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了敌国太子》 第1章 太子回京 落日熔金,卷翘的屋檐在夕阳下闪着金色,反射出粼粼波光。北璃皇宫,寒音殿内挂满了红绸红锻,一派喜庆祥和。 比绸缎更红的是血,新鲜的,干涸的,红得发黑。 苏音已经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鲜血从身体里汩汩而出,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沙哑不堪的嗓子里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七十二刀,刀刀不致命,却恍若刀刀都割在她心上。 原来这就是凌迟。 眼前人的面目开始看不清了,只能瞧见虚虚的轮廓,耳朵里像是被塞了团棉花,看着对方张嘴,想着自己之前听到的话。 “待我君临天下,定册封你为皇后,与我同享这江山风华。” 紧接着是一道尖利的女声,“他都已经坐上皇位了,还留着你做什么,时刻提醒自己那些狼狈的日子吗?大梦该醒了,这些殊荣从来都不该是你的。” “我还是念旧情的,这杯酒下肚,不会有任何痛苦。” “他说他不想你痛苦地走,我偏不,我就要一刀一刀地磨!” …… 远在千里之外的宣周京城,早几天便有传言兴起,说太子在青城山清修数年,回来竟带了一名女子。 一辆黑色深重的马车缓缓进入京城主街道,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瞬间消弭于人声鼎沸中,掀不起一点浪花。 除了前头的车夫,马车里还有一男一女。 苏音半个身子软在车壁上,懒洋洋地听着外面行人的讨论,身为主角之一的她非但没有感到疑惑,反而嘴角轻扬。 有说太子在青城山根本不是清修,而是享福的;有说这女子乃八年前,太子出京途中一眼相中,从此就带在身边的。 还有更离谱的编成了故事,说两人是一对苦命鸳鸯,当年太子去青城山就是为了她,因为皇上不允许储君抬一位婢女为妃。 相比于苏音听笑话一般的姿态,旁边的男人更是冷淡,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后翻了一页书,目光沉静,读得极为专心。 苏音的视线落在他白皙细长的手指上。 这双手太适合提笔泼墨了,可只有她知道,这双手掐起脖子来,同样合适。 “太子虽许久不在京城,京城却始终流有太子的传说。”她看向旁边不为所动的人,出声调侃道。 男人闻言掀起眼皮,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泛着几分病态的白。苏音这几日曾不止一次感叹上天的偏心,给了他尊贵的身世,还附赠足以让别人羞愧的容颜。 “我回京,着急的人不少,你背后的主子也一样,不然为何匆匆派你过来刺杀?” 凌晏视线落在书页间,对外面的流言不置一词,反倒更好奇苏音的事情。 “太子说错了,不是我,是他们。”苏音盯着他的侧脸,即使知道他没看自己,目光却照样真挚。 “我这不是在最后一刻幡然悔悟,弃暗投明了吗?还帮太子将那些刺客都解决了。” 凌晏准备翻页的手突然顿住,抬头,眼底试探意味明显,“所以,究竟是为什么让你突然醒悟,转而对自己的同伴痛下杀手?” “因为太子长得好看。” 第2章 贴身婢女 对上苏音含笑的眸子,凌晏轻轻挑眉,只当没听见,低头继续看书。 等马车驶出主街道,外面逐渐安静下来,苏音才收回目光,敛下眼底慢慢浮出的冷意。 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好不容易捡回条命,自该珍惜。她才不管女刺客背后的主子是谁,先抱着太子大腿活命再说。 马车一路行至东宫,门口早有丫鬟婆子等候,个个屏息凝神,规规矩矩地站成两列。 随行的侍卫长风撩起轿帘,欲将太子扶下马车。风过,掀起太子白色的衣袍,整个人显得仙气飘飘又平添了几分病弱。 “咳咳……” 凌晏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苏音则在背后默默低头笑。世人皆有伪装,可伪装能骗过世人的却不多,凌晏算是其中一个。她尚在北璃时就听说宣周太子自小病弱,被送至青城山静养,没曾想也是装的。 “外面风大,我先扶太子进去休息,你们把行礼归置好。”长风颇有第一侍卫的范,说话中气十足。 苏音默不作声跟在后面,低头装鹌鹑。 周围不断投来打量的目光,她只当不知道。 早有传言说太子带了名女子回来,大家都一笑了之,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现在啪啪打脸。 别说,长得还挺好看,跟丞相府的千金比也毫不逊色。 各人心中自有想法,但没人敢说出来,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 等过了三扇拱门,穿过两道回廊,长风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指了指太子寝宫旁边的位置,“苏音,你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婢女,住在偏殿。” 苏音正在暗暗打量周遭,闻声抬头,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道了声谢,转而朝偏殿走去。 凌晏瞧着她纤瘦的背影下了台阶,慢吞吞地踏进门槛,这才收回视线,示意长风继续往前走。 到底是东宫,就算太子离开多年,每日仍旧有人打扫,各式用具一应俱全,就连被褥都是崭新的,木架子上纤尘不染。 坐了大半天马车,苏音浑身酸痛,内伤未愈,又添外伤,简单熟悉了一下环境后,沾床就睡。 主殿里,凌晏早没了下马车时的病弱之态,只浑身气质依旧冷清,仿佛与人间烟火隔着一层雾。 他坐在板凳上,接过长风递来的茶,小呷一口,放下茶杯时吩咐道,“准备一下,过半个时辰进宫。” 长风抱拳应是,转身之际,忽而问道,“苏音也要跟去吗?” 凌晏摇头,“不必,找人看着她便好,她要去哪儿也别拦着。” 如若对方以这样的方式把人送到他身边,也太不自然了;可若不是,她为何又在最后时刻倒戈? “属下明白。” 苏音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外面已经天黑,房间里没有点灯,透过窗户纸能看到长廊上灯笼透进来的光。 黑,冷,孤,静。 苏音坐在床上,面色惨白,目光呆滞,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噩梦中缓过来。梦里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手指抓了抓身下的床单,用力到发疼,指尖传出的痛觉一遍遍提醒她还活着。 死于北璃皇宫,重活在刺杀宣周太子的人身上。 第3章 新帝纳妃 她摸着空空的肚子起身,换好衣裳,逮住一个丫鬟问了去厨房的路。 丫鬟好心地带她过去,说道,“现在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厨房只怕没有备好的饭菜了。” 苏音笑了笑,也不挑,“有冷馒头也行。” 但令她失望的是,在厨房里找了一圈,连冷馒头的影子都没看到,只好随手拿了根白萝卜。 啃了两口,又冷又硬,实在难以下咽。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放下萝卜,挨过今晚时,一道板正的男声传来,苏音回头,她认得这人,也是太子身边的近卫,名叫洛七。 “你在这儿干什么?” 苏音拿着啃瘸的萝卜,踏出门槛,姿态极为随意,“饿了,找点东西吃。” 她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眼珠转了转,看得洛七眉头紧蹙。太子留下她无非想看看她要干什么,现在就忍不住了? 洛七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只待她一有动作便将其制服,却不曾想对方问了句,“有银子吗?” “……什么?” 苏音活这么些年,第一次找人借钱,也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想出去吃点东西,放心,借你的我会还。” 洛七狐疑地看着她,想到太子进宫前的吩咐,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她,目送她大摇大摆走出东宫。 宣周国力比北璃强些,入夜也热闹。 苏音出门拐了两个弯,选了个装饰不凡的酒楼,点了些特色菜,要了壶茶,坐在二楼靠近栏杆的位置,听着楼下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嗓音。 “你们可知今日有何大事发生?” “我知道!我家隔壁刘二狗的女儿被县丞纳入房中了!” “王大娘的丈夫去了燕春楼,结果被抓着打了三天街,连裤衩都跑掉了。” “赵傻子今日上街被狗咬了,他抓着狗咬了回去。” …… 众人嘻嘻笑笑地说着,闹哄哄的,台上的说书先生用折扇拍了拍桌板,气得胡子乱吹。 “你们说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的可是大事!” 下面人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又闹起来,“那你倒是说啊!” “快说快说,卖什么关子!” 等大伙儿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后,说书先生才抿了口茶,吊着嗓子道,“今日,北璃皇宫有大喜事!皇帝要迎娶侯爷家的嫡女!” “咔嚓——” 苏音手中的茶杯突然裂了道口子,发出轻微的声响。滚烫的茶水顺着裂口沁出,她恍若未觉,端着已经破碎的杯子继续晃手腕。 楼下的热闹还在继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侯爷家的嫡女应该叫陈梓玉?” “听说是位奇女子,帮着皇帝出了不少计策,如今的北璃皇帝才能顺利登基。” “可不是嘛,若不是她北璃还得过多少年才能追上我们?” “慎言慎言。” 说书先生见众人讨论地差不多了,又放出两句话,“你们都以为那位陈小姐定是直接册封为皇后?不,她只是个昭仪!” …… 苏音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松开,茶杯即刻分成两半,茶水洒了一地。 第4章 奴婢有罪 这点轻微的声响并不足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苏音也只是淡淡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嘴角始终微微扬起,当笑话一样听了。 小二见状立马上前收拾,赔笑到,“客官可有烫着?想来是后厨的人不小心拿到了残次品,我再为您添杯新茶?” 苏音笑得温和,“有劳。” 说书先生还在喋喋不休,她却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兴趣,填饱肚子后,将银子留下,走出了酒楼。 有情人终成眷属,没了她这个碍事的挡在中间,自该柔情蜜意,软语温存,夜夜笙歌,红烛高燃才对。 苏音想起那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宫殿,想起那身火红的嫁衣,想起成婚那日决然离去的背影……她等着看,看没了她的北璃,要如何与宣周抗衡,看对方如何守住辛苦谋划来的皇位,看众人眼中的天作之合能恩爱到几时。 晚风吹散了她身上的戾气,街上灯红酒绿,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苏音快速逛完了附近两条街,用剩下的钱买了些零嘴,一路朝东宫走去。 身后的小尾巴也在踏进门槛时悄然离开。 没走几步,苏音就觉得气氛不对。往来的丫鬟个个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主殿的人。 素闻皇帝不喜太子,今日进宫莫不是挨了一顿骂?啧啧,那可真是惨。 “去哪儿了?” 凌晏听到她的脚步声靠近,随口问道。 “去外面吃了顿饭。”苏音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姿态尽量低。 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略微垂眸避开。她只是个丫鬟,不该直视主子。 凌晏没有接话,主殿一时安静下来,烛火安安静静地燃烧,待灯花炸出声响后,他才意有所指道,“今日进宫,父皇说我尚未回京,身边的女子就闹得满城皆知、群臣上书。” 苏音听得皱眉,脑袋稍稍往左一歪,这也能怪到她头上? 她想了想,斟酌道,“太子进宫辛苦了。” 见凌晏依旧没什么反应,又加了句,“奴婢惶恐,奴婢有罪。” 她的话换来对方一阵哂笑,“你可一点都不像知罪的样子。” 哪个丫鬟认罪还站得直挺挺的? 苏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将他的阴阳怪气放在心上,跟个闷葫芦似的,任对方说什么都不反驳。 凌晏瞧着她的发顶,半晌后觉得无趣,又瞥见她脖子上的青紫,那是自己掐出来的,遂摆摆手,“下去。” 苏音巴不得听到这句话,转身就走,看得长风直皱眉头。 “太子,是不是该请嬷嬷教她点礼仪?” 虽然她只是名义上的婢女,但总有被带出门的一天,这般对主子说话行事,岂不是瞬间就暴露了? 凌晏笑笑,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摇头,“不必。” 他对鱼饵越好,背后的大鱼才越容易上钩。 “洛七呢?” 平时他一回来,洛七就会围上来,叽叽喳喳地汇报,事无巨细,今日却是奇了,他回来这么久,都不见洛七过来。 长风表情有些尴尬,又觉得有点丢脸,“数银子去了。他说照苏音花钱的速度,攒下的银子不知道能撑多久。” “……” 第5章 这到底是不是婢女啊 又是一夜噩梦缠身,苏音醒来的时候浑身疲软,比睡前更累。 她才强撑着坐起来,就传来敲门声,以及小心翼翼地询问,“苏姑娘该起身了,太子那边还需要您去伺候。” 小丫鬟说完,见里面没反应,刚准备把耳朵贴上去,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丫鬟吓了一跳,“苏姑娘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苏音头发乱糟糟的,小脸皱成一团,不答反问,“大早上的,太子还没起?” 丫鬟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太子当然没起,您是贴身婢女,得去伺候太子起身洗漱啦!” 她看着苏音紧蹙的眉头和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心里突突直跳。 这到底是不是婢女啊,看样子还不知道至少要比太子早起半个时辰。长风侍卫还吩咐管事的不要给她派活,怎么看都像是半个主子待遇。 感受到小丫鬟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变了又变,苏音一阵无语,“我换好衣服马上就去。” “嘭!” 门在面前关上,小丫鬟连退两步,悻悻地摸摸鼻子,将还没说出口的话咽进肚子里,更加肯定了心中想法。 苏音到主殿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太子房间掌了灯,隐隐可见绰约人影。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躲在门框后面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中听到一声沙哑的吩咐,“进来。” 苏音使劲眨了两下眼,脑袋轻微摆动,甩走满脸困意后抬腿踏进门槛,隔着珠帘站定。 丫鬟的规矩她不懂,懂了也不愿意遵守,此刻美人穿衣,她的视线也就大喇喇地扫了过去,丝毫没有收敛。 凌晏基本穿戴整齐,长风正在给他整理衣袍。 今日的太子穿了件暗黄色的衣裳,缀有珍珠玉佩,少了清雅,多了奢华,就连脸上的病态都被压下去几分。 明明起得比鸡还早,脸上却瞧不见丝毫倦意,果然是天生适合操劳的命…… “咳咳!” 长风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太子,目光在太子身上上上下下游移数秒,不由得出声提醒。 身为丫鬟,怎么能够肆无忌惮地打量主子? 苏音思绪被打断,瞥了他一眼,眼珠转了转,很快收回视线,低头用眼神描摹地毯上繁复的花纹。 待一切收拾妥帖,凌晏才负手迈步朝门口走,路过她时,声调平淡地说道,“今日有些晚了,明日记得早些。” “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凌晏要去用早膳,苏音坠在身后一步的位置,机械地抬腿,又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打了个哈欠。 又困了。 入了偏厅,凌晏坐下后,长风自动退到一边,将位置腾给苏音,“布菜会?” 苏音点头,不就是夹菜吗,这有何难? 她拿起竹筷,不知道凌晏的口味,就挑捡了些自己爱吃的摆在他面前。 凌晏看着碗里的菜,略微蹙了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倒是长风在一旁好几次欲言又止。 只一刻钟,凌晏就放下竹筷,优雅地用帕子抹了嘴又净了手,对着她扬了扬下巴,“剩下的你想吃便吃,不想吃一会儿可以和其他人一起。” 第6章 为什么一定要我在场 苏音愣了愣,颤着卷翘的睫毛,“太子赏我的?” 这半桌子菜几乎没动过,还散发着余温,香味诱人,点心也精致无比,婢女的身份显然是配不上这些饭菜的,她有理由怀疑对方是不是想毒死自己。 “要叫殿下。”长风实在没忍住,出声提醒道。 “哦,”苏音重复了一句,连表情都跟先前一模一样,“太子殿下赏我的?” 凌晏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嗤笑一声,“这么惜命?放心,东宫里除了我,没人敢给你下毒。” 苏音耸耸肩,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对着他行了个并不怎么规范的礼,“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这儿吃总比和那些丫鬟一起吃好,不用被当成猴子一样围观。 正当她吃到一半时,长风突然匆匆自外面进来,甩给她一张纸,上面规规整整写着注意事项,墨迹还没干,拿起来时糊了苏音一手。 “这是什么?” 长风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这是殿下不吃的东西和平日服侍时需要留心的点。” 苏音大致扫了眼,想不到高冷太子除了是小鸟胃还挑食。她指着写有香菜折耳根的位置,“太子既然不吃,为何厨房还做呢?” “要叫殿下,”长风没忍住又纠正了一次,对于她的质疑,想了半天憋出两个字,“调味。” 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苏音拧着两条小细眉,将上面写的内容大致记住后,顺手就给扔了。 刚回京的太子似乎很忙,苏音吃饱喝足踏出偏厅,人已不在东宫。她不像那些丫鬟婆子一样忙活,稍作休息便准备出门,可还没走出两步,洛七突然从背后叫住了她。 苏音堪堪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疾步而来,“有事?” 洛七对她不带称谓不屈膝行礼的做派已经习惯,直言,“你一会儿再出去,德妃娘娘要过来,你跟我一同迎接。” “哦,”苏音应下,眼底疑惑却不减,“为什么一定要我在场?” 洛七瞪了她一眼,“你还没回京,就作为太子身边的人被传得沸沸洋洋,自然不能少了你。” 他边领着苏音往里走边说,“德妃娘娘和先贵嫔交好,对太子更是视如己出,你礼数一定要周到。” 在东宫里野就算了,可见了外人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不然丢的是太子的脸。 “明白。” 苏音点点头,敛眸想着关于这位先贵嫔,也就是太子生母的传言。 先贵嫔姓陆,位份不高却很得皇帝恩宠,可惜年纪轻轻便难产而死,由此成了皇帝心中的白月光。 凌晏体弱多病,虽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可并不得皇帝喜爱,一直处于放养模式,直到八年前,顽劣的太子闹出火烧宫闱之事,被皇帝责令去青城山静养。 没剥夺太子之位,却让他从此远离权力中心。 八年的时间,对于朝堂中有野心又有背景的人来说足够了。 凌晏空有太子身份,却没有太子实权,很容易被人拉下来,啃得渣都不剩。 苏音越想越心凉,那她身为“太子从青城山带回来的女子”岂不是也很危险? “想什么呢?”洛七打断她的思绪,看着她一身利索如同江湖侠客的打扮,“快回房间换身衣服。” 第7章 对这位姑娘好奇得很 苏音低头自我审视一番,“这样穿没什么不妥啊。” 规规矩矩,没露胳膊没露腿的,利索又干练。 “婢女就要有婢女的样子,”洛七脊背挺直,说话声音也是板板正正的,对于她的话一脸不认同,“快些去,我已经让人给你做了两套合身的衣裳,换着穿准够。” 苏音还想挣扎两下,最终在洛七坚持的目光中回房间换了那身她极为嫌弃的衣裳。 两刻钟后,苏音和洛七领着一大堆丫鬟婆子在东宫门口迎接,不见轿撵和仪仗,德妃没来,只派了手下的大丫鬟莲翘过来。 莲翘几米开外就扬起笑脸,及至跟前,更是亲切,“洛侍卫,好久不见。” 洛七立马拱手回礼,“莲翘姑娘。” “娘娘得知太子殿下在御书房,便说不来了,直接在宫里见了殿下,并嘱咐我将这些礼物带过来。” 她指了指太监手里抬着的礼物,整整两箱子。 洛七着人跟着进去安置,并道,“劳德妃娘娘惦记,辛苦莲翘姑娘了。” 莲翘摇头,颇为感慨,“殿下这一去就是八年,娘娘心中很是惦记,多次想借祈福去探望,但皇上都没应允。现在殿下回京,娘娘心中欢喜,这点不算什么。” 自德妃入宫,她就跟在身边伺候,先贵嫔和德妃是手帕交。德妃膝下无子,太子又是先贵嫔唯一的孩子,德妃自然视如己出,恨不得万事都帮衬着。 说着说着,她眼神就偏了,兜兜转转到了苏音身上,自上而下地打量,眼神多了几分犀利。 这女子还没进京就闹得满城风雨,别说德妃想见,她也想看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苏音站得笔直,微微敛眸,盯着莲翘的视线淡然自若,仿佛不曾察觉。反倒是洛七神态有些不自然,借着吩咐她的机会把人支开,“你去把礼物归置好,我随后就来。” 苏音心底暗笑,瞧了他一眼,复低头应是。 待她走远,莲翘才对着面前的人笑,“实不相瞒,娘娘对这位姑娘好奇得很,让我一定要看仔细了。姿色气质瞧着倒不错,就是不知性情如何?” 洛七摇头,说着场面话,“在殿下跟前伺候,自然是殿下觉得顺心就好。” “是这么个理,”莲翘见他不多言,便不久留,得体地同他辞别,“娘娘还等着我回宫复命呢,我就先走了。” “姑娘慢走。” 洛七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直到人走远了才转身。回头,就见苏音换回了先前的衣裳,迈出门槛时还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要出门。 他下意识抬手回应,却很快僵住,盯着她纤瘦的背影,眉头紧蹙。 东宫真成她睡觉的地方了,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往外跑! 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吆喝声不断,偶尔还有杂耍艺人在路边敲锣打鼓,引来围观百姓阵阵喝彩。 苏音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走马观花般在一处木制牌匾下顿住脚步,牌匾上的字笔走龙蛇,赫然写着“春熙堂”三个字。 第8章 做个交易 苏音捏了捏手里的钱袋子,今日又问洛七借了十两,凭着洛七那精打细算的样,只怕没少在心里嘀咕,总得想办法还给他才好。 而来钱最快的地方就是—— 赌场。 甫一踏进春熙堂,店里伙计就迎了过来,笑容满面,神态热切,眼里却略带疑惑。 少有女子来这儿,且大多都是带着笤帚寻丈夫的,像她这般打扮利索、眉清目秀看起来又娇娇软软的美人还没有过。赌桌上的人每到激动时刻便大喊大叫,伙计都生怕或吓着她。 “姑娘,一位?” 店里的伙计上到高门贵族下到布衣乞丐都接触过,只一眼便看出她的衣裳虽不华丽,但衣料极好,普通人穿不起。 “嗯,一位。” 苏音负手在身后,将春熙堂的布局大致扫了两眼,很是老成地开口,“你们这儿什么规矩啊?” 伙计一愣,立马解释道,“姑娘,是这样的,一二三楼对所有人开放,但大部分都集中在一楼,因为越往上玩得越大。” 他手一指,“您再往上瞧,四楼以上就得先押些银子才能上去了,上面环境好,还提供时令水果,富商都喜欢去。您若是想练手,就从一楼开始。” 苏音边点头边朝楼梯口走,步履轻盈从容不迫。 伙计把不准她的意思,只落后她半步,好言相劝,“姑娘可千万量力而行,楼上虽然赢得多,但输得倾家荡产的人也有的是。” 这姑娘又生得漂亮,万一有人起歹心就不好了。 春熙堂里没人敢明目张胆找她麻烦,出了大门可说不定。 “多谢。”苏音回头,对着他微微一笑,眼睛弯起如同新月,人畜无害,“赌场里难得见你这样的好人。” 她见过的赌场,都是恨不得踏进来的人玩得越大越好。老板赚得盆满钵满,哪管玩家倾家荡产。 伙计一怔,脚踩在楼梯边缘啪叽一滑,直接摔趴在楼梯上,差点把牙给磕了。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说好人。 在他起身的片刻,苏音径自拾阶上了三楼,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转了一圈,最后在喊大小的赌桌前停下。 赌场这种地方就是少数人在出钱,多数人在看热闹。这一桌真正下注的只有两人,皆锦衣华服,而周围看赌的人却围了里外三层,苏音费了些劲才钻到里面。 她旁边站着的是个青年男子,身量高挑,细皮嫩肉,手里的折扇已经在激动中破边了,而对侧是个中年男子,微胖富态,笑起来像个元宝。 “蒋公子,你又输了!”中年男子笑呵呵地把钱往怀里拢,“承让,承让哈!” 蒋慕尘吊着眼皮,扇子骨敲地桌沿直响,“再来!” 他将自己剩下的五十两银子全都推了出去,“这一把要是再输,今天就不玩了。” “爽快人,那我也跟五十两。” 苏音看着对面人眼底的精光,又看看自己旁边的散财童子,突然计上心头,拽了拽他的衣袖。 “嗯?”蒋慕尘不明所以地扭头,对上苏音灵动的眼神,卡壳两秒,“怎么了?” 尽管银子都输光了,声音也并无怒气,平平稳稳,是个有赌|品的。 趁着庄家摇骰子的功夫,苏音悄悄道,“公子,咱俩做个交易,我帮你把钱赢回来,你分我一半。” 第9章 赚点银子花 蒋慕尘虽然憨,但并不傻,看苏音年纪不大,便笑道,“姑娘的条件我很心动,但我凭什么信你呢?” 苏音伸出食指,葱白的手指在赌桌上划了个圈,“就凭你信我有一半机会能赢,不信我就只能继续当散财童子了。当然这五十两对于公子来说九牛一毛,我也不过是想赚点银子花罢了,怎么算,公子都不亏。” 蒋慕尘眉毛一挑,他确实不亏,但怎么算都是她占便宜。 “有钱难买我乐意,姑娘这交易,我答应了。” 蒋慕尘手腕一甩,折扇唰地一声散开,微风徐来,撩动她垂在耳侧的发丝,苏音抬手将碎发拨至耳后,付之一笑,“多谢。” 两人说话间,骰子已定,正待揭晓。对面的中年的男子名叫袁谦,此刻正催促着他赶紧叫,“蒋公子莫要分心了,这次我让你先,输了可别说我欺负人啊!” 蒋慕尘朝苏音扬了扬下巴,眼底满是笑意。 “押大。” 见她脱口而出,蒋慕尘好奇道,“不多思考一会儿?” “这有什么好思考的,”苏音视线在庄家手上一转,重新落回蒋慕尘身上,“放心,我瞧了一圈,春熙堂里的庄家不会暗中使小手段。” 蒋慕尘啪地一下把扇子收起来,掷地有声,“我押大!” 袁谦笑眯眯道,“那我就押小。” 庄家见两人都压定了,便吆喝着众人看过来,“买定离手,不改了啊!我们看看,这一局到底是蒋公子逆风翻盘还是袁老爷延续好运!三二一……开!” “大!是大!” 庄家还未出声,围观的人就忍不出惊叫出来,“蒋公子还是来春熙堂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赢?” “是啊,要不怎么城里的富商都喜欢跟蒋公子玩呢!” 蒋慕尘看着庄家手边的骰子,笑得放肆,扭头看向苏音,毫不吝啬赞赏,“姑娘耳力不错呀,这都能听出来。” 苏音淡然承下了他的夸奖,“继续。” 正等着五十两银子入账的袁谦僵了一秒,有些不可思议,看看蒋慕尘,又看看旁边的苏音,心道这黄毛丫头运气真好。 他把银子往前一推,“再来。” “第二局,蒋公子赢!” “第三局,又是蒋公子赢!” “第四局……” 面前的银子越堆越多,而蒋慕尘兴趣正浓时,苏音突然又拽了拽他的衣袖,“够了。” “为什么,我本钱都还没赢回来呢!” 苏音却很坚定地摇摇头,“过犹不及,留点运气下次再用。” 蒋慕尘盯着她的鹅蛋小脸看了两秒,果断收手,对袁谦道,“今日本公子不想玩了,袁老爷,咱们改日再战如何?” 袁谦此时脸色已不刚才好看,虽说还是赢面,但输了这么多次,任谁都觉得晦气,也是迫不及待想收手。但他又不能先提出来,免得落人口舌,说他赢了就想继续,输了就不玩。 蒋慕尘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嗯,既然蒋公子不想玩了,那今日就到此为止。” 说完,再看向蒋慕尘旁边,竟然已经没人了。 第10章 记得挨个点点 别说他诧异,就连蒋慕尘都愣住了,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走的,再低头,桌上的银子恰好没了一百两,不多不少,刚刚一半。 蒋慕尘四下张望,没见着人,兀自轻笑,只觉得这人有意思得很,可惜忘了问叫什么从哪儿来的了。 拿着银子的苏音早溜了,腰间沉甸甸的,俨然一个小富婆。她不想贼人惦记,径自回了东宫。 等进了房间,才把自己赢的钱尽数倒在床上,一一清点。她还欠着洛七二十两银子,今日便可还了。 正当她拿着袋子往里装的时候,突然觉得手上这一锭银子和别的有些不同,指尖下的触感不对,复摩挲两秒,将银子翻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公”字。 是官府的银子。 由国库或者官府拨款赈灾时,通常都会在银子下方注上这样的字眼,以示区别,既方便清点,被盗了又容易查出来。这样的银子不会在市面上流通,可眼前这锭…… 苏音将它放在一旁,又把手上的所有银子都检查了一遍,只发现这一锭底下印有“公”字。 她用拇指和食指托起这锭银子,反复查看一番,眉毛微微拧起。 官银被盗不是小事,可却从未听到过风声,只怕幕后之人背景不小,私吞公|款都能被摁下。这事要揭露出来,京城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苏音想了想,把它放进了将要还给洛七的那二十两银子里。 当她拎着银子找到洛七时,对方正在院子里练剑,一招一式杀气十足,剑锋所到之处草木尽折,树枝摇曳。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身后,他一个飞身旋转而来,剑尖直指苏音额头,在距她一寸的地方停下,带起一阵疾风。 苏音不躲不闪,除了翻飞的衣袂外,眼皮都没动一下。 洛七倏而收手,负剑在背后,“你来找我何事?” 苏音拎着钱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来还钱。” “这么快就凑齐了?”洛七掂了掂,打开检查,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嘴砸两下,“你打劫去了?” 二十两已经够贫苦人家一年的开支了,她居然只用了半天凑齐。 苏音没接他的话茬,只道,“多谢你之前的慷慨解囊,你记得挨个点点,看够不够。” 说完,苏音就要离开,转身之际突然问到,“殿下今日可在东宫?” 洛七点点头,“殿下在书房,你去的时候先让人通报,不要直接闯进去……” 他话到一半,苏音就已经背过身冲他挥手告别,气得洛七在后面嘀嘀咕咕了好一阵。虽然听不清楚,但还是把苏音给逗笑了。 难怪东宫里没有专门设置管事的,洛七一人足矣。 前些天她身体不舒服,没来得及仔细逛,现下从洛七住的院子到太子书房,一路尽是淡雅的秋菊,松柏常青,不见枯枝败叶,曲水绕着亭台,清澈见底,偶有锦鲤出没。 水流汇聚之处形成了一个浅碧色的湖,镶在东宫正中央,而太子的书房就位于湖的左侧,过一个圆形拱门便可以看见。 第11章 取决于殿下需要什么 长风抱剑守在书房外,见苏音过来,有些惊讶,待她走近时才问到,“你是来找殿下的?” “殿下此刻方便见我吗?” “我先进去通报,你且侯着。” 苏音对着他点点头,神色淡然,不喜不悲,立在柳树下姿态端庄,衣摆随风而动,飘飘若仙,竟比宫里的某些娘娘还有气势。 长风边往里走边甩掉脑子里怪异的想法。 几分钟后,他从书房走出来,对苏音到,“殿下要见你,随我来。” 这是苏音第一次进凌晏的书房,有股淡淡的檀木香,书架纤尘不染,上面整齐罗列着历朝历代史书,文人墨客的诗词巨着和书画作品,就连坊间读物也有,堪称一个小型藏书阁。 凌晏正伏案写字,白皙修长的手和漆黑的墨汁相衬,墨香轻盈地自笔尖流淌出,沁人心脾。 苏音在离书案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对着太子略行一礼,“苏音见过殿下。” 凌晏落下最后一笔,抬腕,将狼毫放置规整,这才看向她,“听长风说,你找我有事?” “我是来向殿下道谢的。” “哦?何出此言?” 苏音抬起眼皮,望进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笑了笑,“谢殿下帮忙解决了从春熙堂跟出来的人。” 即使她已经溜得够快,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从春熙堂出来,她就知道自己身后跟了一串小尾巴,可这些人都在她走过两条街后悄然消失。 凌晏对此不置一词,反倒是挑了另外的话题,“你赌技不错啊。” “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 凌晏眉梢微微一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那你告诉我,你会什么。” 苏音美眸一挑,眼底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嘴角略微往上弯,朱唇轻启,“我会杀人越货,也会栽赃陷害。当然,我会什么取决于殿下需要什么。” 书房中有一瞬间的静默,谁都没有说话,只剩眼波流转,彼此试探。凌晏的视线如鹰一般犀利,锁在苏音身上,而苏音却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朝他丢了团纸,却看不清纸上到底有没有内容。 片刻后,凌晏眯了眯眼,竟低声笑起来,“我倒真有一事需要你做。下个月月初范丞相过寿,我还没有想好贺礼送什么,你看着挑。” 苏音瞳孔微缩,暗道对方狡诈。 给丞相的礼物,不能多了也不能少了,不能轻了更不能重了。轻了丢的是东宫的脸,重了打的是皇帝的脸,相当于给丞相府送了个烫手山芋。 这事办好无功,办不好有过。可明知前面是坑,苏音还得往下跳。 “我挑什么,殿下就会送什么吗?” 凌晏点头,给了她很大的权力,“任你发挥。” “多谢殿下信任,”她曲了曲膝盖,“那奴婢这就下去准备着。” “还有半个月,不急,”凌晏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来,声音温润,“站这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苏音脚步没动,摇头道,“殿下书案上的可都是国之要务,奴婢不敢轻易上前,殿下有事直接吩咐就好。” 凌晏没想到她会蹦出这么一句,反倒是更坚持要她过来,“站这么远怎么研墨?无妨,几封不重要的折子而已。” 第12章 全都是扯淡 苏音扫了眼摊在他面前的折子,不再推辞,“既如此,奴婢定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她款步走到书案旁边,与凌晏隔着半米的距离,一手把住袖口,一手轻执墨条,重按轻转,先快后慢。 凌晏颇为惊讶,边蘸取墨汁边问,“你挺有经验,以前经常做?” 这些都是世家小姐才会学的东西,而她不仅会且熟练,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让一个拿剑的刺客捻起墨条,培养她的人倒是很有心。 苏音垂眸,敛下眼底的冷意,“依葫芦画瓢罢了,幸而能入殿下的眼。” 她从小就不喜欢舞文弄墨,但那个男人却喜欢得紧。虽然他总是说自己不用学,这些东西交给旁人就可以,可苏音每每看着陈梓玉借研墨的机会围在他身边,就觉得不舒服。 于是她私下就偷偷地学,努力练习,甚至强迫自己改变了原来的狗爬字体,练成了他最喜欢的簪花小楷。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晚,那人的喜欢从来就无关乎这些。 在苏音说完后低头不语的片刻,凌晏的视线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隔得不远不近,他恰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一闪而过的悲戚。 他调查过苏音的身世,五岁时被捡到当做刺客培养,每天都在学习如何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没有风月情事又怎么生出这种伤春悲秋之感? 更何况这种悲戚里面还带着一丝怨愤。 凌晏也不着急,他一直相信日久见人心这句话,苏音身上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他知道。 此刻他见对方规规矩矩地垂着脑袋,于是道,“这些折子你看到了?都是大臣向父皇上奏,斥我失德的。这些信件是信任我的大臣传来的消息,说肃王那边开始有动静了。你怎么看?” 苏音默了两秒,忽而停下研墨的动作,抬起头望向他,“我明白殿下对我不信任,所以处处试探,但请殿下放心,苏音现在别无所求,只求活着。” 活着,万事才有可能。 看着凌晏不为所动,她继续道,“东宫不养闲人,殿下有何吩咐,我定会照做。” 苏音既然决定袒露部分心思,举动就不如从前那般拘谨了,甚至主动伸手拿起了面前的折子,快速浏览一边,轻嗤一声,“全都是扯淡。” 凌晏眼角微挑,颇有兴致地问道,“怎么说?” “殿下是去青城山静养又不是去当和尚的,身边有丫鬟伺候不很正常?流言起于坊间,虽然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让幕后之人伏法,但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场蓄意陷害,殿下若想反击,不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至于这些,”她素手摆弄着桌上的几封信件,神态颇为鄙夷,“殿下还是小心为好。” 凌晏压着眼皮,面色逐渐沉了下来,“都是支持我的人,你让我小心一点?” 苏音丝毫没有被他吓到,“人心难测啊殿下!肃王明明有封地却还不离京,除了他自己有别的心思外,难保不是皇上故意留着他平衡京中势力。他本就树大招风,这种事情躲都躲不及,还上赶着给人送刀子,他傻吗?” 第13章 是属于殿下的 苏音说完,对着他眨眨眼,“殿下以为如何?” 凌晏表情忽而缓和,甚至还轻笑出声,眼底兴趣更浓,不答反问,“你知道你刚才那一番话要被砍几次头吗?” 内涵大臣,揣测圣意,还贬低肃王。 “我只有一颗头,是属于殿下的,”苏音听到他的话不仅没害怕,反而姿态更加放松,甚至重新拿起了墨条,“这事只有殿下能决定。” 凌晏盯着她生动的眉眼,脸上似有云雾散开,不再像之前那般阴阳怪气,似乎相信了她刚才的那番话。 他指着散落的奏折和信件,“行了,别磨了,把书案上的东西收拾一下。” “是。” 苏音刚准备上手,书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两人耳力都不错,几乎是同一时间朝门口看去。 外面叽叽咕咕了几句,长风便来叩门,“殿下,洛七说有要事禀报。” 苏音拿着信纸的手一顿,心想洛七虽然嘴上啰嗦,但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 “既然洛侍卫找殿下有事,苏音就先告退了。” 凌晏看她微微屈膝,摆手示意她出去,直到她踏出门槛,凌晏才收回视线。 在苏音走下台阶的时候,洛七恰好拾阶而上。两人身形相错,路过彼此时,洛七眼底满是警惕,苏音则对着他轻轻颔首,径自离去。 “殿下。” 洛七满脸严肃地站在凌晏面前,把手中的一锭银子递上去。凌晏拿在手里转了一圈,瞳孔微缩,“官银?” “是,此前属下借了苏音二十两银子,这是在她今日还给属下的银子中找到的。” “我记得前年蜀西发大水,朝廷拨了一大笔银子赈灾,在途中发生了事故,后来又找回来了?” 洛七想了想,是有这么一件事,“殿下怀疑那年的银子并未找回来,只是被人摁下了?” “只是猜测,”凌晏将银子放下,抬手摁了摁眉心,“去查查银子的来路,既然能够出现在春熙堂,未必不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属下明白,”洛七犹豫了两秒,问道,“那苏音那边?” 凌晏忽然想起她刚才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地分析局势的模样,还挺聪明的,知道以退为进。 “派两个武功高强的人远远跟着就是,这银子,说不准是她故意放进去的。” 洛七浓眉一皱,回想起苏音还钱时跟他说的话,恍然,“属下想起来了,当时她确实说过让我挨个清点。” 凌夜手指微曲,提笔继续写字,“慢慢查,不要打草惊蛇。” 洛七见状,抱拳行礼后退下。 蒋慕尘从春熙堂出来后就进了马车,路过肃王府又倒转回来,跳下马车三两步跑到门口去。 门口的小厮见怪不怪,迎上前,“蒋公子。” “王爷在吗?” “王爷在正厅和侧妃喝茶呢,”小厮引着他往里走,召来一个丫鬟带路,“蒋公子您稍等,小的先去禀报一声。” 蒋慕尘唰地一甩手腕,打开扇子装模作样地扇了扇,“去。” 第14章 藏不住的 片刻后,小厮腿脚飞快地跑了回来,对蒋慕尘笑道,“蒋公子,王爷说他在正厅等您,让红鸾带您过去,小的继续值守去了。” “有劳。” “不敢不敢。” 小厮说着就跑远了,身边的丫鬟红鸾领着他穿过一个花园,绕进长廊,远远的就看见刚从正厅里出来的侧妃。 肃王府没有正妃,侧妃是工部侍郎徐家唯一的女儿徐珊,刚过十七,长得落落大方,性格又温婉,喜读诗书,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很得肃王欢心。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点头示意,而后各自行路不逾矩。 蒋慕尘踏进正厅时,凌祈恰好抬头看过来。他比凌晏年长两岁,已二十有三,皇室子女容貌都不错,他也不例外,剑眉斜飞入鬓,双眼浑圆,天庭饱满,因着上过战场,身上带着几分英气。 看蒋慕尘双眼晶亮地走进来,笑问道,“又是从春熙堂来的?” “王爷好眼力,”蒋慕尘对着他拱手行礼,然后自己在下首找个凳子坐下,“刚准备回府,路过王爷这儿便想着进来坐坐。” 凌祈捻着手边的一颗瓜子朝他扔了过去,“又输了多少?” “五百两,”他伸出手指,复又收回三根,“不过我这次赢了二百两回来。” “这是破天荒头一次啊!” 蒋慕尘眉毛一扬,“那可不,今日碰着个姑娘,说能帮我赢钱,条件是赢回来的钱要分她一半。我本来还不信,结果两局下来都被她说中了。” 他边叹气边摇头,“就是可惜忘了问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凌祈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端起清茶小呷一口,“这有何难,让人去查查,到时候带着去春熙堂,保你把这些年输得都赢回来。” 也亏得蒋慕尘外祖家是个富商,要不摊上这么个败家的,还不把底裤都给输没了。 “难就难在这儿,”他唰地把扇子收起来,倾身向前,“我的人说在跟踪的时候被另外一拨人给绊住,跟丢了。” 凌祈手一顿,眼神锐利了几分,“京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 蒋慕尘用扇子骨轻轻敲着桌沿,“是不是新势力我不知道,但后来我打听到她拐进了定陌巷。定陌巷去的人可不多呀,那个方向除了办公的大臣,便只剩下……” “东宫。” 凌祈在他停顿的时候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身体却渐渐坐直了,收起了方才嗑瓜子时的懒散姿态,“这么说她就是那位跟着太子回京的女子了?” “大概。”蒋慕尘耸耸肩。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蒋慕尘想了想,“特别漂亮算吗?她的脸没什么攻击性,属于耐看的类型,给人感觉娇娇软软的,可做起事情来却很果决。” “有意思,”凌祈评价道,“说起来太子回京有两日了,我等还没去东宫拜访过,实属不该。” 蒋慕尘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过几日就是接风宴,想必太子会带她一起去?不过太子也有可能想金屋藏娇。” 凌祈却笑着摇头,“藏不住的。” 第15章 老狐狸成了精 太子还没回来就在京城传遍了,不论背后推波助澜的是谁,总归达到了目的,不止百姓知晓,就连宫里都听说了,想低调都不行。 “皇上总不能直接下令让太子带上她赴宴。”蒋慕尘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道。 凌祈食指沿着杯沿轻轻摩挲,缓缓说道,“父皇就算想见这女子也不会下口谕,小题大做,这不是还有后宫娘娘吗?” 蒋慕尘愣了愣,“你是说德妃?” “德妃和先贵嫔交好,对太子又视如己出,现在太子二十有一,却连个侍妾都没有,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女子,谁不好奇?” “这么说,接风宴必定很精彩喽?”蒋慕尘说着便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无缘见到。” 这次接风宴办得不大,收到请柬的都是皇家子弟和朝廷重臣,小辈排不上号。 “本来我还没什么兴趣,今日听你这么说,反倒想见一见这女子了,只盼到时候不要让我失望啊。” 凌祈嘴角含笑,眼神却有些诡异。 自那日在书房和太子袒露了部分心思后,苏音接连几天都没出门,只窝在房间里看书。看宣周的史书,看坊间的八卦轶事。 有些虽然离谱,但字里行间还是能发现不少东西。 清风自轩窗吹进来,吹得书页沙沙作响,胡乱翻飞,一只葱白的手颇为烦躁地压在扉页上,两指不自觉搓着棱边。 苏音摁着眉心舒缓大脑的疲倦,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宣周的局势不比北璃简单啊。 凌晏在青城山的时候,京城里主要分为肃王和七皇子两派,其余皇子要么年幼要么式微,构不成威胁。 肃王生母只是个嫔位,但出自定远将军府,定远将军常年戍守西塞,战功赫赫。而七皇子的生母是淑妃,虽无强大的娘家背景,但恩宠不断,七皇子从小就被皇帝带在身边教习,颇为用心。 两边支持者都不少,相比之下,刚回京的凌晏就像一个孤家寡人。可即使他离京八年,依旧霸占着储君的位置,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苏音稍稍扭头,视线落在她昨日看过的那一沓书上,她可不相信这八年凌晏在青城山上什么都没干。老狐狸成了精,就算悄悄溜下山也没人知道。 对宣周局势有了基本的了解后,苏音也无心看书了,随手扔在一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凉的,她刚抿下一口,就听到院子里有脚步走动,紧接着是洛七的声音,“苏音,殿下让你准备好,酉时一到就去门口候着。” 苏音放下杯子,不慌不忙地应了声,待洛七走远,才从柜子里翻找出昨日小丫鬟送来的衣裳。 早知道接风宴自己躲不过,却没曾想凌晏还专门命人给她准备了一套碧色的衣裳,区别于其他侍女的打扮。 苏音换好后,对着铜镜照了照,颇为满意。衣裳做工精细,裙摆绣着不规则的荷叶边,袖口宽窄适宜,腰线束紧,盈盈一握。 好看是好看,就是—— 她的存在早被众人知道了,打扮成这样是怕她在接风宴上不够扎眼? 第16章 怎么不打声招呼 苏音细细地给自己梳了个发髻,估摸着时间,慢悠悠地朝东宫门口走,刚绕过回廊踏进小花园,就和从书房出来的凌晏碰上。 凌晏停下脚步,看着她犹豫一秒后朝自己走过来。 她皮肤白,压得住这种略显深沉的颜色,又因为贴合腰际多了些少女的娇俏,不至于看上去老气成成的。这套衣裳和她平时穿的区别较大,也着实让凌晏惊艳了片刻。 “稍微打扮一番,还是有个人样的。” 苏音刚走到跟前,就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无语。她平日只是不爱打扮,觉得方便就行,并不代表她不会收拾自己。 “放心,不会丢殿下的脸。” 凌晏听到这话也不生气,打量了她一眼,抬腿朝门口走,“走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因着是婢女身份,凌晏坐上了马车,她却不配,只能在旁边步行前往。队伍里只有她一个女子,一路走来,苏音不知道接收了多少眼光,就像被围观的猴子一样。 偏偏马车还走得慢。 挨到宫门口已经是两刻钟后,凌晏被长风扶着从马车里下来,清冷矜贵的面庞微微一转,对着苏音,声线温柔,“累了?” 旁边有巡逻的小兵对着他行礼,耳朵却支棱着,暗道太子也过于宠爱这个婢女了,竟然还关心她累不累。 苏音知道他在演,也乐得配合,正好可以借机骄纵一番,遂冷着脸,“不累。” “累也没关系,我陪你一起走。”说完,真就迈步往前。 苏音知趣地退后半步,磨了磨牙,这句话也就能糊弄糊弄刚才那俩反应慢的小兵。到了这儿,哪个皇子大臣不得下马车? 两侧除了高高的宫墙,什么都看不到,苏音垂着眼皮走了一段距离,余光里注意到前方有人靠近,于是快速瞄了一眼,在对方看过来之前低下头。 “见过太子殿下。” 吴勇达声音浑厚,气势十足,礼数一丝不苟,他腰间别着佩刀,身后还跟着几个禁军。 凌晏双手负在身后,对他点头轻笑,“吴统领是在巡视?” “回殿下,今夜接风宴,皇上和几位娘娘都会参加,属下得四处查看,以免贼人趁乱而入,伤了各位贵人就不好了。” “辛苦吴统领,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下次再叙。” 吴勇达立马退到一边,抱拳弯腰,“恭送太子殿下。” 凌晏起步,苏音自然跟上,路过吴勇达时,对方突然抬起头来,眼神阴鸷,紧盯着她的脸,像是在看猎物,又似乎想辨认什么,苏音却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 直到拐了个弯,彻底脱离了吴勇达的视线范围,凌晏才小声问道,“碰到前主子,怎么不打声招呼?” 苏音早就猜到他会这么问,神都没愣一下,“殿下在说什么?我现在可是殿下的贴身侍女苏音,哪有什么前主子。” “你倒是挺会说话,”凌晏斜了她一眼,“一个禁军副统领,跟东宫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怎么会派你过来刺杀?” 第17章 奴婢不是主角 苏音一早就坦白了幕后主使,凌晏通过查证得出了相同的消息,可他始终没想明白吴勇达刺杀他的目的何在。 “下棋的人怎么会告诉棋子他的目的呢?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苏音脑子突然灵光一闪,问道,“禁军副统领不是皇上的人吗?” 凌晏脚步没乱,神色不变,“你的意思是父皇要杀我?” “殿下别冤枉我,我可没这么说,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凌晏听她连连否认,嗤笑一声,“何必装傻?皇城之内,宫墙之下,谁是谁,谁又是谁的人,只怕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苏音迎着他的话头道,“别人我不敢妄议,但我一定是殿下的人。” 凌晏怔愣片刻,反问道,“如此直白地表忠心,你就这么怕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倒实诚。” 两人一言一语,很快就到了宜霄殿,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扎堆聚在一处。传唱小太监扯着嗓子,“太子殿下到——” 话音未落,众人便齐齐望了过来。 说话的人立马停住话头,在凌晏经过时,起身拱手作揖,凌晏淡淡颔首示意,“诸位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 他步履从容,眉目沉静,早没了八年前的顽劣模样,平静的一张脸让人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气质清冷到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亵渎。 有多少目光聚集在凌晏身上,就有多少目光转移到苏音身上。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太子,可对她这个婢女就不同了。 所过之处,苏音甚至能听到小小的讨论。大臣的八卦心不比市井妇人轻。 她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显得慌乱,一步一莲,绣着荷叶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荡起一池月色。 直到凌晏找好位置坐下,她双手交叉,垂眸站在旁边时,才听到对方轻飘飘的一句,“紧张吗?” “奴婢不是主角,自然不紧张。” 凌晏轻笑,刚想接话,迎面就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浅褐色的华服,腰间挂着精致的镂空玉佩,星眸剑目,嘴角含着三分笑。 “太子殿下。” 凌祈端着琉璃盏,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在他对面盘腿而坐,“你刚回京的时候我就应该来东宫探望的,可惜一直忙于府中琐事没来得及,还望你不要责怪。” 凌晏示意苏音给自己倒了杯酒,笑着摇头,“二哥不用这般客气,今日相见正合时宜。” “你没生气就好,看你气色比之前好得多,可是病大好了?” “只是控制的好,要想根治哪有这么容易,”凌晏眉宇间闪过一丝淡淡的愁容,“我何曾不想像二哥一样策马纵横沙场,奈何自己实在不争气。” 凌祈赶紧说道,“你是储君,怎么能够去战场这么危险的地方!” 苏音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这肃王看起来十分关心太子,可话里话外都在给他挖坑。 顺着说那就是承认自己比普通士兵高贵,寒了将士们的心;逆着说又难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毕竟太子立了功是要获奖赏的,而最诱人的奖赏就是众人都在争夺的兵权。 第18章 肃王对你很有兴趣 苏音不由得侧目,想看凌晏究竟会怎么回应。 只听得他声音激扬愤慨,连连摇头,“我的安全重要,将士们的性命同样重要,没有他们舍命厮杀哪有京城如今的繁华?男儿热血,当保家卫国,我身体不济,却难凉热血。” 话到最后,他甚至稍微提了些音量,惹来周围几个武将的关注。 凌祈见此,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将目光转移到了苏音身上,礼节性地看了她两眼,问道,“这婢女看着面生,不知是何时跟在你身边的?” 凌晏没有接话,扭头看向苏音,明摆着要她自己解决。 苏音也不慌,对着肃王略行一礼,娓娓道来,“回王爷,奴婢是陆家的人,早些年伺候过先贵嫔,只是没跟着娘娘入宫。后来老爷得知殿下去青城山,担心殿下,所以就把奴婢派过去了。” “是吗?那陆员外有心了。” 苏音笑了笑,没说话。 这些当然是她胡诌的。凌晏敢让她自由发挥,她就敢信口雌黄,反正不管她说什么,凌晏都必须安排好,以防有心人暗中调查。 凌祈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道,“有你作陪,太子这八年也不算难熬。” “王爷言重了,奴婢只负责端茶倒水。” 本以为凌晏身上不好突破,可以从她身上下手,没曾想这婢女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说话竟一丝不漏,让人挑拣不出错误。 “二哥、太子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 一道清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很快就走到三人跟前。少年十四岁的脸还没有完全长开,带着丝稚气,唇红齿白,比凌晏要矮一个头。 凌祈扭头看到他就笑了,朝他招招手,“七弟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有看到。” 凌承顺势在他身旁坐下,“刚从母妃的椒兰殿赶过来,就看到你们在说话。” 他对着凌晏眨眨眼,“太子哥哥,我可想你了!” “我离京时你才刚满周岁,怕不是在诓我?”凌晏笑着打趣他,在看到他脸色微僵的时候继续道,“我也很想七弟,这次回来还专门给你待了礼物。” 凌承果然瞬间变了脸色,重新扬起笑脸,“是什么啊,太子哥哥亲自给我挑的吗?” “那是自然,给你的礼物怎么能假借他人之手。” 兄弟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均是笑容满面。 苏音站在侧后方垂着眼皮,哇,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啊! 宴会快开始了,兄弟俩闲话几句后便离开,苏音见凌晏杯中的酒已经见底了,就重新给他倒上。 凌晏目光在她白皙顺滑的侧脸上流转,忽然开口说道,“肃王对你很有兴趣。” “奴婢对他可没兴趣。” 凌晏伸向琉璃盏的手一顿,眼底带笑,“王府现在只有一个徐侧妃,正妃之位空悬已久,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皇上不会让他娶一个背景强大的女子,你有机会了。” 酒已经满了,苏音却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往里加,直到酒水顺着桌沿滴在他衣服上才满意地收手。 苏音歪头看着他,“就算是娶一个背景不大的女子,也必定是高门中人。再说,奴婢野心大,如果非要嫁人,为什么不嫁一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第19章 能入太子眼的不多 凌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蹦出这么一句话,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神变了变,都没计较她把酒洒到了自己身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奴婢胡说的,殿下不用放在心上,”苏音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替他擦干衣裳上的酒,“殿下慢些喝。” 凌晏想让众人误以为他很宠自己,正好,她也是这个目的。 只有被更多的人知道,关注,才不会轻易被抹杀,活着的机会才更大。至于成为众矢之的后别人会怎么做,暂时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远远的,凌祈便瞧见了这场景,在苏音替凌晏擦完退在一边的时候,突然对着她举了举杯,面色柔和。 苏音稍显讶异,眉毛一挑,嘴角微勾后垂下眼皮,又规规矩矩地立在旁边。 凌承坐在他旁边,见此,杵了杵他的手臂,“二哥,我看你对她很有兴趣啊!” “只是觉得有意思。” 凌承怂恿道,“既然喜欢那就向太子讨要回去呗,一个婢女而已,太子又不会不同意。” 凌祈眯了眯眼,半晌后摇头,“那可不一定。” “我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凌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苏音,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样貌身材虽然不错,但在京城中也并不稀罕,这样的女子多得是。” “可能入太子眼的不多,能穿得上锦绣坊衣裳的婢女就她一个。” 凌承听完,又朝她看去,“锦绣坊?二哥你说笑呢?” 锦绣坊的衣裳全国闻名,样式新颖款式大方,用色也极为大胆,虽然价格高,但深得京中夫人小姐们喜欢。最重要的是锦绣坊和皇家有合作,每季都会为后宫娘娘缝制一件新衣,偶尔后宫的娘娘得了一块好看的布匹,也倾向于拿到锦绣坊让人定制。 凌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且看着。” 戌时一刻,传唱太监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德妃娘娘到。” “淑妃娘娘到。” …… 帝后和几个位份高的妃子簇拥而来,嘈杂的宜霄殿顿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由远及近环佩珠铃叮当作响。 众人纷纷起身,苏音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却很清楚地感受到一行人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其中一道特别明显,好奇中带着嫉妒和挑剔。 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 皇帝今年四十九,由于日夜操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些,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旁边的皇后倒是保养地好,举止端庄,金凤在身。 顺次是德妃,看向凌晏的时候笑得一脸慈祥;再后是淑妃,嘴角无意识往上翘,皮肤娇嫩,一举一动都带着丝妩媚,难怪能圣宠不衰。 等帝后落座,淑妃才指着旁边的少女笑道,“今日曼儿正好在臣妾宫里陪小公主玩,所以臣妾就将她一起带来了,皇上不会怪臣妾?” 皇帝扭头,看向她的时候稍微笑了笑,“听皇后说,这丫头算是太子表妹,都是一家人无妨。” 第20章 鸿门宴 陆曼一听,赶紧出来谢恩,声音婉转悠扬,像是夜莺啼叫,听得苏音心头一晃。 若她没看错的话,凌晏和淑妃关系应该不怎么好,偏生这个所谓的表妹还经常往椒兰殿跑,有意思。苏音瞥了眼凌晏,看他背脊挺直,神色不变,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今日是为太子回宫设的接风宴,也算是家宴,大家就不必客气了,”皇帝举杯,对着下方诸位皇子大臣,“有太子分担国事,朕以后也能轻松些。” 一时间,道谢的声音此起彼伏,有恭迎太子回京的,有恭喜皇帝的,其乐融融。 等众人都放下酒杯,淑妃眼珠一转,对下方的凌承笑道,“承儿一直说想念太子哥哥,现在你太子哥哥回来了,该多走动才是,跟太子哥哥学学,别整日就知道玩!” 她言语虽有责备,表情却不见丝毫不满。 凌承立马站出来,“母妃,孩儿明白,到时候太子哥哥可别嫌我烦啊!” “你太子哥哥才不会像你一样呢!”凌晏还没开口,淑妃又把话头接过去了,“都多大的人了,整日还没个正形。” 母子俩一言一语,根本没给旁人插嘴的机会,倒是旁边的德妃蹙了眉头,温声道,“太子身体如今可大好了?太医怎么说?” 凌晏这时候才起身道,“已经好多了,只是还需仔细调养,多谢娘娘关心。” “既然还需调养,就从宫里派个专门的太医去,省得把控不准,”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出声道,“我瞧着那位新来的高太医不错,朕一会儿就下旨,让他放下太医院的其他事务,专心给你调养身体。”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 高太医到底年轻,就算这几次都治好了后宫娘娘的疑难杂症,对太子的病却未必有经验。 皇帝此举,不像是给太子安排了个专门的太医,倒像是在东宫插了条眼线。 各人心里有不同的衡量,对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却认识地更深了些。太子在青城山待了八年,一回来就被皇帝提防监视,只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皇帝顿了几秒又继续道,“至于承儿还年幼,朕慢慢教,不着急。” 直接断了淑妃刚才的想法。 苏音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见眼前月牙白的衣袍一掀,凌晏温润沉稳的声音响起,“多谢父皇体恤。” 皇家的宴会十有八九是鸿门宴,这次也不例外。帝后并未久待,闲话几句便起驾回宫,帝后一走,德妃和淑妃也不便久留,相继离开,倒是一直跟在淑妃旁边的女子留了下来。 陆曼端着半杯酒,直奔凌晏而来,挤开站在旁边的苏音,“太子哥哥你可算回来了!前几日我想去东宫看望你,都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说你不在。” 她小嘴微撅,似撒娇似不满,灵动的双眼紧盯着对方,却在瞥到苏音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弄得苏音一阵无语。 凌晏语气不咸不淡,甚至伸手虚扶了一下苏音,“刚回京事情比较多,望陆小姐海涵。” 第21章 原来是淑妃想见她 陆曼一愣,又很快恢复过来,声音更娇,“表哥为什么这么见外,曼儿不希望和表哥如此生分。” 她知道自己眼睛生得好看,也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对着凌晏扑漱扑漱地眨眼,眼神又纯又无辜,是男人都很吃的一套。 偏生凌晏看都没看她,反而瞪了眼低头偷笑的苏音。 “我和陆小姐倒也没熟稔到这种程度。” 陆曼一时哑口无言,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大概是羞到了,于是越看苏音越不顺眼。 传言她早就听说了,今日一见,果然发现太子对她不同旁人,心中更是妒忌,起身时突然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眼珠一转,一个“不小心”就踩到了裙摆,杯中的酒尽数朝苏音倾倒。 苏音本来可以避开的,想了想,却没有挪动脚步。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看明白陆曼并不是特意朝着凌晏来,而是对准她来的。既然她的名声已经传开了,那不如传得更大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起得太急了,实在没注意到。”陆曼慌里慌张地放下酒杯去帮苏音擦拭,将酒水更均匀地抹在了她身上。 碧色的衣裳沾了水,颜色顿时深了,斑斑驳驳的,很难看。 苏音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些,躲掉她的手,“陆小姐不用道歉,奴婢知道您是无心之失。” “可这满满一杯酒倒在你身上也湿得厉害,要不你跟我去换一身,很快就好,”陆曼看向凌晏,“太子哥哥您觉得呢?” 凌晏蹙眉,神色隐隐不耐,苏音抢在他面前开了口,“那就麻烦陆小姐了。” 见苏音自己应下,陆曼心中雀跃,暗嘲她蠢。她这一计并不高明,担心凌晏不会放人,没想到苏音居然同意了。 “那你随我来,”陆曼垂下美眸对着凌晏,“太子哥哥,曼儿先失陪一下。” 凌晏没应她的话,只深深地看了苏音一眼,摆手示意。 陆曼暗自搅了搅手中的帕子,脸色差点挂不住,很快带着苏音出了宜霄殿。 这边的动静引起不少人注意,凌祈视线跟随着那道碧色的身影,直到被门框挡住。他看看旁边的凌承,又看了看对面的凌晏,竟然有些猜不透这番举动是何意思。 刚出宜霄殿,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着陆曼行礼,“陆小姐,公主那边正哭闹着要找你呢!娘娘哄不住,赶紧让奴婢过来请你过去。” 陆曼也着急起来,语速加快,“怎的离开了一会儿就哭了呢?” “公主醒来没见你人,说你答应了陪她玩的,现在正生气呢!” “这也怪我,”陆曼回头,满脸歉意地看着苏音,“本来该带你去换衣裳的,可公主那边的事情也耽误不得,就让青栀带你去,到时候再让她送你回宜霄殿如何?” 苏音眉梢微微一挑,眼底笑意闪过,快得几乎看不见。 两人演了这么一出戏,合着是淑妃想见她? “奴婢都听陆小姐安排。” 陆曼嘴角得意一翘,又很快隐下,自另一条小径匆匆离开。 第22章 娘娘可是记错了 青栀见陆曼走了,这才对着苏音笑笑,“姑娘请跟我往这边走。” 她带着苏音绕过了几处水榭又经过几间宫殿,总算是在一处宏伟的殿门前停了下来,头顶有三个偌大的鎏金字——椒兰殿。 进了殿门,里面灯火透亮,院子里处处都彰显着精致奢华,不亚于皇后的寝宫。 淑妃正卧在软塌上,朱钗摘了一半,旁边有丫鬟在为她揉着太阳穴。 看到苏音来了,她姿势没动,只稍稍掀了掀眼皮,“刚才喝了两杯酒,现在竟有些晕,你过来帮本宫揉一揉。” “是。” 苏音哪里干过服侍人的事情,下手也没个轻重,对着淑妃的太阳穴一使劲,竟让她蹭地一下坐起来,酒醒了大半,怒目而视,“大胆,你这么用力是想谋害本宫吗!” 苏音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垂着脑袋,声音哆哆嗦嗦的,“娘娘恕罪,奴婢平日里只负责端茶倒水,干得都不是精细活儿,所以力气大了些,弄疼娘娘了,还望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椒兰殿里顿时没了声音,淑妃见她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只招招手,让刚才给她揉摁的丫鬟过来,再不敢让苏音动手。 “罢了,你是太子的丫鬟,本宫也不好过于苛责,”淑妃瞧她衣裳还湿着,于是吩咐道,“青栀,去给她拿件披风来。” 说完,又对苏音道,“本宫这里没有合适的衣裳,又不能就让你站在这里吹冷风,只能委屈你披件披风了。” “多谢娘娘体恤,奴婢不委屈。” 苏音抬头,眼底竟蓄上了一层泪花,“娘娘宅心仁厚,奴婢感念万千。” 淑妃瞧着她的模样,竟“嗤”地一声笑出来,“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一件披风而已,本宫还是拿得出来的。你跟在太子身边伺候多久了?” “回娘娘,自太子去青城山奴婢就一直跟在太子身边。” 淑妃瞥了她一眼,垂眸看自己的指甲,“听说你是陆家的丫鬟?还伺候过先贵嫔?想当年本宫刚入宫不久,还得了先贵嫔的照拂,时不时闲话二三,没曾想现在物是人非。” 她见苏音不吭声,于是继续道,“既然你是跟过先贵嫔的人,应该知道她喜欢吃姜糖?本宫想念得很,你可会做?” 苏音暗笑,抬头不解地问道,“娘娘可是记错了,先贵嫔娘娘最不喜欢吃的就是姜糖了,她喜欢吃的桂花糖。” “这样啊?”淑妃正在抚摸指甲的手一顿,“可能还真是本宫记混了,人老了,记性也不好。” “娘娘正年轻着呢!” 淑妃听完后笑道,“你还真是会说话,难怪能留在太子身边。太子与本宫虽然不亲近,但本宫却始终念着和先贵嫔的情意在,所以放心不下,总要见见你才安心。” “娘娘的心思若是殿下能知道,自然也会很开心的。” “是吗……”正说着,青栀已经将披风取了来,淑妃展唇一笑,“快,给她披上,免得着凉了。” 第23章 此女可谋大事 棕色的披风花纹繁复,外面是毛领,里面是细绒,看着就很厚实,苏音却在刹那瞳孔发大。 她知道一种惩罚人的手段,是在披风里缝上吸血的虫,一旦挨着人便会开始吸血,伤口极为细小,几乎看不出来。 这种损人的阴招没想到淑妃也会用,还用在了她身上。 淑妃眼尖,见她视线在披风上逗留几秒,“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淑妃嘴角含笑,眼底却暗藏试探。 “娘娘体恤,奴婢感激不尽。” 说话间,青栀已经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还贴心地替她拢了拢,“姑娘衣裳都湿了,裹紧些,免得着凉。” 苏音笑了笑,“多谢。” 细细的绒毛包裹下,苏音的身体很快回暖,殿内无人再说话,淑妃合着眼,让丫鬟继续揉摁,青栀则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有微风轻轻扰动。 片刻,苏音便感觉后背有些不对,披风里似有活物爬动,先是痒,然后开始密密麻麻地疼—— 她猜得果然没错! 苏音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牙齿轻轻扯着嘴里的细肉,忍着头皮发麻的恶心,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不管心里如何翻腾,面上始终不显山不露水。 淑妃间或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笑意盈盈。 苏音垂着眸子,有些想不明白淑妃此举的含义。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东宫的人,难不成凌晏刚回京就要撕破脸皮吗?七皇子年幼,虽得皇帝宠爱,可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现在摊牌对淑妃没有任何好处。 殿中的人各怀心思,这一切都被殿外的人瞧得清清楚楚。 明黄色的龙袍在晚风中隐隐摆动,昭帝双手负在身后,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细纹纵横交错,眼皮微微下垂,嘴角却有意无意地扬起。 喜子瞧着他的脸色,又垫着脚尖朝椒兰殿里望,小声道,“皇上何事如此高兴?”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自小就跟着昭帝,后宫里肮脏的手段见得不少,一眼就能看出披风里的秘密,只是他不明白昭帝为何心情好。 昭帝对着他扬了扬下巴,低声问道,“你觉得那女子如何?” 喜子盯着殿中脊背挺直,清风霁月的人,评价道,“会忍。” 昭帝却摇头,“在京城里,只会忍可不是什么好本事,得会审时度势,得会记仇,得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胜。此女,可谋大事。” 他的声音虽低,落在喜子耳朵里却如雷轰顶。 这评价太高了,尤其是从昭帝口中说出来。 宜霄殿内,凌晏见苏音过了两刻钟还没回来,不由得沉了脸色。即使是苏音自己愿意去蹚浑水,但他还是忍不住去多想。 “长风。” 凌晏一抬手,长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宜霄殿。 德妃刚回宫,歇了片刻喝了口茶,就见长风匆匆忙忙地过来,心思跟着一紧,赶紧召人上前,“可是殿下出了什么事?” “回娘娘,殿下无碍,只是苏姑娘被陆小姐带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第24章 是个聪明人 德妃眉头蹙起,细长的手指在杯盖上打着璇儿,“陆曼一向和椒兰殿走得近,难不成是淑妃?” 这人仗着皇帝的宠爱,在后宫无法无天,有时候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现下是准备插手东宫了吗? 她看着长风肯定地点头,心下明了。 凌晏必定是已经知道苏音被带到了椒兰殿,所以才让长风过来,让自己去椒兰殿把人领出来。 “看来太子对这位婢女实在宠得很,”德妃边笑边起身,在莲翘的搀扶下走得飞快,“本宫可得仔细瞧瞧,她到底好在什么地方,能让我们太子爷这么紧张。” 去淑妃那里捞人,她还从来没干过,凌晏此举,倒像是在宫里给这位婢女找了个依靠,让人下次再想对她动手前都得掂量掂量。 苏音在椒兰殿已经待了将近两刻钟,虽然身形不晃,可嘴唇却白了。披风里的虫一直吸她的血,金刚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更何况她身上的伤才刚好。 她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见淑妃还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思绪飞转,想找到一个万全之策。 还没等她考虑好,就见殿外匆忙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手忙脚乱的样子还被淑妃训斥了几句,“礼仪都白学了?何事慌张?” “娘娘,德妃娘娘在殿外呢!” 淑妃怔愣了几秒,又很快恢复过来,一边起身一边说,“来就来呗,有什么可慌的。” 两人虽然位份相同,但德妃比她先入宫,昭帝对德妃很客气,自然也不允许旁人怠慢,她就是再不高兴也得收着。 冷眼一瞥旁边的苏音,嗤笑,真有能耐! “冒然前来,还望没有打扰到你,”德妃清亮的嗓音传来,“今日吃的姜饼我觉得很不错,一打听才知道是你宫里的,所以就厚着脸皮过来向你讨些。” 淑妃迎上前,吩咐人上了热茶,“姐姐若是想要让人来拿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德妃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今日是太子殿下接风宴,我一高兴就吃多了些,睡不着,索性出来散散步。” 她虽正眼瞧着淑妃,余光却已经将苏音打量了个遍,心下有了衡量。 “姐姐长久不来椒兰殿,我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呢,”淑妃一颦一笑皆拿捏得很好,比后宫的妃子多了几分媚,“我一会儿就让小厨房多做些!” 两人闲话几句,德妃才将视线落在苏音身上,“呀!刚才还没注意,这不是太子身边的婢女吗?怎么跑到你宫里来了?” 淑妃早就猜到她的目的,此刻不慌不忙说着打好的腹稿,“曼儿不小心把她衣裳打湿了,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央我给这姑娘找件合适的衣裳换,可我这儿哪有合适的衣裳啊,只好让人拿了件披风给她。” 德妃瞧她面色苍白,跟刚才接风宴上时相去甚远,心下明了。 苏音恰好此刻抬头,眼神晶亮,看得德妃心口一颤,好久都没见到这么有灵气的双眼了。 惨白的小脸露出几分病态,又不是病恹恹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明知自己是来解围的,却一声不吭,只等合适的时机脱身,是个聪明人。 难怪能让太子上心。 第25章 得劳烦殿下捎我一程了 德妃看了她两秒,笑道,“你到这儿来太子殿下知道吗?” 苏音突然变了脸色,忙回应,“奴婢还真是糊涂,一时之间给忘了,想来殿下找不到奴婢怕是回去会生气。” 她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让淑妃眯了眯眼,却还是顺势道,“说起来还是本宫的错,觉得她合眼缘,就留她多说了会儿话,竟把这事给忘了。罢了,你先下去,别让太子等急了。” “多谢娘娘,”苏音取下披风,青栀赶紧上前接,免得被德妃看出端倪,“娘娘今日的恩情奴婢记住了。” 淑妃表情一僵,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小事而已,何足挂齿。” 她贵为后妃,难不成还怕一个小小婢女?笑话! 恰逢宫女取来了姜饼,德妃就让莲翘收着,“东西讨得了,我也就不久待了,多谢你的姜饼,我宫里芙蓉糕也不错,改日让人给你送些过来。” 见她起身,淑妃紧跟着起身相送,“姐姐这么客气干什么,椒兰殿随时欢迎姐姐过来!” 一行人匆匆来又匆匆去,淑妃站在殿门口,看着苏音略微发颤的身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算她识相,没有当着德妃的面抖落出来,只是…… 淑妃美眸一转,回到殿内,召来青栀,同她耳语,“你去告诉吴统领……” 直到完全离开椒兰殿的范围,苏音才稍微松懈下身体,脚步虚浮,行动慢了些。刚才她一直强撑着,现在终是撑不住了。 德妃让莲翘扶着她,故意问,“淑妃为难你了?” 苏音笑着摇头,“没有,是奴婢近日身体有些不适,多谢娘娘关心。” “你倒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德妃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作为太子身边的人,怎可轻易对外人流露情绪,“本宫确实是受太子所托,去椒兰殿把你带出来。 你还没进京便闹得满城风雨,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少,明里暗里盯着你要你命的更多,自己小心应付。” 苏音知道德妃能对她说这一番话,一半原因是认可一半原因是怕她给太子添乱,“奴婢明白,日后会更加谨慎的。” “你明白就好,”德妃停下脚步,指着旁边的岔路口,“太子的马车停在宫门口,我让人领你过去,本宫就不去了。” 苏音点头,对她福了福身子,“多谢娘娘,奴婢告退。” “去。” 长风站在马车旁边,远远的瞧见苏音,立马对马车里的人禀报,“殿下,苏音出来了。” 马车里传来一声应答,直到苏音走近,黑色的帘子才被一只净白的手掀起。 凌晏瞧着她的脸色,稍显诧异,“还能走吗?” 苏音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也不同他客气,“只怕是得劳烦殿下捎我一程了。” 说完,她突然眼前一黑,身体顺势就软了下去,直直地往地上跌,凌晏伸手扶她都没来得及。 还是长风眼疾手快,在她脑袋砸向地板之前,一把将人捞起来送进马车。 第26章 吵遍太医院无敌手 马蹄声起,朝着东宫的方向一路响。 马车够大,足够苏音平躺着,地板上铺了一层细绒,不至于太冷。 凌晏抬眼细细看去,只能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和紧蹙不安的眉头,嘴唇有刚才用力忍耐时咬出的牙印,身形看着瘦瘦小小,却无端给人一种韧性十足的感觉。 不是高墙里的红杏,更像路边的野草,只要春风一吹,便野蛮生长。 “平时对我头头是道,怎么到了宫里还被欺负了?”凌晏嘀咕一声,顺手拿起旁边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动作有些粗鲁,直接把人的半张脸给盖上了。 凌晏瞧了一眼,本不想管,停顿片刻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把大氅往下拽了拽,露出鼻子以便呼吸,又理了理边角的地方,这才坐端正。 车轱辘轧上一颗石子,车身一颤,尽管长风已经尽力稳住,却还是惊扰了马车里的人,发出“咚”的一声响。 “殿下,您没事?” 凌晏皱眉看着撞在车壁上的人,“没事。” 顿了两秒,又道,“驾稳些。” “是。” 苏音额头磕在车壁上也没见醒,只是小脸皱得更紧了,像没捏好的包子,看得凌晏摇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将她的脑袋扶正。 指尖是细腻滑嫩的触感,他却没有丝毫逗留,又怕前路再颠簸,于是把住她的双肩,将人挪到了马车中间。 只要不翻车,就不会再磕到。 早就知道她很纤瘦,可碰到她时凌晏仍旧有些吃惊,他都怕自己稍微一用力,她的小肩膀就被捏碎了。洛七还说东宫的风水养人,回京后吃胖了一圈,她怎么就没有呢? 到了东宫,太医高术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多时,见马车停下,俯首作礼。 高术生得眉清目秀,身材匀称,与其说是太医,不如说更像是读书人的样子。 凌晏下马车后冲着他点点头,吩咐人将苏音背进去,自己则带着高术往里走,“你先给她瞧瞧。” “殿下不先让臣诊脉,反倒是给婢女看病,这婢女很不一般呢!”高术落后他半步,嘴上说着调侃的话,脚下动作却不慢。 凌晏侧身斜了他一眼,“一段时间不见嘴上功夫长进不少,在太医院没少跟人吵架?” “那是,吵遍太医院无敌手啊,”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帮老头子只能对着我吹胡子瞪眼,自己生闷气。” 凌晏指着偏殿的门,“进去,诊完后来书房找我。” “是。” 苏音床边站着的小丫鬟正是当日领她去厨房的白鹭,见高太医进来,连忙让位。 高术收起刚才的那番嬉皮笑脸,沉下心搭上她的手腕,片刻后收手,对白鹭道,“一会儿我给她开副药,等她醒了喂给她喝,早晚各一次。” 白鹭立马屈膝,“奴婢明白了。” 高术点点头,收起自己的家伙,转身出了殿门,朝书房走去。 凌晏正在里面看书,见他进来,眼皮微掀,“如何?” “没什么大碍,失血过多。” 凌晏放下书,靠在椅背上,看着他道,“可我见你脸色并不轻松。” 第27章 都是人的血肉浇灌出来的 高术转到旁边的凳子坐下,“失血过多补回来就是了,但她体内的毒我却解不了。” 凌晏一愣,“连你也不知道这种毒?” 高术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被问得脸皮一臊,“这世上难免有刁钻隐蔽的毒,我家虽世代钻研,但终是有限,不过我可以试试。” 凌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垂眸思考。 世家大族为了控制家养的刺客一般都会选择下毒,定期给解药,防止其不听话。刺客畏惧毒发,很少出现背叛行为,没想到苏音却不在乎。 她身上的谜团越裹越大了。 凌晏屈指轻轻在扉页上敲,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举动,片刻后,他看向高术,“房间我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了,你先住下,父皇有说你何时回宫吗?” 高术摇头,“想来我是要在东宫长久住下了。” “今日早些休息。” 凌晏说完,重新拿起书,高术见此,起身略行一礼,走出书房。 不过翻了两页,凌晏便有些看不下去了,今日接风宴让他心思有些乱。思索片刻后,终究还是合上书。 长风抱剑站在柳树下,见他出来,立马迎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苏音醒了吗?” 长风一愣,没想到殿下会主动关心她,“只怕是没有。” 凌晏双手负在身后,脚尖朝着偏殿的方向,“去看看。” 一刻钟后,两人站在偏殿的院子里,房间内隐隐有说话声,只是听不真切。 苏音刚醒,就见白鹭搬了张凳子守在床边,望着她的脸发愣,直到她轻咳一声才反应过来。 “姑娘你醒啦!”小丫头声音带着些兴奋,叽叽呱呱地说起来,“奴婢刚刚把药煎好,现在还没凉,姑娘赶紧趁热喝,这样好得快。” 苏音双手撑着床板,支起身子靠在床头,对着她笑了笑,“多谢。” “姑娘不用客气。” 盛着棕色药汁的汤匙递到苏音嘴边,她张口喝了。本想自己动手,奈何实在力不从心。 药汁很苦,苏音刚喝了两口脸就已经皱成一团,有些抗拒。白鹭却很有耐心地哄她,终于喝下了大半碗。 苏音咽下嘴里的药,笑道,“苦的是我,怎么你脸皱得跟包子似的?” 白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奴婢以前听说宫里富贵得很,宫殿繁华,花团锦簇,娘娘们出行的时候奴婢远远看过,十分气派,奴婢一直以为宫里是顶好的地方。可是姑娘才刚刚进宫,怎么就受伤了呢?” 太子虽然一直在青城山,却把东宫治理地很好,都是忠心的人,没人敢生出龌龊的心思,可皇宫不一样。 苏音听完她的话,沉默了一阵,而后道,“宫里的繁花似锦都是人的血肉浇灌出来的,能不好看吗?” “啊?!”白鹭面色一僵,都把继续给她喂药的事情给忘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宫里也一样……” 苏音突然止住话头,看向门口,凌晏正抬步踏过门槛走进来。 白鹭见此立马放下药碗起身,“殿下。” “你先出去。” 第28章 因为信任殿下 夜色渐深,凌晏披着一身露水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苏音脸上还没恢复血色,白得跟鬼一样,嘴角扯出一个笑,“殿下恕罪,我实在是没力气。” “好好躺着就是。” 凌晏掀袍坐在凳子上,眼神明亮,没有过多的试探,只盯着她。 他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进了耳朵里。 苏音话里话外都是对皇宫的厌恶,可她又没在宫里生活过,如果只是听说,哪里来这么大情绪? 凌晏见她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于是主动问到,“怎么会失血过多?” “一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苏音轻飘飘地带过,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讨论的事情,“殿下深夜来此,是想帮我讨回公道吗?” 凌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为一个婢女得罪正当宠的妃子应该不划算?” 苏音并不气恼,连姿势都没动一下,软趴趴地靠在床头,“要是不划算殿下就不会来了。” 她没有重要到让凌晏为自己出头,但她知道凌晏不会放过打压淑妃的机会。而她,刚好给了这个机会。 “对着我伶牙俐齿,怎么在宫里不能舌灿莲花?”凌晏没有否认,反问道,“当时宜霄殿的人都知道你会被带到椒兰殿,出了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淑妃,你怎么偏生到了我跟前才晕过去?” “自然是因为信任殿下。” 凌晏,“呵。” 苏音随口一说,也没想他会相信,在听到他的轻呵后解释到,“控诉是下策,让她主动开口承认才是上上策。” 苏音不曾发现,她在算计别人时眼底闪着别样的光,像只狡猾的狐狸。 而凌晏看在眼里,没觉得此女心机深沉,反倒认为有趣。 苏音见他没说话,继续道,“殿下心里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我可不傻。” “能让自己受伤的人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凌晏说完这话,皱了眉头,总觉得这句不应该是他说出来的话,心底涌上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起身,深深地看了苏音一眼,“这几日你好好休息。” …… 第二天一大早,凌晏就进了宫,直接去御书房面圣。 听外面的宫人说,皇上和太子言辞颇为激烈,似乎在争吵,间或透出几个词——“淑妃”、“婢女”、“东宫”。 消息传到椒兰殿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淑妃正染着蔻丹,闻言连忙让人给她把多余的花汁擦掉,“太子居然真为了那个婢女和本宫作对,还闹到了御书房?” 青栀一边给她整理衣裳一边说,“据御书房外面的人说是这样。” “真够蠢的,本宫怎么就没发现那婢女有这般本事?”她扶着青栀的手,大步朝外面走,“快些,本宫要去看看热闹。” 最好还能添把柴加点火,当着皇帝的面让太子下不来台! 淑妃风风火火地到了御书房门口,不出所料被喜子拦了下来,“娘娘,皇上现在还和太子商量国事呢,您看……” “本宫知道,”淑妃对喜子还算客气,“商量国事也不能不顾龙体啊!本宫今日命人做了茯苓糕,所以亲自给皇上送过来,劳烦你通禀一声。” 第29章 中了圈套 淑妃来御书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昭帝宠她,哪怕是在和大臣议事也会暂停准她进去,所以喜子照往常一样去通报。 片刻后,喜子小跑出来,对着淑妃作揖,“娘娘,皇上准您进去了。” 这个回答在淑妃意料之中,她满意地点点头,捋了捋衣襟,在快要踏进御书房时换上一副委屈泫然若泣的表情。 进去之后,才发现气氛有些微妙。 昭帝和太子的表情都不太好。 “皇上,”淑妃亲手捧着茯苓糕到他跟前,“国事重要,龙体也重要,更何况太子身体欠佳,商议这么久了也该休息休息。” 她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又会柔柔地说一些情话,时常哄得昭帝开怀。此刻昭帝虽然脸还绷着,神色却和缓了许多,伸手拿过茯苓糕吃了两口。 “你怎么过来了?” 这句话可算问到了淑妃心坎上了,只见她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小了些许,“臣妾听说苏姑娘昨夜回去就晕倒了,可她明明从椒兰殿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臣妾得知太子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就进宫来了,怕太子殿下误会,所以臣妾也就过来了。” 话里话外都在编排太子为了区区一个婢女,连身份都不顾了。 昭帝又轻轻地咬了一口茯苓糕,“哦?” “皇上~”淑妃见他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声音娇软道,“臣妾真的没有做什么,臣妾是什么样的人皇上还不清楚吗?” 昭帝这次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只沉默不言。御书房内针落可闻,一声浅笑显得尤为突兀。 淑妃咬咬牙,有些恼火,却不敢对着凌晏发火,只不悦道,“太子殿下笑什么,是不相信本宫说的话吗?本宫贵为妃位,怎么会针对一个小小的婢女?” 凌晏摇头,嘴角的弧度久久不曾压下,“我自然是信的。只是苏音昨日并未晕倒,今日进宫也是因为有要事找父皇相商,怎么到了娘娘这儿就有些变味了呢?” 他直球到根本不愿意和淑妃虚与委蛇。 苏音晕倒的消息他早就让人封锁了,淑妃能知道,要么承认自己的确动了手脚,要么承认自己派人在监视太子。 哪个都落不着好,尤其是后者。 后妃本不该干政,监视储君的一举一动更是没有道理,就算她是宠妃皇帝也不会纵容。 淑妃在凌晏笑出声时就察觉到不好,此刻更是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圈套。 凌晏故意让自己以为他是为苏音一事讨公道来的,算准了她会有所举动,让她主动说出来,一脚踩进坑里。 她有些慌了,连忙扭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昭帝。昭帝眼里没了平时的宠溺,目光犀利满是探究,让她心里的小九九无处遁形。 “皇上!”淑妃立马跪下,动作丝滑,“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出于关心,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都是那些下人胡说八道,臣妾一时糊涂没有细想,还真以为出事了……” 她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昭帝,美人落泪最是惹人心疼,可惜宫墙里从不相信眼泪。 第30章 禁足 昭帝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只问道,“哪个下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淑妃怔愣,没想到他会寻根究底,慌乱之下只能信口胡诌了一个。 昭帝听完后默了半晌,而后召来喜子,让他去把乱说话的人抓起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淑妃脸色煞白,第一次感觉到帝王的恩宠也是说收回就收回的。前一秒可以将她捧在手心,后一秒就能把她打入冷宫。 他可以给她无尽的荣宠,但后宫不得干政这条铁律不能破。 豆大的汗水顺着她的鬓角下滑,后背也生出了层层冷汗,打湿了衣裳,整个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昭帝越是沉默,她就越是心慌,眼珠乱颤。此刻除了抵死不认别无他法,太子在一旁看好戏的姿态更让她心头火气。 饶是没抬头,淑妃都能够感觉到昭帝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扬起下巴,眼眶里蓄满了泪珠,头上朱钗微颤,糯糯地开口,“皇上……” 昭帝重重地叹了口气,“朕与太子还有要事相商,你先回宫,这几日就不要出来了。” 淑妃一愣,这是变相禁足的意思? 她不敢反驳,趁着昭帝没发火之前赶紧应下,“多谢皇上,臣妾明白了,臣妾下去一定好好约束宫里的人。” 昭帝没有说话,只摆摆手。 直到御书房的门重新关上,凌晏才说道,“儿臣还以为父皇舍不得惩处自己的宠妃呢,原来还是天家无情。” 他嘴角轻扬,语气和风细雨,话里却夹枪带棒,颇有几分先贵嫔当初的神态。昭帝拿起手边的奏折就向他砸过去,“再乱说小心朕找荆条抽你!” 凌晏稳稳地接过飞来的奏折,摊开看了两眼,又将奏折递上去,“父皇慢慢批阅,儿臣就先告退了。” “滚滚滚。” 昭帝简直被他气得头疼,一大早进宫,用完人就走,锅都甩给自己,这是什么儿子! 这件事情还没完。 第二日,不知从何处起传出了太子进宫确实是为婢女讨回公道,甚至不惜在御书房当着皇帝的面和淑妃对峙,最后太子被骂了一顿,而淑妃禁足椒兰殿。 消息传到淑妃耳朵里时,她气得脸都扭曲了,一抬袖就把手边的青花瓷瓶给抚在了地上。 编造出这种话的人简直是居心不良。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太子宠婢女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而她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就为难东宫的人! 淑妃真想把人抓住活剐了! 而筹谋了一切的人此刻正在东宫里准备沐浴。 房间里水汽弥漫,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味,外衣中衣里衣依次搭在架子上,随着男人白皙的手指轻轻晃动了一番。水声浅浅,几乎听不见。 苏音这几日都在东宫将养,身体也好得七七八八,宰相的生辰一日日靠近,她脑子里有了初步的想法,准备将最后一个问题抛给凌晏。 趁着今日天晴,和风煦日,她终于走出了偏殿的门,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朝着主殿而去。 第31章 殿下和苏音在里面办事 主殿房门紧闭,关得严严实实,丝毫动静都听不见。 苏音有些纳闷,她记得今日太子并未出门。 上前两步,跨上台阶,抬手轻轻扣了扣,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里面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进来。” 声音较平时有些不同,带着几分粘滞和沙哑,苏音也没有多想,当即推门进去,“殿下,我今日……” 扑面而来的水汽让她急急咽下了嘴里的话,瞬间就明白了他在干什么,赶紧收住踏进去的一只脚,嘭得一声把房门关上。 “殿下恕罪。” 凌晏也愣了,在她出声的时候就已经从水里起身,裹上浴袍背对着她。他之前让长风出去办点事,还以为是长风回来了,所以直接让进,没想到是苏音。 浴袍沾干了身上的水珠,他伸手扯过里衣,正在系带时却突然停下了,冲着门外那道含胸垂首的影子道,“你进来。” 苏音平稳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试探着推门,往里伸进个脑袋,“殿下可穿好了?” “不是贴身婢女吗?你难道不应该进来服侍?”凌晏瞥见她浅紫色的衣袍,兜头给她甩过去一件中衣,“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快些进来。” 苏音抬手扯下罩在头上的衣服,拿在手里搓了搓,脸上被水汽熏得有些红,眼睛却分外明亮,绕过屏风站在他面前。 凌晏已经穿好了里衣,此时正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过来。 伺候人的活苏音没干过,拿着手里的衣服抖了抖,套上他的手臂。等整理好衣领,绕到身前准备给他系上衣带时,头顶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你紧张什么?” 苏音手哆嗦了两下,总算把蝴蝶结系好了,顺势仰头望着他,指着蝴蝶结反问,“第一次给别人系,好看吗?” 以前是想,但没有机会,谁知道给凌晏用上了。 凌晏对上她清澈的眼神,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显分毫,瞥了一眼,“丑死了!” 苏音拨了拨蝴蝶结,选择性屏蔽他的话,伸手去拿外衣,“殿下喜欢就好。” “……” 看着苏音垂下脑袋在自己身上忙来忙去,凌晏嘴角不自觉往上扬,有一个浅浅的弧度,又很快压了下去,刚准备问她找自己什么事,外门又是一阵矫健的步伐,藏青色的身影倏尔出现在门口。 “殿下,我……” 高术嘴比脑子快,想装作没看到已经来不及了,凌晏和苏音同时看了过来。 两人靠得极进,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宽一窄,更何况凌晏还衣衫不整,怎么看都不像没发生什么的样子。他连忙捂住眼睛,“不好意思,你们继续,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就跟猴一样蹿了出去,跟平日成熟稳重的模样相去甚远。 长风恰好回来,看他这副举动,万分不解,“高太医,你怎么了?” 高术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别进去,殿下和苏音在里面办事呢!咱在门外等一会儿,不耽误。” 他自以为说得很小声,奈何屋里的两人耳力都不错,将他的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第32章 联系 一人抬头,一人低头,相对无言。 苏音轻笑一声,继续给他整理,凌晏脸色发黑,对着门口的方向咬牙切齿。高术的这张嘴真的让人又爱又恨,帮他吵架的时候还不错,用在自己身上他只想伸手撕烂。 长风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看着高术讳莫如深的表情,左脸一阵抽搐,“殿下和苏音能有什么。” 他不信高术的说辞,抬腿就要往里走,高术赶忙拉住他,“衣服都脱了,还没什么?” 凌晏在屋里听得满脑袋黑线,见苏音已经整理好了,冲着外面吼道,“滚进来!” 门外的两人顿时一激灵,赶紧往里走,进去之后纷纷默契地垂下脑袋,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凌晏只觉心头火起。 “让你取回来的信呢?” 长风一听,立即从袖中将信掏出来,“殿下请过目。” 凌晏接过后,没有立即拆开看,反而看向罪魁祸首高术,“你呢,什么事这么着急?” 高术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音,欲言又止。苏音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道,“殿下有要事相商,我就先出去了。” “不必。” 凌晏脱口而出,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迈步,更多的还是诧异。 高术见此,也就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近日翻阅古书,你体内的毒或许有办法解决。” 苏音眉毛一挑,没想到居然是这事。 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被下了毒,出门的时候也悄悄让几个郎中诊过脉,但没有一个人能诊出她体内究竟为何毒。没想到上次竟让高术给察觉到了。 况且将近一个月没毒发,苏音也就渐渐放下了警惕,要不是今日高术提起,她都快忘了。 “高太医知道我中的是何毒?” “应该是红石散。”一旦涉及到专业,高术就变得分外严肃,“这种毒源自北璃,据说是研制这种毒的家族已经归隐,不再出现在江湖,所以市面上有关记载也不多。 我不敢保证自己能解,但试一试总归没错,就是需要你给我些血,让我再回去好好研究。” 苏音垂下眼皮,遮住不经意间从眼底流露出的情绪。血她可以给,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跟北璃有了联系,她在北璃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过红石散这种毒。 她没有犹豫,伸出手,露出一截儿细白的手腕,上面隐隐可见青紫色的血管,“来。” 爽快到高术怔愣了几秒,这才从怀里掏出取血的工具,走上前,“忍着点,有点痛。” 苏音无所谓地笑笑,一脸淡然,七十二刀的凌迟之刑她都扛过来了,这种小事有什么可畏惧的? 空心针管刺穿她的皮肤,血立马就被引入细长的小瓶子里,苏音看着血汩汩而出,眼睛都没眨一下。 凌晏坐在一旁,紧盯着两人的动作,眉头微微隆起,看着血已经快半管了,出声问,“这么多还不够?” 高术这下是真的被惊到了,还好他心理素质强大,不至于手抖。 第33章 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凌晏的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可话里的担忧却不作假,他甚至还能听出凌晏对自己的不耐,好似苏音的血是多珍贵的东西一样。 虽然但是,我取血是为了给她解毒,不是用来玩! 高术暗自在心里咆哮完后,老老实实地解释道,“瓶身细长,就是看着多,其实并不多,殿下放心,不会出现失血过多的情况。” 凌晏盯着她白皙的手腕,细到仿佛他只用两根手指就能完全捏住。藏在宽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曲了曲,避开苏音投来的不解视线。 风过无痕,却能在湖面掀起涟漪。 取完血,高术果断收手,断不敢逗留,长风没有他那么多小心思,却能很敏感地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也跟着离开,一时间又只剩下凌晏和苏音两人。 手腕上的血还没止住,偶尔会从纱布上沁出一点,苏音专心致志地摁着伤口,直到不流血了才放下袖子。 她见凌晏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主动开口,“殿下之前让我准备给范丞相的贺礼,我选了两件出来,想请殿下拿个主意。” “你说。” “范丞相当年状元及第,文章一流,书画诸多,很欣赏大文豪裴永祁,我想可以送一件裴永祁的字画,既珍贵又不落俗套,还不至于下了别人的面子。” 凌晏只是略微点头,“那第二件呢?” 苏音继续,“这第二件就是太子从青城上带回来的绦子,载有祝福的绦子加上南海夜明珠,也是拿得出手的。” 范丞相范禹在朝中属于中立派,不偏不倚,三处周旋却片叶不沾,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且政务出众。 官至丞相,又深得皇帝信任,他也没什么攀附别人往上爬的野心,想要拉拢自然得投其所好,然后再用自身魄力将人吸引过来。 良臣从来不愚忠,永远保持入可高居庙堂,出可退隐江湖。 他愿意对昭帝尽忠是因为昭帝是个明君,治理有方,但太子不同,在没得到他的认可前,他是不会主动圈进这场夺嫡之争的。 凌晏明白她心中所想,肯定道,“想法没错,我也觉得很好,但是裴永祁的字画东宫没有,而且这位老先生常年住在北璃,这几年更是没有什么新的书画作品,只怕有些难。” 苏音闻言笑了,“前些日子我出门逛街的时候,发现芳琉苑里恰好有一幅。” “你没事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芳琉苑,京城中首屈一指的红楼,里面的女子大多以才艺侍人,但若有人愿意以自身为交易也允许,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库。从没听说过裴永祁喜欢去那种地方,又怎么会留下墨宝? “当时就是好奇,看很多人往里走,说要看歌舞表演,我也就跟着去了。” 凌晏辨不清她的目的,只道,“这么说你有办法拿到?” “我一定会尽力,”苏音顿了顿,朝他做了个手势,“只是能使鬼推磨的银子我实在拿不出来。” 凌晏眉眼微动,“这好办,你去找洛七,如果事情能办妥,我再赏你一百两。” 第34章 芳琉苑 大风吹来的银子不要是她傻,苏音立马行礼谢恩,“多谢殿下|一|体恤奴婢。” 凌晏看她从未对着自己如此规矩地行过礼,倒是深刻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都会自称奴婢了。 浅紫色的身影翩然而出,直到她走出院子,凌晏才让人把早已凉掉的水和换下的衣服撤走,打开长风送来的信。 三两下读完后,重新收回袖中。 北璃新帝魏子渊登基后动作不少,大刀阔斧改革,虽然未做出什么进犯之事,但野心却藏不住。 凌晏扫了几眼他颁布的新政,有些尚可有些却是徒劳,真不知道他在当皇子时是怎么样力压其余几人的。 …… 苏音从主殿出来后,找洛七要了三百两银票,揣在怀里出了门。 这几日,淑妃和太子在御书房争执一事已逐渐散去,百姓大多猎奇,有新的八卦出来便一哄而上,旧的早抛之脑后。 苏音慢悠悠地在街上溜达,看到有人扛着一扎糖葫芦在叫卖便顺手买了一串,边吃边朝芳琉苑走。 芳琉苑装扮地精致典雅,虽是红楼,却一点都不落俗,门口络绎不绝,大堂人声鼎沸,每日半个时辰的歌舞表演赚足了台下人的掌声。 这里的女子大都身怀一技,琴棋书画佼佼者众多,谋划计策精通者亦有。世家小姐从来都不屑于看她们的表演,可事实上能胜过她们的并不多。 因为这些人不单单会高超的技巧,还有复杂的经历,对于生活的体会更深刻,所以展露出的歌舞琴筝都带有厚重感,而不只流于表面。 苏音咬着糖葫芦,在大堂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看台上的演出。 台上众人谢幕,苏音恰好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刚放下签子,一位身段婀娜,步伐妖娆的女子边走了过来。 绿柳近距离看了眼她头上戴的木簪,笑到,“姑娘是进来看表演的吗?” 芳琉苑欢迎女子进来,但女客依旧很少,大多瞅两眼就走了,苏音还是头一个坐在这里超过一刻钟的。 “是啊,歌舞都很新颖,难怪客源这么好。”苏音指了指四周,“装扮也很精致,尤其是那幅字。” 绿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抿唇轻笑,“世人皆道红楼乃肮脏之地,姑娘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人性罢了,谁比谁高尚呢?”苏音捻着手里的木头签子,“不偷不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可唾弃的。有些人非得为低俗的乐趣披上高贵的皮囊,那才叫肮脏。” 这番话说得颇得绿柳心意,她也不拐弯抹角,“姑娘今日来应该不是为了看表演?” 苏音点点头,“我是为了那幅画。” 绿柳见她如此直接,便笑到,“裴先生亲笔,姑娘何以认为我会同意?芳琉苑可不缺钱。” “你会过来主动和我说话也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子,而是这个木簪。” 苏音随手取下木簪,递给她,“我想你会同意。” 第35章 你究竟是谁 早在苏音刚踏进门槛时她就注意到了,这会儿也不伪装,从苏音手里接过木簪细细看了起来。 葱白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再抬头,眼里满是审视,“你究竟是谁?” 苏音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指甲有意无意在桌上轻轻磨着。 她当初让秦枫创办芳琉苑是打算给魏子渊一个惊喜,因为她知道魏子渊的野心不止于北璃,所以她先一步在宣周京城建起了一个情报站,准备等他即位后送给他。 谁知造化弄人,魏子渊一即位就迫不及待把她弄死了,她根本没来得及说。 现在这反而成了苏音庆幸的一点,只是不知秦枫如何,更不知那些还留在北璃的旧部又如何了。 她死了,一心忠于她的人怎么会善了? 苏音眼底有点点星光闪过,对上绿柳询问的视线笑到,“当初送过来的画太丑了,我本想改改再让秦枫传过来,谁知道他动作太快我都没来得及阻止。” 她那日心血来潮,说要为芳琉苑设计一个标志,可她高估了自己的作画水平,画出来自己都嫌弃,偏偏秦枫说好看,立马让人拓印了几张。 这木簪上的纹路就是依照画上雕刻的,这几日她一直在房间里偷偷做,两只手的指尖磨得通红,好在成品不错,丑得和当初的画如出一辙。 “你……”绿柳一时语塞。 她是秦枫的属下,没见过苏音,但知道秦枫听命于谁,更知道在魏子渊即位后发生了什么。 一个月前,她收到秦枫的命令,让她在京城好好做下去,就当个普通老板,只是没想到一个月后,苏音竟然会出现。 绿柳收下簪子,却没有完全信任她,甚至更警惕。苏音不难猜中她的心思,却一点都不介意。 要是手下的人随随便便就相信了别人,她才该觉得头疼。 绿柳又问,“那你如今住在哪里?” 苏音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目光幽远,“东宫。” 绿柳眉毛轻蹙,表情十分诧异,凌晏回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么说,你是……” “我就是众人口中传得神乎其神的女子,”苏音笑着瑶瑶头,对上她询问的视线,“事情太过复杂,一两句也说不清楚。太子对我不放心,我也只能借着买字的机会来芳琉苑。” 绿柳虽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个中曲折还是可以想象一二,“你要我做什么?” 苏音环顾四周,在她们说话期间,又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暂时不需要,好好经营着,以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自己都还没站稳脚跟,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刀,必然不能把芳琉苑牵扯进来。 绿柳聪慧,已将她的处境猜了个七七八八,“那这字你今天要取走吗?” “今日取了,改日我就没机会光明正大地来芳琉苑了。”苏音盯着右上方的那幅字,似乎还能想起当初裴永祁喝完酒红着脸泼墨疾书的模样,嘴角翘了翘,“下次再来,太顺了别人该不相信了。” 第36章 玩起来不知是什么感觉 苏音对着绿柳笑了笑,“再怎么样也得假装刁难我一番,方显不易。” 绿柳知她心中已有想法,静待下文。 “给我上些你们这儿的零嘴瓜果,越多越好越贵越好。” 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最后变相进入了她的口袋,她自然是舍得的。 绿柳笑起来是嘴角有两个梨涡,起身招来堂里跑腿的伙计,“给这位姑娘上些时令水果,挑好吃的捡,瓜子坚果一类的也拿点。” 伙计一听便知这又是一个不缺钱的主儿,应声后腿脚麻利地跑去办,很快就在苏音面前摆了一桌子吃的。 绿柳冲着她眨了两下杏眼,“姑娘有事随时吩咐伙计,我去招揽其他客人了。” 苏音摆摆手,“去。” 由于苏音今日到来,芳琉苑特意多加了一场歌舞表演。以前不是没有先例,所以众人都不觉得奇怪,心想肯定又是某个富商老爷让加时。 鼓声落,琴声起,青袖退,被看招,看的人眼花缭乱。 乐声悠扬,歌声婉转,楚腰细细,娇笑连连。 苏音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看着台上出神。她想起陈梓玉当初在魏子渊面前痛斥这种妖娆的舞姿,觉得有违女德有碍观瞻。 苏音同她理论了几句,没想到被魏子渊当着大臣的面数落了一顿,以维持自己的清高人设。虽然事后和她解释了,但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钉子。 而现在,她偏要这么做,若是日后有机会,她还想让陈梓玉看看魏子渊是如何拜倒在石榴裙下的! 绿柳站在三楼的走廊上,盯着苏音的背影看了许久,然后抬步走回房间,关上门窗,拿出特殊的纸提笔书写。 写好后交给手下的人,“送去北璃,一定要亲自交到秦大人手上。” 现在北璃时局不利,秦枫进出都被监视着,手上无实权,还得日夜提防魏子渊下黑手,只怕是很难出境。 苏音吃了个半饱,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瓜子皮,在大堂转了一圈,盯着裴永祁的字看了一会儿便离开。 芳琉苑的对面是清江楼,专门供应各种酒水茶饮,是达官贵人喜爱之地。 凌承见那道浅紫色的身影翩然而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头时却早已压下眼底的情绪,“这姑娘长得好生漂亮,怎么会从芳琉苑里出来呢?” 坐在他对面的王逸阳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出自京城四大家族的王家,虽是姨娘所出,但却是王禇将军唯一的儿子,娇纵惯了。 王逸阳闻言,探出半个脑袋朝窗下望,“芳琉苑里哪个姑娘不漂亮……” 只一眼,口中还没说完的话便被他咽进了肚子里,凌承瞧见他的脸色便知他起了心思,于是拱火道,“如何,看起来跟里面的姑娘不一样?” “确实不一般。” 他玩过不少女子,听话的太过温顺,他一会儿就腻了,不听话的又太过烈性,撒泼打滚跟市井妇人一样,顿时让他没了兴趣。 可苏音不同,浑身气质清冷,不说话不笑的时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仿佛只要看一眼便会被她吸引过去。 王逸阳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这样的人玩起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第37章 坐收渔翁之利 王逸阳摸着下巴小声嘀咕,“不知道这女子是哪家的……” 他虽好色,但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那些有背景的女子他从来不敢招惹,所以在京城作乱这么多年也没人管他。 凌承抿了一口茶,笑嘻嘻地说道,“总归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脸上一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心里却恨不得王逸阳早点下手。自己的母妃竟然因为这个小小的婢女而被禁足,他是怎么样都咽不下这口气的,非得教训她一番。 “七皇子说的对,”王逸阳仔细一想也没什么不妥,“高门大户的小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凌承眉毛一扬,应和道,“没错。” 王逸阳的心思已被勾起,剩下的就不用他费力气了,只等这婢女被践踏蹂躏,再被太子扫地出门。 想想就解气。 凌承见王逸阳无心品茶,顺着他道,“我在这儿等二哥,王公子有事就先去忙。” 王逸阳立马拱手,“多谢七皇子今日的香茶,咱们改日再叙。” 他火急火燎地下楼,还撞上了拾阶而上的凌祈,匆匆抱歉,然后离开。 凌祈挑眉看着他的背影,回头走到凌承对面坐下,朝芳琉苑了一眼,“他干什么去了?” 凌承给他倒了杯茶,“想要抱得美人归总得费一番心思,估计是想办法去了。来,二哥喝茶。” “美人?”凌祈端起茶杯晃了晃,迟迟没喝,反而问到,“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还不等凌承回答,他就猜了出来,“是关于苏音?你想借王逸阳的手为淑妃娘娘出气?” 他在宫里也有探子,御书房事情发生当日就传到了肃王府,他除了感叹一声淑妃太蠢外,便是惊讶苏音的忍耐力。 男子尚且承受不住,她却能做到一声不吭,是个妙人。 “二哥也过于聪慧了,”凌承没有否认,“我这点心思在二哥眼里一点都不够看。” 凌祈没有因为他的恭维而感到高兴,反而眉头紧锁,“你这样做风险太大,王家得罪了东宫对你好处并不大。” 凌承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些稚嫩,心思却早已被宫里的尔虞我诈侵染,“我不过就是随口说了两句话,做不做王逸阳自会衡量,又不是我让他去招惹太子婢女的。” 凌祈还是觉得有点不妥,苏音可不是养在深闺娇滴滴的小姐,更不是乡野小户不懂套路轻易就可以骗走的姑娘。 “二哥别担心了,我又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凌承端着茶杯敬他,“尝尝,上好的雨前龙井。” 凌祈看了他一眼,将茶杯送往嘴边,恰好遮住了嘴角的冷笑。 凌承会不会引火烧身他不管,最好是能和太子斗的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苏音回到东宫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她从广福斋买了些糕点准备带回房间当宵夜,刚走到偏殿门口,长风突然出现在身后,一板一眼道,“殿下还未用膳。” “……?” 她转身,“殿下还未用膳不应该找厨房吗,找我干什么?” 第38章 坐下一起吃吧 长风瞥了她一眼,又挪开视线,“殿下说让你过去服侍。” 她本就是婢女,去伺候太子用膳也正常。苏音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闻言点点头,“那我放了包裹立马过去。” “不用放,殿下说让你一并带去,他也想尝尝。” 长风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敢看她,语调紧绷,听得苏音十分不自在。广福斋的点心虽然出名,但没有限量,若是凌晏想吃,只要吩咐一声老板立马就巴巴地送来东宫了,怎么盯着她手里的呢? 苏音撇撇嘴,收住行将迈进门槛的腿,转身朝主殿走,“毛病!” 她的小声嘀咕没逃过长风的耳朵,放在以往,长风定当耳提面命一番,警告她对太子殿下要有礼貌,要学会尊从,可如今他却有些看不懂殿下的举动了。 饭菜热了两次,非得等苏音回来才吃;点心一类的东西他一向算不上喜欢,如今却破天荒地要尝一尝。 长风晃了晃脑袋,甩掉满脑袋杂乱的思绪,跟在苏音身后。 刚踏进主殿,苏音就闻到了饭菜香,她今日也没吃晚饭,此刻肚里的馋虫尽数被勾了出来。 凌晏靠坐在软榻上,手里摩挲着一颗小小的莹润的夜明珠。见她进来,掀起眼皮,“回来了?” “嗯,”苏音看了眼桌上的菜色,请他落座,“我给殿下布菜?” 凌晏轻哼了声以示回应,看她把住袖口,神情专注地给自己夹菜,偶尔沾上他不喜欢的配料,还用筷子撇到一边。 顺着竹筷往上是她纤细的手臂和素净的脸庞,布菜时唇线不自觉紧抿,察觉到他的视线,稍微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殿下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花。” 今日出门,她便没有穿婢女规定的服饰,浅紫色的荷叶裙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 她的气质不像婢女,更不像刺客,反倒是像一个上位者。 凌晏眉梢一挑,不答反问,“不喜欢洛七送去的衣服?” 苏音一愣,莞尔,实话实说,“有点丑。” 话说回来,她今日出门还为自己添置了两身秋装,算不上贵,但很贴合她的气质,衣料也属中上。 “你倒是毫不遮掩,”凌晏听完后没生气,甚至心情颇好地笑了笑,“随你。” “多谢殿下,”苏音将最后一根胡萝卜丝从菜上撇去,收手退后一步,“殿下可以用膳了。” 凌晏夹了片山药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后道,“坐下一起,省得你出去说我苛责婢女。” 说完也不看她,兀自又喝了一勺参汤。 苏音着实有些诧异,跟太子一同吃饭在她眼里没什么,可在别人眼里都是天大的恩宠,甚至侧妃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 为了假装宠她,凌晏真费了一番心思啊! 苏音怔愣的间隙,凌晏抬眼扫过来,“不想?还是说你更想去厨房里啃白萝卜?”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音挑了他右手边的位置坐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第一筷就伸向了鱼肉,吃得两腮微微鼓起。 第39章 你以为呢 桌上的菜色她大都喜欢,也没管凌晏在旁边无形中形成的压迫感,吃得欢喜。虽然她并不像闺中女子那般小口,细嚼慢咽,但看起来也颇为赏心悦目。 最主要是下饭。 凌晏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一点都不客气,不过现在看来,这句话还说对了,有她在,好像饭菜都香了不少,平时只一碗就饱的人今日破天荒吃了两碗。 饭后,苏音打开包裹,将里面的点心露出来。 “殿下不是说想尝尝吗?这里有桂花糕、梨花糕、蛋黄酥、小酥肉……”边说边捻了块往嘴里放。 凌晏微蹙着眉头看她,顺手拿起一条小酥肉,却没放进嘴里,“刚才没吃饱?” 苏音嘴里含着东西,声音含含糊糊的,“吃饱了啊,饭后甜点而已,我还能吃两个。” 凌晏小小地咬了一口就再不肯下嘴了,看她吃得差不多便道,“今日去芳琉苑没将字讨回来?” “老板暂时不肯将它卖给我,”苏音早知道他会问自己,回来前就已打好腹稿,“不过相信以我的诚意,老板最后还是会同意的。” 凌晏反问,“是吗?” 芳琉苑日进斗金,老板不是缺钱的人,他曾经派人查过芳琉苑的背景,很干净且里面的每个人都有迹可循,没有丝毫疑点。 可直觉告诉他不会这么简单。 苏音到他身边来之后,每一步看似不经意,实则都是一步棋,不管是官银还是淑妃的事情,都没躲开她的安排和算计。 “生意人嘛,谁会嫌银子多?”苏音知道他会有怀疑,却笃信他找不到证据,“殿下放心,裴先生的字我一定在范丞相生日前拿回来。” 凌晏见此也不再多言,“时间不早了,早些回放休息,前几日准你养伤,从明日起你就该过来服侍了。” 苏音正在收拾糕点的手一顿,“殿下要我明早伺候起身吗?” 凌晏眉毛一抬,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哦。” …… 第二日,鸡才刚刚叫了一声,苏音的房门就被敲响,白鹭在门头探头探脑的,面色发苦。 怎么叫起床的任务就落在她身上了呢?白鹭可没有忘记上次苏音被吵醒,给自己吃了个闭门羹的事情。 她抬手叩了叩房门,隐约听到里面有动静,“苏姑娘,时间到啦,再不起身赶不及了!”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苏音穿戴齐整,挽了个好看的发髻,精神抖擞地踏出房门,把白鹭吓了一跳。 怎么看着不像是去伺候殿下反倒是要找人打一架的样子呢? 苏音对白鹭颇有好感,看她疑惑的样子笑道,“你要跟我一起去主殿吗?” 白鹭立马回神,使劲摇头摆手,“奴婢只负责把姑娘叫起来,不负责主殿的事情,殿下平日里只让长风和洛七几个侍卫伺候,姑娘你是第一个在殿下跟前伺候的女子呢!” 她傻兮兮地盯着苏音笑,苏音没忍住抬头在她脑门一弹,“我也是个婢女,没你小脑袋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40章 等着你的好消息 白鹭摸着自己的脑门,嘿嘿两声,目送苏音走向主殿。 之前她听人说苏音能在殿下跟前伺候,定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可她怎么觉得苏音还不错呢? 长得漂亮又没有架子,对她也算还行。 “嘿嘿,嘿嘿嘿……” 洛七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站在台阶上盯着一个方向傻笑,不解地看过去。白鹭惊觉身边有人,扭头一看,立马垂首,“洛侍卫。” “你在这儿干什么,苏音呢?” “苏姑娘已经去主殿伺候殿下起身了。” 洛七点点头,这还不错,“那你去厨房帮忙,一会儿该传早膳了。” “是,奴婢这就去。”说完便一溜烟跑远了。 苏音到主殿的时候里面刚刚掌灯,房门未开,长风也不知在何处。她轻轻叩了叩门,里面便传来凌晏略带慵懒的声音,“进来。” 凌晏正站在床边低头整理袖口,见苏音来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要穿的衣裳昨日就已经备好,搭在架子上,苏音伸手取下,由后到前给他穿戴。 凌晏比她高大半个头,垂眸只能看见她的头顶,鼻尖似乎还有发间淡淡的香味,修长的手指在衣带中穿梭,并不灵巧,甚至显得有几分笨拙。看得出来这不是她经常做的事情。 等苏音终于将他腰间繁复的衣带系好,微微展颜,抬头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沉得像一口古井,能将人卷入其中。 她一时没了动作,睫毛颤抖着同他对视。片刻后,两人均反应过来,在同一时刻挪开视线。 苏音眉头蹙起,凌晏却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嘴角。 “今天什么安排?” 苏音听到他的问题,暂且将刚才怪异的氛围抛至脑后,如实回答,“我打算再去芳琉苑看看,说不定老板就愿意卖给我了呢?” 凌晏轻笑,率先抬腿离开房间,声音慢慢砸在她头顶,“等着你的好消息。” …… 芳琉苑门口依旧络绎不绝,苏音走进去,依照昨天的规矩点了些小吃,在二楼走廊挑了个位置,正对着下方舞台,是个极佳的观赏位。 在她进门的时候绿柳就知道了,没有上前主动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另一道锁在苏音身上的视线来自楼上。 约莫过了一刻钟,苏音身边突然走过来一名男子,身着月牙白的衣裳,用料上乘,头戴玉冠,腰悬玉佩,五官也不差,可偏偏被身上浑浊的气息给掩盖了。 王逸阳驻足在她身边,笑问道,“姑娘一个人?” 苏音只抬头看了一眼,对此人就大概有了推断,“嗯。” 她态度冷淡,可王逸阳就吃这套,指着她对面的凳子问,“不介意我坐这儿?” “请便。” 苏音嗑瓜子嗑得咔咔响,裙摆下悄悄翘起了二郎腿,用余光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昨日出芳琉苑便察觉有人跟踪她,今日她刚走出定陌巷又跟了上来,贼心不死。 王逸阳身上还是有些世家底蕴的,可惜平日太过放纵,脸颊凹陷,眼底发黑,看起来像被吸干了精气一样。 第41章 你知道我是谁吗 见苏音一直盯着台上并不怎么搭理他,他决定主动出击。 “芳琉苑的歌舞冠绝京城,好几位姑娘的琴棋书画还不错,我平日没事也喜欢来这儿。” 苏音终于侧头正视了他一眼,中肯地评价道,“看得出来。” 王逸阳怔了一秒,总觉得她不是在说好话,可又没想明白,只道,“光看歌舞表演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带姑娘去个更更好玩的地方?” “哦?”苏音眉毛一挑,勾着眼神看向他,懵懂又无辜,“什么地方啊?” 王逸阳忍住心里的激动,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指了指楼上的房间,“姑娘不妨跟我上去看看。” “好啊。” 苏音莞尔,起身笑道,“我还没去上面看过呢,正好公子相邀,前去见识一番。” 王逸阳跟着站起来,伸出手臂,“姑娘请。” 两人一前一后朝楼上走,周围有些人看到了,表情颇为无奈。王逸阳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祸害了不少无知小姑娘,这姑娘只怕也难逃厄运。 可惜了。 众人纷纷摇头,就连绿柳都忍不住侧目,不明白苏音到底要干什么,她才不相信苏音会因为好奇跟着王逸阳走。 思索一番,对身后的人挥挥手,“上去看看。” 甫一推开房门,淡淡的花香便迎面而来,苏音无所谓一笑,“好香啊!” “我也喜欢这个味道,特意点的。”王逸阳在她进来后瞬间关上门,眼底精光乍现,放轻步子,缓缓走到她身后,抬手欲覆上她的双肩,却被苏音一个灵巧的步伐避开了。 王逸阳也不生气,眼底性味更浓,再次伸出猪爪,“躲什么,说好带你玩的呢!” 苏音后背靠在桌沿,抬眼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句话对王逸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甚至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音直接被他的话给惹笑了,王逸阳一边觉得好看一边又有些恼火,自己竟然被耻笑了?! 怒气上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朝苏音扑了过去,苏音脚尖一转,王逸阳撞上桌角,疼得龇牙咧嘴,骂骂咧咧的。 苏音一掌劈在他后颈,他身体顿时就软了下去,鼓着一双眼睛往地面倒,绿柳此时恰好带着人冲进门,看到里面的场景,愣了愣,“没事?” “没事,”苏音踹了两脚,眼底满是鄙夷,“交给你了。” 说完就朝外面走了。 绿柳下意识应声,反应过来后才恍惚觉得自己太听话了些,现在秦大人没过来,她也不敢完全确定苏音的身份。 “老板,这人怎么办?” 绿柳眉头紧锁,盯着王逸阳看了会儿,“把他衣服扒了,再弄醒赶出去。” 伙计一边上手一边问,“全都扒了吗?” “……还是留一件,免得污了别人的眼。” 凌祈办完事准备往清江楼走,正好碰上从芳琉苑出来的苏音,于是主动上前打招呼,“苏姑娘,好巧。” 苏音连忙回礼,“见过肃王。” 第42章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苏音这几日的行踪并未避人耳目,凌祈知道也不奇怪,但他会主动上前说话是苏音没想到的。 “姑娘这是刚从……芳琉苑出来?”凌祈指了指右手边的三层楼,语气颇为讶异。 苏音十分坦然,笑答,“里面的歌舞不错,王爷有去听过吗?” 凌祈当然派人进去调查过,但没亲自去过,她这么一问,反倒显得自己刚才的问法有些狭隘了。 “本王还不曾去过,不知姑娘何时有时间为本王引荐一番?” 他越观察苏音越觉得神秘,心中的好奇被勾起,忍不住想揭开她的伪装看看。可惜平日苏音都窝在东宫不出门,如今碰见,他便舍不得错过。 苏音微微翘起嘴角,不说以后,只言当下,“今日恐怕不行,殿下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呢,望王爷见谅。” “真遗憾,”凌祈摇头叹息,温和的视线落在她素白的脸上,“到底不能耽误了太子的正事,下次再碰见姑娘可千万别推辞了。” 苏音没说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朝他福了福身子,垂眸道,“奴婢告退。” 莲步轻移,走了不到一米,她突然回头,扫了眼清江楼二楼的位置,“今日奴婢赶时间,不方便上前给七皇子打招呼,还请肃王帮着美言几句,希望七皇子不要责怪。” 王逸阳不是蠢货,下手之前总会调查一番,如果知道她是东宫的人必然会有忌惮,敢对她出手想必也是被人唬住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凌祈盯着她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犀利。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只是将事情默默地解决了。 凌承在楼上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凌祈翩然而至,忙不迭地站起来,请他落座,“二哥,你刚刚和苏音在说什么啊?” 最令他不解的是苏音怎么会这么快就从芳琉苑里出来,毫发无损,难不成王逸阳流连花丛多年,竟连个女子都搞不定? 凌承到底年岁不大,虽然心思重,但还未能做到处变不惊。 凌祈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她让我给你带声问候。” “什么?” “此女不可小觑,你背后的那些动作她已经猜到了,”凌祈想到苏音刚才淡定自若的模样,似乎从未将这些小手段放在眼里,“以后行事还需谨慎。” “这不可能,”凌承一口否定,满脸疑惑,“我和王逸阳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旁人。” 凌祈放下茶杯,摇头,“不是非得听到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用这儿。”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然后又拍拍凌承的肩膀,“好好想想,我知道你为淑妃娘娘气不过,但要斗过她,寻常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甚至借着太子把淑妃都给算进去了,而且是挖好坑等淑妃自己往下跳的。 “她有这么聪明吗……” 凌承眉头紧锁,嘀咕了一句,就听到芳琉苑外面一阵吵闹声,探头看去,竟是只着中衣的王逸阳被几个彪头大汉推下台阶。 第43章 治国良策 绿柳在诸位姑娘的簇拥下款步而来,脸上还有没消下去的怒气。 她指着王逸阳,眼里似乎能喷出火,“芳琉苑的规矩大伙儿都知道,从来不允许勉强姑娘们做什么,今日公子的举动已经破坏了芳琉苑的规矩,若我这个当老板的视而不见,那日后芳琉苑还怎么做生意!” 王逸阳刚被冷水泼醒,此时正抱着自己的衣裳,站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明明他才是被打晕吃亏的那个,现在脖子还疼着。他连苏音的衣角都没碰到,怎么醒来反倒成了强迫芳琉苑清倌的登徒子呢? “我不是……” 王逸阳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却被绿柳叭叭叭的说话声给堵了回去。 “虽然贵府名声大地位高,可规矩就是规矩,便是到官府我也是要争一争的。” 绿柳颇有舍得一身剐的气势,让周围看客忍不住喝彩,女子便该有这般魄力,岂能让人随便欺负了去? 王逸阳哪里敢闹到官府去,今日的事情传开了,被王褚知道也是要拿起鞭子抽他一顿的。 他霸道了好几年,如今却在这里翻了船,脸上臊得慌,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抱着衣服灰溜溜地跑了,身后好一阵唏嘘。 对面楼上的两人目睹了这场闹剧,凌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凌承被气得不轻,猛灌了自己一口茶,“废物!” 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二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凌承将目光投向对面的人。 凌祈摇摇头,“这段时间你还是安安静静地待着,最好能将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 本想着能借他的手挑起王家和东宫的矛盾,如今看来有点悬。 …… 苏音回到东宫,没有先回房间,而是去主殿转了一圈,正巧看到凌晏坐在厅里喝茶,于是抬腿走过去,“殿下。” “回来了?”凌晏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随即低头,“又是空手而归?” “殿下别着急啊,”苏音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瞥见他手里的东西,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殿下在看什么?” 凌晏细细看完,才将小册子递给她,“北璃新帝登基前提出了不少治国良策,让诸位大臣钦佩不已,更是将其余几位皇子压得死死的,我命人整理了一下,带回来看看。” 苏音接过,视线落在文字间,不用细看都知道是什么,甚至还能想起这些政策实施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以及事后的反响。 没想到时过境迁,自己竟然在宣周看到了这些,更没想到凌晏会专门命人整理出来。 她捏着纸页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甲泛着白,感受到痛意才稍稍松开力道,压下心里翻滚的怨气。 这一系列反应不过短短两秒之间,却被凌晏看在眼里,心下疑惑,面上不动声色,只道,“如何,是不是也觉得这位新帝乃世间难得的人才?” 他虽说着夸奖的话,但言语间似乎带着一丝轻蔑,苏音想不通。 她没着急将小册子还给凌晏,而是笑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件趣事,说这些主意都不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而是来自侯府嫡女陈梓玉。” 第44章 你对他们有敌意 当时的苏音没有背景,魏子渊又需要侯府的支持,所以暂且想了这么个主意,将所有的才名都给陈梓玉,侯府这才同意站队。 苏音心中虽有不满,但魏子渊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甚至以退为进,说不想让她受委屈,他要凭自己的能力将侯府拉拢过来。 可拉拢侯府哪里这么容易? 正值夺嫡关键期,被爱意冲昏了头的她直接背着魏子渊去了侯府,提出这桩交易,侯府欣然同意,魏子渊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她不该擅自做主,他的人怎么能受这么大的委屈呢? 还承诺说等他登上皇位,会第一时间迎娶她,册封她为皇后。 可最后她等来了什么?等来了凌迟,等来了陈梓玉的奚落,等来了他的转身。 苏音现在回想起来只想抽自己两巴掌,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其实是侯府和魏子渊给她下了个套,而且还是她自己主动往里跳的。 从繁杂的思绪里跳脱出来,看着凌晏平静中带笑的脸,她怎么觉得当初魏子渊的手段并没有瞒过这位远在青城山的太子呢? “陈梓玉吗?”从凌晏的唇齿间溢出这几个字,不难听出其中的玩味,他甚至反问道,“你信吗?” 他的目光似乎能将人看穿,让苏音没由的有几分紧张,“为何不信?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陈梓玉的才名早就在北璃传开了,甚至宣周好些人也知道,现在北璃新帝登基,册封她为昭仪,被称为天作之合呢!” 狗男女真的好生般配! “你对他们有敌意。”凌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用的肯定语气。 苏音心下一惊。 她不是圣人,更不是冰坨子,她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感的,饶是控制地再好,面对昔日的敌人,面对背叛与伤害,也无法做到泰然处之,如同看客一般。 但同时她又笃定凌晏查不出什么。 “我都不认识他们又怎么会有敌意呢?”苏音淡淡一笑,双手一摊表示自己很无辜,“都是坊间听来的消息罢了。” 她突然美眸一转,“听殿下的意思,是不相信陈梓玉有这样的能力?” 问出这个问题后,苏音心里是紧张的,她从来都不知道外界对这些事情是怎样评价的。 凌晏一点都没委婉,似乎很看不上,“陈梓玉还差远了,侯府中没人有这样的本事,提出这些计策的只怕另有其人。” 苏音抓住了一个关键,“殿下远在宣周,怎么会对北璃侯府的嫡女有了解?” 以凌晏的身份和宣周的国力,只怕根本没将侯府放在眼里。 “你以为呢?”凌晏挑眉看向她,“京城中有不少他国探子,在其他国家也必定有我宣周的探子。” 苏音随即展颜,“殿下把这些话说给我听,不合适?” “无妨,反正你现在也是我的人,我相信你。” 苏音:“……”我信你才怪。 “那殿下以为这些计策都是出于谁之手,总不能是当时的四皇子?” 魏子渊在即位前排行老四。 第45章 我这个礼物殿下可满意 凌晏合上小册子,屈肘托腮,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我倒是听说了一件更有趣的事。魏子渊广纳贤士,府中曾有一位幕僚,据说是名女子,很得魏子渊赏识,可惜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后来魏子渊登基,这位女子也不知所踪,你觉得,会不会是她?” 从苏音的种种表现,凌晏能肯定她和北璃有关系,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从小生活在宣周,怎么会和北璃的人认识,而且还是北璃皇室。 苏音笑着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位幕僚的事情。” 凌晏闻言,收回视线,将小册子拿在手里把玩,“有些渴了,给我倒杯茶。” 不管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胸有成竹,尽在掌控。 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苏音倒好茶递到他面前,还没等开口,长风就从殿外疾步而来,看了眼苏音才道,“殿下,王褚将军求见。” 身为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从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只效忠昭帝,能让他主动登门拜访的目前只东宫一家。 凌晏从苏音手里接过茶,没回应长风,而是看向她,“没什么想解释的?” “殿下要我作何解释?”苏音不慌不忙,甚至端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从来这种事情都是女子吃亏,我侥幸躲过一劫,现在都还有些害怕呢。” 她端着茶,也没喝,就悠悠地晃着手腕,静待下文。 凌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对长风道,“把王将军请进来。” 苏音同样弯了嘴角,等长风走出去后才问道,“我这个礼物殿下可满意?” 太子回京,众人都在观望,不敢轻易站队,尤其是那些大家族,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凌晏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也必须拉拢权臣。 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现在王家的蠢儿子自己把机会送上门,苏音又怎么会不要呢? “你觉得单凭这一次的赔礼道歉就能让王家亲近东宫,未免太小瞧王褚了。” 苏音并不着急,声音沉稳有力,“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王褚是专门来道歉的,而且碍于殿下的面子不得不亲自登门,可别人未必这么想。一个是手握实权的将军,一个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怎么看都不像只喝茶闲聊的。” 杯中的茶水轻轻晃出来些许,被她用指腹轻轻擦去,“怀疑的种子只要埋下了,等到关键时候就好办得多。” 谈吐间,就将京城的局势和几个主要的家族给算计了进去。 苏音目光沉沉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凝重,仿佛只是在和他讨论今晚吃什么这种小事。 凌晏早知她聪明,却还是被惊艳到了,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有几分欣赏,“为什么帮我?” 苏音抬眼对着他笑,“因为我要活命,而偌大的宣周,唯有东宫能保我。” 也只有凌晏才有这样的本事,能带着她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眼中,然后全身而退。 第46章 滴水不漏 凌晏不置可否,但表情和神态表明他也是同意这番话的。 说话间,王褚已经在长风的带领下走进院子,苏音连忙将茶杯放下,规规矩矩地垂首敛眸站在凌晏身后,当起了合格的婢女。 王褚年近五十,生得浓眉大眼,剑眉星目,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自带威严,让人不敢轻视,魁梧的身材无形中给人压迫感。 即使走进东宫,也没有拘束的姿态,照旧昂首挺胸。 等进了主殿,他才对凌晏行了个标准的礼,“王褚参见太子殿下。” “王将军免礼,”凌晏抬手虚虚地示意一番,分寸拿捏地刚刚好,“不知王将军今日特意来东宫所为何事?” 都是千年老狐狸,心眼一个比一个多,面子一个比一个会装。 王褚抱拳,满脸歉意,“犬子无状,因事先不知姑娘乃东宫人,冲撞了姑娘,实在不该。臣已对他严加教训,今日特意来向殿下赔罪,望殿下网开一面。” “哦?”凌晏微微蹙眉,回头看向苏音,“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音自然地接过话茬,在王褚犀利威严的目光中说道,“今日在芳琉苑,奴婢看完表演后碰上了王公子,谁知……” 她黯了一秒,继续道,“后来多亏芳琉苑的姑娘赶了过来,奴婢才得以脱身。” 一句话,半真半假。 王褚来东宫之前必定查探了一番,不管能否确定谁在背后怂恿,总归能看出此次事件的蹊跷。 “姑娘放心,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这句话非但没有安慰到苏音,反倒惹得她眼眶微红,“王将军品行京城中人有目共睹,奴婢自然是相信的。奴婢只是暗自庆幸身属东宫,若换了寻常女子怕是没有这般幸运。” 说完,伸手抹了抹眼角的一滴泪。 王褚怎么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却无法反驳,他会主动来赔罪无非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寻常人怎么会有这种待遇,委屈受了就受了,最多打发点银子当封口费。 可他又不得不接话,“姑娘说得极是,所以我已经让这个不孝子禁足在家里闭门思过,等来年参加科考,莫要再出来鬼混。”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苏音见好就收,凌晏极有默契的插嘴,“令郎确实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为国效力的时候。” 王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面色却略带愁苦。 凌晏直接将这件事情翻篇,“天色不早了,王将军可要在东宫用了晚膳再走?” “多谢殿下美意,臣府里还有些杂事要处理,就不用膳了,”他对着凌晏抱拳行礼,又看了看苏音,“臣告退。” “长风,送王将军出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王褚就从东宫离开。 苏音翻了翻他带来的东西,眼底笑意逐渐明显,“不愧是长期浸淫官场的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他带来的都是些女子平常喜爱的物件,没有任何巴结讨好东宫之嫌,明晃晃地告诉众人他就只是为儿子的不当行为给一位姑娘道歉,跟东宫无关。 第47章 裴永祁 凌晏见她摩挲着藕色的一匹布料没松手,淡淡一笑,“喜欢?” “还行。” 以前为了让别人信服,她会刻意在穿着上打扮得老成些,总被秦枫嫌弃老气横秋的,但她不以为然。没想到重活一世,反倒喜欢上了这种明朗的颜色。 “这应该是上乘的织锦,配得上你,”凌晏看她白净的手指在藕色中穿梭,别有一番滋味,“喜欢就拿去锦绣坊让人给你裁件衣裳,正好范禹生辰那日穿。” 苏音保持半蹲的姿势,抬头看向他,笑道,“我私心里认为自己配得上最好的,可别人未必这么想,若是这么穿去丞相府,太过招摇了。” 凌晏眉梢微动,“你已经够招摇了,不在乎多这一次。” 苏音想了想,“那倒也是,就算我穿着婢女惯常的衣裳还是会被注意,就不妨再胆大一些。” 她起身,对着凌晏屈膝,“殿下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急什么,让人传膳,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凌晏打断她的话,“主子还没说话服侍的人就要离开,你这贴身婢女当得也太不合格了些。” 苏音一时语塞,心里腹诽几句,还真就乖乖传膳去了。 …… 苏音一共去了三次芳琉苑,才将裴永祁的字取回来。 凌晏打开卷轴,仔细描摹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大字,一笔一划尽显风骨,扑面而来的磅礴大气与放荡不羁,跟裴永祁为人一样。 “之前北璃放出消息,说裴永祁被皇室聘请出考题,引起一阵轰动,学子纷纷前去应考,可到最后却不是裴永祁出题。虽然众人很遗憾,但北璃朝廷却得了不少人才。” 守江山得靠武将,治理江山却少不了文臣,当各国武力相差无几的时候,吸引读书人的手段就显得尤为重要,裴永祁就是极好的磁石,因此他不论在哪个国家都很受尊敬。 只是这小老头性格怪异,软硬不吃,魏子渊能让一个无心朝政,潇洒脱俗的人做事,还是有些本事的。 苏音听着他的感慨,只稍微抬了眼皮,并未说话。 当初她请裴永祁出山费了不少力气,让他出考题也是她的主意。裴永祁只认苏音,又没归顺魏子渊,苏音一死,小老头立马就收拾东西连夜离开了,半分留念都没有。 凌晏见她没反应,偏头问道,“怎么不说话?” “我不太了解,不好开口。” 一开口准露馅。 凌晏不疑有他,让长风把字收好,转身正对着苏音,“你皮肤白,压得住藕色的衣裳,带出去不丢我东宫的脸。” 衣裳昨天才赶制出来,今早苏音就换上了。锦绣坊绣娘手艺确实好,这衣服单看没什么,穿在她身上却格外出彩,不娇媚不轻浮,落落大方。 “谢殿下夸奖,”苏音走到衣架旁取下披风拢在他肩上,“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凌晏看她微微踮起脚尖给自己整理,默不作声地挺直了腰杆,惹得苏音一阵侧目。 第48章 同乘 一时不知他是无心还是恶趣味。 苏音站在他身前,手指灵巧地在细长的带子间穿梭,很快就系好了披风,然后退两步到他身后,见长风战术性地低头,于是问道,“地上有金子?” 这几日长风和洛七都有些神神叨叨的,尤其是她单独和凌晏待在一块的时候。 长风立马抬头,表情严肃,一本正经,“没,殿下,马车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他瞥了苏音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想起高术让他非礼勿视的话。 凌晏看着苏音欺负自己的属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盯着她的头顶笑了笑,抬腿往外走,两人赶紧跟上。 这次他没让苏音跟着马车走,而是直接让她坐进了马车,苏音也不推辞,甚至在上车后从怀里掏出些小零食摆在两人面前,“殿下吃吗?” 凌晏总觉得这些糕点甜得发腻,不肯伸手,也不明白苏音怎么会喜欢吃。 “怕一会儿去丞相府饿着?” 苏音摇头,嘴里含了块果干,说话不甚清楚,“这种场合就是喝酒结交的,有多少人心思会放在饭菜上?我这是提前准备着,别等敌人还没出手,自己先饿晕了。” 她嘴角沾了些糖砂,凌晏看着难受,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擦。” 苏音一愣,迟疑地接过帕子,却发现对方早已把头别开了,面色古怪,“谢……谢谢?” 帕子上有股淡淡的香味,跟他身上如出一辙,苏音擦了擦,放在手边继续吃。 凌晏心跳有片刻不稳,压下后才开口道,“宫里传来的消息,今日吴勇达也会去丞相府,你做好准备。” 上次在宫里,吴勇达负责巡视皇城,没时间顾上苏音,这次只怕是冲着她来的。身为前主子,掌握着解药,说不定手里还握着其他把柄,对苏音十分不利。 苏音捻着果干的手微顿,旋即恢复如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没在丞相府把我弄死,我就会抓着一切机会反击。” 更何况吴勇达现在算不上她的仇人,顶多只是一个威胁。 “你倒是看得开。” “都走到这一步了,看不开又如何。”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丞相府门外。 苏音抬手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笑道,“好生热闹啊!” 来得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丞相夫人张妙芝亲自在门口迎接,苏音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陆曼。 陆曼认出了东宫的马车,所以没急着往里走,反而站在一边想等凌晏出来。 她看不见苏音,苏音却将她的一脸期盼看得轻轻楚楚,扭头对凌晏道,“殿下的表妹也来了。” “与我何干?”凌晏撞进她笑意盈眶的眼,抬手对着她的脑袋一弹,“别看了,赶紧下车。” 陆曼先前没看到苏音,还以为她没来,谁知道车帘一撩开,竟然出现的是苏音的脸。 这婢女居然和太子同乘一辆马车! 她盯着那道藕色的身影,眼里似乎能冒出火光。 第49章 巧合是怎么来的 太子殿下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这婢女怎么配和他在一辆马车上! 陆曼绞着手里的锦帕,暗暗咬牙,看着苏音从马车上下来后,伸手去扶凌晏。 凌晏身着鸭卵青色的衣裳,永远都是那么清风朗月,如同天上的谪仙,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生怕破坏了这份纯净。 可苏音的手偏偏扶着他的手肘,让陆曼觉得十分刺眼。 太子一到,周围的人连忙过来行礼,张妙芝走下台阶迎上来,“臣妇见过太子殿下,殿下这边请。” 凌晏点点头,微微侧身示意苏音跟上自己。 这种人多的场合,陆曼是挤不进去的,只能干瞪着眼着急,脸色被气得有些扭曲,站在她旁边的小丫头春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怕陆曼一个心情不好迁怒。 丞相府是昭帝赐给范禹的府邸,占地面积不大,胜在精致典雅,和范禹的儒雅气质相称。 范禹身居高位洁身自好,府中没有妾室,只张妙芝一人,以及爱女范娇。 此刻已经来了不少人,范禹正在堂中和友人交谈,听得下人来报,立刻和友人结束了话头,赶出来迎接。 范禹身形偏瘦,笑容和善,脸上虽有皱纹但不显老态,行至跟前,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凌晏笑着抬手,虚浮一下,“今日生辰,祝范丞相日月昌明,松鹤常春。” 范禹连忙拱手,“多谢殿下,殿下先随臣去去偏厅休息喝茶,等宴会开始再过去也不迟。” “但凭丞相安排,”凌晏往后伸手,苏音立马将卷轴呈上去,“不知你喜欢什么,所以带了一幅裴永祁先生的字过来。” 范禹一愣,颇为惊讶,接过卷轴的时候眼底微微闪着光。 裴永祁被读书人奉为典范,墨宝更是千金难求,他没想到能在自己生辰宴上收到,实在惊喜。范禹甚至都没假借他人之手,自己拿着卷轴为凌晏引路。 这一幕被人远远地看在眼里。 蒋慕尘换了一把新的折扇,顶着微风打开扇面,兀自扇了扇,对凌祈道,“原来苏音去芳琉苑竟是为了取字。” 前几日派人去芳琉苑暗暗打探,竟一点都没探出风声,店里的伙计说她每次来只跟老板绿柳谈,可偏巧在他们去的时候绿柳不在。 凌祈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伸手揪掉身前的一朵花,“裴永祁的字会出现在芳琉苑不是更让人诧异吗?” 芳琉苑在京城开了至少三年,背景早被各方势力挖得透透的,居然没一人发现它和裴永祁有关联。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说不准是巧合。” 凌祈将手中的花瓣揉碎后随意扔在地上,“就算是巧合,总应该知道巧合是怎么来的。” 蒋慕尘心知他对芳琉苑起了疑心,只微微挑眉,不说话。 现在各方势力相互制衡,若此刻京中出现不明倾向的一方确实让人头疼。 凌祈敛下眸中的怀疑,回头看蒋慕尘,伸手将他的折扇推开,颇为嫌弃,“这都什么时节了还扇,你不嫌冷我还嫌呢。别在这儿站着了,快到时间了,咱们先落座。” 第50章 别让殿下知道不就行了 丞相府有一个小花园,四季常开,深秋时节依然花团锦簇。 小花园两侧的厅堂分别设有座位,左侧是给达官贵人们布置的,宽敞明亮,右侧的稍微次些,是给跟随主子来的丫鬟侍卫准备的。 走到花园岔路口时,凌晏突然停下来,想起她在马车上塞果干糕点的模样,于是说道,“你不用跟着我了,去右侧吃,吃完再来找我。” 苏音驻足歪头,想了一秒应承下来,“多谢殿下。” 藕色的裙摆蹁跹,在低空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苏音转身离开,凌晏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几秒才收回视线,对长风道,“走。” 陆曼远远地坠在后面,牙齿磨得咔咔响。 好没规矩的婢女,竟然比主子先走。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陆曼赶忙收了表情,在对方走上前时扬起笑脸,“赵二小姐。” 赵乐琪回礼,然后踮起脚尖朝前面望,“那不是太子殿下和那位京城闻名的女子吗?” 她是四大家族之一赵家的女儿,二姨娘所生,头上有一位亲哥哥赵乐甫,嫡姐赵烟,也是陆曼在京城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 赵乐琪见陆曼面色似有不悦,于是挑了些好听的说,“细数起来,你和太子殿下还是表兄妹关系,比那个不知出处的婢女亲近多了,在意她干什么。” 陆曼果然心里舒服了些,语气仍旧稍微泛着酸意,“她算个什么东西?跟她计较有失身份,我也不过是想着表哥平白因她落人口舌,心里气不过罢了。” 她惯常把自己架在一个很高的位置,赵乐琪也不拆穿,顺着她的话,“那是自然,咱们的身份想动一个婢女还不简单?” 陆曼听着她的话,乖乖敛眸。 这个想法她何尝没有,只不过总归有顾忌,再加上淑妃一事,苏音对她恐怕有了戒心,不会轻易上当。 “再怎么样她也是东宫的人,我虽不怕她,但也不想让表哥为难。” 赵乐琪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副亲昵的模样,“那还不简单,别让殿下知道不就行了……” “咳咳!” 没等赵乐琪说完,一道清脆的女声便打断了她,两人同时朝左侧看去,一身鹅黄色广袖裙的女子款步而来。 她的衣着打扮比两人好上许多,仪态端庄,气质上乘。 谢玉漓就是偶然从这里经过,没曾想还能听到一些龃龉,颇为看不上,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边经过。 陆曼和赵乐琪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等她离开后才敢说话,“不愧是谢家的嫡小姐,态度倨傲到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谢家和赵家齐名,只不过一武一文,人家父亲手里是有实打实的兵权,头顶还有一个哥哥,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两人也只敢在背后嘀咕几句,不敢当面说,再加上不知道谢玉漓有没有听见刚才的那番话,心里有鬼,闲话几句就分头离开。 身在武家,谢玉漓比寻常闺中小姐多了几分英气和潇洒,对于两人这种整治人的手段很不齿,正巧看到赵烟进来,于是抬腿朝她走去。 第51章 你长本事了 赵烟冲她挥了挥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瞧她面无表情,问道,“谁把我们谢家大小姐惹到了?我给你雇两个打手出气去!” 见桌上有茶水,顺手给谢玉漓倒了一杯,谢玉漓也没客气,接过微抿一口,“算不上招惹,就是有些看不上。” 她将刚才在小花园听到的事情讲给赵烟听,赵烟听完后柳眉拧起,吐出两个字,“蠢货。” 陆曼是个蠢货,怂恿别人干坏事的赵乐琪更是蠢货。 太子是他们随便能惹得起的嘛?就算苏音是个婢女,那也是东宫的人,是太子的人,此举无异于虎口拔毛。 谢玉漓摇摇头,“有些人以为自己的手段能瞒天过海,殊不知在别人眼中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她只远远地见过苏音一面,却能肯定这女子并非简单人物,不管是仪态还是气度都比那两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赵烟品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有些诧异,调侃道,“要真照外界的传言,你俩可是情敌,你这么夸她心里不膈应吗?” 两人关系要好,赵烟知道谢玉漓对太子有意。 “喜欢又如何,也只能干看着没机会。”谢玉漓有些惆怅,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身为谢家嫡女,亲事被各方关注,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 退一万步讲,就算父母同意让她亲事自己做主,太子对她无心,难不成她还能强嫁?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再说了,我欣赏这女子跟她是不是情敌无关。” 赵烟轻轻与谢玉漓碰杯,等旁边的人走开了才压低声音道,“不愧是你,我刚才其实也看见她了,气度确实不错,能被太子殿下看中想必不单单是凭相貌,陆曼想要为难她,最后很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至于赵乐琪,她跟府中二姨娘一样,没有真本事,就喜欢到处煽风点火,总有把自己烧着的一天。 谢玉漓笑了,“跟我想得一样。” …… 苏音很快就吃完了饭,收拾妥帖后准备去找凌晏。 从右侧绕过小花园进入左侧厅堂要经过一座亭子,亭子周围是潺潺水声,里面藻荇清晰可见,水面上倒映出一个魁梧的身形,正负手站在亭子中间,身穿棕色华服,悠然望着远方。 看起来等了有段时间了。 苏音脚步微顿,面色如常,径自踏入亭中,不欲停留,却不想在经过他身后时突然被攻击。 吴勇达以手为勾,狠狠地朝她脖子抓去,眼中杀意明显。 苏音脚尖轻轻一旋,借着巧力往旁边撤了两步,躲开他的攻击,同时与他保持两步远的距离。 “吴统领这是何意?” 吴勇达本就没想杀她,只是装装样子,见她躲开后便果断收手,犀利的视线压在她身上,“月余不见,你长本事了。” 前去青城山刺杀的人除了苏音全都死了,一个不留,而她不仅没事还成为了太子身边唯一的婢女,连他这个主子都不认了。 苏音表情疑惑,蹙着眉头问道,“我与吴统领今日不过见第二面,怎么好像认识许久似的,莫不是您认错了人?” 第52章 别忘了你体内的毒 吴勇达看着面前这张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嘴角溢出冷笑,“果然是在东宫待久了,翅膀也硬了,跟我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 他抬眼,将苏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来你在太子身边的日子过得不错,难怪不愿意再回来。” 苏音摇头,“吴统领说的话,我听不懂。” “你是在装不懂,”吴勇达很肯定她的身份,知道她现在对自己并不胆怯,反倒沉下心来劝诫,“你应该明白,太子对你好不过是假象,等到你没有用的时候,会像抛弃一只破鞋一样把你踹开,到时候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见他步步紧逼,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苏音也懒得和他周旋了,“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我说自己并非您认识的人您不信,那我只好顺着您的话,认下这个身份,反正不都是大人物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和不服,姿态却不卑不亢,吴勇达此刻在她面前就是一个屈打成招的昏官。 面对对方越发难看的脸色,苏音反而笑得灿烂。 别说他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怀疑,就算找到证据也不敢明着逼她承认,派一个刺客到储君身边是何居心? 众人会怀疑,就连昭帝都会亲自督促,查清真相。 吴勇达自然也明白这点,否则不会特意在必经之路堵她,但他没想到现在的苏音不仅软硬不吃还伶牙俐齿,哪里有半分先前的样子? 她刚才躲开攻击时用的招式也与之前相去甚远,简直像换了个人。 就在两人对峙,谁也没有说话的时候,一道脆生生宛若莺啼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 陆曼脚步轻盈,身后跟着春桃,“吴统领!” 这一声直接打破了亭中凝滞的气氛。 吴勇达表情十分不耐,扭头看向她,语气沉沉的,“陆小姐怎么在这儿?” 刚才的对话不能被人听到,所以他在看见陆曼的瞬间是起了杀意的,偏偏陆曼一无所知,还仰着笑一脸天真道,“我刚吃完准备四处转转,正巧碰上表哥在找苏音,就想着帮他找,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她看看吴勇达又看看苏音,此刻也觉察到气氛不对,“怎、怎么了?” 吴勇达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太过吓人,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突然后悔自己站了出来。 苏音就在丞相府,什么时候不能找,怎么非得在她和吴勇达说话的时候叫她呢? 想到这儿,陆曼的脑子突然卡住了,眼神逐渐变得疑惑,苏音和吴勇达怎么会认识…… “没什么,我出来消消食,正好碰见她,于是关心了一下太子殿下的近况,”吴勇达一句话就粉饰过去,“既然殿下找你那就快去,别让人等急了。”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特别重,也相信苏音能听明白。 在苏音对着他微微屈膝,行礼准备离开时,他突然倾身,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别忘了你体内的毒,只有我才有解药。” 第53章 殿下还知道我会杀人呢 说完后,立马回身撤开,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苏音是第一个敢背叛他的人,如果没有解药,她就等着毒发受折磨!天底下还从未听说有人能扛过红石散的毒性。 苏音闻言,掀起眼皮看他,眼角带笑,似嘲似讽,“多谢提醒。” 然后在吴勇达鹰勾般的视线中逶迤而去。 直到三人绕过回廊,完全看不见了,吴勇达才收回视线,盯着藻荇间出没的锦鲤,抬脚将地上的一颗石子踢出去,正好砸中一条红色的锦鲤,锦鲤瞬间翻了肚子。 他这才稍稍纾解掉心中的郁气。 陆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亭子里出来的,回过神时,已经走了很远,右手边刚好是池塘,里面飘着几朵早已枯败的睡莲。 苏音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见她停下来,主动道,“陆小姐不是说殿下找我吗,怎么将我带到这里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陆曼瞬间醒神,想起自己要干的正事,于是扭身道,“我也没来过丞相府几次,路线不太熟,竟然走叉路了。” 苏音回头,看了眼早已默默退到一边的春桃,启唇轻笑,“我还以为陆小姐是故意带我来这儿的呢!” “怎么会,”陆曼心里一颤,因为紧张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表面上还要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我带你来这儿干什么,人都看不见,都不知找谁问路。” 苏音明明在笑,可她对上苏音的眸子就觉得心里发毛,连淑妃都未曾给她这样的感觉。 她看着苏音一步步朝自己逼近,不由得连连后退,反应过来又气又恼,自己为什么要怕她?! 于是逼迫自己站定,挺起胸膛,“你要干什么?” “这句话不应该我来问吗?” 苏音比陆曼略微高些,倾身过来无形中就对她造成了压迫感,她轻轻捻起陆曼身前的一缕墨发,绕在指尖把玩,“在宫里还没玩够,又跑到丞相府来了?” 她说话声很轻,由于离得近,吐出的气息直接喷在了陆曼脸上,却不是热的,而是凉的。 被猜中心思的陆曼脸色逐渐胀红,说话也不再客气,努力瞪大眼睛,想伸手直接挠花面前这张精致的脸,“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居然还跟我在这儿演戏!” “陆小姐有兴致,我怎么敢不作陪呢?” 陆曼难得有点危机意识,看清了她眼底的冷意,想后退,却好像被人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你不是表面那般傻白甜,太子表哥若是知道了,定会恼怒与你!”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用余光打量着两人离池塘边的距离,然后慢慢挪动。 苏音乐得配合,并抬手用指甲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轻轻刮擦两下,压低声音,“殿下不仅知道我不是傻白甜,还知道我会杀人呢。” 眼见两人已经快挪到池塘边了,苏音突然一个用力,将两人的位置对调,把陆曼摁在下方,然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只听得“噗通”两声,刚才还在岸边的人齐齐落入水中。 第54章 还收拾不了你吗 苏音把陆曼垫在自己身下,撞上水面的时候没受多少冲击,反倒是陆曼被砸得不轻。 陆曼会凫水,在落进池塘的瞬间就开始张开双手要往前划,偏偏双腿被缠住,动弹不得,直直地往下坠。 她一慌,连呛了几口水,肺里一阵火辣辣得疼,眼睛也被迷得睁不开。 恍惚中听到苏音在耳边低语,“淑妃我暂时收拾不了,还收拾不了你吗?” 春桃一早就被交代过,看到两人落水后要第一时间呼救,所以此刻时机已到,她边四处跑呼救边跺脚,在岸边急得团团转。 “来人啊,来人啊!我家小姐落水了!” 丞相府今日到处都有巡逻的侍卫,恰好走到附近,听到春桃的呼救立马赶去,并让其中一人跑去通知范禹。 周围玩耍的人闻声赶来,见陆曼在水里使劲扑腾,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慢慢往下沉,于是赶紧指挥前去救人的侍卫,“快些快些,陆小姐快不行了!” 侍卫好不容易游到她身边,立刻就被缠上了,跟八爪鱼一样,别说拉她上岸,就连浮起来都费劲。还是另外一个侍卫赶过来,合力将陆曼控制住,才将她平安送上岸。 陆曼浑身湿透了,衣裳贴在身上,将身形尽数勾勒出来,范娇连忙拿着毯子上前将她裹住,挡住众人的视线。 陆曼抓住毯子瑟瑟发抖,深秋时节水已经凉透骨了,更别说全身都泡进去。 看到女儿这般模样,当母亲的哪里还忍得住。李云珍赶紧冲上去把人搂住,厉声斥责春桃,“你不是跟着小姐吗,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春桃吓得双膝跪地,委屈极了,明明是小姐的计划,挨骂的却是她。 “夫人恕罪,小姐走到这边的时候遇到了苏姑娘,所以和苏姑娘说了几句话,当时两人离池塘还远着呢,谁知奴婢一眼没看到两人就掉池塘里去了!”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是苏音将陆曼推下水的。 李云珍气急,她当然知道苏音的事情,可就算是东宫的人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欺负到陆家头上,更何况陆家和东宫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音呢?!” 众人这才恍然想起来,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连苏音的人影都还没看到。 赵乐琪最喜欢拱火,此刻悄悄说道,“会不会是跑了呀?” 她的话引得周围议论纷纷,赵烟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这个庶妹毫不留情,“事情都还没明朗就给先给人把罪名安上,你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赵乐琪一脸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我、我也只是猜测……” “猜测也不是让你空口白牙乱说!” 赵烟怼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憋红了脸,将手帕揉得不成样子,暗自咬牙。不就是仗着自己身份比她高吗,有什么好神气的! 苏音没跑难不成还能在池塘底下住下了? 这时候范娇的侍女突然指着池塘中央,“那边为什么有泡泡,难不成苏姑娘还在里面?” 第55章 说真话都没人信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池塘中央冒着一个个细小的泡泡,均是一愣,就连赵乐琪都傻了。 凌晏就是在这时候赶来的。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目光根本没在陆曼身上停留,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苏音呢?” 四周大气不敢出,见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有的人甚至默默低下了头,离远了些。 还是范禹先反应过来,指挥侍卫赶紧下去看看,“快救人,说不定真在水中!你这小丫头怎么不说呢!” 春桃莫名又被骂了一句,委屈巴巴地掉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当时她也慌了,面对李云珍的一通数落脑子空白,哪里还记得苏音也在水里。 凌晏往池塘边疾步而去,范禹赶紧上去拦住,“殿下莫要着急,当心脚下……” 要是太子也掉进去了,他这个丞相也可以不做了。 范禹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水声噗通。太子是没往下跳,可他手下的侍卫长风却跳了进去。 这得多重视苏音,才会等不及丞相府的侍卫游过去,反而派长风去捞人。更何况长风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是有正儿八经官阶的。 长风比丞相府的普通侍卫游得快,眨眼间便到了池塘中央,然后猛得往下扎,许久不见动静。 岸上的众人提心吊胆,范禹甚至生出了把池塘填平的想法,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往里跳! 太阳逐渐被云层挡住,冷风吹得呼呼响,都不及凌晏的脸色让人胆寒。 过了片刻,平静的池塘中有两人破水而出,是长风和苏音,他环抱着人往岸边游,身后跟着丞相府的侍卫。 在苏音被托上岸的时候,凌晏直接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苏音巴掌大的脸苍白,此刻已经晕了过去,在旁等候的医女立马对她进行救治。 陆曼恰巧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没来得及看清形式,埋首在李云珍怀中开始抽抽噎噎地撒娇,“娘,是她推我下水的,曼儿好害怕。” 本以为可以得到李云珍的安慰和周围人垂怜,没想到等了许久都没声音。 她疑惑地抬眼张望,却发现众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尽是怀疑,还有许多看好戏的。 陆曼急了,怎么说真话都没人信呢! “真的是她推我下水的,我没有动她!” 沉默,还是一阵沉默。 最后谢玉漓看不下去了,指了指旁边,“你说推你下去的是她,现在昏迷不醒的还是她,若不是范小姐的丫鬟发现池塘中央有动静,苏音不知道还会在水里泡多久。” 陆曼愣了一秒,扭头看去,这才发现苏音刚被捞上来,在医女的救治下吐出两口浑水,颤巍巍地睁开双眼,泪水盈眶,“殿下……” 她伸手紧紧攥着凌晏的衣袖,眼里哗哗往外淌,却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无声胜有声。 陆曼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有苦说不出,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竟当真晕了过去。 凌晏见苏音这个样子,眉头拧起,竟弯腰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走的时候还撂下一句话,“这件事,我自会调查清楚。” 第56章 把殿下的披风弄脏了 他抱着苏音往外走,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径自离开丞相府,长风紧随其后,留下一众傻眼的人。 太子宠苏音,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暗自在心里感慨,还是凌祈先站出来说,“行了,都别傻站着了,今日是范丞相的生辰,这件小插曲就过去。” 凌承跟着点点头,“是这样,大家都散了。” 两人说的话众人自然会听,三两成群纷纷离开,该干嘛干嘛去。 范禹让人把李云珍和陆曼母女安顿好,自己去了大厅继续招呼客人。 陆曼已经晕了过去,李云珍将人当心肝宝贝一样搂着,想起刚才的情形,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欲在丞相府多逗留,飞快地上了自家马车,匆匆而去。 凌承撩开车帘,朝陆家的马车望了两眼,“二哥,这陆家小姐也是蠢,偷鸡不成蚀把米。” “是啊,有蠢人就有聪明人,你现在总该知道不要轻易招惹苏音了?” 凌祈靠在车壁上,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凌承,“所以你上次败在她手里,不委屈。” 凌承轻哼一声,虽没反驳,却始终有些不服气,甩手关上车帘。 …… 苏音被放在马车柔软的绒垫上,黑色的帘子一关,凌晏脸上的焦急之色立马减轻了些,冲她扬了扬下巴,“演够了?” 刚才抓着他衣袖,不说话只拼命摇头的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若不是凌晏了解她的脾性,只怕就信了。 苏音双眸晶亮,像被水洗过一样,双手撑着地板慢吞吞地坐起来,顺手抓起旁边的毛毯擦擦头发上的水,“还行,也就一般般。” 在冷水里泡了太久,就算裹着披风也在微微发抖,偏生她好像感觉不到,还兀自仰头盯着自己笑。 “每次算计人都把自己弄得一身伤,除了你没别人了。” 苏音托腮,眼泪抹掉了,可眼眶还是红红的,颇有几分故作坚强的模样,“对于我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来说,这是做成一件事的最小代价。” 凌晏听完她说的话,拧了眉头,知道她说得没错,仍旧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苏音用脸蹭了蹭雪白的毛领,“不好意思,把殿下的披风弄脏了。” “无妨,洗完晒干再还给我。” 回到东宫,苏音沐浴完靠在床上吃水果,突然传来几下叩门声,白鹭赶紧去开门,只见凌晏和长风都在,还有一脸兴奋,手里端着碗黑漆漆药汁的高术。 他一踏进门槛,就兴奋地冲着苏音道,“赶紧来试试我新研制的解药,刚刚熬好,还热乎着。” 隔着老远,苏音都能闻到碗里散发出的阵阵苦味,满脸写着拒绝,“这药确定会有效果吗?” 高术苦心钻研十来日,蓬头垢面,双眼却在放光,盯着苏音就好像在盯着一只小白鼠。 “效果总要试了才知道,毕竟这毒在你体内也是个隐患。” 苏音皱起鼻头,端着药碗迟迟不肯喝,下意识看向凌晏,凌晏犹豫着冲她点头,“试试。” 第57章 殿下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声音不大,语调却很温和,无端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苏音听后心里竟慢慢平静了下来。 白鹭端着碗想一勺勺喂她,苏音却拒绝了,伸手直接将碗接过来,准备仰头一口闷。 长痛不如短痛。 药汁经过舌头,流进喉咙,苦得苏音直摇头,比闻起来还难受百倍,喝完后满嘴都是苦味。 高术在旁边看得直笑,“我取你血的时候一声不吭,在宫里也不怕痛,原来竟然会被一碗苦药打败,好稀奇。” 苏音白眼都准备好了,却实在没有心气同他计较,只把碗塞到白鹭手中,紧闭着嘴,准备等苦味散去。这时眼前突然闪过一个棕色的东西,落在她手边。 苏音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颗糖。 她捏着糖疑惑地扭头,却见刚才抛糖的人已经转过身背对着自己,走到窗边静静凝望着外面的无尽夜色,晚风猎猎,吹得他衣襟翻飞。 苏音眉毛微挑,也没思考那么多,剥开糖纸将糖含|进嘴里,甜味瞬间蔓延开,冲淡了药汁余留的苦。 高术在一旁已经看呆了,回身去看凌晏,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样;只有长风默默低头,知道那颗糖是殿下临出发时拿的,他当时还疑惑殿下不喜欢吃为什么要拿,现在才明白原来是给苏音准备的。 高术神色难辨,低头看着闭目养神的苏音,“药效发挥还需一定时间,我得留这儿看看结果,你先休息。” “嗯,”苏音眼皮都没抬,从鼻腔里发出声闷哼,然后道,“高太医自便,我实在困得很。” 高术点点头,后知后觉发现她看不见,于是道,“这药确实会让人犯困,你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毕竟配制的解药从没人试过,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苏音靠在床头,似乎已经睡着了,白鹭守在床边,托腮盯着她的脸看。凌晏让长风拿了几本书过来,挨着烛火坐下,静心阅读。 突然一只白皙的爪子摁在书页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凌晏抬头,没说话,只用眼神询问。 高术坐在他对面,身体微微向前靠,压低嗓音,“殿下为什么守在这儿不去休息呢?” 凌晏看了他一眼,挥开他的爪子,以同样低的音量回答,言简意赅,“还早,睡不着,看会儿书。” 高术不依不饶,“看书去书房里不是更好,为什么偏偏要在这儿?” 他这句话也是凌晏想问自己的问题,偏生自己也没有得到一个合理又满意的解释,“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高术闻言不但没生气,反而悄悄勾起嘴角,肯定道,“殿下跟之前不一样了。” 应该说自从苏音住进东宫后,凌晏就不知不觉地在改变,从最初对她的警惕怀疑和试探,到现在的好奇和关心。 凌晏轻哼一声,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又翻了一页书,盯着上面跳动的字句,一点都没看进脑子里。 “别废话,喝你的茶。” 第58章 冤还是渊 “哎——” 高术身体往后一靠,双手撑在后脑勺,颇为感慨,不经意对上长风的视线,还朝长风挑了挑眉头:你家殿下哟啧啧啧…… 长风扭头朝着窗外,只当看不见。 时间一点点往前走,房间里只余下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就在高术快枕着自己手臂睡着的时候,床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呢喃,顿时把几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白鹭一边用帕子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道,“高太医,她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出了那么多汗。” 躺在床上的苏音双眉紧蹙,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扭动,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头上冒出,来不及擦掉的就顺着脸颊流进了发间,脖子上能看见的地方也全都淌着汗水,整个人跟刚从水里被捞起来一样。 “应该是药效发挥了。” 高术坐在床边给她诊脉,脸色却越发严肃,看得凌晏微微拢眉,“怎么回事?” 高术的手一直搭在她脉搏上,而苏音似乎极为不舒服,不断地想把手抽回去,“脉象太乱了,一碗药下去作用是发挥了,却也把她体内的毒给激了出来……” 他突然照着自己脑门来了一巴掌,“本来我就知道解毒过程不好受,今晚她还受了凉,只怕更难熬。” 凌晏看着苏音,只问,“熬过去毒就能解?” “不一定,”高术见凌晏脸色微变,苦哈哈道,“解毒都是有风险的,不然也不会有以毒攻毒这种方法存在了,如果她能熬过去必不会比之前的结果更糟。” 他收手起身,长舒一口气,“但也不用太担心,以苏音的脾性,殿下还怕她熬不过来?” 凌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白鹭手中接过帕子,替她沾了沾额头上新冒出的汗,动作虽然略显笨拙,但还是能看出其间的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白鹭在一旁愣住,高术和长风默契地对视一样,谁都没说话。 苏音此刻深陷梦魇,上一秒还在被烈火炙烤,下一秒又好像进入了寒冷的冰窖,能把人的骨头都冻酥脆,一敲就碎的那种。 恍惚中,她看到两个人影慢慢走过来,一人龙袍加身一人凤冠霞帔。 两人手挽着手,女子靠在男子肩上,一脸娇笑地看着她,美丽的面孔说着恶毒的话,“他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去死!” 男子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搭理她,我们走。” 苏音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远去,于是伸手去抓,脸上泪痕交错,“为什么……子……魏……渊……” 凌晏看着猛得抓住自己手腕,嘴里还说着胡话的人,脸色越来越差。 他听不清苏音嘴里到底在嘟囔什么,只能半听半猜。 为?还是魏? 渊?还是冤? ……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苏音才慢慢安静下来,身体回暖,也不再冒冷汗,高术重新替她把脉,见脉象已经恢复平稳,心里的石头才落下。 第59章 助力 为了研制解药,高术这几天吃住都在药房,也没时间收拾自己,下巴冒出青色的茬,头发也绞得很随意,现在确定苏音没事,精神一放松,困意立马就袭来。 他果断同凌晏告别,回房间补觉去了。 凌晏也并未久待,眼见天边露出鱼肚白,简单交代白鹭几句,带着长风回了书房。 一夜未睡,他却没有多少困意,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想刚才苏音呢喃的几个字,以及她脸上痛苦到极致的表情。 按照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苏音也许会被人欺负,但不至于对谁有如此大的怨恨和执念,她到底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凌晏想不明白,心里又觉得莫名烦躁,索性拿出棋盘自己同自己博弈。 刚落下几颗棋子,外面突然有人敲门,洛七走进来将手里的纸条递交给他,“殿下,据可靠消息,文学大师裴永祁不日就会到达京城。” 凌晏展开卷成棒状的纸条,扫了两眼,就着手边的烛火将其点燃烧掉。 裴永祁常年住在北璃,怎么会突然来宣周?这老头脾气古怪,名气虽然大,见过他的人却不多,而且想方设法接近他或者想利用他的手段层出不穷,以至于他现在滑溜地像只泥鳅,不容易找到踪迹。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洛七立马答道,“属下收到的消息是肃王府和七皇子应该都知道了。” 两人在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这么大的事情想来也瞒不住。 他见凌晏没说话,于是问道,“殿下可要做些什么?” 裴永祁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若能得到他的青睐,对东宫是个极大的助力。 凌晏却摇摇头,“不必,太早出手容易适得其反,先暗中查探便是,有情况随时来报。” “属下明白。” 洛七和长风离开后,凌晏挥袖一扫,刚才还厮杀漫天的棋盘顿时乱做一团,只有一枚远在边缘的棋子扔在原位,进可攻退可守。 …… 日上中天,苏音终于缓缓睁开眼,盯着头顶白色的帷幔,仿佛在梦里过完了一生。 她眼神呆滞,直到视野中出现白鹭圆圆的脑袋才彻底清醒过来。 “姑娘你可算醒了,昨晚吓死奴婢了,”白鹭见她眼神恢复清明,小嘴叭叭道,“你都不知道,你昨晚又是发大汗又是说胡话的,可吓人了。” 苏音刚经过冰火两重天的考验,身体软趴趴的,一点力都提不起来。 听到白鹭的嘀咕,神色瞬间紧绷,“我说了什么?” 白鹭被吓了一跳,垂下眼皮不敢同她对视,“奴、奴婢没听清,你说得太小声了……” 见她神态不似作假,苏音这才稍稍安心,抬头揉了揉太阳穴,“昨晚殿下什么时候离开的?” 药效太大,她睡过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起这个,白鹭顿时来了精神,看向苏音的眼神闪着光,“殿下直到四更过才离开,而且在你昏睡期间,他亲自给你擦汗,走的时候特意吩咐奴婢要照顾好姑娘,特别温柔。” 第60章 苦点总比要了你的命好 小丫头用词很猛,字里行间都在表露太子殿下对苏音有多关心多在意,相比旁人格外照顾。 甚至还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丝单纯的羡慕。 苏音闻言只是笑笑,并未觉得这是多么大的恩宠,见白鹭还欲说些什么,开口转移话题,“我身上没力气,扶我起来。” 白鹭听完,立马收了话匣子,乖乖地扶着她靠在床头,还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 “姑娘饿吗?奴婢去厨房给您端点粥过来。” 苏音扯了扯嘴角,笑容很虚弱,“麻烦你了。” 白鹭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她脚步飞快地走出房间,朝厨房跑,不一会儿就房间外又响起脚步声,苏音还纳闷她怎么回来地这么快,睁眼一看,却是高术。 经过昨夜和今天上午的休整,高术恢复了往日的精神,过来之前还特意刮了胡子换了身衣裳,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你总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会睡到下午,”高术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苏音听话地伸手,高术搭了两根手指在她脉搏上,凝神片刻后收回手,“毒还没解,但从你脉象看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下次毒发时不用那么痛苦。” 苏音将手缩回被子里,鼓着一双杏眼看他,“然后呢?” “想根治不容易,但我能够帮你延长每次毒发的间隔时间。” “又要喝药?” 苏音眉头拧成了川字,满脸写着拒绝,看得高术直乐,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专门给她开苦一点的药。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实话实说,“苦点总比要了你的命好,我觉得你应该挺惜命的,孰轻孰重自己肯定拎得清。” 苏音无力反驳,默默低头不语。 高术见她眉宇间还有浓浓的疲惫感,利索起身,“这几日你就好好将养,殿下那边应该也不需要你照顾。” 他背对着苏音挥了挥手,“有事情随时找我。” …… 苏音在床上躺了两日才恢复地七七八八,第三日她便坐不住了,准备去外面走走。 白鹭这几日跟她混得很熟,听说她要上街,于是央求着她给自己买两串糖葫芦,还给苏音塞了点银子。苏音自然没要,“你这几日忙着照顾我,几串糖葫芦就当我请你吃了,不用给钱。” 白鹭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满脸感动,“姑娘你真好,上次我让厨房采购的人帮忙带零嘴他还收了跑腿费呢!” 她一方面觉得确实该给跑腿费,一方面又心疼自己的银子。 苏音抚掉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笑道,“狼窝里能养出你这么只小兔子还挺不容易。” 历来东宫都是汇集腥风血雨的地方,像她这样单纯的人可不多。 白鹭没听明白,只眨巴着眼看她,“啊?” “没事,等着,我回来时给你带。” 苏音说完,在白鹭殷切的目光中走出偏殿。 街上人声鼎沸,耳边尽是市井妇人的家长里短,苏音闲逛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左边有条小巷没走过,夹在两座宅子间,不留意看还发现不了。 第61章 哪位勇士 苏音也不着急回去,左右看了看,踏入了狭窄的巷子。 越是繁华的地方越容易滋生阴暗,而这种地方往往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想当初秦枫就是她从难民窟里捡回来的,虽然比苏音大两岁,但由于营养不良身材瘦小,费了苏音好多珍宝才给养结实。 两侧石墙上零星淌着水,地上湿漉漉的,挨着墙角的地方还有青苔,人迹罕至。 等走过约莫百米的距离,转弯,豁然开朗,再经过一处破旧的回廊,眼前就换了天地,身边尽是青葱的草木,除菊花外还夹杂着能经受深秋寒意的不知名野花。 苏音走进一座矮亭,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子的说话和娇笑声,定睛一看,竟然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几乎全是在丞相府见过的人。 她自知走错了地方,转身准备离开,可赵乐琪却眼尖地瞧见了她,立马出声道,“苏姑娘?” 赵乐琪也不太确定,只是猜测性地喊了出来。 今日就是一个茶话会,间或作诗几首讨个雅兴,她胸中墨水不够,只坐在这里吃吃喝喝四处张望,没想到居然发现了误闯进来的苏音。 她这一嗓子直接把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苏音顿住脚,回身靠近些,对着诸位小姐笑了笑,“不小心走错地方,打扰了各位小姐,还望诸位莫要见怪,我这就离开。” 那日之后,小辈都被家中的长辈警告不要外传,但这些去过丞相府的小姐却一清二楚,对苏音又好奇又害怕。 茶话会的发起人沈棠昨日才从外祖家回来,京城的传言也听说了些,很想见见能让太子屡屡出手维护的人是什么样的,于是叫住了她。 “苏姑娘等等!” 她朝苏音招了招手,然后抓了些糖和坚果一类的东西,用帕子包好递到她面前,“本来就是聚在一起聊天,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沈棠一看就是被家里教养得很好,说话温声细语,举止得体,最重要的是眼神清澈,除了好奇,苏音并未从中发现她对自己的敌意。 苏音伸手接过,“那多谢沈小姐了。” 沈棠眼睛闪了闪,对于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很诧异,却没有细问,只是笑笑。 苏音同样回之以礼,“既然没事,我就先离开了,祝各位小姐玩得开心……”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温吞的声音就穿插进来,“这年头婢女都自称‘我’了吗?” 谢玉漓原本端着茶杯,屈肘支在石桌上看苏音,一听这话立马寻声而去,想看看究竟是哪名勇士。 只一眼便笑了,原来是王妍。 王家的人都护短,王逸阳得罪了苏音,王褚亲自去东宫赔罪,可王妍却忍不下去。况且她是王家嫡女,出生比王逸阳高了不少,更是婢女只能仰望的一个存在。 此刻她挑着苏音的毛病,也无一人再开口说话,大部分是看好戏的,小部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在大家都以为苏音会屈膝道歉的时候,她只是勾了勾嘴角,余光扫了眼王妍,转身就走,只当没听见。 第62章 她敢倒,你敢喝吗 嚣张。 简直太过嚣张! 王妍含着金钥匙出生,众星拱月般长大,到哪里都被优待,就连寻常官家小姐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何尝被一个婢女下过脸? 苏音的漠视更让她心头火气,勉强按捺下来后才道,“苏姑娘等等,既然都来了就坐会儿,陪我们说说话。素闻太子殿下才华横溢,能被他赏识的人自然也有过人之处,不知姑娘是否方便展示一下?” 坐在她旁边的赵乐琪简直快憋不住笑了。 苏音就是一个婢女,难不成还会吟诗作赋? 她不敢针对苏音,会被嫡姐骂,可在场的很多人都是有背景又巧舌如簧的,对上一个婢女绰绰有余。 沈棠不清楚王妍针对苏音的原因,此刻却悄悄紧蹙眉头。这场茶话会是她办的,公然刁难苏音就是不给她面子。 正要说话,却被苏音抢先一步,“我只是个婢女,不懂这些风月雅事,扫了各位的兴致,还望见谅。” 她向来不喜欢舞文弄墨,要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倒不如让她提剑砍人来得爽快。 王妍轻轻一笑,颇为理解地点点头,“不懂诗词,服侍人总该会?我今日恰好没带婢女出门,只好麻烦姑娘给我斟茶了。” 一阵微风拂过,撩起苏音耳侧的几捋墨发,她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莫名让人觉得寒意阵阵。 明明衣着朴素,未施粉黛,清冷的气质却将众人都比了下去。 突然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周围令人窒息的气氛,谢玉漓把茶杯扣在石桌上,用了几分力,“她敢倒,你敢喝吗?” 谁都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声,就连王妍也费解,为何她会帮苏音说话,“又不是有毒,有什么不敢喝的?” 谢玉漓嗤笑一声,“就算是她只是个婢女,那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你指使她做事不觉得是在打东宫的脸吗?王将军几个月前刚从边关打了胜仗回来,这就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 “你胡说什么?”王妍伸手猛得一拍桌子,“谢小姐还请慎言。” 谢玉漓起身,冲着她歪头一笑,“不好意思,我在皇上面前都是心直口快的,一时间改不过来,王小姐见谅。” 她直性子是出了名的,众人也习以为常。 谢、王两家虽同为武家,到底有些不同,王褚手握兵权不想放手,谢平却巴不得交出兵权,可偏偏昭帝就是不收,所以王家人在外做事更为谨慎,而谢家人颇为随意,尤其是谢玉漓,有时候张嘴都能把人气死。 “话也说了,诗也作了,我也该走了,”她走到沈棠身边,略行一礼,“今日多谢沈小姐款待,以后多来府里玩。” 沈棠连忙回礼,“客气。” 谢玉漓抬手示意苏音过来,“你刚刚走叉路了,我带你从正门出去。” 在丞相府的时候苏音就已经注意到了谢玉漓,现在对于她帮自己说话并不惊讶,只是在离开之前,苏音突然回头,冲着王妍浅浅勾唇,“殿下说,我在他面前不用自称奴婢。” 第63章 你比我这个太子还受关注 苏音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说完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反应,跟着谢玉漓从正门离开。 等重新回到街上,她才同谢玉漓道谢,“刚才多谢你为我解围。” 苏音姿态拿捏地刚刚好,谢玉漓近距离看她,不免有些惊艳,“就算不用我帮忙你也能全身而退,用不着道谢,我就是看不惯而已。” 她知道凭苏音的能力,根本没将那些小手段放在眼里。 太子殿下也不是庸俗之人,苏音怎么可能没点真本事。 苏音笑了笑,算是默认,两人并排往前走,“谢小姐终归还是帮了我,就不怕被王家惦记上吗?” 谢玉漓眉毛一抬,女儿家的傲气瞬间就从眉宇间迸发出,“惦记我的人多了,不在乎加一个王家。再说了,我谢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要是敢伸手,我就敢拔刀。” 谢玉漓这话说得极其狂妄,苏音却很欣赏她这般性子,眼见旁边走过一个小贩,肩上扛着满扎糖葫芦,于是笑道,“我请谢小姐吃糖葫芦。” “嗯?” 谢玉漓一时没反应过来,苏音就已经从小贩手里买了五串,将其中一串递给她,“尝尝。” “我从不吃这玩意儿,”谢玉漓身体往后靠,连连摆手,一脸嫌弃,“你自己吃。” 苏音咬了一口,糖衣被咬破发出清脆的声响,“很甜,你试试。就算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该腻了,这些东西虽然看起来不精致,吃起来还是不错的。” 她坚持要给,谢玉漓也无法,慢吞吞地接过试探着咬下去,糖衣的甜和山楂的酸完美中和,还挺开胃。 谢玉漓连吃了两个,从最开始的犹豫到现在的熟稔不过片刻间。 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快分开时,谢玉漓用帕子抹掉嘴上的糖渣,对苏音道,“下次再碰上我请你吃城南那家茯苓膏,平时排队都要排半个时辰,但我是那儿的常客,可以优先进店。” 苏音闻言轻笑,“那说好了,下次你请客。” “没问题。” 这样人虽然看着冷,但实际上却是最好相处的,知世故不难,知世故而不世故却很难。 苏音看着她走进大门才转身回东宫,一路上心情颇好地翘着嘴角。 …… 本以为今日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曾想过了几日,坊间突然又开始流传起苏音的事。说她不懂礼仪,不尊重人,还说她胸无点墨腹中空,身为太子婢女,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 苏音就是背着一身流言蜚语走进书房的。 宫里送了几封折子过来,凌晏正在看,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事情,让她离近些,笑道,“你比我这个太子都还受关注啊。” 苏音颇为无奈,双手一摊示意自己很无辜,“我也不想这样,可谁让我是太子身边的人呢。” 若不是凌晏,谁关心她这个婢女的死活,更别说诗词歌赋、女德女训这种东西了。 “你是在怪我?” “不敢,”苏音努了努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我一个婢女懂得服侍人不就好了,学那么多干什么?” 第64章 明日继续 凌晏听完她的话,挑眉反问,“你会服侍人?” 三天两头把自己弄伤,还需要他来照顾,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下人? 凌晏想起上次她为自己系衣带,竟然打的死结,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解开,就差拿剪刀了。 苏音抬头看着他眼中的戏谑,糯糯道,“以前也没干过服侍人的活儿,现在不正在学嘛!” 尾音轻轻上扬,无意识撒娇最为致命。 她现在和凌晏关系近了不少,说话也随意了很多,“殿下不用烦恼外面的那些传言,虱子多了不怕痒,我不在乎。再说了,我又不参加科考,日子得过且过的,干嘛为难自己,您说对殿下?” “不对,”凌晏一口否定,顺手指了指圆窗边,“那里的书是给你准备的,身为我的婢女,文学之事就算不能精通也得懂点皮毛。” 窗边不知何时已经支起一张小桌子,右侧摆着一摞书,目测有十几本,左侧放着笔墨纸砚。 苏音顿时觉得头大,“殿下……” 凌晏屈肘笑看着她,“别愣着了,快坐过去,以后你每日无事就到这里来,我每七天检查一遍。” 说完,继续拿起手边的奏折来看,一点都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苏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磨磨蹭蹭地过去,拿起最上方的一本曲谱,不明白凌晏的用意。 她搓了搓双颊,压着眼皮,视线落在枯燥的文字上。 说起读书,苏音只对历史和兵书感兴趣,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她擅长杀人,更擅长玩心计,天地为盘,人为棋子,纵横捭阖。 那些所谓的风月雅事她不懂,桃红柳绿的美她不会欣赏,所以翻着翻着,很快头就开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快要进入梦乡。 旁边的一摞书正好把她的头挡住,在凌晏看不见的地方睡得心安理得。 原本还能听到书页的沙沙声,现在突然断了很久,凌晏不由得起身走过去,脚步轻轻,没有吵醒她。 苏音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书被垫在脑袋下,脸颊上的肉被挤压到一块。 凌晏站在她面前,负手静静地望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挺文静。” 窗外偶尔有风灌进来,吹动书页却没扰到她睡觉。凌晏从软榻上取来一张毯子,悄悄给她披上,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直到傍晚,苏音才醒过来。 眼睛刚刚睁开一条缝,视野里就出现了绛紫色的衣摆,凌晏正站在窗前看落日。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起身时还差点没站稳,“殿下。” 凌晏岿然不动,听到她的声音,只问,“睡得可好?” “老实说,不是很好。”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现在腰酸背疼的,哪里有床上躺着舒服。 凌晏却仿佛没听见,自说自话,“你先下去,明日继续。” “……” 第二日,苏音给凌晏穿戴好,便随着他去了书房。 又是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书,苏音脸皱巴巴的,突然想起昨日无意间瞥到的奏折上的内容,于是问道,“殿下对于河西那边的事情有解决方法了吗?” 第65章 胸中有丘壑 河西原本土地肥沃,百姓安居乐业,可连年无节制砍伐,影响了气候,周边的几座山都是光秃秃的,一年洪涝一年旱灾,土地被冲地七零八碎,常常颗粒无收。 朝廷十分重视,前前后后派了四名官员前去治理,收益甚微。 众人皆知要种树,可往往一棵树长大所需的水分极多,耗费了巨大的人力也才勉强成活几颗,而且病恹恹的,到冬日更是风沙漫天。 朝廷每年都会收到当地官员的上奏,今年也不例外,正好遇上凌晏回京,昭帝顺手就把这事推给了他。 凌晏手边是奏折,听到苏音的问题重新拿出来看了一眼,“你有办法?” 苏音将下巴搁在那一摞书上,眨着眼冲他浅浅一笑,“若说我有办法,殿下以后可否免我读这些书?” 她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轻易就能把人吸引过去,凌晏闻言定定地看着她,“你先说说看。”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让河西一片重新恢复往日的郁郁葱葱并不容易,培育一棵树太难,移栽成活率又太低,不如换个思路。” 苏音食指无意识在桌上画圈,“不能种树,那就改为种草。” 凌晏垂眸,手指在奏折上轻轻摩挲,“继续。” “草比树容易长起来得多,发芽也快,等草长得差不多了,间或种几棵树,慢慢养着。当然,这并不是短时间就能实现的,少则年,多则十年。” 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道理。 她说完后,凌晏略微沉思一会儿,接着她的话道,“山不蓄水,草移栽上去遇到下雨天就被冲掉了。” “那就在山上多添几道坎,”苏音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想也不想,“现在正值深秋,冬季雨水不多,也不会有瓢泼大雨,可以让当地的百姓运些大石头固定在山体周围或者挖几道沟,一面能蓄水,一面又能防止移栽的草被风吹跑。” 她说完后,书房顿时安静下来。 凌晏半晌没说话,似乎在考虑她提出的方法到底可不可行。 苏音歪头靠在书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轻笑,抬头对上凌晏的眼神,难得从中看到几分欣赏,“确实是个好办法,可以一试。” 苏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看这些晦涩难懂的书了。 她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既然如此,殿下,我就先……” “不着急,”凌晏出声打断,制止了她准备溜之大吉的举动,眼底兴味愈浓,“你平日里除了学如何杀人,还学这些?” 她的三言两语抵过好多人洋洋洒洒的大篇文字,放眼朝中,能有这般本领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凌晏原本觉得对她了解地够透彻,现在发现并非如此,越靠近越觉得她胸中有丘壑。 这样的人,吴勇达不好好供着,反而派出来做刺客? 苏音敛眸,遮住眼底翻滚的情绪,“我平日闲来无事,喜欢瞎琢磨罢了,若能帮到殿下是我的荣幸。” 第66章 记得喝 刺客只会学怎么更好地完成任务,更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人性命,哪里会搞这些事情? 这些都是小时候师父教的。 从发现她喜欢舞刀弄枪开始,师父就教她读兵书,研习兵法,读史书,学习治国之道,告诉她要胸怀天下,要心系百姓。 后来师父去世,她守孝三年后下山,碰巧遇上当时外出狩猎的北璃四皇子魏子渊。苏音见他为人和善,礼贤下士,善听良言,于是在他多次邀请后成为幕僚,扶持他上了皇位。 她以为自此后会成就一番佳话,没曾想只是梦一场。 凌晏见她似乎陷入了沉思,也不催促,只拿眼神细细地凝住她,视线在她白净的小脸上掠过,却瞧不出她的情绪。 苏音暗暗吸了一口气,“殿下若没事我就先下去休息了。” “去,”凌晏摆摆手,在她快要踏处门槛时说道,“高术最近给你开了服药,记得喝。” 苏音脚步微顿,怔愣片刻后离开。 等到书房的门重新关上,凌晏才拿出奏折,翻开,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草”字。 他和苏音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想法不太完善,苏音正好解决了他的问题。 凌晏将奏折批阅好,让长风抓紧送去宫里,长风领命正要离开,突然被凌晏叫住,“你之前查苏音的身世,资料完整吗?” 长风一愣,“没什么问题,她被吴勇达捡回去之前的事情都一清二楚,捡回去之后倒不是那么详尽。殿下怀疑什么?” 凌晏摇头,“没什么,你先出去。” “是。” …… 后两日,凌晏都没有再找过苏音,她也乐得清闲。 用过早膳,皱着脸把白鹭煎好的药喝下去后,赶忙剥了颗糖放进嘴里。接连喝了三次,她总觉得浑身都是中药味,更别说厨房里还有几大碗。 苏音把糖纸拿在手里折来折去,等嘴里的糖化了才起身出门,打算买个香囊戴在身上,驱一驱满身的药味。 凝香阁是京中有名的脂粉铺,共上下两层,一层是胭脂水粉,二层是香囊锦帕,白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苏音进去大半个时辰才挑好香囊,在门口付完钱挤出门槛。 “女子爱美,脂粉铺子太赚钱了……” 她嘀咕着下了台阶,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也开个铺子试试,一抬头,看见对面的面摊子里有个小老头,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梳得松松散散,正拿着半个馒头,就着一碗咸菜吃。 世人都以为文学大师清高自傲,遗世独立,两袖清风,下一秒就能羽化登仙,其实不然。 半吊子喜欢附庸风雅,以外物来标榜自己与常人不同,可真正的大师从不在乎这些,无关名誉,无心权力,放浪形骸,在红尘烟火中打滚,照样难掩浑身气质。 即使是啃着馒头吃着咸菜,苏音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除了头上的白发多了几根外,几乎没变。 她站在台阶上看了他几秒,轻轻一笑,抬腿朝面摊子走去。 第67章 哪家的丫头 苏音径直走到他所在的桌位,在他旁边搬了条凳坐下,对着锅炉旁的人招手,“老板,来碗面条,多放辣!” “好嘞,客官您稍等!” 裴永祁继续啃着自己的馒头,间或夹两根咸菜,见苏音没跟他搭话,稍稍放松了些。 这几年总有很多意图接近他的人,难免警惕了些,再加上他平日衣着打扮和众人想象中的文学大师相去甚远,所以每次都能成功躲过。 只有之前的那个小姑娘曾打动他,他也答应帮北璃皇室出一次考题,可惜…… 天意弄人,她筹谋了这么久,最后却被身边人给算计了,尸骨无存。 魏子渊本想瞒着他,等他出完考题再说,可裴永祁又岂是愚笨之人?在发现不对后立马从府里逃了出来,一路溜达到宣周,昨日刚找个客栈安顿好。 在他默默叹气的时候,苏音要的面已经端上了桌,她拌了拌,余光撇了眼裴永祁,然后朝他面前的咸菜伸筷子。 “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裴永祁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瞪她一眼,护食道,“你干嘛吃我的?” 苏音夹着咸菜放到面上,吃下一口,才慢条斯理道,“小老头你别唬我,我知道这咸菜是的。” 裴永祁觉得这称呼还挺新颖,却依然板着脸,“那也是我拿过来的,要吃自己去拿!” 他眼睛不大,此刻睁得浑圆瞪苏音,说话的时候小胡子一翘一翘的,颇具喜感。 苏音被逗得勾起嘴角,继续伸筷子,“我偏要吃你拿的,你能奈我何?” 她朝裴永祁扬了扬眉毛,颇有挑衅的意味,裴永祁不甘示弱地挑了回去,转而笑到,“别人对我躲闪不及,宁愿挤在一起都不想和我一张桌子吃饭,你怎么还夹我碗里的菜吃,不怕脏?” 苏音笑了笑,“又不是从地上捡起来的,哪里脏?再说了,我也是个婢女,成天服侍主子,干得都是脏活累活,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你这小丫头还挺有趣,”裴永祁一手拿着馒头,一手顺了顺胡子,笑声爽朗,咪起小眼睛看她,“哪家的丫头?” 苏音知道说出“东宫”二字他必然起疑,于是撇撇嘴,“不告诉你。” 裴永祁就是个老顽童性子,年纪一大把却偏爱跟人唱反调,苏音越不愿告诉他,他就越想知道,此刻更是心里痒痒。 苏音见他憋得难受,也没有大发善心说出来的准备,三两句就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就吃冷馒头,很好吃吗?” 裴永祁对着她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难吃死了。” 说完,又啃了一口,“身上带的银子刚出门就被小偷摸走了,我又懒得再回去取,正好碰上包子铺有不要的冷馒头,我就拿了过来,将将就就便是一餐。” 他边说边摇着脑袋,神态颇为自得,仿佛这从来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并非人间疾苦,只当顺应自然,浅尝百态。 苏音知道他的性子,遂点头,“小偷让你体会了人性的恶,我便让你感受感受善良。老板,再上一碗面!” 第68章 过来 裴永祁觉得遇到对手了,做好事的有,做好事顺带夸自己一番的不多,她还夸得不动声色,极其自然。 他笑眯眯地看着苏音,“小丫头出手还挺大方,你家主子一个月给你多少例银?” 除非是主子身边的红人,不然每月仅自己开支都觉得手头紧,恨不得将银子掰成两半,哪里还会有闲钱请他吃饭? 苏音用筷子挑了根面条,还没吃,闻言悄悄凑近了些,“主子不给我发例银,但我自己悄悄在外面做生意赚钱。” 说完立刻坐直身体,继续吃面。 裴永祁再次震惊,学着她压低声音,“你主子没发现?” “没有。” 裴永祁啧了两声,皱巴着脸,“那也太笨了。” 苏音点头附和,心里却忍不住发笑,“确实。” 亏得凌晏不在,她才敢胡乱编排。 两人闲话间,老板又端了碗面上来,裴永祁也没客气,呼噜呼噜地低头吃。 苏音碗里的面吸了汤汁不减反增,她没了胃口,付完钱后对裴永祁说道,“走了,你慢慢吃。” 仿佛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碗面之缘。 裴永祁囫囵咽下嘴里的食物问,“你住哪儿,到时候我把钱还你。” 苏音早已走开,背过身挥了挥手,“不用了。” 很快隐没在人群中。 她走得越潇洒,才越能引起小老头的兴趣,只要有了好奇心,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等察觉不到他的视线,苏音才回头,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远远望去,看到他瘦下的身体抱着一碗面吃得香,不觉翘起嘴角。 虽然从她出事到现在还不满三个月,可就是感觉好久没见了。 回到东宫,苏音刚坐下喝了两口茶,就见长风快步穿过拱门,朝她走来,声音板正,“苏音,殿下让你去书房一趟。” 苏音差点把自己呛着,又去?! 她凝白如玉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没着急起身,而是向长风打探,“殿下有说什么事吗?我需要准备什么?” “殿下没说,也不需要你准备,”长风见她坐得稳稳当当,遂催促起来,“快去,别让殿下久等。” “哦。” 苏音不情不愿地起身,一路溜溜达达地到了书房外,叩门而进,隔着五步远的距离对凌晏行礼,“殿下。” 凌晏放下笔,抬眼看她,“来了?” 从长风离开到她进门足足用了半个时辰,便是这一路上的蚂蚁都该数清楚了。 他盯着苏音的头顶,轻笑一声,朝她招手,“过来。” 苏音对上他的视线,眉头微不可见,磨磨蹭蹭地往前挪,“殿下要跟我说什么?” 凌晏看着她的动作,也不着急,颇有耐心地等她,“你过来就知道了。” 过去就过去,难不成他还能吃了自己? 她站在凌晏右手方时才发现平时堆着文书的桌上换了笔墨纸砚,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凌晏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证实她心中所想,“以后不让你读书了,改写字。正好父皇安排我把《时论》誊抄一遍,交给你了。” 第69章 亲密 苏音思绪一时卡壳,水润的眸子盯着他没动,怀疑自己听错了。 果然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昭帝罚他抄写,他直接给按自己身上了。 凌晏难得见她懵懵的样子,倍觉有趣,弯着眉毛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苏音瞥了他一眼,伸手翻了翻书,“殿下,你让我帮忙誊抄不太好?毕竟是给皇上看的,我那一手狗爬体实在有碍观瞻。” 她会不会好好写和愿不愿意好好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无妨,他也不会仔细看,”凌晏行事嚣张,根本没将昭帝的话听进耳朵里,“你只负责抄,怪罪下来我担着。” 苏音:“……”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见拗不过他,苏音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扶着衣袖准备将笔墨纸砚搬到窗边的小桌子上,结果刚拿起纸,就被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摁住了,“做什么?” 苏音使着巧劲,也没能将纸从他手里抽出来,遂无奈道,“殿下不是让我誊抄吗?我不去那边怎么抄?” 凌晏眉毛一挑,“不用,就在这儿抄。” 说完,撤掉摁在纸上的手,将蘸好墨的笔递给他,“拿着。” 苏音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总怀疑他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指定有什么毛病,“我在这儿会打扰殿下办公的。” 凌晏没松口,反而说道,“你在这儿我能时时监督着,免得你抄不了多久就睡着了。” 见她皱着眉头瞪自己,凌晏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怎么,那天从中午睡到傍晚的不是你?” 他有理有据,苏音无力反驳,只好鼓着脸从他手里接过笔,在他的注视中开始依葫芦画瓢。 比起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苏音更喜欢写字,写字的时候心是静的,不用去管外面的纷纷扰扰,不会想着争风吃醋。 她突然自嘲一笑,下笔用了些狠劲,力透纸背,墨汁直接浸透了三层纸,前面写的自然也不能用了。于是她把纸团团扔到一边,重头开始。 如此反复两三次,就在苏音以为凌晏会直接让她离开或者冷嘲热讽几句时,一道温热的气息突然从身后靠近,在她闪身撤开前握住了她的手。 苏音下意识挣扎,身后的人岿然不动。 凌晏以后拥的姿势将她整个人环抱在怀里,右手搭在她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传来,让她感觉烧得慌。 周围全是他的气息,惹得苏音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尽力控制着面部表情,稳住声音,“殿下这是做什么?松开。” 前世她虽心悦魏子渊,可两人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于礼,从不逾矩,魏子渊也是能不碰她就不碰她,美名其曰尊重自己,她何时与男子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 近到苏音都能听见他的呼吸。 凌晏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握住她的手,像教小孩写字一样,笔尖流转,顷刻就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竟然也是簪花小楷。 苏音知道他平日写字的习惯,心头大骇,扭头去看他,嘴唇擦着他的下颌线而过,吓得她赶紧离远了些。 第70章 没人会进来 轻柔的触感让凌晏觉得有些痒,对上她探究中又带着一丝慌张的眼神,平静道,“看我做什么,看字。” 苏音刚来东宫的时候买过几本史书和坊间杂录,他曾命人拿来看过,恰巧发现里面有一行簪花小楷的批注,当时就在猜测,现在终于印证了。 苏音不知道这件事,只当他是碰巧,毕竟女子练这种字体很常见。 她不想被察觉出异常,对于两人靠得这么近,几乎呼吸交缠的局面更是慌乱,赶紧正过身不看他,手上用了些力,“殿下松开,影响不好。” 凌晏对此只是笑笑,“没人会进来。” 就连长风走的时候都很懂事地把门关上了。 苏音心里一阵翻滚,这是有没有人进来的问题吗?! 凌晏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惹红了她的耳廓,眼底笑意更甚,却故意压低声音,严肃地问,“能不能好好写?” 苏音此刻浑身僵着不敢乱动,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殿下松开我,我自然就能好好写了。” “那你先写给我看。” 苏音只想快点脱离他的怀抱,于是低头认真描摹,速度还挺快,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两行。她兀自翘了翘嘴角,很满意这一手字,“殿下……” “应该练了很长时间?”凌晏直接把左手撑在桌沿,将她环抱地更严实,却还保持着分寸,没有贴上去。 苏音敛眸,难得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很长时间。” 可惜那人从来不会注意到。 她身上一闪而过的悲戚没有逃过凌晏的视线,凌晏不明白,只是往后退了两步,松开她,苏音顿时感觉呼吸都畅通了。 她不懂凌晏刚才的举动是何意,也不想深究,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到底不一样了。 即使凌晏松开了她,但仍在离她身侧两米的范围内,苏音余光里满是他的影子,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就在她奋笔疾书,想要快点抄完走人时,凌晏突然说道,“今日我进宫,父皇说裴永祁已经到了京城,他也以皇室的名头向裴先生下了贴。” 苏音手一顿,墨汁顿时就从笔尖滴落,晕染了宣纸,“然后呢?” “裴永祁来京城前,想必跟北璃皇室闹得有些不愉快,所以他必然会接下请帖,”凌晏侧身靠着书架,视线在她纤瘦的身形上流连,继续道,“父皇不可能让他住进皇宫,也不会只把他安排在客栈,所以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 “林家。” 苏音在他停顿的时候脱口而出,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林家同为四大家族之一,根底深厚,府中藏书众多,林晗墨官居礼部尚书,当年一篇策论被读书人广为流传,唯一的儿子林羽书也在宫里任文职,且林家不参与皇子之争,让裴永祁住进去,既保证了他的安全,又体现了对他的重视。 凌晏颇为赞赏地点点头,“没错。” 苏音垂眸想了想,继续誊抄,速度却慢了许多,“这对殿下没什么影响,无益无害。” 第71章 让他主动走进东宫 裴永祁是个极大的助力,若她没猜错,几位皇子的斗法早在他启程踏上前往宣周之路时便开始了,只是这小老头狡猾得很,各方势力盯着,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地将人掳进府里。 毕竟结善不容易,结仇片刻就行。 苏音见到裴永祁的时候,就知道他一路上为了掩盖身份吃了不少苦,到了京城,波云诡谲,风暴中心的他更难独善其身,想来想去,东宫对他来说竟是最安全的地方。 自己住在这里,万事还能暗中照应。 凌晏听完她的话也不反驳,只盯着她缓缓移动的笔尖,“若我偏想把这件事变为对我有益的呢?” 苏音干脆不写了,放下笔,侧身正对着他,心里异样的感觉早被压下,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殿下想怎么做?” “我想让他主动走进东宫。” 书房里有片刻的安静,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视线在空中相接,谁也没有先移开。 苏音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轻笑一声,“殿下以为我有这样的本事?” “自然。” “就凭我知道芳琉苑里有他的真迹?” 凌晏摇头,一步步朝她走近,缓慢而郑重,“就凭你不会无缘无故请人吃饭。” 最开始他对苏音是监视,到后来跟在苏音身后的人还但了份保护的责任,遇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报与他,今日之事也不例外。 肃王府和七皇子的人跟他一样,掌握了裴永祁的行踪,暗中观察,无一方先采取行动。昭帝在上,也不会允许他们动手,这时候苏音出现了。 种种迹象表明,苏音和裴永祁应该是旧相识,只是他目前还找不到证据。 说话间,凌晏已经走到她跟前,苏音稍稍往后撤了一步,摇头一笑,表情颇为无奈,“看来京城里没什么事情都瞒过殿下。” “也不尽然,”凌晏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她,“比如你。” 苏音避开他的视线,“我有什么好瞒着殿下的……殿下如此信任我,我自会尽心尽力为殿下办事。” 她言语间想拉开两人的距离,本是很正常的话,凌晏听着却有些不舒服。 苏音被他眼神包裹,又想到刚才的事情,有些不自然,说话也不如平日流畅,“殿下说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不着急,慢慢来。” …… 接连几日,苏音都在偏殿没出门,闲来无事就摧残院子里的花,白鹭站在旁边又心疼又不敢说话,只能趁着她折腾累了的时候去给花浇水施肥。 总感觉自她从殿下书房出来后心情就不太好,还时常盯着院外的柳树发呆。 中午的时候,她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院子,见苏音坐在柳树下的石桌旁没动,遂走过去轻轻唤了声,“姑娘?姑娘!” “嗯?” 苏音不解地回头,对上她关切的眼神,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药碗,吨吨几口喝下后,捡了一块方糖吃。 白鹭拿着空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心情不好?” 苏音摇摇头,“不是,只不过在思考一些事情罢了。” 第72章 一杯倒 苏音不想同白鹭细说,说了她也不会明白,于是起身整理好衣襟,边外走边道,“我晚点回来,药煎好了帮我温着就是。” 白鹭踮着脚尖,目送她的背影离开,顶着小脑袋收拾残局。 大人物的事情好复杂,还是端茶倒水比较轻松,时不时还能去厨房找个剩下的鸡腿吃。 她越想越嘴馋,手下动作加快,端起托盘就往厨房跑。 苏音离开偏殿后径直出了东宫的大门,左拐右拐来到牵丝楼,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戏馆,各种角色接替上场,就算到晚上也是灯火通明,咿咿呀呀的声音不绝于耳。 牵丝楼里人很多,苏音等了半个时辰才在二楼走廊上等到一个位置。 她给了店小二一两银子,“给我上一壶酒,记得用茶壶装,再来一盘瓜子和花生。” 店小二有些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客官确定是用茶壶装酒吗?” 苏音点点头,“你按我说的做就是。”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小二甩了甩汗巾,将它从左侧肩膀换到了右侧,腿脚麻利地跑下楼。 耳边声音嘈杂,苏音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台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时不时朝门口的位置看一眼。 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在苏音以为等的人不会出现时,一身灰青色长衫的人踏进了门槛,布料已经洗得发白,但胜在干净。 苏音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只用余光注意他,脸还正对着楼下的舞台。 灰青色长衫的人先在大堂溜达了一圈,抬头往上看,看到苏音,愣了愣,随即绕过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 “小丫头,你居然还能跑到这种地方来听戏!” 裴永祁语气颇为惊讶,显然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顺手捻起盘子里的一颗花生吃,“挺会享受啊。” 苏音一副刚发现他的样子,狗崽子护食般将花生米拉到自己面前,“怎么又是你?” “嘿,就是我,你能怎么着?”裴永祁原话奉还给她,语调上扬,表情欠打。 苏音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那儿没人,但是不准吃我的东西,面摊子的咸菜,我可是花了钱的。” 裴永祁惯会和人唱反调,不让做的事情他偏要做,不死心地伸手去抓。 苏音也不会真同他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在裴永祁将手伸向茶壶的时候,被她打掉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东西你可喝不得。” 裴永祁平日滴酒不沾,一杯倒。 谁知他不以为意,“瞧你小气的,大不了下次我请你喝!” 他游历大江南北,什么茶没喝过,就连皇室专供的茶也品得,更何况是戏楼里的。 苏音闻言,眉毛微挑,从桌上重新拿了个杯子,就只给他倒了半杯,递给他时还颇为犹豫,结果被裴永祁一把抢过,给自己满上,还得意地冲她笑。 苏音倾身要去抢,裴永祁眼疾手快地举起茶杯就往嘴里灌,一口闷下后才觉得不对,浑身发热,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第73章 蒋公子怎么在这儿 裴永祁浑身一激灵,顿时明白过来壶里装的根本不是茶,而是酒。 他抬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苏音,脸上越来越烫,视线也越来越模糊,闭眼之前还看到苏音得意地冲他笑。 裴永祁身体一软,控制不住就要往下倒,苏音一个侧身就转到了他面前,伸手将人脑袋护住,免得撞上桌沿。 恰好店小二从旁边经过,见此停下脚步,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可别是有人在吃食里动了手脚。 苏音对着他抱歉地笑笑,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口就来,“我爹平时不怎么饮酒的,刚非得喝,直接给整醉了。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空房间,先让他睡会儿醒醒酒?” 店小二悬着的心这才渐渐落下,一边上手帮忙一边道,“三楼刚有个客人退房,你也算幸运。” 裴永祁看着精瘦,却不轻,店小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弄上三楼,抬进空房间,双手插在腰上喘着气对苏音道,“你要的是咱们店里最烈的酒,便是顿顿喝酒的人都不敢这么灌。” 说完,看着满脸通红,显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裴永祁说道,“这可有得睡了,你先去一楼登记一下,免得新进店的客人不知道。” 苏音看他累得满脸是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我这就下去。” 到一楼登记好付完银子,苏音还是有些不放心,遂抬步上楼,刚到门口,她就发现有些不对,里面有人。 刚才店小二特意找的人少的地方走,她也观察过并未有人注意他们,这里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她拧着眉头,犹豫片刻,伸手将门推开,看到坐在桌边的人,瞳孔微缩,不疾不徐地关上门,朱唇轻启,“蒋公子?” 蒋慕尘手里端着一杯茶,没喝,只将手指轻轻放在杯沿摩挲,直到苏音低声唤他才抬起头来,嘴角微微勾起,“苏姑娘,当时春熙堂一别,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还亲手斟了杯茶,手一引,“请坐。” 苏音在经过片刻震惊后很快恢复如常,步伐翩跹地在他对面坐下,直奔主题,“这房间我已经付过银子了,蒋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巧了,我恰好需要找个房间休息,店小二跟我说这里空置,本想歇一歇再下去付钱,没想到姑娘先我一步。”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苏音脸上,又不会让人觉得尴尬,苏音对他却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尤其是知道他和肃王凌祈关系匪浅后。 苏音手指轻轻在桌布上画着圈,描摹图案,“是一位个子不高,左手上有烫伤的店小二?” “正是。” 苏音听完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杏眼瞬也不瞬地盯着蒋慕尘,“原来蒋公子是牵丝楼的老板,失敬。” 蒋慕尘眉梢微挑,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向前倾身,“何以确定?” 苏音但笑不语,刚才带她进来的店小二转头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蒋慕尘,看来也不是个普通人,她竟然看走眼了。 第74章 聪明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蒋慕尘没得到回答,也不气恼,轻轻抿了一口茶,压下嘴里弥漫的铁锈味,“姑娘果然聪明,难怪能得太子青眼,只是我记得姑娘是陆家的人,伺候先贵嫔之前就已经父母双亡,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爹?” 说着,还回头望了眼横躺在床上的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后给出评价,“虽然衣着普通,周身气质却不凡,隐隐有文人风骨。”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想看苏音如何回应。 本以为对方至少会掩饰一番,谁知苏音对上他询问的视线,不慌不忙,一派坦然,“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打哑谜,这便是几方势力都想拉拢的文学大师裴永祁了。” 苏音语气越平常,他好奇心就越重,盯着面前淡定喝茶的女子,仿佛泰山崩于前仍旧可以面不改色。 她甚至还用手指轻轻拨了拨桌布边缘的流苏,将它绕在指尖把玩。 凌晏是从哪里找到这么个妙人的?这份气场和气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不说千锤百炼,至少也该见过大世面,可她却偏偏只是个婢女。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明知道我和肃王走得近,难道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苏音眼皮微微垂着,摇头道,“你不会说,更不会说与肃王。” 她笃定的语气听得蒋慕尘满脸疑惑,“为何不会?” 苏音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道,“你受伤了。” 又是极为肯定的语气。 若说蒋慕尘之前还有试探她道行深浅的意思,此刻已然收起这种小心思,也不再嬉皮笑脸。他的确受伤了,并且伤得不轻。 苏音见他不说话,瞬间拿回主动权,“你身上有血腥味,刚才应该没干什么好事?牵丝楼坐落于闹市,周围尽是玩乐场所,你若是在附近受的伤街上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动静,那就只能说明你是特意跑到这里来的。” 蒋慕尘挣扎道,“这是我家的戏楼,就算来这里也不奇怪?” “这恰恰是奇怪的地方,”苏音展唇一笑,“重伤之人舍近求远无非两个原因,其一,你不想暴露你和近处的人的关系,其二……” 她刻意停顿了片刻,直直地望进蒋慕尘的眼睛,“近处对于你来说也不安全。” 蒋家支持肃王,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蒋慕尘也时常去肃王府,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刻意避嫌。 苏音说完,对面的人定定地看了她两秒,颇为赞赏地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但这个世道对女子并不友好,尤其是聪明的女子。” 红颜薄命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苏音敛眸,让人看不清楚她眼里的情绪,唇齿间溢出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旷幽怨,“是啊,聪明的人往往都活不长,愚笨的人却也未必过得好。” 前世她机关算尽,也没落个好下场,可她不后悔,她还是要筹谋,只不过这次是为了活命。 见蒋慕尘还等着下文,苏音端着茶杯对他扬了扬,“对于我来说,宁愿明明白白地受折磨,也不要糊糊涂涂地当棋子。” 第75章 瞒天过海 身处漩涡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就算是棋子,她也要自己选择执棋之人。 蒋慕尘很少能在女子身上看到如此坚定的眼神,不由得怔愣,反应过来后道,“你确实有本事,我很期待……” 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被扣响,店小二压低声音贴着门框道,“公子,肃王殿下到了。” 房中两人均是一愣。 面对苏音怀疑的视线,蒋慕尘无奈摊手,“肯定不是我引来的,说不定是因为这位。” 他指了指沉睡不醒的裴永祁。 凌祈在京城盘踞多年,眼线不少,能人异士也有,未必没有发现苏音和裴永祁已经接触上。他来这儿想必也是害怕东宫捷足先登,准备到牵丝楼堵人的。 “肃王知道这是蒋家的产业?” “自然。” 苏音眉头微微拢起,她清楚裴永祁的性格,要让他主动走进东宫必不能用寻常的法子。 她原本只是想把裴永祁灌醉就离开,没想到竟然被蒋慕尘发现了,现在更把肃王扯了进来,事情顿时麻烦了。 苏音颇为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听到门外店小二悄悄说肃王已经准备上楼时,突然起身,顺手拿起上个房客喝过的残酒就往床边走。 然后在蒋慕尘讶异的视线中,将酒倒在裴永祁胸口,洇湿了大片衣裳,房间里顿时酒香四溢。 倒完后又将酒壶塞到裴永祁手中,营造出一个醉鬼的样子。 蒋慕尘看着她一顿忙活,眯了眯眼,“你想瞒天过海?” “没有别的法子了,”苏音脸色稍显紧绷,目光却格外沉静,“肃王既然知道他在这儿,必然也能打听到他滴酒不沾。” 人她是不可能带走的,现在时间紧迫,只能见招拆招了。 转身,见蒋慕尘还端端正正地坐着,稳如泰山,不由得催促,“你不走?” 蒋慕尘撑着下巴看她,不答反问,“我现在是知道你秘密的人,你不准备给我点封口费?”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藏青色的东西朝自己飞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竟然是一只香囊。 苏音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声音慢悠悠地传进他耳朵里,“遮一遮你身上的血腥味。” 她都能闻出来,凌祈未必察觉不了。 眨眼间,苏音就从房间消失,窗台上的兰草微微晃动,标示着刚才有人经过。 香囊里装有晒干的蔷薇花瓣,还用花汁浸泡过,味道不甚浓烈,但还算凑活。蒋慕尘将它挂在腰间,三两步出了房间。 凌祈已经上了二楼,他闪身从自己专属的房间内将扇子拿了出来,换上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小跑着下楼迎接。 “见过王爷。” 两人在楼梯口相遇,蒋慕尘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凌祈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腰间的香囊,又深知他平日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并没有太在意,虚扶了他一把,“你不是回府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蒋慕尘唰地一下甩开折扇,“还不是我爹说我一天到位不着调,让我来店里视察,你也知道我有个私生子弟弟,天天净想着跟我争家产,我不稍微勤快一点怎么行?” 第76章 王爷这是准备动手了 蒋慕尘的弟弟名叫蒋明远,只比他小半岁,是歌女趁着蒋夫人怀孕时爬上了蒋大人的床,生下的儿子。 蒋慕尘从来没有懂事的时候,总是跟蒋大人唱反调,常常把他胡子气歪;但蒋明远很懂事,课业几乎不用他操心,还准备参加明年科考。 两兄弟性格天差地别,蒋明远也有能力争家产,蒋大人不偏不倚,放手任两兄弟斗。 凌祈听了眉毛微挑,“蒋大人说得不错,家族产业你确实该上点心,总不能拱手让给一个庶子。” 蒋家有钱,蒋慕尘没什么野心,比蒋明远好控制,他自然也就对这事上了心,时不时提点他两句。 蒋慕尘顺着杆子往上爬,“所以我这不就来视察了嘛!” 他走在前面为凌祈引路,“王爷是专门来找我的?” “不是,”凌祈摇头,看了眼四周,确定周围没人能听见他们说话,“我的暗卫看到裴永祁进了牵丝楼,一直没见出去,我恰好走到附近,就进来看看。” 蒋慕尘脚步微顿,“王爷这是准备动手了?” “总不能让人先搭上线。” 凌祈算是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站在三楼走廊上往大堂看,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没见着人。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回头,见蒋慕尘瞪大眼珠子看他,不悦道,“怎么了,很惊讶?” 蒋慕尘摇头,“不是惊讶,只是店里没人告诉我裴永祁进来了,若非王爷这么说,换了别人我肯定不会信。” “这老头狡猾得很,出现在什么场合都奇怪,我已经让人藏在周围了,就不信逮不到这只兔子。” 凌祈目光在大堂以及各层楼的走廊都扫了一圈,确认没看到人之后,将视线落在了紧闭的房门上。 蒋慕尘猜到了他的想法,“王爷,牵丝楼今儿房间可都是满的,您要挨个挨个搜查,我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他一脸惶恐,想打消凌祈这个想法,没想到对方丝毫不动,“你放心,要真找到裴永祁,今日牵丝楼损失的银子我赔给你!” 凌祈已经等得够久了,好不容易遇到裴永祁主动朝网里钻的时候,他怎么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说完,对着侍卫使了个眼色,眼见侍卫就要冲上去推门,他赶紧把人拉住,“要闯也不是这么个闯法……陈贵!” “诶,少爷。” 店小二麻溜地上前,装模作样叩了叩门,然后直接推开,“客官,您需要添茶吗,我来为您……” “滚出去——!” “啊——” 男人的怒吼伴随着女人的尖叫,让门外的一众人脸色极其不自然,店小二也飞快地关上房门,心有余悸。 幸好大堂够吵,几乎没人注意到上面发生了什么。 店小二尴尬地摸摸鼻子,“小的记得这里面的客人常来,怕被夫人抓住,只能借着看戏听曲的机会和外面的女子私会。” “……” 凌祈扫了房门一眼,眼神轻蔑,抬腿朝下一个房间走,重复刚才的招数,一直走到裴永祁所在的房间外。 第77章 赌 蒋慕尘打开折扇,对着自己扇了扇,风微凉,足以使他平静下来,同时对苏音的佩服又深了几分。 他人在牵丝楼尚且担忧裴永祁会被发现,苏音倒走得潇洒,一丝痕迹都不留,也不知道是该说她心大还是说她胜券在握。 陈贵敲门前偷偷看了蒋慕尘一眼,蒋慕尘不动声色地冲他点头。 三楼的房间基本看过,没发现异常,凌祈脸色逐渐有些难看,没注意两人的交流。 “客官需要添茶吗?小的……好重的酒味。” 门刚一推开,酒香扑面而来,光是闻着就有几分醉意。 蒋慕尘挥手,边扇开鼻子前的味道边往里走,眉头紧蹙,言语间颇为嫌弃,“这是喝了多少!” 凌祈恍若未觉,跟在他身后踏进门槛,朝左边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瘦小的男人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被子一半搭在腿边一半拖在地板上,手里还抱着一壶酒。 他脸朝里,站在门口看不清样貌。 凌祈眼睛微眯,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眼看着就要抬腿走过去,蒋慕尘突然指挥旁边的人,“陈贵,却把他的脸掰过来看看。” “诶。” 这是一场心理的博弈,蒋慕尘也在赌,赌他对所掌握情报的自信。 陈贵猜到蒋慕尘的想法,脚步看着快,实则每一步都迈得很短,可最终走到床边,凌祈还没有喊停的意思。 他只好硬着头皮,伸出手,轻轻放在裴永祁的脑袋上,眼看就要使力,突然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 “不必了,”凌祈闻言打断了他,同时收回迈出半步的脚,“裴永祁厌恶喝酒,平日滴酒不沾,怎么也不会是这副醉鬼的模样。” 陈贵默默长舒一口气,退到旁边。 凌祈抬眼将房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皱着鼻梁,“行了,出去。” 房间里味道太浓,除了酒味,还有呕吐物的腥味,混杂在一起有些令人作呕。 直到房门重新关上,凌祈径直走向楼梯口,准备去二楼搜查时,蒋慕尘的心才算放下。 他小跑两步跟上,腰间的伤口被拉扯到,疼得他缩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用指甲死死扣着手心,几乎要压出血印。 陈贵跟在他身边,眼神刚流露出一丝关切,就被蒋慕尘瞪了回去。 凌祈疑心重,不能让他发现任何不妥。 陈贵立马垂下眼皮,再抬头,与先前无异。 一刻钟后,凌祈在二楼拐角处停了下来,双手轻轻拍着栏杆,唇线紧绷,目光如鹰般俯视楼下。 他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听得人心底发寒,“能从北璃皇室的围堵下逃出来,果然有几分本事。” 裴永祁和魏子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却知道在魏子渊登基后就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 直到半月前,他才被发现进了京。 裴永祁并非北璃人,祖籍何处也无人知晓,但并不影响读书人对他的崇拜。他进京的消息一经散出,北璃便不能肆无忌惮地抓人了。 这些天凌祈一直在想,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可却始终没想明白。 第78章 想办法送出去 蒋慕尘轻笑一声,迈开步子走到他旁边,和他一同站定,“再厉害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王爷若是想,可以偷偷把他抓进府里,何必大费周章?” 他轻飘飘的话换来凌祈一个拳头,“他住的客栈不知被多少人盯着,谁敢轻举妄动?父皇有意让林家接待他,谁这个时候出手就是在和父皇作对。” 历来皇位之争不曾断过,可都是在暗地里进行,龙椅上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站出来公然叫板的人只会被射成筛子。 凌祈长叹一口气,目光幽深,“本以为能在这儿动手,谁想到他居然溜了。” 他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暂时想不出来,只能作罢。 回头见蒋慕尘双眼放光地盯着舞台,就差翘起兰花指跟着比划了,遂眉头一拧,“别看了,让人做几个小菜,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蒋慕尘立马收回视线,拱手道,“王爷跟我上三楼,有我专属的房间,街景也不错,还没人打扰。” “别废话,快点!” 凌祈前前后后在牵丝楼待了近两个时辰,等他离开时,蒋慕尘后背出的冷汗早已把里衣湿透了,拧得出水来。 他咬牙解开衣裳,之前包扎好的伤口因为衣料的磨蹭又裂开了,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十分狰狞。 红色的血已经浸到中衣,若凌祈再晚点走,只怕会发现他受伤的事情。 陈贵打来热水替他擦拭,又将带血迹的水悄悄倒在后厨,和宰杀牛羊的泔水混在一起,确保没人能看出来。 进入深秋,白日短,暮色渐至,牵丝楼灯火明亮,房间内烛火摇曳,将伏案书写的人的影子拖在地上,被晚风轻轻拉扯。 蒋慕尘落下最后一笔,等墨迹干后把它装进信封里,交给陈贵,“想办法送出去。” “是。” 陈贵接过,一句话都没问,显然已经做过许多次了。 蒋慕尘嘴唇没有血色,神色疲惫,摆手示意他出去,自己则踱步到床边,看着暮色下行色匆匆的人,关上窗,拉下帘子上床休息。 …… 裴永祁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晌午才慢慢醒过来。 从来没喝过酒的他此刻脑袋还昏昏沉沉的,睁眼看着头顶的床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昨天竟然被那个小丫头骗着喝了酒! 仔细想想也不算骗,是自己非要喝的。 裴永祁眼神逐渐清明,回想着此前的事情。他并不愚笨,细细品味下还是能发现一些不对劲。 在醉倒前,他甚至以为苏音会将他带走,没想到醒来居然还在牵丝楼。 想抬手揉眼睛的时候才察觉到手里似乎还抓着一个圆乎乎的东西,扭头一看,竟然是酒壶。 裴永祁直接扔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的酒味,连忙捏住鼻子,十分嫌弃。 他刚翻身坐起,就有人叩门。 打开一看,店小二手里捧着一套半新的衣裳,笑容满面,“客官可算醒了,这是昨日的姑娘给您留的,房钱已经付过了,您随时可以离开。” 第79章 逗一只猫 裴永祁眼皮稍稍下压,没有接,陈贵也不着急,弓着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裴永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气闷,到现在居然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陈贵笑道,“小的也不知道,但楼下掌柜的那里有记录,那姑娘帮你付了银子,想必留了名字。”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手上一轻,衣裳被拿走,门“嘭”地一声在面前关上,差点砸到他的鼻子。 陈贵连忙后退两步,捂住鼻梁,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 秋冬之交最容易使人倦怠,苏音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磨磨蹭蹭梳洗完就该去伺候凌晏用午膳了。 出门前她下意识去找香囊戴,找了一圈后才想起自己昨日顺手给了蒋慕尘。 也不知道裴永祁醒了没,更不知道凌祈进牵丝楼后有没有发现他…… 一路琢磨着到了正殿,远远就见凌晏坐在首位,正拿着一本书看,手边还放着一盏清茶,刚泡上不久,散发着白色的烟雾。 苏音款步进去,对着凌晏微微屈膝,“参见殿下。” 凌晏嗯了一声,等看完一页的内容才放下书,掀起眼皮看她,视线在她饱满的额头和粉嫩的脸颊上扫了一圈,笑道,“你这婢女当得可真不称职,起得比主子还晚。” 苏音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恍惚又想起了那日他从背后拥住自己的情形,有些不自然地垂眸,“殿下言重了,我能这么做全靠殿下体恤。” 凌晏眉毛一挑,“这么说,还是我对你太宽容了?” 他声音悠悠荡荡地飘进苏音耳朵里,连同着整个人都慢慢朝她走来。绛紫色的衣摆边勾着金线,一举一动皆显华贵。 修长的手指缓缓勾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避无可避地对视上。 看着苏音眉头紧锁的样子,他甚至心情极好地笑了笑,轻轻用指腹刮着她下巴上的软肉,像在逗一只猫。 猫被逗急了,瞪了他一眼,亮出爪子拍掉他的手,径直朝桌边走,“殿下还是先用膳。” 声音不急,但是带着些气性。 凌晏垂下手,指尖互相摩挲着,似乎在回味刚才的触感。 没想到她看着瘦,脸却带着些肉,摸起来软软乎乎的,感觉不错。 见苏音已经摆好碗筷,正给自己布菜,凌晏也不耽搁,朝桌边走,嘴角始终有一个小小的弧度。 只当看不见她快眼喷出火的眼神。 苏音边给凌晏夹菜边暗自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他的举动一次比一次过分。 难不成为了让自己帮他办事,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凌晏碗里突然出现了一根胡萝卜丝,他不解地抬头,见苏音正发呆,不由得轻咳一声,唤回她的注意力。 “我不吃胡萝卜。” 