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七零之鸡飞狗跳》 1.流血多是会死人的 鸡已经叫过了两遍,天却还是黑乎乎的。楼珩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紧了紧盖在身上的破棉被。 现在是早春时节,天还冷的很,她感冒已经有多半个月了,一直没好。自从一梦穿到了七零年代,楼珩就没好过过。吃不饱就不说了,天气还特别冷,晨起出去的时候路上全是厚厚的一层霜。要知道她所在的位置可是大华的南疆啊,后世两件衣服就能过冬的南疆! 还想着今天运气好,能多赖一会儿床,就听到堂屋里一阵踹椅子砸门的响动:“背时鬼小家种!鸡都叫了还不起来!吃就会吃,事儿就不做!地主老财家的小娘皮都没你会享受!” 楼珩起身打个激灵,说道:“起了,起了!”迅速套好衣服拿起背篓出门去了。骂人的是连老太,楼珩名义上的奶奶,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封建老太太。这段时间楼珩也算是领教了她的套路,一句话没说完拳脚相加那是家常便饭。 早上天气冷,雾气重,她出门的时候还特地套了件蓑衣,又被骂了几句“懒人事儿多”、“蠢猪赖圈”。楼珩懒得理会,她现在对周围环境还不怎么熟悉,没把握脱离这个家能独自生活。 楼珩穿的这具身体名字也叫楼珩,目前8岁,是这户连姓人家的养女。男主人连树礼是县委的干部,常年下乡忙得不着家。女主人刘四妹,家庭妇女一个。再加上一个连老太,一共三口人,在这个年代算是过得不错的。 连树礼夫妻日子过得宽裕,却一直没有孩子。头几年连老太不是喊着要讨个小的就是唠叨着要儿子离婚,被连树礼狠狠地呵斥了知道会影响儿子进步才闭嘴。后来婆媳俩偷偷跑去问了法童(鬼师),法童说没孩子是因为缺少花种,让收养个孩子来引种。 楼珩就是为了引种收养过来的。楼珩爸跟连树礼是远房表兄弟,家里孩子多,负担重,两家商量了一下,挑了楼珩过继过来。说好楼珩以后算连树礼的女儿,但户口还放在楼家,改不改姓都行,以后出嫁楼连两家各出一半嫁妆。 说来也灵验,楼珩过来没多久,刘四妹就怀孕了。如今连老太手里牵着一个,刘四妹肚里揣着一个,再也不用担心被人骂绝户了。一开始他们对楼珩倒还好,但有了自己的娃以后,别人的娃就不值钱了。 连树礼知道自己老婆和老娘对养女不好,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左右自己不常在家,说了几次没效果,老娘一听他提这个就拍大腿哭他阿爸死得早,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楼珩在这家里基本上就是当丫头来用的,拾柴、打猪草、生火做饭,样样都得干。饭也只给吃一点,还动辄打骂。那婆媳俩就天天在家里捧着个孩子翘二郎腿。可怜楼珩一个后世娇养大的死宅,一个月下来竟然也锻炼得啥都会干了。 出了城,楼珩就往自己熟悉的那片山岭走去。这里属于山区丘陵地带,除了县城里的那一小块平地,四周不是石头山就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土岭。 这年头山里还是有些豹猫野猪之类的猛兽的。楼珩穿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一个人也不敢往深山里走,每次也只能在附近转悠。 可是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养猪,近郊的山岭基本上都被撸得光秃秃的了,可想而知她的收获会是啥样。也因此,那婆媳俩越发肆无忌惮地打骂她。 这两天倒春寒,楼珩的感冒又加重了。上岭的时候就发起烧来,一个劲儿的头晕,脚下在打飘。一个没注意,就从岭上滚了下来。 幸亏这附近早被拾柴的街坊们撸了个一干二净,就连树桩墩子都被挖回去当柴烧了,才没受太重的伤,但背篓却是被摔坏了。 快到晌午,楼老太也从外面串门回来了。看着空落落的张着嘴的背篓,立刻发作起来。 楼珩正蹲在灶前吹火做饭,冷不丁背后一阵大力打在背上。眼看着脸就要搓进火堆里,她奋力伸出右手往旁边柴堆上用力一撑,被扎得满手是血。 她转过身来一看,只见连老太黑着脸,嘴里骂骂咧咧道:“败家玩意儿!小家种!不光偷懒,还搞破坏!哎哟哟,楼家人就是精明哟!我家到底是倒了什么霉,才把你个丧门星接回来哟!” 楼珩忍着右手的剧痛,赶忙躲了出去。连老太还要不依不饶,边追打边骂道:“吃我家住我家的!还要搞破坏!你个丧良心的小家种哟!”声音大得周围邻居的狗都纷纷叫了起来。 隔壁葛三婶听到动静从篱笆墙的豁口那里伸个头过来问道:“连大娘啊,做什么这样子打娃儿啊?” 要说这连家也是丧良心,没娃儿的时候盼娃儿,求着人家过继孩子当花种引弟妹。现在有了自己的娃儿了,就把别人的娃儿当草了。整天尽是打打骂骂的,有时候还不给饭吃,造孽哟! 只听连老太一边喘气一边指着楼珩骂道:“白眼狼使坏哩!出去大半天,猪草没打,倒把我家独独一个背篓弄坏了!个败家小娘皮!肯定是故意的!”说着又追打过去。 葛三婶转脸一看楼珩,才发现她捂着右手,额头直冒冷汗,两手都是血水直往下滴。吓得葛三婶赶紧摆手说道:“莫打了莫打了!这样子打娃儿是不对的!” 连老太不听,觉得自己年纪大辈分高,被葛三婶这么一说就停手那她多没面子?再说了哪家娃儿不是摔摔打打长大的?就他楼家的娃儿金贵,养在连家也就算了,还打骂不得了?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葛三婶一看劝不动,赶忙从隔壁跑了过来,挡在楼珩前面说道:“莫打了莫打了!娃儿都流血了!” 完了又一边拦连老太一边扭头跟楼珩说:“妹儿你奶现在在气头上,你先去我家坐会儿,我劝劝你奶!” 楼珩这会儿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葛三婶说的什么她也没听到,只傻愣愣地捂着右手靠在门板上一动也没动。 看葛三婶好声好气的拉着她劝说,连老太更来劲了,一边挣脱葛三婶拉着她的手一边说道:“没有这样的事的!流点血怎么了!哪家的娃儿不是打大的!吃我家的饭,就得受我家的管!” 急得葛三婶推了连老太一把吼道:“流血怎么了?!流血多是会死人的!你这个老奶怎么这么不懂事!” 吵吵闹闹到现在,周围邻居也都听到了,或明或暗地在周围探看。 连老太哎呦两声退后几步,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通红,拍着大腿哭喊道:“葛三媳妇儿!你,你竟然打我!欺负我儿子不在家哩!天啊!世道变了喂!自己的孙女都管教不得了哟!” 连老太这么一哭叫,从屋里蹬蹬蹬蹬冲出来个短腿小豆丁,抱住连老太的大腿也哇哇大哭:“不许打我奶!” 葛三婶愣了一下,被个小娃娃弄得哭笑不得。刚想说两句软和话,刘四妹从屋里出来了。 只见刘四妹挺着腰扶着她那三个月刚有些显怀的肚子说道:“知道三嫂热心肠人好,看不惯人家打骂孩子,但这孩子怎么教,总归是各家自己的事儿。这要是以后作奸犯科干了坏事,人家还要怪我们没教好哩。” 葛三婶插着腰骂她:“我呸你个刘四妹!你家毛豆你也这么教?娃儿生着病不给看还逼着做活儿,活儿没做好还往死里打是吧?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这么不把人当人?!大冷天黑天里就把娃儿一个儿赶上山割猪草,娃儿都从山上滚下来了回来你们还要这样打骂!” 原来今天早上葛三婶也出门得早,刚好看到楼珩失足从山上滚下来。远远看见楼珩自己爬起来走回家,以为她没什么事儿也就没喊住她。他家这孩子的情况复杂,邻居街坊也不好管他家的事儿,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平常也懒得多嘴。 连老太还在旁边拍大腿哭嚎:“要死啦!自己家的事自己都做不了主啦!还要旁人来插手哟!打老人天打雷劈哟,吃我家的米倒要招外人来打自己奶哟!” 葛三婶懒得听她撒泼,想着连老太和刘四妹是惯会胡搅蛮缠的,这毛豆看着倒是不坏,这么小就知道孝顺老人了。 又怕毛豆被这婆媳俩给带坏了,就多说了几句:“毛豆你说!你阿姐病了你奶你阿妈不给看病吃药,还打她。看,你阿姐都流血了!这样做对吗?” 毛豆挂着两管鼻涕回头看葛三婶,听她这样问立马摇了摇头。 葛三婶又接着问:“那三婶带你阿姐去看病吃药你说好吗?” 没想到毛豆依然摇头说不好。还皱着眉头对着葛三婶认真补充道:“不吃药,药苦苦的!” 这下彻底把葛三婶逗笑了。这刘四妹不是个好玩意,倒是给连树礼生了个好儿子,在婆媳俩手里愣是没给养歪了。 葛三婶一叠声地答应他道:“好好好!不吃药!光看病,不吃药!” 毛豆这回满意了,仰脸抓着连老太的裤脚摇晃道:“奶?” 连老太被孙子抓着裤腿,也没法继续哭叫撒泼,但也不肯就这么认了,只好僵着脸站在那里以示自己的权威和不妥协。 葛三婶今天这事儿是管定了,看连老太被自己孙子怼得出不了声儿,心里恨不得吐口唾沫说一声“该”,面上倒是放缓了颜色。 “得!连大娘,今儿推你是我不对,我跟您道个歉。但你们这么打娃儿也不对,打出毛病了怎么办?这样,我先带娃儿看病去,回头你们冷静了再来接她。”转身拽着楼珩就往外走。四周篱笆院墙以及门口伸出来的脑袋这才纷纷缩了回去。 2.治病不积极,态度有问题 回到家,葛三婶拉了张凳子出来让楼珩坐下,掰开她捂着的右手一看,满手都被扎得血肉模糊的,有几个深深的口子上还扎着木刺。 “我的天呐,怎么搞成这样子!” 葛三婶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舀了两瓢水来给楼珩清理伤口。正冲洗的当口,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他三婶,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啊!老远就听你们这边吵吵嚷嚷的!” 葛三婶抬头一看,是住在街尾的袁小姑奶。应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儿!看猫妹不顺眼呗!” 楼珩坐下来靠着墙缓了缓,迷糊的大脑稍微清醒了点,听到人叫自己小名,不由得想站起来。 “不忙起来不忙起来!病了就歇着!”袁小姑奶伸手把楼珩推回去靠着墙,抽回手发现手上湿湿的,又道:“哎哟!怎么搞的?这么大的汗?” 复又伸手摸了摸楼珩的头,惊叫一声道:“怎么这么烫!发烧了啊我的娃儿啊你不晓得吗?” “这么大点娃儿晓得什么!她今儿还黑天上山打猪草咧!打到一半从山上滚下来了。”说着葛三婶也伸手摸了摸,“哟,烧得可不轻!” “不行!”袁小姑奶站了起来:“这么下去可不行!我得去告诉我老姐姐去!” “啥?他姑奶奶,你要告诉谁?”葛三婶看袁小姑奶风风火火地走出去,不由得问道。 “告诉我老姐姐!猫妹儿她亲奶奶!” 袁小姑奶的声音传来,已经是到了大门外了。 “嘿!这老太太!一个小脚老奶走路走这么快!” 葛三婶给楼珩清洗完手掌挑出木刺,又去篱笆上扯了几支水蜡烛给她敷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包住,总算是止住了血。 正要把盆里的血水端出去倒掉,又听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袁小姑奶人未到声先到:“猫妹儿!你亲奶奶看你来啦!” 还没看到人,隔壁连家倒先传来“咣当”一声砸锡盆的声音。葛三婶啐了一口:“砸砸砸!有本事砸能砸碎的!有钱不干人事儿!” 楼珩感觉到一只手盖在自己脑袋上,睁开眼皮就看见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 “烫。”手的主人说道。 袁小姑奶在旁边附和道:“那肯定啊!这都不知道烧多久了。” 葛三婶看见楼珩睁开眼睛也没多少回应,不由得紧张起来:“这娃儿,看见你奶都不会叫人了,这是烧迷糊了?” 经她这么一说,两个小老太着急起来,楼珩她奶急忙指挥道:“他三婶儿,帮忙搭把手,送我家猫妹儿去趟医院!狗妹!赶紧跑回去拿你阿爸的公费医疗本本!” 只听旁边脆生生地答了一声“哎”,瞬间飞出去一道影子。 楼珩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晕过去的前一刻心里只想着穿越一趟不会就这么烧死了吧!那也太点背了!她还没来得及利用后世的知识阅历展现先知先觉,然后大杀四方建立商业帝国囤地囤房囤黄金呢! 里山县人民医院。 楼珩奶奶并袁小姑奶、葛三婶三人团团围着主任医师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娃儿严重不?” “严重不?”李主任一边开药方,一边从鼻子里哼哼出三个字,“北门的猪弟知道不?” 三人一通点头。 猪弟姓朱,里山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时候也曾聪明伶俐调皮捣蛋过的,谁知一次高烧烧成了傻子,如今说话都二愣二愣的。好在猪弟妈教得好,就算傻了猪弟也依然很有礼貌,上街见人一通公公好婆婆好哥哥好姐姐好地叫。人人都爱逗他,爱心泛滥的大娘婶子们还时不时给他手里塞个果子。 “想让你家娃儿也烧成猪弟那样,就再晚点来!要是比猪弟还来得晚,那就不用治了!直接叫石瞥咧给你们家娃儿抱太平间里去吧!” 这年月大家都过得不容易,有病都是拖着让它自己好。李主任一看生病的是个女娃,怕是家里重男轻女不舍得花钱,就一个劲儿地往严重里说。 “唷,李主任,你叫我?”三个女人正接受李主任的思想教育,冷不丁地门口探进来一颗顶着稀疏头发的脑袋,石瞥咧张嘴露出一口烟熏大黄牙对着他们笑。他是里山县唯一的殓尸人,医院里的死人都是他抬进抬出太平间的。 “没有哪个叫你!赶紧走赶紧走,看看你那牙!再吓坏了人家娃儿!”李主任抬头对着门口说道。 “我的牙?主任你不是内科的吗?”石瞥咧看了看门上的内科标牌,扩大笑容亮出八颗牙齿说道。 “那你继续抽,等你从牙烂到肺,你就该来内科找我了!”李主任对着石瞥咧挥手赶苍蝇似的赶他。 赶走了石瞥咧,李主任迅速掉转枪头:“我说,这娃儿到底是谁家的?” 楼珩奶奶老老实实地举手:“我家的。” “先挂个两天的吊瓶看看还烧不烧。你要跟着娃儿去拿药挂吊瓶么?” 葛三婶和袁小姑奶立刻抢答:“我跟娃儿去拿药!”俩人就扶着楼珩跟在护士屁股后头出去了。 “那你留下来缴费。公费自费?”李主任又抽出一张纸来继续写单。 “公费。” “公费?公费你们还拖这么久才来医院!”李主任的声音大了起来。 可怜楼老太偌大年纪了,因为不积极送孙女就医,被医生训得三孙子似的不敢吭声。 “公费医疗的本本呢?” “我叫孙女回家拿了。”楼老太低头答道。 “奶!奶!”窗户里闪现一个脑袋,把侧对着窗台的李主任吓了一跳,正是回家取本子的狗妹。 “叫什么叫!本本呢?还不快拿过来!”楼老太被训了N久,终于在狗妹身上找回了点威严。 “不是,奶,”狗妹一边喘气一边继续闪现在窗台:“我回去的时候忘记问你了,我阿爸的公费医疗本本你放哪里了?”狗妹身高还没有窗台高,为了露脸,这会儿正在外头一蹦一蹦地往上跳呢! 楼老太皱巴巴的脸上青筋浮现:“玛戈璧的!不懂不知道先问问人!在米缸上面的布包里!” 李主任打岔道:“不要骂粗口话。” 楼珩奶奶哦了一声,看李主任没有在看她,小声骂了句“爱灭蒙”(壮话,等同于问候你母亲)。骂完发现李主任没什么反应,脸上皱纹顿时如菊花盛开。 “等下拿了本本去缴费。回去给你孙女好好补补,先买十斤黄豆,每天一两蒸熟了给她吃。家里要是有鸡蛋也可以给补补。你这孙女严重营养不良,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 “主任,啥,啥叫营养不良啊?”楼老太皱着眉头问道。 “就是饿的。你们是不给娃儿饭吃吗?”李主任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不能吧?我看娃儿挺胖的啊!”楼老太小心翼翼地反驳。 “胖什么胖!这叫浮肿!饿得快死的人都浮肿!”李主任又开始放核武器。 楼老太这回听懂了,脸上顿时乌云密布,枯瘦的手握紧拐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两下:“玛戈璧的!连家这个死老奶!接我孙女去的时候怎么说的?!自己天天喝麦乳精,让我孙女饿到浮肿!爱把咩蒙该现!(壮话粗口)” 李主任习惯性地想要纠正小老太不文明的口头禅,慑于楼奶奶精神力全开的威猛状态,终于闭嘴没说出来。 前几年楼家老二女婿突然没了,光靠老二一个女人挣工分拉拔几个孩子,恐怕要饿死人。楼老太怕老二家熬不过去,不管自家再怎么紧张,都要求儿子每月匀出30斤粮票和10块钱给妹妹寄到乡下去。 刚好这时连家来求继养孩子,答应户口不转,只领着孩子走。楼老太想着连家生活条件不错,孩子去了也能过得好点,再给家里省下十几斤粮食指标,那就松快多了,能帮着老二家把这难关度过去,这才同意的。 没想到连老太翻脸忒快,刚有了亲孙子就嫌弃养孙女。以前楼珩也哭着跑回来过几次,说挨了打,但哪家娃儿不调皮不挨打的。楼珩奶奶看娃儿没打出什么毛病来,就没往心里去,让楼珩妈跟着去连家说道两句就算了。 哪曾想孙女后来不回来哭诉了,这婆媳俩却越来越过分,到现在竟连饭都不给娃儿吃了。 楼老太想到这里,一口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忍不住走出医院门口大喊道:“狗妹!死哪里去了!” 远远的狗妹的身影在医院门口的斜坡底下迅速变大:“来啦来啦!奶,我拿到了!” 交完费,楼老太领着孙女往注射室走。袁小姑奶和葛三婶看见祖孙俩过来,也放心地回家去了。 “疼么猫妹儿?”狗妹看着这个住在同一条街上,却许久不曾坐一起说话的妹妹问道。 楼珩摇了摇头,她这会儿嗓子疼得厉害,能不开口就尽量不开口。再说以她那点模糊的记忆,也不知道该跟这小姐姐聊些什么话题。 狗妹第一次看人打吊瓶,很新奇,伸手想摸摸妹妹手上的针管,还没碰到就被她奶一巴掌拍掉。 “莫捣乱!手怎么这么欠哩!” 狗妹完全不惧她奶的黑脸,还在一旁嘿嘿地笑。 楼老太看着东摸摸西摸摸跳蚤一样的孙女一阵烦躁:“去纺织厂找你阿妈去!让她晚上早点回来。”想了想又继续吩咐道:“还是先回家,给你妹妹盛一碗稀饭来。然后你再回家拿咱家的粮本,去粮食局买20斤黄豆回来。最后再去找你阿妈。” “奶,家里这会儿已经没有饭了。”狗妹回答道。 “那你不会煮了稀饭送来啊?!蠢猪啊!”楼老太开骂。 狗妹眼前一亮,问道:“那我可以多煮点吗?” 楼老太一拐杖抽过去,被狗妹轻松闪过:“败家妹仔!敢浪费粮食我打扁你!” 狗妹笑嘻嘻地答应道:“就煮猫妹的,就煮猫妹的!” 楼老太把拐杖拄回地面:“这还差不多。”顿了一会儿又见狗妹还在原地,遂问她:“怎么还不走?” 狗妹伸出手来对她说道:“奶,你还没给我钱呐!” 楼老太穿的是老式的斜襟上衣,拿钱要从咯吱窝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才掏出来两张2元纸币,放孙女手里一个劲儿地交代:“拿好钱和粮本,不许弄丢了!” 狗妹走后,整个医院都安静了下来。 楼珩看着楼老太,怯怯地喊了声奶。她嗓子肿得厉害,只能发出点气音。如果不是看着她张嘴,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哎,哎,听到了。”怕孙女觉得自己太冷淡,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你嗓子不行现在不要说话,不然以后说话分叉变公鸭嗓。” 楼老太许久没有跟这个孙女近距离接触,也有点不知所措。想笑吧,就今天这艹蛋的事儿和医院这晦气的地点,怎么想怎么觉得傻B。不笑吧,又怕太严肃了,孙女不敢跟自己亲近。 迟疑了会儿才伸手摸摸孙女的头,下承诺似的说道:“先把吊瓶挂完,晚上跟奶回家。” “哎。”楼珩冲楼老太甜甜地笑了笑,心情无比轻松。本以为穿的这具身体是个没人爱的苦菜花,她都准备好开启地狱模式了。没想到居然有了转机。用小言剧的台词来说就是:我,是有苦衷的! 楼老太被孙女的笑容晃了下眼,不禁抛开在医院笑是不是傻B的问题,让脸上的菊花尽情盛放。 3.你看那里有什么? 晚上,楼珩跟着楼老太回到了原身的出生家庭。 由于有狗妹的提前预告,楼珩回去的时候,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坐在堂屋里等着她。她这次也算是重新把家人认识了一遍。 楼珩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楼国栋15岁,插队去了。二哥楼国强11岁,三姐楼瑛也就是狗妹10岁,都在上小学。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分别叫楼国庆和楼琪,这俩是龙凤胎,都是六岁。 除此之外,楼珩大姑也住在同一条街上,今天带着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都在。这群娃儿都围着楼珩叽叽喳喳地讲话。楼珩妈已经听大女儿讲过一遍今天发生的事,看到二女儿回来不禁红了眼,拉过楼珩揽在怀里就开始哭。 谁知刚哭了两声就被楼老太凌厉的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只听楼老太拿起拐棍用力敲了几下地面说道:“好了好了,娃儿回家是好事儿!哭什么哭!!” 楼大姑忙插话打圆场:“阿妈,我嫂子这不是高兴嘛!来,猫妹儿,大姑给你带了好吃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个荸荠,塞到楼珩手里。 楼珩嗓子疼,“谢谢大姑”四个字说得无比费劲,惹得大姑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周围一圈的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楼珩手里的荸荠,楼老太“咳”了一声,立马全体扭头看向别处。楼珩窝在她妈怀里,觉得这群孩子又搞笑又可爱。刚想开口说让大家一起吃,就又被楼老太打断了。 “不许分。你大姑给你就是你的。”楼老太在孩子们脸上扫视一圈,收回凌厉的眼神:“今天是猫妹刚回来,而且她生病了,吃荸荠对她嗓子好。所以就不分给你们了。” 最小的表妹赵竹才三岁多,捧着脸蹲地上一个劲儿地点头当复读机:“不分。阿姐吃了好。” 楼瑛笑嘻嘻地逗她:“口水妹,你有凳子不坐,蹲地上做什么呀?” “我想拉粑粑啊!”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脱口而出。 楼大姑大惊:“拉粑粑你怎么不说!你蹲堂屋里做什么!把你舅舅家当茅坑了么?!” 口水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阿姐回家我要看阿姐啊!” 深怕女儿真的在家里拉屎,楼大姑满头黑线地冲大女儿吼:“赵兰!你是蠢的吗?还不快带你妹妹出去拉屎!”大表姐赵兰赶紧上前端起妹妹往外走。 楼老太不满女儿吼孙女,骂她道:“你吼她做什么!你自己女儿拉屎自己不把,叫赵兰把!口水妹又不是赵兰生的!” 楼大姑在小辈面前被自己老娘吼也不是第一次了,立马收起对女儿的霸气堆起满脸的傻气冲老娘憨笑。 “笑个屁!”楼老太不领情,把手一挥指挥道:“去给我找瓶万金油来!还有瓷勺子、针和姜。” “奶你要给猫妹刮痧?” 楼老太点点头肯定道:“不这样好得慢。” 在场的孩子们立马用眼神对楼珩表示了十万分的同情。 这年月家家户户都穷,民间的一些治感冒发烧的土办法也很盛行。楼老太也有自己的一套土把式。一般的程序是先在背上刮痧,然后是耳后、眉心、锁骨。要刮出黑红的痧气,最后还要用老姜把眉心搓红,用针扎几个孔放点血出来,最后再涂上万金油才算完。 整个过程不算痛苦,但对小孩来说就无比恐怖了。家里的孩子们基本上都受过楼老太的全套服务,个个刻骨铭心记忆犹新。一看要给楼珩刮痧,不等楼老太赶人就哗啦一下就作鸟兽散,出门玩去了。 给楼珩脱衣裳刮痧的时候,楼珩妈看着女儿身上深深浅浅的淤痕,几乎又要掉下泪来。楼老太皱了皱眉,喝止道:“行了,这事儿我老太婆心里有数。等际洲回来我就跟他说。” 楼珩妈抱怨道:“这连老太,怎么这么狠的心!”忍不住轻轻地在楼珩背上抚摸,就怕手重了弄疼了她:“这淤痕是拿扁担打的吧?打娃儿也没有这样狠的!骨头打坏了怎么办!” 楼老太鼻子哼哼两声说道:“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刮完痧,楼珩就被裹上被子直接躺楼老太床上去了。老太说刚刮完痧不叫她见风,躺床上正好,连晚饭都是叫狗妹给她端到床上去吃的。惹得狗妹一阵羡慕,忍不住犯傻说要是我也生病就好了。当场吃了楼老太好几个爆栗子。 楼珩今天吃得饱,睡得早,恢复精力也很快,睡到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听到窗外有轻轻的说话声。 “你说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过呢……猫妹在那家是呆不下去了,我这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这么多张嘴,吃什么?”是楼珩妈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然后又没了声音。 楼老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天井,估计是楼珩爸回来了夫妻俩夜里在谈话。楼珩听了一会儿没动静,突然闻到一阵旱烟味,然后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难,哪家不难,过着过着就过下去了……” 楼珩妈回道:“你说得轻巧,每个月就这么点粮食指标,二妹那边又不能不管……要不,我去医院……” “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楼际洲打断了,“有了就要!” 楼珩妈激动起来:“要了怎么养?” 楼际洲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半晌才回她:“我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还能变出来啊。再说咱家娃儿够多的了……”楼珩妈的声音闷闷的,透着几许凄凉和无奈。 “才六个,哪里就多了。你阿妈生了十二个,最后就活了你和你阿弟两个。你两个阿姐都娉出去给人要出嫁了,一场伤寒全没了!”这话直戳楼珩妈的心肝脾肺肾,楼际洲拿她娘家的这些事当例子,她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楼际洲往地上磕了磕烟灰,说道:“总之你别管,我会有办法的。”周围重归平静,显然夫妻俩结束谈话休息去了。 楼珩刚想翻个身,听到床的另一头传来楼老太的叹气声,就没敢动。倒是楼瑛睡的熟,滚来滚去换了好几个姿势,中间还被楼老太掀起被子打了两巴掌,最后才老实贴着楼珩不动了。楼瑛是真小孩,整个就是一人形取暖器,煨得楼珩半边身子暖烘烘的。 第二天,楼珩难得天亮才起床,却没能见到楼际洲。楼际洲是邮电局线务段的维修工,经常在外面爬电杆巡线检修,一年到头早出晚归。往往他回来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 不过不管儿子在不在的,楼老太都是一家之主。中午孙子孙女一放学,就叫楼国强和楼瑛(狗妹大名)把家里的一多半的大米扛出去换成了玉米和红薯。如今大米贵,一斤米能换两斤玉米,一斤玉米又能换三斤红薯。 但红薯吃多了胃会反酸,所以也不能尽吃红薯。 中午吃饭的时候全家都吃的玉米糊糊加红薯,只有楼珩一个人有大米粥喝。楼老太十分遵从医嘱地给楼珩蒸了一两黄豆,其他孩子则每人分了十颗。 楼珩病着,没人去打她碗里黄豆的主意,但其他人就没这待遇了。楼国强三两口就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吃完了,一看弟弟国庆正认真吃着红薯,分给他的黄豆也扒在一边舍不得马上吃掉。楼国强拍了弟弟一把,指着屋顶说:“你看!那是什么?” 楼国庆立马上当,往上看的功夫就被楼国强偷吃了两颗黄豆。 “哪里有什么啊哥?”傻弟弟疑惑地问。 “就在那里!你再看!”楼国强巴不得故技重施,继续偷吃弟弟碗里的黄豆。 “没有啊……”楼国庆终发现自己碗里的黄豆少了一小半,又见哥哥嘴紧闭着微微在动,顿时“哇”地一声哭出来,指着哥哥向楼老太告状:“奶!哥偷吃我的黄豆!” 楼老太青筋浮现,吃饭这会儿手边又没拿着拐杖,就往孙子屁股蛋上狠狠地拍了两巴掌骂道:“贪吃鬼!晚上你的黄豆没了,还给你弟!” 楼国庆一听奶给主持公道了,脸上的眼泪说收就收,不带一丁点犹豫的。逗得楼珩直乐。“弟弟过来,阿姐这里有!”楼珩冲小豆丁招手道。 谁知没等楼老太出声,就被楼国庆驳回了,小豆丁一脸正义地说道:“不要阿姐的!奶说了,让哥还!谁偷吃的谁还!” 楼珩妈都乐了,笑他说:“你是胡汉三么,拿了你的给你送回来,吃了你的给你吐出来!” 楼国庆再次疑惑了:“胡汉三是谁?” 又惹得大人们一阵乐。 楼珩在楼家修养了一个礼拜,病也慢慢好了,开始跟着二哥楼国强姐姐楼瑛一起活动。楼国强楼瑛在街道上也是呼朋引伴的好手,去拾柴打猪草什么的,振臂一呼,从者云集。楼珩以往不敢去的地方他们都敢去,十几个小伙伴叽叽喳喳的,就是有老虎估计也给吓跑了。 楼珩也终于体验了一把撸树撸草的快感。三四月份正是野鸡孵蛋的时候,有时候割草割到一半还能碰到孵蛋孵得昏昏沉沉的野鸡。一个镰刀下去,又能添点荤腥了。 回去的时候楼珩发现有一处长满水草的池塘,想起以前看过的挖坑捕鱼视频,就叫来哥姐三人抵着脑袋说悄悄话。 “这能行吗?”楼瑛不太相信。在池塘边上挖坑怎么能抓到鱼呢? “阿姐你相信我,要是能行,咱家不就有鱼吃了吗?”说实话,看着大家吃玉米糊糊和红薯,就自己一人喝大米粥,楼珩心里挺不落忍的。楼大姑家五个孩子,姑父身体又不好,早早就办了病退,负担也很重,根本帮不了什么。楼珩这几天都没见着楼爸,也不知道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光吃粮食不顶饿,所以这年月的人个个都是饭桶大胃王。别看楼老太把大米换成了玉米和红薯,但也不见得就能撑到月底。就算能撑到月底,光吃这么些东西也没营养,楼珩还想着能长到上辈子168的身高呢! “先试试,反正咱今天的柴草也弄够了。”楼国强拍板道:“我们先回家,放好东西就拿锄头过来挖坑,别让人看到了。”不愧是偷吃黄豆小能手,还没捕到鱼,就先知道要瞒着人干活了。 4.我说的话,句句是理 三兄妹迅速地跑了个来回,按照楼珩的指示挖坑布置滑道,又找来树枝野草做好隐蔽,这才撤退。 第二天,三兄妹割完猪草故意落在最后面回家。跑到挖好的坑旁扒拉开一看,顿时震惊了!里面四指宽的鱼竟然有二十多条!楼国强楼瑛兄妹两个乐得合不拢嘴,楼瑛惊叹道:“你说这鱼怎么就这么蠢咧?还能自己往坑里跳!” 楼珩也很高兴,给哥姐俩科普道:“鱼有回溯的特性,而且喜欢往阴凉的洞里边钻。所以只要做好隐蔽,铺好滑道,它们就会自动跑到坑里了。” 楼瑛赞叹道:“猫妹你真厉害懂得真多!” 楼珩呵呵笑着不说话。死宅第一次打野成功,不要太有成就感。 楼国强眼睛亮晶晶地一拳头击在手掌上,对着两个妹妹交待道:“那以后咱们就每天弄一回,这里的鱼不多了就换个地方!还有就是要保密,谁都不许告诉!” 姐妹俩点了点头,三人赶紧把鱼敲晕了拿草绳串好藏到了竹篓里,又把用过的泥坑重新隐蔽好,这才背着鱼回家。 刚走到街口,就见袁小姑奶迎面走了过来:“哎哟喂!这幸亏你们今天回来得晚,走走走,先上姑奶家躲会儿!” 三兄妹赶忙问道:“咋啦咋啦?躲啥呀我们?” 袁小姑奶说道:“这不,连家那老太太过来了!正搁你们家里闹腾呢!臭不要脸的,看猫妹病好了就想要回去哩!头两天病着的时候怎么不见她们来接咧?”袁小姑奶说着一拉楼珩就往她家走,“先上姑奶家呆会儿,让你奶把她打发走了你们再回去。免得死老奶在你们家歪缠。” 兄妹三人“哦”了一声顺顺服服地跟着袁小姑奶进了隔壁的门,隔着篱笆就听见连老太的声音:“我说他伯娘,这当初可是说好了的,猫妹过继给我家树礼。怎么给我家养了三年多,你们又来把娃儿抢回去咧?合着我们家就白费这三年的粮食和衣裳啦?你们家可太会算计了!” 楼珩妈试图跟她讲道理:“不是我们抢娃儿,这不是娃儿病了么?我们带过来让她好好休养休养……” 刘四妹接过口说道:“在哪里养不是养?都住一条街,怎么就非得接你们家里养来?大嫂子这话说的,跟我们家没有给猫妹睡的床铺似的!”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猫妹病得重,我们家人口多点,好照应……” 刘四妹还要撇嘴:“说得好像我们照应得不好似的。照应得不好不也安安稳稳养了三年多了么?怎么这会儿就说我们养得不好了咧?” 连老太接嘴道:“就是!当初你们家缺粮,把猫妹扔我们家的时候可没说过以后还可以接回去的!这会儿看娃儿养大了能做活儿了,你们又来把娃儿抢回去。说我们对娃儿不好,这条街上谁说了我们对娃儿不好啦?你们家这过桥抽板不要抽得太顺手哩……” 婆媳两个轮番上阵喋喋不休,直把楼珩妈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楼老太听得心烦,拐杖杵在地上狠敲两下说道:“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你不是问我谁说的你们家对娃儿不好么?我说的怎么地?娃儿发烧都要烧傻了你们给看了吗?娃儿都饿浮肿了你们给吃饱了吗?” 连老太讪讪地说道:“他伯娘看你说的,这年月有得吃就不错了,哪家吃饱过啊!” “那是别人家!你家树礼不是能耐吗?你们婆媳不是天天麦乳精藕粉不断的吗?你家毛豆不是早晚一个鸡蛋没有哪天停过的吗?怎么到了我们家猫妹就饿到浮肿了咧?叫猫妹你们就真当她是猫来养啦?天天就给吃点猫饭啊?!怎么,继养的孙女就不是孙女了?我家过继猫妹过去是给你们家当丫头使的?民国都过了多久了?你们还想搞封建社会那一套是不?要不要咱们上革委会说道说道去?!”楼老太一阵机关枪似的放炮,呛得婆媳俩说不出话来。 袁小姑奶带着三兄妹在隔壁贴着篱笆听耳朵,闻言“嘿嘿”两声小声说道:“我老姐姐就是厉害!怼死她个老不羞!” 楼国强感叹道:“每次我奶发飙,我都觉得她只要一开口太阳都是黑的。” 楼瑛拍拍她哥,说:“哥你没说错,太阳确实黑了。咱刚回来的时候它还是亮着的。” 楼珩看看落山的太阳,默默无语。唯物主义辩证法到了这会儿也不是那么的好使。 刘四妹看婆婆被楼珩奶奶一番挤兑,嚣张的气焰也给压下去三分,又怕楼老太真跑去革委会去闹影响她男人前程,只得放软了身段说话:“楼家伯娘你消消气,我婆婆她不会说话,娃儿挨饿这个我们是不知道的,兴许是娃儿来了我家认生不敢多吃咧!这年月哪家的娃到8岁上都要做点活儿的,我们绝没有拿猫妹当丫头使唤的心哩,您可不要冤枉我们!” 连老太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就是!咋能把人说得这么坏咧?” 楼老太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出声。 刘四妹又接着道:“这您看,这猫妹现如今也好了,我们婆媳也过来接她了,您把猫妹叫出来叫她跟我们回去呗!” 楼老太瞥了刘四妹一眼说道:“谁告诉你猫妹病好了?猫妹病没好,还得养!” “没好?怎么可能!你叫猫妹出来叫咱们见见!”连老太不满地叫道。 “猫妹现在不在家,叫不出来!”楼老太说道。 刘四妹第一次见比她婆婆还能睁眼说瞎话的人,追问道:“这病没好咋还不在家咧?那猫妹她上哪儿了?” 她们家条件比较富余,平时吃喝不少。有了自己的娃儿后,怎么看楼珩怎么不顺眼。虽然说也不少那一口吃的,但看楼珩吃喝自己家的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就使劲地折腾她。这会儿把人折腾得给楼家知道了,把人抢回去了,心里又不平衡了。再说自楼家把楼珩抢回去以后,家里地也没人扫,柴草也没人去弄,猪也得自己喂了,婆媳俩甩手逍遥惯了的哪里能受得了。打听到楼珩已经能跟着出门拾柴了,这才上门来接人的。 楼老太不用想都知道这婆媳俩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也懒得跟她们周旋,只说道:“你管她上哪儿咧!反正她病没好,还得养着!” 连老太急了:“都一礼拜了,哪可能还不好!又不是多严重!” 楼老太慢条斯理地拿了个盆拌了点菜拌糠准备去喂鸡:“那谁知道哩,兴许有内伤。” “咋个还有内伤咧?他伯娘你可不能乱讲话啊!”连老太拦住楼珩奶奶说道。 “怎么不能有内伤?猫妹背上那一条扁担印子还在哩!难不成是我画上去的?这么粗的棍子打人,有内伤不正常?你少拦着我,喂鸡哩,没空理你!”楼珩奶奶推开连老太说道。 刘四妹也急了,这就是耍横不叫他们接娃儿回去的意思啊,忙说道:“伯娘您这可就不讲理了啊,都过继给我家了,咋还不叫接咧?” 楼老太头也没回:“谁说不讲理?我讲的话句句都是理!你叫街坊邻居来评评是不是这个理?或者你要上革委会也行,我老太婆陪你!” 婆媳俩急得直跺脚,楼老太也丝毫不理会。袁小姑奶带着兄妹三人在隔壁听得直乐,她孙女达金妹还跑过来凑热闹,一个劲儿地问:“奶你们在这儿听什么哩?”被袁小姑奶一把捂住嘴出不来声。 忽然听到一阵车铃铛响,楼国强说道:“我阿爸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楼际洲说话:“唷,婶子和弟妹来家啦。怎么不坐啊?” 刘四妹见可算回来个男人了,以为楼际洲能做他阿妈的主,就上前说道:“大哥,这不是为了猫妹的事儿么。