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重生:怎敌她媚香四溢》 1.奸臣遗产是三个娇弱女儿 虞府的灵堂之内,白幡垂挂,满府悲哭。 硕大的棺材前,虞兰娇紧紧搂着妹妹虞兰萱,冷冷地看着这些来吊唁的人。 在门内假仁假义、尚算恭敬地插两柱香,出了门,便用淫秽下流的目光扫视着指着身穿丧服、柔弱堪怜的两姐妹,毫不避讳地谈论着两姐妹的下场。 “虞横死得爽快,留下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八成是送去教坊司的命。” “活该,虞横为祸朝堂,贪婪成性,如今报应到女儿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虞家姐妹可是盛京有名的娇花,若是去了教坊司,我定要日日去光顾。” “去教坊司光顾终究不过瘾,若是能纳去府中做个妾室,日日耕耘,才不辜负虞横这一番调教。” 往日见了虞兰娇满是恭敬羞涩的男子们,此刻大喇喇地用目光描绘着她们的脸蛋、身段、胸脯。 俨然将她们当成案板上的肉,只待圣旨一下,宣判虞横的罪行,便要一拥而上将姐妹俩尽数吃干抹净。 她们会是什么下场?虞兰娇清楚得很。 妹妹虞兰萱会被未婚夫一顶粉轿抬走,转手送入凶狠暴戾、以凌虐女人为乐的靖国公世子后院。 把玩一阵后,削手砍足制成美人痰盂,每日为靖国公世子接水吞痰。 大姐姐虞兰茉会在夫家,被小姑子一脚踢下腹内胎儿,因不能再生育而贬妻为妾,被婆母日日羞辱毒打,郁郁而终。 而她虞兰娇,会被未婚夫三皇子的母妃,在父亲出殡下葬当日,当众羞辱退婚。 后又如他们所说,被送入教坊司,迎来送往。 再于绝望之时,被三皇子大发慈悲相救,成为掌中傀儡。从此以身子为筹码,为他卖命一生,做尽低三下四的勾当。 这便是她们三姐妹的命运。 就在方才,虞兰娇死后重生。 死三皇子登基之日,为了替皇后治病,剖胸生剜心头血那一刻。 满心不甘闭眼后,却又重生在为父治丧第一日。 为什么! 为什么不叫她重生得早一点,若能阻止父亲的死,该有多好。 如今父亲还是自缢而亡,而她们姐妹,依然要沐浴在众人的觊觎和恶意之中。 搂着因众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妹妹,虞兰娇强忍心头悲怆,扬声喝道: “是谁在虞府门口乱嚼舌根,满府下人都是死的吗,还不将这起子混账都打出去!” 她素来举止娇娇弱弱,说话轻声细语。 如今猛地一喝,虞府本还在袖手旁观下人陡然生惧,果然前去赶人。 那些肆意侮辱的男人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还当自己是虞家大小姐呢,不过是个掉了毛的山鸡、罪人之女而已!” “赶我们?哈哈哈,赶得好,如今赶了我们走,日后在教坊司不知要怎样迎我们呢。还是多说几句好听的,到时候哥几个也好生怜你一怜。” 虞兰娇倏地站起身,往日婀娜如杨柳,让盛京男子在睡梦之中都渴望着把玩的腰身,此刻挺立如苍松。 “谁说我爹是罪人!”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此刻冷如冰芒。 前世,她爹虞横的确获罪被抄家,可五年后,皇帝再次下旨,却是为虞横翻案。 那时虞兰娇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奸臣,是为了皇帝的计划慷慨赴死迷惑摄政王而已。 可彼时,虞家三姐妹死的死,伤的伤,虞兰娇更是成了千人骑的婊子,哪里配得上皇帝的嘉赏。 为显皇恩浩荡,皇帝一封圣旨,将所有属于虞家的荣誉尽数堆到虞兰娇的姑母身上,将她和她的女儿黄蔓茵捧成了盛京第一贵女! 想起黄蔓茵穿着郡主朝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炫耀自己有多受追捧的姿态,虞兰娇恨不得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此刻再看这些口口声声讥讽父亲的人,虞兰娇更是恨得双目赤红,恨不能生啖其肉! “我爹虞横官拜一品丞相,兼任超一品帝师,当今六位皇子,甚至是摄政王都成在我父亲门下求学! 他若有罪,该是六部联合审讯查探,大理寺复查递交圣裁,岂是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可以肆意评判!” 她倏地转眸看向方才说要纳她们做妾的男子,嫣红饱满的菱形嘴唇,勾出一个娇媚而冰冷的笑。 “敢问这位公子,如今官至几品?不但敢代替陛下裁定我爹的罪责,还敢直接宣判对我们姐妹二人的处置? 不知你是六部哪一部的尚书,还是大理寺哪位大人?” 那男子瞬间脸颊涨红。 既羞又气,还有几分被虞兰娇的美貌魅惑的恼怒。 贱人! 他几欲脱口而出这句话,又险险吞入嘴里。 是了,如今虞横的罪行还未判下,虞兰娇还是正经的官家嫡女,他一个白身怎敢当面辱骂。 叫虞家捉了去报官,哪怕不伤筋动骨,只怕也要脱层皮。 想清这一点,他可耻地缩起了头,假做对虞兰娇的质问充耳不闻。 虞兰娇再度看向其他口出污言秽语的男子。 “方才是谁,说我爹贪婪成性,为祸朝堂?不必审判便能直接断案,称得上当世包公。 刑部尚书是我姑父,不如让我代为引荐,也好不让大周失了这断案奇才!” 她明明生了一双潋滟多情,让人一看就想摘下来珍藏的桃花眼。 此刻却含怒冷冷逼视,凡是被她视线扫过的人,皆屏气敛息,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是了,虞横虽然死了,可虞家的姻亲还在。 哪怕保不住虞家姐妹,可为难为难他们还是做得到的。 见状,虞兰娇鼻间轻斥,嘲讽道:“既然诸位才子不知如何断案,还是莫要站在我父的棺前大放厥词。 污言秽语,臭不可闻,配上你们这副尖酸刻薄的丑样,简直脏了我父亲往生的路!” 说完这句,虞兰娇一挥广袖,扭身入内。 圣旨三日后才会下来,如今还有三天,她尚且来得及周旋一番。 今生,即便胼手胝足、付出一切,她也要让姐妹三人摆脱前世惨淡悲苦的命运! 该是虞家的荣耀,谁也别想鸠占鹊巢! 2.方家迎亲 灵堂内,三妹虞兰萱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一头扎入虞兰娇怀里,既慌又怕地呜呜哭了起来。 她的脸上,是遥远又熟悉的稚气和依恋。 自虞横死后,仓惶无措的气氛逼迫她将所有软弱都塞到皮囊之下,生怕让本就心力交瘁的二姐还要分出心思来照顾她。 可方才,虞兰娇如坚冰一样无懈可击的姿态,像极了记忆中父亲高大沉稳的背影。 虞兰萱所有的伪装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只余心底最直白的恐慌和委屈。 恐慌父亲过世,无人相护。委屈旁人捧高踩低,肆意羞辱。 看着她俱全的四肢和鲜活的容色,虞兰娇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那一年,她曾以身体为代价,讨好靖国公府上的马夫,央求那马夫带她进去看一看虞兰萱。 不料却看到曾经娇憨可爱的妹妹,呆呆愣愣地被塞在美人瓶中,日日夜夜被人把玩观赏,连自裁都做不到。 撕心裂肺的痛楚,令她痛不欲生。 那天夜里,她亲自用发簪刺穿了虞兰萱的喉咙,结束了她幼小的生命。 人世间太苦,只让自己一人承受就够了。 如果前世的她能够冷静一点,聪明一点。 如果她不是被父亲的横死而弄得手足无措,如果她没有被方家的满口仁义冲昏了头脑,天真纯稚的妹妹也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苍天垂怜,虽然她无力阻止父亲的死,却能安然无恙地和妹妹重逢。 虞兰娇轻抚妹妹眼角水痕,温和而笃定道:“几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地痞流氓而已,收收眼泪,挺起腰来。 只要二姐还在,虞家就不会倒,你始终是虞家三姑娘!凡事都有我在!” 虞兰萱心中一暖,双眸越发通红。 还未将眼泪抹干,下人急匆匆入内,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大喜!大喜!方公子来娶三小姐了!” 虞兰娇身子一僵,双目陡然迸射出深可刺骨的仇恨! 果然来了! “快,来几个人,随我去迎一迎姑爷!” 虞府的下人兴奋得要命,若能跟着三姑娘,一起去方府,总好过留在这里抄家等死。 “不许去迎,也不许放他们进来!” 为什么? 众人看着面色冷如寒冰的虞兰娇。 二小姐莫不是疯了? 有人大着胆子劝道:“都这个时候了,二姑娘还是别耍小性子了,虞府大难临头,能跑一个是一个。 千万别因为嫉恨三姑娘夫家仗义,就要拉着大家伙一块去死啊。” 众人这才明白。 是了,虞横一死,虞兰娇多次寄信给她的未婚夫三皇子,对方却对她不闻不问,听说正哀求着母妃替他出面退婚。 而与之相反,虞兰萱的未婚夫却在困境中不离不弃,她可不是嫉妒吗? 日后三姑娘是方家正经的少奶奶,二姑娘却只能去教坊司。 亲姐妹差距如此之大,难怪她会横加干涉,不许方家迎亲的人入门。 下人们皆是面露鄙夷盯着虞兰娇,压根没把她的命令放在心上,径自去将正门打开,迎了喜人入内。 甚至有人拉开虞兰娇,不着痕迹地挡着她,好将虞兰萱推到前院,口中一叠声地劝着: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方公子对三姑娘这份真心,可比什么姐妹之情可靠多了。” 真心? 虞兰娇冷笑起来。 男人哪有什么真心,把全天下的男人杀光了凑到一起称,也拼不出一钱真心来。 她们刻意这样说,其心思昭然若揭。 不就是怕虞兰娇搅和了这桩婚事,她们没了去方府避难的机会吗? 下人们动作很快,一个错眼,就簇拥着方府的人吵吵嚷嚷地入内。 来人竟是方家一个外院的管事,带着几个零散的小厮,一入内便摆出倨傲的神色。 “老夫人只给了咱们半柱香的功夫将三姑娘迎回去,三姑娘赶紧上轿吧!若误了时辰说不定就入不了门了。” 在他身后,一顶粉轿摆在门口。 见状,方才被虞兰娇赶走的人,又再次围了过来,兴致勃勃地商讨着方家的重情重义。 虞兰萱再天真不知事,也知道如今情况不对,忙挣开钳制着想将她推上轿子的下人,一溜烟小跑到虞兰娇身边。 方管事霎时拧起了眉。 “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少爷惦记着往日的情分,这才跟长辈们据理力争,换来三姑娘入门的机会,三姑娘竟要将我家少爷的好意拒之门外吗?” “方家倒是有情有义,奈何虞家不识好歹啊。” “大约是不乐意只伺候方少爷一人吧。” 稀稀落落的嘲讽声响起,间或夹杂着恶意至极的揣测。 虞家的下人也急了,一个个红着眼,“三姑娘可别任性了,还是快快上轿吧。 日后定要记着方家的恩情,好好侍奉夫君,孝顺方家长辈!” 方管事得意不已,“正是如此,你们虞家的下人反倒比主子明事理的多,还不赶紧上轿。 再将嫁妆物什都抬出来,免得错过吉时,还未进门便要惹得老太太不喜了。” 众口铄金的指点呵斥中,虞兰萱逐渐脸色煞白。 前世便是如此,方家在虞府落难之时,仍将虞兰萱接走,大大地落了一个好名声。 哪怕他们转手便将虞兰萱送给靖国公世子,更靠着虞家这批嫁妆大赚一笔。 可人人提起方家,还是只记得他们的古道热肠和忠义风范! “恩情?” 正在此刻,虞兰娇缓缓往前站了一步,替她挡住满是恶意的视线。 “我爹虽然死了,可虞家还没倒呢,轮得到什么猫儿狗儿,都到虞府门口来耀武扬威了!” 她似笑非笑地扫视了一圈虞府的下人。 “如今我是使唤不动你们了,也好,索性你们都是记录在册的奴才,我既使唤不动,却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便将这花名册交给大理寺,也免得日后抄家的时候,浑水摸鱼漏掉那么一两个。” 众人闻言一惊,被虞兰娇眸光扫过的人,皆是如坠冰窖。 他们不少都打着这两日卷了虞府金银细软逃命的想法,所以对虞家姐妹俩难免怠慢许多。 没想到虞兰娇这么狠,釜底抽薪直接斩断他们的退路。 若名单上交给大理寺,以他们逃奴的身份,又带着大批金银珠宝,到了外头只有死路一条。 虞兰娇眼底挂上淡淡的嘲讽,越发显得风华无双。 “春橘,你起来说话。” 她唤起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你是个好的,这几日尽心尽力,我虞兰娇素来赏罚分明。 明日我便去官府放了你的卖身契,日后你便是跟虞府再无干系的良民,日后便自去好生过日子吧。” 春橘双目含泪,满脸悲怆地看着虞兰娇。 她很想摇头拒绝,可她却知道这一举动不但是二姑娘对她的好,更要借着她来立威。 是而她嘴唇无声颤抖片刻,重重磕头,“奴婢多谢姑娘恩典,姑娘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可其他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却都大惊失色。 若大家伙都要一起去死也就算了,可偏偏有人能放还身契光明正大地活着离开虞府,叫他们怎么甘心。 一时间,方才还对虞兰娇不恭不敬的下人,全都换了一脸讨好,忙不迭争抢着磕头表起忠心来。 三言两语收拾了他们,虞兰娇才眉眼生冷对上方管事。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着方家的旗号来虞府招摇撞骗? 方家和我妹妹的婚事乃是两府长辈亲定,婚嫁六礼俱全,若要完婚,你们方家理该八抬大轿上门求娶。 可你却一顶小轿便想诓骗我妹妹!我看你不是什么方家人,而是骗子强盗,想强抢官家贵女!” 说到最后,她娇声厉喝,带着平日从未有过的霸气冷傲。 “来人,将这几个人捆了送去官府,我倒要看看,盛京城中,何时出了这样明目张胆抢人的恶贼匪徒。 这些泼皮又有什么背景,竟敢如此嚣张,光天化日欺上官宦人家。” 虞府下人果然一拥而上将方府的几个人团团扭住。 甚至为了在虞兰娇面前好好表现,还有人撸起袖子哐哐往方管事脸上扇着巴掌。 不过片刻,倨傲无比的方管事便被收拾得一身凄惨,一张老脸布满指痕,扯着嗓子大喊: “误会!误会!我的的确确是方家派来的!老夫人说了,三姑娘如今的身份不配做正妻,只能做妾! 又怕三姑娘娇生惯养不服管教,这才只派了我们几个过来,就是为了压一压三姑娘的性子!” 呵! 外间霎时议论纷纷。 方老夫人好刻薄的心思。 虞府已经够惨了,这方老夫人竟还想着如何磋磨人家。 若是在内宅之中一床被子掩了也就算了,如今将这些算计明晃晃地摊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让人有些不齿。 当着人前将方家虚伪的面孔撕下,虞兰娇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就是这样,重活一世,她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将那些踩着她风光无限的人,一个个拉下地狱! “压一压三姑娘的性子?” 虞兰娇理了理衣襟,气定神闲往门口处踏了几步,好让门外的百姓将她的声音听得更清楚。 “这么说,方老夫人很是看不上我三妹?既然看不上,又何必派你们上门,还点名要将一应嫁妆全部抬过去。” 她轻歪头颅,故作思考,“听说方夫人管家不善,以致方府入不敷出,如今只能勉强维持着面上光鲜! 原来是打着财色兼收的主意,等着要虞家的嫁妆,去续上方家的面子,却偏又舍不得那正妻的位子,真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被压住的方管事瞬间神情一僵,脸上血色尽褪! 他竟情急之下,把老夫人的打算说了出来。 若被传开,方家经营不善却还要强撑派头,为此不惜算计儿媳嫁妆之事,定会成为盛京世家的笑柄! 3.以色求援惨遭打脸 且靖国公世子早已点明要虞兰萱,若今日带不走人,方家岂不是大大得罪了他! 思及此,他连忙服软,“我这便回方家,启禀老夫人,以正妻之礼来迎三姑娘入门!” 不过是个正妻的位子,她要就给她! 反正只消把虞兰萱带回去,总有办法让她认命! 只可惜,他这话,莫说虞家姐妹不会信,便是在一旁看清方家无耻面容的百姓,也没一个愿意相信。 “正妻之礼?” 虞兰娇眸光中嘲意更深,“原来方家的正妻之位,不看品格家世,而是有钱者居之。 想来方少爷身价应是比花魁还要贵重,我虞家大半家财,才能谋一个正妻之位。” 外间传来极力压抑的嗤笑声,这虞家二姑娘的嘴也太毒了,竟将那个自命风流的方公子说成青楼花魁。 若这说法传开来,岂不是气得他呕血三升。 事实上,方管事已经离吐血不远了。 他再也抑制不住暴怒大声呵斥:“虞兰娇,你欺人太甚!如今没了方家这门亲事,你们虞家只有死路一条! 我劝你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快快将三姑娘嫁入方家,说不能还能逃过一劫!” 闻言,虞兰娇缓缓转过身去,下巴微扬,娇媚无双的脸上满是坚不可摧的刚强。 “牺牲亲妹来逃过一劫?这是你们方家的祖训,我虞家,却不认这一套!” “我父亲死了已有三日,期间方少爷无任何只字片语来劝慰我妹妹,足见他冷漠薄情。 今日却又放纵府上下人上虞府来肆意侮辱,足见他不辨是非。 一个正妻的身份,却要虞家搭上大半家财做嫁妆,足见他贪婪成性!” 被怒斥得颜面无存的方管家,已经惧得面无人色。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为何要不知轻重激怒虞兰娇。 只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虞兰娇满眼嘲弄地看着他,饱满秾丽的唇,蔓开一寸一寸的冷意。 “我虞家就算是落魄潦倒,我父亲也是教导过皇子和摄政王的帝师,还有清风骨气尚存。 如此冷漠薄情、不辨是非、贪婪成性的男人,我虞家女儿宁愿一死,也绝不肯嫁!” 虞府门口爆发出一阵剧烈高昂的叫好声! 没想到虞家的女儿,竟有这样的风骨,宁愿赴死,也绝不弯下脊梁! 能生出这样铁骨铮铮的女儿,虞横怎么会是传说中贪婪无耻、逆道乱常的奸臣? 和这番高洁风骨对比,方家就显得格外不堪起来。 而女子宁愿去死都不愿意嫁去方家,日后方家议亲,只怕要大受影响。 想清这一点的方管事,额角已经全然被汗浸湿。 本以为这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差事,虞家风雨飘摇,虞兰萱有机会活命,怎么会不上轿? 偏偏,偏偏对上这个虞兰娇,似铁豌豆一般炖不烂也咬不破。 今日不但差事办不成,还将方家的丑事揭了个一干二净,等他回府复命,自己哪还有命在? 虞兰娇却懒得理他心中的翻江倒海,伸出一只骨节分明、莹如暖玉的手,轻巧优雅在空中一扬。 “罢了,好歹也曾有往日情分在,既然你们不是骗子,我便不押你们去官府了,捆起来丢到方家门口,也好全了往日这一份情谊。” 话音刚落,虞府的下人气势汹汹地扛起方家几人扭捆起来,便要敲锣打鼓宣扬着去方家,誓要在虞兰娇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此番将事闹开,方家算得上将脸丢了个干净。 外间却是一片赞扬。 “二姑娘真是至情至性,又纯善温婉!” “能教出这样的女儿,虞相爷定然也是刚正忠直之人!” 虞兰娇不无悲凉地想着,原来摆弄人心,如此简单。 前世她究竟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非要死死抱着真诚纯善的蠢念头不放。 以致便宜了别人,反倒让自家姐妹几个含恨而终。 打发走方家人,春橘泪流满面跪在堂前,极小声地哀求:“二小姐别赶奴婢走,奴婢愿意陪在姑娘身边,哪怕死了,也要在地府里伺候姑娘。” 这个傻丫头,虞府人人都盼望能从这艘沉船上逃生,偏她死心眼,赶都赶不走。 若非她这般实诚,前世也不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虞兰娇轻轻将她拉起,“收收眼泪,非是要赶你,如今府里人心不齐,若不让她们看到盼头,只会乱成一团,反倒惹了灾祸。” 春橘这才转悲为喜,却听虞兰娇话锋一转。 “所以这几日,你不能呆在府里,要让旁人都知道你不但出了府,还过得很好。” 见春橘又要流泪,虞兰娇忙道:“你出去也不是享清闲,需得为我做件事。” 她凑近春橘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吩咐起来。 只听了个大概的虞兰萱好奇地看着她,“二姐,你是要找三皇子帮忙吗?可……” 她欲言又止。 这段时日,虞兰娇写给三皇子的信一封又一封,却每回都是石沉大海。 听懂她的未尽之言,虞兰娇自嘲一笑。 连她这个傻妹妹都看出来了,三皇子凉薄自私无法依靠,前世的她竟像是丢了魂一样全然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虞兰娇似笑非笑道:“找他做什么,只怕他如今早已求了退婚的旨意,只等着父亲定罪之后,就来跟我断绝关系。” 前世,这一幕就发生就在父亲出殡那日,当着盛京百姓的面,再度将整个虞家的脸面和尊严踩入泥地里。 哪怕对此早有预料,她却无力阻止。盖因皇权,本就是普通人无法抗衡的大山。 翌日,盛京水云间。 虞兰娇穿着水云间婢女的服饰,半跪在一布置雅致的凉亭之中,静待贵客到来。 她特意派春橘来此打探过,大皇子今日会来此品茗。 前世她曾跟大皇子魏泽中有过几次碰面,比起三皇子的口蜜腹剑,大皇子此人大气疏朗,还暗中帮过她几次。 更重要的是,他受父亲教导的时间最长,自己若撕下脸皮相求,想必愿意伸手帮一帮她。 不多时,身侧传来了男子闲适悠然的脚步声。 虞兰娇忙打起精神,含羞带臊分出一盏茶递了过去。 前世在教坊司,她学足了勾引男人的做派,此刻存了某种难以启齿的心思,更是使劲浑身解数。 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叫她做出了无边的妩媚。 男子果然愣了一瞬,灼热的视线带着不明的意味扫上她刻意装扮过的侧脸。 虞兰娇心头大定! 今时今日,大家闺秀那点子清高还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保得家人平安,莫说蓄意勾引,便是让她幕天席地自荐枕席,她也是肯的。 男子缓缓伸手,将茶盏接过,轻啜一口。 “倒是不一般,这茶叫什么名?” 虞兰娇强忍心头打鼓的紧张和恐惧,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甜美婉转。 “若道天公不惜花,百样千般巧。若道天公果惜花,雨打风吹了。这茶名叫,惜花。” 虞兰娇大着胆子缓缓抬头,将视线一寸一寸地经由男子的胸膛往上移。 做这动作时,黑如绸缎的瀑发拂过香腮,垂落胸前,凝眸扬眉间,端的是风情万种。 一边极力勾引,一边抿唇一笑,“殿下往日喝惯了蒙顶石花,不知这……” 她早已准备好的腹稿戛然而止,大惊失色地对上眼前骤然变得狠戾阴鸷的男人。 只见男人霍然起身,一把扯住虞兰娇的胳膊,逼迫她踉跄着站起来,“殿下?你在等谁?魏泽中?” 爱喝蒙顶石花的,整个皇室中,除了魏泽中还有哪个! 虞兰娇顿时哑然,她怎么都料不到,为何大皇子会忽然变成摄政王? 是的,摄政王魏震。 他和魏泽中是叔侄,两人长得有些相似,可时人却绝不会将他们错认。 盖因魏震长了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的脸,不说话时衿贵略薄的双唇,霸道得让人心悸。 而他那双狭长黑沉的眼睛,看人时像带着漫不经心的俾睨,狠戾一笑时,又让人恨不能跪倒臣服。 此刻这双眼眸,不但满是切齿的暴怒,还蕴含着极致的窒息和压迫。 虞兰娇瞬间双腿战战,几乎要软倒在地。 “王……王爷,恕罪。” 她战战兢兢地告了声罪。 “恕罪?你要本王恕什么罪?恕你假冒婢仆、蓄意接近皇子之罪?还是恕你私下偷换茶水,意欲毒害皇室之罪!” 魏震勾唇一笑,看起来格外温柔,说出的话却如钢刀一般锋利。 “还是,恕你蓄意勾引之罪?本王竟不知道,虞相的女儿,看起来风光霁月,私底下却是这般放浪的模样。” 虞兰娇霎时脸颊涨得通红。 原来方才她矫揉造作的作态,魏震都尽收眼底,甚至还在饶有兴致地打量取乐。 无比的羞臊涌上心头,她既羞又怕,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手臂被魏震紧紧握住,她连一丝一毫的动弹都做不到。 她只能战战兢兢地在魏震怀里发抖,“臣女……臣女只是……” 魏震一寸一寸地盯着她窘迫的神情。 顺便欣赏了一番少女纤细青葱的指尖因惊吓抚在胸前的艳色,这才不紧不慢地放开她,坐回了位置上。 一双眼眸,仍旧迫人地盯着虞兰娇。 虞兰娇心中一横,俯身跪倒,“臣女实在无颜砌词狡辩,方才臣女,的确在蓄意勾引。” 她娇美的脸怯怯地仰起,哀求地望着魏震。 4.奇葩亲戚上门占便宜 “父亲自缢家中,宫中又倾向不明,这几日,日日都有人上门闹事,怒斥我父亲是贪官奸臣,要将臣女姐妹捉去羞辱折磨。 臣女实在不明白,我父亲真是贪官吗?” 她双眸含泪,又长又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恨不能扫到魏震心里去。 仿佛被吓坏了,嘴唇微微抿着,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害怕。 魏震的确心软了几分。可一想到她在此处等的是魏泽中,她准备的这番作态,本就是用来面对其他男人的。 魏震心中涌现出更深、更暴戾的怒气和烦躁。 见状,虞兰娇心中凉了一大截。 看来摄政王是不会帮她了。 该死,明明等的是大皇子,好死不死,怎么来了这么个煞神。 听说他最是冷厉残忍,曾在边关坑杀南疆十万士兵,就连皇帝都忌惮他的浑身煞气。 前世三皇子即便登基,也没能扳倒他,反而不情不愿地继续尊他为摄政王。 自己这几斤几两,怎么可能打动他,实在是不自量力。 这个白眼狼,听说他小时候,父亲也是悉心教导过他的,如今他竟对恩师的女儿这般冷面无情! 罢了,整个大周皇室,哪个不是这么心硬如铁。说不定她今日试图让大皇子替她周旋,也不过是白日做梦而已。 思及此,她脸上的红晕一寸一寸褪去,只余仓惶绝望,“我父亲不是奸臣,相反,他大概是太过忠诚,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如今,还要我们三个女儿跟他一起为大周尽忠!” 摄政王神情一冷,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危险,“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什么?” 虞兰娇原本刻意放得甜蜜的嗓音,此刻满是心灰意冷的疲惫,唯独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知道父亲每日每夜伏案办公,知道父亲为了黄河水患自掏腰包赈济灾民,知道父亲为了教育皇子面对羞辱依然唾面自干,知道父亲为了替春闱学子伸张正义,硬扛着压力跟陛下作对! 若他是奸臣,这大周整个朝堂上的官员,便都该被凌迟处死!” 方才她垂头分茶时,是那样的朦胧温柔,此刻扬起下巴为父亲申冤时,却又是那样矜贵高傲。 魏震恍惚地想着,难怪她要使出这一招。 似她这样的女子,如果想,可以轻易俘虏任何一个自己想要的男人。 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换成魏泽中,只怕早就被她哄得心动神驰,她提什么要求都要应下了。 便是他自己…… 魏震垂落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可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出声。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你是女子,这些朝堂之事不明白也是对的。 你父亲是忠是奸,自有朝廷来评判。如你这般上蹿下跳,简直是丢尽了贵女的脸面。” 虞兰娇轻笑一声,慢条斯理站起身来。 只是一瞬,她的表情蓦地变了,温柔多情的眼神冷凝,美艳精致的脸仿若结了一层冰霜,只饱满诱人的唇依旧勾着笑。 “是啊,我自然不如摄政王,胸有乾坤,大权在握,什么都明白。可正是不明白,我倒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摄政王。” 魏震再次被这样的虞兰娇给震撼到,一时间没有吭声。 “王爷和朝臣每日都在朝中议事,可细究下来。 我父亲的巍巍官声不值得一议,我虞兰娇姐妹三人的性命不值得一议,我虞家满府冤屈不值得一议。 百姓民生全然被王爷抛在脑后,那朝堂议的是什么?争权夺利?残害忠良?毁尸灭迹?” “虞兰娇,你疯了,”魏震眼中漫出冷意,“你所说的都是你的家事,普天之下,没有人有义务替虞家善后。” 虞兰娇直视他冷厉的双眸,“王爷说得有理,我的确没有资格强求王爷帮忙。 那么,也请王爷不要再来随意指点我的教养和脸面,更不要管我在勾引谁!” “虞兰娇!” 魏震脸色难看下来,“你不要冥顽不灵!” 听她这话的意思,若是不能在自己这达到目的,她还要去找魏泽中? 若魏泽中也不行,那她又要去找谁? 冥顽不灵? 虞兰娇嘴角最后一丝笑也收了起来,她缓缓走近魏震,几乎贴上他的身子,冲着他紧绷的侧脸吐气如兰。 “摄政王,您高高在上那么久,是不是连最基本的廉耻都不知为何物了?” 魏震从来没被人这样冒犯过,便是有几分性子,此刻也消磨殆尽。他猛然伸出手掌就要钳住虞兰娇的下巴。 啪地一声,虞兰娇下意识地挥出一巴掌,将他的大掌打开。 …… 两人都愣住了,虞兰娇更是漫上一阵强烈的心虚和后怕。 她竟然打了摄政王? 方才因极致的愤怒骤然暴涨的勇气,此刻好像也随着那啪的一声泄了个干净。 她慌乱地垂下头,猛地将手藏到背后,慌乱道: “今日是臣女孟浪,擅自冒犯摄政王,还请摄政王看在虞家已是秋日蚂蚱,没几日好活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她匆匆转身,急步离去。 韩震脸色铁青,下意识伸手想要抓她,却只来得及揪住她一片衣襟。 随即,一滴湿润迎风触到他的指尖。 她竟然哭了? 奇迹般的,这一点湿润,竟让他的暴怒和戾气全然消褪。他脚步一顿,沉默在原地。 虞兰娇急匆匆回了虞府,刚入内堂,便遇到正端坐上首,横眉冷目怒斥虞兰萱的姑母虞桂。 “大哥死了,你们姐妹两个越发不像样,一个带着孝出门不知去哪厮混,一个违抗长辈之意,大言不惭拒婚! 若叫大哥知道,只怕在黄泉路上都不会瞑目!” 被劈头盖脸一顿斥骂,谁都要生出火气。 更遑论虞兰娇方才在魏震面前好受了一顿委屈,闻言一声不响地上前,将不知跪了多久的妹妹拽起来。 “父亲死了三日,姑母都不曾上门,今日却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门口响起清脆的讥嘲声:“往日姑父把你们捧在手心里,什么首饰头面都往你们身上堆,没想到,富贵逼人的教养,竟养出两个白眼狼。” 竟是虞桂的女儿,黄蔓茵。 她头上身上,带满了虞兰娇的珠宝发簪,身后跟着的丫鬟,手上更抱了一大堆从虞府翻出来的锦衣华服。 走到虞兰娇身侧时,倨傲的眼神居高临下打量着她,“母亲还好心上门想帮忙,依我看,这等狼心狗肺的人,哪里配!” 看着一身素衣孝服的虞兰娇,黄蔓茵心中闪过强烈的快意。 因为是女儿的缘故,她在黄家并不被父亲看重。往日虽衣食无忧,可要想过得多精致富贵,却是不能了。 偏偏,虞家三个女儿,都被虞横看成掌上明珠,疼宠到骨子里。 两相对比,叫她怎么能不嫉恨眼红。 只不过平日,她为了从虞兰娇手里骗些精致珠宝,总是和颜悦色地讨好。 如今虞横死了,她们母女全然将虞家家资看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哪还用得着吹捧。 对着虞兰娇,往日新仇旧恨堆叠到一起,恨不得狠狠将她踩在脚底! 听到她这般不恭不敬地说话,哪还不趁机发作。 谁知虞兰娇只是瞥了一眼她手中抱着的衣裳,淡然道:“父亲的确对我们姐妹太娇惯,合该像姑母一样管教得表姐这般朴素才好。 所以,表姐还是将我的衣裙放下才好,免得被虞府的富贵逼人,带累得表姐也失了教养。” 母女两个齐齐被这带着尖刺的嘲讽刺得喉头一哽。 虞桂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虞兰娇的鼻子就要怒骂。可不知想起什么,硬生生将火给憋了下去。 “长辈训话,你就是这样的态度?罢了罢了,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便不同你计较。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着,等圣旨一下,虞兰娇被充入教坊司,她定要多塞些银子给教坊司的嬷嬷,好生折磨她一番。 勉强气顺一些,才接着说道: “只是方家那门亲事,是你父亲在时亲自议定的,你即便不尊重我,也不该将你父亲的遗愿抛诸脑后吧。我看还是尽快收拾了,将萱儿送去方家,难不成还要拖着她陪你一起死不成?” 虞兰娇直要被她气笑了,“送去方家?姑母大约是不知道,方家要的不止是三妹,还要我虞家所有的家财做嫁妆! 方夫人治家无道,方家就是个销金窟,早就等着这笔嫁妆去填窟窿了!” 