苏音:“……” 她将胡萝卜丝从凌晏碗里夹出去,还没腹诽完,长风就匆匆自院外跑进来,“殿下。” “何事?” 长风看了眼苏音,眼里满是疑惑,一五一十道,“裴永祁在东宫门口,说找苏音。” 第80章 你究竟是谁 片刻前,侍卫来报门口有个老头,说找苏音,于是报与长风,长风知道苏音身份特殊,太子待她也特别,所以亲自到门口去看。 当发现侍卫口中的老头是裴永祁时,长风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却很理智地装作没认出来他,让他稍等一会儿。 才有了现在的情形。 长风此刻对苏音是又警惕又好奇,谁都知道裴永祁性格古怪难以接近,肃王府和七皇子那边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没能将人拉拢过去,就连昭帝也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见他。 现在他居然因为苏音主动站在了东宫门口,别人知道后只怕得活活气死。 凌晏听完长风的禀报后,手微微一顿,看向苏音的眼睛里没有惊讶而是带着欣赏,“果然没让我失望。” 苏音浅浅一笑,仿佛只是寻常,“想活命,总得让殿下看到我的价值。” 她现在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潇洒,而不是像一个真正的婢女,对着主子卑躬屈膝。 苏音放下筷子,对凌晏略行一礼,“殿下,今日我就不给您布菜了。” “去,”凌晏摆摆手,眼睛微弯,“让长风领你去,做戏总得做全套。” 苏音不置可否,跟在长风身后朝东宫门口走。 裴永祁已经等了将近一刻钟,无聊到蹲在巨大的石狮子面前数地上的蚂蚁消磨时间。 “十七,十八,十九……” 还没数完,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扭头看到苏音那张熟悉的小脸,立马起身,快步走过来,指着她控诉,“你你你……没安好心!竟然骗我喝酒!” 苏音双手一摊,十分无奈,“我都告诉你喝不得了,你自己抢走的关我什么事?” 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裴永祁气得直喘粗气,稀疏的胡子一颤一颤的,瞪着眼睛踮着脚看苏音,最后只憋出四个字,“强词夺理!” “咳……”苏音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伸手拽了拽他的胡子,“是,你明知道我不讲道理为何还巴巴找来了?” 这一动作让暴躁的裴永祁顿时安静下来,盯着苏音的脸满是怀疑。 苏音也愣住了,刚才完全是无意识的,她还在北璃时,每次跟裴永祁拌嘴着急的时候就会扯他胡子。 “你究竟是谁?”裴永祁毫不掩饰,直接问了出来,声音却压得很低。 不复平日嬉嬉笑笑的模样,面色严肃。 苏音没想到他直觉如此准,没有回答他,只道,“既然来了,还怕找不到答案吗?” 裴永祁有些愣,更多的是不敢相信,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想张嘴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悻悻闭嘴。 饶是他想法天马行空,也不敢做这种梦。 苏音看他一脸纠结的样子,笑了笑,回头对长风道,“麻烦你替裴先生收拾一间房出来,他最近无处可去,需要暂住几日。” “……” 裴永祁嘴角微抽,说得他惨兮兮的,跟没人要一样,殊不知只要他愿意,有的是人八抬大轿请他进府。 第81章 她能害他,亦能保他 长风深深地看了苏音一眼,点头,转身离开,不见丝毫拖沓。 他是凌晏的侍卫,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就算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脸上也能平静如常。 裴永祁侧身看了他一眼,背影健硕,宽肩窄腰,气质非寻常侍卫能比,不由得啧啧两声,“不愧是太子身边的人,举止就是不一样。” 他只说了这一句,没有再多加称赞,反而笑眯眯地看着苏音,“那你呢,在东宫又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能使唤得动这等人。” 裴永祁仔仔细细打量着苏音,的确是婢女装扮,说话做事却一点都不像。 苏音边带着他往里走边说,“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婢女,只不过仗着自己有点本事恃宠而骄罢了。” 她所求从来不是高人一等,只是不屈居人下。 两人拾阶而上,踏进门槛,直接朝偏殿走。等周围没人了,苏音突然小声问道,“你离开北璃到宣周京城的消息,是自己放出去的?” 裴永祁愣了愣,没有否认,“你猜得对。魏子渊咬地太紧,我逃起来也不轻松,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好几斤呢!” 他轻轻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敢用力,刚吃了两碗馄饨,撑得慌。 苏音闻言一笑,示意他右转,“所以你就找到东宫来了?” “不是你告诉我东宫是个安全的地方吗?” 两人相视一笑,跟聪明人说话不费劲,一言一语,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尽数囊括进去。 北璃裴永祁是待不得了,去往其他国家就必定要躲开追查。他本身名气大,消息一经散布,宣周几方势力立马闻风而动,让北璃跟过来的人心生忌惮,不敢动手。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宣周局势复杂,他想安生就得选定一方投靠,本来裴永祁想好过段时日就跟着昭帝派来的人进宫,谁知道苏音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却给了他一个更好选择。 苏音没直接说,而是用行动告诉他,她能害他,亦能保他。 这些都是裴永祁酒醒后才想明白的,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出了门,为免人怀疑,包裹都没带,溜溜达达地就来了。 思及此,他不由得扭头望向苏音,盯着她那张此前完全陌生的脸,压低声音,“所以你到底是谁?” 苏音没想到他这么执着,轻笑道,“着什么急,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知道……到了。” 说话间两人已踏入偏殿,裴永祁见一个身穿桃色对襟裙的姑娘小跑着过来,立马收了话头。 “这是白鹭,”苏音指着面前的小姑娘道,“她跟我住在这里。” 白鹭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裴永祁,“苏姑娘,他是谁啊?” “你叫他裴先生就好了,他今日刚到,暂且在偏殿休息,长风会另外给他安排住所。” 白鹭懵懂地点点头,小声道,“怪不得长风侍卫刚才特意过来交代,让我转告姑娘说林清阁那边房间收拾好了。” 苏音听完后有些诧异,转而对裴永祁道,“林清阁修得极好,曲径通幽,无人打扰,适合读书,太子待你不错。” “本该如此。” 第82章 把苏音要回府中如何 裴永祁翘了翘嘴,似乎还在气恼苏音没回答他的问题,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进门给自己倒水喝。 便是昭帝都对他礼遇有加,太子这份心意他是受得起的。 苏音起初还担心他进了东宫不自在,现在看来竟是自己多想了,他过得比谁都舒服。 主殿内,凌晏刚拿茶漱完口,就见长风快步走了进来,于是问道,“安顿好了?” “回殿下,都打扫完了,床幔被褥等都是新的,只不过裴先生还在偏殿,没有去林清阁。” 凌晏听完微微颔首,起身朝书房去,长风跟在他身后,犹豫片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凌晏看他实在纠结地厉害,问,“想说什么?” 长风立马上前,“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召见裴先生?” “召见?”凌晏轻笑着摇头,脚步没停,“这个词不适合用在他身上,等时机到了,自然能碰上。” 踏入东宫,就断没有再去其他府邸的可能了,这点裴永祁比他更清楚。 他拍了拍长风的臂膀,“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你去看看今日有没有消息传来,有的话直接送来书房。” “属下明白。” …… 一向冷清的肃王府入夜更添了几分凉意,院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家猫踩在枯叶上发出的沙沙声,轻到几乎听不见。 突然一阵匆忙的脚步打破了这种宁静,蒋慕尘都没等人通报直接走了进来,在正厅里坐了好一会儿,肃王才披着衣裳出现。 “看你慌慌张张的,什么事这么着急?” 蒋慕尘眉头都快横成一字了,飞快说着,“王爷您知不知道裴永祁今日去了东宫?” 凌祈慢条斯理地坐下,整了整衣襟,挡住门外吹进来的冷风,还示意蒋慕尘自己找凳子。 “下午的时候我便听说了。” 蒋慕尘看他一脸平静的样子,仿佛这件事掀不起任何波澜,不由得疑惑,“王爷就不着急吗?” 凌祈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着急有什么用,事已至此,是我轻敌了,以为就算苏音在,太子也不可能公然将裴永祁带走,没想到最后是人家主动去的。” 这就谁也赖不了,知道的人只会说太子有德,能让文学大师主动上门,抓住了读书人的心思。 侍女为两人倒了热茶,凌祈捧在手心,没喝,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目光幽深,片刻后突然抬头望着蒋慕尘,“你说,我把苏音要回府中如何?” “啊?”蒋慕尘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凌祈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语调缓慢而平静,显然不是突然有的这个想法,“这样聪明又狠的女子,谁不想要呢?” 蒋慕尘捡起掉在地上的下巴,说道,“只怕不容易,苏音是陆家的人,太子那边不会松口的。” “他说你就信?那我还说她并非陆家人呢!” “怎么可能?王爷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苏音的身世没有问题。” 凌祈冷哼一声,“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第83章 终究比不过权势 接风宴后,凌祈就对苏音有所留意,特地命人去查她的身世,过程出奇地顺利,结果正如她自己所说,没跟着先贵嫔进宫,而是在太子去往青城山后才前去伺候的。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他稍微察觉到端倪。 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堪比战场,凭苏音的能力,陆家没理由不让她留在先贵嫔身边,再者,年龄也对不上。 苏音看着不过二十岁,怎么可能伺候过先贵嫔?除非她是家生子,爹娘就在陆家当下人,才能对陆家、对先贵嫔如此了解。 若说是先贵嫔回娘家的那几次伺候过,还有些可信。 凌祈本想深入调查,但陆家早已迁出京城,家中下人死的死,病的病,遣散地差不多了,无从查起。 在他这里,只要没经证实的事情便都不作数,苏音的身世同样如此。 “那王爷准备怎么做?” 凌祈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目光沉沉,“还没想好呢,要人也不能硬要,得找好时机才行,最好能找个太子无法阻止的时候。” 他说完,突然看向蒋慕尘,“你大晚上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蒋慕尘很是严肃地点点头,“我才知道昨日那个喝得醉醺醺的人就是裴永祁,于是赶紧过来了。” 虽然他已经让人抹除了痕迹,但难免凌祈反应过来后怀疑,所以他先行一招。 凌祈瞥了眼他手里的账本,摇摇头,“无碍,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是决定性因素,放心回去,好好研究你的账本,别到时候被蒋明远比了下去。” “自然不会。” 蒋慕尘离开后,凌祈重新回到卧房,徐侧妃披着衣裳,半靠在床头等他,听到推门声,扭头微微一笑,“王爷回来了,可有什么要紧事?” 凌祈上床,将她搂在怀里,略带薄茧的手心放在她圆润的肩膀上摩挲,“一点小事而已。” 徐侧妃柔柔地勾了勾嘴角,头贴在他胸膛上,敛眸,眼底慢慢浮现出一丝冷意。 刚才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从成为侧妃那日起,她就知道这王府终究会迎来真正的女主人,却没想到踩在她头上的会是个婢女。 她对凌祈用情至深,当年不惜赔进整个徐家也要嫁给他,只可惜,多年来的相伴终究还是比不过权势。 …… 夜色渐浓,东宫厨房还点着灯,烛火一闪一闪的,被透进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周围寂静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沉睡。 炉膛上水汽弥漫,药汁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药味弥散在厨房里。 苏音坐在小火炉前,右手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左手屈肘托腮,耷拉着眼皮,烤着火,昏昏欲睡。 裴永祁精神太好,大晚上不睡觉非要缠着她问东问西,明里暗里想让她说出自己的身份。苏音觉得没到时候,又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索性躲到厨房里煎药来了。 凌晏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第84章 上药 小火炉前的女子半合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平日灵动的眸子,素净的小脸在火光映照下透出一点红,呼吸缓慢清浅,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 凌晏很少见她这个样子。 安安静静的,不用算计,不会受伤,守着炉子熬着药,就连往来的风都变轻了,只稍稍抚动她的衣襟。 “啪——”得一声,柴火轻响,也没有吵醒她。 凌晏慢慢朝她靠近,步伐轻盈,眼底有着明显的笑意,看她发丝呼在脸上,想伸手拨开,却在伸到一半时缩了回来,只静静地凝着她。 好像她本该是这副恬淡的模样,却被迫卷入皇权之争,同皇室的巨浪一起翻滚。 苏音右手一松,蒲扇从她手里滑了出去,她下意识去抓,身体也跟着往前倾,眼看脑袋就要撞上滚烫的砂锅,凌晏赶紧伸手,掌心抵住她的额头。 苏音在他碰上来的那一秒就已经清醒,赶紧后仰撤身,避开他的手,眼里满是警惕。 凌晏对上她的眼神,又好气又好笑,“你都快撞上去了,若不是我只怕得破相。” 警惕是习武之人的本能,苏音也知道他帮了自己,遂微微屈膝道谢,“多谢殿下,夜深了,殿下为何还没休息?” 凌晏没有回答,反而垂眸盯着她的手,苏音低头一看,刚才被烫到的地方竟然起了两个水泡,后知后觉地疼。 “怎么回事?” 苏音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臂给他看,“端砂锅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没事,过两天就会消。” 她手上沾了些草药味,有淡淡的清香,即使收回手,凌晏还觉得味道在鼻尖不散。 抬头,见她还盯着自己,好像非要等出一个答案,不由得笑道,“你不来伺候,我怎么休息?贴身婢女?” 上扬的尾音听得苏音心尖一颤,眉头紧拧。 她进东宫不过三个月,难不成之前没人伺候他就寝?长风呢?洛七呢? 怎么就逮着她一个人? 看到她欲言又止,不知应该说什么的样子,凌晏很满意,从袖中掏出一个烟灰色椭圆状的扁平盒子,“把手伸出来。” “干什么?” 凌晏睨了她一眼,“上药。” 苏音难得没有推说,将右手伸到他面前。纤瘦白皙的手很好看,就是手背上的两个水泡扎人眼。 凌晏打开盖子,沾了些药膏在指腹上,轻轻涂在她被烫伤的地方。 药膏清凉,冰得苏音瑟缩了一下,凌晏一愣,抬眼以上目线看着她,“疼?” “有点。”苏音言不由衷,“殿下,要不我还是自己来。” 她不是疼,是害怕这种微妙的气氛和对方眼底莫名的关切。 从凌晏手中接过药盒子,简单给自己抹了两下,准备还给他,他却没接,“自己拿着,平日总受伤也没见你备点药。” 他面色有些不自然,轻咳两声,盯着面前的炉子,“还要多久?” “大概一刻钟,殿下……” 凌晏掀袍坐下,“我陪你一起等。” “……” 第85章 殿下看懂我做什么 苏音本想让凌晏先回去,自己随后就到,他却径直坐下,非要一起走,苏音无奈,重新搬了个小凳子来坐。 两人围着火炉,脸上热烘烘的,夜半时分都不觉得冷,反而有种围炉夜话的氛围。 可惜苏音感受不到这种温馨,只觉得浑身别扭,即使凌晏并未看她,她也无法忽视旁边人的存在。 盹也不能打了,苏音索性托着下巴,扭头看向他,“殿下一身华服,松玉之姿,和厨房格格不入,不觉得怪异吗?” 凌晏手里拿着根细细的木条,拨了拨炉膛里的火,笑道,“有什么怪异的?位置再高也是人非神,食五谷,知冷暖,有血有肉,莫非你以为我能避过这些?” 身居高位危险更甚,见过最奢侈的,也经历过最肮脏的,最后并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突然看向苏音,平静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我自认为能看懂很多人,却独独看不懂你。” 苏音垂眸,摇了摇蒲扇,“殿下看懂我做什么?” “有时候觉得你很惜命,为了活命拼命展现自己的价值,有时候又一点都不爱惜,总是以身犯险,”他盯着苏音微微颤抖的睫毛,顿了顿,“所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厨房里一时安静下来,良久后,苏音扭头看他,翘了翘嘴角,“表现出来的,都是真正的我,殿下信吗?” 别人欠她一条命,她大仇未报,怎能轻易死去?可要做成一件事就必须付出代价,她没有选择。 见凌晏一时没回应,她准备再开口时,一道清润的声音突然落入耳中,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我信。” “嗯?” 火光映照在苏音眼里,眼神瞬间变得晶亮,即使在深夜也没有任何颓败之感,凌晏几乎承受不住这种直白的眼神,竟主动挪开视线,看向白烟袅袅的砂锅顶盖,“时间差不多了,走。” 说完,快速起身踏出门槛。 苏音看了他一眼,把砂锅端到一边,将炉膛的火灭掉后,赶紧跟上去。 主殿里,她慢慢将男人的腰带褪去,搭在衣架上,替他脱完外袍就准备离开,脚尖刚挪动就被叫住了。 凌晏还保持着刚才宽衣的姿势,双臂微微张开,拧眉看着她,“你睡觉就只脱个外袍?” 苏音瞧了他一眼,见没躲过去,于是将手伸向中衣带子,嘴里嘀咕道,“为了伺候殿下,我从来都是和衣而睡,连外袍都不脱的。” 凌晏瞪了她一眼,“伶牙俐齿。” 苏音轻哼一声,低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亮出自己的小虎牙,却不是对着凌晏,而是对着手里绞得乱七八糟的衣带。 怎么这样难解? 衣带不长,但很细,且穿戴繁琐,现在全都搅合在一起,根本理不清。 苏音本就不属于手巧的人,拨弄几下后反而更乱了,急得她差点上牙咬。无奈之下,只能四处张望,想寻一把剪刀。 偏巧凌晏卧房里就有一把。 她心下一喜,拿来剪刀对准衣带,眼看着就要用力,头顶突然传来阴沉沉的嗓音,“剪坏了你帮我缝补?” 第86章 怕不怕 苏音手一顿,抬头,双眸雾蒙蒙的,因为刚才和衣带较劲,脸颊用力到有些粉红,看起来就像被欺负了一样。 凌晏声音放缓了些,“不着急,慢慢解,有的是时间。” 苏音撇了撇嘴,把剪刀放下,暗暗叹了口气。 凌晏看着她无可奈何的模样,眉毛一挑,“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今早你给系上的。” “殿下记错了。”苏音随口否认,转念一想又道,“我笨手笨脚的,殿下可以考虑换个人,不仅心灵手巧还听话。” 凌晏屈指在她脑袋上一敲,“难得你有自知之明。不熟悉多练练就好了,别想着偷懒,哪家婢女有你这么轻松?” 什么活儿都不用干,还有个专门的丫鬟照顾起居,偶尔还能使唤他的侍卫,再不管管只怕要上天。 苏音总算理出了一根衣带,心情好了些,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也没有哪家婢女像我这样走刀尖的。” 若不是凌晏,京城中谁认识她苏音啊! 本以为对方至少会反驳几句,没想到半天没听到回答,苏音不由得放慢手上的动作,朝他望去,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你说得没错,最近出门自己小心,裴永祁的事情不算完。” 别人拿他没办法,却未必不敢对苏音动手,凌晏再怎么宠她,说到底也只是个婢女,身份不压人。 他突然想起苏音在接风宴上说过的话,“不是说自己野心大吗?不想当肃王正妃,反而甘心在东宫伺候?” 苏音笑了笑,“当时不过随口一说,殿下不必当真。虽然我现在干着婢女的活,但好歹之前也是个刺客,武功不算差,寻常人奈何不了我。” 就算前世,她也是有武艺傍身的。 “双拳难敌四手,多少英雄死在了小喽啰手里?”凌晏并不认同她的话,悠悠地叹了口气,“也许对你来说,真正的考验不在别处,而在皇宫。” 苏音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包括昭帝,其他的尚且可以推脱,宫里的推不了。 “殿下的意思是,皇上可能会召见我?” 凌晏摇头,任由她在自己身前动作,他双臂展开,像把她虚搂在怀里。 “只是猜测,父皇若是不方便见你,让皇后或者四妃见你也是一样。”他突然俯下身体靠近,小声道,“怕不怕?” 温热的气息激得苏音连忙往后小退两步,衣带恰好在这时散开,她直直地看和凌晏,眼底有一丝戏谑,“我怕某位娘娘再像淑妃那样被禁足半月。” 她的任务完成了,对着凌晏微微屈膝,行礼后开溜,“殿下早些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 凌晏预料得没错,宫里来人了,而且才刚过午膳时间。 苏音拿茶漱完口,看裴永祁和白鹭争碗里最后一个鸡腿。 两人,一个为老不尊,一个为幼不敬。 最开始白鹭还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裴永祁是苏音带回来的客人,应该礼让三分,后来得到苏音眼神示意,她便不再客气,果断开抢。 洛七站在门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第87章 宫里来人 裴永祁不是文学大师吗,怎么跟个老顽童一样,和他心里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的形象相去甚远。 白鹭:“你都吃了三个,最后一个应该是我的!” 裴永祁:“你也吃了不少,我年纪都够当你爷爷了,你该让给我。” “你乱说,哪有这样当爷爷的?你年纪大,吃多了不消化!” “这些东西才将将够我填饱肚子,多一个不多。” …… 两人抢得欢腾,没有注意到地板上已经多了一道影子。 苏音瞧着洛七微微抽搐的嘴角,笑了笑,起身迎了过去,“洛侍卫找我有事?” 许久不见洛七,他依旧是那副严肃的模样,绷着脸,不苟言笑,“宫里来旨了,宣殿下进宫,并且点名让带上你。” 苏音猜到宫里会来人,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遂道,“我稍微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直接去门口,殿下的马车停在那里。” 苏音点点头,也不跟他含糊,道了声谢,转身去房间里换衣裳。 打闹的两人停了下来,目送苏音回房间,然后不约而同将视线放在洛七身上。 白鹭眼里满是不解,裴永祁隐含担忧,看向洛七的眼神也不那么友善。 洛七缓缓挺直了脊背,对着他规矩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刚才那一眼,他才感受到裴永祁身为大家的气质和威严,确实非寻常人能比。 不过一刻钟,苏音换好衣裳从房间里出来了,边走边用手指理着身前的长发。 虽然她很嫌弃这身中规中矩的婢女装,但为了装样子还得穿。 裴永祁眸光微闪,“昭帝要见你,会不会有危险?” “暂时不会,”苏音也不敢说太远,“只要你还在东宫,他就不会对我动手。” 昭帝大概也好奇,自己为什么能和裴永祁说上话。 苏音眉宇间透露着自信和坦然,让他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正在愣神时,突然听得她问,“昭帝此前有意安排你去林家,若现在还有机会让你选,你去吗?” 裴永祁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若我想去,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你拉我上了贼船,难不成我还有下船的机会?” “你明白就好。” 苏音说完,也不耽搁,转身就走,害怕误了时辰。 裴永祁在她身后呲牙咧嘴,没见过算计人算计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眼看着苏音出了偏殿,他也没有再吃下去的心思,放下筷子,对着白鹭挥挥手,“不吃了,把东西撤了。” 白鹭不明觉厉,顿时感到周围气压低了不少,也不再同他嬉皮笑脸,飞快把桌上的饭菜撤走,然后把自己房间里所有的药瓶子都找了出来。 苏音每一次进宫都会带点伤,能用上也好。 依旧是那辆黑色的马车,从东宫径直往皇宫方向去,苏音靠在车壁上,双眼放空,准备伴着书页翻出的沙沙声入眠。 凌晏看她双目微微失神,仿佛下一秒就能闭上,“啪”得合上书,“平时很少见你这样打扮。” 第88章 风口浪尖 他清润的嗓音落在苏音耳朵里同催眠曲无异,刚才还半睁的眼悄然阖上,有气无力道,“做的事情已经够张扬了,我还是打扮低调些。” 她这趟进宫必然会被挑毛病,不是昭帝亲自挑,就是后妃挑,她不想被按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所以尽可能不出错。 凌晏目光在她白净的脸上流连,知道她心里有一杆秤,会衡量,遂不再多言,任她安静睡去。 苏音浅眠了一会儿,醒来的时间正好,离宫门不过百米远。 进宫后,凌晏直接被昭帝叫去了御书房,苏音则安静等在外面。 昭帝正在批阅折子,手中拿的恰好是前几日刚从河西传来的,那边新派了一名官员去,着手治理。 见凌晏来了,昭帝直接把折子抛给他,“你这次的提议不错,计划已初步完成,就等大规模动工了。虽然耗时,但若真能从根本上解决河西一带的问题,也算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 凌晏打开折子看了看,微微颔首,表现得比昭帝还老成。 “儿臣不敢冒领功劳……” “又想说是苏音的主意?”昭帝打断他的话,啧了一声,“朕有时候在怀疑,这婢女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会玩手段的女子不少,可玩得好的不多,在此之前,昭帝只觉得苏音会忍,有些才华,却没料到她的才华不拘泥于闺阁朝堂,而鞭及江山百姓。 凌晏轻轻一笑,回想起当时她说话的样子,“儿臣也想知道答案。” “那你找到了吗?” “未曾。” 昭帝看他站得规规矩矩,反而有些不舒服,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你也好久没进宫了,陪朕聊聊天。” 凌晏没有推辞,端起喜子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才问到,“父皇想聊的恐怕是裴永祁裴先生?” 昭帝没料到他这么直白,瞪了他一眼,“你倒是好本事,让他主动走进东宫,顺带把自己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太子离京多年,几位皇子早已将京中势力瓜分,他虽担着太子的名头,手中权力却不多。 这种情况本该徐徐图之,谁想他一回来就直接整了个大的。 凌晏却笑着摇头,“就算没有这阵风,东宫也已经在浪尖了,从来就没有平静的时候。与其让别人兴风作浪,倒不如儿臣自己来。” 昭帝是稳扎稳打的性格,尤其在坐上皇位后,万事以稳妥为先,凌晏却不然。他在判断好形势后,出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父子俩几乎没有意见相同的时候。 “我和你母妃都不是这个性子,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 昭帝的话让御书房陷入沉默,父子俩都没出声。良久后,凌晏轻叹道,“大概就是因为母妃性子太温和,所以才没能安生度日。”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和先贵嫔颇为神似,昭帝看着不免心里堵得慌,“罢了,不说这事了,德妃最近一直念叨你,一会儿去她宫里坐坐。” 凌晏没着急应他的话,反而笑道,“父皇是想把我支开?” 第89章 来年还会开 昭帝宣他进宫,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想见见苏音。虽然之前在淑妃殿外悄悄观察过,但还不够。 凌晏心里早有准备,却仍旧有些担心,可具体担心什么又说不上来。 苏音会审时度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几次看似危险的情况都被她一一化解,更何况凌晏知道昭帝暂时不会要她的命。 思及此,他稍稍放下心来。 昭帝见他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眉毛一挑,“怎么,怕朕为难你的婢女?” “确实。” 凌晏诚恳到连多说一个字都不肯,气得昭帝抄起手边的几份奏折就给他甩过去,被凌晏一一躲过,连衣角都没碰到。 昭帝太阳穴突突直跳,指了指门口的位置,“滚!” 凌晏知道脚边的几份奏折是给他的,正要弯腰去捡,喜子却先一步捡了起来,整理好送到他手上,然后退去一边。 作为昭帝身边的人,伺候他多年,对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若是哪次父子俩没拌嘴,那才有鬼。 凌晏接过,说了声多谢,连对着昭帝行礼都省了,长袍一掀就离开了御书房,昭帝抬手指着喜子,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越长大越不听话,果然是翅膀硬了,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生了个儿子,专门找气来了! 喜子笑呵呵地为他添上热茶,劝慰道,“皇上莫要生气,太子心中有数才会这么做,而且您想想,若太子这些年没有长进,那才该着急了。” 昭帝冷哼一声,清茶慢慢抚平了他的火气,“本事见长,脾气也见长。” 他阖上眼摁了摁眉心,颇为头疼,再睁开是肉眼可见的疲惫,“罢了,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还让他从小就离了宫,脾气大点就大点。” 他对先贵嫔有愧,所以将这份愧意全都转移到了凌晏身上。 对于凌晏身边出现的人,就更为谨慎。 只片刻,昭帝就恢复了平时的威严,起身让喜子给他整理好衣襟,准备去见苏音。 凌晏进御书房不久,就有小太监领着苏音到了御花园,给她上了盘点心,让她在此等候。 苏音对皇宫没什么好感,对于宫里的食物更是碰都不想碰,离得远远的。 专为皇帝和后妃建的花园即使到深秋也不凋败,没有春日的繁花似锦,整体颜色偏素淡,却别有一番滋味。 正当她准备揪下一朵木芙蓉时,余光中突然出现一片明黄色的衣摆,金线勾边,绣着云纹,大步而来。 “喜欢就摘下来,反正终究会败的。” 苏音闻言,立马敛眸朝他行礼,“参见皇上。” “起来,”昭帝盯着她的头顶,顺手揪下她刚才看中的那朵木芙蓉,在她起身时递到她面前,“拿着。” 苏音有些诧异,默然接过粉白的花,“多谢皇上。” 昭帝笑了笑,“现在开得再好,等进了寒冬腊月就不复存在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苏音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避开他犀利的目光,声音轻轻浅浅的,“来年还会开。” 第90章 为什么不当个人呢 昭帝想过很多种回答,可能是装作不懂,可能是随声附和,独独没有想到是这种。 心下诧异,对她的好奇又多了几分,“来年的还会是这朵吗?” 苏音抬头直视他,眼神晶亮,神采飞扬,“花不是花,但树仍是树。” 昭帝眉毛一抬,“这么说,你想当的不是花,是树?” “为什么不当个人呢?” 世人总说草木有心,喜欢以植物作比,或赞其高洁,或鄙之攀附,可两者终究不同,树挪死,人挪活。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昭帝脸色微变,跟在身后的喜子也冷汗岑岑。 这句话听着怎么像是骂人的话呢?更何况对面的还是一国之君。 昭帝没有说话,双手负在身后,眼皮微微下压,无形中给人以压迫感,不怒自威。 换做寻常丫鬟只怕忙不迭下跪求饶,可苏音淡定地仿佛察觉不到他的情绪,身形玉立,嘴角噙着一抹得体的笑,静待下文。 “太子说你胆大,果不其然,”昭帝抬步走到石凳边坐下,招手示意她过来,“听说河西那边是你的主意?” 此刻他面色和缓,与刚才阴沉沉的脸相去甚远。 苏音在心里低叹,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还真没错,皇帝的脸就跟熊孩子一样说变就变。 “奴婢就是想为殿下分忧,瞎琢磨出来的,幸而能帮到殿下。” 等苏音在面前站定,昭帝才继续开口,“主意不错,确实帮了大忙,想要什么奖赏?” 苏音摇头,“不敢。” “为何?” “身为宣周子民,为国家出力,解百姓燃眉之急,乃应尽的责任,无需奖赏。” 掷地有声的回答令昭帝一愣,没想到她纤瘦的身体里蕴藏着这般能量,胸怀天下的气度也非寻常女子可比。 他笑声爽朗,对苏音稍微满意了些,“你有这样的能力,不觉得当个侍女太屈才了?” “回皇上,奴婢胸无大志,如此便好。” 昭帝眯了眯眼,看她宠辱不惊的模样,沉声到,“你究竟是胸无大志,还是看不上朕给的奖励呢?” 对女子的奖赏无非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苏音当然不在乎。她只是感慨昭帝心思通透,没被她那一番话迷惑,直击要害。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她尚不能自渡,又如何渡人?都是为活命罢了。 昭帝也没期待她回答,话锋一转,“朕今日找你,是想问问你和裴永祁是怎么认识的?” 苏音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奴婢和他不认识。” 她猜到了昭帝会这么问,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请他吃面是巧合,在牵丝楼,奴婢也没料到他会抢酒喝,更不知道他平日滴酒不沾。” “这么说他去东宫是为了找你算账?” 苏音明知前面有坑,故避而不答,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裴永祁头上,“裴先生的心思,奴婢猜不透。” 昭帝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她不是猜不透,是早已张开网等着人往里跳。虽然他能看出其中的蹊跷,却找不到证据。 比如苏音是如何知道裴永祁的习惯,并摸清他行事风格的? 第91章 她不好过本宫才开心 御花园的假山后面飘出一根翠色丝带,两道身影藏在那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将昭帝和苏音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青栀落后淑妃半步,垫着脚尖朝里望,“皇上和苏音在说什么啊,怎么感觉还挺高兴的?” 前面正好有一根松枝挡在面前,淑妃也不敢伸手拨开,怕惊动两人,只是拼命伸长脖子。 “这贱婢不会觉得光拿捏住太子不够,还想勾引皇上?” 她眯着眼,想尽量看清楚两人的神态,可惜还是很模糊。 自从知道苏音进宫被带到御花园后,淑妃就蹲守在这里,想看看这次昭帝会怎么找她麻烦,没想到戏没看上,反而窝了一肚子火。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抬腿就要往里走,青栀赶紧拉住她,“娘娘千万别冲动,皇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说不定正同苏音生气呢!” 最重要的是淑妃前几天才解除禁足,这会儿进去不是上赶着挨骂吗? 但这种话青栀不敢直接说出来,只能委婉地换一个方式。 淑妃闻言顿住脚步,“也是,迁怒到本宫就不好了,以后……” 话音未落,昭帝突然起身,满脸怒气地挥手让苏音离开,同时朝她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 淑妃立马收声,缩在假山后面,一脸紧张,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被察觉。直到御花园里没人了,她才长舒一口气。 想到昭帝刚才的神态,不觉勾唇一笑,“月余过去,以为她有长进,没想到还是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青栀跟着附和,“她惹怒了皇上,只怕日子不好过。” “哼!”淑妃拽了拽裙摆,笑起来时眼角有些细纹,“她不好过本宫才开心,走,回宫。” 苏音害得她禁足一个月,此仇不报,她心里是不会痛快的。 …… 从御花园出来后,喜子安排了一个小太监带苏音出宫,凌晏先她一步,没在马车里等,反而站在旁边。 晚风猎猎,吹得男子衣襟翻飞,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摆在身前,静静地等她过来。 苏音谢过小太监,扬着小脸,一步步朝他去,竟然莫名觉得踏实。 几个月前,这里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而现在,看着长风手里昏黄的灯笼,从心里腾升出一丝暖意。 “殿下。” 凌晏在她过来时就将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几眼,确保毫发无损,这才道,“时间不早了,上车。” 小桌上摆着些瓜果点心,一块一块的,小巧精致,看着就不像民间能买到的东西。 凌晏见苏音有些犹豫,遂伸手将一碟芙蓉糕推到她面前,“从德妃娘娘宫里带的,尝尝。” 两人未时进宫,现在已经过了酉时中,他在德妃那里用了晚膳,苏音却还饿着肚子。 “多谢殿下。” 苏音含了一个小糕点,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便还把凌晏给照顾到了。 凌晏见她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胃口不是很好的样子,问道,“父皇为难你了?” 第92章 邀请 苏音愣了愣,咽下嘴里的食物,“我就是东宫的一个侍女,皇上怎么会为难我?” 昭帝对她除了试探和警告,还用钱和权来诱惑她,像在测试她对太子的忠诚度。 但凡她流露出一点向往,昭帝就能毫不犹豫寻个由头让她下狱。 苏音瞥了眼凌晏,觉得有些奇怪,以她来看,昭帝对太子好像并不如传闻那般厌弃,反倒是爱之深责之切,事事为他扫清障碍。 凌晏见她又拿了块芙蓉糕放进嘴里,索性将剩余的碟子都推到她面前,不过多计较昭帝见她的事,“没事就好。我听说下午淑妃也去了御花园,可有碰上?” “未曾,估计躲在假山后面的,没敢上前来。” 她刚到御花园不久就察觉到假山那边有人,对方既然不愿意出来,她也不会自找麻烦,只当不知道,没想到竟是淑妃。 凌晏轻笑着摇头,“淑妃善妒,只怕以为父皇单独见你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苏音撇撇嘴,不以为意,“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那么闲,脑子里只装着男女之事。” 外面的大好河山烟火人间,被困在高墙中天天想着争宠上位的人是不会懂的。 她说的话让凌晏伸出的手一顿,白玉般的手指在杯身上轻轻抚过,嘴角微微上扬,低声问道,“那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苏音嫣然一笑,“我现在只想知道回去还能不能吃上饭。” “放心,厨房有人守着,想吃让他们给做。” 马车加快速度,两刻钟后停在东宫门口,檐下点着灯笼,将四周照得透亮,洛七在门口迎接。 苏音下马车后主动给凌晏腾出位置,想让洛七去接,洛七却径直朝她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封邀请函。 “谢家小姐谢玉漓送来的,请你三日后一同游玩,这是帖子。” 苏音狐疑地接过,仔细看了一眼,确认时间和地点后,问道,“她还有说什么吗?” 洛七一五一十说,“她三日后来东宫接你。” 他见苏音低头重新将帖子读了一遍,出声提醒,“虽然是谢小姐邀请的你,但往年发起人都是七皇子,今年估计也不例外,你若要去,自当小心。” 他私心里是不希望苏音去的,毕竟人多的场合容易出事,除了她以外,去的都是高门小姐王公贵族。 但苏音拒绝不了,就算谢玉漓不来送,也总有人想办法要她前往。跟着谢玉漓,好歹算她罩着的人,没人敢明着为难。 苏音合上帖子,对洛七点点头,算是应了他。跟凌晏打了声招呼,径直往偏殿走。 刚踏进圆形拱门,就听到裴永祁咬牙切齿的声音,“都教你一下午了,怎么还是不会呢!这颗棋不能走这儿,走这儿就是自杀,得走旁边,走旁边懂吗?” 白鹭瞪大眼睛,似乎要把棋盘瞪出花来,明明在冷风里,脸颊却通红,随时能冒烟。 她顶着满头问号,“两个不一样吗?我瞧着是一样的啊!” 太费脑子了,她果然不适合这种高雅的乐趣。 第93章 林羽书 裴永祁听到她的话,突然觉得气血翻涌,眼冒金星。 得,这一下午算是白教了。 白鹭右手执棋,左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顶着胀红的脸,对着裴永祁傻笑,“你别气,再教我一次,说不定我就会了。” 裴永祁耷拉着眼皮,看了她一眼,表示拒绝。 他就没教过这么笨的学生……就是这学生态度挺好,他也舍不得骂。 白鹭噘着嘴,正等他开口,突然眼尖地瞥见穿过拱门的苏音,顿时放下棋子,小跑过来。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这次进宫怎么样,有贵人为难你吗?” 她原本不懂,但裴永祁下午边教她下棋边给她科普,虽然琢磨地不很透彻,却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苏音见她细长的眉毛微微拧起,眼底满是关切,突然觉得心头一暖,“没事,这次没受伤。” 前世她身边最信任的丫鬟,后来背叛地最彻底,白鹭却傻傻的,不过请她吃了几次东西,就将一颗真心捧了出来。 “那就好……” 裴永祁见到苏音,也跟着起身,慢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语气颇为平淡,“回来了?” 仿佛只是寻常一句不走心的问候。 苏音还没说什么,白鹭就在旁边叽叽喳喳,“姑娘,你别看他现在这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自从你走后,鸡腿也不跟我抢了,晚饭也没吃几口。” 教她下棋肯定是因为放不下心,所以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裴永祁被说中心思,老脸一红,翻了个白眼,“你闭嘴!谁担心她了?” 白鹭一脸无辜,眼神却透着狡黠,“我也没说你在担心啊。” “……哼。” 裴永祁瞪了她一眼,傲娇地转身就往殿里走。 苏音勾起嘴角,问白鹭,“晚上的饭菜还有吗?” “有,我让厨房温着的,姑娘先进去歇歇,我去端过来。” …… 第二日上午,偏殿迎来了一位客人,身形偏瘦,长得挺高,站住不动的时候恍若山顶的一棵青松。 眉目沉静,声音清润,面色柔和,当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夸奖。 他就是礼部尚书的儿子林羽书。 林晗墨才华惊世,身为他的儿子也不输旁人,早早参加科考入了翰林院,才名加身。 得知裴永祁在东宫,林羽书便想来拜访,正好昭帝也有此意,遂让他替自己好好观察一番。 洛七领着林羽书到的时候,苏音正在研制香膏。 一袭烟青色长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小脸白净未施粉黛,手边堆着好几个颜色的花瓣。 细长的手指抓着不同的花瓣朝石锅里放,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都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察觉到有人,苏音动作一顿,扭头看过来。洛七淡淡地冲她点头,林羽书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朝她行礼。 洛七指着林羽书道,“这位是翰林院的林大人,想来拜访裴先生,不知他方不方便?” 苏音扫了眼林羽书,礼貌一笑,让白鹭去把裴永祁叫出来。 裴永祁刚写就一幅字,心情颇好,伸了个懒腰,大步流星迈出殿门,“谁找我啊?” 第94章 老眼昏花 小老头眯了眯眼,看院子里陌生的年轻男子朝自己拱手。 “晚辈林羽书,因仰慕先生才名,故而前来拜访。” “林羽书……”他仰头想了想,问到,“林晗墨的儿子?” 林羽书浅笑着点头,“先生认识家父?” 裴永祁摆摆手,“不认识,看过他那一篇名动天下的策论,确实不错。” 他的视线在苏音和林羽书身上逗留许久,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后看向洛七,“别说,看起来还挺配的。” 他语出惊人,三人均是一愣。 林羽书后知后觉地耳尖泛红,洛七十分不认可,苏音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有外人在的份儿上,暂且给他留点面子。 裴永祁带着林羽书去旁边的亭子落脚,苏音继续倒腾她的香膏,洛七则飞快去主殿汇报情况。 “殿下,林羽书正和裴先生探讨问题,可要属下暗中留意?” 凌晏膝盖上窝着只橘猫,是德妃从宫里送来的。此刻它揣着爪子眯着眼,被头顶的一只手摸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极为惬意。 洛七中气十足的声音似乎把它吓到了,虎着脑袋朝凌晏怀里钻,凌晏安抚了它两下,才道,“不用。” “殿下不担心吗?” 凌晏轻笑一声,摇头,“裴永祁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放心。” 林羽书从皇宫来,代表的自然是昭帝,不涉及林家立场。 洛七抱拳应是,刚准备离开,犹豫两秒,还是决定将刚才裴永祁的话转述给他,“殿下,裴先生说苏音和林羽书还挺配的。” “……” 凌晏停下|撸猫的动作,对洛七道,“他老眼昏花。” “额……” 洛七看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同样板着脸回应,“对。” 时辰尚早,等洛七离开后,凌晏把猫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去玩,他则进书房批阅昨日拿回来的折子。 刚打开第三封,突然听到叩门声,抬头,高术已经走了进来,“还看呢?” 凌晏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复低头,“有事?” 高术冲他挑了挑眉,贱兮兮的模样,“你猜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他眼底带着莫名的兴味,看得凌晏一阵恶寒,抄起手边的奏折朝他打去,“要说就说,哪里学来的毛病?” “这么暴躁干什么,难怪你不受某人喜欢,”高术一伸手,就将奏折稳稳抓在手中,上前放回原位置,“我刚看到你的贴身婢女苏音送林家公子林羽书出去,两人有说有笑,十分登对……” 他话音未落,就对上凌晏凉嗖嗖的目光,赶紧将嘴里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瞪他有什么用,瞪林羽书去啊! 凌晏脸上浮出一抹笑,看着却并不明媚,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你很闲?” 高术连连摇头,矢口否认,却又不怕死地继续往他面前凑,“怎么,被我猜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兄弟我早就帮你分析过,苏音行事这么暴躁,一定喜欢温文尔雅的人……” “滚!” 第95章 少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高术很少见他这个样子,稀奇地不行,也不管他越来越青的脸色,小嘴叭叭的,“你之前还不承认,现在没法否认了,你就是……” “嘭——”得一声,门在他面前关上,差点夹到他的鼻子。 高术悻悻地后退两步,轻哼一声,扭头,见长风和洛七等一干侍卫齐齐望着他。 显然见证了从他进书房到被撵出来的全过程。 ……有些丢脸。 “咳咳,”高术以拳抵唇,面不改色地从一群人中间走过,还瞪了旁边的长风一眼,“看我干什么,你不是应该早就习惯了吗?” “……” 在书房待了小半个时辰,凌晏心里烦躁地厉害,放下笔,抬手摁了摁眉心,推门见长风,便问,“猫呢?” 长风正要说这事,听他问,立马回应,“猫被苏音抱回偏殿了。” “走,去看看猫。” 长风低头,严肃的脸难得露出一抹笑,这便是高太医说的口是心非。 看着凌晏远去的背影,他立马快步跟上去。 一个时辰前还在凌晏怀里打滚的小橘此刻正翻着肚皮躺在苏音腿上,任她捏扁搓圆。 苏音手里拿着酥肉条,稍微靠近些它就伸长脖子去够,用圆圆的脑袋蹭她的手心,一副谄媚的样子。 “没骨气。” 凌晏低语一句,大步走过去。 苏音笑着抬头,树叶在她脸上映出一片阴影,却遮不住她眼里的光,“殿下。” 趁着苏音抬头的片刻,小橘眼疾爪快地够到了她手里的小酥肉,拿嘴叼着跳下地,蹲在她脚边喵喵呜呜地开吃。 凌晏蹲下去捏了捏它的后颈,嫌弃道,“跟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起身,俯视着苏音,“以后少让不相干的人进偏殿。” “嗯?” 苏音仰头,眼底满是疑惑,“林羽书可不是我带来偏殿的。” “但送他走的是你。” 苏音:“??” 他今天是怎么了,像是特意过来找茬的,把她噎住后又自己生闷气。 “殿下您没事?”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凌晏只能在别的方面找补,“没事,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让人把饭菜端上来。” 苏音起身,刚抬手,还没来得及说话,白鹭就极有眼力见儿地往厨房跑,在裴永祁身边刮起一阵风。 “……殿下今日要在偏殿用膳?” 凌晏边抬腿往里走边道,“不欢迎吗?” “岂敢?”苏音回头看了裴永祁一眼,示意他跟上,裴永祁也不啰嗦,他知道自己住在东宫,迟早要和凌晏正面交流的。 …… 午膳时间是高门府邸最具烟火气的时候,人为了活着需食五谷,便是平日再怎么端着,该吃还得吃。 肃王府刚摆好饭菜碗筷,凌祈和徐侧妃相对而坐,食不言,低头认真吃东西。饭到一半,院外渐渐响起欢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二哥,我蹭饭来了!” 凌承大步踏进门槛,对着徐侧妃略行一礼,毫不客气地跨坐在板凳上,“你们都吃完了?” 凌祈放下碗筷,“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 第96章 苏音也会去 凌承摆摆手,熟稔地跟回了自己家一样,自顾倒了杯水,整个灌下,“不用麻烦,给我来点清粥白菜就行,这几日在母妃宫里吃得太过油腻,山珍海味看着都吃不下。” 凌祈听完,笑骂道,“你可别不知好歹,多少人想吃都吃不上!这话让父皇听了去仔细你的皮。” 凌承撇撇嘴,不以为意,“父皇才不会责怪我呢!” 他从小养在昭帝身边,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长这么大,昭帝冲他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他性子骄纵,有时候做事思虑不周全,不考虑后果。 凌祈就着徐侧妃的手漱完口,慢条斯理道,“你今天找我不仅仅是为了蹭饭?” 凌承看起来无害,小心思却跟淑妃一样多,无事不登三宝殿。 被拆穿心思,他也没有不好意思,看着徐侧妃,欲言又止。徐侧妃立马会意,对着凌祈福了福身子,“王爷,我就先退下了。” “去。” 等她彻底走出院子,凌祈才开口,“想跟我说什么?” “两日后出游,二哥你去吗?” 每年秋末冬初,凌承都会办一场集会,邀请各家小姐公子,或骑马或射箭,自己掏腰包设置奖品,办得有声有色。 京中大部分适龄男子都在上学堂,女子囿于闺中,平常没什么出门游玩的机会,所以去的人不少,场面十分热闹。 可凌祈却始终兴致缺缺,“都是年轻人玩的东西,已经不适合我了,我便不去凑热闹了。” 凌承显然早就猜到了他会这样说,朝他的方向倾倒,压低声音,“苏音也会去嗷……”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还冲凌祈挑了挑眉,等着他的回答。 凌祈正在倒水的手一顿,扭头看他,“你邀请了她?” “我倒是想,但没机会啊,”凌承双手一摊,“单独给一个婢女发帖子,不是将她和那些小姐公子放在同样的位置了吗?我没那么傻。是谢玉漓邀请她去的。” 凌祈眉毛一拧,“怎么把谢家扯进来了?” “不是谢家,只是谢玉漓。我也前几日才知道上次诗会,苏音被刁难的时候,是谢玉漓替她解了围。” 谢玉漓做事本就不按常理来,苏音更是胆大如虎,两人凑到一起还不知道能发生什么。 “二哥,上次你不是说对苏音感兴趣嘛,这可是极好的机会,我选的地方有山有水,干点什么不方便?” 凌承笑着戳了戳他的手臂,“再问你一次,去吗?” 凌祈敛眸,沉思片刻,嘴角微微上扬,“罢了,就当给你个面子。” “好啊!那我回去再多准备些东西……” 说话间,凌承要的清粥小菜已经做好,被下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 他搅了搅,低头喝了一大口,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凌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没个坐相,把背挺直了!” …… 徐珊站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进耳朵里,双手渐渐蜷在一起。 第97章 苏音就劳烦谢小姐照顾了 第三日一早,苏音就起床收拾。她最近偏爱绿色,穿了件水绿色的衣裳,裙摆波纹随意,层次分明,每迈出一步,似乎都能掀起一圈涟漪。 说起来这件衣裳还是凌晏前两日叫人赶制出来的,美名其曰免得她丢东宫的脸。 坐在铜镜前,略施粉黛,收拾妥帖后出门,没想到刚一走出偏殿,就撞上了从另一侧小道过来的凌晏,身后跟着高术。 苏音本想慢他一步,等他离开后再走,谁知一晃眼的功夫就被凌晏瞥见了,蹙眉朝她看过来,声音颇为不悦:“躲什么?” 苏音自知理亏,抬腿从灌木后走出来,对着他屈膝,“殿下。” 凌晏没给她请过教习嬷嬷,更没刻意让她学规矩,可方才她走过来那几步,非长时间训练不能有。层次分明,具有设计感的衣裳更是将她气质凸显出来,看得凌晏心生别扭。 难得见她打扮,赴的却是别人的约。 他还没开口,身后的高术就突然说道,“你和平日打扮略有不同,平时素淡清雅,今日却多了几分娇俏,甚是好看。” 他一边说一边拿余光瞥旁边的人,果不其然收到几个冷眼。 苏音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夸奖还是调侃,只微微点头轻笑,跟在凌晏旁边,“殿下也要去吗?” 凌晏大步往前迈,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道,“我先进宫一趟。” 苏音心下明了,不再多言,走到东宫门口,见外面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太子常用的,一辆是谢玉漓的。 谢玉漓原本是站在马车旁边等苏音,见凌晏一同出来,不免有些疑惑,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谢小姐免礼,”凌晏抬手,脚步却没停,声音由近及远,“苏音就劳烦谢小姐照顾了。” 谢玉漓一愣,抬头怔怔地看凌晏微提长袍走上车凳,身不斜,肩不动,头略低,步伐稳健,身姿风华,气质绝尘。 凌晏没听到回答,突然扭头看过来,谢玉漓这才后知后觉,敛下眼眸,“不敢当。” 面对这样谪仙般的男子,即使是她也自惭形秽,不配跟他站在一起。可刚才他和苏音一同迈过门槛走下台阶时,谢玉漓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苏音站在他旁边,光芒丝毫不被他所掩盖。 谢玉漓压下心里乱飞的思绪,看黑色的马车走远,才对苏音道,“我们也出发,到那儿还得半个时辰呢!” “那便走。” 马车上放着一个食盒,启程后谢玉漓就将盖子打开,把里面的两碗茯苓膏端出来,“上次说好要请你吃的,一大早我就让丫鬟去排队了,尝尝看。” 深棕色的茯苓膏被划成了小块,一口一个,苏音用勺子搅了搅,拌匀糖浆,舀了一块放进嘴里,滑弹软糯,清凉爽口,极为醒神。 她笑道,“难怪远在城南还让你惦记,味道果然不错。” “那是自然。”谢玉漓也低头吃了一口,有些沉默。 苏音知道她刚进马车情绪就有些不对,猜测她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静待下文。 第98章 太子对你很不一样 没想到这一等,就直接等到谢玉漓吃了半碗茯苓膏。 她抬头,拿帕子擦完嘴,这才看向苏音,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有羡慕,却没有敌意,“太子殿下对你很不一样。” 谢玉漓从来不轻信传闻,本就是虚虚实实真假参半的东西,经过无数张嘴传到耳朵里早就没什么价值了,不听也罢。 可这几次见到苏音和太子的相处,她终是看到自己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沾染了红尘气息。 苏音眉毛一挑,诧异她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句话,“东宫婢女少,侍卫多,看起来不同罢了。” 谢玉漓摇头,“你自己信吗?” “信。” 她总不能告诉谢玉漓自己原本是刺客,结果刺杀未遂,临阵倒戈,最后成了太子贴身婢女,所以太子对她才有所不同? 苏音看谢玉漓左侧眉毛飞起,没再和她争辩,只道,“我原本以为你这样性格的人,遇上喜欢的男子定会大胆靠近,没想到还是只离得远远的。” 刚才两人的交流不过片刻,仍旧被苏音看了出来。 谢玉漓眸光微暗,低头,拿勺子去戳碗里的茯苓膏,语气难得有丝幽怨,“有些东西是努力可以争取到的,有些东西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感情恰恰是这人世间最磨人,又最不容易争取到的,往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是啊,努力只会让人丢掉自己,费力不讨好罢了。” 苏音应和了一声,可惜她明白得太晚,用生命去验证了这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 谢玉漓突然轻笑道,“懂得还挺多,怎么,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 她直白地让苏音都不好意思拐弯抹角回答,隧道,“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世间痴男怨女那么多,月老能管住几个人?要我说,无情无爱一身轻,逍遥自在。” 谢玉漓捏着勺子的手一顿,再看她时,眼神晶亮,“这话说得有趣,哪个妙龄女子不幻想着有一个好夫君,最好能把自己宠到上天摘星。” 她见苏音毫无反应,眉宇间甚至有淡淡的愤懑感,于是改了话头,“你既不在意这些,那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人活在世,四季三餐。”苏音舀起一勺糖浆,同她示意,“什么都不想,不也很好吗?” 她看着年纪不大,思想却很开阔,就跟早已经历过一样,让谢玉漓有些费解。 “我问你,你明知我心悦太子,还敢接我的邀请上我的马车,就不怕有危险吗?” “你不会。”苏音说得很肯定。 “为什么?” “因为你是谢玉漓。” 她尚在北璃时就听说过谢玉漓这个名字,知晓其行事作风,见到真人,更加肯定了心里的想法。谢家女儿,心思玲珑,做事坦荡,爱憎分明。 背后扎人的手段她不会使,也不屑使。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地方,偌大的院子被高高的石墙围起来,阻隔了外人探视的目光,周围停着不少马车,陆陆续续还有到的。 谢玉漓和苏音刚下车,就被正前方的一辆吸引了目光。 第99章 定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隔着十来米远的距离,苏音看那辆马车只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反倒是谢玉漓说了一句,“奇怪,肃王爷怎么也来了?” 肃王一向不爱参加这种集会,七皇子开办多年,还是头一遭。 经她这么一说,苏音恍然,可不就是肃王的马车吗? 她突然觉得右眼皮直跳,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没等苏音仔细琢磨,凌祈突然朝这边看了过来,眼里明显有诧异之色,顶着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她。 谢玉漓不太清楚个中关系,却下意识觉得危险,悄悄对苏音道,“一会儿有事你就躲在我身后,他们有些人可能会用身份压你,却不敢对我放肆。” 便是凌祈,发火之前也得掂量掂量。谢家手握重拳,又深得昭帝信任,身为谢家唯一的女儿,京城中谁不知道谢玉漓的身份堪比皇室公主? 苏音心头一暖,反过来拍拍她的手臂,“无碍,这个时候,肃王不会为难我。” 凌祈为人谨慎,在没摸清楚苏音的背景之前,不会轻易动手。 “谢小姐。” 转眼间,人已到跟前。 凌祈今日出门着简装,没了繁复装饰更能凸显本人的气质。他上过战场,杀过敌人,身形挺拔,英气逼人,光是走过来的这几步,都能引起周围小声的议论和赞赏。 谢玉漓行了个标准的礼,“王爷。” 凌祈点点头,将视线放在旁边的苏音身上,开口,声音朗润,“苏姑娘,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多谢王爷关心,奴婢一切顺利。” 凌祈的目光看起来温和,却让苏音格外不自在,就好像被豺狼盯着的猎物一般。 “七弟已经在里面准备好了,我们先进去,”凌祈说完,自然地挪步到苏音旁边,跟两人齐步往里走,“你虽是第一次来,却也不必拘谨,有任何需要只管说就是。” 苏音敛眸,淡淡一笑,“多谢王爷。” 等三人踏进门槛,外面的一圈人才开始叽叽喳喳,其中有两人格外不合群。 王妍冲着旁边的女子努了努嘴,语气轻蔑,“看到了吗,谢玉漓旁边那个就是这几个月风头正盛的苏音。自打她跟着太子回京以来,名字就频频出现在各高门府邸,如今就连肃王爷都对她和声细语的。厉害?” “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就偏偏入了太子的眼呢?” 接话的人一身藕荷色便装,扎着高高的马尾,腰间还别着一条长鞭,是王妍在京城的好友之一,武将冯庆忠之女冯琳,前几日刚从外祖家回来。 王妍眉毛一挑,“谁知道呢?搞不好人家在某些地方有本事,能将男人哄得开心?” 冯琳颇为鄙夷,连带着对谢玉漓也轻视了几分,“管她有什么本事,到了这种地方就不该放肆,姿态做得比你还足,真不知天高地厚。” 她见周围的人陆续进门,也拉着王妍朝里走,“别在这儿站着了,我们也进去,放心,我今日定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第100章 多不要脸才会挑我 入了大门,绕过两道回廊,来到一处开阔地,周围的看台上、水榭里已经摆好瓜果糕点,公子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说或笑。 见到凌祈,凌承赶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跑过来,“二哥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以为你又要食言了呢!” 凌祈笑道,“答应你的事情自然得办到,现在离开始还有一刻钟,着什么急?” 凌承轻哼一声,像是在撒娇。 他早就知道苏音会来,所以并不诧异,还主动问道,“太子哥哥今日来吗?” “回七皇子,殿下今日进宫去了。”苏音如实回答。 自从淑妃被禁足后,苏音和凌承的梁子就算接下了,到后来他怂恿王逸阳,逼得王褚不得不主动登门道歉后,两人的关系更无转圜余地。 放在之前,凌承肯定恨不得直接动手,没想到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长进不少。 凌承叹了口气,眼神幽怨,语气低沉,“太子哥哥往年在青城山,没办法参加,本以为今年能够跟我们几兄弟一起热闹热闹,谁曾想居然没来。” 凌祈捏了捏他的手臂,嗔怪道,“你太子哥哥是储君,自然得帮父皇分担政务,哪里像我们这么闲?” 他见凌承还撇着嘴,冲谢玉漓和苏音点头后直接把人拽走,“行了,别在这儿磨蹭,快去准备准备,人也快到齐了。” 直到两兄弟走远了,谢玉漓才对着苏音使眼色,找了个无人打扰的角落坐下。 “看来这次的出游不太好过啊,我突然有些后悔叫你来了。” 肃王明显就是冲着苏音来的,可惜她之前没收到一点消息。 谢玉漓语气颇为无奈,扫了眼周围的人,视线落在王妍身上,随即又轻飘飘地移开,“对了,往次吃喝玩乐后都会有比赛骑射的环节,可自愿组成对手交流切磋,亦可以挑人挑战,你若是被选中了,只管推辞,剩下的我来帮你圆。” 这些公子小姐惯会整活,要是被误伤就不好了。 凌晏将人完完整整地送出东宫,她也得毫发无伤地送回去才是。 苏音见她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打趣道,“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是瓷瓶,碰一下就碎了。再说我一个婢女,对方得多不要脸才会挑我?” 众人眼中都默认丫鬟平日只管服侍主子,哪里有时间去练什么骑射?谁要挑她,谁就是故意找茬。 “你倒是看得开……” 谢玉漓还没说完,就看到赵烟进来,刚走下台阶,正四处张望,她赶紧站起来招了招手,同苏音低语,“赵烟是我朋友,你们可以认识认识。” 赵烟今日穿着白色的纱裙,一看就是不准备动手,只当来秋游的。她身后还跟着赵乐琪,一席粉色长裙。 赵乐琪单独拎出来还算个美人,可要跟赵烟放在一起就完全不够看了。两人一前一后,就跟小姐带着丫鬟一样。 赵乐琪自然也不乐意,见赵烟去找谢玉漓,她赶紧开溜。 谁还没个小姐妹了? 第101章 肃王殿下要展示箭术 赵烟走到两人面前,拉住谢玉漓的手,同苏音笑笑,“多日不见姑娘,神采依旧。我是赵家人,你跟玉漓一样唤我赵烟就行。” 谢玉漓昨日跟她说过苏音会来的消息,她也不见外,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大族中的小姐才能培养出的气质。 上次诗会她没去,就范丞相生辰时远远见过一回,留了个不错的印象,现在近距离接触,更觉苏音长得耐看,介于娇憨和娇媚之间。 苏音亦笑着回礼,“我还是称呼你赵小姐,直呼大名实在不敢。” “何必说这种话,玉漓当你是朋友,你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不用如此生分,”赵烟温声细语的,声音婉转如夜莺,光听着都是种享受,“更何况你连陆曼都敢算计,还在乎这个?”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了解陆曼品行才智的稍微琢磨琢磨就该知道她明显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怪不得旁人。 苏音的聪明在于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胜过千句万句喊冤辩白。 所以陆曼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门,就连今日这么盛大的出游也没来。 苏音知道这点小手段瞒不过浸淫在家族争斗中的人,却没料到她当场说了出来,哑然一笑,不再客套,“那……却之不恭。” 苏音四处张望,终是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七皇子牵头,来参加的人却并非只他一派,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这里面的人不仅有太子一派、肃王一派,还有中立的。 “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谢玉漓接过话头,“大家都知道其中厉害,起初没人敢应,但架不住皇上疼爱七皇子,直接发话说朝中官员家的适龄男女都去参加,这才办起来的。” 当皇帝自然希望看到官员和睦,共同为宣周筹谋划策,而不是一个分裂的朝堂。 赵烟也在同她解释,“没错,发现了吗,这里来的都是没有任何官职的,像林羽书这种已经中了科举,入职翰林院的就绝不会出现。” 苏音微微颔首,难怪。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能走进金銮殿的又岂是愚笨之人? 凌承选的这个地方极好,山绕着庭,水环着山,风被四周的松树劈开,吹到身上已经没什么威力。 苏音跟着谢玉漓和赵烟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吃得差不多时,突然见前方一阵骚动,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蜂拥而去。 谢玉漓随手拽住往前跑的一个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语气很急,忙不迭道,“肃王殿下要展示箭术,去晚了就抢不到前排了,谢小姐抓紧些,我先走了!” 说完,两脚一蹬飞快地往前跑,看得三人一阵侧目。 正好赵烟觉得无聊,索性扯着苏音和谢玉漓一起走,“看看去!听闻肃王爷曾在两军对阵时,一举射中对方将领,我军士气大涨,不两个时辰就拿下了一座城池,箭术必定相当不错。” 谢玉漓本就出自武将家族,箭术马术早就看惯了,不觉得稀奇,苏音也兴致缺缺。 见赵烟一脸兴奋,不好反驳,遂跟着去凑凑热闹。 第102章 玩点有意思的 空旷的场地边缘立着一个靶子,凌祈站在百米开外,引弓搭箭,颇为随意地瞄了瞄靶心。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松手时,凌祈却垂下手臂,对旁边的人道,“拿张布条上来。” 围观的人俱是一愣,不会觉得这样难度太小,准备蒙着眼睛? 那可是百米之远,就算睁眼都不一定能射中。 下人很快就将长长的二指宽的布条拿了过来,凌祈伸手接过,余光瞥到左边的一道身影,嘴角微勾,当着众人的面蒙上布条。 然后一抬手,旁边的下人立刻把长弓递上去。 只见凌祈从箭筒中抽出一只白色的羽箭,缓缓拉开长弓,动作潇洒,一气呵成。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判断风向,手猛然一松,羽箭疾驰而出,划破空气,发出“咻——”的声响。 四周屏息凝神,紧紧盯着箭的飞行路径,悬着的心随羽箭没入靶心的声音而落下,继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可是百米远啊,我闭着眼睛五十米都够呛。” “你能跟人肃王殿下比吗?他的箭术敌军都不得不服,咱们的在他面前就是花拳绣腿。” “别说了,丢人!” …… 凌祈很满意周围的议论声,趁着抬手摘布条的瞬间翘了翘嘴角,只片刻就隐下,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模样。 “难得来一次,为大家开个头,希望大家玩得开心。” “好——!” 周围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声喝彩,场面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凌祈早就听惯了夸赞,并不觉得新鲜,可他却迫切想要知道苏音的反应。 侧身,隔着一群人看她,却并未发现她有什么诧异或惊奇的表情,神色淡淡的,仿佛只道是平常。 凌祈觉得有些不爽,身为男子,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子征服欲。这样都不能入她的眼,那如何才能? 有意思得很。 凌祈抬手摸了摸下巴,抬腿,刚准备朝她走去,突然听到身后一道响亮的女声,“那我先来,虽不及肃王殿下,但也希望为这次的出游添些乐趣。” 说话的正是冯琳。 有凌祈出手在前,周围的男子自惭形秽,不敢出手,女子却无所谓。 再加上冯琳的父亲冯庆忠是有名的神射手,百步穿杨,冯琳的箭术几乎是闺中女子的最高水准了。 凌祈堪堪停住脚步,扭头看她,笑容温和,“好胆量,可需要让人挪动靶子?” “我不及王爷闭眼还能射中这么远,”冯琳从人群里走出来,抬眼扫了一圈,在一个水绿色的身影上略微停顿两秒,“光这么比划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来玩点有意思的。” 凌祈听出来她意有所指,顿时来了几分兴趣,随即道,“什么是有意思的?” “我平日为了提升箭术,都会让府里的人配合,或叼朵花,或顶个苹果,比射靶子有趣多了。” 她话音刚落,赵烟就拧着眉头站出来说道,“这不行,若是射不准伤到人怎么办?” 这里谁不是家里千呵万护的人,若是受伤,谁担得起责任? 第103章 这挑战我应了 赵烟突然心下一惊,微微侧身看向苏音,暗道不好。 这里只有苏音是婢女身份,冯琳针对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谢玉漓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挡在苏音面前,同样提高了警惕。 冯琳平日就爱琢磨这些折磨人的手段,以此为乐。自己在府里玩就算了,竟然还打苏音的注意。再看看她旁边的王妍,谢玉漓顿时就明白了。 大概是诗会觉得丢脸,想在这儿找回场子。 冯琳看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居然是赵烟,笑道,“赵小姐不用着急,这就是个提议,若是想玩的,事先说好,不想玩的也不勉强。” 赵烟冷哼一声,说得倒轻巧,真当别人都是傻子? 而事实证明,周围傻子不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却有得是,七嘴八舌道,“这个提议有趣,本就是出来玩的,为什么还要中规中矩?” 凌承在旁边观察了半天,适时道,“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每年都来,总得玩得新鲜的,有谁愿意先来试试?” 他对着下人招招手,等对方麻溜地跑过来之后说,“吩咐下去,今天敢玩的人奖品翻倍!”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可惜这些人都不缺银子,隔了好几分钟都没人回应。 那些原先吼得最厉害的反而沉默了。 凌承眉毛微挑,看向凌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凌祈轻笑一声,话说得极好听,“既然大家都不想欺负冯小姐,那就让冯小姐自己挑。” 冯琳压下嘴角的笑,这句话说得正合她心意。她假意环顾一周,最后看向苏音,“这位姑娘看着脸生,不知可愿接受挑战?” “她不愿意。” 谢玉漓直接一口回绝,把众人都说愣了。认识苏音的不少,这会儿已经窃窃私语。 王妍抬了抬下巴,阴阳怪气道,“她自己都还没说话,你何必着急替她拒绝,万一人家愿意呢?” 她根本不给苏音说话的机会,直接挑明,“太子殿下才绝艳艳,行事果敢,身为东宫之人怎么会害怕这种挑战,苏姑娘,我说得没错?” 两人算是杠上了,剑拨弩张,谁也不退让,气氛有些微妙。 谢玉漓刚要开口,却被苏音扯住了衣袖,下意识扭头看去,见苏音对她稍微点头轻笑,心里莫名就安定了。 在北璃舌战群儒的事情都干过,又怎么害怕这种场面? 苏音从她背后走出来,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因身份低微而觉得抬不起头,开口,声音浅浅,语调淡然,“王小姐恰恰说错了。” 王妍一怔,“什么?” “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样貌才华人品皆为上乘,而我只是东宫一个小小的婢女,尘埃焉能与星月争辉?你这个说法,不恰当。” 直接将王妍的话全盘否认。 王妍反应过来后,冷哼道,“不敢就说不敢,这么冠冕堂皇……” “但这挑战,我应了。” 苏音出声打断她的话,王妍脸色十分难看,眼底腾生起怒意,“主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吗?” “是王小姐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苏音柔柔一笑,脸上冷意乍现,裹着呼呼吹来的风,现场竟无一人敢帮衬,“我是太子殿下的婢女,不是旁人的。若王小姐有意见,可到东宫与殿下说。” 第104章 该我了 苏音的话轻飘飘的,随风而散,可仔细辨析一番就知道很狂。 王妍贵为四大世家之一王家的嫡女又如何,也越不过太子,更没有资格替皇室的人教训丫鬟。 就连苏音当着所有人的面反驳她,也没人敢阻拦,毕竟太子不在这儿,谁敢管? 谢玉漓垂眸轻笑,抿唇压抑着微微上扬的嘴角,看王妍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别提多爽快。 赵烟也不知何时躲在她身后偷笑,还暗暗地戳了戳她的腰,压低声音,“苏音果然是个能人,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谁能把王妍气成这个样子。” “都是她自找的。” 冯琳见自己的好友被欺负,当即拉下脸,“好大的口气啊,这么说你是太子殿下的婢女,见了肃王爷和七皇子就可以不行礼了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苏音直接越过她,从桌上挑了个最小的苹果,朝立在远处的靶子走去,脑袋不偏不倚,正好到靶心的位置。 站定后,苏音将苹果顶在头上,身形笔直,任凭风吹得多厉害,自岿然不动。水绿色的裙摆轻轻荡漾,让人无法忽视。 冯琳原本是想吓吓她,待她胆怯求饶时让她好好跟王妍道个歉便作罢,没想到居然是个硬骨头。 她冷笑一声,拿着重金打造的弓箭,边摩挲边对苏音说,“姑娘可要站直了,若不小心歪了斜了伤到姑娘,我真难辞其咎。” 冯琳试了试长弓的手感,弦绷得紧紧的,松开时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光是听着都能知道威力多大。 谢玉漓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她准备引箭时,装作漫不经心道,“冯小姐的箭术大家有目共睹,自然不会射歪。苏音是我从东宫带出来的,还得全须全尾地带回去,不然太子那边不好交代。” 冯琳知道她在威胁自己,却没有过多的反应,以为这几句话就能吓到她? 可当她张开双臂,拉满弓,对准苏音时,犹豫了,暗暗咬紧牙关。 别人恨不得能选多大选多大,她偏偏选了个最小的,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苹果直接缩成了一个小点,想辨认清楚都费劲! 冯琳捏着长弓的手紧了紧,掌心不受控地沁出一层冷汗,心也跟着不静了。 她闭上左眼,凝神,将箭尖指向苏音头顶的苹果,正要松手,突然听得她问,“冯小姐需要用布蒙着眼睛吗?” 被打断的冯琳十分不爽,“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会儿我需要。” 苏音说的时候,整个人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连眨眼的动作都极为轻和缓慢,仿佛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此刻已经身为鱼肉。 冯琳精神紧绷着,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听了就听了,一个字也没进到脑子。 “咻——”地一声,箭离弦,直直地朝着苏音去。 周围有些胆子小的已经闭上眼,将头扭到了一边,“怎么样,她还活着吗?” 片刻后,随着噗的一声响—— “活着,活着,冯琳箭术还是不错的。” 巨大的冲力直接将苹果撕成了好几瓣,散落在地。苏音瞥了一眼,拍拍自己的头顶,一步步朝冯琳走过来,“该我了。” 第105章 是我这个做奴婢的僭越了 如期射中苹果,没有伤及苏音,冯琳也暗暗松了口气。 她想替王妍出气是真,看不惯苏音的狂妄,想要挫其锐气是真,但从未想过要她的命,毕竟她要不起,也不敢要。 太子之威,冯家承受不起。 她看着苏音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还扬了扬下巴,后知后觉想起苏音刚才说的话,有些不敢相信,“你想让我给你当靶子?” 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儿,焉能让人欺负了去? “不行吗?”苏音看看她,又看看周围的人,挑眉轻笑,“冯小姐不是要挑战我吗?怎么,这就不敢了?” 她语气带着三分嘲讽,随风飘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连带着看冯琳的眼神都变了。 昭帝最忌讳的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冯琳的做派代表的是冯家教育子女的态度,更有可能是对待士兵的态度。 她再不愿意也得老老实实站过去! 王妍在旁边忍不住为好友辩驳,“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伤了她,就算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一双美眸瞪着苏音,似乎想以此迫使她主动放弃。 “哟,这会儿知道来威胁人了?”谢玉漓毫不客气地开杠,声音清脆,“刚才谁说的‘生死不论’?苏音你只管去做,出了事情我担一半的责。” 赵烟紧随其后,“我也是。” 王妍眼皮微微下压,见又是这两人,恨不得把她们的嘴撕碎,为一个低贱的丫鬟打掩护,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她冷笑一声,“怎么担?便是谢、赵两家也赔不起?” 谢玉漓长叹一口气,摇头,“关谢、赵两家什么事?我俩都是活生生的人,还不能自己做点决定了?” 也许别人不行,但她绝对有任性的资本。 场面一度陷入诡异的沉默,这已经不是冯琳想教训一个婢女那么简单了,牵扯到了东宫,还扯进了三大家族。 “呵……” 一声轻讽显得极为突兀,众人寻着声音望去,竟是站在旁边许久不曾发言的苏音。 她不慌不忙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目光平和,不带一丝攻击色彩,“宣周条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人人平等,没想到却管不了后宅。”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是我这个做奴婢的僭越了,还真以为贵人口中的‘生死不论’对谁都一样,呵,原来只是不论我的生死,供人玩乐罢了。” 这话说得极为严重,凭她三两句话,就将小打小闹上升到了国家律法。 凌祈听完蹙起眉头,“别乱说,宣周的律法放在任何地方都是管用的。冯小姐,规矩是你定的,自该遵守。” “是啊,”凌承完全属于拱火的类型,“没有规矩,玩个什么劲儿啊?” 他巴不得苏音能伤了冯琳,最好伤得重些,这样即使有东宫作保,也得脱一身皮! “我又没说不答应!” 冯琳被左一句暗讽右一句明嘲臊得双颊飞红,走到桌边,挑了个半大不小的苹果,径直朝靶子走去。 第106章 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音看着她负气似的举动,嘴角微勾,冲着她的背影淡淡开口,“射箭多没意思啊,给我换把长枪。” 声音不大,对冯琳来说却恍若五雷轰顶。 她猛得扭头,双目圆瞪,似乎能喷出火。 苏音知不知道长枪是什么?别说这么远的距离穿透苹果,就算真拿她当靶子都不一定能中! 她愤愤地想着,脚步却不敢有丝毫的犹豫,不然丢的只会是冯家的脸! “苏姑娘可考虑清楚了,长枪对男子来说都不易控制,用不好真会出事。”凌祈好言相劝,希望她能改变想法,毕竟见了血对谁都不好。 苏音回头,对着凌祈弯了弯嘴角,眉宇间的自信让他看得有些晃神。 “谁说女子不如男?” 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头。 苏音拿到长枪后,试了试手感,瞄着冯琳所在的方位调了调位置,在万众瞩目中拿起旁边的布条,利索地给自己蒙上。 凌祈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都来不及感叹手腕的纤细,严肃道,“别因为一时生气而冒险,丢了命不值当。” 他看得出冯琳的针对,也知道苏音此刻必定十分愤怒,可这样并不明智。 凌祈眼底的闪过一丝关切,看得苏音满脑袋疑惑,抚掉他的手,“多谢王爷提醒,我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经过陆曼一事,别人不敢暗地里跟她耍手段,却总想仗着身份明着欺负她。 真当她没点脾气? 冯琳是自己撞在枪口上的,苏音不介意拿她开刀。 凌祈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眉头紧蹙着退到一边。王妍攥紧拳头,终是没忍住要站出来,却被谢玉漓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你若袖手旁观,是害了她;你若阻止,是害了冯家。” 王妍贝齿紧咬着下唇,几乎都能看见血印,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祈祷苏音是有真本事,不然她跟这贱婢没完! 此时,风变大了,原本还阳光明媚的天顿时被周围的乌云遮住,雨将要落下。 苏音蒙着眼,侧耳仔细听风声;冯琳站在几十米开外,一动不敢动,咬着牙关,盯着苏音的每一个动作。 害怕吗?害怕!后悔吗?有点。 等待的过程总是最磨人的,片刻后,就在她心里防线快被击破的时候,苏音手臂突然用力向前一甩,长枪顺手脱出,直直地朝她飞过来。 冯琳吓得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头顶一阵凉意,耳膜被震得鼓了鼓,好半天才敢睁眼。 长枪穿透苹果,稳稳地扎进靶心,枪尾小幅度抖动着。 她双腿僵硬地挪开步子,扭头朝靶子看,满眼震惊,半天都动不了。 苏音淡淡地取下布条,随手扔至一边,对于周围好些人惊得下巴都合不拢,赶紧远离她的举动十分满意。 一群怂货! 赵烟和谢玉漓脊背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一同朝苏音走去,与有荣焉。 “下雨了,咱们先去屋子里避避雨……”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苏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107章 肃王吓到她了 凌祈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没有强迫的意思,倒像是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谢玉漓担心的终究还是来了,可她没办法替苏音拒绝。 “你们先进去,我随后就到,”苏音说完后,冲着凌祈笑了笑,“走王爷。”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赵烟临进屋之前还不放心地回头望,“玉漓,你说肃王殿下找苏音是为了什么?” 谢玉漓也跟着停下脚步,漂亮的唇瓣微微抿起,“要不就是欣赏,要不就是问责,要不就是拉拢,要不就是……”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赵烟却已经懂得了。 如果不能为己所用,很可能会出手毁掉。 苏音的聪明和胆识,以及本领,是她的保命药,也会是她的催命符。 “走,别看了。” …… 凌祈将苏音带到了一个八角亭里,刚一进去,雨就哗啦啦地下起来。雨声急促,打在亭子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动,很快四周就蒙了一层雨帘。 凌祈双手背在身后,朝远处眺望,青山朦胧,树影摇曳。 苏音觉得有些冷,笑道,“王爷找我来,不会赏雨的?” 凌祈没说话,过了片刻,才悠悠道,“你胆子真的很大,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对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 苏音顶着他打量的目光,朱唇轻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男人听完后,瞳孔微缩,明明人近在眼前,却总觉得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他突然有些嫉妒,为什么是凌晏先发现了这颗明珠? 凌祈一步一步地朝苏音靠近,步伐很慢,很轻,“你确实很吸引人,难怪太子将你视若珍宝,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对你的关注多了些。” 在此之前,他只觉得苏音有点小聪明,跟别的女子不一样,所以想纳入府中,圈养着玩玩。 现在却不然,对上她晶亮的杏眼,心里竟难得有一丝波动。 苏音眉尾稍稍一抬,这是几个意思?看上她了? “怎么不说话?” “在想该怎么拒绝才不会抚了王爷的面子。” 凌祈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眼底笑意更甚,“你对太子说话也这么直接吗?就不怕他砍了你?” “太子殿下性格温和,不会如此暴躁。” “呵……”凌祈对于她的话只用了这一个字作为评价。 太子温和? 他只怕是藏得最深的,这种人,跟温和沾不上边。 雨急,风冷,苏音无意识搓了搓的双臂。凌祈看到后,抬手解下自己的披风想给她披上,却被苏音一个灵活的闪身躲开了。 凌祈明显有些不高兴,“你穿的单薄,先披着,等进了屋子再还给我。” 苏音心里暗笑,进了屋子还得了吗?两人单独出去一段时间,披风就在她身上了,任谁都会多想。 “王爷身体金贵,还是自己穿着,我抗冻。” 凌祈知道她嘴上功夫一流,不欲同她争辩,直接迈步,将人逼到了柱子上,“穿上……” 话到一半,突然自假山后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略带不满—— “肃王吓到她了。” 第108章 等会儿再收拾你 两人同时看去,只见凌晏和长风一前一后自假山后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凌晏身上还穿着今早出门的衣裳,应该是从宫里出来后就直接过来了,长风落后小半步,给他撑着伞。 苏音稍微松了口气。 幸好他来了,她刚刚都在想,要是凌祈执意给她穿上,她把人打晕再全身而退的几率有多大。 凌祈稍微退开,松开对苏音的桎梏,微微眯着眼,看向不疾不徐朝这边走来的人。 “太子是何时来的,怎么也没让人通报一声,守在周围的侍卫怕该问罪了。” 凌晏进了亭子,直接将自己的披风搭在苏音肩膀上,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侧身,挡住凌祈望向她的视线,亲自给她系好,压低声音,“等会儿再收拾你。” 苏音不置一词,只对他翘了翘嘴角,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披风刚从他身上解下来,还带着体温,苏音暖和地一颤,鼻尖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等做完这一切,凌晏才回头,对着凌祈淡淡一笑,“刚从宫里出来,听说这边还没结束,正好下雨了,想着她没带伞,就过来接。” 话里话外都是对苏音的偏爱。 凌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瞥了眼苏音,“太子不用担心,苏姑娘在这儿很好,我还打算一会儿差人送她回去呢!” “现在我来了,就不麻烦肃王了。” 他突然扭头对苏音道,“被欺负了怎么也不敢吱声?怕什么?” 苏音半张小脸藏在毛领里面,瓮声瓮气的,“但我动手了。” “难怪苏姑娘这么敢,原来是太子的功劳。” “肃王见笑了,这婢女被我宠得无法无天,若有什么得罪了肃王的地方,还望见谅,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凌晏不欲久待,直接道,“时辰不早了,东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们就先走了。” 凌祈略行一礼,“恭送太子。” 然后看向苏音,眼底满是深意。苏音只当看不懂,对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跟在太子身后。 雨下得很大,苏音扯了扯凌晏的衣袖,小声问,“只有一把伞,要怎么走?” 她不知道自己睁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又无助地望着他的时候有多可爱。 凌晏看她还拽着自己的衣袖,伸手将人拉至跟前,从长风手里接过伞,“我们撑一把伞。” 长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又掏出了一把。 苏音:“……” 三人的身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凌祈一直站在八角亭里没动,盯着错位相拥的两人,手指无意识曲了曲。 来日方长,他想要的,总能得到。 凌晏带着苏音从正门出去的时候,吸引了对面屋里好些人的目光。 赵烟看着谢玉漓略显神伤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换来对方一个温和的笑,“我没事。” “我知道,”赵烟扬了扬下巴,同她耳语,“谢玉漓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人,太子虽好,于你却并非良人。” “多谢。” 第109章 红颜祸水 马车停在院外,走几步就到,长风疼惜马儿,还给它披上了雨衣,就是没披好,帽子歪歪斜斜地挂在头上,影响了马儿的俊美之姿。 以至于凌晏上脚蹬的时候还略微嫌弃地看了一眼。 马车里烧着银碳,跟外面比完全是两个温度,苏音进去后就将披风还给了他,坐在旁侧。 雨点打在顶棚上哗哗作响,苏音稍微将帘子掀开一条缝,“一场秋雨一场寒,后面只怕都得烧碳取暖了。” 凌晏一看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什么时候还学会拐弯抹角了?偏殿那边我已经差人送了些过去,放心,不会冻着。” 苏音放下帘子,满意地点头微笑,“多谢殿下。” 即使有伞,从八角亭走过来也湿了鞋袜,苏音脚趾稍微动了动,有些不舒服。 凌晏同她招手,“坐过来烤烤,万一着凉了还得差人照顾你,多麻烦。” “我没那么娇气……” 苏音嘴上这么说着,动作却很实诚,朝凌晏的方向挪了挪,靠火更近了些,将脚伸到炉子旁边,顿时就暖和了起来。 见凌晏盯着火红的碳发呆,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刚才不是说了吗?”凌晏扭头看她,似笑非笑,“若不来,怎么会知道肃王对你还有别的想法?” 苏音知道他在打趣自己,也不觉得羞恼,“对我有想法的人多了,不差这一个。” 凌晏轻笑,“你倒是挺会顺杆往上爬,今日玩得还挺开心?” “我得罪了冯家和王家,殿下就一点都不生气吗?毕竟两家在朝中举足轻重,适合交好,不适合为敌。” 苏音嘴角微微上挑,想听他会怎么回答,凌晏却是不慌不忙地倒了两杯热茶,还推了一杯给她。 “你得罪的只是冯琳和王妍而已,冯庆忠和王褚都不傻,这种小情况不值得他们意气用事。”他突然嗤了一声,“再说了,没了他们,最多就是有些麻烦,无碍正事。” 茶杯微微倾斜,凌晏盯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神态淡然。 他无灾无病,怎么可能乖乖在青城山静养八年?只不过是棋局已开,棋子尚不明了罢了。 他见苏音没说话,又道,“有一点倒是没说错。” “什么?” “身为我的贴身婢女,太子跟前的红人,要次次都让别人欺负了去,我脸上也无光。” 凌晏一向稳重,不动声色,苏音很少能在他身上看到这种年少轻狂的模样,眼睛不自觉闪着光,“这么说,太子是觉得我做得不错?” 苏音明媚的眼眸让他有些晃神,又想起了在八角亭,凌祈将她堵在柱子上的情形,“何止不错啊,放在以前简直是红颜祸水。” “现在就不是了?” 凌晏捏着杯盖的手突然一顿,声音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楚,“现在,你想祸谁?” 苏音也攥紧了拳头,对上他的视线,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开口却风轻云淡,“人都在东宫,除了殿下,还能去祸谁?” …… 第110章 肃王想要,我们就帮他一把 外面雨大,马车走得很慢,一摇一摇的,有些催眠。 苏音不知何时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仅凭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光线并不明亮,苏音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呼吸轻缓绵长,睫毛在脸上洒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很柔和,不带一丝攻击性。 可就是这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骗过了太多人。 凌晏抬手撑着下巴,观察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朝苏音挪动,将她上车后就解下来的披风重新盖在她身上。 轻微的动作似乎惊到了她,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很快就舒展开。 凌晏浅勾着嘴角,没出声,见一缕碎发搭在她脸上,遂伸手将之拨开,小心翼翼地别在耳后。 修长的手指被发丝松松的缠绕着,然后在小巧精致的耳朵上流连几秒,很快撤走。 苏音睫毛微颤,没敢睁开眼。 在凌晏把披风搭上来的时候,她就醒了。那会儿不适合睁眼,这会儿更不适合,只能继续装睡,任由耳尖偷偷泛红。 好在光线昏暗,对方看不清。 对于她醒了还装睡的行为,凌晏心知肚明,却没有拆穿,默契地不言不语,听着外面的雨声,同样闭上了眼。 …… 临近黄昏,雨势终于小了些,一只燕子从卷翘的屋檐飞出,披着细雨,斜飞入另一个庭院。 院里的人取下燕子身上的字条,匆匆进了一个房间,恭敬地递上去,“统领,这是刚送来的消息。” 吴勇达今日未当值,正在府中休息,闻言接过字条,扫了一遍,然后重新递给站在旁边的人。 良久后,才摁了摁眉心,略显疲惫地问道,“殊九,我记得苏音自进府起就是你在训练,这么多年,可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殊九也看到了字条上的内容,摇头,汗颜道,“属下未曾发现。” 苏音每天接受的训练就是怎么杀人,怎么更快地杀人,怎么无声无息地杀人,平常除了出任务的时候,根本没机会接触外面的人。 “奇了,这些年她是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学会那么多本领的?” 吴勇达百思不得其解,扭头看向殊九,“今日对付冯琳的手段不足为怪,但她能吸引肃王是我没想到的。” 一个小小的婢女,竟引得满城风雨,有点本事。 殊九自觉羞愧,毕竟是从他手底下出去的,也应该由他解决才是,“统领,属下亲自去把她抓回来!” “不必,”吴勇达抬手制止,目光幽深,“她武功不比你低多少,抓她回来太费功夫。东宫又跟铜墙铁壁似的,至今没能渗透进去,你动手,太容易暴露。” “那怎么办?” “怎么办……哼,”吴勇达突然笑了笑,面容有些狰狞,“既然肃王想要,我们就帮他一把。” 有些人翅膀硬了,就必须挥刀砍掉,免得不识路,飞到别人的屋檐下,认了新的主子,再反过来啄他一口。 “让人给皇上的信里把这个也加上,”吴勇达指了指字条,意思很明显,“这件事,怎么能就我一个人知道呢……” 第111章 拥住 昭帝不喜欢苏音。 这是他跟在身边伺候多年,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太子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儿子,就算不喜,念及先贵嫔,昭帝也不会对太子如何,再大的事情,训斥了之。 可苏音不同。 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进京几个月就闹得鸡犬不宁。跟在太子身边,却还想着攀附肃王,昭帝知道后想必也坐不住? 昭帝耳聪目明,暗探众多,今日发生的事情不久就会传入耳朵里,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暗探里混进了自己的人,哪怕不能做到一手遮天,也能不知不觉塞入一些别的信息。 殊九抱拳,“属下明白,这就差人去办。” “去。” 吴勇达摆摆手,看着殊九快步离开的背影,眼底慢慢浮现出一丝冷笑,“苏、音……” …… 出游回来后,各家府邸都消停了几日。 苏音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那日在马车上,他会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偷捏她的耳朵。让她每每想起,都觉得耳廓一阵发烫,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一样。 其实也不是不懂,是不敢懂。 这几日她原本想躲在偏殿不见人,但招架不住凌晏次次都派人叫她去。 可能是研墨,可能是添茶,还可能是让她帮忙誊抄。 凌晏的书案已经被她占了一半。左侧整整齐齐,堆放着奏折和书,是凌晏的位置;右侧四处散乱着纸张,有的还团成一团,桌上墨迹斑驳,是苏音这几日的杰作。 此刻她吊着眼皮,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提着笔,昏昏欲睡。 墨汁自笔尖滴落,洇染了白纸,她象征性地动了动手腕,双眼几乎快合上了。 “困成这样,昨晚干什么去了?” 清润的声音随着男人的气息一道靠近,苏音顿时就清醒了不少,刚要说话,突然从背后被人拥住,宽厚的手掌包裹在自己手背上,灼得她有些拿不稳笔。 她想站起来,却被凌晏的另一只手摁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这个字写错了。” 凌晏带着她,将错字重写了一遍,“会写了吗?” “……会。” 苏音气息有些不稳,忍不住回头看他,他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近到她都能看清他眼中的自己。 懵懂中带着慌乱。 凌晏对她这样的表现倒是很满意,笑了笑,随即松手,直起腰杆,“我出去一趟,你慢慢抄,不着急。” “嗯。” 苏音目光不自觉朝自己的右手瞥去,薄唇微抿。 松开就松开,在上面剐蹭两下是几个意思? 眼看着凌晏走出书房,将房门关上,苏音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收起书本和已经誊抄好的内容往偏殿走。 裴永祁正蹲在台阶上逗猫,而猫揣着手眯着眼,一副并不像搭理他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抬头,戏谑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往日不都是要用了晚膳才回来吗?” 苏音充耳不闻,径直走过去把猫捞起抱在怀里,又将手里的书和纸塞到他手中,“殿下让你把这本书抄一遍。” 第112章 猫 裴永祁眉毛飞起,翻了翻手上的书,又看了眼另外几张纸,顿时怒了,“这是让你抄,关我什么事!” “我这几日手都抄痛了,你就当行行好。” 裴永祁不为所动,“手抄痛了找太子说去呀,找我干什么?” 他想把东西还回去,苏音脚尖一转,抱着猫灵活闪开,裴永祁根本追不上。 正气恼时,突然看见从拱门外进来的白鹭,二话不说就把东西塞进了白鹭手里,胡子一翘一翘,“给你的。” “嗯??” 裴永祁指着她手里的东西一本正经道,“前几日不是教你练字嘛,今日该验收成果了,你把这本书抄一遍给我看,抄不完晚上不准吃饭!” 一听不能吃饭,白鹭顿时成了苦瓜脸,“这也太多了,我抄不完。” 足足一百页,她得抄到猴年马月去? 对上白鹭天真的双眼,裴永祁自知理亏,遂道,“罢了,晚饭前能抄多少就多少,做事得循序渐进。” 傻乎乎的白鹭不知前因后果,真以为他是要自己练字,对着裴永祁坚定地点点头,“我这就去!” 说完,蹬蹬蹬地跑进屋子,将笔拿了出来,摆在回廊的石桌上开始写。 裴永祁一副骄傲的模样,幸好闲来无事收了个徒弟,要不任务就落在他头上了。 苏音目睹全程,嘴角微抽,抓了两下猫头,对裴永祁的行为表示谴责。裴永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负手去看白鹭“练字”的情况。 “……” 一老一小,一站一坐,一写一看,倒也有趣。 真像当爷爷的在教孙女。 苏音轻笑一声,自己乐得轻松,转身走出偏殿。 离她上次去芳琉苑已经过了月余,不知道绿柳到底有没有传消息回北璃,她打算去看看。 走到东宫门口,才恍然发现猫还在自己怀里舒舒服服地窝着。苏音轻轻捏着它的耳朵,“下去玩。” “喵呜~” 苏音把小橘放在地上,小橘却不肯走,用头不断地蹭着她。苏音蹲下来哄了好久,它才一步三回头地叫唤着离开。 昨夜下了雨,地上湿滑,再加上天冷,街上摆摊的人顿时少了许多,街道显得有些空旷,连卖糖葫芦的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苏音拐入长街,稍微热闹了些,耳边还有人在学猫喵喵叫,似乎想把猫唤过来。 她好奇地扭头去看,发现一个身着棉衣的人正弯腰对着酒楼门口一只橘色的猫招手,那人腰间别着麻袋,神态有些猥琐,而苏音越看酒楼门口的猫,越觉得它像自己刚刚摸过的那只。 随着那人的靠近,猫好像受到了惊吓,直接往酒楼里钻,男子紧随其后。 苏音拧着眉头,同样追了上去。 她脚程快,到酒楼门口时正好看到猫顺着楼梯蹿上了三楼,而男子还穷追不舍。 苏音想也没想,直接跑了过去,等到三楼才发现人和猫都不见了。 身后似乎有人靠近,她抬手往后劈,却没劈中,余光中晃过一张白色的帕子,接着眼前一黑。 第113章 抓贼 酒楼里很热闹,三层楼高的位置发出一点轻微声响,底下的人听不到,亦或是注意到了,也不想引火上身,于是装聋作哑。 一个盛满茶水的杯子不小心被抚落在地,应声而碎,水渍溅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茶叶沾上周围人的衣摆。 接着,人群中传来一声疾呼,“抓小偷啊!”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精瘦的男子手里抱着黑色的包裹正沿着楼梯往上跑,身后一个老爷打扮的人紧追不舍。 可惜他有点胖,根本追不上。 他气得直跺脚,对下面的人吼道,“快,哪位英雄帮我把包裹拿回来,我愿出百两银子作为感谢!” 这老爷一看就是个不缺钱的主儿,说出来的话众人深信不疑。 酒楼里不乏有功夫傍身的人,闻言立刻飞身而上,借着周围的横杆围栏直接往上飞。其余功夫不太好的也想分一杯羹,腿脚麻利地往上跑,很快就越过了扶着栏杆大喘气的老爷。 一时间,酒楼里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呼啦啦地往上涌。 凌祈正坐在房间里,听到外面的骚动,没太当回事,反而更奇怪床上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他经常来这个酒楼吃饭,有时候还会听说书的侃大山侃一下午,所以在这里订了一个长期的包房,就在三楼最里间。 “嗯……” 床上的人突然轻哼一声,似乎有要醒过来的征兆,凌祈放下杯子起身,准备走过去—— “嘭”得一声,门突然被破开,一群人就这么涌了进来,嘴里还喊着“抓贼”。 平时门外都有侍卫守着,今日他把人差去办事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人钻了空子。 饶是他再懵,此刻也明白应该是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只是不清楚目的是什么。 破门而进的一群人看到里面的场景,愣了,偏偏身后没入门的人还在推搡,“前面的怎么不走了,进去啊!”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发现不对才停下。 为首的几个人看到凌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抱拳行礼,“肃、肃王爷。” 凌祈站得笔直,如同林中的桦树一般,只是表情十分不好,整张脸都黑着,眼皮微微下压,似乎在隐忍怒火。 他扫了一眼乌泱泱的人头,开口,语气森寒,“本王就是你们口中的‘贼’?” 几个人立马垂下脑袋,心里暗道不好,懊恼刚才太过冲动,竟然想都没想就冲了进来。 “回、回王爷,都是误会……” 话音未落,胖胖的老爷终于赶上了大部队,挣扎着往前走,“让开、让开!贼人抓住了吗?我的东西呢?” 等他挤到最前面,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一口粗气还没喘匀,就撞上凌祈幽深的目光,吓得双腿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 “王爷怎么在这儿?” 凌祈垂眸看着他大腹便便的样子,一阵嫌弃,“这句话,不应该由我来问袁老爷吗?” 袁谦身体一抖,哆哆嗦嗦道,“王爷息怒,草民、草民确实是被贼人偷了包裹,所以才让诸位帮忙追,谁曾想冒犯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第114章 苏音呢 那包裹里可不是普通的东西,丢了便丢了,那是要命的玩意儿啊! 他要是不拿回来,等人顺藤摸瓜摸到他这里,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凌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说出来,我派人帮你追。” 袁谦心里发紧,牙齿都在打颤,“多谢王爷美意,草民出门一趟,里面是给妻女准备的礼物,家信中早就说了,若空手回去只怕她们要闹。” 他脑子飞快打着转,仗着低头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谎话脱口而出,“所以刚才草民才如此心急,不小心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草民这就离开!” 凌祈不知他话里真假,但着急的神态却骗不了人,想来确实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他身后的那群人,估计有的就不是那么想了。 从他们进门开始,有些就在朝床上看,似乎想看清楚床幔遮掩下的人是谁。虽然极力掩饰,还是被凌祈一眼看穿。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要挥手让他们出去,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凌祈脸色微变,她醒了。 一只纤柔的玉手轻轻拨开床幔,脚步还有些虚,双眸半睁朝这边走过来。莲步轻移,深蓝色的华服逐渐显露全貌,连同她整张脸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藏在人群火的瞳孔微缩,不应该是苏音吗,怎么会成了徐侧妃? 徐珊人还懵着,面对齐刷刷的视线,有些不适应地蹙了蹙眉头,轻声唤道,“王爷……” “吓到了?”凌祈起身,站在她前面,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抬手替她捋了捋耳边翘起来的头发。 徐珊反应极快,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靠在他怀里,小声应道,“嗯。” 还带着浓浓的困意,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后面的人皆低头不敢看,也全当听不到。 凌祈抬手将人揽住,背对着众人,语气生硬道,“难道还要我请你们出去吗?” 袁谦立马起身,嘴里倒腾地飞快,“是、是。草民这就出去!” 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一群人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等人都走完了,凌祈才松开徐珊,一双视线狐疑地在她身上打量,“你怎么会在房间里?” 两人一同出府,他来了酒楼,徐珊则去置购胭脂水粉一类,不该这么快才是。 徐珊摇摇头,抬起手臂揉了揉肩膀,“我刚走到附近,想进来找王爷,还没到门口,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醒来已经在这里。” 她见凌祈神色严肃,试探着开口问道,“刚刚那些人是……?” “不知道,”凌祈看了眼她肩膀处,确实有一道红痕,“可知道打晕你的是谁?” 徐珊又只能摇头,她不仅不知道对方是谁,连男女都不清楚。 凌祈沉默着走到窗边,四处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 两人本就是夫妻,待在一个房间不奇怪,那究竟是谁花那么大力气,又想把谁送到他房间里来? 思索片刻,凌祈突然眸光一凝,有了猜测。 第115章 受伤了 东宫,偏殿。 凌晏办完事刚回来,就径直来了偏殿。 平日偏殿就三人,苏音不在,只有裴永祁还监督着白鹭誊抄,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白鹭写字写得慢,手腕都抄疼了也没写几页,扭了扭脖子准备休息一会儿,抬头看到凌晏,赶紧起身迎接,“参见太子殿下。” 凌晏示意她起身,环顾一周,“苏音呢,还没回来?” “回殿下,苏姑娘出门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话到一半,一个黑色的东西突然从围墙外被扔了进来,“嘭”地一声撞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仔细看去,竟是个人。 白鹭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两步。 紧接着,苏音从外面翻墙而入,只是动作相较平时少了几分利落,落地时双腿一软,直直地往下跪。 凌晏眼疾手快,飞身过去将她拦腰捞住,感受到她身体发软,拧眉道,“受伤了?” 苏音摇摇头,“没事,休息一会儿就行。” 她腰间的手圈得十分牢,让人莫名觉得很心安,两人靠得近,凌晏说话时热气几乎喷洒在她脸上,激得她皮肤起了小小的颗粒。 苏音很少被人这么拥着,为数不多的几次全都跟凌晏有关。 她中了迷药,现在药效还没过去,双腿有些支撑不住,也就不躲了,任由凌晏带着她往前走。 裴永祁连忙跑过来,白鹭机敏地从屋里给她端来一杯热水。 苏音坐在石凳上,浅抿了一口,等身上力气恢复地差不多了,才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放在石桌上。 这是从别人手上抢过来的。 凌晏指着倒在墙根的人,“他是怎么回事?” 苏音下手有点重,他到现在都还没醒,“准备迷晕我,被我反绑了。白鹭,去提桶冷水过来,把他弄醒。” “啊?”白鹭听着苏音的话,正惊讶中,突然听到吩咐,将信将疑地指着自己,“我?” 她平日最多就踩踩蚂蚁,面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还是不敢动手的。 苏音看出她的犹豫,笑道,“怕什么,这么多人在他伤害不了你。” 白鹭绞了绞衣袖,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她,却不见苏音有丝毫动摇。磨磨唧唧的,长风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我去。” “不,就让她去。”苏音态度很坚决。 白鹭是个很好的丫鬟,虽然傻了点,但很忠心。 苏音时常行走在刀尖,以后的危险只多不少,若白鹭跟在她身边,势必要习惯、破胆,极端情况还必须会杀人保命。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白鹭身上,她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跑去打了盆水,片刻后就端着水盆回来,晃晃荡荡地走到那人身边。 她看了眼苏音,收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双眼一闭,整盆水对着他兜头而下。 刺骨寒凉。 白鹭泼完水后,赶紧抱着盆小跑回苏音身后站着,心脏砰砰加速,脸蛋也红扑扑的。她努力平复着心跳:好刺激,好像刚才干了件大事。 苏音微微一笑,看着地上的人手指无意识曲了曲,悠悠转醒。 第116章 杀了吧 他是被冻醒的。 天气本就冷,被水这么一泼,头发和脸上剩余的水珠子几乎快要结冰了,剐蹭着疼。 还没弄清楚状况,扭头看到不远处的人,心脏一缩,浑身警惕,靠着墙根才觉得踏实些。 是他大意了,以为苏音晕了过去,谁知道她竟然是装的,扭头对着脖子来这么一下,速度之快,力量之大,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后面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但毫无疑问,计划失败。 苏音就这么盯着他,将他的表情和反应尽收眼底,良久后才开口问道,“谁派你来的?” 故意用猫引她上楼,又提前在房间里埋伏好,但凡她少一个心眼,此刻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他十分有骨气地将头扭到一边,不说话,显然拒绝一切交流。 现在的情况,只有他闭口不言才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凌晏在她旁边坐下,自顾倒了杯水,慢慢喝着,好整以暇地看苏音要怎么审问。 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稀奇得很。 “不说么,”苏音笑着摇摇头,笑意却不达眼底,“那让我猜猜。” “肃王是那家酒楼的常客,我路过大堂时还看到了他。选在那儿出手,想必他不是策划者,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 当时他把苏音拖进房间,刚准备扒她衣服就被打晕了,苏音也没来得及问,扫了一圈屋里的陈设,心下猜到了七八分,跳下窗台时正好碰到去酒楼的徐侧妃,于是将人送了进去。 “把我送到肃王床上,对你背后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苏音甚至都没朝对方是要毁了她的方向想,毕竟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哪里值得对方花这么大心思? 那人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出来,只拿一双小眼睛瞪着苏音。 上头吩咐下来的事情,他照办就是了,怎么会告诉他原因,至于苏音提出的问题,他就更不知道了。 苏音看着他茫然又紧张的神态,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扭头看向凌晏,“殿下,人交给你了。” 她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但凌晏未必,说不定用点手段,还能榨出些别的消息。 “我也没什么想问的。”凌晏从听到苏音说想把她送到凌祈床上时,脸就黑了,现在还没恢复,“杀了。” “哦。” 苏音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拿起手边的匕首,一个甩腕,匕首就朝墙根的方向飞去,那人慌忙地想躲开,“不要……” 声音还没落下,就随着利刃没入皮肉一同静止了。 死得很快,挣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就没了气。 在场的除了白鹭,没人惊讶。就连裴永祁都只是略微挑了挑眉,“动作挺麻利的,赏心悦目。” 苏音抬头瞪了他一眼,瞥到白鹭惊恐的脸色,对她挥挥手,“这里不用你了,下去休息。” 白鹭机械地点点头,连对太子行礼一事都忘了,浑浑噩噩地往房间走。 苏音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头疼地摁了摁眉心,此刻精神不济,也没心思想那么多,目光扫向坐着不动凌晏,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第117章 占我便宜 凌晏脸色不太好,也没理她,只吩咐长风,“把这个人处理了,另外,把高术叫过来。” 回头,见苏音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只不过较平时多了几分雾蒙蒙的感觉,于是道,“便是用完就丢,也没有你这么快的。” 苏音半合着眼,扯了扯嘴角,笑起来有几分虚弱之感,“殿下想问什么就问,我定当知无不言。” “你都这个样子了,我还问,岂不是显得我很没良心?” 今日之事他自会查清楚,苏音也是受害者之一,所有的事情全凭推测,找不到证据,她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猜到。 只是有一点不同。 苏音并不觉得自己能挑起肃王府和东宫之间的矛盾,但凌晏深以为然。 “那殿下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凌祈瞥了她一眼,放下水杯,起身,走到她旁边,将人扶起来,“这里除了我,还有人管你吗?” 长风走后,裴永祁自知不适合留在这里,早溜了,偌大的庭院,就只剩下凌晏和苏音两人。 偏偏她还不知好歹,一门心思想赶他走。 苏音大多数时候挺聪明的,却总能在这种时候犯糊涂,也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装的。 扶人一般都肩膀,凌晏却不同,他伸手就朝苏音腰际去,将人牢牢地箍紧在怀里,药效再次涌上来,苏音没有多少力气挣扎,将大部分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后背贴着温热的胸膛,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苏音顿时觉得这迷药的劲儿更大了。 之前从背后拥住她写字时,凌晏就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现在更甚。 他一边带着苏音往里走一边问,“也没到栀子花开的季节,哪里来的味道?” 苏音往后仰,后脑勺正好能靠上他的肩膀,“买的香囊,殿下喜欢,我改日送你一个。” “若是你亲手做的,我就要。”他指了指路,拧眉道,“低头看台阶,看我干什么?” 苏音被说,非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总是听外面的人说殿下谪仙之姿,不染凡尘,想不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占我便宜嗯……” 她刚说完,细腰就被掐了一下。 凌晏没收着力气,痛得苏音龇牙咧嘴。 他低头附耳道,“别仗着自己这会儿虚弱就没大没小的,等恢复了再慢慢同你细算。” 凌晏刻意加重了语气,好像是真发了狠说出这番话。若早两个月,苏音还会规矩些,现在听到却不以为意,没办法,谁让她恃宠而骄呢! 她不去想凌晏的亲近是为何,总之确认自己现在在东宫是安全的,一切都好说,其余事情,时间自会证明。 说话间,凌晏已经将她放在床上。 一沾床,苏音就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住,凌晏弯腰给她调整了一下枕头,让她靠得舒服些,高术恰好到门口,背着药箱,探头探脑,“殿下,是否臣来的不是时候啊?” “滚进来!” “得嘞!” 第118章 你到底想要什么 高术走到床边放下药箱,看苏音合着眼,嘴唇毫无血色,“你可真厉害,出门一趟就把自己弄伤一次。” 他记得昭帝吩咐他来东宫,是给太子调理身体的,结果这一身本领,全都献给了苏音。 一会儿失血过多,一会儿落水,一会儿解毒,一会儿煎药……他就没见过这么会折腾的人。 “没什么大碍,对方下手不重,好好休息两个时辰,等药效散去就没事了。”高术松了一口气,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她虚弱的样子,还以为会很头疼。 “不过你中药不久就强行催动内力,现在反噬起来有点麻烦,好好躺着,一会儿让白鹭那个小丫头给你熬副药,喝完睡到明早就差不多了。” 说起来,高术从进门开始就没看到白鹭,平时苏音受伤她不都是叽叽喳喳地守在床边吗? 凌晏见他东张西望,催他赶紧出去,“白鹭没在,你去煎。” 高术正收拾药箱,闻言一怔,指着自己,颇为不可思议,“我?” 凌晏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白痴,“不然呢,这里还有第四个人?” “哈……?” 高术手指在凌晏和苏音身上来来回回,眼神变了又变。现在除了长风和洛七,就连他的地位也在苏音之下了。 当然,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敢说,气冲冲地背着药箱往厨房走。 两人,一个比一个会耍手段,他玩不过还不能顺从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苏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却因为脑子里思绪杂乱睡不着,睁眼,见凌晏还没走,面色不佳,“殿下不会是真生气了?这样可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让对方以为苏音在凌晏心中真的很重要,将她当做软肋。 “我若说是呢?” 短短几个字,让苏音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殿下说什么?” 凌晏没回答她的问题,坐在离她三米开外的位置,声音空旷幽远,“我问你,若今日你中了圈套,没逃出来,又该如何?” 苏音转述的时候总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可对方既然敢动手,必定做了周密的安排,就连后续事情肯定也想好了。 有些女子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若苏音被酒楼里的人撞见和凌祈独处一室,她会怎么做? “若真被逼到那份儿上,嫁就嫁呗。” 苏音无所谓的态度让凌晏听得心头火气,揉了揉眉心,摁下心里翻滚的情绪,“就这么听从安排了?” 苏音轻笑一声,缓缓闭上眼,“我的性命大不过皇权,总不能真以死明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真以为我在乎名声吗?” 她在乎的是能不能报仇。 凌晏看着她,静默片刻,“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若这几个月的相处,他还发现不了苏音身上的异常,早就被人拉下太子之位,葬身青城山了。他只是想不明白,更不知道支撑苏音心里怨恨的源头是什么。 “我要,这世间所有的背叛都得到同等的报应,以牙还牙,以命抵命。” 第119章 你不怕我吗 藏在被子下的手渐渐收紧,却因为没多少力气,只能虚虚弱弱地握着。 没想到中个迷药,还能让她重新体会一次凌迟时,血慢慢从身体里流出的无力感。 真是讽刺。 苏音闭着眼睛,凌晏窥视不到她眼底的情绪,却能从她的言语中感受到切肤之痛。 他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后,苏音稍微扯了扯嘴角,“殿下,我有些困了。” 凌晏默默起身,看她一脸倦意,嘱咐一句好好休息后离开。 睡了几个时辰,夜半,苏音突然惊醒,脑袋还昏昏沉沉的,盯着头顶白色的床幔发呆。 不多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她以为是厨房把药熬好了,也没多想,出声让人进来,等人行至跟前,才发现是白鹭。 白鹭换了身衣裳,点上灯,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姑娘该喝药了。” 苏音慢慢撑着床板坐起来,看白鹭对自己笑了笑,虽然精神头不是很好,但眼神依旧纯粹,便问道,“你不怕我吗?” 她下午可是当着白鹭的面就把那人杀了,连求饶的机会都没给对方。 白鹭抿抿唇,有些纠结,犹豫几秒后还是实话实说,“最开始有些怕,后来想想,这也不是姑娘的错。他害人未遂反被杀,是自己活该,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以德报怨的事情。” 她虽然天生乐观,心思单纯,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说到底也是个做下人的,东宫管理虽好,没有寻常高门后宅那么多肮脏事,平日里口舌之争、贪图小便宜的事情也不少。 她性子软糯,不喜与人争辩,人人都当她可欺,什么挨骂的活都让她顶上去,就连最开始叫苏音起床都是别人不愿,推脱给她的。 谁也没想到她能因祸得福。 苏音听完她的话笑了,从她手里接过药碗,“跟在裴先生身边学了不少,连以德报怨都知道了。” “姑娘别笑话我了。”白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见苏音一口气喝完药,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软糖递上去。 等苏音神态恢复正常,才一字一句说道,“我在姑娘这里,才真正觉得自己是个人,不是随意可以打骂发卖的物件。” 她听说过不少替主子定罪的丫鬟,死后随意就丢去了乱葬岗,连个全尸都不能留下;有些丫鬟算主子身边的红人,可哪天不是活得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就从天堂跌入地狱。 但苏音给她的感觉不一样。 虽然洛侍卫安排她来偏殿的时候没有明说,可她早就已经将苏音当做了半个主子。 苏音听完她说的话,笑着伸手去摸她的头,“不管别人怎么想,你也要把自己当人看。再说,你现在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不至于随意被欺负了去。” “嗯?”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身份? 瞧着白鹭犯傻的模样,苏音就着抬手的姿势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你现在是裴永祁唯一的弟子,你当他随随便便就收徒弟……额,不过收你确实是挺随意的。” 第120章 他不敢 白鹭眨眨眼,双眸全是求知欲。 苏音继续道,“以裴永祁在文学上的造诣和几个国家的名气,想拜他为师的多的是,按理说排着队都轮不上你,现在你直接插队空降,说出去指不定怎么被人羡慕嫉妒恨。” 白鹭笑了两声,表情有点憨,抬手挠挠头,“这么厉害啊?” 她只知道裴永祁是个大师,具体怎么样,她没读过几天书,也不太清楚,现在听苏音这么一说,对他的崇拜顿时又多了几分。 苏音挑眉,“你以为呢?寻常人费得着我花那么大心思把他弄进东宫?” 白鹭深以为然,“那我一定跟着裴先生好好学!嗯,那个,姑娘……” 她犹犹豫豫,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把苏音逗乐了,“什么事?” “我、我不会杀人,但我可以学!”白鹭鼓起极大的勇气,挺直腰杆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坚定些,底气却不足,“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 这段日子跟在苏音身边,她学会了不少东西,很多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机会在眼前,她怕苏音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情,对她失望,不愿再亲近她。 饶是苏音再会算计人心,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脸色微微一变,心情有些复杂,看向她的眼神也有些闪烁,“认真的?” “自然!”白鹭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她不相信。 苏音眼底的笑意逐渐放大,语言也亲切了些,“我没有时间教你,但可以给你出个主意,去找洛七。” 白鹭立马摆手,苦着一张脸,“洛侍卫太严肃了,我不敢,我怕他把我拎起来掐死。” “他不敢。” 苏音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也没让他亲自教,他掌管东宫事物,让他给你随便安排个侍卫都够你学的。” 白鹭还是有些胆怯,“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缠着他啊,多磨磨就好了。” 苏音也想看看一向严肃的洛七,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脸上出现不一样的表情。 “那……好,我试试。” 夜深了,白鹭一步三回头,脑子里还想着苏音刚才跟她说的话,不断演练明天要怎么跟洛七说。 等房门重新关上,苏音才轻笑出声,嘴角一直翘着,心情极好。 她理了理被子,准备躺下继续睡,突然摸到衣袖中的东西,这才想起来拿出来看。 衣袖里藏着一个账本,正是袁谦在酒楼里丢的那一个。 本就是一出戏,她想看看戏里的道具是真是假。 账本很旧,已经被翻出了毛边,书页明显泛黄。苏音随手一翻,正好翻到印有私章的一页,上面是“段容宇印”四个标准大字。 苏音愣了愣,手指轻轻摩挲着边缘……段容宇不是宣周以前的护国大将军吗?征战四方,军功无数,后来因为私通北璃被摁上卖国的罪名,全家问斩。 这事就发生在五年前,轰动一时,她还没到魏子渊身边便已经听说过。 第121章 账本 段家夫妇在战场上都是好手,五年前宣周和北璃开战,北璃最受宠的三皇子亲自前往战场,本想挣个功名回来,在夺嫡中立稳脚跟,谁曾想身死沙场。 那场大战持续了三个月,双方都倾尽全力,宣周险胜,损失惨重,十万大军最后剩下两万不到。 护国大将军段容宇班师回朝,本以为能得到嘉奖,可等待他的却是无尽的指控。 先是他的副将向昭帝告密,说他作战时犹豫不决,才导致白白折损了这么多将士;然后又有人揭发在最后一场大战前,他暗中和北璃的一个中尉见面。 接下来被曝出他往年征战私吞军饷、谎报战绩……一系列罪证全都罗列出来,段家夫妇咬死不认,却拿不出证据,最后在大牢留下一封血书自尽。 夫妻俩有一个儿子,在段家被灭门后一直没消息,多半已不在人世。 苏音边翻着手中的账本,边回忆自己所了解到的事情,眉头越拧越紧。 当时她没怎么在意,现在却越想越不对。 护国大将军是何等的身份,怎么会十年荣华一朝入狱,所有的事情集中爆发,未免太凑巧了些。 有时候事情越顺利,反而越有问题。 墙倒众人推,真消息里面混进假消息只怕也有人会信。 苏音指尖慢慢在一行行出入记录上划过,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她知道袁谦只是个商人,怎么会有段容宇府中的账本? 此事必定有蹊跷。 宣周内部关系错综复杂,苏音不欲深究,准备把这个账本交给凌晏,他应该会很感兴趣。 她将账本压在枕头下,抬头灭了桌上的烛火,打了个呵欠,沉沉睡去。 东宫静寂无声,陷入无边的黑暗中,而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府邸,却灯火明亮晃人眼。 吴勇达将一本空白的账目甩到殊九身上,双目通红,满是血丝,面色狰狞,说话时喘着粗气,“这就是你追回来的东西?!” 今日酒楼确实是他安排的一场戏,本以为就算事情不成,好好善后,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谁知道袁谦那个蠢货,竟然还没把几年前的事情处理干净,留下这么一个明显的把柄。 殊九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低头不语。 他赶到的时候,装作抢袁谦包裹的那个下属已经没气了,包裹被压在尸体下,苏音早不知所踪。 “属下无能,请统领责罚。” 吴勇达一掌拍在实木桌上,用了狠劲,桌面顿时出现一条裂纹,“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只想知道账本去哪儿了!” 账本流落到他人手中,就是一个隐形炸弹。 苏音已经投靠太子,若是凌晏拿到,必定会怀疑当初段容宇的通敌一案另有隐情。他现在还没摸清楚太子的底细,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吴勇达眯了眯眼睛,表情阴郁,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袁谦呢?” “在他自己府中,统领需要属下把他带来吗?” “不用,”吴勇达摇摇头,嘴角漾出一抹冷笑,“就让他待在那里,永远不要出来了。” 第122章 灭口 殊九一愣,抬头对上吴勇达的视线,“统领的意思是……” “今晚,一个不留。” 殊九一惊,却也知道其中的厉害,立刻抱拳,“属下明白。” 他起身欲往外走,刚要踏出门槛,就被吴勇达叫住了,只说了一句话,“你亲自去。” “是。” “还有,酒楼的事情处理干净,不要让肃王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 第二日一早,苏音刚用完早膳,把账本递给凌晏,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长风就从殿外大步走进来,看了眼苏音,“殿下,袁家被人灭口了。” 两人俱是一愣。 凌晏摊开面前的账本,翻了几页,此刻还停留在段容宇的私章处,“一个都没逃出去?” “袁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口,没一个活着。” 苏音敛眸,冷冷地勾起嘴角,“动作真快啊……” 想来也是知道账本定落入了她的手里,不会善了,所以直接来个釜底抽薪,让知道内情的袁谦再也无法将秘密说出来。 是吴勇达的做事风格。 她见凌晏没什么表情,遂问道,“殿下有看出什么吗?” 凌晏翻页的速度很慢,每一条都仔仔细细地在看,目光却很平静,几秒后才开口,“当年段将军被指责私吞军饷时,也曾出现过一个账本,似乎跟这上面记录的有很大出入。” “殿下怀疑那本是假的?” “真真假假,总要调查了才知道,”凌晏合上最后一页,将手覆盖在上面,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过从袁家被屠一事看,其中应该大有文章。” 袁家的事情肯定查不出真相,大概率会归结为江湖寻仇,而江湖中打打杀杀的事情太常见,朝廷根本不会管。 况且袁家灭门,没人为其伸冤,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苏音敏锐地注意到了他对段容宇的称呼,刚敛眸,脑袋就被敲了一下,“别瞎琢磨,到了时间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他敲完,后知后觉下手有点重,摊开手掌想揉一揉,却被苏音一爪子拍了下去。 凌晏轻笑,将账本收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进宫一趟,你没事就待在偏殿少乱跑。” 苏音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凌晏知道她肯定不会听话,不由得头疼地摁了摁眉心,示意长风给她派几个暗卫,起身出门。 走下台阶,就撞上急匆匆赶来的洛七,身后还跟着白鹭。 洛七看见凌晏,立马顿住脚步行礼,而白鹭低头猛追,没注意到他已经停下,直接撞了上去,“哎哟!” 一头撞在盔甲上,疼死她了! 洛七牙齿磨得咯咯响,一向严肃的脸差点绷不住,暗暗告诉自己莫要生气,越过凌晏看向他背后的人,“苏音,管好你的人!” 一大早就缠着他说要学武功、学怎么杀人,跟个愣头青似的,虎了唧地追着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要不是看在苏音的面子上,洛七早把她五花大绑吊树上去了,哪能由她这么折腾? 第123章 没什么长进 以前的白鹭多听话啊,人软软糯糯的,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凡瞧见他脸色不对,一溜烟就跑了,省心得很。 现在倒好,跟了苏音一段时间,别的没见长进,脸皮厚了不少。 白鹭额头被撞得有点红,抬头揉了揉,撇着嘴,一双大眼睛求助地望着苏音,实在搞不定,“姑娘……” 苏音对她肯定地点点头,暗示她干得不错,再接再厉。 洛七的注意力放在两人身上,看到她们的交流,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胡乱发令,一个不管不顾地执行,当真是配得很。 凌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毛微微往上抬,“怎么回事?” 洛七咬咬牙,以为凌晏是给自己撑腰的,顿时委屈起来,“她非要缠着属下学功夫。” 跟个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凌晏听完后扫了沉默不语的小丫头一眼,看向慢吞吞走下台阶的苏音,“怎么说?”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殿下还嫌不够忙?”苏音在他身边站定,冲着他笑了笑,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仿佛始作俑者不是她。 洛七瞪了她一眼,偏偏还不敢让凌晏看到,只能生闷气,“殿下……”我是您最得力的属下之一,管着东宫大大小小的事务,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后续一大堆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凌晏点点头,赞同苏音的说法,“我还有事,自己处理。” “……”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洛七扭头盯着苏音施施然远去的背影,俨然在看一个祸国妖妃。 完了,他在东宫地位不保。 苏音出门,再次踏上熟悉的大街,一路溜溜达达地去往芳琉苑。 天气寒冷,芳琉苑里越发热闹了,大堂随处可见喝酒交谈的人,丝竹声不绝于耳,相较于之前那次,苏音惊讶地发现这次多了好些女子。 她寻了个靠近舞台的位置坐下,叫店里的伙计上了碟瓜子,拿了壶茶,边嗑边看表演。 在苏音踏进门槛那一刻,绿柳就收到了消息,站在三楼暗暗观察她。 送信去北璃的人已经离开将近一个月,前几日传来消息,北璃全城戒严,秦枫被魏子渊派人监视着,进出十分不便,送信的人不敢冒险,只能就近在城中找个地方住下,等时机合适再把信送进去。 这样一来,苏音的身份得不到证实,绿柳对她始终抱有警惕。 大堂里的人来来去去,苏音正嗑得起劲,余光中瞥到一片紫红色的衣角,抬头,绿柳已经到她跟前。 苏音抬了抬眉毛,示意她坐下,拍掉身上的瓜子皮,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秦枫回消息了吗?” 绿柳垂眸看着她的手伸过来又缩回去,小幅度地摇摇头,压低声音给她简单解释了几句。 苏音了然一笑,“这几个月,魏子渊好像没什么长进啊,还是老样子。” 既想用人,又要疑人。 若她是魏子渊,防止秦枫等人反扑的唯一办法就是往里打压,不给一点喘息的机会。 她带出来的人她自己最清楚不过,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会牢牢抓住并将之打磨成利器,直插敌人心脏。 第124章 秘密是要互相交换的 苏音丝毫不掩饰对魏子渊的鄙夷,甚至轻轻嗤笑出声,端着茶杯的手腕晃了晃,鼻尖满是茶香。 她人都死了,他还怕什么,怕自己变成厉鬼回去寻仇吗? 绿柳见她面色不佳,知道她肯定是回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于是转了话头,“你有打算回北璃吗?” 苏音眯了眯眼睛,正在晃动的手突然一顿,默了片刻,“回肯定是要回的,但现在不是时候。” 她刚刚在东宫站稳脚跟,危险四伏,只够保命的情况下,和北璃皇帝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秦枫那边有更具体的情况吗?” 绿柳摇摇头。 她现在也很无奈,这几个月完全中断了联系,每日除了经营芳琉苑,无事可做。 苏音听完后反倒翘了翘嘴角,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只要秦枫不插手朝堂事,魏子渊就拿他没办法。” 不仅如此,魏子渊对他身后的势力也十分忌惮,做起事情来也是畏手畏脚的。 她见绿柳有些愁容,安抚性地笑了笑,“不用着急,又没进大牢,一切皆有可能……再给我上盘水果,瓜子嗑多了有些不舒服。” “……” 苏音淡定的模样让绿柳心静了些,为免人注意,也不耽搁,起身招来伙计,自己抬步上楼。 身后有人一步步靠近,苏音以为她去而复返,没回头,等人走到面前,她才稍显诧异地抬起眼皮,“蒋公子?” 蒋慕尘朝她拱了拱手,掀袍落座,笑道,“刚到门口就觉得背影像你,走近一看果然没错。” 他捻起一片香瓜放到嘴里,甜味在口中弥散,“嗯,不错。” “蒋公子怎么会来这儿?” 蒋慕尘对上她怀疑的目光,也不慌乱,还指了指果盘,“挺甜的……你因为什么在这儿,我同样如此。” 苏音看他吃得欢快,把果盘端到自己面前,不让他拿,“我过来欣赏美人纤腰,你也是?” “巧了,在下正好这一口。” 苏音略微翻了个白眼,知道他在胡诌,也没放在心上,拿了颗葡萄吃,继续看向舞台。 她不说话不深究,蒋慕尘顿觉无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放在她面前,“物归原主,多谢。” 若不是苏音反应快,把腰间的香囊接下给他,他说不准就在凌祈面前露馅了。 “不客气。” 苏音检都没检查一番就直接收下,看得蒋慕尘一愣,“不打开看看,万一我在里面放了别的东西呢?” 苏音瞧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重新把香囊系好,“我能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闻到你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会辨别不出这里面的味道?” 这也是她每次喝药都十分痛苦的原因。 “可是比狗鼻子还灵了。” “多谢夸奖。” 蒋慕尘突然倾身向前,小声问,“你到底是在为谁办事?虽说身在东宫,可我总觉得你对太子也不是那么忠心……” “我就不能是为了自己吗?” 趁着对方怔愣的片刻,苏音慢慢靠近,嘴角微微上扬,“蒋公子知不知道秘密是要互相交换的?” 第125章 把安排在东宫附近的人撤走 苏音表情灵动,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狡黠地像只狐狸,跑到人跟前溜达一圈就走了,根本抓不住。 碰不到,但让人心痒。 两人目光相接,谁有没有先挪开,片刻后,同时展颜一笑。 蒋慕尘摇摇头,无奈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我心眼比较小,做不到那么大度,”苏音往后退了些,后背重新靠在座椅上,在裙摆隐盖下翘起了二郎腿,脚尖一勾一勾的,“想知道我的事情,蒋公子不妨先透个底。” 台上又换了一批人,舞姬下场,歌姬登台,声音婉转如黄鹂,一开口就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余音绕梁。 苏音半合着眼,嘴角微勾。 蒋慕尘侧身看她,视线细细地在她脸上描摹,倒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端起茶杯轻轻与她的碰了碰,“前几日酒楼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对于姑娘来说可谓惊险万分,只要你还在太子身边,以后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少。” 透底是不可能透底的,两人心知肚明,所以蒋慕尘转移话题,她也没觉得奇怪,“自打我入京以来,每天就被人惦记着,可我不还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习惯了。” 苏音说完后,突然顿了两秒,掀起眼皮扭头,“蒋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肃王跟你说的?” 吴勇达想把肃王府和东宫都算计进去,必然会好好善后,现在凌祈都不一定知道那日她去了酒楼,更遑论蒋慕尘。 “不巧,”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也没掩饰,“那家酒楼我投了一千两银子。” 苏音嘴角一抽,差点忘了,蒋家银子多的是,蒋慕尘想必也腰缠万贯。 “怪不得那日在赌场,输了几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话说回来,袁谦就是个商人,为何会遭灭口?” “官府已经盖章定论,说是江湖仇杀。” 苏音淡淡一笑,“你信?” 蒋慕尘点头,“我自然信。” 苏音会这么问,不过是想到在春熙堂,蒋慕尘的对家恰好就是袁谦,而赢回来的钱里,发现了一枚公银。 她才不相信蒋慕尘嫌兜里银子太多,想做个散财童子,倒不如说他对袁谦也有所怀疑,想借此机会一探虚实。 “蒋公子若有闲钱,不妨多来芳琉苑坐坐,这里的水果点心还算上乘,环境也不错,称得上你。” 蒋慕尘一口应下,“以前不一定,现在知道你也喜欢芳琉苑,我必常来。” 跟苏音待在一起久了容易遭人怀疑,于是起身,拱了拱手,“我还有事,先走了,苏姑娘好好玩。” “客气。” 绿柳回来的时候,苏音恰好起身准备离开,她对着绿柳微微颔首,两人错身而过时,绿柳道,“若有任何消息,我会想办法传进东宫。” 苏音却摇头,“把你安排在东宫附近的人都撤走,容易引起怀疑,我一段时间后会再过来。” 从她第一次进芳琉苑开始,东宫周围就出现过绿柳的人,她今天来的目的也在于此,“再晚些,太子可能就会察觉了。” “是。” 第126章 抱都抱过了,还不熟 回偏殿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苏音刚踏进去,就听到旁边的亭子里有说话声,走过去一看,裴永祁和白鹭都在,还有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小侍卫。 白鹭的软磨硬泡还是挺管用,洛七被吵得烦了,就给她安排了一个人。 此刻,小侍卫正在教她怎么握剑。 已经选了最轻的一把,白鹭拿着仍旧有些费劲,无奈之下,小侍卫只好给她换了个匕首,方便携带,也利于教学。 小侍卫做一个动作,她就复刻一遍,虽然看起来不协调,但分解开来还是可以的。再加上白鹭学得很认真,鼻梁上满是细汗,一门心思扑在上面,没注意到苏音就站在不远处。 反倒是裴永祁眼尖,悄悄退出亭子,走到她旁边。 “我还以为你当时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让她学。” 苏音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只说不做了?” 她抬了抬下巴,正对亭子的方向,“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手都快抬不起来了,愣是没喊一声累,黄山说什么就做什么,挺有毅力的。” 黄山是那个小侍卫的名字。 裴永祁愿意教白鹭,一方面是他在东宫无聊,另一方面便是看中白鹭身上的这股坚韧劲儿。 对于她来说,这个年纪学文学武都已经偏晚,她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却仍旧努力地去完成苏音安排的事情,难能可贵。 苏音笑了笑,收回视线,将刚才买的零嘴递给他,“给你俩买的。以后她每日的读书和练武时间就你来安排。” “诶……嗯?” 裴永祁伸手接过,猛然瞪大眼睛,怎么就落到他身上了呢? 洛七是东宫的管家,他却成了偏殿管事的,“你还真是人尽其用,一点都不浪费啊!” “不想做?” “我能拒绝吗?” “不可以。” 裴永祁:“……” 霸道起来真是跟凌晏如出一辙。 苏音交代完后转身就走,绕过几处假山,穿过拱门准备进房间,突然瞥见左侧回廊里的背影,不由得顿住脚步,叹了口气,朝他挪步。 凌晏面前摆了张棋盘,上面零星散落着几颗棋,黑子白子分庭抗礼,右手边烧着一个暖炉,面上是茶壶,此时汩汩冒着白烟,茶香四溢。 “殿下。” 凌晏等她出声后才抬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见到我很意外?” 刚才那一声叹息并没能躲过他的耳朵。 “我是惊喜,”苏音自觉在他对面坐下,给他添了新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账本的事情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凌晏伸手要她把茶杯递到自己手上,浅抿一口,摇头,“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哪有这么容易。” “那殿下这是……” “找你下棋。” 苏音一愣,看了眼棋局,笑了,“殿下为何不找裴先生?他比我精通多了。” “跟他不熟。” 即使裴永祁住在东宫,两人碰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我与殿下……似乎也不是很熟。” 苏音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感觉凌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了,眉毛往上一挑,“抱都抱过了,还不熟?” 第127章 你对北璃皇室有恨 男人眼中带着明显的戏谑,说出的话却令苏音无力反驳,确实是抱过,还不止一次,可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奇怪呢? 而且每次几乎都是他在占自己便宜。 见苏音面色有些不自然,凌晏嘴角的弧度越发大了,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黑子,“你总不会说忘了?我不介意再帮你回忆回忆。” “……” 这种话真不像从凌晏嘴里说出来的,哪里有半分谪仙的模样? “殿下就不怕被别人听到后,有损形象吗?” “除了你,别人也听不到。” 两人的对话是越来越奇怪了,比起最开始的谨慎和试探,现在常常让苏音觉得带有一丝冒犯性,像是强硬地想入侵她的领地一般。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又不能做到漂亮地反击,只好道,“下棋。” “呵……” 凌晏唇齿间溢出一丝轻笑,似乎极为愉快,将装有白子的棋篓推到她面前。 棋到一半,两人的对峙陷入僵局,凌晏刚落下一子,苏音正认真思考,突然听到对面传来句,“半月前,有人来报芳琉苑往北璃发了封信。” 苏音突然浑身一僵,未免他察觉出,保持着执棋的姿势一动不动,两秒后才道,“殿下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凌晏见她不动声色,也不着急,慢条斯理道,“放心,没拦下来。” “哒”得一声,棋子和棋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动,苏音笑了笑,“该殿下了。” 凌晏纵览棋局,出手利落,嘴里也没闲下,“告诉你是想证明我之前猜得没错,芳琉苑背后确实有北璃势力。” “殿下是准备动手了吗?” 此刻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慢到几乎粘滞了,苏音呼吸都放轻了些。 凌晏却笑着摇摇头,“宣周和北璃一直都有贸易往来,北璃商人在京城做生意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奇怪的是……为什么我每次提到北璃,你总是异常紧张。” 她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地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凌晏所察觉,不仅不退缩,反而迎上他的目光,“北璃与我何干,难不成殿下怀疑我是北璃的探子?” 苏音眸光清澈,除了最开始那一瞬间的慌乱,现在已然恢复平静。 凌晏悠悠地吐出一口气,顺着她的话,“确实,你又不在北璃长大,也没接触过北璃的人……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当然,我并不怀疑你是北璃派来的暗探,因为你对北璃皇室似乎有恨。” 他用词程度轻,语气却十分肯定。 凌晏想从苏音的表情里分析出什么,可终究是让他失望了,苏音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殿下觉得,我对北璃皇室的恨从何而来?” 凌晏实话实说,“猜不到,所以我才会直接问你。” 若他执意相逼,苏音还有办法诡辩一番,可他这样说,以退为进,反而弄得苏音不知该找什么样的借口了。 只好含糊一声,“殿下只用知道我是友非敌就可以了。” 第128章 平局 诚然,凌晏这段时间对她确实不错,但远达不到信任的程度,更何况是自己的身份问题。 好在凌晏听到这个回答后,并没有纠缠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棋。 苏音松了口气,再凝神时,却发现败局已定,不由得暗暗气恼,抬头瞪他,眼里竟不自觉带着几分娇嗔,看得凌晏心情大好。 他抬手一抚,棋局顿时乱了,棋子被扫落在旁边,清脆作响。 “平局。” 苏音看了他几秒,没忍住轻笑出声,略微低头,掩饰脸上的笑容,“多谢殿下。” 天色逐渐阴沉下来,不知何时竟开始飘起了雪,先是一片接一片地往树上、屋顶落,而后开始大团大团地往地上砸,似乎想要涤清这世上的污垢。 苏音起身,站在回廊下,伸手去接从天而降的雪花。 六边形的雪花落在手上不一会儿就化作水,倏尔不见,苏音却乐此不疲,手一直没收回来,嘴角挂着一抹笑,温和平静。 风轻轻吹过她的裙摆,岿然不动,遗世独立。 照理说,北璃下雪的时间比宣周早些,这会儿大概已经雪满平城了? 凌晏抬头看了看天,视线重新落回右前方那道纤瘦的背影上。 衣袖随着苏音的动作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凌晏上前,走到她旁边,抬手替她理了理,“不怕冷?” 苏音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没躲,只轻声说了句,“好好看。” 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凌晏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双手负在身后,“照这个态势,只怕明早起来,四周就是白茫茫一片了。” 凌晏说得没错,第二日苏音刚推开门,就被外面的白雪晃了眼,整个世界都安安静静的。 她踏出门槛,伸了个懒腰,扭头见灌木丛后面似乎有动静,走过去一看,白鹭和裴永祁正蹲在地上堆雪人,大大的底座已经团好了,正在团一个更小的。 两人双手通红,鼻尖冻得像点了胭脂还一脸兴奋。 “一会儿我去厨房偷根胡萝卜出来,它就有鼻子了……诶,姑娘?” 白鹭总算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苏音,仰着一张笑脸看她,“姑娘什么时候起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堆雪人?” “就刚刚。” 苏音虽然喜欢雪,却还是不愿天寒地冻地伸手去捏雪团子,更何况她还没戴手套,“昨天练了几个时辰,身上不酸不痛?” 白鹭顿时皱着一张脸,语气软软糯糯的,“痛啊,我今早下床都是滚下来的。” 若不是裴永祁住在林清阁,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人半夜过来把她揍了一顿。 裴永祁则表示,我揍你就揍你,还用挑时间吗? 她把手上团好的雪球给苏音看,憨笑着,“不过每年初雪就这么几天,玩着就忘了痛。” 苏音笑了笑,指着屋檐台阶下,原本的路已经被大雪覆盖,“玩够了记得把路给清扫出来。” “嗯。” 苏音刚回到屋里,准备烤火,长风突然进了院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第129章 还以为你会拒绝 白鹭和裴永祁堆的雪人已经有了雏形,此刻见长风过来,步履匆匆,担心有什么急事,赶紧起身跑过来。 地面没清理干净,又湿又滑,白鹭跑得快,腿脚又有些酸痛,踩在雪上接连扑腾几下,直接摔趴在长风面前,抬起头,脸上头发上都沾了白。 长风低头看她,“……” 这个小笨丫头,是怎么把洛七折腾到没有法子想要动粗的? 看来管家的本领有待提高,他得在殿下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白鹭自觉羞愧,闹了个大红脸,赶紧爬起来,也不好意思跟长风打招呼,直接回到苏音身边……丢死人了! 苏音笑了笑,看长风踏进门槛,“殿下找我有事?” “嗯,”长风将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明日是冬至,依照传统,明晚宫里会设宴,皇子和部分大臣都会受邀赴宴,殿下也会去,这是他让我送来的衣裳。” 苏音示意白鹭把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有两套衣裳,一套是她的,另一套颜色深沉,是男子的衣裳。 她看向长风,长风则对裴永祁拱了拱手,“皇上特意吩咐殿下,要把裴先生也请去。” 裴永祁到京城不久就住进东宫,从此便再没露过面,那些大臣对他好奇得很,昭帝也不例外,正好趁着这次冬至的晚宴见见。 邀请他去,既能体现对他的重视,又能让所有人都知道,闻名天下的大师和宣周皇室关系密切,是个招揽人才的好机会。 苏音看向裴永祁,发现小老头淡定得很,拨了拨衣裳,“还不错,我挺喜欢的。” 长风不清楚裴永祁的性格,害怕他不会答应,此刻闻言松了口气,“那我现在就去回禀殿下。” “白鹭,送送他。” 白鹭听话地领着长风往外走,屋里只剩下苏音和裴永祁两人,相对无言。 片刻后,苏音笑道,“我猜到昭帝会让你一起进宫,还以为你会拒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永祁双手负在身后,站在门框边看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红色的光环晕染过一圈又一圈云层,极美。 他逃出北璃,脱离魏子渊掌控后,虽然有一瞬间感觉到自由,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落寞感。 天大地大,何处为家? 人人都以为文学大师清高,与众人隔着一层纱,可他终究是人,没有羽化登仙,偶尔还是想找人说说话的。 皇室中人以礼相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用他,只有苏音不同,他能感受到苏音的真心,所以甘愿被利用。 苏音能保他,他的存在又让苏音在别人眼中多了分价值。 裴永祁突然转过身,看向苏音,“我问你,你现在究竟只是为了活命,还是觉得太子不错,想留下来帮他。” 别人看不清楚,他整日在偏殿能一点都察觉不出来吗?苏音虽然嘴上不说,对凌晏的所作所为还是有所动摇的。 苏音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那我也出分力;若不是,我便不会再和皇室之人有牵连。” 第130章 博弈 裴永祁语气和平常无异,眼神却十分坚定,他需要苏音一个准确的答案。 士为知己者死,这便是文人清高在他身上的体现。 况且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凌晏有手段有心机有实力,胸怀宽广,勤于公务,若是坐上皇位,将来也必定是个好皇帝。 他的话让苏音一阵沉默,说到底,她现在也有些迷糊了,没有仔细思考过保下性命后,究竟是继续帮,还是收手。 她只能给裴永祁一句话,“只要还在宣周,我就站太子旁侧。” “好。” 裴永祁展颜一笑,正经不过三秒,走过去拿着衣裳反复摆弄,嘴里啧啧称赞,“别说,这衣料真不错。” 他又拎起来对着自己比划两下,“合身。” “……” 苏音被他老顽童一般的举动给逗笑了,“喜欢就拿下去试试,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丢人!” 正说着,白鹭送完长风进来了,抿着唇,一双大眼睛扫过两人,欲言又止。 苏音觉得有些好笑,边伸手去烤火边问她,“想说什么直接说。” “姑娘,明晚一走,偏殿就剩我一个人了……” 白鹭没进过宫,所有的认知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有机会还是想去看看。 苏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还没开口,裴永祁就把话头接了过去,“我参加的宫宴不少,但你知道它们有什么共同的特点吗?” “什么?” “十有八九都是鸿门宴。” 裴永祁拍了拍她的脑袋,“还记不记得前日你读书的时候,说看不懂为何自一场盛会后,双方就一改先前的谨慎,明牌相搏?” “嗯……你让我自己想,我还没想出来。” 裴永祁轻笑一声,“那我现在告诉你,在没有外患的情况下,宫宴,就是皇帝将所有有权的人召集在一起,看自己的皇位稳不稳;而与会的人则在观察谁更有能力登上皇位。” 这是一场博弈,人人都是执棋者,人人却又都是棋子。 白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还懵懵的。 好歹是自己收的徒弟,裴永祁不想说她笨,于是换了个更通俗易懂的理由,将责任全都推到了苏音身上,“她现在就是众矢之的,可是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针对她,但你不同,你个小丫头脑子还没打磨灵光,一不小心就跳进别人挖好的坑里去了。” 白鹭恍然,“那我不就连累姑娘了吗?” “对。”裴永祁对于她的反应很满意,“所以你现在还要去吗?” 白鹭赶紧摇头,“不去了不去了,我还是守在偏殿。冬至那天厨房肯定会煮很多好吃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多留一些!” 苏音笑了笑,不再多言,看裴永祁把白鹭领走,嘴里还念叨着,“还是书看得太少,今日正好没事,跟我再去读几本……” 屋子里只余她一人,她伸手想把衣裳取出来挂好,“哐当”一声,包裹里掉出一把匕首,砸在地上。 匕首小巧精致,藏在袖中刚刚好,寒芒刺目,苏音只不过用手指在上面捋了捋,指尖就冒出细小的血珠。 第131章 小老头好生难伺候 这匕首总不能是长风无意间落下的,那就只能是凌晏给的。 她翘起嘴角,随手将指尖的血珠抹去,又上了些药,这才重新将衣裳挂起。 冬季白日短,尤其是没有太阳的时候。 刚过酉时,天色就已经擦黑,东宫早早点起了烛火,将四周照得透亮。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大一小,凌晏站在台阶上,看苏音和裴永祁一同走过来。 他特意给苏音选的素色衣裳,外面套了个毛绒披风,将她的气质完全衬托出来,放在人群中,颇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 苏音行至跟前,发现他在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殿下笑什么?” “没事,”凌晏压下嘴角,“上车。” 还是那辆通体黑色的马车,裴永祁跟在苏音身后,正要上去,突然被高术一个横臂给拦住了,“裴先生,我俩的马车在后面。” 裴永祁皱着眉头往后看,似乎颇为嫌弃,看了高术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高术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这小老头好生难伺候。 若是可以,他也想独享一辆,只可惜凌晏要和苏音待在一块儿,不允许旁人打扰,他只好和裴永祁挤一挤。 马车径直朝皇宫去,车内放了好几颗夜明珠,光线明亮。凌晏拿起手边的书,正准备看,突然瞥见苏音右手大拇指指腹有伤,遂问道,“怎么回事?” 苏音手腕一翻,见伤口已经结痂了,“无碍,多谢殿下送的匕首。” 她撩起衣袖,露出匕首顶端给他看,“很适合。” “刀刃锋利,用的时候小心些。”凌晏见伤口细小,没什么大碍,便不再言语,低头翻书。 到了宫门口,天彻底黑了下来,卷翘精巧的屋檐在暮色中只能看到隐隐的轮廓,宫人手中提着红纸糊的灯笼,看到凌晏,立马上前迎接。 周围陆陆续续又来了人,朝凌晏行礼之后,都规规矩矩地保持着距离,悄悄拿眼神瞥裴永祁,却没人敢上前说话。 裴永祁太严肃了,板着一张脸,眼神算不上犀利,但目不斜视,似乎并不将周围的人放在眼里。 晚宴的举办地点在庆云殿,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此刻齐刷刷地看过来,好奇者、疑惑者、仰慕者均有之。 凌晏的位置十分靠前,旁边就是凌祈和凌承,裴永祁虽住在东宫,但并非凌晏的属下,所以位置在对面,和几兄弟隔着走道。 首先上前的林晗墨,头发半白,对着裴永祁拱手作揖,“早就听闻裴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万分有幸。” 他身上书卷味浓厚,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很是正经。 虽然有才,但裴永祁并不太喜欢跟这种人交流,觉得无趣,只不咸不淡地回了礼,“林大人的才名我也听说过,不必谦虚。” 他扫了眼殿里的人,问道,“令郎今日没来吗?” 林羽书上次到东宫来,谈吐举止颇合他心意。 林晗墨一愣,回头,恰巧见林羽书和几位同僚进殿,于是朝他招手,林羽书也不敢耽搁,赶紧上前。 第132章 王爷想跟我说什么 林晗墨知道自己儿子上次被昭帝派去东宫,却没曾想能得到裴永祁青睐,心里颇为满意,见两人相聊甚欢,便去别处招呼同僚了。 裴永祁简单跟他探讨了几句,察觉到他视线总不自觉朝太子那边瞥,于是笑道,“怎么,你也看上苏音了?” 林羽书耳尖微红,脸上却掩饰地很好,“裴先生不要拿晚辈开玩笑了。” “这有什么,”裴永祁挑起一侧眉毛,“年纪轻轻男欢女爱的不很正常,这么古板干什么?我告诉你啊,看上了就赶紧行动,不然被别人抢了先哭都没地方哭去。” 裴永祁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抬头,正好撞上凌晏深邃的眸子。 他手里端着酒杯,朝裴永祁扬了扬,裴永祁表面上轻轻颔首,心里却发紧,他都说得这么小声了,还能听到? “咳咳,”林羽书右手成拳,抵在唇边掩饰,“先生说话一直都是这样……直接吗?” 裴永祁轻声一笑,“总是端着多累啊。谁规定读书人就得文绉绉的,每天拿着书和别人咬文嚼字,这样做学问做得太表面了,真正的学问在市井中。” 林羽书顿时直起身子,“先生说的是。” …… 对面,朝中不少大臣在同凌晏说话,凌祈找到机会,起身,去殿外寻苏音。 宫宴还没开始,苏音嫌闷得慌,跟凌晏说了一声后就去到了外面的长廊。 天上又开始飘雪,纷纷扬扬,她双手抱在身前,看扑漱而下的雪花随着风变换方向。身后的脚步声在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回头见是凌祈,立马屈膝行礼,“苏音见过肃王爷。” 凌祈伸手想扶她手臂,苏音赶忙往后退了一小步。 男人也不恼,站在她面前,几乎将她头顶的光都给遮住了,“怎么一个人跑外面来了,不觉得冷?” “那王爷怎么又出来了呢?” 凌祈眉毛一挑,毫不遮掩,盯着她粉嫩的双唇,“自然是来寻你的。” 苏音没想到他直接来了这么一句,措不及防,垂眸并不看他,“奴婢惶恐。” “怕什么,”凌祈没再靠近,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身上,“你足够特别,吸引了不少人,我恰好是其中一个。” 苏音有些头疼,像猎物一样被人的盯着浑身不自在,“我大概是特别不识好歹,所以王爷才觉得稀奇。” 凌祈边摇头边笑,似乎颇为无奈,“这么说也对。上次太子来得快,也没机会跟你多说几句话……” “王爷想跟我说什么?” 他顿了一秒,眼皮下压,缓缓开口道,“王府正妃之位空悬许久,父皇也一直在催我考虑,现在我觉得自己考虑好了,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凌祈语气十分认真,仿佛只要苏音一点头,他立马就能让人操办。 苏音听完后双眉紧蹙,“王爷莫要说笑了,肃王妃自然得贤良淑德,上等的家世,一流的样貌,而我只个是婢女,姿色平平,没有资格进王府,更配不上正妃之位。” 第133章 我想要的王爷给不了 苏音就算再有心理准备,也没料到凌祈会说出这一番话。 娶一个婢女为正妃,别说昭帝不会同意,坊间也会流言四起。 也许在别人眼中,肃王正妃这个名头无比尊贵,就算是世家小姐也不一定能得到,但苏音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若一个身份就能限制住她,她就不叫苏音了。 她的拒绝在凌祈意料之中,却不气恼,声音一直温温柔柔的,带着一丝蛊惑,“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的能力早已盖过这些虚的东西,况且我身为宣周唯一的王爷,也不需要外界的虚名。” 他说得冠名堂皇,仿佛情根深种,苏音却略微垂眸,敛下眼底的笑意。 确实,凌祈不需要虚名,他需要的是实权,而这实权,得靠自身和府中幕僚争取得到。 苏音没有直接反驳他,而是问道,“王爷是真心喜欢我吗?” “什么?” 这个问题打得凌祈猝不及防,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古来男子娶女子嫁,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的是门当户对,但对于皇室却不然。皇帝纳妃,是用后宫平衡朝中势力;皇子纳妾,是借机争取朝臣的支持。 多少女子在皇权争夺中成了牺牲品? 大家都习以为常,没想到苏音竟然会跟他谈情爱。天家无情,更没有喜欢一说。 “王爷犹豫了,看来不是。” 苏音在他沉默不言的时候笑了笑,笑容淡淡的,目光直落在他脸上,似乎能看透他内心的想法,“王爷只是觉得娶我回去多了一个助力,我没有任何背景,若有朝一日王爷用不上我了,便可随意摒弃。” 寥寥数言,却将她前世都给概括进去了。 凌祈脸色微变,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感叹她胆大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名声、地位、宠爱、钱财……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苏音轻笑一声,摇头叹息,“我想要的,王爷给不了。” 凌祈没说话,静待下文。 “我想要的,是一颗真心。” 她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明明每个字凌祈都听得很清楚,合在一起却觉得听不懂。在皇子面前讲真心,属实是说笑了。 “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苏音侧身不再看他,转而盯着外面飘零的雪花,“富贵要靠自己谋取才能长久,别人给的终归是空中楼阁。王爷,我很贪心,若是嫁人,定不会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caso 凌祈不由得嗤笑,和她并肩而站,声音有些缥缈,“那你觉得太子能给你这份独宠?” 凌晏只怕比他更需要通过这种方法来获得朝臣的支持。 苏音敛眸,微微一笑,“太子日后能不能给,我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我是被偏爱的。” 一番话,半真半假,让凌祈有些琢磨不透。 相对无言之际,身后突然响起清润的嗓音,“苏音,晚宴快开始了,过来。” 凌晏不知何时走到了门框边,和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第134章 我是不会背叛殿下的 兄弟俩的样貌有几分相似,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凌晏站在光里,什么都不做就足够引人注目;相比之下,凌祈多了几分阴郁。 都是腹黑的主儿,就看谁能更胜一筹了。 苏音听到声音回头,见是他,顿时展颜,“王爷,我就先过去了。” 说完,对着凌祈略行一礼,朝着凌晏加快脚步。 她背对着凌祈,看不到他的脸色和眼底的情绪,凌晏却看得分明,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总觉得这次宫宴之行不会那么顺利。 “他跟你说了什么,怎么待这么久?” 凌晏从他离开座位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还得应付大臣,脱不了身,等大臣们都回了位置才出来寻,顺便还听到了苏音那番惊世骇俗的话。 苏音配合着他的步伐往里走,压低声音,“没什么,一些胡话而已,殿下放心,我是不会背叛殿下的。” “哼,”凌晏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将她拉近了些,同她耳语,“你要是敢生出一点背叛之心,我就把你绑在东宫,哪里也不准去。” 这番话说得极为霸道,引得苏音侧目,见他不似说笑,出声顺毛,“不敢。” 凌晏对于她的回答还是挺满意的,回到座位,拒绝了前来倒酒的宫女,直接让她伺候。 凌承冷眼旁观,心里带着些鄙夷。 一个婢女而已,也值得太子和肃王相争?不知道两人脑子里哪根筋不对,把她当做宝一样。 凌承刚把视线挪开,便听到传唱太监尖利的嗓音——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到——” 帝后和四妃都来了,一众人珠铃环佩,叮当作响。昭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站定,面向众臣,等受完礼才抬手道,“坐下。” 每年冬至都会举办晚宴,但这次不同。太子出席,还有名满天下的文学大师裴永祁,众人心知肚明,今晚的主角是他俩。 果不其然,宴会进行到一半,昭帝突然轻咳一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筷子。 只见昭帝对着裴永祁举了举酒杯,朗声道,“裴先生的文学造诣,朕十分仰慕,今日终于得见,该好好跟先生喝一杯才是。” 裴永祁动作慢吞吞的,将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姿态做得很足,仿佛平时逮着白鹭活蹦乱跳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音和凌晏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笑意。 “皇上不必客气,进京多日,承蒙款待。” 一句话,将入住东宫之事说成了昭帝的功劳,昭帝得了面子,不会反驳,凌晏就更不会了。 不明真相之人信以为真,知道来龙去脉的凌祈和凌承脸色却有些难看。 裴永祁这话带有明显的偏向性,难不成已经确定效忠太子了吗? 遥遥对望,昭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裴永祁同样见了底。 “先生住的舒心便好。太子事务繁忙,也没什么时间陪你说话,朕还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林家,林家父子跟朕提过好几次了,说先生来一趟不容易,想多跟先生探讨探讨。” 第135章 宠婢女也不分场合 被提到名字的父子俩立马站起来,对着昭帝拱手。 林家早就收拾出了一间上好的院子,随时可以住进去。 裴永祁看了两人一眼,面色温和,捋着胡子笑道,“谢皇上美意,这段时日在东宫住习惯了,便不想劳师动众,两位大人若想探讨,随时可以找我。” 众人的视线在太子和昭帝身上徘徊,一时间安安静静,谁也没敢出声。 林家是皇帝的人,裴永祁却愿意住在东宫,倒有些和皇帝作对的意味了。 昭帝眯了眯眼,默了两秒,点点头,“也罢,既然先生喜欢,朕便不强求先生了,但有一事还希望你答应。” “皇上请讲。” “先生一直深受景仰,宣周学子也不例外,若有时间,还希望先生能开一次讲坛,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裴永祁来之前就知道肯定躲不过,也不推辞,顺着他的话应下,“但凭皇上安排。” 昭帝满意的点点头,眼底总算多了些笑意,抬手示意他坐下,不再多言。 他将视线落在左侧几个儿子身上。 凌祈和凌承还算正常,边碰杯边说话,可看到凌晏时却微微蹙起眉头。 这是在干什么? 凌晏拒绝了宫人的伺候,只把苏音留在身边。苏音给他倒酒,视线朝桌上的果盘斜了斜,下一秒,就见凌晏拿了两颗葡萄,悄悄塞到她手里,“平时少了你吃的还是怎么,至于盯着这一盘水果不放?”筚趣阁 苏音伸手替他拂去桌上的酒渍,小声反驳,“我就是好奇,这宫里的水果和大街上买的有什么不同。” 葡萄冰冰凉凉的,苏音以为没人注意,迅速往嘴里塞了颗,汁水在口中炸开,味道顿时弥漫—— 酸死她了! 苏音细长的眉毛直接皱成了波浪形,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酸葡萄咽下去,“殿下故意的……” 明明一盘又大又圆葡萄,偏偏挑了最酸的两颗给她。 凌晏无奈一笑,“不给你吃说虐待你,给你吃你嫌弃酸,合着好话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我能说什么?” 苏音嘴角残留着一些葡萄汁,凌晏想拿手去擦,刚有动作,就发现上方有人盯着自己。 抬头,对上昭帝一脸不赞同的表情,笑了笑,伸手的动作却没停,把昭帝气得眼冒火光。 宠婢女也不分场合,无法无天! 奈何凌晏总爱跟他唱反调,除了把自己气得够呛,什么用都没有,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坐在他旁边的皇后和德妃也瞧见了,惊叹过后不约而同地装瞎,倒是淑妃一点都不想错过这个踩苏音的机会。 开口道,“这未免太不懂规矩了些,作为贴身婢女,应当时时规劝才是,怎么还跟着一起胡来?这不是让裴先生看笑话吗!” 德妃在一旁摆弄着蔻丹,笑道,“裴先生在东宫住了多日,只怕早就见惯了。” “那能一样吗?”淑妃冲着昭帝撅了撅嘴,美眸微勾,又娇又媚,“皇上,臣妾也只不过是为皇家颜面着想罢了!” 第136章 求娶 淑妃面容姣好,撒娇信手拈来,昭帝很吃这一套,闻言笑了笑,“也是,别让裴先生看了笑话,朕下来再说他。” 晚宴后到底说不说,淑妃管不着,但至少目前来看,昭帝给足了她面子。 淑妃扬了扬下巴,冲着德妃浅浅一笑,颇为得意,德妃只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皇后对这一切早就看淡了,她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公主,几年前便和亲去了,母女大概再无相见之日,除了每日打理后宫,她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争宠吗?早没了那份心境。 她和德妃一样,没有淑妃那份荣宠,可地位却稳稳的,只要不犯大错,谁也撼动不了。 身为后妃,注定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样为了丈夫争风吃醋,只要能保全家族,便是最大的功劳。 现在看到凌晏和苏音的互动,也只敛眸轻笑,终归还是年纪小,还能有这般心思。 苏音被凌晏的动作吓了一跳,僵在原地好几秒,嘴角似乎还残存着他指腹的温热,略带薄茧,刮蹭着她细腻的皮肤。 “这是在宫宴,殿下注意影响。” 凌晏将她眼底的慌乱瞧得清清楚楚,嘴角微勾,“有什么好注意的,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苏音小小地瞪了他一眼,起身站定,不再同他斗嘴。 凌祈将这一切默然收进眼底,等时间差不多了,突然站出来,对着昭帝行礼,“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他一出声,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凌晏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昭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便放下酒杯,饶有兴趣道,“噢?你先说说看。” 凌祈稍微侧头,瞥了眼苏音,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儿臣心悦苏姑娘已久,今日斗胆,想向太子殿下讨要,还请皇上成全。” 若私下说,直接拒绝或是不搭理都行,可如今在昭帝和朝臣面前提出来,便不能含糊过去了。 凌祈的话音刚落,庆云殿里便议论纷纷。 围绕苏音的话题这几个月就没断过,如今更是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谢玉漓今日也跟随父兄进了宫,此刻眉头紧蹙看向赵烟,赵烟则无奈地摇摇头。 这明显就是太子和肃王之间的争斗,她们有心无力,只可惜苏音成了两人斗法的牺牲品。 冯琳在宴会开始前特意和旁边的人换了座位,此刻杵了杵王妍的手臂,鄙夷道,“我说,这婢女手段不简单,竟让太子殿下和肃王爷都围着她转。” 王妍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只怕今日后,便成了肃王府中一位不知名的妾室了。” 想当肃王妃?简直是做梦! 耳边尽是嗡嗡低语声,苏音眯了眯眼,看着不远处身形颀长的男子,眼底难得浮现出了杀意。 就算只是一枚棋子,那也得由她自己来选择执棋之人,而不是像个物品一样任人讨要。 苏音正在猜测昭帝会作何反应时,突然感觉腰间一痛,竟是凌晏伸手在掐她。 第137章 招蜂引蝶 手上的动作隐在宽大的衣袖下,旁人看不到。 苏音想得正出神,突然觉得痛,垂眸不解地看着他,见他不说话,于是想朝旁边挪,躲开他的手,结果凌晏不让。 修长的手指把住她的纤腰,但凡苏音动作大些,旁边的人就能察觉到。 她压低声音,“殿下,痛。” 凌晏听到她的嘤咛,总算开了尊口,“一天天的就知道招蜂引蝶。” 苏音很是无奈,小嘴一撇,缓缓叹了口气,“我既没招他也没引他,谁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 要人要到皇帝面前去了,只怕不能善了。 周围的议论声逐渐落下,齐刷刷望着首位的人,都在等昭帝的反应,是让肃王得偿所愿,还是偏袒太子。 昭帝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整懵了神,收了嘴角的笑意,眼皮微微耷拉着,神情肃穆地看着他。 凌祈则跟铁了心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气氛有些窒息。 淑妃的一声娇笑打破了这份诡异,她抬手挡在嘴前,美眸微转,笑得意味深长,“苏姑娘果然讨人喜欢,不仅被太子时时带在身边,还能得肃王青睐。” 就差明说苏音身在东宫,还恬不知耻地去勾引肃王了。 德妃自然不乐意,眉头紧拧。她对苏音印象不错,被折腾地如此厉害都一声不吭的人,怎么会乐于流窜在各个男子身边? 德妃看人一向很准,苏音志不在此,甚至可能都看不上肃王妃这个位置。 更何况凌晏也不傻,怎么可能在知道她心思不纯的情况下还将她留在身边? “妹妹慎言。” “哎哟,瞧姐姐这紧张的样子,我就是实话实说罢了。” 这种场合,也只有淑妃敢这样说话,“皇上,我看肃王对苏音喜欢得要紧,不如就趁着今日,成人之美,让苏音进了肃王府,说不定过段时日就能传来好消息了!” 她知道昭帝喜欢小孩子,可几个成婚的皇子愣是到现在都没一点动静。她这么说,完全就是顺了昭帝的心意。 德妃见淑妃和肃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这件事绝非偶然,两人应该是在此前就商量好了,准备一唱一和,让昭帝应下。 这样一来,不管凌晏同不同意,苏音去肃王府就不可能更改了。 若凌晏反驳,那就是抗旨。 德妃不由得有些担忧,朝左侧偏了偏头……得,两人一个比一个淡定,好像说的事情跟他们无关。 但她护犊子心切,是怎么也坐不住的,“肃王若将苏音讨了去,预备给她一个什么名分呢?” 凌祈对德妃拱了拱手,侧身看着苏音,满眼认真,“自然是最高的名分。” 他的话换来苏音一个白眼,更引得庆云殿内的人纷纷侧目。 抬一位婢女为妃,哪里有这样的规矩?肃王府还有一位徐侧妃,这样岂不是在打徐家的脸? 就算众人心照不宣肃王妃不可能是谢玉漓和赵烟这样的家世,也不能比徐家低。 凌祈也不在意,转而对昭帝道,“父皇前几日应允儿臣可以自行挑选喜爱的女子,不论身世如何,现在儿臣已经选好了。” 第138章 我不同意 昭帝听完他的话只觉得头疼。 他让凌祈自行选择,可没让他盯着苏音选!若当初知道他存的这份心思,昭帝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淑妃在一旁悠悠开口,眼底笑意盈盈。 众人皆沉默不语,谢玉漓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锦帕,没有更改的余地了吗? 她刚挪了挪腿,就被母亲摁住,“不要轻举妄动,太子都还没着急,你急什么。” 一句话就让谢玉漓清醒了过来,也是,太子殿下到现在都还没说话,他不松口,皇上也还没下旨,这件事情便定不下来。 就在殿内气氛陷入僵持时,凌晏的一声轻笑显得尤为突兀,只见他起身离开座位,朝凌祈走去,最后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说到底,苏音现在还是东宫的人,怎么淑妃娘娘和肃王三言两语就把她的亲事给定了呢。难道我身为她的主子没有一点发言权?” 昭帝听完他说的话,稍稍松了一口气,眼底却仍旧带着不满和嫌弃。 哼,还真以为你忍得住! 凌祈听完也不恼,对他笑了笑,“那太子意向如何?” “我不同意。” 掷地有声的拒绝在空旷的大殿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也让谢玉漓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她突然有些羡慕苏音。 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是被偏爱的呢?不仅仅是私下,更是在人多的场合明目张胆地维护。 “这件事太子恐怕很难做主。” 凌晏却不慌,看着面前的帝后,“父皇应允肃王自行决定王妃之位不可更改,儿臣不敢反驳,但若是她不愿意,总不能强迫?” 凌祈和淑妃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着只要用昭帝这番话便可绕过他这一关,殊不知苏音的态度才是关键。 十年前,强娶一事屡禁不止,百姓苦不堪言,好些人冒着生命危险进京告御状,引起朝廷重视,于是颁布了一系列法条来约束高门贵族。 皇子也不例外。 只是皇子娶妻究竟不同,大部分女子为了保家族荣耀,哪怕再不愿意终归还是嫁了,无人提出异议,众人也都习以为常。 但苏音没有这个担忧,她的背后是东宫。 凌祈瞳孔微缩,把握顿时少了一半,若苏音愿意嫁他,他又何必采用这种办法? “太子这话说得在理,”淑妃把话头接了过去,“但女子终究还是要找一个好归宿,肃王妃之位不算亏待她,她应该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推脱才是。” 犀利的视线落在苏音身上,想无形中给她施压,迫使她答应。 哪个女子遭遇这种事情的时候不是哭哭啼啼地拒绝,到最后也接受了。婢女和王妃,天壤之别,便是傻子都该知道如何选。 偏偏苏音是个聪明人。 她顶着整个大殿的目光,步伐轻盈,淡定地走到凌晏身边,对昭帝跪下,一字一句道,“回皇上,奴婢只愿尽心尽力留在太子身边,不做他想。” 声音不大,语调平缓,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第139章 于情不愿,于理不合 哪怕跪着,苏音脊背都是直直的,一身傲骨,眼神没有慌乱,更不见羞赧,平静地有些可怕。 便是高门贵族,也很难培养出这样的气度。 “为何?” 这句话不是淑妃问的,也不是凌祈问的,而是来自最上方的昭帝。 此刻他半眯着眼,情绪不明。 苏音抬头,望进他眼里,丝毫不惧,朱唇轻启,“于情,奴婢与王爷不过几面之缘,不甚了解,不愿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于理,奴婢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王妃之位,皇家颜面大过天,不能因我一人致使王爷暗地里被嘲笑。” 她顿了顿,接着道,“身为皇室中人,尽显尊贵,有着百姓望尘莫及的地位、权力和荣耀,更应该成为百姓的榜样,谨遵条例,让上至丞相下至九品官员都感受到天家的朗朗清风。” 声音清脆,字字珠玑。 从个人层面到皇室颜面,再上升到整个朝堂法令,让人无处反驳。 庆云殿内针落可闻,好些官员都不自觉直起了身子,不敢再小看那道瘦弱的身影。 凌祈面色发黑,凌晏却小幅度地勾了嘴角,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小脑瓜还挺灵光。 提及朝堂之事,淑妃便不好再开口,悻悻闭嘴。昭帝好奇的目光逐渐变得有压迫性,洞穿人心,“若朕执意要这么做呢?” “皇上是明君,不会。” 昭帝紧接着道,“也就是说,如果朕下旨让你嫁进肃王府,便是昏君了?” 他的话带着几分玩味,表情也不似刚才那般严肃,可亲近他的大臣都知道,这是发怒的前兆。 要是说不好,很可能直接送命。就连德妃手心都冒了层细汗,紧张地等苏音开口。 就在众人脑中的弦紧到快绷断的时候,宛转的声音如春风化雨般轻轻将这一切抚平,“前几日,奴婢去府衙围观了一个案子。是江南首富朱家的大公子出猎时看上了农户的女儿,想带回府中做妾。 农户一家说什么都不愿意,朱家想以势欺人,当地的官员维护包庇,农户别无他法,只能带着女儿千里奔波来到京城。” 苏音的话让众人犯了迷糊,一头雾水。 昭帝却猜到了她之后想说什么。 苏音对着他盈盈一笑,接着道,“农户希望京中府衙的大人能为自己做主,而朱家仗着有钱想疏通关节,却被压了下来,府衙秉公办理,最后朱家大公子灰溜溜地回了江南。” “然后呢?”凌承不由得出声,却被淑妃瞪了一眼。 “然后皇上下令,撤掉了江南一带主理此案的官员,并彻查他为官期间处理过的所有案子。” 说到这儿,众人已然明了。 昭帝能因为这事毫不留情地下手惩处,又怎么会不顾苏音的意愿,强行让她去肃王府呢? 以前是没人反抗,更没人敢当着皇帝的面拒绝,就算受害最深的女子也因为身上的枷锁,不得不接受安排,苏音倒是开了先河。 “所以奴婢才敢肯定,皇上不会执意这么做,那昏君的名头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第140章 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完美 她的目光镇定,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这件事刚发生不久,虽然贴了告示,但还没有传开,若非仔细去了解,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对于女子来说就更难能可贵,不囿于风月之事,不执着于春花秋月,而是关注百姓生活,留心看起来细微却能动摇国本的案例。 昭帝紧盯着她,眼神突然变了,爽朗地笑了两声,脸上阴霾尽散,“你这张嘴倒是厉害,善用实例,侃侃而谈,朕还能说什么呢?” 苏音得了表扬,也没表现出太过兴奋的样子,只淡淡一笑,对着昭帝又行了一礼。 昭帝抬手示意她站起来,看向凌祈,“听清楚了吗?” 早在苏音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凌祈就知道自己的打算注定落空,此刻也不恼,“儿臣明白了,多谢父皇教诲。” 他转向刚起身的苏音,拱拱手,“苏姑娘胸怀宽广,目光长远,非常人所能及,佩服。” “王爷客气。” 算不上闹剧的一场戏落下帷幕,各自回位。凌晏拉着苏音到自己身边,靠得很近,也没人敢说什么。反倒是凌祈在落座后,猛灌了自己三杯酒,似乎想发泄一番。caso 苏音余光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宫宴进行到尾声,淑妃起身离席,吵架吵输了,心里不自在,跟昭帝说了声就先回了椒兰殿。 帝后和德妃没走,显然要待到最后。 安安静静看完了全程的谢玉漓摊开手,掌心全是汗。樊青扭头看她,掏出袖中的帕子,边给她擦手边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为什么对她青睐有加了,都是一样胆大的人。” 谢玉漓冲着她笑了笑,显然心有余悸,“母亲别这样说,论胆子大,我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确实,”刚和同僚喝完一杯酒的谢平回过头来,看着母女俩,小声道,“她比你胆大,还比你聪明。” 谢玉漓:“……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就是亲生的我才这么说你,”谢平笑着把她喜欢吃的水果递过去,“虽然我不赞同你和东宫走得太近,但多和她接触倒是可以增长见识。” 苏音那番话可不是人人都能说出来的,需要拿捏住昭帝的心理,又要对时策有所关注,一针见血,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够完美。 他从不觉得女子就该被约束在闺阁中,所以从小对谢玉漓的管教就很松,任其发展,就是希望她能找到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情。 谢玉漓朝嘴里塞了块糕点,噘了噘嘴,“知道了。” 宫宴结束后,朝臣三三两两离席,昭帝把裴永祁叫去了御书房,凌晏自然得跟着,但他又不放心苏音,于是央着德妃帮忙照看一番。 德妃笑骂道,“你倒是会找帮手,怕肃王为难她,将她推到这里来,让我做恶人。” “娘娘只说帮还是不帮?” “你哪次开口我拒绝过,活该欠你的,”德妃拉着苏音的手,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催促凌晏,“快去,别让皇上等急了!” 第141章 我和太子真不是您想的那样 天色早已黑尽,昭帝和裴永祁也不会谈论太长时间,德妃便没有把她带到自己宫里,而是就近找了一处八角亭,既能挡风,又方便夜话。 德妃屏退了多余的丫鬟,只留心腹莲翘在身边。 在凌晏走后,她就一直拉着苏音的手腕没放,好像生怕把人弄丢了一样,搞得苏音有些把不住她的意思。 等进了亭子,落座后,德妃才松手,笑问道,“刚才在庆云殿吓到了?” 苏音敛眸,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道,“皇上圣明,自有决断。” “那便是不怕了。”德妃一语中的,没跟她绕弯,“不过你可把周围的人吓得不轻,就连我都有些吃不准皇上的反应。” 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若当时差错一分,苏音此刻指不定在哪儿。 苏音只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虽然凌祈的提议有些突然,但并非无迹可寻,经此一事,东宫和肃王府算是撕破脸了。 德妃也不介意她沉默不语,“太子从小没了生母,我和先贵嫔又是手帕交,所以将他视如己出。” 德妃陷入回忆,言语轻柔缥缈,“刚知道你的时候,我其实是很介意的。他要走的路注定腥风血雨,且不能回头,我不想他有软肋。” “我……”何德何能,能成为太子的软肋,他不掐死我都算有进步了。 可是苏音刚一开口说话,就被德妃打断,“你先听我说。” 苏音不得已闭了嘴,“……娘娘请讲。” “之前在椒兰殿,我只当你聪明,经此一事,难得见你身上还有傲气,又懂得审时度势,”德妃拍了拍她的手,亲昵地让苏音十分不习惯,又不好把手缩回来,“后来听太子说裴永祁和河西那边都是你的主意,我便在想他身边有你也不错,算得上是一大助力。” 苏音惊叹凌晏和德妃关系亲密的同时,又不想揽功劳,“奴婢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娘娘谬赞了。” “最重要的是,太子对你很不同。” 烛火映照下,德妃眼底闪着光,嘴角也微微往上勾,神似看儿媳妇的眼神,弄得苏音一阵头疼。 “这么些年,他身边来来去去也没见几个女子,你是个例外。我既高兴又担忧,不过还是得提点你一句,在太子身边,要时时注意,别给有心人可乘之机,就算你们感情不错,也不可失了分寸。”筚趣阁 话越说越离谱了,苏音不得不出声打断,“娘娘,我和太子殿下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话还没说完,就见德妃褪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玉镯子,顺势往苏音手腕上套,苏音是真的吓到了,赶紧推辞,“娘娘,使不得。” 看她着急的样子,莲翘在旁边捂着嘴笑,“姑娘就收下,奴婢跟在娘娘身边多年,很少见她将贴身的物件赏赐给别人。” 在莲翘说话的时候,德妃已经将玉镯子给她套上了。 “娘娘,这太贵重了。” “我今日高兴,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给你就好生带着。” 第142章 不寻常的椒兰殿 若对方态度强硬,苏音还能想办法斗上一斗,偏偏这种温柔刀……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拒绝。 “既如此,奴婢也就不推辞了,多谢娘娘赏赐。” 德妃轻笑一声,低头用手拨了拨玉镯子,觉得很趁她的肤色,十分满意,松开她的手,“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便不留你。皇上那边估计也快完事了,我让莲翘送你过去。” 莲翘刚要给苏音引路,就被她叫住了。 苏音起身对着德妃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不劳烦莲翘姑娘了,奴婢想自己走过去。” 她传达的意思很明确,德妃看懂了,也不再坚持,只说,“也好,你们的事情我不好插手,自己看着办,若有需要,随时来宫里找我便是。” 德妃从来就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说完,带着莲翘和一众丫鬟走出了八角亭,从另一侧的小路回宫。 苏音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直到拐了弯,被假山和宫墙遮住,她才收回视线,转而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淑妃三番两次地为难自己,她总觉得不止是因为凌晏,所以想趁着宫宴后,防守较为松懈的时候去椒兰殿看看。 今日不过进宫的第三次,她已基本摸清了周围的布局,所以很快就避开巡逻的侍卫到了椒兰殿附近。 离椒兰殿还有段距离,苏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暗处藏着好些人,算不上顶尖高手,也绝不是普通侍卫能比的。 且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将椒兰殿护在中间,严密监视着四周的动静。 苏音有些奇怪,这种架势只怕比皇帝寝宫周围的还要大,一个妃子哪来这么大的权力,更何况她有什么价值值得这般严密的保护? 苏音简单确定了一下暗卫的位置,脚尖轻轻一转,消失在暗处。caso 经过一番摸索,才来到淑妃平时休息的地方,正好她上次来过,还算熟悉。 椒兰殿外面守得严,真正靠近寝殿的位置反而相对松些。苏音眼尖,几乎片刻就确定了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就是淑妃的贴身丫鬟——青栀。 她脸色带着些不自然的酡红,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警惕地注意着庭院。 苏音歪头看了几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一步步朝里靠近时,一道女声突然让她顿住了脚步,脊背跟着一僵。 与其说是尖叫,倒不如说是娇|一|喘,其间还混杂着低沉的男声。 “轻点,你弄疼我了!” “都多久没……我怎么可能轻得了……” “那你也不能……嘶……” 殿内安静了几秒,突然又发出让人脸红耳赤的声音。 “你说,是老皇帝好还是我好?” “……” “不说话?” “——啊!” 苏音:“……” 她没有兴趣听墙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终于知道站在殿外的青栀为何是那般表情。 昭帝这会儿只怕还在御书房,椒兰殿里却春光便地,苏音冷静下来后不由得蹙眉,难怪外面防守这样严,若是被察觉,整个殿里的人只怕都没办法活下去。 第143章 有贼人闯进来 殿内除了娇媚的女声,还有低沉的男声。混杂在一起,听得苏音眉头紧蹙,从心底里感到不适。 她稍微往后退了退,准备绕过墙角处的灌木,从那里飞出去,结果殿内又是一声尖叫,吓得她腿一软,不小心磕到了旁边的瓷缸,发出轻微的响动。 守在旁边的暗卫立马惊觉,黑暗中闪过几道影子,直直地朝她的方向飞过来。 苏音脚下动作加紧,速度快得整个人恍若一道残影,在暗卫赶过来前,先一步离开了椒兰殿的管控范围。 几个暗卫没追上,却很肯定刚才是有人,只能心惊胆战地回去禀报。 他们替主子把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前从未被人发现,这次恐怕有些麻烦。 守在台阶上的青栀看到暗卫匆匆而来,脸上的红晕还来不及散去,赶紧迎上去问,“怎么回事?” 以往可没人敢在这种时候打扰。 暗卫脸色凝重,“刚才有人潜进来了。” 青栀一愣,面色随即发白,“那人呢?抓到了吗?”caso 她一时没收住声音,被殿内的两人听得清清楚楚,吓得赶紧挺了手上的动作,僵着一动不动。 过了几秒,吴勇达扯过被子,遮住淑妃身上暧昧的痕迹,然后穿好衣服起身下床,打开房门,脸上愉快和惊吓交织,表情有些扭曲,“你刚才说什么?” 暗卫立马单膝下跪,双手抱拳,“统领,属下无能,没抓住刚刚闯进来的贼人。” 吴勇达只觉得眼前一黑,太阳穴突突直跳,“废物!” 这件事情若被揭露,他和淑妃焉有活命的可能? 皇宫内的安全一向是由他负责,今日宫宴,帝后等诸多嫔妃都在庆云殿,离椒兰殿很远,他才敢趁着这个机会过来找淑妃。 大臣中确实有不少武功高强的人,但无皇帝允许不可擅入后宫。 防守如此严密的情况下还能让人溜了,只怕对方不简单。 吴勇达不自觉捏紧了拳头,骨节咔咔作响,来不及进去跟淑妃说明,便带着侍卫离开。 淑妃刚压下身体里的躁动,抱着被子挡在身前,还有些发软,靠在床头,刚想问什么情况,就听到一阵嘈杂的、渐行渐远的脚步。 青栀恰好在此时走了进来,小跑到床边,“娘娘……” “刚才怎么回事?”她没有武功,耳力自然不如吴勇达,“是皇上有急事召见?” 青栀吓得嘴唇都白了,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情景转述,淑妃听完后差点晕过去,用力掐着青栀的手腕。 青栀手腕立刻红了,却不敢喊痛,“娘娘别慌,吴统领已经去处理了,相信很快就能把那人抓住。” 她抬手拍着淑妃的肩膀,却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 要能抓住早抓住了,现在人跑掉,偌大的皇宫去哪儿找?更何况宫宴进出的人多,随便混进哪家都不好办。 偏偏这件事还不能声张。 片刻后,淑妃冷静下来,对青栀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皇上在哪儿,若还在御书房,就说本宫顿了汤,请他到椒兰殿来。” 第144章 很紧张? 青栀不懂淑妃的用意,规劝道,“娘娘,您现在……若皇上来了怎么办?” 淑妃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没经历过情事的她,看到满身红痕也知道有问题,更别说皇上了,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当然她不敢明说,只能隐晦地提醒。 淑妃冷哼一声,“你不了解皇上。今日宫宴,他手里压下了很多折子,根本不会到后宫来,往年也是这样。本宫主动相邀,才能洗脱嫌疑。” 就算偷听到的人前去告密,东窗事发,她也有说辞;再加上吴勇达暗中操纵,必然能将昭帝蒙骗过去。 只要没被现场抓住,一切都能解决,她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 见青栀还愣在那里,淑妃不满道,“快去啊,傻站着干什么,等本宫让人送你吗?” “奴婢这就去!” …… 从椒兰殿离开后,苏音一路躲开追踪的人,凭着记忆绕过花园,最后到达御书房。 长风看到她从灌木里钻出来,正要开口询问,面前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凌晏和裴永祁先后走了出来。 昭帝命喜子送他们出宫。 长风虽然疑惑,却知道现在并非开口的时机,只能把话咽下,跟着往前走。筚趣阁 快到宫门口时,一行人和吴勇达迎面碰上,停下来打招呼。 吴勇达对着凌晏拱手行礼,“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可需要属下派人护送?” “不麻烦了,东宫的侍卫都在门口等着,”凌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吴统领是刚巡视完回来?” 他余光留意着苏音的反应,却发现苏音垂眸根本没看他,似乎并不关心两人在说什么。 “是,属下要保证各位大人的安全。” 凌晏点点头,嘴角微勾,“辛苦吴统领了。” “不敢当,属下职责所在。” “如此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改日再叙。” “殿下慢走。” 错身而过时,吴勇达视线一直锁定在苏音身上,苏音熟视无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晚风轻轻吹过,苏音的鼻翼小幅度动了动。 马车启程,朝东宫而去,凌晏翻了翻桌上的书,却没打开看,反倒冲苏音招了招手。 苏音不明所以,“嗯?” “过来。” 空间狭小,哪怕轻声说话也足以让她听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经过凌祈求娶一事后,他对自己说话温柔了许多。 苏音朝凌晏的方向挪了挪,还没停下,男人便突然朝她倾身,她立刻不动了。 凌晏从她肩膀处拿下一片椭圆形的树叶,看着她恍若惊弓之鸟的举动,不由得轻笑出声,“很紧张?怕我对你做什么?”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侃,苏音听出来了,掀起眼皮瞪他一眼,“殿下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出格的事情。” 凌晏眉毛稍微一抬,“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从未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要真对你做了什么,多担待。” 苏音:“……呵呵?” 大气不喘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是需要很厚的脸皮的。 第145章 如果是你 凌晏把树叶重新放回她手上,人也坐回原来的位置,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才当猫去了?” 她身上的树叶基本清理干净,头发也好好规整了一番,凌晏却还是一眼看出比宫宴刚结束的时候乱。 苏音捏着薄薄的一片树叶在手里把玩,白皙的指尖若隐若现,看着凌晏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皇上和淑妃感情如何?”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宫宴上昭帝对淑妃的宠爱,以及椒兰殿交织的声音。 能派这么多人镇守,对方身份必然不低;看周围暗卫的反应,想来也不是第一次。 凌晏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开口居然是这个问题,蹙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凌晏眸光一暗,“好奇这个做什么?” 苏音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 “随口一问,殿下不方便说就算了,”说到底,这件事情跟她也没多大关系,“我只是在想,淑妃没有强大的母族作支撑,是怎么爬到妃位的。” 四妃除她之外,背景都是个顶个得好,难不成真是以色侍君? 凌晏看着她纠结的小模样,还以为是她在淑妃手底下吃过亏,所以想着怎么报复回去。 他也不是昭帝本人,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来看,“也许你猜得没错,淑妃是四妃中年龄最小的,长得不算大气,但大概率很会哄人。 父皇年纪那么大,未必醉心男女之事,但有一朵解语花在身边可能觉得不错。而且淑妃没什么背景,就算被偏爱,也不会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caso 凌晏平铺直叙,且都是猜测,说完后才发现苏音正托腮望着他,表情玩味,“殿下在背后这么编排皇上,皇上知道吗?” “知道了又如何。”凌晏轻哼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并不算个孝子,不像凌承整日撒娇卖乖,十句话里能有一句不呛昭帝都已经算好的了。 都说帝王无真情,但他看来,昭帝对淑妃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对自己的母妃也有几分情意在。 只是他的情意中掺杂着权力、江山、社稷……太多太多的因素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凌晏突然好奇道,“如果是你,你愿意嫁与普通人,夫妻恩爱,还是嫁给一个身居高位,却无可避免三妻四妾的人?” 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苏音盯着他衣袖边的云纹,有片刻的晃神,她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跟着魏子渊的时候,一心帮他谋取皇位,就算陈梓玉挡在两人中间,她也没想过责怪魏子渊,只是拼命地提升自己,想把陈梓玉比下去。 如今回想起来,竟如此傻。 “殿下觉得,为什么会无可避免?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吗?我不这么认为。” 凌晏眯了眯眼,“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苏音目光幽远,似乎想透过眼前的重重阻碍,“如果足够强大,又何须以这种方式稳定地位。” 第146章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句话说得有些狂了,当约定俗成的规矩被打破,总是让人感到诧异。 凌晏视线在她平静的脸庞流连片刻,笑了笑,“想法很好,但实现太难。” 皇帝要得到权力,总得拿出相应的东西来交换,纳妃是最普遍,也是见效最快的方式。 不仅仅是宣周,任何国家都一样。 苏音却摇头,“帝王路总是孤独的,也许在坐上龙椅前,身边还有一两好友或红颜知己,可一旦登上皇位,至死都孑然一身。” 后宫佳丽三千如何,皇子公主一堆又如何? 不但需要提防外臣夺权,还要小心儿子毒害,就连枕边人都是同床异梦。 凌晏听懂了她的意思,“这么说,你会选择前者?” “我会选择独善其身。”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不如靠自己。 男人嘛,也不是必须的。 “我在庆云殿外对肃王说的话并非完全胡诌,我绝不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若没人能做到,那便舍弃好了。” 天地辽阔,少了谁不能活? 凌晏眸光逐渐加深,稍微觉得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这是她说出来的话,倒也正常。 手里的树叶已经被握热了,苏音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把椒兰殿的事情说出来,“殿下不是好奇我刚才去哪儿了吗?我去了椒兰殿。” 凌晏并不惊讶,只问,“被发现了?” 苏音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凌晏好笑道,“发现还是没发现?” “发现院里进了贼,但没发现那贼是我,”苏音想起自己当时听到的声音,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淑妃殿里有个男人,地位应该不低,把风的人很多。” 但凡功夫稍微差一点的人闯进去,立马就能被抓住。 她三言两句就将之前看到的情形描述出来,凌晏先是愣了几秒,眼底逐渐浮现出诧异之色,也明白了苏音最开始的问法。 昭帝对淑妃如此恩宠的情况下,她还做出这种事,任谁都会惊掉下巴。 “你看到对方是谁了?” 苏音撇撇嘴,“没有。” 知道里面的人在干嘛,她根本不想往前走,“大概也是经常出入皇宫的人,声音有点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了。” 刚才和吴勇达擦肩而过时,她留意了一下,并未在吴勇达身上闻到脂粉味。 凌晏听完她的话,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有几分玩味,“倒是有趣……” “殿下会去查吗?” “没挡我的路,她爱怎么做随意,只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等着,不着急。” 再者,昭帝对淑妃还是有感情的,他本就和淑妃不对付,隐晦的提醒收不到任何效果。最好的办法是让昭帝自己发现。 凌晏的回答和苏音的猜想相差无几,她敛眸一笑,不再多言。 等到了东宫,各自回殿休息。 卧房里,凌晏沐浴完靠在床头看书,灯花已经剪过两次,他却迟迟没有睡意,脑子里不断闪现今日庆云殿内,苏音面对皇帝时说的那番话。 温声细语,却足够扰乱他的心神。 第147章 我要听真话 凌晏放下书,盯着不远处跳动的烛火,片刻后,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起身穿好衣裳,打开房门。 长风今日恰好值夜,看到他推门而出,有些惊讶,赶忙上前,“殿下可是有何吩咐?”筚趣阁 凌晏摆摆手,身形不晃,脚步不停,“睡不着,随便转转,你不用跟着我。” 长风拱手应是,再抬头,颀长的身影已经快走出庭院了。 他怎么觉得殿下的随便转转并不“随便”呢?这不是去往偏殿的方向吗? 长风突然照着头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胡思乱想,殿下找苏音大概有什么要事。 今夜难得有月色,皎洁的月光洒在堆积的雪上,更显莹白可爱,即使不打灯笼,也能看得分明。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长靴踩在雪上细微的咯吱声,是以苏音在他刚踏进偏殿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她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并没有着急去开门,想看凌晏要干什么,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动静。 苏音稍微翻了翻身,合上眼,又很快睁开——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人在院外,心里总觉得不自在,睡不好。 叹了口气,无奈起身。 原本安静的房间里有了悉悉索索的声响,蜡烛被点燃,苏音披着衣裳开门走了出去,直接朝左侧看,不用找都知道人在哪儿。 凌晏正负手,抬头望月。 晚风起,吹得他宽大的衣袖翻飞,整个人如青松般立在回廊,又冷又傲,倒有几分外界盛传的谪仙之姿了。 在苏音踏出门槛的那刻,他就已经看了过来,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等她靠近。 苏音将手里烧着的蜡烛摆在石桌上,转过身面向他,“殿下是想体会一番守夜的滋味吗?” 凌晏笑了笑,不答反问,“还没睡?” “是睡着了,又被殿下吵醒了。”苏音一点没客气,吃不准他的来意,只道,“现在已经过了四更天,再晚一会儿,我怕无法服侍殿下起身了。” 就算她睡眠时间少,也不像鹰那么能熬。 凌晏一般卯时二刻开始梳洗,距离现在顶多一个半时辰。 “宫宴的第二日照旧不早朝,你安心睡着就是。” 他看向苏音的眼神有些迷离,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温柔,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很难不让人多想。 风吹过树梢,积压在枝叶上的雪扑漱落下,吹到回廊,苏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凌晏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问出了这一路过来都在想的问题,“为什么会选择留在东宫,而不是去肃王府?” 苏音一愣,随即道,“我在晚宴上已经说了。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婢女,样貌一般,品行恶劣,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都干,无德无能,实在担不起这个名头……” 凌晏出声打断她,“我要听真话。” 低哑的气泡音在耳畔响起,苏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想躲开他的靠近,却忘了披风的系带还在他手里,退不了。 她稍稍叹了口气,仰头直视,“因为殿下对我足够纵容,而我也习惯了这份纵容。” 第148章 着凉了你照顾我便是 四目相对,眼神中似有暖意流淌。 苏音说完这句话后,只觉得心跳快了好多,赶紧上手把系带给扯过来,离他远了些。 刚才靠得太近,空气仿佛都是温热的。 凌晏顺势松了抓住系带的手,转而执起她的手腕,玉镯子在月光下绿地发亮,“德妃娘娘给的?” “嗯,”苏音挣了两下没挣脱,也就随他去了,“本来打算还给娘娘的,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取不下来了……” 说话间,她还努力想把镯子脱下来,但不管怎么用力,手腕磨红了也没用,都不知道德妃当初是怎么给她戴上去的。 凌晏抬手打掉她发力的爪子,“取不下来就戴着呗。” 白皙的手腕配上青绿色的玉镯子,还挺好看。 男人的指腹轻轻在她泛红的皮肤上摩挲两下,像一簇炙热的火苗,烧进了苏音心里,她赶紧把手抽出来,“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外面站久了容易着凉。” 凌晏看着她一整个往后退的动作,也不生气,反而挑眉道,“着凉了你照顾我便是,没什么大碍。” “那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苏音赶紧解下披风还给他,“殿下若没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她转身快步离开,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看得凌晏心情大好,“蜡烛还在桌上,不拿走吗?” 苏音头也没回,“给殿下回主殿的路上用。” 话音刚落,门就嘭得一声关上,干脆利落,把屋檐上的雪都震落好些下来。 …… 第二日,苏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眼底却还是挂着明显的两团青灰,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白鹭正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往里走,见此吓了一跳,“姑娘昨晚没休息好吗?” “嗯……” 托凌晏的福,昨晚她回房间后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鸡鸣后才陷入浅眠。 “我去让厨房煮两个鸡蛋给姑娘敷一敷眼睛,”白鹭把苏音拉到桌边坐下,指着面前的饺子道,“这是今天一早现做的,姑娘昨天回来太晚,没吃上,所以我就起了个早,重新包了些,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白鹭小跑着走远了,声音却传了进来。 苏音轻笑一声,用筷子夹了两个吃,觉得不错,于是将剩下的都填了肚子。 太阳正好,她不想在屋里待着,跟白鹭说了一声就出了东宫。 街上四处都是雪,白茫茫一片,只是在主干道扫清了约莫一丈宽的距离,方便马车行进。 周围有小孩子在打雪仗,雪球乱飞,砸到苏音身上还咯咯咯直笑。 苏音也弯下腰,团了一个球,对着小孩子的脑门而去。小孩躲闪不及,跌坐在地,懵了两秒,反应过来后也没哭,反倒小手一挥,冲伙伴喊到—— “小的们,有敌人来侵占我们的地盘了,给我冲!” 刹那间,分成两派的小孩子顿时合在一起,七八个雪球直接冲着苏音就来,一茬接一茬。caso 苏音自知敌不过,当即扭头就跑,小孩紧追不舍,把她逼进了牵丝楼才罢休。 第149章 王妃是来找我问罪的? 牵丝楼里扑面而来的热气熔化了她身上的雪渣子,苏音拍掉身上的水珠,后知后觉地好笑。 面对昭帝和太子都敢据理力争,却拿一群小孩子束手无策。 等她整理好衣襟准备进去时,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挺有礼貌地对她说,“苏姑娘,我家主子请您上楼一趟。” 苏音扫了她一眼,衣料不算太差,朱钗成色尚可,想来主子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带路。” 小丫鬟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听到她的话,难免有些愣,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在前方引路,“姑娘这边请。” 苏音坠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跟着她的步伐上楼,转弯,到尽头的一间屋子停下。 里面靠近窗台的位置坐着一名女子,举止端庄,神态优雅,嘴角含着三分笑,眼神看谁都带着柔意,不过略施粉黛,便已将其余浓妆艳抹的女子比了下去。 苏音猜测了许多可能,独独没料到是徐侧妃。 诧异之余还是规规矩矩地过去行礼,“原来是王妃。” 徐珊笑了笑,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说话。” “多谢王妃。” 这个房间是极佳的观赏点,推开窗正对着下面大厅,说书的正在那里敲着竹板,抑扬顿挫,说到精彩时,还能赢得底下一片掌声欢呼。 徐珊亲自给苏音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朱唇轻启,“碰上你实属偶然,冒昧喊你上来,还望苏姑娘不要介意。” 苏音双手接过茶杯,“不敢,王妃有任何吩咐,但说无妨。” 她对徐珊的第一印象不错,也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所以说话不自觉学着她的语调,温柔了许多。 徐珊却笑着摇头,“没什么吩咐,只是很早就听说过你,一直没机会见,如今见到了,果然觉得不一般。” 从太子进京,到凌承在肃王府主动提起,再到昨晚的宫宴,苏音的名字她已经听了无数遍。 此前,她一直在想到底会是怎样的人,冷若冰霜,高不可攀,还是八面玲珑,精于世故? 直到刚才见她一路和孩童打打闹闹而来,才明白她的不同之处。 走在红尘深处,乱花不迷眼;踏着鲜血白骨,眼里有星光。 苏音听完她的话只是笑了笑,并没说话,静待下文。 “昨晚宫宴的事情,我听说了。” 苏音葱白的手指在杯身的花纹上慢慢拂过,“所以王妃是来找我问罪的?” “你又不是始作俑者,找你问什么罪?” “王妃不觉得我在勾引王爷?” 徐珊悠悠地叹了口气,柳眉微蹙,眼底有着若隐若现的愁容,“我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他何时因为女色耽误正事过?若随随便便就能勾住他,肃王府只怕早闹腾起来了。” 她出自武将家,说话也比较直接,没有因为苏音在跟前就拐弯抹角,明嘲暗讽,“老实说,你要真进了王府,我势必会找你一较高下的,如今却没有必要了。” 筚趣阁 第150章 不可能一辈子只当个婢女 她对凌祈的感情真。 既然是真的,作为女子,哪怕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也会心痛、会吃醋、会攀比。 学识、相貌、背景……诸多方面,只要较真起来,总要有个输赢,她自认为这些都不差,所以在正式面对苏音前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意外的是,她穿着盔甲,拿着茅盾,对方却空手而来,并且直接告诉她—— 我不会跟你抢,你所在乎的,我一点都不想要。 徐珊顿时觉得没劲儿极了,相比之下,她显得好狼狈,可同时她又好奇,苏音为什么放弃这个摇身一变的机会。 要知道,就算她跟在太子身边,最后也成不了东宫的女主人。caso 苏音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眼底满是疑惑,不由得轻轻一笑,“王妃心胸宽广,自然不会跟我这个做婢女的计较,而我对王爷,也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 “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你以后再也不可能翻身,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婢女,甘心吗?” “甘心。” 苏音浅抿一口茶,清香顿时在口中蔓延开,提神又醒脑,“至少就当下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外人只能看到王妃这个身份的光鲜亮丽,高贵奢华,其下暗藏的波涛也不少。 对于苏音而言,这个身份就是枷锁,对她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不可能一辈子只当个婢女,等报完仇,天高海阔,想飞去哪儿都行。 徐珊敛眸,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倒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苏音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同时朝堂下看,说书先生正敲着手中的扇骨,抑扬顿挫—— “话说近日,北璃军队在两国交界处大肆操兵演练,疑有举兵进犯之嫌,我国戍边大将军同样抓紧练兵,展露宣周雄狮之风……” 底下的人都被这几句话给吸引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苏音同样如此。 好久都没听到有关北璃的消息了…… 练兵? 苏音知道魏子渊心气不小,曾扬言要带领北璃发展,使其国力胜过宣周,将几十年前老祖宗失去的城池土地给抢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那岂不是要打仗了?” “打仗就打仗,我们何时怕过?” “话虽如此,但苦的终究是百姓,北璃皇帝这才登基多久,就想着攻打别国,可千万不要是个好战之人,这样边境就永无宁日了!” “脑子有病?” …… 苏音听得嘴角微微翘起,不得不说,最后一句话深得她心。 掀起眼皮,见徐珊还看着自己,于是赶紧压下脸上的笑意。 “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我让丫鬟传几个菜上来,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合该请你吃顿饭。” 苏音起身拱手,“多谢王妃美意,只是殿下不允许我在外逗留太久,怕是要辜负这一桌好菜了。” 徐珊一愣,随即道,“也罢,既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下次见面再叙。” “王妃慢用,我就先告退了。” 第151章 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 苏音转身欲走,想了想,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冲着徐珊笑,“王妃知道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徐珊一愣,“什么?” “那就是……不抓。” 手中的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横竖都不属于自己,倒不如扬了去。 苏音觉得徐珊和之前的她有些像,拼命想得到,最后很可能一无所有。 她说完,也不管徐珊呆滞的反应,轻轻颔首微笑,利落地转身走出房间,没有丝毫停留。 徐珊透过窗户看着她脚步轻快地下楼,直到纤瘦的背影出了门槛,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不抓么…… 离开牵丝楼后,苏音特意去刚才被攻击的地方转了一圈,小孩早已不见,雪地上留下几串杂乱的脚步,只有一个歪脖子雪人驻守在台阶前。 回东宫的路上,碰到推着小车卖糖炒栗子的商贩,热气腾腾的板栗在冬天格外吸引人,苏音随手买了两份。 才到主殿,洛七就端着一盆热水从右侧的回廊走过来,看见苏音,顺手就把热水递到了她手上,“你来得正好,殿下刚起身。” 铜盆边缘的温度正好,苏音也没松手,心里却泛着嘀咕。 让他昨晚半夜不睡觉,跑到偏殿扰人清梦! “你都端到门口了,怎么还让我进去?” 洛七挺直脊背,身高优势顿时显现出来,“因为殿下睁眼就在问你去哪儿了,我如实回答,殿下批评你一天到晚不着家,净往外跑,还说回来定要好好惩罚你,这不,惩罚来了。”caso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惩罚,但殿下说是,那就是。 他冲着苏音使眼色,“赶紧进去,等殿下穿戴梳洗完就能用午膳了。” “……” 苏音端着铜盆往里走,右手小拇指还勾着刚买的两袋板栗,撞在铜盆边缘哐当响,让凌晏几乎在她踏进卧房的那一刻就看了过来。 屋内烧了银炭,暖烘烘的,凌晏只着中衣,看到她进来,眉毛微微一扬,“还知道回来?” 苏音把铜盆放在木头架子上,熟练地去给他添外衣,“也没别的地方收留我,不回来能去哪儿?” 凌晏站着不动任她摆弄,低头瞧见她眼底的淡淡的青灰色,心情颇好,抬手用指腹抹了抹。 没想到她还有点良心,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失眠。 苏音躲开他的手,还瞪了他一眼,“殿下别动手动脚的,被人看到不好。” “我看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 竟然还敢瞪他! 苏音但笑不语,将腰带整理好,退后两步,“殿下该梳洗了。” 凌晏款步而去,站在旁边看她替自己拧毛巾,盯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道,“最近北璃在边境大肆练兵,你怎么看?” 说书先生能知道的事情,皇室早就收到了消息,只不过北璃的军队并未过境,所以宣周也没采取任何行动,静观其变。 苏音垂眸,声音淡淡的,“两国之事,我不好轻易下结论?” “没关系,准你说。” 第152章 就你理由多 凌晏早在之前就猜到了她和北璃关系匪浅,如今也算不上试探,苏音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道,“说不定北璃现在内政都一团乱,哪有钱财和精力举兵进犯?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她死了,秦枫怎么会让魏子渊好过? 据她所知,朝臣中真心佩服魏子渊的不多,有野心的却不少,个个虎视眈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魏子渊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打仗?想都不要想。 凌晏接过她递来的洗脸巾,仔细擦了擦,“这几年北璃发展得很快,隐隐有超过宣周的架势,你却说它外强中干?” 苏音叹了口气,“发展势头猛不过是因为之前实力太弱,真想超过宣周,哪里这么容易?殿下熟读史书,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更懂才是。”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北璃漏洞太多,犹如空中楼阁,风沙一来就被打回原样。 魏子渊比前两任皇帝好的一点是,他幕僚众多,其中确实有些有真本领,踏实下来发展几年,国力想必能有很大提高。 在苏音看来,他现在的练兵之举不像是威胁宣周,更像是震慑朝中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说出来,容易露馅。 凌晏视线扫过她卷翘的睫毛,看她小嘴一张一合,笑道,“书上的东西终究失了鲜活,我倒觉得魏子渊在当皇子时提出的一些建议很好,坐上龙椅反倒有些平平。” 他顿了顿,兀自猜测,“也不知道是身边少了人,还是因为江郎才尽。” 苏音正在拧洗脸巾,闻言手微微一僵,须臾便恢复如常。 不愧是凌晏,这都能让他察觉出来。 苏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走到门口对站在外面的洛七道,“可以传膳了。”筚趣阁 看洛七听话地转身就走,凌晏嘴角一抽,“我的侍卫你使唤得还挺顺手。” “同为殿下办事,算不上使唤。” “那是什么?” 苏音想了想,“……传达?” 回来这么久,她总算摸到了糖炒栗子,只不过没先前烫了,尚有余温。 苏音剥了一颗放进嘴里,满意地微眯着眼,扭头一看,才发现凌晏正盯着自己,于是又给他剥了一颗,“殿下尝尝?” 凌晏接过,指尖相撞,没有着急避开,反而轻轻摩挲了两下。 苏音只当不知道。 “其实吃栗子还是自己剥才有味道和乐趣,别人剥好的……唔……” 凌晏重新剥了一颗塞进她嘴里,“就你小嘴叭叭叭的理由多!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就是不想动手的意思?” 苏音嘴被封住,一时囫囵说不清楚话,恰巧这一幕被大步踏进来的高术撞见—— “哎哟我去,大白天的,你们也不知道收敛收敛。” 他赶紧捂住眼睛,后退两步,嘴里念念有词。 凌晏听得眉心直跳,“什么事,滚进来说。” 看看,这就是区别对待! 高术也只敢心里发发牢骚,万不敢说出来,听话地进了屋子,“殿下,我就是听长风说您快到午时才起,怕您身体不适,特意来诊脉。” 第153章 谁造的谣 结果门还没迈进来,就撞见太子给苏音投喂的画面。 善哉善哉,没娶妻的人看不了这个,看了会心梗。 两人的关系何时发展到这种地步了,长风也没支会他一声,以后有苏音在,他都得提前问好,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没事,就是昨夜睡得晚了些,正好你来了,过来给我诊诊脉,免得白跑一趟。” 凌晏把手伸出来,高术立刻打开药箱,嘴里念叨着,“原来是昨夜闹腾得晚了些,我就说前几日给殿下诊脉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苏音:“……” 能当着人的面把话转述得意思全变了也是一种能力。 苏音只当这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 陪太子用完午膳,踏出门槛,还没走出主殿,她就被长风叫住。 苏音不解回头,却见长风支支吾吾的,耳根不自觉泛红,半天才组织好语言,“殿下毕竟是太子,虽然宠你,也不能坏了规矩,你怎么能让殿下抱着喂食呢?” 他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添了句,“至少明面上不可以。” 私下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苏音满脑子问号:“……昨晚失眠的是我,怎么感觉脑子不清醒的是你呢?” 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回了偏殿,里面的人更不正常。 裴永祁笑看着她,一脸高深莫测;白鹭眼神有些闪躲,但挡不住视线总是飘向她的嘴唇。 苏音眉头紧促,将剩下的一袋板栗放在桌上,给自己到了杯水,“有话就说,看着我做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白鹭出马问,“姑娘,听说殿下喂你吃东西了,还是嘴对嘴……” “噗——” 苏音一个没忍住,水卡在嗓子眼,呛得她满脸通红,“谁造的谣?” 白鹭边给她顺气边回答,“没有谁造谣啊……我们是听洛七侍卫说的,洛七侍卫是听长风侍卫说的,长风侍卫是听……” “高术说的?” 苏音直接抢过她的话头,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看起来格外渗人。 白鹭点头,“好像是。” 苏音随口问了句,“高术呢?” “高太医好像在厨房。” “嘭……”得一声,苏音将茶杯搁置在桌上,起身头也不回道,“我出去一趟。” 一刻钟后,东宫的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伴随而来的还有杀猪般的吼叫,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 越往深冬走,年味越浓。 初雪的惊喜过后,官府组织了人员每日清扫街道,道路两侧也开始挂上红灯笼,喜庆祥和。上街置办年货的人逐渐多起来。 这是苏音第一次在宣周过年,一切都是新奇的,恰好凌晏给了银子让她出来买几身衣裳,她便带着白鹭,约了谢玉漓在清江楼见面。 “一段时日不见,你的气色越发好了,看来肃王自宫宴后也没再为难你。”谢玉漓把青瓜汁推到她面前时顺道说,“尝尝,这儿新出的味道,我觉得还不错。”筚趣阁 苏音浅抿一口,点头,“皇上都发话了,只怕也没人敢再拿这事做文章。” 第154章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青瓜汁酸酸甜甜的,很开胃,苏音接连吃了两个蛋黄酥,边看着谢玉漓边听她讲话。 “也是,再作妖就属于不知好歹了,”谢玉漓同意她说的,“不过宫宴可给我吓得不轻,等你说完,我手心全是汗,生怕中途出了差错,你就被打入大牢了。” 苏音拿起帕子擦了嘴,笑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皇上开明,善听良言,不必担心。” 谢玉漓一脸不认同,压低声音,“帝王心难测,你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就有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好在太子殿下一心向着你,你才得以顺利脱身。” 以前提到凌晏,她心里难免有淡淡的惆怅,如今却没什么感觉了。 对方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又何必紧抓着不放? 苏音听完她说的话,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虽然在殿下身边伺候了许久,却头一回进京。殿下和皇上的关系为何会如此恶劣?按理说,爱屋及乌,先贵嫔受宠,殿下就算不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嘘!” 谢玉漓向前倾身,以手抵唇,眼珠左右转了转,发现没人注意她们,才说,“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却没人敢背后议论。我比殿下年岁还小,父兄也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所以我也不知道。” 她敛眸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我猜大概跟先贵嫔是难产而死有关,又或者中间有什么误会?” 心爱的女子以死换来一个儿子,有些人倍感珍惜,有些人反倒会将罪责推到孩子身上。况且凌晏和先贵嫔长相颇为相似,以至于昭帝每次见他都会想起仙逝之人。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别太过好奇,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苏音应了一声,心下却有别的想法。 难产、大火、静养…… 她总觉得昭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外人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正在苏音端着杯子沉思之际,窗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马儿的嘶鸣、路人的惊呼以及车夫的叫骂混合在一起,吵得人耳膜疼。 两人同时朝窗外看去—— 竟然是老熟人。 王逸阳被关在府中好长一段时间,最近才被允许出来,早就闷坏了,这一出来可不得驾着马车在道路上飞奔,释放压抑许久的情绪? 但现在街道两边都是雪,地上湿滑,马儿跑得快不容易刹住车,直接就撞在过路的一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衣着褴褛,大冬天还露着脚脖子,踩着单层布鞋,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刚买来的一个热包子也在刚才的碰撞中滚落在地,沾上了泥污。 少年抬头看了镶着金玉的马车一眼,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马蹄旁边的包子,小心地捧在手里擦了擦,转身欲走。 王逸阳捂着额头,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厉声道,“站住!” 额头撞在车壁上,顿时就起了个包,他见少年转过身,扬鞭一指,“挡了我的路,道歉都不会吗?” 第155章 少年 他这几日心情郁结,正无处发泄,恰好少年撞了上来,他哪会轻易放过? 周围有人指指点点,王逸阳也毫不在意,只瞪着不远处的少年,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了好几眼。 长得还不错,眼神也很干净……他最不喜欢这种干净的眼神了! 少年站在原地没动,只拿一双浑圆的眼睛看他,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天生的,“是少爷的马车驾得太快,不是我的原因。” 少年开口,声音是嘶哑的。 王逸阳一听,愣了几秒,看看车夫,又看看手中的鞭子,不可置信道,“你听到了吗,他说是本少爷的原因!”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连肿起来的额头都顾不上了,三两步冲到少年面前,奈何没有对方高,只能通过拔高声音来壮势。 “你挺能耐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句话。” 他绕着少年走了一圈,眼神颇有兴趣,而少年始终笔直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王逸阳最看不惯别人以这种姿态面对他,衬得他好像一个跳梁小丑,抬手,鞭子啪地一声抽在地上,“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叫我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 眼看着鞭子要落在少年身上,突然“嗡——”地一声,鞭子被一颗青枣打中,在空中颤了颤,冲击力道震得王逸阳虎口发麻,竟没握住,鞭子脱手而出。 王逸阳除了最初的惊讶外,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冲四周吼道,“谁!给老子站出来!” 苏音无奈地掏了掏耳朵,朝谢玉漓扬下巴,“不是想救他吗,还不快去?” 苏音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谁让王逸阳之前惹了她呢?再加上谢玉漓也挺想帮那可怜的少年一把,所以她随手就扔了颗青枣下去。 怪只怪王逸阳太弱了,连鞭子都拿不稳。 谢玉漓来不及惊叹她的武艺,连忙带着丫鬟跑了下去。 王逸阳还在四处狂吠,突然瞥见谢玉漓,愣了愣,到底收敛了些,“原来是谢小姐……” 他略微蹙眉,心里泛着嘀咕。 他称霸他的,谢玉漓进来掺和什么? “王公子马车撞了人,怎么还反咬一口要对方道歉呢?” 王逸阳眉毛一横,“是他突然跑出来吓到了马儿,我额头都被撞了一个包,你看看。” 他指着自己额头,“谢小姐才来,不知事情经过,情有可原。” 谢玉漓冷哼一声,简直要被他倒打一耙的本事气笑了,“非急报不得在主街道策马,你莫不是忘了?” 她抬手指着清江楼二层,“我一直都坐在那里,没有亲眼见到,又怎么会胡乱站出来。” 王逸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冷不丁和苏音对视上。 苏音扬起嘴角,冲他挥了挥手,温和的笑容看得他毛骨悚然。 他虽然忌惮谢玉漓的身份,但还能争一争,胡搅蛮缠之下,总能挣几分面子回来,可苏音不同。 她是可以笑着将人骨头一根根折断的那种。 在苏音面前,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根本派不上用场。 王逸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不管旁边的少年,大步踏上马车。 丢人不能丢气势,临走之前,王逸阳还朝着那少年吼了一句,“今日算你运气好,下次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说完,将马儿掉了个头,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 第156章 为什么不躲 主角走了,围观的人也没热闹可看,片刻后四下散开,街道重新恢复畅通。 少年冲着谢玉漓点头,“多谢。” 谢玉漓见他要走,连忙出声把人叫住,款步到他跟前,柳眉微拧,“你家在哪儿?我让人送你回去。” 她离开后,难保王逸阳不会再伺机找麻烦。 少年垂首,无意识捏了捏包子,声音低了几分,“不知道。” 流浪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谢玉漓自知戳了他的痛处,心下不忍,原本想让丫鬟给他几两银子度日,抬头,却撞进他清澈的眸子里,不觉一怔。 他的脸脏兮兮的,眼神却过分干净,仿佛不染纤尘。 谢玉漓伸出的手顿住了,抛却刚才的想法,只问,“若我能让你吃饱穿暖,不再流浪在大街上,你可愿跟我走?” 少年平静的眼神难得出现了一丝波动,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两个字,“当真?” 谢玉漓听出了他的意思,轻笑一声,“自然。” 偌大的谢府,还是养得起他的。 少年终于挪动了身体,往前两步,“小姐,我叫周致。” “宁静致远的致?” “对。” “好名字,”谢玉漓抿唇,面色柔和,示意他跟上,“外面冷,你先同我去清江楼里喝杯热茶暖一暖,我稍后带你回府。” 周致嗯了一声,默默跟在谢玉漓身后上了二楼。 苏音杯子里的青瓜汁已经见底,抬手让店小二拿了壶热茶。 在谢玉漓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倒好两杯备着,递给周致时顺便问了句,“明明会武功,为什么不躲?” 旁人看不出来,她却看得真切。 王逸阳马车驾得太快,若寻常人早就被撞得爬不起来了,他却一点皮外伤都没受。 周致有些诧异,接过茶杯浅尝一口,感受到身体回暖,才闷声说道,“不想招惹麻烦。” 王逸阳这种公子哥就是越反抗他越来劲,顺着他最多就是挨两鞭子。 苏音笑了笑,“你倒是聪明。” 转而对谢玉漓说,“找到个不错的护卫。” …… 出了清江楼,谢玉漓带着周致回府,苏音则让白鹭跟着自己去锦绣坊,准备挑几件成衣。 苏音平时自己也会买,所以挑了一件就罢手,白鹭却兴奋得很,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姑娘,这个颜色好看,衬你皮肤。” “这个也好看,粉嫩粉嫩的。” “还有这个……” 苏音被她吵得头疼,摆手道,“挑两件你喜欢的,等会儿我一起付。” 话音落,白鹭立马收了声,苏音疑惑地扭头,见她正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姑娘,你对我真好。” 她每月例银不多,锦绣坊的衣服又那么贵,就算攒几年都不一定买得起。 每次别人买新衣服她都会很羡慕,但囊中羞涩,只能眼巴巴看着,没想到现在自己过年也有好看的衣服穿了! 泪珠摇摇欲坠,苏音赶紧让她收住,“掉一滴眼泪,预算就少一两银子。” “没有……没哭!” 白鹭立马把眼泪憋了回去,欢天喜地地挑衣裳去了。 苏音笑着摇摇头,刚转身,就被楼下的三个人吸引了注意。 第157章 刚才的话不准说给旁人听 定远将军沈放带着妻女在置办年货,身后跟着两个拎东西的仆人,满载而归。 苏音原本只想看两眼,谁知沈棠突然侧过身,正好看到锦绣坊里的她,于是朝她挥手微笑,苏音同样以礼回之。 沈放看到女儿的动作,不禁扭头看过来,柔和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认出她后,逐渐恢复,淡淡颔首,然后继续往前走。 直到脱离苏音的视线,沈放才看向旁边拿着香囊把玩的沈棠,“你和她相熟?” 沈棠摇头,“算不上熟络,只是上次诗会一见,觉得她人还行,谢玉漓和她关系不错。” 沈放很少在意她交的朋友,奇怪道,“爹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没事,随口一问。” 锦绣坊里,苏音伸手拨着面前的布料,心思却飞远了。 沈放是昭帝的人,不偏袒任何一个皇子,在朝中属于中立派,手上有兵权。最重要的是,据她了解,品行不错,军中颇有威望。caso 冬至那晚的宫宴,凌晏似乎提到过。 正凝神沉思之际,突然发现有一只爪子在自己眼前晃啊晃,是已经选好衣裳的白鹭。 她见苏音神色平淡,问道,“姑娘在想什么,是不喜欢这里的衣裳吗?可这就是京城里最好的成衣店了……” 苏音回过神,摇头一笑,“选好了就拿上付银子去。” “诶,等等,”白鹭叫住转身的她,犹豫片刻,“姑娘要不要给殿下选一件啊?我听老嬷嬷说,往年都是洛侍卫负责这事,但今年洛侍卫好像也没有准备。” 既然身为奴婢的她都有,东宫的主子怎么能没有呢? 白鹭的话让苏音犯了难,她还真没想到要给凌晏买,“我也不知殿下喜欢什么,万一买回去他不穿岂不是浪费银子,算了。” “来都来了,我们就看看嘛!” 白鹭上前嬉嬉笑笑地抱住她的手臂,拉着她朝男子样式的一侧走,“我觉得只要是姑娘选的,殿下肯定喜欢。” 苏音眉毛一挑,“从哪儿学得这些?裴先生教你的?” 白鹭没回答,只悄悄吐了吐舌头,算是默认了。 苏音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敲,语重心长道,“你要有自己的判断,别他教什么就是什么。做学问上听他的没错,其他方面……还是听我的。” 裴永祁脑子里就没几个好主意。 “哦……”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专门展示男子衣裳的区域,相比于旁边的,颜色少了许多,且大都偏深沉。 苏音随手拿起一件烟青色外袍,刚翻两下,老板娘就走了过来,嘴角挂着笑,“姑娘好眼光,这是今年新制定的款式,意在简约淡雅,如幽林篁竹,山顶青松。我看姑娘气质不错,想必意中人也非比寻常,这件衣裳穿上必然添彩。” 她用词太猛,苏音惊得连连摆手,“不是意中人。” 她还不想被人扣上肖想太子的帽子。 老板娘一怔,随即说道,“是我唐突了,不过今年就此一件,姑娘若是喜欢,千万别错过。” …… 苏音最后还是将那件烟青色的衣裳买了下来,踏出门槛时,发现白鹭在捂嘴笑,当即瞪了她一眼,“刚才的话不准说给旁人听。” 第158章 找这么多借口,累不累 苏音表情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恐吓。 只是白鹭跟在她身边那么久,知晓她什么性子,不仅不怕,还一脸无辜地问,“哪句话呀?是老板娘说殿下是您意中人那句话吗……哎哟,疼疼疼!” 调侃的话讲到一半,就被苏音拎起耳朵,动弹不得。 苏音面色有些不正常,“真当我不敢收拾你?” “错了错了,”白鹭立马求饶,眼巴巴地望着她,“姑娘绕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苏音闻言松手,白鹭立马捂住自己的耳朵揉了揉,小脸皱成一团,紧跟苏音的步伐。 “姑娘,广福斋的点心特别好吃,我们买点回去。” “不买,今日你惹到我了。” “就买一点点,我出钱请姑娘吃。” “不吃。” …… 回到东宫,用了晚膳,苏音在主殿里磨磨蹭蹭的,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扇扇炭火,要不就拍拍窗幔上莫须有的灰尘,转来转去,就是不说话。 凌晏知道她有事情跟自己说,也没有催促,歪在软塌上,随手拿了本书读。 