我们都来了,我伯娘她还不让接,跟我婆婆还吵起来了,你看这事儿闹的……” 楼际洲把邮局的单车推进院子锁好,回头说道:“哦,这事儿我知道。婶儿你们先回去吧!等树礼回来我跟他说。” “怎么还要树礼回来咧?我们来不行吗?”连老太说道。 楼珩奶奶“邦邦”敲了两下食盆:“当家人说话,有老娘们什么事儿啊?不叫树礼来还叫谁来?合着你们家女人当家呢啊?男人没卵蛋子了么?”早就被这婆媳俩烦得不耐烦了,楼老太开始出口成脏。 楼珩听着她亲奶的劲爆言论,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一开口太阳都是黑的”和“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达金妹被她奶捂着嘴,还默默地伸出手给楼老太点了个赞。 连家婆媳见纠缠下去也没啥意思,讪讪地回去了。估摸着她们走远了,袁小姑奶才把三兄妹放回去。 “阿爸!”一进家门,楼国强和楼瑛就朝楼际洲奔过去。楼珩跟随其后,也小声喊了声“阿爸”。 楼际洲挨个儿摸了摸头,对楼国强楼瑛说道:“把阿爸单车上的邮包解下来拿到后院去!” 楼瑛惊奇道:“阿爸你是把单车骑河里了么?这前杠上的邮包怎么全湿了咧?” 楼际洲遮遮掩掩地把邮包的盖子掀开来一点,三兄妹“哇”地一声惊叫出来。楼际洲食指搭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三兄妹保持安静,指挥着三人把邮包抬到了后院。 5.小鸡你死得好惨 楼珩妈看楼际洲并兄妹三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后院,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近前一看,爷儿四人个个面上喜笑颜开,不禁问道:“唷,今儿这是怎么了,你们爷儿几个这么高兴?” 楼瑛强压住雀跃的心情小声跟她妈说道:“阿妈你看!”扯着邮包底部往外一掀,倒出来一条有成年人一臂长的大黑鱼,看样子得有二十来斤。 楼珩妈惊讶得捂住了嘴:“呀!这么大一条鱼!这得是若江里才弄得到的吧?” 楼际洲一边拿着汗巾擦头发,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弄它上来废了我老大劲咧!” 楼珩妈这才发现丈夫头发是湿的,忙问道:“你该不会跳江里抓的吧?这头发怎么是湿的?”一想到这大冷天的,丈夫为了弄口吃的还要往水流湍急的江里跳,楼珩妈就一阵后怕。里山县属于喀斯特地貌区,石头山多就不说了,这河也跟别处的不一样。 就说这若江,看着不大,水却很深。不但水流得急,两岸还多岩洞,河床上也尽是高高低低的生根石。一个不小心,容易被卷到漩涡里上不了岸。要知道,每年死在若江里的人可不少,有那倒霉被卷到水下暗洞里的,几个月后才漂出来的也不是没见过。 楼珩妈想想就觉得恐怖。这幸好是平安回来了,要是有个万一,叫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活。忍不住眼圈就红了,捶着楼际洲的胸口说道:“你怎么这么大胆,这么危险的事你也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叫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当着孩子们的面,楼际洲也不好揽着媳妇儿好生安慰,只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事儿不危险,我身体好,水性什么样你也是知道的。再说了,从小在这江边长大,这若江里哪块石头长啥样子我能不知道?危险的地界我肯定不能去,你放心吧!我有把握才下去的。” 楼珩妈看他还要强辩,抱怨道:“你少来,再有把握也不行!这鬼天气,水冷得都能刺骨头,抽筋了怎么办?再说那么大的鱼,一尾巴甩你身上就够你受的了。鱼在水里劲儿大着哩,你别给它拖水里就叫好的了!” 兄妹三个听到母亲这样说,也纷纷害怕地围了上来,楼国强更是扯住楼际洲的衣服央求道:“阿爸不要去了,咱家有鱼吃!我们也抓到鱼了!” 楼瑛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兄妹的收获,赶忙跑出去把背篓拎进来,扒开上面盖着的重重猪草,献宝似的递到夫妻俩眼前说道:“是啊是啊!阿爸阿妈,你们看,这是我们今天抓的鱼!有二十来条咧!” 楼珩妈刚被丈夫吓得三魂七魄飞出去一半,这会儿见到背篓里的鱼心里更是惴惴,厉声问道:“这鱼哪来的?你们几个不会也下水了吧?” 三兄妹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齐齐说道:“没下水没下水!” 楼瑛嘴快,率先解释道:“我们就在水塘边挖了个坑,然后过了一夜,鱼就自己跑进去了。第二天去把鱼掏出来就好了!这个方法是猫妹想到的。阿妈我告诉你,猫妹可聪明啦!” 面对楼珩妈狐疑的眼神,楼国强楼珩异口同声地说道:“是真的阿妈!”楼国强怕他妈不信,还强调道:“不信明天掏鱼阿妈你跟着我们一起去!我们今天掏完又把坑伪装好了,明天还能继续掏哩!” 楼珩妈看他们说得这么真切,这才收回半信半疑的目光。 楼际洲看楼珩妈又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自己,也赶紧解释道:“你别看我,我真没乱来。这鱼是先电晕了我才下水给它抱上来的,离岸边不远。那处河底没什么大石头,我熟悉得很,要不我也不能下去。” “电晕?”楼珩妈疑惑地问道,“怎么电?哪来的电?” “嘿嘿”,楼爸憨笑两声,声音里带着点小得意:“我们巡线用的不是有手摇电话机么,就用那个,改装一下,加两根线绑竹竿上就成。” 楼珩妈还要再问,被楼际洲堵了回去:“反正具体的说了你也不懂,指给你看嘛你也看不着,工具我都放单位了。你只要知道不危险就行了。今天是特殊情况,我第一次改装电话机。下次就不会跳水里了,我一准先准备好捞鱼的网子再去。” 楼珩妈看丈夫说得这么周全,也不再追究下去。今天家里弄了这么多的鱼,也算是大好事,这可是白花花的肉呢!家里可是好久没有见过荤腥了。再一想今后家里可以三不五时地吃点鱼肉,心里简直美得冒泡!这可能省不少粮食呢! 楼老太在后边听他们说半天了,这会儿也上来插话道:“行了行了,这天都黑了,娃儿们也都饿了,你们也赶紧的吧!狗妹猫妹去做饭,顺便烧水给你阿爸烫烫脚。娃儿他妈把鱼清理了,今天咱们吃生滚鱼片汤!” 刚才听他们说话的时候,她心里也不是不担心的,但是相信自己儿子不是没成算的人,这才没跟着楼珩妈一起追问。果然,一听完楼际洲的解释,儿子还是很靠谱的。而且这种做法别人无法复制,倒是可以长久弄下去的,只要避着点人就行。 楼瑛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哎”,一步一颠地跑去烧火做饭了,楼珩也跟着去打下手。楼国强则帮着楼珩妈一块杀鱼。一想到有好吃的,大家干劲儿都很足。 楼珩外公以前是给人做流水宴的大厨,现今都还在医院的饭堂给人做饭。楼珩妈一手刀工是跟楼珩外公学的,杀起鱼来哗哗地利索,片出来的鱼肉一片片薄得透明。汤锅里先扔了两瓣大鱼头,煮得汤汁呈现出牛乳般的颜色。楼珩又切点姜丝蒜末小米椒下到汤锅里一煮,味道香得叫人流口水。最后再把鱼片下到锅里一烫,烫成一个个漂亮的小卷,在场围观的简直馋得喉咙里要伸出手来了。 楼瑛看着锅里的鱼汤,忍不住赞道:“猫妹你这锅鱼汤煮得真漂亮!”楼琪楼国庆和赵竹三个小的,早就已经围在灶前都不会动弹了。 正吸着口水呢,远远地听到赵兰的喊声:“口水妹,阿妈喊你回家吃饭啦!”赵竹小脸堆起满脸的失望,扭头看向楼老太哽咽着叫了一声“外婆”,简直泫然欲泣。 楼珩看着小不点可爱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搂到怀里狠亲两口,忍不住帮腔道:“奶,今天就让口水妹留家里吃饭吧!” 楼老太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又想到以后家里就能三不五时地吃上鱼肉了,心头那点因为粮食紧缺带来的紧张才松弛了下来,索性大方道:“今天就在这儿吃吧!一会儿赵兰过来了让她把你哥他们也叫过来,今天咱们都吃鱼!” 赵竹欢呼一声冲出去迎接她姐去了,姐妹两人兴冲冲地回去宣布今天在外婆家吃饭。楼大姑实诚,怕几个孩子都过去太费娘家的粮食,都是让端着盛好饭的碗过去的。自己两夫妻则老老实实地蹲家里吃辣椒配饭。 到开饭的时候,一群孩子都激动得不行,一个个端着碗等着吃鱼。一听到鱼汤好了,纷纷一拥而上,就是楼老太敲拐杖让不要抢都不管用。等散开的时候,大伙儿才发现地上竟然踩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崽。 楼老太挨个儿问是谁踩死的,也没人承认。抢菜的时候太激烈了,谁还有心去注意脚底下有什么,这可是肉啊!楼老太暗自生了一番气,也懒得追究了,只是规定以后固定分菜分饭,再不许抢了。楼珩站在孩子堆里,一样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只能在心里默默悼念了句‘小鸡你死得好惨’,然后就专心地消灭碗里的鱼肉去了。 一群孩子吃得飞快,眼看着一大锅鱼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减少。楼琪吃得慢,怕哥姐把锅里的鱼汤都给盛没了,一边闭眼往嘴里扒食物一边喊:“别吃太多菜!”结果除了大人们乐了乐没人理她,只有赵竹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吃到最后一个个都撑得肚子溜圆,楼珩敢发誓自己两辈子都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撑过。但是,真的好爽啊!回想上辈子吃穿不愁的时候,哪想过会为了一点鱼肉馋成这样。 这一顿大家都吃得很满意,赵竹被赵兰牵着走的时候还特特问了楼珩明天还有鱼吃吗,楼珩回答:“不告诉别人就有鱼吃。”小家伙欢呼着表示一定保密,才一蹦一蹦地回去了。 夜里休息,楼珩又听到了爸妈的夜谈,不过这一次,楼珩妈的声音里显然轻松了许多。 “你说的有办法,就是这个啊?” “这只是一半。我可是整整想了三天才想到的。”楼际洲回道。这几天为了粮食的事,他可是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思来想去,也只有打打若江里的鱼的主意。于是就利用手边的工具,捯饬出一台简易电鱼机来,去到河边一试,果然管用。 “不会被人告吧?”楼珩妈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 “这个不会。”楼际洲很有信心地道,:“手摇电话机只有我们段的人才有配的,就我们知道,谁会往外说。不是干我们这行的,压根就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再说我电鱼的时候还避着人呢!” 顿了顿,继续给楼珩妈吃定心丸道:“放心吧!段里现在我师父说的算哩,就是有人要告,也是告到他那里。我师父可知道咱家什么情况,能伸手的时候他还能不伸手啊?” 楼珩妈终于放下心来,又接着问道:“那你说的另一半是什么?” “另一半啊……”楼际洲吸了一长长的一口烟,优哉游哉地慢慢吐出烟雾,这才说道:“我们段里年前不是在水家沟那边弄了个仓库么,我在仓库边上开了两亩荒地,上个月刚种上点红薯苗……” “嘶……”楼珩妈吸了一口气,“这事儿你们单位的人知道不?” 楼际洲得意地笑了两声:“这哪有不知道的。我们单位小马小向都跟着我一起开地咧!他俩也都开了一亩多,那附近三里地都没什么人家,还不是随我们折腾。回头得空我还想多开点地咧!” “你们胆子可真大!就不怕别人来割你们尾巴啊?”楼珩妈说道。 楼珩爸笑道:“怕个鬼!有人告就说是单位的地,单位领导为了改善职工生活水平弄块菜地算个啥!你也知道,我们单位总共就那几号人,通过气了啥都好说……”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楼际洲今天明显心情舒畅。 楼珩听着听着也渐渐睡了过去,一梦香甜,竟连楼瑛什么时候尿床了都不知道。所以第二天早上,姐妹俩被楼老太两巴掌拍醒的时候,表情是懵逼的。 6.打架是不对头滴 楼老太把姐妹俩叫起来的时候,怒气值已然达到了顶点。楼珩都不用细看,一眼就知道她的脸是绿的。小老太瘪着嘴角,坨着两道眉毛,不等楼珩心里数过一二三就飙起了口头禅:“玛戈璧的背时鬼!这么大了居然还尿床,你是得了疳积病了吗?!睡睡睡个屁!还不快起来洗晒被褥收拾床铺!是想晚上咱仨抱脚蹲床板上睡吗?” 楼瑛哭丧着脸,瑟瑟地站在那里,神色看着有几分晃神,显然也对自己尿床一事难以置信:“这居然……是我尿的?” “不是你还是谁?还不赶紧把你裤子换掉一起洗了,趁着天光赶紧洗好拿去酒厂锅炉那里烘干了!”楼老太一边骂一边还犯着嘀咕:“背时娃儿不是真的身上有什么病吧?哪家十岁的娃儿还有尿床的……” 楼珩站在一边,也是一脸的懵逼。作为独生子女,又是一个成年多年的人,她记忆里压根就没有尿床这回事,自然更不会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这床单可以卷去洗了,褥子又该怎么办?就算这破褥子再单薄,里面也是絮了棉的,这要怎么洗啊? “还有你,猫妹!睡得这么死,你阿姐尿床你都不知道踢她起来!就你们两个这样,强盗进家把你们抬了扔出去你们都还睡大觉!”楼老太看楼珩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殃及了一下她这条池鱼,于是她就躺枪了。看着木呆呆的两个孙女她就来气,干脆一人屁股蛋给了一拐杖,催促道:“干啥还不动咧?等下雨还是等天黑呢啊?” 这下子楼瑛倒是反应得快,本能似的一侧身就让过了拐杖:“奶,强盗进家抬我们做什么啊!就算要偷小孩,也应该是去偷国庆啊!再说我也不是故意尿床的……”楼瑛还挺委屈,“这都要怪昨晚的鱼汤太好喝了……”她也很丢面子的好吗,这叫她还怎么在街面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啊!本来好好的街霸人设,突然变成了尿炕娃,她也很难面对父老乡亲的。 楼老太气不打一处出,眼见着被牵累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该打的不单没打着,嘴里还振振有词,不禁觉得手脚都在发痒。忍不住上去踢了楼瑛屁股两下,说道:“给你吃好的还成你阿爸的错了!以后有鱼你都别吃了!” 楼瑛往前小跳两步,习惯性地犯贱撩她奶的怒气:“哈哈不疼!奶,鱼我还是可以吃的,不喝汤就行。汤喝多了才尿床的哩!”楼老太再懒得跟她废话,紧赶几步拿拐杖薅她,那腿脚利索得,楼珩都在怀疑那拐杖的真正用途其实就是打娃赶鸡。 姐妹俩把褥子晾晒好后总算是出了门。这会儿还没通自来水,好在有若江穿城而过,街坊们洗衣服洗菜都是去河边码头边上的那片石台。这片石台是专门人工开凿堆砌起来的,水势平缓开阔,人来人往很是繁忙。 楼珩姐妹俩抬着木盆沿着河边找洗床单的位置,迎来不少叔婶心知肚明的探问:“唷!这是咋了,大冷天的怎么洗床单咧?”楼瑛厚着脸皮“嘿嘿”两声糊弄过去,楼珩脸上倒有些烧得慌,总觉得人们逗趣的是自己。本来嘛,姐妹俩来洗尿湿的床单,一个8岁,一个10岁,任谁都会觉得肇事的是小的那个。 河岸边跑来跑去的熊孩子们还不消停,跟前跟后地在她俩旁边喊:“赖尿婆,赖尿婆!”楼瑛放下木盆作势要打,几个熊孩子哗啦一下子就散了出去,楼瑛就叉腰放声恐吓他们道:“再来闹抓住你们弹鸡鸡!”楼珩都震惊了,没想到她那才10岁的阿姐居然是如此凶残的存在。 河边洗床单,这是楼珩的第一次。这年月也没什么肥皂洗衣粉洗衣液,就是拿点皂角放上,然后用棒槌狠捶。楼家的棒槌是楼珩爸拿柴刀用树桩墩子削出来的,又大又沉,小孩用的时候要用两手来抡。楼珩就在一旁拧住床单的一头让楼瑛使劲捶打,两人配合倒也把老大一张床单洗得飞快。捶打过两遍过了次水后,两姐妹就赤了脚上去踩。正踩得高兴,放在手边的棒槌被人拿走了。 “刚才是你们吓我表弟是不?”说话的是个男孩子,个子比姐妹俩高点,剃着个光头,脚下穿了一双木头削的板鞋。里山县家家户户都不富裕,雨雪天鞋袜容易湿且也没有多余的可以替换,这时候有一双木板鞋就很拉风了。这里的板鞋一般都是家长们DIY削出来的,选块木头修出个鞋底的样子,再在面上钉上一块胶皮,这板鞋就做成了。为了耐穿,鞋底一般都削得很厚,穿上显高不说,走起路来还“哒哒哒”地响。 男孩子后头领着的两个跟班就没有板鞋穿,所以一左一右地夹着他以他马首是瞻。男孩本人则侧着身子,一手拿着棒槌伸出河面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们。 楼珩觉得有点好笑,问他道:“你表弟是谁?”这才是七五年呢,古惑仔就早产啦? 楼瑛却是懒得管这许多,上来就怼:“谭鸡屎,你拿我家棒槌做什么?”看样子就知道这俩人一早就不对付了。 男孩子立时就涨红了脸说道:“我叫谭敏!” “谁管你叫谭敏还是谭鸡屎,你再不把我家棒槌放下,我以后就叫你弹鸡鸡!”此时的楼瑛还不知道,过嘴瘾也是要还的。她以后还真弹了谭鸡鸡的鸡鸡。 小小少年自尊心颇强,本是来给表弟当靠山的,哪里受得了这样被人要挟。当即手一甩“噗通”一声就把棒槌扔河里了。楼瑛喊了一声“我家的棒槌”,眼睛都红了。谭敏的两个小跟班还很不醒目,在一边“哦哦”地怪叫着起哄给自家老大助威。 楼珩看到楼瑛眼里的泪水都吓傻了,没想到她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便宜阿姐为了一个棒槌能哭成这样。这年月日子难过,大人们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有那睡得早的,十天半月见不着自己老子娘也是寻常事。家里的这些器物虽不值钱,却也是大人们下工后抽时间寻摸材料一手做出来的。她从后世来,自然是不能理解人们对自己那点破家当的宝贝心情。所以在楼瑛“嗷”地一声冲向三个小少年时,她愣了一下没有拉住。 然后就见楼瑛一下把谭敏扑在地上滚来滚去。楼珩怕她姐吃亏,毕竟是跟男孩子打架,对方还比楼瑛块头大,赶紧上前想要拉开他们。谭敏的两个跟班容心和容意看到楼珩上来也赶忙上前拦住,忙乱下三人推搡到一块。楼珩力气不大,又是一对二,硬来肯定是冲不过去的,干脆就低着头专门踩容心容意的脚趾头,踩得小哥俩“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稍远处洗菜的家旺奶奶见状也扔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来,可惜她是个小脚老太太,河边石板湿滑,她怕摔跤也不敢跑快了,只挥着手着急忙慌地喊:“莫打架,莫打架!打人是不对头滴!” 楼瑛这会儿已经打红了眼,两只拳头挥向谭敏的脑袋边打边回道:“不对头?拳拳对头!” 可怜谭敏小少年哪里能想得到,只是装个B来给表弟撑腰耍下威风,竟然会有这样的后果。楼瑛虽然是女孩,但长年拾柴剁猪草,力气却是不弱的。他到底心里有那一份属于男子汉的小骄傲,欺负女孩子的事常干,真要叫他出手去打女孩子,他还是下不了这个手的。 一追一躲间,两人不意脚下一个错笋,双双往河里倒下去。楼珩眼疾手快要上前拉人,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小孩,还是最弱的那个,结果也一起给带到了河里。只听“噗通”一声响,河里多了三只落汤鸡。 家旺奶奶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站在河边拍大腿懊恼:“哎哟喂!这咋就都掉下去了咧!”好在三个小孩都会水,掉的地方也离岸边不远,扑腾两下也就能摸到石板了。容心容意两兄弟看三人掉河里了也赶紧过来帮忙拉人,家旺奶奶要伸手,三人没一个人敢拉她的。这县里的小孩都是河边长大的,基本上都会游泳,小老太太可不会,万一给她拉下去那可就糟糕了。 几个小孩都知道闯了祸,掉下去的和没掉下去的都不约而同地默不出声,只有家旺奶奶的声音在河边回响:“天啊我的祖宗咧!看你们这弄得,这大冷天的,冻病了可就麻烦了哦!赶紧上酒厂锅炉房去暖暖!也顺便把衣服烤干了!以后可莫要再在河边打架了哦!” 里山县的酒厂也是挨着河边建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个百十来号工人。这会儿效益还是不错的,厂里开工足,常年锅炉房里都是热的。住附近的人家有时急着烘烤被褥衣物的时候都会去那里,厂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里的工人也多是县里招的,乡里乡亲,谁不认识谁。 三人也确实冻得够呛。楼珩姐妹浑身直哆嗦,对着家旺奶奶点了点头,也没废话就抬着木盆往酒厂走。倒是谭敏这会儿有点害臊了,不肯跟两个小姑娘一起去酒厂烘干衣服,最后是容心容意两兄弟陪着回家去的。 姐妹俩没废什么事就进到了酒厂里面,路遇的大人们一看姐俩浑身湿透,问都没问就领着往锅炉房走了。跟楼珩妈相熟的龚姨妈闻讯还特地跑了趟车间,给姐妹俩倒了二两白酒过来。就在楼珩还在纠结小孩能不能喝酒的时候,楼瑛早一仰脖子把那小杯白酒倒进了喉咙。楼珩见状也只能跟上。 “嘶……好辣!”楼珩忍不住吐舌头道。 龚姨妈收起杯子,笑骂道:“活该!谁让你们在河边打架的。回去看你们奶不抽你们!” 楼瑛想也不想地回道:“下回换个地方打。”大冷天的掉河里确实很难受。 龚姨妈忍不住一巴掌拍到楼瑛的脑门上说道:“还有下次!这次就已经够呛的了!” 楼珩在一边无辜地笑。 兴许是顾忌到被牵连的楼珩的心情,龚姨妈也没有多说什么,吩咐姐妹俩老实在锅炉房烤干衣服后就继续回车间了。楼瑛倒没什么,那是个皮厚的。楼珩可不一样,去了连家几年,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这好不容易接回了楼家,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番好意把好好个孩子吓成了鹌鹑。 锅炉房里暖烘烘的,就是脱光了也不会觉得冷。衣服和床单轮流摊在热管子上烘烤,干得快得很。就在姐妹俩完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达金妹来了。 “三姐四姐,你们赶紧回去哦,你们家有来找茬的啦!” 7.暴打小朋友以后 达金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小脸上红扑扑的,鬓角还有汗。楼珩拉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谁来我家啦?”她其实是担心又是连家的人找来了,毕竟上次连老太婆媳过来,就是袁小姑奶给提前报的信。 “是不是连家的人?”楼瑛也是一脸的紧张,她跟楼珩想到一块去了。 “不是,”达金妹之前跑得急,这会儿停下来还有些喘,咽了下口水才说道:“是谭家的人。” “谭家的人?” “谭鸡屎?” 姐妹俩异口同声道。楼珩听说是谭家的人,倒是不紧张了。毕竟都打架打到河里了,人家家长来理论一下实属正常。不过楼瑛可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是谭敏欺负她在先,她是完全没有错的。再说打架的事儿,打输打赢都算自己的,她一个女孩子都没回家告状呢,这谭鸡屎怎么能这样。 小姑娘当下很有些愤愤,把手一挥说道:“走!回家去,听听谭鸡屎那小心眼能说些什么去!”达金妹看着楼瑛一脸的崇拜,闻言连连点头。 还没回到家,就见到她们家屋外围了一圈的人,容心容意两兄弟倒是站到了最外围。这个点儿楼际洲和楼珩妈肯定没回来,楼瑛怕她奶吃亏,拉着楼珩小跑几步挤进了人群里。果然,最里边的就是谭敏和他妈刘三妹,还有就是容心兄弟他爸容保。 这刘三妹是刘四妹的亲姐姐,说话那口气神态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声音却比刘四妹要更尖利,楼珩一看就觉得很不舒服。 只听刘三妹说道:“楼大娘,我也不是找事儿的人,只是今天这事情严重的咧!我不得不来您家要个说法!”说着一扯谭敏,“您家姑娘可真是够厉害的,小小年纪就会打人了咧!看给我们家敏敏打的,都黑了!您可真得管教管教!”说话的同时还对着楼珩姐妹指指点点的。 谭敏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被他妈拉住站在那里,掰着脸颊展示给在场的人看,脸都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楼老太上前瞅了一眼,发现没啥问题,就是有点红而已,遂不太在意地说道:“哎呀,娃儿打架嘛!太正常啦,总不能不叫他们在一块玩吧?我叫我家狗妹来给谭敏道个歉就好了!” “道歉?”刘三妹不乐意了,提高声线说道:“就道歉就完啦?我家敏敏可是挨了好多下咧!这还不算,你家狗妹还给他推河里啦!你说这小姑娘家家的,心怎么这么毒咧?”想起这事儿她心里就抽疼抽疼的,她家老谭三代单传,到了谭敏这都第四代了,仍旧是一个独苗苗。这要是谭敏出了什么问题,后果她都不敢想。 其实具体出了什么事,家旺奶奶一早就跑过来说清楚了。提出让楼瑛道歉,主要也是觉得不是啥大事,和睦邻里是最好的。道个歉而已,又不要钱又不要米的。至于之后要怎么教训在河边打架的姐妹俩,这就是后面的事了。没想到这谭敏妈这么不好说话,跟她客气几句,她还抖起来了。 一点小事,逮着点错就不依不饶的,居然说她家孙女心毒,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楼老太有些不高兴了,面上就显了出来:“两家孩子打个架而已,哪家的孩子三天两头不打个几次的,说说就行了,要都像你这样计较,街坊邻居就不用处了。” 本来也是,俩孩子打个架,两边家长各自批评再互相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这要是样样都得管,那家长还能有时间干活啊?被刘三妹拉来当队友的容保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再说了,你一男娃子跟人女娃打架,打输了还叫家长,好意思吗? “对的对的,楼大娘说的都对!”容保附和道。他就是人老实嘴笨,知道是这么个理,就是说不出来。被刘三妹这么拉过来他也是很尴尬的,没看他家俩儿子都跑人群外头躲着去了吗。只是苦了谭敏,被他妈这么一闹,以后谁家孩子还敢跟他玩啊! 刘三妹本以为自家占着理,而且还人多,过来闹一闹妥妥的能赢。楼老太一个人,又怎么能辩得过他们?到时候还不是得按她说的办。她是万万没有想过会有队友阵前倒戈这一说的,所以听到容保这样说话的时候刘三妹简直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对?对什么对?他们家姑娘打人怎么就不能好好批评批评了?这姑娘家家的,小时候闹腾你们可以护着她,不顺心就给接回来养着,那以后要是嫁人了,你们也这样?谁家受得了这样的媳妇?我说容保大哥啊,你们家娃儿不也被他家姑娘打了么?你就不出来说句话?” 这就明显是在说楼珩了。 刘三妹一早就听她妹妹说了,楼珩养在他家的时候就偷奸耍滑,跟家里人不亲。这楼家也是会算计的,说是过继女儿,偏偏不肯转户口。连家白给他家养了几年的女儿,这会儿随便找个由头就把人抢了回去,说什么连树礼不来就不给接。原本她还以为是她那个惯爱搅是非的妹妹添油加醋,现在看来八成是真的。看他家孙女的做派就知道了,整个就是一女土匪,这一天尽祸害她儿子了。 一气被刘三妹怼了两个孙女,楼老太也是满心满眼的不乐意,没等容保说话就开了腔:“我说刘三妹你可真有意思,合着就我家孙女打你儿子了?你儿子没欺负我孙女?要说批评,怎么不见你批评批评你家小子啊?他们可是仨男娃子打我家俩姑娘啊!” 一番话说得容保个老实男人都不好意思了,脸上火烧似的,只会低着头连连称是:“要的要的,我回去就教训那俩坏小子。” 楼珩也在心里默默地点头,替楼老太加了句“先撩者贱”。楼瑛有她奶撑腰,倒也不是一开始那小斗士的样子了,老老实实地站一旁听大人讲话。 只有刘三妹,队友彻底倒戈,她也急了:“那也没有你们这样的!哪家姑娘像你们家这样一点点小事就张牙舞爪的,还把我们家敏敏推到河里!我家敏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 楼老太哼了一声说道:“那是在河边,打着打着滚河里有什么稀奇。怎么能说是故意推的你家儿子!那我家俩孙女还掉河里了咧!出了事谁赔我孙女?” “那怎么能一样!”刘三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家敏敏可是男娃娃,四代单传的独苗苗!你们家那是孙女,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 楼老太一听这话可彻底恼了:“我家孙女也不是垃圾桶里捡来的!也没有哪个长了一张多余的脸!□□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了,怎么你家的男娃娃就比我家孙女要金贵些咧?你现在可也是别人家的人,当年你奶把你扔峡口的时候你阿妈怎么就偷偷地去把你抱回来了咧?” 周围围观的人也都点头称是。虽然这时候重男轻女还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但妇女地位也在提高。刘三妹这么毫不遮掩地说话,很多人都是觉得不妥当的。甚至还有几个革委会学习积极分子在外面鼓噪,叫刘三妹要狠抓一下思想学习,彻底抛弃封建糟粕。 现场你一句我一句的,已经乱成了一片。而事件的起因,谭敏小少年,也早就羞愧得待不下去了。他本来就不想来,但刘三妹是他阿妈,别人能躲,他却躲不掉。今天他浑身湿透滴着水回到家,可把他妈心疼坏了,咋咋呼呼地叫唤了半天。他以为她就是在家唠叨唠叨,没想到她还非要闹到楼家来,这让他那群小伙伴知道了该怎么看他? 谭敏看他妈还在那里唾沫横飞的舌战群雄,觉得十分地无奈。他妈一向这样,他也管不了,但他好歹能管自己。小少年实在不想再煎熬下去,悄摸挨近楼瑛,说了句:“我没跟我妈告状,她自己要来的。”就趁刘三妹没注意钻出了人群。 谭敏出去后,容保也收到了儿子容心容意传来的信号,上前跟楼老太打了个圆场,表示会好好教育小哥俩的,就也撤了。 刘三妹跟人民群众斗争了半天,恍然发现队友和儿子都早已将自己抛弃,也自觉没劲,悻悻地回去了。原本她还打算借这个机会打击一下楼家,最好能把他们的气焰打下去,乖乖的把楼珩还回来。到时候,她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妹妹还能不高看她一眼?以后她家谭敏有什么事,他四姨父还能不伸手帮个忙么?只是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一堆人帮着楼家说话。真应该叫他们都生女儿,到时候看他们还会不会把楼家孙女跟自家独苗相提并论。 刘三妹越想越搓火,怎样都不能甘心,索性不回家了,直直地朝连家走去。今天她丢了这样大的一个丑,好歹也要给她四妹提一提,不然她怎么知道自己为她家的事出了多大的力,受了多大的委屈?再说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姐妹俩碰个头,兴许能想出个好主意来咧?不然她家谭敏可就白挨了这一回打。要知道谭敏打小开始,哪怕是再皮,他们夫妻都没碰过他一根手指头的。如今一个赔钱丫头就给了她儿子这一番罪受,她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想到这里,刘三妹坚定地迈进了连家的院门:“四妹可在家吗?有事找你说说哩!” 8.来,说出你的故事 楼家。 人群已经散去,这会儿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楼珩楼瑛姐妹俩老老实实地跪在堂屋里,楼老太看了她们一眼,指挥楼琪道:“去,拿个簸箕过来,再抓一把黄豆。”楼珩还在奇怪抓黄豆是为了什么,然后她马上就见识到了。 楼琪手小,她那手即使抓满一抓,也没有多少颗黄豆。零零散散地撒到直径一米宽的簸箕里,根本没见有多少。但是假如你去跪到那簸箕里,你就知道这些黄豆的威力了。反正楼瑛是一跪下去就开始龇牙咧嘴脸颊抽搐的,楼珩庆幸自己没有享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跪泥地吧! 楼老太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孙女,敲了敲拐杖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们跪不?” “因为跟人打架。”两姐妹回道。 “屁个打架!”楼老太毫不犹豫地爆粗:“打架算个毛,至多不过给人找家里来了道个歉就完事!” 说完楼老太还提着拐杖对着围在外面的那几个小的指指点点道:“你们也给我听好了!以后你们谁跟人打架要是兄弟姐妹在一旁甘看着不帮忙,回来我也是要揍他的!” 楼琪楼国庆赵竹几个闻言忙点头表示听到了,对楼老太这种团结友爱的新解释,纷纷表示受教。 “那……是因为打架没打赢?”楼珩小声猜测道。以楼老太的脑回路,她还真有可能是这样想的。 “道歉?凭啥就道歉啊?又不是我的错!”楼瑛的关注点又不一样了。 楼老太提起拐杖戳了两下楼瑛的屁股,骂道:“你真是个猪脑子,你脑袋里面塞的都是猪草吗?道个歉而已,又不掉一块肉的!你就不会道完歉下回继续揍他吗?你知道自己占理就行,干嘛非要跟人讲理啊?又不是人人都能跟你讲理的!” 楼珩“哦”了一声,对她奶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年月教育孩子能教得这样理直气壮清新脱俗的,估计也就她奶了。 楼瑛挨了两下,捂着屁股道:“那……那是因为啥啊?” “因为……在河边打架?”楼珩陡然间心明眼亮了。 “说对了。猫妹起来。”楼老太欣慰地点了点头,终于有人能理解到她的意思了。 楼瑛还在疑惑,这不还是因为跟人打架的事儿么,咋就不一样了咧?她看妹妹得到特赦,也想起来,屁股刚挪了挪,就被喝住了:“我叫猫妹起来,没叫你!” 楼瑛“啊”了一声,看着她奶仍旧拉着的黑脸,只得继续跪在黄豆簸箕里,等候她奶的发落。 “打个架还不会挑地方打,河边那是好玩的吗?!啊?你不想着自己也该想想你妹妹!你是会水,谭家容家那几个小子也都会水,可你知道你妹妹会水吗?这万一你妹妹不会水,掉下去被冲走了怎么办?”楼老太气定神闲地骂道。 “应该……不会吧?我们几个水性都很好啊,而且那会儿河边还有很多大人咧!”楼瑛小声辩解道。 “我说的是打架挑地方这个事儿!跟那会儿河边有没有大人有什么关系!那万一大人们赶不及咧?万一你妹妹掉河里撞石头上了咧?这么冷的天,万一你们掉下去抽筋了咧?你一个当姐姐的,做事情之前就不能先过过脑子吗?”楼老太说到激动之处连连跺脚,口水都要喷到楼瑛脸上去了。 楼瑛被楼老太这一连串的话喷得整个都蔫了,低着头“哦”了一声不敢再争辩。 “你老实地在这里给我跪着,到做饭时间才准起来!猫妹你负责监督她!”楼老太说完拄着拐杖走了。 一听到楼老太的脚步声走远,楼瑛立马垫起脚来,把膝盖下的黄豆全部拨开,然后舒了一口气,重新跪下去。楼珩默默地看着她姐作弊,丝毫没有唤她奶回来的意愿。 “唉,今天真是倒霉死了!”楼瑛跟妹妹抱怨道。从尿床到打架,再到跟谭家理论,一大早起来就没消停过。 楼珩倒是觉得挺好玩的。这要是放以后,家家户户都住楼房,人人都是你进你家我进我家的,哪会有这时候这么热闹。而且她姐也是逗,都10岁了还尿床,一架打得整条街都知道了,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何感想。 忍不住问她姐道:“阿姐,你怎么快天亮了还尿床咧?你憋尿的时候没有醒么?” 楼瑛“嗷”地一声懊恼地捂住了脑袋,半晌才抬起头幽幽地道:“就是憋的时候差了一点点没有醒啊!”她也很苦恼啊,这大概会是她这辈子都去不掉的污点了。 她看妹妹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垮着脸解释道:“快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找厕所。然后我找到的每一个厕所里面都是有人的,我都快憋不住了。终于最后给我找到了一个没人的,但是这厕所却没有门。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就想算了吧,反正周围也没有人,赶紧麻利儿地上吧。然后我就……赶紧……麻利地……”尿床了。 楼瑛一脸的生无可恋,楼珩笑到快出内伤,还不得不安慰她姐道:“嗯……啊……这个,应该不是你的问题……你就是被这个梦干扰了,要不然你也不能尿床的……” 楼瑛一脸悲愤,紧紧握住她妹妹的手说道:“是吧!我也觉得是这样!”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不是! 中午吃饭的时候,楼老太给楼瑛单独加了一餐。 楼瑛眉头紧锁,整个人都快缩到了桌子底下,哭丧着脸哇哇大叫:“哇,我不要!我不吃!奶,我没病!” 楼老太一拍桌子,桌上的筷子都被震得跳了起来:“你给我老实点!” 说完又觉得哄孙女吃药不能太严厉,怕激发她的逆反心理弄得她抵死不从就不好了。遂又放缓了点声音说道:“乖,吃了这个就不尿床了。这是为了你好,你看哪家娃儿长这么大还尿床的?” 