虞桂脸色一变,随即陡然阴沉到极点! 好个方家,竟然打着这个主意,难怪特意塞了银子求她上门说和,原是为了虞家的财产。 她霍然起身,“这可不行,虞家的财产自然该是属于虞家人的,他们方家哪来的脸面肖想!” 一个错漏,她竟将自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 对上虞兰娇似笑非笑的神情,虞桂脸皮再厚也不禁老脸一热,忙找补道: “你姑父在刑部这么久,往日大哥也多有提拔,如今虞家出事,他也是上下奔波,打点不断。 圣上的旨意还没下,虞家还有翻身的机会。你若愿意,便拿些银子来,让你姑父拖些关系,好歹让大哥走得光彩一点。” 5.以恶治恶 这才是她来的真正目的! 黄蔓茵也铁青着脸狡辩道:“你以为我拿你这些东西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送给几个相熟的姐妹,好歹周旋一二。” 前世虞桂母女也是用这么一番话,轻而易举从惊慌失措的虞兰娇手里骗走了虞家大半家财。 说是去打点,实则全都被吞到了虞桂自己手里,而定罪抄家的圣旨一下,虞桂却跑得比谁都快! 而皇帝为父亲正名后,她们母女俩却恬不知耻拿出从虞家霸占的银子打点,将所有好处和赏赐都据为己有。 只一想,滔天恨意便直上天灵盖。 重活一世,她竟还用这般拙劣的借口来诓骗自己? 虞兰娇垂下眼睫,挡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憎恶和狠戾,轻声道:“多谢姑母,若姑父真能帮忙,兰娇永记这份恩情。” 虞桂心中霎时燃起狂喜。 还以为要费许多唇舌,却没想到这个侄女,蠢成这副样子。 “你姑父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总不能让你们姐妹,背着污名过一辈子。要是真被送入教坊司,那还不如一条绳子吊死呢。” 虞兰娇适时露出害怕的表情。 虞桂更加不屑,“好了,你且说清楚,如今虞家还有多少家财,金银细软,古董珍玩,山庄田地这些……” 黄蔓茵迫不及待打断她:“问她做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还不如带我们去库房,自行清点,免得总也说不清。” 带她们母女去库房? 那跟把老鼠丢进米缸有什么区别。 心中冷笑,虞兰娇脸上仍旧挂着害怕和依赖,“表姐说的是,我这便带你们去库房……” “去什么库房!” 几人的脚步被闯入者骤然喝止。 “虞桂,你可是外嫁女,虞家的家事,哪有你插手的地方!” 虞氏族长带着四五族人风尘仆仆赶到,一碰面,就喝得虞桂脸色铁青。 的确,她这个外嫁女,将手伸到哥哥口袋里,的确不那么名正言顺。 可随即她又理直气壮起来,虞横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虞家的财产不便宜她,还能便宜谁! 更何况,“我不插手,族中还有谁能为大哥奔波打点?难不成让族长您那秀才都考不上的儿子去托关系吗?” 族长老脸一热,逞强道:“就算要打点,也该由族中出面,哪轮得到你一个女人将手伸得这么长。” 自族长出现,虞兰娇就带着妹妹乖顺地站在一边。 虞桂会打家产的主意,她早就心知肚明。 前世虞兰娇被父亲的死冲击得毫无准备,才让她得逞。重生后,她便第一时间去族中请了人过来主持父亲丧事和财产处置。 没想到,来得这样巧。 她打量了一眼前来的几位族老,俱都是贪婪成性,不肯放过一丝好处的。 呵,这群人,个个都将虞兰娇姐妹和虞家财产视作囊中之物。 她便索性将这份诱饵堂而皇之摊在人前,看他们狗咬狗,谁咬得厉害吧。 果不其然,不过一错眼的功夫,族老们和虞桂母女已经吵得乌眼青般针锋相对。 虞桂仗着夫家的权势,族人仗着孝道正统,谁也不肯放弃嘴边的肉。 “娇姐儿,你是大哥的血脉至亲,你来说大哥的财产该如何分配!” 虞桂眼见要落到下风,忙把战火往虞兰娇身上引。 虞氏族人也满是希冀地盯着她。 情势一下颠倒过来,原本任人鱼肉的虞家姐妹,此刻竟成为两方争相抢夺讨好的筹码。 哪怕这讨好只是暂时的,可这一时半刻,也足够虞兰娇颠覆受制于人的局面了。 只见她轻咬嘴唇,脸上满是纠结,“姑母说要为父亲奔走,作为女儿,理当出力才是。” 虞桂脸上刚要得意,就听她话锋一转。 “可是父亲生前,就有从族中过继嗣子的想法,若过继了兄弟继承虞家,那偌大的家财究竟该如何处置,也就不是兰娇说了算的。” 几位族老脸上霎时露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过继! 是了,虞横家大业大,却只有三个女儿,膝下一个传承家业的儿子也没有。如此情形,理当由族中主持,过继嗣子,继承虞家! 这样一来,莫说是虞家的财产,就是这两个娇滴滴艳色逼人的女儿,也尽归他们处置。 几乎是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族长就已经盘算起来,该如何利用虞家姐妹,才能为自己谋得更多利益。 他连忙接话:“正是,老四生前就写信与我说过此事,人选都已经定好了,就是我家三小子。 只等老四的尸身葬入祖坟后,就办过继仪式,让他正式为老四传承香火。” 放什么狗屁! 这番话,虞桂一个字也不信! “若要过继,也该过继个聪明的,你那三儿子七八岁了,连三字经都念不下来。就这样的人也配做我大哥的嗣子?我呸!” 这番话激得族长脸色铁青,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猛地扬手往虞桂脸上甩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不敬长辈不敬宗族,打你一个女人却胆敢对族中事务指手画脚!” 虞桂被打得身子一歪,尖锐愤怒的嗓音几乎要穿透众人耳膜。 “老不死的,你竟敢打我!” 张牙舞爪地朝着族长就要打回去。 族长毕竟是男子,猛然抓住挥到近前的手腕,大力一甩,将虞桂甩了个趔趄,扑到黄蔓茵身上,两人齐齐摔作一团。 原本被丫鬟们捧在手里的衣衫首饰,此刻也尽数跌落在地。 族长身后的族人忙上前将这些首饰收起来,“你们母女两人也太过贪心,往日时常上门要好处,虞横作为兄长不好说什么。 如今他死了,族里自然要代为严加管家,以免你们母女两个贪婪的嘴脸堕了虞氏一族的威名!” 虞兰娇在一旁冷笑,好一番颠倒黑白的无耻话语。 还未过继,就把虞府看成他们的钱袋子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被甩了巴掌的虞桂难堪得几乎要流泪,肿胀的脸上又怕又怒。 此刻她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像虞横一样骄纵她。 这下哪还敢再在虞府撒泼,忙拉着女儿悲愤地捂着脸踉跄离开。 看着母女两人狼狈的身影,虞兰娇唇边勾出一抹极浅的笑。 回过身去,却再度满脸担忧地对着族长,“族长行事公正,可姑母素来小气,姑父又是刑部尚书,若为此记恨上族长该如何?” 几个族老面面相觑,俱都觉得棘手。 他们不愿将到手的利益拱手让人,可也同样不愿意得罪盛京的高官。 所谓既要又要,不过如此。 虞兰娇状似不经意道:“若是让姑父知道全然是姑母的错,族长只是为了训诫族人才动手,想必就不会太过为难了。” 虞氏族人对视一眼,俱都满面精光,当即便派了人出去传播流言。 只一个下午,刑部尚书夫人虞桂贪婪成性,到过世兄长家中抢夺遗产的消息就传遍整个盛京,惹得黄尚书回府好一顿发作斥骂。 未免夜长梦多,族长一边命人快马加鞭回虞氏祖籍接儿子过来,一边索性自己亲自在虞家住下。 以免虞桂再次上门,虞兰娇年轻心软被占了便宜。 摄政王府。 魏震自满桌奏折的书案之中抬头,“虞家如今怎么样了?” 一旁伺候笔墨的侍女小青撇嘴不屑道:“还能怎么样,树倒猢狲散呗。 虞横这个蠢货,光想着用一条命来陷主子于不义,却不想想他这么死了,留下两个女儿没出嫁的女儿任人搓扁揉捏。” 魏震面不改色,提笔的动作却是一顿。 “豁了命出去又如何,” 小青还在喋喋不休,“他给皇帝卖命这么多年,还看不穿那人真面目,真以为皇帝有这个胆子替他正名? 等他贪官污吏的圣旨一发,死了也是白死。这世上所有想跟主子作对的,都是不自量力。” 魏震眼眸中的厉色逐渐翻滚起来。 虞兰娇的那一滴泪,仿佛此刻还黏在他的指尖,隐隐发烫。 “罪责一定,他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只能跟着去陪葬。到时候在阎王殿里,也好问一问虞横,后不后悔为昏君卖命。” 狼毫笔不轻不重地掷在笔洗之上,打断了小青愤愤不平的咒骂。 “追云!” 魏震站起身来,神色中满是犹豫过后的沉毅。 “你亲自去大理寺说一声,虞横的罪名,不必定了。” “为什么!” 小青惊呼出声! “就这么放过虞横,逼死朝臣的罪名,难道王爷要认下?” 魏震冷冷地扫了过来。 分明没有情绪外露,仅仅只是静默的审视,却让房间内却仿佛盈满结冰的霜,令所有人胆寒不已。 “本王的决定,似乎用不着向任何人解释。” 本还满脸不忿的小青瞬间噗通跪下,双颊仿佛被扇了巴掌一般火辣辣的生疼。 “奴婢知罪。” 她沉沉地磕着头,连求饶恕罪都不敢。 良久,头顶迫人的逼视消散,小青浑身已经湿透,却依旧大气都不敢喘,维持着下跪的姿势伏倒在地…… “派人去将虞府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魏震意味不明地发出一道指令,起身离开书房。 小青这才劫后余生般地直起身子,大汗淋漓瘫倒在地。 一旁的手下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方才的话头,明明王爷已经打算放过虞横,既然如此,又何必将虞府看守起来?莫非所谓的放过,只是虚晃一枪,其后还有后手? 当夜,一队银甲卫凶神恶煞地围住了虞府。 声势之浩大,连靠近虞府的街坊都紧闭门户,生怕沾上什么祸事。 府内正在享受锦衣玉食的族长登时惊得打掉了手中汤羹。 “银……银甲卫?好端端的,银甲卫怎么会围了虞府?” 大周谁人不知,银甲卫是先帝豢养监察百官的私兵,自先帝去世后,如今只听命摄政王一人。 盛京城中,凡是被银甲卫上门的,都是出了危及全府的大案。 难道圣命果然要下来了?虞府果真要抄家问斩?紧张的气氛迅速蔓延至整个虞府,所有丫鬟仆妇俱都人心惶惶。 6.被银甲卫围困抄家? 他们如今还未被放还身契,若此时抄家,他们这些奴仆要么是死要么重新发卖。 而虞兰娇姐妹。 众人隐秘的视线往两人身上扫去。 虞兰娇果然也是脸色煞白。 怎么会如此,宫中圣旨下发,不是还有两天吗?这一次,为何来得这样早?究竟发生了什么? 外间已经逐渐能听到丫鬟婆子慌乱逃跑的声音,片刻后,一队银甲卫压着族长蹒跚而进。 族长一身丝绸华服狼狈皱起,几缕头发散落垂在苍老的脸颊两侧,眼底满是惊慌和恐惧,崩溃大喊: “我不是虞府的人,我只是借住在此,斩首抄家,与我无关啊!” 虞兰娇心中一沉。 连跟虞府无关的族长都被扣押,看来这次,的确是凶多吉少。 为什么? 电光念闪间,她心头闪过一双冷漠阴沉得有些渗人的眼睛。 是他! 是他为了报复自己那无礼的一巴掌! 犹记得他对父亲那般不屑一顾,所以为了惩罚她的冒犯,苛刻得连周旋的时间都不肯给,即刻便派银甲卫上门。 银甲卫围了虞府,尤其是,那以为稳操胜券的族长也没能跑出来,正在家中咒骂的虞桂一听,当即仰天大笑! “该!老不死的,妄想从我手中抢东西,便让你有命抢没命花!” 还胆敢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害得自己被老爷一顿怒骂,果然是报应! 黄蔓茵不无惆怅地皱眉,“可惜那一屋子的首饰和衣裳,银甲卫那般粗鲁,不知要毁了多少,说不定,” 她说着说着,神情又兴奋起来,“说不定见了虞兰娇那张脸,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可怜她死到临头,还要受这般折辱。” 虞兰娇的处境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难熬,银甲卫只是将众人看管起来,又打量了一圈,就握着长刀守在门口。 确定他们没有抄家的意图,虞兰娇才强忍心头惊惧,打开房门,大着胆子对守在门外的两个银甲卫说道: “这位大哥,我父亲的尸首如今停在堂前,过几日便要下葬,不知府门要关到什么时候。” 她态度客气,人又漂亮,水雾濛濛的眼眸一看便让人硬不起心肠。 那人卫正要答话,另一侧身穿劲装的女子气势汹汹抽出长刀,直指虞兰娇双目。 “银甲卫办事,谁给你的胆子擅自打探,老老实实滚回去!再有废话,割了你的舌头!” 贴在脖子上的长刀散发出森森寒意,若是一般女子,此刻该抖如筛糠,跪地求饶。 可虞兰娇只征楞了一瞬,随即乖顺地敛眉垂头,颔首退下。 门外,小青狠狠啐了一口。 “狐狸精,谁许你们同她说话的!再有下次,自去刑堂领板子!”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贱女人,王爷才突然改变主意,放虞家一马!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银甲卫的态度如此恶劣,哪怕如今没有抄家,只怕虞府也不会有好下场。 看着黑乎乎人人影压抑地映在门窗之上,整个虞府几乎沉浸在极致的恐慌之中。 虞兰萱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她年纪小,遇到这种情况,只知表现出最直白的恐惧,整个人都埋在虞兰娇双臂之中,甚至不敢往窗外看一眼。 一旁的下人后悔至极道:“三姑娘实在太冤枉了,明明有机会脱离苦海,若是跟方家的人走了,哪还用得着受这种苦。” “是了,哪怕是做妾呢,二姑娘分明是自己跑不脱,便想着拉大家伙一起死,太恶毒了。” 族长听到这话,倏地起身,凶神恶煞指着虞兰娇: “你果然早就得到信了对不对?虞横死了,你也没了活路,所以故意蛊惑我,想让我过继儿子给虞家,让我和三小子跟着陪葬,对不对!”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虞兰娇说虞横临死前要过继嗣子。 可他作为族长,过去这么久,虞横从来没跟族中说过此事,甚至往日他主动提起,虞横都是严词拒绝。 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跟虞兰娇提起,分明是这个女人故意诓骗他! 毒妇,要死了还要拉人垫背。 族长暴怒大吼,面红耳赤冲到虞兰娇面前,双手猛地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口中直呼:“你想让我死,我便让你死在我前头!” 虞兰娇看着满目癫狂的族长,眼眸之中勾出冷漠快意的笑。 前世这个虚伪的下三滥,将父亲的棺材拦在虞氏祖坟之外,不许父亲下葬。 甚至直言这种祸国殃民的贪官,连棺材都不配打,就该一张席子卷了丢到乱葬岗去。 那天雨很大,虞兰娇眼睁睁看着虞氏族人将父亲棺木上的钉子一颗颗拔下,将父亲的尸体搬出来,随意丢弃到乱葬岗。 她在雨中,无助地朝着每一个人磕头哀求。 期望他们能看在往日虞府对族中多有资助的情面上网开一面,好歹让父亲死后能有一丝香火。 可那时,族人脸上尽是冷漠、高傲、嫌恶、鄙夷。 仿佛虞家人是什么脏臭的瘟疫,只沾一下就要烂掉皮肉。 真好,今生,那绝望无助的人,总算不是她虞兰娇了。 缺氧的窒息感传来,虞兰娇仿佛能听到自己脖颈之间传来骨骼交错的咯吱声。 下一瞬,族长的身子往一侧扑去,竟是被人重重踢开。 虞兰萱哭喊着举起烛台,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到族长背上。白嫩娇憨的脸上满是眦欲裂的癫狂,仿佛在守护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不是的,二姐不是那样的人!不许你伤害她!” 虞兰娇缓过气来,才嘶哑着喉咙轻喊道:“住手。” 虞兰萱仿佛被什么惊醒一般,猛地丢掉烛台,热泪盈眶扑到姐姐怀中。 “我知道,我知道方家不是好去处,二姐是为了保护我。” 虞兰萱眼中闪过一丝水光,揽着妹妹的肩膀:“别怕,有二姐在,哪怕付出一切,也要护你和大姐姐平安周全。” 得罪了摄政王,虞府想全身而退怕是不能了,可若想保下虞兰萱和虞兰茉姐妹,倒并非不可能。 从始至终,姐妹俩都没看一眼晕厥躺倒在地的族长。 过了许久,天光渐亮。 虞兰娇将眼泪擦拭一番,眸光之中温和尽数敛去,反而流露出几分凛冽。仔细看来,竟和往日运筹帷幄的虞横有几分肖似。 “如今深秋露寒,你们去烧些热水来。” 她冷冷开口,方才还有些怠慢的下人们俱都噤若寒蝉不敢违抗,忙起身忙活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虞兰娇带着下人起身,朝府门口走去。 眼看离那帮冰冷凶煞的银甲卫越来越近,几个小丫鬟下意识心如鼓擂起来。 虞兰娇却满目坦然端着热茶上前,“几位大哥,晨间风大,你们站了这许久,想必累了,不如吃上一些茶点,喝杯热茶吧。” 虞兰娇在盛京素来以美貌而闻名。 烟笼眉,桃花眼,往日那些世家公子看到她还来不及说话,便已是神魂都要荡开。 重活一世,若说虞兰娇有什么长进,便是她已经知道如何充分利用自己的美貌。 此刻身着玲珑有致的孝服,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更显出几分娇弱无措。 看似强撑着胆子想跟这些银甲卫说话,可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颤着,谁都能看出她在强忍恐惧。 守在正门口的银甲卫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茶水。 “多谢二姑娘。” 虞兰娇便又带着几分黯然,娇娇弱弱地笑了起来。 正要开口,便听得一个女子暴怒的声音,“做什么!谁许你们跟她说话的!” 小青跨着大步上前,一掌掀翻两个银甲卫手中的茶盏。 她控制着力道和角度,滚烫的热水刻意往虞兰娇脸上泼来。 一旁的银甲卫下意识将她拉开,险险让那滚烫自她脸颊擦过,饶是如此,点滴热水还是烫得她眼尾处绯红。 没能泼到她,小青更是怒火猛涨,“王爷叫你们来虞府,是来办差的,不是让你们跟这骚狐狸光天化日厮混! 若下次再被我发现,你们便解了这身铠甲,回老家种地吧。” 说来也巧,这两人正是之前跟虞兰娇说话,而被呵斥的两人。 之前被小青当众责骂,就已经有了几分火气,如今她说话口气更大,竟是要直接卸他们的职。 其中一人冷笑道:“小青姑娘好大的架子,可惜正如你所说,银甲卫是王爷亲卫。 小青姑娘不过是王爷身边的奴婢而已,连咱们银甲卫都不算,哪来的资格对着我们办事指手画脚。” 另一人也帮腔道:“王爷只说要我们将虞府看管起来,不许人进出,可没说要折辱虞家姑娘,兄弟几个说上几句话又算什么错处? 你大呼小叫动辄责骂,莫不是当我们是你家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小青被讥讽得面红耳赤,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她跟在摄政王身边十数年,往日谁不高看她一眼,今日竟被两个银甲卫当众羞辱。 她不知道的是,银甲卫众人早就对她往日的高高在上看不过眼。 加上今日又是在这么漂亮的姑娘面前被下了面子,他们自然不肯忍气吞声。 一旁的虞兰娇被恶狠狠地剐了一眼。 “谁准许你出来的。” 虞兰娇收起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淡漠道:“摄政王只是不许虞家上下进出而已,可没有阻止我们在宅子里走动吧。” 未料她也敢顶撞自己,小青瞬间勃然大怒,白净清秀的脸孔瞬间扭曲起来。 7.丢掉傲骨 银甲卫的人对自己不服也就罢了,虞兰娇,她凭什么敢! 她可是虞横那个狗贼的女儿! 虞横以死抹黑王爷清名,偏生王爷还要放虞家一马,为此不得不重新返回苦寒的边疆继续跟犬戎对阵! 这个狗贼的女儿,凭什么敢在她面前这么嚣张! 若自己就此杀了她…… 一股暴虐的冲动猛然涌上,小青双目赤红,握着长刀的手背,青筋毕露。 “二姑娘!我们家夫人不行了!” 一道尖锐绝望的声音陡然打断两人对峙。 虞兰娇心中一紧,看清来人的脸,霎时惊得浑身冰凉。 来人竟是大姐姐虞兰茉的贴身丫鬟紫鸢! “夫人在花园落了水,磕伤了脑袋,如今人事不醒,二姑娘快救救夫人吧!” 虞兰娇浑身一震,瞬间大惊失色! 怎会如此,大姐姐不是该在父亲被圣旨定罪之后才落水吗? 旁人不知,她却清楚,大姐姐此时是怀了身孕的。 前世就是因为落水之后无人看顾,才会流产,又因身子受寒,终身不能怀孕。 为何,为何虞府提前被围了府邸,大姐姐也提前落水! 难道她重生一次,就是为了眼睁睁看着一切惨剧重新上演吗? 她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几步,旋即胸前横上一把雪亮的弯刀,光弧之利,下一刻就要划破她的衣襟,割伤她的皮肤。 “滚回去。” 小青牢牢把持着虞府大门,趾高气昂地扬着下巴,“王爷有命,虞府任何人都不得进出,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两个银甲卫对视一眼。 王爷并没有说什么格杀勿论的话。 只是…… 虞兰娇低头看了看胸口冰冷的刀光,冷声道:“我父亲并未被判罪,如今虞府人人都是自由之身,即便是摄政王,也无权禁止我出府。” 小青闻言,却是勾出一抹快意残忍的笑。 “有罪如何,无罪又如何。摄政王做事,何须向任何人交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再说一遍,滚回去!” 虞兰娇咬了咬唇。 她知道,小青说得丝毫不错。 在大周,皇权压在律法之上,而摄政王却压在皇权之上,说得上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或许就是因为摄政王派人围了虞府,高家才敢肆无忌惮欺辱姐姐,以致姐姐提前落水。 魏震!他好狠毒的心。 自己不过是冒犯了他,他却要整个虞家拿命来抵! 难道重活一世,她终究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虞府再度烟消云散吗? 不! 她闭了闭眼,缓缓屈膝,在虞府大门口跪下。 祈求地看着小青,看着这个一柄刀便能斩断虞兰茉生机的女子。 “这位大人,方才是兰娇口出狂言多有不敬,请您饶恕兰娇的鲁莽和无礼吧。” 方才虞府门口的争执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哪怕不敢明晃晃地围观,也有许多街坊将大门打开一条缝,躲在门口看着好戏。 宰相嫡女,盛京首屈一指的名门贵女,在她面前温顺地低下头颅。 曾几何时,和虞兰娇的美貌一起传遍盛京的,还有她的文采斐然和傲气坚强。 哪怕昨日虞府如此弱势,她也敢为了风骨怒斥方家,似她这样的人骤然服软,给人的震动也是出乎想象的大。 那些原本准备看热闹的人,此刻心中也不自觉跟着难受起来。 小青却对一切浑然不觉,快意一笑,微扬下巴满是恶意道: “和你这种将死之人,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可说。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回虞府,抹干净脖子乖乖等死!” “住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疾步而来,一把将跪地的虞兰娇拉起。 “虞相虽然死了,可他仍是大周宰相,他的女儿仍是官家贵女,小青姑娘怎能如此羞辱她。” 虞兰娇恍惚地抬起头,看到来人坚毅威严的侧脸。 是他,大皇子魏泽中。 虞兰娇早就令人打探到,他今日会从虞府门口经过,这才特意在这个时间端茶水来大门。 终于叫她等到了。 从她这个角度,正巧能看到魏泽中一双凌厉十足的狭长双目,凉薄的唇微抿。 这是虞兰娇最熟悉的表情。 他在军队待久了,总穿着一身万年不变的黑色劲装,又不爱笑,身上总有一股杀伐果断的煞气,沉着脸的模样看上去很能唬人。 可虞兰娇却知道,他是一个多么正直的男人。 前世虞兰娇深陷泥泞,就是他以这种冰冷的姿态数次相帮。 对不起,今生,要再利用你一次。 压下心中负罪感,虞兰娇垂头,“多谢殿下相帮,我并不愿跟这位小青大人争执,只是方才紫鸢说大姐姐性命垂危,我这才……” 话音刚落,她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看起来就像是想忍却无力控制的样子。 无数谴责的目光看向小青。 这副姿态看得小青气不打一处来,蓄积已久的滔天怒意直冲天灵盖,在四肢百骸之中卷起阴戾的杀机。 下一刻,陡然飞起一脚,直踢虞兰娇胸口! 她历来跟在魏震身边,自小便跟着银甲卫一起训练,算得上武艺高强。 倾尽全力的一脚,便是成年男子也受不住,更遑论虞兰娇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只见虞兰娇登时如风筝一般重重往后飞去,扑腾一声巨响落在院子里,僵着身子半天没动弹。 大皇子既惊又怒,转头欲斥,却对上小青嚣张桀骜的脸。 “我说了,银甲卫办事,只需向摄政王交代。 殿下即便是受王爷青睐,在王府有几分面子,可也还不够格对王爷的命令指指点点。” 她冷冰冰地看向趴在院中仿佛已无生机的虞兰娇,“小青只知听王爷命令,其他人,还是勿要来我面前说三道四了。” 魏泽中几乎是脸色铁青,胸口高低起伏不平。 大周皇帝势弱,皇子们都要看摄政王脸色心情行事。 可那毕竟是他皇叔,什么时候,连王府的一个丫鬟奴婢,也能当众怒斥皇子了! 被踹得几乎晕厥过去的虞兰娇强撑着胸口剧痛,贝齿几乎将嘴唇尽数咬破。 她不能倒下,若她倒下,谁来救姐姐,谁又来护住妹妹。 勉强着从地上支起身子,虞兰娇一步一步爬到魏泽中脚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沾满灰尘的手,拉住他的下袍。 “殿下还记得大姐姐吗? 小时候殿下捡了一只鸟儿,所有人都说那鸟活不下来,是大姐姐亲自找了伤药包扎,让小鸟重新活了过来。” 她唇畔缓缓流出鲜血,衬着苍白的脸色,凄艳得像是夏末最后一朵荼蘼,“如今大姐姐也要不行了,殿下,你说她能活过来吗……” 极致的美丽夹杂着极致的脆弱,化作巨大的冲击毫无保留地直扑大皇子面门。 这一刻,他很难说清,自己受到的蛊惑和震撼更多,还是被她话语中勾起的回忆和柔软更多。 他只知道一只大手倏然揪着他的心脏既捏又柔,透出无边的疼痛和憋闷。 反应过来后,他已经挥开挡在门口的小青,夺步入内一把将虞兰娇抱起,“本殿这就带你去看她!” 皇子的马车很稳,虞兰娇没受什么颠簸就到了高府。 若是虞兰娇一人,定要被百般刁难阻拦不准入内。可有大皇子在,一路便是大开方便之门,径自到了虞兰茉房中。 虞兰娇强忍胸口剧痛,挣扎着扑到虞兰茉床前。 却见往日温和淑丽的长姐,如今面色惨白,全无人色,胸口毫无起伏,好似全然已经死透一般。 就这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除了紫鸢出府找她求助,竟无一人在旁伺候照顾。 只一眼,便让虞兰娇满心悲痛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垂落。 知道长姐在高家后院不好过,却没想到,会受冷落至此,这跟直接要她死有什么两样! “长姐,兰娇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趁着无人在此,虞兰娇快速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借着抚摸的动作,遮掩着塞入虞兰茉口中。 “紫鸢,端碗水来,喂长姐喝下去。” 紫鸢忙不迭地伺候着。 虞兰茉又哀求着看向魏泽中,“可否请大皇子请一位大夫过来替长姐诊治。” “你放心,我这便派人去请太医过来。” 虞兰娇心中那口气这才松下,终于支持不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一个老嬷嬷扯着嗓子嚷了起来:“大奶奶不小心落水,我们夫人一大早就请了名医来瞧过了。 你这贱蹄子,竟敢在外面将高府内宅的事情大肆张扬!真是要翻天了,眼里还有没有当家主母!” 尖利嚣张的声音直愣愣传入虞兰娇耳中,她一个激灵,登时清醒着直起身子。 这一下意识的动作牵动到方才被小青踹到的地方,胸口处钻心的疼痛袭来,霎时疼得她额头满汗,脸色也煞白。 一旁正在为虞兰茉扎针的于太医慢悠悠道:“悠着点,你胸口的伤,若再重一点可就损了心肺。如今正该好好将养,若不然只怕有碍寿数。” 他往日常去虞府走动,跟虞兰娇有过几面之缘,对这温和有礼的姑娘很有几分好感,这才出言提醒。 虞兰娇自嘲一笑,她要那么长的寿命做什么。 这副身子,这条命,留在世上,也不过是受苦而已。 “多谢太医,” 虞兰娇并未拒绝他的好意,“我姐姐如何了?” 事实上,她更想问的是,长姐腹中胎儿如何。 前世正是因为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没能保住,以致她生机尽失,不过年余就憾然离世。 于太医拈着须,颇有些奇怪道:“你姐姐身子虚得很。” 虞兰娇脸色一变。 8.狂撕高夫人 于太医喘了口气,才继续说:“身子虚,胎儿却稳得很,实在奇怪。” 虞兰娇:“……”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她喂入虞兰茉口中的,正是她这几日根据前世记忆调制出来的秘药。 那是教坊司一位老婆婆专用来保胎的祖传配方。 床榻上,虞兰茉仍然紧闭双眸,只脸色却好看了很多,胸口略微起伏,昭示着她正在好转。 虞兰娇心中生出一阵难言的感激和松快,幸好有大皇子帮忙,幸好她来得及时,幸好她改变了长姐的命运。 一双清亮含雾的双眸满是感激地看向大皇子,仿佛在看一个盖世英雄一般,“殿下对虞家有大恩,兰娇铭记于心,此生若有机会,便是肝脑涂地也要报答。” 被这双眸子又娇又怜地注视,心中本就百味杂陈的魏泽中心头既欢喜,又软得一塌糊涂。 “举手之劳,何必挂怀。再说,我和你姐姐也算得上旧相识,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两人相视一笑。 却在此时,紫鸢压抑的哭泣声在院子内响起,随之而来还有尖锐的巴掌声。 虞兰娇视线陡然凌厉起来,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猛地一推门。 瘦瘦弱弱的身子,好似挑着这世上最沉重的担子,魏泽中直想将她护在怀里,情不自禁跟着起身而出。 便见虞兰娇腰肢细弱,踉跄着挡在紫鸢身前,径直对上高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罗嬷嬷。 “不小心落水?已经请了大夫医治?为何我来时,长姐昏迷不醒气息奄奄,房中一个端水伺候的小丫鬟都没有? 我长姐的陪嫁丫头,怎么除了一个紫鸢,其他的到现在一个都不见?” 罗嬷嬷本斜着眼睛睨着这个落魄的虞家二姑娘,直到余光瞥到跟在她身后的高大男子,才将刻薄的讥讽又咽了回去,敷衍道: “二姑娘方才也听说了,大奶奶不小心落水,本就是因为奴婢们伺候不妥帖,既然如此,哪有留着的道理。 说起来,紫鸢也是要发卖的,只是她跑得快,钻了狗洞跑出去。想来也是知道虞府家教不严,请二姑娘过来便能得宽恕吧。” 虞兰娇直被这般颠倒黑白混不吝的话气得双颊染上薄红,胸口也起伏不定。 一口气下去,心肺出钻心的刺痛之感更强了。 方才在马车之上,紫鸢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分明是高夫人娘家侄女故意推虞兰茉入水! 此刻在她口中,竟变成了虞家的下人伺候不周到,才让长姐意外落水! 如此空口白牙的污蔑,这婆子竟是一副面不改色的坦然模样,足见往日磋磨欺压长姐已然熟练至极! 可恨父亲千挑万选,竟选了这么一个虎狼窝将长姐送了进来。 见她摇摇欲坠,罗嬷嬷更加得意,半是劝慰半是威胁道:“二姑娘大张旗鼓闯入高家,又不通禀夫人,自作主张请太医入府,如此嚣张跋扈,不怕伤了两府的情分吗。 若传出去,为着这件事伤了高家的颜面,日后大奶奶在府上如何自处?” 前世,就是为了让长姐留在高家,虞兰娇才大事化小忍气吞声,对长姐所受的屈辱和磋磨视而不见,以致让长姐在高家抬不起头,最终郁郁而终。 今生对她而言,什么都不如家人的性命要紧。 什么名声颜面,那都是强者才有资格讲究的东西。似她这般的弱者,若要拿命去填那劳什子颜面,才是世上最蠢的人! 虞兰娇用力攥着胸口的衣襟,勉强忍住那心口巨疼,冷笑道:“如何自处? 长姐怀着身孕还要被你们如此磋磨,日后只怕保命都难,还谈什么颜面自处。也罢,高家既然这般冷待,我虞家也不是养不起长姐,这便叫人接长姐回家休养。” “接回家休养?” 高夫人终于姗姗来迟,她身姿挺拔,神色高傲,双手交叠于小腹之上,狭长的凤眸威势毕露。 “素来听闻虞二姑娘知礼数,有教养。怎么,如今虞相一去,你们虞府的教养都随着他魂飞魄散了吗?” 她一来便拿着虞横的死直戳虞兰娇的痛处。 更是为了提醒她,虞横死了,虞家要败。 虞兰娇姐妹早已不是往日风光至极的贵女,再也没有资格在高府面前拿派头摆架子。 自虞横死后,这种冷眼和嘲笑,虞兰娇不知生受多少。 