自打记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为母亲所不喜,倒不是说多苛待,而是待她从来都很冷淡,吃喝拉撒皆是父亲过问,下人们不敢怠慢。 李沐芷原以为,只是因为母亲性情如此,可她同父亲,同别的人相处时,明明是一个绵软又温和的女子。 家中除了她,没有别的孩子,李沐芷难免觉得孤单,同父亲央求了几次,让母亲给她再生个弟弟或妹妹,没过几日,父亲领来了两个与她一般大小的女孩,一个叫青梅,一个叫玉竹,日后是她的贴身丫鬟,也可当做玩伴。 李沐芷感觉快活了许多,虽然每每面对母亲,心中仍会有期盼,但不再孤身一人了。 她健健康康长到了十岁,一日父亲温言对她说:“你母亲有了身孕,你就要当姐姐了,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李沐芷开心到不行,说弟弟妹妹都可以,父亲笑笑:“母亲腹中的,是个弟弟,你可开心?” 李沐芷不住点头,飞奔到院子里,一进门就高声唤着:“母亲,母亲!” 一进屋,兴高采烈地冲向李夫人,问“母亲,我要有弟弟了?” 李夫人下意识的反应确实护住自己的腹部,后退两步,伸手制止她的靠近:“是,你要做姐姐了。” 虽然很开心,但母亲的反应却令李沐芷迷茫了,她已十岁,在李默天精心养育下,并非无知天真幼女,诸多心事都能明了。 直到一日午后,她吃到李默天高价买来的岭南荔枝,甘甜美味,想要送去让母亲品尝,走到屋外却听到父亲同她的争吵。 “我警告你,少跟你的娘家人来往,你日子过得安生,他们看着眼气,挑唆你使坏,明面上是为了你着想,其实打什么主意我都清楚,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来,我可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还不知足?要去听那些谗言蜚语!”父亲激烈地声音传来。 李夫人像是哭过,声音酸涩:“你对我好?你哪里对我好了?是,你不曾打骂我,不曾短着我银钱,但你都是为了你的女儿!你做的所有,都是在哄着我,诓骗我死心塌地待她好,若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将她从小养到大,也会有感情,是不是?我就是蠢啊,你当初看重我,娶了我这个小门小户的人,不就是图我傻,图我笨,图我好哄,省得那起子黑心肝心机深的女人给你的女儿使阴招!!若不是我家人点醒我,我还傻傻地等着你愿意的那一天,可我注定是等不来的! 李默天气道:“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时机合适,我们再要孩子,我当初是不是说得明明白白,你答应得好好的,回去娘家一趟,就改了心思,跟我耍心眼,前几年你待芷儿可谓一片纯良真心,可后面,你每每回娘家,听你母亲弟弟挑唆,回来就会待她冷上几分,你以为我都看不出来?所以我才将她带在身边,这两年,你只一个母亲的名,何时真的当她是你的孩子?” “我对她还不够好吗?我没有打骂过她,更不曾让她缺衣少食,也没有让下人欺侮过她,做继母做成我这样的,世上有几个?可你还是防着我,我们成婚十年了!!十年啊,你都不肯让我有自己的孩子!你怕什么?你怕的是我有了孩子,会妨碍到你女儿是吗??”李夫人哭红了眼,劈声喊道。 李默天斥道:“我奉劝你一句,让你家的人消停些,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你的面子上,偷偷给银子给东西,我可以当看不见,只因我知道,你是个软心肠的人,家里人找你一哭诉,你就往回拿东西,他们现在也算过得不错了,不要心比天高,李家的家业,再大,再好,同你们也无半点关系。” 李夫人瞠目:“我嫁与了你,我爹娘就是你的岳丈岳母,你帮下大舅哥帮下娘家人有何不可?我懂了,你想以后将李家都给沐芷是吗?” 李默天冷冷瞪着她,在他迫人的视线中,李夫人低下了头,不敢与之直视。 “你嫁给我之前,你们家不过宥城外一个屠户,穷得只有三间草房,现在,你们家已经是有着几十亩田,养着牛羊成群,远近出名的富户了,你给的不算,逢年过节生辰寿宴,我何时短过你们家银钱?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你们家人见我这些年发达了,恨不能冲上来扒层皮去贴补你哥哥一家,李家的所有家业都是我一人单打独斗挣来的,我愿意给我的女儿,与他们何干?你以为他们撺掇你停药有了身孕,就是为你好?他们是相中了你的面耳朵,好掌控,日后好将李家整个吞掉!” 李默天不留情面,字字诛心。 李夫人泣不成声,指着他骂道:“我当初嫁给你,虽是高嫁,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尽心竭力,对你毫无二心,可你呢?可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你生怕我有了孩子怠慢了沐芷,我嫁给你十年了,你都不肯让我有自己的孩子,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李默天沉着脸:“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已经同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不过是为了给孩子找个母亲,让她名正言顺地长大,不遭人白眼,你可还记得当初说的是什么?” 她确实忘了。 当年的她一心仰慕有才有貌有钱有手艺的李默天,哪怕他心中没有自己,哪怕他只是要个摆设,在外人面前做戏的幌子,她也愿意,只要能嫁给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日子久着呢,她有的是机会得到他的真心。 可是,套在李家夫人这个壳子里,让她渐渐地失了神识,天长日久,她竟当了真,忘记了当初两人的约定,她开始期盼真正成为宅院的主人,成为李默天的心上人。 她刚嫁过来半年,李默天便抱回了李沐芷,对外宣称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流言怎样评判,那时候的她还是真心待这个肉团子女娃。 李默天并未让她太费心,孩子不睡在她屋里,家里请了两个奶娘,专门照料还是婴儿的李沐芷。 等李沐芷稍微长大了些,李默天亲自为她开蒙,教她认字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裁缝,恨不能将一身的本事都传与她,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儿身而懈怠。 李夫人开始懂了,李默天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好掌控性情柔和的正室,肯接纳她的孩子,给她一个正常的名分。 原本她也是愿意的,年纪越来越大,娘家人开始着急,催促着她该要自己的孩子了。 同李默天商量,他却总说,李沐芷太小,怕两人精力不够,等大着些再说。 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她终是等不下去了,回娘家一趟,被全家人劝,回来后就动了心思。 李默天甚少与她同房,趁着过节,她灌醉了李默天,事后将送来的避子药倒掉,终是如愿,得了腹中的孩子。 告知他有身孕后,并未见李默天作何想法,也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对她说:“只此一次,若再有下次,我便将你打出去。” 李夫人惶惶了几日,见李默天请了大夫来为她安胎,一颗心才定了下来。 原来,李默天也是在意她腹中的孩子的。 娘家母亲来,百般劝解,无非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已经相伴十年,没有年轻人的情爱,也有了不浅的交情,若是她怀的是个男胎,李沐芷无论如何都再难撼动他的地位,可以趁机敲打一番。 她被说动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李默天发现,狠狠责骂到现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将她圈禁起来,再不许生事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若你再想使这种阴狠的招式,我都原样用在你和你腹中的孩子身上,你若想平安生下孩子,最好给我消停地待着!再有一次,你就等着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和娘家的亲戚收尸!”李默天将手中的药包摔在她脚前,像是还不够劲,再狠狠威胁:“你我生活十年之久,你应当知道,我说到做到。” 说罢甩袖走出屋子。 他照看女儿最是上心,但孩子视她为亲娘,为免她知道内情,不能将她们完全隔绝,即便他再小心,若是夫人心存不轨,有的是机会害到她。 李默天深刻意识到,需得绝了根源。 唤来秦山,命人看好夫人,绝不允许娘家人再同她来往,若是夫人要出门,或是娘家来人,一律以坐胎不稳这个借口挡掉。 随后,李默天打发了她身边碎嘴子的婆子和丫鬟,将她彻底圈禁起来,秦山前来传达了李默天的意思,最后警告道:“若是夫人一意孤行,老爷碍于夫人身孕,无法惩戒,少不得将火气撒在夫人娘家身上,届时,恐怕夫人追悔莫及。” 李夫人恨丈夫的心狠手辣,断情绝义,可她受制于人,无力反抗,只能忍耐。 那日的争吵,李沐芷就躲在廊柱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她无神地回到自己房间,还抱着荔枝没有放下,最后一颗一颗拨开,全部吃光。 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也想通了为何母亲对她总不似旁人的母亲对孩子,时而冷淡,时而疏远,时而不假辞色。 她去问父亲,李默天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早慧,并未隐瞒,告知了她并非母亲亲生,随后就叮嘱她,日后万万不可对舅舅和祖父祖母心软,那帮人都是水蛭一族,恨不能将李家吸光吃净。 李沐芷一一应下了所有的事,可还是问:“父亲,那我的亲生母亲呢?” 问完这句话,李沐芷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柔情和浓得化不开的不舍:“等你长大了,父亲带你去见她,好吗?” 她还是没能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在哪里,现在做什么。 李默天无法打消对岳丈一家的忌惮,悄悄使用了点手段,让他们家做生意的龌龊手段被众人知晓,更被府衙知晓,是以他们在城里已经寸步难行,最后只能重回山村蜗居。 怕他们狗急跳墙,应允若是日后老实不再生事,等大舅哥家的几个孩子长大,他都会帮衬着,但若再生事,可见识见识他的手段。 一家人只好闭紧了嘴巴,想要报复又投鼠忌器,心中期盼着等夫人诞下儿子,等他们的外孙长大,把控整个李家的时候,看谁还能再欺负他们! 李夫人如同被圈养一般,身边的人全都换成了李默天的心腹,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她什么消息都得不到,等知道一家的情况,已是诞下李沐宣,过了百日之后。 再恨再气,与李默天满是警告和斥责的眼神一触,她就不敢再闹。 家中得道,全都仰赖于他,现在失了富贵,李默天仍旧暗中接济,隔三差五送些银钱过去,让他们不至于缺粮短菜,但也不会充盈有余。 他拿捏得相当清楚,夫人并非那种雄心壮志,坚韧不拔之人,剪掉她周边的歪扭枝子,她便会重新变回那个懒散胆小,懦弱又心软的小女子。 加之她有了儿子,全身心都放在教养孩子身上。 即便心中厌烦李沐芷,夺了丈夫的所有耐心和陪伴,李夫人也不得不承认,李沐芷被养得极好。 年纪轻轻就有了通身气派,家里下人丫鬟坡子们见了都听命是从,且知书达理,李夫人对儿子寄予厚望,希望他日后可以超过李沐芷,继承家业。 毕竟是骨血姐弟,李沐芷对这个弟弟很是喜爱,她像父亲,皮肤不算白,但李沐宣随了母亲,白白嫩嫩,胖胖圆圆,除去困和饿,甚少哭闹,整日里笑得眼睛圆圆的,饶是李默天不怎么待见他的出生,见到李沐宣这般喜人,也爱重了不少。 更是常把李沐宣带在身边,让姐弟俩处在一块儿。 李沐宣慢慢长大,对李沐芷简直比对亲生母亲还要依赖,张口闭口阿姐地叫。 李夫人后知后觉才明白李默天的深意,他是怕自己教宣儿仇视阿姐,所以尽可能地让他们母子少相处,宣儿断奶能走后,他整日整日地带走,不光是爱子之心,也是为了女儿铺路。 但她又能如何,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总是劝,让她放宽心,不住地讲述李沐芷有多喜爱这个弟弟,多孝顺她这个母亲。 久而久之,她便算了,想通后反倒没那么痛苦了。 由得她们姐弟相亲相爱长大,再没出过幺蛾子。 哪怕过年相聚,李夫人回娘家探访,也都是由李默天全程陪同,娘家人绝没半点机会说三道四,十几年来,倒是相安无事。 李默天生病后,她伺候床前,殷勤周到,别说李沐芷,就连一直忌惮防着她的李默天自己,也开始对她改观。 接连伺候他几个日夜没合眼后,正为他擦手,李默天望着夫人疲倦的脸,开口道谢:“辛苦你了,劳烦你照料我这么些天。” 李夫人一愣,不敢相信地望向丈夫,忽然间热泪盈眶,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他手心里。 李默天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能让她哭出来。 “我既嫁给了老爷,就是老爷的妻,这么多年来,你从未让我劳心家务,伺候公婆,让我锦衣玉食地到了现在,我伺候你是应该的。”李夫人一边说,心中涌起的委屈还是没法将心神淹没,一边止不住继续哭。 “老爷,你现在总算信我了吗?” 李默天沉默着。 他以前只道夫人是贪图他相貌身家才嫁过来,相伴二十年,即便是傻子,也知晓了她对自己的心意。 只是他的心却没法回应这片真心。 没有等到丈夫的回应,李夫人的心一点一点凉透。 她拭去脸上的泪,继续为他擦拭着胳膊。 李默天反手扣住她的五指,两人的手交握一处。 李夫人满是讶异盯着他,李默天捏了捏她手背:“咱们好生过日子。” 眼泪瞬间涌出,她托起丈夫的手,紧紧贴在脸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察觉到她背着人后的悲伤 思绪沉入往昔的深渊中,李沐芷捂住头,感觉脑子快要炸了。 ‘砰砰砰’,传来敲门声,她扭头去看着旁边紧闭的门,神思钝钝的,一刻忘了回声。 “李姑娘,是我,薛阳。”薛阳的声音从外面传入耳中,李沐芷怔忪,像是记不起来人是谁。 一直等不到她的回应,薛阳有些着急,他明明看着李沐芷走进房间,并未有人出去此时就当在里面,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莫非? 薛阳大力一推,李沐芷正站在门内,准备开门,猝不及防被门撞了下手,向后退了几步,受伤的左腿吃痛,膝盖软了一下,险些摔倒。 薛阳打眼发现是她,忙伸手去扶住身形不稳的她。 “你在屋里怎么不出声?”薛阳问,“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李沐芷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只当没看见他。 薛阳低头一瞧,左腿膝盖处裤子被血黏住,早就跟伤口粘到一起,血渍都发黑凝固了。 他眉心拧成川字:“膝盖处的伤怎么不知道处置下?” 李沐芷怠缓地将视线移至他脸上,像是刚刚恢复了痛感,低头看向膝盖,伸手随意摸了一把,摇了下头:“不碍事。” 说完就要往里走,身子刚转了一半,腿还没迈开,薛阳扳住她肩头,弯下腰将她扛起,搁至榻上,蹲下去,扣住她的脚,将裤腿慢慢地挽上去。 整条小腿呈在眼前,薛阳咽了咽喉,声明道:“我没有半点亵渎之意,你的伤口不能不管,现在天热,当心化脓。” 李沐芷毫无反应。 薛阳抬头,她又是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言不语,毫无神采。 原本还以为她会反抗,费心解释了两句,哪知都是多余。 将被凝固的血粘住的裤子扯下,李沐芷一声都没吭,只是腿微微地抖了两下,薛阳手一顿,仰头担忧地望她一眼,却见她如布偶娃娃一般,双眸毫无生气。 他自识她以来,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李沐芷?那个无论遇何事都沉稳如山的姑娘,被他数落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像个耄耋老者,此时满上满是沮丧和迷茫,倒是没了沉稳,他却丝毫都不快活。 细心为李沐芷处置完伤口,包扎好,薛阳站起身,叮嘱了她几句,李沐芷除去轻轻点两下头,再无他言。 时辰不早,薛阳终究不能一直待在她房中,想要离开,又不放心,只得叮咛一句:“赶快歇着,别胡思乱想。” 李沐芷不知是听见了还没听见,木木地盯着窗前的一张书桌,什么言语都没有。 薛阳再三回头,还是走出了房间。 走到院门口,却迈不开步子。 踟蹰片刻,还是停下,转身回望李沐芷的卧房。 月上中天,薛阳盯着房门出神,只听吱扭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薛阳下意识躲在院墙外面,藏起身体,悄悄地看着李沐芷走出卧房。 腿应当还在疼得厉害,李沐芷走得极慢,时不时扶着旁边的栏杆廊柱,薛阳看在眼里,无声地跟上她。 穿过小花园,李沐芷停在一处门前。 早前她来过一次,薛阳认出来是李默天的书房。 李沐芷推门进去,薛阳放缓脚步,悄悄地躲在窗外,从缝隙中观察着里面。 书房内没有掌灯,薛阳看不清李沐芷的身影,刚要凑近些,只闻一阵低低的声音。 薛阳屏住呼吸,探身去寻,终是在宽大的书桌旁,觅见俯身哭泣的李沐芷。 她声音并不大,哪怕在这静谧的夜间,也并不突兀。 从听到父亲故去的消息到现在,已过去了大半天,薛阳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脆弱和悲伤的神情,甚至于被母亲辱骂冷血无情的时候,李沐芷仍旧是一派寂然笃定的模样,只是脸色惨白得不成人样。 初时,薛阳也以为她是冷血,不够伤心,可她那般沉稳的人,不停地恍惚,甚至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会露出孩提般的无助神态,薛阳不知为何,每每见她挺直的脊梁,都担心她下一瞬会油尽灯枯。 李沐芷趴在书桌上,右手死死攥住一本书,肩头微微地抖动,口中发出压抑的呜咽声,隔着整间屋子,冲进了薛阳的耳中,像是夏日惊雷,震得他抽成一团,疼得难受。 转过身去,不再看向屋里,他颓然地守在门外,只能望着满月如霜,徒劳地维系她最后的尊严。 李沐芷从未同他讲过自己的琐事,他无从得知父女两人的往事,但她无论忙到何时,每日都会去探望父亲,晨昏各一,从不缺席,薛阳能感知到,二人之间定是情感深厚。 可一大家子都等着她去支撑,年幼的弟弟,无能狂怒的母亲,四围虎视眈眈的亲戚,以及无风三尺浪的武林,时刻都在威胁着李家的安宁,她又能懦弱几刻? 人前她需得打起精神来,不让任何人看出内里的虚弱,怕被歹人乘虚而入,更怕抗不下这个家。 直到现在,夜阑人静时,仅她一人,独坐父亲曾经的书房中,才敢哭出来,释放着无尽的悲伤,却顾忌着周遭人的视线,仍旧不能放声,只能默然地哭一场。 青梅走进院子,乍见薛阳在窗户外站着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薛阳伸出指头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做声,又摆了摆手,意思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赶紧走”。 青梅一见他的脸色,便知自家小姐此刻不便见人,简单行礼后离开。 薛阳靠在墙上,望着天际,安静地为李沐芷守住这短暂的平静。 他不知时辰,直到听不到屋内有声响,才起身看去,李沐芷仍旧趴在桌子上,身形一动不动,他大惊,来不及从门进去,掀开窗户一跃,刚落地就奔向李沐芷,探手在她鼻息下,感受到平稳又微弱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出声,李沐芷被吵醒,睡眼朦胧地坐起来,见是薛阳,心下一松,眼睛肿得厉害,抬手就去揉,薛阳探手扣住她手腕,制止道:“不能这般揉搓。” 本想唤人,又觉得不妥,及时打消想叫下人的念头,回头嘱咐她:“等着我。” 薛阳快步出去,从院子外的井里打上一桶水,单手拎了进来,没有巾帕,他抬手就扯下袖子上的一块布头,放进冷水中浸泡透,拧了个半干递给她:“敷敷眼睛。” 李沐芷此时已经清醒,再无刚睡醒时候的懵懂脸色,神情恢复到了冷静自持,接过来简单道谢:“多谢薛公子。” 薛阳想要笑,却笑不出来,只故作轻松答道:“举手之劳,一桶水而已。” 李沐芷摇摇头:“不止这些。” 多谢他抱着自己跑到父亲床前,得以见他最后一面,说上两句话,多谢他一直陪在身边,不曾多言多余,多谢他担心自己的腿伤,为她上药,更多谢他夜里的看顾。 李沐芷心中想了很多,却没多言,浑身无力,恨不能此刻昏死过去,什么都不必管。 李沐芷拧了两遍布头,盖在眼皮上,酸涩的感觉轻了些,将布条捏在手里,盯着桶里的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阳思虑再三,还是劝道:“节哀。” 李沐芷抬眼。 他何尝不知道这句话半点用处都没有。 李沐芷红肿的眼睛因着他这句话再次泛起水光,她撇开头,装作不看他。 单瘦的背影看得他心头发紧,薛阳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若是他能拥住眼前的人,是否可以些许安慰到她悲苦的心? 他被自己这个唐突的念头惊着了,使出所有理智死死压住这份痴狂。 双手缩在袖子中,捏紧了拳头再松开,终是没伸出来。 沉默片刻,才道:“即便再睡不着也躺会儿,养点气力,明日还有诸多事等着你去办,身体吃不消,如何能行?” 李沐芷不知想着什么,将眼泪一把抹去,神情越发冷寂,那个熟悉的沉稳的她仿若又重新回来,面上的迷惘渐渐散去。 薛阳懂她。 最亲的人死去,她却只有这一夜才可以尽情悲伤,明日早晨,无论多么难忍,都要打起精神来,操持父亲的后事,稳住躁动的母亲,安抚彷徨的幼弟,支撑住云锦坊,养活这一大家子的人。 在李沐芷心中,还有最重要的事,她要追查出谁是害死父亲的凶手。 若不是贼人来袭,父亲的身体明明已经好转。 还能因为什么,与金缕衫脱不了干系。 即便有薛阳坐镇,江湖上多有忌惮,但宵小之徒为了所谓财宝,哪里能任由李家逍遥快活?有的是人愿意铤而走险。 李沐芷心中恨极,却只能忍耐,让父亲入土为安是第一要事,余下的,一桩一桩都得慢慢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处理父亲的后事 薛阳回去躺在穿上,迷迷糊糊望见窗外开始亮了还没睡着,再躺着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窗外有下人说话来回走动的声音,睡梦中听到,他陡然惊醒,翻身下床,拉开门,见院外经过的下人丫鬟婆子全都换上了麻衣,院里的廊檐下屋门口的灯笼也都糊上一层白纸,整个李宅,整夜过后变成了素白一片。 他捧水洗了把脸,玉竹已经送过早饭,说是这几日都不在饭厅用饭,请他用过之后再去前厅。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身黑衣。 薛阳哪里吃得下饭,让玉竹放下就要往外走,哪知玉竹手捧着饭菜挡在门口,面露难色:“薛公子,姑娘猜到您不好生吃饭,特意让我堵住您,待您吃完后端着空盘子回去。” 薛阳不悦,玉竹面色哀戚:“薛公子,姑娘知您是贵客,不论家中遇何事,都不能怠慢了您,她这几日忙老爷的后事,怕顾不上您,特地命我什么都不许做,只盯着厨房给您做饭,照看您用饭。公子,姑娘待我亲厚,老爷没了,姑娘像是没了主心骨,最是难过,我不愿这个时候只在一旁干看着,我想为姑娘分忧,家里那起子不省心的亲戚,您也是见识过的,姑娘不光要忙人情往来,还得防着他们的黑手,我想陪着姑娘,求您快些用饭,我好去交差,玉竹在此谢过了。” 薛阳望着眼前的丫鬟,平日里只觉得她忠厚周到,不似青梅机灵爽利,却能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他如何能怪她?自古同富贵容易,共患难却不易,单冲她这份对主子的忠心和爱护之心,薛阳就觉得她已好过大多人。 接过食盒,吩咐道:“你家姑娘知道我脾气不好,你就说我厌烦有人看管,将你撵走,饭我会好生吃,你回去帮姑娘的忙,我不是孩童,一个大人能顾得好自己,让她莫要为我分心。” 玉竹露出感激的神情,刚要走,又担忧没完成姑娘交代的事情,面露为难之色,薛阳不悦道:“让你走就赶紧走!” 他语音颇高,玉竹忙行礼跑了出去。 薛阳当然没胃口用饭,念及李沐芷百忙之中还要挂念他的吃穿用度,不忍拂了她好意,端起一碗粥仰头咕咚喝完,又塞了一口肉,换上黑衣后,快步走出屋子,向前厅快步走去。 李沐芷穿着一身孝衣,头发简单挽在耳后,面上满是倦色,眼下现出一片乌青,整个人像是骤然失了水的花瓣,干瘪枯萎,只是一股精气神还在撑着。 下人们接连在她眼前回禀,李沐芷挨个听,吩咐着,报丧给哪些家,各处活路的分派等等。 薛阳远远望着她,李沐芷打发完一波人后一回头才撞上他的视线,刚抬腿要走,薛阳已经快步走到她跟前,提醒道:“你腿上的伤还没好,不宜走动。” 李沐芷点了下头,领他的情:“谢薛公子关心。” 薛阳原本想问问夫人身体可好些,回想昨日她的话,料想其中另有玄机,他一个外人不宜多提,便改了话口:“宣儿很听话,你安心忙,我会照料好他,别挂心。” 李沐芷难以为情,行礼致谢:“劳烦薛公子了,你本是贵客,家中遭此变故,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别见外,该吩咐就吩咐下人,若有怠慢,我定严惩。” 薛阳凝视着她,他不喜听到这种见外的话,昨夜开始,他恍惚有种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错觉,可李沐芷的话明晃晃地告诉他,她还当他是个外人。 “你无需为我费心……”话音未落,又一个下人跑来问招待来人的事,李沐芷只来得及道一句“我先失陪”就火速交代下人如何布置。 薛阳无声叹口气,向后退了几步,站在远处,遥遥地注视着她忙前忙后。 每当李沐芷走动,薛阳都会不自觉看向她的左膝盖,生怕裙子外面再渗出血迹,李沐芷却似已经忘记受过伤,毫不顾惜,时时快走。 李沐宣醒来,哭着去找了母亲,被青梅劝了回来,说母亲生病了,不宜见人,需得静养,李沐宣不肯,被青梅吓唬若是打扰她休息,连母亲也没了该怎么办。 李沐宣年纪小,一听这话吓得就要哭,忍着恐慌,来到前厅想要找最信赖的阿姐,李沐芷忙得团团转,还没等说上两句话,就被薛阳拉至一旁。 抽空看向阿弟,见他跟着薛阳心绪平稳,才放下心来,安心去忙父亲的后事。 李默天亡故得突然,家中并无棺材,秦山去了宥城最好的棺材铺,定了现有的最贵的一副棺材,接近半个时辰后才拉回来。 李夫人李沐宣都被请来,李沐芷极力忍住悲伤,目睹着父亲的入殓仪式,李夫人悲痛过度,当场晕了过去,阿弟靠在她怀中,哭成了泪人。 命人将夫人抬回房间歇息,薛阳领走了李沐宣,她抹去眼泪,指挥着下人在正门处的案几上摆放瓜果点心。 灵堂已布置妥当,棺材安放后,李沐芷站在极目尽是白色的大堂之中,心里一阵阵软弱,回头想去找那个大山一样稳健的依靠,发现却是不能,因为那个无时无刻鼓励她,护着她,传授她本领,信任她,给她出谋划策,教她为人处世的父亲,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棺材里,再不能发一言一语。 中午时分,下人们分批用饭,李沐宣一直留在薛阳房中,时不时抹两把眼泪,薛阳一开始觉得他哭闹心烦,忽地就想起自己幼年丧母的心境,便多了许多耐心,陪着他聊天,说笑,还难得有了长辈的模样,将行走江湖遇到的趣事讲给他听。 李沐宣毕竟孩子心性,听得起劲,也就分散了不少失怙之悲,青梅送来午饭,全是可口的饭菜,薛阳哄着他慢慢吃着,好歹吃了个七八分饱。 刚为李沐宣夹了一筷子菜,门外进来一人,薛阳扭脸,见是李沐芷,她快步上前,见阿弟心绪平稳,嘴里塞着饭菜,比昨日不知强了多少,感激之情尤盛。 “你吃过饭了吗?”薛阳刚问出口,李沐芷同时道谢:“多谢你照看宣儿,实在让你费心费力了。” 薛阳不愿她这么客气,见她气色比早晨那阵更差,嘴唇灰白,毫无血色,担忧问道:“你吃饭了没?” 李沐芷没有答这句话,而是叮嘱李沐宣,要他一定不能给薛阳惹事,这两日就跟着他好生待着,更不许去后院打扰母亲休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陪她跪在灵柩前 李沐宣乖顺答应,李沐芷转身要走,他快跑拉住她手,带上了哭腔问:“阿姐,你何时忙完?我想跟着你,我害怕。” 李沐芷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劝道:“过两日,再等两日就可。” 李沐宣抱着她的腰不撒手,委屈得厉害,怎么也不肯撒手:“阿姐,你再陪我待会儿。” 李沐芷只得拍着他的头,哄着说道:“阿姐还有事忙,你吃完饭睡一会儿,有薛公子陪着你呢。” 李沐宣又开始哭,求助地看向薛阳,他上前两步,将李沐宣揽过来,问他:“忘记上午我怎么交代你的了?” 李沐宣抬起小手抹了把脸,嫩生生地对阿姐说道:“我长大了,是男子汉,再不哭鼻子让阿姐担心。” 李沐芷摸摸他的头:“阿弟懂事,长大了。” 又交代了两句,准备离开,薛阳伸臂拦住她,指了指桌子上的菜:“你没有用午饭?吃两口再走。” 李沐芷顿住,轻声道:“吃过了。” 薛阳不肯让步,指着桌子上的汤碗:“汤和粥我没动过,只有宣儿喝了几口,你吃不下饭,好歹喝点汤,不为自己,难道不为你阿弟想想?如你身子垮了,整个李家该如何?” 李沐芷还待要拒绝,薛阳已经不由分说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饭桌。 李沐芷略一挣扎,眼前发黑,险些栽倒,赶忙扶住桌角,薛阳没有松手,神情变了变:“你发烧了?” 李沐芷摆摆手,端起汤碗,咕咚喝了下去,面色凉了凉:“我须得走了,冗事太多,由不得我歇着,多谢薛公子好意。” 话音刚落,就被薛阳轻扣住手腕,李沐芷刚要挣扎,薛阳已经松开,退后一步,轻斥道:“你发烧了自己都不知道?还是说明知病了依旧这么熬?你身子铁打的不成?如此不知紧要!” 李沐芷神情浅淡像是并不当回事:“只是小毛病,不打紧。” 又叮嘱了李沐宣几句,便不顾薛阳反对,在他恼怒的眼光中离开,去了前院。 薛阳唤住青梅,叮嘱她看好李沐芷,让她多喝水,歇息,青梅叹口气,忧愁地看向自家小姐离开的方向,无奈道:“姑娘哪是听人劝的性子?忙起来从来不顾惜身体。” 沉沉叹了口气,行礼走了。 一整日,李宅上下无人停下,忙而不乱,李沐芷将活路分派得明明白白,玉竹领家里杂务,青梅领迎来送往招待的营生,秦山看着外院,后厨仍旧归拢一处,与平时无异,将菜单和点心果子列了单子,让他们按照这个准备。 夜里,门前,走廊上,全都挂满了灯笼,前后院灯火通明。 李沐宣不想睡,总想去找李沐芷,薛阳想了个法子,挑出一本万言书,让他先读熟,再背下来。 李沐宣哪里扛得住这个黑心法子,读了两遍下来,眼皮就瞌睡地睁不开,薛阳冷脸不肯让步,坚持让他背过,李沐宣瘪着嘴,好容易读得稍微通顺一些,困得哈欠连天,再跟薛阳求情,他才开恩,准允他上床坐着背。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李沐宣就倒在了枕头上,睡得沉稳。 薛阳熄了灯,关上门,去到李沐芷院里,屋里灯没亮,他敲了敲门,也无人回应,仔细听着,里面半点声响都没有。 她不在自己屋里,定是在前厅。 薛阳快步走去,前厅偏厅都没有,继续往前走,灵堂里,李默天的灵柩旁,跪着形单影只的李沐芷。 她听到声响,回头去看,见是他,点头算是见过礼,而后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着?” 薛阳走到跟前,双手拱起,对着李默天的灵柩郑重作揖,行了大礼,才答她的话:“你也知道晚了,怎么不去睡会儿?” 李沐芷摇摇头:“我睡不着,宣儿怎么样?睡下了吗?” “他吃得好,睡得好,你不必担心,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不知是不是夜里,薛阳觉得自己神志有些模糊,他觉得李沐芷比中午时候竟更瘦了些,面色已枯干,形容惨淡不已。 李沐芷盯着父亲的灵柩,神思像是不附体,完全没有应答的意思。 薛阳上前一步,跪在一旁,对着大大的奠字道:“伯父在天有灵,倘若看见他最心爱的女儿,如此自虐,糟蹋自己的身子不知爱惜,不知当作何感想?” 李沐芷眼神微微晃动。 从小到大,李默天待她为掌上明珠,虽宠爱却不骄纵,教她各式学识,更要她爱惜自己,音容笑貌似在眼前,可慈父已撒手人寰,一念至此,李沐芷就觉得胸前透不过气来。 昨夜,她就告诉自己,不能沉溺悲伤中,若是无法自控,就别去想,只当忙着打点别的事务。 可夜深人静,她望着满室皆白,思绪再难阻碍,经薛阳一语,死命压在心底的哀恸就一股脑奔出来,难以消散的孤单和彷徨充斥满怀,李沐芷怔怔望着父亲的灵柩,滚烫的泪滴落,砸在手背上,她像是被烫到,极力地忍住哭泣,一边快速地收回手,像是怕被人看见。 薛阳心里好大不自在,他忍了又忍,才道:“这个时候哭不丢人,你不必憋着,整日心事这么重,再不哭两声,人怎么扛得住?” 一整日除去喝了两口汤,李沐芷什么都没吃,胃里火辣辣地烧着,左腿膝盖也像是着了火,浑身热得难以忍耐,她头忽地发晕,身子不受控地向旁边栽了下,薛阳正盯着她,长臂一伸就将她揽住,李沐芷双眼艰难睁开,借着薛阳搀扶的力道,重新直起身子。 “我有点头晕,你别见怪。”李沐芷改跪为坐在蒲团上。 刚一触到她的身体,隔着夏日并不厚的布料,薛阳都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滚烫,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手背探她额头,她果真还在发着高烧。 薛阳这下是真的生气了,李沐芷双手撑在蒲团上,像是下一瞬就体力不支倒地不起。 他不再废话,劝是劝不听李沐芷,直接上手,单腿支地,双手将她拦腰抱起。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不能走,还有事没处置完……”李沐芷的话说不到半截,被薛阳不留情打断:“什么事都靠边,你若不想李家有第二个丧事,就安稳地回去歇息。” 李沐芷想要挣扎,两日来的疲累,加之身体的病痛消耗了打量的体力,她望着薛阳因为憋气而紧抿的嘴唇,兀地说道:“我膝盖,许是化脓了,疼得厉害。” 薛阳身形一顿,好容易听到她说句示弱的话,怒气更盛:“化脓不稀奇,你再折腾下去,断了也是能够。” 李沐芷知他是为了自己好,脑袋烧得浑浑噩噩,她只确定了薛阳对她没有恶意,便放松了心神,头一歪,靠在他的肩窝处闭上了眼睛,养会儿精气神。 薛阳穿过一条走廊,来到李沐芷的院落,路上没有碰上任何下人。 薛阳踢开房门,将她安置在榻上,去柜子里找出朱泮洋给的创伤药,掂了掂,昨日为她上药没有都用上,还剩下一些,于是拔掉堵头,将她的裤腿挽起。 李沐芷手臂搭在榻几上,头靠在上面,歪着头,温顺地由着他为自己解开布条,清理,上药,重新包扎,全程安安稳稳,一句话都没说。 安静到薛阳以为她睡着了,系好布条,一抬头正迎上李沐芷的眸子,原来她一直在看着自己。 薛阳面上一热,低头将盆端了出去。 将手里空了的药瓶搁在桌子上,李沐芷没动,不知在看什么。 “药用完了,明日得去朱家再拿点,你这一日不停走动,天气热,出汗多,伤口被汗水泡了一天,哪能不出脓,再好的药也没用,你要是还想要这条腿,明日一定不能再动了。”薛阳拧着眉说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别费心了,人家姑娘不愿嫁我 “我去给你抓副药,喝下好退烧。”薛阳说着就要出门,李沐芷急忙唤住他:“不必了,我睡一觉就好。” 薛阳不同意。 李沐芷接着说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多半是伤口引起的,你不是已经为我重新包了吗?睡一夜就好了。” 薛阳还想说服她,青梅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姑娘,您回屋了吗?” 李沐芷应道:“我回来了,你赶紧歇着去。” 青梅去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收拾妥帖后想来灵堂陪她,却没见着人,赶忙来卧房问问,见小姐已经回房,心里稍安,又叮嘱一句:“姑娘,想开些,别苦着自己,早点睡。” 李沐芷‘嗯’了一声,青梅这才离开。 薛阳站在一旁凝睇她的神色,不见有异,便道:“时辰不早了,明日你还要忙,我先回了,记得早点歇息。” 李沐芷坐直了身子,再次道谢:“这几日劳烦你了,多谢。” 薛阳已经转过身子,又不放心回头,再啰嗦一句:“你一定要好生睡觉,明早我若见你还没好,定押着你去药铺。” 李沐芷垂首算是行了送别礼,薛阳再多的不放心也没法说,推门而出。 他站在院子中央,回看李沐芷的房间,灯还亮着,须臾,桌上的灯盏灭了一处,只余桌上那一盏。 他不能在此停留,被路过的小厮仆从撞见一个,就会有剪不断的流言生出,薛阳不愿在这个当口平添乱子,大步走回自己院子,站在门口,只能依稀看见点她院子的光亮。 薛阳回到房间,李沐宣睡得还算安稳,只是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很不高兴。 第二日,宥城中的亲友前来吊唁,李夫人身形萎靡,瘫跪在蒲团上,青梅和一个丫鬟只得跪在两边,搀扶住她。 李沐芷领着李沐宣跪在下首,对着来人行礼。 大伯和姑姑家在一旁抹着泪,旁的亲戚也算是安顺,规规矩矩地行完了礼,并未多言。 朱泮洋随同父母一道进来,躬身行礼,李沐芷低头答谢。 朱泮洋低语:“好生保重身体,节哀。” 李沐芷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吊唁完,一家三口走出来,徐昭环叹息道:“李默天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无依无靠,凭着一双巧手在宥城闯出一番天地,我这几年的衣裳都是在他这里做,可惜了,自从有了金缕衫,就无心手艺,全丢给他闺女,也不知道是不是金缕衫这种稀奇的东西夺人气数,才多短时间,就病倒了,现在命也搭进去了,要是重来一遍,不知李默天还会不会选创出金缕衫这个物件。” 朱之允也叹道:“李家真是可惜了。” 徐昭环慨叹道:“李家大小姐这个人,我打过几次交道,对她很是喜欢,为人不骄不躁,处事周到,手艺也没的说,咱家这个儿子不是不着急成婚吗?若有缘分,说不定能跟她成婆媳处一遭。” 朱之允看向儿子,附和道:“你若是中意,自是要上心。” 朱泮洋无奈道:“父亲母亲不必费心了,人家不愿意。” “谁不愿意?为何?”朱之允急急问道。 朱泮洋将自己对李沐芷表达心意的事简单述说一遍,朱之允没有开口,反倒是徐昭环斥道:“看你素日里机灵聪明,怎地在男女之事上如此蠢笨!你同人家姑娘表明心意,要说求娶她的诚意和坚决,将那些两家衡量婚事的条件摆出来说做什么?哪个姑娘会愿意听?” 朱泮洋有自己的计较,不认同母亲的这番话:“我既想同她成婚,自然不可相瞒,说那起子好听的话将姑娘骗过来,岂不是与登徒子无异?” 朱之允被儿子倔劲逗笑了:“你倒是个实在人!” 徐昭环劝他两句,试图指教他如何赚取李沐芷的心,朱泮洋却连连摆头:“我同她不过相处一段时间,并未深入了解,母亲说的那些感受我没有,我也并未爱重她有多深厚,那些话我说不出口。” 气得徐昭环抬手弹了下他的眉心:“你到底是不是朱家的人?你要是有你爹半点当年的功力,我还用得着等李姑娘守孝完再议婚事了?早就当婆婆了!” 朱之允上前哄着自家夫人,朱泮洋不再出声,回想着刚才在李家瞧见李沐芷,她的神情极为不对,不似单单操劳累得,应当是病了,待会儿胃她寻些护心的药丸送去才好。 到了家,他找出两瓶药丸,护心加提神,叫来下人送去,想了想,觉得不放心,还是亲自叮嘱两句的好。 李家的人都已识得朱泮洋,见他再来,忙请进去。 朱泮洋唤来青梅,将手里的药瓶交给她,叮嘱她让李沐芷一日各吃上三粒,有病治病,没病护体。 青梅行礼道谢,感激地收下。 薛阳站在一旁,瞧见朱泮洋去而又返,待青梅退下,上前叫住他:“朱先生,请留步。” 朱泮洋回头见是他,行了礼,问道:“薛公子有何事?” 薛阳拱手回礼,朱泮洋瞧见有丝意外,他竟正儿八经作揖。 薛阳简单将李沐芷膝盖受伤的事,外加发烧告知于他,朱泮洋听完扭头去看李沐芷,忧虑道:“她膝盖伤了,这般跪下去,恐怕伤势会加重。” 薛阳何尝不知,但他明白,劝是劝不动李沐芷的,便问朱泮洋要了伤药,另外请他开服药为李沐芷退烧。 朱泮洋答应下来:“我方才见她,就觉气色不对,薛公子有心了,待我回去开好药,命人送过来。” 薛阳拱手道谢,朱泮洋再看一眼李沐芷才离开。 很快,朱家下人将药全都送了过来,解释道,朱泮洋有病人在,无法出来,并且叮嘱了注意的事宜,薛阳接过药,刚想去后厨命人煎药,又觉得自己过去不妥,唤来玉竹,命她找人煎药。 玉竹接过药,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薛阳察觉,立马将单子递过去:“这是朱家药铺的朱公子开的药方,你家小姐受伤生病,已经烧了两天,再任由她这样下去,恐怕丧事办完就会病倒。” 玉竹看了一眼药方,认出朱泮洋的字迹,药包也是朱家特有的样式,她行礼道谢:“多谢薛公子费心。” 李沐芷的状况她和青梅都担心不已,只是谁都劝不动,朱家送来了药,再好不过,待会儿煎完药,说什么都得劝姑娘喝下去,不能把身子熬坏了。 玉竹赶忙跑向后厨,薛阳站在门廊外,隔着层层人群,寻到李沐芷单薄的身影,视线移到她跪着的腿上,离得远,看不出伤口有没有崩裂,再渗出血水没有,但薛阳却似能感知到一般,左膝处仿若钻心地疼,他挪动左腿一下,才好了些。 李沐芷的脸被宽大的帽子遮着,又低着头,无法辨别她此时的神情。 送完所有的客人,下人们收拾着灵堂,李夫人被抬了下去,青梅将李沐宣领走,玉竹端着药近前来,小声劝着,李沐芷遥遥头,不肯喝。 “你多大了,怎地还跟孩童一般闹脾气,药也是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的?”薛阳大步跨来,立在她侧身前。 将玉竹手里的药接到自己手里,吩咐道:“下去忙。”? 第一百六十章 母亲殉情 李沐芷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薛阳急了,蹲跪在她眼前,将药递到嘴边:“赶紧喝了。” 李沐芷撇开头:“我胃难受,喝不进去。” 想要教训她两句,听她这话什么再也说不出来。 李沐芷欲起身,左膝一疼,腿抖了起来,身子刚一歪,薛阳伸臂扶住她,青梅进来,火速低下头去。 薛阳松开手,吩咐道:“扶着你家小姐去休息会儿,另,给她做些吃的,汤汤水水好消化的。” 青梅顺从应下,上前扶着李沐芷回到屋子里。 很快,厨房送来一碗粥一碗汤,外加两个清淡小菜,李沐芷无甚胃口,还是逼着自己将粥喝完。 青梅见她还有气无力,小声问道:“姑娘,可还是不舒坦?” 李沐芷闭着眼睛摇摇头:“你下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青梅知她心情不好,她自小伺候李沐芷,清楚她同父亲的关心有多亲近,可老爷过世,她几乎没在人前掉过眼泪,亲戚们朋友不少私下议论,说她冷漠,但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她不是不伤心,而是将所有软弱都埋在心底。 “姑娘,您看开点,保重身体啊。”青梅劝道,明知道这些话不痛不痒,还是要说,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时间快点过去,姑娘可以从悲伤走出来。 薛阳站在门外,敲了敲框,青梅回头见是他,行礼后退下。 薛阳手里端着药走到眼前,递给她:“药热好了,喝了。” 李沐芷接过来,仰头咕咚喝完,薛阳接过空碗,一转身却盯着手里的碗发着呆。 他自小除了给父亲和师父敬茶,何时伺候过别人?这两天每每追在李沐芷身后,不是让她喝药就是让她吃饭倒是难得贤惠了一把。 既然贤惠就贤惠到底,薛阳拿出药箱,蹲在她眼前:“为你换药。” 李沐芷挪了下左腿,低语:“我自己来。” 薛阳望着她。 李沐芷低眉不看他:“这两日我有些失常,劳烦你的地方,还望不要计较。” 薛阳蹲着没动,手里捏着药瓶不曾放下。 李沐芷的腿也没有收回,两人像是无声的对峙。 瓷瓶触地的声音响起,李沐芷依旧没动,薛阳将药瓶放下,站起身向外走去。 李沐芷伸手去拿瓷瓶,刚握到手里,眼前人影一晃,薛阳大步走回到眼前,蹲下将她左边裤腿挽起,动作一气呵成,李沐芷手碰到他肩头,却又收回。 薛阳将药瓶从她手里抽走,熟门熟路解开布条,跪了大半天,伤口虽然没有完全崩裂,却依旧渗出血丝,膝盖周边红肿不已,面色沉了下去。 瞟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将药换好,重新包好,才站起身来,没什么好气道:“我道你素日是个懂事的,怎么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你若不爱惜自己,身子早晚废掉。” 李沐芷低声道:“我爱惜,只是这几天顾不上,只跪这一天,废不了。” 薛阳提议:“现下无事,我带你去趟朱家。” 李沐芷摇摇头:“我现在不想见人,让我睡会儿。” 她没有说累了没事这种推搪的借口,老老实实告诉他了实话,薛阳不忍再催,便道:“那你好生歇着,早点睡,我先走了。” 将门关上,李沐芷独坐榻上的身影消失在门扇之后。 薛阳蓦地有些心慌,看不到她,万一她又发烧,伤口又裂开怎么办? 手已经抬起,碰到门的瞬间,他还是犹豫了。 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薛阳坐下,安静地守在外面。 半个时辰后,青梅过来,想要看李沐芷睡得如何,需不需要伺候,见到他坐在院子里有些意外,又不怎么意外,行完礼,薛阳制止她进去:“你家姑娘睡下了,屋里面很安静,别进去吵着她。” 青梅应着,再次行礼退下。 院外几只鸟儿飞起,扑棱着飞向天空,薛阳警觉,抬起头,忽瞥见一只白色的鸟自李宅上空飞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沐芷的房门,悄声跟了出去。 李宅后门处的街角站着一名黑衣男子,薛阳走到近前,男子察觉单膝跪地行礼:“见过少爷。” 薛阳认出来人是薛五,问道:“阿五?你来何事?可是父亲有事找我?” 薛五低头回禀:“少爷,上次庄主飞鸽传书召您回去,您没理会,这次庄主派小的来接您了。庄主觉得少爷出门太久,若是事成了便早日回山庄,若是没有什么进展,也别再耗着了,庄主自有别的法子。” 薛阳交代道:“你且回去,就说我过几天便归。” 薛五有些为难,没起来。 薛阳问:“父亲可是有事?” “并无。”薛五老实回答,“只是庄主惦记少爷,担心您一个在外,盼您早归。” “庄里没什么事,要我回去也是闲待着,这里我还有事没办完,不能回去,你告诉父亲,说我心中有数,不会耽搁很久。”薛阳再道,顺手拉起他来。 薛五提议:“少爷,要不我留下来陪着您,免得庄主担心。” 薛阳嗤道:“我可是师承寒山派,加上玉宁山庄的功夫,除去那几个年纪大的长辈,江湖上谁是敌手?父亲有什么好担心的?” 薛五坚持:“庄主为父心肠,少爷你再厉害,他也不放心,让我留下,好歹能复命,不然我没法同庄主交代。” 薛阳不理会他:“怎么同父亲交代是你的事,反正我不留你,你一个大男人在李家出入不方便。” 薛五露出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问:我是大男人,你不也是大男人嘛?你留下就没问题,我怎么就留不得了? 他试图再劝,薛阳不耐烦地挥手赶人,扭头就走。 薛五无奈,还想再说两句,薛阳脚底生风似的已经不见了人影。 下葬之日。 李默天的灵柩落地,下人挥动铲子,土落到棺盖上的瞬间,李沐芷终于明白,父亲是彻底离自己而去了,往后天大地大,都只她一人,再无旁人可以倚靠。 一阵风起,李沐芷仰脸,天空万里无云,燥热的夏日,难得凉风拂过,她被日头刺得眼睛疼,闭上眼睛,两行泪滑落。 下人们铲着土,眼看棺盖要被盖住,李夫人猝然发了疯,尖叫着“老爷!老爷!别丢下我一个人!你不是说往后要同我好生过日子的吗?为何丢下我一人!!!我以为我终于熬出头了,可你怎么走了啊!!!” 话音刚落浑身生出一股大力,拼命往前冲。 接连几日她身子虚弱至极,行动都难,此时正被青梅玉竹搀扶着,谁都没料到她会有力气挣脱,一时不察,李夫人已经三两箭步扑到坑边,呼嚎着想要跳到棺盖上。 李沐芷大惊,上前几步死命拉住她,李夫人回头冲着她狞笑,青天白日,日光大盛,李沐芷却陡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瞬,李夫人将外衫一脱,李沐芷抓了个悬空。 刹那间李夫人铆足浑身的力气,朝着李默天棺盖的边角处,仰起头死命撞去! 砰地一声闷响,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李沐芷率先反应过来,可是大惊之下,左膝盖不听使唤,一抬脚就重重地摔倒在地,薛阳飞快将她搀起,李沐芷双眼像是失了焦,再不能见人。 青梅喝道:“快将夫人拉上来!” 几名仆从跳下去,将李夫人拖了上来,青梅上前查看,李沐芷挣开薛阳的搀拉,快步奔过去,顾不得膝盖的上跪倒在地,青梅收回手,跪了下来,李沐芷不肯相信,颤抖着手亲自去探母亲的鼻息,手抖得无法停住。 所有下人和仆从都纷纷跪下。 李沐芷张开口,却不能发出声音,只有离得最近的青梅和玉竹听得到,她是在唤:“母亲。” 玉竹搀着她,察觉到姑娘浑身都在抖,暑热之日,李沐芷却如坠冰窖,全身冰凉。 薛阳捏紧了拳头,开始恨天道不公,为何诸般祸事要接连临到李家。 她独身一人,如何能承受? 李沐芷忘记那日是怎么回来的,她只记得烈日毒辣,山林苍翠,浑身都被汗湿透,手脚通体却凉得像是一句尸体,谁同她说话都不答,脑子嗡嗡作响,什么声响都再听不见。 李家刚筹备完李默天的丧礼,马不停蹄又要忙李夫人的白事。 李沐宣哭个不停,到了最后哭都再没了眼泪。 除去夜里歇息,薛阳寸步不离李沐芷,他知道,虽然李沐芷看起来一切如常,打点着上下事务,但已接近油尽灯枯,整个人如同入冬的果子,熬得没了半点精气神。 朱泮洋送了两回药,叮嘱李沐芷一定要吃,薛阳紧盯着,生怕她不肯吃,却是多想了,李沐芷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因为她知道,若是再不吃药,恐怕会撑不到母亲丧礼结束。 亲戚友人对她们姐弟,多半是怜悯的心情,但因为接连失了父母,尤其李夫人又是这般惨烈的方式故去,才两三天,宥城里就有了非常难听的传闻。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李夫人的娘家人想来打秋风 流言也无非两种。 一说是李家伤天害理,遭了报应,所以才死了双亲。 二说是李沐芷命硬,克父克母,将来谁要是敢娶,估计还会克夫家,实在不是什么好命数。 那些当初被李沐芷拒绝亲事的人家,或庆幸或疑惑,总之再不敢多想求娶李沐芷的事。 薛阳听闻,气得要死,李默天算是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明明就是贼人害命,报了官无用不说,竟还有此令人愤慨的谣言! 李夫人故去的消息报到娘家后,娘家人来闹腾了好几天,以大舅为首,不肯相信她是自尽,非说是被李家逼死的,哪怕有下葬时在场的多人作证,他们也不信,闹了好几天,眼看尸首都要发臭腐烂,李沐芷不忍,问他们究竟要如何才肯罢休。 娘家人先是哭嚎一场,再次表明自己的不舍,然后提出一个巨大的数,让李沐芷给他们,否则他们就要闹下去,无休无止。 李沐芷早就猜到会如此,平日里不见得多么心疼母亲,现在人死了,开始扮演不舍,所图的不过那些黄白之物。 她将数砍了大半,并且让们保证日后不再来闹事,再有一次直接报官。 李夫人的娘家人哪里肯依,直指李沐芷黑心祸心,竟然任由母亲的尸首烂到招虫。 薛阳气得要死,几次三番准备上前收拾他们,都被李沐芷拦住,本来娘家那些人还要嘴薛阳,他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抬手就拍碎了一张桌子,桌面桌腿散落弟弟,碎成了渣渣,所有人当场就被吓住,薛阳恶狠狠丢下一句话:“我是江湖人士,你们要来欺负李家去扫听扫听,谁罩着李家,若是惹烦了我,自有的是江湖法子,收拾你们几个还不跟碾死蚂蚁一样?” 谁都不敢再废话。 李沐芷劝住薛阳。 这些人毕竟是李夫人的至亲之人,而躺在棺材里的女人,被她唤了二十年的母亲,又是为了父亲殉情而死,只要不是逼到份上,她不愿对娘家人下狠手。 但对于他们提出的银钱要求,无论怎么说李沐芷都不肯答应,倒是让薛阳奇怪得很。 谈崩了后,李沐芷回到自己房里,薛阳跟过去,问她:“你不是在我面前护着他们吗?怎么现在又不依着他们了?” 李沐芷寒着脸道:“这些人贪得无厌,我答应一次,就要一辈子都答应,依了一次,日后对他们只能无有不应,否则就是无止境地闹,且,我若答应,便是承认心里有鬼,我可以在他们被你唬住的时候维护他们,那是为了母亲最后的交情,但李家绝不会受制于他们。” 薛阳瞧了又瞧,最后点点头:“也是我多虑,你怎么会是肯将把柄递给他人的人?” 又拉扯了两日,李沐芷最后问了一次:“我给你们的银子别说在山村,就是在城里,只要不挥霍浪费也够你们一家花一辈子了,你们还有何不满足?罢了,你们既不要,就别怪我无情。” 她报了官。 因为众人作证,李夫人被迫害的罪名根本无法承认,加之李默天过世的时候,他们也报过官,府衙知道他的死是人为,被人杀害,并不是病死,事出突然,李夫人一时接受不了,殉情而去也是能理解的。 此事不了了之,李夫人的娘家人什么好处都没赚到。 回来后,李沐芷对名义上的外祖父外祖母行了礼,这么大年纪,大热天的还不愿跋涉来宥城,跟他们对峙胡闹,可笑又可怜。 简单说了几句话,无非让他们保重之类的话,但没人愿意搭理她,只嚷嚷着要将李夫人的尸首带走,李沐芷伸臂,面色冷峻:“母亲乃我们李家媳妇,是我父亲的正妻,两人合该合葬一处,母亲就是为了父亲而死,她泉下有知,知道你们拆散了他们,不知道会不会恨你们。” 这时秦山从后面搬出一个大箱子,咣当一声沉沉放在地上,李沐芷说道:“这是我答应给你们的银钱,好让外祖父二老养老用的,府衙没判,但我仍会给你们,不管嫌不嫌少,只有这些了,你们好自为之。” 李夫人的哥哥本来听了她的话大大动怒,但没想到,李沐芷竟还会给他们银钱,他粗粗一看,数额实在不少,比不了他狮子大开口要的,但也够他们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原本以为要空手而归,没想到还能捞到点。 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他收了气急想要闹大她身世的念头,声音小了些,直接拆穿她:“你根本不是我妹子亲生的,还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不必在这里做戏。” 李沐芷面无波澜:“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无须你告诉我,我虽不是母亲生的,但她却待我不错,我念她的恩,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愿意让你们晚年无虞,但是,如果再让我听到你们口里有半句侮损父亲的话,别怪我不客气,我不会善罢甘休,我更不怕事,想欺负我一个孤女的,尽管试试。” 她的话越说越阴狠,对面的人都被她骇人的神色给镇住,讷讷无言。 李沐芷眼刀扫了一圈后,见他们略被震慑,口风松了松,转言道:“你们不喜我无妨,但宣儿是母亲的亲生,你们的骨血亲人,他还要留在李家过活,你们若是丝毫不顾惜外孙的好赖,尽管去嚼舌根,我不在乎。” 老夫妇眼里闪过着急的神色,想到自己的外孙,心中有所不忍。 脚步声传来,青梅带着李沐宣从后屋走进来,他先是走到李沐芷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叫:“阿姐。” 李沐芷指着眼前的人对他说:“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今日要走了,快去说两句话,送别他们。” 李沐宣上前,挨个叫人,拱起手,像模像样地行礼:“宣儿拜别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望你们一路平安,身体安康。” 两位老人上前抱着他,难过地哭了起来。 失去女儿,他们不是不悲伤,只是这几日,为了求财,将稀薄的亲情漠视,此时才从心底挖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独自等在山间,怕她出事 终于送走了李夫人的娘家人,在她的尸身招来更多蝇虫后,顺利下葬。 李夫人同李默天合葬在一处,生前,她最担心有一天会被李默天嫌弃,他不喜的事都不做,小心谨慎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不必再害怕,她现在可以同李默天,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一起,丈夫再也不会丢弃她。 李沐芷屏退了所有人,让下人们全都回去,只剩她一人,独坐在坟墓前待了良久,直到日头偏西她才起身,抖了抖衣衫上的草和土,行了大礼,站直身子后,用极小的声音道:“父亲,母亲,女儿走了,得空便来看你们。” 往回走去,绕过树丛,山间小路上沾站着一人,李沐芷有些意外,来人听到走路声回身,正是薛阳。 再走两步,左膝盖处疼得严重了些,现在无事无人,她已不必忍了,蹲下来轻揉着,本想待会儿就起,不知道为何,膝盖却怎么也不舒坦,浑身像是有针扎一般,疼得越来越厉害,她眨了眨眼,眼泪就滚滚落下来。 眼前出现一双靴子,衣襟摩擦的声音响起,薛阳蹲下,轻声问道:“腿疼得这么厉害?” 李沐芷使劲点着头,抬手去抹泪水,哭得反而更厉害。 薛阳凝眸。 这是他第二次见李沐芷除此脆弱的一面,那夜的无声哭泣,和此时委屈的落泪。 李沐芷将头埋在双膝间,哭得几乎上不来气,薛阳担心她呛着,扶住她双肩,强行让她抬头,李沐芷不肯,用力掰着他的手,薛阳劝她:“别这么低着头,当心窝着嗓子。” 李沐芷不听,双手举着胡乱挥舞着。 ‘啪’一声,无意中扇到薛阳脸上,他本是好意,结果却挨了一耳光,李沐芷还没有察觉,拼命想挡住自己的脸,薛阳故意大声道:“还比划,你手打到我脸了,你出息了啊,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被掌嘴,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还得给我一耳光?” 李沐芷惊讶抬头,她知道薛阳是好意,无意间打到他心里好不愧疚,又气他嘴欠,一时不知道该致歉还是骂人,脸上的神情太过奇怪,倒把薛阳逗乐了。 李沐芷涕泪交加,一见他笑,气道:“你笑?你也来欺负我孤身一人是吗?” 她扭开头,想要起身,奈何膝盖不知为何疼得格外厉害,没站稳,反倒摔了下去。 薛阳本就张着双臂,见她一歪身子,忙站起来托住她。 李沐芷大力一推,薛阳被推了个后仰,后退一步,李沐芷喝道:“离我远点!” 薛阳收起笑意,无可奈何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苦,现在四下无人,家中也无事要你打理,可以不必再忍耐,哭一哭也是好的。” 李沐芷仍旧气难平,见她脸上似是戒备的神情,薛阳干脆说道:“对对对,我是多管闲事,吃饱了撑得!你所有的事都与我无关,我非要掺和!”本来是气她不分好赖,自己一片好心,结果她这个模样。 可一转念,又忽地明白了一层道理。 她往日人前人后,都是一副端庄贤淑,冷静自持的模样,唯独在他面前,颇有点娇养小姐的蛮横模样。 这点点不同,让薛阳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喜悦。 李沐芷哭成了泪人,左腿像是不敢吃力,只用右腿点地,薛阳见她这副可怜模样,就觉得自己实在没男子气概。 他自诩江湖侠客,怎地同一个姑娘斤斤计较起来?她不领情就不领情,双亲过世,身心俱疲,哪里还会和颜悦色? 生了自责的心思,他便再难说赌气的话,缓和了下语气,上前一步,半劝半哄着说:“我知你难受,并非有意冒犯,只怕你总这么憋着,将所有事都闷心里,再闹出什么毛病来,不如哭一场得好。” 李沐芷撇开头,不去看他。 薛阳背过身去。 眸中蓄满的泪水纷纷落下,想要蹲下,膝盖疼得厉害,她索性坐在地上,再无顾忌,埋首双膝痛哭出声。 每一声入薛阳的耳中,他都如针扎在身,怕自己忍不住回身,死死攥紧拳头,站定如桩。 哭到力竭,李沐芷瘫坐在地,心中再多酸涩,也发不出声来,只无声地掉着泪,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勉强抽泣着。 随身带的巾帕拭泪已全湿透,李沐芷随手丢在地上,举起衣袖擦着不住跌落的泪。 这个粗鲁失礼举动平日里她绝不会做,可此刻的她顾不得了。 薛阳听着她的声音大小,转过来身子,正撞见她抬手用衣袖抹眼泪,察觉到他的注视,干脆将脸躲在衣袖里面不肯露出。 刚才冲他发了顿脾气,还又哭又闹的,着实丢脸。 如果说最不想见的人,对她来说,此刻一定是薛阳。 两次失控,全都被他撞见,实在没有面子。 身下一空,李沐芷唬了一跳,放下袖子去瞧,薛阳伸出双臂,已将她打横抱起,见她看过去,目不斜视,解释道:“时辰不早了,你这么哭下去,外加出汗会中暑热,咱们先回去。” 李沐芷低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薛阳余光瞟她一眼:“你的膝盖不能再折腾了,这几日少走路些罢!” 李沐芷抿了抿嘴,惭愧说道:“方才是我心绪不好,冲你言重了,请不要介意。” 薛阳目视前方,淡淡说道:“我知道,没生气。” 到了马车前,薛阳拉开门,将她抱了进去,坐稳后,才亲自驾车往上下走。 李沐芷此时冷静下来,才想着问他怎么出现在这儿:“不是让你们都走了吗?你怎么没回去?” 薛阳直白回答她:“虽是白日,总归荒郊野岭,你独身一人,太过危险,我就等着了。” 李沐芷发自内心道谢:“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诸多事情,都要感谢你。” 薛阳微微侧头,隔着车门看向她,故作不在意道:“你谢过一次了。” 李沐芷诚心诚意:“你所做的,我道再多次也不够。” 薛阳偷偷抿起唇角:“不必如此客气。” 李沐芷咬着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直接摊牌:“薛公子。” 她唤这个称呼好生生疏,薛阳不喜欢。 没等他纠结这个称呼,就听李沐芷说道:“父亲并未将金缕衫的手艺传与我,我对它的了解,同你们并无二致,甚至可能还没你们知道的详细,父亲在我面前,对此事讳莫如深,我知之甚少,实在爱莫能助,还望你见谅。” 她没头没脑地提到金缕衫,薛阳宽慰她的话都到了嘴边,又住下,反应过来后,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在李沐芷看来,都是他为了套取金缕衫所下的功夫? 一股无名火气从脚底窜到头顶,他快要被气死了。 扭头就道:“我所做种种,又不是为金缕衫!” 李沐芷定定望着他,继续问:“你刚来时候,不是自己说的,就是为了金缕衫的事吗?” 薛阳才不上当,并未顺着她的话往坑里跳,而是说道:“我来是你们家因为金缕衫身陷麻烦之中,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帮你们避开诸多贼人,我可从未说过我来是为了金缕衫。” 李沐芷眼神闪了闪,声音低了几分:“难道你从未想过要得到金缕衫的制成之法?” 薛阳张口就要答,李沐芷却道:“你可是大家子弟,不要诓骗我这等小门小户之人,传出去良心何在?” 这句话一出,薛阳到了嘴边糊弄人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干架怎么能没有气势? “金缕衫已在武林引起巨大争议,我来即便存着几分想要探求的心,也不意外。”薛阳试图解释。 李沐芷关上了车门,不再言语。 薛阳回头看不见她人,无法看清她的神情,心里七上八下,又为自己辩白几句,李沐芷却一声不吭,薛阳有点急,问她:“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 “那你好歹回句话啊。”薛阳说完李沐芷又不吭气,他径直停下车,回手拉开车门,李沐芷正望着车窗外发呆,一听开门声响,才移动回视线。 薛阳在外面焦灼地百爪挠心,她却气定神闲的模样。 一见她,薛阳登时气结。 李沐芷用眼神问询他开门所为何事,没有开口的意思。 罢了罢了,薛阳关上门,重新驾车。 一路无言,谁都没再说话。 刚到李家,却见大门口停着几辆马车,薛阳心头沉沉,跳下车,打开门伸出手,等着搀扶李沐芷。 她下车站定,就看见马车,神色如常,没什么变化,只有近在眼前的薛阳,才能从她的眸子中,捕捉到一丝凉意。 小厮忙不迭开门,两人朝里走去。 薛阳担心她的腿:“还能走吗?要不我抱你进去?” 话一说完,他已俯身预备将她拦腰抱起,李沐芷忙伸手轻推了下他的肩头:“不必,我自己进去,要去会厉害人物了,被人抱着进去算怎么回事,不是一点气势都没吗?” 薛阳不再坚持,李沐芷继续往里走,刚穿过走廊,腿上一轻,薛阳还是将她抱起,李沐芷制止道:“放我下来!” 薛阳侧头看她:“别动,再摔了!” 李沐芷刚一张嘴,薛阳作势站不稳,晃了两下,双手抖了几下,看起来险些要将她丢出去的样子,李沐芷闭上了嘴,面上倒是没什么惧色,只道:“你怎么跟宣儿一样!” 见她面色终是和霁几分,薛阳心满意足,抱着她大步往前厅走去。。 临近门口,他将李沐芷放下,抬抬下巴,提醒道:“理一理衣裳,要干架怎么也得有点气势。” 