楼瑛还是连连摇头,连视线都不敢接触到楼老太手里的东西。 楼老太又哄道:“来,没啥大不了的。这我都洗过摘干净了的,又搁瓦片上细细地煨过了,还很香哩!不信你问你哥,他小时候也吃过哩!” 旁边无辜被拖下水的楼国强“啊”了一声,被他奶瞪了一眼,只得皱着眉头,昧着良心附和道:“奶说得对,挺好吃的。” 楼珩看着瓦片上颤巍巍的腿是腿触须是触须活灵活现的两只大蟑螂,心里对她姐是无比的同情。看着楼老太和风细雨的菊花脸,仿佛看到了狼外婆慈祥的模样,真庆幸此时此刻面对这一切的不是自己。 楼瑛还在挣扎,犹自大喊着我不要吃阿爸救我,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楼老太看孙女誓死不从,就下了杀手锏:“你老老实实地把药吃了,我窖在缸里的那串芭蕉就归你了。” “真的?”楼瑛闻言立马抬头。这边眼角上还挂着两滴眼泪欲坠不坠,那边嘴角的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 楼老太肯定地点了点头,双方瞬间就达成了交换。 真是吃货的勇气啊!在香甜芭蕉的诱惑下,楼瑛视死如归地抓起两只蟑螂放到嘴里,楼珩都不忍心看了。几个小的倒是很兴奋,在一旁“哦哦”地拍手叫个不停,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也马上就要有芭蕉吃了。 楼老太果然守信,确定楼瑛真的把蟑螂咽下去了以后,就把芭蕉拿了出来。楼瑛英雄一样地看着弟妹们走过来围着自己喊姐姐,开心地掰开芭蕉一个个分到他们手上。 楼老太也很满意,本来这芭蕉就是要分给他们的,不然她难道还能一直窖着不让吃么,只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问题而已。现下结果是一样的,还哄了楼瑛吃药,一举两得。楼珩楼国强看着楼瑛高兴的样子对望了两眼,默默地吃芭蕉去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了吧。 这天晚上,楼家吃的还是鱼。楼珩妈抽空跟着儿子去掏了回鱼洞,回来喜笑颜开。不过鉴于楼瑛的彪悍战绩,楼老太不让再做鱼汤了。这回弄的是清蒸鱼,姜和葱反正后院种的有的是,再淋上一点酱油,那滋味叫人能把舌头吞下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姐妹俩一起铺床。床单是新洗过的,没什么味道,褥子就不行了。毕竟是棉花填的,只能白天晒晒。就算姐妹俩晚上又拿到火塘上彻底烘干,也还是会留有一些气味的。 楼瑛铺着褥子,忍不住拿起来贴着鼻子闻了一下,发出“咦~”的一声怪叫。楼珩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快要岔气。楼老太忍不住骂道:“麻蛋!你自己尿的嫌弃个蛋蛋啊!睡之前再去次厕所!今晚再敢尿我就一脚把你蹽出去!” 楼瑛委屈地道:“刚才才去过一次……” “那就再去一次!”楼老太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语气不容置疑。 “那……猫妹给我拿下灯呗……”楼瑛期期艾艾地争取道。 一般人家都喜欢在房间里放个尿桶,楼家不太一样。楼老太嫌味儿大,家里尿桶都是放冲凉房里的。这会儿没通电,家家户户到了晚上都是用的煤油灯。大家都没睡的时候家里闹腾腾的不觉得什么,这会儿静悄悄的,四处又黑漆漆一片,楼瑛就有些害怕了。 “怕个屁!撒泡尿事儿还这么多!”楼老太一边唠叨一边递过一盏煤油灯道:“赶紧去,不许把油灯摔了!”家里也就两盏煤油灯,堂屋一盏楼老太屋里一盏。这年月的煤油灯也金贵着哩,摔了就没得用了。由不得楼老太不紧张,就怕孩子们粗手笨脚的不小心。 楼瑛拉着妹妹出了门,忍不住小声嘀咕:“自己也怕哩!还说我。” 楼珩问她姐:“阿姐你说啥?奶怕什么?” 楼瑛听妹妹问,忍不住八卦道:“当然是怕鬼啦!你不知道,奶胆子可小啦!晚上如果她要去拉屎,一定要叫我和琪妹陪着她一起才敢去哩!” “啥?奶还怕鬼啊?”真是人不可貌相,霸气侧漏一向天老大她老二的楼老太居然是怕鬼的,楼珩一瞬间觉得她奶萌炸了。 “真的!”楼瑛以为她妹妹不相信,强调道:“而且必须她走中间,必须我和琪妹一前一后地夹着她走。她绝对不走第一个和第三个!” 这会儿的厕所都是旱厕,一般都是修在院子外面的。木板搭的简易厕所,缝隙又大,下面是深深的粪坑,晚上去确实是挺阴森恐怖的。楼珩还待要跟她姐八卦几句,楼老太的声音就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你们两个还要磨蹭到几时?还不赶紧回来!” 其实姐妹俩说话的声音很小,楼老太在房间里是根本听不到的。昏黄的油灯下,姐妹俩沉默了一会儿,相视一笑。 看来楼老太不仅怕鬼,还怕黑。 9.寡妇的优势 这段时间楼家勉强解决了吃饭的危机问题,楼老太也有闲心想想创收的事了。不说别的,就说楼珩已经八岁了,这上学的事也得抓紧。之前她在连家估计连老太婆媳就没想过送孩子读书的事。现在离九月份也还有些时间,不赶紧想办法弄钱怕到时候孩子的学费都交不出来。 这会儿大伙儿想的也都是怎么给自家多养几只鸡,多种几畦菜地,还得尽量瞒住人偷偷摸摸地干。楼珩虽然也想出出主意改善家里的环境,但她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不够透彻,一时间也不敢蛮干。 楼老太却不一样,她行事与别人不同,一向天马行空不着痕迹。比如这会儿,她就悄无声息的打上了县纺织厂的主意。 起因是棉花巷的管二婶跑来楼家诉苦。 “楼大娘……”管二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说我这日子该怎么过啊!娃儿他爸这一走,我这跟他去了的心都有了哇……这住在县里是好,不用下地不用日晒雨淋的,可是吃的用的哪样不要钱买?我又没个工作,这眼看着家里就要开天窗了哇……” 年初的一次意外,管二叔直接倒在了纺织厂的车间里,七孔流血不治而亡。留下管二婶并两个孩子在冷风里煎熬。管二婶一个农村妇女,年前才托了人把自己和两个孩子的户口转成了城镇居民,谁知眨眼的功夫当家人就没了。如今地也被生产队收回去了,家里却陡然没了收入,管二婶简直都要绝望了。 “娃儿他爸是在单位没的,单位就没给你些补偿么?这要算工伤的吧?”楼老太关切地问道。她可跟一般的老太太不一样,儿子媳妇都是有文化的,遇事也爱跟她商量,很多政策之类的比一些小年轻都要清楚哩! 管二婶吸了吸鼻子说道:“单位给开了追悼会,补偿了我们100块钱的死亡抚恤金。可是大娘你说,这一家子的人,有进没出日日张嘴要吃饭的,100块钱够用多久?您是不知道,我这两个月啊,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总觉得这一顿吃完,下顿就没了……” 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泪珠子不停地直往下流道:“想回去农村上靠兄弟吧,地也没了。想叫娃儿他奶回去跟着他三叔吧,他三叔却说,已经分家了,老人分给谁家就是谁家的事。还说我们家老管在城里发达了这些年,一定没少存钱,叫我不要想着全吞了,老管的钱他老娘也是有份拿的…” 管二婶说到这里简直是泣不成声。 楼老太也听得火冒三丈,恨恨的骂道:“这个管老三,居然能说出这种混账话来!连自己老娘都不管,他就不怕哪天出门老天爷一道雷劈死他么?!” “所以大娘,我这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就想您能不能给我支个招儿…” 楼老太有点疑惑,自己虽然跟管家也算熟识,但也没熟到这份上。自家在这条街上不但不算是富裕的,反而是较为困难的那一拨。这管二媳妇儿咋有了困难就偏偏跑自己家来了咧?一时想不明白就先压下不提。不管怎么说,这管家眼前的困境倒是实实在在的,于是细细问她道:“那这纺织厂除了给抚恤金,就没个别的章程?比如说,让你顶了管老二的职?” 管二婶哭诉道:“那会儿哪里能想得到这个!大娘您是知道的,我没啥文化,见识又少,老管没了的那会儿,光办丧事就已经不够我脑子转的了,哪里能知道还有顶职这回事!等回过神儿来别人提醒我,那厂里的指标早被人顶了…” “这可就难办了啊…”楼老太低头沉思道。 管二婶看楼老太沉默,心里也有些慌乱。她这一着也是经人指点了才来的楼家,要是楼老太死守着秘密不肯吐口,那她就彻底没指望了。 这年月里,谁家有点门路不得藏着掖着的。要是都叫人知道了,自家哪里还有得混的。推己及人也该知道别人的顾虑。 管二婶虽没文化,却不是一个蠢人,略想一想就止住了眼泪,索性上前握住楼老太的手坦诚道:“不瞒您说,大娘,我这也是得了信才来求的。您家要是有啥门路,求您拉我一把,我代一家老小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要是真的不行,我也绝不强蛮,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就怨恨您家的。” 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掏心掏肺,楼老太就是心里有什么不满,这会儿也都被心头的怜悯占据了。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自家这生活才刚有点起色,就叫人看出了端倪,不知道是哪里有不妥,不问清楚了她心里始终不踏实。管二媳妇心实,也没有旁的歪心眼,可要是给那坏心的人知道了呢?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可不敢少想了。 楼老太想了想开口说道:“管二媳妇,我家是真没啥门路,可帮你倒是不难。不过我想先知道,是谁告诉你来找我的。我家可也穷得叮当响,月月可都欠着债呢啊!” 管二婶刚听了楼老太的上半句,心就沉了下去,以为楼老太顾惜自家利益不肯相帮。待听到后半截,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但她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知道怎样说话才最容易打动人心,遂回答道:“大娘,我是个懂规矩的人。人家帮了我,肯给我指条活路,我千恩万谢都觉得不够,又怎么敢给人说出去?您就不怕前脚帮了我后脚就叫我说出去啦?” 为了打消楼老太的疑虑,又接着说道:“大娘您放心,具体您家有啥门路我们是不知道的。也绝不可能给您泄露出去。我只能告诉您,指点我的是个精细人,只是看您家这月接了孙女回来,月末居然不用出去借粮,这才心里有了点猜测。她也是看我实在是困难,这才指点我来求您。我们是万万不会对您家有什么坏心的。” 楼老太听了她这一席话,也放下心来。管二媳妇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做事一向比较正派。她既这么说了,应是有十足的把握的。再说她惯常爱和谁家媳妇在一起,楼老太也不是不知道,那几个也都是不错的人,这点她还是有成算的。楼老太想了一想,打定主意这个忙可以帮。 要帮管家,她确实想了到了个折儿,这主意要是能成,自家也有好处。这事儿要是办得好了,街坊邻居说不定都能沾光。对大家都好的事,干什么不做呢!于是示意管二婶近前说道:“要说主意我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了。” 管二婶一听有门儿,赶紧凑上前来:“大娘您说!现在除了杀人放火,别的就没有我不敢干的!” 楼老太说道:“我问你,你现在困难成这样,有没有去找过管二他们厂长?” “怎么没有!”管二婶挺直了脊背说道:“我都找了好多次了,没用!他们付厂长说了,没指标,安排不下!现在唯一能给照顾的,也就是厂里分给我们的那套单间还让我们住着,没有收回去。” 楼老太又紧接着问道:“你自己去找的?” “那可不!我去他办公室反映情况,一开始办公室的大姐还能给我倒杯白开水。到后来,就当我不存在一样,该干嘛干嘛。他们付厂长为了躲我,都跑车间去了,办公室都不呆了!” 楼老太一拍大腿:“着哇!你就是没好好利用你的身份,所以去了这么多次屁用没有!” 管二婶被她说愣住了,问道:“我的身份?我啥身份?我家也没啥背景靠山啊,我不就是个没文化的寡妇么?” 楼老太一瞪眼睛说道:“是寡妇就行了!还要啥身份!” 管二婶“啊”了一声,还是没明白过来。 楼老太捋了捋思路,给她解释道:“你可别给想岔了!现如今工人阶级才是单位的主人翁。你没看厂子里工人不满意的时候对着领导照样骂娘的么?你得发动群众才行!” 看她不明白又继续说道:“你看你去找他们付厂长,是一个人去的吧?” “是啊!”管二婶问道:“我需要找谁跟我一块去吗?” “谁都不要找,你就带着你家管禾管杏儿一块就行了!”楼老太把手一挥说道。“而且也不要去办公室,那里人少,上那儿没用!你得直接去家属区付厂长他们家堵他!” “啊?管禾管杏儿忒小,能有啥用啊?而且我一个寡妇,去人家里堵一个男的……这,我避嫌还来不及呢……”管二婶惊讶道。 楼老太打断她道:“避啥嫌,你要想真正顶上管二的职位,这会儿你就不能避嫌!你想想,付厂长他爱人不是电站的吗?这电站的长期值班,一个月才回来一回。她要是听说有一寡妇天天上她家堵她男人,你说她会怎么想?她如果回来一闹,那付厂长为了家里安宁,还不得把你这事儿给处理了?” “那她要信以为真以为我对付厂长有什么别的想法那可怎么办?”管二婶皱着眉头问道。 “所以我才让你带上你家管禾管杏儿的嘛!邻居们又不是瞎的!”楼老太一副我早就想到了的样子。 “你去堵他,看他来了就直接让管禾管杏儿放声大哭,不哭你也给掐哭了。总之声势越大越好,娃儿们哭得越凄惨越好,最好闹得厂里那群退休老职工都知道了才好哩!他们知道了,厂工会也就不好不管了。那群退休老同志可看不惯这个,厂工会可怕他们闹腾哩!” 楼老太想了想继续补充道:“还有你记住了,去堵人的时候找件补丁最多的的旧衣服穿!俩孩子也别收拾得太整齐了,越邋遢越好!要不就你现在这样白白净净齐齐整整的样子,你说你过得不好谁信?去之前你先交代让你婆婆晚点找你们去,娘四个一起在付厂长门口抱头痛哭,哭个三天,他不投降我跟你姓!” 10.楼老太靠墙喝稀粥 管二婶听完楼老太的整个计划,嘴巴张得老大久久都闭不上。淳朴如她,再是脑瓜子灵通也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招。她其实年纪不大,结婚也才几年的功夫。平素又是个能干的,家里里外都弄得干干净净,从来没想过之所以解决不了问题,原因居然是出在自己看起来不够惨上。 当下简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激动得捂住楼老太的双手热泪盈眶道:“经您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这就是会哭闹的娃儿才有奶吃啊!真是,老天欺负老实人啊!” 楼老太闻言一撇嘴道:“别啥啥都怪老天的!这老天跟领导一样忙,哪有空理你!你自家的情况不摆得清楚明白,谁会替你解决?现如今家家都不富裕,帮你解决了别人也来办公室反映情况怎么办?领导还能个个都给解决了啊?” 管二婶听得连连点头。楼老太给管二婶洗了脑,把自己的计划成功推进了一步,为了防止功亏一篑,索性一步步地教她道:“我跟你说啊,到时候你就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又……最后又……” 楼珩路过听了一耳朵,虽然听得有些没头没尾的,但就这一鳞半爪也足够震惊到她了。她奶不愧是狡猾狡猾滴土八路,坚持走群众路线一百年不动摇。管二婶更是听得心花怒放,这简直是给她闭塞的思想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立刻就以坚定的态度表达了自己对楼老太的听从服从以及遵从。 谈话结束后,双方的手又一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楼管两家从此缔结了深厚的友谊。只有楼珩默默地在心里替即将被折腾的付厂长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两人挑了一个休息日行动,管二婶按照楼老太的吩咐交代好自家婆婆就带着俩孩子直奔付厂长家。楼老太则携楼珩一块假装是去厂里找老姐妹说话,实际则是为了给管二婶造势。 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 楼老太早就提前给打听好了,专门选的付厂长媳妇不在家的日子,时间还挑在家家户户做饭时,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把事情扩大化,争取起义一次就成功。 话说苦逼的付厂长,他从省城调来里山县任县纺织厂厂长本来就是左迁,孩子和老娘当然还是留在省城的。他们夫妻俩也是长期两地分居,跟牛郎织女似的,一月能来一次鹊桥会就算不错的了。他自己媳妇儿长期呆电站值班想调个工作都还做不到呢!管二这事儿,他是真没办法。 解决不了问题,管二媳妇就天天来办公室堵他,你说他一个壮年男人,媳妇儿又不在身边的,他能不避嫌吗?要说这顶职一般都是老子退休了儿女顶上,没听说有老公死了老婆顶上的。管二死的那会儿他才刚到里山县就职,厂里的情况也不清楚,也不知道下面的人是怎么操作的,反正管二的职位就安排给别人了。 等到管二媳妇想起来来闹,晚了!人都上班俩月了,档案早就办好了,你还能把人给退回去?再说了社会注意的单位厂子是没有裁员辞退这一说的,那都是资本家才干的事儿!工人才是厂子的主人,你敢给人开除试试?!所以结果就是,指标没了。没有指标他能怎么办呢?解决不了也只能是躲了。 付厂长万万没想到,他以为已经躲过了的小寡妇,已经在楼老太的影响下奋勇向着晋级黑寡妇迈进了。 里山县纺织厂的效益还是不错的,家属区的宿舍是两排瓦顶二层红砖小楼房。这会儿整个县城都还是土坯房的多,甚至茅草房子也都还有不少。除了县政府,估计也就纺织厂里的房子最好了。正逢晚饭时间,家家户户的屋门都是敞开着的。楼房尽头的角落里是家属区唯一的一个水龙头,这会儿也是人来人往,排队接水洗菜做饭的不在少数。 管二婶就是选在这时候进击的。付厂长因为家属没搬来里山县,所以住的只是一个单间。位置也很好找,一楼中间那一间就是了。 于是这天晚上,里山县纺织厂的职工们惊讶的发现,他们付厂长宿舍门口坐了一个女人。 付厂长回来都懵逼了。只见管二婶一手一个孩子,一见到付厂长就哭得惊天动地。那气势堪比哭倒了长城的孟姜女,一口一句“老管你死得好惨啊”、“付厂长他说帮不了我们娘儿仨啊”、“你等等我们马上就跟你去啊”的来回说,吓得人直哆嗦。凄凉的哭声伴着夜色让人从骨头里冷到了心里。 管二婶坚决贯彻了楼老太的方针,俩孩子脸上身上都是泥,衣裳没有一处是好的,头发都脏得毡上了结成一坨,简直跟垃圾堆里捡来似的。看得闻讯跑出来探看的老太们都心疼坏了。尤其是管禾,他一个人的嗓门儿就快盖过他妈和他姐了。 楼珩跟着楼老太前来掠阵,看得尤其清楚。管二婶头一个掐的管禾,估计没经验力道用得有点过,他姐姐管杏儿就没他反应这么激烈。管禾小屁屁上突然狠挨了一下,哭得简直肝肠寸断,一张小花脸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像个绿皮西瓜,一边哭还一边打着嗝儿。 付厂长简直看得目瞪口呆,他活了几十年了,在省城也算见多识广。但再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种套路啊! 旁边几个退休老太太早就忍不住了,口里一边说着“哎哟这是怎么了”,一边赶紧把管禾抢在怀里给他擦眼泪。管禾挨了这一下,这会儿早哭得忘记他亲妈是谁了,有人揽着这是多大的安慰,小男孩也不挑人,顺势也就躲人老太太怀里继续求安慰去了。 管禾小孩儿不丁点儿大,还特别受哄。被人揽住就乖乖窝怀里不动,稍稍安慰下就不再大声哭了。老太太本来就爱大孙子,看着这么乖的小孩小小声地抽泣,间或抽得狠了打一个嗝儿,可怜死了。 待俩小孩稍稍安静下来,老太太们就开始询问管二婶是怎么回事。管二出事她们是知道的,之前丧事和后事都是由厂里出面处理,她们也就是按照惯例出席了下追悼会,压根没想过还会有后续。 待听完管二婶的哭诉,老太太们都愤怒了,怒斥付厂长道:“小付,你们厂办就是这么处理问题的?管二是死在车间里的啊,是为了厂子才没的!这人才刚走,茶就凉了?放着一群孤儿寡母不管,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啦?” 有年轻的围观职工附和道:“是啊!出了事就说解决不了,你们厂办是要看着管家孤儿寡母去死啊!工会呢?工会怎么不出面?” “出……出面了啊。厂里有给抚恤金……但也不能一直给啊!”付厂长给一群人问得满脑袋包,他又才调来没多久,在厂里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威信。 “抚恤金那才多少,够干什么啊!”职工们在下面窃窃私语。 “那就让管二媳妇进厂呗!不能一直给抚恤,还不能一直给工资啊!你一个厂长,这都说了不算啊!”老太太们继续发问道。 付厂长竭力辩解:“今年的招工指标不是刚用完么!没指标啊!我也不能把已经上班的给人开了啊!” 老太太们不认可:“那明天要是轮到你们家,你们也这样?没指标就不给解决困难啦?这厂子还是咱工人的厂子吗?不是说以单位为家的吗?怎么,人做贡献的时候,单位就是家,需要帮助的时候,单位就不是家啦?” 几个老太太你一句我一句的没个停歇,付厂长被骂得狗血淋头。外面还围了一圈年轻点的,也在关注事情的走向。都是利益相关,没谁会心大到以为这是别人的事。 这会儿生老病死都是单位管的,都以为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的,没想到管二这一出事,却完全不是这样。老太太们虽然都退休了,但家里的子女也都还在岗位上。她们也担心要是这厄运降临到自家头上,到时候厂里也这么处理。 这股子歪风邪气一定要得到遏制!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现场几十个职工联手施压,付厂长根本顶不住。讲道理,确实是厂里没道理;说人情吧也没有放着孤儿寡母不管的;而摆困难呢,摆困难?有困难当然也要上啦!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啊! 付厂长无奈,只得松口道:“厂里这不是一直在想办法吗,但是确实是没指标啊!厂办已经向上申请指标了,没有批下来啊!要不你们说还有什么办法吧!只要你们能提出来,我就照办!” 楼老太看火候差不多了,急忙朝队友使了个眼色。她这回来纺织厂找的是楼珩妈的师傅,姓兰,几个退休老太太中的一个,里面也属她骂付厂长骂得最凶。老姐俩一早就商量好了的,火力全开,趁着付厂长晕头转向的时候赶紧把他拿下。 兰老太本来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下子就心领神会,立刻开腔道:“没有指标,没有指标你就不能把管二媳妇当临时工招了?先进厂,等明年有指标了再说!” 这办法付厂长不是没想过,倒是能解决管二家的问题,但就怕这一开口子,别人家都要求家属来当临时工怎么办? 兰老太就没给他犹豫的机会,质问道:“怎么?还不行?招临时工又不用指标!这要还不行,我们可就得向上级单位反映情况去了!反正这事儿不管你们厂办工会管不管,我们是要管的!” 付厂长一看这还说到要向上反映情况去了,脑袋都大了,连忙答应道:“行行行,那就这么办!让管二媳妇进厂先当临时工。” 这会儿也管不了别人会不会来要求让家属进厂当临时工了,能解决好眼下这乱局就算不错的了。至于临时工转正,那更不可能了,管二他媳妇儿又没文化,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招工考试估计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想照顾她都没办法。 本以为事情平息了,谁知被晾在一旁的管二媳妇抽抽搭搭的来了一句:“临时工……一月是几块钱工资?我……我婆婆可是常年吃着药的哩!” 人群顿时又汹涌起来:“是啊!管二老娘可还跟着管二媳妇过活咧!临时工工资确实太少,又没有公费医疗,这点钱怎么够花啊!”公费医疗这会儿是实实在在地能造福全家的,并不跟后世一样只能自己用。如果只是吃饭穿衣,那临时工的工资确实是足够了,但要是算上吃药看病的话,那就杯水车薪了。 付厂长都快要哭出来了,这群老太太就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他也懒得挣扎了:“行,你们还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吧!能办的我都给办了!” 兰老太心说算你识相,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了。不紧不慢地把楼老太跟她商量的办法说了出来:“厂里不是一直都生产紧张的吗?效益这么好,不抓紧怎么行?都指着上面划指标招人得等到猴年马月啊?这有人没活干,有活没人干,像话吗?我看咱们厂子每天选茧的活儿不重,就是费时间,干脆派发给职工和家属算了。选一斤给个2分钱,这样家里困难的能有个收入,不困难的也能多个进项。” 兰老太一说完,周围人都轰动了,纷纷赞成道:“兰大娘/师傅说得对!就该这么办!” “我们是厂子的主人翁,就应该为厂子奉献自己的力量!”尤其是这奉献还是有回报的的时候。 “要努力地为社会添砖加瓦!充分调动咱们工人的主观能动性!” …… 兰老太为人严肃认真,技术过硬,一辈子在厂里带了不少的徒弟。但尊敬她的不少,爱戴她的却不多。而此时此刻,这些厂里的小年轻们打从心底觉得兰大娘/师傅真是这厂里最可爱的人! 增加收入呢啊,谁不喜欢?要说这选茧的活儿真算不上累,就是得趁着天光,把好茧和次茧、下茧挑出来区分好。定好了标准,老人小孩都能干。虽然说一斤2分钱不多,但也是份收入啊!这年月在城里除了国营工厂,别处你还真找不到活儿干。 兰老太虽然退休了,但身体也还好。这上班的时候不觉得,一闲下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哪儿哪儿都觉得不舒服。所以楼老太一找到她说这个事儿,简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根本就不用劝说就同意了。 群情鼎沸之下,付厂长还能说什么?只能同意了呗。尤其兰老太还组织了个退休职工请愿团,说要向上反映把这一形式固定下来,吓得付厂长赶紧阻止,说这事儿还是偷偷地办比较好。不然要是上级领导不批,这烂摊子再丢回来,焦头烂额的只能是自己。 至于厂办,厂办就留给兰老太去搞定好了,反正她是老资格,徒子徒孙这么多,她去说一句顶自己这个空降兵说十句。实话说,付厂长也是想跟厂里这些老职工搞好关系的。被架空的滋味不好受,他还想在这职位上有所作为呢!一个可靠的外援还是很重要的。 想一想,这次的事件过后,他有了外援,还有了群众基础,也算是好事了吧。 一番劝说之后,职工们都表示理解,保证不说出去,大家闷声发大财就好。付厂长看在场的不是职工就是家属,叮嘱过两遍后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管二这事儿解决了。管二媳妇上来道谢的时候,他反射性的一哆嗦,连她的脸都不敢看,直摆手说应该的,让大家赶紧散了。 管二媳妇也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都没等她婆婆出场就搞定了。在场人多也不好找楼老太说话,只相互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家去了。楼老太计谋得逞,一晚上脸上都是菊花朵朵开,跟兰老太俩人恨不得手挽手再去路口高歌一曲。 楼珩看完全程,主攻手的是兰老太,管二婶二传,周围纺织厂职工是副攻和自由人,众人上阵一通乱揍把付厂长抡得二晕二晕的。比赛结束,楼老太胜。高,实在是高! 11.知识就是力量 继休息日怼完付厂长之后,里山县纺织厂的职工家属们就陷入了彻底的狂欢。家家户户都动员起来,只要是在家闲着的,通通聚集到厂子的空地上。老的领着少的,领茧选茧,年幼的则聚在一旁玩耍,干活的同时还顺便看了孩子。 付厂长被坑了一回,也变聪明了,安排领茧的时候留了个心眼,规定只有厂职工的父母和学龄子女可以进来干活。兄弟姐妹不算,够年龄下乡插队的子女也不算。规定这个就是怕人拉着一大家子亲戚来领活儿,到时候这点活儿怕都不够分的。 这点兰老太也十分赞同。本来就是为了照顾困难职工才派的活儿,其他人是跟着沾光的。要是让那些家里条件好劳动力足的都把活儿领完了,那可就有违初衷了。付厂长这回也很上道,定规矩的时候就提前跟兰老太这群老资格打好商量了。然后政策一出上下推行如臂指使,一点没遇到障碍。有那质疑为什么还分子女年龄才派活儿的,当场就让兰老太给怼回去了。 “这上山下乡是国家的政策,国家的政策你也敢反对?你娃儿初中毕业了既没考上招工又没考上高中,那还不赶紧下乡支农去!赖在城里是想当混混吗?这到年龄没工作又拒绝下乡的,人卖东西的都不会卖给你!咱厂子不给派活儿不是很正常的么?” 一番话说得那些想着闹一闹兴许能让付厂长再让一点步的人无言以对。 兰老太还嫌怼得不够深不够重,继续骂道:“厂里给派活儿本来就是照顾大家的,怎么着?你们还想着得寸进尺啦?欺负人小付厂长新来的?” 有那不怕死的还反驳了一句:“昨天属您欺负小付厂长欺负得最厉害……” 兰老太一只老布鞋就扔过去了:“我要不欺负他你们今天上哪儿领活儿去?我说你们这群猪脑子,万事也要有个度!还想可着人小付厂长一个劲的欺负啊?” 公认被欺负了的小付厂长:…… “再说了,人小付厂长就算再怎么憨,那也比你们聪明!要不怎么人家是厂长你们是工人咧?人蠢就要多读书!不读书不看报的,你们是要上天啊?为了把自家娃儿拢在身边就不顾国家政策不叫他们下乡,你们怎么不想想要是让人给告了,咱厂子这活儿还能继续派下去吗?到时候不让派活儿了,大家伙儿一起过回苦逼呵呵的日子你们就高兴啦?!” 兰老太不愧是能在纺织厂里风云屹立二十年不倒的人,火力全开直骂得想闹事的人哑口无言。付厂长在一旁看得是心旷神怡,听兰老太怼人他莫名地有一种很爽的感觉,只要她怼的不是自己。尤其现在她还是站自己一边的,所以就算她毫无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憨他也认了。 迫于兰老太的淫威,一群人老老实实地按规定领茧画押,然后各自散开在厂子的空地上开干。 楼家今天来领茧的是楼老太和楼珩,楼国强楼瑛两个上学去了,楼国庆楼琪赵竹三个小的怕他们做事不稳妥,撒厂子里跟其他孩子玩去了。 众人领完茧就三三两两的聚做一堆选茧,这时候就能看出来谁家跟谁家关系好了。 楼老太当然是得和兰老太一起的,俩人巴不得天天聚一起唠嗑呢。以往都是在各自家里喂鸡看娃子,这回有个由头聚一起说话,还不耽误挣钱,可把俩老太太美的。 兰老太一辈子好为人师,深怕楼珩挑选的不合规格,还一个个地抓典型教她:“呐,你看啊,像这种叫黄斑茧,已经被蚕的粪便搞脏了的,是下茧……这种是好茧,干净厚度够弹性也好……这种也是下茧,都被蛆钻出破洞来了……这种叫双宫茧,里面有两条蚕哩!这种茧可以做双宫丝的……” 楼老太就在一边乐呵呵地看人替她教孙女。 管二婶婆婆也跟着一起来了,兰老太教楼珩,她也在一旁听得认真,间或还问个一两句:“你说的是这种吧?我选对了么?”许是一事不烦二主,管二婶去上工,顺便把她婆婆也托付给了楼老太。她婆婆也是个实诚的,儿媳妇让她听楼老太的她就听楼老太的,楼老太让她听兰老太的,她也一丝不苟地执行到底。领茧跟着,学选茧也跟着。兰老太也不嫌她年纪大学东西慢,一视同仁地教。反正就是多说几句话的事儿,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眼看这几个新学的都上了道,兰老太也闲了下来。她是行家里手,楼老太也不是个新人,老姐俩嘴巴一得空,就开始边做活边讲话开起了小会。 “哎哟你说这日子过得……这两年城里招工数量是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我家国栋什么时候才能回城,这上面也没个政策下来。眼看就该给他相看找对象了,老在乡下呆着算怎么回事?挣那点工分连自己的口粮都不够,更不要说攒钱了……” 楼老太也是有感而发。谁不知道在城里吃商品粮比下乡插队要好,可这工厂招不了这么多人啊。现如今这城里闲散人员越来越多,工厂招工的名额反倒是越来越少。一到招工的时候,跑去打问的适龄青年那是乌央乌央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能进厂的大都是家里老的退了空出职位来让小的顶上。什么,你家老子没退?那不好意思,你还是等你家老子退了再来吧。要么就是得等上面划指标考招工了。考上了就有班上,考不上您还是该上哪儿上哪儿吧! “可不是这样。要不怎么你一来说我就觉得这法子好呢!趁着还能动,给家里多挣俩钱。这眼看着孙子辈都要成家了,到时候没单位没房的,再要没钱,那可怎么办哟。你说这些城里长大的娃娃去到乡下能干什么?不祸祸庄稼就不错了!”兰老太自己也是有孙子孙女下乡插队的,她也不是不疼自己孙子,但留在城里你能干什么呢?不上学也没活干,人家也看不起,别到时候真成二流子了。 “好在现在插队都是就近分配,不像以前了,还分得老远,要见一面都不容易。”楼老太感叹道。她大孙子楼国栋就分配在本县的乡里,倒是离得不远,一个月能回家一次。不像以前,还有那出省的,那可真就是千山万水路迢迢了。 兰老太也是老长时间没见着自家孙子了,心里头也是怪想的,闻言说道:“近是近,可也是真苦。你是不知道,我家大孙子下乡,每月家里还得贴他二斤猪油钱。上回娃儿他爸好不容易在食品公司抢到了二斤大肥肉,让我煮熟了托他表叔捎到乡下给娃儿炼点油吃,结果一晚上就给吃光了!关键吃光了娃儿自己还不知道吃的是个啥,转天问他表叔‘我爸给我捎的肥肉呢’,怎么没看见?他表叔都愣了,说不是给你盖在桌上熏笊里了吗?难不成给人偷了?娃儿这才反应过来前一晚吃的就是他爸给捎的大肥肉!” 楼老太稀奇了,问道:“那他吃都吃了还能不知道进嘴的是个什么东西?” 兰老太“哎唷”了一声,说道:“都累成傻子了,能知道个啥!就知道熏笊里盖着的肯定是吃的,黑天也懒得点灯,抓住就往嘴里塞了。他又是个猴急的,一向吃饭都是没嚼几口就直往下咽的,你还指望他能尝出个味儿来啊?我倒是庆幸给他捎东西的时候怕生肉味儿大不好拿,先给煮过一遍,不然他还不得吃生的啊!” 楼老太听得啧啧称奇,但想一想确实也在理。那乡下劳动强度大,吃得又不好,这群城里娃娃哪里吃得消。这城里还能凭票上食品公司买个肉啥的,乡下能吃到的肉除了家里养的几只鸡外,也就只能等过年杀猪分肉了。而知青点又是基本上不养鸡的,可不把这群大小子饿得眼睛都绿了么。听说知青里有那馋肉馋得不行的,偷鸡摸狗的也不在少数。她就听国栋说过,哥几个还曾经拿着竹竿跑蝙蝠洞里刷蝙蝠哩!那蝙蝠不点儿小,处理完也就那么一丁点,可他们愣是就着这点肉煮了个肉粥,几个大小伙儿吃得香甜。 “所以说啊,还是得想折儿!”楼老太总结道,“总这么等能等出什么花儿来!” 兰老太连连点头,简直不能更认同:“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一弄,厂子效益肯定更好。到时候这群正式工忙不过来,上面还能不招人?这小付厂长也是个傻的,你说他跟厂办那群人纠结个什么劲!依靠广大工友,搞好了生产,到时候还不是你说啥就是啥!” 楼老太这会儿倒是替小付厂长辩解了几句:“小付厂长也是刚来嘛!搞不清楚状况也是有的,所以就得你多多费心啦!要么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你没事儿多给他提点意见呗,像咱老姐俩这样有商有量的多好,什么事都办得成!” 兰老太给这一通顺毛撸也是撸得浑身舒畅,汗毛都松了几分,一万个同意地说道:“那是!小付厂长还是肯听人劝的,不过我看最受教的要属管二媳妇。让干啥就干啥,不打一点折扣的。所以你看,她现下好日子来了吧?” 管二老娘一听提到自己儿媳妇也感慨起来:“我这个儿媳妇是个好的,管二一死,老三看都没来看我一眼,只她还肯带着我。我这身子骨又不好,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回,吃药都把家里给吃穷了……”说到伤心处,管二老娘眼圈都红了,又怕眼泪脏了手里的蚕茧,只敢拿手背擦眼睛。 俩老太纷纷安慰她道:“你老了,享儿孙福是应该的。虽然儿子没了,但孙子不是还在么,平时多帮衬着点,慢慢的孙子也就大了。你这儿媳妇也不是没良心的,你就安心跟着她过好了。” 管二老娘还是很听人劝的,知道不能给儿媳妇拖后腿,当下强压住眼泪,殷切地对着俩老太求道:“老姐姐,我是个不中用的,也没什么见识,求二位平时多教教我这儿媳妇,省的她年轻犯错。有您二位的指点,她在外边上班我也放心。” 二人哪有不答应的,应声道:“你放心,老婆子平时可多嘴多舌哩!到时候你们不要嫌弃我爱管闲事才好。” 管二老娘闻言连连摆手道:“那不能,求都求不来哩!哪里还敢嫌弃!” 说到这里,兰老太想起来个事儿,跟楼老太提了一句:“管二媳妇是个好的,可是她没文化也是个问题,到时候有招工名额了她去不了怎么办?” 楼老太不以为意:“那怕啥?谁还一生下来就认字啊!离明年招工时间还长着呢,上个一年的夜校,简单的字也该能认不少了。到时候让小付厂长那边再照顾一下,不就变正式工了么。那夜校的老师就是一中的老师,住我们对面,跟我家国栋他妈还是表亲哩。到时候跟他说一下让管二媳妇去跟班学一学就好了。” 