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少吃鱼》 第1章 混世魔王暗恋你? 第1章 混世魔王暗恋你? 郑意眠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正好收到班长发在班群里的消息。 语音消息里,班长再三提醒道:“我再提醒大家一次啊,我们聚会的位置在鹤泉度假酒店,地铁出来走十五分钟就到了,大家不要找错了啊。” 这是他们的高中毕业聚会,拿来庆祝崭新的大学生活。 听完语音,郑意眠点开地图APP,看了看导航的路径,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这才加快脚步,走在夏夜黏稠沉闷的空气中。 七月末的W市依然堪称火炉,就连晚上都能感觉到燥热。 空调外机孜孜不倦地往外喷着热气,沿街商铺灯火通明,大门紧闭,不肯让热风钻进店内。 快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在外面的一条巷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求你们了,别这样……” 郑意眠觉得这声音熟悉,不由得顿了顿脚步,折身去了巷子口,借着昏黄路灯往里看。 哭求的男生叫李天,是她们高中里一个神智不大健全的人,独来独往,有时候说话也说不清。虽然人看起来有点傻,但绝对不坏——有次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她手里的作业被人撞倒了,李天曾经帮她捡过。 但是,因为看起来就很好欺负,学校里有部分人,专门以欺负他为乐。 这次聚会很多班都在一起办,自然会碰到很多别班的人。 李天面前站了两个人,此时,为首的那个人正扒下他身上的西装外套,放在手上乱晃着:“哟,我们天天今天还穿了西服啊,这么正式,是准备干嘛?” 另一个人往他身上踢了一脚:“怎么,以为穿点高档的,就能掩盖自己是弱智的事实了?” 李天缩着肩膀,目露恐惧,但还是软弱地乞求道:“衣服还给我好不好?” “好你妈!”有人直接把李天踹到地上给坐着,“你能竖着出去就不错了,还指望我让你穿这么好的?你配吗?衣服没收了!” 李天摇头,想去抢衣服,声音带着怯懦的颤抖,试图讲道理:“不行,你们不能这样……” “哪样啊?!”那声音听着就穷凶极恶,“你今天是长胆子了是吧,敢碰我,我他妈让你……” 那人话音未落,伸出手就准备给李天一拳。 手挥出去的片刻,忽然被人狠狠在半空中截住,往一边一推。 另一道懒散又带着些微痞气的声音响起,不轻不重,却莫名带着某种压人的威慑力。 “让他怎样?” 郑意眠捂住嘴,心里却是一松。 有人来了。 那帮打人的小混混里,有人认出来人:“梁寓?!” 灯光隐隐绰绰,将他的轮廓线模糊描了个大概。 拓在墙壁上的侧面流畅好看,鼻骨高挺,薄唇紧闭,轮廓深邃耐看。发顶蓬松,跟他人一样,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他侧头,虽然像是在笑,但语气里裹着一层令人惊惧的危险:“我问你话呢啊。” 小混混那边两个人,一个人已经开始抖了:“江哥,梁寓来了,我们干不过的,跑吧。” 被叫做江哥的人起先还弓着身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就挺直背脊了:“跑个屁!我们两个人,还怕他一个人不成?” 话音没落,墙上映照的人影混做黑黢黢的一团。 以一对二,郑意眠起先还捏一把汗。 梁寓手长腿长,利用这样的优势,完全不会落于下风。 拳来的时候,他身体左闪,快速躲过。紧接着,他抓住一个人的手腕,一用力,把那人的手臂旋到肘尖朝上,那人闷哼一声,完全被他制服住。 他伸腿一踢那人腿窝,很快就把人踢倒下了。 第二个人准备在他身后袭击,他猝然转身,抓腕托肘,锁喉,把无法还手的第二个人扔到一边。 第一个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又给他肚子一拳,梁寓很快捉住他的手,往外用力旋臂。 与此同时,梁寓自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也就这么大点能耐……哪来的胆子狗仗人势欺负人?” 他轻松把人撂倒,站在灯下轻微喘着气。 不知道是不是郑意眠的错觉,恍惚间,他的视线,好似落在她身上,虽不过须臾一瞬。 很快,两个人开始前后夹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大喊一声:“警察来了!” 梁寓手一顿,手下的人光速闪出来,被另一个人搀着往前跑。 “我们打不过了,快跑吧!” ——原来是他们发现自己打不过了,借警察来了逃跑的。 梁寓伸出修长手指解开衬衣两颗纽扣,胸膛大力起伏,汗水把衬衣边沿浸湿。 他抬起眼睑,朝着两个逃兵的方向低笑一声:“孬种。” 郑意眠微怔,但很快回过神来,往前迈了两步,不知道应不应该过去。 梁寓伸手,把李天扶起来,李天显然还在害怕里没走出来,颤抖着靠在一边。 梁寓走两步,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西服,拍了拍上面的灰和脚印,抛到李天身上。 李天声音颤抖:“谢、谢谢你……” “不用,”可能是觉得热,梁寓抓住胸口衬衣抖了抖,声音冷冷淡淡的,“记得把身上灰拍一下。” 李天答应着,抱着衣服走出巷子。 梁寓像是想到什么,喊住他,仰头,喉结在月光下尤其明显。 “以后再遇到他们,就说你帮过我,他们不敢再动你了。” “好、好的。” 眼见事情到了尾声,也没什么可做的,郑意眠收起情绪,打开手机看了看。 班长给她发了十八条消息。 【就差你一个人了!你人呢!】 她正要回消息,听到班长嘹亮的呐喊:“郑意眠!这儿!” 她回头,看到班长大踏步跑来:“怕你不知道地儿,我特意出来找你来了,你站这儿发呆干嘛呢?” 问完话,一抬头,发现巷子里的梁寓:“诶,梁寓?你们班今天也开毕业聚会吗?” 这俩人居然也认识。 梁寓点点头,不无遗憾地揉揉后颈:“是啊,但是这会估计都结束了。” 班长一笑:“那你跟我们班一块玩儿呗!” 他一顿,目光一晃,很快收回,眼尾挑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来。 “行啊。” 聚会上,班长提议玩“我从来没有过”这个游戏。 “修改一下规则吧,就这样——打个比方说,我现在说,我从来没有翘过课,那么,翘过课的人,就要喝酒!” 女生们在一边唱歌,男生就在一边玩游戏。 郑意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歌也不唱游戏也不玩,班长叫她过去:“你这么无聊,不如来给我们倒酒?” 郑意眠笑:“可以。” 她正愁没事干。 酒瓶转起来,第一个人豪气道:“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谈过恋爱的,得喝酒。 满座各位,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 有人举起酒瓶,作势就要往他身上砸。 “你这他妈不是为难我们吗?啊,我就问你,在座除了你谁不喝!” “你等着,到我了我整死你!” “阴险!阴险小人!” “First drink!” 郑意眠被他们闹得笑得不行,班长挥手:“满上满上!” 一杯一杯倒好,最后一杯酒,到了梁寓。 郑意眠本来就存了点别的什么心思,酒瓶边沿挨着梁寓杯子的刹那,被人拦住了。 她惊了一惊,扭头去看梁寓。 梁寓食指抬着酒瓶颈,摇摇头,直直望进她眼里。 他声音低哑,混着点笑意:“我不喝。” ……不喝? 班长傻了:“我靠,梁寓不喝?!” 大家也都很有点不知所措。 “真的假的,是不是骗我啊?” “神他妈转折,大佬没谈过恋爱!” “寓哥,没谈过恋爱的才不喝啊……” “嗯,”梁寓敲着桌沿,重复一遍,“谈过恋爱的得喝,所以我不喝。” “得得得——”班长伸手,“我刚刚想了想,好像真没听过他恋爱——继续吧,下一轮——” 下一轮的人,抬抬眼镜,眼里光一闪:“我从来没有暗恋过一个人……超过三年。” 暗恋人超过三年的,得喝。 大家又沸腾了。 “弱智选题!谁会喝啊!” “怎么,你以为现在很流行暗恋啊,一恋还能恋三年,谁做得到啊?” “来来来,过,下一题!” 大家面前酒杯空空如也,郑意眠站在一边。 正当大家看着桌上空杯笑得前仰后合时,有一双手伸出来,捏住自己的玻璃杯皿。 梁寓把酒杯往前推了几寸,又用杯底在木桌上磕了磕。 他手指修长,指尖圆润饱满,捏着杯子的动作尤为好看。 杯磕桌子的瞬间,满座见鬼得像是围观了一场宇宙大爆炸。 “我有。” 一片哗然中,他镇定开口,望向郑意眠的眼神意味不明:“满上吧。” 毕业聚会在喧闹中落了幕,没过多久,开学季到来。 郑意眠收拾好大包小包,父母说要送她,她摇摇头,表示不必。 “W大离家里不远,不用你们送,我自己可以搞定的,别担心。” 她抵达W大时,时间正逼近下午一点。 这是这个城市最热的时候。 她拉开门,离开冷气环绕的出租车。 热浪袭来的瞬间,她差点像块巧克力一样被烤化。 近四十度的高温让柏油路面都在发烫,不远处正有人在做实验测试路面的温度,敲下去一个鸡蛋,鸡蛋很快就被滚烫的路面煎熟。 剃着板寸头的敲蛋者就蹲在W大吸睛的招牌旁,他扯了一把头发,烦躁地抱怨了声:“嫂子怎么还不来啊?!” 郑意眠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下一秒,敲蛋者也看到她了。 那人先是愣了两秒,旋即一拍大腿,把自己的“作案现场”飞速清理干净后,掏出手机打电话,朝那边说了一通后,声音又提高几度:“你说我谁?我赵远!” 郑意眠目送他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郑意眠下意识往自己身后看了眼。 没人。 那人口里的“嫂子”都还没到,着急跑走做什么?难道是因为被自己看到了那个尴尬的煎蛋场面? 她未作多想,右手举起的伞面微微前倾,挡住面前炽烈的日光,然后拉着行李箱往学校里去。 滚轮在地上拖出笃笃的响声。 今天是新生报道日,再往里面走一点,就热闹了起来。 赵远光速跑到艺术设计学院的报道处,气喘吁吁地通知道:“人来了,马上到,准备好没?!” 接洽新同学的那帮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这么一惊一乍干嘛啊?” “事关重大,”赵远指指一边远望的人,“有关我寓哥的人生大事,再不激动点他就得光棍一辈子了,你说我急不急?” 有人笑了:“梁寓能光棍一辈子?逗我呢吧。你刚刚没看多少女生往这边看。” “那能一样吗?”赵远叉腰,瞅梁寓一眼,手背在嘴边,压低声音道,“那么多人看他,你有见他看谁一眼吗?我靠,你能想象吗,一个曾经气走五个班主任、打起架来不手软的混世魔王,居然他妈暗恋一个小甜甜,暗恋了三年?我刚知道的时候,反正他妈腿都吓软了,我以为那天愚人节。” 听八卦的人总是不嫌多,拍桌道:“然后呢?继续啊。” “然后他跟我说,他要好好学习考W大,我以为我聋了,”赵远越讲越带劲,满脸涨红,“那我当然问他啊,我说:‘你玩真的啊?’” 大家乐了:“之后呢,他说啥?” 赵远微笑:“他说我再影响他学习,他就把我从楼上扔下去。” “玄幻了,”有人拍手称快,“我以前听说梁寓从不交女朋友,还以为他对女的不感冒。” “感冒着呢,”赵远看远处有个人影走来,扬扬下巴,“不过只对那一个人感冒。” 郑意眠找到报道处,停下脚步,趁排队的时候拿好了报名的资料。 她没注意到,从她出现开始,就有一道目光,牢牢地锁准她。 在报名单上签好名字,郑意眠看了一眼自己的寝室号,礼貌地问了句:“所以我寝室在那边的公……” 话没说完,面前负责报名的学生指着一边的人道:“刚好,你不知道寝室号的话,我们有专门的志愿者负责送你去寝室。” 本来想拒绝,因为她差不多知道学生公寓在哪里。但是想了想,自己也不确定位置,还是找人带自己去比较方便。 W大不愧是顶级学府,连志愿者都工作得这么周到。 她低头笑了笑:“好的,谢谢你们了。” 面前的人摆手:“要谢别谢我,谢送你去的人就行了,是吧,梁寓?” 听到熟悉的名字,郑意眠一愣,这才抬头,往一边去看。 今天,他没有穿统一的工作服,只是套了件黑T恤。 上次天太黑,她没看清他的具体长相,这次倒能一览无遗了。 梁寓有双极其好看的眼睛,内双弧度饱满,向外处扩开一点,挑起。 五官精致,唇珠明显,下颌线条漂亮得浑然天成。 ……怪不得刚刚来的时候,听有女生在说艺术院报名处有帅哥可看,原来说的是他。 郑意眠正怔忡着,梁寓三两步走过来,向她伸出手。 白皙而宽大的手背上,淡蓝色青筋若隐若现。 旋即,梁寓倾身,握住她身边行李箱的拉杆,黏着点磁性的嗓音落在她耳边。 “走吧。” 郑意眠特意扫了一眼他的手臂。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场架里他虽保持着绝对的优势,但手臂上还是有道小伤口,不深,却有血迹渗出。 果然,现在伤口已经复原了。 梁寓拉着行李箱,很快就走进鼎盛的日光下。 郑意眠跟上去,出于礼节,将伞抬高了些,把他也遮进伞里。 因为他太高,郑意眠有点使不上力。 兴许是看她边踮脚边走路还得举伞的样子太滑稽,梁寓唇角攒出一点笑来,低垂眼帘,漫声道:“不用给我遮了,你自己打就好。” 郑意眠很固执:“那多不好意思……” 下一秒,带着少年独特触感和体温的皮肤擦过她手指,梁寓从她手上接过伞,往上撑了撑:“那我来吧。” 郑意眠放稳脚跟,以那个角度抬头看了眼梁寓。 他目光漫不经心,但嘴角又总是带着点儿笑,痞气却不乖戾,玩世不恭的气质和少年气结合得很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特别。 正因了这样的特别,他才不会像常人那样让人过目即忘,反而,每个同他相关的片段,她都记得清楚。 她本不想回忆过去,但只要看见他,那些场景就一股脑儿地涌现上来——毕业聚会那次是,这次开学也是。 看来是躲不过了。 想到这里,记忆真是颇给她面子,某个啼笑皆非的场景,又开始在她面前一遍遍闪现了。 梁寓见她望着自己出神,眉梢泻出一点悦色,似乎是想说什么。 郑意眠怕他误会,抢先道:“不是,你有点眼熟。”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这话听起来跟俗套的搭讪似的…… 梁寓一滞,并没想到她居然能记得自己,侧头问她:“……还记得我?” 郑意眠看了看他的胸前,想找到证明他身份的胸牌,结果没有胸牌,只有一个W大志愿者的牌子。 她舔舔唇,又点了点头:“学校……聚会……我们都见过的,是吗?” 每当她不确定地发问时,都会将头微微侧一些。 这个小表情让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近得他甚至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草莓色的嘴唇,以及白中透一点粉的肌肤。 还有那双大而灵动的下垂眼,不笑的时候人畜无害,乖得像只打盹的猫;笑起来的时候卧蚕都鼓起来,眼波流转,可爱又温柔,让人没法抗拒她的一切请求。 梁寓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毒了。 他挪开目光,轻咳一声,道:“嗯。” 果然。 郑意眠想。 她因为这个人,被高中朋友孙宏笑了整整两年,可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了。 只是……当时听孙宏说,梁寓几乎不怎么学习,还曾经创下气走五个班主任的丰功伟绩,他居然能考进全国排名前列的W大? 她弯着眼睛,露出招牌笑容:“居然在这里能遇到崇高的校友,挺巧的。” 梁寓控制着自己不要看她看得太过频繁,拼命在前面找一个分散注意力的建筑。 看着大门口的牌子,他将手里的伞紧了紧:“嗯。” 不巧,跟着你来的。 填完志愿之后,还怕我们的志愿错开了。 出了校门,往左走几百米,再过个马路,就是W大的学生公寓了。 因为学生太多,学校里的宿舍住不下,外面便加了个公寓。 梁寓明知故问:“你住哪里?” 其实有关她的那些细节,他这几天早就看过很多遍,可以倒背如流了。 此刻不过是找个机会,能跟她搭话。 郑意眠看了一眼单子:“八栋450。” 到了八栋楼下,郑意眠到宿管处填入住信息,梁寓就在一边等她。 拿到了钥匙和水卡,郑意眠走到他面前,说:“你等我一下。” 梁寓站在原地等她,看她跑进一边的小卖部里,买了两瓶冰的矿泉水。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笑着感谢道:“辛苦啦。” 梁寓拎着瓶盖头接过,正低头拧水,余光瞥见她右手捏着瓶盖子,手指正在用力,瓶盖却纹丝不动。 郑意眠感受到他的目光,更窘迫了。 因为高中闺蜜力气大,她的水闺蜜都是主动拧好给她,她几乎从来不自己拧水,加上这瓶水的瓶盖确实太紧了点…… 下一秒,梁寓把自己手上的水递给她,把她的水接了过来。 几乎没怎么用力,先天优势占尽便宜,“咔哒”一声,水瓶开了。 郑意眠有点儿脸红,咬着唇又道了次谢:“谢谢。” 梁寓低头笑了声,接着道:“水不用给我,身后的包给我。” 郑意眠两只手各一瓶水,还没来得及讲话,书包已经被他卸了下来。 他一手拎着她的包,一手拎着箱子,很快顺着楼梯上去了。 走了两步,感觉到郑意眠还愣在原地,他回头:“还发呆?” 郑意眠跟上来,捏着瓶子的手指动了动:“我还以为男生不能进女寝……” 梁寓解释道:“今天开学,所以我们可以进来帮着搬东西。” 郑意眠表示理解地“噢”了声:“看来你今天服务了很多人啊。” 她绞尽脑汁,怎么想都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才能让昔日嚣张乖戾的混世魔王收敛一身刺,在这儿当乐于奉献的志愿者? 高考鸡汤作文都不敢这么写吧…… 她不胜惶恐地目送梁寓没有丝毫怨言地把东西搬上四楼,心里隐约惴惴,怕他下一秒就本性暴露,做出点惊世骇俗的什么事儿来。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到了四楼,她略有些喘,梁寓却面不改色。 寝室门是开的,他给她把箱子和包放了进去。 郑意眠再三道谢后进了寝室,正把门关好,跟室友简单聊了两句,门又被人扣响。 郑意眠问:“谁啊?” 门外人声带着很强的辨识度,语调稍慢,缠着点儿鼻音,是她刚刚听过很多遍的声音。 梁寓在门外低声道:“是我。” 郑意眠把手上的一瓶水放在桌上,打开门问道:“还有事吗?” 梁寓垂眸看她:“刚刚想起来,很久没住人的寝室会有蜘蛛网,我来帮你弄一下。” 不是你们,是你。 郑意眠打开门,正要开口,梁寓又笑了:“别谢我了,没什么的。” 进了寝室,梁寓问:“有扫把么?” 郑意眠看到角落里有扫把,是新的,问室友李敏:“这是你买的吧?” 李敏点头:“嗯,新买的,可以用。” 郑意眠把扫把递过去。 梁寓很快就开始拿着扫把清理角落里的蜘蛛网了。 趁梁寓清理的时候,李敏用唇语问郑意眠:“你男朋友吗?” 郑意眠当然摇头:“不是。” 李敏继续用唇语问:“追你的?” 郑意眠指指他的袖章,道:“志愿者。” 李敏八卦地笑了笑,比了个促狭的OK手势。 然后李敏跟郑意眠继续做嘴型:“有点帅。” 郑意眠看了梁寓一眼。 他正在打扫蜘蛛网,她只能堪堪瞥到一眼他的侧面,因为认真,他的眉皱起一些,刘海儿软趴趴地挂在额头上。 高挺的眉骨和鼻梁让他看起来像自己经常画的漫画男主。 可不是么,当时高中就有不少女生痴迷在他的颜里。他不爱上课,一来学校,就有女生下课趴在走廊栏杆上偷瞄他。 有几次他打篮球,围观加油的女生简直汇聚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虽然在那场乌龙事件之前,她并没见过他,但有关他的事迹却听了不少。 她正回想着,梁寓已经打扫好了,把东西放在一边。 他仔细把寝室梭巡一边,重点检查了一下郑意眠的位置,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这才准备离开。 正踏出寝室一步,他想起了什么,回身,指了指郑意眠手里的东西。 郑意眠:“啊?” 他言简意赅:“我的水还在你手上。” 郑意眠这才把水递出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梁寓手指钳着矿泉水瓶盖,抿了抿唇,在关门前还是同她道:“明天见。” 郑意眠挥挥手:“明天见呀。” 门关上了。 梁寓看着自己手上的矿泉水瓶。 因为是冰水,握过就会留下痕迹,但那痕迹并不明显,被下落的水滴模糊了边缘形状。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握过瓶身。 所以这上面的手印,是她的。 他笑,莫名其妙想起她刚刚跟他说——看来你服务过很多人啊。 哪有什么别人,我只为你服务。 梁寓带着那瓶水回了报道处,刚落脚,赵远就从桌上弹起来:“水!我要喝水!” 赵远正要伸手来拿,手不小心碰到了瓶身一点,梁寓立刻眼神一凛,拿着水瓶躲开。 “要喝自己买。” 赵远委屈了:“我的袖章你也抢走了,嫂子也是我帮你等的,你连口水都不给我喝!我恨!” 有人看不过眼了,拍赵远一下:“你没看到这么热,他都没拧开水喝啊?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啊?” 赵远立刻明白,但还是指着梁寓:“嫂子就给你买杯水你就当宝贝了,哟,那瓶身上指纹是她的不?你要留回去做标本是咋的?” 梁寓睨他:“你见过这么做标本的?” 赵远早就习惯他的冷言冷语,虽然气势弱了点,但还是扶着脖子反驳道:“只要你想,什么做不成啊。” 梁寓把手上袖章取下来,眼睑半搭着,光是脱袖章的时间,就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把东西弄下来,他把袖章扔进赵远手里,懒散道:“我先回寝了,晚上请大家吃饭。” 有报名的新生看梁寓施施然离开,忍不住多嘴了句:“他不是志愿者吗?” 本来还想让他带自己参观学校的…… “不啊,不是,”赵远把袖章扔给一边的人,“不对,应该这么说——在别人面前,他是大爷;在有个人的面前,他是关怀备至的志愿者。” “这不,志愿者袖章也是借的,就为了找个机会给人搬东西——因为开学东西多,怕人累着。” 说完,冷笑了声:“呵,双标!” 好不容易招呼完所有新生的报道事项,赵远拍拍手:“今天谢谢大家配合了,寓哥请大家吃晚饭啊,咱们坐车去。” 一顿餮足的晚饭过后,车载着大家回了学生公寓。 上楼梯的时候,赵远底气满满地问梁寓:“明天军训,翘吗?” ——不是去吗,是翘吗? 梁寓未有丝毫犹豫:“不翘。” 赵远:“……?” 梁寓眼睑半耷,嘴角却微不可查地翘起一点:“我跟她说好明天见。” 赵远夸张地叫了声,灯都被他吓得闪了闪:“我操,你在她身上花的心思真多啊,不求回报地暗中喜欢了人三年,还跟人考同一个学校,现在是怎么个意思,真的要从良了啊?” 认识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就是随便喜欢着玩玩儿,追到就算了,没想到这第一天观察下来,他就发现梁寓已经很有点收不住的意味了…… 梁寓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想到郑意眠,伸出手指扣了扣裤缝线。 能看到她就行了,管它从良还是堕落。 谁怕。 与此同时,经过一下午的沟通交流之后,郑意眠寝室四个人已经差不多混熟了。 她洗完澡,正在椅子上坐下来,就听另一个室友老三道:“听说你今天被志愿者服务了啊?运气真好,我都没遇到。” 郑意眠一边拍水一边回说:“那可能是服务太多人太累了,就去休息了。” “不过我就听说有个志愿者还蛮好看的,但是听人说,好像只服务了一个。” 李敏说:“那可能就是服务眠眠的那个。” 郑意眠一愣,右手一使劲,不慎将精华多挤了一团。 她又想到了梁寓。 老三露出一个难以言明的微笑:“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郑意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稍微下垂一点,无精打采道:“不,是孽缘。” 郑意眠的整个学生时代,托长相和成绩的福,桃花运一直很不错。 只是那些追求者都很高调,追她也要追得人尽皆知,大课间时候,挤过熙攘的人群,在所有人的欢呼和八卦目光中,给她送上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虽然她也不会接就是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支暗中进行的奇怪感情线。 平安夜的时候抽屉里会多出一个苹果;忘了写名字的练习册发下来却被人写好了名字;夏天给她在桌上留一杯绿豆冰沙;冬天又给她在座位上放手握的暖宝宝;运动会忙完回来,在座位上发现一份完全符合她口味的饭——连鸡蛋都知道去掉蛋黄,只留下蛋白。 这些事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干的,但她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能把她了解得这么透彻。 直到那一次—— 关于那一次的种种,甚至是细节,郑意眠都记得清清楚楚,大抵一辈子也难忘了—— 那次她拒绝了无数次的某个炮灰男又重振旗鼓,尾随她从画室到教室,甚至还有点动手动脚的趋势。 她在教室拿完东西,正不知如何是好,从天而降一大盆水,全部泼在了靠在栏杆上的炮灰男身上。 炮灰男探出身,往楼上看,气愤道:“谁泼的水?!” 那时她看不到上面的情况,只听到几个男声渐次响起。 首先是一个略尖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我们教室刚刚洗完窗帘,下水道堵了,就随便泼一下,不知道你站底下呢!” 炮灰男闻了闻自己的手,更气了:“你们拿洗窗帘的水泼我?!” 而后,楼上的另一道男声响起,却带了点不怒自威的寒意:“都说了不小心,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炮灰男本来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往上看了眼,不知看到了谁,气势一下就软了下来:“学校里,你们本来就不能这么乱来的!” 那男声搀着笑意,却意外地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痞劲儿。 “你本来也不归这个班,站在这里干什么?” 略尖的男声附和道:“怎么样,大兄弟你还要站那儿吗?我们等下可能还会——” 炮灰男一跺脚,怂了吧唧,像根蔫儿了的菜叶:“我不在这儿行了吧?” 楼上的人声色散漫:“以后也不要去自己不该去的位置。” 炮灰男吓得下唇都在抖,愤怒地“哼”了声,负气离开。 郑意眠怎么想都不对劲,跑回画室找号称“万事通”的朋友孙宏,她火急火燎地拉着孙宏站在操场上,往自己班的楼上看,边看还边回忆道:“我好像知道一直给我放东西的是谁了,你快帮我看一下,站在那个班门口的是谁?” ——是谁? 是梁寓。 那一年的梁寓还没洗干净混世魔王的标签,走路都带着风,学校几乎没人能管得住他。他就像学生时代最打眼的那种纨绔子弟,站在哪儿,哪儿就有女生的议论和注目,连老师都束手无策。 于是,郑意眠被损友孙宏无情地用一连串不喘气的“哈哈哈哈哈哈”给嘲笑了。 “你说谁我都能理解,但你跟我说他暗恋你?梁寓暗恋你?身后追求者排排站的梁寓暗恋你?你这他妈不胡扯吗,这他妈不是跟刘亦菲暗恋我一个意思吗?!” “你要跟我说梁寓喜欢谁我都不信,你现在告诉我他暗恋——暗恋啊大哥,梁寓,扛把子梁不羁,他暗恋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刚刚午觉还没睡醒,你还他妈在做梦吧哈哈哈哈,这个笑话我能笑到进棺材。” 孙宏口出狂言:“梁寓要是暗恋你,我直播铁锅炖自己好吧?” 因为这事,她被笑了整整两年。 在损友眼里,她这就是一段自作多情的屈辱史。 想到这,她捏捏眉心,给脸上了最后一层乳液,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六点半就得起床,军训七点半要求集合完毕。 地狱似的W大,六点多就已经开始带着燥热了。 李敏不是本地人,对这种景象感到绝望:“为什么七点就有这么可怕的太阳啊。” 郑意眠同情地拍拍她的背:“更绝望的还在中午。” 军训男女分开训练,训她们的教官是连长,连长虽然对女生温柔了那么一点,但依然很严苛。 “从今天起我就负责你们,你们可以叫我教官,也可以叫我连长,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吃早饭了吗?再问一遍,你们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几个小时,眼看就要下课,郑意眠感觉自己的后颈被晒得发烫了。 忽然,她听到一声口令。 “齐步——走!” 扭头去看,一群男生迈着还算整齐的步伐,往她们这里走来了。 两个连长相视一笑,摆明了就是想搞点事情。 男生逐渐走近,郑意眠这才发现些许不对的地方…… 梁寓,梁寓站在这个班,第一个。 完了。 第2章 你们俩拜堂呢? 第2章 你们俩拜堂呢? 连长还在喊着口号:“立定——” “一二!” 男生一停下来就打回了原型,大家挺直背脊,却低下头松松散散地笑。 太他妈刺激了。 军训的时候总有些教官,不满足于单纯的训练,总是想制造一点笑料和轻松的瞬间。 ——这点郑意眠清楚。 她初高中也遇到过。 可问题是,为什么偏偏又遇到梁寓了? 班上女生已经开始羞赧地窃窃私语了。 “连长要干嘛啊……” “真的过来了,天啊……” “什么啊?” “我们不会要面对面站军姿吧?我……” 下一秒。 女生阵营的连长:“全体女生,立正!” “向右——转!” 一语成谶。 郑意眠低头想。 好了,现在真的和梁寓面对面了。 大家都不认识,此刻就隔着几米远,女生都有点脸红,男生则是不停地笑。 过了会儿,大家像是发现了什么,都开始笑了。 郑意眠愣了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因为这条队伍里多了一个,她是唯一一个站出长方形队伍的人。 很凑巧,梁寓也是。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两个方块似的队伍里,各自站出了一个人。 这两个人还在大家的注目下,面对着面。 “全体女生,军姿端正!十分钟!” 郑意眠绷直身体,开始站军姿。 连长站在队伍中央,有意道:“站出来的那个女生,挺胸抬头啊——怎么,不敢看?” 两边传来零碎的笑声,男生那边更过分,有人还笑出声了。 郑意眠牙一咬,抬头了。 猝不及防就撞进梁寓的眼睛里。 梁寓穿着迷彩服,站直,却垂下眼帘漫笑着看她。他唇角漫不经心地勾着,却像是蓄谋已久,眼里有狡黠的光。 他的头发上悬出细密的高光,深棕色的发丝被日光染出一层浅淡的鎏金色。 太阳在他身后汇成一个刺眼的白点,让这幅画面看起来就像是过度曝光的胶片。 郑意眠一挪开眼睛,男生那边的连长就走到她面前,笑问:“——挺帅的,是不是?” 这下气氛收不住了,男生疯狂地笑,还在吹口哨。 “帅啊帅啊,梁寓——那边的好看吗?” 女生这边也开始压着笑了。 “搞什么啊,我居然觉得有点甜……” “我想站在第一个,能和好看的小哥哥对视真的幸福。” “眠眠,”李敏在后面喊,“怎么样,刺激不?” 只有郑意眠不敢动,整个人强撑着崩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骚动中,她自然没听清梁寓那声低低的“嗯”。 “怎么,好笑?”连长叉着腰,大大方方道,“那就给你们笑一分钟吧!” 一阵大笑从对面方阵里爆发出来。 连长却立时收口:“好,不准笑!立正!” 郑意眠好不容易适应了连长的节奏,正稍微放松一点,往前一看,又正好对上梁寓的眼神。 他有双桃花眼,不笑时勾人,散漫地笑起来时,又带着一股干净而周正的少年气息,像是随手泼墨的山水画,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 直到对面有藏不住事的又开始憋着笑,发出一阵阵“噗嗤”的声音,郑意眠才意识到,她已经跟梁寓对视很久了。 为什么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他一直在看自己吗? 甫一冒出这个想法,郑意眠立刻掐了自己一把。 再随便四舍五入下去,马上就约等于混世魔王暗恋我了。 想到这,她又掀开眼睑,暗戳戳地瞅了梁寓一眼。 他冲她挑了挑眉,似乎在问她怎么又看他。 她头疼地撇开眼,却怎么都像越描越黑。 身后的女生还在讨论梁寓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还想带上郑意眠。 “诶,你们不觉得带着痞气的男神一穿上校服或者迷彩服,就有种男友力max的感觉吗?” “荷尔蒙爆棚是吗?”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女朋友了吧。” 救急的下课铃终于响了,连长乐呵呵地喊大家解散,郑意眠赶忙跑回树荫下拿包。 李敏跑过来:“你不知道,我们旁边的女生都羡慕你羡慕疯了。” 郑意眠撑起伞,问:“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站在梁寓前边儿啊,她们说梁寓一直在看你呢……” 郑意眠笑笑:“可能是有隐情吧。” 李敏:“什么?” 郑意眠:“他看我,可能是另有隐情。” 李敏:“比如什么……” 郑意眠:“可能他近视,只是看着前面发呆。” “……” 李敏被她逗笑了:“咱们能不能别这么没自信啊,看你怎么了,看你很正常啊,好多男生都看了你。” 郑意眠挥挥手,道:“走吧,吃饭去。” 食堂被新老生挤得水泄不通,郑意眠站在战斗圈外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正站在那儿看牌子,被赵远看到了。 他用手肘拱梁寓:“等半天终于来了,不是我说,妹子们都这么慢吗?” 梁寓看他:“你在这站着,我出去一下。” 语毕就往郑意眠那边走过去。 郑意眠正抬头看着菜单,只听到旁边一句:“我靠让一下!” 她来不及躲,被人用手肘揽着往里护了护,提着汤汤水水穿着溜冰鞋的人这才风一样地滑走。 居然有人在这时候穿溜冰鞋来食堂买饭……幸好躲开了,不然撞上了,她就要被泼到了。 郑意眠甚至都没抬头,靠从自己腰间挪开的那只手,就分辨出了这个人是谁。 因为两个人靠得近,饭菜的味道都不清晰了,唯一清楚的的那股味道,一路窜进郑意眠鼻腔。 那是一种雪中裹着大把树叶的青草香气,乍闻冰寒,仔细感受一下,又无端温柔起来。 梁寓低声说:“小心点。” 她点点头,问:“你没被泼到吧?” “没,”他伸手拿过她手上饭卡,“我朋友刚好在排队,你吃什么,顺便帮你打一份。”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缠绵的低哑。 郑意眠:“糖、糖醋排骨吧。” “嗯,”他应着,“你去外面等我,里面很挤。” 从狭窄的人缝中挤出来之后,郑意眠还是没搞清楚,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拿走了饭卡,并且从买饭大军中顺利突围。 她转过身去看,正好看到梁寓拎着她的饭从食堂里出来。 他的声音被阳光泡软,懒洋洋的。 “吃饱一点,下午还要训练。” 中午见缝插针地睡了个午觉,半个小时就被闹钟叫醒,郑意眠认命地穿好衣服下床,补了防晒继续去军训。 果然,下午也没什么好事。 上午的那个男生方阵离她们不远,训练内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连长说:“齐步走走好了就休息,我来教你们唱歌啊。” 唱歌这个条件倒不是很诱人,但休息很诱人。 当郑意眠她们这边开始站军姿的时候,那边已经席地而坐了。 连长:“看来只有站在妹子们这边,你们才能提起精神啊。” 大家笑。 连长拍拍手,道:“好,接下来我来教大家唱——《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郑意眠:“……” 果然,这边的女生也开始窃窃私语了。 “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连长。” “卿本连长,奈何有颗想当红娘的心——他是不是想撮合一对儿啊?” “不会等下我们要来个合唱吧?” 猜对了。 当女生方阵站完军姿开始休息的时候,那边的连长指挥着男生来了。 他跟女生方阵的连长说:“我们这边学得很好啊,要不听听?” 女生方阵的连长笑吟吟的:“行啊……听听。” 另一个连长开始指挥:“全体男生,稍息,立正,坐下!准备开始唱啊。” 这边连长的口令也下来了。 “全体女生,向右转——坐下!” 两个方阵这下,挨得特别近。 梁寓跟郑意眠之间几乎只有一步路的距离。 她扯扯裤腿,准备坐下。 奈何后面的女生坐姿豪放,先是一屁股坐下,接着才把腿收回来。 于是那女生收腿的时候,正好以扫堂腿的姿势扫过郑意眠,郑意眠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梁寓眼明手快,及时把她扶住。 由于郑意眠刚刚曲了腿正准备坐下,又被这么一打搅,整个人便呈出了一种近似于跪坐的姿势。 而梁寓为了拉她,也弯下腰不少。 落在围观群众眼里,两个人曲着腿弯着腰面对面,气氛不大对劲。 赵远一拍大腿,乐呵呵笑道:“你们俩……拜堂呢这是?” 气氛飘了。 收不住了。 就连连长都控制不住,跟着他们一块儿大笑起来。 有人起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啊,还差一块头纱,赶紧的,把人给蒙着!” “夫妻对拜掀头帘啊!” “我再说下去……是不是少儿不宜了?” “哈哈哈哈哈我操这个军训有意思,幸好没翘。” 梁寓笑着扫她一眼,没管身后那群人乱七八糟的起哄。 他缓声道:“礼成。” 郑意眠猛然抬头:“……什么?” 梁寓摇头,道:“我说,你可以坐下了。” 好不容易坐下,大家笑够了,这才有所收敛。 郑意眠盘腿低头,无欲无求地打坐。 我佛慈悲……入你相思门,知你相思苦…… 呸,背到哪儿去了。 重背。 李敏就在郑意眠斜后方,拍她肩膀:“你在那念叨啥呢,结婚誓词?” 郑意眠皱鼻子,还没来得及讲话,对面就开始唱歌了: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别怪我仍保持着冷峻脸庞 其实我既有铁骨,也有软肠 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 煎熬。 忒煎熬了。 郑意眠胡乱扯着衣摆的线头,感觉有道目光胶着在自己脸上,死也不敢抬头。 今天太阳太大了,烤得人耳根都在发烫,火烧火燎的。 不管了,确定一下。 她抬头一看,梁寓就在盯着她。 他眼神带笑,一边轻轻唱着歌。 郑意眠低头,开始扎裤脚。 他只是没地儿看了而已,郑意眠,自恋是病,得治。 到后来,男生方阵吸引了一大帮目光。 有特别想表现的,在队伍里伸长脖子,还一个劲儿地耍帅。 眼见洞房闹得……不对,眼见闹得差不多了,连长终于收手,让他们起立,继续回去练习。 虽然带走了,但并没有离得多远,两个方阵之间还是靠得很近。 好不容易两个小时下课一次,男生方阵显得散漫而随意,女生方阵就有纪律有组织多了,清一色地在树荫底下补防晒。 郑意眠转着手肘,对比自己黑了多少。 这才第一天,感觉已经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晒黑了。 李敏过来,偷偷跟她说:“眠眠,我刚刚发现有人开了请假条,明天不用来军训了……” “请假条?”郑意眠问,“真的假的?” 李敏说:“肯定是假的啊,听说直接去说自己不舒服开点药,或者说自己来大姨妈了就可以。你看,那边操场在底下坐一排的,全都是躲军训的。” 虽然开了请假条也得来,但坐在阴处总比接受太阳暴晒要好点。 郑意眠朝她们投去艳羡的目光,叹道:“我也不想军训。” 话音刚落,方阵前就走来一个连长。 连长问:“这里有会画画的学生吗?” 大家稀稀拉拉地笑起来:“连长,这是艺术院方阵,当然都会画画了。” 连长正色:“我当然知道这是艺术院,我的意思是,有没有画得特别好的?” 李敏举手,把郑意眠往外推:“这里,全校第一!” 大家的目光全落在郑意眠这里,甚至有人惊讶道:“原来这就是郑意眠啊。” 这下是想低调也不行了,郑意眠抿了抿唇,掀开眼睑,瞳仁里缀起琥珀色的光点:“有事吗?” 连长:“我们要办一个有关军训的板报,还差一个人。你跟我走吧,下午课不用上了。” 李敏羡慕地跟她挥手道别。 郑意眠到的时候,学姐们已经把板报画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块儿是空白的,学姐们正在犯难:“这个临摹太难了,我画不出来。” 郑意眠粗略扫了一眼,发现是自己比较拿手的漫画系画风,主动请缨道:“这个我能画,给我吧。” “真的吗,太好啦,”学姐把画稿递给她,“你是大一的吧,是不是还在军训?” 郑意眠接过画稿,开始用粉笔打形,随口闲聊道:“是啊,这几天太阳好大。” 眼见一时片刻画不完,整幅板报又只差这一部分,郑意眠回头对正在打呵欠的人说:“就这么多了吗?那你们先回去吧,我画完就走。” 学姐再三表扬她,确定她一个人可以之后,就全都走掉了。 她们商量了一下,都表示对新生军训有很大的兴趣,回寝室的路上,特意经过了大操场。 边路过,还边在讨论板报的事。 赵远听到了,跟梁寓耳语:“听到没,刚刚那群人在说办板报的事,还说学妹人美心善,愿意一个人留在那里善后。” 当天下午就有点变天,到了晚训的时候,风就更大了,还夹杂一点冰凉的小雨。 大家在学军体拳,梁寓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天气。 等会有暴雨。 他抬头看了一眼云,收起手机,只说了句“我先走了”就直接脱离了队伍。 旁边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赵远:“这就走了?” 赵远:“是啊,不然呢?” “不跟连长请个假?他不怕吗?” 赵远噗嗤一声笑了:“你看他怕过谁?” 可能是梁寓走得实在太有底气,生生就像个请了假的,沿路都没人拦他。 走出操场之后,他开始回忆起来,之前说办板报的地方在哪里。 在学校里的超市买了两把伞,他盯着手里的伞,开始沉默。 就把伞扔到她门口,她会不会不拿? 给她的话,要说自己特意来给她送伞? 想到高中时候有大雨,她也是没带伞,他从她背后走过,把图书馆借来的伞放在她身后台阶上。 她当他是不想还伞,接过伞说了谢谢,用完就去图书馆还了。 梁寓把手里的伞旋了选,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摸到发根的时候,他又模模糊糊地想到,自己的头发,原本不是这么个深棕色。怕吓到她,选了个别的深色,把发色盖住。 赵远曾经笑他“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呢”。图什么?不知道。 他走到教室,远远的,透过窗子就能看见她在画画。她一手撑在黑板上,一手抬起来描画,手上那截粉笔白得晃眼。 因为认真,她咬住下嘴唇的一半。 梁寓就等在教室门口,抽完第一根烟,摸索着去拿第二根的时候,考虑到她大概快画完了。 他手一松,没有再拿第二根,让烟盒重新落回口袋里。 天气预报果然准,没过多久,天幕渐灰,“轰隆”一声,伴随着雷声,一天的闷热天气终于找到突破口,痛快地落了一阵暴雨。 冷风呼啦灌进教室。 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和抱怨声,大概是军训放了,但大家都没拿伞。 果不其然,郑意眠跺着脚出来的时候,搓着手臂,茫茫然看着教室外的大雨:“怎么下这么大了……” 梁寓伸手,递上手里的伞。 郑意眠伸手去拿,手正伸一半,抬头一看旁边的人:“……梁寓?你怎么在这儿?” 他指指一边,道:“刚买完伞,没想到你也在这。” 再找不到更合衬的理由了。 郑意眠立马就探头去看:“旁边有超市吗?那我也去买一把好了。” 她正走两步,梁寓眉一皱,伸手拦住:“不用,我买了两把。” 附近哪里有超市,不过是为了制造偶遇胡诌的罢了。 她愣住:“你为什么买两把?” “赵远要我帮他带一把,明天用。” 阴雨天给他带来的烦躁情绪须臾间消散,不知为何,郑意眠的周身好像有股暖和的气场,只要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他就没来由地高兴。 他垂头,挑开一个不自知的笑,把伞交到她手上,低头撑开伞。 梁寓到寝室,赵远刚洗完澡。 他抖抖头发上的水,问:“怎么,送伞去了?” 梁寓没回,皱眉睨他:“擦你的头发。” 梁寓收拾了衣服进去洗澡,刚进去,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赵远看他一时半会出不来,对卫生间那边喊道:“你电话来了,我给你接一下啊。” 刚接起来,那边就传来一道温软的女声。 “我到寝室了。赵远要你买的那把伞,他明天要用吗,要不要我今晚送过去?” 赵远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寓穿着长裤从卫生间里出来,眉目之间隐隐能喷火,冷冷地眄了他一眼。 赵远:? 梁寓接过手机,贴在耳边:“喂?” 他们俩在那边讲电话,赵远很受伤。 他晃着另一个室友:“你看到没,你寓哥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因为我接了嫂子的电话!这他都要醋!我受伤了!” 室友拍拍他的脑袋:“你真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赵远:“我呸!” 梁寓根本没理这边的情况,只是极有耐心地解释:“不用,他找到自己的伞了。” “好,你有空再带给我。” “……晚安。” 放下电话,他眉眼间依然压着一层不悦的情绪。 她打给自己的第一个电话,是赵远接的。 她电话里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也是赵远听的。 赵远瑟瑟:害怕自己活不过今晚…… 为了自保,赵远找了个别的话题:“诶,嫂子怎么有你电话啊?” 梁寓:“为了还伞留下的。” 赵远旁边的室友问:“不过,难道寓哥没说自己是特意去送伞的吗?怎么还扯到远远了。” “肯定是人家问他怎么有多的伞,他说给我带的呗,”赵远敲他,“傻不傻。” “那为什么不说是特意去送伞的啊?这样女孩子不会感动吗?” 赵远想到高中种种事件,最后下结论:“还没到时机,不能告白。” “我靠,”室友一拍腿,“所以现在是暗恋?少男寓哥的暗恋情结?我日,巨开眼界。” “……” 第二天军训,发现换了个教官,这个教官,是营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营长眉一皱,开口道:“今天开始,我管你们两个方阵!” 大家起先都很轻松,毕竟前两个连长都很有趣,便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个营长也是个好人。 事实证明,惯性思维要不得。 惯性思维很害人。 营长音量大如洪钟:“都给我站直了,一个个松松垮垮像什么样子!” 有人低呐:“感觉不好惹啊。” 营长更大声:“站军姿!动一个加十分钟!半个小时起步!” “好,十分钟。” “十分钟。” “一个小时了。” “一个半小时了。” “我从别连长那里听说,你们艺术院的,特别不服管,天天就知道笑,啊?你们知不知道我当年在新兵连有个什么名号?我最擅长的就是整治不服管的!” “别以为你们初高中嚣张惯了,我就动不了你们!” 李敏嘀咕:“有什么名号你倒是说啊。艺术院怎么了,艺术院盛产艺术家,你见过循规蹈矩的艺术家么。” “就是,”有人低声附和,“我从小为这受的白眼太多了,神他妈艺术院的品质都不行,他怎么不看看W大艺术院分数线多高?W大半个金招牌都是我们给贡献的OK?” “受不了,堂堂一个营长,还有院系歧视,厉害了哦。” 营长手一指:“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有种上来跟我讲,来!” 这么一嘀咕,算是把营长的注意力都嘀咕到这边来了。 “后面,靠边出来第一个女生,动什么动,不准动!” 昨天风大雨大,虽然打了伞,但免不了还是受雨淋被风吹。 本来放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今天正好赶上郑意眠的经期。前一天受了寒,即使今天艳阳高照,她小腹依然似被扭紧一般的疼。 这种情况下,要她一动不动地站军姿,真的太难为她了。 郑意眠咬紧唇瓣,牙齿咬得下唇都泛起青白色。 闭着眼,后背和面颊浮起冷汗。 “不允许闭眼!谁站军姿能闭眼?加十分钟!” “不允许摸肚子,再加十分钟!” 强撑也还撑得下去,但这么干可能会拖累大家,郑意眠伸手打报告:“报告营长,我……” 营长严厉道:“不允许请假!” 李敏看不下去了,扶住郑意眠,抬头跟营长求情:“营长,她肚子真的疼得不行了,你就放她去休息吧。” 营长动都不动,目视远方,似乎铁了心地不让休息:“休息一个就有第二个,你让别人怎么办?这一点小困难就受不了了,以后还怎么办?我们当年风吹雨打岿然不动!继续站!” 郑意眠痛感涌来,几乎快站不稳,脑袋里乱成一团。 头痛欲裂。 偏偏营长毫不体恤,也根本无法感同身受这种痛,他变本加厉:“别在这儿跟我玩儿啊,不准扶她,我还不信肚子能痛到站不稳。” 有女生开口:“可是真的能痛到站不稳啊……” 女生们都开始发声了:“是真的很痛,休息一下怎么了。” “是啊,我看她真的撑不住了。” “来例假真的很痛,不让休息过分了吧……” 营长瞪眼,气得青筋暴起,直接怒道:“我过分还是你们过分?!你们这群艺术学院的,还真……” 他没说完,冷不丁被一道嗓音打断。 声音漫不经心,却挑衅感十足。 “营长,我们艺术院的,怎么样啊?” 明明是那种反驳意味十足的句子,却偏偏带上“营长”这个尊称,还刻意把这两个字咬重了几分,听起来像是反讽。 梁寓侧着头,摘下帽子,眉眼里的恼意终于压不住了。 营长见男生这边有人应答了,终于转移怒火:“怎么,不服管啊?!” 梁寓笑得轻慢,把帽子扔他脚边,笑着说:“是啊。” 他这帽子一扔,大家纷纷敢动作了。 本来这营长说话就欠打,大家不过都是忍着罢了,谁能接受自己的专业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当做毒瘤?谁能接受专业歧视? 帽子一顶顶被扔在营长脚边,还有人踩了两脚扔到他身上。 “营长,这么歧视W大的金牌专业,不好吧?” “营长,对女生还这么无情,针对太明显了吧?” “营长,你哪里比较牛逼啊,给我们个必须服管的理由呗?” “美术系怎么了,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营长气得话都说不清,单手叉腰怒道:“怎么,跟我杠上了是吧?!不服我比你们厉害是吧?” “谁说你比较厉害啊,”赵远在队伍里嗤笑,“我们承认了么?” 大家笑得乱颤。 “对啊对啊,我们没承认啊,你自己给自己封的吧。” “那你哪里厉害啊,我们比一场?” “对对对,比一场,你选啊,比什么!” 梁寓抄手笑:“反正这里各种各样的社员都有,什么篮球社散打社乒乓球社羽毛球社……你要是喜欢换装呢,cosplay社员就在女生方阵里。” “——比什么你选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难道是传说中的女装大佬?” 大家越说越收不住,反正都是群血气方刚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一旦被点着,可不是一时片刻能熄灭得了的。 营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极了。 赵远很欠揍地吹口哨,比了个手势:“妈咧,营长你这么厉害,不会不敢吧?” “你一口一个‘你们艺术院’,摆明了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学无术成绩又不好呗,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们,那就来亲手把我们打趴在地上啊!” “谁他妈不敢?”营长被激怒了,他手一指,“出个你们里面最厉害的,比什么你们选!” 语毕,他把手上的一瓶水扔在地上:“老子还不信治不了你们!” “噢哟,蛮大的口气,”赵远把梁寓推出来,“那就寓哥吧,我们寓跆拳道黑带,擒拿术也略有涉猎,近身格斗也还不错——您选哪个?” 大家在队伍里开怀大笑。 “最厉害的!跆拳道!”营长说,“有专门的衣服换,是不是?” “我靠,真要比啊,”室友推赵远,“寓哥万一把人打残怎么办?” 赵远拍他手:“放心,不会的,给他个下马威而已。” 梁寓扬扬下巴,略带揶揄地问:“那我们俩比,其他人怎么办?” 郑意眠一怔,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营长口不择言:“就算其他人不上课,你也别想跑。大家下课,今天不上课了!” “说下课也没用,”室友说,“大家不都会围在这里看比赛吗?” “傻逼,”赵远踩他,“人家在给嫂子争取回寝室的时间,听不懂吗?你以为要不是嫂子被教官盯上,寓哥至于气成那样?我一年没见他怎么发脾气了。” 梁寓无所谓地笑笑:“好啊,那下课吧。” 一听这话,李敏立刻感恩戴德地把郑意眠搀起来:“梁寓真是道德领袖,给我们挣面子还给我们争福利,行,我先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 郑意眠大脑混沌,也来不及思考更多的东西,只是拿包的时候,感觉有道视线,往自己这里轻轻一扫。 全班只有郑意眠和李敏提前离开,没人注意到,因为大家已经被即将到来的比赛给刺激得热血沸腾了。 有人主动请缨:“我们跆拳道社有比赛场地和衣服,不如我带大家过去吧!” 众人皆鼓掌,摩拳擦掌,手机都给准备好了。 营长脸色红中发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绪。 大家一窝蜂涌入跆拳道社,有人给梁寓和营长找来衣服。 梁寓神色淡然,闪进一边换衣服。 梁寓最先换好,站上比赛垫,伸手调了调腰带的松紧。 赵远看了看自己,悲叹:“腿真他妈长啊……” 室友说:“腰也很细。” 赵远:“关你屁事。” 室友:? 梁寓开始热身的时候,底下人自开始给他加油助威。 “梁寓!梁寓!梁寓!” 这种境况让赵远想到高中的篮球赛,他们这边啦啦队清一色喊梁寓,到后来……对面的啦啦队也有人倒戈喊梁寓的名字了。 正当大家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社团门被人一把推开,原来的两个连长就站在门口。 两位连长明明是想笑的,偏偏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意味深长地教育道:“在这儿起什么哄呢?都回去训练去!” “不是啊,”赵远站起来,解释了一下刚刚的情况,“有个营长看不起我们,要跟我们打比赛来着。” 班长挥挥手,以一种看热闹的架势吩咐大家:“跆拳道比赛准备好久了呢,快,谁去把营长叫出来!” 有人自告奋勇地站起来,就往更衣室冲。 “我去我去!” 有好几个勇士也都站了起来,往其他的房间去找。 第3章 半路杀出的告白 第3章 半路杀出的告白 大家找遍房间,发现一件很离奇的事。 “不好了!营长没了!” 通知的人偏偏一张哭丧的脸,搞得好像营长真的没了。 两个连长憋笑憋到内伤,挥挥手,小声道:“哪儿没了,是跑到你们校长那儿告状去了。” 在座各位皆哗然,一阵不可置信的抽气声响起。 “你们说你们,好好争辩一下就成了,怎么搞得人营长都下不来台呢?营长虚张声势你们不晓得啊?”连长扶额,却偷偷给他们比了个大拇指,小声说,“干得好。” “营长气个半死,说自己要是不回来,就要被你们整死了,”另一个连长笑嘻嘻,“他还说要不是对面那个跆拳道黑带,他也不至于走。” “这完全是逃兵啊!”赵远气得想笑,“他好垃圾啊,连比赛都不敢。” “就是!”大家附和,“营长垃圾!” “反正我们赢了啊,”赵远挥手,“对面不打自降,low的一匹。” 连长招呼大家站一起:“你们最好庆幸营长投降了,不然万一真干上架了,你们赢了,我没好果子吃;他赢了,你们以后军训没好果子吃。” 有人问:“连长,你们怎么忽然都走了,安排营长教我们啊?” “有人告状呗,说你们纪律散漫,每天军训都在笑。营长觉得我们俩没本事,决定亲自来降服,结果被你们降服了。” “台上那个叫梁寓是吧?”连长笑了笑,“你还有两把刷子,气场完全压制我们营长啊。” 后面的训练里,为了给连长挣回面子,大家都特别“双标”。 第五天的时候,营长来视察,准备看看这群不服管的怎么收拾自己的教官。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营长还把团长一起带来了。 “你看看这群人平时多跋扈吧。” 连长小声说:“营长来了,大家配合一点卖力一点啊。” “稍息!立正!向左转!跨立!” 跨立的瞬间,大家气势磅礴地乖巧喊口号:“一!二!” 营长:“……” 团长一脸严肃,看着营长道:“我看他们挺乖的啊。” 连长:“立正!向团长问好!” 全体:“团长好——” “向营长问好!” 全体一阵稀稀拉拉的:“切——” 团长压低声音,眼神严厉:“看来大家对你有意见。” 有人说:“他看不起我们艺术院。” 团长点头,示意他们不要再说。 当二人走远之后,大家才听到团长道:“检讨一下自己,不要总说那个院品行如何,我看他们都很听话。” 声音虽然压小了,但大部分人都听到了。 李敏偷笑:“被领导批评了吧。” 都开始幸灾乐祸。 “活该,谁让他看不起我们,我们能进艺术院,文化分最起码也够上个一本了好吗,哪里轮到他看不起了。” “就是,这明显就是在别的地方养成的刻板印象,这锅我们不背。” “估计他以后都不敢来视察了,你看他现在这幅卑躬屈膝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暗爽。” 爽过之后,很快又到了午饭时间。 食堂太挤,郑意眠和李敏就去准备去学校外面吃。 选中了一家水煎肉,进去才发现,里面只剩一个四人桌。 她们俩刚坐好,发现梁寓和赵远也进来了。 赵远四下看一遍,这才耷拉着嘴角道:“没位置了啊……” 郑意眠站起身,朝他们挥挥手。 梁寓的目光挪到她脸上。 她指了指自己这一桌,示意大家可以一起吃。 赵远正要走,梁寓撞一下他肩膀,抬眸往前看:“里面有位置。” 赵远喜不自胜,赶快在里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郑意眠和李敏是面对面坐的,也就是说,二人身边,都分别有个空位。 赵远傻不愣登地没意识到,一屁股栽到郑意眠身边。 直到梁寓皮笑肉不笑地着看他,眼角半搭,双手抄在胸前。 赵远偏头一看,心里暗叫了一百个大写加粗的“坏了”,赶快蹭地一下站起来。 正在看菜单的郑意眠奇怪地看他:“怎么了?” 梁寓继续笑。 赵远摇头,干笑,坐到李敏旁边:“我喜欢坐靠窗的位置……哈哈。” 郑意眠又想讲话,赵远死命摇头:“你不要和我讲话了!快点菜吧!” “你饿了吗,”郑意眠又翻一页菜单,笑吟吟的,“今天我请你们吧,想吃什么?” 梁寓坐到赵远对面,眼皮掀开一点,看着他。 意为—— 她今天的前三句话都是跟你说的。 赵远用眼神表达自己的颤抖:我不是……我没有…… 郑意眠抬头,问他们:“嗯?要不先点个四人套餐,或者单选也可以,你们选什么。” 赵远:“我选择死亡。” “别不说话啊,我还得感谢你们,尤其是梁寓,”郑意眠撑着脑袋,挑出一点笑,“上次帮我站出来说话,还帮我争取了休息时间,正不知道怎么报答好……” 赵远脱口而出:“不如以身……” “相许”两个字被梁寓的眼神重新压进去,赵远抓抓脑袋,道:“我的意思是,这里有刺身吗?” “水煎肉的店没有刺身啊,”郑意眠皱眉,“要不我们搭车去外……” “不用了,”梁寓垂眸看她,声音沾上一抹不自知的柔软,“你自己看着点就好,我都可以。” 既然梁寓有了点菜的趋向,郑意眠索性把菜单拉到二人中间,往他那边坐了坐。 “先点个套餐,套餐里甜点也有,还有芝士,然后我们再点一盘炸鸡和年糕,加一份水果拼盘,再点份饮料。不够再加,你觉得呢?” 梁寓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感觉到她手肘似有若无地碰上自己手臂,触感温软。 她的声音像是在水乡的咿呀软语中被泡过的,每个音节都和缓清晰,一寸一缕都挂着软糯的笑意。 他喉结动了动,清清嗓子,明知故问:“哪个炸鸡?” 郑意眠伸出手指指了指菜单上唯一一个炸鸡:“这个。” 她手指白皙,但指尖处,从指甲盖中透出的颜色却沾着淡粉。 梁寓心一颤,伸出手指,也把手指搭上菜单图片处:“……这个吗?” 碰到她的手指了。 感觉不到温度,似乎是温的。 光是这么简单地触碰到一点,他就觉得需要很大的力气,把心里涌起的躁动全部压下去。 郑意眠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场有预谋的“碰瓷”,点头:“这个,你吃吗?” 梁寓声音微哑,看着她唇瓣一张一合,好半天才开口道:“吃。” 一边的赵远把手机噼啪按得飞起。 他正在给室友发消息:【你寓哥荡漾了,荡漾了,啧啧啧。】 【我百脸懵逼,眼睁睁看着他就悄咪咪地以为谁也没发现地碰了一下别人的指尖,哎哟,那给他荡漾的。】 【我操,我跟他这几年了,没见过他这种……类似于……抿唇偷笑的样子?】 【不行,我瞎了。】 吃饭的时候,郑意眠想起什么,笑着问梁寓:“对了,我一直挺好奇的……你真的跆拳道黑带啊?” 如果真的黑带,聚会上打架那么厉害,就有原因了。 “假的,”梁寓面不改色,把章鱼拨到她那边去,“我没学过跆拳道,赵远蒙他的。” “当时看你眉都没皱一下,还以为是真的。” 跆拳道都没学过,还能轻松制服两个人,混世魔王这个名号还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赵远笑呵呵:“他这个人呢,最擅长把假的装成真的,真的装成假的,比如喜……啊!” 郑意眠:“怎么了?” 说完就往底下去看。 “没事没事,”赵远笑,“怪我,我话太多了。” 李敏这会儿终于插嘴了:“比如喜,喜什么?你还没说完。” 赵远无语凝噎,向梁寓投去求助的目光。 梁寓挑挑眉: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赵远一边吃沙拉,一边干笑道:“比如洗澡,我们非说他有八块腹肌,他非说自己没有,谦虚了谦虚了,哈哈哈……” 梁寓:“……” 郑意眠侧头,探寻道:“你们平时……都一起洗澡吗?” 赵远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寓冷淡地和他撇清关系。 “他我不清楚,我是直男。” 赵远:?为什么我你不清楚? 晚上回寝之后,赵远不知道收到谁的消息,问梁寓:“寓哥,我有个朋友说迎新晚会的走秀还差俩模特,问你愿不愿意去,可以不用军训。就是穿那种用纸创作的衣服走一圈就行了。” 梁寓想都没想:“不去。” 顿了顿,又想到郑意眠曾说自己不想军训,便又跟着补了句:“女模特也差?” “我问问啊,”过会儿,回他,“差。” 梁寓顺着郑意眠的手机号找到了她的QQ和微信,可谓一箭三雕。 她同意了之后,梁寓把这边的情况跟她讲了。 一会儿,那边问:【你也一起去吗?你去我也去吧。】 赵远路过,奇怪地看着梁寓:“你看什么呢?怎么无缘无故笑?” 怎么不该笑。 她现在对他,已经有点异于常人的依赖感了,虽然很浅,但好歹聊胜于无。 梁寓笑着打:【你去我就去。】 最后两个人当然是去了。 去排练之前,首先要找学生会盖章请假条。 按着别人给的地址,郑意眠和梁寓去了三教五楼找办公室。 门牌号对上之后,郑意眠敲了敲门,就把门推开了。 防盗门居然也会发出“吱呀”的破碎声调,推开门之后,郑意眠往里走了两步。 里头空旷得像个练舞室,只有一面大镜子。 窗帘被早晨的风吹得鼓成一团,像挂在墙上的两个蓝色洗衣球。 木质的讲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粉笔盒。 郑意眠徒劳问了句:“有人吗?” 意料中的没人应答,郑意眠站到窗边,把窗子关起来。 蓝色窗帘柔顺服帖地落下来,堪堪遮在她脚踝处。 这时候,朋友的消息来了:【错了错了,办公室在四教三楼,你们现在到三教了吗?快出来啊啊啊,里面练舞那个学姐超凶!】 郑意眠赶忙对梁寓说:“我们先出去吧。” 站在门口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气死我了,这个教室不会也有人吧?!” 郑意眠心下一紧,被刚刚朋友紧张的语气感染,她想也没想,就把梁寓一起拉进门后。 躲进门后,郑意眠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呼吸声在门后一隅来回交织,郑意眠耳根灼烫。 外面的人边进边试探:“这里应该没人吧?” 伴随话音一落,外面的人把门,用力往内推了一把。 郑意眠没得选,随着身后的压力往前踉跄几步,撞上梁寓的胸膛。 他的手臂就撑在她身侧,清冷雪香夹杂树叶淡香,逸入她鼻腔,搅得她五脏六腑都不得安生。 她微愣,抬头去看他,却正好撞到他下巴。 他垂头,唇角隐隐有笑。 未几,梁寓倾身,湿热气流喷薄在她耳边,像给她耳朵罩上一层水雾。 他声色喑哑,尾音缱绻—— “我们又没做亏心事,躲起来干什么?” 他的气息里也裹着一股甘甜又清冽的味道,甫一开口,郑意眠的太阳穴就开始突突跳了。 她大脑当机,感觉从耳根开始,血液一寸寸凝固起来。 ……对啊,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搞不懂刚刚是什么驱使着自己把他拉进门后。 她悔不当初,满面通红,立刻决定推开门出去。 正当她往后伸手,准备推门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难以描述的声音。 外面的人……居然在这个教室里……kiss? 郑意眠手拉着门锁,是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现在不能出去,出去了就要撞破别人的亲密时刻,但不出去的话,又要和梁寓足尖对足尖地站在这一隅,满身都是他的味道。 郑意眠,你真是挖坑给自己跳的一把好手。 她绝望地收回手,不料惯性让她的手往前晃了稍许,碰到梁寓的皮肤。 是凉的。 她骤然抽手,像只受惊的猫咪般蓦然后退——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门“砰”一声往后,重重关上。 窗台上两个小情侣,和门后的他们,面面相觑。 谁知道教室的门锁又有问题,门响了一下,却没锁上,不知道碰到什么,又重新弹了回来。 …… 靠在墙上含笑的梁寓这才伸手,拉住要往郑意眠身上打的门。 小情侣吓傻了,女生反应过来的当下,立刻拉着男友往外跑。 风一样窜出去之后,外面传来一声哀嚎:“谁知道有人比我们还奇葩,躲在门后那啥!” 郑意眠:? 是了,传说中的百口莫辩,就是当下了。 她哑然往前走几步,盯着鞋尖道:“我们走吧。” 梁寓失笑地看着她。 她脸颊处浮现一层稍深的赧意,像有人加重打了腮红。垂头的时候,脸侧软肉微微鼓出来一些,像在和自己生闷气。 ……想掐她脸颊。 梁寓低咳一声,抬眸道:“嗯,走吧。” 在正确的办公室盖完章之后,两个人这才到了排练的教室。 所幸排练并没有开始多久。 负责排练的学姐拉着他们俩进入队伍:“你们俩就压轴吧。” 很快练习开始,需要一组一组地通过学姐的检阅。 “挺胸,收腹,抬头,走慢一点……稳一点……好……” 练了两个小时,有休息的时间。 郑意眠本身就是讨人喜欢的性格,没过多久,就跟大家聊起天来了。 有人指着一边的梁寓低声问她:“这是梁寓吗?” 郑意眠见怪不怪了:“嗯,看来你们都认识他啊。” “哪有,听说的,说他当时跟营长杠上,还把营长灰溜溜地给吓走了,”有人笑,“厉害啊,我上一届也是这个营长带,太欠揍了,但我们没人敢反抗。” “可算是给我们出了口恶气。” 没一会,负责排练的学姐又让大家站好。 经过一轮聊天之后,大家明显没有原来那么拘谨了。 这时候,有个人才终于敢指着梁寓背后说:“梁寓,你背后那一片白色的,是什么啊?” 郑意眠:…… 是什么? 是刚刚推他抵在墙上的时候,他蹭到的…… “嗯嗯我也看到了,是不是墙灰什么的?” “别逗了,哪来的墙灰,又不是被墙咚了……” 大家讨论到这里,像是突然开了什么聪明孔,刹那间齐齐噤声。 除了墙咚,好像没什么别的可能了……看样子还是刚刚才墙咚的…… 而刚刚,和他一起去盖章,一起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郑意眠挺直背脊,心虚地晃眼睛:“你们别看我啊,真的不是我干的!” 梁寓带笑,语气里明显闪过一丝旖旎,不是对着大家,是对着她说的。 “嗯,不是你干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 大家顿悟了,齐齐“啊——”了一声,了然地点头,正色道:“我相信。” ……你们一脸心照不宣的笑,还低下头使眼色,是相信的样子吗? 回寝之后,郑意眠借着破碎的闲暇时间画漫画线稿,还不忘给自己辩驳。 “一个二个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喜,听到八卦简直双眼放光,表情恨不得……” 李敏:“恨不得要你再表演一次墙咚梁大佬。” “对,”郑意眠点完头才回过神来,差点没气成河豚,再次敲桌划重点,“我说了,我没有墙咚,是别人推门,我没办法才压到他身上的……” 老三眼里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还压到他身上了?!” 郑意眠:“……” “来来来,”李敏捧着手机,“好事不出门,八卦传千里。你看,有人给我发消息了!” 郑意眠恹恹:“发的什么?” “我给你念念啊,”李敏咳嗽一声,对着手机念道,“‘敏敏,听说你们寝室的郑意眠好猛,把梁寓压在305的门后瞎亲!’” 郑意眠:? 想了想,郑意眠拿起笔,在手绘板上大力涂抹起来。 李敏:“你突然在画啥呢?” “雪,我用六月飞雪昭示我主人公的冤屈。”落了笔,郑意眠撑着脸,看着屏幕上的线稿戚戚道,“我比窦娥还冤。” “你又画新漫画啦?”李敏凑过来,“哇,新画风我喜欢!” 老三突然转头,像是听到什么稀奇事一样,惊讶地看着郑意眠:“什么啊,谁画漫画?” 李敏:“你别告诉我这几晚她天天拿手绘板画线稿,你没看到?” 老三:“看到了啊,我以为她随便瞎画的。” 李敏:“……” 老三好奇心涌上来,刨根问底:“眠眠,你在哪里画漫画啊?” 郑意眠不好意思了,笔尖点着手绘板,小声解释道:“就奚青漫画的APP上画一些短篇,现在可能要准备画画长篇,正在构思……” 李敏补充道:“你别听她胡扯,她是签约的画手,作者名叫眠衣,说不定你还看过她的漫画……” 老三瞠目,举起手机,不死心地往前翻,像在确定什么。半晌,手机举到郑意眠面前:“你是眠衣?我看过你画的啊!这个《共鸣》的漫改是不是你负责的?!” 郑意眠扫了一眼,的确是自己的画风。她手下动作没停,说:“对啊,《共鸣》本身就很有名了,当时负责漫改的画手不堪重负,画到一半放弃了……我当时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画了一话试了下,结果因为画风跟原画手很像,就被选中了。” 她以前就喜欢自己画漫画,高考完之后暑假太无聊,才正式把画漫画这东西提上日程。常年积累的基本功扎实,少女漫类的画风又正受欢迎,“奚青漫画”就把她给签了下来。 她刚开始接的是编剧江筱然有名的剧本《共鸣》,本身是短篇,很快就画完了。后来也画了一些自己的小脑洞,虽然没出道多久,但胜在公司分了一些资源推她,她画的质量也不错,现在已经有一小部分的读者群了。 她还记得就是不久前,家里出去拜访某位亲戚,恰巧路过奚青公司,她就顺便去看了看自己的编辑橙橙。两个人去了一场漫画书展,透明干净的玻璃后面整齐地陈列着每个公司的新漫画和畅销漫画。 橙橙忽然问她:“眠眠,你想画一本自己的长篇漫画吗?” 实体情怀其实谁都有,但橙橙脱口而出的那个刹那,郑意眠还是怔了怔。而后,她低下头,嘴角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我?我的水平还远着呢吧。” “不远了,你都画了这么多篇短篇了,可以画点长的试一试呀,”橙橙笑得粲然,“试试吧,反正试试又不要成本,目前你虽然不是我画手里面最有名的,但是是崭露头角最快的,也是最有潜力的。其实那么多新人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 郑意眠踩着脚下的方块往前走,地板上,绰约的影子跟着她的步伐轻微晃动着。她说不上来自己那刻是什么感觉。 地板上的箭头戛然而止,直指的地方是这段路的终点。郑意眠足跟踩在箭头最尖处,抬头往上看——是畅销且长销的精品漫画名单。 橙橙忽然就打了个响指:“只要你好好画,我觉得你出现在这上面不算什么难事。保不齐下一个出现在这个名单上的,就是你呢。” 郑意眠眼睫轻轻地动了动,落在眼底的投影让她的下垂眼看起来都朦胧了几分。她笑声轻柔,干净又纯粹,像羽毛落在迤逦地毯上。 橙橙五根手指在她面前展开,又合拢:“就不说什么明年后年了,我觉得——五年之内,肯定能。” 话题最后不了了之,郑意眠也当橙橙只是激励她,没太敢怀着那种雄心壮志,但确实是开始构思那本新长篇了。 老三自然是不知道事情的起源经过的,只是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往后转,手还死死抓着椅背,旋转椅左右晃荡,她仍旧不可置信:“我居然和漫画家住一个寝室诶。” 郑意眠:“你抬举我了,我就是个小画手。” “来日可期啊!”李敏高举水杯,“苟富贵,勿相忘。” 老三想了想,颇为赞同:“怪不得有底气墙咚梁寓,眠眠好样的!” 郑意眠太阳穴突突跳着:“……为什么话题又说到这个了?” 事实证明,无论话题想往哪个方向绕,最后都得回到梁寓身上去。 没办法,谁让他们的生活简直是息息相关呢。 后面排练的日子过得比军训轻松多了,每天只需要按时走走步,把站位顺序什么的过一遍,就可以回寝室自由休息了。 一晃,就到了迎新晚会。 那是她们第二次穿需要展示的服装。 因为那服装是创意设计,是用纸做的,自然就很脆弱,扛不住来来回回地试。况且平日意外总难避免,学姐怕不小心把衣服给弄坏,迎新晚会就没法儿穿了。 要上台前,郑意眠其实一点都不紧张。她靠在窗口往外看星星,一边看还一边想着自己的漫画主线。这次她打算画一个系列的故事,由一个特别的店铺引申出三…… “啊!” 东西没想完,忽然听到一声惊叫。伴随着惊叫,还有布料撕裂的声音。 郑意眠回头去看,发现是学姐不慎摔跤了。 此时,学姐一手捂着手臂边的衣服,一边抱怨:“我都让你们去一边玩了,明知道我穿高跟鞋还来撞我……”手松开,看了一眼衣服,“这下完了!衣服裂了!怎么办?” 被吼的女生们明显一愣。 “什么啊,干嘛怪我啊,大家都穿高跟鞋啊,又不是就你一个。” “我们又没撞你,就碰了一下,是你自己没站稳,干嘛那么凶?” 郑意眠见要吵架,上前看了一眼衣服,伸手触了触:“撕都撕开了,争执也没用了。裂口也不是很大,尝试着补一下吧。” “没用的,”学姐说,“要么用针线,要么粘起来,可是弄起来会很丑啊,这种服装本来就是一次性的……这下完了。” “其实也没关系,大家站得远,看不到裂痕的。” “这我知道,但是上台前忽然弄出这种乌龙,这么大一条口子,就很影响人的积极性啊……” 果然,郑意眠抬头一扫,感觉大家也都被学姐沮丧的气氛感染,一个二个皱着眉,一幅怒其不争回天乏术的样子。 她可不这么觉得。 “还好,只裂了这么小一个口,”郑意眠低头,想了想,旋即开口道,“这里有颜料吗?” 大家对她突然胜券在握、扬起的声调感到好奇,希望好似在她这种昂扬的声调中被燃了起来。 学姐带着点儿希望问:“你想干嘛啊?” 一直站在她旁边的梁寓,想到什么,忽的,又缓出一个笑来。 郑意眠拉住那块布料看了看,旋即道:“看看能不能用别的方法补救一下。这个衣服,我可以在上面画画么?” “可以画,”学姐一愣,这才赶快点头,回身对身后的人说,“你们找点颜料来!” 有人把颜料找来的时候,郑意眠正巧构思好。 她拿一只白云笔,在水里蘸了蘸,蹭了点浅蓝色,问:“还有多久上台?” 梁寓看了一眼腕表,抬眸道:“十五分钟。” 郑意眠垂下眼睫,光影在她下眼睑晃出一排折扇似的阴影。 她略微思忖,很快道:“够了。” 后台里,大家发出片刻惊哗声,像巨石投入海底,很快平息。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郑意眠身上。 她眉间并没有什么烦躁的情绪,并不把这件事当成一件让人心烦的意外。 在大家齐齐沮丧的时候,她周身的气场,却是让人倍感舒适的积极。 有人看她在衣服上勾出基本形状,同朋友说:“她好乐观啊。” “有能力有底气才能这么乐观吧。” “我不觉得,我觉得她应该是,本身就会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类似于那种……元什么……” “元气少女?” “对对对,就是这个。” 低声讨论中,郑意眠已经画好基本形状,用线缝合过开裂处后,就开始上色了。 因为衣服的材质原因,被缝合的那一部分,确实不太好看,特别明显。 她贴着裂痕处,画出了一朵昙花。 开裂处在肩周,她索性直接把裂痕处画上根茎,沿着根茎一路往上,在学姐脖颈一侧,画上了花瓣。 最后,她用黑色在根茎上勾勒一通,做出花被捆绑在衣服上的视觉假象。 这么一来,刚刚明显的缝合形状恰好被压住,根本看不出了。 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美术系系宝名不虚传啊,这反应能力和改造能力真不是盖的。” “人如其画,太美了吧。” 而且花还是画的昙花,画的意向和这件衣服与走秀都不谋而合。 郑意眠坐在空空如也的长桌上,侧身太久,肩膀上的衣带止不住地往下滑。画完之后,她说过“好了”,学姐就迅速站起身,去镜子前看成品。 梁寓站在郑意眠面前,看她遥望了一眼有些距离的水桶,维持侧腿坐在桌上的姿势,将画笔的木质笔杆横着咬住。 她的唇瓣沾着丝绒感的正红,唇线明晰,柔软的嘴唇与笔杆构成鲜明的对比。 她今天的妆容精致,有一两缕碎发从耳边滑落,坠在颊侧。 郑意眠左手撑着,垂头伸右手去拉衣带,锁骨上窝深深凹陷,显出一截漂亮白皙的锁骨。 手指蹭上肩头,拉起那截不听话的衣带,挂上肩。 梁寓喉结一动,想起了七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 背景被镀上一层暧昧暖黄,她就在视线正中央,一举一动都浸着一种克制又放肆的美艳。 梁寓走到她面前,俯下身,伸手去取那只画笔。 郑意眠一愣,这才想起松口。 他以指腹蹭过笔杆,将她不慎沾上去的口红抹掉,这才把笔扔进桶里。 明明是很平常的动作,却因为梁寓的沉默和目光幽深,无端闹得郑意眠脸颊发烫。 “好啦,我们上场啦!”学姐笑,“你们谁拉眠眠起来一下啊。” 就近的男生走上前,正准备伸手拉郑意眠,忽而接受到一层,堪比冬日冰霜的目光。 他看着梁寓,居然生生被那道目光慑得收回手,手肘绕了一圈儿,最后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梁寓略显满意地侧了侧头,走到郑意眠面前,俯身,伸手。 郑意眠滞了滞,旋即搭上他干燥的手心。 莫名其妙地,她又想起那间教室门后种种,他带着笑的声音,灼烫的呼吸,以及微凉的手指。 郑意眠阖眸,把想法全晃掉。 乐声起,第一组模特顺利走步完成开场。 唱歌跳舞的节目看多了,来一场视觉极其享受的走秀也是很好的。 学姐带着郑意眠“改装”过的衣服上台时,下座传来惊呼。 就连郑意眠身后的女生都探头去看,边看边说:“真的挺好看的,跟高定款似的,像是人在Dior秀场上看秀。” 一波惊呼未平,一波惊呼又起。 郑意眠和梁寓上台了。 或许是传言的力量委实强大,又或许大家是纯粹看脸和身材。 从两个人上台开始,尖叫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喊就一波波涌来,很多人都站起来一睹两位风云人物的风姿,把手上荧光棒挥得叠影一片。 走了几步,郑意眠听到有靠近台边的人问:“大家这么激动干嘛?” 有人回她:“这就是郑意眠和梁寓啊,在三教门后躲着么么哒的两个。” 郑意眠差点踉跄:? 底下还在讨论。 “看郑意眠不像那么凶猛的人啊,看上去还挺清纯的。” “不化妆就是清新美这一挂的,化了妆就带点儿美艳了,这样才能hold住梁大佬嘛。” “不过真看不出来,她居然敢在学校里……” 郑意眠脑仁发痛。 梁寓却不一样,他全程带笑,看得出心情大好。 台下,赵远正跟室友讨论:“今天的寓哥心情好,终于不像我欠他五百万的样子了。” “为啥心情好?” 赵远远目,微叹道:“可能是恋爱了吧。” 好不容易走秀走完了,大家齐齐退了场。 郑意眠脚踩一双恨天高,刚到后台就看到李敏朝她挥手。 她走过去,问:“你到这儿来干嘛?” 李敏小声说:“我来告诉你,你和梁寓的浪漫爱情故事几乎全校皆知了。” 郑意眠:“……” 是啊,全校都认为她郑意眠饥渴到把人压在教室门后不可描述,真是有够浪漫的。 “没有啦,”李敏伸出手机给她看,“我怕你没看到群里消息,来通知你的。我们休息两天之后,要出去写生了。” 郑意眠惊诧:“……写生?这么快?” “我看学校是疯了,”李敏抱怨,“以前都是大二出去写生的,不知道今年怎么搞的,新生也要去写生……是不是看我们军训太不乖了?还是想看看我们的水平?” 郑意眠问:“去哪啊?” “反正是去小地方,我忘了叫什么村,反正特别远,坐车要坐十几个小时。”李敏说,“记得买好画材。” 语毕,郑意眠正在思索,李敏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写生大家住一栋楼哦。” 郑意眠略抬眉,感觉到李敏的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李敏伸出大拇指:“梁寓可能就住我们楼上哦。” 郑意眠:“……” 郑意眠的节目结束,她和李敏就率先回寝室去了。 走到寝室附近,正要下楼的时候,看见底下一排灯光晃动。 从上往下看,正好能够看到清楚的形状,是用蜡烛围成的爱心。 爱心旁边,还升起几个气球,把整个场景都拉得很浪漫。 李敏挽着郑意眠,道:“哇,告白啊,不知道是跟谁?” 郑意眠:“快走吧,反正跟我们也没关系。” 下楼下到一半,能看见爱心蜡烛旁边围了一大圈人,中间的人还抱着一个巨大的熊玩偶。 那群人看到郑意眠之后,忽然爆发一阵尖叫。 郑意眠一愣,看有人朝这边走来。 李敏拉郑意眠袖子,小声叫:“跟你告白的吧?” 郑意眠看了一眼来人的脸,皱眉想了好一会儿:“但是我不认识这个人。” “肖枫你不知道吗?”李敏着急得要死,“你不认识别人,但是别人可能认得你呢?” 两个人走到路中央。 肖枫伸出手里的玩偶熊,在一片口哨声中悠然开口:“你好,我是设计系的肖枫,关注你很久了。” 面前的人甫一开口,郑意眠就开始思考拒绝的理由了。 梁寓此刻,正跟着赵远在台下看节目。 他本来想直接回去,但赵远非要拉着他看一个什么教官表演,不得已这才留下。 赵远看他在一边打游戏,自己也拿出手机准备打游戏,手机屏幕一摁亮,看到几条消息,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我靠!” 引得大家频频侧目往这里看。 梁寓睨他:“又大惊小怪?” “我没有,不是,”赵远眨眨眼,回神道,“我靠,我就说肖枫今天怎么不来看节目,原来另有准备啊!” 赵远掰着梁寓肩膀,想起肖枫几乎可以写成一本书的撩妹史,神色复杂:“寓哥,就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女朋友一抓一大把的肖枫,今晚在嫂子楼下,跟她告白了。” 梁寓的目光从游戏屏幕上挪开,眯眼:“告完了?” “没有,刚开始,”赵远揉脑袋,“据说现场布置得可浪漫了,有一朋友说,是女生都很喜欢的那种……” 赵远还在喋喋不休:“也不知道嫂子喜欢什么类型的?我们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对策?要不我们……” 梁寓扯开板凳,飞快站起身离场。 赵远拿着衣服追出去:“你等我啊!” 第4章 梁寓——郑意眠探测仪 第4章 梁寓——郑意眠探测仪 “都说了多少次了!学校里面禁止明火!禁止明火!周围这么多花花草草看不见啊,烧起来怎么办?!” 宿管阿姨急冲冲从楼里冲出来,手拿灭火器,把围起来告白的爱心蜡烛给全部喷灭了。 “你们这群年轻人,怎么尽爱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就算要搞,再怎么说也要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吧,”阿姨咳嗽两声,“以后不准这么干了啊!” 肖枫瞪大眼,看着阿姨把自己几小时的成果快速摧毁。 眼见气氛也没了,这时候最适合拒绝。 郑意眠后退两步,笑了笑,道:“谢谢你啊,但是,我最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这句话是万金油,什么时候都能用,她从中学到大学都一直是这么个说辞。 肖枫看着她:“是不是因为蜡烛被灭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去外面……” “不是,”郑意眠说,“跟这些没关系。” 肖枫怔然片刻,半晌,启唇干涩道:“好,我知道了。” 郑意眠笑笑,拉着李敏,绕过肖枫,走进楼里。 楼梯上面的梁寓把这些都尽收眼底。 未几,他放松地往后扩扩肩膀,怡然漫笑道:“我就知道不会答应。” 赵远只敢在心里腹诽:……你刚刚跑那么快是知道的意思?着急得就差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八个字儿写脸上了。 想想,他问梁寓:“万一嫂子……” 他还什么都没假设,梁寓一记眼刀扫来:“没可能。” 告白对郑意眠完全没构成任何影响,她依然该干嘛干嘛。 宿舍低下有只橘猫,特别讨喜,逢人就喵喵喵地叫,摸它的时候它也很乖。 郑意眠买东西的时候顺手捎了点猫粮,回寝碰到它了,就给它喂一点。 时间一久,郑意眠也它有了亲密度。 修整了两天之后,写生生活接踵而至。 当天郑意眠五点多就起床,就为了六点半能顺利集合。 拖着箱子到车站的时候,班长招呼:“把箱子放进后备箱啊。” 郑意眠站在后备箱处,正准备放箱子,看见梁寓懒散地从车上下来。 班长:“梁寓?你怎么又下来了?” 梁寓眉一抬,揉了一把深棕色的头发,信口胡诌:“晒太阳。” 郑意眠看了一眼隐约泛着白的天幕。 梁寓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伸手拿住她箱子,清浅道:“我来放吧。” 放好箱子进了车里,郑意眠和李敏选了个位置坐下。 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早,一沾上坐垫,郑意眠立时困起来。 她坐在那儿闭眼酝酿睡意,前边儿就坐着梁寓。 车子平稳地行驶起来。 赵远不知在干什么,伸手去调空调风,末了,嫌风速不够大,又加了几档。 郑意眠坐在后面,感受到寒风的“照拂”,皱眉跟李敏低喃:“好冷啊……” 梁寓伸腿,踢了正在美滋滋调空调的赵远:“闲不闲?” 赵远茫然看他:“我又怎么了?” “空调关了。” 赵远惊讶:“你冷吗?” 梁寓不答,操练英雄的同时,腾出时间睇他一眼:“你说呢?” 赵远不敢搭腔,在梁寓不怒自威的淫威下屈服,默默把空调给关了。 他跟梁寓也算是几年的好兄弟了,一开始别人都问他,跟梁寓当兄弟感觉怎么样? 其实吧,梁寓这人只是面上嘴上强势,对朋友非常讲义气。当年有人惹了赵远,梁寓二话不说帮他出头,最后打到对方骨折,自己也住院了。 正是因为赵远知道,他才从不生气,也不觉得梁寓霸道。他的霸道只对外人,对好友,就只是表面强势实际…… 不对,他对郑意眠,好像是内外如一的温柔。 六个小时后,正午到来。 整个车程才只行进了一半不到。 车停在休息区休息的时候,大家下车放松。 梁寓听着身后没动静,猜想郑意眠应该是睡着了。 他想回头看,却碍于实在没有个合适的契机可以转头。 敲着扶手若有所思的时候,恰巧前面的人,掉了一支笔下来。 笔顺着过道往后滚,梁寓终于得到机会,装作漫不经心地垂头看笔的时候,转身向后,抬眸。 她睡得很好。 身上搭了件淡粉色的外套,头微微侧在靠垫上,睡姿很端正,嘴唇轻阖,眼睑偶尔轻颤一下。 或许是嫌这个姿势有点不舒服,她蹭了一下靠垫,唇尖溢出一道柔缓的气音。 像是猫爪子,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他喉结克制地动了动,看她换了个姿势,面朝左边。 却因为左边靠窗,窗外那个耀眼的金色火球实在太刺眼,她眉头皱着,不适地重新恢复朝右的姿势。 梁寓回身,看了一眼窗帘。 赵远正在愉快地玩手机。 梁寓附身,伸手把自己这边的窗帘解开。 赵远:“你干嘛?!” “晒。”他言简意赅。 拉窗帘的时候,梁寓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到底把窗帘拉到哪个位置,才能顺利给她挡住光。 想想,他对赵远道:“你拉一下。” 当赵远拉住窗帘的时候,他靠上椅背,眯眼感受光线。 “后面拉一点。” “再往后。” 赵远狐疑地看他:“再往后那还是遮我们吗?” 梁寓不耐地一蹙眉头,赵远立刻了然,往后看了眼:“哦,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嫂子,是吧?” “要你拉就拉,哪那么多废话?” 等到窗帘遮光的那片区域恰好拉到自己后面了,梁寓才颔首,示意可以停了。 赵远很八婆地想要回头看一眼郑意眠。 头还来不及转,被梁寓不爽的脸挡住视线。 赵远讷讷,低头傻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看了……” 没多久,郑意眠就醒了,是被饿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边多了块窗帘。 她口干舌燥,率先喝了水,慢腾腾地在袋子里找东西吃。 吃完带的面包和八宝粥之后,才算是有了点力气。 里面的李敏也差不多醒了,扶着脖子:“我头都快睡断了……现在到哪儿了?” 郑意眠往外看了眼:“看不出,你把窗帘拉一下。” 而后,两个人齐齐懵了一瞬。 李敏:“这儿怎么多了块窗帘?” 郑意眠看她:“不是你拉的吗?” 李敏伸手摸了摸自己这边的窗帘:“这一块才是我们的吧,拉开的这块,是前面他们的吧?” “……” 郑意眠舔舔唇:“是不是你睡迷糊了,就把别人的给拉我们这边来了?” 李敏表情复杂,兀自点头:“很有可能。” 前面的赵远憋着笑。 李敏拉开自己的窗帘,推到前头去,讪讪笑:“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拉了你们的窗帘来。” “没事,”赵远接应道,“我倒还好,就是梁寓被晒一路了。” 郑意眠探头一看,果不其然,整个车厢里,只有前排阳光普照,梁寓整个人被日光泡了一大半。 她良心有愧,手顺着椅缝往前递了两颗果冻:“吃果冻吗?” 赵远正准备伸手拿,手都抬起来了,伸到一半,堪堪落了下来。 他朝梁寓笑:“你来拿、你来拿。” 赵远噘嘴,看梁寓连游戏都没顾着打,伸手去拿郑意眠手里的果冻。 梁寓这个姿势大概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每根手指一起用力、合拢,像是娃娃机里的辅助抓手。 ——用这个手指,可以确保每根手指都碰到她的掌心。 啧。 赵远整个人抖了一下,被梁寓这种乱七八糟不知哪儿来的少男情怀酸得掉牙,趴在玻璃窗前闷笑。 好不容易笑完了转过身,发现梁寓正抄手冷冷地看着他。 赵远:“……” 车子就这么颠簸了整整一天。 从早上六点开始,维持着两个小时就在加油站休息一会儿的速度,他们到写生基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山路颠簸,沿路的树木参差不齐,旁逸斜出,挂在窗棂上一阵阵地发出闷响。 赵远不住地换姿势:“我屁股都快坐烂了……” 梁寓更惨,因为腿长,大巴内的空间又太小,他整个人的腿都不能放直,就那么窝在一块儿。 他捂了捂眼睛,放下手,满脸疲惫。 这个样子突然让赵远想起来,他在没有遇到郑意眠之前,又是什么模样。 “好了,大家下车啊!”班长及时站起来,“东西先放车上,我们下去吃饭,吃完饭再上来拿东西。” 大家下了车,伸过懒腰,疲惫地往餐厅里去。 梁寓和赵远先落座。 赵远坐那儿研究这边稀奇古怪的特色菜式,梁寓目光紧盯门外。 她还没进来。 过了会儿,她跟李敏笑着,手上拿瓶水进来了。 先是一愣,看了看附近的空位,征询李敏意见:“我们坐哪?” “随便。” 她又往前看,像是在找什么。 不过片刻,带着李敏往这边走了。 “那就坐我们班这里吧。” 她先顺着圆形的桌子往里走,坐在梁寓旁边。 因为长时间旅程所积攒的不悦和闷重,在她到来的那一刻,好像全都消散了。 吃过饭之后,大家拿好行李,终于能住下了。 郑意眠找到房间,正打开箱子清东西,出去的李敏又进来,神秘兮兮地覆在她耳边道:“梁寓真的住我们楼上。” “八卦死你算了,”郑意眠推她,“别蹦了,快去洗澡吧,洗完早点睡,我累死了。” 李敏收拾了衣服进去洗澡,门刚关上,花洒声持续了一会儿,听她在里面嚎:“没有热水?!” 郑意眠站起身:“你确定没有吗?我去问问阿姨。” 写生基地的负责阿姨如是解释道:“现在大家都在洗澡,水压不足,水就不热,你们再等一会儿吧。” 李敏洗完出来,又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等到热水。 郑意眠不想洗冷水澡,又去找阿姨,阿姨想了想,说:“你们楼上走廊最里面有个卫生间,那里面应该有热水,要不你们去楼上洗吧。” 郑意眠去楼上看了看。 大家这会儿都在房间里玩,外面没什么人,而且二楼房间也有女生住,应该不要紧。 她去卫生间试了试,水还挺烫。 李敏在她旁边抱怨:“什么水压问题,明明是房间有问题。眠眠你就在楼上洗吧,还挺安全。” 毕竟是写生基地,住宿条件肯定还是不比酒店。 郑意眠收拾好衣服,拿了沐浴用品,就往楼上去了。 反复确定卫生间各处不透光,门也能锁好之后,她打算迅速冲一个热水澡。 抹沐浴露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大笑,她才恍惚地想起,这旁边好像是个小客厅,能给大家打牌玩桌游什么的。 外面客厅里,赵远跟室友正聊得火热,聊着聊着就说到梁寓。 室友问他:“之前听说他挺能打的,有个老师都说他混世魔王,但我现在,也没觉得他特混啊?” 赵远叹:“之前是之前啊,那是你没见过之前的他。有一次特别牛逼,我现在都记得特清楚。” “说来听下。” 赵远:“那天他好不容易没泡网吧熬夜了,去学校休息会儿。