难得见她这个样子,新奇的很。 一阵冷风吹来,把屋子里的炭火吹得红红的,苏音又起身去调整了一番支摘窗的高度,总算忍不住了。caso 她走到离凌晏三步远的位置,装作漫不经心道,“今日去锦绣坊,白鹭非让我给殿下选件衣裳……” 一切都是白鹭的主意,不关她的事。 凌晏听完后怔愣片刻,搞了半天是这件事。 他瞧着苏音不自然的神色,嘴角微微勾起,眼睛在烛火地映照下分外明亮,“选了吗?拿给我看看。” 苏音悄悄打量了他一眼,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多问。压抑住有加速趋势的心跳,转过身取包袱里的衣裳。 凌晏盯着她的背影,拇指和食指不自觉摩挲着书页,力道大得似乎要擦出火花。 明明他是收礼的人,期待中竟然也会有些许紧张。 苏音动作慢吞吞的,一边朝他走一边道,“我也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样子的,就随手拿了一件,要是不合眼缘,我明日就拿去退了,这种事情还是洛七去办比较合适,他了解殿下的喜好。” 凌晏下了软榻,见她嘴里絮絮叨叨的,两步迈到她跟前,低头望着她,“找这么多借口,累不累啊?” 又是白鹭,又是洛七,没有一句话落在自己身上。 “我又不嫌弃你买的,”他看了眼苏音手里的衣裳,心情颇好,“给我穿上试试。” 苏音心跳漏了一拍,眼看着嘴角就要往上翘,偏偏被她压了下来。 衣裳的样式不算繁复,苏音很快就整理好了,将他推到旁边大大的铜镜面前,小声问了句,“如何?” 烟青色很难驾驭,穿不好就会显得滑稽,可这颜色偏巧被凌晏的气质给压住了,衬得他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凌晏伸手拨了拨,颇为满意,透过铜镜,看到苏音眼底暗藏的期许,轻笑一声,“眼光不错。” 苏音敛眸,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察觉他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连忙走开了些。 第159章 美色误人 凌晏看着她的动作,眉毛一挑,将人拽到自己面前,“躲什么?” 他指了指右侧的衣带,“这边没整理好。” 苏音后知后觉,低头继续上手。 气氛有些黏糊,苏音只觉得屋里炭火太旺,熏得她脸有些热,葱白的指尖绕过两根衣带,灵巧地打结,“我今日上街,碰到沈放将军一家了。” 凌晏默了两秒,“你想说什么?” 苏音轻言,“沈将军为人为官都不错,殿下不是想拉拢他吗?” “你又知道了?” “我猜的。”最后两根衣带不知怎么回事,总爱溜出指尖,抓不住,苏音只好继续埋首整理,“宫宴上我看殿下往沈将军的方向瞧了好几眼,难道没有想把他召为己用的意思?” 而且她对沈棠的印象不错,能培养出这般女儿家的人,品行肯定是过关的。 凌晏随手压平了她头顶翘起来的几捋碎发,笑道,“沈放确实不错,但不必拉拢。” “嗯?” “他是父皇的人。” 凌晏语调很轻,在夜里显得有些缥缈。 八年前,他出京去往青城山,相送的人正是沈放。 苏音听得有些迷糊,她当然知道沈放是昭帝的人,可太子和昭帝不是不和吗?要能拉拢过来岂非正好。 对上她疑惑的视线,凌晏没准备解释,看她已经系好衣带,笑了笑,“没什么……你这件衣裳送的正是时候。” …… 除夕那天,皇子照例要进宫去拜见帝后。 洛七一大早就把宫里送的衣裳带了过来,却发现凌晏早已穿戴好。 他纠结地看着凌晏身上烟青色的衣裳,“殿下,您这样穿是挺好看的,但有些太过朴素了,要不咱还是换一件?” 洛七捧着衣裳上前,凌晏却摆摆手,寻了个相配的玉冠,“不必,就这件。” 新买的衣裳,总得穿进宫招摇一番,尤其是知道凌祈和凌承也会去的情况下。 趁着凌晏用早膳的功夫,洛七把长风拽到一边,小声问道,“这是你给殿下准备的?往年殿下在青城山,素些就素些,如今回了京,这样不太好?” 长风白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宫里有专门的绣娘,会送衣裳,但有人不知道啊,直接送到殿下心坎里去了,咱就别添乱了,把你手里这件拿下去。” “哎……” 洛七摇头扼腕,美色误人。 进宫后,凌晏先去御书房拜见昭帝。 他踏进门槛的时候,昭帝还在看奏折,知道他进来,头也没抬,“先坐会儿,朕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 凌晏也不着急,喝着喜子递上来的茶,垂眸想自己的事。 等昭帝批阅完折子,掀起眼皮,一愣,“怎么没穿宫里送去的衣裳,不喜欢?” “宫里送的年年都一样,没什么新意,不如这件穿得舒服。” 昭帝一脸不认同地望着他,仔细分辨,还能从他眼底看出些不一样的情绪,嗤笑一声,“呵,只怕不是衣裳的原因,是人的原因?” 凌晏但笑不语,看得昭帝心中一阵气结。 第160章 静观其变 呵呵,以为他看不出凌晏的小心思?明明就还在介意冬至宫宴上凌祈求娶一事。 “罢了,朕懒得管你,”跟他较真只会气着自己,“这里有份贺帖,是北璃那边派人送来的,你看看,回复什么自己做主。” 昭帝手指在帖子上叩了叩,喜子立马就给凌晏递了过去。 打开一看,就是年关临近,简单的几句祝福语。 “儿臣记得十年前,两国还有往来,这种帖子也不新奇,反观近几年,北璃和宣周关系恶劣,隐隐有剑拨弩张之势。现新帝登基,是打算重归于好?” 昭帝摇头,“魏子渊心思深,前段时间还大肆练兵,现在却发来贺帖,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他和北璃前任皇帝斗了十几年,双方都将彼此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换了人还真说不准。 “静观其变,”昭帝眯了眯眼,眸子里满是精明,“若真开放贸易对宣周也是一件好事。” 凌晏笑了笑,将帖子收好。 昭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道,“朕问你,你对苏音是怎么想的?” 说是贴身婢女,可早就过了界限;说是通房,也没见这么嚣张的。 他不像德妃,坐在龙椅上,对待儿子的感情问题考虑的因素也会更多。 凌晏轻笑一声,“父皇以为呢?” “这女子能力不小,目前却没看出来有什么野心,实在怪异,”难得有昭帝看不透的人,他自然会多关注些,“朕不得不提醒你,一定要多加提防,小心栽跟头。” 这种人就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所向披靡,用不好祸及自身。 凌晏淡淡点头,“知道了。” 昭帝一看就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又无可奈何,最后决定眼不见心不烦,挥手让他离开。 凌晏也没有流恋的意思,起身拱手,“今日岁除,儿臣祝父皇身体康健,来年多开怀,少生气。” 昭帝耷拉着眼皮,淡淡道,“除了你,没人敢惹朕生气。也就朕给你惯的,行了,滚。” “儿臣告退。” 御书房门开着,昭帝看向大步离开的凌晏,眼底有些神伤,又一年了……他还来不及跟喜子说什么,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喝水都压不下去。 喜子连忙上前给他顺气,担忧道,“皇上,您这几日咳嗽加重,要不再宣太医过来瞧瞧?” 昭帝摇头,抚了抚胸口,“老毛病了,无碍。”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落下的。 他也曾怀疑是不是身边人动了手脚,可排查一圈,没发现问题,太医也没诊出中毒的迹象。 昭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重新提笔,伴着浅浅的墨香,开始批阅折子。 …… 凌晏回到东宫已经接近晌午,吃完饭后,他把苏音叫去了书房替自己研墨,贺帖就摊在书案上。 苏音一眼便认出这是魏子渊的字迹,当初她闲来无事,还偷偷模仿过。 苏音面无表情,手上动作却难免更用力了些,只听“啪嗒”一声轻响,墨条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痕,提起来便断了。 第161章 醉了 凌晏随即看了过来,眼中有疑惑。 苏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淡然道,“大力了些,殿下恕罪。” 她将断掉的墨条放在一边,拿起一根新的重新研磨,却始终无法忽略旁边的贺帖,拼命压抑着心中的烦闷。 凌晏自书架上取下自己要的书,走到她身边,“这贺帖有什么问题吗?” 他其实更想问苏音是不是和魏子渊认识,可又觉得太过荒唐,所以换了个问法。 苏音笑着摇头。 凌晏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却没再继续深究,将书放在一边,重新拿起贺帖看了看,慢条斯理道,“据说这是北璃皇帝亲笔,字还不错。” 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见字如面,魏子渊是个有锋芒的人,却惯会用面具将自己隐藏起来。 苏音正眼看着贺帖上的字迹,扯了扯嘴角,“丑死了。” 说完,又找补了一句,“还是殿下的字好看。” “中午也没吃糖,怎么说的话这么甜?”凌晏想伸手掐她的脸,却被苏音一个歪头给躲开了。 凌晏也不介意,笑了两声,提笔蘸墨,更肯定了内心的想法。 这个插曲让苏音一下午脸上都没有任何笑意,从书房回偏殿后,就一直站在轩窗前,看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直到天色渐晚,白鹭给她拢上披风。 “姑娘有心事?” 苏音轻轻摇头,没回答她的问题,“今晚早些吃饭,我有些累了。” 白鹭满脸担忧,“姑娘忘了,一个时辰前长风侍卫过来说,殿下要你去主殿吃。” 她不知道苏音在苦恼什么,只是安慰道,“过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年,以前不愉快的就让它过去。” 苏音笑了笑,有些事情能过去,有些却过不去,“没事,先往主殿去。” “好。” 时隔多日,再见到苏音,高术赶紧往旁边缩了缩,身上刚养好的伤隐隐犯疼。 这女子出手太狠,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三人围坐在圆桌前,凌晏和高术谈论公事,苏音一心享受美食,时不时抿口小酒,微醺的状态下,心情总算没那么烦躁了。 当她的手再次伸向酒壶时,却被凌晏摁住了,“这是上好的桂花酿,后劲很大,慢些喝。” 苏音眼神有些迷离,说话却依旧条理清晰,“我酒量好,殿下不用担心。” 高术在一旁帮腔,“现在在东宫,又不是在别处,就算醉了也没什么要紧,睡一觉便好。” 他边说边冲着凌晏眨眼,想传达的意思很明显。 凌晏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随苏音去了。 清冽的酒水下肚,鼻尖满是桂花的香味,苏音渐渐有了些醉意,没收住力气,“嘭”地一声把酒杯搁在桌上,将正在说话的两人都吸引了过来。 苏音半合着眼,美眸若丝,曲肘托腮,视线在凌晏和高术身上扫来扫去,轻轻叹了口气。caso 高术疑惑了两秒,看向凌晏,“这是……醉了?” “嗯。” 凌晏知道她心情不好,却不知为何。 第162章 为情所困 此刻静静地凝视她,苏音恰好看过来,一动不动,水润的双眼像蒙了层雾,谁也没有先挪开视线。 高术挑眉,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于是起身,拍了拍凌晏的肩膀,“醉了,好机会,兄弟我就先走了。” 说话没大没小,规矩也丢到了一边。 凌晏抚掉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你也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高术摇头晃脑地感慨了一句,看着苏音酡红的脸,啧啧两声,“该说不说,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像为情所困呢?” 虽然他偶尔贱嗖嗖的,但眼光是真的准,一句话就点出症结所在。 可惜苏音的身世早就被反反复复查探了好几遍,断没有受情伤的可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凌晏拧起眉头,刚准备继续问,就看到苏音又朝酒壶伸手,赶紧制止。 两人一手持把,一手握住壶身,僵持不下。 苏音有些不耐烦地皱起小脸,瞪着凌晏,“放手。” 说话干脆利落,舌头也没打卷,若非眼神迷离,凌晏还真以为她是装的。 他手下加了几分力道,迈步到苏音面前,声音下沉,“别仗着自己喝醉了就胡来,还敢瞪我?” “哼……” 清醒的时候都没怵,醉醺醺的状态下就更不怕了。 苏音直接抬起另外一只空闲的手,“啪”得一声打在他手背上,看得高术一愣一愣的。 他决定不走了,留下来看戏。 凌晏脸色明显黑了,手背火辣辣地疼,可他又不能跟一个醉鬼计较,只好掰开她的手指,把酒壶抢了过来。 他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语调轻了些,“好了,下次再喝,我让人送你回去。” 本来这壶桂花酿是用来助兴的,结果过头了。 借酒浇愁愁更愁。 白鹭适时上前想扶,却被苏音一个灵活的转身躲开,就近抄起桌上的酒杯朝门框上砸了过去,“去他的诗书礼仪,我就是喜欢舞刀弄枪怎么了!” 酒杯应声而碎,瓷片四溅,周围人忙不迭躲开,凌晏却没动,只站在原地看她。caso 苏音恍若未觉,身体歪歪扭扭摇摇欲坠,却总能在即将倒地的时候稳稳立住。 她往前踉跄两步,半合着眼,嘴角微微向上扬,弧度越来越大,眼角泪水滚滚而下,打湿了睫毛,流进嘴里,是苦涩的。 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调整好心情,哪怕再次面对昔日的敌人,也能淡定自若,抬手挥刀毫不留情。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就连一封贺帖,都能让她失了分寸。 往日藏起来的伤口和软弱在酒的催化下尽数暴露,痛得她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凌迟之刑,刀刀见血。 她还在笑,笑得泪流满面。 凌晏眉头微微隆起,抬腿朝她走去,一步步将她罩在阴影中,“不想守礼就不守,没人逼迫你,哭什么。” 伸手,想为她拂去泪珠,却被躲开了。 苏音摇着头,一边吸气一边道,“你不懂……” 就像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63章 你告诉我,我就懂了 哪怕穿着最坚硬的盔甲,她的心也是肉做的,会疼,会伤,会爱,同样也会恨。 刚到宣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苏音根本没有时间去好好舔舐伤口,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能报仇。 这几个月的经历让她误以为自己足够坚韧,无坚不摧;可这种被刻意隐藏的脓疮,终究还是逃不过复发的命运,需刮骨疗伤才能治好。 凌晏被反驳,也不恼,声音柔和了些,“你告诉我,我就懂了。” 朗润的嗓音混着外面吹来的寒风,让苏音暂时清醒了些。 她抬手抹掉眼泪,嘴角慢慢耷拉下来,没回应凌晏的话,扭头,直接朝长风走了过去。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苏音脚尖微转,抽出长风腰间的佩剑,挽了个剑花。 周围人吓了一跳,就连高术都愣住了,以为她要行刺,赶紧挡在凌晏面前,谁知苏音突然调转方向,剑尖直指洛七。 洛七:“??” 一个闪身,躲开苏音的攻击。 长剑在空中发出“咻咻——”的声响,洛七躲过第一招,第二招接踵而至,擦着他的手臂堪堪过去。若是慢一分,剑尖必然刺破他的手臂。 苏音打势凶猛,毫无保留,只攻不守,洛七被她追得满院子乱跑。 他知道苏音武功不低,却也是第一次见她出手。 老这么被追着打也不像话……就在洛七犹豫之际,凌晏突然抛给他一柄长剑,清冽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陪她练一会儿。” 洛七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滑倒。 他竟然沦落至此! 院子里一时围了不少人,都是平日守在东宫周围的暗卫。 以往洛七操练他们,现在也有机会看洛七被训,实在新奇。 有的趴在墙头,有的藏在树上,有的卧在屋脊。 洛七和苏音的武功差不多,胜率五五开,可每当洛七稍微有些下风时,周围便会发出“咦~~”的声音,听得洛七心头火起,默默盘算着改日加训之事。 高术早就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 乖乖,看来他那天在厨房挨的打还算轻的。 剑起,叶落,灯晃,影摇。 一刻钟后,苏音大概是觉得累了,果断收手。洛七没料到她结束地这么突然,眼看剑尖就要刺中她的肩膀,却被屋檐下飞出的东西撞上,发出嗡嗡的争鸣声。 凌晏出手,用酒杯挡掉了他的攻击。 苏音停下后,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几秒,身体一软,直直地往地上倒,凌晏眼疾手快,将人拦腰抱住,锁在怀中。 酡红的双颊早被冷风吹得冰凉,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双眸紧闭,像睡着了。 比起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现在乖得不行。 凌晏一直都知道她瘦,可真正抱起来时还是不由得感慨一句,太轻了。 他直接将人抱着往偏殿走,徒留一众暗卫在冷风中面面相觑。 洛七满脸黑线地扫了眼刚才起哄的人,袖子一挥,“看够了,看够了就各自回位!” 话音一落,夜空中立马划过几道残影,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顿时恢复冷清。 第164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夜已深,东宫书房依旧烛火高燃,灯花已经剪了两次,烛光将伏案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风中轻轻摇曳。 高术倚在门框上,打了个呵欠,泪眼婆娑道,“殿下守岁不赏月,反倒盯着手里的几张纸?” 凌晏眼皮都没掀,视线落在薄薄的纸张上,似乎想从字里行间看出些什么。 “每年的月亮都这样,没什么可看的,我在青城山早就看够了。” 那些彻夜辗转不曾安眠的日子,他都快把月亮盯出花儿来了。 高术笑了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站在旁边,瞥了眼,“苏音的身世?瞧着也没什么特别,可她身上绝对有秘密,是这上面没有呈现的。” “我知道。” 凌晏的嗓音有些沙哑,眼底显露着淡淡的疲惫。 从她今日的反应看,区区几张纸,似乎书不尽她所经历的事情。 “难得见你有这般犯难的模样,”高术颇为感慨,围着他绕了一圈,“认真的?” 凌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很闲?” 高术连连摆手,脸上笑意颇深,“我可不闲,但若是殿下的事情,我再忙也有时间倾听,尤其是感情问题……” “赶紧回房间休息,明天一大早还有事情要你办。” 凌晏毫不犹豫地将人撵出去,嘭得一声关上房门。 …… 苏音一觉直接睡过了午时,睁眼,阳光透过窗户纸斜斜地洒进来,在地上印出一小块金色的方形图样。 她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用手腕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想开口说话,却发觉嗓子涩得厉害,声音也是支离破碎的。 白鹭掐着时间推门进来,见她醒了,立马问道,“姑娘头晕不晕啊?我一直把醒酒汤温着,姑娘现在要喝吗?” 她把醒酒汤从炉子上拿下来,用布垫着端到床前,小口小口地喂苏音喝下,嘴角一直挂着笑。 苏音上下扫了她一眼,“穿件新衣服就这么高兴?” “嘿嘿,”白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那是。不过我更为姑娘高兴,守得云开见月明。” 苏音皱着一张脸,没听懂,“什么?” “昨晚是殿下亲自把姑娘抱回来的,没假他人之手,临走之前还嘱咐我一定要将姑娘照顾好,什么东西缺了就告诉洛侍卫,他会负责补齐。” 白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兴奋得手舞足蹈,最后见苏音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她,不由得问道,“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苏音清了清嗓子,颇为艰难地开口,“要不……你还是别跟着裴先生学了?守得云开见月明是你这么用的吗?” “啊,我说错了?”白鹭有些懵,“那我换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音:“……算了,当我没说。” 苏音不欲和白鹭纠结下去,三两下打发她离开后便继续补觉,可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昨晚的场景。 她虽然醉酒,但并不断片,现在反应过来,整个人只想往被窝里钻,不愿再见人,以至于晚上凌晏派人过来叫她,她都推脱没去。 第165章 山不就我,我就山 苏音在偏殿躲了几天,奉信着只要时间久一些,就没人能记住的理念,怎么传唤都不去主殿。 凌晏无法,最后只能亲自到偏殿来抓人。 一脚踏进圆弧形拱门,就见苏音躺在软榻上晒太阳,脸上扣着一本书,盖在毛毯下的腿一翘一翘的,旁边还摆着水果,颇为惬意。 凌晏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脸上盖着的书拿起来翻了翻,上面满是图画。 “不是说不喜欢看书吗?” “这是话本,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书。” 苏音抬手挡住倾泻下来的阳光,等适应过来后才看向凌晏,佯装镇定,“殿下怎么来了?” 凌晏轻笑,捻了颗葡萄吃,“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苏音听出他的调侃,干笑两声,坐直身子,“殿下找我有事?” “嗯,”凌晏捋了捋衣袍,在她旁边坐下,“明日去净山寺祈福,皇室中人和几位重臣都会去,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 净山寺是宣周第一寺,香火旺盛,每年去祈福的人很多,皇室也会组织人前去上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闻名天下的方真大师时常在此处,慕名而去的人络绎不绝,但苏音有些抵触。 她前世见过方真大师一次,是个面容和蔼,慈眉善目之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空灵澄澈,似乎能看透世间一切肮脏污垢,直入人心。 苏音对这种人一向抱有敬畏之心,不敢轻易靠近。若是被看出来了,又该如何?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我们要在寺里过夜吗?” “住一天,简单收拾些衣物便可。” 凌晏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还顺手给她剥了个香蕉,“去寺里的人多,关系错综复杂,不比东宫,你尽量不要乱走。” 苏音也没客气,接过香蕉,闷闷地点头,“知道了。” “把上次给你的匕首也带上。” “好。” …… 第二日,天还没亮,京城主街道就热闹起来,包子铺和粥铺早早冒起了白色的浓烟。 苏音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往外看。 积雪还没融化,覆盖在早春的麦子上,阡陌交错,偶有百姓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经过,说说笑笑。 本该一派恬淡闲适,苏音却略显紧张,越靠近净山寺越甚。 寺里的僧人早已将上山的路清扫干净,帝后及四妃走在前面,凌晏稍后一些,苏音就跟在他身边,踩着古朴的青石板往上走。 四周还有青苔,苏音偶尔踢一脚。 往上大概走了一百梯,庙宇高耸的屋脊和卷翘的飞檐慢慢呈现在眼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苏音胸口有些闷闷的,脑子也开始隐隐作痛。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苏音尽量收敛着气息不让人发现,步子有些犹豫,飞快盘算着有什么方法能免于进去。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扶住她的手臂,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了?” 苏音摇头,“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凌晏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唇色,颇为费解,这段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应该轻而易举才是。 第166章 方真大师 苏音笑容十分勉强,看得凌晏眉头紧蹙,他们处在队伍前段,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要不我把长风留下来陪你休息会儿?” “不必,哪有婢女中途休息的道理,岂不是比主子还娇贵?”苏音虽然恃宠而骄,但并非不分场合,“殿下不用担心,马上就到了,等上了山再休息。”caso 而且祈福有个规矩,上山途中不能停留,就算皇帝也不行。 她要是破了例,只怕凌晏也讨不得好。 两人都是关注的焦点,就算只小声说了几句话,也被旁边的人察觉到。 凌承悄悄朝左侧挪步,支起手肘杵了杵专心赶路的凌祈,“二哥,你心情还好?” 他不清楚凌祈对苏音几份真情几分假意,但自冬至宫宴后,就没再见过凌祈,叫他出府游玩不应,去肃王府两次也没逮着人,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嗯?”凌祈稍显疑惑,反应过来后轻笑道,“我何时是那般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他从来都是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人。 凌承没听出他的潜台词,还稍稍松了口气,“幸好二哥你心里没有疙瘩……世上女子千千万,以二哥的才华、样貌、品行,想挑到心仪的王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府中也开始有通房了,虽然没有大小姐的仪态,但还算乖巧可人,将他服侍地体贴周到。 “承蒙七弟吉言。” 凌祈说完后,朝右侧偏移了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冷笑。 石梯总共一百二十八阶,等众人完全登上山顶,嫔妃和一些不怎么出门的小姐都气喘吁吁,各自平复心跳。 住持早已领着一众僧人在此处等候,“阿弥陀佛,贵人们一路走来辛苦了,寺里已备好茶水,请各位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开始祈福了。” 昭帝回了一礼,“多谢主持。敢问方真大师可在寺里?” 住持忙笑道,“师叔前两日刚到,这次祈福后,还安排了讲坛,皇上莫要着急,请先随我来。” 他的话引来人群中一阵小声的讨论。 那可是方真大师,多少人一生遍寻都见不到的人! 樊青拍了拍谢玉漓的脑袋,低头怜爱地看着她,“要是可以,真想让大师给你算算,正缘何时才会出现。” 谢玉漓已经十八,早过了定亲的年纪,可因为谢家地位特殊,迟迟没人敢上门提亲。再加上夫妻俩也想多留她几年,留来留去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母亲别慌,缘分是求不来的,”谢玉漓不甚在意,她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难不成我一生不嫁,你和父亲就不认我了?” 樊青瞪了她一眼,嗔怪道,“就算你一生不嫁,谢家也养得起!当母亲的还不是担心你日后老了无依无靠,看着别人享受天伦之乐嘛!” 谢玉漓抱着她的手臂晃了晃,小声撒娇,“我才不会呢!” 她从出生开始就含着金钥匙,这些年的荣华富贵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她享受了身份带来的便利,就必须要承受背后的苦楚。 第167章 得见 谢玉漓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甚关心,反倒抬眼四处找苏音在哪里。 她刚才好像看到苏音面色发白,可别是生病了。 环顾一圈,总算在最右侧六角亭的柱子边找到了她,不远处正有一个小沙弥从曲径穿过来,径直走向她所在的位置。 庙宇越是巍峨壮观,越是灵验,对苏音的压迫感越强。 她压下胸口翻滚的气血,垂在衣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明明不舒服到极点,却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落入耳中,让她浑身一震,抬头,一个和她差不多高,清清瘦瘦的小沙弥已然站在面前,“施主。” 苏音脸上的疑惑还没来得收起,就见他从灰色的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黄符,递到自己面前,“这是方真师叔让我转交给你的。” 一句话,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方真大师的符千金难求,给不给全凭他心情,苏音第一次来净山寺就能得到大师的主动相赠,实在太让人惊讶。 就连一向对外喜怒不形于色的昭帝都感到诧异,审视的目光不断在她和小沙弥身上徘徊。 苏音伸手接过,没问缘由,小沙弥则对她笑了笑,转身就走。 一切尽在不言中。 黄符很普通,可当她伸手握住时,却像握住了一枚温润的玉,不断有暖流从其间涌出,瞬间驱散了她胸口的郁气,唇色也逐渐恢复。 凌晏离她最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变化,却什么都没问。 侧身,见众人都呆呆地望着这里,不由得蹙眉,替她挡了部分视线,“不是说要休息吗?为何站定不动?” 住持从最开始的惊讶中反应过来,忙道,“各位贵人这边请。” 苏音将符小心地揣进怀里,暗叹方真本领的同时还想去见见这位大师。但一连串的仪式让她没有时间偷偷溜出去,直到中午用完斋饭,众人去寺里安排好的房间休息时,她才一个人出了门。 净山寺很大,又因为正值午后少有人走动,所以格外清幽,只有松柏枝在地上刮擦发出的沙沙声。 苏音不认路,却不想问人,只凭着感觉绕过了两间供有神佛的殿,又走过一棵挂满红绸的大榕树,踩上青苔斑驳的小路,最终来到一处栽满修竹的小院。 院里有两块小小的田地,周围用竹子围成栅栏,里面种着白菜和豌豆苗。 栅栏外五步远的地方就是井,井旁边,一位胡子雪白的老人正慢腾腾地把水从井里摇上来,准备浇地。 苏音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抬腿走过去,拎起他已经打好的一桶水,拿着葫芦做成的瓢,一瓢瓢往地里浇水。 动作很慢,很仔细。 方真也不说话,见桶空了,就默默地再把水续上,两人配合地极为融洽,直到将两块菜地都浇完了,他才笑了笑,问苏音,“心静了吗?” 苏音实话实说,“暂时。” 这里竹荫蔽日,与世隔绝,恍若人间仙境,走进来生不出那么多世俗的想法,可她终究是红尘中人,要在权欲中打滚。 第168章 这都是命 方真笑着点点头,离开菜地朝旁边的石凳走去,慢条斯理道,“只要有片刻宁静,就不负你刚才的劳作。” 石凳旁边有一个小炉子,上面温着茶,方真提起茶壶倒了两杯,示意她过来坐,“上次我见施主的时候,就知道施主必有一劫,躲不过也逃不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苏音款步而去,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世事无常,我也没想到。” 当时她还在魏子渊身边,方真云游至北璃,两人遥遥见过一面,但没说话,不曾想他还记得。 苏音想起怀中的符箓,对方真道,“还未谢过大师赠符,解我燃眉之急。” 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和她一样的人,若被人发现,对方会以怎样的眼神看待她,是将她绑在桃木架上烧死,还是送入庵里超度? “顺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方真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她端起来轻抿一下,苦意瞬间在嘴里蔓延开,很艰难地咽下第一口,便再不肯碰了。 方真发出两声爽朗的笑,“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已经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搅入这样的纷争中?” 风吹过竹林,苏音闭眼听着耳畔的沙沙声,嘴角微微上扬,“大师是想劝我放下仇恨,一心向善吗?” 人死身灭,换了个身份,前尘往事似乎离她很远,可每每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浑身冷汗的惊醒。 然后一遍遍加深印象,同时也加深心里的恨。 “非也,”方真摇头,伸手,兜住满袖清风,“一入红尘,便生因果,这都是命。我不会劝你,因为你想拿回来的,本就属于你,是他们亏欠你的。” “只是他们负你在先,就算你不出手,也会有报应。若可以,我还真想劝你手上少沾些血。” 苏音睁眼,侧头看他,“但大师知道,我不会。” 仇,总要亲自报才有感觉;人,总要手刃才能解恨。 “大师能给我讲讲经吗?” 方真对上她坦坦荡荡的眼神,面容温和,点头,看她在低低的梵音中慢慢合上眼。 在这个竹林环绕的小院里,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苏音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做了好长一个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院子里早已没有方真的身影,冰凉的茶杯和灭掉的炭火显露出几分萧条。 她起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对着院子里唯一的小房间鞠了一躬,悄然离开。 直到头顶再无竹林掩映,她才发觉天色已经擦黑,过了用晚膳的时间。 夜晚的净山寺几乎没人在外走动,廊下没有点灯,唯一的光来自头顶的月亮。 苏音凭着记忆一路朝东厢房走,转过两个弯,突然看到前面昏暗的大殿外有一道影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挡在她的必经之路。caso 苏音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走过去才发现是凌祈。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就这么站在屋檐下,听到苏音的脚步,扭头看过来。 第169章 肃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苏音和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见过王爷。” 她不欲多言,略行一礼后便准备离开,才迈出两步,就听到凌祈低哑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刚从方真大师的院子里出来?” 黑暗中,凌祈眯眼看着她,总觉得她像是一团雾,越靠近越容易看不清。 可他偏偏又忍不住靠近,想知道被她藏起来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是,大师说和我有缘,便让我去帮他照看了一下菜地,”苏音信口胡诌,也不管他相不相信,“天色已晚,王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凌祈慢慢走下台阶,行至她跟前,漆黑的眸子瞬也不瞬地凝着她,看得苏音眉头微微蹙起,“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男人轻笑一声,开口道,“你可还在怪我,当初不经你同意,便冒然向父皇提出求娶一事?” “我只是个婢女,哪敢责怪王爷?”苏音敛眸,声音也放缓了些,“那日我在庆云殿已经说明白了,还希望王爷不要为难于我。” 凌祈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和她在这儿夜半谈话。 苏音不想卷入莫名的纷争,更不想成为几个人矛盾的爆发点和突破口。 “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凌祈突然凑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在太子身边待得不开心了,或者受了委屈,记得来找我。肃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说完,不等苏音有所反应,立马站直身子,看向她的眼神里有着盈盈笑意。 苏音只觉得莫名其妙,淡淡回了句,“多谢。” …… 回到东厢房,凌晏和长风都不在,只有洛七抱剑守在门口,周围还有好几道暗卫的气息。 苏音一路走回来,早就饿了,抬手有气无力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往院子里钻。 洛七跟在她身后,叭叭说道,“殿下知道你去了方真大师的住所,怕你回来没东西吃,特意让我给你准备了些糕点,就放在桌上,进门便能看到。” 苏音懒懒回了句,“嗯……” 洛七看她疲惫倦怠的样子,皱起眉头,“刚才干嘛去了?又跟人打架了?小姑娘别一天打打杀杀的,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是。” 守岁那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 “你要打架就跟我打,上次没分出胜负,我心里一直欠欠的,总想着不能欺负醉鬼,必须趁你清醒的时候再来一场……诶,你怎么突然停下了?” 要不是他反应快,就直接撞到人背上去了。 苏音转身对着他,嘴角的笑颇为无奈,就在洛七以为她会答应时,苏音冷不丁来了句,“你话好多呀。” “……” 然后在洛七一脸不可置信中进了房间,嘭得一声把门关上。 苏音进屋后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回想洛七刚才的吃惊的表情,兀自轻笑出声。筚趣阁 她伸手准备去拿桌上的芙蓉糕,却突然顿住了,余光中有道黑影从右边支起的窗户外一闪而过。 第170章 我不想对你动手 净山寺今夜住了不少人,除了帝后和四妃,还有皇子和好几位重臣,说跟铜墙铁壁一般也不为过,外面的贼人不可能进来,那便只能是寺里的人了。 苏音端着杯子没动,看似注意着桌上的烛台,实则留心窗外的动静。 晚风顺着窗棂溜进来,将她的影子拉扯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中,有几道气息由远及近,很快就跟原先守着东厢房的暗卫纠缠在一起。 站在门口的洛七瞬间察觉不对劲,叩了叩门,压低声音,“有人闯进来,你自己小心。” 然后飞快走下台阶,想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对方来势汹汹,准备充分,个个都是高手,饶是东宫的暗卫也不能很快解决。苏音待在房间里没动,等窗户外的黑影再次出现时,她直接追了上去。 东厢房外有块小小的空地,苏音追至此,人却不见了,周遭死寂,乌云逐渐围拢在月亮周围,光线顿时黯淡下来,空气也凝滞了,只有呼呼的风声吹得她长发乱舞。 她作势要离开,突然从后方伸出一只手,直接扣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用力想控制住她。 苏音抬臂,掐住对方的手腕,腰部借力往右侧方一闪,躲开他的桎梏。对方也不是吃素的,抬腿朝她膝盖踹去,苏音一个扫腿,猛然相撞,齐齐向后退了几步。 对方一身夜行衣,身量高挑,下颌线清晰。 苏音眼皮微微下压,认出了他,“殊九?” “原来你还记得我。”殊九摘掉头上的帽子,露出真容,声线冷清,“统领要见你,跟我走。” 苏音勾着嘴角,摇头,一字一句,“我现在是东宫的人,吴统领也不是我的主子,要见我得先告知太子?”caso 殊九盯着她,目光逐渐变得幽深,冷冷道,“一段时间不见,你连自己从哪里来都忘了?本来我还不相信你会真的背叛统领,如今看来,你的确是翅膀硬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音。 苏音是他亲手带大的,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秘密,可现在却给他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从前的苏音很怕他,在他面前总是带着几分敬畏,小心谨慎,布置下去的任务拼了命也会完成,然后眼巴巴地找自己要奖励,哪怕是一句随口的称赞,也足够她高兴好几天。 但此刻他面前的人眼底没有丝毫畏惧,沉着、镇定,看他的眼神与陌生人无异。 苏音听完他的话,轻笑出声,“纠正一点,是良禽择木而栖。” 吴勇达有没有真本事暂且不论,至少凌晏她是信服的,既然终归是棋子,为什么不找个能赢的人? 时间紧迫,太子的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殊九不欲跟她拖延下去,朝她招手,“你最好自己乖乖过来,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我不想对你动手。” 苏音紧了紧拳头,脸上却一派轻松,“你可以试试。” 刚才交手不过三招,苏音就知道他的武功不亚于洛七,要真动起手来会有些麻烦。 第171章 冲着苏音来的 殊九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话音未落,他就朝苏音奔了过来,脚尖轻点,两手呈爪状,想一招直接扣住她。 他自信很清楚苏音的功夫深浅,知道她短板在何处,所以想一开始就压制住她,谁知离她还有两步远的位置,突然感觉眼前寒芒一闪。 刀尖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更加锋利,削铁如泥,他不敢硬碰硬,屈肘挡住苏音的小臂,翻身到她身后。 匕首是来净山寺前,凌晏特意嘱咐她带上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面对敌人,苏音从不废话,抓住殊九躲避的空档开始猛攻,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殊九表情严肃,一边化解她的攻击,一边暗自惊叹,不过短短数月,她的功夫怎么会长进这么多?而且完全看不到先前的影子,招式、出手风格都像换了一个人。 在刀尖再次擦着他的脸飞过时,殊九立马出掌,直接打在苏音胸口,苏音不得已弓腰往后,脚步轻旋,速度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两人的距离顿时拉出十来米。 苏音生生受了一掌,胸口难受地厉害,可最让她诧异的却是身上逐渐加重的无力感,以至于她想用力握紧匕首都不行。 不对劲…… 东厢房的茶和点心不可能有问题,中午吃的喝的她同样很小心,怎么还会中招? 只要驱动内力,身体就会愈发疲软,最后苏音竟撑不住直接单膝跪地。 殊九冷冷地看着她,慢慢靠近,伸手抹掉脸上和脖子渗出的血珠,“你确实有长进。” 以前连他身都近不了,现在却能让他见血。 殊九蹲下身,曲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但没能如愿从这双漆黑的眸子中看到诧异和惊慌,只有平静,仿佛一口枯井,再大的石头也激不起浪花。 “是我不够卑鄙,没想到你还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殊九摇头叹气,“药可不是我给你下的。” 他直接将苏音提溜起来,朝山下走,“若是听话,我会求统领饶你一命。” …… 东厢房外的打斗逐渐平息,三个黑衣人被暗卫从房顶踹下来,直接扔在院里,扬起一阵灰尘。 洛七将长剑收回鞘中,环顾四周,“就这三个?” 其中一个暗卫回答道,“还有俩逃走了,但身受重伤,应该跑不了多远,我已经让人去追了。” 洛七点点头,指着地上动弹不得,进气少出气多的人,“拖进去仔细审问。” “是。” 殿下和皇上在一处,东厢房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这些人冒如此大的风险是为何? 洛七边往台阶上走边思索,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赶紧推开门,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不见苏音的影子。 “坏了!” 他咬牙,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东宫以太子为重,谁也没想到这番阵仗竟然只是为了掳走苏音。 殿下有多看重苏音明眼人都知道,这下事情大了。 洛七一声吼,将剩下的暗卫全都召集起来,开门见山,“分两路,一路继续守着院子,一路去周围找人,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要放过。” 第172章 说了,你才有活命的可能 凌晏刚离开昭帝的房间,经过挂满红绸的大榕树,就看到洛七急匆匆地走过来,面若冰霜。 “殿下。” 凌晏脚步没停,边走边问,“怎么了?” “苏音不见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就感觉凌晏周身气压低了不少,人也有片刻的怔愣,扭过头来看他,“怎么回事?” 洛七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两刻钟前,东厢房外突然出现五六个黑衣人,武艺高强,缠住守在周围的暗卫,苏音当时还在房间里,等到我们将黑衣人解决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谁也没想到对方不是冲着凌晏,而是冲着苏音,这才着了道。 凌晏表情冷了下来,脚步加快,朝东厢房赶,“人抓到了吗?” “还在审问,”洛七亦步亦趋,“我已经让剩下的暗卫四处搜寻,应该能发现踪迹。” 苏音武功不低,脑子也灵光,净山寺能抓走她的人不多,数来数去,无非那么几个。 凌晏没说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逆着晚风往前走。 山顶风大,吹得他衣袖翻飞。周围的树叶哗哗作响,掩盖了一行人的脚步。 快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来,对洛七道,“去查查今晚哪家有动静,还有山下也不要放过。” 对方抓走苏音,绝不可能是悄无声息把她杀掉那么简单,净山寺今夜各方势力都有,想瞒下来不容易,但毗邻的山脚却很方便,也是常被人忽略的地方。 凌晏胸腔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他直接推门进了苏音的房间,杯中的水已经凉透了,给她准备的芙蓉糕也没吃。 烛火烧得很安静,火苗都不曾摇晃,凝滞的空气中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夹杂着些许慌乱。 …… 苏音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被殊九拎着一路狂奔,过往寒风刺骨。 她浑身疲软,没有力气,半合着眼,直到殊九将她带到一个暗室,绑在板凳上时,她才稍微抬起下巴,打量周围的环境。 目之所及皆是青砖,一块块垒起来,没有窗户,墙上点了一排排蜡烛,将整个暗室照得透亮,也照得她对面的刑具发出森寒的光。 细细看去,还都是她见过的。 苏音嘴角微微往上翘,疲惫地闭上眼,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审我?” “审你的不是我,”殊九站在她面前,俯视,“统领之前是怎么对待叛徒的,你都知道,不想这些东西用在你身上,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到底是自己带大的,他私心里不想苏音受这种折磨,所以三令五申。 苏音缓缓睁开眼,对上他复杂的目光,“说了,就能放过我吗?” “说了,你才有活命的可能。” 殊九眉头紧锁,“你放心,只要你配合,我会向统领求情,让你少受些责罚。” 苏音头枕着椅背,任由火苗在眼底跳动,笑着对殊九摇头,“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没用的。” 第173章 毁了这张脸也没用 从她被带离净山寺那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存活的机会渺茫。 吴勇达当初能灭袁家满门,又怎么会放虎归山? 苏音自认为是把刀,能在必要时直插敌人心脏。若她是掌权者,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己所用,最好的方式就是抹杀掉。 她只是不甘心。 大仇未报,重活一世的诸多谋划又有什么意思呢?到头来还是一抷黄土。 她突然想到了凌晏。 倒也不敢确定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只是在猜测他会不会来寻,又抱着怎样的心情。 见殊九还低头看她,苏音不由得轻笑,“不相信吗?我说与不说,对结果并不会有任何改变。死后究竟是被鞭尸还是送去东宫添堵,大概要看吴统领的心情。” 她朝对面的刑具望了一眼,不仅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还有些亲切。 “你……” 殊九见她这副模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刚要开口,就听到外边长廊渐行渐近的脚步。 他停下话头,深深地看了苏音一眼,摁住墙上的一个开关,门慢慢转开。 门口站着的人身量高挑,体态丰腴,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裳,从头到脚都捂得严严实实。 苏音眯着眼看她走近,摘下盖在头上的连衣帽,露出真容。 原来是熟人。 她笑了笑,“淑妃娘娘,好久不见。” 即使是深夜,淑妃依旧妆容精致,嘴唇红艳艳的如同喝了小孩的血。 菲薄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笑看着苏音,“一段时间没见,你变化不小,现在这副虚弱的样子,哪有当初在庆云殿和本宫针锋相对的神采?” 苏音即使被绑着,嘴上也不饶人,“娘娘变化也不小,已经从皇上身边走到吴统领身边了。” 她一早就在猜测两人的关系,没想到淑妃主动站了出来。 要说吴勇达也算不上好看,淑妃看上了他哪点,五大三粗还是老? 被人当面挑明,淑妃也没有害怕,反倒上前两步,用长长的指甲在她脸上刮蹭,“死到临头了嘴还这么硬,是怕本宫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娘娘心狠手辣,我自叹不如。” “哼,”淑妃直起身子,冷眼看着她,“当初害本宫禁足,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落在本宫手上?” “……” 这种惯会颠倒黑白的人,苏音一向懒得理会。 明明是害人在先,被报复了还觉得自己无辜,便是城墙倒拐处都比不得她的脸皮厚。 她这个表情落在淑妃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无视。筚趣阁 淑妃转身走到挂满刑具的旁边,从上面取下皮鞭和一把精致的小刀。 冰冰凉凉的刀尖抵在她脖子上,磨蹭两下后慢慢挪到了她脸上。 淑妃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怕吗?” “你虽然长得并不算倾国倾城,但这双眼睛却分外好看,你说要是把它挖出来,太子还会喜欢你吗?” “呵……”苏音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呈新月状,扭头,故意想让淑妃看得更分明,“太子本就不喜欢我,你便是毁了这张脸也没用。” 第174章 陪葬 淑妃同她对视,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 她稍微一用力,锋利的刀尖就划破了苏音的皮肤,血珠从细小的伤口处慢慢往外冒,顺着脸颊下滑。 好在淑妃只划了一刀就停下。 她虽然狠,但还是不愿意亲手沾上血。 苏音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感受不到痛,让淑妃没有丝毫成就感。 “你就这么不怕死,不怕毁容?” 血顺着苏音的下颌线流到了脖子上,烛火闪烁,她的眼神也跟着明明灭灭,“我并非以色侍君,就算是个丑八怪又如何?” 她冲着淑妃挑眉,看得淑妃火冒三丈,抄起鞭子就朝她身上招呼,用了狠劲,啪啪作响。 苏音一声不吭,略微蹙起眉头。 折磨人的手段她见多了,也经历过,淑妃这些在她眼里就是小打小闹。 殊九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吴勇达让淑妃先来,无非就是想让她出出气,等苏音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心理防线也坍塌时,再逼问东宫的情况。 可看着苏音那双灵动的眼睛,他竟然会有些不忍。 看她素色的衣裳渐渐透出血迹,殊九正想着要如何阻止,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墙面顿时就裂出了几条缝,摇摇欲坠。 他尚且能稳住身形,淑妃直接跌坐在地,一脸惶恐地问,“这是怎么了?!” 惊慌失措的样子跟刚才威胁人时相去甚远,看得苏音一阵好笑,“大概是上天可怜我,要你一起陪葬。” “你闭嘴!”她厉声吼道。 此刻也顾及不了苏音了,保命要紧。 起身欲往外跑,刚开门就扑进了吴勇达怀中,吴勇达一把搂住她,“埋在地里的炸药被人挖出来了,我先送你上净山寺,别让老皇帝发现端倪。” 他瞥了眼站在旁边的殊九,“你留下来善后。” “是。” 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昭帝,淑妃和吴勇达若是不在,太容易遭人怀疑。 吴勇达刚迈出两步,突然回头看着苏音,眯了眯眼,“就让她留在这儿。” 背主求荣的东西,不配活着。 只是这样死终究便宜了她。 时间紧迫,吴勇达也来不及多说,带着淑妃先行离开。 殊九转身看着苏音,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默默上前替她解开了绳子,想带她一起出去。 苏音推开他的手,摇头,“你走,我现在浑身无力,你带着我只会是拖累,到时候谁都出不去。”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殊九对自己有手下留情,可又不能违背吴勇达的命令,这种拉扯才是最痛苦的。 如果真的葬身此地,那便是命。 来生……来生就不要当人了,太累。caso 殊九见她紧闭双眼,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跑了出去。 苏音只觉得自己漂在海中,四处还在晃,却听不见声音,巨大的疲惫感蔓延至全身,想就此睡过去,再不醒来。 只是她刚要陷入沉睡,突然就感觉有人在大力摇着自己,耳边有一道低沉且急切的嗓音,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第175章 不是幻觉,我来了 好烦…… 为什么死都不让人安生? 苏音眉峰隆起,缓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周围火光冲天,面前的人背对着四溅的尘土,脸藏在阴影中,轮廓刚毅。 她费了好几秒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殿下?” 开口,声音是沙哑的,带着几分犹豫和怀疑。 虽然她留了线索,但吴勇达也不是吃素的,凌晏怎么会这么快就赶来? “幻觉。” 苏音嘟囔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又要闭上眼,却听到对方熟悉的嗓音,“不是幻觉,我来了。” 凌晏来不及多说什么,抱起她就往外冲,地动山摇,暗室在他们离开的下一秒轰然倒塌,尘土飞扬,地直接凹陷下去一块。 苏音被抓走的途中,将身上能解下的东西都随手扔了出去,匕首、香囊、朱钗……洛七反应快,派出去的暗卫很顺利就发现了这些,一路排查,最后锁定在这附近。 净山寺脚下有不少村民和宅子,一间间搜查肯定来不及,但找寻的过程中并非没有收获,其中一个鼻子灵的暗卫很快挖到了埋在地下的炸药。 具体体量不清楚,但将面前的这座宅子夷为平地不成问题。 凌晏等不及了,直接命人将炸药都点燃,逼出了藏在暗中伺机而动的人,也顺利找到了苏音被关押的地方。 步伐套着轻功,即使怀中还抱着一个人,凌晏的速度也极快,倏尔带她远离了宅子,降落在平地。 他的怀抱很稳,苏音待得也很舒服,闭眼,头靠在他肩头。 凌晏稍微将她往上托了托,垂眸,看她半张脸都糊上了血迹,表情凝重,“你感觉如何?” “死不了,”苏音睁眼,对着他扬起嘴角,“殿下来得好快,我没受什么折磨。” 哪怕知道她此刻故作轻快,凌晏心里的石头也逐渐放下,至少人在怀里,踏实多了。 开口,仍旧是一副批评的语气,“还有心情开玩笑?要是我再晚一步,你可能就没命了。” 这里的事情自有长风和洛七善后,所以凌晏直接带着她往净山寺上走。 片刻后,突然有两只纤细的手臂缓缓往上升,勾住他的脖子,没用多少力气,只是虚虚地挂着,“殿下这不是来得很及时嘛……” 语调轻得近乎呢喃,倒也不是故意撒娇,实在属于力不从心。 凌晏一时说不出话来。 耳边还有呼呼的风声,吹在苏音被划过一刀的脸上,生疼。 她睁眼只能望见男人的下巴,线条清晰,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给苏音看愣了。 刚想开口说话,余光突然留意到自己腰间的衣摆处有些粉末,在月光下呈淡淡的青色,闪着一点细碎的光。 苏音觉得奇怪,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捻了一小撮起来,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原来如此。 先前她从方真大师的竹林小院出来,碰到凌祈时他身上就有股淡淡的香味,和那日在宫宴上用的香味道极像且同样很淡,苏音就没太在意。 谁曾想就是这一点点的细粉,让她中了招,被殊九抓走。 第176章 忍着 她记得自己倒下时,殊九曾说,药不是他下的,那岂不是说明凌祈和吴勇达同流合污了? 淡青色的粉此刻已经没了药效,细细柔柔地在苏音两指间铺匀。凌晏见她盯着手指发呆,顺势在她腰间轻轻一掐,“怎么了?” 苏音拍掉身上的药粉,想了想,开口道,“我想请殿下帮个忙。” …… 回到东厢房,凌晏就把高术拎了过来,让他给苏音诊脉。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周围重新布置了暗卫,不会再发生刚才的事情。” 凌晏说完,看床上的人还呆呆的,不由得皱眉,搓了搓她的脑袋,“难不成把脑子伤到了?” 苏音头发被弄得乱蓬蓬的,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眉头紧蹙表示自己的不满。 此举没有任何威慑力,只换来男人低低一笑,转向高术时嘴角又立马耷拉下来,转身离开。 高术一额头黑线,在遇到苏音以前,没见过他变脸变得这么快。 低头,和床上的苏音大眼瞪小眼,“我先给你清洗,伤口在脸上,目测不深,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他其实有把握,只是想吓吓苏音。 “嗯。” 苏音淡淡地应了一句,似乎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高术将帕子拧得半干,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脸上的血痕,“这么风轻云淡,就一点都不在乎?” 哪个女子不爱护自己的脸,但若真论起来,还是命比较重要。 她总不能因为毁容就去跳崖? “我相信高太医的医术。” 高数轻哼一声,神态颇为傲娇,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怠慢,“有事高太医,无事把我胖揍一顿,变脸的招数玩得挺溜啊!” “嘶——” 帕子不小心碰到了苏音的伤口,痛得她无意识抓了抓被子。 高术总算能够公报私仇了,恶狠狠道,“忍着!” 苏音:“……” 净山寺下炸药引起的轰鸣声在夜晚显得尤为突兀,惊动了周围的村民,同样吵醒了刚入睡的昭帝。 他起身披好衣裳,推开门,就见吴勇达领着一群禁卫军急匆匆地跑来,“皇上,您没事?” 昭帝扫了他一眼,摇头,“怎么回事?”筚趣阁 “回皇上,声音是从山脚下发出的,属下已经让人去查看了。属下怕刺客调虎离山,于是赶紧跑了过来。” 他刚带着淑妃回到寺里,不敢耽搁,气都没喘匀,只能略微低头,不想让昭帝看出端倪。 每年这个时候,皇室都会到净山寺祈福,为了方便和淑妃幽会,他便在山脚置办了一处宅子。 东宫戒备森严,不好出手。他知道这次祈福,苏音必然同行,所以一早就策划了这出戏,把苏音带到暗室,不清楚门道的人绝对进不来。 谁曾想凌晏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不仅挖到了他埋在底下的炸药,还直接把周围都炸成了平地! 宅子保不住是小,炸药却很麻烦。 此等武器民间严厉禁止,突然出现必引起昭帝怀疑。 第177章 跟她作对没有好下场 昭帝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你做得很好,朕没事,去看看寺里有没有其他异常情况。” “是。” 吴勇达稍微松了口气,留下一批人保护昭帝,带走了十来个。 昭帝虽然年过半百,眼神却好得很,在他转身时,借着檐下的烛光,看到他外袍下湿了一截。 刚才同他说话时,脖子上似乎也挂着汗珠,不像刚从房间出来,倒像是从外面回来的。 昭帝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 淑妃刚回到房间,压下剧烈加速的心跳,端着青栀给她倒的热茶,指尖微微发抖。 刚才的爆炸声使得她耳朵一阵轰鸣,半天才恢复。 淑妃低头抿了一口热茶,“外面情况如何?本宫离开的这段时间可有人发现?” 青栀上前帮她顺气,“娘娘放心,吴统领都安排好了,周围跟铜墙铁壁似的,没人靠近咱们的院子。” “那就好……” 淑妃长长地呼了口气,一想到苏音被埋在暗室里,再也不能出来碍事,她心里就一阵舒畅。 跟她作对,没有好下场。 以前的陆贵嫔是这样,苏音也是这样,等凌晏被拉下太子之位,凌承入主东宫,天下还有谁能拦她! 想到这儿,淑妃不觉嘴角上扬,放下茶杯,“时间差不多了,本宫也该去皇上那里转一圈。” 她一抬手臂,青栀就立马上前扶住她,“娘娘当心。” 昭帝住的是最中间的厢房,淑妃到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好大一圈人。 皇后和德妃也来了,分立昭帝两侧。 淑妃径直拨开人群走上前,语调慌乱,“皇上,这是怎么了?臣妾原本都睡着了,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吓得赶紧让青栀服侍起身。” 她扯着昭帝的袖子左右看了看,“皇上您没事?” 淑妃本就生得娇媚,水润的眼眸望着他,带着几分急切,看得昭帝有些心疼,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朕没事,吓到你了?” “嗯……” 她扯着昭帝的袖子,躲在他身后,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皇后冷哼一声,瞥开视线,对此颇为不屑。 都说女人最懂女人,淑妃大概只会这招了,偏偏皇上也信她是真害怕。 淑妃站在昭帝身后,一双眼睛偷偷打量着在场的人,冷不丁和凌晏对视上。 凌晏目光深邃,看过来时,嘴角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似乎能洞穿她内心的想法。 淑妃心里打着小鼓,表面却伪装得很好。 他此刻不是应该还在山脚吗?难不成是知道苏音没救,所以直接回来了? 正沉思间,吴勇达带着一队人走了过来,向昭帝禀报情况,“皇上,山下有炸药,被人引燃起了火,现在火已经扑灭,剩下的属下还在调查中。” 炸药的事瞒不过去,倒不如自己说出来,揽下探查的任务,再慢慢补里面的漏洞。 此话一出,在场的臣子都意识到不对。 净山寺下面为何会埋有炸药?照刚才的动静,应该还不少,若昭帝经过时刚好被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第178章 在我房间休息 整个院子顿时安静下来。 这件事必须查,而且是彻查! 皇城脚下,净山寺外都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其他地方呢? 又或者说,皇宫呢? 吴勇达还半跪着,昭帝面无表情,没叫他起身,半晌后才道,“谢平!” 声音稳稳的,不见丝毫起伏,可在场的人都知道,昭帝动怒了。 听到自己名字,谢平立马站了出来,拱手,“臣在。” “火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将来龙去脉查清楚,有情况随时向朕禀报。” “臣遵旨。” 吴勇达一直低着头,没人看到他此刻紧拧的眉头。 这种事一向都是他负责,昭帝突然交给谢平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想明白,头顶再次落下昭帝中气十足的声音,“别跪着了,站起来。你首要任务是保证朕的安全,调查一事就别插手了。” 吴勇达压下心底的不安,“是。” 火药是凌晏点燃的,火是殊九放的,宅子早已化作尘埃,查应该是查不出什么来。 他抬头,不经意和淑妃对上,两人极有默契得挪开视线。 “咳咳,”昭帝以拳抵唇,低咳两声,“好了,夜已深,都散了,明日听方真大师讲完经,就启程回宫。” 说完,转身回了房间,剩余的人也四下散开。 凌祈经过凌晏身边,驻足问道,“怎么没见苏姑娘?” 凌晏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在我房间休息。” “……” 一个婢女在主子房间休息,还能是什么情况? 凌晏表情不辨喜怒,说完就走,倒让凌祈有些拿不准了,莫非吴勇达没有得手? 下属两刻钟前曾回来禀报,说看到凌晏匆匆下山,现在凌晏都回来了,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凌祈一路走一路思索,回到住处,推开房门,眼前赫然一具倒挂的尸体,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望着他。 正是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下属。 凌祈紧了紧拳头,明明在生气,嘴角却翘了起来。 …… 高术费了好半天才给苏音把伤口处理好,正洗手,凌晏直接推门进来,“如何?” “伤口不深,不会留疤,”高术一边擦手一边嘱咐,“就是最近别碰水别吹风,吃喝也得注意,少食辛辣。” 凌晏见苏音没骨头似的靠在床头,嘴唇还惨白着,“还有呢?” “中的迷药有点多,最近没什么力气很正常。说起来还是怪她内力太强,这药啊,专针对高手,普通人症状就会轻很多。”caso 高术把自己的小药箱背好,临走时又回头道,“明天下山我去抓几服药,喝下就没事了。” 他打了个呵欠,大步迈出门槛,还贴心地关好门。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嗯……是个秉烛夜谈的好时机。 高术走后,房间里静悄悄的,苏音有些困,但凌晏没走,也就强忍着睡意朝他看过去,见他站在原地,于是展颜,“我这个样子吓到殿下了?” 她脸上有一道伤口,血早已止住,上了药,淡黄色的药粉扑在她白皙的脸上界限分明。 第179章 丑点不招人惦记 在凌晏回来之前,苏音就已经拿铜镜照过,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面色惨白,眼底青灰,脸上还多了一道疤,寻常人见了只怕要躲得远远的,什么旖旎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凌晏若想避着她也正常,毕竟哪个男子不喜欢貌美的女子呢? 尤其身处高位,各色美人都有,怎会多看丑陋之人。 此刻她歪在床头,姿势慵懒,扭头,丝毫没有遮掩,虽然略带倦色,眼神却晶亮着,想看凌晏究竟是什么反应。 凌晏听到她的戏谑,也不生气,抬腿走过去,坐在床边,嘴角一勾,“是啊,被你吓到了。不过丑就丑点,省得招人惦记。” 他抬手,特意避开药粉,用指腹轻轻在伤口处摩挲,弄得苏音有些痒,扭头避开他的触碰。 凌晏手一顿,“疼?” “给你脸上来一刀试试?”苏音不太敢看他眼里流露出的关切,语气也凶巴巴的,想要壮势,“别碰我伤口,容易感染。” 只是她现在的模样怎么都提不起气势,反倒有点像被困的小兽,做着无用挣扎。 凌晏看她脾气来得快,心下了然,手腕一转,换了方向,拧住她的耳朵,逗弄多过惩罚,“越发没样子了,怎么跟我说话的,嗯?” 苏音的耳朵精致白皙,被这么一拧,当即红了起来,他松了些力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苏音立马求饶,“殿下,错了。” 凌晏眉毛一抬,“我错了?” “是我错了,”苏音在他面前逐渐放松下来,脸上漾起一抹并不明显的笑意,由于虚弱,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殿下,我饿了。”筚趣阁 她望向桌上的芙蓉糕,看了两秒又收回视线,神色淡淡。 凌晏眉毛一挑,“想吃什么?” 苏音眼底重新燃起希望,“想吃面,最好能加几块牛肉和青菜,殿下能找到吗?” “不能。” 凌晏起身,把桌上的一碟芙蓉糕端到她面前,“你还想得挺美,牛肉面……张嘴!” 芙蓉糕递到面前,苏音不太好意思张嘴,眼神闪闪烁烁,“殿下,要不你扶我起来,我自己吃。” 上辈子生病最虚弱的时候,魏子渊也没这么照顾她,能每天看望她一次就不错了,而且每次来都是关心两句,然后开始讨论国事。 凌晏见她苍白的脸颊飞上两朵浅浅的红云,无声一笑,“你要自己能坐起来,也用不着我喂。” 苏音暗自使力,半天都没动静。 “……” 凌晏没忍住,低笑出声,再次把芙蓉糕递到她嘴边,见她张嘴吃了,才道,“这里不比东宫,你要是想吃,等明日回去让厨房做。” 苏音嘴里含着糕点,说话也囫囵,“等回去,我就不想吃了。” 凌晏瞪了她一眼,“要求还挺多。” 当他再次捻起一小块递上去的时候,苏音直摆头,“不吃了,我要喝水。” “……” 他到底是找了个婢女,还是给自己找了个主子? 凌晏耐着性子去给苏音倒水,喝完后,看她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第180章 怀疑 凌晏不解道,“还想要什么?” 他以为苏音没吃饱,谁知苏音开口却是,“殿下还不去休息吗?” 虽然她戒心已经降到很低了,但房间里有个人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凌晏好笑道,“这是我的房间。” 看她上下眼皮近乎打架,凌晏也不再调侃,上前放下床幔,将自己隔在外面,低声细语,“别担心,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去你房间。” 苏音没应答,隔着床幔,看着他模糊的身影逐渐走远,这才踏踏实实地闭上眼睛。 凌晏关上房间门,嘴角落了下来,看长风大步走来,“怎么样了?” 长风压低声音,“有人点了火,宅子烧得什么都不剩,还差点殃及周遭的村民,幸好他们反应快,挖了深沟阻绝火势。谢将军已经领着人下山了,此刻正四处搜寻。” “吴勇达呢?” “还在寺里。” 凌晏脸色总算轻松了些,朝旁边的厢房走。 他故意让人把能挖到的火药都点了,一方面是为了找出苏音,一方面是为了把事情闹大,闹到绝无人能暗中压下去的地步。 长风跟在他身后,问道,“殿下既然怀疑那是吴统领偷偷埋的火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皇上?” 他身为凌晏身边的第一侍卫,自然知道昭帝和太子的关系如何。caso “皇位上的人,跟我们看待事情的方式不同,”凌晏上了台阶,转身望向头顶的月亮,“吴勇达之前在父皇面前表现得忠心耿耿,我直接挑明容易适得其反,需他自己发现端倪才行。” 今夜之事,昭帝没让吴勇达插手便是一个开始。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稍微遇到和风细雨就会发芽,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周围的乌云逐渐飘了过来,掩盖住些许清辉,凌晏收回视线,“时间不早了,你再去检查一番东厢房周围。” “是。” 第二日,苏音醒来已日头高照,她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大半,只是胳膊和双腿有些酸软。 推开房门,就见洛七抱着剑倚在对面的圆柱上,正闭目养神。 苏音踏出门槛,伸了个懒腰,“殿下呢?” “听方真大师讲经去了,”洛七三两步跨到她面前,将她上上下下扫了几眼,确定人没事,长舒一口气,“幸好……” “嗯?” 苏音听他话说一半,蹙眉,疑惑地望过去。 洛七摇摇头,“没事就好,我特意让厨房留了饭,让人给你端过来。” 若她有事,殿下只怕会将他的皮扒了。 洛七不愿意说,苏音也无心追问,“我自己去厨房,正好四处走走。” 另一边,淑妃为了躲避早起去听经,谎称有些头疼,让青栀守在房间外,自己则趁着周围没人去到了后山。 她记得山下有一种紫色的无名小花挺漂亮,用来编花环正好。 淑妃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 花环是准备送给昭帝,哄他开心的。 淑妃能盛宠不衰,靠得不仅仅是容貌,还有这种小心思。 对昭帝来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见多了,没什么稀奇,反倒这种看起来不金贵的小礼物能抓住他的心。 第181章 把你杀了也算不得造反 为免人发现,淑妃特意挑了人少的近道走,碰巧要路过厨房。 厨房门半掩着,淑妃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被里面的苏音逮个正着。 她拿着手中啃了一半的馅饼,悄悄跟了上去,直到淑妃在后山停下,朝脚下的斜坡探头探脑,嘴里嘟囔着。 “怎么会没有呢?” 斜坡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尚未融化的雪,淑妃提着裙摆,蹲下身扒开雪,底下是一茬一茬抽芽的草,呈青绿色,不见紫色小花的影子。 苏音收着步子,轻而易举就到了她身后,且她一点都没察觉。 俯视蹲在地上的淑妃,慢条斯理道,“娘娘在找什么?” “找花。” 淑妃想也没想直接说,顿了两秒才后知后觉这声音有点熟悉。 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缓缓起身,动作略显僵硬。caso 扭过头,看到昨晚那张脸,瞳孔瞬间放大,“……” 苏音在她即将发出尖叫的那一秒,直接把手上的馅饼塞到了她嘴里,再顺势捂住。 “唔唔……唔唔……” 淑妃嘴被堵得满满的,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以鼻腔出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她眼底满是震惊和惊恐。 苏音不是已经死在暗室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拼命的挣扎在苏音眼里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甚至好笑地挑起嘴角,低哑着声音,“娘娘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好可惜,我命太硬,没能让娘娘如愿。” “唔唔!” 淑妃说不出话,只能双目鼓起,瞪得跟铜铃似的,想借此拔高声势—— 你还不放开本宫! 苏音丝毫没被她吓到,抬腿直接踹在了她膝盖上,淑妃双腿一软直直得跪了下去,双膝砸在松软的土地上,不算太疼,但足够屈辱。 “这一脚,是昨晚的利息。” 苏音除了脸上的刀伤外,身上还有她鞭笞下的血痕,足足八条。 昨晚淑妃可一点都没收着力,一下下往死里招呼,她自然也不会脚下留情。 淑妃一直想把嘴里的馅饼吐掉,口水顺着嘴角沁出,沾在苏音手心,被她颇为嫌弃地抹在了淑妃的袖子上,改为掐脖子。 “呸、呸……” 淑妃赶紧吐出来,总算能说话了,“你想造反吗?” 苏音的眼神又冷又狠,嘴角却挂着笑,好似从地狱爬起来收割人命的恶魔。 淑妃被掐住脖子,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你想、干什么?你要敢伤害本宫就……死定了!”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苏音贴着她的耳根轻轻说,“把你杀了,也算不得造反。” 一个后妃而已,没了皇帝的宠爱什么都不是。 “娘娘,你猜,我要是把你埋在这里,活埋……多久才会有人发现?” 苏音的话顺着过往的风飘进她耳朵里,让她忍不住发颤。 来后山的人本就少,这会儿更是都在前院听方真大师讲经,谁会过来查看? 看到苏音眼底的杀意,她是真的慌了。 感受到对方的指甲在自己脸上游走,淑妃拼命摇头,“你不能这么做!” 第182章 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她对这张脸非常看中,每日都会花重金保养,要是毁了还怎么见人?昭帝还会宠幸她吗? 她不比皇后和德妃,娘家背景强大,如今的地位都是她一步步谋来的,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眼眶一热,眼泪紧跟着就流了下来,咬牙道,“你若是放开本宫,本宫便既往不咎,以后也不会再为难于你!” 苏音对此只有一声冷哼,“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既往不咎,我就跟你杠上了。” 她手下稍微用了力,在淑妃脸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只可惜指甲不够锋利,划不破。 “啧……” 苏音颇为烦躁地抬手,一巴掌呼在淑妃脸上,直接把她打懵了。 “放心,我不会杀你,”苏音嘴角勾起一抹笑,“我还等着皇上有朝一日亲自发现椒兰殿的春光呢!” 淑妃听完前半句话,刚放松下来,又被后半句惊得无以复加。 冬至宫宴后,吴勇达便一直在找那晚闯进来的贼人,怀疑了好些人,独独没料到是苏音。 “你乱说什么!”淑妃还在挣扎否认,“本宫和皇上感情深厚,你休要挑拨离间。” 她双手扒住苏音的手腕,却怎么都拽不动。 以前为何没发现苏音还有这本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娘娘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苏音手上一个使劲,直接将她顺着斜坡推了下去,直到撞到树干上才停下。 淑妃在宫里享了十几年福,进宫前也算娇生惯养,哪里经历过这些,还没滚到底便晕了过去。 苏音站起身,拍拍手,心情顿时舒畅许多。 人心要算,手段要耍,恶人也得亲自对付才解气。 …… 侍卫来报前院已经快结束了,却还不见淑妃的身影,青栀不免有些着急。 “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娘娘怎么还没回来?” 她在门口转来转去,踮起脚尖往外看,片刻后实在忍不住了,叫上院里的两个侍卫,“你们跟我一起去找娘娘。” 然后又吩咐另外两人,“若皇上派人过来请,就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我很快就回来。” 侍卫连忙拱手,“青姑娘放心。” 青栀并不晓得淑妃往哪里去了,只能尽可能走快些,希望能赶在启程前找到人。 她不敢在寺里大声呼唤,只能逢人问,可惜过往的僧人全都摇头说不知道。 而另一边,等了两刻钟的昭帝也发现了不对,亲自来到淑妃住的院子。 留守在此的两名侍卫知道瞒不下去了,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昭帝脸色铁青,本就因为昨晚火药一事没休息好,此刻更为烦躁,“净山寺就这么大,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了?吴勇达!” “属下在。” “加派人手,赶紧找!” “是。” 吴勇达心里也打着鼓,右眼皮直跳,总觉得事情不妙。 他下意识看向凌晏。 依照昨晚的情况,苏音存活机会渺茫,可没见着尸体,他总是不安心。 看到凌晏淡淡的表情,他心里更拿不准了。 第183章 维护 吴勇达领着禁卫军出动,很快就在后山的斜坡底下发现了淑妃。 华服滚上了一层棕色的泥土,珠钗在滚下去时落得到处都是,长发披散,遮住了脸。 青栀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坐在淑妃面前,惊慌失措地推搡了她两下,“娘娘,娘娘!” 见淑妃没动静,立马扯着嗓子喊,“快来人啊,来人!娘娘晕倒了!” 吴勇达比侍卫快一步走到淑妃面前,下意识想将人抱起来,却在手臂抄过她膝弯时顿住了,赶紧缩回手。 昭帝好像对他起了疑,他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吴勇达招来身后的侍卫,让他们找了副担架,把淑妃平平稳稳地放在上面,抬出后山。 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等回到院中,看见凌晏身边站着的人,情绪不断下沉。 苏音没死……那淑妃出事,很可能不是意外。 吴勇达只朝那边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垂眸敛下眼底的震惊,向昭帝回禀,“皇上,淑妃娘娘晕倒在后山的斜坡下。”caso 他只陈述事实,并不加任何猜测。 昭帝看到淑妃被抬回来,心里一紧,赶紧上前查看。 淑妃原本晕着,却碰巧在昭帝即将走到跟前时睁开了眼,对上一双担忧的眸子,泪如雨下,直接抬手搂住昭帝的脖子,“皇上、皇上……臣妾害怕!” 周围的大臣皆懂事得垂下脑袋,非礼勿视。 淑妃浑身颤抖,带着浓重的鼻腔,哭得梨花带雨。 在滚下去时,她及时护住了自己的脸,并未被树枝刮伤,只是手背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美人在怀,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昭帝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怜惜,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没事了……你告诉朕,发生了什么?” 有人给自己撑腰低哄,淑妃更觉得委屈,伸手指着苏音,“是她!” 她厉声指控,“是苏音将臣妾推下去的,她还掐臣妾的脖子,还想用指甲刮花臣妾的脸!” 她不敢同苏音对视,只能一个劲儿地朝昭帝怀里躲,本以为昭帝会大发雷霆,谁知她说完后,只一阵沉默。 除了淑妃的啜泣,周围鸦雀无声。 她急了,扬起下巴,露出脖子给昭帝看,“皇上,臣妾脖子上还有掐痕……” 昭帝瞥了一眼,上面白白净净一片,哪里看得出红痕? 吴勇达暗道不好。 众人的视线在淑妃和苏音身上徘徊,一个惊慌失措,一个淡定自若,高下立见。 再者,淑妃好歹是四妃之一,如此做派,实在有失皇家颜面。 昭帝虽然还环抱着她,脸色却逐渐沉了下来,眸色深深,让人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一声低低的笑将院里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只见凌晏嘴角微挑,“娘娘出事,大家都很担心,可责任怎么就偏偏落到了我的人头上?” 他早就将苏音划在了自己阵营,话里话外都是维护。 淑妃扭过头,眼底满是怒火,“难不成太子以为本宫在撒谎?” 凌晏不疾不徐道,“凡事都要讲证据,娘娘说是苏音推你下去的,证据呢?” 第184章 从不说谎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昭帝再宠爱淑妃,也不会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断案还讲究人证、物证俱全,谁也不能空口白牙就给别人定罪。 凌晏已经走了一步棋,现在该淑妃落子了,齐刷刷的视线全在她身上,让她有些招架不住,电石火光之间,她突然想到一点,“后山的斜坡上土地松软,她必定留有脚印,现在派人去看,肯定还在!” 当时她和苏音纠缠许久,地上必然有挣扎的痕迹。 昭帝看向吴勇达,吴勇达不得已站出来,“回皇上,属下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斜坡上……没有打斗的痕迹。” 甚至除了淑妃的脚印,再无第二人。 虽然他相信淑妃说的是实话,但拿不出证据,天大的委屈也得咽下去。 “怎么会……”淑妃双眼瞪得大大的,紧紧抱住昭帝的手臂,“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没说谎,就是苏音干的!” 豆大的泪珠无意识落下,她甚至都忘了哭出声。 “我与娘娘无冤无仇,怎么会起谋害之心呢?”苏音突然问道。 “因为……!” 原因即将脱口而出时,淑妃及时收住了话头。 她知道苏音是在给自己挖坑,不能往下跳。 可是什么都不说,就不能证明两人之间有怨,指控苏音的那套说辞自然也就不成立。 在两方僵持不下,昭帝也没表态时,昨日的小沙弥突然步伐轻盈地到了院中,漠视剑拨弩张的氛围,对着众人作揖,“阿弥陀佛。”caso 然后走到苏音身边,双手捧出一本书,“施主,这是师叔让我送来的佛经,他说没想到讲坛耗时太久,让你久等了。” 苏音眉毛一抬,不动声色地接下,回礼,“多谢小师父,麻烦转告大师,就说苏音改日再来拜访。” “善哉善哉。” 小沙弥点头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的出现让院里骚动起来,除了感叹苏音好运,能得到方真大师亲提注释的佛经外,更多还是在说苏音刚才的去向问题。 谢玉漓心直口快惯了,声音也没收着,“原来苏姑娘是去了方真大师的竹林小院,和后山完全是两个方向啊。” “这么短的时间,把人推下去还消除证据,只怕有些困难。” “作恶的人怎么会让被害之人看到,这不是等着被指控吗?苏音又不是傻。” …… 一句句指责朝着淑妃而来,她慌了神,口无遮拦,“方真大师在说谎,苏音明明就在后山,根本没去他的院子!” 为什么她说真话都没人相信? 此话一出,苏音没忍住笑出了声,方真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编排的。 抬头,果然见住持的脸色已经不好了,“贵人慎言,师叔四海闻名,从不说谎。” 小沙弥刚才可没说苏音去了竹林小院,别人误会那是别人的事。 淑妃还欲说什么,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够了!” 昭帝起身,将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脸色极差,“淑妃失足滚下斜坡,摔到了脑子,神志不清,立刻启程回宫。” 第185章 好 昭帝转向住持,颇为歉意,“还请住持莫要放在心上,朕一直很景仰方真大师,盼望着能请大师前往宫中一叙,可惜从未如愿。” 住持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也给昭帝面子,“阿弥陀佛,师叔喜好清静自在,无拘无束。” 简单寒暄几句,见昭帝已经准备好启程,便说道,“我送各位贵人下山。” “有劳。”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张旗驾马离开。 苏音踩着脚蹬,撩开帘子,钻进马车。 凌晏已经坐在里面开始看书,刚才的事情完全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苏音寻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揭下脸上的面纱。今早又上了一次药,伤口已经结痂,疼倒是不疼,有些痒。 她想抓又不敢抓,毕竟还不想破相,于是只得把伸到一半的手转了个方向,给自己倒了杯茶,希望喝茶能转移注意力。 “咳咳。” 正在看书的人突然轻咳一声,苏音不明就里,抬头看他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后知后觉,“殿下也要?” “嗯。” 男人轻应一声,没有多余的表情。 苏音倒好递到他面前,“殿下慢用。” 想要又不直接说,非得她猜,呵,男人。 凌晏端着茶杯轻抿一口,掀起眼帘看她,“在心里骂我?” “不敢,”苏音觉得算不上骂,顶多有点意见,“还没谢过殿下昨夜的照顾,我日后定会更尽心为殿下办事的。” 凌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少让自己受点伤,便是对我最好的尽忠了。” 虽然这次事出有因,但当凌晏冲进暗室,发现她倒在一片火光中时,心跳都漏了一拍。见惯了牙尖嘴利的她,不能接受她就此安安静静地埋于废墟下。 所以想也没想,只身进去将人抱了出来。 苏音垂眸,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凌晏等不及问的时候,突然抬头,直直地望进他眼里,只说了一个字,“好。” 声音很轻,可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这个字的分量。 凌晏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也不看书了,问她,“淑妃的事情是你做的?” “自然,”苏音都没想遮掩,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我办事,殿下放心,绝不会让人抓到一点把柄。” 斜坡上的脚印,脖子上的掐痕和被压塌的草,她早就清理干净了。 “你便是留下把柄,我也会让人处理好的。” 凌晏没太纠结这个话题,把洛七准备好的杏仁摆在她面前,“不苦,尝尝看。” 苏音随手捻了一颗放进嘴里,坚果的醇香立即蔓延开。 见她眼底还带着笑意,凌晏不由得问道,“一件小事,就值得你这么开心?” 淑妃受的伤不足她昨夜的十分之一,若可以,凌晏希望能如数偿还回去。 “我高兴并不是因为她受了伤,而是帝王恩宠骤降。” 宠爱是有限度的,超过底线之后,无论如何都补不回去。 私下里作,是情趣,昭帝乐得哄她;如此严肃的场合里作,就是蠢。 第186章 区别对待 队伍进了城门便四分五散,各回各家。 苏音戴着面纱回到偏殿时,裴永祁还在教白鹭写字,有模有样的,比前两个月好多了。 看到她,两人均是一愣,齐齐走过来。 白鹭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娘为何要蒙面?” 在她好奇的目光下,苏音抬手把面纱掀开一半,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淡黄色的药粉遮不住红痕,看得两人心头一紧。 “这是怎么了?”白鹭柳眉蹙起,赶紧凑近去看,伤口平整,一看就是利器所伤,“是跟人打架了还是……” 话音未落,裴永祁出声打断,“我今早出门买包子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昨晚净山寺方向听到巨大的轰鸣声,是不是跟那件事有关?” 他虽然从不掺和皇室纷争,但见得多了,自然也知道些其中的门路,一语道破。 苏音重新将面纱戴好,点点头,并不打算细说,“事情比较复杂,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她见白鹭还皱巴着一张脸,伸手轻轻掐了掐,“没事,不用担心,高太医已经给我看过了,只要好好将养,不吹风,不会留疤。” 白鹭的眼神让她有些动容,竟是许久都没感受过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怀。 “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女子的脸可是很重要的,得好好保护着,”白鹭一听她不能见风,赶紧把人往屋里推,“这段时间你就在屋里待着,哪儿也不要去,需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我。” 苏音顺着她的力道往里走,轻笑出声,“我现在想吃牛肉面,你去让厨房帮我煮一碗来?” 白鹭把她推进了门槛才收手,“我马上就去!” 字也不练了,转身就跑。 裴永祁看得一愣一愣的,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啧,这小丫头搞区别对待啊,我让她跑腿可没这么快。” “那是。” 白鹭动作很快,厨房那边一听是苏音要,也不敢耽搁,两刻钟内,苏音就已经吃上了昨晚心心念念的牛肉面,只是快吃完时,瞥到白鹭在自己房间里鬼鬼祟祟的。 “你在干什么?” 白鹭一惊,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脸上的笑容很僵硬,“没什么……” 苏音眉毛一挑,直接迈步过去,发现她手里拿着两面铜镜,在被自己发现后还拼命想藏。 苏音当即懂了她的用意,虽然觉得没必要,却默许了她的举动,“我没那么脆弱,不就是脸上划道伤口吗?早就照过镜子了。” 白鹭垂着脑袋不说话,时不时掀起眼皮看她。 苏音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指着已经空掉的碗,“连着铜镜一起拿下去,我不照就是了。” “好嘞!” 白鹭得到应允,拔腿就跑。 后几日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苏音哪儿也没去,窝在偏殿看方真大师送给她的佛经,凌晏偶尔会让人送些吃食过来,但大部分都进了裴永祁和白鹭的肚子。 直到十五那日,谢玉漓递了帖子到东宫,说邀她晚上一起出去看灯会猜灯谜。 第187章 你信不信 接连下了好几天雨,推开门看到阳光倾洒,苏音竟然有些不习惯。 她脸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只是还有一条粉痕没有完全消散,却也不用再带着面纱。 白鹭端着一碗元宵穿过拱门时,她正坐在院里的柳树下发呆。 “姑娘,”白鹭把碗放在她面前,语调轻快,“刚出锅的,你尝尝,不够我再去添。” 白滚滚的元宵足足有六个,想讨个好寓意。 苏音低头看着,犯了难,“我是猪也吃不了那么多啊,早上起来没什么胃口,两个就够了。” 这几日她没怎么动弹,成天待在屋子里,食欲不振,小脸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我房间里有个空碗,你拿过来,分几个去吃。” “啊?”白鹭有些犯难,双手捏着自己的小脸,“姑娘你就多吃些,这几天都瘦了。殿下让人送来的东西你吃不下也全都给了我,我都快胖死了。” 猪胖能卖出个好价钱,她卖不出去呀! 苏音托腮歪头看她,“没事,肉嘟嘟的可爱。” 白鹭盯着碗里的元宵,咽下口水,边从苏音碗里分出来边道,“姑娘,咱们说好了,我再多吃这一次,吃完就减重。” 苏音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笑了笑,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元宵,让它们顺着边缘打转,“殿下呢?” “听洛侍卫说,殿下一个时辰前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噢……” 白鹭听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垂眸不再说话,笑嘻嘻地问道,“殿下这几日似乎很忙,姑娘没得见,是不是想殿下了?” 苏音正在搅动的手一顿,抬头,对着她扬了扬下巴,笑意不及眼底,“吃完这四个元宵不会胖成猪头,但我能把你揍成猪头,你信不信?” 白鹭立马就不说话了,把头埋在碗里,装作没听到。 冬季天黑早,不过酉时光线就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苏音坐在铜镜前,稍微用梳子刮了刮头发,将其弄得规整些,然后拉开抽屉,拿出面纱准备戴上。 她接了谢玉漓的帖子,外出见人还是把伤口遮起来好些。 白鹭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几个碗,碗里是红色的、鹅黄的粉,旁边还放着一支没用过的笔。 “你这是干什么?” 苏音用手指捻起一小撮粉,放在鼻尖嗅了嗅,有股淡淡的花香。 白鹭嘿嘿一笑,用笔蘸了些水和红粉,说道,“我这几日闲来无事,将去年晒干的花瓣磨成了粉,细细过了几遍筛,又化了些雪水,如今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她对着苏音的脸比划两下,“姑娘,今日难得出去逛,要不咱不戴面纱了,我给你画几朵花把伤口颜色遮住可好?” 苏音怔愣片刻后笑道,“你才学了多久的画就敢往我脸上招呼了?” 白鹭耳尖一红,“姑娘放心,我画出来肯定好看!” “能不好看吗?”一道老成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不用仔细听都能分辨出咬牙切齿的意味,“都拿我的脸练习一天了!” 第188章 有进步,没躲 裴永祁跨进门槛,两边脸颊上各顶着两朵浅浅的桃花,只是眼神太过幽怨,十分不协调。 他大步走到苏音身边,指着自己的脸,近乎咆哮,“看看,你的丫鬟都干了些什么!” 白鹭在苏音面前乖得很,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霸王一样,逼迫他、威胁他。 看着他双目冒火的样子,苏音没忍住笑了出来,仔细瞧着裴永祁脸上的花样,给了白鹭一个肯定的眼神,“看着倒是不错,我就破例让你试一次。” “好嘞!” 白鹭原本以为希望渺茫,听苏音这么说,马上又来了情绪,提笔小心翼翼的在她脸上描摹。 先浅浅打个底,然后逐步加深。 裴永祁双臂抱在身前,倚着梳妆台,看白鹭描一笔就冷哼一声,阴阳怪气。 “哟,干嘛这么轻,你没吃晚饭吗?对着我怎么就能下重手?” “别手抖呀,你看看你的花蕊都画歪了,好难看。” “苏音头动了你怎么不说她呢,只敢教训我?欺软怕硬。” …… 最后,他被两人联手轰了出去。 等耳根子终于清净了,白鹭才沉下心来作画,不出一刻钟,两朵浅粉色的桃花就跃然于苏音脸上,恰好遮住了她右侧的伤口。 苏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勾,“手艺很不错。” “是姑娘长得好看,”白鹭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还怕苏音不喜欢,“以前我总觉得人哪能比花娇?见着姑娘后才知道书上说的果然没错。” 被轰出房间的裴永祁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哼,还不是我教给你的东西。” “嘭——” 苏音随手团了一团纸朝他扔过去,砸在窗棂上,然后对白鹭道,“咱们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偏殿,往东宫大门走,恰好碰上从宫里回来的凌晏。 凌晏刚走下台阶便看到从假山旁绕出来的她,站定,等她走近。 “殿下。” 行至跟前,苏音略微对他福了福身。 凌晏轻笑,“这次有进步,没躲。” 苏音知道他在调侃自己,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本就生得白皙,便是一点浅粉在她脸上都能透出几分娇媚和妖艳,较平时少了些清冷,让凌晏眼前一亮。 他抬手,指腹将要碰上苏音右侧脸颊时,苏音突然往后撤了一步,“殿下别给我摸糊了。” 凌晏眉毛一挑,顺势上前一步,换了只手,掐着她的左脸,“还敢嫌弃我?” 指尖是细腻柔软的触感,可手指却掐不出几两肉,“怎么还瘦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这几日都有吩咐洛七往偏殿送零食。 “胃口不好而已,”苏音扭了扭脖子,躲开他的手,“殿下,我和谢小姐约的时间快到了。” 凌晏收回僵在空中的手臂,负在身后,“去,早些回来。” 刚走出正门,谢家的马车便悠悠驶了过来。车夫正是那日从王逸阳鞭子底下救出的周致。 见到苏音,周致颇为客气地点了点头,苏音淡淡一笑,在谢玉漓的招呼下上了马车。 第189章 原来还是有人能管住你的 等进了车厢,才发现里面除了谢玉漓外,赵烟也在。 苏音刚进来时,赵烟就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桃花,“画得好生精致,我还没见过哪家小姐这样打扮,估计今日出门一趟,改明儿就有好多人争相模仿。” 谢玉漓跟苏音挨得近些,观察也仔细,见两朵桃花下似乎还有条淡淡的红痕,又想起那日在净山寺,苏音一直戴着面纱,便猜到了七八分。 “那也不是谁都能模仿得来的,要是选不中合适的颜色和花型,可就成东施效颦了!” 三个人说着话,掩盖了马蹄的嘚嘚声。 苏音撩开帘子往外看,天已尽黑,街上的人却多了起来。 这种寒冷的日子,也只有上元节当天才能让人走出家门了。 “不是说去看花灯吗?这条路好像不太对。” 谢玉漓就着她撩起的帘子往外瞧,笑道,“灯展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我今日叫你们出来得早些,是想带你们去一家糖水店。瞧,那儿就是!” 马车停在一家名为“棠梨煎雪”的店门口,几个人拾阶而上,在店小二的引导下进了个包间。 谢玉漓取下披风,搭在椅背上,“果真是下雪不冷,化雪冷,脸都快给我冻僵了。” 店里很暖和,四处却见不着炭火,装饰典雅,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多,即使到现在堂下都坐满了人,若不是谢玉漓提前订好,她们到的时候铁定没位置。 赵烟在店小二的推荐下点了几款糖水,苏音没有任何异议,反倒是谢玉漓加了一款冰饮。 “玉漓,我知道你贪凉,但大冬天的还是免了,”赵烟出声阻止,“等夏天再吃滋味才好。” 谢玉漓对此颇为坚持,“我实在嘴馋得很,再说,这里面暖和,不碍事。” 赵烟无法,也不能强迫她,只得随她去了。谁知道在店小二刚要转身时,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周致突然道,“把冷饮去了。” 语调平平,没有任何起伏,看着是个侍卫,却气质逼人,跟那些人贵公子比毫不逊色,甚至由于常年习武,英姿飒爽,比京城中的某些人还略胜一筹。 店小二有些为难,看看周致又看看谢玉漓,拿不定主意。caso 谢玉漓努了努嘴,娇嗔大于责备,“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周致无奈,语气软了些,“小姐,你最近脾胃不好,不可贪凉。” 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出门前将军特意吩咐属下,让属下盯紧小姐。” 知女莫若父,谢玉漓这几日生病,把一家人吓得够呛,各类冷饮都给她禁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出趟门,身边还有个管着自己的人。 周致说完后,见她没有异议,挥手让店小二下去准备。 默默看了全程的赵烟和苏音相视一笑,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赵烟心直口快,打趣道,“原来还是有人能劝住你的啊……” 谢玉漓神色不变,耳尖而却微微泛红,“烦死了……周致,你去对面的杂货店给我买包糖炒栗子回来。” 第190章 埋火药的人 谢玉漓一向稳重,很少在人面前露出这副娇态,饶是苏音都忍不住挑眉多看了周致两眼。 “是。” 周致拱手,利落地下了楼。 赵烟看她一直垂着脑袋,浑身不自然,也不再打趣她,趁着糖水还没上来的功夫,去走廊上看杂耍。 “白鹭,”苏音突然唤了一声,“我也想吃糖吃栗子了,你去找刚刚那个侍卫,让他多买一些。” 白鹭不疑有他,立马小跑着追周致去了。 等包厢里只剩下谢玉漓和苏音两人,她才开口问道,“你把人都支走,是想跟我说什么?” 周围算不上安静,不断有喝彩声从一楼传上来,热闹非常。 谢玉漓瞧了眼外面看杂耍正入迷的赵烟,开门见山,“你跟我说实话,你的脸受伤是不是跟那日净山寺的爆炸有关?” 苏音手指在桌上轻叩,“是。” 如此直白的回答倒是让谢玉漓愣了几秒,“你就这么承认了,都不遮掩一下?” “对你,用不着。” 苏音若是不相信谢玉漓的为人,也就不会跟她成为朋友了。 谢玉漓听完她的话,半是高兴半担忧,“这么说,淑妃那日在净山寺上指控你的话,也都是真的?” “没错,”苏音笑容淡淡的,手指沿着桌上的纹路漫无目的地游移,“她想要我的命,我回敬她一次并不过分。” 她一向喜欢徐徐图之,偶尔放纵一下却无不可。 淑妃在她面前蹦跶太久了,不给她点教训苏音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见谢玉漓细眉紧拧,压低声音道,“你既然猜到了我脸上的疤和淑妃有关,为何不问我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玉漓摇摇头,“知道的事情越多,死得越快。” 她身在谢家,从小见惯了阴谋阳谋,明白若不能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装傻充愣才是朝中的生存之道。 只是对于苏音,难免多了几分担忧。 “你知道我父兄近几日一直在查探火药之事,虽然没查出火药的来路,但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苏音眉梢微挑,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埋有火药的那座宅子是吴统领的手下买的,”谢玉漓顿了一下,“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他手下的亲戚家买的。听邻居说,宅子已经多年没人住了。但从地里挖出的花瓶碎片和一些布料看,至少近几个月都有人在里面。” 那户人家早已迁出京城,且不知去向,周围的村民时常从宅子旁边经过,却没发现里面有人,说明什么? 说明出现在宅子里的人很可能就是埋火药的人。 现在虽然没证据指向吴勇达,可宅子的归属确实跟他有牵扯。 苏音敛眸,嘴角微微翘起,“谢将军把这些都告诉皇上了?” “自然,私藏火药乃是大罪,威胁百姓安全,威胁皇家地位,皇上那边也催得紧,这件事昨日应该就报上去了。” 苏音接话道,“而且是直达天听。” “对。” 谢玉漓看她没有一丝惊讶,“你早就猜到了?” 第191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苏音笑了笑,没说话。 当她在暗室见到淑妃时,便肯定这宅子必在吴勇达的掌控中,否则他不会将冒险将人带下山。筚趣阁 只是吴勇达没有想到,凌晏在寻她的过程中,阴差阳错发现了火药,还把事情闹大,惊动了昭帝。 这些年吴勇达在昭帝眼皮子底下干了不少事,现在所揭露的,不过冰山一角,能让昭帝心生芥蒂,之后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音见谢玉漓柳眉微微蹙起,脸上一派愁容,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明明身在包厢,谢玉漓还是左右看了看,想知道周围有没有在监视。 苏音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人偷听,直接说就是。” 谢玉漓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几位皇子的争斗并未断过,早些年,皇上健硕,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两年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自太子殿下回京,夺嫡之争也越发激烈……我记得吴统领该是皇上的人才对,又怎么会跟淑妃扯上关系?” 她总觉得,京城周围已经渐渐聚起了乌云,所能看到的阳光明媚不过是假象,终有一日会被一阵风吹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谢家身为四大家族之一,手握重权,受到的冲击和明里暗里的胁迫定不会少。 苏音对上她无奈又焦急的双眸,淡淡一笑,“京城中,谁是谁的人,恐怕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因利相聚,必会因利而散,此一时彼一时。” “人人都在下一盘大棋,有些人可能从出生开始便被订在了棋盘上,身在富贵乡,既幸也不幸,”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早发现也好,至少有喘息的时间。” 谢玉漓颔首,还未说话,店小二就已经将饮品端了上来,她便收了话头。 几个人吃饱喝足,起身出发准备去河边看花灯。 正下楼梯,突然瞧见对面的包厢里走出几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说说笑笑地往下走,皆身姿挺拔,气质非常,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文墨的气息。 其中还有一个熟人。 林羽书也在第一时间看了过来,只片刻的诧异便携同僚一起走了过来,几个人相互见礼后,他自然地走到了苏音身边,和她并排同行。 “姑娘看到我似乎很惊讶?” 清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他特有的温柔,让苏音不自觉降了些音量,“我以为小林大人这会儿在宫中当值呢!” 林羽书嘴角漾起一抹笑,“我虽在翰林院当值,却也不用日日守着,还是有休息的时候。” 他主动说起今天的行踪,“皇上念及今日是上元节,准一天假,我和几位同僚来这儿吃了饭准备去看灯展?姑娘也是吗?” “嗯,”苏音应了一声,“头一次在京城过节,觉得新奇,便跟着两位小姐凑凑热闹。” 林羽书刚好走在她右侧,略微垂眸,就能瞧见她脸上两朵精致的桃花,衬得她皮肤更加雪白。 他一时觉得脸上热气腾腾的,收了视线。 第192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林羽书不再看她,低头提醒她注意台阶,然后道,“灯展十分热闹,往常都会有许多活动,今年也不例外。” “嗯……” 没走几步路,便已到了目的地。 素日冷清的河岸两侧人头攒动,水面上浮着各色花灯,把周围照得透亮。水中央还有许多画舫,皆装饰精美,让人应接不暇。 苏音看到桥头堆满了各种小物件,有纸糊的兔子和老虎,也有竹篾编成的花瓶和簸箕。 她指着一大堆东西问,“那些是用来干什么的?” 林羽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猜对灯谜后的奖品,你若是喜欢,尽管猜,都是的。” 话音未落,左侧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拿着刚赢来的纸风车笑呵呵地四处招摇,“你们看,我就说自己是对的!” 林羽书跟着一笑。 他能感受到苏音的才华,很期待她的表现。 谁知苏音耸了耸肩,颇为无奈,“我最不喜欢动脑子了,我喜欢白嫖。” 早知道是这样的场面,她就应该把裴永祁拉出来,从桥头逛到桥尾,礼物便尽收囊中。 林羽书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那也简单,我猜中的奖品给姑娘便是。” “你瞧瞧这个,”苏音随手拿起一张布条,葱白的指尖轻轻划过,顺着字迹念了出来,“雨卧三山——打一字。” 她拧着眉头想了想,望向林羽书,“是什么?” “是‘雪’,”林羽书走过来,取下布条,走到摆摊的中年男子面前,“老板,我说的对吗?” 老板穿着一身暗红色长袍,微胖,看起来十分喜庆,对着他竖起大拇指,“公子猜对了!得金丝玉兔一个!” 他从身后的一堆礼物中挑了出来。 兔子是纸糊的,中间用竹篾固定,周围镶了几根黄色的线。 “多谢。”林羽书客客气气地接过来,转手递给苏音,“这不就有了?” 苏音把“金丝玉兔”拎在手里,转了一圈,翘起嘴角,“那这个呢?梧桐树上共寂寥——还是打一字。” “是‘宋’。”林羽书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拿到老板那儿验证,不出所料,又对了。 苏音手里顿时有了两只兔子。 她再没有手去拿布条,只笑道,“若我是爱读书,大概会很佩服小林大人。” 只可惜她不爱读书,方真大师送给她的那本佛经都快翻烂了,合上书愣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世人素爱给自己身上贴标签,标榜有钱、有才、有人,你倒是坦诚,一点都不遮掩。” 偏生林羽书很喜欢这般态度。 苏音和他此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她机敏、狡黠,却又有着常人所缺的赤诚、勇气。 此刻她站在自己面前,眼里是万千烛火,看得林羽书有些愣,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裴永祁在宫宴上跟他说过的话。 可每当他想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又会犹豫,即使身为林家人,在苏音面前,也总觉得不够格。 金鳞岂是池中物,这便是苏音给他的感觉。 第193章 那就是喜欢了? “人活一世,伪装得再好也终究逃不过一死,都是一样的结局,又何必骗人骗己?” 苏音望着河面,眼里烛火闪烁,目光却很平静。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的每一天都是赚的,什么名啊、利啊,于她来说都不重要。 林羽书自诩读过不少书,也窥得些圣人有关生死的论调,可从她一个小姑娘口中听到,着实有些惊奇,试探问,“你似乎经历过很多。” 苏音突然扭头,对着他灿然一笑,“世间万般都是经历。” …… 回东宫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苏音拎着两只“金丝玉兔”,刚一进门就被洛七拦住,“殿下还没休息,等着你过去服侍呢!” “难不成我不回来,殿下就不休息了?” 洛七想了想,“再过一会儿,可能殿下就亲自去把你抓回来了。” “……” 主殿里很安静,凌晏正坐在桌旁,就着烛火读书,小橘窝在他膝盖上,蜷成一团,呼噜呼噜地睡大觉。 听到脚步声,一人一猫同时扭头看过来。 “还知道回来?”凌晏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丑死了。” 他今日有派人暗中保护苏音,自然知道这两只纸兔子是怎么得来的。 苏音将手中的东西摆在门边,径直走过去,“殿下可要休息了?” “嗯。” 凌晏拍了拍小橘的头,它就利索地跳下地,伸了个懒腰,朝纸兔子走去,新奇得很,鼻子闻来闻去,鼻翼微动。 大概是察觉到这东西对自己没威胁,便起了玩耍的心思,伸出爪子之前,还回头看了凌晏一眼,得到他的默许后,果断一拍,兔子脑袋立马就瘪了下去。 再一爪,纸被划破,露出里面的篾条。 苏音嘴角抽了抽,看向凌晏,“殿下竟然能和它用眼神沟通,我算是长见识了。” 凌晏丝毫没觉得这是句坏话,起身,张开双臂,“过来,帮我宽衣。” 苏音在小橘的喵呜声中走了过去,站在凌晏面前,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他身上的香味有些特别,和平日不同。 苏音忍不住轻嗅一口,“殿下换了熏香?” “高术新调的,说有安神的作用,大概离得近,染上了些味道,”他垂眸,盯着苏音晃动的头顶,“不喜欢?” 这话问得有些暧昧,又是在深夜,烛光摇曳下,苏音觉得有些晕。 答喜欢也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最后挑挑拣拣,回了句,“殿下喜欢就好。” 凌晏眉头一挑,“不喜欢我明日便让人换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不依不饶,“那就是喜欢了?” 苏音被气笑了,手下动作也用力了些,褪下他的外袍,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凌晏看她面色有些泛红,终是没忍住,伸手碰了碰她脸上的桃花,“还嫌自己不够惹人眼,专门出去招桃花的?” “既然已经够招摇了,不怕再多招摇几分。” 苏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殿下,春闱快到了,进京赴考的学子中可有中意之人?” 第194章 引起谁的注意 春闱之后便是殿试,有真才实学或得皇帝青睐的人便可一脚踏入官场。 作为新人,尤其是有能力的新人,备受各方欢迎。既好掌控,又能将新鲜的血液牢牢握在手中,是以春闱前,不少人都会下场,提前瞄准那些可能突出重围之人。 吴勇达和凌祈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凌晏最近似乎没什么动作。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难不成有想法?” 苏音现在解衣带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一心二用不成问题,“今日灯会有一人,把字谜猜了大半,可一个奖品都没要,听人说,他的名字叫曾天佑,也是进京赴考之人。” 初来京城,也算一战成名。 凌晏看她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勾起嘴角,今日进宫,衣裳特意穿得繁复了些,够她解好久。 “你觉得他值得拉拢?” “不好说。”苏音摇头。 凌晏:“继续。” “一般情况下,真正胸中有墨水之人不会如此高调,京城人才济济,初来乍到,怎么也会收敛些。灯会年年都有,春闱也不止一次,以前可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凌晏把话接了过去,“你觉得他是故意的?” “只是猜测。” 苏音突然抬头望着他,“殿下以为,他是想引起谁的注意?” 杏眼里满是认真,眼神明明灭灭,很勾人。 凌晏抬手勾着她的下巴,不让她低头,直直地望进她眼里,脸慢慢压了下来,在离她一寸远的地方停下,“反正不是我。” 说话时,热气尽数喷洒在她脸上,声音低沉而缓慢。 大拇指指腹轻轻在她下巴剐蹭两下,看到她略显呆滞的表情,心情极好。 “这些年,朝中明里暗里被安插了不少人,父皇也并未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等着看,”凌晏轻笑一声,“春闱之后,自见真章。” 苏音僵硬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挣开他的桎梏,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压住不稳的声音,“殿下,好了。” 外袍和中衣都已经脱下,苏音指了指床的位置,“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红晕,凌晏眉毛舒展,点点头,“下去,明日一早再过来。” ……明日她还真不想过来,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会出事。 苏音行至门口,看了眼在自己脚边撒泼打滚的小橘,伸手将它捞至怀中。 刚才还完好的两只纸兔子此刻已然面目全非,状况惨烈。 苏音轻轻掐着她的耳朵,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房中的人听到,“哪里学来的招数?信不信下次揍你一顿?” “喵呜~” 小橘也没听懂,直往她怀里钻。 苏音走出庭院,正好碰上外出归来的高术,两人简单打了个照面便准备各回各屋。 苏音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叫住他,“高太医。” “嗯?”高术转身,满眼疲惫,一身尘土,“怎么了?” “我在净山寺中的迷药,你能配制出来吗?” 高术一愣,反问道,“你要用来干什么?” 第195章 嘴挺严 苏音笑了笑,“防身。” “是去祸害别人,”高术对上她的视线,就知道她没藏什么好主意,“专门针对习武之人的迷药不算新鲜,市面上仔细寻还是有的。” 高术虽为她解了药性,但并没有仔细研究药的配方。 苏音却坚持道,“我就想要一模一样的。” “你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高术在外奔波一天,原本疲倦得厉害,听完她的话顿时清醒了,苦口婆心,“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肃王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切莫冲动。” “你想哪儿去了,”苏音笑着摇头,“只身闯肃王府这种傻事我才不会干。高太医不会是研制不出来?” 高术微微一哂,“别用激将法,我很容易上钩的。” 他知道苏音是个不达目标不罢休的性子,只能叹息道,“我那儿还有剩下的药粉,等明日睡醒了研究研究。” “多谢高太医。” …… 第二日,苏音起了个大早,用完早膳后迎着朝阳走出东宫大门。 道上的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只余下一点点白,坠在枝头,在阳光的照射下莹莹泛着光,衬得芳琉苑的牌匾金碧辉煌。 苏音站在门口,抬手遮了遮,这才拾阶往上。 芳琉苑不论何时都不缺客,现在不过辰时,堂下位置就没了大半,正中央的舞台摆上了筝和箫,静候佳人上场。 苏音也算常客,甫一踏进去,店里伙计立马眼尖地迎了上来,客客气气的,“姑娘,您是想就坐在一楼,还是上二楼呢?” 老板吩咐了,这位姑娘来了,得好生伺候,还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苏音扫了一眼,“走廊上那个位置不错,去那儿。” “好嘞,这边请,”伙计领着她上楼,倒好茶水之后问道,“瓜果点心还是老样子吗?” “嗯。” “咔哒、咔哒……” 苏音熟练地嗑着瓜子,在绿柳过来前,面前的瓜子皮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丘,杯中茶水见底。 绿柳主动给她添满,在她对面坐下,见她一直盯着楼下,不由得问道,“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那儿,”苏音略微扬了扬下巴,“我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他了。” 顺着苏音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名衣着朴素的青年男子,玄青色的衣裳,墨发束在头顶,脊背挺直,身材健硕,精神抖擞,看起来当是习武之人。 此刻他正盯着台上抚筝的女子。 绿柳笑道,“我也见着他好多次了,但凡水妙登台,他必来捧场。” 水妙是芳琉苑内琴筝第一人。 苏音瞥了眼台上的女子,继续问,“什么来头啊?” “不太清楚,但出手挺阔绰的,言行举止也不粗鲁,每次来就安安静静地看表演,从不多言。” 绿柳对他早有留意,“我试着让水妙旁敲侧击过,嘴很严。” 苏音轻笑,拍掉身上的瓜子皮,端起茶杯灌了两口,见那男子留下银子,起身准备离开,她也跟着离开座位。 第196章 大概是他想多了 绿柳见她要走,有些愣,转身欲叫住她,“诶……” “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声音慢慢悠悠地从楼梯口传来,转眼人就已经到了楼下,随着那名男子的脚步离开。 从芳琉苑出来,苏音就一直坠在男子身后,不远不近,眯眼仔细观察他腰带上的暗纹,越看越觉得眼熟。 男子很谨慎,即使在大街上也留了个心眼,脖子时不时小幅度偏转一下,看周围有没有人跟踪他。 苏音一路躲躲藏藏,每个小摊面前都站了片刻。 直到男子进了迎松楼。 迎松楼是京城中有名的酒楼,有名在何处? ——贵。 寻常人家消费不起,楼里迎来送往的都是些富商或贵族子弟。 当然,贵也有贵的道理,迎松楼里菜品多,且每样都很精致,色香味俱上乘,传闻有一年昭帝微服私访,曾盛赞里面的白斩鸡,是以成为迎松楼的招牌菜。 苏音尝过一次,是当时洛七从这里打包了几样菜回东宫给太子,她也跟着沾了光。 她怕招人怀疑,不敢靠得太近,于是进了对面的珠宝铺子,装作挑选首饰,实则暗中观察进出之人。 过了一刻钟,男子还没出来,苏音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想走出去看看。谁知刚踏过门槛,右侧两条街道交叉处就拐出一辆马车,马车前方是肃王府的标志。 苏音立即把腿收了回来。 她侧对着迎松楼的正门,马蹄声声清脆,马车逐渐进入余光范围,最后在迎松楼停了下来。 深棕色的帘子被撩起一个角,里面的人似乎吩咐了几句,然后凌祈的侍卫兼车夫姜罗就翻身落地,进了迎松楼。 而在他进去不久,先前的那名男子终于走了出来,小小地朝马车斜了一眼,径直离开。 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苏音的眼睛,她趁着无人注意,再次跟了上去。 在苏音离开的那一秒,凌晏突然掀起轿帘,朝珠宝铺子看了一眼,目光犀利,眉头紧蹙。 刚才明明有人在盯着这边,怎么转眼,人就不见了? “王爷,怎么了?”姜罗从楼里出来,手中领着刚打包好的饭菜,一并送入车厢。 凌祈摇摇头,“没事,回府。” 大概是他想多了。 马儿迈开脚步,凌祈也打开了檀木食盒,最上层那道脆藕盘子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几行小字。 凌祈看完,眉心微微隆起,然后将纸条塞入袖中,再不多言。 …… 苏音跟着男子东拐西钻,最终来到一条较为偏僻的街道,周遭行人稀少,小摊贩不多,也就旁边的茶馆稍微有点人烟味。 男子进了三层楼的一个独栋后便没再出来,随后的一刻钟内,又有三两人结伴进去,衣着不菲,仪态富贵。 “昨儿输了八十两银子,今日必定赢回来!” “得了,我看你没戏……话说,你那五百两银子到底倒腾好没有?可别让人察觉了,不然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这个赌场不比春熙堂,容易得很,今晚就能全把银子变干净喽……” 第197章 亏吗?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以为没人听到,殊不知被苏音尽数听进耳朵。 三言两句,却暴露了不少消息。 这是个赌场,但大概率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只是……肃王府怎么会和这个地下赌场扯上关系? 苏音躲在栏杆后面,思索片刻,没有直接进去,而是默默记下赌场的位置,然后快步离开。 折腾一圈,回到东宫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间,她刚走进主殿,洛七就从回廊另一侧绕了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食盒,“正好你回来了,给殿下送进去。” 盒子有些重,苏音将它挎在手臂上,“今日厨房的人为何没直接端过去?” 洛七解释道,“这是在迎松楼带回来的,殿下许久没去,想吃里面的白斩鸡,就让我去买。” 他想把苏音往里推,却在即将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堪堪收住手,“放心,你虽然没在,但殿下还是让我连同你那份一起买了回来。” 奇怪的语调听得苏音眉梢微挑,怎么总感觉一股深闺幽怨扑面而来呢? 她边往里走边摩挲着木头盖子上的纹路。 怎么会这般巧,凌祈前脚去了迎松楼,凌晏也让人去了,真是为了一顿美食这么简单? “殿下,该用膳了。” 苏音把菜一道道摆出来,又取了碗筷,放在两边。 珠帘微动,撞在一起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凌晏撩起帘子,从里间款步而出,脊背挺直,走路不摇不晃,气质矜贵。 只是手上的物件中和掉他身上几分清冷疏离之感。 苏音看着他走近,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摊开在自己面前,掌心躺着一只“玉兔”,是真正用璞玉雕琢而成的兔子,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苏音愣住了,一时没有动作。 “手。” 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头顶落下,苏音下意识伸出双手,小巧的玉兔便滑入掌中,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苏音收回手臂,抬头,“殿下……?” 凌晏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落座后道,“昨晚猫把你上元节赢回来的礼物弄坏了,我赔你一个。”caso 他顿了顿,“两个换一个,亏吗?” “……不、亏。” 何止是不亏,她赚大了。 苏音将玉石雕成的兔子放在手边,垂眸避开凌晏的视线,若无其事地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想起去迎松楼买饭菜?厨房的吃腻了吗?” “偶尔换换口味罢了,”凌晏夹了块鸡肉放进嘴角,还给她碗里也夹了一块,“下午我有事不在东宫,你准备干什么?” 苏音拿筷子戳着碗里的肉,她不饿。 “出门逛了一上午,累了,准备休息休息。” “也好。” 凌晏看她久未动筷,眉头轻蹙,“怎么,不合胃口?” 苏音闷头咬了一口,“嗯……不太饿。” “晚上让厨房做些开胃的来,这几日瘦了,脸掐着手感都变差了。” 凌晏说着,抬手便要往她脸上招呼,被苏音一爪拍了下去,小小地翻了个白烟,嘴里含含糊糊的,“手感不好你还掐?” 第198章 夜行 凌晏低声一笑,也不同她计较规矩之事。 苏音在他面前一向没规矩惯了,若哪天真讲起了规矩,他才该觉得别扭。 这顿午饭吃得舒心又怪异。 舒心的是凌晏,怪异的是苏音。 所以饭后,她几乎是逃一般地回了偏殿,没顾上裴永祁和白鹭好奇的视线,径直走进屋子,关上房门,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勉强压下躁动的心绪。 她撑着桌沿缓缓坐下,有些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却又在片刻后轻笑出声。 她和凌晏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味。 可能是净山寺他不顾危险冲进暗室将她救走,可能是在冬至宫宴上的出声维护,也可能是更早,在肃王刻意想接近时及时出现,将她纳入羽翼下。 总之……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苏音心情复杂,眼神中带着罕见的不知所措。 原本只是为保命万般筹谋,如今却有些不同了。 她撑着脑袋,想捋清楚自进东宫以来发生的事情,可越想越乱,毫无头绪,索性钻进了被窝里,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想不通,便不想了,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屋内安安静静,屋外的两人仍旧面面相觑。 白鹭手里还捏着笔,扭身对着紧闭的房门,“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有些泛红,该不会是生病了?” 不行,她得去看看。 正要起身,就被裴永祁一个用力摁了下去,“好好写你的字,你见过这么生龙活虎的病人吗?” 跟一阵风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 “你说,她中午是在主殿吃的?” 白鹭眨眨眼,“对。” 她突然啊了一声,“不是,难不成饭菜有问题,中毒了……哎哟!” “毒你个头!”裴永祁直接赏了她一个爆栗,“早上让你说文写故事写不出来,现在想象力还挺丰富。” 裴永祁摸着下巴,思索两下,突然笑了。 啧……看来是有情况。筚趣阁 被子盖在身上,暖烘烘的,苏音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傍晚。 白鹭点燃蜡烛,见她醒了,赶紧走上前,“姑娘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事,昨夜没睡好罢了,”苏音起身下地,接过她递来的暖毛巾擦了擦手,“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厨房那边刚才来问何时送菜过来,我以为姑娘还得睡会儿,就说先不慌。” 苏音笑了笑,中午没吃多少,这会儿也饿了,“上菜。” “我这就去。” 饭后,苏音窝在软榻上看书,看的是方真大师那日送给她的佛经。 等外面天色彻底暗下来,庭院听不见一丝说话声,白鹭和裴永祁都睡着时,苏音才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换了身夜行衣,还乔装打扮一番,盘起长发,贴上胡子,化作男子的模样。 开门,从偏殿的矮墙直接跃了出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了场细雨,有些冷。 苏音照着早间的记忆,顺着街道,飞跃围墙和屋顶,来到了那个地下赌场。 第199章 死囚 一轮圆月半隐在乌云后,洒向人间的光线朦朦胧胧,让本就行人稀少的街道更显空旷。 四下安静,周围的百姓早就陷入沉睡,屋子一片漆黑,只有那栋三层的宅子映出些许光亮,烛光从并未遮严实的窗棂旁溜出来。 仔细听去,其间还混杂着吵嚷声。 一个纤瘦的身形悄然出现在屋檐下,理了理刚才踏空而来,被风吹得翻飞的衣襟,又抬手摁了摁胡子,这才掀开挡在正门口的黑色幕布,沿着楼梯往下走。 脚步轻盈而缓慢,耳边的嘈杂声却越来越明显,光线也愈发明亮,直到拐了两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四四方方的房间挤满了人,围着赌桌,脸上尽是贪婪之色。 喊声震天,金银满桌。 这样的地方,赌桌旁的人除了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入眼。 苏音略微扫了眼这一层的布局,走到临近的赌桌旁站定,混入人群,观察两方玩的花样。 看了片刻,和寻常的赌场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这桌的庄家,正好是她上午来时见到的两人。 想起之前偷听到的对话,苏音眼珠稍微转了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地下空间不大,偶尔会有几个伙计下来添茶倒水,个个步伐稳健,动作矫捷,一看就是练家子。 “哎哟,朱员外,今儿个才三更就走了?” 被叫住的人红光满面,一晚上收获颇丰,“走了走了,明儿媳妇从娘家回来,若发现我不在家是要撒泼的。” 伙计忙笑道,“哎哟,瞧您说的,挣钱给她花还不好?” “哈哈哈……改日再来,改日!” 他顺着楼梯往上走,另外也有几人准备离开,苏音眼疾手快,趁机混入人群。 上到地面,从二楼下来一名年轻男子,正是苏音在芳琉苑看到的那个。 他没注意到苏音,只拍着朱员外的肩膀,“又赚了不少银子?下次有生意还来,必定给你个最低价!” “那必须的,”朱员外呵呵一笑,“放心,我嘴严得很。” 周围的人听到这番话,见怪不怪。 来这儿的人除了好赌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做生意”。caso 什么生意? 钱的生意。 那些见不得光的钱财,从这里走一圈,再经周转,便成了来历清晰的银子。 大家心照不宣。 男子同那位朱员外寒暄几句,便又上了楼。苏音不敢冒然跟上去,于是顺着一行人迈出门槛,从宅子左侧闪身上了屋顶。 此刻乌云尽散,卷翘的屋檐被月光勾勒出银边,苏音卧在青瓦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将面前的瓦片掀开条缝。 房间里点着灯,烛火微摇,除了先前那名男子,还有个意料之外的人—— 姜罗。 “大人,王爷吩咐下来的事情都办妥了,只是牢里边……” 姜罗声音有些冷,面无表情,“牢里的人你不用担心,都打点好了,被定为死囚,过两日连同杀人犯一起问斩。” 男子稍微松了口气,“那最好不过了,属下真怕因此暴露,给王爷引来祸患。” 第200章 别动,是我 前段日子,因为手下的疏忽,让那人偷听到一些对话,还阴差阳错闯进了地下的密室。 幸好对方本就是官府全力缉捕之人,在他的帮助下很快被捕入狱。 姜罗看他松了口气,不由得提醒道,“密室何等重要,怎么能让人随便闯进去?这种情况没有下次,明白吗?” “明白,”男子顿了顿,突然问,“姜大人,那人在狱中就没有吐露只言片语?” 手握这么大的秘密,为了保命也会想办法以此为要挟拉拢狱卒才是。 姜罗冷笑一声,连同烛台上的火苗都跟着抖了抖。 “他想说,也要看有没有机会。” 让一个人闭嘴的方法有很多,对于这种亡命之徒,当用最简单的方式。 王爷早就考虑到了这点,命人在他的饭菜里添了哑药,想说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姜罗不欲多言,压低声音同男子耳语。 苏音拧着眉头,将耳朵贴在青瓦上,还是不甚真切,只模模糊糊听到些词句,“……东宫……皇上……” 她挪动身体,正准备换个姿势继续偷听,谁知手肘一动,恰巧压在一根枯枝上,“咔哒”的轻响惊动了房间里的两人,抬头,四只眼睛同时看向屋顶。 苏音面色忽变,立马放下手中的瓦片,盖住从缝里渗透出的光。 脚尖轻点,准备飞身离开。 姜罗的功夫不比她差,几乎是瞬移到走廊,腾空而起,人还没到跟前,手里利剑已出,寒芒直逼苏音所在的位置。 苏音稍微往后一仰,躲开攻击,纤腰突然被一只手臂揽住,后背落入温热的胸膛,整个人被卷走,披风盖在她头顶,遮挡了视线,只能听到在快速移动时带起的风声。 她下意识屈肘往后怼,准备逃离桎梏之人,攻击却轻而易举被对方化解,同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别动,是我。” 姜罗剑锋所过之处,枝叶落尽,扑漱而下,洒满了屋顶,落在两只灰白花色的猫身上。 两猫原本在打架,被他惊到,立马分开,纷纷朝屋檐下逃窜,留下几声“喵呜”,在寂夜中显得尤为凄惨和突兀。 姜罗双眉微蹙,盯着两只猫逃跑的方向,一时没说话。 他速度已经够快了,却连人影都没看到,难不成刚才在房顶的真是猫? 站在屋脊上,用剑尖拨开脚下的树叶,仔细看去,也没发现人的脚步,姜罗稍稍安下心。 “大人……?” “没事,”长剑唰得一声收入鞘中,姜罗重新回到房间,又朝刚才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我先回府向王爷复命,这边的事情你多长点心。” “属下明白。” 他欲送姜罗离开,姜罗却摆摆手,“不用管我,去底下看看。” “是。” 乌云不知何时又聚拢在圆月周围,光线黯淡,黑色影子飞出几里,彻底离开地下赌场的位置后,苏音才抬手将罩住头顶的披风扒拉开,望向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殿下为何在此?” caso 第201章 报复回去 两人落在一个荒废的八角亭里,因长时间无人打扫修整,柱子上朱漆斑驳,四处都长满杂草,还有往里扩展的趋势。 苏音落地后,退出他的怀抱,不解地看向面前的人。 凌晏抬手将披风带子系好,不慌不忙道,“就许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去听墙角,就不允许我踏夜而来?” 他今夜也是凑巧没有休息,刚到偏殿,就眼睁睁地看着苏音从矮墙根翻了出去,心生疑惑,于是跟上来看。 苏音眉头微拧,风把碎发吹到了脸上仍不自知。 她从东宫出来,一路上都没察觉身后有小尾巴。 凌晏看着她纠结的表情,低笑一声,走上前,抬手拿下她头顶的一片树叶,“别伤心,你的武功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也算个高手。” “……” 苏音突然想起两人刚见面时,她作为刺客,被凌晏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动弹不得的样子—— 丢刺客的脸。 “该我问了,”凌晏垂眸,视线落在她白净却带着一丝不服气的脸上,“你又为何在此?” 这个八角亭处在半山腰,一二月的夜里,寒风吹得有些冷,苏音抖了抖手臂,“边走边说。” 凌晏朝她招手,她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只见对方手臂一抬,她小小的身子就被纳入毛茸茸的披风下,遮得严严实实。 暖意袭来,有些上脸,心跳也跟着加速。caso 苏音用手悄悄揪着披风里细细的绒毛,缓缓道,“我上午去芳琉苑的时候,看到那男子腰带上的暗纹有些眼熟,便跟踪他到了这个地下赌场。” “眼熟?” “那日在净山寺,肃王跟我说话时,我不经意瞥到的。” 当时凌祈突然靠近,她躲闪不及,目光恰好落在他袖口上,有个不明显的图样在月光照耀下显露出来。 最开始她也没怎么在意,以为就是普通的纹路,直到今日在芳琉苑再次碰上,才发觉这应该是一个标记。 苏音说完后,见他没出声,于是扭头望着他,“殿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凌晏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无意识摩挲了两下,弄得她汗毛耸立,“小心水坑。” “嗯……” 手上用了几分力,将苏音往他身上贴了贴,苏音倒也没挣扎。 两人并肩朝东宫的方向走,苏音的脸颊时不时会擦到他的胸口,最开始的时候她跟个刺猬一样,后来竟也慢慢习惯了,身体跟着放松下来。 凌晏嘴角微勾,突然听得她问,“殿下有办法见到狱中的那个死囚吗?” “你想干什么?” 苏音脆生生道,“当然是报复回去。” 她从来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以前忍气吞声实属无奈,现在有机会自然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就算弄不死,也得让他脱层皮才行。 “殿下,我听肃王身边的那个侍卫说,死囚过两天就会问斩,咱们得抓紧时间。” 凌晏笑了笑,“等天亮我让人去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他搭着苏音肩膀的手顺势往上挪了挪,掐着她的脸,“现在学会堂而皇之地利用我了?” 第202章 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苏音歪着脑袋,躲开他的手,却因为在他怀里,一偏头就撞上了他的下巴,这姿势更不对。 她只好再把脖子正回去,主动将脸送到他指尖。 “我没有利用殿下。” 凌晏眉毛一挑,继续掐着她的脸,“我出人出力,还不算利用?” “当然,这是共赢,”苏音笑了笑,垂眸抿唇,语气突然变得认真,“殿下想要这江山吗?” 声音轻飘飘的,随风而散,却让凌晏的手指一时没了动作。 身为皇子,自出生起就注定活在尔虞我诈、血雨腥风中,有时候,就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想要还是不想要,而是不得不去争。 并且必须是最后的赢家。 他叹了口气,语调低沉而缓慢,“我有的选吗?” “那我帮你。”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安静,谁也没说话,直到走出大约百米的距离,凌晏才清了清嗓子,“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住在东宫和将自己的性命跟东宫绑在一起,两者截然不同。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音听完他的话,无声轻笑,“若我会反悔,就不会说出来了。” “嗯,”凌晏闷声,将人搂紧了些,“苏音,我当真了,你也要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地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中间却看不出缝隙,苏音拍了拍凌晏的手,换来他不解的目光,“殿下……” “嗯?” “你松开些,我不好走路。” 凌晏没理会她的要求,自顾道,“无碍,快到了。” “……” 哒、哒、哒。 每到雨天,地面的积水就会顺着缝隙流下,滴落在牢房的地板上,将地板磨得透亮,而除了那一小块地方,周遭稀稀疏疏长着青苔。 青苔少的地方铺着一些稻草,稻草上有一床破旧的棉絮,里面露出的棉花已经成了黑色。 棉絮上坐着一个人,长发披散,蓬头垢面,眼眶深深凹陷,眼神黯淡无光。 他本罪不至死,斩令却下得如此快……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有些人高高在山、无限风光,背地里做的,还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望着牢门口那碗已经搜掉的饭,慢吞吞地走了过去,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正弯腰准备端起饭碗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长靴。 他稍微怔愣,顺着往上看,慢慢直起腰杆。 面前的人一身黑衣,戴着帽子蒙着面。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却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好奇又凌厉。 不是还有两天吗?这就等不了了? 他心里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好好扮演着一个哑巴。 “楚良?”长风缓缓开口,叫出他的名字。 楚良后退两步,眼里升起几分警惕。 长风看着他的眼睛,语调平静,“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这就好办多了。” 他见楚良一直没说话,便道,“我知道你没有被毒哑,不用在我面前装哑巴。” 楚良瞳孔微缩,盯着他的面巾,开口,嗓音是嘶哑的,“你是谁?” 第203章 你敢得罪他吗? 哑药他确实吃了,也曾短暂的失声数日,但几天后,突然发现自己还能出声,只是嗓子坏掉,音色全变。 这件事情他一直瞒得好好的,没想到会被长风当场点破,震惊之外更多的是警惕。 长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门见山,“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想活吗?”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楚良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希望冲昏头,心里的防备反而更高了。 长风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语调平缓,不慌不忙道,“想活,便帮我办件事;不想活,那就当我没有来过。” 牢房里静悄悄的,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明显,两人隔着牢门相对而立,谁也没有说话。 狭长黝黑的甬道里吹来一阵风,楚良衣衫破旧而单薄,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过了片刻,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凭什么信你?” 长风低低一笑,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只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信我,你至少还有一条生路;错过了这个机会,明晚这顿,就是你的断头饭。” 他指着地上缺了一角的陶碗,里面的饭早已经凉掉,上面盖着几片绿色的菜叶,隐隐泛着一股酸味。 楚良的想法早已动摇,面对生的诱惑,有多少人能抵挡住? 他本来只是一个小偷,罪不至死,却因为误闯密室而获杀头之罪,怎会甘心。 “你知道要我命的是谁吗?”他的嗓子向被玻璃划破一般,每说一个字,都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那位位高权重,非常人所能及,你敢得罪他?” 长风听完他的话,嗤哼一声,“若换了别人,我也不屑出手了。” 楚良表情虽没什么变化,藏在破布中的手却慢慢收拢攥紧。 他偷盗多年,靠得可不仅仅是技术,脑子也很灵光。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被卷入两个大人物的争斗中了,且作为关键的一环。 犹豫片刻后,抬起头,迎上长风的目光,“我答应你。” “接着。” 一道暗色的光影自眼前闪过,他下意识伸手抓住,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你脚镣和牢门的钥匙,明日子时,开门出来,什么都不要管,只往地下赌场的方向跑,剩下的我会安排好。” 楚良拿着钥匙,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你不怕我今晚就逃走吗?” 长风笑着摇头,“你可以试试。” 楚良垂眸,刚准备再问些什么,突然听到甬道里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正是每天晚上都会前来巡逻的狱卒。 他心下一惊,想要出声提醒,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来的时候未曾听到脚步,走得时候也没有任何响动,若不是手上拿着钥匙,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眼看着狱卒走了过来,他连忙把钥匙藏好。 “站在这儿干什么?”狱卒双眼一瞪,像两只铜铃般,嘴里还叼着刚刚剃完牙的竹签,“大晚上的不睡觉,熬鹰呢?” 他看到地上一口没动的馊饭,笑道,“别嫌弃,明晚让你吃点好的。” 第204章 断头饭 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肃王殿下,本来小偷小摸、鸡鸣狗盗之事关几年就能放出去,现在直接问斩。 狱卒吐掉嘴里的竹签,难得停下来好好跟他说句话,“我知道你们很多干这行的都是走投无路,但没办法,我也救不了你。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富庶平安地过一生啊!” 楚良看着他没说话。 狱卒等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是个哑巴,于是长叹一声,摇摇头,迈着大步吊儿郎当地走远了。 耳边时不时传来一声呵斥,“都规矩点啊!” “进了这儿就别想着逃出去了,敢逃,直接乱棍打死!” …… 牢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很高,用铁栅栏围着,出不去。 楚良坐在破棉絮上,脸朝向窗户,静静地看着天亮,又慢慢等到天黑。 狱卒准时送来了晚饭,老远就能闻到香味,莴笋炒肉沫,配了一个白馒头,一路走来收到不少注视,却没人想吃。 断头饭、断头饭,吃完这顿,明儿就该上路了。 “你!”狱卒中气十足,冲楚良招招手,“过来,吃饭了。” 他难得没有直接把碗放在地上,而是递到了楚良手里,“慢慢吃,最后一顿了。”caso 楚良神色漠然,伸手接过,冷冷一笑。 这是他入狱以来,吃得第一顿热乎的。 他吞咽的动作很慢,几乎是卡着时间,估摸着到了子时,从稻草底下摸出钥匙,打开脚镣,心跳地飞快,趁周围没人注意推开牢门,顺着台阶往上跑。 平时牢房门口都有好几个衙役巡视,现在却一个都没见着。 楚良飞快出了地牢,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衙门西北角突现冲天火光,紧接着是从房间里发出的呐喊声—— “走水啦走水啦!” “快去帮忙!” 衙门的人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就拎着水桶往西北角冲。 楚良有些身手,躲在假山后,趁没人注意,翻身越过围墙,在夜色的掩盖下直奔地下赌场的方向去。 他以为没人发现,可还没跑出百米,突然听到墙内有人大喊,“有犯人逃走了,快追!” “这边有脚印,是从墙头翻出去的!” 楚良吓得一个踉跄,头差点磕在墙上,一步都不敢逗留,两腿快得几乎现出残影。 衙门中还是有几个高手的,轻功一施展,很快就在巷子里发现了他。 距离快速缩短,眼看就要抓住他了,右手边突然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半大不小,看起来应该是个体面人家。 楚良不做多想,直接一溜烟钻了进去。 林晗墨受昭帝命令,早上出城,这时候才回来,本想抄近道早些回府,没想到中途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看着楚良身上的“囚”字,他手一抖,热茶尽数倒在自己身上,“你……” “别说话,”楚良摸出藏在鞋子里的小刀,抵在他脖子上,“好好配合,我不会伤害你;若你不听话,我就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了。” 周围纷杂的脚步渐渐靠近,还有兵器拖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第205章 你说的权贵是谁 马车顷刻之间就被围了起来,车夫也是个不会武功的,但还算镇定,冲帘子里喊到,“大人!” “我没事。” 除了最初瞬间的慌乱,林晗墨已经镇定下来,垂眸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你拿我做威胁也没用,我若是死了,你照样活不了。” 文人的傲骨显露无疑。 林晗墨为昭帝办事,不偏颇任何一方,嫉恶如仇,年轻时便敢在金銮殿上和昭帝争辩,对于这样的场面,丝毫不惧。 楚良沉默片刻,压低声音,“我无意伤你,只求活命。” 林晗墨听着这话有些不对,拧起眉头,“你倒也不像个十恶不赦之人,犯了何事,又因何从衙门逃出来?” “……” 楚良一时没有应答。 他扫了眼马车上的布置和面前之人的衣着便知,这应该不是普通商贾。 观其言谈举止,颇有古风,却不呆板。 在他沉默的片刻,外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扯着嗓子吼道,“犯人楚良,还不出来!” 楚良手一抖,差点划破林晗墨的皮肤,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等着回答。 “小偷小盗,得罪权贵,明日问斩。” 他眼底有些黯淡,自嘲一笑,“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楚良悄悄将轿帘掀起,露出一条缝,外面围了好几圈人,凭借他的功夫,断没有逃生的可能。 他想起昨夜那人的吩咐,于是压低声音对林晗墨道,“我要去个地方,让你的车夫带路。” “那你总得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 “前面左转,第二个胡同口左转。” 林晗墨清了清嗓子,吩咐车夫,“让他们别着急动手,先左转,然后在第二个胡同口右转。” 在京中当差的人对于朝堂官员很熟悉,认出这是林晗墨的马车,便不敢轻举妄动,“伤害朝廷官员,罪加一等,犯人楚良不可胡来!” 马车缓缓朝地下赌场靠近,衙门的人也跟着马车往前,一刻不松懈。 林晗墨没在意脖子上的刀片,而是问道,“你说的权贵是谁?偷盗的东西又是什么?” 楚良一时哑口无言。 朝廷为官者就是不同,哪怕只言片语都能察觉端倪。 见他许久没开口,林晗墨正要说话时,突然再次听到他嘶哑的声音,“等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马车行进之路的左侧有一面高墙,墙头慢慢冒出两个脑袋,聚精会神地盯着巷子里的动静。 苏音细长的眉毛横成“一”字,“林晗墨怎么会在这儿?” 从楚良逃出大牢,她就一直跟在其身后,原本打算在衙役快要抓到楚良时出手,帮助他顺利到达地下赌场,顺便把衙门的人也引过去,谁知道林晗墨恰巧路过。 林羽书和她算不上交好,但好歹也有过几面之缘,她不想让林晗墨受伤,所以时刻注意着马车里的情况。 洛七趴在旁边,摇摇头,“这不是殿下安排的,应该是恰巧路过。” 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苏音冲他抬了抬下巴,“跟上去。” 第206章 这京中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子时后,整个皇宫被笼罩在黑暗中,陷入沉睡,只有御书房的灯还亮着,精致的窗户上映出两道影子。 四周安安静静,只能听到往来穿梭的冷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晚间的宁静,御书房的门随即被扣响。 昭帝停下话头,拧眉看向门口,“进来。” 喜子匆匆忙忙地在他面前站定,拱手,“皇上。” “何事如此着急?” 喜子气都来不及喘匀,连忙道,“不好了,皇上!林大人从城外回来,在巷子里被逃犯劫持,这会儿还未曾脱险!” “什么?!” 昭帝听完后双目圆瞪,火气蹭得一下就上来了,“劫持朝廷官员,他好大的胆子!衙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喜子连忙哈腰,“皇上息怒,今日衙门走水,也不知为何那囚犯从牢里逃了出来,衙役追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会儿还在僵持中。” 昭帝听完,随手将奏折扔到书案上,“你让吴勇达亲自带几名弓箭手去,务必将他完完整整地救下来!” “奴才这就去办!” 看着喜子匆匆离去,昭帝抬头摁了摁眉心,看了一天的奏折本就烦闷,现在心里更是堵得慌。 掀起眼皮,见自己的儿子还一脸淡定地品着茶,眉目舒展,反衬得他一点都不稳重。 轻咳两声,正准备继续刚才的话,突然被凌晏打断,“父皇还是多派些人,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昭帝眉毛一抬,“什么意思?” “昨日儿臣得知一个消息,明早在西菜市场问斩的人当中,有一个从事小偷小盗的,”凌晏放下茶杯,抬眸望向他,“罪不至死,却为何连秋后都等不到?” 昭帝微微压下眼皮,品着他话里的意思,“今晚的事情,是你的安排?”caso “儿臣哪有这个本事把林大人都算计进去,也不敢。不过是想给那小偷一个机会,顺便挖一挖他问斩的原因,林大人被劫持应该只是凑巧。” 凌晏说得正大光明,让昭帝不好反驳。 他冷哼一声,“这京城中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只怕再给你一段时间,皇宫都能让你掀翻!” 嫌弃归嫌弃,凌晏的话他还是听进了心里,立马吩咐下去,增派人手。 吴勇达到的时候,楚良已经带着林晗墨从马车上下来了,就站在地下赌场的门口,周围围了一圈人,皆是刀剑相向,矮墙上还站着几名弓箭手。 他握着小刀的手心满是冷汗,也明白被自己劫持的定不是普通官员。 刚才下马车后,曾有人从背后袭击他,却被暗处飞来的一颗石子挡了去,他便知道昨夜来狱中的人也在这附近,就是不知道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在楚良迟疑之际,耳边的一阵风撩了撩他散落的头发,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只有他一人能听到—— “这里,才是诉说你冤屈的最好地方。” 楚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何他要自己跑到地下赌场来。 第207章 尽数下狱 看着逐渐围拢的官兵,楚良心里忍不住打起鼓。 吴勇达冷眼扫遍周围,对矮墙上的一个弓箭手使眼色。 他带来的都是高手,射中楚良而不伤及林晗墨轻而易举,这般简单的事情,他不明白衙门的人为何拖沓至此。 吴勇达稍微抬了抬下巴,那名拉满弓的侍卫当即松手,利箭无声划破黑夜,直冲楚良而去。 眼看就要没入楚良的后背,吴勇达正准备松口气,突然被斜前方飞来的一颗石子打断。 石子灌有内力,撞在箭上,竟生生将其分为两截,应声落地。 几声持续的嗡鸣声在凝滞的空气中显得极为清晰。 楚良后背一身冷汗,却在瞥到自己脚边的断箭时莫名心定了。 “大人,他还有同伙躲在附近!” 这时,衙役赶紧过来告诉吴勇达。 吴勇达眉毛一横,双目犀利地扫视周围,“别躲在暗处装神弄鬼,有本事就站出来!”caso “咳……” 楚良突然出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嘶哑的嗓音像铁器在狠狠摩擦地面。 “大人,你不是问我得罪的权贵是谁吗?看到这座三层楼高的宅子了吗?他就在里面。” 林晗墨用余光瞟了眼,没说话。 “我承认,自己手不干净,无意中摸到了人家的密室,对方怕我把秘密说出来,恨不得早些将我处死,还有我的声音——” 他轻咳两声,继续道,“也是被毒害的。” “我所求不多,小偷小摸的惩罚我接受,断头之罪,万万受不起。” 吴勇达全程拧着眉头听他说话,眉心的沟壑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出发前昭帝虽没有明说,但他能读懂其中意思。 现在听楚良一言,当即抬手,示意属下带人进去搜寻。 地下赌场今夜的人也不少。 刚听到吵闹时,以为和自己无关,该玩继续玩,直到一队身穿盔甲,手持佩刀的人闯了进来,他们才发觉事情大了。 …… 临近天明的时候,逐渐下起了雨,先是细如牛毛的小雨,绵绵洒洒,无声落在青瓦上。 而后逐渐转大,开始成串成串地沿着瓦缝往下掉。 鸡鸣三声后,京城里慢慢掌灯,开始一天的劳作,肃王府的蜡烛却已换了两次。 人,一夜未眠;灯,一宿未熄。 姜罗带着斗篷拾阶而上,进去厅堂,抖落掉身上的雨水,看向负手站在窗边的凌祈。 “王爷。” 良久后,才听到凌祈缥缈的声音,“如何?” 姜罗将自己探查到的如实告知,“楚良劫持了林大人,惊动了皇上,命吴统领亲自率兵前去营救。” “地下赌坊被查了,密室也……被找到,所幸里面的情报都烧了,吴勇达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赌坊开了很多年,也赚了不少钱,除此之外,还是一个重要情报点。 进出赌坊的人背景复杂,对他要做的事情大有裨益,没想到,一夜被封。 凌祈嘴角缓缓勾出一抹冷笑,“里面的人呢?” 姜罗有些犹豫,咬牙道,“尽数下狱。” 第208章 亲自送他们上路 厅堂突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细微到极致,听不出来。 凌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尽、数、下、狱。” 语调平缓,每个字从唇齿间溢出时都停顿了片刻,让人听得心里发寒。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步棋,对方下得不错。 “王爷,”姜罗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递上去,“属下在密室里发现了这个。” 凌祈接过,慢慢打开,饶是药粉已经沾了雨水还混了些灰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日在净山寺,他用到苏音身上的东西。 垂眸盯了片刻,半晌后发出一声轻笑,情绪不明。 难怪。 地下赌场的人个个武功都不低,有几人甚至称得上高手,就算时间紧迫,也不至于烧完东西后一个都逃不出来,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他害苏音被抓,差点丧命;她就来一招釜底抽薪,没要他命,却断他臂膀。 老实说,他很欣赏这种人,可惜苏音不在肃王府,而在东宫。 他每每想起来,都格外不爽。 “姜罗,我没记错的话,昨晚子时,太子还在宫里?” “是,听宫里的探子说,那时太子和皇上都在御书房,商议政事。” 凌祈没再说话,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 他怎么觉得,太子和昭帝的关系,好像并不是那么差呢?caso 太子回京后,虽时常惹昭帝生气,但昭帝却从未真正惩罚于他,最多就是动动嘴皮子,像对待一个叛逆的儿子,宠溺又恨铁不成钢。 可若说昭帝喜欢太子,又为何将他驱逐到青城山,八年时间不管不问。 凌祈总觉得,这中间少了些什么…… 他拿着纸包的手渐渐收紧,最后握成拳,眼皮微微下压,盯着外面接连不断从房顶滴落的雨珠,出声问道,“你觉得他们在牢里,能扛过几个逼供手段?” 姜罗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低头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掌心中放着一个棕色小瓶子。 “想办法混入他们的饭菜里,让他们吃下去。” 姜罗一惊,王爷这是要亲自送他们上路的意思啊。 “没听明白吗?” 姜罗立马接过,抱拳,“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凌祈挥挥手,没转身,“下去。” 直到姜罗离开,彻底听不见脚步声,凌祈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底满是倦色。 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他正对的方向,就是东宫所在的位置。 苏音回到偏殿,天色已经大亮,白鹭端着半铜盆热水往她房间走,却瞧见她从矮墙处翻了进来,吓得瞌睡都清醒了。 “姑娘,你……” 她指了指房间,又指了指墙,压低声音,“你怎么没在房间,怎么是从外面进来的?” “昨晚出去办了点事,”苏音边往里走边说,“午饭我不吃了,我要补觉。” “哦。” 小丫头不疑有他,看她进房间后,转身去找黄山,也就是教她功夫的那个小侍卫。 刚才苏音从墙外翻进来的姿势太好看了,她也要学! 第209章 王爷请便 苏音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躺在床上晕乎一会儿,直到傍晚才彻底清醒过来。 一推开门,就看到白鹭望着矮墙发呆,她不解地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干什么呢?” 白鹭苦着一张脸,“黄山说我翻墙像只蛤蟆。” “噗——” 苏音没忍住低笑出声,安慰道,“没事,多练习练习就好了。” 她四下看了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半天才反应过来,“裴先生呢?” “春闱快到了,裴先生说要闭关出考题。” 裴永祁出考卷的消息年前就传遍了宣周,连远在北璃的魏子渊都收到了消息。近日京中涌现了许多有才之士,甚至可以说各方学子都愿意前来一试。 东宫最近也收到很多拜帖,都是慕名而来,不过全都被凌晏给拒了。 苏音笑了笑,“他倒是会躲清闲。” “姑娘你饿吗?中午的时候殿下来了一趟,见你在睡觉就没进房间,放下零嘴就走了。” “嗯,”苏音想起昨天的那几道菜,嘴馋得厉害,哪管零嘴的事情,“晚膳不用准备我的,我出去吃。要一起吗?” 白鹭眉毛顿时耷拉下来,自己做了片刻的思想斗争,最终屈服于裴永祁的戒尺,“先生布置的课业还没有完成,不能去,他一个时辰后要检查的。” 苏音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出了东宫,直奔迎松楼而去。 下了大半天的雨,地上还没干,铺了浅浅一层水,临近夜晚,街上行人稀少,迎松楼里却很热闹。 堂下有咿咿呀呀唱戏的,也有端茶倒水秀才艺的。 来客也很大方,又都是不差钱的主,随手赏的东西就赶上店里伙计半个月的工钱了。caso 苏音在二楼走廊寻了个位置,要了一壶茶,几个小菜,边吃边听着旁人的八卦。 什么东街的寡妇新寻了个男人;西街的狗又咬人了。 不然就是哪个高门纳了小妾;谁和谁金玉良缘。 …… 苏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端着杯子,晃着手腕,看浅绿色的水起了漩涡,茶叶浮浮沉沉。 余光中突然出现一双勾了金边的长靴,衣袍上有云纹花样,再往上,是一张颇具英气的脸,眉峰凌厉。 凌祈嘴角勾起一抹笑,“介意我坐在这儿吗?” 苏音眉毛一挑,没料到他也会在此,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王爷请便。” 凌祈掀袍坐下,兀自倒了杯茶,轻抿一口,眉目舒展,“不错。” “王爷今天,怕不仅仅是找我喝茶这么简单?” 凌祈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性味正浓,像是在看一个猎物,开口,却一派轻松,“聊聊天。” 他视线在苏音脸上流连。 那道粉粉的疤痕已经完全消散,这么近的距离都看不出来,想必高术为了医治好她也费了番心思。 苏音丝毫不惧,抬头,撞上他的目光,“我和王爷好像没什么可聊的。” “那就聊聊昨晚的事情。手段很高明,连我都甘拜下风。” 第210章 水至清则无鱼 苏音抿唇,无声一笑,“王爷过奖了,我这都是跟王爷学的。” 她昨夜特意把药粉留在密室,就是为了让凌祈发现,明晃晃地告诉他——这就是我干的,你又能如何? 不仅没有丝毫办法,还要亲手给曾经的属下喂下毒药。 弃车保帅,看起来很理智,又何尝不是冷血的表现。 打击敌人最好的方法永远不是猛攻,而是从内部瓦解。 苏音本以为昨夜会有些曲折,可谁能料到林晗墨恰巧从巷子里经过?省了好多事。caso 她冲着凌祈举起杯子,菲薄的嘴唇微微往上翘,眼神生动。不仅没了平时的冰冷,还多了几分娇俏。 看得凌祈有些晃神。 他主动端起茶杯和苏音相碰,清脆的声音淹没在堂下热闹的喝彩中,身体微微前倾。 “这么说,你还要感谢我?” 苏音轻笑一声,“王爷,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她这么说,凌祈也没恼,心平气和的说,“你真是我见过最不守规矩,也是最有趣的人。” 苏音也没客气,“这么说我的人多了,不差王爷一个。” 店小二很快就将菜品呈了上来,苏音冲凌祈扬了扬下巴,“王爷吃吗?” 凌祈看了看她,没说话,眼睛微眯。 苏音便不再管他,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并没有因为面前多了一个人而影响胃口。 素净的小脸鼓起一个包,随着咀嚼的动作一起一伏,还挺可爱。 狠起来,也是真的狠。 凌祈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缓缓开口,“有太子为你撑腰,自然是不用怕的,昨夜的事情,太子费了不少力?” 若非如此,吴勇达怎么会带一大批侍卫前往,将地下赌场翻了个底朝天。 苏音伸向菜心的筷子一顿,顷刻之间就恢复过来,不动声色道,“王爷不必试探我,若想知道答案,只管查就是。” 她突然抬头冲着凌祈笑,压低声音,“不过我也要提醒王爷一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捂得再严实,也有被掀开老底的一天。 凌祈眼神逐渐变冷,嘴角的弧度却始终没有耷拉下来,“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放下茶杯,起身,“时间不早了,姑娘慢用,我就先走了,希望下次见面,你还是这般……伶牙俐齿。” “借您吉言。” 目送凌祈下楼,踏出迎松楼的门槛,苏音才慢慢放下竹筷。 她并未将凌祈的话放在心上。 脸皮早已撕破,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堂下的咿呀声不知何时已然停下,换上了吹箫抚琴的,如泣如诉,在寒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苏音付了银子,起身离开。 溜溜达达地走到东宫门口,正好看到凌晏的马车从巷子尽头缓缓驶来,她停下脚步,等着马车靠近。 凌晏掀开帘子见到她,稍显诧异,抬腿到她面前,“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冷?” “怕提早进去,殿下又该说我没个做婢女的样子。” 两人之间的气氛跟之前明显不同,长风和洛七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选择垂下脑袋。 第211章 牵手 这种时候,身为贴身侍卫,要懂得低头,非礼勿视,免得被主子冷眼相待,说他们没眼力见。 长风和洛七难得有默契的时候,纷纷数着地上的蚂蚁,不说话。 “说话这么利索,看来确实没冻着。” 凌晏眼底有一丝笑意,若隐若现,嘴上嫌弃着,却没忍住去碰她的手,看看是不是真如她所说,一点都不冷。 苏音的手比他的小半圈,能被他完全包在手心。 因为长年练武,握兵器,苏音的掌心算不上细腻,比不得闺阁小姐那般肤如凝脂,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凌晏也没在意,甚至故意用指腹去剐蹭她虎口的位置。 有些痒。 苏音手臂稍微往后缩了缩,就算周围没人盯着,也总感觉怪怪的。 明明只是轻轻的触碰,却让她脊背都僵直了。 这算是……牵手吗? 苏音呆呆愣愣的,没有经验的她直到被牵着走进东宫大门,快走到主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热气腾腾腾地往上冒,后知后觉脸红。 “殿下,我会走路……” 凌晏和她并排,扭头就能看到她脸上的两朵红云,兀自轻笑,“我知道。” 还是没松手。 低沉的声音在苏音耳畔缓缓响起,带有一丝蛊惑,“我牵你,和你会不会走路没有关系。” 算计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怎么现在反倒笨拙如稚子呢? 苏音默默垂眸,不再说话,努力平复着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脏,直到进了房间,凌晏才松开她的手。 她悄悄将手背到身后,用衣袖擦了擦掌心的细汗。 一路都微笑的某人其实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垂在宽袖中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而后渐渐松开。 中午换上的茶已经凉透了,他仍旧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下,这才看向苏音,“今日出门的时候,碰上肃王了?” “嗯,”说起正事,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他知道殿下在暗中出力,不过我觉得,他更想知道皇上为何会听殿下的话,派这么多侍卫前去。” 别说凌祈觉得奇怪,就连她都很好奇昭帝和太子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真像外界盛传的那般,父子俩水火不容吗? 苏音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并没逃过凌晏的眼睛,他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垂眸,视线落在她还微微泛红的耳尖上,没有明说,“不着急,等时机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说罢,他转身走向书案,还不忘朝苏音招手示意,“过来。” 苏音不明所以,落后他一步,刚走到书案旁,一本《编史》就被塞到手里。 “嗯?” “父皇罚我抄写,交给你了。” 凌晏简单的解释并未让苏音心甘情愿领下任务,而是撇撇嘴,“殿下,我不想帮这个忙。” 让她好好坐着写字,倒不如让她提刀出门杀个人痛快。 凌晏眉毛一抬,“什么时候学会拒绝了?” “在我前些日子,说要帮殿下谋江山的时候。” 她是没有经验,却不代表她傻。caso 恃宠而骄,说的就是苏音现在这个样子。 第212章 没有万一 凌晏此刻坐在罗圈椅上,苏音站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以至于他不得不稍微仰起头看她。 案台的火苗在她眼底跳动,仔细看去,还能辨别出浅浅的娇意。 在说出拒绝的话后,仍旧直勾勾地望着他。 “呵……” 凌晏扯着嘴角,摇摇头,不仅没恼,言语还轻了些,“就当陪陪我?” 深邃的眸子泛着柔光,故意追着她的视线,苏音有些抵挡不住,暗骂自己没用的同时,拿着笔和纸去到旁边的小桌,伏案疾书。 她还是习惯于写那一手狗爬字体,很丑,很独树一帜。 簪花小楷她是因为魏子渊才练的,练成的时候有多满意,现在就有多嫌弃。 凌晏拿出几本奏折,翻了翻,视线总不自觉朝她的方向偏移,后来索性放下书,抬腿走过去。 站在苏音身后,一针见血,“你不喜欢簪花小楷?” 苏音没抬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 “不好看。” 凌晏慢慢俯身,看她认真描摹,在她身后伸出手臂,抓住她握笔的手,“不喜欢的话我教你另外一种。” 苏音没回应,手上却松了力,方便他掌控。 算是默认。 凌晏带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正是他平时惯用的字迹。 既有棱角,又不至于锋芒毕露。 苏音盯着笔尖,嘴角慢慢翘起,这几个月,魏子渊在她这里的痕迹好像越来越淡了。 她突然出声,“殿下……” “怎么?” 苏音顺着他的手继续写,“我模仿能力挺强的,殿下这么教,就不怕我学会了仿制你的重要信件吗?”caso 凌晏无声笑道,“你会吗?” “万一呢?” “我这个人很自信,没有万一。” 两人离得近,凌晏说话声也轻,却不容质疑,“苏音,我从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至于你……”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扬起的嘴角一直没下去。 苏音许久没听到下文,不由得扭头看去,“我什么?” 视线相撞,房间里一时没了声音。 最后还是凌晏先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没什么,好好练,不然交上去丢我的脸。” “……” 这几日到后半夜总是会下雨,时大时小,雨水不一会儿就沿着屋脊成串成串地往下落。 一只粗粝的手掌伸向窗外,故意接屋檐落下的雨水,似乎想冲刷掉早已渗入皮肤的、别人的血迹。 房门突然被敲响,吴勇达沉声让人进来,殊九抱拳在他跟前,“统领。” “牢里的人怎么样了?” “全都畏罪自杀。” 吴勇达沉默几秒,突然冷笑一声,“好一个‘畏罪自杀’,凌祈下手真快啊……” 他现在若还猜不出来那天晚上究竟怎么回事,就白在朝廷混这些年了。 地下赌场是凌祈的,他怕那些人扛不住逼供,直接把人都送上路。 背后搞鬼的是凌晏,而他做了两兄弟中间的一把刀。 净山寺之后,昭帝似乎对他起了疑,这段时间他什么也没做,眼看着春闱渐近,新一批的读书人即将进入朝堂,他也该出手了。 第213章 择妻 吴勇达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转身看着殊九,“上元节那日,猜了大半字谜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那读书人叫曾天佑,江北偏远地方来的,现住来福客栈。” “来福客栈?”吴勇达拧起眉头,“我怎么没听说过?” 殊九:“是近两个月才开的,都算不上客栈,就是有个能睡觉的地方,主要是便宜,不用花太多银子。” 吴勇达突然眼睛一亮,“缺银子啊……那好办。” 他想了想,对殊九吩咐道,“明日你带二十两银子去找他,他若是不接,就说为保证参考学子休息好,朝廷让他换到更好的客栈去。” “属下明白。” 人才,先到者得。 吴勇达翘起嘴角,经过几天阴霾后,总算有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 估摸了一下天色,他让殊九拿了把伞,踏入雨帘,大步朝宫里走。 往日早已熄灯的椒兰殿此刻灯火透亮,淑妃歪在软榻上,打了个呵欠,困到泪眼婆娑。 从净山寺回来后,昭帝冷落了她大半个月,总算在前几日消了气,重新召她侍寝。 但今日昭帝又发了脾气,不是对她,是对凌承。 凌承贪玩,没有好好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昭帝抽查也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气得他直接把书扔到凌承身上,让他今晚背不完不准睡觉。 凌承跑来椒兰殿找她诉苦,她也不敢求情,只能陪着他熬。 淑妃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连匆匆而来的青栀都被她看出了重影。 “娘娘,”青栀俯身,同她耳语,“吴统领来了,现在就在殿外。” 一句话,让淑妃顿时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向背书背得呲牙咧嘴、白眼翻翻的凌承,“好了。” 凌承立马停下,眼巴巴地望着她,看得淑妃又好气又好笑。 “我真是生了你个冤家!现在都到后半夜了,赶紧回府,明天再接着背。” “呼……” 凌承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朝淑妃撒娇,“母妃,今天时间都这么晚了,就让儿子住在椒兰殿,我现在沾床就能睡。你看你看——” 他闭上双眼,作势就要往地上倒,吓得淑妃赶紧让人把他扶住。 “你别在这儿装,我是你母妃还不清楚你什么性子吗?明早你父皇说不定就会过来,你不回府,等着抽背?” 凌承赶紧摇头,挺直腰杆,“不了不了,我还是回府。母妃今晚辛苦了,早些休息!” 说完,一刻都不愿意停留,叫上府中的丫鬟侍卫往外走。 吴勇达躲在暗处,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才迈进淑妃的寝殿。 青栀十分懂事地退了出去,还替两人关上了门。 淑妃整个人直接往他身上靠,双眼紧闭,埋首在他怀里,“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 他把淑妃往床边扶,“今日怎么回事?” 淑妃顺着他的动作,坐到床上,知道他在问凌承的事,简单解释了两句,“课业没完成,被皇上罚的。诶对了,皇上今日跟我提了一下给承儿择妻之事。” 第214章 赵家小姐和谢家小姐都不错 吴勇达愣了愣,而后眉毛一横,“他还小,皇上怎么如此着急?” “倒也不是着急,皇上的意思是先给他选个妾,能让他收点心,把心思放在功课上,不要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淑妃没那么大反应,欣然接受昭帝的建议。 府里有了女子,他也会觉得肩上多了份责任。 “承儿也十四了,早早准备也是好的。” 吴勇达没说话,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淑妃半晌没得到回应,掀起眼皮看他,“你在想什么?” “没事,”吴勇达摇摇头,“此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说起这个,淑妃反倒不困了,坐直身体,正对着他,“妾室倒可以随随便便应付一下,可正妻万不能马虎。” “家世、样貌、品行、学识……哪样都不能落下。而且承儿和肃王不同,不用避讳那些背景大的女子。” 在外人眼中,淑妃只是仗着皇帝的宠爱才能稳居四妃之位,身后没有强大的娘家势力,不用担心外戚干政。 凌承在几个皇子中最让昭帝放心,所以就算正妻家族有权有势,昭帝也不会太忌惮。 还能够平衡东宫和肃王府的势力。 吴勇达看她如此兴奋,问道,“这么说,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淑妃点头,“我觉得赵家的嫡小姐赵烟和谢家小姐都不错。” 尤其是谢家。 谢玉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京城的地位都快赶上她生的小公主了。 凌承若能娶她,何愁谢家不帮忙? 吴勇达却皱了眉头,“我记得谢玉漓已经快满十八了?” “年岁有什么要紧?只要保养得好,谁能看出来,再说了,我们冲着她背后的势力去,哪怕再大个三四岁,亦可。” 淑妃笑得眼睛弯成了新月状,似乎已经看到谢玉漓嫁入七皇子府的样子。 吴勇达身在朝堂,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闻言摇头,“怕是难,谢玉漓的性子你也听说过,不容易被震慑。” “等嫁了人就不这么认为了……”淑妃也知道这件事不容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还有几年,我慢慢想办法,说不准哪天时机就到了。” 后宫里手段多的是,对付女人的手段尤甚,她是其中的佼佼者。 有时候只需略微耍点心计,事情就成了。 吴勇达的手一直在她肩头游移,撩得她浑身发痒,直接贴了过去,“今晚留下?” 话音刚落,就被压在床上。 “好啊。” …… 直到东边开始泛出鱼肚白,吴勇达才从椒兰殿离开。 今日他不用当值,直接出宫回府,路过包子铺买了四个肉包,一转身,就看到昨夜两人口中的主角正在对面的首饰铺子里。 谢玉漓身边跟着一个侍卫,是他此前不曾注意到的。 吴勇达好奇,就多看了两眼,谁知道被那侍卫逮个正着,眼神凶狠,冷意连连。 当了这么多年的禁军副统领,不会被这样的眼神吓住,可当他看到铺子里另外一个人时,眉头不自觉深锁。caso 苏音怎么也在? 第215章 你认识他? 他不会怕苏音,但不得不承认苏音有本事,能凭算计撬动朝堂,以至于现在朝中无人不知晓,东宫有名女子,太子颇宠之,惹不得。 吴勇达不敢想,若她是男子,能干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事? 两人认真挑着首饰,苏音先谢玉漓一步察觉到对街的人,抬头撞上吴勇达的视线,稍愣片刻,微微颔首。 吴勇达也点了点头,拿着热腾腾的肉包子走开了。 苏音余光一直留意着周致,直到吴勇达离开后,才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刚才周致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并未逃过她的眼睛。 “不认识。” 周致回应得没有任何瑕疵,也并未多做解释,苏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谢玉漓手里拿着一支玉钗,闻言看向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没事,”苏音不欲多言,指了指玉钗,“挺合你气质的。” 谢玉漓对着铜镜比划两下,笑道,“我也觉得不错,先拿着,再选一选。” 她带着苏音往另一边走,那边陈列着样式新颖、价值不菲的镯子。 “对了,你还记得上元节那日轰动河两岸的人吗?” 苏音有些迷糊,“嗯?” “字谜。” 谢玉漓这么一说,苏音倒想起来了,“记得,听说是前来参加科考之人。” 她选中了一个银镯子,拿起来看了半天后还没听到下文,便问,“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谢玉漓朝苏音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外看,“那儿呢!” “听我哥的小道消息说,吴勇达最近正在派人和他接触。” 谢玉漓悄悄打量着点心摊前的人。 一袭青衫洗得有些发白,但胜在干净,跟摊贩说话时慢条斯理,举止文雅,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 苏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打量了几眼。 唇红齿白,眉目清秀。 谢玉漓把脑袋凑到她旁边,“瞧着也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啊。” 苏音笑了笑,“真正有野心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有些人的长相天生就有欺骗性,看起来十分老实,背地里谁知道做的什么勾当。 她倒是觉得,这人不仅有野心,而且很可能是冲着京中某一个人来的。 谢玉漓也没再轻易下定论,只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朝堂中的事情她不好妄加猜测,只拉着苏音买了好些首饰,然后各自回府。 “周致,你在看什么?” 谢玉漓上了马车,刚撩起帘子,就见周致还望着苏音离开的方向。 她不解地看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周致摇摇头,抓起缰绳,驱马往前走。脑海中还不断回想着苏音离开时看他的眼神。 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马儿刚起步,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颜色较为明艳,车壁上有王家的标识。 街道并不宽敞,双方都降下了速度,慢悠悠地往前走。 相错而过时,对面的突然撩起了车帘,“谢小姐。” 王妍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谢玉漓让周致停下马车,看向她,“王小姐找我有事?” 第216章 锅从天上来 王妍目睹了谢玉漓和苏音逛街的全过程,有说有笑,怎么见到她就神色淡淡,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王家虽然比不上谢家,但也不差。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提醒谢小姐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音身为太子的人,时常和谢玉漓走在一起,王妍不相信她没有野心。 “哦?”谢玉漓应了一句,“玉漓有些没明白,到底该防谁?”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只是好心,听不听由你自己决定。” 谢玉漓嘴角微勾,“多谢,我就不听了。” 说罢,放下帘子,吩咐道,“走,再晚些就该误了吃午饭的时辰了。” 直到马车走远了,王妍僵住的嘴角才慢慢落下,手指绞着手帕,暗自用力。 良言难劝该死的狗!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才觉得舒坦了些,突然想起刚才那个侍卫,眼珠一转,“杏儿,我记得谢玉漓之前都带丫鬟出门,今日怎么只带了个侍卫?” 杏儿给她剥了颗葡萄,放在她嘴边,等她吃下去后才道,“奴婢听说那侍卫是谢小姐在少爷手底下救的。” “王逸阳?” 王妍语气有些轻蔑,眼珠却滴溜溜地转。 片刻后,她稍稍翘起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的笑。caso …… 谢玉漓自那日见过王妍之后,好几天都没再出门。 但仍免不了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市井妇人里盛传她和身边的小侍卫关系不清不楚,然后越来越离谱,说看到两人举止亲密,等传到谢府的时候,都已经变成两人私定终身了。 “小姐,他们说得也太过分了,”秀珠气鼓鼓地从门外走进来,双眼着急地微微泛红,“他们什么都不了解,张嘴就乱说!” 谢玉漓正伏案练字,听到她说的话,也没有回头,直到写完一页纸,才随口问道,“都怎么说的?” 秀珠吭哧吭哧的,看看周致,又看看谢玉漓,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的,“他们说,说……小姐不知检点,说周、周侍卫野心勃勃,想把谢家据为己有……” “呵呵……” 谢玉漓听完后,非但没恼,还轻笑出声,“这种想象力,不去写话本子可惜了。” 她抬笔继续书写,凉风习习,墨香阵阵,整个人仿佛静在那里,和窗外的树融为一体。 秀珠难免受到影响,激愤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小姐,你就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谢玉漓压住被风掀起的书页,不疾不徐,“谣言没人搭理,过一阵子就散了,不用担心。” “哦。”秀珠点点头,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默默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周致。 从她进门开始,周致就没说过话。 …… 入夜,万籁俱寂,春日渐暖,草丛里的蝈蝈也逐渐叫起来,一声一声,把春夜拉得很长。 一道矫健的身影穿过街巷,快速隐没在黑暗中,至东宫附近,悄然消失。 第217章 我会帮你遮掩身份 凌晏正在书房处理政务,朱红刚落下一个圈,手边蜡烛的火苗突然闪了闪,片刻后又恢复原状。 他稍稍一瞥,放下笔,扭头看向窗外,“既然到了,就进来。” 声音很轻,说完后窗外也没有动静,似乎没人。 过了片刻,一个身影才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轮廓逐渐清晰。 凌晏压了压眼皮,看向来人。 有些意外,却又似乎在意料中。 周致踏进门槛,往里走,在离凌晏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垂下眼皮,“太子殿下。” 他今日贸然前来,心里也没底,不敢随意猜测太子的反应。 凌晏笑了笑,神色温和,指着右手边的位置,“坐。” 他略显疲惫地摁了摁眉心,眼底浮现起些血丝。 “殿下看到我,似乎不是很意外?”周致观察着他的表情,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既然能来,就应该知道我不会太意外。”凌晏手指轻轻叩着实木桌面,“段家被抄后,段将军的孩子却一直没找到,各方势力都盯着,你还能摸到京城来,实属不易。” 凌晏直接点出了他的身份。 周致并不姓周,而是姓段,也是段容宇仅存的血脉。 “今日贸然前来,是想求殿下一件事。”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又松开。 凌晏叩着桌面的手突然顿住,抬头看他,“跟这几天流传甚广的谣言有关?”caso 周致没有隐瞒,说明自己的来意,“我现在是反臣之后,若被人挖出真实身份,定会下狱,那我这几年的躲藏就都没了意义。” 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深信父亲不会背叛宣周,不会和敌将同流合污。 段容宇一生清廉,也不会为了身外之物,谎报人头。 所以他来了京城,想找出证据,碰上谢玉漓并成为她的侍卫是个意外。 现在他和谢玉漓被有心之人陷害,必然就会有人深挖他的背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能找人帮他掩盖身份。 这人身份必须高,心术也得正。 所以思来想去,他到了东宫。 周致说完后,凌晏许久没出声,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答应时,突然听到一声—— “可以。” 周致怔愣片刻,眼底有些斑驳的光,看向凌晏的目光有些不敢相信,“殿下这是……答应我了?” 凌晏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会帮你遮掩身份,放心就是。” 周致起身,双手抱拳,“多谢殿下。” 事情比他想象中要顺利很多,“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好好待在谢家便是,你现在出手,必然引人怀疑,至于段将军……”凌晏顿了顿,走到书架旁,从上面取下账本,“我想,你对这个应该挺感兴趣的。” 在看到账本的瞬间,周致瞳孔就开始放大,接过的时候,手都在抖。 他放轻呼吸,翻开账本,熟悉的字迹和熟悉的印章让他忍不住双眼通红。 这就是当年怎么找都找不到的账本,如今却落在了他手里。 物是人非,真是讽刺。 周致苦笑一声,看向凌晏。 第218章 不情之请 “段致……谢过太子殿下!” 他说本名,代表的便是段家,走出这个门,他就是无父无母的流浪者,周致。 “不必。” 凌晏伸手扶他起来,“有时间的话就好好看看,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账本放在他手里也是浪费,倒不如交给段家的人。 “是。” 周致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脑中盘桓已久的问题,“殿下是相信我父亲是清白的吗?” 凌晏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深邃悠长,“清不清白,总得调查之后才知道,不能仅凭他人的片面之词,就随随便便给一个护国大将军定罪。” 声音落下,书房彻底安静下来。 男人有泪不轻弹,周致此刻却忍不住落泪。 这是五年来,他听到的最公正的说法,不偏不倚。 “好了,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 周致满心感激,冲他抱拳,刚要走出房门,突然又停下,“殿下不问问我的过去吗?”筚趣阁 没有人能平白相信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总是想将对方的一切信息都掌握在手里才觉得安心。 可他从进门开始,凌晏一句都没问,甚至没表现出一丝好奇。 “我没有揭人伤疤的习惯,过去的你怎样我不管,至少站在我面前的你,是让人满意的。” 周致不再多言,转身欲走,殿外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他赶紧退回房间。 是苏音。 “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殿下先替我保密,暂时不告诉苏音。” 凌晏眉毛一挑,指了指旁边的窗户,“从那儿出去。” 周致点点头,飞快闪身离开。 “扣扣扣……” 房门恰巧在此刻敲响,凌晏直接去开门,苏音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她知道刚才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但没说破。 “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 他侧身让苏音进门,看着她手里的桃花羹,“你做的?” 苏音将碗放在书案上,转身正对着他,“我提刀握枪的手哪会这种细致的活?是白鹭做的,让我给殿下送过来。” 春寒未褪,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从哪里找来的新鲜桃花。 凌晏看着她微微撅起的嘴,伸手掐住她的脸颊,“这么不情愿?” “我哪敢啊?”苏音躲开他的手,把桃花羹端到他面前,“看我大晚上送来这么辛苦的份上,殿下赏脸尝一尝?” 凌晏轻笑,“哪有你不敢的事情?” 香味飘入鼻尖,凌晏也有些饿了,垂眸对上苏音的眼神,突然道,“你喂我。” 苏音:??? “殿下手又没受伤,这不好?” 凌晏见她耳尖泛红,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没人看见,你害羞什么?” “谁害羞了?”苏音瞪了他一眼,捏着勺子舀了一大勺往他嘴里塞。 动作简单粗暴。 凌晏不仅没生气,反而笑着一口吞下,“味道还不错。” “那就多吃点。” 苏音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勺子里的量也恢复正常。 举起手,还没喂进凌晏嘴里,勺子就被他抢了去,“你也尝尝。” 第219章 亲密 香软的桃花羹递到苏音嘴边,她下意识往后扬了扬头,是身体自我保护意识的体现。 凌晏愣了愣,也没说话,只锲而不舍地再次拿勺子往前送。 苏音垂眸,有些犹豫,这勺子是他刚才用过的,她就这么直接张嘴吃了……不太好? 看着她闪闪烁烁的眼神,凌晏扯了扯嘴角,声音低低的,“怎么,嫌弃我?” “不是,”苏音支吾着,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就是……” 有些过于亲密了。 “嗯?” 两人离得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漆黑的眸子映着烛火的光,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苏音同他对视三秒,败下阵来。 不断给快要撞死在心里的小鹿顺毛,然后犹豫着张开嘴,叼起里面的一小块桃花羹,浅浅的桃粉色直接上脸。 罢了罢了,早就乱了套,就接着乱下去。 白鹭刚把桃花羹做出来的时候,她吃不下,直接端来了主殿,现在尝着味道好,眼神晶亮,“我还要。” 凌晏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打破她的边界,让她习惯,于是顺着她的意思又喂了几勺,“等过段时间,小花园里的桃花开了,让人多摘些下来,晒干磨成粉,这样秋冬也能吃。” 苏音嘴里含着东西,囫囵道,“这个一定要新鲜的才好吃,晒干的就没鲜味了,就算是春末的都不行。” “你还挺挑。” 凌晏将最后一口喂给她,把空碗塞到她手里,“我没记错的话,净山寺后面有一大片桃林,京城的花谢了,那里才刚刚盛开。” 苏音端着空碗,后知后觉想起这碗桃花羹基本都进了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还不休息吗?” 凌晏重新坐回罗圈椅上,摊开奏折,“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若是困了,便早些回去,明日上朝,你得过来服侍。” 他将“服侍”二字咬得很清楚,又说得很慢,听在苏音耳朵里变了味。 明面上是她忙前忙后,动手动脚,可得便宜的永远是对方。 苏音撇了撇嘴,“那我就不打扰殿下办公了。” “去。” 在男人的低笑声中,苏音走出书房。 回到偏殿,正要进房间,突然见裴永祁负手在右侧回廊踱步。 “你怎么在这儿?” 裴永祁神色有些不自然,“咳咳,赏月。” 苏音细长的眉毛稍微往上一抬,看着乌漆墨黑的天,“敢问裴先生在赏哪里的月,心里吗?” “哼……” 苏音把空碗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和他并排而立,一针见血,“我说,你个出考卷的人怎么比参考学子还紧张?” 过几日就是春闱,今日礼部的人亲自来东宫取走考题后,裴永祁便坐立不安。 看得苏音以为要参考的是他自己。 “毕竟不能误人子弟。” 从前他着经释文,全凭自身理解和心情,众多学子大可择其有用者听,可这次却关乎宣周朝堂官员选拔,他哪里能如从前那般轻松? 苏音听完后,笑了笑,“你只管能筛选出有真才实学的人就好,心机手段自有他人考量。” 第220章 谣言止于智者 单纯做学问的人并不适合入朝,玩不过别人,但并不妨碍他受人尊敬。 请裴永祁出卷,一面是为了选拔人才,另一面也是借着他的名声,以广纳天下贤士,在考题送出东宫的那刻,他就已经完成了使命。 裴永祁歪头一想,说得倒也没错,是他自己这段时间思虑过多,走入死胡同了。 晚风轻拂,吹开头顶层层叠叠的乌云,月亮逐渐显露出一个朦胧的轮廓,圆圆的,带着毛边。 他指了指天上,“你看,赏月。” 苏音:“……” 不愿再搭理他,径自回了房间。 …… 谢玉漓无所谓市井的流言蜚语,以为过段时间,百姓有了新的谈资就会忘记这件事,谁曾想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并不打算轻易收手。 事情愈演愈烈,真相越传越离谱,甚至传进了昭帝耳朵里。 在诸位大臣禀明政务,喜子即将说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时,昭帝突然出声,“谢平!” 众人均是一愣,金銮殿鸦雀无声。 谢平身形挺拔地从武官队伍中站出来,不怒自威,仿佛并未受这几日的流言影响,“臣在。” “最近坊间盛传玉漓的事情,朕也有所耳闻,到底怎么回事?” 昭帝倚重谢平,对谢玉漓也很喜欢,初闻此言,震惊之余又不相信,而谢平和谢玉坤父子都跟没事人一样,他难免疑惑。 女子名声很重要,这种大范围的污蔑,这俩一个爱女如命,一个爱妹胜宝,就不打算管一管? 谢平拱手,声如洪钟,“皆为虚妄之言。” 昭帝:“那为何不解释?” “玉漓说,谣言止于智者,不需要解释。” 昭帝听完后,颇为赞赏地点点头,笑道,“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女子出门,身边有个侍卫再正常不过,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既然她心里有数,朕也就不多过问了,都退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说刚才诸位大臣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昭帝这番话明显就是在提点众人。caso 都知道有人在背后下黑手,想抹黑谢家,谢玉漓如今大度不计较,可若任事态发展下去,让昭帝出手动真格,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所以百官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约束后宅,不要乱嚼舌根。 王褚回到府中,亦将自己的子女召集在厅堂。 除了王妍和王逸阳外,家中还有一个庶女,名王思,和王逸阳同母所出,只不过性格内敛,又不怎么出门,在京城中没什么存在感。 王褚犀利的视线扫过三人的脸,最后在王逸阳身上停下,“两日后春闱,几成把握?” “啊?”王逸阳仿佛如梦初醒。 他去参考不就是走个过场吗,铁定考不上,爹难道还能不知道? 在王褚的注视下,他不敢造次,乖乖伸出一根手指。 “一成?” 听着语调不对,他手指一弯,瞬间改为九成。 王褚冷哼一声,“你是九成落榜?最近事务繁忙,我没来得及和教书先生说话,等问过后再教训你!” 第221章 秦枫来信 王逸阳立马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王褚视线轻轻掠过王思,落在王妍身上,语气有些重,“今日早朝,皇上特意提了谢玉漓的事情,个中意思不用我明说。” 王妍一愣,掐着掌心,故作镇定,“爹,你在说什么?谢玉漓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苍蝇不叮无缝蛋,虽然我很惋惜,但她应该也是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 “平时叫你多读点书,你总觉得已经胜过旁人,开口却把自己比作苍蝇。” 王褚一句话让她羞愤地低下头,着急之下,说出的词都没过脑子。 “府中的事情虽然都是你娘在打理,却不代表我是瞎的,需要我说出来你的丫鬟这几日都去了哪儿吗?” 王褚最生气的一点并非她主动出手陷害谢玉漓,而是手段太过低劣,稍微一查,到处都是破绽。 王妍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双手不停搅动着锦帕,双颊绯红,“是,女儿明白了。” …… 天气转暖,日头也逐渐变长。 苏音照着往日起床的时辰推开门,外面已然大亮。 “喵呜~” 小橘在她开门时就已经跑了过来,绕着她脚边转圈,时不时用头去蹭她的小腿,叫声幽怨。 苏音看它可怜,弯腰将它抱起来,眉头一皱,掂了掂,“最近吃什么了,重了不少。” “喵呜!” 似是不满。 白鹭从厨房端来早膳,是两个荷包蛋,“姑娘,刚才奴婢赶早市回来,见外面好像有人找你,只不过他有些怪怪的,不来东宫门口问,只在附近转悠。” 苏音正拿着勺子搅动汤汁,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勺柄撞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概猜到了。 饭后,她径直出了东宫,往芳琉苑去。 今日店小二没在大堂端茶倒水,反而一直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远远地看见她,刚要过来,又想起绿柳的吩咐,于是赶紧跑到二楼通知她。 进了芳琉苑,苏音都没来得及要些零嘴,就被请到了房间里。 绿柳原本背对着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便要下跪,“绿柳见过主子。” 苏音抬手,示意她起身,“秦枫那边来消息了?” “对,昨日刚到。” 她不知道苏音什么时候会来,只能派人到东宫附近碰碰运气。 也多亏如今苏音和凌晏的关系,不然派去的人定会被认为是探子,抓起来审问。 绿柳在自己的枕头下取出一封还没拆开的信,“这是秦大人写的,说只能您亲自拆开。”caso 苏音接过,打开一看,是秦枫的字迹,熟悉到令她想落泪。 信上主要说明了北璃的近况,魏子渊正在加紧揽权,但几个世家大族并未全完妥协,还有部分已故三皇子的党羽,正想办法阻止。 只是大势所趋,若没人打破北璃朝堂的局面,魏子渊打压下这些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故意没提陈梓玉,也没怎么提侯府的事,怕苏音知道了伤心。 但她死过一次,如今又在凌晏身边,早就看淡了。 第222章 这么快就要见面了吗? 侯府作为北璃朝堂一个重要的组成,没理由不关注。筚趣阁 秦枫不主动说,她便自己问。 “你虽然身在宣周,但侯府的情况也该略知一二?” 虽是疑问句,言语却很肯定。 一双水润的杏眼盯着绿柳,明明不是重话,却让她无端觉得压抑,喘不过气。 秦枫传来的话里特意交代过,不让她说,可是…… 苏音看出了她眼中的犹豫,嘴角微微扬起,眼底却不见笑意,“说,我现在是苏音,不是魏子渊的幕僚,他们对于我来说只是仇人,没有恩情。” 绿柳抬起眼皮,有些迟疑,“属下确实知道一点。” “继续。” 绿柳是个精明人,也看出苏音对魏子渊并非余情未了,于是和盘托出。 “陈梓玉现在是昭仪,侯府自然是站在皇帝那边,和几个家族明争暗斗,在朝中的地位颇高,风头无两。” “不过听说侯爷对皇帝近来有些不满。” 苏音正在给自己倒茶,闻言手微微一顿,须臾便恢复如常。 上好的明前龙井撞在陶杯里,香味四溢。 “不满什么?” 绿柳抿唇道,“当初主子您……还在北璃的时候,侯爷和皇帝密谋的条件之一,是要让陈梓玉稳坐后位,如今过了大半年,皇帝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侯爷有些着急,怕他变卦。” 她边说边打量苏音的脸色,可苏音神色始终淡淡的,察觉不出情绪。 “变卦……”苏音轻笑一声,抿了口茶,“我记得陈梓玉和魏子渊自小就认识,虽不经常在一块儿,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是情投意合,怎么会连个后位都不愿意给?” 依秦枫的消息,朝堂中并无新秀,就算为了稳住侯府,他也应该早早把陈梓玉升为皇后才对。 “现后宫就陈梓玉一人吗?” 绿柳点头,娓娓道来,“后宫独一人,不是皇后胜似皇后,侯爷这么着急,最主要还是群臣上书,说皇帝登基这么久,后宫不可空置,要求皇帝选妃。” “最开始皇帝义正言辞地拒绝,可时间久了,他心思估计就动摇了,再加上部分大臣希望稳定朝中地位,都会将家中适龄女子送进宫。” 后宫和朝堂从来都是分不开的,选妃一事基本算板上钉钉。 苏音垂眸,“这样看来,把陈梓玉册封为皇后是最好的方式……我倒是有些猜不透了。” 莫不是坐上龙椅,突然变聪明了? “对了,还有一事,”绿柳突然说道,“皇帝似乎有宴请宾客的想法,初步拟在深秋,到时候应该会给宣周发帖子。” 魏子渊宴请宾客,是为国宴,各国派去的人不能抚了他的面子,所以大都会在皇室中抉择。 而宣周的这几个皇子里,凌承年幼,凌祈手握兵权,其余皇子又不受重视。 思来想去,也只有凌晏够格了。 虽不得昭帝宠爱,但贵为太子,身份足矣。 苏音眉头不自觉隆起,凌晏若去,必然会带着她…… 这么快就要见面了吗? 她摁了摁眉心,疲惫感顿时席卷全身,连声音都轻了下来,“知道了。” 第223章 芳琉苑和北璃皇室再无瓜葛 北璃是早晚都要回的,苏音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跟着凌晏一同前去,名正言顺,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她暂时没过去的,是自己心里那关。 现在她也算在东宫站稳脚跟,是该考虑到北璃后,要做些什么了。 “把我死后,秦枫送来的信件都给拿来看看。” “主子稍等。” 绿柳站在旁边等她反应,闻言,立马走到梳妆台前,轻轻转动右手边的花瓶。 “咔哒”一声,旁边的墙顿时弹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暗格,这些年往来信件都在里面。 绿柳尽数取出来,递给苏音,“未免人怀疑,我和秦大人书信往来并不频繁,全部都在这里了。” “嗯。” 苏音轻轻应了一声,一封封拆开来看,里面有些还是她独创的暗语。 片刻后,她将信件交还给绿柳,垂眸许久没说话。 绿柳把暗格关好,重新回到她身边,给她添上新茶,静待指示。 苏音握着茶杯,手腕微晃,却没喝,“以后若有什么情况,尤其是秦枫的来信,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 绿柳愣了愣,“可以直接到东宫吗?” 她还记得苏音此前的话,让她把东宫附近的人都撤走。 如今这般,岂不是将芳琉苑和苏音、和北璃的关系明晃晃告诉宣周太子? 苏音看着她眼底的疑惑和震惊,又想到今早凌晏同她的低语,抿唇一笑,“你知道我成立芳琉苑的初衷吗?” “情报组织,搜罗京城情况。” “是啊,”苏音长叹一声,“搜罗京城的消息,是为了满足魏子渊的野心,如今既已成敌,芳琉苑和北璃皇室便再无瓜葛,只和我苏音有关系。” 良禽择木而栖,吊死在一棵树上后,她要做的,是另投他处,然后,再将那棵树砍倒。 绿柳留意到苏音嘴角浅浅的笑,犹豫片刻,“主子,您现在和太子……” 这表情她太熟悉了,女子心中有人才能是这般神态。 她怕苏音吃亏。 “放心,我有分寸。” 苏音对着她笑了笑,起身往外走,“下次传信去北璃的时候,告诉秦枫,让他不必着急,保护好自己和剩下的人,一切,等我到北璃之后再做打算。” “是。” 踏出门槛,清风拂面,苏音扭了扭脖子,心情颇好。 街上突然一阵躁动,百姓呼啦啦地往两边跑,人挤人,就连原本在楼里吃喝玩乐的都跑到了走廊上,伸长脖子往外望。 苏音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忽而听到人群中一人大喊—— “看!新科状元来了!” 急促的马蹄踏在石板上,声音清脆,由远及近。 马儿威风凛凛,坐在马背上的少年意气风发,身前绑着大红花,在主街道飞奔而过,而后又有两三匹马疾驰。 今日殿试,前三甲已经出来,为首的少年苏音认识,正是曾天佑。 街道两侧的百姓还没散去,主角早已走远,果真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苏音兀自轻笑,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在充斥着对新科状元的讨论声中,回了东宫。 第224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凌晏刚下朝回来,还没进入主殿,就听到身后急促但轻盈的脚步,回头,见是苏音,便停下来等她。 苏音小跑到他面前,随着他的步子迈上台阶。 “刚才去哪儿了?” “看新科状元去了,”苏音跟在他身后进了堂屋,“好威风啊!” 凌晏自然知道她去了芳琉苑,也不多言,伸手要去牵她,被苏音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她眼珠滴溜溜地转,视线在长风和洛七身上徘徊。 两人心照不宣,对凌晏抱拳,“属下先出去,殿下有事随时唤我们。” “嗯。” 苏音捻了一颗葡萄,刚要放进嘴里,对上凌晏的视线,手腕转了方向,塞给他,“殿试场面如何,我想听听。” 凌晏低头叼走,慢条斯理道,“是个有真本事,也有胸襟的,句句都答道父皇心坎里去了。” 他简单复述了几句曾天佑的回答,听得苏音频频点头。 “不过,据可靠消息,他已经入了吴勇达门下。” 苏音正在扒葡萄皮的手顿住了,旋即轻笑,“动作还挺快。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道会往哪里烧?” 凌晏从她手里抢过扒好皮的葡萄,“反正烧不到东宫。” “……还有这么多,殿下干嘛非得从我手中抢?” 苏音压着眉毛,有些恼。 她很少出现这般气呼呼的模样,看得凌晏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止不住低笑,把一整盘都端到自己面前,赔笑说,“怎么还急了,我帮你扒就是。” 修长的手指沾着一点紫色的汁,将葡萄递到她面前。 苏音要伸手接,他却不让,直往她嘴边送。 苏音迟疑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这是手,不是勺子…… “愣着干什么,不想吃了?” 凌晏坚持要喂,苏音张嘴,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手指,把食物叼走,酸甜清凉的口感瞬间驱散了临近午间的躁意。 有一便有二。 苏音最开始还十分不自在,后来觉得这般饭来张口很是不错,喜滋滋地吃着葡萄,一脚踏入某人精心织就的“陷阱”。 凌晏只默默勾起嘴角,继续投喂。 白日渐长,太阳也逐渐毒辣,饭后,苏音扭头看着窗外的阳光,整个人都蔫哒哒的。 她苦夏,在北璃的时候,一到夏天就吃不下东西,房间里非得放好些冰块才能睡着。 宣周夏日更长,温度更高,所以还没正式进入三伏天她就已经受不了了。 凌晏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抬头一看,她正有气无力地趴在书上,额头也沁出了一层细汗。 他走过去,拨开苏音额头上被汗水染湿的碎发,“冰块过会儿就能送来。” “嗯……” 苏音动都没动一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哼,算是应答。 凌晏继续道,“听父皇说,再有几日就该启程去避暑山庄了,那里凉快。” “避暑山庄好像在北面?” “对,皇室每年都会去。” 苏音点点头,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避暑山庄再往北直走千里,就到了北璃的边界。 第225章 趣事 她一时清醒了不少,仰着脑袋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思绪飞远了,最终还是被凌晏一个响指给拉回来。 凌晏以为她是困的,说道,“睡会儿午觉,我让人做些冰碗,等你醒了吃。” 苏音没做解释,起身打了个呵欠,“多谢殿下,我先回偏殿了。” 书房有软榻,凌晏也曾提过她累了可以直接在这儿休息,但苏音终归有些不习惯,哪怕上下眼皮打着架也要回去。 凌晏不急着逼她,像只狡猾的狐狸,一步步画地为牢。 闷热的夏日,人都贪凉,躲在屋里不愿出门,只有树上的蝉鸣声声,无休无止,划破灼灼长空,传到耳朵里,无端让人心浮气躁。 凌祈坐在堂屋里,一个人下棋,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 棋子接连落了好几个,外面的蝉声却还没有停下。 他颇为烦躁地摁了摁眉心,对正在打扇的丫鬟说,“让人把树上的蝉都黏下来,听着难受。” “是。” 丫鬟立马放下扇子去喊人。 肃王府也早早用上了冰块,堂屋还算清凉。 凌祈等着外面的蝉声落下,这才重新拿过棋篓,准备继续。 院外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连带着衣袂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进了堂屋。 “热死我了,呼——还是王爷这里凉快。” 蒋慕尘穿着一袭轻薄的长衫,汗流浃背,脸侧的墨发也被打湿了,贴着耳廓。 他捧着装满冰块的铜盆,恨不得把头埋进去。 凌祈转身看着他,眉头微拧,“你前段时间不是下江南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蒋家生意做得大,江南一带又十分富庶,几乎可以说是商人云集之地,每日银子哗哗入账。 前些日子那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蒋慕尘亲自过去处理,算起来也快两个月了。 他撇了撇嘴,“刚刚才到京城,回了趟府,看蒋明远假意承欢膝下难受得很,索性跑到王爷这儿躲清净来了。” 凌祈一直知道蒋家两兄弟不和,并未多说什么,指了指桌上的铜壶,“里面是冰糖雪梨水,早上煮好的,现下已经放凉了。” “还是王爷好。” 蒋慕尘没跟他客气,倒了一碗,咕噜咕噜下肚才觉得凉快些。 转头看凌祈自己跟自己对弈,于是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我陪王爷消磨时间。” 凌祈把白子让给了他,两人皆默不作声,认真思索。 直到棋盘局势明朗,凌祈才出声问道,“这次下江南,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蒋慕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棋被吃掉,鼓着脸,“趣事没遇到,但得知了一个消息,王爷有没有兴趣。” “说。” “陆家迁出京城后,便开始经商,这次我去江南,发现陆家的生意做得还挺大,江南那边有两个店铺。” 他口中的陆家乃先贵嫔的娘家,亦太子的外祖家。 蒋慕尘说完后,见凌祈没什么反应,眉毛一抬,“莫非王爷早就知道了?” “比你早几日。” 凌祈手下毫不留情,落下最后一子,“你输了。” caso 第226章 查不出来,那就捏造 蒋慕尘伸手搅乱棋盘,“不玩了,每次跟王爷下棋,我都是输家。” 凌祈轻笑一声,没计较他的小孩子脾气。 “那王爷知道陆家做的什么生意吗?” “药材。” “没错,”蒋慕尘稍微朝他倾身,“我空闲下来的时候去店铺里转过,管理还挺规范的,也没有打着太子的旗号办事。” 凌祈笑着摇头,“他们又不傻,要牵扯上太子,事情就复杂了。” 眼见蒋慕尘又要去倒梨子水喝,凌祈便让他也给自己添一碗。 趁着对方转身之际,凌祈眼皮微微下压,眼底略带疑惑。 早前因为裴永祁的事,他对蒋慕尘有所怀疑,只是没找到证据;可如今他主动提起陆家在江南的店铺,又让凌祈犯了迷糊。 难不成真是自己疑心太重? “喏,王爷慢用。” 凌祈伸手接过,敛眸遮住眼底的情绪,抿了一口甘甜的梨子水,再抬头,神色如常。 蒋慕尘在肃王府蹭了晚饭才离开。 此时日落西山,凌祈目送他的背影走出院子,这才负手看向红彤彤的半边天。 姜罗进来送消息,凌祈没着急打开,反而盯着外面划过长空归巢的飞鸟,悠悠开口。 “你说,如果陆家把生意做到江南是太子的主意,企图通过联络江南富庶的商人达到操控粮价的目的,进而掌握宣周的命脉,父皇会不会一怒之下剥去他的太子之位?” 这个办法是在蒋慕尘吃饭时,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的。caso 结党营私,官商勾结,哪一个都落不得好。 姜罗怔愣片刻,旋即道,“王爷的意思,是要查出太子这些年和陆家的往来交易吗?” 凌祈嘴角一勾,“先去查,查不出来,那就捏造。” 先前,他的人曾报信说,四年前,在江南见到过太子的侍卫长风。 太子在青城山,贴身侍卫不在身边伺候着,反而远下江南,实在怪异。 “属下明白,只是……” “嗯?” 姜罗拱手,“太子眼线众多,捏造一事恐怕有些难办,我们的人冒然在江南一带行动,只怕会引起怀疑。” 凌祈并没有因为他这一番话蹙眉,反而轻飘飘地说道,“不从江南开始,从京城开始。” 他转过身,正对着姜罗,“陆家药材生意做得大,京城中大概率会有从他们家采购的药铺。而药铺最忌讳的就是药材不纯正或者掺假,治死了人。” 姜罗想了片刻,“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不着急,”凌祈不慌不忙的撕开信封,“过几日就要前往避暑山庄,你准备的时间很多,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生意人,想要盈利,就没几个经得住细查的。 只要稍微抓住细枝末节的地方,做点文章,便可串联起好多人。 凌晏毁了他的地下赌场,他自然也得回份大礼。 看完信上的内容,凌祈就把信交给姜罗,继续盯着窗外逐渐黯淡的天色。 原本以为父皇偏爱七弟,他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没想到到头来,凌晏才是最大的阻碍。 “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第227章 让你失望了 转眼便到了出发去避暑山庄的日子,因为路途较远,各家府邸带的人都不多。 白鹭习惯了京城的夏日,裴永祁则是不愿动弹,纷纷表示要留下,所以凌晏只带了苏音和几个亲近的侍卫。 高术作为太医,也一同前往。 今年的热浪来势汹汹,所以大部分时间都走水路。 一大早,苏音就打着呵欠被白鹭从床上挖下来,把包裹递给她,“姑娘,换洗的衣裳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最里面的布袋里还有些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见苏音接过包裹,她又转身拿起一个小小的圆木盒子,“这里面放着些糕点和水果,姑娘路上饿了就吃。” 白鹭眼巴巴地望着她,目光炙热又可怜,看得苏音瞌睡都憋了回去。 揉揉她的脑袋,“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好好跟着裴先生和黄山学习,我回来是要验收成果的。”caso 她故意加重语气,白鹭果然挺直了脊背,信誓旦旦,“姑娘放心,我不会偷懒的。” 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院外的脚步,是洛七过来催促,该出发了。 等上了马车,苏音就斜靠在车壁上,缓缓合眼。 凌晏将车厢顶的夜明珠固定好,扭头看着她,“昨晚没睡好?” “春困秋乏夏打盹,殿下习惯就好。” 她懒得连说话时都不太愿意张嘴,近乎嘟囔,仔细听才能分辨出来。 凌晏顺手甩了个抱枕给她,让她靠得舒服些,又从箱子里取出几本画册。 原是怕她无聊,路上用来解闷的,看来是用不着了。 从东宫到沱湖岸边大概半个时辰,他们到的时候,湖岸已经等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 昭帝和后妃还没到。 自从昭帝在金銮殿说了那一番话,坊间有关谢玉漓的流言就逐渐压了下去,到现在,几乎没人提起。 这些高门小姐和少爷更是消息灵通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此刻看到谢玉漓和她身旁的侍卫,皆不敢乱言语。 或像不清楚流言一般,主动笑着打招呼;或像往常一样,目光相对时,抿唇礼貌地笑笑。 只有王妍脸色有些难看,将头扭到一边,不想见她。 最憋屈的事情莫过于自以为巧妙的计划被人轻易识破,不仅对她没有丝毫影响,还得自己善后。 王妍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攒成拳头,本以为谢玉漓会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谁曾想她竟然在自己面前顿住脚步,轻轻唤了声,“王小姐?” 这下再不乐意她也不能装作没听见。 嘴角扯起一抹还算温婉的笑,“谢小姐找我有事?” “我没事,”谢玉漓眼睛微微弯起,眼底有朝阳反射的点点光芒,“倒让你失望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的一圈人听到。 王妍也不是傻子,当即轻笑,“你没事,我自然欣喜,本想约你出来玩,又想到夏日炎炎,你最不喜这样的天气出门,索性罢了。” 说得两人多熟稔似的。 谢玉漓敛眸没再说话,从她面前走远了,周致跟在她身后,连一丝眼神都没分给她。 第228章 再次毒发 谢玉漓走后,周围人落在王妍身上的目光有些变了,她只能堪堪维持住脸上的笑,也维持着身为王家嫡女的骄傲。 这次是她办事不够小心,下次,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等宫里的人也到齐了,昭帝一声令下,众人依序上船。 昭帝和各宫娘娘,包括太子、肃王以及七皇子都有单独的船只,其余大臣和走得近的同僚共乘。 船顺流而下,三日后就能到码头,再沿着陆路行约莫百里,便能到达避暑山庄。 水流潺潺,即使不用冰块时不时也有清风吹来,格外舒服。 凌晏靠着窗边看书,偶尔翻两眼喜子送来的奏折,直到傍晚,他才想起苏音一整天都没从房间出来,也没吃东西,不免有些担忧,放下书去找她。 房间里燃着熏香,淡淡的栀子花味,香气满怀。筚趣阁 床幔里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人影,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绵长。 凌晏驻足在床边,没着急伸手去掀纱幔,轻咳两声,“苏音,睡一天了,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凌晏眉头一拧,习武之人,尤其是武艺高强者,哪怕困得再厉害,也该在他踏入房间的时候清醒过来。 苏音这样的情况,不像是困顿,反倒像在昏睡。 她撩开帘子,见苏音双眸紧闭,面色微微泛红,嘴唇却毫无血色,心里一紧,“长风!” “属下在。” “去把高术叫过来。” 长风听他语气严肃,脚下飞快,拎着高术就到了房间里。 高术火急火燎的,药箱还没收拾好,被长风肃穆的表情一吓,还以为是太子身体出了问题,没想到是苏音。 他一边拿出脉诊,一边问,“什么情况啊,我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难不成是吃了什么东西?” “怪就怪在她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高术把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表情逐渐沉重,看得凌晏太阳穴突突直跳,“怎么回事?” “是红石散。” 距离上次毒发已经好几个月了,谁也没想到这么凑巧,刚离开京城的第一天就遇上。 高手收回手,“上次给她开过几服药,喝了之后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发作起来不会那么痛苦。” 最大的难题是现如今在船上,也没备有药材。 凌晏也考虑到这点,垂眸凝思一会儿,说道,“前面有个停靠休整的码头,大概还要一个时辰,你把需要的药材写下来,我让长风去买。” “这……也行。” 总之不能让苏音硬抗过去。 最关键是她现在昏迷不醒,万一醒不过来就麻烦了。 等船靠岸,众人都在休整用晚膳的时候,长风飞快下了船,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因为天色已晚,小镇上大都睡得早,长风敲开了好几家药铺才将药材凑齐。 很快,船上就飘起了药香味。 起初,只有临近的几艘船能闻到,后来连昭帝都惊动了,连忙派喜子过来问。 但喜子没能进去,更别说见到太子了。 长风拦在门外,只说太子身体有些不适,现在已经好多了,在休息,不想见人。 第229章 逆子 连昭帝派去的人都被拦在门外,其余人就更不敢打扰了,纷纷遥望着那艘船,各自心中都有想法。 太子确实有才,回来的这段时间在政务上也有表现,但身体却是个大问题。 病恹恹的人,就算登上了皇位,大概也活不长? 喜子回来的时候,昭帝正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踱步,眉头紧锁,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心,转身看到喜子,立马问,“如何?” “回皇上,奴才……奴才没见到太子殿下。” 喜子汗颜,弓着腰,一五一十回答,“长风大人说殿下服了药,已经休息了,让奴才不要打扰。” “嗯?” 昭帝透过纱窗,看向不远处烛火透亮的船,目光逐渐由疑惑变得犀利,随后扯了扯嘴角。 凌晏的身体状况如何他清楚,高术也说调养得极好,跟常人无疑,怎么会突然病倒?还不愿见人。 大概病的……不是他? 昭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神色也和缓许多。 知子莫若父,哼,以为能骗过他? 昭帝走到一张简易的书桌后面,坐在罗圈椅上,拿起奏折准备看,没读几个字又放下,心里不是滋味。 “逆子!” 竟然为了一个女子,把他的人都拦在外面,难不成怕他知道了告诉别人? 昭帝突然出声,把喜子吓得够呛。 他跟在身边多年,脑子又很灵光,稍微一想就猜到昭帝为什么生气,赶紧顺顺,“皇上莫气,殿下估计也是不想让您担心。” “你别替他解释了,他在想什么,朕心里清楚得很。” 昭帝指着右手边的一沓奏折,吩咐喜子,“把这些抱过去给他,朕今日乏了,不想批阅,让他明天一早就给朕送过来。” “诶!” 喜子连忙上前,抱着折子准备出门,还没迈出两步,又被昭帝叫住,“顺便转达一下,就说河西那边的治理颇有成效,等回了京,朕会给出谋划策的人赏赐。” 喜子愣了愣,随即笑道,“是,奴才一定原封不动地把皇上的话传过去。” 出谋划策的人是谁?苏音啊! 皇上一边觉得苏音是个红颜祸水,一边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能力。 所以半是批评半是嘉奖。 真别扭! 也就自己能体会皇上这番用心了。 长风见喜子离开不多久又来了,正要进去请示凌晏,喜子连忙叫住他,“长风大人,等等!奴才这次是来送东西的。” 他将手里的一沓折子递到长风手中,“皇上说他今日乏了,这些留给殿下批,明儿一早就要。” 长风眉毛一挑,这卖的什么药? “还有,皇上让奴才转达说河西治理有效,回京会嘉奖苏姑娘。” 喜子说完,拱手离开,长风把奏折抱进去,将他刚才的话转述给凌晏,凌晏眼皮都没抬一下,“放着就是。” “是。” 现在苏音还没醒,殿下哪里有心思管这些。 长风转身朝房间外走,差点和端着药碗的高术撞上。 药刚刚煎好,他就端过来了,滚烫滚烫的。 “殿下,你把她扶起来些,好喂药。” 第230章 听话 高术把碗放在桌上,拿着旁边的扇子使劲扇,勺子也不停搅着,想让药冷得快些。 凌晏弯腰,扶着苏音的肩膀,借力慢慢让她靠坐在床头。 因为搬动,苏音平和的脸总算有了一丝起伏,细长的眉毛微微拧起,但还是没睁眼。 高术刚端着药准备坐下喂她,只见凌晏手一伸,五指张开在自己面前,“我来。” 苏音此刻还在梦魇中,眼前一片血红,不远处两个人的身影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一步步朝她走来,走近了,她才发现是魏子渊和陈梓玉。 两人手牵着手,目不斜视地从她旁边经过。 她想伸手去抓,却是一片虚无。 她追上去,眼前的景色却突然变了,抬头,牌匾上是两个锋芒毕露的鎏金大字——东宫。 苏音下意识抬腿要往偏殿走,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出现,叫她的名字,“苏音,该喝药了。” 她回头,见凌晏端着药碗,拿着勺子往自己嘴边送,苦味冲鼻,她下意识扭头拒绝,“太苦了,我不喝。” 头一偏,药汁一滴都没进嘴里,全洒在了薄毯上。 凌晏:“……” 高术:“……” 要不是确信自己的医术,他都要怀疑苏音是在装睡。 苏音这么一折腾,倒是把自己折腾醒了,颤颤巍巍地睁开双眼,似乎还没太适应对面的烛光。 眯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正用手帕给她擦嘴的凌晏,“殿下……?”caso 听着熟悉的声音,凌晏心总算定了些,重新拿起勺子将药喂到她嘴边,“你是有多怕苦?张嘴,喝了才会好。” 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听得高术汗毛直立,他好像不应该在这儿。 悄悄退出了房间,也没一人发现。 苏音闻着药味就觉得难受,往后躲,“我能挨过去。” “听话,喝完药给你找糖。” 橙黄色的烛光照在他右侧,衬得整个人分外柔和,眼底除了担忧,还有一丝暖意。 苏音在他深邃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张开嘴,艰难咽下一碗苦药,脸皱巴成一团。 凌晏也没有食言,从白鹭准备的小盒子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她。 甜味冲淡了药味,也抚平了苏音紧蹙的眉头。 她跟没骨头似的,软趴趴地滑溜下去,继续躺在床上,闭着眼想休息,痛感却从四肢百骸涌来。 一波又一波,疼得她面色惨白。 “殿下不该……叫醒我的。” 她声音也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气力,像有人拿着匕首在刮她的骨头,磨成粉。 睡着的时候虽然都是些不好的回忆,但至少不痛。 凌晏给她换了张干净的毛毯,盖好后,拍着她的肩膀,“那你再睡一会儿。” 苏音摇摇头,瓮声瓮气的,“睡不着了。” 她盯着不远处跳动的烛火,有些晃神,双眼空洞,可当凌晏刚起身,她瞬间就看了过来,“殿下要走了吗?” 剪水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他,在挽留与不挽留之间挣扎。 凌晏轻叹一声,“不走,我去把奏折拿过来。” 第231章 疼到开始胡言乱语了? 苏音话语里的软意和逐渐对他表现出的依赖,倒是让凌晏很受用。 转身去外间拿了奏折,回到床边,将烛火摆远了些,免得晃她眼。 凌晏背对着她,刚翻开一本折子,还没看,床上的人又软软糯糯道,“殿下,我也想看。” 凌晏没说拒绝,转身朝她走过来,把蜡烛摆在床头旁边的架子上,“偷窥朝廷要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我只有一个脑袋,所以不敢偷窥,”她扯了扯嘴角,对着他笑,“这不叫殿下拿过来,想光明正大地看。” 凌晏坐在床边,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将折子打开,一半放在她面前。 苏音视线虽落在折子上,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又睡不着,只好说些话来转移注意力。 “殿下,我要是这一觉直接睡过去了怎么办?” 凌晏睨了她一眼,“疼到开始胡言乱语了?” “殿下就当我胡言乱语,”苏音眨眼的动作很缓慢,卷翘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开合,“如果是真的呢?”caso 凌晏用朱红在折子上圈出两个地方,在空白处做了批注,又拿起另外一份开始看,“你心中还有恨,应该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若当不成人了,便是化作厉鬼我也要报复回来。” 声音带着几分寒凉,即使在夏夜也让人心头一颤。 凌晏正在画圈的手突然一顿,扭头看她,“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早前,苏音刚到东宫时,身世翻来覆去查了好几遍,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凌晏思来想去,最反常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在刺杀时突然倒戈。 苏音掀起眼皮,对上他的视线,“我说了,怕殿下不信。” “你说,我就信。”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苏音眨眨眼,莞尔,“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殿下。” 半夜三更,还是不要说这种怪力乱神的话。 虽然她的存在就已经很奇怪了。 凌晏听完也不生气,只道,“你倒是挺会打马虎眼儿,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化鬼害人,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不怕?” “难道人害人就不用了吗……” 有时候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尤其是身边的人。 他们会在不知不觉中蚕食你的思想,吸干你身上的每一滴血,最后扔进时火炉还要骂上一句,为什么火烧得一点都不旺。 苏音逐渐闭上眼,浅眠,呼吸极为细微,每一次都间隔好久。 凌晏只觉肩头一重,再看过去时,她已经睡着了。 苍白的小脸好像恢复了些血色,眉头也不再如刚开始那般紧蹙,稍微舒展了些。 凌晏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将人放平,伸出指尖在她脸上摩挲,目光逐渐变得犀利。 既然毒源自北璃,那解药想必也在北璃。 吴勇达身边并没有北璃人,这毒是从哪里得来的,而且还是极难寻的毒。 见苏音睡得安稳,他也不久待,蹑手蹑脚,拢好被子,灭掉蜡烛走了出去。 第232章 苏音此前对你有意 船靠在岸边休整了两个时辰,披着夜色,再次启程。 水流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伴着草丛中夏虫的鸣叫,惊扰了一江月色。 吴勇达站在船头,负手而立,贴着水面而来的风吹得他衣摆飘起,眼皮也不自觉下压。 细长的眼睛里泛着寒芒,看起来有些渗人。 他盯着飘然跃于水上的身影步步靠近,最后单膝跪在面前。 殊九压低声音,“统领。” 吴勇达没有回头,只问了句,“如何?” 殊九垂首,“太子的船上守卫太严,属下没敢靠得太近,看不真切,不过隐约见有人躺在床上,看身形,不像是太子。” 他害怕被发现,所以匆匆瞥了几眼便回来复命。 吴勇达一时没有言语,大概过了几分钟,才若有所思,“这一整天,好像都没看到苏音了。” 他兀自呢喃一句,嘴角微微翘起。 他倒觉得不像是太子生病,更像是苏音毒发了。 解红石散所耗费的名贵药材多,且大部分都在北璃边境的极寒之地,一时之间搜罗不齐,更别说将其炼成解药。 不过能抑制住一月一次的毒发,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在他的认知里,苏音早在京城就该毒发身亡。 苏音比他想象中能抗,太子对她也足够重视。 “皇上那边什么反应?” 殊九:“喜子被拦在门外,没见着太子的面,回去向皇上复命时,皇上气得不轻,听外面的人说,大呼逆子,还让喜子抱了一沓奏折去,说明早就要。” “啧,”吴勇达摇摇头,“有意思。” 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老皇帝的做法了。 “前段时间让你去查太子在青城山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殊九赧然,“这……属下惭愧。” 吴勇达长叹一声,“这也不怪你,毕竟太子想掩盖住的东西,查出来得费些功夫,你多注意着便是。行了,先下去。” “那属下告退……” “等等。” 殊九话音未落,吴勇达就转过身来,叫住了他。 “统领还有何吩咐?” 吴勇达脑子里灵光一闪,盯着他的脸,“殊九,我记得苏音之前对你有情是?” 身为刺客,怎么能考虑过多的儿女私情,所以殊九在察觉到苏音的心思后,当即就严厉警告了她一番,让她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为统领办事。 可眼神终归骗不了人,还是被吴勇达察觉出来。 殊九面色有些不自然,“统领,属下当时因为这事惩罚了她,估计她现在对属下只有恨。” “哪这么容易因爱生恨啊……” 他眼底泛着诡异的光,开口,声音却带着惋惜,“我是个惜才的人,哪怕此前她背叛了我,我仍旧愿意给她机会。” 殊九一愣,“统领这是何意?” “我房间有一张长桌,最右手边的抽屉里有一个檀木匣子,里面装着可以缓解红石散毒发的药,你悄悄带给她。” 吴勇达朝殊九走过去,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告诉她,如果她愿意留在东宫,当一枚暗棋,我保证,她再也不会受毒发之苦。” 殊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若是她不愿意呢?” 第233章 这一世,她只信自己 殊九想起上次在净山寺,苏音面对有可能毁容的情况下都没有一丝动摇,他并不觉得这枚药能诱惑住她。 又或者说,这种诱惑力还不够。 他虽看着苏音长大,教她武功,教她杀人的技巧,可那都是从前。 现在的苏音就是一团迷雾,让人分辨不真切。 “不愿意也给她。”吴勇达勾了勾嘴角,“总得让她尝到些甜头,她才会知道哪里更适合。” “属下明白了。” 殊九立马去办,吴勇达盯着他的背影,半天没挪开视线。 他并不怀疑殊九的忠心,但殊九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撒谎,如果他知道自己带去的是一枚毒药,不容易成事。 得让他相信这是解药,再让苏音吃下去,等明天一早,就该有结果了。 “今晚的月亮还挺圆,周围星星点点,想必明天依旧是个艳阳天。” 这一声轻语被水面上吹来的风稍走,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 此次去避暑山庄,船都是找木匠统一定制的,船舱的构造一样,殊九很快就摸到了苏音休息的房间,躲开周围的守卫,悄然落步于床边。 苏音身上还痛着,睡眠并不深,在他出现在房间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看着对方的手撩开帘子。 “你是来杀我的?” 殊九并不意外她醒着,摇摇头,“恰恰相反,我是来救你的。”caso 他没有多言,直接说明了来意,并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统领猜到你今夜毒发,怜惜你是个人才,所以让我拿了药过来。” 以前这种药每月都会给,殊九丝毫没有怀疑它的真假。 苏音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展唇一笑,“是吗?” “怜惜”这个词,大概永远用不到吴勇达身上。 “你别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殊九拧了拧眉头,“你是我教过最有天赋的人,若是可以,我并不想和你站在对立面。” 对苏音,他始终下不去狠手。 苏音眯了眯眼,知道他不善撒谎,只道,“他派你来,是因为我之前喜欢过你?” 她言语直白,反倒把殊九说得一愣。 “你是个女子……” “我是个女子又怎么了?”苏音无所谓的笑笑,“年少不懂事,春心萌动也没什么好丢人的,总归现在是不喜欢了。” 她顿了顿,看殊九面色不佳,继续道,“所以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带来的,我都不会相信。” 这一世,她只信自己。 “你……罢了。” 殊九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也没什么好生气郁闷的,把瓷瓶摆在床头,“信不信随你,我先走了,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不送。” 等殊九走后,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慢行至床前,俯身看着苏音。 “走了?” “嗯。” 房间里没有掌灯,凌晏只能借着透过纱窗的月光,看向穿上横躺的人,“他跟你说了什么,这么久?” 殊九武功高强,若是躲在暗处偷听,难保不会被发现,所以凌晏把守在周围的人都撤了,连自己也离得远远的。 苏音喝下的苦药总算是在这个时候见效。 她身上恢复了些力气,慢吞吞地爬起来,靠在床头,朝凌晏摊开手掌,上面赫然立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第234章 就问你是不是 苏音看着手心里黑乎乎的东西,解释道。 “说是缓解我痛苦的药,还说我若愿意继续为吴勇达效力,留在东宫当暗棋,便让我从此远离红石散的折磨。” 苏音说完后,嗤笑一声,“这番话,大概只有三岁的孩童才会相信?” 吴勇达从来不是心善之人,明知她早已投靠太子,怎么可能还愿意给她生的机会? 凌晏眉毛一挑,“和你之前吃得不一样?” “……” 她哪里还记得这些。 “缓解痛苦的方法有很多种,”苏音捏着黑色的药丸看了看,放回瓶子里,递给凌晏,“可最彻底的只有一种。殿下可以让高太医看看,我觉得,是毒药的可能性大些。” 以吴勇达的性格,净山寺没把她弄死,总得想别的办法才行。 她的存在就像是对方心头的一根刺,欲除之而后快。 凌晏伸手接过,放在袖子里,“天快亮了,再睡会儿。” “嗯,殿下也早点休息。” …… 船行江面,是听不到鸡鸣声的,但队伍里大多数都还是属于勤快人,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身,站在船头看日出。 尤其是那些没怎么出过远门的闺阁小姐,更是肉眼可见地兴奋,站在船头相互招手示意。 等太阳终于从水面升起,光线自橙红逐渐变白,让人不敢直视,才三三两两地往船舱里走。 只有零星的几条船上没动静,包括太子在内。 燥热的阳光透过纱窗,照亮苏音的房间,也顺道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身上的痛意已基本退去,鼻尖却仍有苦味,是高术在她旁边的房间煎药。 苏音觉得有些饿,起身拿了两块点心吃,撩开珠帘往外走,一眼就看到坐在罗圈椅上看书的人。 “殿下。” “起来了?”凌晏抬头,上下打量,“感觉如何?” 苏音走到他旁边,自顾倒了杯水,“好多了,多谢殿下昨夜的照顾。” 尤其是那些她痛糊涂了才会说的话,也没被凌晏忽略,好脾气地应答。 “不客气,”凌晏关心的反倒是另外一件事,“听说你之前对那个叫殊九的侍卫有意?” “咳咳咳……” 苏音:“殿下能不能别在我喝水的时候说这些?” “不要扯开话题,就问你是不是。”筚趣阁 “不是。” 就算是,那也是以前的苏音,跟她现在没有丝毫关系。 凌晏翘了翘嘴角,对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殿下何时喜欢打听这些八卦了?” 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被他翻出来。 凌晏抬手招她过来,把手边的墨条交给她,“也得看对谁,不是谁的八卦我都有兴趣。” 苏音手执墨条在砚台里轻轻摩擦,一时不知作何回答,于是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可以用早膳,有些饿了。” 凌晏提笔蘸墨,边写边说,“高术煎药的时候,我顺道让他熬点粥,现在也应该快好了。” 高术走进来时,刚好听到这一句,暗暗翻了个白眼,故意把甲板踏得咔咔响。 第235章 一颗下去,直接升天 凌晏懒懒地抬起眼皮,“船要是漏水,我把你第一个扔下去。” 高术喘了口粗气,落脚的动作轻了些。 没天理,他堂堂一个太医,竟然沦落为煎药熬粥的杂役! 他将粥摆到桌上,自顾盛了三碗,“药没煎好,粥倒是先煮好了,过来尝尝。” 大概太医都会这种精细活,所以煮出来的粥咸淡适宜,里面还放了些香椿,不用就其余菜。 凌晏吃完后,用帕子抹了抹嘴,问道,“昨晚给你的药丸如何?” 高术伸手抓了几颗坚果,囫囵回答道,“我大致研究了一下,那枚药丸是不可多得的毒药。” “有多毒?” “一颗下去,直接升天。” 高术吃完后,朝椅背一靠,浑身透着慵懒。 昨夜苏音的毒把他折腾得够呛,到现在也没休息,眼底浮现出浓厚的青灰。 他半合着眼,“不过奇怪的是其中有几味药材宣周鲜少,北璃倒是很多。” 又是北璃…… 苏音垂眸没说话,凌晏稍微拧起眉毛,“你觉得,以你的能力,能拿到这种毒药吗?” “够呛,”高术抬手摁了摁眉心,“并不是所有的药材都很稀奇,但里面至少有两种,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接触不到。能认识并且制为药丸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连高术都觉得为难的东西,吴勇达却这么轻易地拿了出来,他和北璃,究竟有什么联系? 凌晏一颗心逐渐往下沉,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殿下,有件事我不能确定,但必须让你知道。” 高术努力睁开眼睛,“按理说这种药材应该是被朝廷管控起来的,北璃有没有相关措施我不知道,但至少,民间不太可能会有。” 凌晏给苏音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苏音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视线。 她虽然在魏子渊身边待了三年,可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你的意思是,跟北璃皇室有关?” “八九不离十,”高术眼底满是血色,起身道,“实在熬不住了,殿下,我先去睡一觉,天塌下来之前再把我叫醒。” 凌晏点点头,“辛苦。”caso 等高术离开后,他才看向拿着勺子慢慢搅着粥玩的苏音,“没什么想说的?” 苏音很无辜地摇摇头,“殿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紧张什么,我又不是怀疑你,”他眼皮微微往下压,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已经传信回去,让人去吴勇达出生的地方探一探,希望会有收获。” “殿下威武。” 凌晏横了她一眼,“别拍马屁了。刚才喊饿,现在也没见你吃几口,剩下的都归你了。” “殿下,这么多我吃不完。” 凌晏起身,头也没回,“苏音威武。” …… 下船的时候,吴勇达留意到苏音跟在凌晏身后,面色如常,心里暗暗冷笑。 虽然他没报太大的希望,但苏音现在好好的,还真有些令人失望呢。 殊九站在他身后,看苏音面色红润,精神尚佳,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统领,看来她应该服用了您给的药。” 吴勇达没回应,先一步下船,为昭帝领路。 下船后,再坐一个时辰的马车就到了避暑山庄。 第236章 她有病 这是太祖时期就已经建好的山庄,曲水环绕,引的是江里的活水,山庄里还修有大大小小的人工湖,绿树环绕,藤蔓成荫,满目清凉。 昭帝领着诸位后妃走在前列,经过谢玉漓身边时,淑妃故意放慢了步子,在她抬头时微微一笑,表情十分柔和,像是在看待亲近的晚辈。 谢玉漓半靠在谢玉坤身上,天气热她有些烦躁,眉头一拧,说出的话也没过脑子,“她有病?” “怎么如此没礼貌?说小声点。” 谢玉坤嘴上虽然批评着,语调却略带笑意,站在她斜前方挡住太阳,小声道,“确实不太正常。” 他对妹妹一向宠得很,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谢玉漓说什么就是什么。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 谢玉漓没忍住轻笑一声,“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若是爹娘听到,肯定会教训我一顿。” “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还能对别人好?”谢玉坤给她递了张帕子,让她擦擦额头的汗,“放心,我不会跟爹娘告发你的。” 他想到淑妃刚才的眼神,蹙起眉头,忍不住规劝,“山庄人多还住得近,不比京城,你又不会武功,涉世未深,不要乱跑。” 淑妃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示好。 “知道啦,哥你好啰嗦呀。” 看谢玉漓跟自己嘻嘻笑笑,谢玉坤伸手去拧她耳朵,只轻轻捏着,没用力,“我是为了谁?” 谢玉漓拍掉他的手,“放心,我出门都带着周致呢,他会保护我的。我也不会乱跑,最多就找苏音或者去赵烟那里玩。” 她抱着谢玉坤的手臂,“走了,我快热死了,想吃冰碗。” “只准吃一碗,不准贪多。” “知道了知道了。”caso …… 众人的院子早在出发之前就分好了,舟车劳顿,此刻都想赶紧回房间休息,补补觉,纳纳凉。 淑妃趁着昭帝没在,让人把凌承叫了过来。 她坐在堂屋吃西瓜,等了许久人才到。 看凌承跑得满头汗,淑妃心疼坏了,赶紧让青栀过去给他打扇。 “怎么还没安顿好就到处跑?”淑妃嗔怪道,“我让你带的书带了吗?仔细你父皇抽查,到时候又挨罚。” “带了带了,母妃你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凌承这一年也逐渐脱了稚气,行事作风成熟了不少,但仍旧有些孩子心性。 他拿起一扇西瓜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还差点被呛到。 “这西瓜真甜。” 淑妃笑骂,“平时是少了你吃的吗,不像样子!” 凌承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又伸手去拿,边吃边问,“母妃匆匆找我,所谓何事?” 淑妃看了眼周围,把宫女都遣散,只留下心腹青栀。 “明天有个茶话会你知道?” “知道,”凌承吊儿郎当的,吩咐青栀扇大力一点,“不就是一群没事的公子小姐坐在那里喝茶吃东西,顺带吟诗作对。没什么稀奇的。” 淑妃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打算去?” 凌承摇头,“舞文弄墨多没意思,还是去外面斗蝈蝈好玩。” “你脑子里除了玩,能不能想点别的事?” 第237章 他来干什么 “除了玩,我对别的事也没兴趣啊!” 刚才他斗蛐蛐正起劲呢,谁知道被突然喊了过来。 等听完淑妃的话,他还准备继续玩。 淑妃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明天不准往外跑,必须去茶话会。不仅要参加,还要想办法得到谢玉漓的关注。” “谢玉漓?” 凌承一脸警惕,眼神逐渐变得惊恐,“母妃不会是想让我……” “你迟早要娶妻的,母妃自然得早些为你谋划。” 凌承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那也没必要盯着谢玉漓?” 且不说谢平和谢玉坤同不同意,便是谢玉漓本身的性格就足够让他敬而远之。 她在昭帝面前都敢据理力争,娶回府不翻了天? 凌承喜欢的是那种小意温柔的女子,这种太有个性和思想的人,压不住。 看他一脸拒绝,十分坚定的模样,淑妃气得朝他扔了颗青提,“你是不是傻,谢家何等身份,若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便如虎添翼!” “肃王府势大,本以为东宫那边离京八年没什么威胁,现在看来也不是善茬,就你傻兮兮的还以为都是好哥哥好兄弟。你和他们相比,你胜在何处?” 淑妃虽横眉对着他,到底却还是舍不得说重了,“你听我的就好,母妃又不会害你。” 凌承小声嘟囔一句,“至少父皇宠爱我……” 他这话听得淑妃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 可是又什么都不能说,只好规劝道,“你父皇看重你不假,可你也不能总是令他失望,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凌承愣了愣,“儿子知道,可是……真要这样吗?” “你读的史书里,哪个皇子没有靠这种方式获取朝臣支撑?”淑妃一一给他掰道,“你以为当初徐珊嫁进肃王府,凌祈是真不愿意娶,不愿意给她正妃之位吗? 