此刻高夫人的羞辱对她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反倒是身后一直冷眼旁观的大皇子被气得不轻。 跟着高夫人一同过来的,还有虞兰茉的夫君高郁,并一个看起来娇怯可怜的小姑娘。 见大皇子在此,高郁先是上前请安,“在花厅备了殿下爱喝的蒙顶石花,还请殿下移步。” 大皇子毕竟是外男,方才抱着虞兰娇一路闯入,又进了虞兰茉的闺房,种种举动已是不妥。 他又不是摄政王那种肆无忌惮的性子,此时即便心中不满,也碍于礼数不好多言,更遑论插手高家内宅之事。 此刻高郁相邀,他本该顺势离开才是。可虞兰娇清瘦的身躯,极大地勾起了他心中的怜惜。 他不带情绪地开口,“本殿曾是虞相的弟子,和虞家姐妹勉强算得上师兄妹之谊。如今大姑娘生死未卜,本殿哪有心思品茗。” 他这般说,既是表明了自己为虞兰娇撑腰的立场,更是隐隐提醒方才出言不逊的高夫人。 虞横是死了,可并不代表虞府背后的一切利益关系会烟消云散。 至少此刻,他魏泽中还在! 高夫人心中顿时忐忑起来。 若是旁的皇子在此也就罢了,谁不知道虞横得罪的是摄政王,皇家要保也保不住。 可大皇子不一样,他跟摄政王素来交好,说不定,在对虞横一事上,他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摄政王的态度呢? 难道摄政王并不打算按死虞家?若真如此,那高家对待虞兰茉的态度,可就得改一改了。 虞兰娇也听出了大皇子话中的意思,心中感激之情更加汹涌,飞快地瞥了大皇子一眼,又忙收了回去。 “姐夫来得正好,当日姐姐和姐夫成亲时,也是在父亲面前指天立地地立过誓的。 可如今我姐姐过府还不到三年,便已是形销骨立,气息奄奄,这究竟是结亲还是要命!长姐明都要没了,我将她带回虞府修养,又有何不对!” 高夫人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虞兰娇,斟酌着用词道:“茉儿方才情况凶险,满府上下没有不担心的。二姑娘只看没人伺候,便以为她受了苛待。 殊不知这落水之人,最要紧的便是静养。再者说,一听到消息,我不是紧赶慢赶地过来了吗,难不成这还不够重视,非得我这个婆婆端茶倒水地侍奉,才算得上体贴?” 虞兰娇心中冷笑不止。 这话面上服软,暗地里却在指责虞兰茉不孝,虞兰娇霸道。为一桩小事就直闯高家,将手伸到长姐内宅之中。 果然,她话音才落,高郁便皱眉道:“茉儿既然嫁入我高家,便是高家的人,阖府上下待她没有不真心的。 如今意外落水,是谁也不想的,二姑娘何必如此霸道,竟不管不顾地打上高府生事。” “不小心落水?长姐平日里最是小心谨慎,如今又有孕在身,怎会往水边去!” 见高郁这副不分是非的绵软姿态,心头郁气翻滚,虞兰娇摇晃几下勉强站定身子,满脸凄厉痛恨。 “倒是你们,你们将怀有身孕又落水晕厥的儿媳丢在房中自生自灭是铁一般的事实,趁着她昏迷,将手都伸到儿媳的嫁妆里,私自处置发卖她的陪嫁丫鬟更是无可抵赖! 我倒要问问,这究竟是你这个奴才的意思,还是你家夫人的意思!我长姐落水,究竟是意外不小心,还是你们想刻意害死她和腹中胎儿,想谋夺她的嫁妆!” 什么?茉儿竟然怀孕了?阖府上下居然一个人都不知道! 见大皇子点了点头,高郁这才相信,心中先是一喜。 高郁和虞兰茉年少夫妻,刚成婚时也是恩爱情浓的。只不过虞兰茉入门后久未有孕,高夫人对这个家世清贵,冷淡自持的儿媳多有微词。 高郁虽主动拒绝过几次高夫人塞到他身边的通房妾室,可天长日久没有子嗣,再多的情浓也难免逐渐生疏起来。 加之高夫人一门心思想撮合儿子和娘家侄女秦露,偏生虞兰茉又做不来甜言蜜语做小伏低的姿态。 此消彼长,高郁也逐渐对温软娇俏的表妹有了怜爱照拂之心。 可是,此刻乍然听闻虞兰茉有了身孕,高郁难免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得心头火热。 转而看向高夫人,“茉儿怀孕了,母亲怎能还像往日那般让她去湖边采集露水,便是身体强健的女子都要受寒,更不用说茉儿素来便虚弱。” 高夫人恨恨地剐了一眼虞兰娇,倏地冷下面容。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入门这么多年了,还一门心思地惦记。 若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死了爹的丧门星,哪比得上她娘家侄女这般知冷知热,暖心可亲。 自己这儿子好似全然昏了头,被虞兰茉迷得连母亲都不要了。 方才虞兰娇指责高家私自动儿媳妇的嫁妆,一桩意外被说成刻意谋财害命,这要传出去自己定要被京都世家指指点点。 偏偏这个没用的儿子,一门心思记挂着虞兰茉的身孕,全然不知虞兰娇的口舌之恶毒! 虞兰娇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 采集露水? 这恶妇真真是好狠的心,竟然想出这种法子,每日磋磨儿媳。 若非今日高郁说漏嘴,谁又知道这高夫人菩萨面孔,修罗肚肠! “采集露水才失足吗?姐夫这话可就错了,方才紫鸢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长姐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这位表小姐推下水的!” 她倏然伸出一根如莹白的手指,凌厉地指向高夫人身边的女子秦露。 那锐气凌厉的眼神,看得秦露心肝脾肺肾都好似渗得发凉,连刻意装出来的温婉乖顺都险些维持不住,身子颤了好几颤。 9.渣男 “一派胡言!” 高夫人和善的假面终于龟裂。 “露姐儿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最是温和乖巧,平日里对茉儿也是恭顺和善,怎会做这种事。 反倒是虞兰茉嫁入高家长年无孕,怀了身孕却又不知保护腹中胎儿,本就有错在先。 如今竟不思悔改,还想着将这错处推到旁人身上。如此不修妇德又心思恶毒的女子,试问整个盛京,哪家敢娶!” 秦露也迅速反应过来,朝着高郁哭哭啼啼道: “二姑娘这话也太过诛心,我不过是看茉姐姐因为死了父亲心情不畅,这才好心上前劝慰。谁料她忽然就开始生气,还嘲讽我没父母教养。” 她可怜巴巴地倚到高夫人怀中,“我虽没有父母在身边,可姑母却将我当成自家女儿疼宠教导。 茉姐姐这话不止是侮辱我,更是在侮辱姑母教养不善,我哪能忍得,这才跟她争执了几句。至于落水,” 秦露弱柳扶风地擦拭着眼角,满含委屈泪意的双眸有一下没一下地勾像高郁。 “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有饭吃,有床睡就该感恩戴德了。哪敢像二姑娘所说的,动手推府上的大奶奶。” 虞兰娇心头火冒三丈。 看长姐心情不畅刻意上前劝慰?只怕是刻意上前刺激嘲讽吧! 若非秦露太过出言不逊,言辞侮辱父亲,以长姐周全内敛的性子,又怎会不顾礼仪与人争执! 更何况,这秦露此刻明着说自己不敢放肆,实则是在羞辱虞家姐妹。 她说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该对高家给一口饭吃便感恩戴德。 言下之意,不正是虞兰茉如今也是生父横死无依无靠,更该好生将高家的人高高捧着,怎么敢如此冒犯高家主母! 一番颠倒黑白之语,刺得虞兰娇胸口痛楚愈发明显,只觉整个五脏六腑都在渗血一般。 犹记得当日高家求娶长姐之时,高家阖府上下无不诚恳万分将好话说了个尽。 高郁更是在父亲面前立誓,定要将长姐视作掌间明珠,一生呵护。 如今不到三年,沉静高雅的长姐变得郁郁寡欢,温和亲切的高夫人变得刻薄挑剔,知冷知热的丈夫,也变得嘴脸丑恶。 还是父亲说得对,当你得势时,身边所有人都会是笑脸。而当你失势时,再仁善的人,也会对你展露冷漠刻薄的一面。 “姐夫,你如何说?” 虞兰茉陡然紧闭双眸,再睁眼时,已是一派清明,浑身气势亦陡然一肃。 “你母亲对我姐姐的妇德大加挑剔,你表妹更对我姐姐的修养肆意指点抹黑。那你呢,在你心中,长姐果然是她们所说的这般?” 她之所以直接质问高郁,便是因为她知道,长姐对这个丈夫,还有着眷恋和爱慕。 若高郁还算个男人,还愿意维护妻儿,这杀机毕露的高家,总算还有那么一丝可取之处。 然而,高郁抿着唇,身侧手掌紧握成拳,一颗心在母亲和妻子两端极致地拉扯着。 长年累月刻在骨子里的孝顺,让他无法当众驳斥指责母亲,维护虞兰茉。哪怕私心里,他其实爱极了虞兰茉的淡然温婉,知书达理。 见他迟疑不定,虞兰娇失望至极。 本以为这个姐夫温和有礼,殊不知内里如此懦弱,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不敢开口维护。 见状,秦露心中暗喜得意,面上却不满地撅着嘴,凑到高郁身边,娇俏地晃着他的手。 “六岁我就来了高府,表哥看着我长大,我哪里是二姑娘说的那样。她这样说我,日后我还如何做人。” 说到最后,眼角已经熟练地包上两泡眼泪,晃悠悠地仿佛要滴到高郁心里去。 高郁只觉身子都被这泡泪给禁锢住了,僵硬得抽出手的动作都做不出。 他连直视虞兰娇都不敢,垂着眸子道: “表妹是我看着长大的,母亲更是京都出了名的和善贤良,二姑娘还是勿要在高府挑事。今日之事,不过是意外而已。” 语毕,秦露满眼得意地看向虞兰娇,顺便着,看向虞兰娇身后紧闭的房门。 秦露和高夫人的人品毋庸置疑,那么人品卑劣、陷害婆母娘家侄女、顶撞长辈的人,自然就只能是虞兰茉了。 高郁的偏心和维护,既让秦露自得,也让虞家人彻底寒心。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虞兰茉面容苍白憔悴,身形清瘦欲坠,唯有神情算得上镇定坦然。 只这丝镇定,在看向高郁之时,终究还是没忍住露出一抹痛心。 被她清明的眸光一扫,高郁登时慌了手脚,连忙将袖子从秦露手中抽开,迎了上去。 “茉儿,你如今身子如何了?” 虞兰茉微不可见地退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不动声色道:“于太医诊治过,我已经好多了。” 她错开高郁的身子,走到虞兰娇身边。 姐妹俩仿佛隔着生死和遥远的时光遥遥相望。 那冷漠的背影,惹得高郁心头一慌,忙不迭地追上去解释道:“今日之事,当真是一桩误会,我并不知道你有了身孕……” “夫君!” 虞兰茉冷然打断了他,“一家人,不必计较这么多。” 她越是大气、越是慷慨,却越叫高郁心头突突直跳,止步不敢往前。 反倒是高夫人意外地看了一眼虞兰茉,心中直觉不好,仿佛有什么阴谋在前方酝酿一般。 可当着大皇子的面,还是将此事轻轻揭过为好,若不然,谋害儿媳和孙子,将手伸到儿媳嫁妆之中,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虞兰茉肯息事宁人,再好不过。 高夫人脸上堆起了慈爱的笑,“你能如此知礼大度,最好不过,不枉我对你的一番期望。” 闻言,虞兰茉一双沉稳清明的眸子毫不掩饰地扫向高夫人面门,仿佛在讥讽她的佛口蛇心,又仿佛什么含义都没有。 “多谢母亲体贴,往日儿媳行事多有疏漏,多亏母亲包容。 如今父亲骤然离世,虞家正是兵荒马乱之时,儿媳斗胆,想请母亲准允儿媳回虞府,跟妹妹们一起为父治丧。” 她凄然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嘲笑,“母亲包容了儿媳这么多年,应该不差多这么一次了。” 高夫人的脸,霎时涨红得难看无比。 她平时将自己贤良淑德的名声维护得多好,此时就有多狼狈难堪! 依着虞兰茉的说法,她若是不同意,就是不肯包容,那往日她表现出的贤淑宽和,岂不都是做戏? 可若要她同意! 今日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惹来了大皇子,最终却拍拍屁股回虞家。 京都其他世家定然要风言风语揣测自己苛待怀有身孕的儿媳,这才惹得儿媳愤而离府回娘家。 不论怎样,她的名声都会有损! 该死,这个虞兰茉,何时有这样的心计和手段了。 若叫虞兰娇知道她的心思,只怕会凌然失笑。 三个女儿之中,父亲一直都说,长姐是最像他的,胸有乾坤,智慧沉稳。 当她愿意跟高家共同进退的时候,她会是高家最得体的儿媳。可若她全然心灰意冷,区区一个高家府门,又岂能拦得住她。 高夫人紧紧攥着拳头,咬着后牙槽无比强硬道:“回虞家,你可想清楚了,虞横他……” 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大皇子,高夫人终究没说什么锥心之语,只隐秘地威胁着: “虞府前途未明,祸福未知。你若留在高家,便是高家名正言顺的大奶奶,若回了虞府,真到大难临头之日,我高家也无法保你!” 虞兰娇心中一沉。 方才她虽信誓旦旦说要接长姐回府,可也只是为了恐吓高家而已。 须知高家这老虔婆最是看重名声,这名声既是她的保护伞,亦是束缚她不敢太过放肆的枷锁。 前世长姐郁郁而终,多半是因为父死家散,又没有保住孩子心灰意冷而致。 今生她抢占先机,竭力保全了这个孩子,已经彻底改变了长姐的命运。 她若留在高家,虽然日子难过了些,只要经营得当,自己再将虞府的家财变卖了,多多塞到长姐手中。靠着腹中孩儿,长姐定能安稳一生。 可若是回了虞府…… 虽说虞府生死未定,可有摄政王虎视眈眈在侧,便是她也没有信心能让虞家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又何必拖长姐下水。 她隐秘地拉了拉虞兰茉的袖子,示意她改变主意。 虞兰茉反手握住妹妹的手,丝毫不怵未知的前途,“虞家没有男儿,便该是女儿为父尽孝。我是家中长女,父亲治丧合该由我来主持。 便是随着虞家倾覆而身死又如何,父亲教导抚育我长大,不是为了让我唯唯诺诺一生,连忠奸是非都不分的。” 虞兰娇眼中霎时盈满泪水。 她早就知道,姐妹三人之中,最坚强的一直都是长姐。 前世深陷困顿深渊之中,长姐的睿智清明、温和坚韧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她,让她饱受屈辱也不肯放弃沉沦。 今生还能再见到这样活生生的长姐,虞兰娇只觉得即便身死一万次也值得。 她的坚定和磊落,更惹得高郁不敢直视。 与自己的妻子相比,所谓娇俏可爱的表妹,显得那么肤浅可笑。 他满心满眼都被吸引,却又满口都是涩意。 “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如今你腹中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儿,何必回虞府去冒险。大不了那丧事,由我替你出面。” “不可!” 高夫人尖声厉叫着反对起来。 10.传旨 “虞家是抄家灭族之相,这个时候谁沾上都是个死,我不许你去!” 高郁犹疑片刻,却还是坚持道:“虞相是我岳父,虞府无男儿在,便该是我这个女婿出面。” 秦露也哭哭啼啼起来,言下之意皆是虞兰茉惹了祸事,要拉高郁下水,听得高夫人愈加火冒三丈。 虞兰娇冷眼看着这一家人唱作俱佳地演戏,心中只冷笑不止。 却在这时,门房上踉踉跄跄地慌张来报,“传旨的来了!虞家圣旨下了!摄政王来了!” 他说话颠三倒四,却还是叫大家伙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摄政王来传虞家如何处置的圣旨? 虞兰娇心中一咯噔,这传旨,怎么会传到高府来。 难道她得罪了摄政王如此之深,让他不但亲自传旨给虞家最后一击,就连虞家的姻亲也不愿放过? 这个想法同时浮现在其他几人心中,高夫人再也维持不住那副贤淑的假面,一脸大惊,手指颤颤巍巍指着虞兰茉。 强烈的恐惧让她只知张口结舌,旁的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诸多疑问和恐慌压在心头,一行人连耽搁一刻都不敢,着急忙慌去正门迎接这尊煞神。 负手立在高家门口的摄政王,身穿黑色织锦五爪莽袍朝服,劲瘦的腰身蔓延至上,脸色狠戾冰冷得令人心悸。 看到虞兰娇跟在魏泽中身后半臂距离,好似亲密无间般的姿态,他眸光一利,握着圣旨的手指霎时捏得发紧! 自己已经让人围了虞府,就是为了不让这个狡诈的女人到其他男人面前献媚。 偏她却这般无孔不入,明明虞府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她却还能找到机会蛊惑得魏泽中替她出头。 跨过门槛时,虞兰娇牵动胸前伤口,动作一滞,大皇子下意识搀扶了一把。 那握在虞兰娇小臂上,属于男人的宽大手掌,又让魏震眸中凉意逐渐深浓起来。 这个女人对着自己的时候,可没这么温顺。再看向自己手中的圣旨,他的心情陡然变得极差。 一刻钟前,他亲自批了虞横无罪,以亲王身份下葬,京都世家共同吊唁哀悼的旨意。 又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拒绝了掌事太监代为传旨的提议,亲自打马赶到虞府门口。 他想将这圣旨砸在虞兰娇脸上,告诉她自己不屑利用虞横的死来大做文章,相反,不知廉耻,诱哄虞横去死的人,正是虞横效忠的皇帝! 可等待他的是什么? 虞兰娇竟然胆敢跟银甲卫当众冲突大打出手,还哄骗得魏泽中那个蠢货替她出头,抱着她一路亲昵地来了高府! 整个大周,从未有人敢这般违背他、愚弄他! 凌厉暴虐的视线仿若细密钢针,扎得虞兰娇头皮都要发麻。 她忍不住往魏泽中身后躲了躲,随即立刻感受到一直盯着她的视线一烫,灼人得几乎要将她脸上的皮肤烫出一个洞来。 “虞兰娇,接旨。” 魏震声音冷凝,手背上的青筋却已经暴起,虞兰娇瞥了一眼,忍不住有些害怕起来。 这份圣旨,会给虞家带来怎样的命运。 想起前世虞家覆灭的惨状,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加惨白,唯一双樱唇泛着些许血色,更显艳色无边。 高家众人俱都齐刷刷等候在此,飞快操持着摆好接旨的香案,就连高郁的父亲高远,得知消息都急匆匆从府衙赶了回来。 虞兰茉温热的臂膀搂住妹妹,姐妹俩一起跪下接旨。 圣旨窸窸窣窣展开的声音传来,虞兰娇还是没忍住惊慌地瞥向魏震,死死盯着他握着虞府命脉的手指,害怕得肩膀都在轻颤。 “宰相虞横忧国忧民,勤于朝政,勉于社稷,心力交瘁而亡,特封谥号文正公……” 虞兰娇呆愣地听着摄政王念出的旨意,那如金玉碰撞的声音,好似自动在她脑海中慢放了一般,让她一字一句听得格外清晰。 脑子里不停回放着前世那道截然相反的圣旨,回想着那一句句因圣旨而遭受的羞辱和诽谤。 她本以为,重活一世的她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血腥的未来,甚至已经冷静地为长姐和三妹安排好妥善的出路,只让自己随着虞家的灭亡而身死,或许这就是她重活一世的使命。 可这圣旨…… 非但没提他父亲自缢之事,反而将他的自杀掩饰地说成为了朝政之事心力交瘁而亡,更大加追封后事。 明明奢望了许久,真正发生的时候,她却难以置信。 水雾濛濛的双眸夹杂着委屈和迷茫,眼巴巴地看向魏震,犹自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和小心翼翼。 魏震眸色深了深。 指尖处,曾经接触过泪滴的那一小块皮肤,仿佛又在发烫。 明明在被她冒犯、耍弄之后,自己应该愤怒,应该狠狠地惩罚羞辱她。 可此刻看到这双含泪的双眸,魏震冷硬狂怒的心底,还是产生了一种类似怜惜的情绪。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爱哭的女孩子。 可这么爱哭的人,却又有一种奇怪的韧劲在,好似刚刚破土的笋儿,看上去孱弱不堪,却自有顶天立地的力量。 就好像此刻,她飞快地接受了现状,迫不及待地从魏震手中接过圣旨。 指尖相触,火热和冰凉之感一触即分,魏震心头恼怒彻底荡然无存。 “臣女,领旨谢恩……” 她好似怀抱着稀世珍宝一般,怀抱着这份圣旨,心底的几丝空虚和彷徨才彻底落到实处来。 太好了,虞家不必被抄家,她不必变卖家财,长姐不必委曲求全留在高家,三妹也不必战战兢兢生怕走上前世旧路! 劫后余生的狂喜后知后觉涌上心头,竟惹得她似笑似哭呆立当场,还是虞兰茉温文有礼地上前道谢: “多谢摄政王走这一趟,虞家上下同沐皇室恩德。” 这旨意不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若单独谢一人,难免惹了另一人不喜。她简简单单谢了皇室,反倒十分周全。 虞兰娇这才反应过来,忙也跟上去行礼,心中却兀自思量开。 摄政王会给出这样一份旨意,想必也是大皇子在其中周旋的缘故。 不然以那日在水云间,摄政王的态度和口气,加上忽然派银甲卫围困虞府的命令,便知他对父亲成见颇深。 只是此事尘埃落定,她也不必再为此和摄政王交恶,这是她绝对得罪不起的男人。 思及此,虞兰娇眼巴巴地看着魏震,粉嫩的双唇不好意思地轻抿。湿润的桃花眼可怜巴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父亲在世时,常因性情耿直而得罪王爷,万没想到王爷如此大度,竟肯亲自走这一趟来传旨,对虞家来说,跟恩人也没什么两样。 见了王爷这般风姿慨然,才知这世上真有超然脱俗之人。日后兰娇定要在佛祖面前为王爷多点上几盏长生牌,以求王爷一生平安顺势。” 她没提这旨意如何来的,只说谢他亲自传旨,倒也谁都不得罪。 方才还将魏震恨了个牙痒痒,此刻却满是溢美之词。这样示弱和恭维,正是虞兰娇最拿手的姿态。 几句话该哄得魏震心情格外舒畅才是,可魏震却半晌没作声,虞兰娇等了又等,都没等到他开口,心里忍不住又开始打鼓。 “你脖子上的伤痕是哪来的?” 靠近了打量,魏震才发现虞兰娇浑身上下狼狈得可怕。 非但面无血色羸弱不堪,脖间红色的掐痕狰狞,胸口处一个明显的灰色脚印,一身素净的孝服,却沾满灰尘。 虞兰娇被这低沉暗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却见魏震冷峻的脸上,沉黑锐利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眸光中辖裹着滔天震怒,好似下一刻就要当众杀个人助兴一般。 这通身的煞气实在太过吓人,虞兰娇背上迅速生了一层冷汗,下意识道:“方才在家中,和族长争执了几句,这才发生了些许摩擦。” 说起这事,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利用大皇子强闯银甲卫离开虞府一事,生怕魏震怪罪大皇子,忙旁敲侧击地解释: “方才兰娇听闻长姐落水,性命垂危,生怕为数不多的亲人再少上一个,心急如焚之下才请大皇子相助带我来高家,并非有意违背王爷的命令,还请王爷恕罪。” 魏震眉心一皱,眸光越发锐利,侵略性极强。 他在虞府门口问话时,小青只含糊说魏泽中带着虞兰娇强闯出府,倒没说这些细节。 被他这眼神盯着,虞兰娇却大大地误会,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 一旁的魏泽中忙也上前:“方才高家大奶奶情况的确很是凶险,若非二姑娘来得及时,只怕如今便要……” 虞兰茉神色动容地上前挡住魏震好似要吃人般的视线,刚要开口解释,便听得身后高夫人厉声道: “儿媳妇!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不过是姐妹间在湖边嬉戏玩闹,何必将笑话闹到摄政王跟前! 莫不是当你夫君,当你婆婆,当这高家满府下人都是死人吗!” 11.告状 高夫人初时听了对虞家的处置,便已是心慌意乱,万没想到虞家竟真能逃过此劫。 并非是她忌惮虞家,而是虞家安然无恙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股诡异,背后定然有势力在保虞家,还是一股可以跟摄政王抗衡的势力! 若是如此,她此前磋磨虞兰茉,可就大大错了! 而今又听虞兰茉为了替虞兰娇解释,似乎要将背后缘由在摄政王面前和盘托出的意思,怎叫她不害怕恐惧,怎叫她不心急如焚! 就连站在她身边的秦露,此刻也没了勾搭高郁上位的心思,紧紧攥着高夫人的手臂,两人皆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若非当着众人的面,只怕她们俩定要亲自上手,捂住虞兰茉的嘴,让她再不能开口说话! 听她还敢颠倒黑白,明里暗里指责长姐得理不饶人,更以高家满府人来威胁,虞兰娇不由冷笑。 “分明是你娘家侄女觊觎我姐夫,又嫉恨长姐怀了身孕,便故意推她如水杀人害命,叫你上下嘴唇一碰便说成湖边嬉戏。 高夫人一张嘴,就能将黑说成白,如此老练狠毒,足可见往日长姐受了你多少委屈!” 摄政王在京都算得上声名显赫,他一出现在高府门口,府门口早已围满看热闹的百姓。 此刻对着高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高远不由得怒火中烧,绷着黑炭般的脸怒道:“虞氏,你既嫁入高家,便该侍奉长辈,怎能纵容你妹妹在人前如此抹黑婆母。” 生怕虞兰茉心软,心念电转间,虞兰娇一把将长姐挡在身后,当着众人的面又快又稳道: “实话实说就是抹黑?我长姐身怀有孕是事实,高夫人娘家侄女推她如水是事实,我到高府时长姐身边无一人伺候更是事实。 当着京都百姓和摄政王的面,大家伙不如来评评理,有这样心思恶毒的婆母,若我不为长姐出面撑腰,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她带着腹中胎儿一起去死不成吗?” 说这话时,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魏震,生怕他信了高家人的话,满以为自己也在糊弄他。 事实上,今日之事若不在摄政王面前盖棺定论,以高夫人对秦露的偏爱,日后难免再度翻出来为她正名,反将污水泼到长姐身上。 眉心正蹙着的魏震顿感失笑不已。 这推卸责任,可真够婉转的。分明想借他的势报复高家,偏又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他素来厌恶被人利用,若是别的女人做来,应该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事情,可被她轻轻柔柔地一看,魏震竟觉发自内心被取悦到了。 也是她三言两语将事情挑明,看热闹的百姓霎时议论纷纷。 “虞家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可真是倒了霉了。” “听说这推人入水的是高夫人娘家的侄女,表小姐都这么嚣张,嫡亲的姑娘品行如何可想而知,谁要是娶了他们家的姑娘,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听得这番议论,高夫人只觉头痛欲裂,胸口气都欲喘不上,险些要晕过去。 高家如今还有两个嫡女在家中待嫁,若传出这等名声,日后还如何在京都世家之中说亲! 高远更是拳头紧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隐含威胁道: “这就是你们虞家的教养,竟敢当街诋毁长辈,如此凶悍泼辣,当真是虞横纵女无度,养而不教!” 虞兰娇指责高夫人苛待儿媳,他便依样画葫芦指责虞家姐妹没有教养。 登时将虞兰娇气得胸口阵阵作痛,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眩晕,人也踉跄起来。 魏震下意识上前欲搀扶住她,却被魏泽中抢先一步靠了过去。 本就无甚表情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再看高远,更多了几分不顺眼,开口时,嗓音中满是风雨欲来的狠戾。 “虞横纵女无度?朝中六位皇子皆受过虞横教导,就连本王幼时也拜在虞相门下,在高大人看来,本王也是没有教养?” 话音刚落,高远登时脸色煞白,张牙舞爪的动作可笑地僵在半空之中。 所有的怒火都化作胆怯,随着脊背上流出的汗水,悄无声息流出体外。 糟了,自己怎么会气愤上头,说出这等不要命的蠢话,还是当着这尊煞神的面! “王爷恕罪!” 高远扑通一声跪下,纳头就拜,捣头如蒜。 “方才下官一时失言,并未抹黑王爷之意,实在是……” 他咬牙看了身后秦氏一眼,心中一紧有了计较,“实在是内子往日对儿媳妇多有贬低损毁之语,下官才下意识对她的性情有所误解。” 开了头,接下来的话就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如今想来,想是内子和儿媳之间矛盾早就滋生,下官身为一家之主却无知无觉,实在是失职。” 身后秦氏霎时目眦欲裂! 什么叫对虞兰茉多有贬低损毁!高远竟将这脏水全都泼到了她身上! 往日秦氏多自得于自己良善慈爱的名声,此刻就有多暴怒! 更叫她浑身发凉的,却是儿子高郁此刻满是失望看向她的眼神。 枉他一直以为母亲对妻子视如己出,如今才知自己从未将母亲看透。 他一直以为的宽厚端方的母亲,竟是如此口蜜腹剑,直叫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这眼神激得秦氏恨意翻天,浑身颤抖,所有理智全都飞了出去,咬牙切齿恨声高喊: “我这般做全都是为了你,为了高家!你们父子非但不懂,反而还如此指责我!虞兰茉是恭敬妥帖又如何,这世上好女人多得是! 你是男子本该以光宗耀祖为己任,我悉心教养你十数年,好容易成了京中知名的才俊,你的妻子怎能是个无父无母毫无权势的破落户!” “够了!” 一声怒吼突然打断秦氏的辩解,将她吓得一个激灵,不敢置信地盯着暴怒的儿子,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将心中恶毒的心思竟和盘托出。 当下心中一个咯噔,糟了,经此一事,她在京都世家之中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高郁上前两步,秦氏这才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厌弃和鄙夷。 一时间她不知该为自己声明尽毁而痛心,还是为儿子这仇恨的眼神而伤心。 “儿子心中母亲一直温婉贤良,所以对母亲娘家侄女也多有照拂怜悯。如今才知,母亲并非贤惠,而是知道如何做戏! 若都是为了儿子,为何不顾儿子的感受如此伤害抹黑我的妻子!分明是母亲无情无义心狠手辣,却偏要做出一副为我好的模样。 莫不是母亲觉得儿子是个傻子,只知听您狡辩,却看不清是非真相?” 这番话倒惹得虞兰娇对他高看了一眼。 知道在人前维护妻子,而不是一味屈服于孝道,勉强算是有可取之处。 秦氏的心思却跟她截然相反,只觉被儿子这番话,将她的心都凌迟成了一片片。整个人霎时被巨大的羞耻和痛心所淹没。 她猛地推开身边颤抖着依偎的秦露,抬手指着高郁怒斥:“我看你是被狐狸精迷了心智,连母亲都敢如此驳斥,难道不知百善孝为先!你……” 话只说到一半,就被高远派人堵住了嘴。 “王爷恕罪,内子这段时日忧思太过,神志偶有不清之时。 下官早已问过相国寺的大师,说内子这情况非得在别院佛堂吃斋念佛一段时日才能好转。今日实在不是刻意冒犯王爷。” 请完罪,高远忙又满脸讨好地看向虞兰茉,“你婆母说些混账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如今她要去别院礼佛,这家中的中馈还得请儿媳费心操持。” 竟是打着以惩罚秦氏,又交出管家之权来示弱认输。 见虞家姐妹沉默,摄政王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心下一松,忙命人将秦氏带了下去,直言马上便会将她送去京郊别院的佛堂之中。 秦氏如今才知大势已去,被人堵了嘴想要辩解也无法出声,只得呜呜地哀嚎起来。 可惜她这哀嚎,除了秦露难过慌张之外,其余人皆是冷嘲热讽以待。 盖因她方才那番颠倒黑白辱骂虞兰茉的话,实在是惹了众怒。 虞兰娇思绪却是转了开去。 方才秦氏羞辱虞兰茉的时候,高远只是冷眼旁观。此刻听她指责儿子不孝,却反应得这般快,生怕她口中吐出一丝一毫不利于儿子的话。 这两夫妻的急功近利和薄情寡义浑然如出一辙,而被他们抚养下长大的高郁却还算厚道端方。 虽耳根子软,却更显得他心思纯善,若好生调教规劝一番,倒也算是个良人。 且经此一事,高郁在母亲和妻子之间,自然会更多地偏向虞兰茉,那劳什子秦露更不用说,看高郁对她好似全然无意。整个高家内宅,再也无人能威胁到虞兰茉。 这般一想,长姐留在高家,却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正想悄声劝虞兰茉几句,便见虞兰茉双眸微眯,冷冰冰道:“多谢公爹好意,只不过如今虞家无人主事,三妹年幼弱小,二妹又身体羸弱。 高府中馈,还是等儿媳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再来商议。” 高郁闻言,哪还不知虞兰茉对他已有心结,当即眼眶已是微红。若是在闺房之中,只怕登时便要将妻子搂在怀里好生劝哄。 可此刻触碰到她冷漠的视线,竟觉心中无比恐慌颤抖,好似被她拒于千里之外一般。 12.族长闹事 虞兰娇本还想劝说虞兰茉改了主意,可见他如此情状,眼珠一转,轻捂胸口咳嗽一声。 “虞家如今的确离不开长姐操持,姐夫便将长姐借给我一段时间。” 她缓和了神情,不再咄咄逼人,反倒多了几分撒娇媚意,现场焦灼僵冷的局势陡然变得平和起来。 