兰老太一想也是,管二媳妇那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没文化那是家里穷,没有机会上学。这要是给个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管二老娘巴不得有人给她家出主意谋前程,半点意见也不会有。事关儿媳妇能不能转正的问题,她可上心得很,连连追问那夜校老师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楼老太都一一回答了。转过头看楼珩正老老实实地选茧,想着也该提前给孙女打打预防针了,不然过几个月要是突然送她去上学,恐怕她会不适应。 想到这里楼老太喊楼珩道:“猫妹呀,你说奶送你去读书怎么样?” 12.英特纳雄耐尔是谁? 说心理话,真正说到要去读书,楼珩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原因也很简单,上辈子已经上了二十几年的学了,好不容易才可以不用考试随便浪,她又怎么可能会想要再回到学校里边去。再说了,去了学校,估计也是跟着一群小屁孩玩过家家,楼珩怎么想都很觉得很忧伤。 但是她又不能拒绝去上学,她还想以后混个文凭呢,不上学哪里来的毕业证。如果说直接跳级的话,如何解释她是怎么认字的也是一大难题。楼珩想了想,决定跟她奶说她想要先跟着管二婶一起去上一段时间的夜校。 楼老太听到楼珩的这个提议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惊呆的,兰老太和管二老娘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不管怎么想,仨老太太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楼珩对夜校的兴趣会大过县小学。反正过不了几个月就能去小学报名了,那还要上夜校做什么?夜校又不好玩! 小学里小伙伴多就不说了,上文化课之余,还有体育课可以让学生们撒疯。楼珩她姐楼瑛就见天的放了学不想回家在学校里疯玩,为了玩双杠衣服两侧的斜插口袋都撕破过无数次了。楼老太就常常骂她身上长刺,妹妹捡她的旧补丁衣服穿都没坏过,她的新衣服倒是三天两头要缝补个几针。 而县里的扫盲夜校呢,去那里的都是成年人居多。这些人里多半都是小时候错过上学机会的已婚妇女,上课的时候跟普通课堂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纳鞋底的纳鞋底,做针线的做针线,再要过分点的话,哄娃喂奶把屎把尿的也不是没有。 楼老太以前也是去上过扫盲夜校的,对里边的情况清楚得很。要像普通小学校那样认真上课是完全不可能的,里面声音永远都是嘈杂的,小小的教室里做什么的都有。夜校的小张老师还是楼珩妈的表亲呢,刚当上老师那会儿是心花怒放的,结果去夜校代了几天课后就哭着回来了。 再说了,就算楼老太再没见识,也知道小学里教的跟夜校里教的完全不一样。夜校的教学目的只是为了让错过上学机会的成年人不当睁眼瞎而已。真正从学知识上来说,肯定是小学教得要更深入系统的。 想到这里,楼老太忍不住要问道:“你为啥想要去夜校啊?直接跟你哥姐们去上小学不好吗?” 楼珩敢提出去上夜校,自然是想好了充分的理由了的,保证她奶肯定会百分百同意:“奶,上小学不是还有几个月么,我想先跟着管二婶子去夜校学一下,说不定我能学好呢!上小学不还得交学费呢吗,上夜校就不用啊!您想想,要是我在夜校学会了,到开学的时候我不就可以跳级读书了吗?如果到时候校长真的批准我跳级了,我就可以省下来几个学期的学费了!” 一个孩子一学期学费要两块钱,这点钱不算多,但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也不少了。楼珩的计划不管实际能不能实行,至少理论上是完全讲得通的。 看着孙女用殷勤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楼老太是真的不好意思泼她冷水。这要是狗妹,估计她就要骂她异想天开了。有那去上了几年夜校的回来还大字不识一箩筐呢,你就把学文化的事想得这么简单了?难不成大家都是蠢材就你一个人聪明? 有心要教训她为人应当谦逊一点,又心疼她小小年纪被过继,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地。估计也是怕还会再次被抛弃,这才想方设法地尽量为家里减轻负担。想到这里,她也不忍心再为这个责备楼珩了。想想让她上学之前去一下夜校也好,就当是上学前班了,不然等到九月开学,她可能都不知道上课是咋回事。左右也不花钱,也省的她跟狗妹四下里疯玩了。 当下没多犹豫就同意了。跟楼老太相比起来,兰老太完全没多想,就觉得这是件好事儿,还满口子夸楼珩有想法。要不是她孙子孙女都要比楼珩大了好几岁,她也要压着他们一块上夜校去哩。用兰老太的话说就是:“只要一分钱能买他们认回来一个字,我棺材本都宁可不要了。”大是可惜这免费上学的事她以前怎么没想到。 于是这件是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傍晚楼瑛回到家,就接到了她奶交给她的一个光荣的任务——陪她妹妹去上夜校。楼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张脸都是垮着的。大晚上啊,长夜漫漫啊,其他孩子都满街撒疯玩的时候呢啊!他们可以玩单腿斗鸡、玩躲猫猫、玩跳绳、玩官兵抓土匪,只有自己,还得苦逼兮兮地陪着妹妹去学校上学! 楼珩看楼瑛那精神萎靡的样子,直如视频网站上被主人强制回家的二哈,忍不住哄她道:“去夜校好啊,听说夜校老师很会讲故事的呢!” 听说去夜校有故事可以听,楼瑛总算精神了一点,乖乖地背起楼珩妈给做的布挎包,带上了纸笔领着楼珩往学校去了:“妹啊,你可要学得快一点啊!最好一晚上就能毕业……”楼瑛可怜巴巴地交代她,已经完全不去想能否实现的问题了。 楼珩失笑地看着她的小姐姐,随口答应道:“好好好,我一定会比谁都毕业得快的!我保证!”她倒是想立刻就毕业呢,但估计毕业的同时她奶也就被她吓死了。 夜校开课都是借用的县小学的教室,离楼家近得很,就在街对面,走两步就能到。楼老太还怕自家孙女会吃亏,一面交代楼珩‘尽量跟你管二婶一起行动’、‘有事就找小张老师’,另一面则告诫楼瑛‘别让你妹被人欺负了’、‘有人欺负你妹你要帮着欺负回去’。楼瑛一口答应了。不知在满是成年人的教室里,楼瑛一个10岁小屁孩要怎么‘欺负回去’。总之祖孙俩都是谜之自信,觉得自己一出,鬼神辟易。 等真正去到了夜校,两姐妹才切实感受到了扫盲班的氛围。教室里前后坐着二十几个妇女,年龄跨度相当地大。最小的当然是楼珩姐妹,最大的则年纪跟楼珩奶奶相当。一圈人倒是坐得整整齐齐,就是干什么都有。楼珩粗粗扫了一眼,就发现前后几桌都有人桌上有针线笸箩,还有的则是摆着纸皮和浆糊。 夜校代课的小张老师穿着一身黑布中山装,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中的扫盲识字课本,挨个把生词写在黑板上教大家朗读。最先教的当然是语录常用词,这个大家也都背得最熟,闭着眼睛都能来几句。四周瞬间响起一片“XXXXX万岁”、“伟大”、“光荣”“正确”的跟读声。楼珩非常怀疑,这些词在她们低头戳鞋底从不看黑板的情况下,是如何存在她们深深的脑海里的。 这群大龄学生就这么一边做着手工,一边跟着老师识字。小张老师估计已经学会对这些怪现象视而不见了,任讲台下针线纸盒浆糊满天飞,他也不动如山地该教啥就教啥。对于认真学习的,小张老师自然更是一百个高兴。有那蠢笨的,同一个问题问了几十次,他也依然很有耐心。 比如前街胡家的胡大姐,扁担两个字老是记不住,小张老师就让她带了家里的扁担来,直接拿刀把“扁担”两个字给刻了上去。这玩意日日挑水都是要用的,直接给刻上边,就不信天天看都看不会。后来楼珩就发现了,教室里桌子上有“桌子”二字,椅子上有“椅子”二字,小张老师的教具尺子上有……嗯,这个上面倒是没刻“尺子”二字,刻的是“张林de”。楼珩瞬间觉得小张老师萌萌哒。 有时候上课上得大家都打瞌睡了,小张老师就会教大家唱歌。这会儿就没有什么正经的娱乐活动,能聚在一起唱歌那是多带劲儿的一件事,任你再大的瞌睡虫也给赶跑了。唱的歌理所当然都是□□,教室里的大人们大都耳熟能详。什么“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什么“八个大字有力量”,通通都是楼珩没听过的。 楼瑛倒是啥歌都会。别人大多是副歌的高潮部分比较熟悉,完整歌词都是唱不全的,只有她能把整首歌词都背下来。小张老师发现这点以后,就点名让楼瑛领唱了。别看楼瑛提到上课就萎靡,让她去唱歌她可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大龄同学们也喜欢让她领唱,毕竟小张老师是男声,再怎么起调都不如女声舒服。 楼珩就这么一天天的一边假装认字,一边跟大龄同学们深化思想政治学习,渐渐也成了教室里的一号人物。小张老师看她学得快,生字基本上都是一教就会,干脆借了她一本新华字典让她自学。用小张老师的话讲就是,既然自己就能自学,何必浪费他的时间,这课堂里需要他的憨货太多了。 有那学不明白的现在都不找小张老师了,改找小楼代代课老师了。毕竟小张老师就是再和蔼,作为一个老师天然具备威严,有时候还是很让人敬畏的。不过小楼老师就不一样了,这些人不管多傻的问题都敢去问她。 比如有一次,前天课上刚教了首“国际歌”,次日就有那好学的来问楼珩:“小楼老师啊,昨天小张老师教的这首歌,我有点不太明白哩!” 楼珩抬头一看,居然是家旺奶奶,还是个老熟人,忙问她道:“哦,您说的是国际歌啊,是有哪里不明白的吗?” 家旺奶奶是个学习积极分子,跟其他明显是在摸鱼的同学相比吗,她要努力得多。据说以前革委会开大会的时候她都曾经上台讲过话哩。 只见家旺奶奶一张憨厚的菊花脸都皱成了花苞:“就是里面的那句歌词啊,我就一直闹不明白了,这个英特耐雄耐尔是谁啊?他为什么一定要死先呢?” 楼珩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家旺奶奶问的是啥,结果看了她姐一眼,就听见楼瑛唱到:“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她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家旺奶奶还要追问:“这英特纳雄耐尔是法西斯还是反动派呀?他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人呀?美帝还是苏修啊?” 在背后默默倾听的小张老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英特纳雄耐尔不是个人,它指的是国际GC主义的理想……是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不是一定要死先……”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从来就没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国际歌犹在耳边回响,激励着人们努力奋进,而忧伤的小张老师却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又老了一点…… 13.老中青少年妇女的偶像 于是楼珩就开始了在夜校的“学习”生涯。小张老师自从决定让楼珩自学以后,就彻底地放飞了自我。也不用分什么常用字生僻字的了,反正都是一本字典解决。识字教材什么的也不拘,什么《三国演义》、《西游记》的,都随便楼珩看,反正小学课本和扫盲识字教材那点知识量根本不算个事儿,小张老师的藏书还有很多。 小张老师表示,就没见过认字能认得这么快的人。无论是多复杂的生字,楼珩只要看一眼就能记熟了。问楼珩是怎么学认字词的,楼珩特意地摆出一脸茫然的样子:“什么?没有啊,很难吗?字看不懂的话就查字典啊……词看不懂就猜啊……猜不着就再查字典啊!实在查不着就忽略过去啊……反正忽略过去也基本能看懂……” 然后还不要脸的拉她姐出来作证。楼瑛一脸的迷茫,整个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表情。反正她上课尽睡觉了,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只要配合就好了,当复读机她还是很称职的:“对,不懂就略过去,略过去一样能懂……” 小张老师:…… 再问到会不会写,这回楼珩藏了个拙,表示只会简单笔画的常用字。小张老师那颗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才算平静下来。对嘛,这才是正常8岁孩子该有的智力水平嘛!不然只看楼珩那屌炸天的认字速度,小张老师几乎要以为还算个文化人的自己是个智障了。 自以为测试出了楼珩的真实水平,小张老师这下子是真的对楼珩放任自流了。于是,夜校扫盲班小张老师的课堂上,又多了一名光明正大上课开小差的学生。 ———————— 楼珩开小差,教室里堂而皇之地看大部头小说,她姐就没有这么好的精神了,她信奉的是生命在于运动。只要一静下来,她就会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家旺奶奶自从跟楼珩结下深厚的“师生情”后,自觉坐得远了问问题太过不便,还是换得近一点比较好。比如上次就是因为离得太远,她跋山涉水过来问问题太过突兀,这才被小张老师给注意到的。三两句话跟楼珩左右说了一声,就找到了愿意换位的。不过离得太近一样会有困扰。每到她想要集中精神听课时,一扭头眼前就会浮现楼瑛睡得口水横流的脸,那催眠效果胜过一切强力安眠药。 本来人一老,觉就少。这在课堂上睡多了,晚上回家就更睡不着了。家旺奶奶忍不住跟楼珩抱怨的时候,还惹得楼珩哈哈大笑。她还在奇怪:“猫妹怎么你跟狗妹坐一桌,你就不会打瞌睡咧?我跟她起码还隔着一条走道呢!你可是紧挨着她的啊!看着她熟睡的样子,你眼皮盖子就不沉吗?” 楼珩笑着说道:“因为我在专心看书啊!您如果专心听课的话也一样不会瞌睡的。上课的时候看着小张老师就好,您不要看老盯着我姐看嘛!” 家旺奶奶忍不住吐槽道:“看小张老师那脸,我还不如看狗妹的脸呢!” 楼珩奇怪了,问她道:“为什么啊,小张老师长得不好看吗?” 说实在的,以楼珩的眼光来看,小张老师确实长得挺不错的。个子高瘦,轮廓分明,有点低配版王力宏的意思。要是能吃得好点,日日白水鸡胸肉加蛋白的伺候着,再练出点胸肌腹肌肱二头肌来,那简直就是完美男神了。 谁知家旺奶奶一脸嫌弃的样子,评价道:“拉倒吧!他那哪叫好看啊!一张脸长这么长,跟马脸似的!”说着还拿手在脸上比划了两下:“脸上还没什么肉,不够福相。男人要长得像高传宝那样的才叫好看哩,就像满月一样!” 楼珩心说,王力宏你都嫌人脸长了,那等李永出来了你要拿什么来形容呢? 其实楼际洲也是典型的瘦长脸型,楼珩对于自己继承自老爸的长相还是颇为满意的,这总比楼珩妈的小圆脸要好。楼珩妈是典型的小圆脸,下巴短。这种脸型年轻时很可爱显嫩,年纪稍长就不行了,容易出双下巴。 楼珩就曾听到过她奶嫌弃她爸长相的类似的话:“我这辈子命苦哟!长得漂漂亮亮像满月一样的儿子养不大,偏偏把个吗喽(猴子)一样的养大成人了!”她爸也只能一脸无奈地接受,完全无力反驳。看来这时代的审美就是这样的了,不仅讲究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还必须得是标准的国字脸才行。要知道,当初诸葛丞相年轻的时候都还被嫌弃太过奶油呢。 家旺奶奶评价完后还继续吐槽:“你说他长得好看,你不也一样不看他吗,你都一直在看书了。可见这书比他好看哩。” 呵呵……楼珩笑得一脸的黑线…… 说到这里倒是激起家旺奶奶的好奇心了,伸过头来看着楼珩手里的书道:“这书讲的什么啊,好看吗?我看你都看了好长时间了。这么厚的一本,要多久才能看完啊!看完这书眼睛都要瞎了吧?” 楼珩心说,你是没见过后世千万篇幅级别的网文。从男女主角谈恋爱到分手,到再和好再分手。然后结婚生孩子,再到朋友结婚,周围人结婚。再到孩子也结婚,孙子也结婚,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只要你想看,作者有的是本事无限写下去,这才哪到哪啊。 《西游记》总共也就82万字,这还是时间太多书太少她这才放慢速度的。一是怕看得快了后面会没书看,二也是怕扫得太快又把小张老师给惊着了。作为一个好学生,要学会尊师重道,不是么?要是真把小张老师的存货都给撸干净了,剩下的日子里,恐怕她的休闲生活就只能变成跟着她姐去翻双杠或者滚铁环了。 楼珩正整理组织语言,准备给家旺奶奶概括一下《西游记》的大概内容,楼瑛进来了。也不管她俩讨论的是什么,一如既往地好奇心重:“啥?你们俩在说啥?” 楼珩一看,得,正好省的讲第二遍了,一起过一遍剧情吧。前世楼珩就曾听过一首九九八十一歌,专门讲西游的,内容概括得很简练,刚好方便拿出来忽悠两人。 上路,巩州遇虎熊 五百年前一场疯 腾霄又是孙悟空 失马,鹰愁涧飞白龙 沙河阻断,路难通 福陵山中收天蓬 岭上,前行逆黄风 七星不照,波月洞 千年白骨,化阴风 鱼篮,网通天一尾红 紫金葫芦二道童 九尾老狐敢压龙 …… 光听这简短的故事梗概就已经把两人勾引得抓心挠肝了,她们当然要催着楼珩往下讲。于是楼珩只能从东胜神州花果山开始讲起。期间楼瑛还性子急,喜欢打断楼珩追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猴王去哪里拜师学艺了?他学到长生之术了吗?” 中间还被家旺奶奶瞟了好几个白眼。 有那离的不远的,听到她们说话也忍不住挨近了听。在知道是楼珩在讲精彩的西游故事之后,这些大姐大婶大娘们全都围过来了。她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周围听到的人也不少,渐渐地一个传一个也都知道了,到了最后,整个教室的人全都围到她身边来了。有那站得靠边的怕听不清楚还提意见道:“小楼老师你坐桌子上说吧!坐底下太矮了我们都听不到啊!” 然后底下还有附和的:“是啊是啊!小楼老师你大点声,我老婆子有点耳背,你要照顾照顾我们老人家啊!” “这故事好听哩!比桂戏园里唱的戏都要好听……” “趁着小张老师没来多给我们讲讲啊,这故事可比小张老师讲课提神多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每次小张老师一上课,我就觉得这觉是怎么也睡不够。稀奇的是,只要他一喊‘下课’,我立马就清醒了!本来浑身懒洋洋的,立马就有劲了!要不是怕他生气,我都想请他上班时间去我们车间喊那么一两声哩!”说话的人还摆出一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能上六楼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样子,楼珩觉得小张老师脸应该会很疼。 关键这次下面还是有一堆附和的:“啊?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啊?” “是吗,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这样咧!” “不要吵了,安静听故事!” “嗯,嗯,不说话了!” 这纪律简直空前地好,再也不需要人嘶声力竭地维护课堂秩序了。 走进教室看到这一幕的小张老师:…… 楼珩毕竟是一个懂事的学生,一个有人情味的学生。做了几十年学生的她,对班主任到来的敏感度也远远高过在坐的各位大姐大娘,哪怕这时她周围围着厚厚的人墙。 于是楼珩一声令下,人墙散开了,虽然她们散开得是那么的不情不愿。有那瘾重的还一再交代楼珩:“下了课继续讲啊,故事不能只听开头不听结尾是吧?这样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楼珩心说,那你注定晚上要睡不着了。82万字呢啊,我再能耐也不可能一晚上给你讲完了啊! 这堂课跟往日特别的不一样。虽然以往她们也从来没有老实听课过,但今天晚上教室里的氛围格外的让人躁动不安。这些大姐大娘们手里的活儿也没心思干了,两只眼珠子直盯着小张老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吓得小张老师手足无措,只以为自己还有哪道门忘了关了。检查遍浑身上下,实在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才勉强继续讲下去。 等到整堂课上完,小张老师那一声“下课”简直犹如天籁。解放了你,解放了我,解放了我们大家。大龄学生们都忍不住欢呼起来,终于下课啦!这群故事老中青少年妇女们也不忙着收拾东西回家了,全都继续围向楼珩,七嘴八舌地问她道:“小楼老师,下课了,你再给我们讲讲吧!这会儿天还早呢!” 楼珩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夜色,看看她姐,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她大姐大婶大妈们,那句“天晚了我奶喊我回家睡觉”怎么也不敢说出口。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虽然表达的意思不太一样,但单从字面上理解的话,楼珩觉得那简直是一样一样一样的啊! 如果一个人的目光就是一道闪电的话,楼珩有理由相信,她这时候肯定已经被劈得外焦里嫩了…… 14.妈个鸡,变老司机 楼珩这么一讲,就硬生生地讲到了晚上十点多。不要以为十点多不算什么,这时候是什么年代?是七零年代啊!全国一到晚上绝大部分地方都是黑灯瞎火,老百姓过了八、九点钟就熄灯上床睡觉的七零年代啊!而这会儿,就在县小学这间小小的教室里,一群大老娘们却都精神奕奕地挤作一团在听她讲故事。 想想看这是件多么让人自豪的事!七十年代,她就能给人讲西游记了。经典版西游记可是要到86年才会开拍哦! 有那么一瞬间,楼珩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诡异的神圣感。就像刘慈欣笔下的《乡村教师》。相同的是,她们都站在了三尺讲台之上;而不同的是,人家的主人公是在传播知识的火种,而她……她真的只是在讲故事…… 一直被打脸从未被停止的小张老师也依然还在。他跟一群中老年妇女一起坐到了一起,默默地看着楼珩表演。虽然他十分感慨这群人上课从来都没有爆发过这样高的积极性,但也依然表示欣然接受。谁让他的课没有《西游记》有吸引力呢!如果楼珩知道他的想法的话,估计一定会吐槽他:大哥,没谁会拿王者荣耀来跟马哲课比吸引力的! 除此之外,小张老师还慷慨贡献出了自己日常用的搪瓷茶水缸子,里面体贴的给她泡了几片野薄荷叶子。加这个就是为了缓解长时间用嗓带来的嗓子疲劳。作为一名职业的人民教师,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可谓十分的独到。而在从不施用化学除草剂的七零年代,这种野薄荷在南方长得那真是漫山遍野。只要你想要,到处都能找得到。 一晚上的故事讲得楼珩是激情四射口干舌也燥,灌一口薄荷水下去,凉滋滋地沁到心里,十分地舒服。到了这时候,各家的家属也都零零星星有找来的了。毕竟以往都是9点钟下课的,今天居然都10点了还不见人回来,有那着急的人家已经纷纷遣人来喊了。 小张老师很快就解散了人群,让学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娃去了。 楼珩挨个儿跟她的粉丝们道着别,终于在人群快要散尽的时候发现了她奶。她奶依然是白日里的那副寻常模样,手里拄着拐,另一手拿着只灯。不同的是,她这会儿前后都是有人的。站在她前面的俨然是楼琪,后面露出的一点身影也能轻松看出是楼国庆。 楼珩跟她姐相视一笑,一个眼里分明在说:看吧,我说了奶怕鬼吧? 另一个则回馈了肯定的信息:Sure,so it is ! 楼珩正要凑过去,隔着好几个人的就听见楼琪喊:“阿姐,奶问你们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打算睡在外面啦?” 这话一听就知道她妹在幸灾乐祸了,抗奶盟军常任名誉主席楼瑛是万万不会轻易接受这样的质问的:“不是啊!今天比较晚,你看这人还这么多呢!又不是只有我们晚。” 完了还趁着周围人多向她奶表功:“奶,猫妹今天可能耐了,还给我们大家讲故事哩!全班的人都在听,还有小张老师也跟我们一起!那故事可好听啦,是讲齐天大圣跟女妖精的事!” 楼珩:哪里来的女妖精,我明明只讲到了东海寻宝地府探幽。整晚上自己也就讲故事梗概的时候有提过一回女妖精。而且老姐,你这样说会产生歧义的你知道吗……标题党真可耻! 大龄同学们这会儿正是被书瘾勾得百爪挠心的时候,闻言纷纷插嘴:“是啊,小楼老师讲得可好啦,故事超级好听的咧!一定要让她明天也继续讲啊,不然都没没动力上班了!” 有那政治觉悟高的也说:“齐天大圣可太厉害啦!还能杀到地府去,这就跟我们的革命精神是一样的啊!” 还有那直接恭维楼老太的:“老姐姐呀!你是生了个好孙女唷,讲起故事来那叫一个好听啊!我觉得有故事听,我的戏瘾都能戒了!” …… 总之就是各种夸。好话不要钱一样的拼命夸。 他们也害怕啊!要是楼老太有个其他别的什么想法,日后不让楼珩继续讲故事了那该怎么办?难道她们还挨个儿地管小张老师去借书吗?别逗了,忒厚的一本书,字密得跟那蚂蚁窝一样,看完眼睛都要瞎了!至于叫小张老师给他们讲故事,这话你也敢说!那是老师,是正经教课的老师。就算她们再怎么在课堂上不学无术,也知道这事不应该是老师干的。你以为那是楼珩哄楼瑛,小孩哄小孩呢啊! 而楼珩她奶的反应则是:“啊,什么女妖精?哦,西游记啊!我也没听过啊!那你回去再给我讲一遍吧!” 路人兴奋了。怎么样,感兴趣了吧?感兴趣那就来一块听吧,独乐乐哪有众乐乐来得好! 这天晚上,从夜校归家的人们无一例外地讨论着孙大圣的事迹。家家户户哪怕熄了灯也少不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你传我,我传她地给家人复述着楼珩给他们讲的故事内容。 《西游记》是什么,古典仙侠男主大爽文啊!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下,主角一路我命由我不由天,杀伐果断棒打炮灰,期间也不乏杀妹证道,最后终于立身成佛。完全没有男频小说常见的见女跪和全处全收的套路,完美避开一切毒点,这逼格多高啊!完全就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嘛! 夜里楼珩妈回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颇有些担心,怕楼珩太招风了会被人说道。而早已依靠长辈特权把故事听了一遍的楼老太则表示完全不care:怕啥!半个街委会的老太都在咱们的故事会里了,再说了毛主度还看过《西游记》呢!也没听他老人家说不能看的!有楼老太给楼珩背书,楼珩妈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了。 于是过了这晚,楼珩在这条街就彻底地火啦!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小张老师惊奇地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冒出来不少新的学生。这些学生跟以前那些可不太一样。一是他们中间有男有女,整间教室终于不再是清一色的娘子军了;第二就是基本以家庭组织为单位排座次。以往都是谁跟谁好就坐一桌,现在完全不是这样了,都是跟着自家老幼坐一起。只有那半大孩子不一样,他们仍旧是跟谁铁就跟谁黏在一块的。 到了后来,他的教室已经是挤得满满当当的了。平时通常只供二三十人上课的教室,这时候愣是生装了八十多号人。这些新来的听课时也跟昨儿那些老学生们一个表情,迫切的程度直追憋尿,有那后知后觉的还懊恼来得早了。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越是临近平时下课的时间点,越是有人纷纷赶来教室。 那光景,跟后世大学生听闻老师上课突击点名纷纷前来简直不遑多让。 讲台上小张老师在默默讲课,讲台下时不时地从门口猫着腰偷摸进来一个人。这些人找到位置后还不安分,还要跟周围的人探问:“小张老师讲多久啦?还有多会儿下课啊?要是太久的话我就出去抽袋烟先?” 讲台上背过身写板书的小张老师:好气哦,怎么能这样子…… 忍不住转过身来点了一个刚摸进来的倒霉蛋:“这位同学,你起来一下,回答一下这个字怎么念。” 窃窃私语被忽然抓包的某个汉子:“啊,哦……这个,老师我不会……” 小张老师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上期扫盲班刚来学过的吗?咋又不会了咧?这么简单的字,又交还给老师啦?你们学完了回去都不复习的吗?这样学了扔学了扔的有什么用?” “哦……这个,老师,这个字念‘三’,是‘三’字对吧?”汉子被小张老师一顿怼,也深深觉得有负师恩,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这么个答案。看看小张老师的脸色他心里又有些忐忑。啥,不是三?可是又长得这么像。嗯,好像多了一笔,难道是:“是‘四’字?” 他心里还埋怨自己媳妇儿太不仗义,看见他有难也不说救他一救。汉子一脸委屈愤怒地看着他媳妇,可惜的是人家并没有看他。 汉子他媳妇儿这会儿正专注修道,鼻观眼眼观心地默念隐身大法通用口诀:老师看不到我……老师看不到我……老师看不到我…… 这年月不少人都上过扫盲班,但由于家里的负担重,日日都是为生活奔波,也没什么时间和条件保持一直能接触到文字。所以脱盲后又复盲的比比皆是,这汉子和他媳妇儿显然就是其中的一例了。 讲台上,小张老师还在诲人不倦:“‘三’?你把它中间的那根棍儿扔哪里去了?这字念‘王’!大王的王,这回可一定要记住了。”虽然小小地吐槽了一下,小张老师的教学态度还是很温柔滴。 相比之下,其他同学可就要粗暴得多了:“当王当然要有棍儿啦,没棍儿的那都是太监!我的三儿喂~” “是呀是呀!胡三儿,虽然你是有棍儿的,但是‘三’可是真的没棍儿哦!这个还是要区分开的。我跟你说啊,‘四’也不长这样哦,‘四’就是一张床,完了你躺上去了,我的儿~~” 胡三儿整个欲哭无泪,孤零零站在人堆里风中凌乱:“大姑二姑,咱能别起哄吗……” 人家真的只是想来听个故事而已…… 然而这种事情,在里山县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中那是非常地喜闻乐见的。怼怼更健康嘛!众人看着胡三儿笑,根本不忌讳在场还有未成年少男少女。反正该懂的早就懂了,不懂的他还是不懂。至于不该懂的,你放心,他们又不是傻的,他们会装不懂的! 顺着胡三儿的目光看去,楼珩看到了两个跟胡三儿长得有几分相像的胡家姑奶奶。整个教室在俩老太太的插话下呈现出其乐融融的景象。 胡三儿表示:快乐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楼珩表示:一言不合就开车,你们强! 巴啦啦小魔仙表示:古娜拉黑暗之神,妈个鸡,变老司机! 嘀嘀,嘀,嘀,嘀,嘀,嘀…… 15.对,对,你讲得对 里山县县前街。 人们如今相互间的问候,一般都是:旁友,你听说过安利……啊呸!你听说过西游记了吗? 这时候一般得到的回应都是一脸的兴奋,猛烈的点头。然后双方就仿佛007跟线人接上了头,白娘子和许仙断桥相了会,红二、四方面军甘肃胜利会了师一般,热情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同志啊…… 从此以后,县小学那间教室的日常也开启了里三层外三层模式。再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小张老师还多久完事我去抽袋烟先”这种蠢话了!你还想出去,你能进去那就已经是运气好身板硬加会钻营了。当然了,这里的“钻”指的是普通意义上的“钻”。 街坊们都已经开始开启考前突击自习室占座儿模式了你敢信!这间教室本来就是小学校一个班级的教室,既然是教室,那么白日里必然是有班级在这里上课的。于是有那善于思考的就开始开动脑筋了。 “娃儿啊,我问你一下,你们学校教室东边数过来第二间,那是你们班的教室吗?……什么,不是?那你认识那个班的人么?……干什么,占座儿啊!放学前你跟人说说,找个桌子留个课本放上面!完了到时候咱们可以去晚点。” 这招一开始还挺有用,想到这主意的人还是美了那么几天的,但是时间一长就不管用了。某天占座儿组发现,他们占座儿的书全给人扔讲桌上了。试图跟那些屁股钉在凳子上的人讲理吧,人家说了:“这是教室,是公家的地方,谁早来谁坐!怎么着,难道就因为你想在固定时间拉屎,所以这茅坑大家都不能提前用是么?”事关听故事大计,这会儿街坊们个个战斗力爆表。就不信这个邪了,占座儿占不过你难道嘴炮还炮不灰你么! 天天按点到茅(教)坑(室)上课的小张老师:…… 最后结果自然是占座儿组败退。接下来的几天更是战况焦灼,这群人你来我往的,骂架都骂了好几轮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了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这教室虽然是公家的,但它也是有主的啊!每天晚上在这屋里上课的是谁?是小张老师。讲故事的小楼老师是谁的学生?是小张老师。小楼老师讲故事看的书是谁借给她的?还是小张老师! 那还等什么?找小张老师做主去吧! 小张老师心里直哼哼:嘿嘿,总算是想起我来啦。看你们这磨叽功夫,人家都等得花儿都谢了! 于是众人推举之下,小张老师施施然地提出了三条建议:第一,扫盲班原本的学生座位当然是要予以保证的。不能因为你们想听故事,就把我原本的学生给挤出去了对吧?第二,教室本来就是用来学习的,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在课堂上做活儿啦!想做活儿也行,下了课您就回家去吧,听故事没您份儿啦!第三,开启奖励机制。只要学生们能完成他每天布置的认字任务,次日教学时间减半! 这下众人沸腾了!教学时间减半啊,这就意味着他们能有多点时间来听故事啦!谁不想知道唐僧师傅到底有没有被妖怪抓走/吃掉AND跟女妖精成亲啊!每天听到半截就散场很难受的说。而认字任务那也是一定要完成的!这群败家娘们儿,让你们来夜校本来就是来认字的!你说你们正事儿不干,来这里做什么手工——其实现在的情况本来就什么也做不了,满教室挤得水泄不通的,伸个手手肘都能碰到人。 一时之间,整个扫盲班的同学们学习热情空前高涨!什么教学时间太短影响学习效果,任务太难影响同学们的自信之类的,小张老师是完全不担心的。这群人就是以前学得太舒服了,完全没有动力。小张老师说了,给我一个支点,我能让文盲变成学习忙。 果不其然,就如小张老师所料的,这群老学生们再也不混课堂了。上课认真听,课后认真记,白天干活的时候还积极地向别人请教。 刚开始还有人笑呢,说这群大姐大妈们瞎积极,小张老师那是在忽悠你们呢,这你们也信。以前那么长时间都学不会,缩短时间就能会啦?就你们这群老菜帮子,还觉着自己是上大学的坯子不成。 然后他们就被吐了一脸的唾沫。大姐大妈们说了:“人蠢就要多读书,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蠢的!这想要听故事,还能不花点功夫?你上工要领工资,买东西要给人钱,怎么小张老师缩短了上课时间,就不能要求学生们在课外多努努力了呢!再说了人小张老师虽然弱了点,但是人从来不说瞎话的!” 事实果然如她们所料,几天之后,这些老少娘们儿们打脸成功,以全体合格的姿势完成了小张老师的考核。对于这个结果,小张老师表示喜闻乐见,非常愉快的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楼珩现在对于当众讲故事已经完全不怵了。作为一个死宅,如果说之前刚开始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胆怯的话,通过这么多场的堂讲讲下来,她也完全历练出来了。小张老师怕她用嗓过度,还教了她一些自己琢磨出来的发声技巧。不得不说,小张老师实在是个有才的,生生地在七十年代,就通过听广播琢磨出了播音腔,间接的让楼珩受益匪浅。 ———————— 作为每年暑假都被《西游记》、《还珠格格》、《新白娘子传奇》刷屏的人,楼珩当然不会完全按照原著小说来讲。她的故事里加进了很多电视剧的演绎,具体就体现在各种声光效果和施法动作上。 比如孙悟空唤出筋斗云的时候,她就会蹦一下,给配个“嘟嘟嘟~”的音效;猪八戒施法,就是右手往前一伸左脚向后翘起,然后“嘿”的一声;妖怪施法,就是“fiu~fiu~”的声音,然后双手画圈按在太阳穴上(白娘子施法的声音动作,走错片场系列)。反正都是女妖精,用一样的动作也没差。 她奶和小张老师就坐在下面看得津津有味的。她奶想的是,我孙女讲得真不错,跟她亲眼见过妖精似的。楼珩:我真的见过,every暑假都见。小张老师想的是,她跟我看的是同一本书吗,我怎么不记得书里有这样写过。其他同学们和蹭听众们则完全没有想法,就是一个乐。 跟这些大人相比,小孩子受到的影响要大得多。他们这会儿玩木头人游戏都不喊“老狼老狼几点了”,改喊“定”了。街道上还有一群一群的小孩聚在一起玩起了角色扮演。