我们前一个班主任才被他气走,新班主任来上第一节课,他就在后面看漫画书,压根儿就不抬头看。” “新班主任叫老王,男的,跟之前那个教官似的,看梁寓不好管,就非想管他试试。点寓哥起来回答问题,寓哥当然没理啊,全班人都他妈安静如鸡,愣是没等到寓哥说一句话。过了十分钟吧,寓哥开口了。” “嗯?” “他说:‘能不能把后面灯关了,我想睡觉。’” 室友笑疯了:“那班主任不得气死?” “可不得气死吗,当场指着他,手都在发抖,说:你给我滚出去!” “我以为他不会动,谁知道他真的站起来了,大家特惊讶以为他真的会出去,他他妈的站起来,手压在桌上——” 彼时的梁寓手压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施施然,又翻过一张漫画纸。 人懒懒散散地,对讲台上的老师笑着点头致意。 “我不。” “我靠,”赵远复述那个画面,“就,你知道死亡时刻吗?大家吓疯了,害怕下一秒老王就拉个雷把我们班炸了,还同归于尽大喊‘一起死’,就是那种感觉。” “一起死了吗?”室友问。 “没有,”赵远说,“第二天老王就辞职了。” 室友笑到发抖。 赵远抬头,道:“你真是没见过以前的梁寓。” 打起架来凶狠得像不要命,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 网吧里有个包厢是他们的常驻地,烟雾缭绕,酒气弥漫,整日贮存的都是他们这些厌世少年。 消极、厌世,除了打架时候像活着,其余时候跟死别无二致。 室友问:“那后来的班主任用了什么法子治他,才让他考进我们W大的?” 室友是标准乖乖仔,戴黑框眼镜,从小到大乖得连迟到都很少,按部就班地考进这所心仪的学校。 “班主任?跟班主任有个毛的关系,”赵远嗤笑,“他没去上学了而已,每天在家一对一备考。” “备考?为什么突然决定好好学习了?” 赵远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室友:“还能为什么?为了一个人呗。” “不过,既然是为了那个人才来,那什么时候准备告白呢……”室友喃喃。 “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什么时候说他自然有分寸啊,”赵远睨他,“暗恋都暗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告白,这符合你寓哥的人设吗?欲速则不达,你懂个锤子。” “寓哥呢寓哥呢,”室友对完全不同的生活好奇得心痒,“我要问问他怎么看上嫂子的!” 赵远抬下巴:“外面抽烟呢。” 烟掐过一半,梁寓靠在栏杆上往下看。 灯还亮着…… 咔哒一声轻响,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像是哪里开了门的声音,梁寓皱着眉回头去看。 大片白雾从房内浩浩汤汤地涌出,起先只能看到抓在门把上的莹白手指,指尖带了点儿粉。 随后,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她发梢被染湿,水一滴一滴下落,汇成股状往下滴。 脸颊泛出柔和淡红,眼底酝出延绵的雾气,含过水似的柔。 涟漪微动,星光渐闪。 有水珠顺着她脸颊滚落,急不可耐地赶赴下一站场,在她锁骨窝中汇成小小的一滩。 梁寓手指一动,喉结发烫。 这是……刚洗过澡? 里面的人低着头,在软垫上踩了踩脚下的水。 踩过水之后,她正要往前走,甫一抬头,步伐才迈出去一半,愣了。 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也正好定在他眼里,眼瞳漆黑,那双下垂眼此刻更显无害地眨了一眨。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凝滞了。 吊楼内安静得不像话,一轮皎月悬挂天幕。 郑意眠手指无意识地在门把上摩挲了一下。 虽然现在的确是穿着齐齐整整的睡衣,睡衣还是带胸垫的那种,但突然开门就跟梁寓面对面,还是觉得…… 是不是太私密了点儿…… 两人正怔在原地,边上客厅里有人走出来,边走边大声叫唤:“我说寓……” 赵远才走到一半,门槛都没跨出来,梁寓及时反应过来,把赵远的腿踢回去。 “滚进去。” 赵远茫然:“干嘛进去啊?我出来找你的啊……” “就站这儿,不准出来。”梁寓退后两步,肯定道。 赵远想探头:“外面有什么啊,这么宝贝不让我看……” 梁寓睨他:“敢出来你试试。” 赵远一头雾水,感觉到梁寓警惕感满满的目光,指指自己,受伤道:“我又有什么错呢?” 郑意眠看梁寓走过来,抽走栏杆上的外套,给她从前面搭上。 她抬头。 听见他沉声说:“晚上冷,别着凉。” 她慌乱应了两声,这时候才感觉到什么,耳根迅速烧起来了。 “那我,我先下去了。” “下去吧,”他眼神晦暗不明,“小心点。” 木质的吊楼带着独特的韵味,郑意眠走了两步,时深时浅。 陈旧的木板在郑意眠脚下拉出暧昧喑哑的长音,给夜色和境况再镀上一层旖旎。 她有点窘迫,急匆匆下了楼。 不知道梁寓有没有在看她。 下楼的时候怀着这样的心思,拐角处,就稍微借了点儿余光往上看。 人影站在原地,仿佛一直目送她离开。 李敏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发现郑意眠正呆坐在床上。 她手上拿着吹风机,却完全忘记了吹头发似的,一个人在那儿发呆发得出神。 吹风机风筒正对一包纸巾,纸巾包内探出的那张抽纸宛如一根可怜的草,在狂风大作风雨飘摇的夜里瑟瑟发抖。 纸巾被吹得哗哗作响。 李敏看到这一幕,腿差点吓软:“眠眠啊,你干嘛呢?” 郑意眠转过脸,神情复杂:“我刚刚洗完澡,一打开门,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 “能遇到谁啊?”李敏见怪不怪,笑着刷手机,“难不成还能遇到梁寓?” 郑意眠看着她:“我真的遇到梁寓了。” 李敏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面上。 半晌,李敏捡起手机,颤巍巍道:“幸好不是你看到他刚洗完澡,不然更尴……不对啊,有什么可尴尬的……”李敏双眼放光,回味了一下,“想了一下,我觉得还有点刺激啊。你看,夜黑风高,美人出浴,浴室诱惑,不着寸缕……” 郑意眠拿吹风机对着她:“我不仅着了寸缕,我还穿了件熊猫睡衣。” 过了会儿,吹风机风速又大了两格,郑意眠咬牙:“我终于知道了,流言蜚语就是像你这种爱添油加醋的人传出去的……” 话音未落,李敏捧着手机。 “我靠,又有人来问我了!” 郑意眠:? 李敏:“‘听说梁寓把郑意眠按在二楼门口这样那样,是真的吗?!’” 郑意眠:“……” 夜深,郑意眠吹干头发进了被窝,玩了会儿手机就睡下了。 这里的夜比城市安宁静谧,风吹林木,沙沙作响。 楼上的寝室熄了灯,手机屏幕却还亮着。 梁寓翻了个身,听到有人问:“寓哥,你是怎么只学了一年就考到我们学校的啊?” 像个传奇。 赵远哼一声:“他怎么考进的?他有多拼你知道么?” 室友问:“怎么?” 赵远:“我那时候本来不想上大学,但是跟他关系最好,他不在也没人带我玩,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学啊,想跟他上一个学校。” “那天晚上写那个破数学题写的老子脑袋都开花了,我就发这个题过去问他会不会写,发完一看,已经早上两点半了。我以为他睡了,不会回。” “过了十分钟,他把解法发过来了。” “他本来就聪明,游戏上手几局就能把同档对手打个狗啃泥,那会儿每天简直拿命学啊,就睡两三个小时,每天都有老师一对一补习。能上W大也不奇怪了。” 室友惊骇:“就睡两个小时?不怕死啊?” 梁寓顿了顿,道:“不怕。” 以前不怕死,是因为无挂无念。那会儿不怕死,是因为有了欲念。 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想留在她身边。 “说到这里,”室友明显兴奋了起来,“你考W大是因为郑意眠吧?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啊?” “为什么会喜欢她?”梁寓手枕在脑后,睁眼看天花板。 他们屏息等着回答。 半晌,梁寓云淡风轻:“长得美吧。” 大家:?? 其实,如果要准确说来,他喜欢上她的日子,比他们所有人知道的,还要久。 那实在不是电视剧里动辄生离死别、千钧一发的动心瞬间。 曾经有明晃晃的刀刃就在他眼前,划过手臂,却幸而没伤到大动脉;有孤身一人被人包抄进小巷的时候,最后也顺利虎口脱险。 于他而言,这一生惊心动魄的时刻太多,回忆起来倒也变得索然无味,稀松平常。 唯独见她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连光线都变得特别温柔。 那时候,不知道是哪儿组织的一场户外比赛。 那天他难得没有去网吧,在自家附近逛电子设备,眼见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就停在一边多看了两眼。 有人正端着杯水,要经过曲折陡峭的路段。踉跄着维持过平衡之后,一满杯水只剩了二分之一。 他站在原地,怀抱一贯有的消极,淡笑一声。 已经泼掉一半了。 她却站在队伍中间,笑着长吁一口气:“还有一半啊。” 那一瞬间,自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居然难得让他怔忪片刻。 积极、向上,像是拉开窗帘迎接的第一缕晨光,每一寸都浸透着饱满的生命力和朝气。 和走秀前一样,在大家皆为此颓丧的时候,她永远能找到积极的那一面,并且感染他人。 事实证明,每一次,她也都完成得很好。 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幽暗而颓靡的世界,曾被顶温柔的阳光,照耀过片刻。 后来的一周,他难得地哪里也没去,就守在附近,希望能再看到她。 可她没再出现。 第二次遇到,是一个月之后,他熬了三个通宵,彻夜未眠,去附近的超市买烟。 那实在是非常糟糕的状态,抬不起眼皮,也睡不着觉。 他燃了根烟,刚咬住,抬头就看到她穿着校服从斑马线对面走来。有一线光柱浮在空气里,沿街无名花捎来一段香。 干净又纯粹,元气又美好。 他也是那一刻才知道,原来无论人的骨子里多么厌世,都本能地对美好的事物,怀抱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向往。 他想,不能这样,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要对现有的生活做一点儿改变,至少不能同她看起来相差太大。他回家洗了个热水澡,睡了一天。 梦里是她,醒来就去找她,找到她就读的初中,路过的时候,想到她在这里上学,莫名就觉得有了点儿什么动力。 本来就想随便上个高中,后来他老子问起他的时候,他随意地报了崇高的名字,塞钱跟她上了一所高中。 高中刚开始,他得空去学校,就会倚在栏杆上等她出现。 她的作息很有规律,第二节课下课去厕所,第五节课之前会去买东西,中午会在操场上走一圈。 他记着这个规律,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没来由的高兴。 是什么时候感觉到不对的呢? 后来他住了一个月的院,一个月没见到她,若有所失,直到她跟朋友笑着,重新路过他的视线。 怎么说,那一刻,仿佛失而复得,焕然新生了。 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了,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原来自己有生之年,生命里也能出现同“爱”有关的东西啊。 实在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后来帮她赶退骚扰她的男生,她在底下抬头往上看他的时候,算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其实没有很明确地想过自己要变成什么样,只是想要和她待在一起。她像理想国里的灯塔,吸引着他前行。 打探到她想上的大学,高二下学期开始,他就请了老师教自己美术和文化,拼一拼,和她一起上了W大。 返校的时候本不想去,想到能见她,就回去了一次。 老师全部都对他刮目相看,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 其实也不是从良,对他而言,从来没有本质意义上的“好”与“坏”。 她在哪里,他去哪里。 就是这样而已。 刚在学校看到她的时候,高兴是真的,不敢贸然行动更是真的。 她高中时候拒绝了不少人,也说过自己不喜欢只知道恋爱的人,他深知,假如自己没有足够的把握,一意孤行的表白,不仅会得到拒绝,更会得到她的疏远。 他不想就那么成为她生命中的路人,他想和她走得更远更久一些,那么首先就要和她从朋友开始,慢慢融入她的生活,了解她的好恶。 然后,也试着让她……喜欢上自己。 只有到那个时候,他才能够告白,才会有胜算。 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第二天八点半就要集合。 郑意眠窝在被子里,伸手把闹钟给摁掉,在被窝里挣扎了一会儿,总算是坐起来了。 “起床了啊——”她眯着眼开灯,下床洗漱,喊醒寝室里的四个人。 寝室四个人关系都不错,但基本都是两个人一起走,协调行程什么的也方便点。 “今天的活动是什么啊?”李敏打着呵欠穿衣服。 “去附近参观,下午回来画速写。” 郑意眠洗了把脸,拿洗脸巾把脸擦干,对李敏示意:“我洗完了,你去吧。” 洗完脸,吃了早餐之后,大家集合去山上。 这写生基地开发得就像个度假山庄,往后走就是耕作的地方,还有人住在里面。 郑意眠和李敏走在后面,慢悠悠的。 一边有人在采茶,新鲜的茶叶在日光下折出一帛碎金。 见前面队伍忽然停滞了,李敏抬头往前看:“前面怎么回事?” 前面女生转头回答她:“前面有坑,要跳过去。” 李敏强撑笑意:“……还真是山路弯弯峰回路转哈。” 最前面的班长挥手招呼大家:“跳过来的男生招呼一下女生,把她们拉过来啊。” 赵远忽然感觉到,前面走着的女生,放慢了脚步。 他捅了一下梁寓:“她们是不是想走你后面,让你拉来着?” 梁寓也放慢脚步,半晌道:“走慢点,留到后面。” 赵远点头:“明白。” 他们俩维持着步伐,留到了后面。 最后后面就只剩赵远梁寓,还有郑意眠和李敏。 班长:“你们四个,快来啊。” 赵远先跳过去,站在对面。 李敏是个明白事儿的,立刻往前去,跟郑意眠说:“那我先过去了啊!” 队伍很快往前挪动。 李敏和赵远也先走了。 这个路口,就只剩下郑意眠跟梁寓。 梁寓扶着墙,靠着腿长的优势,很快就跨了过去。 郑意眠站在那儿,扶着斑驳的墙壁,抬头,就看到他朝自己伸出手。 她略微倾了倾身,手就搭上他的掌心。 这回他的手心,有点濡湿的汗意。 梁寓拉着她的手,稍微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他低头看她脚下的路,不忘提醒道:“小心点。” 其实也不是多宽的路。 郑意眠纵身往前一跳,梁寓在前边儿稳稳地接住她,手腕稍稍使力,就把她给拉到了身边。 他身上的气味扑面而来,好像冬天迎面被人掷了一个毛茸茸的雪球,清冷雪香裹挟着叶子的淡香一同浸入肺腑。 她撞进他胸膛,他胸膛带着一种出人意料的安全感,让人忍不住心跳。 刚站稳,郑意眠直起身子,正要感谢他。 才张嘴,发现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原本她以为撤离了的大部队,全部都站在路口处,围观他们俩。 大家清一色地围作一团,脸上挂着“你知我知”的姨母笑,乐呵呵地看着几乎可以说是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郑意眠急忙跳开两步,问同样是站在围观角度的李敏:“你们站这儿干嘛?” “还能干嘛,”班长收起手机,“等你们俩呗。” “不是我说,就跳个小水洼,又不是跳崖,你们俩要不要搞得那么罗曼蒂克啊?” 有人笑着拍了拍班长肩膀:“我年纪大了,就爱看小年轻们的小腻歪。” “我们不……” 话还没说完,大家作鸟兽状散开:“好了好了继续往前去吧,前面还有好长的路呢!” 郑意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别解释了,”李敏洞悉她的心思,“反正你们俩也……” 郑意眠点头:“嗯,反正我俩也没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敏奇怪地看着她:“不是啊,我的意思是,反正你们俩都这样了,解释了我们也不会信的。” 郑意眠:……? 为了防止李敏她们又把话题延展到某种奇怪的高度,郑意眠特意苦口婆心同她道:“敏敏,谣言止于智者。” 李敏认真地点头,举起手机:“嗯,美颜始于B612。” “……” 一整个上午都耗费在山路上,她们沿着后面的路上山,看了看这地儿的风土人情和自然风光,就顺着另一条路绕了个弯,回到住宿的位置。 下午的任务是画一张精细的速写。 房间里的条件不是特别好,虽然有桌子,但是派不上什么用场,在床上窝着画了一会儿后,郑意眠下床了。 李敏看她:“你干嘛去?” “这儿坐着画太不舒服了,腿得一直绷着,”郑意眠扬头指指外边儿,“我去楼上客厅画。” 李敏也起来了,她把手上的枕头扔在床上:“那我跟你一起上去吧。” 要去客厅的那条路,途经梁寓的寝室。 赵远打完一局游戏正在休息,一抬头就发现目标。 “看看看,嫂子上来了!寓哥,我们……” 赵远话没说完,正要兴奋地推边上的梁寓,却发现人早就出去了。 侧头一看,果然已经进了客厅。 别的都是什么金属探测仪、黄金探测仪…… 这人……是郑意眠探测仪吧? 后来赵远也过去了,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边聊天。 不知聊到什么话题,赵远忽的问郑意眠:“你高中拒绝恋爱,是因为排斥吗?” 高中那会儿,梁寓一直忍着自己,一是怕影响她学习;二是她明确表示过自己不会在高中恋爱,每个追求者也都拒绝得很彻底,才让梁寓断了念头。 好不容易到了大学吧,梁寓是稍微明显了那么一点,但是依旧,还是不敢越过那条线的。 郑意眠听了这话,停笔,抬头了。 勾起的亭台屋檐在她笔下精细无比,走廊雕花错落有致。 她摇了摇头,开口说:“不啊。” 梁寓眉峰一挑。 郑意眠撑着脑袋解释:“我不是排斥恋爱,是排斥不喜欢的人骚扰我。而且高中也不想谈恋爱,因为拒绝得干脆一点别人才会死心,我就直接说我完全没有恋爱的打算,后来没人敢给我告白了,总算清净了……” “那大学呢?”赵远问。 “大学么,”她转着笔,凝眸思考了一会儿,说,“看时机吧,看我什么时候遇到了值得考虑的人。” 李敏惊讶地问她:“高中后来没人敢给你告白了?” “对,因为有的人实在太死缠烂打了,我就说,”郑意眠抿抿唇,重复着当年跟炮灰男说过的话,“‘我上高中根本不想谈恋爱,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不要以每天追我为己任,你这样下去我会很烦的。’” 赵远轻咳一声:“所以这话,是随口说的?” “也不能算随口说,”郑意眠补充道,“我就是把话说得稍微严重了点,其实没那么严重。” 那炮灰男实在是无孔不入,对她的生活都构成了困扰,话不说狠点,怕是甩不掉他。 赵远默然:“……” 是,她是“稍微说重了点”。 可怜梁寓日日夜夜把这话放心上,不敢明着追人,怕招人讨厌;只能背后默默暗恋,下雨递伞天热遮阴。 对别人来说怎样他不知道,但这对梁寓来说,这已经算顶破天的稀奇事了。 几个小时之后,大家速写都画完了,回房间收拾一下,就准备去吃晚饭。 刚进寝室门,赵远就特别惋惜地跟梁寓说:“后悔吗?恨吗?” 梁寓睇他,好像没懂他的脑回路。 “后悔什么?” “就……”赵远侧头,“人家随便说了句话,你就当至理名言似的放心上啊。” 梁寓把画板扔在桌上,看了一眼速写纸上的秋千。 秋千后有景,秋千上有人。 景是平凡景,人是……心上人。 他轻笑一声,摇头道:“不啊。” 只要她说的话,无论是不是随口一说,连带着标点和不表意的空格,他都会全部放在心上。 他不怎么会喜欢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点认真和事无巨细了。 底下的郑意眠和李敏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李敏靠在门框上,回首看郑意眠。 “眠啊,你还看手机呢,再看就迟到了,别聊天了你!” “朋友找我呢……”郑意眠边看手机边往前走,“我高中不是有个闺蜜叫林盏么,她听说我最近在给漫画取材,说她有个朋友的暗恋故事可以给我画……我刚刚加上这个妹子。” “暗恋啊,”李敏摸摸下巴,“那很难画诶,稍不留神就画成没有男主的独角戏了,一个人看他的背影,一个人躲起来给他发了消息再删掉什么的。” 过了会儿,李敏撞郑意眠肩膀:“你咋不回我?你觉得暗恋是什么啊?” 郑意眠收起手机,往窗外葱茏繁盛的枝叶里看。 “暗恋啊……” 暗恋是什么? 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做尽浪漫的守望。 吃过饭,晚上有一个篝火晚会的欢迎会。 这里的夜幕总是降临得比W市更快,当郑意眠收拾好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黑得七七八八了。 城镇总是不比不夜城似的都市,这会儿即使一边的公园里有晚会,街市上的灯依然幽黄,不算太亮。 她和李敏喷了点驱蚊液,就去看篝火晚会了。 篝火晚会其实也不算是特别有意思,胜在饱含当地风土人情。 班长带了班上的作业来,说是到时候情之所至,说不定大家会想画画。 在长椅上坐着等了一会儿,逐渐等到火堆旁人都围了起来,主持人也到了。 班长把包放在椅子上,跟郑意眠她们说:“走,我们过去。” 郑意眠停了停:“包就扔这儿吗?” “可以吧,”李敏附和道,“这里不是民风淳朴吗,应该没人会偷东西吧。” 说话间,主持人已经在里面吆喝上了。 郑意眠挽着李敏,本来站在人群外围,结果班长在里面招手:“来这边啊。” 两个人站在里面,听主持人说了一段开场白。 郑意眠侧头,看见班长朝自己笑得很诡异。 顺着班长的目光往右看,果然发现自己旁边站着梁寓。 她算是知道了,八卦就是他们班人的立身之本。 “好!”主持人招手,“现在要点火了,大家往后退啊!” 包围圈往外扩大,退了几步之后,有人拿着火把上前了。 火“轰”地一声自下翻涌而上,朝天幕剧烈冲出一大把,又迅速回退,火势蔓延开。 热浪乍然席卷而来时,大家下意识被慑得往后退了两步。 一个身影,错肩挡在她身前。 她一愣。 因为躲在梁寓身后,算是有了点遮挡,前面的人都在被烤着的时候,郑意眠这里的温度却很舒服。 温度加速分子的运动,她再次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恍惚地分辨着这到底是哪一种洗衣液时,火堆旁的人已经开始起舞。 一曲正酣,忽然听到班长大喊一句—— “喂,那是我的包!” 大家齐齐回头,发现有人顺手抄起班长的包,就往一边的巷子里跑了起来。 赵远赶紧问:“包里有什么?” “画,大家的画在包里……” 班长一下子也懵了,语无伦次地指着那边,“里面都是大家的画,偷这个有毛用啊?!” 刚说完,人群里忽然劈开一条豁口,几道人影闪了出去。 班长也开始拔足狂奔:“你们等我,我也去追!” 人群静止了片刻,而后开始骚乱起来。 “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偷东西……” “其实哪里都有的,这里概率比较低吧,这么低的事被我们撞上了,也是很服气。” “应该能追上吧?梁寓、赵远、班长三个人都上了呢,三个大学生总能跑过一个中年人吧!”李敏掰着手指问郑意眠,“眠眠,你觉得能追上吗?” 变故陡生,郑意眠惊魂未定,半晌才反应过来李敏刚刚在问她话。 “追不追上倒是其次,人没事就好了,”郑意眠探目远望,“希望没人受伤吧。” “受伤应该不会吧……”李敏搓搓手臂,“你别吓我。” 郑意眠抿唇:“还好被偷的只是画,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比较惨的就是大家的画没了,又得重新奋斗了。” 李敏看她:“还好被偷的只是画?你讲真啊?里面那张你的画真的特别好看,老徐都赞不绝口来着……我反正不想你那么好看的一张画就这么被偷了。” 郑意眠耸耸肩。 “那也没办法啊。” 一场原本热闹腾腾喜气洋洋的篝火晚会就这么被搅和了。 大家在原地意兴索然地看了半个小时晚会,他们三个人一个都没回来。 李敏道:“要不大家先回去吧,到时候有消息再通知大家。” 大家零零散散地回了宿舍,情绪都有些低落。 回了寝洗过澡,郑意眠抱着枕头在床上构思剧情。 忽然听到一阵响动,伴随着大叫和鼓掌。 郑意眠扔了枕头上楼去看,李敏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扶住栏杆。 “回来了吗?” 人群正中,被包围的是班长。 班长摇着头接连后退:“他真跑得太快了,巷子里面地势又很复杂,我追了五分钟就被绕进去找不到他们人了……” “那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老子他妈迷路了!迷路了!”班长拍着栏杆,神色激动,“那胡同跟迷宫似的啊,我走了一个半小时才走出来!小偷没抓到,差点在里面窒息死了!” “……” 憋了半天,李敏没忍住,笑出声了。 大家以为英雄是为了匡扶正义才迟迟归来,万万没想到,原来是英雄在匡扶正义的路上迷路了:) 感受到班长怨怼的目光,李敏摆摆手,咳嗽道:“我没笑你……” “那梁寓和赵远呢?”终于有人抓住重点,“他们俩还在追吗?” “估计是吧……但我猜也追不上,那家伙真是跟坐火箭似的啊,跑太快了……” 为了给自己挽回面子,班长极力强调小偷的穷凶恶极,捕获难度极大。 话刚说完,门口处传来推门的声音。 夏夜的风灌进厅堂,把梁寓的衣摆吹起,在身侧抖了抖。 他深棕色的发被汗浸湿,一缕一缕地垂在额前。 喘息的时候,他扯起衣领抹了一把下颌处淌下的汗。 胸膛起伏,眼睑低垂。 带着一种,少年才能驾驭住的,青涩又出众的荷尔蒙。 擦汗擦到一半,似乎是感受到郑意眠的目光,他抬眼看她。 他的上目线弯成一个饱满好看的弧度,像一座拱桥。 “怎么样,追到了吗?!”班长拍拍栏杆。 梁寓低头,扯嘴角笑了笑。 “早追到了。” 班长哽了一下,有男生笑他:“班长,你不行啊。” 班长继续问:“早追到了,怎么现在才回?” “人押警局去了,在那录口供花了点时间。”梁寓扶着栏杆走上来,勾着手指又蹭了一把脸颊上的汗。 赵远拎着班长那个包,终于姗姗来迟,还没来得“答大家问”,就急喇喇冲进房间里喝水。 喝过水,他把包从窗户扔出来。 “不是我说,以后贵重物品随身携带行不?追小偷真的超他娘的费劲。” 班长“哼”一声,抄手道:“有啥贵重物品,就大家的画啊,我也没想到这都有人要偷。” “谁跟你说没贵重物品了?我们嫂——”赵远差点说错话,大咳一声遮掩过去,“我们的画不都在里面吗?尤其是老子的,市值万金OK?怎么能随便给人偷了?” “说话就好好说啊,”班长笑着扛起包,“瞎扯淡这可就不好了。” “快滚!”赵远瞪人,“我累死了,要早点睡。” “你们俩辛苦了啊,”班长笑着朝梁寓招手,“明天跟班导请示下,看能不能为你们加顿餐。” “加餐就不用了,我建议可以……” 赵远正在门里说话,班长没顾,倒是转头跟郑意眠说:“你……没话跟梁寓说?” 第5章 需要我的时候,我总是在的 第5章 需要我的时候,我总是在的 “说什么?”郑意眠皱了皱眉,又茅塞顿开般转头同梁寓道,“没什么说的,你快去洗澡吧,流过汗不能吹凉风,会感冒的。” 梁寓侧了侧头,拿手背抵了抵下巴,笑道:“好。” 赵远趴到窗户上敲窗子:“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啊?” 没人理。 “对了,”郑意眠指指梁寓,“受伤了么?” 梁寓摇头:“没。” “没有就好,”郑意眠松一口气,挽着李敏,“那我们先下去啦,你快去洗吧。” 看着郑意眠下了楼,梁寓拿了衣服进洗手间。 赵远:……? “你们是不是针对我?为什么没人听我说话?” 第二天的写生生活也不过尔尔,上午领着大家坐车去远处的博物馆逛了圈,下午又布置了一张精画速写。 画完速写之后,郑意眠起身,跟李敏说:“我出去买牛奶,马上回。” “嗯,注意安全啊。” 郑意眠没走多久,班长回来吆喝道:“十分钟之后楼下集合啊,老徐要来给我们讲速写作业!” 李敏答应了声,又问:“郑意眠出去买牛奶了,怎么办?” 班长有些愤怒:“郑意眠还用来听课吗?!她不就是我们的范本吗?去的话也是一直听老徐花式夸奖自己吧?” 未几,又继续吆喝道:“除了郑意眠,所有人都得到齐啊,大家互相通知一下!” 十分钟之后,全员在楼下集合。 除了郑意眠,都到了。 大家在楼底下的沙发里坐好,静候班导老徐的光临。 在等待老徐的途中,大家抱着速写板闲聊。 有个女生低声抱怨:“这块儿真的比我想的危险多了,之前遇到小偷偷画不说,昨天我和年年去那个河边拍照,遇到一个男的尾随,我擦,把我们俩吓死了。” “尾随?”李敏惊讶了,“对你们干什么了吗?!” “找我们要什么方式吧,没听清,我们俩加快脚步走到大路去了,”那女生搓了搓手臂,“现在想起来就后怕,那男的长得一点都不面善,像痴汉似的……” 李敏越想越不对,又问道:“对了,你们知道附近哪有超市吗?” “超市?不就在河边那条道儿的尽头么……” 话讲到这里,李敏低呼一声:“老天。” “怎么了?” “眠眠刚刚一个人去那边买牛奶了……” 话音刚落,还没人来得及接茬,忽然有人从位置上站起来,风似的推门而出。 挂在把手上的门铃叮铃作响。 “刚刚……怎么了?” 赵远把人扔在一边的本子收好,同自己的摞在一起。 “梁寓刚刚出去了。” 感觉到身后的人的确是在尾随自己,郑意眠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条路上人烟稀少,超市就在路途尽头。 郑意眠握紧手里的手机,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紧急拨号人,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超市。 实在不行,可以报警,也可以向收银人员求助。 这块儿治安虽不比W市,但也没有宽松到能任人为非作歹的地步。 稳了一下心神,郑意眠抬头,走进超市。 人跟进来了。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找到自己要买的东西所在的货架,一抬头,旺仔牛奶被人摆在最高的那一栏。 她扶住货架,思索假如是在这个地方,她应该如何躲避、藏匿和进行正当防卫…… 手往上伸,无奈货架太高,她还需要踮脚。 正要踮脚的那一刻,身后忽然覆上来一道影子。 她一惊,尖叫差点逸出口,梁寓另一只手搭在她左侧,是将她完全庇护的姿势。 他声音低低沉沉,带着一贯的满满安抚。 “别怕。” 她心一松,感觉到熟悉的气味,好像这时候全身的警报系统才终于退场,后知后觉的冷汗渗出来,让人手脚冰凉,不住颤抖。 他来了的话,就可以放心了。 梁寓往上看,问她:“要拿什么?” 郑意眠深呼吸一口,忍住想腿软的冲动:“……旺仔……” “好。”他又回答了声,替她把货架上的牛奶拿下来,放在手心。 好像是过了一会儿。 又好像是只过了几秒。 她大脑混沌,只感觉到梁寓手掌搭上自己肩膀,柔缓地拍了拍。 “好点了么?” “……嗯。” “那去付款吧。” “好。” 梁寓揽着她肩膀,回眸往后看了一眼。 郑意眠也跟着他往后看了一眼。 人已经走掉了。 “人走了,别怕,”他又低声安抚她,“已经没事了。” 她咬住嘴唇,还是觉得有点后怕,但又觉得自己又该告诉他,假如他不来她也没有关系,她也没脆弱到这种地步,需要他跟哄小孩儿似的安抚自己。 郑意眠呼吸一口,开口道:“假如你没来……” 梁寓好像会错了意,即刻摇头,果决地打断她。 “没有这种可能,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总是在的。” 气氛倏然静寂,郑意眠拿着东西怔在原地,感觉方才那一刻,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并没有抓住什么。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皱了皱眉。 收银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拍着柜台道:“买完到这边结账噢。” 梁寓站在她身后,等她开始挪动步子,才跟了上去。 走出两步,郑意眠又折身回去,多拿了一罐牛奶下来。 她晃晃手里的牛奶,问他:“你喝吗?” 梁寓看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放了心,这才点头应了声。 只要是她送的,全部都很好。 付完款之后,郑意眠跟着梁寓走出去。 她正盯着地上晃动交缠的黑影,前头黑影忽的一停,朝她靠近,最后融进她的影子里。 梁寓伸手,说:“手机给我。” 郑意眠把手机递给他,侧头问:“怎么了?” “紧急拨号人,”他低头摁键,“以后有事直接打我电话,二十四小时不关机。” 郑意眠低头笑笑:“不用了,这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云淡风轻,“我很闲。” 刚刚打开她通讯录设置紧急联系人的时候,发现那栏一个人都没有。 看来她关系亲密的男性朋友并不多。 梁寓揉了揉发顶蓬松的发,转过身就笑了。 回到写生基地的时候,正巧碰到老徐讲完作业。 老徐刚刚问梁寓人去哪的时候,大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条街上有个男人爱尾随,郑意眠一个人去那里买水了。” 说完之后,很可怕的是很多人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直到过了会儿,老徐问:“郑意眠遇到那人了吗?” “不知道。” 老徐又问:“那梁寓为什么不找我,自己冲出去了?” 赵远不过脑子地神助攻:“可能是因为太着急了吧。” 大家提溜着交换了个眼神,全都低下头笑了。 郑意眠和梁寓一块儿回来的时候,老徐背着手问郑意眠:“遇到尾随的人没?” “遇到了,”郑意眠看一眼李敏,又转回头说,“不过没事。” “没受伤吧?”李敏开口问。 “没受伤,没事,以后女生别一个人去那儿了,还是很危险。” “嗯……”老徐意味深长,“那,梁寓,你刚刚没听到我讲画,怎么办?” 梁寓低眉未开口,郑意眠接口道:“那我晚上给他讲吧。” 毕竟是因为她,他才错过讲画的。 “好啊,”赵远一口应下,“那就你晚上给梁寓讲画吧!” 赵远不说还好,一说,班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郑意眠不明所以,老徐挥手驱散这堆八卦的:“行了,别笑了,都回去画速写去。女生以后不要单独往那边去,结队的话最好也带个男生,如果再碰到就拍照片给我。” 有人走的时候还在感叹:“是啊,那能怎么办呢,毕竟我们又不是眠眠,危急时刻总有人‘咻’地一下冲出去……” 郑意眠侧着脑袋,却没有看梁寓。 咻地一下……冲出去? 他不是偶然路过的?他是出来找她的? “发什么呆呢,”李敏上来挽住她,前后检查了一下,“你没事儿吧?真没受伤?” 其他两个室友也一脸担心。 思绪被打断,郑意眠索性不再想,伸出手给李敏看:“真没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光天化日的,超市还有人,他也不敢做什么。” “但还是吓到了吧……” “是有点。”郑意眠晃晃脑袋说,“化险为夷嘛。” 上楼的时候,李敏还心有余悸。 “这个地方是不是跟咱们八字不合?篝火晚会碰到小偷,今天又遇到男人尾随,”李敏叹一口气,“不过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写生基地的分部,过几天就要坐车去总部了。 “总部治安应该会比这里好一些,毕竟比这儿热闹。”李敏总结道,“不过其实,在W市也会遇到小偷和别的意外……” 李敏絮絮叨叨,一路说到回寝。 郑意眠在寝室休息了会儿,吃完晚饭,就出门去了。 室友问李敏:“眠眠又出去干嘛?” “还能干嘛?报答救命恩人呗,”李敏耸肩笑,“可惜这个报答就是去讲画。” 室友也关注起来了,身子前倾跟李敏讨论:“你说……咱们都能看出来的,眠眠怎么看不出来?梁寓怎么也不动?” “这你就不懂了吧,眠眠跟我说过,她高中误会过人家喜欢自己,被朋友笑了三年,而且朋友信誓旦旦,说梁寓绝对不会喜欢她。你这忽然要她接受,肯定很难,要慢慢来,想通就好啦,心思细腻的女孩子嘛,很快就能想通啦,”李敏说,“而且你不觉得梁寓也很重视她吗?跟掌上明珠似的,捧出来怕凉了含嘴里怕化了,太珍重了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啊,就怕自己做错了一点点结果连朋友都做不了啊!” 说到激动处,李敏拍床:“我觉得这个反差萌真的太宠溺了!尤其是梁寓看完赵远又看眠眠的时候,那个眼神切换简直超级自然!” 室友:“好了我知道了,你冷静点……” 这边,郑意眠上了楼,找到梁寓的宿舍,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人声:“——谁啊?” 外面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里面的赵远没听清。 “来了——”赵远答应了一遍,准备出去开门,边走边重复问一遍,“谁啊?” 还没走到门口,梁寓从洗手间出来,冷声道:“站住。” 赵远回头,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刚刚在镜子前边儿……整理发型?你等下有事吗?” 梁寓不置一词,迈动长腿,三两步就走到门口。 门打开。 他声调放缓,垂头看向来人:“来了?” 话刚说出口,赵远就从梁寓语气中分析出了是谁在敲门——除了郑意眠,他就没见过梁寓对谁这么说话。 门外的郑意眠点头,指指屋内:“你把你速写带出来吧,我帮你看看。” 是还记着梁寓错过了下午讲画的事儿。 “好。”梁寓手往后招,示意赵远把速写本拿给自己。 赵远在桌上找到他的本子,给他在本子上挂了支笔,就递给他了。 梁寓拿好本子,带上门,问:“在哪儿讲?” “就一边客厅吧。” 两个人进了客厅。 郑意眠找了个小桌子靠里坐下,梁寓顺势坐在她旁边。 她接过梁寓的速写本,摊开看了。 长时间积累的基本功让她一眼就能看出这幅画的优劣之处,郑意眠伸出笔尖,点了点他的屋檐处:“这块画得挺好的,松紧有度,后面的云比较随意,看着很舒服。” 整体画面不错。 毕竟是能考进W大美术系的人,再不济也都有两把刷子。 只是……以她较为老道的经验来看,梁寓这幅画,仔细看看,还是能看出基本功不是特别扎实的。 回想起高中时有关他的种种传言,郑意眠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啊?” “高二下学期集训开始。” 他漫不经心地,不知道在看着哪儿。 “才学半年多啊……”郑意眠沉吟,“我知道了。” 只学了半年,能画成这样,还是算很不错的了,肯定是下了功夫的。 郑意眠有点好奇:“你在画室学的吗?” “不是,请老师单独辅导的,”他双手交叠在大腿上,挑眉笑道,“怎么?” “没什么,”她摇头,“我纯粹就是好奇。” 这个人身上,好像处处相悖,处处是谜团。 她不能免俗,和大家一样,同样很好奇“浪子回头”“魔王从良”背后的原因。 他颔首,表示了解,出乎郑意眠意料地配合,又说:“还想知道什么?” 夜色阑珊。 郑意眠撑着脑袋,看他纸上略显潇洒的笔触:“为什么会突然去学画画呢?” 半路出家学美术的风险很大,好比下赌注,赢了就春风得意,输掉就什么都没有了。美术抓不住,文化也会丢掉。 梁寓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顿了顿,尾音拉长,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抑扬顿挫:“因为……喜欢吧。” 郑意眠一停,笔杆在指尖打了个旋儿,掉到桌面上。 她侧头看着他,那双下垂眼晶晶亮亮,像装下了亿万星河。 她顺着他的话,无意识地反问一遍:“……喜欢吗?” 梁寓手指顿住,看进她的眼睛,启唇,声音微倦,连缠着的鼻音都变得缱绻起来。 那些昔日藏在眼底的情愫终于肯浮上半分,带上一抹深情。 他点点头:“……喜欢。” 唇角笑意半分不减,桃花眼潋滟生波。 他语调笃定,像是在做什么肃穆的宣言。 是喜欢你,不是喜欢画画。 是因为喜欢你。 我喜欢你。 “你一个人偷偷摸摸,搁这儿做贼似的看啥呢?” 班长站在赵远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 “嘘——”赵远伸出食指在唇前比了比,示意他往里看,“小点声,不然被捉到我们就死定了。” 客厅里的时间仿佛被人放慢,他们的一个动作、一个对视对视都变得很缓慢。 夜幕幽深,下弦月摇摇欲坠,屋内月光如练,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梁寓笑着看她,戾气尽失,绕指成柔。 郑意眠恍然大悟般点头,也漾出一个笑来:“这样啊……我也很喜欢。” 梁寓像是享受这种文字游戏,半晌转过头去,没让郑意眠看到自己得逞的笑意。 赵远扒着窗子,着急了:“啥喜欢不喜欢啊,不要怂,就是上!” 看了会儿,里面不知道传来什么动静。 班长拍了拍赵远的背。 “别他妈的拍我,”赵远继续看,“老子还没看完呢……奇怪,人去哪儿了,人怎么没了……” 直到有踩楼梯的脚步声响起,赵远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吞吞口水,转身就要跑。 梁寓伸腿踏到木板上,挡住他去路,不咸不淡地问:“好看么?” “……还、还可以吧……” “不不不,不好看……” 好不容易虎口脱险,终于回了寝室,赵远谢天谢地地在床上玩了会儿游戏,一抬头,发现梁寓又看着外面。 游戏打了几局,有点累,赵远想出去透透气。 梁寓半靠在床边,神色危险:“不准出去。” 赵远:“为什么啊?总不能因为我,就偷偷看了看你和嫂子的日常,你就要把我禁锢在这个破房间里吧?我难道从此失去了自由权吗?” “啊?寓哥,你说话啊?” 梁寓低头看了看腕表,又往窗外看了看,自己开门出去了,只留了一句话给赵远。 “十分钟。” 赵远扒门,却扒不开:“为什么十分钟之后才能出去啊?” 眼见问不到答案,赵远也站到窗边,往外看。 梁寓就站在柱子旁边,看这附近来往的人走动。 当有男生在外走动时,他就会上前跟人说什么,没多久人就回寝了。 外面安静了大概三四分钟,一个人都没有,梁寓站那儿,跟守卫似的。 赵远正疑惑,忽然看到走廊尽头洗手间的门打开,郑意眠从里头走了出来。 梁寓就站在她视线的盲区,目送她独自一人平安地走回寝室,才如释重负般地揉揉脖子。 “就说怎么不让我看,原来是嫂子洗完澡出来怕别人看到啊……” 赵远笑,小声嘀咕。 笑完抬头,又看到梁寓站在他面前,抄手睇他。 赵远眼珠子一转,抓抓下巴,干笑两声:“呵、呵呵……” 在分部修整几天之后,一大早,大家再度起了个早床,赶往写生基地的总部。 大家坐上大巴,得到通知,说是先坐三个小时车,在附近的一处景点逛一逛,再上车赶往总部。 途中山路蜿蜒曲折,折腾够了之后,大家终于到了名为“xx城”的一处非遗景点。 里头的一砖一木都带着独具特色的民族风情,城墙都泛着一种复古的老旧感。 里面设立了各种庙,还有缆车和烽火台。 大家拿好票蜂拥而入,去了第一个庙。 庙里放着几尊神像,神像前面还有垫子。 “眠眠,财神!”李敏指着像晃着郑意眠胳膊。 郑意眠失笑,看着她:“你要去拜吗?” 说话间,大家已经陆续上去“入乡随俗”了。 李敏说:“大家都去了,我们也去呗。去吗?” 郑意眠被大好阳光晒暖和,眯眼笑道:“我随便啊。” 人流顺着往前走,很快就到了郑意眠。 李敏先上前,找了个垫子开始拜,班长走到郑意眠旁边,指了指一边:“眠眠,你到这儿吧。” 郑意眠不疑有他,在那里站好,忽然间有个人被人从后面推了上来,站在她身侧。 还没来得及反应,不知是什么力量压了郑意眠一把,她同一边的人一起弯了个腰,算是拜过了。 正感觉什么地方不大对,身后的大家忽然又开始齐齐起哄起来。 “哇——” “你们这算是拜过了啊!拜过了就不能反悔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去!” 郑意眠抬头一看,把自己面前这尊神像和李敏面前那个对比了一下。 怎么感觉,不是一个? “这……什么?” 郑意眠低语一声,不料身侧人听到,竟给予她回答。 梁寓声腔婉转,笑意盈盈,却还是一字一顿,缓着声告诉她。 “……月老。” 郑意眠:? “是月老哦眠眠,”李敏撞她肩膀,“你们俩,刚刚拜过月老了。” 想了想,郑意眠回头,看着班长。 班长:“怎么了?” 郑意眠很诚恳:“我觉得你不应该来学美术,你应该去学新闻媒体,然后毕业了去当娱记,一定很厉害。” 毕竟能八卦成这样,真的,已经,没谁了。 班长抬手下压:“谬赞了谬赞了。” 他们闹着赶往下个景点。 后面的赵远还在探脑袋看着郑意眠,半晌才转头跟梁寓说:“寓哥,我觉得我们的长征路已经迈出第一步了,她完全不会反感跟你传……”一个词卡了半天,最后赵远挑选了一个稍微契合一点的,“绯闻。” 梁寓笑,却不答。 赵远继续:“看来再努力一把,再接近一点,我们就可以实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在里面逛了一整圈,郑意眠买了支冰激凌,边吃边往回程的路去,吃完就到了集合的时候。 刚上车,要往总部去,李敏像是在手机里看到什么消息,靠在郑意眠耳边,同她分享这个消息。 李敏的话轻飘飘地落下来:“眠眠,我刚听说我们学校有的班也在这里写生,而且有的已经到了总部了。” 郑意眠看她,没懂她想说什么:“怎么?” 李敏斟酌了一会儿,道:“肖枫好像……就在总部住着。” 郑意眠皱眉,回想半天硬是没想起来:“……肖枫?谁?” “……” 李敏怒其不争地瞄她,但还是提醒道:“你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吗?肖枫啊,迎新晚会之后在我们宿舍楼下给你告白的那个,还抱一只大熊,蜡烛被宿管阿姨拿灭火器灭了……记起来了吗?” 郑意眠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噢,记起来了。” 因为茅塞顿开,她稍稍扬了扬头,倒退明灭的浅色叶影盎然地滑过她眼尾。 “怕不怕尴尬?”李敏这么问她。 “不怕啊,怕什么,”郑意眠还有点儿奇怪,靠在窗边道,“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他啊,再说了,我现在确实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而且,被拒绝也很常见吧,人家可能也不记得我了。” 肖枫,一张路人似的脸,过目就忘。 李敏忽然笑着,凑到她耳边,声调上扬,狎昵地问:“……那梁寓的脸,属于看一眼就能记住的吗?” 说完自己就转回去,呸了自己一声:“我这问的不是废话吗,梁寓跟肖枫不是一个等级的了都。” 车子启程,景物在窗外倒退成一排连影。 算啊,怎么不算,郑意眠后知后觉地想,高中时候见了他一面,直到后来都记得特别清晰。 是想到这里,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和梁寓,从开学到现在,也才认识了短短一个月。 而在开学之前,他们也才打过两次照面而已。 明明只认识了一个月,可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熟悉感骗不了人,就像…… 像是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却在你生活里,出现过千千万万次。 面孔被虚化,声音被冲刷,她努力回想,却还是不能从记忆里,找出零碎的残砖片瓦。 ……开学之前,他们真的,只见过两次吗? 缓慢行驶的密闭车厢总是特别让人有沉睡的欲望,当郑意眠睁开眼的时候,车已经刚好到写生总部了。 李敏伸了个懒腰,转头同她说:“十二点半,你睡了仨小时。走吧,现在下去,我们还能顺便吃个午饭。” 和第一天到分部一样,大家先没有拿行李,而是去食堂吃了个饭。 李敏在后面扯郑意眠袖子:“肖枫他们也在里面吃饭。” “知道了,没事的。” 到了餐桌上,郑意眠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不大一样的菜。 她侧头跟李敏讨论:“那个盘子里是什么?枣子吗?” 原来在W市,还没经历过把枣子装餐盘里端上来当菜肴的。 李敏眯眼确定:“好像……” 她旁边的梁寓已经伸手,把盘子端起来,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拿一个:“是枣子。” 她和李敏一人拿了一个,梁寓就把盘子放回去了。 枣很脆,水分很足,并且很甜。 班长敲着碗:“诶诶诶梁寓,我这还没拿呢?” “谁管你啊,”有人拍班长背,“没人疼的孩子自己拿呗。” “就是就是,班长你咋这么拎不清呢,你吃没吃跟人有什么关系啊!” 大家嘻嘻哈哈地开饭。 班长不死心,问郑意眠:“甜吗?” 有人把班长头拧回去:“净爱问些废话,能不甜吗?” 班长摇头:“班长心里苦啊。” “眠眠心里甜就好了。” 她这儿一句话没说,大家倒是猜测她心理活动猜测得很嗨。 一桌人很多,但是桌上只上了一桶饭。 大家挨个盛,到郑意眠的时候,饭刚好没有了。 郑意眠手刚伸出去,碰到木桶边沿,梁寓已经率先伸出手,把桶拿出去打饭。 不过一会儿,他从门外进来,把饭放在她面前。 饭桌上霎时安静,大家假装在吃饭,实际上眼神全部都看着郑意眠这边。 郑意眠顶着大家审视的目光,一勺一勺地给自己添了饭,又朝李敏伸手:“我帮你吧。” 接过李敏的饭碗,郑意眠一勺一勺地填平,如芒在背般,身子转向梁寓,伸手。 ——其实真的是很平常的举动,以前在外面吃饭时,她们饭桌上的规矩都是,靠饭最近的人负责添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边,被大家八卦的气氛一烘托,就显得特别地……难以描述。 梁寓没有把碗递过来,反而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饭勺,道:“我来吧。” 郑意眠松了手,感觉这个饭厅里是不是也空气不流通,不然怎么有种……闷闷的感觉。 好像呼吸不上来了似的。 她拆开筷子准备吃饭,余光瞥见梁寓给自己盛完饭,手伸向赵远,示意赵远把自己的碗给他。 赵远特做作地、学着梁寓之前的样子,不胜娇羞道:“我来吧。” 梁寓:“……” 李敏和班长没忍住,脸埋在碗里笑得一颤一颤。 吃完饭之后上车去拿包,郑意眠正背着自己的双肩包下车,就看到梁寓从后备箱里把她的箱子给拉出来了。 一个人就只有两只手,梁寓一手拉着自己的黑色大行李箱,一手拉着郑意眠那个稍小的马卡龙色箱子,很自然地拎着上楼去了。 郑意眠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怕他找不到自己的房间。 两个人率先折身进了走廊上楼,身影隐没在拐角后。 班长摸摸下巴:“我觉得我还能再八卦他们五百年。” “五百年不够,一千年吧。” 大家围在一块儿,时而发出“嘿嘿嘿”“桀桀桀”的笑声,宛如进行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八卦讨论会。 在寝室落了脚,郑意眠环视四周,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寝室连独卫都没有,空调也是坏的,只有一个老板搬上来的电扇。 “那我们洗澡去哪儿洗啊?”李敏一边清衣服一边问。 “楼底下有浴室好像,我们等会下去看看。” 李敏点头:“好,我们先去超市买点必需品,然后回来的时候,再去看看浴室的条件。” “嗯。” 把带来的床单垫好,两个人先下楼,准备去超市采购一点东西。 来的时候没有带可以洗衣服的盆子,这里也没有洗衣机,更没有洗衣店。但要在这里住上一个多星期,洗衣服肯定是必要环节,于是郑意眠和李敏准备去买几个盆子。 除了盆子之外,还有一些零食和其它的日用品需要采购。 超市跟写生基地离得不近,她们顺着路牌走了近半个小时才走到。 刚到超市门口,李敏就开始揉肚子:“我们到这里来买零食真是正确的选择,眠,我饿了。” 郑意眠看她:“不是才吃过饭吗?” 李敏:“这儿的菜都没什么油水啊,刚刚又清东西清了那么久,还搬着箱子上楼……做了这么多事,体力都被消耗完了,现在不饿才怪。” 李敏说的也对,写生基地提供的餐点跟旅游机构提供得差不多,没什么油水,确实很容易饿。 她拍拍李敏肩膀:“你忍一下,我们马上就上去了。” 两个人坐了电梯上楼,刚上去,就看到写生基地的老板推着满满一大袋的土豆,从结账口出来。 李敏瞠目:“……” 与此同时,超市广播正情真意切地播报道:“土豆今日特价,仅售八毛八一斤,欢迎选购。再播报一遍,土豆今日特价,仅售八毛八一斤……” 老板和她们对视的瞬间,脸上表情滞了一下,旋即攒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目送老板下了楼梯,李敏挽着郑意眠手臂,也情真意切地感叹道:“无奸……不商。” 郑意眠抿唇:“看来我们接下来的十天,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的土豆了。” 李敏的表情很复杂:“每天吃,我可能会吐。” 两个人从蔬菜区穿过,买了很多零食和饮料,以确保自己不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饿死。 买了一大袋生活必需品之后,两个人又分别买了盆子和人字拖。 从超市出来,面对空旷的街道,李敏吸吸鼻子:“老天爷啊,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回去啊……” “慢点走回去呗,”郑意眠探目远望,“这里也没有出租或者公交,我们只能步行。” 话音刚落,李敏不知道看到什么,兴奋地对着郑意眠往后指:“有自行车!” 郑意眠回头,发现不远处好像有两辆双人车。 她跟李敏说:“这是那种景点游览车吧,你看,明显是……” “管他呢,”李敏不管了,“管他游览不游览,可以装东西,可以骑,我们就可以回去。” “好吧,那我们去吧。” 郑意眠跟李敏正要过去,发现对面的两辆车,被借走了。 李敏简直觉得自己人生都灰暗了,她抬脸望天,声音很怅惘:“天啊,我想死。” 郑意眠:“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再走……” 话没说完,刚刚借走车的人,骑着车稳稳落在她们面前。 梁寓以腿支地,手掌住龙头,微微侧身,朝郑意眠开口道:“要回去么?” 刚刚隔得远,她居然没发现借车的是梁寓和赵远。 郑意眠抱着一箩筐东西,点了点头。 “那等下送你们回去吧,”梁寓把车停在一边,“赵远有点累,要休息十分钟。” “好,”郑意眠指指超市一楼的休息区,“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在休息区坐了一会儿,李敏戳戳郑意眠:“眠眠,你带眼药水了吗,我眼睛有点干。” “等等,我找找啊,”郑意眠从包里找了找,拿出一个小盒子,“带了。” 她的眼药水是单支装的,一盒十支,很卫生,给李敏滴的时候,重新拆一支就行了。 李敏不会滴眼药水,坐在位置上仰头:“我不会滴,你帮我吧。” “好,”郑意眠站起身,走到李敏前面,手搭在她眼睑上,“往上看,睁眼……闭眼,好了。” 郑意眠回到位置上,给李敏递了张纸巾,让她擦眼角溢出来的眼药水。 纸巾递过去后,一边的梁寓居然也伸手找她要了一支眼药水。 郑意眠给他拆了一支,递过去的时候,竟然鬼迷心窍地问了句:“你会滴吗?” 梁寓看她一眼,而后摇摇头,真诚道:“不会。” 她站到他面前,示意他仰头:“那我帮你。” 毕竟都帮了李敏,不帮他的话,也说不过去。 梁寓顺着她意思仰起头。 郑意眠伸手,指腹搭在他眼睑上。 她指腹很软,还带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和温度。 梁寓眼睑难以自持地轻颤一下,而后睁开眼,看着她。 目光深暗。 第6章 你先把眼睛闭上 第6章 你先把眼睛闭上 郑意眠从他漆黑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木了片刻,举着那支眼药水,眨了眨眼。 事实证明,人一不知所措,就容易说胡话。 于是郑意眠没有违背这个真理,一开口就是:“……你要把眼睛往上看呀,不然我怎么滴呢。” 梁寓似乎也是顿了一下,半晌才低低答:“嗯。” 滴完眼药水,郑意眠坐回位置上,看着手里的透明液体发呆。 刚才的触感仍旧清晰,梁寓薄薄的眼皮,在她手下轻微颤动的眼睑,还有他的睫毛…… 梁寓伸手,从她手上接过那支眼药水,旋即道:“走吧,回去。” 郑意眠跟着他走出去,站在那个双人自行车前。 而今也是顾不得什么情侣不情侣的了,保腿最重要,郑意眠坐上最前面的座椅。 梁寓坐在她后面,道:“你掌握方向就可以了,我来骑。” 话虽如此,但开始骑车了,郑意眠还是一边握着龙头,一边蹬踏板。 两个人配合得很好,骑出去几百米,后面立刻传来李敏和赵远的惊呼。 李敏:“赵远你往哪儿去啊?平衡!平衡!我要摔了都!” 赵远:“诶大哥你别乱蹬啊,你别蹬让我来行不……” 李敏:“不行刹车一下——” 赵远:“不行咱俩换个位置试试。” 最后,李敏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跟在郑意眠他们后面,赵远可怜兮兮地在后面跟着跑。 李敏加速,跟郑意眠同行。 郑意眠问她:“你这么对赵远啊?让他一个人跑?” 李敏耸肩:“他自己要求的,而且我们俩配合得太乱了,不如你们俩有默契。你看你们俩骑了这么久,一点事故都没发生。” 说到这里,郑意眠刹车,梁寓也刚好停下。 李敏挑起一个了然的笑:“你看,我说吧。” 下了车,梁寓帮她们把东西拎上楼,才再度下楼,和赵远一起重新把车还回去。 郑意眠和李敏清理完东西之后,下去了解了一下浴室的环境。 “这哪是浴室啊,分明就是澡堂吧!”李敏语带绝望,伸手去拉了拉里面的帘子。 几平米的澡堂里七个淋浴头,每个小空间用一个帘子隔开,做最基本的隐私保护。 好在帘子遮挡性能还不错。 “掀开帘子就能和隔壁的朋友裸裎相对,必要时还可以来一场K歌交流感情,”李敏脸上的笑凝滞了,咬牙切齿地开口道,“真让人快乐啊这儿。” 过了会儿,李敏叫了声:“我的妈,我们跟男生澡堂就隔两百米?!” “……” 男生澡堂就窝在这条道的角落处,上头挂了个牌子。 李敏:“不会有男生偷看我们洗澡吧?” “不会的,”郑意眠被她逗笑了,“再说了,就算开门里面也有帘子,这边也总有人经过,不会有事的。走吧,我们先上去。” 澡堂外面就是连一排的盥洗池,早晨在那里刷牙,晚上在那里洗衣服。 虽然很麻烦,但毕竟是在外面住,还是学校联系的,她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好在这里最起码收拾得还比较干净。 两个人上了楼,刚到寝室,李敏就发出一声惊呼:“《急速燃烧时》今天更新!还有三个小时就可以看到我的聂不修了,太幸福了吧……” 她倒在床上,手机捂着放胸口。 “聂不修?谁?聂江澜吗?” “对啊,聂江澜!”李敏从床上弹起来,“聂不修是我们给的外号啊。就是曾经有摄影师拍他,说他五官精致到完全不需要修图,皮肤也很好,拍完就直接出大片那种……后来那条微博被转了好多次,很多业界人士都这么说,我们就叫他聂不修了。” 《急速燃烧时》是一档户外竞技类综艺节目,可以说是后起之秀,短短几期就迅速大红。综艺的每一期对应一个原创发明,节目环节根据发明来设定,环环相扣,固定嘉宾和请来的艺人也常常制造出劲爆的综艺效果。 聂江澜就是《急速燃烧时》的固定嘉宾,简称固定MC,期期出现。他借这档综艺出道,凭借一张性冷淡的颜和讨喜的性格,涨粉无数,迅速被广大少女们纳入“老公”行列。 “什么修不修的,我们顾予临也是传闻中不需要修图的好吗,”郑意眠微笑,“上一期他们俩站一块儿,完全看不出我们顾总比聂江澜大,简直是童颜了。” “行行行,他们俩都美颜盛世行了吧?”李敏催促道,“你刚刚不是说你要下去洗澡吗?快去吧,现在正好没什么人,等下人就多了。” “好,那我先下去。” 郑意眠收拾了衣服下楼,比较幸运,楼底下一个人都没有。 她推开浴室门,伸手摁开开关,拉好帘子,试了试水温,开始洗澡。 肖枫站在男浴室门口,指了指一边:“刚刚那进去的,是郑意眠么?” “好像是。” 肖枫上前两步,往周围看了看。 一边的同伙笑说:“没人。” 同伙站他旁边煽风点火:“当时拒绝你还说什么‘最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我看她跟梁寓在一块儿挺开心的啊,你看他们班人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肖枫眼睛都不眨:“当时就不能跟我说个实话?扯这些虚的有意思?” “就是,太假了。” “呵,敢戏弄我,”肖枫咬牙,“我也要她知道我的厉害。” “不过,她跟梁寓……你不怕梁寓发脾气?” “怕个球。” 语毕,肖枫拿出手机,打开摄像模式,走到女浴室前,伸手搭住门把。 正准备把手下压,悄悄开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凉薄、散漫,却带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威慑力。 梁寓抄手,眼里冻得几乎能结出冰。 “你他妈……干什么呢?” 肖枫受惊,猛地一回头,鼻腔一热。 起先,水声哗啦,把门外的细小的声音给全然挡住。 忽然,外面不知道倒下来什么东西,砰然地几声闷响,把郑意眠给吓到了。 鼎沸的人声、踉跄的脚步声、摔落的木架和瓷器声渐次响起。 郑意眠加快速度洗好头发,换好衣服拉开门帘。 面前的大门紧闭,雾气缭绕。 她打开门,一时有些瞠目。 梁寓把肖枫摁在地上,揪住他衣领,挥手朝他下颌就是一拳。 肖枫痛得蜷缩,牙关紧咬,狼狈不堪。 梁寓起身,把他扔到走廊上,肖枫背部狠狠撞上走廊栏杆,又受了一拳。 肖枫被打得头侧向一边,衣服上沾着血迹,领口也被扯开了。 肖枫本该有战斗力,此刻却毫无还手之力,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似的。 梁寓一手抓着走廊栏杆,一手用小臂横着抵上肖枫喉头,迫使他看向自己。 肖枫面部表情狰狞不堪,却不得不和梁寓对视。 梁寓低头,双眼充血,一字一顿却是极为清晰。 “是不是我现在脾气变好了,你就忘了你当年跪下喊我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肖枫人开始颤抖,吓得快要哭出来。 “你应该庆幸这不是以前,”梁寓低声,微眯着眼,“否则你可就不是骨折两只手了。” 言尽于此,梁寓松开手,往郑意眠这边看了一眼。 ——她是真的没怎么围观过这种打架现场,第一个念头是:发生了什么?肖枫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第二个念头是:梁寓他……受伤了没有?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染了一点儿血,他用手指蹭了蹭嘴角,兴许是有点痛,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手指的血沾上嘴角。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竟难得地带了点闪躲。 ……他刚刚那个模样可能有些吓人,害怕她会怕他。 又或者,她会不会觉得他太鲁莽?或者是过于意气用事? 他站定,觉得心尖微微发颤,不知怎么开口。 谁知她居然仔细地看了他一圈,小声问:“……受伤了没有?” 他一怔,开口,语调竟然稍微沙哑:“……吓到了吗?” “还好,”她抿抿唇,又问一遍,“血是你的吗?” “不是。” 她松一口气:“那就好。” 回过了一点神,她才抬头问他:“……你们怎么了?他又做了什么错事?” 话一出,自己也怔了一下。 她说的是,肖枫又做了什么错事。 在这场混战之后,她首先关心的是她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其次才是混战的原因——而混战的原因里,她的第一意识完全相信了他,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对肖枫上手,相信他是被激怒的那个。 梁寓也听出她话外音,感觉有一双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心脏。 他十四岁那年,被同学挑衅,率先出手,却没人相信那个“乖乖仔”会出口伤人,一致认为他是混世魔王,他有前科,所以做错事的,是他。 好像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全身心地相信过了。 他低头看她,声调柔和,嘴角攒出一缕笑:“等下再说,先上楼吧。” “嗯,好。” 她抱着自己的衣物盆,和他一起走到楼梯口。 路过肖枫的时候,梁寓脚步顿了顿。 他垂头看肖枫,温柔敛去,沉着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再敢打她主意,你试试看。” 他声音不大,但郑意眠正好能听清。 即使不过问原因,她也能靠这句话把事件经过囫囵猜个大概了。 在女生浴室门口打架、肖枫不占理、这事跟她还有关。 大概是肖枫刚刚想对她做什么,结果被梁寓看到了吧。 郑意眠想到这里,在楼梯上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梁寓。 他也挂了彩,嘴角有伤口,脸颊右侧有一点淤青,掌骨处破了皮,但没有血迹。 梁寓也看着她。 郑意眠伸出手,以指腹轻柔地碰了碰他嘴角的伤口。 少女的指腹柔软,还带着刚沐浴过的水汽的温度。 梁寓一颤。 她眨了眨眼睛,迎上他目光,竟是柔声问—— “痛不痛?” 梁寓手指一动,半晌,摇了摇头,语带沙哑:“还好。” 郑意眠想了想,挪开手指,这才道:“你先去我们门口坐着吧,我去给你买点药包扎一下。” 在门口找了个凳子给梁寓坐下,郑意眠垂眸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居然有点哄和安抚的意味在里边儿。 头一遭被人像小孩子似的哄着的梁寓扭扭手腕,侧头,眼尾滑出一点儿笑。 他颔首:“好。” 郑意眠前脚刚走,下一秒,楼道里就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梁寓往一边一看,是赵远上来了。 赵远手里提着一袋子药,从楼底下窜上来,正要上三楼,看见梁寓在二楼的角落里坐得好好的。 赵远走过来:“你怎么了?一个人坐这儿干嘛呢?走,我们上去,我刚刚看你正跟肖枫杠上了,就特有先见之明地上去买了药,怎么样,我聪明吧?” 梁寓:“……” 赵远看他:“你怎么不动?走啊,看你也有伤。或者,要不我就在这儿帮你弄了?” 说完赵远就在他旁边坐下来了。 梁寓转过头往楼下看,没多久,就看到药店里出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出来了。 梁寓看赵远,皱眉:“不用,你先回去吧。” 赵远狐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客气地赶我走?”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如果她等下回来了,看到赵远在给他包扎伤口,一定会当机立断地粲然一笑,说:“有人帮你料理伤口了啊,那行,那我就先回房了。” 不行,为了避免这种惨剧发生,一定要让赵远尽快回房。 梁寓正要开口,赵远借着他的方向往底下瞟了一眼,这才恍然大悟道:“卧槽!原来如此,原来嫂子要帮你包扎啊!怪不得我说为什么要赶我走呢!” “知道就好,你心意我领了,”梁寓懒散抬眼睑,踢他一脚,“但是你再不走,我就要送你和肖枫住一个病房了。” 赵远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乐呵呵地笑着加速跑走,还不忘大喊道:“回去请吃饭啊!” 赵远刚上了楼,郑意眠就提着袋子上来了。 她坐到他身边,道:“好了,给你简单清理一下。” 语毕,她拿出酒精和棉签,把他的手轻轻地托起来。 她握住他的手,食指探出去,抵住他掌心,把他的手背向上托了托,然后拉到自己膝盖上。 梁寓身子侧倾,靠她近了些。 很轻易地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一股淡淡的,荔枝味儿。 有点儿软糯的清甜。 她动作很缓慢,还有点小心翼翼,冰凉的棉签在他的伤口上克制地滚动。 梁寓低眉笑:“没事,不痛。” 听了这话,郑意眠才终于敢动作似的,把棉签摁着来回滚了滚,在周围都做了消毒。 “创可贴就不贴了,创可贴闷伤口,对伤口不好,”末了,她补充道,“以前我奶奶跟我说的。” 她的侧脸沐浴在初秋的暖光里,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温柔而动人。 梁寓定神看着她,只看到她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郑意眠见他不说话,伸出棉签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不说话,是还有哪里痛吗?” 没等他回答,她就兀自捧起他的手细细观看,而后问道:“是还麻着,又酸又涨吗?” 梁寓眨眨眼,撇开视线,感觉到有种情绪难得地从胸腔里翻涌而起,四肢百骸都泛出一种,如蚁啃食的酥麻和空虚感。 郑意眠看他眨眼,想到打架可能是伤了眼睛,放下手里的棉签,站起来,双手合拢开始上下搓掌。 梁寓一愣:“……怎么?” “你先把眼睛闭上。”她站在他面前,挡住倾洒的日光。 心头酥麻感更甚,他咬住后槽牙,还是闭了眼。 下一秒,温热的东西落在眼皮上。 梁寓心口发紧,口干舌燥。 ……疯了。 真是快疯了。 郑意眠把手搭在他眼皮上,掌心柔软温热,荔枝的香味弥散开来。 她浑然不知梁寓心里的惊涛骇浪,只是认真地给他科普:“这样可以舒缓眼睛,眼疲劳或者是眼睛肿了,敷一下就会舒服很多了。你手受伤了,我就先教你一下,你以后学会就好了,经常可以用。” 梁寓压在椅边的手动了动,手指抬起,又落下。 ……想牵她。 半晌,还是忍住。 不能吓着她了。 梁寓顺着她的话问道:“这也是奶奶教的?” “对啊,”郑意眠点头,“以前经常教我朋友做这些,因为我手经常是热的嘛,有时候也会帮她们按摩。” 眼帘被遮住,梁寓眼皮轻颤,眉间拱起,皱眉了。 “……他们?” 郑意眠嗯了声,挪开手,低头看了看他脸颊上的那块儿淤青。 她的呼吸声零碎,稍纵即逝。 “这个淤青没关系,你回去之后热敷一下就好,注意别烫到脸了。”郑意眠转身收拾东西,一直没听到身后的人说话。 她收拾好东西,看梁寓望着一处蹙眉,眉目之间压的都是一层凛意。 梁寓自然是不悦。 ……不知道她还帮谁敷过眼睛? 他伸手,烦躁地抓了抓后侧的头发。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郑意眠把酒精盖子拧好,低头道,“我以前只教过女生,还不知道男生适不适用,不适用的话我再帮你找别的办法好了。” 就这一句话,梁寓紧皱的眉头,忽地就舒展开了。 以前没有过? ……他是第一个? 顿了顿,他抿唇,难以自持地上扬嘴角。 “不用了,很舒服。” 与此同时,拐角后也有剧情同步发生。 “又在这儿偷看呢啊……”班长找到台阶,坐在赵远旁边,“你有个优点我很欣赏。” 赵远边借拐角处墙的遮挡,边找机会往外偷瞄,道:“什么?” 班长:“不怕死。” 赵远:“……” 在门口分道扬镳,郑意眠收拾东西进了宿舍,没一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了的李敏哼着歌回来了。 看到郑意眠,她脸色一变,坐到郑意眠旁边儿:“眠眠眠眠,听说梁寓和肖枫为你打架了!” “看起来你比我还了解,”郑意眠撇嘴,“八卦是怎么传的,给我听听,我这个当事人还不是很知情。” “我刚刚不是在看电视剧吗,然后你先下去洗澡,我本来准备看完那集就下去,但是后来被年年叫出去一起买东西了,回来就听说……”李敏停了一下,“你要知道吗?” 郑意眠:“没事,你说吧。” 李敏:“说是肖枫看底下没人,就想去开女浴室的门,好像还开了摄像头,结果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梁寓看到了……后面你应该就知道了吧,肖枫别的地方都没受重伤,但是两只手臂,骨折了。” “受不了,”李敏皱眉,“这是个什么人啊,真是活该了,梁寓怎么没把他给打残。” 郑意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半晌,道:“是该揍。” 虽然就算肖枫偷偷开了外面的门,也不能拍到什么,帘子的遮光性好,里面也很暗——最重要的是门推开会有声音,她不至于毫无觉察。 ——即使没发生,即使发生了肖枫也不会得逞,但光是想想,还是让她脊椎发凉。 她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喝了两口水,才算是恢复了。 “你别太放心上,也不是啥大事,尾随那个好几个女生都遇到了,肖枫这个也未遂,就算梁寓没到,他也不一定真的敢做什么,毕竟全是变数,”李敏伸手递来一罐牛奶,“来,喝罐旺仔冷静下。” “回去就好了,”郑意眠拉了半天才拉开拉环,“这里毕竟在外面,还是男女混住,确实有点不安全。” “别想这个了,”李敏捧出手机,“现在可以看到直播的最后一点,等下有重播,我们一起来追我们不修的《急速燃烧时》吧!” 郑意眠抿唇:“我想看有顾予临的那一期。” “那期你都看两遍了?看新的不好吗?我跟你说这期来的是……” 两个人正对着综艺和明星讨论得热络,郑意眠看到手机上划出一个提醒条。 “班长在群里发消息了。” 李敏暂停节目:“我看看。” 班长:【大家过会儿下去,在楼底下的小卖部租折叠椅,明天出去写生要用。】 “等会儿一起下去吧。”李敏说。 “好。” 夜色深了几寸,洗完澡的郑意眠感觉有点凉,就把睡眠袜穿上了。 她的睡眠袜不是那种晚上穿的瘦腿袜,她的睡眠袜和普通袜子一样大小,提起来到脚踝。不一样的是睡眠袜上面没有松紧绳,晚上睡觉不会勒住自己。 郑意眠身体不差,就是有女孩儿的通病——容易脚冷,脚冷时候就会睡不着。 这边儿的昼夜温差很有点大,在秋冬之间自由变换,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穿上了袜子。 她穿好袜子,绵软的布料轻盈,仿若无物。 下一秒李敏就激动起来了:“播了播了,快来看!第一个镜头就是我们不修了!” 郑意眠凑过去,跟她一起用流量看起了《急速燃烧时》的重播。 这边其乐融融,依然住她们楼上的赵远和梁寓无所事事。 赵远游戏还没打完,气得把手机扔一边:“对面的也太坑了吧?周末小学生集体出游啊?!” 气还没消,看到室友脚上花花绿绿的东西,突然乐得不行:“你这脚……怎么回事啊?怎么,考古队木乃伊?” “会不会说话啊你,”室友抬起腿,就差把脚伸到赵远面前,“睡眠袜不知道吗?!” 赵远吓得连连后退:“你一大老爷们儿晚上还穿袜子睡觉?怎么?你是足控?” 室友:“……我是你妈!你不觉着这儿晚上特冷吗?不穿袜子我觉得冷。” 赵远笑得几乎快晕厥,伸手推梁寓:“寓哥,你不觉着这特傻吗?” 梁寓抬眸,淡淡扫一眼,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颇为不屑的气音:“像火鸡。” 室友:……? 赵远笑得肩膀狂抖:“经典火鸡袜,穿一顶俩。” “还贫,”室友踹两人床沿,“下去租折叠椅吧。” 梁寓闻言,转头往后看,没有一点要动的迹象。 赵远附和道:“你得看嫂子出发没啊……还有,你别穿这袜子下去行不行?” “不穿行了吧!”室友愤懑地把袜子扯下来,旋即又指指窗外,“嫂子要是没出发,我至于要你们下去吗?” 下一秒,梁寓已经穿好鞋站在门口了。 赵远惊叹地倒抽一口凉气,从床上腾起来,加快速度往外走:“行了走吧走吧。” 郑意眠趿着拖鞋下了楼,跟李敏两个人选好了椅子。 靠在壁橱边扫码付款的时候,听到零碎的脚步声和笑声。 她转头去看,梁寓推门进来。 打了个招呼之后,郑意眠就继续低头扫码了。 这里面网速很有点慢。 赵远从外面进来,还在笑室友:“谁让你穿那么……” 目光往前一晃,就看到郑意眠的睡眠袜。 赵远笑到打嗝:“这儿居然还有人跟你穿一样的哈哈哈哈哈……寓哥你快看这……” 郑意眠回过身。 梁寓站在赵远面前,垂眸睨他,神色半分不动:“好笑吗?” 赵远笑意顷刻敛去,由于表情转换太快,人懵了。 他下巴颤了颤,说:“……啊?” “怎么了?笑什么?”李敏走到中间来,见赵远指着郑意眠的袜子,不解道,“很好笑吗?这袜子挺可爱的呀,我后来去买都卖断货了。” 毛茸茸的,最上面俩小耳朵,整体是个小兔子的模样。 “这、这袜子……你不是说火鸡……”赵远对着梁寓,试图让他回忆起刚刚的片段。 梁寓平静地打断,连眉都懒得动一下,声音听起来倒像是质问了:“这哪里像火鸡?” 赵远怔然:“……” 旋即,梁寓启唇,信手拈来地陈述了一段假话:“我也穿。” 赵远:? 刚刚在楼上说穿睡眠袜像火鸡的不是你吗?歧视它的不是你吗?不是吗? 郑意眠却像是找到知音般看向梁寓,道:“你也穿这个吗?” 他低头看她,眉眼藏笑:“是。” 室友拉赵远袖子,小声说:“我恨。” 赵远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只要遇到嫂子,就是寓哥的大型双标现场。” 两个人和乐地交流了一下有关睡眠袜的感想,到老板来关门才离开。 到寝室之后,梁寓对着旁边床上那两只毛茸茸的袜子,开口道:“……你这个,在哪儿买的?” 赵远插话:“什么意思啊?你要买了?” “废话。”他声色凉薄。 “就因为嫂子穿了这个,你就要克服自己的内心,去穿这玩意儿?哪怕这东西他妈的像火鸡?哪怕会让你膈应?” “没有,”梁寓坐下,“就是忽然觉得,这东西还挺可爱的。” “噗——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室友被吓个半死,突然被呛到,扶着桌子咳得天昏地暗,半晌气顺了,才小声地开口,“哦,所以我就不能改变你的想法,人家穿一下你就觉得可爱了?” 赵远反问室友:“你跟人能比吗?能吗?” 室友点头:“嗯,爱屋及乌,爱眠及袜。” 赵远五官皱一块儿:“你这比喻……我听着怎么那么想揍人呢?” 梁寓不说话,顺着墙靠过去,手垫在脑袋后面。 不是因为她,而试着去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而是,有关她的东西,好像都本能地蒙了层滤镜似的,无论什么,经她之手,好像都变得讨人喜欢起来。 第二天起了大早出去写生,沿湖周围都开发了娱乐设施,大家架着画板四处采风,走着走着就分成了几个小组。 正沿着堤岸走,忽然有老板在身后大声招呼:“要不要看看我们的水上踩船,很好玩的哦。” 郑意眠侧头看了眼,就听到赵远在那儿得寸进尺地讲价:“老板娘你这么好看,给我们便宜一点儿呗?” 老板娘看他们:“你们几个人?” “呃,我想想哈,你这里有没有,就是,那种几个人坐什么样的,就是参考的单子……” 赵远一句话说得乱七八糟,老板娘硬是没听懂。 “什么参考单?价位单吗?” “不是不是,”赵远走到老板娘面前,压低声音问,“五个人一般怎么坐?” 老板娘指远处:“就像他们那样,一起坐那个大的。” “这样,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老板娘奇怪了:“通融什么?你们想下去游泳?” “不是,等下我朋友他们来了,就说,五个人不能一起,不安全,”赵远小算盘打得叮当响,“就说,要三个人坐中等的,两个人坐小的。” “这我倒无所谓,就是分开钱肯定要更多一点。”老板娘提醒。 “没事,”赵远往前一指,“他有钱,他来付。” 老板娘又问:“你们这么折腾,为的是什么?” 赵远:“小情侣害羞,需要助攻,你懂得。” 郑意眠和梁寓他们一并走上前。 赵远跟大家使了个眼色。 李敏扯郑意眠:“眠眠,我们去玩水上划艇吧,你想玩吗?” 郑意眠笑,阳光透过眼睫细密地筛下来:“好啊。” 赵远一回身,跟老板招手:“老板娘,我们五个人怎么坐?” 老板娘了然:“五个人要分两条船,三个人一条,其余两个人一条。” 赵远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定了!” 郑意眠茫然地看过去,不知道赵远怎么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 她计划道:“那就我跟敏敏……” “不行!”赵远音量大如洪钟。 郑意眠:“……怎么?” 赵远张着嘴,有点接不上话:“……呃……” 梁寓低头,耐心地解释:“因为一条船上需要一个男的。” “对!就是因为这个!我刚刚给搞忘了!”赵远接茬,“因为这个,需要踩的人力气比较大,所以你们承受不来……” 语毕,赵远抢占先机,率先跳到船上,大声招呼道:“来啊!快活啊!” 身边的两个人赶忙同时随他跳入。 老板娘快速放行,不过几分钟,那条船只就驶离他们几米远了。 动作之迅疾,宛如在看快镜头播放的电影。 ……? 郑意眠一头雾水,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着急,那么有纪律感。 梁寓低声道:“走吧,我们上去。” “嗯。”她应着,亦步亦趋跟他身后。 梁寓先扶着栏杆跳上船,船身在水中来回晃荡,漾出一圈细密涟漪。 老板娘扯着绳子准备放行,笑眯眯看梁寓:“扶一下你女朋友呀。” 郑意眠回头正要解释,梁寓这边却并未打算解释,只是伸手扶她:“上来吧。” 她想了想,也就没再开口,顺着梁寓的牵引进了船上。 水面上的船只因为有力沉入,顺着水纹又晃了两下,无端旖旎。 郑意眠坐到梁寓旁边的位置,准备跟他一起踩踏板。 这个船需要人踩,只有踩动船只才能前进。 梁寓掌舵,控制方向,侧头同她说:“你不用踩,我踩我们两个人的,已经够了。你坐我后面去吧。” 郑意眠一愣:“我还是跟你一起踩吧,替你分担一下。” “不用,”梁寓给她打安神针,“我体力和耐力都很好。”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若继续执意要踩,就是对梁寓体力和耐力的不信任。 事已至此,郑意眠也就转移了阵地,坐在梁寓后头。 日头微醺,这会儿,郑意眠竟然生出了一点儿困意。 真是奇怪,梁寓在她面前,竟然让她有种“这时候睡过去也没关系”的安全感。 已经这么想了,不过一会儿,郑意眠的眼皮就重了。 她一点一点顺从天意地闭上眼,脑袋开始放空,身体也开始变重。 梁寓感觉到有个东西碰上了自己的后背。 起先,像鸽子吃食似的一点一点,浅碰辄止。她的刘海儿撩动他的后背,似乎隔着衬衫都能给他带来一种奇妙的触感。 他挪了挪身子,把背往后靠了靠。 她的脑袋正好就垫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会儿乖了,不动了,呼吸均匀,轻轻浅浅的,是睡着了。 梁寓抬头,四下寻觅,好不容易找到个阴处,把船慢慢地开过去。 中间断断续续地路过了几条船,本来还在大声说话的人,看到他们这边,全都放小了音量。 梁寓维持那个姿势,很久都不敢动。 他想起高中的时候,她去图书室借书,他就在后面坐着看她。 她看过两个小时的书,像是累了,趴在桌上就那么睡着,后背随着呼吸柔缓地起伏。指尖搭在桌面上,从身子的遮挡里透出来一点。 旁边有加冰的大杯柠檬水,柠檬水内的冰块逐渐融化,杯体外也有水珠倾落。很快,杯底周围的水就汇成了薄薄一滩,并且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她的手指靠杯子很近。 他担心她被冰水冰醒,如履薄冰地走到她座位边上,拿纸巾把那摊水擦干净,再擦干净杯体外的水珠。 还是不放心,他又把杯子放在她右边的窗台上。 他动作轻,她也没有醒,他就低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唇形问题,还是性格原因,她睡着时,唇角也会挑起,像是在做美梦。 生活在她手下变成了一个有趣的过程,她常常会觉得满足和舒适。 她枕的那本书,他后来曾经借过。 她看的那一页,他也曾仔细地翻阅。 她夸过好吃的食物他会吃,她行的路他会跟随,她哼过的歌他会学。 这么多年了……已经四年了。 他居然,能够,把自己的心思藏四年。 他想到自己没遇到她之前,那时候的梁寓是什么样的呢? 那时候,离经叛道的他眼里只有破碎、痛苦和无望。 可遇到她,他却在她眼里看到了明月、山川和微光。 大概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喜欢她那么久的原因。 即使他那时候,未曾在她那段路上留下过一个微小的脚印;即使她是被动地参与了他的人生,成为他的故事。 但他依然,在见到她的时候,会觉得,原来这世界没有那么令人厌恶啊。 至少她还很美好,很蓬勃,像悬于远方的灯塔,纵然离他太远,但光却依然能福泽他、引领他。 可是太珍贵了——像是夜行的旅人忽而得到一颗夜明珠,漫漫长夜中,他视若珍宝,抱紧了怕裂了,松手又怕碎了。 假如时机未到,破釜沉舟地向她挑明来意,那样汹涌的爱意也许会将她袭击得不知如何是好,转而让她躲避自己。 在没有确定她也是真的喜欢自己之前,他没办法去构想,那微小到哪怕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失去她的概率。 幸好,现在这段感情已经初露端倪,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她而言,是不同的。 接下来,就是差机会…… 身后的人动了动,起来了。 梁寓回头,看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缓了一分钟,才清醒过来。 她抬头看他,眨眨眼,很不可置信似的:“……我刚刚睡着了?” 梁寓笑了,摇头:“没睡多久。” “啊,真是不好意思,”她揉着眉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现在、现在走吧,他们可能在等我们了。” “好。”他沉声答。 船往外退出稍许,准备调头,郑意眠低头发呆,船身忽然往前一撞,像是撞到什么东西,她鼻尖猝不及防也撞上梁寓后背—— 嘶。 郑意眠扶住自己鼻尖,感觉鼻尖处传来一阵痛意。 梁寓回头看她:“没事吧?” “没事,我缓一下就好,”郑意眠揉揉鼻子,“你先开吧,我一下就好。” 梁寓挪开她的手,道:“我看看。” 郑意眠松开手,看他俯下身,那张脸在自己面前加倍放大。 实在是很不公平,区区一个男孩子,皮肤居然能好成这样。 他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掺着点笑说:“红了。” 郑意眠吸吸鼻子,伸手碰了碰,不甘地问:“真的很红吗?” “红了,”梁寓点头,眉头微挑,声音揶揄,“没关系,很可爱。” 光线在二人之间拉出绵长的一道,身后层峦叠翠,通通沦为衬景。 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神色怔然的自己。 好像有什么正在发酵,他眼里有的,又好像不全是自己。 半晌,郑意眠跺跺脚,扶住后颈说:“开、开车吧……” “不是,开船吧……” 梁寓笑着应声,转过身去调整船头。 郑意眠在他背上看到了一根头发,她想也没想,伸手钳下来,递到他面前给他看:“你衣服上……这谁的头发?” 船只稳稳前行,梁寓似笑非笑,问她:“你说呢?” 郑意眠把头发拿到自己面前,确认了一下。 这头发是她的,挂在梁寓的衣服上。 所以说,靠在他背后睡着不是自己做梦,是真的…… 他的背比想象中更紧实一点儿,即使身处梦中,温热感却仍存留在她发顶。 发顶微微发烫,不知道是不是给阳光晒的。 水面的船只浮浮沉沉,摇摇晃晃,置身其上的人像是醉了,所有的醉酒并发症都一一中招。 面红耳赤,心旌摇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哦哦哦,走了,俩人走了——”室友眯着眼确认远处八卦情况,“这才多久,这么快就走了……” 船上李敏问赵远:“他就在那上面待着安全吗?要不让他下来吧,好危险。” 为了看八卦,这人也是挺拼的,游荡了一圈儿,看到梁寓的船靠着山坡停下来,让赵远在他们身后一个视线盲区躲着,船刚停,这人就顺着船头跑到小山坡上去了。 为了看八卦,真的十八般武艺都可以被激发。 “你还管他危不危险,”讲到这里,赵远忽然灵机一动,小声道,“快快快,我们开走,调头调头!” 室友还在山坡上,赵远早就把船调头开走了。 他一个人站在山坡上,叉腰大喊:“赵远,你个狗东西给我滚回来!” 郑意眠这边顺利泊了岸,两个人从船上下来,梁寓付了钱,老板娘去柜台里找钱。 过了一会儿,李敏和赵远他们三个才来。 李敏一来,就拉着郑意眠耳语:“你们这么激烈啊,鼻子都红了?” 郑意眠点头:“是啊,一想到你不在我身边,我大哭了一场,把鼻子哭红了。” 李敏:“你骗我,这明明是撞到梁寓身上了!” 郑意眠戳她:“我就知道你们又在偷窥……” 李敏小声问:“梁寓的味道迷不迷人?” 郑意眠:“……” 老板娘从后台走出来,对梁寓道:“不好意思啊,我这边没有十块的零钱了,送你雨衣替代吧!” 一边赵远问:“要雨衣干什么?” 老板娘笑笑,意有所指:“你们会用到的。” “行行行!”赵远替梁寓倒是答应得豪爽,“那就雨衣吧!记得给好点的!毕竟这东西不能含糊。” 老板娘伸手去包里找,手要出来的一瞬间,赵远慌了:“这么明目张胆啊,老板娘你冷静点……” “哐”一声,一件浅蓝色雨衣被扯了出来。 赵远:“……” “哦,是、是这个雨衣啊……”赵远笑得很勉强,撇开眼。 梁寓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东西,问赵远:“不然?你刚刚在想什么?” 赵远:“……” 五个人一道往前走,路过某个大广告牌的时候,李敏兴奋了:“眠眠,看我老公!” 李敏又对着聂江澜比心:“老公也太好看了吧。” 广告牌里的男人眉眼隽秀,气质清贵,闲散地勾了个笑出来。 “他以前拍广告从来不笑的,”李敏撇嘴,“肯定这次的摄影师是他那个御用摄影师,他只有看到她才笑,好气哦。” 郑意眠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摄影师?男的女的?” “女的……其实大部分粉丝都知道,他一直在追自己那个跟拍摄影师,路透都拍到好几次……还有一回俩人就在深山里滚草丛,这也太刺激了吧……” 李敏话说到一半,该上桥了,她停下来拍照,让他们先走:“你们先上去,我拍几张照就走。” 郑意眠笑她:“你还不如我,起码我喜欢……” 上桥的坡走到一半,不知脚底有什么,她往后滑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面有双手把她稳稳托住,扶住她右肩。 郑意眠蓦地一滞。 不对……这个场景……怎么似曾相识? 身体远比她更敏感,顺着这个相似的场景,飞快往前追溯,找到记忆里模糊的片段。 高中、学校结冰的桥面、往后倾倒的身体、被人扶住的刹那。 她屏息,甚至忘了眨眼。 梁寓在她身后,低低地唤她:“怎么不说完?” “你喜欢……”少年声音低醇,似酒甘冽,循循善诱,又沙哑动听,“……什么样子的?” 第7章 马上,等我 第7章 马上,等我 郑意眠回过头,看向梁寓。 他垂头,桃花眼里有笑,但往更深处窥伺,就是深不见底的浓雾,拨不开,扑不灭。 她忘了回答,面前走马灯似的浮现高中那一幕—— 那天学校组织了一场比赛,在外校考试。 考完试之后,学生需要走过一座拱桥才能出去。 彼时天正冷,还有扑簌的小雪降落,桥面上结了一层冰,走上去的时候很滑。 校方为了保守起见,在上面铺了一层稻草。 郑意眠跟着人流一起踩过稻草往前走,那天人很多,几乎是摩肩接踵,一小步一小步地前进。 上坡路段里,她脚底的稻草不知被谁给踩走,下一步就踩在了打滑的冰面上,她就这么径直往下滑,那一刻脑袋都是空白的——虽然这么说很夸张,但四下没有扶手没有依托,全是陌生的人,她连呼救的话都喊不出来。 她就这么惴惴往后倒,身体也失去重心,脑中空白一片的刹那,忽然有双手托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前推了推,让她重新站稳,而且还把自己的稻草让了一半给她。 她刚站稳,前面的人就开始走动,她只好跟着一路往前去,还找机会走到桥的扶手边,扶住扶手前行。 熙攘人群中,她很快感觉到自己和身后的人走散。 她紧张得甚至忘了道谢,鼻子被天冻得失灵,也不记得那人的味道。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伸手扶她的那一刹那,双臂打开,臂弯中似乎很温暖,身高也很出众。 至今仍旧很后悔,没有对那个男生说一句谢谢,没能回头看一眼他的样子。 只是今天这场景……是巧合吗? 扶她的动作和感觉,实在是和那日,太像了。 梁寓见她往前看,像是在发呆,挑眉,示意她回神说话。 她尚且没完全回过神,只是低头,喃喃重复那个问题:“我喜欢……” 话才说一半,身后抵达目的地的班长大声喊人集合:“桥上的,来这里集合啊!” 郑意眠猝不及防被打断,也没时间添补,就被李敏拉着往集合地跑了。 停下来的时候,郑意眠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喜欢什么样儿的? 高中时候没想,不知道。 现在……现在也没想过,好像还没考虑过。 郑意眠摸摸耳垂,开始思索了。 班长伸手,开始给大家讲规则:“大家看到这个入口没有,我们等下进去,参加一个水球活动。活动规则就是——” 班长笑了:“没有规则,想砸谁就砸谁!入场出场都要称重,身上水最多的那个……今晚给我们表演节目啊!” “听起来就很有意思,”李敏笑着拉郑意眠,“我绝不手软!砸到你害怕为止。” 郑意眠看她:“我会躲起来的。” 李敏像是想到什么:“对了,不过我听说,砸水球给女生,好像是代表自己喜欢她……你会不会在里面被砸死?” 场馆是个大的密闭场馆,像羽毛球场,每个人进去可以得到一个水球,用完了需要自己到一边去灌水球砸人。 郑意眠本想的是躲在角落里,但……这种空旷场地,压根没法躲。 她称完重,拿着那个水球站在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站到墙边,有一处遮挡会让她觉得安心,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郑意眠!” 很陌生的声音。 她回头,见声音发源地是张完全陌生的脸。 然后,那人朝她掷出手里的白色水球—— 李敏在一边震惊了:“我靠,野生告白!” 郑意眠俯身想躲,忽然感觉一个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就是挡住的那瞬间,水球在他背后炸开,砰地一声闷响。 