李沐芷望着他,薛阳安抚一笑:“走,有我呢。” 一时间她心绪万千。 李沐芷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去,果然见姑母大伯和堂哥在里,除了李家人,再没别人,连他们的家人都没有带。 一进门,众人皆看过来,青梅玉竹一副救兵来了的神情。 大伯姑母眼风扫过,随即收回了视线,正襟危坐。 李沐葂率先笑了下,冲她打招呼:“沐芷,你回来了。” 大伯朝着她身后的薛阳看去,满脸不悦,但没出声。 姑母沉不住气:“今日咱们李家人一道说说话,外人就不必在场了?” 李沐芷看似不在意道:“他是我李家贵客,无事不可听,姑母大伯有什么话就说。” 姑母满脸不悦:“你姑父伯母今日都没来,你看不出吗?” 李沐芷低着头,准备使她的拿手好戏,对他们接下来的所有话都充耳不闻。 姑母和大伯显然见惯了她这副架势,话变得咄咄逼人,尤其大伯,一张训斥的嘴脸,话越发难听:“你父亲刚没,难道你对长辈就副没大没小的样子?你父亲从小对你的教导,都喂了狗了!还镇日跟个外男不三不四,出双入对,李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若是尚有一代弄点羞耻之心,速速将他打发了出去!” 李沐芷觉得话过分刺耳,不待开口,薛阳已经先她一步说道:“不让我这个外人在,莫非你们李家人准备关起门来欺负她孤女一个?” 话里满是讥讽。 说完,他假意四下看去,挑了个椅子大喇喇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伸手示意:“诸位请讲。” 姑母大伯都知道他的身份,不敢在言语上造次,但领教过他的软硬不吃,不想触霉头,双双都哼了一声,谁都不肯接他的话。 李沐芷站在中央,像是被审问的犯人,薛阳靠在椅背上,视线轮流从大伯姑母堂哥脸上划过,心中愈发不满,忽地高声唤道:“青梅!还不给你家姑娘搬个椅子?不知道她接连操劳了好些天,腿上还有伤吗?人都要累死了,还不长眼力,偏这个时候犯糊涂?” 青梅忙答应着,飞快搬上一把椅子,玉竹更是体贴,端了一杯凉茶过来,让李沐芷坐下喝两口。 谁都能听出薛阳的指桑骂槐,明里暗里说他们不开眼,这个时候上门来闹事。 李沐芷面色四平八稳,除去因为过度劳累精气神看着差,其余倒是与平日无二。 大伯给自己儿子使了个眼神,李沐葂领了命,心中为难,又不敢违拗父亲,只得艰难开口:“沐芷,你伤了,可有吃药?” 末了,来了这么一句,大伯和姑母都露出不满的神情,李沐芷却抬眼看他,微微颔首:“多谢堂哥关爱,药有喝着。” “哪里伤着了?” “左膝。” “严重吗?” “小伤,无碍。” “现在可好了些?” “已经大好,不碍事了。” 薛阳眉心锁成川字,极为不赞同地瞪了她好几眼。 李沐葂又再言几句,都是围绕着让她安心养伤,好生照顾身子,外加节哀的话,半点没说到正题。 大伯锋利一般的眼神射过来,李沐芷擦了擦冷汗,只当没看见,坚持道:“沐芷,二叔和二婶已经西去,咱们晚辈再伤心,也得打起精神来,好生过日子,你还有个弟弟,宣儿年幼,一切教养全指望你,若是你不顾惜身子倒下了,让他一个无知幼子,该如何是好呢?” 李沐芷垂眸,复又抬起,面上已有动容之色。 李沐葂继续劝慰,李沐芷已没有最开始的敷衍,而是认真地听,最后待他说完,真心道谢:“多谢堂哥,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放心,我会好好的。” 李沐葂点点头,道了声‘这就好,这就好。’ 而后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不曾抬头,只当看不见父亲和姑母的示意。 薛阳眼珠在三人身上转来转去,见李沐葂一派认命的神情,心里觉得好笑。 不知道大伯和姑母,是因为碍于薛阳在场,还是开不了口,对视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 薛阳掸了掸衣袖,准备看好戏落寞。 最后还是姑母交代了几句,听起来没有异常,全是长辈劝诫晚辈的话。 李沐芷也乖顺听着,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 话说完了,姑母和大伯站起身,李沐葂忙跟着起身,二人不出声,只得李沐葂上前告辞。 送走了他们三人,李沐芷站在门前,久久未动。 薛阳提示:“你可别因为你堂哥说了两句话就觉得他是好人,说不定苦肉计。” 李沐芷摇摇头:“堂哥自幼宽厚,不光待我,待周遭人,就连下人丫鬟都和颜悦色的,所以大伯不怎么喜欢他,总说他没出息,没气魄,若不是只这么一个儿子,估计眼风都不会给一个,更不会带出门。” 薛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外的宽阔大路,迟疑了下,还是说服自己将话说出口,宽慰她道:“不管怎么样,他们今日没开口提金缕衫,算是良心未泯。” 李沐芷极浅地笑了下,看不出悲喜。 也许他们还残存最后一丝良心,也许他们清楚,薛阳在,情势不会好到哪里去,逼迫不成还会吃亏。 李沐芷无声无响的,薛阳望了她一眼,李沐芷转身往回走,穿过门廊,手扶住了门框,突然停住,刹那间,她如同布偶般直直向后栽倒而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两个男人守在闺房谁都不肯走 李沐芷这一倒,如同强弩之末后的空壳,体力已是瓮尽杯干,病势汹汹,缠绵无尽。 薛阳大急,昨日将李沐芷抱回房间,着人去请了朱泮洋,他来后开了药,熬好给李沐芷灌下去,全无好转迹象,他又施针,可还是高烧不退,折腾了一夜,青梅玉竹换了不知多少盆水,帕子拧干了多少条,直到天亮,李沐芷更是烧得说起了胡话。 朱泮洋双眉间拧成了疙瘩,翻看随身带的医书,认真研究着方子,改了再改,最后定住,派人去抓的药。 薛阳站在屋子的边角处,不碍着任何人的路,一时看看李沐芷,一时看看朱泮洋,对自己说,若是再喝完药还没好转,他就撵走朱泮洋,再换大夫。 好在重新喝药后,李沐芷好了一些,虽然还是在发烧,却没那么烫手,她睡得安稳了好些。 朱泮洋不敢走,家中派人来叫,说有病人急等,只好离开。 薛阳坐在床对面的榻上,不声不响地守着李沐芷。 青梅哄着李沐宣,玉竹伺候在近前。 傍晚时分,李沐芷再次烧了起来,在床上不停地辗转,难受地低声哼着。 薛阳惊起,冲过去覆手于额头上,烫手得很,他急唤人再去请朱泮洋。 玉竹出去打凉水,薛阳不再避嫌,坐在了床边,李沐芷痛苦翻腾,嘴里不停地呼唤着父亲母亲,话乱得很,他看着难受,手伸出又收回,双手抠得裤子皱成一团。 李沐芷似是头疼,无意识伸手去挠,薛阳怕她现在迷糊手上没轻重,忙扣住手腕,不再让她乱动。 李沐芷挣扎了片刻,力道却不小,薛阳费了大力才制住她,心道怎么病了力气还变大了呢? 好容易手不再乱划拉,又开始呜咽着哭,薛阳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玉竹打回水来,一边为她擦拭手心额头,一边拍着李沐芷的肩头,声音轻柔地哄着,像是对待孩童一般。 眼波只扫到薛阳紧握李沐芷的手,神情变都没变,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一盆冰凉的井水很快变温,玉竹再出去换水。 她一走,李沐芷再次哼唧着要哭,薛阳再三迟疑,手举起又放下,最后笨重地伸出手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学着玉竹的话:“乖,我在,不哭了。” 说第一句的时候,把自己给恶心着了,他打了个寒战,但李沐芷平和了许多,见有效,他也顾不得嫌弃自己细声细语,继续哄着她。 听到玉竹靠近门口的脚步声,薛阳立马坐直身子,装作一派平和,看起来好似动都没动。 玉竹赶忙继续为她擦拭手和脸。 没过多久,朱泮洋来了,再次展开布袋,烧了烧针,为李沐芷在手臂和头上施针,忧心忡忡地望着双目紧闭的李沐芷。 薛阳不放心,问他:“怎么还烧得这么厉害?再烧下去,人都要废了。” 朱泮洋道:“若是天亮之前,她没有退烧,我便去请母亲,她是女子,我为李姑娘施针诸多不便,母亲来可以更周到为她诊治。” 薛阳一听就急了:“既是这样,为何不现在就去请朱夫人?” 朱泮洋少见地露出锋芒:“我医术早得母亲真传,就算她在也是这样救治,开的药方我也同她讨论过,并无纰漏,她来无非是为李姑娘施针更加方便全面。” 薛阳瞪着他:“那就请朱夫人前来施针,病情哪里是能耽误的?” 朱泮洋转过身来,不肯让步:“我不是愚医,要同母亲论个高下,更不会拿病患的性命争强好胜,李姑娘并非恶症,只是身子虚弱,急火攻心,一日之内她已针灸两次,万万不可再加,否则毫无益处,是以,明日清晨看情况,决定请不请母亲过来,是最合适的。” 薛阳动了动嘴,没再开口,他知道自己是着急糊涂了,朱泮洋说得是正理。 他虽不通医术,却自小练武,最常见的医药学识也是懂的,此时却什么都忘记,恨不能让李沐芷立即清醒过来。 施完针,朱泮洋退到外间,临出去时问薛阳:“薛公子不出去吗?” 薛阳一愣,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心道:老子在里间守了一天一夜了,要你管出不出去! 他继续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的意思。 朱泮洋走回来,再次提醒:“咱们出去。” 薛阳眼皮都没抬。 朱泮洋义正言辞:“李姑娘闺房,咱们还是少待的好,出去了让她安稳地休息,这里有玉竹。” 玉竹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帮李沐芷擦了擦汗。 薛阳心里一万句‘要你多管闲事’,面上还是淡淡的,还得指望朱泮洋继续给李沐芷看病,再烦他多管闲事,有些话不可多说。 朱泮洋见他不动,还要开口,李沐芷忽地干呕起来,玉竹慌忙去扶,将她上半身托起,头歪向床边,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只吐了两三回便只剩酸水了。 玉竹高声唤丫鬟进来,忙着洒扫。 薛阳拧着眉,冲朱泮洋道:“你还不做点什么?眼看着她这样吗?” 朱泮洋上前捏住她的手腕,闭眼把脉,神色渐缓,薛阳忍耐着,等到他放下李沐芷的手才问:“如何?怎么越治越严重了?” 朱泮洋瞥他一眼,玉竹也着急追问,他对着玉竹才道:“吐出来反倒好些,将淤堵之物清了,身子也轻快,待会儿应该就会退烧,再等等。” 丫鬟擦洗着地面,玉竹帮李沐芷擦干净口,又灌了几口温水进去,李沐芷喝不下去,全吐了出来,薛阳上前一步,朱泮洋伸手去拦,稳稳说道:“正好,只当漱口了,可以好生睡上一觉。” 薛阳看着他,小声问:“你确定她这是转好了吗?” 朱泮洋吩咐丫鬟去煎药,玉竹起身:“我去,旁人做我不放心。” 朱泮洋摆摆手:“算了,我去煎药,你留下照看姑娘。” 说完转身往外走,临走前扫了一眼薛阳,他盯着李沐芷,察觉到朱泮洋的视线,只当看不见。 玉竹为李沐芷擦拭干净脸和脖子,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天气实在热,李沐芷不停地出汗,玉竹不敢扇扇子,只得一遍一遍擦着汗。 薛阳心里算是稍稍踏实,只要能出汗,就算在退烧。 朱泮洋端来药,玉竹接过去,小心翼翼地为李沐芷喝下去,好在她可以吞咽,虽然慢,却也喝了进去。 三人都松了口气。 玉竹对两人行礼,请他们出去,要为李沐芷更衣,身上穿着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湿透,不能再穿。 薛阳朱泮洋几乎同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薛阳盯着边角的花花草草,回想着李沐芷打理花草的模样,有一次他还问:“你忙成这样有这时间不好生歇着,还摆弄它们作甚?不累吗?” 李沐芷笑笑,随口答道:“脑子有些累,浇浇花,给花拔拔草能松快些。” 这些日子,她焦心劳力,无暇他顾,花如今长得繁茂似锦,若是看见,定心生欢喜。 薛阳出着神,朱泮洋留意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是一些花草,便收了视线,青梅进了院子,薛阳问她:“宣儿睡了吗?” 青梅行礼答道:“回薛公子,少爷已经睡下,我命丫鬟守在外间看着,这才过来。” 薛阳点头,继续问:“可还哭闹?” 青梅无奈道:“想起来就哭两声,少爷吓坏了,生怕姑娘再出个什么事。” 薛阳无声叹了口气。 他接连丧父丧母,若是再失了长姐,一夜之间就成了孤苦无依,小小年纪却要经历这些,也是为难他了。 “你家姑娘没事,只是这几日累着了,有朱先生在,明日就好了,若宣儿再问起,你便这么回。”薛阳交代着。 青梅答应下来,进屋去瞧了瞧,同玉竹说了两句话,确定这里没什么事,不需她帮忙后,青梅便离开,回到薛阳的院子,继续守着李沐宣。 朱泮洋待李沐芷,倒无几许深情,只是屋内的女子,曾让他动了娶亲的念头,此时却有另一个男人,在家中一副男主人的姿态,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看向薛阳,他察觉到,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谁都没说话,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薛阳双目灼灼,丝毫不退,朱泮洋目光平和,自带千钧之力,也是不肯让步。 还是玉竹出来唤了一声:“姑娘退烧了!” 两人才转过头去,几乎同时起身,朝屋里奔去。 朱泮洋探看李沐芷额头,又捏着她的手腕细心诊脉,薛阳站在一边,紧紧盯住他。 过了半晌,朱泮洋神思舒展了些,玉竹着急问道:“朱先生,姑娘怎么样了?” 朱泮洋点点头:“已无大碍。” “那为何还昏睡不醒?” 朱泮洋盯着李沐芷:“她前些天许是太过劳累,此时睡着也算是休养身体,恢复体力。” 薛阳想起她一日一日熬着,不眠不休,心里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了一把。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冷下脸来要吓死人 天微微亮时,李沐芷终于醒来。 她睁开眼,望着床顶呆了一瞬,浑身骨头酸疼得厉害,缓了缓,才恢复了些许力气,歪头去看,玉竹趴在床边睡着了,看向她身后,墙边椅子上坐着歪头打瞌睡的人不是薛阳又是谁? 努力回想了一下,她从山下回来,碰上了大伯姑母,送走他们就……昏倒了。 手指动了动,玉竹惊醒,抬头一看,脑子瞬间清醒,大声道:“姑娘,您醒了?” 薛阳从椅子上弹起,疾步冲到床前,将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确认她终于醒来,无声地松了口气,竟有些脱力的感觉。 朱泮洋从外间快步进来,李沐芷的视线向下移,一见她睁着眼睛,朱泮洋就笑出来,朗声道:“醒了就好。” 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抬起她手,细细搭脉,面色愈发和缓。 玉竹满脸都是担忧地等在一旁,不敢出声,薛阳屏息等待。 将她的手放回床上,薛阳刚要张口,又憋了回去,双手背在身后,狠劲绞在一处,忍住没上前。 玉竹着急问道:“朱先生,我家姑娘身子怎么样了?没事了吗?还会不会再昏倒?” 朱泮洋面色轻松,摇头道:“已不碍事了,李姑娘只是身子虚弱,这几日过度操劳,精气神消耗过多,大养养就好了。” 玉竹脸上大喜,不停道谢:“多谢朱先生,多谢朱先生。” 薛阳站在她身后,揪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面色一缓。 李沐芷声音很虚弱,还是坚持说道:“多谢你,朱先生。” 她看了一眼玉竹,玉竹微微点头领命,转身下去。 朱泮洋摆摆手:“你好生休息,暂时别去坊里,安心养身体再说。” 李沐芷点了点头,蓦地抬眼,看向在朱泮洋身后的薛阳,他正望着自己,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看过去,愣了一下,随后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薛阳这张脸,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啊,朗朗如日月之入怀,轩轩若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年幼时读过的书中,这几句诗突然从脑子里冒出,初读时,已觉惊艳,现在代入薛阳这张脸,更觉契合。 料想古人当是见到过如薛阳一般风采的人物,才能写下这些绝伦的诗句。 李沐芷的唇角极微小地动了动,一抹笑意没有展露便又消散,她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问:“朱先生,我浑身都疼,可是有什么毛病?” 朱泮洋告知她是因为烧了两天的缘故,让她多喝水,好生吃饭,不可熬夜,絮絮叨叨叮嘱了好几遍。 李沐芷疲惫地点点头,答应着,似乎只说这几句话就已经要累到不行。 天色大亮,朱泮洋准备离开,李沐芷醒来,他心也安定了,得回去忙别的事。 玉竹亲自送他出门,将一袋银钱双手奉上,朱泮洋摆摆手,待要不收,玉竹却不肯,坚持道:“这是姑娘的意思,若是朱先生不收,日后我们再有事也不好意思劳烦您。” 他同李家打交道日久,知道李沐芷的习惯,从不欠人,玉竹又说得恳切,这才收下。 薛阳盯着李沐芷不敢移开视线,她一闭眼,登时有些慌,上前一步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又觉得头晕?” 李沐芷不动也不言语,薛阳心里没底,晃了她两下,扭头就叫人去截住朱泮洋,李沐芷一听他唤人,赶紧睁开眼,没力气大喊,便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薛阳察觉,猛地回头,见她睁着眼睛,才松一口气,心有余悸问她:“你要吓死我了,是哪里不舒坦吗?头还晕?” 李沐芷轻摇了下头,薛阳不放心,再叮嘱她:“你没事了?不舒服一定要说,不能忍着。” 李沐芷有气无力道:“我饿了。” 薛阳一顿,见李沐芷不像说笑的样子,被她气笑了,猜到刚才她是在逗自己,一想到他着急得样子,活像个傻子,就想要说她两句,但李沐芷有了心思说笑,也是个好事,又生不起气来。 “你现在不能吃难消化的,也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只能喝点粥,我去放厨房准备。”薛阳说完,刚才唤的人正好过来,问:“薛公子请吩咐。” 薛阳干脆就将准备吃食的事交给他们。 吃了点东西,李沐芷没撑到李沐宣来看她,就又睡了过去,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缺的觉都补上,薛阳劝了两句李沐宣,让他回去了。 接下来几日,李沐芷恢复得不错,薛阳几乎日日都来陪着她,盯着她喝药吃饭,有时候李沐芷嫌药实在太苦,想要不喝,青梅和玉竹就会拿薛阳来吓唬她。 李沐芷实在不想让薛阳来,只好硬喝。 按说薛阳长得极好,哪怕生气也是俊的,但真正见识过他耷拉脸的模样,就不会觉得他怎样都好看。 他本长着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可一旦冷下来,眸子朝你看过来,慎得人浑身发凉,目光所及之处,像是被蒙上一层寒霜,置身阴寒的洞底。 别说李沐宣这么小年纪会怕他,青梅和玉竹见识过他盯梢李沐芷喝药,那架势吓死个人,什么也不说,就杵你眼前,人高马大的挡了所有的亮光,然后再用那双直勾勾的眼睛锁着你,李沐芷也扛不住,图个消停,赶忙喝药吃饭。 过了六七日,她身子就恢复如常,只是身形仍旧消瘦,玉竹卯足劲吩咐厨房做可口的饭菜,煲养人的汤,只为让她能快点长些肉。 处暑已至,李沐芷忽地晨起命秦山备车,要带着李沐宣出城去转转。 薛阳为了怕李沐芷糊弄吃饭喝药,已经养成早起的习惯,刚到她院中,就见她已换好外出衣衫,连斗笠都带着,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你这是要去哪儿?”薛阳问她。 李沐芷答道:“宣儿一直郁郁寡欢,他是爱玩的年纪,我想着带他出去转转,好让他开心一下。” 薛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要出门都不同我说一声?”? 第一百六十六章 相处很久她为何总是误会自己 “我这正准备去叫你。”李沐芷坦然说着,薛阳刚升腾起来的失望和介怀,瞬间烟消云散。 “真的?”虽然爱听她说这话,但以他对李沐芷的了解,感觉这话不像真的,问出口,怕她不说实话,又怕她说实话。 “是真的,宣儿敬仰你,也爱赖着你,你帮我们李家如此之多,我理应答谢你。” 薛阳心凉了几分:“说到底还是因为宣儿。” 李沐芷不以为意:“也多谢你的照拂和帮助,我们李家不是不念恩的人。” 薛阳已经不想再说了。 李沐宣见他也跟着一起,兴奋地蹦到眼前,拉着薛阳的手就往外跑。 秦山驾车,很快出了城。 一路上李沐宣缠着薛阳不停说着话,李沐芷乐得清闲,半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经过的景致。 薛阳话少得可怜,通常是李沐宣问了一大串,他只两三个字回答,弄得李沐宣每次都不尽兴,追着问个没完。 “薛大哥,你家那里也有山吗?” “嗯。” “是吗?叫什么名字?好看吗?高吗?” “嗯。” “那你去爬过吗?路好走吗?你爬过几回?” “很多回。” “为什么?你不累吗?一个人爬还是有人陪着你,上山遇到过野兽没?有什么野兽?” “野猪。” “……” 李沐宣的问题很多,薛阳不好生回答,反倒引得他问得更多。 李沐芷忽然出声制止:“阿弟,坐好了,别那么多话,安生些。” 李沐宣素来同阿姐亲厚,听她板着脸训话,便不敢再造次,乖乖坐回她身边,不多问了。 薛阳瞧着他可怜巴巴的神情,心道跟李沐芷可真不像。 李夫人的反常话语和举动,曾让薛阳心生疑惑,她们两个实在太不像亲生母女了,那日李家大伯姑母在,点破了她的身世,薛阳虽然震惊,却更像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怪不得,她同李沐宣长得一点也不像,李沐宣似李默天有六七分,李沐芷却完全不像他,更与李夫人没半点相像,现下想来,应当是随了她自己的亲生母亲。 李沐宣不仅长得不像李沐芷,性情上也差着十万八千里。 李沐芷处变不惊,他却冲动易怒,姐姐贵人语稀,他纯是个小话痨,说个不停。 难得清净,即便觉得他委屈,薛阳也不想再搭理他了,怕过一会儿他再找自己瞎聊,赶紧闭上眼装睡。 说来也怪,一开始李沐宣很是不喜欢他,总觉得他是来欺负阿姐的,还老想着教训教训他,后来听说了几回他赶跑闹事的人,保护了云锦坊也保护了阿姐,李沐宣觉得薛阳是个好人,以前是他误会了。 这个年纪正是崇拜英雄的时候,在李沐宣眼里,薛阳天降,救李家于乱世之中,那就是大英雄啊! 加之父母亡故,李沐芷病倒,薛阳陪伴他的时间颇多,从一开始面对冷脸薛阳还会有点害怕,到现在完全不惧他。 要是搁以前,薛阳一记冷冷的眼刀飞过去,李沐宣就会闭上嘴,哪像现在,缠着他说个没完没了。 秦山将车停在城郊的一处茶山,三人下车,望着满眼苍绿,周身舒爽,心旷神怡。 李沐宣有秦山陪着,跑来跑去,疯玩得很欢腾。 李沐芷一瞧他这般开心,也跟着笑。 薛阳提醒道:“宣儿跑宣儿的,你还是老老实实走着,不能乱跑。” 李沐芷一哂:“我没那么娇气。” 薛阳不肯让步:“你身子刚好,还没完全恢复,小心着点没错。” 李沐芷也不同他争辩,本来就没什么心情跑跳玩乐,出来不过是为了透口气。 即便她再想撒手躺着,也得打起精神来,打点李家上下。 按说她接手云锦坊日子也不短了,可以往她都觉得自己暂时代替父亲,等有一天父亲身体痊愈了,她就不必再管事。 何曾想,父亲就这么离开了她。 府衙不作为,根本探查不出伤害父亲的人是谁,半个多月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些事都在等着她去处理,她可以消沉,可以软弱,但也仅此几日而已。 李沐芷抬头去看天边湛蓝,深吸了一口气。 薛阳陪她站起一起,两人都安安静静地看着四周景致。 身旁忽地响起刷刷的声音,似是树叶草丛摩擦。 李沐芷转头去看,薛阳出手快如闪电,从草科里揪住一只小灰兔,拎着耳朵递到李沐芷眼前:“呦,还是只小兔子,肉乎乎的,挺沉呢。” 李沐芷十分意外,摸了摸兔子的后背,小灰兔扑棱得厉害,拼命想要逃跑。 薛阳按住,问:“肉应该挺嫩,想吃吗?我给你烤着吃。” 李沐芷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你要吃?” 他本就是逗逗她,话赶话说到这里,也不好退缩,他应着道:“吃啊,如何?” 李沐芷摆摆手:“我是善人,不吃,下不去口。” 薛阳笑话她道:“不是应该你说不吃,我夸你心善吗?” 李沐芷一把将兔子接了过去,往地上一放,小灰兔撒了腿就跑,一溜烟儿钻入茶树丛中,不见踪影,李沐芷指了指,对薛阳说:“去抓。” 薛阳哼笑一声:“不去。” 李沐芷也笑了笑,往前走着,途经一块小土坡,停了下来,捡了块干净的地坐下,望着远处的成片的绿色,露出舒心的神情。 薛阳见她如此,也跟着坐在一旁。 李沐芷不同他客气,也不跟他寒暄,就自顾看着风景,一派自得。 薛阳不好老盯着李沐芷看个没完,遂扭头望着风景,正见李沐宣跑得满头大汗,秦山在后面寸步不离跟着,两人闹腾得都像三岁孩子。 李沐芷看着他们笑了起来,不由得感慨,能像李沐宣那样快活可真好啊。 薛阳侧头,凝望着她的侧脸,挂着浅淡的笑意,映在蓝天白云下,竟像是一幅静谧的画。 薛阳看得有些呆住,微风拂过,她的一缕头发散落,鬼使神差般,薛阳竟伸手要去为她捋。 李沐芷似是察觉,一扭头,薛阳的手顿时停住,指了下,说道:“你头发乱了。” 李沐芷伸手理了理发,继续去看山下。 薛阳像是被提醒了,眼神闪了闪,忙移开视线,竟有些心虚。 “你为何不问我关于身世的事?”李沐芷突然出声。 薛阳一怔,随即答道:“这是你的事,况且一般没人爱提关于身世的事,我再不开眼,不至于如此蠢笨?” 李沐芷点了下头:“我知你是为我留余地,不让我难堪,我记你的恩。” 薛阳张嘴便道:“谁要你记什么劳什子恩情?”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说得太快,失言了。 想要收回已是不可能,李沐芷看过来,面上似是纠结,片刻后,薛阳心都跳快了好几下,却听她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我会去查看父亲留下的手稿和札记,若是能探查到关于金缕衫的事,一定知无不言。” 薛阳一口气差点没呛着,气呼呼地扭头瞪着她。 李沐芷以为他不满意这个说辞,无比真诚地解释道:“因为金缕衫,我们李家已万般受累,就连我父亲,也因此丧命,此物决计不能留在李家,若是能交给你们玉宁山庄,要比留在我们家好得多,以你们的威望,旁人也不敢造次。” 薛阳快要七窍生烟了,李沐芷还待解释,薛阳已经站起身,往旁边走去,不再理会她,因为再待下去,他怕会同李沐芷争论,更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不该说的话。 李沐芷抬头目送着他远去,心里踌躇,不知该怎样打消他的疑虑。 夜里,几人已经回城。 薛阳没有去饭厅用饭,玉竹送来和他胃口的饭菜,勉强吃了几口,就坐在桌前读书,不去想生气的事。 他们相处了这么久,李沐芷为何半点也不了解他? 薛阳越想越不解,蓦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第一百六十七章 等薛阳玩腻她咱们接手也无妨 或许,李沐芷根本不懂他,也从未想过要来了解他。 这个念头让薛阳憋气不已,书再看不进去,干脆出去转了转。 走着走着,一抬头,竟是来到了李沐芷的院门外。 他抬腿就要进去,脚刚点地,堪堪停住。 青梅从屋子出来,一见他忙行礼,问:“薛公子来找姑娘啊?” 都准备为他打帘了,薛阳却道:“我不找你们姑娘,我就是出来随便走走。” 青梅面上微微一愣,随后收回手。 薛阳转了个身,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出了李宅,薛阳晃悠到大街上,街两边隔一段挂着的灯笼已经被点亮,随处可见出来乘凉的大人孩童,有人家搬出小桌子,在院子里吃饭,还有几户邻居凑一处,吃着瓜果,摇着蒲扇闲聊。 薛阳被眼前热腾腾的烟火气所感染,刚才难以压制的躁动似乎都沉淀不少。 他站在街口看了好半晌,心绪已近安稳,迈步走着,四处闲看,好似从未留意过盛世安稳的模样。 他这般长相,走在大街上,难免招人眼目,女子男子都不少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薛阳早习以为常,只当看不见,过了两条街,才捡了一家酒肆进去。 小二热情迎上来,薛阳丢过一锭银子:“带我去楼上的包间。” 他出手大方,小二忙陪着笑脸往楼上去,挑了一个靠近主街的房间,薛阳点了两壶酒和下酒菜,就没再说话,靠着窗户坐下,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小二很聊将酒菜上齐,将门关上就走了出去。 他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极慢地品着,三杯下肚,胃里肚里都热烘起来,抹了脸上一把汗,薛阳捡着干果吃着。 他不出声,又只一人,屋子里安静得很,隔壁屋子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起初他不在意,搁下酒盅,忽地听到‘云锦坊’‘李家’几个字,薛阳神思清醒了些,他立直身子,凝神屏息,隔壁房间的人话顿时清晰入耳。 “李家的大小姐,手握着金缕衫这个宝贝,谁要是能娶了她,算是赚了金山银山,命硬点怕什么?银子多了,就是阎王老子见了也得绕路。” 另一人附和道:“说得正是,再说,不是什么命硬不命硬的事,她家里有这么个宝贝,遭人惦记,出事是迟早的,怪就怪李家身子弱,吞不下,要说李默天和现在当家的这个大小姐都是脑筋笨,他们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作坊,哪能扛得住江湖上的闹腾,若是能投靠个大家,倒是个不错的出路。”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怎知人家没有?” “你说玉宁山庄?” “对啊,要不说李沐芷比她父亲那个顽梗老头子机灵,年纪轻轻,就攀上玉宁山庄这棵高枝,虽不是权贵,但在江湖上也有三份薄面,这阵子宥城里江湖人士少了很多,就是这个原因。” “投靠不投靠的,李家的大小姐我见过,虽不是倾国倾城,也算得上清秀可人,能得玉宁山庄青睐,估计也得给点什么。” “对,说不定直接给薛家少庄主当了外室,不然玉宁山庄怎会为了他们家得罪武林众人?” “说的是呢,李家双亲丧命,听闻这个少庄主忙前忙后,活像半个主人帮衬着丧礼这一块,若说两人之间没什么,我是不信。” 几人越说越起劲,薛阳听得窝火,待想冲出去解释,他同李沐芷清清白白,刚站起来,就听那几人阴损的话,惦记着金缕衫不说,还有一人狞笑提议:“等玉宁山庄的少庄主玩腻了她,咱们不妨捡了漏,反正她长得也不错,能哄过来最好,为了云锦坊的手艺和金缕衫的价值,也不算委屈。” “人家能看得上你吗?我看得我出马才差不多!哈哈哈哈哈” 隔壁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薛阳停住了脚步。 他冲出去解释有何益处? 女子名声本就如水易污,脏了容易清净却难。 凭他说破了嘴皮,人们也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结论。 再说,玉宁山庄与李家绑在一处,尚且有这么多的人牵记着云锦坊和李沐芷,如果真的告诉世人,其实他同李家无任何关联,整个李家都未毡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想起李沐芷和她弟弟两个单薄的身影,薛阳的心就像被架在火烧烤,焦灼得坐立难安。 他推开门大步往回走,愈走愈快,最后跑了起来,奔过两条街道回到李家。 小厮见是他开门让他进来,薛阳一刻不停,直跑到李沐芷的小院里才停下,他喘着粗气,上前几步,最终停在了门前的石阶前,没再迈步。 屋里亮着灯,李沐芷正在给李沐宣念书,似是要哄他睡觉。 院里点着灯笼,石桌石凳花花草草都笼罩在橘黄色的灯光里,院子一派宁谧,外面的嘈杂和危险,像是统统与之无关。 薛阳闭了闭眼,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一只白色的鸽子正停在屋前的走廊上,薛阳心里咯噔一下,走了过去,解开绑在鸽子上的纸条。 “庄中要事,速回!” 是父亲的字迹,且动用了信鸽,庄里绝对出了大事,还是急事。 薛阳忧虑不已,再难安心。 想了一夜,他决定回去一趟,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虽说玉宁山庄这些年统领武林,无人敢拂其意,但江湖上素来争强好胜,父亲坐这个位置的时间,着实有些久了,这两年能人辈出,不少门派也积蓄实力,大有取代之意。 玉宁山庄积威多年,倒不是仅凭武功高下来区分,但已有门派叫嚣着说要举行比武大会,重新角逐武林盟主之位。 那些不敢居人下的门派,诸多蠢蠢欲动之辈。 薛阳身为人子,庄上派了信鸽急召,他不能再耽搁。 因为有心事,薛阳几乎一夜未睡,临近傍天亮,歪在榻上打了个盹。 风骤起,门一下子被吹开,薛阳起身去关门,却听到外面有男女的争吵声,女声很熟悉,是李沐芷! 他赶忙出去想看个究竟,院子里无人,声音从对面一个房间里传出来,他快步上前,大力敲门:“李姑娘,你在里面吗?是不是你?” 没人回答他,屋子里接连想起桌椅板凳倒地的声响,还有女人哭泣的声音,薛阳大急,再加力去推,门仍是纹丝不动,他运气至掌心,使出浑身力气朝着门拍去,这么一掌下去,就是石头也会裂开,可眼前这扇门却像是钢筋铁骨,任凭他怎么拍打,都毫无动静。 薛阳察觉到不对,往后退了两步,盯着门,看了又看,闭上眼睛,再睁开,里面已经毫无声响。 他意识到,自己这是陷入了梦境。 再次闭上眼,等到睁开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门,院子,此时他已身在一处野外,再无瓦瓴屋舍。 “这是梦,这是梦,一切都是假的,醒过来就好。”薛阳开始对自己说话,可无论怎么说,他都醒不来。 薛阳干脆不再睁眼,耳边却忽地有水声,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一处悬崖前,脚下就是百丈深渊,瀑布砸落底下的水潭上,溅起层层白浪。 薛阳吓了一大跳,忙急退好几步,离开了崖边。 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一男子怀中抱着一名女子,面色决绝,神情又带着几分怔忡从远处走来,走得近一些,他才认出是曾经梦到的那名欺侮女子的男人,怀中的女人正是那个被他掐住脖子哭个不停的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梦到李沐芷死了胸口疼得要死 眼看男子再往前走,他和怀中的女子就要都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忙出声制止:“别过去了!快回来!快啊!” 可男子像是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双脚已经踩到崖边的石子上,水流没过脚背,一个打滑,两人就会掉下去。 薛阳怕惊到他,吓得不敢大声喊,屏住了呼吸,眼看男子还在往前走,薛阳顾不得,一个箭步越过去,脚底滑了下,登时失去平衡,朝着崖底重重栽了下去! 薛阳死命去抠崖壁,奈何离得太远,怎么也够不到,情急之下,他陡然想起这是一个梦境,是曾经魇住自己的那种梦,醒来就好。 可心口处传来的巨大恐惧太过真实,他强行令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却已跌入谷底水潭之中,明明是燥热的夏天,可周遭的水却如寒冰侵入肺腑,冻得他浑身僵硬如针扎一般疼,薛阳张开口,水呛得喉咙和胸口憋闷,快要爆掉。 薛阳挣扎,手上一松,却察觉一人离开双臂,他低头去看,原来李沐芷在自己怀中,他放开手,此时已经与他分开,双目紧闭地越飘越远,离他超过一臂的距离,再伸手已经够不到。 他慌乱至极,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的巨大悲痛,薛阳的头疼得像是被木栓凿开,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拼命往前划,想要离李沐芷近一些,要将她拽回至自己身边,他不能让李沐芷离开! 凭着这股强大的意念,薛阳憋住气,没有呼吸,双手大力向前划动,竟也能前进,眼看就要追上李沐芷,因为没有呼气,身体实在受不了,要憋死,忍不住张开口,一连串的水争先恐后挤进喉咙里,进到身体去,薛阳痛苦地要撕裂自己的胸膛,却是徒劳。 无法前进,李沐芷双目紧闭,飘向远方,他再够不到。 薛阳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徒然伸着手臂,朝向李沐芷飘远的地方,想要触碰,身体仅剩的力气,让他再无力支撑前进一尺,手指勉力弯曲一下,他脑袋沉沉,再不甘不愿终是闭上了眼睛,却无法瞑目。 胸口巨大的痛楚袭来,薛阳猛地睁开眼请,坐了起来,他捂住胸口,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并不在崖底,而是在李家的卧房里。 在水底的窒息感瞬间消失,巨大的放松伴随着失落涌上,薛阳虽然松了口气,身体却无法松弛,溺水的窒息感仍旧历历在目,可是这些都比不上失去一直闭着眼睛那个人的哀痛。 薛阳揪住胸前的衣衫,感觉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活生生要疼死过去。 薛阳奇怪,他明明只是个看客,为何会有这种切肤的感觉。 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每一次梦中,她都会变成李沐芷的样子? 难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待李沐芷竟然如此上心,追到了梦里? 薛阳摇摇头或许做梦都是如此,即便知道是假的,却还是会当真,处在其中的人,都难以自拔,没关系,一个梦而已,过两天就会忘记。 可他还清晰地记得之前与李沐芷有关的梦中情形。 薛阳甩甩头,极其苦恼,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梦到李沐芷,为何她每每出现在自己梦中,他们都是如此惋惜的结局。 一再告诉自己这些是假的,可薛阳还是久久难以平复心情。 仰面倒下,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神思一派混乱,胸口处时不时传来梦里的那种疼痛。 好容易熬到天擦亮,他感觉身体好了些,恢复了几许力气,强打着精神起来收拾东西,好回玉宁山庄。 将李沐芷为他做的衣裳仔仔细细叠好,装进了包袱里,在房里扫了一圈,再无其他东西要带。 等到天亮,他早早去了李沐芷的院子,青梅端着洗脸盆出来,见他这么早过来,吃惊得很,行礼后让开了门的位置,见薛阳脸色不对劲,赶紧离开。 薛阳敲门:“是我。” 李沐芷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薛公子?请进。” 她正拿巾帕擦着脸,头帘湿漉漉的,薛阳进屋,就见她一张素净的脸,不施粉黛,少了往日的老练沉静,多了点女子身上的娇嫩和柔美,有点难以移开视线,不禁多看了好几眼。 李沐芷觉得他呆呆的,脸色奇差,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略带关切地问道:“你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怎么瞧着像是身体不舒服?我带你去找下朱先生?” 薛阳这才回神,忙移开视线,垂了垂眼眸,面上似是闪过一丝红晕,抬手抚上胸口,从梦中持续道醒来的疼痛竟消失不见,他心有戚戚,再摸了两下,确定现在不再胸闷气短,身心稍稍安了些,但一想到即将出口的话,他的心就沉到谷底,迟疑再三,还是说道:“父亲传信与我,家中有事,我需得回去一趟。” 李沐芷显然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闪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情,答应道:“你来宥城确实日子不少了,也该回去了,只是走得突然,我都没来得及为你准备东西,你何时出发?可否等我一个时辰?虽然仓促,我心中早就想过,你若要回去该为你筹备些什么特产东西,一个时辰也能筹办个差不多。” 薛阳一愣,问:“你何时想过我要走?” 李沐芷坦然答道:“你总归是要回去的,一开始我以为你只待半个月,我知道,你多留这些天,是为了帮衬我,李家上下都念这份恩情,你既要离开,说不得我得有所表示。” 薛阳薛阳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变化,却没能从她的脸上找到丁点不舍难过的模样。 反倒是在隔壁间的李沐宣听到他说要走,哭个没完,直拉着薛阳不肯让他回家。 李沐芷好劝歹劝,仍旧不管用,她干脆让薛阳陪李沐宣这一会儿,她好出门。 薛阳想要叫住她,他都要走了,就剩最后这点功夫,难道不必应该待在一起,说说话最后告别吗? 谁要她买东西?他堂堂玉宁山庄少庄主缺什么吃的喝的用的?要她巴巴在最后的时候去买? 薛阳气得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加之被李沐宣哭得心烦,不耐道:“别哭了,我又不是死了,走了不是还能再回来吗?” 李沐宣一听心中大喜,改大哭为抽泣,连连问道:“真的吗?薛大哥不能骗我!” 薛阳没好气道:“真的,我还会回来的。” 不回来他不放心。 李沐宣破涕为笑,但又发愁:“你要走多久?几天回来?五天?七天?” 薛阳耷拉着脸道:“你期盼我回来又有什么用,整个李家除了你再没旁人想看到我,回来做什么?” 李沐宣赶紧拉拢他:“我啊,还有阿姐,我们都盼着你回来!” 薛阳冷笑:“算了!” 你没看你阿姐一听我要走,欢天喜地去买东西,就差敲锣打鼓送我出城了!哪里有半点的不舍和难过? 李沐宣还在表忠心,薛阳胸口忽地又疼起来,他弯下腰,用手大力按住左胸,气都喘不匀。 李沐宣吓了一大跳,蹦他眼前,拉着他的手道:“你等着薛大哥,我去找朱先生!你可别死啊!” 李沐宣撒腿往外跑,薛阳本想拦住他,可一张口,疼得越来越严重,眼睛都有些模糊,不能视物。 他后退两步,摸到了椅子,好歹先坐下。 胸口一阵一阵疼得越发厉害,薛阳心道,我不会就此一命呜呼了? 没时间哀叹,不知怎的,从心底淌出一条悲伤的河,将身心全都包裹住,他快要呼吸不了。 莫非是因为清晨的那个梦? 他哪是为了别人的事伤感的人? 薛阳百思不得其解,疼得昏天暗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用尽力气看去,李沐芷竟从外面回来,见他瘫在椅子上,神情痛苦,忙快步奔到跟前,弯着腰,急急问道:“薛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薛阳认出她的脸,心口就一顿,疼痛减轻了不少,她再到跟前,呼吸顺畅了许多,薛阳双手毫不迟疑扣住她的双臂,耗了大半力气:“我心口疼。” 李沐芷一拉他左臂,扛在肩膀,让他借力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安慰他:“咱们去朱家,朱先生医术高明,定能治好你。” 薛阳觉得这个时候力气恢复了很多,也能捋顺神思回话,但一想到去见朱泮洋,他心里好大不乐意。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在马车上将她按住 “不必了?”薛阳不想去朱家。 李沐芷坚持道:“您都病成这样了,不去会有性命危险,由不得你此时闹脾气!” 她唤来秦山,命他备车,叫来一个小厮帮忙扶薛阳。 两人合力将他搀扶到门口,秦山来接手,同小厮一道将薛阳安顿在车上,李沐芷随即上车,秦山扬鞭,直奔朱家。 薛阳虽不想去见朱泮洋,但胸口疼起来也不是玩闹的,两次发作他都以为要死了。 按说他身强体壮,从未有过如此状况。 李沐芷见他神色极差,宽慰道:“朱先生仁心仁术,妙手回春,让他看下你怎么回事,只要你配合,定能药到病除。” 薛阳的胸口已不疼,他只是对发作起来的痛感心有余悸,此时听她盛赞朱泮洋,明知道是为了安抚自己,却还是不愿听,神色淡淡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薛阳问她。 李沐芷答道:“我带的银子不多,怕不够,想回来再拿些。” 薛阳深深叹了口气,李沐芷劝慰道:“别担心,肯定会没事的。” 朱泮洋一见他们,忙问:“这么早来可是有要事?” 薛阳不出声,李沐芷着急道:“他胸口忽地疼到不行,这会子好了些,所以赶紧来你这里瞧一下。” 朱泮洋示意他坐,为他细细诊脉。 左右两手都把完,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于是仔细问了他一些日常症状及起居习惯,薛阳一一答完,朱泮洋陷入了沉思中。 “现在可还有何种不适?”朱泮洋问他。 薛阳摇摇头:“来的路上就不疼了,这会儿无甚不适。” 朱泮洋思虑片刻后道:“我瞧着你并无病症,若是突然间发作,许是最近心事比较重,劳累所致,并非身体出了毛病,这样,我给你一瓶护心药丸,若是胸口再疼,可吃上几粒。” 薛阳接过去,点了点头。 李沐芷道谢,二人准备离开,朱泮洋送他们出去。 秦山去药房,李沐芷叫住他,低声嘱咐了两句,他前去领了药,付上银钱,跟了出来。 李沐芷再次道谢,薛阳站在一旁听着两人闲话家常,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朱泮洋见李沐芷精神头瞧着还可以,有心想劝解几句,又怕是多言,引得她伤心,便问了几句李沐宣的景况,李沐芷一一答道,言语间很是客气。 朱泮洋见她如此,心知肚明,自己曾经私下提过亲,她拒绝了,此时故作生疏,应当是怕引起误会。 朱泮洋从不觉得男女之情是多么紧要的东西,两个人相敬如宾也可安稳过完一生,更不会强求姻缘,李家遭此大事,他眼见着李沐芷独自承受,对她生了些怜惜之情,想要尽自己可能地能帮一些是一些,可她如此见外,朱泮洋也不好再进一步。 “劳烦朱先生了,告辞。”李沐芷行了礼,准备上车,薛阳一直站在旁边,见她要走,才对朱泮洋一拱手,随后跟着上了车。 李沐芷将秦山放在车内的药包递过来,说道:“这瓶药丸是护心的,如若再发作,你可吃应急。这一包是特意为你买的上好山参,我知道你们玉宁山庄什么都不缺,但你来宥城对我们有恩,此番离去,我定是要表示下心意,本来还发愁买些什么特产,你既身子不舒坦,带上这颗山参,回去可制成参片,用处极多,寥寥心意,还望薛公子不要嫌弃。” 薛阳瞄了一眼她手上的药和山参,略略迟疑,才接了过来。 李沐芷心略安,移开脸望着窗外,不再言语。 薛阳得以正大光明盯着她的侧脸,眼前的人同梦里飘向远方的女子重叠成一处,他眉心深锁,胸口犯疼的感觉隐隐袭来。 眼前青白交错,一瞬在马车上,一瞬像是又回到了阴寒刺骨的潭底,李沐芷的脸时而平静安宁,时而双眼紧闭毫无生气,薛阳甩甩头,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处一鼓一鼓,脑子里像是有一匹野马到处奔跑,涨得下一瞬就会灰飞烟灭似的。 “你到底是谁?”薛阳脱口而出,正在盘算着回去怎么安抚阿弟的李沐芷被吓了一大跳,扭头去看,薛阳面色痛苦地低下头,双手捂住脑袋,似是难以忍耐。 “薛公子,薛公子,你怎么了?”李沐芷着急问道。 薛阳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沐芷料想他是又犯病了:“我们去找朱先生!秦山!”扬声就要命他调头回朱家,薛阳却猛地扑过来,将她扣倒在车椅上,把她死死压在身下,整个人像是猛兽发了狂,喘着粗气,双目赤红。 秦山听到声响,回头问道:“姑娘,有何事?” 薛阳面色现出迷茫神色,望着她,又像望着别人。 秦山又问了一句,声音已经急了。 “没事,快些赶车,薛公子着急。”李沐芷如常答道。 秦山再不多问,扬鞭加快了速度。 薛阳双臂撑着,将她紧紧扣于身下,目光细细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印在心里,两人脸离得极尽,李沐芷从未同男子如此亲近过,心不由得快跳了好几下,脸都红了一片。 薛阳面上满是迷茫和困惑,他摇了摇头,试图清醒一些,闭上眼再睁开,从心底伸出挤出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李沐芷觉察出他的不对劲,自知体力抗不过他,便没贸然反抗,选择先稳住他。 “我是李沐芷啊,你不认得我了?” 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已恢复了冷静。 薛阳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袭来,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现在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可他控制不住,像是被拖入一个密闭的屋子,里面藏着忽明忽暗的往事,可他什么都不记得,却挣脱不开这个牢笼。 他望着李沐芷,心底蓬勃地开出一朵欲望之花,扎得他心肝脾肺都疼,仿佛只要将眼前的人吞吃入腹,一切就会好起来。 薛阳的眸子越发浓墨,鼻尖的气息都加重了几许,李沐芷敏锐地察觉到他浑身的紧绷和下身的硬挺,面色一凛,双手攥拳,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薛阳却再次闭上了眼,跟上次不同,他没有睁开,而是一直紧紧闭着,像是痛苦万分。 李沐芷望着这样的他,明明他算是在轻薄自己,可她却没有害怕的感觉,不知为何会有种笃定,薛阳根本不会伤害她。 豁然间,薛阳起身,坐在离她最远的边角,双眼仍是闭着,喘着粗气。 李沐芷坐起来,简单理了下衣衫和发梢,面沉如水,死死盯着薛阳,猜测着,也许薛阳是因为身子不舒服才闹了糊涂。 第一百七十章 你在这里我当然会回来 可他一直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倒? 莫非有什么癔症?若是在自家出了毛病,玉宁山庄怎会善了? 李沐芷心事重重。 好在薛阳接下来的路除了脸色极差外,没再出什么症状。 到了李家,薛阳进去,小厮来回禀,已经将他的马如风喂饱,李沐芷试探性问:“你何时动身?” 薛阳不再看她,拎上包袱道:“赶路宜早不宜晚,我这就走。” 李沐芷没出声,只点了下头,站在一旁,像是在等着送他。 薛阳往外走,余光瞄她一眼,李沐芷无声地跟上,为他送行。 出了门,如风被下人牵着,正等着他。 薛阳上前摸了摸它的头,将包袱系好,上了马,回望过去,李沐芷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行了正礼:“薛公子,一路平安。” 薛阳捏紧缰绳,深深地望向她,满腹言语,最后只道一句:“注意歇息,别总熬着,若有人来寻衅,只管搬出我来,吃了亏别冲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李沐芷面露疑惑:“你还回来?” 薛阳答得理所应当:“你在这里,我自然要回来。” 李沐芷瞪大了眼睛,薛阳一扯缰绳:“记得,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双腿夹马肚,如风慢慢跑了起来。 薛阳回头遥望她一眼,李沐芷不自在地举起手来挥了挥,依稀能看见他弯起唇角,扭头打马离开。 直到薛阳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李沐芷仍旧想不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论他回不回来,大抵都与金缕衫脱不开关系。 想清楚这些,便不再耽搁,去了云锦坊,因着父亲母亲相继过世,已经耽搁了许多天,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绝不可荒废生意。 薛阳赶了一整日的路,天已黑透才到了山庄大门前,看门的一见是他急忙开门迎接。 薛广禄正在书房处理事务,薛阳直接来找他,一见面就问:“父亲,庄里可是出什么事了?” 两月未见儿子,薛广禄忙站起来迎上去,大悦道:“你可知道回来了,让你去宥城也没让你待这么久。” 薛阳奇道:“我之前下山游历经常一去一两个月,也没见父亲多问几句,这次是怎么了?” 薛广禄拍拍他肩头,上下检查了一遍,点头道:“不错,这次回来不似以往又黑又瘦的,看来宥城风水养人。” 薛阳纠正:“是云锦坊李家的饭菜养人,同宥城有什么关联。” 薛广禄开心大笑,拉着他坐下,问道:“可吃过饭了?” 薛阳摇头:“这一日忙着赶路,就中午对付了几口。” 薛广禄轻斥道:“胡闹!一日赶不回来可以明日再回,怎能不好生吃饭?” 唤来下人命他们准备薛阳平日爱吃的饭菜。 薛阳问:“父亲,您不是说庄里有急事叫我速回吗?我想着不能误了时间,您赶紧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薛广禄显然不太想现在提这件事,只道:“先吃完饭,吃完饭再说。” 薛阳心里更加不踏实,逼问道:“您别吊我胃口了,这么急叫我回来却不说究竟是何事,我只能更担心,哪里吃得进饭?” 薛广禄喟叹道:“你的师父病了,是你师兄差人来送的信,说是自你下山,师父就甚是想念,只是从来不提,这次也是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他唤你的名字,师兄料想师父定是想见见你,望你得空盼去看看师父。” 薛阳一愣:“师父?病了?” 印象中那个高大精神矍铄的老头,竟然也会生病?不好生练功的时候,师兄弟犯错的时候,他打起人来,力气大得很,那时他们都以为,师父是神一般的存在,永不会老去,永不会生病。 薛广禄见他出神,以为他不愿意回去,毕竟寒山派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严苛,对待徒子徒孙们都冷面无情,不少人根本坚持不到学高深功夫,就已经打道回府,薛阳是少有的有天资又肯用功,得了寒山派真传的弟子。 想着劝劝他,薛广禄开始动之以情:“你自从下山已有三年没回去了?你虽是我儿子,可话不是出自我口,凡是教过你功夫的人,谁不知道你天资出众,勤奋好学?你师父喜欢你,想你也是寻常。解寒山这辈子老来老去,还能得你这么一个徒弟,想来应当欣慰。” 薛阳瞟他一眼:“父亲,您不必给我戴高帽,儿子这么大了知道好赖,师父待我虽然不假辞色,我也真学了本事,当时山上不少富贵人家各大门派送来的子弟,吃不了苦,喜好被人哄着,最后不一事无成,只能守着家业过日子,我虽不才,自保却不是问题,这些都要仰赖师父的悉心教导,我懂,明日我便出发去寒山,探望他老人家。” 他明白,为何父亲没在信中告知此事,寒山派的掌门解寒山,为天下武功第一之人,他同父亲交好,这么多年来,玉宁山庄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地位稳固,与解寒山的支持分不开,若是信被有心之人截住,他病了的消息就会人尽皆知,现在是群雄四起的时分,对玉宁山庄来说,并不是个好事。 薛广禄陪着孩子一道吃了些菜,告知他不见这两个月山庄里江湖上发生的事,问他宥城的见闻,薛阳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见薛阳不大有精神的样子,关切地问:“怎么瞧你这次回来与以往不同,有心事?” 薛阳一怔,哂笑摇着头。 薛广禄哪里信,又问:“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薛阳放下筷子:“就是有些累,睡一觉就好了,父亲,我先回房了。” 他面上疲色明显,也不是作假,薛广禄心疼不已,忙道:“回。” 儿子性情与往常大异,薛广禄忧心忡忡,朝着门外唤了一声,一名下人近前来,他吩咐道:“让细雨手下的人去查查,少爷在宥城发生了什么事。” “是。”下人领命而去。 薛阳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望着屋顶,发着呆。 晚上的菜是平常他最爱吃的,去宥城几天后,李沐芷观察觉到他的喜好,吩咐后厨无论什么时候准备饭,都要做几个他爱吃的,其中就有今天晚上的这道酱肘子。 但是味道却不尽相同。 记得之前也很喜欢庄里后厨做的这道菜,初去宥城还觉得他们的厨子做得太过清淡,只因他行走江湖惯了,对这种事并不计较,也就没多说,可吃了这两个月,他竟已习惯了李家的味道,再回来,觉得家里做得菜太过油腻。 不知是不是口味变了的缘故,明明又累又饿,一顿饭却吃得无甚胃口。 薛阳翻了个身,盘算着等去看过师父,一定要尽快回到宥城。 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会不会有武林人士去寻她麻烦。 身上穿的里衫,是薛广禄请的上好绣娘专门为他缝制的贴身衣裳,睡觉时候穿最舒服,不知为何薛阳总觉得有点硌得慌,心烦意乱。 那日他在院中听到朱泮洋向李沐芷表明心意,想要提亲,李沐芷拒绝的场面历历在目,言犹在耳,薛阳却觉得这一走,不知再回去会不会变天。 朱泮洋有手艺有品性,两家又相识多年,怎么看都是个上等的结亲对象。 想到这里,更是睡不着觉。 幸而李沐芷尚要守孝,哪怕朱泮洋再有心,也得长久地等下去。 且那日听李沐芷的话,她当是对朱泮洋没有男女之情,现下家中双亲丧命,只她一人撑着生意,以她对生意上心拼命的架势,还要带弟弟,估计也没旁的精力去同朱泮洋风花雪月。 念此,又觉得舒心了许多。 如此这般,薛阳的心思如同海中行舟,时起时落,不得安稳,躺了许久,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醒来后,丫鬟落花已经备好凉水,手持帕子等着薛阳洗完脸,立马递上。 落雨从旁问道:“少爷,今日穿哪件衣裳?” 薛阳擦手的动作一顿,回身看去,李沐芷为他做的衣服还挂在木架上。 他指着其中一件青色的衣衫:“就这件。” 落月接到手中,伺候他穿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半夜遇刺客 简单吃过早饭,薛阳去给父亲请了安,父子俩又说了会子话,他就要动身去寒山,薛广禄照旧嘱咐了几句。 临走之前,薛阳又回到自己房中,将李沐芷缝制的衣裳都装了起来,准备随身带着,又一想,去寒山的路上崎岖陡峭,加之山上不比城中,树多石头多,容易划破,将衣服好生地放回了衣柜里,吩咐落雨道:“好生照看着我这几件衣裳,别弄坏了。” 落雨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慑于少爷的威势,没敢多言,低头应下。 心里琢磨着,衣裳有什么好照看的?屋子里收拾得干净,又没有蚊虫,隔一天熏一次香,衣柜好生生的,怎地还特地挑这几件说? 不过薛阳这次回来带的衣衫确实与以往不同,之前请绣娘缝制的,虽说穿上也器宇轩昂,但却不如今日他穿的青衫更趁肤色气质,剪裁差一点点,成品穿到身上的效果就差了好些。 剩下的黑衣白衣看着针法,应当同青衫出自一人之手,想来少爷或许是寻到格外合身的衣衫,故而珍爱了些。 薛五送他下山,薛阳吩咐道:“你派两个靠得住的人,去宥城李家附近住着,盯着她们家,若有人上门生事,帮衬着些,我不在的时候,莫让歹人欺负了她们姐弟。” 薛五露出惊讶的神情,问他:“少爷,您往常出去顶多也就一个月,此番待在宥城待这么久,是不是因为此事?” 薛阳默了默,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要你多嘴!让你派人就赶紧派人,要是耽误了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五自幼跟着他,察觉出他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心中大奇,不知这个李家有什么乾坤,竟然能将少爷都拢住? 还想多问,薛阳已经打马走远。 薛五担心地看了好几眼,没办法,少爷自从得寒山派真传,去哪里就再不肯让他跟着,美其名曰独闯江湖,操练心志,不要人伺候也好练得皮实些。 薛阳赶路不算太急,由着如风的心情跑得或快或慢,中午找了家路边店吃的饭,下午继续赶路,走得都是山路,他衣着讲究,身姿出众,难免遇上山匪蟊贼,薛阳早就习惯了,轻而易举解决不在话下。 天色将晚,赶到离寒山不远的一个镇上歇息。 绕了大半个城镇才找到一家客栈,没得讲究,点上菜吃完就回到房间里休息。 夜里,他躺在客栈楼上歇息,睡得正昏沉,忽听得窗外一阵窸窣声。 薛阳无声地握住枕边的剑柄,极为缓慢地站起身,做足了准备。 窗户被人从外面一点一点撬开,卸掉栓后,被推开一道缝,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悄悄地探进头来,小心挤进身子,脚刚落地,眼前一道亮白剑花闪过,惊得他差点叫出来。 薛阳身穿白色里衫持剑钉在眼前,黑衣人一抬头,他的剑已经抵在喉间。 “说,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薛阳捡最要紧的话问,同时也做好了准备,来人不会老实交代。 黑衣人没等张嘴,就被他拥剑套狠狠抽了个嘴巴,左边的脸颊登时高高肿了起来,薛阳没耐性道:“不好好说我可就不挑地方了啊!” 黑衣人浑说一通,薛阳料到黑衣人还会再扛一阵,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但他是谁啊,说不挑地方就真不挑地方,毫不客气用剑柄朝着黑衣人下身结结实实一敲,只听黑衣人一声惨叫瘫倒在地。 薛阳早有准备,率先用剑柄封住了他喉间的穴道,将黑衣人的嚎叫闷在了嗓子里。 薛阳踢了踢他后背:“这是第一次,爷只使了一成力,疼过这一阵你还是个男人,现在爷再问你一次,若是不好生回答,就等着断子绝孙!” 黑衣人不敢置信地瞪着薛阳,他只是收了钱财奉命来绑一个财主家的少爷,怎么成眼下的局面? 财主家的少爷耳朵这么尖?胆子这么大?出手这么很? 他心中有个感觉,这次自己上当了! 没机会多想,薛阳往前一迈腿,黑衣人已经吓破胆,忙道:“我只是拿人钱财,来绑你,并不想伤你性命。” “拿谁的钱?”薛阳问。 “我不能泄露主顾的消息,不然在这道上没法混下去,会被追杀的!”黑衣人解释缘由。 薛阳冷哼一声,举剑朝着他大腿根处就是一划!血汩汩冒了出来。 男子杀猪般地嚎叫声再次卡到咽喉处,疼得浑身都蜷缩起来。 薛阳蹲下,声音变得阴狠:“不是告诉过你,不好生回答,爷就会收拾你吗?怎么,听不懂?” 黑衣男子哭都哭不出来,他听得懂,可没想到薛阳是这般动手不含糊的主儿啊,连周旋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薛阳甩了甩手中的剑,问:“这下你肯说主顾的事了吗?” 黑衣男子吓破了胆,直盯着薛阳手中的剑,连大腿处的伤疼都顾不得了,忙不迭答道:“我并未见过他人,这种营生都是上头指派我去做,听闻是个江湖门派,说是为了图财,绑了你,好向你父亲要赎金。” 薛阳一俯身子,黑衣人吓得浑身发抖,急道:“真的,真的,大侠,公子,我说的全是真的,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下人,真不知道那么多啊!” 他一边说着,眼神飞快地朝着窗户位置瞟了一眼,灯没点,月亮也不圆,屋子里黑黢黢的,可这一个细微的神情并未逃过薛阳的眼睛,说时迟那时快,来不及思考他便举剑去挡,当啷一声,暗器撞在剑身上,被打歪了掉落地上。 黑衣人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有响动,薛阳推开窗户探身去搜,只见另一名黑衣男子撒腿往外跑。 眨眼间,另有一人身着暗色衣裳,身形矫健,提剑追了上去。 薛阳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退回屋内。 受伤的黑衣男子一脸震惊:“你怎么不去追呢?那是我的头,抓住他兴许能问到有用的消息。” 薛阳不屑地冷笑一声,举剑敲晕了黑衣人,心道:别说已经有人去追,就算没人追爷也不会出去,你们想请君入瓮或是调虎离山都做梦,爷才不上当! 他见惯了江湖手段,追出去无非两种情况,第一,外面早就设好了埋伏,黑衣人定会展示出一副打不过他的架势,引得他跟上,然后掉进陷阱里被抓到。 第二,外面的人只不过是个幌子,将他引出房间,另外有人趁机进来杀了同伙,不给薛阳留下任何线索。 哪一种薛阳都不想要。 没过一会儿,窗外传来一阵响动,薛阳仔细辨别后,推开窗户,一名身着墨色衣衫的男子站在外面,一跃进来。 薛阳拱手:“见过师兄。” 解克文随意抬手回礼,道:“抓住了外逃的那人,但他已服毒自尽,是我大意了。” 薛阳白白说:“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不意外。”?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在明他们在暗防人之心须有 解克文指了指地上的黑衣人问:“死了?” 薛阳摇头:“没有,被我敲晕了。” 解克文上前掰开黑衣人的嘴,伸手进去抠了一圈,藏在牙后的苏药丸落到他手里,用布包好收了起来。 “明日带上他,咱们一道上山,等到了寒山,再详尽审问。” 薛阳点头称是。 “师兄怎么会过来?”薛阳问。 解克文解释:“我收到庄主的飞鸽传书,知道你一日到不了,最近江湖上有点乱,我便前来接应你,刚到这里就看见有热鬼鬼祟祟围着客栈转,也算是正好赶上。” 薛阳拱手:“多谢师兄挂念。” 