他是怕你父皇忌惮,以为他有野心。徐将军常年镇守边关,在军中颇有威望,也是有实打实的兵权的,你若是想胜过他,自然要找个位高权重的人才行。” 凌承思索片刻,拱手,“儿子明白了。” …… 茶话会最初是怎么兴起的,没人知道,但就这么一直流传下来。 谢玉漓本想找苏音一起,谁知苏音竟是个比她还嗜睡的人,叫不醒,她只好跟赵烟两人姗姗来迟。 随便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开始吃水果。 这种场合,很多人喜欢往前坐,能吸引更多的目光。但谢玉漓和赵烟无所谓,反正不管两人在哪儿,都能被关注到。 凌承到的时候茶话会已经快开始了,他先扫视一圈,然后径直朝谢玉漓走去,对着她微微颔首,“谢小姐。” “七皇子。” 谢玉漓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回头,冲着赵烟挑眉:他怎么过来了? 凌承一向爱凑热闹,喜欢往人堆里钻,到哪儿都恨不得成为焦点,今日倒是奇了。 赵烟耸耸肩,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而后的一个多时辰里,凌承就切身告诉了谢玉漓,他过来是干什么的。 第238章 油盐不进 “谢小姐觉得刚才那首诗怎么样?” 谢玉漓礼节性地回了句,“还不错。” 凌承,“我也觉得,这首诗……不知你平时都喜欢读谁的诗?我喜欢的是……我还研究过他的生平……” 他叭叭叭的说着,谢玉漓听得犯困,一个字也没进脑子,忍住脾气敷衍道,“只要是写得好,我都愿意读。” “这样啊,”凌承看她不大喜欢这个话题,于是换了思路,“那谢小姐平日里除了读书写字,还有别的爱好吗?比如抚琴、歌舞?” 谢玉漓端着茶杯的手逐渐用了力气,显然已经快忍耐到极限了,“我喜欢一个人待着,特别讨厌有人在我旁边嗡嗡嗡的。” 她已经说得够明显了,凌承脸上的笑差点绷不住。 他好歹是个皇子,一个臣女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偏巧旁边的赵烟也没有想打圆场的意思。 凌承心里十分不满,连带着暗暗抱怨了淑妃几句。 母妃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他本身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对谢玉漓也没那方面的心思,此刻心早就飞远了,坐立难安,只盼着茶话会早些结束。 谢玉漓看他眉头微拧,坐在板凳上磨磨蹭蹭,轻声冷笑。 她算是明白淑妃昨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打谢家的主意?她也配? 又挨过了半个时辰,茶话会终于结束,凌承看都没看谢玉漓一眼,直接开溜。 一路疾行,到了淑妃的院子。 淑妃正让人摘了蔷薇染蔻丹,见他脸色不好,忙问道,“怎么了,不顺利?” 凌承仰头灌下一大杯凉茶,却始终浇不灭心头的火气,“这人油盐不进,我堂堂一个皇子,难不成还要看她的脸色?” 他从出生开始就没受过这种气,走到哪儿不是被人哄着捧着? 刚才他的姿态都已经摆得够低了,谢玉漓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暗喻他话多,让他闭嘴…… 凌承光是想想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看人真被气急了,淑妃赶紧安慰,“别生气,女子嘛,又是生在那样的家族,众星拱月般长大,有些小性子很正常。” “她那是小性子吗?她那是不把我这个皇子放在眼里!” 凌承语气重,说话声也偏大,淑妃赶紧抬手示意他压低声音。 还好周围都有人守着,若是母子俩的谈话被别人听了去,传到昭帝耳朵里,不好办。 “反正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这么做了,母妃,你别逼儿子了。” 他说得可怜兮兮的,淑妃于心不忍,宽解到,“你放心,再骄纵的女子等嫁进府中都会乖乖听话,母妃再想想别的办法。”caso 她敛眸,盯着正在染蔻丹的手,半天没再言语。 就在凌承气消得差不多,准备离开时,淑妃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她也不急着说,只跟凌承道,“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放心,一切有我呢。” “多谢母妃。” 凌承这才觉得舒坦了些,起身对着淑妃拱手,“那儿子就先退下了。” “去,但不要乱跑,当心中暑。” 凌承头也没回,“知道了。” 第239章 回陆家 随后的几天,淑妃都没再找他,昭帝也暂时没时间理会他的功课,凌承便跟个野孩子似的疯玩。 唯有一点令他心头稍稍不爽。 他觉得茶话会太过丢脸,现在每次出门,都躲着谢玉漓走。 对于谢家落脚的院子,更是敬而远之。 凌承心里怎么想的,谢玉漓不关心,也不屑知道,此刻她正坐在苏音面前,小口小口地抿着樱桃酒,“今日就出发吗,这么着急?” 苏音点头,“殿下决定的。” 避暑山庄离陆家不远,顺路去探望,是应该的。 “殿下一片孝心,还真令人动容,”谢玉漓轻叹一声,“先贵嫔没有兄弟姐妹,现只剩两位老人相依为伴,见到殿下,必定十分开心。” 她看向苏音,“你也是从陆家出来的,这么多年没回去,也很想念?” 苏音敛眸低笑,含糊道,“这世上总会有很多身不由己。” 她毕竟不是真的陆家人,只是为了掩盖身份才这么说,对于陆家仅仅有些好奇罢了。 …… 凌晏一早就跟昭帝说过,等安顿好之后,要去看望两位老人。 昭帝没有异议,但情绪不高。 睹物思人,闻景而悲。 哪怕每年夏日都来避暑山庄,昭帝却从来没去过陆家,也没召见陆家人。 先贵嫔是他忘不掉又不愿提及的痛处,所以为免伤心,他选择不见。 “咳咳。” 他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胸口有些闷。 昏黄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悲戚,这些年在龙椅上,眼里的光早就被磨没了。 外面响起轻盈的脚步声,走到门槛时还差点绊一跤。 昭帝抬眼看去,喜子扶着头顶的巧士冠,踉踉跄跄得往里走,半天才稳住身形,“皇上。” “太子那边怎么说?” 喜子躬腰,“殿下说预备今日酉时出发,晚上也就到了。” 昭帝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本书翻,想掩盖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他准备在陆家待多久?” “这……殿下没说。奴才估摸着也就几天?” 昭帝听完后没再言语,良久才开口道,“你去把高术叫过来。” “是。” 喜子走远了,身后还有一阵咳嗽声。 彼时,高术正躺在摇椅上,拿着刚洗好的水果准备往嘴里放,结果喜子一出声,直接把他手里的西瓜给惊掉了。 “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吓我一跳。” 喜子连忙道,“高太医恕罪,是奴才的过错。皇上叫您过去呢!” 高术一听,脸色正经了不少,起身,看喜子额头上的汗珠都已经顺着侧脸流下来,顺手给了他一扇西瓜,“公公也不容易。” 喜子双手接过,笑到,“多谢高太医。” 高术没有耽搁,抄小路到了昭帝住的院子,站在台阶下,“皇上。” “进来……咳咳。” 伴着堂屋里低沉的声音,高术抬腿进去,“参见皇上,皇上近日可是身体不适?” “嗯。” 昭帝放下折子,露出手腕,“你给朕号号脉。” 这次出行也带了几个太医,其中还有昭帝常用的,此次召见,高术察觉到了不对劲。 第240章 你过来跟我一起 高术将手指搭在他脉搏上,凝神细诊,片刻后收回手。 “夏日燥热,走水路湿气又重,皇上有些火寒之症,臣下去为皇上抓药,喝几次应该就差不多了。” 昭帝淡淡的盖上衣袖,眉头并未舒展开,“没有其他问题?” 高术一愣,“恕臣才疏学浅,的确没诊出来。” “咳咳,”昭帝喝了口茶,勉强压下喉咙的痒意,不再咳嗽,“朕知道了,你下去。” 高术有些疑惑,但也没多说什么,躬身而出。筚趣阁 直到脚步远去,昭帝才放下手中的折子,目光犀利,落在院里的槐树上。 换了几个太医,都说没问题,难不成真是自己疑心重? 可他始终觉得,自己身体越发垮了。偶尔胸闷气短,太医却诊不出所以然。 …… 马车早已在山庄外备好,酉时一到,凌晏便带着苏音和长风出了门。 德妃比他们早一步,已经上了马车。 多年未见陆家夫妇,她也想去看看,所以禀明昭帝,跟凌晏一起出发。 苏音刚要抬腿踩脚凳上马车,突然被叫住。 德妃撩开帘子,冲两人笑,言语温柔,“苏音,你过来跟我一起。” 两人同时愣住,对视一眼,凌晏道,“只怕她上车会打扰到娘娘。” “我又不在马车上睡觉,有什么可打扰的?”德妃冲着苏音招手,“我车里准备了好些零食和水果,快过来。” 苏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把她当小孩哄了。 她看向凌晏,有些为难。 若可以,她当然更愿意和凌晏一辆马车,自在些。 德妃人确实很好,可总归不亲近。 凌晏看懂了她眼底的意思,刚要开口,就听到德妃略带嗔怪的话,“怎么,你还怕我为难她?” “自然不是。” 凌晏无奈,又不好抚了她的面子,于是和苏音打商量,“就两个时辰,你这次要不跟娘娘一起?” 苏音还没来得及回答,德妃又继续道,“路上闷,我就是想让她陪我说说话,会好好替你照顾着的。” 她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凌晏。 难道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能把苏音吃了不成? 她和先贵嫔是手帕交,也算凌晏半个母妃。他好不容易遇上个心仪的女子,德妃欢喜还来不及。 况且苏音样貌上乘,脑子更是灵光,妥妥的贤内助。 唯一为人诟病的,大概是身份低了些。 德妃想了想,反正自己膝下无子,将她认作干女儿也不错,到时候这身份问题也解决了,多好! 这俩榆木脑袋,平时瞧着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不懂她的用意呢! 两人还真没想那么多,只当德妃是对苏音好奇,遂应了她的要求。 等上了马车,德妃就拉着苏音的手坐在旁边,“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镯子?” “太贵重了,奴婢怕磕着碰着,就收起来了。” “镯子须要人戴才好看,才有价值。”德妃抚着她白皙光滑的手背,面容温和,“年轻就是好啊,想当初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整日和小蓓待在一块儿。” 第241章 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小蓓是先贵嫔的乳名,两人亲近,一直是这么唤的。 苏音摇头,“娘娘现在也不老,还年轻呢!” “别哄我了,我知道自己早已人老珠黄,”德妃颇为感慨,摩挲着苏音的手,发现她手心比手背糙上一些,“怎么……” “奴婢平常也会干些粗活,手上有茧,别刮到娘娘。” 苏音说着想把手缩回来,德妃却把着她的手,并不在意,“我宫里有一盒上好的梨花膏,你坚持用手会变得细腻些,可惜这次出门没带,等回了京城,我让人带给你。” 苏音下意识拒绝,“娘娘已经赏赐奴婢不少东西了,万不敢再要。” 她并未觉得手上的茧难看,都是日复一日练武做任务,一身汗一身血换来的。 “这有什么,”德妃笑道,“反正我也用不着,放在宫里浪费了,给你算是物尽其用。” …… 交谈声隐没在嘚嘚马蹄声中,马车不紧不慢地走,到陆家时天已尽黑。 两位老人几天前就收到了信,早早把屋子收拾敞亮,等着他们来。 星子漫天,月华皎洁,照在两位老人花白的头发上,更显沉静与寂寥。 陆晋元和苗静领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门口迎接,远远地瞧见马车来了,便拾级而下。 “草民参加太子殿下,参见德妃娘娘!” 凌晏和德妃同时伸出手去扶,“外祖父、外祖母,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也不用把君臣之礼带到家里。” 对于这个外孙,两位老人心中都有些愧疚。 先贵嫔离世,凌晏去往青城山,他们不仅帮不到忙,还举家搬出京城,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 反倒是前两年,在别人严密的监视下,他还特意抽身来看望过一趟。 凌晏在信中没提德妃也会来,所以两人在看到她的时候有些诧异。 陆晋元看向德妃,笑了笑,“若先前知道娘娘要来,我就让人把最大的那间院子收拾出来了。” “无妨,我没那么多讲究,”德妃扶着苗静的手臂,就像是对母亲一样,“以前没少挤着睡,现在也一样。” 她小时候隔三差五就往陆家跑,蹭饭蹭床是常事。 “好了,别站在外面了,”陆晋元招呼两人,“叙旧的话等进去再说,里面准备了宵夜,边吃边聊。” 众人呼啦啦往院子里走,陆晋元和苗静的身体都还算硬朗,进进出出也不需要人搀扶,脚步稳健,精神矍铄。 德妃见着心也宽了些。 苏音在下马车的时候,看一家人和和美美,便默默退到了一边,没有上前,等随着众人进了院子,她还想隐身往角落里躲的时候,凌晏突然看了过来。 他朝苏音招招手,言语带着笑意,“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不出声还好,没人注意到她,凌晏一出声,堂屋里的人全都看了过来,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陆家虽然远离京城,消息却并不闭塞,尤其凌晏回京后,身边的婢女被传得沸沸扬扬、绘声绘色,想不知道都难。 第242章 偏爱 苏音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凌晏身边,眼神颇为无奈。 “见过陆老爷,陆夫人。”caso 即使是焦点,也没有一丝胆怯,落落大方,姿态合仪。 对于这个“挂名”在陆家的丫鬟,个个都好奇得很。 陆晋元年轻时也走南闯北,目光非比寻常,哪怕现在只是个生意人,气势也不输朝中大官。 他端坐在罗圈椅上,声如洪钟,音调低沉,“你就是苏音?” 苏音抬眸,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是。” 堂屋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凌晏的一声轻笑化解了压抑的氛围,“外祖父,别吓到她了。” 陆晋元目光挪向他,终是没绷住,缓和了脸色,“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就开始护起来了?” “自己的人,我不护谁护?” 像是随口一说的话,听在苏音耳朵里却烫得厉害,偷偷拿余光瞥他。 谁会不心动于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呢? 坚韧如她,终究还是免不了俗。 陆晋元发出两声爽朗的笑,中气十足,不像一脚踏进古稀之年的老人,“倒是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年轻时苗静被登流子欺负,他直接拎着一把砍刀到人家门口去堵着,吓得那人三天没敢出门,最后磕头认错才罢休。 时过境迁,没想到还能在凌晏身上见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但凌晏跟他不同。 他属于血气方刚,没头没脑地往上冲,凌晏却把每一步都拿捏得很准,谁要是敢动他羽翼下的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不在宫里,德妃说话也随意了许多,跟着告状,“那可不嘛,来的时候我怕路上闷,想让苏音跟我同乘一辆马车,陪我说说话,他都不乐意,弄得我好像是打鸳鸯的棒槌。” “娘娘莫要冤枉我,苏音最后可是上了您的马车。” “瞧瞧,现在还记着呢!” 苏音也算见过了大场面的人,但这种场面,她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第一次遇到。 师父教过她许多东西,却独独没教她怎么应付这种场合。 眼看着她微微垂眸,耳尖泛红,整个人都分外局促,凌晏直接走过去挡在她身前,隔断众人的目光,“好了,再说下去宵夜都吃不上就该睡觉了。” 他稍微侧身,指着不远处桌上一个个精致的小碗,对苏音道,“想吃什么就去拿。” 苏音抬头,脸上的红晕还没下去,杏眼晶亮,看得他心头一动。 刚想伸手碰她的脸,又想到现在人多,她容易害羞,遂作罢,只翘了翘嘴角,“快去。” “嗯,多谢殿下。” 她对陆晋元等人微微屈膝,这才去拿宵夜。 桌上摆着冰圆子、玫瑰露、水晶饭、绿豆水……足足十几样,对于贪凉的苏音来说实在诱惑太大。 最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看几个人都在说话,没注意这边,才端起一碗冰圆子,慢吞吞地吃来玩。 圆子白白胖胖、软软糯糯,吃起来略带柠檬的清香,轻易消除燥热,也降下了她脸上的酡红。 扭头,和凌晏的视线不期而遇。 撞上他的笑,苏音也跟着扬了扬嘴角。 第243章 没关系,我教你 陆晋元和苗静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默不作声,既欣慰,又隐含担忧。 能遇到真心喜欢的不容易,两人都一致认为,现在的凌晏比几年前的更有人情味。 可动了情,就代表有了软肋,给别人提供了可攻击的点。 凌晏要走的路充满腥风血雨,对苏音是个极大的考验,成则名誉加身,败则黄土掩面。 陆晋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且歌且舞。 夜已深,两位老人心里虽然开心,但眼底却有了倦意。 凌晏见此便提议先去休息,明日再叙。 房间早已安排妥帖,苏音跟在凌晏身后踏出门槛,行至无人处,小声道,“刚才……多谢殿下。” 凌晏转身,“谢我做什么?” 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嘴角微勾,成功收到了苏音一个白眼,“明知故问。” 男人则哑声一笑。 苏音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精明的,尤其面对错综复杂的环境,哪怕身在危险中,也能保持头脑清醒,思路清晰,可面对这种温馨的场合时却笨拙如稚子。 三言两语,便使她手足无措。 凌晏看着面前垂眸的人,突然有些心疼。 她小时候大概没感受过亲人的关怀,所以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无所适从。 “外祖父虽然看着凶,但并没有恶意;外祖母温婉,实则很有主见,你多跟他们接触就知道了。” 凌晏声线温柔,抬手替她压了压被风掀起的头发,“不要怕。” 苏音应了一声,糯糯道,“没有人教过我这些……”筚趣阁 前世被师父捡到,带回山中,与世隔绝。 师父博古通今,从诗词歌赋到十八般武艺,倾囊相授,却从未跟她说过这些。 凌晏就着抬手的动作在她头顶拍了拍,“没关系,我教你。” “咳咳。” 旁边突然传来两声轻咳。 德妃从堂屋里走出来,见两人靠得极近,又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在干什么,于是出声提醒。 她迈着步子,挑眉道,“没打扰到你们?” 果真是小年轻,精力旺盛。哪像她,早就没什么情情爱爱的心思了。 凌晏神色如常,“娘娘还不准备休息吗?” “深宫里闲来无事,每次用完晚膳就上床窝着,我都烦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得感受一番宁静的夏夜。” 德妃抬头,眼里流光闪烁,带着几分眷恋。 月明星稀,清风舒朗,不是宫里四四方方的天可以比拟的。 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光是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有心情欣赏日出日落,星辰漫天。 “苏音,你若是不困,陪我在院子里走走?” 苏音看了凌晏一眼,走到德妃身边,“正好刚才吃得有些饱,就当消食了。” 德妃拍了拍她的手,“那便走。” 两人绕着院子,几乎将陆家都逛完了。 苏音先将德妃送回了院子,这才回去休息。 小镇上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所以在鸡鸣三声后,镇上的人便起身梳洗,开始一天的劳作。 黑夜散去,黎明渐起,镇子逐渐活跃起来。 陆家刚用过早膳,坐在院子里纳凉,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晨间的宁静。 第244章 那你也愿意把糖果都给她吗 一双小短腿费力地迈过高高的门槛,哒哒哒地往院子里跑,抬头却愣住了,嘴微微张开—— 今天人好多啊。 看他怔愣的模样,陆晋元和苗静不免觉得好笑,朝他招手,“清浩,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小孩笑嘻嘻地跑过去,扑在苗静怀里撒娇,“今日学堂放假,我又睡不着,所以来玩。” 爹娘都在地里挖花生,他本来要帮忙,结果不一会儿身上就全是黄泥,脸蛋也沾了些。 胡家夫妇赶紧打发他回家,省得洗衣服。 他把用衣兜兜住的花生一一分发给众人,声音清脆,“这是我爹娘早上刚挖的,我洗干净就带过来了,新鲜的特别好吃!” 地处偏远,小孩子的世界里没什么大官的概念,除了觉得这些人衣裳好看外,并无特别,所以也不害怕。 趁着胡清浩一颗颗数花生的时间,苗静解释道,“他是邻居胡家的儿子,六岁了,平时没事就喜欢跑到这里来玩。” 镇上民风淳朴,大部分都是庄家人,偶尔农闲的时候也做点生意,算不上多富庶,但除了日常开销外,尚有盈余。caso 陆家的宅子占地面积也不大,内里装饰十分简约,胜在整洁清幽。 胡清浩正一颗一颗地数着花生,每人六颗,不多不少。 走到凌晏面前时,他突然愣了愣,砸两下嘴,“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多给你一颗。” 逗得众人大笑。 小孩子确实不看官职,但看脸。 凌晏旁边就是苏音,胡清浩一言不发,将衣兜里剩下的花生都给了她。 苏音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住,“谢谢。” 胡清浩没有当即走开,而是悄悄拉着她的手,示意她把头低下来。 苏音不明所以,把耳朵凑过去,就听他问道,“姐姐,我好喜欢你,长大后可以娶你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俱是一愣,然后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望过来。 这小孩,胆子真大。 苏音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看着他粉雕玉琢的模样,不由得伸手屈指,轻轻掐了掐他的脸,“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我爹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把所有的糖果都给她,我爹对我娘就是这样。” 他眼神清澈又认真,还带着些倔强,“我也愿意把自己收藏的糖果都给你。但是现在我没有糖果,所以我就把花生都给你了。” 稚嫩的童声听得苏音心头一暖,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我也……” 喜欢你。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直接凑了过来,弯腰和胡清浩平视,“可我的糖比你多,她就会喜欢我,跟我走了,怎么办?” 小孩一时没说话,片刻后抿唇道,“对哦……那你也愿意把糖果都给她吗?” 这句话问得明明是凌晏,却听得苏音心尖微颤,不知道他会作何回答。 感受到落在自己侧脸的视线,她不敢扭头,只装作没察觉。 凌晏在胡清浩鼻梁轻轻一刮,“当然。” “那我就努力读书、努力赚钱,总有一天我的糖会比你多的!” 小孩子瘪着嘴,泫然欲泣,却想着自己是男子汉,不能掉眼泪,于是生生憋了回去。 第245章 又见官银 苏音看着有些心软,瞪了凌晏一眼,刚要哄他,却听到他脆生生且坚定的声音,“姐姐你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就会长大,很快就能赚够钱买更多的糖果。”caso 苏音掐着他脸上的软肉,“好,那我等着。” 胡清浩用力点头,迈着小短腿跑远了,边跑还边说,“我要回家让爹教我怎么看账本了!” 身后的人听到,哄堂大笑。 童言无忌,随风散去。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为功名奔波,跑着跳着就长大了。 凌晏也跟着扬了扬嘴角,随后扭头,正身对着苏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等着?” 苏音伸手,趁其他人注意到之前,稍微把他推远了些,“殿下怎么连哄小孩的话都要计较?一国太子,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凌晏顺着她的动作往后退了退,“六岁,也不小了。” 他六岁时,已经学会看人眼色,学会怎么在宫里生存,学着笼络人心了。 苏音倒没想那么远,“是啊,殿下也就比人家大了一轮还多。” 凌晏眉毛一抬,压低声音,收敛了些笑意,“说话没规没矩,谁教你的?” “殿下教的。” 明明是夏日,凌晏却从她眼尾窥探到了一丝春色。 视线在她脸上游移,随即点点头,“倒也是。怪我一步错,步步错,把你惯得无法无天,除了东宫,没人敢收你。” 被明里暗里撩拨了这么多回,苏音脸皮也变得厚了,歪头看着他,“难不成殿下还盼望着别人能把我收了? 那等回京我就去找下家……唔。” 苏音嘴里直接被塞了一粒花生,堵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吃你的花生,竟说些不中听的。” 苏音杏眼笑成了月牙状,凌晏则扭过头不再看她。 今日不算太热,苗静提议去后山走走,拉上了德妃还有苏音。 陆晋元和凌晏进了书房。 京中波云诡谲,两人简单交流了一番看法,陆晋元突然打开左手边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小方盒。 “给你看样东西。” 凌晏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锭银子。 他心思一紧,大概猜到了。 将那锭银子翻了个面,银子下面的标记显示,这枚官银和之前苏音在春熙堂发现的那一枚,属于同一批拨去赈灾的。 “这是三个月前,从镇上药铺里发现的,”陆晋元解释道,“原本我不会挨个清点,恰好那天胡家想置办家具,钱庄又关门了,所以来找我借,这才看到。” 陆家做的药材生意,经常和药铺打交道,从发现这枚官银后,他就悄悄去那家药铺看了好几次,可惜没什么突破。 而且那药铺是祖传的,比他们到镇上的时间还久,邻里都认识,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凌晏将银子放回去,指尖慢慢在盒子边缘打着转,“我之前在京城也找到一枚官银,初步调查,应该是前两年蜀西发大水的时候,朝廷拨去赈灾的银子被动了手脚。” “那背后之人可找到了?” 凌晏摇头,“这批银子的去向一直没查明白,现又出现在这儿,我怀疑很可能是从京城流向了北面。” 第246章 交换秘密 从京城到避暑山庄,顺路而上就是宣周和北璃的交界处,只怕这批官银最后的流向,是军营。 陆晋元眉头紧皱,“段家灭门前,军营就被各方势力渗透,现下又过了几年,军营恐怕已经被蛀蚀得千疮百孔。”caso 宣周看起来国力强盛,但自护国大将军被斩,实力已经大不如前。 而北璃追赶之势凶猛,若真发生冲突,孰胜孰负,尚未可知。 凌晏眯了眯眼,眸光渐深,“蛀虫要灭,背后的联系也得找出来。” …… 从书房出来后,凌晏找到了长风,把银子交给他,“你先收着,这件事我让洛七在办,现下又出现一枚,只怕别处还有。” 长风接过后,看他眉头紧锁,“殿下在担心什么?” 凌晏双手负在身后,抬头看向天空。 刚才还阳光灿烂,此刻却已被一大片乌云挡住,密密实实的,光根本透不出来。 “担心……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离京的八年里做了不少事,旁人同样利用这个空档大肆扩张势力。 凌晏盯着外面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柳条,良久后突然问道,“苏音呢?” 长风一愣,“苏音跟着德妃娘娘和陆老夫人去后山了,说是想看看果园。” “知道了。” 凌晏径自出了门,往后山走。 后山几亩地的果园都是陆家的,起因还是苗静喜欢,所以陆晋元花了好些年,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成现在的模样。 踩上板实的泥土,没往里走多久,就碰上慢悠悠散步的三人。 德妃恰好抬头,第一时间就看到出现在对面的凌晏,等他走近后,“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笑着对苗静说,“伯母,太子是来找你的?” “我看未必,”苗静也跟着笑,眼角皱纹加深,“行了,我也走累了,德妃你想回院子里歇着吗?” “我正好也有这个意思。” “那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将事情安排地明明白白,果园里顷刻只剩下凌晏和苏音。 ……苏音手里还拿着刚从竹架上摘的一串葡萄。 她递到凌晏面前,“殿下吃吗?个头虽然不大,但是很甜。” 凌晏垂眸看了一眼,没说话,伸手接过葡萄,然后牵住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常年练武,两人的掌心都有一层薄茧,相互摩擦,不一会儿就生出了细汗。 苏音逐渐习惯了他的触碰,由他领着往前走,时不时用脚踩倒一些长势喜人的杂草。 看旁边的人一直默不作声,便问道,“殿下有心事?” 凌晏手腕用了力,微微一转,同她十指相扣,“算是。” “不能说?” “苏音。” 突然被叫名字,她疑惑地扭头,“嗯?” “我们来交换秘密,”凌晏脚步没停,甚至都没看她,“可以选择不说,但不能撒谎,如何?” 苏音微微一怔,心跳漏了几拍,不太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 难不成是他知道了自己并非真正的苏音? 那他会觉得她的存在违背了天道和天地间的正常轮回,将她送去超度吗? 第247章 准你先问 苏音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打起鼓,连带着浑身紧绷了些,轻易就被凌晏察觉到。 但他没着急问,只是攥紧了苏音的手,领着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实。 苏音就着两人十指相扣的姿势,轻轻往后拽了拽他,“殿下为何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话音落下,久久不见回应,只有布料相擦的细微声响。 过往的风带着些躁意,将凌晏近乎呢喃的声音吹到她耳边,“这里的每一天都很平静,不像京城,处处皆风,时时皆雨。你应该也很喜欢?” 苏音点头。 凌晏握着她的手渐渐用了些力道,“但我要走的路注定不会平静,我不知道你……能在我身边待多久,所以……” 聪明如他,步步为营,可也有不确定的时候。caso 大概是见了两位老人,从锦衣富贵的京城,到山光水色的小镇,相伴多年,心中颇有感触,一时之间竟失了平日的耐性。 但话已经说了出来,他也不想收回。 “殿下……” 苏音懂他的意思,一双杏眼闪闪烁烁,明显还在犹豫。 凌晏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苏音,眼底卷着浓厚的墨色,轻易便能将人吸入漩涡。 声音又轻又柔,似蛊似惑,“如何?” 苏音目光直接撞进他眼底,对视良久,无奈道,“好。” 以前魏子渊不屑了解她,只要她能办事就行,所以苏音从来没期待过能在凌晏这里得到什么。 即使两人牵过了抱过了,她也答应为东宫谋划,却始终保持着在事成之后,随时能抽身离开的清醒。 但此刻凌晏的做法,完全是在斩断她的后路,同时,也将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摆在了她面前。 胆怯和懦弱从来和苏音无关,她明白,自己又要赌了。 但不知道这一次,是输,还是赢。 凌晏得到想要的回答,这才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用食指剐蹭了一下她的手背,笑了笑,“知道你是个不愿意吃亏的性子,准你先问。” 坦白都是相互的,对苏音如此,对他亦如此。 他想把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也不介意说出自己的过往。 苏音也没客气推脱,摁住他乱动的手指,抛出第一个问题,“殿下这八年,都在青城山吗?” “你觉得呢?” “我猜不到,所以才想听殿下亲口说。” 凌晏摇头,“不是。” 应该说这八年里,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青城山。 见苏音没有深究的意思,凌晏出声道,“该我了——你小时候除了在吴勇达门下,是不是还有别的经历?” 苏音猜到他可能会问这个问题,所以也没有太惊讶,毕竟自己所展现出来的本领,并非一个普通的刺客所能有的。 她默了几秒,反复吸气吐气,最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算,也不算。” 凌晏眉毛微微一拧,“这是什么回答?” “殿下在青城山脚下的刺杀发生不久后,应该就去查了我的身世?的确,我从小就在吴勇达门下,作为刺客培养。” “但……我好像还做了一场梦,一场噩梦。” 第248章 卑劣但管用 苏音突然停下,扭头冲着凌晏扬起嘴角,“我不想对殿下撒谎,所以,殿下能再给我些时日吗?” 等回了北璃,报了仇,了却前尘往事,再一一交代。 只盼他不要吓到才好。 起风了。 风轻抚过她额前的碎发和两侧的长须,胡乱挡在眼前。 凌晏却依旧从中看到了悲戚和愤懑,同时还有一丝不安。 她在忐忑地等自己的回答。 凌晏笑道,“好。” “下一个问题。” …… 一行人在镇上逗留了四日,第五日一早,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温度适宜,便准备辞别,回避暑山庄。 陆晋元和苗静站在门口,仿佛两座雕像,任风吹雨打都不曾摇动。 两人看着德妃和凌晏上了马车,想隐藏住眼底的不舍,却没能成功。 此次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凌晏进了车厢后,撩开帘子,冲着两位老人笑了笑,“外祖父、外祖母,我们就先走了,回去。” “诶。” 苗静应了声,朝他挥挥手,“路上小心。” 她眼眶微微泛红,又不想让凌晏看出来,只能努力扬着嘴角。 陆晋元比她好上一些,面色严肃,只是垂在宽袖中的手暗暗握紧,不让情绪外露。 马蹄声渐起,由慢到快,直到隐没在小镇长街尽头,两人才携手回到院子。 ……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飞鸟从火红的圆盘前飞过,发出几声鸣啼,孤寂哀婉。 避暑山庄的燥热也逐渐降下来,房间里熏香袅袅,淑妃歪在软榻上,半阖着眼。 青栀站在旁边为她打扇,偶尔抬起手臂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手酸了,也不敢吭声。 庭院里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小宫女急急迈进门槛,同青栀耳语几句,然后就退了出去。 “娘娘。”青栀低声唤道,生怕吓到她,“娘娘醒醒。” 淑妃眼皮微微一颤,慢腾腾地睁开眼,眸子还不甚清明,精神有些恍惚。 她抬手摁了摁眉心,声音低哑,“怎么了?” 青栀停了打扇的动作,躬身道,“刚才宫女来报,太子殿下和苏音已经回来了,刚去见了皇上,现下已经去东边的院子休息了。” 听到“苏音”二字时,淑妃顿时清醒过来,利落地从软榻起身,趿着鞋,“终于盼来了!” 她还以为两人会在陆家多待几天呢。 “青栀,你去告诉那个小侍卫……” 青栀附耳过去,听到她的吩咐,眼睛逐渐瞪大,“娘娘,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 淑妃不以为意,甚至翘了翘嘴角,“虽然手段有些卑劣,但管用。” 过程怎么样不重要,只要结果如她所愿就行。 侧头,见青栀还愣在原地没动,不由得眉毛一横,“想什么呢?还不快去,要是耽误了时辰,本宫唯你是问!” “是,奴婢这就去!” 青栀说着跑远了,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淑妃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极好地吹了吹下午刚染的蔻丹,粉粉嫩嫩的颜色衬得手背皮肤更加白皙。 …… 第249章 赴的谁的约? 谢玉漓刚用过晚膳,准备拿些彩纸剪来玩,听到苏音请她去东院一叙的消息,略微有些惊讶。 她本以为舟车劳顿,至少得休息一晚再说,难道在陆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秀珠,帮我把这些彩纸收起来。” 谢玉漓起身,拍掉身上的纸屑,“我去去就回。” 秀珠端着竹篮,看天色已然擦黑,于是道,“小姐要不等等,让周侍卫送你过去?” “这儿离东院不远,四周都有灯,不碍事。”谢玉漓不知朝门口望了几次,也没见周致的身影,“只怕等他回来都半夜了,我还是先过去,别担心,没什么问题。” 秀珠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避暑山庄到处都有巡逻的侍卫,且住的是位高权重之人,歹徒混不进来,该很安全才对。 “那小姐你先去,奴婢把剪纸收拾好就去东院找您。” 谢玉漓应了一声,抬腿走出大门,一路朝着东院走。 一刻钟的脚程在今夜显得有些漫长。 廊下挂着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摆摆,地上的影子跟着晃啊晃。筚趣阁 很正常的景象,却让谢玉漓心里没由地发毛。 她稍微蹙了眉头,看灯笼把自己身前和身后的影子不断拉长又缩短,不安愈发明显。 等走到尽头,需要拐弯进入另一条长廊时,谢玉漓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往回跑。 她没看到人,但对危险的感知力却让她来不及思考就做出了判断。 走廊里原本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可就在她转身往回跑之后,突然又多了一道,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谢玉漓来不及呼救,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一阵甜腻的香味铺在鼻尖,很快,她身体就软了下去。 …… 苏音在马车上睡了一觉,等回到避暑山庄,又眯了一个多时辰,所以傍晚后,用过晚膳,没有一丝睡意。 手边是离京之前,凌晏怕她闷,准备的一些插图和话本,她拿起来随手一翻,看了两眼,觉得还不如院外树枝上归巢鸟儿的啁啾吸引人。 所以放下书,推门而出,准备找谢玉漓说说话。 她一路溜溜达达地找到谢家人住的院子,还没走过去,就看到台阶上有一道忽明忽暗的光。 秀珠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灯笼,火苗闪烁,有橙黄的光线从纸背透出。 她刚把谢玉漓的剪纸归置妥帖,准备去东院找她,扭头就看到苏音慢慢走来,不免有些奇怪。 秀珠两步迎上去,对苏音福了福身,“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朝苏音身后看了看,“我家小姐呢?” “嗯?” 苏音没明白她的意思,“你家小姐不在院子里吗?” 秀珠一愣,顿时慌了神,语速飞快,“不是苏姑娘叫人传口信给我家小姐,让她去东院一叙吗?奴婢当时就在旁边,断不可能听错啊!” 对上她急切的眼神,苏音眉头一拧,“坏了!” 她从未传信给谢玉漓,那到底是谁伪造了消息,谢玉漓赴的又是谁的约? “你家小姐离开多久了?” “快小半个时辰了!” 第250章 谢玉漓失踪 秀珠越想越着急,“苏姑娘,既不是你,那小姐会去哪儿?” 现在天色已晚,小姐只身出门,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万一……万一遇到歹人了可怎么办! 苏音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沉下声音,“你家小姐最近得罪过谁吗?” 秀珠急得双颊通红,连忙摇头,“小姐从来不屑与人交恶,不可能得罪谁啊,再说以她的身份,就算得罪,寻常人怎么敢找麻烦……” 话到一半,她突然卡壳,脑子灵光一闪,“之前我听小姐和周侍卫说话时,好像提到了王家,难不成是他们?!” 秀珠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王家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能摆平的,于是她二话不说,掉头就朝院子里跑。 苏音也提着裙摆跟上去。 前段时间有关谢玉漓和周致的谣言京城满天飞,可自从昭帝在金銮殿过问之后,很快就被澄清,再无人敢提。 苏音后来才了解到,这件事出自王妍之手。 这才过几天,王妍就算怀恨在心,也没有如此大的胆子直接把人绑走。 谢平出门办事去了,现在院子里只有谢玉坤和樊青在。 秀珠已经连说带比划地将事情原委告知两人,两人当即变了脸色。 “这么说,现在没人知道玉漓在何处?” 谢玉坤手掌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巨响,苏音恰巧在此刻赶来。 “谢公子。” 谢玉坤看着苏音,神色稍微和缓了些,他知道此事不是苏音的错,不会迁怒她。 “苏姑娘,舍妹现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你且在院子里稍候,我去寻人。” “等等,”苏音突然叫住他,“谢公子打算如何寻人,大张旗鼓动用府中侍卫挨个院子询问吗?” “什么意思?” “有人利用我假传消息,必然早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若将此事声张出去,只怕对谢小姐名声有污。” 女子皆看重名声,高门府邸更甚。 谢玉坤心急如焚,一时之间忘了,眉头紧锁,正要出声,突然听樊青道,“苏姑娘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情先别声张,暗中去查。” 如今谢平不在,她这个当家主母的气势顷刻便显露出开。 樊青虽然心里着急,但思路还算清晰。 谢玉坤也很快回过神,“我先去路上查探,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苏姑娘,你不要乱跑。” 他不清楚苏音到底有没有功夫,功夫是深是浅,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嘱咐了一句。 谢玉坤说完就跑了出去,秀珠慌忙跟上,却被人从身后拽住了手臂。 “你留下,陪着将军夫人,我去!” 说完,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大步而出。 “诶——” 秀珠想叫住她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回头看向樊青,“夫人,现在如何是好?” 樊青面色沉沉,咬着牙齿,“等。” 除了等,没有任何办法。 她只会些防身术,起不了太大作用。 秀珠点点头,知道自己就算出去也是跟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可不出去心里又不安,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第251章 过了今晚 现在怎么办才好! 花珠又气又急,不断埋怨自己,要是当初坚持跟着小姐一起去就好了,若有危险,还能帮小姐抵挡一阵,或者呼救也行啊! 樊青看她不断在面前走来走去,出声制止,“别转了,头都给我转晕了。” 她抬手摁了摁眉心,思索片刻,对秀珠道,“你带上两个侍卫,去把赵家小姐请过来,她平时和玉漓走得近,兴许知道些。” “奴婢这就去办!” 秀珠不敢耽搁,当即跑了出去,不到一刻钟就把赵烟请了过来。 路上,秀珠已经连哭带说地把事情讲清楚了,所以赵烟一进门就抓着樊青的手,“伯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都来不及坐下,神色焦急,因为走得快,还小口小口喘着气。 樊青眉头就没舒展开,听到她的问题摇摇头,转而道,“我知道你平时和玉漓关系好,所以找你问问,她最近有提到过谁吗?” “伯母莫要着急,让我仔细想想。” 赵烟近来身体不适,也懒得出门,说起来,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几天前的茶话会上—— 等等! 赵烟柳眉一拧,眼神逐渐由疑惑变得惊讶,最后竟隐隐生出些寒意。 樊青跟着脸色微变,“想到了什么?” “上次茶话会,七皇子就有些刻意接近,可我俩都没有在意……难不成是他觉得丢了面子,怀恨在心,所以假借苏音的名头,把玉漓带走了?” 太子和苏音今日刚回避暑山庄,正是最松懈的时候,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她越想越后怕。 谁都看得出来,凌承对谢玉漓并无多大兴趣,感兴趣的是淑妃。 后宫女人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个个好手,淑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对谢玉漓下手,多半是冲着她的清白去的。caso 樊青自然也想到了这点,攥紧桌角,指甲用力到发白,浑身气得开抖。 世人都道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可是只有天子近臣才晓得,有时候,站在这个高度,坐在这个位置,本身就是一种错。 谢家树大招风,就算平日他们足够收敛,还是有不少人盯着谢玉漓。 “这些都只是猜测,若真是淑妃,我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她!” 樊青一掌拍在桌上,发出“嘭”的重响。 就算在气头上,也没失了分寸。 这些都只是猜测,不能大张旗鼓去找她,只能先探探虚实。 “秀珠,”樊青眯了眯眼,竭力忍住脾气,“去告诉公子,让他多留意一下淑妃那边的动静。” “奴婢明白!” 夜色越来越浓,头顶的墨色也越发深沉,让人无端觉得压抑。 淑妃原本站在窗前数星星,但现在别说星星,就连月亮都看不见了。 从远处吹来的风恍若无形的手,随意摆弄着庭院里的树冠,将其折腾得东倒西歪。 风穿过树叶间,呜呜咽咽,像是啼哭,又像是悲鸣。 但这一切都没能压住淑妃逐渐翘起的嘴角,以及眼神中的得意。 只要过了今晚,凌承离皇位就更近一步了。 第252章 七皇子不见了 淑妃抬手,轻轻拢了拢头发上的朱钗,睫毛微颤,感受着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这两日都挺闷热,看来今夜是要下雨了。” 她喃喃两句,静悄悄的房间没有第二个人回应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美眸逐渐流露出一丝不耐,似乎想要今夜过得快些,再快些…… 片刻,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青栀的声音随即传入耳朵,“娘娘。” 淑妃当即转身回头,忙不迭问,“如何?” “七皇子殿下已经去了那间屋子,人……也送过去了,听侍卫说,里面动静不小。” 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姑娘,青栀说话时,垂着脑袋,双颊酡红,声音也逐渐变小,细弱蚊蝇。 这些年跟在淑妃身边虽然也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 淑妃让她去打探消息,她也没好意思靠得太近。 “好!” 只要进了一个房间,剩下的就好办了。caso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说什么都没干,谁信? 淑妃搭上青栀的手,“快,随本宫去找皇上。” …… 夜深了,昭帝住的院子却还灯火透亮。 他刚喝下一碗药,用帕子抹了嘴,眉头紧锁,脸上的沟壑顿时更明显了。 “这个高术,开的药是越发苦了!” 嘴里的味道一时间下不去,堵得昭帝十分难受,冲喜子道,“给朕找颗糖来。” “是。” 喜子连忙从架子上取下食盒,拿了一颗递上去,“皇上。” 甘甜中带着些水果的清香,顿时抚平了昭帝的眉头,犀利的目光扫向食盒,“什么时候准备的?” “是高太医送来的。”喜子笑道,“他说良药苦口,所以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果糖,让奴才收好。” 昭帝听完后,重嗤一声,“哼!” 当初派他去东宫时,本意是想用苦药磨一磨太子,没想到现在居然用到了自己身上。 失策。 “皇上,今日要不早些休息,您都熬了好几天了,得当心身体呀!” 昭帝看了眼手边仅剩的两份折子,“无妨,快了。你去外面守着,一会儿再进来伺候。” “是。” 喜子踏出门槛,关上房门,站了还不到一刻钟,就见淑妃拎着裙摆急匆匆跑来,朱钗乱斜,神色慌乱。 他赶忙迎上去,“娘娘这是怎么了?” “承儿,承儿不见了!” 淑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出的话也是支离破碎的。 喜子听完后愣了愣,“七皇子不见了?!” “是啊,娘娘把殿下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见着人。”青栀在一旁补充道。 “这可耽误不得。” 喜子赶紧跑去敲门,刚抬手,门就从里面打开。 昭帝一脸严肃,“怎么回事?” 淑妃三两步跑过去,眼眶通红,扑在他身上,“皇上,现在怎么办啊……” “你先别慌,朕派人去寻,山庄就这么大,也没别人能靠近,应该不会有事。” “嗯,臣妾知道皇上一定会有办法的。” 看美人垂泪,昭帝心生怜惜,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抚。 第253章 怎么会是她 淑妃靠在他怀里,略略垂眸,敛下眼底的得意。 昭帝派出禁军,几乎将避暑山庄翻了个底朝天,很快就锁定在最边角的一个院子。 这里虽然也收拾出来了,但没人居住,堆放着些杂物。 昭帝和淑妃到的时候,发现院里的禁军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也不敢靠得太近。 房间里的动静算不大上,可也不小。 细碎的声音不断从里面传出,但凡上了年纪的都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皇子不见了,惊动昭帝,山庄里的人又怎么可能睡得着,纷纷起身穿戴好,朝这个边角的小院落赶。 昭帝脸色铁青,垂在龙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淑妃垂着头没说话。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她巴不得整个山庄的人都过来。 丢是丢脸了些,但只要能成事,面子算什么? 可是当她看到姗姗来迟的赵烟和樊青两人,顿时笑不出来了。 派出去的侍卫不是说谢玉漓被救走了,而赵烟恰好路过,就把赵烟送进房间了吗? 那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总不能是鬼? 赵家和谢家一文一武,都是昭帝面前的红人,手握重权。 赵烟身世也不输给谢玉漓,性子还温和些,更适合娶回家,所以在侍卫前来禀报时,她除了最开始的恼怒外,很快就想通了。 甚至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谢玉漓性子太烈,不好掌控,赵烟反倒好些。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淑妃只觉得脑袋像被人拿着棒槌狠狠敲打了一番,砸得她眼冒金星。 既然里面的不是赵烟,那会是谁? “去,把门推开。” 还没等她想明白,昭帝一声令下,门直接被推开,有些糜烂的气味从里面传出来。 淑妃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正在办事的两人被打断,同时清醒过来,扭头瞥见外面的禁军,怔愣片刻。 “啊!” 赵乐琪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慌忙扯过被子挡住自己的身体。 淑妃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冲了进去,面色发白—— 为什么里面的人会是赵乐琪! 不止她懵了,身后的一众人也半天都回不过神,只有少数知情者猜到了来龙去脉。 樊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刚才神经紧绷着,现在陡然放松,竟让她双腿发软,站不住。 幸好赵烟在旁边及时扶住了她,“伯母?” “无碍。” 樊青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眼底却逐渐蓄起了怒火。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她面前玩什么聊斋。 樊青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淑妃打得什么注意。 想生米煮成熟饭,以玉漓的清白相威胁,将谢家和七皇子府绑在一条船上—— 做梦! 且不说玉漓不是这般甘愿受人摆布的软弱性子,就是她,也坚决不同意。 就算事情真的发生了,无人愿意上门求娶,那谢家养她一辈子又有何难? 凌承一下子从床上滚落下来,抬头对着昭帝的漆黑深沉的眸子,身体抖如筛糠,“父皇……” 昭帝一时没说话,只凝着他,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254章 毫发未伤 当初为了把事情伪装得更像,淑妃故意让凌承饮了些酒,但又不至于烂醉,以方便推说。 此刻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昭帝气不打一处来,这几日本就烦躁,凌承今晚无异于点了一把火。 心中郁结,胸口起起伏伏,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凌承本就不太醉,门推开的时候就被吓清醒了,心想父皇到了,母妃的计划也算是成功了大半。 他不由得扭头看床上的人,平时挺烈的,到床上还不是顺从得很。 只是他的得意尚未维持一秒,便双眼圆瞪,“怎么……” 会是你!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大嘴巴子。 淑妃下手没收着力,凌承的脸顿时就肿了起来,却也阻止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 “你在干什么,喝了点酒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吗?” 她赶在昭帝发火前厉声质问,背对着众人朝凌承使眼色。 凌承虽然学习不用功,但脑子还算灵光,知道计划定是被人破坏了,只能力求将损失降到最低。 “父皇!母妃!”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儿臣今夜贪杯,多喝了些,没想到干出这种糊涂事,实在有愧父皇平日的教诲,罪该万死!” 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可依旧没有打动盛怒中的昭帝。 淑妃眼见形式不妙,抄起旁边的藤条就要往他身上招呼,“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娘娘,娘娘不可。” 青栀连忙上前拦住她,想夺下她手里的藤条,但淑妃手快,直接抽到了凌承身上。 凌承本就只披着件薄薄的中衣,两条子下去,白色的中衣上顿时有了血迹。 他平时稍微磕着碰着都能让身边的人紧张半天,更别说受鞭打了。 虽然知道母妃是为自己好,可还是忍不住双眼泛红,带着哭腔哀求,“母妃,儿子知错了,您不要再打了,疼……” 淑妃听着,心里也难受,下手却毫不含糊,眼见昭帝还没有叫停的意思,继续挥着藤条,丫鬟拦都拦不住。 得知凌承失踪的消息时,凌晏还没睡,所以也帮着找了一会儿,随后跟着众人来了这个边角小院。 看着眼前的闹剧,嘴角微微往上一扯。 偷鸡不成蚀把米。 淑妃的确打得一手好算盘,不管床上的是赵烟还是谢玉漓,都算达到目的。 只可惜,有人更想爬上这张床。 他身边悄然多了一人,轻轻唤了他一声,“殿下。” “你怎么也来了?”凌晏扭头,趁没人注意捏了捏她的手指,“不是说已经解决了吗?” 现在的场面,他还真不想让苏音看到。 “嗯,的确解决了,不过我可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当然得来看看结果。” 有人假借她的名声,她总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caso 苏音说着,就要往前走,凌晏赶紧拽住迈步的她,“干什么?也不怕脏了眼睛。” “殿下放心,我不过去。” 她没什么特殊癖好,更不屑看人乱搞。 苏音走到樊青身边,同她耳语,“谢小姐已经回了院子,只中了点迷药,毫发未伤,夫人放心。” 第255章 难平众怒 苏音说话声极小,仅两人能听到。 樊青和赵烟同时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伯母,您还好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赵烟见她面色发白,忍不住问道。caso 樊青却摇摇头,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不,我要看这戏怎么收场。” 谢家从来不惮被人盯上,也从来不怕被人使手段,但淑妃不该把手伸向玉漓。 她只想事成之后,坐收渔翁之利,难道就没有想过事情败露,要承受来自谢家的怒火吗? 说到底,一个没有根基的后宫妇人不足为惧,朝堂上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呢…… 赵烟心中也气愤,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远远地瞧见娘亲,打了声招呼。 她对赵乐琪没什么好感,可也不会主动加害。 至于最后结局如何,静观其变。 苏音说完后,准备重新回到凌晏身边,还没等她站定,突然被身后的怒吼惊得一抖。 “够了!” 沉默良久的昭帝终于爆发出来,大喝一声,中气十足,却不难听出他声音微微发抖,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凌承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不说寄予厚望,但绝对算得上悉心教导。 说宠爱,没有哪个皇子比得上他。 平时那些小打小闹,都无伤大雅,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如今竟干出这种事,实在让他失望至极。 “从小,朕就教你做人做事做学问,百般叮嘱,千般恩宠,可你是怎么回馈朕的?” 人在失望时,说出的话已经不带多少怒气,反而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害怕。 整个院子除了风声,便只听见昭帝疲惫的嗓音,“课业,不曾好好温习;举止,也没有做到克己复礼。说起来,也是朕的错,是朕对你太过宽容!” 昭帝目光犀利,落在凌承身上,帝王的威严竟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淑妃也吓傻了,早停止了鞭打的动作,一颗心止不住往下沉。 皇上的意思……莫非是要放弃承儿了? 绝对不行! 淑妃赶紧朝凌承使眼色,凌承会意,膝行至昭帝跟前,痛哭流涕,“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不是故意的!” 他伸手去扯龙袍,却被昭帝一脚踹开。 “皇上息怒!” 眼看昭帝气息不稳,周围终于有大臣上前劝阻,“是人都会犯错,皇上千万别气伤了龙体。” “哼,今日不罚你,实在难平众怒!” 昭帝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旁边的人,眼皮略微下压,看着跪在面前的凌承,“来人,七皇子有背德行,杖责二十,再罚抄书十遍,回你的院子,好好反省思过!” 淑妃听到杖责时,双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幸好青栀及时扶住她,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她虽然心疼,却不敢出声求情,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将凌承带下去。 指甲死死地抠着掌心,几乎要抠破皮肤。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怎么会发生这般蹊跷的事! 一招狸猫换太子,让她的计划全盘落空。 第256章 推波助澜 凌承被带走,她也不愿久待,索性直接装晕。 “娘娘、娘娘!” 感觉到她的身体一软,青栀连忙接住她。 主仆俩配合了不知道多少次,演技炉火纯青,都不用眼神交流,青栀就知道她是真的还是装的。 昭帝垂眸睨了眼淑妃,也没在意,“把淑妃送回去,好生伺候。” 他心里还有股无名怒火积蓄着,哪里有心情管她? 青栀一听,赶紧召来侍卫,带着淑妃匆匆忙忙离开了。 一方走了,另一方却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昭帝抬手摁了摁眉心,声音缓和了不少,略带倦意,“赵爱卿。” 赵昌从旁站出来,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在。” 语调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刚才看了那么久,听了那么多,凭借多年的官场经验,他并不觉得这是偶然。 大晚上,赵乐琪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跑到如此偏远的地方? 若不是她主动跑来的,那便是被人掳来的。 可谁会掳走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还没等赵昌想明白,昭帝的声音就自头顶落下。 “这件事是七皇子的错,是朕和淑妃没管教好他,让赵二小姐受了委屈,爱卿放心,朕一定会妥善处理,定不会让你脸上无光。” 昭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你有什么要求,亦可说出来。”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昭帝心里显然有了想法,赵昌自然不会多生事端。 他拱手,说话时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声音发虚,“臣,但凭皇上做主。” “轰——” 一道惊雷划破长空,白中带着紫,将院子里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无处遁形。 豆大的雨点哗啦而来,重重地砸在屋顶、地面……众人赶忙拥着昭帝去廊下避雨。 空气中浅浅的糜烂味早已消散,再加上这一场雨,似乎能涤清整晚的污秽。 各家夫人小姐三三两两地离开,凌晏拽了拽苏音的衣袖,“别看了,回去。” 他把人纳入伞下,看她微眯着眼,“困了?” “有点。” 苏音朝凌晏身上靠了靠,免得雨水飞溅到自己身上。 她的动作惹来凌晏一声轻笑,将伞挪了挪,“先休息,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嗯。” 苏音本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要自己在乎的人没事,其他人如何,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等院子里的人都离开后,赵昌才让赵乐琪的丫鬟香椿进屋,替她穿戴好,将她带回赵家下榻的院子。 听到屋子里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赵昌略显疲惫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筚趣阁 松塌的眼皮上尽是细纹,是岁月的痕迹,也是经验的积累。 他从不相信巧合,今晚的事情必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可能还不止一个。 …… 香椿进去的时候,以为赵乐琪早已泪流满面,可令她惊讶的是,除了眼眶微红外,赵乐琪脸上并无过多的悲伤。 甚至还自己动手穿好了衣裳。 她嗓音沙哑,语调却没什么温度,扶着香椿的手,双股战战,“走。” 第257章 正是我想要的 回到院子后,香椿给她打来了热水,放好花瓣,围在浴桶边,慢慢用帕子给她擦拭身体。 看到她平时光滑白皙的背上尽是手指勒出的红痕,胸口一块更是被啃噬地厉害,不由得掉下泪来,一颗一颗隐没在热水中。 “小姐,疼吗……” 她不敢太用力,只能轻轻在皮肤上扫过,却依旧换来赵乐琪的呼痛声。 赵乐琪坐在浴桶中,柳眉微微蹙起,嘴角却勾起一抹清浅的笑,自始至终就没落下。 “痛啊,怎么不痛。” 此前未经人事,凌承又一点没怜惜,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生生撕成了两半。 香椿看得越发心疼,吸着鼻子,“小姐,您若是伤心的话,就跟奴婢说说,骂奴婢几句也成,千万不要憋着,不要……” 寻短见。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乐琪打断,“不要什么?你以为我会哭得不能自已,要死要活吗?不,这个结果正是我想要的,我为什么要伤心?” 香椿手下动作顿了顿,没明白她的意思。 赵乐琪抬手往自己身上浇了一瓢水,慢条斯理道,“香椿,你觉得,以我的条件能嫁给什么样的人?” “小姐?” 赵乐琪根本没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赵家贵为京城四大家族之一,有钱有权,风光十足,可那都是赵烟的,跟我没有半分关系。”筚趣阁 世人只会在意嫡女的婚嫁,根本不会在意她这个庶女。 赵乐琪虽然骄纵,却并非没有脑子。 她的生母没有背景,赵昌对她算不上苛责,但也不甚怜爱,而她本身也不是什么远近闻名的才女,只有容貌还过得去。 京城中确实有人对她示好,但身份都太过低微,且没什么本事,她看不上。 自己年岁也不小了,迟早是要婚配的,与其嫁进小门小户,不如成为皇子府的姬妾,怎么着,也算半个皇家人。 淑妃的计划,是她无意中听见的。 得知淑妃今晚行动,她故意梳了个和赵烟一样的发髻,穿了和她类似的衣裳,在那条巷子里躲着,等谢玉漓被人救走后,立刻冲了出去,装作受到惊吓,准备叫喊。 那侍卫果然慌了神,用帕子捂住她的嘴,她很快就晕了过去。 赵乐琪和赵烟长相有几分相似,衣着头饰又一样,黑灯瞎火,侍卫慌乱之中没分辨出来,将她扔到院子里就走了。 没等多久,一身酒气的凌承便推门而入…… 赵乐琪突然轻笑出声,“果然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啊。” 谢玉漓和赵烟千方百计想躲开,正好给了她机会。 香椿听得似懂非懂,“那小姐,咱们之后怎么办呢?” “等着,”赵乐琪伸手拨弄着水纹,又抓了两片花瓣在手里揉搓,“相信明天一早,就会有结果了。” 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女子吃亏,皇上为了安抚赵家,堵悠悠众口,不会简单用钱银打发她,如果她所料没错,进皇子府应该没问题。 等过段时间,再怀个孩子,何愁地位不稳。 第258章 娘娘让我带几句话 洗完身子后,赵乐琪穿上衣裳坐在床上,香椿正在给她擦头发时,突然听到敲门声。 两人均是一愣,同时朝门口看去,外面有一道纤瘦的影子,还保持着举手的姿势。 “谁?” 门外的人小声道,“赵二小姐,我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青栀。” 赵乐琪有些慌乱,不自觉抓紧了被褥,难不成是计划败露,被淑妃察觉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整件事的过程,觉得没什么纰漏才稍稍放下心来,朝香椿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开门。 在香椿转身时,赵乐琪使劲眨了两下眼,眼周顿时就红了,眼底慢慢蓄上了泪花,我见犹怜。 门打开,混着外面湿漉漉的水汽。 青栀手里拎着一个昏暗的灯笼,冒雨走过来,鞋袜都打湿了,她也没在意。 一脚踏进门槛,对着赵乐琪点头作礼,“赵二小姐。” 身为椒兰殿的大宫女,她的吃穿用度比赵乐琪差不了多少,甚至走出去还比赵乐琪有面子。 “青栀姑娘,”赵乐琪在香椿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深夜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青栀笑了笑,压低声音,“今天的事情让赵二小姐受委屈了,所以娘娘特意让我带几句话。” “青栀姑娘请讲。” 赵乐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止不住打鼓,紧盯着青栀的嘴,不知她会说些什么。 “娘娘说,今夜之事,乃七皇子殿下醉酒后的无心之失,赵二小姐恰好路过,阴差阳错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与旁人无关,希望赵二小姐能清楚这一点。” 赵乐琪一愣,不愧是在后宫圣宠不衰的女人,这么快就察觉到不对了。 还特意派人过来提醒,让她不要乱说话。 面对青栀的视线,赵乐琪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珠,“请娘娘放心,乐琪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明日皇上兴许会派人过来问,只希望赵二小姐届时不要忘了刚才说的话。” 青栀重新提起灯笼,准备往外走,“娘娘宅心仁厚,若这件事能顺利过去,小姐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若是出了岔子,就不能保证了。” “多谢青栀姑娘。” “那我就不打扰了,赵二小姐早些休息。” 青栀来得快,去得也很突然,房间一时又只剩下赵乐琪和香椿两人。 赵乐琪心思不静,自己拿着帕子绞起了头发,眼睛微眯,“香椿,把门闩好,我累了,要休息了。” …… 青栀前脚刚离开,一道黑影后脚就进了赵昌的书房。caso “大人,刚才淑妃娘娘身边的丫鬟去了二小姐的屋子,没待一刻钟就走了。” 赵昌放下茶杯,睁眼,满是红血丝,“说什么了?” “太小声,属下没有听清。” “知道了,下去。” 赵昌抬抬手,目光扫向对面的赵烟,她正用木签戳着盘中的糕点。 好好的芙蓉糕被戳地千疮百孔,看得赵昌更为糟心,“行了,放过那一盘点心。” 赵烟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父亲在怀疑什么?” 第259章 自导自演 赵昌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沉吟片刻,“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晚间,谢玉漓身边的丫鬟秀珠匆匆将她叫走的事情,赵昌知道,当时只以为是女儿家的寻常小事,直到在院子里看见赵烟搀扶着樊青而来,他才恍然,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把谢玉漓牵扯进来,有些关节处就说得通了。 赵烟蹙起长长的眉毛,也没隐瞒,“今日过去,确实是因为玉漓失踪。” “失踪?” “嗯,”她娓娓道来,“有人假借苏音的身份,给玉漓传口信,让她去东院一叙,出去后就不见踪迹,直到苏音碰上秀珠,才知道出事了,当即派人去寻。” 赵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然后呢?” “后来七皇子不见了,大家便跟着去寻……” 赵烟停顿了一秒,“对了,前些日子的茶话会,七皇子就有刻意接近玉漓,所以两人同时不见,把樊伯母吓得够呛,赶紧拉着我一起去看看。” “这么说,有人最开始的目标是谢玉漓?” 赵昌眼皮微微往下压,半是浑浊半清明的眸子里尽是冷意,逐渐厘清了来龙去脉,“可是就算谢玉漓被救走,也不至于把乐琪抓过去替代?” 对于这个二女儿,他从不吝关心,平时政务再忙,一个月也会见个六七次,说几句话。 “我也很好奇呢,”赵烟撇撇嘴,“我出门前碰上香椿,说她已经休息了,又怎么会到最边角的院子里去。” 赵昌不想恶意揣测自己的女儿,叹了口气,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等明早看皇上怎么交代。” 皇家颜面要保齐,赵、谢两家要安抚,这件事,大概率会以乐琪入七皇子府而结束。 赵烟看他颇为烦心,神色疲倦,也不免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父亲觉得这件事,都有谁在背后?” “啪——” 蜡烛结了灯花,炸出一声响,让赵昌醒了醒神。 “我原先以为是有人想挑起赵家和七皇子的矛盾,现在看来……” 他话没说完,赵烟却悟了。 现在看来是有人自导自演,最后却搞砸了。 赵昌扭头看了眼天色,“时间不早了,回房间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您也早些休息。” 赵烟起身,行礼后款步迈出门槛。 …… 等这一场闹剧落下帷幕,天也快亮了。 雨比半夜时小了许多,淅淅沥沥,几乎快停了,打在青瓦上只有细微的声响,不及院中踩水而过的脚步声大。 殊九撑着伞从外面走了进来,对吴勇达抱拳,“统领。” “淑妃那边怎么样了?” “回统领,淑妃娘娘刚睡下,青栀还去了赵二小姐的院子一趟。” 吴勇达叹了口气,很轻,“知道了。” 他看着天边逐渐翻出鱼肚白,只觉得刺眼地厉害。 回身,看向殊九,“皇上呢?” “皇上去了皇后娘娘的院子。” “呵,”吴勇达轻哼一声,“皇后才是宫里最聪明的那个人啊……” 第260章 去查查那个侍卫什么来头 今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几乎整个山庄的人都惊动了,只有皇后稳如泰山,连个宫女都没派出来。 仿佛她住的院子与世隔绝,听不见外面的响动。 后宫不乏聪明的女人,可缺大智若愚的女人,皇后能稳坐后位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要她不犯错,待皇帝百年之后,不管哪位新帝登基,她都是太后。 昭帝逐渐有了老态,底下皇子的争斗也慢慢摆在明面上,但凡有子女的后妃哪个不帮衬?没有子女的说不准也会择登基有望的人依附。 只有皇后不用。 母族有背景,自己地位稳,唯一的公主远嫁,她有什么可争的。 他前些年还想着利用一下皇后,现在这个念头早打消了。 吴勇达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道,“谢家那边呢,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属下无能,”殊九垂首,一五一十道,“谢家现在守卫森严,周围好几个高手坐镇,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敢离得太近,所以不太清楚。” 吴勇达只点点头,并未出声责备。 谢家爱女如命,只怕今后没有机会再动手。 他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记得,谢玉漓身边有一个侍卫。” 殊九一愣,想了想,说道,“对,听说是在王逸阳手里救下来的,后来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 “昨晚救她的也是那个侍卫?” “是。” 吴勇达想起那次偶然碰到谢玉漓和苏音逛街,那个侍卫看自己的眼神。 当时只以为是警惕,也没多加思虑,现在回味,倒觉得还有几分深意。 吴勇达用指腹刮着自己的下巴,一夜过去,上面出了青茬,摸起来很刺手,“有意思,去查查那个侍卫什么来头。” 谢家手握重权,不至于连个高手侍卫都找不出来,偏偏要用外面捡的,有点奇怪啊。 …… 这一夜过得惊心动魄,好些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到天明。 苏音却睡得格外踏实,连窗外的骄阳都叫不醒,直接睡到了该吃午饭的时辰。 “热死了……” 她嘟囔几句,一脚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踢开,踹下床。 昨夜下大雨,很冷,她盖得严严实实,没曾想白天依旧骄阳似火。 “都已经夏秋之交了,怎么还这么热啊。” 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出现在房间里,款步走向床边,却被地上的被子挡住去路。 凌晏看着床上眉头紧蹙、额间隐隐有细汗的人,无奈摇头。 长腿一迈,跨过被子直接到了床边,俯视她,“再不起,这一天就过去了,晚上还怎么睡得着?”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懒呢。 苏音抬起手臂遮住脸,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反驳道,“我不是懒,我是苦夏。” 凌晏弯腰捡起被子抖了抖,甩到床脚,“您这都快变成苦秋了。” “我让小厨房炖了银耳莲子羹,下午没事可以当甜食吃。” “嗯……” 苏音睁眼适应了一阵,总算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抬头看着还站在床边的人,“殿下,我要换衣裳了。” 第261章 意料之中 苏音仰头,冲着他眨眼,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凌晏轻笑一声,眉梢微微抬起,伸手勾着她耳边的碎发绕了两圈,又将她头顶炸毛的头发抚顺了些。 声音朗润道,“换,我又不介意。” “我介意。” 苏音小小地瞪了他一眼,“殿下在我心中一直是正人君子,何时也学会这般无赖的行径了?” “那你可错了,”凌晏手腕一转,手指顷刻便换了方向,游移到下巴处,用了些力,迫使她抬头,“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 旁人,他不屑碰;对她,也不屑做什么正人君子。 苏音瞧着他眼底若隐若现的笑意,以及下颌处丝丝绕绕的痒,挥爪拍掉他的手,一时无言。 论脸皮厚,她比不过。 眼看要把人惹急了,凌晏也不再逗她,“好了,我先出去,让人把饭菜备上,你梳洗好再来。”caso 等他的背影彻底走出视线,苏音才悉悉索索从床上下来,简单挽了个发髻,掬起清水洗了把脸,往外间走。 饭菜已经摆好,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苏音先盛了碗银耳汤,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还没喝半碗,就听凌晏说,“旨意下来了,等回京后小办一场,让赵乐琪进七皇子府。” 苏音手上动作一顿,而后继续搅着碗里的羹汤,嘴角挂着一个浅浅的弧度,“意料之中。” 这件事四舍五入也算得上丑闻,要想保全双方的面子,粉饰太平,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可惜赵乐琪身份太低,进去后只能是个姬妾,哪怕怀了皇孙,也扶不了正。 苏音喝了两碗汤,吃了几口菜就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谢将军那边呢,不打算追究了吗?” “父皇已经盖章定论,至少明面上不能再提。”凌晏看她吃得少,又把点心往她面前推,“尝尝。” 谢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明里奈何不了,却不代表不能在暗地里动手脚。 其实这步棋成与不成,都将谢家推到了对立面。 苏音摇头,示意自己吃不下了,“我一会儿想去谢家看看。” “去。” …… 昨晚热闹了一夜,以至于白天的山庄格外冷清,各家都躲在院子里乘凉,直到傍晚,才有人开始在外走动。 曾天佑刚从吴勇达处离开,独自走到窄巷里。 风撩过一侧高墙下垂的兰草,同时将另外一串脚步声吹进他耳中。 周致从巷子的尽头走进来,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即将擦肩而过时,周致拱手,对他略行一礼,而曾天佑眼底明显闪过一丝诧异,点头回礼后,快步交错。 直到快走出窄巷,他才转身回头,盯着周致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致亦有同样的感觉,思索片刻,没想起来,遂作罢。 吴勇达的院子就在前方转角处,这几日他已经摸清楚地形和周边的侍卫,施展轻功,躲过暗卫的眼睛,悄悄潜入院中。 第262章 谁?! 吴勇达的房间里早早点上了蜡烛,烛光将他伏案的身影拉扯得左右摇晃。 他一手提笔一手掌纸,略显笨拙地在卷轴上描摹,很认真,写出来的字却差强人意。 常年握刀的手布满老茧,落笔时手腕微微颤抖,以至于字没写几个,汗密布满额头。 “我如今的字是越发难看,比先前差远了。” 他边说边放下软毫,盯着卷轴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连连摇头。 殊九站在旁边,不解道,“统领何时对书法感兴趣了?” “不感兴趣,”吴勇达随手将卷轴收起,仿佛见不得人,“只是最近心烦,想学学别人写字静心,没想到对我毫无作用。” 还是舞刀弄枪比较适合他这个粗人。 殊九不知如何接话,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待吴勇达收好卷轴后,才转身问他,“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前方传来消息说……找不到。” 吴勇达身形一顿,“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殊九把自己收到的消息综合了一下,说,“我们的人只查到他是流浪到京城来的,但找不到此前行踪,更不知他父母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 吴勇达心中的怀疑更甚,“那‘周致’这个名字呢?” “属下让人翻了籍帐,重复者很多,但都有迹可循,无一是他,”殊九顿了顿,“不过属下让人继续找,扩大范围,相信不久就会有收获。” 除非他是偷偷生下来的,从小也没个亲戚朋友,这才没记载在籍帐上。 吴勇达听完后却摇摇头,狭长的眸子里泛着寒光,“我倒是觉得,有人在背后替他遮掩的可能性更大。” 他的指尖相互搓捻,是思考时的惯常举动。 一个小小的侍卫,到底有什么可遮掩的呢? 替他遮掩的,到底是谢家,还是另有其人,他出现在谢玉漓身边又有什么目的? “殊九!” “属下在。” 吴勇达沉声吩咐道,“你换个思路,从谢家入手,看看是不是他们在帮周致掩盖背景,如果查不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一声—— 实在查不出来,就想办法闹大,让昭帝动手,那可比他暗中摸索快得多。 殊九还等着他的下文,吴勇达却不想再多说,“先去办,后续的事情等结果出来再说。” “是。” 殊九转身往外走,刚拾级而下,突然顿住脚步,瞬间朝右侧方的高墙上甩出小刀,同时厉声呵斥,“谁?!” 小刀飞出去,明显被人挡了回来,落在墙根处,而黑暗中隐隐有人影浮动。 殊九脸色一变,赶紧飞身追过去。 院子周围的人也立马挽弓,想要对准不断移动的影子,可连放几箭都落空。 “殊九大人,对方武功太高,我们追不上。” 殊九手一伸,“把弓箭给我。” 然后施展轻功,踏着屋脊往前跑,将弓拉满,对准暗巷中若隐若现的人,看准时机,立马松手。 利箭破空而去,须臾便有没入皮肉的声音。 第263章 路上捡的人 眼看着箭猛然扎在黑影肩膀处,逼得对方连连踉跄,殊九立马将弓箭往后一抛,甩给追上来的下属,然后朝暗巷里俯冲而去。 周致捂着受伤的肩膀,步伐却不敢慢下来,快得出了残影。 他也不敢往谢家住的院子跑,尽挑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走,左拐右拐,最后居然拐到了一条大道上。 也是去东院和谢家院子的必经之路。 血慢慢从伤口涌出,流过指缝,随着他的动作滴落在石板上,人也跟着发虚。 箭上有毒。 周致以后背抵着墙面,喘了几口粗气,正想办法躲避追踪之际,余光突然扫见左侧有一人款步而来。 看身形,当是个女子。 苏音刚从谢家出来,准备回东院,听到周围密集而紊乱的脚步,她也没在意。 横竖不是抓她的,就是不知道哪位闲不住的又趁着夜黑风高搞事。 没走几步,鼻尖就飘来淡淡的血腥味,与此同时,她看到了躲在暗处,离自己只有不到十米的人。 苏音脚步微顿,而后装作没发现,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这是回东院的必经路,绕过这条路得多费小半个时辰。 血腥味越发浓厚,直到苏音走近,才发现受伤的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 周致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从齿间溢出两个字,声音虚弱而沙哑,“救、我。” 他眼前已是朦胧一片,身体也越发疲软,眼看就要跌落在地,苏音连忙伸手扶住他。 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苏音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用帕子暂时捂住滴血的伤口,声东击西,带着他从小路飞快进了东院。 殊九一路追到这儿,发现地上的血迹骤然断了,四下张望,没见着人。 只有被拔掉的箭孤零零地躺在墙根处。 “大人,周围都找遍了,没有。” 殊九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石板上血迹的尾端,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从这里走,离东院最近。 他不再耽搁,抬手招来一人,“回去告诉统领……” 周致几乎没什么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苏音身上,以至于她落入庭院中央时,差点噗通跪下。 苏音顺势把人扔在地上,喘着气,看着大步跑来的长风。 “这不是谢家小姐身边的侍卫吗?你怎么给带回来了?” 长风蹲下,将人翻了个面,看他面色惨败,不由得一愣,“中毒了?” “赶紧把他抬进去,再废话人都要没了。” 苏音弯腰想搭把手,却被人从身后拽住。 凌晏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你跟着使什么劲儿,自己身体也刚好没多久。” 他示意旁边的属下帮忙,又让长风去把高术叫来,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路上捡的。” 苏音看地上滴了些血,抬脚要拿树叶盖住。 腿还没伸过去,就被拽着往堂屋走,“我让人去处理了。” 周致被带进了空置的房间,高术诊完脉后正给他处理伤口。 见两人进来,便道,“我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 第264章 好一个为我着想 苏音凑到床边,看他嘴唇依旧没有一点血色,“箭头上应该抹了毒,这也没事?” “放心,就是普通的毒,刚开始劲儿比较大,过一个时辰自己就解了。” 在狩猎中比较常见,是为了防止被射中的猎物逃跑。 苏音松了口气,退回凌晏身边,“那就好,不枉费我辛苦把人带回来。” 折腾这么一阵,她原本挽得不甚牢靠的发髻更为松散,半垂在肩侧,有的还耷拉在身前。 苏音没太在意,伸手往后拨了拨,倒是凌晏看不下去了,替她稍微拢了一下。 高术洗完手,转身就看到这幅场景,嘴角微抽,“……病人可看不得这个。” 他也看不得! 凌晏无所谓地收回手,刚想说话,长风突然从外面疾步而来,“殿下,吴勇达带着人到院外来了,说是抓刺客。” 在场的人神色微变,苏音望向床上双眼紧闭的人,眼底暗芒闪烁。 原来他闯了吴勇达的院子。 周致不是冲动之人,就算想为谢玉漓报仇第一个找的也不该是吴勇达,谢家更不可能让他去办。 这么说……是他自己的主意? 蹙起的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就被凌晏轻轻一敲,“别愣着了,随我出去,高术,你就在这里守着,外面有人,他闯不进来。” 高术知道事情紧迫,在两人出门后,关上了房门。 吴勇达带着人被洛七堵在院子门口,进不来,却不甘心就此离开。 “今夜山庄出了刺客,我也是例行公事,烦请你让路。”吴勇达横着眉毛,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犀利的目光在洛七身上游移,想借此喝退他。 洛七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挡在门前,身后还有几个侍卫。 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气势一点都不输。 “吴统领这么做是否有些过分?这里是太子休息的地方,所谓例行公事就是带人闯殿下的院落吗?” 吴勇达沉声道,“我也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慰着想,万一真让刺客伤了殿下,谁都负不起责任。” 他见洛七无动于衷,正要挥手让人直接进去时,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好一个为我着想。” 凌晏带着苏音慢慢走来,洛七立马抱拳行礼,“殿下。” “事情的经过我大致了解了,退下。” 凌晏对着洛七摆摆手,然后看向吴勇达,片刻后轻笑一声,“吴统领找刺客找到我东院来了,莫非怀疑刺客是我派出去的?” “卑职不敢,”吴勇达略微敛眸,“只是根据那刺客留下的血迹看,很可能就躲在附近。若刺客不小心伤了殿下,就是卑职的失职了。” “是吗?” 凌晏颇为玩味地重复着他说的话,“失、职……” 他突然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道,“你确实挺失职的。” 吴勇达眼睛微眯,垂眸看地,“还请殿下明示。” “其一,我东院也有侍卫,一直守在这里都没发现,吴统领带人进来,就肯定搜罗到了吗?不多去周围找找,反而执着要进我的院子,吴统领安的什么心啊?” “其二,我再怎么说也是太子,没有父皇的指令,没有我的允许,你有资格进来吗?” 第265章 那就滚吧 凌晏很少拿身份压人,但不得不说,这个方式很好用。 吴勇达在得知刺客消失的地方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哪里有空去向昭帝请口谕。 他以为凌晏为了自证清白,不会太过为难,谁知道一来就碰了壁。 正不知如何开口时,又听得对方继续道,“其三,既然山庄出现了刺客,你不在父皇身边保护,跑到我东院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怼得吴勇达哑口无言,嘴里竟半天没能蹦出一个字。 苏音还不知道他有如此伶牙俐齿的一面,不由得低笑,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里仍旧格外明显,顿时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凌晏扭头看她,“笑什么?” 言语中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苏音摇头,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今夜长了见识,原来禁军统领是可以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的。” “你胡说什么!”吴勇达当即呵斥,横眉怒视着苏音。 这对于苏音来说不痛不痒,反而道,“殿下,我说错了吗?您都亲自出来了,也阻拦不了吴统领,只怕皇上也……” 她话没说完,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清楚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吴勇达脸色一变,刚准备说话,却被凌晏抢先。 “也是,我这个在青城山待了八年的太子,早就名存实亡了,不被人放在眼里也正常。” 他侧身,拉着苏音让开一条道,“吴统领请,刚才我说的话实在有些不知好歹,得罪了您,还请您莫要见怪。”筚趣阁 两人一唱一和,给他安了不知道多少罪名。 无视储君威严、带人硬闯东院、滥用职权……他恨得牙痒痒,却没有任何办法。 “殿下恕罪。” 他退后一步,跪地抱拳,身后的人也呼啦啦跪了一片,“是卑职太过心急,一心只想抓住刺客,扰了殿下的清净……” “咳咳,”凌晏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苏音赶紧上前扶住他,“殿下,您没事,我这就去叫高太医。” 凌晏拦住她,“不必,等吴统领查完,我这身子等得起,不敢耽误统领办事。” 他手臂一伸,“请。” 吴勇达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憋屈过了,咬咬牙,“既然殿下说没事,那刺客便不在东院,是卑职鲁莽了。殿下身体要紧,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卑职多有打扰,先行告退。” 凌晏冷哼一声,听着他言不由衷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就滚。” “是。”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灰头土脸地离开。 等门关上,苏音立刻松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殿下还挺会。” “跟你学的,”凌晏捉着她的手,缠上自己的胳膊,“继续扶着,戏总得做全套。” 与其说是扶,不如说苏音挎着他的手臂。 两人的距离无形中更亲近了些。 凌晏看她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在想什么?” “殿下,我把周致带回来,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连问都没问一句,直接就让高太医给他诊治了。” 第266章 好奇心害死猫 凌晏低头,两人视线相撞。 廊下的灯笼映在她剪水的眸子里,明明灭灭,除了疑惑外,他还从她眼底窥得一丝狡黠。 “你在我面前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了?” 苏音装傻,歪头问道,“啊?” 凌晏眉毛一挑,提醒了她一句注意台阶,然后道,“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初到东宫时,他对苏音万般试探,苏音对他也十分警惕,说话总是习惯于绕弯,后来日渐熟悉,交谈也随意了许多。 他突然有些不习惯苏音这般委婉了。 苏音也没想瞒过他,闻言,直接挑明道,“我给殿下送桃花羹那夜,书房里的人,是周致?” “是。” 凌晏点头,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不觉奇怪,“怎么不继续问下去了?” “还有什么?” 凌晏想了想,温声道,“比如……身份?以及那天他为何会出现在东宫?” 两人走到房间外,站定,没着急推门进去。 苏音对于他的问题只是摇头,“不问了。” 凌晏觉得有些新奇,还有人只想知其然,不想知其所以然? “为什么?” “我怕知道了太多秘密活不长。” 她说话时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凌晏脸上,神色很认真,似乎这是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只差把“我不想知道,你别告诉我”写在脸上了。 凌晏被她的表情逗得哑然失笑,“你已经知道不少了,不差这一个……不过,我答应周致暂时不外说,所以等时机到了再告诉你。” 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隐隐约约听到交谈声和支离破碎的词句—— 人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推门进去。 周致睁眼躺在床上,听到声音当即扭头,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但眼底清明,不像是中毒的模样。 高术正在给他复诊,指尖搭在他脉搏处,片刻后收回手,“没什么大碍了,你身体锻炼地不错,躺过今晚也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肩膀上的箭伤已经处理好,不算太严重。 高术收拾好自己的家伙,跟凌晏说了一声便离开。 苏音走到床边,俯视着他,“吴勇达刚才借抓刺客的名头想进来,被殿下拦住了,你安心便是。” “多谢。” 他刚说完,就准备坐起身,结果被苏音毫不留情地摁回床上,“消停些,今晚你是回不了谢家了,等过两日守卫松些再回去,正好养养伤。” 吴勇达不会碍于太子的威严,不会硬闯,但必定会在周围埋伏暗哨,监督东院的风吹草动。 周致这时候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听完后,眸光微闪,看苏音转身要离开,没忍住出声道,“你就不问我什么吗?” 周致的话成功让苏音停下往外迈动的脚步,转身,对着他浅浅一笑,“好奇心容易害死我这只夜猫,自己的秘密,好生守着便是,我该知道的时候,你就算想拦也拦不住的。”caso 更何况,她心里也有了些猜测,只是不需要立马得到准确的答案而已。 第267章 狼子野心 周致、吴勇达、曾天佑、淑妃、赵乐琪…… 越来越多的人都卷进了这趟浑水,只怕宣周朝廷如今的平静也维持不了多久。 所谓不破不立,任何一个皇帝年老时,大抵都是如此。 皇子夺权,朝历更替,周而复始。 苏音轻笑一声,不再纠结,嘱咐了句让他好好休息,抬腿迈出门槛,关上房门。 …… 吴勇达带着侍卫从东院离开后,没着急去往别处,而是慢腾腾地在巷子里踱步。 殊九站在旁边,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道,“统领,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 吴勇达眼皮下压,本就狭长的眼睛现在更是挤成了一条缝,眸子里寒芒乍现。 他不甘心地回头,朝东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刺客今晚是抓不到了,但凌晏不许他进去,他不信那刺客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 吴勇达看向殊九,“谢家那边怎么样了?” “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暂时渗透不进去。” 殊九也觉得奇怪,根据他们的查探,那刺客多半还有同伙,才能在他们赶到暗巷这么短的时间内离开。 但这附近除了太子也就是谢家了。 可不管是谁,都没有理由监听才对。 吴勇达颔首,“知道了,我先将刺客的事情禀报给皇上,你继续找。” 做戏总得做全套才行。 殊九抱拳,领命而去,“是。” 夜更深了,风也变得急躁了些。 夏末的风已经带了丝凉意,逼得夜起的人不得不披上一件薄薄的衣衿。 繁杂的脚步惊扰了半梦半醒的人,凌祈披着外衣起身推开门,“又怎么了?” 姜罗刚从外面回来,将打听到的情况一一告知,“王爷,吴统领正带着人搜查刺客。” “刺客?” 凌祈似笑非笑,说出的话有几分玩味,“可别又是贼喊捉贼这一出……” 前几日凌承的事情刚到尾声,现下又有了刺客,谢家最近举动也有些不寻常。 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竟让人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既然有刺客,刺杀谁了?” 姜罗一愣,“这个不清楚,只听说他是在自己院中发现了陌生的人,武功还不低,中箭后逃跑了。” “笑话!” 凌祈冷哼道,“刺客不去找父皇不去找太子,跑到禁军统领的院子去,难不成是迷路了?” 吴勇达现在的狼子野心怕是盖不住了。 “罢了,扰人清梦的狗东西,他们爱折腾就折腾去。” 凌祈打了个呵欠,进屋继续睡觉。 …… 天亮之后,谢玉漓洗漱完,用了早膳,才发觉周致一晚上都没回来,于是扭头问秀珠,“周致呢?” 秀珠也是一脸懵,摇头,“奴婢不知。” 她心下不安,所以等了半个上午,还不见人影,便准备出去寻。 可山庄这么大,往哪个方向走她都不知道,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问问苏音。 “小姐,你身子刚好,带个披风!” 今日雾蒙蒙的,不见太阳,天气也开始转凉。 那晚对方用药太猛,谢玉漓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天,才能够下地走动,至今日总算恢复得七七八八。 “快些取来,我在门口等你。” 第268章 你身边的那个小侍卫呢? 秀珠很快取来披风,同谢玉漓一前一后出了门,朝东院走去。 巷子里滴落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吴勇达正带着几个人在周围打转,似乎想找到更多的线索。 转头,看到谢玉漓,神色微怔,等她走近后稍稍抱拳示意,谢玉漓同样屈膝见礼。 她并不好奇对方在做什么,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快要走出巷子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谢小姐。” 谢玉漓脚步一顿,回头,“吴统领找我有事?” 吴勇达右手掌着刀柄,左手微微摆动,大步朝她走过去。 “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好奇,这两日怎么没看到你身边的那个小侍卫?”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谢玉漓,想从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里分辨出点东西。 可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谢玉漓只是弯了弯嘴角,毫不遮掩地撞上他的视线,“既然是我的侍卫,我总该有权安排他去做点别的事情,不用时时守在我身边。” 她看着吴勇达微变的脸色,继续道,“山庄有吴统领守着,我很放心自己的安全。”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大抵如此。 经过前几夜的事,谢玉漓想通了,横竖都被人惦记着,她说话做事不妨大胆一些。 低调惯了,别人还真以为她好欺负! 谢家做什么,她怎么样,周致在何处,跟吴勇达一点关系都没有。 再不服气也得憋着! 她说完后,全然不顾对方铁青的脸,朱唇轻启,“吴统领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转身,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吴勇达藏在背后的手逐渐收紧成拳,半晌没说话。 这两天左右受气,一个太子一个谢家,现在竟连一个黄毛丫头都跟他叫板,偏偏他碍于身份,没办法当场还回去。 而早已走远的谢玉漓长长舒了口气,真畅快。 以后她在京城就横着走,看谁敢拦。 到东院外,看洛七恰好守在门口,她正想让人通传一声,就见洛七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音已经在里面等谢小姐了,你进去便好。” 谢玉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迈步进去,“多谢。” 东院较别处多了些藤蔓和灌木,更凉爽,同时也更招蚊虫。 苏音正半躺在葡萄架下,窝在摇椅上,闭幕养神。 “你来啦,”她听到脚步声,眼皮都懒得掀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另一把摇椅,“坐。” 谢玉漓加快脚步走过去,笑道,“瞧你懒得那个样子……别说,还挺舒服。” 清风徐徐,混着葡萄叶的清香,催人入眠。 谢玉漓想起洛七的话,扭头问道,“门口的侍卫说你在等我?” “嗯……” 苏音语调拖长了一会儿,片刻后总算舍得睁开眼睛,“难道你过来不是为了找那个小侍卫的?” 谢玉漓被说中心思,第一反应是否认,“你怎么知道……不对——” 她话锋一转,“莫非他在东院?” 苏音眨眨眼,没承认也没否认,抬手指着侧后方的一个房间,“受伤了,在里面躺着呢。” 她猜到谢玉漓要问缘由,当即道,“想了解得更透彻,就当面问。” 第269章 我不想骗小姐 谢玉漓二话不说,直接朝房间里走,秀珠小跑两步要跟上,却被苏音制止了。 “他们俩的事,你跟上去干什么?” 秀珠有些纠结,自顾绞着手指,“苏姑娘,两人共处一室,不太好?” “又不是半夜,能干什么,”苏音笑道,“年纪不大,想得还挺多。” 她对着秀珠招招手,“过来吃葡萄,少操些心,容易掉头发。” 秀珠撇撇嘴,听话地没跟上去,小步挪到苏音身边,抓了两颗葡萄吃,甜得眉眼弯弯。 谢玉漓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推门时动作却慢了下来,暗自平复心跳,这才进去。 房间里光线明亮,有一个大大的圆窗,外面风景如画。 周致靠坐在床头,拿着一本书在读,眉目沉静。 他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只是尚未完全恢复,多了几分病态的柔和。 谢玉漓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她一直都知道周致气质不凡,谈吐不俗,现在更觉眼前的人矜贵,跟倍受赞誉的林羽书相比也毫不逊色。caso 这样的人,必然从小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即使身处落魄,也难挡风度。 早在谢玉漓跟苏音说话时,周致已然知晓她到了,只是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于是装作看书。 没想到谢玉漓进来后也没说话。 他轻叹一声,放下书,看向站在房间中央的人,“小姐。” “嗯,”谢玉漓总算回过神,抬步至他跟前,“怎么受伤了?” “昨晚的刺客是我。” 话音一同落下,两人都愣住了,对视几秒,不约而同地挪开视线。 谢玉漓神色有些不自然,望向他的眼神颇为复杂,“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了?” “我不想骗小姐。” 周致的眼神晶亮又真诚,眼底蕴含着几分炙热,斟酌片刻,继续说到,“这段时间,多谢小姐的照顾。” 谢玉漓原本已经红了耳尖,听到这话,突然就冷静下来,上前两步,语气有些着急,“什么意思,你要离开?” 她下意识伸手,却在半空中堪堪止住,慢慢缩回来,捻了捻自己的宽袖。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 周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连带着她的情绪一并觉察到,“小姐还愿意留我在身边吗?” “自然。” 谢玉漓说完后,觉得刚才有些激动,于是找补道,“你没有伤害我,也没伤害谢家,没人会赶你走。” 周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微微翘起,“好。” “周致永远不会背叛小姐和谢家。” 一丝暧昧逐渐在空气中流转,谢玉漓才降下温度的耳朵此刻又有泛红的趋势。 她轻咳两声,“那个……你一会儿跟我回去吗?” 周致摇头,“吴勇达没抓住我,不会善罢甘休,出了东院,反倒危险。” 他的目的远没有达到,怎么能入狱,而且也不能害了谢家。 谢玉漓蹙起眉头,“那你预备如何?” “我和殿下商量过了,等过几日启程去往上林围场时,我扮做东宫的侍卫,顺利脱离监视后再回谢家。” 第270章 求我 谢玉漓想到刚才吴勇达在巷子里问的话,不免有些担忧,“他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只怕会着手调查,没关系吗?” 哪怕她不清楚周致的背景,也义无反顾地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 思索片刻,“要不,我让我哥帮你遮掩一下?” 她眼底的担忧看得周致心头一暖,“小姐不用担心,这件事已经处理好了,我受伤的事情,还望小姐暂时不要告诉将军。” 五年前发生的事情,谢玉漓不清楚,谢平却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过早让太多的人插手,反倒容易坏计划。 他相信太子的实力,也相信父亲生前对太子的判断—— 聪慧机谨,张弛有度,韬光养晦,一击毙命。 “既如此,我就不胡乱插手了,你好好休息。” 她见周致嘴唇干裂,转身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 周致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扫过她的手背,激得她差点把杯子弄翻。 以至于最后走出房间,脸上还有一丝浅蕴。 苏音照旧跟没骨头似的瘫在摇椅上,眼睛微眯,嘴角勾起,“你家丫鬟还以为你被豺狼虎豹吃了,准备进去寻呢!” 她跷着二郎腿,一派闲适的模样,只言片语的调侃换来谢玉漓一个似嗔似怒的眼神,“吃的都堵不住你嘴!” “小姐,你别听苏姑娘说,奴婢才没有呢!” 秀珠跑到谢玉漓身边,发现她脸颊红得有些不自然,“小姐,你不舒服吗?” 谢玉漓对上苏音含笑的双眸,支支吾吾道,“房间里有点热。” …… 宣周每年都有秋猎的传统,今年也不例外,还因为凌晏的回归办得更为热闹。 上林围场是皇家御用围场,离山庄很近,所以在夏秋之交,天气逐渐转凉后,昭帝大手一挥,吩咐直接前往围场,秋猎后再回京。 只用了两天时间,大部队便统一离开山庄。 马蹄声起,尘土飞扬,各家都在马车里闲话。 苏音抱着软枕,放下轿帘,遮住外面探视的目光,看向凌晏,“殿下,你会参加这次的秋猎吗?” 凌晏正在整理公文,闻言嗯了一声,半晌后没听到下文,于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手里动作没停,“怎么了?” “我还没见呢,有点好奇。” 苏音倾身往前,把脑袋凑到他面前,漆黑水润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能体验一把吗?” 凌晏的目光从公文挪到她脸上,眼角略含笑意,一抬手就能捏住她的下巴。 “想玩?” 秉着求人的态度,苏音也没挣扎,任他捏着下巴,点点头。 “求我。” 苏音:“……” 她现在不就是在恳求吗? 看着男人嘴角的笑,苏音右眼皮直跳,顿时语塞。 他明摆着是故意的。caso “其实……我突然也不是那么想了……” 苏音拍掉他的手,重新坐好,宁折不弯。 凌晏手被打红了也不恼,无所谓地搓了搓,“脾气这么急,都不问问怎么个求法吗?” 苏音没说话,只望着他。 凌晏没卖关子,直接道,“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第271章 不怕我毒死你吗 苏音一愣。 刚才看到凌晏眼底戏谑的光,还以为他会想出什么损招,没想到这就? 苏音没说话,只是歪了歪头,眉毛一扬,凌晏瞧见她这个表情,不由得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挺失望的?” 他朝前压过来,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以极低的声音问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做什么?” 鼻尖袭来淡淡的龙涎香,明明很好闻,苏音却觉得熏得慌。 脑子有些发蒙,摇头,“我什么都没想。” 她稍微往后仰着脖子,避免说话时呼吸交缠,“殿下,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毒死你吗?” “你会吗?” “万一呢?” 凌晏轻笑,重新挺直脊背,继续整理公文,“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个问题……没关系,反正人已经够毒了,至于手艺嘛,我还挺想见识见识能有多毒。” “……” 苏音不太认同,“殿下说得我好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凌晏把一摞公文码好,放在旁边,这才开口道,“怕是连洪水猛兽都自叹不如。” 猛兽尚且懂趋利避害,某些人却总是以身试险,不仅对别人狠,就连自己也不放过。caso 苏音轻哼两声,不愿再搭理他,自顾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软枕浅眠。 马车不快不慢,路上没有多做逗留,天刚刚擦黑时就到了上林围场。 先出发的队伍已经将营帐搭好,沿袭往年的传统,给众人分配好住处,休整一晚,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的活动。 明明一路上什么也没干,苏音却觉得累极了,倒头就睡。 等天亮,还是被外面的鼓声吵醒的。 凌晏住的营帐很大,是除昭帝以外各种物品最完备的。 苏音简单梳洗后,撩开后帘走了出去。 空地上站了乌泱泱一大片人,周围尽是苏音不认识的,但他们却认识东宫这个风头无二的婢女。 皇上都快训完话了,她才刚刚出来,成何体统? 最关键是太子还纵着她…… 各人心中自有想法,却没人敢说出来。苏音也不太理会周围人的眼神,悄悄走到谢玉漓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到什么时候了?” 谢玉漓扭头见她还不甚清醒的模样,笑道,“你再晚些就看不见人了。” 她指着队伍最前方,说话声很低,“太子殿下、肃王等都在前面。” 苏音伸长脖子朝她指的方向望了一眼,“你今日也会去吗?” “第一天都是皇上和皇子,连同一些大臣去,比如我爹,”谢玉漓见没人注意这边,才说,“有点陪皇上打猎,哄他开心的意思。第二天才是小辈们去,比如我哥。” 苏音眉头一簇,没想到还有这讲究。 “那第二天岂不是猎物就少了很多?” “不会,”谢玉漓解释道,“养了一年,猎物肯定够,而且陪皇上玩嘛,每个人意思一下就行,谁要打多了,那才叫不懂事。” 苏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七皇子岂不是也不能出风头了。” “也就第一天有这些讲究,等明日想去都能去,拔得头筹皇上还有奖励呢!”谢玉漓突然问道,“你第一次来,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 第272章 以为朕会信你胡诌? 苏音倒是想,不过记起凌晏昨天的话,还是犹豫片刻,“我晚点再告诉你。” 谢玉漓点点头,顺手把她拽在自己旁边,不让她乱走动,“等皇上训完话,出发去打猎后,我们玩象棋去!” 前些日子她刚学会,怕在山庄无聊,就一直带着,谁曾想山庄里发生了太多事,一直都没拿出来。 现下终于有机会了。 “好……” 苏音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前方落下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抬眼望去,昭帝举着右手,对众人道,“出发!” 人群顿时哄闹起来,四处攒动,规矩的方阵被扰乱,各自寻马匹,拿弓箭。 凌晏走到昭帝左侧,目光一扫,便锁定在苏音身上。 两人遥遥相望。 苏音弯了弯嘴角,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跟着谢玉漓走了。 而凌晏则微微敛眸,遮住眼底的笑意。 昭帝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他,问道,“遇到什么好事了?” 他虽然年纪大,眼神却好得很,看得出凌晏心情不错。 凌晏摇头,“这么久没进猎场,儿臣激动。” “呵,”昭帝轻哼一声,“以为朕会信你胡诌?” 他顺着凌晏刚才目光所及的地方看去,什么都没有。 他没多问,只是拍了拍凌晏的肩膀,“一会儿让朕看看,你这几年锻炼得如何!” “可能也就比父皇好上一些。” 昭帝不服气道,“那就猎场上见真章。” 打猎的队伍已经出发,剩下的都是些小辈,成群地聚在一起,跟京城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随意了许多,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着。 谢玉漓从帐篷里拿了象棋出来,找了块大石头坐着,赵烟和苏音也各自找好位置坐下。 “玉漓,象棋我可不会啊。” 赵烟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棋盘上楚河汉界分明,满头疑惑。 下象棋有些像行军打仗,她父亲一个文官,对此不甚精通,她就更不懂了。 只是常听人说,棋盘上的厮杀不亚于战场的拼搏,能赢下来的,都是胸中有沟壑之人。 谢玉漓将最后一个“马”摆好,笑道,“我们也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罢了,哪能真做到万般谋略?规则也不难,我教你。” 最开始只有她们仨,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就连喜子都跟着凑热闹。 昭帝对苏音好奇,他也感兴趣地很。 正好趁此观察一番,等皇上回来跟他说说今天的事。 赵烟跟着谢玉漓学了一会儿,摸清楚了行棋规则,便同她对弈,结果不出片刻就败下阵来。caso 她无奈地拍着自己额头,“让我吟诗作画还行,这个……确实一窍不通。” 赵烟扯了扯苏音的衣袖,起身让位给她,“你来。” 刚才谢玉漓教的时候,她就一言不发,赵烟心想她该是会的。 苏音没推辞,下手却软了些。 谢玉漓也是刚学会不久,走棋还很稚嫩,思虑不全,苏音不想打击她,周围尽是高门的小姐公子,她没必要出这个风头。 第273章 对弈 但她没注意,围观的人中有懂的,而且还是个中高手。 沈放本也该跟着昭帝一同去打猎,巧的是前几日被热水烫伤了右手臂,还没恢复好,因此留了下来,没想到阴差阳错目睹了一出好戏。 他默默地站在旁边,看了会儿棋盘,倏尔将目光挪到苏音身上,心底暗笑。 明明可以吞掉谢玉漓的棋,却偏偏绕路而行,躲着对方走,还让对方觉察不出来。 每一步看似懵懂,跟初学者没什么两样,实则暗藏杀机,进可攻退可守,将后续十步的操作都已经算计了进去。 谢玉漓什么时候败,得看苏音什么时候出手了。 沈棠站在他旁边,也懂一些门道,只是看得不如他分明,说了句,“爹,两人似乎旗鼓相当?” 沈放笑着摇摇头,“再看。” 沈棠将目光重新放在棋盘上,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挽着他的手臂,“爹,你有看出什么吗?” “还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一句话吗?”沈放顿了顿,“不战而屈人之兵……” 话音未落,周围便传出小小的惊呼,两人定睛一看,谢玉漓面前的“帅”已经被抓住了。 她苦着一张脸,神色并无恼意,只是有些失望,望向苏音的眼底闪着崇拜,“你赢了。” 苏音笑了笑,“你也走得很好了。” “谁教你的?” 沈放蓦然出声,把周遭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苏音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由得一怔,无奈一笑。 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象棋自然是师父教的,不过她开口却是,“殿下提点过。” 沈放不疑有他,笑道,“跟我对一场,如何?” 一个大将军,主动和一个小丫鬟提出要对弈,把旁人都惊到了,但下意识一想,这事发生在苏音身上,倒也正常。 苏音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勾唇,“请。” 谢玉漓赶紧闪开,跟沈棠站在一起。 沈棠悄悄在她耳边道,“我爹说,苏音很厉害。”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盯紧棋盘。caso 沈放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计量、谋略、胸襟都非常人所能比,棋风凌厉,进退有度,气势汹汹。 而苏音始终安安静静,时而紧凑,时而轻缓,不动如山。 出手十分老道,完全不像是十几岁的小丫头。 两人在棋盘上杀得昏天黑地,各有得失,到了尾声,苏音放弃了大好的局势,走了一步中规中矩的棋,最后让沈放找到机会,一举赢下。 她利落地收手,笑道,“沈将军好计谋,我输了。” “承让。” 沈放这不是一句谦辞,而是实话。 如果苏音最后再主动些,胜负未知。 明明有机会打败他,却能在即将胜利的时候果断收手,不激进不恋战,难得。 这种既有实力,有懂得避让,隐其锋芒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他也算懂得为何当初肃王会以王妃的身份诱惑她,而太子也给了她独一无二的信任与恩宠。 “等回了京城,有机会,我们再来。” 到时候没了旁人,不用顾及,自可以见识到她的实力。 第274章 帮我换衣裳 苏音对着沈放浅浅一笑,“多谢沈将军邀请,苏音却之不恭。” 沈放起身,不再掺和这些小辈的事情,独自进了帐篷休息。 棋盘放在石头上,旁边看的人跃跃欲试,两两结伴对弈,苏音反倒功成身退,不愿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溜回帐篷里休息去了。 等到傍晚,太阳走到西山,打猎的队伍也开始回归。 昭帝骑马在最前方,左右侧分别是凌晏和凌祈,凌承前段时间刚被惩罚,稍微离得远了些。 苏音掀开帘子走出帐篷,一眼就看到身穿盔甲,手拿长弓的凌晏,披着半天火红的霞光,策马而来。 正对着夕阳有些晃眼,她抬手稍微遮了遮。 第一天收获颇丰,每匹马的马背上都挂着野兔或者野鸡。 等昭帝一下马,便有宫人取下猎物,拿去剥皮洗净,有的则负责搭建烤架。 凌晏将猎物递出去后,直接朝苏音而去,步伐稳健,没有丝毫犹豫。 不断有好奇的视线从四方而来,凌晏不在意,苏音也没搭理。 只有昭帝轻轻哼了一声,但没说什么,表情有些嫌弃。 美色误人。 待凌晏走近,苏音笑道,“恭喜殿下满载而归。” “今天玩得还挺开心?” 凌晏虽然在打猎,却依旧对这里的事情一清二楚。 苏音没否认,“沈将军还邀请我去他府中坐坐。” “难得。” 凌晏准备进帐篷换身衣裳,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问,“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教过你?” 苏音跟在他身后,“殿下对我的教训是潜移默化的。” “伶牙俐齿。” 凌晏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兜头给她扔过去,“过来,帮我换衣裳。” “哦。” 苏音伸手把盖在自己脸上的长衫抓下来,慢吞吞地解衣带,给他换上新的。 她突然想起谢玉漓早间的邀请,下手没注意,重了些,换来凌晏一声闷哼,垂眸盯着她的脸,“对我这么大的怨念?” 苏音赶紧松了带子,“殿下,明天谢玉漓和赵烟都会去打猎,那我呢?” 她睫毛微微颤抖,说完后又觉得不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做事前都要跟凌晏商量了呢? 这样不好。 凌晏看着她一会儿眨眼,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瘪嘴,不免有些好笑,“想什么呢?明日想去便去。” “嗯?”苏音抬头,“殿下的要求不作数了?” “不着急,等回京再说。” “多谢殿下。” 凌晏看她眉眼弯弯,不免跟着扬了扬嘴角,“打回来两只野兔,我让长风去烤了,一会儿出去尝尝。你吃过吗?” 总觉得她什么都尝试过,什么都知道,所以问出来的话也不那么确定了。 苏音本来想说吃过,可对上他询问的视线,话到嘴边又转了弯,替他扎好腰带,“没有,就这么烤会好吃吗?” “各种香料都带其了,味道应该差不了……” 正说着,长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隔着帘子,“殿下,肉快烤好了。” 他轻咳两声,没有急着进去,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第275章 再战一场 长风突然有些惆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苏音和殿下单独待在一起,他和洛七就会自动回避了呢? 思考片刻未果,两人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外面搭了一圈烤架,刚出去,周围便满是肉香,混着一些香辛料,令人食指大动。 人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开吃,有说有笑。 昭帝有些乏,所以径自回了帐篷,烤好的鸡肉都是喜子给他送进去的。 “皇上,今日要不就歇着,折子明日再看?” 昭帝没有抬头,用朱红在折子上圈了一行字,写下批注后才道,“折子里的都是要务,百姓的事情耽误不得。朕这里搁两日,再层层下达,对于百姓来说等待的时间就太久了。” 见他合上刚批好的一份折子,要起身,喜子连忙上前扶住他。 “皇上一心为国为民,勤于政事,是宣周百姓的福气。” 昭帝没说话,只是无声扯了扯嘴角。 在其位谋其职不仅对官员适用,对他亦如此。 只是刚往前走了两步,他嘴角的笑就慢慢变得有些苦涩,“朕果然是老了,才打一天猎,就觉得浑身发酸。” 他年轻时,住在马背上都不嫌累。 现如今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也难怪朝中某些人愈发按捺不住,巴不得他早些退位。 “皇上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好好保养着身体,活多久都没问题!” “活得太久,就成老怪物了,”他笑了两声,眼底逐渐浮现出冷意,“朕若是一直健健康康的,手底下的人只怕不会甘心呐……” 喜子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指着桌上的盘子道,“这都是您打下来的猎物,厨子一做好奴才就端进来了。奴才让他把野鸡野兔肉都切成了薄片,入味,皇上吃起来也方便。” “嗯。” 昭帝拿着筷子,也不太饿,夹了几片慢慢在嘴里咀嚼。 片刻后,突然问道,“今日可有发生什么?” 喜子立马笑,“皇上总算想起问奴才了,要不奴才都憋不住了!” 昭帝眉毛一挑,“听你的语气,应该是好事?” “皇上您可不知道,今日打猎的队伍离开后,谢小姐就拿了象棋出来玩……”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谢家世代武将,谢玉漓从小耳濡目染,对兵法也略知一二,会象棋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喜子一拍大腿,“奴才还没说完呢。重点是苏姑娘赢了谢小姐,当时沈大将军就在奴才身边站着,主动提出要和苏姑娘比一场。”筚趣阁 昭帝伸向烤肉的手一顿,“结果如何?” “自然是沈将军略胜一筹,”喜子稍微皱了皱眉,“不过照沈将军的说法,苏姑娘有所保留,所以他约人回京后,再战一场。” 昭帝刚听到结果时,表情稍微松动了些许,继续手下的动作,可听完喜子的话,干脆把筷子放了下来。 走棋如行军打仗,沈放的实力不用说,昭帝以为苏音能在他手底下坚持半炷香的时间便算很好了,没想到沈放还对她发出了邀请。 第276章 阳奉阴违 昭帝转身看向喜子,问,“她真有这么厉害?” “千真万确,好多人都看到了,奴才怎么会说谎呢,”喜子有些感慨,“奴才今天早上看棋时,突然就想起皇上您当初评价苏音的话,说‘此女可谋大事’,奴才当时还不懂,现下却晓得了。” 昭帝轻笑,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帐门边,“你倒是记得清楚。” 他伸手,将帐门掀开一条缝,刚好可以看到凌晏和苏音并排坐着。 苏音手里拿了只兔腿,小口小口地吃,凌晏一边用木棍拨弄着面前的火堆,一边问,“味道如何?” “还不赖,”吃着东西,苏音说话含含糊糊的,眼睛也微微眯起,成了月牙状,“要是再加点辣就好了。” “大晚上的,少吃点辣,省得一会儿睡觉不舒服。” “嗯……” 苏音嘴上答应地好好的,一个扭腰,伸手就把旁边的调味盒拿了过来,往肉上洒了一把辣椒粉。 凌晏:“……” 合着当着他的面都敢表演什么叫阳奉阴违了? 他也就能甩甩白眼,苏音照吃不误。 倒是长风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把调料盒端走了。 苏音刚咽下嘴里的肉,突然感觉有人正盯着自己,目光一转,直直地朝昭帝所在的位置扫过来。 不知为何,昭帝脊背有瞬间的僵直,有点被抓包后的尴尬。 反应过来又面无表情地放下帐门,遮得严丝合缝。 他负手,慢慢往桌边走,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担忧。 有苏音在,凌晏多了些人情味,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冰冰的,可昭帝又怕他沾染了太多烟火,反而成为他的羁绊。 喜子见他脸上略带愁容,出声宽慰道,“皇上不必忧虑,苏音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能文能武,还可以帮着殿下出谋划策,当是一大助力。” “但愿。” 他不再言语,让喜子把肉端下去,继续看奏折去了。 今夜,关注凌晏和苏音的不止昭帝,还有打猎回来便谎称自己不舒服,进帐篷休息的凌祈。 此时他正半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等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开口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姜罗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回王爷,都商量好了,人也全部到位。” 凌祈扬起嘴角,缓缓睁开眼睛,烛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有几分诡异。 “明天你亲自去盯着,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属下明白。” 凌祈摆摆手,看着帐篷外面隐隐约约的火光,伸了个懒腰,兀自呢喃,“明天定是个好日子。” …… 第二天,用过早膳后,苏音就和谢玉漓还有赵烟一同出发去打猎。 最开始同行的人很多,后来进到林中就逐渐走散了。 苏音看中了一只躲在枯草中间,想凭借和枯草颜色类似的毛色混淆视听的野兔。 她双腿夹着马腹,使其速度慢了些,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利落又熟练地引弓,将箭尖对准那只野兔。 只听见“咻——”得一声,利箭划破长空,直接没入野兔的身体。 第277章 杀你的人 躲在枯草中的野兔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就一命呜呼。 见自己的箭术并未生疏,苏音很满意,溜着马过去捡打下的猎物,侧方谢玉漓的声音传来,混着哒哒的马蹄声和飞扬的尘土—— “苏音,你捡了猎物快些跟上我们!” 谢玉漓和赵烟两人合力追着一头鹿跑,准备将其猎来。 苏音扬声回答了一句好,将野兔挂在马背上,追着两人而去。 往前行了不过百米,就遇到岔路口,苏音仔细辨别了一番,左右两边都有马蹄踏过的痕迹,但左侧路上的杂草显然是新踩过的,所以她没有犹豫,直接驱马往左走。 前方一直有马蹄声,可苏音追了一刻钟的时间仍旧没看到两人的影子,周围的丛林也越来越密。 她顿时警惕起来,飞快地调转马头,想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可是还没等马儿起步飞奔,就被密林中突然出现的一群黑衣人挡住。 个个蒙着面,身形也很相似,训练有素。 有的黑衣人骑在马上,有的则站在树枝上,手里的弓箭齐刷刷地对准她。 “吁——!” 苏音及时勒住马头,才免于和面前的人直接相撞。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四周,心里默默盘算着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最后得出一个结果。 几乎没有可能。 这些人既然敢来围她,武功必定都不差。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弓箭手,依照苏音的猜测,箭尖应该上了毒。 她眯了眯眼,直视前方,“你们是谁的人?” 为首的人发出一声冷哼,目光瞬间变得犀利,眼底蓄满了杀意,“杀你的人!”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便抽出佩刀,齐齐冲了上来。 苏音反应极快,摸到袖中的烟雾弹,猛得朝地上甩出两颗,顷刻白烟四起。 黑衣人下意识抬起手臂护住眼睛,等烟雾散开,空地上哪里还有苏音的影子? 只剩下弓箭手盲射的几支箭,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箭尾仍在颤抖。 “追!” 苏音骑着马,快速掠过密林,一路躲过横挡在面前的枝丫,尽可能挑草丛浅的地方走。 只要能碰上人,或者顺利逃出密林,身后的黑衣人便奈何不了她。 但苏音对围场并不熟悉,偏巧今天还没有太阳,不辨方向,后面的马蹄声紧追不舍,最终,将她逼出密林,逼到了悬崖边上。 只差一步,连人带马就要落下悬崖,苏音及时拽住缰绳,马儿在崖边刹住了脚。 边缘的石头被马前蹄踹下去几颗,很久都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 这时,后面的黑衣人也追到面前。 他们原本设定好的那条路也是要把苏音引到悬崖边,虽然刚才让差点让她逃走,但好在殊途同归。caso 这里和常打猎的地方相隔甚远,是杀人灭口抛尸的绝佳之地。 苏音看着逐渐围拢的人,心不断下沉,逃过了这么多劫难,莫非要败在今日? “各位既然要杀我,总该让我死得明白些,”她朗声道,“至少得让我知道变了厉鬼,到底该找谁索命。” 第278章 苏音没回来吗? 为首的人先是一愣,然后笑道,“放心,等你死之后我们将你挫骨扬灰,便不必找人索命了。” 黑衣人逐渐围拢过来,手里的佩刀泛着寒光。 苏音袖中有匕首,腰间缠着软剑。 匕首是凌晏给的,软剑是绿柳为她准备的。 苏音眯着眼不断看人靠近,缓缓抽出软剑,手腕一翻,先发制人,直接刺中离她最近的人的胸膛。 一击毙命。 其余人微怔,对视一眼后蜂拥而上。 苏音运起轻功,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腾空而起,朝站在树枝上的弓箭手刺去。 必须先解决在背后放冷箭的,才能放手一搏。 那名弓箭手轻功极好,却没料到苏音胜他一筹,转眼人就已经到了跟前。 苏音长剑一挥,直接挑中他的手筋,血喷涌而出,溅在她脸上,一阵温热,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皙的皮肤和鲜红的血颜色分明。 弓箭手瞬间丧失了反抗能力,弓箭也应声落地。 苏音没有犹豫,一抬手,抹了他的脖子。 另外一名弓箭手已经有了准备,飞身下地,暂时不好解决。 饶是早被叮嘱过苏音武功上乘,能力不凡,可眨眼间就损失了两人也足以让剩下的震惊。 再不敢浪费时间,也不敢小瞧她。 “上!包围起来!” …… 而这边,谢玉漓和赵烟把鹿猎到手之后,半天没见苏音追上来,觉得有些奇怪。 正好赵烟有些累了,想回来休息,两人便带着猎物原路返回。 到扎营的地方,拴好马,谢玉漓四下寻人无果,便走过去问洛七,“苏音没回来吗?” 洛七正在给马儿梳毛,闻言一怔,“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我俩追着一头鹿跑,以为苏音跟上了,结果等猎到后才发现她没在,”谢玉漓微微蹙眉,“我们以为她先一步回来了。” “可别是迷路了?”赵烟同样一脸担忧,“她不熟悉里面的路,要是误入密林就不好出来了。” 洛七考虑事情自然不会像她们一样简单,心中警铃大作,问道,“你们分开多久了?” “算起来,怎么也有半个时辰了。” 糟了! 洛七顾不得许多,赶紧转身往帐篷里跑,还差点和飞奔而来的长风撞上。caso 凌晏正在看书,见两人火急火燎地进来,眉头拢起,“怎么回事?” “殿下,苏音不见了。” “殿下,我们的人发现围场深处有打斗的痕迹。” 两人明明是汇报的不同内容,却很难让人不多想。 凌晏起身,放下书,“长风备马,洛七,你说苏音不见了?” 长风知道事态紧急,二话不说跑了出去,而洛七则将刚知道的消息尽数上报。 凌晏话听一半,便猜到了个中曲折,大步往外走,直接骑上长风牵来的马,朝围场深处疾驰。 长风和洛七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也各自找了马匹,赶紧追上去。 正值午膳时间,好多人只看到凌晏带着两个侍卫冲进围场,面色严肃,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79章 亲自进围场 谢玉漓和赵烟原本守在帐篷外,此刻看到凌晏三人骑马直奔围场深处而去,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对视一眼,赶紧往自家帐篷跑。 谢平和谢玉坤正在下棋,桌边摆好了饭菜,显然是在等她回来。 新的一局才刚刚开始,就见谢玉漓猛得从外面拨开帐门走进来,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焦急,于是齐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谢玉漓边朝里走边说,“苏音不见了。”caso 她将上午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听完后,两人都沉默了。 谢平放下手中的白子,眉头紧拧,“太子殿下亲自去围场找人了?” “对,”谢玉漓突然问,“我们要不要也进去找?” 毕竟是她带着苏音一起进的围场,如今人却不见了。 谢平却止不住摇头,“我们冒然前去,就是添乱。” 谢家从来都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只听从昭帝的命令。这时候让谢家的侍卫掺和进去,只会让人以为谢家已经投靠了东宫,引起无端猜忌。 况且,他并不认为这件事只是苏音失踪那么简单。 自古以来,围场都是皇权争斗的一个重要场合,高树密林下掩盖了多少白骨,枯枝败叶上染了多少鲜血? 这次,恐怕也和另外两位脱不开干系。 谢平刚抬头,谢玉坤立马就懂了他的意思,“昨晚肃王生病,一直待在帐篷里,不过半个时辰前,有人看到他去找了皇上。至于七皇子,今天也去打猎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见妹妹急得走来走去,出声安抚道,“玉漓,现在我们着急也没有办法,事情到底如何还不敢确定,可能是阴谋,也可能是苏姑娘真的迷路了。” “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现在坐不住。” 她心里清楚,苏音真迷路的可能性很小。 谢平看了看兄妹俩,拍板道,“先吃饭,如果到傍晚太子和苏音还没回来,我就带你去见皇上。” 昭帝不可能因为苏音动用大批人马去寻,但会顾及太子的安危。 而照太子对苏音的关切程度,没找到人,他是不会独自回来的。 谢玉漓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 被一大群人围攻,饶是苏音武艺超群,双拳也难敌四手,腰际和手臂被刮了两刀,血迹顺着衣裳往外浸染,染红了一大片。 半张脸上都是血痕,有些是自己的,有些是别人的。 黑衣人跟春日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将她朝着悬崖边步步逼近。 苏音握着软剑的手微微发抖,有些脱力。 天气阴沉,有下雨的征兆,也不知道凌晏有没有发现她失踪了…… 剩下的那个弓箭手站在树上,拉满弓,将剑尖对准苏音的心脏,趁着同伴将她困住,暂且无法挪动时,突然松手,利箭以破竹之势朝她射去。 寸寸靠近,眼看就要没入她的胸膛,突然—— 自斜后方飞来一柄长剑,寒芒微闪,锋利无比,撞在羽箭中央,直接将之断成两截,颓然落地。 而那名弓箭手的头部被灌有内力的石子击中,一命呜呼。 第280章 同生共死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愣了一秒,同时回头,朝长剑飞来的方向看去。 马儿发出一声嘶吼,凌晏及时勒住马头,足尖轻点,腾空而起,瞬间出现在苏音身边。 “怎么样?” 苏音看到他的时候,心突然就定了。 就好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不辨方向时蓦然发现前面有光。 严肃的脸扯不出一丝笑,眼神却透露出了许多信息。有惊讶,有惊喜,也有信任。 “我没事。” 凌晏一出现,黑衣人便不敢冒然上前,警惕地看着四周,怕他带了人来。 可仔细观察,却没发现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不免有些奇怪。 就连苏音都蹙了眉头,“殿下,你不会是只身前来的?” “对方早有准备,我带的人被拦住了。” 他等不及把那些人歼灭后再赶来,所以命长风和洛七将人拦住,自己快马到了悬崖边。 若刚才晚来一点,那箭只怕已经贯穿苏音胸膛。 苏音闻言,“那殿下是来陪我一起死的吗?” 凌晏抬手,用手背蹭掉些她脸上的血,“为什么不是一起活呢?” 苏音轻笑一声,摇头。 周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若东宫的人不能及时赶到,那就只剩下被刀砍成碎片和跳下悬崖摔成肉饼两个选择了。 “啪、啪、啪、啪——” 话音刚落,就有鼓掌的声音从林中传来,顺着崖顶的风传到两人的耳朵里。 凌祈慢慢从杂乱的灌木丛中走出来,目不斜视地踏过地上的尸体,眼底笑意盈盈,“同生共死,太让人感动了。” 从他齿间溢出的话带着一丝蔑视和嘲讽,视线不断在凌晏和苏音身上流连。筚趣阁 凌祈确实有利用苏音把凌晏引来的目的,却没想到能成功,惊喜之余又十分惊讶。 “哎,”他突然叹了一声,“太子殿下,她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值得让你以身犯险,把自己置于险境。” 若两人易位,他大概会选择先保全自己,再图谋其他。 凌晏似乎一眼就猜中了他心中所想,不慌不忙道,“我们终究不同。” 凌祈一愣,旋即笑道,“确实不同,从今天开始,宣周的太子就要陨落了,而肃王爷却还活着。不过我很好奇……” 他顿了顿,“刚才看太子身手了得,一点都不像病弱的模样,莫非这八年来,太子在青城山静养,都是骗人的?” “肃王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须虚与委蛇,”凌晏并没有被包围,随时可能毙命的紧张感,说话慢条斯理,“故意把引我前来,又动用大批侍卫将我的人拦住,是下了决心,让我葬身于此?” “太子说得没错。” 凌祈点头承认了,“之前是我小看你了,所以这次万不敢马虎。” 他突然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人,嘴角微挑,“苏音,我给你一个选择,若你能把太子杀了,我便留你一命。” 他怕筹码不够,继续往上加,“不仅如此,我还会重用你,我之前说的话依旧算数。” 第281章 坠崖 他明里暗里跟苏音提了很多次,只要她愿意离开东宫,来肃王府帮自己,他可以力排众议,迎娶其为王妃。 她想要的,他都可以满足。 但不管是私下相邀,还是冬至宫宴相逼,苏音始终没同意。 如今面对生死抉择,他想看看,苏音到底会怎么做。 凌祈眼里兴味浓厚,冲着她挑挑眉。 “王爷,我今天若是对太子殿下挥刀,来日必然也会对你不利,你不会留我的。” 苏音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清其中利弊? 凌祈无非就是觉得胜利在眼前,想看两人如困兽相斗,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罢了。 况且,苏音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违背本心的事情,她不做。 凌祈有些惊讶,“你怎知我不会留你,我向来惜才,只要是人才,我都会好好供着。” 苏音嘴角上扬,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些,脸上的血迹慢慢干了,变成暗红色,眼神却依旧明亮,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经历了火海刀山,练就了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轻易就看穿凌祈心里的想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可是王爷,你不会明白,我要的不是利,不仅仅是一个能施展才华的地方,我要的这世上有一个人是为我而来的。” 所以在看到凌晏选择和自己一同陷入包围圈时,她才会如此动容。 两人听完她的话,同时愣住。 凌晏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刚才坚定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身在皇家,他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话,也很少见到这样的事。 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财、不为权,而仅仅是因为这个人。 没有高深的谋划,悖于运筹帷幄,单凭心里的所念所想。 而凌祈对于这一番话只是压了压眼皮,抬手示意周围的人进攻。 既然说什么都不管用,那就直接杀了。 看两人被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围住,无法脱身的样子,凌祈发出了一声长叹,亲自取来弓箭,准备送太子上路。 苏音眼尖地看到他拉弓的动作,快速朝凌晏挪步,在他松手的时候,将凌晏扑倒,一同朝悬崖滚了下去。 凌祈脸色微变,赶紧跑到崖边查看。 崖底太深,眼前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刀光剑影刹那停歇,周遭陷入无尽的沉寂。 “周围有下去的路吗?” 凌祈疑心重,办事绝,虽然他知道坠崖存活的几率不大,可未看着人断气,心里总归不安。 “回王爷,属下已经看过了,没有,若是要去到崖底,得绕好几里路才行。” 凌祈没说话,在悬崖边徘徊了好一会儿,这才抄近路出了围场,趁众人不注意回了帐篷。 …… 谢玉漓一下午哪儿也没去,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掰着手指头数着时辰过。 已经接近傍晚了,苏音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太子和两个侍卫进到围场也没回来。 她等不及了,撩开帘子就要往外走,恰好撞上谢平。 谢平看她愁得眉毛都快打结了,说,“走,去找皇上。” 现在看来,只怕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第282章 终归还是卷进了这场争斗 两人来到昭帝的帐篷,谢玉漓语速飞快而又条理清晰地将事情告知昭帝。 昭帝当即就变了脸色。 “你说和苏音走散了,太子进围场寻人,现在也没踪迹?” “对,”谢玉漓刚想迈步上前,就被谢平拽住了,提醒她不要乱了分寸,“皇上,要不还是派人去找找。” “当然得找!” 苏音的能力他并不清楚,但凌晏他是知道的,正常情况下,不至于耽误这么长时间。 昭帝抬手,跟喜子交代了几句,喜子还没来得及去办,两个浑身都是血的人突然闯了进来。 守在旁边的侍卫以为是刺客,正要捉拿,昭帝却一眼认出了他们。 是长风和洛七。 两人都受了伤,被层层包围,厮杀了半个下午,知道情况不妙,想尽办法逃了回来,找援兵。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杀害。 对方提前在围场内安插了人马,只待东宫的人落网。 若说昭帝之前还能稳住,现在看到长风和洛七伤成这样,浑身都在发抖。caso 他立刻召集所有的侍卫,连同武将一起出动,进围场寻找太子。 谢玉坤被派去,谢玉漓也想跟着一起,却被樊青给拉住了,“你帮不上忙,老老实实跟我会帐篷待着。” “娘……” 虽然她知道这句话有道理,可她哪里能待得住。 等进了帐篷,樊青才沉声道,“这件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她屏退周围的丫鬟,看着谢玉漓,“太子、肃王和七皇子早晚会撕破脸,刀剑相向。网既然已经张开,就必定要等到猎物才会收起来。不管是不是你邀请苏音前去狩猎,苏音都会进入猎场。” 谢玉漓深吸一口气,“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 “只是你把苏音当朋友,所以才会担忧,会有偏向。” 樊青叹了口气,“我和你爹也曾谈论过,这几个皇子里,太子的才华和人品是最上乘的,但是你要记住,帝王之路,永远伴随着鲜血和黑暗。 皇子夺嫡,赢了,名留千古;输了,白骨一堆。就算我们看好太子,这些关也是他要过的,我们帮不了。” 京城中,谢、赵、王、林四大家族,说是中立,效忠皇帝,但若说心里没有别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要保住这满门风华。 况且以她之见,皇上对太子,似乎并不差。 谢玉漓从未听父母谈论过这些,不免有些怔愣,“娘,你的意思是……?” “谢家,终归还是卷进了这场争斗。” 躲不了,避不开。 …… 已经入夜,悬崖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连风都是凝固的。 苏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提不起一点力气,缓了好久,才稍微有点知觉。 腰间和手臂的伤口在打斗中反复拉扯,流了不少血,滚落山崖的过程中又添新伤,以至于她抬手时都止不住微微颤抖。 指尖有温热的触感,她这才想起坠崖时,凌晏将她护在了怀里。 他砸在地上,而她砸在凌晏身上。 第283章 趁我没力气占便宜? 当时情况紧急,苏音眼看着箭飞过来,来不及思考,双双跌落悬崖。 这个断崖很高,上半部分崖壁光滑,寸草不生,下半部分却有杂草藤条一类的植物,偶尔还能遇到一棵歪脖子树。 两人也算幸运。 苏音带着抓钩,尽可能勾住凸出的石块借力。凌晏提起轻功,用匕首在崖壁上摩擦而过,减缓了两人下坠的速度。 只可惜天色已晚,看不清脚下,没注意直接撞在从崖体中横生出来的树干上,这才失了神,接连落入密林中。 苏音稍微将身体朝旁边挪了挪,免得压到他,扭头,见凌晏双眼紧闭,虽然还没醒,但呼吸均匀,不由得松了口气。 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她才伸手推搡了两下旁边的人,“殿下?殿下!” 没人回应。 苏音平躺在地上,喘着气,睁眼看着从密林间透出来的一丝丝光亮。 今晚没有月亮,倒是能看到几颗散落天上的星星。 他们坠崖时是傍晚,看天色,应该过了四更天。 等脑子彻底清醒过来,简单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后,她慢吞吞地从地上支起身子,朝旁边的一个小水潭走去。 随手薅了片叶子,弯腰取水,回到凌晏身边。 苏音可以忍住疼,却无法控制身体的微微抖动,以至于在凌晏喂水时,撒了好些在他脸上,真正进嘴的反倒不多。 “怎么还没醒,不会是伤到脑子了?” 她跪坐在地上,伸手在他头上一阵摸索,没发现鼓包。 然后转向他的手臂和两条腿,想确认他是否伤到了骨头。 在苏音检查完双臂,握上他的脚踝时,凌晏身体一抖,逐渐睁开眼。 看着苏音在自己身上东抓西摸,不由得笑道,“趁我没力气,占我便宜呢?”caso 声音虚弱又沙哑。 喉咙中似乎咔了一口血,不上不下。 落下来的时候背部直接撞在地上,五脏六腑差点搬家,现在胸口还有血腥味。 苏音没受他影响,检查完后才松开手,跟他平躺在一块儿,“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伤得不重。” “呵呵……” 凌晏笑了两声,说话都觉得费力,索性不再言语。 两人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起,听着耳边的虫鸣。 等身上力气恢复了五六分,苏音才站起来,“殿下,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山洞能将就一下。” 不知道救援的人什么时候来,两人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躺着。 苏音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还没迈出两步,就听到凌晏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就把我扔在这里,不怕狼群来了叼走我吗?” 他落下来时伤得比苏音重,此刻还站不起来。 苏音脚步没停,只道,“若有狼群,我们早被吃得只剩下骨头了,哪里还能喘气?” 他们昏迷了一段时间,又浑身是血,活脱脱的靶子。 所以这里没有狼,但很可能有蛇。 凌晏不再说话,只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然后又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脸,力气还挺大,耳边也嗡嗡嗡的。 “殿下,醒醒。” 第284章 我闭上眼,不看 苏音见凌晏终于睁开了眼睛,于是伸手垫在他后颈处,将他扶起来,“殿下,前面有个可以歇脚的地方,我带你过去。” “好。” 凌晏把一只手臂搭在她肩上,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不多时,就看到一个山洞。 说是山洞也不准确,那只是崖壁下方由于流水侵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仅能容纳几人。 苏音扶着凌晏坐下,又捡了些枯枝,掏出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燃。 火光顿时将周围照亮。 两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扯了扯嘴角。 苏音挑了个位置坐下,离他不远不近,眼睛微微弯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殿下这么狼狈。” 凌晏脸色苍白,墨发凌乱,手背上满是树枝刮出的血痕。 衣裳也被划破了,撕出几个大口子。 “彼此彼此。” 苏音也没好到哪里去。 而且刚刚下了场雨,浑身都湿透了,衣裳能直接拧出水来。 饶是面前有一团火,湿哒哒的衣裳黏在身上也觉得难受。 凌晏直接伸手解了腰带,脱下外袍和中衣,找几根木棍搭起一个架子,放在上面烤。 扭头,见苏音还坐着不动,“脱下来烤烤,你身上还有伤,一直这么捂着容易感染。” 荒郊野外,发高烧就难办了。 苏音好歹做了这么久的贴身婢女,见过他只着薄衫的模样,不觉奇怪。 可她却从来没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过。 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离火堆近了些,“没关系,就这么也能烤。” 凌晏扫了她一眼,“要我动手?” 苏音警惕地看着他,心里默默盘算着他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准备动真格。 “放心,我闭着眼,不看。” 说完,凌晏真就坐回原来的位置,双臂抱在身前,头靠着岩石,开始闭目养神。 衣裳黏在身上确实难受,苏音等了片刻,发现他确实没有睁眼,这才慢慢解开衣带,褪了外袍。 身体回暖后,伤口隐隐作痛。 她背对着凌晏,掀开染血的中衣,低头一看,伤口处已经血肉模糊,颜色红得发黑。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踌躇之际,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扭头,凌晏已经行至跟前。 她赶忙要把衣裳拢起,却被人握住手腕。 凌晏盯着她侧腰的伤口,眉头一蹙,“得清洗包扎。” 原先以为她身上都是些小伤,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正好外面在下雨,凌晏转身拿起搭在架子上的中衣,撕成小条,接了些雨水,蹲下来给她处理伤口。 打湿的布条刚沾上她的皮肤,她就疼得往后躲,“嘶——” “忍忍。” 凌晏手下动作很轻,眼神专注,一点点沾掉周围的血,露出约摸五寸长的伤口。 苏音已经疼到没有知觉了,视线最开始落在他指尖,而后逐渐往上移,在他脸上逗留了好久。 很难想象,一国太子竟然会蹲下为婢女处理伤口。 动作轻柔地仿佛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她还记得前世的凌迟,好像每一条伤也是这么长,这么深,但不同的是,这次有人替她包扎。 第285章 让我抱会儿 两人身上都没带药,清理完伤口后,凌晏用已经烤干的布条在她腰上缠了一圈,打上结,暂且算处理好了。 抬头,看她正盯着自己出神,不由得好笑。 刚才还防他防得跟狼似的,现在居然在自己面前发呆。 凌晏也没打断她的思绪,而是抓起她左侧手腕,将衣袖撩上去—— 又是一条伤口。 不过这里没有那么严重,处理起来也快了很多。 苏音早已回神,将衣带重新系好,糯糯道,“多谢殿下。” “真要谢我就坐过来,头有些疼,帮我揉揉。” 凌晏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苏音不疑有他,甚至因为担心他摔下来是撞到了脑子,赶忙走过去,捧着他的脑袋看,“可千万别……嗯?” 话到一半,就被人搂入怀中。 苏音身量娇小,轻易就被拥住,下意识想挣开,就听见头顶落下一道声音,“别动,让我抱会儿。” 他胸口的血腥味一直没压下去,人也不太有精神,满脸倦色,将苏音抱住后就合上了眼。 隔着薄薄的衣衾,热度不断在两人身上传递,苏音也累极了,盯着火堆看了一会儿,将脑袋埋在他脖颈处,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 阳光透过树叶和白雾洒下来,照得叶片间的水珠越发晶莹剔透。 苏音一动,凌晏也就醒了。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没变,她身体有些僵,退出男人的怀抱。 凌晏则揉了揉微微发麻的手臂。 火堆已经灭了,雨也停了,苏音在洞口站了一会儿,回头看向凌晏,“殿下,咱们要怎么出去?” 只是刚说完,她就愣住了。 以前遇到困难不都是自己想办法吗,何时养成了求助别人的习惯? 凌晏对她所表现出来的一丝依赖很受用,嘴角上扬,“再歇会儿,以我们现在的状况,不一定能走出去。” 苏音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是目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殿下,我出去找点吃的,不然没等援兵到,就先饿死了。” “我跟你一起。” 凌祈没亲手杀了他,是不会安心的,多半会派人来寻,苏音一个人出去,他也不放心。 两人走出洞口,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密林杂草,不像是有猎物出没的地方。 正想着,余光中突然蹿出来一个褐色的影子,速度极快,在两人还没看清的时候,就“咚”地一声撞在了面前的树干上。 是一只野兔。caso 苏音:“……” 她上前两步,拎着野兔的耳朵,观察一阵,“没死,只是晕了。” 凌晏招她招招手,“走,剥皮洗干净拿来烤。” 苏音全程没动手,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熟练地将兔子处理干净,生火烤熟。 没有香辛料,味道自然和前两日吃的没法比,但填饱肚子足够了。 两人分食完一只野兔,继续坐在洞里休息。 目之所及,只有草木,风吹日晒,自由生长,别有一番滋味。 暂且从尔虞我诈中逃脱,内心竟是说不出的平静。 “殿下,崖上现在是不是已经乱了?” 第286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音将头靠在身后的岩石上,眼睛微眯,若有所思地问道。 凌晏看了她一眼,用木棍拨了拨还未完全熄灭的火苗,“只怕昨夜就已经乱了。” 他带来围场的人不多,但都是精英,对方以人海战术围攻,也就能挡一时。 长风和洛七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不会看不清局势,若能出围场,必定会求助昭帝。 昭帝发令,事情闹大,凌祈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但这场阴谋,似乎并不是他一人之力。 没等凌晏问出来,苏音就先一步说道,“吴勇达虽然没现身,但他的人有参与。” 苏音熟悉吴勇达手下的武功路数,所以在和黑衣人交手后不久,就能断定其中有他的手笔。 她只是觉得诧异,两人何时达成了这样的约定? 吴勇达支持的是七皇子,难不成是想先把凌晏踢出局,再做打算? “看来有人慌了啊。”凌晏并不担心两人同流合污,轻笑一声。 苏音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殿下?” 凌晏也没打算瞒着她,“吴勇达已经发现周致身份不简单,只是没搞明白他到底是谁。袁家、丢失的账本……足以使他悬着心。 至于凌祈,他成为肃王后,有封地,早就不该在京城待着了。” 京城的局势微妙,僵持不下时总该有人要打破。 凌晏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有对他动手,才能最大程度地搅浑这一池水。 苏音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积攒已久的问题,“周致,是不是和段家有关系?” “他是段将军的唯一的血脉。” 凌晏没有兜圈,直接说了出来。 苏音一愣,“难怪。” 她突然皱眉看向凌晏,“这么说,殿下对当年段家的事情存疑?” 对此,凌晏只有一句话,“真相未明,不敢随意下定论。” 北璃能开出多大的条件,让护国大将军愿意以全族人的性命为赌注,做出叛国之事? 知情人被灭口,证据也能伪造,段家几十年才建起的高楼一夜之间就坍塌。 而他回京后,接二连三的证据表明,这件事不简单,有必要深究。 “我前几日才得到一个消息,当初举报段将军私通敌国的副将,在段家灭门后不久,就在家中被毒蛇咬死了。” 苏音眉毛一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滑稽。” “是够可笑的,”凌晏轻叹一声,“只是现在没有证据。” 就像这次坠崖,哪怕凌祈朝他射箭,他也不能直截了当地指控他。 没有第三个人看见,空口白牙,做不得数。 苏音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她想得还要复杂些,“若我们出不去,皇上派的人也没找到我们,又该如何?”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谁都知道生还的几率太低,便是昭帝默认两人已死,也没有任何问题。 凌晏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想得还挺多。放心,对于父皇来说,我坠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会轻易算了的。”caso 苏音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眼神晶亮,“这么说,皇上对殿下还是很关心的?” 第287章 去青城山的真正原因 在北璃时,她就听说昭帝对太子不满意,将其赶至青城山,八年不曾探望,也未召过他回京。 任谁都会觉得凌晏只是空担着太子的身份,继承皇位无望。 可苏音住进东宫后,却嗅到一丝不对劲儿。 昭帝若真如传言中那般厌恶太子,早该在他闹出火烧宫闱一事时就剥去其太子之位,何苦等到今日,等太子的羽翼逐渐丰满,岂不是更闹心? 随后进宫的那几次,以及喜子对凌晏的态度,更让她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昭帝对他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一国太子罚抄书这种事听起来丢脸,可也仅限于丢脸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更何况凌晏还经常把抄写的任务交给她,难道昭帝会不知道吗? 他肯定知晓。 所以便只有一个可能—— 昭帝和太子的关系理应不错,而太子去青城山并非被惩罚,而是另有原因。 那几年宣周朝堂动荡,局势不明朗,将他赶出京城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凌晏就坐在苏音对面,看她一双黑漆漆而又亮晶晶的眼睛转了转,不由得一笑,喊出她的名字,“苏音。” “嗯?” 苏音不明所以,抬头看向他。 见他起身行至自己面前,然后头顶被轻轻一敲,“其实你可以不那么聪明。” “这么说,殿下和皇上一直都在演戏?” 凌晏在她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摇头,目光幽远,“演戏说不上,我违背他的意愿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看着我确实头疼。” 小时候,他是兄弟几个中最不听话的。 别人在昭帝面前卖乖,他就专门捣乱。昭帝说往东,他偏要朝西。 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是所有皇子中最有能力的。 虽然先贵嫔早已仙去,昭帝对他的关心和欣赏却不假。 苏音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悲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无声安慰。 凌晏眉毛一挑,扭头看她,“心疼我?” “……倒也不是。” 她并不比凌晏幸运多少,都是可怜人,“那殿下去青城山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凌晏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朝局不明。” 当时朝堂划分成了好几派,昭帝手中的权力几乎被架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年幼的太子。 昭帝担心有人会暗中对他下手,所以找了个借口,将他送到青城山。 这八年,他在成长,势力范围逐渐扩大,早已深入朝堂内部。 而昭帝这几年也在加紧收回权力。 苏音听完他的解释后,大致厘清了思路,“但即使殿下去了青城山,依旧被人提防和忌惮。” “是啊,不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凌晏掐着苏音的脸,嘴角微微往上勾,“这个秘密除了洛七和长风,便只有你知道了。” 苏音突然眉头一蹙,“那我岂不是亏了?殿下能否把这个秘密收回去,我还想再多活几年。”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凌晏笑着,低头看她,“我等着你说出自己的秘密。”筚趣阁 苏音睫毛微颤,避开他的眼神,嘟囔了一句,“快了。” 第288章 太子殿下回来了 很轻,但依旧被凌晏清晰地捕捉进耳朵里。 他没有逼问的意思,只是抬手,将人捞进怀中,“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之前苏音不习惯这个姿势,总觉得别扭,可经过昨夜,反倒喜欢上了。 慢慢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抬眼,刚好可以看见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没了。” 苏音不是养在闺阁中的娇小姐,在北璃朝堂沉浮几年,窥得一角便可知全貌。 凌晏低头,看她闭上眼,一脸恬静的模样,“困了?” “有点。” 声音几乎是在喉咙里打转。 凌晏笑了笑,颇有哄睡的意思,“休息一会儿,等醒了我们就出去找路。” “好。” 两人靠在一起,睡了约莫两个时辰,醒来已经快到午时。 正要起身走出山洞,突然听到周围有响动。 两人立即警觉起来,贴着崖壁没说话,侧耳倾听,脚步声逐渐逼近,人数应该还不少。 “先从这儿离开。” 凌晏拉着苏音出了山洞,从另一侧沿着小路向上。 来的不知是敌是友,小心为妙。 “殿下、殿下——” 呼喊声慢慢飘荡在密林间,最开始很模糊,而后清晰起来。 凌晏停下脚步,“是长风的声音。” 他见苏音松了口气,跟着一笑,“走,看来我们有救了。” 两人身上都有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若这时候再碰上一波杀手,只怕真是凶多吉少。 寻着脚步声而去,很快就看到领着一队人在密林间穿梭的长风。 他受伤不轻,手臂缠着纱布,挂在脖子上,看到凌晏,先是愣了愣,然后飞奔而来,在他面前跪下,“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不怪你,”凌晏扶着他的手臂,“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长风此刻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殿下,我们是绕山路下来的,皇上还让人从坠崖的地点搭了云梯。” 凌晏点头,“知道了。” 他见长风脖子上也有伤,不由得蹙眉,“你和洛七怎么样?” “殿下放心,我们没事。” …… 昭帝在帐篷里转来转去,攥紧拳头,眉毛拧起,眼里满是血丝。 自听到凌晏坠崖后,他就没合过眼。 他也是从皇子一步步走向龙椅的,不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可现下却抽不出时间去细想。 一切都要等找到凌晏后再说。 “皇上!” 喜子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他急匆匆地撩开帐门,上气不接下气,“皇上,太子殿下回来了!” 昭帝一愣,而后赶忙起步朝外走,“在哪儿?” “殿下受了伤,回了自己帐篷,高太医正在把脉。” 昭帝脚步飞快,喜子还没说完话,他就已经进了凌晏的帐篷。 “父皇。” 凌晏躺在软榻上,见他进来,刚要起身行礼,就被摁住了,“都伤成这样了,好好躺着。” 昭帝悬着的心在看到人时总算放下,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竟让他忍不住微微发抖。 好在被宽袖挡住,不易察觉。 高术替他诊完脉,收拾好家伙,只发出一声喟叹,“殿下真是命大。” 第289章 到此为止 高术刚说完,后脑勺就被拍了一巴掌。 昭帝站在他身后,淡淡地收回手,“怎么说话的!”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心底里却暗自庆幸。 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现在人还能完完整整地出现在面前,确实命大。 高术立马拱手,“殿下内伤有些严重,但好在不危及生命,只要好生调养,半月便可恢复。外伤臣也已经处理好了。”caso 昭帝轻轻颔首,声音沉了下来,“去抓药。” 高术知道两人有话要说,也不耽搁,应了声是,快步离开。 等高术走远,帐篷里重新恢复安静,昭帝这才清了清嗓子,“怎么回事?” 凌晏头靠在软枕上,嘴角微勾,“父皇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现在朝中有动机、有能力将他逼落悬崖的人屈指可数。 昭帝没有直接回答,只垂眸,“朕已经命人去查了。” 他相信凌晏的话,但他所考虑的远远不止谁是谁非。 朝堂需要维稳,有时候,哪怕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能够将其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凌晏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此刻毫不意外。 “手心手背都是肉,父皇,这件事暂且压下。” 昭帝抬手摁了摁眉心,突然觉得很疲惫,“朕知道了。” 他看着凌晏,“你先好好养伤。” 凌晏笑了笑,“恭送父皇。” 等昭帝离开,苏音才从里间走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完嗓子后才道,“这件事就不查了吗?” “不是不查,是明面上,必须到此为止。” 且不说找出的证据能否指向真正的幕后黑手,就算查清楚,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至少在凌晏有绝对把控朝堂的能力之前,不能动。 苏音将杯子塞到他手中,“看着自己的儿子斗得你死我活,也不容易。” 凌晏抿了一口热茶,没说话。 昭帝偏心他不假,但对凌祈有感情,对凌承亦有宠爱。 他能做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争斗。 身为皇帝,首先考虑的是江山,其次才是儿女情长。 所以凌祈和吴勇达努力的方向错了,若真想压得他翻不了身,这种伎俩是不行的。 必须触及底线。 而昭帝的底线,是宣周的利益。 凌晏翘了翘嘴角,以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只怕这俩手里,没一个是干净的。 抬头,见苏音还盯着他看,笑道,“还没饿吗,外面备有饭菜,传进来。” …… 休整了几日,昭帝见凌晏恢复地差不多了,便吩咐拔营回京。 坠崖之事会接着查,但谁都知道,这件事不会有结果。 清晨,红日迟迟未出,树枝上挂满了初秋的露珠,莹莹发亮。 马车早已备好,凌祈坐在车里,撩开车帘,看着凌晏和苏音一前一后踩着脚蹬上了马车,目光沉静,不辨喜怒。 直到昭帝一声令下,车轮滚滚,他才收回视线。 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竟然一点事都没有,简直匪夷所思。 按照他的想法,至少也该缺只胳膊少条腿才对。 第290章 胖点儿好 凌祈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他手里捏着一颗刚拿到的夜明珠,冰冰润润的,置于掌心慢慢摩挲,力气越来越大,直到手背青筋暴起,这才慢慢撤了力道。 脸色也随之恢复正常。 车轮碾过地上的枯枝,发出啪嗒的声响,将他的一声轻叹隐没。 “姜罗。” 凌祈轻唤一声,车帘随即被掀开,充当车夫的姜罗闻声而来,“王爷。” “陆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姜罗小声道,“王爷放心,人都联络好了,随时可以。” “那就尽快。” “是。” 原本以为这次围场之行,能将凌晏彻底击败,消弭于人世,没想到还是让他死里逃生,躲过一截。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继续下狠手了。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明明一切都刚刚好,如他所愿,可为何凌晏如此命大。 难道上苍也要站在他那一边吗? 凌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他偏不信这个邪。 …… 从上林围场辗转至京城花了足足半月,苏音待在马车上都快长霉了。 每天除了睡就是吃,浑浑噩噩,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肉也长了些。 凌晏看她一会儿掐掐自己的腰,一会儿捏捏手臂,不由得挑眉,“你在干什么,嫌自己伤口愈合得太快?” “不是,”苏音摸着腰间的软肉,“殿下,我好像长胖了。” 凌晏愣了愣,随即笑道,“你原先太瘦了,胖点好,抱起来舒服。” “……” 苏音还嘴,“那以前不舒服也没见你少抱啊。” 她想起凌晏将自己拥在怀里写字的样子,眉头紧蹙。 那个时候怎么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耍流氓? 在苏音说话的时候,马车恰好停在东宫门口。 “咳咳。” 长风轻咳两声。 他发誓不是故意的,但习武之人耳力都不错,他不仅听到了苏音最后一句话,还将两人刚才的完整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垂首立在马车旁边。 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洛七将行李归置好,转身看他一动不动,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你干什么呢?殿下——到了。” 长风想捂他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猛得在他背上落下一掌,换来洛七一声狼嚎。 “嗷!你打我干什么,我告诉你啊,就冲着你刚才这一巴掌,等我伤好之后一定找你好好切磋。” 长风恨铁不成钢,咬着牙,小声道,“殿下和苏音还在车里,你就不能多等一会儿,万一打扰他们了怎么办……”caso 正说着,凌晏掀开车帘出来,两人立马噤声,伸手要扶他。 凌晏摇头,“我没事了,进去。” 顺带轻飘飘地看了洛七一眼,弄得他后颈发寒。 刚才差一点就亲上了,结果洛七一嗓子出来,苏音直接推开了他。 对此长风只能摇头叹气。 洛七哪里都好,就是脑子有点不够用。 白鹭前两日就收到了他们要回京的消息,早早在东宫门口等着,对凌晏行完礼,立马跑到苏音身边,拉着她上上下下地看。 第291章 不准说我的人傻 “姑娘,你没事?”白鹭拽着她的衣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你脸怎么这样红啊,难不成是发烧了?” 说着,抬手就要去摸她的额头,结果被苏音挡开。 脸红,是因为凌晏在马车上净欺负她。 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动手动脚,将她箍在怀里挣脱不开…… 好,其实她也没怎么用力挣扎,只是在半推半就间,被洛七一嗓子吓到了,于是直接把人推开,飞快下了马车,以至于现在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 对上白鹭干净又充满求知欲的双眼,她的解释有些结巴,“就、马车上太闷了,对,闷!” 白鹭不疑有他,恳切地点点头,“确实,姑娘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肯定闷坏了。” 说完,看凌晏和长风都盯着她,神色复杂,不由得往苏音身后躲了躲。 细细回想刚才说的话,似乎没什么问题? 凌晏清了清嗓子,对苏音道,“看来偏殿确实被你管得很好,没什么勾心斗角的龌龊事。” 苏音瞬间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准说我的人傻。” 声音带着几分娇软,听得凌晏嘴角微扬。 这次出行,发生了不少事,苏音也累坏了,所以他便让人回偏殿休息,自己继续处理未完之事。 等离了凌晏的视线,白鹭才敢叽叽喳喳地说话。 “姑娘,你这次出去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坠崖算不算?” 白鹭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姑娘在说什么?” “没事。” 苏音笑了笑,不再多言。 坠崖之事,昭帝让人封锁了消息,并未传到京城,而那些大臣都知晓其中厉害,更不会乱说。 所以这件事只能暂时盖住。 等掀开,就是京城风起云涌的时候。 偏殿。 裴永祁刚睡醒,懒懒地倚在门框上,打了个呵欠,泪眼婆娑地看着苏音穿过拱门,进入庭院。 他的目光落在苏音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了几眼,最后斟酌着开口,“多日不见,你……胖了?” 下一秒回应他的是砸在身上的一团废纸。 苏音淡淡地收回手,仿佛刚才打人的不是她一样,“多日不见,你还跟以前一样欠揍。” 裴永祁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没有接着跟苏音斗嘴,反倒看向白鹭,“别以为苏音回来了就有人跟你撑腰,今天早上布置的功课你完成了吗?” “没有。” 白鹭略微垂眸,吐了吐舌头。 这两个月裴永祁整天都揪着她,不是让她背书就是让她写字,苦是苦了点,但进步很大。 别看他平时嬉嬉笑笑,没个正形,但涉及到学问就会格外严肃。 所以白鹭一听他这么说,赶忙进了堂屋,规规矩矩做功课去了。 苏音看她体态轻盈,步伐灵动,不由得抬了抬眉毛,“看来我离开的日子里,她功夫练得不错。” “可不嘛,都快把人黄山小侍卫折磨地想去罢工了。” 裴永祁一边说,一边踏出门槛,左侧的回廊走,苏音亦抬腿跟过去。 第292章 如你所想 回廊上原本缀着一层藤蔓,夏日里绿得发亮,坐在下方的石凳上,微风徐来,很是惬意。 渐入清秋,藤蔓上叶子慢慢变黄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藤条,看起来有几分萧瑟。 苏音随手抚掉落在自己头顶的枯叶,拾阶而上,接过裴永祁递过来的茶,笑道,“把白鹭支走,是想跟我说什么?” 裴永祁垂眸,抿了一小口茶水,在她面前也没有任何伪装。 “北璃好像派人来京城了。” 苏音神色微怔,刚送到嘴边的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放下,“他们找你了?” 裴永祁摇头,“没有,只是在东宫附近出现过。” 他在北璃住了许多年,又在魏子渊的府中待过,就算对皇权的争斗再不关心,也认识些标记,知晓那些人的习惯。 或许旁人不清楚,但他却能一眼看出来。 苏音有些沉默,拧着眉头,顺势坐在了石凳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过了半晌才说道,“还有发现什么吗?” 裴永祁在她对面坐下,朝前倾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所以能避就避开了。 刚开始那段时间我还时常去街上闲逛,最近一直待在偏殿,哪儿也没去。” 东宫守卫森严,即使凌晏不在,也没人闯得进来,是个极好的庇护所。 好在日子也不无聊,看看书种种花,训训白鹭,一天就过去了。 他选择在第一时间告诉苏音,是因为心里有疑问一直没得到解答。 裴永祁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从第一次见面,你就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以前从不信怪力乱神,如今却有些迷糊了。 这段时间,我找了很多有关玄学的书来看……” “大概,如你所想。” 苏音的话让他戛然而止,半天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再张嘴时,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你,承认了?” 苏音轻笑一声,抬头盯着垂在头顶的藤蔓,目光逐渐变得深远,“我从来就不否认和掩盖自己的过去,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逃到宣周来。” 她看着裴永祁略微放大的瞳孔,继续道,“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的处境,所以才会使些手段,让你主动走进东宫。事实证明,我没有害你,东宫也的确是你最好的选择。” 时隔几月,裴永祁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苏音在将这些话说出口后,竟然莫名觉得轻松了许多。 死过一次,让她看透了人性,却也见识了世间美好。 一大口凉茶入肚,裴永祁才压下心头的震惊,“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你是想问殿下知不知道?”苏音一针见血,“放心,东宫里,只有你知道。” 裴永祁敏锐地抓住了她的漏洞,“那东宫外呢?” “芳琉苑是我当初创办的,信得过。” 说起来,魏子渊派人到京城,芳琉苑应该会收到消息。 她得找时间去一趟。 抬头,见裴永祁还盯着自己,于是道,“还想问什么?” 第293章 头都给你拧下来 “嗯……” 裴永祁支支吾吾半天,脸上皱纹随着他的表情起伏,一时深一时浅,配上他的圆脸,活像放凉了的包子。 满腹经纶此刻好像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即使知道问出来可能会戳人痛处,他还是小心翼翼道,“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还回北璃吗?” 当初苏音对魏子渊的情意他可是看在眼里的,时常感慨魏子渊何德何能,夺嫡之路上能有这样的人帮衬。 本以为会是一场千古佳话,到头来只剩下血染嫁衣。 说起来,他真想扒开苏音的脑子看看,当时在想什么,把所有的名声都给了陈梓玉,只求一个男人的宠爱。 怎么看都不划算。 苏音只一眼就猜出他心中所想,慢悠悠道,“别说你了,我也想知道当时的自己都在干什么。” 以前觉得是用情至深,现在却只觉得蠢。 “不过,”她话锋一转,“以现在的认知去批判那时的我,是不公平的。” 只有痛过,印象才会深刻。 “北璃肯定要回,而且,应该用不了多久。” 她想起绿柳上次说的事情,算算时间,已经逼近北璃国宴了。 裴永祁见她并无多少悲伤之意,这才舒了口气,“那我呢?” “你?”苏音眉毛一挑,“你就老老实实呆在东宫。我回去是报仇的,你一不会武功,二不健硕,等着被抓起来吗?” “……” 自裴永祁知道苏音的身份后,视线总是时不时地往她身上斜,总想看出些什么。 苏音知道他心里肯定疑惑,但奈何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随他去了。caso 直到中午用膳时,她实在忍不了了,朝裴永祁飞去一个刀眼,“再不好好吃饭,盯着我,头都给你拧下来。” 虽然被骂,但裴永祁反倒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嘿嘿一笑。 果然还是那个嘴毒心狠的人,跟他印象中丝毫不差。 白鹭在一旁默默地扒着饭,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奇怪,怎么会有人被骂了还这么高兴? “裴先生。” 裴永祁不明所以,“嗯?” “你笑起来比我还傻……哎哟!” 白鹭话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个爆栗,痛得她眼泪狂飙。 裴永祁学着苏音的模样,打完人之后面不改色,收回手,“今天的功课任务你要完不成,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鹭撇撇嘴,敢怒不敢言,只是扒饭的动作快了许多。 饭后,苏音小憩一会儿,溜溜达达出了东宫,往芳琉苑走。 刚踏出东宫大门,她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百米内,有两条尾巴一直坠在身后,不远不近。 苏音趁着在街边挑选首饰的时候观察了一下,的确是北璃的人,其中还有个面熟的,虽然记不起名字,但也算魏子渊身边说得上话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也会到宣周来。 难不成魏子渊有什么大动作? 没思索出结果,芳琉苑已经近在眼前,苏音进去后,直接抬腿上了三楼的房间。 第294章 两国博弈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太子坠崖之事他们无从知晓,可对于芳琉苑来说,多多少少能听到点风声。 所以看到苏音推门而入时,绿柳明显松了口气。 “主子。” “嗯,”苏音转身关好门,瞧见她眼底的担忧,笑了笑,“平安归来,不用担心。” 绿柳轻舒口气,问道,“是冲着主子你去的还是冲着太子去的?” “夺嫡,自然是冲着殿下去的,我只是个导火索,”苏音寻了板凳坐下,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魏子渊派了人来京城。” “属下知道。” 便是苏音今日不来,绿柳也会找时间去东宫一趟。 前几日手下就发现京中有北璃人活动的踪迹,他们似乎并未刻意隐瞒行踪,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梭,甚至还有人进过芳琉苑。 好在芳琉苑的装潢和布置完全是按照宣周的风格来的,没有让他们发现端倪。 绿柳大致向苏音讲了讲这两个月的情况,苏音听完后只是稍微拧了眉头,并没什么太大反应。 等绿柳说完,她才道,“我从东宫出来就被人盯上了,确定是北璃人没错。” “魏子渊莫非知道了主子的身份?” “不可能,”苏音冷笑,“他若是知道了,怎么可能还睡得安稳。” 魏子渊办事一向狠绝,如果发现她以这种方式活着,派过来的就不该是身边的侍卫,而是捉鬼的道士。 她见绿柳还等着自己的指示,便说,“这件事情跟我们无关,是两国之间的博弈,不要随意插手。” 绿柳能发现北璃人的踪迹,是因为她对北璃熟悉,并无其他;而在京城,天子脚下,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昭帝都应该知晓。 现在没采取行动,不代表没有准备,静观其变就好。 …… 从芳琉苑出来后,苏音辗转去广福斋买了点心,又从迎松楼打包了些喜欢的菜色,这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身后的小尾巴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她也不甚在意。 许久没在京城,苏音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不一会儿手里就拎满了纸袋子,刚准备抄近路回东宫,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跑。caso 脸上尽是看热闹的表情。 苏音随手拦下一个人,问道,“大伯,前面是怎么了?” “许家药铺出事了,开的药医死了人,现在那家人正要说法呢!” 他说完,脚步很快,轻易就混入人群,倏尔不见,像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苏音眉毛一抬,觉得有些怪异,脚尖微转,准备跟上去瞧瞧。 小小的药铺门口此刻已经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苏音凭着纤瘦的身形,在人群里穿梭好一阵,才勉强能看到药铺外的情况。 一个蓬头垢面,身材微胖的夫人正在嚎哭—— “我相公昨日都还好好的,谁知昨晚吃过许家药铺开的药之后,当晚就高烧不退,不多久便面露青紫,口吐白沫……一眼没注意,就咽气了!” 第295章 你别想赖账 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似乎还嫌周围的人不够多,哭诉的声音愈发大,就连最外圈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天杀的药铺,亏我这么信任,你对得起因为生病走进门的百姓吗!” “大家都来瞧瞧啊!我家里还有五岁小儿和八十岁的老母亲,原本就靠相公一人养活,现下人走了,我们一家子还怎么活啊!” …… 她越说越激动,搜肠刮肚,把能骂的话都骂了出来,不堪入耳。 但混迹市井的人哪个不是爱看热闹的,她越骂地起劲,那些人越起哄,除了同情的声音外,还有附和的。 “之前我在许家药铺拿药,明明就是个小风寒,结果收了我十两银子,你说可气不可气?” “没吃死人都算好的了,捡回条命你就偷着乐。瞧瞧这位,那才叫真的倒霉。” “我记得许家药铺开了十几年,掌柜医术挺高的啊,怎么会发生这种糊涂事。” “谁知道呢?万一他的名声都是自己传出去的呢?” 一片嘈杂中,药铺的掌柜许仁清提着长衫走了出来,眉头紧蹙,面露愁容。 他从父亲手里结果药铺,行医十多年,从未出现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慌了神。 但总归不能让这妇人一直在门口闹下去。 许仁清俯身,仔细看了一看躺在门板上的男人—— 面色青紫、嘴唇惨白,脖子青筋若隐若现,指甲发黑,明显就是中毒的征兆。 而他开的药只针对普通伤寒之症,就算没好,也不知道害死人才对。 正在他斟酌着要开口解释时,那夫人用余光发现了他,起身便对着他挥拳,鼻涕眼泪一股脑儿都擦在了他身上,“你个伤天害理的,晚上能睡得着吗,呜呜呜……我的相公啊!” 许仁清根本不敢还手,边挡边说,“大婶,您家相公这一看就是中了毒,我开的药绝对没有问题,方子都还留着呢!” 他赶紧抬手招呼店里的伙计,“快,找出来!” 伙计是个手脚利索的,很快就翻出昨日的方子,展示给众人看,并且一一念了出来。 都是些普通的药材,很多人都吃过。 许仁清顿时觉得有底气了些,“大婶,若您信不过,还可以找附近的大夫诊脉,看看他们怎么说。” 那大婶一愣,擦了擦眼泪,又哭闹起来,“我已经问过了,确实是中毒,可我又不识药材,怎么确定这方子就是对的?反正人是吃了你的药没的,你别想赖账!” 说着,又哭喊起来。 论嘴皮子,许仁清不是她的对手,但脑子还算清醒,“你熬药之后的药渣呢,那总该有,只要收集起来,找人一验便可。” “吃死人的玩意儿,难道我还要留着它吗?早就烧了。” 许仁清急忙道,“烧了,你怎么能烧呢?” 他急得满脸通红,最后想出一个办法,“报官,咱们验尸!”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那妇人直接扯着嗓子嚎叫—— “剖尸?你是要他死都不安生吗?我们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第296章 北璃请帖 两人的争执越发激烈,最后直接惊动了官府。 两名腰配长刀的府衙很快赶了过来,驱散围观的百姓,把那妇人和许仁清带走了。 主角不在,看热闹的自然也就散了,只不过仍旧有些义愤填膺的,拿着臭鸡蛋和烂叶子朝许家药铺的招牌上砸。 一时间,热闹的药铺前门可罗雀,只剩下烂臭的鸡蛋和一地的菜叶。 伙计见掌柜的被带走,慌忙关上了门,这才没让那些气愤上头的百姓冲进店里,把店给砸了。 苏音围观了全程,最后走的时候只嗤笑了一声。 这就叫会哭即有理吗? 谁家的相公出了事,第一时间不是想着救治,想着找原因,而是急吼吼地把药给烧了? 有意思得很。 这种事情苏音听了太多,早已见怪不怪。 众生皆苦,世间百态,各自有造化,该遭报应的人,逃都逃不掉。 她只是稍微感叹了两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拎着东西,径直回了东宫。 凌晏刚从宫里回来,此刻在正殿坐着休息,喝了两口茶,就见苏音大步走了进来,手臂上挂着好些东西。 “洛七说你出去半天,原来是买东西去了。” 凌晏一眼便认出她手里的食盒是迎松楼特有的,起身笑道,“看来厨房中午的饭菜是白做了。”caso 苏音将菜品一一摆出来,“恰巧路过,嘴馋得厉害,就去买了。” 回京的路途坐马车,饿了只能吃点心填肚子,她早就腻了,再加上之前受伤,为了不留疤,忌口了好些日子。 如今痊愈,可不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摆完菜品后,苏音把食盒放到一边,扭头,就瞥见柜子上的帖子,封面带着明显的北璃标识。 她呼吸一窒。 凌晏自然留意到了她的反应,慢慢踱步而去,站在她旁边。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面前晃过,而后捏住了帖子,递到她面前,“今日刚到的,北璃新帝下帖,举办国宴。” 他示意苏音接着,苏音也没客气。 只是拿着帖子的一刹那,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说不上痛,但很闷,有种莫名的窒息感。 烫金的大字,独特的笔锋,北璃皇室专属的符号……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她将内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合上后,直接仍回柜子上,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挺好。” 对于这张请帖,她只用了两个字形容。 看来魏子渊在她死之后应该过得不错,不然怎么会有这份心情,宴请他国呢? 凌晏轻笑一声,将险些掉在地上的帖子放好,“北璃使者在秋猎前就已经到京城了,请帖今日才呈上来,魏子渊还是有些野心的。” “殿下觉得,他的野心有多大?” “至少不止于宣周。” 但他也不敢率先拿宣周开刀。 北璃国力近几年虽有长进,但若冒然对宣周出兵,只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魏子渊不是傻子,自然得先养精蓄锐。 不过他又没办法完全收敛锋芒,所以才会一边在边境操兵,一边又往京城塞人。 第297章 不关你的事 苏音略微垂眸,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一开一合,像是蝴蝶扑腾着翅膀,漂亮又带着几分肆意和漫不经心。caso 魏子渊的野心当然不止宣周,他可是剑指四国。 凌晏见她一直没说话,笑道,“在想什么?” 他稍微往前两步,就到了苏音跟前,低头凝着她,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绕在指间打转。 手指白皙,碎发漆黑如墨,比对鲜明。 苏音觉得有些痒,抬手想把自己的头发拨回来,却被他勾住了手指,灵巧一转,握于掌心。 她的手泛凉,而凌晏的手心却很暖。 热气不断在手掌间过渡,熨平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没什么,”苏音任由他把玩着手指,小声问道,“皇上有什么旨意吗,准备安排谁过去?” 凌晏捏了捏她的指尖,“明知故问。” 几个皇子中,最合适的也就只有凌晏了。 而且这次去,他不仅仅是要参加北璃的国宴,还要想办法查清楚五年前的那场战争,到底怎么回事。 苏音笑了笑,没否认,“那殿下肯定也会带我去喽?” 凌晏手下动作一顿,“你想去吗?” “自然。” 她停了两秒,才继续道,“殿下不是还一直等着我的秘密吗?不去,我又该怎么告诉殿下呢?” 苏音抬头看着他,眉眼弯弯,拽着人往桌旁走,“先吃饭,我都要饿死了。” …… 出发去北璃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十日后。 偏殿里,苏音正收拾衣裳,白鹭做完功课后,前来帮忙,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听说北璃很冷,姑娘可要多带着厚衣裳,免得着凉。” “嗯。” “对了,我听说这次是北璃的国宴诶,姑娘一定要穿得漂亮些,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她知道有些皇帝最喜欢指使别人的婢女办事,以此彰显自己的地位。 可苏音并非普通婢女,说是东宫的半个主人都不为过,不能受那种委屈。 “嗯。” 苏音仍旧只是淡淡地回应。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跟平常无异,可手下的动作却暴露出她心里烦躁。 苏音将叠了一半的衣裳甩在软榻上,起身直接走了出去,把白鹭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或者做错什么事情了。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追至门口,却被裴永祁拦住。 “裴先生,姑娘她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裴永祁把她拎回房间里,指着软榻上乱糟糟的一堆衣裳,“继续收拾,不关你的事。” 他没有和白鹭多做解释,也无法解释,只是简单说了两句,转身出了门。 本想去找苏音,结果等他走出来时,人早就不见了。 他只好悻悻地回到房间,抱手看着白鹭整理,心思不自觉飞远了。 终究还是要她自己面对,谁也替代不了…… 离开东宫的苏音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一会儿踢踢石子一会儿揪揪灌木的叶子。 自打知道出发的具体时间后,她这几天都没睡好。 一闭眼,脑子里就总是浮现那个男人的脸,以及穿着嫁衣,满身是血的自己。 第298章 师叔已等候多时 这已经快成为她的梦魇了。 “哎……” 苏音叹了口气,颇为头疼地摁了摁眉心。 连续几天失眠,让她眼底浮现出淡淡的青灰,连带着眼睛里也爬上了血丝,只是不甚明显。 苏音也不知道到底要往哪里走,只是机械地往前迈步,直到街上嬉嬉笑笑的稚子从她面前跑过,其中一个还不小心撞在她身上时,她才回过神来。 稚子鼓着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对上那双不染纤尘的、干净的眼神,苏音笑了笑,摸着他的头,“慢点跑,小心摔倒。” 稚子明显愣了愣,然后展开笑颜,“谢谢小姐!” 说着,他就跑远了,继续和小伙伴追逐打闹。 苏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小小的背影越跑越远,直到拐入小巷,彻底看不见了,她才收回视线。 她突然知道自己想去哪儿了。 苏音租了匹马,利落地骑上去,拽紧缰绳,双腿一夹,马儿便朝着净山寺的方向飞奔。 一路疾驰,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却仍旧没有降下速度。 正常半个时辰的路,只用了两刻钟便到。 苏音把马儿拴在净山寺脚下,让指着茶棚的店家帮忙看着,自己则快步拾阶而上。 净山寺香火旺盛,即使是平常日子,前来上香祈福求平安的人依旧很多,上上下下的香客脸上都写满了虔诚。 苏音沿着台阶,一路走到净山寺门口,看着卷翘的屋檐和庄重的庙宇,准备抬腿去方真的竹林小院。 刚经过主殿,一个小沙弥突然从榕树背后绕了出来,对着苏音施礼,“阿弥陀佛。” “小师父?” 这是上次给她送符箓的人。 “多日不见,没想到施主还记得我。” 苏音学着他的样子回了礼,“小师父是在等我吗?” 小沙弥点点头,为她引路,“师叔已经等候多时了,请施主随我来。” “多谢。” 秋风阵阵,扫过竹尖,送来缕缕清香。 小院依旧很清净,外面的香客进不来,方真也不会轻易出去。 耳边是风吹竹林的沙沙声,时缓时急,或轻或重,很有韵律,听在苏音耳朵里,慢慢抚平了她心里的烦躁。 事实上,从她走完石梯,见到净山寺的庙宇时,心就已经静了许多。 “师叔就在里面。” 小沙弥在房间外停下脚步,对苏音说完后直接离开了。 苏音独自站在门前,吐纳几口,刚准备抬手叩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直接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真正对着门口,盘腿而坐,在苏音踏进门槛时,缓缓睁眼。caso 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似乎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 目光平静若水,但并非是涓涓细流,而是如广袤的河海,看似无风无浪,地下却藏着极大的力量。 方真从蒲团上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朝她面前推了推,“坐。” 苏音依言坐下,端起茶杯,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是上次那种苦茶?” 第299章 人生七苦 她一向厌苦嗜甜,只要沾上苦字的东西都能够让她露出为难的表情,小脸顷刻就皱了起来。 第一次来竹林小院,她对方真又好奇又警惕,故不甚挑。 现下熟了,说话做事也直白了些。 方真看她满脸抗拒的样子,笑了,声音爽朗,中气十足,“我只喝苦茶。” 他兀自端起茶杯,置于嘴边,轻轻抿上一口又放下,片刻后才道,“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可不比这茶苦多了? 你若能从这苦茶中品出甜来,就不枉走这一遭了。” 苏音垂眸,食指指腹摩挲着杯沿,缓缓刮过上面的一个缺口,又流连于杯身的一道裂纹,没说话。 她知道方真的意思。 凤凰非涅盘不能重生,而她要想打破这种梦魇,唯一的方式就是走进去,以事外人的态度,搅风云,挖真相,最后才能解开心结。 道理很简单,却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知道做起来有多难。 她过不去的,始终是心里那关。 茶香袅袅,钻入鼻尖,苏音含了一口在嘴里,慢慢吞咽下去,还是不甜。 她抬头看着方真,眼神有些迷惘,方真只是笑笑,示意她起身,跟着自己往外走。 方真带着她走出竹林小院,路经多座庙宇,和众多香客擦肩而过。 “你看,他们好些人都是慕名而来,可当我真正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却认不出来,或者不敢认。” “嗯。” 苏音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一直朝石梯而去。 直到走过热闹的人群,其中才有人恍惚反应过来,那好像就是方真大师。 可等众人再去寻时,早已不见踪迹。 见到上山时的路,苏音还以为他要送自己离开,没想到方真却拾阶而下,不急不躁,步履轻盈。 片刻就到了山脚下。 方真还是没停。 苏音上前两步,和他并排,“大师……” “我陪你走一段路,不急。” 说完,他突然看向拴在树干上的马儿,以及正在给马儿喂水的店家,“把它牵着。” “大师稍等。” 苏音当即要跑过去,却被方真止住了,“不要着急,慢慢来。” 苏音接下绳扣,谢过茶棚的主人,给了些碎银子,这才牵着马儿离开。 及至跟前,马儿突然哼哧两声,苏音怕它伤到方真,连忙拽住缰绳,那马儿却低下头,用头拱了拱方真的手,一副亲昵的模样。 方真笑着拍拍它的头,以示安抚。 两人一马就这么慢悠悠地朝前走,顺着苏音来时的路,时不时交谈两句。 并非高深的佛法,而是普通的凡尘俗世,家长里短。 两人脚程不快,走上街道时,苏音还有些恍惚,抬头,天色将黑。 有些摊主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有的才刚挑着扁担出来,正是白市夜市交替时。 苏音看着斜前方的人,他依旧是那么的从容不迫,逆着人群走,身形不晃。 她也不问,就这么坠在后面,直到见方真停下脚步,她才惊讶地抬头。 这个地方,是府衙。 第300章 又见面了 平常这个时间,府衙早已关门,今日却灯火透亮,里面隐约有说话声,只是听不真切。 外面围了一大圈人,推推搡搡,每个人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恨不得变成千里眼顺风耳。 苏音正觉得奇怪,突然见挤做一团的人自动朝两边分开,门里走出一人,竟是洛七。 他看到苏音和方真也十分惊讶,走上前来行礼,“大师。” “嗯。” 方真微微颔首,眉慈目善,任由周遭的百姓打量,并不多言。 苏音看着洛七,颇为费解,“你为何会在此?” 洛七原本以为是凌晏让苏音去净山寺,把方真请来的,没想到不是。 他知道方真除了讲经说法外,医术同样一绝,所以并未隐瞒,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许家药铺开的方子没有问题,但抓的药已经被那妇人烧了,无从取证。caso 那妇人紧咬不放,说不是药抓错了,便是那药有问题。 而陆家恰好给许家药铺提供药材。 随后,陆家和东宫的关系不胫而走,不出一日就传遍京城。 百姓向来猎奇,尤其这种高门贵族之事,传得绘声绘色。 连官商勾结,枉顾百姓性命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府尹无法,又不敢擅自做判断,只能让人一边调查一边向东宫求助。 凌晏便派洛七前来处理。 “那妇人有些……不讲道理,”洛七尽量挑拣委婉的词说,“把尸体拉着满街走,还扬言若是不能还她公道,便要到皇宫外面去哭。” 说来也是头疼。 苏音前两日才去围观了许家药铺外面的情况,听完后不自觉蹙眉,“怎么又和东宫扯上关系了?” 洛七摇头,“传言来势汹汹,对殿下十分不利。”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那妇人现在嚷嚷地满京城都知道了,必定有人在身后推波助澜。 只是太子身份特殊,不能逆了民意,直接动用权力把这件事压下。 否则被言官在金銮殿参上一本,事情就大了。 洛七本想斗胆请方真进去看看,却又觉得不妥,遂作罢。 他拱了拱手,“大师,我还要回去向殿下复命,就先行一步……” “进去看看。” 方真说完,朝苏音笑了笑,“下山一趟,总归要办点事。” 苏音这才恍然。 怪不得他下山之后,目的如此明确,直接走到了这儿。 只是她不明白,皇权争斗,方真怎么会插手。 她看向洛七,洛七更是懵懂,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和大师在一块儿?” “在偏殿闲来无事,便去了趟净山寺,别的事情,一无所知。” 眼看人已经走进去了,两人赶紧跟上。 方真的出现引起不小轰动。 府尹没见过他,却不知人群中谁认了出来,大吼一声,让围观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见过他的人不多,但他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说出的话也颇具信服力。 “大师。” 府尹赶忙迎上前,方真嘴角噙着三分笑,看向正跪在地上,泪痕满面的妇人,“施主,又见面了。” 第301章 阳寿已尽,莫要强留 那妇人明显有些心虚,不敢正眼看他,只拿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瞥了几下,飞快低头。 心跳如雷。 妇人不自觉抓了抓粗糙的衣摆,逐渐害怕起来。 见她不吭声,方真也不多言。 府尹自年轻时就开始处理百姓的各种纷争,瞧她小心翼翼地缩在一旁,和刚才嚣张拨扈的模样判若两人,便知其中定有问题。 “大师,您可是认识她?” 方真点点头,“施主前几日曾来净山寺求医,恰好撞见我,也是缘分,所以我便跟施主说,阳寿已尽,莫要强留。” 他走到妇人旁边蹲下,伸手掀开白布,露出尸体的脸。 人死数日未入土,又没妥善保存,此刻已经开始散发浓厚的尸腐味。 白布盖住的时候还好些,掀开,冲得好些人止不住干呕。 就连洛七和苏音都屏住了呼吸。 “阿弥陀佛。” 方真看了一眼,重新将白布盖上,眼神如古井般深邃。 “若是他不服用偏方丹药,或许还能多活几日,施主该听劝的。” 那妇人咬咬牙,眼泪立马就滚落出来,“你胡说,他明明已经不咳嗽了,就是吃了许家药铺开的药才变成这样的,许家药铺的药一定有问题!” 她呜呜咽咽,十分悲痛,“难不成大师也要袒护太子吗?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退路了,只能抵死不认。 方真见她执迷不悟,摇头叹息,“施主不该贪一时的便宜,做出误终身之事。” 那妇人听完,又急又怕,涕泗横流,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人都死了,大师还不允许我讨回公道吗,大师此举,是否有辱佛门!” 她厉声质问,嗓音如同铁器相互刮擦,听得人心底难受。 百姓都是怜惜弱小的,闻言有些动摇。 可方真的名声又摆在这儿…… “施主冥顽不灵,我也无法劝阻。” 她的态度激怒不了方真,反倒让他的眼神中更添怜悯,“还是把抓的药找到。” 府尹一愣,“大师,这药已经烧了。” 方真却摇头,“去找找,会有收获的。” 他这句话是对着洛七说的。 洛七听完后,不敢耽搁,当即往外跑。 那妇人彻底慌了,歇斯底里,“不行,不能去!我家里的小儿和老母亲经不住这般惊吓,你非要害我家破人亡才肯罢休吗?” 府尹此刻态度也很强硬,“你要公道,却不让官府的人查办,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官府断案,还要依照你的想法,遵照你口中的是非黑白嘛!” 他呵斥完,重新回到座位上,对衙役发号施令,让他们赶去妇人的家里,务必把东西找到。 妇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掉,伏在尸体上放声痛哭。 情况急转直下,周围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堂内一时只能听到她悲切的哭声,大抵还带着几份悔意。 “大人,我有话要说。” 哭了半晌,她终于忍住啜泣,望着公堂之上的府尹。 第302章 方真和苏音什么关系 原本打算散去的人群听闻此言,立马又围拢过来。 这句话可不简单啊! 府尹一听,立马正色道,“说。” “前几天夜里,有一个人突然来敲门,让我、我……” 正要到关键处,她突然脸色胀红,好像喘不过气一样,掐着自己脖子,张大嘴巴,面色狰狞。 突然怪异的反应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苏音脸色一变,当即上前,还没等碰到妇人,她就直接栽倒在地。 “咚——” 得一声,脑袋重重地砸在尸体旁边,双眼圆瞪,瞬间咽了气。 周围一阵唏嘘吵闹,连忙往后撤了几步。 苏音双指并拢,轻轻覆盖在她的脖颈处,对着方真摇头。 已没有脉搏。 “阿弥陀佛。”方真只是叹息。 他早已劝过,多说无益。 府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当即疏散百姓,将周围围起来。 衙役叫来了仵作,无关人员都被请了出去。 府尹亲自将方真和苏音送出了大门,“今日多谢大师相助。” 若非他及时出现,事情还不知能发展成什么样。 “施主不必客气,这件事我既然知晓前因,必然要讲出来,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必相送。” 府尹拱手,“大师慢走。” 方真走出一段距离,突然回头看向身后的苏音,“还苦吗?” 苏音先是一愣,随即笑到,“甜的。” 她所求,不过一个心静。 甜即是苦,苦即是甜。 方真满意地点点头,“回去,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不等苏音反应,转身离开,脚步依旧不疾不徐,伴着晚风,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风的尾巴扫过苏音发梢,她轻轻抚开,别在耳后,冲着方真离开的地方鞠了一躬,然后朝东宫走去。 …… 后半夜下起了雨,打落一地枯叶,院子里顷刻就萧条起来。 不知秋风起,一夜尽落霜。 肃王府的烛光若隐若现,明明灭灭,恍若幽冥鬼火。 昏黄的光打在凌祈侧脸上,衬出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遂的眼窝。 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直到两刻钟后,才等到姜罗的脚步声。 “王爷。” 凌祈转身看着他,表情淡淡的,“事情怎么样了?” 姜罗沉默了,摇摇头。 原本一个很完美的计划,就算不能让凌晏获罪,至少也会被牵连进去,谁知半路杀出个方真,将整个布局都搅乱了。 凌祈冷哼一声,“方真……这样的大师不好好在寺里待着,等人供奉,跑来理这些红尘俗事,真让人费解。” 方真从不参与皇家事,必然不会因为凌晏而来,那便只是为了苏音。 他伸手至窗外,接了一手的雨水,眉头拢起,“他和苏音到底什么关系呢?” 祈福的时候专门派小沙弥送符箓,淑妃相逼时解围,现在居然亲自下山,解公堂之事。 风起,将雨斜斜地吹进来。 冰冷的雨水让他清醒了些,转身看向姜罗,“你先下去,关注一下后续。” 姜罗抱拳应是,正要转身,突然想到另一件事,“王爷,那家人……” “棋局都废了,还管棋子做什么。” 第303章 儿臣没那个本事 更鼓已过三声,寂静的夜色衬得街道更加空旷。 更夫路过肃王府,里面的光早已熄灭,只余檐下两栈灯笼在风雨中摇曳,连同更夫的影子也被拖在地上四处摆动,清冷又诡异。 他原本还想在檐下避会儿雨,见此忙不迭走开了。 站在肃王府门口,总觉得后背发凉。 他打完更也要早些回去睡,这个时间,只怕连皇帝都休息了。 御书房里,昭帝端着一杯茶,喝了两口,顿时精神了些。 批完折子已到后半夜,本以为凌晏已经走了,没想到他还在等自己。 “今日府衙的事情朕听说了,难为你居然能把方真大师请出山。” 出家人万事讲究缘法。 无缘,即是到了寺里,他也闭门不见;有缘…… 这么多年,昭帝还从未听说他为某个有缘人主动做过什么。 苏音算是例外。 凌晏手边有摆着一盏茶,但他没动,只是有意无意地抬起杯盖又放下,瓷声清脆,叮铃作响。 昭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手痒得很?” 凌晏轻笑一声,收回手,看向一丈之外的人,“方真大师不是儿臣请来的,儿臣没那个本事。” 事情发生后,他想了很多办法,独独没料到方真会出现。 昭帝正好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眉头微拧,脸上的皱纹加深,“不是你,那是……苏音?” “八九不离十。” 总不能说是大师闲来无事,想来山下走一趟,溜溜达达地就进了公堂? 昭帝看他神色不死作假,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难不成苏音竟是有缘人?” “佛家的事情不可说,父皇想破了脑袋也得不到准确答案的,还是别想了,容易掉头发。” 昭帝直接抄起手边的折子朝他甩过去,双眼微瞪,“你一天不气我就不自在?” 凌晏对此只是耸耸肩,眼神无辜。 昭帝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过了明日,你就该启程去北璃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父皇放心,已经妥当。” 昭帝点点头,看向他的眼神越发深邃。 略显昏黄的眸子里神色复杂,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万事当心。” 在宣周,他犯了再大的错,昭帝都有办法填补,可去到北璃,地远人生,一切只能靠自己。 饶是知道凌晏的能力,本事一年年变强,早就能否独挡一面,他还是忍不住忧心。 这次北璃之行,参加国宴为次,调查为主。 既然五年前的战争涉及两国将领,很多问题还得从北璃那儿得到答案。 “朕已经命人调兵前往边境,你记得时时报信回来,若有异常,宣周大军顷刻便可挥师背上,踏平北璃!” 凌晏笑了笑,“父皇的心意,儿臣领了。只是倒也不必如此紧张。魏子渊恐怕暂时并不想与我们为敌。” 昭帝并不赞同,沉声道,“有备无患。” 风吹得木窗咯吱作响,打断两人的对话。筚趣阁 昭帝见蜡烛燃了大半,便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整,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304章 心安 见昭帝眼底满是倦意,眼白血丝密布,凌晏也不久待,起身拱手,略行一礼后退下。 “儿臣告退,父皇早些就寝。” “去。” 他的声音有些哑,片刻后便消弭在空中,只剩下凌晏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有太监打着灯笼为凌晏引路,那点昏黄的烛光慢慢缩小,连同他的背影一道看不见。 房门大开,屋外狂风呼啸,将树冠摇得哗哗作响,在雨夜里听着格外揪心,听得昭帝眉头紧锁。 喜子端着铜盆从外面进来,准备给他净手,“皇上,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嗯。” 昭帝拨弄了两下水花,突然问到,“你说,这趟北璃之行,朕派太子去,到底是对是错?” 喜子闻言一笑,“皇上您就别担心了,殿下才华艳艳,机警聪慧,定能完成任务,平安归来。若是换了别人,皇上还不放心呢!” 昭帝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 他稍微吐出一口浊气,用干帕子擦干手,起身往里面。 喜子连忙跟上去,“皇上,您今夜翻了淑妃娘娘的牌子……” 昭帝一愣,显然把这事给忘了,于是摆手道,“朕今日乏了,就睡在御书房,你去椒兰殿跟淑妃说一声。” “是,奴才这就去。” …… 回到东宫,已将近四更。 凌晏带着长风往主殿走,洛七恰好迎上来,“殿下。” “嗯,”他脚步没停,踩着地上些微积水快步而过,“府衙那边怎么样了?” 洛七,“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等进了屋子,凌晏才问到,“那家人呢?” 洛七一愣,“家里年轻力壮的都死了,只剩下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和年迈的老妇人。”caso 着实可怜。 凌晏半阖着眼,摇摇头,“死去的人不管身后事,活着的老小却要受苦。” 受饥寒之苦,受离别之苦。 受外人的指点。 凌晏默了几秒,说道,“告诉府尹,好好安排余下人的生计。” “属下明白。” “长风,给陆家去一封信,让他们安心,不用到京城来,省得来回奔波,容易出事。” “是。” 长风正要去办,却被叫住了。 凌晏手指轻轻扣着桌沿,“多派些人过去保护,只怕有些人的爪子,已经准备朝陆家伸了。” 陆家离京多年,已逐步被人淡忘,这次虽未受牵连,却重新被带回视野,不容乐观。 两位老人好不容易远离纷争,凌晏不想再把他们拖进京城争斗的漩涡中。 他看向长风,“若发现有人伸手,直接挥刀砍了便是,不必客气。” “殿下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人都走了,主殿里只剩下凌晏一人。 他摁了摁眉心,疲惫自心底席卷而来。 天色将明,他也没什么睡意,索性起身往偏殿走。 他知道苏音睡眠浅且警觉,也不敢靠得太近,在离偏殿门口十米远便停下,负手看着圆形拱门,嘴角微微往上翘。 苏音和长风洛七等人是不同的。 对于下属,是信任,是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他们。 而对苏音,居然已经成了依赖。 奔波一天,只要知道她睡在偏殿,便心安。 第305章 出发 一日后,是凌晏出发去北璃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东宫偏殿便有了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苏音本不需要人服侍,但白鹭今日说什么都要为她穿衣洗漱打扮。 苏音低头,笑看着她,“嘴再噘高一点,都能挂酱油瓶了。” “才没有呢,”白鹭正在给她系腰间的带子,闻言不服气地努了努嘴,“酱油瓶子那么大,怎么挂得上去?” 她声音软糯糯的,在苏音面前不自觉带着几分娇憨,惹得苏音没忍住掐着她脸颊上的软肉,“这次不能带你去,你就在东宫好好跟着裴先生学习,将来肯定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我知道,姑娘放心。” 白鹭就是有点舍不得罢了。 苏音才从上林围场回来不久,还没待到一个月,又要出发前往北璃。 这一来一去,至少得月余。 这些天时常能听到苏音和裴永祁谈论两国形式,她总算能听懂些了,知道这次出行的重要。 她学艺不精,跟在苏音身边还需要人保护,去了也只会是累赘。 “哎……” 白鹭突然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姑娘的一半呀?caso 苏音见她摇头叹息,不免觉得好笑,顺着她的动作在梳妆台前坐下,任由她摆动自己的头发。 “给我梳好看一点,出一趟远门,要漂漂亮亮的。” “姑娘放心,我的手艺,绝对信得过。” 白鹭对苏音那是无条件服从与信任,闻言,收起了心底里那点小别扭,认真替她打扮起来,每一缕头发都挽得恰到好处。 苏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抬手,用指尖轻轻剐蹭着脸颊,嘴角略微往上翘。 这张脸,和前世完全不用。 不知道魏子渊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东宫门口停着三辆马车,周围还有一大群人。 昭帝不在,只派了喜子过来,其余的则是明面上和东宫交好的官员。 他们都是来送行的。 “殿下,此行山高路远,千万珍重,平安归来。” 喜子带着昭帝的嘱托,率先开口,而后是大臣们的只言片语。 苏音没仔细听,只看着凌晏简单同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向前,走在昨夜被大雨冲刷过的青石板上,往后溅起细小的水珠。 苏音靠在车壁上,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往外看,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京城中的百姓,早就见惯了达官贵人的马车,并不觉得稀奇。 也不知道这三辆马车即将前往北璃。 苏音轻笑一声,看向这在整理书箱的凌晏,“殿下就带这么些书,够看吗?” 凌晏瞥了她一眼,手下动作没停,“放心,不仅够我自己看,还带了给你读的。” “……” 苏音意识到自己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遂闭嘴不再说话。 但凌晏并不打算轻易绕过她,直接塞了本诗在她手里,“怕路上无聊,给你解解闷。” 苏音随手翻了翻,全都是字,一幅插画都没有,觉得无趣。 “殿下,看这个才会让我觉得无聊,我睡觉就不无聊了。” 第306章 赠符 说着,把书放在小木桌上,刚要合眼,马车突然急急停下,害她身体一歪,头差点撞到柱子上。 凌晏及时伸手扶住,问外面,“怎么回事?” 长风紧攥着缰绳,勒住马头,“殿下,肃王在前面。” 车里的两人同时一愣。 苏音将帘子掀起一条缝,既能看到外面的情况,又不至于被发现。 “殿下,到城门口了,你猜肃王是来送行的,还是来动手的?” “我猜他是来添堵的。” 凌晏让苏音好好待着,自己则伸手撩起帘子,看向马车正前方。 凌祈一袭绛紫色的华服,负手站在城门口,身形笔直。 他身后只姜罗一人。 凌晏看着他,嘴角勾出浅浅的笑意,声音朗润,如春风化雨,“肃王有话跟我说?” 凌祈清了清嗓子,“方才没赶上去东宫,所以特意等在这儿,为太子送行。” “肃王有心了。” “太子此行,代表的是宣周,路途艰难,非我能想象,故在此祝太子一路顺风。” 他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 两人目光相接,噼里啪啦闪着火光,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一个比一个冷静。 凌晏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那就借肃王吉言。” 凌祈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果断闪身到一边,让出前路,“太子,请。” 凌晏没再说话,手上收了力,任车帘垂下。 蓦地听到声音从后方传来,“太子一走,京城就不热闹了,盼太子早日归来。” 马车驶过,盖住了他的话。 凌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继续整理书箱,反倒是苏音拧了眉头,“殿下,若是他们趁这个时间动手怎么办?” “我把洛七留在东宫,就是让他处理这些事情的。” 小动作一定会有,而且不少,但只要不做出逼宫这种事,就不必担忧。 他不死,凌祈和凌承再怎么折腾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与其担心他们在时机不成熟时逼宫,不如担心他们会在宣周到北璃这条路上搞小动作。 凌晏突然看向苏音,“我们这一路,危险不亚于围场,怕不怕?” 苏音眉毛一挑,“殿下会保护我的。” “身为婢女,难道不应该是你保护主子吗?” “本婢女胆子可小了,连蚂蚁都不曾踩过。” 凌晏随声附和,“对,你只干杀人放火的事情。”筚趣阁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马车也不知不觉间走过了好长一段路。 这截官道两侧都是笔直高耸的树木,苏音趴在马车小小的支窗边,感叹道,“这里倒是个绝佳的埋伏地,殿下……” 话音未落,就听到长风“吁”地一声,迫使马儿停下。 苏音嘴角微抽,不是,她上上辈子难道是只乌鸦? “阿弥陀佛。” 还没等她感慨完,突然听到这一声,立马撩开帘子,见方真正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仿佛浑身都散着金光。 “大师?” 苏音直接下了马车,行至他跟前,“大师是来找我的吗?” 方真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符递给她。 第307章 这份愧疚便还给她徒儿吧 明黄色的符纸被折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躺在苏音手心。 上面隐约可见朱红色的纹路,仅仅是握于掌心,能都感受到一股静水深流的力量。 这是方真第二次送符给她。 “大师,这符保平安的?” 方真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似乎都盛满了智慧,“此行艰难,你把它带在身上,切莫遗失。” 他看向苏音的眼神带着慈爱,仿佛在看自家后辈一般。 别说身后的凌晏惊讶,就连苏音都忍不住问自己,她和方真到底什么关系,这种关心,已经不能用“有缘”二字来界定了? 眼下,方真并未多言,苏音规矩地把符揣在怀里,对着他拱手,“多谢大师相赠,等我从北璃回来,定会去净山寺探望大师。” 没想到方真摇头,“今日起,我也离寺云游了。不必刻意去寻,我们有缘自会相见。” “大师准备去往何处?” “走到哪儿,便是哪儿。” 说罢,方真行至旁边,让开身后的路,“走,莫要误了时辰。” 苏音对上他温和的目光,抿抿唇,再次低头作礼,“大师保重。” “阿弥陀佛。” 马蹄踏过官道,扬起烟尘,随着马车消失在树林拐角处,小沙弥自曲径缓缓而来,对着方真作揖,眼里满是担忧。 “师叔为何……” 方真抬手,止住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盯着早已空空荡荡的树林,目光悠长,似乎想透过面前的时空,追忆往昔。 片刻后,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她,这份愧疚便还给她徒儿。” 空灵的眼睛里难得有一丝痛惜,倏尔不见。 方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沙弥,“悟明,回寺里去,我该出发了,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好了,若我没回来,你按章程办就是。” “师叔……” 悟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对着逐渐远去的方真久久躬身。 违背天意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天道平衡,有一生,便会有一死。 …… 从京城一路往上,都很顺利,没遇上刺客山匪一类的。 苏音果真如她所说睡了一路,跟没骨头似的,凌晏好几次想伸手叹她鼻息,想确认人还活着。 直到马车即将驶入北璃境内,苏音突然就精神了起来,趁着在驿站休整的时候,换了身衣裳,重新挽了个发髻。 她偏爱水绿色,所以着了身荷叶裙,裙摆微微散开,腰间以系带收紧,勾勒出纤瘦的腰肢,盈盈一握。 凌晏对她这身打扮没什么异议,给她准备的衣裳也都是上品,不逊色于任何世家小姐。 他的贴身婢女,如何能让人看轻了去? 只是这个发髻,凌晏却从未见过。 在苏音从他身边走过,准备踩脚蹬上马车时,他突然伸手把人拽至跟前,低头,仔细看了看,“何时学会挽头发了?” “一直都会,只是这个稍显复杂,我之前懒得挽而已。” 头上没有任何珠钗,只有一根浅绿色的丝带穿梭于墨发间,头发一半挽起一半披散,衬得整个人都很娴静。 第308章 归来 按理说,她这样的打扮是配不上这身衣裳的,可她生生用气质压了下去,珠钗反而成了累赘。 如此素雅的打扮,颇有几分林中仙子的味道。 凌晏抬手,想要捋一捋她的头发,苏音连忙往后撤了一小步,“殿下别给我弄乱了,好不容易挽好的。” 这是她第一次下山时挽的发髻,后来到了魏子渊身边,就学了北璃姑娘的手艺,没再这般挽过,幸而未生疏。 凌晏对于她后退的动作很是不满,手僵在半空,顺势而下,挑起她的下巴,人也跟着凑近,说话时喷洒出的热气尽数落在她脸上。 弄得她一阵痒。 “等会上去你不也弄乱了?” “我不睡觉了,睡饱了。”苏音脖子往后靠,顺带瞪了他一眼。 驿站门口,人来人往的,成何体统? 凌晏脸皮厚,她脸皮薄着呢! 苏音抚掉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率先提裙上了马车,还回头冲凌晏道,“还得赶路呢,殿下快些。” “……” 水绿色的裙摆在眼前一晃而过,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荷叶香。 凌晏突然后悔给她准备了这些衣裳。 穿着好看就罢了,偏生还没有一点自觉,又是梳妆又是打扮,准备勾谁呢? 凌晏见长风背着包裹踏出门槛,出声叫住他,想让他去弄几套婢女的服侍过来,可仔细一想,便是有了,她也不穿,遂作罢。 凌晏摇摇头,转身上了马车。 倒是长风定在原地,不知要不要抬脚。 殿下叫了他的名字,可为什么没有后续呢。 “启程,天黑之前找个客栈住下。” 马车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长风这才如蒙大赦,赶紧驱车往前。 越过两国交界的县城,再往前走几里路就正式进入北璃疆土。 一只葱白的手缓缓挑开车帘,将目光投向立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上面写着“璃镇”二字。 这便是北璃最靠南的小镇了。 石头立在那里,风吹日晒,早已斑驳不堪,苏音却盯着它,久久未回神。 这次,她是真的回来了。 苏音嘴角微微一扬,松手放下车帘,扭头对上凌晏漆黑的眸子,不由得轻笑,“殿下不看书,看着我做什么?” “你在紧张。” 凌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直言道。 苏音愣了愣,“是啊,该紧张的。” 与其说她在跟凌晏讲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声音很轻,轻到让凌晏觉得如果不抓住她,她便很快如晨雾般散去。 搭在膝盖上的手很快被捉住,苏音不解地望向凌晏,“殿下,你看书就看书,牵着我干什么?” 凌晏此刻低着头,视线落在书页间,却没一个字进脑子,“嗯……没什么,想牵就牵了,还需要理由吗?” 反客为主,倒让苏音不知作何回应,索性由他去了。 等到傍晚,马车在镇上唯一的街道停下,长风的声音隔着帘子响起,“殿下,这里有两家客栈,属下去看了,都还不错,我们可以在这里暂住一晚,等明日天亮再启程。” 第309章 子规客栈 长风的声音落下,帘子很快被撩起,苏音先从里面出来。 日落西山,天色渐晚,小镇大部分商铺都关了门,只有这两家客栈还点着灯,开着门,欢迎远来的客人。 这个小镇并不繁华,但由于处在边界,来往商人较多,该有的铺面还是有。 凌晏下了马车,站在她旁边,以为她是选不准去哪家,于是随手一指,“就去右边那家……” 话音未落,就觉得袖子被拽了拽。筚趣阁 苏音仰头望着他,眼底有着细碎的光,声音娇软,“殿下,我想去左边那家。” 子规客栈。 四个大字应该是店主人自己写的,没挂显眼的招牌,只用一块木板写就后,挂在二楼的栏杆处。 虽然看起来简陋,字却写得极好,有风骨,敛锋芒。 凌晏没有异议,点头,“那便去。” 雅娘正在柜台后拨着算盘,发出细微又清脆的声响,她手边还摆着一本书,书页泛黄,起了毛边。 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有客人来,立马笑道,“客官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苏音对着她笑了笑,“住一晚,明早就走。” “客人稍等,我马上安排。” 雅娘说完,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冲着后厨道,“铮哥,碗先放一放,来了几位客人,你招待一下,我去整理床铺。” 她冲着几人略略点头,拾阶上了二楼。 片刻,从后厨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四十岁左右,见到他们,先是一愣,然后引几人到了靠西边的位置坐下。 他从柜子上拿来菜单,笑道,“这些都是本店的拿手菜,客官可需要推荐?” 经常往来的商人他都记住了,这几位面熟,想来是第一次到北璃。 凌晏低头瞥了一眼,“不必,做两三样招牌菜就好。” 卜云铮稍显怔愣,而后道,“好的,客人请稍候。” “等等,”在他即将转身时,苏音突然出声,“有凉拌藕片吗?” 卜云铮笑道,“有,今天下午才挖了一批,姑娘喜欢,我就额外做一盘。” “多谢。” 桌上有自取的茶,苏音伸手倒了两杯,推到凌晏面前,自己也浅抿一口,品出些苦味,便再不肯喝了。 凌晏端着茶杯,手腕微微晃动,举目四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的眼光不错。” 这家店从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但内里却很干净整洁。 客人不多,稀稀疏疏地散落在各个角落。 最主要是老板和老板娘也挺有意思。 做生意的人,整日在钱财里打滚,该满身铜臭味才是,但这两人身上都有极浓的书卷气,气质谈吐皆上乘。 若换身衣裳,换个地方,说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和夫人都有人信。 “你认识他们?” 凌晏眼角含笑,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等着她给出解释。 苏音也没想过能瞒住他,支起手肘托着腮,“算是。” 她不想多说,凌晏也不多问,只是侧头看向窗外,并朝她示意。 “嗯?” 苏音顺着他的视线,疑惑地扭头看去,正好看见夕阳落在山顶,而山脚下是一片花海。 第310章 平都的人也会来吗? 快要落山的太阳一点也不刺眼,像一块圆圆的烙铁,镶嵌在山顶,映红了周边斑驳卷翘的云层。 山脚下的花是紫色的,一朵朵迎风战栗,仿佛跃动的水面。 景色极美。 卜云铮端着凉拌藕片走出来,见两人盯着窗外出神,便笑道,“这是璃镇有名的花海,现在还不到全盛的时节,等过一段时间,所有的花田都开了,那才叫美。方圆十里的人都会过来赏花。” 苏音翘了翘嘴角,突然问道,“平都的人也会来吗?” 平都是北璃都城。 卜云铮笑容一僵,没料到她会冒出这样的话。 “不会,平都太远了,不会有人来的。” 他将盘子放下,垂眸,脸色旋即恢复正常,“菜还在锅里,两位慢用。” 卜云铮脚步飞快,几乎是逃似的回了后厨。 直到进了后厨,确定外面的人看不见了,才敢深吸一口气。 就是因为离得远,他和雅娘才能捡来一条命,苟延残喘几年。 灶台火势旺盛,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卜云铮双手熟练地颠勺,心思却始终在外面的两人身上。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凌晏和苏音,看两人服饰言语也当是宣周人,而且是宣周的有钱人,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卜云铮稍稍放下心,觉得这两人大概是要前往平都,所以才随口问了句。 菜很快就上齐了,卜云铮厨艺极好,苏音连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 结果就是撑到完全不想挪位置。 凌晏有事先去了二楼的房间,苏音则坐在条凳上,看着外面的天由深蓝变成深灰,最后成了浓重的黑色,像墨一般稠得化不开,压抑得很。caso 好在几颗星子慢慢从西边冒了出来,这才让人心情轻松些。 苏音食指轻轻叩着桌沿,在寂静的大堂十分突兀,但很快,这个细微的响动就被外面急促的马蹄声扰乱。 一个身着藏蓝色华服的男子翻身下马,正要大步走进来,扭头看到旁边的马车,突然停下脚步。 身后的小厮没注意,直接撞到了他背上。 “少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小厮以为自己会被臭骂一顿,等了半天都没听到训斥,抬头,才发现自家少爷在马车边探头探脑。 他走过去,不解地问道,“少爷,你在看什么?” “嘘。” 刘同示意他别说话,拧着眉头围着马车绕了一圈才道,“这是个有钱人啊。” 小厮盯着马车看了半天,挠挠头,“少爷,这不就是普通的马车吗?一点值钱的装饰都没有。” “你懂什么,”刘同没舍得挪开视线,“这可是上好的梨花木,价值千金。” 他嘴里念念有词,“这么大个马车,通体都用梨花木制造,得花多少银子啊?不仅有钱,应该还挺有权的,你看这匹马……汗血宝马啊,就这么用来拉车了,便是侯爷府中也没有这么奢侈。” 小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赞叹。 虽然他不清楚,但顺着少爷的话说总是没错的,不会被骂。 第311章 玷污 刘同嘴里啧啧称赞,在马车旁逗留了一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样,不由得蹙眉。 他好歹是北璃侯爷的侄子,虽没住在平都,但也算见过平都的繁华和侯府的奢侈,怎么还能轻易被惊叹到呢? 大概这辆马车的主人地位是真的很高。 只是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北璃的边陲小镇? 他还真想见一见。 刘同迈开腿,三两步上了台阶,走进客栈,“雅娘,老规矩!” 俨然是这里的熟客。 雅娘立马应声前来,脸上带着浅笑迎接客人,“刘少爷稍等,我立马让厨房做,舟车劳顿,先喝口茶。” 说着,走到桌边,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小指微翘,白皙又细长,只是因为常年劳作,手背上添了许多细纹,不如二八女子的皮肤光滑。 但她动作娴雅,赏心悦目,还是轻易就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刘同顺着她的手臂往上,逐渐落在她脸上。心里暗暗感叹其风韵犹存,若不是她染了病,他还真想亲近亲近。 刘同端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雅娘,外面的马车是谁家的?” “是新来的客人,准备在店里住一晚,”雅娘笑道,“可是挡了刘少爷的路?” “我只是问一句,好奇罢了。” 他知道什么叫看人下菜碟,对于有权有势的,他不会轻易招惹。 菜很快端了上来,刘同饿极了,狼吞虎咽。 雅娘站在旁边,嘴角噙着一抹笑,似乎带着冷意,可再细细看去,又好像是错觉。 她依旧笑得那么温婉平和。 见刘同闷声吃饭,雅娘重新回到了柜台后面,很快又响起算盘声。 大堂里很冷清,除了刘同外,便只有苏音还在条凳上坐着。雅娘算盘打到一半,抬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款步而来。 “姑娘,楼上房间已经铺好了,要不上去看看?” 刘同是个什么性子她晓得,若当年不是自己恰好满身起了红疹,骗他说有病,只怕没有好下场。苏音年轻貌美,气质端方,太招人注意了。 刘同这种歪瓜裂枣最喜欢肖想天鹅肉,怪恶心人的,雅娘不想看一个好好的姑娘被玷污,所以委婉相劝。 没想到苏音只是对着她笑笑,粉红的脸颊灿若桃花,杏眸微闪,“多谢雅娘,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见她坚持,雅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刘同已经看了过来,她只好收声。 苏音见她眼底隐含担忧,心底一暖。 自己身陷囹圄,还想着为别人撑伞,不愧是前中书令的夫人,不负当时的盛名。 她冲着雅娘眨眼,神态俏皮,“放心。” 这句话有些无厘头,雅娘虽听懂了她的意思,却猜不透她的想法。 既知道刘同的品行,为何不躲? “姑娘。” 转眼间,刘同已到跟前,装模作样地对她行了个礼,然后把雅娘支开。 苏音原本低着头,闻言抬眸,一双水润的杏眼懵懂又无辜地看着他,“公子唤我何事?” 第312章 婢女好啊 嗓音又娇又软,直接撞进了刘同心底,使得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这背影曼妙,必是美人,待走近,才发现她不仅长得美,气质还绝佳,丝毫不亚于他的堂妹,也就是如今的昭仪陈梓玉。 他心中雀跃,面上却没表现出分毫,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 只是这种斯文的样子和他的气质大相径庭,以至于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姑娘一个人?” 苏音心底暗笑,低低应了一声,“公子不也是一个人吗?” 刘同哑然,旋即展颜道,“是,无人闲话,在此碰到姑娘,觉得有缘,所以冒然过来,还望姑娘见谅。” “公子客气。” 苏音淡淡地回了句,敛眸,不再言语,轻轻拨弄着杯盖。 玉指纤细,白净修长,刘同的目光也随着她指尖的动作起伏。 再顺势落在她身上—— 楚腰纤瘦,下巴精致小巧,嘴唇嫣红,羽睫微颤,一举一动如清风拂面,正是刘同心仪的那款。 见苏音不说话,便主动道,“姑娘是要去往平都,还是来璃镇游玩?” “去往平都,途径璃镇。”苏音知道怎么吊他的胃口,故意不看他,“我只听说过平都繁华,还从未听说璃镇有什么好玩的。” 刘同立马道,“璃镇最出名的便是紫鸢花海,尤其是日出的时候,太阳穿过薄雾,洒下一层金色,落在花上,让人如坠梦境。” 他搜肠刮肚,将胸中少得可怜的一点墨水都蘸了出来,如愿得到了苏音的称赞,“公子好学识。” “随口一说罢了。” 刘同越看苏音越觉得满意,难免心急了些,稍微倾身朝前,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我以前竟从未见过。” 他背书不行,对美人可是过目不忘。 刘同脑子里闪过许多家族的名字,谁料苏音却摇摇头,“我只是个婢女,公子言重了。” 他先是一愣,而是笑道,“婢女好啊!” “好在何处?” 好在可以随意调戏逗乐,而不用担心有人找麻烦;还是好在玩弄之后,可以随意摒弃? 苏音终于舍得抬头,屈肘撑着下巴,抬眼看他,眼底带有浅浅的笑意。 明明刚入秋,他却觉得脚底生寒。 半晌才诺诺道,“姑娘身为婢女,却有大家小姐都比不上的气质,当然好了。” 苏音轻笑一声,刚准备说话,对方的咸猪手就已经伸了过来,眼看就要盖在她的手背上。 刘同嘴角的笑逐渐变了味道,原来只是个婢女,那他就不客气了…… 还没等他碰到苏音,手突然就被飞来的石子击中。 那石子灌有内力,竟让他整个手都麻了,还止不住颤抖。 刘同稍稍愣住,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哪个不要命的敢打老子……”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就悄然架在他脖子上,在暖黄的烛光下泛着寒芒。 长风的声音在后背响起,冷冷的,“学不会好好说话,我可以让你永远说不出话。” 第313章 尖嘴猴腮,有什么好看的? 长风面不改色地说出威胁人的话,还挺有样的。 苏音嘴角的弧度还没压下去,对刘同道,“公子,刀剑无眼。” 听起来像劝说,实际却是挑衅,偏巧刘同不敢冒险,若真把自己伤了,他找谁哭去? 刘同见身后的人半天没动静,于是悄悄把头歪到一边,想躲开剑刃,没想到他退一寸,剑就逼近一寸,无路可躲。 小厮站在旁边干瞪眼,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就是跟在少爷身边打杂的,不会武功,只会扑过去抱着长风的腿求饶。 小厮正要这般做时,苏音突然朝长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人放开。 长风这才唰地一声,将剑收回鞘中,人却没有撤开,盯着刘同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敢冒犯,立马就能将人制服。 刘同先是惊慌,待离长风一丈远后,突然就觉得有了些底气,怒不可遏,“你们等着,有种别走,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他自己打不过,但可以叫帮手啊。 长风将剑抱在身前,朝他点点头,语气严肃,“我等着,不来的没种。” 苏音没忍住轻笑出声,看刘同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直到人消失在黑夜中,她都还没收回视线。 “尖嘴猴腮,有什么好看的?” 身后响起一道幽怨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地问道。 同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霸道地将她的脸转过来。 苏音冲着凌晏扬了扬眉毛,“人不好看,戏好看啊。” 刚才可不就像是在耍猴戏吗? 刘同是侯爷陈寥的侄子,虽不住在平都,但时常去平都玩耍,仗着自己的身份调戏过不少良家妇女,也祸害过不少姑娘。 那时候,苏音身为魏子渊的幕僚去侯府商量事情,亦被刘同言语轻薄。 苏音本想揍他一顿出气,可考虑到魏子渊需要侯府的支持,不能因为这事和侯府闹不愉快,于是忍了下来,只是事后让陈寥好生管教自己的侄子。 如今想来,亏大发了。 就应该先把他揍个鼻青脸肿。 回神,见凌晏还盯着自己,于是问道,“殿下的事情处理完了?” “还差一点,”凌晏的手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滑,牵住她的手,把人朝楼上带,“坐了一天马车,你不累?” “累啊。” 苏音配合着他的脚步往前,“不过我明早还想看看紫鸢花呢。” “那就稍晚一点出发。” …… 夜半,璃镇被黑暗笼罩,子规客栈的人也陷入沉睡。 一楼最角落的房间还点着灯,光线昏暗,将桌前两个人的影子拽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卜云铮和雅娘相对而坐,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雅娘先开口道,“今天来的那几个客人,我觉得有些奇怪。” 那男子倒没什么,中规中矩,跟平常往来的客人一样;可女子的言行实在让人无法不多想。 卜云铮压了压眼皮,低声问,“怎么说?” “今日刘同来了店里,我本想着她一个姑娘家,让她避一避,谁知她非但不怕,还有主动逗弄之嫌,就好像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 第314章 深夜到访 雅娘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总觉得她认识刘同,知晓这是个怎样的人。” 卜云铮听完后顿了几秒,这才点点头,“我亦有同样的感觉。” “嗯?” “上菜的时候,她曾向我打听平都的事情,还意有所指地问平都是否会有人来璃镇……” “莫非她就是从平都来的?”雅娘连忙问道,“我们好不容易躲过这几年,难道就要被发现了吗?” 卜云铮摇摇头,盯着面前跳动的烛火,眼神忽明忽暗,“你先别慌,我看她的样子,应该和陈寥没关系。” 他说完后,面色并不轻松,雅娘忍不住道,“想到了什么?” 卜云铮突然抬头看她,“你还记得过段时间就是北璃国宴吗?皇帝给周边国家下了贴,这几日不仅往来的商人多了,他国侍卫和丫鬟也不少。” 身为北璃的前中书令,即使这几年都在世俗中打滚,可眼睛还没退化。 富商和贵族甚至皇族的气势压根不能比。 雅娘眉头一拧,“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宣周派去参加国宴的人?” “只是猜测。” 雅娘想了想,兀自说道,“是了,我看那男子器宇轩昂,眉目周正,行止稳健,目光深沉,不似寻常人。而那女子虽自称婢女,可浑身打扮不俗,气质卓然,断不可能是普通的下人。” 卜云铮微微颔首,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只是他考虑得更远些。 宣周派去北璃参加国宴的人,身份必然不低,而宣周的几个皇子他基本都见过画像,并非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只有一人他没见过,那就是太子。 他刚想开口说话,突然听到敲门声。 很轻,似乎怕吵醒别人,而且只叩了两声就停下。 房间里的两人同时愣住,面面相觑,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 雅娘不敢说话,只用眼神询问卜云铮该如何。 卜云铮犹豫了两秒,还是起身,放轻脚步,走到门边,用略带疲惫的嗓音问道,“谁啊?” 开门,一个纤瘦的身形站在门外,正是刚才两人所议论之人。 苏音对着卜云铮笑了笑,“夜深了,冒昧打扰。我能进来坐坐吗?” 卜云铮侧身让开,确定她身后没人,这才关上门。 雅娘在听到她声音的那刻已经站了起来,即使拼命压住,苏音也能瞧见她眼底的一丝慌张。 “别紧张,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雅娘搅着衣袖,示意她坐,又给她添了杯茶,“姑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苏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杯沿,抬头看向卜云铮,“自然是为大人和夫人的事情而来。” 她间接挑明了两人的身份。 卜云铮和雅娘心底打着鼓,半晌没说话。 卜云铮前半辈子活在朝堂,见过腥风血雨,所以此刻依旧十分镇定,冲着苏音沉声道,“我们夫妻俩担不起这样的称呼。” 到了现在,他也没必要掩饰,犀利的目光直落在苏音脸上。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她。 第315章 不以成败论英雄 五年前,北璃和宣周一战,两败俱伤。 当时,北璃三皇子亲自领兵出征,想要挣得功名,增加自己夺嫡的筹码。 相比于老四魏子渊,先帝也更看好三皇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一战,他身陨沙场,连尸骨都未能找到。筚趣阁 先帝一病不起,魏子渊乃剩余皇子中年龄最大的,顺理成章接下部分朝中事务。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三皇子的支持者赶尽杀绝。 那段时间,官员死的死伤的伤,卜云铮一家也无法幸免,被逼无奈下,只能远离平都,准备回家乡养老。 但魏子渊未免后顾之忧,在他们回乡路上拦截,血洗丛林,将家仆侍卫砍了大半,卜云铮和雅娘幸得老友帮助,这才顺利逃过一劫。 那时雅娘怀胎三月,几番波折动荡,孩子没保住,身体也因为就诊不及时,自此再也怀不上。 两人一路南下,最终到了这个和宣周接壤的璃镇,开了个客栈,勉强度日。 最开始的两年,他们整日提心吊胆,后来随着魏子渊一步步掌握权力,登上皇位,这件事也就逐渐被淡忘了。 他和雅娘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虽然刘同时常会来,但并不认识两人,直到苏音出现。 卜云铮说完话,就一直等着苏音的回答。 他相信苏音不是来要两人命的,毕竟魏子渊登基接近一年,他这个前中书令早就没什么价值了,苏音真想动手,两人此刻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苏音对上他犀利的目光,丝毫不惧,“我从不以成败论英雄,大人为官期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便是好官。至于站队……良禽择木而栖,魏子渊才华确实比不上三皇子,人也虚伪,易地而处,我的选择也跟大人一样。” 苏音到魏子渊身边的时候,卜云铮已经离开平都许久,但仔细查探,个中曲折还是很容易找出来的。 况且魏子渊当时并不得先帝喜爱,不是先帝最中意的继承人,他需要苏音的帮助,所以很多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卜云铮的事情在魏子渊那里已经告一段落,但对苏音而言不算完,所以命人暗中调查,知道了子规客栈的存在。 她没有赶尽杀绝,只是默默关注着两人。 这次换了身份,随着凌晏北上,知道要路过璃镇时,便想到了这桩旧事,于是才有先前的试探。 卜云铮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自得,反而问道,“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 “只要用心,总归有些路子。” 苏音抬眸看他,眼底含笑,“我不仅知道大人的身份,还知道当时提出追杀大人的,正是当今的侯爷陈寥。” 卜云铮身体微微一抖,藏在背后的手逐渐紧握成拳,眼皮下压,“陈寥……倒是好久都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大名鼎鼎的北璃侯爷,其实私底下心眼比针还小,完全没有容人的气量。 两人政见不同,一向看不惯对方。三皇子一死,魏子渊得势,他怎么会放弃这个诛杀自己的好机会? 第316章 合作 苏音的一番话,瞬间将卜云铮的回忆拉扯到五年前。 现在只要闭上眼,他脑子里全是陈寥站在门口,指挥人冲进去,胡乱砍杀的场景。 笑看着一池春水染成红色。 苏音看两人脸上都浮现出痛苦之色,非但没有出声安抚,反倒继续在伤口上撒盐,“大人大概不知道,当初帮助二位逃脱的辛侍郎,不出一个月就被关进了牢里,最后……五马分尸。”caso “什么?!” 卜云铮双目猩红,几乎站不住,勉强撑在旁边的桌子稳住身形。 那张桌子年代久远,上面歪七扭八地刻着划痕,他稍稍一用力,桌腿就跟着颤抖,随时会散架的模样。 雅娘眼泪当即就滚落出来,伸手去扶他,“铮哥……” 卜云铮喘了几口粗气,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再次睁眼,看向苏音的眼神已与先前不同。 他紧紧地凝着苏音,语调沉沉的,如大雨催发前,天边闷闷的雷声,“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或者,是想利用我做什么?” 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更不觉得苏音深夜前来,只是为了告诉他五年前的事情。 “不是利用,”苏音摇头,对上他的目光,“是合作。” 