高远忙不迭地应下,甚至还道若人手上有什么不足便只管来高家要人。 如此高郁便也不好再拒绝,只一双眼睛黏糊糊地盯着虞兰茉,好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诉诸于口一般。 呵,男人自古便是如此,若得到得太轻易,只会将你看成那盏中冷掉的茶叶,觉得你无足轻重,还有几分黏腻恶心。 可你若将自己束之高阁,成为他难以触碰到的珍稀奇宝,他反而会时刻将你挂在心上,惦在脑里,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你。 此间事了,虞氏姐妹自然是要回虞府的。 虞兰娇出府时,头顶还似悬着摇摇欲坠的大刀,回府时,局面却已是全然不同。 父亲正名,家业得保,长姐平安,大胜而归。 魏泽中见她眸间泛着晶莹笑意,香腮赤染,丰润饱满的唇微微翘起,便觉自己的心情也好似飞扬起了一般。 他挂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和悦微笑,“我先送你们回府,严太医稍后便到你府上,你身上的伤,这几日需要静养,若不然日后有的你受苦的。” “多谢殿下,”虞兰娇轻声道谢。 不知为何,或许是他宽阔沉稳的肩膀,跟父亲有几分相似,虞兰娇竟觉一股热气从心头直熏到眼眶。 如今的虞兰娇,还不复前世在教坊司浸淫许久那般成熟,此刻的她身上有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特殊美丽。 湿漉漉的双眸夹杂着几分无措看着魏泽中,摄政王几乎是清晰地看到魏泽中耳根微红。 一想起这个女人在他面前,泓深湖般的眼眸总是氤氲着愤怒、提防和冷意。 摄政王眯了眯眼,目光又阴沉两分,淡声开口,却是对着魏泽中:“过几日本王便要点兵前往边关对阵北戎,这些时日,你去京郊大营点兵,不得有误。” 大皇子一听军中事宜,立即便如换了个人一般,周身气势如巨石古树一般沉稳。 第一时间应是之后,才带着几分迟疑和违约的为难看向虞兰娇。 虞兰娇忙劝道:“殿下的正事要紧,我和长姐自有车驾回府。” 大皇子这才安下心离去。 虞家姐妹正欲转身时,却被摄政王唤住,口气格外冷肃道:“坐本王的车驾走。” 虞兰娇脚步一顿。 他这神情,这口气,莫不是要趁大皇子不在与她秋后算账,计较她强闯银甲卫守门一事? 霎时心如鼓擂一般。 待看到摄政王的马车竟是六马并驾,更是直接愣住。 大周的马车规格亦是有律法约束的,郡主等有品级的贵女仅允许用双马并驾,郡王三驾,亲王四驾,天子才可用六驾马车。 摄政王竟大喇喇地以六驾马车招摇过市,足见他的权力之大,已然将皇权压制得多狠。 似他这样的人,会因为大皇子在其中周旋,就改了对父亲的处置吗? 心中隐隐爬上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揣测,她心跳骤急,忙甩了甩脑袋将那个想法赶出脑海。 上了马车,车中更是宽敞至极,车底垫着厚厚的一整块虎皮毯子。就连整个车厢都以黑底金丝绒锦包裹,角落的小几上,更燃着极为名贵的佛口沉水香,不禁又咋舌起来。 莫说整个大周,便是列国权贵齐聚,这也算得上头一份的尊贵。 车内只有她们姐妹两个,可她们却不约而同正襟危坐,连低声交谈都不敢。 仿佛大声说话,都会冒犯这驾只配让人顶礼膜拜的马车。 胡思乱想间,虞府大门清晰可见。 虞兰茉久未归家,此刻终于忍不住胸中复杂的情绪,伸手推开木质车窗。 却见虞府被严加看管的大门内,仆妇下人乱成一团。离得越近,便听得三妹虞兰萱歇斯底里的怒骂声透门而来。 姐妹俩齐齐脸色一变,顾不得马车有没有停稳,径自推开车门翻身而下! 虞兰娇更是慌不择路,又因身上负伤险些跌倒在地,看得在后的魏震不禁眉心紧蹙。 “二姐才没有丢下我自去逃命!也没有携带虞府家财离开!你若再敢污言秽语辱及我二姐,我便亲自将你的胡子一根一根尽数拔下来!” 虞兰萱是虞横幼女,上头又有两个姐姐娇惯,素来是个骄纵直率的性子。 这几日又接受了太多恶意和嘲讽,以致被刺激出几分凶性来。 族长听说虞兰娇跟着大皇子离开虞府,满以为她孤身一人逃命去了,话语中便多了几句不干不净的羞辱。 虞兰萱本就为虞兰娇的安危而既忧且怕。 听了他这话,当即便如被点燃了引线的鞭炮,噼里啪啦便炸起来,去厨房拎了砍刀,杀气腾腾挥到族长将他撵得满府乱蹿。 守在门口的银甲卫对这出闹剧全然无动于衷,只要内里没有人跑出来,便是砍死砍伤也跟他们无关。 只这份淡漠在看到摄政王的身影时齐齐化为恭敬,银甲卫门齐刷刷拱手行礼,居然叫人抓住这个时机,猛地从大门内蹿了出来。 定睛一看,虞氏族长扑腾在地上翻了一圈,眼疾手快地爬了起来,浑身狼狈指着内里的虞兰萱怒斥: “你们虞家的女儿简直不知所谓!虞横死了,族里本就该对你们多加管教。 如今虞兰娇一个人逃命去了,你又这般不知顾全大局,殊不知族里替你们掌管财物本就理所当然!” 他背对着虞兰娇一行人,并不知道摄政王已经到了虞府门口,只看着虞兰萱站在门内动作慢了下来,满以为是被门口的银甲卫给唬住。 她那泛着银光和杀气的砍刀砍不到自己身上,族长被压下去的胆气又上来几分,脸上满是正义又痛心的模样再次怒喝: “这些年你们姐妹几个,一应吃穿用度比族中同龄的后生都要精细富贵。每年生辰,族里哪次不是挑了最好的东西送给你们,便是想着你们家中没有男丁,又年幼丧母,想着多善待照应你们几分。 没想到竟养成一幅白眼狼性子,非但不知报恩,还如此目中无人,对着族中长辈也敢大打出手!我以族长的身份收回你们的财产又有何不妥!” 他脸上满是愤恨和谴责,痛心疾首指着虞兰萱谩骂的姿态,对比起虞兰萱冷漠提刀的姿态,的确很有说服力。 不知情的百姓见了,还真以为是虞家姐妹忘恩负义不敬长辈呢。 眼见不少人盯着银甲卫的威势探头探脑往这边瞧,虞兰娇心中暗自讥嘲。 她们姐妹几人的吃穿用度的确精细富贵,可那却都是虞横和过世的虞母两人共同建下的家业。 这些年,虞横顾念族中的亲人,每年大把大把的银子往族中塞,养得他们脑满肠肥。 可被族长这么一说,倒好似虞家在吃白饭,占了族中多大的便宜一般。 说来说去,原来还是为了这点银钱。 前世便是如此,为着虞兰娇手中的金山银海,招来了多少算计和觊觎。 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人人便都想将虞兰娇踩上一脚。 虞兰娇双眸斜飞轻撇了一眼身边的摄政王,这次,定要借他的手,彻底将这一隐患除掉! 同样将族长的话听了个分明的虞兰茉眸中深色愈浓,却没直接反驳族长,而是轻叹一声,满是怜悯和无奈地迈入虞府,亲自夺下她手中的砍刀递给下人。 “一段时日不见,你倒越发长进了,往日杀鸡都不敢看,如今却敢提刀砍人,怎的就被逼成这副模样。 年纪虽小,可也不能太过任性,便是听了再怎么不中听的话,也合该忍上一二。父亲死了,可长姐还活着,你姐夫也活着,你并非什么无人照拂管教的怜弱孤女,怎能学这种粗鄙行径。” 她这话明着是在指责虞兰萱此举不妥,实际上,却指桑骂槐地在反驳族长。 点明是族长出言不逊在先,虞兰萱年幼不知轻重才跟族长争执。 又表明虞横虽死,可她这个长姐还在,便是虞氏族长也无权越俎代庖来指点她的教养。 反倒族长,趁虞家无人主持便欺辱幼女,实在令人不齿。 虞兰茉姿态沉静娴雅,说话又温声和气,两姐妹携手而立,看起来几分无辜,几分无奈,几分清俊。 相比之下,方才破口大骂的族长更显得粗鄙如同市井闲汉。 眼见不少百姓偷偷往这边瞧,脸上俱都浮现出气愤和讥讽,虞兰娇心头大定。 难怪父亲总说,长姐看起来温文和气,实则乾坤在握,外圆内方,不动声色便能让人败下阵。 而虞兰娇看起来刚直强硬,实则太过冲动,总爱意气用事,实在容易吃亏。 只是族长却好似没听出这番话中的玄机,或者说,当他下意识扭头一看,见了身穿朝服被银甲卫跪拜的摄政王时,心中猛地一个打突。 夭寿了!虞兰娇之前跟银甲卫激烈冲突,他在府内也有所耳闻,如今竟又跟着摄政王回了虞府。 又见虞兰娇浑身上下满是灰尘,脸色惨白形容狼狈不已,越发肯定她定然是外出私逃之时,被摄政王撞了个正着,亲自逮了回来。 本就是抄家的死罪,如今又招惹冲撞了这尊煞神,虞府定要受灭顶之灾,哪还有一丝活路。 13.恳请将虞横除族! 心中什么财产族人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唯余本能的恐惧,生怕自己小命不保,哪还反应得出虞兰茉说了什么。 “草民见过摄政王!” 族长颤颤巍巍地下跪,头一次感受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连嗓音都有些发抖。 可强烈的求生欲支使下,他还是强忍着寒意开口求饶: “王爷容禀!我虽是虞氏族长,可素来对虞横的贪婪自私很是看不惯,往日也没少规劝他清廉奉公,可他却冥顽不灵,连带着三个女儿都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早在虞横死之前,我便和族中商量,他若再不悔改,便要将虞横一支除族,如今除族的文书都已经纂好,他却畏罪自杀而亡! 今日摄政王在此,还请摄政王为渭都虞氏做个见证,虞横早已不是渭都虞氏的族人,他的生死荣辱,都跟虞氏一族无半点关系啊!” 什么叫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便是了。 什么叫颠倒黑白满口喷粪,这便是了! 虞兰娇手中紧攥着那份赋予虞家生机的圣旨,盯着族长的眸光之中,漫出一寸一寸的阴冷恨意。 实在奇怪,明明生了一张娇媚无边的脸,应该一颦一笑都满是甜蜜媚意才是,可魏震却敏锐地从她身上感受到寒杀凛然。 有趣至极。 他眸光微眯看向虞氏族长,指尖轻挲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意味不明重复了一遍。 “要将虞横除族?” 一时间,虞氏族长满是期待紧张地看向他。就连虞兰娇,也状似不动声色,实则身子紧绷。 魏震轻笑出声,双手负背而立,状似斟酌,实则却在打量着虞兰娇的神情,半晌才开口,“本王准了。” 准了? 族长初时怔愣之后,瞬间面露狂喜! 这么说,虞横要死要抄家,都跟他没关系了!他不用死,他家三小子也不用死! 太好了太好了! 听他开口,紧张无比的虞兰娇也微不可见地吐出一口气。 有摄政王开口,今生虞家便可名正言顺地摆脱虞氏一族这只吸血巨虫。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族长无比虔诚地磕头不止,却见虞兰娇也笑容嫣然,“臣女也要谢过王爷。” 族长磕头的动作一顿。 这个虞兰娇莫不是疯了,都要抄家灭族了,她竟还笑得出来! 却见虞兰娇骨节分明的手掌,迎着日光缓缓将手中圣旨展开,还生怕旁人看不见一般,刻意举起来展示着。 “臣女谢过王爷,亲自宣召圣旨,不但为我父亲官声正名,更表彰我父亲过往功绩,为他加封文正公之谥号,准他以亲王之礼下葬。 还在高家替我长姐仗义执言,准许长姐回虞府替父亲治丧。” 她这副姿态实在得意,略略仰首,润润的双目微挑,令那笑容又于轻灵之间透出一丝冶艳魅惑。 魏震嘴角突然勾出一抹愉悦的笑,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霎时让周围炸开锅! “天哪!虞横没有定罪!还封了谥号!” “虞家竟有这等造化,虞相都死了,还能以亲王之礼下葬。” “嘘!小声点,这可是摄政王,竟然是摄政王亲自宣旨,虞家是烧了哪门子高香。” 族长的脸一寸一寸地变回惨白,眼神中也满是慌张和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摄政王不是来抄家,不是来治罪的吗?怎么会,还追封了虞横? 那方才他要求将虞横除族,岂不是…… 族长霎时心疼地咬紧了牙! 自从虞横死后,族人数次在他耳边游说,虞横无子送终,虞家财产应该尽数收归族中才是。 听得多了,他早已将这偌大的虞府看作自己的家财。如今自己竟亲自开口要求将虞横除族,那不是将这金山银山拱手推了出去吗! 更不用说加封文正公,以亲王之礼下葬,即便渭都虞氏也没有这样的荣光! 他竟亲手将这一切都丢弃,这跟要他的命有什么两样! 若时光能倒流,他定要回去将那个提出除族的自己狠狠扇上两个耳光! 可如今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了,更何况,还是当着摄政王的面,由他亲口承认除族。 族长满脸灰败,反倒看得虞兰娇舒爽不已,只觉心头郁气起码消了一多半! 此刻她神情骄矜,只衬着胸口和脖颈处的伤口,看起来愈发惹人生怜。 摄政王便又转过眼神,“既然虞横不是虞氏族人,那有些账,也该算清楚。” 族长心中一个咯噔,算账?该死,虞兰娇究竟在背后告了什么黑状! 却听摄政王话语之中夹着秋后算账的阴冷逼戾,“虞横既被封为文正公,他的女儿便也是正经的勋贵嫡女,倒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对他的女儿大打出手!” 听到这声质问,族长当即吓得浑身一抖,哭泣道:“小人并非有意,只不过想着她们失了父亲庇佑,出于长辈之责,这才多管教了几句……” 摄政王闻言冷冰冰地轻哼一声,目光宛如万年寒冰一般,盯得族长遍体生寒。 “管教?以下犯上,也能美其名曰管教,虞氏族长颠倒黑白,巧言令色的本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话音刚落,族长已是浑身冒汗,战栗不止,“小人……小人知罪……” 他猛地俯首自地上一路爬行到虞兰娇腿边,满脸绝望地哀求道:“娇姐儿,是叔爷错了,叔爷不该一时气愤就出手教训你。 叔爷看着你长大,你也知道的,我没有坏心啊!求求你,求求你替我向王爷解释解释,叔爷当真不是故意动手的!” 他一边哀求,一边疯狂凄厉地磕着头。 不过片刻,额间便被粗糙的青石地砖撞击得鲜血淋漓,红色血痕顺着眉眼鼻翼蜿蜒而下,看起来实在触目惊心。 可围观的百姓,却无一人觉得他反应过激。 盖因这京都,摄政王是人人都不敢得罪之人,若你得罪了他,下场只会比入十八层地狱更为凄惨。 易地而处,若今日被摄政王这样斥责的是他们,只怕他们会比族长表现得更胆寒恐惧。 这虞家可真是好运道,竟得了摄政王的庇护。哪怕这庇护看起来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京都众人都高看虞家一眼。 见虞兰娇沉默着不说话,族长裤裆处逐渐蔓延开一片湿意,心头更是被绝望全然掩埋。 见状,虞兰娇终于忍不住,扯着裙角往后退开,朝着摄政王行了一礼。 “多谢王爷仗义执言,只是……” 她咬了咬唇,水润的眼中满是羞惭,“只是王爷亲自来传旨,就已是虞府不敢奢望的荣幸了。其他些许委屈,不敢再劳烦王爷……” 话是这样说,可那眼神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虞家虽和族中脱离了干系,可她毕竟是晚辈,若对长辈太过不恭敬,定会惹人指指点点。 如今的虞家哪还经得起一丝一毫的风波。 所以,还请摄政王代为出面惩处,也免给人留下虞氏姐妹太过狠辣娇蛮的印象。 摄政王往日并非如此心思细腻之人,至少对女子,他鲜少主动去揣摩对方的意思。 可今日被虞兰娇忽闪着眼眸一扫,他竟心领神会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思忖片刻,他将此归功于虞兰娇脖间和胸口处的伤痕实在太过刺眼的缘故。 竟叫他一看便觉恨意凛然,恨不能将动手伤她之人挫骨扬灰! 果不其然,摄政王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长辈?教训?原来心狠手辣者,能美其名曰为长辈,原来肆意欺凌弱小者,能美其名曰为教训。” 他一步一步逼近族长。 对付这种人,他连编织罪名都不需要。只不过为了虞兰娇的名声,才多说这一两句。 “你口舌污蔑虞相嫡女,本王便割了你的舌头。你手脚无状肆意冒犯,本王便砍了你的手脚。” 随着他开口,银甲卫握着冰冷的剑芒上前。 银光闪过,地上血流一片,族长瞪大了双眼满口呜呜,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余大片血沫从嘴角流出。 一段鲜红的软物啪嗒掉到青石砖地面之上,衬着四溅的血花,虞府门口霎时一片猩红。 即便如此,也无一人敢置喙摄政王的凶狠残暴,便是靠得近的百姓衣襟脸颊被溅了血渍,也只被吓得一声不敢吭。 没想到这看似落魄欲倒的虞家,竟然攀上了摄政王这棵大树做靠山。有他在,京都世家哪个还敢小瞧虞家这几个孤女。 在人群之中围观的虞桂母女,一颗心激动地砰砰直跳起来。 方才她们在府中听到消息,说虞横非但未被定罪还被大加封赏。她们本还不信,谁知竟亲眼见到摄政王为虞兰娇撑腰的一幕! 虞桂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该如何为自己谋利。 虞横是自己的哥哥,如今又跟族中脱离了干系,他的遗产理所当然该有自己一份! 思及此,她带着黄蔓茵袅袅婷婷地上前,“多谢摄政王为大哥主持公道。” 黄蔓茵也是个乖觉的,只跟虞桂对视一眼,便知道了她的打算,连忙刻意模仿着虞兰娇委屈的神情开口: “族长实在过分,当日我母亲为了守护虞府的财产,还被他当众动手责打。若不是母亲坚强,又想着一定要护住虞家,只怕早就被他欺负死了。” 这番话无疑惹得围观众人对她们的高洁赞叹不已。 虞氏族长的贪婪和狠辣,众人都有目共睹。 在这样的情况下,虞桂一个外嫁女还愿意为了死去的大哥而出面抗争,算得上女中豪杰。 有这份印象在,虞兰娇日后若对虞桂母女太过冷漠,只会被众人戳着脊梁骨说她们忘恩负义。 虞兰娇暗自握紧拳头。 难道要任虞桂母女趁此机会,踩着族长的脸面,彻底黏上虞家,继续趴在虞府身上吸血吗? 14.捐献军资 做梦! 若比做戏,虞兰娇会怕谁? 只见她亦是上前站在虞桂身前,满脸感激地行了一礼。 “父亲走后,多亏姑母忙前忙后。往日兰娇对姑母多有误会,如今才知姑母之高洁仁善,跟父亲一般无二。” 她又转头看向摄政王,“今日摄政王为小女和姑母做主,这份恩情,小女和姑母铭记在心,绝不敢有一刻忘怀。 父亲在世时,便对王爷多有推崇,更教导兰娇做人定不能忘恩负义。故而兰娇思虑再三,若有朝一日我们姐妹和父亲一般英年早逝,便将虞家家业尽数捐献给王爷作为大周军费。 若能惠及大周军队和子民,也算得上我们三姐妹的一份心意!” 虞兰娇言罢,喧闹得甚嚣尘上的街道之中,霎时半点声响都没有。 百姓皆是满目震惊地盯着她,更不用说虞桂母女,全然好似被巨大的冲击震得神魂都在震颤! 若说被虞氏族长赶出虞府,她尚且存着一丝希望,可以借助夫君黄尚书的势,从族中抢出一部分财产。 此刻虞兰娇这话,却是让她确定这份偌大的财产是当真离她远去。 这份财产若被打上摄政王军费的标签,谁还能虎口夺食,占了一丝一毫去。 便是她有这个心,她的夫君黄尚书也没这个胆子得罪摄政王。 再说虞兰娇这番釜底抽薪的话被旁人听在耳中,又是引起万千思绪。 一个娇弱孤女竟如此豪气慷慨,愿意捐献家资以惠大周军队。 如此胸襟气魄,莫说寻常百姓,便是围守虞府的银甲卫,都不禁为之折服。 再者说,虞桂母女才一露面,便逼得虞兰娇只能放弃家财来自保,莫不是这虞桂也是口蜜腹剑之辈,内里或许有杀人劫财之举动。 不然何至于将一孤女逼迫至此! 虞桂想清这一点,便是再怎么恨得咬牙切齿也无济于事。 毕竟有了这番话,她若再狠下心对虞兰娇下手,旁人定会第一时间便怀疑到她身上。 如今她只能奢望虞兰娇姐妹平平安安,免得她平白无故惹一身骚! 摄政王看着虞兰娇挂着的状似温婉的笑意,却能透过那美人画皮,看穿她内里的盛怒,印着绝美莹润的五官,直直迸发出逼人的冷傲和刚硬。 “本王准了。” 他轻飘飘一句话,事情至此也就落幕。 日后虞家便是清清楚楚地打上了摄政王的标签,这偌大的京都,还有谁敢将手伸到她们几个身上! 虞兰娇姐妹几个再次谢过摄政王,互相搀扶着入了虞府。 谁都没发现,摄政王身后的小青,在他发落族长之时,脸色刷地一下惊得煞白! 若只是掐了虞兰娇,便要被如此治罪处罚,那自己呢?当众羞辱虞兰娇,并对她大打出手的自己呢? 虞府之内,三姐妹齐齐跪在虞横的灵位之前。 今生姐妹俱都周全在侧,虞府得以保全,虎视眈眈的仇人俱都折戟沉沙,虞兰娇心境大不一般。 此生,总算没有让父亲背着“奸臣贪官”的罪名屈辱下葬,留下一世骂名! 她心中激荡,拜祭自然无比虔诚。 父亲在上,女儿泣血发誓,前世糊涂,既得重生,誓护姐妹周全。也望爹娘在天之灵,保佑长姐顺利诞下子嗣,一生顺遂,保佑三妹摆脱恶人,余生平顺康乐。 至于虞兰娇自己…… 思及前世掌控愚弄她一世的三皇子,双眸之中迸发出刺骨的仇恨! 若她穷困潦倒自身难保也就罢了,若她有些许余力,定要那自以为是之人,为他的野心付出代价! 姐妹三人磕完头,三妹虞兰萱便轻抚虞兰娇胸襟伤痕,抹着眼泪几分心疼几分不忿道: “摄政王处置了族长,偏偏却放过那个重伤二姐的女婢,如此偏颇失之公允,二姐还说要捐军费给他。” 说起这个,虞兰娇亦是垂下眼眸掩住神色之中的晦暗。 小青当众羞辱、重伤于她尚且是其次。 更叫虞兰娇暗恨后怕的,是今日她刻意刁难,若自己晚一刻到高家,以长姐当时惨状,只怕自己真要再次和她天人两隔! 只不过,“休得胡言乱语,她是摄政王身边贴身的婢女。” 虞兰娇抬眸,无比严肃道:“如今父亲不在了,我们姐妹几个又离了宗族,虽说摆脱了近在咫尺的威胁,可无人庇护,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你若还跟往日一般没心没肺胡言乱语生事,难不成还要叫二姐再去跪地求人来救你性命吗!” 虞兰萱被训得眼眶里迅速包了两泡眼泪,欲辩解却又心虚,欲低头认错,又实在委屈。 父亲在时,对这个天真活泼的幼女便多有疼宠关爱。父亲死后,虞兰娇更是对她珍之如命,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 见她双眸通红,虞兰娇和虞兰茉如何不心疼? 可越是心疼她,便越是不能纵着她。 虞兰茉轻轻握了握虞兰娇紧握蜷缩在膝盖上的手,平复心中情绪才缓缓开口:“你二姐训斥你,你可是委屈?你定要说,是那小青嚣张跋扈,刻意刁难。” 本就是如此! 听得有人理解她,虞兰萱眼底的泪再也忍不住,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滴落。 却听下一刻,虞兰茉突然沉喝一声:“往日父亲身居高位,人人都敬你三分,你便以为这富贵尊荣是与生俱来,永不失去的吗? 世态本就炎凉,你若真有傲骨,不愿被人磋磨,便该自立自强谨言慎行,重振虞家门楣!而非不知天高地厚,强撑着虞府往日的光鲜架子,活在往日的尊荣之中! 方才你口舌无状,被你二姐训斥了竟还不知错在哪里,你这副模样,哪还配做父亲的女儿!” 虞兰茉是虞家长女,在两个妹妹心中素来便极有威势。 如今话又说得这般重,虞兰萱早已脸色煞白,双腿也似支撑不住重担一般扑通一声跪倒。 只她虽年幼,又素来被娇惯,却到底不是那不识好歹之人。这会被两个姐姐掏心掏肺一顿训斥劝慰,初时的委屈过后便也反思起来。 再听得虞兰茉语气之中饱含痛心和失望,登时心中大慌。 流泪认错道:“我错了,姐姐别生气,日后我再也不敢随意编排指责,也定会约束自己言行。” 到底是疼了多年的幼妹,见她如此,虞兰茉和虞兰娇哪还忍得住冷冰冰的斥责,两人齐齐将她拉了起来,紧紧搂作一团,三人俱都垂泪不止。 虞兰娇经历前世历历在目的桩桩件件,更是哭得声音都在发抖。 “傻萱儿,你当姐姐是在恐吓你?但看父亲一死,往日慈爱的姑母变得趾高气昂,往日和气的族长变得凶相毕露,便知这世上之人皆是捧高踩低欺软怕硬。 若你还看不清这世道,端着往日的高贵傲气,只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虞兰萱青涩的面容之上满是担忧惊惧。 虞兰娇虽然心疼,却也只得强行让她警惕起来。 盖因方家和靖国公世子尚在背后虎视眈眈,她若真的宽纵虞兰萱肆意妄为,才是真的害了她! 被两个姐姐语重心长教导一番,虞兰萱心底芥蒂全消,只暗暗发誓日后定要好生约束自己,再不能乱使性子。 因着摄政王这一道圣旨,虞横的丧事规格自然要往上提一提。 偏虞家如今又离了虞氏族中,承办丧事无人相帮,一时捉襟见肘起来。 幸好虞兰茉回了虞府帮忙操持,高郁惦记身怀有孕的妻子也主动来了虞府。 不然只靠虞兰娇和虞兰萱两个,说不得会出什么疏漏,届时又要在京都世家面前丢脸。 这一道圣旨,不但惊了京都各个世家官宦。 原本隔岸观火等着看虞家姐妹如何凄惨之人,皆都备了奠仪准备上门吊唁,就连宫中也被撼得失了魂。 明乐殿中,三皇子魏卓言披着夜色大步迈入正殿,一解了披风便挥手屏退左右,正殿之中只留了柔婉清丽的淑妃一人。 淑妃面上分明脂粉未施,一头乌发只以白玉簪松松地拢着,看起来却格外动人温婉。 虽年过三十,可岁月好似对她毫无影响一般。 见儿子神情冷厉刚硬,她也只是端着热茶,垂眸用杯盖压了压杯中浮叶。 不紧不慢道:“母妃往日总教你君子言不过辞,动不过则,凡事不动声色才能不露喜恶。不过一道圣旨而已,何必这般着急忙慌。” 她舒缓的声音好似一道涓涓细流,迅速抚平三皇子心中的焦灼。 难怪淑妃入宫十数年,又养育了皇子,还能在皇帝面前长盛不衰。光这份平和温婉的气度,便让人沉溺其中。 三皇子缓和了神色,才缓缓开口:“处置虞横的旨意,父皇心中分明都已经有了决断,为何事到临头,竟会发出截然相反的旨意。” 淑妃压杯盖的动作一顿,视线缓缓抬起,终于看了一眼自己脸色凝重的儿子。 “你父皇在摄政王面前素来唯唯诺诺,此前本就是迫于摄政王的威势才下定决心治罪虞横,如今忽然有了变动,你说还能为何。” 语毕,淑妃和三皇子脸上不约而同现出郁色。 虞横一死,他们便看上了户部尚书嫡长女李芙,私下里已是透过口风,只待虞兰娇一入教坊司,便为三皇子和李芙定下亲事。 为此,他们母子二人没少在虞横的死上推动。 可偏偏,他们上跳下蹿,满以为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却被摄政王大手一掀,打乱了全盘计划! 苦心孤诣所谋之事,被旁人漫不经心地毁掉,怎能叫他们不憋闷。 更叫他心烦的是,户部尚书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若自己说好要娶李芙却又中途生变,只怕以他的小肚鸡肠,定会怀恨在心,说不定会偏向其他皇子。 此一时,真是进退两难。 说来说去,还是摄政王横插一脚,害得他棋差一着。 好端端的,摄政王为何要去帮虞横呢?分明虞横自缢,就是为了毁他的名声啊! 15.出殡 淑妃看穿了他的心烦意乱,淡声道:“不过一个孤女,值当你如此忧心,便是虞横没能被治罪,难不成她还能翻出天来? 她若对你有情,便该知道她如今的身份远不够给你做正妃,合该自请做个侧妃。如此一来,和李家的亲事,也不会受影响。” 侧妃? 三皇子心中一热,想起虞兰娇的笼烟眉、桃花眼、粉菱唇、玉蚌肤。 原本要送她入教坊司,三皇子便是极为不舍的。如今听淑妃的话,她若还能当自己的女人,那边该是这世上最畅快的事了。 见他神情,淑妃心中闪过几丝腻味。 这些男子都是如此,一手要乾坤社稷,一手也舍不得如花美眷。 便是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也改不了这毛病。 她故作疲倦地放下茶盏,挥了挥手,慵懒道:“你自去忙,虞兰娇的事,母妃自会安排。” 虞府,虞横出殡的日子定在了初十那日。 因离了虞氏族中,虞家姐妹并不打算扶灵回渭都,而是在京郊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准备将虞横葬在那处。 到了初九这一日,天还未亮,虞兰娇拨弄着高台上的灯芯,双目沉沉地等着门外的消息。 半晌,春橘神色紧张地入内,“姑娘要奴婢准备的香料,奴婢都寻来了。听姑娘的吩咐,在不同的铺子里买的,绝不会让人发现端倪。” 虞兰娇一样一样地检验着纸包中的各色香料,一颗心这才好似有了实处。 前世,三皇子丝毫不顾往日情谊,在父亲出殡当日将她羞辱到极致,更以退婚一事彻底打了虞府的脸。 今生虞府境况虽有所不同,可此事不得不防。 三皇子若愿意给虞家留脸,虞兰娇便也愿意配合,私下里妥帖解决两人退婚之事。 若他还要跟前世一样踩着虞府的脸面兀自登高,就休怪她心狠手辣,让他重重跌下! 只可惜,今生三皇子的打算,竟比前世还让她恶心! 翌日,寅时末,虞家阖府都聚集在前厅,虞兰娇姐妹三人再度跪拜一番,虞府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门外早已站满了百姓,人人俱是满面兴奋地盯着虞府气派的朱门,只等着看虞府今日要如何办虞横的身后事。 虽被封了文正公,可以富贵体面地下葬,可大家都没忘记,虞横可是只有三个女儿!自古披麻戴孝,没有儿子,便是没人送终。 所以虞兰娇诓骗族长说要过继族中子弟,族长才对此深信不疑。 盖因虞横出殡之日若无人摔盆送葬,虞横怕是死都不会瞑目,对虞府来说,也是贻笑大方的丑事。 如今虞横一家已经跟族中脱离了干系,族中自然不会派人来办理丧事。 诸多人围在门口,只等着看虞家几个女儿无以为继,虞横声势浩大地追封最终无人送终的好戏。 虞兰娇姐妹三人不约而同地双手交叠放于小腹之上,挺直脊背静立在巨大的乌金黑棺前。 缓缓扫视着众多街坊百姓们或恶意、或嘲讽、或贪婪、或夹杂着欲望的眼神。 可笑吗? 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可笑的。 父亲付出一条命,满以为可以为国尽忠,颠覆摄政王独揽朝堂的局势。却没想到他的死在他效忠皇帝眼中不值一提,反倒成了百姓眼中的笑话。 这也使得他的一世英名在百姓的误解和嘲笑之中不复存在。 前世百姓再提起虞横时,只会说他是那自作聪明错付性命的蠢材! 可凭什么!凭什么父亲要遭受这样的污名。今生她既然改变了父亲被定罪一事,为何不能接着为父亲正名! 泪水沿着虞兰娇腮边滑落,她掩下心中万千思绪,朗声开口。 “今日是我父出殡之日,多谢诸位街坊好友特意上门,来送我父亲最后一程。” 众人忙提起精神,心知好戏马上要开始。 果见虞兰娇跟虞兰萱对视一眼,“父亲生前,族人屡屡劝他过继嗣子,同僚好友屡屡游说他纳妾生子延续虞家香火,可父亲却每每拒绝。 只说虞家能否延续,并不看有没有男子在,而是看虞家家训,忠君之气节、殉国之赤胆、舍身之忠勇能否延续!” 门外百姓缓缓沉默下来,虞横往日乐善好施待人平和,对他们这些街坊从不摆架子。 而对大周学子,更是掏心掏肺地指点,从不吝啬。 更有站在人群中特意来送虞横最后一程的同僚,亦想起他的大公无私,对摄政王独揽朝堂的威势丝毫无惧。 他们可真是猪油蒙了心,竟全然将虞相的好都忘在脑后,一心等着看笑话。 虞兰娇的目光自他们骤然生变的脸上划过,继续沉声道:“为此他操劳一生,从不徇私藏拙,对我们三个女儿,也从不看轻贬低。 父亲以浩然正气和拳拳慈爱之心灌注我们姐妹长大,难不成如今父亲死了,我们姐妹便要低人一等,连为父亲摔盆送葬都不能? 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双目倏然灼灼,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愈发黑亮,衬得她整个人如明珠生辉,愈发让人不敢直视。 “今日各位街坊百姓为证,父亲的孝盆由我虞兰娇亲手来摔,我亦在父亲灵前立誓,生要延续虞家家训,死便化为亡魂,守护虞家英灵。 若违此誓,背弃虞家家训,便叫我永世轮回,不得善终!” 百姓们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既为她的刚烈骄傲,又为她的大胆肆意,更为她的纯孝和忠义。 有女如此,抵得上十个儿子。 虞横死而无憾! 正当众人感慨之时,便听得人群之中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虞相一生清正,孤直忠勇,谁知死后竟要被一个淫妇来送终,实在是可悲!” 只见来人三十出头,面白而圆润,浑身上下透着温婉之气。 更为妙极的是,她端丽的眉间生了一点观音痣,配着那张未语便要笑三分的脸,看起来倒似个菩萨一般和气。 来人正是淑妃娘家大哥的妻子,三皇子的舅母,钱大奶奶刘氏! 原来她一早就在虞府门口,本想着今日虞横无人送终定会大出洋相。 到时她只等着抓住机会踩虞兰娇一脚,再趁她落魄之时提出让她做侧妃。 谁知虞兰娇一番话说得众人心绪激荡,声势甚嚣尘上,竟有盖过虞横之势。 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借着虞横的葬礼大出风头,日后三皇子再要退亲,定会被百姓戳着脊梁骨指责怒骂。 届时即便娶了李尚书的嫡女,声望也要大大受损。 一想到这个后果,她哪还按捺得住,立即便开口打断虞兰娇摔盆的动作。 淫妇? 这个词语放在一个未出阁的闺秀身上,实在难听至极。若是那脸皮薄的被这般羞辱,定然早就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处。 偏她长得慈眉善目满面佛气,往往一照面便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故而她说出口的话,总能让旁人多信上几分。 一时间,众人都拿着怀疑的眼神看向虞兰娇。 刘氏心中一喜,脚步上前直直走到虞兰娇面前,神情和气,语气却格外端肃: “原是为了送上虞相一程才来,本想给你留些体面,可你竟自作主张要替虞相摔孝盆?还敢大言不惭以虞家家训为自己脸上贴金。 