大街上经常听到有小孩大喊一声“呔!吃俺老孙一棒”,还有那装作施法的“fiu~fiu~”声。有被打哭了的跑回家告状,家长还一本正经地哄他:“那你下回争取演孙悟空,让他演妖怪啊!那你不就能打他了吗?” 负面效果还不止这些。楼珩装妖怪的时候有几次说嗨了,把外衣脱下来当披风使。这些个毛孩子就也跟着学,外套不穿披肩膀上只系了脖子上的那一粒扣子,然后还摆着手脚走螃蟹步。幸好这会儿天已经热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冻感冒多少个呢! 对于这些事,大多数人都是不介意的,但还是有人在背后说小话。什么“宣扬封建信”啦,“教坏小孩”啦,“引诱人们贪图享乐耽误生产生活”啦,诸如此类的。耳报神袁小姑奶早就听了一耳朵等着跟楼老太汇报呢! “我就说嘛,就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消停。那边这么久没动静,肯定是有别的想头哩!”这天故事会散场,袁小姑奶就跟楼老太聊上了。 楼老太哼哼两声,表示对那些私下里的小动作了如指掌:“等着抓我家小辫子呢!之前他家主心骨不在呗,过来闹了也是她们没脸。现在跟这儿放风,估计是树礼这阵子有空了吧!” 袁小姑奶还不太相信,说道:“不能吧?树礼人还是不错的,我看他待人接物都跟他那老娘和媳妇不一样。他自己本身又有文化,知书达理的。毛豆性情都随了他咧,不然就那俩败家娘们儿,能教出这样的孙子来?” “表面光而已。”楼老太评价道。 “他要真这么好,怎么不管住老娘媳妇不让她们虐待猫妹?当年他老娘哭着喊着要离婚要讨小的,他不也管住了吗,怎么到我家猫妹这就不行了呢?这就是不想管而已。而且你看吧,我们家都把猫妹接回来多久啦?他们家除了女人出面,男人来过我家吗?说什么县里事儿忙,他一个芝麻大点的官,还能比国家主席忙啊?” 袁小姑奶闻言点头道:“倒也是。之前你家淑芬也上他们家说道过这事,他们答应好好待猫妹的,最后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这真是,要没有猫妹给他家做这个花种,他家哪来的亲生孩子。人家许完愿还要去还愿呢,他们可倒好,别说还愿了,恐怕这庙都想给拆了……” 楼老太不屑地哼哼道:“人家现在风光着呢,说自己身体没毛病,本身就能生。找法童问法那是搞封建迷信,人家才不信那个。” “不信这个?谁不知道当初这婆媳俩偷摸跑去问法的事啊,这会儿倒不肯认了。这翻脸也翻得够快的!”袁小姑奶感叹几声,转而叮嘱楼老太道:“我说老姐姐,这你可要当心了,可别让这两个癞婆娘给算计了!” 楼老太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他们家觉得我家猫妹太招摇,我还嫌招摇得不够咧!不然哪天真理论起来,我上哪找人帮我说话去!” 袁小姑奶闻言笑道:“哎哟喂,我的老姐姐,你还缺人替你说话啊?你在我们县前街可是这个!”说着竖起了大拇指:“谁不知道您人好,到时候您喊一声,我们敢不来帮你掐架啊?” “早就把你算在内了!”楼老太理直气壮地说道:“但是这帮忙的嘛,总是不嫌多的。毛主度说的嘛,要敢于发动人民群众,要让敌人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袁小姑奶更乐了:“对,对,你讲得对!管他连家出什么招,敢伸手咱就都给他拍死!” 16.亲姐妹,一辈子 话说那天刘三妹从楼家离开以后,立刻就去了连家。整好连老太和连树礼都不在家,更方便她添油加醋地挑事儿。 “我今天去了楼家,你是不知道,她们气焰那个嚣张的咧,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就不明白了,这穷得都要光屁股的人家,凭什么还这么牛气冲天的啊!”刘三妹说着话,面上的那股子鄙夷劲儿简直要直冲云霄了。 刘四妹歪在太师椅上,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凭什么,刮别人肥自己呗!当初穷得要卖女儿,这会儿缓过气来了,就想把人给抢回去。哼,简直是做梦!美的他们,什么便宜都想占,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 刘三妹早知道她妹妹是什么德性,挑事儿挑得得心应手:“对啊,你们家树礼可是县委干部哩,怎么论也比他们那一家子的烂工人要强吧?这种家底也来学人家当恶霸,他们家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这么搞风搞雨的,他们就不怕哪天被拉出去开大会□□吗?” 这个话刘四妹倒是没有接,只是皱了皱眉,坐在那里没有吱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她妹妹没有接话,刘三妹又接着说道:“我说都这么久了,你们也不把那丫头要回来,难不成打算就这么算了?就这样忍气吞声?” “我呸!”显然她这话一语击中了刘四妹的逆鳞:“叫我家忍气吞声,怎么可能!吃了我家几年的米,这会儿说要要回去,他们家多大的脸!不过是我家树礼忙着,懒得跟他们歪缠而已!”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这阵子作天作地的,搞得她这胎有些不安稳。上回去楼家闹完回来以后,她肚子就抽疼了半宿。连树礼回来知道了一劲儿地骂她瞎折腾,勒令她呆家里养胎不许出去搞事。后来还是去了中医院,喝了好几副汤药才稳定下来。 刘三妹是知道她这妹妹的性情的,这时候也假作真地恭维道:“那是,妹夫那是奔着上进去的,可不能跟这群臭穷酸混一起。反正我这次为你抱不平,被人骂得那是狗血淋头。这我也认了,谁让我是你亲姐呢,我不帮你还能指望谁帮你?得,既然树礼他心宽气量大,不爱跟人计较,那我也不计较了吧!横竖这人贱自有天收,我们这小老百姓的,想管太多也没那能力不是?” 刘三妹说完这话就走了,留她妹子生了一肚子的气闷在心里。晚上两夫妻躺在床上,刘四妹翻来覆去地没个消停,惹得连树礼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身上长跳蚤了么?” 刘四妹上回挨了连树礼一顿说,这会儿就故意赌气不说话。连树礼再三问了之后,才说是为了楼家的事睡不着。 连树礼骂她:“这才刚安稳点,你就又不消停啦?折腾个啥!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 刘四妹闻言忍不住委屈:“这还怎么消停,现在整条街都在说我们家刻薄哩!我姐今天去楼家帮我理论,还被楼家的人给骂了!你也不管管,你媳妇你老娘都让人给说成啥样了?你天天的在外面不知道,我们在家可都要被人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连树礼虽然烦女人家的这些小心思,但看媳妇怀着身子,也不好骂她骂得太过,只是说道:“好了好了,你说你哭个什么劲,这事儿我也没说不管。还不是之前你们理亏,我一时不好出手么?当初叫你们别做得太过分,你们听了吗?” 刘四妹看她男人松了口,立刻就来了劲儿了:“我们就是对娃儿严厉了点,这就叫过分啦?这街面上谁家管教孩子是不动棍棒的,你说啊?你给我举个例子出来啊?不好好教让她变坏分子就叫对她好啦?我算是明白了,这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轻不得重不得,反正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全都是你的错!还有那胳膊肘往外拐的,自己老婆亲娘不帮着,要向着别人哩!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咋就这么命苦咧……” 连树礼被她这么一闹,脾气也上来了,转脸背过一边去说道:“爱睡不睡!到时候难受是你自己。这事儿我说了别闹别闹,你们爱听听不听拉倒!” 刘四妹看她男人不理她,就转过来扒着他哭:“我就是难受,我就是觉着气不顺!都是一样的对待,凭什么我管教娃儿要被人说成这样子?我怀着的可是你们老连家的种,平日里吃不下睡不下的,还要受这种乌龟王八气!” 连树礼看他媳妇哭得凄惨,也觉得有些不忍,转过来安慰她道:“这个事情,你们做得是有些不妥。不过这楼家也太过不讲情面了,都是亲戚,有事不来找我商量,就这么硬跟我们家杠上,生生让别人看我们家笑话。” 说实话,连树礼对楼家也不是一点意见没有的。在他看来,自家就是有不对,对方也应该看在亲戚的份上帮着隐一隐。乡里乡亲的,有什么是不好商量的,做什么就非要闹得现在这样沸沸扬扬的,搞得他连家连一个小女孩都容不下似的。 刘四妹闻言追问道:“那你还老叫我们忍着,这事儿明明是他们没理!凭什么我们平白给人养三年娃儿,人家说带走就带走啊?凭什么我要被人说刻薄恶毒啊?你心疼人家的闺女,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自己媳妇?” 连树礼被她说得也有些认同,于是吐口道:“我又不是真不管,你也不看看我这阵子多忙!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上面领导下来视察,我不陪着,难道还跟你们瞎胡闹啊?这要是把我名声弄坏了,上进的路子毁了,你们哭都来不及!有什么事等上面领导走了再说。” 看他媳妇听进去了,又接着说道:“再来就是,你这月份还浅,坐胎不够稳,还是别折腾的好。等回头时机成熟了,还不是想怎么弄他们就怎么弄他们,你男人难道还怕一群平头工人?” 刘四妹听他这样说,终于同意了:“那行,那我不闹了,不过这事儿你可要记着才行。” 连树礼又再三保证绝不会忘,她才心满意足睡过去了。 安分了几个月,刘四妹肚子吹气球一样大了起来,这胎算是稳当了。这身子重了,她心里可半点没放轻松。因为这会儿楼家那边又闹腾起来了,楼珩她因为讲故事成了整条县前街的名人了! 每天晚上一到八点来钟,门外熙熙攘攘赶着去小学校听故事的人就络绎不绝。这结伴的人群本来动静就大,言谈笑语时不时就要提到楼家孙女,直把刘四妹生生气闷得饭也吃不下。 她本来就是爱多心的性子,心眼还没有针鼻大。别人没说她家是非她尚且都要疑人三分,何况这群街坊们是真爱八卦。因此,每每有人过她家门口,就免不了听到这样的议论:“那小楼老师原来就是过给他家的啊?” “可不是,婆媳俩心狠着哩!有余粮都不舍得让娃儿吃,那丁点大一小孩儿,还能多吃掉你几口米不成?愣是把人小楼老师给饿得都快死了!” 有那还不清楚情况的问道:“啥,快饿死?有这么惨吗,真的假的啊?” 回答的人信誓旦旦道:“当然是真的啦!人民医院的李主任亲口说的,那还有假!我跟你说啊,像他们这种人家,就少来往就对了!娃儿吃两口饭都容不下,你说她们还能容得下啥?嫌人废粮食你当初倒是别过继啊……” 刘四妹听得是胸闷气短,幸亏她婆婆最近回娘家吃她侄儿的喜酒去了,要不然连老太还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啊! 那天去了人民医院的只有葛三婶和袁小姑奶,这事如果不是楼家人说出去的,那就肯定是她们俩人没跑了。这俩人真是住黄河边的,管得忒宽!刘四妹手里的一把核桃几乎要捏碎,连带着把人民医院的李主任也给恨上了,偷偷地在家骂道:“这李主任,看着是个正经文化人,嘴上怎么这么没遮没拦的!饿死人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这不是一直都活蹦乱跳的吗?” 她们婆媳能有今天这名声,李主任起码要负上一半的责任!刘四妹暗暗发誓,以后死也不去人民医院看病!坚决不给他们花钱!而且她还要号召亲戚朋友们都不去那里看!二医院、中医院哪里都行,就不给这没医德的医生送钱去! 人民医院内科办公室里,值班累得趴桌上补觉的李主任半梦半醒间打了一个喷嚏:感冒了?嗯,加件外套继续睡,难得今天病人少。 —————— 刘四妹这气一不顺,就要折腾人了。仗着是孕期,肚子里还有着尚方宝剑,哭天抹泪的对她男人来说更有杀伤力。她也怕等她一生完,她男人就懒得理她了。 “嘤嘤嘤……我都没脸出门了!这闭门坐在家里头,都有人站门口往你脸上吐口水!你老是说要等等等,也没见你有个什么动静。现在领导早回省城了,你也不忙了,你倒是做点什么呀!你就天天地看着人蹦跶抽我们耳光啊!你说你当个干部当成这样,你窝囊不窝囊!” 连树礼这回倒是没跟她计较,只气定神闲地说道:“蹦跶吧,我还怕他们蹦跶得不够厉害咧!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拿我的客气当他们放肆的理由,他楼家也不想想以后还要不要在这街面上混。我连家有再多的不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拿捏的!” 刘四妹再要问,他就不肯说了,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然后过了几天,革委会来人通知了:全体街坊晚上8点文庙前的空地集合,开大会啦! 17.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革委会的开会通知是晚饭前收到的,那会儿家家户户都忙着做晚饭,十分便于通知的下达。今天的通知倒是很特别,从街头开始往下传达,经由左邻右舍一户一户的全部通知到。也不知道是通知的人懒得跑腿还是家里有事,反正没见着革委会的人的脸。 刚好袁小姑奶过来楼家借东西,楼老太也就顺便通知她了。 “啥,开大会?你是被人给骗了吧?”袁小姑奶根本不相信:“这都多久不开大会了,这会儿开啥子开。这一天天的忙得很,才没功夫跟他们胡闹咧!” 楼老太一脸的惊讶,问道:“你怎么这么说,这大会是很久没开了,但也不代表就不开了啊!” 袁小姑奶一脸我早就看穿了的表情说道:“哼,以为我不知道么,肯定又是那群背时鬼在拿我们寻开心哩!我不去,老姐姐你也别去!” 楼老太忙问她道:“什么寻开心啊?谁拿你寻开心了?不是开大会么,怎么就变成寻咱们开心啦?” 袁小姑奶刚开始还不太想讲,经不住楼老太一个劲儿地追问,这才道出了让她老马失蹄的一件事情来:“前些日子不是也有人来喊我们去开大会么?就是六月一号那天!” 楼老太疑惑了:“六月一号?那天没开会啊,我怎么没有收到通知咧?” 袁小姑奶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收到才好哩!那天石瞥咧那个背时鬼来通知我,也是跟我说晚上八点文庙空地开会,我就信以为真了。结果去到地方,站在那里的只有二十几个人,没一个年轻人!我仔细一看,好家伙,这都谁来了啊!家旺奶奶、葛家三姨、容心外婆、程家祖姨奶奶……” 楼老太这回明白了:“这来的不是小脚老奶就是泡颈(大脖子)老奶啊?” “谁说不是!石瞥咧这个短命鬼,不知道又跟谁打赌了!真是缺了大德了,拿我们这群老奶寻开心!”说着还忍不住跺了跺脚。 楼珩在脑海里想了想那个场景,晚风轻拂的晚上,天上撒着几点星光,一群老太聚集在文庙前的大榕树下,你甩甩你的泡颈,我跺跺我的小脚,然后相互对望四顾无言。这场景也真是够逗的。 楼老太就一个忍不住笑出声了。袁小姑奶强自绷着老脸说了句:“你也笑我们!”自己也忍不住乐了。 楼老太忍住笑,安慰袁小姑奶道:“得了,你跟石瞥咧这坑货较什么劲!前些年他还跟人打赌,说要让不认识的女人帮他提裤子哩!” 袁小姑奶听闻这话来劲了,问道:“真的?还有这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那他最后赢了输了?” 这个问题楼珩也想知道。在保守的七十年代,让一个陌生女人替一个男人提裤子,这是要开多大的脑洞才能想得到并且办到啊! “赢了。”楼老太轻描淡写地告知结果。看袁小姑奶并楼珩姐弟几个一脸八卦的表情,也不吊人胃口了,直接给他们解释完成这项打赌需要的是怎样精细的操作。 “南城那边的九街十八巷不是都特别窄吗?一条巷子也就够一个人走过。一到了晚上,家家户户挑水做饭的,那巷子里就更挤人了。石瞥咧那背时鬼就故意去买了四块水豆腐,一边手两块的拿在手上,迎着人挑水的队伍走。这家伙裤带也不系,只吸住气拿一根稻草把裤头拴住。走到人家女的面前,就用力一鼓肚皮,然后,他裤子就掉地上了……” 楼珩默默地想道:难怪石瞥咧能够成为里山县的一大传奇人物。他敛尸人的职业就已经够独特的了,再加上爱跟人打赌促狭的性格,在这个普遍严肃的年代,简直就是万红丛中一点绿,恶作剧的鼻祖啊! 袁小姑奶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那女的就这样帮他提裤子啦?” “可不是嘛!”楼老太说道:“那女的也是倒霉,偏偏就让她赶上了这茬子事儿。要往后退吧,退不了。路这么烂,脚上全是泥水,后面一堆担水的,你往谁家的吃水上跨过去都不好。让石瞥咧退让吧,石瞥咧说裤子掉了,不敢出巷子去丢人现眼。叫他自己提也不可能,俩手上都拿着水豆腐呢。到了最后,那女的一横心,也只能帮他把裤子给提起来了。” 袁小姑奶听完后笑得肚子都要抽筋了:“哎哟喂,还有这么一出呢啊!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冤枉我上次被石瞥咧耍了之后还郁闷了老久咧!” 楼珩:袁小姑奶这脑回路,估计只有一首歌可以唱出她的心声…… 只要你过得比我惨 过得比我惨 什么事都难不倒 所有快乐在我身边围绕…… 说完石瞥咧,俩人总算回归了正题。 袁小姑奶问楼老太道:“你说今天开大会,都是谁通知的啊?” 楼老太回她道:“没有谁啊,都是前头传下来的。我是隔壁程家的大孙子过来告诉我的。” 袁小姑奶追问道:“程家的大孙子?九个半来说的?那他有没有说是谁来通知的啊?” “这我倒没问,听说是也是听前头传下来的,没见着通知的人。” 袁小姑奶拍了一下大腿说道:“你看,这就对了吧,肯定就是石瞥咧那伙人!上回他亲自来通知的我们,这回是怕露馅哩!就改挨家挨户转告了!” 看楼老太还半信半疑,袁小姑奶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边走还边跟楼老太示意道:“我这就去问问到底是谁通知的!可不能再上那小瘪三的当了哩!老姐姐你就在家等着我消息吧!” 说话间就不见了人影。楼老太见状也是一乐:嘿,这老妹妹,身板可够利索的。这幸好是个小脚的,要是个大脚的,估计满街就没有能追上她的了。然后按部就班地准备晚饭不提。 那边袁小姑奶走了一圈,总算问到了消息的源头,几个首先接到通知的街坊众口一词,都说是后街的赖二说的。袁小姑奶当即就认定了这次开会纯属石瞥咧的恶作剧。 赖二是谁啊?后街有名的后进分子,石瞥咧革命的好伙伴,恶作剧的好基友!他爸为了让他顶职早早就办了病退。他可倒好,班也不好好上,下了工就喜欢跟着石瞥咧胡混。每次班组里评后进人员一准有他,组长都去他们家说过好多次了,半点用不管。 所以说,赖二说的话你们也敢信? 再加上之前被恶作剧的事,赖二石瞥咧这组合简直是前科满满。尤其上次被耍的小脚老奶和泡颈老奶们,她们心里可都憋着一股气哩!平时在家都是受尊敬的长辈,无故被耍了一次也就算了,你还想再来一次?你们怎么不上天啊,当我们是傻的吗? 老太太们一致认定这又是一个骗局,于是同仇敌忾起来:就不上你的当,我们通知街坊邻居去!黑灯瞎火的想要诓我们去大树底下喂蚊子,美得你们!就不去开什么破会,我们继续听故事去! 然后老太太们就行动了起来。 “今晚开大会的事情听说了吗?” “听说了啊,不是说八点的吗?这不是还没到点呢吗?” “八点啥呀!别去,哄人玩的!石瞥咧赖二又搞事情哩!” “哦?真的啊?” “当然啦!反正我们都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到时候大树底下喂蚊子你就知道了!” “这样子啊,那我也不去了。” 老太太们齐出动,不用多久,街坊们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开什么会啊,石瞥咧又逗我们玩呢!你爱去你去啊,我们是不去的。人家楼家人都不去,今天故事会肯定是要照旧的。你要是不去,你不就少听一节了吗。这小楼老师又不会重讲,过了也就听不到了。这听不到那该多可惜啊! 于是,这天晚上,众街坊们就默默地照旧了。 小学教室里,楼珩正讲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只见那大圣棍起之处,妖怪被打翻,灵光也断绝了去。止留了一堆粉骷髅在那里,脊梁上还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听到唐僧三赶悟空,最后还写下贬书断绝师徒关系,街坊们都默默落了泪。明明讲的是真话,却偏偏不被唐僧信任。这唐僧也真是心狠,这一路风雨走来日夜相伴的,他竟然也舍得…… —————— 另一边,到了八点按时赶去文庙开会的某些人:……人呢,难道是我走错地方啦? 问传达的人,人说我那会儿肚子疼,就让赖二去通知了。问赖二,赖二说我通知到了啊!前头几家我都是认真交代了的,后面的我就让他们自己转达了。可是他们都答应我了一定会好好交代给其他邻居的…… 革委会几个委员和连家几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事情发展的走向。全都不来,这么大的动静,没理由就漏过了咱们啊! 原来,众老太太们认定是石瞥咧在恶作剧,奔走相告的时候却都不约而同地略过了这些革委会成员。本来嘛,开不开会的,革委会的人能不知道么,石瞥咧再能耐也骗不到他们头上去吧?所以就不用通知了。至于连家,这还用说吗?连家现在在县前街是个什么名声你不知道?谁愿意往他家那边凑啊!不怕带累自己名声你就去吧!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一个两个的没来你还能批评批评抓个典型,这都没来你要怎么破啊?想去找人问一问吧,家家户户都是关门闭户悄无声息的,连个喘气的都碰不到。等他们想起来去到小学校找人,众人早听故事听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这种情况下进去打断,那就是犯众怒的事啊,革委会的人也不敢随便这么干的。要知道这两年,革委会的权威性已经大不如前了。 一直等到了散场,才问出来原因。 “什么,你说开会?那不是假消息吗?不是石瞥咧他们作弄人的吗?” “去革委会问啥啊!反正大家都说不去,我也就不去了。” 刘四妹不顾自己大着肚子,也坚持要跟来小学校,听到众人说辞,跺着脚斥责道:“你们,你们怎么一点学习的积极性都没有!也不知道努力努力提高自己的思想!” 被质问的人回道:“我很积极啊!我这不是每天都来小学回炉上扫盲班呢吗?你倒是积极,扁担倒了你知道那是个一字吗?报纸上传达的中央精神你能看懂几个字啊?” 刘四妹简直都要给气哭了,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啦,她不会说话,你不要介意。我们就是奇怪,明明通知了开会的,怎么就是没人来……”连树礼看人半点面子也不给他媳妇,赶紧出来圆场。 “通知?谁通知的啊?我可没收到啊!你们收到了吗……赖二通知的?赖二什么时候变革委会的人了?”这人也是个脑筋转得快的,反正这会逃也已经逃了,还是大家一起逃的,谅他们也不敢拿大家怎么样。 于是大家都心领神会,众口一词道:“我们可没收到通知啊,完全不知道有开会这回事。”谎话说多了也就成了真的。管他有没有,反正我们说没有就是没有。 刘四妹气得肝颤,却半点法子也没有。想撒泼吧,她男人一早就防着她来这手,抓着她就没松过劲儿。想骂人吧,就她那点本事,街坊老太太们要骂赢她都用不了一成功力。 革委会的人无奈,只能妥协道:“那今天就算了。我们改个时间再通知大家吧!” 众人还要交代道:“要认真通知啊!不然谁知道真开会假开会啊,我们可是很忙的,这字才认了一半呢!不好耽误人家小张老师的时间哩!” 革委会的人只得点头,心里却如同日了狗一般:MMP的,说得好像你们多认真学习似的,以前叫你们去上扫盲班一个个跟被鬼撵似的,现在就要我们不要耽误小张老师的时间了…… 18.老太请来的救兵 这几天注定不安宁。新的大会通知还没下来,县前街的街坊们就纷纷生病了。 一开始只是几个小孩觉得眼睛有点疼,后来就开始发红,眼屎多得睁不开。小孩子都是扎堆玩的,一开始也没人在意,还以为是上火或者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什么的。等到家长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传染一大片了,甚至是大人们也不能幸免。 县卫生防疫站的人下来看了,吩咐尽量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做好卫生隔离。严重的就去医院拿药去了,不严重的则在家拿盐水洗眼睛。总而言之,这段时间是肯定不能出去扎堆嗨了的。 为了进一步防止夏季流行病的发生,街委会还组织了卫生检查小组,每天家家户户地检查卫生去。人畜要隔离,禽畜粪便要定时撒石灰,不仅家里里里外外都要搞干净,各家门前也分配了卫生包干区域。一时间,整条街面上都搞起了轰轰烈烈的卫生防疫运动。 都忙卫生防疫去了,就更没人想着开大会的事情了。这时候你就是通知人去人家也是不去的。没听防疫站的人说么,要尽量不去人多的地方。这都已经爆发流行病了,你还嫌被传染的人不够多啊? 听到这个消息,本以为马上就能教训楼家人的刘四妹又一次失望了。暗地里指天骂娘的,她家的锡盆也不知道遭殃了多少次。 葛三婶家听着隔壁整天叮铃咣当的声音,深有感触:看来这锡盆就是比木盆好使啊,摔这么长时间都没摔破,改天我们也上百货商店买个去…… 另一边,这段时间不能去扫盲班,也不能去纺织厂选茧,楼珩姐妹除了日常的拾柴掏鱼,也只能呆在家里了。 为了珍惜这暴风雨前的宁静,这天趁着天光还亮,楼老太捉了楼瑛要她帮忙写信。 “郑汉表侄儿,我是你表姑。最近工作忙不?你表弟家这边出了点事情,你要是不忙的话,这周就来里山县一趟。” 短短两句话,直把楼瑛愁得咬笔头。楼老太看她写了半天都没写好,抢过来信纸一看,上面一堆的圈圈和错别字。 “正汗○侄儿,我是你○姑,○近工作○不?你○弟加这边出了点○○,你要是不○的话,这周○来里山○一○。” “你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啊?这一堆的圈圈谁能看得懂啊?开学都四年级了,你在学校里都学了啥?!”楼老太看得是青筋暴跳,她虽然不会写,但还是能认一些字的。这纸上写得是对还是错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楼瑛看看自己写的信,还挺有信心,一本正经地跟她奶说道:“我就能看懂啊!我去外面看大字报也不是每个字都认识的啊,还不是照样能蒙出来。我表爷这么厉害,肯定比我更会蒙啊!” 楼老太忍不住一巴掌拍向楼瑛的后脑勺:“梗嘿啦(壮话:次屎啦)!我看你一直都是懵的!还更会蒙咧,送你去读书你就读成这样回来?学费一分钱买得你认一个字不咯?!” 楼瑛还满心的委屈:“你都会,为啥还要叫我写,你自己写不就行啦?” 楼老太又忍不住给了她两巴掌:“我是你奶!我叫你写你就写,你管我写不写的!”坚决不肯暴露自己不会写字的事实。 楼珩在一旁看得直乐,她还真不知道她姐的语文水平能烂成这样。 楼瑛看她妹妹笑,终于想起来找救兵了:“奶,让猫妹写呗!猫妹认的字多,那一大本的《西游记》她都能看完哩!” 这就属于真正的灯下黑了。在楼老太心里,楼珩那是要到九月份才会入学的。就算去扫盲班突击了一下,也认不了几个字,而楼瑛却是正正经经上过三年学了的。她就完全没想过,能够通读《西游记》需要的是多大的识字量。所以这写信的事自然就没考虑过楼珩了。 经过楼瑛的提醒后,楼老太才想起来,这大孙女语文不行,二孙女完全可以顶上啊!至于楼国强,你就别想了。他就没有一天着家的,红眼病流行也拦不住他上岭下河。因为是男孩子,年龄也比较大,楼老太根本懒得去拘束他。 楼珩拿过信纸,三下五除二的把信写完,然后呈给楼老太过目。看见上面一个圈圈也没有了,楼老太甚是满意。 楼瑛看信写好了,很积极地说要帮忙拿去邮局寄。这几天被迫呆在家里,简直要把她闷坏了,好不容易有个由头可以拿来用,怎么可以不趁机出去浪一浪。 然而她马上就遭到了楼老太的残酷镇压:“去什么邮局,嫌你奶钱多咬荷包是不是!去帮我看看隔壁程家大叔回来了没,要是回来了,我就过去一趟,请他把信转交了就行。” 楼瑛还不甘心,问道:“找程家大叔干啥啊?我表爷可是在木州啊!” 楼老太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真是猪投胎来的,怎么吃都吃不聪明!你程家大叔在铁路局跑车,哪天不要去两趟木州的。你表娘就在火车站卖票,直接让你程家大叔转交不比你跑邮局要来得快啊?” 果然,这封信捎出去两天以后,楼家就来了个客人。 这客人楼珩当然是不认识的,然而楼瑛一见他,就冲到他怀里喊了声“表爷”。于是楼珩知道,她奶召唤的救兵到了。 这位郑表爷长着一张正派的脸,身材是北方人那种高壮身材,一看就很不好惹。不过楼家的小孩都不怕他。胆大的如楼瑛这种就不用说了,胆小的楼琪赵竹也是一见他就笑,面对他伸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就没有一个躲的。可见他平时就十分受小孩欢迎。 郑表爷这回过来也不是空着手来的,光大米就拿了一百斤,其他还有挂面、干粉丝、糖饼之类的,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两个编织袋。 楼老太怪嗔地说他:“你来表姑家,带这么多东西干啥?你表姑还能缺招待你的这一顿口粮不成。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没有带这么重的礼上门的。你哪里拿来的哪里拿回去!我可不收。” 郑表爷乐呵呵地说道:“我这不是刚调回来木州么,单位给了一笔安家费。我听说木州这边米贵,就买了不少。谁料到眼大肚子小啊!表姑你是知道的,我家人少,东西多了吃不了。这眼看着夏粮就要下来了,我这买的陈米还有老多,放久了它还爱生虫,我就都给您带过来了。” 其实一看到信,郑表爷就知道他表姑家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这表姑一向要强,能不麻烦别人的事,她都是尽量不麻烦的。这回专门托人给自己稍了信,估计也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这才向他这表侄儿求助的。 表姑对他有大恩,前几年他一个人上班还要拉拔几个弟妹,日子实在是难过,表弟家有难他也帮不上。这两年随着弟妹们陆续进厂的进厂,上班的上班,他家的日子已经比大多数人家要好过了。这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想来无非是钱的事。所以他压根就没多想,兜里揣了一百块钱就挑着东西上他表姑家来了。 见楼老太还要推辞,郑表爷就劝她道:“表姑,你跟我还见外个啥!我表弟妹这不是快生了吗,这段时间就得好好补补。小侄儿满月的时候我可不一定有时间来啊,这满月礼就算我提前送了,表姑到时候您可不能嫌我失礼啊!” 楼老太忙说道:“这哪能啊,你工作忙就先紧着工作,为了其他事情耽误了正事儿可不值得!不过这东西还是不能收的……” 郑表爷闻言忙打断她道:“表姑您可别忙着拒绝,我这礼可不是白送的,我还有事求您咧!” 这话楼老太倒是爱听,拉拔晚辈这种事她最爱做了,忙问道:“啥事啊?你说吧,能办的你表姑都给你办了!” 郑表爷能带着这一堆东西上门,就不怕他表姑拒绝:“就是我家刚子的事儿!” 楼老太疑惑了:“刚子咋了?不是他外婆给带着吗?” 说到自己儿子,郑表爷一脸的苦相:“带是带着了,可是他外婆太宠了啊!头几年家里穷,刚子身子弱,他外婆就一天到晚抱着不离手的。到了这两年大点了,家里条件也好了,他外婆更是想着得补偿他,硬是惯得无法无天的。” 这个楼老太倒是知道。前些年表侄儿就跟她诉苦过,说刚子半夜闹腾,非要大人抱着才肯睡,结果大冷天的,他外婆愣是半夜起来抱着刚子游堂。起得突然穿衣服少,外婆被冻得鼻水直流。外婆就跟刚子商量道:“乖孙,外婆冻得不行了,让外婆先穿件衣服呗!”刚子立刻就哭闹起来:“不给穿!不给穿……”奇葩的是,刚子外婆她居然答应了! 郑表爷半夜从单位回来发现,他敬业的岳母大人,12月天里愣是穿着薄薄的单衣抱着外孙在堂屋里游荡了半个小时!郑表爷怒抢回儿子教训之,谁知道老岳母哭得比他儿子还惨,一口一个郑表爷挖她心肝脾肺肾的。 郑表爷无奈,只能作罢。能怎么办呢?他跟他媳妇儿起早贪黑的,连儿子的面都少见。让岳母不要太宠孩子吧,岳母就开始哭天抹泪的。说他们夫妻对她有意见,说岳母果然就不能跟女婿住一个屋檐,遭嫌弃是理所应当。再来就是哭她命苦,没儿子养老送终,女儿又靠不住云云。最后郑表爷夫妻只能投降。 拿儿子来说事儿,一方面是劝他表姑收下这些东西,另一方面他也是真觉得这能解决他儿子的教育问题:“表姑您看,这过了8月刚子都7岁了,能去上小学了,老这样那哪成啊!这小子现在被他外婆给惯得,在外面是鹌鹑,在家就是那皇帝!脾气不好,体质还是个渣!我们家双职工的工资,就养活四个人,愣是给这小子养成个弱鸡!出去跟院里的孩子玩回回都是哭着回来的,关键他外婆还老护着!反正我跟他妈是没招了!” 楼老太听他这样说,就问他道:“那你想表姑怎么帮你?” 郑表爷闻言,把一早跟媳妇儿商量好的计划和盘托出:“过几天不是就放暑假了吗,我想把刚子带回来让您给管管,暑假就让他跟着他表哥表姐一起玩。只要离了他外婆,什么都好说!所以我这次带这么多米面来,也有我的私心哩!这里边不光有我小侄儿的满月礼,还有刚子的口粮哩!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这两年暑假寒假都让他上表姑您这儿来,口粮我都给他备好了!” 郑表爷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楼老太更没办法拒绝,也就只能同意了:“那感情好,过几天你就把刚子带过来吧!有我看着,他翻不了天,一定把他毛病给你治没了!” 19.不屈之士郑表爷 晚上,把家里的孩子都撵去睡觉以后,楼家大人们围坐在堂屋商量事情。 郑表爷首先发问:“表姑,具体是怎么回事,您给我说说,我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的。” 楼老太也没废话,立刻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这个事情你是知道的,三年前你表妹夫没了,家里都要饿死人,我就让你表弟每个月给你表妹寄粮食和粮票回去。这么一来,家里就周转不开了。开始我们月月都跟街坊们借粮,后来就越来越不好借了。你也知道,救急不救穷,这借得少还好说,借多了可就不行了。” 听到这里,郑表爷埋怨道:“那姑你怎么不跟我说,都难到这份上了,也不跟你侄儿开个口!” 楼老太回答道:“那怎么能跟你开口,你那会儿自己都过得不成样子,下面还要拉拔一堆弟妹的。” 郑表爷争辩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您不来找我,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 楼老太叹了口气,说道:“反正都过去了,就不说了吧!再后来你连家表姨就来了,说他家树礼结婚几年都没娃儿,想要过继猫妹过去当花种。我一想反正都是亲戚,住一条街上也能天天看见,就同意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郑表爷问她。连家接养了楼珩之后终于得了个亲孙子,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但是后续他就不清楚了:“他们现在不愿意继续养着猫妹啦?” “要真是这样那倒好了。他们不愿意养倒是给我们送回来啊!哥你是不知道,猫妹在他家过的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楼珩妈一说起这事儿就要落泪。 从心底里她就不愿意把自己孩子过继出去,那时候是没办法,家里是真的没粮了,她也拗不过婆婆,不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养了五年的孩子让人牵走。 “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说。”这事儿郑表爷还是头一次听说。毕竟他离得远,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前,楼老太也不会随便跟他讲连家的不是。 楼际洲听媳妇和老娘说了一气,自己也忍不住了:“三月里在他家被打得满手是血的,发着高烧,你表姨还不肯放过。猫妹是被葛三媳妇和袁小姑奶给救下的。后来妈带猫妹去医院看病,人李主任说了,猫妹已经饿浮肿了,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人了。他家也真是心狠,连饭也不肯给娃儿吃哩!我们忍不住,这才把娃儿给接了回来的。” “连家表姨居然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树礼也这样?也这么刻薄的对猫妹?”郑表爷惊怒地问道。 “他?你就别指望他了,这就是个属马屎的。来我家求的时候就千保证万允诺的说一定会对娃儿好。等到有了自己的亲生娃儿,就任他老娘媳妇打骂猫妹过天。”说到这个楼老太就忍不住心头直冒火。 “头先猫妹跑回来过几次,你表弟妹给送过去,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说娃儿不懂事就好好教,不要狠打。