她眼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狠厉,让卜云铮觉得,她身上的恨意一点都不比自己少。 房间顿时静默,过了半晌,卜云铮才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主子的意思?” 便是身为败落的一方,他也不会做背叛北璃的事情。 “我的仇,与殿下无关,”苏音知道他猜出了凌晏的身份,也不再隐瞒,“况且大人要对付的是侯爷,和北璃有什么关系? 大人和他在朝堂争执多年,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为人。有他,于北璃并未裨益。” 这些年侯府独大,尤其在魏子渊继位,陈梓玉入宫开始,陈寥行事越发没了规矩,全凭自己喜恶,暗害了不少朝廷忠臣。 即便卜云铮远在璃镇,也有所耳闻。 他看向苏音,眼底仍有疑惑,“你一个宣周人,怎么会和北璃的侯爷有恩怨?” “大人说错了,是有怨无恩,”苏音手指轻轻叩着木头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身为宣周人,和他有过节,不更奇怪吗?” 卜云铮瞳孔一缩,显然想到了什么,“你……” 苏音不欲多言,起身要走,“大人好好想想,我明早用完饭就会再度启程,希望大人届时已经想清楚了。” 她抬腿,慢慢走出来房间,还贴心地把门关上,剩下卜云铮和雅娘面面相觑。 “铮哥,你信她说的话吗?” 卜云铮听到脚步声走远了,这才道,“半信半疑。” 疑惑的是苏音的身份,信,则是因为苏音说的话与他经历和了解到的完全吻合。 雅娘眉头紧拧,“那我们怎么办?” “你让我好好想想。” 雅娘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眼神流露出一丝悲戚,默默爬上床休息去了。 卜云铮则坐在床边,盯着跳动的烛火,久久未曾有动作。 第317章 事在人为 鸡鸣渐起,天光破晓,东边由暗变明,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阳光穿过清晨厚厚的云雾,照在子规客栈的牌匾上,将一夜的露珠驱散,璃镇也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苏音推开房间的窗户,伸了个懒腰,鼻尖是清风送来的阵阵花香,眼前紫鸢遍地。 她翘了翘嘴角,心情极好地趴在窗边看了会儿,这才准备下楼。 刚开门,就碰上从房间出来的凌晏。 “殿下。”她和凌晏并肩下楼,“昨夜休息地好吗?” “还不错。” 凌晏看向她,“你呢?” “我也很好,一觉到天明。” 凌晏笑了笑,没有拆穿她。 他知道苏音半夜下了楼,只是不知道具体做了什么。筚趣阁 “我已经让长风点好了饭菜,一会儿吃完,我们就去看花海,下午启程如何?” “好啊。” 她见长风一大早就抱剑倚着门框,极目远眺,不免有些奇怪。 顺着他的目光而去,只有小镇弯曲的街道和时不时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去田野里劳动的百姓。 “你在干什么?” 长风一脸正经,“我在等那个没种的人。” “……” 等太阳完全升起,笼罩在紫鸢花海上,更添了一份朦胧和神秘,而立在一旁的子规客栈也显露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气息来。 苏音转了一圈回来,恰巧碰见从房间里出来的雅娘。 她眼底有淡淡的青灰,不似往常那般有神韵。 看到苏音,雅娘先是一愣,然后冲着她点头微笑,“姑娘,可方便随我来一趟?” 苏音略回一礼,跟着她进了房间。 卜云铮仍旧坐在桌边,似乎没有挪动位置,抬头看苏音踏进门槛,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木凳,“坐。” “大人考虑好了?” “嗯。”卜云铮一夜未眠,嗓子沙哑,目光却坚定有神。 苏音已从他眼里得到答案。 卜云铮看着她,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皇帝和侯府已经有了嫌隙,便是我不卷入这场争斗,侯府的荣光也延续不了多久,我为什么还要冒险?” 苏音笑了笑,不答反问,“大人信因果报应吗?” “信。” 所以侯府如今和皇帝离心,是必然结局。 “我也信,”苏音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过,我更信事在人为。” 看别人遭天谴,哪有手刃仇人来得痛快。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卜云铮心情轻松了些许,一夜的思考让他稍显疲惫,抬手摁了摁眉心,“如今我身在璃镇,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如何跟北璃的侯爷抗衡?岂不是以卵击石?” “大人暂时无法去平都,但有侯府亲戚来啊。” “你是说刘同?” 苏音点点头,“陈寥对这个侄子还算照顾,他若是出了事,侯府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卜云铮却不认同,“陈寥这个人手段极狠,若是伤及他的利益,只怕会弃车保帅。” “没用的。魏子渊只要想抓他的错误,他就算自砍臂膀都没用,只要将把柄送到魏子渊手里,剩下的就不需要担心了。” 第318章 抵达平都 别人她不敢肯定,魏子渊会怎么做她却能猜到。 侯府在平都盘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一时不易打散,那就先从小处着手,再以此为支点慢慢撬动。 卜云铮闻言,不由得轻笑,“我看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却不浅。” “生死面前,谁不是用力抓住救命稻草?”苏音悠悠地说道,“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会拼了命去靠近。” 卜云铮对她的话没有异议,对她这个人却有些兴趣。 “所以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一个想报仇的人而已。” 她的仇人,昭仪、侯爷、皇帝……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难办。 慢慢来,总是能清算的。 苏音到这个房间已经一刻钟了,事情办妥,她也不想久待,起身,“消失太久,殿下该来找我了。” 走到门口,她突然驻足,“我在平都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 一行人用过午饭,上车启程,继续往平都的方向走。 大概过了三日,总算看到城门—— 他们到了。 前方有士兵盘查,马车逐渐停了下来。苏音抬手撩开车帘,望着正前方不远处的“平都”二字,嘴角轻扬。 国宴临近,上头的人吩咐下来把城门上的字重新填了朱漆,色泽明亮,和周围斑驳的石块格格不入,怎么看怎么别扭。 适逢今日赶集的人多,城门口热闹得很,苏音耳力好,能听到他们的碎碎念。 “我刚才见到昭仪娘娘了!” “宫里的娘娘你怎么能见到?别吹牛了!” “我骗你做什么,今日昭仪娘娘回侯府了,我恰好经过,你是不知道有多气派,宫女侍卫各有十几,还有领头的太监。” 那人边说边啧啧称赞,“就是没见到昭仪娘娘的样子,听说貌若天仙,不知是不是真的。” 另一人则道,“若非如此,怎么能让咱们陛下空设后宫,只留她一人?” “你这话就不对了,陛下钟爱娘娘,不仅是因为貌美,更是因为才华,谁不知道侯府嫡女有治世之才,在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帮他……” 他突然捂住嘴,还顺势给了自己两巴掌,“皇家的事情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赶紧走,媳妇在家里还等着豆腐下锅呢!” “走走走。” 两人说着走远了,苏音听了他们的话,敛眸轻笑。 她都死一年了,陈梓玉还得靠她从前挣下的名声揽人心,不知该叹还是该悲。 回头,见凌晏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于是出声道,“殿下,咱们快要进城了,住哪儿啊?” “庆竹苑。” 凌晏缓缓睁眼,抬手示意她过来。 苏音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于是将脑袋凑过去,“嗯?” 凌晏伸手,边替她捋平后面的头发边说,“皇帝肯定知道我什么时候到,会派人来城门口接的。” 苏音点点头,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庆竹苑离侯府不远,只隔了两条长街。侯府手中尚且握有兵权,魏子渊是想把凌晏看住,防止他生出额外的心思? 第319章 太子宝贝着呢! 凌晏见她睫毛微颤,笑了笑,伸出食指轻轻触碰,“别想了,想了一路还不累吗?” 从进入北璃开始,白日,苏音大部分时间都掀开帘子在看周遭的景色,面上无悲无喜,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他只要从书里抬头,就能撞见她古井无波的眼神。 凌晏以为越接都,她就会越愤恨,没想到更多的是冷漠。 就好像一个游走在尘世之外的人,尘世风云变化,在她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 苏音抬眸,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摇头,“不累。” 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再次回到这里,怎么会累呢?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北璃李光,见过太子殿下。” 一只骨节分明地手撩开黑色车帘,看向站在马车前的人,“李将军客气。” 李光身量高挑,体型健硕又匀称,虽是武将,但长得却没什么攻击性,反而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 他是这次负责接待各国来客之人,颇得魏子渊信任。 苏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她并不认识李光,这大概是魏子渊新提拔的人。 “太子一路辛苦了,得知太子今日抵达平都,陛下特命我在城门迎接,”李光言语很客气,没有丝毫作为东道主的傲慢之态,但也并不谄媚,“庆竹苑已经收拾妥当,现由我给太子引路。” “多谢将军。” 见凌晏重新放下车帘,李光转身上马,示意城门口的人放行。caso 马车平稳地驶入城门,耳边突然热闹起来。 集市未散,道路两侧尽是推车摆摊的小贩,小孩子跑来跑去,嬉笑玩闹,和京城的繁华相差无几。 凌晏的马车并不招摇,但李光领路在前,足以吸引百姓的目光。 都知道国宴临近,能让他亲自接的人,地位又怎么会低? 途径一座酒楼,有人倚在二楼栏杆处,低头看着马车缓缓驶过,眉毛一扬,“宣周的人到了?” 那人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生得一副好皮囊,奈何放纵无度,看起来精气神不足。 他便是北璃大将军叶皓唯一的儿子,叶祖鸣。 此刻,叶祖鸣手里端着酒杯,桌边还有两名美女作陪,身旁站着好友施宏。 风过,撩起马车侧壁的小方帘,露出苏音白皙精致的面孔。 叶祖鸣突然一怔,“她是谁?” 施宏也觉得眼前一亮,只是没他那么大反应,“来的是宣周太子,能和太子同乘的,大概只有那位不按规矩办事的婢女了?” 苏音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远播四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啧啧,不愧是能让太子带在身边的人,看着就贵气,哪有半分婢女的样子?” “再贵气,那也是太子宠的,没了宠爱,什么都不是。”施宏语气轻蔑,明显看不上这样的人。 他见叶祖鸣还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撞了撞对方的肩膀,“我可告诉你啊,这女子太子宝贝着呢,你碰不得。” “我知道,”叶祖鸣撇撇嘴,“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第320章 我的婢女 有些人,能看能动;有些人,只能看不能碰。 叶祖鸣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重新坐下,指挥旁边的美人给他满上,又伸手勾了勾美人的下巴,目送马车远去。 他看到了苏音,苏音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苏音和叶家没什么仇怨,跟叶祖鸣就更没有交集了。 不过魏子渊对叶家好像不是很满意。 叶皓身为大将军,手握重权,麾下十万精兵,先帝在时,是诸位皇子的拉拢对象。 苏音曾给魏子渊献计,多次努力下,总算赢得其支持。 但魏子渊继位后,北璃朝堂并不安生,他自己疑心又重,总想把权力揽在手中,或者交付给新提拔上来的人。 这些权力从哪里来?老将手里。 叶皓首当其冲。 从秦枫之前的来信看,魏子渊有意一步步收回他手中的兵权,只是尚未成功;而叶皓也显然不想把兵权拱手让人。 古往今来,朝堂中这种事屡见不鲜,倒是方便了苏音。 既然这江山是她替魏子渊谋来的,也该由她瓦解才是。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到了庆竹苑。 苏音刚踩着脚蹬下车,就见前面走来两名男子,步伐沉稳,身量也相差无几,满身矜贵,只是服饰略有不同。 一个是西楚的大皇子皇甫嵩,一个是姜国王爷姜荣。 “太子可算到了,我俩都在这儿盼一天了。” 凌晏脸上漾出淡淡的笑,同两人见礼,“二位比我早到一天,想必已经领略过平都的风土人情了。” 皇甫嵩叹道,“忙着休整,还没找到时间出去,改日邀太子一起喝茶,如何?” “好说。” 凌晏怕苏音没跟上来,于是回头,皇甫嵩和姜荣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落在苏音身上,细细打量了几眼,相视一笑。 姜荣开口,声音温润,“这位是?” “我的婢女。” 在外人面前,凌晏也毫不掩饰对她的不同,招招手,语气和平常无异,“过来呀,躲那么远干什么?” 苏音在心底轻叹,也没想着能躲过去。 她款步行至凌晏跟着,微微屈膝,“见过大皇子,见过王爷。” 皇甫嵩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竟然认识我们?” 苏音敛眸,避开两人好奇的视线,“久仰大名。” 四国之内,她了解的事情还真不算少。 皇甫嵩和姜荣她也曾见过,只不过那时是扮作给魏子渊斟茶的婢女。 “你的事迹我也听说了些,还一直在想到底是个怎样的妙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姜荣装模作样地打开扇子,“皇甫兄,你说是?” 皇甫嵩点头,“没错。”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弄得苏音有些迷糊,什么时候自己的名声已经传得这么远了? 她看向凌晏,十分不解,凌晏笑着将人拽到自己身后,挡住面前两人探视扫射的目光,“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有些累了,改日再同两位把酒言欢。” “那就不打扰太子休息了,我和姜兄出去逛逛,老待在院子里,闷得慌。” 第321章 未免让人生烦 他们住的地方,四周都有北璃的人监视,即使自己带了人,毕竟也在他国地盘,总归没那么舒服。 与其待在院子里如笼中鸟雀,不如上街闲逛,说不准还有什么发现。 皇甫嵩和姜荣慢慢走出巷子,来到街上。 彼时集市还未散去,虽不如先前热闹,但周围还是极有烟火气。 皇甫嵩一直回味着刚才见苏音的场景,对姜荣道,“你觉得,苏音只是一个婢女吗?” 姜荣笑道,“太子亲口承认的,那还有假?” “你自己信吗?”皇甫嵩怎么看不出来他的敷衍,兀自敲了敲嘴角,“挺有意思的。” 不仅刚当着宣周皇帝的面拒绝肃王,还能让太子走哪儿都带着她,有些手段啊。 姜荣扭头,看着他一脸兴趣盎然的模样,“不如,你向凌晏讨了去,看他同不同意。” “这种扫兴还丢脸的事情我才不干呢!” 两人虽然没什么亲昵的举动,可展现出来的氛围可不是主子和婢女的关系,他怎会自讨没趣。 有意思的人,看看就行了,若有机会,伸手挡挡路,当做看戏也不错。 除非他疯了,才会跟凌晏开口要人。 皇甫嵩伸手把他的扇子推开,有些看不惯。 已经入秋,平都的天气很是凉爽,一天到晚拿着扇子扇蚊子呢? 姜荣也不介意,“唰”地一声将扇子收起来,“苏音确实有意思,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姜荣压低声音,“我来平都这两天,发现平都的百姓对这位昭仪娘娘是赞不绝口,可要细细探究,好像自魏子渊继位后,她也没做出什么贡献啊。” 传一两遍让人稀奇,可传得多了、久了,而且净是那些早已过去的事情,未免让人生烦。 皇甫嵩没有正面回应他,而是问道,“你不是见过陈梓玉吗?” “嗯,见过。” 两人一问一答后,竟不约而同收了话头,没有继续下去。 都是皇子中的佼佼者,识人的眼力怎会差? 这些年,世人只知魏子渊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子就一个陈梓玉,可他们却了解到,在魏子渊夺嫡成功前,府中还有一名女子,继位后就不见踪迹。 再结合传言,不难察觉其中有问题。 …… 北璃皇宫。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魏子渊正坐在书房外的小花园里,一手拿着兵书,一手提笔蘸墨,看到兴浓处,圈字批注,笔锋凌厉。 他本五官柔和,丰神俊朗,只是在龙椅上坐着,难免沾染了帝王的霸气,看人自带三分犀利。 直到翻完最后一页,他才放下书,抬头摁着眉心,眼尾略带倦色。 入秋,小花园里的花很多都凋谢了,泥里满是枯枝败叶,加之昨夜下了场雨,石子路上也铺了一层落叶。 心腹葛樟踩着一地落叶快步而来,在离魏子渊三步远的地方驻足,抱拳道,“陛下。” “嗯。” 魏子渊应了一声,抬头看他,“如何?” “宣周太子已经住进庆竹苑,和西楚大皇子及姜国王爷简单说了几句话。” 第322章 念卿 虽然几人的谈话没什么稀奇,但葛樟还是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魏子渊。 魏子渊听完,默了两秒,这才开口道,“凌晏把那位婢女也带来了?” “对,看着颇为宠爱,两人甚至同乘而来。” “呵。” 魏子渊轻笑一声,语气说不出是轻蔑还是嘲讽,亦或兼有之。 “昭帝也真是老糊涂了,也放心将这样一个红颜祸水放在凌晏身边。” 葛樟想了想,“昭帝不是一直都不喜欢这位太子吗?想来若是太子耽于美色,无心正事,岂不正好合了昭帝的意?” “哪有这么简单啊……” 魏子渊对宣周这位从小就在青城山静养的太子知之甚少,所以心里的戒备也是最重的。 一个远离权力中心八年的人,回到京城,不仅没有被欺压,反倒隐隐有盖过其余皇子的架势,必然是有过人的本领。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沉湎于美色呢,说不定这位婢女跟之前他身边的人一样。 想到这儿,魏子渊不免蹙了眉头,眼前闪过一个姣好的面容。 “那陛下可要召凌晏进宫?” “不必,他不是个好拿捏的人。离国宴还有四天,你好好监视,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向孤汇报。” 葛樟抱拳应是,转身欲走,却突然被叫住。 魏子渊的眉毛尚未舒展开,语气也带有一丝不耐,问道,“昭仪今日去侯府,现下可回来了?” 葛樟一愣,“并未。” “知道了,下去。” “是。” 风过,撩起魏子渊宽大的袖袍,带着几分凉意。 他起身,慢慢踱步,前往含青宫。 “青”取“卿”字谐音。 这里没人住,但魏子渊每天都让人打扫,可谓纤尘不染,里面的布置和先前一样,所有东西都在原位,且都是那人一手装扮的。caso 他平时没事或者心烦意乱时,就会到此处来,一待便是一天。 此刻,含青宫内飞出两只麻雀,似乎是被魏子渊的脚步声惊到了,叽叽喳喳地往树叶间钻。 他抬头,眯眼看着麻雀飞过低空,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念卿,一年了……” …… 侯府。 陈梓玉到府后,回自己闺房小憩了一会儿,连午饭都是端进屋吃的。 桌上的菜色精致,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半合着眼歪在软榻上,看母亲从院外穿过弧形石门走进来。 “没胃口吗?” 陶怡看着满桌快放凉的菜,蹙眉问道。 陈梓玉“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她生得很美,妆容服帖,灿若桃花面,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稍稍往上翘,看人总带有三分媚。 从小锦衣玉食,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十指葱白,柔若无骨。 此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母亲怎么过来了?” 陶怡在她身旁坐下,把着她的手,一下下抚摸着,“我在府中闲着也没事,索性过来看看你。” 她见陈梓玉没什么精神,一脸倦色,体态相比之前也丰腴了些,讶异道,“你该不会是有身子了?” “我倒是希望有。” 第323章 亲自盯着 陈梓玉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饶是已经尽力压制,烦躁还是从眉宇间流露出来。 这么多年,她何尝不想有个孩子? 苏音还在的时候,魏子渊顾及她的感受,说不是好时机,且未婚先孕,对她名声有损;等苏音终于死了,魏子渊也如愿坐上皇位,此刻名正言顺,可不管怎么努力,她就是怀不上。 太医一直在帮她调理身子,食补药补,只见长肉,肚子却没有一点动静。 陶怡拍了拍她的手,言语轻柔,“虽说现在后宫就你一人,独享恩宠,但朝中形势瞬息万变,许多大臣向陛下进言,多次提起选妃之事,陛下只怕也有这个心思,还得有孩子才稳定。” 两人几年前就已经在一起,陛下现在登基也将近一年,按理说早就该传来好消息了,可陈梓玉始终没有身子,陶怡难免有些着急。 陛下迟早要选妃,充盈后宫,若是别人先一步怀上就不好了。 “我知道,”她转动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勉强压下心底的躁意,朱唇轻启,“但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她觉得魏子渊最近有些不对劲儿,总是避免和她亲近。 国宴在即,她理解,可国宴前两个月也是这样,总是推说政务繁忙,去她宫里的次数也减少了。 陈梓玉最开始还怀疑是哪个大胆的宫女敢勾他的魂,后来发现他就是不愿意碰自己而已。 想到这儿,她不免觉得有些委屈,反握住陶怡的手,“娘,陛下会不会对我失去兴趣了?” “胡说!” 陶怡嗔怪道,“陛下顶着朝臣相逼的压力,拖了这么久都不愿意选妃,身边只你一人,试问从前哪个皇帝能做到这样?” 她伸手搂过陈梓玉,“你啊,就是在宫里闷坏了,平时也没个人陪你说话解闷,净瞎想。” 陈梓玉心里这才觉得舒坦了些,蹭着陶怡的肩膀,“娘,那你说陛下为何迟迟不肯册封我为皇后呢?” 哪怕身为唯一的后妃,她心里也不踏实。 虽然她骄纵,但也明白,为了平衡朝中势力,魏子渊肯定会纳妃,到时候新人入宫,相继册封,而她只是个昭仪,位份显然是不够的。 思及此,她不自觉搅动着手帕,眉头紧拧。 这个问题陶怡也疑惑着,无法回答,只能轻声安抚道,“大概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无缘无故册封,容易落人口舌,若你能怀个皇子或者公主,那不就顺理成章了?” “嗯……” 陈梓玉闷闷地应了一声,突然问道,“爹呢?我上午回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他,现在都中午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你爹去庆竹苑了。” 陶怡看她整个人都摊在软榻上,跟打了霜的茄子一般,索性拉着人起来,推她出房间走走。 陈梓玉顺着她的步子往外走,继续问,“爹去庆竹苑干什么,接待外客之事不是李将军负责吗?” “西楚和姜国可以让李将军去,宣周的太子,你爹得亲自盯着。” 第324章 殿下在和谁说话 屋外阳光明媚,秋季的太阳并不灼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筋骨舒展,但却没抚平陈梓玉的眉毛。 “这是陛下的安排吗?” 陶怡点点头。 宣周国力比北璃强盛,来的还是太子,自然得好生招待。 “听你爹说,陛下对宣周太子知之甚少,不清楚他的为人,所以会多关注些。” 陈梓玉撇撇嘴,刚走两步就又要往石凳上坐,被陶怡拽住,“走动走动,天天坐着,人都要生霉了。” 陈梓玉倒也听话,陪陶怡一路走到了府中的小花园。 “宣周太子在政事上如何我不了解,但能把一个婢女纵容地四海皆知,应该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人?” 这事在坊间是趣闻,落在为官者耳中就是笑话。 这些天,那婢女简直成了平都说书人嘴里的常客,什么美若天仙、气质卓然、有勇有谋……让陈梓玉格外不舒服。 因为这些词,好像是在形容那个人。 她都死了这么久,却还是如阴影般罩在自己头上。 陈梓玉很气愤。 所以才故意让人重提旧事,想把这婢女的风头盖过去,也让天下人知道,她才是那个辅佐魏子渊登基之人。 至于连骨灰都找不见的某人,凭什么和她争! “倒也不能这么说,”陶怡到底比她多吃了几年米,目光更长远些,“能让陛下和你爹都提起精神应付,必定不简单,谁知道他对那婢女是真宠还是假宠?” 高门府邸,这种事情还少吗? 陈梓玉:“也是。反正这些我也操心不来,不说她了。” …… 庆竹苑。 苏音用完午膳后,小小地眯了一会儿,睁眼便再睡不着了。 在屋里待着也没意思,索性出去寻凌晏。 还未走近堂屋,就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谈话声,长风抱剑站在门口,见她来了微微颔首,当做招呼。 苏音拾阶而上,“殿下在和谁说话呢?” “北璃侯爷,陈寥。” 在长风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里面的人也慢慢转身,扭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还是那张熟悉的老脸,熟悉地让苏音想一巴掌直接呼上去。 大概是魏子渊登基,侯府得势,相隔一年再见到陈寥,他非但不显老态,反而精神矍铄,一双半浑浊的眼里放着光,看谁都带三分严肃和犀利。 此刻视线落在苏音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几眼,似乎想在片刻内看出她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凌晏去哪儿都带着。 苏音面对这样极具威压的视线不仅没有害怕,反倒在嘴角勾起一个笑。 很浅,浅到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她对着陈寥点了点头,直接抬腿踏进门槛,走到凌晏身边,“殿下。” “嗯,”凌晏应了一声,“那边有新送来的水果,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自己去挑。” “多谢殿下。” 凌晏看她走到桌旁,这才重新对陈寥道,“辛苦侯爷跑一趟,我在这里吃住都挺好的。” 陈寥声音低沉,说话中气十足,“太子满意我就放心了,若太子有任何需要,只管找李光将军便是。” 第325章 没有规矩 “咚……” 两人的谈话突然被旁边发出的声音打断,同时扭头看去。 苏音弯腰将掉在地上的香梨捡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时没拿稳,你们继续。” 说完,也不看两人,继续挑着水果。 陈寥不自觉拢了眉头,这也太过没规矩了。就算是他的女儿面对陛下也不会这样,说话不分尊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婢女,稍微受宠些就不知道天高地厚。caso 他虽然看不惯,但也不能越俎代庖,淡淡地收回视线。 凌晏倒是无所谓地笑笑,即便苏音刚才把屋顶捅个窟窿,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习惯了。 他宠的。 “多谢侯爷,也请侯爷替我向陛下表达谢意。” 陈寥稍微抱拳,“太子客气,如果太子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去向陛下复命了。” “长风,送侯爷……” 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旁边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断,“殿下,我刚才上街,听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她边啃着香梨边朝凌晏走来,一脸无辜的模样。 凌晏嘴角微挑,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她身上,没计较她插话的举动。 以为他不知道她刚午睡起来么,上街?梦里? 但说出口的话却是,“什么趣事?” “今日好些百姓都说看到昭仪娘娘回了侯府,特别有牌面,可惜我没看到,不然就能一睹娘娘芳容了。” 凌晏瞥了眼还站在原地的陈寥,接着道,“昭仪娘娘岂是你说见就见的,没有规矩。” 言语嫌弃,语调宠溺。 苏音努努嘴,“我就是好奇嘛,听说娘娘和陛下感情极好,陛下允许娘娘时常回侯府探望,只怕是皇后都赶不上这般待遇?” 凌晏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苏音怎么会不知道宫里只有这一位昭仪呢? 当着陈寥的面说出“皇后”二字,可谓诛心。 毕竟侯府一心想让魏子渊册封陈梓玉为皇后,但多次进言未果,就这么耽搁下来,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凌晏故意板着脸,“后宫只一位娘娘,哪来的皇后?你在我面前说就罢了,出去可不要胡言乱语。” 他看向站在一边脸色已然不佳的陈寥,颇为歉意,“女婢无状,让侯爷见笑了。” “无碍。” 自己什么身份,还能跟一个下人计较? “啊?”苏音突然发出一声惊叹,看向陈寥的眼神都变了,“原来您就是侯爷,恕奴婢眼拙,实在没有看出来,请侯爷恕罪。” “……” 原本正常的话语配合着她的声调说出来,带着一丝讥诮。 当着凌晏的面,陈寥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地瞪了她一眼,目光也逐渐变了味道。 这个婢女,是真傻还是装傻? 原本大中午就热得慌,现下更是窝了一肚子火,陈寥三言两语同凌晏道别后,大步走出庆竹苑。 直到看不见人了,苏音才将手里的香梨重新放回桌上。 什么玩意儿,差点把她的牙酸掉。 背后有人不断靠近,刚一转身,就被凌晏困在怀里。 第326章 你的敌人是侯府? 他两手分开,撑在桌沿上,将苏音整个罩在怀里。 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苏音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caso 凌晏敛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望着她扑扇的睫毛,“满意了?” 苏音稍微往后扬了扬,伸手抵在他胸口,眨眨眼,“殿下在说什么?” 凌晏不由得轻笑,又压近了些,“跟我装傻?” 苏音不是没有分寸、不分场合打断他说话的人,这还是头一遭。 “殿下都猜到了,那还问我干什么?”苏音语调软了下来,食指在他身上戳了戳,故意低头不看他,敛下眼中的情绪。 下一秒却直接被挑起下巴,还没来得及收敛的情绪被凌晏尽数看了去。 凌晏压低声音,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虽是问句,却是肯定语气,“你的敌人,是侯府?” 温热的指腹在苏音的下巴处流连,弄得她有些痒,偏头想躲开,却没能成功。 她既然当着凌晏的面对陈寥说了这一番话,就知道他肯定会察觉,也没想瞒着。 苏音轻叹一声,“是,但不止。” 她的敌人,可是北璃最尊贵的陛下啊。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凌晏也没再纠缠,直接松开她,反倒让苏音有些惊讶。 “殿下不继续追问了。”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目前发现的就这么多了。” 凌晏抬腿要往外走,苏音赶紧跟上去,没注意到他突然驻足,差点撞在他背上。 她赶紧退后两步,“殿下,怎么了?” “手。” “嗯?” 苏音不明所以,同时伸出两只手,看得凌晏眼睛一弯,“以前看你挺聪明的,现在怎么觉得越发傻气了呢?” 他牵起她往外走,“听长风说你中午没吃多少东西,带你去外面吃。” 苏音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懵了片刻,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穿过庭院,走到了庆竹苑门口。 她稍微拽了拽凌晏的衣袖,“殿下,外面人多嘴杂,还是放开。” “怕什么。” 凌晏直接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在平都,没人敢管他;在京城,他也不服人管。 长风在后头看着并排而出的两人,赶紧抬头望天,伸手抚摸着剑柄。 他突然有点想念洛七了,这种苦,怎么能就他自己一个人承受呢?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只是没有上午那么热闹了。 太阳把周围的小摊贩都晒地蔫蔫的,有些靠在小推车上打盹儿,有些三两个聚在一起闲话。 两人专门挑阴凉的地方走,倒也不觉得热。 苏音步伐轻盈,东张西望,“殿下,我们要去吃什么啊?” “前面有家酒楼我觉得不错,好些都是平都特有的菜品,想去尝尝。” “好啊,我一会儿要点碗糖水,你都不知道刚才那个香梨有多酸。” …… 路过一个算命摊子前,原本坐在台阶上、抱着杆子昏昏欲睡的何道人突然双目圆瞪,挺直腰杆看向逐渐远去的两人,最后将视线落在苏音身上。 他怎么觉得这人有点奇怪呢? 第327章 已死之相 明明是已死之相,却仿佛枯木逢春,又抽新芽,看起来虽如常人一般,他却觉得有些怪异。 何道人摆摊算命多年,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平时最多给人看个手相面相,偶尔还帮忙驱邪避鬼,从未碰到难解之症。 苏音是第一个让他看不明白的人。 何道人紧紧盯着两人的背影,不觉虎躯一震,腰杆挺得直直的,顶着骄阳似火,出了一身冷汗。 男子有帝王相,周身正气浩荡,恍若镶着金光,可再多的就无法窥视了。 这种人,如果以他的道行强行突破壁垒洞察,只会自断生机。 而旁边女子却隐隐有股阴暗之气,待何道人细细观察,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遮掩住了。 他眉头紧蹙,目送两人走远,这才收回视线。 …… 到平都的第二日,皇甫嵩和姜荣来了庆竹苑,和凌晏举杯畅饮。 苏音不愿凑热闹,跟他说了一声就独自上街去了。 平都的繁华和京城相差无几,夜市未退,早市便已开张。 附近赶早的百姓带着自己种的菜果上街吆喝,卖花的老妇人、新妇人也不少。 一筐淡红色的山茶花在周围淡色的花朵里格外抢眼。 守着箩筐的是一位年过五十的妇人,见苏音目光略有停留,便把她叫住,“姑娘,买朵花,今天晨起新摘的。” 她头发斑白,服服帖帖地梳在脑后,扎了个丸子,皮肤因常年劳作晒成了古铜色,皱纹横生,眼神炙热,让苏音不忍拒绝。 她蹲下,指尖轻轻翻动着箩筐里的山茶花,白皙的手指和淡红的花色相称,赏心悦目。 老妇人笑着称赞道,“姑娘拿着一定很好看。” 苏音笑了笑,挑了几朵带枝条的,“大娘,你家是专门种花来卖的?” 除了山茶花,周围还有桂花和木芙蓉等。 老妇人一边细细替她修剪花枝一边道,“是啊,我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就种些花来卖。” “家里没有年轻人吗?” “有,”老人眼角的皱纹加深,“不过媳妇刚生了孩子,还在坐月子哩……我儿子就种地,这不要打谷子了,都忙不过来。” 老妇人办事利索,三两下就把花枝修剪好,递给她,“姑娘回去把它泡在水里,还能开个天。” 苏音接过,又指了指旁边的桂花,“给我包一包,我拿回去晒干做成香囊。” “好嘞!” 苏音出手大方,也不像有些人会拿着花朵胡乱揉捏,老妇人心里开心,便道,“姑娘是今天来买的第一人,我再送姑娘一包。” “谢谢大娘,”苏音状似无意地开口,“我看百姓生活是越发好了,想我家中长辈以前还总说自己吃不饱穿不暖,还担惊受怕抓去充军。” 老妇人一听,笑眯了眼,“姑娘家的长辈应该跟我一般大?现在日子逐渐好了,也不会有人抓壮丁。” 她压低声音,往前倾身,“听我儿子说,当今陛下对贫苦百姓十分关切,颁布了各种条令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吃饱饭,不过……” “不过什么?” 老妇人微微叹气,“不过还是有些人会饿肚子,往日上街还会看到一些乞讨的人,近日倒是不见了。” 第328章 公子,问个路 苏音敛眸,嘴角微翘。 国宴临近,有外客来,面子上总得过得去才行。筚趣阁 若是让乞儿将碗伸向西楚、姜国抑或宣周的马车,那就是明摆着在打魏子渊的脸。 老妇人还在继续说,“我有时候也会给点铜板,不过姑娘,这中间有些是骗子,你心善,施恩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甄别。” “好。” 说话间,她已经把两大包桂花用纸包好,将麻绳的一头递给苏音,“姑娘拿好,这样不会散。” 苏音又和她闲话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漫步在平都街头,恍若隔世。 魏子渊在北璃的几个皇子中,能力不算最强,但幕僚众多,也有心怀天下的胸襟。 从苏音这两日的了解来看,他即位后还是做了不少实事。 不过能力始终是上限,再加之北璃朝堂分裂,君臣离心,实际能惠及百姓的,大概也就这样了。 苏音独自一人,悠闲地走在街上,梳着宣周的发髻,还是很抓人目光的。 以至于刚出现在街角,就被鹤唳楼里倚着栏杆的叶祖鸣注意到。 他慢慢凝着那抹水绿色的身影,仰头灌了一口酒,已然微醺。 苏音悠然往前迈步,在鹤唳楼门前停了两秒,抬腿上台阶,走了进来。 前世,她也没少来,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径直上了二楼,碰上站在走廊的叶祖鸣,微微颔首。 对于这种碰不得的美人,叶祖鸣还算有礼,同样点头示意。 淡淡的花香扫过鼻尖,即将离去时,苏音蓦然停下脚步,转身,嘴角扬起一抹笑,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娇俏可爱。 “公子,问个路。” 叶祖鸣一愣,随即笑到,“姑娘请说。” “我定的是风华间,小二说是在三楼,可我刚刚上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公子知道在哪儿吗?” 苏音声音偏软,又以一双求助的眼睛望着他,看得叶祖鸣心尖微颤,是舍不得拒绝的,“风华间在三楼最角落里,若是姑娘不介意,我可以带你去。” 他可没有说谎,风华间确实不好找。 只是叶祖鸣有些不明白,她怎么会在鹤唳楼订房间。 宣周的人不是都住在庆竹苑吗? “会不会耽误公子的时间?” 叶祖鸣摆摆手,带着她往楼梯口走,“不耽误,我来这儿喝酒,也是为了打发时间的。” 苏音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叶祖鸣便装作不知道,跟她说话时也没带出叶家。 不出片刻,他就将人送到了门口。 “就是这里。” 叶祖鸣指着木牌上的三个字,“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拉动里面的铃,届时店小二就会上来,需要什么都能给你送到门口。” 来鹤唳楼的都是富贵人家,里面的服务自然到位。 只是叶祖鸣没想到她也能定得起这样的房间,看来太子果真很宠她。 “我还从未听说过,”苏音眨眨眼,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我之前在京……在之前住的地方,都不知道能这样。” 叶祖鸣留意到她的口误,也没拆穿,言语颇为得意道,“平都是个顶好的地方,姑娘多住一段时间就晓得了。” 第329章 肆无忌惮 苏音笑而不语,将手里的花放下,伸手碰了下茶杯,还是温的。 她随即倒了两杯,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公子进来喝杯茶,权当是我的感谢了。” 叶祖鸣有些怔愣,这……就直接邀请他进房间了? 原本被压下去的心思隐隐有冒出的苗头,美人相邀,他又带着几分醉意,也没多想,抬腿进去,“那我喝完茶便离开。” 苏音笑眯眯地看着他端起茶杯,然后起身,走过去将门关上,“不着急。” 三个再平常不过的字,却听得叶祖鸣后颈一凉,连带着酒都清醒了些。 关上门的苏音瞬间就变了气势。 原本柔弱懵懂,此刻却给人一种压迫感,视线犹如藤蔓一般缠在他身上,使得他身体有些僵硬,动弹不得。 苏音嘴角微勾,荡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瞬也不瞬地盯着他,视线上上下下地打量,“叶公子,听说你前段时间看上了一个农户的女儿,还让她有了身孕?” 嗓音清浅,说出的话却如重锤般落在叶祖鸣脑袋上,将他砸得清醒了大半。 这件事只有跟着他的小厮和他爹叶皓知道,苏音是如何得知的? 他眼神稍微有些变了,逐渐警惕起来,沉声道,“姑娘既然认识我,就该知道污蔑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就是因为认识公子,才知晓公子为人如何。” 苏音无视掉他的威胁,慢慢朝他走近,“你玩弄了人家,又不想负责,所以送了那姑娘一碗堕胎药。 可怜那姑娘身体不好,一碗药下去,直接害了两条命。” “你……胡说八道!”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苏音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笑意盈盈。相比于叶祖鸣酡红的脸,她淡定地让人心生恐惧。 “这件事你压不下去,万般无奈只好让叶将军出面,虽然挨了顿毒打,但好过被别人知道。只可惜那农户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最后死了也只得到二十两银子。” 叶祖鸣猛得一拍桌子,怒目而视,“本公子念在你是宣周太子的婢女,不和你计较,希望你懂得适可而止。这里是平都,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他陡然拔高的音量有太多做贼心虚的成分,看起来像是做好了吵架的准备。 “你错了,正因为是平都,我才能肆无忌惮。” 苏音轻飘飘的一句话,惹得叶祖鸣眉头紧锁,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继续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宣周人,还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就这么跟我进了一个房间,你们陛下不会觉得奇怪吗?” 叶祖鸣并不值得畏惧,但他爹是北璃的大将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和宣周人走得近,很难不让人怀疑叶皓跟凌晏之间有什么联系。 叶祖鸣虽然好色且不负责,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闻言脸色一变,拔腿就要往外跑。 可惜他不知道苏音有功夫在身,直接拎着他的后衣领,一脚踹在其膝盖处,噗通跪地。 第330章 非礼 叶祖鸣反手想抓她头发,却被苏音把住手腕,往外一扭,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苏音,别以为你是宣周人就可以胡作非为,我告诉你呜呜呜……?!” 还没说完的话直接被苏音拿破布堵在了嘴里。 “聒噪。” 苏音从袖子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小麻袋,直接套在他头上。 怕他憋死,还贴心地在麻袋上戳了两个孔,让他能换气。 手被捆住的时候,叶祖鸣是真的慌了,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但因为身体常年亏损,那点力气在苏音眼里根本不够看,三两下就被五花大绑好了。 叶祖鸣只能透过麻袋上的两个小孔往外看,耳朵此刻格外灵光。 他听到苏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听到她打开门。 听到她大喊非礼呀! 非礼?! 他什么时候干了这事! 对于苏音,叶祖鸣是有贼心没贼胆,万万没想到她在这儿给自己挖坑。 寻常女子受了欺负,担心自己名声受损,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倒好,恨不得嚷嚷地满城皆知。 “呜呜呜!” “呜呜!” 叶祖鸣奋力挣扎,绳子反倒越绑越紧了。 周围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连带着那些指指点点的话也一并入了耳朵。 叶祖鸣双眼一翻,完了…… 苏音年纪小,巴掌脸,杏眼迷蒙,眼眶通红,小嘴一撇,泫然欲泣,“这人尾随我进了房间,欲行不轨,若不是我会点武功,说不定、说不定……” 叶祖鸣听完她的话,差点没厥过去。 到底是谁欲行不轨啊! 周围的人也是没脑子,他都被绑成这样了,能干什么! 美人垂泪,分外惹人怜。 当即就有正义之士站出来,“这种人必须抓去见官,典型的害群之马。” “就是,小姑娘看起来……不像是咱北璃的人啊,这发髻我都没见过。” “这是宣周常见的发髻!” 见人群中有人吼了出来,苏音将计就计,“我跟着自家主子从京城到平都来,本以为平都繁华,治理极好,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她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抹着眼泪。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北璃的脸都丢尽了! “姑娘,平都并非都是如此,他是个例外,你别怕,我们这就带你去衙门,定要官老爷严惩此等恶徒。” 这下不用苏音拽着叶祖鸣,周围几个男子直接蜂拥而上,压着他往衙门走。 叶祖鸣不老实地左摇右晃,被结结实实地揍了好几拳,“快走!” 小厮只是离开片刻,就找不见自家少爷了,正好看到鹤唳楼门前闹哄哄的,他就跑过去凑热闹。 心想少爷是个爱看热闹的人,指不定也在。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直接给吓住了。 被麻袋套住脸的这个人,不管是从衣着还是身量看,都像是少爷啊! “少……” 他刚想出声,转眼看到旁边的苏音,当即收住了话头。caso 少爷不是说这女子碰不得吗,怎么就没忍住碰了呢! 小厮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咬着牙跺着脚,突然拔腿就跑。 第331章 偏偏招惹苏音 若是一嗓子吼出来,不就直接把少爷的身份给暴露了嘛! 这可不行,还是得回去找将军。 叶皓刚从宫里回来,走进堂屋,茶杯端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喝,就见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 由于太慌乱,迈门槛时一个不注意,直接被绊倒了,猛得往前扑,最后“咚”得一声砸在地板上。 叶皓看着摔在自己脚边的人,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吹开茶沫,小小地抿了一口,这才伸腿踹了踹地上的人。 “慌里慌张地做什么,还不赶快爬起来!” 小厮疼得龇牙咧嘴,气也没喘匀。 每当他这个样子,必定又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在外面干了什么蠢事,叶皓对此都习惯了。 “说,少爷又怎么了?” 小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力到脸色有些狰狞,“少、少爷……被人拽到衙门去了!” 叶皓一听,愣了愣,随即轻飘飘地说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呢?他以前的那些所作所为,若不是有我给他兜着,哪件都需要上公堂。” 叶家只有叶祖鸣一个后辈,且是老来子,叶皓平时宠得很,只是在外惹出的事情多了,他也觉得头疼。 平日没人敢拉他去衙门,今日倒奇了。 “这次让他自己想办法,我不会插手,也是时候给他点教训,仗着将军府的庇护胡作非为!” 叶皓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去给衙门的人送个口信,就说让他秉公办理,该打该罚一样也别少。” 小厮连连摆手,“将军,这次怕是不行。” 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终于缓过来,“绑他上公堂的是宣周太子身边的那个婢女,苏音!” “什么?!” 叶皓脸色突变,当即在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茶水溅起,落在他衣袖上,他却管不了那么多,“怎么回事!” “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就听苏音说公子……”小厮边拿眼神看着他,边怯生生的回答,“说公子轻薄了她。” “逆子,逆子!” 叶皓只觉得眼前一黑,撑着桌沿勉强稳住身形。 他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苏音。 若只是一个普通婢女倒也罢了,可谁人不知宣周太子对此人极为宠溺,他这是一脚踹在了马腿上。caso 叶皓也顾不得许多,大步往外走,“现在赶去衙门!” …… 府尹原本坐在罗圈椅上,翘着二郎腿喝茶,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吓得他差点没拿稳茶杯。 “何事嘈杂?” 衙役从外面进来,抱拳,“大人,听说是有人当街轻薄女子,被那女子绑到衙门来了,周围还跟着大批百姓。” “还有这种事?”府尹一听,当即起身,走出里间。 堂下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子长得极美,纤瘦柔弱,男子却被五花大绑着,嘴里一直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奈何被堵了嘴,听不清。 见府尹来了,苏音还未开口,外面围着的百姓就叽叽呱呱地说起来。 “大人,您可一定要严惩这恶徒,简直败坏我们北璃的名声!” “就是,我们平都人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第332章 她在撒谎 一语出,众人皆附和,大概是不想在宣周外客面前落了面子,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把叶祖鸣盯出洞来。 七嘴八舌,吵得府尹头疼,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安静!” 公堂一时鸦雀无声。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苏音,例行询问,“堂下何人?” 苏音对着他微微颔首,礼数拿捏地极为周到,“回大人,小女子名唤苏音。” 苏音? 府尹重复了一遍,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今日去鹤唳楼,本想尝一尝平都特色菜肴,没想到这位公子竟尾随我进了房间,”她言语轻柔,带着哀婉,“若非我学了些防身的功夫,只怕这会儿已经……” 她没有再说下去,剩下的全凭听者自己想象。 府尹观她衣着打扮稍显不同,“你不是平都人?” “不是,我是跟着自家主子从宣周来的。” 府尹听完她的回答,愣住了。 宣周啊……怪不得会惹得百姓如此激动。 国宴在即,各国客人从四方汇聚平都,该是展现平都风貌的好时机,没想到出了一颗老鼠屎。 府尹清了清嗓子,“你放心,此事下官必定秉公办理,若他真侵犯了姑娘,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他看向被绑住的人,眉头紧蹙,“我看你衣着上乘,该是大户人家,懂礼守法才是,怎会干出这种事情?” “呜呜呜呜!” 叶祖鸣脸色胀红,嘴巴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以鼻音示意。 他快要气死了。 府尹一看,当即让人把麻袋解开。 衙役的手刚碰上麻袋,突然自后方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慢着!” 马蹄声在衙门口停下,叶皓翻身下马,神态焦急,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进来。 众人皆是一愣,这件事,怎么还惊动了叶将军? 府尹连忙起身,对着他拱手,“大将军怎么来了……” “天哪,竟然是叶家公子,难怪……” 苏音猜到叶皓肯定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趁着衙役怔愣的片刻,她直接抬手把麻袋扯下来,还拿掉了叶祖鸣嘴里的破布。 叶祖鸣肚子里一箩筐的话总算找到了出口,“你胡说,我根本没有轻薄你!爹,她在撒谎!” 苏音嘴角微勾。 当堂认爹,让叶皓无法反驳遮掩,这才是好儿子嘛! 叶皓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攥成拳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即使在愤怒的情况下也能迅速做出判断,“张大人,先疏散周围的百姓。” 府尹也没料到麻袋之下会是这张脸,反应过来后赶紧指挥衙役办事。 苏音看着围观的百姓被赶出去,一脸淡然,似笑非笑地问道,“这就是大将军的权力吗?叶公子犯了事,只要您出马,什么都能摆平。”筚趣阁 她声音不小,夹杂着些许内力,让还没来得及走远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这种事,女子本就相对弱势。 不仅在公堂外受欺负,哪怕到了公堂上,也因无权无势,受尽委屈。 第333章 是吗 这样的公堂,还能称之为“公堂”吗? 苏音不哭不闹,只是平静地将此事掰开在众人面前,即使现在势单力薄,也没有丝毫退让恐惧的意思。 百姓终究还是被全部赶了出去,只是大家都没走远,还围在外面,想蹲到最后的结果。 虽然叶祖鸣名声臭,但叶皓作为武将,为北璃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深受百姓爱戴。 若因为叶祖鸣是他的儿子,就包庇其恶行,滥用职权,百姓心中的信任和拥戴自然会坍塌。 苏音语气带着几分讥诮,表情却格外平静,哪怕是在叶皓故意施压下,也跟没事人似的。 眼神不躲不闪,同他四目相对。 “姑娘好口才。” 几句话就勾起百姓心中的怜悯。 苏音笑了笑,不置一词。 人都是同情弱者,反抗强者的。从叶皓出现开始,她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苏音视线掠过一脸愤懑的叶祖鸣脸上,看向府尹,“大人,您刚刚当着平都百姓的面,说要秉公办理,还我公正,不知还作不作数?” “这……” 府尹一脸难为地看向叶皓。 若换了别人还好,怎么偏偏是叶祖鸣呢? 叶皓眼皮微微下压,看向苏音,“这件事,姑娘想怎么处理?” “北璃律法,欺压妇人,轻薄女子,按罪应当众笞责二十,以儆效尤,”苏音扬了扬嘴角,“大将军以为呢?” 叶皓对上她的目光,久久未能回神。 明明只是个不满二十的小丫头,眼神却恍如幽潭古井,让人辨不分明。 他还未说话,叶祖鸣就嚷嚷起来,“爹,我没有轻薄她,不信可以让人去查!” “那叶公子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呢?” “明明是你邀我进去喝茶的。” 苏音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一个女子,公然邀请男子单独进房间喝茶,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撒谎!” 叶祖鸣此刻真是百口莫辩。 他当时也觉得奇怪呢,只是没想到苏音心思这么深,居然利用了这一点。 “叶祖鸣,先跟苏姑娘道歉。”叶皓一句话打断两人的争吵。 “爹?” “道歉!” 叶皓的语气不容拒绝,叶祖鸣从心底打怵,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对苏音道,“姑娘见谅,我喝了些酒,不太清醒,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苏音笑了笑,直直地看向叶皓,“所以北璃律法,对大将军来说不管用?” “姑娘慎言。” 叶皓眯了眯眼,压低声音,“得饶人处且饶人,姑娘若不再计较,便当我欠姑娘一个人情,如有需要,可随时来将军府找我。” 苏音轻叹一声,“国宴一过,我就随殿下回宣周了,要这个条件有什么用?将军空口白牙与我允诺,到时候不认,我找谁哭去? 苏音所求不多,但求将军和大人能够秉公办理。” “你……!” 叶皓没想到她竟是个油盐不进的。 “苏姑娘可要想清楚,跟我将军府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筚趣阁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传进公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是吗?” 第334章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叶皓心底暗道不好,苏音也稍显诧异。 她没想到凌晏会来,还来得这么及时。 几人同时朝外面望去,凌晏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负于身后,脊背直挺,步伐稳健。 长风落后他一步。 等人踏进门槛,苏音才轻轻唤了声,“殿下。” 凌晏抬腿走到她身边,“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说,若不是我恰好经过,这事就这么算了?” 苏音敛眸,没想到凌晏入戏如此之快。 “毕竟是在北璃的地盘上,我不想给殿下惹麻烦。” “怕什么。”凌晏用指腹刮了刮他的脸颊,还准备动手掐一下,却被苏音暗暗瞪了一眼。 别以为在这种场合就能占她便宜。 凌晏无声一笑,收回手,眼底只有无尽的漆黑,“叶大将军。” 叶皓稍微抱拳,“太子。” “久仰将军大名,初次见面,没想到竟然是在公堂上。” 他把苏音护在身后,意思很明显。 叶家的允诺,对于苏音来说确实没什么用。 “我也不希望如此,太子可愿换个地方,这事可再议。” “算了,”凌晏轻笑,“北璃陛下一向行事公正,我想没有比衙门更好的地方了。” 叶皓脸色不辨喜怒,沉声道,“太子才华惊世,在一名女子身上花太多心思,传出去不太好听。” “我尚在宣周时,四国就已经传遍了,不在乎多这一件事。” 凌晏伸手揽住苏音,将她拥在怀里,丝毫不避讳,“我的人若被轻易欺负了去,还不能讨回公道,那我这个太子未免窝囊了些。” 苏音的目的是把事情闹大,大到让魏子渊知晓。 他不是想要叶皓交出兵权吗?她给他创造机会。 叶皓虽不明白苏音的用意,却能察觉她就是冲着叶家来的。 自己儿子什么怂样他清楚,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对苏音下手。 这件事必须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是以两方谁也不愿意退让,一时陷入僵局。 府尹站在中间,悄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造的哪门子孽啊! 皇宫。 魏子渊正静坐在花园里看书,陈梓玉陪在旁边。 她让人摘了新开的桂花,打算磨成粉制香膏。 深宫无聊,魏子渊最近忙于政事,她又不喜欢看书,只好做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微风将桂花香送入魏子渊鼻腔,他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便继续敛眸。 书,读不下去了。 陈梓玉最喜欢的不是桂花,可她却执着于用桂花制成的各种东西—— 桂花糕、桂花蜜、桂花糖、桂花香囊…… 说来也可笑,她居然在跟一个死去的人较劲。 魏子渊抬头揉了揉眉心,陈梓玉见此忙问道,“陛下可是累了,臣妾给您摁一摁?” 说着便要起身。 魏子渊摆手,“无碍,昨夜没休息好罢了。” “陛下,政务重要,身体也重要,”陈梓玉双眸满是担忧,柔声细语道,“陛下这样,让臣妾好生心疼。” 第335章 惦念 陈梓玉言语娇软得仿佛一朵解语花。 魏子渊此前最喜欢她的也是这点。 一心扑在自己身上,不问朝堂事,没有深沉的心思,不会耍手段。 每次他从繁杂的政务中抬头,看见她的脸,心里就会觉得轻松不少。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有些厌倦了。 陈梓玉美则美矣,但美的没有灵魂,没有个性,万事都围着他转,让他倍感压抑。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枕边人就该如此,现下却愈发怀念当初那个会和他分析利弊、会及时点出他错误的人。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人,只说了声,“嗯。” 算是回应。 陈梓玉的表情有些僵硬,怔愣片刻后,微微垂眸,掩在石桌下的手逐渐攥紧。 又是这样。 女子总是敏感的,更遑论一门心思尽在魏子渊身上的她。 若他有心,即使政务繁忙,也不该如此敷衍才对。 听宫里的人说,近些日子他去含青宫的次数越来越勤,待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超过了他到自己宫里的时间。 含青宫、含卿宫……以为她不知道吗? 魏子渊心里分明在惦念那个死去的人! 两人离得近,魏子渊自然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却懒得搭理。 以前她使小性子,哄一哄是情趣,现在只觉得累。 陈梓玉声音委委屈屈的,“陛下……” 刚开口,假山后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陈梓玉赶紧收声,扭头看向来人。 是葛樟。 “陛下。” 魏子渊这才放下书,抬头看他,知他有事禀报,于是对陈梓玉道,“你先回宫,孤一会儿来你宫里用午膳。” 陈梓玉还算是有分寸,知道现在不是她该撒娇使小性子的场合,于是听话地起身,屈了屈膝,“是,臣妾告退。” 直到她离开小花园后,魏子渊才问道,“何事?” “宣周太子和叶大将军现在都在衙门,相持不下。” “嗯?”魏子渊眉毛一拧,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会对簿公堂,“怎么回事?” 葛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告知,魏子渊越听,脸上的表情越耐人寻味,“有点意思。” 叶皓本身没有问题,那个不学无术、成天惹是生非的儿子是他最大的败笔。 魏子渊早就想让叶皓交出兵权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倒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吩咐葛樟道,“你去趟衙门,带孤的口谕,免叶祖鸣鞭笞之刑,改为押入大牢,再拿些东西送到庆竹苑,算是赔偿。” 平常事情鞭笞二十倒也罢了,这次得罪的可是宣周太子,往大了说,就是破坏两国邦交。 魏子渊手指轻叩着石桌,神色明显松软了些,不复刚才的烦闷。 人进了牢里,想出来,总得用他想要的东西交换才行。 葛樟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应声抱拳离去。 魏子渊盯着他的背影,思绪却飞远了。 凌晏身边的这个婢女还挺有意思的,好像叫苏音? …… 第336章 吻 庆竹苑。 苏音站在桌前,用手拨了拨盒子里的珠钗,神色漠然,片刻后就盖上盖子。 北璃陛下赏赐的东西,换做别人该感恩戴德了,苏音却只想嗤笑。 魏子渊抓住了这次机会,也不枉费她一番心思。 他一心只想提拔新人,却忘了这些老将在军中的威望。 有些事情,并非兵权在手就可以办到。 人心,才是关键。 苏音懒懒地挪步到旁边,拿起新买的山茶花闻了闻,清香扑鼻,心情颇好。 凌晏刚打发了皇甫嵩和姜荣,踏进门槛,就见她一张素净的小脸半掩在淡红色的花朵后面,眉眼弯弯,神采动人,竟比手中的花还娇。 他脚尖微转,抬腿走过去,手越过花枝捏着她的脸,“这么高兴?” “平白无故得了一盒珠钗,能不高兴吗?” 苏音顺手把花递给他,凌晏接了,“送我的?” 苏音笑道,“今日多亏有殿下在,不然我在衙门就只有被欺负的份了。这花,算是感谢。” “你倒是会做买卖,我帮了这么大个忙,几枝花就把我打发了?” 凌晏随手放在了桌上。 “我这不是恃宠而骄嘛!” 苏音上前一步,主动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杏眼水润,视线认真描摹过男人的眉骨、鼻梁,一直到线条清晰的下颌骨。 “殿下。”苏音突然开口,声音很低,若不是两人离得近,凌晏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他眼神追随着苏音开合的嘴唇,眼尾一抬,“嗯?” “今日公堂之上,看着殿下从门外走进来,我觉得很安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身后有人了。 哪怕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帮她,将她纳入羽翼,不遮掩不躲藏,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 我身边的人,谁都不能欺负了去。 坚韧如她,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原来被人无条件护着,是这种滋味。 对上苏音泛着浅红的眼眶,凌晏心下一怔,正要开口,突然就见她凑上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轻轻吻上嘴角。 细腻柔软的触感只停留了不到一秒,凌晏呼吸一窒,整个人僵在原地。 苏音亲完后,也不敢看他,扭头跑开了,一脚踏出门槛,慌乱之中直接撞在长风身上。 “抱歉。” 她小声说了句,也不管长风听没听到,头也没抬地跑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脸颊后知后觉地红了。 长风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赶紧收回即将踏进堂屋的脚,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后面。 他来得也太不凑巧了。 直到人彻底看不见了,凌晏才慢慢回过神来,抬手抚上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浅笑。 余光瞥见门外的一片衣角,他清了清嗓子,压下脸上的笑意,“进来。” 回到院子的苏音心脏还扑通扑通地加速,若里面真有只小鹿,只怕都快撞死了。 午后的阳光暖烘烘的,苏音拉着被子蒙在头上,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小半个时辰后总算睡了过去。 第337章 早些回来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落时分。 午睡时间太长,不仅没有精神百倍的模样,反而觉得头晕,在床上坐了好久才清醒了些。 脑子里仍旧是一团浆糊。 苏音慢吞吞地爬起来,对着铜镜稍微梳洗一番,走出房间,却见凌晏正坐在外面下棋。 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自己同自己对弈。 “殿下,你怎么来了?”caso 苏音想到中午的事情,仍旧有些别扭,暗暗后悔太大胆了些。 不过当时气氛使然,鬼迷心窍,她确实没忍住。 凌晏落下手中的棋子,看向她,眼神较平日多了几分缱绻,“自己一个人待着无聊,便过来了。” 看苏音睡得太香,没忍心叫醒她。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陪我下会儿棋?” 苏音眼神四处飘,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愿意同他对视,“殿下自己下,我还有事情呢。” “呵。” 凌晏轻笑一声,看出她浑身不自在,也没勉强,继续低头,把目光放在棋盘上。 清晨买来的山茶花已经有些蔫了,苏音把它捣碎,加水用布过了几遍,打算给自己染个蔻丹。 她的指甲原本偏白,染了山茶花汁后顷刻变成了粉嫩嫩的浅红,平添了几分妩媚。 凌晏的视线不知何时从棋盘挪到了她手上,“你还会这个?” “我会的可多了,”苏音翘了翘嘴角,见外面有人端着晚膳进来,便悉悉索索地开始收拾东西,“殿下若是喜欢,我帮你染一个?”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期待得到他的回答。 谁曾想凌晏却很认真地说道,“看你染觉得欢喜,我就算了。” 苏音笑了笑,将东西收拾妥帖后给他布菜。 饭后,有下人端了茶水来漱口,苏音看她们退下后,问道,“殿下,听说平都的夜市极美,你想去看看吗?” 凌晏一边整理袖子一边说,“你希望我去吗?” “嗯……殿下决定就好。” 凌晏无声一笑,“那便是不希望了。” 他知道苏音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也不过多插手,只嘱咐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今晚就不去了,你出门注意安全,别总是往犄角旮旯里钻。” “殿下放心,我不会的。” 她盯着凌晏,眼神晶亮,心思却飞远了。 今晚要去的地方不仅不偏,而且在闹市。 凌晏理完袖子,迈步朝她走近,苏音直觉不妙,转身欲跑,“殿下,那我就先去了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凌晏拽住,一把捞进怀里,“跑什么。” 他的手摩挲到苏音腰间,轻轻掐了一下,“中午占完我便宜就溜了,现在总该还回来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苏音耳廓,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没等开口,就感觉耳垂被人衔住了,还用牙齿磨了磨,“早些回来。” “……好。” 直到走上大街,晚间冷风呼呼地往脸上吹,她才觉得凉快了些。 天色已晚,头顶像是盖了一块巨大的黑布,两侧烛光十分明亮,街上人来人往,和白日无异。 第338章 接近 苏音步子轻缓,走在街上,耳边听到最多的,还是关于早上衙门的事。 事情总是越传越离谱,叶祖鸣连累了叶皓的声誉,而她都快被说成红颜祸水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凌晏跟她说叶祖鸣被关进大牢后,魏子渊召见了叶皓,两个时辰后叶皓才离开皇宫。 两人具体谈论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左右不过为了那些事。 古有杯酒释兵权,今有兵权换家子。 苏音垂眸轻笑,继续往前走,一刻钟后,在雨香阁前停下脚步。 雨香阁是平都颇负盛名的茶馆,里面有许多精通茶道之人,吸引了不少茶艺爱好者前往。 魏子渊就是其中之一。 在他还是皇子时,没事就喜欢来这儿,煮茶品茶,养身静心。不知道当了皇帝后,还有没有这份心思。 苏音抬腿欲往里走,突然瞥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拾阶而下,步伐轻快,身手矫捷。 她眼睛微眯,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碰到了葛樟。 这样看来,魏子渊也在里面咯? 苏音藏在宽袖中的手无意识蜷紧了些,面上却不显分毫,神色如常。 葛樟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 错身而过时,四目相对,片刻后就挪开视线,谁也没说话。 葛樟认识她,却不知道她认识自己。 苏音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可任凭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那个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内容,可细细回味,他又品不出来。 葛樟不由得回头,苏音早已走进雨香阁,看不见了。 外面是热闹的夜市,雨香阁里面却十分幽静,四处都飘着茶香,或浓或淡。 这里统共四层,没有大堂,只有单独的隔间,也因此颇费银子,寻常人消费不起。 来这里的几乎都是平都有钱有权的人,店小二早就将常客记住了,他见苏音有些面生,便上前问道,“姑娘是第一次来?” 苏音摇摇头,她前世也算常客,熟悉得很。 “四楼还有小间吗?” 楼层越高,银子越多。 店小二见她直接这么问,立马笑到,“姑娘稍等,我这就去查查。” 苏音跟着他走到柜台处,看他翻阅几下,说道,“姑娘来得好巧,四楼今日只有一人预定了。” “是木潭间吗?” 苏音随口一说,小二却愣住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的,姑娘是常来雨香阁吗?可为何我没有印象呢?” “以前都是跟别人一起来的,你没印象正常。” 苏音不欲多言,“给我安排它旁边的一间。” “好嘞,姑娘您这边请。” 苏音跟在店小二身后,沿着左侧楼梯往上走。 木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间或夹杂着小二的声音,“姑娘需要什么茶,我安排人给姑娘准备。” “我想自己煮。” 苏音声音有些缥缈,越往上,她的目光就越是悠长。 每迈一步,她就离魏子渊越近。 “姑娘,到了。” 店小二替她推开房门,“里面茶具一应俱全,姑娘若有任何吩咐,只管告诉我。” “给我送几枝桂花来。” 第339章 太过熟悉 魏子渊到雨香阁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情。 有侍卫隐在暗处,身边只葛樟一人。 皇宫里总是有一大群人围在身边伺候,现下出了皇宫,顿时觉得耳根子都清净了。 他边拾阶往上走边问,“你刚才说在这儿碰上了苏音?” “是,”葛樟落后他一步,细细描述着方才的场景,“但属下只看到她一人,并未瞧见宣周太子。” 魏子渊眉毛一挑,这倒是奇了。 主子不来,一个婢女跑到雨香阁里品茶,总觉得有些怪异。caso “凌晏还在庆竹苑?” “手下的人刚来回禀过,确实在庆竹苑。” 魏子渊稍微颔首,没再说话。踏进门槛,刚好碰到端着盘子准备往上走的店小二。 店小二知道他的身份,当即要行礼,却被魏子渊拦住了,“出门在外,不必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 “多谢陛下。” 他手里端着盘子,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四根桂花枝。花朵小小的,呈浅黄色,半隐在深绿的树叶间,略带羞态。 淡雅的香味飘荡在魏子渊鼻尖,他垂眸看着形态不一的花枝,问道,“谁要的?” 店小二连忙道,“是方才来的那位姑娘,恰巧她也在四楼,跟陛下定的小间挨着。” “可是叫苏音?” 店小二愣了愣,“对,是这个名字。” “知道了,”魏子渊摆手示意他上去,“忙你的。” 等店小二离开后,葛樟才迟疑地开口,“陛下怀疑她是故意来这儿的?” “不是。” 魏子渊摇头,双手负于身后,慢慢抬腿,沿着木梯往上走。 他喜欢到雨香阁来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苏音怎么得知?大概是凑巧。 魏子渊和往常一样,点了壶新沏的茶,坐在窗边,垂眸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 这一年来,他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两次,看着百姓安居乐业,他心生满足。 当初先帝觉得他能力不够,心术不正,成不了一个好皇帝。 他偏偏不信这个邪。 时至今日,北璃的国力虽然仍旧落后于宣周,但那只是暂时的,等再过十年,必然能赶上。 苦茶在回甘,也让魏子渊稍微从自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手捻着点心准备往嘴里送,突然闻到一阵茶香,夹杂着桂花的气味。 是从旁边的小间飘过来的。 魏子渊手里的动作顿时停住,脸色也跟着木了两秒。 不是因为这个味道独特,相反,这个味道太过熟悉,竟让他一时晃了神。 葛樟原本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以为他要回宫了,“陛下……” “你就在这儿,不必跟过来。” 魏子渊头也没回,径直走到旁边的小间外,稍微正了正衣襟,这才抬手叩门。 等了片刻,就在他准备抬手敲第二次时,里面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尾音,“进来。” 门缓缓推开,茶香馥郁,扑面而来,撞进他怀里,让他一时迷了神。 绕过左侧屏风,路过升着小火的炉子和冒着白烟的茶壶,总算见到了传闻中的人。 第340章 陛下喝茶吗? 女子一袭水绿色长裙,盘腿坐在窗边,手肘撑着面前的矮桌,身前放着一盏茶。 此刻听到脚步声,悠悠地侧过头,双眸晶亮,像刚被春雨洗过,平静地看着他。 小脸精致,嘴角噙着一抹笑,明明没见过,魏子渊心里却无端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久久无法往前挪步。 脑中不自觉闪过另外一张面孔。 苏音也正看着他,目光扫过他的脸,漆黑的眼珠仿佛无尽漩涡。 又见面了啊。 魏子渊比她记忆中清瘦了些,眉眼更为锋利,气场也变得逼人,即使穿着鸦青色的衣裳,也未能盖过他的气势。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这么足足定了片刻。还是苏音先出声打破了沉默,“苏音见过陛下。” 她起身,对着魏子渊略行一礼。 藏在宽袖下的手不自觉绞在一起,敛眸,压下眼底的情绪。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可当人出现在眼前时,心里还是掀起了一片波澜。 苏音曾想过再次见到他时,会厉声质问,会歇斯底里,可如今只剩下冷漠。 她是回来报仇的,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什么样的答案,都不会改变她后续要做的事情。 魏子渊很快回过神来,冲着苏音浅浅一笑,“贸然前来,还望姑娘莫见怪。” “是挺突然的。” 苏音一点情面都没留,倒是让魏子渊不知如何接话了。 平日谁敢跟他这么说? 苏音接着道,“能见到陛下是我的荣幸,不敢怪罪。” “呵呵,”魏子渊笑了笑,对她的兴趣浓了几分,“你跟太子平时也是这样说话的?” “我口无遮拦惯了,若是有什么冒犯了陛下的地方,还请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我计较。” 魏子渊眉毛一扬,慢慢朝她迈步,“无妨,孤最欣赏的便是真性情的人。” 他主动走到苏音对面的位置坐下,抬手示意她不必拘谨,“孤让人送到庆竹苑的东西,你可收到了?” “都收着呢。” 这是魏子渊赔偿和安抚,所以她并未道谢,只说,“今日亏得陛下圣明,不然我和殿下只怕还得在衙门待上许久。” 口谕传来,叶家的事情落定,苏音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她的语气稍显讥诮,细细辨去,好像又没什么含义。 魏子渊下巴微扬,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不怒自威。 苏音在他对面坐下,神色淡然,端着杯子,手腕轻晃,“陛下喝茶吗?” 见她没有被自己唬住,魏子渊稍显失望,可又在意料之中。 若苏音真如其他婢女般胆小,反倒无趣了。 “孤刚才就是被茶香吸引过来的,”魏子渊扭头看着旁边煮茶的器皿,“姑娘也会煮桂花茶?”caso 茶杯搁在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苏音用手指摩挲着杯沿,开口道,“会,陛下要尝一尝我的手艺吗?” “正有此意。” 苏音笑着起身,舀了半瓢山泉水,置于陶碗中。 魏子渊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形晃动,最后落在她手上。 第341章 你究竟是谁 苏音的手生得极美,白皙又细长,指尖圆润,指甲上染着浅粉色的蔻丹,灵动可爱。 此刻她眉目专注,舀水、折枝、泡花……一切都井然有序。 魏子渊看着她不慌不忙的样子,竟慢慢放松下来。 她每一步都做得很仔细,动作优雅,恰到好处,便是茶艺师也不过如此。 魏子渊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茶艺师大抵是比不过了。且不论她煮出的茶好不好喝,身上的气质就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他不免想到了早间陈梓玉在旁边捣腾桂花的模样……相形见绌。 说她只是个婢女,魏子渊万万不信。 美人在前,花香扑鼻,本该身心放松的魏子渊却慢慢挺直了脊背。看着苏音的动作,嘴角的笑逐渐耷拉下来,面色也变得严肃。 视线从她手上挪到她脸上,眼底满是震惊,藏在桌下的手竟不自觉微微颤抖。 她这一套动作魏子渊太熟悉了,从前念卿在他府中煮茶时也是这般。 他突然有些恍惚,两张完全不同的脸竟自动重合到了一起,缓缓朝他走过来,越来越近,近到他一伸手便能抓住。 “陛下,松手。” 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魏子渊压着眼皮,看着面前的人,不仅没有松手,反倒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到好像要将苏音的骨头捏碎。 新煮好的茶水随着他的动作晃了出来,落在他衣袖上,顷刻便四散开去,留下大小不一的茶渍。 魏子渊却顾不得那么多,只盯着苏音的脸,一字一顿,“你究竟是谁?” 声音从唇齿间溢出,带着一丝颤抖。 “陛下可是糊涂了,我是宣周太子身边的婢女苏音啊。” 她稍微用了些力气,想脱离魏子渊的掌控,却没挣脱开,反而被他拉着靠近,几乎快贴到一起去了。 苏音觉得不适,连忙往后小退一步,眼神也冷了下来,对上魏子渊的眼神,“我不是北璃人,陛下这么做,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她一动,滚烫的茶水直接溅到了魏子渊手背上,烫红了一片,也让他清醒了些。 对上近在咫尺的脸和苏音冰冷的视线,他当即松开手,“抱歉。” 魏子渊深吸了一口气,合眼,敛下自己的情绪。 但他的怀疑未退,直勾勾地盯着苏音,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刚才煮茶的手艺,是谁教你的?” 苏音早已放下茶杯,揉着被他掐红的手腕,“我自己闲来无事,瞎琢磨的。” 魏子渊不信,向前一步,逼问道,“你确定?” 两人的手法、动作一模一样,就连煮完后收拾茶具的顺序都完全相同,怎么会这么巧? “陛下以为呢?” 苏音丝毫不惧,直接反问道。 她确实是故意的。 故意同店小二要了桂花枝,故意开窗,故意在他面前煮茶,故意引起魏子渊的怀疑。 可他也仅限于怀疑了。 毕竟从前的念卿已死,多亏了他赏赐的凌迟之刑,血流遍地,尸骨都不知在何处。 第342章 一个故人 苏音心底不由得冷笑。 不是谁都如她这般幸运,能借他人之身,重活一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相信这般荒谬之事,包括魏子渊。 所以即使他心中有再多的疑惑,将她的背景翻个底朝天,也查不出什么来。 四目相对,目光流转,魏子渊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是了。 人是他看着咽气的,就在北璃皇宫内,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红得胜血,所以……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他看着苏音,眼眶微微泛红,抬手摁了摁眉心,“孤一时看入了迷。” 声音是说不出的疲倦,和刚才进来时判若两人,带着一丝凄凉。 他的脸上似有怀念,看得苏音只想笑。 人都不在了,做成这副样子给谁看?难不成真期待她变成厉鬼,从地狱爬上来听他的忏悔吗? 苏音脸上的轻蔑与嘲讽转瞬即逝,动了动被他抓疼的手腕,重新替他斟了杯茶,摆在他面前,“我是让陛下想起什么人了吗?” 魏子渊茶杯,端在手里,低头看着清亮的茶水,没着急喝。 “想到了……一个故人。” 苏音敛眸一笑,“那陛下的故人呢?” 问出这话后,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默,针落可闻,气氛压抑。 过了许久,才听得魏子渊一声喟叹,似嘲似讽,“不在了。” 他捏着茶杯的手不断收紧,用力到指甲发白,呐呐自语,重复了一句,“不在了。” 相比之下,苏音的声音冷静到有些过分,“陛下贵为天子,权力至高无上,不能找回来吗?” “找不回来了。” 若她尚在人世,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魏子渊都会把她找到。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等他想抓的时候,已经抓不住了。 苏音没有看他,待手腕舒服些后,从茶壶中分了一杯给自己,慢慢悠悠地喝下一口,任由桂花的清香残留于唇齿间。 很甜。 她看着微微出神的魏子渊,问道,“陛下现在坐拥江山,什么都有了,竟然还会想念故人,说明她很重要?”筚趣阁 “很重要。” 魏子渊的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回顾前世,她可从来没感受到自己的重要。 苏音面上风轻云淡,手指却禁不住捏紧了衣摆,“既然很重要,那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起来?” 魏子渊没说话,只是隆起了眉毛,抬头,听苏音继续道,“换做是我,定会将伤害她的人挫骨扬灰!” 掷地有声,听在魏子渊耳朵里久久不能平静。 他没想到苏音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个性却如此强硬,确实有念卿从前的模样。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终究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若念卿此刻站在这里,只怕真想将他挫骨扬灰。 苏音见他一直没说话,无声一笑,“是我唐突了,陛下莫怪。” “你说得没错,”魏子渊眯了眯眼,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我没保护好她……” 苏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不愿再见他这副悔恨做作的模样,起身对着他行礼,“陛下,我出来太久了,殿下会该着急了。” 第343章 打赢了 他不是没保护好她,是从来都没想好好保护。 他心里想呵护的,只有陈梓玉这个出生富贵、背景强大的娇花,能在夺嫡之路上给他增加筹码。 而彼时的念卿不过是他的幕僚,无权无势,唯一能让他看上的,也就是脑子还算灵光,能为他筹谋。 说起来也讽刺,她一直以为魏子渊喜欢的是聪明的女子,没想到到头来万般谋划,等他坐上皇位之后才知道,他喜欢的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花瓶。 念卿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心机深沉、内心阴暗之人。 此刻,魏子渊抬头,苏音竟然能从他眼底窥得一丝悲戚,转瞬即逝。 魏子渊看了眼窗外,叹道,“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再回头,便已恢复成平日的模样,强势中又带着几分儒雅,嘴角噙着浅笑,“孤让人送你回去。” “多谢陛下好意,还是不劳烦陛下了,”苏音敛眸轻轻一笑,“平都城内管理颇好,即使是走夜路也不用担心,我还是自己回去。”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魏子渊心坎里。 在他即位前,平都夜市很乱,时不时就会出现砍人流血的事情,经过他这一年的治理,完全遏制住了这种乱象。 “既然姑娘都这么说,孤也就不坚持了。” 苏音微微屈膝,转身往外走,裙摆如被风吹起的波纹,晃了两圈又停下。 苏音在即将走出房间时,突然说道,“这壶桂花茶,我煮得极为用心,陛下趁热喝,凉了就没那个味道了。” 说完,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离开雨香阁,苏音的脚步才逐渐慢下来,迎着晚间丝丝清凉的风,略显疲惫地合上眼。 斯人既去,身作尘埃,万般皆虚言。 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庆竹苑,刚走上台阶,就见长风抱剑倚在门框上,显然在等人。 “殿下还在堂屋看书,你……” 长风话未说完,就瞧见她满脸倦色,不由得一怔,“你,跟人打架了?” 苏音:“……” 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是,虽然累了些,但我打赢了。” 长风一脸怀疑,看着她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出声道,“你不先去堂屋吗?” “不了,”夜色下,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空灵,缓缓自上空飘来,“劳烦你跟殿下说一声,我先回去休息了。” 长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眼里有些疑惑,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复命。 烛影微斜,打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将他的脸半藏在阴影中。 凌晏翻过一页书,听到自远而近的脚步,掀起眼皮看向长风,“人回来了?” “回来了,不过她说自己有些累,先休息了。” “嗯。” 凌晏点点头,有些沉默。 他没有再刻意去查,仍旧隐约猜到了苏音的身份。 早上喝酒时,皇甫嵩提到魏子渊还是皇子时,身边有个极其聪慧的女子,他还曾调侃过几句,可这次来那女子却销声匿迹了。 见过陈梓玉的都知道,她所获得的那些赞扬,多少有些名不副实。 第344章 怀疑 北璃百姓只知大名鼎鼎的侯府嫡女,魏子渊身边所有的人都对这位女幕僚避而不谈,显然有问题。 凌晏本来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牵扯到苏音,他难免留意了些。 再结合苏音此前的所作所为,除了他心里的猜测,再想不出其他缘由,能合理地解释这一切。 他不由得低笑一声,魏子渊错把鱼目当明珠,不知道此刻有没有后悔。 烛光映得他的眼神忽明忽暗,片刻后,抬起头问,“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长风:“有关段将军的消息暂时没找到,但我们却发现了北璃三皇子身上的怪异。” 五年前两国交战,主帅便是这两人。 “什么怪异?” 长风将这几日收到的消息整合了一下,迅速道,“决战之日,三皇子的身体出了点状况,好像是被人在饭菜中下了软筋散,这才会在作战中体力不支,跌落下马,被践踏至死。” 那场战斗,宣周险胜。 若非北璃这边的主帅出了意外,结局如何尚未可知。 而这恰恰是最值得怀疑的地方。 军营的伙食把控严格,能在主帅的饭菜中动手脚的必然是身边亲近之人。两国大军决战前,此举无疑是将北璃置于危险之中,可对方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难以想象背后的人到底冒了多大的风险。 凌晏眯了眯眼,薄唇轻启,从齿间溢出几个字,“软筋散……” 利用战争铲除对手,神不知鬼不觉,是个好手段。 北璃先帝派人严查过,想必也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证据,不然这件事情过了五年,怎么还没人重新翻出来? 若说这里面没有魏子渊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那就从魏子渊身上入手。”凌晏随手拨弄着书页,眼皮微微一抬,“现在看来,段家的事情只怕还有北璃人的参与。” 此战之后,两个主帅相继出事,未免太巧了些。 长风面色突变,“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和北璃联系,意在扳倒段家,同时对付三皇子。” “可能性极大。” 堂屋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灯花轻微的炸裂声。 凌晏抬手摁了摁眉心,“今天太晚了,你先下去。” “是。” 长风抱拳行礼后准备退下,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后面的声音,“等等。” 他顿住脚,“殿下还有何吩咐?” “魏子渊也并非等闲之辈,查的时候小心些,万不可打草惊蛇。” …… 雨香阁。 苏音离开后,魏子渊却还端坐在矮桌前,盯着茶壶上袅袅升起的白雾,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白雾逐渐变得稀疏,他才端起桌上的桂花茶,放在嘴边,轻抿一口—— 啪! 手边的杯盖突然被他的衣袖扫落在地,转了好几圈滚落在脚边。 这味道……竟然和当初念卿煮的茶一模一样。 “葛樟!” 魏子渊冲着门口喊了一声,仔细听去,声音都在抖。 葛樟随即推门而入,看他脸色不佳,忙道,“陛下,您怎么了?” “把你手里的事情暂时搁下,去查一查苏音到底什么来头,越详细越好。” 第345章 陛下去了含青宫 魏子渊不相信两个完全不同,又没见过面的人能煮出味道一样的茶来。 他不断回想着刚才苏音的表现,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带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越想越心惊,竟让他握着茶杯的手都止不住颤抖。 念卿,真的是你吗…… 葛樟见此,连忙安排手下的人去办,等回到房间,魏子渊已经起身,除了脸色微微泛白外,再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双手负在身后,直视前方,“回宫。” 玉芙宫。 陈梓玉坐在铜镜前,望着镜面映出的美人面,嘴角微扬。 她抬手,用指尖轻轻刮着自己的脸,很满意今天的妆容。 皮肤白皙透亮,吹弹可破,额间特意画了一朵梨花,衬得整张脸都明媚起来。 流苏摇曳,珠帘微动,丫鬟小瑾伴着琉璃珠清脆的撞击声走了进来。 陈梓玉连忙回头,“陛下可是回来了?” “是。” “快,本宫要去找陛下。” 陈梓玉打扮了这么久,就是想让他看看,所以即便夜深也没净面。 小瑾看着自家娘娘脸上的笑,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娘娘……” 陈梓玉这才发觉她表情不对,嘴角的笑意也逐渐落了下来,“怎么了?” 小瑾咬咬牙,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娘娘,陛下回宫之后就去了……去了含青宫,还吩咐人说不准打扰,葛樟侍卫守在外面,没人能进去。” 她磕磕绊绊地说完后,一脸担忧地看着陈梓玉。 陛下最近对娘娘冷落了些,就连她都感觉出来了。 侯爷那边还在催促娘娘,让她多跟陛下提提册封一事,只怕陛下心里觉得烦了,也不愿再来玉芙宫。 但这些话小瑾是万不敢说出来的。 陈梓玉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直接僵在了脸上,撑着桌角,慢慢坐下,双目圆瞪,眼眶泛红。 期待了几个时辰,最后竟是空欢喜一场。 “娘娘,”小瑾忍不住出声安慰道,“陛下可能只是累了,所以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用宽慰我,”陈梓玉咬着嘴唇,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你去打听一下,今日陛下出宫,去了哪里,见了谁。” 魏子渊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 小瑾点点头,“奴婢先服侍娘娘休息,然后……” 陈梓玉直接抚开她的手,“现在就去!” “奴婢这就去,娘娘别生气。” …… 魏子渊在含青宫整整待了一夜,直到东方渐亮,窗外麻雀啁啾,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外面响起敲门声,他开口,嗓音有些沙哑,“进来。” “陛下,”葛樟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拱手,“金先生来了,此刻正在御书房外。” 魏子渊点点头,起身,边摁着眉心边往外走,步伐矫捷,不出一刻就到了御书房。 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柳树下,灰色的长衫洗得有些发旧发白,但胜在干净。 他是魏子渊的幕僚之一,也是魏子渊治国所依仗之人,金鸿。 “金先生久等了。” “不敢,”金鸿听到声音转身,对着魏子渊作揖,“参加陛下。” 第346章 一早就出宫去了 金鸿身形瘦削,面色泛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目光沉稳镇定,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波澜不惊,激不起任何反应。 魏子渊即位后,跟着他的许多幕僚都选择了入朝为官,虽然官职不大,且大多都是闲差,但依旧很受人尊敬。 金鸿和别人不同,在众人都追求名利的时候,他向魏子渊求了一套小宅子,就在庆竹苑不远处,也婉拒了魏子渊给他安排仆人伺候的想法,独居一栋。 闲来养养花拔拔草,时而上街游荡一圈,体会一下世故人情,分外逍遥。 相比于那些入朝为官的幕僚,他这个“编外”人员反而更得魏子渊信任,每次推行新政前,总是第一时间询问他的意见。 今日同样如此。 金鸿跟在魏子渊身后进了御书房,照常谈论国事,大半个时辰后才结束。 “金先生果然博学,令孤茅塞顿开,北璃有先生,是百姓的福音啊!” 魏子渊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发出两声爽朗的笑。一夜未睡,此刻却显得精神百倍。 金鸿连忙拱手,“陛下谬赞了,能为陛下解忧,为百姓谋福,是我的荣幸。”caso “先生过于谦虚了,”魏子渊走到他身边,言语颇为客气,“先生不为名利,孤十分欣赏。” 金鸿笑了笑,没再说话。 有些人,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远离名利场,不仅是他心境如此,更是一种存身之道。 金鸿并未在宫里久待,闲话几句便在宫人的带领下走出皇宫。 魏子渊送走金鸿后,这才觉得有些犯困,连带着头也隐隐作痛。正巧葛樟进来送信,他便顺口问了一句,“昭仪呢?” 他记得昨晚陈梓玉派了身边的丫鬟来请他去玉芙宫,他心情不佳,便随意打发了小瑾。 照陈梓玉平常的做派,只怕这会儿已经跑来御书房撒娇了,没想到都过半个上午了还没动静。 葛樟恭恭敬敬地将信函递给他,“听宫里的人说,昭仪娘娘一早就出宫去了。” 魏子渊正在拆信封的手一顿,眉头微微拢起,不由得多生了份心思,“又出宫了?” 陈梓玉出宫多半是回侯府,他给了她这样的特许,但最近确实频繁了些。 他冷哼一声,倒不是对陈梓玉,而是因为陈寥。 这只老狐狸到现在了还妄想掌控他,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他在政务上有野心,对陈梓玉也有情,所以一直将群臣上书要求纳妃的事情压着,可陈寥一心想让他册封陈梓玉为皇后,反倒激起了魏子渊的逆反心。 况且现在北璃朝堂,侯府一家独大,他即位以来致力于平衡各方、巩固帝位,想办法削弱侯府的势力,又怎么可能册封陈梓玉为皇后? 见葛樟还站在旁边等吩咐,魏子渊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待他快要走出御书房时,又将人叫住,“派两个人跟着昭仪,看看她这几日出宫都干了什么。” 葛樟一愣,随即应道,“属下明白。” 陛下这是开始怀疑侯府了吗? 第347章 没见过世面 平都的街头车水马龙,夜市在蒸笼的烟熏缭绕中散去,伴随着阵阵肉包子的香味。 城中有一家名为“珍馐包”的店铺,苏音很喜欢,以前在北璃时,隔三差五就会光顾,时隔一年,再次闻到熟悉的味道,令她食指大动。 “老板,来一屉小笼包。” 苏音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言语轻快地冲着正在锅炉旁边忙碌的老板道。 老板声音洪亮,“姑娘您稍等,马上就好!” 他用一层白布垫着,边走过来边说,“来喽来喽,姑娘慢用!” 小笼包的个头和苏音记忆中相比小了些,她用筷子夹起来仔细看看了,“老板,生意越做越大,但怎么开始不厚道起来了?” “姑娘莫开玩笑,”老板佯装生气,“这包子虽然个头小了些,但馅儿还跟以前一样多!” “是吗?” “那当然!” 老板突然有些感慨,看着正冒着热气的蒸笼,擦擦手,“我记得之前也有个姑娘,跟你差不多大,经常来吃。虽然看起来像个官家小姐,但一点架子都没有,经常和我拉家常。”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我都好久没看到她了,大概……有一年了?” 苏音边听着他说话,边张嘴咬了一口,肉香满嘴,葱香四溢,还是原来的味道。 她微微眯起眼睛,满脸惬意,等吃完一个后才道,“也许是她离开平都了呢?” 老板一愣,随即道,“是啊,哪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呢,就连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搬走了好些,更何况是富贵人家。” 苏音笑了笑,没再说话,抿了一口甜豆浆。 旁边又有人在叫老板,他赶忙跑过去了。 对街街角停着一辆马车,看起来很普通,里面却装扮得很是奢华。 纤纤玉手拨开一侧的车帘,正对着包子铺,一双水润的桃花眼透过帘子的细缝看向正在吃包子的苏音。 半晌后,马车里发出一声娇哼,半是鄙夷半嫌弃。 “也只用这种粗使丫头,没见过世面,才会在街边邋遢的小店吃东西,还吃得如此欢喜。” 陈梓玉朱唇轻启,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小瑾站在旁边,低头不语。 平心而论,苏音吃相文雅,比起世家小姐来也不差;而且那家的小笼包她吃过,味道极好……算了,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免得挨骂。 小瑾是陈梓玉的贴身丫鬟,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宫里的人都羡慕她是昭仪娘娘面前的红人,随便一件赏赐就够旁人羡慕半天。 可只有她才知道其中的辛酸。 陈梓玉脾气一点都不好,进宫后愈发骄纵,一旦生气,首当其冲就是她。 所以现在但凡不需要她发言的时候,她都缄默不语。 苏音吃完后,付过银子,又起身去到一个小推车那里买花糕,陈梓玉的眼神自然是跟着她转,观察她走路、说话,一举一动。 越看越不是滋味。筚趣阁 “小瑾。” 陈梓玉的一声轻唤,让正数蚂蚁的小瑾抬起头来,“娘娘,怎么了?” 第348章 让她等着 陈梓玉看着正在挑选花糕的苏音,素手一指,“你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小瑾愣了愣,有些为难,“娘娘,她是宣周人,万一不过来怎么办?” “她敢!” 陈梓玉瞪着眼睛,根本没考虑这个问题,“宣周人又如何,说到底也只是个婢女,你只管去就是。” 她向来发号施令惯了,从未被忤逆过。 小瑾见此不敢再多说,赶紧跑过去。 “姑娘……” 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喊,苏音扭头,见是小瑾,眉毛微不可见地一挑。 马车出现在街角的时候,她就察觉有人,但没猜出是谁,没想到竟然是陈梓玉。 小瑾虽然是陈梓玉身边的人,但从来没为难过她,所以苏音也还算客气,微微一笑,“你叫我?” “……对。” 小瑾盯着她的脸,稍微愣神。 如果说陈梓玉是春天枝头的桃花,极尽绚烂,苏音就是一朵空谷幽兰,不急不躁得立在石缝间,任凭流水东去。 方才过来的时候,她还有些郁闷,此刻仅仅是听到声音,就尽数消散了。 “姑娘,我家娘娘想请你过去一趟。” 小瑾特意挑拣了一下词句,用眼神示意角落那辆不起眼的马车。 苏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能瞧见微微晃动的车帘,似乎刚被人放下来。caso 她低笑一声,转身继续认真挑拣花糕,“知道了,让她等着,我还没选完呢!” “嗯?” 小瑾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说,未免惊讶,提醒道,“姑娘,我家主子是昭仪娘娘……” “我知道啊,难不成北璃还有第二个娘娘?” 苏音手下动作没停,嘴里继续道,“你等不及的话可以先回去复命,我随后就到。” 小瑾张了张嘴,半晌都没能出声,顿时觉得苏音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婢女的巅峰? 她听说前几日宣周太子还为苏音亲自去衙门,和叶大将军对簿公堂,这世上只怕再没有哪个婢女能让主子做到这种程度了。 小瑾眼底不自觉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光,没有挪动脚步,“我等着姑娘一起!” 她现在回去只有挨骂的份儿,才不要呢! 苏音嘴角微挑,将挑好的糕点递给摊主,还让他仔细称量,不要慌。 随后,又去旁边的坚果摊买了一盒杏仁,这才慢慢悠悠地转身,对小瑾道,“走。” 温柔的声线瞬间变得清冷,让身边的人莫名感觉到一股凉意,即使没生气没发火,也不容置喙。 小瑾默默地在前面引路,心里却止不住嘀咕—— 这气势,只怕会将娘娘比下去。 陈梓玉在苏音刚看过来的时候就关上了帘子,挺直脊背,端坐在马车里,等人过来,准备给她一个下马威。 谁曾想等了半天都没听到脚步,撩开帘子一看,她竟然还在摊子前,根本没挪动脚步。 陈梓玉心头火气,又不能直接下去,丢人还丢气势,只能憋着火,暗中观察。 总算在过了一刻钟后,瞧见人影开始往这边晃,赶紧做出一派威严的模样。 第349章 殿下特许我不用行礼 片刻后,小瑾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娘娘,苏姑娘过来了。” “嗯。” 陈梓玉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苏音知道,她此刻正憋着气,誓要折腾一番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竟然敢让一国昭仪等这么久。 以前去侯府的时候,苏音没少受这种气,为达目的,也不计较,等就等,又不会少块儿肉。 现在她可不愿意惯着陈梓玉。caso 见马车里再没动静,苏音轻笑一声,看向小瑾,“这么久没说话,看来昭仪找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殿下还在庆竹苑等我呢,我就先走了。” “诶……” 小瑾见她转身,刚要叫住她,就看到身后帘子猛得被撩起,伴随着陈梓玉隐怒的声音,“站住!” 苏音顿住脚,却没着急转身,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转瞬即逝。 果然是顺风顺水惯了,现在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她施施然回身,不低头不屈膝,就这么直直地盯着陈梓玉,眼底寒芒乍现。 前世死前,最后看到的就是这张讨厌的脸,现在见面……好像更讨厌些了呢。 对上她的眼神,陈梓玉心底没由得生出一股烦躁。 这双眼睛生得太美、太灵动了,看得她简直想挖出来。 陈梓玉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用拔高声音来壮势,“见了本宫不行礼,太子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苏音听完后,敛眸一笑,根本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娘娘此言差矣,殿下特许我不用对别人行礼。” 陈梓玉一噎,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得冷哼一句,“太子对你好是一回事,你学规矩是另一回事,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哦。” 苏音随口应了声,神色淡然,将她说的话照单全收,但完全不理会。 陈梓玉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解气,火气反倒更甚。 “娘娘特意叫我过来,难不成是为了教我礼仪的?” “自然不是,”陈梓玉细长的眉毛微微拧起,拨了拨自己的指甲,问道,“你昨夜去了雨香阁?” 苏音轻笑,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是啊,还碰见了陛下。” 她知道陈梓玉是来问话的,故意将魏子渊抛了出来。 陈梓玉一听,手里的动作稍微一顿,明明万分在意,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是吗?” “娘娘寻我,不就是因为这事吗?”苏音不慌不忙地捻着手中的麻绳,即使是站着,也丝毫不落下风,“娘娘想知道我和陛下说了什么吗?” 她直接把陈梓玉要问的话说了出来,陈梓玉憋了半天,只能嗤道,“牙尖嘴利。” 苏音并未理会她的话,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对方不开口,她便不主动说。 最后陈梓玉实在憋不住了,蹙起眉头,“说。” “昨夜陛下突然来敲我包间的门,然后走了进来,我给陛下……”苏音故意停顿了一秒,成功看到陈梓玉变了脸色,才接着道,“煮了壶桂花茶,陛下还说……” 第350章 娘娘没有资格 她的每一个大喘气都像是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陈梓玉心上。 早前的端庄和昭仪的姿态已经维持不住了,交握在一起的手不自觉攥紧,“陛下还说什么了?” “说我,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一字一顿,声音沉沉的。 不知何时,苏音已经收起了嘴角的笑,眼珠漆黑,目光深邃,让人看不真切。caso 陈梓玉瞳孔微缩,脸色顿时没了血色,幸好出前门略施粉黛,才不至于让她太过失态。 是了。 见到苏音的第一眼她就觉得有些怪异,这种怪异来自于莫名的熟悉感。 她太像从前的念卿了。 无关容貌和声音,而是眼神、动作和说话的方式。 “你……”陈梓玉嗓子堵得慌,小嘴微张,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几日她都睡不安稳,每当夜深人静,眼前全是念卿浑身冒血倒在地上的场景,至死都没能闭上眼睛。 苏音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清浅的嗓音飘进她的耳朵,“娘娘,我特别好奇陛下口中的故人是谁,可惜昨夜太晚,没来得及问,娘娘应该知道?” 陈梓玉突然提高声音,直勾勾地瞪着她,“本宫怎么会知道!” “是吗?可惜了……” “可惜什么?” 苏音垂眸,指甲有节奏地叩着装杏仁的盒子,面无表情,“陛下跟我说,那个故人对他很重要,可惜找不到了。是比娘娘还重要的那种……” 半真半假的话最能唬人,而苏音不仅会说,还句句都朝陈梓玉心上戳。 她对魏子渊的占有欲太强了,怎么能容忍第三个人出现在他们之间,哪怕那个人不在了,也不行。 可失去的永远是最珍贵的,哪怕魏子渊并不爱她,她的死也能成为两人心头的那根刺,随着时间越扎越深,最后发脓溃烂。 这便是因果。 苏音敛下眼底的冷笑,抬头看她,不欲多做停留,“娘娘,我能说得都已经说了,苏音先告辞了。” “等等,”陈梓玉一听这话觉得不对,“难不成还有不能说的?” 苏音但笑不语,更让她心底发慌,“还不从实招来!” “娘娘实在逼问我吗?”苏音摇头,“娘娘没有这个资格的。” “大胆!来人,给本宫抓住她,”陈梓玉眼眶逐渐红了起来,浑身都颤抖着,“本宫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目无尊卑的婢女!” 苏音此刻的眼神也彻底愣了下来,“我是宣周太子的人,谁敢动?” 一句话,生生让即将冲上来的侍卫驻足,面面相觑。 陈梓玉怒声道,“还不动手,愣着干什么?” “娘娘,”小瑾在旁边弱弱插嘴,“这……陛下知道了恐怕会生气的。” 陈梓玉让她去打听陛下的行踪,本来就犯了大忌,现下对苏音动手,只怕此事不能善了了。 而且三人心里都清楚,陈梓玉抓苏音是出于私心,没有正当理由。 陈梓玉虽然生气,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经小瑾一提点,瞬间清醒过来,勉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只是看向苏音的目光已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其中还隐含着些许畏惧。 第351章 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对于聪明的女子,她一向是忌惮,甚至厌恶的。 从前的念卿如此,苏音同样如此。 两人交谈片刻,她的情绪随着苏音的话起伏波动,可苏音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一直平静地看着她,相比之下,她仿佛是个跳梁小丑。 反应过来的陈梓玉面色有些许胀红,扭头合上眼,不再看她。 愤愤地将车帘放下,不愿再多纠缠,勉强稳住声音,“走!” 周遭的侍卫立马退回自己的位置,护送马车离开长街。 苏音侧身让开,看着车轱辘在眼前滚过,突然展颜一笑,冲着马车道,“娘娘来寻我,陛下应该不知道?” “你若是敢乱嚼舌根,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马车绝尘而去,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苏音无所谓地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她要真敢,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也就只能逞口舌之快罢了。 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帝王。此一时彼一时,魏子渊早就不是当初需要借侯府之力助自己登基的四皇子了,冒然揣测天子心思,打探天子行踪,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音等着看,当初在她面前如此恩爱的两人,是不是还能如从前一般。 她掂了掂手里的花糕,刚准备转身回庆竹苑,蓦然对上一双半是浑浊半清明的眼,眼底盛着这些年的沧桑。 苏音稍微怔愣,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金鸿。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苏音冲着他点了点头,并不想多言,金鸿却突然叫住了她。 “我斗胆一问,可否请姑娘喝杯茶?” 他从苏音走到马车跟前时便在了,将两人的对话完完整整地听进了耳朵里,越听越心惊,越看越觉得苏音精明,句句话都在给陈梓玉挖坑,她根本不是对手。 金鸿知道前两天在衙门发生的事情,也知道魏子渊对叶家很不满,却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巧的是,苏音刚来平都,就把这个机会送了过来。 这种手段,太像他认识的那个人了。筚趣阁 苏音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他两眼,然后微微点头。 金鸿就近寻了个茶馆,问小二要了壶上好的茶,相对而坐。 苏音看着杯中的茶叶浮沉,浅抿一口后才问道,“先生找我何事?” “久闻姑娘大名,今日偶然碰见,也是缘分,并无大事。” “金先生的治国策略,苏音也很佩服。”她举了举茶杯,金鸿同样回礼。 他没想到苏音会这么说。 毕竟自己不比那些入仕之人,甚至可以说是江湖草莽一个。 若不是被人发掘举荐,只怕现在还流浪四方,满腔抱负、一身才华无法施展。 只是如今,他被奉为座上宾,而当初举荐他的人却不在了。 “姑娘是如何知道我的?” 苏音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道,“听殿下说过一些。” “原来如此。”金鸿不疑有他,“实不相瞒,我见姑娘颇有风骨,不畏强权,十分佩服。” 他一直都看不上陈梓玉,反倒对苏音很欣赏。尤其刚才的争锋相对,让他心底暗爽,仿佛自己也出了口恶气。 第352章 等的人终于现身 苏音摇头,“我哪里有先生说得这样好,不过就是仗着殿下喜爱,所以肆无忌惮,目无规矩罢了。”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却没有一点骄矜之色,就好像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但是,”苏音顿了顿,“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谁都能欺负去的。” 金鸿听完她说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两声爽朗的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骂自己的。” 苏音被他的笑感染,轻抿嘴角。 “我跟你也差不多,都是下人。” 伴君如伴虎,今日对他礼遇,明日就可能摘他脑袋。 “先生是个清醒人,”苏音放下茶杯,杯底叩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只有帝王恩宠,终究是无根之木。” 当初她举荐金鸿时,除了看中其本身的能力外,还有他的态度。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对自己,对旁人,对世道,心中永远有一杆秤。 苏音停顿了片刻,突然抬头问道,“先生为什么不入仕呢?” 金鸿舒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晦涩,“大概是不习惯约束,我现在这个样子,自由自在的,多舒服。” “倒也是。” 苏音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多谢金先生相邀,时辰不早了,我们下次再叙。” “姑娘慢走。” 从茶馆到庆竹苑大概要走两刻钟,苏音刚踏出门槛,就感觉身后跟了一条小尾巴,往后看去,没瞧见人,只瞥见小推车横梁处的一个标记。 是那朵丑丑的花。 苏音心下了然,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到平都这么多天,拉着叶祖鸣进衙门、和魏子渊相见、当街讽刺陈梓玉,哪一件都够引起注意的。 如今,她等的人也终于现身了。 苏音压下嘴边的笑,任由对方不远不近地坠在身后,可是还没走出这条长街,人就没再跟着了。caso 她有些疑惑,却不好回头去寻,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溜溜达达地回了庆竹苑。 长风从小路另一侧回来,恰好和她在门口碰上。 苏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压低声音道,“刚才有人跟踪了你好久,你都不知道?” 苏音眉毛一挑,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她故意让对方跟着的啊。 “放心,我已经把人赶跑了,无人会对你下手。” 长风似乎对自己这个举动很满意,说完后还自顾点头,表示肯定。 苏音:“……我可谢谢你啊!” 她就说秦枫的人怎么可能只跟了半条街就离开,原来是长风是“功劳”。 长风摆摆手,一副大度的模样,“无妨,应该的。” 苏音哭笑不得,赶紧催他往里走,“别让殿下等急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院子,进入堂屋。 凌晏难得没有看书,而是坐在矮凳上,逗弄脚边的一只通体黑色的猫。 那猫身上没有一根杂毛,黑得十分正宗,中等体型,不胖不瘦,双眼浑圆,炯炯有神,绕着凌晏的脚走来走去,似乎有些焦躁。 直到看见苏音,才发出“喵呜”的声音,迟疑地朝她走过来。 第353章 你的猫比你会撒娇 “小黑?!” 苏音有些不敢相信,盯着它看了好久才敢确认。 小黑竖着尖尖的耳朵,见她进来,有些迟疑地绕着她脚边转了个圈,用灵巧的鼻子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等确认无误后才猛得扑在她身上。 苏音下意识伸手抱住。 小黑两只爪子死死地扒着她的衣裳,埋首在她臂弯,确认被人怀抱后,才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凌晏眉头稍微一挑,没说话,反倒是长风十分惊奇,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它怎么好像在哭啊?” 都说万物有灵,黑猫更甚。 但北璃的猫和苏音总不至于是旧相识? 怀中圆圆的脑袋一直在不停地蹭着自己下巴,苏音心疼坏了,抬手摸着它的头以示安抚,无声无言。 “殿下……” 凌晏看着一人一猫亲热的样子,还没听完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你出门不久它就来了,还挺乖的,不吵不闹。” 小黑先是在苏音住的院子里绕了一圈,抬着高贵的头颅,迈着优雅的步伐,在各个角落游走,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而后见凌晏似乎没有威胁,于是跑到他身边。 允许他摸,但始终保持着警惕,直到苏音回来。 “殿下,我能养它吗?” 苏音眼底难得带有一丝请求,凌晏又怎么可能不答应,“养,一只猫也吃不了多少。” “多谢殿下。” 苏音嘴角扬起,看向小黑时满眼温柔。 这是前世她养的猫,进宫之后,一直带在身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小黑突然动手抓了陈梓玉一把,手背顷刻出现四条血痕。 陈梓玉气急败坏,要把小黑抓起来打死。 苏音怕自己一不留神,小黑就真的没命了,所以暂时将它送到秦枫那里寄养,只是没想到后续发生了太多事情,就再也没见过。 片刻后,小黑确认身边环境是安全的,在苏音怀里也待够了,这才跳下地,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凌晏身边。 大概知道自己的主人现在也是“寄人篱下”,所以它也跟着讨好凌晏,冲着他软软地“喵呜”两声,伸出前爪,试探性地爬上他的膝盖。 凌晏笑着将小黑捞起来,放在腿上,看向苏音,“你的猫倒是比你会撒娇。” “……” 苏音扭头到旁边打开花糕吃,凌晏这才想起站在旁边的长风,问道,“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新的进展,”长风说道,“不过属下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北璃的逍遥王魏然也在查。” 魏然是几个皇子中最无心朝政、纵情山水之人,所以魏子渊在即位后,将余下的几个皇子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独独留下了他,还封其为逍遥王。 魏然和三皇子亲厚,魏子渊并非不知道,留魏然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工具人,来表现他身为帝王的大度。 凌晏稍微有些惊讶,“看来,这件事情背后是真有文章了。” 苏音在旁边听着,没说话。 她和魏然交流不多,但对彼此的印象却很深刻。 第354章 刺杀个皇帝玩玩 魏然是个活得通透的人,对皇位也确实没有野心,只是苏音不知道他竟然也在查五年前的事情。 凌晏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后天便是北璃国宴,身为北璃逍遥王,新帝登基第一次宴请四方宾客,他应该也会回来。” 长风:“据说他已经在回平都的路上了。” “嗯……” 凌晏点点头,若有所思。 既然魏然心中也有怀疑,未必不能合作。 “殿下。”正在吃东西的苏音突然出声,把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她素手轻轻捻起一颗杏仁,放进嘴里,等咽下去之后才道,“若是想查五年前的事情,魏子渊那里不好下手,不妨从侯府试试。” “侯府?”长风蹙眉,“只怕是有些困难。侯府在平都盘根错节,不知道有多少眼线,我们从侯府入手,恐怕会打草惊蛇。” 苏音却摇头,“侯府势力大,既是它的优势,也是它的劣势。” 她想到陈寥那张脸,看起来温和,实则蛮横地厉害,不然也不会把陈梓玉培养成这般性格。 “事物都是带有两面性的,侯府耳目多,相应的,敌人也多。”苏音慢条斯理道,“灯下黑,听说过吗?” 长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我知道了。” 他看向凌晏,见凌晏同样点头,立刻抱拳道,“我这就去办。” “嗯,去。” 等他离开,堂屋重新恢复安静,凌晏才将睡在自己腿上的小黑放在地上,朝苏音走去。 他伸手拿了颗杏仁吃,“今日上街,可开心了?” 苏音和陈梓玉见面不久,凌晏就收到了消息,也知道了两人完完整整的对话。 听到属下转述的时候,不仅没有丝毫不满,反而颇为骄傲。 他的人,就该如此霸道,怎么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开心啊,”苏音抬头,笑得眉眼弯起,“殿下就不恼吗?” “我为何要恼。” “我得罪了北璃唯一的昭仪娘娘诶,”苏音故意夹着声音说话,听起来有些欠打,“万一娘娘回去告状,北璃陛下要问罪于我可怎么办?” 凌晏突然弯下腰,拉近和她的距离。 近到呼吸可闻。 开口,热气尽数喷洒在苏音鼻梁上,“她不敢回去告状,魏子渊更不会为难你。” 凌晏伸手掐着她的脸,“好好说话,听起来怪别扭的。” “哼。” 苏音轻哼一声,打掉他的手,撇撇嘴,“没意思,还以为你们男人都会喜欢这般……做作的女子。” “谁说的?”凌晏眉毛一挑,“你便是你,无需成为旁人。” 他的手突然搭上了苏音的脑袋,像摸小黑一样摸了两下。 苏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殿下这般惯着我,就不怕我日后给你惹出个大麻烦,比如,刺杀个皇帝玩玩?” 她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被凌晏清清楚楚地捕捉到。 对于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凌晏非但没有感到惊讶,反而纵容道,“这有何难?你只管去做就是,我来给你善后。” 第355章 色猫 猜中了苏音的身份,就不难知道她口中的“皇帝”乃为特指。看似随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其实是认真的,甚至有可能已经在心里谋划好了一切。 苏音听完他的话,半晌没开口,只是静静地凝着他,眼底流光闪烁。 被人无条件支持与纵容的感觉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凌晏同样低头看她,轻易就猜中了她心中所想。 嘴角微勾,趁着苏音不注意,结结实实地亲了上去,辗转两下,直接把苏音亲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双颊逐渐染上粉红,绚烂过春日枝头的桃花。 睫毛在打架,痒意蔓上心头。 她垂下眼皮,避开对方炙热的视线,下一秒却被挑着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低低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笑意,“昨天偷亲我,今日总算换回来了。” 苏音不服气地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偷亲了,我那是真大光……光明的!” 在对方指腹的轻轻摩挲下,说出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以为自己很有威慑力,落在凌晏眼底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喵呜~” 小黑不知何时绕到了两人脚边,鼓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伸长脖子看。 凌晏失笑,差点忘了,旁边还有一只猫。 他松开手,直起身子,冲着一脸好奇的小黑说了句,“色猫。” 小黑:“???” 小黑委屈,但小黑说不出人话。 苏音用微凉的手给自己的脸降了降温,胡乱抓起两颗杏仁就要往嘴里放,被突然横过来的一只手给截胡了。 凌晏直接从她手里抢了一颗走,“快到午膳时间了,少吃些。” 他捉住苏音的手,置于掌心,将人从座位上拉起来,边往外走边说,“今日我让厨房做了凉拌藕片。” “脆的还是粉的?”苏音顺着他的力道迈步,还不忘同落后的小黑招手,示意它跟上。 凌晏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脆的好吃,粉的不好吃,”苏音侧头看他,认真解释,“粉的煮汤才好。” “你还挺挑。” …… 宫阙深深,夕阳余晖洒在鳞次栉比的宫殿上,给屋顶罩上了一层橙红色,晃眼得很。 陈梓玉刚回宫,听说魏子渊在花园里,便带着小瑾步行前往。 “参见陛下。”筚趣阁 魏子渊正坐在石凳上喝茶,清香扑鼻,手边还横摆着几枝桂花,看得陈梓玉脸色微变,蓦然想起早间苏音说的话。 她拼命压制着心里的郁闷,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可过了半晌还没听到魏子渊叫自己起身。 抬头,发现他正压着眼皮看向自己,面色不佳。 她心里咯噔一声,“陛下……?” 魏子渊随意摆弄着桌上的桂花枝,鲜有如此严肃的时候,“今天去哪儿了?” “回了趟侯府,陛下可是恼臣妾回来地太晚了?臣妾错了嘛!” 陈梓玉起身,走到他旁边,刚要抬手给他捏肩膀,就被他抚开了,“孤叫你起身了吗?” 陈梓玉动作一僵,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第356章 你敢说不是在想念那个死去的人 她以前在魏子渊面前都不用行礼的,还是陶怡后来提醒她,说就算两人感情再好,魏子渊也是皇帝,规矩不能废。 陈梓玉这才开始行礼,不过也都是象征性的。 通常,魏子渊没等她屈膝,就会扶住她的手臂。 所以今天这一问,直接把她问懵了。 陈梓玉轻轻咬着嘴唇,站在原地,茫然无措,拿一双含情眼盯着他。 魏子渊没有给她丝毫回应,表情依旧冷冷的,“回了趟侯府,怕是不止?”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陈梓玉心里打着鼓,她紧盯着魏子渊的唇,多希望他说出的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句话,可终究失望了,只听对方冷冷地甩出一句,“你去见了苏音。” 藏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头,“臣妾是上街的时候,偶然碰到了苏姑娘,所以召她过来说了两句话,并无其他。” 没想到魏子渊突然冷笑一声,“有意还是无意,你当孤不知道吗?” 他知道陈梓玉占有欲强,从前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这次不同。 他在苏音身上找到了念卿的影子,陈梓玉未必不知道,所以赶着去确认,甚至想动手,这是魏子渊所不能容忍的。 “孤是不是对你太过宠爱了,以至于让你觉得不管做什么孤都不会生气?”魏子渊气极反笑,“打听孤的行踪,买通身边的太监,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厉声质问逼得陈梓玉“唰”地一下涌出眼泪,连同前些日子的委屈一起哭出来。 “陛下,我才是宫里唯一的娘娘,是你的枕边人!可是你最近去含青宫的次数越来越多,对我愈发冷漠,你敢说你不是在想念那个死去的女人!” 陈梓玉不明白,自己一直跟在他身边,侯府全力相助,为什么到头来,她竟然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她哭得梨花带雨,魏子渊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肯说。 小瑾站在旁边,吓得赶紧低头看地。 她跟在娘娘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对娘娘发大火。 陈梓玉抬手抹掉眼泪,“你质问我为什么去见苏音,她一个婢女,我对她好奇,这有什么错吗?可是我见她陛下竟然会紧张,会生气,难道不是因为陛下觉得她很像念卿吗? 她早就死了,尸骨无存,这些都是陛下默许的。” “你闭嘴!” 魏子渊额头上青筋直跳,双手紧握成拳,眼前尽是那人生前的一颦一笑。 从前他觉得念卿不解风情,陈梓玉才是那朵解语花,但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他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抚落在地,碎片自陈梓玉脚边溅开,惊得她连退几步。 “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当初的半分影子!这一年来,孤的后宫只你一人,给你无尽的宠爱,你非但不感恩,反而愈发过分。” 魏子渊拔高音量,一点没给她留面子,“孤是皇帝,不是你侯府的傀儡,你爹安插在皇宫的人以为孤不知道吗?孤只是感念侯府先前的忠诚,不愿动手而已。” 第357章 魏然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先前时机不成熟。 即使他知道哪些是侯府的眼线,也无法第一时间动手。 但现在不同,即位一年,他已经不再惧怕侯府的桎梏,索性趁着这次直接撕破脸,敲山震虎。 陈梓玉再矫情,也知道其中的厉害,慌忙道,“陛下,我爹绝对没有想要监视陛下的意思,爹肯定是想保护陛下的!” “这般保护,孤承受不起!” 魏子渊余怒未消,眼底似乎都能冒出火光,“是不是把孤从龙椅上拉下来,换你爹去坐,才是最好的保护?” “不是的……” 陈梓玉还要解释,魏子渊却已经不愿再听下去,转身就走。 她想要追,却被突然出现的葛樟拦住了,“娘娘,您还是先回宫。” 陈梓玉眼睁睁地看着他朝含青宫的方向而去,却无法阻拦。 听完魏子渊刚才的一番话,她心中的委屈早已被恐惧压了下去。 陛下担心侯府谋反……爹怎么能在皇宫安插人监视陛下呢! 等葛樟追随魏子渊而去,她才回头看向小瑾,脸上泪痕未干,勉强稳住声音,“传信回侯府,让我娘进宫一趟。” …… 第二日,平都主街道,一人着白衣,拽着缰绳,骑马飞驰而过,惹得百姓纷纷往街道两边躲,生怕撞到。 一人一马迎着朝阳,身披霞光,直接往皇宫赶。 “吁——” 到宫门口,魏然猛得一用力,马儿发出声嘶鸣,前爪腾空,在原地转了一圈才停下。 魏然翻身落地,长袍一撩,将马儿交给守在宫门口的侍卫,大步往里走。 他生得眉清目秀,不肖似先帝,更像生母,整个人透着一股放浪不羁的江湖侠客气息。 常年游历在外,眉宇间染着些风尘气,但身为皇家子弟骨子里的矜贵还是不会轻易被世俗磨平。 早几天他就往平都送了信,宫里的人都知道他今天回来,见到他也不诧异,纷纷行礼。 只是魏然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熟人,竟然会是陈梓玉。 两侧是高高的宫墙,陈梓玉身后跟着一众宫女侍卫,而魏然则孤身一人。caso 避无可避,他眼皮微抬,走上前,并未行礼,只淡淡地招呼了一句,“昭仪娘娘,许久不见,怎么感觉……憔悴了些呢?” 陈梓玉昨天才和魏子渊闹了矛盾,夜间辗转反侧,根本没休息好,自然不如平常有精神。 她已经尽量用粉遮掩,但还是被魏然一语道破。 “逍遥王出去大半年,是越发心直口快了。” 陈梓玉都不知哪里惹到了魏然,总觉得他对自己有敌意。 魏然笑着叹了口气,无奈道,“本王一向学不惯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如有得罪娘娘的地方,还请见谅。” “无碍,本宫又不是小气之人。” “呵呵……” 一句轻哼就这么从他唇齿间溢了出来,陈梓玉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对方道,“皇兄还在等我,就不跟娘娘闲话了,改日再聊。” 说完,大踏步,头也不回地经过陈梓玉身边。 第358章 兄友弟恭 等他走远了,陈梓玉才回过神来。 魏然刚才的话里明显就带着讽刺,只是她精神恍惚,一时没听出来。 陈梓玉掐了掐自己手心,痛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不过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有什么好嚣张的!” 陛下留他一命都已经算是莫大的恩赐了。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就舒坦多了。 魏然刚到御书房门口,葛樟便迎了过来,“参见王爷,陛下在里面批阅折子,王爷这边请。” “嗯。” 魏然边往里走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他离开的大半年里,御书房周围焕然一新,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工湖,周遭的植物也葱郁了不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魏子渊应声抬头,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八弟,孤等你好久,现在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魏然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随即蹙眉,“怎么感觉清瘦了些,下人没把你照顾好?” “皇兄此言差矣,臣弟并非清瘦,只是出去的这段日子结实了,”魏然笑得眉眼弯起,“国宴在即,四方来客,总得回来给皇兄撑场子才是。” 两人谈笑风声,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 魏子渊看他身上满是尘土,便道,“你一路骑马回来也辛苦,回府之后好好休整一番,孤已经让人送了两身绣娘新裁的衣裳去,你看看合不合适。” “多谢皇兄惦念。” 魏子渊似乎颇为感慨,“如今平都城内,兄弟便只剩你我二人了,自该相互牵挂、扶持。” ……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魏然这才起身回府。 嘴角的笑早在走出御书房时就已经落下,面上无喜无悲,骑着心爱的马回到阔别已久的逍遥王府。 这个府邸早先并没有如此华美,是在他走后,魏子渊下令重新修缮了一番,才有如今的模样。 世人都感叹兄弟俩感情好,陛下是个重情重义、心胸大度之人,魏然对此只有一声嗤笑。 下马,府里的管家立刻迎了上来,魏子渊把缰绳递到他手中,刚要抬腿往里走,突然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回首,朝身后看去,只见斜对面戏馆的二楼,一名女子正托着下巴遥遥望向他。 视线直勾勾的,却并不轻佻,眼底满是好奇。 魏然眉毛一挑,问旁边的管家,“她是谁?” 看其衣着并不像普通人家,难不成是平都新贵? 管家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稍微愣了愣,随即道,“这位是宣周太子身边的婢女,名叫苏音,不知今日怎么到戏馆来了。” 好巧不巧,还正是逍遥王回来的时候。 魏然听后,又朝她二楼看了一眼,视线相撞,苏音冲着他微微颔首,他诧异之余,同样回之以礼。 “是近日在平都掀起波澜的女子?” 管家:“正是。” “有点意思。” 魏然收回视线,随口说了一句,拾阶而上,进入府中。 苏音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当初鲜衣怒马的少年终究还是没敌过岁月的磨砺。 第359章 请罪 和记忆中相比,魏然清瘦了些,因为常年游历在外,皮肤不如从前白皙。 最明显的还是眼神。 苏音第一次见他时,魏然目光清澈,眼神中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和桀骜不驯,有着骑马行遍天下路的架势。 看春风不喜,看秋风不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加上出生皇室,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矜贵,风流倜傥。 如今却稳重了许多,眼神不再如从前那般晶亮有光彩,逐渐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苏音轻轻晃动着茶杯,视线落在门口的几个鎏金大字上——逍遥王府。 这个牌匾,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一道枷锁。 逍遥王不是从前的八皇子,早就不逍遥了。 苏音垂眸,嘴角漾起一抹浅笑,似嘲似叹。caso 她仰头将杯中的茶尽数灌入肚中,刚走出茶馆,抬眼就瞥到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雅娘也看到她了,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两秒,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然后从另外一条小道离开。 好歹也是能做到中书令的人,卜云铮怎么可能连悄无声息回平都的本事都没有呢? 苏音抬头望着清亮的天色,万里无云。 看来平都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 魏然离开不久,葛樟再次叩响了御书房的门。 魏子渊用朱红在折子上圈了一笔,这才不慌不忙地应了句,“进来。” “陛下,”葛樟快步走到他跟前,离书桌两步远的位置,抱拳,“侯爷来了。” 魏子渊批注的动作稍微一顿,莹白的折子上当即多了一个红色的点。 他只是愣了片刻,便继续低头,连眼皮都懒得掀,薄唇微启,“老狐狸来得还挺快,让他进来。” “是。” 陈寥在进宫前就已经打好了腹稿,此刻在葛樟的引领下走进御书房,丝毫不含糊,对着魏子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臣参加陛下。” “嗯。” 魏子渊轻轻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拢了拢眉头,似乎对折子上的内容不满意,简单批注几个字,就扔到旁边,重新拿起一份折子。 陈寥见此也不打扰他,默默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直到半个时辰后,魏子渊将前两日堆积的奏折都看完了,疲惫地抬眼,才恍然道,“原来侯爷还一直等着的,孤竟然忘了,是孤的失误。” 陈寥立马弓腰,“陛下千万不要如此说,政务重要,臣便是再等久些也是应当的。” 魏子渊轻笑一声,从齿间溢出两个字,“是吗?” 他的表情不甚明朗,说出的话也如同冬日朔风,半是嘲讽半怀疑。 魏子渊把狼毫往桌上一放,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侯爷进宫找孤何事?” 陈寥还未说话,先撩起袍子,直直地往地上跪,言辞恳切,“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哦?”魏子渊眉毛一挑,“侯爷何罪之有啊?” 分明是不打算主动开口了。 陈寥虽然心中有些不痛快,面上却一点都不显,“臣处事不当,让陛下误会了,罪该万死。” 第360章 是忠是奸 陈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面色认真又严肃,垂首盯着地面繁复的花纹。 陶怡回府之后,把宫里发生的事情尽数传达给了他。caso 他没想到魏子渊竟然也学会了敲山震虎这一招,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皇帝,不再是需要依靠侯府夺嫡的四皇子。 其实陈寥早就看出来了,魏子渊在即位后,提拔了不少新人和心腹,侯府看着风光,实际已经逐步成了魏子渊的眼中钉。 所以他托人告诉陈梓玉,既已成为后宫娘娘,便是皇家的人,不可再如从前那般随意出宫。 “误会?” 魏子渊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加疑惑,“孤误会什么了?” 陈寥抬头,眼神里满是真挚,“侯府对陛下始终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对着魏子渊重重叩首,“臣先前留在宫里的人都是为了监视三皇子,陛下即位后,臣一时忙糊涂了,就忘了把人撤走,后面也没想起来,让陛下误会了,是臣之过。” 魏子渊盯着他的官帽,突然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陛下,这些年臣跟在您身边,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松懈,唯恐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和重用,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让陛下心生怀疑,实在不该。” 陈寥说话中气十足,对上魏子渊的眼神丝毫不躲,“今日到御书房,是前来请罪的。” 话音落下,久久没得到回应,御书房内针落可闻。 陈寥跪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等着上头的人发话,而魏子渊只是瞬也不瞬地凝着他,手中把玩着新打磨好的核桃。 “呵——” 半晌后,魏子渊的一声轻笑突然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他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陈寥身边,伸手将他扶起来,“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一点小事而已,孤不会放在心上。” 他叹了口气,“侯府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孤都看在眼里,是忠是奸,心里自有定数。” 陈寥眼神一暗,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因跪太久,稍微有些踉跄,“多谢陛下,臣一会儿就把这些人撤走。” “不用了。” 魏子渊摇摇头,表情总算和缓了些。 他拍了拍陈寥的肩膀,笑道,“朕已经让人把他们都处理了。侯爷放心,孤怎么会怀疑你的忠心呢?一切可能让君臣离心的人,孤,都不会留。”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说不上严肃,听在陈寥耳朵里却如同重锤,砸得他有些发晕。 那里面可是有他悉心培养了十几年的人,对他忠心不二,而魏子渊说杀便杀了,这分明是在警告他,如果他再妄想把手伸进皇宫,下一个人就可能是他。 而现在,他不仅要说杀,还要说杀得好。 “陛下睿智。” 魏子渊见陈寥垂眸,眼底满是冷笑,“这点小事,不值得侯爷特意跑一趟的……”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想起了一声闷雷,天色瞬间就黯淡了,风雨欲来。 魏子渊瞧了眼窗外,“快下雨了,孤一会儿让葛樟送你回去,明日国宴,侯爷可别耽误了。” 第361章 苏音不跟着进宫吗? 陈寥立刻拱手,“多谢陛下关心。” 魏子渊对他越是客气,他心里就越忐忑。 关于册封陈梓玉为皇后一事,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提。 “行了,这天马上就要变了,孤就不留你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陈寥弓腰,行礼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去。 魏子渊站在御书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回廊,这才冷哼一声,“老狐狸,跟孤玩这一套,以为孤就没办法治你了吗?” 轰隆隆—— 闪电伴随着惊雷在灰沉沉的天边划出一道紫色的亮光,打断了魏子渊的思绪。 他抬头,眯了眯眼,掠过卷翘的屋檐看着厚厚的云层,唤了声,“葛樟。” “属下在。” “去跟李光将军确认一下明日国宴的流程,务必保证不能出任何岔子。” 葛樟立马领命去办,“属下明白。” 庆竹苑。 苏音守在窗边,屈肘托腮,对外面突变的天色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就习惯了。 雨水睡着烟青色的瓦片往下落,先是一滴一滴,然后是一串一串的,最后连成一条线。 对面的屋顶上似乎都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风过,吹起她耳边的碎发,直到挡住了眼睛,她才舍得动一动,伸手拨开,然后继续盯着外面的雨色发呆。 一件薄薄的披风蓦然落在肩头,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嗓音,“不冷吗?” 凌晏给她系好披风后,手也没着急撤开,而是搭在她肩头轻轻摁了摁。 苏音稍微歪了歪僵硬的脖子,答非所问,“明日就是国宴了。” “嗯,”凌晏站在她身后,让她靠在自己身前,“紧张吗?” 苏音眉毛一挑,扭头看他,“我紧张什么?” “没什么。” 凌晏没有拆穿她,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替她捏着肩膀,本就是顺手的动作,苏音却觉得舒服,还指挥他用些力。 “能给你摁就不错了,要求还挺多。” 下手却到底重了些。 苏音舒服地眯起眼睛,突然道,“殿下,明日咱们怎么进宫啊?” “国宴正午开始,届时会有马车提前到庆竹苑门口来接,皇甫嵩和姜荣应该会和我们一道。” 苏音听完后,略微蹙眉,摸上凌晏的手背,却在下一秒被反握在手心。 凌晏知她有话要说,“怎么了?” “殿下,我明日想晚些进宫,可以吗?” 凌晏没有直接给她回答,而是道,“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起来,竟然是个艳阳天。 水洗过的天空澄澈透亮,庆竹苑也在树上鸟儿的啁啾中逐渐苏醒过来。 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却奢华的马车,马儿威风凛凛,马头高扬,从鼻腔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吸,葛樟站在旁边,不远处,皇甫嵩和姜荣也正乘着马车过来。 巷子里湿漉漉的,车轱辘在滚动中卷起小小的水珠。 经过庆竹苑门口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撩开帘子,同凌晏见礼。 皇甫嵩寻了一圈,发现苏音不在,于是笑问道,“太子身边的那个婢女呢,今日不跟着一起进宫吗?” 第362章 秦枫 凌晏轻轻扬起嘴角,“她贪玩,一大早就出去了,我等会儿让人去接她。” 仿佛参加国宴还没有让苏音玩得开心重要。 葛樟站在旁边,眉头微微一蹙,很快就舒展开,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想到上次在雨香阁门口和苏音碰面时的场景,总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思索间,凌晏已经踩着脚蹬上了马车,葛樟便翻身上马,走到前面为三位外客开路。 平都主街道,客源最多的一个茶馆。 苏音坐在三楼的包间里,将窗户开了条小缝,透过窗棂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食指在桌面上轻叩,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在等人。 直到面前的茶换了两盏,走廊上才响起轻盈的脚步,紧接着,门被推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麻布衣衫,一副庄稼汉打扮,好在这个茶馆平日来的人里三六九教都有,这才不显得突兀。 秦枫看着端坐在桌边的女子,锐利的目光描摹着她的侧脸,慢慢抬腿走过去,负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 哪怕先前就确认了她的身份,可真当人出现在眼前时,却有些害怕了。 苏音总算停下叩动的手指,扭头看了过来。 不同的脸,不同的发饰,不同的衣着,唯独眼神是他熟悉的。 秦枫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眼睛都没眨一下,眼眶泛红,开口,嗓音是嘶哑的,“主……子。” “秦枫,好久不见。” 男儿有泪不轻弹,听到熟稔的语气,他却差点儿就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苏音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不想把见面的场景搞地如此悲伤,“怎么打扮成这样就来了,从前的你也当得上仪表堂堂,如今我都有点不敢认了。” 秦枫在她含笑的双眸中,猛得灌下一整杯茶,才勉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魏子渊的人一直都在监视我,不打扮成这样,很容易被发现。” 前两天,秦枫跟着她的时候被长风察觉了,一直没敢再现身,直到昨日,在街上看到苏音留给他的记号,这才应约来到茶馆。 他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主子为何会成为现在的样子,为何会在宣周太子身边…… 诸多疑问,开口却只有最简单的一句话,“对不起,属下没保护好您。” 早知道他就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 “不怪你,是我自己识人不清,”苏音垂眸,暗自轻笑,“就是这个教训有点大。” 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苏音便直接道,“今日国宴,魏子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宫里,所以我才能趁这个时间和你见一面。” “属下明白,”秦枫收起情绪,严肃道,“魏子渊现在知道您的身份了吗?” 苏音摇头,眼皮微微下压,“不知道,不过……我很快就会让他知道的。” 让人稀里糊涂地被算计有什么意思,要先让他产生怀疑,引他追查,再看其查探无果,一步步走入陷阱中……这样才有身为猎人的乐趣。 第363章 蛰伏 “我死后的那段日子,想必你们也不太好过,”苏音眉头微拧,“魏子渊有派人大肆追杀你们吗?” 秦枫垂眸,叹了口气,回想起那些东躲西藏的日子,“确实有过,不过魏子渊的追杀只维持了一个月,更多的是监视,反倒侯府的动作比较大,誓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陈寥是个狠人,所以侯府能在平都屹立这么多年不倒。 她死了,部下不服收编或驱散,便只有斩杀这一条路。 苏音手底下的人其实并不多,但个个都是精英,文武双全,才会让侯府和魏子渊这么忌惮。秦枫是其余人的直属领导,具体还剩下多少人,也只有他最清楚。 但苏音在即将问出口时犹豫了。 她有些害怕听到那个回答。 秦枫跟在她身边多年,哪怕她什么都没说,也能从表情中窥得一二,“主子放心,据属下调查,大部分人都还在,只是为了隐藏,散落在平都的各个地方,有的可能还离开了平都。” 那些人身世迥异,在遇到苏音之前,有的是亡命天涯之徒,有的是补鞋的鞋匠,有的是挑着扁担的货郎,有的是怀才不遇的书生……总之,什么样的人都有。 苏音针对他们每个人的特点,以不同的方式收服,从未出现过背叛和卖主求荣的情况。 现在这些人,多半是做回了老本行。 “那就好……” 苏音长舒一口气,一直悬在心上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秦枫突然冷哼一声,继续道,“想当初,魏子渊还看不上那些人,说他们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能懂多少东西,现在大概后悔了!” 他们从芸芸众生中来,又归于红尘俗世中去,如水滴落入江海,怎么可能分得清? 治国,从来不是靠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有时候,小人物才能起大作用。 他们深谙每个行当的规则,知道这个行当的人最关心什么,便晓得要如何利用这点达成目的。 “认知境界不同,无需计较,”苏音勾唇一笑,“不说他了,说说现在朝中的情况。魏子渊想提拔新人,就必须从老将手中夺权,只怕没有人会甘心将权力双手奉上。” 秦枫点点头,“现在北璃朝堂矛盾颇深,不过比之前已经好得多,随着魏子渊即位时间变长,大部分人都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初支持其他皇子的人该拔除的已经除得差不多了,只有先前势力最大的三皇子党羽还有一些残存。” 苏音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魏然还有支持者吗?” 秦枫一愣,“逍遥王和三皇子感情深厚,三皇子一死,余下的人只怕都是支持他的人。不过魏然这一年几乎都在外面,不理平都事,属下还不确定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应该还在蛰伏,并未完全妥协。” 苏音想起了先前长风同凌晏汇报的时候,明确说魏然还在查五年前三皇子战死沙场一事。 先前追随三皇子的人在朝中称得上苟延残喘,得不到魏子渊重用,只要魏然有心,他们必定跟随。 第364章 宣周太子对您好吗? 苏音抬手轻轻捻着耳边的碎发,还没想好计策时,突然听秦枫出声道,“对了,主子,属下还有一事未禀。” 苏音扬了扬下巴,“说。” “当时您死于宫中的消息一传出,属下曾夜闯皇宫,但落入了魏子渊的圈套中,侥幸逃出宫,身后却追兵不止,”秦枫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声音都沉了些,“幸得逍遥王相救,将属下藏于马车中,这才躲过一截。” 苏音微微眯着眼,“还有这事?” 她和魏然没有多少交集,也就在公开场合见过几次,更别提恩情。 他救秦枫,必定冒着极大的风险—— 目的是什么? 对上苏音疑惑的眼神,秦枫同样摇头,“属下也不知。不久之后,就听闻他离开平都,游山玩水去了。” “罢了,”苏音思索片刻后无果,暂且将之压下,“你多留意一下魏然和三皇子旧党,说不准还能合作。” “属下明白。” 秦枫手指轻轻叩响桌面,脸上不似从前那般沉静,显露出几分焦急。 苏音轻笑一声,看着他,“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我虽然换了身份,但内里没变,不必拘谨,跟从前一样便好。” 秦枫耳尖稍微有些泛红,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倒也不再含糊。 “主子,您这次能在平都待多久?” 他知道苏音是来参加北璃国宴的,身为凌晏的婢女,去留自然不能随心意。 他们的敌人是北璃的陛下,此事牵扯重大,需从长计议,短短十几日肯定是不够的。 苏音听完后,半晌没回应,最后只有一声叹息,“我也不知,得看殿下安排。原本的计划是国宴之后离开,不知是否有变数。” 国宴就在今日,那岂不是明日就会收拾行李,准备动身了? 秦枫有些失落,但又无可奈何。 他理解苏音的难处。 寄人篱下,终究不能自己做主。 “主子,宣周太子……对您好吗?” 苏音眼前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不自觉勾唇,“挺好的,不用担心。” 她顿了几秒,“事情有些复杂,待空闲了我再慢慢与你细说。” “好。” 苏音见时间差不多了,遂起身,“我出门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再待下去只怕会引起怀疑。” 秦枫跟在她身后,伸手开门,“现在出发去皇宫,正好能赶上国宴开始。” 苏音止住了他即将踏出门槛的动作,“你一会儿再出去。” 说罢,抬腿就要离开,刚走两步,突然想到了昨天的事情,见四下无人注意,又退回来,压低声音道,“卜云铮回京了,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但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秦枫剑眉一拢,“前中书令?” 苏音点点头。 “属下知道了。” 秦枫虽然不解,但既然苏音吩咐下来了,他就会照做。 苏音离开茶馆后,确保没人跟踪,抄近路去了平都最好的成衣店。 因着国宴,百姓都上街看热闹去了,店里人并不多,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无聊地打着扇子。 第365章 明抑暗扬 “啪——”地一声。 老板娘猛得将扇子盖在柜子上,本欲打苍蝇,结果掀开一看,什么都没有,又给它跑了。 苏音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门槛的。 “姑娘,喜欢什么衣裳只管挑,我给你最低的价钱……” 余光中瞥到有人进来,老板娘赶紧起身招呼,见到苏音,随即展开笑颜,“姑娘是来取衣裳的?” “老板娘记性真好。” 苏音昨天在这里选了套衣裳,腰线有些不合适,于是让人照着她的尺寸改,准备今日国宴上穿。 老板娘摆摆手,“哪里是我记性好,我开了这么多年的店,第一次见能把那身衣裳穿得如此贵气妥帖的。” 她边说边朝楼上走,还不忘招呼苏音,“姑娘稍等,我现在就去取下来。小二,给姑娘倒杯水。” …… 北璃皇宫,朝露殿。 这是新修缮的一间宫殿,除了精美外,还透着一股子雅致,屋内摆着半高的修竹,四周挂着字画,其中有几幅裴永祁的真迹。 皇甫嵩双手抱在身前,抬头看着面前的山水画,啧了一声,“不愧是文学大师,这笔墨和意境非寻常人能比。” 寥寥几笔,落日、远山、寒石、孤雁、瘦马……苍凉感立现。 当初他也曾花百金买了一幅,可惜后来才发现是假的。 而北璃光朝露殿就挂了三幅,简直是明晃晃的炫耀。 姜荣站在旁边,视线扫过众多画作,最后停在眼前,“听说之前裴永祁还要为北璃出考题,弄得四国学子沸腾,但后来这件事却不了了之,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有人故意以此为噱头,想广纳天下贤士。” “有人”是谁,不言而喻。 皇甫嵩轻笑一声,情绪不明,“谁知道呢?裴先生也是个闷声做大事的,从北璃跑到宣周,还入了东宫,想必太子比我们更清楚。” 两人齐齐朝凌晏看去,眼底满是探究,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说服这位文学泰斗的。 而凌晏只淡然地摇头,并不抢功,“是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惹到了裴先生,所以裴先生来东宫找她算账了。” 明抑暗扬,说起婢女时,嘴角带笑。 皇甫嵩和姜荣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窥见了讶异。 又是苏音。 裴永祁不傻,什么账值得把自己赔进去?筚趣阁 要知道入了东宫,就代表站在凌晏那边,若是凌晏夺嫡失败,裴永祁也讨不了好。 皇甫嵩心中还有诸多疑问,正欲开口,突然听到传唱太监尖利的嗓音—— “陛下驾到。” “昭仪娘娘到。” 宫女侍卫严阵以待,而聚在一起的三人慢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魏子渊和陈梓玉一前一后走近朝露殿。 宫人行大礼,高呼万岁,三人只是略微抱拳以作礼。 魏子渊龙袍加身,落座后,一挥手,宫人便齐刷刷地起身。他目光扫过众人,瞬间就发现了苏音不在,但又不好问,只道,“诸位久等了。” 姜荣笑道,“佳肴在前,还有诸多字画欣赏,不算久。” 第366章 红衣 魏子渊听完他的话,发出两声爽朗的笑,眼角有浅浅的细纹,并不明显。 他扭头环视一圈,对朝露殿的布置很满意,“这些都是陈昭仪安排的,孤忙于政务,没时间打理,今日初见,也是眼前一亮。” 他侧头,用一双含笑的眸子看着陈梓玉。 陈梓玉抿唇轻笑,“还要多谢陛下的信任,这里面有好些都是裴先生的真迹,陛下能寻得,也实属不易。” 她私下性子骄纵,但这种场合还是丝毫不惧、大方得体的,有身为侯府嫡女的风范。 凌晏看着两人的互动,眉毛一挑,“陛下和娘娘伉俪情深,实乃世间罕见,便是我看着都羡慕不已。” 他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眼底却平静得很。 魏子渊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有些怪异。 凌晏举起酒杯,冲着台阶上的人扬了扬,“相信北璃在陛下的治理下会越来越好,宣周期待能与北璃多合作,互通有无,便利百姓。” 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魏子渊同样举杯示意。 皇甫嵩和姜荣闻言,也说了几句祝愿的场面话,魏子渊似乎很开心,“诸位远道而来,孤甚是高兴,时辰也到了,开席。” “等等,”皇甫嵩早就发现魏子渊和凌晏之间气氛有些不对,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好戏,此刻终于找到机会,“苏音还没到呢,要不要等会儿?” 话音落,大殿内的人表情各异。 凌晏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魏子渊端着酒杯的手一顿。 虽然这个问题不合时宜,但他也想知道答案,所以并未出声,倒是一旁的陈梓玉脸色有些难看。 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互相搅动着,堪堪维持脸上的笑。 一个婢女而已,值得这么多人惦念? 眼看着场子就要冷下来,陈梓玉将话头接了过去,“太子,苏姑娘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吗?” 来北璃,何事能重要得过国宴,凌晏不管怎么回答,苏音都会被冠以不分轻重、没有规矩的名头。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说法,这时,突然自殿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回应—— “抱歉,我来迟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殿内视线齐刷刷地朝着门口而去。 苏音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走得踏实稳健,仪态端庄,像经过了千百次训练,气质卓然。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衣裳,一身正红色,胜过朝阳,浓过鲜血。 这个颜色不是谁都能压住的,稍有不慎,便会闹笑话,可苏音不仅把这件衣裳穿出了气势,还盖过了坐在上方的陈梓玉。 相比之下,陈梓玉华贵的衣裳显得有些俗气。 按理说,如果不是正宫,连嫁衣都会避开大红色,她倒好,就这么明晃晃地穿着走进了朝露殿。 陈梓玉倍觉不爽,扭头看向魏子渊,他已经盯着苏音看了好久,一直没挪开眼。 指甲掐着掌心的细肉,痛意让她清醒着,不至于失态。 她早在苏音身上看出了念卿的影子,而如今这身红,顿时让她记起了行刑当日,穿着一身火红嫁衣的人。 第367章 让本皇子开了眼 死于出嫁之时,如今重回北璃皇宫,她便要以这般姿态昭示重生。 苏音不紧不慢地走入朝露殿,停下时,已经赚足了众人的目光。 她对着上头的人微微屈膝,略带歉意地说道,“陛下,我来迟了,差点误了时辰,实在不该。” 魏子渊表情肃穆,盯着她的脸,半晌没说话。 陈梓玉暂且压下心中的愤怒和不安,柔声一笑,“苏姑娘如此有分寸一个人,想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误了?” 她倒要看看苏音会怎么回答。 什么借口不重要,只要她为自己辩解,这局就输了。 陈梓玉嘴角轻扬,早已打好腹稿等着她开口,四国皆有来客,正好让大家看看她有多么不懂规矩。 苏音敛眸,突然的一声轻叹让周围人都来了兴趣。 “原本能在开宴之前到的,可是路上遇到一位被贼人偷了买菜钱的老伯,饥肠辘辘,坐在街边涕泗横流,我瞧着实在可怜,所以请老伯吃了碗面,又拿了些银子给他,这才耽误了些时间。还请陛下和娘娘见谅。”caso 她脸上带有愁思,似乎极为可惜,心中还挂念着那位老伯。 可这话在旁人耳中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平都城内,天子脚下,竟然还会发生这种偷盗之事,百姓辛勤劳作却颗粒无收,不仅仅是官员的失责,更是做皇帝的失败。 百姓乃国之根本,若连百姓所忧心、惊惧之事都不能解决,那这国宴举办得再盛大,邀请的人再尊贵,又有什么意思呢? 苏音没给人太多的反应时间,侧身冲着凌晏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殿下,我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出去,您不会怪我?” 明着是在问凌晏,暗中却是在讽刺因她迟到而想问责的人。 凌晏瞥了眼脸上青白交加的陈梓玉,笑道,“行的是善事,我又怎么会怪你呢?等下了宴,我补给你便是。” “多谢殿下体谅。” 皇甫嵩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紧接着她的话,“苏姑娘不仅人长得美,心地还如此善良,实在让本皇子开了眼。” 苏音不好意思地垂首,“大皇子谬赞了。” “不必谦虚,你承得起这样的夸奖,”皇甫嵩直接掠过陈梓玉,看向魏子渊,“想来陛下也不会责怪与你。” 对方递了台阶,魏子渊自然顺势而下,此刻正大光明地将眼神落在苏音身上,“孤一直和平都的官员强调,要盯好每一处细节,这般偷盗之事实在不该发生,孤定要再与他们细说,你先回位置。” “多谢陛下。” 苏音这一身红在殿内十分醒目,即使已经退到一边,还是引得不少人侧目。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凌晏身后,正对面坐着的就是魏然。 从苏音进殿开始,魏然就一句话都没说,此刻抬头,同她视线相撞,心里是说不出的震撼,和昨日在逍遥王府门口的匆匆一瞥完全不同。 以至于他稍微有些失神,酒杯磕在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轻响。 第368章 看不上昭仪之位? 杯中的酒也洒了些在外面。 魏子渊寻声而去,见宫女正在替他擦拭桌子,便道,“八弟,你看看,孤一直想着你能回来帮忙,如今怕是不会再出远门了?” 魏然敛眸,压下眼底的震惊,看向魏子渊时,又是平素那副放浪不羁的模样,“皇兄又不是不知臣弟心寄山水,就盼望能骑着心爱的马行遍大江南北。 再者,臣弟也不是这块料啊,皇兄这话太过为难了。” “你啊……”魏子渊一脸宠溺又无奈的神情,对众人道,“从小就是这副性子,长大了还是一点没变。” 宫女擦完溅出的酒水,退到一边,魏然重新给自己满上,对首位的人举杯,“辛苦皇兄了,这杯,臣弟敬你。”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caso 辛辣的酒水下肚,熨平了他方才微微拢起的眉头,再次看向苏音时,情绪已经被压下。 只是心中泛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只要抬头,那抹红色的倩影便映入眼帘,让他视线不自觉地朝旁边斜。 因着秦枫的话,苏音也在暗暗观察他,却始终想不出能让他出手救人的原因。正愣神间,突然听得凌晏让她上前倒酒。 “殿下,不是有倒酒的宫女吗?” 苏音半蹲在矮桌边,一手提着壶柄,一手把着壶盖,清亮的酒水便从壶嘴倾泻而出。 凌晏听着她低声发问,没着急回答,而是伸手,掐了掐她腰间的软肉。 宽袖将他的动作遮得严严实实,旁人什么也看不见。 苏音身子小幅度地往旁边一缩,酒差点就洒在了外面。 “他有这么好看吗?你从进来开始视线就朝对面斜。” 苏音愣了一秒,随即笑道,“殿下最好看,只是我之前没见过逍遥王,觉得好奇,所以多看了两眼。” 凌晏端起清酒,置于唇边,“哦。” 这句话颇带怨念,把苏音逗笑了。她也不想直挺挺地站在后面任人围观,索性借着给凌晏斟酒的动作,半靠在矮桌旁,“殿下要相信自己。” “你呢,不穿我给你准备的衣裳,是不相信自己,还是觉得青色不够引人注意?” 凌晏为她准备的好几身衣裳都是素色的,就是不想她在宴会上太乍眼,她倒好,直接穿了身大红色。 但不得不说,她压得住这颜色。 苏音稍微歪了歪头,不答反问,“殿下觉得不好看吗?” “……好看。” 是太好看了,以至于现在他都察觉到从四面八方来的目光。 苏音挪了挪他面前的碟子,将喜欢吃的挪到自己面前,“这朝露殿内,除了宫女,就只有我和昭仪两名女子,我总不能给殿下丢脸啊。” 凌晏虽然不相信她这番说辞,但也没有拆穿她,只道,“看不上昭仪之位?” 苏音一噎。 她分明针对的是陈梓玉这个人,怎么扯到位份去了? “倒也不是。” 凌晏晃了晃手腕,把玩着琉璃酒杯,嗓音低低的,“昭仪,算起来也不是多高的位份,你看不上正常,至于这个人……” 苏音一顿,“人怎么样?” 第369章 打赌 她很少听到凌晏对陈梓玉的评价,不免好奇,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凌晏无声一笑,摇摇头,“不怎么样。” 陈梓玉身上的贵气做不得假,但要说才华,只怕会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当不得“治世才女”这一名头。 哄哄别人算了,像他,像皇甫嵩,像姜荣这样的人,都是各个国家皇权争斗中的佼佼者,识人本事和洞察力一流,谁有真才实学,谁是浪得虚名,片刻交谈就能感受出来。 苏音低头浅笑,“殿下尝尝这个杏仁酥,应该还不错。” 凌晏低头看了一眼,“想吃吗?” “还行。” 凌晏直接捻起一块递到她嘴边,“那你先替我尝尝。” 周围人明里暗里都在打量他们,此刻更是把眼睛瞪得浑圆,想看看苏音什么反应。 皇甫嵩就坐在旁边,见此朝姜荣扬了扬眉毛,“你猜,苏音会不会吃?”caso “不会,”姜荣稍微有些迟疑,“苏音看着随性,但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便是凌晏再宠,她自己也应该有杆秤。” 皇甫嵩摇摇头,笑道,“我倒是觉得她会吃。” 就是因为苏音心里有杆秤,所以她才敢陪着凌晏一起不守规矩,一起疯。 “打个赌?” “好啊,”皇甫嵩当即应下,“我瞧着你房间里的那颗南海夜明珠不错,若你输了,夜明珠归我;我输了,珍藏的棋盘归你。” “成交。” 苏音鼻尖都能嗅到杏仁酥的丝丝清甜,看了眼凌晏,凌晏眼底含笑,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苏音没管周围的目光,张嘴叼走了他手里的杏仁酥,“味道不错。” 跟从前一样。 皇甫嵩扭头,看向姜荣,“你输了。” 姜荣:“愿赌服输。” 两人的举动自然没逃过魏子渊的眼睛,他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是陈梓玉在旁边轻唤了两句,才将唤回他的注意。 “皇上,臣妾让御膳房准备了特色的糯米糍,要不现在呈上来?” 魏子渊点点头,“传。” 陈梓玉这才召来身边的小瑾,让她去传话。 不一会儿,宫女就端来了糯米糍,莹白的团子置于青绿色的瓷盘上,格外可爱—— 顿时就让姜荣想起了他刚刚输掉的那颗夜明珠。 他用筷子轻轻戳了戳软弹的表皮,说道,“我记得糯米糍好像是宣周人常吃的点心?” “没错,”陈梓玉笑着把话接了过来,“确实是从宣周传过来的,后来坊间有人做了改良,在里面添了北璃特有的食材,如红藕一类的,味道很是不同,诸位尝尝。” 皇甫嵩咬了一口,煞有介事地的点点头,“的确和我从前吃过的有些不同……诶,这下方还印有字。” 他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读了出来,“雾从花径起,霜自墙边生。” 魏子渊闻言笑道,“北璃的藏霜节想必诸位都听过,过一旬就是了。” “我这里也有,”姜荣用筷子将糯米糍拨到一边,没吃,“桨停红藕尽,风起白草折。” 第370章 推拉 字句里都是北璃特有或颇负盛名的景、物。 听他读完后,皇甫嵩便伸长脖子问,“太子那里写的什么?” 凌晏懒得动手,示意苏音用筷子拨开看。 盘子里一共就两块,当苏音拨开其中一块,发现底下没字时,心中就有了猜测,不动声色地拨开另外一个,果然如她所想,底下空空如也。 她有些遗憾地放下筷子,看向凌晏,声音不大不小,“殿下,咱们这里没有。” “没有吗?”凌晏还没说话,陈梓玉就疑惑道。 她顿了两秒,颇为抱歉,“大概是宫人办事不仔细,没瞧清楚就给呈上来了。” “可惜了,”皇甫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少了一句,终究是有些不完美啊。” 陈梓玉思忖片刻,突然道,“本宫早就听闻太子才情艳艳,诗词更是一绝,不若就请太子题一句……这样也不妥。” 还没等他人搭话,她自己就先否定了,“不要请苏姑娘来?素闻姑娘聪慧,又跟在太子身边,题词自当惊艳众人。”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苏音身上,或惊诧,或疑虑。 苏音心底暗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陈梓玉已经把高台给她架起来了,若是题得好,没什么稀奇,若是题得不好,便成了笑话。 不管前世今生,她想让自己当众出丑的心思真是一点没变。 苏音扭头看了凌晏一眼,男人目光沉静,不动如山。 从她走进朝露殿的那刻起,凌晏就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他没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向她传达了自己的态度。筚趣阁 苏音明了,起身。 “娘娘大概是听差了,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些东西,”虽然是回答陈梓玉的话,可她的眼神却在魏子渊身上,“说出来也不怕诸位笑话,先前我误闯诗会,竟连半句都说不上来。” 陈梓玉一愣,没想到她根本不接茬,“姑娘可是谦虚了?太子的才情四国闻名呀!” 苏音轻笑一声,“娘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瑾,你会几样呢?” 小瑾万万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出声不是,不出声也不是。好在苏音并没有多加为难,“不过若娘娘真想看我展示一番,我也不敢推辞啊。” 语气颇为无奈,大有被人逼迫之感。 就连魏子渊听了都忍不住蹙眉,向陈梓玉投去一个不悦的眼神,刚准备说话,就听苏音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对诗词一窍不通,但略懂琴,望娘娘能指点一番。” 招,她接了;计,也回了,就看对方能不能稳得住。 被旁边的人一瞪,陈梓玉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只能干笑两声,顺势把问题抛了出去,“陛下,您觉得呢?” 魏子渊定定地看了苏音两秒,眼睛微眯,一颗心不断下沉,开口,语气也是沉沉的,“来人,摆琴。” 他此时若再看不出苏音是故意的,就不配坐在龙椅上了。 陈梓玉想为难她,而她也恰好在利用这点达成自己的目的。 第371章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藏在宽袖下的手逐渐攥成了拳头,用力到指甲发白,而后又慢慢松开。 苏音、苏音……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起了波澜。 你到底是谁? 如果说雨香阁那夜,魏子渊只是觉得她有些熟悉,今日再见,真的太像了。 说话的语气,看人的眼神……一举一动都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略有不同的是她害羞的模样。 他有留意凌晏和苏音两人方才的互动,从前的念卿在他面前可没有这般小鸟依人的样子。 她永远是镇定的,哪怕生病时也很少流露出虚弱的一面,还能够面不改色地同自己商计。 如果说苏音就是念卿—— 魏子渊刚冒出这个想法,就立马否定了。 怎么可能呢? 她的骨灰还放在自己寝宫中,上了锁,旁人找不到,也打不开。 摒弃掉脑海中的纷杂思绪,魏子渊将视线放在苏音身上。 琴架已经摆好,苏音捋顺裙摆坐下,脸上带着三分浅笑,葱白的手指轻轻在弦上一拨,流畅的音阶便绕于殿内。 倒是难得的一把好琴。 轻拢慢捻,少女的纯真和欣喜顷刻从指尖流出。让人听得不自觉嘴角微扬。 很快,琴音变得悠长,一个滑弦,幽怨渐起,郁气由内生发,如泣如诉。 皇甫嵩眉毛一挑,看看凌晏,又看看魏子渊。若按寻常理解,爱之切,怨之深。 爱谁?又怨谁? 他怎么突然听不懂这琴音的意思了呢?caso 皇甫嵩闲来无事也喜欢钻研音律,听过不少类似表达的曲子,没什么稀奇。 只是放在苏音身上就足够引人深思了。 她专门挑这个日子弹,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才是。 还没等他思索明白,就见苏音手腕一转,琴声再次变化,意境也随之改变。 这次,是带着肃杀之气。 黄沙漫天,旌旗蔽空,战马嘶吼,伏尸百里,于烟尘笼罩之中,一抹红色格外显眼,长袖一挥,乌云尽散。 琴弦已静,余音绕梁。 细长的手指轻轻覆于弦上,苏音借垂眸平复心绪,再睁眼,神色如常。 周遭的人早已挺直脊背,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啪、啪、啪。” 一片寂静中,有掌声突然响起,将众人唤回神。 在诸多目光中,凌晏淡然地收回手,评价道,“不错。” 苏音不由得朝他偏头,眼尾带笑,只怕自己搞砸了,他也会鼓掌。 魏子渊静默地听完了全程,在掌声落下后,突然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苏音微微抿唇,“暂未题名,不过今日在场的都是颇懂音律之人,想来是能有名字了。” 她话头一转,“娘娘以为,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比较合适?” 陈梓玉没想到她直接略过陛下,到了她这里,思忖片刻后道,“这曲子本宫听着还挺新奇,一时也想不出来。” 她嘴角勾着笑,面色柔和,“姑娘琴技高超,能弹成这样已是不易。不过,这曲风杂糅了些,听得本宫有些糊涂,有时候技巧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我不这样认为。” 第372章 不配为人 陈梓玉话还没说完,皇甫嵩就出声打断了她。 她心里不快,脸上却还保持着微笑,“哦,大皇子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吗?” “我与娘娘的观点恰好相反,苏姑娘琴技高超自不用说,可凌驾于技巧之上的却是情感。” 皇甫嵩懒洋洋地说道,“由喜到怨,由怨生恨,乃人性使然,苏姑娘能在短短一曲内诉尽一生,实属不易。” 陈梓玉听完后摇头,“恨固然没错,可这恨的表现形式却大有问题,如何能用沙场之事展现一个女子的恨呢?有失轻重了。” 皇甫嵩轻笑一声,“个人恩怨情仇看起来确实和征战扯不上联系,可娘娘焉知这女子不能颠覆天下呢?” 话音落,朝露殿内鸦雀无声,都被他这句话打懵了。 陈寥越过苏音,看向皇甫嵩,“大皇子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些,颠覆天下可不容易。” “对于普通人难如登天,对于胸中有沟壑的人不过数言,”皇甫嵩顿了顿,“这点,对于娘娘这样有治世之才的人,不该有疑虑才是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梓玉。 来北璃的这几日,对于陈梓玉的聪明才智他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如今摊开一说,顿时觉得心情都舒畅了。 他最讨厌的便是抢了别人功劳还装腔作势之人。 “大皇子慎言。” 陈寥都没来得及细想,立马说道,“才,自该用在正处,否则便只能称为歪门邪道。” 他这话听着没毛病,可前后联系起来,却是在离间陛下和侯府,用心险恶。 “论曲而已,侯爷何必如此严肃?”相比之下,皇甫嵩极为肆意。 说完后,还兀自倒了杯酒,冲着苏音示意,眼底是毫不遮掩的欣赏。 魏子渊眯着眼,用极具压迫力的目光锁住她,“苏音,你觉得谁说得对?” “词曲本就是各抒己见,不分高下。” 倒是谁也没得罪。 魏子渊还没开口,便听得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 魏然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酒壶,开口似乎都带着几分醉意,“苏姑娘创作这曲子背后,想必有故事?” 听琴者都如临其境,更何况弹琴之人。 苏音对上他迷蒙的眼,承了他的话,“逍遥王说得没错,这首曲子,是我偶然在戏园里听到一个故事,有感而发。” “仔细说说。” 苏音娓娓道来—— “话说上南朝有一女子,嫁与一位家境贫寒的书生,做农活、替人缝补衣裳……千辛万苦凑齐盘缠送相公上京赶考。书生说等自己高中,一定第一时间送信回家,并将女子接到京城。 可自书生离家,却再也没回来,直到数年后,女子偶然听闻当朝首辅的名字和自家相公一样,且听见过他的人描述样貌,分毫不差。 女子觉得诧异,进京去首辅家门外,总算在三天后蹲到了相公。可这时候的相公早娶了当朝公主为妻,说不认识她,还让下人打发她离开。” 苏音故意停顿了几秒,凌晏见缝插针说了一句,“有些不配为人了。” 第373章 攻心 苏音抿唇一笑,“我和殿下想法一样。殿下要不要猜猜后续如何?” 凌晏眉毛一挑,“这女子应该不会等着书生遭天谴?” “换做寻常人只怕得终日以泪洗面,逢人道苦了,这女子偏不,”苏音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足够幸运,竟然无意中搭救了微服私访的皇帝,书生以为她会向皇帝揭发自己,斥其人品败坏。 但没想到她检举的,竟然是这书生意图伙同公主谋反。” “嗯?”皇甫嵩听到这儿,突然蹙起眉头,“一个乡野妇人,就算再聪明,也不至于能伪造书生谋反的证据?” 苏音转向他,双眸盈盈,摇头道,“证据不用伪造,只要能让皇帝心里生疑便足够了,剩下的,皇帝自会为他找齐。他既然能为了平步青云抛弃糟糠妻,何愁不会利用职位之便贪图小便宜?”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身在高位且根基不稳,皇帝一旦有心查办,谁也跑不了。 而若当初只着力于他的人品,这件事大概率会不痛不痒地过去。 “一己之力,撬动首辅,难怪你的曲最后风格大变,”皇甫嵩啧啧两声,“有趣,有趣。” 苏音发出一声轻叹,抬眼,直直地盯着上方的两人,“此乃攻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相信魏子渊听懂了。 也知道凭凌晏的脑子,能猜中大概。 “孤阅遍古书,还从来没听过如此稀奇之事,”魏子渊情绪掩饰地极好,对苏音也是和颜悦色的,“故事编得不错,但终究也只能是故事了。” 葛樟带回来的消息里,可从来没说苏音来过北璃,可魏子渊肯定,她和念卿熟识。 苏音没有同他唱反调,顺着他的话,“陛下说得是,我也希望坐上首辅之位的人靠得是真本事。” 说话间,还瞥了陈寥一眼。 凌晏见差不多了,抬手招她回自己身边,“怪不得有段时间你总往戏园跑,原来是听故事去了。回来,这曲子我听着不错,改日再弹给我听听。” “是。” 那一抹刺眼的红色从大殿中间离开后,陈梓玉才觉得自己呼吸顺畅了些。 右手小拇指的指甲刚才无意中被她折了,未免失态,她便用左手盖住,藏于袖中,整理袖子的时候,余光中瞥到闷头猛灌下一杯酒的魏然,心里火气又被撩起了些。 北璃国宴,他身为王爷,不仅没帮本国人说话,还接苏音的话头,脑子真是被酒给泡发了! 苏音退到一边后,舞女迈着轻盈的步子登上了殿堂,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 苏音跪坐在凌晏身边,托腮,眼神直愣愣,看得入迷。 上方时不时有飘来视线,她只当不知道。 凌晏却有些不悦,刚想让她换个位置,葛樟突然出现在身后,小声问道,“陛下说为姑娘添了席位,姑娘稍等。” “不必了,”苏音还没说话,凌晏先她一步回答,“多谢陛下的好意,她和我一席就好。” 说完,往旁边挪了些,给苏音空出半个矮桌,用眼神示意她坐过来。 第374章 陛下身边的那名女子呢 葛樟见此,不好多言,回魏子渊身边复命去了。 苏音本来不想挪动,觉得跪坐在旁边就很好,但凌晏坚持,她也只能作罢,乖乖地挪过去。 “殿下可是生气了?” 凌晏伸手,将她喜欢吃的东西都摆在她面前,瞧了她一眼,“不生气。” 刚才的故事,不懂的人只当话本一样听了,他却觉得字字泣血,想开口问,又不知从何说起。caso 苏音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解释,拿起面前的糯米糍,轻咬一口,“好甜,殿下尝尝,咱也不能白来北璃一趟。” 凌晏眉毛一挑,“听你这意思,还计划着打包带走?” “总归得留下或者带走些什么。” 皇甫嵩对舞女没什么兴趣,注意力都在苏音身上,此刻人就在旁边,他便探身道,“太子,苏姑娘真的只是婢女吗?” “大皇子问这个做什么?” 皇甫嵩丝毫不掩饰对苏音的兴趣,“我还从未见过这般有趣的人,所以先问一问。” 凌晏颇为惋惜,“那大概是你见过的人太少了,大皇子还是要多出去走走。” “……” 皇甫嵩只道凌晏心思深沉,没想到嘴还这么毒,“确实比不得太子离京八年见识广。” 凌晏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点头,“嗯。” 皇甫嵩觉得再跟他说下去得气死,幸而姜荣及时插话,“二位在说什么?我也听听看。” “说苏姑娘很特别,若真是婢女的话,我就斗胆向太子讨一讨,”他越过凌晏直接对苏音道,“姑娘,我府中珍藏着两把上好的琴,高山流水觅知音呐!” 丝竹乱耳,但苏音还是听清楚了。 不仅如此,一直关注着这边的魏子渊也隐约听到了些。 他担心三人密谋,于是挥手让人停了歌舞,笑问道,“大皇子刚才说什么,孤听得不是很真切。” “陛下,是这样的……” 他将刚才的对话稍作修饰,说与魏子渊听,魏子渊听完后一愣,顿时眉目舒展,揶揄道,“这恐怕有些难,孤瞧着太子对苏姑娘极好,怕是不会忍痛割爱。” 凌晏听完两人的话,把玩着酒杯,无声一笑,侧头看向苏音,“这件事我决定不了,她可以自己做主。” “那奴婢就只能说声抱歉,多谢大皇子抬爱了。” 苏音特意把自己的身份搬了出来,语气中却并无低人一等的羞涩。 她的回答在皇甫嵩意料之中,但皇甫嵩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朝露殿中的人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他看向魏子渊,仿佛只是寻常的一句问候,“我记得陛下身边原本也有一名女子,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个美人,如今怎么没看到了呢?”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可若是私下问,必定会被搪塞过去,倒不如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而且据他所知,对此事感兴趣的也不止他一人。 魏子渊怎么也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心脏像被狠狠攥了一把,以至于一时没控制表情,眉头微拢,片刻后才舒展开。 第375章 念念不忘 一直刻意回避的事情突然被人摆到明面上,心中不悦的同时还带着一丝酸楚。 当初两人不过见了一面,竟让皇甫嵩惦念了这么久。 还是说他私下里有派人查探? 见对方还等着他的回答,魏子渊疑惑了一声,“之前身边确有丫鬟伺候,不知大皇子说的是哪位?” 皇甫嵩见此,顿时来了兴致,放下酒杯,侧身正对着他,“就是那位身形纤瘦,眉如远山黛,唇似樱红,时常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位。” 魏子渊自然知道他在说谁,可即使脑中浮现了那人的容颜,也必须装作记不得了。 他面露难色,“这……” 陈梓玉坐在旁边听了半天,心里跟被猫挠一样,恨不得早些将这一页掀过去。 明明是国宴,陛下和她都在这儿,怎么从头到尾全都是充斥着那个人的影子! 她笑着将话接了过来,“陛下身边伺候的宫女不少,大皇子这样问,实在有些太为难人。” “宫女虽多,可能陛下在当皇子时就陪在身边的却不多呀!”皇甫嵩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问,又怎会让她轻易翻篇。 陈梓玉堪堪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摇头,“那确实记不清了,本宫记得前段日子还放了些宫女出去,想来大皇子口中的那名女子应该也出宫了。” 皇甫嵩眉毛一挑,“是吗?” 就算是出宫去了,想找回来还不是一两日的事情,如此闪烁其词,明显就有问题。 他正想着换个问法,突然听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凌晏扫了低头默默吃点心的苏音一眼,然后偏过头问道,“说起来我也挺好奇的,到底是怎样的人让大皇子过了这么久还念念不忘。” “太子有所不知,三年前我到平都来给先帝贺寿时,曾在陛下身边见过她一面,”皇甫嵩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令殿内之人都听到,“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容貌是其次,气质着实为上乘。”筚趣阁 他啧啧两声,看向魏子渊,“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当日我去您府中,煮茶的正是那名女子。” 魏子渊记不记得,谁也不清楚,但苏音记得。 那时煮的正是她最拿手的桂花茶。 皇甫嵩喝完后还称赞了两句,说自己的丫鬟怎么没有这般手艺,笑着说要请她教教身边的人,不过被魏子渊三两句搪塞过去了。 想着想着,突然觉得点心吃多了有些渴,她把手伸向茶壶,却被一只横过来的手臂抢了先。 凌晏神色自若地拎着茶壶,边给她倒茶,边跟皇甫嵩说话,“能让大皇子夸赞气质上乘的人可不多,说得我都想见见了。” 说完后,同苏音低语,“你觉得他说得贴切吗?” 苏音默默地端起茶杯,扭头撞进他满含笑意的眸子里,嘴角微抽。明明就猜到了,还故意逗弄她。 “殿下以为呢?” “我觉得他说得还不够准确。” 苏音:“嗯?” “我觉得此女不仅长得美、茶艺好,心眼也颇多……” 眼见苏音脸色微变,凌晏道,“我还没说完呢。” 第376章 答疑解惑 “殿下还想说什么?” 凌晏低头朝她靠近,附在耳边,一字一句道,“我恰好就喜欢这般心思多且狠的人。” 他说完后立马直起身子,仿佛只是一句平常话。 苏音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精致剔透的耳廓泛着一层浅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耳语时的热气。 开口,声音低且糯,“殿下喜欢她,关我什么事。” 凌晏知她口是心非,轻轻一笑,也不多言,耳边是皇甫嵩的回答,“我还以为这次来也能见到,没想到佳人不待啊。” 语气颇为惋惜,目光在魏子渊和陈梓玉脸上流连片刻,敛眸小呷一口酒,叹息尽数化于杯中。 魏子渊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兀自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反观陈梓玉脸色有些难看,幸而陈寥轻咳一声,朝着皇甫嵩举杯,将此事拉扯过去。 丝竹声重新响起,皇甫嵩吊着眼皮盯着面前扭腰摆臂的美人,没甚兴趣,但也没再找茬。 时不时和姜荣闲话两句,等着结束。 他不再找茬,凌晏却不想轻易翻篇,宴会临近尾声,鼓瑟声落,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听闻娘娘不仅会吟诗作赋,还擅长谋略,我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娘娘是否愿意帮我答疑解惑?” 动作神态可以模仿顶替,可这诗书才华却无法作假,尤其众目睽睽下、半分准备都没有的时候。 陈梓玉的确琴棋书画样样通,可治国谋略却并非朝夕可习得,更何况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此刻听到凌晏的话,不免有些心慌,求助的眼神看向魏子渊。 魏子渊表情同样复杂。 答,她胸中有多少墨水自己清楚,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凌晏;不答,便是承认自己无才,那茶楼酒肆的故事就成了笑话。 进退两难。 凌晏见她许久没应,笑道,“莫非这个请求太过为难娘娘了?” “太子这样想就错了。我到平都来的这些天,百姓对娘娘的才华可是赞不绝口,又怎会觉得为难呢?”皇甫嵩一看有戏唱,立马搭高台,“太子不妨先说说是什么事。” “也罢,那我便先说与娘娘听。” 凌晏手指轻叩着桌面,缓缓开口,“宣周西边一带多山地,地势险峻,既是天然屏障,也容易滋生乱象。 有两帮人占山为王,瓜分地盘,还经常到临近的镇子抢劫,官府多次派兵镇压无果,上报朝廷,这事交于我手,暂未想出对策,娘娘有什么看法?” 皇甫嵩和凌晏一人一语,根本没给陈梓玉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人赶上了架。 这次是不答都不行了。 陈梓玉心中慌作一团,面前掐着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此时也不能求助旁人,只好道,“那必然是要先找出为何官府派兵镇压未果了。” 凌晏:“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陈梓玉柳眉微蹙,“一路不通,可另寻他路。” 凌晏眉毛一挑,“山匪不傻。” “噗。” 旁人有人低笑出声,众人扭头一看,是姜荣。 第377章 谋略 见众人视线齐刷刷朝自己而来,他也不慌,慢条斯理地擦擦嘴,温和道,“抱歉,酒太好喝,一时喝急了。” 山匪不傻,那傻的不就是提出另寻他路之人吗? 他和皇甫嵩原本只是觉得坊间对陈梓玉的评价有失偏颇,没想到她在这方面是一窍不通啊。 感受到旁人微变的目光,陈梓玉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是急的,也是羞的。 她哪能想出什么好法子? “太子,”陈寥突然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既然大部队不行,不若就派小队先探路。这和行军打仗一个道理。娘娘没上过战场带兵,考虑不到这么周全。” 稍微替她解释了一番。 陈梓玉见父亲出声,暗暗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背上全是冷汗。 凌晏听完却仍旧摇头,“相爷有所不知,这个法子我们也试过,行不通的。不仅如此,我们还曾派人装成过往的富商或山上投奔的流浪汉,都没能成功。他们只要银子,不收人。” 陈寥一愣,“这山匪也真够机灵的。” “不机灵我也不至于这么头疼了,”凌晏摁了摁眉头,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两帮人盘踞在山头这么久,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想制造矛盾也困难。” 朝露殿一时安静下来,以至于茶杯轻轻磕在桌上的响动都足以把周围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苏音刚把杯子端到嘴边,就听到皇甫嵩欠欠的声音,“苏姑娘怎么看?” 他观察苏音好久了,任凭外界如何喧哗,她始终淡然地坐在那里吃点心品茶,仿佛再剑拔弩张的氛围也与她无关。 皇甫嵩觉得,这样的人,才符合他对于传闻中“治世才女”的想象。 苏音咽下嘴里的东西,用帕子优雅地抹抹嘴,“大皇子问我,也不怕我闹出笑话?” “你家太子问的,就算说得不好也没人敢笑话你,”皇甫嵩冲她扬了扬下巴,“但说无妨。” 苏音轻笑一声,突然问道,“山匪不收人,他们抢人吗?” 凌晏嘴角勾了勾,“很少。” “那便是有了,”苏音展颜,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山匪只要银子,不收人,是因为银子乃死物,不会挑拨背叛,可送上门的人却不知底细,容易生事。 可若是他们动手抢的人就不同了,先攻入内部,再从中谋略,所谓潜伏。” 陈梓玉这个时候总算反应过来,忍不住反驳,“说得轻巧,动手抢的人,一样不知底细,得不到对方信任,如何从内部瓦解?” 陈寥点点头,接着她的话说,“再者,普通百姓落入匪窝,不禁吓,三两下就会将计划和盘托出;官府的人假扮又容易被看出来,毕竟……山匪也不是傻子。” 用凌晏的话堵她的嘴,还算上乘。 苏音抬眼瞧着他,朱唇轻启,“带兵打仗之人,思维怎可如此局限呢?” “你……”陈寥把斥责的话及时咽了下去,“那你说,该当如何?” “侯爷去过青楼吗?” 第378章 办大事者不拘小节 苏音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把众人都整懵了,饶是凌晏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更遑论急于在言语上击垮她的陈寥。 陈寥脸色明显沉了下来,语气不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侯爷急什么,你只用回答有还是没有就行了。” 苏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兴味盎然,旁边的人虽不明其意,但有好戏看,照样乐呵呵地望向他。 陈寥怒火中烧,又不好发火,只能沉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没有。” 苏音嘴角微弯,“那便得了。侯爷没去过青楼,自然不知里面的姑娘每天要对着不同的人笑脸相迎,山匪于她们而言,也是客。官府的人假扮良家妇女容易被认出来,她们可不会。” 她这么一说,众人恍然。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青楼女子大都不会武功,但有一技之长,懂得服侍人,这样的人最适合作为钉子,扎入匪窝了。 皇甫嵩突然拍了拍手,“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仰头望着屋顶,摸了摸下巴,然后兀自点头,“不错,不错。” 但凡心思通透一点的人都知道,青楼,是最好的消息聚集地。他们也许不会碰里面的姑娘,可从来不会看轻这些人。 因为里面的许多女子,除了有说不尽的风尘过往和辛酸日子外,往往还有长于人的技艺,一点不比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差。 更何况,其中还有好些人是卖艺不卖身的。 可陈梓玉并不这么认为,她没否认苏音的计策,而是问道,“听姑娘的语气,对青楼很熟悉了?” 苏音早猜到她会这么说,“殿下带我去过几次。” 又是一个惊呆众人的回答。 凌晏手指悄悄攀上她的腰,掐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还顺着她的话说,“我让你去学下棋,你倒是打听了一大箩筐八卦回来。” “是那姑娘看我学累了,说些别的想让我精神精神罢了。” 凌晏无奈地摇摇头,“让娘娘见笑了。” 笑? 陈梓玉现在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虽然没去过青楼,也看不上里面的女子,但不可否认,确实有棋艺高超之人,苏音这样的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办大事者不拘小节,娘娘。”皇甫嵩紧随其后补了一刀。 陈梓玉气得半晌没说出来话。 魏子渊目光如鹰般盯着苏音,总算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原来太子寻了许久的答案,身边人就可以解决,倒是枉费昭仪一番口舌了。” 主仆俩一问一答,确实有存心之嫌。 陈梓玉听到他为自己说话,心下感激,看向他的眼神已然不同。 陛下还是心疼她的。 凌晏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他看向一脸淡然的苏音,“早知道就问问你了,何必大费周折地麻烦娘娘。” 明里赞扬,暗里却在讽刺。 皇甫嵩暗自摇头,凌晏这嘴啊,还真是不饶人。caso 这不就是明晃晃再说陈梓玉还比不上他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嘛?才女的名头,此刻显得有些可笑了。 但话说回来,他最近还真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第379章 有所耳闻 凌晏见皇甫嵩还一直盯着自己身边的人,稍微错身,挡住了些许视线,“大皇子还有更好的计策?” 苏音也歪头看了过来。 “想不出来了,”皇甫嵩摇头轻笑,他可不是那种为了面子硬要不懂装懂的人,“我也有个疑问,不知道苏姑娘能否替我解答一番?” 苏音稍微愣了愣,“大皇子客气了,但说无妨。若提出的建议不好,可别笑话我才是。” 话虽如此,她却仍旧镇定得很。 偌大的朝露殿仿佛已经成了苏音的主场,而方才备受关注的陈梓玉此刻无人问津。 她心里虽然不爽,却知道现在不宜说话,否则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皇甫嵩慢慢道来,“西楚北面是游牧民族,虽然人数和南面比起来不算多,但土地辽阔,个个身材魁梧。先前的首领去世了,现上任的首领有些不服管,朝廷很是头疼。” 这种问题放在哪个国家都很棘手,派兵打,怕被有心之人离间、利用;不打,只怕对方会越来越嚣张。 新任首领是个极擅战术、武艺高强之人,上任以来,越发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还软硬不吃,不管顺毛还是警告,都不管用。 皇帝每天处理的事情太多,索性把这事交到了皇甫嵩手里。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他除了每日看些卷宗记载外,没有任何推进。 众人听完后,一阵沉默。脑子里偶尔冒出一个想法,也很快被否定。 魏子渊突然轻叹一声,“这世上最难管的便是人了,尤其还是个胸中有计量的人。” 皇甫嵩听完后,赞同地点点头,“陛下所言极是,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可否提点我一二?” “难办,”魏子渊转向他,“先前孤和大皇子遇到过同样的问题,也颇为头疼,生怕辜负了先帝的信任。” “那陛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是那个首领被手下的人暗害,一夜暴毙,手下的人撑不起偌大的民族,群龙无首,所以朝廷派人一去,很快就收编了,自此再未生事。”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让过于有能力的人成为首领,这样的人不好控制。 皇甫嵩发出一声苦笑,“陛下这个方法在西楚大概是行不通的。首领年轻得很,身边的人又十分团结,不认令牌不认钱,只跟着他走。” “这位新上任的首领,可是拓跋烈?” 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的苏音突然问了一句。 “是。”皇甫嵩觉得有些奇怪,“姑娘竟然知道?” 苏音素手把玩着茶杯,耸耸肩,“对厉害的人总是有所耳闻的。听说这位首领自小父母双亡,时常在垃圾堆里捡东西,还被年纪稍大的孩子欺负,所以逐渐长成了这般性子。” “不错,身世确实可怜。” “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苏音补充了一句,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皇甫嵩还没有说什么,倒是上方的陈梓玉不甘被冷落,终究找到开口的机会,“一个扰乱安定之人,即便再聪明,也不该被推崇。” 第380章 愿闻其详 陈梓玉说完,还暗自回味了一番,确保刚才的话没有问题后,这才放松了些,等着旁人应和。 可令她失望的是,话音落下,没激起任何波澜。 苏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直接略过她,“这样的人,若是不能收为己用,就只能除掉了。” “姑娘说得没错,”皇甫嵩探身同她说话,“但……” “但你们还是想以收服为先。” 苏音淡淡地吐出一句话,眉眼微舒,手指叩着桌面,不疾不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打。” “打?” 皇甫嵩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苏音居然会这样说。 这和她方才解决山匪的计策可完全不同。 姜荣在旁边听了半天,忍不住道,“马背上的民族可不好打,更何况几个部落集合在一起,更是难上加难。” “打”字说得轻巧,背后要付出的可不少。 如果对方负隅顽抗,很可能两败俱伤。 朝露殿还有不少北璃官员,闻此议论纷纷,都觉得此乃下下策。 间或有些批评飘进苏音耳朵里,她只当听不到,还在和凌晏耳语。 等殿内叽叽喳喳的声音逐渐消散,她才勾着嘴角说,“我觉得方才昭仪娘娘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得先找出久攻不下的原因,再对症下药。” 苏音扭头,冲着陈梓玉挑了挑眉,“山匪不讲武德,咱就暗暗地来,拓跋烈这样的人,崇武尚德,想要收服他,就必须赢得光明磊落。” 皇甫嵩突然正色道,“愿闻其详。” “以武为尊,那便在他最引以为豪的地方打败他,偌大的西楚,难道就找不出一个谋略武功都胜过他的人?” 苏音剩下的话没说,但听者都懂。 如果整个西楚朝堂都找不出这么一个人,那气数也就这样了,不必再费心力和拓跋烈斗,落败是迟早的事。 皇甫嵩眉头微微拢起,还没想到合适的人选,便又听得苏音清浅的嗓音—— “我记得西楚天子上马提刀能杀敌,下马提笔能作文,着实让我佩服。” 众人皆是一愣。 这是要西楚天子御驾亲征的意思? 苏音察觉到周围的眼神变了,轻笑一声,“当然,我就是个假设,若有旁人能胜任,自然不必御驾亲征。” 皇甫嵩沉默片刻,眉毛还没舒展开,但态度显然已经动摇。 从最初的不可思议,到此时深入思索个中联系。 “若是一直无法彻底战胜,又该如何?” “那就看大皇子有没有刮骨疗伤的魄力了。” 苏音姿态十分放松,小呷一口茶,似乎在谈论的不是朝堂大事,而是平常吃食,“一时的安稳和一世的安稳,要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 皇甫嵩微微颔首。 他也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只是刚一提出,就被许多官员否定,认为代价太大,不值得。 可他并未摒弃这一想法,如今苏音这么一说,倒让他坚定了些。 皇甫嵩拿过酒壶,倒了整整一杯,对着苏音,“多谢姑娘指点。”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苏音稍微有些诧异,他一向以吊儿郎当的形象示人,难得见如此正经的时候。 “我就事论事,真要实施,个中利弊还得大皇子自己权衡分析。” 第381章 相似的回答 苏音以茶代酒,略微示意,皇甫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在杯酒下肚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眼底是浓厚的兴致,“这些也是太子教你的?” 苏音看了凌晏一眼,笑道,“殿下什么都会。” 皇甫嵩笑而不语,视线逐渐飘到了陈梓玉身上。 这一场国宴,最想快点结束的应该是她? 不多久,宴会平稳结束,陈梓玉一刻都不想多待,谎称自己有些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了。 来时神采飞扬,走的时候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玉芙宫。 没了外人在,陈梓玉也不再压抑自己的脾气,殿门一关,房间里顷刻就传开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站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中的人。 原本姣好的桃花面因为生气显得有些扭曲,双目似乎能喷出火来,脚下是刚被抚落的珠宝。 小瑾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祷娘娘不要迁怒。 “贱人!” 陈梓玉没忍住骂了一句,却仍旧不解气,抬袖,将梳妆台上唯一剩的牛角梳也甩得老远。 她并非愚笨,只是宴会上太急于想让苏音丢脸,一些话并不恰当,说得也不够精彩。 虽然现在反应过来了,可又不能把苏音拉过来再辩驳一番,只是兀自生气。 陈梓玉抬手摁了摁眉心,逐渐恢复平静。 她双手撑在梳妆台上,有气无力地吩咐小瑾,“收拾一下。” “是。” 小瑾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捡,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 幸而今日梳妆台上放的东西并不多,小瑾很快就收拾妥帖了。 见陈梓玉在站在原地没动,小瑾犹豫道,“娘娘,要沐浴休息了吗,奴婢让人抬水进来?” 陈梓玉没有回答,她也不敢擅自做主,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等。 片刻后,听她问,“陛下呢?” “陛下方才在御书房和外客说话,现下应该已经结束了。” “过来,给本宫补一下妆,”陈梓玉在铜镜面前坐下,指尖慢慢抚过侧脸,“本宫要去御书房。” …… 魏子渊让人送走了皇甫嵩和姜荣,缓缓踏出门槛,略显疲惫地合上眼。 清风微起,撩动他的袍子,将花香送到鼻尖,同时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定睛一看,御书房左侧的圆形花圃边立着一道纤瘦的身形,半隐在黑暗中,朦朦胧胧。 有些熟悉。caso 在魏子渊踏出门槛时,苏音就留意到了,只是没动,等着他一步步靠近。 她随手折下一支木槿,轻轻捻着花瓣,转身,似乎刚看到魏子渊,屈膝行礼,“陛下。” 魏子渊没有应答,一双锐利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努力想看清这张脸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一张面孔。 刚才在宴会上,苏音对皇甫嵩说的话,让他半天回不过神,除了怀疑就是震惊。 因为类似的回答,他也听到过,只不过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半晌后,苏音启唇轻笑,“陛下做什么这般看着我?是又想起那位故人了吗?” 第382章 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苏音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目光澄澈。 四目相对,苏音竟然从里面看出了留念和哀伤。 心底嗤笑一声,也不知道这幅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魏子渊还是没有回应,只迈开腿,一步步朝她靠近。 苏音身后就是花圃,避无可避,而魏子渊个头比她高,骨架比她大,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筚趣阁 从前无比期待的亲近,此刻竟然觉得有些恶心。 苏音就着手中的花枝,抵在他心脏的位置,制止他靠近,声音冷冷的,如腊月寒风般,听得人骨头都发颤,“陛下想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由孤问你,”他直接无视挡在两人身间的花枝,拽着苏音的手腕,“苏音,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 苏音翻了翻手腕,奈何他握得实在太紧,男女力量悬殊,没能挣脱开。 魏子渊掐的很用力,苏音忍着手腕的疼,面上风轻云淡,眉毛都不曾皱一下,“陛下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您都知道我叫苏音了,还问我是谁?我来这儿,自然也是跟着太子殿下前来参加贵国国宴的。”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魏子渊声音压得很低,却不难听出话语中的焦躁和急迫。 “为什么你和她的动作神态会如此相似,为什么你们针对同一件事提出的策略完全吻合,为什么你和她煮出来的茶味道一模一样!” 借着檐下的烛光,苏音可以分辨出他眼里此刻已经布满血丝,双目猩红地瞪着自己。 苏音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陛下,你吓到我了。” 她使了一个巧劲,想脱离魏子渊的掌控,没料到他早有准备,直接化解了。 看来这一年,他还是有长进的,至少武艺上有精进。 苏音索性不挣扎了,“陛下,我是宣周人,不是北璃宫女,你这样做,不合规矩。” 魏子渊并不受她影响,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回答我的问题!” “陛下想让我回答什么?”苏音轻笑一声,掀起眼皮看他,饶是隐藏地极好,还是有一丝厌恶从眼底泄露出来。 “或者说,陛下想听到什么答案,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一字不落地说与陛下听。” 平静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混着晚风,让魏子渊清醒了些许。 他卸了些力道,却没完全松开苏音,“你……真的不是她吗?” “陛下想留的人没有留住,那是陛下没本事,可不关我的事。” 苏音嘴下毫不留情,字字如针般扎在魏子渊心里。 他死死地盯着苏音,咬牙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苏音直直地盯着他,“但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的反问让魏子渊一怔,半晌没能答上来。 苏音身体稍微往后仰,想离他远些。 刚有动作,突然耳尖地听到两道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要绕过假山,就能看到他们。 她故意踩着脚边的一个石头,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魏子渊下意识去抚。 第383章 勾引 苏音被他握着手腕,此刻刚有往后仰的动作,魏子渊就眼疾手快地用另外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片刻之间发生的事情,恰好被赶来的陈梓玉撞见。 两人本就半隐在黑暗中,表情不甚分明,远远看着,就像魏子渊把苏音抱在怀里一样。 陈梓玉当即怒火中烧。 她原本觉得宴会上表现不佳,给陛下丢脸了,所以整理了一番仪容,准备过来道歉,软语相哄。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又是委屈又生气,来不及思考许多,拎着裙摆蹭蹭蹭地就跑了过来,直接扬手,对着苏音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掌掴的声响格外清脆。 苏音本可以避开的,她故意没躲,魏子渊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将苏音往自己身后带,蹙眉看着陈梓玉,面色沉沉,“你在干什么!” 陈梓玉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陛下,你竟然还护着她!” 她声音不小,御书房外又格外安静,连周围巡逻的侍卫都能听到。只是谁也不敢做声,眼观鼻鼻观心地离开了。 上头的人吵架,不是他们能围观的。 “为什么动手!”魏子渊冷眼看着她落泪,厉声质问,然后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歉!” 陈梓玉有些蒙了,反应过来后更加激动,“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她是宣周太子的人。” 说完,越过魏子渊,看向她身后的苏音,“你个贱婢,勾引太子还不够,竟然还想打陛下的主意!来人,给本宫拿下!” 话音落,周围无人敢动。 谁敢从陛下身后把人拽出来? 冷风飕飕,刮在苏音脸上有些疼。陈梓玉刚才是用了狠劲儿的,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的脸肯定肿了,说不准还留下了五指印。 魏子渊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陈梓玉如此不可理喻。 若是其他宫女便罢了,她打的可是苏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凌晏对这个婢女有多偏爱。 更何况自己只是扶了一下,她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口一个“贱婢”,一口一个“勾引”,听着格外刺耳。 “娘娘,”魏子渊还没开口,苏音冷淡又平静地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在狡辩,”接二连三的刺激让陈梓玉有些失控,“你若不是没存歹心,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御书房外?” 她难得聪明一回,只是猜错了。 苏音出现在御书房外,并不是为了勾引魏子渊,而是为了让她看到眼前这幕。 “陛下,你不就是觉得她像那个死去的女人嘛,可是她已经死了,不可能活过来的,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啪”地一声,陈梓玉的话戛然而止。 脸上的痛意让她整个脑袋都懵掉了,同时也稍微清醒了——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抬头,对上魏子渊冰冷的眼神,颤巍巍地开口,“陛下……” “闭嘴!” 魏子渊强压着心底的怒气,呼吸不匀,没来得及说其他的,就见凌晏在陈寥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caso 第384章 殿下,疼 凌晏的脸色沉得吓人,字从唇齿间溢出,混着深秋特有的寒凉,“真是一出好戏啊。” 饶是见多识广的陈寥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女儿什么样他清楚,如果不是受人刺激,不会做出这样没有分寸的事情来。 他不由得看向苏音。 相比于陈梓玉的歇斯底里,她冷静得仿佛一个局外人。 只是现在怎么看都是陈梓玉有错在先,而且动手打她的是陛下,再委屈再丢脸也得受着。 “太子,这其中必定有误会……”他立马对着凌晏拱手。 “什么误会?”凌晏夜视极佳,见苏音的脸已经肿起来了,眼底冷意更甚,“我的人就算犯了错,也不是别人可以随便动手的。” 到北璃这么多天,凌晏一向以温润的一面示人,或者说,这里没人值得他情绪泛波澜。 这是第一次。 “苏音,过来。” 这次魏子渊没有为难,松开了她的手腕。苏音一边甩手,一边走到凌晏身边,仰头,声音透露出几分委屈来,“殿下。” “嗯。” 凌晏并未避讳,牵起她的手腕一看,上面被掐出了一圈红痕,他指腹刚挨上,就听苏音嘴里嘶得一声,“殿下,疼。” 凌晏眉头一拢,再不敢碰,“一会儿给你上药。” 声音顷刻放缓,和刚才判若两人,引得旁边的人侧目。 只怕正宫也没这待遇? “这件事,陛下看着处理,夜深了,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凌晏并未松开苏音的手,想牵着她离开,还没抬步,忽然感觉衣袖被轻轻一拽。 他不解地回头,对上一双微红的眼,“殿下,我想跟娘娘说几句话。” 凌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去。” “多谢殿下。” 眼见苏音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陈梓玉心底竟然有些慌乱,小小地往后撤了两步,旋即又站得直直的。 她可是一国昭仪,怎能对一个小小的婢女心生畏惧? “娘娘,陛下刚才就是见我快要摔倒的时候伸手扶了一下,没想到让娘娘误会了……” 苏音的道歉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陈梓玉一脸警惕地看着她慢慢凑近,同自己耳语,“下手还挺狠的。只是聪明的女子应该想办法解决男子才是,你便是打我再多巴掌也没用。” 猫要偷腥,鱼又怎么会拦得住呢? 情绪转换只在片刻间。 所有人都能听到苏音的前一句话,却只有陈梓玉听得到后两句。 这哪里是解释和道歉,分明就是挑衅! 可如今,她连反唇相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音又恢复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走到凌晏身边。筚趣阁 两人离开后,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魏子渊坐在书桌后,面无表情,略显疲惫地合着眼,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陈梓玉站在对面三步之遥,默默地落泪。 气氛实在窒息得厉害,陈寥看着旁边的女儿,叹了口气,“陛下……” “没想好解决办法,就不要开口。” 魏子渊睁开眼,里面的血丝并未完全消散。 第385章 禁足 目光掠过陈梓玉,没有丝毫停留。 陈梓玉抿唇,小声啜泣。哪怕眼底满是失望,也总好过现在这般平静。 平静地让她心慌。 魏子渊冷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侯爷说说,怎么解决?” 如果陈梓玉一开始听他的话道歉,他还能圆一圆,说天色过晚,她没看清所以误会了。可惜陈梓玉当时一点理智都不剩,不仅没道歉,还开口骂人。 以至于事情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 陈寥剑眉紧蹙,一咬牙,“臣明日亲自带着礼物上门赔罪,陛下放心,一定不让此事影响两国邦交。” “哼……礼物,”魏子渊缓慢地眨了下眼,这才掀起眼皮看他,“你觉得,侯府能拿得出的礼物,凌晏会拿不出来吗?苏音只怕看不上。” 陈寥一噎。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依照凌晏对苏音的宠爱程度,寻常珠宝恐怕早就看腻了。可让陈梓玉登门赔罪也不现实,她已经加入皇室,便是皇家人,让她去丢的是北璃皇室的脸。 “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魏子渊长叹一声,“这件事,就交给侯爷处理,既然你说了不会让此事影响两国邦交,那孤便等着你的好消息。” 陈寥此番去庆竹苑,想必也讨不了好,正好挫挫他的锐气。 “至于你,”魏子渊总算把目光放在了陈梓玉身上,“回你的玉芙宫,没有孤的允许,不准出来。” 这是要禁足的意思。 陈梓玉心下一惊,顾不得火辣辣的脸,“陛下……” “要孤派人送你回去?” “不,不用。”陈梓玉收到陈寥的眼神示意,赶紧低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匆匆对着魏子渊行了礼就离开御书房。 陈寥拱手,“陛下,臣也回去做准备了,您早些休息。” “嗯。” 陈寥刚踏出御书房,绕过假山,就看到双眼通红的陈梓玉。 她拽着自己的手臂,惊惶无措,“爹,现在该怎么办啊?陛下对我是不是失望了,他会不会重新纳妃啊……” “你好歹是个昭仪,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陈寥低声呵斥,可到底狠不下心来,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这段时间你先乖乖待在玉芙宫,没有陛下的允许,不要擅自出来。没事练练字、读读书,一个婢女就把你逼成这个样子,实在不该。” 说到苏音,陈寥眉头不由得又是一拧,沉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爹……” 陈梓玉边抹着眼泪边把经过告诉了他,连苏音最后同她的耳语都没落下。caso 陈寥听完后一阵沉默。 他见过的事情可比陈梓玉多得多,看问题自然也不会限于男女之情。今晚的事情,故意的成分多于偶然。 陛下原本对侯府就有微词,他谨小慎微,可陈梓玉到底年轻了些,沉不住气。 况且以他看来,苏音十分懂得如何激怒她,刀刀都朝陈梓玉心上扎,从小顺风顺水的她太容易被抓到把柄了。 “你之前可得罪过她?” 第386章 送药 陈梓玉眸光微闪,摇头,“未曾。” 陈寥一看她就没说实话,“真没有?” “我……” 陈梓玉犹豫片刻后,还是将上次私自上街找苏音说话的事情如实告知,只不过略去了些细枝末节,也并未将陛下问罪于她的事情说出来。 陈寥听完后只觉得气血上涌,指着她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从你进入皇宫开始我就告诉过你,凡事要看得远些,看得开些。 陛下已经不是从前的四皇子了,他对你的宠爱、对侯府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爹,我现在懂了。” “你根本就不懂,”陈寥直接打断她,“你要是真的懂了,就该知道陛下日后定会选妃充实后宫,不可能独宠你一人,更不可能让侯府一家独大!” 他此前从未跟陈梓玉说过这些,想着让她开开心心地当着昭仪便好,如今苏音的出现仿佛打破了某种平衡,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局势,同时还要提防她这个变数。 陈寥抬手摁了摁眉心,不欲多言,对旁边的小瑾道,“看好娘娘,万不可让她出玉芙宫。” “是,奴婢明白。” 说完,陈寥匆匆拂袖离开。 这一晚,注定是不能安生了。 侯府书房灯火透亮,庆竹苑也不遑多让。 当凌晏带着半张脸都肿胀的苏音回来时,院子里的侍卫都愣住了,看着他阴沉的脸,不敢做声。 “长风,去取些冰块,再打盆水过来。” “是。” 苏音瞧着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卫,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我没事。” 凌晏转头看着她,半是生气半无奈,“你还笑得出来?” 方才光线昏暗,现在亮堂起来他才发现苏音的脸肿得很高,左侧眼睛半眯着,说话时嘴都不敢张得太开。 偏偏她眼底还带着笑意,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不敢用手去碰她的脸,只能停在半空中,偏头,仔仔细细地查看,“除了脸和手腕,还伤到其他地方没有?” “没。” 苏音摇头,烛光映在眼底,星星点点,“就是宴会上点心吃得有些多,渴了。” 凌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倒水的动作带着些恼怒,递给她的时候却很轻柔,“慢些喝。” 一杯水下肚,苏音稍微觉得暖和了些,坐在凳子上等长风。 长风办事很快,庆竹苑的人也不敢怠慢,所以不出一刻钟,他就端着冰块走了进来,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殿下,葛樟在外面。” “嗯,”凌晏慢条斯理地用细软的布料把冰块裹上,眉眼疏淡,“他来干什么?” “他是来送药的,现在还在庆竹苑外,殿下要他进来吗?” 凌晏把冰块包好,走到苏音面前,弯腰,稍微比划了一下,这才道,“让他走。” 葛樟来送药,必是魏子渊的意思。 这事没那么容易翻篇。 长风抱拳,“属下明白。” 凌晏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苏音的脸,拧着眉头,比划了半天不止该如何下手,“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第387章 殿下害怕吗? 苏音看他纠结的模样,直接把脸凑了上去,火辣辣的脸一挨上,就冰得她浑身一颤。她却没有撤开,倒也很快适应了。 凌晏怕冻伤她,还用布包了好几层。 “你倒是个不怕疼的。”凌晏替她敷着脸,认真小心地仿佛是对着易碎的瓷器。 苏音不由得嘴角微扬,盯着他的睫毛,无厘头地来了一句,“殿下长得真好看。” “……” 凌晏手下用了些力,疼得她往后一缩,含糊不清道,“夸你呢,怎么还恼上了?” 听她痛得声音都变了,凌晏立马控制了力道,嘴上却没饶人,“原来你还是个知道痛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陈梓玉虽没习武,但发了狠劲打下来,也要肿几天。 尤其苏音皮肤本就白皙,被打的半张脸看起来几乎红得要滴血。 “殿下不必心疼我,”苏音稍微扯着嘴角,笑了笑,“陈昭仪比我还惨呢!” 说完后,还没听到凌晏的回答,苏音自己倒是先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提到她,魏子渊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用力甩了陈梓玉一巴掌。 人果然是贱,总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凌晏见她垂着眸子,睫毛微微颤抖,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索性用另外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在想什么?” “在想,今日国宴上,总算没给殿下丢脸。” “岂止是没丢脸,”凌晏依旧轻轻给她冰敷着,“北璃国宴,都快成你一个人的专场了。” 当然,这也怪不得苏音,是某些人非要撞上来,不还回去不是她的性格。筚趣阁 苏音咯咯地笑了两声,牵扯到伤口,表情顿时凝固了,再不敢大动作。 面前的男人眉目沉静,认真专注地为她冰敷着脸,哪怕不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难看,可对方却没有丝毫的嫌弃。 这可是宣周尊贵的太子啊。 苏音视线流连过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最后在菲薄的嘴唇上停下,沉默片刻,突然道,“殿下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凌晏手下动作一顿,“没有。” 从前是好奇,现在猜到了只剩下心疼。 苏音不依不饶,追问道,“那殿下害怕吗?” 凌晏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眉毛一挑,“害怕什么?” “我是只孤魂野鬼啊,”苏音声音轻飘飘的,混着朦胧的夜色,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殿下不怕哪天午夜梦回,我突然就飘到你床前,掐你脖子吗?” 她虽然说得轻松,但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语气中的一丝担忧。 她也害怕,害怕凌晏知道真相后会就此疏远她。 “有时候,人心比鬼还黑暗呢,我游走于人世间都不怕,还会怕一只鬼?”凌晏不以为意,“别瞎想,好好待在我身边便是。” 他见苏音还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笑道,“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不相信?” 苏音默了两秒,缓缓道,“相信。” 说出这两个字后,她仿佛浑身都轻松了些许,“殿下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第388章 一鼻子灰 凌晏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伸手抚平了她微微拢起的眉毛。 他看得出来,她现在并不想回忆。 “等尘埃落定再告诉我。那个时候,我想听你风轻云淡地讲出来,而不是现在就剜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苏音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殿下……” 一向坚韧的她竟觉得眼睛酸涩,眼眶顷刻间就泛起了红色,只不过和红肿的脸相比,并不明显。 “好。” 凌晏笑了笑,重新换了块冰块,敷完后明显感觉好多了。 苏音觉得疼,暂时也没敢上药,“幸好没破皮。先休息一晚上,等明早再看。” “多谢殿下。” 凌晏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苏音就先一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没有点灯,只静静地躺在床上,借着透过纱窗的微弱月光,盯着头顶的床幔发呆。 苏音没有想魏子渊,也没因为陈梓玉打了她一巴掌而生气,她脑海中想的是魏然这个人,以及宴会结束后,他跟自己说的话—— “苏姑娘的曲风我很欣赏,我府上有一本曲谱恰是如此,如果姑娘哪天有空,可以来逍遥王府坐坐。” 这是在两人错身而过时,魏然突然低声说道。 若不是抬头对上他略显复杂的眼神,都快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回忆着两人的交集,实在想不出来魏然怎么会对她如此关注。还有,他为什么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秦枫呢? 她在宴会上的举动明明是针对魏子渊和陈梓玉,可魏然的表情同样耐人寻味,就好像比两人更先认出她一样。 被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苏音翻了个身,全然没有睡意。 熏香袅袅升起,飘在她鼻尖。 看来,得找时间去趟逍遥王府了。 …… 夜已深,万籁俱寂。 进入深秋,夜里早就没有了昆虫的鸣叫,御书房内还点着灯,在微风的扰动下左摇右摆,拉扯着书桌旁的人影。 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原本闭目养神的人慢慢掀起眼皮,看向门口,淡淡地说了一句,“进来。” 声音略显疲惫。 葛樟推门而入,携着外面的寒意,在离魏子渊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陛下。” “如何?” 葛樟摇摇头,“太子都没让属下进庆竹苑的门。” “哼,”魏子渊轻哼一声,不辨喜怒,评价了一句,“确实是凌晏的风格。” 他可是听说在前往避暑山庄的过程中,昭帝派去探望的人都被拦在了门外,他不让葛樟进去,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魏子渊往后仰,靠在罗圈椅上,嘴角慢慢勾出一抹冷笑。 他很好奇,明日陈寥去庆竹苑会不会也碰一鼻子灰。 在北璃,他是尊贵的侯爷,谁都得礼让三分,在凌晏面前,他与普通人无异。 他还真有几分期待。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魏子渊见葛樟还站在那里,摆摆手道。 葛樟抱拳,后退两步定住了,“陛下不休息吗?” “今晚孤就在御书房休息。” 葛樟见此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带上了房门。 第389章 赔罪的人来了 其实陈梓玉说得没错,他确实觉得苏音和念卿很像,所以想亲近。 包括不再对秦枫及其他人赶尽杀绝,也是因为只要看着他们活着,看着他们还在想办法报仇,心中便有念想。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病态,可又控制不住这样做。 念卿不在了,可跟她有关的人和物他却好好留着,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魏子渊抬手摁了摁眉心,一闭上眼,脑子里又忍不住回想宴会上的情形。 如果坐在他身边的不是陈梓玉,而是念卿,是不是也能和凌晏以及皇甫嵩对答如流。 可惜,终究是没有如果。 “罢了,”他轻轻叹了一声,“多想无益。” 魏子渊起身,朝里间走去,只余下烛火空照桌台。 翌日。 苏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昨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将近四更天才入睡,今日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她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梳妆台前,拿着铜镜一看,脸还是有些肿,但红色已经消去了大半。指尖轻轻覆上去,疼痛不如昨夜尖锐。 苏音简单挽了个发髻,用铜盆里的水净了手,这才开门出去。 走在院子里,她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周围扫洒的丫鬟都在暗暗打量她,眼神中比平日多了几分畏惧。 苏音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直到穿过回廊,绕进拱门,看到堂屋外院子里的两口红色箱子,这才恍然—— 原来是赔罪的人来了。 苏音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不疾不徐地迈进门槛。 里面坐着两个人。凌晏手执书卷,正低头认真读书,陈寥坐在他右下方,手边摆着茶,已经没有热气了,看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 苏音步履轻缓,踏进门槛后对着两人略微行礼,“殿下,侯爷。” 凌晏这才放下书,“昨晚睡得可好?” “有些失眠,所以起得晚了,还请殿下见谅。” “无妨,反正无事可做,晚一会儿也不碍事,”凌晏视线落在她脸上,朝她招招手,“过来,我看看你的脸。” 苏音听话地走过去,任由他打量了一会儿,这才道,“已经好多了,看来娘娘昨晚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凌晏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陈寥知道他在膈应自己,也不敢表示不满。他今日是来赔罪的。 本以为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凌晏多少也会给几分薄面,可令他惊讶的是,凌晏只给他上了杯茶,让他在这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他一直以为苏音故意躲着不出来,没想到她竟然是在睡觉! 陈寥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只能耐着性子,主动道,“今日本侯是特意过来赔罪的,带了些礼物,还望姑娘笑纳。” “嗯?”苏音眉毛一拧,头一歪,“侯爷跟我赔什么罪呢?昨日对我动手的可不是侯爷啊。” 陈寥嗓子一噎,“娘娘昨日实在太过冲动,已经被陛下禁足了,所以央求我来庆竹苑一趟,还希望姑娘不计前嫌。” 第390章 都是些俗物 苏音稍微顿了两秒,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禁足了呀……”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寥,“我听说陛下和娘娘的感情极好,怎么会因为我一个卑贱的奴婢就惩罚于娘娘呢?” “……” 陈寥知道她的故意的,难免有些火气,勉强压抑着,“犯了错,自然就是受罚,陛下一向是公正严明的。” “原来如此,”苏音看向凌晏,“殿下什么看法呢?” 凌晏视线掠过陈寥,“受伤的是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陈寥闻言,心中大骇。 他都不考虑到两国邦交吗? 虽然北璃国力确实比宣周差那么一些,可若是真动干戈,哪一方都讨不了好,结局必然是两败俱伤。 苏音瞧着外面的两个红箱子,虽然没打开看,但绝对也是下了血本的。 “既然侯爷都亲自来了,我也不能这般不懂事,”苏音轻笑一声,“这事,暂且就算了,也请侯爷转告娘娘,下次动手前可要想清楚了,莫要再冤枉了好人。” 这件事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思。 她的目的本就是让魏子渊和陈梓玉离心,离间皇家和侯府。现在的局面正是她想要的。 陈寥见她松口,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姑娘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 事情既已完成,他一刻也不愿久待,对着凌晏道,“太子,没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下人给我传信便是。” “嗯,”凌晏淡淡地应了一声,“长风,送侯爷出去。” “是。” 直到人消失在拐角处,苏音才走过去看巷子里东西—— 上乘的布匹、难寻的珠宝,还有能工巧匠打磨的首饰,排列地整整齐齐。 “喜欢?” 凌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弯腰附耳小声问了一句。 苏音觉得怪晃眼睛的,于是抬手合上箱子,摇头,“都是些俗物,倒不如换成银子实用。” 改明儿她就拿出去当了,将换来的银票给秦枫。 他现在在平都生存不易,银子多些总没坏处。 “你倒是实诚,”凌晏对这些东西也看不上眼,牵着她往屋里走,“再把你的脸敷一下,好得快些。” 凌晏现在已经熟门熟路了,动作比昨晚自然了不少。 苏音感受着脸上的丝丝凉意,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殿下,北璃的国宴已经结束,我们是不是要准备收拾东西回京城了?” “你想回去了?” “没有理由也不好一直待在这儿,时间久了,难免会被怀疑。” 苏音倒是想多留一段时间,她想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呢。 “放心,有人已经替我们找好了理由。”凌晏替她敷完脸,又拿起药抹在她手腕处,“过段时间就是藏霜节,魏子渊早上派了人过来,说希望我们过完藏霜节再走。” “皇甫嵩和姜荣呢?” “自然也一样。” 他们是不会放心单独留凌晏在平都的,万一北璃和宣周达成什么约定,对西楚和姜国来说必然是极大的打击。 第391章 说曹操,曹操就到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场国宴,不如说是四国的较量,每个人心中都有想法,都在相互试探。 强国之间相互提防,弱国之间既提防又报团取暖。 其他边陲小国暂且不论,宣周、北璃、西楚和姜国,国力有差别,但各有所长,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藏霜节……苏音垂眸,她也参加过几次了。 北璃因地域关系,深秋时霜花遍地,凝结在屋脊、飞檐、花枝、树梢……形态各异,晶莹剔透,算是独特的景色。 今年有外客在,想必会办得极为热闹。 凌晏给她抹好了药,抬眼看她兀自轻笑,问道,“怎么了?” “没事,”苏音边扬起下巴边摇头,“只是觉得这次藏霜节,藏的大概不仅仅是霜。” 人多的地方容易滋生事端,而且还是在隆重的节日里,人群掩盖下,不知会有多少肮脏的交易。 “他能藏,我们自然也能藏。” 苏音知他意有所指,也不多问,刚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听凌晏突然道,“高术说你身上的毒来自北璃,如今时机正好,看能不能寻到解药。” 苏音动作一顿,很长时间没有毒发,她都快把这件事情忘了。 虽说现在没有很大的影响,但还是拔除为好。 “我让人去打听打听,不过……应该不太容易。” 从隐世家族流出的毒,和寻常的解法必定不同,若不能寻得知情人,只怕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 凌晏赞同地点点头,“纵使难寻,也得试试。我已经让长风去办了,等过了这几日再看。” 话音刚落,长风就大步从院外走了进来,“殿下,西楚大皇子和姜国王爷来了。” 凌晏眉毛一挑,看向苏音,“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殿下见还是不见?” “自然要见的。” 他对着长风扬了扬下巴,长风当即会意,转身走了出去。 不出一刻钟,院外就响起两道轻盈的脚步,走走停停,最后在两口红箱子面前驻足。 姜荣唰地一声将折扇收好,用扇柄轻轻敲了敲盖子,笑道,“早间有人看到侯爷命人抬着两口箱子出门,没想到竟然是在这儿。” 他好奇地看了两眼,没有随便伸手打开。 昨日发生的事情,他和皇甫嵩都有耳闻,虽没亲眼见到,但也能想象出场面是何等有趣。 传出的版本有—— 太子婢女勾引北璃陛下、一国昭仪当场禁足、宣周太子和北璃陛下为了苏音冷眼相对…… 总之,绘声绘色、精彩纷呈。 若是哪家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敢把这些编成故事,一定日日高朋满座,将楼里楼外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皇家的事情没人敢随意评价就是了。 苏音脚还没踏出门槛,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笑了,“王爷若是喜欢,只管拿去。” 两人同时看了过来,苏音微微屈膝,“见过王爷,见过大皇子。” “不必客气。”皇甫嵩抬手示意她起身,和姜荣一起走了过来。 刚才离得稍远,看得不甚真切;等走近了才发现她脸颊仍旧肿着,上面有淡淡的巴掌印。 第392章 挖墙脚 二人心下了然,也难怪陈寥会亲自带着礼物前来赔罪了。 苏音在凌晏这里的地位自不用说,陈梓玉无缘无故打了她,也是间接打了凌晏的脸,被禁足乃情理之中。 “姑娘可有好些?” 苏音嘴角轻扬,“多谢大皇子关心,已经好多了。” 今日的她和昨日宴会上判若两人。 褪去强大的气场和妖艳的气质,今日的她不仅衣着素雅,还浑身都透着娴静平和,像是养在深闺不知世事险恶的女子。 很难将昨日那些计策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皇甫嵩听完她的回答,点点头,而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椭圆肚,小巧精致,“这是西楚特有的清凉膏,混有花香,涂在脸上有降温消肿的功效,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试试。” 苏音眉毛微抬,刚想拒绝,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大皇子一番好意,就拿着。” “既如此,苏音便不推辞了,多谢大皇子赠药。” 苏音伸手接过清凉膏,侧身引路,“二位这边请。” 两人跟在苏音身后进了堂屋,和凌晏打过招呼后落座,苏音依次给三人上茶。 这茶很合姜荣口味,所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茶里,而皇甫嵩端着茶杯,动作稍显凝滞。 他的视线不自觉随着苏音挪动,既欣赏又好奇。 坐在首位的凌晏小呷一口,掀起眼皮,笑道,“大皇子莫不是想凭一盒清凉膏就把人从我身边挖走?” 皇甫嵩这才收回视线,叹了口气,颇为惋惜,“我便是有心也办不到啊。” “嗯,大皇子清楚就好。”caso “……” 姜荣听到这话,差点被水呛到,勉强咽下后,立马调节气氛,“今日我们贸然前来,是想着离藏霜节还有段时间,整日待在院子里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找太子下下棋,说说话。” “原来如此,”凌晏挑挑眉,扭头对苏音道,“去我房间里把棋盘拿出来,白日无聊,正好打发时间。” 凌晏和皇甫嵩下棋,苏音和姜荣就站在旁边看。 都说棋品如人品,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在棋盘上展现地淋漓尽致。 皇甫嵩棋风凌厉,又懂得缓急相搭,进退有序,两刻钟过去,棋盘上的局势依旧不明朗。 两人并未对对方紧紧相逼,反倒像在推拉试探。很多话不用说出口,便已经让对方知晓了。 凌晏捻着手中的黑子,轻轻落下,棋子和棋盘的碰撞声淹没于他的话中,“听闻前段时间贵国二皇子解了一桩冤假错案,得了瀛帝赞赏,我特意打探了一番,陈年旧案,还能找出证据,着实不容易。” 西楚二皇子皇甫磊是皇甫嵩夺嫡路上最大的阻碍。 “是啊,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表扬了他,我也当面对他表示了祝贺。”皇甫嵩眼睛都没眨一下,紧接着他的动作落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这次父皇才会派我来北璃。太子不也一样吗?” 都是不得圣恩的,才会被安排这种苦差事。 办得好没有嘉奖,办不好有惩罚。 第393章 合作 凌晏没有反驳,淡淡颔首,“我与大皇子确实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剩下的不同自然是因为身份。 不管怎么说,凌晏都是太子,而皇甫嵩虽排名老大,却并没有优于其他皇子的地位和身世。 所以这次北璃之行,既是劣势,又是机会。 “那太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一次?” 皇甫嵩故意下错了一子,顿时就让凌晏占了上风。 凌晏看着他的举动,轻笑一声,“大皇子还真舍得牺牲。” “有舍才有得嘛,”皇甫嵩毫不在意,对于被围困的棋子视而不见,“我身边没有像苏姑娘这样的能人,总得想其他的办法才是。” 他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私下必定和姜荣达成了某种协议。 苏音不动声色地瞧了两人一眼,走到旁边拿起茶壶替他们续茶。 西楚皇子众多,局势自然也复杂,若是真掺和进去,还得费一番心力。 “大皇子就这么确定,我会淌这趟浑水?” 皇甫嵩摇摇头,“不确定,所以才来找太子商议。不过皇甫磊比较好战,如果让他上位,我想不管是对西楚还是对周边国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当然,我知道宣周国力强盛,昭帝英明,也不惧怕打仗,可一旦动干戈,最受苦的就是百姓啊。” 凌晏对这话倒是很赞同,却没有轻易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迂回道,“论宠爱,我不及七弟,论兵权,我不及肃王。大皇子找我,不怕自己找错人了吗?” “可论计谋、论能力,他们都抵不上太子。” 皇甫嵩看人一向很准,平日只府中闲来无事,除了关注兄弟的动静,便是打探周边国家的局势。 北璃已成定局,魏子渊不可与之谋;姜国形式明朗,不存在这种乱象;思来想去,凌晏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凌晏端起茶杯,叹了口气,视线还落在棋盘上,“大皇子对我的评价太高了,我竟然听得有些心慌。”筚趣阁 “那我给太子吃颗定心丸,”皇甫嵩话是对着凌晏说的,目光却挪到了苏音身上,“我一直觉得陛下留我们到藏霜节之后,应该是沾了苏姑娘的光。 虽然太子能力出众,但现在毕竟是在他国底盘,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若是这段时间姑娘有任何难事,亦可以找我,我定全力相助。” 昨日他可就坐在离苏音几步远的位置,自然留意到了上方时不时飘下来的视线。 虽然不清楚几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苏音和这两人一定不和。 魏子渊的态度暂不明朗,可陈梓玉对苏音的针对却有目共睹。她的背后是侯府,侯府势大,在平都搞些小动作再简单不过了。 皇甫嵩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凌晏也没有装不懂。 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苏音,“你觉得呢?” “我听殿下的。” 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也并不是只有这一个解决方法。 皇甫嵩听到苏音的回答,笑了笑,“太子不必着急给我答案,反正还有段时日。” 