若叫虞相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孝期便背着未婚夫不干不净跟男子厮混的女儿,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之际,亲爹和祖宗入梦来找你吗!” 嚯! 人群中霎时议论纷纷起来! 这个二姑娘,竟在丧期跟旁的男人不清不楚? 突如其来的发难打得虞兰茉和虞兰萱措手不及,唯独虞兰娇,眸底已是杀意滔天,紧咬牙关,双目辖裹着滔天恨意看向刘氏。 魏!卓!言! 虞兰娇在心底咀嚼着这三个字,品味着无边愤怒和憎恨的同时,也感受到这个人带给她的难以言喻的挫败和伤痛。 他果然还是选择父亲出殡这日来闹事退亲! 前世他亦是在这日,亲自出面怒斥虞横为官数十条罪状。 直言虞兰娇这样的奸臣之女,若为皇子之妃只会叫百姓寒心,满是悲愤地在人前跟她斩断情丝。 一番黑白颠倒之言,竟惹得百姓们为他的忠义所感动,纷纷叫好不止,自此在皇子之中隐隐有拔得头筹之势。 今生,虞横没被定罪,他不好捏着这点下手,居然派刘氏出面,以抹黑虞兰娇清白的手段来退亲! 让虞兰娇恶心得恨不能将五脏六腑吐个干净! 她抬起一只手,拦住虞兰茉正要开口的话,垂眸柔声道: “夫人既是为了送父亲一程,指教兰娇的教养和清白尚可放在后头,还是请先为亡父上一炷香。” 她脚步轻移,让出身后黑沉沉的棺材。 一旁的春橘连忙递上三支长香,刘氏看了过去,直觉其中有什么不对劲。 可这众目睽睽之下,方才她又说自己是为送虞横一程而来,若当众拒绝给虞横上香,只怕会引得百姓揣测她居心不良。 到时候再要为三皇子退婚,效果定会大打折扣。 思及此,她缓缓伸手接过香。 只在对上虞横棺材之时,她还是不免有几分惊惧。自己可是当着虞横尸体的面,在羞辱他的女儿。 若真有魂灵一说,虞横在天之灵,会受她的香吗? 手中握着的香好似有千斤之重,她竟难得地生出几丝不安。 深呼一口气,将之强行压了下去,她才缓缓举起了香,往一旁的火烛之上探去欲要点燃。 口中却仍是装腔作势道: “虞相爷在上,妾身素来敬仰相爷人品清正,又因相爷跟我家侯爷有几分交情,二姑娘更算是我未来的外孙媳,这才没忍住代行长辈之职,当众管教二姑娘几句。 相爷在天有灵,想必也会为女儿的胡闹放肆而痛心,必不会见怪妾身多言。” 16.灵前羞辱孤女 刘氏一边为自己当众发难之事冠冕堂皇地粉饰一番,一边不着痕迹地抹黑着虞兰娇。 不疾不徐地在虞横灵位前拜祭一番,这才挽袖将手中香火插入灵位前的香炉之中。 却就在她插入香炉之中那一瞬,一阵穿堂风穿过正院,带起满堂白皤招摇,发出猎猎呜咽之声,好似虞横的魂灵真的出现一般! 刹那间,刘氏手中长香应声而断,啪嗒一声往下掉落。 明明灭灭的火点扑腾落在刘氏白净的手背之上,立即烫出几个鲜红的燎泡。 刘氏本就心虚,被这种种诡异景象一唬,登时心中大惊,猛然尖叫一声往后退去,手忙脚乱挥舞之中,长袖竟带累得香炉咣当往地上摔去! 还是虞兰娇眼疾手快,慌忙上前跪倒,千钧一发之际将那欲落的香炉搂在怀中。 刘氏一番失态,本就暗叫不好,反应过来之后见虞兰娇如此,心中登时一个咯噔。 果然,只见虞兰娇缓缓抬头,白皙小巧的脸上,一双水润润的眸子良善至极,更是委屈至极。 “夫人说是来送我父亲一程,为何连香都不肯好好上。 刻意将我父亲的香炉往地上摔,难道不知道如此,便会让我父亲死后,一丝香火都收不到吗?” 刘氏当即一顿语塞。 不用想都知道,她这做法,百姓们会如何想她。 定会认为她心思恶毒,刻意破坏虞横出殡的葬礼,更会揣测她跟虞横有旧怨,说不定今日就是来上门闹事找茬。 如此一来,方才她说虞兰娇生性淫贱,跟别的男子不清不楚地厮混,定然也是挟私报复的污蔑,只怕无人会信。 尤其是,方才虞兰娇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百姓们对虞横的好感度已然攀升至最高。 那对肆意抹黑虞家父女的自己,又会是一个什么名声? 感受到旁人满是鄙夷的指指点点,刘氏心中登时一慌,忙口不择言道:“虞相定然是知道他的女儿在孝期做了这等不要脸的丑事,气得在地下都不安宁! 那日你丝毫不顾廉耻,当着众人的面跟大皇子搂搂抱抱,堂而皇之地同处一辆马车,更耳鬓厮磨地进了高府,桩桩件件便是死人都能叫你气活。 虞相定然是对你恨之入骨,不愿再认你这个女儿!” 这番恶毒的话跟她的菩萨面肠实在有些不符,若是寻常时刻,效果说不定会大打折扣。 只可惜众人方才为灵堂内的那阵猎猎阴风而惊吓住,此刻陡然听她这般说,倒没反应出这一层来。 只虞兰娇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心知已经将刘氏逼急,如此下来要全然击破她的心房也就不难了。 “不顾廉耻?” 虞兰娇跪坐在地,怀中紧紧搂着香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自眼尾缓缓滑落。 “旁人都可以说我不顾廉耻,都可以说我献媚皇子,唯有父亲,绝不会为此训斥于我!” 她倏然擦干眼尾泪痕,一气自地上站起,直视刘氏。 “当年我父亲一举高中,连中三元,国师批命他是文曲星入凡,还说虞家子孙若有男子必是经天纬地的状元之才,定能匡扶大周造万世之传说!” 一身雪白的锦缎长裳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比起刘氏满脸狼狈失措的惊慌,更能说服众人。 虞相乃文曲星下凡,京都的确流有这个传说。 只是这状元之才,应该在虞横这一辈断了才是,她此刻提起又是何意?跟她和大皇子亲密又有何关? 却听虞兰娇不疾不徐道:“本以为父亲去世,大周便再无这般惊才绝艳的状元之才,谁知三年无所出的长姐便在此时有了身孕。 她腹中胎儿,也有我父亲的血脉,说不定便是下一颗文曲星投胎转世。” 众人霎时一片哗然,惊疑不定的目光不约而同往虞兰茉小腹处投去! “下一颗文曲星?倒的确有可能落入高家大奶奶腹中。” “若这颗文曲星姓高,高家岂不是捡了大便宜?说不定能再造连中三元的神话!” 想起虞兰茉在闺中时便屡有贤名才名,虞横更数次坦言大女儿肖似他年轻之时。 这般说来,虞兰娇的说法又平添了几分可信度。 百姓本就对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格外感兴趣,而虞横的传说早已是几十年前的事,在他们耳中听来,哪有见证一个新的文曲星降世这般激动。 就连高郁都好似被说动,双目狂热灼灼地盯着虞兰茉尚未有任何凸出的小腹。 虞兰娇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接着说道: “长姐腹中胎儿如此要紧,偏又落水导致性命岌岌可危,如此情状,我求助大皇子出面相救,有何不对!” 众人听闻虞兰茉腹中或许孕有文曲星,早便对她的所作所为更加理解。 虞兰娇乘胜追击又道:“夫人指责我光天化日不知羞耻,说白了我不过是个丧父的弱女子,想留下长姐的性命,留下长姐腹中这一丝血脉又有何错! 便果真是我举止不妥,敢问若这桩事易地而处,发生在诸位身上,你们便忍心眼睁睁看着亲人去死,来保全自己所谓的贞洁之名吗!” 这话果然惹得众人尽数面露深思和怜悯。 此事若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难道劳什子名声还比人命更重要? 便是他们自己也会如虞兰娇一般,将亲人性命放在前头,反将自身名节放在后头。 手足至亲便是如此。 那刘氏口口声声代替虞横来教训女儿,可虞横有如此纯孝的女儿,又怎会不分是非地苛责她的重情重义? 此刻众人再看刘氏,便生出大不一样之感。 方才对她慈善端庄的容貌有多信任,此刻发觉她菩萨面容之下,一派刻薄奸诈的恶毒心肠,便对她有多鄙夷! “难怪虞相连她的香都不肯受,原是早就看清她一副恶臭的肚肠。” “素来就听说武安侯钱家是媚上的奸诈权臣,说不定就是为了抹黑虞相的清名,才刻意派一个女人上门,在虞相出殡这日闹事。” “还说将虞家二姑娘看成侄媳,呸,有这般将重情重义的侄媳,说成不知羞耻的荡妇的舅母吗? 我看她定然是嫌虞相过世,看不上这门亲事,故意抹黑。” …… 刘氏听着这些百姓一字一句俨然将她的遮羞布扒了个干净,甚至还猜出了她和钱家的真正目的,面色岂能好看,又气又急地瞪着虞兰娇。 “便是为了你长姐那还未问世的血脉,你便肆无忌惮当众卖弄风情献媚大皇子,当你和旁的男子亲密无间时,可有替你的未婚夫想过分毫?” 虞兰娇分明只是向大皇子求助而已。 可被刘氏红口白牙一顿攀扯得如此之难听,反倒叫百姓再度将心神全然都放到她和大皇子的亲密举措上来。 即便那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的捏造,可素来这些风流艳事,是最不需要证据的。 只消有第一个人说出口,便会在口口相传之中,成为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刻在女子的脊梁骨之上。 而你若竭力解释,只会越抹越黑,永远说不清楚。 刘氏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果然,见虞兰娇不敢就大皇子一事砌词狡辩,刘氏眼中露出隐秘的快意。 “这些话,旁人碍于大皇子的威势,不敢指责,可我却惦记着我那被兄弟和未婚妻联手耍弄的侄子! 你只说要救你长姐,可若你的目的果真如此冠冕堂皇,为何不光明正大求助你的未婚夫,反去勾引大皇子。分明是你别有用心!” 她这番话,不但羞辱了虞兰娇,更连出手助她的大皇子,也被她抹黑成觊觎兄弟未婚妻、趁机挟恩以报的卑鄙下流之人! 既能为三皇子退了这门食之无用的亲事,又能打压三皇子的竞争对手,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她如此贬低虞兰娇前世今生的恩人,更惹得虞兰娇怒不可遏! 当即就要张嘴反驳,却在此时,眼角处不经意扫到人群之中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霎时心中一动,将欲要脱口的话尽数咽了下去,未立即反击,而是伤心决然地挂满泪痕,一双眼睛既羞又愧,好似格外心虚一般。 这副模样果然让众人只觉她跟大皇子有什么猫腻。 想起方才还为她的有情有义而感动,此刻再回想起来只觉被她欺骗了感情。皆是愤怒地再次将矛头对准虞家,谩骂之声骤起,比方才骂刘氏的更加难听。 刘氏脸上隐约的笑容再也遮掩不住,上前两步微微抬手,待众人安静下来,才冲着虞兰娇道: “你若有几分自知之明,便该知道如你这般水性杨花的女子嫁入皇室,只会引得兄弟阋墙,纷争四起,更会引得大周朝堂动荡!” 虞兰娇身子一僵,似是被这个罪名吓住了。 刘氏便又大声喝道:“我本该请旨,让陛下狠狠治你的罪,更该直接替我那可怜的侄儿退掉你这门亲事。 可毕竟顾念你是丧父孤女,又是思虑不周才会犯下此错,故而对你网开一面,不对你过重处罚,只你要继续明媒正娶嫁给三皇子做正妃是不可能了。 你若知错,便自请做三皇子妾室,热孝抬入府中,日后有人庇护,不必忧心自己无依无靠,也不必再抛头露面地献媚男子丢人现眼。” 做妾室? 饶是对三皇子的无耻早就有所准备,虞兰娇此刻还是忍不住勃然大怒! 若非场合不对,她直想狠狠将手中捧着的香炉洒到刘氏脸上! 17.虞横显灵 若非场合不对,她直想狠狠将手中捧着的香炉洒到刘氏脸上! 她是丞相嫡女,即便父亲死了,不复往日清贵,可也是自幼受父亲教养长大,更代表着虞横这个文正公的脸面和体统。 更不用说长姐还是高家明媒正娶的大奶奶,三妹虞兰萱更是待字闺中还未出嫁。 如此情状之下,虞兰娇若是给人做妾,只会让人耻笑她为了男人连身份自尊和亲人脸面都不顾。 三皇子哪来的脸,竟敢开这个口!还不如前世,光明正大与她退婚! 不过,她越是这般过分,越是这般自大,反而越是对虞兰娇有利! 虞兰娇侧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那片衣角,果然见那人似乎按捺不住要往前来。 便在此刻,她缓缓抬头,一张被泪水洗过的脸,如雨后梨花一般惹人生怜。 刘氏暗道这小狐狸精果然生了一副好模样,难怪即便死了爹,三皇子还惦记着要纳她。 虞兰娇缓缓几步走到刘氏身前,竟是冲刘氏跪了下来,接着便流着泪,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个头。 众人早在她抬头之时,便被她的清丽惹得不约而同静了下来,此刻目光焦灼在她身上,皆不明白她此举是为何意。 莫非她是听说刘氏要退亲,所以知错求饶? 刘氏也是如此做想,神情恢复了一开始的骄矜和端庄,“如今便是你求我,我也帮不了……” “这一拜,是谢过夫人为我父亲上香!父亲停灵七日,兰娇没有机会向夫人回礼,如今才算全了这礼数。” 虞兰娇直接打断了她。 刘氏反应过来,却是神情一恼。 时下停灵来宾吊唁,死者子孙的确要磕头还礼,虞兰娇此举并无不妥。 不妥的反而是刘氏,虞兰娇言语之中提及停灵七日,刘氏竟从未上门吊唁,方才也是第一次到虞横灵前上香。 口口声声说将虞兰娇看成晚辈,可虞横过世武安侯府竟无人上门。 这般凉薄无情,怎么会是像她自己所说那般顾念旧情之人? 如此看来,她方才所说的替虞横教女,又说为她说情让她做妾室,并非真心,反而是另有图谋! 再见虞兰娇非但没有对她的虚情假意口出怨言,反而感恩识趣地道谢,又让众人对她的宽厚仁善高看了几分。 刘氏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轻飘飘便拆穿了自己的假面,登时令她骑虎难下,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夫人说怜惜我丧父孤女,故而诸多照拂,愿意让三皇子纳我入府,可今日,当着父亲的面,兰娇不敢领受夫人好意。” 言罢她便自行起了身,再度转向虞横的灵位,这回,却是眸带寒星,满身不可侵犯的凛冽傲然。 “兰娇虽是闺阁女子,却也自幼仰赖父亲教导,不是那等愚蠢无知之人。敢问夫人,若是诚心结亲,又真心怜惜兰娇,怎会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当着父亲的灵位羞辱我。 这不但是当众打我的脸,更是当众打我父亲文正公的脸,更是打给我父亲无上荣耀的朝廷和皇室的脸!” 刘氏的脸色此刻已经称得上难看。 今日桩桩件件,与她设想之中背离实在太大。 原本武安侯府派她来虞府劝说虞兰娇做妾,便是因着她长了一张格外令人信服的菩萨慈面。 往日在后宅,这副面容没少让她占据舆论上风,便是明着嘲讽刻薄旁人,也总有人觉得她是一片真心。 可偏偏今日在虞横灵前,她大大失态,随即又惊慌之下口出恶言,已然使得众人对她的信任大打折扣。 如今虞兰娇说自己刻意羞辱,围观的百姓竟纷纷点头赞同,便知今日之事已经败了一半。 虞兰娇好似看穿她心中的算计,冷眸瞧了过来,道:“夫人的意思,想必也是三皇子的意思,父亲死了,人走茶凉,三皇子不愿和虞家结亲本就是人之常情。 夫人直言,难道兰娇还会死皮赖脸赖着不放?便是街头杀猪的屠户,也没有上赶着嫁女儿的道理,更不用说我虞家!” 她说着又是眼圈一红,淌下泪来,好似无法成言,却又为了父亲的清名强行令自己开口: “今日当着父亲遗体,虞兰娇在此起誓,三皇子羞辱我父,令夫人大闹灵堂,我虞兰娇宁愿一生漂泊,居无定所,也绝不入三皇子后院!” 刘氏早在她开口之时便知不好。 此刻听虞兰娇竟敢当众拒亲,霎时气得浑身发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衬得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容,狰狞如修罗恶鬼。 “你这个贱妇!” 此刻她理智全无,气急之下竟将私底下粗鄙刻薄的言行全都暴露出来,更惹得众人鄙薄不已。 “你算个什么东西?死了亲爹的破落户,竟敢眼高于顶拒了皇家的亲!莫不是以为自己攀上了大皇子,有了下家便沾沾自喜? 哈哈哈!蠢货!难不成真以为大皇子会娶你?我呸!似你这般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女人,倍\@看\*小说里多得是,还敢做嫁入皇家的美梦!” 她满口遭污,实在是越说越不像样,若是一般闺阁女子被她这般污言秽语地羞辱,早就羞得张口结舌不敢辩驳。 往日刘氏这般手段,没少闹得世家女子们灰头土脸,传言还有未出阁的姑娘被她羞辱得太狠,回头一根腰带上吊自杀的。 此刻她依样画葫芦将虞兰娇大肆辱骂,便是打着骂得虞兰娇不敢再开口。 如此就算自己丢了颜面坏了名声,好歹没坏了淑妃交代的事,夫君自然也不会怪罪她办事不力。 打定主意,她口中言辞更加难听:“你以为大皇子愿意跟你亲近,是真的看中你?不过是将你当成免费送上门的妓女婊子,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而已!” 刘氏这盆恶臭至极的脏水泼出来,果然惹得众人怒气高涨,便是成婚的妇人听了也觉得极为刺耳。 纷纷涨红了脸捂着耳朵不敢再让这些污言秽语入耳,哪还有人敢开口为虞兰娇说话分辨。 刘氏心中得意至极,更准备继续将虞兰娇污蔑一番,最好彻底坏了她的名节,如此她即便不想做三皇子的妾室,也不得不碍于名声低头。 却在此时,堂内陡然阴风大作! 房梁上挂着的白皤好似有手在拨弄一般,直直扑来盖到刘氏脸上。 将她欲要出口的破口大骂尽数堵在嘴里,更捂住她的口鼻往后一扯,扯得她踉跄几步径自往后栽去。 众人心头齐齐一寒,莫不是刘氏的话太过恶毒刻薄,虞横听不下去,亲自显灵来保护女儿? 虞兰娇仿佛也是这般想的,本就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倏地扑簌簌往下落,霍然转身跪在虞横灵前: “父亲,您在看着女儿吗?您在看着女儿遭受怎样的羞辱吗? 您还在世时,曾盛赞三殿下人品贵重,仁善有礼,原来父亲也会看错人!但看您一离世,他便迫不及待令舅母来您灵前羞辱,便知他唯利是图,刻薄寡恩,无情无义,不孝不俤!” 这番话实在说到百姓们心里。 刘氏自以为自己高明至极,将虞兰娇骂得无力反击。 实则不过是在人前暴露了她的丑恶嘴脸,更让三皇子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微服来拜祭虞横,却正巧在人群中看着这出闹剧的明正帝心中,对这个儿子亦是生出了几分不满。 他拨开人群,正要出声为虞家主持公道,便见刘氏已经在丫鬟们的帮助下扒开了脸上的白皤,正要指着虞兰娇怒斥反驳。 只她才一露面,便惊得所有人呆立当场,便是明正帝也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盖因白皤之下,刘氏原本和气慈善的脸庞上,此刻满是死气狰狞的灰青之色! 双目赤红,嘴唇发紫,白嫩的脸蛋一片蜡黄,好似被人吸了人气,瞬间老了三十几岁一般。 果真是虞横显灵了?果真是虞横为女儿打抱不平了? 一时间,整个灵堂虽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却静默得一片诡异。 刘氏不明就里还要开口,一张嘴却吐出极为嘶哑的呜呜声。 她神情一僵,随即再一开口,即便声嘶力竭地想要发出声音,却还是只能呜呜啊啊口不成言。 那原本利落爽脆的嗓门,此刻却沙哑如同厉鬼哭泣,衬着古怪的面容,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见状众人哪还不知道,原来方才一霎,果真是虞横魂灵现世,亲自教训了刘氏! 虞兰娇蹙眉做出惊惶之态,双手紧紧抓着胸前衣襟,半是喜悦,半是怀念道: “果真是父亲来了,便是父亲也对当初定下的亲事后悔了吗? 父亲的遗愿,女儿铭记于心,今日叩血起誓,若兰娇忘记今日羞辱,仍嫁给三皇子,便叫我万箭穿心而死,死后阴魂破散,永世,不得超生!” 百姓们最信的便是起誓这一套,加之虞横显灵这一遭,大大加强了鬼神之说的可信度。 如今见她被逼至绝境,只能立下这等恶毒誓言,满心只为她的坚定和委屈而叫屈。 一旁的刘氏确是心中大乱,压根不知如何为继。 直至此刻,她已经确定,今日来这一遭的打算已是全然泡了汤。 非但没让虞兰娇做妾室,反倒让她抓住把柄光明正大跟三皇子退了亲,更将这退亲的错处全然推到了三皇子身上,还将三皇子和武安侯府的名声弄得如此臭不可闻。 细究下来,自己竟是一步输,步步输,直至此刻已是溃不成军,毫无扳回此局的办法,实在可气! 18.求大奶奶回府 可她却不敢再说什么,盖因方才白布蒙面那种窒息感,可嗓音嘶哑的无力感,唬得她浑身战战。 她当着虞横的尸体羞辱虞兰娇,踩低虞家本就有些心虚。 此刻被教训一顿,对虞横显灵一说比其他百姓更要多信了七八分,哪还敢在灵堂闹事! 当即连武安侯给她下的命令也顾不上,抓着丫鬟的手,脚步凌乱地往外挤。 她这副踉跄的模样极大地刺激了百姓们维护正义的心思,当即便跟在她身后,一波一波地怒斥大喊着:“退婚!退婚!” “毒妇!羞辱忠臣遗孤,不配为人!” “虞相半夜会去找你的,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三皇子外家如此嚣张,难道以为这天下都是他说了算吗?” 往日都是刘氏将别人骂得抬不起头,何时这般被人戳着脊梁骨怒骂过。 倒也叫她对别人的羞愤感同身受了一般,直至她慌乱躲入马车之中,还是有零星百姓跟在她马车后怒骂。 灵堂内,虞兰娇伸手捡起刘氏掉落在地的三根长香。 也是奇怪,方才这香从中折断,又掉落在地,却一直未曾熄灭,尖端处仍明明灭灭地燃着火星。 虞兰娇亲自将这香在香炉中按灭,垂眸掩饰神情之中的精光。 “父亲对刘氏这般厌恶,才不愿受她的香。春橘,将这香拿去销毁,日后无论是三皇子,还是武安侯府之人,都不许踏入虞家大门一步!” 春橘竭力压制住内心的紧张和兴奋,垂头将香接过,自去了后院不提。 赶走刘氏,虞兰娇姐妹自要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仪。 方才她正要摔孝盆,便被刘氏刻意捣乱。好在她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刘氏,勉强没耽误时辰。 此刻姐妹三人等候下人起棺,虞兰娇又在京都众人的目视之中,用力摔碎了孝盆。 这一摔,摔断了前世她跟三皇子纠葛不断的孽缘,也摔断了被渭都虞氏捆绑吸血的命运,更摔碎了姐妹三人悲惨枯绝的命运! 看着她坚毅却明显透露着悲怆的背影,虞兰萱已是哭得泪如雨下,紧搂着虞兰茉将头埋入她怀中。 起棺下葬,虞兰娇照样先行,带着众人浩浩荡荡朝墓地徒步而去。 这一回,没了人再来捣乱,只有京都的百姓沉默地一路跟随。 这段路很长,可却鲜少有人中途退出,直至数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京郊墓地。 下葬,埋土,叩拜。 虞兰娇姐妹立于墓碑之前,含泪望着虞横的棺材下葬,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今日便算是您再护女儿最后一次吧,从今往后,便再也没有父亲呵护关照了。 这艰难世道,这忐忑命途,终究要靠她的肩来扛。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有感恩和欣喜,盖因有亲人在侧,无尽苦难也是甘之如饴。 回了虞府,已是夜幕时分,高府外院于管家带着四个丫鬟,殷勤候在门口,一见车驾便快步上前:“请大奶奶安。” 他身后的几个丫鬟也跟着上前,竟是虞兰茉身边的陪嫁丫头,当初正是被高夫人为了掩人耳目随意发卖了出去。 想是今日虞兰娇那番文曲星入凡,投入虞兰茉腹中的言论,惹得高远不敢再随意轻视这个儿媳。 高郁自后打马上前,疑惑道:“不是与父亲说了,虞府丧事办完我自会带茉儿回府,如今你来作甚?” 于管事忙道:“自然不敢耽误大奶奶的正事,是老爷听说大奶奶的陪嫁丫鬟被夫人发卖了,这几日一直派人在人牙子处寻找。 今日终于寻到了,便令小的给大奶奶送过来,免得大奶奶身边无人伺候。” 车厢之内,虞兰娇冷笑一声。 这人当真是说得好听,以高远之能,若要找被秦氏发卖的丫鬟,怎么会找了六七日才将将找到。 定然是今日听到那番话后,决意笼络住这个儿媳,才临时去找。 如此看来,此前他说什么将秦氏送走,让虞兰茉掌管中馈的话,都是当着摄政王的面不得不说的权宜之计。 说不定等虞兰茉回府,要面对的就是高远两面三刀的报复。 果然,见无人应声,于管事又道:“此前老爷说要送夫人去别院,只不过前几日夫人受了刺激,身子不太爽利所以一直未能出行。 今日夫人清醒了几分,自己在老爷面前告罪认错,如今已经带着表小姐出府往别院去了。” 于管事擦了擦额间冷汗,讪笑道:“老爷本想着让大奶奶在娘家多住上些时日,只不过如今府中无人管事,还得有人主持大局才是。” 高远这番倒将姿态摆得十足十地低,跟虞兰茉刚嫁入高家,虞横还大权在握那段时日的做派也不差什么了。 虞兰茉轻抚尚未显怀的小腹,心中却是百味杂陈。 二妹一句话,不但扭转了灵前局势,更为她和腹中胎儿铺下一条通天之道。自此以后,整个高家有谁敢轻视她和孩子。 至于孩子长大没有这般文才? 届时已经过了十几年,她在高家早已站稳脚跟,谁还会拿十几年之前的传说来生事。 可她却丝毫没有欣喜,反倒满是沉郁。 二妹此前为人刚直骄傲,却并不是这等思虑缜密、筹谋周全之人。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难道父亲的死,对她的打击竟这般大? 思及方才刘氏的污言秽语,定然是受了宫中三皇子的意。 被未婚夫这般对待,想必她心中一定恨急。 思及此,虞兰茉心中大恸。 二妹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受这般羞辱磋磨,还要扛起虞家的重担。 看她如此,虞兰茉哪还放得下心,拍拍屁股安然回高家。 只是如今于管事大张旗鼓上门,又是奉了公爹的命令,虞兰茉一时左右为难。 虞兰娇却不知她心中千回百转,还以为她担忧在高家的前途,当下又将秦氏和秦露恨了一番。 只她却知道,虞兰茉对高郁还有情在,若她心中隔阂太深,日后反倒冷了丈夫的心。 便也帮着于管事劝道:“长姐这几日为了父亲丧事操劳,姐夫也是忙前忙后,人都瘦了一圈。若父亲在天之灵得知,定然要怪罪长姐不体恤夫家,不为孩子考虑。 依我看,姐姐还是尽快回高家吧,父亲走了,高大人便是长姐的长辈,长姐也不能只顾着虞府。 若不然,父亲知道了,便是托梦也要来训斥长姐的。” 马车外高郁听见这番话,心中羞愧不已。 那日虞兰娇上高府,是为着救高家的骨肉,偏偏却被他的亲娘如此羞辱,更被自己的父亲当众怒斥毫无教养。 没想到被这般对待,她竟如此大气慷慨,不但帮着劝说妻子回府,还劝她尊重孝敬自己的父亲。 如此高洁的女子,果真是得尽虞家真传。 感慨至极,忙也开口道:“茉儿若实在放心不下两个妹妹,大可将两位妹妹一起接入高家。 日日陪在你身边,日后亲事也由高家出面打点,有我在,必不会亏待两位妹妹。” 虞兰茉听了这番话,果然犹豫起来。 虞家如今的境况,二妹又被退亲,三妹的婚事还不知前景如何。若能住到高家,由高家出面议亲,倒也算一桩出路。 见状,虞兰娇借着给长姐收拾行李的由头,直直将虞兰茉拉入房中。 “如今姐夫对长姐万事顺从,甚至事事还想在长姐前头,长姐合该安心,日后跟姐夫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才是。” 虞兰茉却反拉了她的手,“方才你姐夫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你们两个也收拾行装,自随我去高府。免得那刘氏吃了排头,还要再上门找晦气。” 虞兰娇却是明快一笑,“长姐如今怀着身孕,合该少些忧思才是,何苦为妹妹们打算这么多。” 她举起一只手掌,打断虞兰茉不赞同的神情,正色道:“刘氏再如何难缠,三皇子总归是要脸面的。 闹到最后,我不过丢些脸面,并不会如何。如今要防范的,反而是三妹的终身大事。” 虞兰茉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皱眉道: “方家派人上门,想一顶小轿纳萱儿做妾,有我和高家在,自然不会让他如此践踏萱儿。正是如此,你们更该随我去高家。” 虞兰娇却沉着脸摇了摇头,“长姐果真以为是那方家在羞辱三妹?非也,我早便命人打听清楚,方家来抬三妹那日,靖国公府的人正候在高家外院。 只等三妹的轿子一入高府,便立刻抬去靖国公世子的后院!” “什么!” 虞兰茉果然大吃一惊!靖国公世子素爱眠花宿柳,更爱虐打折磨女子,是京都世家秘而不宣的秘闻。 虞兰茉虽对之格外不齿,却也有所耳闻。 没想到这样的浪荡子,竟然盯上了虞兰萱,还付诸行动,险些得逞! “怎会如此,那方家竟如此厚颜无耻,愿意将自家儿媳献给靖国公世子用以献媚!” 虞兰娇双眸亦是盈满恨意,“这世间众人,为了一粒米尚可打得头破血流,更何况靖国公能给方家的,远不止一粒米。 不过献出一个死了父亲的孤女而已,又有何不可!” 见虞兰茉脸上满是愤怒沉色,虞兰娇这才抛出最后一重炸弹: “方家色厉内荏,并不难解决,真正棘手的是靖国公世子,他为人奸淫暴戾,盯上三妹势必不会轻易撒手。 我和三妹入了高府后院,日后前景全在高大人手掌之中。若靖国公世子再度找上高大人,长姐说,他的选择会和方家有什么差别吗?” 19.婚事已退 虞兰茉浑身一震,竟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好似已然看到虞兰萱悲惨无望的前景一般。 高远他,他的卑鄙和冷情,只会比方家更甚! 自己若真带两位妹妹入府,无疑是将身家性命全数交托到高远手上,日后只能任他拿捏! 该死,自己怎会生出这么愚蠢的念头。 她一时惊怒不已,忙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回高家,就在这守着你们,看方家和靖国公府谁敢来放肆!” 虞兰娇鲜少见到她这般喜怒形于色,当下心中一暖,却还是摇头道:“长姐还是回高家去才是。” 见虞兰茉又要反对,她意有所指道:“长姐可知今日我为何要自己替父亲摔盆?便是为了立女户做准备。” “立女户?” 虞兰茉再度被自己妹妹这异想天开之语给震惊了。 大周朝的确有立女户的说法,多是家中没有男丁,又不舍父母的女子去官府申办。立了女户便不必再嫁人,而是招赘入府。 可那多是贫民百姓,或是商户之女为了继承家业,才会有这种想法。 世家贵女从出生开始,想的便是择一高门贵婿,尊贵端庄过一生,从来不曾出现过女户一事! 虞兰娇这话,说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她要立女户,莫说世人非议指点如何难受,便是日后招赘,这高门勋贵的男子,谁会愿意去做上门女婿。 立了女户,又能找到什么好郎君? 难不成要招那农户庄户、三教九流之人做夫君? 她分明是为了护住萱儿,便舍弃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虞兰茉眼眶之中逐渐攀出泪花,满眼都是对妹妹的怜悯,和对自己未能尽到长姐之责的愧疚。 虞兰娇好似看穿她的担忧,轻婉地眨了眨眼,露出十分媚意和灵动。 “长姐担心我的终身大事?须知今日刘氏一闹,虽没讨到什么好,可我的名声终究是受损了。加之我退了三皇子的婚事,一个被皇室退婚的女人,京都世家谁还敢娶?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低头求嫁,豁出脸面任他们指指点点,还不如立了女户。 一来再也无人敢来觊觎虞府家财,二来,也不必将萱儿的终身大事交托到旁人手上。” 虞兰茉眸中悲怆愈浓,说来说去,那看似贻笑大方的立女户一说,居然是唯一能解决虞府困境的办法。 只是,这未免太委屈虞兰娇。 她轻轻握着虞兰娇双手,垂眸轻声道:“话虽如此,可在长姐心中,对你跟对萱儿一样,终究希望你也能寻个良人,和和美美。” 这世上的女子,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吗? 为何偏要让虞家的女儿这么命苦,连最平凡的婚事,都要费劲心思才能筹谋! 虞兰娇没接她的话,淡淡一笑,“长姐若为了我们,更该早日回高府。恕妹妹说句难听的,长姐如今是高府大奶奶,腹中胎儿贵重无匹,又得夫君和长辈看重。 有姐姐照拂,妹妹们要做什么自然都方便些。 可长姐若只将心思放在虞府,反将高家冷落,日后失了夫家的人心,说不得还要依靠妹妹们接济,届时,只怕这京都人人都能踩我们一脚。” 虞兰茉听着这冷静客观、却又血淋淋的剖析,终于忍不住心头难言的沉郁,搂着虞兰娇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妹妹往日素爱吟风弄月,醉心诗词歌赋和闺中风雅之事,何时会为了生计,做这些筹谋算计。 一样艳丽娇美的眉眼,此刻却硬生生现出格外不同的刚硬冷厉,这一认知让虞兰茉心如刀绞,好生哭了一回,才暗哑着嗓音道: “是长姐对不住你,成日只顾着和夫君斗气,想着要那纯粹无暇的感情,这才忘了虞家的困境,兀自让你们独自去面对虎狼窝。 如今想来,你那日不该救我,反倒该狠狠打我一顿!” 虞兰茉连忙搂住了长姐的细腰,嗅着她怀中传过来那熟悉的味道,只觉泪意亦是汹涌。 “娇娇才不呢,娇娇要姐姐陪着我。” 虞兰茉闻言更是大恸! 虞兰娇年幼丧母,便是虞兰茉亲手将她带大,这怀中温暖的味道,并非只是姐妹情谊,更是她与这世间最重要的牵绊。 犹记得长姐出嫁之时,虞兰娇便是这般赖在长姐怀中,险些误了和高家拜堂的吉时。 