郑意眠错愕地抬头看向梁寓。 他穿上那件蓝色的透明雨衣,水球破在雨衣上,里面的水断断续续地贴着雨衣往下淌。 她被他抵在墙角,以一种完全保护的姿势圈在他怀里。 他身上的气味没有变,清冷又香冽。 梁寓一手撑墙,侧头,目光危险地看着那个投水球的男生。 他眯眼,声音不大,却很凉:“谁让你往她身上砸球的?” 那男生懵了。 赵远招呼人家走:“好了同学,别在这里玩了,这里很危险,而且你的猎物选错了……快走快走……” 话音刚落,赵远迎面迎来一个水球。 “我日,谁砸老子?!” 班长在他面前大笑:“你不行啊,还能不能躲!” 赵远当机立断,把自己手上的球往班长脑袋上扔。 气氛就这么热闹起来了,大家尖叫着混作一团,躲避、攻击、追逐……整个场馆都是热腾腾的欢声笑语。 郑意眠还被梁寓抵在墙上,抓着他的雨衣边沿不敢动弹,他刚刚的问句又重新滑入她脑中,像是一条鱼,搅乱一池水。 他的呼吸,在清冷的场馆里,是热的。 而她指尖发凉。 赵远不知在跟谁闹,一失手又砸上梁寓的背。 这一砸,大家纷纷发现了点不对劲的。 “我去,我居然没发现,这里有俩人?!” “梁寓怀里那是谁啊?啊?” “大家都快死了,你俩还搁这儿岁月静好呢啊?” “雨衣哪来的啊寓哥?给妹子准备的吗?” “今天没有火把不能烧,拿水球砸你们算了!” 梁寓伸手扯住雨衣边,把郑意眠完全裹进去,大家的水球纷至沓来,通通贡献给了梁寓那件雨衣。 水球一个个在他身后炸开,有人扔得用力,炸开的声音就格外响亮,郑意眠听着都觉得有些骇人。 他要承受那股力道,身子被迫前倾,下巴蹭过她发顶。 她小声问:“你没有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啊!”班长听到了,“他他妈的快乐着呢!” 梁寓皱眉。 这雨衣虽然大,但要罩住两个人还是有点困难,他原本想的就是自己穿上,好来保护她,结果发现这办法貌似行不通。 为了礼貌,他又不能靠她太近,两个人之间还有一道缝隙。 大家看他动也不动,此刻纷纷挑衅起来。 梁寓抵在墙上的手指一动,飞快把雨衣脱下来罩到郑意眠身上,下一秒,他拿走她手上的水球,回身就是一个抛掷—— “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们了?” 动作快而猛,被划破的气流顺着袖口灌入他衬衫里,鼓出小小的一团。 赵远是第一个牺牲品。 他叫着“快跑快跑”,满场地乱窜,梁寓技术好,一砸一个准,差点把赵远砸成落汤鸡。 赵远当然反击,梁寓虽然躲得快,但还是免不了被砸到,很快,他的肩膀就晕湿了一大片。 郑意眠站在那里,直到有个水球砸中她,她才后知后觉地去看李敏。 李敏撇嘴,看自己的水球对她无法造成任何攻击,叹道:“你这么被动,真是浪费了这身好装备。我要是你,我就疯狂砸人,专砸自己讨厌的泄愤。” 郑意眠抖抖自己身上的水,看她一身狼狈,问:“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李敏看她:“你运气好啊,你有装备,我新手区的,没有装备。不过幸好刚刚那个老板娘给了雨衣,不然你现在真的完蛋了。” 郑意眠看看自己,又看看李敏,顿悟了。 因为这里昼夜温差大,大家都穿得比较多。 她衣服还没干,就顺手穿了件白色薄T恤,假如被水球砸中,肯定会惨不忍睹…… 李敏指指自己:“你看,我被砸成这样都没事,你要是被砸了,肯定什么都看……” 话说到这里,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刚刚梁寓对砸她的那个人那么说话,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原来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 李敏勾起一个荡漾的笑,推着郑意眠去灌水球:“一起玩吧一起玩吧,别躲在这儿了。” 郑意眠刚灌好一个水球,耳边传来轻微喘息声,梁寓站她身边,伸手拿了个气球灌水。 他玩得尽兴,发梢衣服全湿了,鼻尖有层薄薄的汗,指尖也泛着红。 衬衫被衣服打湿,紧紧贴在他身上,他腰身匀细,虽然瘦,却隐约能从纽扣线处看到走向明确的腹肌和马甲线。 想到赵远很久之前说的,这人穿了衣服显得颀长高挑,该有的肌肉却是一块儿没缺。 郑意眠把自己的水球系起来,递给他:“我不用,你拿去吧。” 梁寓伸手接过,把水球捧在手里,倒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半晌,他弯了眼睛,刘海湿成一缕一缕的,垂在眼睑上。 他启唇,手抵在水池边沿,靠近郑意眠,是有话要说。 她下意识凑近:“嗯?” 他与她附耳,似低语盘旋:“要是想到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记得告诉我。” 水球混战结束。 称重对比之前,大家急忙拧干自己身上的水。 梁寓伸手把头发往后顺了顺,倚在墙上,腿稍往外斜出一点,拉住衣袂开始拧水。 水珠一滴滴向下降落,滴在地板上。 有女生在一边耸肩:“你看梁寓,身材也太好了吧。” 一群女生围绕这个从身材谈到脸,聊得不亦乐乎。 李敏看着正研究入场券的郑意眠,推她,奇道:“面对湿身的梁寓,你就这么冷淡吗?你看大家多热情,就差往上扑了。” 郑意眠哪是在看什么入场券,她现在耳边就跟单曲循环似的,时时刻刻重播着梁寓的字字句句。 “你喜欢……什么样的?” “要是想到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记得告诉我。” 她似有所思,把入场券翻了个面,像是电视忽然被谁按了换频,又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太巧了,本不该这么巧才对。 ……在天桥上扶她的,曾经是他吗? 那晚回去的路上,李敏边走,边小声问郑意眠:“眠眠,我问你个问题啊。” 郑意眠:“嗯,你说。” “你……对这几天,大家起哄你跟梁寓,是什么想法啊?” 本来李敏心里想的是,大家起哄,起着起着可能就成真了。但是根据郑意眠这几天的表现来看,她好像单纯地把大家的起哄当成起哄,并没有想到别的什么。 她也想知道郑意眠的想法,不是单纯的八卦,而是想知道郑意眠内心,对这件事排斥与否。毕竟这么多天下来,郑意眠有没有看清什么她是不知道,但梁寓的所作所为她可是全看在眼里。 郑意眠被动,就只能靠他们这些身边人助攻了。 “起哄?”郑意眠想也没想,“不就是大学生活太无聊了,找点乐子嘛。我初高中也经常看大家起哄,没事,我不介意。” “虽然我是第一次被起哄,”郑意眠抿抿唇,“能理解,因为大家都活跃嘛,看到玩得好的异性,就不自觉……” “不对不对不对,”李敏纠正她,试图努力把她带回正轨,“你就没联想到点别的?比如……也许大家起哄,是因为看出了什么呢?” 郑意眠看她,问:“看出了什么?” 李敏瞅她:“你肯定知道我想说什么。” 郑意眠默然。 作为女生,虽然她的性格一直属于比较被动的类型,但在感情这回事上,就算再被动,反射弧再长,也总能感觉到点什么。 这么多天了,那些明里暗里的小事,那些眼神和互动,说她一点没意识到是不可能的,但……要是说这短短月余里,她完全将他的感情确定下来,也不可能。 李敏期待地看着她,等她说出来接下的话。 郑意眠对李敏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但我说不出口。” 说……梁寓可能喜欢她? 这感情好比嫩芽新生,往后风吹雨打中是死是活尚且不能确定,她怎么能随意揣测? 况且,梁寓也没有正面表露过一句他喜欢她,万一人家只是把她当朋友,她却会错意,岂不是太尴尬了? 李敏懂了:“我知道了,你觉得你感觉到了一点苗头,但是不能确定。就好比有一百步,人家走两三步不能证明爱也不能证明诚意,只有继续往前走,你才能确定,对吗?” 郑意眠点头:“而且这种事,我还是比较喜欢循序渐进地来,水到渠成了,感情才会稳定的。” 李敏点头,过了会,又问:“那你觉得你和梁寓现在是什么关系?纯洁的朋友关系?” 郑意眠沉默了:“也、也没有那么纯洁吧……” 说是朋友,明显浅了;但又要说喜欢,好像太唐突。 所以准确来说,应该是好感萌发期。 但是这个好感最终是归顺于友情还是爱情,没到那个时刻,她也拿不准。 “走一步看一步吧。”最后,郑意眠这么总结自己。 回寝之后,郑意眠去洗澡,运气好,还剩一个位置。 她在洗澡,李敏当然就在寝室里,把自己得来的八卦跟室友们分享。 老三算是没懂:“那眠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接受还是排斥?” “你这理解能力啊……”李敏低头喟叹,“你记不记得肖枫?记不记得从上学开始,眠眠一共拒绝了多少人?她可是属于那种,感觉自己不喜欢就会果断拒绝,避免给男生虚假希望的人……她那么被动,对于梁寓,没有拒绝就是接受了啊。” 寝室长:“所以现在他俩算啥?” “算爱情里最浪漫的时期——暧昧期,”李敏自己抱着枕头荡漾起来了,“暧昧期真是特别美好啊,两个人暗戳戳的小互动,守着那层要破不破的窗户纸来回打哑谜,每晚想起小事都会蒙在被子里偷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想什么,谁都不说,但谁都知道。” 李敏倒在床上,扶额:“完了,这说的我都想找人谈段恋爱了。先暧昧个几年,制造充足的回忆,这时候感情最容易升温了,往后感情发展有多少基础,全看这时候怎么样了。” 老三:“那梁寓接下来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李敏嘿嘿笑,“继续宠呗,甜呗,时机到了,就可以告白了,那时候眠眠答应的几率也比较大了。” “也对,”老三继续应和,“眠眠性子比较慢热,也比较被动,不会做自己没准备的事。我觉得梁寓靠这么短时间能把她拿下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之前眠眠不是说过吗?有人追过她三年,她就那么拒绝了三年。” “追女孩儿,两个因素很重要,”李敏出两根手指,“一是诚意,二是脸。梁寓有诚意,颜更是没得挑,拿不下很奇怪诶。” 寝室长:“说归说,你怎么忽然变港台腔了?” 李敏:“……” 郑意眠刚到寝室,就听到一阵荡漾的笑。 她走进去,看着里面滚在一团发疯的两个人:“你们在干嘛?” 李敏坐起来,伸手指挥:“预备——唱——” 郑意眠:“……?” 下一秒,三个人开始合唱:“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何时该前进,何时该放弃,连拥抱都没有勇气……”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我爱不爱你,oh~爱久见人心。” 郑意眠沉默半晌,撇嘴:“噢,你们拾辍拾辍要组合出道了是吧?” “不是,”李敏盘腿,“我们只是……” 李敏讲话,室友下床去拿什么,她话正讲到一半,室友突然在里间大叫一声:“啊——” 嗓音高亢,同时还伴随手忙脚乱的撤退动作。 室友风一样跑到郑意眠身后躲着,说话颤颤巍巍—— “里面有蜘蛛!” 郑意眠差点被那声高分贝尖叫震到失去听觉,她揉揉耳朵,委屈道:“我以为什么呢,吓死我了,原来就一只蜘蛛?” “就?一只?蜘蛛?”李敏也吓坏了,往床榻里缩了缩,“你不怕蜘蛛?” 郑意眠回头问室友:“蜘蛛多大?” 室友捏了个拳头:“这么大,窗外头进来的,还有花纹,你不怕吗?” 郑意眠真诚地点头:“我怕。” “啊?那么怎么办啊?”李敏重新抱着自己那个小枕头,“我不行,我受不了自己房间里有蜘蛛。怎么办?怎么搞死?要不你叫梁寓来吧?” 郑意眠:“那我多不好意思啊,我……” 还没说完,桌上的手机一亮。 一条消息,来自……梁寓? 梁寓:【刚刚听到你们寝室叫了,怎么了?】 郑意眠沉默了一下,道:“我们声音这么大啊,楼上都听到了。” “大不大楼上都能听到,”李敏意有所指,催促,“快快快,把握机会!不然蜘蛛就出来了!” 郑意眠:“……哪能出来这么快啊。” 而后,给梁寓编辑消息:【我们寝室里有只蜘蛛。】 很快,那边回了消息,简单的四个字:【马上,等我。】 “哇——”室友捂住嘴,用一种特肉麻的嗲音念着梁寓发来的消息,“马上!等我哦!” “哇哦——”李敏在床上,就差来个后空翻,声音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像在唱歌剧。 歌剧戛然而止,敲门声响起。 李敏:“……” 郑意眠笑着耸耸肩,回身去开门。 梁寓站在门外,问:“蜘蛛在哪?”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这个角度,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 郑意眠指指里间,问室友:“在哪儿?” “最里面,拖把旁边。” 梁寓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很快走进里间。 他似乎是拿了个什么东西,很快,里面传来一阵木棍来回敲击墙面的声音。 梁寓顺利把蜘蛛赶了出去,关好窗户之后,才从里面走出来。 “已经赶出去了,窗户关好,不会再进来了。” 语毕,他又同郑意眠说:“以后如果还有别的东西,直接找我就可以。” 郑意眠来没来得及答应,李敏就开口道:“那个,眠眠,你昨晚不是……” 梁寓皱眉,问郑意眠:“你昨晚怎么了?” “不是,”郑意眠摇头,“就是,这边飞蛾挺多的,有时候钻进我们寝室我们不知道,晚上玩手机的时候,往我手机上扑……” 昨晚忽然飞来那一下,把郑意眠真是结实地吓了一跳,手机都差点掉了。 “不过,”郑意眠又道,“今早已经把飞蛾赶出去了。” 李敏附和:“就是有时候出门还会撞到,起得早的话还挺多的,有点吓人。” 梁寓颔首:“我知道了。” 语毕,郑意眠张张嘴,不知该不该道谢,李敏看她又要说生分的话,赶忙说:“眠眠,要不你送人家上楼吧。” 郑意眠一个“好”在嘴里打了个转儿,没来得及说,梁寓已经笑着拉开门:“不用了,外面风大,我先走了。” 门关上之后,寝室里大家的表情,简直一个比一个精彩。 想想,郑意眠给她们总结:“你们现在的表情,特别像中学时候上课,躲在底下讲小话的样子。” 李敏:“那哪能啊,讲悄悄话哪有看你这个有意思?” “……” 梁寓上楼之后,坐在自己床沿拿手机,不知道在找什么。 过了会儿,他问赵远:“你昨天不是说自己带了个折叠的小灯来?” “啊?哦,对,”赵远手指敲击屏幕,“我本来以为这儿会很黑,没想到晚上也开灯,带了个灯也没啥用,嫌重,还准备到时候扔了。” 梁寓一腿曲折撑在床边,一腿闲散地直着,道:“那给我吧。” “可以啊,”赵远抬头看了他一秒,“你要那个干嘛?” 梁寓言简意赅:“有用。” 一局打完,赵远伸手在书包里摸东西,还不忘撇嘴:“我肯定知道你有用啊,嘁……” 折叠灯四四方方的一块儿,赵远很快找到,扔梁寓手上。 他拿到灯,很快出了门。 翌日。 洗完脸刷好牙之后,刚好到了吃饭的点。 李敏倚在门口等大家收拾好,出门的时候才说:“诶,我怎么发现今早没什么飞蛾了?” 郑意眠看到走道尽头那个被悬起来的折叠灯,灯很亮,吸引了绝大部分飞蛾。 她怔了一会儿,才低声答:“嗯。” 吃完早餐,班长敲碗公布:“昨天那个比赛,要表演节目的人是——” 大家屏息以待。 班长把悬念补充完整:“要表演节目的是——郑意眠!” 大家拍着桌子开始笑。 郑意眠抬头,问:“为什么是我?” “你……你穿雨衣,开外挂,让大家眼红了,”班长瞎诌,“你……表演个什么节目呢?” 郑意眠抿唇,眼见着气氛都活络起来,自己推拒也不太好,便拿出手机开始在软件里找歌曲。 正在找,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句—— “不如表演个双人节目吧,是吧寓哥?” 此话一出,大家沸腾了。 欢呼一浪盖过一浪,惹得在隔壁房间吃东西的老徐都听到声音,跑到他们房间来:“嘿,这一大早上的,欢呼什么呢?” 大家纷纷咳嗽,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班长圆场:“就是,昨天那个水球大战,有人要表演节目。” 老徐闻言,也不走了,拖了个凳子坐下,问:“谁才艺展示啊,我看看。好像到现在,还没看过你们谁表演节目。” 班长轻咳一声:“郑意眠,准备好了吗?” 郑意眠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点点头:“嗯,我唱《心动》。” 她没专门学过唱歌,基础技巧肯定也不太能拿捏到位,但胜在音色不错,干干净净的。《心动》这首歌也不是很难唱,应付一下大家的热情,也是够了的。 李敏“噗嗤”一下笑出来。 老徐问:“李敏,你笑什么?” 李敏正色:“没什么,那个……我笑点比较低。” 班长坐正,跟郑意眠说:“行,那你开始唱吧。” 郑意眠抿抿唇,顺着前奏切入歌曲:“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原来就住在我心底/陪伴着我呼吸……” 梁寓不置一词,安静地坐在那儿,看她身后的窗帘起伏不定,日光在她指尖落下一个明亮的白点。 “有多远的距离/以为闻不到你气息/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一回头就看到你。” “过去让它过去/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来得及,他在心里想。 我好歹,还是追上你了。 在这边待着写了十五天的生,终于还是等到要回去的那天了。 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她们兴奋到失眠。 李敏躺在床上说:“我算是知道了,写生的目的就是让我更加热爱W大。” 第二天五点半就起来,六点半就上车集合。 郑意眠坐在位置上打了个呵欠,正准备酝酿一下睡意,听到赵远在后面说:“我靠,我们学校附近开了个密室逃脱?看图好刺激。” 李敏也兴奋了,回头去看:“是吗,场景布置得怎么样?” 赵远把手机递给她:“你看,还挺逼真的。” “啧,看起来就很有意思,不如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玩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 “行啊,刚好四个人一块儿,有优惠。”赵远说。 李敏伸手推了推郑意眠:“眠眠,密室逃脱去吗?” “行啊,”她现在困得要死,管他什么逃不逃的,世界清静最重要,“去。” 李敏笑笑,说:“行。” 说完,李敏看她只穿一件单薄衬衣,问:“冷吗你?” “有点。”郑意眠答,“上回穿外套热,这次空调开好大,没想到又冷了。” “那你外套呢?” 郑意眠耸肩:“外套在箱子里,拿不了了。” “我有件多的,”一直没开口的梁寓忽而发话,从后座站起来,“搭我的吧。” 郑意眠实在是困得不行,没力气睁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盖下来,搭在自己的肩头和身前。青草香味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带着一股烤雪的味道。 没有精力再思考,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梁寓的外套很大,裹她一个绰绰有余,余下的衣料刚好能把她的大腿根也遮住。 这么近似于“全副武装”之后,终于不会觉得冷了。 回去的路程比来的路还要更漫长。 郑意眠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摇摇晃晃挨到了中午。 她和李敏准备去休息区吃点东西。 休息区也没什么好吃的,郑意眠犹豫了一会儿,拿了桶泡面。 开水机就在不远的地方,她把调料放好之后,去开水机旁边打水。 旁边不知道是哪来的一群男生们,看样子是高中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话题,一个人开始追着另一个人打。打着打着就玩起来了。 玩得疯起来了,就开始满区乱窜。 郑意眠站在开水机面前,看了一眼正四处奔跑的人,准备等他离远些再开始打水。 好不容易等人离远了,她按下龙头,又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大笑。 ……最好别撞到自己了,她盯着手里的面,没法挪动目光,看着里头腾起的白雾,想,万一被烫到了肯定很疼。 未几,旁边有碗搁上大理石台面的声响,很轻很脆。 梁寓皱眉看一边的人,语调里隐有不耐:“……没看到有人在这里打水?” 笑声一下就全停了。 这时候,工作人员才冲出来制止:“不好意思,休息区不能乱跑,也禁止大喊大叫,请大家文明用餐。” 那群人一窝蜂地散了,到走也没敢说一句话。 水打到注水线,郑意眠把拨杆抬起来。 水停了。 梁寓在后头等着她,看她盖上盖子的时候问:“在车上还冷吗?”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都和旁人不一样。 她摇头,笑了笑:“不冷了。” 车在下午六点才抵达学校。 郑意眠小声问李敏:“你说梁寓的衣服,我是现在给他,还是洗了再给他?” “还洗什么啊,”李敏看她,“这才借着盖了一会儿,没必要洗吧。而且晚上回去也有点冷,搞不好别人要穿。” 想了会,李敏说:“你直接问他吧。” 停下的那瞬间,大家发出一阵抑制的欢呼和叹息声。 郑意眠在这样的小骚动里站起身,回头问梁寓:“外套是现在给你,还是洗过再还你?” 赵远忽然问:“你们洗衣服是手洗还是用洗衣机?” 梁寓眄他一眼,而后对郑意眠开口道:“一件衣服,不用这么麻烦。” 他朝郑意眠伸手:“直接给我吧。” “嗯,好,”郑意眠把叠好的衣服递过去,“谢谢啦。” 他笑了:“没事。” 下车时候,李敏还在跟郑意眠说:“你跟他,不是在道谢,就是在道谢的路上。” 郑意眠这才回忆起来,原来截止到现在,他已经帮过她很多次了。 好像真如他那句话说的,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她需要,他好像真的,就一直会在。 所以她才在面对他的时候,有种出乎意料的安全感吧。 郑意眠跟李敏率先回寝修整,梁寓跟赵远这边把事情做完,也准备回去。 走了两步,梁寓蹲下来,把衣服放腿上,蹲下来系鞋带。 赵远撇嘴:“拿件衣服还这么麻烦?” 说完就准备去扯他的衣服:“我给你拿着塞你包里吧。” 梁寓目光却是一凛,抬眼道:“你敢。” 赵远手就停在那儿停了半晌:“你说的是,我给你拿衣服还是我给你把衣服塞包里?” 梁寓系好鞋带,站起来,把外套重新搭在手肘上:“都是。” “我靠——”赵远又忽的笑了,指着那件外套,“我平时可没见你这么喜欢你的衣服啊,大几千的外套你都他妈能随便乱扔,怎么,轮到这件,别说给你揉一团塞包里了,我连拿都不能拿啊?” 梁寓懒得理他,知道他的话一时半会也说不完,拿着衣服继续往前走。 赵远在后面边追边说: “就因为嫂子搭了几个小时?” “你这人也太双标了吧……” “之前是谁在车上说——‘一件衣服,不用这么麻烦’的?” “……” 写生完那天,正好碰上周三。学校放的两天修整假碰上周末,假期就延长成了四天。 郑意眠还记得,刚要来W大的时候,袁雅千叮万嘱:“放假了就回家来,妈妈给你把不想洗的衣服洗了,再给你做几顿好吃的。” 到家之后,袁雅问她:“写生和军训怎么样?” “还可以,”她说,“就是天太热了。” 自然是免不得一顿闲聊,她家家庭气氛好,很容易就让人觉得愉悦。 在家休息两天之后,郑意眠就回学校了,这两天李敏课没少催她,说等她一来就能去密室逃脱了。 回寝也没多久,李敏立刻跳起来道:“票买好了,走吧,逃脱去!” 两个人到了密室逃脱,梁寓和赵远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老板问:“人到齐了是吗?那我就把两个房间给你们……” 郑意眠:“……两个房间?” “啊对是这样,这里是两个人一个房间最好,我和赵远打算去这个第一间,那你们俩就去第二间吧!祝好运么么哒!” 飞快说完这段话之后,李敏拉着赵远闪进了第一个房间。 郑意眠:? 算了……习惯了…… 她跟老板讲:“那麻烦给我们第二间开一下门吧,谢谢了。” 老板领着他们走到第二件房的门口,开门放他们进去。门锁上的那一刻,里面的灯全部熄了。 墙上似有鬼火绰约地闪动,骷颅头、血手印、被刷上红漆的里间的门,无处不透露着森冷可怖的气氛。 郑意眠挪了挪脚,就感觉到脚底也有什么。 里头的光仅能视物,鬼屋密室逃脱的感觉就更强了。 梁寓站她旁边,并不害怕,为了缓解她紧张的情绪,他还特意放大音量:“不用怕,我来就好。” 这个房间很大,门很多,需要一个个开到最后,才能拿到最终要的东西。 首先,是应该找第一个铁门的钥匙。 郑意眠伸手抓了个盒子,一打开,里面就喷出粘稠的红色颜料—— 她是真的受惊了,手一松,盒子直接掉到桌面上。 她下意识直接回头去找梁寓,抓住他袖口,发出了一声,类似受惊后的低声呜咽。 “没事,”梁寓拍她背,“假的,朱红色颜料。” 他看她还懵着,拿了张纸给她擦干净手指,动作很轻柔。 大概过了十分钟,郑意眠终于说服好了自己,恢复过来,准备继续找。 找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按钮,“滋滋”两声,像是什么东西打开了—— 里面居然还有台电视机! 郑意眠的惊呼正要逸出口,忽然有人捂住她眼睛,手掌温热,在她要看到恐怖画面前及时制止住。 梁寓站在她身后,声音带着一股被砂砾蹭过的低哑,低哑却不坚硬,又带着一点温柔的音调。 “别看,有点吓人。” 她心砰砰狂跳,不知是因为什么,但虽看不到画面,却仍能听到那股被无限拉长的声音…… 梁寓凑近她耳边,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十九减十四等于多少?” 郑意眠:“……五。” 他声线稍冽,微沉:“八十七减八十五呢?” 她逐渐听不到电视机里的声音了:“……二。” “那……”梁寓顿了顿,旋即问道,“九减八等于……?” ——九减八等于? 郑意眠抿抿唇,道:“一。” “嗯,”他声音里搀着笑,像午后的猫懒洋洋地打过一个呵欠,“对。” 电视机里的东西终于放完,梁寓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扶住面前的纸开始做记录。 郑意眠太紧张,连他话外音都没有觉察出一丁点来。 郑意眠心有余悸:“刚刚电视里有线索吗?” 梁寓点头,把自己刚刚看到的线索整合出来,在纸上列出一串数字。 郑意眠看了看上面有些奇怪的数字,把自己刚刚找到的一个小纸条拿出来,展开,放在数字上。 数字刚好填满了纸条上被人为挖出来的空格。 “数字是解锁的密码吗?”郑意眠皱眉,“可我刚刚看到,锁有钥匙孔,不是拿钥匙开的吗?” “去看看。”梁寓说。 两个人走近了,才看到锁上的玄机。 哪里是什么钥匙开的锁,钥匙分明只是混淆视线的摆设,做个样子罢了,这锁其实是个密码锁…… 郑意眠把刚刚找到的密码往上试了试,咔哒一声,锁开了。 挂着铁链的门嘎吱地响动一阵,终于打开。 梁寓率先进去给她探探路,确定没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后才让她进去。 面前的一整面墙上,全是红色手印。 郑意眠看得头皮发麻,退到一边去找别的线索,一个人摸索的时候,想到刚刚的场景。 ……是后知后觉的。 他皮肤的触感、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的吐息。 他及时给她挡住画面的时候。他为给她分散注意力说话的时候。 郑意眠阖上眼睛,眼皮轻颤。 适应了一开始的气氛,后面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更何况还有梁寓在身边。 两个人花了三个小时通关,按响墙上的通关铃的时候,老板进来,还有点儿惊讶。 “你们是这一个月来,第二个通关的。” 李敏跟在后头问:“那个,是不是有奖品?” “有啊,”老板笑眯眯,从梁寓手上拿过那个小盒子,用钥匙打开递给他们,“这条项链送给女生。” 丝绒布里,躺着一条Tiffany的锁骨链。 郑意眠伸手,把那条锁骨链拿出来,摊在手心看着。 远处的李敏小声跟赵远惊叹:“这里通关奖品这么贵的吗?” 赵远用“我这双眼看透太多了”的眼神看着李敏,反问:“你觉得老板会这么大方吗?” 李敏:“……” 旋即,恍然大悟道:“啊,这个是,梁寓买的吗?” “拖着我逛完商场,我腿都快走断了才选中这款,”赵远叹息,“你觉得老板,一个快四十的中年男人,能有这么好的审美吗?” 李敏赞同地点头:“确实,梁寓审美挺好的。” 赵远:? 拿完奖品,核对了一下没有东西落在这里,四个人就离开了。 刚出门,李敏突然想起什么,跟郑意眠说:“对了眠眠,我们要开始选全校公选课了,你选了没?!” “还没,”郑意眠说,“准备回学校选。你们选了吗?” 李敏:“我们那天一起选的,刚开放选课网卡得不行,我们怕后面没课了,就选了篮球课。” “没事,我回去再选。” 回到寝室,坐下来打开电脑,进了学校教务系统后台。 李敏问:“怎么样,还有课吗?” 郑意眠沉默了一下:“……只剩健美操了,我选健美操吧。” 室内健美操,风雨无阻,周周开课。 李敏神色复杂:“那你……” “没关系,”郑意眠说,“既然选中了,是天意,我去上呗。” 李敏安慰她:“没事,我刚刚问了赵远和梁寓,他们俩也都没选课,估计现在就剩个健美操了,你们可以一起去。” 说完这个,又说了点别的,李敏似是想到了什么,把话题绕回很久之前的某个话题上。 “我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谁跟我说,肖枫好像被他们班班导叫去问话了。” 郑意眠停下手中动作,侧了侧头,眼尾捎出点儿旁的情愫。 “问什么了?” 李敏侧了身,不知道为什么带了点隐秘感,压低声音道:“问他为什么在写生基地和梁寓打架,梁寓好像一起被叫去了。梁寓不说话,肖枫自然也就不敢说,只是说自己做得不对,是私人恩怨,然后道了歉什么的,这事才揭过去。” 再怎么说,浴室那事儿也只是在有些学生口里传来传去,班导大概是只闻打架,不闻原因的。 并且,写生时候那件事一过,基地老板可能是觉察到什么,立刻给浴室外面也加了帘子和锁,算是竭力杜绝二次发生。 她们也都加强了警惕,打架的事也就闹了那么一下,抛物线似的,沸腾去最高点,然后热度缓缓跌落,最后以一种尽量协调的方式解决掉了。 肖枫虽然有错在先,但梁寓也把他伤得不轻,假如深究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周三下午,健美操开课。 郑意眠提前到了,不过一会儿,赵远和梁寓也来了。 后来又稀稀拉拉涌进一大批人,像旧友重聚现场。 “我靠,你怎么也上这个课?” “没课选了啊,只剩这个了。” 时间一到,老师站在大镜子前:“好,现在大家面对我呈四横排集合。” 郑意眠选了个位置站好,就听到后面的赵远又在讲话。 她猜测,那梁寓也应该站她后面。 老师先开始教的是热身,活动腕关节,拉拉韧带。 郑意眠身体软,那种坐在地上手伸开碰脚尖的动作,很轻松就能完成。 老师也发现了她。 “大家都认真一点啊,像右边这位同学一样,一定要下去,不然大家就白选这个课了。” 有身体特别硬的,老师按着背就往下压,疼的人嗷嗷直叫唤。 那个叫唤的人就是赵远。 后来发了瑜伽垫,老师教他们新的动作。 “腰不好的同学注意了,这个动作能看出你们腰部情况,要认真做啊。” 赵远又是动作不达标的那个,老师走到他旁边帮他:“怎么又是你?” 赵远又开始叫。 “老师老师,真不行了,我腰要断了……” 老师随口一说,松开手:“你腰不行啊,在寝室经常打游戏不动吧。” 此言一出,男生都笑开了。 “赵远,你腰怎么回事啊,怎么不行啊?” “这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震惊!健美操课意外发现赵大哥的小秘密!” “滚你们妈的,”赵远抬头,“在座谁能下去的?谁腰好的,来,做成嫂……那个,郑意眠那个样子给我看看。” 没人回答赵远,赵远回头看后面的梁寓。 梁寓声音很淡,没情绪似的,但要仔细听,又能从里头听出一点嗤笑。 “别看我,我腰好。” 赵远:“……” “好,现在大家把垫子放在我右边,然后站回原位。” “下面,全体男生注意——今天任务,三十个俯卧撑。” 底下一片哗然。 “这么猛?” 老师叉腰,笑了:“三十个还猛啊?男孩子做三十个俯卧撑很轻松了吧。” “轻松轻松,来,刚刚谁说猛的?” “行了,别跟我在这儿扯,”老师摆手,“快下去,听我口令,三十个。下个星期四十个啊,然后循序渐进。” 女生们全站在一排看热闹。 郑意眠也转身去看,梁寓就刚好在她面前。 他衣服袖子被挽至手肘以上,露出线条明晰好看的肌肉。 双手撑着下趴的时候,青筋凸起,走向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明显,有种声嘶力竭似的性感。 刘海儿软趴趴地垂下去,看不清他的脸。 “开始,”老师边走边巡视,“一……” “二……” “……” “十五……” 梁寓的俯卧撑做得比老师报得还快。 老师说到十五的时候,梁寓已经做了二十一个了。 他动作规范,胸膛着地,衣服随着动作来回晃动。 或许是离得近,她还能听到他,裹着哑意的微喘。 撑在地上的指尖泛白,指节干净。 郑意眠本来没注意到,奈何身边的女生实在是太激动了,她们满面通红,目光好像放在梁寓这边,捂着嘴窃窃低语。 等等……脸红? “好了,三十个,大家恢复一下站起来啊,”老师插着腰,“挺多浑水摸鱼的啊,你们反省一下,谁没做完心里清楚。下次来我们继续做——不是我说,大家正值青壮年,做这个应该非常轻松啊,一个二个跟萎缩了似的是为什么?平时还是要多多锻炼。” 梁寓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接下来,仰卧起坐,男女生一起。”老师挥手,“先给你们休息五分钟,喝水去吧。” 休息完之后,老师喊声集合:“男女生分为两排,面对面的负责压腿,做完一轮换一个人,懂我意思吧?” 郑意眠眼睁睁看着大家分成两排。 眼睁睁地发现自己,再一次,成为了,站出来的,那一个人。 “哦对,今天有个女生请假,”老师看着自己手上的名单,“确实缺一个。” 郑意眠四下环顾,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是那唯一一个落单的人。 然后,她惊喜又悲哀地发现,并不是。 惊喜的是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落单的人。 悲哀的是,对面缺了一个队友的,是异性。 这个异性她还认识,就是刚刚在她对面做俯卧撑的梁寓。 “别墨迹啊,”老师用笔敲敲名册,“赶快给我开始做,十五个一组,做两组。” 大家又重新拿回垫子,此刻,收到指令,梁寓已经在垫子上躺下了。 郑意眠看大家都开始了,自己站在这儿杵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况且仰卧起坐,得有人给压着腿,才好做一些。 她也没多想,弯下腿,省着力,膝盖压在梁寓脚背上,与此同时,手扶住他的膝盖。 梁寓身子一滞。 郑意眠没有察觉。 老师敲敲名册:“好,第一个,起——” 梁寓腹部用力,很快背部脱离软垫。 他双手握拳放在耳边,弯腰,身体前倾—— 她垂眸看他。 距离无限拉近—— 第8章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式秀恩爱 第8章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式秀恩爱 郑意眠忘了躲闪,感觉到他的发丝蹭过自己的右脸颊。 只是一下,摩擦就能蔓延开热度。 她呼吸一口,闻到了他洗发露的味道。 气息交缠不过须臾,很快,他再次躺下去。 逼仄的氧气终于得到填充,郑意眠得以呼吸,但下一秒,又同他分享了这一块区域的氧气。 有人发现了什么,频频往这边看,笑着笑着就起不来了,只是头还朝着郑意眠这边,像条搁浅的鱼。 老师低斥:“仰卧起坐就仰卧起坐,笑什么笑!看看别人对运动的严谨态度,再看看你们这散漫的样子,还笑得出来?!我告诉你们,我们以前训练起来都男女不分,对手就是对手,队友就是队友。就抱腿仰卧起坐这种,是常有的事,要是一个二个都跟你们这样训练,看到一点东西就笑个不停,还怎么行?” 大家不敢笑,都收着,定着头开始做仰卧起坐。 一边做完,换另一边。 郑意眠也是定着头开始做,第一个完成,额头碰到自己大腿的时候,她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幸好昨天洗了头。 这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梁寓看她脸颊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不知是什么驱使的。 她身上带着一股清甜的水果香气,还混着一点点荔枝味儿的尾香。 做完两组,老师点点头:“这次的热身就到这里,我们下节课继续做。好,我现在教大家一些健美操的基本脚步,大家跟我做。” 课程这才正式开始。 一个半小时之后,健美操课终于结束。 课后,梁寓在认真地挑选东西。 赵远看他忙着,问:“为什么忽然说要换洗发水?” 见他不回答,赵远又道:“你想要什么样的?” 梁寓没理他,只是一瓶又一瓶地找。 赵远:“你的不是还没用完吗?为什么忽然又要买?不是,你不说我哪知道你要什么样的啊,这不是跟大海捞针似的么……” 话音刚落,梁寓已经选中了。 他垂眸确认了一眼味道,而后直起身,唇角勾出一缕笑,心情挺好似的。 “选好了,走吧。” 赵远皱着眉凑过去看:“你忽然买这个的原因是啥?给我看看。” 梁寓把手上的东西递给赵远。 赵远揭开一闻,喃喃地开始回忆:“这不是……嫂子的……” 讲到这里,他忽然一拍大腿,懂了:“我他妈知道了!你买给下词健美操课用的对不对?你还想和嫂子一起做仰卧起坐!你想用一样的味道拉近你们的距离!看不出来,你居然是这样的梁寓!啧啧啧。” “再啧腿打折。” “……” 又过了一周,健美操课上,又迎来了惯有的“魔鬼训练”。 这回,上次没到的女生是来了,但又有一个翘课,郑意眠便又沦为了落单的那一个。 到仰卧起坐时,她转过身,看了一眼躺在软垫上曲起腿的梁寓。 一回生,二回熟。 她以膝盖压住梁寓脚背,扶住他小腿。 她指腹压下来的力度,每一寸都真实得不像话,梁寓闭着眼,眼皮难以抑制地轻轻颤动。 老师念口令:“第一个,起——” 梁寓起身时,郑意眠感觉到了一点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但具体要说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十个仰卧起坐过去,她才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 感觉他这次用的洗发露,好像和上一次不一样。 这股熟悉的味道,倒和自己洗发露的味道如出一辙。 恍然间就觉得,自己和这个人,像有某种心电感应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想完,神思就被健美操老师一声呵斥给打散了。 “做快点啊!马上就运动会了,还要体测,我看你们这么慢,以后怎么办!” 有人答:“慢点好啊。” 老师道:“那边的,小声说什么呢,大声点。” “他说慢点好。”赵远坐着代为传达。 底下笑声一片。 郑意眠听到运动会三个字,又开始有点头疼。 运动会那周,为了学校硬性规定的学分,五天必须参加五个项目,要四处跑就不说了,顶着烈日,又要被晒黑几度。 回去还得和她们商量一下,都要参加些什么体育项目。 回寝之后,郑意眠和李敏对着学校出来的项目单,选了五个项目。 项目都选在下午,确保她们上午可以睡个懒觉。 选完之后,郑意眠指着上面的一个项目问李敏:“敏敏,这个携手并进是什么啊?” 李敏抽身看了眼:“不知道,就是一起跑步吧,我看没什么选的了,就这个吧。” 郑意眠点点头,也没再管。 直到五天后,她站在大操场上,看到前面一组携手并进的成员上了跑道,内心,一阵,苍凉。 比赛规则非常点题,比赛名字叫“携手并进”,规则就是携手并进。 “一次上去两组啊,每组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到终点的时候要确保接力棒握在手里跑完全程,才有效。大概就是男生握住接力棒前面,女生握住接力棒后面,两个人这样拉着一起跑……”负责人解释了一下,“我们院和别的院比赛,耗时最少的赢,懂我意思吧?” 郑意眠:“……” “下面我念一下名单,第一组……” “第七组第八组,郑意眠梁寓,李敏江安。” 听到熟悉的名字,郑意眠蓦地抬头,看到不远处走来的梁寓。 她本来想找,发现李敏人不见了。 李敏在哪儿? 她正和赵远窝在一个小角落里对接下来的比赛项目。 边对赵远边怒其不争道:“你怎么报这个携手并进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啊,梁寓刚知道都快气死。” 李敏:“我压根儿不知道这是只隔着一个接力棒拉着一块儿跑……学校也真是的,这什么鬼设计啊……” 赵远道:“幸好为时不晚,我们赶快找人把名单拿过来,换了换顺序。不然今天要是看到别的男的拉着郑意眠跑步……” 说到这里,赵远漠然地抬手,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咱们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知道了,”李敏耸肩,“送梁大佬一个跟眠眠亲密接触的机会还不好?” 他们俩刚对完项目,郑意眠的呼声就响起了。 “敏敏——快点,项目要开始了。” “来了来了——”李敏把纸收起来,特工接头似的对赵远低声道,“有事情电话联系。” 赵远颇负使命感地点头:“好。” 随着一声枪响,比赛正式开始。 不知道这次和艺术院比赛的是什么院,郑意眠遥遥看着,没过多久,他们院的就慢慢落后了下来。 好死不死,正落后着,接力棒也掉到了地上。 李敏叹:“我靠,这干嘛呢,我们这么倒霉的啊?” 靠中心的那一组停下脚步,折回去捡接力棒,或许是嫌这东西太碍事,前面的男生捡起来之后,把接力棒换到了右手,然后伸出左手,拉着后面的女生就往前跑。 吃瓜群众见此举,皆大声尖叫助兴,还有人鼓起了掌。 “这位小伙子很有前途,”李敏摸摸下巴,“反正那边的规则是到最后接力棒不能掉,要握在手里跑完全程。” 经这位“有前途的小伙子”创造了新的规则之后,后面几组比赛,全部都是男生直接拉着女生跑了。 到了郑意眠这组,当然是……不能例外。 梁寓站在前面朝她勾勾手,很快把她的手包进掌心。 他掌心有一点汗,牢牢握住她的时候,有种奇妙的安全感。 风迎面而来,光顺势而落,香樟树叶轻响,塑胶跑道上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 他们是最后一组,但比赛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局势,他们才刚开始跑两步,对面院就已经到了终点。 梁寓放慢脚步,回头看郑意眠,征求意见道:“跑慢点吧?” 郑意眠抬头:“啊?” “反正比赛已经结束了,”梁寓道,“跑太快你会虚脱的。” 前面几组比赛他不是没有看,女生跟上男生的速度其实很吃力,有很多女生跑到一半就开始捂着肚子,到了终点,二话不说直接坐在草坪上喘气,一副虚脱的样子。 高中时候看过她跑步,她跑步是那种细水长流的类型,很多人一开始就用尽全力,但她依然慢悠悠。到后面的时候,大家没了力气,她还能匀速发力,慢慢地就往前冲了。 时速快的话,她只会体力不支,还不如慢一些,来适应她的节奏。 郑意眠往四周看了一眼。 黑压压的,全部都是人。 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慢悠悠地跑步。 “这样不好吧,”她抿唇,“别人会骂我的。” 梁寓眸光一凛,压低声音道:“他们敢。” 半晌,梁寓又宽慰她:“不用担心我们影响比赛,下一场比赛半小时后才开始,这半个小时是跑道休息时间。” 她没说话,任他拉着自己慢悠悠地晃过一圈,夕阳正好,碎金似的铺满跑道。 草坪上坐满了刚刚跑完步,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来的女生。 可她却站在这个人身后,不像在跑步,像是惬意的闲庭信步。 先前本还担忧,但却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在城内,这人是她城里一座高不可破的城墙,为她阻挡任何明枪暗箭,进退攻防。 坐在看台上的赵远拿出手机录像,看着成为场上焦点的两个人,因为圆形跑道的缘故,他们的任何一个角度他都可以抓到。 一边录,赵远一边跟旁边的室友道:“你知道他们这是什么么?” 室友:“什么?” 赵远微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式秀恩爱。” 运动会在下午五点的时候正式结束。 忙了一天,一回寝室,赵远就疲惫到不行地坐在位置上,刚坐下,又想起来要烧水,去烧了一壶水。 烧完水,就看到梁寓坐在位置上发呆。 梁寓伸手揉了一把头发,又用手在发顶蹭了蹭,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 刚刚在赛场上,众人注目下,他拉着她的时候,产生出一种,从未如此强烈的愿望——想这样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 不想只在比赛里牵着她,想在任何时间任何场景,都能拉着她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想要牵她的手,摸她的头,拥抱她,亲吻她。 不是像这样。 他想起第一次在大学里见到她时,她和他还不熟,眼神里都透露着疏离的礼貌,连帮个忙都要说很多次谢谢。上次见到她,帮她拿快递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和他聊天了。 以前的肢体接触,她还会拘谨和愣神,可现在就连面对亲密接触,她都不会排斥。 ……还有太多琐碎的日常了。 可能她自己都没法意识到这种变化。 但,对于他来说,每一点他都视若珍宝般留意着。 哪有什么看似巧合的偶遇,不过是他早有预谋罢了。 赵远看梁寓愣了许久,直到水壶跳闸,梁寓才低声道一句:“……大概是差不多了。” 赵远走过去倒热水,掺入冷水之后,边喝边问:“什么差不多了?” 他扶住脖子,微微仰头,喉结一滚。 “你说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告白?” “噗——” 赵远擦了擦自己喷出来的水,难以置信地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梁寓没回答,自己坐在那儿开始了思考。 赵远走到他旁边去拍他肩膀:“你已经感觉到差不多了吗!太好了!祝你成功!早日拿下!” 梁寓一句话没说,赵远这儿倒是激动得够呛。 他双手握拳,放在身前:“以后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就是你的神助攻!” 梁寓对他的业务能力不是很放心:“你别出岔子就行。” “我怎么会出岔子!”赵远站起来,“我什么时候出过岔子呢?!我简直是全世界最靠谱的人了吧?!” 梁寓:“……” 赵远瞪大眼:“你不相信我?!” 梁寓沉默了片刻,道:“那你去打听一下,她什么时候有完整的时间。” “包我身上了!”赵远一拍桌子,“完不成我就提头来见!” “不过,”赵远想起什么,又继续问道,“这个事情要不要告诉李敏啊,让她帮我们组织一下,或者什么的……” “不说了吧,”梁寓敲敲桌子,“万一说了,她肯定会忍不住说出去的。” 赵远不太同意:“李敏不像这么嘴大的人啊……” 虽然是这么想,但赵远还是听了梁寓的话,没有告诉李敏。 他准备先去找一节她们的公共课,然后坐在她们后面,看看能不能探听出什么来。 运气比较好,他进教室的时候,郑意眠和李敏刚好落座,后面的位置是空的。 赵远弯了个弯,在确保她们没看到自己的情况下,坐在了她们后面。 ……其实他还是有点纠结要不要告诉李敏这件事的,因为万一不告诉,这样去听消息就像大海捞针,不一定能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且他觉得李敏应该也不会这么守不住事儿。 下一秒,李敏就兴冲冲地拉着郑意眠:“眠眠眠眠我跟你说,我昨天听了个八卦,说好了不告诉你的,但是我实在忍不住——听说建筑系有个富二代学长在筹备和你告白的事儿了!” 赵远:“……” 梁寓想的对。 幸好没说。 郑意眠不太上心,揉揉太阳穴。 李敏在一边儿幸灾乐祸,笑道:“又要想拒绝的话了吧?我向你致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别,”郑意眠手撑着脑袋,“同情我就快帮我想,争取速战速决,早点拒绝完,我好早点回寝室。” “不是我说……”李敏道,“这都不知道第多少个了,一告白你就拒绝,连考虑都不考虑,人家前脚刚说完话,话音都没落,拒绝的话你就想好了。” 郑意眠道:“又不喜欢别人,还是别给别人希望了,免得给了希望又让人绝望。” 她翻过一页书:“反正芸芸众生里的一大半人,我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李敏点头:“是啊,你这样,也挺好,比那些玩弄感情的人好多了。” 赵远在后面听得心惊肉跳,听完又安慰自己——不会的,梁寓肯定不属于那一大半人里面,梁寓该是珍稀动物才对。 前面两个人聊了会儿,李敏忽然又道:“我跟你说,我已经计划好了,下个星期四下午的课我们提前到星期三上,到时候星期四就可以留一整天空闲时间出来了。” 郑意眠笑说:“可以啊。” “你可别忘了……” “知道了,不敢忘。” 李敏高兴得不行,还哼起歌来:“周四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理论课里昏昏欲睡的赵远,借着这段对话才算是清醒了几分。 前面两个人说什么?是不是说周四一整天都有空?! 霎时,一股自豪填满赵远的心间—— 他,赵远,一个靠谱而运气值满分的绝佳助攻! 赵远拿出手机,开始给梁寓发消息:【下周四!有空!一整天都有!】 梁寓:【确定?】 赵远:【不对的话你把我脑袋当球踢好了。】 赵远:【臣还有一计。】 梁寓:【讲。】 赵远:【周末把她约出来,出去玩的时候顺便可以问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东西,容易被什么打动,这样告白就事半功倍了。】 梁寓还没回,赵远已经自己开始夸起了自己:【#要想告白郑意眠,万无一失找赵远#】 梁寓:【……】 周末把郑意眠和李敏约出来并不算难事。 过了这么几个月,大家也差不多混熟了,经常会四个人一起出去玩。 赵远一开始,是这么跟梁寓提议的:“要不这么着吧,我们去刚开张不久的那个云霄碰碰车,一方面是比较新奇,另一方面,比较容易在战队中拉近感情,打听到一些……” 话没说完,被梁寓打断。 他抄手,蹙眉,眉眼里裹着一层嫌弃:“多大了还玩碰碰车,你幼不幼稚?” “……” 赵远为自己辩驳:“那是成人版的!还是李敏她们提议的,你为什么不骂她们弱智?” 梁寓好声好气同他解释:“看你不顺眼。” 赵远:? 无论如何,好说歹说,梁寓还是去了云霄碰车。 偌大的场地分了很多个房间,每个房间都分为两个颜色的战队,每个战队都有不一样款式的车型可以选。 梁寓先选好了一辆黑色的车,赵远也随便坐了一辆,没过多久,郑意眠和李敏进来了。 梁寓坐在赵远右边,而郑意眠挑了辆赵远左边的车坐下。 赵远刚看她坐进去,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抬头,梁寓用眼神示意他下车。 赵远颇为委屈地下了车,让梁寓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近近近,你们俩可劲儿近吧。 赵远腹诽。 没过一会儿,对面战队的四个人也陆续就位了。 大家系好安全带,比赛随着一声机器哨响,正式开始—— 郑意眠第一次玩这个,还有点不太上手,速度和方向不是控制得特别好。 她一个人正靠在边上慢慢滑行的时候,忽然被左边来的车给结实地撞了一下。 她眩晕了一刹那,剧烈的冲击让她的身体前倾,而安全带勒住她的身体,用力地把她给弹了回去。 安全带勒过的那片儿,有种强烈的痛感。 她侧头去看。 撞她的是对面战队的一个男孩子。 不去挑战其余的男生,为什么要来撞她一个女生? 郑意眠怔然,但还是决定走为上策。 她开车想要驶离,那辆车却穷追不舍,下一秒,加速就要撞上来—— 郑意眠下意识闭了闭眼往一边躲,只听到“砰”的一声响彻房内—— “我操!”后面有人大叫一句。 她睁眼,讶异于自己竟然全身上下毫无痛感。 郑意眠回头,才发现那辆车被梁寓横向拦截,被迫撞到了场地边沿。 而大叫的,正是那辆车的车主。 刚刚撞过她的那人也受了和她一样的罪—— 那人抬手,痛苦地揉了揉前肩。 梁寓低着头,抿唇不说话。 握住方向盘的指节隐隐泛白。 那人揉揉肩膀后,以为这一下就算是完了,修整了一下就准备继续出来,刚行驶两步,被梁寓重新堵进死角里。 他懵了,看一眼梁寓。 梁寓照旧不说话,表情里看不出喜怒哀乐,仿佛怒火平息。 给撞两下,应该消气了吧,那人如是想着,便准备从边缘线蹭出来。 这回更厉害,走都没走,他正准备踩油门,就被人又给堵回了死角! 这人不放弃,左右前后都试着走了,奈何就是无法突围,前几次还好点,到后面,完全是被梁寓的车死死压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哈,”赵远在一边乐不可支,跟李敏分享,“你看这人被寓哥堵在角落里完全没法动,哈哈哈哈我笑死,谁让他那么大力撞人,这下知道惨了吧……求饶也没用了……” 梁寓把人堵在角落里,场地里的比赛还是继续开展。 他分神看了看郑意眠还有没有被人撞,下一秒,那辆车就找准时机想要突围! 梁寓一打方向盘。 轮胎在特制的路面上滑出无奈的声响。 ……又他妈的突围失败了! 那人抬头道:“……哥们,放我走行不?” 梁寓敲敲方向盘,面无表情道:“不行。” 那人无奈:“我做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么?我道歉还不行么?” 梁寓:“没用。”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那辆车被梁寓死死压制住,就在那一个死角来回打转,出也出不来,场面一度很滑稽、很丢人。 最后,虽然梁寓没怎么动作,但郑意眠他们这边还是赢了。 对面战队走的时候,她还听到有人数落那个撞他的人:“你也真是丢人啊,被人碾压得根本不能动,不是我说,你好好的动人家女生干嘛?是不是手欠啊?” 赵远在后面跟下车的梁寓比大拇指:“真帅,想嫁。” 梁寓睇他:“再他妈胡扯我把你从窗户上扔下去。” 赵远:“……” 做完了这个颇为消耗体力的项目,四个人准备去吃牛排。 等牛排上来的时候,赵远东拉西扯,硬是拽了个话题来。 “刚刚那个男生,会不会是想借此跟你表白呢?”他问郑意眠。 郑意眠:“……” 李敏:“你疯了吧?那男生明显是没事干啊,哪有这样表白啊,难不成给你撞得七荤八素,然后说——嗨,我喜欢你?要是这样的,我一定第一个吐他身上。” “那……”赵远也不管了,黑猫白猫,能扯出中心主题来的就是好猫,他继续道,“你们觉得什么样的表白让人感动啊?” 李敏:“浪漫的呗。” “郑意眠你呢?” 郑意眠想了想,道:“真诚吧。” 再没有什么能比真情实感的东西更动人了。 而后又补充:“但是也不是有真诚就一定行,还得看感觉,二者缺一不可。” 赵远看梁寓一眼,示意他记下知识点。 牛排上来,话题渐渐扯走,赵远又费尽心思地拉出一条线来——“你们下周四没课吗?” “没课啊,全天休息。” 下周四如期而至。 梁寓租好了地方,亲手布置了场景,带着郑意眠平时最喜欢的那只猫,等在门口。 赵远出发时的豪言壮语,言犹在耳—— “等我顺利给你把嫂子带过来啊!” 赵远站在女寝八栋的门口。 ……怎么进去。 悄悄进去会被发现吗,会被赶出来吗? 万一被赶出来了,还怎么找郑意眠? 他左思右想,一转头,看到有个女生拿着大件快递走来。 赵远急忙过去:“同学,我帮你搬吧?!” 那女生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光看他,却没有拒绝。 赵远一把夺过那快递,低声道:“我是艺术系的赵远,今天要进去找个人,你放心,不是干坏事的。” 女生明显不信:“我怎么知道你……” 赵远头痛,无奈使出杀手锏:“梁寓,梁寓知不知道?我是他兄弟,总站他旁边的!” 女生恍然大悟:“哦,梁寓——那你跟我进去吧。” 赵远:“……” “……那你是怎么知道梁寓的?” 跟着女生混进女寝,赵远找到四楼450,清清嗓子,敲门了。 咚咚咚。 没人回答。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赵远没忍住,破功道:“我赵远啊,有人在吗?” 他把门拍的砰砰作响:“人呢?人不在吗?!” 咔哒一声,有门开了。 赵远看着面前动也不动的防盗门。 对面寝室有人探出头:“找人吗?” “是,”赵远点头,“我找郑意眠,你们知道她在哪儿吗?” “在哪不知道,只知道不在寝室,”那人说,“今天她们寝室的李敏过生日,全都出去陪李敏过生日去了。” 赵远瞠然。 ……过、生、日?! 他不死心,重复着问了遍:“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你来干什么的,你和眠眠熟么?” “熟啊。” “那你怎么不知道李敏今天生日?她们很早就开始筹备了。” 赵远:…… 很早就开始筹备了?! 难道说,上次那个课上,李敏反复强调周四空出课,是为了告诉郑意眠这个? 赵远仍旧怀抱着一丝希望:“那,你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回来么?是不是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对面的人无情掐灭他的希望:“不,她们今晚可能都不回来了。” 赵远心如死灰。 他在心里给自己选了一个死法。 愿主保佑,愿寓哥给他留个全尸。 对面的人又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吗?需要我等明天代为转达吗?” “不,不需要了,”赵远摇头,“谢谢你,我先走了。” 走出八栋的宿舍,赵远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 他,赵远,被自己立下的flag,打脸了。 他灰溜溜地去找梁寓,刚走到门口,梁寓看着他,像是意料之中,嗤笑了声:“不是万无一失?不是前两天还挺得意自己的情报?” 赵远撇嘴,垂头丧气:“你知道了啊?” “猜到了。”梁寓长吁一口气,揉蓬自己的发顶,蹲下身摸那只橘猫的脑袋。 赵远惊诧:“怎么猜到的?这都能猜到?” 梁寓面无表情,抬头:“猜到你会掉链子。” 赵远:“……” “不能怪我,她们今天是去参加李敏的生日会!之前也没说清楚啊,结果我给弄错了!” “你也不用良心不安,”梁寓正了正猫头上的小尖帽子,“我今早起来,就觉得不会见到人的。” 赵远:“啊?为什么啊?” 梁寓低声:“时间太仓促了,都没来得及好好准备,诚意不够,就不会有机会让我见到她了。” 赵远以为自己聋了。 “诚意不够?!你觉得你诚意不够?!照片是你自己找的,策划是你自己干的,藤椅是你帮着编的,猫是你抱来的,你还觉得自己诚意不够,你别把我吓死了吧?” “你这么一说……”梁寓沉吟,抱着猫站起来,“我做的确实太简单了。” 赵远:“……” “那你觉得怎么样是够的?不如给她摘星怎么样?” “如果科技允许,”梁寓抬头,“她喜欢就好。” 赵远:“问世间情为何物,让梁寓失去理智。” “行了,”梁寓道,“收拾一下,我们先走,下次再说吧。” “下次……你打算……”赵远试探道,“怎么搞?” “给她更好的,”梁寓脚步停了停,又纠正道,“不,给她最好的。” 怀里的猫喵喵叫了两声。 他伸手去搔它下巴:“不怪你,你今天完成得很好。” “别扶我!我还能喝!”李敏举杯,望月。 “还喝,喝什么呀喝,”郑意眠跟老幺一人搀着李敏一边手臂,“快回寝室吧,回去睡觉。” 李敏猛摇头:“我不睡觉!我还能嗨!” “这都晚上十一点了,还嗨呢……”老三替郑意眠接过一边,“眠眠你扛一路了,我来吧。” 郑意眠点头,抬头看了眼。 天已经完全黑了。 李敏这庆祝生日,一庆祝就是一整天,要不是她们执意要回,李敏还真就睡那儿了。 她正扶着脖子,草丛里忽然传来声音,是那只橘猫缓缓钻出来了。 郑意眠靠过去,摸摸它下巴:“这么晚了你还游荡什么呢?” 刚说完,发现她头上顶了一个小小的帽子。 郑意眠失笑:“这谁给你戴的,还挺可爱啊。” 它不依,带着郑意眠往里头走,郑意眠不明所以,走到最里面的时候,发现有人给它建了一个窝。 窝里面,放了一摞小卡片似的东西。 郑意眠问它:“给我的吗?” 它喵喵叫了两声。 郑意眠伸手去拿,摸到的时候,才发现这是拍立得的相片纸。 她把相片纸翻过来。 看清楚上面的东西后,郑意眠怔然,一时忘了反应。 相片里全是她,初中的她,高中的她,大学的她。 吃饭的她,鼓着嘴生闷气的她,笑的她,跑步的她,上台演讲的她…… 照片角度各异,有的是人偷拍的,有的是从各种渠道搜罗来的,有的是从别人的相册里截取出来的…… 厚厚一叠,全都是她。 她说不出话来,傻到没边了才会愣愣问那只橘猫:“……这是谁给你的?” 猫回以茫然的凝视。 郑意眠自己先笑了,扶住额头,自嘲道:“我真是傻了,问你这个干什么,你也不能告诉我。” 外面的老三在催:“眠啊,走不走了还?” 郑意眠把相纸放进口袋里,起身道:“来了。” 回了寝室,郑意眠把相片纸摊在桌面上,试图去回忆这可能是出自谁的手笔,但……只是这么看着,实在找不出线索来。 老三从后面路过,看着这壮观的无数张相片,惊叹道:“这什么啊?!” 郑意眠抿唇,摇摇头道:“不知道是谁弄的。” 老三伸出手翻看,一边看一边哗然:“这谁干的啊,居然这么用心吗?这肯定要整理很久吧?” “应该吧。”郑意眠抿唇,垂下眼睑,目光从精致小巧的鼻尖滑落下去。 老三看她:“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吗?比如,这些场景里,有没有常出现的陌生脸孔,你想不起来吗?或者,谁干了这个,你得到过消息吗?” “只是之前听敏敏说过,什么建筑系的……不过不大可能,这里面好些照片,只有跟我关系好的人才会有。” 郑意眠去问了一圈,问过高中闺蜜林盏,又问过曾说“梁寓喜欢你我铁锅炖自己”的孙宏,再问过齐力杰,通通得到否定的答案。 也就是说……这个人,并不是通过某种渠道忽然获取的这些照片。 他应该……认识自己很久了。 两个人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门忽然被敲响了两声。 老三去开门:“谁啊?” 对面寝室的年年挥手:“我出来倒垃圾,顺便跟你们说一声,下午有个人来找眠眠了,我说不在,那个人表情看起来,还挺失落的。” 老三眼见着线索就要出来了啊,急忙问:“长什么样啊那人!” 年年抓抓脑袋:“我近视,没看清。” 老三:“……” 郑意眠在后面问:“身高呢?发型呢?” “身高,差不多一米七五吧,头发很短——啊对,”年年忽然想起来,“对,他敲门的时候还说了自己的名字,好像叫赵渊?” 老三:“……赵远?” 年年:“对,应该是这个人了,但是我觉得最好你们还是确认下。那我先回去了,拜拜啊。” “好,回见。” 防盗门关上,老三看着郑意眠,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味刚才的高能情报。 过了会儿,老三说:“我去洗澡了。” 郑意眠看了看桌上的相片,把它们整理到一块儿,放进抽屉里。 第二天一早,叫醒郑意眠的不是闹钟也不是使命,是一通电话。 电话里学姐的语气很着急,说是学校要排练一个话剧,非常缺人,问郑意眠能不能给帮个忙。 正逢课还少,郑意眠就答应了下来。 学姐不迭感谢道:“好,那今天中午十二点半艺术楼集合,辛苦了。” “嗯,好。”郑意眠挂了电话,下床洗漱。 去卫生间的时候发现自己大姨妈来了,不过这次没受什么寒,小腹只是微痛。 中午准时到了艺术楼,郑意眠刚接过剧本,就听学姐朝门外喊了声——“诶,梁寓呢,梁寓到了没?!” 不过多久,门口响起一道慵懒而熟悉的男声。 不高不低,被光晒过似的—— “到了。” 郑意眠一怔,脑海里忽然不合时宜地浮现,那厚厚一叠相片。 第9章 没有人会比我还要喜欢你了 第9章 没有人会比我还要喜欢你了 郑意眠回头。 光自他身后投射而来,在地上折成一滩碎金。 他神色毫无异样,踩着自己身前的影子,自然地站到她身边。 郑意眠抿抿唇,继续看剧本。 “好了,现在我来说一下角色分配。这个分配一是我们先各方面参考,二也是参考了大家的意愿……” “郑意眠,就扮演艾丝美拉达,没有异议吧?” “弗罗洛,梁寓。” 有人笑:“那卡西莫多呢?” 学姐:“赵远主动请缨,他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赵远嗤声:“心灵美,你们这些凡人不懂好吗?” “行,”学姐说,“那我们就先排练一遍这个场景,大家先背一背台词。” 大家先在底下熟悉了一下台词,迷迷糊糊地走了一遍过场,学姐道:“要记住大家的站位啊,今天就先排练到这里,今晚大家回去背台词,后面的我们以后再训练。” 正要散,学姐看郑意眠状态不好,问她:“你今天怎么不舒服啊?看你一直捂肚子,那个来了吗?” 郑意眠点头:“嗯。”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到时候买点热的红枣奶茶喝喝。” “知道啦。” 大家在门口散了,郑意眠拿出手机一看,看到班长发在群里的消息:【今天中午我们和动画二班一起做画室清洁,这次做清洁的轮到第三组了,一点半左右记得去画室啊。】 正巧,郑意眠就是第三组的。 她暗叹着什么事儿都赶着一块儿来了,一边认命地往画室赶。 画室跟这边离得不远,上下楼的事儿。 到了画室,大家已经准备开始打扫了。 跟她一起排练话剧的蒋雅婷是动画二班的,也要上楼给画室做清洁。 蒋雅婷正好就是负责安排大扫除的人。 她指指郑意眠:“你擦窗户。” 这会儿正是秋天,水虽然不照夏天似的凉,但还是有一定的温度。 只要不碰到特别冰的水,或者一直泡在冷水里,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郑意眠点头:“那我去接水了。” 正要转身,蒋雅婷叫住她:“等下……水给你准备好了。” “小何,桶给我拿来。” 有人拿来了桶之后,蒋雅婷从一边拿起一瓶早就准备好的冰矿泉水,拧开,把那一大瓶水倒进桶里,然后扔了块抹布进去。 她看着郑意眠。 李敏看到了,似乎是想暖场:“那个,眠眠她不方便。” “我知道啊,”蒋雅婷趾高气昂,“但是来那个了,就可以不做清洁了吗?” 饶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都都能发现蒋雅婷想要滋事的气场。 郑意眠正要开口,有双手搭上她肩膀。 熟悉的气味逸入鼻腔。 她回头,梁寓扶住她肩膀,将她推到椅子边,手略微施力—— 郑意眠就这么坐在了椅子上。 梁寓见她坐好,这才松手,走到水桶面前,定头扫了一眼蒋雅婷。 虽是一言不发,但他从来都有不说话就让人胆寒的能力。 蒋雅婷顷刻就软了,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寓俯身,突然就把一大桶水泼在了窗户上。 动作太快,水扑上窗户那声太响,吓得蒋雅婷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水渍顺着玻璃面不迭下滑,窗台外的水淅淅沥沥下淌。 梁寓扯来手边的报纸,蒋雅婷又要后退,他伸手把报纸揉成团,贴上窗户。 声调凉薄,带着一股让人不容反驳的漠然:“——她不行,我来擦。” 虽然是明明白白的解释,却让蒋雅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明明什么也没对她说对她做,她却在人走后才敢几度深呼吸。 梁寓料理好窗台,把垃圾扔进篓子里之后,很快就走了。 郑意眠坐在那儿,看蒋雅婷光速整理好一切,让大家做清洁,清洁一做完,就拉着同伙仓促离场,连看都没再看郑意眠一眼。 李敏拍拍郑意眠肩膀:“走吧。” 起身离开的时候,李敏还在小声跟郑意眠说:“估计今天之后,就没有人再敢找你麻烦了。” 郑意眠:“我也很奇怪,我又不认识这个蒋雅婷,她对我有什么意见?” 李敏:“你不知道吗?” 郑意眠奇怪看她:“我知道什么?” “就是,写生回来之后不久,这个蒋雅婷隐晦地表露了自己的爱意,好像画了个漫画还是漫画人物什么的,说原型是梁寓吧,还贴了个特大海报在食堂那边……” “然后呢?” “然后,”李敏清清嗓子,道,“梁寓说:‘我不想做任何原型,小说漫画微电影,希望你们给我一点空间。’”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郑意眠点头,表示了解了。 刚走出教室,就发现在拐角处站着的梁寓和赵远。 赵远也看到她们了,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就撞撞梁寓肩膀:“人出来了,走吧。” 梁寓瞥一眼赵远指间的火星,道:“烟掐了。” 赵远没听清,边走边问:“啊?” 从后面来的郑意眠闻到烟味儿呛了两下,梁寓不耐地重复又一次:“烟。” 赵远这才意识到什么,把烟掐灭了。 四个人并行了一段路,郑意眠率先问梁寓:“下午来上课吗?” 赵远本来打算翘了,一听到郑意眠这一问,内心无比确定,ok,这课是非上不可了…… 下一秒,梁寓就点头道:“嗯。” 赵远:“……” 郑意眠:“那我就顺便帮你们占两个位置吧。” “行。” 等到分开了,赵远问梁寓:“嫂子给占的位置,恨不得割下来搬到寝室天天坐吧?” 梁寓眄他:“……” 下午的艺术设计概论课要上满一下午,整整四节课,人都得待在这个教室。 李敏看郑意眠下课时候趴在桌子上,问她:“怎么,还是不太舒服吗?” “还好,没之前那么厉害,”郑意眠道,“一阵一阵的痛,缓一会儿就好了应该。” “早知道应该买点热的喝,或者出门带点热水。”李敏说。 郑意眠:“不是时间不够了嘛,算了,我也懒得动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阖眼休息了,感觉到后面好像有人走动,但意识没清明多久,就迷迷糊糊地浅眠了过去。 上课铃把她闹醒。 郑意眠坐起来,撑着额头看着投影仪醒神。 刚开始讲课没多久,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梁寓拎着热饮进来,关了门准备回到位置上。 郑意眠本来都没注意,直到赵远在后面叹一声:“这么快就回来了啊,他用飞的吧?” 她这才知道原来进来的是梁寓,就侧着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梁寓步伐都迈出去两步,忽然感受到郑意眠的视线,骤然一滞,内心里像是在思索什么东西—— 然后,郑意眠眼睁睁地看他倒退回门口,似乎在努力回忆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见他启唇,徘徊中带一点犹豫,犹豫中带一点停顿,停顿中又带一点生涩地开口道—— “……报告?” 这样是不是礼貌一点? 她看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没说过这句话? 接下来呢,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梁寓如是想着,这才重新迈步回了位置。 到底是谁发明的这句话,讲起来真他妈拗口。 赵远坐在郑意眠后面,整个人已经完全傻了。 虽然他声音不大,也没多少人看着,但赵远凭借着口型,依稀分辨出了梁寓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刚刚说什么?我聋了?!” “说报告啊,”李敏回头看赵远,“怎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 “梁寓说报告啊,这还不够惊世骇俗吗?!我恨我没有录音——”赵远拍桌,“这么多年了,我他妈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报告这俩字,这震惊程度可以媲美我中五百万啊,不行,下课我要去买个彩票。” 郑意眠:“……” 梁寓很快走过来,路过的时候把热饮放到郑意眠桌上,然后自然地坐回了位置上。 赵远很八婆地凑过去:“采访一下,寓哥,十九年来第一次说报告的感觉怎么样?” 梁寓冷眼看他:“我觉得你嫌自己活太久了。” 赵远:? 下课铃打响,郑意眠慢悠悠地整理书包,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李敏看着她,忽然低声说了句:“感觉你这两天都心不在焉的啊,有什么事吗?” 郑意眠张了张嘴,斟酌着开口:“敏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一个人他可能……” 话没说完,排练话剧的学姐一通电话打来:“眠眠啊眠眠,我们速度要加快了,你现在能赶来排练不?” 郑意眠愣了一下:“好,那我吃完饭就赶过来。” 一通电话,算是把她要讲事情的气氛给破坏了个干净。 她低头扒拉了两口,就去艺术楼排练了。 刚赶到的时候,排练已经开始一会儿了。 她正走到台下,忽然看到梁寓转过身来面对她。 四目相对下,他开口念台词,像是空谷中掠过的风,夜深时酣眠的梦。 像足尖碾过厚厚一叠秋天的枫叶,声音琐碎而动听。 ——“她那么美,难道是我的错?” 他眼底厚重情绪涌动,交杂着浮起,像是压抑了很久。 而她是赶路者,在狂风暴雨来临之际,除了一动不动地抬眸望着,别无他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学姐低声提醒郑意眠:“眠眠,动作、台词……” 郑意眠猝然回神,挪开目光,从脑海中搜寻中午定下的动作和台词,每一步都略有些慌乱。 好不容易等她的台词完了,她才终于能歇口气。 她扮演的艾丝美拉达是故事的女主角,当女主角的戏份没多少之后,就意味着话剧也到了尾声。 大家跟着上午的节奏排练了两遍,排练结束后,已经到了晚上。 跟大家告过别之后,郑意眠没有直接回寝室。 她顺着学校外圈散步,到公交站的时候,刚好碰上了空旷的公交车,索性直接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上去。 过了几站,不知坐到了什么公园,郑意眠从后门下去。 因为一直在出神,她没有发现有人同她坐了一辆公交车,和她同一站下车。 郑意眠到了公园,发现远处的天幕上,飘着一盏盏孔明灯。 小小的暖黄色光点径直上浮,在夜幕中飘摇着去往远方。 她仰头看了会儿,追随着那方向往前去,走了二十多分钟,发现空旷场地里,有些人在燃放孔明灯。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胡乱想着忽然听到脚步声,侧头去看,发现有一对情侣停在她旁边。 女方指着天幕说:“我也想要孔明灯。” 很快得到回应:“好,我去给你找。” 没过多久,男人牵来一盏大大的孔明灯。 回身的那一刹那,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包裹了郑意眠,她看着那盏孔明灯,暗自想,这姑娘肯定很幸福吧。 有一个人,愿意替她寻找她想要的,并且陪在她旁边,和她一起完成想要完成的事。 郑意眠抚抚脖子,挪开目光,笑了笑。 居然有点儿羡慕。 未几,又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孔明灯光大亮,在她身前投下了一道暗影。 郑意眠回身。 灯光把梁寓的侧脸照亮,显得他轮廓愈发立体深邃,剪影似的好看。 他扯着那盏孔明灯,站到她身前。 她伸手摸了摸灯面,笑着抬头问他:“哪儿买的?” 问出来的那一瞬,自己有片刻怔然。 她语气里流露出的熟稔,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在明明以为自己只是独行的情况下,她遇到了梁寓,居然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随自己同行。 仿佛早就明白……回过头,站在她身后的,是他。 就是在那一刻,孔明灯的热意像是忽然令她领悟了什么。 假如每一次遇到都是巧合…… 可是,怎么会每一次都是巧合呢? 某种细微的情绪,忽如尘埃,落定了。 梁寓笑着指指不远处:“看你很想要它,就买来了。” 郑意眠抓住孔明灯下沿,往上看了眼,在找一个放飞的时机。 梁寓站在她面前,每一寸音节的起伏停顿都无比清晰。 “……不许愿?” 郑意眠闭上眼,下眼睑上落下一排温柔扇影。 她眼睫颤动了一下,颊边笑意似乎是加深了。 过了会儿,她睁开眼,漫天孔明灯倒影在她黑色瞳仁里,幻化成细碎星光,明亮又动人。 她笑意盈盈:“我许完了。” 她催促他:“你不许愿吗?” 梁寓看她几秒,忽而点头:“我也许完了。” 我的愿望,就是你。 “那我喊三二一,一起松手吧……”郑意眠定头看着手下,脸颊微红,“三——二——一——” 脱手那一刻,孔明灯靠着浮力升起,载着愿景混入茫茫云海中。 郑意眠看着它越来越小,直到模糊成一个点,最后趋近于零,这才低下头,道:“走啦。” 梁寓点头,道:“嗯。” 两个人并行一段路,他忽而开口:“你……” 郑意眠侧头去看他,正要应答,沿路来了一只遛弯儿的萨摩耶,友好地冲郑意眠摆了摆尾巴。 她摸了摸萨摩耶的脑袋,等主人等着萨摩耶走了,才继续问:“我什么,怎么不说?” 梁寓摇摇头,道:“没事。” 过了会儿,又说:“下个月要去剧院表演,你知道的吧?” “知道啊,”郑意眠拍拍手,“我们现在不就在为这个排练嘛。” “……一定会去吧?” 她笑:“是啊,会去的。” 话剧首要要在学校表演一次,再次才是去剧院表演。 虽然郑意眠并不清楚为什么稀里糊涂就去了剧院,问起学姐的时候,学姐也语焉不详地胡乱带过,只说是什么学校多了个名额,要求他们去的。 学校表演完之后,过了两个星期,就要去剧院了。 大家是分散着去的,学姐只说晚上七点之前要全员到齐,不要迟到就行,尤其是女主角郑意眠。 当天,郑意眠六点五十到场,感觉大家都很庄重和紧张。 她坐下来,看学姐还在忙着,就自己化了个妆,化完妆一抬眼,已经快八点了。 她去房间里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学姐已经开始招呼大家上场了。 郑意眠提了提裙摆,随着灯光一并踏入剧院里搭建的高台。 现在还没正式开场,大家还在做着准备活动。 有人低声询问:“梁寓呢?” 赵远:“……在路上了。” “对了,眠眠头上要戴的那个花环呢?哪儿去了?” 郑意眠下意识摸摸发顶:“花环?什么花环?没人告诉我啊。” “就是你头上应该有一个呀,当时还是我负责买的呢……怎么办,过会儿就要开始了……会不会被我顺手放在进来的那个箱子上了……” 郑意眠拎起裙摆,道:“我离得近,我出去看一下。” 她前边儿就是门,门外是走道,走道再往外就是一块儿尚未被开发的空地。 刚进来的时候,她还跟学姐打趣说,在这块空地上放孔明灯或是什么,开着门的话,剧场里的人就都能看到了。 顺着过道绕了一圈儿,所有的箱子都找遍了,郑意眠也没找到那个连见都没见过一眼的花环。别说花环了,掘地三尺都找不出一朵花来。 她也有点着急了,鼻尖上渗了点汗出来,正转身要回去的时候,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骤然抬头,面前是一张颇为陌生的脸孔。 来人穿的特别正式,还打了个领结,手里一大捧娃娃扎成的花束。花束正中,放着一张爱心卡片。 他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建筑系的福贤,我……” 火烧眉毛了,她哪还有工夫听他自我介绍,打断道:“有什么事吗?” “我喜欢你很久了,和我交往好吗?” 开门见山。 郑意眠也没时间在这儿周旋了,话剧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抱歉道:“不好意思,目前没有考虑过这些。” 福贤骤然愣住,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得那么快。 “好吧,不过虽然你拒绝了我,我还是要祝你演出顺利,加油。” 他直起身,往一边站了站,似乎是想等她先走,自己一个人恢复一下。 郑意眠应了声,仓促地从走道赶回舞台,刚站上舞台,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了。 为什么现在舞台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正不知所措,刚一转身,剧场里的光忽然全部熄灭。 紧接着,大门被人推开。 伴随着一声低响,剧场里盘旋起低鸣般的乐章,唱腔宛转悠扬,像是中古世纪舞会的标配。 她似是预料到什么般抬头—— 夜色冷清,幽暗而深黑,而他到来的那一刹那,无数只孔明灯自他身后徐徐升起,聚少成多,鹅黄色的光陈铺开极为明亮的一大片,映亮整片夜空。 灯光在地上投下或深或浅的投影,身后的孔明灯毫无方向地飘摇,像是置身丛林,被人拍醒,睁开眼就看到萤火虫在夜里发出浪漫的光。 他从无边蔓延的寂静之中,朝着她走来。 每一步都很清晰,每一个片段都仿佛镌刻在她眼里,郑意眠屏息,看他站到自己身前。 梁寓伸手,将手里的花环,轻轻地斜放在她的发顶上。 他低头看她,手却没有挪开,放在她脑后,以指尖,缱绻地揉了一下。 “刚刚被人抢先告白了,我很生气。” “但是我听到你拒绝他了,就很高兴。” 他勾起唇角,声音像醉过,低哑而缠绵。 郑意眠眨眼。 “有点不敢,但不说又心有不甘。虽然知道这话你听过很多次了,但我从来没有说过。” “现在,我想正式地问你一次——” 他指尖动了动,将她的发松开,望进她眼里,一字一顿地开口问道。 “你现在会考虑谈恋爱吗?如果会,能不能……优先考虑我?” “假如现在暂时不想,那这个位置,我可不可以……先预定了?” 不想让你和别人在一起。 他们不会比我还要喜欢你了。 第10章 奖品是一个男朋友,带走吗? 第10章 奖品是一个男朋友,带走吗? “我靠,这一天真是累死了,”赵远一回寝就爬上床瘫着,“寓哥,你知道我请了多少人放孔明灯吗?啊?放之前还要问别人这里是不是可以放,还得关心各种安全问题,整个人冷汗直冒……” “而你呢,你在里面泡妹子,哦不对,泡嫂子……” “我不管,你必须得请吃饭!” 梁寓坐在位置上,一双长腿就随意搁着,竟然难得有了点兴致去回赵远的废话。 “知道了。” 赵远趴在床沿往下看:“怎么样,心情很好,很爽吧?” 室友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差点扑到赵远这边来:“怎么样怎么样,看寓哥这么高兴,肯定结果很不错吧?!” “成……”赵远斟酌了一下,道,“应该说,快成功了,还没完全成功。” 室友:“我日!真的吗?居然快拿下了号称我们系根本不可能有人拿下的郑意眠!寓哥威武,一出手果然跟别人不一样。” “他还觉得慢了……”赵远道,“不是我说,你就知足吧,谁不知道郑意眠拒绝人向来都是秒拒,还会说‘我暂时没考虑这些’。轮到你,人家已经松口说考虑了,这不就跟答应没什么差别吗——就差那临门一脚了,你再努把力,球就能进了。” “就是,我也觉得这已经是快答应了,”室友说,“女孩子总是要矜持一下嘛,决定得那么草率不是显得自己很随便吗。我当年追一妹子,人家考虑了几个月才答应我,对比下来你这已经很好了。” 梁寓坐在那儿,想起刚刚,她一双下垂眼盯着他看了很久,有意料之中的怔,也有意料之外的喜。 在他说完那番话后,她咬住嘴唇,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睑,小声道:“那我、我考虑一下吧……” 客观地说,这确实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给予告白“考虑”这样的回复。 虽然确实还没完全追到,但是,这个开端,已经可以算是告捷了。 梁寓揉揉头发,酝酿了一个云雨初霁的笑来。 ……不远了。 这边,李敏她们已经回寝好一会儿了。 郑意眠先去洗澡,刚洗完澡出来,李敏站在门口边嗑瓜子边看着她:“不是我说,你这都能抵抗得住?我以为所有女生碰到那种气氛也浪漫对象也帅的场面,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啥都答应,然后急不可耐地去民政局结婚。” 郑意眠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我这不是也没抵抗住嘛……我本来都打算大三之前根本不考虑这种事的。” “天哪,大三,”老三瞠目结舌,“你别把我吓死了吧,不知道的以为我穿越回二十年前了。” 李敏熟练地在瓜子里磕出瓜子仁,把皮扔进篓子里,靠在床梯旁看擦头发的郑意眠:“诶,具体什么打算,说来听一下。” 老三:“对,你具体的想法。糊弄别人可以,糊弄我们不行。” “我糊弄谁了我,”郑意眠看着自己的头发,“我对他就是……怎么说,好感是有的,可是还没到喜欢那种程度。我总觉得缺了一种,就是在那一刹那,忽然得到了答应这个人以及和这个人恋爱的勇气。就是一种突然的感觉——就是他了。” “目前对着梁寓,我好像还差了这个刹那。” “啧,”李敏从手心里捡了个奶香味的瓜子继续磕,一边总结道,“俗称心动。” 郑意眠点头。 李敏:“就是,在那个片段,忽然心脏漏了一拍,然后狂乱他妈跳,激素疯狂分泌,整个世界都在撒丫子狂奔。你对梁寓,别的都不差,就是差这个心动的瞬间。” 郑意眠:“虽然你形容的狂野了一点,不过是这样。” 李敏狂狷地挑眉:“那当然,我也是这样,没有个心动让我感觉到我真的喜欢这个人,我也不会答应的。” 一头雾水的老三继续提问:“那什么时候能心动呢?” 李敏坐回位置上,又拆了一包瓜子:“快了——不过还要看梁寓争不争气,能不能戳中眠眠的那个点。” 郑意眠没说话。 但她内心中恍然觉得,这个时机,大概是不会远了。 尤其是今晚的片段,她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场景实在是梦幻得不像话。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在梁寓朝她走过来的那一刻,她甚至都产生了一种自己何德何能遭人如此珍重的想法。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这样告白。 那一整夜,郑意眠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才睡着。 第二天一到教室,老师盛野忽然从桌下抽出了一沓卷子。 “书都收起来啊,今天考试。” 李敏诧然:“……考什么试?” “结课考试,”郑意眠撑着脑袋,“他课没了,上次说这节课考试,你不是听到了吗?” 李敏悻悻:“我忘了……没复习怎么办?” “没事,”郑意眠说,“他不会出太难的,能过。” 大家位置分开坐,等着盛野往下发卷子。 盛野边发卷子边道:“这次别想着给我作弊啊,题目我上课都讲过。我全程都会在底下转,你们最好把作弊的心思收一下。” 李敏小声嘀咕:“这话说不知道多少遍了都,能不能有点新意。” 轻薄的卷子在郑意眠的桌上落下,她摁了摁水笔,在卷子左上角写好名字和学号,开始答题。 考场悉悉率率的细微讲话声终于平息,渐渐只余下唰唰的写字声。 郑意眠正低头回忆知识点,笔停住,食指撑在下巴处。 突然,有个东西落在了她桌上。 啪嗒一声很轻,也很重。 她看了一眼那被折成四四方方的纸片儿,一抬头,就撞上盛野怒极的视线。 他看向郑意眠,开口道:“别动——你桌上那是什么啊?” 他居然在怀疑自己作弊,郑意眠把笔放到桌上,坦然地看着盛野:“不是我的。” “你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啊,有谁会承认这东西是自己的?”盛野走到她旁边,摊开那张纸片,念出声,“BCCADACB……答案谁传给你的?!” 盛野把纸条摊在郑意眠面前,要她看仔细:“这下没的说了?” 郑意眠扫一眼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和一排字母。 郑意眠没回答。 这时候,任何的解释都显得过分苍白,除非找到证据,不然盛野压根儿就不会信她的话。 她抿抿唇,道:“这东西我没参与过,答案肯定也不是传给我的。” 盛野完全无视她的话,开口就是:“你说你们这些人,我再三强调上课讲知识点考试要用,你们就是不听,不听的后果就是考试不会做。我说了不会做也不准作弊,你们又不听,到处去要答案,这样的恶性循环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啊?” 盛野收走郑意眠桌上的纸条,道:“这节课不影响大家考试,下节课再处理你的事。” 郑意眠没听他在说什么,只是反复地想着自证清白的方法,余光扫到自己卷子上的答案,豁然开朗似的,同纸条上那唯一一句话对比了一下—— 找到办法证明了。 这节课先不耽误大家考试,考试完了再去跟盛野说。 盛野哪知道她的心理活动,走出去两步,又折回身来提醒她:“以后老实点。” 梁寓咬牙,终是没忍住,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郑意眠及时发现,回头拦住他,摇了摇头。 “我找到解决办法了,”她安抚他,“现在先别影响大家考试,不然到时候全体补考,很浪费时间。” 梁寓低头看她,半晌才憋出一个字:“……好。” 盛野的课是连堂,一节课考试,下节课拿来整理。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一打,盛野立马把卷子收走,出了教室。 郑意眠坐在位置上,李敏立刻凑过来:“你怎么这么惨啊,有人扔答案扔到你座位上来了?” “对啊,”郑意眠在卷子上圈点,“而且扔的时候盛野看不到,落我桌上他倒是看着了。” 她叹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来回敲:“等他来了去跟他说吧,我找到证据了,那纸条不是给我的。” “真的啊?”李敏摇她,“你这么厉害?” 郑意眠道:“纸条上有写东西的。” 李敏自己开始计划道:“那等会趁盛野一上课你就说,在大家面前让他掉底子,谁让他刚刚那么说你来着。你成绩这么好,怎么可作弊啊,他也不用脑子想想,成天就以为自己想的全是对的。” 语毕,李敏又问郑意眠:“你怎么找到的——” 话还没说完,盛野走进教室了。 伴随着他走进教室的,还有一阵捶桌子的大笑。 有人指着黑板上的投影布,明知故问道:“盛野老师,那是什么东西啊?” 盛野回头去看,投影布上的手机图片,着实是有碍观瞻。 大家见他回头,转过身来的表情复杂,忍不住笑得更大声。 盛野拿起自己放在投影仪下的手机,皱眉道:“谁刚刚动了我的手机?还给我发这种图片?” “这图片是你的吧。”底下有人说。 盛野皱眉:“怎么可能是我的?我手机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切——我们才不信。你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啊,有谁会承认这东西是自己的啊?现在图片明明白白的就摆在这儿呢——” 盛野似乎觉得这句话熟悉,不由得顿住动作,仔细回忆。 但他仍旧继续反驳道:“在我的手机里就该是我的东西?” 梁寓扬头,反问道:“在谁的桌上就一定是谁的东西——这不是你的逻辑么?” “按照这个逻辑来说,在你手机里的,怎么就不该是你的东西了?” 盛野想起来了——刚刚,他抓作弊的时候,说过这段话。 大家纷纷起哄,说到了作弊的问题。 眼见着话题都发酵到了这个地步,郑意眠站起来,道:“老师,我有话要说。” 盛野看着她。 郑意眠抿唇,娓娓道来:“您可以先看纸条上的答案,纸条里选择题十五题的答案是A卷的,但我做的是B卷。” 盛野:“那怎么不可能是你弄错了自己的卷型?或者是别人给你传的是B卷答案,但恰好都写错了?” “我刚刚对过了,纸条里的内容,如果按A卷来说,全是正确答案。按B卷来说,一个都没有对。既然是传答案,不可能会找专业课这么差的人给自己传,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瞎蒙也能蒙中几个,一个都不对的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 “如果您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郑意眠举起自己手里的卷子,“纸条上第一句话是用肯定的语气说的:你填空题第一题写错了,最后的结果应该是……” “那个应该是后面的东西我没看清楚,但我清楚的一点就是,”郑意眠道,“我填空题,是全对的。” “您来我座位边的时候,我已经填完了答题卡。答题卡的答案是用水性笔写的,卷子上也有和答案吻合的过程,不存在任何修改的可能,您可以过目。” 逻辑又有条理的话一出,班上忽然安静了。 谁都没想到,一向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郑意眠,居然这么坚定地捍卫了自己。 “对啊,”这时候李敏忽然开口,“她成绩这么好,不会作弊的。” 这时候,才有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啊?刚刚被说作弊的是郑意眠?开玩笑吧,我不信。” “……我也才知道。” “盛老师,我以人格担保,郑意眠不会作弊的。” “我也是。” “我也保证,我就坐她后面,没看到过她传纸条。” 七嘴八舌地议论和保证开,盛野的脸色不太挂得住,他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居然能跟蝴蝶效应似的惹来这么大的风浪。 赵远在底下趁机开口道:“道个歉吧,毕竟是你误会了郑意眠。她品行很好,不会干那种事的。” “是啊,道个歉吧。” “我也觉得道个歉吧,道歉也没什么……” “好了,”盛野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在这里,因为自己的武断,给郑意眠同学道个歉。” “可以了,大家都坐下吧。” 郑意眠准备坐下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从前面投来一束目光。 那目光与她对视不过须臾,旋即消弭。 坐下时候,她浑浑噩噩地想,考试的时候梁寓明明坐她后边儿,怎么这节课又换到前面去了? 还有……盛野手机那件事,是他做的吧? 那节课一半拿来争议作弊事件,一半拿来整理笔记,下课之后,李敏戳戳郑意眠:“快递到了,下课我们先去拿快递吧。” 郑意眠点头。 李敏笑:“你快点儿啊,再慢点又赶上人流高峰,我们又要等十几分钟了……” 加速整理好东西之后,郑意眠陪李敏去拿了快递。 