人家答应归答应,到了下次照打不误,而且还要打得更狠。你表弟也去找过树礼,结果人家说工作太忙,管不住媳妇老娘!我们疑心他家是忌讳猫妹跟我们亲,怕养不熟,后来就没敢太接触猫妹了。谁知道他们还变本加厉了!上次把猫妹接回来,我们才从葛三家那里知道,这一家子就是把猫妹当丫头看哩!他们家哪样活儿不是猫妹干的?也就差吃饭拉屎不能让猫妹来替了!” “这个树礼!我还真是看错他了!他小时候也不这样啊,怎么长大了就变了咧?”听楼老太这样说,郑表爷也很气愤,这得多丧良心才会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啊!这连树礼不是县委的干部吗?怎么会是这种做派啊? “那姑你们现在想怎么办?是想正式把猫妹给要回来吗?”郑表爷问道。以他姑的脾气,估计是不可能让楼珩继续在连家呆下去了。 “是啊,从把猫妹接回来那天起,我就等着树礼上门了。结果他一直没来,只纵着他媳妇老娘来闹,说要把猫妹要回去。前两天还撺掇革委会的人开大会,这是要搞事情哩!我这心里拿不准,就想着把你叫过来,给你表弟出出主意。你在法院上班,文化水平高,我就想知道,这事儿要是闹上法院,我们能赢不?” “我的亲姑姑欸,您可真是这个!”郑表爷一听乐了,给楼老太比了个大拇指:“您还知道上法院啊!”这年月,有法制意识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任谁提到打官司,都会觉得不吉利,有什么问题都是宁愿私下里解决的。再大的矛盾,经过街委会妇联厂工会之类的机构调解调解,基本上都能解决。 然而楼家这事却不是这些机构能够调解的。经过这些事,楼老太也看明白了,连树礼那就是个自命不凡的,只有他负别人,别人不能有半点负他。以前不占理的时候他尚且不肯让步,何况现在他是占理的。这事儿说到底,猫妹终究是过继过去了,只要他不吐口,楼家人就拿他没办法,猫妹就无法真正的回楼家。 “我就是想着,他要是不敢上法院,那就得好好地来跟我们商量。他愿意上法院那也行,这法院怎么判的,你总该比他清楚吧?你不是还在法院上班呢吗?反正你得帮我!”楼老太理直气壮地要求道。 “嗯嗯,我肯定帮您的啦!这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啊!”郑表爷想都不想地连连答应,言下直接就把自己跟楼家人归到了一起。 楼珩隔着窗户听声,心底是万分的奇怪,这郑家表爷跟自家是什么关系啊?从称呼上来看,也就是一远房亲戚,他同时还跟连家那边也沾着亲,怎么就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厚此薄彼了呢? 楼老太接着说道:“我是想着,拼着上法院也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猫妹要回去!”她的想法倒是简单,吓连家人一下,他们要是肯退步那当然好。要是不肯,也只能指望法院工作的表侄儿给帮忙了。 郑表爷点点头:“嗯,我明白了。那您把这过继的事详详细细地给我说一遍吧!” ———————— 等楼老太说完,郑表爷表示不解了:“按照您说的,猫妹过继就没走正式的过继手续嘛!没走民政局,也没改户口。那猫妹就还是算你们家的娃儿嘛!” “可是过继那会儿树礼他有写过继文书啊,我还按了手拇印了的!”楼老太补充道。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了。毕竟那文书上的手拇印是实实在在赖不掉的。 听到这话郑表爷乐了:“又不是旧社会卖儿卖女,按手拇印也不管事儿啊!再说了,这手拇印不是姑您摁的吗?又不是际洲摁的,直接耍赖也照样行得通啊!这事儿上不上法院都是他们输的!” “啊,耍赖?怎么耍赖?”楼老太不明白了。她摁的和她儿子摁的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是猫妹过继给人家了。 “不上法院的话,您就直接说您是文盲,那文书是他们骗您摁的手印。您原先只是打算把猫妹寄养在他家一段时间的。您一个老太太,谁知道您其实是认字的啊?总之就是不承认过继,只承认寄养。反正当时写文书的时候只有你们两家人在场,又没个人证的。要是际洲摁的那就不好说了,因为大伙儿都知道际洲他认字。而上法院的话,那就更简单啦,法院只认户口本啊!管他有什么文书都没用!” 郑表爷最后总结道:“这事儿根本就不用担心,猫妹他们肯定是抢不走的。姑你们到时候就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楼家娘儿仨听到郑表爷的分析,心里也有底了,纷纷对郑表爷表示感谢。夜也已经深了,几人谈话结束后也分别回屋休息去了。 楼老太回了屋,正不疾不徐地脱衣服,冷不丁床脚那头蚊帐被撩起,两颗脑袋探了出来:“奶!” 楼老太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打碎放在柜子上的油灯:“作死咧!这么晚不睡觉,你们是要去当妖精啊!” 楼瑛兴致勃勃地问她奶:“奶,表爷这回来我们家就是为了猫妹的事么?那他打算住多久啊?您留他多住些日子呗!” 楼老太骂她道:“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这么晚还不睡觉是想找打吗?” 楼珩其实也想问,只是看她姐被骂了,于是决定婉转一点:“奶,表爷经常来我们家吗?他为啥给我们家拿这么多东西啊?” 这回楼老太倒是没有骂人,家里的亲朋楼瑛当然都认识,但楼珩可是不熟悉的。既然她发问了,还是要给她讲清楚亲疏远近的。 “你表爷是个好人哩!打小就听话,也有本事,跟咱家也亲近。你没事可以多跟你表爷学学……”楼老太的话很笼统,只是概括了三个重点:这是咱家的人!这是咱家的人!这是咱家的人! 楼珩听了一堆伟光正的形容词,还是一脸的迷糊,幸而善解人意的楼瑛出来给她答疑解惑:“表爷小时候被奶救过哩,所以一直跟咱家很好!我最喜欢表爷来家了,每次他一来我们就有糖吃!” 这倒是说得没错,楼老太听到这里也点了点头。 楼瑛一看得到她奶的认可,顿时兴奋了:“你想不想知道奶是怎么救的表爷?” 这个就不用知道了吧…… 楼老太闻言立刻咳了两声示意楼瑛打住,可惜急于给妹妹剧透的楼瑛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告诉你哦,表爷他小时候不小心掉粪坑里,还是头冲下栽进去的。幸好奶那会儿刚好去上厕所,看见粪坑里有两只鞋,就给抓住提起来了。结果拉上来一看,是个小孩儿,洗干净才发现是表爷的!” 呃……表爷,请收下我的膝盖。比起表爷的经历,楼珩顿时觉得,楼瑛吃蟑螂什么的简直是弱爆了!表爷才是真正的勇士! 油灯跳动着,楼老太的脸在灯光下变换着明暗的色调,犹如她此刻的心情。 突然觉得鼻子痒痒连打了几个喷嚏的郑表爷:嗯,是谁念叨我了?还念叨了这么多次。 “睡觉!”楼老太毅然决然地吹熄了煤油灯,悻悻地上了床。看来她英明神武的表侄儿,在她孙女面前永远都会是粪坑里掏出来的样子了。都怪际洲!好好的都跟娃儿们乱讲了些什么! 房间里已经开始打呼噜的楼际洲:又怪我?明明是妈你过年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的…… 20.我要检讨 又过了几天, 红眼病的流行性终于过去了。于是万众期待之下(误), 革委会的大会重新召开啦! 刘四妹带着满心的欢喜早早就来到了会场,趁着大伙儿没来, 寻了个前排位子坐下。那飞扬的眉眼简直把她想要嘚瑟的内心世界暴露得一览无余。连树礼怕她太张扬, 还骂了她几句。这她就不管了,反正她今儿心情就是好,想乐就乐, 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这回革委会的人是相当的认真。挨家挨户, 专人通知, 一定要确保街坊们都能给通知到。他们心里想的是:我都落实到人头了,这回你们总不能推说不知道有开会的事情了吧? 其实革委会的人对连家人也不是一点意见没有的。近一年以来,这运动就渐渐地少了,开大会也越来越不时兴。随着知青下乡矛盾的加剧,家家户户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给自家增加收入上。特别是最近, 纺织厂往下派活儿, 夜校里有故事听,街坊们的业余生活一下子丰富起来,就更没心思来搞什么阶级斗争了。 大家都不想搞, 那革委会的人也不是不懂看人脸色的。只是这连树礼再三拜托, 他们也不好推脱。毕竟他是县委的干部,看着还是比较有前途的。最重要的一点,连树礼有个姐夫, 是县武装部的, 如今正管着征兵工作。革委会的人哪家没有几个想去当兵的小子?如今正是征兵的时候, 这名都报上去了,万一得罪人给刷下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晚上八点整,街坊们陆陆续续地到场,按部就班地开会。 照例先是由委员带着众人表忠心。什么红太阳系列、万寿无疆系列、三忠于四无限系列,那都是小意思。街坊们早就把这些套词背得滚瓜烂熟,跟得是毫无压力。然后就是语录时间。经过多年的浸染,街坊们早练就了傻瓜式反应。他们玩语录接龙的速度绝对要快过你说睡觉我说起来嗨。 语录环节其实还挺长的,街坊们人多嘛!要人人都轮上一遍也挺不容易的。楼珩觉得,他们八成已经把语录接龙当游戏了。 这些视读书识字为平生大敌的街坊们此时堪比实验学校的模范生,人群里不断地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 “人民万岁!” “枪杆子里出政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 激情过后,开始文艺: “解放军来了,司徒雷登走了!” “□□,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 等到所有熟悉的句子都接完了,就只剩下最诡异的了: “你们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 楼珩简直都要看傻了,这特么也可以啊?!街坊们都是人才啊! 等到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时候,她又开眼界了。 “前几天我去XX家借柴刀,用完忘记帮他家磨了,这非常的不好,我要检讨……” “我家的鸡没关好飞过了墙头,把XX家的菜地给祸祸了,我得检讨……” “上礼拜雨水多,XX家里积水了,想要挖我家围墙放水,我没让,跟他打了一架,我检讨……” “我女儿打了XX家的儿子,我检讨……” “我把我男人给打了,我检讨……” “我,我把我儿子给打了,我检讨……” …… 非常有创意的自我批评。楼珩万万没想到,原来还能这样?原来还能这样! 听了这一大圈下来,连树礼终于忍不住了,拿眼色指使一个委员发难。 “咳,也不能只批评自己啊,也要批评批评别人嘛!这比如说,最近咱们街道上,听说出了恶霸哩!就没有人想出来说说的吗?” 楼老太一听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眼皮也不抬地问道:“哦?这恶霸说的是谁啊?他是占了谁家的田还是占了谁家的地啊?” 刘四妹沉不住气了,站起来指着楼老太大声道:“说的就是你!你抢我们家娃儿哩!” 楼老太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除了她自己男人,对上谁她都是战五渣:“你家娃儿,你家哪个娃儿?指出来给我看看,看看她长得是像我还是像你!” 刘四妹让楼老太两句话噎得,立马就开启了“你你你”的复读机模式。 儿媳妇跪了,婆婆就不要大意的上吧! 于是连老太上前帮腔:“长得像你还不是因为是过继的你家娃儿吗?这过继了就是我家的人了,凭什么你们又给抢回去?还讲不讲道理了?这不是恶霸是什么?” 连树礼看他老娘媳妇都上阵了,也站起来说道:“姨妈,当初说好了的,猫妹过继给我。三年前就送我家来了,这可不是你随口就能否认的。” 会场上众人窃窃私语,都在关注事情的走向。楼际洲夫妇得了郑表爷的指点,都按捺住心里的愤怒,先让楼老太发挥。 “谁跟你说好了?有人给你证明么?我家猫妹明明是送你家寄养的,什么时候变成过继了?当初要不是你们夫妻生不出娃儿来,来我家苦求,我会让猫妹到你家去?” 楼老太一番话说得连树礼面红耳赤。被人当众说他不能生,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一贯自诩文化人的他甚至都有些气急败坏:“什么不能生!姨妈你作为一个长辈,话可不能乱讲!” 楼老太堵他堵得十分有理有据:“谁乱讲啦?你问问街坊们,你结婚六、七年,啥时候有过娃儿?就不说生下来的了,没接猫妹过去以前,你媳妇儿怀上过没有?” 这个事情倒是没法说谎。这年月门户不紧,街坊们都是经常串门的。连家名声没坏之前,也是有相熟的人家的。这刘四妹又不是个嘴严的,之前还恨不得街坊们谁能给她介绍个有本事的土医咧,又怎么会想到要去保密。他们夫妻多年不孕不育人尽皆知,现在想要否认,那可是没人信的。 连树礼不想跟她纠缠,继续理论这个的话,街坊们又要说他们夫妻没良心了。这时候虽然老说破四旧破四旧,但一些迷信的说法还是很深入人心的。比如这借花种催生的法子。里山县人往祖上数几辈,只要是没生养的,大抵都尝试过。说来也奇怪,很多没孩子的夫妻借来花种以后,还真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不过连树礼不信这个,他觉得完全是巧合。当初没有亲生孩子,又经不住媳妇老娘成天闹,接养个把孩子他也没当回事。真要按他的想法,要过继也应该过继个男孩子。将来继承香火给他打幡摔盆的,那还像个样子。这过继女孩子算怎么回事,半点用没有,将来还得赔副嫁妆。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还欠上了楼家的恩情了!这真是不能忍,明明是楼家欠了自己的恩情才对!要是没有他,楼家能撑得过去么?现在这楼家人还要倒打一耙,满大街宣扬自家的不是,这还要脸吗? 连树礼越想越气,跟楼老太争辩道:“你不要岔开话题!现在我们理论的是猫妹归谁家的问题,你可不要忘了,当初我们可是写过过继文书的!上面还有你的手印哩!我家可是养了猫妹三年的!” “我呸!”楼老太毫不犹豫地吐了他一脸的唾沫。 “我家的柴刀借你家使了,就不用还啦?就成你家的啦?你家使完柴刀钝了,帮着磨过一磨,就成这柴刀归你家的证据了?这到底是谁家恶霸?我老婆子当初跟你连家商量的是寄养,可从来没说过过继!还文书咧,你以为还是旧社会吗,还兴买卖人口的?猫妹的户口可一直都在我们家户头上哩!” 那边连老太看她儿子被喷,心疼得不行,她文质彬彬的儿子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当即就上前来帮儿子骂架:“老乞婆!你说归说,凭什么吐我儿子口水!” 楼老太早就看她不顺眼了,看连老太上来“噗”地一下又是一口:“我都忘了还有你了!一家子都什么玩意啊?!看着人模狗样的,肚子里全是坏水!怎么着,好日子过了没多久,你们就想飞了啊?有钱了不起啊?想要当地主婆让丫头伺候你倒是回去旧社会生活啊!” 这话说得够毒。回旧社会生活,那不就是让人go die吗? 革委会的人看着两个老太婆互喷,是一点办法没有。看这两人对骂得浑然忘我的样子,你在旁边劝根本不好使。去中间把她们隔开倒是有用,但是那样的话你得先做好被口水洗礼的准备。这真是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于是满场静默,只有战场之中各种花式粗口在空中乱飞。从官话到壮话,从“玛戈璧”到“蒙带瓜”(壮话:你去死),街坊们生生地上完了一堂国骂课。 然而就在众人踌躇之时,战事已然升级。连老太骂不赢楼老太,恼羞成怒之下要上来真人PK。楼老太也是半点不怵,一边迎上去一边还要继续挑衅:来啊来啊,我的拐杖早就饥渴难耐了!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21.不服来战! 众街坊一看事情闹大了, 纷纷上前拉开两人。 “莫急, 莫急!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嘛!” “是啊是啊!打架是不对头滴!” “都消消气, 消消气哈!” …… 连老太被人拉下来, 整个人挣得是气喘吁吁。而另一边楼老太挥舞着拐杖,杖影倒是呼呼带风,人嘴里的三字经却一刻没停过。 至于连树礼, 他早就被人群挤没了。俩老太干架他不说拉着, 还杵一旁碍事儿, 街坊们早看他不顺眼了。换做是他媳妇儿的话,大伙儿还会注意着点,好歹是个大肚婆,不好磕着碰着。你一糙汉子,那还怕个啥!不要大意地上吧! 然后他就被人给挤出去了。这会儿不知道被谁狠踩了一脚, 正皱着眉头在一旁抱着脚丫子喊“哎哟”呢! 楼际洲倒是没上前去拉, 只站好了位置防着他老娘被人给挤着。谁的亲妈谁知道,真干上了吃亏的绝对是对面的那一个。 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楼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表爷果然说得对, 论起干仗, 我奶最棒!” 终于把两老太太劝了下来,围观众人都出了一身的汗。革委会的人再不敢放任事态发展了,看众人劝架的架势, 瞎子也能看出来街坊们向着的是哪边。这时候他们再拉偏架未免太不明智, 于是摆出一副中正的态度说道:“有事好商量, 有事好商量!要不您二位就都说说呗,这问题终归是要解决的嘛!” 楼老太半点不让,直接一个眼刀飞了过去:“有什么好商量的?!这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还能商量出花儿来?要不要把人劈两半一家拿回去半拉啊?” 革委会的人没想到炮火会转移到自己这边来,连忙说道:“我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 楼老太得理不饶人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他家对把你娃儿送他家去啊!白养三年多划算,给他家当牛做马的,还不用花草料钱!不是要批评吗?来啊,都批评批评自个儿,没上赶着送姑娘去给人家做丫头,觉悟这是多低啊!”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人,哪边得势他就帮哪边!楼老太已经开启无双模式了,谁帮连家说话骂谁一头包! 革委会的人这会儿是真无奈了,帮人帮到自己淹死算他们倒霉。楼家成分好,你想钻空子钻不到。人家还有群众基础,街坊们都向着人家。这种情况还要向人家发难只能怪自己眼瞎。革委会的人早已是后悔万分,但是没办法,自己召集的会,跪着也要开完。 “这个……大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看楼老太还要再怼,革委会的人连忙转移仇恨:“那要不,树礼你跟楼大娘陪个不是?” 那怎么可能!如果说之前他对楼家还只是有些不满的话,现在这点不满早升级到仇恨的程度了。想他连树礼在县前街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样骂过啊?第一次亲自下场撕逼,还迎头中了一枚生化武器。这楼家老太婆就不是个能讲理的! 于是连树礼也很强硬:“给她赔不是?没门儿!你告诉她,老老实实把猫妹给我送回来,我可以不跟她计较,不然我对她不客气!” 楼老太都给气笑了:“嗨哟,你还能怎么对我不客气啊?说来听听呗!高中生了不起啊?县委干部了不起啊?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这么大的脸,竟然会觉得你说啥就是啥,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叫曰本鬼子排队跳海啊?” 连树礼气得跟他媳妇似的,拿手指住楼老太“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才憋出来一句:“不可理喻!” 楼老太不懂成语,不过这完全不影响她回喷:“你可理喻啦!你就跟西游记里那鲤鱼精似的,要吃小孩哩!” 连树礼终于忍不住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啪地一声拍在石凳上:“我叫你一声姨妈,本来是想给你留点脸面的,你别给脸不要脸!看看这是什么,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猫妹早就过继给我家了,上面还有你的画押!你还要抵赖么?” 楼老太完全不惧:“还叫我姨妈咧!你第一天认识我?这字它认识我我认识它吗?字都是你写的,我知道你写了个啥!我只知道当初跟你说好的是寄养的事,从来就没有说过过继!” 连树礼直气得倒仰:“你说谎!你明明认字的!” 这回街坊们却纷纷帮腔了:“没有吧?楼大娘确实不认字的。以前我家小子还帮楼大娘写过家信哩!你不能因为人家儿子媳妇都认字,就说人家也认字吧?” 过继楼珩的事,一直都是由连家对外说的。楼家让出去一个孩子,本来就是在心里割自己的肉,哪里还会到处去说。现在两家打起来,楼老太明确表示是连家骗了她,众人也是半信半疑。但不管怎么说,跟连家比起来,楼家总是要显得更正义一点。连家婆媳的一言一行街坊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连树礼被众人说得一阵气苦。虽然大家没有说他作假利用文书欺瞒楼老太,但眼里的神情分明都写着:看吧,这连家人果然不是好人,连自己姨妈都骗。什么都不花就想白得人家一个姑娘哩! 这时楼际洲也说话了:“这文书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内容竟然是这样。大家想想,这要真是双方商量好的,怎么这文书就单单他手里有,却没有写一份给我们咧?” 刘四妹扶着大肚子挣上来说道:“那是因为信纸没了,你们家老太婆说没纸就不写了!” 楼际洲看了她一眼:“反正话都是你们说的,文书也是你们写的,欺负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婆有意思?” 楼老太也接口道:“我说不写你们就不写啦,你们就这么听话?是你们本来就不想写,故意只拿出来一张纸的吧?你们是怕我拿回家,际洲看到了会找你们闹吧?” 楼老太这一番讳辩刚好和刘四妹的话接得上,街坊们原本就已经歪了的屁股这次彻底倒向楼家这边了。 “我说树礼啊,你看你现在也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就不要跟你姨妈争了吧?” “是啊,你养猫妹三年,那你姨妈还养了猫妹五年呢!再说了,不是有猫妹,你还不一定有亲儿子咧!” “做人要讲良心啊!” 还有那信因果的劝道:“这猫妹可是你借来的花种,你还是让一步的好。你让了这一步,她就不会把带来的弟妹再给你带走,不然的话……” 连树礼一听,更气人了,这都诅咒上了,这是说他要不让步他儿子就要不好了啊! 连老太还要去争:“凭什么!凭什么我家就该白给他家养三年娃儿!我家的粮食就不费粮票不费钱的吗?这么能耐当初不要送来我家啊!” 楼老太立马就反口怼回去了:“你家养了娃儿,你家一天给娃儿吃几口饭啊?有猫碗里的多吗?我要是知道你们连家是这德行,孙女拿去填坝也不送你们家!” 革委会的人一看俩人又要起战火,连忙隔离:“消消气,消消气,生气解决不了问题的嘛……” “我不管,反正这猫妹我们是一定要要回来的!没有白给人养娃儿的道理!反正你们看着办,这问题今天必须得给我解决了!”有人做和事佬,连老太就拿起了大。革委会这些人她是知道的,以前还很威风,现在地位那是江河日下。她女婿手里握着的征兵指标他们有多想要,以为她不知道吗?你们有事求着我,那还不抓紧机会上来巴结? 革委会的人算是坐蜡了。现在大势都在楼家那边,你要我们怎么看着办?能偏着你这边一点就算不错了,你还这么大口气。人就是不给你你能怎么办?抢孩子吗?再说就人楼家老太这战斗力和号召力,你当人家是吃素的吗?还待要再劝几句,连老太脸都扭到一边去了,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这下革委会的人算是毛了。怎么回事啊你们连家,都什么破毛病!以为这事儿很容易办吗?就算我们有事求着你,但你们不也有事求着我们呢吗?再说了,我们求着你的事,难道你就一定能给办吗?我们是来给你壮胆助威来的,可不是给你当打手来的,你这是给谁下命令呢啊? 有那脾气比较暴的就撂挑子了:“解决不了!你爱上哪解决上哪解决去!去妇联也好,去街委会也罢,实在不行你上京城,看毛主度会不会接见你!” 这一下把连老太给彻底怼熄火了,她还等着楼家人遭殃呢,谁想到自己人居然这么靠不住!本来以为是自己小弟的,正指挥人家brother together up呢,结果小弟临时叛变,掏出刀子来把老大给怼了。这是何等卧槽的一件事。 连树礼也傻眼了:说好的我好才是大家好呢?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当初的誓言吗? 楼老太可不管这些,眼见大事已定,她可不想继续再看这群人恶心的脸。 “这事儿就这样,猫妹我们是肯定不会给的!不服上法院,我老婆子陪你!看到时候国家是判我有理还是判你有理!” 一提到上法院,连树礼也噤声了。别看他自诩有文化,让他上法院他心里也是虚的。这年月谁打过官司?给人知道了多丢脸。要是还给打输了,不就更说明他人品有问题了吗?这要是让他单位领导知道了,他还有前途吗?他媳妇还想张嘴,也被他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革委会的人巴不得早点收场,再不管这些糟心的事,当下一推二五六地说道:“那就这样子吧!还有没有人要发言的?没有的话我们就散会了啊!” “好,散会!” 这两句话是大会结束例行公事。不同的是,今天这两句话说得非常快,根本就不给人反应的时间。革委会的人也是怕了,这要是再有搅局的,今天这会可就散不了了。 回家的路上,楼家人欢欣雀跃。解决了一块心头大石,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回猫妹总算不会再被人带走了。 楼瑛崇拜地看着她奶:“奶,你真厉害!” 楼老太也很骄傲:“是特别厉害!” 看了看笑得跟楼瑛一模一样的楼珩,楼老太格外的慈祥:“快回家告诉你阿妈吧!她在家可等急了。” 楼珩“哎”了一声,拽着她姐往家跑。楼国强楼琪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在长街上洒下一串笑声…… 22.暑假暑假 “哈哈, 然后你奶就抡着拐杖冲上去了?我就知道我姑厉害着咧!”郑表爷边跟楼瑛说话边乐, 不时发出一阵杠铃似的笑声。 楼瑛跟他复述当日的场景,说得是手舞足蹈。 “大伙儿上去劝架的时候, 树礼表叔就被挤开了, 我程大叔还趁机给了他一脚咧!直把树礼表叔踩得嗷嗷叫的……” 郑表爷问她:“你程大叔那是人多不小心的吧,不是故意的吧?” 楼瑛肯定地答道:“绝对是故意的!我程大叔是看准了才踩的,他头都没抬起来过!还来回踩了两次咧!” “哎唷哎唷, 没想到啊, 我程哥平时闷葫芦似的, 竟然这样的嫉恶如仇啊!这一脚踩得可不轻吧?”郑表爷乐得不行,真后悔没多请两天假把这出戏给看全了。 “当然不轻啦,树礼表叔当时都这样了呢……”楼瑛说着又去学连树礼当时的脸色表情,一阵龇牙咧嘴地单脚跳。 跳完俩人还凑一起抵着头嘎嘎直乐。旁边几个小的不管听懂没听懂,也都跟着一起傻乐, 郑表爷就干脆张开手臂把几人的一起揽到了怀里。楼珩总算明白为什么郑表爷这么受楼家小孩欢迎了。不要说七十年代了, 就是往后推几十年,又有几个成年人是喜欢听小孩说话,并且还这么善于捧场的呢! 自上次走了十来天之后, 郑表爷再次返回了楼家。这回来的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郑刚小朋友,随着暑假的来临,正式加入了楼家暑期夏令营。 他爸带着他走进楼家的时候, 他还有些怕生, 让他喊人也是带着怯意的。楼老太看着他直犯嘀咕:这是养了个姑娘吗?喊人都不敢大点声。也不知道他外婆平时是怎么带的。 当下就挥手让他跟着表哥表姐们去玩了。郑刚小朋友求之不得。跟楼家的孩子相比, 他简直就跟另一个世界来的一样。楼家孩子只觉得他爸很和善、有趣,长得还十分威猛;他就觉得他爸阴森、恐怖,不近人情。往常见了他爸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说话都不太敢,更不用说说笑了。 楼瑛还觉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阿爸多好啊,要是能跟我阿爸换一换就好了!我做梦都想表爷当我阿爸哩!” 楼国强一脸的黑线,旁边几个小的还在猛点头。 郑刚小朋友:能换我早就跟你换了…… 楼珩:你阿爸知道你这么想估计会喊你过来然后再跟你保证不打死你…… 当天晚上,郑表爷跟他儿子say了goodbye之后,郑刚小朋友正式加入了楼家大家庭。开始他还很不适应,吃饭的时候,郑刚小朋友就委屈得有点想哭。想他在家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坐一桌的,他外婆每次都等他吃完了才会吃。现在却要跟一堆人挤在一起,凳子都不够坐。小小的一张独櫈还要分给人半边屁股。 至于饭菜就更不用说了。他外婆为了叫他多吃,从来就只做他爱吃的。鱼是什么?从来没在饭桌上见到过!而楼家呢?当然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啦!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想挑?不仅没得挑,还不许浪费。一到饭桌上,个个都是狼吞虎咽的。郑刚小朋友看着他们就吃不下。 委委屈屈地撇了撇嘴,郑刚小朋友鼓起勇气跟楼老太说道:“姑奶,我不想吃饭!” 楼老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跟他确认道:“真不吃?” 郑刚小朋友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叫你表哥表姐帮你吧!” 楼国强楼瑛简直是求之不得。他俩是小孩里运动量最大的,家里就属他俩饿得快。楼老太就经常骂他们:知道家里不够吃的,还天天跑得跟山獐子似的。现在能多吃一份,他俩简直乐得冒泡。 楼珩在一旁也摇了摇头:唉,单蠢的孩子,晚点你就该知道现实的残酷了…… 临睡前,当郑刚小朋友饿得受不了,忍住泪水坚强踱到楼老太的面前说出“姑奶,我饿了”这五个字的时候,他看到了楼老太同样坚定的眼神:“过饭点了,你等明天吧!” 然后郑刚小朋友就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到吃饭时,楼国强食髓知味,满脸堆笑地问他道:“表弟你吃得下吗?要不要表哥帮你?” 郑刚小朋友坚定地护住了自己的饭碗。 楼老太:哼哼,上次抢饭把小鸡踩死的凶手我还没找到咧,家里可喜欢有人说不想吃了! 郑小朋友在一次又一次被现实残酷地教育了之后,终于学会了成长。吃饭再也不挑食了,说话也不扭捏了,天天跟着楼国强往外跑,人都黑壮了一圈。他爸过了半个月来看他,简直不敢相信。 “这,这还是我家刚子吗?” 楼老太在一边乐:“怎么不是,成天跟着国强往外跑,跟野马似的!” 郑刚也“嘿嘿”直乐。跟以前一样,他还是有些怕他爸,但现在他身上那些娇骄之气早就给现实磨没了,整个人倒是透着股不谙世事的淳朴。看着再不像以前似的讨厌了。 这可把郑表爷高兴坏了。他为此努力了多久啊!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歪,他不知道有多糟心,这下好了,他表姑全替他拧回来了! 郑表爷问儿子:“你都跟你哥姐们上哪儿玩了啊?里山好玩吗?” 郑刚答道:“好玩。我们都去游泳哩!” 能不好玩吗?他在木州的时候,从来都是跟外婆锁在家里的,出门的次数都不多。再说院子里的小孩都不乐意跟他玩,他也不喜欢出门。 在里山县可不一样,有他哥姐带着,哪里不敢去啊!天天上山下河、掏鱼捕鸟的。这若江都不知道游过了多少遍了。连水底哪块石头长啥样他都知道。小伙伴也多,去哪里都是一群一群的,游戏的花样可多了。 原先楼老太是不许他们下河的,后来看天气热了就不管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往危险的地方去,若江里比较适合游泳的无非是那一片,那里人来人往的,只要不游过河,就啥问题也没有。 开始的时候他还不会游泳,去了河边也不敢下水。他姐就回去偷了他姑奶的粗麻裤给他当游泳圈使。这种麻裤很厚实,一沾了水就很难透气。用的时候只要把两个裤脚扎紧,然后拿着裤头用力往水面上一灌,整条裤子就鼓起来了。这时候只要再把裤头扎紧,就可以用了。等到里边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就解开裤头再来一次。他就是这样学会游泳的。 那段时间楼老太每逢天黑就看到自己的冬裤湿哒哒地晾在外面,每次都要气得跳脚:“狗妹死哪里去了!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偷我裤子去游泳!” 后来他还和他哥学会了潜水,经常能在水底摸到不少好东西。比如好看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啦、长长的带着倒刺的竹根鞭啦。摸到好看的石头时,哥俩就捡回房间去了;而摸到漂亮的鞭子时,就要报告他姑奶了。 “奶!” “姑奶!” “我们在河里找到一根很漂亮的马鞭!” “嗯,”楼老太气定神闲地回答,还给他们口头表扬:“做得好,把鞭子插到篱笆上去!” 然后兄弟俩就傻呵呵地插上去了。 等到某天玩得太兴奋游过了河,被看到的大人告到家里,他们就知道后果了。 “听说你们今天游过了河?” 兄妹六人有一个是一个地排排跪在堂屋前,个个作鹌鹑状以示忏悔,只有赵竹幸免于难。于是楼老太喊她道:“口水妹去篱笆那里给我拿一根马鞭来!” 听到这个,马鞭兄弟二人组才恍然大悟:MDZZ!天天下水摸鞭子回来抽自己! 楼老太提着马鞭绕场一周,骂人骂得抑扬顿挫:“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游过河不许游过河,你们都当耳旁风了吗?说!今天是谁带的头?!” 楼国强老老实实地举起了手。 楼瑛看看她哥,想着哥你就当是做贡献了吧,既然你已经举了,那我就不举了。 然后她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两鞭。 楼瑛“嗷”地一声叫出声,问她奶道:“为啥打我,我哥不是都承认了吗?” 楼老太十分的明察秋毫:“他承认了领头的也肯定有你一份!” 然后非常淡定地也抽了楼国强两鞭,手持鞭子霸气地道:“还有谁?!我是说游过河的!” 郑刚悄悄举起了手。 楼国庆也举起了手。 两人各被赏了一鞭。 楼老太看再没有人举手了,顺势把楼珩楼琪都给抽了,真正做到了雨露均沾。 楼琪不服,问他奶道:“凭啥也打我们呀,我们又没有游过河!” 楼老太一脸的理所应当:“你们是没游过河,可你们回来没告状啊!你哥姐游过河还是别人告诉我的咧!” 楼琪完全无法认同:“告状那不就成叛徒了吗?我才不告我哥我姐的密咧!” 楼老太:“不告那你就是你奶的叛徒,叛徒就得挨打!说,下回告不告了?” 楼琪宁死不屈,楼老太则一直在为培养合格的间谍而努力。 旁边在今天里大受打击的马鞭兄弟:等下睡觉前就去把篱笆上的鞭子全扔了,一个不留! 嗯,你上,我掩护,一定不要让奶知道! 楼珩:心好累,我还有多久才能长大…… 23.人民滴大救星 郑表爷见过了儿子后就心满意足地回木州了, 有他表姑在, 没什么不放心的。他还特地交代了楼瑛楼国强几个大的:带上你表弟哈,干啥都带上他!有什么就叫他去, 男孩子不怕! 楼珩心想:表爷你知道啥叫不要随便立FLAG吗?你知道他们都喜欢干啥啊, 你就叫他去…… 这天他们又去游泳,因为快到做饭时间了,楼珩和楼瑛就带着楼琪和赵竹先回了家。姐妹俩正在家里洗米做饭呢, 楼国庆就回来喊人了。 “阿姐!阿姐!我哥他们抓了条蛇, 叫你们赶紧帮忙找个麻袋去装哩!好大好大的一条蛇咧!” 蛇?这个楼珩还真挺稀罕的。前世也只有在动物园里看看, 城市里高楼林立的,上哪儿看蛇去。 “哥他们在哪儿呢?”楼珩问道。 “在河边靠林子的那片斜坡上哩!” 说话这会儿,楼瑛已经进家里找麻袋去了。楼老太看她到处翻腾的,还奇怪咧:“抓条蛇而已,直接拿回来就是了, 要啥麻袋啊!” 拿到麻袋, 楼珩楼瑛就跟着楼国庆去了河边。到了那里一看,只见她哥光着膀子,以蹲便便的姿势双手擒着一个蛇头, 郑刚则是一样的姿势蹲在他后边擒着蛇尾。 郑刚看见她们来了, 还特别兴奋:“阿姐快来!这蛇可大啦!” 楼珩走近前一看,果然很大,这蛇怕不是有两米长, 卧在草丛里的身子比手腕都粗, 黑色的鳞片在暮色中还闪闪发光哩! 楼国强看他们来了, 指挥道:“猫妹把麻袋的口打开,我一把蛇扔进去你就赶紧扎紧口袋!” 楼珩应了一声,然后楼国强就招呼郑刚一起,一人抓头一人提尾,迅速地把蛇扔了进去。楼珩把麻袋扎好后楼国强还不放心,来回检查了好几遍,楼珩问她哥道:“这什么蛇啊,哥你还怕它跑了啊?” 楼国强招呼郑刚一起去河边洗手,边撩着水花边回她道:“过山峰啊!那还不得扎紧了啊,这送到医药公司能卖不少钱哩!” 