解克文担忧道:“之前只是听闻有几个门派蠢蠢欲动,意图发动武林大会,推举出公认的武林盟主,还有一些不好的传言关于玉宁山庄,我料想应当是有心怀鬼胎的人要生事,没想到他们竟会对你下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薛阳轻嗤一声:“即便不把我放在眼里,瞧不上玉宁山庄,觉得我们只是弄权之辈,难道现在这帮人连寒山派也敢惹?我可是寒山派嫡传弟子,敢动我!” 解克文面色凝重:“我担心的也是此事,即便有争权夺势之流,想要撼动玉宁山庄在武林上的地位,断没有对你下手的道理,明知道你是玉宁山庄的少庄主,师父的弟子,却还敢出此下策,料想他们来头图谋不小。” 薛阳略略思忖,看上去毫不在意道:“由得他们去,想算计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才好。” 解克文轻声责怪道:“都说你自打下山这三年,长进不少,帮着庄主处理了不少事,怎地说话还是这般玩笑?同你讲过多少次了,莫要小瞧任何人,他们做事毫无底线,你在明,他们在暗,防不胜防!” 薛阳露出桀骜的神色:“师父早就告诉过我,只要足够强,世上就没什么敌手,我虽不才,比不了师父天才英豪,但放眼整个江湖,能伤得了我的人,也没几个。” 解克文无奈道:“师父自踏入江湖,是全无敌手,笑傲整个江湖,但他也有年老病弱的一天,林子里老虎壮年时,黑熊猎豹都会安生,可一旦老了,连猢狲都会踩上一脚。师父病了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我派人用的密语传与薛庄主,不敢告知世人,怕天下大乱,你可知为何?” 薛阳明白他的意思,方才蔑视世间的豪情万丈瞬间散去,低头不语。 解克文拍拍他肩:“小心行事总是没错的,你武艺再高,也得提防别人的黑手,虽然人人皆知你在寒山派习武,但你行走江湖这几年,很少同人动真格,武功深浅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若是今夜他们使出下三滥的招式,你可能就防不胜防了。” 薛阳虽不把那些宵小之徒放在眼里,但也知道师兄是为了他好,担心他的安危,便没再犟嘴。 解克文心有余悸,不肯让他一人待着,在薛阳屋子里的榻上凑合了一夜,一大早便带着他一道往寒山赶路。 两人带着一个贼人,怕路上引起人的主意,薛阳提议一直点着黑衣人的穴道,解克文制止道:“点穴道一时可以,咱们赶路需一日的时间,若是这么久都点着穴道,恐怕人会废掉,不可。” 薛阳哼笑一声:“这般鸡鸣狗盗之辈,废就废,又如何?咎由自取!” 解克文叹口气:“你日后是要做玉宁山庄庄主的人,天下武林都看你眼色行事,虽不需你养成个慈悲心肠,也不可如此罔顾人命,这人还要为我们所用,万一有向好的心呢?怎可鲁莽断他前路?” 薛阳不赞同道:“师兄,你这是宋襄之仁。” 解克文待要说教,薛阳不耐烦道:“好好好,就由你,你说怎么做?” 解克文看了两眼黑衣人,还在犹豫,薛阳挽着袖子举手上前:“何用想这么久,让我再给他来一下不就得了?” 解克文伸手去拦,无奈道:“好生着点,你都快二十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这么耐不住?” 薛阳退了两步,解克文还在琢磨,趁他不注意,薛阳从兜里掏出一撮药粉一把捂在了黑衣人的口鼻处,解克文一惊,问道:“你手里是什么?” 薛阳甩了甩剩下的余粉,掏出水袋拔掉塞子,倒了些水将手冲干净,答道:“蒙汗药。” “你身上怎么会带着这种东西?”解克文皱眉。 薛阳得意笑道:“不然师兄以为,为何我下山三年,江湖上对于我的武功底细还没摸清楚?这世上,还没几个让我甘心使出全力去斗上一斗的人,亮剑出鞘都少之又少,若是再遇上这些个无耻之徒,我当然以牙还牙。” 说完这话,薛阳已经做好了被师兄数落的准备,哪知解克文只啧了一声,便道:“如此一来也省事了,走,赶路。” 薛阳哈哈大笑:“师兄如今也老练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古板。” 解克文瞪他一眼:“少废话,赶紧走,免得天黑之前上不了山。” 薛阳不愿意同人挨着,解克文便将黑衣人横搭在自己身前,临出发前,薛阳不放心又拿出绳子将黑衣人的双脚捆在一处,用衣摆挡住路人也看不见。 两人赶路极快,除去中午歇了会儿,再无旁的耽误时间。 终于在太阳西沉时分,到了寒山脚下。 上山的路不算好走,只能骑马走一段,剩下的路险陡峭,两人都下了马,牵着缰绳小心往上走。 终于在天彻底黑透前到了正门前。 命人将黑衣人看管起来,解克文便领着薛阳前去师父的住处。 一路走来,薛阳四下望去,这里同三年前下山没有半点分别,还是老样子。 视线移回来,看向解克文的背影,薛阳慨叹道:“师兄,你和这里一点变化都没有。” 解克文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师兄老了。” 薛阳否认:“胡说,三年前我下山,一年前你来看我,到现在,师兄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哪里老了?” 解克文不在意道:“老不老无所谓,我不在乎,但现在可不放心,怎么也得等到你安稳接过玉宁山庄,再不淘气才行。” 薛阳推推他:“我爹身子康健着呢,瞎说什么?” 解克文瞪他:“你懂我什么意思。” 薛阳嘿嘿笑,装傻充愣。 到了解寒山房门外,守在外面的弟子见了解克文,忙行礼:“见过师兄。” 认出了薛阳,惊喜道:“薛师兄!你回来了?你这一下山怎么都没回来过?” 薛阳淡然点了下头,装作没听到他的问话,解克文接过话头,问他师父睡了没,得知师父还没歇下,这才敲门禀报:“师父,我是克文,薛师弟来看您了。” 屋子里等了会儿才有苍老的声音说道:“进来。” 解克文推开门,同薛阳一道进去。 里面的卧房传来几声咳嗽,解克文急忙上前,薛阳走在后面,有种陌生又熟悉得感觉,转过个弯,才得以见到解寒山的面容。 他比三年前憔悴了许多,一张面容更是衰老得厉害,犹记得师父身板挺拓,精气神极佳,走路脚底生风,骂人声若洪钟,每当自己不好生学武,偷懒耍滑的时候,师父教训起来都会让人忘记他年近甲子,可现在,薛阳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师父已是个年近古稀的老者。 薛阳上前一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起身后拱手再行大礼:“师父,我来看您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跟师父的恩怨情仇 薛阳跪在床前,解寒山如同没看到他一般,只在听到他出声的瞬间捂住嘴咳嗽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又咳嗽了两声。 解克文为他端了一杯温茶,递到他嘴边,解寒山喝了两口,缓和下咳嗽,照旧垂着眼眸没看他一眼。 薛阳在地上跪得端端正正,面无波澜,仿佛解寒山无视他的举动没有不妥。 师徒俩沉默着。 解克文瞧了瞧他们,打着圆场道:“师父这些日子精气神不大好,同我们整日都说不上一句话,还是师弟孝顺,一听到师父身子不适,急忙就上山来探望您了。” 他左右说和,解寒山和薛阳谁都没领他的情,还是不开口。 解克文深感头疼,他了解师父和师弟都是有脾气的人,当年在山上,薛阳会因为不认可师父的教人方式顶撞他,解寒山也会因为薛阳闯祸而责罚他,都说性情相近的人会相互欣赏,可处不来也是真的。 就连学成下山那日,也是薛阳使了点小计谋。他激将师父允诺不使出寒山掌的最后一层功力,名曰自己练成得晚,这招式本来就是师父自己创立的,又焐在手心里十多年,当然使得比他熟练,这样比拼之下,难免有失公平。 解寒山不屑道:“那你怎么不是说我已经快六十了,体力哪里能比得过你?这点难道你不占便宜?” 薛阳根本不受他忽悠,拆穿他的话:“正是因为师父年纪大了,打过的仗比我吃过的米都多,经验丰富,我年轻力大,不算扯平吗?” 解寒山没再多言,师徒两个各自使着寒山掌比试。 寒山派的规矩,学武之后,能胜了自己的师父便可来去随意,下山也好,留下也罢,都由徒弟自选。 薛阳凭借着灵便的轻功和小聪明的脑子,加之抑制住解寒山使最后一层的功力,险胜了师父一招半式。 解寒山恼怒不已,要知道,他年轻时候就已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凭借着就是一身一鸣惊人的功夫,二十多岁就已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他自创寒山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三十岁那年离开原来的门派,创立寒山派,这二十多年来无数人想要上山挑战,争夺天下第一这个称号,都铩羽而归,后来解寒山不再应战,皆由徒弟们出战,屡屡挫挑战者锐气。 回首大半生,解寒山竟没败过几次,尤其成名之后,更是从未尝败绩,哪知在已成为一代宗师的年纪,居然被一个按年纪来说算是徒孙的小辈胜了一招,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 他性情暴躁,薛阳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跟老虎拍板对打,解寒山发脾气骂他卑鄙,使鬼祟伎俩,连同薛广禄一道骂了,数落他养出一个心术不正的儿子。 薛阳一听他连带父亲一道骂,当场就翻脸了,也顾不得什么师父不师父,直言解寒山是输不起,心胸狭窄。 他平日不少顶嘴,经常惹解寒山生气,可他又是最有天分练功最勤快的弟子,解寒山骂两句也就消气,本以为这次也会像平日里那样,没想到他梗着脖子喊得声音更大。 本来输给他解寒山就心里憋着气,此番吵起来,两个人谁都不肯让步,闹到最后不欢而散。 薛阳连细软都没收拾,只拎着一把佩剑就要走,解寒山放了狠话,让他下山就不要再回来,只当没这个徒弟。 一直以来薛阳都视解寒山为英雄,觉得他能耐大,本事多,虽然脾气臭点,但这年头厉害的人物谁还没个坏毛病了?这些都能理解,可万万没想到他是个输不起的德行,数落自己的那些难听的话,哪里有个宗师的模样?而且他还诋毁父亲,要知道,父亲待他可是相当尊重,这么多年来,对他,对寒山派帮扶敬重,哪点都不少,最后落得这么个骂名,真替父亲不值! 身上分文没有,只手里一柄剑,好在下山没多久,走到一处林子里时,遇到了两个不开眼的山匪,见他姿容出众想要劫道,薛阳二话不说,好生收拾了一番,直将他们揍得鼻青脸肿,身上的银钱还被他给反抢走。 靠着这些银钱,薛阳买了辆极其普通的马,回到了玉宁山庄。 自下山后,再没回去过。 薛广禄得知此事,并不觉得有多么严重,他清楚解寒山的脾气秉性,知道他要强抹不开脸,又在气头上说了狠话,冷静下来就会消气,让薛阳逢年过节,解寒山的生辰都去看望,结果薛阳比师父更倔,死活不肯回去。 要知道,他可是放过狠话的,说到做不到,岂不是成了孬种? 在山上那几年,待他最好的师兄就是解克文,由着他的性子嬉闹,不因为他是玉宁山庄少庄主的身份高攀迎合,也不因为他的少爷脾气疏远他,待他一直温温和和,每当他同师父吵架,也都是他在中间说和。 下山后,他同师兄通过几封信,师兄也在他生辰的时候来看望过他,其他的人都再没来往。 回来路上解克文再三叮嘱,要他不要再惹师父生气,他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而且早就消了气。 薛阳不信,解克文告诉他道:“有次小师弟们在练功,师父看着忽然说‘这些人都不行,就是最有天分的人也比不过当年的薛阳,那小子是个有本事的。’” 薛阳仰着头,假装听不见。 解克文又道:“你何时从师父的嘴里听过夸赞别人的话,我待在他身边已经快二十年了,可是第一次听师父夸赞徒弟。” 薛阳还是不出声,解克文提醒他道:“咱们寒山派可是有个规矩,除非自愿不再学武,否则上山后赢不了自家师父绝不可下山,下一辈徒孙中,有几个赢了咱们的师兄弟得以下山,师父的徒弟们这么多年,有谁能下山?” 薛阳敛了敛神色,留心听着,慢慢地察觉到解克文即将说出的事实。 “我可是从未赢过师父,哪怕半招,这三年来看望你了几回你没数?师父虽从未交代过我下山,但我提出来后并未阻止,若师父不是知道我下山为了看你,你以为他会同意?为何会同意?你素来聪明,怎地就想不明白?”解克文说到最后已经有点生气。 薛阳根本不怕他,反正师兄从未对他动过真怒,但他说的话让薛阳很不舒坦。 他跟师父犟,一直在比拼看看到底谁先服软,只觉得师父小气,秉性臭,光顾着跟他对峙,从未想过师父心里也是想念自己的。 尤其在看到师父明显颓败的面容和身体后,薛阳心中的悔恨如潮水一般涌来。 回想起虽他学武时,他的倾囊相授,悉心教导,怎么一生气就将师父的所有好处都忘了?这三年来,他忙着四处游历,活得恣意潇洒,何曾想过,山上的这位老人会想念他最得意的弟子,也许他也在等一个先回头,等薛阳会主动回来看看他。 薛阳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再看向师父时,心境转了好几折。 “师父,徒儿不孝,下山这么久竟没回来一次,连师父病了都不知,还望师父恕罪!”薛阳好不迟疑,行礼晚辈见长辈的大礼,以示心中歉意。 解克文唬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路上劝薛阳都没给个准话,竟然一见面就跟师父认错,解寒山也是一愣,解克文说去接应下薛阳,他就一直没安下心,等到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徒弟终于来了,他原本是打算要端端架子的,没想到薛阳会低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准备用刑严刑拷问 解寒山没有附和解克文,薛阳腰板立得直直的,大有跪地不起的意思。 解克文忙去扶他:“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师父从不拘泥于此。” 薛阳跪着不再劝,他顺势站了起来,解寒山余光瞄他一眼,对他不等长辈开口就起身的事没发作。 解克文借口准备饭菜,出了屋子,留师徒两人在里面。 薛阳站在不动,如一尊石像。 解寒山侧着头,不知看着什么,像是完全不知道屋里还有一人似的。 直到他又咳嗽起来,薛阳略感不安,站在原地犹疑片刻,最终上前,为师父端茶拍背。 解寒山这才借机打量他一番,装作不在意道:“壮了倒不少。” 薛阳站定,转了一圈给他看,像是这么些年的隔阂从未有过一般,问:“我还长高了些呢,下山的时候跟师兄齐平,现在可高出他半个头了。” 解寒山不屑道:“你老子的个头就高,你随了他有什么好得意的,长矮了才怪!” 薛阳深知他说话不客气的路数,并不意外,只是这几年都没怎么听到人说话呛这么难听,一时有点适应不了,当即反击,好不留情地戳穿他:“您刚才咳嗽那两声是装的?” 解寒山老脸一红,嘴上却不认。 薛阳由得他去,反正这一次他占上风。 自己已经先示好问安了,解寒山抹不开面子,要好薛阳能多求两次,铺足了台阶,他才好下台,结果薛阳这个犟种也站那不吭声,逼得他只好装病,不过也倒不算装,他假意咳嗽两声,哪知真的引起不适,多咳嗽了好些声才停下来。 不管用了什么法子,他们总算开始说话了,当年的不快谁都没提,颇有默契地忽略跳过。 解寒山挑了他功夫上的事问了几句,薛阳知无不言,他发现了,他们师徒只有在研论武功招式的时候才能安生说会儿话,一说起别的来,意见相左,言辞锋利,没几句话就会吵起来。 解克文端着饭菜进来时,碰见的就是俩人在讨论一个招式,场面算得上其乐融融。 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将饭菜摆好,叫薛阳过去。 他一听就有些抗拒:“这么晚了,师父已经吃过,我在这里用饭算怎么回事?” 解寒山像是没听见。 解克文笑道:“师父甚是想念你,这么久没见了,你定是也有许多话要同师父讲,出去吃作甚?就在这里,我也没吃饭呢,同你一道,就当陪师父了。” 薛阳回头去看解寒山,他神情没什么变化,不像同意,也不像反对。 解克文拉着他坐下,一起吃着饭。 多了一个圆融沉稳的解克文,屋子里的气氛没再像刚才那般尴尬,他因引着话题,薛阳和解寒山偶尔穿插几句,一顿饭下来,三人聊得热气腾腾,不知觉中夜就深了。 解克文叮嘱师父好生歇息,同薛阳一道出来,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去到关押黑衣男子的地方。 他被关在后院的柴房,薛阳进去时,正见他醒过来,一见他们就呜呜叫个不停,幸好用布绑着嘴,不然嚷嚷得整个寒山派都难消停。 解克文喝止不住,薛阳皱眉,烦躁地上前就是一脚,直踹得黑衣男子仰头栽倒,半天没上来气。 解克文忙过去查看,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用眼神示意他下手别这么重,薛阳嗤了一声,隔空又比划了两脚,吓得刚爬起来的黑衣男子直往后缩,生怕再挨上几脚。 解克文问黑衣男子是谁派他来的,有何目的,绑了薛阳后如何交接等等,绕了好几圈都没问出什么要紧的信息,就连黑衣男子所处的门派都不知,薛阳哪里有这么耐心,上去拉开解克文,捞起黑衣男子就是两拳,冲着他的胃下手,疼得黑衣男子蜷缩着身体,嘴一动才发现牙齿后面的毒药已经没了。 薛阳站着冷笑道:“呦,还是个烈性子的?这一路的窝囊样原来是糊弄我们的?想自杀?没门!再问你一遍,若是不说有的你受!” 黑衣男子哭天抢地地告饶,解克文站在门口没有动,薛阳在他嚷嚷第三遍的时候就上前用脚踩住他的脸,恶狠狠骂道:“少拿爷当傻子,你身上带着的东西可不只是想要绑了我,那是准备要人命的玩意,对于一个想要杀了我的人,爷可没什么好性子一直等,再不说爷先废了你非胳膊,再废腿!” 他本来大腿根就有伤,薛阳那一刀剌得又深又狠,此刻听他一说,只觉得伤口处又开始疼,立时鬼哭狼嚎,解克文忙喝止,根本没用,薛阳上去就是一掌,将他又给劈晕了。 活动了下手腕,薛阳骂骂咧咧:“真晦气!一个老爷们,还是杀手呢,半点气概都没有。” 解克文紧了紧绑黑衣人的绳子,用布条重新勒上他的嘴,防止他半夜不知何时醒来再吱哇乱叫。 走出柴房,解克文问薛阳作何看法,薛阳想了想,结合师兄告知自尽那人的景况,下了判语:“我总觉得这两人从武功路数和行事上看,不像是一路人。” 解克文赞同道:“正是这个理,我追出去的那人,武功招式大开大合,不似西疆的门派,且那人出招凌厉狠绝,发现不敌我,二话不说服毒自尽,丁点被我擒拿的机会都没留下,哪像这个人。” 薛阳接了他的话:“孬种一个。” “或许,他是装的?”解克文假设道。 薛阳冷哼一声:“明日用上刑,瞧上一瞧不就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薛阳起床,望着天边刚刚升起的日头,自觉好笑,不知从何时起,他似是有了心事,再难睡个懒觉,每次都是早早就醒了。 伸了伸腰,准备将穿脏的衣衫洗洗,他自幼在外学艺,又常年往外跑,照顾自己的衣食基本没问题,除去在玉宁山庄,剩下的时间衣裳都是自己洗,实在相不中就多买几件,穿脏了直接丢掉。 可今日他起来,却没找到自己脱下来的衣裳,屋子里转了一圈,仍没有,他急了,冲到门外大喊着:“来人!” 昨日守在师父门外的小师弟解洪文跑过来问:“师兄怎么了?” 薛阳指着自己的屋子问他:“昨日到今早有谁来我房间了?” 解洪文笑道:“我呀,我见你睡得沉,就把饭菜放在外间,顺道将衣裳给你拿出去洗了。” 薛阳脸色大变:“谁让你动我衣裳的?你给我放哪里了?赶紧给我拿过来!” 解洪文不知他为何会动怒,但一直以来都畏惧这个师兄,他敢跟师兄弟们打架,还敢同师父犟嘴,哪里敢惹他? “我这就去拿来,师兄你别急。”解洪文忙说道。 “算了,我同你一道过去。”薛阳等不及,跟着他往后院走去。 到了井旁却没见盆里有衣裳,解洪文也奇怪了:“我明明放到这里的,已经洗干净了还没来得及晾。” 薛阳急得一把扒拉开他,在盆里井边寻了一圈没寻到,怒道:“衣裳呢?赶紧给我找!” 解洪文唤人,几个小辈跑来问他怎么了,解洪文说了下衣裳的样式颜色,问问有没有人看到,其中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说道:“我刚才同师弟拿着树枝练剑术,不小心踩到,可能踢了一脚,不知道是不是掉井里去了。” 薛阳大怒,冲上前去单手揪得他双脚离地:“赶紧去给我找!要是衣裳坏了一点,我就卸了你的胳膊!” 小辈哪里见过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快要哭出来,赶忙拉着同伴去井边摇橹,试了好几遍才终于将衣裳给捞出来。 薛阳劈手夺过去,眼神恨不能吃人,挨个威胁道:“日后谁再敢动的衣裳,看我不剁了他的手!不信试试!”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薛阳为何要发这么大脾气。 解洪文上前认错,想替两个小辈解围:“对不住师兄,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拿你的衣裳去洗。” 薛阳手里捏着衣裳,面色极差,也不管他们什么再说什么,扭头便走。 回到屋子里仔细翻看衣裳,不漏过边边角角,发现袖口处连同下摆处,都有磨损,昨日他脱下来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肯定就是那几个小子又踩又踢外加用桶捞的时候划破的! 薛阳气得要死,恨不能揪住他们的脑袋在地上,给这件衣裳磕三个响头赔罪! 可即便他们磕了头衣裳也换不回来了。 薛阳面色要吃人一般,小心地将衣裳又清洗了一遍,好生晾在廊下,亲自看着,又觉不放心,干脆将院门都关上。 解洪文想来致歉,就被关在了门外,解克文回来准备叫他一起用饭,就见小师弟垂头丧气站在外面,问道:“洪文,你这是怎么了?” 解洪文一见到师兄,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忙上前求助:“师兄你来了,你快帮帮我,同薛师兄认个错,让他别再生气了。 解克文奇道:“他昨夜才回来的,你哪里有机会惹他生气?到底怎么回事?” 解洪文三言两语将早晨的事说了一遍,解克文摇摇头:“薛阳虽说脾性不好,可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早几年你跟在他身后帮他也洗过衣裳,没见他因为哪件衣裳坏了发过脾气啊!” 解克文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解洪文口中的薛阳举止太过反常,他敲门,里面没人理会,解克文向后退了一步,翻身进院,见薛阳就坐在树荫下,上前问道:“为何不开门,我的房间也在这院中。” 薛阳爱答不理的,只顾盯着晾着的衣裳。 解克文打开门,解洪文进来再次致歉,薛阳却没怎么出声。 按说薛阳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以前住在山上,别说一件衣裳,再名贵的瓷器玉佩被打了他都没说什么,虽说他是外姓弟子,跟他们这些文字辈的派内弟子不是一类,但并不妨碍三人亲近,薛阳对解洪文和自己很是大方,什么都送,今日怎么会因为一件衣裳动怒。 见解洪文脸色难看,解克文替他解围:“你先去师父那边守着,记住,外人不可靠近师父所在院子,守好大门。” 解洪文看了好几眼薛阳,才领命下去。 解克文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湿哒哒的衣裳前,伸出手就要去摸,薛阳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闪身便到了眼前,扣住解克文的手,制止他道:“莫动。” 解克文原本也没想着动,只不过作势吓唬他,见他这个反应,起了疑心,故意问道:“怎么,这衣裳有何特别之处?” 薛阳眼神闪了闪,面上还是自如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喜欢,穿着舒服。” 解克文哪里信他这套说辞,盯着薛阳不自在的神情看了又看,忽地问道:“莫非,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薛阳火速移开视线不与之对视,解克文像是逮到什么新鲜事,凑到他眼前,指着他的脸揶揄:“被我说中了是?说说看,是谁家的姑娘?” 薛阳被他问得好生不自在,他了解自己这个师兄,表面看起来稳重识大体,少年老成,实际上骨子里透着蔫坏的气,比如此刻,他就是一脸看好戏调侃的神情。 薛阳切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拿话去怼他:“你同师父都是厌恶儿女情长,决定一生不娶亲不生子的高人,知道这些做什么?再扰了你们清修研习,我罪过岂不是大了?” 解克文根本不恼,一脸温和地循循善诱:“我们不谈儿女之情,但你可以啊,说来听听,你若是婚姻大事有了着落,我同师父也好高兴高兴,我们这辈子没有儿女子孙了,当你是自家孩子自家后辈一样一样的。” 薛阳刚要反驳,琢磨过味来,剜了解克文一眼:“师兄,你这话听着不对劲啊,谁是你孩子?谁是你后辈?拐着弯占我便宜呢?” 解克文打哈哈,装作听不懂,还要多问,薛阳却不肯再说,仆人将饭菜送到院子里,师兄弟俩在石桌石凳上简单吃了早饭。 薛阳放下筷子,望着一旁的房门发着呆。 解克文唤来下人,见碗筷收拾了,期间他就在一旁,时不时盯着薛阳,观察了他半晌,没做声。 黑衣人磨了半天,绳子有些松动,他加把劲,终于挣脱开,偷偷地趴到门缝向外看,有一行人经过,又等了小半天,外面没了动静,他悄悄地打开门,爬上墙头,搜索着下山的路线,突然有人大喝:“柴房的人跑了!快来人啊!” 黑衣人大惊,冲过去就是搏命的招式,大腿处的伤被他撕扯得更疼了,现在完全顾不得,冲着寒山派的弟子招招下狠手,灰衣弟子同他斗了十几招,渐渐不敌,眼看黑衣人就要下杀手,扭头就往外跑去,边跑边大声喊着叫人,转了个弯绕过一面墙便不见了。 黑衣人不敢去追,果断朝着相反的方向寻路而逃。 他被关押的地方很靠边,一路上只遇到了几个武功平平的寒山派弟子,黑衣人不敢恋战,一发现能击退对方就赶忙继续逃窜。 灰衣弟子领着众人追击声传来,黑衣男子再不耽搁,凭着经验选了下山的路,终于来到一面极高的墙前,他知道这就是寒山派的围墙,奈何他轻功不够,腿上有伤,体力又耗了大半,要是没早晨那碗白米饭,估计连跑到墙根的力气都没有。 后面的吵嚷声越来越近了,黑衣人焦急地四处搜寻,终于在边角处看到一处低矮的小洞,不知是用来流水还是猫狗进出用的,他都无暇多想,跑过去趴下,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离开了寒山派,但下山的路仍不好走,黑衣人极为小心地躲避着大路,挑着小路往下跑。 灰衣弟子领着人追,可一直在大路上徘徊,见始终没有黑衣人的身影,才散开人从小路追去,但为时已晚,黑衣人早已溜到了山脚下。 解克文和薛阳站在寒山派内一处高塔上,朝下望去。 夏日未尽,整座山上郁郁葱葱,层峦叠翠,满眼皆是绿色,哪里能看得见一人? 又等了半晌,灰衣弟子前来回禀:“禀告师兄,那人已经下山,我派了三拨人轮流跟住。” 解克文满意地点点头:“知道了,下去。” 薛阳收回视线,盯着院子内练功的弟子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解克文安慰道:“放心,派出去的弟子身手了得,不会误事,咱们这招欲擒故纵,定能寻到他的老巢。” 薛阳点头:“我不担心。” “走,师父还等着你呢。”解克文转身,却发现薛阳还在盯着远处,他折回,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才见他盯着偏院种的几棵桃树,这个季节桃子已经采摘完,树上只剩下些枝叶,着实没什么看头,可薛阳却看得极为认真,甚至出神。 解克文等了他片刻,薛阳察觉出不对劲才回头,撞上他别有深意的眼神。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们就愿意睡一个屋子怎么了 薛阳陪着师父待了半天,两人除了解克文在场能自如聊会天,剩下的时间都是各忙各的。 解寒山卧床休息,薛阳打坐练习内功,解寒山时不时指导他一番,薛阳虽不喜他颐指气使的语调,但深知解寒山恃才放旷是有本钱的,他在武功上的造诣旷古难寻,被说两句就说两句,他那把年纪了,当自己爷爷都够,又是师父,挨揍都成。 加之按照他的指引,薛阳这半年以来每每练到内功心法的一道坎竟然慢慢疏通,大有解开的架势。 薛阳尝到甜头,更觉姜还是老的辣,自是不计较。 其实解寒山难得见他一面,并不是有意数落他,只是习惯使然,薛阳不像以前毛头小子那样顶嘴了,安安静静地继续练功,他倒觉得不好意思,再说话就客气了许多。 整整一下午,解克文忙完提心吊胆过来,瞧瞧二位祖宗的神情,皆平和安顺,不像是干过架的样子,心里略微一松,简单禀报了下山下各派的事,其中广陵找人来说,掌门病重,底下的弟子和掌门儿子要分家,闹得凶,掌门没办法由得他们去,但怕各自贪多再翻脸,所以来请解寒山坐镇,帮忙压制这帮不肖子孙。 解寒山已属意让他接自己的班,现在派里大小事务一应交给他处置,有心为他在江湖上立威名,听完后便道:“那你明日下山去给他们断断官司,广陵派离得近,你早晨出发,下午应当就能到。” 解克文拱手应下。 薛阳望着桌子上的灯花不知在想些什么,解克文心中一动,提议道:“师父,不如让师弟明日同我一道前去。” 薛阳刚练完内功,收了力道,还在调整呼吸,听他的话后一愣,急忙看向他。 解寒山倒是没出声,抬起头来看向薛阳,问他:“你作何想法?” 薛阳虽然没料到师兄会如此提议,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立马拒绝。 他是玉宁山庄的少庄主,这几年没少下山游历,有时闲玩,有时也是要绑着各门派之间处理一些事情,打出玉宁山庄的名号,毕竟玉宁山庄统领武林,不似朝廷那般,期间维系的关系非常为妙,薛广禄颇为费心打理,辛苦异常,如今儿子长成,诸多小门派小事便由他出面,这种事他是做惯了的。 依照他的心思肯定愿意悠哉度日,但既是玉宁山庄的人,也要为父亲分忧,由不得他日日闲散。 “好,我陪师兄一道去。”薛阳答应下来。 解寒山和解克文都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对他赞赏一番,薛阳一一收下,也不谦虚,后见解克文有事要说的样子,遂起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解寒山有些不放心:“这次我瞧着这孩子像是有心事,不知怎的,总是神不在焉的样子。” 解克文点头道:“是,我也发现了,许是有了心上人,被哪家姑娘迷住了。” 解寒山一脸意外,又带着惊喜:“他能早日成亲,娶个能管得住他的娘子倒是件好事,他能能耐大天资高,难免桀骜,只是不知道苦了哪家姑娘,要忍受阳儿这个臭脾气了。” 解克文附和道:“师父说得正是,不过,师弟这般长相气质,性情又挑剔古怪,寻常女子哪能入得了他的眼?恐怕就是个县主郡主也难配得上,不知是何种妙人,能引得师弟都失魂落魄,我都好奇想见识一下。” 解寒山笑笑:“等着,看这臭小子的模样,此事估计八字还没一撇呢,早问了也是徒增烦恼,等着尘埃落定后,他自会来告知。” 解克文点头,随后将派中大小事宜一一禀报。 第二日晨起,薛阳收拾好了一出门,正碰上解克文,他稀奇道:“昨儿我就想说了,你小子现在怎么养成早起的习惯了?当年在山上练武都没能逼你早起,太阳何时升起你何时起,为了此事师父没少揍你板子,照样改不过你来,现在怎地变了?” 薛阳不欲多谈,随口道:“年纪大了,自然就起得来。” 解克文指指他:“在师兄面前谈年纪,淘气!” 两师兄弟吃完早饭,收拾了下行礼便一道上路。 解克文见他穿的是一件白衣,布料材质做工绣花都与青衫如出一辙,问道:“昨日的衣裳还能穿吗?” 薛阳脸色一沉,点了下头:“能穿,回头补补就成。” 解克文像是听到了离奇怪谈,堂堂玉宁山庄大少爷,从来不在乎银钱的少庄主,竟然要穿缝补的旧衣裳? 许是他的神情太过震惊,薛阳看了下,明白他为何,答道:“这几年经历得有些多,没那么些个坏毛病了。” 解克文听了心里极不是滋味。 一方面他希望薛阳能成熟长大,不再像年少时期那般冲动放肆,他比薛阳大了十多岁,很多时候同他相处,都是存了长辈的心思,另一方面又希望薛阳能一生无忧,恣意快活,相当矛盾。 人若不经历挫折变故,是断不会长进的,薛阳现在比以前练达沉稳了许多,想必也是有许多故事。 罢了,罢了,谁家孩子都得如此。 “收起来了?”他状似随意问道。 薛阳点点头,没再吭声。 两人骑马未减速,贪图赶路,午饭前便到了广陵派门下。 送了名帖,下人通传后,管家忙不迭出来亲自迎接,将两人领进门。 奉上好茶好水,陪着说话,并命下人去准备午饭,洒扫客房。 解克文应和着管家的殷勤招待,薛阳自始始终都没多言。 倒是管家见他器宇不凡,相貌出众,猜出不是凡人,问道:“敢问这位是?” 解克文才介绍道:“他是玉宁山庄的少庄主,此番随我前来,是为了帮几位分家。” 管家面色一变,随后恭敬行了礼。 如果只薛阳一人,是断不会同他们一道用饭的,管家的做派太过客套,他看着心累耳累,但这次前来,他代表的是玉宁山庄,行事说话就不可随着性子胡来,最起码得装过眼前的几天。 好容易被管家陪着吃完饭,来到客房休整,薛阳直接拒绝了两间房的请求,说道:“我同师兄自幼一道习武,不是外人,一间房就行。” 解克文立即会意。 管家坚持,扯什么睡不好挤得慌之类的话,解克文解释了好半会儿,薛阳来了一句:“我们愿意睡一间房,怎么,管家大人要来管上一管?” 语音已经上扬,表明了他的不满。 管家讪笑几声,没敢再多话。 解克文行了简礼送管家离开,关上门后薛阳就骂:“什么货色,心术不正,有所图谋这几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怪道广陵派这几年越来越不行,如此之人当家,儿子和弟子都不成器,不没落才怪!” 他说的都是实话,解克文无意为他们辩解,只是轻声提醒:“咱们现在人在别人地盘,说话小心着些,免得被人听了去。” 薛阳知他说得对,便轻哼了一声,再没说话。 解克文知他听进去了,再道:“记着咱们来的目的便行了,做好本分立即离开,旁的事一概别多问多看。” 薛阳点了下头。 “稍微歇息后,咱们去拜见掌门人。”解克文提议。 薛阳讽刺道:“咱们俩也算是代表着玉宁山庄和寒山派,当今武林两个最大门派了,广陵派的公子和大弟子竟然面都不露一下,能耐小就算了,礼数还不到,像什么样子!” 解克文安抚两句,直等到午后,随同师弟一道前往掌门人顾峰的住处。 弟子通报后前来相迎,二人随着一道进了主屋,顾峰躺在床上,气息奄奄,面色瘦削,身形枯槁,师兄弟打眼一瞧,便知他命不久矣。 行了礼,简单寒暄过后,顾峰再次相托分家之事,他体力不足,说一段要歇半天,说的人累,听的人也累,好容易说完,解克文应下,薛阳张口就问:“顾掌门,您尚健在,徒弟和儿子就要分家,此事是如何能答应的?” 解克文赶忙瞪他一眼,薛阳只当看不见。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有人想一举杀了他和师兄 顾峰一听薛阳的话,心血翻涌,气得闭上了眼,平复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说道:“老夫无能,年轻时候忙着四处奔波,为门派争名声,对儿子和徒弟们都疏于管教,才酿成今日之苦果,只盼他们二人好生分完家,能在我死后给我立个碑,让我好生下葬,别到了底下,逢年过节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解克文忙说着好听的话安慰。 薛阳无声地冷笑,心想,看晚辈出息的这个架势,岂止属于管家,分明是纵容溺爱无度,不然能做出天下骇然的分家大事? 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他也不好多言,等着解克文又闲话几句,随他一道离开。 第二日,顾峰的儿子顾桑阳和大徒弟顾殷山拉开分家序幕,薛阳和解克文被管家请到现场,顾桑阳显然比顾殷山更圆滑些,一见面就急忙上前殷勤问好,解克文回礼,薛阳却冷冷的,装作没看见。 顾桑阳面色差了些,想到还要指望他们二人办事便忍住了。 薛阳没有去上座,而是寻了个外圈的椅子坐下,解克文在顾桑阳的引路下,坐到了两位下首的尊位。 解克文扫了一眼,这个位置与顾桑阳同一边,难免显得像他站在顾桑阳这一边,于是婉拒,而后绕过人群,来到薛阳身旁坐下。 顾桑阳很是意外,心中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想要再劝两句,顾殷山却毫不掩饰地嘲讽:“他一个外人,就算坐你身旁了,又能如何?广陵派的事,他说了不算!” 好大的口气!薛阳看向他,因着昨日两人都没露面,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见广陵派的两方势力头目,对比一下,顾桑阳獐头鼠目,顾殷山牛高马大,谁看着都不像是好人。 同解克文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今日之事,恐怕难以顺利进行。 顾峰被底下弟子们抬着进来,顾桑阳立马迎了上去,一派父慈子孝的画面,顾殷山站着没动,面色阴沉。 管家陪着笑脸宣布分家开始。 果真如薛阳和解克文所料,从一开始,顾桑阳和顾殷山就吵得不可开交,谁都不让,你说我好色敛财,我说你不孝奸诈,互相揭老底,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喷,解克文面色凝重,坐直了身体,瞥见薛阳竟然笑了出来,满脸讽刺。 他拍拍薛阳的膝盖,示意他收敛一些,薛阳脸上看好戏的神情藏不住,只是收了笑意。 顾桑阳提出水田还有商铺都归自己包括武功秘籍也都要留下,顾殷山毕竟是外人,虽姓了顾,却并非顾峰血缘之子,凭什么要这些。 顾殷山当即大怒,朝着顾桑阳破口大骂。 广陵派大少爷本事不见得多,骂人本领却不输,专捡扎人心窝的话回怼:“你一个不知哪里捡来的野种,我还能坐下同你分这个家,给你一份,算是赏你为顾家看门的口粮,多了是不能够,我劝你休要有妄念!” 顾殷山狂笑一声,大力一拍手边的桌子碎成了渣渣,飞沫扬起。 他是要动手! 解克文一个腾挪立在两人中间,隔开了顾桑阳和顾殷山一触即发的争斗。 有人挡着,顾桑阳叫嚣得更起劲,作势就要往前冲,跟顾殷山拼命,可两人的武功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若没解克文拦着,恐怕顾殷山早就将顾桑阳揍趴下了。 顾峰对眼前的混乱毫无办法,哀哼得更厉害,最后气急攻心,干脆两眼一闭,厥过去了。 解克文提醒徒弟和儿子,除去顾桑阳看了老父亲一眼,没人理会,没人在意。 两个顾拉扯越来越厉害,两边的人也在往前挤,解克文就快要被淹没在其中。 薛阳站了起来,隐隐生出不好的念头,他大步往前,一步还没迈出,身后一个机灵,身体比脑子率先反应过来,平地干拔而起,向后折腰,连着翻了两个跟头才落地,定睛一瞧,一名身着广陵派弟子普通衣裳的男子,手持匕首,趁乱正朝着他袭来。 薛阳高声喝道:“师兄小心!” 话音刚落,解克文单手扣住顾殷山持刀的手腕,向后一避,顾殷山打蛇随上棍,招招狠厉,大有让他毙命的架势。 解克文虽然没有打败过解寒山,但武功已属上乘,顾殷山之流的,根本伤不到他。 他性情敦厚,却不是无脑之人,今日的分家之事,他一来就觉得透着古怪,但他来是带着主持公道的命令,不得不上前维持场面,好在留意到顾殷山的眼神透着阵阵诡异,他没敢放松,时刻当心,周身都警戒着,薛阳一出声,他立即反应过来,半点都没耽搁,若是一开始只全心劝架,恐怕顾殷山手中的短刀已经刺入后心,他早一命呜呼了。 虽然暂时性命无忧,但顾殷山喝令手下一股脑冲上来,将他团团围住,接二连三往上攻。 薛阳也没好到哪里去,陷入中暴徒之中,佩剑出鞘,前后抵挡。 师兄弟二人此时都明白了一件事,今日之事有心之人做了一个局,为的是要除掉解克文,寒山派的中流砥柱,没想到他也跟着来,意外收获,顺带可以一窝端掉两个主要人物。 联系到薛阳去寒山之前的刺杀,这事一点都不难想明白。 可想得再好,眼下也得先保住性命。 广陵派的弟子学医不精,哪怕有一个半个的稍微厉害些,在薛阳和解克文面前也是不够瞧的,打着打着,两人都发现了,有三四个男子身形格外高大,武功路数也怪异,与广陵派的人完全不一个路子,他们总躲在人后,趁机偷袭,出手老辣狠戾,绝非一般二般的江湖走卒。 薛阳大喝一声,出了杀招,很快就击退又一波围攻。 他和解克文之所以被动,就是手下留情,不肯滥杀,在乱斗时候,对方人多势众,还下杀手,再看他们俩,处处留有余地,陷于困境也是活该。 薛阳早一步狠心杀人,形势立马急转,他腾出功夫冲着那几名高大男子出手,因为他们默契地配合,没能在十招之内拿下。 薛阳心里的傲气被激了出来,狂笑道:“好啊,今日我也见识见识,广陵派到底勾结了什么人物!” 顾殷山一听他话,高声喊道:“杀了他!绝不可留活口!” 广陵派弟子们呜嗷着往上冲,薛阳一跃而起,踏着他们的脑袋和肩膀,从上方毫无阻碍地跃至一个高个男子面前,使出了寒山掌的连环招式,闲杂人等哪里扛得住,高个男子瞬间就被击倒,薛阳落地刚将剑削在他肩头,剑锋凌厉,男子向后向后仰倒,头发甩到一边,薛阳只来得及瞟到他脖子后头发下刺着一只苍鹰形状,就听到身后有人持剑乱砍。 广陵派弟子根本不在意高个男子安危,忙着想要拿下薛阳。 他回身持剑去挡乱剑,高个男子不但不趁机逃跑,反而提剑攻他后心,想要偷袭将他毙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交代晚了照样骟了你 薛阳凌空翻腾,避开所有人,高个男子的剑失控朝着一名弟子而去,当场将他刺个贯穿。 薛阳随后落地,挽了个剑花,用剑柄磕到高个男子脖颈处,再转回剑尖,击退广陵派的人。 高个男子倒地,薛阳怕他倒地被扑上来的人踩死,瞅了好几眼。 一边拖着他往后退,一边迎战广陵派的人,薛阳一记剑气四溢,将广陵派的人逼退好几步。 奶奶的,怎么成了爷保护你了?薛阳瞟了一眼地上的高个男子,生起了气,干脆一把将他抄起,卯足劲丢向广陵派的弟子们。 可去你的!死就死,死了还有下一个,薛阳数了数高个的男子,还有四五个,哪个都成,何必为了护着他畏手畏脚,害得自己险些受伤。 大厅里一派混乱,解克文陡地高声道:“擒贼先擒王!” 薛阳喝了声:“好!” 说罢两人极有默契地分头行事,解克文一阵猛冲,下了杀招,一路杀到顾殷山面前,想要将他拿下,手底下的人一窝蜂涌上来想要保护他,解克文将寒山派的功夫舞得飞起,众人哪里是他对手,很快就与顾殷山面对面。 他想速战速决,顾殷山起初害怕,但事到临头也逼出一番勇力,同解克文战在一处,配合着手底下的人,摆成一个阵,哪怕如解克文这样的高手,也被困在其中,一时半会儿没脱得了身。 薛阳这边遇到广陵派弟子就左右腾挪绕过,直奔那几个高个男子,他刚才留心观察过,其中一名面色黝黑的应当是头目,剩下几人都听他指挥,围攻薛阳的广陵派弟子都是顾桑阳的手下,顾殷山的那一派都着急保护主子去了,这些人打起来就没那么拼命了,尤其看到薛阳骇人的武功路数,接连几人折戟于他手下,生死不知,就更害怕了,往后缩的心思明显。 加之顾桑阳渐渐瞧出门路来,幸而他不算傻,站在高出喝令手下马上停住,薛阳的压力登时卸掉,他不必再分心去应付广陵派的人,专注逮那几个高个就轻松多了。 四名高个男子将他团团围住,低声不知道说着什么话,交替上前,进攻极为有序。 薛阳一边应对,一边分神留意着站在一旁的弟子们,怕他们使诈,搞突然袭击。 好在他和解克文武功高深,虽然前期有些乱,后面夺人还不算难事,各自缠斗了三四十个招便纷纷拿下高个男子和顾殷山。 主子被擒,顾殷山的手下再不敢乱动,解克文掐住他脖子慢慢靠近薛阳。 薛阳此刻已拿下高个男子的头目,用剑抵住他咽喉,戒备地向后退,哪知男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的话剩下的三名高个男子疯了一样冲上来,想要杀掉薛阳,连他手里的人质死活都不论了,招招直取他命门,薛阳用剑柄将高个男子一砍,大力朝解克文那边推了一把,喊道:“看住他!” 提剑冲了上去,手起刀落,一气呵成,毫不恋战解决了剩下的三人。 解克文用脚点了顾殷山的穴道,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高个男子面前,先是抠出他嘴里的毒药,随后又点了穴,才去看薛阳景况如何。 剑尖滴着血,薛阳面容如修罗杀神,所经过之处,广陵派的弟子吓得纷纷后退,好些心里打怵,刚才的他们定是傻了,不然为何敢往上冲,还妄图杀掉薛阳。 顾桑阳一直躲在侧门内,见事态平息才钻出来,吆五喝六,一副统管大局的架势。 薛阳与解克文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高个男子武艺高强,绝非广陵派之流,普通小门派根本养不出这种人物,他们与顾殷山串通,想要逼宫,顺带解决了解克文,无论他们来自哪个门派,一定给了顾殷山好处,不然他也不会铤而走险,想要霸占广陵派,外加得罪寒山派和玉宁山庄。 顾桑阳想要控制住场面,可他不善于做此事,吆喝了两声,只会添乱,管家跑出来帮忙安排人事,众人这才有序打扫大厅。 顾桑阳对着解克文和薛阳极尽讨好,又是哭诉,又是咒骂顾殷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薛阳二人也觉得他不像是掺和,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听着他说话,并未表态。 管家上前来,殷勤问道他们有没有受伤,作势要帮他们查看,薛阳向后一扯袖子,忽觉一阵凉意,他抬腿就朝着管家胸前踹去! 管家右手持刀,被他踢了个正着,这一脚是薛阳出自本能,自小习武对危险的感应,使出了七八成的力道,管家哪里能受得住,直接被踹得飞了出去,后背撞墙,狠狠地吐了一大口血,刀已不知所踪,双手撑地,强行站了起来,扭身就想跑,其他弟子看见惊呼出声,他觉得不对劲,下意识抬手去摸后背,一阵寒凉划过手掌心,低头一看,手心全是血。 原来他刚才的拿的短刀被薛阳狠狠一脚震飞,撞在墙上再弹了回来,直直没入他后心。 管家双目睁大,来不及惊呼出声,头一歪栽倒在地,两眼翻白,竟是死了。 薛阳冷嗤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 管家竟然刺杀薛阳,解克文脸色极差,也没了往日的和颜悦色,转过身去就对着顾桑阳道:“顾公子,我和薛少庄主来这里本是为了助你们解决麻烦,万万没想到,你们这里是贼窝狼窟,勾结外人竟然想要我们的命!” 话音刚落,解克文脚底生风一般,急速跃至他跟前,单手掐住他的脖子,沉声道:“既然你们不义,我们只好先动手了!” 顾桑阳被他掐得脸都憋红了,磕巴着嘴唇,想要说出话来,直翻白眼才挤出两个字:“冤枉……” 解克文见吓唬得差不多了,才咔地松开手,顾桑阳如一滩烂泥滑倒在地,双手捂住脖子不停地咳嗽,解克文刚迈脚,他就吓得赶忙解释,止不住咳嗽,说两个字咳几声,格外滑稽。 薛阳背对着解克文,双目朝着剩余的众人扫去,广陵派早就四处漏风,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谁知道站在底下的人中还有没有内鬼,他不想去冒险,便同解克文配合,护住他后面。 顾桑阳又急又气,骂了两句,手下几个人就要去抓顾殷山,解克文毫不客气来一个踢走一个,来两个踢走一双。 薛阳喝道:“我看谁还敢再上!” 弟子们吓得都呆在原地,刚才薛阳和解克文的杀招还历历在目,再不敢造次。 顾桑阳着急解释:“解公子息怒,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处置这个勾结外人的叛徒!我对寒山派的忠心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手底下人搀着他起来,顾桑阳颤巍巍上前作势要踢顾殷山,薛阳一把拉开解克文,免得他挡着。 顾桑阳的脚只是比划了两下,薛阳不给他装傻充愣的机会,努了努下巴:“踢啊,他不是你对头吗?听你说话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怎么现在往后缩?踢啊!” 顾桑阳被他一激,上去冲着顾殷山的腹部就是狠狠几脚,可惜力道都不大,被点了穴的顾殷山闷哼几声,再无别的反应。 薛阳骂道:“起开,起开,别碍事!” 顾桑阳退后去,薛阳蹲下,揪住顾殷山的衣领,将他生生从地上扥起:“说,是谁指使的你,敢对师兄和我下手?” 自古拷问前几句都是白问,薛阳清楚。 顾殷山死咬着牙不肯招供,薛阳捡起地上短刀,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滑,经过小腹,再到大腿,倏地拐了个弯,停在了一处凸起前,薛阳狞笑一声:“爷问你话,可好生着说,不然剁掉你命根子,留你狗命,让你下半辈子做和尚。” 说完哈哈大笑,极尽讽刺之能。 解克文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师弟最好戳人命脉,遇到这种答话拷问的事,从不拖泥带水,上来就是封喉,别说,虽然他不认可这般行事,却也得承认,真的很奏效。 顾殷山那边还要不说,薛阳早就料到,握刀朝着他的大腿用劲一剌,解克文抿抿嘴,得,又是老招式。 “说不说?不说下一刀可不一定剌哪个地方,若是不小心失手,也是正好,多使些银子,送你宫里伺候娘娘可好?”薛阳越说越欢腾。 顾殷山嘴一动,薛阳的笑意变得阴森:“想好了再说啊,说得晚了,交待了爷也骟了你!” 不光顾殷山,周遭所有听到他话的人都被惊得浑身一颤,下半身某个地方好像都开始疼了。 他们玉宁山庄和寒山派原来是这么个路子? 顾殷山浑身冰凉,像是死了过去,连眼睛都忘了眨。 薛阳举起短刀,朝着他的脸就扇了好几下,顾殷山的脸被刀刃划到,好在薛阳没有特意毁他的容,只是有几道细细的血丝。 “说啊,愣着做什么?”薛阳皱起眉头,满脸厌恶。 突然!一阵破空声入耳,薛阳抬刀去挡,一枚长镖被丁棱一声打歪,深深插入顾殷山的下腹中!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明明那么好看却让人害怕 紧接着五枚长镖接连射来,分取顾殷山和高个男子的命门,薛阳离得顾殷山近,举刀去挡,两枚长镖落地,解克文回身去为高个男子挡镖,只来得及挡掉后两枚,其中一枚牢牢钉在高个男子眉心处,两人不敢懈怠,全身戒备,薛阳拖着顾殷山大步奔向厅中柱子后,解克文随之也跃到薛阳身侧。 正厅里的人早如鸟兽散开,顾桑阳跑得慢,被手下逃命时撞倒在地,刚要爬起来,又被后面赶来的弟子们踢倒,手被踩了好几脚,疼得他连忙爬向一边,躲避人潮,等到广陵派弟子都跑出去,他才慢慢往外挪,一抬头见薛阳和解克文都严阵以待,琢磨了下自己的功夫,又缩了回去。 他们两个武功如此之高都不动,就他那两下子估计跑出去就会被长镖射成筛子。 顾殷山疼得脸已变了形,因着被点穴道动不了,浑身痛苦地抽搐着。 薛阳踢了踢他的腿,顾殷山快要痛死了,只听他满是嘲讽道:“看着了?你与他们做交易,为他们卖命,人家缺想要你的命,怎么,还犯傻?” 解克文缓缓探出头,长鞭雨点一般射出,薛阳骂道:“疯了?脑袋伸出去当靶子?” 顾桑阳快被吓尿了,哭丧着喊道:“他们就是想杀顾殷山,你们快快丢他出去!他想杀你们,还护着他作甚?” 薛阳蹲下,抽出顾殷山的一条腿,朝柱子外推去,三枚长镖立马射中,受不住巨大疼痛,又不能动弹,顾殷山胸前起伏几下,唇角就渗出了血。 薛阳居高临下,眼神里丝毫怜悯都没有:“你还真当人家同你合作?不过是拿你当傻子糊弄,等你杀了我们,也未见的会如愿坐上掌门的位置,你心机厚野心大,扶顾桑阳那个蠢货不是更省心?现下你又没了用处,留着何用?一刀戳死算完,怎么样,肯不肯说了?” 顾殷山望着薛阳,听着他一字一句说着,心底似是沉到湖底,他明明长得那么好,可看着却让人冷汗直冒。 解克文冲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别下手太重,再把人弄死了,到时候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薛阳朝着他腿上长镖狠狠踢了两脚,顾殷山疼得直接梗了几下脖子晕了过去。 解克文小声道:“高个男的和管家已经都死了,咱们还指望留着他问话的,你出手没轻没重,真死了怎么办?” 薛阳答道:“他这种人不会轻易死的,我出手有数,放心,死不了。” 接着冲着顾桑阳道:“现在广陵派上下就你一个主子,你是老掌门的亲生儿子,没有谁比你更名正言顺接替位置,现在咱们谁都出不去,你快点让你们广陵派的弟子们去正厅对面,将这伙贼人赶走!” 顾桑阳一愣一愣的,薛阳骂道:“猪脑子吗?听不懂我说的话?” 冲解克文眨了眨眼,他立即会意,将手上的长剑舞得飞起,闪身向外跃去,射过来的长镖也没能伤他分毫,薛阳冲他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想活命,就赶紧下令,否则,我也可以像师兄那样离开,到时候这里就剩你自己,等着被射成刺猬!” 他话是这么说,但看看脚前的顾殷山,又有些发愁,一个人出去固然不成问题,可要带着这么一个彪形大汉躲过密集如雨的长镖,还是很难的。 好在顾桑阳回过神来,扯着破锣嗓子喊人去对面抓人。 广陵派弟子们领命往外跑,其中解克文已经脱了外衫换上了广陵派弟子的衣衫混在其中,薛阳留意到他的身影,略略心安。 薛阳蹲下,解开了顾殷山的穴道,他还是没动,又伸手在他胸前一拍,顾殷山大喘一口气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薛阳趁他神思还迷糊的时候,伸手就按住他腿上的长镖,狠狠往肉里扎,顾殷山疼得鬼哭狼嚎,吓得旁边的顾桑阳捂住了耳朵,快要哭出来。 “说,到底是谁同你串通,要来杀我和师兄的?”薛阳咬着牙问,见顾殷山只顾得上出气,另一只手朝着小腹处的伤口用力,顾殷山杀猪一样惨叫,薛阳大喝:“说!” “是永流派的人!” 薛阳愣住,手上松了劲。 顾殷山疼得再次晕 过去。 等了半会子,解克文回来,气喘吁吁道:“他们都跑了,一个也没有抓到。” 薛阳仍处在震惊之中,定了定神,才问:“可看出是谁来了?是不是永流派?” 解克文摇头:“他们人多,配合默契,外加手上的连弩,我躲箭矢的功夫,他们跑掉了,但我跟他们打斗的时候探过路子,并非咱们这里的人,更不是永流派的功夫。” 薛阳沉默着。 解克文想到什么一般,问他:“你为何忽然提到永流派?” 随即视线移到地上昏死的顾殷山,心中明白,问道:“他刚才交代了?” 薛阳点点头:“依师兄之见,那帮人不是永流派,可有流露出哪个门派的招式?” 解克文回想了下:“他们有意在模仿华山泰山的招式,但使用得并不熟练,我瞧着,他们或许不是咱们西疆人。” 薛阳抬眼:“此话怎讲?” 解克文解释:“虽说西疆也有你这般高个子的人,但似他们那般齐齐整整都是如此高的人却少,而且力大,声音粗犷,哪怕手里使的是剑,也有砍刀的样式,我料想着,也许,他们是塔戎的人,假扮而成。” 薛阳眯了眯眼睛,从地上捡起一根长镖,左右瞧了瞧,点点头:“师兄说得是。” 解克文面色沉重:“若是真的与永流派有关,恐怕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一般的刺杀,再牵涉到塔戎,就不是咱们武林之事,一着不慎,就会连朝廷都惊动。” “若不是同这两方勾连,他一个小小广陵派的弟子怎敢同时对你我下手?” 薛阳说道,起身看了看顾桑阳:“把他关起来,留着他的命我有话要问,不许你报私仇,等我问完话,自会将他交还给你,届时如何处置算你的。”? 第一百八十章 算不算送羊入虎口? 等到顾峰醒来,广陵派已经变了天,解克文同他简单讲了一下发生的事,提出要带顾殷山走,顾峰衰弱的身躯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大显神威,但他当了一辈子掌门,也算是江湖上的长辈,面对解克文难免有些托大,言谈间全是掌门的气派:“顾殷山乃我广陵派的弟子,是我一手带大的,即便他犯了错,惹了事,要处置也是由我们广陵派来出面,寒山派虽然是武功第一,可也得讲道理,玉宁山庄也是如此!” 解克文耐心解释,顾峰却不肯松口,直言道:“因为这两个逆子要分家,我广陵派已经成为武林笑话,若再任由你们带走大弟子加以凌辱,日后我们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许是有了父亲坐镇,加之现已脱险,顾桑阳底气足了很多,不客气插话道:“就是,那混蛋虽说做了错事,好歹也是我们广陵派的人,要杀要剐也得我们说了算,你们凭什么带走?” 解克文一惊有些不耐,试图劝开:“此人涉险与外人勾连,我们需要带他前去对峙……” 顾峰这回没等解克文说话就打断他的话,无非是再次申明他不同意,薛阳在解克文下首坐着,越听越觉得不像样,顾峰这个老匹夫,教训两个孩子全然失败,养出两个混蛋玩意,对于长辈健在就要将门派拆分的荒唐念头都准允,可以想见往日带孩子时候有多溺爱无度,解克文现在同他商量解决正途,他偏生在这件事上又固执起来。 正事上不坚持,错事上老赖,如此是非不分,急缓难辨,有这么糊涂的掌门,才会有更霍乱的后人! 这等人,哪里是能讲得通道理的? 解克文费劲说服,薛阳拉了一把他的胳膊,小声道:“师兄。” 解克文扭头看他,薛阳双眼正盯着顾峰,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便安静没再言语。 薛阳站起来前一迈步,他顾桑阳心肝就颤了颤,想起薛阳下手的狠辣劲,知道他同解克文完全不一个性子,惹毛了他是真下狠手啊,遂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很好,儿子安生了,该老子了,薛阳蔑笑着扯扯嘴角,宣告说:“顾殷山,我们铁定要带走,你们谁敢拦着?过来同我讲!” 顾峰一愣,昏花的老眼转过来,眯缝着瞧他,却看不甚清楚,只能分辨出他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语气极为不悦道:“当年老夫同你父亲也算是一道经历生死的,如今世风日下,连晚辈也如此蛮横不尊长辈了?” 薛阳回想起父亲对顾峰的评价,一个贪财好色,贪生怕死的老匹夫,当即冷笑一声,心里对他的不屑又加了一重,只是没将最难听的话说出口。 “要我尊敬长辈也可,得长辈像样才好说话!”眼神在顾峰身上一转,冷哼了一声,不自言语,轻蔑之情尽数宣之于面上。 顾桑阳想要说两句帮衬父亲,才往前一站,薛阳微微歪着脑袋抬头瞪他,顾桑阳双脚一软,吓得又缩了回去。 薛阳撇开头,毫不掩饰地嗤道:“别以为我们是要同你们抢人,我和师兄只是暂时需用他,完事定送回来,那时候要抽筋扒皮还是倒吊着放干血都由的你们,只是我把丑话放在这里,谁要赶耽误我的事,我就对谁不客气!” 说罢将一直拿在手里把玩的长镖,大力掷向顾峰父子身后的墙壁,长镖深深没入墙体里,只剩外面一小截把手犹自颤抖。 顾桑阳吓得心颤了好几颤,往父亲身侧缩去,顾峰又惊又气,惊的是如此年轻人竟有这般深厚内力,气得是自家两个不省心的兔崽子,居然招惹了他这尊活阎王! 但形势比人强,顾峰想要犯糊涂,薛阳却不给他机会,冲着解克文道:“师兄,咱们走!” 薛阳大步走了出去,绕过一重院子走到房间里将顾殷山拖了出来,扯着他手上的绳子就往外走。 解克文起身随着薛阳往外走,临出门还没忘了礼数,冲顾峰一拱手,算做行礼道别。 两人合力将顾殷山拖到马厩,解克文丢小一锭银子,当做买广陵派的马钱,将顾殷山绑得结结实实后出发。 薛阳讽刺道:“原本想着做好事来帮广陵派分家,哪知道这里埋伏着杀招,咱们回寒山的时候就带着一个人,现在又带着一个,风波四起,惹人心烦!一帮不让人省心的玩意!” 解克文满面忧色:“此事已无善了的可能了,若是只是因为门派利益之争倒好了,我只怕,江湖上有人夹藏祸心,日后再难平静。” 薛阳明白他话中所指,问:“你是担心江湖门派同塔戎有勾连?” 解克文点了点头,瞟了一眼顾殷山,两人戒备地都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心中所想却是一致。 若是只广陵派这等小门派就算了,永流派乃西疆富庶之地的最大门派,上与朝廷做生意,下通三教九流,武功虽不算最高的,钱财却是最多的,平日里作风豪爽仗义,在江湖上很有威望,一呼百应,若是如此之大的门派,都与塔戎有牵扯,敢对玉宁山庄和寒山派的少掌门下杀手,那么形势,当真非常不乐观。 解克文也是想到这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眉间的疙瘩拧得更深。 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前到了嘉州城,稍事打听便寻到了永流派,与江湖上的名声大噪不同,永流派门庭并不高大,匾额也十分普通,若不是认得这三个字,恐怕说成是隔壁卖油坊他也是信的。 薛阳心里清楚,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江湖门派朝廷都会有几分忌惮,如是肯夹起尾巴做人,消停点,偶尔帮朝廷个小忙,就可以安生度日,如是多生事端,张扬过头,那离被一窝端的日子也不远了。 永流派富可流油,江湖威望又高,若再弄个富丽堂皇的高门回来,岂不是太过扎眼?这般低调,才是谋生之道。 派人去通禀,很快,永流派的掌门人河之风竟然亲自到门前迎接,解克文忙行礼,薛阳虽不似师兄这般周到,却也规矩地行了礼,毕竟对方是长辈,也是一派之主,该有的尊重还要有的。 河之风殷勤地往里请,薛阳和解克文明面上受宠若惊,实际上一直提着心,眼下还不清楚永流派同塔戎人是否有来往,他们算不算是送上门被杀? 师兄弟两人只在转弯的不经意间对视一眼,相互提醒,薛阳的手甚至有意无意地摸向腰间的剑柄。 河之风脸上的热情不减,直道:“不知哪阵风吹来了二位稀客,玉宁山庄和寒山派的两位青年才俊竟然同时到访,真真令我永流派蓬荜生辉!” 解克文瞧着他不像是作假,心里嘀咕着,莫非又是个做戏高手? 寒暄了一阵,河之风问道:“不知二位贵客前来所为何事?若是有老夫帮得上忙的地方,定不推辞!” 解克文同他应付闲聊几句,问道:“不知贵派今日有无同广陵派联系?” 他们之所以敢大喇喇上门问询,是因为反复问过顾殷山,都没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甚至薛阳拿一些永流派的人和事试探,他的表现完全与永流派无关,让两人都怀疑起,他话中的真假来,是以上门先探探路。 河之风摇摇头:“广陵派常年不与我派有来往,就连掌门人顾峰英雄,也只在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这些年再未见过,不知道解公子何出此言?” 解克文不着痕迹地与薛阳对视一眼后,又问:“不知贵派可有个柳姑娘?” 依照顾殷山的说辞,他是与永流派一位柳姑娘联系,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吩咐,原本是想借着分家请解克文来,杀了他完事,没想到又来个薛阳,正好一箭双雕,只是他们的武功过高,超乎预料之外,反倒被抓。 薛阳撬开顾殷山的嘴,得知他是‘无意中’救了这位柳姑娘,见她国色天香,倾心于她,并且‘无意间’发现她使的是永流派的招式,照料的过程中,两人倾心相守,顾殷山情到浓处,说要去提亲,柳姑娘体贴他,说她在永流派得重用,不是没身份的人,他一没财力二没地位,如何配得上自己? 顾殷山急切问她该怎么办? 柳姑娘盈盈一笑,给他出了主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做戏就要做全套 主意没别的,当然就是请寒山派的人来,这样可以一步进两层,一来,除掉草包顾桑阳,当上广陵派的掌门,虽说他们是个小门派,好歹是一派掌门,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二来削弱寒山派的实力,无论是当家的解克文还是别的弟子来,都得是寒山派里的翘楚,永流派早就不愿居于人下,取而代之是迟早的事,若是顾殷山能一开始就摆明立场站在永流派这一边,外加除掉寒山派的肱骨,那在掌门河之风眼里,他可不就单单只是小门小户的一个普通弟子了。 顾殷山也没有那么白痴,柳姑娘一句话就跟着走,相处时日久了,他偶然见到过几回她使的招数都属永流派,而且她有派里独有的身份信物,后来提出此事,柳姑娘特意回到嘉州,拿到了掌门的亲笔书信和印信,并许诺日后可以帮扶他壮大广陵派,他是永流派的女婿,自然不是外人。 顾殷山这才答应了此事。 薛阳只觉得他傻,此等大事最起码也得亲自跑一趟嘉州,真正见到河之风再说,他倒好,只听一面之词便信了。 解克文也叹道:“怪道师父说过,儿女情长最是误人,只要沾了男女之事,好端端的人都会变得傻了傻气。” 薛阳不爱听他这话,顾殷山偏又是活生生的例子,想要反驳却没什么力道,便不服哼哼了一句:“你们好,你们是人间的尤物,几人能赶得上你们那怪念的?你跟师父练什么功夫?合该一道躲深山老林里去修仙得了!” 解克文轻斥道:“浑说八道!” 两人带着只长个头不长脑子的顾殷山来到嘉州,先是将他藏了起来,没有贸然带他上门,而后才去的永流派,上来就问柳姑娘的事,河之风有些迷茫,说并不认得这么个人,想了一会儿又怕自己疏忽,便叫来自己的大徒弟河书山,他现在是永流派当家管事之人,对人员应当比他熟悉一些,问了身边有没有姓柳的年轻女子,河书山回想一圈,摇头道:“姓柳的姑娘没有,后厨和浣衣处倒是有两个姓刘的婆子,可需叫来问话?” 解克文有些失望,但也不好表露太多,便摆摆手:“不必了。” 河之风留心了下薛阳和解克文两人的脸色,赔笑问道:“敢问二位贵人,找这位柳姑娘所为何事?可与我永流派有关?” 解克文腹中思忖,酌量着如何去说,薛阳瞧见师兄一脸为难的样子,心道:反正自己也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玉宁山庄少庄主性格暴躁,全然不似其父。 “河掌门有所不知,我与师兄这次下山原本是应邀去广陵派助他们分家分派,想做个公证人,免得他们二位顾公子闹起来,但没想到,广陵派竟联合外人要杀我们,事情败露,顾峰老前辈的大弟子,顾殷山交代,说是受永流派指使所为,” 他话说到这里,特意停顿,露出异样的神情,朝着河之风和河书山脸上看去,留意着他们的神情。 河书山拧眉,露出震惊和不解的神情,似是要解释,河之风只是脸色微微一顿,并未多言,伸手拦住了大徒弟,示意薛阳继续说。 达到了他的目的,薛阳瞧了一眼解克文,他无声地轻扬了下眉头,示意师弟继续。 “顾殷山说着,他救过永流派一个柳姑娘,两人真心相许,已论婚嫁,日后他就是永流派的女婿,这些年,永流派越来越强,早已不甘心再听玉宁山庄和寒山派的号令,想要终结武林这几十年来的太平,让西疆的江湖也改朝换代一番,薛解两家坐得位置忒久了些,河掌门哪里比不上?他们自己不知才德浅薄退位让贤,那就换你们永流派动手!