李敏买得多,辗转了三个快递站拿了四个快递,郑意眠看她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不免喟叹道:“女大学生的购买力真惊人。” 替她拿了两个快递,郑意眠抱好,一抬头,就看到面前很多人往篮球场冲。 李敏拆了快递放包里,又把她手上的两个也拆了,这才问:“要不要去看?” 郑意眠看李敏:“看什么?” “……”李敏默然,“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明天我们学校跟别的学校打比赛,今天好像训练还是什么的。” 郑意眠:“训练有什么好看的,篮球馆不是经常有训练吗?” 李敏:“……可能是因为今天有梁寓去。” 郑意眠听了这话,倒是愣了愣,想起自己好像还没看过他打球。 李敏问:“要去看看吗?” 她眨眨眼,道:“去吧。” 刚进篮球馆,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惊呼,篮球落地的回声荡在空旷场地里。 郑意眠探头,跟李敏嘀咕:“……怎么了吗?” 李敏摇头:“不知道,是进球了吧。长得帅的人进球一般都能得到这个,你没看过篮球比赛吗?” 郑意眠撇嘴,李敏看她一眼,笑了:“行了,知道了,找位置坐吧我们。” 不知道今天篮球场怎么这么多人,她们俩找了一圈,硬是没找到两个连在一起的空位。 李敏对着一个空位发呆:“梁寓人气真高啊,折腾得这块都没空位了,要不……”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呼唤:“这儿——” 郑意眠回过头,赵远站在第一排朝她们挥手:“这里有位置,坐这里吧。” 郑意眠和李敏顺着甬道穿过去,在第一排这种视角极佳的位置坐下了。 郑意眠刚坐下,发现身后有个包,包的款式她很熟悉,是梁寓常背的款式。 她转头去看场上的比赛,梁寓脱下外套,里面是件黑色的纯色T,他微微喘着气,扶住弯曲的膝盖看前面的人。 一声哨响,比赛结束。 李敏低声抱怨:“是不是因为快递来晚了?刚来就结束了,真不尽兴。” 梁寓走到郑意眠旁边,拧开一瓶水,对李敏说:“没事,明天来看正式的比赛。” 李敏:“有票吗?” “必须的,我就是死也要拿到票啊,”赵远接茬,“两张,记得把郑意眠也带来。” 郑意眠点头,又问:“明天几点啊?” 梁寓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瓶水很快见了底,他放平视线,最后以手背抹了一把下颚,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拍电影。 “下午两点。”他说。 郑意眠记下时间,看他在自己视线内一闪而过的手臂上似乎有一道什么,抬头指了指,问:“你手怎么了?” 梁寓抬手臂看了眼,笑道:“没事,刚不小心蹭到的。” 郑意眠伸手把自己斜在一边的信封包扯过来,翻开包找了找,从里面找出了两枚创可贴。 她略微沉重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两枚创可贴。 为什么偏偏带了两个有着童趣花纹的创可贴出来,她恨自己。 半晌,她做过一番心理斗争后,把创可贴举起来:“不介意的话,我给你贴一下。” 梁寓坐到她旁边,伸出自己的手臂,又笑着问:“奶奶不是告诉你创可贴闷伤口?” “如果你等下还要运动,汗液容易感染伤口,”郑意眠问,“你不想贴吗?不想贴就不……” “想,”他手臂又伸过来些,声音低醇,“我想贴。” 一边围观的赵远:“……” 贴个创可贴还要你来我往,难道这样是情趣吗? 郑意眠撕开创可贴的外包装,一边贴一边问他:“盛野的手机……是你做的吗?” “是,”他倒也不避讳,直说道,“我看不惯别人欺负你。” 郑意眠手指前推,让胶把他的手臂贴合得更牢,又问:“考试的时候我不拦,你就冲上去了吗?” 梁寓声音裹着一层雾似的:“应该。” “冲上去就是谁都不让,谁都不让就要打架,打架就会受伤……” 她垂着眼帘,就那么往下说。 梁寓沉默,明知不该问,半晌之后还是开口了:“……是觉得我幼稚?” “不啊,不是,”她没有犹豫,失笑道,“从来没有所谓的幼稚和成熟,只是面对一件事的时候,不同环境不同人会采取不一样的方式对待而已。” 他所做的很多事,在她眼里,已经足够靠谱了。 “我的意思是,”郑意眠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长得比他们好看,皮肤比他们好,这具身体比他们金贵,打架受伤太不划算了,太亏了。” 梁寓看了她许久,半晌酝出一点儿柔和的笑意,道:“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郑意眠点头,在周围找垃圾桶,忽然听到梁寓问:“上次你说考虑,考虑得怎么样了?” 闻言,她怔了怔,旋即认真思考起来。 “在认真考虑你,”她一板一眼的样子显得尤为可爱,“你要好好表现呀。” 梁寓失笑,挑眉:“表现完了就能转正了?” 她轻言细语,声音慢得不像是纠正:“……表现好。” “怎么样算表现好?”梁寓成心逗她,像在看一只小奶猫来回打转,“我以前表现不好?” 她实在无话可说了,脸唰一下红起来:“挺好的……” 梁寓笑意更深,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知道了,会更好的。” 这句话说完,他决定不逗她,换一个话题。 “刚刚进场,有没有看到我进球?” 她抬头:“她们欢呼是因为你进球吗?”又摇头:“我没看到,你进了个什么球?” 梁寓:“扣篮。” 听到这两个字,她像是想着什么:“扣篮啊……我从小到大,好像都没见过人扣篮。” “明天来,”他又揉揉她的头发,“明天给你看一次。” 当晚回寝,郑意眠给高中闺蜜林盏打了电话,两个人聊了两三个小时,一直在说生活里琐碎的小事。 说到最后,郑意眠提起了梁寓和球赛,以及迟迟不到来的,合时宜的心动。 林盏捧着手机,在电话那头反问她:“是因为心动,所以才喜欢他吗?” 郑意眠哑然。 林盏否定道:“不是的,眠眠。不是因为心动,所以喜欢这个人,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所以会对他心动。但是很多时候,人的喜欢往往不自知,只有靠那一刹那的心动,你才能明白——原来你喜欢这个人。” 最后,林盏又笑着问她:“你知道心动是什么样的吗?” 第二天的球赛在下午准时开始。 郑意眠和里面得到了两个好位置,就坐在比赛队员的后面那排,场上风光尽收眼底。 说实话,她不太能看得懂这个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场上一块儿兴奋,后面有拉拉队,喊得很卖力。 场馆像是缓慢起伏的水平面,偶尔有一两个进球,如巨石投入,水面泛起波澜般的欢呼。 伴随着一声尖叫溢出水平面,超强音波让水面开始激荡,大家齐齐站起身,视线全部一起投向场馆中跳起接球的梁寓。 ——比赛快结束了,而梁寓,拿到球了。 郑意眠迷蒙地想着,这时候假如能扣个篮,肯定很传奇吧。 梁寓轻盈起跃,被汗沾湿的刘海儿在额前轻轻颤动,印有十号数字的球衣随着起跳的动作灌满长风,在身后弯出一个漂亮莹润的弧度。 他单手持球,挥臂,球迅速入筐,整个动作迅疾又极富美感。 赵远站起来,率先替郑意眠激动:“我靠,又是扣篮!” 因为扣篮,他短暂地以手抓着篮筐,整个人悬在篮筐下。 而后,他松手,落地,有汗顺着他分明的轮廓滑下,带过他脖颈,汇入他衣襟中。 时间好像静止了片刻。 比赛结束。 场上欢呼如潮,梁寓直起身,拨开额前遮挡眼睛的碎发,伸手接过递来的白色毛巾,难耐地仰头,修长手指抓着毛巾,擦过自己满是汗的脖子。 白色毛巾刮过他分明的喉结。 他喘息着走回位置上喝水,顺便把位置上的东西拎起来,递给郑意眠。 郑意眠接过,发现是杯柠檬水。 今天刚出门的时候,她是想买柠檬水的,可惜时间不够,没有买成。 喝完水,梁寓手扶着椅背,身子朝郑意眠靠过来。 即使流过汗,他身上的味道依然是干净的雪香。 他压低声音,问道:“看见了?” 郑意眠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看见什么?” “不是说没看过扣篮?”他声音里糅着一点勾人的笑意,一字一顿道,“刚刚那个扣篮,给你看的。” 郑意眠下意识收紧手指,抓紧了柠檬水外的包装袋。 袋子发出悉率碎响。 动心会是哪一个瞬间呢? 也许是,你今天刚好想喝一杯柠檬水,而他恰好给你买了一杯柠檬水; 又或许是,你看比赛前刚好想看十号选手,而他正好就穿着十号球衣; 又可能,你在看向他的那一刻,内心忽然想“要是能扣个篮肯定很传奇吧”,而他恰好,为你而扣篮。 真是个极其傲慢、不讲道理、又绮丽烂漫的,无厘头的瞬间。 她抬头看向梁寓的时候,光逆向而来,风穿堂而过。 昨晚电话里,林盏的字字句句还言犹在耳。 ——心动是什么? 如扁舟泊岸,羁鸟归林,夏蝉落枝,你全然归顺于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得以栖息。 郑意眠捧着那杯柠檬水,缓缓地、缓缓地自我确定道。 这个感觉,她好像,知道了。 人一旦确定了什么,再往后去,建立在这个自知情感上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郑意眠看着梁寓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再度上场,周遭传来卖力的呐喊,听着各种声音呐喊了“梁寓”二字后,她竟难得生出了一些……骄傲的感觉。 很奇怪,好像这个人,同她真的已经有什么关系了。 又好像是,在暗暗地喜悦,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很优秀的人。 各种情感交织迸发,那一瞬间,居然让郑意眠不知如何是好。 震耳欲聋的世界里,她仿佛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视线中那人的脚步声。 嗒,嗒,嗒。 她抬起手臂,喝了一口柠檬水。 酸涩且甜的饮料刺激着味蕾,勾出一股清淡,但余韵仍长的回味。 郑意眠抬手扶住吸管,场上战况如何她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内心里蹦出无数个分支,思索着完全不该她思索的问题。 忽然,李敏尖叫着站起来。 郑意眠不知所以,也跟着站起来,李敏举起她的手就开始呐喊:“赢了!我们赢了!” 郑意眠:“啊……这么快就赢了吗?” 李敏狐疑看她:“你在发呆吗我的大小姐?这种时候了你居然有!闲!工!夫!发!呆!你看不到梁寓进了多少个球吗?!你没看到他有多苏吗?!” “没,”话出口,郑意眠摇摇头,“不对,看到了。” “你怎么像神志不清了似的,”李敏指指她,“你脸怎么红了?” 郑意眠抬手,以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颊,道:“热的。” 她们讨论间,梁寓已经率先回到位置上。 赵远不知怎么的,正在被大家庆祝着往高处抛,他大叫着落下来,又被接住,再往上。 梁寓回到位置上,头发全湿了,十号球衣也紧紧贴在身上,紧贴的球衣勾勒出他流畅的腰肢线条。 他伸手拿水,为了降温,把一满瓶水全部自头上浇下。 水浇过他刘海儿,在他眼前短暂地形成一个雨帘,旋即顺着他鼻骨往下淌,悬在下颚处。 他抹了一把,正想喝水,发现自己已经抽走了箱子里的最后一瓶矿泉水。 伸手扑了个空,梁寓下意识皱眉,再转过头,就看到郑意眠把自己的的柠檬水递了过来。 她像是完全没想到什么别的,只是示意道:“喝我的吧。” 他瞟她一眼,居然像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摸了摸下耳垂,这才把水接过来。 他指尖钳着杯沿,垂眸,嘴唇碰上吸管。 杯底的柠檬水被吸上来,入口甘甜,全无酸涩。 柠檬水被她喝了一小半,不知道是哪儿还缠着一股独属于她的荔枝味儿,无孔不入地渗进他四肢百骸。 很甜。 但甜的东西,越喝越渴,越渴却是越想喝了。 喝干净杯里的柠檬水,梁寓松口,唇上软肉似乎还有点儿舍不得地脱离吸管。 晃晃杯子,底下只躺着一片柠檬。 郑意眠抬头看他:“还渴吗?” 梁寓正要开口,被人放过的赵远终于踉跄地走回来,拍一把他的背:“走啊寓哥,还不去洗澡?!我们等下不是还有活动?” 郑意眠这才想起梁寓的包还被自己抱在身上,她问梁寓:“等下还有什么活动吗?” “学生会有个猜谜的什么活动要办,”梁寓道,“我得去一趟。” “猜谜吗?在哪儿?” “图书馆门口,”梁寓像是思索了什么,而后道,“你去吗,报名签到有学分拿。” 郑意眠还在思索晚上有没有什么事儿,李敏倒是一拍大腿:“好啊,既然有学分,那我们就去吧,眠眠。” 郑意眠点点头,说好。 “哦对,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李敏站起来,对郑意眠挥手道,“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图书馆再见,你就先跟着梁寓一起吧。” 郑意眠还没接话,李敏已经顺着过道急速飞奔了出去。 梁寓看向赵远。 赵远轻咳一声:“我还要清东西,你们先去吧。” 梁寓似有若无地轻应了声,手指搭在椅背上敲了敲,给了郑意眠站起来的时间,这才缓步走了出去。 郑意眠跟在他身后,走出好几步,才忽然反应过来,问道:“……我们先去哪儿?” 梁寓言简意赅:“洗澡。” 洗澡? 说话间,已经到了浴室门口。 梁寓伸手,把她扶到最外面的长椅上坐下,笑道:“我刚出过汗,现在去洗个澡,等我一会,马上出来。” 她点头,说:“好,我就在这儿等你。” 梁寓走出去两步,回头看,她正坐在椅子上乖乖地玩手机。 头顶树叶沙沙响动,日光筛了一地铜钱大小的碎金。 她好整以暇地把他的包放在腿上,双手环住,下巴就搁在他的书包上。 梁寓心里渗出些微得意之感,不过半晌,又全都消弭。 妈的,连书包都比他福利好。 梁寓进了浴室后不久,赵远也到这边来了。 可能是篮球赛打得太兴奋了,一兴奋就容易精神失常,一精神失常,他说话就不过脑子。 于是他颇为激动地一挥手,熟稔地跟郑意眠打了个招呼:“嫂子,你在这儿干嘛呢?” 话脱口而出的刹那,怎么说呢,赵远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完了,说错话了。 八字还没一撇,他居然熟练地管人家叫嫂子? 赵远搜肠刮肚,心里还怀着一点“万一她没听到呢”的侥幸,挠挠脑袋试图转移话题:“那个……” 谁知道郑意眠居然点点头,开口道:“梁寓进去洗澡了,我在这里等他。” 她脸上一丝异样端倪都没有,神色如常得仿佛赵远只是在问她天气。 赵远一看这情况没问题啊,立马点头笑道:“是,是哦,那我,我也先进去了哈。” 郑意眠点点头,目送赵远也进去了,一低头,感觉到哪儿不太对了。 赵远……刚刚……叫她……嫂子? 而且她,还答应了? 她血液上涌,耳尖发烫,看着屏幕的眼神略有闪烁。 读了半天,微博里一条消息都没读进去,仿佛每一条微博都是那两个字—— 朋友A:【今天的嫂子好好喝哦,下次再来二刷[兔子]】 朋友B:【有什么比被人叫嫂子更幸福的呢?】 朋友C:【嫂子……你变了……】 郑意眠闭眼,崩溃地扶住额头。 再睁开眼,仔细地重读—— 朋友A:【今天的奶茶好好喝哦,下次再来二刷[兔子]】 朋友B:【有什么比被人叫小姐姐更幸福的呢?】 朋友C:【狗子……你变了……】 郑意眠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把手机看穿,一个人正不知跟谁较劲着呢,忽然感觉到面前站了个人。 梁寓只穿了条长裤,上半身未着丝毫,光打在他肌肉匀称的身躯上,走向清晰。 郑意眠的反射弧拉得老远,跟树懒似的杵在那儿当木头,是梁寓伸出手,指指她怀里的包,语调像是惋惜,却难掩狡黠。 “我衣服在包里。” 郑意眠这才回过神,拉开梁寓的拉链,话都说不利索:“那我我给你找,是哪件……” 她整张脸恨不得埋进书包里。 埋进去,如果不用钻出来,就好了。 梁寓笑,声音低低沉沉的,窜入她耳朵里。 “里面只有一件衣服。” 郑意眠扯出那件衬衫,依然把脸埋在梁寓包里。 梁寓很快穿好,揉揉她的脑袋,道:“好了,走吧。” 郑意眠任他抽走自己手里的包,看他走出去几步,自己才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跟上。 到了图书馆门口,学生会的已经张灯结彩地布置了起来,颇有点热闹的烟火气。 郑意眠小声问梁寓:“现在是在干嘛?” 梁寓摇头:“不清楚,好像是自己找卡片猜谜,猜中的可以去领奖品。” 图书馆门口被纵横交错地拉开了几条长线,线上挂着满满当当的明信片,晚风轻轻起,明信片悬在绳子上晃晃悠悠。 她伸手,就近看了一张明信片。 上面写一行诗句,诗她看懂了,谜底猜不出来。 梁寓拍拍她的背:“走,我们去里面,我也要写东西。” 郑意眠看还有条绳子上是空的,猜到是明信片没挂满,问:“你也要进去写吗?” “嗯。” 进了学生会临时办公室,梁寓和郑意眠一进去,立刻就有人了然地撞梁寓肩膀:“哟,我们寓来了啊?” 立刻有人接茬,还做了个投球的动作,朝梁寓挑眉:“听说你扣篮很帅啊,进了好几个球,完全KO那边。” 他人缘很好,虽然不是学生会干事,但大部分人都认得他。 梁寓笑着拍拍他们肩膀:“行了,我卡呢?” “这儿呢。”有人招呼他过去,意味不明道,“不容易给你留了张啊,要努力啊梁寓同学。” 梁寓一走,立刻有人看见他身后的郑意眠。 大家脸上的笑,不约而同地切换了状态。 “郑意眠啊,来来来,坐沙发吧。” 大家捧着水乐呵呵地低声交谈,郑意眠知道。 没过一会儿,李敏来了,活动正好也开始了,两个人就在外面晃荡了一圈,准备找签到的地方。 签到的地方排了长龙,郑意眠索性跟李敏去吃了饭再来。 再来的时候,活动已经快结束了。 赵远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不知在看什么。 忽然,他看到李敏,朝李敏使了几个郑意眠看不懂的眼色。 李敏立刻摇郑意眠:“眠眠眠眠,你看,那上面还有一张明信片,我们去拿吧!” 郑意眠扬起头,图书馆牌匾最高处,挂着一张明信片。 她怔怔:“挂这么高,哪有人看得到啊……” “想个办法呗,”李敏道,“你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取的?” 郑意眠指着一边:“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个长杆?” “巧了!”李敏夸张地大喊,“快拿来吧,我们把这个明信片拿下来!” 郑意眠奇怪地看她:“你今晚怎么了啊……拿着个也没用啊,我们也猜不出来……” 李敏死活把她推过去:“先取下来再说,我们可以百度。” 郑意眠将信将疑地把明信片取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一行诗——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她还没想到谜底,已经被李敏推到最里头的长台前。 长台后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 李敏把郑意眠的卡片拍在梁寓面前:“兑奖。” 梁寓看了一眼郑意眠手里的卡片,不无遗憾地揉揉后颈:“奖品已经兑光了。” 郑意眠正想说没事,反正自己也没猜到谜底。 但下一秒,他从流转迷蒙的光色中站起身来,略微倾身,看向郑意眠。 她覆盖在他的阴影之下,退无可退。 梁寓抿唇:“只剩下唯一一个了……” 郑意眠愣愣开口:“……什么?” 他眼尾挑开,笑意弥散。 “奖品是一个男朋友,带走吗?” 第11章 遗憾今天下午没有亲到? 第11章 遗憾今天下午没有亲到? 哗啦,哗啦。 风拂过门口的梧桐树叶,夜月半隐半没地跟流云纠缠不休。 ——很多东西,经历过某些事情之后,就会变得不一样。 她启唇,手指牢牢攥住衣摆,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是很想答应的。 但是,这时候要怎么开口比较好呢? 带、带走吗,可是要走去哪里呢? 说“好”的话,是不是感觉不太应景? 可这时候,总不能告白吧…… 她快哭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启唇—— 一边的大家已经嘻嘻哈哈地散开,先于她之前,把气氛破坏了个干净。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梁寓就是随口一说,没事没事,我们先走,去庆功宴……” 她还没开口,破碎的音节全部融化,流进喉咙里。 ……大家原本以为,她不会答应的么? 可她原本是要同意的啊…… 郑意眠眨眨眼,看大家鱼贯而出,离开长桌。 她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还会有机会的。 等下庆功宴,她找机会跟梁寓把话说清楚好了。 再拖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郑意眠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跟李敏一块儿走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郑意眠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庆功宴?” 李敏答:“篮球队和学生会一起的,庆祝今天两个事项都很顺利。” 郑意眠顿了顿:“可是这两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我们本来不该来的吧……” “你还没习惯吗,”李敏指指自己和她,“我们俩——” 又指指前面仅有一个背影的梁寓,继续道:“一直是沾梁寓的光啊。” 而后,李敏又自我肯定般点点头:“是这样,跟着梁寓有肉吃。” 她刚说完,前面就有人回过头,兴冲冲地提议:“不如去吃海底捞吧?!” 赵远抬手挥了挥:“行吧,就海底捞。我们一桌,你一个人一桌,给你对面放个熊。” “你滚蛋!” 大家吵着闹着到了海底捞门口,没想到这会儿正是用餐高峰,还得等好一会儿。 赵远道:“我们先去里面的小吃街随便买一点东西吃吧,免得饿死在这里。” 李敏也说:“好,那你们先去里面随便点一点吃的,我跟眠眠去买点水来。” 兵分两路,从Y字型的路口分散开。 正在寻觅奶茶店,李敏忽而低头,小声问郑意眠:“眠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 “有啊。”郑意眠利索点头。 李敏怔:“啊?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郑意眠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奶茶店:“喏,一点点。” 李敏:“……” 两个人走到机器旁点水,点完之后,等了好一阵子,才拿到奶茶。 李敏打开手机:“我问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不过一会儿,李敏把手机举到郑意眠眼皮底下:“就拐个弯就到了,走吧,去找他们。” 找到位置,郑意眠跟李敏推门进去,正好碰上他们在点单。 李敏找了个位置坐下,梁寓旁边只剩一个空位,郑意眠正要坐过去,听到他跟人讨论。 赵远:“要不给她点个这个,听说这家沙拉很好吃的。” 梁寓摇头:“这里面有鸡蛋,她不吃蛋黄。” 赵远:“那还是把蛋黄弄出来呗。” 梁寓思忖了一会儿,道:“好。” 郑意眠又是一愣。 ——还?还是把蛋黄弄出来? 如果她没记错,在这之前,梁寓好像,并没有给她点过什么带蛋黄的东西。 若要说起唯一一次,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到了自己喜欢的饭菜,就是高二那年运动会上—— 那时候正是中午,她离开座位半小时,一回来就发现位置上被人放了一份饭。 那时的她未作多想,以为是林盏买给自己的,吃完之后问林盏,才知道那饭并不是林盏买给她的。 她做过很多假设,却找不到机会验证,也就不了了之,再也没想起来过。 只是今天这场景巧得实在不像话,把她往日记忆悉数勾出,又似复杂的拼图重新在往事的冲刷中重组起来…… 如果不是她感觉有误,高中那一次的饭,也是梁寓送的么? 梁寓似乎是感觉到她在身后,转身看到她了,就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奶茶。 顺带说了句:“给你点了沙拉,可以吗?” 郑意眠点点头,坐到他身边。 她想问,但觉得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未免也太不是时机。 东西点的不多,只够打个牙祭,大家很快就吃完了,重新在海底捞门口等待。 没等一会儿,终于到他们的号了,大家进去,找位置坐。 赵远:“一个番茄锅,一个辣锅底吧,各取所需。” 点完锅底,又点了一堆肉。 菜下了锅,大家很快开始动筷子。 一场聚餐眼见着就到了尾声,忽然有人问梁寓:“对了,那咱们这一场球赛赢了,你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出去打比赛?” 梁寓用公共筷子给郑意眠夹了两个虾滑,点头道:“是,因为这个比赛是全国的,所以我们球队还要代表学校继续出去打。” “这么说的话……你们应该有一段时间不在学校了?” “嗯,两个星期,出去训练加比赛。” “这么久不在啊……”那人好半天才道,“什么时候动身走?” 梁寓声音沉了些:“明天下午。” “明儿下午就走啊?那今天这顿饭算是饯别了啊,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你们打打气加加油什么的……” “不需要,”赵远这儿倒是接话了,“你们加油没卵用,油得加在刀刃上。” 大家明了地低头笑。 本来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去了,谁知道吃完海底捞,一出门,李敏就把郑意眠摁在原地:“我们先去有事,你和梁寓一起走吧,顺便给人家加加油什么的,指不定你加得好,人家又给我们W大多拿回几个奖杯了。” 郑意眠还没说话,李敏已经跟着大家一块儿跑进刚到站的公交车里。 公交车关门,开走,地上的风沙被卷起,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很清晰。 郑意眠转头,就撞进梁寓眼睛里。 晚风太柔旎,灯火裹着暖和的气息。 她耳垂发热,感觉有点儿头重脚轻。 真正到该要说什么的时候,那点羞赧又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郑意眠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垂,说了句很中庸的祝福。 “你……球赛加油。” 梁寓不置可否地点头,像是在笑,他一笑她就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低头看着脚尖。 他看她垂着脑袋,可能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索性揉揉她脑袋,说:“走吧,回去。” 刚一转身,她像是爆发了极大勇气般,拉住他衣角:“……等一下!” 梁寓转身,看她依然低着头,但脸颊确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嗯?” 郑意眠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开口道:“我……那个位置……” 梁寓语带微惑,探寻道:“什么位置?” “就你之前说那个……不是……”想了半天,郑意眠又把话题跳到刚刚在图书馆发生的事上,“你,图书馆问我……带不带走……” 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还……还怎么往下说啊…… 梁寓只是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怪不得他怎么觉得,今晚的她一直在冥思苦想什么,郁郁不得其解。 原来,是为这事儿么? 他挑出一个笑来,确实没有再走了,只是转过身,看着她,刻意想逗她。 “图书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她闻言,迅速抬眸看他,一双下垂眼无辜又茫然。 她眨了眨眼,唇瓣微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有点儿着急,像是刚觅到的食物转眼间不见了:“真、真不记得了吗?” 梁寓撇嘴,笑:“真不记得了。” 她抿唇,一闭眼,拉住他衣角的手因为紧张又紧了几分。 她磕磕巴巴地、破釜沉舟地、豁出去般地开口道:“我……我也……喜……” 打磕巴了。 郑意眠绝望了,喜什么来着,下一句要怎么说来着,她怎么失声了? 她急得眼里都蒙了一层水雾,求救般看了梁寓一眼。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眼皮上。 她下意识闭上眼。 迎来了一个蜻蜓点水的,短暂的吻。 她眼皮发颤,等到温热的吐息离得远了,才敢睁眼看他。 她眼里裹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有灯光和星光扑棱着翅膀落进去,勾画出一幅绮丽璀璨的星河夜景。 梁寓弯了弯腰,扶住她肩膀,声音偏哑。 “对不起。” “你眼睛太美了,我没忍住。” 郑意眠心跳骤停,只是停了一秒——就像是小时候常常玩的游戏,你拧紧玩具的发条,而后顿上那么一秒,再松手。 发条开始运转,操控着心跳加速,霎时,如鼓擂,似海啸—— 心跳逐渐转变得迅疾而猛烈,心脏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四肢百骸的血液也都开始翻涌,像熔岩要冲出火山。 她从梁寓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漆黑瞳仁中的人影都显得有些无措。 她手指软绵绵的,像是没了力道,从梁寓的衣角处滑下来,垂回自己的身侧。 ……该说什么? 她盯着地面上的石粒看,从远处虚无缥缈的歌声想到今夜晚风温柔,像是完全放空了,一脚踩在漂浮的云端上,整个人都有一种腾云驾雾的飞升之感。 身体好像也不是自己的了,灵魂从躯壳里飘出,被风一吹,就飘得很远。 大脑空白得,像是联考的时候发下来的纯白画卷。 好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声音远远的,又忽然被风吹近,绕在她耳边。 梁寓语带揶揄,垂头笑问:“回味完了?” 郑意眠猝然抬头,下垂眼睁大,带点怯怯和闪躲,小声反驳:“我才没有回味……” 像只想接近你,又带点试探的小奶猫,眨着一双眼看你的时候啊,让你想不心动,都很难。 “知道了,”梁寓笑着,伸手理顺她被吹开的刘海儿,“不早了,走吧,送你回寝。” 那晚,他们沿着沿岸长堤走了很远,柳树袅娜地垂钓着,一半浸入温软的水里。 城市的街灯零星,间隔而立,忽明忽暗,他们并肩的影子相互交错,时而靠近,时而离散。 他们两个怀揣着各自的小心思,没有人说话。 她盘算着第二天要上的课,却怎么都忍不住翘起唇角;而他内心欢喜得多说不出一句言语,面上却不露端倪。 他没有告诉她,他口袋里的手指,其实都是在颤抖的。 在寝室楼底下告别过后,郑意眠挥过手,转身走进寝室楼里。 她踏上第一格台阶,又停住,回过头,想看人还在不在。 梁寓就站在门口,双手懒散地揣在口袋里,月色把他的影子扯得很长。 他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朝她摆了摆,勾出一个月朗风华的笑来:“等你上去我再走。” 她犹豫着点了点头,一步一步挪上台阶,终于在走过一个拐角之后,看不到梁寓的身影了。 她抿着唇,忽然加快脚步,顺着台阶往上跑,跑了三层楼之后停下来,趴在楼梯过道处的窗子往外看。 梁寓站在楼底下,不期然和她视线对上。 她笑了笑,伸手跟他做最后一次告别。 再往上一格,就是寝室。 郑意眠站在寝室门口,还是没太消化完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 她伸出双手,托住两边脸颊,揉了一下,又晃了晃脑袋,这才抬手敲门。 敲不过三下,李敏走来开门。 李敏作势上下端详她一眼:“我以为你今晚不回了呢。” 郑意眠皱鼻子:“不回我能去哪儿?” “怎么,”李敏抄手,“有没有好好给梁寓加油?他可明天就要走了啊。” 郑意眠扶住床梯,骤然回头,有点惊讶:“明天就走了吗?!” 李敏:? “你才知道他明天走?饭桌上我们不是说了吗?” “我以为他明天只是去打个比赛,”郑意眠扶住后颈,眨了眨眼,“原来明天要走吗?走去哪?” “去训练加比赛,反正接下来两个星期都不在学校里,”李敏皱眉看她,“你今晚一晚上都想什么呢?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我在想事情嘛……”郑意眠咬唇,又重复一遍,“两个星期都不在学校啊……” 这才……那什么,转眼就两个星期都不在了…… “怎么,”李敏环臂,看向郑意眠,“人在的时候觉得无所谓,一听人要走了,立刻愁眉苦脸的。” 老三在一边附和:“那当然,保护神走了,能不着急吗?” 郑意眠灵魂出窍似的拉开板凳,坐在桌子前,看着自己的收纳盒发呆。 李敏“啧”一声:“那首歌怎么唱的,老三?” 老三:“啥?” 李敏:“就那个,我想我会开始想念你……”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在郑意眠身后开始合唱:“‘我想我会开始想念你,可是我刚刚才遇见了你’……” 唱完,李敏问郑意眠:“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切?” 郑意眠没回答,李敏弯过来看她的表情,见她模样明明是在发呆,脸上的笑却完全收不住。 “中邪了吧,”李敏伸手晃郑意眠,“你看收纳盒笑什么笑啊?!” “没啊,”郑意眠揉揉脸,抿着唇,想把笑全收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去洗澡了。” 等她拿完衣服进了厕所,李敏跟老三小声道:“她今天怎么开心得有点不像话?梁寓走了不应该难过吗?” 老三摇摇头:“是吧,我也觉得,她今天一进来,心情就特别好……” “可能是梁寓又说了什么话让她高兴吧,”李敏猜测,“反正每次跟梁寓一起回来她都很高兴,只是今晚好像格外高兴一些……” 她们在外面讨论得热火朝天,郑意眠浑然不知,一出来,就看到李敏站在老三位置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郑意眠把毛巾换了只手拿着,刘海儿拨到一边,问道:“你们俩干嘛呢?” 李敏头也没回:“老三让我教她画眼线,说是想化一个斩男妆,寻觅自己的春天。” 郑意眠在垫子上踩了踩脚下的水,把毛巾扔进盆子里,这才仔细看了眼——老三正闭着眼让李敏给她画眼线,另一只没被画到的眼睛就那么睁开着,盯着举起来的镜子,看李敏的手法。 “这都大半夜了还学,”郑意眠道,“不嫌麻烦吗?” “为了找男朋友,麻烦一点算得了什么!”老三指着胸口,“这里,因为没有男朋友而窒息。” “诶,说到这儿……”李敏手下的动作没有停,一边勾眼线一边跟郑意眠聊天,“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啊,眠啊,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还单着,不代表我们……” 老三这时候精神了,当即打断李敏,跟李敏一块儿唱了段双簧:“说什么呢李敏?人家哪是单身?人家跟梁寓好着呢。” 郑意眠笑着看她们一眼,拿梳子理顺打结的头发,意味不明道:“嗯。” “你看眠眠都说‘嗯’了,你还在这儿……”李敏脸上的笑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情绪骤然昂扬,“什么玩意儿?她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李敏手一抖,眼尾的眼线被她画成了一座起伏的喜马拉雅山。 李敏也不管喜马拉雅山了,当即把眼线笔塞进老三手上,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郑意眠面前:“确定关系了你们?!” 郑意眠抿抿唇,点头:“应该是吧。” 又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确定,但是好像是?” 老三捧着眼线笔,用指腹抹了一把喜马拉雅山,趿着拖鞋跑来问:“哇哇哇,真的确定了吗?梁大佬真不容易啊。” 又问:“你怎么不知道确定了没?” 郑意眠看着她:“怎么样算知道确定了?” 老三脸上的笑逐渐八卦和变态:“你们……亲亲了没有?” 郑意眠本还在期待她回答,一听这不正经的回答,一下子就挪开目光,跑去洗手池洗衣服:“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 老三看她的表情,一下就懂了,摇着李敏肩膀开始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国家欠我一个男朋友!我也想谈恋爱!” 李敏整个人已经完全傻了,在老三的手下抖成筛糠。 她看向郑意眠,难掩惊讶:“之前我催催催,你们俩就是不恋爱。现在我还没做好准备,你这一回来就说你们确定了,搞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郑意眠:“你之前不是嫌我拖太久了么……” 李敏捧脸:“面对梁寓如此隆重盛大的浪漫攻势,你花了快一个月才考虑完,确实有点慢。不过站在你室友的角度,我还是想问你一句。” 郑意眠看她一眼:“嗯?什么?” “初吻的感觉心动吗?爽不爽?” 郑意眠:“……” 那天晚上,郑意眠被“三方会谈”折磨到凌晨才得以休息,解答完寝室三位提出的问题之后,寝室陷入了沉静。 她深呼吸一口,翻个身,腿压在绵软的被子上,盯着被床帘遮盖得黑黢黢的墙壁。 然后,像是反射弧极长的动物一般,公交车站的回忆此时才又反刍入脑,搅得她呼吸紊乱。 她脸埋在枕头里,小声地哼起歌来。 一首歌哼完,以为大家都睡了。 谁知道李敏翻身,床板跟着动了动:“瞧给我们眠眠高兴的,大半夜还在这儿哼《私奔到月球》呢。” 郑意眠:“……” 她枕着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一早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 手机上,一条梁寓的消息弹来。 梁寓:【起来了吗?】 发送时间八点四十。 她急忙回消息过去:【现在才醒,你们今天什么时候出发呢?】 梁寓:【已经出发了,今天提前走了。】 郑意眠霎时睡意全消:【啊?已经上车了吗?】 梁寓:【嗯。怕耽误你休息,就没有给你打电话。】 她揉了揉太阳穴,暗叹自己居然失职到没有按时送他。 为了将功补过,她说:【那你顺利到了给我打电话呀。】 梁寓在车上打完了一个“好”字,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唇角也漾出一个不经意的笑。 他手指曲在腿上轻敲,等到手机屏幕自己暗下去了,才转了转手机,放进包里。 四个小时后,车子平稳地到达目的地。 到了地儿,教练分好房间,说今天先休息半天,明天再训练。 他们在教练清点了基本人数之后,纷纷飞快闪入自己的房间里。 梁寓把东西放好,坐回椅子上,熟练地从包里取出耳机,仿佛这个动作他已肖想多时。 把耳机插好之后,他拨通郑意眠的电话。 时间正是下午两点半,郑意眠下午没课,正坐在电脑面前画线稿。 正画完一双眼睛,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一时间,寝室三双眼睛,唰地盯向正在桌上提示着来电的手机。 郑意眠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们一眼,找耳机戴上,接通了电话:“喂,你到了吗?” 梁寓以手支颐,一边听电话的同时,一边饶有兴致地拨弄散在桌上的耳机线。 “到了。” 她把手绘笔放在桌上,专心致志和他聊天:“下午训练吗?” “不训练,明天再训练。” 两个人聊了些日常的话题,郑意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在哪儿训练呢?” 梁寓在那边笑:“X市,怎么了?” “X市吗?”她打开电脑看了眼聊天界面,这才确定道,“我这个周末也要去X市诶。” 梁寓身子动了动,问:“来X市做什么?” 郑意眠:“我签约的一个漫画公司总部在那边,这周末举行三周年的活动,签约的漫画作者都要去。” 她捧着电话,轻声说:“那我这周末去看你,好不好?” 闻言,梁寓伸出舌尖,抵了抵口腔内的软肉。 他低声笑,音调微绻,道:“好啊。” 定下了这周末要去X市之后,梁寓笑了笑:“你平时都画什么样的漫画?” 郑意眠抿抿唇:“就……就那种少女漫什么的。” 梁寓来了兴趣,又问:“作者名叫什么?” “就不告诉你了,”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郑意眠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那种漫画女生看的比较多,你们肯定不爱看的……” “你画的我都爱看。”梁寓很快答。 郑意眠用手指时有时无地卷着耳机线,余光一瞥,看到李敏在剥橘子。 又跟梁寓说了什么,不过多久,李敏给她递来一瓣:“喏。” 郑意眠挂着耳机,垂眸看她手上那瓣橘子,带了点儿防备,问李敏:“酸吗?” 李敏摇头,很真诚:“不酸,你吃呗。” 郑意眠将信将疑,张嘴咬走橘子,牙齿咬破橘肉的那一瞬间,酸涩的橘子汁盈满舌尖和整个口腔。 郑意眠被酸得直皱眉,眼底差点泛起眼泪:“你又骗我?这也太酸了吧?” 手机那边的梁寓,光是听她这一句话,就能准确地猜出她脸上的表情。 也许是太过熟悉,那一刹那,他居然觉得闭上眼,她的表情就真切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她肯定会皱眉,那双下垂眼肯定因为皱眉,而显得更加可怜和无助,说话的尾音上扬,拉长,裹着一点软糯的鼻音。 这些可爱的喜怒哀乐让她整个人都完全生动起来,而也是这一刻,他才切实地感觉到,这段感情,是真的开始了。 他在电话那端闷闷地笑出声。 郑意眠强忍着酸涩,把橘子咽下去,托腮,这才对着梁寓道:“我都快酸死了,你还笑得这么高兴。” 梁寓抿唇,想竭力忍着笑,没忍住,反正笑得更开。 赵远拿了衣服本来准备去洗澡,经过梁寓桌子前边儿,看他对着空空如也的桌面笑得心情颇好,不由得顿住脚步看他:“从车上就开始了。” 梁寓看他:“什么?” 赵远摇头:“不对,从昨晚回来你就开始,先是对着手机笑,然后对着楼底的狗笑,后来在车上对着窗外笑,现在更他妈可怕,你居然对着啥玩意儿也没有的桌子笑?你笑啥呢?耳机里的广播很有趣吗?” 说完还不够,赵远决定亲身实践一下,他走到梁寓旁边,抓起一个耳机就要往自己耳边听:“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能信服,你这么不爱笑的人都听了这玩意儿笑成这样,这得多好笑啊?” 梁寓没说话,室友忽然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看着赵远,竖起了大拇指:“你很有勇气,经过昨天,你现在居然还敢动寓哥的东西?” 梁寓及时捕捉到重点:“昨天?怎么了?” 赵远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耳机。 看梁寓今天似乎是心情很好,赵远有点儿踌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坦白昨晚的事,还在犹豫到底是早点死好还是晚点死好…… 赵远还没准备好,谁知道不嫌事大的室友当即就给他全盘抖落出来,率先替他了结了一切:“寓哥你不知道吧,赵远昨晚掰你那个巨他妈贵的模型,掰垮了……” 赵远:“……” 梁寓身子微动,转向赵远:“你对我的模型很有兴趣?” 赵远霎时就不会说话了:“我不是、我没有……” 梁寓神色淡淡,挪了挪后颈,居然完全没有要和他计较的意思,直接道:“送你了。” 赵远惊骇:“我不用死吗?” “不仅不死你还要送给我东西?”他看着梁寓,“难道因为我得了什么绝症吗?你才对我这么好?” 梁寓睨他:“你很想死?” “没有、没有……” 赵远干笑两声,识趣地跑进去洗澡了。 洗完澡之后,赵远还有很深刻的不真实感,于是,他禁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还很好地活着,真是万幸。 那个周末,郑意眠去X市的票是梁寓给订的。 梁寓提前请了假,就在机场等着她。 郑意眠刚下飞机,一抬头,就看到梁寓朝她招了招手。 他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他低头,柔着嗓音问她:“能在这儿留多久?” “大概就……一中午加一下午,”她盘算起来,“今晚要去公司附近住,编辑给我订好了房间,方便明天一早去参加庆典。” “好,那我晚上送你过去。” 说完,梁寓把手上的行李箱换到左边,空出来的右手,下意识想来牵她。 手往后的一瞬,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一点?她会不会觉得太快了? 想了想,又准备收回。 手往回收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个软软的东西抓住自己手指。 他心一软,感觉到她调整了一下动作,手指往上攀了攀,做成与他手掌相贴的动作。 梁寓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指,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郑意眠抿唇,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感觉耳垂有点发烫,忍不住抬手捏了捏。 他低声询问她意见:“去我那边?还是出去逛逛?” 郑意眠想了想,道:“就去你那边吧。” 反正X市就这么大点地方,她也没时间去逛什么位置,能去看一看他比赛的训练流程和环境,离他的生活近一点,也是好的。 她转头,又继续跟他说:“我准备在漫画里加一些篮球赛的情节,所以想去你那里看一眼,找点感觉什么的。” 梁寓点头,旋即,又挑眉看她:“是因为这个才来的?” 她看了他一眼,又摇头:“是来了之后,才想到顺便可以看一下。” 梁寓轻声笑,又问:“主要是来看我的?” 她别过脸,不看他,小声道:“知道你还问……” 他但笑不语,抬手揉了一把发顶,唇角笑意扩散。 想听她说话,从高中就开始想,想听她说那些只有她和自己能听的话,抱怨也好,撒娇也罢,顾左右而言他但是不小心红了脸也可爱,大脑当机的时候下意识摸耳垂也很乖巧。 现在,这个他曾经想过无数次的人就站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是为他而来。 他就是在这时候,觉得这世界最美好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到了篮球队,大家正好做完一组训练。 郑意眠看了看站在球架下的队员,又环视了一下训练的场地,在脑海里记录了一下大致的场景。 正记录完,大家就一窝蜂地冲上来,没个正型地看着郑意眠打趣。 “哟,寓哥,你带谁来了啊?” “这才几天没见啊,就从W市追到X市来了。” “你不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四五天没见,肯定很想念了撒。” 大家正在调侃,教练似乎是没见过郑意眠,从远处走过来,看着梁寓:“这位是谁,不介绍一下?” 赵远手肘上夹个球,笑嘻嘻附和道:“是啊,介绍一下呗。” 梁寓点点头,一字一顿道:“嗯,介绍一下,我女朋友。” 赵远:??? 他惊得手里的球“砰”一声砸到地上。 气氛安静了一秒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躁动了。 “我靠,追到了啊?” “恭喜恭喜,请吃饭吧?!” “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叫嫂子了吧?嫂子好!” 赵远猛地拍一下室友的背:“我就说他最近不正常吧,原来是真的恋爱了!太好了!开心!” 室友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他:“人家恋爱关你什么事?你开心个球?” “怎么跟我没关系了,”赵远又拍一巴掌,“你看谈恋爱的寓哥心情多好,换以前,我把他高达弄坏了他非削了我不可……现在好了,无论做什么,寓哥都会对我笑脸相迎了,嘿嘿。” 室友:“你知不知道立下flag,是会被打脸的?” 赵远:? 在球场里折腾了一会儿,看梁寓训练了一场,今天的任务就结束了。 训练结束之后,郑意眠在外面的走廊上跟梁寓聊天。 她靠在身后的栏杆上,说话说到一半,梁寓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她道:“这套衣服,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 她今天穿了条蓝灰色的格子裙,底下配一双绑带的高跟鞋,显得她一双腿又细又直,还很白。 本来平时,他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但今天的穿衣风格不像她以往的风格……但是若说有什么大的差别,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跟以前相比,打扮得更精致了些。 郑意眠一听这话,顿时惴惴,伸手扯了扯裙子:“新、新买的。” 又掀开一点眼睑,试探地问他:“怎么,不好看吗?” 为了来看他,她可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还带着整个寝室去买新衣服来穿。 她以前的衣服都是以舒服简单为主,李敏看到的时候很嫌弃,还说,正式约会的时候不适合穿那种衣服,要穿更有女人味一点的。 因为听了这句话,她才买这套裙子的。 难、难道他不喜欢吗,郑意眠有点挫败地想,花了那么久选的衣服,还是买错了吗…… 他伸出手,摸摸她头发,笑道:“好看。”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郑意眠晃了晃腿,发现绑带散开了。 她正想弯腰去系,梁寓拦住她,道:“我来。” 她正要答应,忽然被梁寓用手托住腰。 他一使劲,把她抱上了栏杆,就让她那么坐在栏杆上,自己则俯下身给她系绑带。 他的手指似有若无地蹭过她小腿的肌肤。 相触的地方,像是撩起一片细密的火星。 郑意眠坐在栏杆上,还有点晃,感觉到身子往后一仰,下意识扶住梁寓肩膀往前倾—— 梁寓恰好系好绑带,在这时候抬头。 鼻尖相触,她没反应过来,睁着眼看他,连呼吸都忘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睫颤了下,嗅到更为清晰的荔枝味儿。 荔枝解渴吧,他鬼迷心窍似的想。 他垂下眼睑,盯着她嘴唇,手指覆上她耳郭。 梁寓揉了揉手里细软的耳垂,启唇,低声询问,声音微哑。 “想亲你,行不行?” ——行不行? 郑意眠脑子里有什么“砰”地一声炸开,她搭在梁寓肩膀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攥住他肩线处的外衫。 这三个字在她脑海里来回滚动,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放在左手也烫,右手也烫,让人压根儿没法抉择。 她启唇,像是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感觉有什么情绪很猛烈地想要冲出胸腔,却难以逃出生天,只能在胸口处来回撞击。 梁寓顺着她的角度,一点点抬脸,凑近,直到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面颊上,荡开一阵氤氲的热流。 他的手指移到她后颈处,托住,稍稍施力,把她往自己这边压。 嘴唇堪堪要触碰上的一瞬—— 忽然有人推开走廊靠尽头处的门,大喇喇地大声开口道:“寓哥,教练让我来问问你,我们晚上去不去吃烧烤……” 赵远推门的动作骤然停住,在发现了面前究竟是一幅怎样的景象之后,他声音也戛然而止,“咕嘟”一声,把话全都咽回喉咙里。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先走了!” 郑意眠本来就紧张,这时候猝不及防被吓到,整个人立即捂住脸,匆匆忙忙把整张脸埋在梁寓肩膀上。 居然被赵远撞见这种场景…… 完了,丢人丢大了…… 梁寓深呼吸一口,咬住后槽牙,左手扶住郑意眠的脑袋,转头看向还没走的赵远,语调里的不悦非常明显:“还不走?” 赵远吓得魂都没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要转身,一溜烟儿地跑远,门廊处的门又被风重重带上。 郑意眠听到门被关上,知道人走了,但是又不知道这种情况之后自己该怎么办,整个人放空似的埋着脑袋。 她自暴自弃地想,是不是该起来了?起来的话要若无其事地继续亲吗?亲完的话怎么办呢?不亲又怎么办呢?总不能礼貌地握手约定“下次再亲”吧? 啊,头疼。 梁寓就那么放任她埋着脑袋,本来还在置着气,但一低头,看到埋在自己颈窝里的小脑袋,忽然什么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想笑。 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郑意眠慢吞吞、慢吞吞地挪开脑袋,跳下栏杆。 她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声音翁翁的,又软又轻:“走吧。” 她实在是白皙,稍有些脸红就明显得不得了,这时候更过分,从耳尖到脖子都红了,红减褪一点,就变成一片延绵透明的浅粉色。 虽然没有如愿,但他还是心情愉悦到不行,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 “嗯,好。” 走出走廊,郑意眠远远就看到大厅里的赵远手舞足蹈,像是绘声绘色地在讲什么。 他们走近了,才发现赵远正在情绪最激昂处,他伸手一拍桌子:“我过去了,你们猜他们在干什么?” 梁寓抄着手,就在他身后,音调微扬,问道:“在干什么?” 赵远身子一抖,瞪大眼回过头,霎时就蔫儿下来了:“在聊天,哈哈哈,纯聊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大家眼神微妙的掠过他们,做作地咳嗽了几声,有人大声问:“寓哥,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啊?” 梁寓皮笑肉不笑,看着赵远,略抬眸:“你问赵远。” 赵远被大家盯着,抬手抓了抓后脑勺,讪讪道:“还不是因为……因为等下,嫂子就要去公司了嘛,我提前去叫一下,免得这个、堵车,对,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郑意眠才想起来今晚还得去公司附近的酒店,明早还得参加庆典。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梁寓低头看她:“时间差不多该走了么?” 她点了点头:“从这里去盛世酒店要多久?” 说完又想到,大家都是头一遭来X市,应该都不会知道。 但梁寓很快答道:“一个小时左右。” 赵远不怕死地接茬:“对,昨晚我寓哥特意做了功课的。” 梁寓扫他一眼,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这才对郑意眠道:“走吧,现在去,我送你。” 郑意眠回头看了眼:“不会影响你训练什么的吧?” “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客套话啊,”赵远把他们俩往外推,“快走快走。” 刚走出去几步,又听到赵远在后面大叫:“寓哥今晚不回来了也成啊!” 大厅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群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郑意眠没太放在心上,转头问梁寓:“我们怎么过去?搭车还是搭公交?” 梁寓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问:“是第一次来么?” 她点点头:“是第一次啊,之前还在想,要不是来得时间太紧,还想在这儿逛逛什么的。” 梁寓指指对面公交车站:“那坐三路车吧,三路是游览线路,你可以大致游览看看。” 看起来真像是做了功课的。 郑意眠点点头,跟他一起过马路的时候问他:“你们在这训练了有快一个星期了吧。” 梁寓点头:“嗯。” “平时会出来逛吗?” 看到一边来车,梁寓把她往自己这边揽了揽:“不会,一般待在房间里休息。” 外面没有她,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两个人走过马路,忽然看到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狂奔过视野,没跑过两步,小姑娘气喘吁吁,停下来歇口气。 很快,有人从后面追上来,伸手就拧住她耳朵:“怎么,翅膀都没长硬就想着离家出走了?几天不打你你还反了?” 小姑娘嘤嘤呜呜,被母亲揪着耳朵,乖乖地回家了。 走到车站的郑意眠见这一幕,想起自己小时候,笑着跟梁寓指了指远去的母女:“其实我小时候也试着离家出走过,也失败了。” 梁寓饶有兴致地反问:“也是被捉回去了?” “不是,”郑意眠摇摇头,想到就更好笑,“那时候被家里管得太严了,我就选择了一个情绪爆发的晚上收拾行李,拎着我那个小行李箱,带着满满一大包衣服和作业跑到小区楼底下……” 车来了,梁寓护着她,让她先上去,笑着继续问道:“然后呢?” 郑意眠耸耸肩,不无遗憾道:“然后我发现我自己没带钱,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第一次计划离家出走,就这么泡汤了。 找到位置坐下的时候,郑意眠扶着前面座椅的靠背,转头跟梁寓说:“有时候还挺羡慕你们的,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我们洒脱自由多了。” 梁寓挑眉,似乎是意外,她居然也有羡慕自己的时候。 顿了一会儿,他认认真真地开口道:“那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郑意眠看着他,抿唇笑了笑,说:“好啊。” “这次时间太仓促了,下次你来X市,我带你好好地逛一次。” 郑意眠点点头,放松下来,这才又感觉到困意。 早上起太早,飞机上也没睡好,到了这边也没能补觉,这时候,吹着X市温度适宜的风,竟然开始昏昏欲睡。 她原本只是想闭着眼小憩一下,谁知道一闭上眼,立刻感觉到疲倦困意汹涌地迎上来。 她只能折服,靠着椅背摇摇晃晃地睡过去。 车子途经颠簸的路段,她的身子随之上下起伏,郑意眠正觉得难受想强行醒来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蹭过她的后颈,托住她脑袋,将她的头轻轻压在自己肩膀上。 她的发顶顶在梁寓的颈边,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身体传递来的某种温度。 他就这么温柔地揽着她,顺着车子的颠簸尽可能调整着不让她被影响的姿势,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快下车的时候,郑意眠是自己醒的。 身后有小姑娘指着窗外,同朋友惊叹道:“哇你看,奚青漫画的总部就在这里。” 听到这句惊呼,郑意眠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往窗外去看。 奚青总部就坐落在市中心,鳞次栉比的高楼在日光下折着漂亮的碎光,显得辉煌大气,却又带着一点清冷的高傲。 这是很多人心里承载着梦想的圣殿。 它虽然美好得像个圣殿,可有时候却又严苛到不近人情,多少逐梦者曾于此处碰壁,又踉跄着站起身来继续。 后面的女生还在讨论:“我有好多喜欢的画手都签在奚青,而且他们的宣传和包装都做得挺不错的。” “我以后也想来这里工作,说不定能约到喜欢的画手大大,提前看漫画剧透。” “那当时候记得帮我要签名啊。” “想要谁的?” “当红的我都要!” “你这也太……” 后面讨论得笑声不断,郑意眠正听得入迷,被梁寓拍了拍脑袋。 “到站了,下车吧。” 到了盛世酒店,郑意眠对着编辑给定的房间号,上三楼找到了房间。 今晚休息一晚,明早早起,编辑会带着他们这些签约画手过去,然后化一个简单的妆。 梁寓把她的箱子推进房间,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问题了才道:“没问题了吧?那我先回去了。” “没什么问题,”郑意眠像是想到什么,小声地接了句,“就是忘了个事,有点遗憾。” 梁寓正转了身要走,步伐迈出去一步,又顿住,转回到郑意眠面前。 “遗憾什么?”他手肘抵着两边门框,看向她时似笑非笑,“遗憾今天下午……没有亲到?” 第12章 我还在这里,我陪着你 第12章 我还在这里,我陪着你 郑意眠扬起头看他,眼神里的什么一闪而过,旋即低头,小声道:“才不是……” 梁寓饶有兴致,抵着门框往前逼近:“那是什么?说说看。” “就是……”郑意眠抿抿唇,“别的系的一个女生找别人要赵远的联系方式,要到我这里来了,我忘记问赵远要不要给了。” 梁寓:“……” 等了半天,敢情这又是关于赵远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下午在训练基地,有真实的赵远破坏气氛;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赵远,在这里,又被赵远的破事破坏了气氛。 郑意眠看到他的表情,撇嘴:“就知道不该说的,知道说了你会不高兴,你还非得问我。” 梁寓皱眉,低声,语调里隐有不满:“你看着我,就这么容易想到赵远?” 郑意眠茫然抬眼,似乎没想到他怎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啊?我没有啊……” 梁寓被她无辜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知道了,没有就好。” “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不然就得熬夜了,”郑意眠像是想到什么,又弱弱地补充一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梁寓沉吟,又笑:“以后的什么事?” 他就眼睁睁看着她脸颊上攀上一层绯红。 她眼瞳涣散了一下,但很快用力眨了眨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抑或是怎么样说服了自己,而后,她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镇定地说:“我送你下楼吧。” ……合着这么久,是说服自己换了个话题? 梁寓心情大好,摇摇头:“不用,你早点休息,我自己回去。” 她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到面前覆下一道阴影,他手指搭在她耳后,轻轻以指腹蹭了蹭。 下一秒,温软的嘴唇落在她额头上。 “晚安吻。”他说。 郑意眠扶着把手的动作完全愣住,看他得逞地笑了笑,而后带上房间的门:“先走了,不用送。” 郑意眠贴在门上,透过猫眼看到梁寓走了,才把门锁好。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滚烫一片,像是发烧了。 放空般回到床上坐着,过了会儿,她回过神,给梁寓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郑意眠捧着手机问:“你上车了吗?” “上了,怎么?” “没事,你到平安基地了通知我一声。” 她想到夜路不安全,不确认梁寓平安抵达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没法好好睡觉。 梁寓笑笑:“好了,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郑意眠这边传来提示,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她道:“我有电话进来了,等下再打给你。” 梁寓说过“好”,郑意眠就接入了下一个电话,是李敏的。 李敏在那边问她:“已经到X市了吧,一切都还好吧?” “嗯,挺好的,”郑意眠把手机换了一边儿,“怎么啦?” “就,就是之前那个事……”李敏道,“那个谁,问我,赵远怎么还没回复啊?” 郑意眠盘腿坐好,道:“我太忙了,忘记了,今晚过去问一下。” 李敏声调陡然加大:“今晚?!今晚去哪里?!” 郑意眠被震得拿开手机,开了免提道:“今晚发消息问问,你想多了,我现在已经在奚青不远处的酒店住下了。” “你一个人吗?梁寓呢?” “梁寓?”郑意眠道,“他刚走。” “噢,”李敏表示了解,“早知道你就应该问问他赵远的事,比如赵远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还赵远呢,”郑意眠想到刚刚的情况,叹了口气,“我就是在门口想到赵远的事,就顺嘴提了一下,梁寓还很不高兴地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你看着我的时候,就那么容易想到赵远?’”郑意眠皱眉,跟李敏说,“我就是顺便想到才说的,没想到他……” 李敏一听这话,马上就笑了,怒气不争道:“你在什么情况下问的?” 郑意眠:“就,他快走的,告别的时候。” 李敏笑得更欢了:“你还没猜到他的意思啊?!告别的那种浪漫时候,你居然不说点应景的话,跑去问自己男朋友另一个人的事,他吃醋了呗!觉得你看着他就不应该再想到别人,或者是和别人有关的事了。” 郑意眠“噢”了声,脑子里又想到点儿别的,伸手搅着袖子垂下来的绒带。 不是没想过他会吃醋,只是没想到这事儿他也要吃醋。 挂断电话后,她左思右想,还是认认真真给梁寓编辑了一条消息:【回去之后,记得帮我问一问赵远喜欢的类型。】 发完这条,立刻跟上一条:【不是看到你想到了赵远,是因为刚刚敏敏打电话来催我了。刚刚想到赵远是因为看到你就想到了基地,想到基地想到球赛,才想起来别人拜托我的事我还没做……】 思前想后,郑意眠把对话框里那句【你不要吃醋了呀】删掉,换成另一行:【看着你的时候,没有想到过别人。】 发完之后,她把手机一扔,埋进枕头里,羞耻于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所有的血液好像一口气往上涌,刚刚打过字的手指也开始颤,额头眉心处火烧火燎一大片,蔓延开。 紧贴着床铺的时候,感觉到很清晰、很明确的心跳声。 幸好不是面对面吧,不然梁寓……肯定又要笑她了。 他笑的时候声音很沉,眼睑半垂,卧蚕弯弯的一道,从眼尾泻出一点并不明显的情绪,显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柔。 郑意眠翻了个身,不敢看梁寓回的消息,摁灭手机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再亢奋下去真的要失眠了,明早起不来,庆典可就完蛋了。 第二天七点,郑意眠被闹钟叫醒。 她伸手捂住眼睛,翻到床沿边,踩着凳子拉开窗帘。 秋天的晨光虽已不再刺眼,但却依然有唤人清醒的能力。 她迷迷糊糊地从桌上扯了个发带戴好,进洗手间洗漱。 刚洗完脸,对着镜子里那张满是水珠的脸发呆时,手机忽然叮叮咚咚地响了。 她擦干净脸,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她奚青漫画的责编——橙橙。 确定自己并没迟到,郑意眠接起电话:“喂,橙橙?” 橙橙:“诶——我到你房间门口了,是625吧?” “对,”郑意眠往门口走,透过猫眼看了眼,“我看到你啦,马上开门。” 拉开房间门,橙橙回了她一个明朗的笑,挂断电话,语调轻快:“你又变漂亮啦。” 橙橙是标准的娃娃脸大眼睛,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其实我到你房间来是最有怨念的,我要像你这样,根本没必要化妆的,你还害我带了这么多化妆品来。” 郑意眠笑笑,摇头:“今天场面大,还是给我化个妆吧。刚好,我刚洗完脸。” 郑意眠坐下之后,橙橙开始给她上妆。 化妆的时候两个人还在闲聊,郑意眠问:“今天一共来了多少画手啊?” 橙橙想了想:“签约画手一共是三十二个,昨晚跟你差不多一起来的有十多个,有一些今天赶来,有的来不了,粗略估计,等下到场的应该有二十个左右。” 郑意眠继续道:“全程直播是吗?” “对呀,”橙橙给她上完防晒,从刷桶里取来一支刷子涂开妆前乳,回答说,“就在官方微博里全程直播过程,主要还是直播台上的项目话题什么的,你们的镜头应该不是很多,应该就开头介绍和上台简介会有。” 郑意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橙橙笑说:“这次庆典比较厉害,请了很多投资的老板来,也相当于说,我们BOSS想借这个机会,展示一下我们下半年的重点项目,也顺便吸引一些关注和投资。” 说到这里,橙橙忽然停住动作,看着怔住的郑意眠:“长篇画多少了?!为什么我之前问你你都不回复我?!” 和编辑会面最痛苦的地方,莫过于——她会面对面催你的稿,并且质问你,为什么装死。 郑意眠轻咳一声:“我……我实在太忙了,长篇只画好了大纲。” “短篇呢?” “短篇画了,”郑意眠这才有了点底气,“画完了。” 橙橙双眼放光:“画完了交给我呀!” 郑意眠从包里摸出一个U盘:“前几天才画完,修完太忙了,忘记交给你了。” 橙橙看她:“是你最拿手的少女漫?” “少女……成长漫吧,”郑意眠抿抿唇,“这次不是我写的故事,是朋友真实的故事。” 说完这句话,郑意眠蓦然想起,和李初瓷在咖啡厅见面的那个雨夜。 李初瓷就着一杯咖啡,用一个小时讲完了那个跨越四年时间的故事。 说完这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之后,郑意眠试着在她脸上找到痛苦或是遗憾的的情绪,但她只是看着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初瓷捧着脸,很轻很轻地笑了下:“我还以为我会哭呢。” 语毕,她摇摇头,像是在笑自己:“看来是我想多了,又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小孩子了,哪这么容易哭。” 郑意眠伸出勺子,搅了搅杯子里的热牛奶,搜肠刮肚,想找一句话去安慰她:“大家都是会长大的。” “对啊,”李初瓷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垂下头,兀自笑笑,似叹似轻嘲,“我那时候,就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一个人练习着成长。” 橙橙看出郑意眠的失神,拍拍她脸颊:“想什么呢?在想你那个朋友?” “嗯,”郑意眠缓声应了应,回过神来,问,“快化好了吗?” “已经画好了,”橙橙把镜子推到郑意眠面前,“你先收拾着,我去给剩下那些化一化。” 橙橙关门出去,郑意眠从挂式衣柜里抽出自己的长裙。 因为庆典要登台,她特意买了一条正式的裙子。 裙子的尺码刚刚好,她很轻松地就穿上了,穿上之后,对着镜子看了看,郑意眠左右都觉得缺了点什么。 项链,这时候如果戴一条项链就好了。 这个念头萌生的当下,她忽然想到,自己包里好像确实带了一条项链来。 那个锁骨链,是密室逃脱的时候,梁寓赢来的。 虽然她还有点疑惑密室逃脱怎么会给那么贵重的奖品,但还是收下了。 她提着裙摆走回桌子前,从包里找出了那条装项链的盒子。 刚把项链拿出来,门铃又响了。 她想,应该是橙橙回来了。 她拿着项链,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开门,拉开门之后,她低头,用双手把自己的长发往后一拨,拿项链在自己胸口比了比。 “你说我要戴这个吗?可是我头发太长了,不方便戴上。” 锁骨链就在她凸起的一字锁骨中间,是浅粉色的,很衬她肤色,只是那么堪堪一比,已经很漂亮。 梁寓喉结动了动,朝她摊开手:“那我帮你戴。” 郑意眠一懵,没想到来人是梁寓,动作顿在那里,抬起脸木木地望着他。 梁寓伸手,又再重复一次:“我帮你。” 郑意眠这才恢复了一点神思,一张脸登时红了个彻底,缓缓地把项链从贴着脖子的地方拿下来,放进他手心里。 梁寓低声道:“去里面吧。” 郑意眠被他半揽着进了里间,站在镜子面前。 梁寓就站在她身后,拿着项链,一只手绕过她脖颈,很快,一个冰凉的东西落在她胸前。 郑意眠透过镜子,看到梁寓正很认真地给她在后面把项链扣好。 他低着头,很认真,但依然藏不住嘴角那缕流淌的笑,他眉眼半搭着,温存而柔软。 扣好之后,他小心地把手从她发下穿过,手背似有若无地碰到她后颈,给她把头发一点一点地从项链里抖落出来。 长发微卷,随意地洒落在肩胛骨和胸前后侧。 梁寓从后面的镜子里看着她,眼里噙着的笑更加明显,他略微俯身,在她耳侧,状似漫不经心道:“很适合你,很好看。” 她不敢说自己紧张得呼吸都快停了,把肩膀处的头发扒到脸颊两侧,试图去挡住自己正在升温的皮肤。 梁寓偏偏还要在她耳边问:“什么时候出发?” 郑意眠:“九点。”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 她却像是发现救命稻草般,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你怎么忽然来了?” “想你就来了。”他答得也很放松和随意,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件普通的日常。 低头看了一眼表,梁寓又道:“等会儿就得走了,你一个人没问题的吧?” “放心吧,没问题的,”郑意眠道,“很多作者和编辑陪我一起过去的。” 在房间里停了一会儿,整理好一切之后,郑意眠出发去了奚青总部,而梁寓则回了训练基地。 郑意眠跟橙橙她们一起坐了去公司的车,车上除了编辑就是签约作者,大家平时在微博上都有些互动,这时候,凭着记忆也模模糊糊地认出了彼此。 有人一袭红裙,指着郑意眠:“这是……” 郑意眠笑笑:“眠衣。” “啊,你就是眠衣啊?”问话的人有点惊讶,“没想到眠衣居然这么小,看你画风那么细腻,以为你画很多年了呢!你是在读高中还是读大学啊?” 郑意眠:“在读大一。” “不得了了,”有人道,“大一就这么厉害了,我们这些工作几年的老阿姨真是被社会淘汰了啊,唉。” “也没有啦,”橙橙道,“眠眠算签约画手里最小的了,以往我们公司也没签过这么小的,主要年龄段还是大学往上走的。” 郑意眠不迭点头:“大家画得都比我好,尤其是辞幕大大你们,比我的剧情和分镜头都画得好多了,我进步空间还很大。” 被点名的辞幕就是刚刚穿着红衣服的女人,她抿唇一笑:“能被奚青签下来的,谁不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车里十几个人,个个拎出去都有自己的读者群和名气,画风漂亮而不失自己的风格,剧情方面也挑不出什么破绽。 曾经就有人打趣说,奚青的流量,一大半都是被这些签约画手担起来的。 而且面前的许多前辈,郑意眠都要用“瞻仰”二字来形容。 包括辞幕在内的好几位画手的作品,都被影视或是手游公司咨询过,并且有购买意向。 果不其然,这时候有人开始说了:“那可不是,在座还有几位影视都快卖出去了吧?” “还不清楚,奚青部门的人好像还在谈。” 大部分作者签的合约里,影视和游戏的代理版权都是委托给了奚青的。 也就是说,这些方面他们不用操心,奚青部门的人会帮他们谈判和分析。 据郑意眠了解,辞幕的漫画长篇《见霜》就已经在运营中了。 “在谈就是好事了,证明马上就要传来捷报了嘛!希望你们都能顺利卖出版权,大赚一笔,然后带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啊!” 聊了一会儿,车很快就在奚青总部的大门口停下。 今天不照往常,日子特殊,公司门口也迤逦了一条长长的红毯,门口的工作人员亦尽职尽责。 女士优先,郑意眠她们先从车上下来,而后,签约的男画手才陆陆续续地从车内出来。 奚青的签约画手里大部分是女性,男性少,这次出席三周年庆典的男画手,也才寥寥三人而已。 郑意眠拎着裙摆,跟在后面入场,有闪光灯一路尾随,摄影师跟在她们身后,试图捕捉几张漂亮的画面。 入了场,郑意眠很快看到印有自己作者名的立牌——那是属于她的位置。 她入席就坐,看着正在积极筹备的台面。 她的新长篇虽然没有开始连载,但是已经报备了,也已经纳入了奚青下半年要重点宣传的项目。 橙橙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看着台上发呆,问:“在看什么呢?” 郑意眠摇摇头:“没有,就是觉得,自己太幸运了点。” 虽然见过越多的人、眼界更宽阔,她越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也很清楚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明白自己的优势劣势分别都是哪些。 但……郑意眠觉得自己能够坐在这里,能够和奚青漫画签约,能得到还不错的资源,就这些,已经是很多人想要却拿不到的了。 这么想,又觉得自己很幸运。 “还好啊,”橙橙侧头过来,跟她小声说,“我觉得你的能力,能够匹配上你拥有的这些。” 她还记得那天,APP的宣传紧急缺了一个栏位,短篇漫画告急,搜罗了整个漫画库,也找不出一篇能够放上推荐栏的漫画。 她在群里不抱希望苟延残喘地喊:【哪位大大能补个缺啊?】 只有一个笔名是两个字的画手,戳开了她的对话框:【我刚好有时间,多久要稿?】 她答:【最好是三天内。】 两天之内,那个画手给她交来了一篇稿,故事情节饱满流畅,画风清新,色彩漂亮。 她问:【这么快就交上了?你不是新画的吧?】 画手一下午都没回答她,第二天早上十点,才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赶稿太累了,给你发完稿我就睡着了,睡到现在才醒。】 后来,那位画手曾数次为她救急,后来大家提起这个画手,都说她努力高产,而且每篇稿子的质量也很高。 再后来,公司从三四千个画手里选出两位签约作者,那位画手就是其中一个。 画手的名字就叫眠衣。 橙橙想到这些,就直接跟郑意眠说了,郑意眠听到后,笑了笑:“你记得好清楚啊,我都不太记得了。不过我那时候……确实很努力吧,主要是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做,就把精力都放到画画上来了。” 她这人就是这样,假如做什么事,一定要尽了力,才不会觉得愧疚。 “越努力越幸运嘛,”橙橙说,“你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很棒了。” 橙橙话音刚落,庆典正好开始。 “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莅临奚青漫画的三周年庆典,奚青漫画成立于XXXX年,凭借短短几年时间,就迅速在漫画界树起了知名度,接下来,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奚青的签约画手们……” “辞幕,从事绘画行业超过五年,坐拥超高人气,擅长恢弘大气的悬疑漫画,剧情环环相扣,画风稳定细腻。” 辞幕站起来,对着镜头和大家招手示意。 又介绍了好几个,轮到了郑意眠。 “眠衣,超高人气新晋画手,擅长温暖治愈的少女漫,人物性格鲜明立体,且多能窥见成长。” 郑意眠从位置上站起来,也笑着对镜头打了个招呼。 主持人笑道:“我们眠衣大大长得还真是挺漂亮哈。” 直播里的那些观众也是第一次看到郑意眠的长相。 弹幕一下子开始狂刷起来。 【真的是眠大本人?太好看了吧,本猪精女孩跳楼了。】 【啊啊啊啊我眠,为大棉衣疯狂打电话!】 【明明可以靠脸,却偏要靠才华。】 【卧槽我粉了一年的画手大大居然特么的是个仙女?】 【我们眠衣简直是少女漫女主角本角了,我托马斯回旋360°全方位劈叉表示心动:)】 即使后面过去了好几个画手,郑意眠的热度依然丝毫未降。 橙橙举着手机给郑意眠看直播的弹幕:“天啊,我现在才知道你活粉这么多。” 郑意眠耸肩,道:“我也才知道。” 介绍完了画手,就到了介绍重点项目的环节。 郑意眠看着大家的漫画简介走了会儿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介绍的项目已经到了自己的。 “眠衣《万妖生》,魑魅魍魉,万妖破戒,逆行而出。《万妖生》为群像漫画,主要讲述了五对性格各异的妖,是如何在维护种族之路上逆行狂奔,甚不惜逆天改命,最终扭转了世人对妖‘无恶不作’的恶劣印象。尚未连载,读者期待值已然爆表,牢牢霸占年度最受期待值连载漫前三名,预计下半年十二月中旬开始连载。” “柯瑶《缚妖》,讲述的是收妖师与……” 看到这里,橙橙又凑过来同郑意眠道:“柯瑶这回居然跟你撞题材了?!而且你们还有可能是同档期连载?” “我也才知道,”郑意眠深呼吸,“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我又不是她编辑,我哪知道啊,”橙橙道,“不过没事,撞题材是常有的事,你好好画就行了,我相信你。” 过了会儿,橙橙又转头来跟郑意眠小声八卦:“我悄悄跟你说个八卦,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那种,记得给我保密啊。” 郑意眠也小声:“好,关于谁的?” “关于柯瑶的,”橙橙道,“她真是我们公司一个匪夷所思的存在。” 郑意眠:“怎么说?” 橙橙:“你看她现在来参加这个庆典,跟签约作者在一块儿,马上连载的长篇还成为年度重点项目……其实她,根本就不是签约作者啊。” 郑意眠抿唇:“不是么?我看她待遇跟大家都一样,还以为她是比我早的那批签约画手。”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柯瑶也就半吊子水平,各方面都很一般,虽然没到入不了眼的地步,但也肯定没到签约水准。她的画风根本没特色,没特色就算了,基本功也不扎实。”橙橙说着,居然还有些愠怒。 郑意眠也道:“我之前跟她认识,就是我刚入行的那个时候,大家经常约在一起画稿子。后来……可能各自有了各自的圈子,就慢慢淡了。” 在她看来,柯瑶的水平跟橙橙说得差不多,不差,但也不算特别好。 橙橙道:“是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主编特别喜欢她,比她画得好还没签约的作者一大把,唯独她资源最好,我有时候看到好稿子被埋没就生气。你看现在,签约作者们要被合同约束,才换来了重点项目的资源;但她呢,不签约,自由身,偏偏资源和签约的一样,多不公平啊。” 郑意眠问橙橙:“那怎么不上报签约?” 橙橙耸肩:“肯定报了很多次啊,BOSS不给过。这次破例给重点项目,可能因为柯瑶新长篇的人设和大纲做得太好了,再加上主编报了那么多次签约都没过,BOSS也不好意思拂她面子,就给了个项目资源吧。” 郑意眠和柯瑶算是点头之交,没多少交集,自然不怎么关心。 但对橙橙来说就不是这样,她手下没签约的画手很多,她为人又很真诚,把每一个画手都当自己的朋友。 柯瑶这事儿就像是——橙橙让手下的画手好好画画,踏踏实实地进步,一抬头,就发现有人因为裁判偏心,犯规往前跑了好大一截。 义愤填膺倒也正常。 郑意眠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继续听台上各种各样的介绍。 庆典在四个小时后结束,她在密闭空间内坐了几个小时,有点头昏。 好不容易等台上的主持人把话说完,郑意眠她们这一批签约画手被主编喊到后台,说是要去签名。 印有奚青漫画的LOGO盘踞在大幕一角,大家拿着签字笔,依次在上面签名。 橙橙在旁边笑道:“大家都搞得这么正式,像电影节走红毯似的。” 签完名,庆典算是正式完了。 庆典完了之后,奚青还组织了一场晚宴。 晚宴比较自由,但基本的礼节不能缺,橙橙带着大家跟七八位投资人都简单地打了个照面,攀谈了几句,拿了几张名片,气氛挺和乐。 郑意眠随便吃了点儿,就先离场了。 她刚到酒店,歇下来,把包放在桌上。 想起来要给梁寓发个消息,郑意眠在包里找手机,抽出手机的一瞬,一张名片跟着手机一起从包里面掉出来。 名片倒扣着,她没看,也不打算看。 郑意眠给梁寓发了庆典完毕的消息,就去洗手间换掉身上这套正式的裙子了。 裙子刚换完,门就被敲响了。 郑意眠开门,讶异于梁寓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 她看着他:“你们不用训练吗?” “上午训练刚结束,现在是休息时间了,”他笑着进来,“我直接叫了车来的。” 顿了会,梁寓问她:“一切都搞定了?什么时候回去?” 郑意眠把礼服摊在床上,开始收拾东西:“奚青这边的忙完了……但是你是不是还没比赛?你的比赛是什么时候?” “我这周还不能回去,你先回吧,我随后到,”梁寓倚在桌边,过了会儿,发现郑意眠台上的东西,却没翻过来,只是问,“这什么?名片?” 郑意眠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总归不是什么大事,便道:“嗯,就是刚刚庆典完了有个晚宴,大家都互相敬了敬酒交流了一下,有个投资人顺口聊起来的时候,说自己的儿子跟我年纪差不多大,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大家一块儿也是开玩笑,有人就说交个朋友之类的,还说他儿子各方面都很不错。” “儿子?”梁寓抄手,眯起眼,“很不错?有多不错?” “那我就不知道了,有人说是身高187,学历高,家底好,长得还很帅,”郑意眠耸肩,“也许家底确实不错吧,但是长相的话……我当时也就顺带着点个头糊弄过去,没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也没法判断他儿子的长相了。” 梁寓嗤笑一声,本来对这事儿还意兴索然,一听那些举例出来的条件,登时有些不爽。 条件不错?再不错能比过他? 过了会儿,他拧着眉,开口了:“我净身高187,不知道他儿子是不是穿鞋量的;我的学历就不说了,他儿子学历怎么样还存疑;家底问题,我建议查明再做定论,说不定我也比他好;至于长相……” 郑意眠笑着接话:“长相你也完胜,不用比了,我不会考虑他的。” 见过面前这个人之后,那些生硬的条件,对她完全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了。 听了郑意眠这话,梁寓眉头终于舒展开,他搭在桌沿的手指轻敲桌面,垂眸,酝出一点笑来。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郑意眠准备去梁寓的基地荡一圈儿,跟大家告个别,再启程回W市。 出了酒店,郑意眠想去奚青跟橙橙也说个再见,刚走奚青门口,发现正巧有人上了门口一辆车。 梁寓像是看到了什么,盯着那西装革履的男人上车,关车门。 那时候场馆里灯光太暗,郑意眠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也没有看递来的名片,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但她还记得那人的身高和西服样式,以及手上那块精致的表。 看到梁寓看着那边,郑意眠以为他是知道了,扯扯梁寓衣服:“哎呀,其实也没什么的,他可能就是随便……” 梁寓侧眸,问她:“大家之前说让你可以认识考虑一下的,是他儿子?” “应该是,”郑意眠也有点绕不过弯儿来,“你不知道吗?那你为什么盯着他看?” 梁寓略有停顿,半晌,沉吟道—— “那是我爸。” 郑意眠怔然,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再次确认道:“……真的假的?那是你爸?他在奚青有投资吗?” “不知道,”梁寓说着,揉了揉头发,漫不经心道,“看起来应该是。” 而后,梁寓继续接话道:“太久没见过他了,差点没认出来长什么样子。” 郑意眠仰头看他。 梁寓笑了笑:“我还小的时候我爸我妈就离婚了,我妈改嫁,他忙生意。这么多年,除了打钱和过年我们也难得见到几次,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啊。” “你别这么说,”郑意眠抿唇,“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很上心的,不然也不会跟我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梁寓淡淡撇开目光,“缺失了我幼年时候的爱,却想现在补给我,但我已经不大需要了。” 最后,他似陈述,似轻叹:“就这样吧,得过且过。” 像是贫瘠时代极度渴望某样东西却求而不得的人,他童年时期曾多想得到哪怕多一点点的爱,但随着时日推迁,他发现那些祈求不过是自己的奢望,最渴求的那部分始终无法到来——于是他学着习惯,然后把这部分并不会存在的爱从身体里剜掉,没有希望,就不会绝望。 而后,慢慢地,似乎是回过了一点爱人的能力,又似乎从原来最不会来的地方凭空吹来了一点儿爱,但他这边,已经没有贮存爱的地方了。 那东西没有在最该来的时候到来,迟到了,就不必了。 郑意眠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喉头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话此时都显得太过单薄。 她伸出手,慢慢地握住梁寓的手心。 ——我还在这里,我陪着你。 梁寓看她抿着唇,似乎还蹙着眉,愁云惨淡,好似分担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不悦。 他伸手,在她眉间扶了扶:“好了,我现在跟以前相比已经很好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嗯,”她点点头,“反正以后有该说的都可以说给我听,不要一个人憋着了。” 梁寓似笑非笑地看她:“该说的说给你听,那不该说的呢?” “不该说的也可以说给我,我都会听的,听完就忘。”她表情很认真。 他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我说了?” 郑意眠:“嗯,你说吧。还要说什么,都说吧。” 梁寓也学着她,板着一张严肃真挚到可爱的脸,开口道:“那个人的儿子确实很优秀,我收回之前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他。” 气氛重新过渡到轻松领域,郑意眠跟着梁寓回了基地,迎接他们的又是一大片暧昧的欢呼。 赵远搭腔道:“明显能感觉到,自从嫂子来了以后,整个队伍都士气大振啊,尤其是我们寓哥……我靠,简直是势不可挡,无人能敌……” 郑意眠笑他:“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什么时候比赛?” “大概一周以后,具体时间还在等通知,”赵远兴奋地搓手,“嘿嘿,期待。” 室友看他:“除了寓哥,你才是最想打完比赛回去的那个人吧?” 郑意眠:“嗯?他怎么想回去?” “不是给他介绍了个妹子吗,”室友毫不留情地拆他台,“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看那妹子长什么样。” 郑意眠失笑,跟赵远讲:“等你们比赛完回去,我帮你找机会。” “仗义!”赵远手豪爽地伸出来,作势要跟郑意眠握手,手刚伸出去,感受到梁寓的目光,又把手收回来,自己跟自己击了个掌。 大家聊了两句,郑意眠就该起身出发了,走之前,她还不忘回头道:“我等大家的好消息啊。” 梁寓送她到了机场,临了告别时,郑意眠一点一点地嘱咐:“要按时吃饭,少熬夜,你最近运动量大,营养一定要跟上。” 梁寓好笑地看着她,眼睛弯成一弯月:“知道了。” “那……”郑意眠往后退,准备转身,转身之前,手指在耳边比了比,“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他笑意忽然尽数敛去,摇了摇头:“不行啊。” 郑意眠一愣,转身只来得及转一半,就被人揽进怀里,他的气息笼罩下来,像一张温柔的网。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抱一下吧,好不好?” 郑意眠眨眨眼,嘟囔:“抱都抱了,还问这个……” 心跳码数被人捏着指针拉到最大值,郑意眠头昏脑涨,乱七八糟地想该不会连梁寓都能听到吧,他听到了会不会又笑自己啊…… 她抬起手,有点僵硬,却又有点熟悉地,试着抱住他的腰。 她嘴唇堪堪抵在他肩膀边,被捂着,说出来的话就翁翁的:“不过,你刚刚说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能给我打电话?” 他很自然地接话:“想见又见不到你的时候还打电话,不是在挑战我忍耐的极限?” 梁寓松开手,郑意眠咬唇,嘴唇在齿下摩挲几道,这才道:“那好吧,那我们就电话也不要打了,这样你就不辛苦了。” 梁寓轻声笑,声调散漫上勾:“学坏了啊你。” 她眯着眼笑了笑,像站在平衡木上翘着尾巴的猫,转身拉着行李箱,一溜烟儿地跑走。 他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原地顿了会,像是在回味,回味完了,才折身回了基地。 一周之后,篮球赛的决赛终于正式开赛。 