第394章 难说 两人在庆竹苑呆了足足一个时辰,还蹭了顿午饭才离开。 苏音坐在凳子上,半合着眼,脚尖一翘一翘的,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 凌晏伸手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困了?困了就去睡会儿。” “嗯……”苏音慢吞吞地应了声,睁开眼,稍微仰头看着面前身形笔直的人,“殿下以为皇甫嵩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半真不假。” 凌晏在她对面坐下,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清凉膏闻了闻,淡淡的花香钻入鼻尖,竟然还有提神的作用。 “其实他说的没错,”苏音转身正对着他,“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内忧外患一个也不会少。西楚产宝马,于行军有益,殿下以后可能用得着。” 凌晏笑道,“你觉得,京中有人会起兵造反?” “只要手里有兵权,且被逼到了一定境地,会不会反,很难说。”苏音抬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他,“肃王的封地就在西北,而皇甫磊的外祖家在边境不远处,不能保证以后没有接触。” 凌晏眼皮微微下压,“他给出的筹码还是太少了,再等等。” 苏音敛眸一笑,不再言语。 …… 国宴后接连下了两日的雨,温度骤降。 清晨起身,苏音拿了件披风才出门。 今日放晴,天终于不再是雾蒙蒙的,她脸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于是走出庆竹苑,准备上街逛逛。 平都的街头四季都很热闹,苏音走走看看,不知不觉竟到了大将军府门外。 往日热闹的将军府现在门可罗雀,不见官员进出,大门紧闭,只有三两个孩童在门口嬉戏玩闹。 大概是吵到了里面的门童,门童将门打开一条缝,挥手把几个半大的孩子赶跑了。 叶皓的兵权被收回后,将军府也就没有了巴结的价值,见风使舵的人自然去往别家,哪里还顾得上来这里踩门槛。 苏音嘴角勾起一抹笑,摇摇头,拢着披风走开了。 她进了一家酒肆,要了一壶果子酒,抬头,意外地看到叶皓也在。 他坐在二楼的房间里,房门大开,正对着大堂里的说书先生,面色不喜不悲。 苏音犹豫了两秒,抬腿朝二楼去。 “叶将军。” 叶皓端着酒杯,刚放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到一道清浅而熟悉的声音,不由得一顿,眯眼看向来人,“苏姑娘?” 苏音对着他笑了笑,“楼下没有座位了,不知将军可愿意分我一个位置?” 她踏进门槛,没有丝毫的拘谨。 叶皓不明白她的用意,指了指自己对面,“请坐。” “多谢。” 苏音坐下后,小二恰好把果子酒端了上来,她倒了大半杯,对着叶皓举了举,一饮而尽。 “这家果子酒我喝第一次的时候便喜欢上了,将军尝过吗?” 叶皓摇摇头,微微晃动手腕,将杯中的酒香激发出来,“果子酒清甜养颜,适合女子饮,对我来说淡了些,我更喜欢烈酒,辛辣入喉,浓厚醇香,回味无穷。” 第395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叶皓说话中气十足,哪怕因为最近被收了兵权,人稍显颓态,但多年征战的底气仍在,气质和旁人相比还是有极大不同。 粗粝的手指摩挲着杯沿,说这话时似乎还在回味。 苏音抿唇一笑,眼皮微抬,鼻尖尽是混合的酒香,“烈酒得用粗碗喝才有味道……小二!” 房门开着,店小二耳尖,听到声音赶紧三步并两步跑上来,脸上堆着笑,哈着腰,“姑娘有何吩咐?” “店里有粗碗吗?拿两个上来。” “诶,姑娘您稍等哈!” 店小二有些奇怪,这姑娘看起来如此斯文,难道也要用粗碗喝酒吗? 他甩了甩脑袋,没有多嘴问客人的事情,连忙拿碗去了。 叶皓全程没说话,只拿一双半是浑浊半清明的眼睛看着她,等店小二离开后才问道,“你还知道这些?” “在将军面前不敢称行家,但多少懂一些,”苏音提起酒壶重新添满面前的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嘴角微微勾起,“果子酒有果子酒的香,烈酒有烈酒的好,不过在沙场上,烈酒才能展现男儿本色。” 她说完,也不看看叶皓,径直小呷一口,眉眼顿时都舒展了。 叶皓有些惊讶,刚想开口,小二就已经麻溜地拿着粗碗进了房间,“二位客官需要花生吗?小店的花生都是周边的农户种的,品质绝对上乘。” “不用了。”叶皓摆摆手,“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小二闻言也不气恼,“好嘞,那二位慢用,有事随时叫小的就行。”筚趣阁 房门关上,房间却并不昏暗。 苏音没在意叶皓探究的目光,将两个粗碗都倒上了酒,“将军在平都应该很少这样喝酒?平日府中来来往往招呼客人,用的都是琉璃盏。” “嗯,”叶皓突然哼了一声,“你说这话,是在笑话我?” 如今他手无兵权,还被魏子渊排斥,在朝中已成边缘人物,新贵迭起,他们这些老将便该退位放手了。 这几日,他也算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 心中郁结,所以才不愿在府中待着。他是个武将,没有文官那些闲情雅致,伤春悲秋,唯有烈酒能暂时缓解他胸口的郁气。 “将军要这么想可就冤枉我了,”苏音无声轻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的处境还比不上将军呢!” 叶皓眉毛一抬,“是吗?” 那日国宴他也在,苏音的表现以及这两日庆竹苑的动静他都知道,“沦落”二字,怎么也用不到苏音身上才是。 “我是笼中雀,飞不出去的。将军却是纵横长空的雄鹰,即使现在暂且歇下了,也不代表没有再次展翅的机会。” 叶皓听她话中有话,面色不由得严肃了些,“听你这话,倒有些挑拨离间的意味。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是北璃人,不会做背叛北璃的事情,你的那些小心思还是收起来。” 苏音若是想利用这点策反他,可就大错算盘了。 没想到对方连连摇头,“将军想到哪里去了?” 第396章 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音面露讶异,当即否定道,“我虽是第一次来平都,可对将军的名字早有耳闻,几场以少胜多的大战也曾听说过。 将军既有这般计量,我若是耍这种小聪明,在你面前岂不就是笑话?” “你知道就好。” 叶皓视线淡淡地略过她,终究没忍住端起碗,猛灌了一口酒。 清凉的酒水大多数进了肚子,还有少部分顺着嘴角淌开,滴落在衣裳上,他也毫不在意。 苏音说得没错,烈酒还是得用粗碗喝才有味道,而且一定要半喝半倒。如果是在发军前,满饮一碗,然后往地上一摔,混着噼里啪啦的碎声,气势顿时就起来了。 喊声冲天,黄沙遍地,旌旗猎猎,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那些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场面,顿时涌进他的脑海,烧得他双目微微泛红。 但现在,终究是回不去了。 叶皓略显疲惫地合上眼,也遮住了眼中的情绪,看向苏音时,神色已恢复如常,“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是想和我喝酒那么简单?” “将军说错了,恰恰就是这么简单。” 苏音把另一碗酒端到自己面前,“离藏霜节还有十来日,我总不能日日在庆竹苑待着,今日碰上将军实属偶然。” 她鼻翼微动,嗅着烈酒的香气,猛得喝了一大口,辣得直摇头。 她虽然不是第一次喝,但仍旧不习惯这个味道。 叶皓被她的动作逗笑了,声音都轻快了不少,“不会喝还学我的样子,倒也是个狠人。” 这酒后劲极大,酒量一般的人喝了非得在床上躺个一天一夜才行。苏音看着猛灌了大口,实则大多数都洒在衣服上,所以辣过一阵,也就没什么事了。 她擦了擦嘴,笑道,“跟将军喝酒,自然得爽快。” “好!” 叶皓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上面的酒壶酒杯都颤了颤,哐当作响,“你虽然心眼多了些,但性格还挺对我口味,难得难得。” 叶皓对她的印象顿时好了不少,甚至亲手又给她满上。 苏音:“……”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几碗酒下肚,叶皓也不再那么拘谨,大手一挥,“你在国宴上说的话,我下来后又仔细琢磨了一阵,确有道理,而且往往一针见血,直击要害……所以我那个蠢儿子折在你手里,也不亏。” 一个能将他国局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又深谙算计之人,叶祖鸣怎么会是对手呢? 他话锋转得太快,竟让苏音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笑道,“将军莫要冤枉我,令公子的事情我想在衙门已经说清楚了,一码归一码。” “哼,”叶皓直接拆穿她,“我那蠢儿子什么性格,当爹的最清楚不过,你以为我会信的话?” “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苏音手肘微屈,趴在桌上,直直地看着他,没有过多解释,“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若是这么想能让将军舒服些,我愿意背锅。” 叶皓眼皮微微下压,“若你并非跟在宣周太子身边,我都要怀疑你是陛下的人了。” 第397章 不止一个皇室血脉 陛下一早就盯上了他手中的兵权,只不过他办事一直很小心,不留把柄,陛下没机会动手。 没想到苏音刚来平都,就直接给他送了个大礼。 叶祖鸣被关进大牢,他想要救人,就必须用兵权去换。陛下可谓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事到如今,叶皓也只能说一句,“姑娘好计策。” 苏音听完直摇头,“将军,想必您心里也清楚,陛下想收回兵权,何须我的计策?不过时间问题罢了,我也很无辜。” 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听在叶皓耳朵里却不是滋味。 他戎马半生,为北璃立下了赫赫战功,帮助陛下夺嫡,没想到事成之后,陛下最开始动手收拾的,居然就是他们这帮老臣。 陛下即位的一年内,已经有三个同僚先后告老还乡。 虽然走的时候很风光,甚至得到了陛下亲自相送,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无奈之举,保不准下一个就是自己。 说不寒心,是假的。 苏音见他垂眸不说话,也不出声打搅,手指蘸了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画着圈。 叶皓对北璃忠心耿耿,要策反他难如登天,苏音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但平都现在可不止魏子渊一个皇室血脉。 他现在根基还不算很稳当,一旦大刀阔斧对这些老臣动手,难免会引起众怒,到时候另投他处也未可知。 现在魏然也回了平都,不就是很好的时机吗? 国在,就算龙椅上的人换了一个又有什么要紧? 当然,这种话苏音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要他自己想清楚才行。她能做的,就是旁敲侧击地提两句。 “将军,”苏音见时间差不多了,果断撤身,“这酒喝得我有点晕,想去外面吹吹风散散步,就不陪您喝了,若下次还有机会遇见,再把酒言欢。” 叶皓抬头,见她两侧脸颊红扑扑的,已是明显的醉态,遂点头,“去。” “告辞。” 苏音起身,打开门,冷气扑面而来,吹得她顿时清醒了些。 她边往楼下走边用微凉的手给自己的脸降温。 这酒后劲果然大,哪怕只呛了两口,都让她觉得有些晕。 离开酒肆后,苏音重新系好披风,漫步在平都街头。 临近午膳时间,好些小商贩都已经推着车离开了,只余下稀稀拉拉的人在路边叫卖。 风吹散了苏音身上的酒气,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走到了晴湖边。 晴湖颇宽,引的是绕城江里的活水,湖水碧绿,时而能看到里面锦鲤出没。 这是平都富贵人家最喜欢来的地方,除了赏景外,还能泛舟湖上。不过这里的舟一般都是画舫,和普通的渔船相去甚远。筚趣阁 毕竟都是有钱的主儿。 今日画舫不算多,稀稀拉拉的镶嵌在湖上。 苏音绕着湖边慢慢地走,过了一座青苔斑驳的石桥,拨开挡在面前的柳条,抬眼,就被不远处靠近岸边的一只画舫吸引了目光。 画舫本身没什么稀奇的,中规中矩,装扮也算不上富丽堂皇,吸引她的,是船上的花。 第398章 请苏姑娘进来喝杯茶 那是一种淡紫色的花,花朵很小,中间有几丝白,味道不甚浓烈,只有离得很近才能闻到。 苏音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她知道这种花只在桐山脚下才有。 桐山……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离平都很远,也是她第一次遇到魏子渊的地方。 那时候师父去世,她为师父守孝三年后下山,刚到山脚下,就看到了这些小花,正采得开心,就被突然出现的魏子渊打断。 魏子渊当时受了伤,虽然不太重,但苏音那时候多单纯啊,想着反正也顺手,就给他稍微包扎了一下。 没想到这一举动,竟是噩梦的开始。 苏音摇摇头,将脑中纷乱的思绪甩出去,重新看向那只画舫,不由得眉头微蹙。 这花名不见经传,谁会专门跑那么远到桐山脚下去摘回来装饰画舫,实在费时费力。 苏音觉得有些奇怪,慢慢朝那个画舫靠近,想看得更清楚些,如果有机会还想问一问这花是怎么来的。 甲板上没人,窗户也半遮半掩,只能隐约看到窗边坐着个人,正在看书。桌上摆着一副棋盘,零零散散有几颗棋子。 苏音换了几个位置,都看不清里面人的脸,最终还是没忍住,提起裙摆,轻轻踩上了甲板,准备进去看看。 “有人在吗?” 她试探地问了一句,没人应声。 苏音犹豫片刻,又往里走了些,抬手敲了敲窗棂,“请问有人……” 话音未落,旁侧的门就从里面打开。 苏音看着那人的脸,手僵在半空中—— 葛樟。 既然他在这里,那画舫里坐着的人不就是魏子渊吗? 苏音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僵硬,旋即恢复正常,对着葛樟笑了笑,“不好意思,走错了,我这就离开。” 她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踏步,突然有声音自背后传来,带有一丝轻笑,“走错了也无妨,这么多只画舫,姑娘偏偏上了孤这只,也算有缘。” 魏子渊顿了顿,见外面没了动静,便道,“葛樟,请苏姑娘进来喝杯茶。” “苏姑娘,”葛樟走了过来,手臂一抬,“请。” 苏音心底暗笑,瞥了葛樟一眼,不再推辞,抬腿进了画舫。 费了这么大劲儿,从桐山把花带回来,不就是为了引她前来吗? 离宫,魏子渊穿得并不华丽,一袭白衣坐在窗边,湖面有风阵阵吹进来,撩动他的衣袖,平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苏音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站在离他五步远的位置,略微屈膝,“见过陛下。我不知这是陛下的画舫,冒然打扰,还请陛下见谅。” “无妨,”魏子渊放下书,嘴角噙着一抹笑,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本就是出来游玩的,人多才有意思。” “那我大概会扫陛下的兴了。” 魏子渊一愣,“怎么说?” 苏音笑了笑,“我是个极为无趣的人,也不懂得伺候,还是先下画舫。” “这有什么要紧,孤觉得有趣不就好了?”魏子渊的视线在她脸上游移片刻,突然觉得她站得离自己太远了。 第399章 陪孤下下棋吧 起身,顺平衣裳上的褶皱,慢慢地朝她走过去,每一步都极稳,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 苏音略微垂眸,看着他不断靠近,裙摆掩盖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小步。 都快走到跟前了,眼见魏子渊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苏音出声制止道,“陛下,男女授受不亲。” 魏子渊一愣,动作随即停下。 他从来没想到这句话还能用到自己身上。 不管是从前当皇子的时候,还是现在成为一国之君,旁人对于他的靠近都是胆怯而羞赧的,只有苏音平静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不由得轻笑一声,看着咫尺之遥的人,低声问道,“脸上的伤可好全了?” “难为陛下还惦记着,差不多了。” 昨天脸就已经消肿,皮肤也逐渐恢复白皙,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魏子渊垂眸,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她的面孔,“怎么听你这话还带有几分怨气呢?” 温柔的声线带着蛊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只怕都要被迷倒了,苏音却只是翘了翘嘴角,“不敢。” “那晚孤让葛樟带药去庆竹苑,结果你没接,孤知道你心中不忿,就没再坚持。” 魏子渊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葫芦状的瓷瓶,“这几日孤心里一直念着这件事,总觉得还是要亲手给你,聊表歉意。” 瓷瓶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就在苏音眼皮子底下,好像她不接,魏子渊就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他的话逗得面前人轻笑,苏音抬头看他,杏眼微闪,“陛下,我的伤已经好了,便是您亲自来送,我也用不着了。” 有些东西,过了就是过了,再多的补救措施都无济于事,只能感动自己。 魏子渊听着她的话,也不恼,直接将瓷瓶塞到了她手上,“年纪小,气性还挺大。那晚孤也有错,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姑娘赔个不是。” 苏音眉毛一挑,没说话。筚趣阁 魏子渊转身,倒了两杯茶,一杯端在手里一杯递给她。 苏音看了他两眼,伸手接过,却没喝。 “怎么,怕孤在茶里动手脚?” “方才饮了酒,现在喝不下,”苏音笑了笑,“不过我既然接了陛下这杯茶,过去的事情就不重要了。” “好。” 魏子渊兀自放下茶杯,坐回窗边,“你进来时孤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果酒香,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 他盯着苏音殷红的嘴唇,问道,“太子允许你在外饮酒?” “殿下对我极好。” 苏音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并不正面回答他。 魏子渊眉毛一抬,似笑非笑,“若是不好,也养不成你这般性子。” 这几日他都快把写有苏音身世的信笺给盯穿了,没发现任何和北璃有关系的地方。 可即使是这样,他仍旧觉得苏音身上有秘密,且这个秘密和念卿相关。 他特意把苏音引上画舫,自然不会轻易让她下去,于是指着面前的棋盘,“难得和你单独相处,总不能误了好时光,陪孤下下棋。” 第400章 是陛下走神了 他甚至都没问苏音会不会,直接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 苏音暂未问出心中的疑惑,也乐得陪他玩一会儿。 她款步过去,嘴上还说着,“若下的不好,陛下可千万别笑话我。” “寻乐子而已,又不是为了赢。” 魏子渊把散落在棋盘上的几枚棋收进棋篓,指尖把玩着一枚黑子,“姑娘先?” “还是陛下先。” 魏子渊也不推辞,很快落子,苏音不慌不忙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都没着急展开攻势,慢悠悠地布局,埋下暗庄。 有清风自湖面吹来,引得水波荡漾,撩起苏音脸侧的头发,露出精致的耳垂。 魏子渊眯了眯眼,看看她,又看看棋局。 从前他经常和念卿下棋,熟知其风格,绝不是苏音这种。 “陛下一直看着我,可是有话要说?” 白子撞在棋盘上,发生一声轻响。 魏子渊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脸上,让她觉得格外不舒服。 男人顿了顿,“孤只是在想,以姑娘的性格会喜欢怎样的果酒?” “只要清甜的我都喜欢。”苏音掀起眼皮,“陛下尝过吗?” 魏子渊一愣,摇摇头。 “那陛下有机会可以尝尝。” 话音刚落,苏音就将他的一方棋子困住了,“承让了。” 魏子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踏入了她的圈套,棋子折了大半。 “姑娘方才也太过谦逊了,还说自己不会。” “我确实算不得精通,”苏音将黑子一颗颗取走,置于一旁,“是陛下落子的时候走神了。” 从她进来开始,魏子渊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在试探。 她清楚对方想的是什么,但她偏偏不让他如意。 在让他已经慢慢接近真相的时候,突然又给他误导。 所以她改变了行棋的风格,不再锋芒毕露,而是迂回婉转,照样能胜他。 魏子渊失笑,“姑娘心思细腻,那不如再猜猜孤是为何走神?” 没想到苏音却摇头。 “猜不到?” 苏音嘴角一勾,“是不感兴趣。再说了,随意揣测天子想法,是要获罪的。” 魏子渊听到前半句话时,笑容就已经僵在了脸上,“你是不给孤面子,还是坐在面前的不管是谁,都会这么说?” “是我僭越了,陛下恕罪。” “哼,你听听自己说这话,有诚意吗?”筚趣阁 魏子渊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没真同她生气,只在棋盘上展开攻势,吃掉了她不少棋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音突然抬头看向他,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之色,“陛下,你就不奇怪我为何会走上这只画舫吗?” 魏子渊望进她眼里,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 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轻易便能将人吸进去,找不到出口。 魏子渊淡淡道,“孤也很惊讶。” “是因为画舫上的花。” 苏音一点没遮掩,直接说了出来,反倒让对方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也算是爱花之人,来平都这几日还专门去逛了花市,都没见过陛下画舫上的花,不知是什么品种?” 第401章 问心无愧 魏子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看向她的眼神依旧平和,只是其中藏着些许深意,“你当真没见过这花?” 苏音一愣,随即失笑道,“想来应该是北璃特有的,我又怎么会见过呢? 这花远看其貌不扬,只有走近了才能发现精巧之处,用来装饰画舫别有一番滋味,比那镶金戴玉的好看多了。” “看来我们有相同的看法,”魏子渊紧紧凝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难怪能将姑娘吸引过来。” 他起身,走到圆桌旁,从花瓶里拿了两支在手里,转身之际便递给了苏音。 苏音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 握上花柄的刹那,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花只存活于桐山脚下,而她,作为从小在那儿长大的人,已经阔别多年,不知现在的桐山变成了什么样子。 去到师父墓前,她还会认得自己吗?是会骂自己一顿,还是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 应该会是后者,毕竟师父在她印象中一直都很温柔,哪怕自己犯了错,也只会提点两句,不舍得说重话。 苏音表面上低头嗅花,实则红了眼眶,直到眼睛的酸涩感褪去,她才抬头,朝对面的人道,“还挺香的。只是不知哪里有,我很想去看看。” 魏子渊看她拿着花,眉眼都变温柔了,不复刚才牙尖嘴利的模样,笑道,“地方有点偏,这些都是今早才刚运到平都的,你若是喜欢,孤让人包一束给你。” “那便多谢陛下了,”苏音难得没有推辞,看着眼前淡紫色的小花,眉头一蹙,“这花既不如牡丹富贵夺目,又不如幽兰生长于空谷,自带高洁,怎么会得陛下厚爱呢?” 话问出来,周遭顿时沉默了。 苏音顿了几秒,“看陛下颇为忧伤,难道是我说错话了?” 魏子渊摇头,缓缓舒了一口气,“只是想起一些事情罢了。” “这天底下还有让陛下后悔的事情?” 这话听着颇为讥诮,可偏偏她又是一副好奇的表情,让人不好发作。 魏子渊顺着她的话道,“有啊。” “比如呢?” “比如……想办的事情办不了,想留的人留不住。” 他略显疲惫地摁了摁眉心,再睁眼,眼底添了些血丝,“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苏音握着花柄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大概不会有陛下这种烦恼。” “为何?” “因为,我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拼尽全力去协助他,恨一个人的时候,同样也会不遗余力地击垮他。问心无愧——啪嗒。”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就发出一声轻响。 苏音松开花柄,上面是清晰可见的折痕。 她耸耸肩,颇为无奈道,“太喜欢了,一时没注意,竟然给折了。” 魏子渊看着她的动作,眼皮微微下压,没说话。 苏音顺手将花放下,抬眼看着对面的人,“陛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花是什么品种,我走的时候想带些回去。” 第402章 鬼神之说 魏子渊摇头,“孤也不知,生长于野外,无名无姓。” “陛下没想过给它起个名字?” “孤正有此意。”caso 对上魏子渊含笑的双眸,苏音突然觉得自己多嘴问这一句,只期待他不要说出那两个字才好。 但事与愿违。 魏子渊轻轻抚摸着花瓣,像对待许久不见的红颜,“想好了一个,说与姑娘听听,看合不合适……这花叫‘念卿’如何? 苏音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弦突然就绷断了一根,藏在桌面下的手紧握成拳。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还一副深情款款的的样子,让她觉得胃里难受。 “名字好听,只是我觉得有些不符,换一个。” 魏子渊却摇头,“孤觉得不错。” 苏音扯了扯嘴角,勉强压下心里的情绪,“刚才愚钝,现在才反应过来陛下是在思念故人。” “对啊,故人既去,也只能这样了。” 他并没有错过当自己说出那两个字时,苏音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果然如他所想。 “陛下,”苏音素手拨弄着小小的花朵,指尖轻轻刮过细叶,“人还是要朝前看的,斯人既去,身化尘埃,一直陷在回忆中,只会辜负身旁的佳人和眼前的大好河山。” 魏子渊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没由头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她会知道吗?” 他的视线太过炙热,好像要把苏音点着,看看内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苏音知他此刻有着浓烈的怀疑,不退反进,直直地望进他眼里,“我说实话,陛下会怪罪于我吗?” “但说无妨。” “人死不能复生,殿下此举,大概只有自己知道。” 魏子渊轻笑一声,“现在你不也知道了吗?” “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重要的不是陛下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吗?”苏音突然笑道,“若等这花枝干枯了,再用大火焚烧,说不定她还能知道。” 魏子渊没说话,端起茶杯,半遮在唇边,手腕轻晃,“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苏音明显怔愣了一秒,“这个我就没有研究了,陛下为何突然这样问?” 不过魏子渊问出来,倒让她心里起了警惕。 魏子渊一向爱搜罗那些能人异士,莫不是这里面有人见过她之后,在魏子渊面前说了什么? 苏音想起在前往北璃之前,方真曾送给她一个符,还悉心嘱咐她要随时戴在身上。 她当时候就用针线把符缝在了贴身的衣物上,片刻未离身。 “没什么,”魏子渊摇摇头,“只是最近折子颇多,费心费力,稍微闲下来就看些杂书打发时间。孤以前从不信怪力乱神,如今看了两本,觉得甚是有趣,改天拿过来给姑娘看看?” “好啊。” 苏音顺口接了下来,“能让陛下看入迷的书必定是好书。不过我一向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希望到时候陛下莫见怪。” “都是些故事,放心。” 正说着,突然传来叩门声,待魏子渊应答后,葛樟才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第403章 身为臣子,便该有这般觉悟 魏子渊当着苏音的面打开信封,浏览完后对葛樟道,“你让李光将军看着安排便是,有任何难处直接告诉孤。” “属下明白。” 葛樟知道此刻自己不宜久留,领命要走,又被魏子渊叫住了。 魏子渊用余光瞥了眼正用手搓着花瓣的苏音,问道,“侯爷最近在做什么?” 自离开庆竹苑后,陈寥回到府中便开始称病,接连几日没上早朝,魏子渊曾让御医去看过,他倒也没说谎,确实染了风寒。 只是这都过了好几日,也没听到他出门的消息,魏子渊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陈寥可不是能安安分分待在府中的人。 “回陛下,侯爷近来一直在静养,每天不是看书就是练字,据侍卫说,昨日还在府中和夫人斗诗。” “什么时候也玩起修身养性这一套了,”魏子渊轻笑一声,摇摇头,“行了,下去,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上来。” “是。” 葛樟离开后,画舫内重新恢复安静。筚趣阁 苏音低头不语,魏子渊坐在对面看她。 只有水声时不时从半开的窗户外传进来,将满室安静涤荡起一丝波纹。 “你有什么看法?” 魏子渊突然出声,倒让苏音一时没转过弯来,“陛下在说什么?” 魏子渊颇有耐心地重复道,“侯爷生病一事,你有什么看法?他可是从庆竹苑回去后就病了,孤很难不怀疑是被你气病的。” “陛下莫要冤枉我,”苏音声音浅浅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侯爷自己身体不好,怎么还能怪到庆竹苑头上呢?” 她稍微朝前探身,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棋子,“世人皆道陛下和侯府关系密切,可我方才怎么听着,好像陛下对侯爷心有芥蒂呢?” 以前有她在中间拦着,双方关系还很密切,现在没了她反倒疏远了,有意思。 魏子渊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之前还说不敢揣测圣意,现在偷听还敢明目张胆说出来?” “我可没有偷听,”苏音轻笑一声,“陛下没赶我出去,我又不是聋子,若说自己没听到,陛下也不会相信啊。” 魏子渊同样向她的方向倾身,压低嗓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陛下不怕侯爷寒心吗?” “身为臣子,便该有这样的觉悟。” 他现在是皇帝,陈寥若妄图想掌控他,那就是自寻死路。 侯府的风光都是皇家给的,要不要收回来,全在他一念之间。 苏音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意,但笑不语,伸手将棋篓合上。 “陛下,棋局已成,我也该走了,再磨蹭一会儿,殿下该着急了。” 魏子渊低头,看着棋盘上的气象,眸色渐深。 刚才还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起,对方已经做好了布局,不出十步,他必惨败。 对上苏音笑意盈盈的眸子,魏子渊轻轻颔首,“去,改日有时间再和姑娘下一局。” 苏音起身,微微屈膝,很快走了出去。 魏子渊迈着轻巧的步子,紧随其后,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抹纤瘦的身影不断远去。 第404章 算命 苏音转身时,魏子渊嘴角便已经耷拉下来,面色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视线随着她的步伐移动,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 花,只是试探之物;人,才是今日游湖的重点。 结果并未让他失望…… 直到苏音走过石桥,身形被鳞次栉比的屋舍遮住,彻底看不见了,魏子渊才收回视线,慢慢踱步到窗边。 他拿起被苏音弄折的花枝,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折痕,逐渐用力,以至于手臂都在轻微抖动。 苏音表情一直控制地极好,可他分明看见她在听到“念卿”二字时,神色有瞬间的不自然。 有关鬼神之说的杂书他原本只匆匆扫了两眼,如今却想回宫细细研读一番。 …… 离开晴湖的苏音脚步逐渐放慢,身上的酒气早已被吹散,冷风袭来,她不由得拢了拢披风。 裙裾在眼前晃动,她随意踢着路边的石子,突然听到有人“哎哟”一声。 苏音见砸到了人,连忙抬头看。 何道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支起小小的算命摊子,人歪在柳树下,正闭目养神,都快要睡着了,突然被一颗石子砸中脑袋,顿时就清醒了。 睁眼,和苏音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住了。 苏音不认识他,对这种算命摊子也不甚在意,总归只是个营生手段。可何道人却不同,一眼就把苏音认了出来—— 这不是那日他在街上碰到的有些古怪的女子吗? 原本还有几分困意的他当即瞪圆了眼睛,视线直直地落在苏音身上,不停地揉搓着自己手中的柳条。 上次苏音匆匆自面前经过,看得不甚分明,何道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如今人在眼前,何道人心中的怪异感更甚,确定不是他的问题,这姑娘就是有些奇怪。 看面相,气数已尽,可为什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惧白日? “姑娘,你……”何道人张嘴就要问,但很快反应过来,话到嘴边就变了,“是要算命吗?” 他脸上的紧张和期待没能逃过苏音的眼睛,“你这儿算命准吗?” 何道人见有戏,立马道,“准的,不准不要钱!姑娘可以先让我看看手相,如果我说的准,姑娘再决定要不要算命。” 他激动地手都有些抖,这可是他学艺这么多年来头一遭。 苏音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兀自蹙起眉头,又想到带在身上的符,于是将手臂垂下,微微收成拳,“不了。” 何道人一愣,“姑娘对前世今生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前世已过,今生正来,我好奇与否都不能改变,”苏音脸上一派淡然,“知道的多了反而徒增烦恼,倒不如过好当下。” 何道人摆摊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淡定之人。 他们所谓窥天命,一方面是能隐约看到些,一方面也是利用前来算命之人的心理。 何道人知她说得有理,却并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姑娘——” “喵!!” 话音未落,突然从柳树背后蹿出来一只黑猫。 第405章 通阴阳 通体黑色,没有一丝杂毛,一双眼睛澄澈晶亮,瞪得圆圆的,只不过看向何道人的目光不太友好。 它浑身毛都立了起来,看起来有些怕何道人,却仍旧不甘示弱,露出锋利的爪子,以示威胁。 何道人一愣,被突然蹿出来的它吓得后退两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玩意儿!” 待看清楚后,更为震惊。 黑猫,一直是最有灵性的,甚至被认为通阴阳。 他已经很久没在平都城内看见黑猫了。 “小黑?” 苏音同样诧异,低声唤了句,那猫立刻就回头,冲着她喵喵叫,声音软软的。 苏音弯腰,伸手将它捞进自己怀里,“你怎么跑出来了?” 自从小黑进了庆竹苑,苏音每天进出都能看到它在房顶上睡大觉,反正到时辰有人喂,她也不担心。 今日出门时,它还窝在房檐上,怎么突然找到这儿来了。 小黑只用头拱了拱她的手,然后继续警惕地盯着对面。 何道人稳住身形后,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这是,你养的猫?” “对,”苏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平时在府中野惯了,吓到你了。” “无妨,”何道人连连摆手,看看小黑,又看看苏音,“这猫,还挺有灵性。” 苏音没有深究他话里的意思,“不耽误你摆摊了。” “姑娘慢走。” 何道人目送一人一猫走远,边摇头边碎碎念道,“奇怪,真奇怪……” “奇怪什么?” 一道低沉又清冷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何道人转身,就对上一双半浑浊的眸子和一张带有细纹的脸。 他赶紧往后缩了缩脖子,“侯爷?” 何道人不确定地出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陈寥双手负在身后,颔首,“嗯。” 他顺着苏音离开的方向看去,早已不见人影。 “你刚才说觉得她奇怪,为什么?” 何道人一时哑然,不知该不该说。 陈寥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扬起嘴角,笑容有些冷,“不说?” 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 这些富贵人家、皇亲国戚折磨人的手段可是一等一的。 “不、不是。”何道人摆摆手,“我,我也不是很确定。” “不确定也没关系,本侯就是好奇,”陈寥环顾一周,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恐被别人听了去,不如你跟我回侯府,慢慢说与我听。” “这……” 何道人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在陈寥的视线中败下阵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在他身后进了侯府。筚趣阁 踏入大门,他也不敢随意张望,只看眼前的一小圈地方都足以让他惊叹。 不愧是侯府,布置得极为精妙,风水也很好。 不过…… 何道人垂眸,眉头微蹙,但怎么感觉这里的气运就要用尽了呢?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地摁了下去。 要是不小心说出来,他就不用活了。 “大师,坐。” 陈寥让人调查过他,知道他有几分本事,而且也配合,所以对他还算尊敬。 “来人,上好茶。” 第406章 这人有古怪 侯府正厅宽敞而明亮,何道人坐在椅子上,脊背绷得直直的。 “侯爷太客气了,叫我何道人便好。” 陈寥笑了笑,和刚才在街上威胁他的样子判若两人,“大师不必拘谨,我只是有些疑惑一直没得到解答,想询问一番。” “侯爷但说无妨。” 丫鬟适时端上了茶,陈寥眉毛一挑,抬手,“大师用茶。” “诶。” 何道人捧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喝了放在嘴边。 没喝,只是略微沾湿了嘴唇。 陈寥并不在意,刚准备开口,便见陶怡在外面朝他招手。caso 他顿了顿,“大师先稍作休息,我去去就来。” 何道人连忙说,“侯爷请便。” 陶怡刚回府就听到有下人说侯爷带了个道士回来,她心里正纳闷,想着他可从不信这些的,于是脚尖微转,来到正厅。 往里一看,还真是个道士。 陈寥快步踏出门槛,见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怎么了?” 陶怡以同样低的音量道,“这谁啊,侯爷把他带回府干什么?” “街边一个算命的道士,”陈寥简单说了一句,“你逛街累了,先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他不准备解释,陶怡却好奇得很,“你不是从不信这些吗,如今怎么回事?还是说遇到什么事情了?” 陶怡眉头拢起,忍不住多想,“侯爷,若有什么事千万得告诉我,夫妻一体,不管怎样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的。” 她虽是妇人,不理朝政,但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些风声,知道陛下对侯府不满,对陈寥的处境也颇为担忧。 “夫人别乱想,”陈寥摁了摁眉头,知道她是刨根问底的性子,只好说道,“我让他来不是因为陛下的事情,是因为苏音。” “苏音?!” 陶怡对这个名字可太熟悉了。 不仅陈梓玉跟她提过,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讨论。 陈寥点点头,“这人有古怪。” “什么古怪?” “我不是还没开得及问,就被你打断了吗?”陈寥盯着她,认真道,“此事不能声张,你一会儿好好跟下人说道说道,就连昭仪那边也不能告诉。” 陶怡不疑有他,“我知道了,那侯爷快进去,我先回院子。” 陈寥重新回到正厅,见何道人正盯着墙上的画出神,不由得笑到,“库房里还有许多,大师若喜欢,一会儿随我去挑几幅。” “不敢不敢,”何道人连忙摆手,“侯爷刚才说的不解,敢问是哪方面的?” “就是那名女子。” 陈寥没有含糊其辞,开门见山,“我总觉得那女子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之气,不知大师是否有相同的感觉?” 何道人一愣,“我也觉得奇怪。” 他见陈寥还在等着下文,想了想,说道,“我观其分明是已死之相,可不知为何能在白天活动,一点都不受烈日影响。”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苏音时,头顶就是火辣辣的太阳。 陈寥心中大骇,脸色微变,“什么叫……已死之相?” 第407章 逆天而行 饶是陈寥见多识广,此刻也控制不住地变了脸色。 这四个字,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何道人犹豫了一秒,说道,“我学艺不算太精,有可能看错了,现在还不是很肯定,侯爷……” “具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寥直接打断了他。 提及这点,何道人立马就严肃了起来,“世人皆知,去寺庙祈福是求心安,但如果碰上真正的大师,是能够演算普通人的命数的,然后稍微以言语提示,规避或者化解劫难,就比如净山寺的方真大师。 虽说生死有命,但也不乏有些人以不正当的手段,窥得天道,逆天而行。” 陈寥眉头紧蹙,越听越迷糊,“这么说,有人给苏音改命?” “非也,”何道人摇头,“改命只是逆天而行的一种,而另外一个更可怕的事情是……让人起死回生。” 何道人言语没什么起伏,却听得陈寥心神一荡。 “起死回生,那岂不是等同于长生不老?” 可苏音就算起死回生,那也和北璃没什么关系,可他偏偏察觉到一种熟悉感。 就好像此前和这人打过交道,可着实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长生不老只关乎自身,可起死回生却关乎他人。” “也就是说,有人在帮她?” “对,”话到这里,何道人突然顿住了,眉头狠狠皱起,“但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如果她只凭自己的肉身存活,我应当是看不出来的,可偏偏她的灵魂和肉身契合得不是很好。” 师父曾经教过他,灵魂和肉身不契合,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是帮她的人能力不高,可何道人首先就摒弃了这一想法。能力不高的人冒险做这事,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第二便是,灵魂和肉身本就不同属于一人。 其中涉及的东西太过复杂,何道人只挑拣了些对方能听懂的讲。 陈寥这会儿倒是明白过来了,手抓着桌沿,努力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你的意思是,她是借助别人的身体活着?!” “极有可能。” 何道人边说边颔首,肯定自己的答案,“一般这种都是恶灵或者怨灵。要不本性极坏,要不就是死的时候蒙受了极大的屈辱,怨气经久不散。” 他叹了口气,“但我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所以不敢肯定。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身边必有高人为其遮掩,才能瞒过别人。” 而且这高人的能力远胜于他。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身边有正气浩荡之人,所以才能瞒过你。” “不会。正气只能压制住她,她只要靠近就会觉得不舒服,可我上次见她和一男子走在一起,并无任何反应。”caso 陈寥沉默了。 他回忆着苏音到平都来之后的种种行径,越想越心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已经铺了一层冷汗。 怪哉! 他就说觉得苏音的办事风格熟悉,原来是她…… 如果真如他所想,她死后怨气不散,借苏音重活于世,那回到北璃,岂不就是为了报复而来?! 第408章 抓回来 陈寥脸色忽白忽青,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何道人的话对他来说太过震撼,令他迟迟反应不过来。 他垂眸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半晌后,终于压下眼里的情绪,看向何道人,“仅凭肉眼看不能确定,那要如何才能肯定?” 仔细听去,嗓音微微颤抖。 问出这句话后,正厅一时安静下来,连院子里的风都是凝固的。 陈寥来不及抹掉发根处的细汗,只紧紧盯住何道人,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沉吟片刻,何道人终于开口,“如果能让我多和她接触接触,再辅以阵法,说不定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陈寥,他自己也好奇得很。 只是苏音连手相都不肯给他看,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强迫人家。 陈寥听完后没再说话。 他起身,双手负在背后,慢慢踱步到门边,盯着外面轻微摇晃的柳条,眼睛微眯。 苏音一直跟在凌晏身边,即使出了庆竹苑也必定有人暗中保护,要想把她抓回来可不太容易。 陈寥脑子里冒出了好几个办法,都是稍微有点苗头就被自己掐灭了。 行不通。 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到更好的点子,于是暂且将此事搁下,转身对何道人说,“大师这几日就在侯府住下,摆阵需要的东西只管告诉我,我会差人给大师买回来。” 何道人一愣,以为这是变相的软禁,“这……” “放心,”陈寥轻扯着嘴角,笑得有些难看,“等事情办完之后,大师要去哪儿,我绝不拦着,还会有酬金。” “那……行。” 何道人虽说知晓些门道,但也是要吃喝的。 他知道就算自己不答应,今日也出不了侯府。 “来人,带大师去房间休息。” 当即有丫鬟走了过来,领着何道人离开正厅。 …… 苏音回到庆竹苑,迎面碰上长风。 人如其名,走路带风,见到苏音说了一句,“殿下差点以为你找不到回来的路,还想着派人出去寻呢!” 她在酒肆待了小半个时辰,在画舫上又磨磨蹭蹭了大半个时辰,现下都快过用午膳的时辰了。 “殿下呢?” “在堂屋呢,这几日大皇子和姜王爷总往庆竹苑跑,跟没有地方住似的,”长风念叨着,“你回来的时候他们才刚走。” 苏音听完,嘴角轻扬,将长风上上下下地扫了好几眼,弄得他浑身不自在,直觉不好,“怎么了?” “你身上真是越来越有洛七的影子了。” “什么?” 长风没听懂,刚想追问,苏音却转身走了。 等已经看不见人影,长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嫌自己啰嗦。 他边往外走边摇头,“不行不行,得改。” 苏音到堂屋的时候,凌晏正在收拾残局。皇甫嵩和姜荣来得自在,去得潇洒,书卷全都散乱在桌上。 苏音把手里的一壶果子酒也摆上了桌—— “酒醒弄残卷,是不是也别有一番滋味,殿下?”caso 凌晏抬头,对上的就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脸上泛着丝丝浅红。 第409章 回桐山 凌晏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一圈,低头将书合上,摞在一起,抱至旁边的茶柜上,“喝酒了?” “一点点,”苏音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脚步移动,“是清甜的果子酒,味道很淡。” 方才在外面吹着冷风还不觉得燥热,如今进了堂屋,暖和起来后,竟然又泛起几分醉意。 凌晏刚放下书,转身,人就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两人均是一愣。 苏音跟得紧,刚才没留意到,此刻才想起来后退两步。 男人却没给她机会,随即抬手环住她,将她锁在自己怀中。caso 眼前是绯色的脸颊,凌晏轻笑一声,低声在她耳畔道,“什么时候学会勾我了?” 酒气上来,连同着他喷散在耳廓的热气,让她有些懵,眨眨眼,“殿下别乱说,分明是你在勾我。” 凌晏眉毛一挑,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就着环抱的姿势咬了咬她的耳朵,“行,随你说。” “嗯。” 苏音把头靠在他颈窝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怀抱太过温暖,她嗅着淡淡的龙涎香,合上了眼,“殿下,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你说。” 凌晏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一手慢慢在腰际游移,弄得苏音有些痒。 她动手握住他的手背,糯糯道,“殿下,痒。” 苏音手指在女子中已算纤细修长,但和凌晏相比还是短了一截,轻易就被他反握在掌心。 凌晏垂眸看她一脸恬静,也不着急,静静地拥着她。 片刻后,清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殿下,我明日想去一趟桐山。” 苏音睁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眼底带笑,略含几分娇俏,“帮不帮忙?” 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魏子渊监视下,想独自溜出平都到桐山有些困难。 又不能找秦枫,思来想去,还是凌晏出手比较好。 “帮忙可以,”凌晏笑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那儿——” 苏音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果子酒,酒壶泛着亮黑色,“我专门打回来想要给殿下尝尝的。” 说着便要退出凌晏的怀抱,准备去倒酒,谁知对方并不松手。 苏音不解地抬头,人就压了下来,唇齿相碰,结结实实地亲在了一起。 有细碎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这样也能尝……” 苏音最初还不适应,略微往后躲,动情后也开始搂着他的脖子,学着慢慢回应,以至于凌晏撤开时,还追吻过去,换来男人的一声低笑。 她眉头轻拢,睁眼看他,却见凌晏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向门口。 苏音扭头,不悦地看过去,愣了一秒,随后羞得往凌晏怀里躲,“别笑了……” 长风也不知道自己来得这么凑巧,还以为两人在用午膳。 他立马垂首,捏着手中的信,默默退到旁边。 再次感慨为何洛七没跟来,他来了这活便是他干。 见怀里的人没了动静,凌晏拍拍她的头,“没事,我又不会笑话你。” 苏音瞪了他一眼,面色酡红,清了清嗓子,“我饿了,厨房怎么还不上菜啊。” 第410章 佛经 她稍微拔高了音量,自以为很有气势,但在凌晏看来就是一只亮出爪子作威胁的猫,却不挠人。 跟小黑一样。 不过她比小黑勤快多了,没有整天窝着一动不动。 凌晏牵着她的手坐下,“我让长风去厨房问问。” …… 第二天清晨,苏音离开庆竹苑后,乔装打扮一番,自闹市骑马径直出了平都,一路向北,朝着桐山的方向而去。 马蹄声声,在林间小道穿梭,飞扬的尘土被甩在身后,约摸一个时辰后,苏音才稍微降下速度。 桐山不算高,连绵起伏,占地方圆十里。 山上郁郁葱葱,远看一片碧绿。 越是邻近,苏音越紧张,甚至还有几分怯意。 她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每一步都极为沉重。 及至山脚,看着眼前成片成片的淡紫色小花,眼眶酸涩得厉害,仿佛又见四年前那个刚下山的自己。 几处花丛明显有脚踩过的痕迹,应该是魏子渊派来摘花之人留下的。 苏音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把马拴在树上,拎着昨日打来的果子酒,绕过几株不起眼的灌木,提起轻功,立起脚尖,踩准落点,顷刻,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朝山顶延伸的蜿蜒小道。 桐山有阵法守护,寻常人走进来只会迷路,懂皮毛的人强行破阵容易受伤,只有精通此道的人才有机会破解。 师父用阵一绝,奈何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不会利用地形,不知如何顺势而动,所以只学了个大概。 许久未曾打理的小径看起来有些荒芜,周边的杂草向中间合拢,几乎要将小径埋没。 苏音随手折了根两指粗的棍子,边打掉挡路的枯枝边往前走。 大概行了一里路,面前就出现一个围有竹栅栏的院子,院子里有三栋木屋,相互之间以横桥连通。 桥下原本引有活水,桥边还有花草,但现在水干涸了,花不见了,最重要的是,再也没有了那道清瘦的、坐在屋檐下读书的身影。 苏音没有在院子里多停留,而是绕到了后山,那里有一方小小的墓。 她把酒放在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就地坐下。 “师父,徒儿不孝。” “您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啊。” “师父,我好想你啊。” …… 墓里安安静静,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苏音在墓前整整待了两个时辰,絮絮叨叨地说着离山后的见闻,不知不觉泪流满面。caso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苏音才起身,回到木屋,简单收拾了一番,正准备离开时,突然瞥到竹席破洞处有一角异常。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竹席,下面盖着的竟然是一本佛经。 “师父什么时候看过佛经?” 苏音微拢着眉头,呐呐自语两句,轻轻扫掉覆盖在封面的灰尘,翻开,烟尘呛得她咳了两声。 书页已经泛黄变脆,显然是被人珍藏了很多年。 周围的毛边仍旧清晰可见,此前应该时常翻阅。 苏音看了一会儿,没察觉什么门道,于是将这本佛经一并带下了山。 第411章 没有碑的坟 还是原来的那条小道,在苏音离开后,阵法又自行启动,确保旁人不能轻易进去,自然也就发现不了桐山上还有人居住过。 幸好桐山并不属于有名的仙山,平时也少有人来,不然她和师父只怕日日都会被人打扰。 苏音边往山下走,边如是想。 在她离开的这几个时辰内,马儿已经吃饱了,以拴着缰绳的树为中心,周围一圈的草尖都被啃了。 见到苏音回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音好笑地拍拍马头,“殿下说你傲娇,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她环顾一周,“净挑着最嫩的草吃……走,今日你也辛苦了,回去让人喂点好的。” 苏音没管马儿哼哧哼哧的声音,伸手开缰绳,牵着它从另一侧下山。 这里的花相对少些,树林更密,人迹更为罕至。 苏音找好路,踩着马镫正准备翻身上去,突然听到丛林深处似有动静。 她动作一顿,脸色随即严肃起来,重新把马拴好,顺着声音往前,不出片刻,就发现了旁边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苏音心中警铃大作,借着茂密的丛林掩盖身影,放轻脚步,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直到拨开最后一片芭蕉叶—— 面前一人一马一座没有碑的墓。 马站在旁边,人坐在墓前,面色平静,仿佛陷入了沉思,过往的风缓缓撩动他的衣袍,却无法唤回他的神思。 苏音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儿碰上魏然。 他为何会出现在桐山脚下,又在缅怀谁? 旁边突然多出一个人,魏然也很快反应过来,手臂一甩,一只梅花镖就直接朝苏音的脑袋飞了过来。 苏音脚尖微转,头往旁边一歪,轻易便躲过了他的攻击,梅花镖直直地插进身后的树干。 “逍遥王武功不错,”苏音往后看了一眼,“若是扎在我身上,此刻就已经没命了。” 梅花镖的大半都已经没入树干。 魏然见是她,稍微有些愣,眼神颇为复杂,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最后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武功也不错,寻常人没有这么快的反应。” 他开口,言语颇为温和,带着特有的漫不经心,“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花好看,来采花,”苏音看了一圈墓,瞧不出任何信息,“逍遥王在这儿祭奠故人?” “嗯,”魏然叹了口气,“算,也不算。” 自己当她是故人,她可能都没怎么注意到自己。 想到这儿,魏然抬头看苏音,眸光微闪,“你也喜欢外面的花?” 苏音一愣,笑道,“女子都喜欢漂亮的事物,我也免不了俗。” 她留意到魏然的目光,里面似有千言万语,可细细想去,脑子里又是一团乱。 念卿和魏然,好像没什么交集,更遑论现在的苏音。 “您那位故人……也喜欢?”苏音走近了才看到墓旁边也摆了一束淡紫色的花。 “喜欢。” 魏然有些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她不仅喜欢花,还喜欢果酒,只可惜我今日出门太晚,没买到她最喜欢的酒肆的酒。” 第412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魏然似在怀念,嗓音清浅而缥缈,随着林间的风飘散,不留一丝痕迹。 苏音听完他的话,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再垂眸看他,发现他的眼神已经染上了几分炙热和希冀,和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相去甚远。 魏然清了清嗓子,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问道,“念卿……你就是念卿?” 他心中早已肯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询问,能在这里碰上,着实出乎意料。 苏音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对上那双炙热又带着几分希冀的眸子,终是没有否定。 不仅魏然对她有疑问,她对魏然的许多举动也有不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国宴上。” 魏然简单应了声,手撑在地上想爬起来,却四肢酸软,努力了几下都没能成功,于是只能轻叹一声,指了指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抬头说话累得慌。” 苏音也没推辞,依言坐下,等着后文。 “回平都的时候,第一次在王府门口见到你,就觉得你有些熟悉。直到国宴上,你穿着一袭红衣进来,弹琴又论政务,我才最终确定。” 要真细细说起来,他的想法没有任何根据,全凭直觉。 好在猜对了。 魏然眉头微拢,看着面前这张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脸,陷入沉默。 如果他没记错,念卿被处以凌迟,死在宫里,最后尸骨无存,怎么会成为如今的样子? 苏音瞧着他的表情,轻笑一声,“所以这坟,是为我堆的?” “是。” “为什么?” 苏音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和逍遥王的关系应该还不至于熟稔到这个程度,也不足以让你冒险救下秦枫。” 魏然话头一噎,择轻避重,“秦枫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知道,”苏音没让他轻易绕过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魏然对让她认真的神色,垂眸苦笑一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你的,也许是因为才华,也许是因为样貌。 以前觉得你在四哥身边应该挺开心的,等四哥如愿登上皇位,你就顺理成章地当他的皇后,也没敢太过打扰。谁能料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甚至在苏音死前的一晚,他还想办法混进了宫里,没想到被魏子渊发觉,直接把他叫到了御书房,一坐就是半个晚上。 等走出门时,见到的便是一脸笑意的陈梓玉。 刑,行完了;人,也没了。 魏然说得不算隐晦,苏音再迟钝也听懂了。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独独没想到会是这种。 “你……” 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开口却接不下去。 魏然说完后,反而轻松了许多,浑身不再紧绷着,嘴角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我求的是自己心安。” 他做这一切本就不期待她能知道,甚至于在猜到她的身份时,自己也吓一跳。 本以为这番话只能融进酒里,没想到还有机会说出口。 第413章 自己的坟 他盯着苏音,就像看着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珍视多过占有。 苏音避开他的视线,默了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多谢。” 魏然瞧着她的样子,突然笑了,笑着仰头望天,压下眼底的酸涩,随后拽过一旁的酒坛,猛灌了几口。 前来上坟,知道念卿喜欢果酒,所以就算没买到,带来的酒也不算烈。 他满足地砸两下,抱着酒坛,合上眼。 自三哥战死沙场,自父皇病逝,自念卿命殒皇宫,他第一次品尝出酒的香甜来。 魏然早就不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了。 就算他无心皇权争斗,他皇子的身份也不可能更改,自然逃不过被算计和驱逐的命运。 与其留在平都让魏子渊猜忌,倒不如离得远远的,山高水长,何处不能去? 有泪水自眼角滑落,他抬手挥去,半晌后又笑了。 苏音没有打扰他,而是绕着自己的坟走了一圈,眼底难掩好奇,“这里面,埋的是什么?” 总不能随意堆几捧土就算了,那也太寒酸了。 “是一对玉镯子。” 魏然见她眉毛微挑,解释道,“你当时不是在万和堂打了一对玉镯子吗,后来大概忘了取,半年前我去万和堂听掌柜的说起,猜到是你,所以把镯子买走了。 离开平都的时候路过桐山,顺手就将它埋在了这儿。” 魏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有些寒酸了,连个衣冠冢都称不上,你就将就些。” 说完,好像又觉得不对,“不行,也不能叫将就……” 人在跟前,这么说总有一种咒怨的意思。 苏音嘴角一抽,“倒也没说错。” 谁能想到她死后还会发生如此离奇的事情呢? 本以为人死身灭,当初掏心掏肺对待的人都可以这般冷血,世上只怕无人记得她,没想到平日里少有交集的人还专门为她堆了坟。 “你回平都后,魏子渊应该有派人监视,就这么出来,不怕被他发现吗?” “他最近烦心的事情多了,一时半会儿注意不到。”魏然挑起一抹笑,眼底有了些神采,“侯府的事情就够他焦头烂额了,怕是没空管我这个闲人。” 魏然手上没有任何权力,只担着逍遥王的名头而已。 “你呢,听说昨日才上了他的画舫,今日出城,岂不冒险?” 苏音耸耸肩,“殿下会帮我遮掩的……” 她话锋一转,“逍遥王消息挺灵通啊,看来当初三皇子的部下都暗中投靠你了?” 魏然在查三皇子战死一事,还是凌晏告诉他的。 那个时候苏音就在想,这点未必不可以利用,所以她才专门走进酒肆,和叶皓说了几句话。 如今人在面前,还对她如此坦诚,倒让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换个方式了。 “是啊,所以他才会如此急于把某些老臣手中的权力收回去,不让他们有反的机会。”魏然眉头微拧,这条路注定艰难。 侯府不倒,很难真正撼动魏子渊的根基。 魏然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第414章 有恨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苏音瞧了他一眼,抬腿踢了两下土,“我跟着殿下到北璃来参加国宴,他走,我自然就会走。” “太子现在知道你的身份吗?” “你说呢?”苏音轻笑,“你都能猜出来,我日日待在殿下身边,他难道就不会觉得不对劲?” 苏音表情虽然控制得极好,但在说起凌晏时,眼底不知不觉泛起了一丝柔和,看得魏然一愣。 他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太子对你——真如传闻中那般?” “有过之无不及。” 苏音不想过多和他提及此事,话锋一转,“你想查清三皇子的死因,是怀疑当初魏子渊动了手脚。 可他现在是皇帝,是北璃的君主,你若想为故去的三皇子讨回公道,就必须把他拉下皇位。 现在北璃皇室除了你,再无可继承之人,所以……”caso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魏然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梢,“我不喜束缚,可若是让我就此放下,也绝对不可能。” 他和三哥虽不是同母生,但关系极好。 在他小时候被人欺负时,只有三哥会站出来,将他护在身后。任何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分享给他。 当然,他对自己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不会和他争那个位置。 可这么多年来的恩情不假,在明知道三哥的死有蹊跷的情况下,若是置之不理,安心地当他的逍遥王,纵情山水,他也太不配为人了! 思及此,魏然转过头来看苏音,“那你呢,你对他……可还有情?” “有恨。” 苏音说话时格外平静。 她突然在这一刻明白了方真大师的意思,只有把自己当做局外人,才能看清真正的布局,才能做出最好的杀招。 她顿了顿,“所以,虽然我们的出发点不同,但目标是一致的。” 魏然还想再说什么,眉头突然一皱。 两人同时朝身后看去—— “有人来了。” 苏音压低声音,来不及牵马,带着魏然往丛林深处走,“跟我来。” 她从小在桐山长大,对这里熟得很,哪怕夜里也能准确找到路。 魏然不疑有他,赶紧施展轻功,跟在她身后。 眼看着人已经快追上来了,苏音拉着魏然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蹲下,隔着纵横交错的枝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葛樟。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凝重。 葛樟出现在这儿,是不是说明魏子渊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或者,他就是跟着其中一人出城的。 苏音对凌晏的能力还是很信任,但现在讨论谁对谁错也没有意义。 两人皆放轻呼吸,看着葛樟一步步靠近,身后跟着的人也在四处搜寻。 苏音视线紧盯着他的脚步,只怕再往前走几步,就会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地。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葛侍卫?” 长风抱着一束花出现在身后,故意踏出很大的响动,“方才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 第415章 把坟刨了 长风的出现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葛樟一脸严肃,回头看他时表情也没收着,眉头微微拢起,将他上上下下扫了两眼,又望向他身后。 都是凌晏的侍卫,大概五六个人。 “太子不是在平都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葛樟心头一紧,难不成太子出了平都而他却没收到一点消息? 陛下命人密切监视着庆竹苑,若出这么大纰漏,是要问罪的。 长风笑了笑,“殿下自然在庆竹苑,我等就是出来摘花的,没想到能够在这儿碰上。” 说着,还扬了扬自己手里的花束。 他的说辞葛樟自然不信,语气渐冷,“摘花?” “苏姑娘喜欢,向陛下打听了这花的来历,所以殿下今日便催我们马不停蹄地来了桐山脚下,”长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千金难买美人笑啊。” “我听苏姑娘说,当时你也在画舫,应该知道这件事?” 昨日才发生的事情,葛樟怎会忘记。 他略微颔首,指着身后的马匹和酒坛子,“这些,也是你们的?” 他刚才分明听到有人说话,看样子,应该是来祭祀的,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马是我们的,酒我可就不知道了。” 长风估摸着苏音已经走远,便不再和葛樟多言,“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加快速度摘完,才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不打扰葛侍卫做事了。” 说着便招呼身后的人继续。 葛樟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他们四散开。 靴子上有黄泥有露水,指尖也沾了些土,每个人腰间除了佩剑还别着一把剪刀,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大人,现在怎么办?”一属下走上前低声询问。 葛樟暂时没有搭话,举目四顾,不见任何风吹草动,视线最终挪回坟堆上。 他用脚踢了踢酒坛子,里面顿时倾倒出好些酒来,“过来闻闻,看是哪家的?” 当即有人走上前,捧着酒坛子细嗅,片刻后冲着葛樟摇头,“大人,这就是普通的清酒,平都每家酒肆都有,而且这坛子也并非特制。” 排查起来太过困难。 葛樟默了一会儿,接着道,“酒坛子带回去,现在把这坟刨开,看看里面是谁。” “是。” 长风就在不远处,一边弯腰摘花,一边观察他的举动。 既然苏音已经离开,他也没有必要久待,招呼弟兄们把花带上,上马启程回平都。 而这边刨坟的人手脚也十分麻利,很快就刨出了一个大坑,可是越往深挖越觉得不对劲。 “大人,这好像,是一个空坟。” 他们挖的深度早已超过了普通落棺的深度,却仍然一无所获。 另一人用手捻着土,“大人,这土应该不久前才被人翻过,是新土。” 葛樟蹲在他旁边看了看,眉头紧锁,“专门买了酒来这里祭祀空坟?” “也可能是盗墓贼把里面值钱的东西挖走了……” 众人一言一语猜着可能的情况,等葛樟发话。 葛樟起身,看日头都已经斜到西山了,“先回去查一查这坛酒,剩下的等我禀明陛下后再做打算。” 第416章 请你看戏 苏音和魏然离开桐山后,骑着长风事先准备好的马儿,抄小道回平都。 眼看着快到城门了,苏音立马勒住马头,“吁——” 马儿前蹄高高举起,原地转了几圈才停下。 “出门这个树林,前面就能看见城门了,”苏音转向魏然,“我们分开进去。” “好。”魏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拽着缰绳,对苏音说,“你先进去,现在夜市逐渐起了,你转一圈再回庆竹苑。” 苏音笑了笑,“多谢。” 魏然这才恍然,苏音对平都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他,他能想到的,苏音也能想到。 不好意思地垂眸,“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王府的管家,他是我的人。” 魏子渊给他修的逍遥王府就是一间华丽的牢房,里里外外都被人监视着,他能瞅准空档添人进去,费了很大的力气。 苏音自然也明白这点,所以轻易不会找管家办事。 底牌,要留到最后才行。 “对了,你还记得卜云铮吗?” 魏然一愣,“据说被侯府追杀了好几年,不是已经死了吗?就连当初帮他逃出平都的官员都没好下场。” “心中有恨,人便如水边的苇草,哪那么容易死?”苏音轻笑一声,“最近他和夫人都回了平都,但我不知他们如今住在何处。 卜云铮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若愿意招他入麾下,应该会有裨益。” 苏音说完,也不啰嗦,双腿一夹,马儿立刻撒开腿往前跑,很快就走远了,只剩下满地灰尘。 魏然细细琢磨着她的话,调转马头,从另外一条小路岔过去,绕了一圈才回府。 苏音进城后,将马交给马房代管,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随手买了些零食果干,这才晃晃悠悠地准备回庆竹苑。 折腾了大半天,苏音也渴了,路过一家装潢极好的糖水铺子,她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突然听到楼上有人叫她。 是皇甫嵩和姜荣。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中间的矮桌上摆着好几盘东西,从下往上分辨不出是什么。 皇甫嵩半倚着栏杆朝她招手,“苏姑娘,上来喝完水,味道不错。” 苏音瞧了两人一眼,登时又觉得不是那么渴了,正要开口拒绝,皇甫嵩又抢先道,“还有好戏看哦。” 苏音眉毛一挑,“很精彩?” “你会喜欢。” “希望大皇子不会让我失望。” 说着,苏音拾阶而上,刚拐上二楼,就见一群人在那儿推推搡搡,挤做一团,隐隐还能听到小声的啜泣。 “苏姑娘,这边。” 皇甫嵩直接招呼她过去,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吵闹的人群。 “这便是大皇子请我看的戏?” “自然,”皇甫嵩嘴角微勾,指了指被围在正中间的一个男子,“看到了吗,侯府的亲戚。” 栏杆处旁边的台子比周围略高些,苏音站上去,才看见皇甫嵩口中的那名“侯府亲戚”—— 刘同。 苏音眸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四下搜寻,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417章 我可是侯爷的亲侄儿 卜云铮坐在二楼最角落的那桌,点了一碗糖水一碟软糕,稍微乔庄打扮一番,布衣布鞋,完美地融入周围的庄稼汉中间。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看他,卜云铮稍微扭头,和苏音的视线不期而遇。 他微微垂着眼皮,稍一颔首,便收回视线。 苏音嘴角微勾,须臾就隐了下去,目光没有丝毫停留,继续看向闹哄哄的人群。 皇甫嵩坐在旁边招呼她,“苏姑娘坐着看,这出戏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呢。” 他让小二新拿了只琉璃盏,倒好糖水,“尝尝,挺好喝的。”筚趣阁 “多谢大皇子,”苏音依言坐下,对着姜荣点头,“王爷。” 姜荣笑着回礼。 苏音扬了扬下巴,看向闹哄哄的人群,“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强抢民女未遂?” 刘同饮了些酒,面色绯红,被人围着早就不耐烦了,“走开,我这不是没碰到她吗,难不成是嫌银子不够?” 他脸上难掩倨傲之色,“那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让小厮回去再拿些银子过来。” 那姑娘只默默地留着眼泪,不敢大声哭出来,而那老妇人却是个豁得出去的,恼怒道,“我们只要公子一个道歉,不需要身外之物。” 她气得眼眶泛红,“我们家里虽然不富庶,但也用不着以女儿的清白来相要挟,公子只要说声抱歉,承诺并未碰小女,我们母女当即就走。”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然后衣冠不整地出来,如果这是传回村子里,她的姑娘还怎么嫁人? 还不得整日被那些长舌的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她不知检点。 刘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老妇人想让他道歉,他偏不,冷哼一声,“既然不想要银子就算了,别拦着我,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伸手去推围拢的大汉,奈何身形和力气实在不够。 恰巧这个时候听到老妇人说要报官,当即道,“你们便是报官也没用,我是当朝侯爷的亲侄儿,衙门奈何不了我。” 放在平时,他不会这么招摇过市,可今日饮了酒,酒气上头,又被缠得不耐烦了,所以直接说了出来,想以此喝退众人。 众人一听,果然犹豫了。 那可是侯府啊,他们无权无势,就算想出头也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突然进来了两名狱卒,边往上走边吼道,“谁报的官?” 周围人俱是一愣,大家都在这儿,衙门又那么远,自然是来不及的。 “是我!” 皇甫嵩突然举起手,出声道,“我报的官。姑娘的清白怎可儿戏呢?” 众人隔得远,只能听到他正派的声音,只有离得近的苏音才能看见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自然不会帮卜云铮,他只是个看热闹的,而且希望越闹得大越好。 不过这也顺了苏音的意。 苏音端起琉璃盏,轻抿一口,清香甘甜瞬间在嘴里化开,扫去了奔波的疲惫,“这糖水很甜。” 皇甫嵩眉毛一扬,笑道,“那是自然,我何时骗过苏姑娘?” 第418章 出城的都有谁 苏音笑了笑,也跟着开口,添了把火,“大娘不用怕,这两位分别是西楚大皇子和姜国王爷,平日最爱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可以为你们作证。” 皇甫嵩和姜荣一个不注意就被卖了,纷纷看向苏音,“姑娘有些不厚道啊。” “没有二位作证,报官只怕真解决不了问题。”苏音耸耸肩,说得一脸无辜。 两人在平都这段日子,时常外出闲逛,并不算低调,知道他们的人很多。 所以此刻听到苏音这么说,齐刷刷扭过头来。 皇甫嵩无奈地摇摇头,起身,“罢了,谁让我心地善良呢。” 姜荣应和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走,我们陪你走一趟。” …… 北璃皇宫。 葛樟从桐山回来,便直接来了御书房,向魏子渊汇报。 “你说在那里看见了长风?” “是,”葛樟抱拳,将当时的情况一一道来,“他们拢共五六个人,说是去桐山摘花的。” 魏子渊稍微愣了愣,轻哼一声,“还挺有闲情雅致的,是为了苏音?” “正是。” 魏子渊:“你们就一点没有收到长风出城的消息?” “是属下的失职。” 现在宣周、西楚和姜国的人都在平都,魏子渊派了不少人密切监视他们的行踪,避免在眼皮子底下搞事。 可在如此严密的布控下还能不知不觉地溜出城,岂不是说明凌晏的势力很可能渗透到了平都? 魏子渊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眸光幽深。 搭在折子上的手轻轻扣动,时而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纹路。 他留这几人过藏霜节,主要针对的是苏音,现在反倒有些不妙。 凌晏看着清清淡淡,对什么都不甚关心,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时想不通,只能暂且将此事搁下,“还有呢?” “属下还发现了一个空坟,旁边有没喝完的半坛酒。看色泽应该是今日新带去的,目前还在让人排查。” 昨夜下了雨,那酒坛子若是一早就在,只怕已经积满了水,可他闻着,酒香浓烈。 葛樟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不该开口“陛下……” 魏子渊不解地看向他,“有什么事直接说。” “是这样的,属下在碰到长风之前,分明发现树林里有人,正在搜寻时,他就突然叫住了属下,总觉得有些蹊跷。” “你怀疑是凌晏?” 葛樟摇头,“太子今日确实没有离开庆竹苑。但属下怀疑,那人和太子有关系。” 长风的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在遮掩。 魏子渊听完后,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苏音。 昨日画舫一事,她初露端倪,若是没有后续举动才不正常。 不过猜测归猜测,魏子渊还是更相信证据,“你去查查今日出城的人,有可疑的报上来。” “属下明白。” 葛樟领命要走,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叩门,小侍卫都来不及等里面的人应答,直接在门外道,“陛下,不好了,侯爷的侄子刘同被送到衙门去了! 大皇子和王爷都在,就连太子都惊动了。” 第419章 让他看着办 这世间不长腿却跑得最快的,当属奇闻轶事。 报官之事不足为奇,恶霸仗势欺负良家女子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但偏偏这件事把平都现有的尊贵人物都牵扯了进去,那可就奇了。 侯府的侄子后台够硬? 旁人不敢招惹,可皇甫嵩和姜荣不一样啊,人家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一波对抗,到底谁能赢还不一定呢! 百姓最爱看的便是这种权贵相斗的戏码,虽然不知道水到底有多深,但隔岸观火总不会有什么错。 所以不出半个时辰,就传得满城皆知,眼看着势头看控制不住了,小侍卫也不敢耽搁,即使知道御书房里面在商量正事,也不得不出声打断。 魏子渊光是听着小侍卫的描述,都能想象到此刻衙门定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他抬手摁了摁眉心,眼底浮现出不耐,“侯府可真会给孤找事情做啊。” 带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刘同这个人魏子渊知道,没什么本事,仗着自己是陈寥的侄子招摇过市,私底下干了不少肮脏事。 不过都被陈寥抹过去了,魏子渊也不想费时间在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所以没管。 想不到这次碰上了硬茬。 “侯府呢,有什么动静?” 小侍卫一愣,“额,侯府大门紧闭,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 “哼,平都的风吹草动,焉有他陈侯爷不知道的?”魏子渊轻嗤一声。 陈寥这个时候想当缩头乌龟,把和刘同的关系撇清—— 做梦! “葛樟。” “属下在。” 魏子渊语调淡淡的,“你亲自去一趟侯府,把这事告诉侯爷,让他看着办。”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就让他国人看了笑话,陈寥也别想好过。 葛樟:“属下明白,这就赶去侯府。” 魏子渊摆手示意,等两人都出去后,才问旁边的太监,“这段时间玉芙宫有什么动静吗?” “回陛下,昭仪娘娘一直玉芙宫待着,没有踏出半步,听宫里的侍卫说,娘娘现在整日都在看书练字,亦或是做女红、赏花。” 魏子渊听完眉毛一挑。 她这么听话,是他没有想到的。 “差人过去说一声,孤今晚留宿玉芙宫。” 太监立马垂首,“是,奴才这就去办。” …… 苏音艰难地从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挤出来,头上的玉簪都差点挤掉,鞋子也被踩了好几脚。 等到外圈,深呼吸几口,总算觉得心胸开阔了。 里面闷得很。 抬头,见凌晏坐在马车里,手打着帘子,看向她,嘴角微勾,“这就是爱凑热闹的代价,快过来。” 苏音笑了笑,依言上了马车,坐在软垫上灌了两口茶。 凌晏伸手替她紧了紧玉簪,平时执书卷的手哪里搞得定这三千烦恼丝,不仅没把玉簪拢解释,反而更散了。 他索性直接拔下玉簪,墨发便如瀑般倾泻下来,柔柔地披散在肩上,衬得苏音小脸更为素净。 凌晏刮了刮她的脸,“这一天还没跑累?” 第420章 你才是狗 苏音抬手抹掉嘴边的茶渍,顺着他的话道,“累了,但也不影响看戏。” 更何况这背后还有她的教唆。 衙门的事情卜云铮插不上手,但不妨碍他把这件事情传得更深更远。 相信不出明日,整个平都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三岁孩童,都知道陈侯爷有位侄子,仗着侯府的势力欺压良善百姓。 侯府势大,却又并非没有政敌,那些人个个都能写能说,还不得往魏子渊面前递一大堆折子? 苏音随手把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拨到一边,仰着小脸问,“殿下,葛樟是跟着我出城的吗?” “不是,”凌晏摇头,“但也许察觉到了些什么。魏子渊身为皇帝,若是连平都的风吹草动都掌控不了,我还真看不起他。” 苏音轻笑一声,坐在矮桌旁吃水果和点心。 今日出门忘了准备干粮,只灌了满肚子的酒,早就饿了。 凌晏看她吃得急,又朝她杯中添了些茶,“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厨房还温着菜,等回去便让人端上来。” “多谢殿下。” 苏音说话时,头也没抬,兀自动手剥着荔枝。 凌晏“啧”了一声,“这句谢谢怎么如此没有诚意?” 眼看苏音手中的荔枝已经剥好,露出莹白的果肉,正要往嘴里送,他突然伸手把住她的手腕。 “嗯?” 凌晏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殿下要吃跟我说一声便好了,还怕做婢女的不给您剥?”苏音就着他的手,把荔枝递到他嘴边,边说边笑。 凌晏低头叼走荔枝,顺带在她指尖一卷,把苏音激得浑身僵直,耳根微微泛红。 干什么呢这是…… 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下去,就听到男人说道,“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护食。” “我当然不会护——你才是狗。” 苏音当即反应过来,顺手朝他扔了几块荔枝皮,逗得对方又是一阵低笑。caso 凌晏看着她嘴角恬淡的笑,还有微肿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回到庆竹苑,吃过宵夜,苏音才拖着略显疲惫的步子走向自己的房间。 简单沐浴完,躺在床上,眼睛酸涩地厉害。 今日在师父墓前哭了好久,眼皮太沉了,可是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在床上翻来覆去片刻,终于躺不下去了,起身找了块毛巾,用热水打湿敷在上眼皮的位置,借着烛光,翻开那本在竹席下找到的佛经。 一页页看着。 除了书老旧了些,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苏音最开始还以为师父会在这里面给她留下些什么话,可整本翻完,一无所获。 的的确确就是本再正常不过的佛经。 蜡烛结了灯花,苏音用剪子剪完后,坐在旁边,抬手撑着下巴,盯着跳动的烛火发呆。 毛巾已经凉了,苏音索性将之拿下来,擦了擦手,起身,继续上床躺着。 她从没见过师父看佛经啊…… 一抬手,手背砸在枕头旁边的衣服上,底下还垫着一本书。 苏音侧身掀开衣服一看,是上次去净山寺方真大师送给她的那本。 第421章 跪着 她怕自己回到北璃后,心不能彻底静下来,所以带在身边,每当心浮气躁的时候就翻开看看。 苏音趴在床头,随手翻了几页,突然眉头一皱,翻身下床,靠着烛火细细地比对起来。 是了,她最初看的时候就觉得晦涩难懂,不像一本完整的佛经,现在想来,还真是这样。 从师父房间里找到的那本她倒是没怎么费力气就看懂了。 苏音将两本佛经都摊开,将结尾和开头读了几遍,最终发现,这两本乃是上下卷,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据当初给她送来的小沙弥说,这本佛经乃方真大师亲自写的,没有外传过,在师父那儿怎么会找到上卷呢? 怪哉。 现下是彻底睡不着了。 窗外有风悄悄钻进来,吹得苏音打了个寒颤。 她甚至都没起身拿件衣服披着,就这么直直地坐在桌边。 方真大师对她和旁人确有不同,起初她以为只是因为自己离奇的经历,让这位得道高僧也十分感兴趣,所以愿意多点化。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她手指轻轻摩挲着书沿,眉头紧锁,脑中冒出一个想法。 师父和方真大师,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 鸡鸣渐起,天光破晓。 沉睡了一夜的皇宫也在橙红色的朝阳下逐渐苏醒过来。 今日不早朝,魏子渊在玉芙宫简单喝了两口粥,便朝御书房而去,葛樟落后他半步。 “陛下,”等走出玉芙宫,葛樟才道,“侯爷已经在御书房外跪着了。” 魏子渊先是嗯了一声,随即一愣,“你刚刚说什么,跪着?” “是。”他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 魏子渊眉毛一抬,嘴角噙着一抹笑,“少见啊,昨夜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他让葛樟去侯府传话,却并没有让葛樟去衙门守着,分明要把这件事全部推给侯府。筚趣阁 葛樟明白他的用意,一早就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侯爷去了之后,先是让刘同给那位姑娘道了歉,然后命人把他关进了大牢,嘱咐办事的人依照律法做,不必留情面,最后还将大皇子和姜王爷送回了住处。” “皇甫嵩和姜荣全程都在?” “是。” “这两人一天天的,还挺清闲,”魏子渊轻哼道,“苏音呢,也一直在吗?” 葛樟摇头,“几人到衙门后不久,太子就把苏音接走了。” 魏子渊想了想,倒也符合两人的作风。 眼见着就快到御书房了,魏子渊收了表情,一脸淡漠地绕过小花园。 没了假山的遮掩,很快就看到直挺挺地跪在台阶下的陈寥。 大概来得早,他发梢结了一层白色的雾。 周围的太监侍卫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魏子渊目不斜视,龙袍轻晃,在他身旁路过,落下一句话,“侯爷别跪着了,进来。” “谢陛下。” 陈寥这才颤巍巍地起身,拾阶而上。 深秋,地板寒凉,陈寥起身时险些站不稳,多亏旁边的太监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第422章 削侯为伯 魏子渊看着面前堆着的一摞折子,随手翻了两本。 上面洋洋洒洒的一段话,皆是痛斥陈寥对侄子的纵容,又详细说明这件事对陛下声誉的影响,对几国邦交的影响。 由小见大,旁征博引,理由充分,论据准确,整片一气呵成,就连魏子渊看了都不由得拍手叫好。 他轻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些人如此有才呢? 魏子渊简单扫了另外几本,用词轻重不同,但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不能因为侯爷身居高位或早些年有功,就将功折罪,让这事轻易翻篇。 他掀起眼皮看向站在三步开外的人,直接将手里的折子扔到了陈寥脚边,“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折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陈寥再度跪下,叩首,“是臣管教无方,请陛下责罚。” “不着急,你先看看再说,”魏子渊顺手又给他扔了几本,“孤从不会只听一人之言。一个人纵使有再大的罪过,也该有辩驳的机会。” 他顿了顿,“更何况,孤私心里,还是偏向侯爷的。” 若是之前说这话,陈寥还会相信。 现在是万万不敢相信,心中起了十二分警惕。 自国宴后,整个侯府都安静如鸡,他也称病不出,本以为能安安顺顺地送走这一波外客,没想到在刘同身上翻了跟头。 不用看,他都知道那些老狐狸是怎么在折子上损他的。 陈寥一目十行,看完手中的折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魏子渊也不着急开口,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叹道,“这是,侯爷让孤很难办啊。” 陈寥知他话里的意思,“请皇上责罚。” “罚,自然是该罚的,”魏子渊声线平淡,说出的话却如同冬日朔风,淬着寒冰,“现在平都城内,满大街都在议论侯府、议论昭仪、议论孤,他们说的什么,需要孤告诉你吗? 你觉得,到底什么样的惩罚,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他陡然提高的声音让陈寥心头一颤,藏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眼底猩红,满是不甘。 “臣,愿意交出兵权。” 魏子渊等的不就是这个吗? 陈寥说出这句话后,仿佛脱力一般,方才还直挺的脊背仿佛瞬间变得松松垮垮。 可令他意外的是,魏子渊并没有同意,“这件事,不是侯爷愿不愿意交出兵权的问题,是要让天下人服气的问题。” 兵权虽好,可也要有合适的人来接。 他确实提拔了不少人,可到底根基太浅,就算兵权在手,也斗不过某些老狐狸,难以维持长久,倒不如暂时放在侯府。 陈寥没太明白他的意思,默默不语。 “哎,”魏子渊长叹一声,“兵权,侯爷暂时还是拿着,孤不想让你觉得罚重了。 这样,从今日起,削侯为伯,希望你能长个教训,好好管着手底下的人,不管是谁,如果有下次,孤不会再轻易饶恕。” 陈寥只觉得脑袋“嗡——”得一声,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算不上多严厉的惩罚,但足够丢脸。 第423章 若再不听话 从父辈开始,传至陈寥手中,侯府至今也有百年历史了。 门口的那块鎏金牌匾,还是先帝在时,为表彰父亲功勋,亲自题的。 陈寥怎么也没想到,会毁在自己手里。或者说,他以为魏子渊想要的是兵权,没想到他要夺的,是侯府的满门荣誉。 陈寥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指甲发白,抬头,双目猩红,盯着魏子渊,“陛下……”caso 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几分虚弱。 他想求魏子渊收回成命,但又知道并不现实。 魏子渊根本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孤也知道这样做让你心里不快,可是孤也为难啊!” 魏子渊起身,缓步走到他旁边,弯腰将他扶了起来,“孤毕竟是皇帝,这事闹得太大,不仅于侯府无益,于皇家颜面也有损。 这件事情你也是受害者,可说到底,刘同与你关系太过亲密,若孤不惩罚重些,该如何向平都的百姓交代,你又如何维持住自己的威望? 难不成你想要世人背地里都骂孤不作为,包庇权贵吗?” 一番话,恩威并施,将陈寥的嘴堵得牢牢的,胸口微微起伏,不知回应什么好。 话都让他说了,自己还能怎么办? “皇上深明大义,心系百姓,臣,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陈寥垂眸,没让他看见眼底的寒意,双膝一屈,又要下跪,突然被魏子渊扶住了。 “不必这般,你能理解孤的苦心便好。”魏子渊叹了一声,“兵权在你手上,孤才能放心,换做别人,孤早就收回来了。” 陈寥心底冷笑,面色无虞,“多谢陛下信任。” 魏子渊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先下去,孤要把这些折子处理了,就不留你了。” 说着,便重新坐回罗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垂首的人。 陈寥头没抬,拱手行礼,而后退了下去。 从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平静,只用了片刻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依照平常的步子下台阶,绕过假山准备离开。 饶是尽力维持着仪态,却不难从背影中看出一丝萧瑟。 魏子渊透过右侧的支窗,看着他慢慢消失在花园后方,眼皮下压,表情有些玩味。 今日只是剥了侯爵,若是再不听话,下次要的,可就是命了。 陈寥离开后不久,魏然就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边往前走边扭头往回看,脸色略带疑惑。 见到葛樟,直接大步过去,冲着陈寥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怎么回事啊,侯爷被皇兄骂了? 方才跟我打了招呼就走,我想跟他说几句话都没来得及。” 葛樟顿了顿,“回逍遥王,以后就是不是侯爷,是伯爷了。” 魏然神色一僵,脊背都挺直了些。 这消息是真把他震惊到了,“皇兄……真给他降爵了?” 葛樟点点头,手臂一抬,引向御书房门口,“陛下就在里面,逍遥王快进去,别让陛下等急了。” “哦,好。” 魏然三步并两步,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诧,刚踏进门槛就问道,“皇兄,这个惩罚会不会太严厉了些啊?” 第424章 你昨日去了哪里? 魏然在他面前没规没矩惯了,张口便问道。 魏子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翻着手中的折子,神色淡淡的,“不罚重些,怎么能堵住悠悠众口呢?” 他指了指手边一堆弹劾陈寥的折子,“若是孤不处理,到时候激起的可不仅仅是民愤了。” 官员若是心寒或者叛变,也是致命的。 思及此,他不免抬头盯着魏然,似乎想扒下他这副慵懒、玩世不恭的面具,好看看这人真实的表情。 昨日他让葛樟去查出城之人,魏然赫然在其中。 虽说魏然性子野惯了,隔三差五骑马出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为什么偏偏那么巧,昨日出去了,而且他安插在逍遥王府里的人还不知道。 “也是,”魏然顺着他的话道,“臣弟刚才进宫的时候,沿途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若不妥善处理,岂不是让他国人看了笑话?” 他说完后,兀自端着太监送上来的茶喝了两口。 放下茶杯时才恍然发现书案后一直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平静柔和,可他分明从中品出了一丝审视。 魏然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而是直直地迎了上去,笑问,“皇兄何故盯着我,难道是臣第今日的穿着不妥?” 他起身,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 “你穿这身甚是好看,”魏子渊把折子随手扔到一边,眼睛微眯,“绛紫色很衬你,头上的东珠又平添了亮色。” 魏然的母妃是个大美人,容貌近妖,他自然也差不了,再加上万事都不上心的样子,活脱脱不食人间烟火味。 “这东珠还是去年皇兄赏给我的,平日骑马走四方,都没机会戴,现在回平都,可不得好生打扮一下,”他笑得人畜无害,“总不能辜负了皇兄的一番心意。” 魏子渊也跟着嘴角轻扬,“你若是真不想辜负,便该择一良人成家,开枝散叶,哪像现在整日不着家,寻不到人。” 魏然一顿,还没等开口,就又听得他道,“昨日孤心情烦闷,想找你下会儿棋,结果你不在。说,又跑到哪里疯玩去了?” 他话里话外都带着嗔怪,言语亲切,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手指在桌上轻叩,不放过魏然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魏然不躲不闪,耸耸肩,“臣弟回来的这段日子都把平都城内逛遍了,除了吃就是喝,没什么稀奇的,倒不如外面好玩,所以趁着昨日天晴,出城玩去了。” 魏子渊仍旧笑着,“你说说,外面好玩在什么地方,能让你乐不思蜀?” “那可有得说了,山清水秀,天高云淡,”魏然上前两步,神采飞扬,压低声音道,“臣弟昨日还去城外的庄稼地里摘了豌豆尖,然后跑到竹林里烧来吃。” 魏子渊眉头一蹙,并不理解他说的话,“嗯?” “就是把竹子洗干净,把菜尖塞到竹节里面去,再辅以小火,不久便能尝到美味,”魏然啧啧两声,似乎还在回味,“这样做出来的菜尖不仅甘甜,还带着竹子的清香。” 第425章 告老还乡 魏子渊努力理解了一下他的话,眉头轻拢,“你想吃什么厨房不能做,偏偏折腾一番跑到城外去,也不嫌累得慌。” “厨房什么都做了,就没乐趣了,跟平常菜色没有不同。”魏然摇头,“还是自己偷来的菜吃着香。” “……” 魏子渊嘴角一抽,“堂堂逍遥王还去庄稼地里偷菜,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放心,没人发现,”魏然笑呵呵的冲着他道,“我就说给了皇兄一人听。” 魏子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虽有这些说辞,可他心里的怀疑始终没落下,还得核实一番才行。 现在人立于跟前,他也不好让葛樟去查,正垂眸思索之际,突然听对方问道,“皇兄昨日为何事苦恼啊,不妨说出来让臣弟听听,万一能为皇兄排忧解难呢?” 刚才的话不过就是随口胡诌的,没想到魏然紧抓着不放。 魏子渊倒也不慌,颇为苦恼地摁了摁眉心,挑出一份奏折递给他,“这是叶将军前两日呈上来的,说是先祖入梦,让他起了告老还乡的念头。” 趁着魏然看折子的时候,他继续道,“孤已经把这事压了两天了,实在想不出什么挽留叶将军的理由,正头疼呢。” 叶皓手中已没有兵权,魏子渊也没什么顾忌的,只是面子上总得挽留一番,免得寒了老臣心。 魏然粗粗扫了两眼,沉默片刻,“听闻皇兄在朝中提拔了些新秀,新旧更迭本就该如此,叶将军戎马一生,辞官之前这个心愿自然是希望皇兄应允的。” “你的意思是,让孤同意?” 魏然眉毛一挑,“我看叶将军言辞恳切,去意已决,皇兄便是强留也没什么意思。” 魏子渊没说话,良久后缓缓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 魏然离开后,魏子渊当即就让葛樟去查了昨日的事情。 葛樟办事极快,不出半日就前来复命。 他在竹林里发现了生火的痕迹,据说那位被偷了菜尖的农家还站在地里骂了好一阵,说晚上都没有配面条的菜了。 魏子渊听完后眉头紧锁,手指不住地念着袖口,难道真是他多疑了? 他一向是宁可错杀,不愿放过的性格,让人传话去逍遥王府,务必盯紧魏然的一举一动。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歪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等叶皓离开,朝中剩下的几个老东西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侯府现在威胁也不如从前,他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 大将军府。 折子批下来后,叶皓一刻也没耽搁,命人将早就收拾好的东西装上马车。 府里的下人大部分都遣散了,只留了两个侍卫和跟在身边多年的老管家。 叶皓站在台阶上,看着老管家把几个包裹放进马车里。 他步子稍微有些缓慢,头发半白,哼哧哼哧地搬着东西,一言不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叶皓才意识到,真的太久了。 他在这里位置上坐了太久,在这个府邸住了太久,久到连身边的人都老了。 自己也老了。 第426章 不回来了 叶皓抬头看着正上方的“大将军府”四个字,眼眶一阵酸涩,却用力压了下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 少年时,挣得功勋,获赐;而后用了几十年时间去守住这座府邸的荣华;现如今告老还乡,这府邸也该收回去了。 现在世人提起,还会唏嘘感叹,也许再过数年,这平都城内便无人再记起他叶皓。 也好。 时间到了,便该散了。 其实早在魏子渊登基时,他就该明白这件事,只是当时将手中权力攥得太紧,紧到甚至蒙了眼。 所幸现在还不算晚。 “将军,都收拾好了,”老管家走到他身边,用着寻常的语调,“是现在就出发吗?” “嗯,出发。” 叶皓对着他笑了笑,“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 老管家一愣,随即换了称呼,“老爷。” “嗯,”叶皓和他一同走下台阶,“你若是愿意留在平都,我也不会勉强,虽然没有官职,但安排你一个住的地方还是可以的,银子也不用担心,保你余生。” 老管家却摇头,“我跟在老爷身边已经二十多年了,不愿离开。”caso 他笑着扫了眼大门,浑浊的眼里全是回忆,“即便留在平都,也是孤身一人,无儿无女,要这满目繁华干什么?我小时候帮家里干过农活,老爷带着我回去,说不定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呢!” 叶皓听完,笑了,声音爽朗。 “既如此,那就上马车。” 扭头,见叶祖鸣抱着一个盒子蹲在石狮子旁边,眼底满是不舍。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行了,别悲伤了,带着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赶紧上马车,一会儿天就黑了。” 叶祖鸣垂头丧气地站起来,“爹,我们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自从他从大牢出来后,整个人都明事理了许多,也不再整日流连花丛了,甚至愿意捧起书来读。 叶皓是既欣慰又辛酸。 以前拿着鞭子追着他,他都读不进去,现在倒好,知道用功了。 可惜晚了。 陛下好不容易把兵权从他手里收回去,又怎么可能对叶祖鸣委以重任呢? 即便留在平都,考取功名,最后也只会是一个芝麻小官,或者直接赶赴外地任职。 “不回来了,”叶皓应得很爽快,“再允许你看两眼。” “哦。” 叶祖鸣当真抬了两次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马车走去。 盘踞平都这么多年,离开的时候也就用了三辆马车,连人带物都装走了。 马蹄笃笃,缓缓启程。 路线是早就已经规划好的,行了一个多时辰,天就擦黑了。 叶皓撩开轿帘,吩咐车夫快些驾马,“等出了这个树林,前面有一个客栈,我们休息一晚再走。” “是,老爷。” 车夫扬了扬鞭子,抽在马儿身上,马蹄顿时加快了速度。 这片林子不大不小,叶皓靠在晃动的车厢里计算着时间,借着矮桌上微弱的烛火,整理书箱。 突然,马儿一声嘶吼,马车急急停下。 叶皓把住旁边的软垫才没扑倒,神色凝重。 第427章 好像,来自皇宫 两侧树木密集而高耸,撩开帘子,只能隐隐约约见物。 幸而叶皓眼神不错,从前行军打仗,也经常摸黑前进,还算适应。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 老管家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听到外面的动静,当即赶了过来,挡在叶皓面前。 他眼神不算太好,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前面五米开外站着人,看不清脸,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即使不会武功,也能察觉出气氛的不同寻常。 长剑出鞘的声音划破了林中的寂静,为首一人压低嗓音,“叶将军舟车劳顿,我等特地来送叶将军一程。”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三辆马车里的人都听到。 语调平缓,在不经意间透出寒凉。 老管家大骇,“将军快走,我来抵挡一阵。” “你去夫人和少爷的那辆马车里,快!”叶皓剑眉微聚,压低声音。 粗略来看,面前的十个人都是高手,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树林中,专门等他经过。 叶皓政敌虽有,但不算太多,而且他都已经辞官了,对这些人也构不成威胁,何苦派杀手来取自己性命? 实在荒谬。 犀利的视线落在为首的人身上,戴着面巾,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瞧见一个虚虚的轮廓,“你们,是谁的人?” 对方道,“横竖都是要上路的,叶将军还是别问那么多了。” 尾音落下,他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手腕一翻,寒芒乍现,运起内里要冲上来时,突然又听得叶皓开口,“死也得让我死得明白,至少下了地狱,知道找谁报仇。” “……” 话抛出去,无人再接。 叶皓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刀,纵身跃下马车,目光如炬。 抱着必死的决心,求一丝存活的机会。 “上!” 黑衣人蜂拥而上,还留了两人去对付叶皓的侍卫。 叶皓遣散了大部分家仆和侍卫,留下的两人除了忠心以外,武功也属上乘,派去的黑衣人完全不占上风。 叶祖鸣武功不怎样,但也不惧,拿着藏在马车底下的长矛,蹲在旁边,时不时放冷箭。 很快,这两黑衣人就被斩杀于刀下。 血洒在马腿上,惊得马连退几步,发出一声嘶鸣。 “你们快去帮我爹。”叶祖鸣站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握着长矛,倒是有几分血性男儿的样子。 两个侍卫原本就是来保护少爷和夫人的,不敢轻易走开,可现在叶将军那边的情况也很危急。 数人围攻,他明显很吃力。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少爷,您自己小心,还有夫人也是。若有人攻上来,记得大声呼救,我们立马赶过来。” “知道了,快去。” 叶祖鸣伸着脖子朝刀光剑影的地方看,心跳得飞快。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临死亡。 哪怕当时魏子渊下旨将他压进大牢,他都没这么担心过。 有了侍卫的加入,叶皓轻松了些,却不敢放松警惕。 只是越纠缠,他心情越是往下沉。 这些人的出招手段有些熟悉。 好像,来自皇宫。 第428章 醒来 他都已经告老还乡了,魏子渊还是不肯放过他,非得杀了他永绝后患吗? 叶皓此前不是没有想过,但总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虽然魏子渊一直在想办法剥去他手中的权力,逼迫他给新人让位,可是继位后,魏子渊确实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情。 叶皓轻易不会反。 但这次,确实让他有些寒心了。 如此没有容人气量,如何挑得起大任,经得住诱惑? 刀光剑影中,最忌讳的便是晃神,叶皓一不小心,就被利刃划破了手臂,血汩汩自伤口流出,将衣裳的颜色染得更深了些。caso 战场上,受伤之事常有,叶皓也没在意。 挥刀的速度丝毫不减。 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剑上是有毒的。 叶皓被面前的人逼得节节败退,手臂像灌了铅一样,动作颇为吃力。 眼前一阵阵发晕。 黑衣人步步逼近,叶皓的背已经抵上了车厢,退无可退。 他不甘心地握紧了刀柄,难道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毒性进入身体,在内力的催发下很快起了作用,叶皓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阻挡。 眼看着对方挥剑,即将落在自己身上时,突然僵了片刻,然后直直地往地上倒。 一支羽箭自林中呼啸而来,从后至前,贯穿他的胸口。 叶皓愣住了。 还在厮杀的众人也愣住了。 林间噪声渐起,更多的羽箭从四面八方而来。 黑衣人胡乱挽着剑花躲避,见势不好,大喝一声,“撤!” 剩余的几人便齐刷刷乘着轻功离开。 林间一片狼藉。 几具尸体横躺在一边,叶皓也有些站不住,双腿发软要往地上倒,幸好被及时赶来的叶祖鸣扶住。 而后,他晕了过去,再醒来,发现自己一户农家的床上。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打在屋顶的青瓦上,沙沙作响,间或混着风声,让人即使在被窝里,都能感受到一丝寒凉。 烛火有些晃眼,叶皓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扭头看向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 这人高高瘦瘦的,双手负在身后,立在窗边。 衣袂被风微微吹动,身形不晃。 许是察觉到人醒了,男子缓缓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的人,轻笑一声,“叶将军,好久不见。” 叶皓十分诧异,双目瞪得浑圆,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半晌,嘴唇微张,“逍遥王?” “叶将军见到我很惊讶?” 魏然抬腿往前走,没去到床边,而是走到四四方方的木桌旁坐下,兀自倒了碗水喝。 叶皓:“是您救了我?” 淡定迎上对方眼底浓浓的怀疑,魏然点点头,“是我的人在回平都途中经过小树林,遇到了叶将军。我也刚来不久。” 逍遥王并不如表面这般逍遥,叶皓一早就知道。 所以对于他有自己的势力并不奇怪。 “多谢。” “不必,”魏然眉目恬淡,仿佛搭救他就是随手的一个动作,“叶将军大半生都在朝中沉浮,立下不少功劳,应该也引了许多人嫉妒,日后务必小心。” 第429章 满城皆知 魏然随口抛出一句话,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一副救了便救了,只是顺手的事,不需要对方报恩的姿态。 叶皓习惯于等值交换,遇到魏然,反倒有些不适应。 魏然喝下一碗水,接着道,“叶将军的家乡路途遥远,若是启程,还是雇些侍卫,这样也安全些。” 叶皓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只说,“多谢逍遥王提醒。” 等终于适应了烛光,他才开始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 农户的房间布置地很简单,甚至有些贫寒。 只中间一个半高的四方木桌,旁边摆着木头做的架子,上面有几个已经磨损的铜盆,架子上歪七扭八搭着几条毛巾。 魏然见此,道,“你放心,这就是一个普通农户家,暂住一晚。将军夫人和公子也都安排睡下了,只是……” “逍遥王有话不妨直说。” 叶皓撑着床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依旧软趴趴的。 “只是将军现在中了毒,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个时间不好找大夫来诊脉,只能委屈你先撑着,等熬过今晚,我再让人去请。” 那毒就是发作起来汹涌,过后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叶皓觉得自己除了浑身无力外,并无头痛、胸闷等症状。 他看着坐在不远处喝水的魏然,脑子里突然闪过苏音说的一句话,平都城内,又不止一个皇室血脉。 起初,刚醒来时,他看到魏然,还以为对方会以此让自己办事,没想到几句话下来,魏然只字不提。 正当他准备开口,魏然却突然起身,打了个呵欠,“我也累了,先睡觉了。将军休息一会儿。” “等等。”叶皓突然叫住了他。 …… 第二日,天还未亮,三辆马车又出现在城门口。 守城的卫兵认得叶祖鸣,稍微行了个礼,刚想询问,就听见叶祖鸣扯着嗓子着急道,“快让开,我爹昨晚遇刺中毒了,一路狂奔回来找大夫,要是误了时辰就出人命了!” 他一点没收着声音,引得周围往来百姓注目。 叶祖鸣从前到处厮混,常出入平都的人都认得他,自然知道他爹是谁。 叶将军遇刺了?还中毒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平都。 昨日叶家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今日回来,却满城皆知。 魏子渊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用早膳,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白玉碗。 “你说什么?” 葛樟一五一十地报上来。 魏子渊听完后,把玉箸往桌上一摁,眉峰聚起,“现在他人呢?” “回陛下,现在叶将军重新住回了将军府,请了郎中去医治。属下派人打探过了,确实中了毒,还受了伤。” 魏子渊沉默片刻,当即反应过来,“派御医去将军府,务必诊治准确了,最好能检查一下伤口。” 他人动手还是自己动的手,伤口时不会说谎的。 “还有,去查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 葛樟出去后,魏子渊也没了再吃下去的心思,直接命人将饭菜撤了。 第430章 自导自演 魏子渊在御书房内不停踱步,面色严肃。 拢起的眉头半晌没有舒展开。 他确实有派人去拦截刺杀叶皓的想法,可是还没来得及实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难道是叶皓的仇家? 昨日才启程离开平都,今日便负伤回来,不好办。 魏子渊知道叶皓为百姓为景仰,所以表面上一直对他很客气友善。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现下回来,怕是难再寻由头了。 苏音歪在软榻上,粗略扫完了手上的信,嘴角微勾,将信揉揉成一团,刚准备扔掉,想了想,又将其展开,在蜡烛上引燃。 火苗由小渐大,逐渐吞噬了整张信纸。 而她始终垂眸看着,除了嘴角的一丝浅笑,再无多余表情。 魏然这一招自导自演用得妙啊! 叶皓是怎么样的人物?百万人中取敌将首级,以少对多,从来不惧,心智非常人所能及。 最重要的是,他心系百姓,以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为先,对皇室从来忠贞不二,要让他另随他人,反魏子渊可不容易。 而且还不能让他察觉自己受了蒙骗。 “心情这么好?” 凌晏从外面进来,一眼就撞上她的笑容。 瞧了瞧已经烧得只剩残渣的信纸,没去深究里面的内容。 苏音扬了扬眉毛,不答反问,“殿下方才去哪里了?” 凌晏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去外面逛了逛,顺便买了些小玩意回来。不过今日的收获,可不止这一点。” “殿下说的是叶家的事情?” 苏音依言坐过去,替他解下半厚的披风,挂在架子上。 凌晏笑了笑,“你又早知道了?” “只比殿下早知道一点点,”说着,还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叶家现在回来了,应该就不会再走了。” 找个郎中而已,哪里不能找? 非得回平都,还故意嚷嚷地全城皆知。 就算魏子渊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只能忍着。 就算现在叶皓没有任何官职,也不能平白无故把人撵出将军府,这样是会犯众怒的。 凌晏轻轻颔首,顺着她的话道,“只怕有些人该要头疼了。” 果然,不出半个下午的时间,街上又有了新的谈资。 说陛下派了御医去将军府,为叶皓诊治,甚至还亲临探望,让他好生调养,并发令,必须查明刺杀一事的真相,将凶手找出来。 长风将这些消息说给苏音的时候,她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未做任何评价。 魏子渊不想给人留下话柄,面子工程一向做得很好。 没什么稀奇的。 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明日便是藏霜节了,届时百姓都会上街看霜祈福。 平城南边有一座山,山上种满了松树,往常百姓都会成群去往那边,听说这次魏子渊要招待外客,把里面的一小圈围了起来。 百姓只能在外围赏,那一小圈是他们这些外客要去的地方。 作为东道主的魏子渊自然也会去。 听说陈梓玉前几日的禁足解除了,只怕又会遇上。 苏音摁了摁眉心,想想要见到两人就头疼。 第431章 沾点烟火气 苏音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恩恩爱爱就觉得嫌弃,可是偏偏又想在他们面前蹦跶。 毕竟对方千方百计要她死,她却并没能让对方如意。 可不得好好蹦跶一下吗? 苏音随手捏着花枝,不一会儿,只听得细微的“咔”声,花径又被她弄断了。 细细数来,这已经是最后几枝了。 长风还站在旁边,面色复杂,这花还是当时他带着人亲自去桐山脚底下摘的呢。 “殿下不是说你喜欢这花吗?怎么我这几天瞧着,你也不喜欢呢?” 说是辣手摧花也不为过。 苏音轻笑一声,摇摇头,“谁说喜欢就一定好好养起来?我的方式比较特殊,尔等凡人不懂。” 长风:“……” 是他浅薄了。 “说正事,”他清了清嗓子,“明日就是藏霜节了,殿下给你准备的衣裳已经送到了院子里,回去记得看看,不合适好让绣娘改。” “还有,明朝赏霜花,城南的松树林必定四处都是北璃的人,我们的人能混进去的不多,你自己多加小心。”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哨子抛给她,“这是特制的,哨声和别的不同,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记得吹响,附近的人会尽快赶过去。” 他是见过苏音出手的,甚至当时在东宫,还被撵得满院子跑,能对付她的人不多。 可双拳难敌四手,谨慎些总没错。 更何况那松林里道路交错,地形复杂,谁也不清楚哪个角落会藏着人。 苏音接过哨子,放在手中把玩。 哨子只有半指宽,半指高,方便隐藏。 “多谢。” 长风交代完便走了,还有些事情需要他亲自盯着。 赏霜花最好的时候是在清晨,从天色刚擦亮的时候就起身,吃完早饭,收拾妥协,掐着时辰出门,到城南松林恰好天大亮。 凌晏给苏音做的是一袭白衣,还配了一件薄绒披风。 长发如墨,白衣胜雪。 苏音的脸本就剔透,不笑的时候,就是一个冰山美人,让人不敢轻易接近,仿佛说一句话都是亵渎。 不过总有例外。 凌晏手一勾,直接把她带到了自己面前,毫不避讳地当着下人的面抱住她,还动手掐了掐她的脸。 长风这次算准了时间低头,心中欢喜得很。 苏音有些吃痛,抚掉他的手,眉毛一挑,“殿下,你干什么?” 凌晏顺势放过了她,“都说你不食人间烟火,我让你沾点烟火气。” 嗯……? 苏音默了几秒,“这句话,好像用在殿下身上更为合适。我一个小小的婢女,天天在烟尘里打滚,怕是离不开的。” “刚才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跟我拌嘴倒是挺有精神,”凌晏笑着松开她腰间的桎梏,“走,该出发了。” “哟,一大早的,干什么呢?” 一道声音传来,不远不近,听起来欠欠的,乃皇甫嵩标志是也。 他和姜荣已经坐上了马车,此刻正撩着帘子看向两人,眼底是毫不遮掩的调侃。 苏音已经习惯于他的说话方式,脸不红气不喘,等人走近,微微颔首。 第432章 赏霜 皇甫嵩上上下下地扫了苏音一眼,啧了一声,“不错。红衣有红衣的张扬,白衣有白衣的含蓄,苏姑娘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苏音淡淡一笑,没有跟他客气,承下了他的夸奖。 倒是凌晏催促着她上车,还回头对皇甫嵩说了一句,“大皇子用词还是省着点,一会儿满山松林该不够夸了。” “……” 皇甫嵩知道他嘴毒,也不同他计较,帘子一放,谁也不搭理谁。 姜荣默默地在后面听着,没参与两人间的纷争。 今日出门,他特意带上了自己珍藏的琴,准备坐在满林白雾中弹上一曲,寻求难得的安宁,天人合一。 此刻心如止水,不愿开口。 平都的百姓也在陆陆续续往城南去,街上不如往日繁华,但仍有不少小摊贩。 只不过他们卖的和寻常不同,推车上插满了好看的枝丫,上面结着薄薄一层霜,晶莹可爱。 城南的松林虽好看,可是不准人摘的。 人人都去薅一把,岂不是半日不到就薅秃了? 所以他们会在自家门前屋后的树上剪下些枝条,低价卖出,总归能赚些银子。 凌晏看苏音一直盯着推车,也跟着瞧了一眼,笑道,“想要?” 苏音托腮摇头,“这种小块的霜,不一会儿就消退了,也就图个新鲜,花那冤枉银子干什么。 殿下若是有多余的钱财,不如直接给我。” 凌晏眉梢微抬,“嫌我平时给你的例银少了?” “我何时有例银了?”苏音扭头看着他,“我记得白鹭每月都能领到五两银子,我却从来没收到过。” 凌晏悠悠地叹口气,“是啊,你的确从来没有过,想买什么都直接找洛七要了,害洛七几次三番跑来我跟前哭穷。” 一个七尺男儿,苦兮兮地跑到自己面前说没银子了,凌晏都觉得丢脸。 “咳。” 苏音有些尴尬,继续看向帘外。 她自己其实有钱,且不说赌技了得,单论芳琉苑日进斗金,她随便进去一趟就能把钱袋子塞得鼓鼓的。 可是她就爱看洛七每次都不情愿却不得不掏银子的模样。 马车很快就到了松山下,那里有几处八角亭,是供游人歇脚的地方。 八角亭周边拥着很多马车,或华丽或低调,间或能看到锦衣华服的人穿梭在其中。 都是前来赏霜的。 李光早早便在次等候,见几人过来,连忙迎上前,“太子,大皇子,王爷。” 他顿了顿,看向苏音,“苏姑娘。” 一一打完招呼后才道,“陛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得稍晚一点,他特意吩咐我先领诸位上去。” “陛下这个时候还猜操心国事,真令我等汗颜啊。”皇甫嵩叹了一句,换来李光一个浅浅的笑。 “诸位,请。” 几个人也不含糊,跟在他身后上山。 路线是早已规划好的,没有多余的人叨扰,能欣赏到属于早霜的宁静。 迎面有冷风吹来,苏音却并不觉得凉,反而因走了数十步台阶,背上渐渐起了暖意。 她索性将薄绒披风解了下来。 第433章 佐证 几个权力之巅的男子聚在一起,不出片刻,便谈论起了政事。 苏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等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姜荣总算寻得了自己想要弹琴的宝地。 一处满是青苔点缀的亭子。 即使在初冬,仍旧绿意盎然。 皇甫嵩提议歇一歇,说自己带了棋盘来,准备在这种幽静之地和凌晏再厮杀几场,以报前些日子被凌晏摁着打的仇。 “太子,你今日可带了什么来?”皇甫嵩命人拿出棋盘后,突然问道。 凌晏嘴角微微勾起,“我不如二位好兴致,只带了一个人。” 他姿态慵懒,斜斜地靠在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音。 “……” 齐刷刷的视线朝苏音而来,而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对。” 几人在亭子里歇息,苏音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棋局已定,没什么悬念,于是对凌晏道,“殿下,我想去周围转转。” 凌晏手里还捻着一颗黑子,闻言抬头,扫视一圈,“别走远了。” 见他眉头微蹙,李光立马笑道,“殿下放心,周围都安排有人值守,能进内圈的都是皇亲国戚,不会有人冲撞苏姑娘的。” “嗯,”凌晏随口应了声,“我恰恰是怕这些贵人看我的人只是个婢女,所以放肆刁难。” 贵人二字,说得有些玩味。 说话间,他又吃掉了皇甫嵩两个子。 李光一愣,平都城内还有谁不知道苏音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不会自讨没趣干这事。 他不清楚苏音和魏子渊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朝那方面想,于是说,“如果殿下实在不放心,我让人领着苏姑娘也行。” “不必了,”苏音轻轻一笑,“我就在近旁,不碍事的。” “那便去,”凌晏抬头凝着她,“若是真受了欺负,该动口就动口,该动手就动手……” “便是天塌下来,殿下都替苏姑娘顶着?”皇甫嵩没忍住插了一句嘴。 凌晏稍微分了一丝眼神给他,并不否认。 他知道苏音明白自己的意思。 苏音点头,“殿下宽心。” 这片松林,苏音不是没有来过,所以也算熟门熟路。 走出亭子后,又上了十几阶石梯,一直往左走,绕过大小不一的灌木,抚开挡在前方的松枝。 裙摆被沾湿,她也毫不介意。 约莫又走了百米,眼前就见一块大石头,石头旁边立着一个侍卫打扮的人。 苏音脚步稍微一顿,旋即走上前去。 “你怎么跟来了?” 她在上山之前便看到了秦枫,还以为他只会在外圈活动,没想到居然混进了侍卫中间。 过于危险了。 秦枫对着她抱拳,“主子,也不知为何,最近魏子渊盯我盯得紧,我不好去庆竹苑附近,只能用这个办法和你见面。” “盯得紧啊……” 苏音笑着摇摇头,叹道,“大概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佐证。” 画舫之事,说是送药,实为试探。 她不亲口承认,魏子渊就只能想别的办法来确认她的身份。 秦枫,就是很好的引子。 “主子,那你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第434章 偷的 “危险么?” 苏音轻轻呢喃了一句,几乎听不见,随风飘散。 她抬眼看着四处洁白的霜花,有些出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一点都不害怕魏子渊的怀疑,她还担心魏子渊无动于衷呢。 怀疑得多了,做的事情多了,漏洞自然也多了。 秦枫不清楚苏音心里如何想,他只是一心一意追随着她的步伐。 “主子下一步预备如何做?” 他今日冒险进来,就是想问苏音有何指示。 叶家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魏然那边初见苗头,若是能跟魏然合作,搬倒魏子渊的进程便可加快些。 谁知苏音并不着急,“这事快不了,得慢慢来。” 侯府现在虽然已经降为了伯府,可根基还在。 魏子渊现在能抽出手来对付陈家,是因为他手中有了不少权力,有了心腹,且没有明显的敌人。 若此刻朝中突然出现一个和他对立之人,而这人也是皇室血脉,他必然会急于修复和陈寥的关系,到时候再想离间,至少要花费数倍的心力。 还不如就这样缓缓地来,每一步踩踏实了。 秦枫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可是又不甘心坐以待毙,等着他遭报应,“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魏子渊和魏然之间的事情,先让他们兄弟俩斗,我们暂且不要出手,我有另外一件事想让你去查查。” “主子请说。” 苏音靠近他两步,压低声音,“你想办法暗中寻一下当时北璃和宣周大战,还幸存之人,尤其是三皇子之前的部下。” 秦枫神色一顿,“你是怀疑……” “我怀疑这场大战,三皇子战死,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毕竟那时的三皇子风头正盛,陡然战死沙场,最得势的非魏子渊莫属。 但目前还没有证据。 “属下明白了。” 秦枫是趁着侍卫换岗的机会偷偷溜出来的,时间太久会遭人怀疑,所以他不敢再待下去,匆匆和苏音道别后便要走。 刚转身,苏音突然叫住了他,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递给他。 “这些你拿着,需要打点的地方大方些,能用银子办成的事情,就不要用人去办。” 秦枫犹豫着伸手接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主子,虽然太子现在对您确实不错,但您这样还是容易引起他怀疑的。 小钱就算了,这么几千两银票被盗,太子肯定会察觉的。” “……” 苏音听完前半段,还以为他要教训自己,让她不要轻易被男人蒙骗住,听完后才知道,敢情他以为这银票都是偷来的?筚趣阁 “安心用就是了,我可不止偷这几千两,”苏音嘴角抑制不住上扬,顺着他的话道,“我枕头下还藏着几万两,你要是不抓紧用完,被太子发现就不好了。” 秦枫总算听出来她对自己的调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主子,那我便先走了。” “嗯,去。” 这银票其实是陈寥带来的那一箱珠宝换的,在抬进庆竹苑第二日,就被她直接拿去当了。 第435章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钱财乃身外之物,虽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但没有却万万不行。 那一箱珠宝在旁人看来是莫大的赏赐,在苏音看来也没什么稀奇,甚至她见庆竹苑几个小丫鬟眼馋,心地也不坏,还送了她们些。 秦枫离开后,周围陆续有人经过。 有的独行,有的成群。 或跟年龄相仿的同伴一起,或跟家人一块。 能进内圈的都是些权贵,苏音大部分都有印象,对那些新贵就一概不知了。 但她也不在意。 知道得多了,反而麻烦。 路过的人里几乎没有不认识苏音的,看到她一个人立在石头旁边,也不敢随便招惹。 压低嗓音,三三两两离开了。 苏音乐得清净。 在原地逗留了一会儿,她抬腿,随着大部队往山上走。 这是座松山,可最高处却种着一棵榕树。 榕树参天,得四五人合抱才能围上一圈,皇室专门为其修筑了一个平台,还将周围十米的树都挪走了,着人悉心照料。 不知何时开始,平都人便习惯了在这里祈福。 将写着心愿的红丝带系上去,系得越高,心愿越能够实现。 之前苏音去的时候,每次都人满为患,可这次却奇怪得很,只有一男一女。 两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彼此心生爱慕,发乎情止乎礼,低声细语,交谈间也不敢靠得太近。 两人手中分别有一根红丝带,男子想探头去看她写的内容,女子却飞快将丝带藏在身后,不让他看。 脸颊逐渐飞起桃红。 随后,男子提起轻功,将两条红丝带都系了上去。 矫健轻盈的身姿引得女子一阵惊呼,看向他的眼神中越发柔和,爱慕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苏音站在不远处,嘴角微勾。 嗯……这轻功,一看就是基本功没练扎实。caso 至少得再回去扎个个月的马步。 两人做完这些,本想偷偷拉个小手,蓦然回头,才发现苏音在身后,赶紧撤开了些。 苏音淡淡一笑,“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她年龄看起来分明比这女子还小,说起话来却老成得很。 遇上这种事,寻常女子该羞得回避了。可苏音却把这两人弄害羞了,很快就从另一侧离开。 现在,只剩苏音一人。 榕树庞大,枝繁叶茂。苏音身形单薄,独立于树下。 风起,轻轻撩动披风领子上的细绒,在枝叶间穿过,沙沙作响。 红色的丝带迎风飘动,给满目莹白添了一簇亮色,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 苏音仰头,刚才那对男女,倒是让她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自己。 用他最喜欢的簪花小楷,写下自以为能圆满的心愿。 她记得当时挂在了最顶上,也不知道如今吹落何处。 人都不在了,更何况是无根的丝带。 身后有人悄然靠近,苏音还没回头,就听得对方低低的声音。 极尽柔和,裹着冷风吹进耳朵里,苏音听到的只有淬冰寒意。 “听说只要心诚,挂上去便能实现,你要不要试试?” 魏子渊边说边往前,掌心握着两条寻常的丝带。 第436章 陛下只怕给不起 苏音默了两秒才回头,露出一个近妖的笑容。 杏眼水润,朱唇菲薄,发梢还沾着清晨的露珠,仿佛刚刚幻化成形的狐狸。 “陛下也相信这些吗?” “信则灵,不信则无,都是为讨个好的寓意,没那么多讲究,不必细究。” 魏子渊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抬腿向前,和她并肩而立。 中间隔着半人宽。 苏音摇摇头,声音空灵,似自远方而来,“偏偏,我是个较真的人。” 魏子渊一愣,随即笑道,“姑娘有何见解?” “世人祈福,祈的不过是心安。” 苏音仰着头,嘴角微微勾起,“陛下你看,这么多丝带,这么多心愿,若真有神明,只怕忙不过来。” 也许诸多红丝带,对榕树本身而言,也是一种负担呢? “若求神明有用,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疾苦了。” 就比如说今日能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朝中重臣及其家眷,普通百姓根本进不来。 那些真正的疾苦,少有能传到神明耳朵里的。 魏子渊侧头看着她,眼底闪过几分讶异,“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胸怀天下之人。” “陛下该想到的。” 苏音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 她不打算多做解释,垂眸盯着对方手中的红丝带,“陛下是有所求?” “也算不上,”魏子渊语调染上一丝悲戚,顺着她的话说,“就是,求个心安。” 说完,分了她一条,“大老远的过来,又是第一次见,试试,万一实现了呢?” 苏音伸手接过,缓缓捋着带子,“我想要的,神明可办不到。” 此情此景,明明能勾起无数的回忆,引发无限的情思,或恨或悲,或叹或怜。 可她心里却静得很。 不惧魏子渊的视线,四目相接。 没从她眼里得到答案,魏子渊也并不着急,开口道,“你的意思是,神明办不到,只有人才能办到?” 苏音应了一声。 魏子渊又接着道,“那不妨说出来,万一孤能帮你实现呢?” “陛下实现不了的。” 苏音眉毛稍微往上一挑,神态生动了些,不再如之前般古井无波。 “这么肯定?” 魏子渊来了几分兴趣,“孤实现不了,太子就能帮你实现吗?” “我的心愿,何须别人来帮?我可不是菟丝草。” 这句话,也不知讽刺了谁。 总归让魏子渊心里不太舒服。 苏音见他不说话,亦不再多言,只看着风起,吹起一阵红浪。 掠过松树梢,荡起一片冰姿雪莹。 “真美啊……” 她慢慢地吐出三个字,眼神也不知聚焦在何处。 魏子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喜欢的话,不如留下来多住一段时日。平都还有许多景色,姑娘可细细赏。” “留下来么?”苏音轻笑一声,扭头看向他,“陛下,我是宣周太子的婢女,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呢?” 魏子渊从里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眯了眯眼睛,“你想要什么身份?” 苏音定定地看了几秒,长叹一声,气息绵长。 “我想要的身份,陛下只怕给不起。” 第437章 你说的,太子也办不到 魏子渊听着这话,心里已有考究,看向她的眼神里兴致越发浓厚。 “你还没说,怎知我不敢给?” 苏音眉梢微动,“若是留下,我要北璃女子最尊贵的地位,陛下敢给吗?” 还没完。 “我要后宫形同虚设,只我一人,陛下能做到吗?” 平平淡淡的两句话,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足以在魏子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不由得摇头一笑,“你倒是真敢说。” “陛下的意思就是承认了?” 久久没得到回复。 苏音也不在意,兀自分析起来,“第一,皇后之位,朝中大臣盯得太紧了,最后能坐上去的人,背景必定不低。” 魏子渊没忍住打断她的话,“若真是平衡朝中势力,孤大可以选择一位没有任何身世背景的女子。” “那她大概活不长久,”苏音轻描淡写地应道,“再者,陛下不会的,陛下需要这女子的娘家势力。” 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人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软弱无能的傀儡一样。 魏子渊脸色不是很好看。 苏音才不管他怎么想,继续道,“这第二点便是,宫中已经有了一位昭仪娘娘,伯府不倒,陛下能对她动手吗?” “什么意思,难不成孤堂堂一个皇帝,说话做事还要看臣子的脸色?”他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这是发怒的征兆,放之朝堂大臣该山呼“陛下息怒”了。 苏音:“……难道不是吗?” “大胆!” 魏子渊喝到,“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讲些什么?”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要说。” 苏音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无能狂怒,冲着她吼什么,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嘴上一点没停,说出的话针一样,根根往他心窝子戳。 “陛下,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格局还是要大些。” 魏子渊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被人当面掰扯开,尤其还是苏音,他倍觉无光。 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魏子渊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胸口的躁意,看向苏音,“你说的这些,太子也办不到?” 苏音没说话,等着下文。 “太子在宣周什么处境,你比孤更清楚。往些年待在青城山静养,现下回京,也该商议太子妃之事了。” 魏子渊故意顿了顿,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昭帝会允许一个毫无背景的丫头成为太子妃?” “太子现在虽然宠爱你,但这种宠爱,到底是无根之木,空中楼阁,一旦收回,你现在所享受的东西,可就不复存在了。” 他说完这一通,才觉得气顺了些。 但没能如愿见苏音变脸色。 眼神平静地仿佛是在听故事,而非画中人。 她怎么能够做到如此淡定,如此无动于衷? 苏音见他说完了,这才道,“原来陛下也知道这种宠爱是无根之木……” 所以那时候除了留她在身边,各种甜言蜜语外,几乎不让她有和旁人接触的机会。 更别说发展自己的势力。 秦枫他们都是苏音恰巧救下的,后来慢慢成了气候。 第438章 那又如何 所以他在一开始,就已经设想好了结局。 解决一个没有任何依仗的女子,多容易啊。 只可惜,她没死。 她不仅没死,她还回来了。 魏子渊见她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脸色缓和了些,“你应该知道,太子始终只是太子,如果坐不上那个位置,就会被他人取代。” “若让别人当了皇帝,他没有活命的机会。你更没有。” 魏子渊一直觉得奇怪,以苏音的才华,不管是在肃王府还是七皇子门下,都能得到优待。 这两人哪一个不比凌晏势大,怎么偏偏选了他。 难不成真是因为看脸,觉得他好看? “那又如何?”苏音轻嗤一声,身形笔直,眉眼沉静。 分明就站在他一步开外的位置,可他就是觉得苏音离自己好远。 怎么也触碰不到,也猜不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就比如现在,在明知道失败就会万劫不复的情况下,居然只有一句“那又如何”。 苏音收了浑身的锋利,慢条斯理地摸索着手上的丝带,“左右都是不如意,我为什么要折腾自己。” “北璃有女官的先例,你若是留下,大可以入朝为官,到时候便不用再仰人鼻息,难道不好吗?” “不好。”苏音摇头。 “为什么?” “我不愿意。” 魏子渊嗓子一噎,这话是没办法接下去了。 但凡强势些,她给你讲道理;你开始讲道理,她便蛮横无理了。 “罢了,你既不愿意,孤也不能强留,”魏子渊眼皮微微下压,换了话题,“孤准备把丝带系上去,你确定不要?” 苏音手一摊,“这一根也给陛下,怕陛下的心愿不够用。” “别以为孤听不出你的阴阳怪气。” 魏子渊足尖轻点,飞身上了树梢,将两根丝带系在一起,绑得牢牢的,这才负手而下,身姿轻盈。 等他落地,苏音才问道,“今日怎么不见昭仪娘娘,我听下人说,娘娘也来松山了。” “她走累了,在休息。” 在她面前,魏子渊不欲多提及陈梓玉。 苏音也就随口一问,便再不言。 …… 彼时的陈梓玉坐在凉亭中,靠在栏杆上,闭目眼神。 小瑾站在后方替她揉摁额头和太阳穴。 “许久没走动,突然出来爬山,都有些不适应了。” 她脸上红扑扑的,这段时间修身养性,成效显着,至少脾气沉稳了些。 就连听到父亲由侯降为伯的时候,都没有找魏子渊大吵大闹。 反而安安分分地在玉芙宫练字看书,差点让魏子渊怀疑面前是不是换了个人。 小瑾在身后笑道,“娘娘最近读书用功,都清瘦了些,难免觉得爬山吃力。” 最近她骂小瑾的次数也少了些,让小瑾莫名体会到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味。 其实之前陈梓玉性格不错,被侯府娇养,被魏子渊宠爱,明媚开朗。 也就是进宫之后,尤其是知道群臣都在让魏子渊尽早选妃之后,脾气才开始变差的。 说到底,还是占有欲和嫉妒心作祟。 第439章 头发散了 从小顺风顺水惯了,突然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并且还是自己掌控不了的,谁都会不习惯。 魏子渊那一巴掌,以及侯府降级的事情,倒让她清醒了。 明白了君臣之间,终究不可失了规矩和分寸。 陈梓玉眼皮微动,淡淡开口,“行了,不用摁了。” 小瑾依言收手,垂头立在一旁。 “陛下呢?” “听侍卫说,陛下已经到山顶了,应该是在祈福。” 陈梓玉顿了顿,“应该?” 小瑾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出实情,“嗯……” “小瑾,”陈梓玉突然道,“你知道自己每次说谎的时候,话就不利索吗?” “娘娘。”小瑾咬咬牙。 “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梓玉轻哼一声,眼皮都没抬,“说,本宫承受得住。” 只要陛下不下旨,让苏音住进栖凰宫,哪怕是把她迎进后宫,陈梓玉也能忍。 倒不是真的漠不关心,而是苏音成了后妃,在北璃便孤立无援。 自己想折磨她,还不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小瑾不敢违抗命令,诺诺道,“因为榕树附近都让陛下围了起来,我们的人探不到消息。” 围起来了? 陈梓玉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是不是,苏音也在里面?” “是。” 掌心逐渐收紧,指甲掐着细嫩的肉,直到感受到痛意才松开。 陈梓玉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竟荡起了一丝笑。 看得小瑾心底发寒。 “本宫记得,片刻前,太子曾向侍卫打探苏音去了哪里,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山顶了。” 若是看到自己的婢女和陛下单独待了这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陈梓玉突然起身,让小瑾替她理了理衣襟。 “我们也去看看,来松山一趟,至少也该祈祈福。” 这场好戏,她怎么能错过呢。筚趣阁 …… 苏音安安静静的,好像在发呆。 魏子渊便站在一旁陪着,也不说话。 目光时不时在她脸上描摹。 有轻盈的脚步声自后而来,苏音扭头见是葛樟,也没觉得诧异。 知他有事和魏子渊说,苏音便独自迈步朝前,走到榕树边,伸手摸着粗糙的树皮。 魏子渊视线一直没从她身上挪开,随着她的步伐移动。 葛樟同他低语几句,魏子渊就打发他离开了。 然后抬步走向苏音。 苏音以为他还会跟之前一样,到合适的距离就停下。 没想到这次不同。 察觉人都快贴上自己了,苏音当即转身,细眉微拢,支起手臂挡在身前。 两人此时相隔只一拳的位置。 背后抵着树干,退无可退。 “陛下这是做什么?” 声音低低的,满是警惕和威胁。 膝盖稍微曲起,随时保持进攻的姿势。 魏子渊看着她的动作,突然不敢乱动了,却仍旧没有撤开。 “头发散了。”魏子渊指了指她鬓角的碎发。 抬手之际,苏音恰好透过他手臂间的缝隙看到有人站在不远处。 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她心头一紧,赶紧推开魏子渊,脱离他的掌控。 再抬头,便对上凌晏深邃幽黑的眸子。 第440章 我信你 “殿下……” 苏音话未落,就听到魏子渊的呼痛声。 下意识回头,只见他剑眉紧蹙,捂着额头,脚边还有一颗小小的石子,石子上系着红丝带。 立马有带刀侍卫围了过来,刀尖直指凌晏。 魏子渊也怒气腾腾地冲着他。caso “陛下,万分抱歉。”凌晏开口,不见丝毫紧张,慢条斯理地同他解释。 “在宣周,祈福都是用红丝带绑着石头往树枝上扔的,我还以为北璃也是这样。” 他看魏子渊额头上被撞红了一块,“没想到扔的时候没看准,竟从树枝间掉落,砸到了陛下。” 葛樟在旁边瞠目。 什么没看准? 他分明见凌晏照着陛下脑袋扔的。 速度太快,他没来得及阻止。 魏子渊扯了扯嘴角,咬牙切齿,“不知者无罪。” 凌晏笑了笑,抬腿走到苏音身边,站在斜后方,伸手圈住她的脖子。 另一只手绕着她鬓角的碎发,拢了拢,举止亲昵。 苏音逐渐放松下来,稍稍往后侧,“殿下怎么来了?” 凌晏同她咬耳朵,“我不来,你不就被欺负了吗。” 他知道苏音不会让自己吃亏,就算暂时受了欺负,也会在别的地方报复回来。 但面对魏子渊不同。 他要让苏音知道,她身后是有人的。 说完,抬眼看向魏子渊,“陛下,时辰不早了,有些饿了,我们先行下山。” “嗯。” 魏子渊负手在身后,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没忍住抬手碰额间,“嘶——” 他一脚踹开那颗系着丝带的石子,手一挥,“回宫。” 兴冲冲想来看热闹的陈梓玉,还是没赶上热乎的。 走到一半,就见凌晏和苏音手牵手下来了。 她略微怔愣。 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绿帽子,更何况凌晏这样身居高位之人。 可现在……难不成是陛下没有那个心思。 费这么大力气清场,就为了跟她说几句话? 她眼底的诧异来不及收回,被苏音捕捉地清清楚楚。 “娘娘。”她主动出声。 陈梓玉面色有些僵硬,点点头,“嗯。” 几人错身而过。 凌晏带着苏音下山,陈梓玉则继续往山上走。 山脚有一家客栈,凌晏被安排在二楼。 苏音跟着他进了房间,还不忘回头吩咐店小二准备些吃的送上来。 从山顶见到苏音开始,凌晏就格外坦然。 好像并没有因为魏子渊的故意举动而生气。 苏音看着他的背影,伸手倒了两杯水。 边喝边问,“殿下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 苏音哦了一声,正喝水,就见人走过来拿掉自己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 疑惑间,下巴就被人抬起,一张俊脸迅速下压。 结结实实地亲住了她。 辗转厮磨。 苏音脑子蒙着,眨了两下眼,扫在男人颧骨的位置,弄得他有些痒。 “闭眼。” 凌晏抽空说了两个字。 苏音不假思索,直接照做。 良久后分开,两人都有些喘。 男人修长的手指还把着她的下巴,顺着脸侧摩挲。 开口,气息缠绵,“我信你。” 第441章 找到人了? 苏音面色酡红,胜过三月里的桃花。 睫毛微微颤抖,掀起眼皮看他,嘴角勾起,“原来殿下不是不在意。” “自然。” 魏子渊那点小花花肠子,他怎会看不出来。 凌晏从不轻易怀疑自己的人。 苏音还困在他怀里。 视线稍微往下挪,就对上一张绯红的唇,莹莹泛着水光。 她心里犹豫了一会儿,就在对方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突然踮起脚尖。 再次覆了上去。 凌晏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化被动为主动。 直到敲门声打断,两人才分开。 苏音喘了两口,推开他要去开门,被凌晏一把扯住,“我去。” 她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让外人看到。 客栈送上来的菜都是安排好的,一共八个,还有一碗汤。 每一样分量适中,摆盘精致。 折腾一早上,苏音已经饿了,见她馋得厉害,凌晏便放过了她。 “吃,午睡之后我们再回去。” “好。” 苏音夹了一块素藕片,咬了两口,就想到藏霜节一过,他们便该离开了。 也不知道凌晏要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她刚准备开口问,又想到这里人多,隔墙有耳,遂作罢。 倒是凌晏瞧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笑到,“想问什么直接问,附近都安排了人,没人能偷听。” 苏音这才道,“段将军的事情怎么样了,有线索吗?” “算不上突破性的,但好过没有,”凌晏问道,“你是在担心回宣周后,事情不好查了?” 苏音点点头。 咬着筷子看他。 “放心,这件事情就算我们回了宣周,也能查。” “嗯?” 苏音瞬间反应过来,“是魏然?” 凌晏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聪明。” 吃过午饭后,凌晏让她在房间午休,自己则出门,走到了长风的房间里。 “找到人了吗?” 凌晏开门便直接问道。 “找到了。” 长风表情有些怪异,结果也着实让人吃惊。 苏音身上的毒来自北璃,凌晏这段时间一面在查段家的事情,一面在派人寻找毒源。caso 听到长风的汇报,饶是他都吃了一惊。 隐世家族的位置不容易找到,但找到了和该族有莫大联系的一个人。 金鸿。 “你说,他是被家族逐出来的?”凌晏眉头蹙起。 “是。” 长风一一道来,“金家已经避世数十年,潜心研制毒药和解药。 金鸿原本是家族中的佼佼者,可因为犯了族中禁忌,所以被当时的族长驱逐出了家族。” 凌晏听到这儿,不免奇怪,“一个制毒的,怎么会成为魏子渊的幕僚。” 以魏子渊对他的尊敬程度,只怕别的幕僚加一块都抵不上。 “据说,是魏子渊身边的人慧眼识珠,给予了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凌晏眉毛一扬,“我知道了。” 他略做沉思,便做了决定,“下午我亲自去一趟他的宅子,你注意遮掩,别让人发现。” “属下明白。” “还有,此事先不要告诉苏音。” 他不想给了她希望,最后又让她失望。 等尘埃落定再说。 第442章 想得到一味解药 长风领命而出。 苏音小憩了半个时辰,便随着队伍回了平都。 来的时候香车宝马,走的时候依旧满目锦绣。 世家小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今日的见闻。 苏音随便听了两耳朵,发现都是些琐碎的事情,便再不听了。 没营养。 左右不过这个钗子好看,那身衣裳价值百金。 抑或亲事几何,暗暗讨论哪家公子和哪家小姐看对了。 内容和市井妇人相比,差不了多少。 不同的是,自命清高。 …… 金鸿的宅子就隐在闹市中,只不过道路曲折,容易迷路。 凌晏到的时候,他正在给花田松土。 花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用竹篱笆围着。 里面的花是橙红色的,格外鲜艳夺目。 花朵小巧,形如玫瑰。 金鸿蹲久了,脖子和腰背都有些僵,起身准备活动活动,蓦然发现身后有人。 待看清楚来人之后,更为惊讶。 “殿下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金鸿捶了捶腰,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警惕和疑惑。 凌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先生这里倒是幽静。” 明明就在闹市之中,走进来却是满园绿意盎然。 墙里墙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人少,自然就静。” 金鸿拿着小铁锹踏出篱笆,用葫芦打了一瓢水洗手。 走到石桌旁,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殿下坐。” 他知道凌晏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跟自己闲聊。 金鸿不着急询问,反而动手给他倒了杯茶,递到面前,“我这里没有好茶,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凌晏笑道,“先生不必这样说。” 他端着茶杯,轻轻晃动手腕,看茶水沿着杯壁流动。 茶水并不清澈,带着些浊色,里面隐约可见细小的茶末。 “茶有粗细之分,却无优劣之分,粗茶也有一番韵味。” 金鸿一愣,兀自小呷一口,这才道,“从前也有这么一个人,说过和殿下同样的一番话。” 凌晏稍微有些诧异,“是吗?” 他放下茶杯,压下口中的苦味,“那个人还在吗?” 金鸿敛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大概是不在了。” 他总不能说,我看太子身边的那个婢女和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人行事风格很像。 就连脾气都几乎一模一样。 两人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会儿,茶也喝了,能说的都说了。 金鸿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日前来,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和我品茶。”筚趣阁 凌晏静静地凝视他几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先生是制毒世家,金家的人?” 金鸿握住杯子的手一僵,怎么也没料到凌晏前来竟是为了这事。 他还以为会和魏子渊有关。 他已经尽力遮掩和家族的关系了,没想到还是被查了出来。 金鸿眼皮微微下压,“殿下既然已经把我的身世摸清楚了,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想得到一味解药,救人用。” 凌晏没有遮掩,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目的。 “什么解药?” “红石散。” 第443章 为谁求药 “当——” 原本靠在石凳旁边的铁锹失去平衡,歪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凌晏眼皮微微抬起,扫了金鸿一眼。 他这个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金鸿敛眸,遮住眼底的情绪,红石散……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筚趣阁 他当初被逐出家族,就是因为泄露了红石散的部分秘方,以至被有心人复刻,坏了规矩。 所以在被逐出家族后,他从不对外提起自己的身份。 也没有再制过毒。 好像只要不触碰,事情便可以像没发生过一样。 他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但至少能让心里觉得好受些。 他甚至还在院子里种满了可解此毒的花。 可这花,终究还是解不了心结。 今日从凌晏口中听到了这三个字,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努力压制翻滚的心思,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 更何况对方还是来讨解药的。 见金鸿有些愣神,凌晏也不着急催促。只端起茶杯,轻轻晃动着手腕。 时不时小呷一口,格外沉稳。 一阵风过,花香满园。 金鸿回过神来,看向凌晏,“敢问太子,这解药是为谁求的?” “我身边的人。” 他没有明说,金鸿却猜到了七八分。 能让凌晏亲自上门求药的人,普天之下能有几个? 金鸿眉头稍微拢了拢,没有再细问下去。 只是心底还有些疑惑未消。 他顿了顿,“殿下,实不相瞒,不是我不愿意救,而是时隔多年,红石散的解药该如何调制,我也忘了。” “太子还是请回。” 凌晏听他这么说,也不着急,更没有生气。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疾不徐地吹开茶末,“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能办到的,定当竭力。” “殿下误会我了。不会便是不会,我何须说谎?” “呵。”凌晏轻笑一声,“是吗?” 语调有几分玩味,却也没有再逼迫他。 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石桌上画着圈,看着金鸿不起波澜的脸,起身。 “既然先生今日没有想起来,那我便明日再来问。” 金鸿一愣,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摇头叹息道,“太子这又是何苦?” “为值得的人做值得的事,从来都不苦。” 说罢,凌晏也不在久待,对着金鸿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这座宅子。 走之前,还扫了眼他十分珍视的花田。 在凌晏来之前,长风已经基本将宅子的情况摸清楚了。 这满园的花草,既可以是毒,也可以是药。 单看怎么用了。 凌晏的背影很快走出了大门,没惊动任何人,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除了桌上剩余的半盏茶水,几乎没有能证明他来过的东西。 按理说,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陛下盯着,不该这么容易进出才是。 金鸿想了一会儿,也不愿深究。 他最近越发疲软了,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也不愿费心去做这些事情。 他甚至想,等找到合适的机会,便向陛下说明自己想归隐山林。 或者直接偷偷溜走。 毕竟当初提拔他、给予他机会的人已经不在了。 守江山也不关他的事。 第444章 驱鬼 这一趟没得到解药,凌晏并不意外。 金鸿本就是魏子渊的幕僚,若是轻易就将解药给了他,他才该怀疑了。 走出宅子后,凌晏轻步踏入繁华的闹市,很快隐没于人群。 再加上有长风的遮掩,魏子渊的人暂时没有察觉到。 他没有在街上多做耽搁,而是直接回了庆竹苑。 在堂屋歇息了半晌,又逗弄了一番小黑。见长风拿着信笺进来,才抬头问道,“苏音呢?” “苏姑娘回来之后,在屋里稍微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说是想在街上转一转,买点东西。” 自从来了平都,苏音三天两头往外跑,长风已经习惯了。 而且她不喜有人跟着,故没派人保护。 凭苏音的功夫,一般人只有被她吊在树上打的份。 凌晏听完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接过他手中的信笺查看,简单吩咐了几句,便让人下去。 直到过了用晚膳的时辰,还不见苏音的人影,凌晏才开始觉得不对。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来了。 而且目前平都也没什么需要她亲自盯着的事情。 “她还没回来吗?”凌晏放下书,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问道。 长风立在一旁摇头,“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找找?” “去找找。”凌晏剑眉聚起,不知为何,今晚有些心绪不宁。 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庆竹苑内已经点上了灯笼,将屋里院外照得亮堂堂的,有些晃眼。 凌晏合着眼,闭目假寐。 可不出片刻,又蹙眉睁开双眼。 不行,坐在这里他始终觉得不安心。 凌晏刚踏出台阶,就见长风自院外而来,步履匆匆,脸上还有些焦急色。 凌晏没等他站定,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们没找到苏姑娘,只是在街上打听了她的行踪。” 长风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有人看到她最后拐进了暗巷,但没见出来。属下去看过了,里面有挣扎和拖曳的痕迹。” 话音落,满院寂静。 凌晏脸色本就不太好,现在彻底冷了下来。 开口,让人如坠冰窖,“查。” 长风得令,立马召集暗卫,只留两人在庆竹苑收着,其余全部去寻。 就连凌晏也出门了。 …… 伯府,后院。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陈寥就让人把这个院子围了起来。 伯府闭门谢客,侍卫守在四方,谁都探查不到里面的情形。 一白衣女子被绑在桃木架上,四周堆着干柴,面前的桌案上燃着香,摆着符纸,放着朱砂。 总之,但凡和驱鬼能沾上边的,这里都能看到。 何道人穿着一袭灰色长衫,摇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 他并未开始作法,还不到最好的时辰。 陈寥站在旁边,心底暗暗着急。 这事必须尽快办了,不然被凌晏察觉,事态会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局面。 他走到何道人身边,问,“何时才能开始?” 何道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掐指一算,“伯爷稍安勿躁,还得再等两刻钟,现在开始,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第445章 被绑的明明是我 驱鬼的事情,陈寥不懂,何道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档,把苏音抓回来,如果达不到效果,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要知道苏音本身功夫就不差,平时根本找不到机会。 这次是恰好撞上藏霜节,热闹的氛围引得人警惕性稍微放松了些,这才能得手。 陈寥暗暗压下心底的急躁,扭头看向管家,“你再去周围巡视一番,看侍卫有没有发现异常,如果有,不管是谁,必须马上向我汇报。” 他有一种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 若是顺利走过,前面繁花似锦,若是一步走错,便跌入万丈深渊。 陈寥抬头,凝视着面前还在昏迷中的女子,心里默默想着,苏音,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如果真是那个女人借尸还魂,他今日便要其灰飞烟灭,再也无法作怪。 管家也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马虎,当即领命而去。 “老爷,您说她究竟是不是……那个人啊?” 陶怡绕着苏音走了一圈,话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caso 夜里,提起这样的话题,心里总归有些发憷。 她面上紧绷,不断搅动着手中的帕子,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既紧张惊惧,又带着些激动。 “一切,等作法后再说。” 陈寥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有一阵嘈杂的脚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怎么样了?”陈梓玉匆匆而来。都来不及走近,当即便问道。 陈寥先是摇头,而后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这件事他让人不准告诉陈梓玉,到底是哪个嘴碎的说了出去! 陛下对陈家不比从前,对陈梓玉的监视自然也会更严,她这个时候回来,万一把陛下的人引过来怎么办? “爹放心,陛下在御书房处理折子呢,我是偷偷出宫的,没人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她表现得很乖,不再骄纵任性,陛下心中甚喜,对她也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陈寥并不赞同她的话。 魏子渊城府极深,岂能从表象看? 不过现在人都出宫了,也没有别的办法。 几个人的说话声终是惊醒了苏音。 她拢着眉头,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稍微有些不适应强光。 半晌后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在触及何道人的目光时,她当即明白了。 看来自己引起了怀疑,这些人以为她是恶鬼侵占了别人的身体,想驱鬼是吗? 陈寥和陶怡,以及陈梓玉并排而站,见她醒了,难得谁也没说话,只静静地凝着她。 三人紧紧盯着苏音的脸,分辨着她眼底的情绪。 有好奇有轻蔑,唯独没有他们所期待的躲闪和惊惧。 她就……一点都不怕? 陈寥心里难免打起了鼓。 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绑住,打了死结,苏音挣脱不开,用蛮力除了把手腕磨破外没有任何作用。 她索性不挣扎了。 借着周围火把的亮光,她一一扫过面前人的脸,突然发出一声低笑。 在寒夜里有些渗人。 “被绑的明明是我,怎么三位的表情如此严肃?” 第446章 主动招惹 苏音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言语间带着几分讥诮。 头发有些散乱,眼中映着火光,倒真有些嗜血的模样。 淡定地仿佛不知道此刻已经为人鱼肉了。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也不怕阎王爷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陶怡没忍住啐了一口。 像在给自己壮势。 苏音听完后摇头,“算命先生说过,我命太硬了,阎王不收。” 她突然转向在一旁计算时辰的何道人,“大师,你觉得那算命先生说得对吗?” 何道人冷不丁被点一句,竟是半天回答不上来。 饶是近距离观察苏音多次,也只能察觉到异样,不能找到更深的缘由。 所有才会设下这个阵法,想看她究竟是不是借尸还魂。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陈寥剑眉紧蹙,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半浑浊的眸子里满是怀疑,“苏音,你到底是谁?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苏音一点都没有身为鱼肉的自觉,反倒像是一个发号施令的人。 “是不是因为不甘心,所以换了个方式回来。” 陈寥尽量用委婉的话表达出来。 他知道苏音听得懂。 苏音继续问,“不甘心什么,听伯爷的意思,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伯爷还是要多积积阴德,少干点龌龊事。” “你说什么呢!”陶怡当即反驳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命人点火,给你烧得尸骨无存。” 苏音:“哦。” 要真像她说得这么威风,还用等到现在? 不咸不淡的回答刺激到了陶怡,胸口气闷得很,找不出合适的话。 苏音现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看谁都想刺两下。 “夫人别气,皱纹都遮不住了。” 就连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没说话的陈梓玉她也要主动招惹,“娘娘还不长教训啊? 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在你禁足的时间里,我和陛下曾在画舫上见过一面。 他当面跟我道歉,说没管好身边的狗,让我不要介意。” 苏音呵呵一笑,继续道,“我肯定是不介意的,就是不知道那条狗介不介意。” 苏音是个嘴毒的,只不过平时对大多事情都冷漠得很,懒得费口舌。 真要吵架,陈梓玉和陶怡两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几句话,就给陈梓玉气得脸色煞白。 她不相信陛下会这么说,可是……又不是那么坚定。 陛下对苏音太不一样了。 陈梓玉压下心头的不安,拔高音量,嗓音听起来尖锐刺耳,“闭嘴,小贱人!有了太子还勾引陛下,不知廉耻。” 苏音又是一笑,“我能脚踩两只船,你却连一只都守不住,可怜哟。” “你——!” 陈梓玉指着她,手臂微微颤抖,脸色涨红,“这么说,你承认勾引陛下了?” “怪就只能怪娘娘太没有魅力了。” “你胡说,”陈梓玉厉声反驳道,“本宫能为陛下排忧解难,进言献策,你能做什么? 别以为陛下对你特别,你不过是沾了那个女人的光。” 第447章 伯爷胆子太小 陈梓玉的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带着几分歇斯底里。 同时拔高音量以壮势。 这句话里多少真多少假,在场的人都清楚。 “娘娘,进言献策的,到底是谁,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苏音扯着嘴角,清浅的嗓音混着冷风,吹进陈梓玉耳朵里。 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火光映照下,瞳孔微微放大。 她上前两步,伸手一指,嘴里念念有词,“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陈梓玉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情绪有些失控。 陶怡连忙在旁边拽住她,束缚住她的双臂,“别冲动,现在事情还没解决,不可乱了分寸。” 她现在这副近乎癫狂的模样,哪里有半分身为昭仪的气度。 陈梓玉的情绪在陶怡的安抚中逐渐稳定下来,一双桃花眼此刻瞬也不瞬地盯着苏音。 有恨意,也有恐惧。 陈寥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听着,没有发言。筚趣阁 刚才苏音说的话十分含糊,看似让人猜到了身份,可细细想去,即使否认也没有任何不妥。 她从没有说过自己就是念卿。 甚至都没提过自己和她熟识。 陈寥脑中的念头还没过去,抬眼,便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若非如此,西楚大皇子怎么会在国宴上提另外一个人呢? 伯爷,您说是。” 说多错多,陈寥没有搭话。 苏音长叹一声,稍微仰头,靠在身后的桃木架上,闭着眼睛假寐。 须臾,突然问道,“伯爷想过今天这件事的后果吗?” 伯府在没有任何缘由的情况下将她抓走,不管何道人能不能验出她的真实身份,都必须承受凌晏的怒火。 她消失了这么久,庆竹苑想必已经收到了消息。 凭长风等人的办事能力,搜查到这里,早晚的事。 见陈寥不说话,苏音又是一阵轻笑,“要我说,还是伯爷胆子太小。” 她兀得睁开双眼,直直地看向陈寥,“既然我人都在你手里了,只要第一时间杀掉我,不管我到底是谁,这事就算尘埃落定。” 她朝对方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陈寥不敢动手杀她。 人死,万事都无法挽回,什么说辞都搪塞不过去。 她死了,伯府不会好过。 陈寥并不理会她的话,而是看向剩余的一小节香,“还有多久。” 何道人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很快,半刻钟。” …… 月凉如水,照在御书房外的青石上,泛着盈盈白光。 魏子渊看完最后一份折子,眼底满是倦色。 抬手,将烛火挑暗了些,起身准备去榻上休息,突然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魏子渊脚步一顿,眉头拢起。 今日颇费心神,以至于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若非要事,没人敢来打扰。 遂重新坐回书案后方,淡淡地应了句,“进来。” 门外是葛樟。 听到回应,立马推门而入,三两步行至魏子渊跟前,“陛下,庆竹苑那边出事了。” 魏子渊一愣,“什么事。” “苏音不见了。” 第448章 发热的符 魏子渊呼吸一窒,方才的那点困意顿时就被吓没了。 “怎么回事?” “属下打探到的消息时,苏音从下午出去便一直没回来,太子不放心,派人去寻,结果在她最后出现的暗巷发现了挣扎和拖拽的痕迹。” 魏子渊听完后,太阳穴突突直跳。 平都城内,有理由抓走苏音的人,除了他,最大的怀疑便是陈寥。 只是陈寥抓苏音干什么,难不成为了报仇? 如果将官场失意全都算到一个小女子头上,魏子渊才真觉得他脑子被驴踢了。 “陈寥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葛樟摇头,“风平浪静,很正常。” 这段时间去陈家拜访的人少了,大门紧闭,少见人进出。 今日亦是如此。 魏子渊并不相信陈寥是真的老实了,有时候,太过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他负手在身后,眼睛微眯,又问道,“玉芙宫呢?” “娘娘在日落时分出宫去了,应该是回了伯府。” 魏子渊思索一阵,道,“密切注意伯府和凌晏的动向,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汇报。” 今晚大概又是一个不眠夜。 …… 时辰已到,何道人便开始作法。 围着苏音又唱又跳,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周围的三个人屏息凝神。 侍卫戒严,院中人皆肃穆。 最放松的反倒是苏音。 何道人是有几分本事的,但……也仅有几分了。 作法伊始,苏音确有些不舒服。 心神不宁,脑袋阵阵发晕,头痛欲裂。 只是她忍耐力极好,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除了愈发苍白的脸色外,让人察觉不出其他异样。 陈寥紧盯着她的脸,陈梓玉也紧紧攥着陶怡的手臂。 心里默念着,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看着苏音一张娇俏的小脸逐渐变得苍白,甚至隐隐透明,几个人仿佛都瞧见了希望。 何道人亦有同样的感觉。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而后不论他如何作法,都感觉面前似乎被一道屏障给挡住了,根本透不过去。caso 苏音的脸也慢慢恢复了血色,头痛心悸等症状一并消失。 贴着手腕的地方,有一道热流源源不断地透过皮肤,涌向四肢百骸。 她把方真大师赠的符,缝在了袖口偏上的位置。 发热的自然也是那道符。 苏音嘴角微微勾起,没想到方真大师早就算到了这一切,未雨绸缪。 何道人最开始还能如常跳动,后来动作愈发僵硬,到最后竟“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自己的血,破了自己的阵。 而被符护着的苏音安然无恙。 众人都被面前这一切打得措手不及。 陈寥三两步跑到何道人身边,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 他心里暗道不妙,这时候也不敢多做耽搁,一双眸子紧紧地锁住苏音,快速思考应对之策。 驱鬼的计划显然是失败了。 这人,杀还是不杀? 正在他犹豫之际,突然,十几个人从天而降,将院内的人尽数围了起来。 这些人陈寥不认识,但从衣着来看,应该是凌晏的暗卫。 第449章 悄悄把事办了 完了…… 这是陈寥心中的第一念头。 在这些暗卫出现后,侯府的侍卫才匆匆赶来,又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院子里的氛围顿时添了几分肃杀。 刀剑森寒,气氛降至冰点。 寂静中,只听得一声巨响,伯府的大门直接被人撞开。 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结实的木门竟然直接碎成了两半。 这动静足以将附近宅子的人吸引过来,纷纷起身披着衣裳去查看。 一看伯府门前闹嚷嚷的,又是火光又是剑影,顿时把脑袋收了回去。 看热闹哪里抵得过命重要? 权贵们斗法,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以掺和的。 还是回去睡觉。 凌晏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带着人把伯府的门给破了,裹着浑身寒气走到后院。 长风跟在他身后,看着被绑在桃木架上的苏音,一时也怒了。 东宫的人,怎能随便被人欺负了去? 他刚要去解开捆住苏音的麻绳,身边的人更快。 凌晏直接抽走了他腰间的长剑,飞身上了台子,斩断麻绳。 苏音浑身疲软,没了麻绳的束缚,眼见就要往地上倒,凌晏赶紧伸手搂住她,让她贴在自己身上。 “你怎么样?”凌晏语气染上了焦急。 苏音摇摇头。 虽然方真大师送的符确实保护了她,但她也并非丝毫无损。 尤其是现在,何道人作法停止后,袖口的温度也逐渐散去。 她浑身隐隐如针扎。 “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他见苏音根本站不住,干脆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 苏音瘦瘦小小的,抱起来没什么重量。 凌晏没费多大力气,抱着她足尖轻点,落在地上。 苏音整个人窝在他怀中,疲惫地阖上眼。 桌案上的一炷香刚好燃烧殆尽,残烟袅袅,消散在风中。 凌晏冷眼瞧着站在一旁不敢作声的母女,视线兜转一圈,最后落在陈寥身上。 “伯爷今日想悄悄地把事情办了,我今日便也悄悄地把事情办了。” 他眼皮微微下压,明显是起了杀意。 长风这个时候是万不敢说话的,偏偏怀中的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凌晏眉头一蹙,垂眸看她,“怎么了?” “殿下,这里让我觉得不舒服。” “那我们现在就离开。” 凌晏抱着她大步往门口走,朝长风使了个眼色,让他留下来处理。 周围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走了两个,剩下的还站在原地。 陈寥以为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谁知长风并不拔刀,只是冲着暗卫吼道,“砸!” 中气十足。 砸?! 陈寥还没反应过来,训练有素的暗卫便开始砸东西。 但凡侯府中能见到的,不管是贵重的还是便宜的,都免不了毒手。caso 犹如蝗虫过境。 一群暗卫干起强盗的事情来,丝毫不手生。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足足半个时辰在停下。 将东西砸完后,长风也不逗留,一句话没说,带着人直接离开。 还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的。 陈寥全程沉默,嘴角忍不住抽搐。 等人都撤走后,陶怡才跑过来扶着他,“老爷,他们也太过分了些……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第450章 是我不够警惕 陈寥直接气晕了过去。 伯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好在陶怡还算清醒,心知凌晏发泄一通后,这事就算完了,不会再派人过来。 所以赶紧让陈梓玉先回宫,稳住陛下那边。 自己则留下收拾残局。 府里几乎已经不能看了,四处都是碎片和划痕,就连院里的花草都没放过。 魏子渊一直在御书房里等着消息。 刚躺上软榻闭目养神,葛樟就敲门进来了,“陛下。” “怎么样了?” 葛樟将伯府的情况一一告知,魏子渊听完后一阵沉默。 思忖片刻,嘴角轻勾。 凌晏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的解决了。 也亏得苏音没事,不要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魏子渊突然问道,“你说,陈寥请人驱鬼,结果呢,苏音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件事,他也有怀疑。caso 葛樟摇头,“苏音没有异样,反倒是那个何道人吐血昏迷了。” 魏子渊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开。 摆摆手,示意葛樟离去。 …… 凌晏一路将苏音抱回了自己的院子,面色不佳。 他刚准备吩咐人去叫大夫,却被苏音拉住了手,摇摇头。 “殿下我没事,只是浑身乏力而已,他们并未对我动手。” 陈寥的目的是为了验明她的身份,皮肉之苦起不了作用。 所以没有白费力气逼供之类的。 凌晏见她唇色不如往常红润,伸手用指腹轻轻擦了擦,挨着她坐下,“怎么回事?” “是我不够警惕,在酒楼里中了招。” “难怪。” 苏音:“嗯?” 凌晏简单说明了一下傍晚的情况,“得到的线索太少,所以才来晚了,幸好你无碍。” 当时他想杀了陈寥的心都有了,但后来还是忍住了。 不是不能杀,而是不能在明面上杀。 就算让魏子渊处理,最后也只会不痛不痒地过去,倒不如做些实际的,让伯府大出血一回。 苏音笑着抱住他的手臂,轻轻将头靠上去,“我命很硬的,殿下放心。” 声音软糯,却不难听出其中的虚弱。 凌晏任由她靠着,心总算定了下来。 垂眸看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音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 凌晏被她弄得迷糊,淡笑道,“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殿下,我饿了,想吃蛋炒饭。” 她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刚才头痛还不觉得,现在症状消失,又渴又饿。 凌晏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我让人去跟厨房说一声。” “好。” 苏音乖乖地接过水杯,温热自掌心蔓延,温度刚好合适。 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小小地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将水杯放到一边,伸手去摸缝在袖中的符。 那符原本是个三角状,此刻摸起来却软塌塌的,不见棱角。 苏音觉得有些奇怪,慢慢挪到柜子边,在里面摸索一阵,找出一盒针。 她用针尖稍微将布料挑开一个洞,顷刻便有黑色的粉末渗出。 苏音一愣,索性将缝上去的那块布扯开。 第451章 你干脆用嘴喂好了 针脚被扯散,线头跟着断了。 没了裹着的布料,黑灰当即洒落出来,弄得到处都是。 隐隐还能闻到烧焦的味道。 苏音白净的手指捻起黑灰,放在鼻尖闻了闻,心中还是有些震撼的。 这符,大概是替她挡了这一灾。 苏音慢慢地将黑灰打扫干净,思虑未停。 方真大师对她未免也太好了些。 这种级别的符箓,即使重金上山求,或者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到达净山寺,也不一定能拿到。 可他在去往北璃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主动赠与…… 苏音摁了摁眉心,又想起了在师父房间里找到的那本佛经。 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凌晏去而复返,刚让人去厨房吩咐,进来就看到她满手黑灰,不由得一愣。 “这是什么?” “方真大师当初赠的符,”苏音没有瞒他,亦没有多说,只是用扯下来的那块布料将黑灰包住,“现下毁了。” 凌晏蓦得记起当时在树林中的情形,笑了笑,“用了,才算有意义。” 苏音跟着轻扬嘴角。 她并未觉得可惜,只是揉搓着这一捧黑灰,总会让她忍不住回忆师父身前和她说过的话。 只字未提方真大师。 苏音只要稍微多动些脑子,便又开始作痛,她索性不想了。 看向凌晏,“殿下,厨房还没做好吗?” “便是当即准备也没有这么快,”凌晏起身给他拿了盘坚果过来,“若是饿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嗯。” 苏音抬手,刚要碰到盘子,突然发现自己手还脏着。 指尖尽是黑色的痕迹。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开口,杏仁就递到自己嘴边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正捻着杏仁,骨节分明,赏心悦目。 “吃啊,看着我做什么?” 说着,又往前送了送。 苏音张嘴叼走杏仁,尽量避开他的指尖。 凌晏却跟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虽然是喂给她吃,但露在外面的部分越来越少。 苏音无论怎么张嘴,都能碰到他的手指。 她无奈道,“殿下,你干脆用嘴喂我好了。” 凌晏眉毛一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早说嘛。” 说着,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咬着二分之一,朝她扬了扬下巴,意思很明显。 苏音:“……”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苏音又气又笑,“殿下,别闹了。” “快点。” 凌晏不依不饶,牙齿咬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但苏音还是听懂了。 看他坚持的模样,苏音无法,只能慢慢凑过去。 明明不到一尺的距离,在她龟速挪动下,半天都没碰上。 凌晏也不着急,只拿一双带桃花的眼盯着她,看她耳尖慢慢染上粉红,还故作镇定的模样。caso 终于等到苏音凑近,他却突然一卷,将杏仁整个吞入口中。 苏音一愣,刚要往后退,就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扶住了后脑勺,身体往前倾。 唇瓣相接。 趁着她张嘴的时候,凌晏将杏仁渡给了她,然后若无其事地又亲了两口,这才退开。 “……” 第452章 我信殿下 苏音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红透了。 她机械地咬着嘴里的杏仁,吞下去后,连连摆手,“不吃了不吃了,我的蛋炒饭肯定马上就做好了。” 她甚至往后退了退。 而凌晏又怎么会让她如意呢? 他放下盘子,直接靠过去,拥住了她。 不带一丝情欲的拥抱。 凌晏的手搭在她背上,苏音的下巴靠在他颈窝。 这时候才发现他的情绪不太对。 “殿下,你怎么了?”苏音开口,想扭头看他的表情,却被摁住了,不让动弹。 半晌后,凌晏的声音才传来,“没事,让我抱会儿就行。” 听起来有些闷。 苏音不知道,刚才他走到后院,看她被绑在桃木架上,面前还有一堆驱鬼的东西,心跳得有多厉害。 害怕失去。 害怕一不小心,她就不见了。 同时也暗暗庆幸,她将那枚符箓随身携带。 苏音心思通透,沉默了片刻便猜着了他的心思。 手跟着往上,抚摸过他的脊背,最后落在肩头,拍了拍,“殿下放心,阎王爷都没能收了我,更何况是一个何道人。” 话未落,头上就被搓了两把。 凌晏稍微松开她,垂眸沉声道,“不会有下次。” 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这世上能有一个何道人,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说到底,还是没护好她。 苏音直接凑到他面前,脸色逐渐恢复红润,嘴唇也开始有些血色。 “我信殿下。” 凌晏低笑,正好咬她耳朵,突然听到院外匆匆的脚步,以及嘹亮的一声,“殿下——” 长风裹着一身夜色,混着露水,刚从伯府回来。 他是回来复命的,但没想到又好死不死地撞上了这一幕。 幸好脚还没来得及踏进门槛,及时收了回来。 长风躲在门背后,猛得一拍脑袋。 声音大得连屋里两人毒听得清清楚楚。 苏音眸光一闪,可别拍傻了,到时候就跟洛七一样了。 两人没再拥着,但手还勾在一起。 凌晏清了清嗓子,瞬间又是那个矜贵的宣周太子,“进来。” 长风这才再度出现,只是眼皮一直垂着,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长风:“都妥了。” 暗卫的破坏力自是不用说,现在的伯府除了墙壁和房梁外,其余什么都是坏的。 就连牌匾都被拆了下来,掉在地上碎成三半。 牌匾上写的还是“侯府”二字,降爵后没来得及换新的上去。 现在好了,长风替他解决了一半,免得到时候还要着人上去拆。 苏音在一旁听得眉眼弯弯。 只怕里面的人听到会气死。 凌晏听完汇报后,便让长风离开,这时候恰好厨房的人把蛋炒饭做好,端了进来。 米粒颗颗金黄,加了腊肉末和葱,令人食欲大增。 小黑闻着香来了,跳上床绕着苏音喵喵叫。 于是一人一猫分食完这碗蛋炒饭才算罢休。 “殿下,藏霜节也过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苏音把空碗递给凌晏的时候,突然问道。 第453章 意料之外的人 凌晏没有任何犹豫,点点头,“是该走了。” 之前是魏子渊相邀,现在藏霜节已过,便该启程离开了。 平都目前看着风平浪静,可实际上已经暗潮涌动。 自他们来后,侯府和魏子渊离心,矛盾已经摊在了明面上。 朝中几位老臣经叶家一事后,暗中偏向魏然的不少。 虽然这些人手中并无多少实权,可号召力还在,足够和尚未站稳的新秀分庭抗礼。 再待下去,可就要卷入是非了。 只不过还有一事未解决。 第二日,凌晏掐着时间,避开魏子渊的耳目,再度走进金鸿的宅子。caso 金鸿今日没有除草,而是在煮茶。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甜中微微带着丝涩意。 这是今年的贡茶,魏子渊让人拿了几两给他,足以见对他的重视。 金鸿知道凌晏说到做到,可看到他进来,还是有些吃惊。 不自觉摇头低笑,“太子殿下。” “金先生。” 凌晏在他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煮茶。 该说的昨天都已经说了,重复反而让人厌恶,反正他知道自己来的目的。 红泥小火炉,炉上白烟滚滚。 金鸿给凌晏斟了一杯,“太子殿下尝尝?” “多谢。” 两人对坐,闲聊了一会儿,不涉及朝政,只谈见闻。 凌晏名义上在青城山静养,实则该去的地方都去得差不多了,见识不可谓不广。 金鸿虽然被赶出了家族,但此前也是族中翘楚,博古通今,再加上之后各地流浪,胸怀同样广阔。 两人相谈甚欢。 越是和他深聊下去,越能发现凌晏的不同寻常。 同样都是皇子,金鸿难免会把魏子渊和凌晏放在一起比较。 很显然,当今陛下的胸怀和见识都是比不过面前这位的。 金鸿倒掉杯中的残茶,重新满上一杯,突然有些感慨。 若当初那人还在,北璃形势只怕会比现在好得多。 作为御书房的常客,且逐渐淡出局外后,金鸿能比旁人更快地察觉朝中变化。 只怕北璃过不了过久,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 宫中不见刀剑,却处处都是人血。 金鸿敛下眸子中的情绪,没让凌晏看到。 凌晏只待了半个时辰便走了,金鸿望着他的背影,看向被竹篱笆圈起的橙红色的花,再度陷入沉思。 大门突然又被推开,金鸿听到声音,以为是凌晏去而复返。 抬头,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秦枫。 脸色当即微变,将人引入屋内,关上门,“你怎么来了?” 之前陈寥一直在下令抓捕他,最近出事,分身乏术,搜捕松懈了些。 他还以为秦枫早就离开了平都,没想到今日居然能重新见到。 相比于他的紧张,秦枫反而放松些,站在他面前,“我们,该有一年多未见了?” 金鸿没有出声,只是点头。 自念卿死后,秦枫也跟着销声匿迹了。 金鸿倒是想帮他,可那个时候但凡跟念卿有关系的人,魏子渊都看得很紧。 他若是冒然去找秦枫,反而是害他。 第454章 我有个条件 而秦枫不联系他的原因很简单。 虽然主子是伯乐,发现了金鸿的才华,可金鸿说到底还是给魏子渊办事,替魏子渊筹谋划策。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从前的恩情。 但今天这一趟却是非来不可。 金鸿知他有话要说,又知他心存警惕,遂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防我,也防得这般严密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忘恩负义之徒?”筚趣阁 念卿对他的恩,他不曾忘记。 可要他反魏子渊,又难如登天。 原本一年前他就想归隐,随便找个小村子窝着,余生便这么度过。 但魏子渊不放人,且他的再三推辞已经惹恼了他,再说下去,只会被囚禁起来。 所以他才折中,拒绝入朝为官,而是在闹市中要了处小宅子。 想着至少秦枫还在,她留下的势力便不会轻易散去。 万一事情还有转机呢? 没想到,一晃就是一年了。 秦枫并没有被他的怒气所影响,只淡淡地应了声,并不想去细究,而是直接说明来意。 “我要红石散的解药。” 又是红石散。 多年不曾听到的药名,最近已经听了好几遍了。 这不得不让金鸿生出怀疑。 凌晏要解药去救身边的人,那秦枫呢,他要去救谁? 当年,虽说药方被泄露,但也并非轻易能制得。 里面的许多药材,可能一般人连名字都不曾听说过,且大半都十分名贵。 可以说,红石散的制备不易,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就那么多人中毒。 除非……除非这两人要解药,都是为了一个人。 “可以,”金鸿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但是我有个条件,你要告诉我,这解药是为谁而求的?” 秦枫:“……” “是不是太子身边的那个婢女?” 金鸿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就连他都觉得苏音的行事做派很像念卿,秦枫这个时常跟在她身边的属下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见金鸿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秦枫突然绷不住了,无奈一笑,“看来你脑子还没生锈。” “……多谢。” 金鸿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并未就此揭过,“你为什么会替她求药?” 他眼底的怀疑愈发浓烈,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最后都被自己一一否定。 “这件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秦枫不准备和他解释,“宣周的人还有两天便会离开,希望你届时已经准备好了解药。” 人在平都,送药之事再怎么都会好办些。 金鸿见他不愿意说,也知道勉强不来,只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秦枫来得快,去得也快。 魏子渊的人没有发现凌晏的踪迹,但对秦枫一直关注着。所以在他刚离开宅子,葛樟就已经把消息带回了宫里。 魏子渊靠在椅背上听完,眉头蹙起,“秦枫找完他之后呢,他有什么反常的行为吗?” 葛樟回禀,“没有,金先生照旧折腾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累了就喝茶下棋,一切如常。” 这些是金鸿每日必做的事情,有时候他还会用花瓣熬一些花浆,或者做些蜜饯。 所以哪怕他今日已经开始着手制药,暗卫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第455章 需要把秦枫抓回来吗 魏子渊听完他的话,微微垂着眼皮,边叹息边以气音说道,“没什么反常……”caso 他还是觉得奇怪。 直觉告诉他不会那么简单。 这一年,秦枫都没找过金鸿,怎么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他了呢? “还有吗?”魏子渊想知道两人都谈了些什么。 葛樟摇头,“秦枫武功很好,我们的人怕被发现,不敢靠得太近。但两人交谈不足一刻钟,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魏子渊对这句话还是认同的。 御书房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火苗不断跳动,被外面的风吹得东倒西歪。 魏子渊稍微扭头,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向外面斑驳映在灰黑色天空上的树影。 这天,是越发寒凉了。 “陛下,”葛樟斟酌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出声,“需要属下把秦枫抓回来吗?” 他知道陛下一直在关注秦枫的动向,不过秦枫也足够聪明,他们并非时时都能了解他的行踪。 时断时续,还经常扑空。 最长的一次,将近三个月完全不知他身处何处。 现下他现身,正是最好的时机。 魏子渊摇头,“不必,关注着就是。” 葛樟没忍住又劝了一句,“陛下,其实杀了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杀了他……魏子渊何尝不知道要永绝后患。 可是在几次在下发命令的前一刻,他都犹豫了。 内心极度拉扯。 一方面,是不想给他反扑的机会。念卿培养出来的人什么样他清楚,忠心且聪明。 他不是没想过收编,但对方面临再严密的追杀和布控都不屈服,接连逃脱,甚至连原本手下集结的人都遣散了。 从市井中来,又归于市井,如同一滴水汇入大海,哪里还分辨得出? 另一方面,留着秦枫在平都游蹿,知道他还在算计,还在谋划,魏子渊会有一种念卿还存活于世的错觉。 他不想让这种感觉消失。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挺病态的。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孤知道,但孤不想这么做。”魏子渊盯着葛樟,态度很坚定。 葛樟跟在他身边多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闻言,抱拳,“属下知道了。” “嗯,”魏子渊今日也乏了,摆手示意他下去,“继续监视就是,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汇报。” “是。” 葛樟转身要走,刚迈步到门口,突然听魏子渊道,“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 魏子渊眯了眯眼,想到了一个可能,“你去查查,苏音来北璃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和秦枫接触过。” 他说完后,还补充了一句,“一定要查仔细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属下明白。” 葛樟离开不久,魏子渊刚要去休息,门外又有侍卫敲门。 “陛下,昭仪娘娘来了。” 魏子渊心里塞着许多事,正堵得慌,直接道,“不见。” 伯府那一烂摊子事情还没搞明白,他看着陈梓玉心里只会更不舒服。 凌晏不是命人把写着“侯府”二字的牌匾给砸了吗,他明日就让人把新的牌匾送过去。 鎏金的“伯府”二字。 恶心不死他。 做事也不知道严密些,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456章 小没良心的 凌晏回到庆竹苑时,长风正领着一群人在收拾东西。 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临走,还是有好些东西需要整理妥帖。 这些干杂活的侍卫都有官阶在身,唯独白身的苏音最自在。 此刻,她正躺在摇椅上,眯着眼晒太阳,手边还有一盘洗好的青提。 摇椅摆在院内的柳树下,柳条时不时在她身上扫过,她恍若未觉。 凌晏笑了笑,抬腿走过去,捻起一颗青提,放进嘴里,“你倒是潇洒,东西都整理好了?” “就几身衣裳,早就好了。” 凌晏眉毛一挑,“又是团团塞到包袱里,拿出来皱巴巴的样子?” 苏音嗓子一噎,“倒也没有殿下说得这么夸张,晾一晾就好了。” 她原本闭目养神,凌晏过来跟她搭话,反倒让她没了困意。 睫毛微颤,慢慢睁开眼,看向俯视自己的人,嘴角漾出一抹笑,“殿下又去找金鸿了?” “对。” 苏音目光在他脸上兜了一圈,“看样子,是没成功。” “小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凌晏笑骂了一句,走近两步,俯身掐着她的脸。 指腹触感柔软,让他分外流连。 苏音杏眼水润,顺着他的话道,“殿下,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 他还是没有放过她的脸,转掐为捏。 周围的仆人早就见怪不怪了,目不斜视地坐着手头的事。 “殿下。”苏音突然道。 凌晏不明所以,“嗯?” 清澈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里面的感激之意凌晏看懂了。 “我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事,不给就不给,高太医可能就多花些时间罢了。” 金鸿的过往,苏音了解一些。 有可能是戳到他痛处了,而她又不可能直接找他要。 上次茶馆一见,他应该已经起疑了。 凌晏眉头一拧,虽然没说,但却不是很赞同她的话。 她是不知道自己上次毒发,疼得死去活来,都说胡话了吗? 凌晏不想再经历一次。 等高术做出解药,得什么时候去了? 远在京城的高太医打了两个喷嚏,环视一周,“是不是你们谁在骂我?” 周围几个苦哈哈磨药的人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凌晏道,“无妨,反正还有两日,多去几趟便是。” 苏音握住他的手,将他往自己面前拽了拽。 这点力气当然拽不动凌晏,他自己凑近了,“想跟我说什么?” “啵。” 苏音结结实实地亲在他脸上,声音很响,把周围走动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看了一眼,赶紧低头。 娘耶,光天化日的,不敢看不敢看。 趁着凌晏怔愣的时候,苏音直接松开他的手跑了,“殿下,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先回院子了。” 凌晏看着她飞快跑远,轻笑一声,任由她去了。 凌晏这一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拿到解药,一直到晚上,天色转暗,逐渐下起雨来,他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恰好他要外出办点事,遂撑着伞,走入雨幕中。 归来时,路过夜市,顺便买了些零嘴,刚走出门槛,便看到几个小孩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第457章 离开平都 他进的是一个零嘴铺子,里面什么都有,价格也便宜,所以周围很多小孩都会过来买。 孩子天真无邪,也不会注意避让,有一个半高的小男孩直接撞在他身上。 男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撞到人之后懵懵的,跌坐在地上一时没起来。 抬头看着凌晏,小手指扣着他衣摆的云纹,“这个,好好看啊。” 凌晏无声一笑,将他扶起来,“你这一摔,估计回去要挨骂了。” 地上都是雨水,在门口摔一跤,衣裳全都打湿了。 他伸手将男孩扶起来,却在刹那发现了不对劲。 这男孩手里藏有东西,正在往他袖子里塞。 凌晏眸光一凝,眼神突然就变了。 男孩吓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有人、有人让我给你的。” 说完,慌忙起身,跟自己的小伙伴进店铺买零嘴去了。 在别人看来,仿佛就是冲撞到一个贵人,被吓坏了。 凌晏没有回头,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大步离开。 等回到庆竹苑,他才将瓶子拿出来。 药瓶呈深棕色,和那小孩子的衣裳颜色接近,不容易被发现。 但瓶身没有明显的标识,不知道谁给的。 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枚药丸。 凌晏有些怔愣,他猜到这应该是金鸿给的,可上午不是才拒绝过吗? 苏音恰好这个时候进来,手里还端着宵夜,“殿下晚上没吃多少东西,我正好也饿了,要不要一起。” “嗯。” 凌晏应了一声,抬手招她过去,“一个小孩子给的。” 他顺手把药递给苏音。 苏音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花香味,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却记不起来了。 “是金鸿让带的吗?” “可能。”凌晏道,“等回去让高术检查检查,再做定论。” …… 两日后,宣周、西楚和姜国的车马一同启程。 两侧有百姓围着,对车里的人依旧十分好奇。 国宴一结束,不知何时才能再看到这样的盛况。 苏音撩开一侧帘子,目光恰好撞见乔装之后,混在人群中的秦枫。caso 她轻轻颔首,秦枫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苏音给他的指令还是留在平都。 两兄弟争斗,他只要时不时添把火就好了,他略感神伤的是,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秦枫知道自己最近暴露了,不敢待得太久,站了片刻就离开。 苏音看着他逐渐引入巷陌,眼皮微垂。 眼里的情绪一同被敛下。 魏子渊今日出宫了,站在高处,俯视着几辆缓缓行驶的马车。 他身边还有魏然。 两人谁都没说话,可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最前方的那辆马车上。 魏然瞥了旁边的人一眼,突然舒了口气,“等把这些人送走,皇兄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免得成日担心他们在平都搞小动作。” 他跟没骨头似的倚在旁边的柱子上,眼底带着淡淡的青灰,身上还有酒味。 魏子渊略显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昨晚又去哪里疯玩了?” 魏然嘿嘿一笑,“湖心亭,昨晚雨势太大,我不想走,索性喝了一夜酒。” 第458章 带走了一只猫 这些魏子渊早就知道了。 他连昨夜喝酒的人是谁都清清楚楚。 不过令他安心的是,昨晚魏然身边都是平都有名的纨绔子弟,平日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时常逃课。 魏子渊看向眼皮微微耷拉的人,试探地问道,“国宴结束,外客也走了,你不会想溜了?” 他自然是不希望魏然继续留在平都,可话却是反着说。 魏然和他相识这么多年,怎会不清楚他的脾气,遂笑道,“我便是在平都,皇兄也休想让我处理那些繁琐的事情。” 他甚至略微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似酒还未醒的样子,“这种事情,皇兄一个人烦就是了,臣弟还没玩够呢。” 魏子渊眯了眯眼,“还没玩够,还想去哪里玩?一天天的不着调,孤真想把你扔到最苦的那个部门去。” “哎呀,人生在世,该尽欢时就得尽欢。” 魏然打了个呵欠,他是真的困了。 “皇兄,臣弟要回府补觉了,一夜未睡,困死了。” “赶紧去,先让下人烧点热水沐浴,这些睡得舒服些。” “多谢皇兄。” 魏然说着走远了,魏子渊还站在原地,负手盯着他的背影,面色不辨喜怒。 这次,他没说自己要离开。 魏子渊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了。 回到御书房,听葛樟回禀完事情后,魏子渊突然问道,“苏音离开时,可有何异样?” 她到平都来,看似无心,却处处都有算计。 走得时候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 魏子渊不信。 葛樟一直留意着庆竹苑,闻言摇头,“没有,额……陛下,她带走一只猫算不算?” “什么?”魏子渊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音走的时候,带走了我们北璃的一只黑猫。” “……” 魏子渊也不知说什么好,带走一只猫,好像算不上什么异常,但也算不得正常就是了。 “罢了,你先下去。” “是。” 葛樟出了御书房,刚走下台阶,突然看到属下匆匆而来,手里还拿着一张信纸。 待走近后,方才问道,“何事?” 下属将信纸递给他,“大人,这是在庆竹苑找到的,苏音住的那个院子里。” 只是一联诗而已,随意地摆在梳妆台上。 下属本来不太在意,但想到葛樟吩咐过,但凡庆竹苑里找到的东西,都要呈上,所以他就来了。 葛樟垂眸,看着纸上的诗句。 没什么寓意,风花作伴,雪月相依,他以为苏音和寻常女子不同,不会喜欢这些东西,没想到竟然会作这种诗。caso “知道了,你先下去。” 葛樟拿着信纸,重新扣响御书房的门。 魏子渊正在批阅折子,见他去而复返,抬起头来,“何事?” 葛樟恭敬地将信纸递上去,“陛下,这是在苏音的房间里找到的。” “哦,拿来。” 魏子渊最开始也只是有些好奇,及至低头看到这联诗,脸色大变,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面色瞬间苍白。 这一联诗,上联出自他,下联出自念卿。 当时兴起,赏月喝酒作诗,只有两人在,随口而出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第459章 她自会明白 是她。 果然是她。 她就是念卿! 此前的种种试探,只是让魏子渊信了七八分,现在是确信无疑了。 而她留这一联诗也绝非偶然,就是故意想让自己知道,她回来了。 魏子渊脸色煞白,紧紧攥着信纸,双目圆瞪,看向葛樟的目光十分迫切,开口,声音发抖,“宣周的车马现在走到哪里了?” “应该刚出城门不久。” “快,去把他们拦下来!”魏子渊脱口而出,并未思考太多。 激动到不断在桌案旁边踱步。 葛樟见他情绪不太对,立马道,“陛下,属下确实可以当即拦下,可师出无名啊。” 从凌晏进入北璃开始,宣周的十万大军便驻扎在了两国边境,显然是为凌晏撑腰。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宣周当即就会拔营开战。 葛樟不知陛下为何如此激动,可作为下属,他理应规劝。 魏子渊头脑只热了片刻,葛樟的话无疑是一盆冷水,兜头朝他浇了下来,顿时让他冷静了不少。 是啊,师出无名。 她现在是宣周太子身边的人,他没有理由强留她。筚趣阁 就算拦下马车,也无济于事。 魏子渊颓然地坐回罗圈椅上,目光直直地落在信纸上,眼底逐渐蔓延起了血丝。 如果当初确信是她,他不管用什么方法,绑架也好,威胁也罢,都要让她留下。 可是…… 魏子渊突然自嘲一笑,指尖揉搓这薄薄的信纸——这才是她的办事风格。 在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离开的时候扔下一颗惊雷。 一股疲惫感从心底升起,让他忍不住抬手摁了摁眉心。 将信纸收好,从桌案下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葛樟,“你骑快马,把这个亲自教到她手上。” 葛樟一愣,双手接过,“是,陛下有什么话传达吗?” 同在魏子渊手底下办事,葛樟和念卿也算熟识,看陛下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想不通,当初人明明已经死了,连尸首都被烧成了灰。 怎么会又出现了呢? 难道这世上的鬼神之说,莫非都是真的…… “你给她,她自会明白。” “是。” 葛樟在距离城门口五里的地方追上了马车。 彼时,西楚和姜国的队伍已经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散去。 马车急停,车厢内的人由于惯性往前扑,苏音一个没留神,额头直接磕在了车壁上。 疼得要命。 凌晏把她拽到自己身边,沉声道,“外面怎么回事?” “殿下,是葛侍卫。” 凌晏心中疑惑,苏音却了然。 想来,他应该已经收到自己留下的礼物了。 葛樟的声音恰巧在帘外响起,“太子,陛下命我前来,是有样东西需交给苏姑娘。” 凌晏一时没说话,视线在苏音身上流转,而她只是莞尔。 淡淡开口,“拿进来。” 不多时,一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子便被递了进来,还有浅浅的香味。 苏音伸手接过,什么也没问,只是吩咐长风继续驾车。 葛樟拽了拽缰绳,为一行人让开道路,独自立于马上,等马车驶入树林,他才转身回去复命。 第460章 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马蹄笃笃。 车厢内,苏音扣下盒子上的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玉簪。 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从此洗尽铅华,勤俭持家。 没想到,他居然还留着。 苏音没什么表情,看了一眼就盖上盖子,惹得凌晏侧目。 她撩起轿帘,刚准备往外扔,手腕就被握住,盒子轻易落入凌晏手中。 凌晏看了一眼,脸都绿了,跟翡翠一个色。 “收了。” 苏音:“嗯?” 凌晏正了正脸色,将上好的檀木盒子随手扔到了座位底下,“你若是喜欢玉簪,等回京城我给你买。” 苏音这才反应过来,薄唇浅勾,“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殿下不用在意。” “你当是上辈子事情,别人可不当,”凌晏哼哧一声,“不嫌远地打发贴身侍卫骑着快马过来,真够有意思的。” 他的不自在表现得很明显,苏音就算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略微抿唇,抬手,指尖轻轻碰到额头,“嘶——”得一声。 好看的杏眼由于疼痛微微眯起,视线却始终落在对方身上。 凌晏叹了口气,拍掉她的爪子,“凑近点我看看。” 苏音依言挪了过去,凑到他眼皮子底下,不偏不倚,四目相对。 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凌晏知道她是故意的,脸色稍有和缓,抚着她的后脑勺,看了一眼,“有点肿,擦点药。” 说话时,热气尽数喷洒在苏音脸上,带着暧昧的气息,勾人神思。 苏音眨眨眼,顺从道,“都听殿下的。” “呵。” 一声轻哼从凌晏唇齿间溢出,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转身从箱子里拿出药,往她额头上抹。 苏音这会儿倒是合上眼睛了。 凌晏垂眸,看她一脸恬淡,嘴角微微翘起,放下药瓶后,亲了她一下,“坐回去。” 苏音耳尖泛红,“亲了就赶我走,殿下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了?” “想我负责?”凌晏眉毛一抬。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凌晏颔首,“可以,希望到时候你不要逃。” 视线在她身上扫了片刻,然后拿起一本书看,眉眼舒展,心情颇为不错。 苏音没太听懂他的意思,看他不愿多做解释,也不强求。 这一闹,因玉簪稍微凝滞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离平都越来越远了。 临近傍晚时,下起了雨。先是牛毛细雨,而后雨势渐大,已经不适合再赶路了,一行人索性找了家客栈住下。 长风将马车赶到雨蓬,又问店家买了些马草,这才进店,要了几间房。 到房间里,苏音稍微收拾了一下,站在窗前看雨。 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间或夹杂着些小雨点,驱散了疲惫。 她正低头数着楼下池塘中的涟漪,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凌晏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壶酒。 苏音回头,讶然,“殿下要喝酒吗?” “坐了一天的马车,也累了,喝点酒,晚上能睡得好些。” 他倒了两杯,又见店家把饭菜摆好后,才让他出去,还带上了门。 第461章 雨夜刺杀 苏音笑着朝他走去,在对面寻了个凳子坐下,“行路还是少饮酒,容易误事。” 一行人阵仗虽不大,但对于人口不多的小镇来说,还是很打眼。 倒不是怕地痞流氓,只是觉得麻烦。 “无碍,这酒兑了水,不醉人,少喝些不碍事。” 他把倒好的酒推到苏音面前,苏音也不再推辞,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这酒还挺香的。” 凌晏笑了笑,“吃菜,吃完早点休息,明早接着赶路。” 苏音顺手夹了片鱼肉,滑嫩爽口,味道极美,“后几日估计都是这样的天气,我们得重新规划一下路线了。” 先前没打算在这家客栈歇脚,一场雨,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我已经让长风去办了,你安心便是。” 两人吃着菜,小酌几口,简单梳洗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夜半,无灯,月昏黄。 窗外细微的动静弄醒了睡得本就不深的苏音。 她不动声色地朝窗外望去,一道黑影迅速掠过四四方方的窗户,眨眼不见,快得仿佛是人眼花了。 苏音慢慢起身,没弄出一点声音,悄然藏于床后。 很快,窗户被捅破,一支竹竿伸了进来,不断有白烟冒出。 苏音手边正好是木架子,她顺手拿起搭在架子上的湿布,捂住口鼻,退后两步,静观其变。 大概等了一刻钟,外面的人没发现有动静,以为对方中招了,于是直接撬开窗户跳进来。 举刀,对着床上就是一通乱砍。 两刀下去后,发现不对劲,“不好,人没在床上。” 霎时,苏音如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身后,袖中寒芒一闪,匕首一出,顷刻间见了红。 站在她正前方的人只来得及哼一声,脖颈间便血如泉涌,死得悄无声息。 另一人立马反应过来,朝她挥刀。 苏音用匕首挡下一击,跨步往前,却被他袖中飞出的短箭逼得后退几步,旋身避开。 对方趁着这个空档,想跳窗,苏音顺手将凳子甩了过去,没砸到他,但延缓了时间。 片刻也足够她反应。 苏音手一撑,贴着地面而去,匕首直接扎进他的大腿。 没有丝毫犹豫,眼睛都不眨一下,面色沉静,仿佛戳的是靶子。 对方一挥刀,擦着她的脸过,幸好苏音躲避及时,只削掉了几缕头发。 苏音翻身而起,掐住他的脖子,一脚踹在膝盖处,致使其噗通跪地。 “哪里来的?”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像是个小姑娘,更像是阎罗殿的判官。 对方没有回答,嘴角渗出了一丝黑血,苏音松开他后,直接倒在地上。 死了。 外面也有打斗声,是来的人和暗卫打起来了。 苏音直接开口,跑到隔壁。 凌晏住的这间屋子更热闹,死了一地的人,都快没有地方下脚了。 男人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沾了血。 “殿下,没事?”苏音走过去,眉头一拧,伸手抚掉他脸上的血迹。 还好,是别人的。 “没事,”凌晏闻着满屋子的血腥味,颇为嫌弃地甩了甩袖子,“长风,打扫一下。” 第462章 回京 点灯后,房间里重新亮堂起来。 苏音蹲下,扯开对方脸上的面巾,掰开牙齿,里面的毒囊已经被咬破。 “应该都是死士。” 苏音边说,边要去解对方的衣裳,想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标识。 凌晏直接把她拉了起来,“长风他们会处理。” 她手背上也沾了血,只是自己没注意到。 凌晏牵着她在铜盆里把手洗干净,“依你看,谁的人?” 苏音眯了眯眼,摇头,“只能肯定,不是魏子渊。” 这波人,明显就是冲着凌晏去的,武功也足够高,只是没想到凌晏警觉性太强,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都能被惊醒。 “他比谁都希望我平安出北璃,”凌晏笑了声,不辨喜怒,“要安排人刺杀,也会在我进入宣周地界后。” “所以殿下觉得,是肃王或者七皇子。” “嗯。” 凌晏眼皮微微下压,表情有些严肃。 他并不是担心这一路的刺杀,而是这里离平都不远,对方的势力却已经渗透到这里来了。 一行人临时起意,在这家客栈住下,死士必不可能千里奔袭前来杀人,应该来自近处。 目前这一批死士只有二十余人,藏起来的,就不知道还有多少了。 苏音想了想,“近来朝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有父皇压着,暂时翻不出风浪来。” 凌晏取了干帕子替她擦完手,又压了压翘起的碎发,“回房间休息,外面有暗卫守着,不用担心。 回京之路,可能不会太平,你做好心理准备。” 苏音眸光微转,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地面,点头,“嗯,殿下也早点休息。” 后半夜,相安无事。 客栈里的人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起来的时候,店家还专门来问昨夜睡得好不好。 苏音胡乱应付了几句,问店家要了些清粥小菜,一行人吃完后继续赶路。 这一走,便是半个多月。 路上也遇到过几次追杀,损失了几名侍卫,算是有惊无险。 路过璃镇时,苏音还专门瞧了眼子规客栈。 客栈大门紧闭,角落处结了些蛛丝,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打理了。 现下卜云铮和雅娘也回了平都,想来不久后,平都定是热闹非常。 等越过两国交界处,正式踏入宣周的地界,苏音才算松了口气。 一行人不必再费心去找客栈,而是直接住进了驿站,进出都有士兵盘查,安全不少。 凌晏已经向昭帝递交了信件,原本驻守在边境的二十万大军也逐渐撤去。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但,又并非完全相同。 凌晏比计划提早了一天回京,到东宫时,也没让人出来接驾,而是悄然走了进去,并未大张旗鼓。筚趣阁 他要换身衣裳进宫面圣,而苏音则是回了偏殿。 许久不见白鹭那个小丫头和裴永祁那个老顽童,不知道小的有没有成熟一点,老的有没有稳重一点。 刚走到回廊里,离偏殿还有段距离的时候,苏音就隐隐听到了刀剑相撞的声音。 还伴随着某人的瞎指挥。 第463章 你居然胖了 “往左往左。” “诶,往右!” “快快快,他要攻击你背后了。” …… 裴永祁兴奋地哇哇大叫,专心致志地看白鹭和黄山在院里比武。 连苏音出现在扇形石窗外面都没发现。 说比武有些勉强,大多时候都是白鹭在攻,黄山在守,时不时挑着她薄弱的地方进攻一下,算是指点。 苏音站在外面,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 她离开的这几个月,白鹭的武功进步不少,虽算不上多高,但至少有自保的能力了。 苏音扬了扬下巴,突然来了兴致,从袖中拿出一块丝巾,蒙在脸上,骤然跃起,从墙头跳进院中,直直地朝两人奔去。 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 黄山最先反应过来,以为是刺客,立马挥剑朝她刺来。 白鹭也不惧,在一旁想帮忙,又插不上手。 这种级别的打斗,她还远远达不到。 黄山不敌苏音,十招之内就被苏音踹到了一边。苏音片刻不停,又朝白鹭攻去。 空手对白刃,游刃有余。 苏音不像黄山,一上来就是猛攻,专门挑着她的漏洞打。白鹭明显慌了,两招便败下阵来,甚至还被夺了兵刃,一屁股跌在地上。 “有进步,但还要接着练。” 苏音一把扯开脸上的丝巾,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白鹭先是愣了两秒,眼底逐渐露出惊喜之色,顾不得浑身疼痛,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抱住苏音。 “姑娘,您终于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在她扑上来的瞬间,苏音浑身是僵硬的,而后慢慢放松下来。 抬头,拍了拍她的头,“好了,松开。” 白鹭这才退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之前不是来信说得明日才到吗,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我还想着明日一大早就去门口等着呢,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到了!” “赶了些路,所以提前了一天。” 看着白鹭脸上难掩的兴奋,苏音也被感染了,突然有种她在等自己回家的感觉。caso 挺新奇,也挺开心的。 苏音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慢悠悠下台阶的人,翘着嘴角,“老顽童。” 裴永祁不甘示弱,“鬼丫头。” 他胡子好像又白了些,更有仙风道骨之感了。 慢慢走近,将苏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着人全须全尾的,宽了心,“此去北璃,山高路远,你居然还胖了。” “……” 苏音扯着他的胡子,“是不是想挨揍了?” “松开松开!”裴永祁拍掉她的手,“我还要面子的。” 苏音离京的这段时间,他才算体会到了什么叫被人托着捧着。苏音在东宫的时候,他一点威严都没有。 苏音哼了一声,略带几分娇意,踏步往屋里走,“一路风尘,我想先简单梳洗一下。” “我这就去要热水!” 白鹭干劲十足,跑得飞快。 黄山见此,默默的要退出偏殿,却被苏音叫住,“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白鹭进步很大。” 黄山受宠若惊,“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苏音笑了笑,“留下一起用个午膳,时辰也不早了。” 第464章 太子选妃 “是。” 黄山就差眼泪汪汪了,没想到苏音把自己也归为了偏殿的人。 暗卫都是慕强的。 刚才苏音那一脚虽然没收着力,却让他分外高兴,这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师父啊! 那不比把他扔回暗卫营里训练好多了? 看他乐呵呵跑去小厨房的样子,苏音不免轻笑出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依旧是离开时的模样,白鹭每天都有打扫,纤尘不染。 只是好像换了熏香,这味道比之前的还淡雅些,她很喜欢。 沐浴之后,四人坐在回廊的石桌下喝酒吃菜。 菜是苏音喜欢的,酒是清酒,不醉人。 苏音浅浅地抿了几口,问道,“这几个月,京中可有发生什么趣事?” 大事没几桩,凌晏收到消息的时候,她也知道了。 至于坊间的趣事,苏音还真不晓得。 白鹭边替她夹菜边说,“前段时间,七皇子府上的赵夫人生辰,办得可大了,我还跟着去瞧了瞧。” “跟谁去的?”苏音随口问了一句。 “洛七大人。” 苏音略微垂着眼眸,吃下碗里的鱼肉,想着白鹭口中的这位“赵夫人”。 当初在避暑山庄,赵乐琪和凌承稀里糊涂地滚到了一起,闹得满朝皆知,所以回京后,赵乐琪便进了七皇子府,抬为妾室。 她的身份,还不足以成为正室,淑妃也不会允许。 一个庶女,增加不了多少夺嫡的筹码,不过进了皇子府,也算是半个皇家人了,出入风光。 “看来,她还挺得宠的。” 白鹭点点头,“是啊,听说七皇子可宠她了,不过淑妃娘娘好像不是很喜欢她。” 她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朝苏音挑了挑眉毛,逗得苏音轻笑。 淑妃当初想要的是谢玉漓,再不然也是赵烟,结果被赵乐琪破坏了计划,能喜欢得起来就怪了。 不过赵乐琪也算有几分本事,能把凌承的心抓得牢牢的。 若过个一年半载,再有了身孕,地位想往上抬一抬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音又问道,“赵家呢,什么反应?” 白鹭愣一愣,“这我就不知道了,似乎一切照旧。” 苏音勾唇。 一切照旧,就是最好的反应了。 她低头剥鱼刺,错过了白鹭眼底的担忧。 黄山同样默不作声。 其实,最近这段日子,他们都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是皇上有意给太子物色太子妃了。 苏音在东宫什么地位大家都知道,除了太子,她可以指使任何人办事。 可问题是,她没有任何名分,对外只是一个婢女。caso 这件事情,就算他们不说,苏音过不了多久也会知道。 届时又该何去何从呢? 白鹭头疼得抓了抓脑袋,面前的一桌子菜都不香了。 在苏音低头的时候,赶紧埋首往嘴里塞东西。 在她心里,姑娘比任何世家小姐都好。 如果苏音决定离开,她绝对是二话不说就收拾包袱跟着走的。 裴永祁怕她心里藏不住事,被苏音察觉,于是三两句就岔开了话题,也让白鹭暂时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第465章 你在北璃吃不饱? 暖阳昏黄,照在鳞次栉比的宫殿上,使得整座皇宫都金灿灿的,宏伟辉煌。 凌晏还没走到御书房,远远的就见喜子绕过种满荷花的池塘,朝他这边来。 冬季不见荷花,没有绿意,只余下枯枝败叶在池塘中。 “见过太子殿下。” 还没到跟前,喜子便已经开始行礼,脸上满是笑意,“殿下,您可算回来了,皇上惦念好久了。” 喜子说话麻溜,脚步片刻不停地领着他朝御书房走,“这不,知道您提早一天回京,高兴地不得了,让奴才赶紧出来迎。” 凌晏无声一笑,不疾不徐道,“这话可千万别让父皇听见,小心治你个揣测圣意的罪。” 昭帝可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他的关切。 嘴硬得很。 喜子佯装给了自己一巴掌,“皇上虽然没说,但奴才心里门清儿!” 凌晏弯了弯嘴角,没有应和,而是问道,“这荷花都枯败了,怎么没见清理?” 喜子瞧了一眼水中稀稀拉拉的荷叶。 叶茎弯折,伞面低垂,一副颓败苍凉之感。 “是皇上说暂时不清理,”喜子也不太懂,只道,“前几日皇上还在那边的石凳上坐了好久,专门写了两首诗。” 凌晏眉头微微拢起。 看着枯枝败叶,感慨英雄迟暮? 昭帝年岁并不算太大,依照凌晏对他的了解,应是老当益壮才对…… 思索间,人已走到御书房门口。 喜子推开门,手往里引,“殿下您请,奴才就不进去了。” “嗯。” 凌晏理了理衣襟,这才抬腿踏进门槛。 昭帝原本望眼欲穿,这会儿人到跟前,他反而装作一派淡定的模样。 不紧不慢地打开奏折,用朱红在上面批注,每一笔都很慢,完全不是平日的速度。 甚至在凌晏进来后,眼皮都没掀一下。 凌晏动作很轻,缓步走近,只瞧了一眼,便笑道,“父皇既然今日没空,儿臣就明日再来。” 说着,便要往外走。 “站住!” 身后不出意外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一本奏折就朝他飞了过来。 凌晏习惯性一偏头,奏折就擦着他的耳朵过去,撞在了门框上。 他弯腰捡起奏折,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对上昭帝耷拉的眼,“父皇每次都扔一个位置,是打不到儿臣的。” “朕下次就朝左边扔!” 昭帝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脸上满是嗔怪,一双半浑浊的眼落在凌晏身上,目光依旧犀利。 人瘦了,脸上本来就没几两肉,现在轮廓更明显了。 “北璃都穷成这样了,吃不饱?” 凌晏顺着他的话道,“不如咱们宣周御膳房的东西好吃。” “哼,”昭帝听着他的话,气顺了些,到底还是心疼,“那晚上就留下用膳,朕让御膳房多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多谢父皇。” 喜子乖觉地进来上了茶,凌晏坐在旁边慢慢品,听着昭帝的训话。caso 等训完后,昭帝才问道,“这次去,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他问的,是段家的事情。 第466章 儿臣喜欢的 凌晏放下茶杯,幽幽道,“有一些,但算不得好消息。” 昭帝声音沉了下来,“说。” “段家一事确有蹊跷,几乎可以断定是有人暗中勾结了北璃的人,将两方主帅一起拉下马。” 宣周这边是段容宇,北璃则是原来的三皇子。 “谁?” 凌晏顿了顿,眉头稍微一拢,“没有证据,暂时不好说,细节儿臣还在查探,不过有些事情还需要让父皇知晓。” 昭帝一愣,“说说看。” “段将军的儿子没死。” 这句话,凌晏说得很轻,确保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他没有说出对方的名字,却必须让昭帝知道这个消息。 之后周致的出场,才不会显得突兀。 有昭帝在明面上顶着,很多事情才能顺理成章。 昭帝瞳孔一缩,一向波澜不惊的他都愣住了,眼底带着浓浓的怀疑,“你确定吗?” 凌晏点点头,“这孩子失踪数年,儿臣也以为他被仇人追杀,早就不在人世,没想到还活着。” “那人现在在何处?” “谢家,”凌晏声音沉了下来,“这件事情暂不适合声张,他的身份一时也不能暴露于人前。我后续打算再找找当时检举段将军的人,或许能有收获。” 昭帝沉吟片刻,“北璃那边怎么回事?” “北璃逍遥王同样怀疑三皇子的死并非意外。” “所以你们在合作?” 凌晏:“暂时。” …… 两人在御书房整整待了一个时辰,这才算结束。 昭帝摁了摁眉心,有些头昏脑涨,掩唇轻咳了两声,胸口有些难受。筚趣阁 凌晏放下茶杯,“父皇的咳嗽还没好?” “老毛病了,”昭帝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不用担心,已经让太医看过了。” 他清了清嗓子,让守在门外的喜子去传膳。 扭头,见凌晏一脸淡然地坐在旁边品茶,气质清冷,又带着一丝桀骜不驯,不觉嘴角轻扬。 他在一堆奏折里面翻了翻,找出最下方的一本,扔给他,“瞧瞧,朕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凌晏打开,一目十行,而后合上。 “御史大人最近闲的没事,要不然我给他找点事情做?” 昭帝瞪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年岁也不小了,该考虑成亲的事情了,朕还想抱一抱孙子呢!” 凌晏眉毛微挑,“肃王成亲多年,徐侧妃的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父皇想抱孙子得派人去催一催了。 对了,还有七弟府中的那位赵夫人,听说很得宠,想必假以时日,定能怀个皇孙。” “说你的事情,扯他们干什么?”昭帝明显不赞同,“朕老了,东宫没有女主人朕始终放心不下。” 说着说着,他换了副八卦的语气,“京城这么多家姑娘,有没有你看上的?只要人品过得去,你喜欢的,朕一定给你赐婚。” 昭帝脑海中闪过许多人家的女儿,心里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但凡凌晏心悦的在其中,这事很快就能办了。 谁知凌晏道,“儿臣喜欢的,父皇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第467章 你是要气死朕 昭帝先是一愣,没理解他的意思。 什么叫自己见过了? 他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对哪位姑娘的喜欢啊! 昭帝狐疑的目光落在凌晏身上,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又喝了口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似乎只要提起,心中便欢喜。 昭帝拧眉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板着脸道,“朕跟你说的是太子妃之事!” “儿臣跟您说的,正是此事。” 凌晏扭头看向他,眼神不躲不闪,目光坚定。 昭帝一时哑然。 他承认苏音是个聪明的女子,才华也不逊色,可终究出身低了些,不能为凌晏登基增加筹码。 “咳咳,”昭帝清了清嗓子,兀自说道,“谢家女儿很不错,之前朕还听说她心悦与你。” “父皇还是不要道听途说得好。” 昭帝见他这个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道,“那赵家呢?赵烟品行也不差,王家的女儿嘛,稍微次了一点。” 他脑中快速滤过京城几家名门望族,结果凌晏都表现地兴致缺缺。 “对了,还有个尤家。” 凌晏眉毛一抬,“那位新科探花家?” “对。” 之前凌晏没怎么关注,还不知道探花全家都搬到京城来了。 昭帝:“他有个妹妹,叫尤朦,举止端庄,容貌也是上乘,不过做太子妃勉强了些,侧妃也不错。” 凌晏听完略略点头,昭帝以为他听进去了,结果等来一句,“儿臣没兴趣。” “……” 昭帝一时哑然,后续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难受地厉害。 这性子,简直跟他母妃一模一样,轴得不行。 昭帝无可奈何,“你若是喜欢苏音,养在身边朕不会说什么,哪怕独宠她,朕也不会管,可这太子妃之位至关重要,不可儿戏。” 凌晏点点头,“正是由于不可儿戏,所以儿臣早就决定好了。” “……你是要气死朕!” 昭帝猛得一拍桌案,把外面候着的喜子都吓一跳。 看来殿下又惹皇上生气了。 哎—— 他摇了摇头,皇上这是何必呢,每次都是气自己,殿下根本不听。 相比于昭帝的盛怒,凌晏淡然地有些过分,冲着他微微一笑,“父皇,多喝茶,清热败火的。” “你到底明不明白,”昭帝知道不能跟他来硬的,语气逐渐软了下来,“朕这么做,就是希望你能有一个贤内助。等将来登基,太子妃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被众多眼睛盯着,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他叹了口气,颇为神伤。 儿子有心悦之人,他何尝不高兴,可身在皇家,即使是太子也不能肆意妄为。 凌晏听完他的话,终于正了正神色,“父皇,皇后母仪天下,靠得是以德服人,并非以家世压人。caso 苏音能力几何,您心里也清楚,若是说贤内助,没人比她更适合。” 两人的视线遥遥相撞,昭帝看到了其中不可更改的决心。 “就算朕同意,其他地方也会有阻力,会有人议论她的出身,你也不在乎吗?” 凌晏突然垂眸,轻笑一声,“她出自东宫,这个背景,还不够硬?” 第468章 没有她,也不会有别人 一句话,竟让昭帝无言以对。 “东宫”二字的分量,可比其他府邸重多了。 凌晏接着开口,不紧不慢,“父皇的担忧我明白,但我不需要那些助力,一样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话说得有些狂妄,但从他口中说出,又莫名让人觉得信服。 就连昭帝都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年轻时有魄力。 “罢了,”昭帝摇摇头,“随便你,朕也老了,就看你怎么在这朝堂中搅动风云。” 凌晏听完他的话,眉梢微挑,并未有太多喜色。 直到用完膳,他要走出御书房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正对着昭帝。 昭帝刚拿起奏折,见此抬头,“还有事?” “儿臣有几句话,想跟父皇说。” 昭帝不明所以,抬手示意他直接说。 “儿臣既然认定了她,断不会更改。没有她,也不会有别人。” 倒不是担心昭帝会派人杀了她,而是担心他会找苏音进宫,用那套大道理对付苏音,让她心生别扭。 凌晏不愿,也舍不得。 苏音从不是娇花,不需要时时护着,但若可以,他还是想为她挡去不必要的风雨。 沉稳的声音落在昭帝耳朵里,不免让他沉了脸色,蹙了眉头。 就着手中的折子给他甩过去,“你可以滚了!” 昭帝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既然凌晏这边行不通,那他就找苏音谈谈,只要能达到效果就行,谁曾想竟然被猜到了。 这一甩,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凌晏这次没有弯腰,而是指挥喜子把奏折送过去,对昭帝说了句,“父皇早些休息。” 然后大步离开了。筚趣阁 等他彻底离开御书房,昭帝才喘了口粗气,对着喜子一通抱怨,“看看,都被朕宠成什么样了,朕还能害了他不成?” 喜子立马顺道,“皇上别生气,殿下从小就有主意,您之前不会还夸赞他这一点来着。” “可关键是他现在太有主意了,”昭帝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哎,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喜子笑道,“皇上不用忧心,殿下心里有数。” 昭帝瞪了他一眼,折子也不想看了,起身,宽袖一甩,“去长乐宫。” 长乐宫。 昭帝来的时候,德妃还在宫里尝试着做鲜花饼。 听到莲翘匆匆来报,还有些疑惑。 也没见皇上差人说一声,怎么就突然来了呢,一点准备都没有。 来不及细想,她赶紧带着人去门口接驾。 昭帝已经踏进门槛了,她只好匆匆行了个礼,“参见皇上。” “免礼,”昭帝扶着她起身,鼻翼微动,“什么味道,还挺香的。” 德妃抿唇一笑,落后他半步,往殿里走,“臣妾闲来无事,想着自己做点鲜花饼吃,还没做好呢,皇上就过来了!” 昭帝眼神一亮,平日吃御膳房的吃惯了,正好换换别的口味。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昭帝在长桌边坐下,伸手捏了个面团,“做好了给朕送些来,你进宫多年,朕还从未尝过你的手艺。” 第469章 软肋 德妃笑了笑,“自然是比不得御膳房的,若不好吃,还请皇上不要笑话臣妾。” “无妨。” 昭帝将手中的面团捏扁搓圆,用的力气不小。 德妃不由得一怔,看向喜子苦哈哈的脸,当即明白过来。 于是抬手示意下人都出去,殿内一时只剩下两人。 德妃在昭帝对面坐下,用勺子舀了一勺花馅,均匀涂覆在面饼中央,双手慢慢捏着边缘转动,不一会儿,一个鲜花饼就成型了。 而昭帝手中的那个面团,早已被蹂躏地不成样子。 “臣妾听说太子今日回京了,还想着把他召来长乐宫说说话,结果没想到做这饼误了时辰。” 昭帝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没说话。 德妃说话间,又做完了一个,见他这个样子,笑问道,“难道是太子又惹皇上生气了?皇上莫怪,太子只是嘴硬,心里还是十分关心您的。” “你就会替他说好话。” 不管凌晏做了什么事情,在德妃这里都是好的,从来不急眼。 德妃默了片刻,“若是臣妾不替他说好话,后宫还有谁会替太子说好话呢? 臣妾膝下无子,他母妃跟臣妾是手帕交,臣妾早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了。” 提到先贵嫔,昭帝心里难免泛起了几分酸楚。 终究是他对不起她们母子,所以这些年凌晏想要什么他都竭力满足。 可太子妃一事上,昭帝却始终没有松口。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即使凌晏那般说,仍旧没有打消他心里的想法。 昭帝将御书房的事情跟德妃简单说了一下,德妃听完后先是一愣,而是问道,“太子当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 德妃抿唇,“那倒真算得上用情至深了。” “朕就是怕他陷得太深了。”昭帝叹了口气。 帝王之路,充满腥风血雨,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他不该有软肋的。 可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软肋就是苏音。 德妃柳眉微蹙,思忖片刻,犹豫着开口,“所以皇上的意思是……” “皇后最近身体不适,给太子选妃的事情就由你操办,”昭帝今日来,也就是这个目的,“你办事,朕放心。” 德妃一时没说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半晌后,才道,“皇上,臣妾想求您一件事。” “嗯?” 昭帝眉毛一挑,难免有些好奇。 德妃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用过“求”这个字。 “臣妾觉得苏音很合眼缘,想让她进宫陪自己一段时间,还希望皇上应允。” 长乐宫内,一时安安静静。 德妃眼神恳切,昭帝眉头紧蹙。 让苏音进宫住一段时间,意义就不同了,到时候顺势将其收为义女,身份问题也解决了。 他只用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开口,语气有些不悦,“朕没想到,你也会由着他胡来!” 昭帝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思又荡起了涟漪,目光紧紧攫着德妃的脸。 德妃起身,在他面前跪下,“皇上,先贵嫔曾托我照顾太子,臣妾无法袖手旁观。” 第470章 同意苏音进宫 让她张罗选妃,没问题,她一定会好好办。 但凌晏求她的事情,她同样放在了心上,并尽力达成。 德妃此刻跪在地上,身形笔挺,语气坚定。 而昭帝显然生气了,盯着她,半晌没让她起身。 最后,冷哼一声,袖子一甩,直接离开了长乐宫。 德妃亦没有说话,只是扭头望着他,目送他离开后,脊背才渐渐佝偻下来。 莲翘看昭帝脸上隐有怒气,在人走后,立马跑了进来,看德妃还跪在地上,伸手欲扶她起身,“娘娘……” “没事。” 德妃抚开她的手,还跪在地上没动。 莲翘眼底满是担忧。 刚才的对话,她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却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好陪德妃一起跪着。 长乐宫里原本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冷风灌进来,吹动地上人的衣襟,却吹不动她的身形。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突然有脚步自院外而来。 喜子一路小跑,见德妃还跪着,赶紧道,“娘娘快起来,冬夜寒凉,膝盖会受不了的!” 德妃本想动一动,奈何跪太久,腿麻了,于是干脆就着现在的姿势问,“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同意让苏音进宫。” 德妃一听,表情总算放松了些,嘴角也逐渐浮现了笑意。 她总算是没有辜负凌晏的期待。 德妃在莲翘和喜子的搀扶下起身,稍微踉跄了两步,才重新坐上凳子。 喜子:“娘娘一会儿睡觉前,记得用热毛巾捂一下膝盖,千万别染了寒气。” “本宫知道,劳你挂记。” 德妃笑起来,眼底映着烛光,竟如同天上的星星般明亮,“莲翘,将下午新烤好的饼给喜子公公拿几个。” 喜子连忙推辞,“娘娘不必客气,奴才也没做什么。” “无妨,本宫高兴。” 时辰不早,德妃也乏了,让莲翘送喜子出去,自己则由别的丫鬟服侍着洗漱就寝。 …… 居于东宫偏殿的苏音并不知道昨夜宫里发生了什么。 此刻,她正拉着白鹭在京城街道上闲逛。 许久未归,总得置办些新的物件才好。 “姑娘,那家的青梅酒可好喝了,”白鹭扯了扯苏音的衣袖,指着一家酒肆说道,“姑娘想不想去尝尝?” 苏音抬头看了一眼酒肆的招牌,又看看一脸兴奋的白鹭,“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白鹭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就两个月前……当时裴先生说要测测我的酒量,所以就喝了。”caso 苏音眉毛一挑。 这个老顽童,看来自己不在京城的那段时间他过得还挺潇洒。 把白鹭都带上了酒鬼的路。 苏音抬腿朝那家酒肆去,边走边问,“那你酒量如何?” 白鹭不好意思的伸出一根手指,笑得傻里傻气的,“当时只喝了青梅酒。” “一杯?还是一坛?” “是一直喝。” 苏音:“……” 她脚下一滑,难得有失态的时候,幸好被白鹭及时拽住了。 看她脸色不对,白鹭立马道,“姑娘放心,我自己在外面从不喝酒的,只在东宫喝过。” 第471章 七皇子把她养得不错 苏音轻轻扬起嘴角,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出的话却冰凉得很,让人听了心底发慌,“你若敢随随便便在外面喝醉,我打断你的腿。” 虽说京城治理得不错,地痞无赖少见,可却并非没有。 白鹭一个女子,在外面喝醉酒终究是不妥。 “我知道的,”白鹭立马挺直了脊背,正色道,“我只在东宫里喝。” “嗯。” 苏音这才缓和了脸色,和她一同走进这家酒肆。 酒肆并不算出名,来来往往客人不多,楼下大堂稀稀拉拉坐了几桌,楼上还空着。 苏音点了壶青梅酒,又要了两碟下酒的小菜,在二楼挑了个位置,边品酒,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筚趣阁 京城,到底是要比平都热闹些。 一辆装饰华丽的香车从巷子北头驶来,慢慢悠悠地摇着,车夫甩着鞭子,却没打在马身上,仿佛只是为了打发些无聊的时间。 马车前方的壁上挂着七皇子府的绦子。 “姑娘,那就是赵夫人的马车。” 白鹭手一指,苏音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马车里的人恰好撩起旁侧的轿帘,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 一个稍显诧异,一个直接愣住了。 苏音素手执酒杯,姿态慵懒,眼神略微有些迷离。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赵乐琪丰腴了不少,脸上气色也红润了些,步莲缀在墨发间,摇曳生姿。 苏音收回视线,对白鹭道,“看来,七皇子府确实把她养得不错。” “那是,”白鹭压低声音,倾身向前,“听说这位赵夫人可受宠了,从前七皇子还会拈花惹草,现在都不会了。” 苏音眉梢微挑,“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八卦?” “听七皇子府中的下人说的。” 这点苏音是真没想到,难免惊诧。 “想不到你的消息来源还挺广的,以后我想知道什么,岂不是问你就行?” 白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挠头顶,“倒也没有啦,就是上次去广福斋买点心,六子带的钱不够,我就帮他垫了些,本来也没想过他会还,结果他居然真的还给我了!” “六子?” 白鹭:“嗯,六子是负责扫洒的下人,也是第一次去广福斋,不知道那里的点心贵,所以没带够钱。” 说着说着,她自己反倒噘上了嘴,糯糯抱怨道,“姑娘,广福斋的点心虽然好吃,但贵也是真的贵,上次去一趟,我半个月的例银都没了。” “可你还是买了。”苏音直接拆穿道。 “嘴馋嘛……而且我买完那一次,直接负债了。” 说起这个,她又是一脸气愤,双颊鼓得像只河豚。 “我还欠着洛七大人三两银子呢,他说不要我还了,但是每隔一天就要帮他打扫房间。” 苏音这下是真的惊讶到了。 怎么觉得,这个套路有点熟悉呢? “他让你去,你就去?” 白鹭苦着脸,“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话到一半,她突然眼神一亮,直直地盯着苏音,“姑娘身上有银子么?可否先借我一点,我好还给他。 姑娘你都不知道,洛七大人可难伺候了,经常把我折腾得腰酸背疼还不满意。” 第472章 这便是东宫里的那位? 连房间里摆的绿植上都不能有一点灰。 每次她去打扫,都得彻彻底底、里里外外地来一遍,只要踏进去房间,一两个时辰就没了。 苏音眉毛微微蹙起,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异,仔细想来,又没什么毛病。 对上白鹭晶亮的眼神,她直接把袖子翻给对方看。 “嗯?” 苏音:“是想告诉你,姑娘我两袖清风,自己欠下的债,还得自己还啊。” 白鹭的嘴角顿时耷拉下来,点点头,“哦,那好。” 两人在楼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马车里的人注意力却还没挪开。 轿帘被掀起一条缝,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躲在帘后,好奇地望着二楼栏杆,姿态随意却难掩风华的女子。 “这便是东宫里的那位……苏音?” 马车已经拐弯了,尤朦才放下帘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赵乐琪笑了笑,抬手轻拢着耳边的碎发,“是啊,就是传闻中太子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位。” 尤朦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脸,眉毛微微往下耷,“长得只能算是清秀,算不上倾城,看来是另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她试探的话赵乐琪听懂了,也不介意跟她多说一些。 “此女子可了不得,当初在冬至宫宴上,拒绝了肃王的求娶,又让太子为了她和皇上顶嘴,听外面伺候的人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 赵乐琪面色不显,语言下却难掩妒忌。 试问谁不想要这样的荣宠呢? 京城中尊贵的男儿都为她倾倒,怕是别人三世都求不来的福分,偏偏她跟个没事人一样。 也不知道是真不在乎,还是装得太过淡定。 尤朦刚来京城,对诸多事情还没了解,听是听说了一些,可总觉得传言太过虚妄。 如今从赵乐琪口中得以证实,心中确实十分诧异,“当真?” “那还能有假?” 赵乐琪拍拍她的手,“你刚来不久,还未打入京城中小姐的圈子,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正常,假以时日,自然就晓得了。” “嗯。” 尤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 赵乐琪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笑语盈盈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太子殿下?” 尤家搬来京城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太子那时候早就去北璃了,这几日才回来,也没机会见到。 尤朦垂下眼皮,脸上露出几分羞赧之意,幸好马车中光线并不明亮,看不真切。 “太子殿下的容颜,岂是我随意可以窥得的?” “也不必这么说,”赵乐琪安慰道,“如今你的兄长尤大人身任要职,你作为他的妹妹,自然是有机会见到太子殿下的。” 她突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在尤朦耳边道,“我听说宫里最近正在考虑太子妃人选,你样样不差,比苏音强多了,就没有一点想法?” 尤朦:“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赵乐琪还在不断怂恿她,“你仔细想想,要真入了东宫,那是何等荣耀,不仅是自己被高看一眼,就连整个人家族都以你为荣。” 第473章 来钱的路子 眼看尤朦被自己说得心动了,赵乐琪反而闭嘴不语。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说多了,适得其反。 她扬了扬嘴角,重新撩起帘子。 马车早已驶过酒肆,来到一家首饰铺子前。赵乐琪想了想,扬声道,“停车。” 尤朦不明所以,朝外面看了看,“这不是还没到广福斋吗?” “今日时辰还长呢,到处逛逛也无所谓,”赵乐琪笑道,“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正好路过,进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这家铺子在京城中开了许多年,口碑极好,样式也新颖。” 尤朦跟着她下了马车,一同走进金玉楼。 …… 苏音并非不知道马车里还有一人在偷偷打量自己,但她并不在意。 看就看,又不会少块肉。 苏音见对面的白鹭面色微微酡红,不禁揶揄,“这青梅酒很淡,你怎么还醉了?” 白鹭双手捧着脸,冰凉的温度让她倍觉舒服,可还是挡不住面色灿若桃红。 “我一喝酒就会这样,但并没醉,清醒着呢!” 她眼神清明,还努力瞪大眼睛让苏音看。 苏音托着下巴,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我们白鹭还是个小美女。” “姑娘就别打趣我了!” 看她脸颊又红了几分,苏音遂不再逗她,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走,时间差不多了。你不是想吃广福斋的点心吗,去买点。” “好诶!”白鹭还没欣喜完,突然试探性地问道,“姑娘,谁付钱啊?” “当然是你了!” 白鹭:“啊……要不、要不还是算了,我忍忍就行,不吃了。” 再吃下去,她怕是接下来一年都得给洛七大人打扫房间了。 看着白鹭欲哭无泪的脸,苏音噗嗤一声笑出来,“行啦,看你那苦哈哈的样子,我付钱总行了。” 白鹭憨笑了两声跟在她身边,“姑娘不是说自己没钱的吗?” “是没钱啊,不过我有来钱的路子。” 白鹭:“什么路子?我也要!” “找殿下要。” “……” 白鹭抓了抓脑袋,大步跟前她,“那还是算了,这个路子不适合我。” 两人买完点心,刚从广福斋出来,迎面就碰上赵乐琪和尤朦两人。筚趣阁 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 赵乐琪眼神明显有些不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苏音是打心底里害怕,哪怕是此刻苏音对着她淡淡一笑,她也觉得后背发凉。 苏音略略颔首,算是招呼,白鹭倒是依照礼节,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四人错身而过。 等走远了,苏音才问道,“赵乐琪旁边那位是谁?” “是尤家的小姐。”白鹭一一道来,“上次科考,探花性尤,这位是他的妹妹尤朦。听说在家乡也算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苏音眉毛一抬,“原来是新贵。” “正是。” 朝廷不断有新人进来,算好事,不过这新科探花的妹妹和七皇子府的人走得这么近,就不怕有人多心吗? 根基还未闻,抱错大腿就难办了。 她没有再多问什么,带着白鹭径直回了东宫。 东宫里,有人正等着苏音。 第474章 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甫一踏进门槛,洛七就迎了上来,扫了眼白鹭,对苏音道,“你可算回来了,快跟我来?” 看他步履较平时快了几分,苏音有些不解,“何事这般慌张?” “宫里来人了。” 苏音一愣。 殿下出城办事去了,宫里来人干嘛? 看这样子,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苏音颇为无奈,跟在洛七身后走到堂屋,远远地便瞧见一道着青色宫服的女子,立于屋檐下。 脊背直挺,面色平静。 瞧见苏音,眼神突然有了焦距,嘴角微微扬起,“苏姑娘。” “莲翘姑娘?” 苏音还以为是宣读圣旨一类的,没想到是德妃派来的人。 莲翘走下台阶迎她,“姑娘叫我莲翘就好了。我今日来,是来接姑娘进宫的。” “进宫?”苏音看向洛七,洛七只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 莲翘到的时候就已经说明来意了,但他事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德妃为何要苏音进宫。 莲翘见她有些犹豫,遂笑道,“姑娘放心,娘娘没有恶意的,就是觉得宫中寂寞,想让姑娘去住一段时间,解解闷。” 苏音陡然想起在陆家时,德妃曾跟她说过的话。 当时她只以为是德妃一时有感而发,没想到现在真要进宫了。 苏音犹豫片刻,“殿下知道这件事情吗?” “皇上昨晚才同意,今日定下,所以殿下并不知晓。” 早上离开长乐宫时,德妃还特意说道,如果苏音问起这件事,如实答就是。 莲翘又道,“娘娘还说,若是苏姑娘进了长乐宫,殿下必然也会跑一趟的,让姑娘不必担心。” 话里话外,都在表明凌晏对苏音的重视。 苏音虽然听着莫名高兴,但仍有些不自在,扭头看向洛七,发现他对着自己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似乎很赞同这一句话。 “……” “那我回偏殿收拾一下,稍等。” 莲翘:“不急。” 进宫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白鹭坠在苏音身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嘴巴噘得老高了。 “姑娘,你刚回来就要进宫了啊……” 苏音叹了口气,“皇上都同意了,我还能不去吗?” 她瞧见白鹭眼底的不舍,摸了摸她的脑袋,“进宫而已,又不是不能出来,说不定过几天德妃娘娘嫌我烦了,就把我赶回来了。” “呸呸呸,才不会呢!” 白鹭立马道,“姑娘最是懂得审时度势,进退有度,定能把德妃娘娘哄得开开心心的。 而且德妃娘娘对殿下多好啊,对姑娘肯定也差不了。” 她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但看莲翘对苏音的态度也知道,苏音去长乐宫,不会吃亏。 “就你机灵。” 白鹭兀自生了会儿闷气,还是过来帮苏音收拾衣裳。 等收拾好之后,一行人走到东宫门口时,苏音忽然扯住白鹭的衣袖,将她往旁边一拽,低头耳语道。 “尽快还清欠洛七的银子,打扫院子就算了,少跟他说话。” 苏音听白鹭说完后就一直觉得怪怪的,直到回来看见人,才恍然大悟。 她可不想自己进宫一趟,好好的兔子就进了狼肚子。 第475章 夭折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她离开的这几个月,白鹭还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迈入别人织好的陷阱,还整天都乐乐呵呵的。 苏音头疼的抚了抚额间,觉得有必要跟裴永祁也说一声。 白鹭傻乎乎的,可不能被骗了—— 至少,不能就这么容易地被骗了。 “啊?”白鹭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为什么啊,我觉得洛七大人挺好的啊。” “……” 苏音顿感无力,只好道,“没什么,你听我的话就对了。” 白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好。” 苏音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段时间好好跟着学习,我回来是要验收的。” “是。” 半个时辰后,苏音在一行人的注视下,上了马车,悠悠地朝长乐宫去。 白鹭站在门口,手指不住地搅着帕子,眼底满是不舍,可在洛七伸手过来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躲开了。 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洛七的手僵在半空,一脸不解,“你干什么?” 白鹭一本正经道,“姑娘叫我离你远些,少跟你说话。” 洛七满脑袋问号。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淡定地收回手,指着白鹭的头顶道,“哦,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头上落了条虫子。” 白鹭脖颈顿时不动了,脸色唰地一变,“啊——!!你快帮我弄下来,快点快点。” 洛七本来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把她吓得脸都白了,当即说道,“没有没有,逗你的。” 白鹭还是不信,指着头顶,“大人对不起,我可以再给你打扫一个月的房间,求你帮帮忙。”筚趣阁 眼看着人都快哭出来了,洛七只要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现在好了。” 他负手在身后,扬长而去,还不忘提醒白鹭,“记得你说的话啊,再给我打扫一个月的房间。” “哦。” 白鹭哭丧着脸跟在他身后。 苏音没想到自己的提醒在她还没走出小巷就已经夭折了。 此刻的她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莲翘坐在对面。 车轱辘轧到路上的小石子,颠簸了一下,苏音身体稍稍往右一歪,顺道睁开了双眼,眸光幽深。 “车驾稳些。”莲翘扬声吩咐了一句,然后不好意思地朝苏音点了点头。 “姑娘要是觉得不舒服,这边有靠枕。” 苏音没有推辞,伸手接过,抱在怀里,却没有再合上眼,而是和莲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主要还是询问宫里的一些事情,怕刚进去,什么都不懂。 莲翘简单跟她说了些,转眼就已经到宫门口,不能再坐马车了,于是两人改为步行。 “姑娘不用太担心,您既是娘娘邀请进宫的,便是长乐宫的客人,不管在哪儿,都没人敢欺负你。” 两侧是红色的宫墙,莲翘走在她旁边,声音压得比较低。 苏音听完她的话,笑了笑。 她进宫,倒不担心被欺负的事情。 苏音见脚下的路是直接往长乐宫的方向去,思索片刻后道,“莲翘,我进宫需要先去见皇上吗?” 第476章 猜猜太子什么时候会到 莲翘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略微怔愣,“不用的,皇上同意了,姑娘直接跟着我去长乐宫便好。” 苏音轻轻颔首,没再说话。 反倒是莲翘注意到她嘴边扬起的一个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心中讶异。 她听好多人说苏音聪慧,只是不曾想,短短几句,苏音就猜到了皇上的态度。 绕过几处亭台楼阁,经过四五道长长的回廊,七拐八绕,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总算看到了长乐宫卷翘的屋檐。 今日不见太阳,青色的瓦片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有些压抑,还带着几分肃穆。 世人只道宫中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知道多少女子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中,从青丝守成白发,郁郁寡欢,终日不得见圣颜。 后宫三千,能得荣宠的毕竟是少数。 思索间,莲翘已经带着她踏进长乐宫的大门。 德妃早就收到苏音进宫的消息,此刻见人进来,脸上笑意盈盈,直接迎了出来,“有段日子没见了,瞧着你好像清瘦了些。” 苏音对着德妃行礼之后笑道,“裴先生见我第一眼,还说我长胖了呢。” “他老眼昏花,胡说八道。”德妃嗔怪道,拉着她的手走进殿内,“我让人泡了菊花茶,我尝着味道极好,但莲翘不喜欢,你快来尝尝,看看是谁的问题。” 莲翘紧随其后,“娘娘也太过偏心了,苏姑娘来了就不管奴婢了。” 主仆俩关系好,这样的对话几乎每日都会在长乐宫出现,下人们见怪不怪了。 菊花茶清清淡淡,苏音抿了一口,入口偏涩,回味却甘甜。 她不喜一切苦的东西,但这茶还颇对她的胃口。 抬眼,碰上德妃殷切的眼神,苏音笑了笑,“我喝着倒是不错。” “那才对嘛!” 德妃才不管她是不是故意说这话哄自己开心,只要是她说了就行。 见她肩上还背着包袱,于是让莲翘先带她去房间,简单收拾一下。等收拾好之后,又领着苏音在长乐宫转了一圈,熟悉环境。 苏音几度想开口问,自己需要在宫里待多久,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德妃在昭帝态度并不明朗的情况下,执意要她进宫,必定不止是宫中寂寞,让她作陪这么简单。 “苏姑娘,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要去给娘娘复命了,”在长乐宫里转了一圈后,莲翘带着她重新回到院子中,“等该用晚膳的时候,我再过来喊姑娘。” 苏音颔首,“有劳了。” 莲翘回到殿内,德妃正在染蔻丹。 她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心情很不错,见莲翘进来,召人到跟前,“你去东宫的时候,太子在吗?” “听洛七说,太子殿下有事出城去了。” “那可太好了,”德妃眼底笑意更甚,“莲翘,你猜猜,太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今晚就赶来长乐宫?” 莲翘想了想,“应该不会,殿下回东宫想必也挺晚了,我估摸着应该是明天早上。” “那本宫就猜是今晚。” 第477章 淑妃到 德妃兴致勃勃的样子,莲翘已经好久没见到过了。 难免受到感染,跟着一笑。 德妃看着右手新染好的蔻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吩咐道,“一会儿你去问问苏音要不要也染一个,我瞧着这颜色还挺好看的。” 莲翘笑着应下,又禁不住道,“娘娘真是把苏姑娘当女儿看了。” 她还从未见过谁能让德妃这么上心的。 “没体会过养女儿的感觉,这辈子还是头一遭,”德妃轻轻叹了口气,“谁让我自己肚子不争气呢。” 早些年她还专门找太医调理身子,后来索性放弃了。 生个皇子,得担忧他斗不斗得过其他人;生个公主,又怕她遇人不淑。 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德妃见莲翘欲言又止,笑了笑,“你不用安慰我,去小厨房看看,多准备些苏音爱吃的菜。我可不想等太子进来,说我苛待他的婢女。” “是。” 临近傍晚,阴沉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 苏音原本躺在床上浅眠,雨势越来越大,直接把她吵醒了。 她翻身,慢慢坐了起来,整理好衣服,推开窗户,外面的湿意扑面而来。筚趣阁 还混着丝丝寒凉。 又是一个冬天到了。 苏音看着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整个院子都雾蒙蒙的,像是笼罩在烟纱中。 这个院子也算是偏殿,德妃住在主殿。 苏音突然轻笑一声,总觉得自己跟偏殿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房间里闲来无事,正好看到桌边摆着棋盘,上面零星缀着几颗棋子。 她便坐下,左手执黑子,又手执白子,自己同自己对弈。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也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 莲翘走进来的时候,苏音恰好落下最后一颗子。 “苏姑娘,晚膳准备好了,娘娘让我叫你去主殿用膳。” 她对棋不甚精通,只瞧了两眼,知道是白棋赢了。 其中的谋略和苏音心中的拉扯,自然是看不透的。 苏音对着她笑了笑,起身,随手拿了件披风,“走。” 莲翘在前边引路,回头道,“进入冬季,总有一段时间会这么下雨,夜里还有些凉,姑娘若是觉得被子薄了就跟我说,我让人加厚些。” “不用麻烦,”苏音亦道,“现在刚刚好。” 莲翘听完后便不再说话,一路引着她进了主殿。 德妃已然坐在桌边,看到人来了,连忙冲她招手,“苏音,快过来。” “娘娘。” 走近一看,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苏音顺着她拉自己的动作,在德妃身旁坐下,“娘娘费心了。” “你喜欢的,我也不讨厌,”德妃边笑着边把几盘菜挪了位置,“尝尝我宫里的小厨房和东宫的厨房,哪里更合你胃口。” 苏音还未动筷,先一步道,“自然是各有千秋,不过只要一起吃饭的人对了,我便都觉得好吃。” “你倒是会说话。” 德妃刚要吩咐莲翘布菜,突然见宫女匆匆忙忙跑进来,气还没喘匀,便道,“娘娘,淑妃娘娘到了。” 第478章 不请自来 德妃一愣,苏音伸出去夹菜的手同样顿住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吃饭的时间过来,专门恶心人的嘛?” 德妃小声抱怨了一句,若不是苏音离她近,耳力还好,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苏音失笑,没想到德妃私下这么有趣。 见宫女还在等着回复,德妃吐出一口浊气,“罢了,迎淑妃进来。” 人都走到宫门口了,总不能将人赶出去。 “是。” 小宫女领命而去,德妃吩咐莲翘跟过去看。 苏音放下筷子要起身,结果被德妃一把摁住。 “你坐着便是,她来便来了,难不成还要我们出去迎接吗?” 德妃对淑妃的意见有些大,且多半都是因为凌晏。 七皇子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但她最介意的不是这个。 她最介意的是淑妃用的手段并不高明,而且还不光明。 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算计来算计去,结果避暑山庄一事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 德妃虽然居于深宫,平时看着清清淡淡,但并非不知外面的消息。 现在赵二小姐进了七皇子府,也算断了她想要拉拢赵家嫡女的心思。 但凡她提出姐妹共侍一夫,赵家正牌夫人就敢跟她拼命。 说话间,淑妃已经进来了。 宫人拥簇之下,淑妃一袭紫色为主的宫服格外显眼。 她打扮得千娇百媚,走起路来更是妖娆。 德妃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走近。 “姐姐宫里好生热闹了,妹妹冒昧,不请自来,姐姐不会介意?” 德妃此刻一派端庄,说话不紧不慢,“哪里的话,你来了,长乐宫就更热闹了。” 淑妃扫向一旁的苏音,似乎刚看到她,“苏姑娘居然也在?” 苏音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她不想让淑妃抓住一点儿错误。 “几个月没见她了,正好宫中清冷,便让她来长乐宫陪陪我。”德妃顺嘴说了一句。 淑妃听完后,眸光轻闪。 她一早就听说了这件事,还听说昭帝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罚德妃跪了一个时辰。 她就是想来看看现在到底如何了。 没想到竟然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眼见德妃没有让她坐下的意思,她便自己寻了个位置,“有苏姑娘陪着,自然有趣了。” 淑妃看向苏音,美眸中闪着热切的光,“苏姑娘得空了,也可以去我的椒兰殿坐坐,我那里的糕点也不错。 虽然比不得姐姐这里精致,但尚能入眼。” 德妃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宫里的点心师傅是皇上专门请的,说只是能入眼这几个字未免太过了些。 要这样的话,我这长乐宫的糕点就只配叫做地摊货了。”筚趣阁 淑妃掩嘴轻笑,连忙道,“错了错了,姐姐万不要这样说。” 她让青栀把手里的食盒拿过来,亲自打开盖子,里面是姜饼,整整齐齐地摆在白玉瓷盘上。 “我今日前来,也是听说姐姐这里做了鲜花饼,所以想用我做的姜饼来换,姐姐答应否?” 第479章 无关紧要的人 德妃瞧了一眼,嘴角勾起淡淡的笑,言语亲昵,“你都亲自过来了,我还能不答应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吩咐莲翘,“去把厨房那边新烤好的鲜花饼装些过来。” “是。” 莲翘领命而去,苏音则坐在旁边听两位娘娘讲话。 宫里的女人果然不一般,说话句句柔情,却隐藏着最为锋利的针,一不小心就被会扎成刺猬。 亦或者哪一句话说错了,都有可能成为隐患。 苏音虽不惧这种场合,可也着实谈不上喜欢,太累了。 两人说着话,她就在旁边小口小口喝着茶,盯着桌上的菜品看。 幸好殿内暖和,不然等莲翘回来,只怕菜都凉透了。 一刻钟后,莲翘去而复返,手里还拎着淑妃带来的那个精致的食盒。 她将食盒交给青栀,笑道,“都是刚刚才烤好的,还热乎着。” “多谢。” 青栀道了声谢,重新站回淑妃旁边。 两人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德妃岂能看不出她的用意,出声贴切道,“外面又开始飘小雨了,莲翘,你去拿几把伞出来,免得淑妃娘娘回宫路上淋湿。” 她又对淑妃道,“虽然现在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可还是容易着凉。” 淑妃扯了扯嘴角。 真是失算,没想到德妃会直接下逐客令,这样她就算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既如此,就不耽误姐姐和苏姑娘用晚膳了,”她起身,稍微捋了捋宽袖,“我先回宫了。” 说完,一行人撑着伞,款步走出长乐宫。caso 朱红厚重的宫门在她们走远后,慢慢合上。 听着细微的“吱呀”声,淑妃回头望了一眼,脸上不复温柔,嘴角也荡起一抹冷笑。 “娘娘?”青栀见此,疑惑开口。 “无妨,本宫就是想来看看,苏音到底进没进宫,和德妃相处得如何,”她坐着轿撵,头上步摇轻晃,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对了,你去打听打听,苏音在宫里住多久。” “是。” 吃一堑,长一智。她在苏音手下吃了不少暗亏,这次可不会再傻乎乎冒然动手。 “这雨怎么又下起来了?”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走快些,本宫还没用晚膳呢!” 一想起来,淑妃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 德妃也太过吝啬了,连顿饭都舍不得留她吃。 长乐宫。 人终于走了,耳根子总算恢复清静,德妃落下嘴角的笑,柳眉微蹙。 苏音这才进宫第一天,就又被盯上了。 “娘娘,再等下去菜都要凉了,”苏音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她碗里,神色平淡,并未因刚才的人影响心情,“这鱼肉细腻滑嫩,味道很好。” 德妃被她的话唤回思绪,看了眼碗里多出来的鱼肉,吃了后才道,“你心倒是挺大的,这样也好,横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必多费心思。” “娘娘说得是,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不过,”德妃话锋一转,“我还是得提醒你,这里不比东宫,每个人都怀着小心思,时时在给别人下套,你要注意分辨。” 第480章 你下手也太狠了 后宫的女人都闲得发慌,大部分人每日除了打扮自己和争宠,就是想办法陷害他人。 踩着别人的骨头往上爬。 没有子女的倒还安分些,那些有个一儿半女的,谁肚子里装着好墨? “我知道你看得明白,但还是要小心,有些事情,防不胜防。”德妃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caso 苏音点头应下,“娘娘放心,我既然是在长乐宫来陪您的,就不会乱走。” 德妃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不过难得进宫一趟,四处逛逛也没什么,注意着些就行了。你想去哪儿,就让莲翘带你去。” 她的大宫女,后宫中谁敢不卖三分薄面? “多谢娘娘。” “好了,赶紧吃,一会儿菜真凉了。” 德妃习惯早睡。 用过晚膳,她稍微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消消食,便命人抬来热水梳洗,准备休息。 苏音径自回了偏殿。 德妃安排了两个小宫女伺候她,但苏音不习惯,让把热水放下,就将她们赶出去了。 午间小睡了一会儿,一个时辰前又喝了两盏茶,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睡意。 细雨无声潜入夜,绵绵密密地打在青瓦上,苏音合上眼,想着现如今京城中的局势。 条理尚未清晰,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想起在回京途中,自己说要找时间去趟净山寺,结果忘记了。 现在进了宫,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只能暂且将这个心思压下。 那佛经还放在东宫,没带在身边。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蓦地听到屋外走廊上有脚步声,极细极轻,像猫儿一样,可又有明显的不同。 苏音顿时清醒了,睁开眼,果然见廊下若隐若现的黑影。 这是她住进长乐宫的第一晚,谁这么胆大,居然就派人过来了? 她动作极快的挪步到门口,如鬼魅一般藏在门背后,待来人蹑手蹑脚地将门推开,她便一个手刀劈过去,正对着来人的脖颈。 可对方似乎有所准备,身体稍微往旁边一侧,就躲开她的第一招攻击。 苏音眼睛微眯,唇线紧绷,一个迈步朝前,想掐住对方的脖子,却被对方握住了手腕,用力朝怀里带,想要困住她。 苏音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膝盖一弯,脚用力往后踢,擦着对方胯下过。 对方虽然往后弓腰,可仍然没有放手,还死死地箍住苏音的手。 真难缠…… 苏音算是遇到对手了,正当她准备第二次抬腿时,突然听得身后人幽幽说道,“你下手也太狠了。” 听起来,还有些怨气。 苏音一愣,没了动作,整个人就被对方搂在了怀里。 “殿下?!” “嗯。” 凌晏就着现在的姿势,从身后抱住她,将头搁在她肩膀上,合上眼,眼底尽是疲惫。 他今日一早就出城办事去了,天黑才回来。 一到东宫,就听洛七说德妃把苏音召进宫长住。 于是他匆匆吃了饭,就朝宫里赶。本以为苏音睡着了,谁知她这么警惕,刚才那一脚,只差一点点就正中靶心。 第481章 我只要你一个 现在想想,凌晏都还忍不住庆幸自己动作快。 苏音对于他的心理活动全然不知,只能从他的言语中分辨出来他是真的有些累。 于是纵容了他从背后抱着自己,轻轻用鼻尖蹭她的耳廓。 苏音顺势依偎在他怀里,“德妃娘娘那边,你去过了?” “去了一趟,但她已经睡下了,我就没让莲翘叫醒她。” 凌晏环抱着她,慢慢朝床边挪步,直到两人都滚落在床上,他还是没松手。 “今日入宫感觉如何,还习惯吗?” “嗯,”苏音头枕着他的手臂,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娘娘对我很好,但是……” “怎么?” 苏音失笑,“但是娘娘没告诉我要在这里住多久,我也没好意思问。” 德妃的用意,凌晏自然是明白的,让苏音进宫,给她谋一个身份背景,也是凌晏的意思。 但他暂未告诉苏音。 至于会在长乐宫待多久,得依势而定。 凌晏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先安心住着,等到合适的时候,自然就让你出宫了。”caso 现在外面形势不好,凌晏担心有人会将注意打在她身上,倒不如在长乐宫清静些。 苏音应了一声,半晌没再说话,呼吸也逐渐均匀平稳。 就在凌晏以为她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怀中传来一句,“殿下最近是不是要选妃了?” 凌晏原本放松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说话都有些紧绷,“你听谁说的?” “……” 苏音原本只是猜测,现在看他的反应,如何能不知晓? 见她良久不曾言语,凌晏心中也打着鼓,低头寻到她的耳朵,轻轻咬着,“他们爱折腾就折腾,反正我只要你一个。” 耳朵上一阵酥麻,苏音缩了缩脖子,眉眼弯弯,“那我岂不是犯了众怒?” “管他们做什么?”凌晏改咬为吻,“那些大臣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等我空闲下来,就该是他们后院起火的时候。” 朝中有几家经得住深挖,他只是不乐意搭理罢了。 现下不管是不行了。 房间里很昏暗,没点灯,窗外也无月。 凌晏看不清苏音的表情,只能从她的举动和语气中分辨她的情绪,貌似……没生气? 他将苏音搂得紧紧的,继续道,“父皇那关还得过,所以选妃很可能会走个形式,你别生气。若是心中有疑惑,第一时间来问我,不要一个人瞎想,知道吗?” 苏音没搭话。 凌晏动手掐着她的腰,“听到没?” “哦。” 苏音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又问,“会有别的女子住进东宫吗?” “不可能。”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已经向洛七下了死命令,不管是谁,打着什么旗号,借着谁的名头,都不准放进去。” 苏音突然拢了眉头,“那万一皇上直接给你赐婚,或者下令让某人住进去呢?” “不会的,”凌晏合眼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嘴角轻扬,“父皇知道我的性格,不会这般行事。” 说完后,他突然睁眼,瞬也不瞬地盯着苏音。 苏音就算看不清楚,也能感受到对方灼灼的视线。 第482章 红颜祸水 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苏音准备抬手去捂他的眼睛,却被他精准地捉住手腕,放在嘴边轻吻,“看来,你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的。” 言语间颇为自得。caso “……” 苏音哼唧两声,离他远了些,“谁说的,我只是舍不得东宫偏殿那一亩三分地。” “是,四舍五入等于舍不得我。” 凌晏不理她的口是心非,重新将人揽入怀中,还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苏音见此,不免疑惑,“殿下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太晚了,我困了,”凌晏在外奔波一天,早就困得不行,又折腾进宫,懒得再冒雨赶路,“今晚就睡这儿。” 正经算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盖着被子纯聊天。 温热的气息洒在苏音脸侧,有些痒,心跳快了几分。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尽在咫尺的人。 凌晏眼睛都没睁,开口,带着浓浓的倦意,“别紧张,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苏音叽叽咕咕了两句,将脸埋在他颈侧,伴着一下下强有力的心跳声,沉沉睡去。 醒来,天已经亮了。 苏音抬手挡住眼睛,隔了好一会儿,等适应光线后才挪开手臂。 身边已经没人了,只留着一点点残温。 她没让人服侍梳洗,起身,简单挽了个发髻,便朝中间的屋子走。 凌晏坐在椅子上看奏折。 “刚才醒来没见到你,还以为已经离开了。” 苏音将桌上的茶还冒着淡淡的青烟,于是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抿一口,“这茶不错。” 凌晏用朱红在奏折上圈出一行字,做了批注后才道,“早上起来刚让人煮的。” 凌晏一个时辰前醒的,见苏音睡得熟,就没喊她。 不过推门出去的时候,给院子里那两个小宫女吓得够呛。 明明昨晚姑娘睡觉的时候都还是独自一人,怎么今早那么大一个太子就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呢? 不过她们都是德妃宫里的,不会乱说。 苏音喝了几口茶,彻底清醒了,坐在不远处,托腮看着他,嘴角微弯。 从侧面看过去,还挺好看的。 嗯……正面也好看。 苏音不知道自己看他时,眼底闪着细碎的星光,可凌晏能很明显地察觉到。 心情颇好。 “殿下今日不忙吗?” 凌晏放下奏折,起身,走到她面前,将人拉起来,“忙,不过父皇命人送过来的折子照样得看。” 苏音听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皇上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凌晏眉毛一抬,“怎么,你紧张?” “……我是怕被当成红颜祸水。” 堂堂一国太子,竟然夜宿在后妃的偏殿,说出去足够御史台的参他一大摞了。 对上苏音略含担忧的目光,凌晏轻笑一声,“好了,不逗你了,这些是洛七一早从东宫送过来的折子,父皇不知道我在这儿。” 他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但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不能让昭帝为难。 苏音随口感叹了一句,“那洛七可真惨。” “让他习惯就好了,可能这段日子都是这样。” 第483章 我的人 从前孤身一人,没什么挂念,在哪里睡不是睡? 便是树林山野也和衣而眠。 现如今心有所念,一到晚上,心情就如同归巢的鸟儿那般急切。 即使不睡在一起,但知道她在偏殿,便觉心安。 现在人进了长乐宫,只怕他也会勤来了。 苏音听着眉眼微弯,由着他把玩自己的手指,“你也不怕德妃娘娘嫌弃。” “她欢喜还来不及呢。” 凌晏随口应了一句,同她十指相扣,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道,“走,估摸着该用早膳了,现在出发刚刚好。” 清晨,露水寒凉,从偏殿一路往长乐宫主殿去,需要绕过好几条回廊,还有一个半大不小的花园。 等到的时候,两人发间都凝了些水珠,像一颗颗白砂糖,缀得满头都是。 莲翘服侍德妃起身的时候,就将昨晚的事情告诉了她。 所以德妃此刻看到两人一起进来,丝毫不觉得诧异,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笑。 “怎么样,我猜得没错?” 知道苏音住进了自己宫里,凌晏怎么可能忍得住第二天才来。 不过看这架势,估摸着昨晚见到人之后也没走。 莲翘失笑,小声道,“还是娘娘了解殿下,奴婢猜错了。” “哎……” 德妃轻叹了一声,心情颇为复杂。 她也算对得起先贵嫔的嘱托了。 凌晏聪慧,可由于生母不在,从小就懂得韬光养晦,知道看人脸色,到最后养成了冷冰冰的性子,矜贵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苏音出现后,身上才总算有了人情味。 从前他对自己也尊重,可从来不亲近,现如今倒是好多了。 德妃正兀自思索着,人已经到了跟前。 苏音依照规矩行了一礼,凌晏同样问候了一声。 德妃端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哟,太子怎么一大早就出现在我宫里呢?我这个长乐宫的主人竟然不知道。” 凌晏知她有心揶揄自己,顺着她的话道,“娘娘昨日趁我不在东宫,把我的人接走了,我可不得来看一看?” 德妃听完,笑骂道,“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她目光在苏音身上流转一番,轻哼,“现在说‘你的人’还为时尚早。苏音,你要是看上别的皇子,或者是哪家的少年郎,只管告诉我,我去安排人把对方的生辰八字打听清楚,包你满意。”筚趣阁 苏音脸皮微微发烫,瞧了凌晏一眼,居然应承下来,“多谢娘娘。” 德妃愣了一秒,随即大笑,凤眼微转,眼底满是兴味。 想不到堂堂太子,也有今日。 “果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凌晏靠近她,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昨晚……”把我睡了,今日翻脸就不认人。 话戛然而止。 苏音直接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好意思地冲着德妃笑,“娘娘,早膳好了吗?” “早就好了。” 德妃看着两个小辈打打闹闹,心中也欢喜,“行了,吃饭,吃完饭该干嘛就干嘛去,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皇上给你安排了许多任务。” 第484章 昭帝召见 昭帝虽不想让苏音进宫,可最后还是同意了。 相应的,凌晏这段时间就不会那么轻松。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总得用另一些东西来换。 几个人用完早膳后,凌晏先是见了昭帝,然后出宫办事,苏音就这么在长乐宫住了下来。 每日陪德妃说说话,看看书,偶尔出去逛一逛,闲下来就在院子里练练武功,时间倒也过得快。 转眼就一旬了。 这日,她照旧早起,给德妃煮了一盏茶,自己还没来得及喝,突然就见小宫女领着喜子走了进来,步伐有些匆忙。 喜子是昭帝身边的人,出现在长乐宫,只怕是有什么旨意。 苏音莫名有些紧张,总觉得跟自己有关。 “参见德妃娘娘。”喜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脸上略带笑意,“多日不见,娘娘气色又好了些。” 德妃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整个宫里,就你嘴甜,逢人都能夸两句。” 她看向还在一旁斟茶的苏音,笑道,“这段时间苏音进宫,我心情好,气色自然也就跟着好了。对了,你给喜子公公也倒一杯,让他尝尝,看味道如何。”caso 喜子连忙推辞,“不用不用,奴才就是个跑腿的,哪里担得起娘娘宫里的好茶。” 他心思通透,扫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贡茶。 “这有什么。” 两人推拉间,苏音已经倒好茶,亲自起身端到他面前。 喜子连忙接过,轻轻一嗅,清香满鼻;再观茶色,清澈透亮;最后小呷一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他眼前一亮,“姑娘好手艺。” 这句话,没有半点虚言。 苏音微微颔首,想起他刚才接过茶杯后的举动,笑道,“公公亦是懂茶之人。” 喜子放下茶杯,这才说道,“皇上现在在御书房,让奴才过来请苏姑娘去一趟。” “哦,这样啊,”德妃瞧了苏音一眼,“皇上还有说什么吗?” 喜子得了一盏好茶,又知德妃和太子对苏音的态度,自然不会隐瞒,“皇上没说什么,还在批阅奏折呢,就是看苏姑娘进宫许久,想问问她到底习不习惯。” “既如此,苏音你就跟着喜子公公去,见到皇上,记得好好说话。” “是。” 也不怪德妃如此提醒。 苏音本就是个有主见的,胆子也大得很,而皇上对她多少有些意见,万一一句话没说对,针尖对麦芒,吃亏的必定是苏音。 苏音稍微整理了一番仪容,跟在喜子身后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刚出门没几步,就见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子坐着轿撵迎面而来,环佩叮当,小家碧玉的长相。 喜子示意苏音站到一边,对着轿撵略微颔首,“温才人。” “嗯,喜子公公这是准备去哪儿?”温才人开口,声音宛若莺啼,嘴角含着三分笑。 “奴才奉命,带苏姑娘前去面圣。” 温才人一听,原本有些耷拉的眼皮顿时撑开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苏音几眼,“原来这位就是苏姑娘,久闻大名,一直未得见,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第485章 难怪太子这么上心 上来就是一顿猛夸,听得苏音心里有些别扭。 微微屈膝,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不到一秒便挪开。 这位温才人虽然面色谦卑,嘴角带着三分笑,可眼底却藏着倨傲,若非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苏音垂眸,心底暗笑。 身在后宫,若没有强大的背景,情绪是不能随意外露的。 温才人修行得还不够到位啊。 “才人谬赞了。” 温才人继续道,“苏姑娘自然是担得起的。若是得空了,就来我宫里坐坐,陪我说说话可好?” 这样的邀约,苏音已经听到不止一次了。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应道,“多谢才人美意。” 温才人听到她的回答,也不恼,嘴角微微勾起,“既然还要去面圣,我就不耽搁二位的时间了,先行一步。苏姑娘,再会。” “才人慢走。” 待走出去老远,苏音才回头,看了眼歪在轿撵上的人,压低声音问道,“公公,在避暑山庄的时候,我好像没见过这位温才人。” 喜子怎么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呢? 笑了笑,以同样低的音量解释道,“这位温才人两年前就入宫了,只不过一直偏居一隅。上次奴才陪皇上散步,恰好走到流云殿,见才人起舞,皇上心生欢喜,于是升了她的位份。” 喜子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苏音听懂了。 得昭帝欢喜,紧跟着便是荣宠,暂且算是昭帝面前的红人了。 不过以舞姿讨欢心,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些教坊司中的女子,论跳舞,未必逊色于她。 很快就到了御书房,喜子先让苏音在门口等候,自己进去请示,片刻后出来,引苏音进去。 御书房内安安静静,昭帝坐在桌案后批折子,明黄色的龙袍加身,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也足以让人胆寒。caso 不远处,熏香默默地燃着。 昭帝神色专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苏音。 苏音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规规矩矩地行礼,“参见皇上。” 话落下,两秒后,昭帝的声音才不紧不慢地传来,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嗯。” 他没让苏音起身,苏音就一直保持着现在的姿势,不出声提醒。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双腿微微发抖,已经快站不住的时候,昭帝总算抬起了尊贵的头颅。 他一直都注意着苏音的反应。 老实说,看着她一声不吭保持行礼的姿势这么久,昭帝还是有些感慨的。 世上有她这般定力的可不多。 昭帝放下折子,手腕搭在桌沿,看向她的目光算不上柔和,眼底暗含试探,“平身。” 苏音双腿发软发麻,直起膝盖后,好半天才缓过来。 刚站定不久,就又听得昭帝道,“朕一时看折子看入迷了,没瞧见进来了人,等很久了?” 苏音微微一笑,“跟改善天下百姓生活所用的时间比起来,不算久。” 昭帝一愣。 他想过很多种回答,却偏偏没想到会是这种。 看向苏音的眼神变了变,“你确实挺独特的,难怪太子这么上心。” 第486章 所图甚大 乍一听,这句话语气颇为不满啊。 苏音就算未曾见到当时的场景,也能想象太子和皇上是如何争辩的。 毕竟,凌晏从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听话,总是跟昭帝唱反调。 这句话,苏音没办法回答,只垂眸不语,静待下文。 “知道朕找你来做什么吗?” “奴婢不知,请皇上明示。” 昭帝轻哼一声,“嘴上说着不知,实际心里已经百转千回了?” 他心中有些郁结。 儿子不听话,儿子喜欢的人同样不是个善茬。 他是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于有人能在一旁辅助,这条血路能走得稳些,但又担忧凌晏在她这里陷得太深,不管不顾。 “天子意图,不是我可以随意揣测的。” 苏音的话挑不出一丝错误,也不理会昭帝的阴阳怪气。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筚趣阁 他顿时觉得没意思极了。 “罢了,朕也不想看折子了,陪朕下会儿棋。” 昭帝是临时起意,御书房内并未摆棋盘。 他扬声冲着门外道,“喜子,把朕的棋盘拿出来。” “是。” 喜子脚步匆匆,当即就去办。 四四方方的棋盘藏着古意,侧面有一道极细微的裂痕,周边泛着黑迹。 原本这应该算瑕疵,可缀在这个棋盘上,反倒成了亮点。 独一无二。 苏音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昭帝目光犀利,瞧着她的表情,出声问道,“怎么,认识?” “传闻百年前有位贤者,居于山野,颇好古棋,曾以雷劈之木做棋盘一副,又遍寻山间顽石,雕磨成黑白二色棋子。没想到能在皇上这里看到。” 苏音开口,说起故事来,如山间清泉般婉转。 昭帝难得对她起了欣赏之意,点头道,“不错,这正是那副棋盘。” 他又指着棋篓中的黑子,“这石头摸上去很润,普通的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苏音依言,用食指和中指捻起一颗白子,“果然。” 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触碰到,才能觉察出不同。 她将白子放回去,“没想到皇上也是爱棋之人。” “你也让朕有些刮目相看。” 昭帝这句话不作假,但他更好奇苏音是怎么知道的。 “这只是个传说,流传不广,你从哪里得知的?” 苏音怔了怔,刚要开口说是师父教的,可又怕昭帝寻根问底,于是决定另找一人,“上次去净山寺,听方真大师说的。” 方真大师对她的态度,有目共睹,因此昭帝并未怀疑。 他让喜子送了两盏茶进来,便开始对弈。 刚开始,两人都抱着试探的心思,从远处着手,棋子零零散散,不成气候。 半炷香过去,昭帝看了苏音一眼,突然开始动手,黑子一落,顿时将整片棋都激活了过来。 苏音沉默片刻,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 没有剧烈反抗,也没有气吞山河的架势。 只保持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 昭帝算是棋逢对手,眯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你所图,甚大。” 苏音笑了笑,目光扫过错综复杂的局势,“也可以很小。” 第487章 怎么,不好回答? 说着,苏音伸手,就吃掉了一颗黑子。 她偏好从大处着手,可也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颗小小的棋子。 昭帝看着她提子的动作,但笑不语。 边缘的一颗子,无伤大雅,她也没费什么心思。 “既如此,朕便也吃你一颗。” 两人算是棋逢对手,你来我往,方方正正的棋盘上好生热闹。 黑白二之相互纠缠,竟是谁也讨不了好。 陷入僵局,昭帝沉吟片刻,突然出声问道,“朕的这几个儿子中,你觉得谁坐上龙椅的可能性大些?” 话落,御书房一时没了响动。 苏音稍微放缓了呼吸,抬眼看他,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 眼底兴味盎然。 苏音在进来之前,就知道此番不会那么简单,但也没想到昭帝的第一个问题,就这般直接。 回答谁,都是错的。 见苏音久未言语,昭帝轻笑道,“怎么,不好回答吗?” “皇上身体硬朗,暂且不用考虑这些事情。” “你错了,”昭帝摇头,“不趁着身体还行的时候定下来,等缠绵病榻,就只能任他人安排了。” 自古以来,这种事情还少吗? 他可不想等到自己弥留之际,还在忧心宣周江山后继无人。 苏音同样摇头,“皇上圣威,这龙椅想让谁坐,还不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吗?” “这句话糊弄别人可以,糊弄不了朕。” 昭帝手指慢悠悠地抚摸着杯身,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似乎苏音不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他就不会轻易翻篇。 苏音斟酌了片刻,道,“作为婢女,自然是跟着主子走的。” 昭帝眉毛微扬,似笑非笑,“这么说,你认为是太子咯?” “不是认为,是我希望这个人是太子。” 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昭帝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略略颔首,眼皮下压,透出几分严厉来,“太子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品行、能力都过关,但陆家地位低了些,不足以增加他上位的筹码。 所以朕一直在考虑,要平衡朝中势力,这太子妃需得出身高贵,能成为他的助力。你觉得呢?” 苏音暗笑。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皇上考虑得很周全。” 昭帝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步步紧逼,“京城名门众多,你觉得哪家比较合适?” 苏音想打马虎眼已经不行了。 此刻,她捏着一颗白子在手中把玩,看向昭帝,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趁太子心意的,才叫合适。” 昭帝眯了眯眼,“是吗?” “强大的势力伴随着同样大的隐患,谁能保证利益勾结之下,人心始终如一呢?” 苏音语调清浅,仿佛是在讲述一件寻常的事情,“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皇上。” 京中名门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错综复杂的,牵扯不清。 以利益相勾结,最后必将毁于利益。caso 昭帝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千百年来,大家都默认结亲是最好的拉拢方式,从未有人提出过疑义。 苏音这话,让他有些沉默。 “你这个论调,倒是新奇。” 第488章 优势 昭帝放下手中的棋子,浅抿一口清茶,顺着她的话问,“那你和别人相比,优势在何处?” 他承认苏音说得有理。 可同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实实在在的利益和缥缈的情感相比,还是牢靠得多。 苏音突然笑了,眉眼弯弯。 别人面对圣颜的紧张,在她身上一点都看不到。 “我无权无势,容易控制;找不到九族,不用理会旁人的威胁。” 从前,她将师父视作亲人,如今师父故去,她所牵所挂的,皆在东宫。 孑然一身,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坏事。 昭帝:“……”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不过仔细想来,真是这么个道理。 见昭帝眉头微蹙,苏音也不出声打扰,只静静地坐在对面品茶。 良久,昭帝起身,负手朝桌案走,“分不出胜负,不下了。” 苏音见此,总算是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能离开,却又听得他道,“过来研墨,这喜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声音没收着,完完整整的落入门外人的耳朵中。 喜子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 皇上啊,明明是您刚才把奴才赶出来的,现下怎么还成奴才的错了呢? 喜子的心声,苏音是听不到的。 她只是听话地走到桌案旁侧,垂眸,目不斜视,拿着墨条轻轻撵动。 昭帝在写字,苏音就站在旁边研墨,心无旁骛。 砚台中的墨是好墨,只是苏音嗅着这墨香,总觉得有些不对。 两刻钟后,就在苏音手腕发酸时,昭帝总算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昭帝有些疲倦,抬手摁了摁眉心,声音也不似方才浑厚,“好好陪德妃说说话。” 半浑浊的眸子幽幽望着门口,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苏音知道今日自己算是过关了,至于之后如何,那便之后再议。 “皇上注意休息,奴婢告退。” 昭帝没再说话,只摆了摆手。 苏音行礼退下,喜子差了个小太监将人送出去。 刚离开御书房不久,就看到正往这边瞧的莲翘。 她脸上带着些焦急之态,在看到苏音时,总算缓和了些。 等人走近了,她才小声问道,“姑娘感觉如何?” “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苏音笑了笑,“娘娘让你来的?” “嗯,娘娘见姑娘离开了两个时辰,有些担心,所以让我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 莲翘跟在她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见人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让娘娘担心了。” 回到长乐宫,用了晚膳,苏音便回房间休息。 虽然是偏殿,平常无人居住,可里面的东西却很齐全。 她看到摆在一旁的砚台,突然又想起那墨香,眉头微蹙。筚趣阁 鼻翼轻轻翕动,似乎还能嗅到那味道。 想得太过入迷,以至于有人悄然出现在身后都未曾察觉。 腰上突然多了一双手,肩头也紧跟着一重。 苏音扭头,对上凌晏温润的眼,“殿下。” “在想什么?” 苏音稍微往后仰,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凌晏身上。 第489章 墨有问题 有些迟疑地开口,“我觉得,皇上御书房里所用的墨,味道有些不对。” “嗯?”凌晏没太理解她的意思。 御书房他去过不知多少次了,也不是没有凑近桌案的时候,怎么没察觉出来呢? “我对味道有些敏感,所以能分辨得出细微的差别。”苏音顿了顿,“皇上用的是御墨,以芙蓉花汁调香粉制成,理应为上乘,但我闻着却有腐朽之意。” 她见凌晏面色微变,心知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并未再说下去。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凌晏在思索,手指轻轻摩挲着苏音的腰际。 片刻后,他在苏音细嫩的脖子上咬了咬,在苏音还没来得及呼痛的时候便松开了嘴,“我去趟御书房。” “嗯。” 从长乐宫到御书房的路不算长,但凌晏却越走越快,脸色也越发难看。 昭帝每日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御书房,鼻尖总是充盈着墨香,如果这墨有问题…… 他有些不敢想。 绕过宫墙,离御书房还有百步之遥,凌晏的步子总算缓了下来,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继续往前走。 站在外面的小太监刚要扯着嗓子通传,就被凌晏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站在台阶下,听里面有咳嗽声,还有喜子的低语。 “皇上,您休息一会儿,都看了一天了。” “无妨,咳咳,”昭帝喝了口水,压下嗓子中的痒意,“还有几本就看完了,你先出去。” 喜子知道自己劝说无用,只好退下。 刚踏出门槛,就看到站在外边的凌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凌晏捂住嘴,拽到了一边,“父皇这样咳嗽,多久了?” “有两三个月了。” 说起这个,喜子也满是担忧,“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可太医开了好些药,也没查出症状,总是反反复复,一阵好一阵坏的。” 凌晏越听,眉头越是紧蹙。 思绪杂乱,还没理出个所以然,就听得里面喊,“喜子,进来添茶。” “诶,奴才这就来!”喜子看向凌晏,“殿下……” “我去,你就在外面。” 凌晏三两步迈进门槛,给昭帝添了杯新茶,轻轻放在他左手边。 昭帝伸手去拿,不经意瞥了一眼,这才觉得不对,抬起头来,稍微有点诧异,“你怎么来了?” “父皇安排儿臣做事,儿臣总得来汇报进展才是。” 昭帝轻哼一声,“朕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前没少吩咐你办事,怎么不见你进宫这么勤呢?” 昭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喝着热茶,才觉得气顺了些。 正要开口说话,蓦然发现凌晏的衣袖都要落到砚台上了,于是赶紧伸手去挡。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月牙白的衣袖顿时染上了墨迹,黑了一块。 “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昭帝准备叫人带他去换件衣裳,却被凌晏制止了,“无妨,儿臣一会儿就回东宫了。” 这几日他都奔波在不同地方,确实也查到了些事情,简单跟昭帝禀报完后,便起身告退。 第490章 尽快弄清 昭帝看他心思早飞远了,以为他是着急去长乐宫找苏音。 “真是儿大不中留……咳咳咳。” 昭帝用帕子捂着嘴,猛得咳了两声,脸色胀得通红,半天才缓过劲来。 摊开帕子一看,上面是清晰可见的血迹。 相比之前的几次,颜色稍微深了些。 昭帝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帕子收进袖口中,喝茶压下嘴里的铁锈味,眉头紧拧。 查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出问题,就连太医都查不出他中了毒。 “咳咳……” 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拖多久,所以得尽快把事情都办完,为凌晏登基扫清障碍。 昭帝眸光顿时变得犀利,下笔也用力了些。 黑色的墨迹落在白色的纸上,很快就洇染开。 …… 凌晏回到东宫,已经接近子时。 洛七守在院子里,见他回来,立马上前,“殿下。” 他还以为殿下今日又会在宫里过夜。 “嗯。”凌晏掠过他往前走,两步后又顿住脚,“高术呢?” 洛七:“高太医今日才将您带回来的药丸研究透彻,现下正补觉呢!” “去把他叫起来。” 凌晏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正厅走。 洛七见他面色严肃,不敢耽搁,直接飞奔到高术的院子,把人拽起来,“高太医醒醒,殿下叫你呢!” “……” 高术睡得太香,一声不吭。 “哎呀!” 洛七没办法,只好拎着他的衣领,往正厅走。 高术身上只穿着中衣,而子夜寒凉,不出一会儿,他就被冻得连打了两个喷嚏,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跟小鸡仔似的被拎着狂奔。 扭头见是洛七,直接吼道,“你干什么呢,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高太医再等等,等见了殿下就能睡了。” 迎面的风吹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吸了吸鼻子,嘟哝道,“好歹给我披件衣裳啊,我要是生病了,还有谁能让你家殿下这么霍霍。” 洛七腿脚飞快,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等进了正厅,高术才稍微觉得缓过劲儿来。 他板着一张脸,看向凌晏,却发现凌晏面色凝重,突然就清醒了,“发生什么事了?” 凌晏抽刀,割下被墨水沾黑的衣袖,递给他,“想办法尽快弄清里面有没有毒。” 高术伸手接过,放在鼻尖轻嗅,“这个是……?” “先查清再说。” 凌晏不愿意说,高术再问也没用。 更何况能让他噤声的,多半和宫里有关。caso “我知道了。” 高术面色青灰,眼周发黑,几天没合眼,实在忍不住了,只静坐片刻,又睡了过去。 凌晏瞧了他一眼,示意洛七把他送回去。 院外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刺骨寒凉。 凌晏双手负在身后,立于门前,烛光摇曳,将地上的影子拉得东倒西歪。 从前以为宫中防范还算严密,没想到已经有人把手伸向了御书房。 昭帝未必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没找出真相,敌人在暗我在明,不宜打草惊蛇。 凌晏吐出一口浊气,遥遥地望向长乐宫的方向。 第491章 男尸 冬夜,草丛中安安静静,没有昆虫的鸣叫。 凌晏站了半晌,直到三更结束,才回房间休息。 五更,东边逐渐开始有动静,漆黑的云层翻出鱼肚白,凌晏便起身,在长风进来前就穿戴好了。 “殿下,衙门那边已经联系好了。”caso 凌晏点点头,“走。” 最近京郊楼月山莫名出现命案,官府几经查探无果,将这事层层上报,最后落到了刑部。 昭帝听说后,便派凌晏去处理这件事。 这几天,他都在往城外跑,但收获甚少。 楼月山并不出名,经常有樵夫去砍柴,也没有什么野兽,往前十年都没出现问题,最近频繁出事,总是透露着一丝怪异。 凌晏吃完饭后,赶去了衙门。 府尹早恭立一旁等候,周围还站着衙役,个个神色肃穆。 “今天早上又挖出一具男尸?”凌晏脚步没停,径直往殓房而去。 府尹刚想叫住他,却发现他早已大踏步走远了,只能跟上去。 当朝太子亲临,他又怎么能不跟着进去呢? 仵作刚检查完,正在洗手,看到凌晏进来,连忙行礼。 凌晏抬手示意他起身,掀开白布,立马就发散出一股恶臭,熏得人连退几步。 凌晏仔仔细细地瞧了一眼,重新蒙上白布,“验出什么结果了?” “回殿下,这几个人的身份都已经确定,都是附近的村民,死亡时间也比较接近。” 凌晏眯了眯眼,“致命伤,就是脖子上的那道血痕?” “是。” 仵作一五一十道,“利器所伤,看伤口,应该是刀剑一类,手法利落,一击毙命。” 最近几日挖出了男尸,无一例外。 凌晏眉头围拢,沉默不言。 周围的人也不敢出声打扰。 片刻后,凌晏对长风道,“先去查一查,这个人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仇家。” “是。” 长风领命要出去,凌晏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把人叫了回来,压低声音,“派人去楼月山搜查一下,尤其要注意有没有洞穴一类的。” “属下明白。” 几个人死状相同,且都无江湖仇家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在砍柴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所以被灭口了。 可是楼月山矮小,除了有一个楼月山庄外,并无异样。 “楼月山庄……” 凌晏口中慢吞吞地溢出这四个字,转身往外走,留了几个人在衙门,然后带着洛七前往楼月山庄。 山庄位于顶端,周遭数目环绕,阶梯斑驳,布满青苔。 凌晏边往上走,边听洛七汇报山庄的情况。 “这个山庄是六年前建好的,主人名叫百里煜,祖籍在江南,后来家中落难,一家子准备进京城谋生,经过楼月山附近的村庄,几番打听后住了下来,京城中还开了一个当铺。” 凌晏脚步没停,“继续。” “山庄里一共三十多口人,除了百里煜的亲戚外,还有些末路投奔的侠客。” 凌晏点点头,“这山庄倒是鱼龙混杂。” 说话间,人已到门口。 凌晏打量着整个山庄的建筑和构造,对主人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便让洛七上前交涉。 第492章 楼月山庄 早在凌晏上山的时候,百里煜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不敢怠慢,听到手下回禀,当即迎了出来。 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值壮年,因常年练武,精神抖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衣着算中等。 他笑容可掬,对着凌晏拱手抱拳,“不知太子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凌晏照着江湖中的规矩,略略回礼,“百里庄主不必客气,是我们叨扰了。” 百里煜连忙摆手,引着人朝正厅走,“太子请。” 正厅里,早有人摆了好茶,清香扑鼻。 凌晏端着茶杯晃了晃,拿到嘴边,没着急喝,而是说道,“这几日楼月山的事情,想必庄主已经知道了?” “知道,”百里煜点点头,嘴角笑逐渐耷拉下来,“出事后,我曾派人去衙门询问,没想到死的人,竟然都是当初在我落难时,曾给予帮助之人。” 他脸颊微微抽搐,极为痛心,“所以我跟府尹大人也提过,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凌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并未因为他情绪激动而影响自己的判断。筚趣阁 顿了几秒,声线平淡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百里庄主如此讲义气,所以才有楼月山庄此番盛况。” 百里煜连连摆手,“不敢当,我自己也落魄过,深知其中艰辛,所以愿意为走投无路,前来投奔的人暂时提供容身之所。” 他颇为感慨,眼底满是回忆。 凌晏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喝着茶。 良久才问道,“想必庄主对楼月山应该很熟悉,可知这里有洞穴或者暗道?” 百里煜一愣,拧眉,摇头,“未曾发现。” “庄主平时不会派人巡山吗?” “这个……还真没有,”百里煜解释道,“平时我们也有弟子会在山间砍柴,顺便瞧瞧周围有没有贼人心怀不轨,但从来不会专门巡视。” 毕竟这山不是他们的,他们也属于外客。 凌晏点点头,放下茶杯,嘴角轻扬,“我的属下还在山中查探,不知道庄主是否愿意带我在庄里转一转?” “乐意之至。” 百里煜立马起身,“太子这边请。” 他带着凌晏去了后院,那里有着统一服饰的弟子正在练剑。 瞧着应该是新手,剑术还很生疏,其中队尾站着一个小男孩,拿着跟自己一样高的剑身,依葫芦画瓢,好几次都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地。 凌晏的目光不由得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百里煜见此,不好意思道,“这是厨房伙夫的孩子,从小身体不好,跟着练剑,算是强身健体了。” “嗯。” 凌晏没什么表情,看着这些人手中的剑在阳光下泛着白光,一言不发。 趁着身后有人向百里煜禀报事情的时候,凌晏对着侧后方的下属使了个眼神,下属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快步离开。 凌晏在山庄待了一上午,等时辰差不多了,百里煜还想留他吃午饭,不过凌晏婉拒了。 临走之前说道,“此事已经引起了朝中重视,若百里庄主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直接报与衙门便是,我随后就会收到消息。” 第493章 不对劲 百里煜当即正色道,“太子放心,我定竭尽全力。 最近这几日,我也在让山中弟子去寻找还有无失踪的村民,只要有消息,必定第一时间告知太子。” “百里庄主费心了。” 凌晏抬手挡了挡头顶的太阳,眼睛微微眯起,看向下山的路,“不用送了,庄中事务繁忙,我等自行下山便可。” “恭送太子。” 一行人很快就走出山庄大门,长风已经等在了山脚。 看他的样子,应该有查到一些事情。 “殿下,我们现在是去衙门吗?” 凌晏摇头,“直接回东宫。” 有些事情,在衙门不好说。 更何况结合这几天的见闻,他觉得府尹和百里煜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劲。 东宫。 厨房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凌晏瞧着精致的菜色,却没什么胃口,反而让人送来了一碗冰盏。 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冰块,撞在碗璧上,叮当作响。 “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洛七先一步道,“听那个小男孩说,他爹每天都要准备几大锅菜。属下去瞧了那锅,很大,够二十个人吃没问题。” “没有剩的?” 洛七:“没有。” 三十几口人,每天怎么吃得下这么多菜? 凌晏搅着冰盏的手顿了顿,轻笑一声,“山庄地势都摸清楚了吗?” “摸清楚了,前后敞亮,并无可以藏人的地方。” “既然是想要藏人,就必不可能这么简单被发现,”凌晏嘴里含着一块冰,凉意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暗中观察一段时间,还有,衙门那边也派人盯着。” “是。” 洛七当即去办,长风则将一张信纸递到了他手中。 凌晏展开一看,半晌没抬头,眼角笑意逐渐加深。 陆家的生意做到了江南,对江南曾经有的大户人家也打听地一清二楚,恰好就有百里家。 不过具体的消息还没查出来,得多等几日。 凌晏将信纸递还给长风,示意他处理了,然后道,“去百里煜在京中的那个当铺看看。” “是。” 等做完这一切,凌晏才简单吃了几口菜,让人抬来热水沐浴,径直去了高术的院子。 高术从昨晚昏睡到现在,才刚刚起身,拿着那片沾有墨迹的衣料看,凌晏就走了进来。caso 他袍子一掀,随意坐下,盯着高术的动作。 高术顿时汗毛都立起来了。 “我说殿下,我又不是犯人,您这般盯着我是想做什么?” 凌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是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弄清楚。” “少说也得两日。” 高术将衣料放在面前的铜盆中,盆里装有清水,随意涤荡两下,便有墨迹从衣料上脱出,溶于水中。 将一盆清水染成了黑色。 他紧接着拿出自己吃饭的家伙,一阵捣鼓,凌晏也看不懂,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 等了一个时辰,见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于是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先进宫一趟,有结果了立马差人来告诉我。” 高术撇撇嘴,“您放心去,还早着呢。” 第494章 换个地方吃 他是太医,又不是神医。 万事都需要时间,便是他医术再高超,对毒再有研究,也不可能瞧一眼便得出答案。 高术看着凌晏匆匆离开的背影,摇摇头。 在小炉子里升起火,继续搅着铜盆中的衣料。 皇宫,镜湖。 这是一片巨大的人工湖,湖水清澈透亮,岸边杨柳依依。 走到石阶上,可以清晰地瞧见里面的倒影,涟漪晃动下,分外妖娆。 苏音难得走出长乐宫,左拐右拐,便走到了这里。 四下无人,格外清净,她索性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享受着湖面吹来的风。 青丝微动,裙裾摇曳,整个画面十分融洽。 只是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打破了这份宁静。 苏音不晓得对方是谁,也没准备回头,装作没听见。 可对方却并不罢休,一步步走近,直至出声道,“苏姑娘,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线撞在苏音耳膜上,她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不得不转身,对着来人略行一礼,“王爷。” 凌祈嘴角含笑,目光落在苏音身上,却并不显得轻浮。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 “苏姑娘在宫里的日子,可还习惯?” “多谢王爷关心,我很好。” 凌祈听完点点头,“那便好,我还以为你听到太子要选妃的消息,心中会有所触动,暂且考虑一下旁人呢!” 苏音轻笑,“倒是没有这个想法,让王爷失望了。” 偌大的地方,只有两人在,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 苏音不愿意和他多掰扯,微微屈膝,“出来有些久了,怕德妃娘娘担心,我就先退下了,王爷请便。” “嗯,去。” 出乎意料,凌祈并没有多做阻拦。筚趣阁 瞧着她的背景渐渐淡出视线,凌祈的目光也开始变得幽深。 碰上苏音,实属偶然,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接连两日,苏音都待在长乐宫没出门,凌晏也没再进宫。 等了这些天,终于等到江南那边再传来消息。 百里煜确为江南人士,祖父经商,在那一带也算赫赫有名,只是从父辈开始,家道中落,以至于不得不另谋出路。 当然,让凌晏感兴趣的不止这一点,更重要的是,百里煜的父亲和凌祈的生母是旧识,而他本人,在创建楼月山庄之前,曾见过凌祈。 凌晏看完手中的这份资料,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 恰好洛七来问要不要传膳,他便大手一挥,起身,“告诉厨房那边,不用准备了,我们换个地方吃。” 凌晏大步往外走,长风紧随其后,他猜到殿下要去肃王府,可是—— “殿下,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这般前去,只怕肃王不会承认。” 楼月山庄有问题不假,百里煜也极有可能是肃王的人,死去的村民和他脱不了干系,但这些都只是猜测。 殿下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凌晏脚步未停,知道他的想法,摇了摇头,“咱们现在已经走入了死胡同,照这么找,是找不出真相的。” “殿下的意思是……故意让他知道?” 第495章 比想象中早 凌晏笑了笑,算是默认。 百里煜只是凌祈的一颗棋子,没有暴露的时候,自然得好好护着,一但暴露了,就变成了不稳定因素。 能不能弃,全凭凌晏的一张嘴了。 楼月山庄藏着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和那些死去的樵夫也必然相关联。 只是凌晏等不了这么久,所以才要双管齐下。 一面继续查,一面扰乱敌方的阵脚。 肃王府。 腊梅初绽,馨香满园。 徐侧妃偏爱此花,所以王府的小花园里种了很多。 以至于在百花凋零的冬日,王府中仍有一抹亮色。 只是此刻,他站在走廊下,低头看着楼月山庄传来的消息,眉头紧蹙。 凌晏办事,雷厉风行,手下能担大任的众多,所以能觉察出楼月山的不寻常,他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这一切,比他想象中早了不少。 如果不是那些砍柴的樵夫误打误撞地发现山里藏着的武器库,也不用就此殒命。caso 死人,才能永远保守住秘密。 凌祈将字条递给姜罗,“处理了,告诉百里煜,想办法拖延时间。” 楼月山已经不安全了,里面的人和东西势必要转移。 “是。” 姜罗领命要离开,突然又听到后面一声喊。 凌祈叫住他,淡淡道,“太子如今在做什么?” 姜罗抱拳,“回王爷,太子自前日出门后,就一直待在东宫,现在……” “王爷!” 突然有侍卫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话。 他跪得远远的,都能感受到凌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冰凉刺骨。 侍卫硬着头皮说,“王爷,太子到了,现在正在大门口。” 凌祈听完,先是一愣,和姜罗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 他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凌祈想了想,微微拧着眉峰,“把太子迎到正厅,好生招待,这么堂而皇之地让人站在外面,倒显得我肃王府小气了。” “属下这就去。” 侍卫忙不迭地跑了,而凌祈只是冲着姜罗使了个眼色,他便明白了凌祈的意思。 小花园一时只剩下凌祈一人,立于诸多腊梅树前。 微风将浓郁的香味送到他鼻尖,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轻吐一句,“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 言罢,掌心突然聚起一股力,猛得朝庭前的腊梅树而去。 顿时,树枝摇晃,花瓣簌簌满地。 凌祈面无表情,盯着片片飘落的花瓣,良久后才迈开步子,往正厅走。 凌晏已经坐下品茶了。 见他进来,放下茶盏,笑道,“好茶。” “街上随意买的,比不得东宫的精致。是太子喝惯了好茶,突然碰上这种粗茶,觉得新鲜罢了。” 凌晏并未接他的话,直接说明来意。 “匆匆过来,还没用膳,想在肃王这里叨扰一顿,不知肃王是否介意?” “自然是不会。”凌祈嘴角含笑,弧度恰到好处,可眼尾却没有一丝笑纹。 都是伪装惯了的人,这些话,这种表情,信手拈来。 很快,厨房就做了一桌菜。 道道精致,种类齐全。 第496章 理由 凌晏当真是来吃饭的。 菜上桌后,他的筷子就没停过,时不时还夸赞两句。 反倒是凌祈有些心神不宁。 他举箸四顾,只尝了面前的几道菜,其余时间都在暗暗观察凌晏。 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直到接近尾声,凌晏终于吃饱了,放下筷子,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 凌祈双眼微微眯起,接过,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你看看便知道了。” 凌晏漱了口,当即便有下人上了新茶。 他脊背挺直,如山间松柏一般,清清淡淡。caso 修长的手指捻着杯盖打旋,并不着急要凌祈回应。 信笺上是百里煜名下当铺这些年的收益,很大一部分,都流入了自己的私库。 不管是养人,还是造兵器,都少不了银子。 当铺每年的盈利就这些,百里煜吞的多了,用来办正事的自然就少了。 凌祈心中对此人有了杀心,面上却并不显山露水。 亏他对百里煜这么信任,如今看来,竟然是在身边养了一只狼。 果然,生意人只看钱。 他将信笺摆在桌上,笑问道,“想不到百里庄主的当铺收益如此丰盈,不愧是江南人士,做生意的本事一流。” “我也觉得好奇呢,”凌晏见他没有反应,却并不着急,“你知道我最近在查楼月山的案子,楼月山庄也就是顺手一查,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凌晏轻笑一声,“没想到楼月山庄的秘密还不少。”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件兵器。 “我差人找了最好的仵作,这是他画出来的图,附近的樵夫正是死于这种兵器。” 当时他在看山庄中弟子练剑的时候就想到了。 楼月山庄近两年并无新弟子,练剑怎么会如此生疏,就好像刚上手没几天似的。 所以他猜测,这些人平时所使用的兵器并不是寻常的刀剑。 而后来,在山里挖到的断掉一半的尖锐利器,证实了他的猜想。 凌祈照旧看了看,不动声色,“照你这么说,楼月山庄的人杀了这些樵夫,可是理由呢?” 这一推测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这些樵夫对于会武功的庄中弟子来说,没有丝毫威胁。 总不能在砍柴过程中,看上了同一根柴,相持不下,所以动了杀机? “理由就是……”凌晏故意顿了顿,盯着对面的人,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这些樵夫发现了什么东西,被灭口了。” 凌晏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声音十分有节奏。 “樵夫都是世代居住在楼月山附近的,只怕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下山的路。 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一但出现陌生新奇的事情,想去查看一番,乃人之常情。肃王,你觉得呢……?” 凌祈轻笑着摇头,“我觉得太子查案,得讲求证据,你既然说他们是发现了秘辛而被灭口,总得找出那个秘辛是什么才对,而不只是推断。” 他垂眸,小呷一口茶,敛下眼里的情绪。 第497章 主动暴露 事情真相被凌晏说得八九不离十,饶是镇定如他,都不免有些心慌。 可偏偏人在跟前,不能让他发现端倪。 因为楼月山里的秘密被发现,就是杀头的大罪。 “肃王说得没错,”凌晏点点头,“所以我的人这几日都直接住在了楼月山里,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答案。” 凌祈听着这话,眸光一凛。 幸好他此刻敛着眼皮,没有被察觉。 “所以太子今日特意把这事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想让我帮忙吗?” 他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查案,我也不擅长,而且父皇把这件事交给了你,我又怎么好插手呢?” 凌晏摇摇头,声音轻轻地飘进他耳朵里。 “我来此的目的,自然是想让肃王自行清理门户。” 话落,周遭突然安静下来,连过往的风都是凝滞的。 凌祈眉毛一挑,“太子何出此言?” “我都已经查到这一步了,也就不跟肃王打哑谜了。” 凌晏压低声音,语气威压却一点都不减,“这件事,百里煜乃主谋,他是肃王麾下的人,我暂不插手。” “嗯?” 凌晏:“毕竟父皇生辰临近,四方皆有外客来,不能让他国人看了笑话,更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趁,你说对吗?” 凌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展唇一笑,仍旧摇头,神情颇为无奈。 “太子所言,我实在不懂。” 还是没承认。 凌晏并不着急,而后简单跟他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 直到离开肃王府两条街后,长风才说道,“殿下,肃王他会对百里煜动手吗?” 他站在旁边听着,怎么像是不会呢? “不会。” 凌晏的语气很肯定,而且没有丝毫犹豫。 长风一愣,“那我们此行……” “我要的,不是他对百里煜动手。” 凌晏眯了眯眼睛,目光有些幽深,仿佛一口古井,轻易就能将人吸进去。 有一个百里煜,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死不足惜。 他要的,是凌祈主动将楼月山的秘密暴露出来。 凌晏今天之所以跟他费这么多话,也就是为了让他起疑。 他担心楼月山里藏着的东西被发现,就必然会想办法转移。 届时,才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查案有时候也是谋心。 凌晏兀自轻笑一声,随手拿起矮桌上的兵书翻看。 还不忘吩咐道,“最近多埋伏些人,密切注意山里的动静,有异常,马上回禀。” “是。” 此刻的肃王府,一阵乒乒乓乓。 凌祈仍旧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而脚边到处都是碎瓷片。 价值百金的茶具,刹那间便化作乌有。 凌祈接过姜罗递过来的帕子,优雅地擦了擦手,仿佛刚才发狠的人不是他一样。 姜罗站在一旁,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凌祈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直接说。” 声音没什么温度,让人听着心底发寒。 “王爷,可要属下把百里煜抓过来?” 这人的精明劲儿不仅用在经商上,竟然连王爷都算计进去了,实在可恶。 第498章 几分真,几分假 “抓他做什么?” 凌祈冷笑一声,“抓他,不等同于告诉凌晏,今日他所说的都是事实?” 他只是没想到,百里煜这些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干出阳奉阴违的事。 凌晏给他的东西,他自然不会全信。 但既然有了苗头,他派人去把当铺的账本拿过来一比对就能知道纸上所写是否属实。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太子派人驻守在楼月山,盯着里面来来往往的动静。 短时间还好,可若是三四个月,乃至半年一年呢? 里面储备的粮食不足以支撑那么久,武器倒是没事,可人就会活活饿死。 不得不说,凌晏捏住了他们的七寸。 凌祈脸色有些难看,一遍遍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百里煜做事很谨慎,他觉得凌晏那些多半都是猜测,没有证据,不敢随意动手,更不能把罪名强加在他头上。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敢冒险。 培养这些人不容易。 这些人算是他的一大助力,若是没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白费? “姜罗,”凌祈突然出声道,“你觉得今日太子所说,几分真,几分假?” 姜罗一愣,随后底下了头,“王爷恕罪,属下……不知道。” 凌晏此人的心思不易琢磨,到现在他们都未能摸透他的行事风格。 “哼。” 凌祈眼神逐渐变得狠厉,思索良久,总算下定了决心,“山中有多少我们的人?”caso “接近两百人。” “好,等过两日,粮食不足以支撑的时候,命他们直接杀出去。” 培养了这么久,正好拿东宫的人当练兵了。 他不信,凌晏派去的那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能抵挡住他的两百人。 姜罗想了想,“王爷,还有一个问题,若是遇上援兵该怎么办?” “所以要速战速决。” 凌祈紧了紧拳头,“杀人不是目的,我要的是他们脱离险境。” 总不能被活活困死在山中。 “属下明白了。” “还有,藏在山中的兵器如果不能转移,就舍弃。” 凌祈说出这话的时候,仿佛人都虚弱了几分。 “是。” 随后的几天,楼月山风平浪静。 楼月山庄一切照旧,百里煜甚至还接待了几个江湖中的侠客。 肃王府没有动静,东宫更是稳如泰山。 直到第五天夜里,月黑风高,寂静的山林里终于悉悉索索的声音。 像是长虫在枯枝上爬动。 原本空无一人的楼月山,突然从底下冒出诸多黑影,个个身形如鬼魅,朝暗哨的地方攻去。 那些暗哨,都是东宫的人。 他们要走,就必须先把这些人解决,而在这几天内,楼月山暗哨的方位,也都已被他们摸得清清楚楚。 可是飞出去的暗器并没有如愿扎入血肉,而是像扎进了一堆棉花里,没激起任何响动。 甚至在规划好的撤退路线内,也没有遇到任何阻击。 领头的人觉得不对,于是派了一个人去查看,那人不出片刻便匆匆回来禀报,“头领,那些暗哨都是稻草人!” 第499章 击杀 “什么?!” 领头的人大吃一惊,双目圆瞪,抓着那人的衣领,“稻草人?” 怎么可能呢? 明明上半夜时都还守在那里,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全然变样。 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这些暗哨全部换成了稻草人,他们前去侦查的人竟然没发现! “命令大部队分成两路,一路朝着计划的方向走,另一路……见机行事。” “是。” 这些人全都属精英,对楼月山附近甚是熟悉,但凡有一丝机会,就有能力杀出去。 他想了想,又问旁边的人,“路线前方可有发现埋伏?” “回头领,未曾。” “嗯。” 他虽然点头,可却始终惴惴不安,觉得可能有诈。 可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往外冲。 两百个活人,总不能饿死在楼月山。 又悉悉索索地往前摸了一刻钟,都快走到山脚了,打头的人突然停下来。 面前,官兵围成了一堵墙,将逃离的路线堵死了。 夜色中看得不甚真切,可少说也有百人。 一行人停下脚步。 他们并不惧怕普通官兵,哪怕再多一倍也无所谓。 他们畏惧的是为首的那些人—— 那些人正是消失的暗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头领直接一声令下,命众人全力击杀。 一时间,寂静的楼月山顿时人声鼎沸,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惨叫声、嘶吼声、利器没入皮肉的声音……相互交织。 厮杀持续了半个晚上,直到东方破晓,朝阳初现,声音才逐渐消失。筚趣阁 楼月山脚下,尸横遍地。 暗黄色的枯枝败叶被血染成了红色。 血迹顺着根茎往下落,无从下脚。 东宫,彻夜燃灯。 凌晏,一夜未眠。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庭院里,看晨风拂动柳条,飞过院墙。 直到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这份清晨的宁静。 “殿下。” 长风是和洛七一起来的。 两人浑身血腥味,脸上抹着不知谁的血。 他们昨晚也在楼月山。 “嗯,”凌晏负手转身,看着两人的模样,点点头,“辛苦了。情况如何?” “敌人尽数歼灭,不过人并不全,还有部分从另一侧的陡崖离开了,属下带着人前去追捕,没追上。” 谁也没想到,对方会兵分两路。 凌晏听完后笑了笑,“无妨,派几个擅长追踪的人去查,不要打草惊蛇。” “是。” 凌晏吩咐完,抬腿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扭头道,“对了,楼月山里再仔细查一查,可能会有东西。” 这么多人待在里面,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凌晏不相信。 长风领命,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殿下,楼月山庄和百里煜怎么办?” “我既然说让肃王清理门户,就不要再浪费我们的人了,”凌晏觉得自己还是很守信用的,“至于那个府尹……” 他顿了片刻,道,“把东西交给刑部,让他们看着处理。” 长风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凌晏摆摆手,示意两人一同出去。 有些事,明着不行,那就暗暗的来。 吃了亏,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第500章 知子莫若父 凌晏没再纠结这件事,而是转身去了高术的院子。 墨汁的事情已经查了几天了,现下应该有结果了才是。 甫一踏进院门,当即就有小侍卫迎了上来。 看他神色不安,凌晏眯了眯眼,扫视一圈,“怎么回事?” “回殿下,半个时辰前宫里来人了,将高太医接走了。” 小侍卫咬咬牙,说着就跪了下来。 能在东宫,悄无声息把人接走的,除了昭帝,没别人了。 凌晏垂眸看他,“为什么不来禀报?” 小侍卫抖了抖,“……来人说不让。” 这也是昭帝的意思。 凌晏眉头一蹙,转身就朝外走。 声音平平稳稳地传至身后,“备车,进宫。” 御书房。 要面圣,高术自然是不能蓬头垢面,所以出发前,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裳。 但精神仍旧不好。 双眼通红,血丝密布,面色青灰,嘴唇发白。 喜子在前方为他引路,接连瞧了他好几眼,没忍住问道,“高太医最近是没休息好吗?” “……嗯。” 连续几天没合眼,刚准备睡觉就被召进宫里,精神能好就怪了。 这父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高太医虽然年轻,但也要注意身体啊,毕竟将来还要娶妻生子的。” 喜子话只说了一半,成功换来高术的白眼。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喜子话里的意思,但是碰上这样一对父子,他也很无奈。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 “高太医进去,皇上在里面。” 高术点了点头,理好衣襟,打起精神,踏进门槛。caso 昭帝正批阅折子,听到脚步声,掀起眼皮看他,“朕怎么看你憔悴了不少呢,东宫虐待你了?” “未曾。” 高术无奈,对着昭帝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昭帝让喜子给他上了盏茶。 “醒醒神。” “多谢皇上。” 热茶下肚,确实精神了些。 高术没猜到昭帝寻自己来的目的,可眼神却止不住朝他手边的砚台瞥。 虽然凌晏没明说,但他沾了墨汁的衣袖,多半就是从这里来的。 昭帝这段时间又添了老态,可目光仍旧锐利。 盯着一个人时,格外有压迫力,让人不自觉臣服。 “说说,这墨验得怎么样了?” 高术一愣,眨眨眼。 太子用这样的方式将墨带回东宫,一定是瞒着昭帝的。 昭帝这一问,摆明就是知道了。 见他有些迟疑,昭帝冷哼一声,“行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关朕,朕迟早会知道的。” 当日,凌晏从御书房离开后,他就隐隐觉得不对。 可一直没想出所以然。 直到就寝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凌晏做事一向稳妥,来御书房,跟他说话递东西也不止一次了,怎么会在礼节上犯错?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故意的。 他怀疑墨汁有问题,又不想让自己知道,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可惜啊,知子莫若父。 他稍微派人去东宫一看便能知晓。 高术讪笑两声,而后又严肃起来,“皇上说的是,这墨……确实有问题。” 第501章 需要皇上放一点血 昭帝用狼毫沾了墨,最开始动作很轻,而后逐渐加重,似乎想以此来抵消心中的烦躁。 墨汁溅了出来,打在桌案上,有的甚至污染了折子,他也毫不在意。 昭帝声线依旧平静,“具体些说。” 高术不敢隐瞒,“回皇上,这墨确实是好墨,只不过里面添了一味药材。” “药材?” “嗯,”高术声音沉沉的,“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那药材原本就能补气养血,算是良药。 可是它并不能随意使用,尤其不能和相克的药材混合。” 昭帝蹙了眉头,“混合了,会怎么样?” “损脾害气,蚕气,慢性中毒。” 高术说完,只听得“啪嗒”一声,昭帝手中的狼毫应声而碎,折成了两半。 他重重得哼了一声,将之随手抛落在地。 “那为何,太医没有查出来朕中了毒?!” 对方究竟是有多大势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把太医院给渗透得千疮百孔! “皇上息怒。” 高术拱手,“并非太医不认真或是可以隐瞒,而是这原本就是两味良药,简单诊脉并不能查出来。” 昭帝要不动声色地揪出幕后之人,想必对太医也有所隐瞒。 就像上次在避暑山庄,他也只是召自己过去诊脉,并未多说什么。 “那要如何才能确认?” 高术犹豫道,“需要皇上放一点血。” 不明真相的太医哪里敢张口就问皇上要血? 如果不是那墨汁,高术也不敢肯定昭帝中了毒。 昭帝深吸一口气,摁了摁眉心,“如此,那便取些去……” “太子殿下!” 门外突然响起喜子的惊呼,将屋内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喜子见凌晏面色焦急,于是赶紧道,“殿下找皇上有急事吗,奴才这就去通禀!” “不用了,待一边去。” 凌晏脚步未停,直接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喜子悻悻地闭上嘴。 好,父子俩都想暂时瞒着对方,最遭罪的就是身边人了。 门很快又被关上。 凌晏看着两人,默不作声。 三人神色各异,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最后凌晏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昭帝视线如鹰勾一般,凌晏丝毫不惧,高术夹在中间,默默垂首。 这都叫什么事啊…… 凌晏闯进来时,眼底的担忧还没来得及落下,被昭帝逮个正着。 此刻昭帝虽然板着脸,心里却乐开了花。caso 开口第一句就是,“朕没事。” “哼。” 这一声轻哼,来自凌晏。 昭帝顺手抄起折子给他甩了过去,“长本事了,敢跟朕这么说话!” 凌晏熟练地侧身躲过,明明是关心的话,偏偏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父皇这么有精神,就赶紧把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找出来。” “臭小子,你以为朕不想?” 昭帝脸色有些难看。 若不是凌晏,他根本想不到对方会在自己每日都用的墨中做文章。 甚至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都不知道。 眼瞧着御书房里的气氛开始紧张,高术立马出来打圆场。 第502章 广下请帖 “那个……当务之急,还是先给皇上解毒。” 高术苦哈哈地说道,“殿下也不用着急,既然现在找到了源头,也算有了方向,相信不久后就能把人揪出来。” 他话音刚落,两人就齐齐望了过来,看得他汗毛直立。 他刚才应该没有说错话? “既然知道,那还不快去!” 异口同声,让高术愣了愣。 然后找借口溜出了御书房。 他出门匆忙,什么都没带,要取皇上的血,还得回太医院拿些东西。 高术一走,御书房又安静下来。 昭帝轻咳两声,随手拿着折子摆弄,“你是如何知道这墨有问题的?” 他曾怀疑过很多东西,唯独没想到这个。 凌晏的担忧也逐渐被抚平,长舒一口气,“父皇前几日,不是让苏音研墨来着?” 他这么一说,昭帝立刻就想起来了。 但当时苏音面色如常,他也就没察觉不妥。 “仅仅是通过味道,就能判断这墨有问题?”昭帝有些不信。 “只是猜测,”凌晏摁了摁眉心,“所以我才会想出这么个法子,让高术验一验,没想到还是被父皇发现了。” “那是。” 昭帝似乎颇为得意,眼神中添了几分光彩,“这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我。呢?” 凌晏失笑,摇摇头。 “父皇现在,就没查到一点线索吗?” 昭帝了解他,他同样了解昭帝。 既然说开了,昭帝便也不做掩盖,“有点眉目了,不过还需要时间。” 他数月前便发现不对劲,即使没找出症结所在,也不至于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找不出来。 说到底,他才是皇宫的主人,手中有权力,亦有人。 探查中遇到的阻力很正常,但只要顺着藤而去,总归能找到瓜。 凌晏听完后点点头。 既然昭帝心中有数,他便不再插手。 未免惊动幕后之人,高术仍旧住在东宫,只不过偶尔会随凌晏进宫。 他原本就是太医院的人,现在这般,也不奇怪。 日子一天天冷了,天上飘起了雪。 是京城的初雪。 莲翘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逐渐缀上白色的雪花,笑道,“娘娘真是选了个好时候。等明儿那些小姐到了,既能赏雪又能赏梅了。” 长乐宫后面有一大块空地,里面种满了梅花。 花开繁盛,红似火。 德妃喜爱清净,不愿接待那些借着赏梅来套近乎的人,所以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敢这般做。 后宫中真正懂得欣赏梅花的人也不多。 不过最近不同。 德妃广下帖子,邀请京中适龄又未曾婚配的女子进宫赏梅。 这一举动,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都知道德妃和先贵嫔关系亲厚,前段时间又一直流传着要给太子选妃的消息,这请帖一下,可不就是为了这事? 原本这件事情该皇后操心的,不过皇后近来身体一直欠佳,深居中宫,闭门不出,任谁去看望都被打发走了。 到底是真病假病,无人知道,可她的差事却实打实地落在了德妃头上。 第503章 无伤大雅 不过也好。 这件差事如果落到别人头上,德妃还不放心呢! 她知道凌晏的心思,却也明白皇上的态度。 就算清楚凌晏一个都不会选,过程还是得走一走的。 不然总是会落人口舌,平白让那些大臣上眼药。 德妃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雪花小小一片,很快就在她掌心化为水珠。 “送出去的帖子,那些人都接了吗?” 莲翘立马应道,“都接了。” 德妃一直清清淡淡的,与世无争,难得操办一次聚会,就算不为了争抢太子妃之位,来宫中露露脸也是可以的。 当然,受邀之人家世品行都还算过得去。 “不过娘娘,”莲翘又出声道,“可能有些人会靠着裙带关系混进来。” 往年宫中宴会,这种事情不罕见。 “无妨,反正无伤大雅。” 德妃应了一句,觉得有些冷了,将手缩回披风里,转身朝屋子里走。 她突然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苏音,于是扭头问道,“苏音呢,一直待在偏殿没有出来?” “嗯,”莲翘扶着她上了台阶,“听下面的人说,苏姑娘在练字。” “她倒是沉得住气。”德妃对此颇为满意。 “奴婢还瞧见太子殿下了。” 德妃刚踏进门槛,闻言不由得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情?” 莲翘:“一刻钟前,好像是刚从御书房过来。” 她去给德妃拿披风的时候碰上了,殿下问了句德妃娘娘,知道她在赏梅后,就直接往偏殿走了。 德妃笑骂道,“这段日子他来长乐宫的次数,只怕比从前加起来还多。” 莲翘跟着笑道,“但殿下也没误了正事。” “罢了,随他折腾去,”德妃继续往里间走,“一会儿吩咐厨房多做一碗蛋羹,许久没吃了,想念地厉害。” “奴婢一会儿就去。” 偏殿。 苏音正描摹着佛经,不经意间抬头,才发现天上飘起了雪。 对面屋顶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白得有些朦胧,像蒙了一层雾。 她屈肘托腮,盯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看了一会儿,又重新将视线挪回手边。 这两本佛经是她托凌晏从东宫带过来的,没事就会拿出来看看。 今日还是头一次誊抄。 不为别的,只为静心。 明日德妃设宴,还特意同她商量了一下流程。 苏音表面上没什么,可回到偏殿后心里却翻腾地厉害。 她抬手摁了摁眉心,刚准备把佛经收起来,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踏雪而来,在院外留下一串脚印。 苏音情绪顿时高了几分,却没着急起身迎接,而是慢悠悠地侧身坐着,看他一步步走近。 “现在见到我都不来迎一下了?” 凌晏对上她的眸子,边抖落身上的雪花边说。 苏音这才起身,行至他跟前,“方才没反应过来罢了。殿下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刚去了趟御书房,顺道过来看看。” 凌晏垂眸看着面前的人,曲指挑起她的下巴,直直地望进她眼睛里,“心情不好?” 第504章 明明就在意了 “殿下看错了。” 苏音当即否认,头微微朝旁边偏,想要躲开他的手指。 凌晏偏不如她的意,继续追上去。 把人箍至身前,脸慢慢下压,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情绪都写在脸上了,还骗自己说没事。 “……” 苏音撇撇嘴,没说话。 凌晏看着她稚气而生动的表情,笑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 凌晏眉毛一挑,“总得有个缘由才是,总不能莫名其妙地沮丧起来?” 苏音眨眨眼,突然扭头看向屋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下雪了。” 雪势渐大,几乎是整片整片地往下砸。 方才他踏出的脚印很快就被覆盖住,地上白茫茫一片。 凌晏定定地看着她,须臾后,突然笑了。 很开心的那种。 苏音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心慌,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一般,却仍旧倔强地扬着下巴。 “你笑什么?” “你在意?” 异口同声。 凌晏一手挑着她的下巴,一手扶着她的腰,补充了一句,“你在意明日的宴会。” 语气很肯定。 苏音避开他的视线,“我只是觉得会很吵。” “嗯。” 凌晏难得没有反驳她的话,顺从地说了一句,可是眼底的笑意怎么都遮不住。 苏音不由得抬手去捂他的眼睛。 凌晏偏头躲开了,还将她的手圈在掌心,温声道,“我也觉得她们吵,所以明日,我来偏殿陪你。” 为他准备的宴会,他不来长乐宫说不过去,可未必非得去梅园。 苏音压了压即将上扬的嘴角,“那别人在背后就要议论我了,说我没有肚量,小气得很。” “这种事情,要大气做什么?” 凌晏低头浅啄了她一口,然后将人揽入怀中。 苏音只觉得肩头一重,是他将下巴放在了自己肩上。 男人声音贴着耳际,幽幽传来,“明明就在意了,还嘴硬。” 听得出来,他心情极好。 “放心,你有资格嫉妒,我巴不得你嫉妒呢!” 苏音:“……” 双手攀上男人的脊背,将头埋在他脖颈处,只应了声,“嗯。”caso 凌晏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今晚不能留宿了。对了,御书房的墨汁高术验出来了,确实有问题。” 苏音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怎么说?” 凌晏简单解释了几句,没说太详细,苏音理解后,点点头,“现在当务之急,是根除皇上体内的毒,然后再找出下毒之人。” “查探的事情父皇自己在办,我最近还有些收尾的事情要处理。” 楼月山的案子不算完,后面的环节他要亲自盯着。 两人凑在一堆说了会儿小话,凌晏就离开了偏殿。 当然,在走出长乐宫之前,还是去德妃哪里溜达了一圈,成功接受了一番调侃,而后回了东宫。 第二日。 苏音起身时,雪已经停了,外面早已是银装素裹。 她没准备去梅园凑热闹,慢慢悠悠地梳洗完,准备在院子里堆个雪人,突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 有个人正往院子里走。 第505章 不凑热闹 苏音觉得有些奇怪。 那些小姐们到了,也应该去往梅园才是,怎么会走到偏殿来? 她直起身子,抖落掉手背和宽袖上的雪花,看着来人从回廊尽头出现。 由莲翘领头,身后跟着谢玉漓和赵烟。 两人看到苏音,不约而同扬起了嘴角,“许久不见,甚是思念,不知苏姑娘是否跟我们一样?” “自然。” 苏音走过去迎两人,莲翘见到她后,对着三人微微颔首,“姑娘,德妃娘娘那边还需要人手,我就先过去帮忙了。” “去,有劳。” 莲翘笑了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远了。 苏音这才引两人进屋子,问道,“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身为谢家唯一的女儿和赵家嫡女,两人自然在受邀之列,只不过没曾想她们会到偏殿来。 谢玉漓踏进门槛,一边解着披风,一边笑道,“得知你回京,我和赵烟原本打算择日约你出去逛逛,谁知话还没带到,你就进宫了。” 赵烟踏了踏脚,将披风递给身后的丫鬟,“是啊,我们不能随意进出宫门,所以就想着趁这次赏梅来看看你,也亏得德妃娘娘同意了。” 两人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些,跟德妃说明来意后,德妃当即就命莲翘带着她们过来了。 苏音跟她们交好,也是好事。 苏音听完后,指了指面前的圆凳,“坐。” 她昨晚吩咐偏殿伺候的宫女一早就去采集清晨的雪,须得是梅花上的,这会儿正好用来煮茶,招待两人。 苏音的动作赏心悦目,谢玉漓边瞧着边问,“这次去北璃,可有发生什么趣事?听说平都繁华,和京城相比,哪个更甚一筹?” 若不是和谢玉漓相熟,她这种问法,苏音还以为是来套话的。 “趣事倒没有,不过平都的风俗习惯和京城相去甚远,论繁华,还是略逊一筹。” 身为宣周人,谢玉漓和赵烟听完这话,心里自然高兴。 眼看着苏音已经煮好了茶,两人伸手接过,慢慢品了起来。 赵烟突然“诶”了一声,咽下嘴里的茶,“那位昭仪娘娘呢?她的事迹前两年都传到京城来了,酒楼里说了好一阵呢!只是近两年没再听到新的消息。” 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件事情,说书的先生说腻了,她们也听烦了。 期盼着苏音能带回来些新鲜的事情。 苏音对上两人好奇的视线,只是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大概……是江郎才尽了?” 一句话,把两人都逗得笑了起来。 偏殿的气氛格外融洽,直到莲翘走进来,对着谢玉漓和赵烟行礼。 “二位小姐,时辰差不多了,其余人都快到齐了。” 两人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在迈出门槛之前,谢玉漓还回身问道,“苏音,你……就留在偏殿?” “嗯。”苏音笑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昨夜她也不算说假话,她是真嫌吵。 谢玉漓点点头,不去也是好的,省得看着那些莺莺燕燕的闹心。 若不是顾及着德妃的面子和长乐宫的苏音,她和赵烟都打算称病的。 第506章 明白人 收到帖子那天,两人去游湖了,回来时正好赶上大雨,浑身浇了个透,稍微一问便知,也不算撒谎。 距离开宴的时间太短,两人也来不及多加寒暄,很快就在莲翘的带领下走出了偏殿。 梅园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贵女。 家中长辈或父兄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府中女眷的地位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 这些贵女大都有自己的圈子,某些人关系好,某些人关系差,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散落在梅园各处。 只有一人显得形单影只—— 新科探花的妹妹,尤朦。 她来京城后,也就跟赵乐琪相熟些,跟其余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所以她们也不太乐意带她玩。 所幸尤朦也是耐得住性子的人。 没人跟她说话,她就安安静静地赏花,自成一道风景。 反倒给远远观察着这边的德妃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德妃稍微拨开挡在面前的枝丫,嘴角含笑,“莲翘你看,我素日就听闻这位尤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莲翘站在一边,稍微踮起脚尖,“确实不错。不输给一些从小就在京城里长大的小姐。” “嗯,我也觉得。” 德妃稍微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扮,心中便有了考究。 这大概,是个聪明人。 谁都知道这次进宫,不止赏梅赏雪这么简单,所以个个都铆足了劲儿打扮,生怕被旁人比了下去。 可一堆鲜亮的衣裳下,突然出现一抹素色,反倒抓人眼球。 德妃又看看谢玉漓和赵烟的打扮,心知这俩也是明白人。 莲翘看着自家娘娘躲在暗处,偷偷观察这些人的场面,不觉轻笑,“娘娘,咱们该出去了。” “是啊,时间差不多了。” 德妃这才回过神来,正了正衣襟,仪态端方,迈着莲步,出现在梅园。 贵女们大多赏花都不专心,在她出现的第一刻就发现了,齐齐停下话头,对着德妃行礼。 德妃略微一抬手,示意她们起身,然后道,“恰逢昨日初雪,给梅园添了新装,本宫甚是开心,也希望诸位赏花愉悦。” 她指着墙根处摆放着的几张桌子,“那边准备了丝绸和剪纸,还有笔墨,大家可以把自己的心愿写下来,挂在树枝上,本宫若是有时间,就会看一看。 记得一定要署名,不然个个字都那么好看,分辨不出来的。” 众人施施然应下,等德妃回屋后,当即就有人讨论。 “这倒是新奇,德妃娘娘竟然愿意让我们在这里祈福。” “我还以为只是单纯地赏花呢!亏我连夜背了十几首诗。” “只怕没那么简单。” …… 诸多声音相互交织,只听得嗡嗡一片,不甚真切。 谢玉漓拿起一条绸带,放在手中轻轻搓了搓,侧头去看奋笔疾书的赵烟,“你写的什么?” 赵烟把绸带摊开给她看,上面赫然四个字——平平安安。 算是祈福中规中矩的话。 自从赵乐琪嫁入七皇子府后,赵烟也隐约察觉京城气氛已然不对,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赵家能平安无事。 第507章 还是苏姑娘有办法 树大招风,一旦风起,京城中大半家族都会卷入,赵家也不例外。 如今太子选妃,算是其中的一环。 不过赵烟和谢玉漓两人心里都清楚,这选妃不过就是个幌子,太子心中有人,又怎会将目光分给旁人。 只是可惜了这些盛装出席的女子。 精心打扮,满怀期待,希望能得太子青眼,但终究是白费心思。 谢玉漓也提笔,在绸带上落下几个字,平常朴素。 两人择了心仪的梅枝挂上去。 谢玉漓突然小声问道,“你猜会不会有人现场作诗一首?” 毕竟德妃娘娘是要求署名的。 虽然写的是心愿,但看的却是品行和格局。 赵烟笑着摇摇头,“只怕不少。” 两人心照不宣,写完后就跑到旁边躲清净去了。 王妍今日也来了,只是她为人有些高傲,敢跟她说话的不多,身边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自成结界。 美眸微转,最后视线落在一个靠近梅园边际的位置。 “杏儿,这就是那位新科探花的妹妹?” 杏儿瞧了一眼,“正是。” 王妍了然地点点头。 她听爹说过,如今新科探花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虽然现在官职不高,但能得皇上青眼,前途无量。 更何况现在新科探花还未站队,是个名副其实的香饽饽。 “咱们过去看看。” 尤朦从地上拾了几片凋落的花瓣,正置于手心把玩,突然听到身后笑声,回头,撞上王妍含笑的目光,微微惊讶。 她认得王妍。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边,没许愿吗?” 尤朦嘴角勾起,眼底卧蚕慢慢浮现,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兔子,清新可爱,“已经写过了。” “写的什么愿望啊?” 尤朦:“祈祷亲人平安健康。” 王妍见她略微有些警惕,失笑,“你不用紧张,你刚来京城不熟悉,慢慢习惯就好了。” 尤朦颔首,“多谢。” “没写有关自己的心愿吗?” “嗯?”尤朦对她接下来说的话大致有了预感,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反而道,“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王妍一愣,“你倒是个知足的人……” 第一次见面,两人交谈地并不深入,只流于表面。 德妃远远的瞧着,见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让人撤了桌上的笔墨和绸带,换上了面粉和清水等。 众人皆诧异,而后听德妃不慌不忙道,“往常赏花聚会,总是吟诗作对,没什么新意,正好我看大家今日兴致不错,干脆动手做些梅花饼吃。” 德妃没给她们反应的机会,又道,“等做完,烤好后,我让人送到各位府中。” 德妃的话她们不敢违逆,可难免在心中泛起了嘀咕。 这些人从小到大参加的宴会不少,吃过的瓜果点心亦是多种多样,可自己动手做,还是头一遭。 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哪里做得来这些? 可看着德妃情绪颇高,甚至还准备亲手尝试,她们纵使有再多的怨言也只得咽下去了。 莲翘端来清水为她净手,小声道,“还是苏姑娘有办法。” 第508章 殿下好像在看你 德妃在下帖之前就曾问过苏音的意见。 她不耐烦听那些言不由衷的喜欢,和不带感情的夸赞,所以根本没打算让众人趁兴挥毫。 苏音思索片刻,就给她出好了主意——祈福和做梅花饼。 又实用又便于打发时间。 虽然德妃始终觉得她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 这些人手上沾着面粉,即便是太子来了,也没办法亲近。 故作矫柔,只会出丑。 “我算是看明白了,她脑子里鬼点子多得很。”德妃笑着,用干净的帕子擦完手,在宫女的指导下开始和起了面粉。 一时间,梅园里再没有嗡嗡的说话声,大家都埋头苦做,并且状况百出。 不是衣裳沾了面粉,就是宽袖浸了水。 亦或者不小心呼到了脸上,精心准备的妆容就这么给毁了。 其中最开心的当属赵烟和谢玉漓。 两人刚开始只是给对方捣乱,后来直接抓起地上的雪往对方身上砸,幸好没波及到旁人。 凌晏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还没走进园子,迎面就飞来了一团雪球,正对着脑门。 他稍微一侧头,直接躲过了。 心中正纳闷呢,等踏进园子,见众人都吭哧吭哧地在和面粉,面色僵住了。 实在没见过这副场面。 他没有让人通传,而是直接走到德妃身边,小声道,“娘娘这是做什么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德妃悠悠抬头,“你来得可真是时候,要不要加入?” “算、算了。” 凌晏后退两步,一脸警惕地望着她。 然后抬眼,看向与平时判若两人的诸位世家小姐,嘴角微抽,“娘娘这招,可真够损的。”筚趣阁 德妃轻笑道,“这是苏音的主意。” 凌晏:“确实很有新意。” “……” 德妃瞪了他一眼,这两套标准他玩得挺熟练啊。 在众人发现凌晏的身影后,园里有片刻骚动,但很快又安静了下去,甚至比他来之前更为寂静。 低着头,祈祷他不要注意到自己。 原本应该打扮得体地站在他面前,一颦一笑皆娇媚的,现在这副模样实在太不适合见太子了! 不过仍旧有例外。 尤朦的位置在边角,面前还有几枝梅花斜斜地挡着,正好方便她偷窥。 她实在有些好奇太子的容颜。 外界盛传太子风华绝代,可都不及看一眼来的震撼大。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便足以让人挪不开眼。 稳重中带着些肆意,五官深刻,目光深邃,却凉如寒潭。 尤朦难免想起了那日坐在马车上,匆匆一瞥的女子。 她好像也是这般。 即使身处低位,没有显赫的家世,可只要见过她的人,都没办法忽视掉她的气质。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两人更合拍的人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旁边的王妍突然探头过来,小声询问,“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都没察觉。” 尤朦亦是摇头,“我也才刚发现。” 她眼中还没来得及敛下的惊艳被王妍逮个正着,浅抿着唇,“殿下好像在看你。” “嗯?” 第509章 皇上真是老糊涂了 尤朦下意识抬头,正好撞上对方如墨般漆黑的眸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凌晏就把视线挪开了。 她表情有些僵硬。 “不用失望,”王妍冲着她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殿下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呢。” 尤朦垂眸,不紧不慢地揉搓着手中的面团。 心下却有了别的考量。 不管是王妍还是赵乐琪,都在怂恿她。 起初她还有那么几分心思,可是在真正见到太子后,反倒认清了自己。 这种站在权利之巅的人,不是她能染指的。 兄长刚在朝中任职,尤家也算新贵,所以这些京中长大的小姐才会跟她搭几句话。 否则,谁会知道尤朦这个人。 想清楚之后,心情平静舒畅了许多,连揉搓面团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很快,就可以开始做饼了。 王妍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却觉得莫名其妙。 装模作样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这破面团又什么好搓的? 想吃梅花饼叫厨房的人做不就好了,何苦遭这个罪。 德妃娘娘也真是的…… 但这话她万不敢说出来,只能兀自嘀咕两声,低头磋磨时间。caso 这一日在梅园,可算给诸位小姐们累坏了,好几个回家的时候,脸上还沾着面粉,头发也稍显凌乱。 吓得家人以为遭贼抢劫了,问清楚后才知道德妃今日的安排,纷纷沉默。 不明白德妃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是几天后,他们突然就明白了。 听闻德妃在皇上跟前说苏音服侍自己极为用心,觉得跟她投缘,现膝下无子,想收她为义女。 皇上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不知为何最后又同意了。 现在苏音有了这层身份加持,便不再是可以随意以身份欺辱的小婢女。 淑妃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咬破嘴唇。 “皇上真是老糊涂了!苏音出身低微,现在算是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真是讽刺!” 青栀听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后背就开始冒冷汗。 等她说完,里衣都浸湿了。 “娘娘慎言。”她赶紧规劝。 皇上哪里是娘娘能背后嚼舌根的人?即便再宠,也必然有发火的时候。 更何况青栀现在明显感觉到,皇上对娘娘已经大不如前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清楚,但仿佛是太子自青城山回京之后,就变了。 连带着对七皇子都没那么宠溺了。 “本宫知道。” 淑妃就是一时嘴快,现在冷静下来,心中也是一紧,只是在宫女面前,气势不能没了。 “椒兰殿里都是自己人,谁敢把本宫的话传出去?” 青栀静默不语。 淑妃自己生了会儿闷气,觉得没劲得很,遂问道,“前几日德妃不是邀请各府小姐去赏梅吗,太子也去了,怎么就没点后续?” 她对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可好奇的很。 琢磨了好久,也想不出来最终嫁进东宫的会是谁。 她从来不觉得会是苏音。 即使苏音现在被德妃收为义女。 青栀摇头,“没听说过太子殿下和谁走得近。” 淑妃翘了翘嘴角,“也是,被德妃这么一折腾,打扮得再精致都没用。” 第510章 北璃使臣进京 反正最后都蓬头垢面的,能入太子的眼就怪了。 淑妃屈肘托腮,望着院外的假山发呆。 她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老皇帝的心思了。 之前给他送鸡汤,他连御书房的门都没让自己进。 最近这段时间也没来椒兰殿。 淑妃越想越不对,原本微伏的脊背逐渐变得僵直。 问青栀,“皇上这几日有关心承儿的功课吗?” 青栀一愣,“听七皇子身边的小厮说,皇上从前两个月开始就没抽背了,所以七皇子最近都没进宫。” 在府里玩得可开心了。 淑妃听完,眉头一蹙,“那他最近在干什么?” 从前隔三差五还来椒兰殿请个安,现在许久都不见人影了。 青栀斟酌着开口,“可能是在府中念。” “你不用替他遮掩。” 自己生的儿子什么样,她还不清楚吗? 多半又是因为没人管,在府中疯玩了。 “赵乐琪这个狐狸精,进了府中也不知道规劝,以为受宠就万事大吉了吗?”筚趣阁 淑妃当初的计划被打破,对她的意见极大,很是不待见她。 思来想去都不是滋味,索性吩咐到,“你一会儿出趟宫,把赵乐琪给本宫带来。” 不好好磋磨一下她,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是。” …… 苏音在被德妃收为义女的第三日便回了东宫,而这日,也是各国使臣抵京的日子。 昭帝生辰在即,又是大寿,各国为表恭贺,纷纷派出使臣,带了礼物前来。 凌晏这几日忙着招待,东宫内反倒清闲了下来。 苏音回偏殿的时候,只有裴永祁在。 裴永祁正坐在回廊的摇椅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旁边烧着银碳取暖,红泥小火炉上还有一壶咕噜咕噜冒烟的茶。 听到踩雪咯吱的脚步声,稍微掀起眼皮,对着苏音吹了个口哨,“哟,回来啦?” “……” 苏音一时无言。 这是哪里学来的痞气? 突然很担心白鹭也跟着学坏了。 她大步走进回廊,将手放在银碳上暖了暖,“怎么就你,白鹭呢?” “上街看热闹去了。” 茶壶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边说话,边伸手添了杯新茶,自己还没来得及喝,就被苏音顺走了。 “什么热闹?” “北璃使臣进京,听说威风得很。”裴永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白鹭看史书记载,北璃出美男,所以巴巴地去瞧了。” 苏音眉毛一挑,“多少年前的史书了?早就不美了,一个赛一个丑,尤其是皇室。” 裴永祁笑了两声,欠欠地道,“当初魏子渊要没个好皮囊,你能看上他?” 对上苏音幽深的目光,立马改口,“对,丑死了!白鹭也太不懂事了!” 苏音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在他对面选了个石凳坐下,“知道这次北璃来使,都有谁吗?” “没听说,”裴永祁摇头,“我这几日没出门,等白鹭回来,问问她就知道了。” 白鹭出门,从来不会空着脑袋回来,每次都带回来一大堆消息。 有用的没用的都有。 第511章 还有一人是谁 苏音笑了笑。 裴永祁说得没错,白鹭就跟个小灵通似的。 凭借着憨厚的外表和呆萌的性格,很快就能跟别人混熟。 街坊邻居或是府里当下人的,多少都能听到些消息。 而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整合起来,几乎可以串成真相,且对于大部分事情而言,都是管用的。 苏音的茶杯已经见底了,于是屈指在石桌上轻轻一叩,“再添些来。” 裴永祁不情不愿地起身,给她添上,“进趟宫怎么还变懒了?不是说服侍德妃娘娘吗,怎么,也让她给你添茶?” 苏音手腕微晃,清亮的茶水随着她的动作在杯里打着旋。 “我只是看人下菜。” 裴永祁:“……”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两人围着小火炉,一边说话,一边品茶。 天色欲晚,风变得有些急,吹得纷纷而下的雪花乱了轨迹。 “雪下大了,白鹭怎么还没回来?” 苏音话还未落下,就被弧形拱门处一个鹅黄色的活泼人影吸引了目光。 白鹭蹦蹦跳跳着回来了。 见到苏音,微微一顿,然后惊喜地跑过来,“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眼见着她要朝自己身上扑,苏音赶紧起身闪开。 白鹭由于惯性,直接和石桌撞了个满怀,震得上面的茶具叮当响。 她眼泪汪汪得看向苏音,而苏音只是瞪了裴永祁一眼。 果然,一个多月不见,白鹭就被他带坏了,以往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裴永祁耸耸肩,“人,是学不坏的,除非她自己本性就有这一面,只是在适当的时间被激发出来了。” “谬论。” 苏音轻哼一声,重新找了个位置坐下,“出去见到美男子了吗?” 白鹭面色微红,羞赧道,“没有。” 裴先生这个大嘴巴怎么连这事都跟姑娘说了! 苏音笑笑,“那可有听得什么消息?” “我见到了北璃使臣的马车,可威风了。” 白鹭忙不迭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还见到了四个人,皆为男子。” 四个人? 苏音眉毛一挑,她可是听说北璃来使有五人啊。 另外一个是谁? “还有吗?” 白鹭摇头,“多的就不知道了,我只听人议论说他们在北璃官职都不低。” 苏音正在摇晃的手腕顿住了,和裴永祁对视一眼,“那你说说,他们都长什么样?” 白鹭记性好,认脸尤其快。 连比带划地将几个人的身形和脸上重要的特征描述了出来。 苏音听完后微微一笑,举起茶杯小呷一口。 都是魏子渊的心腹啊。 “姑娘去北璃这么久,可曾识得这些人?” 苏音:“只是听说过罢了,我也没什么机会见。” 白鹭信以为真,“也是,大官嘛,总是不容易见到的。” 说完后,才看裴永祁摇头。 不解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裴永祁又吹了声口哨,“我只是觉得你还应该多看些书。” “啊?” “啊什么,还不快去!” 白鹭耷拉着眼皮,虽然满心不愿,但还是听话地走进了书房。 第512章 猜测 等人踏进门槛,关上房门,苏音才看向裴永祁。 她扬了扬下巴,“把人支走,是想跟我说什么?” “说说这最后一个人。” “嗯?” 苏音托着脸颊看他,“怎么,你有想法?” 裴永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慢慢悠悠地道来,“前些日子,我去酒楼里听说书的侃大山,就曾隐晦地提及,北璃有和宣周联姻的打算。” “什么?!” 这一点,苏音的确没想到。 她微眯着眼,食指缓缓在石桌上摩挲,脑海中快速略过北璃的世家小姐。 容貌出众,品行端方的确有几人,可这些全都是掌中宝,那些世家怎么会轻易答应? “只是猜测罢了,不然为何明明有五人,最后一人却迟迟不现身,连男女都不知道?” 苏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真是这样嘛…… 如果真是联姻的话,和谁? 裴永祁看她眉毛都快搅成一团了,于是道,“别想了,年纪轻轻思虑过重,可是会秃头的。” “……” 苏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赶明儿碰上洛七可得好好问问,这俩究竟干了些什么,变化如此之大。 裴永祁瞧着她的表情,乐了,“我最近在研究调养身心之道,自觉颇有成果,待大成,也给你试试。” 苏音平日心思重得很,应该很需要。 “……我觉得你需要跟白鹭一起去读书。” 裴永祁头一偏,下巴一扬,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了。 只余苏音一个人在回廊里胡思乱想。 各国使臣来,京城热闹非凡,原本喧嚣的主街现在更是人挤人。 谢玉漓约了苏音在戏园见面。 外面雪已经停了,可依旧冷得很。 包厢里烧着碳火,虽比不上东宫和将军府的,可在寒冷冬日,也足够稀罕了。 谢玉漓边往里走,边解掉披风,“我特意提早了一刻钟出发,没想到还是你先到。” “东宫无事,索性早些出门。” 苏音见到跟在她身后的周致,颔首示意。 周致同样回礼。 谢玉漓在她对面坐下,笑道,“也是,最近太子殿下忙得很,只怕除了睡觉,没多少时间在东宫。” 她眼底满是戏谑,苏音略显无奈,“桌上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对了,赵烟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谢玉漓叹了口气,“她着凉了,近来咳嗽不止,我昨日去看她的时候,才勉强能下床。” “怎么会这般严重。” “是她自己贪凉,”谢玉漓无奈到,“大冬天的,跑热了,非得让下人去给她弄冷饮,当时是爽快了,晚上就开始发热,反反复复,几经折腾才摁下来。” 赵府那几日鸡飞狗跳的,现在总算好些了。 “我昨日去探望了,说和你约了你今日来戏园,她也想来。结果被赵夫人直接摁在床上,手里还拿着藤条,说不听话就打断她的腿。” 打是不可能真打的,但谢玉漓只要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就笑得合不拢嘴。 苏音也跟着翘了翘嘴角,“无妨,还有的是机会。” 第513章 第五人 这个包厢选得极好。 一面大窗正对着街道,一面大门正对着台子。 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抑扬顿挫,底下的人听得也很入迷,纷纷沉浸其中。 苏音简单听了两耳朵,起初只以为是普通的鬼神之说,捏造的话本子。 仔细听去,才发现他说的好像是楼月山的事情。 只是隐去了山庄的名字和那些死者的身份,用一种形式呈现。 难免让人怀疑,这说书先生是不是受人指使的。 不过苏音懒得去管。 上面的人在斗法,下面的都是棋子,深究也无用,她想知道的话,不如直接去问太子。 谢玉漓倒听得很认真,连拿在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苏音拿了一颗蜜饯,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在扭头看向窗外时顿住了。 街尾,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从这里看去,只能看到他小半张脸,可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却让她觉得熟悉得很。 苏音当即扔下手中的蜜饯,腾地一下站起来,把谢玉漓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出去一趟。” 苏音紧紧盯住那道身影,来不及走楼梯,直接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身姿轻盈,落地无声,追随那人而去。 谢玉漓跑到窗边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周致,苏音的功夫这么好?” 她只见过苏音射箭,这还是第一次看她展露武功。 周致点头,给出了很中肯的评价,“苏姑娘的功夫在女子中很少见。” “她不会有什么危险?” 谢玉漓惴惴不安,“要不你追上去看看?” 周致有些犹豫,“那小姐你……” “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等你们回来。” 谢玉漓知道苏音如今处境艰难,被各方盯着,难免有钓鱼之人。 “那我去看看,小姐千万别乱走。” 谢玉漓摆手,“你快去。” 说罢,周致也从窗口跳出。 苏音追着人,一路到了空寂的小巷。 这里少有人经过,此刻更是只有两人。 见苏音跟上来了,男子也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嘴角微微挑起。 带着几分邪肆。 “我就知道,你见到我,一定会好奇地跟上来。” 声音低沉,声线熟悉。 苏音眯了眯眼,看他转身面对自己,又慢慢抬起斗笠。 这张脸虽然做了些伪装,可苏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怎么会到宣周来?” 魏子渊轻笑一声,眼神如墨般浓稠,“你在这里,我自然是要来的。” 苏音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适,没有应答,只是无声地看着他。 片刻后才道,“堂堂北璃皇帝,跑到这里来,就不怕这边的人把你抓起来?” 有关来使中的第五人,苏音想过很多,可独独没有料到是他。 可一想到其余四人都是他的心腹,倒也说得过去了。 “我敢来,自然也有自己的倚仗,你不用担心。” 魏子渊笑着,一步步朝她走近,“念卿,你总算承认你的身份了。” 她最后留下的那联诗,难道不是故意引他前来吗? 第514章 后悔 还专门挑在了走的那天,放在梳妆台上,让他的人在检查时,“恰巧”发现。 在拿到那联诗的当天,他就去了庆竹苑。 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看,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只可惜,再无其他。 事到如今,苏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嗤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caso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魏子渊想靠近她,她却后退了一大步,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魏子渊尊重她的意思,不再上前,可目光仍旧十分炙热,“自你离开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 “后悔了吗?” 苏音蓦然打断他的话,语调说不出的讥诮,眼底的笑冷意十足。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她以性命,成全了相爱的两人,怎么看,吃亏都是她才对啊。 魏子渊紧了紧拳头,在她逼问的视线中,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是,我后悔了。” 苏音听到这句话,突然就觉得心里一直纠结着的东西,骤然落地。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发生的永远都留有印记,不可能更改。 魏子渊紧盯着她,“可如今你还活着,我们可以重新来过的。” “活着的是苏音,可不是从前那个念卿。” 魏子渊难得低下头颅,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我承认,自己亏欠你良多,如今幡然醒悟,只希望还来得及。” 苏音扯了扯嘴角,相比于他的深情款款,她显得十分淡漠。 “你登基之后,别的没学会,脸皮倒是厚了不少。” “你……!” 魏子渊一噎。 苏音从前能够舌战群儒,现全都用在他身上了,根本招架不住。 于是换了个思路。 “太子知道你的身份吗?”他突然阴恻恻地问道,“他知道你和我曾经的关系吗?没有人会不介意的,尤其是像他这样能够呼风唤雨的人。” 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苏音听完他的话,稍显差异,“魏子渊,你可真卑鄙啊。” 居然用这个来威胁她。 只是他的算盘打错了。 “手段卑鄙无所谓,管用就行。” 苏音眉毛一抬,“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你连这个都告诉他了?!” “殿下聪慧,猜到了。” 魏子渊压着眼皮,“那昭帝呢,他也知晓?” 苏音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去问问呗。反正作为使臣,你有机会面圣的。” “伶牙俐齿。” 魏子渊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他收了话头,须臾就见到周致出现在巷中。 显然是来寻苏音的。 他立马戴上斗笠,压低声音,“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罢,闪身离开。 周致三两步跑到苏音跟前,打量了她一眼,“没事?” 苏音摇头,压下心底的情绪,“走,别让你家小姐等急了。” “嗯。” 苏音显然是认识刚才那个人,可她不主动说,他也不会开口问。 苏音看着稍微吊在自己身后的周致,又想起魏子渊。 她突然觉得,魏子渊来宣周,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515章 站到明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巷子,苏音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他走上来,和自己并肩。 “苏姑娘想问什么?”周致看懂了她的意思,直接道。 “你的事情,现在有进展吗?” 现在局势愈发混乱,段家的案子,还是尽快查清的好。 周致没有隐瞒,“有些眉目,但都不是关键性的证据。” 对方能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局,定然把真相捂得死死的,想找出来得费一番功夫。 苏音抿抿唇,也给不出更好的建议,“殿下那边怎么说?” “还在找,只是最近殿下比较忙,大部分事情都是我在处理。” 周致甚至在想,如果他躲躲藏藏,一直维持着现在的僵局,倒不如站到明处,看哪方箭来,再顺藤摸瓜。 只是这样风险很大,他需要和殿下商讨之后再做决定。 苏音点点头,眼看着已经快走到戏园了,便不再提及。 在两人离开巷子后,魏子渊才从暗处走出来,盯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第一次来京城,见过苏音后,没有着急回下榻的地方,而是顺着大街小巷游走。 感受京城的氛围,体验一番风土人情。 京城原本就热闹,各国使臣的到来更是为说书先生增加了新的趣事。 这些趣事再经市井妇人的嘴传出来,加以修饰,又变得朦胧神秘了些。 仅仅是走过主街,魏子渊都听到了不下三个版本。 走得有些累了,抬头,正前方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 芳琉苑。 魏子渊粗粗扫了一眼这个三层小楼,抬腿走了进去。 里面人来人往,弹琴的唱曲儿的,花样百出。 说是青楼,却没有寻常青楼庸俗的脂粉气。 反而透着些高雅。 绿柳刚招呼完一位贵客,扭头就看到负手站在台阶上的他。 衣着虽然算不上华丽,但气质卓然,和普通人相去甚远。 绿柳心中略有疑惑,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问道,“客官看着有些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芳琉苑?” 绿柳只在几年前见过魏子渊一面,现下他又做了伪装,自然是认不出来的。 所以只照着寻常招呼客人的方式,同他搭话。 魏子渊点点头,看向她,“第一次来,还请老板娘为我介绍一番。” “好说。” 绿柳手臂一抬,引他进入大厅,“现在人多,暂且找不到单独的位置,只能请客官将就一番了。” “无妨。” 魏子渊也不是多么挑剔的人,在她引导的位置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的装潢。 “您是这家店的主人?” 绿柳笑容恰到好处,“正是。” 魏子渊瞧着她,心中有了几分计较,笑道,“青楼虽多,可能和你这里比的却没有,难怪生意如此兴隆。” “多谢您的夸赞。” 魏子渊举目四望,这里看不见寻常的男欢女笑,墙上挂着的,都是些字画。 看落款,都不是名家之手,但笔触足够细腻。 还有几幅虽然没有落款,下笔也偏稚嫩了些,但总归不伤眼。 突然,他的视线在最角落的一幅画上停住了。 第516章 毫无关联 虽然放在角落里,实际却是最出彩的。 不管是笔触还是润色,都恰到好处。 一笔一画皆精炼,没有丝毫废笔,简单的线条交织,境界全出。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个风格有些熟悉。 魏子渊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将挂在墙上的字画都看了一遍,也就只看到这么一幅。 芳琉苑的字画只有一小部分是在外面买的,大部分都出自白鹭之手。 算是练手之作。 由于画得实在太多,虽然算不上精妙,但扔掉又有些可惜,于是就拿来芳琉苑挂着了。 那些没落款的,就是她的。 而被魏子渊注意到的那幅,是裴永祁闲来无事的时候画的。 绿柳还在给他介绍,魏子渊的心思却已经飞远了。 他需要近距离观察一番,才能最终确定。 于是对绿柳道,“正好我今日也没什么事情,想在这里听个曲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余的包厢?” 绿柳一愣,随即笑道,“这个我得去问问,您稍等。” “不着急。” 绿柳翩然离去,还让人给魏子渊上了茶和一些的点心。 魏子渊边品茶,边听着落在耳边的八卦—— 都不是自己感兴趣的。 绿柳很快去而复返,“客官,三楼有一间包厢,刚有客人退了,正在打扫,只用片刻就好。”caso “嗯,”魏子渊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劳烦你给我上壶好茶,再配些糕点。” “我这就去吩咐。”绿柳将他的要求告知店里的伙计,然后亲自领着他走上楼梯。 魏子渊还在想要怎么不动声色地查看一番,正巧那幅画就在包厢旁边。 只踏进门槛时候的匆匆一瞥,他便已经能够确定,这画,就是出自裴永祁之手。 一个青楼,怎么会出现一个文学大师的亲笔? 两者看起来明明毫无关联。 魏子渊敛下心中的惊骇,等绿柳走后,挑了个琴师进来。 等琴师抚完一曲,他才拍了拍手,状似无意般说道,“这曲子,竟比我从前听过的都要好。” 说完,还打赏了琴师一锭银子。 琴师屈膝道了声谢,又听得他问,“不仅仅是琴,芳琉苑里的诸多字画也很称我心意,正好家中有老人过寿,想送他一幅,你可知这些字画都出自谁之手,我好上门求。” 琴师半蒙着面,听完他的话,摇摇头,声音脆若黄鹂。 “墙上挂着的那些,都是老板娘上街买的,作为装饰用,至于出自谁家,我还真不知道。” 她想了想,又接着道,“不过京中有许多才子,没有中举,郁郁不得志,所以经常写字作画换些钱银。” 魏子渊微微颔首,“知道了。” 琴师抱琴一笑,“客官还要听什么曲子?” “先停一会儿,”魏子渊摁了摁眉心,“我初来京城,不甚了解,你给我说说,这京中可有什么趣事?” 琴师沉默片刻,简单说了几样,发现他都兴致缺缺,最后灵光一闪,想到了前几日新听说的一件事,“谢将军府的小姐的马车和王将军府公子的马车撞到一块儿了。” 第517章 嫉妒 魏子渊眉毛一抬,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总算不是局限于市井小事了。 “我听说王公子此人很霸道,只怕谢家小姐要吃亏了。” 琴师摇头,“恰恰相反,王家公子一看是谢府的马车,回头就教训了车夫一顿,赶紧跑了。” “嗯?” 魏子渊听得有些疑惑,“虽说谢家势力大,可王家也不差,怎么小霸王见了乖乖女,还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呢?” “客官有所不知,两人先前就有矛盾,谢小姐还从王公子手下救了一个可怜的少年。” 琴师听说书的听多了,说起故事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抑扬顿挫。 “那少年没什么稀奇,可当初救那少年,东宫的苏姑娘也出了份力。” 魏子渊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腰背都打直了,根本没再关注谢、王两家如何。 “我听说这位苏姑娘很受宠啊,也不知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 客人想听什么,琴师自然就说什么,也不在意故事完整性如何,“当初太子殿下回京,这位姑娘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怎么说?” 琴师将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和当初魏子渊当初查到的没什么两样。 最大的不同就是,听着对方说凌晏有多宠这位婢女,两人感情多么深厚,他心里堵得慌。 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索性打发她出去了。 等房门关上,魏子渊才一脸倦色地倚着窗棂。 心中的嫉妒却在不断疯涨。 明明应该是他的人…… 魏子渊没有在芳琉苑久待,回到客栈后,第一时间就让手下的人去查一查这家青楼。 他觉得有些怪异。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 因着巷子里的事情,苏音心里始终挂念着,回到东宫,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洛七迎面走来,见她眉头紧拧,不免好奇道,“不是说出去逛街听戏吗,难不成你和谢小姐吵架了?” 苏音给了他一个白眼,“若不是看你傻,我早就动手了。” “……” 洛七摸摸鼻子,不就是问一句嘛,怎么还进行人身攻击了呢? 苏音见洛七不像是要外出的样子,于是问道,“殿下也在东宫吗?” “殿下一个时辰前回来了一趟,之后又出去了。” 近来昭帝身体不是很舒服,所以大部分事情都落到了凌晏头上。 原本在外界看来,他算是个无实权的闲散太子,现在也不闲了。 苏音闻言点点头,什么都没说,直接回了偏殿。 白鹭端坐在回廊里练字,裴永祁就在一旁看书,岁月静好。 苏音没着急走过去,而是就地停下,双手抱在身前,悠悠地看向两人,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刚才见魏子渊的那点戾气,也瞬间消弭于无形。 白鹭埋头苦练,没注意到苏音回来了,倒是裴永祁悄悄从回廊退了出来,行至她跟前,“怎么不进来?” 苏音笑了笑,摇头不语。 裴永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于是跟她并肩而站,顺道将视线投射在白鹭身上。 第518章 不见 他想起最初开始教白鹭的时候,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总是气得他吹胡子瞪眼。 到现在,已经算是入门了。 裴永祁感叹道,“总有一种养女儿的感觉。” 苏音笑眯了眼,“说是孙女可能更恰当一些。” “嘿!”裴永祁瞪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快步往外走。 “你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了?” 苏音头也没回,“有点事。” 她看白鹭练字,就想起了那本佛经。 从北璃回来后,一直想找个机会去趟净山寺,结果屡屡被打断,以至于现在才想起来。 苏音让人从马厩里选了匹快马,骑上后,驾马出城,直奔净山寺而去。 等到了山脚下,照旧将马儿拴在树上,给了开茶铺的店家几块碎银,让他帮忙照顾一下马儿,喂草喂水。 然后拾阶而上。 寺里香火旺盛,往来香客众多。 苏音对于方真大师的住处已经很熟络了,特地捡了小道走,很快就到了竹林小院。 前院人声嘈杂,这里却静谧得仿佛世外桃源。 除了穿过林间的风,唯一的响动就是扫落叶的沙沙声。 苏音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小师父。”她轻唤出声。 悟明这才停下清扫的动作,扭头看向她,笑容温和,“姑娘。” 苏音看了眼半掩的房门,问道,“方真大师在吗?” 悟明摇摇头,声音如空谷深潭,带着敦实的力量,“师叔外出云游,还未曾回来。” 苏音眉尖蹙起。 她记得自己离开北璃的时候,方真大师也已经出发,这都半年了,还不见踪影吗? “敢问小师父,他一般何时回来呢?” 悟明:“佛家,讲求缘分,等缘分到了,师叔自然也就回来了。” 他见苏音脚步有些迟疑,又笑道,“姑娘放心,若是师叔回来,我一定将您上山寻他的事情,如实转告。” 除此之外,并无他法。 苏音叹了口气,略显抱歉地看向悟明,“打扰小师父了。” 悟明笑了笑,继续低头,认真的清扫地上的落叶。 可风一起,又有树叶飘落,这般扫下去,只怕是无穷无尽,扫不完的。 而悟明却十分有耐心,一下一下,认真挥扫。 苏音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对着敞开的大门深鞠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待苏音下了山,悟明才放下手中的笤帚,走进屋里,对着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人作揖。 “师叔。” 方真缓缓睁开眼。 相比于之前,他身上的暮气重了些,眼底浑浊更甚,但整个人却更加柔和了。 周身仿佛镶嵌着一丝金边。 “她走了?” “走了。” 方真笑笑,“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 反正这才阖上眼,满意地点点头。 悟明见此,不解道,“师叔为何不想见她?” “还不到时候。”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缥缈,似乎自天边而来,却不容置喙。 他清楚苏音心中的疑惑,也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但个中曲折,还是留给她自己发现。 “悟明,我有几件事要交代你……” 第519章 天晚欲雪 来时匆匆忙忙,走的时候却有些拖沓。 苏音站在山脚下,抬头往上看,只能隐约瞧见净山寺的轮廓。 屋檐卷曲,微微向上翘起,青色的瓦上还挂着雪,斑斑驳驳,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苏音拧着眉头,心跳得有些快,却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异象,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安,走到茶铺旁边去牵自己的马。 茶铺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身形消瘦,背部稍显佝偻,见到她过来,连忙端来一碗茶。 “姑娘,天气凉,喝口热茶?” 苏音这两次来,给的银子远超那些干草的价值,他就算收下了心也不安。 苏音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伸手接过茶碗,笑了笑,“多谢老板。”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她喝下,又指着铺子,“那边还有些点心,都是自家做的,虽然比不上城里卖的精致,但也算能入口。姑娘要不要尝尝?” “好啊。” 苏音奔波一趟,有些饿了。 她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一口应下。 现在客人不多,老板索性跟她同桌坐下,和她聊天,“姑娘每次都来去匆匆,不似寻常香客,难不成是为了找人的?” 苏音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来寻方真大师。” “哦,那可不好碰上。”老板一听,没觉得惊讶,只是感叹了一句。 上净山寺的人,大部分都是冲着方真大师去的,可真正有缘见面的不多。 苏音点头,悠悠一叹,“是啊。” 老板见她眉宇间略带愁容,宽慰道,“姑娘别灰心,多来几次总能见到的,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他好像不在寺里,即便多来几次,恐怕也是徒劳。” “嗯?” 老板突然眉毛一抬,“没在吗,难道是我那天眼花,看错了?” 他说得很小声,几乎是在嘟囔,可苏音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 面色微变,“你刚才说什么?” “我半个月前还见到方真大师从铺子面前路过呢,”老板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一五一十道,“大概又出去了。大师嘛,总是来去无踪影。” 苏音垂眸,敛下眼底的讶异。 方才悟明告诉她,方真大师自上次云游后,就没再回来,那茶铺老板看到的又是谁? “你确定没看错?” “自然!”老板拍拍胸口,一脸坚定,“方真大师的气质可不是谁都能模仿的,独一无二,我定不可能看错。” 苏音眉头一蹙,当即起身,抬腿就朝石阶上跑,可上了十来阶,蓦然又停住了。 如果方真大师不想见她,即便她再去一趟也没用。 总不能硬闯! 苏音叹了口气,又缓缓地下了台阶,走到树旁边,解开缰绳。 “老板,多谢今日款待,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哦,好。” 老板看着她潇洒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儿便朝前狂奔,绝尘而去。 桌上还有半碗残茶。 老板不明白她的举动,只好摇摇头,收起茶碗和没吃完的点心,往厨房走。 天晚欲雪,今日还是早些关门。 第520章 笑一个 苏音一路顺畅地回到了东宫。 吹了会儿冷风,心情倒也平静了些。 方真大师不愿意见她,反而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想法。 他和师父一定认识。 那本佛经,是她手头唯一有的东西。 思绪纷乱间,马儿已经在东宫门口停下,马蹄踏在雪上,印出一朵朵花痕。 在她下马后,有侍卫上前将马牵走,洛七恰好从外面回来,见到她,说了一声,“殿下回来了。” “嗯,多谢。” 苏音说完,径直朝主殿走,留下洛七和下属大眼瞪小眼。 她刚才竟然跟自己说谢谢,也太匪夷所思了。 凌晏接见过各方使臣后,回到东宫沐浴,换了身衣裳,正坐在屋里看书。 不远处烧着银碳,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见苏音回来,放下书,随口问道,“不是说和谢玉漓去戏园吗,怎么后来又不见人影了?” 苏音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木架子上,又净了手,这才道,“我去了趟净山寺。” “找方真大师?” “嗯。” 苏音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在凌晏对面寻了位置坐下,托腮看向他,“殿下何时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凌晏回望着她,见她脸上略有愁容,笑道,“怎么了,戏不好听,还是去净山寺的路不好走?” 苏音撇撇嘴,无奈道,“殿下就不能说些好的?” “回来就愁眉苦脸的,我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凌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剩余的指尖撩了撩她的下巴,“笑一个。” 苏音耷拉着眼皮看他,不知说什么好。 抬手,欲抚掉他的手,去被反握在掌心。 一温热,一微凉。 凌晏将她牵至面前,抱着人坐在自己腿上,双臂环住她的腰,“说说,到底怎么了?”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说话时喷洒出的热气弄得她有些痒。 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我今天见到魏子渊了。” 她没有说方真大师的事情,却将今日在巷子里的事情和盘托出。 只是省略了两人的对话。 苏音边说,还边朝男人怀里拱,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她难得表现出如此依赖自己的时候,凌晏也乐得将她拥在怀中,嘴角微微扬起,“嗯,然后呢,你怎么打算的?” 苏音笑了,掀起眼皮看他,“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吗?” “你想知道我会不会直接点名他的身份?” 一国之君,扮作使臣来到京城,若说没有别的想法,他是一点都不信的。caso 苏音默了片刻,“我觉得你不会。” “为什么?”凌晏眉毛一挑,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如果能抓住他,北璃大乱,我宣周正好可以趁虚而入,一举攻下平都。何乐而不为?” “只要魏然还在,就算魏子渊命丧京城,北璃也不会大乱。” 北璃朝中还是有几员虎将的,精于算计之人也不少,真要打起仗来,必定是两败俱伤。 再者,魏子渊来北璃,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段家的事情查了这么久了,总得有个交代才是。” 第521章 信物 苏音将头靠在他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他的宽袖。 “既然五年前的事情是一场阴谋,那总该有合谋双方才是。从前咱们两边跑,查出的消息七零八碎。现在人都齐聚京城,殿下就没有要一网打尽,查个水落石出的想法?” 如果急于将魏子渊弄死,那跟他相关联的很多秘密,恐怕也会一并带去地狱了。 “不错,我正有此意。” 凌晏目光幽深,眼底闪着暗芒。 最初听到魏子渊来京城的消息,他确实有些惊讶。 不过很快,心中就有了对策。 时辰不早了,洛七前来询问是否要上菜,苏音赶紧从人怀里跳了出来。 洛七低头,装作没看到—— 他现在已经能够做到镇定自若了。 凌晏好笑地看着苏音,应下后,重新将苏音拽回了怀里,低下头狠狠地亲了两口,“怕什么。” 苏音一边承着他的亲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殿下作为一国储君,还是要给下属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的。” “嗯……” 凌晏随口应了一句,复浅啄了两口才放开她。 饭后,苏音直接回了偏殿,凌晏则去了书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只不过分开前,还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金鸿送过来的解药高术已经检查完了,可以服用,但因为她中毒时间太久,所以得多配制几颗药丸,待过段时间再给她解毒。 苏音太久没毒发,都差点忘了这件事。 不过若能根除,自然最好。 …… 入夜,天空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 信鸽披雨而来,飞进东宫的屋檐。 长风取下它腿上的字条,连同傍晚时分收到的信件一起拿去书房。 灯影摇晃下,凌晏慢慢展开字条,拆开信封。 这些都是自平都来的。 内容很简单—— 信纸上画着一枚玉佩,但玉佩中有一处凹陷,另有小字注释在旁边。筚趣阁 长风看了一眼,拧起眉头,“这就是双方联系的信物?” “嗯。”凌晏点点头,“至少从魏然送来的消息看,是没错的。” 魏子渊离开平都到京城来,除了心腹外,不会让旁人知道。 可他忽略了魏然。 魏然当初为了降低他的戒备心,佯装离开,实则徘徊在平都附近。 使臣离开后,他就悄悄潜回了平都。 玉佩的形状很是复杂,难以复制,但凡错一点都是对不上的。 “那另一半玉佩,会在谁手中呢?” 凌晏眯了眯眼,“吴府。” 他借着烛光,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将其递给长风,“找人拓印一份,送到周致那里去。” 这件事,还是周致处理比较妥当。他最近事务繁忙,无法分心。 “是。” 长风接过,当即要走,转身时却被凌晏叫住了。 “肃王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长风摇头,“听下面的人回禀说,肃王除了早朝外,几乎都闭门不出。” 楼月山一事,肃王元气大伤,此刻确实不宜再招摇。 当时主办的府尹已经被刑部撤了职,打入大牢,等待后续的调查。 百里煜也被肃王所摒弃,自顾不暇,暂时成不了气候。 第522章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凌晏听完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摆摆手让长风出去。 将军府,谢家。 周致刚和谢玉漓说完话,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放缓脚步,箭袖中的暗器已经准备好了,正要攻击对方,突然看到长风从帘后走来出来,稍微一顿。 “是你?” 长风点头,“殿下让我给你送样东西。” 他将新拓印好的玉佩递给周致,“这是当初合谋的信物,另一半应该在吴勇达府中。” 周致眉头紧蹙,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殿下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长风道,“殿下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致细细描摹着纸上的痕迹,须臾后颔首,“我知道了。” 长风见此,还是没忍住嘱咐了一句,“殿下还说,让你以安全为先。” “我明白了,替我向殿下道声谢。” 长风并没有在这里久待,将东西送到后就径直离开了谢家。 第二日,天还未亮,周致就出了门,随处找了个包子铺,要了一笼屉的包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吃到一半时,突然又进来一个人,穿着连帽衣,盖住大半张脸,只留一个削瘦的下巴。 他先是简单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在周致对面坐了下来。 周致夹着包子的手一顿,眯眼看向来人。 有些熟悉,但没第一时间分辨出。 对方也没有让他猜测太久,出声道,“周公子。” 他没有摘下帽子,却慢慢抬起了头。 周致对上那双黑眸,稍微有些讶异。 竟然是曾天佑。 “原来是曾大人。”他以同样低的音量回应,神色看似轻松,可心中的警惕却逐渐拉高,“您是特意过来寻我的?” 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而且他似乎和吴勇达走得很近,对于周致而言,是敌非友。 周致身体只僵了片刻,随即恢复正常,继续咬着手中的包子。 曾天佑也不介意他的态度,淡淡一笑,“是。” “不知曾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曾天佑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知道周公子一直在查段将军府的事情,十分不易,所以特地来告诉你一声。” “嗯?” “吴勇达对你的身份已经起了疑心,正在派人追踪。” 周致不动声色望着他,突然展唇轻笑,“曾大人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我就是谢家小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堂堂禁军副统领怎么会注意到我?难不成,他是想对付谢将军?” 他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几乎看不出伪装。 若不是曾天佑小时候见过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怕也要被忽悠过去了。 “周公子不信我,无可厚非,我这次前来,也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 周致这才留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 “公子”二字,从来都不是他一个小侍卫能担得起来,尤其还是从曾天佑这样的朝廷命官口中说出。 周致眼皮微微下压,盯着曾天佑的眼睛,“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caso 第523章 夜探 这句话,周致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第一次在避暑山庄擦肩而过时,他就觉得曾天佑看自己的眼神与旁人不同。 但他并未细加思索,现在才算真正重视起来。 面对周致带着怀疑和探究的目光,曾天佑怔愣了一秒,随即笑笑。 他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周致的问题。 视线扫过笼屉里两个大小适中的包子,“时间不早了,公子慢用。” 说完后,起身,重新整理好帽子,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仅仅从背影看,没有人能认出来这是朝中新秀。 直到人消失在街道,周致才收回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喝着碗里的稀饭,眸子里却不自觉卷起了风波,被他极快地敛了下去,无人发现。 曾、天、佑…… 周致啃着包子,心里默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却没有任何有关他的记忆。 可若不是先前熟识,又怎会来跟他说这句话。 听他的意思,像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难不成是吴勇达的计谋,想诈一诈他? 周致思绪翻腾,半晌也没有得出准确的结果。 简单吃完早饭后,付过钱,他就离开了包子铺。 在街上闲逛了一圈后,还是绕到了吴勇达的府邸附近。 他已经潜进去过几次了,但由于府中守卫森严,他也不敢太过深入,至今没能进入书房。 周致看着眼前的高墙,没有逗留太久,径直离开了。 入夜,万籁俱寂。 月色昏暗,即使满地莹白的雪,周遭还是不甚明亮。 一道削瘦单薄的黑影慢慢出现在墙根,借着夜色的掩盖,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落在灌木丛旁。 周致穿着夜行衣,蒙着面,身姿轻盈,步伐矫健,如同鬼魅,绕过府中巡逻的侍卫和窝在偏僻处的暗卫,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书房外。 刚才一路进来,还能感受到暗卫的气息,如今真正靠近书房,反而像是无人之境。 周致没有着急冲进去,而是先往里扔几片树叶—— 翻墙进来时薅的。 树叶夹杂着丝丝内力,落在小水塘中央,荡起浅浅的涟漪。 立即就有暗器朝水塘而去,噗得没入水中。 周致隐在暗处没有动作,却分辨出了暗卫的位置,就在假山凹陷处。 左边屋檐下有一个,右前方的树上还有一个。 就这么走出去,只怕自己还没到书房门口,便已经被抓走了。 周致稍微观察了一下地形,悄悄退了出来,准备从另一侧偷摸进去。 这次倒是很顺利。 吴勇达虽然是个武官,但书房却布置地很精致,如果不和主人联系起来,也算得上典雅了。 周致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眉心微蹙。 这书房的布局,他怎么越看越觉得熟悉呢,就像当初他爹的书房一样。caso 周致逐渐握起了拳头,唇线紧抿。 何止是像,就连绿植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他还从来不知,吴勇达会在背地里玩这一套。 时间紧迫,吴勇达只怕也要下值了,耽误不得。 既然和他爹当初的书房相似,周致便按照记忆,找到最中间的一幅画,轻轻转动卷轴。 第524章 果然是他 转了两圈后,没有什么动静,周致觉得奇怪,难道机关不在这里? 他正要松手,去别处搜寻时,突然听到靠近角落的墙面处有细微的声响。 原本平滑无暇的墙面蓦然出现了一道裂缝,隐藏的暗格也一起暴露出来。 周致连忙走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瞳孔猛得一缩。 暗格里东西不多,只有几封信件,而信件最上方压着的东西,正是一半形状复杂的玉佩。 周致从袖中掏出拓印的那份,又拿起暗格的玉佩做比对,两者恰好能够镶嵌进去! 他捏着纸的手逐渐用力,指甲泛白,浑身止不住颤抖。 果然! 果然是他! 一个是宣周禁军副统领,一个是北璃皇帝,两人手中各执一半玉佩,还能是什么原因?! 周致气急反笑。 他想起当初污蔑段家的人中,吴勇达不是明面上牵头的那个,可他却是暗地里踩得最狠的那个。 借圣谕,磋磨段家,铲除异己。 很是擅长玩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手段。 周致将玉佩放到一边,又拿起下面压着的信件—— 上面全都是和对方来往的的书信。 信上并没有直接点明名字,可那些地点和伏击的手段,周致再熟悉不过了。 往日种种,依旧鲜血斑驳地浮现在眼前。 他的父亲和母亲上阵杀敌,百战百胜,能防得敌方的长矛大刀,却防不了自己人的暗箭。 如此周密的计划,必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想出来。 那么吴勇达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段家起了杀心,要满门忠骨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这简直比他们战死沙场还要痛苦百倍。 周致盯着信,目眦欲裂。 好在他还是有理智的,及时抑制住了翻腾的情绪。 他本想将这些都誊抄下来,可信件内容繁杂,一时间不能完成。 正踌躇之际,突然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顿时屏住了呼吸。 吴勇达刚下值回府,要去书房取些东西,还没迈上台阶,殊九就从身后叫住了他,“统领,曾大人来了,在正厅等您。” 吴勇达顿时停住脚步,扭头回望,面色颇为严肃,剑眉一蹙,威严自来,“他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半个时辰前,说是有事情找您商议。” 吴勇达思索片刻,脚尖微转,“那就先去看看。” 曾天佑很少这个时候到府里来,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直到脚步渐行渐远,周致才开始缓缓挪动。 想誊抄是不行了,他只好将信件和玉佩都放回暗格里,又将暗格和卷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趁着吴勇达没回来之前,溜出了府。 曾天佑是来找他商量明日宫中设宴一事,吴勇达和他交谈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结束。 等到书房,周致早就离开了。 吴勇达燃起了灯,拿着兵书翻了两下,心中颇为烦躁,索性将书丢下,眯眼瞧着闪烁的烛光。 他今天才知道,魏子渊也来了京城,明日还将一同参加宴席。 吴勇达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北璃当皇帝当得好端端的,跑到宣周来凑什么热闹? 第525章 寿宴 他和魏子渊在五年前便已经断了联系,双方默认再无瓜葛,他突然悄无声息地跑来给昭帝贺寿是什么意思? 吴勇达不得不多想,却始终想不出缘由。 他只知道,就算魏子渊野心再大,不也可能妄图在这个时候举兵进犯。 这样无疑是自寻死路。 吴勇达摁了摁眉心,突然起身,走到画旁边,转动卷轴,暗格再度弹出。 他拿着玉佩看了看,又简单翻了几下信件,没发现什么不妥,随即将暗格关上。 两人合作,难免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中。 魏子渊有可以威胁他的东西,他亦有证据还击。 明日即是寿宴,他倒是想看看魏子渊会不会去,想搞什么把戏。 寿宴定在晚上,但凌晏一早就进宫布置去了,顺道把偏殿的三人也一同带了进去。 他和官员议事商定,苏音则携一老一小去了长乐宫。 德妃今日起了个大早,此刻正在让宫女给她染蔻丹,见苏音来,赶忙招手让她陪自己坐下。 而后看向裴永祁,语气谦逊地问候了一句,“裴先生。” “德妃娘娘。” 别看他平日里不正经,可真到正式场合,礼仪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白鹭亦跟在他身后行礼,有模有样。 她现在可是裴永祁的关门弟子,全京城都知道了,走到哪里都倍有面儿。 德妃眉眼温柔,招呼莲翘去泡茶,又拿了些上好的果子和点心出来。 “这段时间我宫里的小厨房研制了许多新品出来,你们正好替我尝尝,看好不好吃。” 点心个个精致,刚做出来,还冒着热气,令人食指大动。 裴永祁对这些说不上太喜欢,只小口小口地品着茶,姿态闲适,悠然自得。 可白鹭就苦了。 她一向喜食这些零嘴,而且她平日哪有机会吃到宫里的点心,一时馋得不行,眼睛都直了。 她想伸手去拿,可又怕别人笑话,到时候给姑娘丢脸,所以拼命忍着。 倒是德妃看出了她的纠结,笑道,“苏音,你平日狡猾得很,怎么带出个如此憨厚的小丫头?” 她对白鹭扬了扬下巴,示意道,“想吃就吃,在我宫里不必这般拘谨。” 白鹭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苏音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往嘴里塞了一个莲酥,脸颊都鼓起来了,不由得轻笑,“这样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德妃悠悠地舒了一口气,“天天揣着心思,多累啊,有这样的人跟在身边,心情都会变好。” 她大半辈子都耗在后宫,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人人皆带着面具,挂着虚伪的笑,没意思透了。 可她又深知,白鹭这样单纯的小丫头,是不适合生活在宫里的。 这里就是一个大染缸,她白纸一样地进来,没人护着,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苏音知道明白她的意思,垂眸,语调浅浅,“如果我在,她应该一直都不需要思虑那些阴暗的东西。” 她不敢说自己多善良,所以身边有个善良的人,她是会好好保护起来的。 第526章 给皇上祝寿去 “但愿。”德妃只说了这么一句。 很多时候,仅仅保护也是不行的。 因为白鹭不是普通人家的丫鬟,她身在东宫,现在又是苏音身边唯一的小丫头。 所有对付不了苏音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放在白鹭身上。 德妃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之前听说白鹭在和裴先生学习识文断字,不知可有习武?” “我平时懒,也不怎么有时间,所以殿下派了一个小侍卫过来教。” 德妃:“成果如何?” 苏音想起昨日白鹭和黄山对练时的场面,笑道,“虽比不上那些高手,但总归是有自保能力。” 要想武艺上有造诣,需得自小练起,白鹭早就过了那个时候。 现在习武,不过是希望她会些功夫,独自出门即使是遇上地痞流氓也不用害怕。 “那便好。” 几个人在长乐宫用了午膳,又蹉跎了半下午的时间,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有小太监过来请。 说是寿宴已经准备妥当,请几位移步未央宫。 德妃稍微搭着莲翘的手起身,将苏音拉到自己近旁,“走,给皇上祝寿去。” 还有半句她没说出来的是,希望不会再有妖魔鬼怪在这种时候作妖。 走出长乐宫,德妃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扭头问道,“莲翘,椒兰殿那位已经去了吗?” “还没呢娘娘,听下面的人说,淑妃那边也刚出发。” 德妃听完后点点头,结合近日宫里的传闻,心中难免有了别的意思。 往常的宴会,不管什么性质,淑妃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炫耀自己受宠,总会跟皇上一起入场,没想到这次居然安安分分的了。 看来最近宫里盛传的淑妃多次求见皇上被拒,也是真的咯? 大概两刻钟后,一行人到了未央宫。 这里早已搭好了台子,摆好了位置,大臣往来穿梭,周遭借着残雪布置景色,倒也极美。 尤其是周围明亮暖黄的烛光,看得德妃都不由得轻扬起了嘴角。 看来这次太子费了不少心思。 未央宫里,相熟的大臣们在相互攀谈,各国使臣混杂在其中。 苏音甫一踏进门槛,就被一双眼睛给缠住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她略显不悦地蹙了蹙眉头,随即又舒展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乖乖地跟在德妃身后。 她现在是作为德妃的义女,德妃特意交代让她坐在坐在自己旁边。 裴永祁在读书人心中地位超然,亦有安排。 白鹭则站在苏音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未央宫里的一切。 除了特定的几人外,旁人并不知魏子渊的身份,只当他是北璃一个普通的臣子。 魏子渊虽然在和面前的人说着话,可心思早就飞远了。 但他现在也只能远远地看着苏音,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离寿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魏子渊闪身出了未央宫的大门,随手拽了一个小太监,说自己要更衣。 太监便领着他就近找了个位置。 正在外面等候时,吴勇达突然从小径走了出来。 第527章 我敢来,自然是有保障 “吴统领。” 小太监一个没留神,人就已经走到跟前来了,赶紧行礼问候。 吴勇达朝他身后望了一眼,目光犀利,“你在这里干什么?” “回统领,北璃的使臣在里面更衣,奴才一会儿还得带他进去呢。” 吴勇达微微隆起眉头,“现在未央宫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且先回去候着,我在这儿等便是。” 小太监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对着他拱手道,“多谢统领,奴才这就回去。” “嗯,去,晚了小心管事的大太监罚你!” 小太监一听,脚步飞快地往未央宫走,生怕回去晚了,大太监没找到人就把自己骂一顿。 吴勇达眼皮略略下压,看着小太监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这才收回视线。 四下寂静,不见人影。 但他还是谨慎地往周围看了一眼,确保无人躲藏,这才安安静静地等待身后的人出来。 魏子渊更衣完,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往外走。 抬头,凝视着面前高大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他放缓脚步,慢慢朝人走去。 吴勇达在他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踪影。 转身,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眼神却耐人寻味。 魏子渊打量着面前的人,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相比于之前,吴勇达健硕了不少,身上戾气更为明显,当上了禁军副统领,气势也更足了。 由于魏子渊经过伪装,吴勇达盯着他看了两秒,才将人和记忆中的重合。 他主动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一个北璃皇帝扮作使臣来到我宣周的皇宫,意欲何为?” 魏子渊对于他能认出自己,一点儿也不意外。 虽然魏子渊并没有想亮出身份,但被人认出来了,他也不做隐瞒,笑道,“吴统领不必这么紧张,我不会做什么。” “哼。” 吴勇达轻嗤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辞。 视线如鹰勾般落在他身上,对于寻常人来说是压迫,但对于魏子渊而言,就有些不痛不痒了。 他淡淡一笑,叹了口气,“几年不见,吴统领变化挺大的。” “陛下也不遑多让,”吴勇达的客气中始终充满了警惕,“你这样堂而皇之地在京城中行走,就不怕暴露身份吗?” 魏子渊摇摇头,“我敢来,自然是有保障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是吗?”吴勇达眯了眯眼睛,抓着刀柄的手用力了几分,“你可想过,我现在一声令下,便能让人将你抓起来。” 如今在宣周的地盘,身为北璃皇帝又如何? 这件事,大可以悄悄地办了。 魏子渊听完他的话,没有一丝慌张,反倒摇了摇头,姿态松弛,“吴统领好大的威风呀,想当初找我合作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将领。” 他倾身朝前,压低声音,“抓我,你敢吗?我若在这里出了事,你的秘密很快就会被天下人所知晓。” 魏子渊倒是无所谓,他已经成了北璃的皇帝了。 但吴勇达不同,说到底,他现在也就是个臣子。 第528章 各退一步 “给我方便,也是给你自己便利,这笔账,吴统领应该会算才是。” 得罪了他,吴勇达也讨不了好。 如果当初的事情抖落出来,吴勇达就算是被诛九族,都不为过。 这也是魏子渊断定,他不敢对自己不利的原因。 话落,迟迟没有声音再响起。 吴勇达盯着自己面前的人,半晌后才道,“也罢,既如此,我就不耽误使臣入宴了,我还要去巡视四周,保证诸位贵人的安全,先行离开了。” “好说,我今夜也从未见过吴统领。” 都是聪明人,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只有各退一步,心照不宣,才能双赢。 不然,就是两败俱伤。 吴勇达听完他的话,先一步走入来时的小道,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魏子渊收起轻飘飘的眼神,顺着石子路,重新回到了未央宫。 大臣已经基本来齐入座了,魏子渊也悄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和苏音隔得有些远,却恰好坐在凌晏对面。 目光相撞时,凌晏对着他举杯示意,眼波流转,让人捉摸不透。 魏子渊也不含糊,大大方方地回礼。 两人并未有过多的交流,只当不认识对方。 很快,传唱太监的声音响彻未央宫,带着些尖利。 “皇上驾到——” 昭帝盛装出席,面色肃穆,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的人高呼万岁。 抬手,声音如洪,“平身。” “谢皇上。” 整整齐齐的声音,还伴随着朝贺,听得昭帝心宽了几分,等众人再度落座后才道,“诸位的心意,朕都收到了,各国来使千里迢迢至京城,朕先同你们喝一杯。” 他亲自斟了杯酒,各国使臣自然也不敢端着架子,连忙倒好了酒回礼。 清冽的酒水入肚,击退了身上的寒意。 歌舞起,丝竹乱,未央宫内一时主客尽欢,场子热闹了起来。 皇子公主一一上前向昭帝祝寿,都得他和颜悦色,偶尔还提点几句。 凌承为了今日,可是闭门好几天,抠破脑袋才抠出一手贺诗,写成卷轴献给昭帝。 本以为能得昭帝表扬,可昭帝看完后,只是淡笑着颔首,说了句不错,就挥手让他回了座位。 凌承虽起身,目光却在落在淑妃身上。 母妃不是说,自己从前顽劣,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得父皇嘉奖吗? 如今怎么不同了…… 细细算起来,父皇有段日子没有检查他的功课了。 从前,他巴不得父皇放任他去玩,可现在真不管教了,他又觉得心慌。 淑妃脸色也险些挂不住。 不仅仅是因为今日,还有自前些日子起,昭帝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 她自问在后宫中手段一流,能抓住男人的心,但现在却感受到了危机。 皇后看着淑妃的脸逐渐胀成了猪肝色,淡淡地收回视线。 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反正都威胁不到她的后位。 倒是德妃对苏音笑了笑,小声道,“以色侍君,色衰而爱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旦离了皇上的宠爱,她就什么都不是。 第529章 秦晋之好 苏音点点头,默然喝着面前的酒。 小口小口地啄着,唇齿留香。 她倒是觉得,昭帝对淑妃的态度还不甚明朗,并不是“色衰而爱驰”那么简单。 但其中具体的弯弯绕绕她并不知晓,也懒得费心思去猜测。 时候到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还没等她放下酒杯,面前的桌上就多了一碟梅花冻。 苏音抬头,看着一直站在凌晏身后伺候的宫女突然来了自己面前,眉毛一挑,“这是干什么?” 宫女嘴甜,连忙道,“苏姑娘,太子殿下说您爱吃这个,所以特意让奴婢端了过来。 殿下还说,这酒水虽然喝起来味道淡,可是后劲很足,让姑娘少喝些。” 苏音手里还端着酒杯,听完她的话,扭头看向凌晏的方向。 凌晏恰好也正望着她,嘴角微微挑起,眉眼温柔。 苏音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将酒杯放下,对着面前的宫女道,“你回去告诉太子殿下,就说我知道了,不会喝醉的。” 她喝酒有度,再者,人在精神紧绷的时候,是不容易醉的,她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况。 因为除了凌晏,魏子渊的目光也时不时会飘到这里来。 “是,奴婢这就去转告殿下。” 宫女去而复返,带回了苏音的话,凌晏听完后笑笑,不再言语。 整个宴会,这宫女就成了两人的传声筒,传得尽是些没有营养的话,却让两个情意相通的人倍觉窝心。 昭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凌祈和凌承早就习惯了,只有坐在对面的魏子渊心里不舒服得很。 看着宫女跟蜜蜂似的飞来飞去,脸色逐渐铁青。 此刻,他的身份不容许他对苏音做任何事,更不可能像凌晏这般,明目张胆地偏爱。 他只能攥紧拳头,咬咬牙,用酒化解掉心中的郁结。 待到宴会进入尾声,丝竹已停,魏子渊便对着身旁的人扬了扬下巴。 身旁的使臣立刻会意,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身,对着昭帝恭恭敬敬地作揖,“皇上。” 未央宫内的嘈杂声立马低了些,想看看这个北璃的使臣要说什么。 昭帝也有些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抬手,“朱大人想说什么?” 朱覃说话中气十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至每个人耳中,“皇上,我们此番前来,除了给您贺寿外,还希望北璃和宣周能够建立起良好的关系,造福两国百姓。”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建立关系?这里面可大有文章。 两国若是想交好,互通有无,最便宜的方式就是和亲,将一方皇室的公主嫁入另一方皇室。 可昭帝子女不多,有一个公主早已远嫁,剩下的年纪都太小,最大的也要后年才及笄,实在无人。 他眼神逐渐变得严肃,看向笔挺地站在面前的朱覃,开口问道,“能利于两国百姓,自然是好的,朕也乐意见到,只是不知你们陛下有什么建议?” “皇上,”朱覃再度拱手,“如果宣周和北璃能结秦晋之好,再合适不过了。” 第530章 冲着她来的 朱覃的话,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将大殿中的人全都劈地外酥里嫩。 经历过最初的震惊后,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两个大国之间联姻,不是小事,轻易定不下来。 皇室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么就只有从位高权重的大臣府中找人了。 思及此,众人都不免看向了谢、王、赵三家。 偏偏巧的是,今日谢玉漓、王妍和赵烟都在。 昭帝面色不显,心里却已经想出了多种可能,他不相信对方不知皇室中公主的情况,可仍旧提出了联姻的想法,莫不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这三家在朝堂中举足轻重,他必然不能强行下令让他们将女儿嫁出。 “这个,也是你们陛下的意思?” 朱覃回应道,“正是。” 昭帝突然叹了口气,颇为神伤的样子,“朕并非不想,可现实无奈,并没有的适龄的公主可以嫁到北璃,只怕要让你失望了。”caso 朱覃听完后,反倒是笑了,“皇上,听闻德妃娘娘前段时日新收了个义女,按照礼数,虽不是公主,但胜似公主,皇上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纷纷抬眼看向苏音。 这北璃的使臣,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昭帝微微怔愣,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若是旁人,允了便允了,可偏偏是苏音…… 他要是答应了,只怕凌晏这一辈子都会恨自己。 再者说来,昭帝现在心里已经认可了苏音,默许她和凌晏的关系,也默许了凌晏想娶她为太子妃的心思,又如何能将人送出去联姻呢? 他看向苏音,发现对方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竟然也跟着定了些。 这女子,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啊。 见众人都还在等着他的答复,昭帝清了清嗓子,说道,“朕一向尊重本人的意愿,所以这件事,还是问问苏音才行。” 他一口回绝,只会让北璃的人抓到把柄,所以这皮球不得不踢出去。 只是他的话,让近旁的皇后都忍不住侧目。 若是昭帝一张圣旨下去,谁敢违抗? 他这般做,想必是不愿意放苏音走了。 坐在皇后身边的淑妃搅了搅手中的帕子,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应该是未央宫内,除了魏子渊,最想让苏音嫁去北璃的人了? 可惜这种场合,这番情形,她不好随意插嘴。 不然,她定要帮一帮的。 对于昭帝递过来的话茬,苏音神情自若地接了,起身,对着朱覃略行一礼,“朱大人,我早已心有所属,想来是伺候不好北璃的陛下,还请三思。” 朱覃没有想到她连弯都不愿绕一下,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时无言,悄悄看向坐在斜后方的魏子渊,魏子渊当即给了他一个眼神,朱覃看明白他的意思后,只好硬着头皮道,“苏姑娘应该没有婚约才是。” 苏音蓦然笑了,“朱大人既然都知道我没有婚约,想必也知道我出自东宫,是太子殿下的贴身婢女。” 第531章 难道苏音就不属于天下苍生吗? 她刻意强调了“贴身”二字,在场的人谁会不懂? 朱覃也不知陛下为何非要娶这名女子,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绿帽子戴吗? 可谁让他是主子呢,身为臣子的他也只能尽力争取了。 “这个我自然是有所耳闻,不过为了天下大计,我们陛下也不介意这件事,姑娘放心。” 苏音简直要被他的话气笑了。 合着她嫁过去,还委屈了魏子渊? “好一个为了天下大计,”苏音勾了勾嘴角,声音清冽,对于对方的咄咄相逼,只是付之一笑,“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通过联姻解决,那要这文武百官有何用?” 朱覃当即否认道,“姑娘此话差矣,联姻只是为了让两国邦交更为牢固罢了。” “呵呵。” 苏音是在没忍住,轻笑出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纸婚约可敌不过真金白银。” 朱覃一时无言。 未央宫里的官员也各有考量。 苏音说得不无道理,而且来使中并非只有北璃人,若是每个人都提出这个要求,哪里来这么多公主? 大殿内一时冷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淑妃见此,有些慌了,她可巴不得赶紧把苏音嫁过去。 她微微蹙起眉头,犹豫着开口,“难道你就不愿意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一下自己吗?” 淑妃言语很轻柔,完全不是逼迫的语气,却直接将苏音架上了高点。 既被德妃收为义女,那便也算是半个皇家人,自该有牺牲的觉悟。 淑妃先前还觉得苏音地位高了,不好对付,没想到这也是双刃剑。 还多亏北璃使臣整了这一出,不然她还没想到。 “敢问淑妃,难道苏音就不属于天下苍生吗?” 德妃平时虽然淡漠得很,对什么都不甚上心,可真要欺负到她头上了,也是个不怕事大的。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而目前唯一的能拿主意的昭帝却作壁上观。 昭帝迎着齐刷刷的视线,沉吟片刻,突然看向凌晏,嗓音低沉,“太子,说到底,苏音是你东宫的人,你对此怎么看?” 凌晏施施然起身,站到朱覃身边,“儿臣自然是不同意的。” “太子?”朱覃疑惑的声音响起。 凌晏瞥了他一眼,“苏音既已是我的人,又如何能嫁到北璃去呢?” 话未落,已全场哗然。 这……这是可以在昭帝的寿宴上说的吗? 前有苏音,后有凌晏,真是一个比一个大胆。 但此话一出,也算是断了朱覃的这个念头。 北璃使臣的脸色均有些不好,而魏子渊早已面如土灰。 掩盖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勉强压下心底的躁郁。 昭帝一猜凌晏就会这样说,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对朱覃道,“朕差点忘了。前些日子太子来朕这儿求过一次,说想迎德妃之女进东宫,朕也应允了。若冒然下旨,反倒有欺骗之嫌。 不过两国要想交好并非只有联姻这一条路,只要是互惠互利,都可以长长久久地合作下去。如果朱大人感兴趣的话,等宴会结束后,朕再派官员同诸位商讨,如何?” 筚趣阁 第532章 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 虽是个问句,但语气却很坚定。 根本就不是询问他们的意见,而是早做好了决定。 “既如此,那便依皇上所说。” 朱覃行礼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旁边的魏子渊还在紧盯着苏音。 “咳咳,”朱覃轻声咳嗽,提醒他,“陛下,此乃未央宫,需慎言慎行。” 他心里其实并不赞同此事,在他看来,苏音就是个红颜祸水,迎去北璃,只怕会闹得皇宫不安生。 魏子渊瞥了他一眼,到底收敛了神色。 只是兴致一直不高,直到寿宴结束,都没再说一句话。 而凌晏在陈述完,回位置的时候,顺道把苏音也拎到了自己身边,让宫女重新安了个位置。 多多少少有些不合规矩,但转念一想,凌晏做事,何时遵守过规矩? 否则当初也不会被罚出京城,赶至青城山八年了。 苏音落座时,凌祈一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眼底兴味正浓。 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昭帝对太子的态度。 朝中一直流传着昭帝不喜太子的消息,可这消息最开始,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况且,他越来越觉得,昭帝对太子,比对任何一个皇子都还上心。 说厌恶他,对他发脾气,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惩罚过他。 更没有动过废除其太子之位的念头。 凌祈摸着下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如果说从一开始,昭帝和太子就是在演戏,那么…… 他眼神突然一亮—— 那么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苏音坐下后,见凌祈正盯着自己出神,于是笑道,“王爷做什么这般看着我?” 凌祈这才回过神来,摇头,“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见苏姑娘,有些好奇罢了。” “王爷好奇什么?” 凌祈:“我只是在想,父皇怎么会同意太子的请求呢?” 苏音听完,浅浅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话里深意,她懒得去追究,装傻才是最好的办法。 凌祈丝毫不意外她的回答,低头喝酒,再不言语。 楼月山一事让他伤了元气,等机会成熟之前,他不会再出手。 这段时间,就留着七皇弟一派的和太子斗。 他隔岸观火就好了。 寿宴进行到后半夜,众人都有些累了,昭帝更是倍觉疲乏,于是同各国使臣闲话几句,便吩咐散了。 大臣的马车都拥挤在宫门口,接到自家人后,一辆接一辆地走了。 苏音忽视掉魏子渊炙热的视线,转身上了东宫的马车。 凌晏不和她一道走,作为太子,他得留下来善后。 马车缓缓启程,车夫驾车驾得极稳,摇得人昏昏欲睡。 白鹭憋了一路,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姑娘,您去北璃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嗯?”苏音原本闭目养神,听到她的话,睁开眼,“怎么这样说?”caso “我刚才看到北璃使臣中有一人一直盯着你,那双眼睛跟要冒火了似的。” 时而冰冷,时而炙热,看得她心里发毛,浑身起鸡皮疙瘩。 第533章 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 不用想,苏音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微微一笑,“我没得罪人。” 要说得罪,也是魏子渊得罪了她才对。 “哦,”白鹭重重地点头,“那他指定是有点毛病。” “噗——” 裴永祁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茶,呛得他双目通红,直咳嗽。 缓过来后,看向白鹭,表情复杂,“还真是她说什么你都信,改天她要是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会帮着数钱?”筚趣阁 白鹭反驳道,“姑娘才不会把我卖了,我又不值钱,要卖也该卖你才是。” “……” 三人一路斗嘴,吵得欢快,就连外面驾车的车夫都忍不住支着耳朵偷听,时而低声笑。 苏音引两人斗嘴,自己却功成身退,坐在一旁,屈肘撑着下巴,看两人你来我往。 从前是裴永祁单方面压制,现在白鹭竟然能跟他争辩一二了。 虽然比不上他会引经据典,但偶尔胡搅蛮缠几句,也是很管用的。 苏音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端起杯子,正准备往嘴边送,马车突然急停,马儿前蹄离地,嘶吼出声。 杯中的水洒了大半,打湿了她的衣裳。 紧接着便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苏音眉头一蹙,放下杯子,扬声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车夫声音有些远,显然已经下马去了,“姑娘,有个小孩突然冲了出来,不小心摔倒了,马儿受了惊吓。” 三更半夜的,怎么还会有小孩在外面乱逛? 苏音撩开帘子,白鹭紧随其后,不过被她摁住了,“你就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虽然不太可能是刺客,但也不寻常。 “哦。” 白鹭见苏音面色正经,于是听话地留在了车里。 苏音利落地跳下马车,走向被车夫抚起的小孩子,借着灯笼的光,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晚外面闲逛,家里人不会担心吗?”苏音声音算得上温柔。 小孩眨巴两下眼,“我跟小伙伴在外面玩,不小心迷路了,黑灯瞎火的,有些害怕,没注意到小姐您的马车,对不起。” 他立马低下头道歉。 苏音看他大冬天还穿得如此单薄,倒有些像外面流浪的孩子。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腕,还没来得及收手,就听小孩子低声道,“小姐,芳琉苑的店小二托我给您带句话,说老板娘被抓走了。” 苏音瞳孔一缩,没回话,反而召来一个侍卫,“你送他回家。” “是。” 侍卫领着小孩子走了,小孩子也毫不含糊。 他原本就是收了钱,替人带话的,别的一概不知。 现在话已带到,他自是该回自己的狗窝了。 苏音默不作声地回到马车上,反复思考着他刚才的话。 绿柳被人抓走了,谁会抓她? 她脸上没有异样,敷衍了裴永祁和白鹭两句,便回到了东宫。 她没有着急去芳琉苑,甚至也没派人出去查探。 绿柳是个生意人,做事圆滑,在京城这么多年都没得罪过人,怎么会突然被人抓走? 这个手段,倒是有些像在引她出去。 第534章 想问你几件事 北璃使臣下榻的客栈里。 魏子渊刚从宫里回来,解下披风,抖落掉身上的露水,径直走向房间,“人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现在关在地下室。” “嗯,”魏子渊推开房门,转身撩袍,坐在圆凳上,唇线紧绷着,“带过来。” “是。” 寿宴上的事情他暂时还没有缓过来,脸色仍旧有些难看。 周围的属下个个说话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魏子渊猛灌了几口凉茶,咽下后,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刚放下茶杯,门就再度从外面推开,绿柳被人带了进来。 她双手被绑在身后,蒙着面,任由人拖来拖去,一声不吭。 头发有些凌乱,妆容也花了,但表情还算是镇定,不见慌乱之色。 甚至在进屋之后,还主动开口,“各位好汉,如果是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我有钱。” 魏子渊听完后眉毛一挑,“呵呵。” 伴随着茶杯碰撞在桌面的轻微响动。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的人将蒙在绿柳眼睛上的黑色布条解开。 一时之间,明亮的光线刺地她有些睁不开眼,只能闭着眼睛,露出一条缝,看向面前的人。 待适应后,绿柳才惊讶道,“是你?” 她记得魏子渊的脸,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芳琉苑每日来客众多,她就算觉得魏子渊气质非凡,也不可能派人去查他。 “是我,”魏子渊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她,“你怎么都不害怕呢?” 换做旁人,只怕没有她这份镇定。 绿柳抿抿唇,刻意让魏子渊看清了她眼底的一丝慌乱,“我就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仇家,想来就算有人劫持我,多半都是为了钱? 芳琉苑不缺钱,如果您要是放了我,我愿意以百金相赠。” 魏子渊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突然问道,“你觉得,我是缺钱的人吗?” 绿柳一怔,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站着的侍卫,犹豫着开口,“那您抓我来,是为了什么?” “想问你几件事。” 魏子渊手指轻叩着桌面,眸光幽深,“那日我在芳琉苑,看到了一幅画,乃裴永祁先生亲笔,请问这幅画你是怎么得来的呢?” 魏子渊没有含糊,绿柳更是惊讶。 当时东宫的人送来,她看着不错,就挂了上去,也没有落款,居然被认出来了? “公子别开玩笑了,就算是芳琉苑这样的店,也请不起裴永祁先生提笔的,”绿柳言辞恳切,眼神坚定,不躲不闪,“公子说的画,都是我在街上随意买的,不值几个钱。” “是吗?”魏子渊显然不相信。 绿柳:“我又何必说谎呢?若真是裴永祁先生亲笔,我可不得把它供起来,凡是想观赏的人,都得先交一锭银子,芳琉苑岂不赚翻了? 不过先生作为文学大师,自然有很多人模仿其画作和写文风格,想来临摹之人笔艺精湛,甚至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第535章 何苦欺骗 绿柳说得不无道理,这也是最好的解释,可魏子渊并不信。 星眸微眯,瞬也不瞬地盯着绿柳。 他没着急说话,而是慢慢晃动着手腕。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就连燃烧的火苗都是凝滞的,没发出半点声响。 静得吓人。 绿柳同他对视几秒,垂眸,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底的情绪。 来者不善啊……多半跟主子有关,就是不知道这些到底是肃王的人,还是七皇子的人。 不,这人的气质,倒不像是甘居人下的。 正思索间,魏子渊突然轻笑出声,“嗯,裴先生声名远扬,倒真有可能如你所说,被人模仿地惟妙惟肖。” “看来公子也认同了。” “自然,”魏子渊继续问道,“那你认识苏音吗?” 果然。 绿柳心中一荡,“公子说的是东宫里的那位?自然是认识的,她还来过我芳琉苑几次。” 绿柳知道他提及主子,就必然会去查相关的事情,倒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先发制人。 魏子渊眉毛一挑,她倒是聪明。 “来芳琉苑干什么?” 去青楼的男子居多,女子少见得很。 “苏姑娘说芳琉苑的歌舞表演十分趁她心意,所以有时间便会过来坐坐,而且她出手也大方,我巴不得她多来呢!” 魏子渊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京城这么多家店,甚至还有专门弹琴唱曲儿舞乐的,怎么就偏偏选了芳琉苑呢?”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绿柳难免蹙了眉头,“公子到底想说什么?从第一句话开始对我就处处透着不信任。我是个生意人,只看钱,不认人,同公子也不过只见过一次,何苦欺骗?” “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魏子渊语气悠悠。 绿柳的每句话听起来都没有破绽,可总是透着一股不对劲儿,到底哪里不对,魏子渊又说不上来。 “我只是觉得奇怪,芳琉苑不是东宫的产业,为何跟东宫里举足轻重的两人都有关系呢?你可别跟我说是巧合,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两个字。” 绿柳嗓子一噎,讪笑道,“话都让公子说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随便你,”魏子渊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听实话。” 绿柳:“芳琉苑是我一手创办起来的,自然跟东宫没有关系,若真如公子所说,我身后有太子做庇佑,上个月也不至于白白损失一大笔银子了。” 她说的是上个月有富家子弟来芳琉苑闹,砸了不少贵重物品的事情。caso 店里的伙计拦不住,最后还是官差来了才控制住局面。 魏子渊见绿柳露出气愤之色,对着下属招手,“把她送回去。” “是。” 绿柳被抓得莫名其妙,走的时候却隐约猜到了些。 芳琉苑本就藏得深,跟北璃几个月才会往来一次书信,平常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青楼,甚至里面大部分人都不是刻意培养之人,不怕对方挖。 绿柳悄悄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却还没落下。 只盼主子那边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第536章 黑心莲 魏子渊见人逐渐隐没在黑夜中,这才收回视线,握着早已空掉的茶杯。 只听得“咔嚓”一下,杯身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待他一松手,原本完好的茶杯便四碎。 有裂缝正巧对着他的掌心,皮肤被划破,立即有血珠冒出来。 魏子渊盯着掌心的那抹红色,眉目淡漠,任由下属给他包扎。 他不能将绿柳扣地太久。 毕竟是芳琉苑的老板娘,认识的人多,消失太久容易引起怀疑。 如果店里伙计去报了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能将她放走。 等送绿柳离开的侍卫回来,他才问道,“苏音那边有动静吗?” “回陛下,没有。苏音直接回了东宫,没有再出来,我们的人也不敢靠得太紧,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 “芳琉苑里有什么异常吗?” 下属仍旧摇头,“歌舞照旧。” 魏子渊点头,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今日抓绿柳,一是为了审问,如果能从她这里得到消息再好不过。二是为了观察苏音的反应,自己的人出了事,就算不来营救,总有人通风报信才对。 不该如此风平浪静。 “呵呵。” 他突然轻笑一声,看来京城的秘密还挺多。 他千里迢迢从平都赶过来,不搅浑这趟水怎么行? …… 寿宴的第二日,难得出了太阳,照在莹白的雪上,屋顶仿佛都散着金光。筚趣阁 雪还未融,算不上冷。 苏音昨夜辗转难眠,直到五更天了才勉强睡着,今日便起晚了。 裴永祁早就煮好了茶,焚香看书;白鹭在一旁绣手绢。 见到苏音开门出来,连忙跑过去,活泼地像一只麻雀,“姑娘醒啦?饿不饿,我给姑娘把饭端进来?” “别端了,吃不下。”苏音摁了摁眉心,没休息好的双眼有些肿,眼里稀稀拉拉散布着血丝。 “姑娘可是有些不舒服?” 苏音半合着,摇头,“没有。” “她就是倦怠惯了,”裴永祁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读书,“以前比现在苦的时候都没见她说过什么——哎哟!” 苏音就着手边的纸,团成一团,直接朝裴永祁砸了过去,“好好看你的书,三心二意怎么给白鹭做榜样?” “我什么都不做,就是榜样了。” 苏音白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只看向桌上的竹篓,“你怎么突然做起女红来了?” 白鹭连忙拿起来,给她看手帕上尚未完全成型的花样,“姑娘你看,我绣的是荷花,大概再有个两三日就能完工了。” 说起来也是她的疏忽,昨儿进宫才发现姑娘竟连块像样的手帕都没有。 苏音想说自己不喜欢那玩意儿,但又怕伤了白鹭的心,于是道,“慢慢来,我不急着用。” 白鹭笑着摸了摸已经绣好的两片花瓣,又看向苏音,“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好适合姑娘!” “哼。” 裴永祁没好气地轻哼,嘀嘀咕咕的,“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她就是一朵黑心莲!” 第537章 你还挺自觉的 “您说什么?”白鹭没听清,真诚地发问。 裴永祁看着苏音要笑不笑的脸,突然觉得后颈一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事,没说什么,我看书呢。” 然后埋头苦读。 苏音这才悠然地挪开视线。 白鹭左看看右看看,憨憨地笑了两声,拿起针线准备继续绣,却被苏音摁住了。 “你去广福斋买些点心回来,顺便打听一下芳琉苑的情况。” 她自己没法出面,只能让白鹭走一趟了。 “好。” 白鹭当即放下手中的活,在屋里拿了钱,转身出门去。 临走前,苏音还特意嘱咐了一句,“注意别暴露自己。” 白鹭重重地点头,“明白。”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白鹭拎着两盒点心回来了,还带回来了苏音想要的消息。 “芳琉苑照旧营业,跟往常没什么两样。我还看到绿柳了呢,正在大厅里招揽客人。” 苏音眉毛一挑,食指轻轻在石桌上画着圈。 不是说被抓走了吗,难不成又给放回来了? 苏音决定亲自去看看。 时辰还早,她也不着急出门,老老实实地在偏殿待了一天,跟裴永祁喝喝茶,聊聊天,时不时逗逗白鹭,直到夜幕降临,灯火亮起,她才换了身衣裳,不慌不忙的走出东宫。 京城依旧繁华,夜晚灯火通明。 苏音溜溜达达地走到了芳琉苑。 大厅里人很多,却因为台上琴声起,鼓声和,大家都刻意压低了说话声。 苏音直接上了二楼栏杆处的老位置,要了碟瓜子,翘着二郎腿看台上彩衣飞舞。 绿柳甫一抬头,就看到了她。 犹豫片刻,还是主动抬腿走过去。caso 按照常人的逻辑,昨日她才被问了有关苏音的事情,今日见她,正当好奇的时候,故意疏远,反而容易让人起疑。 “苏姑娘。”绿柳扬起笑脸,招呼了一声,“许久不见你来了。” “这几日事情多,没什么时间,”苏音同她寒暄着,语调浅浅淡淡,眼神毫不避讳,“这儿的生意还是那么好。” 绿柳略微以手帕掩唇,想着昨晚的事情,决定就现在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昨夜有人……” “咳咳。” 她才张嘴说了几个字,就突然被人打断了。 那人的声音苏音熟悉得很,熟悉到她都不想回头,只随手抓了把瓜子在手里慢慢剥着。 绿柳看到魏子渊,神色微怔,倒也笑脸相迎,“公子。” “嗯。” 魏子渊负手在身后,“我和苏姑娘有几句话要说。” 绿柳闻言,看了苏音一眼,点点头,起身离开。 魏子渊不请自来,直接在苏音对面坐了下来,苏音瞥了他一眼,“你还挺自觉的。” “我不主动些,又怎么能见到你呢?”魏子渊轻笑一声,见她只点了碟瓜子,于是又让店里的伙计添了壶果酒,亲自给她斟满,“上次来尝着,还觉得不错。” 苏音垂眸看了一眼,“我喝的次数比你多,不用你提醒。” 她现在看着三番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心中烦闷得很,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第538章 我绝不还手 魏子渊听着她颇为不耐烦的语气,也没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呷一口。 目光落在苏音身上,细细描摹,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温柔之色。 苏音将瓜子皮扔在桌上,屈肘托腮看着他,“你想跟我说什么?” “不着急,先听听曲儿,在平都很难听到。” 苏音瞥了一眼,勾唇道,“公主请不去,回平都的时候请个乐师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非昭帝和太子一条心,她就真被魏子渊摆一道了。 “生气了?” “没什么好生气的,”苏音端起杯子,放在鼻尖轻嗅,“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各凭本事罢了。” 她的眼神近乎冷漠,说出的话更是没有温度。 膈得魏子渊心底难受。 “你一定要跟我这样说话吗?” “我能跟你说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苏音嗤笑一声,抿了一小口果酒,“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你即便追来京城也没用。”筚趣阁 苏音垂眸,盯着杯中清冽的酒色,“魏子渊,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我感动,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徒增烦恼。还不如好好回去守着你的龙椅,守着你的北璃江山。” 魏子渊压了压眼皮,“江山是你为我谋得的,你不愿跟我一起守吗?” 苏音遥遥头,眼前仿佛又见淋漓鲜血,“愿意同你守江山的人,已经被你成了你的磨刀石,人死身灭,以后这种话也不必再提。” 她突然倾身向前,紧盯着面前的人,“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目前我还做不到。” 同归于尽是个办法,可她不愿意为了这样的人,丢掉自己的性命。 更不愿意下到黄泉,还要和他一路。 苏音刚说完,魏子渊就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锃亮锃亮的。 “你用它刺向我,我绝不还手。” 苏音看了一眼桌上的匕首,又将视线慢慢挪到他的脸上,蓦然笑了,眼神明亮地不像话。 看得魏子渊一怔。 已经许久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笑容了。 等笑够了,苏音才开口道,“想死,多容易啊。我若是就这么把你杀了,死后你还能葬入皇陵,受后人供养。世人提起来,只会记得你的谋略、你的专情,我怎么会愿意呢? 你给我的七十二刀,我自然是要一刀一刀还回去的。” 只是这刀,伤的不是身,是心。 苏音说完后,起身,拍掉身上的瓜子屑,“你现在的身份是北璃使臣,而我是东宫的人,坐在一起难免会受人猜忌,惹人闲话。歌舞好看,你就多看会儿,恕不奉陪。” 脚步蹁跹,裙摆在低空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苏音很快就走下楼梯。 魏子渊唇线紧绷,脖颈处起了青筋,落后她两秒,直接追了出去,从后拽住苏音的手臂,挡住去路,“你现在对我,当真没有一点情意?” 他眼神已与先前不同,眼底满是阴鸷,甚至还带着一丝偏执。 第539章 殿下故意的 从中看不到一点温柔的影子。 苏音低头,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用了个巧劲,从中挣脱出来,稍微退后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她得是多眼瞎,才会在同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两次? “没有,”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所以你要对付我,也不必留情,各凭本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冰冷的话打在魏子渊心上,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只愣愣看着苏音。 苏音突然叹了口气,说,“你想让我回北璃,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从前属于你的东西,现在属于别人了。” 上位者都喜欢能掌控他人的感觉。 从前他当皇子的时候是这样,现在成了皇帝更是这样。 有些伤害一旦发生了,就永远缝合不了,就算现在她好端端地站在太阳下,也不代表能回到过去。 苏音说完,魏子渊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周围爱看热闹的行人已经逐渐放慢了脚步,支起耳朵留意这边的动静。 苏音不愿逗留,低头,拾阶而下。 没走两步,眼前突然出现绛紫色的华服,尾边绣着暗金色的云纹。 “……殿下?” 苏音刚开口,就被凌晏握住手腕,一个用力,拽到自己怀里。 低头,鼻尖轻轻擦过她的头顶,“怎么走路这般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说话时,还顺道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魏子渊的眼睛,苏音也乐得配合。 安安心心地将头靠在他怀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开口说的却是,“殿下故意的。” “是啊。” 只有他才能对着苏音搂搂抱抱,魏子渊算个什么玩意儿。 苏音低笑两声,眼看着周围人越围越多,赶紧直起身子,“走殿下,我想回去了。” “嗯,走。” 凌晏牵起她的手,没分一丝眼神给身后的魏子渊,带着她离开芳琉苑。 背影渐行渐远,一个纤瘦,一个高大。 魏子渊轻扯嘴角,亦转身离开,只有那把匕首还孤零零地横躺在桌上,沾了茶渍。 一只葱白修长的手将匕首拿了起来,眸子微眯,仔仔细细地扫过匕首上的每一条纹路。 东西是北璃的没错,上面的纹路也是,甚至还是北璃皇室特有的。 绿柳眉头微微蹙起,看来这次来的使臣,都是皇帝的心腹啊,竟然连这种带有皇室标记的东西都赏赐给他了。 正在她思索之际,店小二从楼下蹬蹬蹬地跑上来,附耳道,“苏姑娘让我给您转告,说刚才那个人名字姓魏。” 这店小二正是当初让小流浪汉去拦苏音马车,通风报信的那个。 绿柳颔首,居然还是皇室的人。 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主子专门告诉她这件事,可不就是因为这姓魏的是北璃皇帝嘛! 难怪他把自己抓去问了那些问题。 难怪他说自己并不缺钱。 以及他身上上位者的气质…… 都得到了解释。 绿柳摁了摁眉心,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各路牛鬼蛇神齐聚京城,只怕是没有安生的日子了。 第540章 不愿意看到 凌晏牵着苏音离开芳琉苑,却没有着急回东宫,而是带着她慢慢悠悠地闲逛。 长街人来人往,即使暮色沉沉,也不影响百姓的热情,除了摆摊的,还有卖艺的。 喷火和杂耍等表演引得百姓连声喝彩。 两人藏在宽袖下的手十指相扣,温度自掌心蔓延、过渡,在寒冷的冬夜也透着丝丝暖意。 直暖到了心底。 苏音突然不规矩地动了动,指尖轻轻剐蹭着他的手背,转而被凌晏再度握紧,声音低低的,“嗯?” “殿下怎么知道我在芳琉苑?” “去偏殿的时候听白鹭说的,刚走到外面就看见了你。” 苏音抿了抿唇,“殿下相信我吗?” “不信你,还能信谁?”凌晏摸了摸她的脑袋,“别瞎想,今晚河边有灯展,带你去看看。” 他还记得上次苏音去灯展,碰上林羽书,带回来两个纸糊的兔子的事情。 “好。” 苏音任由他带着,往河边走,“对了,殿下,宫里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基本处理好了。” “那下毒的人呢?” 凌晏突然有些沉默,拇指在她手心捏着玩,“有些眉目了,不过父皇不愿意说,我也就没多问。” 不愿意说? 苏音想了想,“可是查出来的线索,是皇上不想看到的?” “是再查下去的结果,他不愿意看到。” 苏音蹙眉,“那就不查了吗?” “查。” 这个字,凌晏说得很肯定。 即使昭帝收手,他也会接着查下去。 但他相信,父皇并不会就此罢休,江山为重,朝中安稳为重,所有在背地里搞破坏的,都会被一网打尽。 “现在的京城,各国势力混杂,想浑水摸鱼的人不是少数,我们未必不可以利用。” 尤其是在知道有人勾结外敌的情况下。 凌晏语调平缓,声音却有些发凉,在冬夜里仿佛能浸湿人的骨头。 苏音盯着他的眼睛,重重地点头,“那我陪着殿下。” 凌晏笑着,松开她的手,半拥她入怀,“等过几日高术来东宫,让他替你把你毒解了。” 昨夜他去看的时候,高术基本已经准备妥当,解毒之事还是尽早为好。 “嗯。” …… 椒兰殿。 淑妃从昨夜寿宴后,就没再见过昭帝,反倒是把凌承叫过来了两趟。 可是看着凌承那张脸,她心里更慌了,于是又匆匆让人出宫回府,弄得凌承莫名其妙,拽住青栀问,“母妃这是怎么了,感觉心神不宁的,难不成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青栀咬唇,摇摇头,“奴婢也不知。” 她心中隐隐有猜测,但却是万万不能告诉七皇子的。 凌承倒是不疑有他,欢欢乐乐地出宫去了。 青栀回到椒兰殿的时候,淑妃正在房间里踱步,柳眉紧拧,面露愁容。 “青栀,”她突然唤了一声,“你说昨夜我在寿宴上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惹皇上生气了?” 青栀宽慰道,“娘娘不多忧虑,那话说得本来也不错。身为皇室中人,自然是该为天下百姓着想的。” 第541章 谁进过书房 淑妃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可为什么从昭帝的脸色来看,他有些不高兴呢? 她记得昭帝之前也是不喜苏音的,否则也不会因此惩罚于德妃,让她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是不是我们忽略了什么?” 青栀扶着她在软塌上坐下,“娘娘不要多虑,敌人还没出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一句话,倒是把淑妃的理智给唤了回来。 也对,现在诸多想法都只是猜测,君心不定,纵使是她也看不透。 “你说的对,是本宫一时想岔了。”她摁了摁太阳穴,合着眼睛道,“拿清凉油来给本宫抹抹,头有点疼。” “娘娘若是累了的话,就休息?” 青栀瞧了眼更漏,“看这时辰,也该就寝了。” “我现在哪里睡得着,再等等。” 淑妃享受着她的按摩,突然问道,“吴统领呢?今日怎么也没见他。” “吴统领先前差人过来说有点事情要处理,还嘱咐让娘娘早些休息。” 淑妃有些失望。 吴勇达掌管禁军,跟在皇帝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最是了解,她原本还想等人到椒兰殿的时候问问。 可惜了。 “那便睡,等明日再说。” 青栀收手,走到外面吩咐宫女去准备热汤,淑妃要沐浴。 吴勇达此刻就站在宫道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淑妃寝殿的烛火熄灭。 夜里风凉露重,他身形笔挺,恍若未觉。 他不是不想去看望淑妃,而是最近昭帝对他的态度越发奇怪,他不敢冒险。 虽说这些年在宫里安插了不少人手,但始终还是没能翻过昭帝这一座大山。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吴勇达才转身离开。 回到府里,也没什么困意,书看不下去,字更练不下去。 这种静心的方式只适合文人,可不适合他这种武夫。 书房外吹着风,吹得树枝上的雪扑簌而下。 吴勇达在水塘边席地而坐,用手轻轻拨弄着水面,晃出一圈圈涟漪,偶尔有落叶顺着水流到他手边,他便捡起来磋磨两下。 昭帝到底是察觉到了什么呢? 吴勇达边揉搓着手里的树叶边思索。 他干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是掉脑袋的大事,如今昭帝的态度,他还真猜不透。 树叶已经被快被搓烂了,吴勇达才收手。 垂眸,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眯了眯眼,水塘边哪里来的这种圆形的叶子? 吴勇达以为自己看错了,走到有灯笼的地方,细细展开看,才发觉不对。 书房周遭也没有这种叶子。 吴勇达面色顿时严肃起来,赶紧起身,冲进书房,转动卷轴弹出暗格,看到里面的玉佩和信件,心才稍稍放下来。 还好都在。 “殊九!” 他直接大吼一声,殊九很快就出现在面前,抱拳垂首,“统领有何吩咐?” 吴勇达嗓音沉沉的,“这两日,都有谁进过书房?” 殊九一愣。 没有统领的允许,他们怎么敢擅自进入书房?最多也就是在外围走动。 “没有。” 吴勇达显然不信这个回答,“没有?” 第542章 半个脚印 没有人,那这叶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水塘里? 总不能是被风吹过来的。 “那守在外面的人可曾发现什么异样?” 殊九又是一愣,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老实摇头,“未曾有人禀报。统领,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吴勇达将手中的叶子扔到他面前,“水塘里看到的,去找找府中哪里有这种叶子。” “是。” 殊九快步离开,很快去而复返。 “统领,这种灌木的叶子,只在厨房旁边的矮墙外有。” “啪嗒。” 吴勇达失手将烛台掀翻在地,蜡油顺势流出,沾在冰冷的地板上,很快就凝固了。 “彻查府中,有任何的异样立马来禀报。” 殊九看他表情不对,隐约猜到了些,不敢耽搁,当即下发指令。 尤其是这几日在守在书房外的暗卫,被一一盘查询问。 吴勇达从离开皇宫到现在,眉头就没舒展过,此刻更是整张脸都皱起来了,眼底满是戾气。 这一夜,有人好眠,有人却彻夜燃灯,不得安宁。 直到天光破晓,殊九才拿着一张纸,急匆匆地走到了书房门口,叩响房门。 “进来。” 声音沙哑。 吴勇达正靠在椅背上假寐,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 殊九将纸摊开呈上去后,跪在三步开外,“统领,这是在旁边房间的横梁上发现的脚印。” “残缺的?”吴勇达眯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是。” 已经排查过了,不是府中任何一个人的。 吴勇达定定地盯着面前的半个脚印,几秒后突然冷笑一声,“府中什么时候来了人,你们都不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 “统领恕罪。” “恕罪有什么用?”吴勇达双拳紧握,双目猩红,重重地捶在桌上。 顿感无力。 在如此紧迫的关头,府中竟然还出了这种事,他怎么能不心慌? 吴勇达沉默良久,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说了句,“给你一天时间,把这个人找出来。” 殊九不敢有异议,“属下明白。” 眼看着人快走出书房,吴勇达突然又出声叫住了他,“等等,这两天都有谁来过府中?” 殊九:“尚书府的张大人,礼部的刘大人……哦对了,几天前,曾大人也来过。” 吴勇达听着,微微颔首,示意他出去。 这些人,他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应该有问题。 一来二去,外面天色已然大亮。 吴勇达让人端了盆热水进来,简单梳洗一番,正准备出门,前院有侍卫匆匆而来,“统领,皇上派人过来了,召您进宫一趟。” 这个时候进宫? 吴勇达顿时起了心思。 今日不该他当值,皇上何事找他,看起来还挺着急的样子。 “我知道了,换身衣裳就去,你先去招待前来送口谕的人。” 吴勇达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赶去前院。 让人端了热茶和酥饼,好吃好喝地招呼传口谕的太监。caso 那太监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可奈何他实在没有什么消息可以给到吴勇达,只能摆手拒绝。 第543章 刺客 侍卫笑着给他奉茶,“公公别客气,外面天寒地冻的,路也不好走,您大老远的从宫里过来,喝杯热茶也是应该的。” 太监见此,也不好推辞,连声道谢,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又吃了小半块酥饼,这才见吴勇达从后院走过来。 连忙起身,“吴统领可是收拾好了,那就随奴才进宫。” “嗯,让公公久等了。” 吴勇达让人备好了马车,和传口谕的太监一起,往宫里去。 他一路沉默不语,思索着昭帝此次急匆匆召他进宫的原因。 太监到底吃人嘴短,临近宫门口时,小声说了一句,“统领,今日皇上不辨喜怒,但喜子公公脸色不太好看。” 吴勇达一听,那岂不就是昭帝心情也不太美妙了? “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哪里哪里,”太监摆手,“奴才还有事情,就先去忙了,统领慢走。” “嗯,去。” 吴勇达大步走去御书房,快到的时候,停下来理了理衣襟,这才绕过假山,踏进院子。 喜子上前问候了一声,替他推开御书房的门,自己并没有跟进去。 “咳咳。” 昭帝正在看折子,眉目沉静,只是偶尔会轻咳两声。 不远处的桌案上燃着香,细嗅去,有股淡淡的药味。 吴勇达站定,恭恭敬敬地对着昭帝行礼,“臣,参见皇上。” 昭帝将视线从折子上挪开,吊着眼皮看他,目光还算温和,“嗯,昨夜没休息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多谢皇上关心,只是偶有失眠罢了,老毛病,臣已经习惯了。” 昭帝放下折子,嗔怪道,“陈疴旧疾不加以诊治,也属无穷后患,即便是刮骨疗伤,也要根除才好。” 吴勇达垂眸,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他话里的意思,就又听得昭帝道。 “朕记得你之前上战场,身上落下了不少伤,冬日寒凉,可得好生保暖才是。” “是,臣知道了,多谢皇上还挂念着。” “朕怎么能不挂念?”昭帝叹了口气,悠悠地打量着他,“朕还知道,你身上最重的伤,是在几年前,和北璃大战时留下的。” 吴勇达心里咯噔一声。 昭帝怎么会突然提起那场战事? 心里突突地打着鼓,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知道作何回应,只是垂首站在一旁,静待下文。 有风自支窗溜进来,吹得他后背覆上了一层冷汗。 昭帝见他亦不再说话,于是道,“伤心事,不提也罢。” 他突然拍了拍手。 就在吴勇达不解时,身后传来了响动。 暗卫压着一名禁卫军打扮的人走了进来。那人被黑布蒙着脸,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粗麻绳绑在一起。 大概是不太老实,挣扎过,麻绳上有些血痕。 吴勇达看到他手腕右侧一个小小的黑痣时,太阳穴就猛得一跳,及至暗卫取下蒙住他脸的黑布,四目相对时,他更是惊讶。 只是这惊讶持续的时间太短,轻易就被他遮掩了过去。 “皇上,这是?” “刺客,也是你掌管的禁卫军。” 第544章 领罚 昭帝言简意赅,脸上不见动怒,可声音却冷了下来。 瞬也不瞬地盯着吴勇达,似乎在等他的解释。 吴勇达当即跪下,“皇上,臣没有管理好属下,是臣之过。” “不是你的过,难不成还是朕的!” 昭帝稍微拔高了音量,冷冷地看着五步开外,伏跪在地上的人。 “朕让你掌管着禁卫军,守护皇宫的安全,现如今禁卫军中出现了刺客,你这个副统领难辞其咎。” 吴勇达没有诡辩,直接认下了,“是。” 额头紧紧贴着地板,态度格外诚恳,倒是让昭帝有火都无处发了。 心里憋着难受,忍不住又用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两声,肺里火辣辣地疼。 喜子见状,连忙跑过去给他顺气,“皇上息怒。” “息什么怒?”昭帝总算找到出气口了,“咳咳,太平日子过久了,难道就忘了居安思危这几个字要怎么写?” 一个好的奴才,不仅要做到嘘寒问暖,还得随时做好当出气筒的准备。 吴勇达当即道,“臣不敢忘,是臣失职了,请皇上责罚。” 昭帝捧着热茶喝了几口,勉强压下喉咙的痒意,没再说话。 御书房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面贴着宫墙,呼啸而过的风声。 吴勇达默默地等着昭帝的惩罚来临,心思却逐渐活络起来。 余光瞥向被五花大绑的人。 他并没有下发指令,有怎么会有人对昭帝动手?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低沉中带着隐怒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身为禁军副统领,对下属监察不严,管教不力,实为失职,罚一年俸禄,行笞刑二十。可有异议?” “臣领罚,无异议。” “还有,朕给你三日时间,查出刺客背后的人,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否则,你这禁军副统领也不用做了。” 吴勇达眸光一凛,再度叩首。 老皇帝这次说话重,下手也狠。 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昭帝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冷哼一声,“下去。” “是。” 吴勇达谢恩而出,暗卫也押着刺客朝大牢去。 这暗卫是昭帝的人。 传闻昭帝身边有十二名暗卫,个个武艺高强,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这么多年来,不管皇宫中混入多少刺客,都被尽数斩杀。 否则,在这里危机四伏的皇城里,昭帝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昭帝盯着吴勇达的脚步逐渐走远,手里拿着折子,却看不下去,随手将笔撇到一边。 他脸上的怒气已经慢慢消散,目光冰冷而锐利。 想不到这么多年,自己身边就蛰伏着一匹狼,若不是当初在净山寺,他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留意着,还发现不了吴勇达做了诸多小动作。筚趣阁 有些看起来无伤大雅,有的却已经是在他的底线蹦跶。 至于有没有藏得更深的东西,还得继续挖。 昭帝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嗅着鼻尖的淡淡的药味,问,“今天的香怎么换了,不好闻。” 喜子连忙道,“这是高太医特意叮嘱的,常闻对身体有益,奴才今儿早上特意换上的。” 第545章 你最懂事了 昭帝一听是高术的主意,倒也没有让人撤掉。 毒么,能解一点是一点。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的状况,只怕是伤了根本,不好转圜。 高术没有明说,他也没有追着问,心照不宣。 昭帝看着手边的十来份折子,没有想要批阅的意思,只问喜子,“太子今日没进宫?” “没有,”喜子哈腰,“皇上可是要宣太子殿下进宫?” 昭帝想了想,摆手道,“不必了,这几天他忙上忙下也辛苦,别折腾进宫了,你把这些折子给他送到东宫去,让他明早送来即可。” “是。” 喜子领命而去。 昭帝见时辰还早,思索片刻,摆驾椒兰殿。 刚踏进大门,有宫女见到,立刻要去通传,结果被昭帝阻止了。筚趣阁 他听着隐隐传来的谈笑声,问道,“还有谁在?” “回皇上,是温才人。” 昭帝眉毛一挑,点点头,负手朝正殿走。 女子的说话声逐渐传入耳朵。 淑妃捂着嘴笑,显然已经听得入迷了,“你说的这个故事甚是有趣,那后来呢,这对痴男怨女如何了?” “后来两人……” 余光瞥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温才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忙不迭起身,“参加皇上。” 淑妃这才留意到昭帝已经走进来了,赶紧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然后又回身问青栀,“皇上来了怎么没人通传一声?” “是朕听你们聊得开心,便让人不要打搅,”昭帝伸手扶她起来,又看向温才人,“你也起身。” “谢皇上。” 温才人很懂察言观色,虽然许久没见昭帝,但心知他来椒兰殿是想和淑妃说话,于是立即道,“今日在姐姐这里坐得也有些久了,妹妹就先告退了。” 淑妃看了昭帝一眼,看他已经找了位置坐下,没什么反应,便应道,“好,你就先回去,等有空了就过来坐坐,反正我平时也没什么事情,你过来还能陪我磋磨时间。” “那以后便要叨扰姐姐了。” 温才人对着她屈了屈膝,这才离开。 淑妃见人走后,回到昭帝身边。 见昭帝对她伸出手,怔愣片刻,就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刚才说的话,可是怨朕许久不来你这里了?” “臣妾才不会那么不懂事呢!”淑妃娇嗔着,依偎在他身边,“臣妾知道皇上最近忙,各国使臣也还没有离京,事物繁重,怎么好打搅皇上。” 昭帝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嗯,你最懂事了。” 淑妃看不到他古井无波的眼神,只能听到他温柔的声线,嘴角微微勾起。 这样看来,是她前段时间多虑了。 皇上对她还是那么宠。 淑妃抱着昭帝的手臂,问道,“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到臣妾这里来?” “看折子看乏了,索性让人送去东宫,这才有时间过来。”他垂眸看着淑妃,“怎么,朕来你这儿,你还不高兴?” “皇上可别冤枉臣妾!” 提到太子,淑妃不由得眸光一转,抬眼看向昭帝,“皇上,听说德妃姐姐前些日子在帮太子张罗选太子妃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 第546章 验验看 她等了这许久,也不见后续啊! 难不成真便宜了苏音,让她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宫里的娘娘听起来不错,可除了皇后,都不是正宫,若苏音成了太子妃,成了凌晏的正妻,那还了得? 从前她还是婢女的时候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等摇身一变,只怕更嚣张了。 昭帝拍着她的肩膀,目光悠长,缓缓道,“这件事,德妃花了不少心思,可太子愣是一个都不选,朕也头疼。 罢了,他不听话,朕也不想管他,由他去。” 淑妃心里咯噔一声。caso 试探着说道,“臣妾只是觉得太子才绝艳艳,这太子妃也该是教养良好,出身名门世家才对。” 怎么也不该轮到苏音这个野丫头。 她原本还想着等立了太子妃,苏音会有苦日子过呢! 如今看来,短时间内是实现不了了。 “呵呵。”昭帝轻笑了一声。 除了家世以外,苏音不比任何女子差。 想当初苏音在御书房,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劣势说成优势—— 无权无势,容易控制;九族不在,不受人威胁。 现在想来,都还觉得有趣。 淑妃见昭帝不想提,便适时收了话头,转而说其他的。 等时间差不多了,便道,“皇上留在臣妾宫里用午膳可好?” “好啊。” 昭帝眉毛一挑,“不过你宫里要是没什么新鲜的,朕下次可就不来了。” 淑妃嗔笑道,“最近小厨房新研究了些菜品,包皇上满意!” 两人用完午膳,昭帝在椒兰殿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淑妃已经起身,坐在梳妆镜前瞄眉。 昭帝走到她身后,从她中收取过螺子黛,捏着她的下巴,静心凝神,细细描摹。 淑妃眼底满是温柔,这还是第一次。 “好看。”昭帝说了一声。 淑妃含羞一笑,颤巍巍地看向他,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被昭帝反握住。 “你这蔻丹挺好看的。” 淑妃,“这是近日新调的,臣妾瞧着颜色也好。” 昭帝点点头,“衬你肤色。” 在椒兰殿逗留了小半个下午,昭帝就回了自己的寝宫,高术已经在寝宫外等着了。 “皇上。” “嗯,”昭帝招手示意他进来,“等多久了?” “不到一刻钟,”高术背着药箱,跟在他身后,“皇上近来感觉如何?” 昭帝坐下后,摇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好不坏。” “微臣先替皇上把脉。” 高术将手指搭在昭帝的脉搏上,神色依旧不轻松,昭帝都已经习惯了,甚至不问他情况如何。 等高术收好脉枕,昭帝才将袖中的一小瓶子递给他,“验验看。” 这是方才从椒兰殿带出来的。 下毒一事,其他地方暂时没有线索,那便从后宫找。 其余宫里,昭帝都派人去过了,没什么问题,只剩淑妃那里,他就亲自去了。 细细想来,能不动声色地下毒,又能时常出入御书房的人不多。 可是…… 昭帝摁了摁眉心,他打心底里希望不是淑妃。 高术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除了淡淡的花香味外,没什么异样。 第547章 拟旨 “皇上,这蔻丹臣得带回去验一验。” 昭帝随口道,“带回去,留在朕这里也没什么用。” 他想了想,又说,“太子说你明日要去东宫,带去东宫验,太医院里人多嘴杂,难免碰上有心之人。” 事情真相没找出来之前,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臣明白。” 高术将瓶子收到自己袖中,“那臣就先告退了。” “嗯。” 昭帝看着他慢慢走出寝宫,有些愣神,正好看到喜子前来送药。 “皇上,这是刚煎好的药,等稍微放凉一点就能喝了。” 药汁黑漆漆的,即使没靠近,昭帝都能闻到一股苦味。 他叹了口气,脸上虽有拒绝之意,但到底说道,“端过来。” 喜子呈上去,见昭帝仰头喝了,变戏法似的拿出几颗蜜饯,“皇上要是觉得苦,就吃些蜜饯,刚酿好的。” “你把朕当三岁小孩子呢?”昭帝苦得一张老脸皱起,纹路更深了,半天才缓过来。 喜子:“皇上不想吃,那就赏给下面的人。” 说着便要往外走。 “等等,”昭帝突然叫住了他,脸色有些不自然,“拿过来。” 喜子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笑着送上去。 昭帝选了一颗大小适中的放进嘴里,蜜饯的甜瞬间冲淡了药的苦味,抚平了他拢起的眉头。 “喜子,”昭帝示意他上前,“拟旨。” “是。” 喜子原本只当这是普通的圣旨,没想到越听越不对劲,这分明……分明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欲言又止,“皇上……” “不必多言,”昭帝见圣旨已经拟完,于是招手,“拿过来朕看看,你也帮朕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半天没听到声音,昭帝不由得扭头,发现喜子满脸忧心,遂笑道,“哭丧着脸干什么?朕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他还有多少时日,谁也说不清楚。 一生要强,身后事,怎么能任人安排呢? 几个儿子野心如何,他看得分明,可不想等到弥留之际,还要为江山继承人费心。 他要确保谁也不能借假圣旨来阻止太子登基。 昭帝看完,又仔细想了想,没等喜子回答,便点头道,“不错,该说的都说了。” 他将圣旨交给喜子,“这个,放在你那儿保存,如有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caso “奴才……定不辱使命。” 喜子垂首,双手接过圣旨,仿佛有千斤重。 “行了,朕今日乏了,下去。” “是。” …… 入夜,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雪也有开始融化的趋势,比前些日子冷多了。 半夜不见行人,只有更夫冒雨前行。 皇宫倒是与平常无异,巡逻的侍卫按部就班。 大牢门口,两个狱卒正商量着交班后去喝点烧酒,还没决定好去哪儿,就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过来。 “参加统领。” “嗯,”吴勇达戴着斗笠,点点头,“我来看看今日刚关进来的刺客。” 狱卒立马引他进去,“统领这边请。” 白日才受了笞刑,皮肤裂开,每每有动作都牵扯着疼,可他仿佛没有感觉一般。 第548章 断肠草 身形不晃,步履稳健。 外面天寒地冻,大牢里更甚。 除了冷,还有阴森,暗处仿佛藏着罪恶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牢中的每一个人。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狱卒停了下来,“吴统领,这便是今天关押进来的刺客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等狱卒离开后,吴勇达才打开牢门。 锁链沉重,声音刺耳。 里面的人抬头,看着款步进来的男子,确保周围没人偷听后才起身,“统领。” “嗯。” 吴勇达颔首,眉头却没舒展开。 这人是自己的手下,名叫小五,属禁卫军一员,平时没担任什么重要任务。 他一直没来得及细问小五是如何被当成了刺客的。 吴勇达叹了口气,颇为神伤的样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五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统领,今日我循例去御书房当值,突然听到皇上在里面大发雷霆,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往呈上去的汤里加了断肠草。” “断肠草?” “对,是磨成粉的那种。” 吴勇达想了想,“你加的?” “不是。”小五也觉得莫名其妙。 “那就算加了,皇上是怎么察觉的?” 小五:“是高太医发现的,他恰巧在御书房,又恰巧太医院昨日刚丢了几株没来得及处理的断肠草。然后就开始排查,最后在属下衣袍上发现了被磨成粉的断肠草。” 当场抓获,他根本无力解释。 即使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说,空口无凭,谁会相信? 再然后,就是吴勇达被召进御书房,昭帝盛怒,惩处于他的事情了。 吴勇达从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你去过何处,跟何人有过接触?” “属下昨晚去见了排班的大人,早上醒来后便直接去了御书房,哦对了,中途遇到淑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让我帮忙搬了一筐杏儿,就再无其他了。”筚趣阁 吴勇达眯了眯眼,排班的人他熟,暂且不论,这宫女嘛……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淑妃宫里的?” “她腰间有椒兰殿的宫牌,看样子也有几分眼熟。” 吴勇达还是有些怀疑,“还记得她的样子吗?能否画出来?” “能!” 吴勇达当即问狱卒要了纸和笔,狱卒不敢多问,只当他是审讯出了结果,很快就把东西送了进来。 小五丹青不错,只用片刻,就将那小宫女的脸画了出来。 吴勇达虽常去椒兰殿,可也不是每张脸都见过,此刻也叫不出来名字,只是将他画好的丹青收入怀中。 起身,“这件事虽说皇上让我办理,但也不确定中途会不会有人过来审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清楚。” “统领放心,属下明白。” 吴勇达这才点点头,离开了大牢。 第二日他便去了淑妃宫里。 从前都是偷偷摸摸地去,这下为了查案,倒是可以光明正大,不避人耳目。 淑妃昨晚才听说他被罚之事,心中正担心,见人进来,连忙朝青栀使眼色。 第549章 已经死了 青栀屏退周围的宫女,关上门,亲自守在外面。 殿内顿时就只剩两人。 淑妃扶着他的手臂,问道,“听说昨日皇上在御书房抓了刺客,是禁卫军的人,所以要惩罚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可不相信吴勇达做事这么激进,直接派禁卫军去刺杀。 吴勇达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大概率是遭人算计了。” 他眼皮微微下压,眸子里全是狐疑的光。 只是背后算计之人是谁,他还想不明白。 “算计?谁?” “不好确定,皇上命我三日内查出结果。” 现在已经过了一日,也不算毫无线索。 吴勇达将怀中的丹青拿出来,递给淑妃,淑妃不明所以,展开,“这是谁?” “被抓的人说,这是你宫里的一名宫女,昨日去御书房当值前,曾帮忙搬过一筐杏儿。” 淑妃拧起眉头,“杏儿倒是确实送过一筐来,只是这粗使宫女,我也不认识。” 她扬声将青栀叫了进来,把画递与她看。 青栀只一眼,神色就有些不自然,仔细看去,白了几分。 吴勇达留意到她的变化,问,“你认识?” “见过是见过……” “那她现在何处,将人叫过来。” 青栀柳眉蹙起,表情更是怪异,“这宫女两个月前失足跌进池塘,已经死了。” “什么?!” 吴勇达失声问道,“死了?” 他原本以为这小宫女是重要的线索,可两个月前的死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腰间还挂着宫牌。 是谁在冒充她? 吴勇达神色一凛,现在可不好查了。 杏儿并非独独送往椒兰殿,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妃嫔都有,他总不能一一排查。 闹得人尽皆知不说,还容易引人诟病。 至于宫牌…… 吴勇达突然看向青栀,“你去问问底下的人,看有谁最近掉了宫牌。” “是。” 椒兰殿管理还算不错,两刻钟后,青栀就将消息带了回来。 确实有个宫女丢了宫牌,但不到一天的时间又找到了。 当时她还只以为是自己放在枕头下忘了。 吴勇达摁了摁眉心,这就解释得通了。 小五不可能让人解下宫牌仔细检查,只要复刻个七八分便足以以假乱真。 先是已死的宫女,后又是宫牌……这案子,越发复杂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会再派两个人到你宫里来。” 吴勇达说完,大步而出,听得淑妃满头雾水,却知晓事情不简单。 宫牌一事,足以证明有人偷偷潜入了椒兰殿,而不论是侍卫还是吴勇达留下的暗卫,都未曾察觉。 淑妃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赶紧让青栀去将整个椒兰殿都检查一遍,看看有无不妥。 她回到梳妆台前,瞧着铜镜中貌美的女子,轻轻抚平眉头。 注意到指尖的蔻丹有些褪色,于是低头去寻装着花汁的小瓶子,想重新染。 可看了半天都没找到。 淑妃心里咯噔一声,又遍寻抽屉,依旧不见踪影。 “本宫放在这里的东西谁拿了?” 身后的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第550章 殿下应当有了心理准备 她们哪里敢随便拿娘娘的东西,就是碰都不敢碰的。 平时只有青栀才能碰。 淑妃眉头再度拧起,四处找寻不到,只好放弃。 同时心底又暗暗庆幸,那瓶是没有问题的。 东宫。 时隔月余,又回到东宫,高术只觉得浑身舒爽。 看着小花园里的花倍觉可爱,于是薅了一大束抱在怀里,回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许久没来住,但房间依旧每天都有人打扫。 他简单归置好自己的行头,就逛去了偏殿。 仍旧只有三人。 白鹭在院子里练剑,裴永祁和苏音在回廊下棋,仿佛是一方世外桃源。 任由外面斗法斗得昏天黑地,这里都一派岁月静好。 也只有太子能做到这样了。 “谁!” 苏音原本要打向白鹭、纠正她姿势的纸团突然换了个方向,转而朝拱门处扔去。 高术赶紧往后躲,才避免携着内力的纸团砸中脸。 “我才刚回来,苏姑娘就要送我一份大礼吗?” 苏音瞧见他,稍微有些松懈,“谁让你鬼鬼祟祟地待在那里。” “我分明是才来好不好!” 高术据理力争,但苏音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了棋盘上。 “……” 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得很。 高术原本在宫里给昭帝调理身体,现突然回来,必有要事。 裴永祁随手落下一子,起身,叫停正在挥剑的白鹭,“今日先不练了,随我去读书。” “好。” 白鹭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利落地收起长剑,小跑着跟裴永祁走了。 剑刃在天光下泛着白,有些晃眼。 高术盯着一老一少走远的背影,啧啧两声,“果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白鹭学武功竟然也像模像样了。” 当丫鬟能当成这样的,仅此一个。 不用受气,不用干粗活。文有裴永祁指导,武有太子的侍卫教学,多少人几辈子都盼不来的福分。 “那是当然。” 