得你们授意,先是诛杀我与师兄,而后便会带着人杀上门去,永流派早已花了大把银钱收买人心,到时候有的是门派反水,群起而攻之玉宁山庄和寒山派,只听河掌门一声号令了,故而我和师兄今日可是冒着性命之忧来问一问河掌门,可有此事?” 解克文移开视线,假装望着桌子上的花瓶,像是没听到师弟这般胡编乱造。 薛阳说完本能就想转身看解克文,见他脸颊微微抽搐的模样,便知他此刻并不愿搭理自己。 无妨,反正他已经瞧见了河之风师徒的难看脸色。 河书山先是按捺不住大声呵斥:“一派胡言!!!我永流派何时图谋过此等龌龊卑劣之事?更遑论有什么柳姑娘杨姑娘了,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不知道哪个野地里冒出来的贱人!竟敢如此编排我们!被我逮到,定要五马分尸!” 河之风站起身,双手作揖,解克文和薛阳立时起身,拱手回礼。 “老夫实在不知此事从何而起,要说这些年,觊觎我永流派之人也不少,无非是阴谋阳谋一道上,但这招实在不高明,我若真有心要做什么,也不会出此下策,无声无息地算计人,有的是法子,为何要直接对你们下手?你们两个是玉宁山庄和寒山派的眼中瞳仁,我若动了你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岂不是即刻就被你们灭门?别说两派联合,我永流派虽说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但照比贵派,还是不够瞧的,薛庄主和解掌门,哪一个的滔天怒火都足够将我派上下烧个精光,我会做这么蠢的事吗?” 薛阳转了转眼珠,没出声,等着解克文的回应。 其实这些道理,他与薛阳都想过,来这里也是赌上了一把,万一永流派不是好货色,那就让他们师兄弟联手,将他们给闹个底朝天! 见没人应声,河之风才开始有些着急,又解释了一大通,说得恳切,薛阳瞧了瞧他,解克文问道:“只是,顾殷山说过,柳姑娘所持乃是永流派的印信和河掌门的亲笔信,若河掌门不介意,可否拿来几张平日书写的纸,还有印信图纹与我看看,笔迹一对,便知真假。” 河书山有些气愤,但是压低着声音,尚算客气地问:“师父已尽心解释,二位还是不信?” 解克文笑了下:“河公子,不必着急,我们也是怕贼人牵连河掌门,冤枉了他,所以才有此请求,所谓真正不怕影子斜,只有拿出真凭实据来,说出的话才令人信服,毕竟顾殷山拿出了信物,怎可不查证?” 河书山面色铁青,看了一眼师父,河之风紧抿着嘴,片刻后才对着他摆了摆手。 河书山低头行礼退下,很快便手捧着几张纸回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跑了一趟什么把柄也没抓到 河书山还要反驳,河之风制止道:“去拿来为师的铜印和平时拓的字帖。” 河书山气愤愤一甩手下去,河之风略带歉意解释:“我这个大徒弟,脾气有些急躁,他也是为了我着想,二位公子不要介怀。” 薛阳当没看见,继续望着门外,解克文点头道:“河掌门不必见外,河公子也是一片维护师父之心,我们能理解,只是我和师弟此番前来,并非为了折辱前辈,实在是事关武林安危,马虎不得,若能查清了,也可还前辈一个清白,免得那起子小人,打着前辈的名号四处惹事。” 稍事片刻,河书山手里拿着东西前来,解克文双手接过,拿出顾殷山交出来的书信仔细对比,铜印是一样的,但指使顾殷山去杀人的书信和他平时书上的札记包括临摹的字帖,都完全不一致,明显就是两个人的笔迹,薛阳往前走了一步,解克文将手上的纸全都递给了他。 快速浏览一遍,师兄弟两人互看一眼,薛阳将东西还给了解克文,又站回他的身后。 “据顾殷山说,这位柳姑娘所持的令牌确实是永流派所独有,之前他行走江湖的时候见过,做不得假,敢问河掌门,贵派的令牌可是随意仿造的?以及,您的铜印,旁人是否拿得到。” 河之风说道:“令牌是给每个人特制的,用的都是我们从南疆买来的松木,材质不常见,且每一个令牌上面的花纹名字都不一,很难仿制,不知这位顾殷山看到的是何模样?另外,我的铜印,平日里贴身收着,除我以外,只有书山知道地方,但他每次用都需经我准允,从未私自拿过,他也绝不会是勾连外派设计杀二位的主谋。” 河书山补充道:“上个月我们的后院曾经失火,住在后院的几个师弟师妹们,衣物都有损毁,其中就有他们的令牌,不知与此可是有关。” 解克文想了想,问:“平日里除了掌门和河公子之外,还有旁人能接触到铜印吗?” 河之风垂了垂眼,解克文紧追问道:“掌门的房间素日总要有丫鬟洒扫的?” 河书山得师父默示,说道:“是我的师妹,徐晚晚帮忙整理,但铜印师父单独收着,她碰不到。” 河之风也保证了她接触不到铜印,解克文笑了笑,坚持让她前来一趟。 河书山当即答应,身正不怕影子斜,免得让师妹担了莫须有的罪名。 很快,一名身形丰满匀称,貌若桃花的年轻女子近前来,行过礼后,站直等待问话。 解克文将她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心里有些失望,这名女子无论从身形还是相貌特点上来说,都同顾殷山口中的柳姑娘相差甚远。 问了她一些关于铜印的事,徐晚晚一一回答,半分疑点都没有。 河之风又同两人寒暄几句,热情邀他们住下,慢慢探查,尤其丢失令牌的事,只此一处尚有疑点,若是能查清,也好还永流派一个清白,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意图颠覆武林,更需仔细追查。 解克文和薛阳顾忌到顾殷山还留在外面,没有答应,回到客栈检查了下顾殷山身上的绳子是否牢靠,又给他吃了点东西,喝两口水,师兄弟回到屋里,各自说了下看法,无非是一无所获。 两人都有些丧气,哪怕是令牌能查出什么来,找不到那个柳姑娘,一切都白搭,河之风大可推说有人趁着重新制令牌时有人动手脚,至于铜印,只要河之风一口咬定没有乱用过,就没法定罪。 至于信是不是他亲笔写得根本不重要,即便他真是主使,也不必亲自动笔。 薛阳丧气道:“合着来这里一趟是白折腾。” 解克文安抚他道:“你别着急,此事慢慢来,不管永流派将自己摘得多么干净,铜印与信上能对上号,他就无法拜托干系。” 薛阳也赞同:“正是这个道理,无论是不是有人栽赃,永流派都是不可小觑的门派,能保下来对整个武林都是件好事,不然动了他,武林也要震一震。” 解克文提出自己的看法:“我总觉得今日那个徐晚晚有些怪,河之风和河书山似是很不愿让她露面,藏着掖着,难免让人起疑心。” 薛阳提议道:“明日咱们带着顾殷山上门去,让他们当面对质。” 解克文同意:“好,明日一早就去。” 夜里,大火陡起,薛阳所在的客栈后院火光冲天,所有住的客人叫嚷着冲了出来。 解克文急忙收敛要紧的东西,薛阳却忽道:“不好,有人要劫走顾殷山!” 两人奔到楼梯间,下楼人太多,挤不下去,薛阳折回房间飞身从窗户跃下,解克文也紧随其后,两人绕到后院,推开隐秘房间的小门,却发现顾殷山不见了。 他们从掌柜手里花重金租下这间小房子,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结果人还是丢了。 薛阳气急,蹲下去查看脚印,但因着失火,伙计下人客人都忙着跑来跑去救火,地上脚印杂乱,到处都是水,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查看。 顾殷山被一名女子扶着躲进一辆马车上,没多久停在一处寻常宅院前,女子开门将他搀了下来,两人进去后便关上门。 顾殷山早已认出她就是心上人柳茹,他激动地扑上去,手脚因为被绑得太久,有些僵硬,没能站稳,幸而柳茹及时扶住他,顾殷山摘下她的面罩,差点哭出来:“茹儿……我把事办砸了……” 柳茹伸出手抵住他的唇,一派苦情:“你受苦了!我知你不是有意的,放心,他们抓不到咱们的把柄。” 她宽慰一番,提议让他暂时留在这里养伤,不要露面,交代好了事情,二人才开始絮絮言情,述说这些日子未见的思念之情。 顾殷山是血气方刚的二十多岁男子,获救后再见佳人,难免有些情动,柳茹这边还在交代着让他过几日去泰山派传信,他已经探手入她的衣襟之内。 柳茹瞪他:“我说正事呢,收收你的爪子。” 顾殷山哪里管得了这些,将嘴凑了上去,撕开她衣领啃咬起来。 “我的心肝,你这样好,我离了你可怎么活?这些天不见你,我夜里都睡不着,若是没经着你就算了,可尝过你的滋味,再让我像和尚一样清心寡欲,怎么能够?好茹儿,快给我!让我痛快痛快!” 顾殷山嘴里说着下三滥的话,手上嘴上都忙活起来。 柳茹本来要推他,被他闹腾得也有了心思,想故意吊他胃口,便讽刺道:“你以前也不是没过相好的,怎地像是才见荤腥的毛头小子?” 顾殷山头已埋在她身前,抽空答道:“那些个庸脂俗粉哪里能与你相比?” 柳茹脸上露出诡异的笑,顾殷山哪里顾得上,在她身上已经快活得死去活来,现在哪怕有人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再难停下动作。 顾殷山身强力壮,又歇了多日,一次哪里够用?直接将她扣下折腾了好几次。 事毕,夜已深了,柳茹脸色通红坐起,整理好被扯得散乱的衣衫,又安抚几句,顾殷山乖乖地点头,如听话的小鸡仔,任凭她差遣,再次叮嘱他一定要等她亲自过来接才可,才起身离开。 转过两条巷子,她停住,抽出插在后脑的几根银针,闭上眼,容貌几经变化,最终停住,赫然一张与方才的柳茹全然不同的脸!将银针丢在稻草堆里,将外衫脱掉,撕成烂布条,丢在一旁的臭水沟里,换上一件蓝衫,边走边整理着头发,不是徐晚晚又是谁? 离永流派一条街的街角,忽然从墙上落下一人,徐晚晚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是谁,心便安定下来。 河书山上下打量着她,语气沉沉问道:“你去哪里了?” 徐晚晚笑:“自然是有事。” 河书山忽地上前一步,在她的身上嗅了一圈,眼神深了几许:“你身上好香啊!” 徐晚晚刚同顾殷山云雨多次,身子累着,无心同他周旋,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是又犯了贪念,便道:“我何时不香了?收起你嘴角的哈喇子!出息!你房里人也不断,做甚一副没尝过肉的样子?” 河书山眯缝起眼:“那起子庸脂俗粉,哪里能同我的师妹相比?” 这话今夜是第二次听了,徐晚晚嗤了一声:“呸!满嘴胡话的臭男人!你们为了这点好处,可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的,我才不信!” 河书山上前,不顾徐晚晚反对,将她按在墙上,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同她商量着白日薛阳和解克文来的事,徐晚晚想要按住他手,却抵不过他力大,又不想同他动手。 他们这些经她手的男人,哪一个见了她不是饿狼见了肉的疯魔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裙下之臣有几人? 徐晚晚推抵着河书山胸的手收了力道,转而揽住他的脖颈。 河书山看起来比顾殷山斯文白净,却也只是看起来,顾殷山那个莽夫,长得虎背熊腰,性情也似狗熊憨直,哄他两句就可以拿捏他在手掌心,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虽是献身,但徐晚晚贪图他的强健体魄。 河书山就不同了,他长得也算一表人才,能耐武艺都不错,待人办事都有章程,但床笫之间却凶悍暴躁,初次是徐晚晚趁着雷鸣暴雨偷入他的房间,几经撩拨,早就被她算计,动了心思的河书山毫无自制力,两人翻滚在床上。 那时的徐晚晚不过当她是另一个裙下之臣,她见过的男子多了,不差他一个。 可是让她悔不迭的是,夜里的河书山与白日全然不似一人,徐晚晚几乎被他折磨得半条命都没了,后来她每次都央求,让他怜惜一些,只要她乖乖听话,顺从配合,河书山倒也没那么狂暴,只是他每逢想要就像是春天的虎豹,不管不顾,怎么劝都无法冷静,必定要累到徐晚晚腰都快断了才成。 知道拦不住,便也由得他去,趁着理智还在,提醒他道:“你小心着些,同他们两个别急赖赖的,收收你的性子,左右他们无真凭实据,也拿咱们无可奈何,你账面上做干净些,别被河之风那个老匹夫看出眉目来,要他知道那么多银钱去了哪里,你我还有好日子过?” 河书山用力一掐,徐晚晚吃痛嘤咛一声:“现在说得这么无情,你伺候他的时候也这么叫他老匹夫?” 徐晚晚推了推他:“你难道不知我是被强迫的?他的年纪都可做我爹了,我何尝愿意以身侍奉?若是咱们能走远走高飞,脱离他的掌控,我岂不愿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这般才貌双全,又年轻有为,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这话说得河书山心里舒坦,可一想到眼前的娇娘被河之风按在床上的画面,心头又恨了起来,他咬咬牙:“再忍忍,等咱们拿到足够的银钱,就可以远走高飞!” 说着他不满道:“我弄出去的银钱已够咱们过活了,你为何非要贪心不足?莫非,你舍不下永流派的尊贵?” 徐晚晚面色一顿,随即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双眼蓄着泪珠,哀怨地望过来,河书山立时心疼得不行,伸手朝着自己脸上就是两巴掌:“是我不好,怪我胡言乱语。” 徐晚晚靠在他肩头,抽泣道:“你自小就受重用,江湖上谁人不知?河之风那个老东西,虽然贪财好色,但看人的眼神没错,他早就相中你做接班人,这两年尽心培养你,我也看在眼里,虽说你愿意同我一道离开,可在嘉州城,你是受人敬仰连府衙见了都要赔笑的河氏管家,离开这里,去一个不知名的山村隐姓埋名,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男子,你胸怀大略,才智过人,我不愿你为了我放弃大好前程,咱们不能走,河之风的一切,本该属于你,咱们必须得将永流派全都收入囊中才算报了他侮辱我的仇!” 河书山心头百般难捱,一时为她伤怀,一时雄心万丈,徐晚晚再加一码:“咱们筹谋这么久,不能半途而废,我若只贪图同你相伴快活,何须忍耐这么多?我心爱于你,自然要为了你着想,绝不会耽误你的前程,只盼你日后身为掌门,掌一方势力,无数年轻美貌女子围着你的时候,别忘了我,师兄,别让我受的苦白费了!” 此话一出,河书山难过不已,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面色渐渐狰狞:“师父待我不错,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欺侮你,放心,我都听你的,咱们两个联手,定能扳倒他!” 方才因着她哭泣沉下去的念头再次浮上来,河书山看向她身形的眼神越发浓重,徐晚晚心里筹谋着,故意转身,将身前无限风光曝露他眼前,河书山猴急上手,她却制止了他,颤声道:“今夜我还要去师父房里,他说让我准备几个小菜,我才借机出来传信安置咱们的财物,现在必须得回去了,不然他会起疑心。” 河书山双目阴狠:“这个王八蛋!” 徐晚晚露出委屈万分的神情:“我去了,师兄,咱们的事明日再说。” 话说到这里,得再刺他一下,让他看得着得不到,从而更加记恨河之风,才不枉费她演这出戏。 回到永流派,徐晚晚只身去了师父院里,河书山愤恨地回房,躺在床上难以入睡,后半夜辗转反侧,心头像是有一万只虫蚁啃噬,越想宁心静气,越是无法平复这份激动。 他老早就对师妹动了心思,可只发乎情止乎礼,后来徐晚晚的主动示好,让他明白,他们是两情相悦,半年前,两人在一个私会的夜里,有了鱼水之欢,河书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的情越发难以自制,爱她爱到骨子里,每每想起师妹姣好的身体,都像被火要烧死一般,恨不能立时将她剥干净按在身下,大战三天三夜。 河书山有过暖床的丫鬟,也出去风流快活过,他从不觉得女子多么重要,可自从有了徐晚晚,他发现,自己竟也是个痴情种,能将她看得这般重,甚至于撞见她与师父的事,都没能折损对她的半分情意。 事后再有别的女子,哪怕是嘉州城青楼里床上功夫最好的花魁,都让他索然无味,几次他竟是将身上的女子一把推到地上,赶了出去,一个人躺在床上干瞪眼到天亮。 可是,他们无法像寻常夫妻那样长相厮守,即便同在永流派的大宅中住着,他也难时时见到徐晚晚,就算想要亲热,也要捡师父不召她的夜里,偷偷地躲到密室里。 但师父对师妹也沉迷得很,一月中竟无几日歇着,河书山只能夜夜煎熬,有时偷溜到师父房外,极尽耳力,听着屋里的声响,徐晚晚柔媚的叫声刺得他骨头都疼,那原本是该属于他的!!他的女人!他的欢愉!! 这一切都被河之风夺去了! 每每见到徐晚晚,她都会泪眼婆娑地哭倒在他怀里,诉说着自己的屈辱和痛苦。 从小教他功夫的师父,在他的心里再也不是恩人,而是夺他所爱的仇人! 每每看到河之风盯着徐晚晚不清不白的眼神,河书山都恨不能手刃他,为师妹报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师兄的书房 师父的房里 徐晚晚当然没有去师父的房间,她只是在外间待着,河之风听到声响,问道:“晚晚?” 徐晚晚答道:“师父,徒儿为您守夜,您歇着。” 河之风睡得迷迷糊糊,白日又忙活了一整天,重新躺了回去。 第二日徐晚晚伺候师父研磨写字,处理事务,快到晌午才歇着,他拿了两沓纸,让她去给师兄送去。 河之风交代完就出门去拜访薛阳和解克文了。 徐晚晚拿着东西去到河书山的房里,他正对着商铺租金的账,见她进来,抬头冲她一笑,继续忙着。 徐晚晚乖巧将东西放下,说让他待会儿批改,就站在一旁,盯着账本上的数,河书山这种事根本不防着她,只是身边站着她,难免心猿意马。 看了好半天,愣是没翻页,徐晚晚提醒道:“师兄你看得这么慢,这一大本账何时能看完?这页我都瞧完了,你还看呢?” 河书山将账本一合,扯住她手臂,用力一拉便拥她入怀,双手毫不客气地伸出她的夏衫里,摩挲起来。 徐晚晚伸手去戳他额头:“色胆包天!青天白日,你想在这书房作甚?” 河书山的眸子黑了许多,盯着她,也不说话,呼吸越发急促,干脆将衣衫掀了上去,先是挨处啃咬,后又将她抱在怀里,一边忙一边走过去栓上门,将她往歇息的榻上一放,就急不可耐扑了上去。 徐晚晚掐住他身子,提醒道:“悠着点,不许发狂!” 河书山如死囚一般盯着她:“你说怎样就怎样,都依你。” 到底没控制住自己,闹得她疼了,徐晚晚扭头就在他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疼!轻一点!” 河书山讲明心意:“我将你放心里,男欢女爱最是正常不过,可你总不在,我忍许久才得这么一次,能不多使劲吗?” 徐晚晚骂:“呸!跟个牲口似的!” 河书山知道她不恼,嘿嘿笑着:“谁让我总吃不到?一次不多吃些,哪里够本?” 徐晚晚媚眼如丝,剜他一眼,只一记眼神,河书山只觉得浑身都酥了,刚要扑腾,徐晚晚还是说道:“记着轻点!看这次再弄伤了我,保准让你一个月都没有!” 现在她就是说要他上天去掏个洞,河书山也会毫不迟疑答应下来,瓮声道:“你是祖宗,是我的命,都听你的!” 徐晚晚笑话他:“急死你!” 河书山再按捺不住,任凭着她贬损自己,每一个字尽都化成了榻上的缠绵之意。 木制的床榻吱扭扭响了好一阵,才渐渐止息。 解克文周到地招待了亲自登门的河之风,重点也无非就是解释自己并未参与刺杀他与薛阳的事,并且表态会敦促手下尽快查明印信之事,最后再次邀请他们住到自己家里,不要在客栈,显得他招待不周,他日无颜见薛庄主和解掌门。 解克文再三婉拒,河之风趁机邀请他一道用午饭,拒绝了他情真意切地请求,再连顿饭都不肯去,实在说不过,无奈之下,解克文只好答应。 河之风四下看,问:“薛公子呢?不一道去吗?” 解克文笑道:“我这个师弟最是无拘无束,不理闲事,被少庄主这个身份拘着,也是应付了事,这次若不是牵扯有些大,他也不会跟我一道过来,这会儿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咱们就别等他了。” 河之风有些不甘,但扫视几圈,都没能察觉出他的气息,只好作罢。 他们一走,薛阳才从后院回来,刚才没敢藏在屋子里,毕竟河之风这种成名多年的高手,耳力内力都不一般,哪怕他躲在隔壁,都有可能被探查到,为免麻烦,还是躲远点好。 幸好解克文同他有默契,直接搪塞了过去。 反正师兄聪明能干,应付他绰绰有余。 薛阳还在为顾殷山逃跑生气,反复琢磨到底是谁劫走了他,怎么想都没眉目,总之一定跟指使他杀人的脱不开关系。 若是被抓走灭口的话,岂不是所有的线索都会断了? 他思索过后,决定去找细雨,但嘉州城里面有没有细雨的人,他并不清楚,这时不禁后悔,当初没好生记着细雨的分布。 本想寻个稍微空闲点的地方放信号,又怕太过引人注目,作罢此念头,薛阳开始在嘉州城中溜达。 秋老虎不可小觑,天气依旧炎热,他买了个斗笠戴在头上,既遮阳又可挡住面容,免得不知走到哪里,被河之风给碰上,岂不尴尬? 足足走了三条街,到第四条街道拐弯的地方,薛阳才终于看到了‘好雨时节糕点铺’这几个字,他加快脚步进到屋里,客人不少,伙计正在柜台后面忙活,薛阳不着急就等在一旁,到所有客人都走了,后面还没人进来时,走到台前,问:“这和风细雨的日子,你们的糕点还卖得这么好?” 正在搬东西的伙计手上一顿,将手里的食盒放下后小心走到他眼前,四下看了看,确保没有外人,才问:“正是,我们家的东西最是上乘,吃过的人都说好,客官可是想尝上一尝?” 薛阳点头道:“我嘴可刁,吃不了甜吃不了腻,你们的糕点能成吗?” 伙计闻言神色一肃,行礼问道:“敢问客官可是细雨别地的人?” 薛阳摇了下头:“我是你们少庄主。” 伙计的常礼立马改为大礼,恭迎他进内室。 薛阳简单说了自己的看法,将亲自画的顾殷山的画像交给他们,让他们传令给各处,交代道:“沿途留意着,一旦发现此人,立马扣下,另外派人去广陵派查一下,近两个月顾殷山都同什么人往来,不必心疼银子,只要能撬开知情人的嘴,多少钱也使得,广陵派一盘散沙,底下众人估计好打发,周遭的乡里认识顾殷山的人也不要落下,多打听问问。” 伙计领命下去,薛阳又坐了会儿,缓了缓燥热,喝了两盏凉茶,这才离开。 夜里,徐晚晚去河之风屋里伺候他洗刷,假意无意间问起今日同解克文饭吃得如何,可开心? 她一进来河之风就将她搂在怀里,徐晚晚告知月事来了,他知道不能造次,但也没松手,不甘地将她来回摸了好几个遍,似是永远不够似的,听她问,捏了捏腰间的嫩肉,叹道:“老夫也算是活了半辈子了,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偏生栽在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手里,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能让老夫这般着了魔似的想着你?日日想,夜夜想,只恨不能时时将你给吞了!” 按说徐晚晚有顾殷山和河书山两种男子,应对河之风这个年纪的老男人不感兴趣,好就好在河之风一辈子习武,虽已年届知天命,但身形挺拔,气质儒雅,颇有几分成熟男子的独到之处,徐晚晚伺候在侧,倒也不觉得反感。 “师父您真是,人家问您话呢,就想着二两肉的事!”徐晚晚伸出食指,勾了勾他下巴,河之风哈哈笑道:“谁让你是个妖精呢,最会蛊惑人心,我这白日没见你,心就跟被蚂蚁咬着似的,难忍得很,罢了罢了,你既不方便,我再忍几日,小别胜新婚!” 徐晚晚心里着急,但见河之风只沉醉在美色之中,也不好硬把话往那里引,便装着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同他调情。 不能办正事,河之风也不肯放她走,熄灯吹蜡,两人翻身上了床帐。 河之风手和嘴没闲着,直叫徐晚晚欲仙欲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徐晚晚的悲惨过往 (一) 屋子里响起一叠声异响,床帐里的人翻腾了好久,徐晚晚都累了,忙叫停,河之风从她身侧抬起头,嘿嘿坏笑:“你年纪轻轻的,怎地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体力好?这就不行了?” 徐晚晚魅声笑道:“师父您是老当益壮,多少年轻小伙也不及您厉害!” 河之风忽地面色一沉:“你怎知我比年轻小伙厉害?莫非你同哪个小伙子风流过?” 徐晚晚自知失言,都怪她沉迷于河之风的戏闹之下,一时松懈说错了话,双腿抬到他肩头,娇声娇气嗔道:“人家这不是夸你身强体健吗?不同小伙子比,难道要同八旬老妪比吗?哪里能显得出来师父的壮硕?” 河之风盯了她些许,徐晚晚拧着身子,浪声道:“人家累了,要回了,我可熬不过师父。” 河之风摇摇头:“我还没过瘾呢,忍着!” 屋里又是一阵缠绵。 徐晚晚下床时,河之风擦着嘴,一脸不舍地看着她,徐晚晚刚起身,他便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臀:“好了立马来伺候,别耽误,听到了没?” 徐晚晚柔顺行礼:“知道了师父,徒儿记下了。” 她每次自称‘徒儿’或是叫自己一声‘师父’,都会激得河之风血气翻腾,难以自制。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师徒,不仅差着辈分,更差着年纪,是两代人,别说这般行事,就是说话举止太过亲昵,都会被有心人嚼舌根,被世俗礼法所不容,他娶过妻子,虽说后来妻子过世,但这些年从未缺过女人。 收徐晚晚为徒后,他也曾真心教导过她,起初看她,不过是一个长相姣好聪明体贴的徒弟,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变了,每每见到她,河之风都需极大的自制力控制身体,眼神不多看,手不碰她,他也曾唾弃过自己,为何人过中年,要晚节不保? 徐晚晚是晚辈!他怎可对她生出龌龊心思? 可怎么也压不下去,甚至越发难以自制。 终是在一日酒醉后,徐晚晚贴心来为他倒茶,河之风做了梦寐已久的事。 尝了禁果后,他惊讶于徐晚晚的滋味如此美妙,竟是让他这一生男女之事都白活了。 那种欲仙欲死的快活,从未有过。 河之风也察觉过对她的渴望异常强烈,甚至于担心自己是不是病了,有一次欢愉过后,河之风忍不住问她:“你说,师父为何对你这般着迷?莫非老树开花,重新年轻一回?” 他甚至为了在夜里同她奋战不休开始吃药调理身体,更是练了灵修之功,喝药更是不在话下,这般痴迷,实在引起他的警觉。 哪知徐晚晚莞尔,戳了戳他的胸膛,拆穿他的心思:“因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是师父,本应高高在上,我视你如父,敬仰着,你待我如女儿,护佑着,却不是日日将我藏在你的卧房,与我寻欢交合。” 河之风被她说中了一部分,笑得好不开心。 他的院子除去河书山再无人能进,就连下人们也只能经他准允,且他在场的情况下打扫房间,剩下时间,院墙外的小湖阻隔了所有人,只他们师徒二人,一晌贪欢,偷尝禁果。 当然,还有躲在暗处偷听偷看的河书山。 回到自己屋子里,徐晚晚脱了衣衫坐到床上,呆了一瞬,抬起左脚,掀开裙摆,脚踝上戴着一根普普通通的链子,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上面坠着一块黑黢黢的玉石,只有小拇指甲那么大,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名贵的样子,徐晚晚却摸了两下,露出诡异的笑。 三年前,她跟着心爱的阿哥私奔至宥城,以为在这种富庶的大城池中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安家,却是黄粱一梦。 无根无基,银钱花尽的他们,举目四望,已经走投无路,想要出去找活做,又被骗被欺凌,阿哥难以忍耐,竟将她卖给邻居做妾,徐晚晚惨遭凌辱,趁着男人熟睡时跑了出来,却遇上已经给商户做上门女婿的阿哥,徐晚晚上前质问,却被他们两夫妻一同辱骂。 凄惶走在街上,不知前路为何,她想到了死,可深夜的外面,她一个妙龄女子,总是格外招魑魅魍魉惦记,两名男子意图将她拖到暗处欺凌,徐晚晚情急之下拐到一处杂乱的院子,脚底被石头碎木头割伤也顾不得疼,只一心想要逃命,奈何体力不支,还是被坏人抓到。 身子被后背的石子蹭破了皮,全是血痕,可她却不觉得疼,只剩空洞的双眼望着夜空,若世上有神,他看不到自己受得苦吗?怎么不大发一下慈悲,来救救她? 父母的话她竟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以为自己寻到了真爱,要与她长相厮守,却不曾想,平日里甜言蜜语的阿哥竟是个遇事退缩见利忘义的混蛋! 言犹在耳,她已回不去了。 自己这副糟烂样子,还有何脸面回去找父亲母亲? 都怪她自己蠢笨无边,听不进去劝解的话! 徐晚晚恨极,她恨阿哥,恨买了她的老男人,恨欺侮她的男子,可她更恨自己! 神思混沌,想要了结自己生命之际,徐晚晚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竟是飘在了空中,她慌了神,只听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分不清男女:“你想要去死?” 徐晚晚看了一圈身边,除了一片黑暗,哪里有人? “谁在说话?你是谁?”徐晚晚想要跑,浑身去像被什么东西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双手乱挥,吓得声音都劈了:“别再来了,我求求你们了,放过我!” 低哑声音再道:“我知道你过得很苦,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帮你解脱,你可愿意?” 徐晚晚心跳个不停,吓得不敢出声。 她四下看去,实在不知道身处何地,脚挨不着地面,手抓不到东西,无边的恐惧袭来,她捂住脸哭了出来:“是我犯了罪,是我不好,不该不听父母亲的话,你们都来惩罚我,都来折磨我,连小鬼都不放过我吗?” 她哭得实在伤心,低哑声音再道:“我可不是什么小鬼,我是隐魂香,我在这里等了许多年了,竟没一个能看得上眼的,你也算是与我有缘,竟来了这边,我既碰上你,便是命,若说,我可以帮你,你可愿意?” 徐晚晚从指缝间偷偷往外看,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谁在同她说话,声音抖个不停:“隐魂香?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你要如何帮我?” 低哑的回声:“你只说愿不愿意罢了!” “我愿意!”徐晚晚大喝一声,眼前渐渐出现一缕紫色烟气,将她层层包裹住,徐晚晚心头恨意丛生,越来越愤怒:“我要找这些人报仇!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隐魂香声音一顿:“你说什么?你不是说想要去死吗……” 来不及迟疑,所有萦绕的紫色烟气瞬间聚成一团,似是夏日惊雷,一声巨响后,烟气全部消散,眼前只剩一颗黑黢黢的小石块漂浮着,徐晚晚定定望着石头,缓缓伸出手去握住,将石块捏在掌心,一股巨大力道骤然充斥着四肢百骸,徐晚晚身子一轻,睁开了眼睛,四周还是破败的院落,原来刚才竟是一场梦? 可手里的小石块却做不得假。 来不及多想,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流浪醉汉正朝着她走来,徐晚晚心头一紧,站起来拔腿就跑,原本沉重无力的身子竟然轻盈无比,几步便跑到了大街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徐晚晚的悲惨过往(二) 吃惊空档,流浪醉汉已经追到近前,冲她胡言乱语,徐晚晚惊惧之下竟忘记拔腿快跑,直到他挨近自己,慌忙举手去挡,原本弱如小鸡的力道忽地变大,几个巴掌下去醉汉被她扇得胳膊生疼,忙退后两步。 徐晚晚察觉出自己的变化,但又不信,追上前去想要验证她是否力道也变大了,醉汉仍当她是个弱女子,再次举手去抓,徐晚晚猛地扣住他手臂,用力向后一折,醉汉惨叫起来,骨骼咔嚓咔嚓作响的声音传入耳中,徐晚晚呆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这竟是她做出来的事? 醉汉大怒,冲上来用没受伤的右手朝着她的左脸就是一巴掌,徐晚晚被扇得脑瓜子嗡嗡响,身形晃了晃,差点站不稳,醉汉趁机再一巴掌,手刚举起来却被徐晚晚拦在半空,醉汉一懵,徐晚晚恨死这些意图欺侮她的男子,以前她是柔弱无力反抗,可现在她有了本事,便再不会被他们凌辱! 徐晚晚大喝一声,毫不手软再次将醉汉的手臂向身后折去,骨节碎裂的声音格外悦耳,徐晚晚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连踢带踹,将醉汉直打到无法出声,如一滩烂泥瘫软倒地。 徐晚晚站在原地,伸出手将腿脚和手臂都看了好几遍,先是不敢置信,随后有些想哭,若是她之前有这些个本事,哪里还会遭遇这些? 自小学得都是莺莺燕燕之事,不是绣绣花,就是看看杂书,憧憬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私奔为爱殉情,现在看来才觉得自己可笑可怜至极,只有真本事才能护住自己,否则,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这世间,就是丢在大街上的一块肥肉,豺狼虎豹阿猫阿狗都想上来咬一口! 她没哭,而是笑了起来,笑得不能自已,恨不能将胸中所有的恨意全都笑出来,醉汉本来疼得神志不清,被她笑得醒过来,一见她疯癫的模样,吓破了胆,扯着破锣嗓子喊救命,悔不当初怎么对她起了歹心,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得自己伤得快要死了。 刚喊了几声,一只男子的靴子朝着他的下巴踢去,牙齿相撞的声音震得醉汉脑壳疼得厉害,完全失去了意识。 徐晚晚定住,一名身形矫健的灰衣男子从醉汉身后的屋顶落下,将醉汉踢得半死,颇感兴趣地盯着她看。 触及他毫不掩饰的目光,徐晚晚才感知到害怕,她厌恶男子,尤其现在自己衣不蔽体,都拜这些臭男人所赐,现在他又用这种轻佻的眼神盯着自己,恨意四起,徐晚晚朝他喝道:“看什么看!” 灰衣男子被她一下骂笑了:“我帮了你嗳姑娘!做人不能这般不分黑白?” 他说的是,一点没错。 灰衣男子继续说:“若不是我制止他,这般喊叫法,能不引来巡夜的兵丁和附近的住户?” 徐晚晚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醉汉,强攒起来的彪悍霎时散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灰衣男子见她神情恍惚,想了想,轻声问道:“你可是受了委屈?” 徐晚晚目光呆滞地点了下头,灰衣男子循循善诱:“来,出出气,刚才这人可是要玷污你的,这种破烂,今日没得逞,他日也是要祸害别的女子的,不如你为民除害,也当为自己报仇!” 灰衣男子循循善诱,又说了一通,接连被辱的愤恨涌上心头,徐晚晚狠狠瞪着倒地的醉汉,冲上去朝着他的头就是重重两脚! 她照着平日的力气使,却忘记了如今的自己已像是被人偷偷渡了几十年的功力,只两下,醉汉眼睛没睁开,从嘴角流出鲜血,再没了呼吸。 徐晚晚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灰衣男子上前,打量了下她的狼狈,柔声问:“刚才谁还欺负你了?” 方才杂乱院落里发生的事再次闯入脑海,徐晚晚痛苦地捂住头,不停喊道:“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再记得那些事!” 灰衣男子见她如此,更加变本加厉激她,徐晚晚脑袋要炸裂,转身就往回跑,朝着破败院子跑去,可到了眼前,哪里还见那两个男子? 徐晚晚站在原地,绕圈望着,定睛认出她是在哪条街被他们盯上的,快步奔去,果然在街角的处碰上了闲逛的他们。 徐晚晚恨意填胸,快步追上去,没给他们回头的机会,挥手朝他们头上暴扣,一手一个,先打倒在地,再朝着第一个侵犯自己的男子头上拳脚相加,另一名男子见她忽然变得如此彪悍,吓得想跑,一转身就被灰衣男子踹了回去,揪住衣领丢在徐晚晚面前。 她的双拳已沾上血,放在平日,她根本就不敢看血,可此时此刻,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已经将所有的理智和恐惧榨干,留下的只剩她对自己从前无能的愤怒和对男人的痛恨! 徐晚晚停不下来了,接连杀了两人,重新站起来,不管脸上的手上沾满的鲜血,整个人已如骇人罗刹一般,她凭着记忆朝买他的那个鳏夫家而去,站在门口抬脚便要踹门,灰衣男子一直跟在她身后,见状快步拦住她,提醒道:“弄这么大动静,周围邻居听到怎么办?里面还有你的仇人?” 此时的徐晚晚早杀红了眼:“听到又如何?谁敢拦我?我要杀了那个禽兽!” 灰衣男子也不恼,微微一笑,提醒道:“你弄死他,让他无声无息的烂在里面才最好,让别人听到了,岂不是还有人替他收尸下葬?他配吗?尸骨腐烂,虫蚁啃噬才是他的结局。” 徐晚晚喘着粗气,退后一步,灰衣男子两手不知怎么拨弄几下,门就被打开了。 徐晚晚快步走进去,冲到屋子里,老男人还在睡,袒胸露腹,身边的酒瓶散落着,恶心至极。 徐晚晚跨了一步到他跟前,薅住他的头发,大力摇晃几下,老男人的头皮快要被她扯断,疼得睁开眼,只来得及看清眼前人是谁,就被徐晚晚接连的十几个耳光扇蒙了。 灰衣男子见她只是一味地打人,咂咂嘴,伸臂阻拦道:“总这么打,你的手也要废了,为了这种货色,值得吗?” 徐晚晚烦他:“你不懂,我要为自己出口气!打死他算完!不然我怎么报仇?” 灰衣男子嗤笑道:“你可真是什么都不懂,这一身好功夫,连揍人都不会,报仇就只有用拳头砸他这一条路子?” 徐晚晚看向他,只见灰衣男子捡起一个酒壶递过去,冲她使了个眼神,徐晚晚接过来朝着老男人的头上大力砸去! 酒壶碎裂,老男人的头顶也满是血水,疼得已经不会说话了,只含糊地求饶。 徐晚晚受了启发,捞起什么都朝着男人头上招呼,丢完所有茶壶酒盅,才觉得心头的拥堵松快了些。 老男人强睁开眼睛,骂道:“你是老子……买回来……的破货……敢这么对我?” 徐晚晚一听就恨得牙疼,刚要往上冲,灰衣男子拦住她,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匕首,递给她,还笑了一下。 徐晚晚问:“用这个捅他?” 灰衣男子残忍地点拨她:“刚才他是用哪里侮辱你的?” 徐晚晚脑子几乎炸掉,双目赤红,如同杀疯了的野兽,冲过去朝着老男人的下半身接连往死里戳了十几下,直到他如同一条死鱼再无声息。 徐晚晚捏着匕首的手仍觉不够,干脆朝着他的脸和胸膛砍去! 累到力竭,她才停了下来,握刀的手抖个不停。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徐晚晚的悲惨过往(三) 灰衣男子悄然迈步,蹲在她眼前,语调极轻,像是哄幼时的孩子:“还有谁欺负过你?同我讲讲,我去替你报仇?” 徐晚晚迷惘的眼神退去,再次被熊熊燃烧的恨意挤满,她站起身:“我的阿哥,我的情郎,为了跟他在一处,我不惜私奔,伤了父母的心,可他得到我后却为了十两银子将我卖给这个老鳏夫,自己去当了粮店老板的上门女婿!!凭什么,他毁了我,却可以自在地过日子?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灰衣男子脱下自己的外衫为她披上,将破烂的衣裳和她都包住,眼里藏着极深的幽光,面上却一派贴心:“是,这种男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负了你的人,都该去死!你这么好,谁能忍下心来伤害你?禽兽才下得去手,既是禽兽,死了便罢!” 徐晚晚在灰衣男子的怂恿下,再忍耐不住,裹挟着滔天的怒火连夜冲到粮店,找了好几间屋子,才到他们的卧房,徐晚晚推窗而入,站在床边,望着睡得香甜的阿哥,心潮翻涌愈发厉害,阿哥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忽地睁开眼,就在这时! 徐晚晚高举起手中的匕首,冲着他的咽喉拼命刺去!男人连闷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去见了阎王。 拔出匕首,血四下溅去,他的妻子背对着外面,无知无觉在睡梦中听到响动,一下子被惊醒。 徐晚晚看了一眼匕首,她要记住,用这个东西,杀了睡梦中的阿哥,她曾经的情郎! 他的妻子吓得晕了过去,灰衣男子凑到近前,问:“这个女人同你抢男人,不如一道了结了!” 徐晚晚摇摇头:“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以为常来店中买米的俊哥哥,对她衷情而已,从头到尾,她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 灰衣男子不赞成,劝道“斩草不除根,祸患永无穷,既下了手,就不是动慈悲心肠的时候。” 徐晚晚仍旧不动,灰衣男子握住她持匕首的手,慢慢举起来,要冲着晕倒的妻子下手,徐晚晚像是突然惊醒,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和匕首,像是不解气,朝着男人的胸膛又刺了几下,衣袖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她才停下了手。 灰衣男子皱眉盯着她,徐晚晚却毫无知觉,握紧匕首,僵硬地朝外走去,刚到门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周身又浮在半空中,低哑的部分男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选了你,就是你的主子,你我互为依靠,日后招子放亮点,别再被男人哄骗。” 徐晚晚似是仍旧不能从一夜的杀戮中回神,痴痴地没有回话。 隐魂香交待道:“日后,若是有轻生的女子,你都要成全,无论何法子,让她们赶紧地上黄泉路,我现在力弱已经无法助你,一切都要你自己想办法。” 徐晚晚听这话,身子动了动,但还是没张嘴。 过了会儿,隐魂香再道:“罢了罢了,我现在也不是挑人的时候,无论男女,你大可放心去了结他们,记住了么?” 徐晚晚问:“我是不是得变成一个杀人狂魔?” 隐魂香否认:“今夜的事算在你头上,是你的恩怨,我并未要你滥杀无辜,我只告诉你,若是有人想不开想寻短见,你皆可成全。” 徐晚晚反问:“若我不同意呢?” 隐魂香冷笑连连:“那我赐予你的武功内力都会收回,你就又会变成从前的懦弱胆小的样子!” 徐晚晚猛地摇头:“不!我不要再变回去任人欺凌的懦弱样子!我不要!” 隐魂香知道拿住她的七寸,继续允她好处:“我现在虽不能随意操控人心,但却可助你下蛊,若是你看上了哪个男人,便种上我的印记,他便会对你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像今日的惨剧,再不会有,怎么样?心动了吗?” 徐晚晚此时身心俱伤,哪里再愿意同男子打交道,只冷笑道:“男人有什么好,我才不稀罕!” 隐魂香耐着性子引导她:“男人是不好,可是却能做许多事?他们能折磨你,你为何不能玩弄他们?” 徐晚晚心中一动,隐魂香立马大笑:“如此,成了,日后你好生着些!”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话呢!你去哪里了?”徐晚晚大声唤,却无人回应。 她一急,睁开了眼睛,一骨碌坐起来,环看四周,身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方才竟是一场梦。 从腰封里掏出那块黑色的石块,徐晚晚意识到,就是这块隐魂石的作用,门开了,灰衣男子走进来,她急忙捏紧隐魂石,藏在身后。 “醒了?”灰衣男子和气问道。 一见他的面,关于昨夜的种种记忆都闪入脑海,徐晚晚记起他的所有,但她现在对男子满是戒心,不自觉往后挪了下,防备问道:“你要做什么?” 灰衣男子瞧出她的意思,笑道:“我来喂你喝药啊。” 徐晚晚望着他,似是要透过他温善的笑意间看透他的目的。 灰衣男子见她一脸不信,先是自己喝了一口药,才又递了过去,劝道:“身子是自己的,喝下药好得快。” 徐晚晚没有伸手去接,自己的身子状况自己最清楚,她并未感觉身体有何不适,似乎昨夜的伤害都没发生在她身上,灰衣男子坚持地端着药,徐晚晚扭开头:“我用不着喝。” 灰衣男子也不勉强,将药碗放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道:“这是给你买的新衣裳。” 说完走出了屋子,留她一个人。 徐晚晚稍后冷静了些,洗了个干净的热水澡,换上整洁的新衣裳,梳好头,便离开了客栈。 走出宥城的城门,站在路口心头万分迷茫,她想要回家,却不认得路,不知该选哪一条,那时同情郎私奔,一路上徐晚晚满心都放在对方身上,别说认路,就连吃穿都不在意,当时只觉是甜蜜,现在却寸步难行。 迟疑片刻,她凭着仅存的几缕记忆,选了靠近东侧的一条路,刚走没几步,察觉到身后有人,徐晚晚站住,到现在为止,她还是不太能适应自己耳力目力体力功力的增强,。 “是谁?”徐晚晚回头去看,灰衣男子站在她身后,戏谑道:“你要去哪里?” 徐晚晚不愿答话,男子指明道:“你这条路是去山上的,你要去求仙问路吗?” 徐晚晚疑惑地看着路上稀稀疏疏的人,垂头丧气道:“我想回家去看看父亲母亲,却不知走哪条路。” 灰衣男子上前问:“你家在哪里?” 徐晚晚本来不愿说,后来一想,怕什么,她现在可是有功夫傍身的人,再不必怕这些男人,便胆子大了些,答道:“永宁县,你知道怎么走?” 灰衣男子点头:“知道,要我带路吗?” 徐晚晚想了想,答应道:“你为何要帮我?我什么都没的给你,在我身上捞不到任何好处,即便你辛苦带路,我也没银钱可以酬谢你。” 灰衣男子不在意笑道:“我用不着你的银钱。” “那是为何?我虽蠢笨,却不糊涂,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帮我?”徐晚晚盯着他。 灰衣男子笑笑:“我当然有我的所求,只是不伤你性命,不欺侮你,若是你愿意,咱们慢慢说。” 徐晚晚摆摆手:“我现在没有心情说这些。” 灰衣男子冲她招招手:“那你总有心情赶路?咱们得快些走,不然天黑之前就要在荒山野岭过夜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她爱极将男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徐晚晚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灰衣男子笑了笑:“叫我阿木就行了。” 阿木带路,几乎没停,两天后才到永安镇。 一路上徐晚晚心情急迫,加之拥有了好体力,赶路都不觉得辛苦,可真到了家门口,近乡情怯使然,她竟不敢上前去敲门。 在门外从天亮等到天黑,阿木好脾气地陪着她等在外面,也不催,直到天彻底黑头了,徐家门口仍旧漆黑一片,他才察觉出不对劲,问道:“你们家,是搬家去别处了,这里没人住吗?” 徐晚晚摇摇头:“应该不会?” 阿木指了指门口:“咱们在这里待了有大半天了,你们家可连一个人进出都没有,天黑门口也不掌灯,整个宅子一点人气都没有,太不寻常了。” 莫非是父母因着她跟人私奔觉得丢人,搬到别处了? 经他提醒,徐晚晚才察觉出异样,急匆匆地跑到门前敲门,可怕被周遭邻居听到,不敢大力拍门,阿木制止了她,拉着她的胳膊,两人纵身一跃,就翻过了不算高大的墙。 院墙里同门口一样黑漆漆的,毫无生气,徐晚晚心里越来越恐惧,加快脚步向父母的小院跑去,到了门口才终于发现一点点亮光。 她急急推门进去,阿木等在外面,没有跟进去。 父母的卧房里只有桌子上一盏昏暗的油灯,母亲父亲都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徐晚晚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她只离开两个月,父母竟会变成这副模样,她痛哭出声扑到床前,颤声问:“父亲!母亲!你们这是怎么了?” 母亲睁开眼,一见她就哭了出来,干张口却说不出来话,父亲一见她就气得大骂,满脸憋得通红,徐晚晚怕父亲太急会出事,想要劝,他却更加生气,直骂她丢人现眼,伤风败俗,所有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屋里太吵,一个老太婆赶过来,一见徐晚晚就跪在地上,哭诉了起来。 她这才得知,原来她私奔后,母亲气急伤心太过,当场中风,父亲被气得也一病不起,几个下人趁乱偷走了家里的值钱物件,一夕之间,徐家人走的走,散的散,家财破败,只剩她这个自小伺候母亲陪嫁过来的老妇,还残存着良心没有离开,伺候父母二人。 徐晚晚跪在地上,痛苦不已,悔不当初,都怪她,全怪她!!识人不明,愚蠢至极!! 想要尽孝,父亲却不愿见她,想要救双亲,身无分文,残花败柳之身,又能如何? 徐晚晚憋着的一口气散尽,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她留恋的,不若一道去了,再有来世,她定会好生孝敬父母,不让一生本分的他们受自己牵连。 徐晚晚生出自毁的念头,捡点家里的物件去换钱,买来一包毒药,全家人一起去死,是不是个好主意? 阿木看出她的神情不正常,出声唤她:“徐晚晚,你在想什么?” 徐晚晚站起身,重新道谢:“多谢你带路让我回来见父母最后一面,不管你图谋我什么,抱歉,日后我可能没机会报答你了。” 阿木嗤了一声:“多大点事,怎么还要死要活了呢?” 徐晚晚瞪他一眼,心道:你如何能知我此刻心如死灰? 阿木像是看穿她心事,直言道:“我可以帮你,你父母现在这样,需打量的银钱去请郎中看病,请人照料,这些银钱,我可以给你。” 徐晚晚霍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阿木笑笑,不紧不慢道:“猜到了?我可以给你银钱,但不是白给你,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徐晚晚也学着他那般笑:“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什么条件,你说。” 阿木指了指她父母的房间:“你若是答应我,明日我就派人将他们接走,去找最好的郎中为他们看病,没隔几日会让你的父亲给你写信,也不必怕我诓骗你,你父亲的字迹总是认得出来?” 徐晚晚没的选,就这样答应了阿木,与他做了交易。 为了报答他对父母的恩情,徐晚晚听他的吩咐,假意在路边遇难,‘碰巧’被河之风遇上,带回了永流派。 起初也没什么,阿木只让她在永流派安稳扎下根,这对徐晚晚来说不难,直到半年前,阿木开始让她挑拨永流派和玉宁山庄以及寒山派的关系,徐晚晚踌躇如何去做,想起了隐魂石。 她找了工匠,将隐魂石当做一块普通的玉石,做成了一条链子,挂在脖子上或者手腕都太引人注目,便系在了脚上,随身带着。 虽说她已经在永流派安稳地待下,河之风没有女徒弟,她算是独一份,平日里在院里也是独享宠爱。 身为女人的敏感,她能察觉出大师兄河书山对她的情意,但他不是掌门,想要做出影响永流派的决定,还需师父首肯。 既然要掌控永流派,何不一起捏在手心里? 想她吃男人的亏还不少吗?到如今,她也想反过来,尝一下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徐晚晚先是将隐魂石用在了河书山身上,想看看这块石头到底有什么效力,却没想到迎来了情感炽烈的河书山。 每次他见到自己都一副情难自禁的模样,即便徐晚晚曾经受过情伤,毕竟是年纪轻轻的女子,离着那些变故也已三年之久,伤怀淡了许多,面对河书山这等风姿出众的年轻男子难免情动。 原本就因着他对自己多加照拂而生了心思,便半推半就,有了肌肤之亲。 久未近男色的徐晚晚像是打开了魔盒的大门,河书山待她珍之爱之,为同如痴如狂的疯魔,让她对床笫之事的欲望如洪水泛滥,再难压制。 原来隐魂石有这么大的本领,徐晚晚又意外又惊喜,与河书山共赴巫山月余,她便将同样的招数用在河之风身上,不出意外的,这个武林中极具威望的高手,掌握最富庶门派的生杀大权,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竟也对自己迷恋至极。 想当初,她因着年轻貌美,外加可怜,才博得河之风一丝怜悯,被带了回来,但他戒心很重,直到后面才她收她为徒,教武功也不算尽心,曾经对她疏离冷漠的师父也变得粘人,尤其在夜里寻欢时,甚至自甘下贱,装扮成猫狗模样,只为图她一乐,好让他能一亲芳泽。 这种将男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是徐晚晚从未有过的,她贪恋这种滋味,骤然发觉,她现在不就像是无数个家中老爷吗?这才明白了,原来当男人是这般痛快,身边人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求她多看一眼,日日渴求,只为了她夜里能临幸。 徐晚晚爱极了隐魂石带给她的能力。 阿木传信让她不必执着于永流派,只要能搅乱西疆的武林,想做什么都可以。 徐晚晚撕了信,对着灯举起光洁的腿,盯着脚踝处的隐魂石,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撒个娇,便可以随着河书山随意出行,路遇各处门派,她都像看猎物一般,寻找着可行之处。 不光广陵派有个顾殷山,大大小小的几个门派里,都有徐晚晚的裙下之臣,有了隐魂石,每个人都对她死心塌地,愿意听之任之,徐晚晚要求他们做什么,都趋之若鹜,只为了她口中的“日后长相厮守”。 若没有这块隐魂石,她怎会将河之风、河书山、顾殷山都牢牢掌控在手中?世间本没所谓真心,不过是她以奇石下蛊,魅惑了他们的心而已。?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李沐芷失踪 凭着这块石头,将阿木交给她的事都全都摊到这些男子身上。 无论是杀人还是放火,徐晚晚操控得他们如提线木偶,无一不成。 至于是因为隐魂石,还是单单为她,徐晚晚早就不在乎了,反正只要能拿捏住这些男子,别的都不重要。 想明白这点,不再拘泥于情啊爱啊之中,徐晚晚来去更是潇洒,与每一个男人相处都不拖泥带水,更不会患得患失,她享受这种感觉。 既然要享受巫山云雨,何不将各式各样的男子都凑了齐。 有河之风这般儒雅的中年男子,也有河书山这样傲气尊贵的翩翩公子,更有顾殷山这种壮硕粗犷的大汉,别的门派和地方,还有好几个,或阴柔或古板的男子,只要她相中了,就会收入裙下。 每一个缠绵时刻,徐晚晚瞧着他们急不可耐的样子,都会把玩戏弄一番,甚至还会故意吊对方胃口,将衣衫脱光,让他们看得见吃不到,直到逼得他们下跪求饶。 这些男人们不过是伺候她的工具罢了,真心与否算什么,让她痛快才是正经。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徐晚晚晃了晃脚踝上的隐魂石,满意地笑笑,躺下去歇息。 第二日解克文早起,去了里间看薛阳还在睡着,没有叫醒他,便自己出门去。 他以为薛阳是在睡觉,却不知他是被巨大的疼痛困住,整个人像是陷入梦魇,又像是清醒,头和胸口疼得厉害,想要睁开眼却不能,就这么生生地挨过去。 客栈外面人来人往,嘉州城的白日热闹非凡,好几辆马车停在门前,下来不少人,客栈迎来了新客人。 疼痛慢慢减轻,终于能睁开眼,薛阳浑身已经湿透。 四肢无力,强撑着床,薛阳才坐了起来,甩甩头,揪住胸前的衣裳,方才的疼痛仿佛历历在目。 起因是什么?不过是他照例早起,想到了每日都会勤快早起的李沐芷,脑袋的疼痛就这么猝不及防来了,随之而来的是胸闷疼痛。 薛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想要去找解克文,见他已经出去。 重回床上歇息半晌,才恢复了力气。 他换上衣衫,去楼下吃了早饭,身子还是毫无力气,只好回到房间待着。 过了晌午解克文才回来,见薛阳面色青白地歪在床上,吓了一跳,急问他是怎么回事。 薛阳也想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想过很多遍,却毫无头绪,结合前两次,包括今日之事,他心底暗暗有个念头,这一切,似乎都与李沐芷有关。 早晨他是因着起得早,想到自己这个习惯还是因着李沐芷才有的,忽然头就开始疼,至于到底有何关联,暂时还想不明白。 薛阳不愿将李沐芷的事告知解克文,便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是最近比较累心,头疼了一阵。” 解克文要带他去看郎中,薛阳由得他去找客栈伙计请大夫,忙活一通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只说他是忧心上火,欲开些补药,被薛阳直接给拒绝了,解克文还想劝劝他,薛阳怎么都不肯,说这些大夫们有一个算一个,开药时候都可狠了,怎么苦怎么来,朱泮洋给他开的两副药有多么苦,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实在不想再喝。 虽然每次发作起来都痛苦难忍,但身子是自己的,薛阳心中隐隐有个感觉,他身体根本没什病。 自从他去了宥城,认识了李沐芷后,就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无比真实,每一次都格外揪心,近二十年的岁月中,他从未有过这种状况。 待要离开宥城,他不仅做梦,还开始出现头疼胸闷的症状,薛阳心里默默盘算着,等此事告一段落,一定要快点回宥城,找到李沐芷,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愿师兄在此事上纠结,薛阳问他上午做什么去了,解克文告诉他,是河之风派人来请他,共同查证令牌的事。 “这个老家伙让你全程跟着?”薛阳奇道。 解克文点头:“正是,所以我同你一样,也在想,他有此举,要么就是根深不怕树摇动,要么就是故意做戏给我看,好打消我的怀疑。” 薛阳赞同道:“你就去,看看到底能查出什么来。” 第二日,薛阳身子好了些,去到好雨时节糕点铺,伙计一见他就认出来,忙迎着他往里去,很快一个下人前来送上从信鸽脚上拆下来的纸卷。 薛阳打开一一浏览,尚且无人发现顾殷山逃到哪里,还有一张纸卷,是玉宁山庄的细雨人员送来的,说是薛五有急事要禀报。 他临出门时,派薛五去宥城照看李沐芷,他有急事,是不是关乎李沐芷? 薛阳待不住了,回到客栈,解克文还没回来,便留下一张字条,言简意赅:家中有事,我先回,若有急事派人送信到家里。 骑上如风,薛阳火急火燎往玉宁山庄赶去。 日夜兼程,不到第二日便回到家中,急召薛五前来回话,他一见薛阳就跪地认罪:“少爷,是薛五没用,没能完成少爷的嘱托,没看好李家。” 薛阳心里咯噔一下,压住翻腾的气血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五告知缘由。 薛阳离开宥城回到玉宁山庄的第二日,就有身怀武功的人上门找麻烦,像是一直暗中盯着李家,一等他走就动手,好在李家对此早就有应对的经验,并没吃什么大亏。 但自此之后,找麻烦的人越来越多,堵住大门威胁都是好的,更有甚者打人砸物一样不落下。 薛五赶过去的时候,正赶上一波人闹完事,云锦坊里一片狼藉,李沐芷沉默地带人收拾着。 有了薛五坐镇,情况并未好到哪里去,虽明面上登门的人少了些,但夜里偷鸡摸狗的事却从不停歇。 闹得所有人都不敢其扰,云锦坊的生意也跌到谷底,再没人上门。 薛五只当是众人财迷心窍,想要得到金缕衫,趁她父母双亡欺负一个弱女子,等到他们得不到,时间久了心就会淡去,却没料到,人的贪念会太过极端,夜里竟有人对李沐宣这个孩子下手,亏得李沐芷守在隔壁房间,及时发现才没让人将他劫走,薛五闻声赶过去的时候,见李沐芷已受了伤,抱着瑟瑟发抖的李沐宣,姐弟俩着实孤零零地可怜。 薛五气急,他在此处,这些人居然丝毫不收敛,简直不将玉宁山庄放在眼里,传信回山庄,派人通知少爷,正赶上薛阳出发去了广陵派,又接连赶到嘉州,信总是晚了一步。 两日前,他喝了李沐芷送来的汤后就一睡不起,早晨起来才发现,李家和云锦坊都已经被她的堂哥李沐葂接手,而李沐宣和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薛五心知大事不好,少爷交代他看好李沐芷,结果他眼睁睁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回想一番,猜测着李沐芷给他的那碗汤有问题,她竟是有意瞒着自己!莫非,她连少爷也一道要瞒着? 传信给细雨的人,叮嘱他们一有少爷的消息立马联系他,好在薛阳为了找逃跑的顾殷山联系上了细雨在嘉州的分部,这才让玉宁山庄脚下细雨处的人,得知了薛阳的行踪,他们不敢耽误,飞鸽传书将此信息赶忙禀告了薛五。 薛五连夜从宥城出发,直接来了嘉州,等在好雨时节糕点铺,一见薛阳急急将这段时间以来,李家发生的一切都回禀,尤其关于李沐芷,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薛阳脑袋嗡地一声,愣在当场。? 第一百九十章 多期待她能再次出现 薛阳片刻没敢耽延,策马奔向宥城,薛五随后去客栈,告知解克文少爷的去向,再将他的细软收拾起,往宥城追去。 到达宥城脚下时,已是深夜,城门紧闭,无奈,薛阳只能在城外等着,天色将亮时分,薛五终于追上来,满面都是忧色:“少爷,您怎能夜里赶路?黑灯瞎火的,万一有点什么,我如何去同庄主交代?” 薛阳面色沉沉,直勾勾地盯着城门,余光扫他一眼,问:“你没事?” 薛五答道:“小的皮糙肉厚,摔不坏,少爷是千金之躯,求您了,日后别夜里赶路了,嘉州和宥城之间还有山路,我在后面都要吓破胆了。” 薛阳没有移开目光,不在意道:“我行走江湖好几年了,什么险路你走得我走不得?” 薛五还要劝,薛阳不耐烦道:“闭嘴!” 薛五下了马,凑过去觑了觑,接着挂在天上的半块月亮瞧见他脸色极差,像是很不高兴,壮了壮胆子,问他:“少爷,这个李姑娘可是与您有什么关隘?为何听说她出了事,您急成这样?” 薛阳满心都在等城门何时开,冷不防听他问了这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薛五继续道:“不过,是得抓紧些,现在江湖上都传言,塔戎和南疆都有人在打金缕衫的主意,这种东西,落入歪门邪道手里,倒不如收归咱们玉宁山庄。” 薛阳没出声,心里乱得厉害,又不想在人前多提李沐芷,便没吭声,任由薛五误会,随便他怎么想。 “也不知道李姑娘这次不见,是不是遭了这些歹人的毒手。她又年轻,长得也好,就怕有人瞧见打什么歪主意,要是落到塔戎那帮蛮夷手里,别再吃亏啊!”薛五慨叹道。 一句话像是戳到薛阳的心口窝,气得狠狠剜了他一眼,完全不想再搭理他,平时薛五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个时候犯傻?难道看不出来他主子很心烦吗?这张乌鸦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终于等到城门打开,薛阳急匆匆进去,凭着记忆穿过街道来到李家门口,前街的云锦坊已经换了门匾,薛五站在一旁,意外道:“这才几天,匾额都换了。” 薛阳没有多作停留,往街尾走去,李家宅院除了匾额换成新的,其他无甚变化,一如往昔,只是是趁早,无人进出,就显得格外凋敝。 薛阳下马,直奔大门,砸了两下门,心里焦灼,更用力拍着,好在很快就有下人前来开门,还是以前李家的小厮,一见是他惊讶不已:“薛公子,您来了!” 熟悉的面孔,让薛阳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问道:“你们家小姐呢?” 小厮眼睛暗了暗,低下头去:“小姐和少爷,不知道去哪儿了。” 薛阳不愿相信,绕开他大步朝里奔去,李沐芷的院子空无一人,李默天原来的院子也一派寂静,只有隔壁偏院有人走动,薛阳心头一喜,朝那边跑去,一进院门,就见玉竹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上端着水盆,薛阳匆匆快步上前,问道:“可是你家小姐回来了?” 他忽然出现在眼前,玉竹先是被吓一跳,随后认出是他,又十分意外,但听完他的话,眼神变得黯淡了几分,摇摇头:“没有。” 薛阳指着盆问:“那你伺候谁?宣儿?” 玉竹摇摇头。 薛阳急得不行:“到底谁在这个院子里?” “我伺候的是堂少爷,不,应该说,现在是李家的主人,姑娘的堂哥。” 薛阳愣住,这才想去薛五已经回禀过,李家现在交到了李沐葂手中。 虽然脑子知道了这件事,但真正听到,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李沐芷,她去了哪里,你可知道?”薛阳问道。 玉竹摇摇头,已经快哭了出来:“我不知道,姑娘谁都没说。” 一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薛阳抬头去看,正是李沐葂本人,他见到薛阳面色诧异,但见玉竹哭哭啼啼,疾步上前,将她拉至身后问道:“谁将你放进来的?你一个外男,怎好随意进出内宅?” 薛阳不悦道:“爷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怎么不能进出了?是我自己进来的,跟下人没关系,你们李家有谁能拦住我?” 李沐葂听他这话也是无奈,他并非有心想要惩处放他进来的下人,只是看见玉竹在哭,一时心急,以为受了薛阳的欺负,现在回想起来薛阳护着李沐芷的种种,便转过念头来,猜测他是在找堂妹,于是问道:“你可是为了沐芷而来?” 薛阳没吭声,只是问他:“你为何会来这里?还换了云锦坊的门匾?” 李沐葂听出他这话是在为堂妹抱打不平,便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是沐芷修书给我,恳求我接管李家的生意,她不愿二叔一手创办的家业毁在她手中,既然受金缕衫连累,便托付给了我。” 薛阳紧紧盯着他,虽没说什么,但满脸写着不相信。 李沐葂叹口气,先是对玉竹说:“将盆放下,别一直端着,都同你说过了,以后这些杂事不必你做。” 玉竹低着头,没有多言,听话地将盆放在地上,唤来一个粗使丫鬟收拾下去。 李沐葂这才满意点了下头,而后对薛阳道:“稍等一下。” 他回到屋子里,很快手里拿着一封信出来,双手递向薛阳:“这是沐芷给我的信,不信的话就看看。” 薛阳一把接过来,展开快速浏览一遍。 似是不信,再看一遍,终于能分辨出李沐芷到底写了什么,心瞬间沉到谷底。 信是李沐芷的笔迹不假,其中内容也与李沐葂说得不差分毫。 她和李沐宣离开后,将李家全部交给李沐葂,连同家中的下人仆从,还有她最看重的贴身丫鬟玉竹都交到他手中,房契还有下人们的身契都留给了他,只盼李沐葂能勤励经营,振兴李家,最后希望他可以收了玉竹,善待她。 