W大一支队伍顺利杀出重围,夺得桂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郑意眠正从门外扔完垃圾回来。 李敏激动得跟什么似的:“虽然我们没看到比赛,但是赛后采访是直播,我们可以直播看采访啊!” 郑意眠去洗手池洗手,转头问:“直播有什么好看的?” “这话居然从你嘴里说出来!你都多久没见到梁寓了,一点都不想他吗?!”李敏控诉。 郑意眠走到位置上,对着直播镜头看了眼:“他应该不会接受采访吧。” 下一秒,她手机忽然一亮,梁寓的消息发过来:【在看直播?】 郑意眠:【在看,你要接受采访吗?】 梁寓:【你看我就接。】 她刚看完消息,一挪目光,就看见梁寓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李敏指着屏幕,“怎么样,服不服?” 郑意眠笑着看她一眼,把目光挪回到屏幕上。 感觉梁寓好像,瘦了点。 记者问:“你们这场比赛发挥得特别棒,我听你们教练说,你们每个人基本都打出了有史以来的最好水平。那你们比赛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梁寓把话筒移到一边,示意大家先讲。 “我在想怎么更好地进攻。” “我在想怎么样突围。” “我希望能为我们学校争光。” “没别的,想的就是努力搞。” “太累了,没时间想别的。” 最后一个,轮到梁寓。 他顿了一下,旋即目光坦荡地看着镜头:“想快点打完比赛,回去见女朋友。” 李敏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了:“我的妈呀,他也太敢说了吧?!两万个人看着直播呢!” 直播里,记者一看有料可挖,又继续问:“你知道我们有多少直播观众吗?!是特意选这个时候说这些话的吗?” “有多少人不重要,”梁寓说,“她在看就行了。” 就像刚刚,本来确实不想接这种蠢得要死的采访,就算教练说什么直播人数高达几万几万,她没在看,人再多他都没兴趣; 她在看的话,哪怕观众只有一个人,他就很高兴了。 直播以最快的速度收场,看得出队员都归心似箭,记者仓促给直播划了个句号。 李敏笑嘻嘻地给手机锁屏,看向郑意眠亮起光的手机。 手机上,是一条来自梁寓的新消息。 【上车了,很快回来。】 晚上的时候,郑意眠还笑着跟李敏说:“实际上看起来是在一起了吧,但是结果一在一起,他要出去比赛,我要参加庆典,真正的约会都没有过。” “刚恋爱就异地是吧,”李敏笑,懂了她的意思,“没事啦,这马上不就回来了吗?大学生活还这么长,有大把的时光给你造作啊。” 郑意眠正想回她,手上拿着的手机忽然一震,是梁寓打电话过来了。 她接起来:“喂,你到了吗?” “刚到,”他声音微哑,语调里搀着疲惫,但虽然疲惫,却依然很高兴,“来找你吧?” 郑意眠转头看了一眼挂钟,道:“这都十点了……你今天也挺累的了,要不今晚先洗洗早点睡,明天我们再见面?” 他声音顿了顿。 旋即,声音带着电流从听筒里传出来,裹着一股子慵懒的性感。 “可我现在就想见你。” 第13章 说甜过初恋,可它明明没你甜 第13章 说甜过初恋,可它明明没你甜 她心脏软了一下。 很快,又镇定道:“今天真的太晚了,我怕你休息不好。明天再见,行不行?” 他慢悠悠地,像在讲价似的:“明天见的话,要见整整一天。” “好——”她失笑,拉长音调慢慢回他,“一整天,上午到下午,行了吗?” 他在对面电话那端挑起唇角,点头说好。 挂了电话,李敏看着郑意眠:“眠眠,你知道你俩特像什么吗?” 郑意眠:“什么?” 李敏咳嗽一声:“他像只夹着尾巴的狼,你是只压根没法分辨他物种的兔子,然后跳啊跳啊,小兔子还很高兴,砰地一下就栽到狼设的坑里。更可怕的是,你自己还毫无察觉。” “看起来是在讲价,讲着讲着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郑意眠这也才反应过来,“算了,无所谓,他高兴就行了。” “噢,”老三吹声口哨,接茬道,“宠溺哦。” 郑意眠:“……” 第二天一早,梁寓本来说要来接她,但老三一大早起来也要去那条街上买什么东西,郑意眠便跟着她一起去了,只是和梁寓约好在一个标志性的冰激凌机旁见面。 那天早上她特意早起,洗了个头换了身衣服,打扮之后才出了门。 梁寓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抬头一看,发现郑意眠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她今天穿了条樱桃小白裙,斜背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白包,靠在冰激凌机旁边等待,看起来像是刚买过东西,在等号了。 梁寓走到她旁边,看她捏着那张取货单,看得很认真。 他低头:“看什么?” 她一愣,这才抬头:“你来了啊。” 又道:“刚刚买了冰激凌,我听大家说这个可以自己挤,而且味道也很不错,准备试试。” 话音刚落,店员叫号:“五号。” 她上前去,把取货单交给店员,弯下身子,开始挤冰激凌。 她一手扶着最上边的操作杆,一手捏着脆皮,顺着冰激凌下滑的趋势绕圈转动。 因为认真,她咬住下唇,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冰激凌上。 好不容易挤完了,她漾出一点儿笑,捧着自己的东西走到他旁边,张嘴咬了一口。 这味道确实跟以前吃过的甜筒不太一样,奶味比较足,也很正,更不会过分腻。 梁寓看她吃得很投入,沾了一点到嘴角上,不禁笑问她:“好吃么?” 他只是随口一问,她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想吃,把东西举到他嘴边:“你试试。” 他身子顿了顿,垂眸,低头,迎上她递来的甜筒,顺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她抬起脸,问:“你觉得怎么样?” 他攒出一点笑,看着她,意味不明道:“……很甜。” 郑意眠未作多想,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甜筒,问他:“接下来去哪?” 梁寓不答,反问她:“你想去哪?” “我都可以,”郑意眠指指前面,“那我们边走边看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梁寓点点头,见这条街上人逐渐开始多了,把郑意眠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她在后面专心致志地吃冰激凌,自然会有跟不上他步伐的时候,眼见着脚步就要落后,她伸手抓住了梁寓的袖子。 他抖了抖袖子,郑意眠有点失落,以为他不喜欢被人扯着,谁知道下一秒,温热的手指穿过她指间缝隙,他牢牢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他回头道:“你安心吃,我带你走。” 她低头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迷糊地想着这好像是第一次两个人在大街牵着手走路。 时间和机缘是多么巧合的东西,曾经两个人隔着一条街遥遥相望,不过多久,却牵着手做把彼此前后都安心交付的情侣。 她心里泛出了一点儿什么别的感觉,压下去,余光扫到什么东西,转过目光—— 有个摊位,是拿来打气球的。 那个摊位热闹非凡,大多数都是情侣聚集在那里,男生想要一展身手给女朋友赢个小礼物,女生则期待着男朋友给自己带来惊喜。 郑意眠原本不太感兴趣,但是看到一边悬挂礼物的位置,摆了一张桧木面具。 面具带着一股浓重的古色古香气韵,郑意眠靠着图案没法儿分辨,只是猜测道,画的大概是中国古代某种妖怪。 她下一本长篇画的是妖,各色各类的妖,因为这面具跟自己要创作的长篇出乎意料地吻合,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梁寓发现她的目光往一边汇聚,放慢脚步问:“怎么,想去玩?” “不是,我喜欢那个面具,”郑意眠指了指,“我们去问问老板面具卖不卖吧。” 走到摊位边,有人正全神贯注地同小气球作斗争,郑意眠伸手碰了碰桧木面具的尾端,转头问老板:“老板,这个卖吗?” 老板笑:“真有眼光,这面具是我自己的私藏,多少人想要都没拿到。卖肯定是不卖的,不过如果你们能达到要求,这面具就直接当礼物送给你们了。” 郑意眠心想说,看这奖品就知道要求得有多严苛了,这时候还来挑战简直是嫌钱没处花…… 身后的梁寓却问:“要拿走面具的话……要求是什么?” 老板伸手比划:“四十个子弹,破三十五个球。” 郑意眠尚且没说话,围观群众里有人开口道:“这太难了吧?除了受过训练的,不然很难到这个水平啊!” 老板耸肩,一副“爱参加不参加”的样子:“愿者上钩呗,我又不逼你们参加,买卖都是自愿的。” 郑意眠正想拉着梁寓说走,结果他却在后面懒洋洋地应了声:“好,给我四十个子弹。” 郑意眠回头看他,有点担心:“……你能行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梁寓熟练地从老板手里接过子弹,上膛。 第一颗子弹蓄势待发,他双手扶住枪,忽然侧头,压低声音附向郑意眠耳边:“以后不许质疑我不行。” 郑意眠怎么可能听懂他的话外音,点点头,妥协道:“好啦,以后不会说你不行了。” “不是说不说的问题,”梁寓举枪瞄准,第一弹顺利破开一个气球,他动作轻松,仿佛并不处于紧张气氛中,居然还面向郑意眠,把一整句话说完,“不是你不说我不行,是我不会有不行的时候。” 他不紧张,郑意眠倒是有点儿。 她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一直要纠结这个话题,还在应当一鼓作气的过程中歇下来,重复阐述自己的实力问题。 她咬唇:“我知道了,你、你安心打吧。” 他勾唇轻笑,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动作潇洒又漂亮,一个接一个地击中目标。 旁边聚了越来越多的人来,还有人举着手机录视频,梁寓从容不迫,在还剩最后一发子弹的时候,笑着看向郑意眠:“试试?” 她一直有认真在数,现在还剩最后一发子弹,而梁寓射中了三十四个气球,必须再射中一个才算成功。 也就是说,现在的意思是,最后一枪,定成败。 她下意识摇头,甚至还想往后退:“我没玩过这个,还是你来吧,我肯定没法瞄准。”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甚至不给她摇头的机会,伸手把人拉进怀里,把枪放在她手上,教她瞄准。 她手里沉甸甸的,触感清晰地压着指腹传来,陌生而真实。 身后就是梁寓,他为了教她,就这么揽着她,头再往下垂一点儿跟她讲话的时候,湿热的气流就喷在她后耳郭上。 他双臂环着她的双臂,教她要领:“集中精力……” 郑意眠耳朵像是蒙了层水雾,砰砰砰的,像是有什么要往外撞。 这还怎么让人集中精力,这分明就是更让人意乱神迷…… 她眨了眨眼,梁寓使力,她跟着他一同扣下扳机—— 一瞬间无数种可能弹出来,郑意眠来不及筛选,也来不及选择一种可能。 嗙地一声,无数种可能里的一种得到确认——气球爆炸了。 打中了。 她长吁一口气,听到四周传来的欢呼,又觉得自己受这欢呼实在是问心有愧。 她什么都没干,最费力的该是梁寓才对。 “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说。 梁寓把枪放到一边搁好,转头笑问她:“为什么不好意思?” “我明明什么都没干的,功劳应该是你的,欢呼也应该是你的,”郑意眠说,“我只是站在这里而已。” “谁说的,”他眼角眉梢笑意半分不减,“你光是站在这里,已经很好了。” 梁寓又接着解释道:“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也不会打中这么多,今天已经打破了我快二十年来的记录了。” 郑意眠:“为什么?因为今天手感好吗?” 他笑着摇摇头:“因为你在我旁边,所以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 话音正落,老板把属于他们的面具拿过来,似是叹道:“这面具快挂上一年了,一直没人能带走。你们是第一个破纪录的人,算是它的有缘人,东西就送你们了。” 郑意眠接过手,轻声说:“谢谢。” 老板冲他们笑笑,举起手机:“不客气,我刚刚还给你们拍了照留念,天生一对,场面很美啊。” 因为郑意眠和梁寓的缘故,摊位上很快就围满了人,想要小试身手的人也比原先更多。 他们离开的时候,场面更加火爆了。 离开几步,郑意眠问他:“你以前经常玩这个吗?” “嗯,”他点头,轻巧道,“以前在网吧打游戏打太久,出来放松透气的时候,就会跟他们一起买点子弹打气球。” 她说:“怪不得这么熟练……” “不是我说,”他挑眉,笑说,“给我足够的子弹,我能打到他破产。” 在街上逛了一整圈,所有能玩儿的都玩过一遍之后,很快就到了下午。 路过某家甜品店的时候,郑意眠停住了脚步,她指指牌子,道:“这家甜品店挺有名的,不如我们进去试一下?” 梁寓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 进去之后,郑意眠找位置坐下,撑着脑袋看桌上的小册子点单。 梁寓看着她仔细研究,漆黑眼珠来回地转,有时候碰不到喜欢的,眼尾就往下搭一点,碰到了喜欢的,眼神就忽的亮了起来。 她指着一角,推到梁寓面前:“要不先点个招牌布丁吧,再点些别的。布丁是他们家招牌了,据说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五。” 梁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布丁旁边的宣传语赫然在目——招牌布丁,甜过初恋。 他像是想到什么,缓出一个笑,道:“好。” 最后两人点了两份布丁,还点了班戟,东西很快送上来,郑意眠率先品尝。 确实很不错,入口绵滑细腻,甜度正好,吞下去之后,口腔里还剩下一股清甜的回味。 这时候,郑意眠忽然收到赵远的消息:【人我已经成功见到了!】 她这才想起来,赵远今天和那个看上他的姑娘见了一面,兴许这会儿正在外头玩。 郑意眠回他:【好,那你记得带别人去好玩一点的地方。】 赵远:【女生比较喜欢去哪里玩啊?你和我寓哥现在呢,你们在哪儿?】 郑意眠:【我们在甜品店。】 赵远立刻发了一大堆感叹号来:【甜品店?!】 【他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不过没事,只要不给他吃冰激凌什么的都行,他不爱吃冰激凌。上次给他吃了口,他差点把我杀了。】 郑意眠看着消息发怔。 ……不爱吃吗? 梁寓看她盯着手机发呆,指尖敲了敲桌面:“怎么了?” 她和盘托出:“赵远说你不爱吃冰激凌?” 梁寓笑顿了顿。 赵远,又是赵远。 他问:“你和赵远在聊天?” “不是,”郑意眠道,“他今天也跟女孩子出去了嘛,就问我们在哪里,我说甜品店,他就跟我顺便说了一下你不爱吃的东西,真的吗?” 那为什么刚刚给他吃冰激凌,他看起来还挺愉悦的…… “对啊,我是不喜欢,”梁寓回答得很快,出乎她预料的,他继续笑着看她,“但那不是你给我吃的么?” 郑意眠稍有点没反应过来,重复一遍:“我给的,和你平时吃的不一样?” “嗯,”他指尾扫着桌沿,笑意渐盛,“你给的……比较好。” 她用过的笔比平常的更好写;她停过的位置比平常的阳光更丰沛;她递来的东西,就是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抗拒。 可能就是因为和她有关,所以那些东西……没有原因的,就是最好的。 解决完了两个布丁和班戟之后,两个人稍作歇息,就出了店面。 刚踏出去几步,梁寓意犹未尽,低声跟郑意眠说:“这家布丁名不副实。” 郑意眠一怔,回头看他,语调带了点不可思议,而后自我回味道:“不会吧,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它说它甜过初恋,”梁寓身子一顿,尾音缱绻悠长,附向郑意眠耳边,“可它明明没你甜。” ——可它明明没你甜。 她转头看他,眼睛里不可思议的细碎亮光稍纵即逝,旋即,她作势就要把他往外推:“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又说这些不正经的……” 她略略咬着尾音,带一点嗔,像是被他逗得没办法了,只好象征性地伸爪子挠挠他肩膀。 不痛不痒,倒像是在调笑。 第14章 啧,讲台 第14章 啧,讲台 就这么闹着回了学校,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 W市的黑幕降临下来,沿路只有路灯能聊以照明。 树叶在晚风中婆娑响动,衬得这个夜晚比往日更加寂静。 两个人慢慢踱步到寝室楼底下。 要上楼前,郑意眠转身看着梁寓,指指身后:“那……我先上去啦。” “等等,”梁寓把手上的面具递过去,“这个……你的。” “噢,差点儿忘了,”郑意眠笑了笑,“一路上玩了太多,还没试试这个。” “想戴么?”他低声问。 她背着手,朝他点点头,又扬起脸:“嗯,给我戴一下吧。” 梁寓俯身,手指抓着面具,虚虚贴在郑意眠脸颊上,另一只手抓着橡皮筋,往她耳后一划,面具立刻服帖地贴在她脸上。 郑意眠伸手调整了一下方位,笑吟吟地问他:“是不是很像山海经里的妖怪?” 对面的人不应答。 好半天都没人应答。 郑意眠觉得奇怪,伸手调整面具,把面具拉下来稍许,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看。 梁寓没有走,就站在她身前。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没人说话,气氛无端地,就在这样的对视里变得旖旎起来。 面具边沿有点扎脸,起伏的边角戳在郑意眠鼻梁上,有点难受,她眨了眨眼,伸手准备把面具拉下来。 梁寓先她一步。 他把面具拉起来,好让任何一处都没办法扎到她的脸,而后缓缓地、缓缓的把面具往下拉。 面具下挪一寸,他的目光就随着面具往下探寻一寸。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鼻梁上,再然后是她的鼻尖,最后是人中,然后是…… 嘴唇。 目光再没有动了。 面具脱离下巴,被人完全扯掉,郑意眠呼吸不畅,心跳失序。 ——他想做什么,他想要什么,不用说,她已经很清楚。 他随着凄清夜色一同逼近,身上的气息愈发明显,占据她全部的呼吸。 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连闭眼都忘记了,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靠近。 额头相抵。 他略微偏头,蹭了蹭她额头,凉薄的嘴唇须臾间就要落下来…… 她屏住呼吸。 “那可不是吹的,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就有一种想法占据了我的脑海,我在最后关头挪动了一下爪子!怎么着,第六感真的对了!娃娃就这么被我抓……” 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晃荡在空旷的女寝上空。 赵远笑嘻嘻地跟身边的人讲话,头一转想往前看路,要说出的话戛然而止。 旁边人问他:“嗯?怎么不说完?” 感受到赵远的目光,旁边的人也转头去看。 梁寓深呼吸一口,闭眼几番平复心情,这才直起身,跟郑意眠说:“你上楼去吧。” 郑意眠点点头,挂着面具哒哒哒地跑进寝室,一口气溜上楼。 赵远也看一眼身边的人:“那我,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啊,我先一个人回去了,呵呵……” “跑什么?”梁寓站在他身后,凉凉道,“刚刚不是讲得挺带劲?” 赵远:“……” 都撞破您的好事两次了,再不跑,等着送死吗? 第二天有专业课,尚且保住一条小命的赵远提前占了位置坐好,大家也稀稀落落地入座完毕。 赵远一抬头,看见门口有两个人影并肩行进来。 梁寓牵着郑意眠的手,揣在自己口袋里,就这么领着她往里走,郑意眠正聚精会神地喝手上的烤奶。 两个人往中间走的时候,两边的围观群众看热闹似的疯狂吹口哨。 郑意眠没想到大家能对他们俩反应这么大,还有点茫然,梁寓倒是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一直噙着笑,扶她坐到位置上。 赵远看到了,抖了抖跟室友说:“你看他那个春风得意蹄马疾的样子,我老天,寓哥肯定乐疯了吧,以前每天看着上课的人,忽然有一天,自己也能牵着她进教室……我靠……” “马蹄。”室友说。 赵远奇怪地看他:“什么?” 室友:“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赵远:“……你的小嘴巴真会说,要不要我给你打肿?” “……” 郑意眠刚坐下,没过多久,后面的李敏发出感叹:“唉,眠啊,你们这样,让我觉得我学生时代都白过了……” 郑意眠回头看她,笑:“怎么呢?” 李敏趴在桌上:“啊,我也想找个男朋友,来一段校园恋爱。啊,后悔初高中没恋爱,你们这种初恋真让人羡慕啊。” 郑意眠抿了抿唇,像是想到了什么,摇头道:“也不是。” 而后,忽然情绪状态就不大对了,她转过身,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翻开了书,似乎是想借看书来转移自己注意力。 梁寓看着她,靠近问:“怎么了?” “没什么,”郑意眠拿手把头发往后撩了撩,“就是觉得双初恋这个词,我们俩也不太担得上。” 梁寓皱了眉:“怎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记性不好,”她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不妥,又舒展开眉头,但讲话时候,又不自觉地鼓起脸颊,“你是不是以为我忘记了高中毕业聚会的游戏了,我告诉你,我没忘记,我记性可好了。” 没谈过恋爱,暗恋一个人三年以上…… 郑意眠咬唇,手指点了点桌面,语调微扬:“我可没忘,她才是你初恋吧。” 她一说毕业聚会,梁寓立刻就清楚了。 那时候他们玩“我从来没有过”的游戏,他说自己没谈过恋爱,还说了暗恋的事儿。 她却浑然不知故事的女主角正是自己,还……吃起了自己的醋? 梁寓装不懂,攒笑道:“什么游戏,我怎么不记得了?” “哼,还暗恋三年呢,连自己在哪里说过她都不记得了吗,”她扭过头,哼哼唧唧道,“就,你那个暗恋的梦中情人,怎么,长得漂亮吗?” 梁寓笑而不语:“你这让我怎么回答?” 她也没什么别的情结,男朋友有过几任女朋友她不会介意,更何况梁寓这边的情况还只是暗恋,没有任何实质性发展。 但,要她在这里客观地讨论这事儿,着实有点儿太难为她了。 她转过头,准备自己调整一下情绪,跟梁寓道:“我先声明,我真的没有生气,也没吃醋。” 他撑着脑袋,饶有兴致:“生气和吃醋也是可以的。” “行了,快看书吧,马上要上课了,”郑意撇撇嘴,鼻音浅浅的,也真的没有生气,玩笑道,“分手三分钟先。” “不行,”梁寓凑过来,耍赖似的勾勾她小拇指,“三秒。” 郑意眠还没反应过来,梁寓已经开始倒数:“三、二、一,好了,你还是我女朋友。” “哇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啊你……” 郑意眠被逗笑了,正想说什么,被李敏扯了扯袖子。 李敏问:“眠眠啊,下周班长生日,约我们去冰雪王国啊,去不去?” “行啊,去呗。”郑意眠点头。 她说完,李敏忽然凑近,很神秘地问她:“冰雪王国的‘告白十秒’,你听过没有?” “告白十秒?”郑意眠努力回想,想起了什么,“记得一点点,我以前去过冰雪王国。” 李敏看她:“有人给你告白了?” “想多了,”郑意眠撇嘴,“跟林盏一起去的,她有人陪,我没有的,我跟女性朋友一起走完了全程。” 李敏八卦:“她被人告白了吗?” 郑意眠:“……她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的。” “好呗,”李敏说,“告白十秒主要就是说,在某个时间段,场馆会突然熄灯断电,黑上十秒,很多人会趁着这个机会告白。好像是之前有人用过这个方法告白,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个习惯就给沿袭下来了。” 时间相隔太久,郑意眠已经不太记得“告白十秒”具体是什么内容,经李敏这么一提醒,才算是回忆起来了。 李敏继续道:“本来我之前觉得,你跟梁寓可以……但是你们现在就已经确定了嘛,所以要这个也没啥用了。” 郑意眠耸耸肩,道:“不是班长请客吗?那主要还是班长来安排,我们就别掺和了。” “我这不就是随口一提嘛,”李敏道,“行,我说完了,快上课吧。” 专业课的总是繁忙,老师讲了两节课的理论,又让他们画了两节课的画。 长达四节课的专业课终于下课之后,班长跑来跟他们商量出去玩的事儿。 赵远跟班长讨论得热络,不知道说到什么,班长一拍他的桌子,指指他:“少做梦了,你们一个我都不放过!” 班长生日如期而至,先计划的是大家一起去KTV唱歌。 时间定在周末,郑意眠跟梁寓一起赶往钱柜。 刚推门而入的瞬间,郑意眠感觉到一股久违的熟悉感。 第一次正式见梁寓,应该也是在这样的包间里吧? 想到这里,她转过头问梁寓:“诶对了,之前在崇高,你有见过我吗?” 梁寓给她戳了个哈密瓜过来,点头道:“见过。怎么?” “没什么,”郑意眠道,“想到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也是在包间里嘛,就问问。” 梁寓若有所思,沉吟半晌,才掀开眼睑问她:“如果我说我第一次正式见你,不是在这里呢?” 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班长叫到一边。 “那边屠狗的一对儿,来啊,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啊。” 赵远吐槽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真心话大冒险?” 班长一脸不爽:“那你说玩什么?” 赵远:“要玩就玩新的,绝不玩别人剩下的!” 班长一副我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来的模样:“好啊,那你自己说个新的出来。” 赵远一拍手:“好吧,那这样吧——拿纸写号码,一共写八对一模一样的数字,抽到相同数字的人,就问一个带有‘最’字的问题。” 班长:“这都他妈啥游戏啊,你这么沾沾自得,就给我想出一个这?” 有人在旁边笑了:“我觉得还行啊。” 李敏也说:“其实就是旧瓶装新酒了,也可以玩玩,反正还没到吃饭时间,消磨一下时光嘛。” 大家抱着一种消磨时间的态度,等赵远写好了号码,开始随机抽纸条。 郑意眠抽中的是十号,姜荷也抽中了十号。 郑意眠跟姜荷关系一般般,在一个班上,顶多就是遇见的时候笑着打声招呼的关系。 轮到郑意眠,赵远摊手:“来,姜荷先问。” 姜荷抿了抿唇,笑着问:“嗯……我想想……你活到现在为止,最好奇的事是什么?” 李敏着急了,一推姜荷:“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怎么问了个这么不刺激的问题!” 姜荷没反应过来,看着李敏:“啊?” 李敏:“少说也得问个‘你和梁寓做过的最浪漫的事’是什么这种问题吧?” 郑意眠伸手制止,言笑晏晏:“问过可不能改了啊。” 姜荷耸耸肩:“第一个问题嘛,简单一点,方便大家后面进入气氛。” 这句话说完,郑意眠开始了思考,大家也在等着郑意眠思考。 其实……当姜荷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脑袋里就浮现出了无数个场景。 那是她的第一反应,所以,这应该就算是……最好奇的事了吧? 郑意眠理顺思路,开口道:“最好奇的,应该就是……不知道高中时候,给我送过暖宝宝、冰茶、苹果之类很多东西却不露面的人,到底是谁。” 李敏:“就这?没了?大家这么期待,结果你就说了件这么让人冷静的事儿?” 郑意眠抿唇。 其实还有。 她还记得,高中毕业典礼当天,最后有一个小小的舞会,舞会到一半,不知道是断电了还是谁恶作剧地拉下了电闸,她在一片漆黑里茫然无措,忽然,有双手就捂住了她的眼睛,而后,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时候,她以为是有人认错人了,直到昨天看李敏在看剧,偶然又听到了那句熟悉的话—— 她想起来,毕业典礼上,那个人说的是,Je t''aime。 法语的,我爱你。 但她不大敢说,毕竟梁寓还在这儿,说这些,他可能会吃醋。 梁寓看郑意眠欲言又止,像是知道了什么,垂头不语,玩着手里的骰子。 该郑意眠提问姜荷,她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就此揭过这一组。 几组下来,很快到了梁寓这一组。 梁寓跟赵远抽到的是一样的数字。 班长啧啧感叹:“哎,孽缘呐。” 赵远摸摸下巴,看向梁寓的目光清清白白写着四个大字——我要搞事。 “请问梁寓同学,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梁寓眉一挑,漾了几分笑意出来,红色的骰子在他掌间来回摇晃,漫出叠影。 他不说话,大家的兴致一下就起来了。 “哎哎哎,别不说话啊,想干什么,寓哥你倒是说啊!” “啧,寓哥,我们这儿让你答话呢,你干嘛老往嫂子那儿看啊?” “不会是想做的事,说不出口吧?” “哈哈哈哈别虚啊,赶紧上,我们大家接受度很高的!” 大家起了哄,很明显就是想让梁寓干点儿什么。 郑意眠面子薄,此刻更是后颈发烫,连忙站起来,仓促道:“你们先玩着,我去一下洗手间。” 在洗手间内平复了一下心情,郑意眠看自己脸上的红消退了,才准备重新返回包间。 就是他们俩现在,私下都还没那什么……成功……更不要说当着大家的面做点什么了…… 她一路想着那些七七八八的,居然因为那些没成功的片段,而成功地让自己,又开始隐隐揣着悸动了。 找到包间号,她推门而入。 举目所及,一片漆黑。 灯被人关了吗?还是她走错房间了? 郑意眠正想退出去重新确认一下包间号,正欲行动,忽然被人一把扯进房间里。 任何的反应都来不及,黑暗把心跳声扩得更加明显,她甚至还没能做任何思考,后背就撞进一个胸膛里。 很熟悉,是梁寓的气味。 她正欲松一口气,忽然,有一双手,覆盖在她眼睛上。 她蓦地一滞。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时光回溯,她像是重新站在,化装舞会的现场。 喉头发哽。 梁寓捂住她的眼睛,凑在她耳边低声问:“认出来了吗?” 郑意眠搭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听他的声音在房间里立体起来,像山间骤然掠过的一阵风,和缓而动听。 他说:“Je t''aime。” “还想不想知道点儿别的?”梁寓问,“比如,圣诞夜的时候,我到底是怎么顺利把苹果送进你的抽屉,而不让任何人知道?” “又或者是,为什么每一次的暖宝宝都刚刚好,在降温时候出现在你书包右侧?” “再或者说,为什么每次送给你的水,都是你喜欢的牌子?” “又为什么,当年不学无术的梁寓,会突然发奋,和你上一所大学?” ——不是没想过,但真的太荒谬了。 多年前她曾玩笑似的跟孙宏说过暗恋这事儿,得到嘲笑后不了了之,即使后来上了W大,确认出结冰的桥上曾扶她的是他、运动会曾给她送饭的是他,她还是未往深处思考。 假使这个时候,从梁寓口中确认了这一切,她还是…… 要怎么样才能相信一个人,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 好半天,郑意眠尝试着说一句话,但开了口,也说不出什么:“你……” “是,”梁寓接口,声调平稳,“高中暗恋你的,是我。能走到你身边不是巧合,是我的私心。” 我爱你,在所有你能想起的,和不能想起的时间里。 郑意眠伸手覆在他手上:“所以,第一次见面……你说的人,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梁寓松开手,转过她的身子,抵着她额头,轻笑了声,“小傻子。” 郑意眠和梁寓出钱柜大门的时候,外面站着一水儿的同学。 大家面带姨母笑,看着他们俩。 班长拍拍手,道:“好,现在我们去冰雪王国啊。” 进了冰雪王国,郑意眠走在梁寓旁边,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没早点告诉我?明明在一起之前,你说了的话效果会更好的呀。” 梁寓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不想让你因为感动和我在一起,所以没有说。希望你接受我,是因为真的喜欢我。” 郑意眠抿唇,如鲠在喉,最后,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了两步,耳边传来倒数声。 “十——” “九——” 与此同时,梁寓沉沉开口:“一直觉得我们在一起,好像还不够正式。” 郑意眠回头:“啊?” 身边的人继续倒数:“七——” 梁寓捏住她手臂,将她转到自己面前,像是低低地笑了:“既然来了,就顺着这儿的规矩来吧。” 郑意眠看进他眼里:“……规矩?” 旁边的人还在继续倒数,郑意眠顿悟,难道他说的规矩是……告白十秒? 倒数的数字顺利抵达“一”,下一秒,整个场馆齐齐断电,郑意眠眼前一片漆黑。 就是那一刹那,她被拢入一个温暖怀抱。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听我告白,”耳边的吐息温热,声音磁性低沉,“二,让我吻你。” 她来不及反应,又听他低笑一声:“来都来了,干脆就不选了吧。” ……不选了?郑意眠想,这意思到底是两个都不干?还是两个都干? 正怔忪着,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问:“做我女朋友吧,好不好?” 她张了张嘴,一个“好”字才刚刚说出口—— 下一秒,一个温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嘴唇。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让郑意眠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尽管早有准备,但当这一刻真实来临的时候,她的世界还是难以遏制地引发了一场海啸。 血液一齐往上涌,灼得她耳尖、脸颊、手指都在发热。 灯光亮起,嘴唇上的温热一触即离。 梁寓扶住她肩膀,退开稍许,睁开眼睛,一点点地恢复原本站直的姿势。 郑意眠就站在灯光下,石化得像是站在这里的千年雕像。 但是下一秒,她很快装作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涣散着目光朝前看。 一般情况下,大家kiss完都是怎么做的?她、她现在要做点儿什么?要说话吗? 过了一会儿,她指着前面的东西飞快道:“你、你看前面的车瓜马南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不对,是南瓜马车,”她涨红了脸,乱七八糟地说,“我们去看看吧。” 梁寓憋住笑,意味深长地道:“……好。” 他才答应,她却像是终于能扔开烫手山芋一下,闷着头就拔腿往前面走。 他跟在她身后,想拉着她,又考虑到这么一拉,再配上几句调笑的话,她可能会羞到爆炸。 于是,他又把手收回来,只是跟在她身后。 他们运气好,这次的马车上没有人,郑意眠扶着车梁,踩着那个小梯子就要上车,梁寓在后面托着她,手搭在她腰上,一用力就把她扶上了车。 一旦知道了真相,那些往日里疑云遍布的事也能一寸寸抽丝剥茧开来。 郑意眠想起高中那年,她来过这里,也坐过这一辆马车。 那次和这次不一样,那时候围在这里的人特别多,跟在学校门口公交站挤车似的,站在后面的郑意眠被挤到最前面来,还有被人挤上车的趋势。 她重心不稳,艰难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下一秒,后面有人狠狠地一挤,她差点摔倒,被人托着手肘扶了一把。 不止这些,其实她在生活里获得的幸运,远远不止这些。 高三那年,即将高考前,一行人约着去公园里喂喂锦鲤,说是图个顺遂好运。 站在长长的木桥上,郑意眠抓着鱼食倚在栏杆上往下洒,林盏还笑着打趣她:“你就不用了吧,你运气一贯那么好的,总能化险为夷,窘境也有人解救。” 那时候啊,那时候她真的是以为自己运气好,哪怕周遭环境再混乱,也没受过什么大的意外伤害。 原来是这样,原来其实是这样。 你所以为的好运,不过是因为有人一直站在你身后,将你保护着罢了。 郑意眠找了个位置坐下,梁寓很快上来,坐在她旁边。 马车里空空荡荡,只坐了他们两个人。 车绕着轨道开始行进的时候,郑意眠问了第一个问题:“你……高中那时候,经常会碰到我吗?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梁寓看着她,桃花眼微微上挑了些,想到既然关系都确定了,说这些也没关系,便道:“是经常碰到,有时候是巧合,有时候是故意。那时候在学校,我无聊,经常在门口靠着看操场,你的生活又总是几点一线很规律,一来二去,也就差不多知道你哪节课会在哪个地方。” 她也纯粹是好奇,又偏着头问:“那……出去呢,比如桥面结冰那一次,还有,还有在这里扶我的那次。” “桥面结冰?”梁寓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儿,才道,“那次考试我也去参加了,只是出来之后看到你在前面走,人又很多,就站到你身后了。在这里的那次,是只知道你们要来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纯粹是无聊路过这里,想着碰碰运气,就刚好也看到你了。” 说完,梁寓伸手勾了一缕她的头发,在指间绕来绕去,把玩了会儿,他又继续说:“本来想光明正大地追你,但是听赵远他们打探说,你很不喜欢被追,也不喜欢生活被打扰,更不喜欢成天以追你为己任的人,我一忍再忍,还是忍住了。那时候怕打扰你的生活,也就只能做那些不让你知道的事了。” 郑意眠笑:“赵远他们很惊奇吧。” “什么?” “惊奇你和我这件事儿啊,”郑意眠指着自己,“别说他们,我自己都觉得还像做梦似的。” 说到这儿,她也笑了:“你还记得你曾经在我们楼上泼水那事吗?我那时候不知道楼上是谁帮我解围,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人就是给我送那么多东西的人,回画室把孙宏拉出来,指着你问他你是谁,说你是不是暗恋我……” 梁寓兴致略抬:“然后呢?” “然后孙宏笑了我好多年,说你有多受欢迎有多少人追,还说你就算谈恋爱了他都不信,更别说暗恋了。还给我打比方,说你暗恋我,就跟刘亦菲暗恋他一样不可能,”郑意眠捧着脸,“所以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敏敏问我觉不觉得你喜欢我,我第一反应就是否决。” “为什么否认?”梁寓笑,“是因为他嘲笑你?还是他说服了你?” “他说服了我啊,”郑意眠回忆道,“那时候他跟我说——‘人家这一辈子呼风唤雨乖张惯了,你哪还能指望他有什么柔肠去做暗恋这码子稀奇事啊。’那时候觉得挺对的,就顿时那把那些莫须有的念头都给掐了。” 梁寓挑眉,看着她黑色的发尾在自己指尖来回缠绕:“你们不是经常说有个词叫反差萌么?” “那也不敢想到你身上啊,”郑意眠顿时一耸肩,又问,“不过,你那时候总是绕着我,生活节奏一定被我打乱了吧?” “不会,”他笑着否认,“你本来就是我的生活重心啊。” 晚上十点,大家成功在冰雪王国的出口集合。 郑意眠和梁寓到得不早不晚,又等了一会儿,人就全部到齐了。 赵远看着梁寓,跟室友小声道:“一看今晚就很成功……” 室友睨他:“你知道成功的原因是什么吗?” 赵远:“……什么?” 室友严肃道:“因为你距离他们三百米远,所以才能成功。” 他永远都忘不了,昨天晚上,梁寓看着赵远,三令五申,就差写个备忘录贴在他面前:“明天冰雪王国里,有我和她在的地方,你必须离我们一百米以上。” 语毕,梁寓眯了眯眼:“事不过三,这次要是你再来打断……” 赵远立刻接话:“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想到这里,室友微笑,问赵远:“看你这个怂样——之前在训练基地,是谁说只要一谈恋爱,寓哥铁定不发你脾气的?你还为这沾沾自喜了好久吧,怎么样,现在打脸吗?” 赵远踹他:“不是你诅咒我立flag就打脸,我至于这么惨么?平时撞都撞不上,一到亲密时候就被老子看见了!” 室友:“你一个非洲人还有脸怪我?” 赵远:“……” 没有在出口处停留多久,大家很快做鸟兽状散开,各自回寝。 梁寓自然是跟郑意眠一辆车的。 刚上了车,郑意眠想起自己好久没看手机,便从包里拿出手机,看看自己有没有新消息。 果不其然,奚青的编辑橙橙给她发了条消息:【眠眠,你的那个短篇定在这周五上短篇推荐栏目,怎么样,标题名起好了吗?】 郑意眠退出对话框,戳进李初瓷的界面里,问她:【你和张牧之故事的漫画我画好了,你有什么想起的名字吗?】 过了会儿,李初瓷的消息回过来:【就叫《沧海难逾》吧。】 郑意眠把标题粘贴进和橙橙的对话框里,发送完毕,等着明天一早上班了橙橙再查收。 刚弄完,林盏的消息分享就过来了。 郑意眠点进去看,林盏给她分享的是一个微博上的视频——【一百部韩剧吻戏剪辑,苏炸你的少女心。】 而后,林盏继续发消息来:【场景和打光都太好看了,整个感觉都好到位,完全不尬,分享给以后总有机会尝试的你。】 因为她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林盏,所以林盏并不知道她恋爱了这件事,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有关梁寓和她的事儿。 郑意眠本想说,但又想到一个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想了想,她把对话框里打好的字删掉,开始旁敲侧击:【确实很甜,而且亲完的后续场景也一样浪漫,完全没有破坏气氛的地方。】 林盏:【是哇。】 看话题逐渐要往这边靠了,郑意眠决定趁热打铁,按键的时候有点紧张,咳嗽了声,暗自为自己加油打气。 她掀开眼睑偷瞄一边的梁寓,看他没有在关注自己,这才噼里啪啦地按着二十六宫格的按键,状似不经意道:【他们完成度还挺好的,一般现实生活里,大家在那什么完之后,很难延续下之前的氛围吧哈哈哈哈。你平时都是怎么延续浪漫气氛的?】 发完,为了表明自己只是借这个视频纯粹探讨,她又发了一串哈哈哈和一张猫卖萌的表情包。 问完,立刻紧盯屏幕,打算等林盏一回答完,立刻就删掉这两条聊天记录。 她跟林盏之间倒是没什么,几年的闺蜜了,再隐私的话题也聊过。 只是,梁寓还坐在旁边,这万一给他看到了,多少有点……不太好。 郑意眠如坐针毡,仿佛狙击手紧盯着目标般看着林盏的头像。 但须臾间,熟悉的气味逼近,梁寓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问:“紧张得跟做贼似的,在背着我发什么?” 几乎是梁寓靠过来的当下,郑意眠就立即条件反射地按下锁屏,迅速把手机反压到椅子上。 “没什么……” 梁寓维持着一手撑着椅垫的姿势,唇角笑意半分不减,身体仍有逼近的趋势:“没什么躲我干什么?” 郑意眠紧张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探寻地问道:“你看到了?” 梁寓摇头:“没有。” 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胡说:“就是,跟林盏说一些日常生活什么的……” “日常?”他眼尾扩得更开,勾人心魄似的,“你的……日常?” “对啊,”她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以为梁寓不知道什么是日常,还逐字逐句认认真真给他解释了一遍,“日常就是,每天经常做的,比如刷微博什么之类的……” 梁寓眉峰稍起,他扬扬眉,拉出一个抑扬顿挫的尾音:“嗯,知道了。” 后来一路,郑意眠硬是没敢把手机再拿出来一次,跟握着什么国家机密似的牢牢攥在手里,回寝的时候,手机屏上都粘了薄薄一层汗。 到寝室之后,她才敢拿出手机看林盏的消息。 林盏:【那什么是什么?那个吗?】 林盏:【我和沈熄还没到全垒打的地步诶,所以你问的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郑意眠:【?】 发现林盏曲解了她的意思,她解释了一下:【我指的不是那个……】 林盏:【说话的方式能不能简单点?我快被你绕晕了都,像跟你玩了半天文字游戏。】 林盏发来一个笑的表情:【想知道吗?】 郑意眠:【你说来,我参考一下。】 为了不让自己处于一个太被动的局面,郑意眠道:【我以后画漫画说不定要用上的。】 过了十分钟,林盏的消息才过来。 郑意眠以为她真的呕心沥血给自己分享了一篇实用干货,正怀着感激的心情想要拜读,发现发来的只有短短一行。 【亲完之后,我们一般都先鼓掌致意,再向对方竖起一个大拇指,配上慷慨激昂的陈词:您是真的很不错!并礼貌地约定下次再亲的时机。】 郑意眠:“……” 周五,《沧海难逾》正式开载。 那是一个跟郑意眠以往创作的都不大一样的故事,除去那条暗恋线,她着笔墨更多的,在于女主的成长。 短篇漫画,连载三天就收了尾。 收尾那天,她潜水的老读者纷纷出来冒泡。 【快两个月没找到喜欢的漫画了,我们眠终于在我各种荒的时候送来了一个超好看的短篇。这几篇漫画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进步,为我们大棉衣疯狂打国际长途!】 【超好看,给迷茫期的我输送了一点点小动力。】 【跟大大以往完全不一样的剧情和叙述方式,弱弱问一句,其实故事里的男女主有原型吧?】 【对嘛,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梦想和远方,要好好地成长啊!】 郑意眠看完评论,退出来,刚好就接到橙橙发来的消息:【在不在在不在?!】 郑意眠:【在,怎么了?】 橙橙给她发来一张截图:【柯瑶说的话,你看一下。】 截图里,柯瑶的头像后跟着一大段话:【本来就是这样啊。当初我跟眠衣差不多时候入行的,水平也一样的,严格来说,我应该比她画得稍微好些的。后来签约,大家一起报上去,还不是只有眠衣过了。大家现在觉得我没签约拿到重点项目不公平,我还觉得眠衣签了约不公平啊,这找谁说理去?!而且你们要想,眠衣当时是那么新的一个新人,签约里就她一个新人,你们相信她绝对清白,没走过后门?】 郑意眠刚看完,橙橙就发了消息来:【她在别的小群里说的,我一般没在那个小群说过话,她可能不知道我在里面吧。她觉得自己比你画得好、还说觉得你签约不公平,我想这些我都能忍,结果她往你身上泼脏水?这不就是看自己争议太多,疯狂拉别人挡刀然后给自己洗白吗?我当时真是呵呵了,我就说:有证据拿证据说话,不然就是造谣。】 橙橙:【结果?结果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公道自在人心?】 那会儿郑意眠在寝室,李敏也跟她一起目睹了这件事。 李敏皱眉:“这个姓柯的什么想法大家看不出来吗?很明显就是转移注意力啊,‘你说我不公平,我就说一个更不公平的’,转移视线,疯狂洗地啊。” 郑意眠盯着手机:“但她身上的事是事实,说的和我有关的都是杜撰。” “搞她啊!”李敏一拍桌子,“你比她厉害怕个屁?要我说就这样,你用实力打脸她,告诉她,老娘就是比你厉害,而且比你厉害无数个level,老娘是靠实力签约的!” 李敏说的话有点偏激动,但道理没有错。 如果柯瑶真的觉得她签进奚青不公平,那她就应该证明自己的能力。毕竟漫画好不好看不是靠画手自己说的,而是得看读者支持度和大数据。 郑意眠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思索。 李敏指指她手机:“这个柯瑶啥的,她是拿了个啥项目才被大家骂的?” “长篇重点连载,还和我题材差不多。” 李敏一击掌:“这好搞啊,你能不能跟她一个档期,就像电视台同期比收视那种,高下立判啊。再然后,就看看到底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跟你‘差不多’,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公平’呗。” 郑意眠:“我问问我编辑。” 她问橙橙:【柯瑶的长篇什么时候连载?我可以跟她一个档期么?】 想和柯瑶一个档期,一是郑意眠想看看,自己和柯瑶到底谁的水平略胜一筹。二,假如自己真的受欢迎一些,也相当于用这个无声的比赛,封住柯瑶的嘴了。 橙橙:【她的延迟了,延到明年三月份。要不你也三月份,刚好留时间准备连载,好好画。】 橙橙:【这不仅关乎你和我的面子,还关乎签约作者们的面子。不过你不要太有压力,你画得确实比她好。】 一切搞定之后,郑意眠并没有太紧张,说实话,她什么水平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和那些大神比不一定能比过,但跟柯瑶相比,不说胜券在握,起码的信心还是有的。 她看这会儿隐有点变天,站起来去烧水,李敏在她身后疯狂搓手。 郑意眠笑着回头看她:“你干嘛呢?” “你和柯瑶的三月之战,就是你死我活拼尽全力的修罗场啊,”李敏继续搓手,兴奋道,“修罗场,我的最爱!想想就很刺激了!” 在一边的老三:“……” 郑意眠靠在洗手池边等水烧开,烧开后喝了杯水,就坐在电脑前继续画漫画了。 既然明年三月再连载,那她有的是时间去精细这些场景,丰富这些人物。 四个场景的线稿画完,梁寓恰好打电话来,说他在楼下等着她了。 他来的永远都这么让人没防备,郑意眠匆忙收拾了一下,就下楼了。 她走的时候,李敏捧着脸感叹:“惊喜永远都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郑意眠下了楼,看梁寓正坐在石阶上,曲着腿喂猫。 少年和猫是世界上最养眼的搭配。 梁寓一手兜着一点猫饼干,另一只手喂它,它吃完东西之后,他还垂头笑着挠挠猫的下巴。 缱绻,又温柔。 发现郑意眠来了,他顺手在楼底下买了湿巾擦完手,才来牵她。 走出去几步,郑意眠问:“我们去哪儿?” 他笑笑,并不打算说:“秘密。” 郑意眠就跟着他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心中隐约有点儿没底,但又有点期待。 绕过几个弯之后,梁寓停下脚步,郑意眠这才抬头看他带自己来了哪儿——是一家手工烘焙坊。 梁寓牵着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听她们说你很爱吃泡芙,前几天知道这里的泡芙做得不错,我昨天替你试吃过,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你不爱吃甜食吧,”郑意眠几乎是立刻接话,心里细微的感动蔓延开,“进去的话我会觉得愧疚的,觉得你像我的小白鼠……” “以前是不爱吃,但你经常吃的那几家甜品店,我都去吃过,后面也慢慢接受了。”梁寓看她因为自己的原因不大想进去,这才慢条斯理道,“以前高中有个想法,很想自己发现一家甜品店,然后带你来吃。现在有机会梦想成真了,你更应该助我一臂之力才对。” 他偏头,低声,像是诱哄:“进去吧,嗯?” 郑意眠低着头,糯糯地“嗯”了声,跟着他一起进去。 进去之后,她无奈地笑:“你都说到高中时候了,我就更觉得对不起你了,感觉自己好像个渣男啊。” “那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怪你?”梁寓说着,带她往里走。 选好了位置,梁寓有意逗她:“既然觉得对不起我,不如找机会报答我?” 她还在点单,接着问道:“你想怎么报答?” “以后再说吧,”梁寓语调略顿,意味深长道,“反正……来日方长。” 后来吃完,郑意眠固执地要去结账,梁寓拗不过她,只好放她去。 她结账的时候,柜员很艳羡地对她说:“昨天你男朋友是来帮你物色甜品吗?我看昨天他点了好大一堆呢。” 郑意眠回过头去,梁寓就抱臂倚在墙边看她,挑了挑眉,意思是问有事么? 她摇了摇头,接过账单的时候,手有点抖。 两个人吃完了甜品,发现时间差不多了,到了该开团会的时候了。 他们走进艺术楼,找到开会的教室,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班长的声音:“后面进来的都算迟到啊!” 在看到他们俩的下一秒,班长凛然道:“迟到的要夹气球!俩人夹一个!” 班上涌起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郑意眠不明所以,直到班长笑嘻嘻地递上来一个气球。 她问班长:“一人夹一个吗?怎么夹?” “谁说一人夹一个啊,”赵远一边磕开心果一边道,“你们俩一起夹破一个啊。” 她抱着那个粉红色的气球,有片刻失语:“一起夹?一起怎么夹?” 赵远的笑逐渐变态,正要说话,班长喊他:“来,赵远,你跟我来示范一下。” 梁寓拉着郑意眠退到一边,郑意眠就站在讲台边上,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张开手面对面来了个猛烈的拥抱,被夹在他们胸中间的气球“砰”地一下爆炸开来。 迅速、彻底、还很响。 底下的人边吃薯片边看热闹:“试一下试一下!实践出真知嘛不是。” “要不你们俩背对背拥抱也可以啊,或者……” 郑意眠拿着那个气球,看着赵远和班长还维持着手挽手的姿势,又想到刚刚两个人在气球破裂刹那,几乎紧紧挨在一起的身体…… 李敏在底下小声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跟郑意眠做口语:“你脸红什么啊?” 郑意眠看她,又抱着气球瞥过脸,反驳说:“我才没有脸红……” 梁寓就一直站在她身旁,手搭在她肩膀上,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班长闲到扣手指:“快点儿啊,不夹气球今晚可就得做清洁了……” 郑意眠听这话像是听到了赦令,立刻拉着梁寓往位置上走,低着头道:“那我选今晚做清洁。” 班长愣在那儿。 赵远指指他的脑袋:“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你为啥就要画蛇添足加一句话呢?怎么,皮这一下你真的很快乐吗?” 班长:“我他妈以为没人会想做清洁……” 赵远:“……” 不过一会儿,赵远又嘿嘿嘿地笑:“不过我们可以趁他们做清洁偷偷拉电闸嘛,上有计策,下有对策。” 郑意眠到底下去找位置,发现已经没有多的双人位置了,倒是李敏旁边还有个空位。 她坐到李敏旁边去,梁寓顺势就坐在她身后的空位上。 她刚坐下,李敏就开始笑她:“你看,还没夹呢就脸红成这样,真夹了气球,你的脸还不得能煎鸡蛋啊。” 郑意眠用手背碰了碰自己脸颊:“真的是太热了,里面又热又闷,空气不流通。” “OK,fine,”李敏看了看打开的窗户,敷衍道,“我信了,我信了哈。来吧,吃夏威夷果吧。” 老三把夏威夷果递过来:“绝了,我问了附近大学,没有一所学校要开这什么团会的。只有我们学校,风雨无阻,隔一周开一发。” 李敏:“说是团会,还不就是让一个班坐在这里吃东西,吃满四十五分钟、拍一张‘认真看板报’的照片才能走,唉,形式主义害人匪浅呐。” 郑意眠接过三只松鼠的包装袋,笑道:“我们的零食什么时候升级的?以前不是都吃些小饼干吗?” “什么升级,还不是我们交的班费,”李敏扔了个开坚果器来,“快吃吧。” 郑意眠边开边慢慢吃,还不忘跟李敏她们聊天。 李敏看着手里的夏威夷果,感叹:“这玩意是真好吃,但也是真难开。” 郑意眠点头:“要是能有单独剥好的卖就好了。” 聊了几句,撬开果壳,剥出了一个卖相不错的夏威夷果。 她转过头,想给梁寓吃,他也在忙着剥东西,腾不出一只手来。 她很自然地递到他嘴边。 梁寓笑着抬眸看她一眼,张嘴。 郑意眠这才感觉到了什么,匆匆忙忙地收回手,继续埋头剥果壳。 不知道埋头埋了多久,她后背右侧忽然被人轻轻一点。 她往右转头,发现梁寓正好从位置上离开。 有一个什么东西磕在桌上的细微响声。 她又把身子转回来,还没来得及看他到底在自己桌上放了什么,就听见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音节短促,但很清晰,里头掺杂着他对她一贯的调笑声调。 她听清楚了,他刚刚是在低声问她:“害羞了?” 脑袋里一根弦像是忽然崩掉了,郑意眠耳廓处泛出一点点燥热。 这人还真是…… 李敏没发现郑意眠的异样,一转头,看着她桌上的东西就开始叹:“我靠,还有这种操作的吗?” 郑意眠这才转头去看,发现刚刚梁寓搁在自己桌上的,是满满一盒剥好的夏威夷果。 她这才想起来,刚刚他手上捧着的那堆东西,其实是剥下来多余的果壳。 李敏把那盒东西移到郑意眠面前:“我就说他在后面怎么一言不发,原来是在憋大招啊……” 老三:“嫉妒使我质壁分离,我一开始就不应该作为一个单身狗被分进这个班。” 李敏用手肘怼老三:“三,快,你也去找一个男票。” 老三翻白眼:“我要是说找就能找到,还在这里跟你废话?” 李敏耸肩:“OK,你现在找不到男票就迁怒于小敏,小敏真是大家的受气包了。” 聊着聊着,很快团会就结束了。 团会刚结束,赵远就趁郑意眠不注意,偷偷跑到梁寓耳边去问:“寓哥,等下做清洁,需不需要我帮你们拉个电闸什么的……?” 梁寓目露鄙睨地睇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用。” 赵远正想翻个白眼说“我还不知道你么还在这儿跟我装正人君子干啥玩意儿”,还没来得及开口,梁寓已经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讲了下去。 “我自己会关。” 赵远先是迷茫道:“啊?” 而后又顿悟道:“啊——” 赵远了然地撞撞梁寓肩膀,笑道:“行,懂了懂了,那你自己把握机会啊——” 而后,赵远站上讲台指挥:“大家尽快走啊,方便等会儿做清洁!” 郑意眠看了热情高涨的赵远一眼,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有多想,又继续低头整理东西了。 等大家三三两两地走了,郑意眠才站起身来,同站在门口的梁寓道:“行了,大家都走了,我们开始做吧。” 梁寓顿了顿。 又看她一眼:“你坐着就好,我来。” 虽然他是让她坐着就好,但她考虑到是自己决定做清洁的,所以也没有干坐着,而是把粘在窗帘上的气球一个个取下来。 每次团会都要布置教室,除了板报,室内装饰也必不可少。 窗帘上的气球取完了,郑意眠又继续去找讲台边的。 最后一道关门声沉下来,郑意眠也顺利地把视线范围内的装饰品全部取了下来。 把装饰品都装进袋子里之后,郑意眠一转身,头顶的灯忽然灭了。 郑意眠蓦然站起身,扶住身边的东西,试探地叫了声:“梁寓?” 很快得到回应:“嗯,我在。” 在就好,她放下心来,摸索着抽屉把袋子塞进去,问他:“现在……怎么了?灯怎么忽然……” 梁寓脸不红心不跳,回她:“跳闸了。” “跳闸了?” 可她刚刚好像听到摁下开关的声音了…… 梁寓再次确认:“嗯,就是跳闸了。” “好吧,”郑意眠站起身,背靠着讲台,“我们也弄得差不多了吧,我去位置上拿手机开手电筒,然后我们……” 她边说边往前走,忽然撞进一方温热胸膛。 梁寓身上的气息愈加明显,在黑夜中如丝如缕地将她包围。 她以为梁寓会让她走,或者是牵她回位置上,但她等了很久,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她眨了眨眼,低声问:“怎么……不让我走……” 他略微低头,说话时,气流就洒在她耳畔,却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平时,经常做清洁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但还是答道:“没有呀,怎么?” 他又继续问:“所以这个不是你的日常,对不对?” 她浑然不觉自己正被某人往坑里带,还傻不愣登地回:“嗯,但是为什么忽然说到日常?” 梁寓低声笑:“日常就是每天要做的事,这是你教我的。” “是……” 黑暗把触觉无限扩大,郑意眠才说出口一个字,就感觉到梁寓偏了偏头,他的吐息从耳边,换到了她面前。 他低声,语调里隐有不满,像是在控诉:“可你今天还没有完成日常,就敢想着跑?” 他刻意咬着字音,声音更稠更嘶哑,似笑似……诱哄。 郑意眠将头抬高了一点儿,问:“我的日常是什……” 话没说完,感觉到面前的人低了低头,而后准确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如过电般颤了一下身子。 话题是怎么被扯到日常这件事上来的?梁寓又为什么把亲她这件事说成日常? 她正在想,忽然,某个片段跃入脑海。 冰雪王国那次,回去的路上,她跟林盏闲聊的时候,顺便问了林盏某个问题。那时候梁寓侧过来问她在干什么,她蒙昧地说,是在跟林盏讨论自己的日常。 难道,那条消息,他居然其实是看到了吗?! 郑意眠在黑暗里徒劳地抬起手,想干点儿什么,可不合时宜地,她的那个问句又再次放大在脑中。 她轰一下烧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那大脑当机一刻提出来的蠢问题,身体传递出的唯一一个指令就是——逃。 但他拦住她的腰,没给她逃的机会。 他继续在她耳边道:“不是想知道,一般完了之后都会再干点儿什么?” 郑意眠欲哭无泪,感觉整个人快要羽化升仙了。 他抱着她的腰,把她抱上讲台,而自己的双手,就撑在她身体两侧。 他轻笑,声音更沉,迂回而沉暗,带着一股要把猎物吃干抹净的狡黠。 “我们一般都……再来一次。” 他手指不知何时挪上她面颊,手捧着她的脸,落下了,第二个吻。 最后一丝氧气被夺走,他终于肯放开她。 郑意眠矜着呼吸,因为在黑暗里待久了,再睁开眼,已经能适应黑暗。 她看见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略略偏过头时,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她摸到身下冰凉的讲台。 等等,他,刚刚,是把她抱到了讲台上? 老天,明天她还要来这个教室上课,这让她怎么面对这张讲台啊。 她还没来得及想完,梁寓手指从讲台边移过来,连手指的脉搏都绷着一股内敛的悸动。 他握住她手指,月光铺满眼底。 “以后这种事,不要麻烦别人,来麻烦我就好。” “我很乐意教你。” 梁寓伸手,把郑意眠抱下讲台,末了,又皱着眉反问了句:“没好好吃饭?怎么这么轻?” “轻吗,”她皱皱鼻子,“跟你在一起之后,应该长胖了才对,天天吃甜食。” 他了然一笑,沉吟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怎么样我都抱得动。” 收拾了东西,两个人走出教室,走到门口开关处的时候,郑意眠突然顿住脚步,问:“跳闸的话不用重新拉起来吗,我们明天不是还有课么?” 语毕,她就想拿出手机找总开关。 梁寓拉着她手腕,语调平平淡淡的:“没跳闸,灯是我关的。” 郑意眠被他拉着往前走:“你无缘无故关灯干什么……” 梁寓好笑地看她一眼,尾音稍长:“你说是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黑灯瞎火,方便干事。 一路走回寝室,离关门时间还有好一会儿。 郑意眠在门口发现那只橘猫,她正端坐在一盏路灯下舔毛。 天气已经逐渐冷了,郑意眠一边伸手搔小橘猫的下巴,一边回头跟梁寓说:“马上就要冷起来了,我觉得我们可以找个时间给她买个小窝,不然到冬天,就有特别多流浪猫冻死。” 梁寓点头,走到她身边,垂眸看她:“明天就可以去买一个,就放在那边背风角落里吧。” 郑意眠:“她有点瘦,不知道脂肪够不够过冬。” 梁寓挑眉:“瘦?” 这猫机灵得不行,逢人就蹭,遇到下楼的女孩子还顺带卖个萌要点吃的。虽然没主人喂养,但生活过得可谓是有滋有味。 更何况,这可是只橘猫。 郑意眠笑:“你听过一句话没?十只橘猫九个胖,还有一个压塌炕。这样比起来,她在橘猫里算很瘦的了。” 仿佛心灵感召般,猫在她腿边蹭了蹭。 夜色斑驳地零碎一地,路灯灯色微茫,洒在她脸颊上。 她低头噙笑。 第二天准时去上课,八点铃声一响,郑意眠从包里取出画纸。 老师在台上例行点完名之后,让他们完成课堂作业。 粗略底稿打完,到了画细节的时候,人就得更慎重一些。 郑意眠伸手把头发拨到耳后,垂头描线的时候,却又有头发从耳后滑出来挡住视线。 如此反复几次,郑意眠渐渐不想再浪费时间,索性直接用不画画的左手将头发揽着固定住。 李敏扫了她一眼:“这么累干嘛?你直接拿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就好了呀。” 郑意眠朝她伸出手,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我没带橡皮筋。昨天回去的路上就发现没了,我以为在寝室,但是在寝室也没找到,可能是弄丢了,也没来得及买。” 李敏帮她伸手在自己的化妆包里翻找了一下,也道:“我也没带多的了。” “算了,没戴也没……” 郑意眠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讲台上的老师举起一个酒红色的东西问:“这是谁的发绳掉讲台上了?” 李敏推郑意眠:“……是你的吧?” 郑意眠也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掉到那边去了,但还是点头道:“嗯,我的。” 她上讲台去拿东西,就在站上讲台的那一瞬,忽然想到昨晚,梁寓穿过她发间的手指。 ……肯定是那个时候弄掉的。 她略微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把发绳飞速藏进袖子里的手腕上。 一转身,恰好和梁寓目光对撞。 他食指和中指间挂着一支木铅笔,此刻,手指转动,木铅笔的尾端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纸面。 敲击纸面的节奏轻快,跟某人的心情有着极高的重合度。 他笑意盈盈,瞳仁里还折着一圈儿光。 身为始作俑者,他当然很清楚这东西为什么会落在讲台上。 她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他却不收敛,笑漫得更开。 赵远本来在画画,察觉到某种不一样的气氛之后,抬起头看着梁寓,正想问怎么了,又看了一眼郑意眠,忽然就顿悟了。 赵远摇了摇头,闷声笑。 室友看他:“你有神经病吗?无缘无故笑什么啊?” 赵远意味深长:“啧,讲台。” 话音刚落,老徐从外面进来,敲了敲桌面:“我说一下啊,马上有一个全国漫画比赛,我们学校也参加了,我们班现在有一个名额,谁愿意去比?拿到奖有奖状和奖金的。” 郑意眠还没说话,李敏和老三先激动起来了。 李敏摇她手臂:“漫画啊,你的强项!” 这话给老徐听到了,他笑眯眯问:“来来来,谁擅长这个,赶快主动请缨给我长面子啊。” “她,”李敏主动举手,“徐哥,我们眠眠可是坐拥不少粉丝的签约大触!” 老三附和:“就是就是,她总在寝室画漫画,分镜和细节都画得特别好。” 郑意眠:? 老徐拿着一张纸,走到郑意眠身前:“这个我不能自己决定哈,还得问问你,你想参加吗?” 郑意眠抿抿唇:“主要比什么呢?” 老徐把那张纸递给她:“也没什么,就是命题漫画,主要还是想在平时给大家创造一点其他的活动项目,重在参与嘛。” 郑意眠接过纸,看了一眼,这次的主题很简单,只有两个字:音乐。 看了一会儿,班上其他人也没有要接名额的意思,郑意眠便缓缓点头道:“那我试试吧。” 老徐拍拍她肩膀:“没事,放轻松,随便比比赛而已,又不是什么重大比赛。能拿到奖最好,拿不到也算历练了。” 说完之后,老徐便把课堂继续交给老师,自己先走了。 老徐走了之后,郑意眠才叹着跟李敏说:“你真是给我揽了个挑战啊。” 李敏:“怎么呢?” 郑意眠指着上面黑体加粗的“音乐”俩字对她说:“我从来没画过命题漫画,而且也没画过跟音乐有关的东西。” “没事没事,我相信你嘛,”李敏拱拱她的肩膀,“你就算瞎画也能进决赛的,我相信。” 李敏虽然这么说,但郑意眠不可能真的瞎画。既然是她笔下的人物,署上她的真名也好作者名也罢,都是她的心血,都要好好对待。 上完专业课正好是中午,郑意眠跟梁寓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她还在思索着这件事儿。 铁板饭在人为搅拌下滋滋作响,郑意眠把鸡蛋翻了个面,问梁寓:“你小时候学过唱歌吗?” “没,只学过乐器,”梁寓抬眸,“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老徐不是给了我一个比赛名额吗,比赛要画命题漫画,主题就是音乐。我家里从小也没给我培养过什么音乐方面的兴趣爱好……” 梁寓还没来得及说话,郑意眠忽然灵光一闪,摁亮手机屏幕,惊喜道:“差点忘了,顾予临是歌手,我可以多看看他的唱歌比赛视频找找灵感啊。” 梁寓:? 郑意眠正准备就着WIFI看一段顾予临的个人solo时,手机锁屏键忽然被人按下,屏幕归于一片漆黑。 梁寓义正言辞:“吃饭别玩手机。” 郑意眠点头:“嗯,那我回去再看。” 梁寓:“……”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梁寓采用一个新策略,问郑意眠:“那个顾什么,都会什么乐器?” “挺多的,”郑意眠几乎倒背如流,“吉他钢琴小提琴手风琴,跳舞也跳得很好,唱功也很不错。” 真是了解。 梁寓手里的叉子轻轻敲着盘沿,在记忆里搜刮一阵,这才开口道:“我学过架子鼓。” 郑意眠:“嗯?” 他继续道:“他会的都太大众了,你们画漫画不都讲求新意?所以,别看他,看我。” 郑意眠侧头,笑着问他:“你现在都还记得吗?如果记得,我的确可以看看能不能从你身上取材。” 梁寓点点头。 记不记得? 不管记不记得,都得记得。 这件事已经跟音乐漫画都无关了,关乎的,是他的尊严。 确定了下周梁寓会在社团借来架子鼓之后,郑意眠就开始回寝慢慢构思漫画的大框架了。 W市的天气真是变幻莫测,几周前还烈日高悬,一说变天,立刻降温十几度,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坐在桌子前想大纲,独自外出的李敏开了门,气若游丝地走进来,头发是乱的,脸颊是白的。 老三诧道:“干嘛呢敏敏?不知道的以为你怎么了?” “他大爷的,”李敏把拉链拉下一个口,控诉道,“这风也太他妈大了,吹得我发际线都快后移了!” 郑意眠把自己还热着的水杯递给她:“明知道变天,你还出去干嘛呢?” 李敏把手上的袋子扔到桌上:“还不是为了买这个破姜和可乐!我想着不是变天了吗,煮点姜丝可乐防感冒什么的。不出去还好,一出去,我他妈一个没感冒的人差点被吹走了半条命。” “辛苦了辛苦了,”老三指了指那一大瓶可乐,“你还买了牛饮装的?一个人拎回来的吗?” “没有,楼下买的,没拎多久。我们人多,小可乐不够喝啊。” 煮姜丝可乐的任务落在郑意眠身上,李敏在位置上跟她说:“你全煮了吧,我当时本来就想着送点给梁寓他们的。一堆男生窝在寝室,哪知道什么预防感冒。” 最后煮完,给大家分好了各自的量,郑意眠就把剩下的可乐装进了保温杯里,准备送去梁寓寝室。 梁寓寝室只跟他们寝室隔一栋楼,很近。 在楼底下的宿管那里登记了名字,郑意眠就上楼了。 找到门牌号,敲门。 门里的赵远刚洗完澡,堪堪套了条裤子,听到敲门声,问道:“哪位高人?有何贵干?” 外面传来郑意眠的回答:“我,郑意眠,给你们送点姜丝可乐。” 赵远正准备走去开门,一辨识出外面的人是谁,立刻识趣地顿住脚步,看向洗手间:“寓哥,我们嫂子来送爱心可乐了,你要不要开门啊?” 下一秒,已经脱掉上衣正准备洗澡的梁寓从卫生间里疾步走出。 走到门口前,他对门外的郑意眠说:“先等一下。” 而后,他回头看向没穿上衣的赵远和老三,厉声道:“衣服穿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赵远嘟囔着套上衣服,刚穿好,一睁眼,就看到梁寓打开了门。 赵远皱着眉问室友:“为什么他让我们穿衣服,自己却不穿?” 第15章 暗中把某人画成漫画原型 第15章 暗中把某人画成漫画原型 门打开的那一刻,一大块细腻又白皙的男性胸膛映入眼帘。 郑意眠托住手上保温瓶,目光越过梁寓线条漂亮的肩胛骨,眼神虚晃着往他们阳台看。 她伸出手里的保温瓶:“多煮了点姜丝可乐,预防感冒的,带给你们一份,三个人应该够喝了。” “好。”他低声应了应。 “还有,”她舔舔唇,“降温了,你……多穿点啊。” 梁寓伸手抓住被她紧紧扯着的水壶,淡淡笑了声:“抓这么紧?” 她松手,做了个手势赶他进去:“好了,你先进去吧,穿太少了容易着凉。” 梁寓:“我把水壶放着,穿衣服送你下去。” “没事,不用,挺近的,”她挥挥手,“那我走了啊,拜拜。” 说完,也没给他强行送自己的机会,她关好门,快速下了楼梯。 下楼的时候,想起刚刚的梁寓。 他只穿了条长裤,长裤到腰际,显得腿更长,延伸进腰带里的马甲线,似乎比之前更明显了些。 郑意眠顺着楼道回了寝室,开始洗漱。 李敏看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那个音乐漫画,有点眉目了吗?” 郑意眠鞠了捧水洗脸,水珠从脸颊滚落:“还没有灵感。” “灵感要多找啊,”李敏,“那什么,不是挺多歌手有音乐梦的吗?你不是喜欢顾予临吗,可以看他的视频啊。” 郑意眠用洗脸巾擦干净脸,道:“梁寓说顾予临会的不够特别,让我看他就行。” “梁寓?梁寓会什么?” 郑意眠顿了顿,而后道:“架子鼓。不过他应该很久没练习过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想起来。” “我靠,”老三扶着桌子感叹,“他居然还学过架子鼓?我记得我原来学钢琴的时候,有个特别帅的小哥哥喜欢在门口打架子鼓,我觉得太酷了,总是偷偷看他。” 李敏也扶着桌子点头:“架子鼓确实挺符合梁寓的气质,有点酷,又很帅,沉缓时候有点温柔,张扬起来特有爆发力。” 那个周末梁寓说不找别人借鼓,就把家里的拿过来。 他回了趟家,郑意眠自然也回去了一趟。 刚到家,袁雅就笑着迎上来:“刚给你煲了鸡汤,快来尝一下。” 郑意眠去厨房里盛了饭,抽了双筷子开始吃。 “变天了,衣服带够了没有?” 郑意眠点头:“带够了。” “专业课什么的都还好吧?在学校一般吃什么?” “都挺好的,”郑意眠说,“学校吃的种类很多,我还参加了一个漫画比赛。” 袁雅笑笑:“什么比赛?” “就是画命题漫画的,”她答说,“现在还没开始初赛。” “那挺好呀,”袁雅笑,“适当参加一下,锻炼自己。” 吃完饭,郑意眠就进房间画《万妖生》的漫画了。 虽然跟音乐有关的稿子还没画完,但灵感这事也不能强求,更何况离初赛截止还有一段时间。 她平时在学校里会抽出闲暇时间画稿子,在家里也不闲着,手绘板都是背来背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画画的机会。 她还记得自己上半年的稿费,全都拿来购置那个价格不菲的手绘板了。 父母自然是很高兴,作为给她的奖励,给她在家也买了台笔记本,专门让她拿来画画。 郑意眠电脑正打开,袁雅就进来了:“不休息会儿吗?” 郑意眠回头,轻声道:“不用,画完我就直接睡觉了。” “也不要太累了,虽然希望你有点目标奋斗一下,但是不希望你太累着自己了。” “知道啦,”她说,“我画完一篇漫画一般都休息几天的。” 袁雅关上门出去,郑意眠开始完善线稿里的场景细节。 画完是十点半,跟梁寓聊了会儿洗个澡,她就睡下了。 休息了一个周末,周日下午,郑意眠坐家里的车,动身回学校。 刚到了学校门口,她下车,准备去采购一点吃的。 刚进良品铺子,碰上赵远他们。 郑意眠看他们买了一大袋子,忍不住笑问:“你们平时周末不是不出门吗,今天怎么有这个兴致?” 赵远耸肩:“还不是陪寓哥出来的。” 郑意眠往旁边看了看:“陪他?那他人呢?” “你还不知道吗,”赵远神秘兮兮凑过来,“他刚走,在音乐教室练架子鼓呢。” “东西他带来了吗?”郑意眠抿唇,“这么快啊。” “虽然带来了,但他说他太久没练了,死活不肯给我们看。说自己先去练,到时候再给你看。” “不过……”赵远继续道,“你可以去教室外面看一眼嘛,偷偷的。” “什么偷偷的,”室友嫌弃道,“光明正大地偷看一眼不行吗?” 买好东西出去之后,郑意眠临时在微信上收到老徐的消息,让她去一趟艺术楼,拿一下比赛的赛卡。 艺术楼里也有一个简单的音乐教室,在三楼。 去四楼拿完准考证之后,郑意眠本都忘了梁寓练架子鼓的事儿,下楼的时候,忽而听到一阵乐声。 像是想起了什么,郑意眠下楼的脚步顿住,鬼使神差地站在了音乐教室的门口。 音乐教室做了隔音墙,隔着门上一道小小的可视窗,郑意眠看到了坐在教室正中的梁寓。 他做起什么事来都像是漫不经心的,和别人不一样,他的漫不经心,偏偏让人生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来。 他的头发随着大幅摆动的动作摇晃出一个弧度,蓬起的发顶被碎光揉散,握着鼓槌的手指修长而坚定,骨节分明。 鼓面被或轻或重、或短或长地敲下,迸发出各种抑扬顿挫的铿锵声调。 密集而颇富张力的鼓点下,他微微扬头,侧面轮廓被光描出一个流畅的剪影,喉结处落下一个并不刺眼的小光点。 他动作行云流水似的,手肘每一次停顿,手臂肌肉都绷起一道起伏漂亮的线条。 他身后的各种物体的影子相互错落,恍然间,郑意眠竟然有种自己在看演奏会的错觉。 吉他手、鼓手、钢琴手、主唱…… 假如这是一个舞台,那么这些人,要走上多久,才能走上这个舞台?要面对多少的争论、非议、阻止? 想到这里,她似乎有了个故事的大致轮廓,灵感忽来的那一瞬,她失手推开教室的门。 乐声戛然而止。 梁寓抬头看她,郑意眠站在原地,朝他眨眨眼,半晌,才笑了笑:“我……听他们说你在这里练鼓,刚好来这里拿了比赛卡,就顺便来看看。” 梁寓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面前,却只是噙笑看着她,一言不发。 郑意眠抓住门把把手,声音落低:“要是打扰了你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她正要关门走,手忽然被人覆住,身后传来梁寓松散的嗓音:“人赃并获了,还想跑?” 郑意眠回头,摊开自己的手,声音变柔:“我又没拍照,哪有赃物?” 梁寓不知从哪里提来了一个袋子,挂到她手上,音色里勾着浅薄的笑:“这下有了。” 她手里一沉,不禁看着手里的袋子,略诧:“你又买了什么?” “商场看到一条裙子,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梁寓缓缓道,“配那条项链,刚刚好。” “说到那条项链,”郑意眠声音一顿,“其实那并不是通关密室的礼物吧?” 后来,她也有别的寝室的朋友去过密室逃脱。聊天时候说起来,她们都表示,即使费尽心思通关了一次,奖品也是四五百左右的小东西。 梁寓挑了挑眉:“嗯,是我买的,那时候想找个理由送给你,就说是通关礼物了。” 在两个人还是朋友的时候,假如他直接送,按她的性格,大约是不会收的。 郑意眠点点头,继而,又问他:“还练吗?” “还练什么,”他失笑,“你不是都看过了?” 见郑意眠衣领上的蝴蝶结散开,梁寓伸手给她系好,问一遍:“有灵感了么?” “有一点了。” 梁寓伸手,用大拇指指腹擦了擦她的右脸颊,指尖隐约滑过她耳垂。 “行了,那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她随口问梁寓:“你小时候为什么学架子鼓啊?” “那时候不爱上课,他们就想着给我培养点别的兴趣爱好,学了一阵子架子鼓,就又没学了。” “……为什么没学了?” “把别人打哭了,从此他看到我就不敢来上课,没办法,我就不去了。” 郑意眠笑了:“你小时候,还真挺混的。” 梁寓颔首道:“是挺混的。” 他这个人,生来就不温柔。 碰上不喜欢的人或事惯用武力解决,喜欢什么就去拿,拿不到就抢。 没想到能为一个人瞻前顾后,柔肠百结;也没想到会有个人让他视若珍宝,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好像……是真的把所有的温柔,全部给她了。 回了寝室,郑意眠花了四十分钟,在纸上写好了比赛漫画的大纲。 拿出手绘板,第一幅场景,就是男主打架子鼓的画面。 画面线稿画完,郑意眠伸手揉了揉眉心,在抽屉里找了块抹茶巧克力吃掉。 李敏从她后面经过,看了眼,不由得问了句:“你画梁寓干嘛?” “没有啊。”郑意眠转回头,再审视了一遍画面。 她登时缄默无言,复又确认一遍。 鼻子、眼睛、嘴巴。 屏幕上男主,居然真的是梁寓的样子。 她一失手,把梁寓……画成了漫画原型? 李敏看着她:“怎么回事你?你要写画跟梁寓的日常恋爱记录了?” “没有,”郑意眠撑着脑袋,“我只是从梁寓身上找到了一点儿灵感,画的时候,就不自觉画成他的脸了,我改一下。” 点进橡皮擦,细节处翻来覆去地改了好几遍,郑意眠这下被自我催眠,想着应该不像梁寓了吧? 下一秒,老三端着杯子从洗手台走过来,看着郑意眠的屏幕惊叹了声:“妈呀,梁寓!” 郑意眠:“……” 老三:“你这形抓得也太准了吧,联考妥妥九十五分啊。看来还是最熟悉的人最容易画。” 再改多了任何一笔都觉得奇怪,没有办法,郑意眠最后还是只能接受自己把男主画成了梁寓这个现实。 只要不让他知道,应该就行了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郑意眠开始动笔。 画了一半的时候,她们下楼去买饭,李敏顺便问:“眠,你吃啥,给你带一份。” “可乐鸡块好了,”郑意眠挪不开目光,还在继续画线稿,“感恩。” “得嘞,各位,走吧。” 门砰一声关好,她们就下楼去买饭了。 郑意眠画了几个场景,李敏她们就回来了。 刚回来,李敏就颇为气愤地对郑意眠道:“眠眠,我们刚刚出去买饭,顺便去拿了个快递,你知道我们碰到谁了吗?” 郑意眠看她:“碰到谁了?” “碰到隔壁L大的学生了,她们可能也是艺术系的吧,在我们后面等快递的时候也在讨论这个漫画比赛的事。本来讨论的都比较正常,后面忽然有个人就说,‘这些事不用我们操心,反正我们学校这种比赛一直赢。’” L大就在W大隔壁,两个学校相隔不远,名气也相当。只是综合来说,W大名气稍大些。 即使在别的专业上,两所学校的侧重点各有不同,但两所学校的美术系,都是盛名在外的。 这么一来,两所大学会有些比较,也是难免的事。 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W大艺术系虽然一直发展得不错,但碰上和L学子共同的比赛,就很难拔得头筹。 比赛次数一多,L大的学生就产生了“我们一定赢”的优越感。 李敏坐到位置上:“虽然我偶尔也会嫌弃我们学校,但别人要是看不起我们学校,我就很生气了啊。起码也是全国前几的大学,有什么好看轻的。又不是中国打乒乓球,他们又没赢多少次,还有底气把话说得那么满?” “别生气别生气,”郑意眠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我们会赢的,你要相信大家。” “比起大家,我还是更相信你,”李敏把可乐鸡块递给她,语重心长道,“眠眠,你一定要好好画,狠狠挫一下他们的傲气。” 郑意眠笑笑:“知道啦,我会努力的。” 李敏忽然问她:“你画的是个啥样的故事?我好想看。” “音乐呗,追梦热血向,”郑意眠把图片版发给她,“现在才画了一点。”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太复杂的故事。 漫画女主程音的学生时代本该平庸,但因为异性好友程越帮她出头时违反校规,被退学后无故消失,只留下一个毕业想办一场演奏会的梦想。程音出于愧疚,答应他,自己会努力给他租一个音乐厅办演奏会。 后来,为了完成自己的允诺,程音选择兼职攒钱。在一次兼职中,她将沈觅误会成程越,追进小巷,却不料小巷断电,而自己有夜盲症。幸好,好心的沈觅让她拉着自己衣角,将她带出小巷。 她就这样和沈觅结识,日渐相熟后,钢琴天才沈觅告诉她,其实他并不喜欢钢琴,他喜欢的是小提琴,梦想是能够有一场自己的独奏会。是因为家庭缘故,才不得不和自己不爱的事物朝夕相伴。 于是程音邀请沈觅加入自己的毕业演奏会,沈觅欣然应允。 “然后呢?!”李敏举着手机来回晃,“你可是我室友啊,你居然忍心给我看连载!不看还好,一看我更想往后看了。” 纠结半晌,李敏斟酌道:“剧透吗眠衣大大?” “不,”郑意眠粲然一笑,“我先出去看电影啦,回来再画,画完给你看。” 李敏还在后面哀嚎“苍天啊大地啊郑意眠你没有良心”,郑意眠这边已经换好了衣服,问她:“炸肉吃吗?回来给你带。” 李敏骤然收声,点头如捣蒜:“吃吃吃。对了,你出去看什么电影?” 郑意眠耸肩:“不知道,梁寓没告诉我,只说带我去看电影。” 她披了件浅灰的针织外套,就出门了。 梁寓已经在楼下等她。 他今天的外套也是浅灰色的长款,双手插兜,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打着拍。 见她出来了,他指指自己,又指她,轻声笑:“心有灵犀。” 去电影院的路上,郑意眠到底挨不过好奇心,问他:“我们去看什么?” 他却弯着眼不肯说:“秘密。” 进了影院,被梁寓带着一直去到五楼,他推开厅门,里头空荡荡的。 郑意眠侧头问他:“走错了吗?这里面没人啊。” “没走错,”他牵着她进去,“私人影厅,挑了部电影放给你看的。” 影厅正中,两个沙发相靠的扶手上放了一只娃娃,想必是他们的位置了。 郑意眠走过去,拿着娃娃抱进怀里,而后坐进沙发里。 沙发很软,她整个人像是陷进去了似的,舒服又放松。 两个人落座之后,厅内的灯关上,影片开始。 起先,郑意眠并不知道梁寓带她来看这电影的用意是什么,但看了一会儿,逐渐就明白了——这部电影的主线是围绕着音乐和乐器的。 扬琴、大堂鼓、古筝、钢琴、琵琶、小提琴、大提琴……这些,电影里通通都有涉猎。 原来他还在记挂着她漫画的事儿,所以特意带她来看这个电影,想要刺激她的灵感。 电影也是热血向,讲述一个乐队力图破除大家的成见,展现自己能力的故事。 虽然电影也有些小瑕疵,但整体来说,看得出制作团队的情怀和用心。 一整部电影看完,郑意眠有点小感动。 可能是因为这部电影,也可能是因为身边这个人。 她抱着怀里的小熊,伸手捏了捏它的肚子,谁知道这居然还是只暗藏玄机的熊,她一捏,熊的肚子里居然还传出一句话:“不要捏我肚子哦,我今天有吃很饱。” 她吓了一跳,但又觉得挺可爱,笑着捧起这个熊,仔细端详了一下。 梁寓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俯身过来,道:“我还有个东西给你。” 郑意眠看他:“什么?” 他从一边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她腿上:“看到这旁边的一个小椭圆了吗?你随便按一下,它会根据你不同的力道,放不一样的歌。” 郑意眠接过小盒子,捧在手上看了眼。 小盒子做的是个留声机唱片的形状,配色很漂亮,有复古的韵味,细节处做的也很精致。 郑意眠似信非信,伸手在唱片旁的小椭圆上,用中等的力道摁了摁。 果然,里头的小唱片开始缓缓转动,音箱里随之播放出了一段轻音乐,好像是《卡农》。 郑意眠觉得好玩儿,站起身,边走边试着,用不一样的力道,让它传出不一样的音乐。 梁寓跟着她起身,拎着她的包走在她身后。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梁寓拉着郑意眠悬着的手,轻轻在椭圆上面碰了碰。 另一段音乐幽幽传出。 这次,郑意眠真没听出来是什么歌。 她抿抿唇,问道:“这个歌名是什么?我没听出来……” 梁寓更为明显地,给她轻声哼了一段。前奏连带着高潮时候,都一起给她哼了一遍。 照理来说,这时候她应该听懂了。 郑意眠还是摇头:“还是听不出……这歌我是不是没听过?” 梁寓笑,撑着头慢悠悠重复歌词:“‘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是《浪费》。 这次,她在偏暗的空间里很快抬头,轻声接上:“不会的。” 换梁寓侧头,他微拢眉头,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嗯?” 她伸手,蹭过他腰侧,双手在他身后相相碰,就这么抱住他。 她的耳朵就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鲜活的心跳,以及明显柔缓下来的呼吸声。 梁寓不明所以,却还是曲着腰,搂着她的身子回抱住她。 他头就靠在她脸颊一侧,手搭在她头发上,揉了揉她发顶。 郑意眠闭了闭眼,就那么贴着,轻轻声声地说。 像在说话,也像在许诺。 “我不会浪费的。” 你的对我的喜欢,我不想,也不会浪费。 哪怕一丁一点。 第16章 我的梦想,娶你 第16章 我的梦想,娶你 了解了各种乐器和各种音乐后,郑意眠再画起漫画来,就会觉得有底气很多。 月底初赛截止投稿,次月月初,初赛的结果就迅速地出来了。 不出所料地,郑意眠通过了初赛。 复赛也是自由的命题漫画创作,不限时,只要在截稿日前传上平台就可以。 复赛会从一百人里选出最后十六位参加决赛,决赛是抽签决定命题,最后选出一二三等奖。 李敏读完比赛规则,又继续往下看,看完之后跟郑意眠说:“眠眠,这个比赛的决赛你们要去Y市比。十五号是复赛嘛,所以是是各省来比,地点不规定;但是决赛是抽签,时间地点都有限制,所以过了复赛的要在Y市宿舍集合,二十五号决赛,比完就回学校。” 郑意眠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手绘笔:“这个我知道,老徐之前给我的单子上面写了。” 这会儿,她庆幸的就是,幸好《万妖生》连载推后,不然她真的有的忙了。这段时间为了这个漫画比赛,她真是又累又困。 果然,梁寓也听说了她要去Y市比赛的事,下午的课上,还在跟她说这事儿。 他未雨绸缪,这时候就已经在计划决赛的事了。 “你去Y市决赛的时候,我们学校刚好学术周,我把我账号给赵远,让他给我签到,我可以顺便去Y市陪你。” “八字还没一撇呢,”郑意眠笑,“等进了决赛再说好啦。” “你肯定能进,”他倒说得轻巧,“现在先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校车忽然来了就要走,你东西都还没准备好。” 郑意眠点头:“那你觉得要准备什么?” “日常生活用品,还有零食吧,”他淡淡补充,“怕你在那边饿。” 下了课之后,两个人就顺便去零食小超市逛了一圈。 梁寓一进去,就推了个车到她面前,压在扶手上道:“喜欢什么随便选。” 她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道:“你表情也不用那么凛然,我不会吃很多的。” 梁寓笑:“吃多倒没关系,就是……” “什么?” “没什么,”他目光从某一处收回,道,“走,先去进口区那边看看。” 在进口区买了零食,郑意眠有理有据地提议:“我们应该支持国货。” 梁寓不说话,跟着她走回国产区。 郑意眠早有计划,直奔某处而去,拿起包装盒的那个刹那,梁寓准确地捕捉到包装盒上那个刺眼的签名——顾予临。 他懒懒散散地靠在货架上,淡淡道:“他代言的不准买。” 郑意眠咳一声:“不是因为是他代言我才买的,是因为我想吃这种。”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梁寓转身,从货架上取出一个不同牌子的类似饼干,扔进车里。 他仿佛早有预料似的,略抬下巴:“那就吃这个吧,这个还有抹茶味的,你那个没有。” “好呗,”郑意眠耸着肩妥协,“你最大,你说买这个就买这个。” 反正来的时候也是想着随手支持一下,真正想买的欲望也不是特别强烈,既然他不喜欢,那就不买好了。 说完,郑意眠双手插兜,跟着头顶盘旋的旋律轻声哼着歌,就往前去看了。 梁寓皱着眉,怔了怔,半晌回过神来,推着车跟上了。 买完东西,郑意眠回寝,正好碰上李敏她们在玩她桌上的那个小留声机。 见她回来了,李敏指着小留声机问她:“这个咋玩啊?我也转不动里面那个唱片啊。” 郑意眠钳着她的手,摁在一旁的椭圆上:“你要用不同的力道按这里,然后它会根据你的力道放不一样的歌。” “这么高级?”李敏低头仔细看,“一共多少首歌啊?” “不知道诶,还没试完,目前试出来八首歌了,”郑意眠把买来的零食一人分了点,就坐回位置上,“你先玩着吧,我休息一下。” 李敏托起小留声机,促狭地笑,问:“这谁送的啊?” “梁寓啊,”郑意眠揉揉头发,“之前不是画那个音乐漫画吗,他就在各种给我找灵感。” 李敏忽然叫一声:“说到漫画,我后面还没看呢!你为什么没给我看啊?” “我画完的时候你都不在寝室,我就给忘了,”郑意眠颇愧疚,从手机上找到存下来的图片格式,拖出来发给李敏,“发给你啦。” 李敏立刻放下手里的小留声机,嘿嘿一笑:“我以前就有个梦想,要么和作者认识,要么和画手认识,提前看别人看不到的、还没发出来的存稿。以后你长篇连载了,不要忘记完成我这个梦想啊。” 说完,李敏就没动静,开始准备看漫画了。 过了会,她道:“我上次看到哪儿了来?是女主邀请男主加入演奏会那里,是吧?” 郑意眠点头,轻声应:“嗯。” 漫画里,女主程音邀请沈觅加入演奏会之后,他们就开始为此不断练习奔波找场地。 练习被发现,被老师阻挠、被家长劝阻、内部偶尔产生分歧……重重困难下,他们终于坚持下来,五个人组成了一个小乐队。 而后,消失很久的程越忽然出现,表示想要加入,而程越想要的位置,恰好应该属于沈觅。程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六个人便稀里糊涂地凑在了一块儿。相处中,沈觅以为程音喜欢的人是程越,才会想要办这一场演奏会,浑然不知程音喜欢的人其实是自己。 程音感觉到沈觅的疏离,再三斟酌后选择退出,顺便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程越。 高中毕业,演奏会如期开办,原班人马没有集齐,本该属于程音的位置,属于了程越。程音就躲在幕布后,悄悄给沈觅发了一段话。 故事于此并没有真正结束,后来沈觅终于成功圆梦,办了一场独奏会,他以为程音没有到场,却不知道程音躲在后排。他在演奏会的最后坦白,自己曾喜欢过一个姑娘,为了她屡次剪断小巷电路,也是为了她才支撑下毕业演奏会。 程音顿悟陈年旧日的误会,在演奏会结束后,奔赴了后台,奔赴自己多年青春的尾声,也完满往日梦想的残缺。 最后,乐队原班人马再聚,于市中心搭台演出。 画风很漂亮,线条细腻,细节到位,剧情也不流于平淡,该有的高潮迭起全部都有。 李敏看完,发自内心夸郑意眠:“眠眠,我真的觉得你画得挺好的,比我看过的好多漫画都好看。” “哪有啊,”郑意眠笑她,“你这是室友滤镜,其实我也有挺多毛病的,有时候颜色太淡了,透视有时候也会出点小问题。” 李敏把眼镜取下来:“取下滤镜,我也觉得你顶呱呱。” 