郑刚虽然跟着他哥一起勇擒了大蛇,但也依然是个城里来的傻白甜,闻言继续问道:“阿哥,过山峰是什么蛇啊?” 楼国强倒是挺有耐心:“过山峰就是扁头风。” “哦,原来是扁头风。”郑刚小朋友闻言点了点头,锲而不舍地继续问:“扁头风又是啥啊?” 楼国强:…… 楼珩问她哥道:“扁头风?那不就是眼镜王蛇?这不是毒蛇吗?毒蛇你们也抓啊哥?” 楼国强有点小自豪,强压住上翘的嘴角表示:“不是毒蛇我还不抓咧!” 郑刚看他的问题没人回答,顿时转移了询问的目标:“阿姐扁头风是什么啊?” 楼珩拍拍这个傻白甜的脑袋道:“扁头风就是过山峰,过山峰就是眼镜王蛇,眼镜王蛇就是你刚抓住的那条蛇。”忍不住叮嘱这便宜弟弟道:“刚子啊,这蛇很毒的,被它咬了会死人的。所以以后看见它你就躲远点,别再去抓了!” “为啥啊?那我哥还抓了嘞!”郑刚小朋友还觉得委屈:抓蛇多容易啊,把蛇头一摁往麻袋里一丢就完事了,为啥不让他去。 楼珩叹了一口气:“以后哥也不抓了,听话,乖!” 楼国强:不抓了?谁说的? 然后他就知道是谁说的了。 果然,几人回到家里,楼老太知道孙子抓的是条毒蛇之后勃然大怒:“毒蛇你也敢带着弟弟去抓!胆儿肥了你!去篱笆上给我拿鞭子来!” 几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动的。还有啥鞭子啊,不是前儿个晚上全给扔了吗?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马鞭兄弟就连夜行动,迅速地把这个错误给弥补了。现在篱笆上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毛都没有一根,上哪儿找鞭子去。 “都是聋的传人吗?叫你们拿鞭子没人听到吗?”楼老太看喊不动人简直是暴跳如雷,手里的拐杖都把地上戳出了几个小坑。 “奶……咱家没鞭子了。”楼瑛鼓起勇气举手道。 楼老太不信:“这么多鞭子怎么会没了?” 楼瑛下意识地瞟了瞟她哥:还能怎么没的,就这样没的呗! 马鞭兄弟相视一笑,超级庆幸:还好我们行动得早! 楼老太鼻子都气歪了:小样儿,还以为我治不了你了!当下直接上拐杖。楼国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被他奶追出去半条街。 街坊们看见了还劝:“楼大娘咋了,这么大火气。来来来,上我家喝口水去!有什么事儿跟我说说,我帮你说国强去。娃儿错了您也轻点打,这拐杖可沉着哩!” 楼老太一阵憋气:“我倒是想轻点,可家里鞭子都让他们给扔了!” 邻居们都憋了笑,说道:“以后没鞭子上我们家借来,我们家有!大娘您快别追了,别把您累着!” 楼老太这才作罢,对着楼国强的背影说了句“小兔崽子,跑得忒快”,然后悻悻地回家去了。 晚上,楼老太把装着蛇的麻袋提到自己屋里,决定亲自看管。这蛇要第二天才能拿去卖,她可害怕它偷偷跑出来,到时候这一大家子人的,咬着哪个也不好。 临睡前,楼珩就看着她奶盯着麻袋犯愁:“这要是睡到半夜蛇跑出来了咋办?” 楼珩回答她道:“不能吧?这口袋扎得挺紧的。” 楼老太不放心:“那要是万一呢?万一它跑出来了呢?到半夜大伙儿都睡得死猪一样,给它来上一口那不就坏菜了吗?” 楼珩:你想太多了,这么厚的麻袋,口子上又扎着粗粗的麻绳,它咋出来啊? 楼老太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再给它套上几层!”当即指挥楼瑛道:“狗妹你去!再给我找几个麻袋来,还有绳子!” 姐妹俩对望一眼:好吧,奶高兴就好! 第二天去到医药公司,负责收购药材的人都乐了,一边剥开套着的一层层麻袋一边问道:“嚯!这是套了几层啊!胆子这么小咋抓的蛇啊?” 楼老太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你给称称呗!这条蛇可大咧,怕不是有十来斤哩!” 医药公司的人提着最后一层麻袋,往杆秤的钩子上一钩:“嘿,是挺沉的,十五斤二两哩!这么大的过山峰可是少见!” 称完解开麻袋往专门装蛇的铁笼子里一倒,然后迅速地把笼子关上。也就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楚这蛇长啥样。 “嘿,这过山峰可够大的!”其他前来卖药材的老乡也啧啧称奇。 楼瑛几个这时也蹲在笼子前盯着看:“原来过山峰就长这样啊?可是它咋就不动咧?” 楼老太心里打了个突,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第一感觉就知道要不好了。用力地咳了一声想要掩饰过去,可惜这话还是被人听到了。 “是吗?我看看。”医药公司的人闻言抓了根树枝过来,隔着笼子去戳蛇。 那蛇果然一动不动,再用棍子去挑它,直接就翻着肚皮躺那儿了。 “这蛇死了啊!”医药公司的人一脸的遗憾:“大娘,您这蛇怎么给弄死了咧,这活蛇的价钱跟死蛇可不一样,差了一半呢!” 楼老太哪里知道,她也疑惑着呢:“没弄死啊,昨儿抓回来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呢!今天一早就提来这儿了,又没有哪个手欠的去打它……” 工作人员想了一下,去翻刚才剥出来的麻袋。用手一摸,果然有两个是湿的。 “嘿,是闷死的。你看你,胆子太小了吧,你说你套这么多个麻袋做什么?一个麻袋它就出不来啦!你还弄了五个这么多。套就套了吧,你也不说用干的套,这湿的麻袋蛇呆里边它咋喘气啊?可不就闷死了呗!” 去结钱的时候,楼老太整个儿心里都在滴血:二十块钱啊!这一死,就少了一半!早知道宁肯被咬一口也不套这么多层了…… 回去的路上,楼瑛还要戳她的心,一个劲地问她:“奶,这蛇卖了多少钱?卖了多少钱啊?” 楼老太顿时暴怒,举着拐杖撵得楼瑛到处跑:“就你话多!就你话多!你一句话就少了十块钱!是十块钱啊!” 楼瑛哇哇大叫,一边叫一边委屈:“又怪我!又不是我要往上套麻袋的!奶你还讲不讲理啦?” …… 回到家,看着孙子殷切的脸,楼老太重重叹了一口气:“以后带你表弟去干点别的吧!别再抓蛇了。你抓这一条蛇,你奶这心都要跳爆了……”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楼国强还是善解人意地答应了他奶的要求。不能干危险的事,那就干点别的呗!夏天可干的事那可多了!最近山上的覆盆子和山捻子可都熟了,尝着可甜哩!这抓蛇不可以,撸树总没问题了吧? 于是楼国强就带着弟妹们上岭撸树去了。鲜红的覆盆子、紫红的树山捻、还有紫黑色的地捻子,这会儿都是熟得透透的,摘一个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地捻子长在地上,吃到嘴里还会把舌头染得黑漆漆的,可好玩了。 这可把郑刚和楼珩给乐坏了,他俩是妥妥的“城巴老”,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多山果子啊!当下就甩开腮帮子用力吃了。结果这一吃,又吃出问题了。 楼珩还好,三样山果子吃得比较平均,因此没受太大的罪。只是解手的时候觉得大便异常干燥,憋住劲努力一下,也就出来了。除了事后觉得菊花有点裂疼,其他倒没什么大问题。郑刚就惨了,这些山果子里他独爱山捻子,逮住就可着劲儿地吃。楼国强楼瑛看他喜欢,还把自己摘的全都给他了。这漫山遍野的,还怕没得吃么?表弟没吃过,就先让他吧,他以后回木州可就没得吃了咧! 然后在兄姐们爱的供养下,郑刚悲剧了。 山捻子虽然很甜很好吃,但是它里边的籽也非常的硬,即使是嚼碎了吞下去,也很不容易消化。吃得少还好说,吃多了你就知道了。保证你蹲厕所蹲得蕊缺花残,被便便卡屁屁卡到你想死。 楼家后院外的厕所里,郑刚小朋友正经历这一艰难的过程。只见他一脸的苦逼,对着外面被他声音吸引来的楼珩哀求道:“阿姐你帮我去叫姑奶吧!我要蹲不住了!” 等到楼老太终于过来的时候,郑刚小朋友已经蹲得摇摇欲坠了。看见他姑奶的脸,郑刚小朋友委屈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姑奶!救我!” 楼老太问他道:“这是怎么了?不许哭,好好说!” 楼珩帮他回答:“大便干燥,拉不出来。” 楼老太疑惑了,怎么就干燥了啊,这一天天的不是吃鱼就是吃菜的,于是问楼珩:“你们这一天都干啥去了?在外面都瞎吃什么了?” 楼珩回答道:“哥带我们上山摘山捻子去了!” “我说呢!好不好的去吃那玩意,还吃这么多!”楼老太嘟囔道。 “那东西不爱消化,少吃可以,多了不行。以后可别吃这么多了!” 郑刚小朋友带着哭腔问他姑奶:“那我怎么办啊,姑奶!” 几双眼睛同时望向楼老太,身边仿佛有BGM响起:她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嘿哟,她是人民滴大救星…… 楼老太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说道:“看我干啥?狗妹猫妹,去后边鱼塘角落那里,给你表弟摘几张蓖麻叶去!” 楼珩问她奶:“蓖麻叶还能治这个?” 楼老太回答道:“废话!光用纸那多浪费啊!” 楼珩顿时斯巴达了:不是我想的那样吧?不是吧…… 另一边楼瑛已经动作迅速地执行她奶的最高指示解救她表弟去了。楼老太还要吩咐:“要挑大张的啊!尽量找上面没洞的!” 楼瑛的声音从那边远远地传回来:“知道啦……啦……啦……啦……” 另一边,郑刚小朋友还在努力地跟粪粪作斗争,徒留楼珩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好悲惨,以后再也不吃山捻子了,我发誓…… 24.萧敬腾快来! 不知不觉中, 暑假终于要过去了。楼家孩子们也收拾心情准备去上学了。 经过一个半月的疯玩, 郑刚小朋友已经对里山产生了归属感,对于前来接他回木州的郑表爷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不要不要!我不回去!”郑刚一边哭一边抱着楼老太的大腿,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呛出的鼻涕泡随着他声音的大小在脸上肆意地收缩着。 楼老太看着自己被蹭得湿滑一片的裤子,满脸的嫌弃几乎要冲出宇宙。但是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她决定还是先忍一忍, 毕竟她还是要做一个慈祥的姑奶的。 “刚子啊, 你先跟你阿爸回去, 等放寒假了,姑奶再叫你爸送你过来!到时候我叫你表哥表姐们去车站接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楼老太尽量的和颜悦色,可惜已经伤心过度的郑刚小朋友完全接收不到。他内心早已被悲伤占据,一想到从此就要离开他哥他姐, 离开这片广阔的天地, 再回到家里那小小的家属楼、窄窄的院子,他就难过得不能自已。 “我不走……姑奶,求你了, 你别让我走……你跟我阿爸说, 说,说就让我在里山上学好了,我会听话的!”郑刚小朋友哭得都开始打嗝儿了。 楼老太耐心的给他解释:“那个不行的, 你阿爸在木州嘛, 你只能在木州上学。里山这边的小学它不收你的。” 郑刚一听这个, 又崩溃了:“为啥不行啊?为啥我就不行了啊?那我哥姐为啥就能在里山上学嘞?” 郑表爷看他儿子哭得凄惨,只能跟他耐心解释道:“因为你表叔在里山啊,你哥姐们可不就得在里山上学么!要是你表叔在木州的话,那你哥姐也是要在木州上学的。” 郑刚小朋友听到这个,顿时眼前一亮,立刻抓住了问题的重点:“那阿爸你也到里山来吧!你要是也在里山,我不就可以在这里上学了吗?” 然后他就听见了他爸冷冰冰拒绝他的声音:“不行!” “为啥不行啊?”郑刚不明白了,为啥他表叔就可以呆里山,他爸就不行。 “因为阿爸单位在木州呢!所以就只能呆木州了。” 于是郑刚小朋友再度泪崩,哭得死去活来。单位是啥啊,为啥就不能换地方呆呢?里山多好啊,有山有水有哥姐的。木州有啥?啥也没有!一起搬来里山不好吗? 可惜这次大人们不打算再给他解释了。 郑表爷无奈,只得退一步道:“那今天我们先不走,让你跟你哥姐们再呆一天,你也可以跟你的小伙伴们好好道个别。但明天是一定要走的,到时候你可不能再这么闹了啊!” 面对这个无法挽回的结局,郑刚小朋友也只能表示接受。其实他也知道他拗不过他爸,不过能多呆一天当然要比马上就走要来得好。在众人的劝慰下,他终于放开了楼老太已经被蹂躏得皱皱巴巴的裤子,珍惜跟小伙伴们难得的相处时间。 楼瑛也第一次展现出大姐姐的风范,喊他道:“表弟你过来,阿姐带你去打陀螺!” 郑刚这会儿正伤心,对玩什么的根本提不起兴趣,只抽泣着回答道:“阿姐我不想打陀螺……” 楼珩也哄他:“不打陀螺就不打陀螺,咱们先出门,玩什么等会儿再说。” 一群人拉拉扯扯的就出了门。一路上郑刚还是啜泣不断,大家都在耐心地哄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文庙。 楼瑛灵机一动,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对郑刚说道:“表弟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郑刚边哭边点头。这还用说吗,自从看见了他阿爸的脸,他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那阿姐有办法让你不用回去,你要不要听?” 郑刚一听这个,立马就不哭了,抬起头盯着楼瑛看:“要,要!阿姐你有啥办法啊?” 楼珩奇怪了,这事儿还能有转机?!郑刚他家在木州,父母在木州,家里还有一个外婆跟着,怎么也轮不到放在表姑奶家这边上学吧?她姐能有什么办法啊? 只见楼瑛神神秘秘地说道:“反正阿姐有办法,你听阿姐的就行!” 郑刚立刻回答:“嗯,我听阿姐的!” 楼瑛交代楼珩他们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啊!我回去拿点东西就回来!” 然后楼珩就看见她姐箭一般地飞奔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拿了几张纸和一根棍子。 “这是什么?”楼珩问她道。 楼瑛看了她一眼,一脸“这你都不懂”的神情,“哗啦”一下把纸递到楼珩的眼前:“这是求雨用的啊!孙悟空在车迟国不就是这么求雨的吗?” 楼珩:谁告诉你孙悟空是这么求雨的,这样求雨的明明是妖怪好吧?你确定我是这样跟你讲的吗? 就见楼瑛跟弟弟妹妹们解释道:“你们想啊,要是下大雨,这路上不就淹水了么?表爷他们回木州要坐车的吧?这路被淹了表弟不就不用回去了么?你们看,这是令牌,这是法剑。再加上文庙,刚好可以求雨了啊!” 看着眼前这张明显刚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大大的“今”字,再看看楼瑛右手上还带着新鲜叶片的木棍,楼珩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厉害了我的姐! 忍不住跟她姐吐槽道:“‘令’字好像不长这样的吧……还有这个‘法剑’,它到底哪里像法剑了……” 最关键的是,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你求雨老天它就一定会下呢? 不过这些楼瑛都不管,她自信满满地举起手里的棍子说道:“我觉得还不错!这还是我刚从后院的桃树上掰下来的咧!法剑不都是桃木做的么。看看我的剑怎么样?”说着把桃枝舞得“呼呼”直响。 楼珩看着她姐猴子一样地上蹿下跳也无所谓了,你开心就好。 于是求雨仪式就这样开始了。 只见楼瑛学着楼珩讲故事时的样子,一手“令牌”,一手桃木剑地在文庙的空地上“哇呀呀”地大喊了几声,分别拿起两张“令牌”开始召唤“风来”、“雨来”。然后掏出火柴把两张“令牌”烧掉。 楼珩问她:“怎么没有‘雨收’的令牌?” 楼瑛回答道:“不要‘雨收’,雨太小不起作用。” 说完她开创性的拿出铅笔在第三章“令牌”背面画了点东西,然后再次点火烧掉。烧之前楼珩伸头过去看了看,只见纸上随随便便的划了两道杠,然后上面横着几条波纹。 楼珩问她画的是什么,楼瑛回答道:“这都看不出来吗?这是公路,这是大水。大水淹公路!咱们求雨是求了,但要是雨下得太小怎么办?要是公路没有被淹,那表弟他们不是还得回去么?那这雨不就白下了吗?” 锁跌死捏~~ 几个小的看着楼瑛连连点头,但是还有不解之处:“阿姐,咱们是求雨了,可是这雨它什么时候下啊?” 楼瑛很有信心地道:“等着吧,晚点会下的。反正只要表弟明天走之前能下就行了。” 楼珩抬头望了望天:虽然一望无际的天空碧蓝澄澈、万里无云,但我依然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 稀奇的是,到晚上的时候,里山县果然下起了大雨。“哗哗”的雨水跟拿着水盆往下泼似的,连上了岁数的楼老太都觉得少见。 “这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要是下一晚,这路估计就走不了了。” 楼珩望着遮天蔽地的雨幕整个傻眼了:卧槽,这特么也可以啊?太不科学了!我姐难道真的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 这时候的路都是土路,没有经过硬化。大雨一浇,再加上积水的浸泡,很容易产生大量的水坑和泥浆。这时候上路车肯定会陷在泥浆里,走是走不动的,就是下车去推都不好使。 入夜,看着依然不见减小的大雨,楼家孩子们安心地去睡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这场大雨也仍然没有停止的趋势。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第二天一早,郑表爷就照常给郑刚收拾行李去了,并且在收拾好之后,施施然地跟楼家人道了别,准备出发回木州了。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郑刚小朋友又双叒崩溃了:怎么会这样?我姐不是都给我求来雨了么?!而且还是大雨!为什么还是要走?为什么?! 楼瑛也傻眼了,问她奶道:“奶,这雨都下这么大了,公路咋还能走咧?” 楼老太看了她一眼,说道:“公路是肯定不能走了,这不是还有铁路么。下个雨而已,又不是发洪水。再说了,就算是发洪水,也不一定能淹到铁路啊!你什么时候见过下点大雨铁路就停了的?咱们在家哪天不得听见那火车‘呜呜’地过个几趟啊!” 就问你们服不服?!服不服! 楼珩才反应过来:对哦,里山县是山区啊,不像北方的平原,一发洪水就淹一大片的。我一定是被我姐给传染了!居然会以为大雨真的有用…… 楼瑛几个全是大写的震惊脸: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郑表爷则完全不能理会他儿子悲痛欲绝的心情:这不是昨天已经哄好了么,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又变成这样了呢? 牵起儿子不情不愿的手边走边道:“走吧儿子,爸火车票都买好了。” 郑刚小朋友就这样走出楼家家门,一步三回头的,看得楼老太都有些不忍了:“走吧走吧!寒假一到就让你阿爸带你过来啊!” 终于真的离别了。 25.一年扛霸五道杠 开学这天, 楼老太带着孙子孙女们去报名注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县小学。 今年不仅是楼珩要报名读书,楼国强和楼琪也到7岁的上学年龄了。再加上楼国强和楼瑛, 这一通注册下去, 十块钱又没了。这让最近口袋松快了许多的楼老太一下子又感受到了缺钱带来的紧迫感。 小学报名的地点就在学校东边的操场上,三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后面坐着三个忙得晕头转向的老师。来注册的学生家长们领着自家孩子, 早把他们给团团围住, 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注册事宜。 现场叽叽喳喳地乱成一片, 小张老师不得不站起来维持秩序。 “来来来,都听我的,站成两排!一年级到王老师这边注册,二、三年级到我这里来,四、五年级的去贾老师那边!” 有那家里同时有孩子分别在低年级和高年级的犯傻问道:“我家娃儿要注册二年级和四年级, 这要怎么排啊?” 小张老师也给他说道:“先排一边, 等注册完再去排另一边!” 因为时代的原因,这时候老师奇缺。县小学一到五年级一共才三个老师,校长还是由县中学的李校长兼任的, 人手根本不够。偏偏家长们的文化程度还不高, 闹出的笑话比比皆是,所以每每一到开学注册,这场面就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楼珩就听见隔壁程家大婶子问小张老师道:“小张老师啊, 我家九个半今年要读几年级啊?” 小张老师一愣:“大姐, 您家孩子今年读几年级您不知道?” 程家大婶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 回答道:“主要是他留过几次级……” 她儿子九个半在一旁默默地说道:“读五年级,我们老师说我这学期不用留级了……” 好家伙,这是留了几次级了啊!楼国强开学就是五年级,楼珩平常只看他哥经常跟九个半一起上学一起玩,还以为他们俩是一样大的,没想到九个半实际上要比她哥大上好多。 小张老师“哦”了一声,又想起一个问题:“九个半……他大名叫啥啊?” “大名?”只见程家大婶子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脸忽然涨红:“大名……大名……我家九个半大名叫啥来着……” 茫然无措间看见站在人群里的楼老太,程家大婶子宛如遇到了救星,冲过去向楼老太问道:“大娘,您记性好,您还记得我家九个半大名叫啥不?” 楼老太惊讶地看她一眼,回答道:“这有啥记不住的,你家九个半不是叫程梁么!当初还是你小舅公给起的名字嘞!” “看我这脑子!就是记不住事儿,这平时老是九个半九个半地叫,都忘了娃儿大名叫啥了!”程家大婶子讪笑两声,拍着自己脑袋自嘲。待要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继续向楼老太问道:“那啥,大娘啊,我又忘记了,今天我家多一个也要报名哩!您再跟我说说,我家多一个大名叫啥来着?” 楼老太笑骂她道:“你这什么记性啊!统共就生了俩,你居然一个也没记住!哪有你这么当妈的!像我家,一注册就是五个一起来,这要换了你还不得晕菜了啊!” 笑完告诉程大婶子道:“你家多一个的大名不是跟九个半的是一套的么,都是你小舅公给起的,九个半叫程梁,多一个叫程材。你小舅公当时还说了咧,这叫栋梁之才。对了,你不是拿着户口本了吗?看看户口本不就知道了吗?” 程大婶子不好意思地道:“忘了这茬了!” 九个半和多一个,这两兄弟楼珩都很熟,但他们为什么叫这小名她就不清楚了,看着还没排到自己,楼珩问她奶道:“奶,程家大哥和小弟为啥会有九个半和多一个这种小名啊?” 楼老太就告诉她了:“程家兄弟出生的时候,脚上都生了多指。多一个天生就有十一个脚趾,所以小名就叫多一个。九个半原先是有十二个脚趾的,按理来说应该叫他多两个。但是他在六岁的时候,因为嫌弃多出来的脚趾不好穿鞋,生生背着大人自己用门把多出来的脚趾给夹断了,甚至还把一个正常的脚趾给夹坏了半截,所以从此就被人喊九个半了。” 楼国强在一边点点头,他发小的事迹他最清楚了。 楼珩听完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六岁……真是个狠人,这么小就这么虎的真是少见啊!从此决定惹谁都不能惹到程家大哥。哪怕大哥如今还只是个跟她哥差不多大的小屁孩。 好不容易给楼国强几人注册完,楼老太就按照跟楼珩说好的等在了一旁。现在人多,不好跟老师说楼珩要跳级的事。 等到日落西山,人终于少了,楼老太才抽空跟负责一、二年级注册的王老师说了这事儿。 “什么,你们要跳级?娃儿以前上过学吗?现在学到什么程度了啊,这级可不是随便就能跳的啊!到时候跟不上就不好了。”王老师皱着眉头说道。这跳级的情况是有的。但那一般都是已经入学的学生,确实是学得比别人都要好,而且确定跳级也可以跟得上,才会由老师向校长提出跳级申请的。现在这新报名的学生,一天学都没上过就要跳级,这怎么行呢! 学到什么程度?这楼老太哪里知道,她只知道她孙女能认很多很多的字,而且不单能认,她还能写咧!楼老太就跟王老师说道:“我家娃儿虽然没有上过小学,但是她上过夜校的扫盲班哩,能认不少字的!” 王老师还是摇头:“那也不行,扫盲班教的跟小学教的不一样的,学得不系统。您还是让她先上一年级看看再说吧!” 楼珩一听这话急了,忙说道:“老师,我真的学得不错的,您问一下小张老师就知道了!” 这时候小张老师也忙得差不多了,听到有人提到他,连忙回道:“啊?谁喊我?” 王老师就跟他说道:“我这儿有个学生,家长说在你的扫盲班学过不少字,问能不能跳级读。” 小张老师定睛一看:“哦,是楼珩啊!字是认得很快,不过会写的还不算多。” 楼珩听到这就“咯噔”一下,心想坏了,之前装傻装过头了。当初小张老师检查楼珩学习进度的时候,她为了藏拙,故意装作只会写一些简单的字,检验数学的时候,也没有特意表现得太突出,结果现在坑到自己了。 果然,只听小张老师继续说道:“而且扫盲班教的数学跟小学学的也不太一样。我觉得还是先不要急着跳吧!还是等上完了一年级,巩固巩固基础再说!” 楼珩还要挣扎,跟小张老师争取道:“那能不能做个测验测试一下我的水平?测完再决定我能上几年级好了。” 小张老师还是摇了摇头:“跳级的事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要先报告给李校长那边知道,李校长同意了才能跳级。但是现在李校长还在忙中学那边的事,估计是没空过来小学这边的。” 楼家祖孙无奈,只能先给楼珩报名先上一年级。 第二天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楼珩整个人都是处于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懵逼状态。现实的环境让她深深地体会到了小学老师是何等伟大的存在。 县小学一直入学的学生就不算多,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很多家庭由于交不起学费,推迟小孩入学年龄的也有不少。今年大概由于有纺织厂额外收入的缘故,不少家庭都给家里的孩子报上了名。所以跟往年相比,一年级的教室里学生就显得格外的多。这么多孩子聚在一起,环境嘈杂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什么叫做无组织无纪律,进去一年级的教室看看就知道了。这些孩子们尖叫的有,玩游戏的有,打架的也有,还有站在桌子上扭屁股的,整个一群魔乱舞。身为一个内心成熟的假小孩,楼珩早就放弃治疗了。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两个小纸团把耳朵眼塞住,她毅然决然地屏蔽掉了身边发生的一切。 王老师进到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不过作为一个资深小学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她早已练就了处惊不变金刚不坏之身,再奇葩的行为也触动不到她的内心深处了。 只见她拿起教鞭敲敲黑板,命令道:“都安静了!要上课了,坐好做好!把手上的东西都收起来。第一排扭屁股那个,赶紧从桌子上下去!二排后面那个扣鼻屎的,你抠就抠了,干嘛还要往人家背上去抹!……右边角落里玩翻绳的两个女生,再不收起来我就要下去收缴东西啦……” 整个教室顿时一片兵荒马乱,蔚为壮观。 等到终于安静下来了,王老师才开始拿着名单点名。 这时候的人们起名大多都很有时代特色,什么卫东、卫红、向东、向阳之类的占了大多数。但也有一些父母没文化的,直接就以家里的排行来命名了。楼珩就听到王老师点到好几个叫X大妹,X三弟的。最奇葩的是一个叫高大舅的,王老师点到他名字的时候还问他了:“你们家咋给你起这名字啊?你爸妈叫你名字的时候不觉得奇怪吗?” 其实注册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个高大舅,当时还以为是家长说错了,结果人家长告诉说没错,就是叫大舅。王老师还嘀咕呢,你们也不能因为人孩子长得老就给人起名叫大舅吧?因为当时正在忙,她也就没有多问。 高大舅回答道:“上户口时我爷想给人说我名字是大舅给起的,结果他口吃,人家登记的人性子急,就直接给我写成大舅了。” 教室里“哗哗”乐成一片,王老师也笑得直不起腰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拿起了手里的花名册。 点完名之后就是发书和选班长。因为跳级的事,王老师对楼珩的印象很深刻,知道相比其他的学生来说,她是比较有基础的。因此发完书之后,王老师大笔一挥,直接指派了楼珩为一班之长,协助老师管理班级事务。 王老师当众给大家介绍了班长的职权范围:帮老师收作业啦、在老师不在的时候维持课堂纪律啦、安排值日生啦等等等等。由于县小学教职人员严重不够,所以老师不在的时候还是挺多的。所以说安排一个有能力的班长就尤为重要了。 总之在王老师这里,没有什么副班长组长劳动委员,大权全部下放,一副“你办事,我放心”的样子。注册完回去之后她就跟小张老师打听过了,知道这个楼珩还是比较成熟稳重的,她对她十分的有信心。 众小学生们纷纷羡慕地看着楼珩,全班一人之下,六十多人之上啊!这多威风啊!楼国庆和楼琪也与有荣焉,他们阿姐当班长啦,这事儿回去得跟他奶好好说说哩! 只有楼珩不太开心:我真的不想当孩子头啊!难道我难得重来一次的青春,就要淹没在阻止小屁孩打架吵闹扣鼻屎里吗,太悲催了…… 26.在烈刃下吃西瓜吧! 上了几天学之后, 楼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没有最糟糕, 只有更糟糕。 这年月的小学生,尤其是一年级的小学生, 跟他们说纪律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从小就不受约束惯了, 又没有幼儿园和学前班的提前教育,他们的一言一行就跟那肆无忌惮生长的野树杂草一样的自由奔放。 吵架打架她都能忍了,但是这一言不合就吐口水你怎么忍?哪怕被吐口水的对象不是你, 那也是很恶心的啊!在见识过一场口水大战后, 楼珩果断决定一定要树立起自己一年级扛霸五道杠的权威! 熊孩子怕什么?怕老师啊!可惜老师并不总是在的。熊孩子喜欢什么?玩具、游戏、听故事。听故事, 这个楼珩在行啊!也不用想别的了,祭出西游记大招就行了。不要说有人已经听过了,那西游记电视台还重播了几十年了呢,还不是照样有人看! 这大招一出,熊孩子们全老实了。想听故事么?想听就都给我坐好了!说的就是你, 还在玩鸡鸡!先把老师今天教的生字抄二十遍, 抄完再做二十道数学题。什么?都做完了?那就跟我把明天的课预习一遍…… 一直磨蹭到放学前半小时,楼珩才开始给他们讲故事。 每当王老师得空过来一年级这边查看时,看到的就是一片和谐的景象。宁静的教室, 书页翻开的声音, 铅笔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这还是我呆的学校么!王老师都惊呆了。 楼珩:哼哼,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终于不用再听熊孩子们的尖叫和踩他们吐出来的口水了!学生什么的, 果然还是安静的时候最可爱! 唯一不和谐的是, 回到家的楼瑛得知她妹妹在班里讲故事的事,羡慕得跑去跟楼老太说想要留级去读一年级,然后被楼老太提着拐杖又追了一条街。 街坊邻居们纷纷感叹:楼大娘身板真是硬朗啊!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王老师更是惊奇地发现,新收的这届学生格外的聪明。新教的内容一教就会,学过的知识还记得格外的牢。在确认好学生们对知识的掌握程度之后,王老师就自然而然地加快了教学的进度,并且关注度也更多的放到了她同时在教的二年级身上。 老师放松了管制,一年级这边的自由时间就更多了,楼珩为了周围环境不陷入混乱,也更加 地丧心病狂。 来来来,今天布置的作业写了吗?写完了?那来玩听写游戏吧!什么?都听写完了?那就互相交换本子来改错儿吧!错一个弹一个脑崩儿,力要大,量要足,脑门儿不红算我输! 于是小学生们都玩嗨了。上哪儿找这么光明正大弹别人脑崩儿的机会啊!个个逮着机会就摩拳擦掌的,还要把中指和拇指扣成圈先放在嘴里呵一气,再重重地跳起在对方脑门儿来上一下,爽! 还有那意犹未尽忍不住发散思维把这游戏发扬光大的,回家路上还在互相问问题:“五加二等于多少?” “等于……八?” “错!” 迫不及待地上去冲着对方的脑门儿来了一下。 旁边没轮到的就哈哈哈地大声直乐。 “该我问了该我问了!” 这是刚才那个被弹了的。 “六加一等于多少?” “等于七。” 好气哦,怎么就答对了呢? “到我了到我了!” 旁边看得着急的已经催上了。 …… 一时间,新生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众家长都纳闷了:“这群娃儿,都吃错药了么?放了学还说要去找同学,说是一起学习。也没见他哥姐们以前上学这样过啊!” 成功培养了同学们的学习习惯以后,楼珩就舒服多了。除了讲故事以外,她可以轻轻松松地给他们布置学习任务,安排写作业,整个班级井然有序。直接从嘈杂乱的天桥底一跃成为了高考倒计时冲刺班的自习现场。 这些准考生们还都有着崇高的理想,那就是天天听故事、让别人挨脑崩儿!如果王老师知道了她的模范生们都是这种想法,她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的! 就这样,期中考试的时候,这群一年级新生们破天荒的没有一个人低于八十分的,校长都震惊了。周一的时候,李校长大大召集了初中和小学的全体学生一起开会,重点表扬了王老师和全体一年级同学,表示他们是在场所有学生们的榜样。王老师当场激动得“哗哗”直淌眼泪,不容易啊! 要知道在这之前,全校每次考试每个班能有一半及格的都算不错了,要是次次都能稳定考八十分以上,那你就是想要跳级校长也是认可的! 学校的高音喇叭里,李校长的声音慷慨激昂:“你们不要以为学习不重要!学习好了,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咱们学校里有家在县城的,也有农村的!但是不管你家在哪里,只要有机会,就要拼命的学!脑子越用才会越好用,能考工人考工人,能当干部的当干部!将来要是国家恢复了高考,你们还要考大学去!目光要看得长远!” ———— 相比一年级同学们的开心兴奋,楼瑛最近显得很不高兴。一是她期中考试考砸了,二是她又跟一生之敌谭敏同学掐起来了。 这天,楼珩刚给一年级的同学们布置完作业,楼瑛就找来了。 “猫妹!” 楼瑛看见教室里没有老师在,就大大咧咧地跑进来了。 “阿姐,你怎么来了?”楼珩问她。 只见楼瑛跑得一身的汗,额上头发湿了一片,早上扎好的辫子还松松垮垮的。 “我来找你帮忙的,现在也就只有你能救我了!” 楼瑛说得没头没脑的,楼珩也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姐之前旁若无人地冲进一年级的教室,这会儿早引得教室里的同学看过来了。 “怎么回事?你跟我出去说。”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楼珩赶忙把她姐拉出了教室。 “喏!”楼瑛递过来一本作业本跟楼珩说道:“下节课就要交作业了,可我的作业没了。你写字写得快,我找你给我重写一遍。” 楼珩无语,接过她手里的作业本一看:嗯?怎么本子上写的是谭敏的名字? 于是问她姐道:“你拿错了吧?这不是谭敏的作文本么?” 结果楼瑛回答道:“没错。我的本子让他拿走了。现在只能拿他的顶了。你不说我都给忘了。” 说着拿起楼珩桌上的橡皮擦,把谭敏作文本上的名字擦掉,然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说起作业的事,楼瑛满脸都是皱巴巴的。她一脸可怜相地跟她妹哀求道:“昨天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劳动,我来不及写了,你帮我写一下吧!阿姐求你了猫妹!” 原来,楼瑛跟谭敏是一个班的,谭敏平时就喜欢惹她。这不,今天又过来拽楼瑛的小辫子,把她给惹急了。姐姐大人一怒,大吼一声:在烈刃下吃西瓜,啊呸!在烈刃下屈膝吧!于是手起刀落,抢过谭敏的作文本,拿橡皮擦把他的作业给擦了个干净。 谭敏同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以后,就迅速地把楼瑛的作文本也抢了过去。想到下一节课就要交作业了,他就没擦楼瑛的作文,而是技高一筹地用橡皮把楼瑛本子上的名字擦掉,然后写上了自己的。谭敏写完名字就拿着楼瑛的作文本跑了,楼瑛追不上他,只能来找妹妹求救。 听完整个过程,楼珩表示你们玩得真是66666,我甘拜下风。劝她姐去找谭敏要回自己的作文本,楼瑛不干。 她说道:“鬼知道他跑哪里去了!不到上课不回来,一下课他肯定溜。再等一节课,你姐我的作业就交不上了!” 其实在楼珩看来,这点小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小男孩喜欢小女孩,但是又不懂得表达,所以才会常常去招惹人家。