通篇没有提到自己和李沐宣,他们姐弟俩到底去了哪里,根本无从得知。 “我也不知道沐芷和宣儿去了哪里,我是他们的亲人,比你更想找到他们。”李沐葂低声说道。 在他这里问不出什么,薛阳不再耽搁,扭头就走,可走出了院子,他却不知该去哪里,双脚停了再走,徘徊良久,才去到李沐芷原来的院子里。 花草依旧,门廊庭院未变,可早已物是人非。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接受一个事实,李沐芷消失了。 来的路上,薛阳总抱着一丝希望,也许李沐芷只是带着弟弟去别处避风头,过几日就会回来,可他亲眼见到李家云锦坊都换了门面,李沐芷亲笔写下的诀别信,所有的期待都不会再成真,他才肯面对,李沐芷不知所踪的事实。 薛阳再次头疼了起来,他双手捂住头,痛到不能忍受,连站立都难,蹲在了地上,薛五站在身后,见自家少爷难受成这样,吓到不行,急忙上前扶他:“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带您去见郎中!” 薛阳不停摇着头,攒起一口气推了他一下:“别管我!” 薛五知道少爷的脾气,不敢违拗,但又无法放心,便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守在旁边。 一股对自己的恨意蔓延心头,薛阳不敢相信,他才离开半月,李家会遭此变故,若他没有走,或者没两天就回来,一切就不会发生!都怪他!都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错!没能保护好李沐芷,才让她受人欺凌,忍无可忍,逃离了家乡! 薛阳恨不能甩自己几个巴掌,问一问,当初他为何非要走!为何不多派些人来护住李家! 不管再后悔,再痛恨,木已成舟,都再难挽回。 薛阳无力地抬头,再一次望向李沐芷房间的门,期待着下一瞬她可以推门而出,冲着他淡淡地笑一下,平平缓缓地问:“薛公子,你来找我何事?” 薛阳头疼欲裂,再难忍耐,薛五见势不好,快步冲上来扶住他,急声道:“少爷!您醒醒!” 薛阳脑袋像是有无数爆竹爆炸,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薛五强行搀扶起他,朝外走去。 李沐葂和玉竹站在外面,一见他们两人,吓得不轻,忙问:“薛公子这是怎么了?” 薛五着急得不行:“快去找郎中!带路!” 李沐葂伸手一指:“随我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安排好了所有人和事后离开 薛阳离开后,李家彻底失去了庇佑,前来寻衅滋事人一波接一波,李沐芷不堪其扰,可想想父亲创业的艰难,便觉得还能咬牙忍耐,不肯就范,直到那些人将手伸向李沐宣,她的弟弟。 第二次带着家丁赶跑歹人,救下弟弟,姐弟俩都受了伤,她还好,身体的疼能受得住,但李沐宣小小年纪,还不到十岁,接连经历变故,精神已接近崩溃,他抱着李沐芷,双眼无神,怎么跟他说话都听不见,半点反应都没有,李沐芷吓坏了,唤了他好多声,李沐宣才钝钝地转过头来,冲着李沐芷哇地一声哭个不停。 至此,她才改变了主意,决心离开宥城,带着弟弟隐姓埋名,避开这些纷乱。 连夜安排家里上下老小的去处,李沐芷老早之前就有过念头,想将李家交给堂哥李沐葂经营,他为人厚道踏实,做生意又精明诚信,且他是李家人,即便李沐芷离开,云锦坊也不算旁落他人手中。 至于下人仆从,一并留给李沐葂,他若来宥城生活,总归是要有人伺候的,李家这些下人都还不错,好些是多年的老人,两代人在这里伺候着,相信以李沐葂之心善,不会为难他们。 让李沐芷最不放心的,就是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青梅和玉竹,她叫来两人,将他们的身契都放在桌子上,一人备了几张银票外加银锭子,两人一见她这个架势登时就跪下了。 李沐芷将他们扶起来,说明自己要离开的事:“旁人我就不费这么多心了,但你们是同我一道长大的,情同姐妹,胜似亲人,我走后,你们如何打算?若是想留下来了,身契给了你们,日后也不是李家的奴才,是自由之身,若不想留下,这些银钱就算作我为你们出的嫁妆,咱们主仆一场,全了自小的情分。” 青梅和玉竹都开始哭,李沐芷再劝一番,谁都不肯离开,都要跟着她一道走,继续伺候她和李沐宣。 李沐芷叹口气:“我和宣儿去哪里,日后怎么过活,我自己都不清楚,怎好带着你们同我一道受罪?再说,李家身怀宝物,遭恶犬惦记,去到哪里都不安全,你们多一个人跟着,我就要多分一份心,恐怕也顾不过来,若你们真为我好,就收下银子!” 青梅直摇头,玉竹不停地抹泪,李沐芷对她说道:“玉竹,我堂哥日后回来这里掌事,我知他待你不错,你心中有他,若是愿意,自可留下来,嫁与他,也算有个着落。” 青梅不出声,玉竹脸一红,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低着头认罪:“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没做过对不起姑娘的事,我……” 她语无伦次的解释,李沐芷制止道:“男女之事,本就是人之常情,我何至怪罪你?你行事有分寸我是知道的,堂哥人很好,跟了他,不会亏待你,我生什么气?” 玉竹抽泣着,青梅拍拍她肩膀安慰她:“别害怕,姑娘定会为你做主。” 李沐芷看了看玉竹,心有些沉,还是说道:“只是,我堂哥家中经商多年,虽不及达官显贵,却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家大业大,恐难娶你做正室,你若想跟着他,少不得要委屈你,做个妾了,这些,你可想得清楚?” 玉竹又开始哭,青梅急得不行:“你快说啊!” 李沐芷不出声,安静地等着她做决定。 倒是青梅急了:“堂少爷自小待你就和气,去年你病了,姑娘被事缠住没能察觉,不还是他为你请的大夫吗?姑老太太和大老爷都想为难姑娘,只有堂少爷对姑娘多有帮衬,从不落井下石,更不曾逼迫,还怜惜你,你当时可说的日后涌泉相报,现在不让你结草衔环,就是以身相许,再犹豫,可就不曾有这个姻缘了!你既中意他,管什么身份地位呢,能在他身边是最重要的!” 李沐芷笑:“看看,把青梅都急得开始咬文嚼字了!你要是再不开口,我就做主,将青梅嫁给堂哥,如何?” 玉竹急道:“姑娘!” 青梅也吓了一跳,但见李沐芷神情,知道她是说笑,便没再出声。 李沐芷当然不会真的这么做,她们主仆老早就聊过天,说起过男婚女嫁之事,青梅性情硬气,再三表示过对做妾的不屑,说过打死也不做妾的话,玉竹就温吞了不少,只言道情投意合最重要,名分不过身外之物。 青梅对此很是不赞同,她娘就是农庄里的妾,是的,她父亲不过普通农户,因着有了点银子,便不肯安分,纳了个妾,自小她受尽冷眼,待到母亲郁郁而亡,父亲的妻子就做主将她卖了当丫鬟,那时她才不过七岁,幸好遇到了李沐芷这样和气温良的主子,不仅教她认字读书,还请了师父教她拳脚功夫,得以自保,不然她这一辈子,会过成什么糟烂模样。 是以,青梅对做妾分外不齿,抵触得厉害。 李沐芷没再逼玉竹,终身大事,总归是要自己拿主意的,她就算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让她跟了堂哥,李沐葂看在她的面子上收了玉竹,两人过得好不好,谁都说不准。 最后玉竹满是不舍地给她磕了好几个头,决定留下。 李沐芷颇感欣慰,她就知道,玉竹面上是个善人,心底里有主意,并不是轻易被人左右的主,这样的性子也好,不然深宅内院里面的女人,勾心斗角,她再没点能耐,估计早早就被祸害了。 处理完玉竹的事,再看青梅,她嚷嚷得厉害,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先是声张自己有功夫,不会给他们拖后腿,还可以保护他们,尤其是李沐宣,自小跟在李沐芷身边,大多都是青梅来照顾,这些日子家中事多,他更是离不开自己,无论怎么说,都跟定她了。 李沐芷无奈,只好答应了让她一道跟着,再次写了封信给李沐葂,央求他日后可以善待李家的下人,尤其是玉竹。 为了让李沐葂可以安心打理生意,李沐芷李宅和云锦坊的地契,包括所有下人的身契都送给了他,就是让他相信,自己日后不会再来抢夺,望他尽心周转。 但她将城外田契还有李默天赚的银钱都留了下来,一来,她和弟弟终究是要过活的,虽然离开了宥城,但学的本事没丢,这些做本钱,还可以东山再起,二来,过个十来年,李沐宣长大了,成家立业也需用银钱,留着以傍身。 为了不引人注意,怕被有心人发现,李沐芷扮成男子,将李沐宣打扮成小姑娘,同青梅装作一家三口赶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假扮成一家三口躲避追兵 李沐芷将脸糊黑,在勃颈处贴上做面具用的肉色皮子,装扮成一介普通男子,又将青梅脸也涂黑,装扮成农妇的模样,李沐宣年纪小,没抽条长个,本身白净,被李沐芷扎了两个鞭子,一打眼看去,与女孩无异。 三人赶路,李沐宣受了太多惊吓,神智有些不清楚,一路上都不言不语的,从不问她去哪里,青梅更是死心塌地,除了护好身上的银钱,照看着李沐宣,其余一概不管。 途中,在路边吃饭,客栈歇息时,遇到过两三波人四处打听一女一男童,身形相貌与李沐芷姐弟没差别,青梅听得心惊胆战,不住看向主子,李沐芷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叮嘱道:“媳妇儿,多吃点。” 青梅这才想起他们现在的装扮,心安了不少,低头去认真吃饭,不禁感慨小姐的英明决定,不然他们三个一路上早就被劫走好几次了。 晚上回去青梅照顾着李沐宣睡下,就开始磨刀,李沐芷见状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青梅面色庄重:“虽说咱们装扮得不容易被认出来,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若真是碰上那起子黑心人,想要对姑娘和少爷下手,少不得我得厮杀,不把刀磨快点我不踏实,待会儿姑娘歇着就好,我再练会儿拳脚,许久未用,别再生疏了。若论勤勉,我真是比不上薛公子,他武功已经那般高,却还日日练习,真是惭愧。” 久未听到薛阳的名字,听青梅提起此人,想起他的种种,玉宁山庄虽护着李家,却也因为他们的重视引来众人争抢,好坏都有了,便不必记恨埋怨。 李沐芷带着阿弟和青梅离开时,特意在薛五的汤里加了蒙汗药,让他足足睡了一整夜,对于她要走的事完全不清楚,少一个人知晓就可以省了许多麻烦,最重要的是李沐芷不信任玉宁山庄,在她看来,他们都是武林人士,牵涉众多,即便现在对她好,看起来护住了她,所图谋的也不难猜到。 既然想销声匿迹,重新过安宁的日子,那么,同玉宁山庄越少牵扯越好。 思虑没在此事上多做停留,李沐芷略带歉意对青梅说道:“都是为了保护我,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从小习武,辛苦你了。” 青梅直摆手:“姑娘这是什么话,我能习得这一身武艺,护家护己,是寻常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辛苦什么,反过头来我还要多谢您呢!” 好在他们太过低调谨慎,倒没引起多人注意,所经过的路也不需要出入城池,不然被守门的人一盘查就容易露馅。 带着李沐宣,怕他累着又怕他晒着,只能慢慢赶路,李沐芷看着现在呆滞的弟弟,心中无限难过,曾经的阿弟多么意气风发,整日围着她叫阿姐阿姐,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想着同她分享,谁惹她不快会举着他的小长枪想要冲上去为阿姐出气。 李沐芷眼睛热了热,险些掉下泪来,掖了掖眼角,继续赶路。 终于在五天后来到西疆与塔戎相交处的西南密林,青梅远远望去,全都是参天大树,古木老树,乌压压一片,望不到头,她略显紧张地问:“姑娘,咱们确定要进林子?” 李沐芷点了点头,拍拍李沐宣的肩膀:“阿弟,跟着阿姐,别怕。” 青梅深吸一口气,不做他想,将身上的包袱紧了紧,走在李沐宣身后,三人前后前进。 原本青梅还担心这样的密林里会千难万险,毒蛇猛兽出没,他们恐怕寸步难行,但出人意外的是,李沐芷却熟门熟路,在她眼中看起来无甚分别耸入云霄的老树,李沐芷却像是能分得清每一棵的不同一样,脚步又快又稳,七拐八拐后,青梅再回身去看,竟再来不到森林边际,四周全是无边的树海,她慌了神,拉了拉李沐芷的衣角:“姑娘,咱们是不是迷路了?不是刚进森林吗,怎么这会儿像是走到深处了?” 李沐芷宽慰她道:“没事,跟着我就好,别怕。” 说罢低头看了一眼李沐宣,他一进入密林,神思回来了些许,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恐惧和担心,小声叫着她:“阿姐……” 李沐芷将他揽在怀里,抱了抱后松开:“阿姐在呢,别怕。” 青梅小声问:“姑娘,您认得路吗?” 李沐芷摇摇头:“这种密林,也只有当地每日上山的猎户会熟悉些?我当然不认得。” 青梅脸色大变,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姑娘,要不咱么往外回,趁没走多远应该还能出得去,再往里走恐怕就彻底迷路了,现在明明是白日,可里面却这么黑,我有点害怕。” 正说这话,身后一阵响动,青梅吓得握紧短刀举在胸前,还不忘将李沐宣藏在身后。 李沐芷安抚地拍拍她肩膀:“是一只野兔,莫紧张。” 虽然她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此时林里无光,周遭阴森暗黑,被青梅这么一激灵,李沐芷也有些心不定,她已经好几年没来过了,希望一切都没变,大师父和小师父没有更换这里的阵法。 平心静气一番,李沐芷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背了一遍阵法口诀,睁开眼观察了下四围状况,低头检查了下脚底的针眼,确定没走错,心下安定许多,叮嘱青梅道:“跟紧我。” 青梅实在害怕,干脆扯住李沐芷的衣角,将李沐宣包在两人中间,另一只手举着短刀不敢放下。 又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只见李沐芷时而转身时而后退,一向往左平移十来步,一向朝右后方后退几步。 青梅看得一头雾水,虽什么都不懂,却也知其中玄妙,紧紧抓住她衣角,快步跟着。 终于在绕过一处奇石,一处巨大的瀑布出现在三人面前。 李沐宣精神好了许多,上前一步问道:“阿姐,这是哪里?” 李沐芷拍拍他的肩膀:“这是阿姐的师父家,里面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最是有趣好玩,宣儿想去吗?” 李沐宣难得露出笑脸:“好。” 李沐芷心中大喜,摸了摸弟弟的头,带着他们向瀑布下游走去,水汽湿重,两边石头上青苔不少,下去的路很难走,每个人都打了好几个滑,好像相互拉扯着,除了青梅摔倒过两回,李沐宣栽倒过一回,也算顺利到达了底部。 青梅见李沐芷盯着黑黝黝的潭水,心里打鼓:“姑娘,咱们不会要……跳下去?” 李沐芷摇摇头:“我只是想起小时候我还不会浮水,掉下过去一回。” 青梅拍拍心口,幸好不用跳下去,她快要吓死了。 李沐芷指着潭水后面的一处峭壁说道:“走,去那里。” 到了石壁前方,李沐芷让两人都退后,伸出手将掌心覆于其上一块凹陷处,等了片刻后,退后两步,安静地等在原地。 “姑娘,咱们在等什么?”青梅问。 李沐芷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李沐宣原本也想问,此时都识趣地闭上嘴巴。 一刻钟后,青梅瞪大了眼睛,石壁旁边的一块大石头竟然缓缓往旁边移动了! 石头挪开后,一处窄门出现,李沐芷快步上前,门内走出一名中年妇人,一见她便惊喜道:“芷儿!是你回来了!” 李沐芷忙跪在地上,身后的青梅也急忙跟着跪下,拉了下李沐宣,他也乖乖跪在地上。 “小师父,我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父亲是个骗财骗色的坏人 中年妇人走到她面前,将她搀起,眼里含着泪,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声音抖着:“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李沐芷低下头去:“此事从长计议。” 说罢回头唤了李沐宣和青梅到前面,对他们说:“这是我的小师父,快快行礼。” 李沐宣跪在前,青梅跪在后,两人都恭敬说道:“见过小师父。” “小师父,这是我的弟弟,李沐宣,这位是我的贴身丫鬟青梅。”李沐芷介绍道。 来人正是她的小师父,康季冬。 闻她此言,看向他们两人,神色不比刚才看见她的欣喜,好歹也保持着点笑意,点头道:“起来。” 青梅扶着李沐宣站起身。 康季冬让开身后的门对他们三人道:“随我进来。” 她带路走在前面,绕过一处池塘和稻田,穿过一片果林来到一间屋舍前,康季冬站在门口回禀道:“阿姐,是芷儿回来了。” 门被人打开,康孟冬走了出来,满脸是欣喜,上前拉住李沐芷的手,将她看了又看,才道:“真丑!怎地打扮成这副丑样子?” 康季冬笑出声:“我方才也是这么说的。” 李沐芷也笑,行礼道:“见过大师父。” 身后的青梅和李沐宣也低身行礼。 康孟冬看向她身后,不悦地皱起眉:“你来就来,怎么还带外人来了?这个小子长得那么像李默天,他是谁?莫非是他的儿子?” 李沐芷对她介绍:“是,宣儿是我的弟弟,青梅是我的丫鬟。” 康孟冬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连李默天都不能进康家村,他的儿子就可以进了?” 李沐芷赶忙解释:“我父亲母亲都过世了,我们李家受金缕衣连累,遭人搅扰,实在是难以继续,所以徒儿才想着,领着阿弟投奔大师父,流落在外,难逃江湖人士的眼睛,只有康家村,避世隐秘,来这儿才不会被外人发现,大师父,若您也不收留我们,那我和宣儿,再没路可走了!” 李沐芷说得凄惨,又将李家如何遭人欺负的事讲了一遍,听得季冬师父气愤不已,恨不能冲出去将所有上门闹事的人打出去! 孟冬师父听完李沐芷的话,不像最开始那般不悦了,但也不肯说欢迎的话,便让他们收拾下,去房间里休息。 季冬师父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一别数年,山里无甚变化,倒是李沐芷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幼时她被父亲送到这里,学成后归家,这些年,从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变成了现在逃亡的孤儿,期间心酸,不可言说。 季冬师父心疼得不行,不住地摸着她的头,师徒二人聊到深夜才散。 季冬师父却没回自己房间,而是来到阿姐房中,推门见她也没歇着,便气愤愤说道:“原本以为芷儿随了亲生父亲,日后会比留在山里过得好,可你看她现在心力交瘁的模样,哪里是过得好?男人的话几句能信得过的?还娶了个不知所谓的妻子,这些年来也没见善待过芷儿,可现在她还得为他们两个照顾孩子!这世道上哪儿有地说理?” 孟冬师父叹了口气,痛苦地闭上眼:“他日咱们两个闭眼,怎有颜面去见阿芷?” 季冬师父心情沉重道:“好在现在孩子来这里了,日后有咱们护着她,必定不会再让她受苦。” 孟冬师父恨恨说道:“都怪李默天这个畜生!当年就是他害了阿芷,到如今,还要连累芷儿,若不是他的贪念,怎会有今天!” 季冬宽慰姐姐道:“阿姐,往好处想想,即便李默天再不是东西,可是咱们终归有了芷儿,你看她音容相貌,同她的娘多像。” 孟冬摇摇头:“当年你我姐妹为了隐居避世,来到这里,图的就是让所有康家村人都能安居乐业,没想到咱们要强一生,最疼爱的阿芷却最先离开,我怕,即便咱们再想,也护不住他们母女。” 孟冬眼眶湿了,她低下头,季冬上前拍拍她肩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康家村就是因为有制成金缕衫的本事才遭江湖人忌惮,没想到,现在芷儿也要受这个苦,只要咱们两个老东西在,断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姐俩又说了盘子话后,季冬起身道:“我去给她熬点汤,这孩子舟车劳顿,定是身心疲劳。” 一开门,却愣在当场,李沐芷不知何时站在门外,面色极为沉郁,她抬起头,声音抖着,问道:“小师父,我父亲同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孟冬闻言腾地从椅子上起身奔过来,季冬试图遮掩过去,刚说了没两句话,就被李沐芷打断:“师父!别骗我了!” 她素来礼重长辈,从未有过无礼之行,今番却截住师父的话头,可见心中悲愤之甚。 “自从我知道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孩子,问过父亲好多次,我的亲生母亲是谁,在哪里,究竟为何不同我们在一处,可每次父亲都说,等我长大了再告诉我,以前他每年只让我来这里待两个月,从那以后,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待在康家村,像是生怕我多问他什么。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父亲却已离开,我要去问谁?你们统统都知道,却不曾告诉我,难道将我蒙在鼓里,让我一辈子都不知道生身母亲就是为我好吗?” 李沐芷说得伤心,大小师父听得悲从中来,季冬上前握住她手,一个劲说道:“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觉得这些事告诉了你,会让你不快活,你的生身母亲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平安喜乐,我们怎忍心将这些沉重过往丢给你?都是大人的错,于你无关啊!” 再不愿意告知实情,眼下看来,已无法继续隐瞒下去。 孟冬拉着她往屋里来,不断拍着她的手背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上一代的恩怨同你半点关联都没有,你万万不可自苦。” 三十年前,康家村声名远播,因为懂奇门遁甲之术,还因着一手裁缝手艺名满乡里,却不曾想,因为孟冬季冬研制出一种衣衫,轻便结实,可挡刀枪剑戟六七分的力道,一时间江湖上人人都来求取,如今日的云锦坊一般,因为有着这个宝贝,传开后整个村子都再无安宁。 孟冬姐妹两个从来不是爱繁华钱财的人,不堪其扰,带着村里的绣娘们远走他乡,最后定居在西南密林的高山后,为了不被人找到,她们更是在密林中用了阵术,好挡住意图不轨之辈。 其中阿芷是她们最小的师妹,全村的人都很喜欢她,因为与世隔绝,村里没有孩童,阿芷就成为所有人的心头肉,将她宠爱得无法无天,一转眼过去了近十年,她就这么无忧无虑地长大。 待她十八岁那年,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不愿整日窝在康家村,总想尽办法偷跑出去。 最俗套的情节,是她外出时候遇到了被阵法困住的李默天,年轻时候的李默天一表人才,样貌出众,阿芷从未见过这么俊秀的男子,一时心难自控,倾情于他。 得到了阿芷的心,李默天一点点套出她的话,想要将康家村的手艺全部学去,好在阿芷虽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却不是被人哄骗的傻子,她只告诉了李默天如何破阵进村,剩下的奇门遁甲之术一句都未透露,至于金缕衫的制成法子更是只字不提。? 第一百九十四章 父亲与母亲的爱恨纠葛 阿芷不肯多说也不妨碍,李默天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忍耐等待,多次溜进康家村,直到偷偷进入大师父的房间,偷走了金缕衫和一众衣衫的制成秘方。 大小师父察觉秘方被盗,上下查点,村子里一共就十来个人,要排查起来很快,阿芷素来有气性,不愿大家替她顶罪,站出来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孟冬季冬震怒,改了门外的阵法,不肯再让李默天进入,更是不许阿芷同他来往。 阿芷还记得当年在外他们遭受的恶意和欺凌,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世间最好的男子,不曾想,依旧是个图财的货色。 阿芷心气极高,怎么也过不去心里这一关,哪怕大小师父决议不再追查此事,她也不能就此忍耐,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孟冬季冬气得要死,却又拿她无可奈何,更是怕她真跟了李默天走,出什么事,便只将她骂了几句,制止她再出林子,老老实实待在山里。 结果他们小看了李默天,一开始他接近阿芷虽说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两人相处日久,也生了几分真情,在密林外苦等数月不肯离去,最后干脆下山请了机关方面的高手前来破解阵法,两人研习了近两个月终于解开阵法,得以进入山里去到康家村,一进村,季冬就毫不留情杀了破阵的人,将李默天押了回去。 原来阿芷将制作金缕衫的法子告知李默天之事败露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气急,想要从树上往下跳弄掉孩子,被孟冬师父知道后拦住了,她们来到这里隐居本就是养老等死,再无新生,若是能有个孩子,也好热闹一些,毕竟是一条人命,能生在她肚子里也是一种缘分。 季冬师父也劝了又劝,阿芷才终于答应生下这个孩子。 只是她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就仿佛还同李默天有牵扯,镇日的精神恹恹,等到生完孩子,身子差了好些,时不时会对窗抹泪,照看孩子更是无法用心,好几次孩子哭得要断气,阿芷却坐在床上不知想些什么,一直发呆。 季冬师父怕孩子有个闪失,只好将孩子抱走,阿芷却像是没了魂,以为孩子丢了,险些跳了井,孟冬两姐妹见着这个从小带起来热络活泼的女孩变成如今的疯妇,心中好不恨李默天,正撞上他带人闯进来,押着他就往阿芷院子去。 一进门季冬师父抬脚就朝着李默天的膝盖窝踹去,直接将他踹得跪倒在地,阿芷听到响动出来,一见是他,安静了不少,虽仍旧没不似从前的机灵,好歹不再发疯了。 让原本想杀了他泄愤的两个师父停住了手,留了他一条命。 孩子不在身边,阿芷难以冷静,季冬师父将刚出月子的孩子抱了回来,李默天震惊到无以言表,又带着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将整日抱着孩子。 原本以为阿芷会好起来,孟冬师父都做好了准备,若在李默天的陪伴下,阿芷真的好起来,她便成全他们,放一家三口离开,去过好日子。 李默天待了一个多月,同孩子亲昵无间,阿芷也越发平稳,直到一日夜里,季冬拦住了想要去盗机关图的李默天,阿芷当场发疯,她受不了这个男人的再次欺骗,抄起一把菜刀就要跟他拼命,但她神思早就不正常,情绪万分激动的时候下手完全失了准头,一失手,菜刀朝着床上的李沐芷飞去。 李默天毫不迟疑飞身扑了上去,将孩子护在身下,硬生生扛了一菜刀,鲜红的血刺激到阿芷,她发了狂,冲过去重新捡起菜刀,胡乱挥舞着,没看清脚下的门槛,一个站不稳,朝地上栽倒,锋利的菜刀切断了她的喉咙,阿芷连一句惊呼都没出,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的所有人痛苦不已,季冬师父更是想要杀李默天泄愤,可一见他抱着孩子哭倒在阿芷的身前,又下不去手。 李默天大哭解释道:“我只是想拿到机关图,可以走出密林的阵法,带着阿芷和孩子回家,我没有旁的心思啊!阿芷!阿芷!” 孟冬和季冬师父悲痛不已,几次想要对李默天下手,却又碍于他怀中安稳睡着的孩子无法下定决心。 最后,还是孟冬师父同意了李默天的请求,让他带走孩子,好生养育,季冬师父难以接受,质问她为何要舍弃孩子。 孟冬师父忍着极大的悲伤,告诉她:“我们终有一天会老去,那时候就只剩孩子一个人了,阿芷的事还没让你明白吗?孩子们有自己的天地,哪怕我们为了他们好,若是束缚太多,都会酿成苦果,我不愿阿芷的孩子也像她的母亲那样,我希望她能快活地过日子。” 李默天抱着孩子离开,却没有同康家村断了联系,孩子三岁那年,他抱着孩子回到了这里,并告知二老,他给孩子起名为李沐芷,意为思慕想念阿芷,并恳求她们能教导她,教她本领。 就这样,李沐芷在这里无忧无虑度过了很多时光。 直到四年前,孟冬师父说,李沐芷已经学习了所有关于裁缝的本事,不必再来,虽然她很舍不得,但师父们意思已决,李沐芷也不好违拗。 离开之际,季冬师父曾经给她一句话:“师父们不愿你再来,是希望你日后可以前程似锦,别再同深山老林有牵扯了。” 回到宥城,李沐芷开始接管云锦坊的诸多事情,而李默天得以松快一些,见着女儿平安健康长大,他对阿芷的愧疚之心也渐渐淡去,正好现下有时间,便潜心研制当初拿到的秘方,尝试过无数次,又经过改良,金缕衫终于在李默天手里重见天日。 可他却没想到,自从有了金缕衫,家中竟然事情不断,时不时就有江湖人士上门,更有甚者直接想要动手抢,被伏击几次,李默天受伤,怕吓到女儿和家人,对他们隐瞒伤情,只说病了。 若是李默天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再次创作出金缕衫,这东西害了他,甚至在她死后,搅扰得他最爱的女儿也不得安宁,为了躲避金缕衫带来的灾祸,领着弟弟逃到了她母亲自小生活的地方。 得知了所有过往,李沐芷像是挨了一闷棍,怪不得,父亲从不与她讲母亲的事,怪不得父亲待她好到令人惊诧,旁人戏谑过,李默天这个闺女来就是讨债的,被他宠上了天。 原来,父亲是真的带着赎罪的心情来对待自己,所以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更是怕家中妻子待她不好,时时带在身边,将自己所有的本领都交给她,更让她跟着连个师父学武功可以自保,生怕他过世后,最爱的女儿会吃亏受欺负。 李沐芷越想心里越凉,原本她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着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即便没有母亲又如何,这么好的父亲,抵得上世上所有双亲,可到如今才知道,原来父亲对她的好,是因为对母亲的亏欠! 孟冬师父揽住她,怕她伤心太过会出事,季冬师父站在一旁,满心焦急。 李沐芷胸口觉得疼痛难忍,推开了孟冬师父,蹲在地上,双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大口喘着气,却像是怎么都呼吸不畅,季冬师父担忧地蹲在,不停为她顺着气,李沐芷挣扎着站起来,刚到门口,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孟冬和季冬大急,冲上去将她扶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重逢后把他当成仇人差点动手 在康家村休养了一个多月,李沐芷决定离开。 与其日日胡思乱想,不如让自己忙碌起来,免得精神头全在那些糟心事上。 李沐宣哭着喊着要跟她一道走,李沐芷却不同意,他们两个一道出门目标很大,会被人盯上,路上已经遇到过好几拨,找的就是年轻女子带着十来岁的男孩子,而且李沐宣年纪还小,正是读书认字学习本事的时候,若是跟着她整日东躲西藏,不得安生不说,还会耽误一辈子。 虽说李默天对她的宠爱夹杂了许多别的因素,但这么多年的父女情不是假的,她同李沐宣相伴这么久的姐弟之情也不是假的。 日子总要过下去,她不愿一辈子窝在山里,自小父亲就告诉她要有能耐,她自知不是天分极高的人,所以学功夫学制衣都极用功,就是怕将来碌碌无为一生。 何况,李沐宣才这么小,一生不能被锁住,她要下山去,为弟弟,也为李家安定下家,不放心阿弟一个人,便将青梅也留下照料他起居,李沐芷庆幸青梅跟着他们一道前来,不然真得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弟弟。 安排完弟弟,同两个师父告别后,李沐芷离开了康家村,走出了西南密林。 前来的时候,三人曾短暂跟着一个商队后面,守门的兵丁懒得挨个检查,让他们混进了嘉州城,李沐芷对这座城的印象很好,离着康家村近,且繁华富庶,又远离宥城,算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处。 她带着足够的盘缠来到上次住的客栈,依旧要了楼上的房间。 只休息一日,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准备将嘉州城的大大小小裁衣坊转遍。 奈何嘉州城不算小,她已经做好准备多跑几天,第一日下来腿就累得够呛,第二日早起又准备出门,在楼下用早饭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四处看看,现在时辰尚早,用饭的人并不多,一眼望去都看个遍,并没有谁在盯着她。 直到出门,来自楼上的一道视线都没有收回,李沐芷前脚出门,后脚二楼的薛阳就要下楼,解克文拦住问道:“那个男的是谁?瞧你盯了好久了,又不肯下去。” 薛阳急忙推开他手,焦急道:“回来再说。” 飞奔下楼跟了上去。 李沐芷走入一个小巷中,四围安静,身后的人虽然将脚步放得极轻,她还是察觉,故意往里走,等到走入深处,陡然加快脚步,眼看就要跑远,薛阳足尖点地一跃而起落至身后,手刚碰到她肩头,李沐芷大力将他手扣住,这般上乘的内力?薛阳大吃一惊,心道自己认错了人。 下一瞬李沐芷扣住他手腕向前一扥,身子飞速移到一旁,意要将薛阳摔到身前,他却借力向前一倾,趁着身子下滑的态势,用另一只手朝着李沐芷的胸前狠狠拍去。 抬眼间,却看清了李沐芷的脸,大吃一惊,两人离得太近,已经来不及收回力道,薛阳使出浑身力气将内力卸去,扭转掌风方向,奈何他出招太快,眼看手掌已到了眼前,幸得李沐芷及时侧身,才躲了过去。 薛阳就说他站在二楼一打眼便注意到了她,只因为站的角度只能看到侧脸,李沐芷又女扮男装,他一时不敢确认自己没认错人,现在终于松口气,客栈楼下的白衣男子是李沐芷无疑。 只是,她为何忽然会武功了?虽然刚才只短短两招,但力道身法绝不是普通人等能做出来的,心中有百万千个疑问,话到嘴边,都抵不过他重新寻得李沐芷的喜悦。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可你就像是销声匿迹一般,无论我动用何种力量都没半点音信,我……”薛阳往前挪了一步,忽地停住,只将她看了又看。 李沐芷气色不错,穿着男装,瘦削的身形在衣衫里晃荡,显得她更是单薄,看向薛阳的眼神与他看向她的完全不一样。 薛阳重新得见她,有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说错,眼前的人再消失不见,满是惊喜,可李沐芷的眼中却有疏离和戒备,薛阳往前进一步,她无声地向后挪了一步,薛阳停住,她才淡淡说道:“薛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阳被她客气的这句话刺了下,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 这一个多月的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方才他差一点就说出旁的话,可李沐芷竟是这副冷淡的模样,薛阳的头顶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浇得指尖冰凉。 “我同师兄来这里有些事,事关好几个门派,马虎不得。”薛阳还是简单告知了下。 李沐芷只‘哦’了一声,点了下头,便不再开口。 薛阳满腔要出口的话也都化作无声。 “你为何要扮成男子模样?”她素来不是怕冷场的人,薛阳熬不住,还是先开了口。 李沐芷移开了视线,身子也稍稍转向一边:“外出行走,这套装扮能省麻烦,免得被人知道身份后,惹出事来。” 薛阳见她的动作,正是戒备的态势,无论站姿还是手摆放的位置,都显示她随时做好了搏命的准备,他念她这么久,在对方心里,自己竟是敌方? 薛阳的心里极不是滋味,脑海里萦绕着冗杂的情愫,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从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好的功夫。”薛阳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言明的埋怨,李沐芷听出不对劲,看向他,却不明所以,淡淡说道:“学来自保用的,平白无事,也没有使出来的必要。” 曾经,薛阳只以为她是胆量过人,敢孤身一人夜行,敢徒手直面歹人,危险于眼前却能镇静如斯,现在看来,原来因她有着不输高手的武艺,所以才毫无惧色。 她瞒了这么久,分毫都没显露。 若不是刚才他出手,李沐芷以为有危险,恐怕她仍不准备对自己说起此事。 “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家里的下人快将整个江湖翻了个遍,我一直都担心,你独自一人,带着宣儿,若是遇上危险该如何,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以你的身手,寻常武林人士根本近不了你的身。”薛阳原本只是想问问她到底在哪里,可说着说着,话中就蒙上一层不甘。 李沐芷神色并无变化,只道:“我知道,许多人都在找我,所以才扮成男子的模样,一路上遇到好几拨打听我的江湖人士。”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凉了几分,薛阳觉得有些刺眼,压下不适问道:“宣儿呢?他没跟着你?” 李沐芷点点头:“他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出来事多又危险,不宜带着他。” 薛阳点点头,还想要说什么,李沐芷却行了简礼,面上带着一分无奈,夹杂着疲惫,央求道:“薛公子,您位高言重,不同于寻常找我的门派,可否听我一言?” 乍听她这般生疏的话,薛阳好大不自在,他忙道:“你说。” “我真的不知道金缕衫的事,好几十年前,此物已经引起过一波血案,只是并未传播开来,时隔多年,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但我父亲身处其中,明白这种东西不能让我沾染,它只会带给我麻烦,我从未接触过金缕衫,为什么说了很多次,你们都不信呢?” 说到后面,李沐芷倏地闭上了嘴,再次恢复往常的稳重:“是我一时冲动,话说多了,对不住了。” 事关宝物,怎是她一两句就可以平息的?说来惭愧,她还是年轻,竟然会这么天真。?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直以来只当她柔弱不能自理 薛阳深知她受金缕衫的拖累,日子过得艰难,无奈说道:“人心贪念,恐难消除,别说是我,就是西疆王上来昭告天下,下令不允许追查,也挡不住他们,明面上或许会收敛,暗地里想要得到金缕衫的人,绝对不少。” 李沐芷何尝看不明白,她沉默着。 “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吗?”虽然他很想很想要找到李沐芷,但在嘉州城碰上,仍是觉得太过意外,上前一步问道。 李沐芷不着痕迹地假意转身,其实向后退了一步,应付道:“有些事,所以过来了。” 薛阳拧眉,一直注意她的神情,见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莫名难测,言谈间也不再似以前,骤然间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中,他又惊又气,更不敢相信,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怎么这次见面,你同我这般生分?” 李沐芷抬眼望着他,眼神里似是闪过某些情绪,什么都没说,可又像什么都说了。 薛阳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问她:“你是不是以为,我同你来往,为的只是金缕衫?” 李沐芷垂了垂眼帘,抬起头自如答道:“薛公子此言差矣,我并非此意。” 薛阳面色终于冷了下来,他蓦地明白,原来在李沐芷心中,他同那些江湖上争抢金缕衫的人无甚分别,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皆有所图。 想明白这一点,薛阳气得后脑像是要炸掉。 这一个多月,薛阳几乎都没再头疼过,可就在刚才,同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头就开始隐隐地疼,好在并不严重,盯着她瞧了好半会儿,竟然完全忘记这茬。 可她竟然这般想自己?薛阳的脑袋像是被重物击打过,就连脖子也开始僵疼,他伸手去扶,李沐芷察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好在头疼不似从前,没有很严重,他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就觉得好多了,李沐芷上前一步,声音里确实有担心:“要不,你去看下大夫?” 薛阳睁开眼睛看着离他近了好些的李沐芷,带着赌气说道:“看什么看?反正在你心里我也是那帮贪财之徒,死了正好,还能少一个对付你的人!” 李沐芷被他突然的发脾气弄得懵了一下,尤其他的话戳中心事,面上有些挂不住,微微低了下头,才道:“这话说得太重了,我断没有盼望你出事的心思。” 薛阳越想越生气,他哪是能受得了委屈的主?愤愤控诉她:“你这么聪明一个人,好生回想下,我都是怎么待你的,即便我一开始是为了护住金缕衫,但后来,我待你也算得了好友?才多久不见,你竟翻脸无情!” 李沐芷咬了咬唇,不知该如何缓解这尴尬的场面。 经薛阳提醒,回想两人以前的相处,凭良心讲,他确实待自己不错,虽不能说全无功利之心,但至少是真心想护着自己的。 许是最近心神一直绷着,除去大小师父,看谁都是坏人,都要欺负她,乍一见薛阳,不自觉也立起了心墙,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在被江湖人士逼迫,她实在受够了他们的嘴脸和恶毒的话。 “对不住,是我杯弓蛇影了。”想清楚这点,虽然对他仍没有完全相信,但也不好意思再拒人千里之外,痛快地向他行了正礼来认错道歉。 薛阳刚才还气得要死,可一见她这般憋屈致歉的模样,又觉得心里不是舒坦,赶忙虚扶她行礼的双手:“行这么大礼做什么?我是能多长两斤肉还是内力高几成?” 李沐芷垂着眼帘,不搭话也不看他。 他们之间的沉默,从来都是薛阳先熬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问:“你来这里,可有人找你麻烦?” 李沐芷抿了下唇,摇头说:“没有人找我麻烦,一路上我只白日赶路,都扮成黑脸大汉,来这里后也都是男装示人,很消停。” 说完还露出嘲讽的笑意:“只要不是独身女子,总是安全的。” 薛阳皱了皱眉:“世道如此,小心行事为上,再谨慎都不为过。” 见李沐芷说完话又低垂着脑袋瓜,薛阳觉得仿佛又开始头疼了,其实他很想知道她为何来这里,但又怕李沐芷不想说,强行问惹得她不快,便找了旁的话题,指着自己的头说道:“离开宥城之前,我忽然开始头疼,每次都是看见你以后就不疼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沐芷有些奇怪,问他:“那你后来还疼过吗?” 薛阳点头:“有,我离开宥城后就来了嘉州,有一日早晨起来想到了你……和宣儿,头就开始疼,结果没多久,客栈里进来几个客人后,就不疼了。” 李沐芷心里一惊,问他:“你那时也是住在今日的客栈?” 薛阳点头:“是,我同师兄一来嘉州就住在这里,后来我离开一阵,他没换地方,我再来也照旧住这里,早晨你吃饭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觉得像,但又怕自己认错人,所以才跟了来。” 李沐芷了然:“怪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原来是你。” 薛阳笑:“咱们这也算有缘,偌大一个嘉州城竟能碰得上。” 李沐芷冷静说道:“这个客栈,是我一个月以前来住过的,那时候觉得它位置靠城中,干净,饭菜也好吃,所以这次再来又住了过来。” 薛阳心里一动,想到什么,问她:“你可是上个月初五住进来的?” 李沐芷微微吃惊,但刚才听他说离开宥城来到这里,猜着时间应当能对得上,他这么问,料定也是想到这层。 “正是。”李沐芷答道。 薛阳咀嚼了几分她的话,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道:“那日正是我说的头疼之日,你来了所以就好了。” 李沐芷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薛阳却不肯再说,虽觉得他说的这事有点扯,但李沐芷并不觉得他在撒谎,思来想去,最后为自己辩白了一句:“我并未下毒,也没有做什么针对你的事,这些,怕都是巧合。” 薛阳露出不解的神情看向她,李沐芷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他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 “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总是曲解我意思?我何时说你害过我?”薛阳气得够呛。 李沐芷明言:“那你总提这茬是何意思?我也不想你头疼或是生病,对此事我完全一无所知,你要我如何答复你?” “我没有想要你怎样?我……!”薛阳说不下去了,本来见到她惊喜不已,可说着说着,话就拐到十八里地外了,他无奈道:“我只是想同你好生说说话,不想你误会我,你瞒着薛五离开,半点音信全无,我很担心你,明里暗里派了多少人找你,却始终找不到,你可知我这一个多月来,都想了什么吗?” 说到此处,薛阳心里不由得有些委屈,李沐芷待人接物都是无懈可击,怎么就总是不领他的情呢? “今日能在这里碰上,你都不知道我多开心,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是错看人了,你能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你信我一回好不好?”他说得有些急,李沐芷抿了抿嘴,露出困惑的神情。 “有劳薛公子这般费心,实在过意不去。”李沐芷直看他,心里不住地盘旋着两人曾经的交情,一时想要对他放下戒心,一时又忘不了这么久以来的经历,难以全然相信他的说辞。 薛阳摆摆手,泄气道:“罢了,罢了,别说这些场面话了。” 他心底的火气汩汩往外窜,可这不应该啊,他好容易找到了李沐芷,不是应该高兴吗?薛阳来不及多想,瞥见她双手扣在一处,手背上像是有伤痕,便放下所有奇怪心绪,问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可有受伤?” 李沐芷眼神晃了晃,道:“过得挺好的。” 薛阳直勾勾盯着她,显然并不信这话。 他的关切不似作假,李沐芷心里生出一丝惭愧,再道:“我现在的景况,也无所谓好与不好了,只要阿弟和我都好好活着,无病无灾便是好了。” 只这么一句话,让薛阳听得心里难受不已,一个经历如此大变故的女子,当然草木皆兵,对他有所防备也是人之常情,他怎地总是陷在此番愤慨中,同她计较个什么劲?能找到她不就是最重要的事了吗?其他的,皆可往后放。 他眼里流露出疼惜,再次问道:“你来嘉州,可是有什么事吗?” 怕李沐芷再次防着他,薛阳急忙补充道:“我是想说,我在这里,好歹认识一些人,若是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你别客气,尽可告诉我,能帮的我绝不含糊。” 李沐芷双手放在身后,无声无语站着。 薛阳心中失望,但又不忍逼她,自嘲道:“是我忘了,你有脑子有心思,现在还有一身武功,应当没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是我小瞧你了,一直以来都当你柔弱不能自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吃个饭被人堵在小巷里 李沐芷心中挣扎片刻,动容于他对自己的诸般照拂,又想到即便告知她自己的行事影响也不大,便决定不再隐瞒他,说道:“我是来这里谋生的。” 她将在宥城的困境以及自己的思量简单说了一遍,薛阳赞同道:“确实,只要你人在宥城,就没法踏实,来这边也好,只是一切要从头开始,苦了你。” 嘉州离玉宁山庄也不算远,薛阳心里盘算一番,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若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嘉州安定下来,恐怕也没这么容易,你想谋生,还是做老本行吗?” 李沐芷点头:“我就会裁剪这一门手艺,也喜好为人做衣衫,再去学旁的,耗时太久。” 纵使薛阳有千万个不放心,但知道说出来也无用,李沐芷心如铁器,旁人的话再有道理,也难撼动她所下定的决心,辗转思忖,薛阳决定什么也不说,只道:“我陪你一道去,想要盘下一间店铺也不是容易的事,你一个人,人家难免有欺负的心,多个人也多个照应,谁要是漫天浑说,我替你收拾他们!” 李沐芷皱眉,笑道:“还没开始做生意,就要打人这可不成。” 薛阳笑笑:“走。” 李沐芷站在原地,薛阳假装看不见,问道:“你要隐瞒身份,当然不能用本名,要不,叫你沐公子!” 李沐芷抬眼看过去,这几日她出入同人介绍自己都是用了沐这个字,被他这么一说,会心一笑道:“好,就这么叫我。” 李沐芷先是把嘉州城的制衣坊都转一遍,打听打听什么状况,再寻一处位置合适的铺子盘下来,若是能碰上制衣坊转让就更好了,同薛阳聊了聊,他很是赞同。 看了几家店后,都没有李沐芷特别满意的,走得腰腿疲累,口干舌燥,薛阳见状,给她鼓劲道:“咱们找个地儿先吃饭,下午接着看,总能碰上合适的,今日不成,明日再找。” 李沐芷答应着,薛阳站住看到不远处有一家饭馆,便道;“咱们去点几个炒菜吃,秋天来了容易上火,得多吃些菜。” 李沐芷没什么心情,却也点头说好。 进店后,薛阳叫来老板点了五六个青菜,李沐芷见状,说道:“咱们两个吃不了这么多?” 薛阳光笑笑。 李沐芷叫来老板,去了两个青菜,改为肉菜,薛阳看着她,李沐芷笑:“你不是无肉不欢吗?早晨起来第一顿饭就是要有肉的,陪着我走了大街小巷一上午,没个肉菜怎么下饭?” 薛阳心情大好,笑容都多了几分。 他本来就长得好,这么一笑更是夺目,隔壁桌子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就连远处的几个大老爷们也都瞟了好几眼,李沐芷下意识低下头,伸手出来遮挡着脸,薛阳察觉到,挪到桌子外面的位置,以背朝外,避开了所有人打量的目光。 李沐芷将脸朝里侧了侧,隔壁桌的人再难看清两人长相。 整顿饭,李沐芷都如往常般安静,可越吃到后面,越觉得心里不安,她突然扭头去看,正碰上薛阳鹰隼一般的视线,也在看向身后。 不知何时,大厅里吃饭的人少了许多,饭馆里空出许多桌子,场面冷清得很。 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起身,薛阳搁桌子上半锭碎银,没有声张,同时走出了饭馆。 谁都没说话,朝着另一边的小巷快步走去,快到达尽头时候,薛阳同她交换了个眼神,李沐芷会心,下一瞬同时朝旁边散去,不同的是薛阳呈攻击状,持剑朝后,李沐芷则没有发动武功,表面看起来只是快跑两步躲在墙壁旁。 跟在不远处的一个人察觉,惊得向后猛退两步,没有迎向薛阳的长剑,而是闪身避开。 薛阳看清来人的面貌,倏忽收剑,停住手头的动作,提防地盯着他:“河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跟着我们做甚?” 来人正是永流派的河书山,薛阳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好容易同李沐芷相逢,还没相处多久,他就杀了过来,烦人得很! 随同解克文在嘉州待了不少天,跟河之风河书山打过不少交道,薛阳深知河书山高傲自大,极为难玩,一见他出现在此地,心中警铃大作。 河书山哼笑两声:“偶然遇见,想着打声招呼来着,结果你们走得这么快。” 说罢歪了下头,朝着薛阳身后的李沐芷看去,问:“不知这位小兄台是?” 李沐芷已经迅速在心里编出一套说辞来应付,结果薛阳往旁边一横,将她完全挡在身后:“是谁与你有何干系?你不必知道。” 李沐芷心里一咯噔,又觉得不意外,她见识过薛阳的臭脾气,遇到不愿意啰嗦的人能动手绝不废话。 河书山只道他为人桀骜不羁,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每次来永流派,跟他那个师兄解克文完全是两个模样,但没想到他会直接在外下他面子,连个客套都没有,顿时有了怒气,隐忍住没有立马发作,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沐芷,虽说薛阳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这般不掩饰也是少见,说不得,反常是因为他身后的人了。 河书山不怀好意的视线,让薛阳极为不悦,他干脆上前两步,抵住河书山,不肯让开。 河书山朝着李沐芷的方向喊了一声:“喂!小兄弟,你是哪里的人?同咱们少庄主是何渊源?” 薛阳目光如刀,射向他,低喝道:“听不懂我的话?” 河书山扯了扯左边唇角,神情格外欠打:“我是该说小兄台还是小姑娘呢?能让少庄主藏得这么严实,莫非是金屋藏的娇娘?” 薛阳面沉如铁,捏紧了手中长剑,生怕身后的李沐芷被他逼得无法。 结果李沐芷根本没理会他,她不逃走,也不回复,就这么站在薛阳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河书山早就留意到她的身形眉眼,明显是女子,稍微一试探,薛阳急成这样,看来猜想得不错。? 第一百九十八章 被河书山记住了恐怕再难立足 不管河书山说什么,威胁恐吓,李沐芷都像听不见似的,侧身站在薛阳身后,一言不发。 薛阳被河书山气得不行,决意他若是再废话,就出手教训他,可眼见河书山的话全都毫无涟漪,又觉得解气好笑,他当然知道李沐芷惜字如金,只是每每两人在一处,她的话会多一些,以至于都忘了,她是能如何憋死人的。 她要是不想出声,无论你是说书的还是媒婆,都只有口干舌燥憋屈死的份,李沐芷才不在乎你说了多少话,老僧入定般,自顾沉在自己的世界里。 河书山眼见李沐芷始终不肯出声,也没了招数,瞥见薛阳紧握佩剑的手,料想如果再逼下去,他恐怕要同自己动手。 虽说他并不信师父警告过自己的话,不认为薛阳武功能高到哪里去,若真是厉害到这一辈人顶尖的程度,为何江湖上会没有他的战绩?也未曾听闻他挑战过各派高手,说不得是玉宁山庄吹嘘罢了,糊弄糊弄师父那般老人家就算了,他可不信。 不惧于他的功夫,但他身后还有玉宁山庄,河书山掂量了下,决定还是暂不招惹他们,最起码现在不可撕破脸,若是日后他想要成为永流派的掌门,就得顾及到别的门派的声势,若是能得玉宁山庄支持,日后他登位也省下麻烦。 他实在看不惯薛阳不可一世的架势,也不得不暂时按下不提。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了,改日少庄主带着一并来门上做客可好?”河书山又笑嘻嘻说道。 薛阳毫不掩饰面上的鄙夷,这种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刻恨不能同你作对,下一瞬就能谈笑风生,真是奸诈圆滑的好模样! 河书山没再说什么,扭头就走,临出巷子时还哈哈大笑了几声,极为嚣张,气得薛阳想要上前拿剑戳他两个窟窿,袖子被人扯了下,他回头,李沐芷冲他安抚一笑:“我一点都不气。” 她的笑意软软的,瞬间就抚平了薛阳的所有毛躁。 “他是谁?为何会对你这般无礼?”李沐芷是真的奇怪,她知道玉宁山庄的名号,也见过武林人士对薛阳的忌惮,不知河书山有何底气,在他面前如此行事。 薛阳满不乐意道:“永流派的大弟子,叫河书山,据说日后会成为掌门人,前些日子江湖上出了些事,有人竟想要暗杀我和师兄,我们顺着动手的人查到了永流派,因为手头上没证据,盯了他他们好些天,我和师兄现在都怀疑他的师妹不清白,每次去永流派河书山脸都很臭,万事不配合,净给我们使绊子,我们猜想着,估计他也不是什么好鸟。” 李沐芷‘哦’了一声,撇撇嘴,没多言。 薛阳见她这个模样,直言道:“他刚才看见你的模样了,日后你若是要在嘉州城立足,恐怕得躲着点他,恐怕他因着我的关系为难你。” 李沐芷扫他一眼,飞速收回视线,这哪能逃得过双眼一直锁着她的薛阳? “你是不是怪我连累你了?”薛阳问,虽是问话,心里却有种窃喜的感觉。 “嘉州城人多眼刁,鱼龙混杂,离玉宁山庄也远,门派来往不断,怎么想都不是好的安身之处,若你问我的意见,我定不会建议你留在这里。” 薛阳诚心说道。 “若你能考虑下宇宁镇就好了。”薛阳滴流转着眼珠看向她。 李沐芷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不愿接受,随即说道:“你没听说过灯下黑吗?我这也算大隐隐于市了。” 薛阳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道:“走,我再陪你去看别的店铺。” 李沐芷抿了抿嘴,不肯挪步,薛阳瞟她一眼,她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啊。”薛阳催她。 李沐芷迟疑着说道:“还是我自己去。” 薛阳知道她的心思,虽然有点恼她嫌弃自己,但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坚持道:“我不同你一道,跟在你后面,远远地看着,只要你不碰上歹人,我便不露面,这样可行?” 他一个堂堂少庄主肯为了她这般委屈自己,李沐芷意外得很,忙推辞道:“我的身手,足以自保,你不必担心我。” 还要继续说,薛阳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哪怕你现在是武林第一高手,我该不放心还是不放心,走,我说话算话,绝不露面。” 他已走到前面,李沐芷不得不跟上,心里百般纠结。 接下来几家店面,薛阳果真如他所说,只站在外面稍远处等着,并未跟着进去。 终于有家铺子,李沐芷瞧着稍微合心意一些,但店主出的价很高,直言若不是家中老母要回乡下养病,孩子身子也不好,他才不会出让,店面自带的生意很不错,转让的价格说什么也不能少。 没谈妥,李沐芷决定明日再来看,临出门时,店家老板叮嘱她:“小姑娘,日后独自出门还是小心着些,嘉州城附近江湖门派多,光城里就一个数一数二的大门派,里面泥沙俱下,少不得那些个仗着自己有武艺欺男霸女的杂种,要是盯上你可如何是好?” 李沐芷一愣,店家笑:“我干制衣快大半辈子了,给多少先生小姐量过体型,你虽做男子装扮,可面色身形声音,哪一样都是女子的模样,骗骗初上江湖的年轻小辈还行,上了岁数的,可是很难遮掩过去。你同我闺女差不多岁数,我也是瞧着不放心提醒两句。” 李沐芷这次来嘉州,不再像逃离宥城时那样费心装扮,一来觉得身边没了阿弟和青梅,不必太过小心翼翼,二来那般打扮费时费力,浑身肌肤都起疹子,难以忍耐,这次存了侥幸心理,没想到接连被认出。 谢过店家的好意,李沐芷郁闷地站在原地,回想着她这几日的所到之处,只要想到也许她见过的每个人都认出她女扮男装,就觉得尴尬不已,鞋底在地上搓了搓,李沐芷懊悔得不行,还不知道那些认出她女儿身份的人在背后如何笑话,面上还要装作不知。 她还是大意了! 她站在店门口两步处,心境复杂,忘了离开,薛阳从旁瞧着却是另一番想法,只当她是出了什么事,急急跑过来,切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遇到为难你的人了?是谁,同我讲,我去教训他!” 李沐芷摇摇头,薛阳哪里信,抬腿就要进去店门,被她一把拉住,赶忙解释:“谁都没为难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你是不是要急死我?”薛阳语调都变了。 李沐芷未料他会这么当回事。 只有薛阳自己知道,当初她家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宥城,不在李沐芷的身边,待得到消息,她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一个多月,他不知找了多少地方,派出多少人,那种大海捞针的惶恐,和没有帮得上忙的悔恨折磨了他太久,他实在不能再接受,李沐芷受任何委屈。 “只是店家认出我是女人,我觉得有些懊恼,兴许我这几日遇到的人,都早已认出来,我还装模作样,实在好笑。”说完像是怕薛阳不信,又添了一句:“真的,没有人欺负我。” 她下山时候,大小师父虽然不放心,但也知道依照她的伸手,除非高手夹击,否则一般的山匪流氓是伤不了她的,便只叮嘱了几句没再多拦着。 不知为何,薛阳明明已经知道她的身手,却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张口闭口谁欺负她。 第一百九十九章 解释误会是因为在意 薛阳松了口气,直点着头,没事就好,他现在已经不能再承受一次李沐芷被欺凌了,尤其是在他眼前! “问你呢,我的装扮是不是第一眼就能认出是假扮的?”李沐芷追问。 薛阳闻言将她仔细打量了个遍,摇头道:“我见你的时候光顾着确认看错人没,哪里注意你装扮如何?现在知道你是谁,就算你装扮成一个黑脸老汉我也知道你是女子,至于旁人,我就不清楚了,不过,” 他拉长了音,李沐芷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你眉清目秀,身形窈窕,确实不像男子,只要多看几眼,确实会穿帮。”薛阳实话实说。 李沐芷垂头丧气,估计这几天跑的所有制衣坊都知道有个女扮男装的人来打听事,这叫什么?这就叫做掩耳盗铃。 往回走着,李沐芷精神头不怎么好,薛阳瞧得出来,跟在她身侧,安静地陪她回到了客栈。 刚上楼,解克文就迎了上来,急匆匆问道:“这一日你都去哪里了?出门也不说一声,昨日清姬姑娘说与你约着今日见面,我还以为你去找她了呢!这个点都没回来,我还派了薛五各处去找,也不见你人影,你到底去哪里了?” 薛阳一听他提清姬,急忙上前一步试图阻拦:“我有急事,没来得及同你说,什么歌舞坊,我昨日那是陪着你去谈事,哪里是看人家跳舞?” 解克文扫了一眼他身后的李沐芷,当下认出她是女子装扮,联想他这段日子一直为一名女子伤神,猜测着他今日这么反常,兴许就是她本人。 难得见师弟这般着急忙慌的样子,解克文来了兴致,故意使坏,同时也是试探他的口风,说道:“昨日清姬一曲舞完你不还点评了吗?人家当你是世上难寻的知音,你们把酒言欢,畅谈整夜,怎么今日就不认账了?” 李沐芷不由得抬眼瞥向薛阳,眉头微微皱起。 薛阳紧张地回身向她看去,触上她的审视的眼神,心里慌乱了一下,小声解释:“我没有,” 越说越气,扭头就凶巴巴瞪着解克文:“师兄!你少胡诌乱道!我就赞了一声她跳舞不错,身姿好,哪里有后面那些?” 解克文不吃他这一套,将他的军:“难道你没有重金赏她?” “……有。”薛阳憋着气。 “难道清姬没有当面道谢敬你酒?”解克文再出一招。 “……有。”薛阳已经咬着牙。 “还是说人家没赞你是时间难寻的知己,邀请你留下彻夜长谈?”解克文故意略去薛阳拒绝清姬这一段,只挑他无法否认的说。 薛阳眼睛已经喷火,神情像是要吃人。 解克文心中暗笑,继续道:“你还同她喝酒赏月了呢!” 薛阳大喝一声:“师—兄!” 解克文已经暗自狂笑,薛阳眼睛瞪得像铜铃,刚要找他理论,李沐芷从他身后出声:“多谢薛公子今日帮忙,我先回房间歇着了。” 李沐芷朝着解克文行了简礼,既然薛阳没介绍,解克文自己也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她自不必多问。 李沐芷绕过两人回了房间,薛阳想要叫住她,却被解克文拉住,还冲他挤了挤眉。 等薛阳挣脱开他的手,李沐芷早就关上了门,薛阳大步要过去,解克文伸臂拦他,薛阳真的要发火了,警告道:“师兄,旁的事就算了,哪怕你想数落我,骂两句我都无所谓,但在她面前,这些话你不该说!” 解克文根本不受他话的影响,神情一派轻松,明知故问:“哦?是吗?我记得你从来不屑于计较这些事,旁人编排你都不当个事,现在怎地变得分斤掰两?” 薛阳气得肺管子都快要炸了:“旁人是旁人!她能一样吗?” 解克文抿起嘴憋住笑:“为何?她有什么不同?” “她!……”薛阳话到嘴边,却好像不知该说些什么。 解克文拍拍他胸膛:“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些日子我每次问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她,你还编瞎话糊弄我,现在好生想想!骗我没所谓,骗人家姑娘可就不厚道了。” 说完,解克文就要下楼去,薛阳回过神来,怒道:“合着你是故意整我?拿我寻开心!你给我站住!” 解克文小声道:“我有要事,回来再同你讲。” 随即哈哈大笑下楼去。 师兄走了,薛阳的心像是静了下来,他瞧了又瞧李沐芷的房门,这几日,她竟住得就离自己两个房间之远,可他全然不知请,还在敦促细雨满天地下寻人,蠢不蠢! 走到门前,手举起来又放下,在门口绕了半天,蓦地就开始生自己的气。 他薛阳何时是这种黏黏糊糊举棋不定的性情了?真是没劲,越到正事上越是废物! 气鼓鼓地回到自己房间,哪里还有心情吃饭,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脑子里将认识她到现在所有的事都过了一遍,解克文最后那几句话像是锤子一样砸在心口上,坚如铁壁的心墙,似是裂开一道缝隙,升起一缕缕软软甜甜的烟气。 