语毕,她又问郑意眠:“你画风真好看啊,是学过吗?” “在网上报过几节课的教程,漫画看的也比较多,”郑意眠道,“熟能生巧,慢慢就会了。” 李敏点点头,正准备看剧,打开视频前顺便跟郑意眠提了提:“对了,你复赛漫画的主题是不是‘树’?你准备怎么画啊?” “树就好画多了,”郑意眠耸肩,“可以画画树妖练手,顺便给我的长篇打打基础;也可以通过学校的树延伸一个校园生活回忆杀;或者通过年轮推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比音乐好画多了。” 一旦熟悉了评委们的套路,郑意眠就摸出了其中的门道。 不过多久,比赛的官网上就展出了初赛的优秀作品。 其中包括一百幅入围复赛的作品,还有三十多份虽然没有杀进复赛,但依然可圈可点的作品。 在郑意眠那副作品下,被再一次截取出来的“精彩片段”,是女主程音躲在幕布后看大家毕业演奏会的那一次,那次演奏会虽不如意,也不算完成了漫画人物的梦想,但依然值得纪念。 有人在底下留言,留的是郑意眠写在场景里的那句话:【不是每一个梦想都有被完成的可能,它会被现实磨损,被欲望腐蚀,被忙碌打败,被安稳侵蚀。无论能不能真正完成,只要你曾为此付出笃志的努力,你就是无冕之王。】 没过多久,郑意眠画好复赛的漫画交上去。 也没什么曲折,她顺利通过了复赛。 动身去Y市宿舍参加决赛的时候,大家都说要送她,顺便趁周末去Y市玩一圈。 想着去Y市也是自己去,郑意眠就同意了。 当天天有点冷,大家租了一辆车,动身去Y市。 虽然天气变了,但还没到需要开暖气的地步,郑意眠窝在座位里,抱臂靠窗。 梁寓看她,低声问:“冷?” 她点点头。 下一秒,他把她抱进怀里,扶着她的头枕在他身上:“这样就不会冷了。” 后面的室友咬牙:“以前看她冷,关空调搭衣服,现在直接搂着,我ctm,我们单身狗没有尊严是不是?!” 车在两个小时之后抵达Y市。 郑意眠给司机的地址是赛方提供的宿舍处,司机准确找到地点,把车停在宿舍楼下。 结算过车费之后,几个人下了车。 李敏抬头看:“说是宿舍,其实环境还挺好啊,算个青年公寓的配置吧。从外面看,还挺干净的。” 箱子被梁寓推着,郑意眠两手空空,也环视了一圈儿,而后道:“毕竟是大型比赛,条件好点也是应该的。” 赵远看了眼梁寓:“那寓哥住哪儿?” 梁寓还没说话,郑意眠看了眼手机地图:“我昨晚顺便看了一下,附近有酒店,不想住酒店的话,公寓里面应该也能租到房间。” “先上去再说,”梁寓牵着她往前去,对身后的赵远他们说,“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陪她整理完东西就下来。” 在前台出示证件拿到了钥匙,郑意眠打开公寓门。 里面没人,她是第一个到的。 郑意眠大致看了一下,是四个人一个寝室,十六个参赛者,刚好住四个不同的房间。 里面设施还算完备,独卫和空调都有,还有朝光的阳台和一台大电视。 选了个房间,郑意眠推门进去,发现床单什么的也是人整理好了的。 但是为了干净起见,她还是换上了自己的床单和枕套被套。 把箱子和包放在床头柜上,郑意眠捏捏梁寓的肩膀,笑问:“累吗?” “不累,”他手覆在她手背上,“弄完了?那下去?” 下去之后,梁寓也弄好了住宿方面的事,就住在郑意眠楼底下。 没折腾多久,两个人从楼里出来,李敏握着手机:“这么快就出来了?” “是啊,”郑意眠往前面看,“想吃什么?走吧,我请客。” 他们嚷着说要吃火锅,郑意眠就陪着一起去了。 吃完火锅,旁边刚好有个家居馆,他们就顺带进去逛了逛。 刚进去,郑意眠摸摸脖子道:“要不我买个U型枕吧,到时候回学校还要坐几个小时的车,买个枕头好睡觉。” 去了抱枕区,郑意眠还在找U型枕的位置,冷不丁一抬头,梁寓取了个U型枕,匡在她脖子后面。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就靠在抱枕区围成的小角落里,声音低低沉沉的:“舒服么?” 郑意眠往后仰了仰脖子,试了试,一切都刚好。 她点头:“还挺舒服的。” 梁寓指了指枕头旁边:“还有个眼罩,可以遮光。” “那就买这个了?”他俯身问。 郑意眠抿唇,点头:“嗯,你要不要?” “我不用。” 他眼皮稍抬,顺带把她颈后的枕头取下来,因为要取枕头,就难免要凑近。 从镜子里看起来的时候,像两只交颈的鸳鸯。 对面货架有人走过,探寻地往这边瞄了一眼,郑意眠浑身不自在,拉着梁寓就径直往前走。 他拿着枕头,在后面哭笑不得:“你要往哪儿跑?” 她这才顿住脚步,咳嗽一声,看着面前的新货架:“我想看点儿别的……” 定睛一看,才发现前面摆的是同学录,跟她现在没半点儿关系的东西。 梁寓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面前那一排整整齐齐的东西:“你想买同学录?正好,我家有一个,只用了一张。” 郑意眠原本都打算走了,一听梁寓聊起了这个话题,自己也伸手摸了摸同学录的边角:“我们高三那年好像流行了一阵子,写了一段时间,后面就没怎么写了。你呢,你的同学录怎么只用了一张?” 她转头看他,问:“是因为来不及吗?” 梁寓笑着摇摇头,像笑像叹:“你果然不记得了。” “我?”郑意眠指指自己,“跟我有关?” “对啊,”他笑着伸手,把她被风吹散的刘海儿理顺,“你不记得有天上午你去学校,桌上的一瓶牛奶下就压着一张同学录?” 这么一提,郑意眠确实忽然记起来了。 那时候,她还以为是班上哪个同学顺手放她桌上的,但问了一圈儿也不知道是谁,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同学录要么是某个关系一般的同学给的,要么就是别班的人给的。 无论是后面哪一种可能,反正这人跟她大概不熟。 她好像就在上面写了点祝福,然后放了学放回桌上等人取,第二天,东西果然被人取走了。 只是相隔太久,她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了。 她努力回忆了半天,还是没回忆清楚,问梁寓:“我想起来了,那张纸也是你塞给我的么?我在上面写了什么?” 他道:“福满一生。” “当时觉得这个人给的寄语,也太俗气了一点。” 郑意眠笑了:“啊对,我记起来了。原来初中的时候快毕业了,我们拿衣服去给历史老师签名……他当时给我签了一句这个,我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还挺惊喜的。” “乍一看不觉得什么,后来仔细想想,才觉得这四个字多好啊……运气福气满满地过一生,很幸运,很美满了。” 原来写东西,想找最不落于俗套的,甚至曲高和寡也没关系。 后来逐渐觉得,很多东西都太飘了,太虚无缥缈了,人活一世,还是最切实际的祝福,最真挚。 梁寓笑着摇摇头:“可你那时候写给我,我也并不觉得。” “没有和你在一起,就谈不上圆满,也谈不上好运。” 郑意眠耸肩:“那我算你很重要的一部分咯?” 梁寓:“不止。” 你是我的重中之重,一直都是。 逛了一天,晚上,郑意眠回到赛方安排的宿舍。 这个宿舍的人已经到齐,这会正一起在地毯上坐着看电视,看郑意眠来了,有人挥挥手:“……郑意眠吗?” “是,”郑意眠换上拖鞋,朝大家笑笑,“我来的时候看你们都不在,就出去逛了逛。” “没事,现在来一样的,”有人给她挪了挪位置,“你要来看电视吗?我们准备看完这个电影就去睡。” 郑意眠坐过去,才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开始算:“那我们人就都来齐了,后天早上可以去抽题目了。” 决赛的难度较初复赛更高,初复赛是直接给出命题,决赛则是让参赛者自行抽取命题。 也就是说,十六个参赛者,每个人画的主题都不一样。 这考验的不仅是参赛者的水平,还有随机应变能力——假如抽中不擅长的题材,要怎样处理才能出彩? 郑意眠还在想,她们已经开始合掌默默祈祷:“希望能抽中一个好画的命题……不知道这次简单和难的分化大不大,万一题目都挺难的呢?” 郑意眠想了想,说:“我觉得不管难易程度相差大不大,都会尽量维持一个相对公平的规则。如果给了很难的题目,评判的标准应该也会稍微降低一点儿。” “希望吧,”有人继续祈祷,“我拿不到奖回去可就很丢人了啊。” “不会的,”郑意眠笑着安慰,“平常心。” “稳住,我们能赢。” 互相加油打气一番,大家终于准备去睡觉了。 郑意眠十一点多睡,虽然不算早,但在一行熬夜党里,算得上养生作息了。 决赛的抽签定在下午三点,当天郑意眠醒的很早,洗漱完毕后,下楼买了两份早点,去了梁寓的房间。 钥匙他给了她一把,她开门进去的时候,他还在睡觉。 卧室门还开着,她能看到他随便摆着的那两条长腿,被被子勾画出清晰的走向。 郑意眠蹑手蹑脚,把早餐放在他桌子上,然后把他昨晚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叠好,顺便收拾了一下他的桌子。 把他的充电宝放进柜子抽屉里之后,郑意眠转身,就听到卧室里传来响动。 她回头,背着半明半暗的曦光朝他笑:“你醒了啊?” 被单在他身下堆出一层层褶皱,他曲起手腕揉了揉眼,刚醒,声音都带着懒散的沙哑:“你刚进来我就醒了。” “刚进来就醒了?”郑意眠走到他卧室门口,“那为什么一直装睡?” 她刚刚看了他几遍,都是熟睡中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开始就醒了。 梁寓眼眸微眯,挑出一点笑:“想知道你趁我睡着的时候会干什么。” 郑意眠撇撇嘴:“我还能干什么?肯定让你继续睡呀。” 而后,她又看他:“那怎么刚刚忽然决定醒了?” 他垂眸,淡淡道:“怕你走。” 郑意眠笑笑,走过去,给他把头发理了一下。 “我不走,我刚刚准备去阳台上晒晒太阳。” “既然都醒了,”她又转身拉开窗帘催他,“那快去洗吧,趁热把早餐吃了。” 早晨的光线太温柔,郑意眠等他起床之后,给他整理了一下被子,就坐在他床沿。 刷完牙,梁寓端着杯豆浆问她:“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去抽题目了?” 她点头:“是呀。” 他把豆浆放到一边,走到她面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 郑意眠一看包装:“你怎么又买……” “以前别人送的,”他道,“一直没机会给出去。” 他一边把东西从盒子里拿出来,一边轻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特别像埋怨老公乱花钱的妻子?” 她不说话,看那条折着碎光的项链。 明朗晨光下,项链质感更甚,设计感呼之欲出。 她记得,这条项链的名字,叫恶魔之眼。寓意是把不好的东西挡在外面,给人带来好运。 他说:“站起来,我给你戴上。” 郑意眠站起身。 他噙笑靠近,手搭在她肩膀上,温热吐息愈发凑近。 她迷迷瞪瞪地想,这到底是戴项链呢,还是……呢? 直到呼吸更凑近,他鼻尖触到她鼻尖,郑意眠福至心灵地闭上了眼睛。 梁寓沉声笑,珠玉落盘似的:“以为我要亲你?” 再次被他嘲笑,郑意眠下一秒就想抬腿踩他脚,然而,她的理智没能成功支配自己的身体。 因为须臾间,他带着清晨牙膏味道的吻落下来。 嘴唇触碰前,他说—— “猜对了。” 带着梁寓给的好运,郑意眠在下午的时候,跟着大家一起去抽签。 十六个参赛者在大厅内集齐,郑意眠本只是淡淡往后扫了一眼,发现一张熟悉脸孔。 她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下一秒,有人打招呼,印证了她的猜测。 “嗨,瑶瑶。” 柯瑶感受到郑意眠的目光,发现她的当下,也是一愣。 这时候,有人认出郑意眠了。 穿绿色外套的人站到郑意眠身前,不可思议地问:“天,我好像在直播里见过你……不好意思,问一下,你是画手眠衣吗?” 顿了一下,郑意眠点了点头。 “真的啊,”那女生双眼放光,“你也在读大学吗?你是哪边的?” “W大的。” 绿外套女生搓了搓手臂,讪笑:“大家都这么厉害,搞得我好像条咸鱼。” 聊了几句,大家进入后场,开始抽签。 第一抽,抽的是编号顺序。 编号里有一到十六号,待会儿他们就要就凭借这个的前后顺序,去抽取决赛命题。 郑意眠抽到十六号。 她的生日就在十六号,这下算是抽到了幸运数字了。 抽好之后,大家顺着一到十六的顺序,站成一列。 柯瑶抽中了十五号,郑意眠十六号。 郑意眠就站在柯瑶身后。 一开始要抽命题,气氛有点紧张,大家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厅堂里,只剩工作人员和他们的呼吸声。 第一个人伸手,从箱子里带出自己的选择,打开看了一眼,退到一边。 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大家陆陆续续地取完自己的命题条,站在一边低声议论。 “你拿到的是什么?” “蝉。你呢?” “我拿到月亮。” “我拿到收音机……我的妈,这次命题都这么简单又难画吗?” 紧接着,十三十四号也取完了东西,退到一边。 大家越讨论越热络。 “我靠,她抽中了年画,这个很好画出感觉啊!” “我抽中钢笔。” “钢笔也很好画啊,我抽的是备忘录,幸好不太难……” 大家逐渐被讨论吸引去了目光,郑意眠就在后面,看到柯瑶手伸进木箱,扯出来一张白色纸条。 她展开看了一眼,然后快速把纸条握进手心里,又把手放进了木箱里。 趁着大家没把目光投向柯瑶的空当,柯瑶飞快在心里权衡利弊——她抽中的是“伞”,她是否有把握自己能画好这个主题?如果觉得不行,那立刻松开手里的换下一张,会不会比“伞”更容易掌握? 里面只剩两张纸条,无论怎么选都让她手心发烫。 当讨论声逐渐归于平寂,大家把目光投向柯瑶。 “嗯?柯瑶你还没选吗?” “选了选了,”柯瑶松开手心里的纸条,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浪费这第二次抉择的机会,在箱子里摸到自己之前未曾碰到的那张,“我选这张。” 等柯瑶拿着纸条摊开看,才舒了一口气。 有人问:“你选到的是什么?” 柯瑶:“碗。” 无论如何,碗比伞还是要简单。 “好啦,眠眠你快拿你的命题吧。” 郑意眠点点头,毫无悬念地抽出那张命题纸,展开看了一眼。 一起同住的宿友靠过来:“你的是什么?” 郑意眠抿抿唇:“伞。” “有点难诶……”宿友说,“感觉你的比我的稍微迂回那么一点点。” 郑意眠笑笑:“不管简单还是难,选中了就要画,没事。” “嗯嗯,”宿友说,“我反正相信你肯定能画好。” 郑意眠没说话,低头看手里的命题纸。 被柯瑶反复揉过太多遍,纸张边沿微皱,整张纸,被汗打得湿透。 一路上,柯瑶不知为何,显出一种恍惚的紧张,好像是怕郑意眠什么时候忽然揭穿她,说她取了两次命题的事。 但郑意眠一路都没说话。 到了寝室,郑意眠把纸条扔在桌上,自己去冰箱里取东西。 打开冰箱门的那一刻,她想起梁寓说的变了天不能再喝冰的,又从柜子里取了一罐常温的草莓汁。 她用钥匙撬开拉环,放了根吸管,就听到宿友问:“那个是你男朋友吗?感觉好好啊,一直来给我们送东西。” 梁寓怕她在这边生活得不好,买了点什么都会送上楼来,来了两次,大家就认识了。 郑意眠点点头,又聊了点什么,转眼瞥见那张命题纸条,想起柯瑶惶惶的神色。 当时柯瑶取了两次命题,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更没有监控,说出去也没人相信,无非就是这么一闹大家又要重新抽签。但是大家抽中什么都已经透明化,还有人讨论了自己要画的思路,重新抽取就显得不够公正;可要是再次换一轮新的命题,又要评委再想一组,费时又费力。 更何况……郑意眠并不觉得“伞”这个命题很难。 宿友看郑意眠在出神,禁不住问她:“对啦,你想好要画什么了吗?” 郑意眠把易拉罐搁在桌上,罐底压上桌面,砰一声轻响。 她捏了几分的把握,笑道:“想好了。” 拿到各自的题目之后,大家的重心慢慢就挪到画漫画上了。 因为时间很宽裕,大家的安排就都很自由,经常画一天,第二天就去Y市玩一圈,玩到下午回来,画一会儿就洗澡睡觉。 郑意眠自然也是一样,一般画一天,就放松一段时间,跟着梁寓出去逛一逛。每次走之前,她都会把自己的画稿锁好,免得弄丢了或者发生其他意外。 宿舍里的人都出去玩了,郑意眠最后一个出门,把门反锁上,一转身,就看到身后正在转钥匙的梁寓。 见她锁好了,梁寓停下手里的动作,略抬眉,问:“走吧?” 她点点头,走到他身边,任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踏下两格楼梯,郑意眠问他:“我们去哪儿呢?” 梁寓把她手指往手心又包了包,道:“景林公园吧,听他们说里面还挺有意思的。” 顿了顿,他又问郑意眠:“她们一般都去哪里?” 郑意眠耸耸肩:“她们去逛街啦,女孩子嘛,就逛逛街买两件衣服,然后吃吃喝喝什么的,就很满足了。” 他点了点头,很自然地顺着问下去:“那你呢,你怎么样会觉得满足?” 郑意眠沉吟稍许,轻声道:“现在,你在我旁边,我就很满足了。” 景林公园修建得早,在这一块儿乃至更远一些的范围都小有名气,近几年国家拨款,将它修葺一新。 郑意眠之前没来过,但这次光是在外面看着,就感觉它连门口处的只砖片瓦都透着一股简单又别致的工匠精神。 沿路都有小孩打闹,顺着楼梯一路嘻嘻哈哈。 虽然时值初秋,但Y城今天天气格外好,郑意眠出门前本想穿一条光腿神器来御寒,看了看窗外太阳,又觉得不必,就索性直接穿了条格子裙。 现在被暖阳一照,加上又一直走动着,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此刻,更觉得自己出门前的决定很正确。 她正顺着台阶往上走,忽然感觉到腿窝连着膝盖边一凉,正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还没来得及转身,梁寓就已经快速地截住了一只握着水枪的小手。 郑意眠回过头,看到身后大约七八岁的熊孩子,手里握着一管小孩子经常玩的玩具水枪。 看来是为了好玩,故意往她身上喷的。 熊孩子朝她做了个鬼脸,不仅没意识到自己有错,反而还一脸得意。 郑意眠本来还没什么情绪,见这小孩儿变本加厉地还准备继续按动喷水按钮,皱了皱眉。 梁寓一把夺过他水枪,见人挣脱挟制转身就要往后跑,眼明手快地扯着他衣领,把他一把抓住。 梁寓提着他领子,轻轻松松把他给转了个身,松手,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略微施力。 梁寓嗓音淡淡的,但不悦的情绪非常明显,他对着熊孩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乖,立刻给姐姐道歉,不然哥哥就把你挂到最高那棵树的树枝上。” 熊孩子这会儿才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姐姐,对不起……” “不够真诚,重新来。”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以后还敢吗?”梁寓咬着音,逐字逐句问。 “不会了……” 梁寓这才松开手,看人一溜烟儿地跑远。 郑意眠叹气,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梁寓背着她的包,从她包里拿了张纸巾出来,低头道:“转个身,我给你擦一下。” 她听话地转了个身,恰好面对着栏杆,她顺手扶住。 清风徐来,吹动她裙摆,郑意眠毫无防备,腿窝处忽然被他微微冰凉的指尖触碰一下,顷刻一软,她蓦地颤抖一下。 纸巾的质感是软的,但擦起东西来就显出一些粗糙的触感,郑意眠腿窝有点热,有点辣。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黏着一点并不明显的笑。 “你夹这么紧干什么?” “张开一点,旁边还有一点,我擦不到了。” 郑意眠磨磨蹭蹭,右腿往外挪出去一寸,咬着下嘴唇问:“……够了……吗?” “差不多了,”梁寓迅速以指腹在她腿侧擦了一把,站起身来,“好了,走吧。” 她轻咳一声,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轻轻曲了曲腿窝,感觉身体里,有一部分像是不属于自己了。 曲了曲腿,她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裙摆。 抬头的时候,看到梁寓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指腹,又并指摩挲了一番,像是在回味什么。 立刻有道温度顺着脖子一路往上攀升,缠过郑意眠耳尖,又像一个气球似的砸上她脸颊,砰然一下炸开,温度贴着脸颊轰地蔓延开。 她低头走路,感觉脑袋里好像有个年久失修的缝纫机,走一步,缝纫机老旧的踏板就动一下,吱呀,吱呀。 就那么云里雾里地走了一会儿,她好像听到梁寓低声笑了,沉沉的,和缓又好听,像是雨天啪啦落在伞面上的水珠。 回寝时候是下午五点,大家也差不多都回来了,各自抱着自己的画稿在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边看电视剧边画。 宿友看了一眼郑意眠的画稿:“啊,你已经画这么多了啊?完了完了我要赶快画,不然到时候交不上就完蛋了。” “还有三天,”有人下笔动作没停,“够了,能画完的。” “不过眠眠你的真的挺难的,你还能画得这么快,我真心佩服。” “我还好啦,”郑意眠数了数自己的,“我估计还要画两天半,也跟你们差不多了。” 聊到后面,大家才慢慢开始讲了讲自己的情况。 整个比赛里,大四的学生居多,大一大二也有一些,在读研究生也有几个。 大家基本上都是抱着来玩儿的心态,平时喜欢画,碰上了比赛,就刚好得了一个展示的机会。 决赛截止日如期而至,前一晚大家都收拾好了行李,等工作人员来敲门,交上自己的画稿,就自己搭车回学校。 梁寓运气好,陪郑意眠的这一个星期赶上学校的学术周,整个周都没课,只是到处去听讲座,他只需要让赵远参加活动的时候帮自己也签个名字,就可以在这里悠哉悠哉地待上一周了。 要动身启程,郑意眠给他发了消息,他就上来帮她拎东西。 今天天气好,他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懒懒地靠在橱柜上:“就一个箱子一个包?还有别的么?” 郑意眠摇头:“没有,就这些了。” 他伸手,一边一个,转身下楼:“我先下楼,把这些装到后备箱里,你弄好了就下来。” 郑意眠站在门口,看到衬衫下,他因为用力而线条感愈发清晰的手臂肌肉,又看到他的肩膀和整齐的发,感觉到心安。 同住了几天的“露水宿友”靠过来,啧啧感叹:“真好诶,男朋友一直陪着你,还帮你搬东西。你们谈几年了?” “几年?”郑意眠停了停,“……几个月吧。” “才几个月啊?”她面带惊讶,“看着感情这么好,像谈了很久一样。” 郑意眠看她:“你们呢,现在不走吗?” “我们?我们老老实实等司机来接,顺便给我们搬个东西呗。” 告别之后,郑意眠就下楼了。 梁寓靠在车边等她,见她来了,这才抓了抓发顶,道:“这次先坐车回去,以后你再有比赛,我就开车来送你。” 本来一开始他也准备开车来,但因为郑意眠和他那边两个寝室的人都要一起来,一辆车坐不下,他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郑意眠坐进车里,笑道:“没事,我都无所谓的。” 车顺利载着他们回了学校,梁寓问她:“结果什么时候出?” 郑意眠抿抿唇:“好像是圣诞节前后,出了结果我应该能拿到通知的。” 本就是随口一说,郑意眠也没料到出名次的时间那么准,正正好好就是圣诞节。 那天她跟梁寓本来约好了要去游乐场,中午正准备到一半,一个电话,就被老徐喊去了办公室。 老徐说名次出来了,让郑意眠去拿奖杯和奖品。 但在电话里,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拿的是第几名。 郑意眠在电话这边匆匆应下,而后赶往办公室。 她在路上的时候,办公室那边,老徐跟几位老师已经开始就她的画讨论起来了。 赛方很体贴,一同寄来的除了奖杯,还有她漫画的复印稿。 张春指着她的漫画道:“能看得出来,小姑娘底子好啊。老徐,你之前是不是说她画过漫画?嗯,这的确有点画过的样子。” 老徐伸手,翻过一张漫画页:“经常画的跟没画过的还真有区别,她对透视的处理已经很驾轻就熟了。” 李蔓道:“你们都说她的画,但是我觉得名次这么好,不仅是画好,故事处理得也很到位。” 老徐低头看郑意眠的画稿,旋即,点了点头。 命题是“伞”,而她交上去的比赛稿的标题,就叫《保护伞》。 很切题,故事从伞入手,第一幕讲的就是,漫画女主宋宁去火车站接因为外婆出外办事,而暂时寄住在自家的外公。第一次见面,外公拎了一把很重的蓝黑色大伞,看到的那瞬,小宋宁在心里想,这把伞一点都不好看,老气横秋的。 几天后下大雨,家里没有备用伞可用,外公让她拿自己的伞,但宋宁觉得那把伞不符合自己的审美,选择冒着小雨出门。上完课后雨势渐猛,宋宁正决定跑回家时,遇到了打着伞来接自己的外公。 后来那把伞保护着她,给她挡过大雨,遮过烈日;外公也保护她,给她煮牛奶,陪她摘橘子,安抚她学业上的迷茫。 但矛盾不期而至,外公在她压力最大的时候,不慎扔掉了她掉在桌底的日记本。他们爆发了一次争吵,而后没过多久,外婆办完事,外公离开她家。 后来她要应付中考,越来越忙,有一两年的时候没去探望老人。外公每况愈下,她艰难地请了一天假回去看他,两个人仿佛未曾有过隔阂似的彻夜长谈。 人耗不过时间,外公终是很安详地寿终正寝,没有病痛折磨,愿望也全部都完成。 后来回去的时候,宋宁从角落里搜刮出那把伞,黑色的伞面有褪色的痕迹,手柄处上好的漆也已经七七八八地脱落,露出木质的内里。 郑意眠在空白处恰当地点题:【他在的时候,给她撑起保护伞,阻隔所有这世界带给她的伤害;现在他走了,她却学会了保护伞,保护这把虽已老旧但依然珍贵的伞。】 【就像这尘世间的很多爱,绽放光芒时我们浑然不知,只待它锈迹斑驳我们才悔不当初。】 【趁着来得及,要好好珍惜。】 点题、深刻蕴意、升华主题,巧妙地用“保护伞”一语双关,支撑起本文的主线和深意。到最终,又强调了“珍惜”。 老徐点点头,道:“故事确实也很不错。” 他话音刚落,郑意眠就在门口处敲了敲门,进来了。 郑意眠刚进门,张春就笑着看她:“郑意眠是吗?这次拿了特等奖,不错啊!” 老徐说奖金会在三周内打进她的校园卡账户,让她拿了自己的奖杯就可以先走。 郑意眠问:“……画稿呢?” 老徐笑:“画稿我复印一百来份,办公室里交相传阅啊,君子成人之美,画稿你就别拿走了哈。” 后来画稿郑意眠的确没拿走,老徐单独在艺术楼里的展览栏劈开了一方天地,把这个故事给贴了进去。 圣诞节就该有圣诞节的样子,虽然中午才拿了奖杯,但并不妨碍郑意眠晚上的约会。 圣诞节的游乐场布置得很有气氛,虽然天气冷,但并没有办法阻挡大家如潮的热情,郑意眠围了条围巾,穿着大衣跟在梁寓身后。 梁寓指着过山车问她:“坐过山车吗?” “太冷了,别玩这个了吧,”郑意眠指着远处,“坐摩天轮行不行?” “好,”梁寓牵着她,笑,“当然行,今天本来就是你高兴最重要。” 他们沿着游乐场的小路往前走,偶尔说一些以前的小事,以郑意眠开口为主,梁寓听她一点点慢慢讲,好像这样就能弥补那些,自己没能参与的时光。 郑意眠手插在口袋里,笑道:“我们每天上午都画素描嘛,因为素描需要画很多块面,线条没办法构成,我们刚开始会用纸巾擦,画到后面就直接用手指抹,他们有的人抹了一手的铅,又忘记手上有东东西,就直接去摸脸摸鼻子,把整张脸都摸得特别黑,跟土拨鼠似的……” “又或者说我带了蛋糕给他们吃,他们就直接用手拿,吃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洗手。” “后来出去别的画室学画画,有个女生是外地来的,就直接住在画室里,每天我去得最早,开了门之后就去里面叫她,她普通话说得不清楚,想说自己迷迷糊糊,但每天起床的时候都揉着眼睛说‘哎呀迷迷福福的’……” 她一边说,他一边牵着她,防止她被不看路的路人撞到。 她笑着转头问他:“你呢?你以前班上没有很好笑的事情吗?” “班上没有,网吧里有,”梁寓抬眉,“每次对面打游戏打得很慢,赵远都会质问别人是不是在用家里的洗衣机打游戏。” “高三快联考的时候呢?也没有吗?” “那时候请的老师一对一,边上都没人,没你们那么有意思。” 郑意眠点点头:“那肯定很无聊吧,又没有人和你一起,我要是你肯定很难坚持下去。” “没什么难的,”他语速放慢,转头看着她,“因为愿望和目标太强烈了,所以不会觉得有多累,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那时候知道你要考W大,我差得实在是太远了,没办法,只能日以继夜地去学。” 说到这里,郑意眠想起之前某晚闲聊时,李敏问她:“梁寓那时候为什么喜欢你,你不好奇吗?”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三立刻接口:“因为长得好看。” 那时候郑意眠撇撇嘴,道:“他才不会那么肤浅。” 想了想,郑意眠决定问问,她舔舔唇,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其实喜欢她的话,她倒也不会那么好奇,只是那时候他们都没什么交集,梁寓能情动到那种地步,她是没有预料到的。 他身子顿了顿,倒没什么思索,很快答道:“因为好看。” 郑意眠:? 半晌,他笑着揽过她肩膀,道:“太复杂了,我没办法讲。喜欢你的理由,如果详细说的话应该是你的优点,但是在我看来,你全身上下都是优点,怎么样都是好的,怎么样都是加分项。” “与其觉得我喜欢你这事很奇怪,我觉得,不喜欢你,才更奇怪吧。” 郑意眠暗自感叹自己问这个问题约等于白问,又恍惚问自己,他讨她喜欢的能力,是不是一直都这么高? 到了摩天轮,正巧碰上上一批的结束,摩天轮缓缓转动,迎接新旅客一个个上去。 梁寓扶着郑意眠的腰,让她坐在位置上,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 舱门关闭,摩天轮开始转动,闪烁的霓虹灯在脚底连成一片烂漫的灯海,绰约地摇曳在眼底。 郑意眠往外看,看到远处草木掩映下,隐约透出来一家书店招牌。 她指着那家书店,闲聊似的随口说:“我小时候在书店看漫画书,心里就偷偷想,要是我以后也能出一本漫画书就好了。” 梁寓笑:“你很小就有梦想了啊。” “谁小时候没梦想啊,你应该也有吧?” “有。” 郑意眠问他:“是什么?” 梁寓顿了顿,问她:“想听?” 郑意眠点点头。 梁寓:“……真想听?” 郑意眠这下才开始真的好奇了:“怎么,梦想很伟大吗,你搞得这么神秘,我更想知道了。” 梁寓言简意赅,望着窗外道:“娶你。” 第17章 勾人心魄的使命感 第17章 勾人心魄的使命感 郑意眠以为自己听错了,侧着头又问了一遍:“……什么?” 梁寓神色隐约有点异样,但还是看着窗外,竭力克制着什么似的,平常地开口:“娶你,和你结婚。” 郑意眠哽了一下,说:“这是你的……梦想?” “是。”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了?” “有。” 她以为他终于要说正题了,不迭问道:“……还有什么?” 梁寓:“生个孩子。” 郑意眠:? 郑意眠摸摸鼻子:“诶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别跟我开玩笑啦。” 梁寓侧头看着她,竟然微微地皱了眉:“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 顿了十秒,郑意眠缩回脖子,轻轻地“噢”了声,靠在椅背上,手搭在膝盖上,盯着自己的指甲盖看。 梁寓手指敲着椅沿,挑眉笑:“被我吓到了?” “也没,”郑意眠蜷起手指,“就是,话题忽然跳到这里,我还没准备好。” 梁寓揉揉后颈,抬头往上看。 她这么一提,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轨迹中,好像从未明确地出现过一个方向。 从前是想着和她考一所大学,实现之后,发现自己对于未来,竟然一点规划也没有。 以后想从事哪方面的工作、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接手家里的企业还是自己创业,或者是做一个普通的小职员? 他没有打算,一点也没有,只是想着顺其自然,总会有办法的。 下摩天轮的时候,看郑意眠伸过来拉他的那双小手,他头一次想,不能这样了。 她已经在往前跑了,他必须站得比她更前,才能为她遮挡风浪。 圣诞节过完,终于迎来了众望所归的寒假。 寒假刚开头,郑意眠终于能从无止境的专业课和作业里缓一口气,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 寒假再往后一个星期多一点,就迎来了郑意眠的生日。 林盏本来说叫孙宏他们来陪她一起过生日,但孙宏早就飞到国外去度假了,只是信誓旦旦在电话里说下次一定赶到,这次就暂时以FaceTime代替。 早上一起床,随着梁寓的消息一同袭击来的,还有林盏的视频通话。 四人的小群里,一人开着一个摄像头。 林盏坐在咖啡厅里,前前后后地晃着小藤椅,戴着耳机举起话筒:“生日快乐!礼物我给你寄过去了,今天下午肯定能到。” 旁边传来一道略压低的男声:“晃这么久不头晕?” 郑意眠笑她:“你跟沈熄在咖啡厅呢?” 林盏托腮,慢慢悠悠道:“……是啊,快把这里住成我的第二个家了。” 语毕,林盏把镜头移到身下椅子上,指了指:“看到没,就这位置,我的专属座位,我十二点没来,没人敢来坐。” “你怎么把自己说的跟女魔头似的?!”好不容易连线上来的齐力杰皱着脸,面对着镜头怼上一张自己的大脸,“生日快乐啊,我还……” 话没说话,下一秒钟,被一道“喂喂喂”给打断了。 孙宏:“喂?怎么不说话?没声儿了?” 齐力杰:? 齐力杰重整旗鼓:“咳,眠眠啊,我刚刚给你写了一段生日贺词……” 孙宏咆哮:“说话啊!拉我进来怎么不说话?不知道跨国话费很他妈贵吗?!” 齐力杰:“……我们别管他,我刚刚总结了一下……” 孙宏一张脸忽然出现在屏幕上,他大叫一声:“我靠,原来我没带耳机!” 下一秒,窗口弹出通知—— 【齐力杰已退出该群。】 孙宏存疑:“我才进来,他怎么退群了?” 林盏:“……他可能是因为你才退群的。” 孙宏:“……哦。” 孙宏毫无尊严地把齐力杰拉了回来,闹完了,一起围在一块儿聊了会儿天,电话才挂断。 午饭是在家里吃的,袁雅给她做了一大堆她爱吃的菜,还很是沾沾自喜:“晚上出去吃什么?吃什么都没有妈妈做得好吃吧?” “看你说的,”郑父接一嘴,“万一以后结婚了呢?总不能天天吃你做的。” “以后要是结婚了,我们眠眠周末也会来看我的。” “万一住得远呢?” “应该也不会太远,”郑意眠站起身,擦擦嘴,“我先走啦,晚上吃过晚饭就回。” “路上注意安全,有事打妈妈电话。” 郑意眠长睫垂着点了点头,打开门出去。 梁寓等在她家小区门口,郑意眠一推开单元门,霎时感觉到来自冬天丝毫不友善的寒意。 想着梁寓应该会早到,这时候也不知道在这样的风里吹了多久,郑意眠立刻把围巾拉上去一点,手抓着挂在肩膀上的链条,开始往大门方向一路小跑开。 他倒是很聪明,站在避风口等她。 她跑到他身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他的反问:“怎么不带手套?手都冻红了。” 语毕,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指。 郑意眠还没反应过来,梁寓就直接抓着她的两只手,往自己脖子上贴。 郑意眠从来只见过有人把手往别人脖子里放的,还从来没见过把别人的手往自己脖子里搁的。 反应过来的当下,她当即要抽手,梁寓的力气却很大,不让她拿走。 “诶,”郑意眠有点着急了,脸颊上浮一层淡淡的烟粉,“你疯了呀?不冷吗?” 梁寓笑着:“不暖和吗?” 她终于抽出手,理了理自己的围巾,小声道:“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像疯了一样……” 说完,她伸出手,把自己缠了几道的围巾打开,又往梁寓那边扯了扯。 幸好围巾足够长,在她脖子上挂了一道,扯出去也还很长。 梁寓今天穿的毛衣是低领的,郑意眠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他那截修长脖颈。 她剩下那截把围巾递过去:“喏。” 梁寓眼神似有若无地瞟过她的脖子,半晌,又缓缓收回来,任由她把那条浅灰色的羊毛围巾缠上自己的脖子。 他埋头轻嗅,除了洗衣液的淡香,还能闻到一点点她身上的荔枝味儿。 鼻尖忍不住更往下,埋进那团她的香气里。 郑意眠拉拉围巾,看他:“我围巾里有什么吗?” 半晌,他抬头,不轻不重答:“有。” “什么?” “仙气。” 这趟行程的最终目的地梁寓还是没有透露,坐在车上的时候,郑意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特别喜欢带着她去经历未知,给她一种类似惊喜的东西。 目的地到达,梁寓熄火停车,下车给她开了车门。 下车进了正厅,郑意眠才发现这是一个游戏活动,名字叫“一感爱人”。 她转头问梁寓:“一感爱人是什么意思?” 梁寓解释:“就是用一个感官去辨认自己的另一半,比如要你去辨认我,你就只能在三个感里保留一个感官。嗅觉、触觉、听觉,你只能保留其中的一个,其余的全部都要屏蔽。” 郑意眠点头,说:“是我们两个都参加,还是一个人辨认另一个人?” “你辨认我。” 郑意眠点点头,笑着反问:“那为什么不是你辨认我?你没信心认出我?” “不是,”他看着她,“不想闻除了你以外的女人、不想摸除了你的手以外的手。” “是我摸别的人,你就愿意了?” 梁寓还没说话,一边就有工作人员开始说明规则了:“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参加‘一感爱人’的活动,现在我的身后有几个房间,我来为大家解说一下游戏规则。” “首先是女方分辨男方的环节,选择保留嗅觉的,就要蒙上眼睛,戴上放音乐的耳机、双手绑起来,通过对方身上的味道,分辨这是否是你的伴侣。” “选择保留触觉的,就要蒙上眼睛、戴上耳机、挂着没办法准确闻出味道的香包。靠触摸挡板后露出来的那双手分辨。” “选择保留听觉的,蒙眼、戴耳机、挂着香包,我们将为你伴侣的声音做变声处理,再播放给你听。” 立刻有人讨论起来:“最后一个太难了,变声之后哪分得清呢……” “对啊,所以宝贝你还是选前两个吧。” “那快点,给我摸摸你的手。” “不如闻闻我的洗发水?” “可是万一有人和你用一样的怎么办……” 就在一片嘈杂的争议论声里,郑意眠被人潮推着往前。 她最终,站在保留嗅觉的房间门外。 虽然不知道梁寓带她来参加这个活动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再三思虑,选择了应当是最不会出错的一个。 有黑色的束带一个个发放下来,梁寓站在她旁边,伸手给她把眼睛蒙上。 束带的布料很好,一蒙上眼睛,郑意眠确实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伸手拉了拉束带,而后,手被人绑住。 梁寓又把耳机给她戴好,耳机降噪功能很强,戴上之后,旁边的声音也逐渐离她远了。 本来并不紧张的氛围,却因为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而让人本能地戒备和紧张起来。 郑意眠被梁寓扶着,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还有几个到我?” 梁寓可能说了话,但她没听到。 就这么被扶着慢慢往前走,到后面,郑意眠已经不知道拉着她的究竟是谁了。 走了大约三分钟,身边的人撤离。 郑意眠听着耳机里的音乐,慢慢地思索道,应该过一会儿活动就正式开始了吧。她会被人带着去嗅其他人么?还是会有小瓶子或小留香纸,记录他们的味道之后,再让她进行选择?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来接应她。 手上绑着的绳子很松,郑意眠只是抬了抬手,绳子就摇摇晃晃地从她手上掉下去了。 她觉得奇怪,又觉得环境有点不太对,像是站在外面,还有迎面而来的阵阵冷风。 也许这个活动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伸出手,往前面摸索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 她尝试着迈动步伐,往前探寻地走了两步,双手往前摸索。 没反应过来的下一刻,有手指顺着她指缝钻入,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与她十指相扣。 下一秒,相扣的手掌向内,来人压过来,侧头,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 她闭着眼,在他的气息里恍惚,像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感知到了,来自这个城市馈赠的初雪。 他的嘴唇像微冰的初雪落上脸颊,融化,冰冰凉凉,混着树叶和青草的香气。 耳机顺着头发滑到地上,梁寓伸手,松开她脑后的束带。 郑意眠睁开眼,微黄的小绒灯成行成列,挂在树枝上,时而亮起,时而隐没在层叠的树叶后。 她身处一片树林之中,这时候视线内的一切本该昏暗,但却因为挂了无数串暖灯,而把这一处映得清晰起来。 他们背影交融,混于一处。 而围起来的这一块空地的正中心,摆着一块蛋糕,蛋糕上燃着明黄色的蜡烛,烛光在风中绰约地晃动。 郑意眠指了指蜡烛:“我十九了都,那上面写的是十八。” “我知道,”梁寓轻笑,“但是你在我心里永远十八,永远是少女。” 郑意眠环视周遭,最终,轻声问:“做这些很麻烦的吧?” 灯、场景、布置、蛋糕,还把她带到这里来…… “是啊,真的好麻烦,”他垂眸,声音缱绻,居然有点诱哄和撒娇的意味,“所以……” “所以,嘴上奖励一下吧。” 她噙笑,正准备夸夸他,但下一秒,就听他答一句“好”,然后俯身,准确地攫住了她的嘴唇。 郑意眠脊背发麻,也……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办,手臂收拢,揽住他的脖子。 梁寓掀开眼睑,见她眼睛闭着,眼皮轻颤,忍不住埋在她颈窝里轻声笑。 郑意眠立刻伸手要推他:“你又笑什么啊你……” 他不说话,感觉到她身上柔顺又舒服的香味,没办法撤离,就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呼吸,食髓知味,却又不知餮足。 半晌,梁寓挪开脑袋。 郑意眠低头一看,当即捂住肩,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梁寓!” “嗯,”他懒懒散散答,“我在。” “在什么在呀你,”郑意眠咬唇,眉头拧起来,声音里掺杂着慌乱,像个初知月事的小姑娘,“你……你怎么能在这里……我穿衣服怎么办?!” “特意选了个看不到的位置,”他还挺洋洋自得,伸手扯了扯她的领子,“你看,这不就看不到了?” 郑意眠:? “那我应该夸你很厉害吗?” 他眉一挑,承让道:“一般厉害吧。” 郑意眠一时语塞,被他气笑。 梁寓往前一步,气息逐渐逼近:“这边也来一个……好不好?” 话音刚落,似乎碰到从哪儿来的巡视的人,手电筒的光一下就明晃晃地刺过来。 “里面的人,干嘛呢?!” 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叫喊,几乎未过思考,郑意眠拉着梁寓就往前飞奔:“快跑。” 郑意眠用起了生平最大的奔跑速度,梁寓在后面哭笑不得地跟着。 跑到体力不支,郑意眠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心有余悸地往后看:“人……人没跟过来吧……” “没,”梁寓笑着给她理理头发,“不过就算跟过来又怎么样?只要我们心里没有鬼,就……” 他话没说话,郑意眠惴惴地打断。 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脖子,眉头略抬,下垂眼无辜又后怕。 “我们刚刚那个样子……算没鬼吗?” 梁寓顿了一顿,而后,无法控制地笑出声:“我们刚刚……哪样?” 当晚回家,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梁寓送她到小区楼底下,郑意眠下车,接起母亲打过来的第三个电话:“嗯……我下车了,马上到家了。我知道了,底下人很多,够安全了。” 电话最后,母亲让她在楼底下的超市带包盐回来。 买完东西,郑意眠走进独栋的单元,摁亮电梯按钮。 在电梯里,她心虚地把脖子上的围巾又缠了一道,略微抬起下颌,透过镜子往自己围巾里窥伺,确定往里只能看到一团漆黑,完全看不到梁寓的“杰作”了,她才复又低下头,整理了一下围巾。 想了想,把最后垂在胸前的两段柔软捻起来打了个结。 全副武装后,电梯门打开。 郑意眠站在门口,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 两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她回来,袁雅随口问了句:“去哪儿玩了?” “参加活动去了,”郑意眠把买好的盐放在桌上,一半脸埋在围巾里,低声糯糯道,“盐我放这里了,先进房间了。” “赶快弄完去洗个澡,洗完澡妈妈好洗衣服。” “嗯。”她答应了声,趿着拖鞋以最快速度进了房间。 门关上。 长吁一口气。 她现在都还没说梁寓的事儿,打算等过一段时间感情稳定下来,时间久一点再说。这样他们问起来的话,她也有底气一点。 脱下围巾,郑意眠发现林盏发来一个视频通话。 她接起来,把手机架在书上:“怎么了?” 林盏兴致勃勃:“我刚刚看到……” 话戛然而止,林盏看着视频里的她,沉默了。 郑意眠:“怎么了?” 林盏咳嗽一声:“现在是冬天吧?” 郑意眠:“是啊。” “冬天没有蚊子吧?” “没有呀,”郑意眠偏头,“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林盏伸出手指,指指她,斟酌着说:“那你脖子上那个,是啥玩意儿?” “……” 郑意眠拢了拢衣领,立刻改口:“我后悔了,我觉得冬天应该也是有蚊子存在的。” 林盏摸摸鼻子,明显不信,揶揄她:“巨型公蚊子是吧?” 语毕,伸手往更高处比了比,一脸正经:“跟人一样高,还会说话的公蚊子,没想到一个包蛰得这么红这么大。” “够了啊你,”郑意眠脸一红,鼓起嘴,声音糯糯怯怯的,“你非要这么拆穿我吗?” “诶,那不能怪我啊,你什么时候谈恋爱的,怎么不告诉我!”林盏晃着脑袋,“谁啊谁啊,是梁寓吗?” 郑意眠点头:“不是不告诉你,是没有机会,然后我又给忙忘了……每次想着下次告诉你,下次就忘了。” 林盏跟她打探了好一会儿有关梁寓的事,这才道:“我还有个事挺好奇,你以后不如帮我问问?” 郑意眠:“什么?” “梁寓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你吗?”林盏也还惦记着这事儿,“孙宏之前不是说,如果梁寓暗恋你,他直播铁锅炖自己?” 郑意眠沉默片刻,道:“那他可能……真的要炖自己了。” 林盏眼睛倏地一下亮了:“那就好,你先别告诉他,等我筹备一下。” “筹备什么?” “直播啊。” 第二天见面,梁寓似有所感,伸手拨开郑意眠衣领。 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居然这么红?” 郑意眠气呼呼地拢起领子:“这还是睡了一晚的,昨晚更红。” 他耸耸肩,虽是道歉,却连一点忏悔的语气都没有:“是我昨晚不分轻重力道太大,对不住了。” 她皮肤白,跟刚出炉的小蛋糕似的,软软一滩,好像顷刻就能融化。 本来只是想逗她玩玩,也没想到没收敛住。 “一点诚意都没有,”郑意眠皱了皱鼻子,“走吧,陪我去买东西。” 梁寓跟着她的脚步往不远处的店面走去:“买什么?” “遮瑕膏。” 推门走进商场,看郑意眠站在专柜前,梁寓低头问她:“遮瑕膏是什么?” 柜姐倒是听到了这话,立刻热切地凑过来:“是要买遮瑕吗?” 郑意眠点点头。 柜姐笑:“刚巧,我们明彩笔刚刚到货,可能再晚一点你再来,就卖完了。” 郑意眠走进柜台,在手背上试了一下。 发现遮瑕度确实不错,能把手上的颜色给遮个七七八八。 她转头问:“你们这里遮瑕力度最强的是哪一款?” 柜姐盛情推荐:“您皮肤这么好,其实拿这个水润款的就完全够了呀。以后上妆的时候,拿这个盖一点小瑕疵,很足够了。其实我觉得您也不太需要遮瑕,不如您拿一个女神或者超模粉底液?也是我们家畅销款。” 郑意眠抿抿唇,垂眸低声:“如果是特别……红的呢?” “特别红?”柜姐一愣,“您的意思是肌肤泛红吗?那种一般是天生或者极度缺水呢,您也不像有的顾客有高原红,完全用不到的呢。” 柜姐见她不说话,追问一句:“……或者,是帮朋友买的吗?” 感觉到抄手站在一边的梁寓懂了点什么,在笑,郑意眠抬头,颇为无奈又毫无震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而后,她跟柜姐说:“是,帮朋友买的,她……泛红比较严重,需要强一点的遮瑕。” 好不容易买完东西,梁寓拎着那个小袋子,笑着揶揄她:“都说看不见了,还要买这个?” “马上过年,我要被我妈拖着去走亲戚了,”郑意眠掰手指,“我总得保险一点吧。再说了,你那个……又不是很浅,万一被家里小孩子抓衣领什么的,一下不就看到了……” “嗯,”梁寓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那我下次再多低一点。” 郑意眠:? 过年那天和从前的任何一个早晨都一样,不一样的是郑意眠没法儿再窝在被子里睡懒觉了。 “今早不准睡了啊,赶快起来洗脸刷牙,我们去你奶奶家。” 门砰一声被带上,厚重的声响杜绝了任何睡意回转的可能。 郑意眠“唔”了声,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抓过自己的手机,回了梁寓的消息,才开始穿衣服。 刷牙、洗脸,进房间,关门。 郑意眠对着梳妆台的镜子,颇为难为情地把衣领拉低一些,涂上遮瑕。 “眠眠,还在房间里干什么呢?!要出发了!” “来了。” 花了一上午,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总算是全部走完了。 在家里修整了一下午,袁雅不知道从哪里看来了消息,饭桌上饶有兴致对郑意眠道:“我看xx园区今晚有花灯会,晚上去转一圈吧。” 郑意眠问:“地方不是挺远的吗?” “傻不傻,你爸有车啊,开车过去,在里面逛累了,再开车回来,方便得很。” 郑意眠点头应允:“可以吧,去转转。” 吃完饭,她在阳台上跟梁寓打电话,漫无目的地抓着手边的栏杆:“我今晚可能不能跟你一起了,我妈要去看什么花灯会。” “没事。”电话那边,他低声说。 “那你今晚怎么办?去哪儿呢?” “你去哪,我就去哪。” 听梁寓这么说了,郑意眠以为会在园区里找到他。 一下车,她就开始四处寻找,搞得袁雅都问她:“你四处看什么呢?” 人潮拥挤,郑意眠目之所及,全是一堵一堵的人墙。 可能梁寓就是随口一说吧。 郑意眠摇摇头,揽紧母亲手臂:“没什么,我随便看看。” 这次跟他们一起来园区的,还有表弟表妹。 小孩儿喜欢玩具,追着发气球的熊本熊绕着花圃跑。 跑着跑着,就到了园区的边沿处。 这边没路灯,昏昏暗暗的,加上是冬天,天黑得也很快。 郑意眠拉着表弟:“行了,这边很黑,姐姐带你们先回去……” 小表弟忽然一愣,扯着郑意眠的袖子,大惊小怪地叫开:“姐姐你看,你头顶有星星!” 郑意眠抬头去看。 哪里有什么星星,不过是一串会发光的淡蓝色气球罢了。 也不知道是谁绑在哪里的,此刻,郑意眠就看它飘飘摇摇地荡在空中。 她笑着摸摸表弟的头:“可能是谁挂上去的气球,我们再走远点就看不见啦。” 走了一段路,表弟眼睛里依然有惊喜的光,他更加震惊地叫:“姐姐姐姐,星星跟着你走!” “嗯?”郑意眠牵着他,揉揉他的小肉手,“跟我走?” “是真的,不信你看,”表弟急冲冲地要她抬头,“星星、星星真的就是跟着我们走的!” “可能是视觉问题,”郑意眠说,“现在离它近,就总觉得它在我们周围。再远一点就看不见啦。” “不是的呀,不信你看。” 郑意眠这才顺着他的目光,再次捕捉到那串气球。 天空像是墨水瓶底,整个陈铺渲染,而后倒转下来。 在昏暗的天空里,那串蓝色的气球时有时无地闪烁,像在看着她。 她抬头注视着,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气球也跟着走。 她停下,气球也停下。 她像是终于察觉到什么,让小表弟站在原地:“姐姐去帮你把气球取一只来,好不好?” 表弟乖乖答好,郑意眠把小孩儿交给母亲:“我上去拿个气球,很快就下来。” 顺着旁边的楼梯一路往上,走到天台,郑意眠推开天台门,看到坐在铁质爬梯上的梁寓。 他手里一串气球,随着风涌动不平,相互轻撞。 郑意眠深呼吸一口,弥散的白雾像沉潜的云。 她眨了眨眼睛,放轻声音,好像做梦似的试探地指指他:“你从进来开始就和我一起了吗?” “是啊,”梁寓笑,指尖勾着那串牵引绳子的白线,“看你带孩子,觉得很可爱。” “站上面不冷吗,”郑意眠搓搓手臂,“要不和我一起下去?” 梁寓看了眼自己:“今天不行,太不正式了。” “再说,我本来也只是想陪你跨年,”梁寓从手心里扯出一个气球给她,“等过段时间,我再去拜访。” 她伸手接过气球:“可是放你一个人在上面……” “你不是陪着我?我原本也只是打算停一会就走的,”他声音里带着诱哄,“行了,快下去吧,她们都在等你。” 下了天台,表弟一眼就看到郑意眠:“姐姐,姐姐真的摘到星星了!” 郑意眠把东西递给表弟,问:“喜不喜欢?” 表弟点头。 郑意眠往前走,抬头看着那串星星跟着她一块儿移动,虽然看不见人,但恍惚之中好像回到高中那时候—— 她低着头走,而他匿于人群深深处,为她重复枯燥又单调的小事,不需要她看到,不奢望她回应。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成为她的光。 那晚跨年倒数,郑意眠站在阳台上兴致缺缺,看两个小家伙在家里东跑西窜。 电视机里,主持人的新年贺词念到尾声。 “让我们一起倒数,迎接新年,五——四——三——二——一——” 郑意眠顺着倒数,拿出手机,站在阳台外拨号。 时钟指针跳到12的时候,那边接通电话。 “新年快乐!”郑意眠捧着手机低声说。 “新年快乐,”梁寓漫声,“下楼。” “……嗯?” “我在你家楼下,现在。” “姐姐,太阳晒屁股了,该起床啦!” 表妹扒着郑意眠的被子,很倔强地把她对着墙的脸生生往自己这边掰。 郑意眠翻了个身,伸手揪揪表妹的小脸蛋:“知道了,姐姐马上起来。” 母亲拿个锅铲站在门口:“昨晚玩得那么晚,就知道你今早又起不来了。” “十二点了,再不起没饭吃了啊!” 卧室门被关上,郑意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九点半。 是了,全天下母亲的三大谎言:“你再睡天就黑了”、“我做个卫生声音不大你可以继续睡”、“喝吧,这水一点都不烫”。 郑意眠轻咳一声,套上衣服准备去洗漱。 说是玩到很晚,其实也没有多晚,只是和梁寓在楼底下放了个手持烟花。 她站起身来,面前正好是一面镜子,睡衣一脱下来,就发现脖颈处梁寓的杰作已经减淡了很多,几乎快要看不到了。 然而……锁骨往下…… 郑意眠怒其不争地捏捏自己的鼻骨,欲哭无泪。 昨晚到底是怎么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答应他又往下添了个新的啊…… 还是太不坚定了,郑意眠扣上最后一颗红色爱心型的衬衣扣子,检查一下。 算了,好歹这里看不到。 后来见面,梁寓笑着掂了掂她淡蓝色的内搭衬衣,舌尖舔过唇瓣,眯了眯眼,一副功高自得的模样:“……我很有进步吧?” 郑意眠:“……” 过完年之后没过多久,W大就迅速开学。 三月初,郑意眠交上了《万妖生》的连载稿,等待漫画正式开载。 现在网络算是正式发达了起来,在网页里看漫画的人变少,取而代之的,这些读者汇成一股,往APP里钻。 奚青主要做的手机终端就是客户端,APP的体验感还算不错,最上面一栏有各种类型的细化分类,可以根据用户的需要去筛选漫画,筛选出来还可以根据热度、评论、读者打赏排名来做不同的排列。 首页大图是可滑动的模块,基本是当期热推的漫画,一共五个。 奚青漫画的APP每周一更新一次,不同的推荐位有不同的要求和类型。 郑意眠她们属于签约作者,奚青签的是她们的人,而其它的作者,则属于签的是作品漫画约。 所以签约作者的推荐位,一般比普通作者的要更好一些。 编辑橙橙接收到郑意眠的文件,发来消息:【收到了喔,排上推荐位会通知你哒。】 没过几天,到了周一,橙橙还没上班,也没来得及通知郑意眠,是李敏最先发现的。 “眠眠!我看到你的新长篇了!跟柯瑶一起上了!” 那时候正是一大早,她们有八点钟的专业课,六点五十就得起床。 快七点李敏嚎的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给嚎醒了。 郑意眠拉开窗帘,头脑不甚明晰,但还是将就着答:“是,今天周一,应该是换好了。” “点进去看一下!”李敏把床板翻得嘎吱响,“我看看你们俩现在的成绩怎么样。” 郑意眠:“等会儿再看吧,先下来洗,等会就要走了。” 李敏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比她热度高,点击也高一些,排在她前面。” “可能因为之前有在专栏和微博说过,”郑意眠爬下床梯,趿着拖鞋去洗手池烧水,因为刚起床,声音还是糯的,“敏敏,你再不下来等下我们真要迟到了。” 李敏从床上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冷静啊?” 郑意眠失笑:“这有什么好激动的,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有竞争关系了。不会有问题的,别担心。” “也对,”李敏从床上下来,“我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天上午的专业课下课的时候,李敏还在跟郑意眠讨论这事儿。 她指着漫画的一栏问郑意眠:“这个评分星级,是怎么弄的?” 郑意眠看了眼,回答说:“就是登陆了的用户在看完之后可以打分,就跟你在豆瓣上打分一样,五分满分,随便打。” “打了会有什么影响么?” “有啊,”郑意眠点头,“这个就相当于你漫画的口碑了,每次上推荐位的时候,你的更新、口碑、留言、点击,都是编辑很关注的东西,这些都很重要。” 李敏这下皱眉了:“那会遇上恶意打低分的吗?” 郑意眠顿了顿,旋即实话实说道:“会的,我见过别人被恶意攻击过。” “你遇到过吗?” “遇到过一次,”郑意眠点点头,“不过来奚青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种事了。这里就像一个小社会小职场嘛,什么人都有,你没办法的。” “居然还真有?”李敏皱了皱眉,难掩嫌弃,“真搞不懂他们是为了什么。” “太多了,”郑意眠耸肩,“可能是因为觉得漫画不好看,或者是当天心情不好,恰巧需要一个地方发泄,也可能是同为画手,看别人成绩比自己好一些,多少有点不甘心吧。也有的是粉丝组织的,比如某两个画手关系不好,粉丝就组织去另一个人底下刷。” 李敏转着手里的手机:“看别人成绩比自己好就去打低分?这不就是恶意满满的红眼病么……” “不过这种虽然存在,但毕竟是少数了,大多数读者或者画手还是比较客观的,所以基本上一部作品的分数,差不多就是这本书的水准了,不会差太多。” 真正的好漫画就算被人打了低分,分数依然可观,就是因为读者群庞大,而大家给的分数都很漂亮。几个低分就像是一点点的小瑕疵,不足挂齿。 李敏低声叹:“感觉大家活着都很不容易啊——从前我总觉得那种电视剧里的风云暗涌都是只存在虚构世界里的,再怎么说也不会给我碰上,没想到有天居然就在我身边的人身上发生了。” “你善良,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善良的,”郑意眠笑了,“很多人仗着披了个马甲,别人看不到真实的自己就随便发泄,你不能跟他们讲良心,他们是为了利益而活着的。” “也对,”李敏说,“我看你分数还挺高的,有4.5分呢。” “等下,我退出去看那个柯瑶的有多少分。” 过了会儿,李敏惊喜道:“她才只有4.1分诶,而且点击也没有你高,你赢定了!” 郑意眠还在忙着课堂作业,在软件里练习老师刚刚讲过的内容。 李敏跟她一块儿核对笔记,顺着笔记一帧帧往下做,半节课的内容,就已经搞定了老师临时布置的任务。 搞定了作业之后,她们就又开始闲聊。 李敏问她:“如果你成绩好过她,会怎么样?拿到的钱更多吗?” 郑意眠摇摇头:“我们是按照一话一话给稿费的,基本上一篇稿子,每话给的稿费都差不多。只是说这篇漫画成绩好的话,有可能会卖出衍生版权,也可以给下一话争取更好的酬劳。” “那跟这本书有直接关联吗?” “有啊,”郑意眠漫不经心敲着鼠标壳,“如果成绩好,拿到的推荐位理所当然也会更好,这个是全面受益的。” 李敏恍然地点头,而后道:“看来每个公司的规则都不一样,要不是你,我可能都了解不到原来当个画手要操心这么多事,以前还以为只要每天坐在家里画画就行了。” 其实这样说来,也并不是漫画界的问题,各行各业其实多多少少都存在这种同行竞争或是暗地里使绊子的事件,只是李敏现在还在学校,没法接触到。 而郑意眠身在奚青,要面对的就是一个被缩小的社会圈,奇人轶事就会遇上很多。 刚开始的确也还满腹疑惑,但逐渐就觉得不足为奇了。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竞争,有竞争就免不了有人使手段,阳光普照之处依然有阴沟,这是避免不了的。 无论大家怎么变化,她只要能做到坚守自我不忘初心就好了。 “最主要的还是好好画画,这些也不用操心得很多,”郑意眠说,“比如我一个好朋友叫南漫,她也遇到过很多这种麻烦事,但最后还是没有迷失自己。所以现在她已经越来越好了,下个星期还要办签售会,还请我去看。” “去哪儿啊?” “Y市,”郑意眠说,“Y市漫画业比较发达,漫画公司比较多,签售会也经常在那边办。” 《万妖生》正式开始连载之后,每周三周六郑意眠都会更新一话。 好在下半学期课比较少,郑意眠每天都会抽几个小时出来画连载存稿,加上当时交稿时候自己也已经画到第十七话了,所以连载任务并不重,她也不用着急。 周末的时候,说要给她放松一下紧绷的生活状态,李敏她们特意租下了那种专门用来社团聚会的独栋别墅,美其名曰体会一下奢靡的活法。 到了别墅已经是中午,该拍照的去拍照,该打桌游的去打桌游,瘫在沙发里的赵远仿佛没有骨头,烂泥似的。 郑意眠歇息了一会儿,问梁寓:“会做饭吗?” 他敛眉:“只会一些比较基础的。” “除了我们俩,”郑意眠指指正在兴奋地打桌上足球的李敏,“其余的人都不会做饭。” 她眨眨眼:“那你就进厨房来给我帮忙吧,打个下手还是很简单的。” 梁寓欣然:“行。” 进了厨房,郑意眠开始翻找他们之前买来的菜和肉。 采购量太大,她一个个品种慢慢地拿出来,再筛选。 她头发长,垂着脑袋的时候,肩后的发丝就经常顺着外套滑下来,挡住她的脸颊和视线。 梁寓伸出食指,给她轻轻把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 然而不过多久,头发又回归原位。 郑意眠喃喃:“早知道应该带发绳出门了,太不方便了。” 梁寓站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两侧,向内收紧,给她把头发拢好,低声说:“没事,我用手帮你。” 她在前面洗蔬菜,他的手就代替发绳,在后面帮她抓着她的头发,好让头发不再阻碍她的视线。 将她的头发抬起来的时候,能看到她那截漂亮匀称的脖颈。长发经常披散,挡住日光,理所当然地,就白得有些晃眼。 蜿蜒进衣领里的黑暗混作一团,却带着勾人心魄的使命感。 头发抬高,他闻到她身上清浅的,混着沐浴露味道的荔枝果香。 荔枝果肉圆润,色泽盈白,肉质鲜美,吹弹可破。 梁寓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嗅了嗅。 郑意眠手上动作一滞,踟蹰一下,回身问他:“你……干什么?” 第18章 只剩唯一一个房间 第18章 只剩唯一一个房间 梁寓从她颈窝里抬起头,眼睫微颤,摇头道:“……没什么。” 她未作多想,低头嘟囔:“看你不说话,还以为怎么了呢。” 他站在她视线不能及的角度,深深吐息一口,自己缓缓地摇了摇头,感觉太阳穴突突发疼。 真不行,太危险了。 郑意眠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像是在掩盖什么未曾破土而出的东西。 不过一会儿,正玩着游戏的李敏路过厨房,进来看了眼:“中午吃什么啊?” 郑意眠笑着眄她:“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啊,一定要有肉就行,”李敏的要求倒是很低,“是不是买了鸡翅,我们可以做可乐鸡翅吗?” “可以……吧,”郑意眠斟酌道,“我还没做过,不过如果能搜出来菜谱,我应该可以试一试。” 李敏爽快道:“好嘞,我现在来给你搜一份。” 说完这话,厨房里就安静了下来。 郑意眠专心致志地切菜,刀落在案板上,声声哒哒,很有节奏。 李敏:“菜谱搜到了,发哪儿?” “发我手机上吧,”郑意眠把土豆片摆进盘子里,对梁寓说,“到时候我边做,你边把菜谱念给我听就好。” 梁寓笑:“念给你听就好?你这么有把握?” “反正是敏敏要吃的,就算不好吃也膈应不着我,”郑意眠耸耸肩,看向李敏,“敏啊,你还在发什么呆呢?” 李敏皱眉看着手机:“不是啊,我是觉得很奇怪。” 郑意眠察觉到她语气里明显新增的小心翼翼的情绪,问道:“怎么了?” 李敏把手机举过来,没什么把握地抓了抓脑袋:“那个,我没什么经验,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正常的,所以想来问问你。” 郑意眠皱眉,弯腰去看李敏手机里的内容。 李敏娓娓道来:“星期一我看你分数还是4.5来着,不知道有没有记错啊,但是我刚刚看你只有4.2了。分数下降……是正常的吗?因为我看柯瑶的好像是涨了。” “我也记得我之前是4.5,”郑意眠咬唇,“你应该没有记错。” 李敏:“为啥柯瑶的分数涨了,你的分数掉了?” 郑意眠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她抽了张纸巾擦擦手,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确认。 分数的确是掉了,没有错。 而柯瑶的分数,也确实是涨了。 其实分数的涨涨落落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规则和标准来说明,无论是涨还是跌,都不在画手自己本人的预料范围内。 但郑意眠已经画了半年多漫画,不说已经摸透了奚青的规则,但起码,她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 除非是剧情忽然崩掉,或者是画不完临时赶工导致画面粗制滥造,一般分数都不会如何浮动。而且就算出了大问题,分数也不会在短短一个星期内掉上这么多,更何况,所有的剧情这才刚刚铺开,根本谈不上什么剧情人设崩塌的问题。 而且,就算出了问题,橙橙也会第一个跟她说的。 郑意眠沉默了一会儿,点开评论区。 评论区一派混乱,乌烟瘴气,超出了她的想象。 以往,她的评论区大部分都是支持或者是讨论剧情走向的评论,但现在,集中在她漫画下面,大部分来源于凌晨时分的评论,却戾气十足到骇人。 【这什么鬼画风,现在的奚青怎么开始流行这种东西了?】 【是我审美能力不行吗,完全不知道这漫画在画什么……】 【剧情乱七八糟,人设也是千奇百怪,求求作者多做点功课吧,槽多无口。】 【难看。】 梁寓就站在她身后,手撑在她身前桌沿上和她一起看,眼神却平静得不像话:“往下翻。” 郑意眠往下翻。 差评其实并不是扎堆出现的,可但凡要出现,就是三个不同的账号相隔不久地发。 几条差评,几条支持赞美评,就这么交杂着出现在评论区里。 李敏道:“就很奇怪啊,之前你的评论区不是这样的,就算有不好的评论也是偶尔一条,很快就被留言的读者刷下去了。到后面,这种评论慢慢多了起来,这几天就更过分了,跟病毒爆发似的,忽然就占据了评论的半壁江山。” “我听说很多人看漫画之前会先去看看评论的,看到戾气这么重的评论区,看到那种攻击性很强的评论,就不会点开了。” 李敏这么一说,郑意眠才想起点进自己的后台看一眼。 的确,这几天的点击和收藏涨的都不如以前多了。 李敏看她:“所以的确不正常,是吗?” 郑意眠颔首:“是,很不正常,非常奇怪。” “那肯定就是有人故意要黑你了,”李敏骂一句,“傻子才看不出来吧,这么明显的攻击,完全不像是读者干的啊!如果不是故意有人要黑你,就是黑粉组织的那种……我靠,太他妈可怕了。你能去找你的编辑吗?能申请删除评论,或者封这些人的号吗?” “我不知道,等下去问问,”郑意眠顿了顿,“可是……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没有证据,仅靠臆测,是占不了理的。” “这还不够明显吗?”李敏讶异,“难道除了故意为之,还有别的可能吗?” “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是人为,但……”郑意眠抿唇,“不是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可能,是我们猜测有误吗?” 很久没说话的梁寓终于开口,他抓着手腕转了转,朗声道:“让编辑去查一下吧。” 当天下午,郑意眠敲开了橙橙的聊天窗口。 她迂回地问了句:【橙橙,说实话,《万妖生》最近两话的剧情,有问题吗?】 橙橙:【怎么忽然问这个?你等等,我去看看你最近两话。】 过了会儿,橙橙来回:【没问题啊。你评论区这是怎么了,怎么炸了?】 郑意眠:【我也不知道……所以感觉很奇怪,怕是写崩了。】 橙橙果断地回:【崩是肯定没有的,我感觉有点问题,看能不能报上去查一下,你别紧张,好好画自己的。】 郑意眠:【好的,麻烦啦。】 李敏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说了处理办法吗?” 郑意眠:“编辑说她帮我上报查一下,等着吧。” 李敏:“要等多久?” 郑意眠摇摇头:“……不知道,因为工作人员可能还有很多别的事要解决,所以不能确保时间。而且大家都这么忙,我也不好意思去催。” “那怎么办啊?!”李敏皱眉,“万一等结果下来你都完结了,那不是吃了个哑巴亏?!” 过了会儿,李敏说:“要不我去帮你问问,有没有人能帮着查IP?” 如果这些IP都是来自同一台电脑,基本就可以确认是有人故意黑她了。 “去查吧,”赵远在一边帮腔,“现在没别的办法了,如果我们自己不行动起来去找的话,全把指望压在编辑身上,这太危险了,万一没查出来呢?而且我们先找着,要是编辑那边给不了我们就用自己的结果,要是编辑给了结果,我们就核对一下是不是对的,确保万无一失。” “左右也只是一篇漫画,”郑意眠轻声,手指搭在膝盖上,“不想浪费大家时间。” “这有什么浪费的?别见外啊,”赵远说,“这又不是什么很复杂的忙,能帮就帮,而且我最近正闲得没事做……” 说到这里,赵远站起身来,左右前后舒展了一下筋骨:“刚好给我个大展拳脚一试身手的机会,多好啊。” 郑意眠被他逗笑:“那就麻烦你们了,这件事解决了一定请你们吃饭。” “放心吧,我们肯定把这事给你完美解决。” “敢惹我们嫂子,也不看后援团有多少智慧无两的军师!” 也许是郑意眠的数据变化实在离谱,那几天,陆陆续续都有以前认识的朋友来找她。 有些朋友是君子之交,加过社交账号之后聊过寥寥几句,落个相互问候的关系;有的朋友跟她关系比较好,隔一段时间有彼此感兴趣的话题就会互相讲,也会互相帮忙看稿子。 有几个关系好的,就开始跟她打抱不平。 南漫虽然签售会在即,但还是腾出精力关注了她这件事,并且给她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我觉得是有人要搞你,因为我之前那本《客舍青青》成绩很好,就被人恶意打了很低的分,还刷很过分的评论。你也知道我们APP是可以打负分的,哇,那段时间我每天起床都能看到一大片负分,简直快崩溃。】 南漫也在APP上画漫画,不过签约的不是奚青,是另一家漫画公司。 当初两个人是在微博里认识的,后来虽然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发展,但关系依然很好。 郑意眠问她:【后来查出来是谁了吗?】 【查过,但是只知道那些评论都是一个IP发出来的,但是没法和任何一个作者对上号。你也知道,同期奚青的漫画那么多,我怎么去查啊,难道每个作者的IP我都去搜一遍吗,那太麻烦了。】 郑意眠:【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南漫:【不,是被我们发现的。】 南漫:【那件事一出来之后,我觉得只有那种外行才觉得是这篇漫画画崩了,其实作为画手,多少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在恶意买账号黑你。大家又都比较八卦,后来传着传着就很多大群小群都开始讨论这件事,最后传进一个小群里,大家都在骂那个买账号的嘛,说红眼病什么的,可能说的也不好听,结果群里一个最经常发言最活跃的人一直不说话。】 南漫:【我朋友可能也是无心,看那个人一直不说话,就去私聊她,想问是不是她是不是不高兴,结果消息没打完,不小心发出去一句‘你是不是’,那个人立刻就说‘不是啊,不是我,我没有给南漫刷负’巴拉巴拉的,说了特别多,忽然情绪就很激昂的感觉。】 南漫:【我朋友就说,心理学上这就是心虚了。为了佐证,她特意又去私聊群里的每个人,问‘你是不是’,结果大家回答基本都是‘是不是什么’‘你说啥’,还有直接发问号的。】 南漫:【所以说啊,人只要不心虚,都是很冷静的,不会特别推脱地为自己辩驳,找很多例子来证明不是自己。因为有底气,所以很冷静,不冷静的都是没底气的。】 郑意眠看着南漫发来的一大段话,难得地进入了思考。 思考到一半,群聊名称是【福尔摩斯看了都会汗颜】的组里,赵远发来一条消息。 【@郑意眠,嫂子,IP查出来了!】 IP查出来了? 郑意眠稍有停顿,既想知道结果,又不想知道结果。 她在对话框里输入:【分析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赵远:【账号不一样,但很多IP都一样,一共统计出来五个IP掌管这些捣乱的账号,这五个IP对五个电脑,应该在一块儿,指不定还在一个办公室里。】 李敏插嘴:【确定吗?那这么说的话,有充足的理由可以相信这就是有人要黑眠眠了。也是见了鬼,水军也不好好请,搞这么多重复的,一下就查出来了。】 赵远:【也不是特别好查啊……我求爷爷告奶奶,好久才求人给我弄好。】 李敏:【好的呗,辛苦了。】 郑意眠发了个群组红包,赵远立刻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下一秒,【赵远】已领取红包。 李敏:【?】 赵远装不知道,自顾自说:【现在我分析的话,是两种结果。当然先决条件都是一样的,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她要黑嫂子。然后呢,第一,她请亲朋好友来给嫂子的漫画底下打低分,刷很差的评论。第二,她去网上买了一波水军,然后负责她业务的水军工作室来给嫂子刷负。我们只能找到IP,这个人很难确认啊。】 李敏:【为啥不好确认?】 沉默很久的郑意眠终于回答:【除非那个人傻到不行,用自己平时更新漫画的电脑IP来换账号留言黑我。】 赵远:【bingo!我就是这个意思!】 赵远:【不过,虽然可能没办法找到,但是确认出来是恶意评论的话,是不是可以封号什么的?那应该也可以跟编辑申请删除了吧?】 郑意眠:【嗯,我到时候跟编辑说一下。】 想了想,郑意眠发这个结果发给了刚刚还在聊天的南漫。 南漫显然意料之中:【嘛,我早就猜到了。你的漫画我也有在追啊,我觉得完全没有任何剧情或者画风上面的问题,甚至我那天第一次看,就看出来是有人想踩你了。】 南漫犹犹豫豫:【唉,其实我,我这个时候想要阴谋论一下,我觉得这个人,我们好好排查一下猜一下,应该能猜出来。】 郑意眠脑仁疼,低叹:【一开始进圈真没想过这么多,头疼。】 这件事情她本不想追究,因为平时的闲暇时间一半分给梁寓,另一半分给漫画,虽然说和梁寓在一起是在放松,但好歹也算是日常任务里的一项。 加上平时要上课,还经常要做专业课布置的东西,本来就已经比较忙了,再关注这种事,费神又费力,还会把自己本就不算宽松的时间挤压得更加厉害。 但……这时候,如果不站出来,坚定地捍卫自己的权益,对方很容易觉得她软弱,继而更加得寸进尺。 更何况,这还只是她梦想的开头,她连这点伊始时的小事都解决不了,以后碰上更麻烦的,岂不是更加没有经验和办法? 总还是得知道这事儿的始作俑者是谁的。 郑意眠撑着脑袋,按下手机锁屏键,手指压着手机中心点,边思索边慢慢转着手机。 黑下来的手机屏幕逐渐亮了。 屏幕上浮现消息预览。 南漫:【我们做人其实一贯挺和气的,树敌肯定不多,那为数不多的跟我们关系有点儿僵的人里,会不会有一个就是干这事儿的人?】 郑意眠:【单靠猜太宽泛了……】 跟她有竞争关系的、刚入圈一身傲气觉得她衬不上这么好推荐位的、纯粹为读者的…… 林林总总,总不能单靠“感觉”下定论。 最后,南漫道:【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我们先耐着性子,不怕这人露不出马脚。】 郑意眠答了“好”,又和她聊了点别的,眼见时间也不早了,道过晚安,就睡下了。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一打开手机,就看到南漫的消息。 是十几个感叹号连成一排。 郑意眠:【怎么了?】 南漫:【我说能找到,果然是真的可以找到!】 郑意眠:【找到什么?】 南漫:【我给你看记录,看完你就知道了……算了别看记录了,我给你语音吧。】 过了会,南漫发来一个语音请求。 一边的梁寓看郑意眠手机响,漫不经心问她:“谁来的电话?” “朋友,”郑意眠说,“她好像找到了……” 郑意眠从包里找出耳机,开始接电话。 南漫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喂?能听见吗?” “能的,”郑意眠点点头,“怎么了?” “我跟你说,”南漫明显激动了起来,“我今早越想越觉得不对,还是觉得特别巧。刚好刷微博,看到柯瑶发了条微博,说自己一个什么竞赛拿了特等奖吧好像是……诶我记得,你那个竞赛是不是也拿了特等奖。” 郑意眠立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点头:“……应该是。”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然后我看她发微博,底下有粉丝就说什么这个奖很难拿,好像特等奖只设立了俩,然后就吹捧她嘛……看到这个,我就想起来,她前几天还和朋友说,自己和你拿了一样的奖,水平明明一样,怎么奚青就是更愿意捧你。” 郑意眠捧着手机:“嗯,然后呢?” 南漫:“你也知道我在这种事上栽过跟头,我这次就想帮帮你,我就直接给她发消息,就发了三个字——是你吗。真的,我就只发了‘是你吗’,看她怎么反应。结果她立刻问我:‘什么是不是我?’我没回,她又问‘万妖生评论和低分的事吗?’我当时就觉得不对了。” “我就一直不回复她,她给我发了好多消息,说,评论和低分都不是她干的,她没有请水军,虽然推荐位没有你的好,但是从来都没想过做这种缺德事……可能是看我一直不回复吧,她又把自己购买记录订单截图给我,说自己绝对没有买过这种东西。” “她发得特别快你知道吗,然后过了会儿,可能觉得自己太激动太失态了,又开始撤回,结果只能撤回几条。” “就很奇怪啊,第一,我就问了是不是她,如果她不心虚,怎么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我说的是你漫画的事?除了这个,我也有可能是发错消息或者问街上偶遇的人是不是她,可能太多了,没必要非觉得我在泼她脏水。” 没等她说完,郑意眠接下了第二:“第二,如果她真的问心无愧,不会极力撇开自己,找出各种各样的证据证明不是自己做的。” “对,要是我问一般人是不是做了这种事,大家肯定直接说不是我,然后再反问我为什么觉得是她,”南漫分析道,“甚至还可能有点生气。” 南漫说得对。 柯瑶这些有条理的话,有条理的证据,在这种时候,反而显得太虚假,仿佛早就准备好。 真正没做的人,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是很坦然的。 就像是几个女生讲八卦,最后八卦泄露出去,你一个个去问“是你讲了八卦吗”,没做的人会直接说“我没有”,而讲出去的人则会拼了命的证明自己,却反而欲盖弥彰。 过了会儿,南漫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郑意眠捏了捏眉心:“我这周六刚好要去Y市参加你的签售会,顺便去找橙橙说一说这事儿吧,看能不能把评论删掉,评分作废。” 这周六,她要去Y市一趟,参加南漫的签售会。 要去Y市的前几天,郑意眠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拉着梁寓去商场,她准备买两件衣服,再买一些分装瓶。 梁寓问她:“是要出去参加那个签售会了?” 郑意眠点头:“对呀,我之前答应过她,她第一场签售会我一定去。” “朋友?从哪认识的朋友?男的还是女的?”他正在选东西的手一顿,眉头微蹙。 郑意眠笑:“女孩子啦……” 过了会儿,她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睡哪儿?” “不知道,如果签售会晚了的话,可能就睡在那里了吧……” 他很快接口:“那一起去吧。” 他舔舔唇,美其名曰:“怕你一个人睡在那里,不安全。” “我不是一个人睡呀,”郑意眠说,“我可能和朋友一起睡。” “都是女孩子住一起,那也不安全。” 郑意眠点头,顺手多拿了两条毛巾:“你要和我一起去的话,就多买一份。” 梁寓挑眉,半晌,又笑。 两个人买了东西,郑意眠抬头,看着面前家居馆:“你有睡衣吗?要不要买一套?” “有,但是不想带,”梁寓抬了抬下巴,“买一套吧。” 郑意眠给他选了一套灰色的丝绸睡衣,白色勾边。 选完之后,导购走过来笑着说:“只要男士的吗?女士的不需要吗?” 郑意眠问:“女款有什么样子的?” 导购退开一些,指了指身后:“这都是我们的新款,您看看吧。” 挂在橱窗里的睡衣大走性感风,大多数都是连体,肩上挂着一条细细的小吊带。 还有的睡衣更大胆。 郑意眠想了想自己穿上这些衣服的模样,而后摇摇头:“不需要了,谢谢。” 拿好了小票,去柜台结账,结完账以后再回店里拿衣服。 郑意眠就站在柜台处不走,跟梁寓提议道:“要不你回去拿衣服吧,我就站在这里等你。” 万一等下,新柜员又心血来潮地给她推荐睡衣就不好了。 梁寓笑着看她:“怎么不去?” 郑意眠小声:“累了。” 他不说话,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像是看到了什么,又回过来,手搭在她腰后,顺势托着她的腰把她往前带:“不行啊。” 郑意眠仰头看他。 梁寓笑着指一指商场上蓝底的标牌:“上面说了——贵重物品要随身携带。” 好在梁寓并没有把郑意眠带回店里,离店还有几米远,他就把她松开。 而后,扶着她的肩膀,同她侧耳,声音很低:“贵重物品,别乱跑,我马上回来。” 郑意眠目送他进店。 梁寓进了店铺,把小票递给柜员,柜员立刻把手中的袋子交了出去,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您要的那件女士吊带睡衣,我们已经打包好,和您的衣服装在一起了。” 因为周六要参加签售会,周一又有课要上,为了节省时间,这次他们选择了坐飞机去Y市。 飞机没过多久就顺利降落在Y市,一下飞机,郑意眠就看到在外等候的南漫。 南漫看到梁寓,朝郑意眠笑了笑:“……真带男朋友来了啊,挺行啊你。” “他怕我在这儿不安全嘛,”即使见面次数很少,但见一面也完全没有生分感,郑意眠笑,“你不也挺厉害的?那么多朋友里,你第一个开签售啊。” “你不也快了?”南漫挑眉,“照你这个发展势头,超过我指日可待啊。” 话音正落,南漫又问:“那个事,解决了没有?” “还没,我还没和我编辑说,”郑意眠抿唇,“打算等你的签售会完了我再去。” 她低低叹一口气:“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没事!”南漫义愤填膺,“你开不了口,我去帮你说啊!” 郑意眠想了想:“其实也不是……怎么说呢,我就是怕我说了也没什么用,万一评论不能删,分数也不会变,除了口头警告……还能怎么做呢?” “口头警告,我的天啊,”南漫难以置信,“做成这样还口头警告?!口头警告个毛啊,软的不行来硬的啊,以暴制暴行不行?!” 郑意眠没搞懂她说的“以暴制暴”是什么意思。 南漫:“评论不能删,我们就黑进奚青后台,给它强制删除;可疑账号先冻结再说;然后,对于柯瑶,我还没想好怎么做才爽,容我想一想——如果能拿到一个管理员账号,给她发站内私信恐吓一下就好了,最好能把她吓得半死那种。” 南漫脸本来就生得英气,此刻敛去神情,就显得更加严肃:“这太过分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人要是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也绝不会手软的。” 郑意眠略有迟疑:“黑进后台,万一被查出来,然后你被告……” “我的小姐姐,放大胆一点哦,”南漫表情垮台,憋不住笑,拍她肩膀,“如果柯瑶做成那样奚青都不管,那我们只是做了点正当防卫,有什么可说的?” “好啦,我的事等会再说,”郑意眠看她,还是决定先处理重要的事,“你不是快签售会了吗?先忙你的吧。” 南漫的签售会下午两点开始,郑意眠提前跟她一起去了她的房间,给她选衣服和做整体妆容的参考。 要进房间之前,郑意眠回头问梁寓:“我待在这里,那你怎么办呀?” “没事,”梁寓揉揉她的头发,“我正好有事。” 郑意眠接过包,眼看还有两个小时签售会就开始了,急忙道:“好的,那你先去吧,有事儿打我电话,可以吗?” “好,”梁寓看着她,“出状况了就找我,我会来的。” 梁寓走之后,南漫八卦地问郑意眠:“你们谈多久了啊?” “怎么每个人几乎都要问我这个问题呀,”郑意眠轻声嘀咕,又自己算了算,“快半年了吧。” “告个别都要告这么久,跟热恋期似的,”南漫拍拍她肩膀,“不容易啊。” 郑意眠问:“什么不容易?” “我们以前经常说有十大单身职业,写手和画手就在那个排行列表靠前的位置,小说写多了漫画画多了,就更觉得现实世界里的爱情太难找了,审美标准也会变成自己男主那样,是不是?”南漫笑。 郑意眠关上门,想起梁寓,答了句:“是呀。” 南漫拉开小衣柜,靠着柜门百无聊赖:“而你呢,不仅找到了个长得跟漫画男主似的男朋友,谈了半年居然还没有倦怠期,这还不够不容易么?” “你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很容易做到的,”郑意眠琥珀色眼瞳中似缀亮光,她笑盈盈道,“前提是,只要你遇到对的人。” 南漫抖了抖,搓搓手臂:“得,本单身狗不敢跟你们这些谈了恋爱的人聊天,说话跟屠狗现场似的,酸不溜秋。我被时代淘汰了,跟不上你们的步伐了。” 郑意眠失笑,伸手给她打开卷发棒:“你不是不能谈,你只是不想谈而已。” “遇到合适的再说吧,”南漫伸出手指拨弄衣架,指尖的正红甲油娇艳欲滴,“老娘现在对爱情没什么指望的,能发财就行。不能发财,暴富也很好。” “得——不扯这些没用的了,你看我穿哪种裙子好看?” 郑意眠伸手选了选:“这条吧,掐腰,又是长裙,能显出你的优势和身材。” “行,信你,”南漫牵着裙子进盥洗室,“马上出来。” 换好裙子出来之后,郑意眠问她:“公司有给你请化妆师吗?” “这种妆一般都是公司里会化一点妆的人负责,”南漫把头发撩到耳后,“我会化,所以不需要了。” 郑意眠这边正忙着,梁寓也并没闲着。 不过多久,他走到奚青漫画总部。 刚进去,门口接待的客服以为他要找人,礼貌开口道:“您好,请问您找……” “没什么,”梁寓道,“随便转转。” 奚青本就是个开放的公司,欢迎参观,也欢迎提出意见。 当时刚起步,打出来的宣传也是“全透明工作”。 顺着走廊一路往前走,一路都能看到透明窗内大家工作的模样。 顿了顿,梁寓往内走,走近技术组的办公室内。 刚进去,就听到电脑前的两人在讨论。 “从哪儿收到的?” “举报的后台,作者自己发站内私信给编辑,编辑转给我们的,说是受到了异常攻击,要我们清理IP。” “哪个作者?”忽然有人压低音量,“那个,之前……” “不是那个,是这个我都不知道也没收到什么通知的作者。所以这个违规的……清不清理?” 梁寓就站在他们身后,淡声开口:“既然知道是异常IP,为什么不清理?”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接茬道:“要是清理了这个,那之前那个不就得一视同仁清掉了?” 霎时静寂。 有人忽然反应过来,骤然回头,椅子带出吱呀般受惊的响动。 一边的同事闭眼,低声同他道:“怎么什么人说话你都接?这下好了,怎么办?” “泄露机密”的人咳嗽一声,看向梁寓:“您好,您是来参观公司的吗?我们组这边暂时有点事,不方便呢……” “谁说不方便?”忽然有人推门而入,“都坐下。” 梁寓听到有人喊了声组长,紧接着,被叫组长的人就在他旁边站定。 男人四十多岁出头,声音很稳:“刚刚在讨论什么?什么违规清理?” “就是……”有人点击鼠标,“画手‘倾然’的漫画《归程》下出现了违规操作,具体表现为异常IP打低分、留略带攻击性的言论……” 而后,有人讷讷问句:“要清吗?” 男人眉一凛,声音更低:“这种弱智问题还要问我?” “如果倾然的漫画清理了,那么眠衣的……”他显然为难,“可是之前,有主编……”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男人命令道,“不例外,不准偏袒,全删掉。” 梁寓站在一边,看组员飞快地清理掉那些异常的评论。 “分数只能清理一部分了……” “那也清掉。” 办公室内安静无声,只有鼠标不断按动的声响和敲击键盘的声音,过了会儿,有人道:“嗯,清完了。” “如果仅仅只是清理,请水军的幕后操控者毫发无伤,兢兢业业的画手的损失却无法弥补,”梁寓抄手,看着电脑屏幕,音调里压着凛意,“……奚青说的全透明全公正,就是这么个公正法?” 没人说话,大家连呼吸都开始斟酌起来。 组长问:“问你们话,没人敢答?” 终于有人敢说话,小声喃喃:“也不是我们愿意的,但是上面说不要我们追究,我们也不敢真的去追……” “没关系。”梁寓骤然开口。 “啊?” “你不敢,我敢。”梁寓站到他身边,抬了抬下颌,“你起来。”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组长,组长点头,示意让梁寓来。 下一秒钟,梁寓施施然镇定坐上位置,在搜索栏搜到一个笔名,而后点击,发送站内私信。 那人紧张看一眼组长,组长却很冷静,不说话。 大家只敢在心里发表意见:组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让人坐上去了…… 梁寓打开私信框,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正打完字,没等身后的人看清楚究竟是发了什么,就按下了发送。 大家心脏都快抽过去了。 那可是拿管理员的账号发的啊…… 发完,梁寓揉揉脖子,站起身,同一边的组长低声道:“我先走了。” “好,”组长面色难得放晴,“先走吧,以后再来,提前通知我啊。” 组员在底下来回低声讨论。 “认识吗?” “废话,你看组长表情那么柔和,肯定是他妈的认识啊!” “难道是某位没露过面的高管?” “你别吓我,我不会得罪人了吧?” “不是高管也是个狠角儿,不然谁有底气说‘我敢’俩字儿?这不是跟主编对抗吗?” “主编,和主编有什么关系?” “你傻吗,主编之前都托人传话,说睁只眼闭只眼。那会儿正好是眠衣漫画底下涌现大批攻击留言而柯瑶数据出奇变好的时候,什么意思不很明显了么……” 大家当时也是看数据做的波动不过分,这才选择性清理了一点点。 组长:“还讨论什么?!以后有点眼力见儿,别拿到鸡毛当圣旨似的接,别人说不删你们就不敢删了啊?做事要分轻重,还有,那位是梁寓,以后别认错了。” 有人问:“梁寓……梁家小少爷那个?” “不然呢?” 组长走之后,大家还在讨论。 “怪你非多嘴,梁寓的名字还要问。” “我又没见过真人,我哪知道啊。” “没见过真人,照片也没见过?八卦时候多少小姑娘从手机里找出私藏偷拍照,存货似的相互炫耀,你没见过?” “见过,见过那也不一定要记得啊。你这么一说……” “别扯了别扯了,先看看刚刚少爷给柯瑶发了什么……” 下一秒,大家点开私信读一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梁寓单刀直入,直切主题,凛得像是一把不会拐弯抹角的利剑。 此刻那句话,就气势如虹地站在信件框中—— 【再敢请水军,封号信不信?】 “我靠,狠啊。” “不过为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忽然步下神坛了?体恤民情来着?” “那就不知道了,诶,要不咱们删了?” “做梦吧你,你都不想得罪?不可能的事儿,这时候就是采取最优配置,我——我靠!你们看!” 上一秒还【未读】的私信,下一秒,提示栏变色。 柯瑶【已读】。 南漫签售会结束在下午五点半,郑意眠在一边给她当助理,帮她料理一些小情况。 漫画圈总归不算很大,有些读者认出了她,还兴冲冲地说期待她以后的签售。 忙完之后,郑意眠揉了揉发酸的手臂。 南漫:“今晚就别走了吧,我请你们吃个饭,休息一下,明早再走。” 郑意眠点点头。 “先开个房间?”南漫往酒店方向走,“刚好我上去换衣服,换完下来顺便开房间,然后再去吃饭。” “可以呀,你先去换吧。” 南漫换完衣服,两个人去到前台,准备开房间。 南漫眼尾勾着,笑得极其妖冶:“你们……开几间房?” 郑意眠无意识地,小拇指指腹滑过桌面的棱角。 “……两间。” 南漫好像自鼻腔中散出一声轻笑,她笑着揶揄:“一般这时候……酒店就会只剩下唯一一个房间。” “你别……” 话没说完,前台服务员礼貌地微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只剩下一间标间了。” 一语成谶。 郑意眠正想说再看看别的酒店,反正梁寓还不在。 可是很快,身后熟悉的气息覆盖上来,梁寓低声问:“什么只剩一间了?” 第19章 好像很早,又好像迟了 第19章 好像很早,又好像迟了 郑意眠轻咳一声,只听服务员迅速和盘托出:“标准间只剩下唯一一间了。” 梁寓身子一顿,放在郑意眠肩上的手指稍稍收紧,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出一个浅淡的弧度来。 “那……” 郑意眠攥着衣角,小声说:“那我们再看看吧……” “可以的哦,不过正碰上我们这边旅游季,可能别的地方也订不到房间哦,我们这唯一一个还是刚刚客人临时有事来不了退下的。” 