她怎么舍得怪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姐姐! 相拥良久,虞兰茉终于冷静下来,轻抚妹妹娟发,“好,长姐陪着娇娇,长姐保证,一定在高家站稳脚跟,日后谁也不敢欺你们无依无靠!” 是时候了,是时候丢掉那些吟风弄月的小女儿情态,是时候接过虞家顶立门户的重担! 夜幕渐深,明正帝并未送虞横出城,只远远地看着虞家三个女儿面容坚毅冷肃地领着众人前行。 直至人影再也看不见,他才回过神来,“虞横这个女儿,若是男子,定能接过虞横的衣钵,继续为朕效劳。” 身边的福公公如何不知皇帝这是想起了虞横的好,忙弯腰讪笑: “陛下果然仁爱臣子,只是也不必遗憾,二姑娘不是说了,第二颗文曲星,在高大奶奶腹中呢!” 明正帝果然将注意力从虞兰娇身上移了开,转而回忆起文雅清丽的虞兰茉。 “第二颗文曲星?你说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福公公打量着他的脸色,本该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打消皇帝对虞府的好奇和关注。 可方才灵堂前刘氏的惨状出现在他脑海中,陡然让他无比恐惧忌惮。 忙垂了头恭敬道:“虞相今日堂前显灵,虞家一脉说不定真有几分神秘。依老奴看,这文曲星的传说,八成是真的。” “你也这样认为?” 文正地脸上果然出现几分趣味盎然和期待,随即又迅速一沉。 “朕对虞相多有倚重,可偏偏有人,见不得他好,见不得朕君臣和乐。还有朕的儿子,也跟在别人身后,践踏朕的臣子!” 福公公心神一凛。 知他说的便是今日上门羞辱虞兰娇的刘氏,和其背后的三皇子一脉了。 今日皇帝回来虞横葬礼一事,他早就告知了淑妃。 偏淑妃认为若能在皇帝面前彻底撕下虞兰娇的脸面,让明正帝对虞家女儿心生厌恶,日后三皇子再议亲事才不会惹得皇帝不喜。 她的筹谋本不算错,唯一错的,就是没想到虞兰娇竟然这般厉害,当众戳破了刘氏所有谋划,反将刘氏的脸皮和三皇子的名声扒了个彻底。 淑妃这番,算得上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果然,一回宫,明正帝写了一副“敬始而慎终,君子始终如一”的书法,大张旗鼓送去三皇子宫中。 又传话道:“既不喜欢虞家那门亲事,朕准他退亲,不必在外让武安侯府上蹿下跳,没得丢了皇室的脸面。 让他即刻便将婚书和小定礼交出来,朕亲自派人送回虞府!” 诚然,看在淑妃的面子上,这一处置压根称不上惩戒,顶多是一句训斥而已。 可三皇子依旧从中看出了明正帝的隐怒。 这可实在棘手,若明正帝对虞家还有旧情在,自己快刀斩乱麻地退亲另寻亲事,便落了下乘。 他面不改色地命人将婚书和一应退婚物品交到福公公手上,内心却是翻江倒海般地沉重。 虞兰娇,她怎么敢,怎么敢当众说要和自己退亲! 印象里,虞兰娇总是娇娇怯怯地在他身边。 每每自己回头看她一眼,她便会嘴角微翘地笑起来,眉梢眼角全是满足,好似自己的目光,是她最心爱的玩具一般。 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在百姓面前,在刘氏面前用这么冰冷的口气指责自己。 如今整个京都都将自己当成寡廉鲜耻背信忘义之人,连父皇都对他颇有微词,这般大闹一场,对虞兰娇究竟有什么好处? 难道她竟真的不想嫁给自己?不想做自己的女人? 不。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就被他压了下去。 虞兰娇对他的痴迷和依赖,一直是他心中最引以为傲之事,她的娇媚从来都是无人知晓的幽谷里,只为迎接自己而盛开的昙花。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嫁给自己。 定然是今日刘氏的话太过难听,她失望之下,心灰意冷才耍了小性子。 只要自己好好哄她几句,她依然会回到自己身边,委屈一点做个妾室又如何,三皇子有这个自信,虞兰娇愿意为自己做出这样的让步。 只是,在那之前,必得消除刘氏惹出来的这个烂摊子才是。 翌日,虞兰娇刚送了虞兰茉回高家,便迎来了宫中的人。 竟是皇帝身边最得看重的贴身內侍福公公! 虞兰娇心中一惊,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若她没看错,昨日明正帝分明微服出现在了父亲的葬礼之上。 自己那番表演,定然打动了他。加之父亲刚刚为了而赴死,如今正是他愧疚之意最浓的时候。 如无意外,今日福公公这一遭,带来的定然是好消息! 果不其然,虞兰娇行礼之后,福公公便亲手将婚书和虞兰娇的庚帖奉上。 “二姑娘万莫沉溺悲痛,反倒伤了身子,虞家的人和事,殿下都记挂着呢。” 虞兰娇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婚书,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心中激荡。 她成功了! 今生她毫发无伤地退了婚事,自此再也不必跟三皇子绑在一起! 至于福公公说的话,她只是过耳便忘。 虞家的冤屈,皇帝此刻记得,可又能记得多久? 不过数月后,他便会将虞横抛诸脑后,唯有在被摄政王威胁之时,才会想起虞横这个往日为他马首是瞻的蠢货! 20.低头认错 只不过,这份眷顾若能物尽其用,为虞家谋划一些好处,便是再好不过了。 送走福公公,虞府迎来意料之外的第二波客人。 “武安侯?” 虞兰娇听到门房来报,立时便愣住了。 昨日她将那刘氏闹得灰头土脸,没想到武安侯还会再登虞府的门。 若是往常,自然该是家中男子去接待,可如今虞横死了,姐夫高远又才离府,加之武安侯明说要求见虞家二姑娘。 虞兰娇略一踌躇,还是令人将武安侯领到外院花厅。 反正她已是打定主意要立女户,以家主的身份接见男客,也算不得失礼。 武安侯府这次上门并非来找茬,相反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态度客气得很。 虞兰娇到时,花厅中不但有武安侯钱元浩和武安侯夫人刘氏,还有一年约四十蓄着胡须的男子陪坐一旁。 那男子,虞兰娇也是认得的,便是虞桂的夫君黄赫。 见了他,虞兰娇才知道今日武安侯府的目的了,特意请虞家的姻亲、虞兰娇的姑父上门,定然是来说和的。 看来昨日明正帝看的那出好戏,效果的确上佳。 虞兰娇温文地上前见礼,“姑父怎的今日过来了?可是来怪罪兰娇,昨日未等姑母上门便自行将父亲下葬?” 一句话便说得黄赫神情一僵,几要下不来台。 虞兰娇明着是在请罪,实则却是在指责虞桂这个亲妹子,居然冷血无情至此,连兄长的葬礼都不露面。 虞桂那个蠢妇! 昨日她嫡亲兄长出殡,她却不知从哪得的风声,只说虞家要倒霉,不愿上去沾一身腥。 加之虞家偌大的家财早已打上摄政王的标签,即便她费尽心思也到不了她手上,她正是气闷之时,连带着对虞横这个兄长也生了怨怼之心。 竟是故意不去为虞横送葬,说要让虞横死也不得安宁。 虽是虞桂有错失礼在先,可对着这个敢当众下自己脸面的后辈,黄赫也生出几分淡淡的恼意和厌恶。 虞兰娇此人,实在桀骜太过,毫无女子的温顺恭谨。 只他今日毕竟是受人所托而来,即便心中恼怒也没表现出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歉然,“你姑母素来将你看得比亲生女儿还要重,怎会为着些许小事便责怪你。 反倒是今日出门之前,她还托姑父来向你赔礼。昨日她本要来虞家帮你操持丧事,却因这些时日忧思悲伤太过,受了风寒以致不能起身。 又怕你们姐妹几个忧心,索性便没将生病之事告诉你们,如此误了虞兄的丧事,反而她忧心后悔更重,病得也更重了。 即便如此,她也早就立誓,等身子好了,定要去大哥坟前上香请罪。” 一番唱念自白,非但洗清虞桂不出席兄长葬礼之事,反将虞桂说成一个纯善至情至性之人,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之人。 虞兰娇听在耳中,却觉得腻味得紧。 冷淡地点了点头便不再接话。 反正今生已经跟虞桂撕破脸,自己也没什么需要仰仗黄府的地方,何必跟他虚与委蛇膈应自己。 这般不上不下的态度,又惹得黄赫一阵憋闷。 武安侯见了两人一通交锋,心道虞兰娇果然棘手。 只今日来,淑妃和三皇子都给自己下了死命,便是棘手,也只能硬着头皮周旋。 因此忙讪笑道:“虞府果然家风清正一家和乐。” 虞兰娇沉默着勾出一丝玩味的笑。 武安侯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果然不错。果然是来赔礼道歉的,非但拉了姻亲说和,态度还这般真诚。 此刻她才有心情打量坐在武安侯一侧的刘氏,比起昨天她的端庄高洁,今日的她竟仓惶惊恐至极。 见虞兰娇目光扫来,甚至身子微微一震,佝偻着背往武安侯身后躲去。 武安侯对刘氏的动作浑然不觉,接着说道:“这样的姑娘若能嫁给三皇子,算得上天定良缘。 只可惜昨日我这妻子实在糊涂,竟然大闹虞相灵堂,还惹得三姑娘一气之下说出那等绝情的话,毁了这桩大好婚事,实在是武安侯府的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冲黄赫作揖,全然将他当成虞府的话事人。 “黄兄今日还肯帮我出面说和,实在是感激不尽。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刘氏的确大错特错,可却也幡然醒悟了。 今日特意央求我带她上门赔罪,还请黄尚书和虞二姑娘看在多年情分上,原谅则个。” 虞兰娇还未来得及开口,黄赫便连忙起身扶起武安侯,正色道: “侯爷这般实在太过见外,真当虞相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吗?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虞相待人待事素来如此。 如今侯夫人既然知错,我这侄女也未曾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反倒惹得侯夫人毁了嗓音,事已至此,虞相怎还会怪罪侯爷和侯夫人,便是娇姐儿,说不得还要向侯夫人赔礼道歉呢。” 话音刚落,黄赫和武安侯便不约而同地扭头,双目灼灼看向安坐的虞兰娇。 他俩这副姿态,哪里像是来道歉说和,分明倒更像是施恩。 不过是看着虞兰娇没了至亲长辈撑腰,又没什么靠山,便刻意上门欺负她一个孤女而已! 甚至为了强压虞兰娇低头,还找了可以称作长辈的黄赫共同施压。 正常情况下,虞兰娇该是满面不安地起身赔罪,再由武安侯虚情假意一番,自此便握手言和。 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上门闹事,反倒要虞兰娇将苦果全然往肚子里咽。 就凭他武安侯位高权重?就凭他家出了个深得圣宠的淑妃?而她虞兰娇却是孑然一身,落魄潦倒? 若真这么轻飘飘地放过武安侯府,全了刘氏的体面,那虞家人的体面又该问谁来讨! 虞兰娇手掌松了握,握了松,最终只是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看到武安侯望来,甚至饶有兴致地挑眉一笑。 直至武安侯和黄赫脸上的笑意快要挂不住,才慢条斯理开口: “得饶人处且饶人,却也要看什么事,侯夫人当着父亲的尸体和灵位,如此羞辱虞家的女儿,我若轻飘飘地揭过此事。 岂不是要被百姓们戳着脊梁骂我不孝不悌,献媚侯府,连亲爹的脸面都不顾了?” 武安侯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将话说得这么低三下四,虞兰娇竟还敢拿乔作势! 她仰仗的什么?那死了的爹吗? 他眸光骤然阴鸷,浑身气势也为之一肃,竟是想以长年为官的气场,压得虞兰娇不得不低头。 却见虞兰娇轻巧地放下茶盏,毫无惧色直视他的目光,“更何况,侯夫人嗓音失声,本就是我父亲对她的惩罚! 方才姑父说我父亲定然会原谅这等大放厥词的恶妇,那么兰娇敢问姑父,若父亲果然既往不咎,侯夫人为何还不能开口说话!” 她语气中满是冷芒,唬得其余三人心中俱是一突。 昨日虞横灵前大发神威教训刘氏一事,早已传遍整个京都,便是黄赫跟武安侯也是有所听闻。 此刻再听虞兰娇提起此事,瞬间让他们心头蒙上一层阴霾,自己如今可是在虞府啊,若虞横再度显灵,岂不是自己也脱不开? 见状,虞兰娇鄙夷地轻哼一声,端起茶来准备送客: “兰娇无能,没有姑父说的那般大义,只知父亲不愿原谅的,便是旁的长辈再如何说破了天,兰娇也不会自作主张认敌为友。 武安侯府若想和虞府重修旧好,便请侯夫人先去我父亲灵位前,求得他的原谅再说吧!” 武安侯和黄赫俱都没想到,她的骨头竟这般硬,且,比她的骨头更硬的,是她的口舌之利。 即便他们这些在官场经营历练过的男子,居然也不能在口舌上折损她半分! 这一认知让两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可想起自家妹子的嘱托,武安侯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得朝刘氏使了个眼色: “是这蠢妇猪油蒙了心才唐突二姑娘,冒犯虞相爷,如今二姑娘不肯原谅你,你还不快来请罪!” 那刘氏自虞兰娇入内之时起,就一直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她,虞兰娇满以为她今日又要闹事。 谁知武安侯话音刚落,刘氏就顶着阴沉沉的目光,果真起身走了上前作势要向虞兰娇行礼。 偏虞兰娇还未开口,黄赫便率先拦住刘氏,冲着虞兰娇怒道: “你身为晚辈,怎能眼睁睁看着身为侯夫人的长辈向你行礼赔罪!礼义廉耻都学到哪去了!也不看看自己受不受得住。” 他不拦还好,一拦之下,刘氏竟直直往前扑来,一气扑到虞兰娇身前,双膝硬生生跪下。 伸出一双细白的手,仓惶在喉咙间抓挠着,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满面痛楚哀哭,看起来倒似是十分诚心要赔罪一般。 这一跪,直将虞兰娇骇得一惊,随即便是心中一沉。 看这样子,无论虞兰娇如何拿乔推拒,武安侯也是势必要她松口原谅。 实在可笑,从来都是求人原谅,刘氏这番作态,却是要硬生生逼她原谅,霎时让虞兰娇宛如吃了苍蝇般作呕难受。 21逼她原谅 难不成是真被虞横显灵那一遭给吓住了? 旁人不知,虞兰娇却清楚得很,什么显灵,实则都是她背地里设计操控。 她递给刘氏的香,本就是专门调配可以让人脸色暗黄短暂失声的特殊香料。 这还是前世在教坊司,她偶然间从另一个姑娘手中得到的秘方。 那姑娘便是长年用此香料,做出容颜衰败,嗓音沙哑的假象以此逃避接客,没想到今生,竟让她用在刘氏身上。 这香料若是只用一次,效用只能持续三四日,刘氏回家安安分分待上几天自然会恢复原样。 届时虞兰娇还可在此借势宣扬父亲的大度,即便被人如此冒犯也不过小惩大诫。 可虞家主动原谅刘氏,和武安侯府上赶着求虞兰娇的原谅,分明是两码事! 前者是为了宣扬自己的宽和仁善,而后者,却必然是有虞兰娇不知道的阴谋诡计在。 想明白这一点,虞兰娇心头霎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魅伎俩,而是对方出手,你却看不清她的用意。 为何,为何刘氏今日抛下一切颜面,还要求她这个孤女的原谅呢? 见她迟迟不开口,武安侯逼近两步厉声喝道: “她都已经这样了,二姑娘竟还不肯松口,难不成非要本侯休了她,才能让二姑娘满意吗?” 三双阴戾的眼眸死死盯着虞兰娇。 此刻若她还坚称不肯原谅,日后少不得传出心胸狭隘的名声,甚至还会带累百姓质疑虞横的为人和教养。 可若要虞兰娇松口,她实在是不甘心! 不甘心被人胁迫,不甘心踩入一个她还未曾弄明白的、未知的陷阱之中! 此一进退两难之局,直让虞兰娇神情明灭,迟疑半晌倏地流下两行清泪。 “武安侯这话从何说起,从始至终,兰娇从未怪过侯夫人,即便侯夫人灵前羞辱虞家满门,我也不曾口吐恶言。 说什么原谅、松口,难不成非得我带着姐妹们去武安侯府门口磕头赔罪,方能消侯爷心头之恨吗!” 武安侯本是要逼迫虞兰娇亲口说出不怪罪刘氏的话,这才舍下老脸,甚至还逼迫妻子弯腰下跪。 可谁料虞兰娇全然不接招,只说自己未曾怪罪过。 是,她是不曾口吐恶言,盖因那些戳人脊梁的锥心之言,都被百姓替她说了。 更有明正帝亦为她叫屈不平,满以为是武安侯府对这门婚事不满之故。 他这般作态也是做给明正帝看,表明武安侯府和三皇子俱都有悔过之心。 非得让虞兰娇松了口,不再对武安侯府有怨怼,才能挽回三皇子在明正帝心中的形象! 可这虞兰娇,说硬她比你更硬,说软,她却比你更能抛得下颜面。 如今被刘氏这般一跪,硬生生做出一副惊恐至极委屈至极的模样,竟是脸色一白,直直往一旁晕了过去。 在旁伺候的春橘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住,一叠声道:“二姑娘不好了!快!快去巷口请马大夫过来!” 武安侯登时气得脸色更加铁青。 他来登门道歉,反倒惹得虞兰娇气怒惊恐晕厥,又大张旗鼓地请了大夫过来,便是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今日上门的目的非但全然没达到,反被这个贱丫头将了一军。 他自诩运筹帷幄,却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上吃了亏,实在是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虞府因着虞兰娇晕厥而鸡飞狗跳一片。 虞兰萱跑进来搂着虞兰娇惊天动地地哭嚎,武安侯便是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只得咬牙切齿地离开。 在府门口时,正巧听到那大夫出声询问:“二姑娘素来身体强健,昨日我才来把过平安脉,怎的今日竟晕过去了?” 春橘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泪,“今日武安侯爷带着侯夫人上门,不知跟姑娘说了些什么,直唬得姑娘又惊又怕地掉眼泪,没多久就晕过去了!” 什么? 武安侯夫人昨日在灵堂羞辱二姑娘还不算,今日还带着侯爷这个靠山上门逼迫? 夭寿了,堂堂侯府,尽干这种不要脸皮的事,欺负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当真是令人不齿! 马大夫在青玉巷素有圣手之名,是不少高门世家的座上宾。 他虽不是爱搬弄是非之人,可心中对武安侯这等欺负弱小的行径实在看不惯,少不得替他好生“宣传”一番。 就连替他说和的黄尚书,也没能讨得了好。 一顶帮助外人欺负自家失去长辈侄女的帽子盖下来,闹得他连续几日出门都要被街坊百姓指指点点。 朝堂之上,也总有虞横门生对他横眉冷目以待。 这日下朝之后,黄府之中,黄赫怒气腾腾进了正院。 院中伺候的下人见他脸色铁青,全都吓得低垂着头不敢动作,连通报声都吞到肚子里,眼睁睁看着他长驱直入在虞桂的屋子门口站定。 “那虞兰娇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武安侯夫人那和善的人,对上她竟落得声名尽毁的下场,我便知她此前的恭顺温和都是做戏。 若不然哪能迷得大皇子替她出头,还勾得三皇子连她家世破败都不管,想着纳她做妾。” 这却是黄蔓茵的声音。 她历来嫉妒虞兰娇,不但相貌明媚,在闺中也受宠,更有尊贵的未婚夫。 可没想到她如今落魄了,却还能惹得众多皇子相互。 “父亲也真是偏心,这种时候竟还想着替虞家和武安侯府缓和关系,三皇子那么好的夫婿,他全然不为自己女儿考虑。 我看他压根没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一门心思全都放在青柳院生的那几个身上……” 在外驻足的黄赫听见黄蔓茵刻薄的话语,脸上本就挂满怒意。 此刻听她竟还敢编排自己这个亲爹,登时火冒三丈起来。 框地踹开遮掩的木门,怒喝一声闯了进去。 “逆女!” 这一喝,直唬得虞桂霎时白了脸,而黄蔓茵更是吓得捂住了嘴,满脸惊恐地往母亲身后缩。 黄赫素来不喜欢虞桂的张扬跋扈,平日里更宠爱柔情似水的小妾,对黄蔓茵这个女儿也没什么怜惜。 加之虞横死了,虞桂没了靠山,母女俩在黄赫眼里那是一天不如一天。 如今黄蔓茵编排父亲被他听了个正着,可不心惊胆战吗? 虞桂此刻瞧着夫君瞪得赤红的眼眸,吓得双手都在颤抖,连忙强撑着胆子求饶道: “老爷饶命,蔓茵年少无知才口不择言,老爷是她的父亲,定然知道她没有坏心的……” 话音未落,黄赫便扇着蒲扇大的巴掌,直直往虞桂脸上呼来,将她重重抡到地上犹觉怒意未散,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 “当初娶你的时候,还当你是个贤淑温厚的,没想到都是虞横那小子舌灿莲花骗的我!分明就是个刻薄恶毒的蠢妇,竟联手你那大哥坑蒙拐骗嫁到我黄家来。 嫁进来你却还不知足,成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搅风搅雨!带得我黄家的女儿也跟你们虞家一样刁钻娇蛮,成日只知欺负家中兄妹。 你若做不好黄家的主母,我索性一纸休书休了你,你自回你的虞家去!” 虞桂闻言慌得连脸上的刺痛也不顾,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紧紧攥着黄赫的衣摆哭着哀求: “老爷!妾身可是您的结发妻子啊,又同床共枕多年,老爷怎能这般狠心!” 黄赫却半点没消气,反而一脚踢上虞桂腹部,将她踢得复又往后滑去,重重砸在一旁美人榻的脚凳上。 又指着已经吓呆的黄蔓茵怒喝: “瞧瞧你这拈酸吃醋的模样,还是正房嫡出,论琴棋书画,论谈吐礼仪,哪一点比得上你的庶妹们,竟还在背后大放厥词! 跟你那蠢妇娘学得一模一样,如今还敢随意编排皇子,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虞桂母女虽在虞横之后被他冷待不少,可被这般大打出手地教训,又指着鼻子毫不留情面地怒骂,却还是头一遭! 当下只觉风雨欲来的战战兢兢。 一同跪在地上凄切哭嚎,哀求不止,哪还提得起往日高门主妇和尚书嫡女的派头。 将两人发作一番,黄赫才觉心头郁气略略消散些许,只想起朝臣们讥诮的眼神,却又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盯着虞桂: “黄家好吃好喝,却养出你这么个目光短浅的蠢妇,只知在外败坏黄家名声,连亲兄长的丧礼都不出席,更叫百姓们都以为是我指使你去觊觎虞家财产!” 他说的便是当日在摄政王面前,虞兰娇为了不让虞桂沾染虞氏家财,故意将家产充作摄政王军费之事。 那日黄赫不在现场,时候听得此事,便知面子里子都被虞桂丢了个干净。 如今又闹出这等事,新仇旧恨叠到一起,自然将虞桂恨了个仰倒。 又咬着牙道:“你若还想好生做你的黄夫人,便自去找虞家赔礼请罪,将这丢的名声捡回来。 若不然,我黄家也没理由,留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做这正妻!” 事实上,黄赫早就有休妻的打算。 只不过虞横才死,自己就休了他的妹妹,难免给人薄情寡义的印象。 可若是虞桂自己做错事,那便怪不得他了,正好借着休掉虞桂,将这些时日的污名都泼到这个蠢妇头上。 再者,武安侯急不可耐地找虞兰娇低头一事,的确让他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局势未明的情况下,贸然跟虞家交恶,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虞桂若能跟虞家缓和关系,倒还算有点用处。 黄赫如此打算,虞桂和黄蔓茵也只能捏着鼻子朝虞兰娇低头。 然而即便她们想低声下气,虞兰娇也懒得搭理,只称病装作无知无觉,拒了几次她们的求见,好生躲在闺中修养着。 又派人去打听武安侯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急不可耐地要她表态。 这一打听,没打听出武安侯府举止怪异的原因,反倒听说武安侯刚出了虞府,立刻便压着刘氏驱车去了虞横坟前。 竟是要刘氏在虞横面前请罪,未得到虞横的原谅,便不要回武安侯府! 听得消息,虞兰娇双眸圆睁,霎时卷出滔天怒气! 22.强买庄子 好啊,武安侯那个老匹夫,从她这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竟敢到父亲坟前去演戏扰他清净! 实在可恨,若父亲还活着,还是那个百官之首的丞相,武安侯一介外戚敢如此放肆吗? 如今任谁都看得出,武安侯不得到虞家一个原谅的态度,是势必不会罢休。 虞兰娇憋闷之余,心中更加不安,他这般软硬兼施,究竟是要个什么结果? 她可没忘记,刘氏身上的症状,至多四天就会消失不见! 届时她便可以此来宣扬虞横已经看在她心诚的份上原谅了她,而虞兰娇自己这个女儿,也不能再拿着她大闹灵堂的举措来说事。 到时候,又会有什么阴谋找上自己? 便在她心头疑云重重之中,四天时光一闪而过。 这几日刘氏的脸和嗓音果然缓缓恢复,直至第四日午间,已经全然大好! 又因她做足了忏悔的架势,不少百姓特意前去瞧热闹,头一两天还多有鄙夷和冷嘲热讽,到后面,已经全然为她的诚心而感动。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高门贵妇能有这般胸襟和诚意,实在难能可贵。” “看她忏悔这几日,脸上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定然是虞相的在天之灵得知,也被她的诚心所感动。” “有这样贤惠的妻子,武安侯和妹妹淑妃定然也是胸襟开阔,良善贤达之人。” 消息传到明正帝耳中,他特意召了三皇子来询问,“你那舅母的脸,当真恢复原样?”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不无感慨道:“世间竟真有如此神迹,看来虞横身前宽和大气,死后也是这般豁达。” 竟是连明正帝都相信了虞横不再怪罪刘氏一事,更不用说京都其他人家了。 三皇子心头巨石微微放下,便又听明正帝松快道:“今夜我去明乐殿用膳,你也一起同你母妃好生说说话。” “是。” 三皇子微垂的面容上,满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让舅舅豁出脸来演这一遭,果然有用,父皇如今态度已然缓和许多,今夜只要母妃好生安抚几句,父皇定然会芥蒂全消。 届时他也好出手,让虞兰娇主动服软。 毕竟这几日,她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不像话了些。 虞兰娇在家中提心吊胆苦等几日,还以为武安侯和刘氏会再度上门以虞横的由头来相逼,谁知武安侯府动静全无。 反倒是这日,虞家京郊外的温泉庄子里的管事派人来传信,说有人要买虞家的温泉庄子。 若是普通的买卖,管事自会拒绝,盖因虞府如今还没落魄到要买卖田地庄园来维持生计的地步。 棘手的是,想要买这温泉庄子的,正是大皇子母妃的娘家,淮安侯府的嫡女,怀宁县主。 那片温泉庄子,本就是京都非富即贵的世家贵族才能买得到,毗邻的山庄俱是高门贵族。 虞家那座庄子隔壁,正巧便是淮安侯府所购置。 如今虞横死了,整个虞家无一人为官封侯,虞兰茉虽是高家大奶奶,却也只是姻亲而已。 在京都世家眼里,自然是掉出了顶级贵族的行列,哪还有资格住京郊的温泉庄子? 而淮安侯不愿跟虞家这样的破落户做邻居,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怀宁县主在京都世家之中,素来低调,平日连应酬宴会都很少出席,更鲜少仗着家世在外招摇。 怎会忽然嫌弃虞家这个邻居,提出要买温泉庄子? 若她态度和气,庄子管事也不会将此事当做一件大事报到虞兰娇这处来。定然是她购买之意强横无比,管事的束手无策才会求助于她。 可也奇怪,虞府跟淮安侯府素来没有交恶,更不用说前次大皇子还慷慨帮了她一回…… 这背后,怎么看都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虞兰娇沉吟片刻,决心亲自往庄子上走一趟。 无论背后是谁在捣鬼,那人既已经出手,自己万没有当缩头乌龟,欺骗自己假作不知的道理。 止步不前迎来的不是安然无恙,反倒是将主动权全然拱手相让。 说来也巧,虞府马车刚到京郊,便在官道之上迎面撞上另一金顶乌盖、装饰华贵的马车。 那辆马车从另一侧而来,想是也要往京郊而去,只这官道并不宽敞,容不得两驾马车并驾齐驱。 虞兰娇刚要吩咐车夫退让一步,好让对方先行,便听得马车里传来一个极为讥诮的声音: “真是晦气,竟然遇上虞府的马车,真真毁了一整日的好心情。” 那声音清越娇俏。 虞兰娇一听之下,便认出来人是承恩公的嫡长孙女,当今执掌后宫的萧皇后娘家侄女萧秋儿! 她生得娇俏可人,又有着超一流的家世,素来嚣张跋扈,在外应酬时,没少给其他家世不如她的贵女难堪。 只她的威风,鲜少耍到虞兰娇头上来。 盖因两人都是京都一流的贵女,且虞兰娇人如其名,长相娇媚,蕙质兰心,桩桩件件实实都在她之上。 只那到底是往日了,如今虞兰娇落魄至此,莫说与萧秋儿比,便是比起那些底层京官的女儿,也多有不济。 萧秋儿可不得趁此机会好生踩她一番? 是而听闻她讥讽自己,虞兰娇并未过多生气。 前世她在教坊司迎来送往近十年,见多了人间的肮脏与灰暗。 如今这些小姑娘的意气之争,在她眼里不过是稚子玩闹一般,已然无法拨动她的心弦。 她只好脾气道:“往后退一段路,退到萧大姑娘看不见的地方去。” 只她这话并未让萧秋儿心情大好,反倒惹得她一把掀开马车一侧的布帘,一双娇憨的眼眸盈满怒意。 “虞兰娇,你可真会装腔作势,往日得势的时候可不见你这般大气慷慨,怎么,如今知道没了靠山,就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柔弱模样,又想勾得大皇子为你出头吗? 呸,就你这副狐媚样,三皇子都看不上你,更不用说大皇子了!” 好端端的,她怎么扯到大皇子身上了? 虞兰娇只觉莫名其妙,只看她琼姿花貌的精美五官上好似隐隐染上一丝幽怨和醋意,才恍然大悟! 莫非她心系大皇子? 是了,大皇子不但生得英俊,人也丝毫没有贵族男子的轻浮自大,反倒如大海一般宽阔包容,又如高山巨石一般温和稳重。 这样的男子,最是吸引女子的青睐。 萧秋儿虽眼高于顶,可被这样的大皇子吸引,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 加之她身份高贵,又有做皇后的姑姑撑腰,这大周要匹配哪个男子都是轻而易举的。更不用说,萧皇后膝下无子,若大皇子跟萧秋儿修成正果,在夺嫡一路上便又多了萧皇后的助力。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他两人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作之合。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试图利用大皇子,挣脱泥泞的丑恶女子而已。 她并未反驳萧秋儿的话,只自嘲一笑便放下车帘,自命虞府的马车后退,让萧秋儿先行。 在路边又等了片刻,直到再也看不见萧府的马车,她才命车夫重新起程。 她并未注意到,远处淮安侯府的马车,直等她动身才缓缓驱动往前,却也是往京郊温泉庄子的方向。 马车内,斜靠着的怀宁县主看着前方虞府的马车,轻声细语道: “看这虞家二姑娘,倒是个沉静稳妥的性子,丝毫看不出是那等趋炎附势,卖弄风情的女子。” 一旁伺候的郭嬷嬷却满脸不赞同,“三姑娘是自己太过高洁仁善,才对其他女子都失了警惕。 虞家这位二姑娘今日在萧大姑娘面前是老实得很,那是她无依无靠不敢得罪萧家的缘故。 同样,但看她今日在萧大姑娘的讥讽面前这般忍气吞声,可想而知为了保住虞家的风光,在大皇子面前,定然比谁都豁得出去脸面。” 看怀宁县主神色松动,明显被她说服的模样,郭嬷嬷又加了一句: “她又长了那样一张脸,低三下四起来,哪个汉子不被勾坏,更不用说大皇子鲜少接近女子,自然看不穿她的鬼魅伎俩。” 怀宁县主脸上果然凝重起来。 却没注意到在一旁打扇的丫鬟,数次欲言又止。 原来这郭嬷嬷并不是淮安侯府家生的奴婢,而是最新从外头调过来,因梳得一手好发式,这才被怀宁县主日渐依仗起来。 且她又巧舌如簧,每每能说到怀宁县主心坎里头,以致比原本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还要得脸一些。 此前也是她在怀宁县主面前挑唆。 说虞家二姑娘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当大皇子是觊觎美色霸占兄弟未婚妻的男子,才惹得怀宁县主气愤之下,派人上门强买虞家的温泉庄子。 就是为了给虞兰娇一个教训。 虞兰娇对其中内情并不清楚,驱车到了自家庄子后,便召来了庄头和管事。 刚问了几句,下人通传淮安侯府的管事再次上门了。 说是日前就传了信,要买这处温泉庄子。 今日江宁县主亲自过来,见这庄子还没买卖成,便特意打发他上门问一声,可是价格不满意的缘故? 管事的皮笑肉不笑道:“县主说了,她给的价格已经很是公道了,二姑娘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 贪心? 