薛阳腾地一声坐起来,问了自己好几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胸膛里奔涌着一股喧嚣,怎么都安抚不下,这股子激流从心尖涌到四肢百体,薛阳连坐都再坐不下,起身在屋子里绕着圈,可越走,就越焦躁难安,什么以后明天,将来谁留在哪里,他都顾不得了,眼下,李沐芷就在身边,头不疼,胸口也不疼,从头到脚,从身体到心里都熨帖快活的感觉无比真切,薛阳渴望留住这份踏实和心安。 看向门,再三鼓起勇气,薛阳不敢再停留,怕一旦过了劲他就再难踏出这一步。 拉开门,冲到李沐芷门前,砰砰敲着门,有人在里面问:“是谁?” 薛阳答道:“是我。” 认出他的声音,很快,李沐芷过来开门,她已换上便装,虽还不是女装,但头发已散下来,知道是他就未再扎起来,整个人显得糯糯柔柔的,一见薛阳还弯起唇角笑了下:“进来。” 虽然只是个客气至极的笑意,薛阳却像是上呈了出师表,此时心潮彭攀,更像是刚参加完誓师大会,浑身都是劲。 “坐,薛公子。”李沐芷指着凳子说道。 薛阳摇摇头:“我不坐。” 李沐芷被他说得找不着头脑,一脸奇怪地望着他。 薛阳吞了吞喉,没头没脑地说道:“昨夜我陪同师兄去了歌舞坊,是为了打听最近江湖门派的动向,那里人来人往,能探听出不少事来。” 李沐芷抿起嘴唇,咬了咬内唇,脸上写着:所以呢?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薛阳看得分明,也管不了了,继续说道:“有个舞娘叫清姬,舞跳得极为不错,一曲结束,我觉得她谋生不易,便赏了重金,按照规矩她要来谢恩,磕完头我就夸了她两句跳舞好。” 李沐芷更是听得云里雾里,薛阳却说得更加急促:“清姬问我舞蹈好在哪里,我卖弄的心思就起了,将她的舞从编排到琴曲都点评了几句,她便敬酒,说我是世上难得懂舞蹈的人,我觉得这话也没错,我的见解确实不俗,不似那起子只看美色的草包。” 李沐芷眨了眨眼,心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大哥,平白扯你同清姬的相逢是缘怎么还不忘了自夸呢? 薛阳误把她的混沌神情当做不信,焦急解释道:“后来她是瞧着我出手大方,长得也好,便邀我过夜,我并未答应,只将酒喝了就算完。”? 第二百章 告白被拒 李沐芷实在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双眉微蹙,试探性问:“薛公子,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薛阳即将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殷殷说道:“我夜里并未同她在一处,师兄那般浑说,都是为了逗趣,你若不信,我可叫他来对峙。” 李沐芷越听越觉得话头不对劲,她沉吟片刻,问:“此事,着实与我无关啊!” 薛阳脸沉了下来,心也冷了下来,李沐芷这般说辞,要么在装傻,要么就是对他半点意思都无,没往那方面去想,故而真的听不懂。 无论何种状况,都不是他所愿。 李沐芷还等着听他个解释,却见薛阳沉默了,小心问道:“薛公子?” 薛阳如听不到,僵直站着。 李沐芷再道:“薛公子……” “我想娶你,若你愿意,等你守孝结束,我便提亲,八抬大轿接你进门,你可愿意?”薛阳一口气将话都说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李沐芷真真被他吓到了,听完这话往后退了两步,薛阳怕她不信,再添一言:“上述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我愿用薛家的世代名声向你起誓,若我所说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们薛家从此以后衰败没落,永无翻身之日!” 李沐芷决计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怕是说出什么更毒的誓言,她两手不停地摆着:“薛家能有今日不容易,莫要拿这些说道。” 薛阳讲明道:“我是怕你不信,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李沐芷打量着他的神色,纳闷问他:“你现在为了江湖大义可以牺牲至此?” 薛阳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反问道:“我是同心爱女子表明心意,与江湖大义有何关系?娶你,又不碍着什么。” 李沐芷抿起嘴,薛阳忽地想到她是何意思,极其苦恼说道:“要我讲几遍,你才肯信我,不是为了金缕衫接近你?” 李沐芷望着他:“若不是为它,何故同我说这番话?” 薛阳被她问得怔住,来找她之前明明盘算好了要说的话,可真到眼前,却不知该说哪些。 李沐芷满心疑问:“你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身份有身份,应当有许多名门女子中意你,就是贵胄家的千金也是配得上的,怎么就相中了我呢?” 薛阳扬眉:“这是你要同我说的话?” 李沐芷点头,再次强调:“我真的想不通,我相貌身家都平平,做了什么拯救上苍或是救你于水火的事,要你以身相许?” 若在平时薛阳听她逗趣说话指定会笑,但此时却毫无心情,他郑重说道:“我觉得你很好,别再说自己普通,兴许旁的人觉得你不够美,但我却觉得你长得好。” 李沐芷极快地点了下头:“你说的是,我也这么想的,不过还是要客气一下。” 薛阳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李沐芷再道:“我虽还可以,但你却是极好,咱们俩差着一大截呢!” 薛阳上前一步,面色坚定道:“我就是中意你,这种事也说不清楚。” 李沐芷咬着下唇,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薛阳的眼神极为古怪。 薛阳心里算是拔凉一片,旁的女子听到剖白心意,要么惊讶,要么羞涩,哪个如她这般?用活像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薛阳憋气得厉害,李沐芷往后退,他便往前追:“你今日必须得给我个信,不然我的心总这么空落落的,我受不了。” 李沐芷拧眉:“那你可想过,堵着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也会受不了?你只考虑自己?” 李沐芷神情素日总是淡淡的,甚少有明显的动怒或是开心,她突然耷拉下脸,薛阳就有些心慌,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敢再乱说话,便道:“我不想再骗自己,待你只是出于道义,你若能接受我,是最好的结果,但若不接受,也请你从现在开始,将我当做一个心恋慕于你的男子,而不是玉宁山庄的少庄主。” 李沐芷垂着眼帘,睫毛忽闪忽闪地颤着,薛阳想要上前,手不受控地抬起,可不待碰到,她就已经再次后退,已经到了墙根,无数可退,薛阳跟上前,几乎同她贴在一处。 李沐芷伸手去撑住他的胸膛:“薛公子!” 薛阳站住,自嘲笑笑:“我没想怎么样。” 他又能做什么呢?只要李沐芷不愿意,他甚至连靠近都不敢。 默默地退回到一进屋的位置,两人之间已经隔了有四五步远,李沐芷神色冷清,但见薛阳垂头丧气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往前迈了一步,说道:“多谢薛公子抬爱,只是我现下无心念及终身大事,还望见谅。” 薛阳已经做好准备她会拒绝,但听了这种说辞,加之李沐芷真诚的眼神,薛阳心底涌起一丝希望:“你说真的?” 李沐芷点头:“当然,如果我日后想要为终身大事做打算,我先考虑你如何?” 薛阳一下子笑了出来:“我竟也沦落到被人糊弄的境地。” 李沐芷摇头:“我没糊弄你,我是真的没想这事,而且你说得突然,我毫无准备,一直都将你当成江湖道友,怎会想到男女之事这一层?” 薛阳顿一顿,问她:“我现在告诉你了我的心事,你可记在心里?” 李沐芷笑道:“你这般好,世间有哪个姑娘会不心悦于你?薛公子实在不必为此忧心。” 薛阳神色寂了下来:“我不需要哪个姑娘,我只要你。” 李沐芷抠了抠手指,心里微微动容。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安寂的屋子里,只剩呼吸可闻。 解克文过了晚饭时间才回来,一进门,就见薛阳坐在窗户上,端着酒壶倒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屋子里满是酒气。 他皱着眉头,推开窗子好散散酒气,走到他身边,又稀奇又担忧问道:“你薛少庄主何时也是买醉的人了?你不是最不屑那些借酒浇愁的人吗?” 薛阳不耐烦转过头去:“我喝点酒不行吗?碍着你什么事了?” 解克文拎起旁边的酒坛,晃了晃,已经快要见底,面上带着担忧:“你素常喝酒不多,这般喝法,醉了等着难受!” 说罢伸手去夺他手里的酒盅,薛阳一抬手避开:“师兄,别管我。” 解克文仔细盯着他的神情,视线朝着隔壁移去,薛阳神情落寞,他问道:“是不是同宥城那个李姑娘有关?” 薛阳仰头饮尽酒盅里酒,再倒满一杯,又是一口闷。 解克文相劝,话到嘴边又没再提,过了会子,干脆一抬脚也坐到了窗台上,端起酒坛仰头喝尽剩下的酒,薛阳惊了下,问:“师兄,你平时不是不喝酒吗?” 解克文拍拍空的酒坛,问他:“还有吗?” 薛阳嗤了一声,明明看到身后的酒坛还要这么问,拎过来放在两人中间,解克文打开封口,先是给自己满上,再给他满上,薛阳双手扶着酒盅边,解克文端起来对他说:“干!” 说罢率先一饮而尽,薛阳只得跟上,放下酒盅,解克文就要再倒,薛阳制止:“师兄,别管我了。” 解克文却不在意道:“师兄弟就是要有事一起担着,你从小就傲气十足,甚少为什么事郁结于心,我瞧着难得,说不定日后都没机会了,只此一次,能不好生陪着吗?” 薛阳笑骂道:“合着师兄是等着看我笑话呢!” 解克文借机为他满上酒,笑了几声:“此言差矣,你是我师弟,我当然不想看到你这副模样,但男女之情,最是难讲一个‘理’字,哪怕丰神俊朗如你,出身姣好如你,也有所求不得的时候。” 薛阳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解克文伸出食指指指他的脸:“我早就听闻了,你这一个多月一直在执着地找人,你是谁啊?从小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别人欠你钱都不见得卯着这么大劲去找人,来嘉州这几日更是魂不守舍,今日不说一声就消失不见一整日,我瞧着你一见隔壁那位姑娘,整个人都安定下来了,要是再看不出点什么来,还配当你师兄吗?” 第二百零一章 只发好人卡有什么用 薛阳转了转酒盅,垂头丧气地拍在窗台上,看向窗外。 从他这边,正好可以看到李沐芷房间的窗户,他本也不想一个劲盯着看,可却不由自主,接连又灌了好几杯下肚,解克文又开始拦着了,薛阳脑袋晕乎乎的,也没再坚持继续喝,只是将酒盅捏在手里把玩着。 “师兄,你同师父戒掉情欲,就是因为这么难受吗?”薛阳突然出声问。 解克文一听就笑了:“是,也不是。” 薛阳笑骂道:“还跟我故弄玄虚?” 解克文耐心解释:“我同师父一般,对男女之事不热衷,甚至有些厌恶女子的接近,加之修炼功夫最忌讳分心,师父同我讲过,你是他这辈子见过天分最好的弟子,可惜,心中杂念太多,所以只能停留在行似上,内功修为始终无法突破最高层,我自知天分没有很高,想要有所精进,就必须要更用功努力,这些情爱之事,原本就不是我所爱,不是正合适?” 薛阳摇摇头:“我才不愿意做什么天下第一,就算内功内功心法都大有突破又如何?” 解克文笑话他:“对对对,你更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 薛阳骂道:“为老不尊,这么没正行?” 解克文摆摆手,不再拿他说笑。 薛阳继续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现在我能拿个天下第一也代表我可以永远是第一,每一年都会有数不清的,各门各派的高手们,来挑战我,等着取代我天下第一的位置,而我为了保住这个名声,就需要不断地钻研磨炼,那我这一生还有何乐趣?岂不是都要耗在这上面了?明明得这个称号是为了快活,可到最后却变成了枷锁,束缚在其上的人一辈子。” 解克文也收起了笑意,思索片刻,还是不赞同道:“这是你的想法,人与人不同,师父和我,最大的喜好就是研习功夫和心法,于你是砒霜,于我们却是蜜糖。” 薛阳点点头:“你说得都对。” 他伸手要去拿酒坛,解克文却拎到身后,摇摇头:“不可再喝了。” 薛阳本想要坚持,一见师兄的神情,多年来的默契让他有所察觉,他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解克文脸上换上一副愁容:“徐晚晚最近不是频繁出门,今天跟着她的人总算有所发现,她看似像往常那样去买胭脂水粉,却绕到后门偷偷见了人。” “是谁?查到了?”薛阳问,要知道他们最早来永流派,就对徐晚晚生出疑心,同顾殷山口中年纪相仿,又能接触到河之风铜印的人只有她,便派人盯住,可惜徐晚晚狡猾多变,愣是吊着解克文手下绕弯子,捉弄他们戏玩,大半个月一无所获,后来薛阳接到解克文的飞鸽传书,命他前来帮忙,薛阳得知此事后,就派出了细雨的跟踪高手。 专门做隐秘营生的门派,对跟踪追查也十分在行,这不,刚跟了不到十天,就得到了重要信息。 “细雨的人已经出发去跟踪与徐晚晚碰头的人,剩下的继续跟着徐晚晚。”解克文说完,夸奖了好几句,细雨人做事能耐大,为人谨慎低调,反应迅速。 薛阳点头算是应下这个称赞,夸他的手下厉害,就相当于夸他这个主子。 “细雨的人还发现了,徐晚晚武功不弱,碰头的男子更是高手,明日若是有了消息,少不得要将他们二人盘查个清楚,若是你喝醉了,我找谁去帮忙?”解克文叮嘱。 薛阳收回手,答应了他不再喝酒。 虽不再继续买醉,人却不肯下来,继续望着李沐芷的窗户发呆。 解克文收拾完酒盅和酒坛,生怕他哪一瞬再钻牛角尖继续喝,赶紧将他反悔的机会扫平。 洗了把脸,回来见薛阳还跟一尊石雕似的,解克文戏道:“今晚打算一直坐在这儿看着对面的姑娘?” 薛阳连给他个眼风都懒得,依旧看着外面。 如此反常,勾起了解克文的好奇,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同我讲讲这个姑娘有何独到之处,能让我这个谪仙般的师弟都神魂颠倒?” 薛阳哼了一声:“懒得同你讲。” 解克文想引着他多说些话,怕把所有的心绪都憋在心里再憋出个好歹来,故意使坏道:“是吗?那我明日自己去问她,怎么样?” 薛阳‘噌’的一声扭过头来,眼里满是警告的意味:“师兄,旁的我都可依你,但你得答应我,不能去招惹她。” 解克文哈哈大笑:“我样样不如你,怎么,还怕我抢了她不成?师弟何时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 薛阳脸上半点说笑的意思都没有:“她日子过得很难,身世可怜,眼前一堆烦心事,我不想有旁的事去再添乱。” “可怜她?” “不,”薛阳摇头:“是心疼。” 解克文一怔,正了正神色,极为郑重问他:“你如此为她着想,可是当真了?” 他还记得曾经多少人踏破玉宁山庄和寒山派的门槛,想要为他说媒,可薛阳总是一两句就打发了,丝毫不考虑,薛广禄只此一儿,不愿悖他心性,解寒山更是从不过问男女婚事,都由得他去。 今日竟然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破了例? “我瞧着,那个姑娘清秀有余,明艳不足,也不是什么尊贵身份,到底哪里吸引你?莫非,你曾经身陷险境,她救了你的命?”解克文实在想不通。 薛阳嗤道:“若是帮忙救命,我对她还更多一些。” 解克文就更想不明白了。 薛阳说完也陷入了沉思中,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却没什么答案,如今被解克文再问起来,他遍寻心中和脑海中,仍是一无所获。 “我只能告诉你,一切都是我乐意,心甘情愿。”薛阳说完,略带嘲意地笑了下:“师兄,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你遇到一个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梦里也无数次看到过同她的过往,每次面对她都觉得有歉意,可只要跟她在一起,就觉得身心宁静,我也不明白为何这样,如果非要说出一个理由,我想,应当就是我上辈子欠她的,所以这辈子一见面就栽了进去。” 解克文盯着薛阳,像是不敢相信这些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半晌才摇摇头:“真是见了鬼了,有生之年,我竟也能听到你这番话。” 薛阳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相信,但确实如此。” 解克文想要安慰他两句,宽宽他的心,实在心疼师弟这副为情所困的模样,但又没什么有用的话,便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你这么出众,只要真心交付,定能打动姑娘芳心的。” 薛阳皱了下眉头,讽刺笑道:“你觉得我好没有,得她觉得好才行,再说,就算她也觉得好,若是只给我个好人称号,不愿嫁给我也白搭。” 解克文没绷住,笑喷了。 第二百零二章 半路遇到盘查搜寻她的坏人 越说心越烦躁,薛阳跳下窗台,挥了挥手,直言:“师兄你别问了,我心里也很乱,脑袋快要炸开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解克文难得见他被什么事影响至此的样子,略感震撼,没再拦着他,薛阳去了里间睡下。 夜里,薛阳翻腾得厉害,醉酒让他的胃一直难受,怎么躺着都不舒坦,最后还是起来吐出来才算消停,解克文为他倒了杯热水后,开门出去,找了小二,赏了他一小块碎银子,吩咐他煮碗解酒汤,小二掂量了下银子,够他两个月例银的,喜笑颜开,大半夜被叫醒也不生气,一溜烟下楼直奔厨房。 小半个时辰后,小二送上来解酒汤,解克文端进来,放在桌几上,薛阳又睡过去了,却很不安稳,不知道梦到什么,神情痛苦,浑身都在抽搐,解克文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唤他的名字:“薛阳,薛阳,醒一醒!” 直叫了好几声,薛阳才睁开眼睛,却像是完全听不到解克文的话,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去看他,解克文吓得够呛,直言道:“再不应我,还以为你得了失心疯呢!” 薛阳缓思倏尔,问道:“叫我做什么?” 解克文端起解酒汤,扶着他坐起来:“喝点,下半宿能好受些,不然胃疼头疼有你受的。” 薛阳接过去,大口喝完,解克文将空碗放回桌子上,瞧他神情有些不对,刚要开口,蓦地想到什么,问他:“你可是梦中又见到了李姑娘?” 薛阳闭上眼睛,点了下头,眼皮疼得厉害,他伸出双手捂住眼睛,瓮声道:“师兄你歇着我坐会儿再躺下。” 解克文知道他这一夜心里很乱,不忍见他如此痛苦,但也帮不上忙,起身道:“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叫我。” 薛阳重新躺了回去,望着漆黑一片的屋顶,神思飞得很乱。 第二日,他醒得有些晚,解克文还等在屋子里,见他醒来,赶忙端过去准备好的温水,看着他喝下去才道:“待会儿吃点饭就会好很多。” 薛阳问他何时动身,解克文摇摇头:“刚刚细雨的人来报,徐晚晚到现在还没出门。” 薛阳点头道:“那我先出去,中午会回来一趟,到时候再告诉你下午我在哪里,要是有了动静记得派人来附近找我。” 解克文想要制止他:“你这么不舒服,多躺一会儿不行吗?” 薛阳摆手:“我等不了。” 一起身,脑袋晕乎了下,薛阳用力甩甩头,换上衣衫,开门走到李沐芷房前,敲了好几声,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又等了会儿,小二上来收拾东西,薛阳叫住他,问道:“这个屋住着的公子呢?” 小二想了想,答道:“这位公子很早就出门了,天还没亮呢,我刚起来烧水,就见他下楼出了大门。” 薛阳愣在原地,李沐芷竟然走得这么早? 不用再问,定是为了躲开他无疑。 薛阳心里不痛快,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屋子里,解克文正在盘腿练内功,闻声睁开眼睛,一见他这副嗒焉自丧的模样,知道是又从李沐芷那里吃了闭门羹,看着不可一世的师弟身形消瘦的样子,他都跟着心累,识相地闭上眼继续练内功,只当没看见。 薛阳径直走回自己的里间,胸闷气短,快要憋疯了,大力推开窗,却愣在当场。 外面下了雨,现在已是秋天,一场秋雨一场寒,天阴成这样,难怪他醒过来时还觉得时辰尚早,不会误事,可现在才知道风雨交加,李沐芷独自在外,不知道带没带雨伞,穿得够不够厚。 极力回想着昨日李沐芷说过的话,估摸着还剩哪一块的制衣坊没去过,薛阳待不下去了,下口去,从老板手里买里两把伞,追出了客栈。 李沐芷来到城东附近的两家制衣坊,每一家都经营得尚可,没有卖出店面的打算。 既然不能盘下来,多看看也是好的,李沐芷细心地查看着他们的布匹和衣裳的样式,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刚出门才发现下雨了,雨势不算大,李沐芷走了几步,还是觉得衣裳都湿透了,风一吹冰凉入肤,冷得不行,眼前一处廊檐,她加快脚步躲到下面,一抬头便见几名男子手持画像进了刚才的制衣坊。 虽然没看清画像上的人,李沐芷心还是咯噔一下。 雨骤然变密,李沐芷管不了这些,扭头冲进了雨里,刚走没几步就回过神来,冒着大雨在街上赶路本来就太奇怪,引人注目,万一他们真是找她的人,就会被盯上。 好在前面拐角处有家酒楼,快到中午,她本来就饿了,浑身湿透后还冷,干脆先进去吃顿饭再说别的,还可以避开盘查。 酒楼里人不算多,时辰尚早,李沐芷挑了个楼上的位置,点完菜就等着了,小二拿来一条干净帕子,李沐芷给了赏钱,便擦着身上的水,能干一点是一点。 菜还没上齐,楼下进来几个人,说话声音稍微有点大,李沐芷探头去瞧,正是刚才那几人,她心里大惊,慌忙整理自己的衣衫发型,懊恼不已,淋过雨早晨出门时候特意抹黑的脸此时被冲刷了一干二净,再没法遮挡自己的长相。 她还在思索着对策,几名男子已经问完楼下的两桌人,来到楼上,没有旁的人,就直奔她而来。 李沐芷将筷子攥在手里,计划着,若是待会儿被认出,可以动手,但她不愿动身上的匕首,哪怕打起来,只要没人命就可算作斗殴,可一旦她失手杀了人,就成了大事,江湖上本就有人在到处找她,再惹了官司,岂不是黑白两道都无容身之地了? 几个男子走到她眼前,先是展开画像,对比了下她和画像上的人,李沐芷一打眼,发现画像因为淋了雨,面容有点扭曲,加之昨天的教训,她出门时候在胸前和后背处都塞了东西,脖子上也贴了肉色的假喉结,生怕自己被一眼看穿女子身份,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有些驼背的年轻男子,同画上的人并不像。 男子们又问了几句,便离开,前往下一家店面。 李沐芷大呼了一口气,心稍稍落回胸膛里。 画像上的人虽然褶皱变了模样,但她能一眼认出来,就是她自己。 小二上菜,李沐芷假意好奇问道:“他们是谁啊?在找谁?” 小二答道:“最近嘉州城里来了一些人,到处在制衣坊里打听一个女子,听来这里吃饭的武林众人说,不光嘉州城,别的城里也有人在找这个姑娘。” 李沐芷点点头,心里叹道:果真是冲着她来的。 看来她和阿弟消失不见,江湖上的人并未放弃,还在搜寻着她。 心事重重地吃完饭,雨稍微小了点,李沐芷结完账走出去,沿着街边的廊檐缓慢走着。 原本还是要再去找店面,但被几个男子搅合了谋划,李沐芷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走投无路。 她只觉得嘉州城合适,却忘记它繁华,江湖人士也多,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少了纷争? 冲着薛阳说得那句灯下黑不过是要强不认输而已,现在看来,也许他说得对,这里真的不安生。 转念又想,嘉州城有人搜寻过去,也许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来了? 可她经营店面,不能一直装扮成丑陋黝黑的男子,长久下去,总要以真面目示人,那时候的她,更是如出头之鸟,等着被抓。? 第二百零三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站在街边的廊檐下避了会雨,雨势更加小了后,李沐芷才走出去。 一直低头想心事,没留意已经走到街角,一抬眼,前面是死胡同,李沐芷准备走另一条路,刚拐过去,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跟着。 她开始没多想,以为是经过的路人,可很快就不这么觉得了。 身后的脚步声多了起来,仔细辨别,虽然后面的人们故意将脚步放得很轻,但听声音却不像是女子,而是身手不错的练家子故意为之。 李沐芷整颗心揪了起来,虽说她的功夫不低,但也不想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视为目标。 站定后,一转身背靠着墙壁,她毫不掩饰看向后面尾随的人,四五个男子俱是一愣,但见她这副模样,知道不必假装了,遂大步上前,准备出手抓她。 李沐芷却在他们靠近自己的一瞬间,先是从荷包里抓出一包药粉洒去,随后朝他们身后飞速跑去。 男子们被毒粉迷了眼,但背雨淋湿后黏成一坨,洒得并不均匀,其中两名男子因着走在后面,几乎没中招,见状拔腿就追。 李沐芷从荷包里再掏,将剩余的湿哒哒的毒粉都掏出来继续往后扬,跑得太快,出手更快,结果失了准头,身后的男子也个个会武功,侧身歪头都避开,没能击中,好歹阻了点势头,这么一耽搁,李沐芷跑出去好几丈,眼看就要出胡同,可以拐去别的路上,墙后突然出现一人,迎着李沐芷便站定,封住了出口。 李沐芷一惊,到了近前认出他就是昨日拦住她和薛阳的那个河书山! “怎么就剩你们两个了?他们呢?”河书山问身后跑过来的手下。 一名男子答道:“她手里有毒,他们中招了。” 河书山闻言脸色一变。 李沐芷过不去,停住了脚步,身后的人也跟到了近前,河书山挡在路上,避无可避,李沐芷向后挪了两步,准备抬腿抽出匕首,河书山笑得格外得意:“怎么今天没有薛公子陪着你了?” 李沐芷冷冷看着他,并不回答。 河书山将她上下打量好几圈,故作好笑道:“今日怎么扮得这么丑?莫非是因为昨日被我认出女子身份故意的?” 李沐芷沉声问道:“刚才那波也是你的人?为了抓个我,河公子倒是颇费心机啊!” 河书山神情一住,阴沉着嗓音问:“你说还有人要抓你?” 李沐芷抓住他神色的变化,心中疑惑,莫非酒楼遇到的那几个男子并不是他的手下? “还有人要抓你?好,好,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薛阳要保你,旁的也要得到你?” 河书山说完手一挥,身后的两名男子便朝着她扑过来,李沐芷朝着荷包抓了一把,将剩余的一点粉末丢出去,刚才见识了同伴被她毒倒地,两名男子不敢轻视,纷纷后退躲避,李沐芷再伸手进荷包,其实里面已经空了,但她面上装作一切如常,假意抓了一把,朝着河书山丢去,大声道:“尝尝我的毒粉!” 河书山猛地倒拔垂杨柳般向后折身,翻了几个跟头,避开李沐芷的‘攻击’。 他向后退的时候,李沐芷趁势紧随其后,河书山落地站稳,李沐芷好不停留已经奔出三四步,河书山大骂道:“追!” 两名手下飞速往前跑,哪知李沐芷看着身形单薄,脚程却不慢,两个永流派的高手竟然一时追不上。 河书山气坏了,飞身上墙,使出轻功,很快便追到她身后,雨陡然下大,李沐芷被雨点砸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她使出浑身力气转弯上到大街上,原本想趁着人多混杂可以溜掉,却没想到路人被雨逼得都跑回家去,空荡荡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乌云浓密,遮天蔽日,明明是刚过晌午,天气却像是太阳落山后那样黑。 没有时间让李沐芷思前想后,她挑了一条路刚要往那边跑,不等迈步,影影绰绰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影,耳边一阵风声,李沐芷下意识向旁边斜了下身子,刚好避开河书山弯曲成爪的五指,辅一落地,脊背一寒,他飞快回身,果然见薛阳已至身后,河书山戒备地后退。 李沐芷迎着上前,刚举起手,已经到了对面的薛阳隔着河书山冲她摇了摇头。 李沐芷迟疑一瞬,在河书山回头的瞬间,还是放下了手,薛阳趁着他回头,一记空翻落到李沐芷身边,将她拉到身后,两人背靠墙壁,同河书山面对面。 河书山的手下跑到主子身边,同他们对峙。 薛阳眼睛看着对面,小声问道:“受伤了吗?” 李沐芷答道:“我没事。” “河公子,不知你大雨天的来追人是何意思?”薛阳沉声问道。 河书山讥讽道:“这个丑男人到底是何身份?连玉宁山庄少庄主都为他如此费心?” 薛阳哼了一声:“不关你事,你只需记住一件事就行,她是我的人,日后离着远一点,你敢动他,我就当你们永流派同玉宁山庄宣战!” 此话一出,不光对面的河书山,薛阳身后的李沐芷也是惊愕不已,她极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薛阳将手背到身后,反握住她手,用力捏了捏,似是在让她放心。 河书山阴阳怪气道:“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少庄主就将两大门派扯进去,怕是有些不智?你难道不知,若是咱们两派斗起来,就相当于武林大乱吗?你可想清楚?” 薛阳喝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其中轻重,你自己酌量清楚,看着办!你敢动她,就别怪我对你们永流派不客气!” 河书山眯起了眼睛,不再装糊涂,威胁道:“少庄主冲冠一怒为红颜为红颜,当真是武林佳话啊!只是安歇追随玉宁山庄的人,不知道愿不愿为了这么个见不得天日的人,厮杀搏命?” 薛阳话说得自大,毫不留情:“不必你费心,永流派再厉害,不过是个钱袋子,捧着你们久了,还真当自己是一盘菜?对付你们何用几个人?此等小事就不必劳烦父亲和师父了,我一人足以。” 河书山怒道:“薛阳!你别以为自己身份尊贵,旁的人不过是给你老爹和师父个面子罢了,敬你几分,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薛阳松开握住李沐芷的手,轻轻地向后推了下她,似是让她护好自己,又似是让她安心,利落抽出佩剑,剑指河书山鼻尖,轻蔑道:“想知道我几斤几两沉,何不自己试试?” 河书山骂道:“你真当自己是英雄?今天我就好生让你长长见识!” 话音一落,河书山便拔剑冲上前,同薛阳斗在一处。 河书山攻势凌厉,薛阳看似招架不住,慢慢后退,很巧妙地离着李沐芷越来越远。 李沐芷也没有干站着,瞅准时机跑了两步,就离开了他们所有人所站的位置。 河书山的手下没有贸然来抓李沐芷,在他们眼中,李沐芷不过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不必过多在意,即便跑了想要抓回来也易如反掌,倒是薛阳,堂堂玉宁山庄少庄主,不知道自家大师兄是不是他的对手。 两名手下等在一旁,做好了虽是冲上去帮忙的准备。 李沐芷从旁瞧了半会子,心便安定下来,虽说河书山的武功路数在年轻一代人中已属上乘,却远不是薛阳的对手。? 第二百零四章 雨中告白雨中奔跑像是疯了 薛阳和河书山拆了十几招后,对他的路数摸得清楚了些,河书山的武功比他想象中的要高一些,但也不足为惧,他无意跟他耽误时间,快刀斩乱麻,娴熟的大招接二连三使出,河书山立时被击退好几步,眼看要歪倒,需两个手下上前去搀扶,才稳住身形。 脚底站稳了,五脏六腑却似有烈火灼心,气浪翻腾不已,河书山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按住即将吐出来的血。 薛阳逼退他,并不恋战,大步走向李沐芷,拉着她的手就要离开。 河书山其中一名手下喝止道:“站住!” 李沐芷脚步一住,薛阳却握紧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小声道:“不必理会。” 手下还要喊,河书山气若游丝制止道:“让他们走。” 两名手下不敢再开口,眼睁睁目送薛阳和李沐芷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处。 待看不见他们了,河书山不再忍耐,一扭头张嘴喷出一口血,手下被吓到了,合力搀扶他急忙往回赶。 雨还在下着,李沐芷抹了一把脸,头发早就冲散了,前襟后背塞的布条也湿透,又湿又冷,她落后薛阳半步,在他回头之前,飞快地扯出来丢在一旁,薛阳歪头一看,笑道:“这会儿看着顺眼多了,刚才一见你差点没认出来,跟个小驼子似的!” 李沐芷并不生气,问道:“雨大,天又黑,我还装扮成这番模样,难为你能一眼认出来。” 薛阳答得自如:“这有何难?只要是你,不管多远,哪怕是在人群中,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李沐芷既意外又尴尬,她本意是随口说话,没想到薛阳句句搅动人心,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一想到刚才他为自己出头,不惜同永流派翻脸,心中愧疚不已,致歉道:“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同永流派闹僵,是我对不住你,为了我,实在不必如此。” 薛阳瞟她一眼,察觉出她心里的歉意,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李沐芷心中些微忐忑,快步跟上去,薛阳正停下等她,回头看过来。 李沐芷再道:“日后我会更小心,不与河书山发生冲突,不与他碰面,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薛阳眉间拧成‘川’字:“什么叫添麻烦?” 李沐芷叹口气:“我不过无名小卒一个,无能帮你一星半点就算了,绝不想当你的累赘。” “谁说你是累赘?”薛阳否认,随即笑起来:“我巴不得你赖着我。” 李沐芷露出困惑的神情,站定没动,薛阳留意到,也停下来,回头问她:“怎么不走了?” 李沐芷极其真诚地问他:“我到底哪里让你着迷,说来听听。” 薛阳抿了抿嘴,脸上难得露出羞赧的神情,心虚地移开视线,假意淡然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李沐芷每逢对他的心意装傻时,薛阳都恨不能晃醒她,让她给个清楚的答案,可她真的来问,自己又抹不开脸了。 李沐芷直直盯着他,薛阳去拉她的手,继续赶路,李沐芷稍稍用了下力,抽出自己的手,快步走在前面,小声道:“我跟得上,不必拉着我。” 薛阳心里有些失落,跟了上去,两人朝着客栈方向走着。 李沐芷问完了,却又不像是要听结果的样子,薛阳想说,瞄了她几眼,都没回应,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主动开口:“对你的心思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到现在其实都说不清楚,我只知道,阿五告诉我你失踪了时,我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恨不能让所有难为过你的门派为你陪葬!后来冷静了些,就想着,一定要找到你,无论海角天涯。” 李沐芷抱紧双臂,幸而漫天大雨冰凉了她的灼热的脸颊。 薛阳伸臂拉住她,李沐芷被雨点砸得睁不开眼,薛阳伸手撑在额头上为她挡住,李沐芷刚要后退,薛阳就道:“我好冷啊,咱们俩都湿透了,再这么走下去非病不可。” 李沐芷提议:“咱们在附近找家店歇会儿!” 薛阳摇摇头,大声说:“离着客栈不算太远了,咱们跑!” “什么……嗳!”话还没说完,薛阳已经一把拉起她的手,抬腿跑了起来。 李沐芷被他拽得小跑了两步,怕自己摔倒,赶忙加快了速度跟上他,不明他意,冒雨跑回去作甚?完全可以有别的解决方法啊。 “薛阳,你疯了啊?”李沐芷一边伸手挡雨一边问,怕他听不到,只得大些声。 薛阳却哈哈大笑,笑声痛快又爽朗,回头看她一眼,满面都是笑意道:“是啊,我疯了,你这不是陪我一道疯吗?” 嘴上说着,脚上步伐未停,李沐芷想抽回手,却拗不过他大力,气得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要疯自己疯,别拉着我,我不跑,松手!” 拐过一道弯,薛阳回头再看她,笑得更开心了:“我不松,更不会放开你!” 李沐芷被他气笑了,薛阳不时回头瞧她,脸上都是灿烂的笑意,李沐芷瞪了他几眼,可心里却不是真的动怒,噗嗤一声,自己竟也笑了出来。 薛阳更是开怀,拉着她还转了个圈,李沐芷连声骂他:“你是得了失心疯?” 薛阳双臂一收,李沐芷被他扯到身前,薛阳凝望着她,心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热火,漫天大雨都浇不灭。 他的视线,从李沐芷的眉间,再至唇角,已经是久相识,他却看得如痴如醉,李沐芷被他炙热的眼光烫着一般,忙要抽身,薛阳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李沐芷仿佛再不能承受他的视线,只得垂下眼帘,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 薛阳嗓音变得极低:“为何不敢看我?” 李沐芷生了坏心思,故意说道:“被美色所迷,目不能视。” 薛阳笑得开怀:“有何不敢看的,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想怎么看怎么看,岂不快哉?” 李沐芷豁然抬头,被他话激得捶了下他肩头:“这话也是浑说的?” 薛阳攥住她的手,李沐芷脸又红了,试了试,没能抽出手,薛阳抬起她的手朝着心口处捶了一下,吓了她一跳,忙抬手按住他:“你做什么?” 薛阳眼睛亮得吓人,李沐芷这般一抬头,毫无防备掉进他深沉似海的眼神里,顿时忘记了动作。 “你说得对,我好像是真的疯了。”薛阳声音带着气音,整个人变得都与以往不同,李沐芷盯着他,没有意识到,薛阳已经环起双臂,将她护在其中,两人贴得极近。 漫天大雨落下,站在其中的两人,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时间,呆呆地看着对方。 李沐芷出来时候穿得单薄,冷得打了个寒颤,薛阳下意识就想让她暖和点,可自己的衣服也全都湿了,没法脱给她。 薛阳顺势将她拥在怀里,头挨着头,双手越收越紧,李沐芷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拍着他的后背,咳嗽了两声,薛阳松开她,心里欢畅得厉害,李沐芷刚要说话,薛阳就将她一把拦腰抱起,在雨中转了好几个圈,晃得她头晕:“薛阳!你这个疯子!” 薛阳被骂,也不生气,仰天大笑,他本就长得极为出众,被雨湿透头发和衣衫也无损半点风姿,反倒添了几分别样风情。 李沐芷看得愣愣的。 薛阳冲她灿然一笑:“李沐芷,我要娶你。” 第二百零五章 待在房间里哪儿都不要去 薛阳一路抱着李沐芷,快跑到街角才放下她,李沐芷直去推他:“让你放我下来怎么不听啊!我又不是没体力跑不动!” 薛阳咯咯直乐,笑得格外傻:“适应适应,待成亲那日不得接亲一路抱着你吗?” 李沐芷急得上前就去捂他的嘴:“你浑说什么!” 薛阳心里快活,拉着她绕过一处门廊,总算回到了客栈。 李沐芷虽然话说得严厉,却不是真的恼怒,薛阳一路不松手,拉着她上楼去,送她回了房间,又去找了小二,让他备好热水和姜汤,送到自己的屋子里,赏了块碎银子,小二乐呵呵下去准备。 李沐芷刚脱下湿衣服,薛阳就在外面敲门。 “是我,薛阳。” 李沐芷慌忙扯过一件衣裳挡住自己,问:“做什么?” “开门,给你送热水。”薛阳手里抱着一大盆水,等在外面。 李沐芷披上衣衫打开门,薛阳将盆搬进来放在地上,眼波从她身上的曲线处扫过,下腹便是一阵燥热,心里也像是被蚂蚁在啃咬,他忍了忍,移开视线不去看她,才平心静气说:“水不多,不够你泡澡,但可以简单擦拭一下,待会儿我再来送姜汤,你洗完了就赶紧上床盖好被子,别着凉。” 李沐芷知他好意,道了谢,薛阳神情有些黏黏糊糊,话说完了却不愿离去。 李沐芷想要赶人:“出去。” 薛阳眼神粘在她的脸上,眼睛像是带着勾子,搅合得李沐芷心也难静下来,奇怪了,以前怎么不觉得他的眼眸神情都这么魅惑,看得她脑袋一阵一阵犯晕。 赶紧扭开头,心里偷偷感叹:薛阳可真是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 要是去番都转转,怕是要被王宫里的公主相中了,再招他去做个驸马,也绰绰有余。 待薛阳送姜汤时,李沐芷只开了一道门缝,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去,急得薛阳不行,还是李沐芷提醒他:“你自己也记得回去喝点姜汤,湿衣服怎么到现在都没换下来?傻里傻气的!” 说完她就关上了门,薛阳虽见不到她,却还是依依不舍,不愿离开,解克文正上楼回来,一见他这副样子,就惊讶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浑身湿成这样?” 薛阳一见他,忙跑回自己房里,麻利地脱下浑身衣裳,解克文站在外间问道:“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被淋成这样?不是从店家买了两把伞带出去吗?” 薛阳解释道:“碰上河书山了,同他动了手,早忘了有雨伞这事了。” 解克文大吃一惊:“为何会同他动手?” 薛阳将他跟李沐芷如何碰到河书山,今日又是怎么被他截住简单说了,解克文面露忧色:“不知道他此番行为是出自个人还是代表着永流派,咱们也算同他正式撕破脸了,罢了,夜里我去一趟永流派找下河掌门。” 薛阳将自己身上擦干水,找出李沐芷送他的衣裳换上,一边整理一边说:“师兄不必为我担心,同永流派的事,我自会去说。” 解克文制止道:“我是你师兄,此事我会处置。” 薛阳走了出来,正用帕子擦着头发,他明白解克文的顾虑,思索片刻,说道:“也许,永流派动不动手,就在这两天了。” 解克文神情厚重,薛阳坚持道:“永流派那边,还是我自己过去。” 解克文一脸不同意,他提了个醒:“徐晚晚那边你得盯着,万一有动静也好有个人主事,离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去办好这事。” 解克文一念起,朝门外方向努了努嘴:“那个李姑娘呢?听你说她也是有身手的人,拨过来给师兄当个帮手如何?” 薛阳脸色一变,半分停顿都没有,当即摇头拒绝:“她不行,师兄另想他辙!” 解克文见他这个反应就笑了,揶揄道:“我不过说笑一声罢了,这么紧张?” 薛阳还是不悦道:“说笑也不行!” 解克文被他逗乐了,好奇心满满问道:“能同师兄说说吗?李沐芷到底是何方神圣?你迷恋她什么地方?” 薛阳白他一眼:“不都同你讲过了吗?还问!” 解克文哈哈笑了两声:“师弟你的反应实在太怪异了,我还想再探听探听来着。” 薛阳回想着她刚才湿漉漉的模样,心里痒痒着,面色都柔和了许多而不自知:“她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唇角也会完成月牙的样式,我记着她以前总是整日整日得浅笑着,待谁都和和气气的模样。” 解克文很意外,问:“就这?” 薛阳瞪他一眼,继续说道:“虽然她看着有些过分沉稳,但骨子里很有脾气,上来一个劲,不挂不顾的那个模样,同我很像。” 说完就陷入了回忆中,自打这次见她,就再没见过笑模样了。 家中出了那样大的变故,任谁也难再开怀。 好在还有他,瞧今日他不就成功逗笑李沐芷了吗?平日总觉得她少年老成,今日难得见她脸上露出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娇羞,薛阳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哪怕现在要他去冲锋陷阵,他也绝不含糊。 解克文意识到他又露出痴汉笑,便是没救了,心里不禁对李沐芷更加好奇。 薛阳找了小二单独做的饭菜,早早送到房间,他端着去到李沐芷那屋,陪着她一道用的饭。 敲门后,薛阳端着饭菜大喇喇进到屋子里,李沐芷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忙活了近一整天,中午都没来得及吃饭,虽然现在是半下午,肚子早就饿了,她也不跟薛阳客气,大口吃了起来。 自从家中父亲亡故,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李沐芷不知觉吃了许多,看得薛阳满脸笑意。 瞥见他的笑,李沐芷放下了筷子,轻轻剜他一眼:“笑什么?” 薛阳抿着嘴偷乐:“没什么。” 李沐芷隔空指指他的腮帮:“算了,你脸上分明写着喂猪两个字。” 薛阳正色道:“喂你是真,却不是喂猪,特意让厨子为你备的菜,你喜欢吃,我高兴得很。” 李沐芷为他倒了杯茶,真诚道:“谢谢你,这是两个多月以来,我吃过最香的饭菜了,好久好久都没有饿的感觉,更没吃饱过,多谢你了。” 薛阳收起了笑意,心里极为动容,他知道以李沐芷冷清的性子,肯说出这番话已是不易,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劝道:“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往前看,伯父他们也定是希望看到你过得好好的。” 李沐芷领他的情,抽手道:“我懂。” 薛阳又说了几句闲话分散她注意力,怕她沉溺在丧夫失家的悲伤里,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李沐芷便察觉他兴许有事,说道:“我也乏了,想先歇着,你若有事就去忙。” 薛阳不跟她藏着掖着,说道:“我待会儿趁着天没黑去趟永流派,现在毕竟是白日,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一般都会放在晚上,这个点,你留在客栈,我出去也好放心一些。” 李沐芷心中微微感动,宽慰道:“我没事的,一般的宵小之徒,也动不了我。” 薛阳扯扯嘴角:“我何尝不知道你武功不错,可河书山不在你之下,他们人多势众,万一再使点下三滥招式,恐怕你会有危险,听我的,不要出门,老实待在房间里,我尽可能快去快回。” 李沐芷有些不适应他的道别,这般的难舍难分,也不好说别的扫兴,便点头应下。 第二百零六章 好几拨人想要诱她下楼抓住她 薛阳独自一人去了永流派,找到河之风,同他讲了河书山为李沐芷的事,但为了护住她,不被人知晓是何身份,在河之风问道她是谁的时候,薛阳直言说是他的未婚妻子。 河之风哪里肯信:“玉宁山庄的少庄主的婚事,怎会无声无息,定是轰动整个武林的大事,可为何老夫从未听闻过你定亲的消息?” 薛阳淡定笑笑,清楚地知道河之风是在诈他,面色如常道:“我最讨厌繁文缛节,也不喜张扬铺张,成婚这件事,不过就是我们两人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前辈没听说也寻常。” 河之风仍旧不信,但薛阳维护的心思明显,他也不好一直追问,之前听闻他包养了外室,料想也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货色,这种事在世家子弟中算常见的,不稀奇。 薛阳再次提起要河书山当面对峙,河之风不便包庇,便派人去找他过来,下人很快去通禀,回来就道,河书山并不在宅里,四处找过都不在,许是出门了。 河之风只得表示,等他回来问清楚事情起因后,一定带他登门道歉。 表态至此,薛阳也不好一直在追着不放,加之听闻河书山不在,心里明显不安,他几次难为李沐芷,此时不在家里好生待着,别是又去找她的麻烦。 说来也怪,他们是第一次见,为何河书山就一直揪住她不放呢? 不是因为认出她的身份,便是准备通过李沐芷对自己动手了,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薛阳不再耽搁,匆匆行礼后离去。 这边薛阳同河之风周旋着,李沐芷在客栈里也不消停。 薛阳没走半会儿,她坐在床上看书,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问了一声是谁,来人说是客栈小二,楼下有找她。 李沐芷毫不迟疑拒绝:“我没空,让找我的人走,明日再来。” 小儿不依不肯,先是说楼下的人有急事非找她不可,后来说得越发严重,直言若是她不下楼,那人就要上来了。 李沐芷心意一紧,便知道薛阳担心的会有人对她动手,果然是来了。 她在嘉州,除了薛阳再无任何亲友,谁会来找她? 丢了一句“随你,反正我不出去”给小二,李沐芷便下了床,火速换上便装,将头发扎起,手里捏着匕首,站在桌子后,紧紧盯着门口。 很快,有人来砸门,李沐芷纹丝不动,就等着贼人破门而入,她好动手,结果没多会儿,门外的走廊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人高声喊着说着火了。 李沐芷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又退了回来,稳稳地站在房间里,背靠墙壁,将窗户和门都纳在可见的范围里。 有人疯狂砸门,大声喊着说:“姑娘,我们是薛公子手下,来接您出去!快走啊,客栈失火了!” 李沐芷心里一慌,赶忙走到门口,待要开门时,脑海中警觉地提醒自己,要退后,不要着急出去,那人还在催促,李沐芷却不肯开门,只道:“无妨,火势不大,伤不到我。” 外面安静了,李沐芷猜测着,应当是人都离开得差不多了。 李沐芷捏紧匕首,紧紧盯住房门,果然,门缝中挤进一枚刀尖,向下划去,似是要强行开锁。 李沐芷冷笑一声,这帮人要抓住她的决心如此之坚,看来,今日是不得安生了。 门栓眼看要被刀尖弄掉,李沐芷屏息以待,准备好搏命! 却听到门外传来厮打低吼的声音,她一愣,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停留在门口,而是侧身躲在门口,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似乎是多人在动手,兵器相撞,拳脚相碰的声音不断传来,好在没多久,就恢复了平静,李沐芷正在听着还有没有别的动静,就听有人敲门,声音恭谨:“姑娘,我们是少庄主手下,现在外面的杂碎已经清理干净了,还请姑娘安心,不必惊慌。” 李沐芷皱皱眉:“怎么又来一波自称是薛阳手下的人?” 不管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李沐芷都打定主意谁来也不开门。 只听那名男子又道:“姑娘?姑娘?您没事?” 李沐芷掂量了下匕首,心定了许多,计划着待会儿不管谁进来,都别想得逞,她自打同大小师父学了武功,还没被谁真正欺负过,想她当年吃了多少苦,勤勉练习,回到家中还要避开人眼目偷偷练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如果有人挥拳向她,可以不做待宰羔羊。 有人在推门! 李沐芷嗤笑一声,为了引着自己出去,竟然能演这么多出戏,也真是煞费苦心。 “我不出去!被火烧死也好,憋死也罢,都是我的事,休要管我!”李沐芷高声喝道。 只听门外的男子说道:“姑娘没事就好,小的也只是担心姑娘出事,您歇着,我们在外守着。” 李沐芷心中狐疑,觉得他们可信又不愿放心出去,干脆就等在屋里。 好在一炷香后,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好似是有人问询刚才的景况,下人在回答,李沐芷听出其中有薛阳,她急急冲到门口,却还是按捺住心急,站在里面等着,直到薛阳出声才打开门。 一见她好好地站在眼前,薛阳一口气松掉,差点没站稳,上前一步就将她拉入怀中,声音发抖:“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时李沐芷才看清,原来门外站着十几号人,个个都是肃整打扮,一看都是练家子,薛阳抱着她,也没人偷看,每人都半低着头避嫌。 见过河书山之后,薛阳曾经说过,他和解克文怀疑刺杀他们两个与永流派有关,当时李沐芷就问,明知道这个门派可能不是好人,怎么还送上门,去到他们的地盘上,这不是等着挨宰吗?她现在想明白了,怪道薛阳和解克文大喇喇地留在嘉州,原来是带了不少手下,只不过平时藏得深,没人知道。 推了推薛阳,他双臂箍得太紧,李沐芷只好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薛阳这才松开她,拉着她就进了门,关好门后才心有余悸说道:“刚才手下都告诉我了,动手的全是习武之人,而且武功路数绝不是泛泛之辈,看来,河书山为了拿下你,下了血本。” 李沐芷奇怪道:“可我没有看到外面有什么人。” 薛阳告知:“动手能当着你的面吗?自然是拎到外面去解决。” 李沐芷心下愧疚:“你这些手下,应当都是隐卫?若不是为了我,也不必暴露出来,对不住。” 薛阳不喜她这副见外的样子,说道:“你当为何河书山的人会一再诓骗你下楼离开房间?” 李沐芷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看向薛阳的眼神清明了许多,薛阳一见她的神情就知她已想通,笑着赞道:“聪明。” 随后又说道:“尽管还没查清楚永流派为何会这么做,但我和师兄都已确定,永流派并不清白,我们来到嘉州后,遇到过几次极为隐秘的刺杀,都被我们的手下除掉了,那些想要动我们的人,自然知道我和师兄周遭有护卫,你是我的人,想要动你,怕惊动他们,还是诓骗你出去更方便下手一些。” 原来如此。 第二百零七章 一靠近薛阳紧张得不敢呼吸 李沐芷得知薛阳临出门前,派了手下一直保护着她,心生感动,道了一声谢:“多谢。” 薛阳靠近她,李沐芷抬头,看着比自己高近一个头的他,脸已近在眼前,薛阳手忽地似要抬起,李沐芷不知怎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却见他什么都没做,手还好好地背在身后,低着头只盯着她笑,李沐芷被他笑得不自在,推了他一把,薛阳站着没动,李沐芷再推,他哈哈大笑起来,嘴角弯着盯她的眼神满是温柔。 李沐芷抿着嘴,假意生气,问他:“你笑什么?” 薛阳不肯说,只自己偷偷乐。 以前他每每靠近,李沐芷都会躲得非常快,今天她竟不似从前,虽身形看着也有些紧张,却没立即逃走,说明她现在已经不排斥自己的靠近,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世间人心从来不易得,更没什么捷径可言,薛阳清楚明白,唯有以真心待之,长久相处下来,放能取得她的信任。 虽然李沐芷待他的情不及自己待她的万分中一,但事情也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薛阳有信心。 薛阳实在靠得太近,李沐芷心跳得厉害,喘息都难,不愿使劲推他,一低头,绕过他的肩头,走到别处,哪知薛阳随后就跟了上来,李沐芷皱了皱眉头:“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薛阳满嘴胡诌:“烈女怕缠郎,想早点让你点头嫁给我,不加把劲怎么着?” 李沐芷手上加了些劲,推了他一把,薛阳借势假意要摔倒,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哪知李沐芷根本不上当,她戳穿他:“我使那点力道,就连宣儿都不会被推倒,哪里动得了薛少庄主?少装模作样了!” 薛阳站直身子,呵呵乐着,李沐芷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轻声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不记得你以前这么爱笑,整日板着张脸,这次见你,混没个正经样子!他日见到薛庄主,我倒要问上一问,他的儿子可是得了什么毛病?” 薛阳又上前两步,离着她极近,手却背在身后,没有乱动。 “你想见我父亲?正好,我有意带你回去给他老人家看看,等这边的事完了,咱们即刻启程,绝不耽延片刻。”薛阳说得兴起。 李沐芷听他口中的‘父亲’二字,不禁想到了李默天,心下沉沉,再没了说笑的心思。 薛阳见她神情变化,以为她是想念双亲,便轻声宽慰道:“节哀,伯父现在应当是比咱们享福,再无世事纷扰,你好生过日子,就是对他养育之恩的最好回报了。” 以往李沐芷也都是这么想的,可自从知道了父亲同母亲的过往恩怨,李沐芷再无法像以前那样单纯地敬佩父亲,掺杂了许多的怨,他待自己好,是否也有几分弥补母亲的心思? 李沐芷神情淡了下去,薛阳极轻极轻地抬手帮她把散落耳边的头发捋回去,李沐芷被惊动,本想后退避开,察觉到他并非要做其他,便站着没动,只是神思乱了几分。 薛阳轻柔地拍了拍她肩头:“我曾经怨恨过母亲,怪她怎么撇下我离去那么早,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长相性情,父亲又不愿提,我只能从老的下人们口中,得知只言片语,拼凑起心中的那个母亲,可我知道,不管她在哪里,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做错了什么事,但对我的疼爱都不是假的,想到我被母亲好生护在肚子里十个月,就觉得,多多感念她的生育之恩,好生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李沐芷看着他,薛阳冲她笑了下:“你也一样,伯父如此疼爱你,为了你,近乎将能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打算得如此长久,哪怕他最后让金缕衫重新现世,引发了这么多的波折,也并不折损他待你的恩情,想开些,现在虽然不在宥城,你还有我,以后,我会给你一个家,咱们把宣儿接过来,一道和美过日子,好不好?” 薛阳的话音柔和,眼神动情,李沐芷的那些伤痛,被他这些话轻轻地抚平了褶皱,心境舒展了许多,她发自内心地道谢:“谢谢你,薛阳,谢谢。”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没有再生疏地称呼他为薛公子,薛阳一下子就捕捉到这个变化,立马就笑成了一朵花,李沐芷被他的好心情感染,也有点想笑,又不想被他看见,背过身去偷偷抿着嘴。 屋子里一派温馨,快到晚饭时间,薛阳叫来小二,让他去准备饭菜,薛阳点得不算多,差不多够两个人的饭量,刚吃完饭没多久的李沐芷肯定不饿,但也坐下,陪着他吃了几口。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着饭,舒心无比,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是薛阳的手下,进来回禀,解克文说让他赶紧过去。 薛阳意识到,也许是徐晚晚那边有情况了,他起身对手下说,让他带一半的人前去助阵,手下着急说道:“恐怕人不够?解公子说过,对方是硬茬,轻敌不得。” 但薛阳却不肯,大白天都有人对李沐芷下手,为了拿下她,竟然敢放火,如果不是手下发现及时,恐怕整个客栈都要化为火海,他哪里能放心不留一人守着? 薛阳经此一事,薛阳是再不肯放心让李沐芷单独留下,说什么都不肯将人都派走。 还是李沐芷提议道:“不如,我同你一道前去。” 薛阳回头看她,李沐芷催促他:“快让他带所有人都过去,谢师兄在等着你,万一去晚了耽误事怎么办?” 李沐芷又说了两遍,薛阳挥挥手,手下得令下去。 人一走,李沐芷立马说道:“你若是不想我参与你们的事,有些事不该让我知道,我就不去了,换身衣裳,打扮成个大胡子老翁,去别的客栈,保证不会被那些贼人发现。” 薛阳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了,解释道:“我既要娶你,日后必定与你夫妻一心,什么都不会瞒着你。不让你去,只是因为不想让你涉险。” 李沐芷脸色一红,嗔怪道:“你怎地又提这事?都同你讲过了,我没有答应,别浑说!” 薛阳看得分明,他对李沐芷是势在必得,无论起初的她如何不愿,自己都有耐心耗到她点头的那一天。 “我只同你一个人讲,在人前不会让你为难。”薛阳让步说道,说完又有点委屈和不甘,他指了指自己这张脸,又在身上比划了一圈,不可置信地问:“你就这么看不上我?游历江湖的时候,你知道我走在路上都被小姑娘小媳妇丢过手绢和花吗?” 李沐芷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看,像是怕看不清,还凑近了一些,薛阳瞬间就屏住呼吸,心肺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李沐芷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故意不退回去,假装打量着薛阳的整张脸,倏尔后退两步,点头道:“我信。” 薛阳憋得脸都快红了,才意识到要呼吸,刚大口呼吸,察觉到李沐芷打量的眼神,忙扭开头,尽力压平呼吸。 “你信什么?”她刚才的突然靠近,让薛阳脑袋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刚才说了什么。 李沐芷隔空虚虚地用手指绕着他的身体比划一圈:“我说,你长得这么好,走到哪里都是莺莺燕燕不断,这个我信。” 薛阳制止她发挥想象:“是中意我的人多,不是我身边的女人多,不要混为一谈。” 李沐芷点点头,将匕首塞回袖兜里朝外走去,临出门还不忘回头撂下一句:“靠近你一下害怕什么?叶公好龙!”? 第二百零八章 你们杀他我也不独活 薛阳快步跟上李沐芷,怕她一个人先走了,跟上后扯了下她的衣袖,将她拉至身侧。 李沐芷知他好意,长久以来她都是作为长女扛起家中诸事,无人可依,无人可靠,自打认识薛阳后,他总是这副护着自己的模样,从最开始的生疏,到后面的细心呵护,再到现在对自己的无比上心,李沐芷看得分明,也都记在了心里。 只不过从前,她将薛阳当做一个为人仗义的江湖朋友,将他的拔刀相助都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呢? 李沐芷的心很乱。 迎面经过一个挑着担的老翁,薛阳跨半步上前,将她半挡在身后。 待他经过,李沐芷小声道:“我不至于连看路都不会,你未免太过小心了。” 薛阳低头看她:“你能避得过又如何,在我眼中不还是那个拧巴又爱板着脸装小老太太的小姑娘吗?” 他这话说得绕,一说完自己先笑了,李沐芷被他逗得捂着嘴笑得撇开头,不肯再看他。 笑音刚起,刚才擦肩而过的挑担老翁,原本应该走远,但他却停留在两人身后仅两步远的位置,趁他们说笑放松心神的瞬间,拔地而起,直奔李沐芷而去! 薛阳内外功都高出李沐芷不少,加之行走江湖经验多,先她一步反应过来,挥掌便是一拍! ‘老翁’去势汹汹,来不及转弯,只能用手臂硬扛下这一掌,手臂一麻,痛感一刹那传遍全身,落地时险些没能支撑住,半跪在地上,胸口气血翻腾。 谁能料到薛阳会出招这么快,而且如此情急之下都能下杀招。 李沐芷察觉得也不慢,薛阳与男子交手的瞬间,她已飞身跃出一丈远,避开了两人交斗被误伤的危险。 可刚站稳,就心知大事不妙,耳后蹊跷的风声响起,李沐芷一个转身回到薛阳身边,与他背靠背站在一处。 来人似是对于李沐芷这两步有些困惑,一直得到的消息都是抓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没听说她也会武功啊? 不过李沐芷除去跃那一下,能证明稍稍会点腿脚功夫外,也看不出什么,加之她空手站立,并不似薛阳持剑,一派娴熟模样,来人还是放松了下心神。 在李沐芷和薛阳对视一眼的功夫,已经有十来个高大蒙面男子冲出来,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薛阳皱起眉头来,小声道:“这帮人跟在广陵派对我和师兄下手的人很像。” 李沐芷扫了一圈,借着路边昏暗的灯笼和天边的月光,将视线定在为首的一名男子身上,薛阳察觉她目光的变化,还没问,李沐芷已经告诉他:“这个人身形和眉眼很像上午去制衣坊找我的人。” 薛阳问:“你确定?” 李沐芷迟疑了下:“有六七分把握。” 薛阳知道她常年为人裁制衣衫,对身形气质很是敏锐,既然说出来估计八九不离十。 还要再商量,黑衣人们已经攻了上来。 一看他们就是有备而来,知道薛阳武功高强,所以最开始并不敢轻举妄动,而是一点一点缩小包围圈,同时留心寻找着薛阳的破绽,不然李沐芷和他也没机会多说这两句话。 上次在广陵派,他们被薛阳打散了,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这次似乎做足了功课,十几个人中大半都是围着他,招招毙命的那种,而李沐芷这边,只有两个男子,出手快准狠,却不是要她性命的狠戾招式。 李沐芷略一思索,猜到他们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所以不下杀招,是因为想要金缕衫这件宝贝。 不管为了什么,因为对方留有余地,才能让李沐芷假意乱跑避开了他们的攻击。 两名男子绕了几圈,见李沐芷毫无章法地窜跑,竟然还是拿不下她,开始烦躁,出手加快,眼看就要躲不过去,李沐芷高声喝道:“杀了我,你们还想要金缕衫吗?” 正与薛阳缠斗的为首之人一听,忙抽空制止手下,不许伤她性命。 薛阳一听李沐芷自爆身份,心中又急又气,可再一想,她不是草率冲动的人,这般说,应当也是思虑过后的决定。 一时分心,被连攻了几个快招,薛阳险些没接住最后一招,不敢再走神,忙集中注意力对付十多个壮汉。 他们明显是在摆阵,处处压着薛阳的长剑,还使阴招,经常偷袭。 李沐芷在旁边看得心惊,想要帮薛阳一把,又不想使出自己的招数,便假装为了躲他们伸手抓自己而倒地,借力滚了几圈,就到了一名黑衣男子脚下,他正在守着阵眼,被李沐芷这般一打扰举刀就要去砍,为首男子吓得声音都劈了,制止道:“留她性命!” 黑衣男子只好收刀卸力,继续盯着薛阳,抬起脚就要将李沐芷踢出去,她却在他抬脚之前已经有滚了几圈,直接进到了阵眼中! 薛阳脸色大变,高声道:“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李沐芷装作捂头尖叫,弯腰逃跑,愣是凭着这几个骗人的招式不知觉间挪到了薛阳身边,一靠近,她便快语道:“他们不敢杀我,节省体力,还要帮你师兄!” 