把人找过来好好说说就好了,相信谭敏他会愿意把她姐的作文本还回来的。 不过楼瑛不同意,表示坚决不对敌对势力分子妥协,要干就要干到底。然后就把手里的作业本一个劲儿地往楼珩手里塞:妹儿啊,阿姐相信你的实力!靠你了! 楼珩劝她道:“那也不能我给你写啊!我的字迹跟你不一样,写作风格也不一样啊!” 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给小学生写作文还不被老师识破啊!所以说那些给小学生代写作业的,你们真是酷毙了,棒棒哒! 然而楼瑛不管这个,反正她妹不能不帮她,这会儿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她的主意。楼珩无奈,只能答应下来,并且告诫她姐:被看穿了也不许把我供出来! 楼瑛斩钉截铁地回答:“绝不背叛!我向毛主度保证!” 其实说什么保密都是徒然,被看穿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她绝对不承认,她只是太无聊了想陪她姐疯一把而已。另一方面,她也想折腾出点动静来,好让老师们对她刮目相看,答应让她跳级,尽快跳出这周身都是小屁孩的一年级。 小屁孩什么的最讨厌了!妈蛋,现在已经有小男孩也开始对她的小辫子感兴趣了,求破…… 27.一盘很大的棋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知道它会来, 可是它偏偏就是不来;等到你等久了、烦了、厌倦了, 以为它不会来了,它偏偏又来了。 别误会, 这说的不是爱情或者是大姨妈, 而是被老师叫办公室。 自从帮楼瑛写作文以后,楼珩就时刻准备着去办公室报道了。遗憾的是,老师们仿佛没有发现这回事似的, 一直按部就班地上课, 对这事儿提都不提。楼珩也搞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但根本就无动于衷。 终于, 过了两周以后,王老师突然对楼珩发话了:“下课后来老师办公室一趟,老师有事要跟你说。” 楼珩简直要感动得痛哭流涕:唉呀妈呀!终于想起我来了,太不容易了!老实孩子伤不起啊,做一次坏事想要被人发现怎么就这么难呢? 去到办公室的时候, 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楼珩仔细一看, 楼瑛、谭敏、王老师和小张老师都在,小张老师看见楼珩,还对着她笑了一笑, 说道:“楼珩来了?我还没想到呢, 原来你语文已经学得这么好了,已经可以帮高年级的学生写作文了呢!” 楼珩只得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道:“小张老师您过奖了,过奖了!” 王老师拿着两个作文本在看, 一本明显就是楼珩帮忙写过的谭敏的那本, 还有一本应该就是楼瑛原来用的, 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道:“楼珩同学这作文写得真是好。语言质朴,感情充沛,描写细致,内容详实。可惜啊!可惜我们一年级还没有作文课,不然可以拿来当范文给同学们读一读的!” 这……是真表扬还是在反讽?楼珩已经听不出来了,反正你们的套路我永远不懂。 而另一边,楼瑛和谭敏两人早已龟缩一旁,作鹌鹑状以示知错请求宽大处理了。 楼珩正要说话,外面又进来一个人,穿一身的中山装,手上还拿着一摞的本子。 “等久了吧?我那边学生问了点问题,就过来晚了。这三位谁是小楼同学啊?”进来那人说道。 虽然办公室里目前有两位小楼同学,但是楼珩一听就知道问的是自己,于是很自觉地举起了手:“李校长,是我。” “不错不错!”李校长哈哈笑了两声,把手里的本子放在了桌上。 “听说你语文很好,作文写得很不错啊!”李校长边说话边伸手去拿王老师手里的作文本。 王老师也很醒目地立刻把本子递给了他,还贴心地给他翻到了楼珩写作文的那一页。 “嗯。”李校长评价道:“字也写得不错。不过你这字,不太像是刚学写字的样子啊!” “呵呵!”楼珩已经决定啥也不说了。多说多错,反正你们都是人精,你们就猜去吧!猜对猜错都不关我的事,反正我就是上夜校学的。 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太多了,李校长根本就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学的写字。他才不管学生是什么时候启蒙的呢,谁给她开的小灶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知道她学习好就行了。而且现在不光是她学习好,她还能带着班里的学生们一起把成绩给弄上去,这才是重点。 “有好的学习方法可不能敝帚自珍啊!你看同是一家人,你姐姐这作文写得……”说着又把另一本作文本翻开递到楼珩的面前。 作文本前面有楼瑛之前写的作文,楼珩随便瞄了两眼,就看到了这样的内容:今天下雨了,我带着命去了我爸的单位,小马叔叔告诉我说我爸已经回来了,我才称着命离开…… 后面还有老师的批示:把“伞”和“撑”这两个字各抄十遍,这就是命! 这还没完,只见李校长又从他刚拿来的那摞本子里抽出一本,同样翻开来摊在楼珩面前说道:“你看,这是你哥哥楼国强写的,所以说,有好的学习方法要分享嘛……” 只见一张作文纸中间被老师用红笔划了一杠,上面写的是:那先花交之在一起,就向两根烧红的铁丝…… 老师评语:比喻不恰当。你平常能玩点正常的东西吗?“鲜花”、“交织”、“像”各抄十遍。 楼珩看得满脸的黑线。 楼瑛看到她和她哥被当成了反面教材,而谭敏却被放过去了,问李校长道:“我和我哥写得不好,那谭敏就写得好了吗?我也要看看他的!” 李校长从善如流,当即递过谭敏的作文本。谭敏的作文本虽然被楼珩拿在手上过,但她那会儿在忙着帮楼瑛写作文,也没有想过要翻来看一看。这会儿她姐拿了过来,楼珩也忍不住瞄了两眼。 “感谢。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度,没有你就没有新华夏。没有新华夏,就没有我们美好的生活……” 嗯,很有特色,是个当官的料。真是看不出来,这谭敏还是个人才啊!不说别的,就没有错别字这一点,谭敏就已经赢了。何况人家字也写得不错,工工整整横是横竖是竖的,比楼瑛那散得像被二哈拆过一样的字要好看得多了。这样说来,他肯把自己的作文本换给楼瑛,楼瑛还是赚了的呢! 作文本上的字并不多,楼珩扫了两眼也就看完了。不过楼瑛看得并不快,拿着作文本仔细看了很久。谭敏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在后面一个劲地踢楼瑛的脚后跟小声说道:“看完了没有啊?看完了快点还给我……” 楼瑛熟练的往后顺出去一个手肘:“没呐没呐!着什么急,小气!” 李校长咳了一声,继续说道:“自己学习好不算什么,能带着同学们一起学好才算了不起!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说对吗?” 楼珩长大嘴巴看着李校长点头,好想问他:校长,你还认识大明湖畔的COCO李吗? 李校长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听王老师和小张老师说了,你成绩好,想跳级,对吧?这个我是不反对的。不过呢,校长想跟你做个约定……” 说完特意顿了一顿,明显在示意楼珩:快来问我呀! 楼珩立刻会意:“什么约定啊?” “这个约定就是,不要跳得太快,要跟同学们共同进步嘛!”李校长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不知为何,楼珩忽然觉得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校长……什么叫不要跳得太快,怎么共同进步啊?”楼珩表示不理解。 “是这样的,”李校长说道:“你成绩很好,更难得的是,还能管得住同班同学们,督促他们一起上进。我跟你们王老师也商量过了,批准你的跳级请求,只要每次考试你能考到八十分以上……” “我保证一定考八十以上!”楼珩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还没说完呢!”李校长挥了挥手,一脸你太心急了的样子,接着说道:“我批准你的跳级请求,但是,每次只能跳一级!也就是说,每次学校里的期末考试,只要你能够双科都考八十分以上,就可以立刻跳级!与此同时,我希望你依然能够像现在这样,做好老师的小助手,帮助老师调动全班的学习积极性,最终达到共同进步!” “啊?”楼珩已经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这样的话,我不是每个学期就要跳一次班了吗?” “这多好啊!”李校长露出了狼外婆似的笑容,循循善诱道:“你想想,你每个学期跳一级,只需要两年,你就能念五年级了唷!而且更重要的是,全校大多数人都是你的同学,你是大家共同的班长,这多厉害啊!” 卧槽!校长大大,要是在抗曰神剧里,您一定是演政委的那个!多么杰出的政治思想工作者啊!这样每半年换一次班的事情,怎么给您一说,就变得如此震撼了呢?全校都是我同学,想想都牛B啊! 还没有跳班,楼珩就已经开始有点小激动了。 里山县小学五个年级一共五个班,总共才有三个半老师。除了贾、张、王三位老师外,另外的那半个说的就是李校长,因为他还得顾着初中部那边。三个老师五个班,每天总有很长时间里两个班是没有老师在的。 李校长和王老师他们想得可好了,有楼珩在,也算顶得上半个老师了。看看这半个学期,有楼珩在的一年级班里多么和谐。只要让她把班风带起来,形成良性循环,那还用愁学生们的学习成绩么?有些事情光老师教是没用的,同伴的示范作用也很重要。 这是一局很大的棋。 竭力抵制住狼外婆给的诱惑,楼珩听见自己跟校长说话的声音:“校,校长,您让我考虑一下,我想先回去问问家长……” 李校长十分和蔼地回答她道:“嗯,问吧,不急。” 28.下面的朋友你们好吗 请把你滴歌, 带回我滴家, 请把你滴节操留下~独家首发晋江文学城  楼老太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孙女, 敲了敲拐杖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们跪不?” “因为跟人打架。”两姐妹回道。 “屁个打架!”楼老太毫不犹豫地爆粗:“打架算个毛,至多不过给人找家里来了道个歉就完事!” 说完楼老太还提着拐杖对着围在外面的那几个小的指指点点道:“你们也给我听好了!以后你们谁跟人打架要是兄弟姐妹在一旁甘看着不帮忙, 回来我也是要揍他的!” 楼琪楼国庆赵竹几个闻言忙点头表示听到了, 对楼老太这种团结友爱的新解释,纷纷表示受教。 “那……是因为打架没打赢?”楼珩小声猜测道。以楼老太的脑回路, 她还真有可能是这样想的。 “道歉?凭啥就道歉啊?又不是我的错!”楼瑛的关注点又不一样了。 楼老太提起拐杖戳了两下楼瑛的屁股,骂道:“你真是个猪脑子,你脑袋里面塞的都是猪草吗?道个歉而已,又不掉一块肉的!你就不会道完歉下回继续揍他吗?你知道自己占理就行, 干嘛非要跟人讲理啊?又不是人人都能跟你讲理的!” 楼珩“哦”了一声,对她奶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年月教育孩子能教得这样理直气壮清新脱俗的, 估计也就她奶了。 楼瑛挨了两下,捂着屁股道:“那……那是因为啥啊?” “因为……在河边打架?”楼珩陡然间心明眼亮了。 “说对了。猫妹起来。”楼老太欣慰地点了点头, 终于有人能理解到她的意思了。 楼瑛还在疑惑,这不还是因为跟人打架的事儿么, 咋就不一样了咧?她看妹妹得到特赦,也想起来,屁股刚挪了挪, 就被喝住了:“我叫猫妹起来,没叫你!” 楼瑛“啊”了一声, 看着她奶仍旧拉着的黑脸, 只得继续跪在黄豆簸箕里, 等候她奶的发落。 “打个架还不会挑地方打,河边那是好玩的吗?!啊?你不想着自己也该想想你妹妹!你是会水,谭家容家那几个小子也都会水,可你知道你妹妹会水吗?这万一你妹妹不会水,掉下去被冲走了怎么办?”楼老太气定神闲地骂道。 “应该……不会吧?我们几个水性都很好啊,而且那会儿河边还有很多大人咧!”楼瑛小声辩解道。 “我说的是打架挑地方这个事儿!跟那会儿河边有没有大人有什么关系!那万一大人们赶不及咧?万一你妹妹掉河里撞石头上了咧?这么冷的天,万一你们掉下去抽筋了咧?你一个当姐姐的,做事情之前就不能先过过脑子吗?”楼老太说到激动之处连连跺脚,口水都要喷到楼瑛脸上去了。 楼瑛被楼老太这一连串的话喷得整个都蔫了,低着头“哦”了一声不敢再争辩。 “你老实地在这里给我跪着,到做饭时间才准起来!猫妹你负责监督她!”楼老太说完拄着拐杖走了。 一听到楼老太的脚步声走远,楼瑛立马垫起脚来,把膝盖下的黄豆全部拨开,然后舒了一口气,重新跪下去。楼珩默默地看着她姐作弊,丝毫没有唤她奶回来的意愿。 “唉,今天真是倒霉死了!”楼瑛跟妹妹抱怨道。从尿床到打架,再到跟谭家理论,一大早起来就没消停过。 楼珩倒是觉得挺好玩的。这要是放以后,家家户户都住楼房,人人都是你进你家我进我家的,哪会有这时候这么热闹。而且她姐也是逗,都10岁了还尿床,一架打得整条街都知道了,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何感想。 忍不住问她姐道:“阿姐,你怎么快天亮了还尿床咧?你憋尿的时候没有醒么?” 楼瑛“嗷”地一声懊恼地捂住了脑袋,半晌才抬起头幽幽地道:“就是憋的时候差了一点点没有醒啊!”她也很苦恼啊,这大概会是她这辈子都去不掉的污点了。 她看妹妹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垮着脸解释道:“快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找厕所。然后我找到的每一个厕所里面都是有人的,我都快憋不住了。终于最后给我找到了一个没人的,但是这厕所却没有门。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就想算了吧,反正周围也没有人,赶紧麻利儿地上吧。然后我就……赶紧……麻利地……”尿床了。 楼瑛一脸的生无可恋,楼珩笑到快出内伤,还不得不安慰她姐道:“嗯……啊……这个,应该不是你的问题……你就是被这个梦干扰了,要不然你也不能尿床的……” 楼瑛一脸悲愤,紧紧握住她妹妹的手说道:“是吧!我也觉得是这样!”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不是! 中午吃饭的时候,楼老太给楼瑛单独加了一餐。 楼瑛眉头紧锁,整个人都快缩到了桌子底下,哭丧着脸哇哇大叫:“哇,我不要!我不吃!奶,我没病!” 楼老太一拍桌子,桌上的筷子都被震得跳了起来:“你给我老实点!” 说完又觉得哄孙女吃药不能太严厉,怕激发她的逆反心理弄得她抵死不从就不好了。遂又放缓了点声音说道:“乖,吃了这个就不尿床了。这是为了你好,你看哪家娃儿长这么大还尿床的?” 楼瑛还是连连摇头,连视线都不敢接触到楼老太手里的东西。 楼老太又哄道:“来,没啥大不了的。这我都洗过摘干净了的,又搁瓦片上细细地煨过了,还很香哩!不信你问你哥,他小时候也吃过哩!” 旁边无辜被拖下水的楼国强“啊”了一声,被他奶瞪了一眼,只得皱着眉头,昧着良心附和道:“奶说得对,挺好吃的。” 楼珩看着瓦片上颤巍巍的腿是腿触须是触须活灵活现的两只大蟑螂,心里对她姐是无比的同情。看着楼老太和风细雨的菊花脸,仿佛看到了狼外婆慈祥的模样,真庆幸此时此刻面对这一切的不是自己。 楼瑛还在挣扎,犹自大喊着我不要吃阿爸救我,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楼老太看孙女誓死不从,就下了杀手锏:“你老老实实地把药吃了,我窖在缸里的那串芭蕉就归你了。” “真的?”楼瑛闻言立马抬头。这边眼角上还挂着两滴眼泪欲坠不坠,那边嘴角的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 楼老太肯定地点了点头,双方瞬间就达成了交换。 真是吃货的勇气啊!在香甜芭蕉的诱惑下,楼瑛视死如归地抓起两只蟑螂放到嘴里,楼珩都不忍心看了。几个小的倒是很兴奋,在一旁“哦哦”地拍手叫个不停,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也马上就要有芭蕉吃了。 楼老太果然守信,确定楼瑛真的把蟑螂咽下去了以后,就把芭蕉拿了出来。楼瑛英雄一样地看着弟妹们走过来围着自己喊姐姐,开心地掰开芭蕉一个个分到他们手上。 楼老太也很满意,本来这芭蕉就是要分给他们的,不然她难道还能一直窖着不让吃么,只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问题而已。现下结果是一样的,还哄了楼瑛吃药,一举两得。楼珩楼国强看着楼瑛高兴的样子对望了两眼,默默地吃芭蕉去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了吧。 这天晚上,楼家吃的还是鱼。楼珩妈抽空跟着儿子去掏了回鱼洞,回来喜笑颜开。不过鉴于楼瑛的彪悍战绩,楼老太不让再做鱼汤了。这回弄的是清蒸鱼,姜和葱反正后院种的有的是,再淋上一点酱油,那滋味叫人能把舌头吞下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姐妹俩一起铺床。床单是新洗过的,没什么味道,褥子就不行了。毕竟是棉花填的,只能白天晒晒。就算姐妹俩晚上又拿到火塘上彻底烘干,也还是会留有一些气味的。 楼瑛铺着褥子,忍不住拿起来贴着鼻子闻了一下,发出“咦~”的一声怪叫。楼珩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快要岔气。楼老太忍不住骂道:“麻蛋!你自己尿的嫌弃个蛋蛋啊!睡之前再去次厕所!今晚再敢尿我就一脚把你蹽出去!” 楼瑛委屈地道:“刚才才去过一次……” “那就再去一次!”楼老太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语气不容置疑。 “那……猫妹给我拿下灯呗……”楼瑛期期艾艾地争取道。 一般人家都喜欢在房间里放个尿桶,楼家不太一样。楼老太嫌味儿大,家里尿桶都是放冲凉房里的。这会儿没通电,家家户户到了晚上都是用的煤油灯。大家都没睡的时候家里闹腾腾的不觉得什么,这会儿静悄悄的,四处又黑漆漆一片,楼瑛就有些害怕了。 “怕个屁!撒泡尿事儿还这么多!”楼老太一边唠叨一边递过一盏煤油灯道:“赶紧去,不许把油灯摔了!”家里也就两盏煤油灯,堂屋一盏楼老太屋里一盏。这年月的煤油灯也金贵着哩,摔了就没得用了。由不得楼老太不紧张,就怕孩子们粗手笨脚的不小心。 楼瑛拉着妹妹出了门,忍不住小声嘀咕:“自己也怕哩!还说我。” 楼珩问她姐:“阿姐你说啥?奶怕什么?” 楼瑛听妹妹问,忍不住八卦道:“当然是怕鬼啦!你不知道,奶胆子可小啦!晚上如果她要去拉屎,一定要叫我和琪妹陪着她一起才敢去哩!” “啥?奶还怕鬼啊?”真是人不可貌相,霸气侧漏一向天老大她老二的楼老太居然是怕鬼的,楼珩一瞬间觉得她奶萌炸了。 “真的!”楼瑛以为她妹妹不相信,强调道:“而且必须她走中间,必须我和琪妹一前一后地夹着她走。她绝对不走第一个和第三个!” 这会儿的厕所都是旱厕,一般都是修在院子外面的。木板搭的简易厕所,缝隙又大,下面是深深的粪坑,晚上去确实是挺阴森恐怖的。楼珩还待要跟她姐八卦几句,楼老太的声音就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你们两个还要磨蹭到几时?还不赶紧回来!” 其实姐妹俩说话的声音很小,楼老太在房间里是根本听不到的。昏黄的油灯下,姐妹俩沉默了一会儿,相视一笑。 29.我从哪里来 请把你滴歌, 带回我滴家,请把你滴节操留下~独家首发晋江文学城  三兄妹迅速地跑了个来回,按照楼珩的指示挖坑布置滑道,又找来树枝野草做好隐蔽,这才撤退。 第二天,三兄妹割完猪草故意落在最后面回家。跑到挖好的坑旁扒拉开一看,顿时震惊了!里面四指宽的鱼竟然有二十多条!楼国强楼瑛兄妹两个乐得合不拢嘴,楼瑛惊叹道:“你说这鱼怎么就这么蠢咧?还能自己往坑里跳!” 楼珩也很高兴,给哥姐俩科普道:“鱼有回溯的特性,而且喜欢往阴凉的洞里边钻。所以只要做好隐蔽, 铺好滑道,它们就会自动跑到坑里了。” 楼瑛赞叹道:“猫妹你真厉害懂得真多!” 楼珩呵呵笑着不说话。死宅第一次打野成功, 不要太有成就感。 楼国强眼睛亮晶晶地一拳头击在手掌上, 对着两个妹妹交待道:“那以后咱们就每天弄一回,这里的鱼不多了就换个地方!还有就是要保密, 谁都不许告诉!” 姐妹俩点了点头, 三人赶紧把鱼敲晕了拿草绳串好藏到了竹篓里, 又把用过的泥坑重新隐蔽好, 这才背着鱼回家。 刚走到街口, 就见袁小姑奶迎面走了过来:“哎哟喂!这幸亏你们今天回来得晚, 走走走, 先上姑奶家躲会儿!” 三兄妹赶忙问道:“咋啦咋啦?躲啥呀我们?” 袁小姑奶说道:“这不, 连家那老太太过来了!正搁你们家里闹腾呢!臭不要脸的, 看猫妹病好了就想要回去哩!头两天病着的时候怎么不见她们来接咧?”袁小姑奶说着一拉楼珩就往她家走, “先上姑奶家呆会儿,让你奶把她打发走了你们再回去。免得死老奶在你们家歪缠。” 兄妹三人“哦”了一声顺顺服服地跟着袁小姑奶进了隔壁的门,隔着篱笆就听见连老太的声音:“我说他伯娘,这当初可是说好了的,猫妹过继给我家树礼。怎么给我家养了三年多,你们又来把娃儿抢回去咧?合着我们家就白费这三年的粮食和衣裳啦?你们家可太会算计了!” 楼珩妈试图跟她讲道理:“不是我们抢娃儿,这不是娃儿病了么?我们带过来让她好好休养休养……” 刘四妹接过口说道:“在哪里养不是养?都住一条街,怎么就非得接你们家里养来?大嫂子这话说的,跟我们家没有给猫妹睡的床铺似的!”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猫妹病得重,我们家人口多点,好照应……” 刘四妹还要撇嘴:“说得好像我们照应得不好似的。照应得不好不也安安稳稳养了三年多了么?怎么这会儿就说我们养得不好了咧?” 连老太接嘴道:“就是!当初你们家缺粮,把猫妹扔我们家的时候可没说过以后还可以接回去的!这会儿看娃儿养大了能做活儿了,你们又来把娃儿抢回去。说我们对娃儿不好,这条街上谁说了我们对娃儿不好啦?你们家这过桥抽板不要抽得太顺手哩……” 婆媳两个轮番上阵喋喋不休,直把楼珩妈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楼老太听得心烦,拐杖杵在地上狠敲两下说道:“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你不是问我谁说的你们家对娃儿不好么?我说的怎么地?娃儿发烧都要烧傻了你们给看了吗?娃儿都饿浮肿了你们给吃饱了吗?” 连老太讪讪地说道:“他伯娘看你说的,这年月有得吃就不错了,哪家吃饱过啊!” “那是别人家!你家树礼不是能耐吗?你们婆媳不是天天麦乳精藕粉不断的吗?你家毛豆不是早晚一个鸡蛋没有哪天停过的吗?怎么到了我们家猫妹就饿到浮肿了咧?叫猫妹你们就真当她是猫来养啦?天天就给吃点猫饭啊?!怎么,继养的孙女就不是孙女了?我家过继猫妹过去是给你们家当丫头使的?民国都过了多久了?你们还想搞封建社会那一套是不?要不要咱们上革委会说道说道去?!”楼老太一阵机关枪似的放炮,呛得婆媳俩说不出话来。 袁小姑奶带着三兄妹在隔壁贴着篱笆听耳朵,闻言“嘿嘿”两声小声说道:“我老姐姐就是厉害!怼死她个老不羞!” 楼国强感叹道:“每次我奶发飙,我都觉得她只要一开口太阳都是黑的。” 楼瑛拍拍她哥,说:“哥你没说错,太阳确实黑了。咱刚回来的时候它还是亮着的。” 楼珩看看落山的太阳,默默无语。唯物主义辩证法到了这会儿也不是那么的好使。 刘四妹看婆婆被楼珩奶奶一番挤兑,嚣张的气焰也给压下去三分,又怕楼老太真跑去革委会去闹影响她男人前程,只得放软了身段说话:“楼家伯娘你消消气,我婆婆她不会说话,娃儿挨饿这个我们是不知道的,兴许是娃儿来了我家认生不敢多吃咧!这年月哪家的娃到8岁上都要做点活儿的,我们绝没有拿猫妹当丫头使唤的心哩,您可不要冤枉我们!” 连老太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就是!咋能把人说得这么坏咧?” 楼老太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出声。 刘四妹又接着道:“这您看,这猫妹现如今也好了,我们婆媳也过来接她了,您把猫妹叫出来叫她跟我们回去呗!” 楼老太瞥了刘四妹一眼说道:“谁告诉你猫妹病好了?猫妹病没好,还得养!” “没好?怎么可能!你叫猫妹出来叫咱们见见!”连老太不满地叫道。 “猫妹现在不在家,叫不出来!”楼老太说道。 刘四妹第一次见比她婆婆还能睁眼说瞎话的人,追问道:“这病没好咋还不在家咧?那猫妹她上哪儿了?” 她们家条件比较富余,平时吃喝不少。有了自己的娃儿后,怎么看楼珩怎么不顺眼。虽然说也不少那一口吃的,但看楼珩吃喝自己家的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就使劲地折腾她。这会儿把人折腾得给楼家知道了,把人抢回去了,心里又不平衡了。再说自楼家把楼珩抢回去以后,家里地也没人扫,柴草也没人去弄,猪也得自己喂了,婆媳俩甩手逍遥惯了的哪里能受得了。打听到楼珩已经能跟着出门拾柴了,这才上门来接人的。 楼老太不用想都知道这婆媳俩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也懒得跟她们周旋,只说道:“你管她上哪儿咧!反正她病没好,还得养着!” 连老太急了:“都一礼拜了,哪可能还不好!又不是多严重!” 楼老太慢条斯理地拿了个盆拌了点菜拌糠准备去喂鸡:“那谁知道哩,兴许有内伤。” “咋个还有内伤咧?他伯娘你可不能乱讲话啊!”连老太拦住楼珩奶奶说道。 “怎么不能有内伤?猫妹背上那一条扁担印子还在哩!难不成是我画上去的?这么粗的棍子打人,有内伤不正常?你少拦着我,喂鸡哩,没空理你!”楼珩奶奶推开连老太说道。 刘四妹也急了,这就是耍横不叫他们接娃儿回去的意思啊,忙说道:“伯娘您这可就不讲理了啊,都过继给我家了,咋还不叫接咧?” 楼老太头也没回:“谁说不讲理?我讲的话句句都是理!你叫街坊邻居来评评是不是这个理?或者你要上革委会也行,我老太婆陪你!” 婆媳俩急得直跺脚,楼老太也丝毫不理会。袁小姑奶带着兄妹三人在隔壁听得直乐,她孙女达金妹还跑过来凑热闹,一个劲儿地问:“奶你们在这儿听什么哩?”被袁小姑奶一把捂住嘴出不来声。 忽然听到一阵车铃铛响,楼国强说道:“我阿爸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楼际洲说话:“唷,婶子和弟妹来家啦。怎么不坐啊?” 刘四妹见可算回来个男人了,以为楼际洲能做他阿妈的主,就上前说道:“大哥,这不是为了猫妹的事儿么。我们都来了,我伯娘她还不让接,跟我婆婆还吵起来了,你看这事儿闹的……” 楼际洲把邮局的单车推进院子锁好,回头说道:“哦,这事儿我知道。婶儿你们先回去吧!等树礼回来我跟他说。” “怎么还要树礼回来咧?我们来不行吗?”连老太说道。 楼珩奶奶“邦邦”敲了两下食盆:“当家人说话,有老娘们什么事儿啊?不叫树礼来还叫谁来?合着你们家女人当家呢啊?男人没卵蛋子了么?”早就被这婆媳俩烦得不耐烦了,楼老太开始出口成脏。 楼珩听着她亲奶的劲爆言论,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一开口太阳都是黑的”和“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达金妹被她奶捂着嘴,还默默地伸出手给楼老太点了个赞。 连家婆媳见纠缠下去也没啥意思,讪讪地回去了。估摸着她们走远了,袁小姑奶才把三兄妹放回去。 “阿爸!”一进家门,楼国强和楼瑛就朝楼际洲奔过去。楼珩跟随其后,也小声喊了声“阿爸”。 楼际洲挨个儿摸了摸头,对楼国强楼瑛说道:“把阿爸单车上的邮包解下来拿到后院去!” 楼瑛惊奇道:“阿爸你是把单车骑河里了么?这前杠上的邮包怎么全湿了咧?” 30.大家都很活泼 请把你滴歌, 带回我滴家,请把你滴节操留下~独家首发晋江文学城  郑表爷首先发问:“表姑, 具体是怎么回事, 您给我说说,我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的。” 楼老太也没废话, 立刻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这个事情你是知道的, 三年前你表妹夫没了,家里都要饿死人,我就让你表弟每个月给你表妹寄粮食和粮票回去。这么一来,家里就周转不开了。开始我们月月都跟街坊们借粮, 后来就越来越不好借了。你也知道,救急不救穷, 这借得少还好说, 借多了可就不行了。” 听到这里, 郑表爷埋怨道:“那姑你怎么不跟我说,都难到这份上了, 也不跟你侄儿开个口!” 楼老太回答道:“那怎么能跟你开口,你那会儿自己都过得不成样子,下面还要拉拔一堆弟妹的。” 郑表爷争辩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您不来找我, 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 楼老太叹了口气,说道:“反正都过去了, 就不说了吧!再后来你连家表姨就来了, 说他家树礼结婚几年都没娃儿, 想要过继猫妹过去当花种。我一想反正都是亲戚,住一条街上也能天天看见,就同意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郑表爷问她。连家接养了楼珩之后终于得了个亲孙子,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但是后续他就不清楚了:“他们现在不愿意继续养着猫妹啦?” “要真是这样那倒好了。他们不愿意养倒是给我们送回来啊!哥你是不知道,猫妹在他家过的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楼珩妈一说起这事儿就要落泪。 从心底里她就不愿意把自己孩子过继出去,那时候是没办法,家里是真的没粮了,她也拗不过婆婆,不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养了五年的孩子让人牵走。 “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说。”这事儿郑表爷还是头一次听说。毕竟他离得远,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前,楼老太也不会随便跟他讲连家的不是。 楼际洲听媳妇和老娘说了一气,自己也忍不住了:“三月里在他家被打得满手是血的,发着高烧,你表姨还不肯放过。猫妹是被葛三媳妇和袁小姑奶给救下的。后来妈带猫妹去医院看病,人李主任说了,猫妹已经饿浮肿了,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人了。他家也真是心狠,连饭也不肯给娃儿吃哩!我们忍不住,这才把娃儿给接了回来的。” “连家表姨居然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树礼也这样?也这么刻薄的对猫妹?”郑表爷惊怒地问道。 “他?你就别指望他了,这就是个属马屎的。来我家求的时候就千保证万允诺的说一定会对娃儿好。等到有了自己的亲生娃儿,就任他老娘媳妇打骂猫妹过天。”说到这个楼老太就忍不住心头直冒火。 “头先猫妹跑回来过几次,你表弟妹给送过去,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说娃儿不懂事就好好教,不要狠打。人家答应归答应,到了下次照打不误,而且还要打得更狠。你表弟也去找过树礼,结果人家说工作太忙,管不住媳妇老娘!我们疑心他家是忌讳猫妹跟我们亲,怕养不熟,后来就没敢太接触猫妹了。谁知道他们还变本加厉了!上次把猫妹接回来,我们才从葛三家那里知道,这一家子就是把猫妹当丫头看哩!他们家哪样活儿不是猫妹干的?也就差吃饭拉屎不能让猫妹来替了!” “这个树礼!我还真是看错他了!他小时候也不这样啊,怎么长大了就变了咧?”听楼老太这样说,郑表爷也很气愤,这得多丧良心才会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啊!这连树礼不是县委的干部吗?怎么会是这种做派啊? “那姑你们现在想怎么办?是想正式把猫妹给要回来吗?”郑表爷问道。以他姑的脾气,估计是不可能让楼珩继续在连家呆下去了。 “是啊,从把猫妹接回来那天起,我就等着树礼上门了。结果他一直没来,只纵着他媳妇老娘来闹,说要把猫妹要回去。前两天还撺掇革委会的人开大会,这是要搞事情哩!我这心里拿不准,就想着把你叫过来,给你表弟出出主意。你在法院上班,文化水平高,我就想知道,这事儿要是闹上法院,我们能赢不?” “我的亲姑姑欸,您可真是这个!”郑表爷一听乐了,给楼老太比了个大拇指:“您还知道上法院啊!”这年月,有法制意识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任谁提到打官司,都会觉得不吉利,有什么问题都是宁愿私下里解决的。再大的矛盾,经过街委会妇联厂工会之类的机构调解调解,基本上都能解决。 然而楼家这事却不是这些机构能够调解的。经过这些事,楼老太也看明白了,连树礼那就是个自命不凡的,只有他负别人,别人不能有半点负他。以前不占理的时候他尚且不肯让步,何况现在他是占理的。这事儿说到底,猫妹终究是过继过去了,只要他不吐口,楼家人就拿他没办法,猫妹就无法真正的回楼家。 “我就是想着,他要是不敢上法院,那就得好好地来跟我们商量。他愿意上法院那也行,这法院怎么判的,你总该比他清楚吧?你不是还在法院上班呢吗?反正你得帮我!”楼老太理直气壮地要求道。 “嗯嗯,我肯定帮您的啦!这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啊!”郑表爷想都不想地连连答应,言下直接就把自己跟楼家人归到了一起。 楼珩隔着窗户听声,心底是万分的奇怪,这郑家表爷跟自家是什么关系啊?从称呼上来看,也就是一远房亲戚,他同时还跟连家那边也沾着亲,怎么就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厚此薄彼了呢? 楼老太接着说道:“我是想着,拼着上法院也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猫妹要回去!”她的想法倒是简单,吓连家人一下,他们要是肯退步那当然好。要是不肯,也只能指望法院工作的表侄儿给帮忙了。 郑表爷点点头:“嗯,我明白了。那您把这过继的事详详细细地给我说一遍吧!” ———————— 等楼老太说完,郑表爷表示不解了:“按照您说的,猫妹过继就没走正式的过继手续嘛!没走民政局,也没改户口。那猫妹就还是算你们家的娃儿嘛!” “可是过继那会儿树礼他有写过继文书啊,我还按了手拇印了的!”楼老太补充道。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了。毕竟那文书上的手拇印是实实在在赖不掉的。 听到这话郑表爷乐了:“又不是旧社会卖儿卖女,按手拇印也不管事儿啊!再说了,这手拇印不是姑您摁的吗?又不是际洲摁的,直接耍赖也照样行得通啊!这事儿上不上法院都是他们输的!” “啊,耍赖?怎么耍赖?”楼老太不明白了。她摁的和她儿子摁的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是猫妹过继给人家了。 “不上法院的话,您就直接说您是文盲,那文书是他们骗您摁的手印。您原先只是打算把猫妹寄养在他家一段时间的。您一个老太太,谁知道您其实是认字的啊?总之就是不承认过继,只承认寄养。反正当时写文书的时候只有你们两家人在场,又没个人证的。要是际洲摁的那就不好说了,因为大伙儿都知道际洲他认字。而上法院的话,那就更简单啦,法院只认户口本啊!管他有什么文书都没用!” 郑表爷最后总结道:“这事儿根本就不用担心,猫妹他们肯定是抢不走的。姑你们到时候就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楼家娘儿仨听到郑表爷的分析,心里也有底了,纷纷对郑表爷表示感谢。夜也已经深了,几人谈话结束后也分别回屋休息去了。 楼老太回了屋,正不疾不徐地脱衣服,冷不丁床脚那头蚊帐被撩起,两颗脑袋探了出来:“奶!” 楼老太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打碎放在柜子上的油灯:“作死咧!这么晚不睡觉,你们是要去当妖精啊!” 楼瑛兴致勃勃地问她奶:“奶,表爷这回来我们家就是为了猫妹的事么?那他打算住多久啊?您留他多住些日子呗!” 楼老太骂她道:“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这么晚还不睡觉是想找打吗?” 楼珩其实也想问,只是看她姐被骂了,于是决定婉转一点:“奶,表爷经常来我们家吗?他为啥给我们家拿这么多东西啊?” 这回楼老太倒是没有骂人,家里的亲朋楼瑛当然都认识,但楼珩可是不熟悉的。既然她发问了,还是要给她讲清楚亲疏远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