只怕不是说这山庄一事,而是在暗示她不该觊觎大皇子吧。 23.误伤 见虞兰娇闭口不言,管事的索性说得更直接:“二姑娘还惦记着往日虞家的风光,舍不得这温泉庄子,可今时不同往日。 二姑娘难不成还觉着自己的身份,配得上这座温泉庄子,配得上跟附近的世家同处一个屋檐下?” 这番话,只差把虞兰娇的脸面丢到地上踩了,屋子内伺候的下人丫鬟无不恼怒义愤,唯虞兰娇这个当事人,只是冷然一笑。 “江宁县主要买这处庄子,虞家本不该推拒。” 管事的脸上露出倨傲的笑,虞府的下人却齐齐羞耻地垂下头。 是了,今时不同往日,虞家的风光早已随着虞横的棺材,葬到地下了。 没看二姑娘被人当面羞辱都不敢反抗,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下人,日后在外走动,只怕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 管事的也是如此笃定,高昂着头,等待虞兰娇松口服软,却见虞兰娇沉凝片刻,缓声开口: “只这庄子,是母亲生前亲手修建,若要出售,也该寻个良人才是。不如请管事的替我向怀宁县主通传一声,若县主愿意珍视这座山庄,虞府也愿意割爱。” 闻言,管事的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人莫不是以为找县主说情,便能让县主心软? 呵呵,也好,不让她死心,日后说不得她还要贴上来。 当即便回府复命,一刻钟后,怀宁县主就派人来请虞兰娇上门细谈。 虞兰娇命春橘带上自己调配的香膏,这才领着她去了淮安侯府的庄子里。 平心而论,淮安侯府的山庄格局跟虞府的相似,远比不上虞府的那座舒朗精致。 虞兰娇的母亲才名不显,对房屋搭建、假山桥梁却很有心得。 当年一手搭建的山庄,不但是京郊占地最大的,内有九曲桥横,勾栏外绕着绿水红鲤,无穷莲叶,直蔓延到后院的厢房。 细水低回,潺潺留韵,江南的秀丽顷刻间诠释无余。 也是她率先在此处修建温泉山庄,才引得京都世家闻风而动,争相跟风。 此刻走在淮安侯的庄园之中,虞兰娇想起前尘往事,难免又是一阵怅惘感慨。 不知母亲精心修建庄子之时,会不会预料到未来某一日,她的女儿要拱手将这山庄让出? 是的,她已经决定将庄子卖给淮安侯府,今日求见怀宁县主,不是为了说情,却是为着别的事。 淮安侯府的下人一路领着虞兰娇经过抄手游廊,却不是往温泉处走去,而是穿过山庄,往后山方向去了。 虞兰娇走了片刻,没忍住询问道:“县主今日不在山庄之中?” 下人斜睨一眼,冷声道:“二姑娘不是明知故问吗?有如此费尽心机趋炎附势的破落户做邻居,县主哪敢在此泡温泉!” 说罢便加快了步伐,好似多跟虞兰娇待上一刻都格外难以忍受。 饶是虞兰娇早已决意不会跟大皇子的亲人翻脸,此刻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火气。 待到了后山,虞兰娇远远便听见萧秋儿活泼轻快的声音: “文倩姐姐,你看我这箭射得准不准!早就说了要你多出来走走,看看树枝上的鸟儿跳,人才轻快!” 怀宁县主满目温柔地看着她,心中暗自思量,萧秋儿活泼外向的性子,跟沉闷的大皇子,的确很是相配。 且她体貌端健,又好骑射,不是那等弱不禁风的弱质女流,想必跟大皇子也说得上话。 萧秋儿被她含笑的眼眸看得心中无比自得,斜眼瞟见虞兰娇袅袅婷婷地走近,当即起了坏心思,举起手中弓箭斜斜往外一拉。 羽箭划破空气,带着劲风朝虞兰娇这边射来。 虞兰娇冷眼看着她脸上满是恶意的笑。 心知以萧秋儿精于骑射之术,这一箭定然是算好了准头,不会射伤自己,只不过打着吓唬吓唬让自己出丑的目的。 可她虽不愿跟萧家和淮安侯府生出龃龉,却也不代表她愿意让她们踩着自己看乐子。 当即停了脚步,无惊无怒,淡然站在原地,满面漠然地直视萧秋儿。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对萧秋儿的一举一动心知肚明,却不妨身边的春橘关心则乱。 见利箭破空而来,下意识越过虞兰娇,张开双臂以身挡在虞兰娇面前! 那羽箭本该堪堪落在虞兰娇脚下一寸处,却因着春橘这一挡,直直射入她的小腹之中! 血迹迅速氤氲出来,春橘身子一歪,便往后倒来! 直把虞兰娇惊得大脑空白一瞬,等春橘砸入她怀中,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将她揽在怀中。 腹部的点点血迹好似点燃的火星,霎时将她的眼眸烧得生疼。 前世春橘就是如此忠心,在她被送入教坊司后,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打点关系来到她身边,虞兰娇怎么赶都赶不走。 后来三皇子为了敲断虞兰娇的傲骨,让虞兰娇彻底臣服于他,刻意安排了一个喜好虐打女人的男子,来教坊司点名要虞兰娇接待。 那一次,就是春橘从窗外爬进来,竭力挡在虞兰娇身前。 而那男子本意只是将虞兰娇殴打一番,却不知不觉激出了凶性,硬生生地用鞭子将春橘鞭打至死。 她的惨叫声那么撕心裂肺,她被鞭打的面容那么可怖凄惨,虞兰娇却无能为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关在房中。 眼睁睁看着春橘死在她面前。 可是,被三皇子视为棋子想驯服,本该意外被打死的那个,是她啊…… 而此刻,虞兰娇重生之后,这个傻丫头,竟然又这么不管不顾地挡在她身前! 汩汩流出的鲜血好似和前世被鞭打出的伤痕重叠了起来。 灭顶的恨意仿佛沾了火星子的油锅,霎时燃尽了虞兰娇的所有理智。 她双目赤红看向萧秋儿,如恶鬼般可怖的眼神,唬得萧秋儿心肝一颤,满面心虚地辩解道: “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想开个玩笑而已,你若好生站在那里,压根不会受伤!” 这般说着,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虞兰娇怎么敢这么凶狠地瞪着自己,她以为她还是往日那个高贵的丞相嫡女吗? 想起往日恩怨,萧秋儿心中的慌乱消散不少,骄横道: “再说了,不过是一个丫鬟,伤了就伤了,大不了我赔银子给你!” 银子银子!又是银子! 怀宁县主要买母亲修建的庄子,只说给银子。 萧秋儿射伤了春橘,也只说给银子。 她们的银子算什么东西?难道虞家没有吗? 若银子真能买命,虞府的银子可以买淮安侯和萧家全府人的命! 虞兰娇快速扯了衣衫替春橘包扎好伤口,又让随侍的春桃和春杏将她带回去,才冷冷地站起身。 “萧姑娘准备赔多少银子?” 闻言,萧秋儿心中彻底一松,原本误伤人的负罪感烟消云散,满不在乎道: “买一个丫鬟不过十几两银子,今日算我失误,就陪你一百两吧。” 说着她刻意搂住怀宁县主的手臂,娇俏地耸了耸鼻子,“一百两可够你买五六个丫鬟了吧。” 怀宁县主对她出手伤人本还有几分不喜,可此刻见了她这副娇憨的模样,又看她敢作敢当愿意赔钱,竟觉她是一个赤诚的好姑娘,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虞兰娇却是冷笑着缓步上前,“一百两,太多了些,大周律例,伤人不致命者只需罚银五两而已,萧姑娘出五两银即可。” 萧秋儿心中越发自得。 虞兰娇往日多高傲啊。 仗着自己的丞相嫡女,又是三皇子未婚妻,还满腹诗书才情横溢,每每对着自己,总是露出那副高人一等的笑。 呸,有什么可高人一等的,她不就是比别人骄傲一点点,优秀一点点,家世好一点点,漂亮一点点吗? 好吧,不止一点点。 不过,这样的虞兰娇,此刻因失去父亲,而不得不在她面前低头,连丫鬟被她射伤,都只敢要自己赔五两银子。 这种感觉几乎让萧秋儿飘飘然起来。 她骄矜地挥了挥手,身后丫鬟乖顺地递上五两银子。 虞兰娇却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随即伸出手,却并不是去接那银子,而是扬手朝萧秋儿脸上扇了一巴掌。 萧秋儿犹自沉浸在死对头落魄低头的快感之中,见她动作还未反应过来,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直至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山林里的鸟儿尽数惊得飞起,萧秋儿才觉出脸上火辣辣地疼。 比脸上更疼的,却是心底不敢置信的羞恼。 “你……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我!” 她张牙舞爪地朝着虞兰娇扑过去,却被对方轻巧避开,反眼疾手快地趁机又在她小腿上踢了一脚,踢得她踉跄往前一扑,重重甩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和枯枝落叶飞扬。 怀宁县主被这一幕给惊住了。 以她温婉淡然的性子,又鲜少出席小姑娘们的聚会,哪见过这般剑拔弩张的局面。 登时攥着帕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着虞兰娇。 却见虞兰娇眨着黑曜石般温润多情的眼眸,口中的话却天翻地覆般地刻薄冰冷: “伤人不致命者,罚银五两,如今我也是不小心伤了萧姑娘,那五两银子,我也如数赔给你,咱们算是两清了。” 莫说萧秋儿狼狈不堪被气得胸口呕血,便是怀宁县主也被她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24.再见旧人 可哑口无言之余,她却又生出淡淡的羡慕和钦佩。 她因着身体的缘故,素来便欣赏这些刚烈骄傲的女子。 再联想着此前虞兰娇自己受萧秋儿的侮辱,便忍气吞声,此刻却为了丫鬟出头得罪萧秋儿,不免又更为她的重情重义而生出敬意。 说起来,虞相也是这样的性子。 虞兰娇既然是他的女儿,又怎会是郭嬷嬷说的那样阿谀男子之人。 定然是郭嬷嬷误会了。 萧秋儿却远没有她这般平和,被虞兰娇这个宿敌当脸一扇,又遭她戏耍跌倒在地,只觉十几年来的脸都丢了个干净。 被丫鬟搀扶着爬起来,再看虞兰娇气定神闲地嘲讽给自己五两银子,她只觉灭顶的羞辱袭来,当即癫狂大喊: “将她给我抓起来,狠狠打她的脸!小贱人,还以为自己是往日那个京都贵女吗!呸! 今日我便要你知道,你姓虞的只配为我舔鞋!” 今日虞兰娇出门,本就只带了三个丫鬟,方才春橘受伤,她又将其他两个丫鬟打发去照顾春橘,此刻身边竟一个帮她的人手都没有。 萧秋儿一声令下,她的贴身丫鬟便朝着虞兰娇围过来。 看来,今日这亏,虞兰娇是必得要吃了。 萧秋儿素来跋扈骄纵,落到她手里,虞兰娇岂能有好下场! 怀宁县主正要说几句话缓和一二,便见虞兰娇长袖一甩,朝着围过去的丫鬟冷声道:“我看谁敢!” 谁敢? 萧秋儿直要被她这强横的口气惹得既恼怒,又觉不屑,她在威胁谁?自己吗? 她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底气! 却见虞兰娇柳眉倒竖,清亮的眸光露出逼人的气场。 “我父亲是皇室亲封的文正公,承蒙皇恩浩荡,又以亲王之礼下葬,足见圣宠优渥。如今他入土不过十日,正是尸骨未寒之时,你们就敢欺压他的孤女。 宣扬出去,萧大姑娘或许只是禁足小惩大诫,可这些胆敢对我动手的下人,我倒要看看有几个能留得命在!” 那几个正欲扑上去的丫鬟果然犹豫片刻,驻足不前。 的确,虞兰娇被她们折辱,萧秋儿自然没事,可她们这些下人呢?拿丫鬟小厮来为主子的错误抵命,这种事在高门大户之中是秘而不宣的共识。 气氛僵持之时,却见萧秋儿嚣张无比地笑了,“果然,如今你也就会这般装腔作势了。 宣扬出去?谁会宣扬出去?我萧府的人,谁敢出去嚼舌头乱传今日之事?还是你虞兰娇一条舌头,便能说得京都人人都信?” 她又靠近怀宁县主几步,攥着她的袖子摇了一摇。 “文倩姐姐,虞兰娇方才这么羞辱我,我如今想以牙还牙教训她一番,文倩姐姐帮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虞兰娇心中一沉。 怀宁县主本就对她有不满,虽不知这不满从何而来,可如今这等时候,却足以令她做出决定。 果然,怀宁县主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虽说这么多人欺负虞兰娇一个,的确有些难看,可萧秋儿算得上跟她较为亲近的晚辈。 于情于理,自己的确应该站在她这边。 更何况…… 萧秋儿又加了把火,噘着嘴娇声道:“再说了,我也是想替大皇子出口气。 被这样不入流的女人赖上,大皇子的一世英名都沾了污点。不叫她长点教训,日后说不得还会缠着大皇子不放。” 这话和郭嬷嬷说的那番话不谋而合,让怀宁县主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她虽为说话,却扭过了头看向另一侧,做出一副对萧秋儿的行为视而不见的模样。 她如此,淮安侯府的下人俱都有样学样,搀着怀宁县主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萧秋儿心头大定,朝身边丫鬟使了一个眼色,萧府的丫鬟果然不再迟疑,转眼之间就将虞兰娇包围住,一左一右紧紧钳制住她的双臂。 甚至用力往后扭去,以确保她丝毫动弹不得。 这束手就擒的姿态,配着她身上毫无装饰的素衣孝服,看起来可怜极了,也令萧秋儿舒爽极了。 虞兰娇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果然,退让和礼貌不会换来别人的尊重,权势和手段才会。 萧秋儿坏心地自地上捡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攥在手中,缓缓朝着虞兰娇逼近。 眸光一边在她白嫩的脸上打着转,一边用石头尖尖隔空比划着,脸上满是天真的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虞兰娇死死咬着唇,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是她疏忽了,满以为有怀宁县主在场,萧秋儿好歹会收敛一二。 却忘记为了大皇子,她们两家早已站在了同一阵营。 此刻萧秋儿无人管束,又被自己一巴掌激得理智全无,做出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到底该怎么办! “咦,没想到这处竟有别人在,咱们倒是扰了姑娘们的清净了。” 一个轻快悦耳的男声突然在林中响了起来。 茂盛的密林之中,缓缓走出两个男子的身影。 走在前边的那个他一身绣银边锦袍,腰束玉带脚踏白靴。 鼻端下一张线条优美、笑意和煦的薄唇,令人一见便不自觉从心底油然升起无限的好感。 虞兰娇闻声望去,却是瞳孔一缩。 毫无防备地,让这熟悉至极的身影闯入自己眼帘。 在前世家破人亡后,教坊司待了十多年后,又在三皇子的后院被幽禁数年后,虞兰娇跨越十数年,在此见到了年轻十多岁的三皇子。 岁月对他似乎格外优待,无论是前世冷漠的他,还是如今刻意装作温和的他,除了气质不同之外,时光好似对他全无影响。 以至于这张脸一出现,就让虞兰娇感受到刻骨的恨意和冰冷到极致的恐惧! 十六岁的魏卓言,是这个世上最温暖,也是最残忍的男人。 被丫鬟钳制住的虞兰娇忽然笑了,像是怨恨,又像是讽刺。 可这抹笑容来得如此短暂,三皇子还未看清,虞兰娇就别过了脸,不再露出自己一丝一毫的容颜。 三皇子和她青梅竹马长大,还是第一次,虞兰娇在他面前如此冷漠,仿佛他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他本好整以暇等着虞兰娇朝他求助。 今日这困局,本就是他故意所设,以怀宁县主强买山庄为由,诱她出来。又特意安排萧秋儿刁难她,一切只为自己英雄救美而布置。 见她神色如此冷漠,本还对虞兰娇有几分心软的三皇子,瞬间表情难看起来。 自己果然太惯着她了,之前在外毫无顾忌地败坏自己的名声也就罢,如今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甩脸子。 若不让她受点教训,只怕她会以为,她还是当初那个含着金汤匙的宰相嫡女。 萧秋儿本还有一丝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和教训虞兰娇被搅局的恼怒和遗憾。 看到三皇子身后的男子时,却是心中一松,“二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三皇子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承恩公二房嫡子,萧秋儿隔房的堂哥,萧岑。 萧皇后和萧秋儿俱是长房所出,二房素来依靠长房为生,便是借萧岑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拆穿萧秋儿所做的事。 唯一棘手的,却是三皇子。 萧秋儿眼珠一转,脸上挂起灿烂的笑意: “三皇子殿下,这个女人竟敢当众羞辱淑妃娘娘和武安侯夫人,还当众辱骂殿下,实在可恨,我替殿下教训她一番,殿下该不会介意吧。” 虽然心中恼怒虞兰娇,可听萧秋儿这般说,三皇子还是忍不住往虞兰娇脸上看去。 却见虞兰娇不为所动,甚至自方才一照面后,就再也没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一眼过来。 他便也暗了眼神,淡淡转开了视线。 这就是没有在人前帮她出头,或是维护她的意思了。 萧秋儿见状更是一喜,手臂扬起,握着石头快刀斩乱麻地往虞兰娇脸上划过去,竟是打算就这样毁了她的脸! 虞兰娇的手指紧了紧。 即便早就知道三皇子此人冷漠无比,往日情深义重都是别有所图。 可在这种恶意满怀的境地,他的袖手旁观还是让虞兰娇忍不住眼眶微湿。 原来即便在心底骂他再多次,虞兰娇心中,对他总归有所期待。 好在如今,这期待已经被他亲手掐灭。 虞兰娇强忍了鼻尖的酸意,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下来,视线掠过三皇子,直直朝着怀宁县主看过去。 “怀宁县主,您今日袖手旁观不过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以免日后我不知好歹,继续败坏大皇子的名声,耽误他的前程。 可你今日若真让萧秋儿伤了我,我敢保证,不出一月,大皇子必会被陛下厌弃,更会彻底失了军中权力成为一枚弃子!” 所有人都愣了,怀宁县主更是扭头过来,皱着眉看向虞兰娇。 “胡说八道什么,大皇子怎么会出事!” “胡说八道?” 虞兰娇眼中满是嘲意,“县主不知道吗,我父亲死后,定他贪赃谋逆、将虞家抄家灭族的圣旨,早已盖上国玺印章,只待第二日到虞府宣读! 可第二日摄政王带来的圣旨,却是封我父亲为文正公,虞家上下更是毫发无伤,县主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三皇子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虞兰娇搬出摄政王,他便隐隐感觉到,今天让虞兰娇吃瘪,自己再出手相助让她低头的目的或许难以达到了。 25.以德报怨 果然,见众人都呆愣住,虞兰娇笑得越发秾丽,眼中的光却极冷。 这些人,仗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便将她当成随意踩踏的蝼蚁,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事实上,虞兰娇长了一张得天独厚的脸,会让见过她的人误以为她是没什么脑子的蠢货。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她受虞横教导多年,前世又被三皇子控制,对大周朝堂势力的了解,绝不弱于浸淫朝堂漩涡深处的谋士。 更不用说跟这些闺阁女子来比。 而这,也是虞兰娇最不为人知的武器和底牌。 三皇子察觉不对,后知后觉准备出声阻止,虞兰娇却已经迎着众人惊诧的视线抢先开口。 “摄政王力排众议给了我父亲死后哀荣,更扛着陛下的旨意保全虞家,保全我虞兰娇。” 这话纯属诈骗,虞兰娇私心里都不明白摄政王宣出那份旨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这并不影响她扯出这张虎皮包裹住自己。 “大皇子因在摄政王军中颇有功绩而在朝堂有一席之地,月后更要随摄政王出兵前往边关。 而你,怀宁县主,却在此刻以强买山庄之名诱我出来,被萧秋儿折辱。如此明目张胆跟摄政王对着干,你说月后边关驻兵之中,摄政王会如何看待大皇子!” 话音一落,怀宁县主顿时心慌意乱,脸色铁青。 她虽是县主之尊,可毕竟是女子,家中长辈和兄弟又怎会与她分说政局。 她只知大皇子的确有赖摄政王的照拂,才在众皇子之中地位超然。 也的确知道如今大皇子正在军营点兵,备战月后边关驻扎。 如果,如果真跟虞兰娇说的那样,摄政王一力保住虞家,自己眼睁睁看着萧秋儿折辱她。 尤其是,今日虞兰娇会来京郊,的确是因为她的缘故。 若传出去,被传成她跟萧秋儿联手,故意给虞兰娇难堪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大皇子定然被摄政王不喜。 她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快,秋儿,快放开她!” 怀宁县主急急忙忙冲着萧秋儿开口。 见萧秋儿僵着脸不甘心放手,忙令淮安侯府的下人上前,亲自将萧府钳制住虞兰娇的下人扯开。 “好了好了,不过一桩小事,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怀宁县主素来不问世事,今天的事实在让她倍感难以应对,她头疼地看着虞兰娇,息事宁人道: “你方才动手打人太过冒失,快些向秋儿告罪求饶,有我在,今日便就这么过去了吧。” 她话虽是对虞兰娇说,眼神却是瞟向萧秋儿。 被她这么看着,萧秋儿虽满心不情愿,却也只得扯了扯唇,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 方才虞兰娇的话她听得也是直打鼓,若自己为了羞辱虞兰娇,反而误了大皇子的前程,那可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说不定到时候大皇子还会将一切罪责看到自己身上…… “确实是一桩小事。” 萧秋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句话,早知道,她就不该为了羞辱虞兰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 私下里偷偷划烂她的脸,谁又能找到自己头上! 可惜,这一巴掌的仇,要下次才能报。 听她这话,怀宁县主才放下心,又看向虞兰娇,“秋儿都说不计较了,你快来跟她赔个不是,然后就赶紧回去看看你那婢女吧。” 虞兰娇理了理被人攥得皱皱巴巴的衣裳,又摸了摸胸口处的膏药,这才正色看向怀宁县主,眸光深深,意味不明。 怀宁县主叫她这一眼看得心中直慌,生怕她又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却见虞兰娇从胸口处摸出一叠膏药,并一张药方,自嘲一笑:“今日来求见县主,买卖山庄尚且是其次,最要紧的,便是想将这方子赠予县主。 大皇子危难之中向我伸出援手,我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再为了报答恩情上门叨扰,便想着以这药方给县主,略略报答一二。” 虞兰娇轻飘飘地将这药方递给淮安侯府的丫鬟,好似对此全然不在意一般。 只有她自己知道,被大皇子救下之后,为了想办法报答,她想起前世怀宁县主有斑秃脱发之疾。 为此不愿在人前赴宴,每日都闷在府中,更是二十多岁还不曾说亲嫁人。 便连夜翻看医书,又结合前世在教坊司所用的美容生发的法子,制出了这贴膏药。 今日她来见怀宁县主,一是愿意将山庄拱手相让,免她跟落败虞家毗邻而居的烦扰。 二便是为了治好她的斑秃脱发之疾,好让她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外出赴宴,不必成日忧心该梳什么发式,才能遮掩一二。 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将这膏药的用途和用法缓缓道来,“县主若不信,大可着人试上一试。虞家地位虽不如往日,可知恩图报之心,却不会因家道落魄而消散。 所以,县主也不必担心我会缠着大皇子不放。他是虞家的恩人,虞家自然不会误他前程。” 说完,她懒懒一笑,那双原本雾蒙蒙让人怜惜的双眸,逐渐云雾散尽,露出让人不敢直视的清明和高傲。 虽是还未及笄的年龄,身上却偏偏散发出历经千帆后才会有的强大自信和傲骨。 怀宁县主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竟失了言语。 今日,果然是她小人之心了。 虞兰娇,她的刚烈,她的自信,她的正直,她的善良。 明明这些品质放在一个家破人亡的小姑娘身上,该是会让她们这些世家贵族嗤笑并不屑的。 可怀宁县主偏偏喉咙发紧,浑身上下好似被什么东西点燃一般,满是羞愧和崇拜。 她手中捏着这张药方,明明可以一开始就拿出来,自己为了治疗斑秃,定然会强压着萧秋儿让她息事宁人。 可她偏偏不,她用自己的能力说服怀宁县主主动出手维护,又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最后关头,才拿出这张药方。 她是想告诉自己,她对大皇子,对淮安侯府,只有感激,没有利用。 这张药方也不是交易,而是纯粹的报答。 怀宁县主甚至毫不怀疑,即便刚才自己没有被她说动,出手阻止萧秋儿,虞兰娇也不会拿出这张药方来威胁自己。 盖因她本就如此高洁孤傲…… 见怀宁县主接过药膏,虞兰娇才露出些许释然,又深深看了众人一眼,才转身往来路走去。 一旁的三皇子,亦是被虞兰娇的举动震得心绪不平。随着怀宁县主出声维护,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此刻他突然生出一丝后悔,方才自己为什么没有站出来帮她一把,此刻虞兰娇定然将他恨得彻底。 一种隐隐的失控感传来,仿佛有什么刻在他血液中的东西,正随着虞兰娇的失控而彻底离他远去。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可这丝毫不妨碍三皇子心中的慌乱。 看着虞兰娇单薄清瘦的背影,他快速提步追了上去。 虞兰娇面无表情地往前,远远离开人群,走了没两步,手肘处就传来一阵大力,接着背部就贴上一副温热的身躯。 三皇子钢铁般的胳膊紧紧钳制住虞兰娇,逼迫她靠在自己怀中无处躲藏。 这怀抱,虞兰娇无比熟悉。 前世无数个绝望的夜晚,她全靠着对这一份温暖的渴望,才在群狼环伺的境地之中坚持下来。 可此刻,她却只觉被冰冷急欲吃人的蟒蛇缠住,满是滑腻恶心的杀机。 “你方才是故意的吗?” 三皇子的声音很冷,神色也很冷。 冷到让人误以为方才受欺负、被冷漠以待的人是他而不是虞兰娇。 若非场合不对,虞兰娇简直想发笑。 魏卓言,他凭什么,他哪来的脸,在这么伤害了自己之后,还有勇气来质问自己。 果真是皇子,便可以倨傲地对待所有人吗? 她虽然竭力保持着面无表情,可灵动的双眼中,若有若无的嘲讽还是激怒了三皇子,让他心里涌出更多的怒气和被轻视的羞恼。 “为什么要像怀宁县主示好,为什么要关心魏泽中! 你这么贴上去,别人不会说魏泽中如何,却会说你恬不知耻水性杨花!你难道忘了,你是谁的女人吗!” 他的声音,即便是气怒至极,也显出几分柔情,听上去好像在关心虞兰娇的声誉。 前世的虞兰娇,在绝境之中,便是如此被他偶尔流泻出的一丝柔情打动,死心塌地为他付出身体。 可他真的是在关心吗?分明是借着关心的旗号在指责,在束缚,在训诫,在管制! “我是谁的女人?这话谁都有资格来问,唯独三皇子,似乎没这个资格了吧。 你我之间的婚书已经在衙门销毁,我们早已没了干系。日后三皇子大可再去找高门贵女,不必与我这等落魄女子纠缠不休。” “虞兰娇!” 三皇子的脸色难看了下来,“你明知我不是这样的意思!” 气怒之余,他心底又生出几丝快感,果然,虞兰娇是在为退婚的事跟自己闹别扭。刘氏上门羞辱她,想必真的让她伤心了。 她又是这般纤细敏感的一个人,素来对自己格外依赖,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艰难,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多次嘱咐要我好生照顾你,往日我对你,难道不妥帖周到吗? 只要你乖乖的,日后我还是会站在你身边为你解决,你又何必与我犟着。” 他的声音只冷厉了一瞬,又迅速恢复了温柔。 听在虞兰娇耳中,像是个魔咒,时刻提醒虞兰娇,万事该顺着他的心意,他的准则来做! 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他竟还这样! 26.抢她的肚兜 刹那间,虞兰娇脑中那根名为克制和隐忍的弦,猝不及防,断了! “殿下,” 她抬起水雾濛濛的桃花眼,温柔而甜蜜地唤了一声。 “您是说方才对我袖手旁观,前几日又让刘氏来我家大闹灵堂,都是因为我先犯错,才得到这些惩罚吗?” 三皇子皱眉,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这话问得刁钻,他一时没办法回答。 在他心里,虞横死了,虞家失势,是这门婚事不能继续的原因,虞兰娇该心里有数才是。 可这种心知肚明的事,作为京都世家贵族,大家都默契地不会去捅破这张纸。一旦宣之于口,就显得有点不要脸了。 三皇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可看着她好似撒娇一般巧笑倩兮的笑,白皙的下巴显得格外柔弱,他发现自己没法说出任何伤害虞兰娇的话。 只得含糊道:“那并非我的本意,更何况,刚才你如果开口向我求救,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开口求救?之后呢?” 虞兰娇挑眉一笑,显出与往日不同的攻击性。 “殿下的帮助,又需要我支付什么样的代价?抛弃脸面和我爹的清名,给殿下做妾?殿下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贱货吗!” “住口!” 三皇子已经是脸色铁青,面前的女人做着柔情蜜意的表情,却说出这般绝情的话,他只觉格外难以忍受。 给自己做妾,难道很侮辱她吗?竟然让她用贱货两个字来形容! 这样刻薄的虞兰娇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收起所有的爪牙,只露出温顺娇羞的一面。 越是如此,他才越不能接受虞兰娇的翻脸。 更何况,身为天之骄子,他从来没被如此冒犯过! 盛怒之下,三皇子钳制虞兰娇的胳膊霎时一紧,大掌一伸挟住她的下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股令人窒息的、强烈的戾气迅速在周遭弥漫,虞兰娇细白的脸叫他掐出泛红的指痕,越发显得惹人怜爱。 三皇子倏地想到,虞兰娇对给他做妾这件事如此难以接受,以她今日表现出的智慧和机敏,日后定然也会想尽办法摆脱自己的掌控。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彻底斩断她的退路! 总之,若叫自己眼睁睁看着虞兰娇离开自己,投入别的男人怀抱,那简直比让他死还难受! 思及此,他猛地将虞兰娇搂得更紧,压身上去,发狂般地扯开虞兰娇的衣襟。 扯得她襟口大开,霎时露出里头冰蓝色的肚兜。 肌肤接触到山林中冰冷的空气,风儿一吹,简直叫虞兰娇毛骨悚然! 看三皇子眼疾手快一手制住自己,一手准备去解她身上的肚兜,哪还不知他要做什么。 这个无耻之徒!竟是准备强夺她的肚兜,以此再次控制自己。 自己的肚兜到了他手上,便成了一枚只待引爆的炸弹。 只要他在人前拿出,自己的清白瞬间毁于一旦。便是不给他做妾,也没命再活,还会叫虞家其他人以她为耻! 这个男人,每当自己以为已经将他的卑劣和无耻见识得足够多,他却总能露出更令人恶心的一面来! 三皇子本该快刀斩乱麻扯下肚兜,却不知不觉被入目处这具美好的躯体所吸引。 虞兰娇衣衫散落,白嫩的锁骨和起伏的胸线,在稀稀疏疏的树荫之下泛着比玉还要温润的光泽。 映着她因愤怒而赤红晶灿的双眸,越发显得活色生香。 三皇子心神一晃,几乎下意识地伸手朝她脖颈处探去。 温和的音调呢喃道:“娇娇,我那么爱你,你不知道吗?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一心想你做我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回报同等的爱给我?为什么不能替我考虑考虑我的难处?为什么不能顺着我点?” 说着便埋下头,鼻尖贴着虞兰娇的脖颈,一寸一寸地呼出热气:“你不懂事,没关系,我会好生教你,教你如何做一个温顺的女人。” 灭顶的恐慌和绝望蔓上虞兰娇的心头,她不由剧烈挣扎起来,口中也怒斥道: “一个衣冠禽兽,也配口口声声说什么爱不爱! 