说完就转身站在薛阳面前,假惺惺道:“你们要杀他我也不独活!” 阵法还在运转,一名黑衣男子已经举刀到了她面前,李沐芷一边背手在身后,凝神聚气做好了攻击的准备,一边假装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为首男子断喝道:“住手!” 黑衣男子只能强行止住招式,可力道已经发出,被迫扭转内力,对自己是有损伤的,黑衣男子哇地吐出一口血,晃荡了一下,双腿无力倒在地上。 李沐芷回头瞪大了眼睛,似是要说话,薛阳心领神会,他知道就是现在! 趁着摆阵人倒下一个,就相当于阵法被撕开一个缺口,薛阳将李沐芷往腋下一夹,运气从摔倒的男子处飞身跃了出去,几个起纵就到了几丈开外。 为首男子急得破口大骂,叽里咕噜说了好一大通,全都不是西疆话。 第二百零九章 来者可是塔戎世子? 薛阳和李沐芷使出轻功,飞檐走壁,七拐八绕,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追赶他们的黑衣人们寻了几条街仍旧不见踪影,都看着为首之人,等他下令。 急速思索着对策,黑衣人大手一挥,一随众人都与他一道离去。 经过一处矮桥,人影消失后,薛阳和李沐芷从草丛中钻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谁都没说,但极有默契地尾随着黑衣人。 不敢离得太近怕被他们发现,又不能离得太远,黑衣人脚程快,薛阳和李沐芷谁都没敢松懈,小心跟着,快到嘉州城最东处,他们才在一处宅院前停下,敲门后有人开门,全都进去。 薛阳和李沐芷站在一个院墙后,盯着毫不起眼的宅院,思索着如何进行下一步。 薛阳先开口道:“我得想办法通知师兄。” 李沐芷刚要答话,脸色大变,薛阳陡然侧身避开身后人的一击,手刀向后劈去,却被来人一掌接住,待看清对方是谁,薛阳一愣:“师兄?” 解克文食指伸向嘴边,提醒他:“嘘。” 李沐芷也看清薛阳身后的人是解克文,这才松了一口气,握紧匕首的手也松开。 薛阳放低了声音,惊讶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解克文指了指他们正盯着的宅院:“我是跟着徐晚晚来到这边的,她带着一个男人,进去已经一个时辰多了。” 薛阳露出狐疑的神情,解克文再道:“虽然那个男子披着斗篷,但我留意了下身形和走路姿势,很像河书山。” 薛阳点点头:“师兄眼力素来毒辣,一般看不错,而且下午我去永流派的时候,河书山并不在,这样看来,能对得上。” 解克文面色凝重:“刚才进去的那帮人,怎么看着有点……” 话没说完,薛阳已经点头:“他们同广陵派那帮人应当是一伙的。” 解克文看向他:“动过手了?我说呢,你们怎么没跟着细雨的人一起过来。” “刚才我们被他们截住了,这帮人对我下了杀手,却想抓住沐芷,一交手我就看出来,他们同广陵派那帮刺杀我们的人,武功路数一脉相承。” 薛阳简单说道。 解克文神情肃重,刚要开口,瞥见薛阳身边的李沐芷,又将话憋了回去,李沐芷见他明显有话要说,瞧见自己后又闭口不提,猜到他是忌惮自己,刚转身要走,就被薛阳拉住,他捏了捏李沐芷手腕,对解克文道:“师兄但说无妨,她不是外人,万事可说。” 解克文露出奇怪的神情,一日不见,他对李沐芷的称呼变得如此亲昵,看向李沐芷,她神情有丝羞涩,同薛阳之间眼神算不上清白,但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去追问缘由,便道:“你我之前判断过,这帮人应当是塔戎人,徐晚晚和河书山都同他们聚在一处,我担心永流派和塔戎人勾结,想要霍乱西疆武林。” 薛阳也赞同,但他担心得更多:“若他们只是想要搅乱武林风云还好些,怕的就是,塔戎同我西疆自古战乱不休,他们能渗入进来,所图不可能只有江湖上这点事,怕是要危及庙堂社稷。” 解克文早也想到了这点,无声地叹着气,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 李沐芷瞧着愁眉苦脸的两师兄弟,忽然出声道:“进去查看一番不就完了,永流派究竟是跟塔戎人有所勾结,还是说误会一场都会查清楚,若是他们真的要危害西疆,除掉就是了。” 解克文锐利的眼神射向她,李沐芷面色坦然,左右看看,直说道:“总好过你们在这里忧心忡忡,若是他们真要商量什么对咱们不利的对策,早点冲进去也好搅乱他们的计划,等他们出来,说不定什么都晚了。” 虽然解克文不认可她的办法,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薛阳冲着李沐芷笑了下:“我正有此意。” 转身对解克文道:“师兄,本想说让我进去查探一下,看看他们究竟图谋为何。” 解克文当然不同意,薛阳早料到他的话,直接堵住话头道:“我功夫好,哪怕被他们发现了,除非四大高手围攻,否则也没那么容易伤到我,再说,你们不是还在外面守着吗?你武功绝顶,细雨的人也都是高手,有你们照应,我更是安全无虞。” 解克文制止他:“你别去了,还是我去。” 薛阳伸臂拦住他:“我轻功可比你要好。” 两人还在争着,李沐芷出声提醒:“别争了,有人出来了。” 师兄弟二人赶忙朝门口看去,出来的人竟是顾殷山! 他不知道跟守在门口的人说了什么,其中一人便离开,薛阳朝身后看了一眼,细雨的一人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薛阳待不住了,急急说道:“师兄,帮我照看好她,事不宜迟,我必须得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 解克文知道拦不住他,点了点头:“放心,有师兄在,保证不让她伤分毫。” 薛阳弯弯唇角:“她可是你未来的弟妹,一定替我照看好她。” 在这般紧急的状况下,解克文还是露出惊讶的神情,薛阳就等着看他这个神情,痛快地笑着,嘱咐李沐芷:“别乱跑,听师兄的话。” 李沐芷不想让他分心,便道:“快去。” 薛阳趁她没留意,长臂一身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得逞后开心不已,扭头跃上了墙头。 李沐芷也只能瞪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捏过的地方,旁边的解克文一脸震惊地看过来,他这个师弟何时也有这种闲情雅致了?临办事之前还逗弄一下女子? 接着看向李沐芷的眼神就变得玩味戏谑,李沐芷瞄了一眼,察觉到他打趣的神情,脸有些红,窘迫地扭脸看向别处,只听解克文悠悠地揶揄道:“我这个师弟,真是越发淘气。” 李沐芷装作没听见,只听解克文偷笑了一声,脸红得更厉害。 话说完,解克文又正色盯着宅院门口,心里飞速地思索着里面的景况和待会儿有可能发生的事,一招手,细雨的人上前,解克文小声布局,让他们各自守好位置。 薛阳进到里面,四下望去,院落不大,很快便锁定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若是跃上房顶,势必会有动静,屋子里的河书山就可以察觉,别说再有武功更高的高手。 薛阳选择偷偷地潜到屋后,蹲在墙砖后面,透过窗户极窄的缝隙看向屋内。 徐晚晚河书山他是早就知道的,再看只是证实了他们没看错。 除了他们俩,屋子里还有两人,只是从薛阳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背着他们,无法看清长相。 薛阳静心去听,屋子里的人竟是在商量如何挑拨寒山派和玉宁山庄的关系,包括旁的几大门派都有涉及,徐晚晚一个劲献言,河书山耷拉着脸,不怎么出声,在徐晚晚提到泰山派掌门冥顽不灵,干脆杀了扶植新的掌门人时,河书山微微不悦,出言说道:“泰山派老掌门为人厚道忠义,在江湖上名望颇高,好友遍天下,轻易就打杀,恐怕不能服众。” 徐晚晚冷讽了两声:“他这把年纪了,做了半辈子掌门,也该给年轻人让让位置了,若是老人一直不退,咱们这一代如何有机会上位?” 河书山试图劝她:“我幼时,曾在泰山派待过一阵子,同他相处很久,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命?” 对面的黑衣人忽然张口:“很好,既然你与他有过渊源,由你去劝说最合适不过。” 徐晚晚也点头赞同。 河书山却没什么信心,他知道老掌门什么性子,面露难色,黑衣人察觉他的顾虑,阴狠说道:“若是他不听,便除掉,大丈夫办大事,怎可像你这般心慈手软!” 河书山面露不悦:“我下不去手,他是长辈,也算半个师父,于我有教养之恩,我们之间毫无恩怨,如何能一言不合就下杀手?” 他肯来到这里,无非因为心里依恋着徐晚晚,她提出请求,让自己过来见她的主子,说黑衣人可以助他取代河之风登上掌门之位,等他成了永流派的第一号人物,就没人再能分开他们。 为了他们将来的幸福,河书山愿意与黑衣人合作,但却不似徐晚晚那样对他言听计从,闻他所言,当下就垮了脸。 黑衣人面露怒色,徐晚晚见状忙打圆场,哄着河书山先应下来,哪知河书山却不肯答应,坚持道:“你若想杀个无名小卒,我二话不说,想要分永流派的生意,我也能答应,唯独诛杀门派掌门的事,恕难从命!” 徐晚晚还要再劝,只见黑衣人大力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一花,他已至河书山跟前,右手卸下腰间的红宝石挂坠穗子的短刀,看似随意挽了挽,刀尖指向河书山。 薛阳瞪大双眼,方形血石?传闻被塔戎的世子踏遍天下寻得,佩在兵器上,莫非,屋里的黑衣人是塔戎世子?? 第二百一十章 一片混战,每个人都在拼命 薛阳又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当年他游历至塔戎的时候,听闻过许多传言,除去塔戎王的,就是这位世子,阿古达木。 他非长非嫡,母族也只是不起眼的小小官员,在夺位大战中丝毫助力都给不到他,这般条件下,阿古达木硬是能从一个不起眼不被看重的普通世子,成功上位,成了塔戎王既太子后最受重要的儿子,且与太子交好,成为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在整个塔戎地位极高极稳。 也是自打他成为太子的心腹后,塔戎对西疆总是跃跃欲试,百般试探,虽然没有大动干戈,只是屡屡来犯,又是小打小闹,着实让人心烦。 幸而西疆守疆将士算有才能,可得保境内安宁,一旦哪一日,西疆不能保持现在的实力,恐怕塔戎就会来犯,此时的他们,不过是伺机而动的豺狼,在养精蓄锐罢了。 确认了他的身份,薛阳就将所有的事都串联起来了,也许,阿古达木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塔戎兵力上无法战胜西疆,所以才从这些歪门邪道上来搅乱西疆,能让境内战乱纷争不断也是一种策略。 如果玉宁山庄和寒山派真的栽在永流派手中,武林势必大乱,几个打门派争斗本就是最耗实力的行为,有了塔戎的支持,永流派势必会不计手段,玉宁山庄和寒山派是名门正派,哪怕有敌手,讲究的也是个光明正大决斗,但此种约定俗成,只防君子,防不了小人,一旦塔戎人使出阴招伤了玉宁山庄和寒山派,那整个武林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这个时候,永流派站出来,号令群雄,安定人心,那西疆的江湖就握在了塔戎人手里。 薛阳想想就觉得身体寒意四起,如果西疆的所有习武之人,都被操纵在塔戎人手中……岂不是将刀子递在仇人手中? 太过震惊,薛阳心神散了一瞬,就是这么电光火石间的喘息声被阿古达木察觉,他鹰隼般的视线扫射过来,薛阳屏住呼吸,想着能再遮掩过去,显然,他想得太过美好。 思绪没来得及归位,阿古达木手中的短刀已经朝他所在的位置飞射而来! 薛阳及时后退,才避开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徐晚晚,阿古达木和河书山,一击阿古达木的两名藏在屋子暗处角落的护卫全都朝他冲了过来。 薛阳知道不能久留,忙飞身往外跑,可为时已晚,阿古达木动手的瞬间,所有塔戎手下就已聚齐,闻声而动,将薛阳团团围住。 薛阳抽出佩剑,剑尖指地,阿古达木追出来,河书山和徐晚晚随货也追上来,一见是薛阳,面色大变,徐晚晚低声对阿古达木说道:“这人是玉宁山庄少庄主,听师兄说武功极高,难寻敌手。” 阿古达木闻言却大声笑了起来,面上虽带笑,眼神却阴鸷至极:“平日里寻你不到,没想到今天竟送上门来,岂不是正好,送你上西天!” 薛阳挑挑眉,没想到阿古达木西疆话说得这么流利,完全没有异族口音,河书山提醒道:“他那个师兄素来不离他左右,今夜出现想必没那么简单,当心有埋伏!” 阿古达木却毫不在意,傲慢说道:“有埋伏我也不在乎,我的手下全是精兵,还有你们永流派的高手,谁能奈我如何?” 薛阳斥道:“河书山,徐晚晚,你们两个身为西疆子民,竟勾结外敌,意图颠覆我朝,你们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对得起身上流的血吗?” 河书山面色有丝异样,微微垂下眼帘不与他扫过来的视线对视,徐晚晚却毫不在意,满脸都是嘲讽:“西疆是什么好地方?西疆的人又是什么好货色?我勾结外人又如何,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是要你们这些男人通通都死绝!” 河书山吃惊看过去,虽然心中万分不解,但隐魂香缠绕在心间,让他无法对徐晚晚做出任何违背的事,哪怕她现在将一个人剖心挖肝,在河书山的眼中,不过是她被逼急了的自保,不会觉得她性情暴虐,只会心疼她的悲惨遭遇。 河书山一面为自己的糊涂而痛苦,一面无法自控地身心全部去依附着徐晚晚。 阿古达木才没耐性听薛阳质问众人,他一挥手,手下全都涌了上去,对他招招都直取要害。 薛阳认出有一部分是刚才在街上围堵他和李沐芷的人,这些人刚与他交过手,有了经验,几招之下没能拿下他,便不作纠缠,直接摆阵。 薛阳一顿,心里明白这是对付他最有效的法子。 若论单打独斗,恐怕放眼塔戎西疆都难寻敌手,只有用阵法困住他,车轮战耗尽他的体力才有胜算。 阿古达木见他身陷阵法之中,故意嘲讽道:“今日我刚到,就派人去逮你,结果被你逃了,哪成想你竟自己送上门来,这也算一种缘分了,给我上!只要能拿下他,死伤不论,只要能在他身上砍一刀,赏黄金十两!” 此言一出,围攻他的塔戎人更是疯狂,薛阳苦苦支撑,长剑舞得飞起,却还是冲不破层层阵法。 阿古达木见状,得意到:“这是我们的缚神阵,摆了这个阵还从未有人逃脱过,哪怕天上的天神也能被抓到,你聪明的话就省省力气,让我的手下一人一刀戳死算了!” 薛阳咬紧牙关,骂道:“痴心妄想!” 掷出的长剑被十来人用兵器压住,一时难以抽身,身后已经有人提刀来砍,薛阳单掌蓄力,裹挟着五成内力朝着身后的人就是一记掌风! 冲上来的五六人被震得飞了出去,接近地面的时候又砸中了接连冲上来的几人,这样,薛阳用一掌为自己争取了喘息的时间,但他的长剑仍难抽出,阿古达木阴沉着脸,看向河书山,一向因为薛阳对徐晚晚猜忌而不喜他的河书山,此时却没动弹,就连徐晚晚去拉扯他,都装作不知,干脆将脸扭向一边,总之就是不肯对去杀薛阳。 他到现在都是厌恶薛阳的,却也只是想让他能闭嘴,不再针对徐晚晚。 见河书山怎么都不肯动手,徐晚晚直接自己动手,抽出平常防身用的匕首,朝着薛阳的后背射去,匕首脱手而出,直奔薛阳后心,他却在匕首到达之前腾空而起,手中剑柄不松,被众人扣住的长剑反倒成了他的支点,徐晚晚的匕首扑了个空,劲直穿透了对面的一个塔戎人。 阵法立时松动,薛阳借机试图抽出长剑,眼看就要成功。 阿古达木阴沉着脸,大喝一声,拔地而起扑了过来。 人还未至,薛阳已经感受到一股内力扑面而来,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正以为要硬扛下这一招时,解克文手持长剑一跃而下,牢牢挡在薛阳身前,长剑挥舞得极快,生生接住了阿古达木的攻势。 李沐芷紧随其后,手里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柄长剑,一气呵成打散了扣住薛阳长剑的塔戎人,薛阳顿时抽出长剑,重新获得了自由。 细雨的人也已经冲了进来,同塔戎众人和徐晚晚带的永流派人斗在一处。 解克文与阿古达木拼上了招式,薛阳在旁看得着急,李沐芷指了指徐晚晚对薛阳说道:“她交给我!” 薛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李沐芷已经提剑冲了上去。 徐晚晚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但学得晚,加之练功并不用心,功夫并不上乘,李沐芷带着怒气冲上来,对她招招狠绝,很快徐晚晚就无招架之力。 河书山原本不想插手,但见徐晚晚遇险,再顾不上其他,冲上前来,与李沐芷搏命。 顾殷山刚回来就见到这般混战的局面,他一眼锁定住徐晚晚,大喝一声冲上来,想要将欺负她的李沐芷斩于刀下。 薛阳本想去帮解克文,擒贼先擒王,刚刺了两剑,回头一看李沐芷,见她被顾殷山和河书山围攻,纵身便跃了过去,动作狠辣,招招不留余地,很快顾殷山便被薛阳一剑刺穿。 李沐芷撵他走:“快去帮你师兄!擒贼先擒王!” 薛阳不放心,李沐芷骂道:“快去!别磨蹭!” 薛阳也留意了两下她的招式,发现以前真是小瞧她了,原来李沐芷武功招式心法都不弱,甚至愈战愈勇,丝毫没有怯意,反倒是河书山,本就与西疆人搏斗心神上失了锐气,加之被李沐芷骇人的气势震慑,竟没能将她拿下!手上一时失了准头,被李沐芷找准时机,没有去攻他而是退后,将惊呆的徐晚晚一把抓住,朝着她的手臂上就是狠狠一刀,顿时鲜血直流。 河书山双目赤红,厉声喝道:“放开她!” 李沐芷哪里会听他的,举剑就架在徐晚晚的脖子上,稍稍用力,她纤细的脖颈处就有鲜血涌出,河书山心仿佛被人捅了几个洞,疼得险些站不稳,再不敢动,唉声乞求:“别伤她!求你了,别伤她!”?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合力擒贼 “把剑放下!”李沐芷出言命令,以为河书山还会讨价还价,她都做好了再伤徐晚晚的准备,没想到河书山二话不说,将长剑一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伏乞:“只要你能放了她,要我做什么都行,不然我的命来换她的!你杀了我!” 她随父亲经商这么久,见惯了男子薄情,想着即便要挟不成河书山,也乱一乱他们的针脚,他这般痛快认栽,倒像是真的不舍得徐晚晚受半点伤。 虽然河书山言辞恳切,不住求饶,只为让李沐芷别伤了人,但李沐芷心中存疑,并没有真的相信他,计上心来,试探着吩咐道:“好,你让永流派的人都停手!” 河书山转身就高声下令,让所有永流派的弟子都不得再动手,放下兵器。 此言一出,徐晚晚先着急了,刚要开口,李沐芷已经点了她的穴道,令她不能动不能说话,河书山吓得不行,忙劝道:“你别伤她,我已经按照你吩咐的做了,别伤她!” 李沐芷嗤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子,虽被美色所迷办了糊涂事,倒是有情有义。” 河书山死死盯住徐晚晚,她身处险境,落于敌手,自己的心被拧得一直疼,李沐芷一举手假意要拿剑伤徐晚晚,河书山大惊冲上来,胸口忽然一疼,口中腥甜,竟是要吐血!躲闪不及,被李沐芷趁机用剑尖重重拍向肩颈处,只听河书山惨叫一声,便倒地不能再动弹。 她这边控制住河书山和徐晚晚,薛阳也好放心去协助师兄拿下阿古达木。 奈何塔戎人多,且训练有素,各种阵法用得熟练,解克文和薛阳联手,将阿古达木压制住,却被他的手下围攻,迟迟无法拿下,混战之中,解克文和薛阳彼此看去,瞬间明白心中所想,下一瞬,两人的势头大变,薛阳往前冲,解克文跟在身后为他断后,由他一个人对战阿古达木,塔戎的那些护卫都交给解克文抵挡。 阿古达木同薛阳战了几十个回合,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再扫了一眼解克文的身法,赞了一句:“没想到西疆武林的后人,也不光是酒囊饭袋!” 薛阳才不与他逞口舌之快,阿古达木话音未落,他的剑已经刺了上去,且都是连环招数,薛阳心知,今夜必须拿下他,连着使出玉宁山庄和寒山派的顶尖功夫,阿古达木虽刻苦练过武功,却杂事众多,不似薛阳几乎心无旁骛醉心钻研两派上乘武功,虽也可与薛阳周旋上一番,一旦薛阳发了狠,下了杀招,就不是对手了。 又下几招,薛阳的剑尖已经点在阿古达木的心口处,他再不敢动弹。 同解克文缠斗的手下也立时住了手,不敢再乱动,阿古达木死死盯住薛阳,阴沉着问他:“你敢动手杀我吗?我可是塔戎世子,一旦我出什么事,就是两国交战!这个后果是你能承担得了的吗?” 薛阳切了一声,讥讽道:“别说得自己举足轻重,你不过太子手下一条狗,死了就死了,还有更得力的人排队等着取代你呢!” 这番话着实意外,阿古达木脸色变了又变,还在试图拿着身份压他,薛阳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骂道:“你现在知道两国交战是大事了?你怂恿手下招惹我西疆边疆将士的时候没想过这一点?要说打,你们打不过,更不敢打,可总是不消停,当真是蛮夷之族,没半点气节,癞蛤蟆跳脚背上,不咬人膈应人!” 阿古达木鼻子差点气歪了,手上的短刀攥紧了,没等动,薛阳的剑尖就往前再送两分,几乎戳破他的衣衫,阿古达木的手缓缓放下,嘴上仍是不服气,还在给薛阳施加压力,解克文退到薛阳身边,阿古达木的手下将三人团团围住,其中为首一人忽地转念,后退几步朝着李沐芷所在之地直奔而去。 薛阳大惊,用剑身重重拍向阿古达木胸口,他后退两步,口吐鲜血,薛阳挑起他手中的短刀,朝着跑向李沐芷的黑衣人后心甩去,想要直取他性命,黑衣人猝不及防,被短刀射中,虽然偏了身子想要避开,依旧还是免不了受伤。 “看住他!”对解克文说完这句话,薛阳跃过围住他们的人群,朝着李沐芷而去,塔戎人却急急拦在身前,阻挡他的去路。 薛阳大怒,挥舞着长剑就要大开杀戒! 受伤的黑衣人手撑地站起身,继续朝李沐芷而去,她站在徐晚晚和河书山中间,左右瞧了瞧两人,确定他们的穴道没有解开,便持剑指向黑衣人的来处,面孔冷寂。 黑衣人本就受了伤,加之李沐芷将徐晚晚推了出去,替她遮挡了下视线,李沐芷猝不及防出手,很快将黑衣人拿下,刚要喘口气,身后一阵窸窣声,李沐芷下意识拧身避险,却没能避开,一位长者大掌劈来,招式凌厉如雷电,李沐芷虽尽力躲避,奈何来人如浆糊甩不掉,掌风扫过,李沐芷的后肩受了池鱼之灾。 长者逼开了李沐芷,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徐晚晚救起。 薛阳认出,来人正是永流派掌门河之风,跟随他身后而来的还有大批永流派弟子。 河书山带来的心腹与同门师兄弟们大眼瞪小眼,都很意外。 薛阳越过人群,已奔至李沐芷身旁,将她扶起,持剑同河之风对峙。 河之风快速检查了下徐晚晚,发现她这是被点了穴道,便急忙解开她的穴道,徐晚晚扶着嗓子咳嗽好几声,才哭诉道:“师父,就是他们,伤了师兄,还欺负我,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河之风见徐晚晚的手臂和勃颈处都有血,忙问她:“除去这里,还有哪里受伤了?” 徐晚晚指着李沐芷,控诉道:“是她伤的我!” 河之风命下人去检查河书山状况如何,弟子回禀说他受了内伤被人打晕过去,暂时无性命之碍。 河之风心里稍松,命人将他带回永流派。 第二百一十二章 薛阳为救李沐芷受伤 永流派的弟子近前来将河书山扶起,刚转身,只听薛阳断喝:“站住!” 解克文与阿古达木还在苦战,好在永流派的人收手后,细雨的人可以不必再分心对付他们,同塔戎人混战着,可以帮解克文分担些压力,好腾出手专门对付阿古达木。 解克文习的是正派功夫,又甚少与人搏命,一招一式中总是带有大家风范,看是很中看,却不太中用,阿古达木习的是搏杀功夫,又常年在猎狼打架,练就了一身狠戾招式,能一击毙命绝不多用一招,他对战解克文,就是拿不下他,可也输不了。 薛阳隔着人群焦心不已,还要防着不让河之风带走河书山。 薛阳出声阻止,河之风面色阴晦,似是风雨满楼前的隐忍。 “他勾结塔戎人,意图危害西疆武林,还要伤我妻子,恐怕河掌门今夜带不走他。”薛阳不卑不亢说道。 李沐芷听到妻子二字,怔了一瞬,不由得看向他,薛阳正揽住她,捏了捏她的胳膊,示意不要多言。 李沐芷手里已经没有河书山和徐晚晚,对峙河之风,也没有半点胜算,留在薛阳身边帮不上忙,解克文那边斗得艰难,她只思考一瞬就做出了决定,小声对薛阳说:“我去帮你师兄!” 话音一落就纵身跃了过去,薛阳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袖穗子,视线紧随她而去,李沐芷加入后,阿古达木确实落了下风,被抓在即,薛阳忍住过去帮忙的心,转身面对河之风,刚才将河书山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时,他已经做好了河之风对一切都知情的准备,如果他也已勾连外地,徐晚晚和河书山只不过是奉命行事,那么今晚将是一场鏖战。 河之风神情极为复杂,薛阳看不明白,他好似对薛阳控诉两个弟子的所作所为并不意外,但看着阿古达木被围堵,却分毫未插手,大有不管他死活的架势,完全不像刚才徐晚晚对阿古达木的言听计从。 永流派的弟子们扶着河书山就站在他身后,薛阳时刻盯着,握紧长剑,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可河之风却无甚动作,只直勾勾地盯着身边的徐晚晚,眼神怪异得厉害,以薛阳的角度去看,绝不是师父看待弟子的神情。 他心中微微奇怪。 “你同我讲,我没答应,你现在竟然拉书山下水?” 河之风的话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徐晚晚捏碎。 可双手刚捏疼她的双肩,徐晚晚只发出一声低哼,河之风就心疼不已,急忙松开,徐晚晚一直在留意着阿古达木的状况,见他已经快要不敌解克文和李沐芷的联手围攻,慌忙大喊:“师父,快去救他!快去救阿木!” 徐晚晚才不管眼前的阿木还是阿古达木,她只知道不能让他死,她的荣华富贵,权利无边都系在他身上,若是他死了,谁来赔她应得的地位?难道要一辈子窝在一个江湖门派之中,靠做生意维生?不够!远远不够!她日后想要拥有生杀大权,哪里是一个小小的永流派能满足得了的? 河之风面露震惊,劈手将她拎了起来,徐晚晚被他扣住衣领,勒得脖子喘不过气来,双腿不断蹬着。 “你跟这个人是何关系?”河之风整张脸都因巨大的愤怒开始变形,连隔着好几步的薛阳看见都觉得他反应过度了。 “你是何时同他有勾连的?是不是你每次出门都是跟他私会?你说啊!说!”河之风力道大得徐晚晚已经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连呼吸都困难。 河之风像是忽然惊醒,慌忙松手,徐晚晚跌落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河之风蹲在她面前,极尽温柔地捧着她的脸,脸上是狂怒疼惜交加。 薛阳皱起眉头,这对师徒怎么看着如此别扭?永流派什么地方?藏污纳垢的,师徒师兄妹交杂相处?心里涌起一阵厌恶。 河书山悠悠转醒,刚出生,河之风就气急冲上前去,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你跟你师妹掺和塔戎的事了?” 薛阳心中一惊,果然,河之风对于塔戎的事是知情的。 河书山忍着身体不适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哀求道:“师父,我和师妹情投意合,求您成全我们!我没有同塔戎人做交易,我所做的只是希望可以跟师妹长相厮守,断断没有背叛国邦啊!” 河之风像是疯了一般,往死里踢他,打他,毫无怜悯之意,河书山抱着头翻滚在地上躲闪,河之风没有收手的意思,他被逼急了,双臂死死抱住河之风的腿,满脸是血,可他顾不上,趁着能说话,不住哭求:“师父!师父!成全我和师妹!” 河之风怒吼一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河书山喷出一大口鲜血,像是昏死过去,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河之风又怒又痛心,拎起他骂道:“晚晚是我的人,师父的人你也敢惦记?你这是大逆不道!” 薛阳挑挑眉,嚯!还看了好大一出戏! 看来河书山和徐晚晚一时半会儿都跑不了,薛阳稍稍心定,回头去看解克文那边,他和李沐芷通力合作,竟拿下了阿古达木,将他压在剑下。 主子一被抓,手底下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徐晚晚跳了起来,拔腿就要往那边冲,奔着薛阳所在的路而来,河之风正在教训快要昏死的河书山,没来得及制止,徐晚晚刚跑几步,下一瞬就被薛阳单手扣住,以她的武功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就被薛阳抓住。 “师父!快去救人!快!”徐晚晚声嘶力竭,拼命踢腾挣扎,薛阳毫不客气在她的膝盖窝处踹了两脚,徐晚晚立时倒地,双腿疼得再难站立。 哪知他这一举动,将河之风师徒二人都激怒了,哪怕是已经倒地不起的河书山都要挣扎着起来跟他拼命,河之风更是一跃而起,凌厉的掌风接连袭来,毫不吝啬内力外力,薛阳一手抓住徐晚晚,单手去应对河之风,难免吃力。 李沐芷和解克文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两人同时动了心思,想要上前去帮忙,结果都太过心急,李沐芷先松开了手,就要往薛阳那里跑,解克文刚要喊住她,一名塔戎弟子趁乱掷出长刀,直奔解克文后心,他提剑去挡,一时松开了对阿古达木的辖制,此时的李沐芷已跑出两步,阿古达木阴狠冷笑,从鞋靴中掏出一枚暗器,冲着李沐芷而去! 李沐芷一动,薛阳就察觉到了,一边极力对抗河之风浑厚的掌风,一边制止她过来再次涉险,一扭头就看到阿古达木的卑鄙暗算,大惊失色,想要提醒已经为时已晚,等不及多想,薛阳将手里的剑砸了出去,李沐芷一侧身,堪堪避开阿古达木的暗器,几乎与此同时,暗器同薛阳的长剑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长剑落地,暗器碎成两半。 薛阳正与人搏斗,手中骤然失了兵器,登时处于下风,分心分神投剑为李沐芷挡暗器的功夫,河之风一掌没了阻拦,大力拍向了薛阳的胸口,好在他虽怒极,仍记得薛阳是玉宁山庄的少庄主,没有使出十成力。 薛阳胸口传来剧痛,身形摇晃了一下,河之风趁他无暇他顾,将徐晚晚重新拽走,目的达成,河之风并不恋战,急忙后退几步,将徐晚晚紧紧揽在怀里。 薛阳受伤,解克文和李沐芷都被惊到了,没人再去顾及阿古达木,他趁乱一跃至墙头,喊了一声‘撤’! 底下一帮同细雨对峙的护卫悉数离开,无一人恋战,速度之快,让细雨的人都懵了一下,刚才还架着刀比拼的人几乎瞬间消失不见。 李沐芷先于解克文冲到薛阳身前,扑跪在地,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他搀起。 第二百一十三章 第一次杀人 解克文快速查看着薛阳受伤严重与否,见他精神尚可,小声问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点头道:“没事儿。” 解克文心中微微一松,李沐芷搀着他的胳膊,紧紧盯住他,一声不吭,双眸里满是担忧,薛阳见她脸都皱成一团,强打着精神笑了下,宽慰她道:“真没事,死不了,那老头没使全力。” 李沐芷这才稍稍安心。 解克文长身站立,挡在薛阳和李沐芷身前,沉声道:“河掌门,你今日对玉宁山庄少庄主出手,就是与玉宁山庄和寒山派为敌,为了你勾结塔戎的徒弟,你这是要与天下正义之辈为敌!前辈一生磊落轶荡,不欺暗室,莫非要在家国大义面前站错位置?河掌门,你可要三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和你的后人,都难有善终,永流派百年基业,此后的无数徒子徒孙,都要背负叛国的骂名!” 河之风紧锁眉头,怒声道:“我何时说要投奔塔戎人?我身为西疆子民,与世代敌手不共戴天!” 解克文待要开口,徐晚晚狂叫不止,撕扯着河之风的衣衫,指着薛阳和解克文命令道:“快!快去杀了他们!快去啊!” 河之风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却越发痛苦难忍,徐晚晚见他不动,盛怒之下竟举起手连扇了他好几巴掌,抽得河之风连霹雳作响,头发都被打得乱了。 河书山惊得颤声道:“晚晚……你” 其余的永流派弟子也是大气不敢出,相互别有深意地对视,安静地躲到了后面。 “为师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教好你,将你的心带回正路,让你在这条错路上越走越远,晚晚,师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做不出祸国殃民的事!”河之风颤声诉道。 徐晚晚疯了一样,拉扯着他的衣领,不住地咒骂,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河书山在一旁目瞪口呆,河之风任由她折腾自己,不还口也不制止。 李沐芷看得实在纳闷,薛阳咳嗽一声,唬得她连忙看过去,薛阳却冲她笑笑,打趣道:“看来,河之风和他那个徒弟,对这个徐晚晚真是爱重!” 李沐芷听得出来他话里的讽刺,不置可否。 徐晚晚说不动河之风,大怒之下,抽出他的剑,一把架在他脖子上,大喝道:“去!给我杀掉他们!听到了没?” 最后一句话已接近疯狂,河书山怕她伤到河之风,跪着往前爬到徐晚晚身前,抱住她的腰肢,想要向后拉开她,不住地哀求:“晚晚,晚晚,他是师父啊!别冲动,有事好商量!” 徐晚晚狂怒道:“再等就晚了!滚开!” 话音未落,就朝着河书山的胸口狠踢一脚,本就受了伤的河书山被她这一脚踢得倒地不起,河之风喝道:“你做什么?” 徐晚晚将剑逼近了他的脖颈:“是你逼我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 三人拉扯叫嚷,场面一派混乱,李沐芷忽地带着讥讽,大声道:“何必逼你的师父和师兄,想要杀人,自己过来啊!逼别人算什么本事?” 徐晚晚一愣,薛阳明白她意有所指,当即接话,添油加醋说道:“莫非你吃准了师父和师兄都会你一往情深?一女共侍师徒二人,传出去也算是永流派一段佳话了!” 河书山和河之风露出羞愧的神情,只有徐晚晚破口大骂,疯了一般。 突然,河之风头一撇,张嘴吐出一口血,胸口痛苦无比地倒地,徐晚晚露出狞笑,先是看看他,再看向河书山,提起剑来,威胁着道:“你们若敢不听我的话,就是一个下场,死!现在,站起来,去!给我把薛阳和解克文宰了!快去!” 河之风倒地,河书山胸口疼得翻滚,谁都没有起身。 徐晚晚喊破喉咙也没能如愿,气急败坏,直接将剑抵在河之风脖颈间,对着永流派的弟子吼道:“去给我杀了他们!不然我杀了他!” 没人动。 徐晚晚闭眼尖叫,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下她即将崩溃的神思。 再次威胁,还加了打赏黄金的条件,永流派的弟子们只是互相看看,稍稍动了一下步子。 徐晚晚举起剑正要再喊,下一瞬就瞪大了双眼,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李沐芷手中的长剑,穿透了她的后背,钝钝地转回头来低头看,胸前一枚锋利的剑尖破肤而出,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徐晚晚这才感觉到疼,但已经没有力气大喊,张开嘴,只有进气的份,再难开口,不死心地朝着河书山和河之风伸出手去,徒劳地求救:“救救我……” 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重重栽倒在地,魂魄归西! 李沐芷一击即中再不留恋,火速地回到薛阳身边,他吓得要死道:“下次再不许这么冲动!你去到那边万一被他们抓住怎么办?” 李沐芷摆摆手,不在意道:“他们都盯着徐晚晚发疯呢,哪里有人注意到我,再说,就是她在搅和事,我看出来了,河之风和河书山都无心叛国,若不是因为迷恋她,也不至于受她的要挟与狼为伍,所以,除掉她才是正经,没了这个疯子,希望河之风他们俩能清醒一点。” 薛阳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气道:“糊涂!你杀了徐晚晚,河之风恨不能将你大卸八块,又怎么会冷静?” 看刚才徐晚晚折磨河之风的态势,河书山对她的万般依从,想必师徒俩对徐晚晚感情极为深厚,她这一死,恐怕永流派不会放过李沐芷,解克文也想到了这层,吩咐细雨的人靠近围住李沐芷和薛阳。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河之风和河书山都没有预料之中的那般,而是像中了什么毒,两人不约而同都嘴唇发紫,浑身抽搐,倒地不起。 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不能不管掌门和大师兄,最后还是永流派的弟子上前将两人扶起,灰溜溜地逃回了门派,片刻都没耽误。 徐晚晚的尸体静静地躺着,没人去管。 黑夜中,她脚踝处的一块石头,无声无息地化为粉末,消散在地上,与土混在一起,再无人能看见。 第二百一十四章 知道能躲过去为何要舍命救我 细雨的人护送着薛阳回到了客栈,大半的人留下,继续隐藏身份分散在客栈里,保护着薛阳,剩下的几人是追踪高手,解克文派他们去追查阿古达木的行踪,自己则是亲自去了府衙,将塔戎人随意进出的事上告,最后才去了永流派善后。 李沐芷没有回自己房间,就守在薛阳的床边,请来大夫为他诊治,开了药,李沐芷去熬完药,照顾着他喝下,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薛阳那张即使因为受伤脸色苍白,也依旧美绝人寰的脸,再看看窗外,时而恍惚一下,自己竟然在异地他乡,守着一个无亲无故的男子。 她神色淡淡的,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今夜是她第一次杀人,虽然陌生,但她却并不害怕,自从她学武后,虽没有沾染人血,大小师父教她武功的时候却并不仁慈,练完基本功,进到一定功力后就带她去林子里猎兽,什么豺狼野猪,都猎到过,李沐芷早就知道,危及性命的时候,对方就是头野兽,不必心慈手软,该下杀招就下,生死关头,谁犹豫,谁就要被杀。 薛阳早就醒了,一直在偷看李沐芷,琢磨着她心里在琢磨什么,明明守在自己身边,却像是跟他隔得很远。 一阵大风吹起,窗户被吹得呼呼作响,李沐芷站起来将窗户栓住,关得紧紧的,回来就撞见薛阳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盯着她,心下大喜,上前两步问道:“醒了?身子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再去请大夫?” 薛阳没有答话,反而望着她,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李沐芷觉得他话莫名其妙的,扯扯嘴角:“没想什么。” 薛阳固执地问:“你在骗我。” 李沐芷歪歪头:“问了又不信,何必有这一问?” 薛阳叹了口气,似是困扰又觉得难为情,坦诚说道:“自从认识你以来,你就经常这副沉默的样子,每次看你这样,我就会想,你在想什么?” 李沐芷轻笑一声:“胡思乱想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你这会儿好些了吗?” 薛阳见她不肯说,心里微微的失落,但见她有关心自己的样子,还是老实答道:“胸口这像是火烧一样,难受得厉害,” 话音一住,薛阳又赶忙说:“不过受了内伤就是得休养一阵子,算不得什么。” 像是生怕李沐芷担心一样,还冲她笑了下:“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河之风没使出全力,我又结实,放心,三天后保证就恢复如常了。” 李木子听过河之风的大名,知道他内力雄厚,武功上乘,挨他一掌,哪怕没有使出全力也够受的。 知道薛阳在故作轻松,李沐芷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总觉得像是被一根绳缠住,越勒越紧,她突然出声,问他:“你是不是忘了我会武功?还把我当成宥城那个文文静静的李家大小姐?” 薛阳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问,忙摇头:“我知道啊,我可没小瞧你,一直信你。” 李沐芷默了一瞬。 薛阳以为她不信,再道:“我从没看低过你的功夫,真的。” 李沐芷极轻地点了下头,而后抬起头,双目灼灼望着他:“阿古达木那枚暗器,我能躲得过去。” 薛阳一怔,随即点头道:“我知道啊,若单论功夫,你在大派之中也是能排得上号的,阿古达木那一个暗器,仓促出手,以你的身手应当是足以应付。” 李沐芷深深地看着他,薛阳被她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难得心虚,问道:“到底怎么了?要是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你要同我讲,我都改。” “那你为何还要掷剑保我?明知道我能躲过去,你跟河之风这样的高手前辈过招,将兵器丢出来,那不是胡闹吗?”李沐芷连声问道。 薛阳扬眉望向她,答得理所当然:“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当然要护着你了!” 李沐芷一瞪他,薛阳立马改口:“看见你有危险,哪里还来得及多想?反正就是那一瞬一定要护住你,就这个念头。” 说完又极小声地补充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半句假话。” 李沐芷凝望着他,神色晦暗不明,薛阳心头不安,想要开口问询,李沐芷却豁然起身向外走去。 问之前,已经猜到了薛阳会是这个答案,可听他脱口而出,心里还是震惊到难以平复。 李沐芷快步到了门旁,伸手去拉门,下一瞬却被人按住手背,李沐芷慌忙回头,薛阳一手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追上来,顾不得身上的伤,急急问道:“我说错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你骂我打我都成,别同我赌气啊!” 李沐芷斥道:“还不快回床上去?发什么疯!” 薛阳不依,迈步挡住了门,不肯让她走:“你就这么赌气离开我今晚上还过不过了?一晚上都难得安生!” 李沐芷拿他没办法,只一个劲劝他回去躺下,薛阳不肯,又怕再惹她生气,只得低声下气说道:“刚才那些话,你若是不爱听,我日后不说了,等哪一天,你愿意嫁给我了,我再表明心意。” 李沐芷低着头,无声叹了口气,柔声道:“回床上,我扶你。” 薛阳见她不走了才喜笑颜开,探头凑到她眼前,再问一次:“不生我气了?” 李沐芷啼笑皆非:“我生你气做什么?我是蒸饭的锅吗,哪里会总冒气?” 薛阳被她搀着胳膊,重新躺回了床上,无奈道:“我见不得你生气,心烦意乱的。” 李沐芷瞟他一眼,为他盖上被子,薛阳夸张道:“得了,被子不用盖了,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冬天,做什么还要盖被子?” 薛阳抬手就要掀开,李沐芷按住他手腕,制止道:“过几日就入冬了,你受伤安生些,别再冻着得了风寒,岂不是添乱?” 薛阳不肯,李沐芷松开手站定,不悦地瞪着他。 薛阳捏住被角的手只得松开,李沐芷没动,薛阳只好硬着头皮将被子扯回来,盖在身上,问她:“这样总行了?” 李沐芷这才坐下,薛阳却有点不高兴了,问道:“你怎么不多穿些衣裳呢?天冷了自己也不注意。”? 第二百一十五章 偷听得理直气壮 李沐芷垂下头不愿意理他:“说你呢,你还伤着就别操心我了。” 薛阳察觉出她似乎有些不快,左盯右盯,看不出她的心思,着急不已,又怕问急了惹得李沐芷不快,便小心翼翼文问道:“你怎么了?瞧着像是有心事。” 李沐芷摇摇头,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薛阳抓心挠肝,还得克制说道:“是我又说错什么了?” 李沐芷听出他试探的意思,起身道:“夜深了,今晚事太多,我累了,先回去歇着。” 她忽然要走,薛阳一愣,想要叫住她,瞧见她面上疲态尽显,没有开口,虽然不愿跟她分开,恨不能时时刻刻在一处,却不忍心累着她。 李沐芷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没有点蜡烛,一个人坐于床上,在黑暗中任由自己发呆,神思胡乱奔走。 她的心乱了,一直很乱,这种失去理智的行为实在让她难以高兴。 想做的事有很多,却发现步履维艰,而在这个时候,她竟还有心思想杂七杂八的事,何等的心大! 脱掉外衫和鞋子,李沐芷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跟薛阳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是都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不知何时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李沐芷起床洗漱,换了件干净的衣衫,照旧扎了个男子发髻,准备去看望薛阳,走到门口听到里面隐隐有说话的声音,知道他有事要处理,李沐芷转身就要走,忽地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停住,站在门外。 屋里是解克文的声音,他清早才回来,只待一会儿又得继续出去,趁着薛阳醒来,敦促他吃饭,自己也喝了两口粥,简单说了下他后续处置的事情,见薛阳一直不太有精神的样子,解克文担心他是身体不适,问道:“怎么了?伤势又严重了?” 薛阳摇摇头。 解克文担心地就要去派人请大夫,薛阳叫住他,忧心忡忡道:“我担心沐芷因为昨夜杀了人,心里难安,瞧着像是有心事,师兄也是习武之人,知道咱们行走江湖,第一次杀人都会于心难安,问她也不肯说,我怕她憋出毛病来。” 解克文这才松了口气,只要师弟身体没问题就行,见他一脸挂念的样子,忍不住想笑,打趣道:“你还惦记人家?我瞧着那个李姑娘,不是什么心性懦弱之人,遇事不慌,很有主意,她既学了这身功夫,想必也是刻苦己心经历了不少严苛练习,不会因为此事消沉的。” 薛阳点点头:“师兄说的我都知道,可你没看她那个样子,定是有心事,我哪里能放心得下?” 解克文戳穿他:“你这纯属关心则乱。” 薛阳不否认也不理会他,薛阳计上心来,故意问道:“要不,我去找李姑娘聊聊天,问问她什么状况,开导一番,怎样?” 话还没说话,就被薛阳制止:“不行!” 解克文想笑话他的心思,假意装作不知,问他:“你不是担心她吗?我瞧着李姑娘也不怎么爱搭理你,我这个人更适合谈天说地,不如我来问,不是正合适吗?” 薛阳恶狠狠瞪他一眼,见解克文在憋笑,察觉他这是在故意逗自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管你好心还是好意呢,离她远着些,朋友妻不可戏。” 解克文夸张笑道:“这就护上了?” 薛阳放下筷子,再吃不进饭去,解克文继续打趣他:“昨晚就听你称她为妻,这会儿又提,张口闭口妻子的,人家答应嫁给你了吗?” 这句话戳到薛阳心肝处,他耷拉着脸装作没听见。 一见他这副样子,解克文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哈哈笑了两声,被薛阳丢过去一根筷子,解克文双指夹住,实在憋不住,又怕真的惹了薛阳生气,只得偷偷的笑。 哪知薛阳见他这般贼眉鼠眼笑得直耸肩更来气,直接赶人:“师兄快快出去!” 解克文是厚道的人,也没再逗他,将碗里的粥喝完叮嘱了一句:“好生喝药,过两日我得护送你回山庄,你要是病恹恹的,到时候怎么跟庄主交代?师父不得扒我一层皮?” 薛阳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解克文走到门前,刚要开门,薛阳突然叫住他:“师兄,你去找下沐芷,同她讲,我胸口闷,内伤严重,疼得厉害。” 边说还边咳嗽了两声,解克文吓得不轻,忙折身回来,蹲下问:“可是又严重了?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大夫!” 薛阳气得作势要给他一拳:“我让你去叫李沐芷,谁让你请大夫了?” 解克文听着他中气十足喊话,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不敢置信道:“薛阳!你何时也学会了这种伎俩?还装病诓骗人家姑娘过来照顾你?你将学的做人本事都丢沟里了!” 说完又憋不住笑,冲着他直摇头。 薛阳被他看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话却回得振振有词:“她不来看我啊,我只是想见见她,又不是让她伺候我,只要看着她,心里就舒坦,伤也好了大半。” 解克文像看着陌生的七八岁稚子,摇摇头,酸了唧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变傻变笨。” 薛阳再次抄起筷子,朝着他比划了两下,解克文才不讥讽他,开门出去。 薛阳还在扯着脖子提醒:“别忘了啊!” 解克文关上门一转身就见李沐芷站在两步开外,一愣,不知道她在门外听了多久,平时若是有旁人在门口徘徊,细雨的人都会不动声色提醒他们,李沐芷是自己人,手下的人当然不会去管,任由她在外,将屋里两人的嬉笑全都听了去。 解克文略略尴尬指了指屋子里,用眼神问:刚才都听见了? 李沐芷点了点头,神色坦然,毫无偷听后的羞愧,解克文也没什么道理去指责人家,本就是他们师兄弟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做错在先。 反正也是她跟师弟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掺和太多,解克文拱手行完礼就溜之大吉。? 第二百一十六章 跟我回家吧 李沐芷敲了敲门,薛阳以为是手下,问:“谁?” “是我。” “进来。”薛阳的声音里压着跃跃欲试的欢愉,李沐芷听得出来,却故意装作看不见他对自己到来的期盼。 刚坐下,薛阳就问:“起这么早,用过早饭了吗?” 李沐芷摇头,问他:“喝药了吗?” 薛阳一住,小声了些:“还没呢。” 李沐芷二话不说起身就走了出去,薛阳吓了一跳,心中开始惴惴不安,等了片刻她还没回来,薛阳待不住了,伸手在墙上敲了两下,很快就有细雨的人在门口回禀:“少庄主。” 薛阳吩咐道:“去看看李瓜宁去哪里了,在做什么,查看到了不要惊动她,速速回禀于我。” 手下应声下去。 须臾,手下回来禀告,李沐芷正在客栈的厨房里为他煎药。 薛阳立时心花怒放,刚才的百般忐忑都消失不见,乖乖地在屋子里等她回来。 终于听到脚步声了,薛阳急急地躺回床上,想了想,再把被子掀了,等着李沐芷‘担心’他着凉,亲自为他盖上被子,再叮嘱几句。 想起这个画面就开心,偷笑了两声。 门被人推开,李沐芷端着药碗进来,放在了桌子上,薛阳故作不知问道:“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李沐芷朝着药碗抬了抬下巴:“你不是刚才派人跟踪我了吗?” 薛阳正要开口说话,听她一言,一口唾沫没咽好,差点呛到。 李沐芷瞧着他被当场抓了个现行的狼狈样子,抿了抿嘴,偷偷笑着。 “我哪里是跟踪,我是担心你,怕你出去再有危险,现在嘉州城中不安生。”薛阳解释。 李沐芷知道他所指是谁,正好也想问问事情最后怎么样了,便问道:“抓住阿古达木了?” 薛阳摇摇头:“昨夜他逃了,但城门关着没法出去,师兄连夜去报了官,城门早晨开启的时候,兵丁盘查得非常严格,料想他们出城应当没那么容易,或许就藏在城中某处,所以这两日你先别出门了,我怕他们狗急跳墙。” 李沐芷明白他的好意,点了下头,又道:“也或许,他们已经逃出城了。” 薛阳挑眉:“你怎么知道?” 李沐芷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猜测的。” 薛阳想了想,也赞同道:“他一个塔戎世子竟能悄无声息进了城,自然有自己的道道,不是咱们能知道的,有能耐进就有能耐出,不是不可能。” 李沐芷也是这个意思,但没说出来,薛阳就理解她的话,接下来没再说这件事。 薛阳又主动告知永流派河之风和河书山的景况,这师徒俩都大病一场,找了嘉州所有出名的大夫看,都没查出什么症状,只能是约莫着开药,后来还是一个平日爱琢磨旁门左道的徒弟看出不对劲,猜测着两人是中了蛊。 现在永流派的人正连夜去南疆寻找养蛊的高手,来救治两人,现在就是靠着上好的药材吊着命,好在永流派财大气粗,不在乎这些花销。 解克文帮忙料理永流派内事务,还要派人去查找阿古达木的下落,忙得不可开交、 李沐芷得知了众人近况,算是多少有些安慰,最后,她问道:“徐晚晚的尸体呢?” 薛阳直言:“被烧掉了。” 李沐芷露出奇怪的神色,薛阳知道她的疑惑之处,不待开口,李沐芷点了点头:“烧了也好,反正她已身死,无法再作证,看河之风河书山症状如此怪异,料想她身上有什么不知名的秘密,烧成灰也省得再作怪。” 薛阳点点头:“烧了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我听永流派里的人说过,河之风之前查过她的身份,知道她的遭遇,也是一个可怜人。” 李沐芷叹了一口气:“这般年轻貌美,却疯魔至此,想想就知道过往有多悲惨,死了就解脱了。” 说到这里,两人的心境都有些沉重,李沐芷将药端过去,递到他眼前,叮嘱道:“这会儿已经不烫了,喝。” 薛阳本想做作一下,让她喂自己,但李沐芷的神情太过犀利,清楚地告诉他,别做戏。 薛阳灰溜溜地接过去,仰头喝尽,脸皱成一团,被药苦得睁不开眼。 李沐芷觉得好笑得很,站在一旁就这么看着他,薛阳一抬头见她这样,控诉道:“你都不说给个干果蜜饯什么的,药怎么这么苦啊!” 李沐芷弯了弯眉眼:“你多大了,还嫌药苦?” 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格外无辜的神情:“我故意熬这么浓的。” 薛阳气道:“你!” 李沐芷再笑:“良药苦口,药量足,你身体好得也快。” 薛阳瞪她一眼,却没法生起气来,尤其李沐芷这般逗笑的生动模样,他看着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真的生气。 伸出手指着桌子上的茶碗:“给我来杯茶漱漱口总行?” 这个请求被毫不留情地拒绝:“刚喝完药怎么能喝茶?会解了药性的!” 薛阳下地,脚步还没迈开,李沐芷闪身挪到他眼前,挡住去路:“回去躺好了,继续坐月子去。” 薛阳眉毛一拧:“你说什么?” 李沐芷偷笑着转身,去外间的桌子上拿过来一个水果盘子:“吃。” 薛阳还对她说自己养伤是坐月子耿耿于怀,见了果盘还是心情大好,使劲都没能憋回去笑意:“哪来的?我和师兄的房间可没这些吃的东西。你拿来的?” 李沐芷点了下头:“嗯。多吃东西,好快点养伤,三分药补,七分食补,知道不?” 薛阳哈哈笑,痛快地咬了一口,只觉水果的甜香像是沁入了心肺,美味无敌,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李沐芷开口道:“我来就是看你喝药了没,怕你手下拗不过你,被你躲了过去,你既喝完药就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薛阳哪里肯同她分开,张口叫住她,李沐芷停住脚步却没回头,薛阳挽留的话没说出来,而是小声问道:“跟我回玉宁山庄。”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两个丫鬟争风吃醋 马车吱扭扭晃,李沐芷昏昏欲睡,赶了两天路,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到达了玉宁山庄门口,下人们殷勤来接,薛五更是夸张,直接命人扛着架子,打算将薛阳抬回房里,李沐芷忍着笑扭开了头,薛阳嘴角抽搐,看了她一眼,恨不能将薛五一巴掌打晕,闷声道:“赶紧退下!” 出发前一天,薛阳已经飞鸽传书回山庄,告知今天要回来,薛五出来迎接,一见李沐芷下车,便惊呆了,急忙上前要行礼,被薛阳打断,叫到跟前,小声说道:“称呼她为沐姑娘便可。” 薛五有些不解,随后低头回‘是’,冲着李沐芷行了下人见主子的礼,低头道:“薛五见过沐姑娘。” 李沐芷冲他很和气地笑,薛五看着虽然受了伤但精气神极佳的薛阳,不禁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好几遍。 此时薛阳犯拧,不肯坐架子,薛五为难地看向李沐芷,庄主交代了,不准薛阳脚落地,回来就得好生将养,可他哪里说得通少爷。 李沐芷读懂了他的意思,小声劝道:“你伤还没好,确实不宜走动。” 薛阳不答应:“我一个大老爷们,你们都走着,我坐轿子像什么样子?不坐。” 李沐芷见劝不动,抱着手一副懒得费口舌的样子。 最后薛阳果真独自走上去的,李沐芷就跟在后面,什么也没说,任由薛阳半路走得胸口疼,薛五看着着急,想要再劝,薛阳指了指不远处的院落:“再有几步就到了,别啰嗦。” 好容易到了地方,李沐芷却没进他的院子,薛阳一回头,问:“怎么不进来?” 李沐芷问:“我住哪里?” 他们回来之前,薛阳已经交代他们收拾客房,此时听她问,薛阳看了一眼薛五,他立马上前指了指临近的一座院落,回禀道:“沐姑娘请随我来。” 被薛阳制止:“去哪儿啊?先来我屋子坐坐。” 李沐芷站着不动,薛阳撑不住,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薛五立马劝道:“少爷,您别坐这里,仔细着凉。” 薛阳冲他摆摆手,让他下去,院落里便只剩了他和李沐芷。 李沐芷站在薛阳的屋子前,有种恍惚的感觉。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着就答应薛阳,随着他一道回玉宁山庄了? 薛阳见她不出声,想要撑着站起来,可刚才走了那段路累得已经没什么体力,李沐芷见他勉强又要站,不悦道:“你瞎闹什么?受伤了是闹着玩的?赶紧歇着,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下,你不让薛五带我去,那我自己过去。” 薛阳拗不过她,只好叫来自己的丫鬟落花领着她过去,并叮嘱道:“你以后就伺候沐姑娘,记得眼睛亮着些,腿脚勤快些,不许惹姑娘生气,若是有伺候不周,我绝不饶你。” 落花讶异地看了一眼薛阳,再看向李沐芷,才低头行礼答道:“是,我记着了。” 薛阳虽说从小不是什么好性情的人,可从不为难下人,尤其她和落雨是少爷的贴身丫鬟,干的都是细活,并不累,薛阳又宽厚,打碎个什么东西,烫坏了衣裳从不打骂,不知多少人羡慕她俩。 加之薛阳又长得极好,连画上的人都比不上,落花和落雨正值二八年华,动了侍寝的心思也是正常,有过这方面的苗头后,薛阳也察觉到了,有次外面做粗使活路的丫鬟进了内屋,被落花和落雨数落,薛阳当着她们的面直言道:“你们出来做工,也当心些,爷什么都能忍,坏了心思的人却是不能留,爷这里需要的是干活的人,不是生出歪心思的人,都给我打量清楚了,谁再敢乱生杂念,就给我滚!” 当时三人都吓呆了,尤其薛阳骂完还乜了她和落雨一眼,吓得两个丫鬟都面皮发热。 虽然听出来薛阳是在敲打她们不要生旁的心思,但毕竟每日伺候着他起居,还是免不了再生情意。 直到李沐芷的到来。 她像是一声惊雷,炸乱了院子额平静。 落花领着她到了薛五吩咐下人准备的屋子,从旁偷偷地打量她,虽说长相清秀,却绝不至美艳,身形更是没有半点出众之处,性子瞧着也冷清,莫非是世家贵族的千金小姐? 落花想不明白,李沐芷究竟是哪里吸引了薛阳,听她同少爷说话也是毫不留情半点敬意都没有的,少爷伤成那样,更没见她多紧张,这样的人,凭什么留下来? 李沐芷进到屋子里,四处扫看一遍,对落花说,让她准备热水,她要洗个澡。 落花指挥着下人将热水装满木桶后,李沐芷就让她退下了,落花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心思,说道:“沐姑娘,我留下为您搓背。” 李沐芷冷冽的眼神看过来,落花心里突突加快跳动,慌了一瞬,忙垂下眼帘。 “不必,这里什么都不用人了,你下去歇着。” 落花还在坚持,李沐芷随口道:“左右无事,你若是不放心自行回去伺候少爷。” 落花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来别有深意地盯着她,李沐芷才不管她,催促她赶紧走:“出去,把门关上。” 落花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心思百般流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薛阳的院子。 薛五按照薛阳的指示,将李沐芷安排在他院子的后面,离着并不远,落花走两步就回去了,落雨见她回来,惊讶不已,问道:“少爷不是让你去伺候沐姑娘了吗?怎么回来了?” 落花撇了撇嘴:“人家不用我,让我回来伺候少爷。” 落雨抿了抿嘴,她长得不如落花好,也不如她性子伶俐,但对薛阳的心都是一样的,这次落花被薛阳打发走,落雨其实是开心的,她暗暗期待着,只有她同薛阳独处的时光,只是还没等想完,落花就回来了。 落雨收起心里的失望和怨怼,沉默地点点头。 薛阳听到屋外有人说话,问道:“谁在外面?” 落雨刚要答话,落花已经抢着答道:“少爷,是我。”?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仙女呢 “进来!”薛阳唤道。 落花面露喜色,冲着落雨努努嘴,推门进去。 落雨捏着手中的抹布,心里重重地失落着。 一进门,薛阳就沉着一张脸,责问道:“你为何回来?” 落花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还以为薛阳只是照常问问。 “那个沐姑娘不让我留下,让我回来伺候少爷的。”落花答道。 薛阳寒凛的眼神扫射过来,落花心中一慌,他素日积威甚深,登时吓得落花就跪下了,再解释了一遍。 薛阳却呵斥道:“我让你去伺候沐姑娘,哪怕她说不用,你也得守在外面,万一她要喝口水什么的呢?她人生地不熟,要你过去就为免麻烦的!你竟然跑回来?你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种事需要我叮嘱?” 落花吓得急忙磕头,不敢直起身,直喊冤枉,说李沐芷不喜人靠近,她有心无力。 薛阳脸色骇人,直接丢来一句:“废物!她不用你,定是你当差当得不好!” 落花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极力解释,薛阳根本不听她解释,大手一挥,让她下去,落花委屈得不行,哭个不停,泪雨婆娑,我见犹怜的样子,薛阳心烦,唤来落雨,让她把落花拉下去。 落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落花哭得这么伤心,她同落花自小一道来玉宁山庄做事,感情深厚,本能就想求情,薛阳抬手制止,喝道:“下去!” 落花不敢再哭,只得抽泣着,被落雨搀起来走了出去。 落雨问清楚怎么回事,也替落花觉得委屈,但转念一想,心沉到谷底,落花还在偷偷数落李沐芷,落雨忽地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提醒道:“恐怕,咱们日后都要多伺候一个人了。” 落花反应过来,刚想问谁,到底不是缺心眼的傻子,颇为担忧地问:“这个沐姑娘?” 落雨叹了口气,无声胜回答。 落花不敢置信,又不甘心,摇着头说道:“不会的,她不过是来山庄做客,你想多了。” 落雨静静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就将落花心中残存的希望全部粉碎。 薛阳从未带过什么女子回来过,山庄那么多院落,他偏偏安排李沐芷在跟他紧挨着,又将贴身丫鬟派过去伺候,晚饭巴巴地跑过去想要同她一道吃,被李沐芷拒绝关在门外,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屋里,基本没动筷子,半点胃口也没有,更别说不问缘由就将落花臭骂了一顿。 落花的心凉了半截,其实她也能感觉出来不对劲,虽然薛阳他们回到山庄只短短一个多时辰,但薛阳待李沐芷,真得太反常了。 落雨拍拍她肩膀,算是安慰,随后出了门,去薛阳屋子外面候着,刚过去就被薛阳赶到李沐芷那里,让她尽心伺候。 落雨的心很清楚,即便没有沐姑娘,她和落花也没这个资格成为薛阳的房中人。 若他是个贪图美色游手好闲的富贵公子哥儿还有可能,但薛阳性情冷漠,并不喜丫鬟过多亲近,平日她们伺候,也多半是收拾洒扫,甚少有旁的事,薛阳是真真切切只当她们是干活的下人。 哪怕是想像别的富贵人家,想给主子做个通房暖床丫头,可薛阳就像是不识情欲二字为何似的,半点过分的举动都没有。 晚饭过后,处置完事情的薛广禄来到儿子房中,玉宁山庄的大夫已经为薛阳检查过了,伤势并不算严重,他知道后,心里踏实了几分。 父子俩闲话家常,将最近这段日子的事都说了说,薛广禄一边高兴儿子能损毁永流派和塔戎人的勾结,一边担心,还有别的门派牵涉不清。 说完公事,薛广禄问他关于李沐芷的事。 薛阳不打算瞒父亲,再说也瞒不住,估计细雨的人早就将李沐芷的生辰八字都查清楚了,便老实回答道:“她就是云锦坊的大小姐,李沐芷。” 薛广禄看出儿子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试探性问:“你带她回来,是为了金缕衫?” 薛阳摇摇头,随后用极其郑重的神情看着他,说道:“父亲,我想娶她!” 薛广禄只一愣,没有出声。 薛阳预料的是父亲会极力反对,怎么抗争都想好了,可见他这般样子,心里直犯嘀咕,还不如暴跳如雷呢,弄得薛阳心里更没底:“父亲,您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薛广禄没搭理他,薛阳再问,才斜他一眼,无语道:“听见了。” “那您什么意思?答应吗?”薛阳追问。 薛广禄又不出声了。 薛阳奇怪道:“您怎么好像知道我会说此事似的?莫非父亲现在也会未卜先知了?” 