梁寓本来都准备走了,看郑意眠一个人杵在那儿,又折回来,搂着她肩膀:“……不走?” 她本来想走,听服务员这么一说,又有点犹豫了。 她居然……又有点想订了。 郑意眠轻咳一声,抬头问梁寓:“你觉得呢?” “我?”梁寓噙笑,低头看她,“我都依你。” 郑意眠举棋不定,偏偏这时候,有人从旁边走过来,问:“这边还有房间了吗?” 郑意眠一愣。 前台笑着看她,兴许是被这么个紧迫的瞬间一逼,她下意识就开口道:“我们要了。” “嗯呢,”前台笑,“是标准间哦,您不用这么慎重呢。” “也……也没很紧张啊……”郑意眠小声,只是腹诽。 “还不紧张?”南漫笑着打趣她,“情侣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这句话,南漫就率先往前走了:“行了,房卡收着,我带你们去吃点儿好的。” 郑意眠点点头,跟着南漫走出去,梁寓就跟在她身后。 几个人走出酒店,梁寓忽而低头问她:“你就对我的自制力这么没信心?” “不、不是,”郑意眠红着脸,极力摇头,“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就这样一起住,所以有点……” “哦?”梁寓挑眉,尾音上挑,“你对我的自制力……很有信心?” 郑意眠一愣,不知道自己要说“有信心”,还是“没信心”。 斟酌半晌,她道:“有、有吧。” 梁寓低声,稍哑:“你有,但是我没有。怎么办?” 她忽然怔了,那双下垂眼失焦似的,茫然无措地望着他。 梁寓漫声一笑,揉揉她脑袋:“骗你的,走吧,吃饭去。” 吃过晚饭,南漫还记挂着郑意眠的事儿:“对了,我们先把饭吃了之后,就去一趟奚青,弄一下你那件事。” 郑意眠点点头,低声说好,擦过嘴,就看到橙橙发来的消息。 【亲爱的,评论大部分都清理掉了,异常IP也封了,就是分数,只清理了百分之六十,还有些没清掉。】 郑意眠看着手机,骤然出声:“评论清掉了?” 南漫皱眉,俯身过来:“什么?” 郑意眠把手机给她看:“我的编辑跟我说,评论清理掉了。” 南漫舔舔唇角:“之前都没动作,我们正准备去,东西就被清光了?这也太巧了吧。” 过了会儿,南漫坐在自己位置上,挑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会儿,她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我觉得吧……他们肯定知道评论异常了,毕竟这么久,恶意评论事件也不多。我以为一直不解决,肯定是有什么原因,要么是有人包庇,走了关系;要么是没发现事情是柯瑶干的,还在查。结果,就是通知你一下把东西清理了就完了吗?完全不对始作俑者进行追查和惩罚?柯瑶就那么美滋滋躲在暗处,什么事儿都没有么?” 郑意眠坐在椅子上,看房间流转的灯光来回扫荡。 南漫抱臂:“要么我们还是再去一趟吧,我总觉得事情还可以再深究下去。就算深究下去没办法追查到最深处,但总会比现在好,起码柯瑶做过的事不会就这么结了。我一想到她做了那些事,可最后还是却是最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那一个,就觉得膈应。” 本来她情绪还没有怎样,但越说倒是越窝火,全身上下都窜起一股无名的热意。 “越说越来气,”南漫话说完,站起身,拎着自己那只精致的小菱格包就要往包间外走,“现在就要去找你编辑吧,我不甘心明明是这些人做的错事,为什么结果要你担?” “等等,”郑意眠扯住南漫袖口,“等一下,我编辑又给我发消息了。” 南漫把包扔在位置上,眼尾挑起:“发什么?” 郑意眠:“她说,柯瑶给自己责编发了消息,问责编是不是给自己发了站短。” 不过多时,橙橙又发消息来:【现在整个公司都在传,柯瑶和初笙给别的画手买水军刷攻击评。】 郑意眠:【初笙?】 橙橙:【是的,因为就在你被攻击之后没几天,我就上报了这件事,但是一直没解决,好像是主编说的不追究。我没办法,也很着急,估计初笙看到干这事儿不要代价,也买了水军黑另一个画手。】 橙橙:【说是今天下午,组长带着某集团的小少爷来了,吓得那些人声都不敢做,立刻悖了主编的意思,把东西都删了,还给柯瑶发了警告的站内私信,吓得柯瑶今晚不敢更新。】 “噗,”南漫看到橙橙发来的消息,心情大悦,怒气稍平,“不错啊,奚青原来没我想象得那么垃圾,还有救——不过是谁这么通情达理啊,完全给我们出了口恶气。” 郑意眠看着手机一角,眼睑半垂着,纤长的睫毛筛动着光影。 南漫慢悠悠轻飘飘地:“我还以为照奚青喜欢柯瑶的程度,不仅不处理她,还热捧她,帮她卖影视动画版权呢。” “也不会吧……”郑意眠像是想起什么,翻了翻奚青的APP,“我看辞幕她们的影视还在洽谈,都还没卖,资源应该还不会这么快就轮到柯瑶。” 辞幕热度名气功底全都有,综合能力说是奚青画手里数一数二的也不为过。这样数一数二的人物还没把最好的资源消化干净,自然也轮不到别的画手。 “还没卖啊?”这下换南漫瞠目,她瞪了瞪眼睛,“不是早就在谈了么?怎么她们的还没消息?” “不知道……也许快了吧……”郑意眠伸手敲了敲玻璃杯身,清脆的声音自她指尖弥散,“我也是上次奚青周年庆典听了点消息,现在还没听到结果而已,也许是卖了?” 反正她也就是跟那群大大维持着君子之交,关系不好也不坏,消息也只是听个皮毛。 郑意眠继续跟橙橙聊这事儿,南漫坐在一边,拿出了手机看东西。 似乎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她勾唇笑:“噢哟,八卦传的还挺远——今晚她漫画底下评论挺多啊。” 郑意眠转头:“评论都说了什么?” 南漫:“语音转达没意思,给你看。” 今朝花花花:【说好今晚更新的呢我们瑶瑶大大?别缩着头不出来啊,解释一下疑似给别的画手买水军的事情行吗?】 桥:【上一秒还在回复读者关于你剧情安排巧妙性的问题,夸你的你挨个回,有空长篇大论谢评论,怎么不回应一下别的事?】 今天也吃串好吗好的:【咦?看到我们催更新真的更新了?那看我们催回应了吗?咋不说话?】 南漫耸肩:“肯定是某个论坛或者大群把这事儿传开了,大家都来围观了——反正围观也不要钱,而且这种事容易激起大家的同情心,她们会想为你讨个公道的,毕竟柯瑶这么干,对很多画手不公平啊。恶心的不只是你,是全部的画手。” 郑意眠点点头,说:“这样的话,就不用麻烦你跟我跑一趟了。” “这有什么的,”南漫笑,“我这人性格生来要强些,这种事放我这里,好处理。” “对了,所以……你漫画下面评论都清理掉了,分数也是,对吗?” 郑意眠:“嗯,但是分数可能不能清理完全,只清理了百分之六十的样子。” “那我看看……”南漫像是想看什么,滑开手机,点了几下。 旋即,她“噗嗤”一下,再度笑开。 郑意眠看着她:“你笑什么呀?” 南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个柯瑶挺好笑的啊,你那边还保留了百分之四十的低分,分数还比她高——” “是么?” 南漫把手机举过来:“喏,你现在4.3,她才从4.2掉回4.1了。做成这样都不如你,看来的确是把心思费在了不该费的地方。” 没在外面停留多久,夜幕很快降临,他们回了酒店。 郑意眠本来打算的,是和南漫住一间房的。结果抱着枕头站在南漫房间门口,门才敲三声,南漫穿一双白色棉拖站在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缝儿:“怎么啦我的宝贝?” 上下扫视一眼郑意眠,南漫皱眉:“你要来跟我睡啊?” 郑意眠抱着枕头:“梁寓说的,他说如果你这儿还有位置,我就住你这儿——” “没位置没位置,”南漫摆摆手,“你让我做这个恶人啊?我才不做呢,这不是明摆着影响你们感情嘛……” 南漫抖了抖:“我跟你说啊,我死也不会放你进来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现在要真的放你进来了,就是我分不清事儿了,乖,快回去睡吧。” 南漫顿了顿,又道:“不是我说,就梁寓看你那个眼神,能看出来要是你不愿意,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好不好?你在他那儿睡着多安全啊,我晚上还打呼呢。” 郑意眠:“……” “在恋人怀里睡觉,幸福到冒泡泡好不啦?”南漫纤长手指顺了一把头发。 郑意眠:“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南漫道,“我只记得我以前拒绝男朋友一起睡觉,是因为我里面的秋衣穿的不是一套的。” 郑意眠被她逗笑:“你老扯走话题。” “总有这么一天的啊,”南漫说,“现在又不是要你们做什么,你至于紧张成这样啊?” 郑意眠抱着枕头,眼见着自己别无选择,转了个头道:“好吧,那我走了。” 又暗戳戳回到自己房间门口,郑意眠敲门,梁寓边擦头发边给她开门:“……怎么回来了?” “南漫不要我跟她睡。” 郑意眠把枕头扔上床,自己坐在床边。 “那就跟我睡,”梁寓笑笑,“我睡这边床,你睡那边床,我顶多趁你睡着的时候看看你,别的没有了。” “我知道,”郑意眠抿唇,“我就怕我睡相不好看。” “怎么会?”他挑眉,“你什么样都好看。” 夜深,郑意眠窝在被子里,因为认床,她始终不能快速入睡。 她翻了个身,觉得颈椎有点不舒服。 梁寓似乎也没睡,问她:“怎么了?” 郑意眠往下蹭了蹭:“没事,就是枕头有点不舒服……” 下一秒,梁寓掀开被子,露出被子下那条匀称的手臂。 他手臂就摆在床的空白处,对她轻声说:“那睡过来,我的手臂比枕头舒服。” 她掀开被子,慢吞吞出了被窝。 梁寓见她要来,往里腾了腾。 郑意眠伸出手指,钳住被子边角,屏息,一鼓作气地钻了进去。 梁寓的被子里,很暖和。 他伸出手,郑意眠蓦然一滞,感觉到他的手指拂过自己的手臂。 他语调里掺着沙哑的懒倦:“怎么这么冷?睡这么久都没睡热?” 这种自然而然的熟稔,和驾轻就熟的亲密动作,让郑意眠有种恍惚的错觉。 她声音也不自觉放软:“可能我,有点体寒吧。” 梁寓伸腿,把她的腿勾到自己的腿间,皱了眉,语调隐有不满:“脚也这么冰?” 郑意眠:“没带袜子来……” 他抿唇,嘴角漾开一点:“没事,带我来了就行。” 他托着她的小脑袋,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手臂往上移了移。 低头就看到她闭着眼睛,五官似乎有点儿皱起来,眼皮还在轻颤。 梁寓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的眼皮。 感觉怀里的人明明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却还在竭力维持镇定,他就觉得好笑。 这么觉得之后,他真的就笑出声了。 他笑得整个人都在颤:“这么紧张吗?嗯?” 她不说话,把头又往下埋了埋。 他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好了,放松点,睡个觉而已,我不做别的。” “我知道……”她的声音听起来翁翁的。 过了会儿,他以为她睡了,却冷不丁听到她唤自己:“梁寓。” 梁寓低头,下颌抵在她额头上:“嗯?怎么了?” 她声音很软和,像是暮春时节掠过的和煦的风,带着十足的温柔和向往。 “……谢谢你。” “谢我……什么?” 她却摇摇头,往他胸膛里蹭了蹭:“我睡了。” 他轻声开口,像呓语:“睡吧,晚安。” 其实他也有一句话没有说。 他想说,他也是。 第二天一早,郑意眠还是在他臂弯里醒的。 他像是一晚都维持这个姿势没有动,一只手臂给她枕着,另一只手臂就搭在她的腰间。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郑意眠稍微往后退开一点,身子往上挪了挪,掀开眼睑悄悄看他。 他的脸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朦胧,清浅的轮廓阴影若隐若现,脸颊旁边细小的绒毛都带着一股别样的质感。 不知道为什么,郑意眠这时候,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因为太美好了,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人会不会是假的,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假的,其实没有人像他这样珍贵地喜欢着她,也没有人愿意为她收敛一身的刺? 郑意眠伸出手,摸了摸梁寓下巴上冒出的,细小的胡茬。 新生的胡茬还有点扎手,摸上去涩涩的,一根一根连成片,刺激着她指腹上的每一寸神经。 是真的啊。 这时候,郑意眠忽然想起,高中时候有个朋友尤其喜欢二次元人物,曾斥巨资购买一个非常真实的手办,后来她有幸看过触摸过那个手办,真真儿是精致得不行——腿长的比例刚刚好,下颌线条流畅干净,眉骨深邃,鼻骨高挺,连人物的鼻尖都捏的特别漂亮。 梁寓现在给她的感觉,也是这样。 郑意眠想收回手,作乱的手却忽然被人给抓住,梁寓声音很哑,这时候听来,居然性感黏稠得仿佛能滴出来。 “偷摸我?” 郑意眠眨眨眼,慌乱移开视线:“你不是睡着了吗……” “被你摸醒了。”他一本正经,郑重其事。 她不信,轻哼:“你肯定早就醒了。” “我要没醒,你还要继续偷摸下去?” 她才不想继续跟他讨论这个,挪开脑袋:“你手臂这样一个晚上了吧,酸不酸?” “要是一晚上就不行了,”梁寓笑着看她,“以后还有那么多晚上,怎么办?” “放心吧,”他说,“不酸。” 也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触到她,他瞥见她的神色略有动容。 “好了,那缓一会儿我们就起来吧,今天下午还得飞回学校。” 梁寓点点头,见她换了张床,坐在上面看着自己,挑眉笑道:“怎么,要看着我穿衣服?” 郑意眠从床头拿起衣服,快速往洗手间去了。 等她进了洗手间,梁寓从包里取出一套衣服,拿衣服的时候顺带带出了一件光滑的绸物,定睛看了看,他又把那件吊带睡裙塞进了包最底下。 等一下,再等一下。 梁寓,人已经是你的了,不要着急。 两个人出了门,正好碰上南漫也从楼上下来。 她今天穿了件酒红包臀裙,底下一双细细的黑色高跟,搭在包上的手指缓缓敲了敲,意味不明地看向郑意眠:“哟,起了啊?” “这都几点了,”郑意眠抬头看了眼时间,“你怎么也才起来?” “睡懒觉咯,”南漫耸耸肩,勾了上扬眼线的眼尾平生媚态,“那你们呢,怎么也才起来?” 郑意眠指指手下行李箱:“我们清了东西,准备吃完午饭就走。” “回W市?” “嗯,”郑意眠又说,“你请了我几次,今天中午我请你吧,不知道下次再聚又是什么时候了。” 吃饭的时候,南漫好像还在关注柯瑶的事儿:“我昨晚到今早看了好久,发现柯瑶估计真的是怕了,原来每天三条微博,现在微博都不敢发,跟缩头乌龟似的躲着。” 郑意眠切着牛排:“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应吧。” “能怎么回应啊,回应也没用,不回应就是坐实,反正现在天天都有人去质问她,她哪敢干什么?连评论都不敢回。” “被人骂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郑意眠摇摇头。 “那当然,”南漫往后坐,抄手,“可她自己做错了,就要自己担。我们谁也没有逼她去做这种事,是不是?” 回到W市已经到了下午,梁寓送郑意眠回了寝室,自己才拉着自己的箱子回去。 郑意眠刚进寝室门,李敏就迎了上来:“眠眠,怎么回事啊,我这几天看柯瑶文下的评论,是有人发现了那件事吗?!” “应该是,”郑意眠风尘仆仆,把箱子往自己位置上推,“而且我文下大部分异常IP带来的差评都处理掉了。” “怪不得,这回柯瑶应该长记性——不敢再惹你了吧?” 晚上出去吃饭,郑意眠和梁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疑惑着:“不过……我也挺想知道,为什么组长忽然插手这件事?处理得那么快,应该是早就有人发现了吧,那为什么一直不处理呢?” 梁寓转头看她,轻咳一声,给她解惑:“你那件事一直不解决,是因为解决了你的评论,就要解决柯瑶的评论。” “柯瑶?柯瑶的怎么了?” “她给你买了水军,自然也给自己买了,”梁寓垂眸,“不过给你买的是黑,给自己买的是粉。” 郑意眠好像有点懂了:“那,为什么不能解决掉她的?” 梁寓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当然是因为有人提前打过了招呼,说让组里的睁只眼闭只眼了,傻不傻?” 郑意眠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是……主编吧?” 主编偏爱柯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梁寓颔首:“是。” “那,为什么又忽然能删了?难道是有个更厉害的施压了?” 郑意眠问完这个问题,转头看向梁寓,继而顿悟:“……你去了奚青,是吗?” 梁寓忽而笑了,没回答,但也没否认。 那就是了。 郑意眠低声叹了句:“我好像……有种报仇雪恨的感觉?” 梁寓笑看她:“怎么?” 郑意眠如实答:“就,本来还羡慕人家手里有张好牌,结果忽然想起来,原来自己手上还有一对王牌。”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而且这对王牌只给你用……开不开心?” 半晌,梁寓道:“其实一开始,想着你可能会不喜欢。” 郑意眠抿唇。 他继续说:“所以从不想用我的的身份给你谋什么特权,我知道你肯定是想靠自己的。但是,我也想让你知道——归类于你事业范畴的,我会完全尊重你的想法。可与此同时,我也想让别人知道,想要借什么强权来压你,在我这里,不会存在这种事情。” “靠你努力去做的事情,我不会给你开什么后门;但如果有人要欺负你,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用过那张“王牌”之后,柯瑶果然没敢再动作。 接下去一周,发现事态平息,梁寓也难得地松了眉头。 把手机扔进家里的沙发中,他转身靠着沙发垫坐下来,环视了一圈可称得上是清寂的屋内。这片小别墅的隔音向来做得好,就算周围再吵,他也听不到什么旁的声音。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居然听到断断续续的人声,像是新闻播报,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耳朵里。 有多久没开过电视了? 他揉了揉头发,从哪个角落里摸出一个遥控器,摁了摁,没开。 ……是没电了还是遥控器不对? 他松开手,遥控器滑落进沙发的缝隙,就那么卡在那块儿,不上不下的。 不上不下,真是不上不下,他盯着遥控器无聊地想,上次开电视,还是因为梁焕来了。 那时候他的反应很激烈,是那种冷淡的激烈,懒得回应,但分明每一个简短的音节都表明了自己的厌倦和不耐烦。 他那时候,觉得梁焕的存在,是一件非常非常讨厌的事情。他甚至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生过,不出生,就不用做他的儿子。 看着梁焕努力想去弥补些什么的样子,他反而觉得可笑,当初不作为,这会儿却来试图让他感受到关爱,实在滑稽。 但,就是看着黑沉电视机的那一刻,梁寓搭在膝盖上的指尖滞了滞。 他曾经以为梁焕什么都没有给过自己,可不久前发生的事就这么闪烁着映入脑海。 好像……假如没有梁焕,郑意眠奚青的事不会这么快解决。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梁焕的好,第一次感觉到做梁焕的儿子,也不是一件特别差的事。 他觉得好像很早,又好像迟了。 事件逐渐平息之后,郑意眠漫画下的分数和评论,也开始回归到了水平应有的状态。 《万妖生》从三月开始连载,到八月完结。 这五个月来,她耗费了大量的心血来构思、绘画,但考虑到自己在长篇漫画届还算个新人,不适宜把主线拉得太长,于是把故事停在了最该停的地方。 虽然算不上是特别大的长篇,但该有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全都具备了。 橙橙给她发来完结贺电,说是有空给她申请一些影视推介,现在影视部还忙着。 郑意眠问忙什么,橙橙只是隐隐约约说部门在处理辞幕影视的事情,具体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部门最近为这事儿忙着。 刚好完结时候是暑假,郑意眠休息了一阵子,跟着梁寓四处玩了玩,放松一下。 暑假时候,正好碰上赵远生日,他叫的人不多,都是一群关系好的在一块儿玩。 当天,郑意眠和梁寓一块儿过去给他庆祝生日,梁寓把门一推开,郑意眠就看到一个等身高的巨型蛋糕。 赶来的李敏叹:“我天,赵老板有钱啊,这蛋糕很贵的。” “贵有贵的道理,”今天的赵远格外意气风发,还喷了发胶做发型,“这家蛋糕的奶油非常棒,可以说是我吃遍W市最好吃的奶油,等下给大家尝尝。” 人来齐了之后,大家就开始撺掇赵远吹蜡烛。 时间正好到他的出生时间,赵远一口气吹熄所有的蜡烛。 一片欢呼声响起。 赵远:“切蛋糕切蛋糕!让你们尝尝小赵老板火眼金睛下的美味食物!” 切蛋糕的是梁寓,郑意眠就站在他对面,看他切过之后,把除了赵远那块外的第一块蛋糕递过来,伸手就要拿。 猝不及防地,碰到另一根手指。 她愣了愣,转头去看,发现站在梁寓旁边的一个女生,也伸出手想要这块蛋糕。 那女生似乎并没有松手的打算,反而抬头,用一种极其期待的眼神看向梁寓。 欢笑声有刹那的停止。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具象的语言传达,郑意眠只消看那女生目光一眼,就能看出她眼里明显的爱意。 她素来不爱和人争,但如果这个时候松手了,未免有点叫人心堵。 她明明是他的女朋友,拿这块蛋糕是应当的才对。 这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这暗涌和不对劲,当即叫唤开,想要缓和气氛,玩笑道:“要是把这蛋糕带回学校,说是梁寓切的,指不定能卖个高价!” 那女生看向梁寓,竟然带着孤注一掷的勇猛和坚定:“我愿意买,多少钱都可以。” 一边围观的赵远瞠目。 李敏戳他:“什么、什么玩意啊?这人谁?你把她放进来干啥?” 赵远:“就以前活动里认识的女生,她问我能不能来,我就答应了,妈的,防不胜防啊。” 梁寓听了这声音,却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抬头,笑着看向郑意眠,话却是对刚刚那个提议卖蛋糕的人说的:“那她岂不是亿万富翁了?” 那人道:“怎么呢?” 梁寓低下头,刀没入绵软蛋糕中,轻笑一声:“她的蛋糕都是我喂的,按照一勺一百来算,她现在也该无形消费了许多资产才是。”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轻松让那女生松了手。 无形之中,他已经针对某件事情做出了回答——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冷漠到几近残酷。 她早该知道的,对于别的人,他向来是吝啬自己的温柔。 赵远:“……秀恩爱可以这么高雅又这么骚的吗?” 室友大叫:“骚不过,骚不过!” 后面的李敏转头,对老三说:“请分析这种手法。” “啊?”老三愣了愣,不甚确定道,“侧面烘托?侧面描写?” “恭喜你,答对了!”李敏抬手,“给自己鼓鼓掌吧。” 老三:“有奖品吗?” 李敏准备鼓掌的手一停,而后骤然转到老三眼皮底下:“一巴掌,要不要?” 老三:“……” 小插曲之后,赵远又提议玩游戏。 室友抖着腿:“反正就总是玩些骚断腿的游戏就是了。” 这次的游戏规则赵远草草带过,只说抽到一套卡片的人要按他的指令去做,想着赵远是个拎得清的人,加上今儿个他是寿星,大家也就同意了。 郑意眠先抽了一张卡,是一半的桃心,然后到了梁寓。 梁寓抽卡的时候,她就开始吃蛋糕,叉子正送进嘴里,赵远就嚎开了:“一对的!一对的!现在黑色半桃心去追红色半桃心!” 等大家开始鼓掌的时候,郑意眠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红桃心。 东西也顾不上吃了,她站起身就往外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但这种规则一出来,被追的人就容易感到紧张。 就算身后的人是梁寓,就算追到了也不会怎么样,但那股紧张感还是驱使着郑意眠不断飞奔。 最后,她跑进一个黑黢黢的包间里。 正想喘息,想着梁寓大概不会追过来了吧,下一秒,郑意眠就被人反压在了门上。 她一颗心紧张得要蹦出来,太阳穴突突跳,腿都快软了。 梁寓靠在她耳边,灼热气息洒在郑意眠耳郭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人濒临爆炸,血液不断上涌。 他终于开口说话。 “听人说这家蛋糕店的奶油很好吃,我也想尝一尝。” 回了包间,本热闹的包间看到了他们,忽然沉默了一瞬。 而后,大家再度嘻嘻哈哈起来。 室友看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赵远身子动了动,室友叫唤:“赵远你踩我干嘛?” “你说干嘛?”赵远选择性跳过这个话题,“来来来,继续玩啊!” 郑意眠理了理衬衣,心虚地坐下了。 大家都对刚刚他们的“忽然消失”避而不提。 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郑意眠不知道做什么能让自己显得尽量正常一些,索性把刚刚没吃完的蛋糕重新端起来吃。 大家玩骰子,玩着玩着,不知是谁提了一嘴:“这个蛋糕味道还不错,尤其是奶油,感觉有股我们学校门口的风味。” 赵远:“是么,我没吃出来……” “没有。” 下一个接话的却是梁寓,他修长手指快速理着手里的牌,漫不经心说:“学校的奶味没有这么足,而且吃起来会有点腻。” “嗯嗯,对。” 有人附和说。 过了会儿,终于有勇士壮着胆子,指了指梁寓原来位置上那块完好无损的蛋糕,道:“寓哥,你蛋糕不是还没吃吗?怎么把味道分析得那么准?” 在座十二道目光,刷刷黏到郑意眠脸上。 郑意眠装听不到,耳后迅速烧红,把蛋糕飞快往嘴里送。 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 赵远咳嗽声:“那个……因为我之前带他来尝过这个味道……对,就是这样。都别乱猜了啊,别看嫂子,不存在的。” 这时候,有不明事理的人捏着牌茫然抬起脸:“嫂子?嫂子怎么了?蛋糕和嫂子有啥关系?” “有……” 正有人要开口,被梁寓一道目光惊得生生逼了回去:“有个屁的关系,没有,不存在的。” 好不容易,绕了一大圈,话题终于从这里绕走,郑意眠得以松了口气。 然而,没过多久,李敏在她耳边小声道:“眠眠,你口红是不是忘记补了?” 郑意眠:? 李敏在自己嘴巴边上滑了一圈,意有所指:“你口红花了。” 郑意眠:“……” 后来服务生又送了果盘和酒来,前面有人在唱歌,潺潺流缓,溪水似的。 后面赵远他们还在玩,玩得正带劲,他女朋友都拦不住。 说到女朋友,郑意眠这才有机会近距离地了解赵远的女朋友。 这姑娘跟赵远性格截然不同,话不多,但是很喜欢笑,平时看着倒没什么,一笑起来,一口白牙细若编贝,很漂亮。 此刻,她就坐在赵远旁边,看赵远瞎胡闹,想一出是一出。 女朋友伸手拍赵远手背:“别喝了,你都喝醉了。” “谁说我醉了,这度数没有酒!我还可以再吹!” 女朋友放手:“好吧,那你喝吧。” 赵远脸色微红:“上一盘谁输了?郑意眠是吧,来,喝酒喝酒。” 说完,赵远指着面前一排酒杯:“选一杯喝吧。” 郑意眠完全对酒没什么敏感度,只是按照直觉选了杯颜色最好看的,冰蓝色的透明液体盛在剔透玻璃酒杯中,在一束灯光下晃出澄明的色泽。 她正要喝,听到梁寓在耳边道:“你要是喝了这个,今晚就别想睁眼了。” 郑意眠看着他:“度数很高吗?” 梁寓点点头,伸出手来:“给我喝吧。” 郑意眠这下也有些犹豫:“那你会醉吗?” “不会,”梁寓说,“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语毕,梁寓托着酒杯,有几个高光点捣乱似的洒在他指尖上,又略微晃动。 他抬头,送酒入口,喉结上下滚动几番,一饮而尽。 郑意眠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敏凑过来,暗戳戳问她:“你是不是有点想喝?” 郑意眠抿唇,笑开一点:“感觉还挺好喝的。” 李敏表示赞同:“我也觉得,颜色好看,刚刚闻味道也不错,像蓝莓果汁?我刚刚还准备让你留一点给我尝尝味道。” “但是度数太高了,”郑意眠说,“万一我们喝一点就醉了怎么办?” “这怕什么啊?”李敏头头是道地给她分析,“你看啊,现在你是和梁寓在一起,很安全的,如果以后公司出去应酬,那肯定不能喝多,不然有危险。而且以后出去肯定多少都要喝点酒的,你喝过酒吗?” 郑意眠摇摇头。 李敏一拍手:“是啊,你现在不尽早适应一下,以后没办法喝,或者喝一杯就醉,那岂不是更加危险了?现在趁梁寓还在,你可以问问他哪种酒不容易喝醉,然后尝试一下嘛,以后再碰到这玩意儿就没那么容易被撂倒了。” 说得还有点儿道理。 于是郑意眠问她:“你想得这么周全,那你喝过吗?” 李敏挠挠后脑勺,这下换她开始哽住:“没有,我只、只喝过啤酒。” 郑意眠:“……” 想了想,郑意眠还是戳了戳梁寓的手臂。 他很快回应,转过身来问她:“怎么了?” 郑意眠斟酌地、克制地、矜持地,尽量不露声色地问:“有没有什么适合我喝的,比较好喝一点的酒?” “适合你,还得好喝……”他低笑一声,“怎么,想喝酒了?” “不是,我就是想,我以前都没怎么喝过嘛,今天刚好有机会,想试一下。”她抿抿唇,能看出带着一点儿矛盾。 梁寓放下手里的骰子,扶住她后脑勺,凑近她耳边:“我要是给你灌酒了,你爸妈发现,会不会揍死我?” “别给他们知道就好了嘛,”郑意眠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我就只喝这么一点。” 他垂眸,目光带笑,声音还有点不稳,侧头去拿酒的时候,还在自嘲似的低语:“啧,感觉真有点自责。” “怎么?”她问。 “有种引诱年级第一逃课去打电动的感觉,”梁寓笑,“你那么乖,我怎么能喂你酒?” 郑意眠想了想:“如果你觉得不好,那就别……” 他打断道:“不过还挺刺激的。” 郑意眠:“……” 不过多时,梁寓给她带了一小杯淡粉色的酒过来。 卖相还真是上乘。 他坐在她旁边,沙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陷下去一小块,杯中酒却没洒。 他把酒杯顺手递到她唇边:“先尝吧,就尝一点。” 郑意眠低头,抿了一点。 他失笑:“我说一点,你还就真尝一点点?这样怎么尝出味道来?” 她又低头啜了口,杯中酒线隐隐约约下去了些。 刚入口有点辣,还有点呛,即使有一点点果味儿,但并不明晰。只是吞下去,再回味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浅冽的回味。 梁寓挑眉,问她:“好喝么?” “还行,”她咬唇,“不算很好喝,但也不难喝。” 他不置可否:“这东西本来也没多美味。” “你们不是很爱喝吗?”她捧着脸,低声说,“想知道你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他摇摇头:“也不是很爱喝。” “可你们以前在酒吧,不是经常……” “消遣罢了,”他盯着酒杯洒下的投影,缓缓道,“那时候毕竟没事干,除了这些消遣和麻痹,找不到别的东西了。” 原来是这样。 郑意眠抿唇,笑:“原来你也没那么喜欢喝酒啊,那……你比较喜欢什么消遣?” 他沉吟,声音染上醇酒似的低:“……想了解?” 很快,他的气息将她尽数笼罩,绰绰约约,凭空拉了道醇厚的纱幔一样。 “我喜欢你。” 她心跳顿了拍,旋即眨了眨眼,问:“我算消遣吗?” “算啊,”他声调平缓,一字一顿,“遇到你之后,就了解你喜欢吃的、喜欢喝的、喜欢做的,就这样消磨原来觉得很无聊的时间。人这一辈子,总是离不开消遣的。” “有的消遣很迅速,而且频率很低,就像酒、烟、电动。” 最后,他说:“但你不一样,你是我一辈子的消遣。” 是我枯燥繁碌生活里的浪漫篇章。 必不可少,且有始有终。 一场party结束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大家尽兴地走出包间,面上都挂着暖和的笑意。 赵远醉得像烂泥,扶都扶不动,室友搀着他,他就一手搭在室友肩膀上,脚底还不停打滑,活像小品喜剧现场。 女朋友在旁边笑得停不下来,边笑边录像:“明天我一定要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喝醉是什么样子。” 室友受不了,索性直接把人扛起来:“记得告诉他给我钱!搬一次五百块!” 郑意眠正看得好笑,一转头,梁寓就垂眸问她:“你今晚呢?送你回家?” 郑意眠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又递到梁寓鼻下:“你闻闻看,有酒味吗?” 他笑她:“现在这块儿都是酒味,我怎么闻得出来?” 她垂下脑袋,开始思忖:“要是身上有酒味,还不如不回去。如果回去了被他们发现,肯定又要唠叨我好久。” “不回去,能去哪儿?”梁寓扶她进电梯,摁下一楼按键。 “就跟他们说我去敏敏家住一晚,也没什么关系。” 郑意眠回头问李敏:“敏敏,如果我身上有酒味,可以回你家吗?” “当然可以呀,”李敏说,“一起回去就好了。” 商量好了后路不至于无家可归后,郑意眠放下心来,跟着人流一起走出电梯。 站在最前面的人发来“线报”:“我靠,下雨了!” 在里面玩得太投入,没有人发现外面的暴雨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了。 这雨来势汹汹,一点都不温柔,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不远处的伞面。 视线里的一切被大雨渲染成迷蒙的灰色。 “先等会儿吧,”梁寓道,“等雨小了再出发。” “也真是,附近一个超市一个卖伞的地方都没有,伞都买不了。” “不是吧,我觉得这是阵雨,下这么大,估计一会儿就停了,不用买伞,没必要。” “好,那就再等等。” 有人猜测得果然很准,大概十分钟之后,雨渐渐小了,又等了一会儿,雨势已经降成了毛毛细雨的状态。 大家蜂拥而出,准备去前面的路口处拦车。 交通方便的,就直接搭地铁搭公交,不方便的,就去拦出租车。 但无论选择哪种交通方式,都要先去前面那个路口处。 才走出去三分钟,大雨就这么不近人情地回归了。 雨滴砸在身上,好歹还是有点疼的,所以就有人已经叫开了。 “哎哟我的天,怎么一下又变大了!” “跑快点吧,跑快点,我们跑到前面的车站,先去躲个雨!” 梁寓脱了外套,搂着郑意眠往车站跑去。 虽说聊胜于无,但外套能有多大的遮雨能力,到车站的时候,郑意眠全身上下,已经被淋得差不多了。 本来并不明显的酒味被大雨一浸泡挥发,就更明显了。 这下肯定不能回去了。 郑意眠从包里取出纸巾给大家擦身上的雨水,自己擦了擦手,给家里去了一个电话:“喂,妈,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敏敏要我去她家住……免得回去还要坐很久的车,现在也晚了……嗯,好,我会注意安全的,拜拜。” 挂断电话,李敏回头:“请示完了么?” 郑意眠点头:“可以,就去你家……” “去我家我是没意见啊,”李敏苦着脸,“可是去我家坐出租也要四十分钟,你淋得这么厉害,感冒了怎么办?” 郑意眠沉默了一会儿。 李敏问:“有没有谁能把你捎回去,并且家里离得很近的呢?这样方便些呀。” 不过半晌,梁寓道:“我家,坐车回去只要八分钟。” 李敏眼睛一亮:“那你就去梁寓家吧眠眠,离得近,反正跟去我家也差不多,并且还近。” 再三权衡之后,郑意眠还是选择去了梁寓家。 李敏家隔得太远,回去之后确实很有可能感冒,去梁寓家也差不多,一样能解决问题,而且还更近一些。 李敏:“行,那这样的话,你俩现在就回去吧,我再等等,车还没来。” “好,那你注意点,到家发消息跟我说声。” “得嘞,快去吧。” 简单地嘱咐过两句之后,郑意眠和梁寓就先回去了。 回去之前,郑意眠还跟大家说:“如果等下我们到家了,你们还有人在这里等雨停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送伞来。” 雨很大,两个人很快地跑了回去。 跟着梁寓一起站在他家门口的时候,郑意眠这才想起还没有问他父亲在不在家,但是下一秒,她似乎是想到什么,缄了口。 大门打开,果不其然,家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人。 梁寓先进去开灯,郑意眠顺势从后面进门,然后把门关好。 刚落脚,就收到群组里的消息,说大家全部都已经上车回家了。 郑意眠松了口气,道:“大家都走了,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梁寓点点头,看她浑身湿透,道:“你快去洗澡吧。” 郑意眠看向他。 他一路上都想着护着她,自己也被淋透了,雨滴顺着乌黑的发往下淌。 “那你呢?” “我房间也有卫生间,放心,我和你一起洗。” “……和我一起?” 他不禁莞尔:“我说的是时间上的一起,不是地点。好了,进去洗吧,再不洗真要感冒了。” 衣服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她也早就觉得难受了。 梁寓送她进了卫生间,告诉她冷热水的方向,就带上门出去了。 过了会儿,郑意眠缓过神来,脱掉淋湿的衣服,站在花洒下,借着浇淋下的热水回暖。 相同情况下,男性的动作总比女性的更快一些。 郑意眠才洗完头,沐浴露都没抹,梁寓就敲了敲门。 “毛巾和衣服放在门外了,你洗完开门拿一下就好。” “嗯,好的。” 洗完之后,郑意眠裹着浴巾,将门扯开一条小缝,而后伸出手,很快地拿走了椅子上摆着的毛巾和衣服。 一开始,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把睡衣拿起来的时候,才迷糊地想着——梁寓这里难道有女款的睡衣吗?或者……他是给她自己的睡衣? 但是手里的面料,怎么这么轻这么薄…… 梁寓是不是不小心把别的东西拿给她了?一般的睡衣怎么会这么轻薄呢? 抖开手里的东西,郑意眠难以置信地,重新从上而下地确认了一遍—— 是,没有错。 勾在她手指上的的那件睡衣,哦不对,几乎算得上一块布料似的东西,她是不是在哪个商场里见过? 郑意眠艰难地眨了眨眼,靠在门上,轻声往外问:“梁寓……你还有别的衣服吗?” 声音已经很小,但是梁寓听到了。 他回道:“没有了。这件你先穿着吧,等下出来了,我给你披件外套就好了。” 她点点头,套上那件睡裙,心里砰砰砰直打鼓,还是开了门出去。 因为刚洗过澡,她的关节处都带着粉,锁骨弧度清晰,是恰到好处的漂亮。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伸出手摸索了一下:“外、外套呢……” 梁寓伸手,把手上的外套绕到她身后给她披上,手指无意识地碰到她的皮肤,涌起一阵燥热。 两个人靠得很近。 她没说话,只是手指像是紧张地攥住了他外套的袖子,草莓色的唇抿起来,有种呆住的可爱。 见梁寓半天没说话,郑意眠抬头,正要说什么。 他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 他亲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一道甜点,由浅入深。 她听到他喟叹一声—— “我操。” 郑意眠觉得自己像伫在烈日下的冰激凌,不消片刻就哗啦啦地全部融化、瘫软。 他把她扶稳,然后又径直折回身奔向自己的房间,很快,里间有水声响起。 她本还站在原地放空,但桌面上她的手机忽然奋力震动起来,提醒她,此刻有一通她的电话。 其实她现在已经很少打电话,除非是连不上网或者紧急时刻,才会想起手机里还有电话这个功能,且一般时候,除了梁寓之外,也很少有人给她打电话。 更何况都快到十二点了,这种时间段,还有谁给她打电话? 她慢吞吞地挪过去,双腿发软,索性直接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拿手机。 还没拿到手机,电话就已经因为太久没接而转成了一个未接来电。 是骚扰或者打错的电话吗? 看到陌生号码的郑意眠这么想着。 但是很快,那个号码再次拨来一个电话。 郑意眠接起来:“喂?” “你好,眠衣么?” 是漫画圈的人? 郑意眠轻轻点了点头:“是的,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辞幕,这么晚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那边的人无奈地笑了笑,气音透过听筒传来,“我也是看你还登录在线,才冒昧给你打这个电话的,你睡下了么?” “还没有呢,”郑意眠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打扰你休息就好……”辞幕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了,我想问问你,你和奚青签了长篇合同,是吗?” 郑意眠:“嗯,对。” 辞幕接着道:“签了几年,这个可以告诉我一下吗?” 郑意眠还没说话,辞幕就继续说:“你放心,我不是为了干什么,就是纯粹是……我们几个签约画手这边出了点问题,所以想看看你那边的情况。你绝对可以放心,我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的。” “没事,我只是要回想一下,”郑意眠打消她的顾虑,“签约年限而已,告诉你们也没什么的。我好像……签了一年。” “一年吗?”电话那边的辞幕似乎有些惊诧,“你只签了一年?” 她本来还挺确定,被辞幕这么一问,自己也有点没底,疑心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你等等,我找找看……” 幸好当时刚签完约,郑意眠随手拍了几页合同发给林盏看。 她暂时先退出电话界面,点进自己和林盏的聊天记录里,顺着时间筛选,在图片记录里找到了那张图。 的确是一年,她没记错,而且按照合同上的日期看……她的合同快要到期了。 她重新点进电话栏:“喂,还在吗?” 辞幕回答得很快:“嗯,还在,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的合同,确实只签了一年,”辞幕的话让郑意眠心里惴惴,她捧着电话问,“怎么……我和你们不一样吗?” 辞幕似乎是又再重重叹了气:“不一样,我们签了三年。” 郑意眠:“……只有我一个人签了一年吗?” “不是你一个,别紧张,”辞幕笑,“你只签了一年是好事,犯不着跟我一块儿紧张,放松就好——反正假如发生什么事,你合同也到期了,没关系。” “发生什么事?”郑意眠捕捉到辞幕话里的关键句,“你今晚给我打电话,是因为出什么事了吗?” “嗯,有点棘手,”辞幕在那端轻轻咳嗽,“给你打电话,其实是想问问你的处境,看你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假如一样的话,到时候反抗起来,大家也相互有个照应和底气。” “你们……怎么了?”郑意眠犹豫着,还是问了出口。 之前就听说辞幕在关心自己影视相关的事了,处理了这么久,郑意眠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通电话,也许正是和她的影视有关系。 辞幕长话短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的《见霜》一直在谈各方面影视的问题?因为谈了太久,我这段时间就托人去问,发现项目可能要黄了。但是问题不出在我,也不出在影视方,后来我怎么想都不对,托朋友找到律师,问了一下我的合同。” “比较专业的就不和你说了,你听不懂,我当时也没听懂没记住。总之就是一句话,合同有问题,我们被坑了。” 郑意眠心一沉。 “但是和你应该没什么关系,如果你签的也是三年的约,后面多多少少会波及到一些利益问题……但是你运气好,只签了一年,所以问题不大。但是我、花裳、云酒还有好几个你不认识的画手,我们都签了三年。我们的版权其实全都早就在谈了,可谈了很长时间却一直都没有下文,如果再这么下去,我们不仅没办法运营我们的作品、把它的各方面性能开发到最大化,还有可能继续被坑。” “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辞幕在那边咳嗽一声,“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捍卫自己的权利,站出来保护自己。” 聊天中,洗完冷水澡的梁寓擦着头发出了房间。 郑意眠抬头看了他一眼,某种触感又压着身体浮上来,她急忙挪开目光,强迫自己进入正题:“是怎么被坑了?他们向影视方提了很无理的请求吗?” “何止是无理——你知道么,我们奚青的老板刘膑跟影视方说,除非《见霜》的导演是他,否则版权不出。” 郑意眠诧异:“啊?” “而且他跟别人说,这就是我的意思,”辞幕嗤笑一声,“我有个屁的这意思,我看他是想赚钱想疯了。” 郑意眠沉默了。 辞幕继续道:“还不止这些,比如第二天要签合同的项目忽然被他用各种方式推诿,临时要加上吸血一样的条款,把人家吓得转头就跑;比如为了兜着大家通通上当,他告诉那些没签约的新人画手,我们对合同的专业性赞不绝口……这些你,有没有经历过?” 郑意眠怔了怔,泛着淡粉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桌旗的流苏:“当初我签约的时候,他们也确实告诉我,奚青里所有的画手签的都是这份合同,所以绝不存在什么坑蒙拐骗的情况。” 辞幕冷笑一声:“猜到了。” 旋即又替郑意眠松了口气:“你也是运气好,刚好碰上他想揽进大批优质画手的时候,为了提高竞争性,就缩短了签约合同的年限。不过在你们之后没多久,合同就重新增加到五年了。” 听辞幕这语气,郑意眠也不免有点担忧。 为这些准备反抗的画手担忧,同时也为奚青担忧,最后,为自己担忧。 她问辞幕:“你们打算怎么反抗呢?直接去公司?” “直接去公司肯定不行,刘膑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会把我们全部轰出来的,”辞幕道,“我们准备发微博,买热搜,还有热门微信号的超大推送。” “就算这事儿不能找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就算我们被封杀也好被怎么着也罢,在死之前,我们也一定要把奚青拉下水。没办法讨回公道,让大家看清刘膑丑恶的嘴脸也挺好,大不了我们来个鱼死网破,谁怕谁?” 也只能这样了,郑意眠暗自想着,如果辞幕她们有退路,但凡她们还有一条退路,断不会把这事做得这么绝——但她们现在无路可退,因为无路可退所以无所顾忌,两手空空如也孑然一身,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郑意眠问,“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走一步是一步咯,”辞幕说,“假如真的能争取到自由权,哪怕毁约要交毁约金都没关系,我愿意争取我的自由身。假如大家还能有离开奚青的机会,就找别的公司,或者是自立门户,做一个工作室,干过奚青,气死刘膑。” “自立门户?” “我们一群人粉丝基础不错,代表作也有,去别的公司的话,好歹也能给公司带来不少收益和名气。假如找不到公司,自立门户……应该也可以,不过这都是初步想法,还没确定,当务之急是解决奚青的事儿。当初我们在奚青,算是撑起了半边门面和流量,若是这事儿一出,自带读者群的老画手大面积流失,新画手望而却步,奚青要不了多久就会垮台的。” 后来又聊了很久,郑意眠窝在椅子里一边聊电话,一边不住地思考。 其间,梁寓给她倒了热水,还给她擦头发,眼见着越来越晚,终是劝道:“还不睡?” 那边的辞幕像是听到了这句话,这才迟迟反应过来:“啊,你快去睡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郑意眠缠着流苏的手指停了停,最终松开绕成一团的线,回那边的辞幕:“好,先睡吧,晚安。” 挂断电话,郑意眠眉头依然难展。 如辞幕所说,奚青的大半流量都是签约的这批画手撑起来的,假如一大半的签约画手都离开奚青,奚青很难支撑住。 如果她继续留在奚青,的确有可能分享到公司更好的资源,但……到那个时候,恐怕奚青再想给出多好的资源,都很难好到哪里去了。更何况,那时候的奚青很可能徒有虚名,读者再不买账了。 梁寓伸手,失笑地扶上她眉头:“不去睡觉,还在这里皱着眉想什么?” 郑意眠张了嘴正要说话,梁寓挑眉:“你是准备像那边复述似的,花几十分钟给我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 她现在觉得思绪很乱。 合同要到期,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没什么可是的,先去睡觉,天大的事,等醒了再说。”他伸手拭去她额上一滴小水珠,“现在这么晚了,担心也没用,不如等醒了之后再好好地想一个解决办法。” 郑意眠被他说服,点点头,站起了身。 他揉揉她的脑袋:“你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就好。” “好了,不要再担心了,快去休息吧。” “左边那个房间我收拾了一下,你直接去睡就可以。” 郑意眠长吁一口气。 是,梁寓说得对,现在着急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还是不要纠结这事儿了。 再说回来,她现在的处境也没有辞幕她们那样糟糕,并未有何当务之急须处理,也不用急于一时。 当初签约奚青的时候,郑意眠原本的打算也是锻炼自己,也没准备永远都留在那儿。 就算这次不续约,她也会想办法找地方另谋出路的。 这么想着,她暂时把心里的包袱放了下来。 ——天塌下来,他也会帮她撑住的。 这么想着,她灵魂出窍似的进了左边房间,关上门,门落锁的那一刻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再度拉开门。 如她所料,梁寓还没有走。 见她又开了门,梁寓眉挑了挑:“怎么?” 这时候,她才绰约地想起来点儿刚才的事。 “你……还好吧?” 梁寓抄手:“什么还好?” 郑意眠指指他的头发:“淋了雨,还冲冷水澡……” 梁寓笑意半分不减,迎向她的目光:“你怎么知道我洗的冷水澡?” 郑意眠:“……” 他含笑,低声:“知道我忍得很辛苦,就不要再撩拨我了。” “我?我没有呀,”郑意眠小声咕哝,还有点委屈,“衣服不是你给我的么。” 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做,倒落了个撩拨的罪名…… “跟衣服没关系,”他淡淡道,“你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足够让我忍耐了。” 每天都在忍。 没靠近的时候想靠近,靠近了想牵手,牵过手是拥抱、亲吻,无止境的漫长的缱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贪婪地想要霸占她的所有。 那一整天都太忙,导致郑意眠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她睡得熟,浑然不知在酣眠时,有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她的房间,给她重新调试空调温度,再给她盖好被子。 她醒来的时候,泻进来的阳光的亮度刚刚好。 房间外面似乎有声音,很细碎,带着清晨的静谧和怕惊扰人的小心翼翼。 郑意眠穿好外套,走出房间,发现梁寓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厨房门口了。 他估计刚起来没多久,眉眼里都贮着一股困倦的慵懒,此刻半倚在墙角,搭着眼睑闲散地往厨房里看。 “叮”一声,微波炉响了。 他正准备去拿,余光瞥到站在门口的郑意眠。 “起来了?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 她乖乖地点头,慢吞吞地往洗手间挪。 挤好牙膏开始刷牙,郑意眠透过镜子看到,梁寓正站在她身后,抱臂看向她。 “吃什么?”她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问。 “新鲜的,三明治。” 漱完口,她问:“新鲜的?你才做的?” “才从楼底下面包房买来的。” 郑意眠莞尔。 早餐刚吃完,就收到编辑橙橙的消息:【亲爱的,找时间写一个《万妖生》的千字大纲给我,不用设置悬念,就把整个故事的剧情转折写上就好。】 郑意眠:【好的。是要做什么用吗?】 橙橙:【是呢,版权部想要推介试试。目前你和柯瑶的那本题材和感觉差不多,所以那边想要看看哪本更合适一些~】 ……没想到辞幕这事儿才堪堪理出头绪,版权部就又有新的事情要做了。 郑意眠回了个“好”,就放下手机,去阳台上看昨晚晒的衣服是不是干了。 看衣服的时候,梁寓忽然出现在身后。 他搭着她肩膀,缓声问:“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你昨晚要说的事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郑意眠尽可能简单地复述,“就是奚青的合同钻了一些法律漏洞,老板想赚钱,导致画手版权难输出,很多被坑的画手现在怒不可遏,准备开始反抗了。” 他鼻音淡淡的:“被坑?” “嗯,”她点头,“我就在想,经过这件事,奚青口碑肯定会垮台,大批画手离开,那时候奚青就跟一具空壳似的,那我……该怎么办呢?” 梁寓未作停顿:“假如奚青垮了,你还可以去别的公司。” “而且我和柯瑶的《缚妖》都被咨询了,影视部现在要从我们俩里面选一本去推介,”郑意眠脑子里一团乱麻,感觉情况愈是混乱,要在混乱里理清的事就愈发多,“啊,头疼,好纠结,不知道怎么办。” 事情这么多,而且都勾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这情况,就好比要她解开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球。 而那些线互相打着结,无论她怎么理,都没法找到开始的端点。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如先等等看?”梁寓道,“哪件事出来,就解决哪一件,没必要为还没发生的事困扰。” 郑意眠长吁一口气:“也对,那先等等看吧。” “如果觉得情况太复杂,那就先放松一下,”梁寓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 “不知道,想想吧,”郑意眠耸耸肩,“我们先下楼去走走吧。” “好。” 换好衣服下楼去,在楼下逛了一圈,梁寓带她去花市买了几盆小的多肉,又去宠物店看了猫猫狗狗,还带她去自制华夫饼。 这么一天下来,她郁闷的情绪才好了很多。 刚好下午五点,袁雅打电话来催她回家。 梁寓很贴心,把她送到楼下,叮嘱她:“假如心情再不好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带你出去。” 她点头,两个人说了两句,就分别了。 到了家,袁雅问她:“都玩儿什么了?” “四处逛了逛,也没玩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她说。 “行,之前画漫画宅在家太久了,经常出去下也挺好的,赶快洗个手,妈妈给你做晚饭。” 郑意眠答了句好,就进自己房间,想看看书调剂一下心情。 适时,李敏发了条消息过来:【马上开学了,那个软件课的作业记得要交啊。】 幸好李敏提了一嘴,不然她都快忘了这个作业了。 郑意眠开电脑做作业,又把这事儿提醒了一下梁寓。 梁寓:【我已经做完了。】 好像这段时间以来,他学习方面的效率都比以往高了很多,连赵远都说他比在高三时候成绩都还要好。 郑意眠悻悻:【你做完啦?这么快啊。】 【嗯,做了挺久,有点难。】他回。 郑意眠:【有点难吗,那我……】 下一秒,梁寓施施然道:【你有不会的可以吻我。】 第20章 这种男朋友国家会发吗? 第20章 这种男朋友国家会发吗? 晚上十点整的时候,郑意眠看到辞幕发送了一条微博——《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失败是,信任也是》。 属于她们的反击战,终于在这个热闹的时间段,打响了第一枪。 一开始,热度并不高,一些朋友义愤填膺地转发,让大家引以为鉴,不要重蹈覆辙。 紧接着,花裳、云酒等一系列画手纷纷转发,并在转发中附上自己的长微博图片。 她们的人气本就不错,忠实粉丝也多,粉丝们见自己喜欢的画手受了欺负,无论潜不潜水的,此刻纷纷冒出头来为她们发声,还给辞幕的文章买了热门和头条。 这件事慢慢地沸腾了起来。 不过是郑意眠洗个澡的功夫,再回来,转发就过三千了。 她点进辞幕的微博去看。 里面很有条理地列举了每一条奚青因为处置不妥而导致的项目问题,有的是因为不够专业出了错、有的是纯粹由于刘膑想要赚钱、也有的是恼羞成怒后的刻意打压…… 这时候,李敏的消息也发来了:【眠眠,你看到了辞幕发的微博了吗?】 郑意眠:【嗯,看到了。】 没想到这事连李敏都知道了,看来热度真的不小了。 李敏:【这是我之前很喜欢的一个画手了,看到她发那么长的微博,真的好心堵啊。一开始我其实不想让我喜欢的东西影视化的,我觉得没人能还原主角给我的感觉,可是看完微博……】 郑意眠:【看完微博,你改变想法了?】 李敏:【改变了,我觉得我想不想它卖和它能不能卖是两个概念吧。我不想卖只是因为怕毁,但是如果真的有好演员好团队,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主角的魅力,我还是挺愿意的。这就像我现在,我不想恋爱和有人不让我恋爱,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我自由的想法,后者是别人禁锢我束缚我。】 李敏说得没错。 郑意眠:【对,所以才有那么多读者帮她发声。】 李敏:【虽然作为读者不希望影视化,但现在影视是大势所趋吧,很多没她漫画红的漫画都开始各种运营,而她一本都没卖出去,我觉得这是变相否定我辞幕的能力,气。这公司太可怕了,应该被加入黑名单,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签的这个公司啊?要不要去查一下你是不是也被坑了?】 郑意眠:【目前还没有,而且我跟公司的合约也快要到期了。】 李敏:【要到期了吗?那你还续约吗?】 郑意眠如实道:【还不知道。】 李敏:【别续了吧,这公司怪吓人的,你去别的公司去吧,肯定还能有更好的发展。】 李敏:【就算到时候他们给你更好的条件,也指不定会在别的地方坑你。】 【嗯,看情况吧。】郑意眠敲着键盘,【目前有本书的影视还在进行,看结果吧。】 李敏:【嗯嗯,要是过了,你一定要多监督着点,不然我怕又……】 郑意眠回她:【安啦,我知道,只是有时候监督也没用。而且现在还没正式推出去,我和柯瑶的漫画,版权部的人正在选。】 李敏过了会儿才回:【选一个推吗?】 【对。】郑意眠道。 李敏:【那肯定选你的吧!你的主线比她的好看,而且情节也更满一些,适合拍或者改。再说了,你的人气不也比她高吗,之前那事儿她不是还被人骂过?我觉得推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郑意眠发了个表情过去:【还不知道呢,出了通知你。】 在等待版权部出结果的时候,辞幕她们的解约风波也闹得愈发大了。 奚青官方一直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在公关,还是没想管这事儿。 到最后,微博转发过了十万,甚至还有很多现实生活中的朋友拿着截图来问郑意眠:“这是你签约的公司吗?压榨画手是真的吗?”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自己心里已经有一点想法,但总觉得还是不心安,想再去问问别的朋友的意见。 最后,她还是给南漫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南漫的嫌弃毫不掩饰:“干嘛还签啊?我知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自己第一篇稿子是在奚青发的,奚青对你有知遇之恩,而且你跟你的编辑也有感情……但是,你总不能放任自己在这浑水漩涡里搅来搅去吧?” 其实这几天了,眼见着事情酝酿的越来越厉害,郑意眠也已经开始动摇了。奚青虽然对她有着诸多意义,但眼下的种种情况,都在提醒她继续留在奚青的弊端。 已经有这么多人的前车之鉴了,就算她续约的是修改过的新合同,谁又能保证新合同里就不会有别的问题呢?而且,把合同给律师看过,就万无一失了吗? 这个公司,已经开始让人不信任了。 郑意眠对南漫说:“可,现在忽然让我走,我也不知道走去哪儿。” “怕什么啊,”南漫给她打安神针,“你画过长篇,也有一定知名度,难道还怕以后出去没公司愿意签你?别逗了。你都这么操心自己,那辞幕她们还不得被逼疯?对了,话说回来,那辞幕她们打算怎么办啊?” “她们准备去别的公司,或者自己去开一个新的工作室。”郑意眠如是说。 “那你跟她们一起的话也挺好啊,共进退。辞幕这人我不清楚,但她跟云酒玩得好,我跟云酒关系不错,从聊天里能知道她们都是还不错的人了,”南漫百无聊赖地抠手指,“或者跟我一样,当个没有合同束缚的自由漫画家,不也挺好?” “换句话来说,”南漫又道,“就算没发生这事儿,我也不希望你继续留在奚青。柯瑶会一直留在奚青,她呢,就是属于虽然没什么水准但命特好的一人,虽然画不咋地,但是主编愿意捧。我也不知道主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假如留在奚青,一方面是膈应,另一方面就是你是她一个很大的竞争对手,资源总是对撞,我怕她使手段,也怕主编偏袒她,牺牲你的资源,知道么?” 倒是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郑意眠眨了眨眼,低声道:“嗯,你担心的有道理。” “而且不是每一次行动都能给你抓到把柄的,低分事件之后她肯定会长教训,万一到时候偷偷地坑你挪走你的资源,那你不是更郁闷了?!”南漫又叹气。 挂了电话,郑意眠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手机上南漫刚刚发来的消息:【我有一个关系好的编辑在奚青,我到时候问问她版权那件事。】 天聊到这里,郑意眠收拾了一下,开始赶赴下午和梁寓的约会。 他说要带她去新开的游乐场。 他素来都有早到的习惯,等郑意眠到地方的时候,发现他早就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她忽然就觉得很安心了。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梁寓伸手牵住她,问:“笑什么?” 郑意眠抿抿唇,右手触了触嘴角:“有吗?” 他顺着她的话,笑问:“没有吗?” “只是觉得看到你,就很高兴,”郑意眠踢踢脚下石子,“走吧,去玩。” 第一个项目是激流勇进,车载着他们一口气登上最高点,停顿一下,而后蓦然下坠。 郑意眠本来就有点恐高,蜷在梁寓怀里,手还紧紧抓着栏杆,感觉到自己在飞速下落的时候,抓着梁寓的手又紧了紧。 他好像在笑,但她分辨不出来了。 旁边有人在放声尖叫,她不知道自己叫了没有,总之解开安全带下车的时候,感觉头昏脑胀、劫后余生。 放松之后,好像在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也没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 从旋木下来之后,郑意眠就接到了南漫的电话。 “喂,怎么了?” 南漫在电话那头道:“我之前不是说帮你问影视的事吗?差不多也问出来了。” “嗯,那你说吧。”郑意眠抬起眼睑,不远处霓虹灯闪烁,映在做了抛光的马背上,泛着浅薄色泽。 南漫压了压声音,斟酌着道:“我已经差不多问过了,虽然那边还没通知你选上的是你的《万妖生》还是柯瑶的《缚妖》,但是那边初步已经定了柯瑶的缚妖了。” 郑意眠还来不及反应,南漫继续道:“你先别沮丧,听我说完。” “版权部的意思其实是你的这本更好推,所以你能力确实是在的,”南漫娓娓道来,“但是主编想推柯瑶的啊,那当然就要踩一捧一了,她说柯瑶写的好,好推,说你的不行,不好看,剧情也没意思。” “然后就吵啊,反正就是各自争执吧,结果主编把你的批驳得一无是处,反过来说柯瑶有多好,而且是特别坚定不打算改主意了。所以没办法,大家就选择妥协算了,但是你的编辑不服气,好像还在争取,不过估计也是蚍蜉撼树了。” “这主编真是一言难尽啊,是柯瑶给她下药了吗?真是死了都要爱柯瑶。”南漫不屑。 早就料想到这个结果,郑意眠以为自己会失望、会愤怒、会沉下一颗心……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这些预想中的情绪并没有来临。 执着于当下,是无路可走的人才会做的事。 她能前进,也有退路,所以,也不会认输。 既然主编是真心觉得她不如柯瑶,那么她,一定会做出成绩给所有人看到的。 南漫还有点担心她:“喂喂?怎么不说话?没事吧?” 她安抚似的回:“放心,我没事,可能没报多大希望,早就猜到了吧。假如说这次推选出去的是我,也不一定能顺利卖出版权,你说对吗?” “那肯定了啊,如果刘膑不从中作梗,《万妖生》卖出去的概率是百分之六十五,《缚妖》的可能是百分之三十五,”南漫“啧”了声,“但是当下时机比较微妙,不知道刘膑会勇于改变自我还是继续固执己见,所以嘛,这也说不准。” 郑意眠说:“说到刘膑这事,奚青还一直都没回应,不知道会不会回应。” “那跟你没关系了,”南漫说,“无论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当上这个女主。” 郑意眠一下没跟着她转过弯儿来:“嗯?什么女主?” “爽文女主啊,”南漫笑着说,“离开奚青,去一家更好的公司,不仅公司比奚青好,漫画单行本卖得也要比柯瑶好一大截,让主编知道自己的眼睛到底有多瞎,放弃的到底是怎么样的璞玉。版权也要卖,清一色一线制作。坐等看着柯瑶的《缚妖》要么卖不出去;要么卖出去了拉不到投资开不了机;要么开了机扑街惨死收不回成本;要么跟你的剧恰巧撞一个档期被你碾压。”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南漫长吁一口气:“我靠,可算是累死我了。” 常年画漫画的功底,让她一口气为以后的发展划出了无数个理想走向。 “你别呛着自己了,”郑意眠笑,衬衣的下摆划过指腹,无欲无求道,“我只要保证我自己继续努力就好了,能不能卖出去这个,还是要看机缘。” “可别随缘,”南漫道,“请你实现我这个想看垃圾人被打脸的微小心愿,我梦想的实现全靠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让柯瑶被浪冲在沙滩上,翻都翻不了身。” 郑意眠回她:“那这就不在我能掌控的范围内了。” 南漫:“我今晚就帮你祈祷,单曲循环《求佛》。” 又聊了两句,郑意眠挂了电话。 夏天的风吹过来,扰得人泛起轻微的燥热。 虽然没抱多少希望,但……因为主编过度喜爱柯瑶而过分否定她,任谁经历了都有点心堵。 梁寓就站在她旁边,看她垂着脑袋,有那么一两缕头发顺着脸颊垂下来,耷拉在脸颊边。 她抿着唇,不说话,连眨眼都特别慢,像放空了,拖着长长的反射弧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圈一圈地行走。 他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但还不打算马上告诉她。 他双手撑在腿上,侧头去看她:“不要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高兴。” 郑意眠还来不及说话,听到旁边路过的人兴奋道:“你简直不知道那抢票有多凶残好不好!我才点进去页面买完一张,一分钟之后准备再买一张,就没了。真的,顾予临的票太难抢了。” “抢不到去黄牛那里买也可以啊!” “买个锤,黄牛基本都搞不到顾予临演唱会的票,他为了不让黄牛炒价,怕我们负担不起,都不让内部人员泄票出去。” “不会吧,这年头还有这样的艺人?” “是真的,去年他演唱会的票就没有黄牛卖,门口卖票是要被工作人员驱赶的。听说是因为他老婆之前是他粉丝,在黄牛那里买到了假票,在场馆外哭得特别惨,所以从此之后,他的票全都抓得很紧,不放给黄牛了。” “我们明明是在说抢票,你为什么要给我吃狗粮?” 顿了半晌,梁寓正要皱眉,发现刚刚情绪还低落着的人,听了这个话题,周身低落竟驱散了些。 郑意眠微微侧着头,在听后面的人讲话。 甚至听到“他老婆”两个字的时候,忍俊不禁,嘴角扬了起来。 梁寓:? 算了,特殊时期,只能采取非常手段。 他很没骨气、非常没尊严、内心极度不满但丝毫不露地问她:“……想看顾予临演唱会吗?” 郑意眠的反应可以担得上是受宠若惊了:“你怎么……突然……” “咳,”他咳嗽一声,“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她还是有点惶惶:“为什么?怎么忽然愿意了?” 梁寓舌尖抵了抵齿关:“……还不是为了让你开心。” 郑意眠下垂眼搭下来,悻悻:“已经没机会了,票都卖光了。” 顾予临的票一向难抢,蹲点都不一定能买到,更别说现在距离票售罄,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了。 “你难道忘了,你手上还有对王牌?”梁寓道,“交给我。” 后来,梁寓果然给她拿来了两张顾予临演唱会的票。 位置还不错。 把这票给李敏看的时候,她还特吃惊:“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都能搞到票?你别看这票位置一般,但在顾予临的门票里算是超好的位置了,黄牛起码卖七千起。当然了,黄牛也搞不到。” 后来入场的时候,郑意眠看一眼场馆里坐着乌泱泱一大片人。 演唱会开始,顾予临唱了几首新歌,又跟台下观众互动。 场馆里气氛很好,大家渐渐激动,都站起身来,还有人站到了椅子上。 被挡在后面的郑意眠看不见舞台了。 梁寓看了看前面,似乎发现了什么,站起身,朝郑意眠拍拍自己的肩膀:“坐上来。” ……什么? ……坐上来? 梁寓瞥了眼舞台,又看了眼郑意眠:“坐我肩膀上来,我背着你看。” 坐上了梁寓肩膀之后,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了。 就连台上的顾予临都注意到郑意眠,调麦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了眼,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笑了。 有男朋友陪伴的女生们,也都爬上了男朋友的肩膀。 “我明明是来看演唱会的,为什么还要被秀恩爱啊,我哭了。” “累了累了,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我的恶意,需要顾总的抱抱才能好。” “没有男朋友的我,感觉到孤独。” 顾予临笑笑,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知道大家是情之所至,但是希望前排的观众不要站起来或者是站在椅子上了,这样后面的观众都看不到了。” 他调试了一下耳机,轻声笑:“我看有女生都爬到男朋友肩膀上了。” 前排观众经此一劝,纷纷坐了下来,并回头往郑意眠这边看。 前面的人没有挡着了,她也就不用坐在这个“特殊观众席”了。 梁寓抓紧她的手,把她扶下来。 顾予临还在打趣:“坐在男朋友肩膀上看我,他不会生气吗?” 台下传来一阵笑声。 郑意眠抿了抿唇,在心里回答道:也不会生气,只是会吃醋而已。平时还能偶尔买买你的饼干什么的,结果刚刚看我挥着荧光棒挥得那么带劲,短时期内怕是连你代言的生活必需品都买不了了…… 有了顾予临的调剂,场上气氛一直很热烈。 后面到了点歌环节,有人点了首情歌。 顾予临:“送给女朋友?” “不,送给前女友。” 大家唏嘘地叹气。 “前年你的演唱会也是我陪她看的,我想告诉大家,趁着喜欢的人还在身边,一定要好好珍惜,每段感情都来之不易。而且,能陪女朋友一起看她喜欢的明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坐在台下的郑意眠一怔。 这句话像是让她想到了什么。 舞台上的那个人很耀眼,像清晨推开窗看到的一泊晨光,虽然美好,但很遥远。追逐着光,是因为想让自己更好。 但身边的人很真实,不是虚幻的,而是很立体的真实。 舞台上的人,是她敬佩的人,但身边的人,是她喜欢的人。 仿佛虚幻和现实交叠,在每一个维度里她都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完满。 和恋人一起,看一场爱豆的演唱会。 散场之后,大家有秩序地退场,梁寓牵着郑意眠往前走。 见她不住回头,他淡淡地:“人早就下台了。” 郑意眠兴致尚存,点点头道:“我知道呀。” 就是觉得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完成了,很高兴而已。 梁寓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到底是没说话。 那双眼睛里翻涌上的种种情愫不明,墨似的浓,半晌,却又消弭。 郑意眠抿着唇,笑:“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梁寓不说话。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想说什么,但郑意眠大概能猜到。 想了想,她轻声说:“我来看他的演唱会,是很高兴。但我高兴,是因为你陪着我。如果你不陪我……” 停顿了一下,郑意眠抬起脸,缓声道:“可能,今晚的星空就没有意义了吧。” 梁寓转头看她。 她鼓足勇气,终于开口道:“这些东西都很漂亮,很美好,但没有你,通通都没有意义。” 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是假的,喜怒哀乐是转瞬即逝且无法存留的情感,日光月光是存在过却无法寄存的虚妄。 但是我知道,此刻,你在我身边。 你是真的。 不过多久,橙橙来通知郑意眠影视版权的问题。 南漫打探的消息没有错,最后选择推出去的,依然是柯瑶的《缚妖》。 橙橙百般安慰她,只说会有更好的,对于主编说的那些,却只字未提。 她知道橙橙不想让她受伤害。 所以最终,她也没有选择和奚青续约。 她合同到期,成为了自由画手。 就在不选择续约的那天,大家可能也从哪里知道了影视部推荐《缚妖》的小道消息,开始就这事热切地讨论起来。 她也终于从大家零碎的八卦讨论中,获得了一点线索。 有人在小群里发语音:“我上次和柯瑶一起去公司,不小心偷听到她叫主编小姨呢。怪不得捧得这么厉害,原来是有关系在。” “是叫的小姨吗!我上次好像也听到了,但是我没在意,我以为是叫小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主编“誓死捍卫”的柯瑶,同她是这样的关系。 郑意眠关上手机,摇摇头,决心不再去管这种细枝末节。 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毕竟她已经离开了奚青,只是在走之前,总算是弄清了心头一个最大的谜团。 而与此同时,辞幕的解约风波越闹越大,热度最高的时候,到了热搜榜的第十五名。 漫画圈不照娱乐圈,话题明星随便发点什么都能霸占热搜第一,摔个跤、出个绯闻,整个微博就跟炸开了锅似的。 漫画圈的事情,就算闹得再大,在整个圈内红得热烈,也未必能有什么全民讨论的热度。 在这种情况下,#奚青漫画#能登上热搜十五名,已经是郑意眠料想不到的热度了。 风口浪尖,奚青终于有所作为。 那个大家联络消息的小群里,辞幕终于得到了他们的第一次妥协。 辞幕:【同志们,奚青终于有编辑来找我了!】 云酒:【怎么样?说什么?】 辞幕:【说希望我们能不要再转发炒作消费这件事了,以前是他们做得不对,现在他们知错了。我说,就道歉吗?别的没有了?】 云酒:【连道歉都不是公开的,凭什么要我们原谅?】 辞幕:【是啊,所以最后他们终于说,如果放我们解约走,是不是就能不纠结这件事了?】 辞幕:【大家有别的想法的可以跟我说,我去协调,但是我要立刻解约走人了。】 花裳:【合同里说解约要赔一千万……】 辞幕:【说是会再给我们签一份合同,签过那个就直接解约,不用付违约金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振奋了。 【熬出头了啊终于!】 【高兴到想炸八八六十四响的烟花……】 【妈的,老子终于能离开这个公司了!干!】 【解约!我现在就要解约!等我出去了要刘膑好看。】 【我们现在说出去不出去的,搞得很像我们进局子了,真的。】 【说真的,奚青真的像个监狱。】 郑意眠在底下跟:【恭喜大家啦。】 【眠眠,你也不在公司了吧!】有人问。 郑意眠:【嗯,我没有续约啦。】 【那你也要找去处了……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花裳发消息来,【如果找不到公司的话,可以和我们大家一起呀,没记错的话你是大学生,现在国家鼓励大学生创业来着。】 ……创业? 突如其来的名词让郑意眠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从来只想过自己的未来要和“漫画”搭边,但还从来没想过创业之类的事情。 倒不是说有多难,实现的可能性有多低,只是从未思考的新鲜事物,在骤然浮现的那一刻,还是会让她有片刻的怔忡迟疑和茫然。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我目前好像还没考虑过诶。】 花裳:【这样啊,那没关系啦,你先自己想好最重要。】 郑意眠盯着电脑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地点开浏览器,输入了“工作室”三个字。 她看了好几周资料和各种案例和解析,觉得整个人好像都是漂浮的,找不到支点。感觉自己站在分岔路口,面前的路幻化成无数个分支,每一条分支都满载着未知困难和惊喜。 是热爱跟她讨论八卦的南漫一语中的的。 就是某个天气不错的清晨,南漫给她发消息:【我刚刚起来上厕所,本来打算刷一下微博继续睡觉,结果一刷给我乐清醒了。】 郑意眠醒得早,问她:【怎么了?】 南漫:【寻安你知道吗?我看她开了个工作室,然后出了杂志吧,杂志大标加强档推荐是她自己的新漫画连载——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杂志强档推荐是连载的!这热捧自己也是真的太明目张胆了。我也就是没有钱了,我要有钱,自己也给自己开个公司,把自己往死里捧,玩命地砸资源,想想就爽。而且我用我自己的资源,谁敢说个不字?】 郑意眠咬了咬下唇,慢条斯理地回复过去:【我记得之前花裳他们还和我说开工作室的事儿,但我觉得离我太远了,就说还在考虑。】 南漫估计又睡过去了,三个小时之后才回复郑意眠的消息。 【假如能开就自己开一个呗,不受制于人,而且还能分到最新鲜的资源,方便和优势简直多出不止一星半点。大家自己有了点能力之后,肯定就要往更高处发展了。别说好一点的漫画家,你看稍微有点成绩的三线艺人都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很正常的。】 郑意眠看到这段话怔了怔。 她想起自己之前,也绝无可能想到时至今日,她竟然会走到漫画圈内。 对以前的自己来说,“长篇”两个字,也是遥远到不行的梦想。 有很多曾经对她来说很崭新很遥远的事情,可现在,她都一一地完成了。 这么比起来,和大家一起做一个工作室,也显得没有一开始听到这几个字时那样令人惊惶了。况且,工作室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负责,她也不是其中最重要的决策者。 那三个字的崭新事物,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让她感觉到不再陌生。 周末回家吃饭的时候,郑意眠和父母说起这件事,他们倒还真的挺赞同,说着年轻就应该多加尝试,不能固定在自己的圈子里把自己框死了,能够跟着朋友一起试一试,对她的成长也有好处。 郑意眠浑然不知,就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里,也有人和她做了一样的准备和了解。 梁寓把手上厚厚的一叠资料扔上茶几,靠回沙发里,手掌搭在眼睑上。 ……这些专业的东西看得他头疼。 本来只是偶然看到她在搜索这些,但某个回家的夜晚忽而顿悟,像是漆黑的房间内倏尔被点燃了一把火光。 他觉得这件事的可行性非常强。 只是单靠他一个人,没办法短时期内消化这么多这么厚的资讯,到时候实行起来,也可能因为经历有限而每一步都晦涩艰辛。 假如有人有经验,能帮他的话…… 想到这里,仿佛是心有灵犀般,家里的门锁轻轻响了声。 不可能是别人,回来的只可能是梁焕。 梁寓侧眸,眼底仿佛有亮光一闪即逝。 梁焕站在玄关处,没有更往内,鞋子也没换,身上还穿着西服。他把手中的袋子靠着墙边放了下来,身子停了停,而后起身。 其实经常这样,梁寓回想道,他会定时给自己捎来一些生活用品,有时候也会带些蔬菜或者进口水果来,再或者,是某个国家的景点纪念品,抑或他曾喜欢过的汽车模型。 那些东西大部分时候是保姆或者秘书送来,也可能是李叔,极小部分时刻,梁焕才会亲力亲为。 他曾经觉得这样很假,但此刻,仿佛又生出了点别的什么心思来。 此刻又觉得没有那么假。 有可能是因为奚青事件之后,他觉得这样的血缘关系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谁知道呢。 但他们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这么想着,仿佛左胸腔内某个地方松动了一下。 看梁焕转身欲走,梁寓指腹划过纸张锋利的棱角,他沉沉开口,带点嘶:“等一下。” ……可能真是很久没说过话了,梁寓咬牙,否则自己绝无可能这个时候叫住他吧。 梁焕似乎没料到,有些微讶异,就站在地毯上看向他:“……怎么了?” 纸张边角陷进肉里,梁寓抬手,离开带给自己痛感的物体。 他以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有问题,想问你。” 那感觉确实,不算太糟糕。 几个月之后,事件的轮廓才大概被画出来。 后来花裳又找到郑意眠,当郑意眠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之后,花裳也再次向她发出了邀请,问她想好了没有。 郑意眠撑着脑袋,看到这句话,转身问身边的梁寓:“你还记得吧,我之前没有和奚青续约了。” 梁寓看她一眼,点头:“记得,怎么了?” 郑意眠晃了晃腿,盈白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手机旁边的静音开关:“我有画手朋友让我加入她们,一起开一个工作室,你觉得……怎么样?” 梁寓居然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的情绪,只是眼睑轻抬:“她们怎么说的?” “说,现在国家也鼓励大学生创业,”郑意眠敲着桌面,“他们现在也只有个雏形,估计真正建立起来还要等好一阵子,等到以后真正开了工作室,我估计都大三大四,也快毕业了。” “这样吗……”梁寓沉吟半晌,忽而侧头,极认真的看向她,“如果是鼓励创业,那你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不自己开一间?” ……什么? 郑意眠略怔:“诶?”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忙什么,你觉得我没看到过?”他桃花眼轻眯,“我几个月前就看到了,也思考过,只是看你一直在纠结,就没有和你说。今天说这些不是心血来潮,是……早有打算。” 回过神来,她也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可是开工作室不简单,要忙很多事,要招人选地段租工作室,要宣传要定位,还需要大把的钱和时间啊。”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梁寓噙笑,摇了摇头,只道,“你男朋友有钱,也有时间,还有想要给你付出的精力,如果他想要给你开一间工作室,你同不同意?” 她忽然就懵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 说是意料之中,却又十足地意外;但要说意外,却又多少有点在情理之中。 话说到这里,她忽而想起来:“大批画手离开奚青,你爸……” “这个不用管,”梁寓失笑,“他不是大股东,对这个项目也不上心,你不用操心他。” 郑意眠点点头。 也是,他父亲也不可能只投资奚青的。 梁寓笑着,又提醒了她一遍:“不要岔开话题,我刚刚问你的……你想还是不想?” 郑意眠思索了很久,正要开口,他忽然伸手捂住她眼睛,声音迂回而低沉:“不要考虑那么多,你只用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剩下的,交给我去做就行了。” 她还是在担心:“可是我……” “你怕耽误我的正常生活和正事,是吗?”他问。 郑意眠点点头:“感觉这么久了,你好像一直在忙我的事情。” 他似是低低地笑了:“那你想,在没有遇到你之前,在没和你在一起之前,梁寓都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有着什么样的目标?” 眼睛被遮住,只有影影绰绰的光亮筛在她眼皮上。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想不到。 是想不到……还是不知道? “很疑惑吧,”梁寓垂眸,“那我告诉你,在遇见你之前,没有,通通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以前的梁寓,得过且过,混日子等死,没有什么目标,也没什么梦想,生活过得很枯燥,有一天,他十几岁,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那时候的生活,感觉一下就能看到自己贫瘠又无趣的老年。” ——那时候他想,以后也是这样吧,一个人昏昏沉沉地在日出时候闭眼,日落时候睁眼,迷迷瞪瞪地打开电脑打几局游戏,再重复这样的生活。生活像一支香烟,你随时可以想到它会在哪里燃尽。 他那时候跟朋友谈起来,缭绕的烟雾里,说得最多的就是“以后”两个字。 对于他们这帮人来说,以后就是以后,生命往后走就是以后,而不是未来。 未来两个字太满载期待了,他们衬不起。 郑意眠心里一塌,酸涩的情感涌出来,忽然就想,要是自己能早点遇到他,就好了。 梁寓继续道:“可是后来呢,可能因为有了想要的东西,人的贪欲催着人奋进和成长,我的目标,就是追上你。那个目标完成之后,似乎又失去了什么要追逐的东西,我一时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家里的意思是让我开公司,说实话,因为我对这方面没什么要求,只是觉得假如你留在这里,我就留在这里,做什么都无所谓。” “现在这样,岂不是刚刚好?” 说完这句话,梁寓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 她睁眼,清浅的日光下,他的轮廓被描出淡金色的勾边。 “我遇到你,不是迷失了自我,是找到了自我。” 他双手撑在桌侧,如是漫声道。 后来的大半年,郑意眠开始稳定地给一家口碑还不错的公司供稿,那边也提出了想要签约的意向,但都被郑意眠婉拒。 梁寓已经开始筹划工作室的事儿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画画,然后等着他。 《万妖生》的版权全都回归到她自己手上,在琳琅满目的合作编辑中,她最终敲定了一家出版社来发行单行本。 对于有读者群,且成绩稍微不错的画手来说,出单行本不算很难的事情。 签完合同之后,对方诚意满满,还给她寄来了一箱零食,并认真地给她留言—— 【感谢信任,一定会认真做您的单行本的!】结尾还画了个笑脸。 看完明信片,郑意眠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她笑着把明信片收进抽屉里。 这时候,辞幕给她发消息来,问她最近都在忙什么。 她如实答:【在给远程画短篇。】 辞幕:【还画长篇吗?】 郑意眠:【在签约之前应该不会画了,现在在等一个更好的平台。你们呢,工作室的事情怎么样了?】 最近梁寓为了忙工作室的事,比她还要忙上很多倍,有时候都是她提着东西去看他,还要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按时吃饭了。 辞幕:【别说了,工作室挺难的,我们现在卡住了,估计开是开不成了,现在正在找别的公司去,你有什么待遇好一点的公司推荐吗?】 郑意眠:【这个暂时还没了解……】 辞幕:【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郑意眠:【和……男朋友一起开工作室吧,应该。】 辞幕发来几个感叹号:【你们开吗?已经决定了?】 郑意眠:【已经注册了,现在可能在筹备中了。】 过了会儿,辞幕说:【如果你们真的打算开的话,总也得需要一些稍知名的画手吧,如果到时候需要,我们可以加入。】 假如辞幕她们都能加入的话,那对工作室来说真是事半功倍了。 首先,知名度容易打开,也更容易让大家信任这个工作室,画手阵容也会更强大。 郑意眠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后面,辞幕又建议她:【我觉得你可以经营一下微博,在上面画一些恋爱日常小段子什么的,你有男朋友,平时这种素材肯定也比较多。最近流行这种,你画的话肯定很涨粉。】 郑意眠记下来:【知道啦,我下次试试。】 其实她一直都有记录的习惯。 有时候会顺手在涂鸦本上记录一个片段,有时候是记几句话,有时候会画四宫格漫画来提醒自己。 当时也没多想,只是单纯觉得这些东西到老了看起来,一定也是很珍贵的。 经辞幕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还可以发上微博,于是当即整理了一小段发上微博。 那一小段,是在写生时候,她出去买旺仔牛奶结果被人尾随,梁寓赶来救场的场景。 她给梁寓随手起了个名字,叫梁先生。 才发了个小片段,什么也没说,底下的留言就突破了她历史最高值。 【好……好甜啊(扶墙)】 【这种男朋友国家会发吗?怎么领取啊希望大家告诉我方式谢谢了!】 【请问是不是想要结婚的时候去民政局领这样的老公就可以了?】 【内容引起强烈不适,举报了:)】 【不够!还想要!更!多!】 大家都说想看,她就又画了一幅。 是用回忆的方式画了高中时候,梁寓替她泼炮灰男水的场面。 大家纷纷留言。 【真滴连载了,感动到哭泣。】 【到底哪个省市区会派发这样的男友,我立刻坐飞机去,希望大家回答我,等了二十来年了一直挺着急的。】 【还没看,但是感觉要红,先留个言!】 【混……混世魔王暗恋我[跪]玛德这人设太萌了点吧,我坐下旋转跳跃为梁先生打跨省长途!】 【大大是瞒着男朋友偷偷画的吗,想知道男票微博,想看大大掉马嘻嘻嘻】 一个个看完留言,郑意眠嘴角上扬。 过了会儿,林盏打电话,说想去蒸桑拿,约她一起去。 过了会儿,林盏又道:“这冬天太冷了,蒸完桑拿之后,顺便干点大事吧。” 郑意眠皱眉,问:“什么大事?” 林盏声音里隐隐透露着兴奋:“叫上孙宏吧,我想告诉他真相,然后看他铁锅炖自己。” 第21章 锅里的水温可以调小点吗? 第21章 锅里的水温可以调小点吗? 郑意眠怔了一下,旋即笑了:“孙宏还不知道吗?” “切,”林盏嗤声,“我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他怎么可能知道。” “行啊,那你选个时间,一起出去吧,”郑意眠说,“大家好久没见面了。” 林盏欣然:“完全OK,叫上孙宏齐力杰,我带着沈熄,你带着梁寓,没问题吧?” 郑意眠算了算:“嗯,可以的,只是最近他比较忙,时间上还要协调一下。” “可以啊,不过……梁寓在忙什么?他不是一贯没事儿的吗?” “工作室的事情,因为打算办一个漫画工作室,所以他最近都在忙。” 林盏“啧”了声:“我就说嘛,我还以为他忙自己的去了,看来再怎么忙都是为你嘛。行了,预祝你们工作室取得圆满胜利,我等下还有课,挂了啊。” “好,拜拜。” 挂断电话,想到孙宏即将被林盏整的惨况,她不由得为孙宏默哀三秒钟。 ……谁让他当时笑得那么绝情,一点后路都不为自己留的。 郑意眠拿起手机,给梁寓发消息,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你寝室楼下。” 下了楼,果不其然看到他。 郑意眠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楼底下,想给你打电话,就发现你给我发消息了,”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手臂处折出片片褶皱,“可能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郑意眠挽着他,开始斟酌等下要说的话。 梁寓看她:“找我什么事儿?” “你……最近闲下来了吗,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她长睫轻垂,“盏盏喊我们出去玩呢。” “一起?”他含笑。 “是啊,你能空出时间吗?” 最近为了工作室,他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忙了起来,隐约还瘦了一点。 “只要你想要,我随时都有空,”梁寓问她,“去吃饭吗?还是去玩?” “去……蒸桑拿。”