若爱我,我父亲死了,我数次给宫中递信之时你在哪!方家欺我姐妹孤弱你在哪!摄政王派银甲卫围困虞府你在哪!刘氏灵前羞辱虞氏全家你又在哪! 你不过是个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哪里配说爱!今日你若辱我,我即便一头碰死,全我虞氏忠贞之名,也绝不给你做妾!” 她这番话几句句句都戳中三皇子心中最痛之处,也令他从温香软玉之中醒过神,火气陡生,大手抓住虞兰娇胸口的肚兜就要往外撕扯! 却在下一瞬,一只黑色的锦袖陡然出现在三皇子面前。 那只胳膊上肌肉猛然喷张,强横地插入交缠的两人中间,勒住三皇子的脖子往后一扯,轻而易举便让他卸去全部力气。 虞兰娇失了钳制和支撑,身子骤然软倒。 随即一袭宽大的披风迎风盖来,将她狼狈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虞兰娇强忍着心头惊惧抬眸,却见前方逆光处,挡在她身前的男子猿背蜂腰,高大俊朗,英武不凡。 正是大皇子魏泽中! 只看到他微微侧过脸的脸上满是关切的目光,虞兰娇便觉整个人心神为之一松。 原本强忍的害怕和悲伤竟在此刻全都抑制不住,随着眼泪扑簌簌往外流。 魏泽中余光瞥到她整个都缩在自己的披风之中,身体轻颤。 原本粉嫩的双唇苍白不见血色,脸上不知是气还是委屈挂着晶莹的泪珠,下意识地眉心一皱。 凌厉的视线缓缓扫到魏卓言身上。 “三弟,你跟二姑娘早已解除了婚约,再相见时便该正心守礼,怎能如此孟浪轻薄行事。” 三皇子被他猛力一推,身不由己退出数丈远,还是借着树枝的力量才勉强站定身子。 听得这番训斥,霎时怒意夹杂着嫉妒席卷四肢百骸! 又是他! 他和虞兰娇大庭广众搂搂抱抱,不但让自己成了京都世家中的笑话,如今还横插一脚,坏自己的好事。 他哪来的脸,敢来自己面前说什么守礼自持。 若真有他自己说的那般正派,又怎么会沾染弟弟的女人。虞兰娇又怎么会自恃有这个靠山,就跟自己翻脸! 即便已经愤怒得接近失去理智,魏卓言依然将神情掩饰得极好,甚至眸光清正温和地站在原地。 “皇兄常年在军中,不知男女情事,素来都是难以自抑的。 我与二姑娘解除婚约不过是些许误会,事实上,我和她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再多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我又怎舍得将她割舍下。” 他这话既说明了自己的立场,又表明了自己和虞兰娇的关系。 魏泽中若真是正人君子,就不该再跟虞兰娇黏黏糊糊。 只可惜,方才虞兰娇凄厉而绝望的高呼,在这静谧的山林之中,都被魏泽中尽收耳底。 若不是魏泽中亲眼所见,定然不会相信这个素来温和的皇弟,骨子里是这样的凉薄暴虐。 忆及方才那一幕,他不敢想,若自己晚来一步,虞兰娇会被如何…… 以她的刚烈骄傲,若真被三弟得逞,只怕会真如她自己所说,宁愿丧命也绝不委屈苟活。 趁着两人对峙,虞兰娇借着披风的遮掩,快速躲到树后整理好衣衫,又将大皇子那袭黑色的披风披到身上,确认无一丝狼狈才重新站了出来。 却是顶着三皇子幽暗的目光,缓慢而坚定地站在了魏泽中身后,微微垂着头: “我跟三殿下往日的婚约不过是父母之命,从未又私情在,如今婚约既退,我跟三殿下自然不会有什么男女私情,还请殿下说话之时注意分寸,若再如此抹黑我的名誉,” 虞兰娇倏然抬头,冰冷的眸子如钢刀一般刮向魏卓言: “三殿下以为我一介孤女只能任人宰割,殊不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我有玉石俱焚的勇气,不知三殿下这块玉石,是否做好跟我这个瓦砾相撞而亡的准备!” 三皇子霎时握紧了拳头。 解除婚约,又是这四个字! 所有人都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他跟虞兰娇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偏偏虞兰娇,也捏着这四个字,试图彻底逃离自己身边! 她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自己为她挽发,为她插簪,亲密时,自己甚至背着她、搂着她走过羊肠小道。 她身上早已打下自己的烙印,是自己的所有物,现在她要带着这身属于自己的气息去嫁给谁! 她怎么敢? 虞兰娇说这话时,语气决绝,可浑身上下却在细微地颤抖着。 魏卓言看不见,挡在她身前的魏泽中却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将软弱伪装成坚强,喷出的热气几乎让魏泽中背后贴近她的那一小块烫得有些僵硬。 很奇怪的,魏泽中心里忽然就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情绪,或许是心疼? 他分不太清,只觉得这种陌生的情绪并不让他感到讨厌。 他身子一侧,彻底挡住三皇子盯着虞兰娇的目光,沉声道: “究竟是谁教得你红口白牙玷污女子的清白,虞二姑娘是虞相嫡女,为人克己自持,清正端方,她的品行整个京都都有目共睹,便是我,也能为她作证。并非你一句话便能颠倒黑白。 日后若叫我听到从谁口中传出不利于她清白的言论,即便掀翻整个京都,我都会将抹黑她的人找出来,绝不会让那人好过!” 27.大不了,本殿下娶…… 听得这番直白的威胁,虞兰娇心中一暖,感激地看向魏泽中。 却见魏泽中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见魏卓言不再不依不饶,才护着虞兰娇离开。 二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刺得魏卓言眼中生疼。 失去虞兰娇? 这几个字一浮现,那种混合着酸疼和愤怒的情绪倏然击中心尖最脆弱的那一块,剧烈的疼痛让他连站都站不住。 他心中一慌,冲着虞兰娇的背影大喊:“不要再胡闹了!你若不愿意做妾,我去求父皇,重新迎娶你做我的正妃,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虞兰娇却连脚步都没停,好似他的挽留,他的承诺,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一样。 不!三皇子双目逐渐赤红,他这辈子,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不会允许虞兰娇离开自己的身边。哪怕是,毁了她! 彻底走出三皇子的视线后,跟在大皇子身后的虞兰娇缓缓变了神色,嘴角勾了勾,昳丽的双眸闪过一丝凉薄的讥讽。 是她看错了吗?还是她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前世自己费尽心思,付出全部,都没能在魏卓言心里留下一丝位置。 在李芙说自己旧伤未愈需要自己心头血来治病之后,魏卓言毫不犹豫命人生剖了她的心。 可这一世,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跟魏卓言划清界限,他却像是难以忍受的模样…… 真可笑啊。 魏泽中一直将虞兰娇送回虞家的庄子,才停了脚步。 他是真正的君子,即便两人一路同行,他也不曾多看虞兰娇一眼,一路目不斜视。 只是在虞兰娇踩到树枝,踉跄跌倒的时候,总能及时地伸出手来搀扶住她。 看着她乖顺地垂头,如羽翼般的睫毛扑闪着在眼睑上打下美得惊人的阴影,他心里无比庆幸。 庆幸自己知道怀宁县主想强买虞家的庄子后,生出一丝警惕,亲自往京郊走了一趟。 不然今天,恐怕真的要酿成大祸。 想起方才虞兰娇仿若渗血一般狠戾的誓言,他心中不禁一沉。 “日后出门在外,身边多带些人手。这世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携有虞家的巨富家财,背后又有虞相留下的千丝万缕的关系。本就惹人觊觎,若想安安稳稳活着,便该珍视自身才是。” 虞兰娇霎时眼眶一酸。 自父亲死后,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和方才被魏卓言欺辱的委屈,猝不及防地冒出了一个小尖尖。 又在虞兰娇还不及控制之前,像火山一样嘭地爆发了出来。 只她毕竟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平日里为了做戏,挤一两滴眼泪倒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当着魏泽中的面暴露自己的软弱,却是她决不能容忍的。 忙转过身去,竭力压制这莫名其妙的软弱情绪。 魏泽中眸色深了深,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忽而叹了口气,又开口劝道: “那些受了侮辱便要去死的话,日后也不要再说。那什么清白和名节,都是骗人的幌子,皇室多少公主豢养面首,依然春风得意地活着。 女子一世本就艰难,好生活着,不比别人口中几句话重要吗?” 虞兰娇闻言浑身一震,连掩饰眼泪都顾不得,扭过头来,红唇微张,不可思议地看着魏泽中。 她从没想过,会从旁人嘴里听到这种话。 前世,她听得最多的,便是魏卓言说,她已是残花败柳之身,除了留在他身边,还有哪个男人肯要她。 亦或者是听教坊司的妈妈劝她,女人没了清白,便连破鞋都不如。 她天生好命,身子被无数男人沾过手,三皇子天潢贵胄还肯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她该感恩戴德才是。 魏泽中这番话,于她无异于将那黑沉的天空凿开一道亮光,直让她神魂俱颤。 见她一副呆呆傻傻,和往日的镇定截然不同的神情,魏泽中只觉手指痒得不行,恨不能在她白嫩的腮边捏上一捏。 他把手背到身后,竭力控制手痒的欲望,正色道:“我在军中多年,见多了生离死别,才知这世上最要紧的不是什么清白和名誉,而是好好活着。 你们姐妹三个彼此依靠,更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若有朝一日,你的姐妹们为了几句流言就要抹脖子,你又作何感想?” 虞兰娇懵懵懂懂听懂了他的话,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殿下教诲。” 魏泽中这才松了口气,只不知为何,还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便是没了名节又如何,大不了,本殿娶……” “殿下!” 怀宁县主温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魏泽中未能出口的话。 她带着羞羞答答的萧秋儿走了过来,温声道:“殿下来了京郊,怎的不派人通传,我也好去迎一迎。” 萧秋儿扭扭捏捏地凑到魏泽中身前行了一个格外标准的礼,夹着嗓子细声细气道:“今日真是有缘,不但遇上文倩姐姐,还巧遇了殿下。” 她娇羞地抬起头,飞快地瞟了魏泽中一眼,随即不经意扫向虞兰娇,看到她身上披着的明显不合尺寸的披风,瞬间面色大变。 “你这披风哪来的!” 看到她嫉恨交加的神情,虞兰娇哪还不知她心中所想,心头郁气霎时变成快意。 瞥了一眼魏泽中,才垂了头轻声道: “方才林间风大,大殿下见我穿得单薄才借了披风与我,萧姑娘千万不要生气,我跟殿下之间什么也没有。” 萧秋儿飞快接话道: “你们之间当然什么也不会有,你一个死了爹的破落户,又从小没亲娘教养,就是嫁个乡绅富户人家还要挑三拣四,哪有资格……” “住口!” 萧秋儿不敢置信地看向打断她的魏泽中,圆瞪瞪的眼睛中快速闪过水花,“殿下,我是为了您着想,这样的女人一旦赖上就……” 她的话在魏泽中满是厌恶和嫌弃的眼神中销声匿迹,一颗心好似被屠户的砍刀砍成了七八块。 大皇子,他怎么可以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自己明明是为了他好啊…… 魏泽中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听萧秋儿话语低俗恶毒,也不知该如何训斥,只在喝止了她之后,便转头看向虞兰娇。 换了低沉而温和的语气,“方才你受了寒,回去后喝盏热茶压压惊。” 他没有披露虞兰娇和三皇子之间的事,反而顺着她受寒的话说下去,劝慰一番,更惹得萧秋儿用几欲吃人的目光盯着她。 虞兰娇非但不怕,反而迎着她的目光施施然一笑。 “我身子单薄,的确总是惹得旁人担心,不像萧三姑娘,身子这般健壮,真令人羡慕。” 萧秋儿:“……” 这个贱人,竟敢嘲讽她胖! 京都世家贵女都知道,萧秋儿随了她那膀大腰圆的爹,天生便比别的闺秀富态许多。 偏偏她又羡慕极了那些高挑苗条的女子婀娜动人的身段,每日三顿饭只肯吃两顿,便是如此腰也要比旁的女子粗上几个指头。 虞兰娇这番话,跟直接戳她的肺管子没什么两样! 一瞬间她恨不得上手将虞兰娇的脸扒烂,却又碍于大皇子在场,不敢再做这些惹他不喜的举动。 而听了她这话的魏泽中,并未察觉出潜藏的暗流,反而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萧三姑娘的确体格健壮。” 直把她气得面红耳赤,本就盈满眼眶的泪水瞬间夺目而出,捂着脸呜呜地跑了开。 魏泽中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丝毫没有要安慰劝解的意思,反倒又嘱咐了虞兰娇几句。 看着她进了庄子,才转身严厉地看着怀宁县主。 “今日若不是我知道消息抽时间赶来,小姑只怕要酿成大错!” 他沉下脸色的时候,周身气势一肃,跟摄政王有几分相似,唬得怀宁县主呼吸一窒,心中霎时惴惴不安。 忙解释道:“我也是全然为了你,她刚被三皇子退婚,却又跟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免带累你的名声……” “荒谬!” 怀宁县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大皇子厉声打断: “名声两个字与我有什么用,你当我是三皇子那等沽名钓誉之辈?我的地位都是在军中一拳一脚拼出来的,姨母为了我的名声就为难一介孤女。 若二姑娘真出了什么事,传出去让人知道淮安侯府欺辱忠臣遗孤,才是真正误了我在军中的声誉!” 怀宁县主霎时一惊,好似被谁当头打了一闷棍,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自己一片好意,竟然差点害了大皇子。 懵懵懂懂之中又听他开口询问:“姨母素来不问世事,也不爱应酬,是谁哄着小姑,特意出门来找虞家的麻烦?” 怀宁县主下意识地看向郭嬷嬷,却见得她面色大变,垂着头扑通跪下,缩着脖子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大皇子了然地扫了她一眼,眼中满是肃杀之意,面无表情地挥手,便有几个侍卫上前将郭嬷嬷堵嘴拖了下去。 怀宁县主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阻拦,焦急地看向大皇子,“这是怎的了?郭嬷嬷最是老实不过,如今我身边是一天也离不了她。 不过为着一个虞兰娇,你就这样喊打喊杀的,还说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28.偷汉? 大皇子并未过多解释,只眼风淡淡地扫了过去,淮安侯府的下人忙上前将怀宁县主架住拉开,一叠声劝道: “县主冷静些,大皇子只是带郭嬷嬷问话而已,若她是清白的,过两日就会送回来。” 怀宁县主却格外气愤,“我跟你母妃是亲姐妹,今日出手也是为了你。 哪怕做得不对,你怎能这般随意发落我身边的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若不是因着姨母是我的长辈,今日就不只是发落一个下人了。” 大皇子沉冷的眼眸蓦地显出几分深色,“日后我的事,无论是婚事还是名誉,都不劳淮安侯府插手。 本殿不是那等受人操控任人摆布之人。若再有下次……” 他并未说出什么让人恐惧的威胁,只沉着眼看了怀宁县主片刻,便带着郭嬷嬷转身离去。 可即便如此,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仍然压得空气沉闷得近乎窒息。 虞兰娇垂头躲在门后,听着怀宁县主和大皇子的这番争执,神色淡淡,只手指攥着帕子的关节,却是握得发白。 怀宁县主这样待她,她会不恨吗?自然是恨的,只不过她没资格将这份恨宣之于口而已。 大皇子这番举动,无异于在她平静的心湖投下一颗石子,由着那水花一圈一圈荡开。 再想起方才他说,没了名节又如何,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 方才被打断时还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回想起来,竟觉抓心挠肝,恨不得揪着他的衣襟问一问,他的未尽之言到底是什么,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只是略略一想,虞兰娇都觉脸蛋一片烧红。 又驻足片刻,才回了山庄,管事的满面愁容迎了上来。 若虞兰娇要卖这庄子,他这管事只怕也做到头了。 虞家待下人素来宽厚,这温泉庄子又是虞母亲手建造,往年虞府拨来修缮维护的费用便不少,他这管事不但清闲,油水也足。 丢了这个饭碗,日后还不知如何生计呢。 却听虞兰娇淡声道:“这庄子,日后还赖管事的多多打点。” 王管事惊诧地抬起头,随即双目迸射出满满的惊喜,“不……不卖了?” 虞兰娇满目温和的笑意,似是欢欣,又似是憧憬。 “怀宁县主应该是不会再要买这庄子了,至于其他人,便是要买,我也不会出手,所以管事的日后还是多费些心思。” “这是自然!” 王管事一叠声地应下,“二姑娘便是不说,小的也不敢怠慢!” 说着又热情地邀请虞兰娇在此暂住一两日,也好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虞兰娇略略思索片刻,便欣然应下。索性又打发下人回京都,将虞兰萱也一并接了过来。她们姐妹两个这段时日既慌又累,也该好生歇整一番。 更何况,今日是虞横死后,虞兰娇难得高兴的时候。 用过饭,虞兰娇便沐浴一番,去了温泉池中。 只不过在池中等了许久,没等来虞兰萱,反倒等来了虞桂母女。 一听到这两人求见,虞兰娇有些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 刚要开口打发走她们,便听得外间一阵嘈杂,虞桂竟带着黄蔓茵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原来黄赫此前给虞桂下了死命,若不能跟虞家缓和关系,便要休了她。 偏这几次虞桂上门求见,虞兰娇竟是一个照面都不打,直接让她们吃了闭门羹。这几日黄赫的态度一日不如一日,虞桂哪还坐得住。 今日她本计划赖在虞府,无论如何都要见虞兰娇一面。 却直直在花厅喝茶喝到黄昏时分,才听说虞兰娇来了京郊温泉庄子,还不知要待上几日。 气急之下,她便直接带着黄蔓茵驱车赶了过来,一听虞兰娇在泡温泉,更是不管不顾直往里头闯。 她毕竟是虞横的妹妹,下人便是要拦,也不敢真伤了她。 不过一息,便叫她们母女两个横冲直撞闯了进来。 “二姑娘,黄夫人一定要见您,奴婢们实在拦不住。” 虞兰娇自缭绕的水雾热气之后,懒懒睁开潋滟的双眸,漫不经心地挥手,“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我与姑母说会子话。” 春桃和春杏对视一眼,果然不再挡在虞桂面前,垂头退了下去。 只也没有退远,而是守在门口,双目灼灼地盯着虞桂。 虞桂本还在为虞兰娇松口而高兴。 可等了半天,见虞兰娇老神在在地泡在温泉池子里,而满山庄的下人,不说给她和黄蔓茵看茶,就连座都没人看。 哪还不知虞兰娇在刻意下她面子,当即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搬一块大石块砸到池子里头,看虞兰娇这个小贱人还泡什么泡! 说起来,这个温泉庄子她可是眼馋了许久,当初她出嫁时,便搀着虞横想要这个庄子做陪嫁。 可虞横却推脱说这庄子是他的夫人亲自打造,不肯送给她。 呸,什么亲自打造,骗鬼呢吧,哪有女人知道如何修建山庄的。 分明是舍不得给她这个妹妹! 也为着这件事,她跟虞横渐渐有了隔阂,不像往日兄妹相依为命那般亲近。 当然了,虞桂一门心思认定是虞横娶了妻子之后被挑唆得忘了亲情,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敬长辈的小畜生。 在心里将虞兰娇翻来覆去骂了个痛快,虞桂勾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怪声怪气道: “大哥死了,虞府越发没了规矩,长辈上门,推三阻四不肯接见也就罢。如今见了面,丝毫礼数也没有。不知你那早死的娘,是怎么教的你。” 虞兰娇有些腻味地斜睨了她一眼。 虞桂的目的,虞兰娇多少能猜测到一二。 大抵是因为黄赫名声有损,所以想让虞桂上虞府低头,好歹做出一副跟虞家没有龃龉的模样出来。 说起来,跟那日武安侯上门的目的一样。只不过武安侯好歹还做出一副诚心诚意祈求原谅的模样,而虞桂? 虽是来低头,却依然满心不甘,好似全然纡尊降贵,给虞兰娇施恩一般,连做戏都不会做全套。 真以为仗着是虞兰娇的长辈,便能在虞家横冲直撞了? 虞桂被她的眼神激怒了,斥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是你姨母!是你亡父的亲妹妹!” 虞兰娇敷衍地点点头,伸出一只光洁的手臂撑在汤池边缘,将将支住自己的额头。 “姨母见谅,这段时日操持父亲的丧事,为了配得上朝廷以亲王之礼下葬父亲,兰娇实在太累了。” 她幽幽地眨了眨眼,果真是一副病西施的模样。 莹白的肌肤,衬着那张精致无瑕的脸,漫不经心却又显出无边的妩媚风情,看得黄蔓茵一阵眼热。 而虞桂却是闪过一丝心虚,虞横的丧事,是她抹不开的污点。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虞横的亲妹,可这世上,绝没有大哥去世,妹妹全程不见人影的做法。 而这也是黄赫强逼她上门赔罪的原因。 若不能哄得虞兰娇主动出面为她圆了这件事,日后不止虞桂,就连黄蔓茵都会被京都世家指指点点,甚至要带累黄家其他后辈的前程! 是而,此刻虞兰娇一提此事,虞桂就软了腰肢,忙不迭地挤出两泡眼泪,“说起此事,我心中实在是痛。” 这汤池的雾气太大,蒸得她有点晕乎乎,有些看不清虞兰娇的神色,便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两步。 察觉到绣鞋处一阵湿意,她才驻足,“你父亲下葬那几日,我总是做梦,梦见他与我说话,偏又每每都听不清。 夜夜难眠以致神思不属,这才连他的葬礼都没能露面,如今想来,姨母实在是愧疚难当。” 按理说,她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虞兰娇就该就坡下驴接话说不怪罪才是。 可偏偏虞兰娇津津有味地听着她绞尽脑汁编着瞎话,还端起茶盏啜饮一口,好似她是什么说书先生在说故事一般。 揶揄的目光直看得虞桂羞愤不已,想甩袖离去,偏又没这个底气,只能憋憋屈屈地一个人接着说下去。 “好在这些时日,我终于能在睡梦中看清你父亲的脸,也能听完整他的话。” 虞兰娇垂下眼眸,看似面不改色,实则暗暗握紧了拳头。 虞桂,她哪来的脸,今时今日,还拿父亲来说事。她配吗! 虞桂还在喋喋不休:“大哥说,他撒手人寰,大嫂也是英年早逝,虽然茉儿有了依靠,可你和萱儿却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托我好生照看你们。 一听他这般说,我便急不可耐地想上门找你们,偏偏……” 虞桂一边说,一边强忍着心头的不适缓缓往前,试图说动虞兰娇,却在走近之时目光一凝,口中的虚情假意之语也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什么!虞兰娇的脖颈和胸口处,竟布满青红交加的指痕! 这个荡妇!大哥尸骨未寒,她一个未嫁女子,竟然如此光明正大跟男人厮混! 难怪好端端的,今日她忽然跑到京郊来,原来就是为了偷汉! 一时间,不知是气怒还是抓住把柄的兴奋,虞桂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双目瞪得赤红一片。 虞兰娇正听得起劲,忽然没了下文,阖眸等了一会还不见她开口,便浅浅撩起眼皮看向虞桂。 虞桂霎时清醒过来,忙不迭地垂下头,遮掩住了自己的神情。 29.奸夫竟然是他! 暗道这个小娼妇如此肆无忌惮,若被她知道自己发现了她的丑事,在这京郊月黑风高的地方说不得会生出什么歹意。 再者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自己现在揭穿了她,非但没证据动不了她,反倒打草惊蛇。 日后她偷情说不得更加严防死守,自己哪还能抓住她的马脚! 思及此,她竭力将心头惊涛骇浪压下,憋出几泡泪: “姑母心里头实在苦啊!没能送大哥最后一程,就连那刘氏上门羞辱,我也不在你们身边护着,难怪大哥要托梦给我,实在是我这个长辈太不称职了!” 她呜呜地嚎着,哭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架势,虞兰娇果然嫌弃地转开了眼,没再细究她的神色。 虞桂心神一松,暗道由得你猖狂几日,等老娘抓住了你的马脚,定要将你和那奸夫捉去浸猪笼! 看你到时候还嚣张得起来吗。 她又嚎了一阵,直嚎得虞兰娇头疼不已,连庄子外头都能听到她的哭诉。 这附近住的人皆是非富即贵,虞桂这般舍下脸面上门求和,虞兰娇心中即便不情不愿,可到底碍着旁人的眼光不能太过分。 毕竟虞桂并未做什么令人深恶痛绝之事,若虞兰娇太不近情面,反而让人指责她薄情寡义,不敬长辈。 前世虞兰娇就是太过孤直才失了口碑,以致落难后人人落井下石。 今生她打定主意要借父亲的声望和百姓的支持为自己造一层保护罩,自然不愿在这等小事上落人口实。 是而,在虞桂哭了一遍,正要提气开始第二遍的时候,虞兰娇噙着笑意温声道: “姑母的苦心,兰娇明白的,刘氏如此欺人太甚,也是当日没有长辈在身边的缘故。若那日姑母在,定然不会看着她如此欺辱兰娇,对不对?” 虞桂抹眼泪的动作一顿,心虚地应是。 屁话,当日她如果在现场,一定会好好帮刘氏的忙。 这样不但能在武安侯府面前露个脸,还能彻底把虞兰娇踩到泥里,才好哄着她拿点好处出来。 虞兰娇对她的口蜜腹剑心知肚明,可听到虞桂应是,还是用依赖满满的目光看向她: “经此一事,兰娇才明白,家中没有长辈实在是不行。如今虞家已经脱离了渭都虞氏一支,再无族人相助,家中也唯有依靠姑母和姑父相帮,照拂虞家上下。” 这番话说得虞桂舒服至极,“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再好不过,你们姐妹年幼,日后大事小事只管来问我,还有你这庄子……” “说起来,兰娇正有一事要劳烦姑母出面。” 虞兰娇打断了她的夸夸其谈,笑道:“方家和三妹的亲事,姑母心中可有什么章程?” 虞桂神色一顿,心中本因她的打断暗生几分恼怒,却在她提起方家后,眼珠转了几转。 方家此前求到虞桂面前,指望她说句话,做主将虞兰萱抬过去。 只不过那时虞横还未被正名,方家才开得了这个口。且其后虞兰娇一番话,说得虞桂看穿方家的嘴脸,不肯再帮忙。 如今虞横奉旨厚葬,闹了这一出的方家自然无颜面对虞府,这门亲事定然要退。 虞兰娇这么说,就是希望虞桂以长辈的名义,做主退掉这门亲事。 其实方家门第并不高,方老爷不过是个六品的京官而已,在这京都自然是不够看的。 只不过方老爷曾是虞横年少时的挚友。和方家定下亲事之时,正是方家穷途末路之时。 虞横为人正直热忱,见方家贫困,方老爷仕途也不甚平顺,以致意气消沉。 便主动说要与他结亲,甚至在方家下了小定礼之后,提前为虞兰萱置办了一批嫁妆,送去方家以助他们渡过难关。 彼时虞兰萱身为宰相幼女,上头两个姐姐一个是高家大奶奶,一个是三皇子未婚妻,便是嫁国公或是皇子都使得。 却偏叫虞横定了这样一门亲事,谁不说虞横傻,谁不说方家祖坟冒青烟。 可时移世易,如今虞横一死,往日靠着虞横经营升官的方家便也换了嘴脸。 罢了,往事不可追,如今且看来日。 虞兰娇一和虞桂说起此事,虞桂便迅速嗅到了其中的利益。 虞家的家产如今已经盖上了摄政王的烙印,可虞横送去方家的那批嫁妆,却可以动一动手脚。 这两日黄赫对着虞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自己若办好方家这件事,不但能和虞府重新和好如初,还能得到一笔横财,到时候黄赫还敢对自己挑三拣四吗? 更何况,以方家的地位,自己以尚书夫人的身份出面,退一桩婚事岂不是手到擒来? 翻来覆去想了几遍,都觉这是一桩无本万利的生意,虞桂不再犹豫,拍着胸脯应下此事。 虞兰娇见状,笑容又热切了几分:“若能解决这件事,兰娇定备上厚礼,谢过姑母患难相助的义举。” 两人笑眯眯地说了许久,真真一副从未有过龃龉、亲如一家的模样。 是夜,虞桂和黄蔓茵便在庄子上歇下,黄蔓茵愤愤道:“这么好的温泉庄子,叫虞兰娇一个人享受着,也不怕短了她的命。” 虞桂却是想起虞兰娇脖颈上的痕迹,眸光微闪。 “她一个人住在这,自然不是为了泡温泉了。” 正在这时,庄子上的丫鬟巧慧端着热水来伺候虞桂母女洗漱。 虞桂脸上挂起热络的笑意,自腕间褪了个镯子带到巧慧手上,“娇姐儿人如其名,性子娇蛮,你们伺候她,平日多担待些。” 巧慧不比春橘这些在姑娘们面前近身伺候的大丫鬟,跟在贵人身边总能得些赏赐。 庄子上伺候的下人平日里只有月银领,偶尔虞家人来山庄,也轮不上她们凑到跟前。 似虞桂打发的这般莹润无瑕的手镯,在她看来是极为难得的珍宝,带到手上当即惹得她手腕都沉了好几斤。 忙忐忑不已地跪下道谢。 虞桂温和地将她拉起来,“我这个长辈常年不在娇姐儿身边,全靠你们费心伺候,一个镯子又值当什么。 对了,娇姐儿近日因为大哥离世心情郁郁,今日来庄子上,可见了什么人?心情如何?” 巧慧正因手腕上套着的镯子而飘飘然,听得虞桂发问,下意识道: “今日二姑娘去求见怀宁县主,回来的时候,是大皇子殿下一路送回来的,身上还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披风。 在庄子门口,萧家三姑娘还当着大皇子和怀宁县主的面,跟二姑娘吵了起来呢。” 虞桂神情霎时凝重起来! 大皇子?虞兰娇那个奸夫竟然是大皇子?还那么招摇,披着大皇子的披风回来? 如果说只是一件披风,还不足以让虞桂确定虞兰娇偷情的对象是谁。 那么萧秋儿跟虞兰娇吵起来,却让她百分百确信,虞兰娇和大皇子一定有奸情! 萧秋儿对大皇子的痴迷,整个京都人尽皆知,有大皇子在,她怎么会不顾形象跟旁的女子争吵。 除非,除非是为了大皇子! 怎么会这样,她竟这般好命,竟真的傍上大皇子。 原本还想揪着她这个奸夫,将她置于死地,如今这奸夫身份这样贵重,便是给虞桂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动手脚啊。 思及此,虞桂心头郁闷不已。 见巧慧珍爱万分地瞧着那个玉镯,她没好气地抓着巧慧的手,一把将镯子掳了下来,复又带回自己手上。 “你这种打杂的丫鬟,带这么好的镯子难免磕碰了,还是算了吧。” 巧慧:“……”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虞桂不耐烦地挥手把她赶了出去。 虞兰娇坐在春橘床畔,一边查看着她的伤势,一边听春杏说着虞桂的动静。 “打听了我今日见了谁?” 她拧眉思索片刻,也没想出虞桂这一举动的目的是什么。 说来也是因为她前世在教坊司,身上总是伤痕不断的缘故。 重生后,她沐浴之时便不喜有人伺候,是而竟不知道自己身上被三皇子抓出无数指痕,更不知这指痕惹得虞桂误会。 见弄不清虞桂的心思,便索性将之放下,确定春橘伤势没什么大碍,便回了房。 转而看着那间黑色的披风陷入沉思。 说起来,大皇子跟摄政王一样,都爱穿黑色的衣衫,只他们两人穿出来的样子却截然不同。 大皇子如苍松一般沉稳可靠。 而摄政王,他的脊背劲瘦挺拔,穿着黑色锦袍时,初看雍容华贵。可往那一站,生冷无情的气场满是压迫,总是令人打心底畏惧。 事实上,不止是虞兰娇这般认为。 王府书房伺候笔墨的小青,心惊胆战地垂着头,丝毫不敢像往日一样眼光往摄政王脸上瞟。 魏震批完奏折,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啜一口。 不知为何竟又想起那日水云间,虞兰娇竭力掩藏着无措的、湿漉漉的眼睛,她煮的那盏茶,叫什么来着? “追云!” 魏震朗声唤了一句,“虞府近日如何了?” 这些时日他为着筹备前往边关的点兵之事,忙得脚不沾地,只派人盯着虞府的动向,自己却没怎么关注。 追云瞥了眼小青骤然煞白的脸色,正色将虞府近日的动向一眼一板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