薛广禄白他一眼:“你去宥城那么久,叫都叫不回来,好容易回家整个人像是被人勾了魂似的,后来听闻李沐芷不见了,你简直要吃人了,茶饭不思,到处派人去找,你父亲我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你对人家姑娘动了心思!” 薛阳有些赧然,讷讷说不出来话。 薛广禄面色沉沉,没有表态。 父子俩沉默半晌,薛阳才反应过来,再次问道:“父亲,您说话啊,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 薛广禄不仅没有搭理他,还作势要走,薛阳着急一步下了床,走得太急,胸口处疼了下,他斯哈一声,低下头,薛广禄吓得急忙回身来扶他,扭头就要叫大夫过来。 薛阳本想制止,毕竟他现在伤势没那么严重,只不过不能做大动作,但见父亲这么紧张,计上心来,假装伤痛难忍,故意说道:“父亲,您若是不答应,儿子就不起来了。” 气得薛广禄举起手来想要打他,比划了两下还是放下手,猜出来薛阳故作可怜,想要博同情,叹了一声气:“你这个熊孩子,真是让为父半点都不省心!” 薛阳一听这话知道有戏,急忙拉着他坐下,好言好语说了一大通李沐芷的好处,薛广禄瞟他一眼,怪声问道:“你说的是李家姑娘吗?” “是啊!半点没错!” “是吗?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天上的仙女呢!咱们薛家可配不上这般人物。”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父亲让咱们成婚 薛阳耐着心性同父亲述说着他娶李沐芷的好处。 所谓武林统一,并不像朝廷那样拥有军队,官员,来层层管辖,大多数靠得都是大家各自良心,薛广禄费劲心力忙碌半生,除去在战争乱世的时候,各门派自觉归拢,剩余的日子里,基本都是各自过各自的,天下太平,真的不需要什么强有力的武林盟主。 现在的玉宁山庄威望高,可以庇护方圆几十里的大小门派,遇到解决不下的事情,他们出面也会好办很多,但仅限于此了。 薛阳知道,父亲曾经属意让他跟最大的门派掌门之女结亲,又认了天下武功第一门派解寒山为师父,苦心经营势力网,希望维持玉宁山庄号令天下的地位,可要知道,如果真正到了那一天,朝廷会容得他们吗? 若是娶了李沐芷,玉宁山庄的姻亲并不是显赫门派,不会被忌惮,而且还会博个贤良救护孤弱的名声,最重要的,他中意李沐芷,薛阳自小恣意潇洒,在婚事上慎之又慎,从不肯将就,到了这个年纪,旁的男子早就妻妾齐全,儿女成好,可再看他,单身一人,房中连个暖床人都没有。 薛广禄不是不着急,奈何催不动他,如今薛阳表露出肯娶亲的意思,薛广禄也不愿拂了儿子的心爱之人,只是,李沐芷实在同他心中期盼的儿媳妇相差甚远,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薛阳说得口干舌燥,薛广禄最后都被逗笑了,讥讽他道:“平时也没见你话这么多。” 薛阳再央求,后又质问:“父亲,您就说说,我刚才那段话有没有道理?” 薛广禄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忙碌不爱惜身体,留下的病症近两年总犯,加之他因为忙于杂务对薛阳母亲和他关爱甚少,一直心怀愧疚,出于弥补的想法,更不愿委屈他。 见父亲不出声,薛阳觉得有戏,还要不停地劝说,薛广禄抬手制止了儿子的喋喋不休,露出奇怪的神色:“住口!” 薛阳抿着嘴,脸上有些不忿。 薛广禄起身就走了出去,起初薛阳也没觉得如何,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急忙冲出去,忍着胸口的疼往李沐芷院子里走,刚买进去就见薛广禄已经从屋子里出来,惊得他一身冷汗,忙上前问道:“父亲,您来找她做什么?” 薛广禄看儿子这么心急的样子,连伤势都顾不上了,又心疼又气愤,恨铁不成钢骂道:“你就这么上杆子,我刚才问了,人家根本不想嫁给你,你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即便薛阳知道,李沐芷无心嫁他,但听父亲这么一说,还是不愿相信,小声问:“她亲口说的吗?” 薛广禄哼了一声:“自然是她说的,哪里还有假?我一个长辈会去编排一个晚辈?” 薛阳心里沉了沉,随后埋怨道:“您来找她作甚?明日她自会去当面拜访您的,本来她就说要去找您行礼,被我拦下了,说让她明日清早再去,您这么找来,不是显得她没礼数吗?” 薛广禄被儿子的偏心眼给气笑了,本来想数落他两句,也改了主意,奚落道:“不管是谁,来庄上做客,我是主人,来见面行个礼不算为过,她不去,我来又如何?想老婆想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哪知薛阳不住给父亲使眼神,小声提醒道:“什么老婆啊,人家是姑娘,还没说答应呢,父亲可莫要乱说。” 薛广禄已经被他这个儿子没出息的样子气到无法言语,一甩袖子就走了。 刚才见面,李沐芷显然也很意外,急忙行了正礼,解释说打算明天一早去见礼,怕晚了打扰到他,倒是没将薛阳扯出来,看来她心里对薛阳也有些许维护之意。 可看李姑娘的反应,她待薛阳的心,远远比不上儿子对她的迷恋。 薛广禄想到这里真的有些不服气,想他儿子相貌堂堂,武功盖世,又洁身自好,是多少女子挤破头都想嫁的人?她呢?长相平平,性子冷淡,进屋这么会儿,几乎没怎么说话,哪怕薛广禄问到,也是一两个字回答,绝不多说。 这般相貌性情,实在配不上他儿子! 薛阳一贯挑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遇到这个女人,竟像变了个人。 薛广禄想不通,但听细雨的人说过,遇险的时候,她几次都舍身留下,同薛阳一并面对,并未独自逃走,可是,儿子救她次数更多,这次受伤就是为了她! 不能想了,原本想要松口的薛广禄说服不了自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自己这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傻儿子,能从对李沐芷异常的迷恋之中醒悟过来,若是他横加干涉,恐怕只会逼得薛阳领着她私奔。 父亲竟然来找过李沐芷,薛阳心中忐忑,上前去敲门,李沐芷打开,见是他,就告知道:“庄主刚才来过。” 她没有称呼父亲为伯父,而是同外人一样,生疏地唤庄主,薛阳有些失落,但没让面上表现出来,只是解释说:“我不知道父亲会过来,他同你说了什么吗?” 李沐芷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来见个面。” 薛阳才不信,拆穿她的谎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父子好,怕我去找父亲理论,但他刚才已经同我讲过了,你不必瞒我。” 李沐芷假装听不明白,只道:“同你讲过了你还问我做什么?” 薛阳急道:“不管父亲说了什么,你要记住一点,那都不是我的意思!” 李沐芷的神情有些古怪,薛阳察觉出不对劲,问:“怎么了?” 李沐芷生了逗他的心思,说道:“你父亲说,他们江湖人士不讲究这么多,若是我也愿意,可为咱们今早办婚事。” 薛阳瞪大了眼睛。 “不过,你都说了,庄主说的话都不是你的意思,放心,我不会多想。”李沐芷故意说道。 薛阳见她要走,伸手就去拦着,动作太急,胸口疼了下,他顾不上,只皱了下眉,不肯让李沐芷进屋去,告知心意道:“这个是我的意思,父亲说得好,说得对!”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父亲让咱们成婚 薛阳耐着心性同父亲述说着他娶李沐芷的好处。 所谓武林统一,并不像朝廷那样拥有军队,官员,来层层管辖,大多数靠得都是大家各自良心,薛广禄费劲心力忙碌半生,除去在战争乱世的时候,各门派自觉归拢,剩余的日子里,基本都是各自过各自的,天下太平,真的不需要什么强有力的武林盟主。 现在的玉宁山庄威望高,可以庇护方圆几十里的大小门派,遇到解决不下的事情,他们出面也会好办很多,但仅限于此了。 薛阳知道,父亲曾经属意让他跟最大的门派掌门之女结亲,又认了天下武功第一门派解寒山为师父,苦心经营势力网,希望维持玉宁山庄号令天下的地位,可要知道,如果真正到了那一天,朝廷会容得他们吗? 若是娶了李沐芷,玉宁山庄的姻亲并不是显赫门派,不会被忌惮,而且还会博个贤良救护孤弱的名声,最重要的,他中意李沐芷,薛阳自小恣意潇洒,在婚事上慎之又慎,从不肯将就,到了这个年纪,旁的男子早就妻妾齐全,儿女成好,可再看他,单身一人,房中连个暖床人都没有。 薛广禄不是不着急,奈何催不动他,如今薛阳表露出肯娶亲的意思,薛广禄也不愿拂了儿子的心爱之人,只是,李沐芷实在同他心中期盼的儿媳妇相差甚远,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薛阳说得口干舌燥,薛广禄最后都被逗笑了,讥讽他道:“平时也没见你话这么多。” 薛阳再央求,后又质问:“父亲,您就说说,我刚才那段话有没有道理?” 薛广禄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忙碌不爱惜身体,留下的病症近两年总犯,加之他因为忙于杂务对薛阳母亲和他关爱甚少,一直心怀愧疚,出于弥补的想法,更不愿委屈他。 见父亲不出声,薛阳觉得有戏,还要不停地劝说,薛广禄抬手制止了儿子的喋喋不休,露出奇怪的神色:“住口!” 薛阳抿着嘴,脸上有些不忿。 薛广禄起身就走了出去,起初薛阳也没觉得如何,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急忙冲出去,忍着胸口的疼往李沐芷院子里走,刚买进去就见薛广禄已经从屋子里出来,惊得他一身冷汗,忙上前问道:“父亲,您来找她做什么?” 薛广禄看儿子这么心急的样子,连伤势都顾不上了,又心疼又气愤,恨铁不成钢骂道:“你就这么上杆子,我刚才问了,人家根本不想嫁给你,你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即便薛阳知道,李沐芷无心嫁他,但听父亲这么一说,还是不愿相信,小声问:“她亲口说的吗?” 薛广禄哼了一声:“自然是她说的,哪里还有假?我一个长辈会去编排一个晚辈?” 薛阳心里沉了沉,随后埋怨道:“您来找她作甚?明日她自会去当面拜访您的,本来她就说要去找您行礼,被我拦下了,说让她明日清早再去,您这么找来,不是显得她没礼数吗?” 薛广禄被儿子的偏心眼给气笑了,本来想数落他两句,也改了主意,奚落道:“不管是谁,来庄上做客,我是主人,来见面行个礼不算为过,她不去,我来又如何?想老婆想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哪知薛阳不住给父亲使眼神,小声提醒道:“什么老婆啊,人家是姑娘,还没说答应呢,父亲可莫要乱说。” 薛广禄已经被他这个儿子没出息的样子气到无法言语,一甩袖子就走了。 刚才见面,李沐芷显然也很意外,急忙行了正礼,解释说打算明天一早去见礼,怕晚了打扰到他,倒是没将薛阳扯出来,看来她心里对薛阳也有些许维护之意。 可看李姑娘的反应,她待薛阳的心,远远比不上儿子对她的迷恋。 薛广禄想到这里真的有些不服气,想他儿子相貌堂堂,武功盖世,又洁身自好,是多少女子挤破头都想嫁的人?她呢?长相平平,性子冷淡,进屋这么会儿,几乎没怎么说话,哪怕薛广禄问到,也是一两个字回答,绝不多说。 这般相貌性情,实在配不上他儿子! 薛阳一贯挑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遇到这个女人,竟像变了个人。 薛广禄想不通,但听细雨的人说过,遇险的时候,她几次都舍身留下,同薛阳一并面对,并未独自逃走,可是,儿子救她次数更多,这次受伤就是为了她! 不能想了,原本想要松口的薛广禄说服不了自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自己这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傻儿子,能从对李沐芷异常的迷恋之中醒悟过来,若是他横加干涉,恐怕只会逼得薛阳领着她私奔。 父亲竟然来找过李沐芷,薛阳心中忐忑,上前去敲门,李沐芷打开,见是他,就告知道:“庄主刚才来过。” 她没有称呼父亲为伯父,而是同外人一样,生疏地唤庄主,薛阳有些失落,但没让面上表现出来,只是解释说:“我不知道父亲会过来,他同你说了什么吗?” 李沐芷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来见个面。” 薛阳才不信,拆穿她的谎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父子好,怕我去找父亲理论,但他刚才已经同我讲过了,你不必瞒我。” 李沐芷假装听不明白,只道:“同你讲过了你还问我做什么?” 薛阳急道:“不管父亲说了什么,你要记住一点,那都不是我的意思!” 李沐芷的神情有些古怪,薛阳察觉出不对劲,问:“怎么了?” 李沐芷生了逗他的心思,说道:“你父亲说,他们江湖人士不讲究这么多,若是我也愿意,可为咱们今早办婚事。” 薛阳瞪大了眼睛。 “不过,你都说了,庄主说的话都不是你的意思,放心,我不会多想。”李沐芷故意说道。 薛阳见她要走,伸手就去拦着,动作太急,胸口疼了下,他顾不上,只皱了下眉,不肯让李沐芷进屋去,告知心意道:“这个是我的意思,父亲说得好,说得对!” 第二百二十章 比起做妾她更想留住丰厚的月例 李沐芷伸手就要去扶,见薛阳已经自己站起来,手就要往回抽,薛阳一把拉住,顺势将她手攥在手心里,佯装难受,李沐芷不敢松手,薛阳急急说道:“父亲当真这么说?” 李沐芷一撇头:“假的。” 薛阳噎住:“什么?” 李沐芷打量他的神情,猜到他是故作难受,明明知道大夫都说过了,他受伤并不严重,加之身体底子好,休养些时日就会恢复如常,竟然又被他骗到。 “也是,父亲不会见你第一面就说这种话。”薛阳自顾说道。 李沐芷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被薛阳紧紧握住,不肯松开,急得李沐芷轻斥:“撒手!” 薛阳不出声也不放开,李沐芷瞪他,薛阳抿着嘴,神情像是不肯屈从的孩子,固执又委屈,李沐芷被他晶亮的双眼里透出的不安给刺了下,就不忍再抽出手,只得小声,像是哄孩子般劝:“有话就说,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薛阳这才不舍地放开她手,指尖触到的柔软仍在,薛阳的心都变得软软的。 “父亲这边你且放心,一切都有我,无需担心。”薛阳保证。 李沐芷刚要点头,又反应过来,轻喝道:“浑说什么?我担心做甚?我又没想留在玉宁山庄。” 薛阳一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就着急,话又不敢说得太过,怕引起她不满,好言好语哄着:“我们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你多待阵子,实在不喜欢再说走也不迟啊。” 李沐芷回想来这里一路的景色,确实如薛阳所说,比宥城嘉州都要好些。 只是景致再好,对她来说也是个陌生的地方,此时她尚无归心,更无从谈起安家住下,薛阳诚心邀请,她不忍拂了他好意,便沉默着,不拒绝也不答应。 薛阳又叮嘱了她几句,叫来落雨,拿出主人的架势,命她小心伺候,不允许有丝毫怠慢。 李沐芷扫了一眼落雨,见同傍晚时分换了个人,于是问道:“那个姑娘呢?叫什么来着,落花是吗?她怎么走了?” 落雨谨慎地看了薛阳一眼,只听他直言道:“那个丫头伺候你不经心,我让她反思去了,换的这个也是我贴身婢女,很是周到细致。” 主子夸自己,落雨忙低下头去。 李沐芷有丝疑惑,说道:“她没有怠慢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薛阳毫不客气道:“那丫鬟心气太高,恐怕我用不起,存了旁的心思,不好再伺候你,免得惹你不快。” 落雨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全都攥在一处,头低得不能再低,浑身冷汗都要下来了,一股羞惭的感觉。 李沐芷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后淡淡说道:“也罢,那就她。” 薛阳松口道:“下去。” 这话是对着落雨说的,她慌不迭地后退离开,出了屋子才松口气,一股巨大的失望弥漫全身,聪明如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薛阳刚才的话既是在向沐姑娘表明心意,又是在敲打自己,让她和落花都不要存不该有的念头,安生做好本分。 落雨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失落又害怕的心冷静下来。 她同落花不一样,落花想要做薛阳房内人的心从未改变,可落雨清楚地知道,薛阳没有这份心,她们进门的难度太大,而她,更在意的,是少庄主贴身丫鬟这份月例丰厚,清闲又不累的活计,做人侍妾福祸难料,但只要她好生当差,以后过得不会差,还可以帮衬家中。 想清楚这些,落雨不再自怨自艾,打起精神来,安生地守在外间门外,等候着李沐芷的召唤。 薛阳又说了会子话,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李沐芷面露疲色,赶人道:“你回,我累了,想睡觉。” 薛阳不再耽搁,出了房门,见落雨老实地守在门口,薛阳面露满意之色,赏了她块碎银子,又叮嘱了一句让她好生伺候着。 薛阳没有赶走落花,继续让他伺候着,毕竟自小过来他院子,相处久了,她对自己的喜好习惯都很熟悉,只要以后收了心思,能好好当差,薛阳还是愿意给她一次机会的。 若是日后还不本分,搬弄些是非,惹着了李沐芷,立马打发了。 薛阳身子没有大好,但也没让李沐芷一个人待着,每日带着她在山庄里转悠,今日去花园赏花饮茶,明日去池塘泛舟划水,后天去山上赏景漫步,李沐芷脸上的笑意照比初来时多了些,看向玉宁山庄周遭的眼神都少了最开始的生疏,薛阳看在眼里,对她这种转变欣喜万分。 等到断了药,伤势无碍后,薛阳就领着她下山,去镇子上到处游玩,几乎逛遍了每一条街,李沐芷最初也是无事可做,跟着就去了,后来越发来了兴致,每日都逛得很起劲,薛阳开心得不得了,一日,领着她吃完饭,问道:“逛了这些日子,你可对玉宁山庄有了几分喜欢?” 李沐芷摇摇头,说道:“喜欢谈不上,只是觉得,在这个镇子上生活好像也不错。” 薛阳欢喜无比:“也就是说,你愿意留在玉宁山庄了?” 李沐芷看着他:“不是留在山庄,是留在镇上。” 薛阳不解:“有什么区别?两处离得近,骑马拢共一炷香就能到。” 李沐芷心想,择日不如撞日,与其想挑个何时的时机,不如趁着他问,直接说出来。 “我想,留在这个镇子上,开家制衣坊,你觉得呢?”李沐芷看向他,话一说完,不由得心里打了个下鼓,似是怕薛阳会不开心,又怕他不同意。 果然,薛阳脸上的神情变了变,张嘴要就反对,可话到了嘴边,他停住,沉吟片刻,才道:“此事你想了多久了?” 李沐芷不打算瞒着他:“从你第一次带着我下山来镇上,我瞧着这里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有你们玉宁山庄庇护,府衙的官司都极少,家家夜不闭户,若是能在这里做生意,肯定不错,就生出了开制衣坊的念头。”? 第二百二十章 比起做妾她更想留住丰厚的月例 李沐芷伸手就要去扶,见薛阳已经自己站起来,手就要往回抽,薛阳一把拉住,顺势将她手攥在手心里,佯装难受,李沐芷不敢松手,薛阳急急说道:“父亲当真这么说?” 李沐芷一撇头:“假的。” 薛阳噎住:“什么?” 李沐芷打量他的神情,猜到他是故作难受,明明知道大夫都说过了,他受伤并不严重,加之身体底子好,休养些时日就会恢复如常,竟然又被他骗到。 “也是,父亲不会见你第一面就说这种话。”薛阳自顾说道。 李沐芷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被薛阳紧紧握住,不肯松开,急得李沐芷轻斥:“撒手!” 薛阳不出声也不放开,李沐芷瞪他,薛阳抿着嘴,神情像是不肯屈从的孩子,固执又委屈,李沐芷被他晶亮的双眼里透出的不安给刺了下,就不忍再抽出手,只得小声,像是哄孩子般劝:“有话就说,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薛阳这才不舍地放开她手,指尖触到的柔软仍在,薛阳的心都变得软软的。 “父亲这边你且放心,一切都有我,无需担心。”薛阳保证。 李沐芷刚要点头,又反应过来,轻喝道:“浑说什么?我担心做甚?我又没想留在玉宁山庄。” 薛阳一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就着急,话又不敢说得太过,怕引起她不满,好言好语哄着:“我们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你多待阵子,实在不喜欢再说走也不迟啊。” 李沐芷回想来这里一路的景色,确实如薛阳所说,比宥城嘉州都要好些。 只是景致再好,对她来说也是个陌生的地方,此时她尚无归心,更无从谈起安家住下,薛阳诚心邀请,她不忍拂了他好意,便沉默着,不拒绝也不答应。 薛阳又叮嘱了她几句,叫来落雨,拿出主人的架势,命她小心伺候,不允许有丝毫怠慢。 李沐芷扫了一眼落雨,见同傍晚时分换了个人,于是问道:“那个姑娘呢?叫什么来着,落花是吗?她怎么走了?” 落雨谨慎地看了薛阳一眼,只听他直言道:“那个丫头伺候你不经心,我让她反思去了,换的这个也是我贴身婢女,很是周到细致。” 主子夸自己,落雨忙低下头去。 李沐芷有丝疑惑,说道:“她没有怠慢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薛阳毫不客气道:“那丫鬟心气太高,恐怕我用不起,存了旁的心思,不好再伺候你,免得惹你不快。” 落雨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全都攥在一处,头低得不能再低,浑身冷汗都要下来了,一股羞惭的感觉。 李沐芷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后淡淡说道:“也罢,那就她。” 薛阳松口道:“下去。” 这话是对着落雨说的,她慌不迭地后退离开,出了屋子才松口气,一股巨大的失望弥漫全身,聪明如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薛阳刚才的话既是在向沐姑娘表明心意,又是在敲打自己,让她和落花都不要存不该有的念头,安生做好本分。 落雨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失落又害怕的心冷静下来。 她同落花不一样,落花想要做薛阳房内人的心从未改变,可落雨清楚地知道,薛阳没有这份心,她们进门的难度太大,而她,更在意的,是少庄主贴身丫鬟这份月例丰厚,清闲又不累的活计,做人侍妾福祸难料,但只要她好生当差,以后过得不会差,还可以帮衬家中。 想清楚这些,落雨不再自怨自艾,打起精神来,安生地守在外间门外,等候着李沐芷的召唤。 薛阳又说了会子话,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李沐芷面露疲色,赶人道:“你回,我累了,想睡觉。” 薛阳不再耽搁,出了房门,见落雨老实地守在门口,薛阳面露满意之色,赏了她块碎银子,又叮嘱了一句让她好生伺候着。 薛阳没有赶走落花,继续让他伺候着,毕竟自小过来他院子,相处久了,她对自己的喜好习惯都很熟悉,只要以后收了心思,能好好当差,薛阳还是愿意给她一次机会的。 若是日后还不本分,搬弄些是非,惹着了李沐芷,立马打发了。 薛阳身子没有大好,但也没让李沐芷一个人待着,每日带着她在山庄里转悠,今日去花园赏花饮茶,明日去池塘泛舟划水,后天去山上赏景漫步,李沐芷脸上的笑意照比初来时多了些,看向玉宁山庄周遭的眼神都少了最开始的生疏,薛阳看在眼里,对她这种转变欣喜万分。 等到断了药,伤势无碍后,薛阳就领着她下山,去镇子上到处游玩,几乎逛遍了每一条街,李沐芷最初也是无事可做,跟着就去了,后来越发来了兴致,每日都逛得很起劲,薛阳开心得不得了,一日,领着她吃完饭,问道:“逛了这些日子,你可对玉宁山庄有了几分喜欢?” 李沐芷摇摇头,说道:“喜欢谈不上,只是觉得,在这个镇子上生活好像也不错。” 薛阳欢喜无比:“也就是说,你愿意留在玉宁山庄了?” 李沐芷看着他:“不是留在山庄,是留在镇上。” 薛阳不解:“有什么区别?两处离得近,骑马拢共一炷香就能到。” 李沐芷心想,择日不如撞日,与其想挑个何时的时机,不如趁着他问,直接说出来。 “我想,留在这个镇子上,开家制衣坊,你觉得呢?”李沐芷看向他,话一说完,不由得心里打了个下鼓,似是怕薛阳会不开心,又怕他不同意。 果然,薛阳脸上的神情变了变,张嘴要就反对,可话到了嘴边,他停住,沉吟片刻,才道:“此事你想了多久了?” 李沐芷不打算瞒着他:“从你第一次带着我下山来镇上,我瞧着这里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有你们玉宁山庄庇护,府衙的官司都极少,家家夜不闭户,若是能在这里做生意,肯定不错,就生出了开制衣坊的念头。”? 第二百二十一章 路遇色狼 起初,薛阳并不愿李沐芷在镇上开制衣坊,在他的计划中,李沐芷是要留在玉宁山庄安心做他的夫人的,可当李沐芷说出那句:“我若一直留在玉宁山庄,依靠着你,现在还新鲜,总有一天,你会瞧着烦了的,日后你一个不愿意,我便万劫不复。” 薛阳知道,她这是因为家中遭受变故,心生担忧,故而这般颓丧,万事都想到最不好的那一面,人心易变,现在的他自然是觉得要对李沐芷千好万好,可自己的这份心到底能持续多久,薛阳也说不准,他怕自己哪一天真的移情,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真的伤了她的心,不如现在给她个踏实。 薛阳理了理心绪,给了她保证:“你想开店就开店,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想赚钱,我就等你,何时你觉得赚到足够多的钱了,再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 路遇色狼 起初,薛阳并不愿李沐芷在镇上开制衣坊,在他的计划中,李沐芷是要留在玉宁山庄安心做他的夫人的,可当李沐芷说出那句:“我若一直留在玉宁山庄,依靠着你,现在还新鲜,总有一天,你会瞧着烦了的,日后你一个不愿意,我便万劫不复。” 薛阳知道,她这是因为家中遭受变故,心生担忧,故而这般颓丧,万事都想到最不好的那一面,人心易变,现在的他自然是觉得要对李沐芷千好万好,可自己的这份心到底能持续多久,薛阳也说不准,他怕自己哪一天真的移情,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真的伤了她的心,不如现在给她个踏实。 薛阳理了理心绪,给了她保证:“你想开店就开店,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想赚钱,我就等你,何时你觉得赚到足够多的钱了,再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忍不住亲吻 薛阳带路,将镇子上出名的几条街都转了个遍,午后的日头足,晒得两人暖洋洋的,街边一处小摊烤得热气腾腾的板栗,李沐芷看了过去,薛阳便道:“稍等下。” 说罢便跑了过去,讨了银钱给老板,买了一大油纸包板栗。 李沐芷看着薛阳朝着她跑过来,背后是灿烂的阳光,没等他到跟前,心里就已是一派暖意。 薛阳站定,将怀里的板栗递给她:“尝尝,甜着呢。” 李沐芷接过来,刚出锅的板栗热乎乎的,抱在手里,整个手心连同周身都被暖了一个遍。 她掏出一个,剥开尝了尝,点头道:“好吃。” 薛阳心里乐开了花,盯着李沐芷,片刻都舍不得移开眼。 李沐芷连着吃了好几个,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忍不住低下头差点笑出来,薛阳以为她怎么了,忙问:“肚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忍不住亲吻 薛阳带路,将镇子上出名的几条街都转了个遍,午后的日头足,晒得两人暖洋洋的,街边一处小摊烤得热气腾腾的板栗,李沐芷看了过去,薛阳便道:“稍等下。” 说罢便跑了过去,讨了银钱给老板,买了一大油纸包板栗。 李沐芷看着薛阳朝着她跑过来,背后是灿烂的阳光,没等他到跟前,心里就已是一派暖意。 薛阳站定,将怀里的板栗递给她:“尝尝,甜着呢。” 李沐芷接过来,刚出锅的板栗热乎乎的,抱在手里,整个手心连同周身都被暖了一个遍。 她掏出一个,剥开尝了尝,点头道:“好吃。” 薛阳心里乐开了花,盯着李沐芷,片刻都舍不得移开眼。 李沐芷连着吃了好几个,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忍不住低下头差点笑出来,薛阳以为她怎么了,忙问:“肚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临别前的伤感 几天后,李沐芷相中了一个店面,薛阳怕她被坑,亲自跟着过去掌掌眼,好在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店主要价也公道,他全程留心着,便不多言。 原本李沐芷想要回宥城的钱庄去取些银钱,偏生那几日薛阳要帮着父亲去参加一个门派的婚事,无法同行,说什么都不同意她一个人去,李沐芷无奈,提出若是他实在不放心就让薛五一道陪着,薛阳拒绝得很干脆,就是不让。 说到最后李沐芷都有些生气了,她这还没嫁到薛家,就哪都去不了了? 薛阳见她神色不佳,赶紧解释,他是因为担心李沐芷的安危,本来现在全江湖的人,连同塔戎人都在找她,此时回宥城,岂不是容易被人盯上? 李沐芷也考虑到这点,但开店需要本钱,她手头这些银钱,只够她日常开销,哪里够盘下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临别前的伤感 几天后,李沐芷相中了一个店面,薛阳怕她被坑,亲自跟着过去掌掌眼,好在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店主要价也公道,他全程留心着,便不多言。 原本李沐芷想要回宥城的钱庄去取些银钱,偏生那几日薛阳要帮着父亲去参加一个门派的婚事,无法同行,说什么都不同意她一个人去,李沐芷无奈,提出若是他实在不放心就让薛五一道陪着,薛阳拒绝得很干脆,就是不让。 说到最后李沐芷都有些生气了,她这还没嫁到薛家,就哪都去不了了? 薛阳见她神色不佳,赶紧解释,他是因为担心李沐芷的安危,本来现在全江湖的人,连同塔戎人都在找她,此时回宥城,岂不是容易被人盯上? 李沐芷也考虑到这点,但开店需要本钱,她手头这些银钱,只够她日常开销,哪里够盘下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朱泮洋站在两人身旁像个外人 薛阳在外的几天,怎么都安不下心,总惦念着她别再出什么事,甚至第二日一想起李沐芷心口就隐隐犯疼。 办婚事的主家热情至极,非拉着薛阳多留一天,他不肯,又怕人家办喜事,最后弄得不高兴,只好胡编了个借口,说父亲身体抱恙,得赶紧回去侍疾,主家一听,薛庄主生病?那可不是小事啊!哪敢再拦? 薛阳得以顺利脱身,一路快马加鞭,用了不到一日就回到了玉宁山庄,一进山门,下人牵过如风,他叮嘱道:“喂完草料后给如风冲洗一下。” 如风自小时候就被薛阳挑中,这几年一直悉心养着,极为爱重,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不能怠慢,忙应下。 交代完下人照料心爱的马匹,薛阳便快步奔向李沐芷的小院,到了近前却见院子空无一人,他慌了神,极力镇定地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朱泮洋站在两人身旁像个外人 薛阳在外的几天,怎么都安不下心,总惦念着她别再出什么事,甚至第二日一想起李沐芷心口就隐隐犯疼。 办婚事的主家热情至极,非拉着薛阳多留一天,他不肯,又怕人家办喜事,最后弄得不高兴,只好胡编了个借口,说父亲身体抱恙,得赶紧回去侍疾,主家一听,薛庄主生病?那可不是小事啊!哪敢再拦? 薛阳得以顺利脱身,一路快马加鞭,用了不到一日就回到了玉宁山庄,一进山门,下人牵过如风,他叮嘱道:“喂完草料后给如风冲洗一下。” 如风自小时候就被薛阳挑中,这几年一直悉心养着,极为爱重,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不能怠慢,忙应下。 交代完下人照料心爱的马匹,薛阳便快步奔向李沐芷的小院,到了近前却见院子空无一人,他慌了神,极力镇定地 第二百二十五章 旁若无人的亲昵 也是母亲同他的一番话,让朱泮洋陡然间,意识到李沐芷对自己来说这般重要。 从看到皇榜的瞬间,他就憋着一股劲,只想着怎么去配齐古方,治好王爷的病,从王上那里求一个恩典,好让李沐芷日后可以不再为此受累。 但究竟为何,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是母亲及时点醒了自己。 想通此中关节,朱泮洋将谋划对母亲和盘托出,徐昭环心中大惊,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愿意为了李沐芷做这些。 虽然心疼自家孩子,但徐昭环并未阻拦,只是轻声细语地百般叮嘱儿子出门要小心,最后提出让下人跟着一块去。 朱泮洋不答应,朱之允从外面推门进来,不满他这般不体谅为人父母的苦心:“你想为自己心爱的姑娘出头,但也要顾及自己的安危,高山悬崖四处采药,你只身一人,母亲怎么能放心得下?” 朱泮洋垂下头。 徐昭环再劝,朱泮洋答应下来,带着两名家丁随同他一道。 走出儿子屋外,朱之允瞧着满面愁容的妻子,轻轻拍着她的手:“咱们儿子素来有心志有分寸,放宽心,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一番天地的。” 徐昭环神情落寞:“道理我都懂,李家姑娘是个好孩子,只是她家出这些事,听着就闹心,洋儿这般模样,想必是情根深种,我做母亲的,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在成婚这件事绝不会拦着他,可一想到,他若是娶了李家姑娘,沾染上那些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我这颗心,就没法安生。” 朱之允搂住她肩膀,心疼道:“夫人,男女姻缘的事,求不来也拦不住,由着他去,自小你教得洋儿懂事又明理,在婚姻大事上,他不会犯糊涂的,咱们儿子看上的女子,定差不了,只要人好,娶回来他欢喜也兴家旺业,好事一桩。” 徐昭环被他逗笑,瞪了一眼过去:“想得美,你在这里娶不娶的,人家还未必答应呢,我瞧着,她身边那个玉宁山庄的少庄主,恐怕同她关系匪浅,试想一下,若是没有缘由,他会在丧事上忙前忙后,一副男主人的样子吗?” 朱之允不以为然:“洋儿除却相貌比不上他,哪里差?当年你不一开始也相不中我吗?最后我死缠烂打,抱得美人归了,相信儿子,比他爹当年要厉害得多。” 徐昭环摇摇头:“她父母双亡,即便答应了洋儿的心意,要成亲也得再等几年,哪里是说成婚就成婚的。” 朱之允笑道:“所以啊,咱们就甭担心他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踏实地准备彩礼,预备婚事用的东西!” 徐昭环点了下头:“不管以前怎么样,日后若洋儿真有这个福气娶她回来,我好好待她就是了。” 朱泮洋没有耽搁,第二日就出发了,遍寻各处,途径玉宁镇的时候,多停了几日,因着薛阳玉宁山庄少庄主的身份,朱泮洋心里总抱着一个念头,万一李沐芷投奔了薛阳呢? 在街上四处逛的时候,竟看到了在店里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李沐芷,朱泮洋以为自己看错了,悄悄凑上前,听着里面的人都唤她为沐姑娘,朱泮洋没敢出声,直到她再次出门,迎面瞧见他,面上的神情,让他确信,眼前的沐姑娘,就是他所认识的李沐芷。 在镇上碰到朱泮洋,李沐芷的讶异不少于他。 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冲着他笑了下,朱泮洋上前两步,小声道:“原来你是来了这里。” 李沐芷动了动嘴唇,有想要解释的心思。 朱泮洋问:“你离开后就一直在这里吗?是因为薛公子吗?” 李沐芷摇了摇头,放弃了开口的念头,只一句:“说来话长。” 朱泮洋看向店内:“我听他们都叫你沐姑娘。” 李沐芷思虑片刻,决定不瞒着他:“隐姓埋名,为了少些麻烦。” 朱泮洋料想如是,点点头,坚定说道:“放心,我绝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话音刚落,又道:“沐姑娘。” 李沐芷弯起了唇角,会心一笑。 朱泮洋打发了下人,谎称自己要往南疆方向走,让他们先去摸下路子,独自一人留在了玉宁山庄,每日都来到李沐芷这里帮忙,见她操劳疲乏,便熬着药膳,为她补身体,看见什么活都会搭把手,一日下来竟也不闲着。 转身时候,抬眼瞬间,李沐芷望着朱泮洋忙碌的背影,心里极为复杂,他来这里后,一句都没有问,好像只是个寻常老友在他乡碰见,她身后半点秘密都没有那般。 朱泮洋越是不问,李沐芷就越是难心安,甚至她几次都想主动开口解释一下,话到了嘴边,保险起见,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李沐芷四下环顾这间店面,在心底深处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有一日她的身份被人认出,毫不犹豫地离去。 费了心思装饰的店面也要扔下。 朱泮洋闷不吭声地在她店里待了整整三日,直到薛阳回来。 即便早就猜到她是因着薛阳来到这里,但真正见到他本人时,朱泮洋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看向李沐芷,巨大的不安包围着自己。 他是大夫,望闻问切最在行,细微之处从来逃不过他的眼睛,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两人片刻,朱泮洋就发现,李沐芷在面对薛阳时候,眉梢眼角总挂着细小的微笑,娇嗔喜怒齐全,神情鲜活得厉害,全然不似同自己在一处时候的端庄娴雅。 一句简单不过的话,都带着难以察觉的娇媚,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朱泮洋敛眸,看不出神情。 薛阳还在轻声数落李沐芷,埋怨她道:“你忙活什么,这种糙活累活我来就行,弄得你又累又脏的,不是同你说等我回来吗?” 李沐芷轻嗤一声:“我十五岁就开始忙店里的事,比这间可大多了,哪里就累着了?你是不是当我是泥捏的?” 薛阳啧了一声:“才几天不见,你都累瘦了,我好容易把你养回点肉来,又给掉没了,你不在乎我还心疼呢!” 这句话说得露骨,李沐芷推了下他。 朱泮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们旁若无人的嬉笑。 第二百二十五章 旁若无人的亲昵 也是母亲同他的一番话,让朱泮洋陡然间,意识到李沐芷对自己来说这般重要。 从看到皇榜的瞬间,他就憋着一股劲,只想着怎么去配齐古方,治好王爷的病,从王上那里求一个恩典,好让李沐芷日后可以不再为此受累。 但究竟为何,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是母亲及时点醒了自己。 想通此中关节,朱泮洋将谋划对母亲和盘托出,徐昭环心中大惊,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愿意为了李沐芷做这些。 虽然心疼自家孩子,但徐昭环并未阻拦,只是轻声细语地百般叮嘱儿子出门要小心,最后提出让下人跟着一块去。 朱泮洋不答应,朱之允从外面推门进来,不满他这般不体谅为人父母的苦心:“你想为自己心爱的姑娘出头,但也要顾及自己的安危,高山悬崖四处采药,你只身一人,母亲怎么能放心得下?” 朱泮洋垂下头。 徐昭环再劝,朱泮洋答应下来,带着两名家丁随同他一道。 走出儿子屋外,朱之允瞧着满面愁容的妻子,轻轻拍着她的手:“咱们儿子素来有心志有分寸,放宽心,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一番天地的。” 徐昭环神情落寞:“道理我都懂,李家姑娘是个好孩子,只是她家出这些事,听着就闹心,洋儿这般模样,想必是情根深种,我做母亲的,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在成婚这件事绝不会拦着他,可一想到,他若是娶了李家姑娘,沾染上那些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我这颗心,就没法安生。” 朱之允搂住她肩膀,心疼道:“夫人,男女姻缘的事,求不来也拦不住,由着他去,自小你教得洋儿懂事又明理,在婚姻大事上,他不会犯糊涂的,咱们儿子看上的女子,定差不了,只要人好,娶回来他欢喜也兴家旺业,好事一桩。” 徐昭环被他逗笑,瞪了一眼过去:“想得美,你在这里娶不娶的,人家还未必答应呢,我瞧着,她身边那个玉宁山庄的少庄主,恐怕同她关系匪浅,试想一下,若是没有缘由,他会在丧事上忙前忙后,一副男主人的样子吗?” 朱之允不以为然:“洋儿除却相貌比不上他,哪里差?当年你不一开始也相不中我吗?最后我死缠烂打,抱得美人归了,相信儿子,比他爹当年要厉害得多。” 徐昭环摇摇头:“她父母双亡,即便答应了洋儿的心意,要成亲也得再等几年,哪里是说成婚就成婚的。” 朱之允笑道:“所以啊,咱们就甭担心他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踏实地准备彩礼,预备婚事用的东西!” 徐昭环点了下头:“不管以前怎么样,日后若洋儿真有这个福气娶她回来,我好好待她就是了。” 朱泮洋没有耽搁,第二日就出发了,遍寻各处,途径玉宁镇的时候,多停了几日,因着薛阳玉宁山庄少庄主的身份,朱泮洋心里总抱着一个念头,万一李沐芷投奔了薛阳呢? 在街上四处逛的时候,竟看到了在店里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李沐芷,朱泮洋以为自己看错了,悄悄凑上前,听着里面的人都唤她为沐姑娘,朱泮洋没敢出声,直到她再次出门,迎面瞧见他,面上的神情,让他确信,眼前的沐姑娘,就是他所认识的李沐芷。 在镇上碰到朱泮洋,李沐芷的讶异不少于他。 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冲着他笑了下,朱泮洋上前两步,小声道:“原来你是来了这里。” 李沐芷动了动嘴唇,有想要解释的心思。 朱泮洋问:“你离开后就一直在这里吗?是因为薛公子吗?” 李沐芷摇了摇头,放弃了开口的念头,只一句:“说来话长。” 朱泮洋看向店内:“我听他们都叫你沐姑娘。” 李沐芷思虑片刻,决定不瞒着他:“隐姓埋名,为了少些麻烦。” 朱泮洋料想如是,点点头,坚定说道:“放心,我绝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话音刚落,又道:“沐姑娘。” 李沐芷弯起了唇角,会心一笑。 朱泮洋打发了下人,谎称自己要往南疆方向走,让他们先去摸下路子,独自一人留在了玉宁山庄,每日都来到李沐芷这里帮忙,见她操劳疲乏,便熬着药膳,为她补身体,看见什么活都会搭把手,一日下来竟也不闲着。 转身时候,抬眼瞬间,李沐芷望着朱泮洋忙碌的背影,心里极为复杂,他来这里后,一句都没有问,好像只是个寻常老友在他乡碰见,她身后半点秘密都没有那般。 朱泮洋越是不问,李沐芷就越是难心安,甚至她几次都想主动开口解释一下,话到了嘴边,保险起见,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李沐芷四下环顾这间店面,在心底深处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有一日她的身份被人认出,毫不犹豫地离去。 费了心思装饰的店面也要扔下。 朱泮洋闷不吭声地在她店里待了整整三日,直到薛阳回来。 即便早就猜到她是因着薛阳来到这里,但真正见到他本人时,朱泮洋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看向李沐芷,巨大的不安包围着自己。 他是大夫,望闻问切最在行,细微之处从来逃不过他的眼睛,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两人片刻,朱泮洋就发现,李沐芷在面对薛阳时候,眉梢眼角总挂着细小的微笑,娇嗔喜怒齐全,神情鲜活得厉害,全然不似同自己在一处时候的端庄娴雅。 一句简单不过的话,都带着难以察觉的娇媚,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朱泮洋敛眸,看不出神情。 薛阳还在轻声数落李沐芷,埋怨她道:“你忙活什么,这种糙活累活我来就行,弄得你又累又脏的,不是同你说等我回来吗?” 李沐芷轻嗤一声:“我十五岁就开始忙店里的事,比这间可大多了,哪里就累着了?你是不是当我是泥捏的?” 薛阳啧了一声:“才几天不见,你都累瘦了,我好容易把你养回点肉来,又给掉没了,你不在乎我还心疼呢!” 这句话说得露骨,李沐芷推了下他。 朱泮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们旁若无人的嬉笑。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朝拥有再失去最不能接受 薛阳一脸倦色,猜测着是赶路,弄得风尘仆仆,李沐芷瞧着于心不忍,让他先回去歇着,不肯让他留下帮忙。 薛阳一听这话,脸色更加难看:“朱公子都留下来帮忙,我有何理由回去?哪好意思劳烦人家?” 他怎么都不肯离去,就留在店里,李沐芷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李沐芷无奈,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便让工匠们都回去,每人给了赏钱,朱泮洋见状,也提出离开,随后说道:“明日我再来帮忙。” 李沐芷客气婉拒:“不必了,不好劳烦朱公子。” 朱泮洋笑笑,听听就算,反正她日日到告诉自己不必来。 薛阳同李沐芷站在一处,送走众人,落雨还在里面收拾着东西,李沐芷没有进屋,站在门口就问道:“让你赶紧回去歇着还不肯,怎么跟孩子似的?” 薛阳斜斜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朝拥有再失去最不能接受 薛阳一脸倦色,猜测着是赶路,弄得风尘仆仆,李沐芷瞧着于心不忍,让他先回去歇着,不肯让他留下帮忙。 薛阳一听这话,脸色更加难看:“朱公子都留下来帮忙,我有何理由回去?哪好意思劳烦人家?” 他怎么都不肯离去,就留在店里,李沐芷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李沐芷无奈,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便让工匠们都回去,每人给了赏钱,朱泮洋见状,也提出离开,随后说道:“明日我再来帮忙。” 李沐芷客气婉拒:“不必了,不好劳烦朱公子。” 朱泮洋笑笑,听听就算,反正她日日到告诉自己不必来。 薛阳同李沐芷站在一处,送走众人,落雨还在里面收拾着东西,李沐芷没有进屋,站在门口就问道:“让你赶紧回去歇着还不肯,怎么跟孩子似的?” 薛阳斜斜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指相扣压马路 薛阳搭手,很快就收拾完东西,等到薛五赶来寻找自家少爷的时候,见薛阳正在搬柜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李沐芷神情淡然,似忽他做这些体力活是再寻常不过。 四人一道离去,往玉宁山庄的方向走着。 穿过半条街道,薛阳忽地回头吩咐薛五道:“你带着落雨先回去。” 薛五立马明白他是何意思,二话不说,领着落雨快步回去,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自家少爷从外地回来,连父亲都没去拜见,就急匆匆来找李沐芷,心里惦记什么,不言而喻,他才不留在这里杵着,惹少爷不快呢。 走了几步,薛阳借口闲聊问道:“落雨怎么跟着你一道来店里了?” 李沐芷答道:“我跟山庄里的婆子们打听谁家有能干耐劳的好姑娘,可以介绍一下,我需要个帮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指相扣压马路 薛阳搭手,很快就收拾完东西,等到薛五赶来寻找自家少爷的时候,见薛阳正在搬柜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李沐芷神情淡然,似忽他做这些体力活是再寻常不过。 四人一道离去,往玉宁山庄的方向走着。 穿过半条街道,薛阳忽地回头吩咐薛五道:“你带着落雨先回去。” 薛五立马明白他是何意思,二话不说,领着落雨快步回去,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自家少爷从外地回来,连父亲都没去拜见,就急匆匆来找李沐芷,心里惦记什么,不言而喻,他才不留在这里杵着,惹少爷不快呢。 走了几步,薛阳借口闲聊问道:“落雨怎么跟着你一道来店里了?” 李沐芷答道:“我跟山庄里的婆子们打听谁家有能干耐劳的好姑娘,可以介绍一下,我需要个帮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了媳妇忘了爹 回到玉宁山庄,还没等穿过前厅,就看见薛广禄站在廊檐下,似乎在等着他们。 已经见面了,李沐芷也不好转身离开,便跟着薛阳一道走到他面前,薛阳行礼:“父亲。” 李沐芷微微一福,礼貌称呼道:“见过庄主。” 薛阳余光扫她一眼,微微担心,她到现在对父亲的称呼都没改,连声伯父都不肯叫。 薛广禄冲她点了点头,随后对着自己的儿子问道:“听闻我生病了?” 李沐芷一皱眉,险些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薛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露出理亏的神情。 不是父亲提这茬,他都要忘记打着父亲生病才得以脱身的借口了。 抬眼瞄了一眼父亲,薛广禄虽然面色不佳,却不似真的动怒,薛阳心稍稍定了几分,解释道:“那掌门忒得难缠,非要儿子留下多待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了媳妇忘了爹 回到玉宁山庄,还没等穿过前厅,就看见薛广禄站在廊檐下,似乎在等着他们。 已经见面了,李沐芷也不好转身离开,便跟着薛阳一道走到他面前,薛阳行礼:“父亲。” 李沐芷微微一福,礼貌称呼道:“见过庄主。” 薛阳余光扫她一眼,微微担心,她到现在对父亲的称呼都没改,连声伯父都不肯叫。 薛广禄冲她点了点头,随后对着自己的儿子问道:“听闻我生病了?” 李沐芷一皱眉,险些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薛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露出理亏的神情。 不是父亲提这茬,他都要忘记打着父亲生病才得以脱身的借口了。 抬眼瞄了一眼父亲,薛广禄虽然面色不佳,却不似真的动怒,薛阳心稍稍定了几分,解释道:“那掌门忒得难缠,非要儿子留下多待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他惦记我未来的夫人 朱泮洋照旧去李沐芷的店里帮忙,每次到的时候,薛阳早就到了,也不怎么干活,李沐芷如果做什么,他会搭把手,剩下的时间就在店里的各处待着,不言不语的。 朱泮洋同他一般,并不怎么抢工匠的活路,就到后屋为李沐芷煲汤,薛阳瞄了几眼,小声问她:“店还没开张,你就置办做饭的地方了?做饭的那些家伙事置办得这么齐全。” 李沐芷露出怪异的神色,只一眼,薛阳就反应过来,面色沉了几分:“是朱泮洋带来的?” 李沐芷承认道:“是的,他第一日来,都是出去买回来的吃的,第二日就带来了锅碗瓢盆。” 薛阳咬了咬后槽牙:“就为了给你煲汤做饭?” 李沐芷刚要开口,视线朝他身后一探,便闭上了嘴巴,薛阳察觉,立马回头,朱泮洋走了过来,浅声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他惦记我未来的夫人 朱泮洋照旧去李沐芷的店里帮忙,每次到的时候,薛阳早就到了,也不怎么干活,李沐芷如果做什么,他会搭把手,剩下的时间就在店里的各处待着,不言不语的。 朱泮洋同他一般,并不怎么抢工匠的活路,就到后屋为李沐芷煲汤,薛阳瞄了几眼,小声问她:“店还没开张,你就置办做饭的地方了?做饭的那些家伙事置办得这么齐全。” 李沐芷露出怪异的神色,只一眼,薛阳就反应过来,面色沉了几分:“是朱泮洋带来的?” 李沐芷承认道:“是的,他第一日来,都是出去买回来的吃的,第二日就带来了锅碗瓢盆。” 薛阳咬了咬后槽牙:“就为了给你煲汤做饭?” 李沐芷刚要开口,视线朝他身后一探,便闭上了嘴巴,薛阳察觉,立马回头,朱泮洋走了过来,浅声 第二百三十章 我愿意嫁给你 朱泮洋在店里待到了傍晚,临走的时候,唤了一声:“沐姑娘,可否送我一下?” 薛阳警觉地看过去,李沐芷警告地瞪他一眼,冲朱泮洋笑道:“好,我送送朱公子。” 两人沿着街边慢慢走着,朱泮洋环顾四下,街上走动的人很多,大半都是匆匆归家的人,除去酒家饭馆,剩下的店面都已经打烊关门了。 “这里这么早就要歇着了。”朱泮洋感慨一句。 李沐芷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去,点了点头“这里人歇着得早。” 朱泮洋看向她:“若是在宥城,怕是还要再热闹一阵子,城中你们云锦坊那条街,每日都要到半夜才歇着。” 李沐芷笑了笑,没吭声。 朱泮洋停住脚步,扭头望她,和盘问道:“你当真打算一直留在这里了?” 李沐芷一愣,随后点头,面色郑重道:“是的,这里安稳太平,与世无争,我想,留下也挺好的。” 朱泮洋不认可道:“这里有玉宁山庄,虽说没有名义上的正式封号,可全天下谁人不知,他们在江湖上的显赫地位,你留在这里,怎么能说与世无争?恐怕与这个玉宁山庄有牵涉,日后再难一个清净。” 李沐芷神情不变,淡淡说道:“玉宁山庄毕竟与宥城相隔甚远,虽说他们是江湖门派,却不一定能注意到我,说不定灯下黑,我能得一个清净。” 朱泮洋拆穿她话里的漏洞:“你若是肯隐姓埋名只在镇上做一个裁缝,自是可以逍遥无人知晓,但,若是你要嫁给薛阳呢?” 李沐芷望着他,声音四平八稳:“多谢朱公子挂心,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烦您费心了,您是要做大事的,弘扬医术,医治百姓,万望别再我这种不值得的事上浪费时间。” 朱泮洋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被生生截停,他收住了话头,不再多言,生硬地继续往前走,李沐芷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但并不想多给他念想,便由着他不快,哪怕心生怨怼也无妨。 走到街尾,要转弯了,朱泮洋停下,转过身,难以压抑胸中的情意,无比认真对她说道:“王上有赏令,谁能寻得方子治好王爷的病症,就给予赏赐,我这次出门,为的就是寻找古方中的药材,若是能配齐,我准备向王上求个恩典。” 因着他这句话,李沐芷紧张起来,仿佛猜到他接下来说的话与自己有关。 朱泮洋看她这个神情,就知道聪慧如她,早已猜出来自己的心意。 “这个恩典就是为你求的,我希望王上可以让你从这些杂事中脱身,让你余生无忧,谁都不敢再来打扰你。”朱泮洋坚定说道,说到最后,眼神却黯淡了几分,他垂下头去,愧疚道:“可惜,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凑齐。” 李沐芷又惊又愧,忙宽慰道:“无妨,你不必为我操劳,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骗你,日后留在这里,平平淡淡过日子,我是真心愿意的喜欢现在的安稳,我虽不通医术,却也知道,越是难寻的珍贵的药材,越是在陡峭险地,你可以为了朱家荣耀,为了仁心仁术治病救人,去配这个房子,但万万不可为我涉险,我不值得,也无法偿还你此等心意。” 朱泮洋愣住,紧接着双目中升满了失望,他哪里不知,李沐芷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哪怕这几日,他早已经说服自己无数次,可还想最后告知她心意:“我是自愿的……” “朱公子!您有家有业,实在不值得去冒这个险,若是能配得药方,治好了王爷,算是您医术过人,治病救人的大功德,王上想怎样赏,都是您应得的,烦请莫要提我一个字,就让世人以为,云锦坊的大小姐,早已死了!” 朱泮洋终是将所有的话都压在了心底,他默了默,直到眸子里再无汹涌的情意。 李沐芷伸臂示意:“朱公子,请。” 二人继续往前走,李沐芷余光瞥了朱泮洋一眼,他的肩头松垮,半分精气神都没有,看得人实在不忍。 一路无话,谁都没再开口。 到了朱泮洋下榻的客栈,李沐芷停下,朱泮洋转身望着她,等待着,兴许她还会说些什么。 “到这里,我就不送了,再见,朱公子。” 朱泮洋没有做声。 李沐芷略显尴尬笑了笑,决定迈步离开。 刚挪了一步,听得朱泮洋的声音响起:“薛家牵涉江湖事宜,于你来说,绝非良配,还望你三思。” 李沐芷停下,没有回头,静了一瞬,才道:“世间良配,从来不是旁人口中的话,而是自己心里的判断。” 朱泮洋豁然抬头,不敢置信问道:“你就这般衷情于他?” 原本她不该同外人论道婚事,可朱泮洋口中的人是薛阳,一想到她,连李沐芷都没察觉,面上露出了极为温和的笑意。 一看她这般笑颜,朱泮洋的心就彻底了凉到了谷底,虽然李沐芷还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外人,他们早已拧成一股绳,旁人再难挤进去。 “朱公子说得没错,我确实愿意嫁他。”只这么一句,李沐芷便不再多言,抬步离开。 步子迈得大,又急,原本不显的情愫,在同朱泮洋说完这些话后,变得强烈无比,她现在急切地想要回去,见一眼薛阳。 刚到街角,不待转弯,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廊檐下,面上正挂着欢快又幸福的笑意,与李沐芷视线相接的一瞬,薛阳拔腿朝着她奔赴而来。 李沐芷脚上未停,三两步后,薛阳便到了眼前,他一弯身,将李沐芷的两只手都握住,小心翼翼求证问道:“你刚才同朱泮洋说的话,可当真?” 李沐芷故作不知,反问道:“我说什么了?” 薛阳着急,李沐芷兴师问罪:“你怎么跟着我们?还偷听谈话,哪里是大丈夫所为?” 薛阳面色窘迫,却半分都不肯认错:“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哪能放心你们单独出来?漫步街上?” 李沐芷偷笑,薛阳着急地再问:“快同我说,你刚才的话是真是假?你若不说,我只当就是如此,可再不能反悔了!” 他越说越急,李沐芷收起逗弄他的心思,缓缓地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同他十指相握,坚定地回答:“我愿意嫁给你,此生无悔!” 全文完 第二百三十章 我愿意嫁给你 朱泮洋在店里待到了傍晚,临走的时候,唤了一声:“沐姑娘,可否送我一下?” 薛阳警觉地看过去,李沐芷警告地瞪他一眼,冲朱泮洋笑道:“好,我送送朱公子。” 两人沿着街边慢慢走着,朱泮洋环顾四下,街上走动的人很多,大半都是匆匆归家的人,除去酒家饭馆,剩下的店面都已经打烊关门了。 “这里这么早就要歇着了。”朱泮洋感慨一句。 李沐芷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去,点了点头“这里人歇着得早。” 朱泮洋看向她:“若是在宥城,怕是还要再热闹一阵子,城中你们云锦坊那条街,每日都要到半夜才歇着。” 李沐芷笑了笑,没吭声。 朱泮洋停住脚步,扭头望她,和盘问道:“你当真打算一直留在这里了?” 李沐芷一愣,随后点头,面色郑重道:“是的,这里安稳太平,与世无争,我想,留下也挺好的。” 朱泮洋不认可道:“这里有玉宁山庄,虽说没有名义上的正式封号,可全天下谁人不知,他们在江湖上的显赫地位,你留在这里,怎么能说与世无争?恐怕与这个玉宁山庄有牵涉,日后再难一个清净。” 李沐芷神情不变,淡淡说道:“玉宁山庄毕竟与宥城相隔甚远,虽说他们是江湖门派,却不一定能注意到我,说不定灯下黑,我能得一个清净。” 朱泮洋拆穿她话里的漏洞:“你若是肯隐姓埋名只在镇上做一个裁缝,自是可以逍遥无人知晓,但,若是你要嫁给薛阳呢?” 李沐芷望着他,声音四平八稳:“多谢朱公子挂心,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烦您费心了,您是要做大事的,弘扬医术,医治百姓,万望别再我这种不值得的事上浪费时间。” 朱泮洋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被生生截停,他收住了话头,不再多言,生硬地继续往前走,李沐芷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但并不想多给他念想,便由着他不快,哪怕心生怨怼也无妨。 走到街尾,要转弯了,朱泮洋停下,转过身,难以压抑胸中的情意,无比认真对她说道:“王上有赏令,谁能寻得方子治好王爷的病症,就给予赏赐,我这次出门,为的就是寻找古方中的药材,若是能配齐,我准备向王上求个恩典。” 因着他这句话,李沐芷紧张起来,仿佛猜到他接下来说的话与自己有关。 朱泮洋看她这个神情,就知道聪慧如她,早已猜出来自己的心意。 “这个恩典就是为你求的,我希望王上可以让你从这些杂事中脱身,让你余生无忧,谁都不敢再来打扰你。”朱泮洋坚定说道,说到最后,眼神却黯淡了几分,他垂下头去,愧疚道:“可惜,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凑齐。” 李沐芷又惊又愧,忙宽慰道:“无妨,你不必为我操劳,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骗你,日后留在这里,平平淡淡过日子,我是真心愿意的喜欢现在的安稳,我虽不通医术,却也知道,越是难寻的珍贵的药材,越是在陡峭险地,你可以为了朱家荣耀,为了仁心仁术治病救人,去配这个房子,但万万不可为我涉险,我不值得,也无法偿还你此等心意。” 朱泮洋愣住,紧接着双目中升满了失望,他哪里不知,李沐芷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哪怕这几日,他早已经说服自己无数次,可还想最后告知她心意:“我是自愿的……” “朱公子!您有家有业,实在不值得去冒这个险,若是能配得药方,治好了王爷,算是您医术过人,治病救人的大功德,王上想怎样赏,都是您应得的,烦请莫要提我一个字,就让世人以为,云锦坊的大小姐,早已死了!” 朱泮洋终是将所有的话都压在了心底,他默了默,直到眸子里再无汹涌的情意。 李沐芷伸臂示意:“朱公子,请。” 二人继续往前走,李沐芷余光瞥了朱泮洋一眼,他的肩头松垮,半分精气神都没有,看得人实在不忍。 一路无话,谁都没再开口。 到了朱泮洋下榻的客栈,李沐芷停下,朱泮洋转身望着她,等待着,兴许她还会说些什么。 “到这里,我就不送了,再见,朱公子。” 朱泮洋没有做声。 李沐芷略显尴尬笑了笑,决定迈步离开。 刚挪了一步,听得朱泮洋的声音响起:“薛家牵涉江湖事宜,于你来说,绝非良配,还望你三思。” 李沐芷停下,没有回头,静了一瞬,才道:“世间良配,从来不是旁人口中的话,而是自己心里的判断。” 朱泮洋豁然抬头,不敢置信问道:“你就这般衷情于他?” 原本她不该同外人论道婚事,可朱泮洋口中的人是薛阳,一想到她,连李沐芷都没察觉,面上露出了极为温和的笑意。 一看她这般笑颜,朱泮洋的心就彻底了凉到了谷底,虽然李沐芷还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外人,他们早已拧成一股绳,旁人再难挤进去。 “朱公子说得没错,我确实愿意嫁他。”只这么一句,李沐芷便不再多言,抬步离开。 步子迈得大,又急,原本不显的情愫,在同朱泮洋说完这些话后,变得强烈无比,她现在急切地想要回去,见一眼薛阳。 刚到街角,不待转弯,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廊檐下,面上正挂着欢快又幸福的笑意,与李沐芷视线相接的一瞬,薛阳拔腿朝着她奔赴而来。 李沐芷脚上未停,三两步后,薛阳便到了眼前,他一弯身,将李沐芷的两只手都握住,小心翼翼求证问道:“你刚才同朱泮洋说的话,可当真?” 李沐芷故作不知,反问道:“我说什么了?” 薛阳着急,李沐芷兴师问罪:“你怎么跟着我们?还偷听谈话,哪里是大丈夫所为?” 薛阳面色窘迫,却半分都不肯认错:“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哪能放心你们单独出来?漫步街上?” 李沐芷偷笑,薛阳着急地再问:“快同我说,你刚才的话是真是假?你若不说,我只当就是如此,可再不能反悔了!” 他越说越急,李沐芷收起逗弄他的心思,缓缓地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同他十指相握,坚定地回答:“我愿意嫁给你,此生无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