她缩了缩脖子,自己也觉得林盏这个提议太奇葩了。 他们都没见过梁寓,第一次正式见面居然选择蒸桑拿。 果不其然,梁寓沉默半晌:“为什么蒸桑拿?” “因为孙宏曾经说,你暗恋我,他就铁锅炖自己,”郑意眠轻咳一声,“盏盏想看。” “铁锅……炖自己?”梁寓挑了挑眉,漾了一抹笑出来,居然觉得很有意思地点了点头,“行。” 他话音才落,手机铃声响起,是有电话进来了。 郑意眠看到是陌生号码,没备注,正想问他接不接,抬眼一看,发现他表情并没有变化。 好像他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一般,丝毫不担心是广告营销。 这个号码很熟悉,而且也好记,是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并不便宜的号码。号码主人的身份,仿佛也并不平常。 恍然,郑意眠忽然想起,曾经梁寓为数不多的黑名单号码之一,和这个号码很像。 果然,梁寓接起电话,轻车熟路地回复。 好像是在说什么工作室的事情。 ……是他……父亲吧? 之前他们的关系似乎很僵硬,过了这么久,又似乎和缓了不少。 梁寓取消了号码的黑名单,还接起了父亲的电话,和他心平气和地讨论事情,说话的时候……心情仿佛也不错。 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根本没想到,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提供的契机,才让这段关系有和缓的机会。 但,只要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无论缘由如何,便总是让人轻松的。 郑意眠长呼一口气,脚步轻快起来。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格外快,“铁锅炖孙宏”的计划也并未被搁置,很快,大家就约好了在郊区见面。 又是一年二月。 郑意眠全副武装,把脸埋在厚厚的口罩下面,跟他们汇合。 林盏和沈熄已经站在那里了,郑意眠走过去的时候,看见林盏拉下围巾,正侧着头说什么。 沈熄回应寥寥,基本没怎么说话,眼神淡淡的,嘴角却扬起来。 郑意眠刚站定,孙宏和齐力杰就来了。 刚到,孙宏就费力地扒下口罩,呵出一团白雾:“林盏,天这么冷,你怎么不戴口罩?” 沈熄双手插兜,云淡风轻地替林盏回答:“她有太多话要说了,戴口罩不方便。” 林盏撇嘴:“不是,我是在商讨重要问题,你别抹黑我。” 孙宏:“嗯?什么重要问题?” 林盏笑得狡黠:“你等下就知道了,孙宏同学,要做好准备啊。” 孙宏一头雾水:“什么准备啊?” 林盏耸耸肩:“等下你就知道了,不剧透,剧透是最不负责的行为。” 眼见套不出更多的话,孙宏只能放弃。看大家都杵在这里,他问:“还站这儿干嘛?走啊!” 林盏扬下巴:“眠眠男朋友还没来,走什么走?” “男朋友?!”孙宏瞠目,跨上前两步,看着郑意眠,“你也恋爱了?” 郑意眠笑着点了点头。 孙宏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面色一变,他用特稀奇的眼神往郑意眠身后看了眼,像是发现情报的探子,压低声音传播道:“我靠,我在这荒山野岭的居然看到梁寓了——快看快看,梁寓诶,多年前在学校都难得见一面,你们说他来干嘛呢?” 林盏看着孙宏:“你觉得呢?” 孙宏一愣,随即不可思议道:“——来找你的啊?!” 林盏一幅“孺子难教”的表情:“……” 看梁寓缓步前进,孙宏轻狂地笑了声,手臂搭在齐力杰肩膀上,放松道:“怎么,你不会要跟我说,他是来找眠眠的吧?别扯淡别扯淡,两个世界的人呢,还在这儿糊弄我。” 说完,孙宏还觉得自己说的很有底气,忍不住开始抖腿。 齐力杰:“咱们说话就说话,一定要这么欠揍吗?” 然,下一秒,梁寓走到郑意眠旁边,把手里那杯奶茶递给她:“因为奶盖比较甜,红茶的甜度我帮你调低了。热饮奶盖融得快,尽快喝掉。” 说完,梁寓把自己手里买的多余的奶茶分给大家。 “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就一起买了她最喜欢喝的,如果不喜欢,等下再去买别的。” 孙宏手指颤抖,接过奶茶,手臂从齐力杰身上滑下来,整个人差点站不稳,往后栽。 齐力杰扶住他,小声说:“愿主保佑你,阿门。” 清了清嗓子,孙宏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问:“……这是?” “我的男朋友,”郑意眠轻声回答,“梁寓。” 梁寓朝孙宏笑了笑:“你好。” 孙宏低声跟齐力杰说:“扇我一耳光,快。” 齐力杰:“?” 孙宏仍旧难以置信:“梁寓对我笑了?妈的,我是不是快死了?有生之年能看到梁寓和善礼貌地微笑?” 齐力杰当仁不让,上去就是一掌,拍向了孙宏的背。 孙宏一口奶茶差点呛死:“你要谋杀我?!” 齐力杰微微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两个人在后面闹,完全没看到这两对已经慢慢往前走了,还边走边笑。 齐力杰又是一掌:“别喝了,没看到人都快没影了啊?” 孙宏捧着纸杯:“偶像给的茶,真的让人不舍得挪开自己的嘴。” 齐力杰:“梁寓什么时候成你偶像了?” 孙宏:“我高中就狗仰他大名了啊,来无影去无踪,混世魔王谁都敢杠,不酷吗?要不是学业所迫,我真的就去当他小弟了,唉。” “狗仰?”齐力杰冷笑一声,“是久仰吧?哦不,你应该是狗仰,狗仰适合你这种狗东西。” 孙宏:? “还能不能有点同学爱了?” 齐力杰:“不能。” “……” 林盏计划的蒸桑拿并没有成为第一件要事,他们先去吃了自助餐,边吃边闲聊。 孙宏叉起一块肉,眼巴巴地看着梁寓:“你和眠眠,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很早了,郑意眠都记不清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没想起来。 但梁寓脱口而出道:“十月三十一号。” “这么早啊,”孙宏侧着身子继续八卦,“谁追的谁呢?” 梁寓:“我追她。” “眠眠可很难追啊,”孙宏感叹,“你能追到手,肯定是下了功夫的,能传授一点经验吗?” “经验?”梁寓低着头,兀自笑了声,“我不擅长追女孩子,不然怎么这么久才追到。” “套路呢?”孙宏心不死。 “不会。” “那你靠的是什么?” 梁寓和林盏的声音同时响起。 梁寓:“诚意。” 林盏:“脸。” 孙宏看着林盏:“盏,能不能别捣乱?” 林盏:“没捣乱啊,说的实话。你要有这张脸,什么技巧都不需要了,诚意什么的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嘛,硬件设施才是最基本的。” “对,话说到这儿……”孙宏手上也不动作了,东西也不吃了,看向梁寓,满满的疑惑,“你条件这么好,那么多人追你,你为什么一个都不答应,偏偏来追眠眠?” 说到这里,孙宏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乐不可支:“谁也没想到的,包括我,我觉得你喜欢一个人都很稀奇了,更别说追人……那时候,郑意眠居然跟我说,怀疑你暗恋了她一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话真是讲一次戳一次他的笑点,他本想憋着,奈何实在憋不住:“这也太扯淡了吧!你俩能有什么交集……” “的确挺扯淡的。”梁寓放下刀叉,点头附和。 孙宏继续笑,颇为得意:“是吧是吧,你也觉得吧?!我当时也是这么……” 梁寓眼睛都没眨,声线清平道:“准确地说,我应该暗恋了她四年。” 杀猪般的笑声戛然而止。 ……?! 孙宏侧着头,思绪忽然断掉:“……什么?” 梁寓拿出十足的耐心,再次重复一遍:“我暗恋她,不是一年,是四年。” 孙宏张了张嘴,声音都在抖:“……四年?” “嗯。” 说完这个字,梁寓没再说话,把自己盘子里剥好的虾子放进郑意眠盘子里。 齐力杰过来,很同情地跟孙宏说:“改明儿你可以写本小说,就叫《我被神仙姐姐暗恋的那些年》。” 孙宏皱眉:“什么?” 齐力杰:“你当年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梁寓暗恋她,你跟神仙姐姐孩子都有几打了吗?” 孙宏捏着筷子的手有些过度颤抖:“……” 旋即,他装作啥也没说地低下头吃东西。 尽管鸡肉里带着骨头,但他还是坚持着一口口咬下去。 吃肉而死,和被笑死,他宁愿选择前者。 咔,咔,咔。 “再咬你牙就碎了,”林盏好意提醒,“年纪轻轻的,总不能脑子坏了,牙也坏了吧?” 孙宏把骨头吐出来,想了半天对策,最终只是咳嗽了声:“那个……大家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家里还有点急事……” “诶,等一下等一下,”林盏扯住站起身的孙宏,“要先走也可以,先去个地方吧。” 孙宏:“……去哪儿?” 站在桑拿房前。 孙宏指着招牌,质问林盏:“你说要带我来个好地方,结果是带我蒸桑拿?!” “孙宏,你是不是男人?”林盏忽然问他。 孙宏翻白眼:“废话,我不是男人你是?老子,纯正24k镀金好男人,真男人不说假话。” 林盏点头:“那就好,男人么,就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任——你还记不记得若干年前,崇高的操场上,对着郑意眠和梁寓和苍天,你发过一个什么誓?” 孙宏忽然遗忘:“什么誓?” 林盏:“你说,梁寓要是暗恋她,你直播铁锅炖自己。” 沉默三秒。 孙宏猛烈摇头,脚底抹油,转个身就要开溜:“我收回刚刚那句话,我不是男人!谁爱是谁是,反正我不是。” 却被齐力杰一把抓住:“怂不怂?不就是炖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孙宏指着桑拿房,眼睛都大了几倍:“你他妈炖一个试试?!” 齐力杰:“我又没发誓,为什么要炖自己,你当我傻吗?” 孙宏眼见着真是逃无可逃,可怜巴巴地看向郑意眠。 郑意眠默默退到梁寓身后。 梁寓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那句话,导致她先入为主,我辛辛苦苦表态无数次之后,她才确定我的感情?” 孙宏低头:“我错了,我是个罪人,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质疑混世魔王的绕指柔情。” “别多说了,”林盏做了个“请”的手势,“孙兄,请——” 孙宏一咬牙,身姿凛然地往桑拿房里去,走出去两步,发现没人拉他,自己主动减慢步伐,退回来,最后打商量道:“……锅里的水温能不能调小点?” “没给你准备锅的。”林盏说。 孙宏心里一喜,正想说还是盏盏你对我好,知道体恤我…… 下一秒,林盏不留情面:“锅太贵了,为你买,划不来。直接去桑拿房蒸吧,我协调好了,温度调得跟铁锅差不多。” 孙宏:? “好吧,你们都这么对我,我明白了——” 孙宏泪雨凝噎,视死如归地往前走。 林盏恍然:“等下,还有个东西没给你。” 孙宏:! 终于要给他一些安慰了吗?难道会是手握的冰块或是免死金牌? 他兴奋地回过头,但见林盏从沈熄背的包里拿出一个手机,调出了直播页面后,递给他:“喏,手机拿着,不然我们在外面看不到你直播。” 人间有绝情,人间没真爱。 人间好凄苦,人间最苍凉。 人间,人间呵。 孙宏扯开嘴角,调出一抹苦笑。 林盏:“对了,要记得把镜头举起来,不然从下往上拍,太有碍观瞻了。一定要记得对着脸啊,对着脸满二十分钟才算过关,不满要扣分哦。” 孙宏:“哦。” 走到门口的时候,齐力杰温柔地唤他:“宏。” 孙宏快哭了,以为好兄弟愿意跟自己一块儿受难,差点跪下。 齐力杰在不远处向他竖起大拇指:“要记住,男人可以不帅,但是一定要骚。” “滚!” 孙宏在桑拿房开启了自己的直播,林盏郑意眠也一块儿进了别的桑拿房。 几个人刚进去,林盏在自己头上比了比,似有所失地问郑意眠:“眠啊,你知不知道剧里面大家蒸桑拿,脑袋上缠的那个是什么?” “羊角头巾?”郑意眠不确定道,“就是两个羊角似的吗?” “对对,就是那个,”林盏叹口气,“可惜我不会叠。” 沈熄面色一变。 郑意眠:“其实还挺简单的,我教你呀。” 于是两个人就在椅子上,完成了四个头巾。 这时候,梁寓好像意识到什么了,他侧眸,跟一边站着的沈熄交换了视线。 沈熄低声:“……她平时不这样吧?” 意思是在问,郑意眠平时,不会像林盏一样,心血来潮做这些事吧? 梁寓意识到他是在说郑意眠,颔首:“一般不。” 而后,梁寓看向沈熄,目光中带了点复杂:“你……那个,平时都这样?” 沈熄没回答,就被林盏招手叫过去。 她笑道:“这头巾太可爱了,想给你戴一个。” 沈熄容色淡淡:“……太幼稚了,不想戴。” 但当人举起手来的时候,他还是很自然地弯下了腰。 林盏调整了一下沈熄的头巾,满意地打了个响指:“真可爱。” 沈熄:“……” 这时候,郑意眠也终于规整地折完了手上的头巾。 她正站起身,梁寓就走到她身旁:“……给我戴一个?” 郑意眠微微眯眼:“嗯。” 什么都没有、站在一边的齐力杰:?? 过了一会儿,孙宏的直播里陡然加入一个人。 孙宏满脸大汗:“你来干啥?” 齐力杰:“我在这里蒸死,也总比在那边秀死好。” 孙宏:“哦,那你挪一下。” 齐力杰:“干嘛?” 孙宏:“你挡我镜头了。” “……”我知道我在哪里都是多余的了好吧? 齐力杰装作抹眼泪:“鱼哭了,水知道;我哭了,谁知道。” 孙宏流着汗,嗤一声:“鬼知道。” 齐力杰:? 蒸完桑拿,孙宏大汗淋漓。 林盏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揶揄:“铁锅炖自己的感觉怎么样?” 郑意眠笑着瞥孙宏一眼,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拿出来,是南漫的截图。 【来吧,从今天起,好戏开始了。】 郑意眠回了个问号:【什么好戏?】 南漫:【柯瑶站在这戏台上,借着虚浮的人气唱了这么久的戏——戏台子腐朽得差不多了,该倒了。】 ——戏台子,要垮了? 郑意眠发了个问号过去,意为南漫说的太宽泛,她没有领悟到。 南漫:【你不在奚青的这大半年,你都知道一点奚青的近况吗?】 奚青近况? 近况她确实没怎么刻意去了解过,但是日常生活的账号还是关注了奚青的官博和一些漫画号,所以多多少少能从这里面窥见些端倪。 她回南漫:【知道一点,怎么了?】 南漫:【那你应该知道这大半年,柯瑶被捧得多高了吧?】 南漫说到这里,郑意眠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回忆。 在这短短的大半年时间里,奚青签约画手相继解约,担大梁的画手大面积流失,新画手阅历又不够,青黄不接的境况下,奚青就把尚且有些人气的柯瑶当做重点开始打造。 公司大大小小所有派的上用场的资源,全都给了柯瑶。 《缚妖》的影视版权售出、单行本上市、柯瑶新长篇开始连载…… 原来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柯瑶已经往前走得这么快了。 南漫:【奚青不知道怎么搞的,对她真大方啊,不仅给她好资源,还给她买粉、买水军,并且还买营销号给她宣传,宣传完她的漫画开始宣传她本人,还说她是“公认的国产漫画的良心”。不好意思,本人并不认同。】 郑意眠:【原来奚青大半年,都用来捧她了。】 南漫:【可不是么,吹捧得真的很带劲,都快给她封神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站在金字塔最顶尖呢。估计是吹着吹着大家都以为是真的了,柯瑶也这么以为了,听说她最近特大牌,别的地方来约画稿,一话少于五千不画。】 郑意眠:【五千?】 南漫:【可怕吧,她可能以为自己是漫画界top了,惹不起惹不起。而且当初大家刚进圈,不是交了很多朋友吗,她现在把以前认识的、但是还不红的小画手都删了,只留了一些成绩还不错的。】 南漫:【我有个朋友就被她删了,刚刚才发现的,差点当我面儿哭出来了。我真是气炸,她买了点水军就以为自己是国际巨星了?】 郑意眠看着南漫的消息,自己也是惊了一惊,半晌才道:【那你安慰一下你朋友吧,不要为这种不值得的事情不高兴。】 南漫意味不明地回复道:【柯瑶现在已经太骄傲了,分不清这些追捧声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要炒作,首先自己的心里一定要清楚;一旦不清楚了,把虚假的东西当做自己的资本,并且高傲地抬起下巴,她就离垮台不远了。】 语毕,南漫不咸不淡道:【你就等着看吧。】 郑意眠其实还对南漫的话存疑,回家之后也没太在意这事儿。 直到一周后的某个宴会上,看到柯瑶的那一刻,她才福至心灵地领悟了南漫所说的话。 那个宴会是为了宣传什么郑意眠忘了,只记得很多画手都被邀请了,她和南漫也不意外。 郑意眠想着自己也不是主角,打扮得就比较低调,当天只穿了一条水蓝色的渐变裙,款式也趋于简单。 在人群中找到打扮同样简单的南漫,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说话。 忽然间,听到人群骚动了一小会儿。 郑意眠抬眼去看,看到了柯瑶。 柯瑶今天穿一条酒红色的裙子,脚下踩一双十几厘米的恨天高。 郑意眠本以为就是如此,结果柯瑶一转身,她就看见她衣服背后的玄机。 这红裙背后开叉,一直开到腰迹,柯瑶背后的一大块肌肤都一览无余。 想让人不注意到,都很难。 果然,场上的大部分目光,此时都转到了柯瑶的身上。 “我刚刚还以为她是来走红毯的,太敢穿了吧。” “这谁啊,穿得这么有存在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总裁来了。” “这是来参加晚宴的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穿这么正式干嘛啊?今天不就随便走个过场吗?” “这是谁?” “柯瑶,就是最近还挺红的那个画手。” 这议论声像是被柯瑶听见了,她回过头,扬着下巴,勾出一个矜傲的笑来。 今晚她穿得很大胆,很张扬,但凡能看出事儿来的人都知道她不是随便穿的。 她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就像是入宫的秀女在得知皇上亲临后眼中迸发的光亮,明眼人只消看一眼,就明白她全部的想法。 ——她想让这里成为她的主场,她想要成为人群最扎眼的存在,她要所有人都向她投来羡慕的眼光。 她想站上,最高的地方,接收所有的注目和仰望。 南漫端着酒杯,就站在郑意眠旁边,看了一眼柯瑶,发出一声笑:“穿上龙袍,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皇帝了?” “我看这半年,她是被吹捧得找不着北了。” 郑意眠没说话,只是想着红就红吧,无论这红是真实的还是营销的,是粉丝带来的还是水军带来的,既然是在柯瑶身上,那便通通和她没有关系。 直到后面,她和南漫坐在沙发上聊天,聊着聊着南漫有点事离开,只说一会儿回来。 南漫前一秒刚走,就有一个新的身影坐上来南漫的位置。 郑意眠只感觉沙发轻微地一陷,转头,就看到了柯瑶。 柯瑶今天的妆容也是花了心思的,眼线贴着眼睫拉出一长段,上勾,仿佛把自己的野心也全画进了妆容里。 厚重的假睫毛下,她笑得纯良无二。 郑意眠伸手去拿桌面上手机的时候,柯瑶乍然开口:“《万妖生》……” 忽然从她口里听到自己的漫画名,郑意眠愣了愣,眉头微蹙,看向她:“什么?” 柯瑶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她垂着眼睑盯着自己红到几欲滴血的艳丽指甲道:“《万妖生》的影视版权还没有输出吧?” 郑意眠侧了侧头,等她说完:“所以……” “需要我帮你推荐吗?我认识不少导演,”脂粉粉饰她的脸,却没遮住她狂傲的张扬,“你应该,不认识什么人,也没被咨询过吧。我之前,因为作品少拒绝了好些导演,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万妖生》引荐给那些导演。” 不止笑容轻蔑,眼神里都像裹着刀子,语气更是丝毫不善。用无辜的表情,说最挑衅的话。 她用那样施舍而居高临下的态度,说她可以把无人问津的《万妖生》,推荐给她拒绝过的公司。 柯瑶居然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给郑意眠一个下马威。 这并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郑意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柯瑶虽然有野心,但野心都妥妥帖帖地藏在眼底,只有在决赛抽签的那个刹那,才流露出分毫。 而此刻坐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带着棱角,野心勃勃,说话不留余地。 恨不得把别人的自尊,如脚底的蚂蚁碾碎一般。 短短半年,柯瑶被捧上高位,却居然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郑意眠没说话,柯瑶继续开口道:“当年,咱们明明是一样的起点,专业差不多,成绩也差不多,甚至那次比赛撞到和你一起,我们成绩仍旧差不多。可是后来呢,奚青找签约画手,我们俩的名单明明是一起被交上去的,BOSS却只通过了你,你被签约重点培养,我却还是老模样。其中你做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风水轮流转,你没想到,我居然能有比你强的这一天吧?” 郑意眠一愣,这时候才明白,柯瑶对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柯瑶认为她们一样,但郑意眠率先被签约,她心有不甘却不愿意反思自己,笃定问题都出在郑意眠身上,并认为郑意眠暗中使了手段。后来那次比赛,虽然违反规则换了一次更简单的题目,把难的留给郑意眠,但因为获得的都是特等奖,柯瑶又认为她们一样。 于是低分、谩骂,所有的一切接踵而至,都是因为柯瑶不甘心。 她认为,郑意眠没有超过她的资格,她们应当永远、永远站在一个水平线上。 而当“主角”替换成自己,她又能够欣然接受自己强过郑意眠。 那一刹那,郑意眠不知如何接话。 她闭了闭眼。 是站在后面听到全程的南漫先开口说话的,南漫性子直,竟是直接质问柯瑶:“你觉得你和她一样,那你说,你们哪里一样?” 柯瑶正要开口,南漫再度打断:“或者,这就是你暗中使绊子的原因吗?” 柯瑶霎时慌乱,但很快压下去:“我都说了我没有给她打低分!” 南漫挑挑眉,游刃有余地笑了:“我又不是指这个,你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这个了?” 柯瑶恶狠狠瞪她:“少给我玩文字游戏,你不要以为能办签售会就了不起了,影视版权卖了吗?” 她咄咄逼人,露出满口獠牙,生怕输掉这场气势上的比赛。 “唔,没有呢,”南漫耸耸肩,“那请问卖掉版权的《缚妖》拉到投资了吗?开机了吗?” “大家半斤八两,也别做什么高人一尺的模样了。” 柯瑶怒极反笑:“等着看吧。” 南漫不置可否,饶有兴致的模样:“我等着呢。” 柯瑶站起身来,踩着自己那双细高跟越走越远。 这场气势上的交锋暗流涌动,在座的又是女性较多,自然多少都有所察觉。 “那个柯瑶,挺凶的样子。” “能不凶吗,人家现在正红火着,不过看这样子也红不了多久了,我原来进行的时候编辑跟我说,要想红,人品很重要。” “不过我刚刚看那个黄裙子的画手好酷啊,直接回怼,太帅了。” 南漫坐到郑意眠身边,语气里带着恼怒:“居然还来你这儿找存在感,我看她是飘得没边儿了吧?自己单行本册一册二退货率那么高,导致第三本迟迟没出来,她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现在买了点人气还真以为自己挺能耐么?” 郑意眠手搭在膝盖上:“别生气了,如果她的人气真的是买来的,那这点泡沫人气在见光之后,很快就要碎了。” “不是很快,是马上,”南漫阖了阖眼,“她《缚妖③》下个月就上市了——” 照南漫的话来说,《缚妖》前两本卖得不好,本来第三本是要无限期后延的,但因为奚青又这么捧了一遭柯瑶,第三本才不必胎死腹中。 一个月后第三本上市,郑意眠本来都忘了这事儿,一心一意画自己的漫画,结果忽然收到南漫的消息。 【我失策了。】 郑意眠:【怎么了?】 南漫:【我以为柯瑶的单行本,无论再怎么天花乱坠地宣传,一个月只能卖一百册……】 郑意眠正想问“实际上呢”,还没打完字,南漫急不可耐地发消息来:【结果它卖了一百零一册,居然比我预料得还多一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南漫:【你看你的还是预售,半天就卖了一百多了,她一个月卖的还没你半天多,到底在炒作什么鬼啦哈哈哈哈,好惨哦。】 居然卖得这么差吗? 郑意眠没想到居然会卖得这么差。 南漫:【我听说奚青亏到骂娘。】 南漫:【不过也是,她的漫画属于免费看着还可以,但是要花钱就有点不值当的那种,卖得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郑意眠想了想,问:【《缚妖》的影视化呢?怎么样了?】 南漫:【诶,我没跟你说吗?缚妖最近在拉投资啊,虽然一直没拉到,就想着说单行本上市了再宣传一把,谁知道单行本卖成这个鬼样子,估计是找不到投资了吧!】 南漫:【我们柯瑶大大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我等着,我觉得,嗯……那句话说的没错——好的东西都是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到来的。这个结果我很喜欢,希望她也能喜欢吧。】 本以为一切到这里结束,但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柯瑶的《缚妖》最终还是拉到了投资,草草开机,但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一个玄幻为主的漫画,势必需要大量的特效和动画来完成,可又因为投资太少,导致场景潦草,剪辑随意,就连特效做得都不堪入目。 《缚妖》只拍了两个月,似乎是奔着快点捞完钱回本跑路的心态,后期又用了两个月把片子剪出来。 然后,就开始上线视频网站播放。 刚上线时,因为主角不好看、没演技、场景也搭的不好,成绩一直在垫底。 到后来,这片子被一个大V发现,还特意发了微博吐槽:【场景随意,主演颜值演技掉线,特效两毛,笑点粗俗无下限,导演就差在封面上贴“我想赚钱”四个字了。烦请赚钱也稍微带点匠心精神,网剧这行刚刚起步,我不能接受也不能容忍有人带着这样的风气搅混水,这是你们的市场,还请珍惜点。】 这微博一出,《缚妖》评分跌破新低。 大家顺藤摸瓜,开始自主地在剧集下发表自己的意见。 【好难看啊,为什么这么难看的东西也能上线?】 【逻辑死,看到第二集看不下去了,貌似还是根据漫画改编了?Ball ball编剧和导演用点脑子,不要这么傻好不好啊,不要把观众当傻子行不行?】 【到底什么样的漫画才能改出这么智障的剧情……从前别人都不知道山下有妖怪,女主摔下去就知道了?真是感人,所有人都感化不了妖怪,女主说两句话就能感化了……你不说是法力,我还以为男主手里捏的是一团溜溜球,这个特效我先跪为敬。】 【从演技到制作到剧情没有一个能看下去的。】 那段时间,《缚妖》骂声一片,吐槽声中,连官博都不得不暂停更新微博,柯瑶也关掉了自己微博的评论。 《缚妖》事件发酵了整整一个暑假。 在那个暑假里,郑意眠的大二也宣告完结,她半只脚踏入了“大三”的行列。 走的那天,李敏特别痛心疾首:“不敢相信,我再也不是小学妹了,我变成老学姐了……” 郑意眠笑着看她一眼。 就在暑假快结束的当下,《万妖生》的影视版权也有了新的进展。 其实这一年,陆陆续续来问版权的公司也很多,现在是大IP时代,信息的流转速度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快。 但大多数找上来的都是一些新公司或者制作不成熟的公司,为了作品考虑,郑意眠都婉拒掉了。 这次找上来的公司,开价不高,但制作了好几部优秀的网剧。 对方一找上门来,郑意眠只思考了几个小时,就答应了签约。 走完合同的流程,大三差不多也过去了一大半。 那大半年的时间够做什么呢? 够让郑意眠签约合作,也够让奚青及时止损,换一批新鲜的血液。 自从辞幕她们解约出走开始,奚青就已经损失惨重,无论是从收益还是口碑都遭遇滑铁卢。奚青本打算捧红柯瑶,从中捞取利润巩固读者,可没想到柯瑶是个捧都捧不红的主儿,《缚妖》播完之后,撤走支持她的水军,她的粉丝所余无几。 一个精明的商人,也许会在走投无路时做一个损失最小化的抉择,却绝不会允许永无止境的亏损,和无底洞一般的投入。 刘膑一定能看出来柯瑶无法带来与投入等值的回报,所以就此打住了脚步。 奚青不再投资柯瑶,放其自生至灭,转瞬就挑选了另一个“猎物”,以一种复刻营销的方式,开始了新一轮的炒作和追捧。 须臾河东,转瞬河西。 商人是最温柔的野心家,需要你的时候倾其所有,为你营造繁华盛世加冕为王的幻象;但当你失去价值,温柔面具霎时粉碎,他们面无表情,残忍且不留情面地离场。 柯瑶明明只是被放逐,却像被判了死刑。 那些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失去的名利、地位和拥簇,转瞬沦为一掬尘土。 她没有得到任何辱骂,连被放弃都是悄无声息的,只是在某个起来的清晨,发现微博粉丝不再涨,慢慢地,评论也没有了,奚青最大的推荐位上放的不是她的作品,最好的资源不是给她,原来不需要看作品质量就能得到最优资源的她也沦落到画得不好就被退稿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她质问编辑:“我以前从来不用等一个月才能排上那个小字推荐的,为什么这次等了一个多月还没结果?我以前都是第二天就能看见我的稿子被推在最显眼的位置的!” 编辑没有回复她,回复她的是现实。 现实告诉她,没有她,日月星辰一样可以交替,一切都在运转,并且更好。 新的力捧画手的作品,刚上了首页推荐,便成绩喜人,远甚于她。 她去论坛,连一点放松都没得到,只是看大家在讨论,说“奚青原来就是一心一意捧柯瑶,把很多还不错的画手都埋没了”、“柯瑶真的捧不红,奚青浪费了最好的时机和资源”、“说实话照奚青给柯瑶砸资源的力度,是个人早就红了,柯瑶真的没这个命”、“柯瑶真的画得不好,而且之前给别人刷低分的时候已经败光人品了,这种人就只有被刘膑丢走的命”、“不喜欢柯瑶连带着反感奚青已经很久了,洗不白的,一生黑”、“现在这些是她活该啊有什么问题吗,奚青一换一姐立刻什么都上去了”…… 不想再看了。 从云端急速坠落,她所承受的失落和煎熬,像一把利刃,反复剜着心脏。 柯瑶反手,咬牙,把手机狠狠砸落在地板上,闷响一声后,手机四分五裂。 她痛苦地蜷缩为一团,手指拽着头发,试图用痛楚证明此刻是真实的。 刺痛随着发根传遍全身,她轻微颤抖,感觉呼吸不能。头顶的疼痛被更剧烈的痛苦覆盖,心脏揪紧。 她什么都得到过,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全部都没有了。 厚重的窗帘挡住阳光,屋内漆黑一片。 柯瑶旧景不复之后,郑意眠见过她一次。 那次郑意眠受邀参加某节目的晚会,没想到南漫也在,两个人才站在一起,就围来了不少人。 大家端着酒杯,嘴角的笑容无懈可击:“眠眠,你和漫漫的衣服真好看。” “主要还是人美,人美穿什么都好看。” 郑意眠怔了怔,觉得奇怪,可要说哪里奇怪,又不大能说得上来。南漫率先周旋几句,拉着郑意眠走开。 南漫压低声音:“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场,有战场就有计策,有计策的地方……就有心计。你别看她们刚刚对我们那么友善,如果我们像柯瑶那么没落了,她们肯定避之不及的。这些人,太假了。” 南漫话音刚落,忽然又听到一阵骚动,发起骚乱的正是刚刚那批假人选手。 假人选手一号:“那不是……柯瑶吗?” 大家齐齐转头去看柯瑶。 正走进来的柯瑶是一愣,看到南漫和郑意眠也在,眼底闪过慌乱和讶异,但只是一瞬间。 南漫戳戳郑意眠:“她已经好久不出席活动了,估计是嫌当年的话说得太狠,自己被打脸得厉害了,不敢出来了吧。” 很快,这个小高潮被掩过,晚会正式开始。 没人想到最后,居然还有个小小的颁奖仪式。南漫拿到奖,郑意眠也有奖。 走上台的那一刻,站在夺目的镁光灯下,郑意眠往台下看了一眼,很容易就看到站在最外面的柯瑶。 柯瑶目视前方看向郑意眠,心中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天知道此刻她究竟有多想上前,告诉她们站在这里的应该是她,她们拥有的其实都该是她的! 可……郑意眠只是一个眼神扫过来,那样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仿佛从来……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从没把自己当过对手吗? 柯瑶如鲠在喉,思绪破碎。 ——她不服气啊! 可说到底,不服气又能怎么样呢?输了的人是她,丢掉面子的是她,她什么都没有了……甚至都没有力气再去和她争了。 漫画毫无波澜地完结、让奚青亏损了一大把、小姨主编也因此从奚青离职、网剧更是亏得血本无归还招来无数骂声…… 她几乎霎时从天堂掉到地狱。 就在刚才,奚青找人来协商单方面同她解约,他们宁愿赔钱都不想再和她续约了! 还要和郑意眠斗下去吗? 有个声音在问她。 她摇摇头,不,不了,她没有资本了,她斗得血本无归甚至差点搭上自己,如何还能斗下去? 柯瑶跌跌撞撞,仓促地转身逃离。 她步伐慌乱,身后是如潮的欢呼和追捧,那曾是她最风光时刻才能享受的待遇。 可此刻呢? 那些风光无两,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用力推开厅堂大门,大风将她吹得一个激灵,她站在路口匆匆拦了一辆计程车。 离开这里吧,越远越好。待在这里,只会让人看无尽的笑话。 司机透过镜子看她一眼:“走了?” 她点头:“走。” 明亮车灯闪烁,车辆疾驰而去,最终融进墨绿色的夜里。 喧哗的长夜终于安静,等待下一个黎明。 晚会进行到一半,郑意眠发现自己忘记系裙子的腰带了。 她提着裙摆走进换衣间,发现梁寓坐在沙发上,拿着手里的腰带,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她。 郑意眠小声:“你怎么都没提醒我……” 他笑:“反正都要进来的。” 他站起身来,在郑意眠身前筛下一片黑影。 他站在她身前,她就顺势抬起手,搂住他的脖子。 他低头给她系腰带,郑意眠忽然想到导演刚刚还在和她讨论漫画里的角色,感觉到导演对于这个故事的用心,忍不住轻声笑了。 梁寓低声,呼出的气流就喷洒在在她脖颈处:“笑什么?” “讲了你也理解不了,”郑意眠抿唇,还是在笑,“无法言传啦。” 梁寓手一顿,沉沉道:“无法言传,那身教?” 第22章 还差一句你说你愿意 第22章 还差一句你说你愿意 本来没什么的气氛,忽然被梁寓这句话搅得颇不安生起来。 她转头,松开手臂,伴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一路往外跑走。 跟着她一起飞奔的头发在空中荡了个旋儿,很意外却又意料之中地掠过他脸颊。 梁寓抬手,那段发梢在他指尖一触即离。 指腹摩挲了一下。 很痒。 出了房间,郑意眠站在门口回了回神,然后才往南漫身边走去。 “系个腰带去了那么久啊”南漫勾唇揶揄她,“后面这个蝴蝶结打得还挺好看的,你怎么打到的?” “是么,”郑意眠摸了摸腰后的结,“我打不够,梁寓帮我打的。” 南漫抬眉:“怪不得我说怎么去了那么久,原来男朋友在房间里面啊” “真没干什么的。” 她着着急急地澄清。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看你这此地无银的样子。” 南漫笑得更开,“不用解释,我懂。” 郑意眠小声:“你懂什么啊” “行行行,我不懂,”南漫耸肩,“你懂就行啦。” 晚会在十点钟的时候结束。 一行嘉宾在落地的宣传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才退场。 郑意眠把裙子换掉,换上带来的短袖和长裤,高跟鞋换成帆布鞋,装进袋子里收好。 繁荣的城市,在十点钟依然华灯璀璨。 晚风捎来渐远处的阵阵人声,混杂着一些破碎的歌谣。 梁寓的声音被风吹起:“很晚了,送你回家吧。” 郑意眠点点头。 两个人一路走回她家小区,进了单元楼,上了电梯。 叮咚一声响,电梯提示楼层到了。 郑意眠走出去两步,发现梁寓站在她身后,她下意识回头,示意他跟上。 梁寓笑了,按住开门按钮,挑眉:“你爸妈不是在家? 怎么去?” 郑意眠抿唇:“他们休假,出去旅游了。” “你一个人在家?” 他皱了皱眉,“怕不怕?” “习惯了,”郑意眠在口袋里找钥匙,“每年他们都会单独出去旅一次游的,小区挺安全,一直有人巡逻,我把门锁好就没问题了。”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郑意眠进去,踩了踩脚下的软垫,回身跟梁寓说:“外面太热了,先进来吹会儿空调喝点水再走吧。” 梁寓就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不怕我进来了就走不掉了?” 郑意眠一愣。 旋即,一些不太该浮现的想法浮现出来。 哪怕他走不掉呢 走不掉就走不掉吧 话虽这么说,但梁寓仍旧迈动长腿走了进来。 她笑,伸腿就要挡他:“那你别进来。” “进都进来了,哪还有出去的道理,”他掐她脸颊,“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嗯?” “说不进来但还是进来了,这就是你的原则,嗯?” 她学着他,背着手,恶意满满地反问。 梁寓声音压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原则在你面前,通通没用。” 她心一软,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去冰箱里拿水出来喝。 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梁寓已经不在客厅了。 他站在她房间里,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兴致尚好地欣赏她柜子上摆的那些小玩意儿。 笔筒、瓷碗、细小的耳钉、拳头大的小摆件 她房间里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是母亲给买的,包括梳妆台和柜子,走的是欧式装修风格。 梳妆台靠近窗子,上面的雕花很漂亮。 听到她的脚步声,梁寓知道她来了,头也没回:“你房间的床怎么这么大?” 郑意眠站到他身边,耳边疑似漾起一抹绯红:“高中毕业之后家里重新装修了,我妈就给我换了个双人床,说以后结婚了,带着咳,带着那个什么回家,不会没位置可睡。” 他好像低低地笑了,旋即走进房间,二话不说就躺在了她床上。 郑意眠:“你干什么呢?” 梁寓双手枕在头下,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提前感受一下我的福利。” 顿了顿,又补充:“反正以后总要睡在这里的。” 她赧极,上去踢了他一脚:“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要脸还是要你?” 他又笑了,“要脸能追到你吗?” 郑意眠坐在床边,看他翻了个身,脸埋进她的枕头里。 那一刹,他脑海里出现了很多不合时宜的画面。 比如她枕在这里玩手机、枕在这里画漫画、枕在这里给他打电话以及,在这里沉入梦乡。 酣睡时柔缓而细腻的呼吸声,像羽毛一样落在他耳边。 轻轻发颤的眼睑,微微翕动的鼻翼,抿在一起的嘴唇,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身体。 郑意眠看他一直不说话,伸出脚尖点了点他的小腿:“别趴着了,小心呼吸不畅。” 他依然不动。 郑意眠皱了皱眉:“怎么不说话怎么了?” 依然没回应。 郑意眠从床的另一边绕过去。 梁寓很快感觉到,另一张温热的小脸贴了过来,伴随着一阵荔枝的香气。 她的声音猫爪似的:“我枕头里有什么东西吗?” “嗯。” 他声音沙哑。 郑意眠像是有点无措了:“啊? 什么东西?” 难道之前漫画的手稿被他看到了? 下一秒,身边的人翻身,趴上来,压住她。 他的气息盈满她鼻腔。 郑意眠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得呆住了,连反应都来不及。 “有你的味道。” 梁寓埋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一口。 是很独特的味道,果香混着一点极淡的奶香,顺着下去,又拉扯出一股清甜而干净的尾调—— 是独属于她的味道,任何人都模仿不来。 他忍不住张嘴,轻轻咬了一下。 少女的皮肤载着满满的胶原蛋白,像果冻似的,软绵绵,还会回弹。 郑意眠忍不住咕哝:“你怎么跟狗似的啊,光咬我” “什么狗?” 他嗓音沉得像浸过水,“狼狗?” 郑意眠迷迷糊糊地想,谁知道呢。 趁着自己理智尚存的那一秒,他立刻抖开一边的被子,给她捂得严严实实,然后飞快翻身坐到床边。 必须清醒一下了。 借着月光,他咬着后槽牙,苦笑了一声:“你知道我要忍不住,还把我带到这里来。”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没料到的是,有只纤细的手手弱弱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像是想抓住他袖子,却到底没敢抓,只是那么晃荡了一下。 她目光闪烁,话也磕磕巴巴的,有点委屈地脱口而出道:“我、我又没让你忍着” 梁寓骤然回头看她。 呼吸一停,感觉有什么东西忽然要炸开了。 郑意眠立刻收回手,把被子盖过头顶,几乎想一拳揍死自己算了:“不,不要就算了” 他阻止住她往上拉被子的动作,手隐忍地在腿上握成拳。 “想好了?” “在我这里,想好了,就不能反悔了。” 她瓮声瓮气的,确认:“跟你在一起,就没想过要反悔。” 好像有哪个字戳中他了。 梁寓重新覆上来,捏住她耳垂,同她鼻尖对着鼻尖:“这可是你说的。” 来来回回折腾,郑意眠精疲力竭,裹着被子装死。 梁寓套了条裤子,去她房间的卫生间接了温水,用毛巾给她把身上擦干净。 她没眼看,连听声音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立刻消失。 做完这些,他才躺到她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身后的人均匀呼吸声,才想他肯定睡着了吧。 这么想完,她才敢抬手,静悄悄地揉了揉自己的发顶。 身后的人忽然笑开:“怎么,头还痛吗?” 居然没睡吗? 郑意眠:“哼。” 身后的人越笑越厉害,到最后干脆笑出声。 郑意眠现在讲话还是带着鼻音的:“你下床吧,别睡我床了。” 他把她搂紧,她完全挣不脱。 “我错了,希望你看在我捡了衣服的情况下原谅我。” “我又没让你捡” “总得把事后服务做得尽善尽美了,”他循循善诱,“才有第二次合作的机会,是不是?” 郑意眠:? 她当即反驳:“谁想跟你第二次合作了,我头现在还疼着呢。” 他手掌放在她头顶轻轻揉搓着:“那我揉揉?” 她仍旧气鼓鼓:“事后弥补有什么用” “那种时候还能冷静的,”他好像很有道理似的,“就不是男人了。” 郑意眠:? “所以你说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再说了,”他慢条斯理,伸手揉她耳垂,低声说,“看到我那种样子,你不应该很有成就感么?” 郑意眠没懂他意思,侧头问:“哪种样子?” 梁寓言简意赅,淡淡道:“为你发疯。” 郑意眠清咳一声,拢了拢被子:“我要睡觉,不和你说了。” 他笑:“睡吧,折腾了那么久,早该睡了,否则明天真的起不来了。” 明明是始作俑者,却把话说得那么清新脱俗,好像刚刚不让她逃的人不是他一样。 郑意眠撇嘴,闭上眼,却忍不住弯起嘴角。 好像是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他的声音落在耳边。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了。 她还维持着入睡时候的姿势,面对着窗帘。 此刻,从窗帘里筛进来的晨光提醒她,这时候大概已经快要正午了。 她感觉光线有点儿刺眼,眯了眯眼,再睁开的时候,就发现有双手已经伸了过来,替她挡住刺眼光线。 她转头,梁寓就以手支颐,撑在枕头上笑着看她。 她伸手捂住眼睛,却从指缝中偷偷看他:“你醒啦?” “没醒多久,”他手指缓慢地移动,看光影在她脸颊上投下各式各样的形状,“早上想吃什么?” 她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叫外卖吧,现在也不早了。” 他说好,却没动。 郑意眠被他的目光慑得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你怎么还看着我” 梁寓伸手拨弄她的刘海儿,笑道:“想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垂眸,“你都看了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每一次看都和第一眼时候一样惊艳。”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郑意眠抬起眼睑看他,“年轻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 没等她说话,梁寓冷静地接话道:“那就每天都清空记忆。” 郑意眠略诧:“嗯?” “每天睡一觉就失忆,然后睁开眼一看,”他卧蚕弯弯,“原来我旁边睡着的这个人,这么漂亮啊。” “谁要每天睡在你旁边,你少自恋了,”郑意眠蒙在被子里,用脚尖蹬他,“你转过去,我要穿衣服了。” “看着不能穿?” 眼见下一秒郑意眠就要瞪他,他只好投降似的转过了身。 他还美其名曰:“你最好尽早适应一下我的存在,毕竟咱们来日方长,还有很多次合作。” 郑意眠不说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拿起柜子上的胸衣就开始穿。 手有点抖,扣不上。 她一咬牙,准备使力,结果下一秒,另一双手替她把扣子扣好了。 郑意眠回头:“你偷看我?” 梁寓挑眉:“什么偷看? 我看你还需要偷看?” 她懒得跟她计较,迅速换好衣服之后,拉开窗帘。 日光多漂亮,和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原来那个看起来乐于助人的“志愿者”,只是她一个人的而已。 大三到大四,连带着专业的所有课程都一并忙碌起来。 论文、实习、答辩 纷至沓来的事件,几乎占据了郑意眠生活一大半的时间。 闲下来的功夫,她也并没有荒废,继续在微博上连载自己的日常。 辞幕那时候说的没有错,大家现在果然喜欢看这种日常向的甜段子,每次只要郑意眠一更新,留言立刻翻倍地增长。 我可真是狗粮养的不看了不看了! 这种男朋友真好,想买,有链接吗? 已经安利给所有的好朋友了,让大家一起陪我等更新,煎熬。 这本会出书吗? 好甜,想买来珍藏。 对对对,出书吧,书里附上我们梁先生的照片,让我们一饱眼福,求大大成全我! 唔比起大大男朋友的照片,我更想要送大大的写真集,可能这就是一个颜狗的自我修养吧[微笑] 在日常的记录中,郑意眠记下了很多很多的小细节,比如他在她被老师误会时怎样解围、球场时说过什么样的话、告白时候用心搭建的场景 也许是因为生活化的小温馨贴近大家的日常,所以漫画虽然没更新多少,但认真浸淫其中的读者却不少。 譬如这时候她刚打开微博,就发现有粉丝发微博圈她—— 自发整理了梁先生的情话99句,整理完,本单身狗怕是要暴毙而亡。 底下还有人转发。 林深见你:虐狗大全了解一下//降降:立个flag,全漫画更完,梁先生可以出个情话大全了,起码999句。 //可是我没有:太甜了我哭了,我妈妈问我为什么躺在沙发上流泪。 //何故:排版是我排的,超有感觉有没有。 本来以为只是读者们小范围的激动和转发,万万没想到竟带动了几个知名博主高呼虐狗,转发一下子就过了几万,郑意眠的粉丝也一夜涨了不少。 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粉丝需求和郑意眠落后手速之间的差距,一有得空,郑意眠就立刻去画线稿,一有灵感,她也会立刻记在本子上。 就连晚上入睡前,她都会勾勒上那么几笔。 导致那段时间,郑意眠枕头底下的手稿都积累了十几二十张。 那天她在寝室里赶一个短篇漫画,梁寓就打了电话来,问她在干嘛。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在画画呢,可能不能陪你出去了明天画完了就可以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梁寓并不在意,“我就坐你旁边就好。” 梁寓到寝室的时候,郑意眠还在奋笔疾画。 他看她认真,倒也没打扰,只是把蛋糕放她桌上:“等下记得吃,半个小时后就凉了。” 郑意眠点点头,看了眼蛋糕,似乎是准备站起身来。 在一起这么久,梁寓几乎须臾间就能洞悉她的想法:“要干什么?” 郑意眠往上指了指:“我有漫画的手稿在枕头底下,要去拿一下。” 梁寓低眉睇:“从床梯上去?” “对呀,”她眨眨眼,“不然呢?” 梁寓转身走到她床头底下,伸手往上探:“我可以拿够。” 郑意眠抬头,发现此时他的身高优势一览无遗,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拿到她枕头下的画稿。 于是她放心地坐下,开始涂人物的头发:“嗯,那你帮我拿下来一下,我等会儿要用。” 说完这句话,郑意眠就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给人物画簪子。 反正等下要用的时候找梁寓拿就好了。 ——反应过来什么是在一分钟后。 郑意眠的手骤然顿住,屏幕上的画笔也再不移动。 她木然地盯着桌上黑色的手绘板一角,思绪开始神游天际。 因为这个想法太可怕了,这个即将发生的事件也太可怕了,面对即将发生的可怕结果,郑意眠下意识想要逃避。 她深呼一口气,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梁寓此刻正倚在她的衣柜上,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手下的她的画稿。 虽然是漫不经心,但郑意眠仍旧发现他眼底不同寻常的玩味。 请问有什么比男朋友发现你在画你们的日常更绝望? ——让男朋友发现你不仅在画你们的日常,甚至就连人物的脸都跟他画得分毫不差。 有什么比把男主还原成他的脸更绝望? ——让男朋友发现,你把他当做原型的不仅只有你们的恋爱日常,还有很多其它的手稿。 更何况,她没记错的话,梁寓还明确地说过自己不想成为任何漫画或小说的原型。 他不计其数的表白,她羞耻地记录下来了。 他说过的所有情话,她恬不知耻地画下来了。 那种难以启齿又不可描述的情感,那种暗中记录的甜到腻歪的对话,让郑意眠觉得自己和热爱偷窥记录的偷窥狂无甚差别。 前几张,梁寓的表情还只是有些玩味。 往后面翻,郑意眠开始逐渐记录一些用拥抱亲吻的事件,看到那几张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抬了抬眼睑,意外地看着她。 脑壳痛。 郑意眠眼睛闪烁得跟装了星星似的:“我我先出去有点事。” 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跑。 看到她被抓包时慌不择路的模样,梁寓更觉得好笑,眼明手快地上前几步,拉住她开始拨动门锁的手。 把背对着他的人转过来。 她整个人快烧成一朵彤云了。 “我就说最近为什么这么累,原来是在你漫画里当了这么多次主角。” 梁寓把她抵在门上,靠在她耳边轻声笑。 郑意眠耳边开始嗡鸣。 坏了坏了。 “不过”他尾音拉长,用懒散的声调似笑非笑道,“我不介意更累一点。” 言必行,行必果,这一向是优秀青年梁寓的人生准则。 于是后来,他好像确实很乐意地变累了很多。 凡事总是开头慢,结束时意外地快。 郑意眠几乎没怎么清晰地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就到了大四。 幸好桌上摞叠变厚的手稿和文件夹里骤然增多的漫画文件,提醒她,她这一年并没有荒废。 很多事情是在大四的时候才尘埃落定的。 那天的一切都很普通,普通到郑意眠甚至不记得自己那天做了什么,走过的是寝室楼下的哪一条路。 只是站在寝室门口的时候,好像感觉到一股力量,和一种突如其来的想法。 她似有所得,又怅然若失,推开寝室的门—— 错落的光线里,热爱穿水手服的老三换上衬衫和裙子;热爱趴在床上看剧消磨时光的老二在急喇喇地做自我简介的短片;热爱八卦的李敏正在跟人通电话,聊的却是“实习”“工资”和“毕业愿景”。 大家好像还和从前一样,但都不一样了。 褪去了青涩的面容,也褪去了少年时代懵懂的色彩。 “你们快要毕业了——” 老徐的那段话开了个引子,就这么忽然闯入脑海:“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大一的时候,你们是什么样子? 还记得大一时候给我交的四年规划书吗? 现在你们有没有做到? 有没有成长?” 郑意眠搭在门锁上的手,轻轻垂了下来。 四年,弹指一挥间,无论愿意不愿意,所有人都被时间的洪流冲刷着往前走,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场漩涡里或平淡或激烈地挣扎,再或多或少地成长。 ——无论愿不愿意,这都是该长大的时机。 她想起刚进校时的自己,还不是特别爱笑,只会一个人埋着头画画和休息,虽然不内向,但多少都很腼腆。 直到遇见李敏、遇见梁寓,还有很多 她喜欢他们,所以他们也悄无声息地改变她。 又或者说,因为漫画遇上了很多朋友,也遇见过很多困顿,在困顿里她试着荣辱不惊,即使逆境,也相信一定会有日破云开的晴。 而无论他人如何,她好歹一直保守着初心。 试过快失去的惊惶,才知道得到的可贵。 这时候,李敏挂了电话,看着站在门口的郑意眠:“眠,你一个人站那儿乐什么呢?” “没什么,”郑意眠弯着眼睛,“看大家忙得很充实,觉得很开心。” “充实个香蕉船啊,我做这个简介做得想死,恨不得就在第一面放:这个人太有趣了,文字无法叙述,请你们当面体会。” 郑意眠又笑:“那你别做了。” “不做谁养我!” 李敏看着郑意眠,挠了挠下巴:“我发现你比之前变爱笑了很多诶。” 李敏指指自己的嘴角:“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虽然在笑,但是是很礼貌的那种,不是发自肺腑的” 郑意眠不置可否地侧了侧头。 不止是她,其实梁寓也有很大的变化。 很快,没等她入位,就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等下,我接个电话。” 郑意眠接起电话,耳边传来梁寓的声音:“下午有空吗? 想带你看个东西。” 一切都来得很准时。 梁寓带她去看了新的工作室,工作室面积刚刚好,落地窗很大,透过落地窗往外看,是繁华的街道和入云的大厦。 来工作室的路上,郑意眠又接到读者的私信,说在某个展览上,看到她的漫画单行本被摆在畅销列表里。 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顺着轨迹在被完成着。 之前的某种感受愈加浓烈。 她忽然感觉到,未来,还承载着很多期待。 梁寓站在她身后,往窗外看去。 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原本不该是这个模样。 他本该靡颓、无所事事、不被任何人看好,找一个差不多的时机继承家业,然后要么突然开窍苦心经营把家业做大做强,要么二世祖似的浪荡,败光过往。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想要变强? 可能是因为,忽然有了希望。 工作室成立之后,为了庆祝,他们请客款待熟人。 饭桌上,李敏忽然问:“对了,这么大一桩喜事,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庆祝?” “庆祝?” 郑意眠道,“吃饭不就是庆祝么?” “不是啊,我不是指这个,”李敏解释,“就是犒劳自己,比如” 郑意眠:“比如” “比如顾予临不是又要来开演唱会了么?” 李敏兴致勃勃,“去吗?” 郑意眠出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嘘”。 现在可没在吃饺子,她不需要一缸新鲜的醋坛子。 梁寓表面上云淡风轻,夹了一块鱼肉,却蓦地被什么卡了一下,咳嗽两声。 郑意眠慌忙拍他背,给他递过去一杯水:“没事吧?” “喔——我知道了——”赵远神秘兮兮。 “知道什么了?” “这么说吧,”赵远背着手,摇头晃脑地提问,“喜欢一个人,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拔不出来也吞不下去,怎么办?” 梁寓修长手指握着玻璃杯,喝了两口水,才想要开口接话。 他从容不迫,仿佛掌控大局似的:“要吃醋。” 谁知道郑意眠却和他一起开口了:“以后少吃鱼。” 这两个回答一出,在座各位皆是一愣。 到底是吃醋还是不吃鱼? 紧接着,大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低头动筷子,并不打算掺和进这道“送命题”里。 只有梁寓,在停顿片刻后凑近郑意眠。 他的气息是一张温柔的网,声音是网圈入的光。 “嗯,以后少吃鱼多吃我。” 大家嘻嘻哈哈地又聊过别的什么,最后,仍然是赵远把这个话题带回来。 他眼见盘子里的一条鱼已经被剥了个干净,伸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刺,欲言又止。 梁寓拢着手指,抬眉看赵远:“说。” 赵远试探道:“那个我前几天,不是才在你桌上发现了两张演唱会门票吗?” 郑意眠一愣:“演唱会门票? 谁的?” 赵远咳嗽一声,不知道该不该说。 梁寓放下筷子,平静道:“顾予临的。” ? 郑意眠以为自己是幻听了:“谁的?” 梁寓重复:“顾予临。” 她怔了怔,很快问道:“你上次不是说,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吗?” “计划有变。” 他微微侧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而后低声道了句。 郑意眠这次是真没听清:“啊? 什么?” 梁寓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朋友刚好给了票,又不知道送给谁,就顺便带你去看了。” 李敏:“顾予临的门票居然还有人转送吗?” 室友:“不知道送给谁就送我啊!我又” 赵远在底下踩了他一脚。 室友小声:“你他妈踩我干啥?” 赵远:“就冲你这智商,我还想再踩一脚。” 室友:? 赵远:“如果不是他想,谁敢把票硬塞他手里? 还放在桌上? 不该早撕掉了么?” 室友顿悟:“你说的有点道理喔。” 赵远:“” 这时候,郑意眠才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我还以为我说你会不乐意,没想到你自己准备好了。” “你提出的,和我主动提出的,”梁寓纠正,“这不一样。” 她笑:“哪不一样? 唔吃醋和不吃醋的区别?” “不,是有没有经过正室同意的区别。” “就像见前男友一样,”赵远拍桌子,“带着男朋友去就显得光明正大;但是自己私下偷偷去就像是在幽会,不一样的。” “你们一直都误会了”郑意眠摇头,“我对顾予临的喜欢纯是欣赏,欣赏和敬佩他对自己梦想的坚持和认真,那种不忘初心的精神也一直支撑着我画漫画。 那种喜欢和谈恋爱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是一样的,”梁寓沉吟片刻,道,“我就不可能带你去演唱会了。” 那餐饭结束之后,郑意眠发现梁寓繁忙了起来。 不仅繁忙,并且神秘。 原来她还能知道他的行踪,但那段时间,她经常找不到他人在何处,而他也不再汇报自己所处的地方。 有好几次打电话,郑意眠都听到背景音乐很嘈杂。 她问:“你在音乐节现场吗?” 梁寓像是发声地走远了很多,背景乐逐渐减轻,最终消失于无。 “没有。” 他说。 郑意眠:“可是我听到有音乐声啊。” “是有人在放歌。” “放歌能放出立体声的效果吗?” 郑意眠抿唇。 “别乱想,不在酒吧,也没和别的异性一起,”他先于她的提问前解释,“稍微有点事。” 见他没想说,郑意眠点了点头:“好,那你忙完了叫我呀。” 她倒也没什么担忧和顾虑,所以并不打算深究这件事。 毕竟和梁寓在一起这么久了,最起码的信任还是应当有的。 她只是有点儿奇怪,平时去哪里梁寓都会告诉她,怎么这次反而有点不想说了? 郑意眠百无聊赖地清理着桌上的东西,余光瞥到右手边放着的那张门票。 演唱会的开始时间,是在五天之后。 自那天起,梁寓一天赛一天的忙,有时候忙起来,都会漏接她的电话。 她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可能是要腾一天时间出来看演唱会,所以他需要提前把事情都完成,自然就忙了起来。 演唱会的前一天晚上,梁寓终于从繁杂的事务中脱身而出。 沿着拱桥散步的时候,他说:“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郑意眠点点头,说好。 他顿了顿,像是有话要说,酝酿了半晌,才道:“听说到时候门口会有媒体,所以你可以穿得漂亮些。” 她像是有些惊诧:“怎么忽然说这个?” “没什么,”他掩住嘴咳了咳,“认真一点,总是好的。” 虽然觉得梁寓的话没头没脑的,但郑意眠当天,还是很认真地选了衣服,还特意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化了点淡妆。 下楼看到梁寓,她笑着问:“你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他以前的着装多是走运动风,虽然今天的打扮大体也是运动风,但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仪式感。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套衣服。 后来终于到门口了,郑意眠指着不远处的摄像机说:“你今天穿得这么好看,不上台真是可惜了。” 他竟意外地低头不说话。 郑意眠转头去看他,他眼睑半搭着,居然像是在思考。 口袋里有个东西露出一角,不知道是什么。 郑意眠伸手,轻轻给他把东西拍回口袋里。 “这什么? 都快掉出来了。” 梁寓这才回过神,手立刻装进口袋,声音带着不自知的迟钝。 “一个小东西而已,没关系。” 两个人落座之后,不过半个小时,演唱会就要开始了。 开场是慢歌,等大家全都进入情绪之后,顾予临又唱了两首快歌。 梁寓手指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光怪陆离的灯影里,郑意眠的脸颊泛着一股不谙世事的柔软。 他看了看,又转过头看向台面。 有工作人员朝他招手,示意他快过去。 他站起身,放慢步调走过去。 快一个小时过去,场上气氛正热烈,鼓点声密集。 顾予临拿着话筒站在台中央:“今天这场演唱会呢,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底下传来潮水般的欢呼。 顾予临看着大家的反应,声线拉长:“花和戒指都已经准备好,男主角已经到场,今晚,只差一个女主角和一句——yes,i do.” 是的,我愿意。 大家本还懵懵懂懂,听到那句英文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人要求婚了? ! 台下的人纷纷挥动手中的荧光棒。 郑意眠觉得有意思,笑着想今晚居然还能见证一个这么浪漫的时刻,不由得转头想跟梁寓说上两句话。 侧过头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刚刚演奏的那首歌,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反应过来只需要一瞬间,前些时日所有的疑惑得到解答,而所有的解答都拼凑成一个指针,指向唯一的可能—— 郑意眠大脑当机,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会吧。 不会吧。 她心如鼓擂,耳边甚至散出嗡鸣声,侧过头,重新望向台上。 有一束追光灯打向舞台上的鼓手,鼓手一直望着她的方向,直到他们对视,他才终于站起身来。 那是一个她绝对不会认错的人。 这个人,为她遮过骄阳,躲过风雪;站在她身后,也挡在她身前。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宇宙万物行进的轨道被拨开,天际流云再不转动,所有不可能发生的都在此刻发生,只为了告诉她,这一刻,不一样。 台上一片黑暗,只有他站立的地方是有光的。 他裹挟着水蓝色的灯光,朝她的方向走来。 这时候他身后该是升腾而起的海啸吧,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带着绝不回头的凛然扑向她。 不然她此刻,怎么只剩哽咽,而说不出话? 她浑然不知自己站起了身。 如果爱是下一秒就要灭亡,那它也有让人飞奔去迎接的力量。 梁寓走下舞台,仿佛走过四季更迭和春夏秋冬,走过荆棘密布和泥泞无双,来到她身前。 没有任何犹豫,他单膝跪地。 郑意眠鼻尖发酸。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递到每一个角落,温柔,坚定,却很有力量。 “我梁寓,曾经想,这辈子不回跪任何人。” 她手指颤抖,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一下,伴随着什么冲出眼眶,视线重新清晰了起来。 视线里,他拿着话筒,一字一顿,珍而重之地看向她:“但你,是我的例外。” 是我深夜失眠时,催我入眠休息的困意。 更是我被梦魇缠绕时,唤醒我的那道光迹。 我诚惶诚恐始料未及,唯恐不能尽心尽力。 他打开手中的盒子,取出戒指,手悬在半空。 “距离我的人生完全圆满,还差一句你的‘我愿意’。” “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跪在那里,仿佛一尊等候了许久的石像。 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但捏着话筒泛白的骨节,昭示了些别的东西。 她想,她早就该说了。 假如他开口,她就会回答他—— “我愿意。” 梁寓给她戴上戒指。 那枚指环,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 场内开始重新唱起情歌,郑意眠跟着调子轻轻哼唱:“那因为我/你会多爱这个世界一点吗/如果可以/请告诉我为什么” “会。” 梁寓看着她,出人意料地对歌词做出了回答。 从前的他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不知道活着所为何事,不知道为什么它明明创造了他,却什么都不给他。 于是他做尽所有疯狂的叛逆的事,企图破釜沉舟地和这个世界对抗。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世界创造了她,也创造了一条路,让他走到她身边。 无论是他自己,或者是他的生活或者家庭 一切都在变好,因为 情歌唱词再次重复一遍:“如果可以/请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他靠近她耳边,用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厌世很容易,但讨厌你,很难。” 她笑意渐盛。 他在微茫的歌声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曾经冰面陈铺千里,而他眠于海底,浮世百年,聊做个梦境。 直到遇见她,冰面破尽,他终于深深海底,望见了一线生机。 第23章 番外合集 第23章 番外合集 一、毕业 毕业典礼踩着春天打马而过的尾巴,就这么到来了。 大操场上日光零散一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去难返的青涩和隆重,穿着宽松的学士服,带着那顶并不算合衬的帽子,等待着拍照。 郑意眠他们班是最出挑的一个,班上的大家没有选择学校下发的统一服装,而是清一色换上了民国服装。 ——主意是赵远和班长合计出来的。 当时,他们还美其名曰“有年代的味道”。 可当赵远出现在班门口的时候,整个班还算安宁的氛围,顷刻间,炸了。 欢呼尖叫和拍桌大笑,雨后春笋似的爆发。 有人正在喝水,被朋友推了推手臂示意往前看,抬头看清楚赵远之后,口里的水喷了一地。 后面走来的梁寓看赵远伫在门口,抬腿踢了脚:“站门口当门神?” 赵远往班里进了两步,大家笑得更收不住了。 班长走过来,慈爱地摸了摸赵远的头发:“远啊,你抹这么多发蜡把头发往后压,得亏我知道你是来拍照的,不知道的,还他妈以为你是穿越来的汉奸。” 赵远:? 这头发是他一大早起床,呕心沥血用了两小时才做出来的好吗? 梁寓在后面低声催他:“还嫌别人笑得不够? 还不找个位置坐?” 赵远知趣地闪开,给他留个过去的位置:“知道了,你去找我的真嫂嫂吧。” 班长耳朵尖,侧头,声音放轻,八卦道:“什么叫真嫂嫂?” 赵远伸出一根手指动了动:“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知道吧?” “——我靠!” 班长大彻大悟,摸了摸下巴,眼见梁寓坐到郑意眠旁边的位置上。 不过一会,他拍手通知:“好了,下下个就要轮到我们班了,大家再跟我出来一下啊。” 郑意眠坐的位置阳光丰沛,趴在桌上,没一会儿就困了起来。 她眼皮半耷着,鎏金色的浅光沾在睫毛上,随着她眼皮颤动的弧度轻轻扑腾出光点。 听见集合命令,她醒了醒神,被梁寓拉着往外走。 走到操场,人才算是醒了。 前面还有几个班在拍照,班上人就顺势坐在操场观众台上候场。 阴影处的树叶被风拂出悉率碎响,不远处好像还有篮球落地的砰砰声,操场正中央,伴随着一声令下,无数顶帽子被抛起,流苏在风里瑟瑟飘摇。 也许是那一幕戳中了大家的青春情怀,不过多久,班上女生开始哼起成调的歌—— “好想再回到那些年的时光/回到教室座位前后/故意讨你温柔的骂” “黑板上排列组合/你舍得解开吗” 赵远回头,皱着脸就质问身后女生:“我解得开吗? !” 女生被他吓得一愣:“啊?” 室友把赵远扯回去,赔礼道歉:“不好意思,他脑子有问题。” 扯回去之后,室友问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解什么解不开?” 赵远立刻接茬:“排列组合解不开啊,刚刚她不是问我——黑板上排列组合,我舍得解开吗? 解不开,真的解不开,我没得选。” 室友:“” 有毒。 后来赵远嫌没意思,拉着室友要坐到梁寓前面去。 “你又去当电灯泡?” “我没有,再说了,那前面不还有别的班的几个人嘛?” 两个人挪过去,正落座,就看到旁边的人侧身偷瞄了一眼,而后终是鼓起勇气,忽然转过身,对着郑意眠就开了口:“那个,你” 只来得及说两个字。 仿佛是发现她旁边还坐着别人。 赵远心里一个咯噔。 梁寓目光散漫,掀开眼睑懒懒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隐藏在虚浮表象下的,是慑人的寒意。 郑意眠觉察到什么,连忙抬头,看面前的陌生人突然局促,这才用脚尖抵了抵梁寓。 “人家也没说什么,你别这样” 梁寓眼瞳中冰寒几乎即刻消散,轻笑一声,他低头道:“我没凶他,开玩笑的。” 那人急忙道歉:“不、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旁边坐的是男朋友” 说过这句,前面的人急忙转过身。 郑意眠抿抿唇,看着梁寓,轻声埋怨:“人家又不是要吃了我,你别总吓别人。” 梁寓抄着手,低笑道:“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这下怪我了?” 郑意眠不理他,低着头刷微博。 她坐在里面,因为他的缘故,往里头又缩了缩。 她总觉得那双大长腿放不下,想给他多腾点位置。 梁寓“啧”了声,凑到她耳边:“我觉得你对刚刚那人,比对我好啊。” “我帮着你,你胳膊肘往外拐,嗯?” 郑意眠咬着些微鼻音:“反正你就觉得我对你天下第一坏,什么都不够。” 梁寓声音低回,尾声微勾,笑了:“确实怎么样都不够啊。” 这回,郑意眠领悟到他的言外之意了。 她睫微垂,没忍住,嘴角弧度漫开一点:“梁寓,是不是胡说八道比较能让你快乐?” “胡说八道不能让我快乐,”他义正言辞,凑到她耳边,“但是你能。” 二、老公 自从求婚结束以后,梁寓的生活主要被三件事填满:运行工作室、准备订婚典礼、准备被叫“老公” 订婚典礼完了之后,梁寓的脑袋又被三个想法填满—— 一,郑意眠什么时候会叫他老公? 二,郑意眠怎么还不叫他老公? 三,怎么样才能让郑意眠叫他老公? 怀揣着这三个高深的问题,梁寓开始了一刻也不停歇的努力。 “东边和西边住着两只截然相反的小兔子,东边的小兔子指上,西边的小兔子指下,东边的小兔子往南,西边的小兔子往北。 提问,东边的小兔子叫幼婆,西边的兔子叫什么?” 选择了一个郑意眠思维放空的时刻,梁寓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很正经地提问。 她还没反应过来,懵了会儿,下垂眼眼尾往下搭,在眼瞳里投出一泊窄窄的投影:“啊?” 梁寓轻咳一声,挪开目光,把手中的杂志卷作一团捏在手里,把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次:“东边的叫幼婆,西边的叫什么? 两只截然相反的兔子。” 末了,他不忘再次强调重点。 郑意眠抬起头。 她想起每一次林盏给她说这些脑筋急转弯的时候,其实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林盏要的就是一种“几度徘徊却不得推门而入”的感觉。 每当看着别人因此绞尽脑汁而思考不出来的模样,林盏便颇为沾沾自得,获得一种智商碾压般的成就感。 她把这种惯性思维也带入了日常生活中。 这个时候的思考一般不抵什么用,也许梁寓就是想追求一种成就感吧。 这么想着,郑意眠非常认真地思考过后,认真地陈述:“我不知道。” “” 梁寓看着她,拢了拢眉头:“真不知道?” 郑意眠额前的刘海乖顺地垂着,那双眼睛就藏在薄薄的刘海儿之后。 她抿抿唇,声音低低的:“嗯。” “叫”梁寓正要开口,刚说一个字,被突如其来的一张传单打断。 ——“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他皱着眉,还没开口,那人立刻被这股极寒的气场吓退,呵呵两声:“看、看您也不太需要” 来人退去一边,把场地还给他们两个人。 郑意眠本来以为梁寓要说,但等了半天他也没有开口,走到专柜,她逆着灯光回过头:“怎么不说,西边那只小兔子,叫什么?” 梁寓站定,手里的杂志被捏出淡淡褶皱。 不过半晌,他沉声开口。 “叫老公。”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专柜的灯光透落在她发顶,泛出一圈细密光漪。 灯光下,她棕色的发丝轻微晃动。 郑意眠怔忡片刻,眼底滑出茫然:“什么?” 梁寓轻咳一声,眼睑稍抬:“叫老公。” 一时间,郑意眠居然分不清,到底是那只兔子叫“老公”,还是她应该“叫老公”。 梁寓似乎洞悉她的内心,言简意赅道:“都是。” 郑意眠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像被人放了一圈儿绒进去,那样的痒搔着她的喉咙,撺掇她说话,又勒令她闭嘴。 她清了清喉咙,低头去看专柜里陈列整齐的表带。 似乎是有别的顾客来了。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老公,我想要这个。” 哪壶不开提哪壶。 郑意眠抿着唇不说话,看那对后来的顾客腻腻歪歪缠缠绵绵地挑走一对情侣表,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梁寓福至心灵般站到她身后,似诱似哄:“有没有想要的?” 本来这次来,也是准备买一对表回去。 郑意眠磕磕巴巴,满脑子装的都是别的事儿:“都,都挺好的。” 挑了一对经典款之后,梁寓拎着纸袋,还维持着站在她身后把她拢住的动作。 看来是不达目的,不准备放手。 梁寓尾音顿挫,勾人似的紧:“没有话要说?” 郑意眠想起刚刚那对情侣离场的时候,女方嗲嗲地说了句“谢谢老公”。 神,杀了她吧。 心里建设过了约莫十秒,郑意眠悬着声儿开口:“谢谢你” 梁寓挑眉,等着她的下一句。 嘴型都做出来,舌尖抵住上颚,“l”的发音堪堪欲出—— “谢谢你,梁寓。” 梁寓:? 跟着她一起走出去,梁寓仍旧没有放弃。 他决定采用激将法。 他眼眸一暗,笃定道:“你不敢。” 郑意眠提了提衣领,把半张脸掩在高领之后,糯糯地开口:“嗯,我不敢。” “” 郑意眠眨了眨眼,耳尖染上一点粉色,长睫似笔刷轻点。 酝酿了好一会儿,她放弃似的长叹一口气,绷直的肩膀松懈下来,鼻音更缱:“不行,我叫不出口。” 梁寓沉默片刻,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叫出口?” 这是个空头支票,郑意眠没法儿给,况且,给了也不一定能兑现。 她足尖点地,模模糊糊地,手指拉着高领抵在唇瓣处,头微微低着:“看、看情况吧。” 那天回去之后,梁寓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和策略。 最终,粗略地敲定了一个方案。 将东西不动声色地,静悄悄地杂糅进日常生活中。 那天他说有事情要和她商讨,让她早点来自己家里。 郑意眠不疑有他,上午九点半就到了他家。 后来她断断续续也来了几次,梁寓就顺便给了她自由出入的权利。 郑意眠到他家的时候,他还在楼上睡觉。 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大别墅,郑意眠提着早茶,在门口停了大约有十秒钟,才走了进去。 家里已经被保姆打扫得很干净,拖鞋收在一边,郑意眠稍稍一瞥,就发现一双男士的大拖鞋。 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郑意眠趿着他给自己准备的那双猫爪拖鞋,轻手轻脚地上楼了。 梁寓房间的门是关着的。 她轻轻拧开锁,发现大床中央的人已经醒了。 被子被揉成一团,夹在他膝盖里,他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也并不清明,眼睑半耷着,以往眼波潋滟的桃花眼也收了阵势,夹着几分散漫收了场。 根根分明的睫毛沾上一丝透入的光,像裹着细碎茸毛。 梁寓的头发还是乱的,虽然乱,在乱里也透出几分慵懒随意的好看。 郑意眠站在门口,轻轻唤他:“醒了?” 他修长手指扶着额头,声调涩然:“嗯。” “你先慢慢缓一下起床吧,”她耐着性子,“有事等下说。” 他点头,顺手摸了一件外套搭上。 衣料摩擦声响起,郑意眠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床头摆放的东西。 那叠彩印的东西颜色丰富,种类繁多。 她走上前,垂眸挑了几张:“这是什么?” “旅游宣传,”他声音沙哑,“挑一个度蜜月的地方?” 郑意眠顿了顿身子,睫毛微垂:“我想去圣托里尼。” “圣托里尼?” 梁寓咬着音重复一次,点头,“没问题。 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她半蹲着,回身看他,嘴角上扬:“还能选?” “随便选,想去几个地方就去几个地方,”他嗓音沉沉,“我都能满足你。” “那就在附近找地方旅游也可以呀。” 郑意眠翻着宣传页。 梁寓轻笑,逗她:“玩倒没问题,就是英文你还记得多少? 能和他们沟通么?” “当然可以呀,”她抿唇笑,“我四六级分数还不错。” “都这么久没学了还能记得?” 梁寓抖了抖被褥。 她果然被绕进去:“记得,不信你考考我?” “glorious?” “辉煌的。” “stale?” “不新鲜的。” “spare?” “备用品。” “husband?” 这个单词他说得非常快,郑意眠差点没听清。 “什么?” 她语带疑问,一脚踩入陷阱,“老公吗?” 梁寓勾唇:“嗯?” “我没听清楚,”她浑然不觉地看向他,“是老公吗?” 他说的太快,不排除她听错的可能。 梁寓挑眉,声线从容:“我也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郑意眠:“是老公吗?” 他嘴边弧度加大,声线低醇:“嗯,我是。” 郑意眠意识到什么了。 她立刻噤了声,不争气地撇过了头。 梁寓拉好外套拉链,站到她面前:“再说一次?” “我才不,”她双颊鼓起,“我要维护我的底线。” 梁寓微微笑:“没关系,我会有很多机会让你说‘要’。” 后来,蒙在被子里的郑意眠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指控着餮足的某人。 她心有不甘地在心里一遍遍重复—— 梁寓是个混蛋。 三、买床 在度蜜月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等待解决。 那就是新房问题。 新房坐落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刚买下来的时候,梁寓带她来看过一次。 空间很大,有什么要求基本都能一一满足。 开始装修之前,梁寓还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求?” 她摇头说没有,给设计师发挥就好。 虽然请了知名的设计师来设计,但是郑意眠还是觉得自己也参与一些比较靠谱,因此每当有空,她都会去一次新房,看看进程如何。 因为并不着急,所以家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是定做的,梁寓偶尔也会管一管,但不会参与太多。 直到装修到卧室的部分,郑意眠发现,梁寓表现出了空前的热忱。 不仅到家的次数变多了,连说的话都变多了。 以前都是——“嗯”、“好”、“可以”、“你看着来”。 现在变成了——“等下”、“不对”、“我有要求”。 设计师和他一一协商好。 窗帘要遮光的也就算了,连衣柜都提出了一些奇怪的请求。 那天郑意眠一到家,在外面就听到梁寓的声音。 他修长手指点着某一块儿,道:“衣柜里可以做个抽屉吧,不做全,就做个凳子之类的高度。” 设计师:“嗯,ok。” 梁寓继续:“照着最上面的封顶大小,定做一个一样大的软垫,可以放上去那种。” 设计师抬笔记录:“可以。” 设计师走南闯北见的多了,对梁寓提的这些问题倒没有太意外,反而都平和地记录了。 但郑意眠确实没弄懂梁寓想做什么。 她低声问他:“人又不坐在里面,为什么要做垫子。” 他答得意味不明:“以防万一。” 她沉默半晌,道:“有什么万一,人需要坐在衣柜里?” 家里是没有板凳了吗? 梁寓尾声微顿,俯身在她耳边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郑意眠:? “还有沙发,”梁寓道,“卧室里的沙发也要软的。” 郑意眠看着设计师记录:“要那么软的做什么?” 梁寓眼皮都没抬,却不自觉勾起一点笑:“躺着舒服。” “卧室里有床,为什么非要躺在沙发上?” 她眼眸清透,仿佛两颗琉璃珠。 梁寓反问她:“卧室里有床,就不能躺在沙发上了吗?” 说到这里,许是声音稍有些大,设计师听见了,不禁莞尔。 “” 郑意眠在后面掐梁寓大腿。 他伸手拦截,装作很无辜的样子:“我的意思是你可能罚我睡沙发。” 她没安好气:“今晚你就睡沙发吧。” 各种各样的奇怪要求提了一大圈,最后轮到床。 郑意眠本来想着,床总该没有可发挥的地方了吧,左右不过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梁寓再不可能构思出朵花儿来了。 谁知道设计师话音刚落,梁寓就抱臂,严肃道:“床是个很重要的工程。” ? 梁寓悠然开口:“床大一点,床垫软一点。” 又伸手划了一个范围:“大概这么大。” “这么大已经是极限了,”设计师把笔夹在耳后,同他一起比划,“再大就不好看了,又不是做蹦蹦床,这样的大小足够了。” “嗯。” 梁寓点头,表示认同。 “还有么,”设计师问,“比如床头装修风格,就按照我们整个的风格走,ok吧?” 郑意眠不假思索:“可以。” 梁寓摇头:“床头也要下功夫的。” 设计师立刻把笔换到手里,敲了敲硬壳的笔记本面:“说说,床头你的要求是?” “加一层软垫,”梁寓道,“范围不需要太大,就我们平时躺下来的高度就行。” “躺下来的高度?” 设计师走到墙边,手抵在某一处,“比如床垫在这里,从这里开始” 设计师手往上挪了二十厘米的模样:“到这里结束?” 梁寓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 “行,这个没问题,加一层软一点的也不影响美观,上面的装饰花纹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你这部分只是底下的。” 设计师在本子上画了几笔。 梁寓手指搭在唇上,抬起,指尖敲了敲下颚,又添了句:“软一点的不行。” 设计师笔尖一滞:“嗯哼?” 梁寓轻咳一声,缓缓道:“有没有防撞击的?” 郑意眠感觉自己的头顶,仿佛有些,隐隐作痛。 饶是见惯大场面,此刻设计师也有点儿跟不上节奏:“防撞击的意思是?” 梁寓言简意赅地解释:“就是头撞上去不会太痛的。” 设计师抬起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直到后来,郑意眠和林盏说起这一幕的时候,林盏才一语中的:“在床头做软垫,还要防撞击,幸好你们的设计师不是我,不然我一定会问你们——你们没事,都在家里斗牛的吗?” 设计师有没有这么腹诽,郑意眠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此刻非常想变成那个还没出现的软垫,消失在这间屋子里。 似乎是怕被误会,梁寓最终还是画蛇添足地解释道:“因为我晚上睡觉经常会撞到头,所以需要这个。” 设计师装作理解地点了头:“好的,我到时候去了解一下。”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要求说完,郑意眠和梁寓终于得以撤退。 仿佛得救,郑意眠拽着自己的包就一路小跑去门口。 刚站在小花园里,梁寓就从她身后跟过来,揉揉她的发顶。 一霎那间,郑意眠抬起眼睑,梁寓垂眸。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 他手指动了动,关切道:“昨晚脑袋还疼吗?” 郑意眠:“” 四、儿子 郑意眠初初怀孕的时候,能看出来梁寓的憧憬和期待。 毕竟家里要添一个新成员,这个成员还是她和他的孩子,想不期待都很难。 那段时间的赵远可谓是胆子愈变愈大,想着反正做什么梁寓都不会朝自己置气,很多以前不敢做的事,此刻通通得到了十足的底气。 事实证明,梁寓确实也没有同他生气。 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梁寓以为这样的好心情会延续非常久,毕竟孩子还会学着说话,学着叫他爸爸,学着走路,然后一年级、初中、高中 这样的憧憬以一个想法做了完结。 那天赵远跟他在一块儿,忽然问道:“对了,你之前托我带的进口玩具,我看了一下,发现怎么都是小女孩儿喜欢玩的?” 梁寓掀开眼睑,声音波澜不惊:“有什么问题吗?” 和她生的孩子,像她是最好的。 赵远挠挠头:“还没确定呢吧? 如果是个男孩儿呢? 那这些不是白买了?” 感觉到梁寓明显的沉默,赵远急忙道:“生儿生女都一样嘛,生了一胎还可以要二胎,没事没事。” 梁寓淡淡开口:“不一样。” 赵远:“哪儿不一样?” 梁寓眼神定在某一处,声音忽地变凉:“关你什么事?” 赵远:“” 惹不起惹不起,赵远一见事情发生转变,没过一会儿就跑开了。 当晚,梁寓仍旧在思索某个问题。 夜已深,郑意眠抱着某本杂志在看,纸张翻动的簌簌声落在他耳边。 他俯身过去,同她咬耳朵:“老婆,我们” 郑意眠:“等一下,我先把这一段看完,给宝宝挑一下生活用品。” “” 不止如此。 当他想要换一些音乐的时候—— 梁寓:“不如我们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郑意眠:“等一下,等这段胎教完吧。” 无欲无求的纯音乐荡涤心灵,当胎教完毕,梁寓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那段时间,郑意眠完全无暇顾及梁寓。 再后来,李敏赵远一行人前来探望,两个女人聊得高兴,李敏摸着郑意眠的肚子轻言细语,郑意眠更是满眼细碎微光。 而被奴役的梁寓,抄手倚在屏风边,桃花眼半敛着,周身气场极寒。 赵远站在他旁边,听他声线凉凉道:“十天了。” 赵远怔了怔,问:“什么?” 梁寓咬着尾音,一字一顿:“忙着胎教,她已经十天没跟我好好地说一次话了。” 赵远领悟出梁寓的画外音之后,有些难以启齿:“这这个醋也要吃的吗?” “这不是吃醋,”梁寓面无波澜地打断,“这是正常的沟通诉求。” 赵远点点头,表示了解,并且还附和道:“嗯,我同意你的观点。” 但说完之后,立刻在心里盘算道:万一嫂子真的生了个男孩儿,同为男性,这个醋怕是要吃得更狠些 到了预产期,小梁熠出生了。 身为家里的唯二个男子汉,小梁熠从小就没少吃苦。 吃饭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喂,但递到他嘴边的那个勺子,永远来自于爸爸。 尿不湿,爸爸换。 哄睡觉,爸爸来。 一哭二闹三打嗝,坐在他旁边给他调电视频道的,也永远都是爸爸。 一开始,小梁熠以为大家都是这样,后来上了幼儿园,发现好像来接小朋友的,几乎都是妈妈。 晚饭的时候,小梁熠一板一眼地提出要求:“我想要!” 铿锵铮然的三个字在爸爸扫来的一个眼风下顿了顿,小梁熠鼓着脸颊,垂下自己的小脑袋,带着嗲嗲的小奶音开口说:“妈妈来接我放学,可以吗?” “可以呀,”他温柔的妈妈拍拍他的脑袋,“这碗饭吃完,明天妈妈有空就去接你。”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第二天放学,小梁熠一出门,就看到在门口等着的妈妈。 虽然爸爸也非常好,非常爱他,总是给他盖被子教他写作业,可是老师说了,太爱就是溺爱,溺爱是不可以的。 小梁熠高兴坏了,张开双臂就朝妈妈跑过去,奔向自己觊觎已久的妈妈的怀抱。 妈妈已经好多好多好多天没抱他了,呜呜呜。 眼见着马上就要扑向妈妈,一双长臂从中拦截,稳稳当当地托住了他。 他听见爸爸残酷的声音:“没事,我来抱吧。” 小梁熠的心里,第一次飘起了雪花。 后来写日记,他神情凝重,脸颊的弧度圆成一道饱满的圆弧。 他白嫩的手指攒着那支铅笔,用力地在日记本上写道: 我们家,是一个不平等的家庭。 爸爸每天都可以抱妈妈,而且一抱就是很久,可我却不能抱妈妈很久,因为爸爸会把我抱走。 妈妈也不能抱我,因为好多时候爸爸都在抱我。 最后,小梁熠生气地写道: 我讨厌爸爸! 刚写完,自己才欣赏了一秒钟呢,感觉坐在旁边的爸爸,好像没在看手机,在看自己的日记本了 他扁着嘴巴,抓起一边的橡皮擦,不舍地擦掉了最后一行字。 在爸爸的注视下,小梁熠皱着眉,绞尽脑汁地写道: 我爱我的爸爸。 我,妈妈,和爸爸,是幸福,美满,快乐的一家。 梁寓手指敲了敲手机屏幕,荣辱不惊地点评道:“嗯,写的不错。” 第24章 后记 第24章 后记 写完这本书是在二零一八年年初,距离盛大隆重的跨年夜,只过去了三天。 忘记了完结那天我是几点起床的,映象中并不晚,吃完一份brunch之后,我开始写这本书的最后一章。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你还在写上一本的时候拼命想写这一本,这一本写到一半又忽然玩儿了命地想开下一本,写着写着,就巴不得早早完结。 但当我真正敲下全文完三个字的时候,却若有所失。 我知道,我其实舍不得。 在故事里,我和他们的青春做了一个短暂的会面。 像是在公交车上路过一个一个车站,我们所能会面的时间并不长,而在这段并不长的时间里,我倾尽所有地去了解他们,热爱他们,并试图描写他们。 描写他们恣意张扬的青春,描写他们短暂的爱与哀愁,描写他们的开始、热烈、以及终结。 我笔下的故事结束了,但他们的人生没有。 我相信他们是真实的,鲜活的,会在某一个地方,把我没有写过的情节继续下去。 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想奔往下一个车站,但当鸣笛声响起,告诉我该启程,我又忍不住频频回头。 这三个月来,我让他们成长,他们也教会我很多。 在以后少吃鱼初初完成后,我花了一段时间,试图从陷入这个故事里的状态中走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重新审视一遍这篇文。 发现问题后,我又用了一周多的时间来修改这篇文的后半部分,重写、润色、重新体验人物情感、添加细节、增强流畅度 最后敲下正文完三个字的时候,又是不一样的心境。 我那天说,在写文这件事上,我虽然能力有限,但会竭尽全力。 只要尽力了,就没有遗憾。 能够在茫茫人海里被你们找到,是我的运气; 这本书能抵达你们的手里,是我和故事里他们的运气; 假如说,看完这本书,能让你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一点温柔和好心情,是我的福祉。 如果更好一些,你在看到之后,能在自己的人生里找到一点儿前进的希望,或是直面自己的勇气,我会更加高兴。 很高兴遇见你。 无论往后如何,此刻能够遇见你,我就很高兴了。 鹿灵 2018.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