苏音挑了挑眉,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落座,“高太医能有空来东宫,可是因为皇上中毒之事有所好转?” 一听这个,高术情绪顿时就沉了下来。 坐在苏音对面,随手拿了颗棋子把玩,“只怕,有些难。” 昭帝中毒时间过久,现毒已深入骨髓,几乎不可能根治。 只是暂且压着,能拖一日是一日了。 苏音一愣,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话,“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筚趣阁 高术摇头。 太医院中知情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全力攻毒,但收益甚微。 且昭帝早些年在战场上受过伤,年岁渐长,身体大不如前,他们也不敢用太过烈性的药,怕昭帝撑不住。 “殿下知道这件事情吗?” “殿下应当有了心理准备。” 这段时间凌晏一直在忙,白天几乎不见人影,大概也是想加快进程,尽早扫清阻碍。 听喜子说,最近太子和昭帝见面,几乎都不发生口角了,全都顺着昭帝的意思。 苏音有些沉默,片刻后,又看向高术,“那你不留在太医院好好钻研,回东宫干什么?” 第551章 以毒攻毒 高术颇为胆大地瞪了她一眼。 听听,这是有良心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他没好气道,“给你解毒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还中着毒呢?” 苏音默然,这段时间过得太舒坦,她还真忘了。 “你也就是将养得好,过得跟养老似的。要照之前那种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只怕不知毒发多少回了。” 若要红石散每月固定毒发一次,必须要有内力催动。 当时苏音在吴勇达手底下做事,今天杀个人,明天偷个东西,怎么可能不使用内力? 自然月月受折磨。 苏音听着高术话语里深深的嫌弃,笑了,“我怎么听着,你还有些羡慕呢?” “能不羡慕吗?” 新倒的茶也凉得差不多了,能入嘴,高术便放下手中的棋子,端起茶杯浅抿一口,“外面水深火热,你这儿倒清净悠闲地有些过分。” 苏音耸耸肩,不发表意见。 她现在被好多双眼睛盯着,北璃的人也借着和宣周谈合作的机会,尚未离京,她待在东宫,才是最安全、最不添乱的做法。 “解毒过程很麻烦吗?”苏音突然问道。 高术摇头,“不麻烦,但你应该知道,以毒攻毒,总是存在风险的。就算我有九成把握,也无法确保那一成不会要你性命。” 所以除了苏音自己硬抗以外,他也得时刻受着,随时准备施针救治。 最重要的是,得等太子殿下回来。caso 苏音留高术在偏殿用了午膳,被嘱咐要养精蓄锐,于是干脆睡了一下午,起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 睁眼,窗边已然站了一个人。 “殿下?” 她摁了摁太阳穴,掀开被子起身下地,凌晏回身而来,“醒了?” “殿下怎么没叫醒我?” 凌晏:“反正也闲着没事,就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见苏音的头发被压得翘起,他伸手捋了捋,“饿了吗,用晚膳?” “嗯,”苏音坠在他旁侧,“殿下今日的事情都忙完了?” “暂且可以休息一天。” 做事,还是要讲究张驰结合。 凌晏顺势牵住苏音的手,行至正厅,被高术看见了,撇撇嘴。 东宫什么都好,唯独一点—— 狗粮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想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医院的太医,昭帝面前的红人,可身边来去的,居然都是长风洛七之流,一个女子都没有! 顿觉气闷。 面前的大米饭被他戳出了几个窟窿,引得凌晏侧目,“谁招你惹你了?” “没事,”高术狠狠地咬了一口青菜,“我在跟自己置气呢。” 凌晏淡淡地应了一句,“哦,我猜也是这样。” “……” 饭后,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众人消了食,高术便赶到了偏殿。 开始办正事,他脸上又恢复了严肃。 先给苏音服了些助眠的药,这才将调配的解药给她喝下。 凌晏在旁边看得紧张,苏音倒是豪爽地很,直接一口闷了下去。 砸砸嘴,虽说是毒,但居然带着甜味。 喝完后,将碗放下,抬头看着两张凝重的面孔,蓦然笑了。 第552章 解毒 “喝药的是我,怎么你俩跟视死如归似的?” 高术看了眼凌晏的表情,心底默默为自己点了一根蜡。 要苏音有个三长两短,他可不得视死如归吗? 凌晏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受着从手背渡过来的温度,“感觉如何?” 苏音嘴里的丝丝甜味还没有消散,犹豫地说道,“还行?” 她说完,还不到一刻钟,就觉得有些不对。 有股暖流渐渐在体内聚集,涌向四肢百骸。 本该是温暖舒适的,但很快就变得有些灼人,皮肤下出现刺痛感。 苏音揪着衣裳,一声不吭,可逐渐烧红的脖子和脸颊还是暴露了此刻的状态。 凌晏脸色微变,去捉她的手,却发现烫得吓人。 甚至能感觉到苏音在微微颤抖。 “这正常吗?” “正常。”高术语气镇定,手上动作却不停,翻找之前配好的药。 现在苏音的反应都还在他预料之中,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苏音的反应比预想中剧烈许多。 凌晏只觉得怀里的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双眼紧闭,将他的手腕捏得发青。 “怎么回事?”凌晏也发现了不对劲。 “不应该啊,”高术替她把着脉,眉头紧蹙,“我早上才把过一次,喂药前又把过一次,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苏音已经快意识模糊了,连呼吸都轻了些。 凌晏彻底慌了神,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用力回握着她的手,瞬也不瞬地盯着高术的动作。 高术头皮发麻,后背霎时铺了一层冷汗,翻找药瓶的手也哆嗦了起来。 “殿下,药已经不能再喂了,我来施针。” 凌晏把人平放在床上,看高术将一根根银针扎入穴位。 本担心会引来她的剧烈反抗,可随着银针入穴,苏音反倒愈发安静。 她身上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 高术一口气还没松完,又发现她的身体由温热转向冰凉,再加上如游丝般的气息,很难让人不怀疑她是否能撑下来。 苏音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凌晏却依然双目猩红,眸中血丝遍布。 看着高术忙上忙下,却无能为力,甚至都不能上前抱她。 高术施完针,又给苏音把了脉,眉宇间仍布满愁容。 “怎么样?”凌晏开口,声音是沙哑的。 “再等等。” 苏音的脉象还算平稳。 别无他法,凌晏只能守在床边,双手捧着她的手,时不时碰一碰脸颊和额头。 等到了后半夜,情况急转直下。 苏音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体温越发低了,即使盖着被子,屋子里还烧着银碳都无法转圜。 “高术!”凌晏声音低沉,仔细听去,还带着一丝颤抖。 高术几乎是搜肠刮肚,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明明脉象平稳,可就是一副濒死之态。 正六神无主之际,门突然被扣响,洛七即使站在门外都能感受到里面紧张的气氛,“殿下,悟明小师父来了。” 两人均是一愣。 凌晏几乎瞬间恢复了丝清明,“快将人请进来。”筚趣阁 洛七也不敢耽搁,刚忙往外跑。 第553章 保她无虞 悟明夜半而来,披着一身露水,布鞋打湿了,步履却依旧轻盈,不紧不慢。 洛七在前面引路,心里虽然着急,但又不能催促。 从大门到偏殿,一刻钟的时间,凌晏却觉得无比漫长。 好几次站在门口朝外望,都只能看见在院子里踱步的白鹭和裴永祁。 解毒之事,两人帮不上忙,可若说能睡得安稳,那也万万不可能。 终于,凌晏再次望向拱门时,洛七带着悟明进来了。 “阿弥陀佛,太子殿下。” 凌晏眼前一亮,腾升起了希望,“悟明师父前来,可是方真大师有何指示?” 悟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过去,“这里面装着一枚符,师叔亲手画的,将它放在苏姑娘枕边,可保她无虞。” 凌晏伸手接过,转身往房间里走,还不忘让洛七好生招待悟明。 悟明却没有久留的意思,同洛七作揖,道,“东西已经送到,我也该离开了,师叔还在等我回话。” 人要走,洛七也不可能强留,于是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到了门口,目送他隐于黑暗中。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要走回净山寺了。 洛七不放心,招来了两个暗卫,想护送他回去。 可不一会儿,两个暗卫就灰溜溜地回来了。说悟明发现了他们,让他们不要跟着,自己能平安回去。 洛七听完后,稍显诧异。 这两个暗卫的功夫不差,悄无声息地跟上去都能被发现,想必悟明小师父本事也不小。 净山寺,到底藏龙卧虎。 凌晏遵照吩咐,将锦囊放在枕边。 高术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多言。 鬼神之说,他一向保持敬畏,却不完全相信,如今这一出,确实有些超乎他的意料了。 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锦囊放下片刻后,苏音苍白的脸上逐渐开始恢复红润,虽然人还没醒,但至少有了生机,不像刚才那般死气沉沉的。 高术再为她诊脉,依旧平稳。 “嗯?”他满脑袋问号。 这着实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方真大师的符这么好用?改明儿他也上净山寺求一求。 凌晏留意到他的疑惑,没有多说什么,心下有了几分猜想。 高术的解毒方法是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苏音和常人有些不同。 一直折腾到临近天亮,苏音体温恢复正常,眉头微蹙,轻轻翕动睫毛,张开眼睛,两人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凌晏用帕子拭去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苏音摇摇头。筚趣阁 除了身体发虚,浑身无力外,没什么痛觉。 就好像前几次毒发的第二天一样。 高术对上她询问的视线,道,“放心,毒解了,接下来只用好生调养,吃一段时间的药,就能将余毒拔除。” “多谢。” 苏音开口,声音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来。 凌晏倒了小半杯水给她润喉咙,“慢点喝。” 高术看着两人,悠悠地吐出一口气。这一晚,心情忽上忽下的,现在突然松懈下来,顿觉疲惫。 第554章 不准再有下次了 他抬手摁了摁眉心,收拾好银针和药包,准备走人。 “昨晚给你喂了不少药,药性还没过,多睡一会儿。” 高术打了个呵欠,“我也去睡会儿,有事随时叫我啊!” 等他走后,苏音看向紧紧握住自己手,不愿松开的人,嘴角微微扬起,“殿下也一晚没睡?” “嗯。” 人醒了,凌晏反而沉默了。 只用一双深邃而勾人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生怕她消失不见似的。 苏音就着他握住自己的姿势,指尖轻轻剐蹭在他掌心。 轻如羽毛。 “让殿下担心了。” 就算她昨晚意识不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高术蓬头垢面的样子,也能猜到必不轻松。 “是啊,”凌晏轻拂着她的脸,“你快吓死我了。” 即使连熬几个大夜,凌晏也难得有如此憔悴的模样。 握着苏音的手不放,掀开被窝躺了进去,侧身,将人搂进怀中。 薄唇贴着她的额头,轻轻的,像是对待稀释珍宝,“不准再有下次了。” 苏音感受着自他胸腔传来的振动,竟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思,不由得失笑,“好,我答应殿下了。” 腰间的手掌温热,暖意丝丝缕缕传渡。 苏音合上眼,侧头,刚好可以亲到他的下巴,也没犹豫,直接贴了上去。 原本已经准备睡觉的人蓦然睁开眼,同她四目相对,低头去寻她的唇。 辗转两下便移开。 “先不欺负你了。” 说完,还跟哄孩子睡觉一般,拍了拍她的后肩。 苏音笑了两声,贴着他入眠。 房间里的声音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一室宁静。 外面的天色逐渐变亮,而后又慢慢暗下来。 到傍晚时,苏音终于转醒。 身边已经没人了,被窝都是凉的,想来凌晏离开许久了。 房间里有刻意放轻的脚步,苏音扭头,见白鹭蹑手蹑脚地端着铜盆走进来。 “你在干什么?” “姑娘醒了?”白鹭一个激灵,赶紧放下铜盆,跑到床边蹲下,“姑娘都睡一天了,饿不饿啊?我自己熬了些粥,要不要喝点?” 苏音在白鹭的搀扶下起身,“端些进来,再问厨房要些咸菜。” 她现在只想吃点带咸味的。 “好,那姑娘先等一等,我这就去。” 白鹭刚转身,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回头道,“姑娘,高太医在外面,说等您醒了需要再诊一次脉,现在让他进来吗?” 苏音一愣,“让他进来。他等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白鹭不确定地说道,“他一直在和裴先生下棋。” “是吗,谁输谁赢啊?” 白鹭:“高太医总输,说是因为没休息好,所以思虑不周,不是因为棋艺差。” 倒是符合高术的性子。 苏音笑了笑,示意白鹭去做事,高术也随后进了房间。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兀自点头,“总算是有点活人样了。” 昨天夜里,苏音身体逐渐变得僵硬,体温下降时,差点吓得他心跳骤停。 要多来几次,他还真不一定受得住。 第555章 他不是肃王的人 他拿出脉枕,垫在苏音手腕下,伸手去探她的脉搏,“幸好你醒了,不然我就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苏音笑了笑,神色轻松,“何至于此?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会要你陪葬的,命里该有此劫难。” 今生本就是捡来的,能多活这些日子,已经够幸运了。 她眉眼弯起,看着高术,“怎么,高太医难道怕我变成厉鬼前来寻仇吗?” 高术嗤笑一声,“你是不会,别人可说不定。” “殿下昨晚的脸色你可没看见,都快拔刀砍我了。” 稍微有些夸张,但高术当时确实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随时都能落下来。 苏音知晓他的秉性,也不计较他说的话到底夸大了几分,垂眸,半合着眼,“殿下呢?” “殿下在前厅和人说话呢。” 苏音眉毛一挑:“谁啊?” “一个商人,你不认识。” 高术故意吊着她的胃口,想等她忍不住问第二遍的时候再告诉她,没想到苏音一开口,说出的名字让他猝不及防。 “蒋慕尘?” “你怎么知道?”高术略显讶异。 世间商人千千万,蒋慕尘只属其一,而是明面上还是凌祈的人,和肃王府走得极近。 “他可是肃王的人,独自来东宫,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苏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语道破,“他不是肃王的人。” 当初在牵丝楼时,苏音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蒋慕尘对钱不在乎,大大咧咧的,但其他方面的心思可细腻得很。 只是他到底归属哪方,苏音之前不是很肯定,现在倒明朗了。 高术目光狐疑地在苏音脸上扫来扫去,“殿下跟你说的?” 蒋慕尘是太子埋得很深的一颗棋,这么多年,几乎从不对人提起,就是他,也只是偶然间碰上了才得知。 “猜的。”苏音轻笑一声,“商人精明,乱世之中,尚且不轻易站队,更何况现在龙椅上坐着的还是昭帝。明面上亲近的,有极大可能是幌子。” 蒋慕尘大概也知道昭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闻那样。 高术诊完脉,边收拾药箱便叹气,“你这脑子,不去做军师真是可惜了。” “说不定以后还真有机会呢。” 高术耸耸肩,背着药箱,“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踏出房门,正好看到裴永祁站在回廊下,于是扬了扬下巴,“裴先生,等我下次休息好了,再和你比一场。”筚趣阁 “嗯不错,我也不想欺负你,”裴永祁边捋着自己的胡子,边点头,“下次让人直接搬张软榻过来,省得你又说凳子太硬,影响你发挥了。” 高术:“……” 白鹭刚好端着清粥咸菜过来,听到两人的对话,哧哧一笑,在高术看过来时,又立马恢复了严肃,“高太医要留下来喝点粥吗?” “不必了,我还是吃烤鱼烤肉去。” 清汤寡水可不是他喜欢的。 苏音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粥,将碗放下,擦擦嘴,准备溜达着去前厅消消食。 第556章 杀人,也是门生意 绕过两处楼阁,又穿过四五道回廊,总算到了前厅。 蒋慕尘刚和凌晏说完事情,踏出门槛,就见苏音款步而来。 愣了愣,停下脚步打招呼,“苏姑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蒋公子也是风采依旧。”苏音淡笑着回礼。 她能猜到蒋慕尘归属哪方,蒋慕尘自然也能想到她所猜测的内容。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蒋慕尘便作揖告辞。 苏音回头看着他大步走远,眼神有些飘忽。 几方势力的人都逐渐浮出水面,皇子间的争斗自然也由暗转明。现在只是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可能仅仅是一场雨,就能打破。 “怎么没在房间休息?” 温润的嗓音将苏音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扭头,凌晏已经行至身后。 他伸手揽过苏音的肩膀,将人半拥入怀中,带着她朝屋里走,“雪快要化完了,正是冷的时候,你现在身子虚,别着凉了。” “我注意着呢,出来的时候专门加了件披风。” 苏音配合着他的步子,头稍稍朝他颈侧靠,“白日睡太久了,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声音有些软糯,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凌晏难得听到她这般说话,心里顿时软哒哒的,嗓音更是柔和,“正好我晚上要处理公务,你陪我一起?” “好啊。” 凌晏看着她乖巧的样子,笑了笑,低头轻轻含了含她的耳朵,又用鼻尖剐蹭,厮磨道,“吃过晚饭了吗,用不用让厨房再做些。” 苏音摇头,“喝了一碗粥,不想再吃了。” “那让厨房做些零嘴,不然你干坐着也无聊。” 苏音这倒没有反驳。 她不想看书,总得找些东西来蹉跎一下时间。 苏音选了凌晏对面的位置坐下,托腮看他,“殿下,蒋慕尘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他刚巡视完生意回来,便给我汇报情况。” 苏音嘴角微勾,“真的是巡视生意吗?” 凌晏点点头,眉梢挑动,“杀人,不也是门生意吗?寻常人还做不了。” 楼月山当时逃出去了一部分残党,现下已经全部清楚干净,这段时间,蒋慕尘四处奔波也源于此。 现在回京,就当休息了。caso 苏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殿下说得在理。” 凌晏面前放着二十来份奏折,一半是看过的,一半大约今晚须批阅完。 凌晏做事的时候很认真,眉目沉静,不怒自威,就这么看着,总是让人觉得有种疏离感。 而苏音忍不住想打破这种感觉。 她盯着面前骨节分明的手,眼底蓄起些笑意,用食指轻轻戳了戳,换来凌晏一个询问的眼神。 苏音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凌晏便继续提笔批阅。 片刻后,手背渐渐传来痒意—— 苏音正用披肩上的流苏在剐蹭着他的手背,一下一下,又轻又缓,简直磨人。 凌晏失笑,放下折子,将她的手握住,“太无聊了?还是想我陪你?” “都不是。” 苏音心底明白,自己是有些恃宠而骄了,行为却一点没收着。 第557章 哄人要紧 她只是想看看这样一个清冷孤高的人,被自己打断会不会生气发火。 但貌似,他好像只是有些无奈,却没有任何恼怒之意。 苏音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面对凌晏直勾勾又饱含情意的目光,她脸颊实在有些烫得慌,于是想收回手。 “殿下专心批折子,我不打扰殿下了。” 她动了动手腕,却没脱离男人的掌控,“嗯?” “晚了。” 凌晏说了一句,顺手将折子合上,“不看也罢。” 苏音:“??” 她双眼瞪得浑圆,指着剩下的那一沓折子道,“还有这许多呢,殿下若是明早不能送到御书房,皇上会不会怪罪?” “估计会气得用来砸我。” 凌晏行至她跟前,弯腰,在苏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绕过她的膝窝,将人横抱起来。 由于极轻,他还稍微往上掂了掂,“多吃些,长点肉才好看,你现在太瘦了。” 苏音被他抱着往外走,下意识抬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没计较她是现在好看,还是长肉之后才好看的问题,而是道,“殿下我错了,我自己回去休息,你接着处理公务,耽误正事就不好了。” “不打紧,陪你要紧。” “……” 瞧着苏音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凌晏轻笑两声,低头,贴着她的耳朵道,“要是明日父皇问起来,我就说哄人要紧,别的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其实那堆折子,凌晏基本都翻过。 都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 还有些一个月前就已经上报过了,只是可能回应时间延后,对方误以为上面的人没看到,所以又呈上来一份。 苏音听完他的话,哭笑不得,“那我就真成祸国妖妃了。” “没关系,我惯的。” 他抱着苏音,健步朝偏殿而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基本碰不上的下人,今儿见了个遍。 整得苏音格外不好意思,几度小声让他放自己下来,都没得到应允。 只好埋首在他怀里,装死。 只要她看不见,尴尬的就是太子。 凌晏猜不透她的小心思,但也知道人害羞了,轻笑两声,丝毫不在意下人惊讶的目光,径直将人抱进了偏殿。 白鹭刚收拾完屋子,换了熏香,一抬头,就看到凌晏抱着苏音回来,吓得身板都打直了。 姑娘好好地出去,怎么不到一个时辰就这样了呢? 她着急忙慌地要过去接,结果走到半路,就被裴永祁拽到了旁边,给两人让路。 “裴先生,你干什么呢?” 裴永祁耷拉着眼皮,“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 “当然是照顾姑娘啊!”白鹭说得理直气壮,“姑娘昨晚才解了毒,身体还需着呢,瞧瞧,只出去了一会儿就被殿下抱着回来了。” 裴永祁:“……” 无言以对。 想了半天,才问道,“要不我给你找点话本子看?” 省得这么大年纪,平常人家都该嫁人了,还不解风情。 “我看过啊!”白鹭扬了扬下巴,“打虎和倒拔杨柳之类的,我可喜欢了。” 第558章 没一个好东西 裴永祁以拳抵唇,咳咳两声,老脸一红,“我说的话本子,可不是那种话本子,而是……那种话本子。” “啊?” 白鹭眨眨眼,不明白他的话,“哪种跟哪种啊,我们说的还不是一种吗?那先生你说的‘那种’是哪种啊?” “嗯……” 看着白鹭如此单纯,裴永祁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罪恶感。 罢了罢了,蠢点就蠢点,自己的徒弟,不能嫌弃。 他正要说算了的时候,白鹭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脸色瞬间胀红,倒退两步,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瓮声瓮气地说道,“先生,你、你……你好变|态啊!” 说完,直接跑了出去。 裴永祁:“……” 不知作何表情,只能重重地把门关上。 这种事情,女子在出嫁前都有专门的人教的,他跟着瞎操什么心,还平白被骂了一句。 裴永祁边摇头,边上床睡觉了。 明天起,开始让她背千字文。 白鹭一溜烟跑了出去,坐在回廊下努力平复着心跳,可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 正当她以手作扇,不停给自己扇风的时候,洛七过来了。 看到她,眉毛一蹙,走过去问,“你热啊?” 原本是一句极为平常的话,可前有因,便导致了白鹭此刻一蹦三尺远的果。 洛七眉毛一挑,“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你才吓我一跳呢!”白鹭跟个小炮仗似的,此刻也不惧他了,脑子短路,想到什么说什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洛七一脸莫名,总觉得自己是个躺枪的,“谁教你的?” “……芳琉苑的姐姐说的。” 白鹭去芳琉苑的次数不多,但那里的姐姐可喜欢她了,教她古琴琵琶,教她识人,还教她怎么揣摩人的心思。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她也知道裴永祁把自己拉开的原因。 只是当时关心则乱,压根就没往别处想。 洛七满头黑线,嘴角一抽,“也不能以偏概全,你看我们殿下,就是极好的人。” 冷风一过,带走了她脸上的温度,脑子也跟着回来了。 白鹭点点头,“倒也是哈。” 洛七看着她,无奈一笑,寻了个石凳坐下,“过来,给我倒杯热茶,渴死了。” “你来偏殿,就是为了喝茶的?” 话虽这么说,白鹭还是听话地倒好茶摆在了他手边。 现在跟洛七熟悉了,她也不再时时刻刻用敬语。 “是有消息要跟殿下禀报,”洛七抬眼,看着紧闭的房门,“不过我觉得现在可能不是一个好时机,等等。” 房间里,凌晏直接把苏音抱到了床上。 苏音虽然探出脑袋来了,但手还没松开。 凌晏便顺势同她滚在了一起。 他一早就知道,苏音在生病或是身体虚弱的时候很粘人,于是笑道,“不想放手?” 苏音抬起下巴,盯着他,“殿下不让抱了?” 一句话,激得凌晏心神一荡,收紧了搭在她腰间的手,“抱,抱。” 此情此景,他还能说什么呢? 第559章 蒋明远上门 寻不到合适的话语,于是低头去寻她的唇。 苏音顺从地在他怀里仰起头,两人贴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这段时间较为特殊,两人也许久没有好好待在一起说过话了。 难得的温存一刻,很容易就动了情。筚趣阁 难分难解间,还是凌晏先一步退开了,同她相拥。 苏音迷迷糊糊间嗯了一声,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还没等问出口,就听到男人耳语道,“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声音中略含低喘,仅仅是听着,都足以脸红心跳。 苏音闷在他怀里,点点头。 她也没什么力气,折腾不了。 衣裳有些凌乱,半穿半褪。凌晏脱了外袍,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拍了拍她的后肩,“睡。” 他这几日就没有睡个好觉。 本来今夜需将折子批完,明早送到御书房,现下到了苏音这里,正好早些休息。 手臂一抬,桌上唯一的烛火便随之熄灭,眼前尽是黑暗。 原本坐在回廊下闲话的两人顿时止住了话头,面面相觑。 白鹭张张嘴,“额,殿下只怕短时间内不会出来了。” 洛七:“……我知道。” 灯都灭了,自然是睡了,他要是这个时候去敲门,多少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幸好手里的事情也不算太紧急,明天再禀报也是一样。 洛七看着暗下来的房间,突然也困意袭来。 这几日,太子没休息好,做属下的自然跟着奔波,他也该回去补补觉了。 洛七仰头,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我先走了,你看书也别看太晚啊。” 白鹭捧着脸看他,没说话。 洛七往前走了两步,没听到回应,于是扭头,“听到没有?” 白鹭点点头,然后认真道,“洛七大人,其实你也是个好人。” 嗯? 这个评价有些新鲜。 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年,手里处理了无数的事情以及……许多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被列入好人的行列。 洛七突然叹了一口气,笑道,“多谢。” 星子落下,红日初升。 沉寂了一夜的京城又重新热闹起来,连同许久不曾有来客的肃王府。 凌祈正在院子里练剑。 一招一式,威力十足,没有任何的花架子。 剑锋所到之处,草木尽折,就连不远处的腊梅都受到了波及,枝头本就不多的花朵更添风霜。 雪化了,腊梅也该消了。 他这段时间足够低调,除非昭帝召见,否则绝不出门。 也没有任何人找上门来。 今日却有些不同。 凌祈刚把剑扔给姜罗,用湿帕子擦了擦手,正要去用早膳,突然有侍卫来报,说蒋家公子求见。 凌祈眉毛一挑,“他向来都是直接进,什么时候‘求见’过?难不成出去这一趟,还改了性子,知礼了?” 侍卫又禀,“王爷,不是蒋慕尘公子,是他的弟弟,蒋明远。” 凌祈擦手的动作蓦然一顿,他不是应该在蒋家争家产吗? 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肃王府来。 见凌祈许久没回应,那侍卫便迟疑道,“王爷,要不属下去把他打发了?” 第560章 我一样可以为王爷提供帮助 “不。” 凌祈眯了眯眼,“将人请进来,去正厅等我。” “是。” 侍卫立马拱手而去。 凌祈擦完手,将帕子扔给姜罗,脚尖微转,朝正厅而去。 饭,可以先不吃。蒋明远找到肃王府来,还挺让他诧异的。 凌祈对他的目的,好奇得很。 “姜罗,你说他这么一大早过来,是想干什么?” 蒋明远不会不知道他和蒋慕尘关系不错,两兄弟之争,他是不会参与的。 就算非出手不可,那也是保蒋慕尘才对。 姜罗摇头,亦步亦趋,“属下不知。” 凌祈嘴角微勾,“那就看看去。” 正厅里,有一少年脊背挺直,穿着华服,头戴玉冠,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身量和蒋慕尘相差无几,两人的面容却大不相同,气质也相去甚远。 蒋慕尘带着富家子弟特有的风流和玩世不恭,而蒋明远则携着商人的那一股子精明劲儿。 凌祈也没有故意让人等着,直接大步走进了正厅。 蒋明远恭恭敬敬地行礼,“小人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凌祈择了主位坐下,手虚虚一抬,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听侍卫说,你找本王有事?” “是。” 蒋明远抬头,视线落在了姜罗身上。 凌祈懂他的意思,“无妨,说。” 蒋明远这才开口,“今日冒然打扰王爷,是有家兄的一个消息想告知王爷。” 他顿了顿,“家兄昨日上午便回了京,可直到快傍晚才回家,期间不知所踪,我还以为他会跟往常一样,在王爷这里来。” 正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凌祈微微压着眼皮,一双眼睛不断地在蒋明远身上打量。 他这句话,信息有些大啊。 “什么意思?” 蒋明远对着凌祈再作揖,“我与家兄的关系,想必王爷也知晓,便不做隐瞒了。蒋家财力雄厚,我一样可以为王爷提供帮助。” 蒋慕尘得势,肃王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他如今处处被压制,想单纯从生意上超过蒋慕尘,夺得家产,太难了,所以只有另寻他法。 蒋慕尘平日行事谨慎,纠不出错误,给家中书信写的也是傍晚回京。 可偏巧,他昨日出城,听城门外溜达的一个小乞丐说早上就见到了他。 心里若是没鬼,为何要谎报时间? 从前他一直觉得蒋慕尘神秘兮兮的,是在办肃王交代的事情,可细细想来,总觉得不对。 今日之事,他也是赌。 不过,赢面很大。 凌祈听完他的话,心中虽有所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本王和他是多年好友,你觉得,仅凭你的几句话,就能挑拨我和他的关系吗?” “小人不敢。” 蒋明远没有慌张,“小人只是陈述事实,也希望能得到王爷的青睐。” 有能力争夺皇位的几人里,太子不好亲近,且他似乎也不需要自己;之前跟七皇子打交道时,发现他还是太过稚嫩,若不是淑妃受宠,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姓名。 思来想去,肃王最为稳当。 还能顺势把蒋慕尘给解决了。 第561章 您怀疑蒋公子? 算是一举两得。 凌祈撑着下巴看他,暂无表示。 他这样坦诚,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你的勇气,本王很欣赏,”凌祈顿了顿,“但你知道本王想要的,是什么吗?” 蒋明远拱手,刚要开口,突然发现这个问题有坑。 急急咽下快要说出口的话,转而道,“不管王爷想要的是什么,小人都当尽心,唯王爷马首是瞻。” 一派,只能有一个主子,剩下的,只负责办事就好了。 不需要那么多想法,更不必揣摩主子的意图。 凌祈眉毛一挑,眼尾带着几分笑意。 不愧是生意人,说话滴水不漏,回答得漂漂亮亮。 凌祈指着旁边的椅子,“本王一直都还没注意,让你站了这许久,快坐。” 蒋明远拱手,“多谢王爷。” “来人,上杯茶。” 两人简单说了些话,等外面枝头挂着的露水快消散了,蒋明远才起身告辞。 凌祈弄着手腕上的木珠,目送他步步远去,突然问道,“这个人,你看如何?” 正厅里只有姜罗在,他纵是不知如何回答,也逃脱不了。 只好摇头,“属下看得不是很分明。” “感觉到了什么,便说什么,我又不会治你的罪。” 姜罗这才道,“属下觉得,他身上有着商人的精明,应该很会算计。” 凌祈轻笑一声,“京城里,愚笨的人可活不长。” 方才说了片刻的话,凌祈对这个人就有了掂量。 因为双方并没有达成什么约定,所以言语都流于表层,除了他想告诉自己的,并没有得到多余的信息。 姜罗思索道,“这样的人,难保没有二心。” “但这样的人,也好控制。”凌祈眯眼,看着外间庭院树枝摇曳,北风劲吹,“一个人有所求,便相当于有了把柄,只要能攥住,就算他生出别的心思,又有什么要紧呢?”caso 若是敢背叛,一出手便能毁掉。 凌祈突然看向姜罗,“你不会以为蒋慕尘看起来没个正形,就当他是个只懂得做生意的富家子弟?” 姜罗摇摇头,“不是。” 蒋慕尘如若真是这样,早就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何至于逼得蒋明远求上肃王府来? 不过—— 姜罗蹙眉问,“王爷,您是怀疑蒋公子了?” “我只相信事实。” 凌祈声音清清淡淡,没什么起伏,个中偏向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皇室中人,多以利益羁绊,感情都是附加的。 一旦发现不妥,关系随时能崩塌。 姜罗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属下这就去查。” “嗯,”凌祈颔首,“让人把早膳端过来,省得我再走过去,麻烦。” “是。” 姜罗刚离开,刚才的小侍卫又跑来了,“王爷,蒋公子来了。” 凌祈舀粥的动作一顿,“去而复返?” “这次是蒋慕尘公子。” 侍卫的话还没落下,蒋慕尘就已经从外面大步走来。 人还没进正厅,声音便先到了,带着他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嗓音,“还是王爷这里舒服啊!” 第562章 执着 凌祈这才继续手里的动作,将粥送到口中。 带着一丝丝咸味,正好合适。 “这么早就过来了?”凌祈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用过早膳了?” “没有。” 蒋慕尘掀袍落座,十分自觉地问管家要了副碗筷,却没着急吃,反而问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蒋明远了。” 凌祈毫不避讳地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蒋慕尘怨妇一般地盯着他,好像被抛弃了一样,“他为什么会过来找王爷?” “说想让我帮他争家产。” 蒋慕尘眉头一蹙,“王爷你答应了?” 凌祈捏着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粥,不答反问,“这么不相信我?” “那倒不是,”蒋慕尘咕哝道,“我对王爷还是十分信任的,不过对他嘛……就不太行了。” 凌祈摇了摇头,这两兄弟的关系还真是水火不容。 “出去一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自然是妥了。银子之后会分批入京,不走钱庄过,王爷派人接应就好。” 蒋慕尘顿了顿,继续问,“可需要我亲自去交接?” “不必。”和往常一样,凌祈直接否定了他的说法。 两人相识多年,蒋慕尘却从来没进入过中心地带,所有的消息,都是自己一点点摸索、拼接出来的,足以证明他有多谨慎。 他还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理由,“虽然众人皆知你和我关系好,可很多事情你还是不能暴露。” 官商勾结,不是一件小事。 更何况……凌祈敛眸,想起蒋明远方才的话,心中有疑惑未消,连同之前稍有怀疑的地方,也合在了一处。 他生性多疑,如今更是得多加考量求证。 蒋慕尘对此没有异议,吃过早饭,在肃王府逗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只不过这次,心境和往昔不同。 他猜想,蒋明远这一趟大概是抓到了自己的把柄,可从始至终,凌祈都没有说出来,更没有要询问的意思。 应该会派人去查。 蒋慕尘眸光一暗,暂且摒弃了回府的念头,转而朝钱庄去。 这个时节的京城多雨。上午还出着太阳,下午却陡然转阴,开始飘起了雨。 风一吹,雨丝便斜落,像一根根银针,刺入青瓦灰墙。 魏子渊在窗前,负手而立,看着两只鸟儿并排蹿进了屋檐。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房间外的走廊上渐渐响起脚步,由轻及重,最后在门外停下。 “叩叩叩。” 魏子渊头也没有,只应了一句,“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朱覃走了进来。 他穿着正式,眉宇间略带倦色,刚经历了一场唇枪舌剑,有些疲乏。 “谈得怎么样了?” 朱覃:“还需要继续。” 北璃在和宣周谈合作,他也就能顺理成章地住下。 北璃开出的条件太苛刻,宣周自然不会搭理,讨价还价间,好几天就过去了。 就这么拖着,不知何时是个头。 几位使臣心里都清楚陛下想做什么,却不知陛下为何非得执着于一名女子。 第563章 是你? 他们几个使臣私下里也讨论过,但并没有得出一个合理的、能让众人信服的解释。 陛下不是一个耽于美色之人,苏音算得上好看,但称不上倾国倾城。 何至于此? 现在他们一致认为,大概是因为苏音和陛下心底的那位故人比较像。 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再像,那也不是她。 陛下总不能一直沉湎于过去。 再三思索之下,朱覃还是开口道,“陛下,咱们在宣周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谈判可以继续,但您还是先回去为好。” 魏子渊没有说话,只转过身,淡淡地看向他。 朱覃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您是北璃的君主,北璃没有您坐镇,不行啊。” 他言辞恳切,只差落下泪来。 平都和京城相去千里,车马都要走大半个月,更何况魏子渊现在完全没有要启程的意思。 这几个大臣怎么能不着急? 陛下是悄悄出来的,朝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更何况还有心怀鬼胎之人。 “嗯,我知道了。”魏子渊拧了拧眉头,似乎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我有点事,出去一趟,晚上吃饭不用等我。” 说完,大步从他身侧离开。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朱覃一人。 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叹了口气,等其余使臣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询问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我已经跟陛下说了,也不知道陛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做臣子的,只能规劝。 陛下不愿意回去,他们也不能将他绑回去。 魏子渊离开客栈,挑拣着小巷走,天色抹黑,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 很快,他就消失于一道高墙外。 吴勇达正在前厅用茶,听属下汇报近日的事情,正好要说到曾天佑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打斗声。 他蓦然放下茶杯,双目一凛,盯着院外,“怎么回事?” “属下先出去看看。”殊九立马说道。 跟着魏子渊来的暗卫和守在府中的暗卫起了冲突,而正主却不在。 见殊九半天没回来,吴勇达等不及了,刚要起身出去,蓦然发现房间里出现了一个人。 他一个甩袖,暗器就直奔阴影中的人而去。 没打中目标,被对方躲过了。 魏子渊从暗处走出来,手里还捏着方才打过来的枣镖,看了几眼后,放在桌上。 吴勇达眯了眯眼睛,看向来人,“是你?” 好端端的,跑到自己府里做什么? “是我,”魏子渊找了个位置坐下,语气还算客气,“贸然打扰,吴统领见谅。” 抬头,见吴勇达还一脸警惕地望着他,轻笑一声,“吴统领不必如此看我,我没有恶意。这里是你的地盘,我就算想做什么,也得先掂量掂量不是?” “统领……” 这时候,查看情况的殊九终于回来了,刚开口,见到里面的人,立马闭了嘴。 吴勇达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进来。” “是。” 吴勇达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掀起眼皮,看着魏子渊。 第564章 我要带走一个人 “你过来,应该没人发现?” 他现在已经惹得昭帝怀疑了,若再被发现和魏子渊有联系,只怕不能善了。 “吴统领放心,我谨慎得很。” 好歹是上门求人办事的,这点觉悟他还是有。 吴勇达稍稍放下心来,端起茶杯,却没有心思喝了,“这次过来,意欲何为?” “有件事想和吴统领商量。” 魏子渊没有打哑谜,开门见山,却让吴勇达心里泛起了嘀咕,“我和你好像并没什么事情需要商量。” “吴统领先别着急拒绝啊,”魏子渊嘴角微微往上挑,眼底带着三分笑,像只狡猾的狐狸,“我都还没说呢,你先听听再做决定也不迟。” 吴勇达顿了两秒,突然叹了口气,“那你说,我听着。” 这段时间,其他国家的人都走了,只有北璃的还留在京城,他就知道魏子渊心中定有谋划。 但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如今他倒是准备自己说出来了。 魏子渊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细细道来,“我很快就要回平都了,但是我要带走一个人。”caso 吴勇达眉毛一挑,不用他说出口,都能猜到这人是谁。 “苏音?” “没错。” 吴勇达摇摇头,失笑道,“那你可找错地方了,苏音在东宫,又不在我府中,你即便同我讲了,也没有用。” 当时寿宴上他就觉得奇怪,现在好奇心更甚。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苏音是个香饽饽呢。 一个随手捡的孤儿,被培养成杀手,最后背叛了他这个主子,转投东宫门下,有什么值得争夺的? “若东宫能放人,我又何必找到你这里来?” 吴勇达:“你这话说的……我知道,你能查到苏音此前是在我手下办事,但现在她已经成了太子的人,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了。 寿宴上,皇上面前都没能将苏音要走,我又哪里有能力让太子放人呢?” 魏子渊也没恼,顺着他的话道,“普天之下,只怕没有谁能让太子松口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想把苏音带走啊。” “什么意思?”吴勇达稍微眯了眼睛,脑子转得飞快,“软的不行,准备来硬的了?” “未尝不可。” 现在的他,只要能达目的,什么都能做。 “你要是想绑走苏音,我可不帮。”吴勇达态度很坚决,他现在必须好好藏着。 多少人等着他出错,稍差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魏子渊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一双眸子深如寒潭,“不用吴统领做太多事情,只用在适当的时候帮个小忙就行。” “陛下可说笑了,我们心里都清楚,涉及到苏音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小事呢?” 吴勇达小小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又道,“她现在可不是一个无名小卒,可以任人欺压。被太子亲口承认了身份,还是德妃的义女,若是失踪,抑或被人绑走了,必有大批人寻找,你带的人足够抵挡吗? 当然,我也并不是看不起陛下,只是此地毕竟是京城,不是平都。” 第565章 鱼死网破 即便魏子渊在北璃能够呼风唤雨,可现在是在京城,自然就得按照京城的规矩来。 吴勇达语气不重,分量却很足。 魏子渊不是听不懂他的意思,更体会出来了他的言下之意,但—— 那又如何呢? 他想要的,必须得到。 “如果此事不难办,我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找你了。”魏子渊姿态放松的坐在椅子上,显然做好了长时间拉锯的准备。 “我知道你对苏音也有所不满,太子没了她,相当于没了一个助力,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 吴勇达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是欺我不懂其中门道吗?高风险有收益,可是这件事很明显,对你是最有利的,可对我就不一定了。” 苏音被绑走,对他益处不大。 一个不留神,就会埋下祸根、留下隐患。 更何况现在非常时期,他不会轻易出手。 魏子渊见他态度坚决,表情冷了几分,“这么说,吴统领是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了?” “恕我无能为力。” “可我们之前明明合作得很愉快啊。” 吴勇达眼睛一眯,精光乍现,“你威胁我?” 魏子渊没有跟他打哑谜,直接应下,“是,你也知道我手里有你的把柄,你若是不帮我,我保证明天就会让它出现在昭帝面前。” “嘶——”魏子渊突然停顿了两秒,“我居然忘了,你现在掌管着禁卫军,我不一定能把东西送到昭帝面前,但我也可以送到太子手里啊。” 他不慌不忙地说着,似乎还在考虑最佳方式。 吴勇达面色微沉,攥紧手中的茶杯。 他此刻想弄死魏子渊的心都有了。 两人的合作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他居然还用这个相要挟,让自己帮他办事,实在太过无耻。 “你别忘了,当年的事情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我这里同样也有你的命门。” 那一场大战,北璃先三皇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宣周段将军被指认通敌叛国,最后满门抄斩,都是两人预谋好的。 而后,他们也得到了各自想要的。 魏子渊干掉了最强劲的对手,登基为帝;吴勇达步步高升,成了禁卫军副统领。 这场合作中,一个是猛虎,一个是饿狼,都将对方陷害本国人的证据搜集得完完全全,就是为防有朝一日,对方变卦。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魏子渊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看谁的动作更快了。” 前厅一是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良久,吴勇达咬着牙,“这是最后一次,你若再这般,咱们就鱼死网破!” 魏子渊身为北璃君主又如何,北璃朝堂他又没有完全收服,且还有一个逍遥王在。 若真相大白于世,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魏子渊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直接拍案定下,“一言为定。” 吴勇达现在看着他那张脸,火气就蹭蹭蹭的往上冒,于是别过头去,猛灌了一口茶。 勉强压下骂人的话,说道,“想绑走苏音,太难了,实在不行,就从她身边人下手。” 第566章 处理干净 魏子渊眉毛一挑,“身边人?” 苏音出门,几乎都是独身一人,很少带丫鬟侍卫。 裴永祁又是个老狐狸,整日躲在东宫,除了那日在寿宴上,魏子渊就没再见过他,更别提绑走他了。 可若不是重要之人,又不可能把苏音钓出来。 魏子渊觉得吴勇达在说废话。 “哼,”吴勇达读懂了他眼神里的不信任,撇撇嘴,“陛下来京城的时间还是太短啊,不知道苏音身边还有个小丫头。 虽然很少带出门,但绝对够得上资格。绑她,不亏。” 魏子渊思索片刻,“你说的,是那日跟着她进宫的人?”筚趣阁 “没错。” 吴勇达也不是傻子,说到这里,就再不肯说下去。 要不要从白鹭入手,怎么入手,什么时间地点……这些通通都不是他该操心的。 留给魏子渊慢慢想。 反正谈判的事情也不用他出马,有那些使臣给他拖延时间,足够了。 魏子渊瞥了他一眼,也没再为难他,起身,“多谢吴统领提点,我就先回去了,有需要会再来寻你的。” “请便。” 吴勇达手臂一抬,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魏子渊淡淡地收回视线,再度隐于阴影中,离开了。 外面的暗卫也悄然离去。 殊九掐着时间进来,见吴勇达沉目喝茶,知他心情不好,于是道,“统领,这魏子渊欺人太甚,要不属下去把他……”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呵。”吴勇达冷笑一声,抬眼,视线扫向前方,却没有焦距,“若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事情并不一定要从魏子渊的嘴里说出来,就算他死了,手下也必然有应对之策。 自己经不起冒险。 殊九见此,只好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你去仔细查一查,当年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处理干净。” 这些天,吴勇达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待仔细想去,又没有头绪。 他拧着眉头,“除了袁谦手中的账本外,还有没别的丢失的东西?” 殊九:“没有。当时会把账本给他,也只是因为段家钱银太多,需要流通一遍才行。其余的物证,我都是亲自盯着的。” “嗯,”吴勇达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那人证呢?当时的知情人,可有处理干净?” 尤其是当年第一个跳出来指认段容宇通敌的副将。 “副将被毒蛇咬死,府里的其他人,也都一把火全烧了。” 吴勇达这才稍稍安下心来,想起魏子渊来之前,他汇报的事情,“你刚刚说曾天佑怎么了?” 先前他觉得书房出现贼人,曾天佑出现的时间又太过凑巧,于是让殊九去查,这么久过去,也该有眉目了。 殊九:“回统领,我们的人跟踪了几天,发现曾大人似乎会武功,于是找了个时机,出手试探了一下。” “然后呢?” “曾大人确实会武功,而且还不低。” 虽然算不上高手,可也能击退一两个普通暗卫。 吴勇达默了几秒,嘴角耷拉下来,“从前的资料里,可没有一点提及他会武功的事情……” 第567章 探望 一个书生,寒窗苦读十几年,按照寻常逻辑,哪里来的时间来练武功? 这种事情,没有师傅领进门,自己摸索很难有精进,更别说击退他府中的暗卫。 有意思。 若不是此次他恰巧有所怀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之前谁负责去查他的背景,得到的消息核实过吗?” 殊九回答道:“都核实过了,也问过当地的村民,身份没有问题。” 就是一个普通庄稼汉的儿子,且庄稼汉病弱,早几年死了,现在家中就只剩下个老母亲,守着破破烂烂的土墙房子。 吴勇达轻轻摩挲着杯盖,视线随指尖晃动,片刻后,突然问道,“他现在既已高中,为何没把老母亲接到京城来,反而放心地留在那个穷乡僻壤呢?” “听说曾大人以书信相邀,并亲自回去了一趟,但是他母亲不愿离开,说自己住习惯了,到京城来反而怕成为他的累赘。” “尽孝道,又怎么会成为累赘呢?”吴勇达嗤笑一声,“找个时间,再派人过去探一探,老妇人的身世也顺便查一查。” 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孤身一人,实在没有太多理由仍然待在村子里。 “属下明白,一会儿就去安排。” 吴勇达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自己却还止不住思考曾天佑的事情。 如果说他真是故意到自己身边来的,那会是谁的人?为什么没发现他和京城其余势力有联系,莫不是藏得太深了? 眉宇间的沟壑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没想出答案的他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下。 让人送来了晚饭。 原本舒舒服服的一个傍晚,就让魏子渊给搅和黄了,真晦气! 翌日,东宫。 苏音刚醒,简单梳洗打扮了一番,就见白鹭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苏音瞥了她一眼,打了个呵欠,“捡到钱了,这么开心?” “没有,”白鹭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打量了她片刻,才发现苏音今日和往常有些不同,于是问道,“姑娘今日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出门吗?” “嗯,”苏音描好眉,对着铜镜端详一番,这才将螺子黛放下,“赵烟生病了,和玉漓约好去看看她。” “哦,赵小姐病得很严重吗?” 苏音略微蹙眉,摇头,“不太清楚,但应该还好。” 毕竟她之前都没收到任何消息。 白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自己沾了些露水、已经打湿的裙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我一会儿就去换。” 去别人府中,自然是不能给姑娘丢脸的。 “先吃饭,不急,离约定时间还有将近一个时辰呢。” “好嘞!”白鹭乐乐呵呵地跟在她身后。 等到圆桌边,苏音才发现今日的早饭有些不同,不像是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倒像是街上买的。 还有她最喜欢吃的小笼包。 她挑眉看着白鹭,白鹭傻笑着挠了挠头,脸颊泛红。 倒是裴永祁从外面大步而来,拿起小笼包咬了一口,声音如洪,“这丫头天刚擦亮就抱着一大堆字画出去了,换来这一桌早饭。” 第568章 女眷?我尽快 白鹭还远远达不到可以出师的水平,但拿出去卖还是很有市场的。 “原来你这几天都在捣鼓这件事,难怪神神秘秘的。” 苏音笑着,伸手拍拍她的头,“吾家有女初长成啊,都能赚钱养家了,不容易。” 白鹭还没来得及承下这句夸奖,裴永祁就在旁边叽叽喳喳道,“可不是,费了我多少心血啊!”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瞧瞧,都白了多少根。” 说完,还不忘拿起一根油条。 “……” 苏音笑着坐下,三人这一顿早饭足足吃了两刻钟,最后如愿吃撑了,坐在凳子上休息了好半晌才缓过来。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白鹭去换了衣裳,陪苏音一起出门。 还没到门口,远远的,就见凌晏带着几个侍卫从外面进来,行色匆匆。 苏音心底咯噔一声,以为出了什么事。 凌晏原本要直接回书房,见到她,堪堪停住脚步,等人走到身边,才将她拉到面前,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往上摸,有些痒。 “准备出门?” “嗯,”苏音点头,“去看看赵烟。” 她知道凌晏一早就出门了,此刻又匆忙回府,便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凌晏摇头,“只是回来拿样东西,不必担心。” 他揉了揉苏音的脑袋,又觉得弄乱了她的头发,于是再度动手捋了捋。 提笔握剑都不在话下的手,此刻却对着满头青丝有些无奈,最后只好承认到,“我好像把你头发弄乱了。” 苏音失笑,难得有他搞不定的东西,“没事,一会儿上了马车,让白鹭帮我整理一下就好。” 两人虽说同住屋檐下,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见着。 有时候,凌晏会半夜跑到她床上来,抱着人睡一觉,第二天天亮便走了。 以至于苏音现在开始习惯了他的怀抱。 能感受到她的依赖,凌晏自然也欢喜,低头浅浅地亲了她一下,“去,省得在房间里闷坏了。”caso 苏音突然歪头道,“不都说你们这般尊贵的人,都希望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怎么太子殿下不一样啊?” 娇俏的语气听得凌晏心痒痒,捏着她的下巴凑近,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女眷?嗯……我尽快。” 苏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类比一点都不恰当,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殿下,我该走了,一会儿迟到了。” “嗯,去。” 凌晏这次潇洒地放了手,反倒让苏音有些不安,拽着他的衣袖,“你出去办事注意安全。” “我会小心的。” 凌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目送她走出大门后,才抬腿朝书房去。 谢家的马车还没到,两人就在门口站着等。 苏音扭头,发现白鹭眼底含笑,以为她还在为自己能赚钱而开心,于是道,“高兴劲儿还没过啊?” “不是,”白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是觉得姑娘和殿下刚才的对话好温馨。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伉俪情深?” 苏音动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第569章 看对眼了 白鹭笑嘻嘻地回应道,“没有撇也可以先有捺嘛!” 她见苏音头发有些凌乱,于是趁着谢家的马车还没来,站上一个台阶,替苏音整理。 这发髻是苏音自己梳的,原本就不是很复杂,她手指又灵巧,三两下就弄好了。 苏音听着白鹭的话,总觉得有些无赖,眉毛一挑,“谁教你的?” “裴先生啊!” 白鹭顺口接道,丝毫没有把人卖掉的觉悟,甚至还乐呵呵地笑了两声。 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 用得时机太恰当了!caso 苏音摇摇头,就猜到是他,“那裴先生还说什么了?” “说你俩狼狈为奸。” 白鹭说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捂着嘴巴,糟糕,这句话说岔了。 苏音被气笑了,点点头,“很好,我记下了。” 回来再找他算账。 白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不敢再吱声,以至于谢玉漓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诧异。 习惯了白鹭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模样,今日怎么那么安静? 她给白鹭抓了一把瓜子,笑道,“看你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把你家姑娘惹到了?” 白鹭闷闷点头,“嗯。” 谢玉漓瞧了苏音一眼,没错过她眼底的无奈,继续问,“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白鹭哭笑不得,一副哀求的模样。 谢小姐,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虽然姑娘没发火,但也很恐怖的好不好! 谢玉漓却跟没看懂似的,还等着她的答案。白鹭只好垂首,用指甲磋磨着手中的瓜子,鸵鸟一般道,“裴先生说殿下和姑娘,嗯……狼狈为奸。” 谢玉漓愣了几秒,随即大笑起来。 笑得苏音忍不住抬手摁了摁眉心,“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好笑,是贴切。”谢玉漓视线落在苏音身上,打量片刻,开口道,“我觉得裴先生说得一点都没错,你和殿下都属于能轻飘飘笑着把人弄死的那种。” 她常听人说,能看对眼的,骨子里总归是有些相同点。 太子和苏音就是很好的例子。 两人都冷静自持,大智若愚,善于谋划,不动声色地就把事情给办了。 苏音歪了歪头,“……谢谢你的夸奖?” “不用,应该的。” 谢玉漓又笑了两声,边嗑着瓜子边同她聊天,说着说着,就聊到宠物上去了。 “前天家里钻进来一只母猫,肚子圆圆的,好像怀孕了,我瞧着可怜,就让人在院子里给它安了个窝,等生了小猫崽,就请你来瞧瞧。” 苏音当即应下,“好啊,什么品种的猫?” “狸花猫,”谢玉漓叹了口气,“也不知在外面流浪多久了,脏兮兮的,但洗过之后还很漂亮。” 也不知道是被谁家遗弃了。 她突然想起东宫里也有猫,便问,“怎么从不见你抱着猫出来玩呢?我好几次都想去看看,结果总是被事情耽误了。” 提起偏殿里一黑一橘的两只猫,苏音就觉得有些头疼。 “倒不是我不想。原本是准备养来陪着我的,谁知它俩反倒看对眼了。” 第570章 值得托付 成日厮混在一块儿,形影不离,吃饭睡觉都成双成对的。 没事就窝在屋顶晒太阳,仿佛它们才是偏殿的主子。 谢玉漓听完后一愣,“那也挺好,说不准还能生出一堆小猫崽来,到时候就热闹了。” 苏音嘴角微抽,“……都是公猫。” “额,”谢玉漓一时无言,“无妨,总归都是你的。” 谈笑间,马车降了速度,稳稳地停在赵家门口。 周致的声音缓缓响起,“小姐,到了。” “嗯。” 谢玉漓素手拨开帘子,准备下马车,周致立马伸手去扶,捏着她的手指,等人站稳了才松开。 对于主子和下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出格的动作,可偏偏让苏音瞧出了一丝暧昧来。 从前两人的心思,好像还没有这么明显。 苏音笑了笑,兀自跳下横板,和谢玉漓并肩而立。 趁着周致上前叩门时,她压低声音,同谢玉漓耳语,“在外还是稍稍注意些。” 周致身份比较特殊,现在还不适合公诸于世,从前的传闻捕风捉影也就罢了,若真让人看到实情,对两人没有益处。 谢玉漓身体一僵,难得露出了羞赧之姿,“你看出来了?” “嗯,”苏音宽慰道,“你也不用紧张,稍微收敛些就行了。”筚趣阁 谢玉漓点点头。 在府中,她也有留意,这件事除了身边的丫鬟以及父母兄长外,无人知晓。 只是心意相通之下,哪能每时每刻都做到心无旁骛呢? 苏音又道,“不过他倒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谢玉漓笑着点点头。 如若不然,父兄只怕早已将他调离自己身边,不会默许两人这般。 此前,母亲还时不时和她提及那些适龄的青年才俊,但自父亲找过周致后,便也没再提了。 说话间,周致已经叩开大门,下人见到她们,当即迎了进来。 赵昌夫妇出门去了,他们只好去请示大小姐。 而赵烟一听,眼神顿时晶亮,赶紧让人把她们带过来,顺带将院子里无关的人全都清理了出去。 只留谢玉漓和苏音二人陪她说话。 满屋的药味让谢玉漓蹙了眉头,“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若不是前几天上街碰到你的丫鬟,我都还不知道。” 赵烟虽然脸色发白,可一双眼睛却灵动得很,推开窗户驱散药味。 然后慢慢踱步回床上,“原本,我只是装病,想躲开母亲给我介绍京中好儿郎,没想到前天夜里着了凉,装病成了真病。” 她哀叹一声,端起手边的热水浅抿一口,“今天不能陪你们喝茶了,喏,都陪我喝水。” 谢玉漓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嫌弃的端起杯子,“我记得伯母从不操心这些,怎么突然就合计着想让你嫁出去了?” 苏音看了她一眼,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世家大族子女的婚约,从来都由不得自己,莫不是赵大人也动了心思? 涉及到朝堂中事,两人都没什么思路,于是齐齐看向苏音。 而苏音只是很无奈地耸耸肩,“我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第571章 有用的时候,自然有人想起来 她只知道最近各方云起,就连那些藏得很深的小人物都逐渐冒出头来。 不过赵昌的态度,约莫是向着昭帝的?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赵烟率先说道,“咳,也没什么要紧,我瞧目前给我介绍的那些男子,也没什么门道,大概是真的着急了,怕我到时候孤独终老。” 她边说边无奈地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孤独终老又如何,谁能保证最后嫁的人跟自己就是一条心呢? 多少相敬如宾的夫妻最后还不是在利益面前撕破了脸皮。 思及此,赵烟不由得轻嗤一声。 谢玉漓听着她的话,赞同地点点头,“我倒是也能明白伯母的心思。那你呢,可有心悦的?” “没有。” 赵烟一点犹豫都没有,视线在两人身上兜转一圈,突然戏谑道,“我不像有的人,终身有托啊。” “……” 苏音默默地喝了一口茶,脸不红气不喘,“是在说我吗?那确实。” 三人嬉笑了一阵,赵烟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最近京中有一件八卦,有关王家和林家的,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 谢玉漓一愣,摇摇头。 苏音同样一脸茫然,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林羽书温润如玉的样子。 赵烟嗔道,“瞧瞧你们,还不如我这个病中的人消息灵通。 听说王妍似乎看上了林公子,主动邀约,可林公子婉拒了,她顿时觉得面上无光,于是想请王将军出面,看能不能定亲,结果林大人好几天都没理他。” “嗯?”谢玉漓讶然,“还有这事?” 苏音手指轻轻抚着杯沿,想着林羽书这样的谦谦君子,只怕看不上王妍。 她慢悠悠地开口,“我倒是听说最近林大人和王将军政见有些不和,还险些在大殿上吵起来。” “哼,”谢玉漓嗤了一声,“林公子行事光明磊落,进退有度,谦逊得体,是咱们宣周公认的才子,岂会被外表所蒙骗?”caso 平心而论,王妍容貌不错,可这人品嘛……就有待商榷了。 她若真嫁到林家去,算是高攀了。 赵烟:“我相信传言不是空穴来风,至于几分真几分假,就看后续发展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嫡女的婚事不好定,但庶女可就不同了。 谢玉漓眉头一蹙,“我突然想起来,王妍还有个庶妹,平常低调得很,也没什么存在感,若真是议亲,搞不好和她有关。” 赵烟一愣,“王思?” “嗯。” 谢玉漓见苏音在旁边一脸茫然,便解释道,“王思平常几乎不出现在聚会中,人也清清淡淡的,这么多年,我就见过她两次,听说在王家也没什么存在感。” 苏音听完后笑了笑,“有用的时候,自会有人想起来。” 她见王褚的第一眼,便觉得他不像是好人。 若能牺牲一个不痛不痒的庶女,去换取利益,他必定毫不犹豫。 谢玉漓和赵烟说着八卦,苏音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两人待了约莫一个时辰才离开。 第572章 也就这点爱好了 谢玉漓从东宫接的人,自然得把人送回去才行。 苏音却摇摇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和白鹭想四处逛逛,你先回去,注意安全。” 谢玉漓见此,也不勉强,“那我就先走了,下次等赵烟病好,我们再出来玩。” 苏音笑了笑,看着她放下帘子,对周致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周致同样以礼回之,然后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另一边驶去。 “我们也走。” 苏音说了一声,白鹭赶紧跟上。 见人不生气了,于是在她身边一蹦一跳的,“姑娘,我们可不可以再去买一点广福斋的点心啊?” “又馋了?” 白鹭重重地点头,“嗯,馋好久了!昨天晚上我还做梦,以为自己吃到了。” 苏音眼底含笑,瞥了她一眼,“然后呢?” “然后醒来发现自己枕头湿了。” 苏音无奈地叹口气,“行了,去。怪不得出门的时候,看到你把枕巾洗了。” 白鹭嘿嘿两声,跟在旁边,“姑娘,那你想吃什么,我请!” “我想吃满汉全席,请不请?” “这个,我目前还请不起……” 两人说着走远了,没有注意到路边一个挑选手镯的女子蓦然抬起了头。 正是方才谢玉漓口中低调的王家庶女,王思。 杏眼水润,盯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走远,眼底难得出现一丝波动。 她扭头问自己身边的丫鬟,“那就是东宫的苏姑娘?” “嗯,小姐,怎么了?” 王思摇头,“没事。” 她继续给母亲挑选手镯,小声道,“以前只听说她不一般,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讹传。” 苏音身上的气质自然流露,便让许多人自愧不如。 不是那种多读几本书就能有的诗书气,而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大气,将周围的一切都看进眼里,以静制动。 丫鬟点点头,陪在她身边。 其实小姐也很好,只是不争不抢,在院子里过着自己的日子,平时闲暇读读书,也不和那些人赏花斗诗。 若真论起才学,她觉得小姐也不逊色于人。 “挑好了,回去。” “好。” …… 从广福斋出来后,苏音又去芳琉苑门口溜达了一圈,但没进去,随后就回了东宫。 裴永祁和高术正在下棋。 只是下棋本该宁静,两人却欲在棋盘内外都争个输赢,棋子落下,吵架的声音却仍旧在回响。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菜市场呢! 白鹭看苏音摁了摁眉心,颇为神伤的样子,提议道,“姑娘,要不我去说说?” “不必,”苏音给自己倒了杯水,“人老了,大概也就这点爱好了。” 一天不吵架就憋得慌。 白鹭哧哧一笑,把刚买回来的点心取了些放在碟子里,又给壶里添上新茶,给两个争执地面红耳赤的人端去。 吵架,不吃饱怎么行呢? 外面的争执声不知何时停歇的,总之苏音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四下寂静,只有一轮圆月挂在天边。 她披上衣裳,开门,仰头赏月。 不到片刻,突然侧头朝高墙望去。 第573章 太子受伤 月光给墙头添了银色,朦朦胧胧,摇曳着树影,恍若仙境。 苏音眯了眯眼,抬腿朝墙根走去,鼻尖逐渐嗅到了血腥味。 极淡。 突然,一道黑影从墙头跃下,脚步有些虚浮,落下后便支撑不住地卧倒在地,扬起细细的尘埃。 苏音神色一凛,总觉得身形有些熟悉,快步走过去—— 是太子。 她心下微惊,上前扶起他的头,试探着鼻息,尚且算平稳。 只是凌晏手一直捂着腹部,有红色的血从指间渗出。 苏音立马扬声,“白鹭!” 白鹭原本在屋里背书,一听到声音,立马就跑了出来。 见到墙根处的情形,也愣住了,伸手欲去帮忙。 苏音却阻止了她,“去找高术,快些!” “好,我这就去。” 白鹭脚步飞快地出了偏殿。 凌晏虽然受了伤,但没有完全昏厥过去。苏音借力将他扶进了自己房间,放在床上。 烛光明亮,男人眉峰高耸,双目紧闭,眼皮微颤,唇色全无。筚趣阁 苏音去外面打了水,不烫不冷,坐在床边轻轻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 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他注意安全,没曾想晚上就受了伤回来。 她擦完后,换了道水,白鹭也领着高术进来了。 高术二话没说,先扒了他的衣裳检查伤口。 除了腹部外,身上还有多处伤口,但好在都不算深,也没有毒,只用清洗后上药包扎即可。 苏音动作不算细腻,全程看着高术操作,心底微微下沉,“殿下为何会昏迷不醒?” “失血过多,再加上太过疲惫。”高术一边回答她,一边上药。 动作娴熟。 武功再高,也经不起车轮战。 能把凌晏伤成这样,对方必定是费了极大的心血。 高术扭头看了她一眼,“你倒也不用太担心,好好休息,明早就能恢复大半。” 太子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嗯。” 苏音应了声,没再说话。 不出片刻,外面渐渐响起了嘈杂了脚步。 高术手一顿,苏音同样沉了脸色,“你继续,我出去看看。” 门打开,外面站着五六个暗卫,以长风为首,身上血腥味极重,脸上溅着不知谁的血。 “殿下怎么样了?”长风来不及寒暄,径直问道。 苏音走下台阶,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一圈,“失血过多,但无性命之忧。” 长风听到这个回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若殿下出事,他纵是死也不能谢罪。 紧绷的神经稍微一松懈,四肢就软了下来,勉强以剑支撑着石板,稳住身形,吐出几口浊气。 苏音拧眉,“怎么回事?” “遇到伏击,对方将我们和殿下冲散了,我们抵挡了两刻钟,才将人斩杀击退。” “京城中还有如此猖獗的人?”苏音眼皮微垂,脑海中划过几个人的脸,“知道是谁吗?” 长风摇头。 几人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体力不支,苏音便召来白鹭,让她先照顾着,等高术忙完再过来。 高术动作很快,等苏音进来时,已经包扎完伤口,给人穿好中衣。 第574章 允许你占一晚 做完这些,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端着桌上早已凉掉的水猛灌几口。 苏音握着凌晏的手,见他似乎还在昏睡,于是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问道,“这样就好了吗?” “嗯,”高术咽下嘴里的茶水,“不过今晚不能离人,得随时照看着。不发烧的话,就没什么问题。” “我知道了。” 苏音扭头看向他,“长风在外面,也受了伤,你先去看看,殿下这边我来照顾。”caso 高术对此没有异议,喝完水就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苏音一颗心还扑通扑通的,没有恢复平静。 她趴在床边,瞬也不瞬地盯着男人的脸,不敢用力触碰,只是伸手,指尖轻轻贴着他的轮廓游移。 之前的几次,他应该也是这样守着自己的。 从前她躺在床上,还没体会过这种担忧,如今两人换了角色,苏音倒是能明白为何自己醒来的时候,凌晏有一种近似于失而复得的欣喜。 苏音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不知不觉合上了眼。 直到叩门声轻轻响起,她才惊醒,起身去开门。 “姑娘,”白鹭手中捧着一碗棕黑色的药汁,“这是刚熬好的,稍微放凉一点就可以给殿下喝了。” “我来。” 苏音接过,见外面安安静静的,于是问道,“长风他们怎么样了?” “高太医都一一诊治过了,没什么大碍。”白鹭看着那些暗卫身上的伤口,难免心有不忍,人都跟着沉默了几分。 苏音知道她没经历过这些,语气柔和了些,“从前你在东宫当值,只管吃饱穿暖,现如今跟了我,这种事情以后只多不少,怕吗?” 尤其纷争渐起,难保有一天,有人将手伸向白鹭。 白鹭抬头看她,唇线紧抿,眼神坚定,摇头,“不怕。” 现在她所接触到的,从前想不都不敢想,她很满意自己所得到的,自然也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苏音笑了笑,“去休息会儿。” “我就在旁边的屋子休息,姑娘有事随时叫我。” “去。” 苏音端着药,重新坐回床边,试了试温度,舀起半勺挨到他嘴边。 凌晏很配合地吞了。 喂完药,苏音把碗放在一边,握着他的手,趴在床头假寐。 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被反握在对方掌心。 她一愣,抬头,正好对上凌晏温润的眼眸,“你醒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凌晏摇摇头,开口,声音还有些虚,“趴着不累吗,上来躺着。” “嗯。” 她随口应了声,伸手探去他额间,发现体温正常后,才松了口气,将脸贴到他手背上,一脸倦意,“还好还好。” 凌晏看着她的举动,满眼是笑,摸了摸她的头顶,“霸占了你的床。” “允许你占一晚。” 苏音放缓动作爬上床,避开他的伤口,躺在一旁。 第575章 不值得 凌晏腰腹的伤在右侧,苏音便寻了左侧的位置。 刚要贴着枕头躺下,一只手臂就横伸了过来。 苏音手肘撑在床上,看着他,“嗯?” 凌晏只是笑笑,“躺下,想抱着你。” “一会儿手臂会麻的。”苏音没动,“况且你还受着伤,我可不想明儿一早,高术来的时候说你伤不仅没好,还更重了。” “无妨,你又不重。” 苏音拗不过他,依言,轻轻枕在他手臂上,脸朝向他,“今天怎么回事?” 认识凌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受伤。 凌晏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手掌摩挲着她圆润的肩头,淡声说,“不小心着了道。” 明里暗里想要害他的人太多,刺杀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隔断时间就会有一次,他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之前都被挡住了,这次恰好赶在他办完事回城的路上,地方也选得巧,这才被冲散了。 “跟北璃有关系吗?” 苏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平静的嗓音激荡不了浓厚的夜色,却让听的人心头泛起了涟漪。 凌晏眼皮微微下压,头小幅度地摆了摆,“还不太清楚,得调查之后再说。” 但他如果没猜错的话,背后应该不止一方势力。 垂眸,对上苏音半是疑惑半担忧的眸子,嘴角微扬,“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苏音抱以微笑,指尖描摹着他衣领处的纹路,没说话。 夜,逐渐深了。 屋外,风渐起。 凌晏伤口泛着疼,暂且睡不着。 见苏音睫毛微颤,于是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问,“在想什么?” “魏子渊。” “……大半夜,想他干什么?”凌晏脸色一黑。 苏音听着他泛酸的语气,脑袋在他脖颈处拱了拱,“我是在想,北璃使臣明面上在和朝廷谈论合作一事,可目前并未听说什么进展,总觉得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每次一想到这个,她心里就忍不住打鼓。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凌晏听完,沉默片刻,才说道,“是有这个嫌疑,不过以最新的消息来看,两国合作之事已经基本谈妥,不出五日,北璃的人就该启程了。” 苏音没有应声,反倒是蹙起了眉头。 魏子渊会这么简单地就离开吗?筚趣阁 不像他的风格。 “那我们呢?”她突然问道,“就让他这么轻易地走了吗?” 凌晏眉毛一挑,“你有什么想法?如果你想把他狙杀在这儿,也不是不可以。” 苏音摇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不值得这般冒险。” 况且,死,何其容易? 死之前,也得让他所拥有的东西一件件失去了才行。 她现在想的是,有没有办法,将魏子渊埋在京城中的暗桩挖些出来。 “且看着,他就算回了北璃,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凌晏翘了翘嘴角,语调虽轻,语气却很肯定。 魏子渊来宣周这步棋,走错了,并且救不回来。 苏音隐约猜到了些,心思微动,思忖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又听凌晏道,“德妃娘娘前几天还念叨你呢,说若你若是有时间,就去她宫里坐坐。” 第576章 触底反弹 一个人在后宫的日子,难熬得很。 跟他说了好几次,说若是苏音闲在东宫,没事就多去长乐宫几趟。 凌晏自是应下,却一直忘了跟苏音说,直到现在,两人躺在床上闲话时,才想起来。 “嗯……” 苏音合上眼,拖长尾音应他。 耳朵贴着他胸膛的位置,听着胸腔中强有力的心跳声,逐渐睡熟了。 凌晏轻笑一声,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鼻尖是淡淡的香味。 想低头亲她,却碍于身上的伤,不能大幅度动作,只好作罢。 贴着她沉沉睡去。 一连几天,凌晏都在东宫养伤,准确地说,是在偏殿。 就连那些奏折,都一并送到了这里。 白鹭坐在回廊里,托腮看着庭院里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侍卫,步履匆匆,眼神发愣。 突然脑袋一重,她顿时呼痛,扭头看向身后的人,“先生,您总敲我头,我会变笨的!” 裴永祁淡定地收回手,“放心,你现在都触底了,总会反弹的。” “……” 白鹭一脸幽怨地望着他,别以为她没听懂话里的意思。 裴永祁指着纸上的一个字,“错字了,抄二十遍。” 白鹭赶紧对着书一看,果然错了。 苦着一张脸,没有反驳,只是有气无力地问道,“先生,你说姑娘从前读书识字的时候,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呢?” 这个问题还真把裴永祁难住了。 他没教过苏音,怎么会知道呢? 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慢条斯理道,“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哎——” 白鹭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正准备说话,突然见凌晏和苏音一前一后踏出门槛,身上穿戴整齐,仿佛是要出门的样子,顿时来了精神。caso “殿下,姑娘,”她小跑到苏音身边,“你们是要出去吗?” “嗯,进宫一趟。” 凌晏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要给昭帝汇报情况,她正好跟着一起,去长乐宫探望德妃娘娘。 白鹭眨眨眼,还没说话,就听苏音笑道,“这次不带你了,我去去就回。” “哦,我知道了。” 白鹭倒也没有灰心丧气,将两人送到了东宫门口,这才回偏殿。 苏音刚准备上车,突然听得两声猫叫,抬头,一黑一橘的两只猫正沿着屋脊追逐打闹。 小橘身体在空中一转,灵巧地落地,三两步便到了苏音脚边,小黑紧随其后。 苏音弯腰,将小橘捞到自己怀里,看向凌晏,“殿下,要不带着它一起,德妃娘娘也好久没见它了。” 凌晏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只怕都认不出来了。” 橘猫容易吃胖,在东宫养了这么久,早就从一小团变成了一大坨。 “喵。” 被摸得舒服了,小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圆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于是两人两猫便这么进了宫。 凌晏去御书房,另寻了一个小太监给苏音带路。 小橘还认得去长乐宫的路,一路昂着下巴,走在小太监面前,踏进门槛后,更是东蹭蹭西晃晃,俨然一派熟悉的模样。 第577章 姑娘心善 苏音忍不住嘴角轻扬。 都说猫儿最是有灵性的,哪怕离开长乐宫许久,如今回来,也都还记得路。 一大早就有宫女前来告诉德妃,太子和苏音进宫的事情,此刻她正百无聊赖地等在小花园里。 看枯败了一整个冬日的花枝开始抽新芽。 嫩绿色的芽旁还有一个粉红色的蓓蕾,估摸着再有几日就能开了。 德妃正寻思着把它剪下来,放到自己房间里,突然眼前快速蹿过一个影子,花骨朵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猫叫,凄凄惨惨地落在了地上。 德妃一愣,和地上舒展身体的小橘对视一眼,“嘿,你这爪子又痒了是,隔这么久进宫,第一件事就是糟蹋我的花!” 她弯腰,一把便将猫捞进怀里,搓着它的脑袋。 小橘奋力反抗,可依旧难逃魔爪。 苏音后一步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娘娘。” 德妃见她来了,赶紧招呼人过来坐下,下一秒便开始告状,“之前养在我宫里的时候便这样,这小脾气是一点都没改……嗯,是?” 最后一句话,是对猫说的。 苏音将披风递给莲翘,道了声谢,这才说,“我那里树多草多灌木多,花却没几样,估计它早就手痒了。” 德妃蹂躏了一会儿,也就放它下地,让莲翘和那些宫女逗猫玩。 常年在宫中,每日重复着一样的事情,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两只猫的到来仿佛让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涟漪。 时不时传来一声惊叹。 德妃看着笑作一团的众人,兀自摇头,脸上神情和缓,“长乐宫倒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她看向苏音,眼底略含戏谑,“你若是再不来,我都该以为太子想金屋藏娇了!” 苏音歪头想了想,“我倒是……也没有那么听话,藏不住的。” 德妃被她的回答逗笑了,拉着她又问了好些问题。 直到用过午膳,德妃准备休息了,苏音才起身告辞。 莲翘送她出去。 苏音本意走近路,要绕过一条树枝合抱,隐蔽性极好的小道。 可还没走近,远远地就看见一男一女站在树干旁,贴得有些近,那女子正把荷包往男子手里送。 看打扮,应该是宫女和侍卫。 苏音脚步微顿,偏转脚尖,“算了,我们还是走另外一条路。” 莲翘没有反驳她的话,配合着换了路。 直到走远了,她才抿唇笑道,“姑娘心善。” 苏音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她也算不上善良,只是这深宫中,下人的日子不好过。 能少一点麻烦是一点。 莲翘将人送到宫门口,便止住了脚步,“姑娘,马车在外面,我就不出去了,省得进来的时候盘查麻烦。” “有劳你了。” 两人闲话几句,各自转身离开。 这会儿已经不见太阳,头顶乌云密布,像是快要下雨的模样,压抑得很。 苏音回到偏殿,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回廊下,只有裴永祁在看书品茗。 “就你一个人?”苏音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后才问道,“白鹭呢?” 第578章 担心的,不仅仅是雨 裴永祁眼皮都没掀一下,视线依旧落在书页上,嗯了一声,缓缓道,“出去倒腾她的字画了,我瞧着有几幅还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苏音失笑,顺势在石凳旁坐了下来,“看来以后我们俩,还真要靠她养活了。” “怎么,你觉得不好意思?” 裴永祁突然放下书,饶有兴趣地看向她,“你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不然也拿出去试试呗,咱们就靠这个发家致富!” “……” 苏音白了他一眼,“殿下是少你吃的还是穿的了?至于让一介文学大师沦落到撺掇身边人去卖艺的地步?” 再说了,她现在刻意换了字体,对簪花小楷早就生疏了,笔锋走势反倒是跟凌晏的有七八分像。 要真传了出去,搞不好明日就有人宣扬,说一国太子也需要卖字画补贴家用了。 “那自己挣的和别人给的能一样吗?” 他可没有世俗文人那种偏见,金钱这种东西,只要来历正当,多多益善。 苏音微微晃动着手腕,留意到他眼底的光芒,摇头扼腕。 罪过。 裴永祁进东宫之后的变化,说出去是会让四海读书人都惊叹的地步。 风起,卷起头顶的乌云,形状变换随意。 雨,将下未下。 苏音仰头看着天色,“白鹭出门带伞了吗,只怕一会儿有场大雨。” “放心,她脑袋偶尔还是很灵光的,不会冒着大雨跑回来。”裴永祁又拿着书,卧回了躺椅上。 就连语气都慵懒了不少。 苏音看着云卷云舒,眉间轻蹙。 她担心的,不仅仅是雨。 还未等她的眉头舒展开,一支利箭突然破空而来,横跃墙头,眼看就要抵达回廊,苏音头一侧,顺手便将茶杯甩了出去。 携着内力的茶杯和箭身相撞,四分五裂,也成功让箭偏转了方向,嗡鸣两声后落在地上。 高墙外一阵骚动,不出片刻,一个贼眉鼠眼的人都被暗卫抓了进来。 “大人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只是个送信的。” 他平日里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来不了几个钱,现在有人给他一两银子,只用把信息传入偏殿就好,他当然会做。 只是没想到,箭刚一脱手,暗卫就已经到他跟前了。 东宫的守卫可真不是吹嘘的,他跑是断然跑不掉的,自然主动召了。 苏音没说话,只是看向箭头,上面确实穿着一张叠好的纸条。 取下来,慢慢展开,熟悉的字迹顿时现于眼前。 苏音面色沉了下来,捏着纸条走到那人面前,“你还知道什么?”caso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有一个蒙面的男人把这个交给了我,让我跑到这里,把信送进来就好了,哦哦,他还给了我一两银子,你……要吗?” 看着苏音逐渐犀利的眼神,他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 太吓人了,早知道就不接了。 只盼现在不要命赔上。 裴永祁想拿纸条看,却被苏音躲开了。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人先关起来,我去去就回。” 第579章 我只能一个人去 太子不在东宫,苏音的话自然无人敢悖逆。 人是关了起来,但看苏音的脸色,事情不小,他们也不敢真让苏音一个人出门,于是赶紧去找洛七。 在苏音即将走出东宫大门的时候,洛七将她拦住了。 “苏音,到底怎么了?” “白鹭出事了。” 声线冷硬,胜过周遭的冷风。 她也没瞒着洛七,直接将纸条递给了他。 上面字迹很熟悉,是魏子渊亲笔写就—— 想救她,独自来卧弓山。 卧弓山在京郊,离城门约莫五里地,是北璃使臣回去的必经之地。 苏音早间在德妃那里听说今日北璃的人已经走了,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如此悄无声息,原来竟是在这儿等着。 洛七看完后,紧了紧拳头,“你是准备一个人去?”caso 苏音知道这样有些冒险,可事到临头,别无他法,“我只能一个人去。” “我找几个人跟着你,远远地坠在后面。” 白鹭的性命固然重要,苏音的安危同样马虎不得。 殿下不在,他不可能让苏音一个人去冒险。 “不行,”苏音直接拒绝了,“你若派人跟着,魏子渊必定能察觉,到时候想救人就更困难了。” 这世上比她更了解魏子渊的不多。 能策划这一场绑架,他必定调动了京城中的暗桩,也严密监视着东宫的动静。 要想完全瞒过对方,抵达卧弓山,不容易。 苏音眉尖拧起,仰头看看天色,“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说罢,转身要走。 眼见人已经迈下台阶,孤身往前,洛七刚想追出去的步子倏尔停止了,飞快朝另一方向跑去。 卧弓山。 即使时辰尚早,但乌云密布,看起来仍旧像是快天黑的模样。 白鹭双手双脚被捆着,嘴里塞有一团白布,横躺在山洞里,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绑架她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周围也没人看守,听着外面的雷声,略微有些心慌。 好在之前跟黄山学武功的时候,经常听他说起这些事情,即使第一次面对危险,也并未吓得脑袋全空。 白鹭扫视一圈,恰好发现石壁上有一块凸出的部分,于是慢慢扭过去,对准麻绳,使劲磋磨。 麻绳还未断,山洞外突然就响起了脚步声,她赶紧收了动作,闭上眼睛。 魏子渊身着一席黑衣,款步而来,掀袍坐在石头上。 拿起水袋,喝了口水,瞥了眼白鹭,轻笑道,“醒了就别装睡了。” 白鹭眼睫毛微颤,最终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炯地盯着他。 魏子渊今日没做伪装,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和寿宴上的打扮不同,白鹭没认出来。 “你是谁?” 她并不记得自己见过他,更遑论得罪了。 魏子渊同样直直地望过去,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反问道,“你不害怕?” “……” 白鹭翻了个白眼,怕也不能说出来啊,“我说怕的话你就会放我离开吗?” 魏子渊一愣,“不会。” 他打量着捆得像一条虫似的白鹭,笑道,“年纪不大,说话却挺有意思的,不愧是她带出来的人。” 第580章 我可舍不得 这么一说,白鹭就明白了。 抓她,大概是为了把姑娘引出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很好地掩盖住情绪,索性垂下眼皮,不让对方看到。筚趣阁 魏子渊眉毛一扬,眼底兴味更浓,原本侧身对着她,此刻也转为正身。 “信已经送进去快半个时辰了,你觉得她会照我所说,独自一人前来救你吗?” 魏子渊晃动着手腕,与其说是问她,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吴勇达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若没有,即便是走了,也不会让他好过。 白鹭听到这个问题,眼皮不自觉抖了抖。 自觉闭嘴,再不说话。 魏子渊也不介意,坐了一会儿便走出山洞,召来暗卫,“东宫那边如何了?” “回陛下,我们的人看到苏音独自出了东宫,骑着快马,现在已经出城门了。” “还有别的动静吗?” 他问的是苏音有没有带人。 暗卫摇头,“未曾发现。” “去准备一下。” “是。” 魏子渊挥手示意他下去,复朝山洞中望了一眼,嘴角微挑。 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真有把苏音钓出来的本事,也不枉费他谋划这么久,把人从京城劫来。 苏音抵达卧弓山后,将马拴在树上,独自步行上山。 卧弓山她来过一次,但只在边缘徘徊,没有深入。 纸条上也没有写具体的位置,苏音便沿着人迹踏过的地方往上走,不动声色观察着两边的动静。 周围哪些地方藏有暗卫,她也摸足了七八分。 苏音有些诧异,她没想到魏子渊在京城还藏有这么多暗桩。 光是她走过的这一路,都已经不下二十个。 行至山顶,冷风猎猎,有一人已经等在那里。 苏音看着背对着自己,负手在身后的人,没有要同他纠缠的意思,直接问道,“白鹭呢?” “放心,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魏子渊缓缓转身,脸上春风和煦,甚至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苏音冷笑一声,“我要先见到人。” 魏子渊手臂垂下,有些无奈,“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苏音没出声,微微勾着嘴角,仿佛听到了一句笑话。 “信任”这两个字,早就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了。 魏子渊叹了口气,只好招手,示意暗卫去把人带过来,“等一会儿,你放心,我没为难你的丫鬟。” 苏音了解他,他亦清楚苏音的性格。 若真对白鹭动了手,只怕自己也讨不了好。 “为了抓我,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苏音站在原地不动,魏子渊便主动迈步过去,并在她蹙眉前停了下来,“你太重要了,所以我不得不多用些心思。” 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浓黑似墨,卷起小小的风暴,仿佛下一秒便能将她吸进去。 而苏音的眼神除了淡漠和嘲讽,再无其他,“怎么,是准备把我抓回去,软禁起来吗?” “我可舍不得,”魏子渊身上的那股偏执劲儿出来了,让人看得心底发寒,“我说过,之前没能给的,我都会补偿你。” 第581章 放她走,我留下 苏音闻言,脸上漾起一抹笑,倏尔摇摇头,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魏子渊,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重来的机会,即便我回了北璃,也没有用。” 曾经,她恨不得将之剥皮抽筋,把自己所受的凌迟之刑都还于他。 可如今再看着面前的人,居然悲悯大过愤恨。 不过也是一条可怜虫罢了。 权力能换来很多东西,可唯独换不来真心。 “我不需要你给我机会,”魏子渊的视线流连在她脸上,“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不论以何种方式,不论她愿意与否。 他要的,只是结果。 苏音听懂了他话外的意思,眯了眯眼,“你可真不要脸。” 魏子渊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孤身来卧弓山,就没想过自己再也出不去……” “想过,”苏音打断他的话,垂下的手紧握成拳,眼底有过片刻犹豫,可再抬头,已无表情,“那又怎样?” 本就是因她而起,她必然是要来的。 可她也很清楚,要想带着白鹭从这里离开,几乎没有可能。 唯一的办法,是一换一,先让白鹭回东宫,她再设法逃走。 “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魏子渊扶额,有些无奈。 苏音见人还没来,便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我回北璃,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到时候搅得朝堂不安生,你又该如何?” “没关系,你放心去做,有什么烂摊子,我收拾就好了。” 苏音眉毛一挑,“哪怕把你从龙椅上拽下来也没关系?” 魏子渊一愣,随即笑说,“只怕有些困难。” “呵。” 苏音没继续同他争辩,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微微上扬的嘴角看得他心跳快了几分。 忍不住打起了鼓。 “最近这段时间,收到的好消息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苏音的问题让魏子渊压了压眼皮,目光逐渐变得犀利,“什么意思,难不成凌晏还能劫了我的信?” 那必不可能。 若真是那样,京城中的暗桩早就被挖出来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苏音说完这句话,没给他追问的机会,眼见白鹭被人带过来了,她赶紧走过去。 白鹭腿上的麻绳被解开了,双手仍旧捆得紧紧的,手腕勒出了血印。 “姑娘!” 见到苏音时,白鹭眼前一亮,可又很快黯淡下去,半是欣喜半是愧疚。 苏音上前给她松绑,暗卫正要动手,被魏子渊一个眼神阻止了。 这山上都是他的人,跑不掉。 “是我学艺不精着了道,还要让姑娘孤身涉险来救我。”白鹭小声说道。 苏音手脚麻利地解开困住她的绳索,安慰道,“无妨,他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于你而言才是无妄之灾。” 她将白鹭护在身上,抬眼,直视魏子渊,“放她走,我留下。” 魏子渊一时沉默了,周遭只剩下猎猎风声。 白鹭扯了扯苏音的袖子,默默摇头,“姑娘不要,要走一起走。” 第582章 从青城山来的 苏音一向给白鹭很大的自由权,可这次,直接反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听我的,你先走,我才有办法脱身。” 白鹭没说话,只是拽着她的衣袖。 魏子渊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到大概。 他并不在意白鹭的去留,从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苏音而已。 “行啊,”魏子渊扬了扬下巴,指着面前的小道,“我不会拦她,让她走便是了。” 他如此爽快,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苏音抹开白鹭拽住自己的手,转身看向她,“我骑了马来,就拴在山下,你直接骑回东宫。”caso 白鹭拧着眉头,“那你怎么办?” 苏音顿了顿,“我自有办法。” “姑娘。” “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坚定。 白鹭顿时眼眶红了,但又不敢反驳。 她知道自己武艺不精,对付不了这里的暗卫,留下来只会是累赘。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飞快朝山下跑。 苏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颗心却还没有放心。魏子渊必定会派人跟着她,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了。 “人,我放走了,你,是不是也该跟我回去了?”魏子渊悄然行至她身后。 两人贴得很近,他俯身,嘴唇几乎能擦到她的耳廓。 苏音立马侧身躲开了。 “等她下山。” 她回过身,直勾勾地盯着魏子渊,“你在担心什么?我人都在你跟前,周遭还有那么多暗卫,我武功再高,能逃得过这么多人的攻击? 就算救兵到了,你一样可以拿我做威胁。” 再说了,以她对魏子渊的了解,就算东宫来人,他必然也有应对之策。 “还是你了解我,”魏子渊叹了口气,“那便再等一刻钟。” 苏音找了块石头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魏子渊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一刻钟有些漫长,暗卫时不时会来禀报东宫的情况,皆无任何异常。 魏子渊难免有些疑惑。 莫不是苏音来卧弓山,连东宫的人都没告诉? 东宫越是平静,他心里反而越怀疑,时间一到,立马带着苏音要走。 他们上山时便寻好了另一条的下山的路,需要途径悬崖边。 虽然路途有些险峻,但能躲开伏击。 即使太子的人这时候赶过来,也来不及了,这段时间,足够他们离开。 苏音一路上都计划着逃走的事情,但心里却很清楚,她就算打得过魏子渊,也逃不过数十名暗卫的追捕。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悬崖边,突然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这里,安静地太异常了。 魏子渊拽住了苏音的手腕,不让她离自己太远。 慢慢往前摸进,等到白雾散去,四周树上站满了人,皆全副武装,紧盯着他们。 魏子渊扯过一个暗卫,“不是说东宫没有动静吗,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凌晏还有大变活人的本事! “回陛下,他们不是从京城来的,是从青城山来的!” 监察的暗卫这时候才发现不对,可为时晚矣。 他们只顾防着京城,却没曾想,凌晏在青城山居然还留着人。 第583章 要他死 难怪过了这么久,东宫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早有后招。 魏子渊脸色有些难看,紧紧地攥住苏音的手腕,以至于勒出了红印子。 苏音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头,倒是没有再说话激怒他。 她明显感觉到,魏子渊状态不太对,行事需稳妥一些。 魏子渊的视线兜转一圈,对人数大概有了估计后,最终将目光落回队首的洛七身上。 嘴角勾起,眼神阴鸷,“太子居然没来?” 他稍微弯腰,声音不大不小,“都这个时候了,太子还在忙于其他事情,看来在他心里,你还是重要不过权势。” “嗯,知道了。” 苏音斜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说道。 魏子渊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劲儿极了。 洛七握紧了手中的剑,“殿下说了,放开苏音,可以让你走。”caso “呵,”魏子渊嗤笑一声,不偏不倚地望进他的眼睛里,“不可能。” 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今天这步。 就是同归于尽,也不可能放手。 洛七没料到他的态度如此坚决,正思索间,突然留意到了苏音的眼神。 稍微思索下,便读懂了苏音的意思。 她是想让自己直接动手。 洛七有些犹豫,眉峰隆起,可又深知再对峙下去也只会陷入僵局。 于是对上苏音的目光,心一横,手一挥,“杀!” 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即便不是很大,却足够坚定。 两方暗卫当即纠缠在一处。 洛七这么坚决地下命令,魏子渊是有些吃惊的。 趁着他怔愣的片刻,苏音脚尖飞快偏转,试图脱离他的掌控。 魏子渊反应也很快,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 两人一躲一追,一招一式地过了起来。 魏子渊武功有精进,而苏音这一年出手的时间不多,两人谁也压不过谁。 想走的走不了,想抓的也抓不住。 洛七带足了人,趁着手下纠缠住对方的暗卫时,火速赶来帮忙。 眼见快到跟前了,魏子渊突然猛得向前一扑,也不在意苏音出掌正中他的胸膛,只把人抱住,一起跌落悬崖。 凌晏恰好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见此飞身朝崖边去,可终是晚了一步。 幸而洛七扑过去,拽住了他的脚踝,才不至于随之坠下。 由于失重,魏子渊也没有将苏音箍得太紧,只虚虚地将人圈住,脸上有一丝笑意,“不能同生,共死也不错。” “同生共死么……” 苏音嘴里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戏谑。 然后从腰间抽出匕首,寒芒乍现,剑尖直直地对着他的眼睛。 “你之前说,我用匕首刺向你,你不会躲,我现在要试试这句话是真是假。” 说罢,没有任何犹疑,朝他刺去。 魏子渊一惊,立马用力将人推开了。 他从苏音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方是真心想要自己死,没有一丝恻隐。 苏音在被推开的时候,匕首便已经甩了过去,擦着魏子渊脖子而过,顿时冒出血来。 但遗憾的是,伤口似乎并不深。 第584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音被猛得推开,后背直接撞在了悬崖璧上。 崖璧并不光滑,尤其是靠近中下部,不仅长着杂草,还有歪七扭八的树枝,横在半空中。 苏音只觉得浑身散架般,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在晕过去前,脑子里还尽是魏子渊惊恐的眼神。 之前不是说想让自己一刀了结了他吗,事到临头,还是躲开了。 …… 悬崖之上,打斗已经结束。 魏子渊带来的暗卫,一个没留,全都死于刀剑下,血染山头。 凌晏被手下合力拽上来时,双目猩红,拳头紧攥。 他在收到洛七递的信时,就已经撇下手中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 只一步,自己就能抓住她了。 “下山去找,”声线冰冷地如同腊月间凝在枝头的白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洛七和长风亲自领人去,凌晏也没有闲着。 他让人找来了绳索,一头绑在树上,一头系在腰间,不顾手下的劝阻,顺崖而下,去寻人。 苏音最后是在靠近崖底的一棵歪脖子树上被发现的,身上多处被刮伤,脖子和下巴处都有血迹,人已经晕了过去,一路抱回东宫都不见醒。 高术早早就背着药箱在偏殿处等候,见人回来,当即诊脉治疗。 好在苏音大多都是皮外伤,内里由于撞击虽有损伤,但比起当初所中的毒来说,处理起来轻松许多。caso 但凌晏状态比之前可差远了。 高术自认识他以来,委实没见过这般模样。整个人仿佛将炸未炸的火药,气氛压抑到极致。 高术原本想说点什么活络一下氛围,让他不必太过担心。 想了想,还是自觉闭嘴。 他怕话还没说完,就血溅当场。 房门重新关上,凌晏略显疲惫地揉开紧皱的眉头,坐在床边,执起她的手,置于掌心慢慢摩挲。 然后避开手上细微的伤口,轻轻落下一吻。 眼前还在不断闪现她跌落悬崖的画面,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幸好,幸好。 如今人尚在眼前。 屋外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随之便是细微的交谈声。 他们的人还在崖下找寻,洛七先一步回来禀报情况,但走进院子后,被高术拦住了。 “殿下现在心情不好,你等会儿再进去。” 洛七一愣,随即顿住脚步,同他走到了回廊下,“苏音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高术摇头叹气,“若有性命之忧,我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放心,没什么大问题。” 他眼珠一转,招呼洛七靠近,“卧弓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殿下这般心有余悸。” 不惜出动藏在青城山的人。 那可是外人都不知晓的存在,被发现之后容易招来麻烦。 洛七刚简单说了两句,房间门就被打开了。 凌晏看了眼回廊下说话的两人,披着一身寒气走了过来,“人找到了?” 洛七立马抱拳,“回殿下,还在找,但只看到了血迹和凌乱的脚步,看起来不像是只有一个人。” 第585章 差一点 凌晏眯了眯眼,一时没有说话。 魏子渊能把地点选在卧弓山,想必也是做好了事情败露后跳崖的准备。 崖下有接应的人并不奇怪。 “继续找,”凌晏说道,“再去联系一下守城的人,过往客商都盘查仔细些,可疑的人先抓起来。” 原本他没想让魏子渊直接死在京城,毕竟回平都后,还有一场风暴在等着他。 可是他现在突然改主意了。 只要他活着,便是个祸害,早些动手也无所谓。 “属下明白。” 洛七接令后,转身欲走,突然又被叫住。 “京城里应该还有暗桩,你告诉长风,让他去查。” “是。” 等吩咐完之后,凌晏才继续看向回廊下的人。caso 高术端着茶杯,迟迟没有送进嘴里,还等着他的指示;白鹭眼眶通红,局促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 凌晏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们俩都先下去休息,这里有我就行。” 白鹭不过是个引子,倒也怪不得她。 凌晏说完就回了房间,高术见此安慰了她两句,让她不必太过愧疚,然后背着药箱离开。 房间里,烛光暖黄,烧得很安静。 床上躺着的人也安安静静,不见丝毫醒来的迹象。 凌晏脱了外袍,搭在衣架上,轻轻上了床,挨着她躺下,合上眼,摁了摁眉心。 几经奔波,也有些累了。 屋里的的灯暗了些,床上的人呼吸绵长。 苏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身边暖烘烘的,她扭头看去,凌晏眉头紧蹙,睡得并不安稳。 还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 苏音嘴角微微勾起,用另一只手去描摹他的眉眼,想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 刚有动作,就被捉住了手腕。 “嗯……”力气有些大,致使苏音闷哼了一声。 凌晏很快反应过来,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苏音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腕揉捏,开口道,“可惜,我差一点就能把他杀了。” 苏音只怪自己当时出手慢了那么一秒,否则魏子渊就不只是脖子出点小血这么简单了。 “无妨,”凌晏侧身对着她,掖了掖被子,“这次跑了,下次也跑不了。” 苏音笑了笑,倒也认同。 北璃最近风向有变,过两日,她还想去芳琉苑打听打听情况。 这段时间魏子渊盯着,她为了避嫌,都没去过。 苏音想得有些出神,眼神也直愣愣的,显得有些懵懂。 凌晏笑着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现在还早,继续睡。” “嗯。” 苏音合上眼,才发现他整个人又靠了过来,比先前贴得紧了些,呈环抱的姿势,将她镶入怀中。 她枕着臂弯,小声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抱着你。” 只有熟悉的气息的和温度萦绕,才不会让他觉得冷若崖壁。 苏音心下猜了七八分,亦不再言语,贴着他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刚刚亮,几辆快马就抵达东宫门口,喜子翻身下马,叩开了大门。 第586章 宫里来人 洛七原本在院中晨练,得到消息后,当即让人把喜子迎到了前厅,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才去。 “喜子公公缘何来得这么早?” 洛七心里猜到了些许,却仍旧不动声色地笑着让人上茶。 喜子也没瞒着,接下后抿了两口,“皇上召殿下进宫,圣谕急,我也只能这个时候过来了。不知殿下起身与否?” “殿下昨日几经折腾,累了些,现如今还睡着呢,”洛七有些犹豫,“可需要这时候叫醒殿下?” “这……”喜子也犯了难。 对旁人来说,圣谕不可违,传旨太监都到了,怎么也该有人叫醒的。 可殿下都不知违多少次了,皇上也宠得很,轻飘飘责备两句也就过去了。 责备完还得有意无意安抚一番,喜子可不敢放肆叫人起床。 他犹豫了两秒,看着洛七的脸色,“要不……再等等?” 洛七点点头,“那公公稍等,我先去偏殿看一看,若殿下醒了,就告知他此事。” “有劳了。” 偏殿。 白鹭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很早就起身收拾,又是熬粥又是烧热水的,虽然看起来精神得很,可眼底青灰浓厚,脸色不佳,嘴唇泛白,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洛七走进来时,她正坐在回廊下,抬手撑着下巴,遥遥望向苏音的房间。 哎……也不知道姑娘如何了。 甫一叹完气,脑袋上就落下一掌,没用什么力气,只拍了拍。 她不解地回头望,洛七淡定地收回手,寻了旁边的石凳落座,“殿下还没起身?”筚趣阁 “嗯,”白鹭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他一句,用一双爬有血丝的眼睛看向他,“你是来回禀进展的吗?” 洛七摇头,“宫里来人了,召殿下进宫。” 他也不知如何安慰,这种事,还得苏音来说才管用,于是闭口不谈,只往她的茶杯中添了新茶。 “打起精神来,苏音救你回来,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这样,反倒可能让她愧疚了。” “嗯……”白鹭闷闷地应了一声。 没人安慰还好,有人安慰了反而觉得难受。 眼眶渗出点点泪珠,垂首悄悄抹去,不想让洛七看到。 洛七没想到自己的话起了反作用,一时间也有些慌,赶紧递了帕子过去,“你别哭啊。” “唔……” 白鹭接过帕子,擦着脸上的眼泪,使劲点头,咬着牙不哭出声。 洛七手足无措,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拍着她的肩膀,却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外面的动静并不大,但对于凌晏来说,也足够惊醒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该出门办事了。 枕边人的呼吸仍旧均匀,睡得安静,还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凌晏盯着她看了两秒,用手抚开胡乱散在脸侧的发丝,嘴唇轻碰了两下她的脸颊,然后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 他一动,苏音就下意识贴了过来,抱着没松手。 凌晏好笑地拍了拍她,准备等哄人睡熟了再走,苏音却在此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你去哪儿?” 第587章 你觉得朕该生气吗? “外面有人找,我出去看看。” 昨天的事情闹得不算大,可也绝不小,只怕引起好些人的注意了。 话是这么说着,但还是顺着她的动作躺了下来,将人拥入怀中,“要继续睡吗,还是起?” “你先去处理事情,我想再躺会儿。” 苏音瓮声瓮气地说完,在他颈窝蹭了蹭,然后翻身离开他的怀抱,滚到最里侧去了。 凌晏笑着给她掖好被子,起身下床。 房门打开,外面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白鹭和洛七一同跑了过去。 凌晏看了眼探头探脑的白鹭,说道,“过会儿再进去,还睡着呢。” 又看向洛七,“什么事?” “宫里来人了,喜子公公在前厅。” 凌晏似乎早有预料,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父皇动作还真快……走,先去前厅。” 洛七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就猛得停了下来。 只见凌晏回头,声音不大不小,“别欺负人家。” “啊?” 洛七一脸懵,白鹭更是没反应过来。 哭过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就像是刚被骂了一样。 洛七扶额,他很冤枉,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凌晏见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也不多做解释,只摇头叹息一声,带着他走出了偏殿。 不好让昭帝久等,凌晏就随便带了些点心,在进宫的路上当早膳了。 到御书房,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昭帝正在看折子,瞥到他进来,将笔往旁边一放,折子往桌案上一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说,昨天怎么回事。” 凌晏眉毛一挑,将昨天调查出来的事情娓娓道来,只换得昭帝一个白眼。 “你少跟朕打马虎眼,你知道朕问的不是这个。” “那父皇想问的是什么?” 昭帝耷拉着眼皮,有些像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卧弓山的事情。那些人什么时候开始培养的?” 臭小子,竟然连他都瞒了去。 若不是昨日,他还一点都不知道。 “去青城山的第二年,当时闲得无聊,就想着找点事情来做。” “……”昭帝一时无言,不过这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都是从哪儿搜集来的?” 凌晏眉毛一挑,反问道,“父皇是准备将他们收编吗?” “说什么胡话呢,”昭帝顺手就把折子甩了出去,“朕要是想收编,还巴巴地等你这么久觐见?” 昭帝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眼狼。 凌晏笑着将折子接住,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外公走的时候,留了些人,后续的人都是在各地搜罗的好苗子。” 培养起来还是费了不少心思。 前些年的开支很成问题,近些年京城中的铺子收益好了,钱银情况才有所好转。 “嗯……”昭帝点点头,“难为你还想有后招,不错。” 凌晏看着昭帝抬头摁眉心,脸上除了倦色外并无怒意,于是问道,“父皇就不生气吗?” 昭帝眉梢一挑,“你觉得朕该生气吗?” 他起身,绕过桌案,慢慢朝凌晏走了过来。 第588章 多大的仇 “在你很小的时候,朕就告诉过你,只有强大了,你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才能做成想做的事情。 至于变强大的过程,只要不伤天害理,鱼肉百姓,违背人伦,朕都不会说什么。” 昭帝似乎有些感慨。 想当初,凌晏身高不过自己腰间,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似懂非懂地听着他说话。 如今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原本那个略显迷茫的少年早就成长为了一头雄狮,在自己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大杀四方。 他欣慰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不过还真有一事,朕有些恼你。” 昭帝话锋一转,行至他跟前,负手而立,“魏子渊的事情,你瞒得够好啊,连朕都没得到一丝消息。” 北璃皇帝藏在使团中,随一行人来到京城,目的必不单纯。 随后,又借着两国合作的谈判之机,在京中逗留许久,谁知道搞了些什么小动作。 昭帝说不担忧,才是假的。 凌晏立马抱拳认错,“儿臣是想着父皇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您了,儿臣自己盯着就好。” “哼,”昭帝嗤笑一声,“你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这是小事吗?明知那是一头虎,为何还要放虎归山?” 若昭帝早一步知道魏子渊就在京城,定会派人抓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占理的一方。 “因为杀人不如诛心。” 凌晏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躲闪,紧接着他的话说到。 “这话倒是有意思,”昭帝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你跟他有仇?” 凌晏点点头,他不可能将苏音的事情告知,于是半真不假地说道,“对,在北璃结的仇。” 昭帝:“多大的仇?” “直接杀了他,不足以泄愤的仇。” 昭帝看着他眼底的坚定,愣了愣神,突然轻笑一声,“也是。杀了一个魏子渊,还有下一个,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北璃的人自己做比较好,我们只需要适时添一把火。” 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有关段家的事情。 凌晏只说了四个字,还差证据。 昭帝颔首,正要说话,突然又听他问道,“那父皇中毒之事呢,可有新的线索。” 昭帝顿时默了,眸光深深,几秒后才缓缓道,“跟你一样,还差证据。”caso 他似乎不太愿意提及此事,凌晏也就不问了,恭敬地退出了书房,准备去长乐宫看望一下德妃。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喜子和一个侍卫站在树下,看样子好像在训他。 那侍卫垂首,一声不吭,等到凌晏过来了也没抬头,只跟着一道行礼。 喜子问,“殿下可要留下来用午膳?” 凌晏摇头,“不了,一会儿看过德妃娘娘就回东宫。” 他又瞥了侍卫一眼,“怎么了这是?” 喜子不好意思地说道,“犯了点错,正提醒他呢。” 说完,看向那侍卫,“行了,下去,下不为例啊。” “多谢殿下,多谢公公。”行完礼,自觉退了下去。 凌晏歪着脖子,打量了他两眼,收回视线,冲喜子稍微点头,便离开了。 第589章 分明是心里惦念着人 德妃喜欢花,春来,长乐宫便到处都飘着花香。 凌晏踏进宫门,就和香气撞了满怀。 德妃正在院子里逗猫玩,刚听到宫女前来禀报,凌晏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多日不见,娘娘气色更好了。” “是啊,你要是每次来能换个说法就更好了,”德妃见到他虽然开心,但还是忍不住嗔怪,“每次都那么敷衍,我听着可一点都不开心。” 她招呼凌晏坐下,让人端来了时令蔬果,还有自己宫里特制的点心,要他尝尝新。 继续说道,“要想哄女子开心,只会这一句可不行,难为苏音没有嫌弃你。” 话里话外都有偏袒之意。 凌晏笑着拿起一颗青枣,在手中掂着玩,“娘娘说得是,待我再想几句,回去说与她听。” 只要一提到苏音,他眼底就不自觉染上笑意,表情也柔和了些许,看得德妃又欣慰又感慨。 摸了摸怀中的猫,笑道,“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刚去御书房见了父皇,一会儿就要回去了,正好过来娘娘这里顺点东西走。” 德妃微微一愣,还没听懂他的意思,就听凌晏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莲翘说道,“给我把这些都包起来,我带回东宫。” “你倒是贼不走空。”德妃恍然,不能伸手戳他的额头,这份嗔怪就落到了猫脑袋上。 橘色的猫头被戳得一晃一晃的,不满地奶叫一声。 莲翘动作很麻利,一会儿就打包好了,交给身边的侍卫,“殿下要留午膳吗?” “不了,东宫还有些事情,我得回去了。” 他来这一趟,主要就是看望德妃,并不打算久留。 德妃美眸一抬,瞧了他一眼,对莲翘道,“他哪里是有事情呀,分明心中惦念着人呢!” 这么些年在宫里,她那点旖旎的心思早就被磨没了,但看着小辈用情至深,难免还是有些动容。 “罢了罢了,快走,看你心思也不在这儿。” 德妃佯装嫌弃,忙不迭地打发人走,凌晏只笑着,没有多做解释。 目送人走出长乐宫,德妃才忍不住叹了口气,嘴角微微挑起,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连翘一边给她添水一边说,“殿下心里还是惦记着娘娘的,每次有什么好东西,总会想着给娘娘也送一份。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 “有这份心就已经很好了,毕竟能陪他走的是苏音,也不是我。”筚趣阁 德妃一直都没什么争宠的心思,现在人老了,更是只想窝在长乐宫这一亩三分地。 唯一的企盼就是凌晏能在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路来。 依她看,凌晏并不是多在乎那些权力、那把龙椅,可又不得不争。 “罢了,不提这事了,”德妃把猫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去玩,“香葵今日可是又偷偷出去找那侍卫了?” 香葵就是苏音来长乐宫,撞上送荷包的那位宫女。 连翘摇头,“在院子里剪花枝呢!不过听说那侍卫犯了个小错,被喜子公公说了一顿。” 德妃笑了笑,“年轻人嘛,哪能不犯错。” 第590章 不放心你,就提前回来了 她不是那种刻板的主子,对于宫里丫鬟的事情,并不那么刻薄。 再者,香葵和那侍卫都快到出宫的年纪了,到时候有个伴也不错。 真到顺利出宫那天,她还准备再送些东西呢! 日头逐渐升了起来,有些晒,德妃起身准备回屋,刚走两步,突然又顿住了。 她眉头一蹙,想起前几日无意间听到的两人的对话。 除了一些较为稀松平常的事情,还隐约提到了太子。 虽然很快就带过了,但德妃仍旧觉得不妥,于是让莲翘去提点两句,“下人在背后怎么可以议论主子呢,好的坏的最好都别说。” 莲翘随即反应过来,“那奴婢一会儿就去找她。” 德妃颔首,可刚走进屋子,又改变了主意,“先等等,再观察观察。” 防人之心不可无。 香葵为人她还算清楚,可那侍卫的背景她就不知道了,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一个小人物都可能是变数。 “奴婢明白了。” 凌晏回到东宫的时候,苏音刚起身。 倦于梳洗,只简单擦了个脸喝了碗粥,就坐在回廊下看兵书。 这是绿柳在市场上新淘来的古书,想着她喜欢,就送来了。 虽然书页残破不堪,可内容却还算精彩且有益。 没有中规中矩的作战方式,出兵诡异,让人意想不到,苏音一时看入迷了,连偏殿来了人都没发现。 白鹭余光瞥到款步而来的凌晏,刚要行礼,却被他一个动作制止了。 然后极有眼力见地退下。 凌晏放缓脚步,轻轻行至她身后,撩起她披散的长发,绕在指尖,弯腰,贴着她的侧脸,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什么时候起的?” 熟悉的气息和柔润的语调让苏音倍觉安心,稍稍往后仰,朝他身上靠,“刚刚。” 她侧仰着看他,杏眼瞪大,“还以为你要过了下午才回来呢!” 小脸素净,血气并不足,所以看起来还是一副病态,让人不忍大声说话。 凌晏将手里的包裹放下,承着她后仰的重量,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亲,换来对方上扬的嘴角。 “不放心你,就提前回来了。” 凌晏同她咬着耳朵,突然弯腰,抄着人的膝窝横抱起来。 没往房间里走,只重新寻了石凳,将人放在腿上。 苏音泄了力道,靠在他肩头,手臂缠过脖子,用手指绕着他身后的墨发玩,缩进他的怀抱中,“嗯。”caso 应了一声,好像是在回应他刚才的说法。 凌晏笑了,手掌贴着她的腰间拍了拍,“从德妃娘娘那里拿了些现做的点心和果子回来,有些还是贡品,想不想吃?” 苏音没有动作,只问,“都有些什么啊?” 声音细细碎碎的,像是撒娇。 凌晏稍微倾身,打开包裹,见她没回头,就一样样掰数给她听。 一上午的时间都耗在这里了,苏音也没吃几口东西,就赖在他身上不走。 凌晏也乐意惯着。 直到用过晚膳,苏音累了,想去睡觉。他把人哄睡之后才开始挑灯处理今天的公务。 天气转暖,夜间虫鸣声也逐渐多了起来,吵得人有些心烦。 第591章 太子的棋艺是谁教的 天将黑为黑,肃王府早早燃起了灯。 门前的两个红灯笼上偶尔也有飞蛾扑火。 往常安静的庭院今日稍微热闹了些,凌祈看着对面吃下最后一只虾的人,眼神有些玩味。 “七弟,吃完饭可不能再赖在我府中了,早些回去。” 凌承撇撇嘴,“二哥也忒小气了,我不过就是吃了你两顿饭,喝了几站盏茶,就忙不迭地要赶我走!” 凌祈静静地看完他耍宝,开口,语调平缓,“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我是为了谁好? 前两日父皇抽查功课,你又没过,本就该好好在府中读书的,结果跑来我这儿偷了一天懒,带了书来,美名其曰让我指导,也没见翻开书。” “这不是二哥府中好吃的好玩的太多了,我没忍住嘛……” 凌祈眉毛一挑,“所以还是我的错了?” “我的错我的错,二哥别生气,我回去肯定就好好看。” 凌祈表示并不相信,“改明儿父皇要是骂我,以后就再不让你进门了。” 凌承憨笑两声,“不会的,父皇只会骂我,二哥放心,都是自己人,只要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我在二哥这里吃吃喝喝没读书了。” 说完便起身,招呼下人把东西带上,“二哥,时辰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啊!” 凌祈让姜罗去送他,临踏出门槛时还不忘嘱咐一句,让他注意安全。 很快,姜罗就把人送出了大门,去而复返。 “人走了?” “走了。” 凌祈微微颔首,目光还落在旁边矮桌上。 这是午后和凌承下棋,尚未收拾的残局。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他虽然不着四六,书也不好好读,武也不好好学,但这棋艺的确是上乘。” 姜罗扫了眼黑白纠缠的棋盘,接话,“七皇子的棋艺是皇上教的,颇为大气,不易模仿,连京中的棋师都赞不绝口,王爷一时不察,被吃了些子也不用太过担忧。” 凌祈轻笑一声,眼尾稍稍往上挑,“是啊,棋局未定,失了些棋子也无妨,但总得搞清楚对方还有哪些后招才行,不然就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和心血,得不偿失啊。” 他的意有所指,姜罗听懂了,正想着要回话,突然又听他问,“你说,太子的棋艺是谁教的啊?” 姜罗一愣。 凌祈自顾说道,“我没和太子正儿八经地下过棋,却在御书房看到过一盘残局。双方的行棋风格很像,可细细看来,又十分不同。 一方有套路,一方步步破解,倒像是专门习得之后,改进过一样。” 姜罗顿了顿,“王爷的意思是……太子的棋艺也是皇上教的?” 凌祈一时无言,正厅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他微眯着眼,抬手撑着下巴,看向不断跳动的烛火,“不是说太子自生下来就不受宠吗,就连太子之位都是父皇看在先贵嫔的面子上给的,怎么还会悉心指导他下棋呢?” 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摸出真相了。 凌祈摁了摁太阳穴,不再纠结这件事,吩咐姜罗,“说说,昨日卧弓山的事情。” 第592章 一定漏了什么 洛七从青城山调人,不仅昭帝收到了消息,凌祈也知道了。 他并不诧异太子在青城山还留有人,他只在意人数多少,又为何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来。从东宫调人,也不会费太多功夫,怎么偏偏舍近求远呢? 事发突然,卧弓山平时少有人去,他也不甚在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接近尾声了。 只知道是太子和北璃的人发生了冲突,事关苏音,其他的一概不知。 “卧弓山目前都让太子的人围了起来,我们进不去内圈,无法探寻,只知道太子还派人在崖底搜寻。” 凌祈眉毛微微一抬,“有人坠崖?” “对。” “哪方的人?” 姜罗,“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北璃那边的可能性大些。” “嗯……”凌祈拖长了尾音,兀自思索,“没想到北璃使者离京前,还整了这么一出。能让太子费尽心思去寻的,想必地位也不低,使团中谁有这样的本事啊?” 姜罗摇头。 使团的身份早在进京前就已经摸清楚了,没有非要和太子作对的理由。 难不成是他漏了什么? “太子当初去北璃的动向,有新的发现吗?” “没有。” 姜罗也很无奈,太子捂得严,魏子渊那边同样摁得死死的,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儿,可又追不到其中缘由。 他也为这事困恼很久了。 唯一的突破口,大概在苏音身上,可查来查去,苏音也不可能和北璃有牵扯。 这就陷入了死胡同。 凌祈拧着眉头,“无缘无故,没有利益冲突,又怎么会针锋相对?再去查,一定有什么地方漏掉了。” “是。” 凌祈手一抬,桌上的棋局顿时就乱了,如同他脑中的思绪。 “今日父皇匆匆召他进宫,也没见御书房有什么动静,是不准备藏了吗?”凌祈自言自语。 以前好歹还时常传出昭帝怒骂太子这样的消息,现在这么大的事情,不痛不痒地就过去了。 要么是一早就知道青城山有人,默许的;要不就是先前不知道,现在暴露了,也选择纵容。 这才是真正得宠的儿子啊! 凌祈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想不到这么多年,上至朝中大臣,下至黎明百姓,都被蒙在鼓里。 这么一想,从前那些疑惑的地方,就全都说得通了。 凌祈看向姜罗,“往宫里送信,密切监视太子的动向,尤其是他和父皇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一记录下来。” 这样,他才好下定论,并且走出下一步棋。 “属下明白。” 更深,露重,草丛里虫鸣声声。 姜罗见时间差不多了,抱拳准备退下,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凌祈问道,“蒋慕尘最近什么反应?” 自从蒋明远来过后,逐渐勾起了凌祈的怀疑,有关他的事情,全都由姜罗亲自去查,务必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这都大半个月了,总该有些收获才是。 “消息是有一些,但是还没整理,属下这就回去整理,明儿一早就送过来。” 第593章 没有心 “不必,”凌祈揉了揉眉心,打断他的话,“直接给我。” 这件事情马虎不得,他想看的,也正是这种没有二次加工的消息。 有时候,看似不起眼的两件小事,串联在一起,可就不是那么无足轻重了。 “是。” 姜罗从怀中掏出几张纸,上前一步递给他。 字迹不算难看,但信息属实零散。 凌祈接过来看了两眼,将之压在桌上,“你先下去,让人进来把桌上的东西撤走。” 正厅的灯一夜未熄,而立在后院的身影,也长久没有挪动。 徐珊站在廊下,仰头看着满天星子,表情无喜无悲。若不是眼皮还在上下翕动,只怕已经被人当做了一座石雕。 一件披风悄然落在她肩上,贴身丫鬟木桃轻轻给她系好,劝道,“主子还是回房间歇着,夜里凉,小心着了风寒。” 徐珊没动,只由着她整理披风,盯着划过天边的一颗流星。 她面对的是西北方向,也就是爹娘此刻正戍守的方向。 自从她一门心思嫁进肃王府之后,爹娘就再没回过京城,不见信来,不敢送信去,也不知道他们此刻是否安康。 “我身子骨哪里有这么弱。”徐珊摇头轻笑。 “那是,”木桃顺着她的话说,“主子出身武将家,自小就跟着将军学武,强身健体,不是一般闺阁小姐可比的。但现在倒春寒,还是得多加注意。” 徐珊嘴角一僵,脸上的笑也逐渐多了几分苦味,“也不知道爹娘还认不认我这个女儿……” 当初爹娘不同意她嫁进肃王府,最后虽然点头了,可关系也逐渐疏远了。 木桃赶紧道,“自然是认的。将军和夫人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担心主子来了受苦,可王爷对主子多好啊,相敬如宾的,将军和夫人知道了,定会非常欣慰……” 木桃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徐珊却没怎么听进去。 从前她也觉得相敬如宾多好啊,现在却发现,两人好像真的就跟宾客一样。 哪怕王爷不会在外面找别的女人,哪怕王府后院只她一个,她还是没由得心慌。 这种慌乱并不是因为忧虑王爷日后变心,她不再受宠,而是她终于发现,这个男人是没有心的。 曾经的爱意和满腔热情被耗尽后,终于还是看到了真相。 “木桃。” “啊?”筚趣阁 徐珊出声打断她的话,“小小年纪,别跟老妈子似的。看这万里星光,明日天气应该不错,陪我出去走走。” “好啊,主子也很久都没出门了,出去一趟也好,可千万别在府中闷坏了。” …… 苏音休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风大,怕脖子和下巴处的伤口见风,就没怎么出房间,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长霉了。 现下伤口终于结痂脱落,白鹭也不再她耳边絮絮叨叨了,两人准备出去逛一逛。 说是闲逛,但苏音的目的还是很明确—— 芳琉苑。 有段日子没来,芳琉苑换了装潢,看起来素雅了些,但仍旧不失原本的风格。 第594章 从平都烧到京城 客人依旧多,东西依旧贵,银子依旧哗哗入账。 两人到的时候,正赶上表演换场,后台一片忙碌,苏音也没找小二领着,直接上楼,进了专门留给她的房间。 绿柳招呼完面前的客人,也跟着进来了。 关上门,“主子。” “嗯,”苏音自觉倒了杯水,浅抿一口,“北璃的人应该没再找过你麻烦?” 绿柳摇头,“前段时间店里经常会来些奇怪的客人,好像是来探听消息的,不过最近少了。” 自从知道上次劫走她的人是魏子渊后,绿柳办事更加谨慎了,变动装潢,也是为了给撤走那些字画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苏音点点头,知道其中必有凌晏的手笔,没有多说。 “便是主子今日不来,过两日我也是要去东宫寻你的。” 绿柳说着,打开暗格,将其中的信取了出来,“这是秦大人寄来的,昨天夜里刚到。” 信封口完好,她并没有提前拆开。 苏音接过,一目十行。 秦枫来信,主要是向她汇报平都如今的情况。caso 他已经和魏然搭上了线,算是共谋事宜。 当初魏然假意离开平都,待魏子渊随使团来京城后,又很快返回,即使魏子渊后来知晓,也不能当即赶回去。 人不在平都坐镇,很多事情就会有偏差,消息延误,自然就会出现很多空档。 京城和平都之间的距离,可不是区区几句话就能弥补的。 苏音看完后,将信递给绿柳,“魏子渊陷害先三皇子,致使其死于铁蹄下的言论已经有了苗头,只待东风一吹,便可成燎原之火。” 这把火,能从平都一路蔓延到京城。 苏音嘴角微微勾起。 这几日,去卧弓山下找的人相对少了些,崖底都快翻遍了,也没看到半点人影,想必魏子渊已经逃走了。 照路程算,顺利的话,再有半个月都该到了。 “给秦枫回封信,”苏音突然道,“让他最近多留意一下魏子渊的动向。还有,提醒他魏子渊手里还藏有人,要想击垮他,必须先把他们逼出来。” 狡兔三窟,这些人的存在先于她到魏子渊身边的时间,她也只是偶然得知,不晓得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什么样。 有可能被魏子渊安排进了军中或是朝堂,也有可能还隐在暗处。 “好。” 绿柳执笔,写完后递与苏音过目,待她点头,这才装进特制的信封中,等到晚上再传出去。 苏音在芳琉苑待了小半天,心里惦记着回去用午膳的事情,于是起身下楼。 刚推开房门,朝楼下看,蓦然被角落的人吸引了目光。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确认了两遍。 绿柳落后她半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这位徐侧妃最近倒是来得勤,这几日,但凡台上有歌舞,总会进来坐坐,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 她最开始觉得奇怪,后来多观察几次,没看出异样,就暂且将此事搁下了。 “好久没见她了,感觉……清瘦了些?”苏音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第595章 特意寻她 她定定看了徐珊两秒,正准备迈步,突然听绿柳说道,“主子若是不想被她撞见,可以从后门出。” 就这么走下去,免不了要碰面。 苏音摇头,“无妨。” 说罢,先一步迈向楼梯。 绿柳不方便跟过去,只远远地看了一会儿,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徐珊在苏音下到二楼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四目相对,两人微微颔首。 苏音原本想打完招呼后直接走掉,但她一脸温和地看着自己,目不斜视,倒让苏音有些不好意思了。 脚尖微微偏转,朝她走去。 “苏音见过王妃。” “何必这般客气,”徐珊脸上扬起一抹笑,极为真诚,“好久没见你了,坐下陪我说说话?” “却之不恭。” 苏音择了她对面的位置,接了她的茶,却拒绝了点心,“刚才已经吃过了,再吃不下了。” 徐珊哑然,美眸打量了她一番,“我曾瞧着你脸色有些发白呢,可是不舒服?” 苏音笑了笑,“这几日嗜睡,总是窝在房间里,饭也没好好吃,所以看起来才没什么精神,王妃见笑了。” “哪里的话,我跟你一样,最近食欲不振,所以才想着出来走走。” 她略施粉黛,却还是遮不住眼底的黑影,眼里是似有若无的惆怅。 苏音没有开口询问,只当看不出来。 徐珊一向低调,嫁进肃王府后,跟京中其他人家少有往来,基本足不出户,现下三番两次出现在芳琉苑,倒有些像是专门来寻她的。 苏音抿了口茶,言语温和地说道,“听闻前几日西北边境有些摩擦,徐将军大败敌军,还擒了敌军将领,名声大噪,传回京城,皇上盛赞,赏赐了不少东西,即刻送至边疆,我还要对王妃说句恭喜呢。” “父亲确实擅长领兵打仗,”徐珊眉眼舒展了片刻,真正的笑意又很快隐去,看起来有几分勉强,“不过世人只道英勇,却没想到他年岁已高,身体只怕愈发不如从前了。” 苏音眼皮微微一抬,“生而为人,谁没有老去的那天呢?徐将军的故事已经可以称作传奇了。” “你倒是会安慰人。”徐珊低眉,扬起嘴角。 定定地看了苏音几秒,眼波流转,缓缓启唇,“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明明年纪尚小,很多事情却看得如此透彻,倒让很多年长者汗颜。” 她比苏音大了六岁,却学不会苏音身上这种从容淡定。 活得越久,心反而越小了。 苏音半开玩笑地说道,“也许是因为我平日里没事就读读佛经,所以看破红尘了?” 徐珊一愣,也跟着道,“原来常读佛经还有这个作用,改明儿我就让木桃去买两本回来,没事就抄一抄,看多久才能见效。” 说完,两人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苏音摇动手腕,杯中的水自然也跟着晃动,激起不大不小的几圈涟漪,“虽然常言道,未雨绸缪,可没发生的事情,王妃还是不要过于忧愁。” 徐珊的惆怅,可不仅仅是担忧远在千里之外的爹娘。 第596章 心慌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两人的境遇很相似。 都属后院女子,虽不掺和朝堂事,却是结果的直接影响者。 跟着肃王或者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身为武将的女儿,徐珊并不怕死,也不怕失败,她只是觉得最近肃王做的事情,让她无端心慌。 她并非刻意偷听或者打探,从细微处便可窥见一二。 监视皇宫,监视御书房,那可是大罪,再严重些,能被扣以谋反的帽子。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也不能说,只能将之烂在肚子里。 这些年,她心里已经积下了不少秘密,后院无事,总是忍不住去琢磨,早就失了从前的潇洒。 而苏音肆意的举动,恰好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从前,也是这般没规没矩,却陶然自得的。 “你知道我在忧心什么?” 苏音摇头,“王妃的心思,我不想揣测,也不敢揣测,只是谁没有几件烦心事呢?看开些,比什么都好。” 徐珊追问,“可若是看不开呢?” “那便看不开,”苏音顺口回应,却并不显敷衍,“若真能全部看开,哪里还会坐在这里。十里红尘中打滚的人,心里就该有执念。” 徐珊失笑,“你还真是……”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都说见过了大漠浩瀚,就不会只着眼后院的一亩三分地;见过长河落日,就不会惋惜于断桥流水。你也是这样吗?” 苏音眼皮微微垂下,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蓦然笑了。 “若说我只是有幸听过大漠长河,却经历过生死,王妃信吗?” 徐珊愣了愣,撞进她眼神里,“本该是不信的,但听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人嘛,非生即死,倒也没那么多可纠结的了。 两人相对而坐,简单说了一番话,苏音便起身告辞。 徐珊也没留她,目送她离开后,没多久,也走出芳琉苑,回了肃王府。 回程路上,白鹭一直跟在苏音身后,想着方才的事情,难掩疑惑,“姑娘,我怎么觉得王妃像是来找您开导的呢?” 苏音轻笑,“你倒也没感觉错。” 她就是将这情情爱爱看得太重了,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 苏音并不觉得这样错了,唯一遗憾的,是打一开始,动情的人就错了。 凌祈,大概率不是个良人。 回到东宫,已接近正午,正厅里有下人在收拾桌子,准备摆饭。 苏音以为凌晏不在,在外围兜了一圈就准备去偏殿,刚转身,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准备去哪儿?” “殿下。”苏音扭头,笑着越过石阶朝他走去,“我以为你来不及赶回来了。”caso 她熟练地伸手抱他胳膊,却留意到周围有人经过,一碰即离。 凌晏眉毛一抬,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我什么时候食言过?今天中午让人准备了烫锅,又挖了坛桂花酿出来,一会儿陪我喝两杯?” “好啊!” 苏音对酒水称不上喜恶,喝也能喝,小口小口抿着,一杯下肚,倒也觉出些滋味来。 第597章 别轻举妄动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虽然凌晏注意着嘱咐她多吃菜少喝酒,到最后,苏音还是有些醉了。 他将人带回偏殿休息,在床边亲亲抱抱了好一会儿,直到长风回来,他才往书房去。 微风吹散了身上的酒气,及进书房,眼神已经彻底清明。 “查出来了吗?” 长风将东西递上前,“都是单线联系,里面的暗桩彼此知道的不多,我们这些天只挖出来两个,余下的还在想办法。” “嗯,”凌晏合眼,摁了摁眉心,“不着急,挖得深些。” 他要这些人日后再成不了气候。 “属下明白。” 长风抱拳,继续道,“殿下,还有一事。肃王最近好像已经开始怀疑蒋公子了,手下的姜罗和蒋明远也有接触,蒋家那边……要怎么做?” 凌晏原本都已经摊开折子,准备批阅了,闻言,顿了顿,“怎么会突遭怀疑,可是他做了什么事情?” 长风摇头。 他和蒋慕尘很少见面,对此事也不清楚。 凌晏后背靠在椅子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看看,别轻举妄动。” 蒋慕尘办事一向谨慎,凌祈查他,他未必不知道,这时候插手反倒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是。” 春风送爽,吹得窗户咯吱咯吱响。 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从屋里伸出来,固定住不断晃动的窗户,响动戛然而止。 桌上的账本一页页翻动,核对得很仔细。 须臾,窗前的人停下查阅的动作,起身走了出去,撞上一个身量相当,同样锦衣华服的男子。caso 蒋明远看着他手里的账本,又见他步履匆匆的样子,问道,“大哥是准备出门吗?” “嗯,”蒋慕尘停下脚步,稍微歪着脖子看他,风流样顿时就出来了,眼神还有几分桀骜不驯,“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这天瞧着快下雨了,提醒大哥带把伞。” 蒋慕尘眼皮微抬,“多谢。” 随即绕过他,大步朝正门而去。 两人的院子隔得远,再加上刻意避着,平日打照面的时候不多,最近这段时间他倒是经常出现在自己面前,看着心烦。 蒋慕尘边嘀咕着边往外走,没留意到身后人阴鸷的目光。 蒋明远抬头看天,光线刺地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头顶正好有朵乌云飘过,遮住了太阳,却遮不住他脸上的笑。 快了。 谁说庶子不能继承家产? 他自问经商能力、样貌、才情都不输蒋慕尘,凭什么因为身份被压制这么多年! 他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着,蒋家最后定是落入他手中。 蒋慕尘要去的地方是钱庄,他负责管理的地方。 原本一直是井井有条的,今日查询账目时却少了几条,正好府中无杂事,他便亲自走一趟。 到钱庄的时候,掌柜正在拨算盘,看到他来了,立马跟看到救星一般,刚绕至他身边,就有另一道熟悉的嗓音从房间里传来。 “最近都不见你来我府中,今日路过,索性就在这里等你,没想到居然这么巧,我前脚刚来,你后脚就到了。” 第598章 王爷这是做什么 凌祈掀开帷幕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一丝浅笑,细细看去,笑容却不答眼底。 蒋慕尘有些诧异,将账本交给掌柜的,整个人歪着身子,斜倚在柜台边缘,“王爷这是出了趟城?” 钱庄和肃王府隔着不远的距离,说是路过,但几乎不可能。 “嗯,出去调查了点事。” 凌祈眸光微闪,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还是这张脸,还是一模一样的放浪不羁,可他从前竟没有发现,蒋慕尘还能是只玉面狐狸。 “王爷这般盯着我做什么?”蒋慕尘眉梢微挑,心里揣摩着他的意思,面上却不动声色,“王爷如果没有急事,还请稍等,我这里账目有点问题,需要核实。” “不着急,我等你便是了。” 凌祈说着,径直寻了把椅子坐下。 有人重新上了好茶,他一边品,一边看着蒋慕尘查账。 蒋慕尘垂着脑袋,修长的手指在一条条账目上划过,偶尔停顿几秒,似在思索。 但他思索的并非钱银,而是凌祈今日到访的目的。 凌祈的态度有些奇怪。 这个月太子没有指示,他便一直安安分分地做着生意,顺带找找有没有未曾遮掩掉的痕迹。 他自诩做事谨慎,难不成还是被发现了端倪? “买布匹的账少了几笔,怎么没填上去?”蒋慕尘指给掌柜的看。 掌柜的弯腰,想了一会儿才恍然,“这布匹本该昨日到的,谁知运来的路上失了火,现正在清理损失呢!” 蒋慕尘点点头,将账本交还给他,“等厘清了,就到府中来找我。” “是。” 凌祈杯中只剩残茶,他也没让人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杯盖,见蒋慕尘起身,便问道,“完事了?” “嗯,”蒋慕尘折扇一甩,啪地一下就展开了,凑去凌祈身边,给他扇两下,“王爷,快到晚膳时间了,不可知否去你府中蹭个饭?” 凌祈瞪了他一眼,“哪次少了你吃的?” “得嘞!” 说罢,先一步踏出门槛,朝肃王府的马车走去,还不忘回头招呼他,“王爷,您先请。” 用饭间,两人都神色如常,格外淡定,跟平日没什么两样。 凌祈甚至还让人挖了坛好酒出来,说是要不醉不归。 蒋慕尘酒量极好,大半坛子下肚,脸也不见红,只是舌头稍微有些打结了。 见天色已晚,他起身,用扇子去了去身上的酒气,囫囵道,“王爷,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今日还要给爹交差呢!”caso 凌祈端着酒杯,眯眼看他,没说话。 蒋慕沉又笑道,“王爷这酒乃上好的竹叶青,改明儿我也带一坛好酒来,与王爷一较高下。” 说着,他就要离开。 凌祈朝姜罗使了个眼色,姜罗当即就站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蒋慕尘一愣,就算早意识到这是场鸿门宴,此刻仍旧诧异,回头,“王爷这是做什么?” 凌祈没有当即回答他,而是将酒杯放在桌上,叩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屋外有风吹进来,撩动他耳边的碎发,吹得眼波微动。 第599章 王爷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凌祈挺直脊背,长叹一声,低眉,“没什么,想问你点事情罢了。” “王爷想问就问呗,”蒋慕尘释然一笑,重新坐回板凳上,“搞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自己今日没行礼,得罪王爷了呢!” 凌祈但笑不语,早就习惯了他的避重就轻,从袖中拿出一叠纸递给他。 上面记载着一些琐事,时间是从两年前开始的,一直到上次蒋慕尘回京。 至于更早之前的事情,暂时没有查到。 蒋慕尘片刻就浏览完了,抬头看着凌祈,表情十分惊讶,“王爷是在……调查我?” “嗯,”凌祈含糊地应了一声,直直地望进他眼里,“没什么要辩驳的吗?比如,哪些不是你做的,哪些是你被胁迫做的。” 蒋慕尘愣了愣,又翻了一下,直截了当,“都是我做的呀。” 上面无外乎是他离京去了哪里,见过哪些人,大批量银子的流向,几个钱庄账目有问题的地方,等等。 单从这些事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哼,你倒是实诚。” 蒋慕尘揉开蹙起的眉峰,无奈道,“王爷这是做什么,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就好了,我定然知无不言。” 凌祈轻笑一声,“你当然会知无不言,但说的是不是实话,那就不知道了。” 他食指轻轻扣着桌面,在寂静的屋子里,声声停顿有秩,让人无端心慌。 蒋慕尘也不着急,静待下文。 片刻后,凌祈才再次开口,“你几次下江南,都去了首富杨家,但我最近才知道,杨家原来是太子的人。” “什么!太子的人?”蒋慕尘眨眨眼,“蒋家和杨家一直都有合作,再加上人在江南地带颇有威望,避不开的,王爷仅凭此就怀疑我,我也太冤枉了!” “也是,那你说说裴永祁进京时的事情。”凌祈停手,叩击声戛然而止,“牵丝楼是你的地盘,当初裴永祁在牵丝楼,你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就算酒醉时查不出来,那他被带走的时候呢?也没发现吗,别人会武功,他可不会啊。” “还有上次你回京,当晚到底去了哪里,马车是坏了,可人长了腿,去东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凌祈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声音也愈发寒凉,“最重要的是,今日查账一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损失的银子或多或少,需得从钱庄里拿去添上。 本来做生意嘛,这种事情也正常,可偏偏昨日的货是都些破布,就算烧成灰了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那拿出去的银子去哪儿了呢?” 说完,还不忘笑笑,“解释。” 蒋慕尘在他刚怀疑自己的时候,还想辩驳一番,听完后,反倒释然了。 原本有些迷蒙的双眼也恢复了清明。 他的酒量,哪里是一坛子竹叶青就能灌醉的。 蒋慕尘往后一靠,倒在椅子上,抬头摁了摁眉心,“王爷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他根本没期待对方的回答,自顾说道,“让我想想,应该是蒋明远来王府之后。” 第600章 关进地牢 虽然那时候凌祈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可直觉敏锐如他,却不难从蒋明远身上发现端倪。 这段时间销毁了不少东西,但到底无法大肆行动,还是有些把柄留了下来。 凌祈看着他跟没骨头似的摊在椅背上,不见慌张,跟着一笑,“是,确实是从蒋明远来找我之后,我才让人去查的。那你呢?” “我什么?” “你是太子的人,”凌祈语气很肯定,“什么时候的事?” “比认识王爷的时间长一点。” 凌祈听完他的回答,眯了眯眼,浓黑的眸子里卷起漩涡,“这么说,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是。”蒋慕尘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扇子骨,垂眸,细细描摹着扇面的纹路。 房间一时静默,连院里的风都是凝滞的。 两人相顾无言。 没有询问,也不见回答。 凌祈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抬手,示意姜罗上前,“先关进地牢。” “是。” 姜罗上前,伸手,还没碰到蒋慕尘,他就自己站了起来,“别,我知道地牢的路,我自己去。” 转身,华服上的紫色纹路在烛光下有些刺眼。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稍微侧头,问道,“我今晚要是没回去,我爹找来王府可怎么好?” “放心,有人会替你解释的。”caso “蒋明远么?呵!”他说着,便走远了,只有那声不屑的轻哼久久未曾落下。 凌祈看着人逐渐走出视线,正对着自己的院子骤然空旷下来,狠狠合上了眼。 须臾,手一挥,桌上的东西尽数落地。 四处是酒渍和碎瓷片。 姜罗回来的时候,地上的东西还没收拾,凌祈独自负手站在院中,听着满树风声。 表情格外平静,无喜无悲。 姜罗慢慢走近,打破了他周身的苍凉之感,“王爷,人已经关进去了。” 良久后,凌祈才应了一声。 “王爷,需要审问吗?” “等等,把消息放出去,看太子那边会有什么动作。” 蒋慕尘看着吊儿郎当,实则是块硬骨头,不好啃,直接审问,大概率问不出什么来。 不过若是能利用他,让太子栽个跟头,倒也划算。 “属下明白了。” 姜罗默默地站在身后,想陪他一会儿,却被凌祈赶走了,“你先下去,让人把地上收拾了。” “是。” 凌晏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彼时,正准备就寝。 苏音此刻酒也醒了,正好有些睡不着,便跟他一同出了房门。 听到这个消息,双双沉默。 “没想到,肃王动作还挺快,”凌晏拢着身上的外衣,一时也没想出办法,只问道,“现人还在他府中?” “是,据说已经被关进了地牢。” 苏音听完,当即道出症结所在,“消息是他故意放出来的?不然凭两人的关系,就算蒋慕尘在王府过夜,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长风:“很有可能。” 现在的问题是,救还是不救,怎么救?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无异于主动朝陷阱里钻。 第601章 火气 倒是个棘手的问题。 前些日子长风来汇报说凌祈在调查蒋慕尘时,他就有意让人抽身离开。 可行事这么多年,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处理妥当的。 现在这个紧要关头,肃王是一点时间都耽搁不起,他也一样。 凌晏揉了揉太阳穴,思索片刻,“明早我进宫一趟,再论后事。” “属下明白了。” 待长风走后,两人重新回到房间。 灯虽灭,人却醒着,迟迟没有睡意。 在苏音第四次辗转时,凌晏手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脸,“睡不着?” 苏音靠在他胸膛,合眼,声音却很清醒,“殿下不也没睡着吗?” 良久没听到回答,苏音缓缓睁眼,借着屋内并不明亮的月光看向他,“殿下在担心什么,担心蒋公子会背叛,还是担心肃王会对他用刑?” “他不会说的,”凌晏叹了口气,语气很肯定,“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肃王暗地里折腾人的法子不少,不知会不会用在蒋慕尘身上。 苏音手指绕着他的衣领,片刻后问道,“殿下说明早进宫,是想借皇上把蒋公子救出来吗?” “父皇施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从肃王身上做文章才行。” 凌晏说得有些含糊,苏音没听太懂。 他手一直有意无意地拍着自己,哄孩子一般,倒让苏音生出些睡意,贴着他逐渐睡去。 翌日。 天还未亮,虫鸣渐悄,凌晏便已经坐上马车,准备上早朝。 到达金銮殿外,时辰尚早,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一步去昭帝寝宫,一身鸦青色官服的人便缓缓踱步至跟前。 “太子。” 凌祈对着他笑了笑,在他面前站定,“我今日特意起早了半个时辰,没想到竟然还是晚于太子到,可见太子平日勤勉,是我等赶不上的。” 他环顾一圈,“看,七弟现在都还不见人影呢。” 凌晏理完衣袖,抬头看他,嘴角勾起,“是啊,鸟笨都知道要先飞,人蠢却不知砥砺,着实可悲。” 凌祈一愣,这话实在不像平日里温文尔雅、宛如谪仙的太子口中说出来的。筚趣阁 “太子这话,听着怎么有几分火气呢?”凌祈蓦然笑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我也许能为太子解忧呢?” 凌晏瞧了他一眼,轻易就读懂了他眼中的调侃,不咸不淡地回应道,“快入夏了,蚊子太多,昨晚没睡好,肃王莫见怪。” “想不到区区蚊子,就能让太子这般烦心,赶明儿我让人送些驱蚊的香囊过来,保太子睡个好觉。” 凌晏没接他的话茬,只摘取其中一两句道,“肃王说得没错,就只是区区蚊子而已,不值得记挂。” 凌祈这才反应过来,嗤笑一声,正好开口,突然听到传唱太监的声音,让众人进去,这才咽下嘴里的话,骤然转身,进了金銮殿。 人在他手上,还能翻了天去? 蒋慕尘的命,他不感兴趣,他要的是凌晏的反应。 第602章 地牢当家 一个时辰后,朝臣退去。 凌祈并不准备在宫里久待,而是乘马车,径直回了肃王府。 不知凌晏会有何举动,目前重要的是,要抓紧时间,从蒋慕尘嘴里撬出些东西才行。 “从昨晚到现在都没送饭去吗?”凌祈边朝地牢走边问。 “未曾,”姜罗紧随其后,“只喂了些水。” 凌祈昨晚叮嘱过,暂时不审问,他们也就没动刑。 暂且把不准王爷的态度,又知晓蒋慕尘的公子脾气,所以连牢房都挑得相对好的一间。 “他状态如何?” 姜罗:“目前看来,还不错。” 凌祈眉毛一挑,眼见着快进地牢了,理了理衣襟,回身看他,“什么叫还不错?” 姜罗汗颜,将昨夜地牢的事情细细道来。 “蒋公子到了地牢,说靠近出口的地方太吵,最里间太潮湿,所以非得住正中间的牢房,还让人把生锈的锁换了……” 凌祈声音高了几分,“他让你换你就换?” “不是,属下想着蒋公子武功不错,万一这锁被打开了也不太好,所以就换了。” “呵,他倒是挺自觉,真把地牢当家了。” 凌祈轻哼一声,斜了姜罗一眼,抽出他腰间的匕首,顺着台阶往下走,“担心他武功高能逃出去,那就先把手筋脚筋给挑了,有本事长双翅膀飞出去!” 姜罗闻言,赶紧跟上。 地牢里关押的人不少,多是各家派来的刺客或探子,能问出话的就留着,问不出的也不占地方,直接杀了丢去乱葬岗,由狼群分食。 里面刑具也不少,有专门负责行刑之人,此人之前当过大夫,知道从哪里着力,能让人痛不欲生,乖乖将秘密说出来。 蒋慕尘的牢房如他所愿,在整个地牢最中心。 凌祈到的时候,他正坐在矮小的条凳上,对着墙上的蜡烛发呆。 听到门口的动静,回头见到人,扯起嘴角,“王爷,来啦?” 即使被关在牢中,也不见丝毫狼狈,负手而立,仿佛来巡视一般。 凌祈扬了扬下巴,示意姜罗把牢门打开,抬腿走了进去。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泛着莹莹冷光。 蒋慕尘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凌祈,“王爷这是准备直接了结了我吗?” “你觉得呢?” 凌祈一步步朝他走近,他不躲不闪,直到两人相距不足一尺,凌祈才停下。caso “你被抓的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你猜太子会不会来救你。” 蒋慕尘干脆地摇摇头,“不会。” “为何?” “我就是一个商人而已,一没官二没职的,太子何必费那心思?”蒋慕尘自嘲起来也毫不留情,“棋子就是哪来牺牲的。说到底,不过有几个臭钱罢了。” 凌祈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钱在这个世道,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王爷,这世道,有钱的人也多,蒋明远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你竟然还心有不满?”凌祈开口,有些诧异,“本王尚且没说什么。” 蒋慕尘点点头,“那王爷请说。” 第603章 唯独当不好皇帝 “好,”凌祈点点头,就着匕首挑起他的下巴,“本王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为何要背叛?” 低沉的声线在地牢里多了几分阴冷的意味。 匕首只要再稍进一寸,就能即可划破他的皮肤。 蒋慕尘垂眸,轻笑一声,“我从未归顺过王爷,又何来背叛?” “那我换个问法,我真心相待,你为何要欺瞒?” “王爷真的拿我当朋友吗?”蒋慕尘叹了口气,掀起眼皮,望进凌祈眼睛里。 四目相对,皆漆黑如墨。 “我虽不才,但也读过几本书,知晓朋友该以真心相待,王爷对我可从来没有信任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若凌祈对他真是万般无二,蒋慕尘很难说不动摇。 可偏偏,越是接近这个人,越能发现他的冷血无情。 他有血有肉,唯独没有心。 一切能利用的,都是他的棋子。 蒋慕尘用手指轻轻弹开匕首,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这才继续道,“但王爷有先见之明,若是信任了我,反倒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毕竟忠义难两全。 词,是好词,但用在此刻,凌祈分明从中听出了嘲讽之意。 他转过身,看向坐在条凳上的蒋慕尘,目光还算平静,“办大事的人,要的是忠心的属下,不需要那么多朋友。” 以利益相交,是最简单,也是最牢固的关系。 “所以王爷可以是一个很好的谋士,可以是肱骨之臣,但唯独当不好皇帝。” “呵,帝王注定是孤独的。” 蒋慕尘摇摇头,看向他的眼神竟然带些许怜悯,刺地他眼眶发红,握着匕首的手更加用力。 “帝王之路是孤独的,可帝王的心应该是热的,”蒋慕尘话说得很慢,却铿锵有力,“一个有抱负有热血的人,才能体百姓之难,感百姓之苦,谋万民之福。 而如果一个人,只醉心于玩弄权术,而忘了初心,终究只是无根之木。” 字字清脆,如雷贯耳。 凌祈眯眼看着他,久久为曾出声。 等回过神来,开口,声音都是沙哑的,“这么说,你觉得太子是那个人?” 蒋慕尘笑了笑,“这我可不敢说,但是上了贼船,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一场赌博而已,就算中途想换条船,也不见得有好下场,王爷你说是?” “倒也没错,”凌祈转了转匕首,话锋一变,“成王败寇,结果会证明的,现在说得再多也没什么意思。换个话题。” “王爷想问什么?” 凌祈:“我不想对你逼供,所以你最好自己交代,这些年,都在为太子做些什么,知道哪些秘密?” 蒋慕尘等了这许久,终于还是来了。 对此,他只有四个字—— “无可奉告。” 凌祈点点头,倒也没有丝毫意外。 若蒋慕尘这么轻易就招了,他反而该生疑了。 冰凉的触感自腕间蔓延,凌祈拿着匕首轻轻在上面比划,“如此漂亮的手,废了不觉得可惜吗?”筚趣阁 蒋慕尘垂着眼皮,声音淡淡的,“若王爷想要,那我也只能送出去了。” 第604章 别让他死了 他对着凌祈扬了扬嘴角,笑容很温和,风华乍现,根本不像阶下囚。 凌祈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到他这副模样,与平日相去甚远。 他冷笑一声,稍微用力,匕首就已经刺破他手腕的皮肤,血顺着划痕冒出,匕首上却一点都没沾着。 “王爷这把匕首,倒是个好物。”蒋慕尘连眼神都没变一下,淡淡地给出评价。 凌祈也不手软,加了力气,匕首又扎入几分。 他从没想过对蒋慕尘留情,若他不听话,挑断他的手筋脚筋,也不是说说而已。 血流过多,蒋慕尘的嘴唇已经开始泛白,凌祈垂眸,看着他微微合上的眼,凉凉开口,“我再问你一遍,你说还是不说……” “王爷!” 一阵急促的脚步突然从地牢门口赶至这里,侍卫虽然停了下来,但面色还有几分慌张。 凌祈手上动作一顿,姜罗回身看,蹙眉道,“何事如此着急?” “禀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召王爷进宫,要王爷即刻启程。” 凌祈眉头一拧,“可有说缘由?” “未曾。” “哼,太子的动作还真快,”凌祈看向蒋慕尘,“刚好赶在这时候,说明对你很重视啊。” 他话里带着几分嘲讽,丢下匕首,“看着,别死了。” “是。” 姜罗自是跟他一同进宫,牢门重新锁上,地牢再无声音。 蒋慕尘深吸一口气,在自己衣袍上撕下一角,裹在伤口处,好半天才止住血。 额头不知何时冒了冷汗。caso 他素来怕痛,却也不惧这等逼供。 到了宫门口,自有太监出来迎接,这一路上,凌祈都在想父皇为何会把自己急急召进宫,却总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问随行的小太监,对方也只是摇摇头。 御书房。 “儿臣参见父皇。” 凌祈恭敬地对着昭帝行礼,却半晌没得到他的回应。 昭帝坐在桌案后,食指扣着桌面,不疾不徐,声声有力,无端让人心慌。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眼神很陌生,眼底藏着冷意,半晌后,缓缓开口,“知道为什么突然宣你进宫吗?” 凌祈眼神一凝,“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是该明示,”昭帝点点头,停下敲击的动作,“你们兄弟间的事,朕一直不曾过问,能拉拢多少朝臣,能扩展多少势力,能走到哪一步,全凭自己本事。 有些事情,朕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 都是自己的儿子,他即便是偏心,也不会主动出手,把人往死路上逼。 最后能成什么样,斗完之后再说。 想成功,总归是要有牺牲的。 但他的放任,不代表对方被抓住了把柄,呈现在自己面前,还要装作不知道。 听闻此言,一时间,凌祈心里也把不准。 心里鼓噪了几秒,开口道,“父皇这是何意?” “哼,”昭帝也不跟他兜圈子了,开门见山,“皇宫有监视的人,朕心里一直都有数,只不过有些藏得好,有些藏得差罢了。” 藏得好的,他找不出来,就当做不知;暴露出来的,也不可能放过。 第605章 京城之事,再与你无干 昭帝没有给他太多的反应时间,抬头看看喜子,示意,“把人带出来。” “是。” 喜子立马转去了里间,很快就指挥侍卫将一个五花大绑之人带了出来。 凌祈抬头,正好对上昭帝视线,“好好瞧瞧,认不认识,看看朕有没有冤枉你。” 原本尚且算平静的心,在喜子揭开麻袋的瞬间止不住往下沉。 而对方在看到他时,不自觉低下头,不敢看他,眼里愧疚多于担忧。 这个探子是他留在宫里,专门监视昭帝和太子举动之人。 能被抓住,必少不了太子的功劳。 “父皇……” 一时无言。 昭帝定定得看了他几秒,突然笑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凌祈垂眸,无力辩驳。 他知道昭帝的行事风格,能把人带至跟前,前因后果必已查清,再多的话都是徒劳。 昭帝看他沉默不语,摇摇头,起身,行至他跟前,“在御书房安插眼线,还被朕当场抓住,你知道是什么罪吗?”caso 轻则下狱,重则杀头,整个肃王府,都难逃罪责。 但具体怎么做,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凌祈咬咬牙,“事已至此,儿臣无话可说,听凭父皇处置。” “好!朕欣赏的就是敢作敢当之人。” 昭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朕记得从你封王开始,就已经划定了封地,这么些年,封地如何也从未见你去看过,现在正好,回你的封地去,京城之事,再与你无干。” 凌祈瞳孔猛得一缩,抬头看向他。 这是将他判了死刑的意思吗? 此时离京,无异于将夺嫡的希望拱手让人,远在封地,太难掌握瞬息万变的京城局势了。 昭帝睨了他一眼,“怎么,对这个处置不满意吗?” 凌祈没有说话,御书房内是长久的静默。 昭帝也不急着让他回答,颇有耐心地重回座位,边品茶,边留意他的反应。 空气凝滞地有些吓人。 良久,一道嘶哑的声音才响起,“儿臣,领罚。” 他说得极为艰难,几乎是一字一顿,在昭帝看不见的地方,表情有些狰狞。 “好,那朕就宽限你三日,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封地。” 圣谕已下,再无更改的可能。 凌祈对着昭帝行了叩拜大礼,起身,真要离开,突然又听到一声叹息,“蒋家的那小子,也放了。” “……是。” 垂在身侧的拳头已经攥紧,目眦欲裂。 心里跟火烧似的,终究没忍住,说道,“儿臣临走之前,有句话想问父皇。” 昭帝掀起眼皮,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说。” “如果今日是太子,父皇也会如这般吗?” 会这般毫不留情面,对着他最在意的事情下手吗? 昭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眯了眯眼。 凌祈却已从昭帝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自嘲一笑,行礼后,转身离去。 两人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布得一手好局。从九年前,甚至更早,太子离京去青城山开始,网就已经张开了,而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 可笑的是,哪怕至今,大部分人也是蒙在鼓里的。 第606章 滚吧 罢了,现在看透,倒也不算晚。 凌祈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无人得知。 等人走远,御书房冷清下来,昭帝才看向里间,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出来。” 凌晏从帷幕后转出来,步履轻缓,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朝昭帝拱手,“多谢父皇。” “还是谢你自己,抓到了探子,不然朕也难办。” 昭帝掀起眼皮看他,原本已经摊开折子,准备批阅,倏尔又放下,“你呢,在皇宫,在朕周围,可安插有眼线?” 一双半浑的眼尽显犀利,脸色不辨喜怒,最是骇人。 “有。” 凌晏回答得很干脆,也不隐瞒,“还不少。” 昭帝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笑出声,“好!若是连皇宫都掌控不了,白瞎朕培养你这么多年了!” 凌晏但笑不语,又听得上头人说,“不过你可得嘱咐这些人藏好了,朕不希望下次再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主角变成了你。” “父皇放心。” 昭帝瞧着他有些倦怠,叹了口气,摆手道,“行了。原本还想要你陪朕吃顿饭,不过看你心思也不在这儿,滚。” “父皇当心身子,儿臣先行告退。” 昭帝淡淡颔首,没再抬头。 等凌晏走远后,他才以拳抵唇,重重地咳嗽两声,手上沾了咳出来的血,被他习以为常地抹去。 时间不多了啊…… 被抓的眼线是御书房当值的侍卫,此刻正要押入大牢,途径宫道时,正好撞上准备去御书房的德妃。 德妃只瞧了一眼,细长的眉头便开始打结,侧身朝后面望。 “莲翘,他不是……” 连翘此刻也有些傻眼,“娘娘,确实是和香葵交好的那个侍卫。” “你上前去问问,犯了什么事。” 莲翘即刻走了过去,对方说得很含糊,不过德妃何其通透的一个人,只言片语也足以串起来龙去脉了。 侍卫,和肃王有关,跟自己宫的宫女走得近,两人谈话间又涉及太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德妃不自觉搅动着手帕,脸上忧思难掩。 “罢了,此事就当不知道,我们先回去。” 莲翘:“娘娘不去御书房了吗?”筚趣阁 德妃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现在不是好时机,先回宫。” 皇帝亲口说的放人,肃王府自然不敢扣下。 现下蒋慕尘也不用隐藏,大摇大摆地坐着马车进了东宫,一进门就忍不住扯着嗓子喊高术。 他不怕上刑是一回事,不想自己的手废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以前看你和肃王同进同出,还以为他至少会念及旧情,没想到下手还挺重的。”高术一边给他清洗伤口,一边说道。 蒋慕尘面色发白,手臂也微微抖着,额头直冒冷汗,“哪门子旧情,都是空中楼阁,远远瞧着尚好,近看就知道是虚的……嘶,你轻一点!” “扎的时候都没喊疼,现在也忍忍。” 蒋慕尘轻笑,“开玩笑,虽然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但也是有骨气的好。” 他盯着高术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收起笑脸,“有伤到筋脉吗?” 第607章 明牌 “有伤到,”高术也没瞒着他,“不过伤得不深,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恢复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他不敢做保证,只能尽力去医治。 蒋慕尘在他动手的那一刻想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不是太子恰好抓住了探子,只怕如今情形更糟。 “不过这样也好,你现在算是明牌了,再也不用躲躲藏藏,进东宫跟做贼似的。”高术边替他包扎边说。 蒋慕尘扬了扬嘴角,垂眸看着自己手腕,“想必经此一事,京城中好些人都该是明牌了。” 肃王离京,前往封地,对于京城势力也是一次大洗,各方牛鬼蛇神都会冒出来。 他突然看向高术,“那你呢?” “我什么?”高术眉毛一挑,“肃王不傻,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几天、几个月看不出来,一两年还看不出来? 在他们眼里,我早就是太子的人了。” 想当初,太医院还有人借机询问试探,这几个月却再也没有了。 他在伤口处打下一个蝴蝶结,偏着头左右打量一番,甚是满意,“好了,这段时间就先别使力,过两天来找我给你换药。” “多谢。” 蒋慕尘撩下宽袖,把伤口遮住,“殿下呢?” “在偏殿,”高术顿了顿,“我猜的。” 殿下现在在偏殿的时间,比在自己房间还多。不仅是高术看明白了,就连前来宣旨的喜子都知道,找不到殿下,可以先问苏音。 蒋慕尘笑了两声,“能让殿下上心的姑娘就此一个,可不得看牢些?行了,我也不耽误时间了,以后再聚。” 说着便要离开,高术诶了一声,转身看他,“你不去找殿下吗?” “暂时不了,”蒋慕尘眯了眯眼,冷光乍现,“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这次,多亏了蒋明远,不然他也没机会去肃王府的地牢见识一番。 还有几处钱庄,里面安插了肃王的人,也到了该清理的时候了。 …… 肃王即将离京,前往封地的消息在第二日上朝时,就传遍了官员们的耳朵。 真实原因、各种曲折众人未必全然了解,但这命令下得如此急,半猜半想,倒也能拼凑个大概。 一时间,朝野上下,心思各异。 肃王一走,只怕再难回来,与那把椅子并无多少关系了。 现京城势大的,只有太子和七皇子。从前便有思量的人,已然蠢蠢欲动。 不过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个问题。 肃王离京,他们是送,还是不送? 昭帝对肃王的事,一笔掠过,他们却不得不多加考虑。 “赵大人。”王褚走出宫门时,叫住了即将上马车的赵昌。 赵昌停下,相互见礼,这才问道,“王将军找我有事?” 王褚笑道,“前些日子得了一套翡翠,不辨优劣,我想着赵大人对此颇有研究,想请你帮我看看,不知赵大人有空否?”筚趣阁 “这……” 都是修了千年的狐狸,对方肚子里的水是好是坏,谁能不知? 端看演技如何了。 “赵大人不用为难,我今日恰好带了,一会儿路过清风阁,帮我看看就行,”王褚一脸平和,身上的戾气都少了几分,“我请赵大人喝茶!” 第608章 离京前夜 赵昌略微一思索,拱拱手,“如此,却之不恭了。” “那走。” 两人进了清风阁,着店里上了好茶,王褚果然拿出翡翠给赵昌看。 这套翡翠光泽水润,成色极好,是难得的佳品,赵昌虽然颇为喜爱,但言语中丝毫没表现出来。 说是鉴赏,却也难免聊到正事。 王褚问得模糊,赵昌自然也就含糊过去了。 他和其余三家不同。 谢家已经偏向太子,林家一直忠心地追随皇上,王家他暂且分辨不清,自己却已让赵家从这场争斗中摘出来。 他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两人在清风阁喝完茶,各自回府,没再出门。 明日便是昭帝定下的三日之期,也就是肃王离京的日子。 王褚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天上不甚明亮的月光,静默不语。 今夜的京城太过安静了,连虫鸣都低了几分,无端让人觉得压抑,好似夜雨将来。 风随着他的轻叹声起,撩动青衫,待落下时,屋内已悄然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王褚一愣,立马转身进屋,关上房门。 “见过王爷。” 凌祈着黑色长袍,坐在首位,脊背挺直,一双眼睛如同墨黑,浓稠地化不开,“嗯。” 王褚行完礼后,稍微走近了些,压低声音,“属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王爷呢。”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也需要得到下一步指示。 “你没着急去找我是对的,”凌祈压了压眼皮,脸上不辨喜怒,“现在肃王府被太多双眼睛盯着,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立马传入各方耳中。” 他看向王褚,“你一定要做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属下明白。” 凌祈这几天表面上是在收拾行李,实则一直在安排京中事宜。 他走后,凌晏和吴勇达想必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将大肆摧毁他的消息网,不过他们绝对想不到,看似中立的王家,亦是他的人。 有王褚在,他即便去了封地,也能掌握朝堂动向和京城暗流。 并在恰当的时候出手,夺取先机。 “王爷,明日属下就不去送你了,”王褚拱手,“在此,先愿王爷一路顺风,且早日回京。” “呵,不着急,会有那么一天的。” 凌祈嘴角扯出一抹笑,在烛光映衬下若隐若现,有些瘆人,“对了,我最近才得知,太子在查官银被盗之事,这一直是你在负责的,务必多加注意,不要在被抓住把柄。” 现在的他短时间内经不住再一次的冲击。 王褚闻言,微微一愣。 官银之事已经过去两年了,没想到又被翻了出来,着实令他意外。 “属下知道了,会立刻着人去处理的。” 凌祈摇头,“我要你亲自去,不假人之手,不能出一点纰漏。” “是。” 王褚眉毛一蹙,突然说道,“王爷如果去封地,是否可以联系徐侧妃的父亲徐将军?” 封地和徐家驻守的地方不算远,也就一两日的路程。 徐家夫妇功劳大,是西北边境有名的常胜将军,若能得其支持,必如虎添翼。 第609章 非生即死 当年凌祈会娶徐侧妃进府,这也是很大的一个考量因素。 毕竟徐家夫妇只有徐珊一个女儿,凌祈陷入困境,徐珊也不得善终,夫妻俩总不至于铁石心肠到不管她的死活。 “会联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凌祈抬手摁了摁眉心,对于徐家夫妇的态度没什么把握。 当初两人并不乐于徐珊嫁进肃王府,就算最后同意了,但这么多年也没再联系过。 要想重新疏通关系,且让对方全力支持他,还得费一番心思。 凌祈心中预想了几个方法,有好有坏,端看届时情形如何,再决定用哪一个。 月亮此刻已走上中天,逐渐西沉,一步步接近天明。 凌祈瞧着院外满树的风,起身,朝门口踱步,“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恭送王爷。” 凌祈微微颔首,拍了拍王褚的肩膀,大步走入黑暗中。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府中除了这里灯火摇曳,便只有整座宅子的角落还留有残灯,时不时从中透出咳嗽声。 “娘,慢点喝。” 王思将一碗黑漆漆的药端至床边,喂她喝下,又细细地替她擦了嘴。 妇人靠在床头架上,头发散在身后,形容枯燥,面色如土,一副久病的样子。 但她五官极好,不难看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 娴娘看着转身去剪烛光的女儿,眼中愧疚难挡,“这几日辛苦你了,今晚就不要再熬夜绣手帕了,仔细眼睛。” 王思遗传了娴娘的容貌,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大又水灵,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悯。 “娘,不妨事的,我白天有好好休息,晚上多绣些,明早就能拿去卖钱买药了。” 同样是王家的女儿,王妍可以享尽奢华,锦衣玉食,而她连给母亲买药的钱都得临时拼凑。caso 可悲可叹。 娴娘眼眶微红,手指攥了攥破旧的棉絮,“是娘耽误了你……” 不仅没有富足的生活,还被人欺负,就连到了婚嫁年纪,也未寻到良人。 “娘,您别这么说,”王思将剪刀放下,“女儿从不觉得辛苦。” 转身,娴娘才发现她唇色发白,表情有些怪异,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太累了?赶紧回房间休息。” 王思难得没有坚持,勉强点点头,“娘您也早些休息。” 她回了自己房间,用手扶着床沿,慢慢脱力倒下。 她一直以为王家不参与皇子间的纷争,没想到只是隐藏得太深了,无人察觉。 若不是方才恰巧撞见肃王出现在府中,她都不敢相信王家会是肃王一派! 虽偏居一隅,王思的眼界却并不狭隘,置身事外,反而看的更通透。 她也从不幻想着能嫁进高门大户,觅得良婿,只愿平平淡淡,终此一生。 原本想着窝在这里,谨小慎微保住命,可王家一旦卷入纷争,非生即死,与赌博无异。 赌注还不在自己手中。 带着些薄茧的手攥紧了被角,王思突然下定决心,摸黑踏出门槛,走到院子最角落的一棵树旁边。 铁锹对准离树根两尺远的地方,往下挖了半尺的距离,取出一锭银子。 擦掉银子周围的土,底下赫然刻着官府的字样。 第610章 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人是太子 这枚官银已经埋在树根下许多年,当初她得了,便知道事情不小,不敢随意声张。 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没想到如今却成了母女两人脱身的关键。 王思将土重新填平,踩结实了,这才把银子拢进袖中,回了屋,细细擦拭后,贴身带着。 翌日。 红日东升,云层渐染。 宜搬迁,宜出行。 肃王府门口已经集结了不少马车,仆从正忙着将箱子抬进去,一口接一口,络绎不绝。 凌祈站在台阶下,看侍卫将装有行礼的车门关上,也携徐侧妃进了马车。 肃王府大门轰得一声关上,隔绝了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也关住了这么多年的谋划。 “走!” 他一声令下,车轮滚动,缓缓向前,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夹道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吵嚷得很,凌祈听得脑仁疼,索性将车窗车帘一并关上,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快到城门口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凌祈原本闭眼把玩着手中的珠串,此刻慢慢睁开,问,“怎么回事?” 姜罗扯住缰绳,应声道,“王爷,太子在前面。” 珠串的咯吱声骤然停止,凌祈嘴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却平静得很。 那就见见。 他不疾不徐地下了马车,看向站在城门口的人。 暗红色的锦服穿在凌晏身上竟然有几分张扬,不似他平日的打扮。caso 两人身量相差无几,相对而立,隔着几步远。 风起,衣袍微动,周围的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瞧见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真心还是假意就见仁见智了。 “想不到最后来送我的人,竟然是太子。” 凌晏垂眸轻笑,须臾,重新看向他,“肃王这一去,相隔千里,音信渐稀,不知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我理应来送送。” 凌祈稍叹一声,摇头。 呵,这是笃定他回不来的意思吗? “那就在此谢过太子了,”他微微一哂,“太子真是好本事,将人安插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凌晏:“过奖了。如果肃王不生出那么多的好奇心,不做出格的事情,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迟早的事情。” 迟早都会剑拔弩张的,只不过比他计划提前些罢了。 凌祈看向他,“我的失误,不在于眼线被抓,而是没能早些看清父皇的态度。 世人都以为太子不受喜欢,可谁能知,太子才是父皇的偏爱。” 凌晏听完,但笑不语。 凌祈负手望了望清亮的天,“我还没有失败,太子,我们还会有见面的那天。” 届时,刀光火海,胜者为王。 “我等着。” 凌祈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再不言语,利落地转身朝马车走去。 车轱辘声起,一行人重新启程,卷起细细的尘埃。 凌晏就站在城门口,长身玉立,身形不晃,等最后一辆马车驶出,才收回视线。 苏音悄然出现他身边,望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徐侧妃身边的丫头好像换了一个。” 第611章 全买了 前几次见她,身边都是那个叫木桃的丫鬟,今日跟在车边的,却是一个陌生面孔。 凌晏扭过头,“嗯?” 他倒是没怎么留意徐珊身边的人。 苏音摇头,“没事,只是突然注意到了。” 府邸中丫鬟去留也正常,苏音没再纠结,只是盯着远行的车队长长吐出一口气。 “殿下,肃王去往封地,想必会联系徐侧妃的家人。” 她记得徐家夫妇是有兵权的。 凌晏颔首,揽着她往回走,“徐家夫妇忠于父皇,叛变的可能性不大。不然手中的权力早就被收回了。” “可若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呢?”苏音突然扭头问道。 徐家夫妇远在西北边境,多年未回京,对京城局势的把握没有那么准,肃王若是有心欺瞒,一时之间太不容易判断了。 “回去我会跟父皇再好好说说。”caso 凌晏垂眸,他觉得,肃王以徐侧妃为要挟的可能性更大些。 凌晏要进宫一趟,本想将苏音送回东宫,她却临时起意,准备往芳琉苑去。 于是两人在岔路口分开了。 芳琉苑正对面是参差不齐的台阶,几段拼接在一处的,常有摊贩推着小车卖一些小玩意儿。 有自家做的点心,也有调好的糖水,还有糖人和字画一类的。 王思也在其中。 今日她已经来了两个时辰了,却没卖出去几张手帕,正忧虑间,突然瞧见苏音自拐角而来,很快便走进了芳琉苑的大门。 期间,由于王思一直盯着她,苏音自然而然回望,两人不经意间就有了眼神触碰。 只片刻,王思就垂下了脑袋,心跳得飞快。 苏音的眼神太过深沉,又带着审视,让她觉得有些紧张。 仿佛再多一秒,就能看穿她心中所想。 苏音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略感好奇。等进了绿柳房间,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正好能看到还守着箩筐卖手帕的王思。 苏音打量了她片刻,突然问道,“知道她是谁吗?” 虽然衣裳略显粗糙,但胜在干净,眼神也澄澈,不像是有什么歪心思的人。 绿柳上前两步,看了一眼,应道,“这是王家的二小姐。” “二小姐?”苏音眉头一簇,“王妍的妹妹?” “对,”绿柳解释道,“庶妹。听说王褚对她和她母亲不甚关心,王家当家主母又是个容不得人的,所以母女俩日子过得很苦。” 高门大户,这种事情并不新鲜。 但王家在京中地位斐然,芳琉苑作为一个情报组织,自然是要将这些都摸清楚的。 只是知道归知道,真正见一个小姐出来卖手帕,还是有些惊讶。 绿柳这么一说,苏音就想起来了。 当初去探望赵烟时,确实提到过王思这个人。 “绿柳,”苏音扬了扬下巴,看向楼下,“去把她的手帕买了,分给楼里的姑娘们。” 绿柳一愣,却没有多问,应了声,出门,差了人去买。 王思还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拿到钱之后很快也就离去了。 她还要赶去药房给母亲抓药。 第612章 沉闷 将手帕买回来后,绿柳还特意给苏音带了一张。 上面绣着一朵荷花,针脚细密,绣工也不错,整体清淡优雅,跟她给人的感觉很像。 苏音看了几眼,随手扔给绿柳,评价了一句,“还不错。” 绿柳笑着接过,摊开在手中,“正好楼里姑娘们的手帕也该换了,下次遇上可以再买些。” 苏音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今日也是兴起,并未有什么由头。 在芳琉苑待了半天,用过午膳后,苏音就回了东宫,刚到偏殿,坐在石凳上正准备倒杯水来喝,白鹭就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捡到银子了,这么高兴?”苏音小呷一口,看着她三两步走上台阶。 白鹭将一份鎏金的请柬摆在她面前,“姑娘,这是谢小姐差人送来的,过几天是谢家夫人的生辰,邀请姑娘去玩。” 苏音眉毛一抬,接过后细细看了两眼,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一个时辰前。” 苏音看完后,将请帖放在石桌上,手指轻轻叩着,“谢家一向低调,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请帖呢?” 现在风声鹤唳,各家平日都紧闭大门,生怕遭受一些无妄之灾,谢家倒是特立独行。 白鹭解释道,“听说也不准备大办,只是邀请一些和谢家相熟的人去,就当做一个平常的聚会了。姑娘和谢小姐关系那么好,当然会收到请帖啦!” “我看是你想去玩,”苏音笑道,“最近这段时间没怎么出门,想必是憋坏了。” 白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自从卧弓山之后,她一直心有余悸,平日就待在偏殿读书习武,没再出去晃悠。 转眼,这都快一两个月了。 “那便去,”苏音把请柬递给她,“你替我收着,这两日再好好给谢夫人选个礼物。” “好,待我挑好后拿给姑娘看看。” 苏音点点头。 白鹭办事,她倒也放心。 午后,阳光十分刺眼,逐渐褪去了春日的温和,变得有些灼人。 苏音不喜热风铺面,遂起身回了房间,换了身薄衣裳,让人准备马车,带上给德妃的礼物,准备进宫一趟。caso 顺便把乐不思蜀的小黑给逮回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次长乐宫好像沉闷了许多。 苏音到的时候,宫女正蔫哒哒地站在门口,院子里横躺着一黑一橘两只猫,睡眼惺忪。 “苏姑娘来了?”莲翘远远地看见她,赶忙迎了过来,略显惊讶,“怎么也没让人通传一声,我好去迎接。” 苏音摇摇头,“今日无事,便想着过来看看娘娘。” 她将手里的檀木盒子交给莲翘,低声问道,“娘娘还在午休吗?” “刚才起,正梳洗呢,”莲翘带着她上了台阶,“姑娘先随我进屋休息一会儿。” “好。” 苏音应下,路过两只猫时,顺便揪着小黑的脖子将它捞至怀中。 小黑原本都亮出了爪子,结果撞上苏音的眼神,顿时讨好地喵了一声,乖乖用头去蹭她的手。 第613章 被利用的反倒用了情 苏音戳了戳它的脑袋,“瞧你乐不思蜀的样子,是不是都快忘了我这个主人了?” “喵。” 小黑给了回应,苏音也听不懂,呼噜了两下它的头,跟着莲翘进了屋子。 等上好茶后,苏音才举着茶杯问,“今日来,怎么感觉跟往常不一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姑娘心思通透,”莲翘知道瞒不过她,索性直说了,“昨天夜里,有个宫女沉井了。” 苏音一愣,手顿在半空中。 长乐宫一向平和,德妃也是个温和的性子,对宫里的人并不苛刻,怎么会如此? 对上苏音询问的视线,莲翘叹了口气,看向外面,“前几天御书房不是抓到个眼线嘛,恰恰就是和香葵交好的那个侍卫。” 他被抓,香葵又怎会不知? 两人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却因为当初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现如今回想起来,侍卫接近她,也是有目的的。 因为太子和德妃关系好,她又是长乐宫的宫女,总能听得些消息。 得知此事的香葵,悲愤交加,又满是愧疚,跪在德妃面前道歉,晚上便投了井。 还是今天一早,前去打水的两个宫女发现,将人捞起来。 身上都泡发了。 苏音听完后,摇摇头,“利用人的人无心,反倒是被利用的人动了情。” “谁说不是呢,”莲翘也觉得惋惜,“娘娘并未责备她,谁知……罢了,都是命。” 以为寻得良人,没想到却引来了虎豹。 正说着,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德妃梳洗完,仍旧有些疲倦,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苏音连忙起身,“娘娘。” “不必拘礼,坐。”德妃抬了抬手,亦寻了位置坐下,莲翘自觉走过去为她揉捏肩膀。caso “难为你有心准备了礼物,”德妃打开檀木盒子,看到里面半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稍一抿唇,“这夜明珠如此透亮,应该不易寻得。” 苏音笑道,“娘娘喜欢就好。” 平日绿柳寻得了新奇的或者上好的玩意儿,都会送到东宫来,为此偏殿还专门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来堆放。 随便拿出去都是价值百金的东西,就这么被随意摆在了角落里,苏音也不见心疼。 念及德妃平日的好,正好趁着今日有空,她便带来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苏音鼻翼翕动,正巧看到德妃腰间挂着的东西,遂笑道,“娘娘喜欢艾草的香味?” 德妃一怔,解下香囊递给她,“你鼻子可真灵!这是温才人做的荷包,我闻着还不错,就挂上了。” 苏音接过来后,稍微闻了闻,觉得没什么怪味,于是重新递还给她,“是挺好的,还能安神。” 德妃心情欠佳,坐了半个时辰便觉得有些困顿,苏音见此也不久待,提出去御书房等太子。 莲翘要服侍德妃,于是差了个宫女领她前去。 御书房内。 凌晏坐在下首,批阅奏折,时不时圈圈点点,对桌案后的视线置若罔闻。 昭帝也不介意,重新换了个姿势。 第614章 你,不会是不行吧? 只是苦了在一旁诊脉的高术。 昭帝这片刻内都换了好几个坐姿了,他又不好开口让人别动,只能苦哈哈地看向凌晏。 凌晏无奈,轻叹一声,抬头,“父皇,你就配合些,看看高太医满头大汗的样子。” “朕一直都很配合啊,”昭帝扭头瞪着高术,“难道不是吗?” “……” 父子间的争斗,高术选择退出。 眼见凌晏又要提笔凝神,昭帝赶紧道,“你倒是给朕说说,能不能满足朕的愿望?” “不能。” 言简意赅。 “怎么就不能了?”昭帝眉毛一横,“我可听说只要不外出办事,你都是和苏音待在一起的,这么久了,总不能还没把人搞定?” 黄土都埋到他脖子了,只差临门一脚,心心念念的皇孙却连个影儿都瞧不见,他难免有些着急。 狐疑的视线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扫射,最后憋出一句,“你,不会是不行?” “咔嚓——” 手中的笔杆应声而碎,凌晏又气又笑,抬头看向他,无奈道,“无名无分,现在就有孩子了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儿臣可不愿她受这种委屈。” 当面自没人敢说,可喜欢背地里戳脊梁的人可不少。 即便苏音不在意,凌晏也不愿意让她承受那些污言秽语。 再者,两人还从未进行到那一步。 “怎么叫无名无分呢?”昭帝梗着脖子,同他掰扯,“苏音现在是德妃亲收的义女,身份这一关无人敢议,朕再顺道给你赐个婚,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凌晏摇头,“册封太子妃是大事,就算准备也得准备好几个月,礼部可准备好了?” 他的大婚,怎可马虎? 昭帝一噎。 “再者,现在的京城危机四伏,变数太大,不是好时候。” 昭帝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孩子岂是说有就能有的? 徐侧妃嫁进肃王府这么多年,也没见有动静;赵乐琪进了七皇子府,很得宠又如何,照样没怀上。 昭帝只是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没看到凌晏娶妻生子,总觉得遗憾。 凌晏和高术都明白他的意思,双双沉默。 一时间,御书房的气氛有些许压抑。 喜子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份寂静,“皇上,苏姑娘在外面等殿下,可要让人进来?” 昭帝一愣,没等凌晏说话,便直接道,“让她进来。” “父皇,你别吓到她了。”凌晏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昭帝瞪了他一眼,“朕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还能把人吓跑喽?再说了,苏音真这么胆小,哪里还会待在东宫?” 早躲得远远的了。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音顶着三双眼睛的注视,踏进门槛,对着昭帝行礼,“苏音参见皇上。” “免礼,”昭帝冲凌晏挑了挑眉,这才道,“坐,不是大殿,不必拘束。” 苏音微微颔首,选了离凌晏最近的一个位置。 刚坐下,就听人问道,“什么时候进宫的?” “一个多时辰前,去长乐宫转了一圈,后来娘娘累了,我便想着过来等殿下。” 第615章 三年抱俩 原本她只想站在外面等,可喜子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啊。 当即就跑来问话了,她不得不进来。 上次见昭帝,还是两人对弈的时候。 那时候的昭帝对她满是试探,总担心她是红颜祸水,这次却能感觉到明显的不同。 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好像很是……慈爱? “咳咳,”昭帝清了清嗓子,褪去皇帝的威严,像个长辈一样,“苏音啊,最近在东宫都做些什么呢?” “嗯……” 苏音讶然,看向凌晏,凌晏只能无奈扶额。 主动出声道,“看书写字,时不时跟裴先生切磋切磋棋艺。” “哦,”昭帝又问道,“那除此之外呢,做什么打发时间?” “逗逗猫,帮我管理东宫的账本。” “你现在可还是住偏殿,有搬到正殿去吗?” “并未。她住习惯了,暂时不想挪动。” 三个问题,一个都没递到苏音嘴边。 昭帝耷拉着眼皮看着凌晏,“朕问你了吗,批你的折子!” 人没进来前,自己说三句,他只答一句,现在倒是句句有回应。 苏音失笑,开口道,“回皇上,确如殿下所说。” 得,这也是个乐意配合的。 昭帝无奈,只能转移视线到高术身上,压着嗓子,“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平时不是话挺多的吗?” 昭帝问不出什么来,就把矛头转向了他。caso 高术:“……” 他真是好冤枉。 “皇上,臣正专心想方子呢,不宜说话。” 他胡搅蛮缠的本事,整个太医院都无人能及,在收到凌晏的眼神后,当即就把话题扯开了,细细嘱咐昭帝平日里需要注意的地方。 末了,还不忘压低声音,悄悄加上一句,“皇上把身体调理好了,别说见到皇孙,就算是两个皇孙都没问题。”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昭帝心坎里。 视线兜兜转转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苏音身上,“你得空了,也好好替她调理调理身子,争取让朕三年抱俩。” “没问题!” 两人在密谋什么,苏音听不清。 她总觉得今日昭帝怪怪的,总是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 直到走出御书房,她才问道,“殿下,我今日衣着有何不妥吗?” 凌晏牵着人的手,打量一圈,“很好看,未有不妥。” 裙裾偏大,腰带收紧,倒是将身形很好地勾勒出来。 “那皇上……” “父皇年岁见长,也想含饴弄孙了。” 苏音听完,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对上凌晏缠绵的目光,当即垂眸,耳尖微微泛红。 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猜我怎么说的,”凌晏伸手勾住她的腰,低头同她耳语,“我说,皇孙这件事情,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他的手掌贴着苏音腰际游移,有些痒。 苏音顶着灿若桃红的脸,往后躲了躲,“殿下,还在宫里呢,影响不好。” “怕什么,”凌晏掐了掐她的脸,“又没人。” 苏音抬头看着他满眼笑意,就知道他在逗自己。 不甘示弱地踮起脚,呼吸轻洒在他耳廓,“其实……” 第616章 试问谁能不羡慕? “……也不是不可以。” 苏音说话很轻,几乎是在喉咙里打转。 凌晏弯腰,她踮脚,嘴唇恰巧擦着他的耳廓过,很痒。 心里很痒。 “什么?” 凌晏不是没有听清,只是想再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伸手想将人捞回来,却发现苏音早已脚步灵活地走远了。筚趣阁 贴着宫墙,边往后退边看着他笑。 凌晏抬腿跟了上去,快步要赶上她,将人揽入怀中,正准备低头索吻,突然被她推开了。 苏音余光看到轿撵靠近,稍微收了脸上的笑,对着轿撵上的人微微颔首,“温才人。” “苏姑娘。” “太子殿下。” 凌晏站在苏音身旁,掀起眼皮看她,略微点头后,牵着人走了。 也不管身后好奇的目光。 即便是在帝后面前,凌晏照旧牵手不误,更何况是个才人。 “这……也有些太不合规矩了。”温才人身边的小宫女嘀咕了一句,就被她一个眼神吓住了,不敢再出声。 温才人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他是太子,不是你可以随便编排的对象,若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也不必在我这里当差了。” “才人恕罪,奴婢多嘴了。” 温才人脸色这才和缓些。 一行人重新起步,温才人回头,瞧着太子将苏音揽入怀中,吻在额头,由她靠着往外走。 两人贴得紧紧的。 苏音说话时,太子会下意识将耳朵贴过去,免得她踮脚。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一国太子竟然会宠爱一个女人到如此地步。 试问谁能不羡慕? 就算是平常人家的男子,只怕都做不到。 温才人轻叹一声,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人啊,终究是不同命。 但也没什么可自怨自艾的,毕竟苏音也非凡人,当得起这般宠爱。 眼看着就到御书房了,温才人收拾了心思,走下轿撵,从宫女手中接过瓷盅,对迎上来的喜子笑道,“公公好,皇上可是在处理公务?” “是,才人这是……?” 温才人托了托手里的瓷盅,“今日熬了些燕窝,想送给皇上尝尝,若是不方便的话,烦请公公帮我递进去。” 她态度温和谦卑,喜子也乐得跑一趟,于是道,“才人稍等,待奴才先去通禀一声。” “有劳公公。” 很快,喜子就得了令,走过来,“温才人,皇上准您进去了。” “多谢。” 方才和高术的对话,让昭帝心情大好,奏折也全都丢给了凌晏,此刻一身轻松地坐在桌案后看书。 见温才人捧着瓷盅进来,难得扬了扬嘴角,招呼她上前。 “听说你专门炖了燕窝给朕送过来,有心了。” 温才人受宠若惊,连忙道,“皇上日理万机,能有空见臣妾,是臣妾的福分。” 说着,便开了盅盖,轻轻舀了半勺送到昭帝嘴边,“皇上尝尝。” 昭帝张嘴吃了,点点头,“嗯,还不错。” 垂眸,瞥到她腰间的香囊,说了句,“最近后宫好些人都佩戴有,从哪里来的?” 温才人取下香囊递给昭帝,笑道,“臣妾平日不喜读书,但好在女红还算过得去,便做了香囊送给宫里的各位娘娘,德妃和淑妃姐姐也送了。” 第617章 强弩之末 昭帝对这些东西兴趣并不大,只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知晓,便不再多问。 温才人是个知进退的,瞧着昭帝面色寡淡,也不多逗留,喂他吃了几口便主动说退下。 昭帝自然摆摆手,准她离去。 在温才人出门后不久,他也走了出来。 “皇上有何吩咐?”喜子站在旁边恭敬道。 昭帝负手在身后,抬头看着天,万里无云。 刺目的光线让他不自觉眯了眯眼,沉吟片刻才道,“去椒兰殿,正好用个午膳。” 温才人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自己已经许久没去淑妃那儿了。 喜子应下后,准备差人先去说一声,却被昭帝拦住了,“不必提前说,也不用准备轿撵,走过去便好。” 正巧高术让他没事多散散步。 “是。” 椒兰殿。 宫女侍卫都在殿外,殿内只有吴勇达和淑妃两人。 吴勇达昨晚留宿在此,今日也不是他当值,所以未曾离开。 “这个力道合适吗?”他问话的时候,还顺道在淑妃脸上偷了香。 淑妃眼睛都没睁,享受着人的按摩,“还不错,右边肩膀也捏一捏。” 这人,每次来椒兰殿都把她折腾得够呛,第二日浑身酸痛。 不过还算他有良心,知道给自己按一按。 吴勇达按了片刻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御书房那边如何了?” “不如何,这几日人都没见到,”淑妃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美眸里满是困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吴勇达眉头拧起,“是只不见你一人,还是后宫嫔妃都不曾见?” “都被挡回来了。” 淑妃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你说让我找时间去御书房看看,我进都进不去,只能作罢。” 吴勇达在她身旁坐下,抓起她的手把玩,“只怕昭帝已经起疑心了。” “嗯?”淑妃心头一紧。 “听手下的人说,最近一段时间,高术频繁出入御书房。他一个太医,去见昭帝还能是做什么?”caso 淑妃立马道,“难不成是被发现了?” “哪那么容易?”吴勇达轻哼一声,“谁能想到我们将毒下在了墨中。” 御墨本就有香味,那点细微的差别,轻易就能掩盖住。 在做这件事之前,他可让好几个香料店的老板都闻过,甚至还找青楼女子试过,没一个察觉异样。 再说,就算知道了,那也属大补之物,单一的药材是激发不出毒性的。 淑妃闻言,心稍微定了些,盯着自己的指甲道,“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再染蔻丹。” “做得对,”吴勇达抚着她的肩头,“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少几日不要紧。” 昭帝现在的身体只怕也是强弩之末,硬撑着而已,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倒下。 不继续下毒,还安全些。 淑妃笑道,“我又岂是那么愚钝的人,不加在寇丹里,也能加在别的地方……” 话到一半,青栀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娘娘,皇上到了!” “什么?!” 淑妃一惊,甩袖,直接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第618章 抬起头来 “无缘无故,怎么突然就来了,也没见人提前通传!” 这老皇帝的心思真是越发摸不透了。 淑妃哪里顾得地上的碎瓷片,赶紧把吴勇达往里间推,“你先躲着,见机行事。” 刚把人推进去,淑妃都还来不及整理仪容,昭帝便已经走到门口。 只是他没着急进来,而是看向廊下的一个小太监。 浑浊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审视,目光顺着他的身形上上下下描摹,最终落在脸上。 昭帝若有所思地开口,“这小太监,瞧着有些眼熟啊……” 对方早在他看过来时就垂下了脑袋,此刻闻言,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回皇上,奴才曾负责清扫御书房外的几处台阶,有幸见过皇上几次。” “是吗?”昭帝眼睛一眯,见他恨不得把脖子缩起来,于是道,“抬起头来。” 小太监身体一僵,一时间没有动作。 他原本就是吴勇达身边的侍卫假扮的,昭帝对他有印象也正常。 只是没想到换了个装扮,昭帝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头顶着犀利的视线,不敢违抗命令,无奈之下,只能慢慢抬起下巴。 “皇上——” 正在这时,淑妃突然迎了出来,对着昭帝巧笑嫣然,亲昵地过来挽着他的手臂,跟往常一般无二。 “您来怎么也没让人提前通传一声呢……” “通传什么?”昭帝反问道。 淑妃一愣,一度忽略了他玩味的语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臣妾好早做准备呀!皇上都许久没来椒兰殿了,臣妾可是想念得很。” 昭帝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的一切。 在主位坐下后,见淑妃衣衫稍微有些凌乱,于是伸手捋了捋,“才起身?” “近日乏得很,一般都睡到午时才醒,”淑妃挨着他,在旁边坐下,“有失体面,还请皇上恕罪。” 昭帝应了一声,“无妨,现在这样子,倒也娇憨可爱。” “皇上就会取笑臣妾。”她嗔怪道。 由于心中紧张,并未留意昭帝的语气有些冰冷。 她只盼着昭帝不要发现什么端倪才好。 依照惯例,昭帝会留在椒兰殿用午膳,小憩之后再去御书房。 淑妃心里不安,寻了个借口进房间,“皇上,可否容臣妾先去梳洗一番,很快就好。” “去。” 昭帝摆摆手,连眼皮都懒得掀。 只是在她转身后,稍微侧头,盯着她略显匆忙的脚步看了片刻。 等人进了里面,他才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耷拉,不知所思所想。 青栀落后一步进了房间,甫一关上门,就见淑妃落了脸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好生看着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青栀办事,淑妃还算放心,吩咐完后,掀开珠帘,果然见吴勇达从床头走出来。 “走了?” “并未,”淑妃摁了摁眉心,“你先走,注意别被发现了。”caso 她现在觉得两人头上悬着一把刀,锃锃发亮,将落未落,连呼吸都透着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死相惨烈。 第619章 我枕头下的香囊呢?! 淑妃说完,径自坐在了铜镜前,开始梳妆打扮,错过了吴勇达眼里的狠厉。 他看着淑妃描眉,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紧成拳。 明明是自己的女人,此刻却要为另外一个男人画眉施粉黛,对着另一个男人笑颜如花。 他只觉得心痛又耻辱。 吴勇达狠狠地闭着眼神,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转身走了出去。 好在,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两人也不用偷偷摸摸,在昭帝眼皮子底下私会。 午膳后,昭帝留在椒兰殿小憩,淑妃自然陪同。 只是这次她想靠在昭帝肩头时,昭帝突然收了手臂,“朕这几日肩膀酸痛,就不拥着你了。” 淑妃半支起身子,眉头拧起,伸手替他揉捏,动作舒缓,“可让太医看过了?” “嗯,”昭帝眼睛没睁,声音渐微弱,“高术看过了,这几日都要给朕按摩施针。” 他的呼吸逐渐平缓,直到确定人睡着了,淑妃才收手,甩了甩发酸的手臂。 噘了噘嘴,心中有些怨念,却不敢嘀咕出来,扯过薄被,躺在昭帝旁边,很快就睡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等身边的人睡熟了,昭帝才缓缓睁开双眼,伸手,从她枕头下面拽出一个藏青色的香囊—— 正是温才人送的那个。 将香囊收入袖中,看了眼还在睡梦中的淑妃,昭帝慢腾腾地起身。 走出房间,青栀见只有他一人,有些发愣,还未说话,就听得昭帝道,“淑妃累了,让她多睡一会儿。” “是。” 青栀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反驳,只是跟随众人将昭帝送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淑妃才醒来,身旁早已没人,床单冰冰冷冷的。 睡得太久,头脑发昏,靠在床头好一会儿后,神思才回笼。 “娘娘您醒了?” 青栀将汤碗放下,服侍她起身。 “我睡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青栀应道,“皇上说您太累了,让我们别吵醒您。”caso “嗯……”淑妃指挥着青栀给自己摁太阳穴,随口问了句,“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皇上没休息多久就走了,不到两刻钟。皇上在小憩前,还特意吩咐奴婢点了安神香呢。” 淑妃眼睛突然瞪大,抚开她的手,快步朝床边走去,掀开枕头一看,底下空空如也。 她止不住拔高音量,“我放在枕头下的香囊呢,谁拿了?!” 青栀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她根本不知道枕头下有什么东西,淑妃也没告诉她啊! “娘娘,怎么了?” 淑妃瞬间脸色煞白,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就连青栀急忙冲过去都没能扶住,“来人,叫太医……” “闭嘴!”淑妃的声音有些尖利,及时制止了她的话,“不能叫太医!” 她双目圆瞪,呼吸急促。 前几次蔻丹不见时,她就有怀疑,可又实在想象不出昭帝会取这种东西,只当是底下哪个手头不干净的宫女干的。 可这香囊就压在枕头下,她梳洗时还看到了,这么短的时间,除了昭帝,根本不可能有别人。 第620章 将自己摘出来 前几次的东西,没了便没了,她也不会心疼,可这香囊不同,里面有她新换的药材! 淑妃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只是紧紧抓住青栀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连呼吸都显得奢侈。 “你去把吴统领叫过来。” 淑妃说这话时,只能勉强稳住颤抖的声音。 青栀见她这样,又惊又怕,不敢违背她的命令,起身欲走。 还没到门口,就被叫住了。 淑妃瞪大眼睛,自言自语,“不行,现在不能找他……” 昭帝既然已经怀疑她了,想必周围有人监视,她这时候找吴勇达,岂不是自乱阵脚? “娘娘,”青栀猜到了些许,于是回到她身边,提醒道,“那香囊是温才人的,可不关娘娘的事啊!” 淑妃一愣,醍醐灌顶般,“你说得没错。” 是她太过心急,所以糊涂了。 归根结底,这香囊是温才人送的,如果东窗事发,她大可以将自己完完整整地摘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淑妃顿时冷静了许多,抬手,“扶本宫起来。” 青栀依言,将人扶到床边坐下,安抚道,“娘娘不用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才能洗脱嫌疑。” 她跟在淑妃身边这些年也做了不少事,早就练就了这般本领。 天大的事情,没发生之前,任何过激的行为都只会使结果走向不好的方向。 只有冷静下来细细琢磨、谋划,才有可能转危为安。 “嗯,本宫一时情绪上头,没想到这点,”淑妃拍了拍青栀的手,“还好有你在。” 她目光逐渐变得幽深,顺着往前看,却没有焦距。 随后几日,昭帝那边还跟往常一样。 嫔妃去请安,他也没拦着。淑妃曾去过一次,送了碗药汤,得其和颜悦色,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 一来二去,就到了谢家夫人樊青的生辰日。 虽说没有大办,但来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是以天刚亮,将军府门前便站好了仆人,迎接各方来客。 谢玉漓陪在樊青身边,拉了赵烟作陪,伸长脖子往外看。 等看见一道淡紫色的身影,才倏尔抬手,“我可是盼好久了,还以为你不会来!” “既然都接了请柬,哪有不来的道理?” 苏音打扮地较为素净,但又不失体面。 衣裳是昨日才做好的,用的上等绸缎。当初昭帝赏给东宫的布匹,凌晏见颜色衬她肤色,直接让人送去布庄给她裁衣了。 谢玉漓和赵烟年轻,暂且没看出来。 可哪里能瞒得过樊青的眼睛,所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说了句,“衣裳很好看,换个人穿,还穿不出这般韵味。” 苏音回之一笑,从白鹭手中接过长方体礼盒,递给樊青身边的丫鬟,“祝伯母容颜永驻,笑口常开。” “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呢,”樊青对苏音印象极好,此刻笑着拉过人的手,亲昵道,“本就是请你到府中玩的。”筚趣阁 苏音亦跟着扬起嘴角。 做客便要有做客的自觉,更何况对方还是长辈。 第621章 想钩的是谁 苏音一来,谢玉漓心思便有些偏了,左顾右盼,还拽了拽樊青的衣袖,弄得樊青有些无奈,“行了,知道你刚才不是为了陪我,只是要等人。现在人来了,赶紧去玩!” 她也年轻过,理解小姐妹待在一起是不愿意旁人掺和的。 所以半是嫌弃半是嗔怪地将几个人赶走。 谢玉漓对着樊青甜甜一笑,“谢过娘亲!” 话音刚落,预备转身,突然听到一个妇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笑腔,“谢夫人,许久未见,气色反倒越来越好了。谢小姐也越发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颇有将门风范。” 人还未到跟前,便先将两人夸了一番。 谢玉漓余光瞥见时,本想快步离开,此刻却不行了,只好回身,对着来人见礼,“王夫人好。” 赵烟也行了礼,而苏音只是略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这是王妍的生母,也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前段时间娘家有事,所以缺席了好几次聚会。” 赵烟见苏音眼神有些茫然,小声解释道。 苏音略微勾唇,示意自己已知晓。 王夫人本名纪冰洁,身材高挑,脸型偏长,眼神凌厉,即使刻意遮掩,犀利的目光还是不经意间透了出来。 她略略地扫过赵烟,视线落在苏音身上,淡淡开口,“早就听闻苏姑娘大名,如今一见,果然让我眼前一亮。” 苏音默默地听完,也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杏眼微闪,嘴角弧度更大了。 言不由衷的话,不回应也罢。 顿时静默下来的空气有些窒息,纪冰洁也没想到对方连一句谦辞都没有,心底顿时有些不满。 好在樊青及时把话头接了过去,“我也很久没见王夫人了,发帖的时候,还以为王夫人尚在越州。” “这不巧了吗,前几日刚回京,就赶上了。” 两人寒暄着,谢玉漓见没自己的事情了,于是跟赵烟和苏音使了个眼色,三人默默退去。 王妍瞧着三人的背影,眉尖微蹙。 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词——狼狈为奸。 等绕过回廊,脱离视线后,苏音才慢慢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还未等开口,便听谢玉漓问道,“怎么了?” “王二小姐今日也来了。” “是啊,”赵烟也注意到了落后王妍半步,低头不语的人,“这位二小姐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王夫人对她也算不上喜欢,怎么会将她带来?” 实在匪夷所思。 谢玉漓想起那个几乎和丫鬟侍婢融为一体的女子,叹了口气,“她也快到婚嫁的年纪了。” 两人齐齐愣住。 也是,大部分闺中女子的婚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一个庶女,要想生存下去,岂能违背当家主母的意思? 赵烟:“王妍比她大,也没见王夫人着急啊。” “这不一样,”苏音摇头,若有所思,“嫡女婚配涉及的利益太大,宁愿再留得久些,也不愿匆匆决定。 但庶女的婚配,很可能就是家族抛出的一个钩子,能钩中最好,不中,弃了也没什么损失。” 就是不知道王家想钩的是谁。 第622章 我知道你不情愿 苏音说完,和赵烟一同看向谢玉漓,谢玉漓耸耸肩,双手一摊。 她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不过,”谢玉漓突然开口到,“今日宴请之人,大都是女眷,能来多少男宾我也不是很清楚。” 父母身体健康,头上还有个兄长,这种事情怎么都轮不到她来操心。 苏音微微抿唇,轻笑,“无妨,总之与我们关系不大,且看着。” 她们就是一群看戏的,何苦操唱戏的心思。 谢玉漓对两人招手,“走,去我的院子,等吃饭的时候再出来。” 她并不喜欢和那些人虚与委蛇,每每这种时刻,能躲就躲了。 但同在屋檐下,想完全避开,还是有些困难。 苏音更衣完,顺着回廊往谢玉漓的院子去,脚步轻盈,踩着满池荷花香,心情颇佳。 将军府的设计极为巧妙,亭台楼阁兼备,廊桥流水俱能入画。 移步换景,柳暗花明。 走到拐角处,她慢慢停下了步子,耳边尚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藏身于石柱后,稍微探身,就看到不远处的云亭里站着两个人,身高相差无几,只是其中一人太过纤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 竟是王妍和王思。 这里离宴席有些距离,两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苏音眉头拢了拢,她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对别人的谈话也不感兴趣,可从另一侧离开得绕很大一圈。 她懒得走。 思量之下,索性在回廊扶手处找了个位置坐下,预备等两人走后再出去。 微风送来了云亭里的说话声,不算很大,却也足够清晰。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躲清净来了?”王妍站在王思面前,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她见这个庶妹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是垂首含胸的模样,心中有些鄙夷。 看着就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王思略略抬眸,却没有同她对视,只平平静静地说道,“宴会还没开始,各家小姐都三两为伴,我不认识她们,待在那儿也是无趣。” 王妍撇撇嘴,满不赞同,“多说说话才能认识,人家也不可能主动过来结交。”筚趣阁 她看着王思一脸寡淡的模样,摇摇头,“你应该没有忘记出门前,我母亲跟你说了什么?” 王思眼神一凝,垂在宽袖中的手紧了紧,“没有。” 这种场合,从来就没有她的份儿。 昨日突然送了衣裳,说要带她来,王思就料到了纪冰洁的想法。 无非是想拉拢一下朝中新贵,却又不舍得将自己的女儿推出去,于是拉她出来挡箭。 王思知道自己有几分容貌,更知道以她的身份,就算进了高门,也只能做妾,她怎么会甘心受摆布? 可明面上,她还是要听话,毕竟纪冰洁是当家主母,她现在没有反抗的本事。 王妍没再看她,而是转身面对满池的荷花,下巴微微上扬,神色有几分倨傲,“我知道你不情愿。虽然这些年你偏居一隅,不怎么出现,但骨子里还是挺傲气的。” 第623章 你偷听我们说话? 王妍原本看得不甚分明,可谁让她有个会识人的母亲呢? 纪冰洁只见了王思几面,便断定她是个桀骜的主。 哪怕平时表现地再逆来顺受,也掩盖不了。 “但是,”王妍侧身,重新看向她,“你要想想你那病恹恹的娘,她可还在府中,需要治病喝药。” 王思并未搭话,王妍也不在意,继续道,“尤大人深得皇上信任,少年英俊,你要真进了尤家,也算不得委屈。”caso 虽然她并不清楚爹娘为何执着于拉拢尤家,但既然有了这个念头,总要有人去做才是。 王思就是个很好的人选。 试对了,皆大欢喜;试错了,也无伤大雅。 至于她愿不愿意,开不开心,重要么? 王妍的话听起来很刺耳,王思却仿佛无知无觉,只应答,“知道了。” 语气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甚至一丁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王妍顿时觉得无趣极了。 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准备离开。 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道,“别净想着躲清静,还是多想想怎么才能让尤大人注意到你!” 云亭里的谈话就此结束,苏音原以为两人会朝反方向走,没曾想脚步声越来越近,几步路的时间,四下又是宽阔敞亮之地,无处可躲。 苏音刚起身,王妍便已经绕过拐角,看到她了。 王妍身形一顿,明显被惊到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蹙眉盯着苏音,“你偷听我们说话?” 苏音:“……” “我没那个兴致。” 这种后宅把戏,她早就厌烦了。 理了理衣裙,按着计划的方向,预备去谢玉漓的院子,不愿同她多说话,更没有想同她解释的意思。 王妍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猛得一把拽住,“你听到了什么?” 她一直都看不上苏音,总觉得苏音无非是有几分姿色,会耍些手段,把太子殿下哄得服服帖帖的,才有今日光景。 但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个出身低微的婢女。 也不知谢玉漓和赵烟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自降身价,同她往来。 苏音垂眸,看着她的手,波澜不惊,“松开。” “我便是不松,你能奈我何?” 出身武将家,好歹有些功夫傍身,王妍一点都不惧,握住她手腕的手又加了几分力。 从前自己开口为难,身边总有人替她说话,现在总该无人捣乱了。 苏音听着她的话,眉毛一扬,直接抬脚,踹在她的膝窝,王妍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腿一软,直接噗通跪在地上,砸得膝盖生疼。 还没来得及呼痛,手臂就被反剪在身后,像伏法的犯人一般。 王妍脸色胀红,心里憋屈得很,使力后发现挣脱不开,于是嚷道,“你赶紧放开我,否则……” “否则如何?打算告诉王将军还是王夫人?” 苏音稍微往前一推,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幸而及时用手肘撑住了地面,才不至于脸贴地。 狼狈地爬起来,对站在不远处的苏音怒目而视。 第624章 百年门楣,倾塌不过瞬间 心高气傲,背后又有家族支持,王妍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屈辱。 即使面对谢玉漓,两人最多也是口舌之争,从来不动拳脚。 撞在地上的膝盖此刻隐隐作痛,她却仍旧抬着下巴,不想在苏音面前表现出来,轻嗤道,“果然飞上枝头就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从前见你,还算谦虚有礼,现如今得了被德妃娘娘收为义女,身价不同,行事做派也跟着嚣张起来了。” 苏音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你也飞一个试试?” “你……!” 瞧着她瞪得浑圆的眼睛,苏音继续道,“人之所以会跟自己没有利害关系的人生气,无非是嫉妒或者自卑,王小姐属于哪一种呢?” “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王妍倒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此刻神思渐渐回笼,“本来我和你就没什么交集,今日若不是你躲在这里偷听,我又何须如此? 德妃娘娘一向重礼仪,难道就没有教过你非礼勿听吗?” “娘娘重礼,但更强调要行得正坐得直。”苏音垂眸,无所谓地摆弄的自己的指甲,“若你心里没鬼,又怎么在意有没有人听到呢?” 本来王妍不动手拦她,她就当没听到。 可有人总要上赶着来找不痛快,她再忍岂不是给东宫丢脸。 王妍嗓子一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我王家的家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放心,王家的事情我没有兴趣,我只对新科探花尤家感兴趣,”苏音冲着她挑了挑眉,眼底颇有几分戏谑的意味,“毕竟我是东宫的人,总得为殿下谋划不是?” 王妍看出来了,她就是专门同自己作对的。 眯了眯眼,“这么说,你是要从中破坏了?” “看我心情。” 苏音回答地模棱两可,又极其嚣张。 王妍视线落在她脸上,倒也还算平静,“这般行事,就不怕给殿下带来祸患吗?” “你说的祸患,是王家吗?呵……”苏音抿唇,“我只记得殿下跟我说过,被欺负了,直接动手便是,剩下的,他会解决。” 完全就是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王妍却丝毫没有办法。caso 打不过,说不赢,就算身份也压不过! 心里憋屈得厉害,留在这里只能徒增火气,王妍索性转身离去。 膝盖处的疼痛到底影响了行动,即使装得再好,还是一瘸一拐的。 苏音就这么看着她逐渐走出视线,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再势大,终究也只是臣子。荣宠一旦收回,亦或是站错队,百年门楣,倾塌不过瞬间。 回廊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过往的风声在树叶间闹腾。 苏音侧身,瞥向一丛湘妃竹,淡淡地说了句,“出来。” 躲在后面的人大概是没猜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犹豫片刻,才缓缓露出真容—— 青衣白裳,身形纤瘦无比,一双眼睛如同琥珀般镶在脸上,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竟是王思。 苏音瞧着她步步挪动,也不催促,直到人踏上台阶,行至自己面前,才开口道,“你找我有事?” 第625章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较刚才,声音柔和了不少,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无意中安抚了王思内心的紧张。 她抬眼看向苏音,点点头。 动作幅度很小,却足够坚定。 之前她还在想,要怎么才能见到苏音,跟她说上话,又不被他人察觉,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了机会。 王思看向王妍离开的方向,对着苏音扬了扬嘴角,“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这个样子。” 平时看惯了她高高在上的模样,突然被人拽入泥潭,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苏音微怔,也没纠结她对王妍的称呼,同样扭头看去,“又不是墙上的壁画,怎么可能只有一面,境遇不同罢了。” “是啊,”王思轻叹一声,“境遇不同。” 她没有王妍那个命,也不再奢求什么。 能过好现在的日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思转过头来正对苏音,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苏音瞧她边思索边左顾右盼,出声道,“周围没人,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 “好。” 王思在袖中摸索了一阵,拿出一锭银子,递到苏音面前,“这个,苏姑娘可以先看一看。” 在她掏出银子的时候,苏音心中就有了猜想。 及至拿在手中,看到银子下方印有的字样,还是忍不住瞳孔微缩。 手一翻,便藏于袖中。 “这枚官银,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捡到的。” 王思并没有说谎,这的确是她捡到的,而且是在府中捡到的。 当时本想用它买些针线一类的东西,但发现这是枚官银后,顿时就打消了这份心思。 抹黑埋在了树下,十来天前,才重新将它挖出来。 苏音眉头一拧,指尖摩挲着银子上的纹路,压低声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王思回答地没有丝毫犹豫,“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在京城中,她并不认识几个人,更遑论可以帮助她的人。 来找苏音,也算是一场以性命为本的豪赌。 一双灵动的眼睛半含焦急半是紧张,她不知道苏音会作何反应,但目前来看,还没有让她失望。 苏音暂时没有搭话,垂眸,若有所思。 官银之事查了许久,都没有多少进展,现有的证据也没有哪一条指向王家。 可如今王思的出现,却给了这件事转机。 “为什么会给我?”说起正事,苏音整个人都严肃了几分,气场顿时就起来了。 王思早就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此刻也不慌乱,“苏姑娘应该看得出,我会把银子拿来,也是因为有求于你,真正算起来,说得上利益交换。” 她顿了顿,“如果真要说为什么选择你而非别人,是因为有一次,我在街上被小混混欺负的时候,殿下曾让侍卫出手相救。不然,我可能早就被拖走,不知身在何处了。” 对于太子来说,这只是挥挥手的事,可于她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 既然银子横竖要给出去,要凭此脱离王家,给苏音便是最好的做法。 第626章 最后机会 而且看苏音拿到银子时的反应,想必太子早就开始调查了。 甚至不久就会怀疑到王家。 她只是稍微推了一把而已。 苏音有意无意摩挲着袖中的银子,看向她的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疑惑。 “你要知道,你把东西给我,对于王家来说,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王思咬着下唇,攥紧了袖口。 来之前,她便已经想到了。 银子一旦交出去,牵出的可能不仅仅是官银的问题,还有肃王的事情。 “王家于我,本身就是一场遭难。”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些许抖意,“苏姑娘应该看得出来,我虽然身为王家二小姐,过得却是丫鬟的日子。我对那个所谓的爹,也并没有多少感情。” 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大逆不道,但想起他这十几年的不闻不问,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如今这段尚未议亲且准许我自由出府的日子,也许就是我能摆脱王家的最后机会了。” 往年她深居简出,又何尝不是迫于无奈? 现如今她也看明白了,继续在府里待着,忍气吞声,最终还是会被当做垫脚石一样抛出去。 这次是让她接近尤大人,那下次呢?难保不会出现张大人、李大人……她不想这样。 这世道对于她来说太艰难了,所以她宁愿终身不嫁,也要避开。 王思眼眶微红,盯着苏音的眼神却足够坚毅。 她承认,自己甚至有点动容。 苏音轻轻颔首,也不知是同意她的话,还是同意她的做法,只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带我娘走。” “嗯?” 王思压低声音,满眼希冀,“我从没离开过京城,暂时不知道要去哪儿,只希望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稳度日。” 这是她唯一求的事情。 苏音眉头微拧,想了想,“我知道了,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答复,还需要跟殿下商量后再做决定。” “好。” 只要苏音没有当场拒绝,对于王思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她知道苏音对今日的话不会全然相信,肯定还会查探一番。 但是没关系,十几年都等过去了,再多几天又有何妨? 话已说完,王思也不好久待,正准备离开,就见苏音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将里面的银子倒出来,递到她面前。 “身上银子不多,这些就先拿给你应急。” 王思一愣,摇头之际,苏音已经将银子塞到了她手里,“就当是先付给你的报酬,等我考虑清楚后,会来联系你的。” 她攥紧了手中的银子,“谢谢。” 娘亲还病着,她确实很需要银子。 泪水盈眶,却被自己生生逼了回去。 当然,她也加了筹码,“若苏姑娘能送我离开,我会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苏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见有下人往这边走,于是道,“你先离开,你的事情,我尽快给出答复。” 王思点头,对着苏音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扭头,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第627章 没用的 回谢玉漓的院子没一会儿,宴席就开始了。 樊青特意叮嘱过,所以三人的位置是挨在一起的。 男女分席,中间隔着纱帘,若隐若现,仔细看去,倒也能分辨一二。 王家人好巧不巧,正好在苏音对面。 王思装作不认识她,王妍偶尔飘来一道并不友善的目光,纪冰洁倒是对她好奇得很,每每对视,都会扬起嘴角。 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觥筹交错间,谢玉漓端着一杯果酒过来,在苏音身边坐下,恰好挡住了纪冰洁的视线。 她拿着酒壶给苏音添满,轻轻同她碰杯,“你和王家有仇?” “面都不曾见过几次,何来仇恨?”苏音没什么所谓,也不惧他人的目光,“细细想来,能结仇的也就王逸阳的事情了。” “这都多久之前了!”谢玉漓压低声音,“再者,错不在你我,她记的哪门子仇?” 苏音笑着摇摇头,“谁知道呢,也有可能王夫人是第一次见我,所以有些好奇?” 谢玉漓撇撇嘴,“这位王夫人倒是神奇得很。” “怎么说?” “瞧见她隔座的那位女子了吗?”谢玉漓小幅度地扬了扬下巴。caso 苏音依言看过去,柳眉杏眼巴掌脸,生得不算端庄大气,但也有碧玉之美,“好像有点眼熟。” “尤家的姑娘,尤朦。” 苏音恍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难怪看起来面善。 王思说的尤大人,应该就是她的哥哥,新科探花。 谢玉漓接着道,“方才来的时候,我特地留意了一下,王妍和她看起来好生亲近,王夫人对她也甚是关心。” 她边说边摇头,眼中想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尤家炙手可热,苏音刚从北璃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尤家也很会做人,在众人拉拢之中,竟然还能保持中立之姿。 “没用的。”苏音抿了口果酒,又轻轻放下,神色淡然。 “什么意思?” 苏音:“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尤大人,可料想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现如今京城风云变幻,除非皇上下旨,或者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其余的就不用想了。” 上次在太子书房,她曾看过对方的资料。 身长八尺,容貌甚是昳丽,身边却从来没有女子的身影。 除却洁身自好外,一定还有个开明知进退的父母。 想在这样的家庭做文章,难。 谢玉漓微微颔首,“是这么个道理,说起来,我都想见见这位尤大人了。” “不就在男宾席面吗,”苏音挑了挑眉,“不过你记得叫上周致一起,省得他误会了,同你闹脾气。” 谢玉漓双颊瞬间就红了,抬手要去拧她腰上的软肉,“说什么呢……” 两人打闹间,赵烟也端着自己的杯子坐了过来,笑道,“你说看尤朦面熟,可是在哪里见过?” “酒楼上匆匆一瞥,”她转过身,“当时她在七皇子府的马车上。” “赵乐琪?”赵烟蹙眉。 倒真是个不省心的。 父亲都已经在尽力躲开这场纷争了,她居然还上赶着掺和进去。 第628章 不可能怀上 苏音点头,“不过也就只碰上那么一次。” “多几次还了得?”赵烟眉头尚未舒展开,又道,“也罢,现在她已经是七皇子府的人了,跟我赵家没多大关系。” 以后要真犯下了什么祸事,也烧不到赵家来。 苏音美眸微转,在席面扫视一圈,问道,“今日没见她来?” “若她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妃,那必然是要请的,”谢玉漓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可惜了。” 话是这么说,她眼里却一点都没可惜的意味。 谁乐意请一个尽挑事的人来? 赵烟压低声音,同两人道,“说起来,前些日子还真发生了件事。” “当时她接连一段日子都犯恶心,人也丰腴了不少,还以为是有了身孕,我娘连礼物都准备好了,没想到最后是个乌龙。” 谢玉漓有些疑惑,“怎么说?” “吃多了。” “噗——” 谢玉漓没忍住,一口酒顿时喷了出来,尽数洒在苏音身上。 两人手忙脚乱地去擦。 “抱歉,实在没忍住,”谢玉漓找自己的丫鬟要了手帕,瞧着裙摆的酒渍,“擦不干净了,要不你跟我去换一件。” “不必,也不甚明显,”苏音抖了抖裙摆,“稍微遮一遮就好了。” 苏音看向赵烟,“你们在府中不给她饭吃?” “天地良心,吃的穿的从没克扣过她!” 赵烟言辞恳切,就差举手发誓了,“她之前嘴就挺馋的,待字闺中时,吃饭买零嘴都被二姨娘管着,就怕她长得太胖,嫁不出去,现在可能不太注意。” 谢玉漓替苏音遮好了酒渍,这才说道,“她怀不上的。” 想当初淑妃设下圈套,本就不是为了网住她。 一个计划的破坏者,怎么讨得淑妃欢心? 七皇子又不是个长情的人,不可能怀得上皇孙。 况且……苏音想到那次在椒兰殿外听到的动静,连七皇子的身份都存疑,更何况一个妾室的孩子。 个中问题她没再细究,这场宴会也很快过去。 苏音是宾客中最后离开将军府的,到东宫时天色已擦黑,四处都燃起了灯,将整个府邸照得透亮。 太子在书房,苏音到的时候,他正站在桌案前练字。 烛光拉扯着地上的影子左摇右晃,宽袖随风而动,神态却很专注。 苏音不自觉翘起了嘴角,歪头看了一会儿,抬腿,放缓动作,不发出一点声音,如同暗夜里的猫,慢慢朝他靠近。 凌晏落笔的动作没停,嘴角已然微微扬起,直到身后的温热贴近,他才突然侧身,将人拥至身前,“想吓我?”筚趣阁 苏音被他圈在两臂之间,头稍稍往后仰,就靠在了他的颈窝,不答反问,“殿下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从你出现在门口开始,”凌晏笑道,“你要是再站得久一些,我就来找你了。” 苏音不说话,只闭眼靠在他身上笑。 倒真像一只慵懒的猫。 凌晏暂且停了手上的动作,鼻尖擦过她的耳畔,又用薄唇贴上去,沿着侧脸一点点游移。 第629章 殿下允许吗? 苏音的嘴角一直没落下,头稍稍偏转,就让他亲了个结实。 “喝酒了。” “一点点。”苏音抬起手臂,比出了一个一点点的姿势。筚趣阁 双目紧闭,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酒意就消了大半。 两人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直到苏音被他亲得浑身燥热,才伸手将他推开了些。 低头看着宣纸上笔走龙蛇,墨迹尚未干的字,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练字了?” “今日新得了一本帖子,拿回来与裴先生看过,竟是几朝之前大书法家的亲笔,所以迫不及待想试一试。” 凌晏把临帖拿给她看,苏音随意翻了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冲他笑。 字确实很好,极有风骨。 只是苏音对此不甚感兴趣,所以很快就还给了凌晏。 凌晏知她志不在此,索性放下字帖,只环抱着她,将下巴搁在她肩窝,“今日去将军府玩得可开心?” “还不错,”苏音笑了笑,“对了,有个东西给你看一下。” “嗯?” 双颊相贴,凌晏低头看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枚银子,翻出底下的官银给他看。 凌晏的手没从她腰间挪开,脸色却严肃了些,“谢将军……?” “不是,是王家二小姐王思给我的。” 凌晏稍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人,“不是说这位二小姐基本足不出户,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说是捡到的,不过很巧,就在自家府中。” 凌晏伸手接过,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王褚……有意思。” 他之前不是没有过猜想,却从未找到指向王家的证据,如今看来,王褚反倒成了藏得最深的那个。 “她就这么给你了?” “有条件的。” 苏音将今日两人的对话一一道来,有关尤家的也未曾错过。 只是省了自己欺负人的那段。 凌晏听完后,沉默片刻,问道,“你觉得,会是陷阱吗?” “应该不是,”苏音摇头,“但保险起见,殿下可以先去查查,反正也不损失什么。” “好。” 苏音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正对着他,勾住他的脖子,贴近,“如果要帮王思离开,需要借殿下的人,殿下允许吗?” 凌晏眉毛一挑,“我敢不允许吗?” 热气喷洒在她脸上,有些痒,逗得苏音笑了两声。 “最近我要带长风出去,洛七留给你差遣。” “多谢殿下。” 凌晏笑着把她往怀里压,“我还有一行字没写,陪我一会儿?” “嗯。” 苏音乖乖点头,配合着他的动作。 …… 星落日升,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进。 京城人来人往,小范围内流传着一件事—— 王家喜事将近,王家主母为王二小姐择了一门好亲事,嫁给城北李家。 李家以布帛发家,在京中有好几家布庄,虽无官职在身,却也是实打实的富商。 白鹭将这些说与苏音听的时候,还不忘补充道,“听说双方都挺满意的。” “是吗……” 苏音但笑不语,轻轻捻着杯盖,撇掉最上层的浮沫。 第630章 水浑了,才好摸鱼 亲都议了,谁敢说不满意呢? 将军的庶女,配上富商家的少爷,听起来倒也不算下嫁,好似还颇为般配。 苏音端起茶杯,小呷一口,问道,“还听得什么消息?” 白鹭想了想,“没有太详尽的了,但是外面都在说王夫人大度,哪怕是个庶女,也没委屈了她。” 苏音微微颔首,没做评价,反而问白鹭,“上次你跟我去了谢家,见到了王夫人,你觉得她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不像,”白鹭犹豫着摇摇头,坐到了苏音旁边,“虽然王夫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和善,但总让我觉得不舒服。 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样,没有亲疏远近,交不得。” 所以当茶楼酒肆都在议论她的好时,白鹭反倒听着别扭。 “不错,”苏音颇为欣慰的笑了笑,“有点长进。” 拉拢尤家不成,立马就换了李家,横竖不亏。 只有那位被人随意摆布的女子最可怜了。 “对了姑娘,我还听说王二小姐和李公子属于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所以这门亲事才会定得如此迅速……” 白鹭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从市井打听来的消息,苏音择其一二听了,突然问道,“两人成婚定在了哪日?” “下月初三。” 苏音掰着手指,现在已经月底,算算日子,不过一旬。 这么着急,总觉得有些不正常。 苏音垂眸,盯着杯中的茶叶浮浮沉沉,蓦然想到当初王思给的那枚官银。 银子…… 王家不像是缺银子的主,以婚约拉进朝中新贵不是更好? 就算尤家不行,不还有别的人嘛,怎么偏偏就定了李家呢…… 苏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皮一抬,放下茶杯往外走,还不忘吩咐白鹭,“茶壶里是上好的明前龙井,你给裴先生送去。” “诶。” 白鹭不知苏音做什么去了,只乖乖地听从吩咐,端着茶壶去找裴永祁。 今日太子进宫面圣,尚未回来,苏音便打算出门一趟。 没曾想刚到门口,恰巧遇见长风驾着马车停下。 凌晏素手掀开帘子,一步步下了马车,朝她走过来,“看你脚步匆匆,预备去哪儿?” “本来想去芳琉苑的,但遇到殿下,就不用去了。” 苏音顺着他的脚步往里走,由他牵着手腕微晃。 凌晏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低声应道,“怎么了?” “李家可能有问题。” 苏音扭头看他,简单说了一下两家议亲之事,“王家在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容易查,倒不如从李家查起。” 凌晏闻言一笑,“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早在亲事传开时,凌晏便已经着人注意着李家,想来再过两日,应该就会有消息。 苏音一愣,随即舒展眉头,“本来还想说如果殿下不方便查探,我就让绿柳去办。” 李家公子也算是芳琉苑的常客,出手又阔绰,以至于她都有点印象。 “无妨,时间久了,王褚未必不知道我们的动作。” 水浑了,才好摸鱼。 苏音懂他的意思,却仍旧无意识拽了拽他的衣袖。 第631章 是我 这是她依赖和亲昵的惯常表现,也许自己都未曾察觉,不过倒是被凌晏知道了。 他扬起嘴角,捏住她的指尖回应,“王思那边我也查过了,没有问题,你若是想帮,让洛七去办便是。” “多谢殿下。” …… 转眼就已经到了初二。 明日是王家嫁女的日子,今天傍晚时分,府中各处就开始装扮起来,及至该点灯的时候,四处都已经红彤彤的了。 平常看起来破烂颓败的院子,挂上红绸红锻,不仅没有喜庆的意味,反倒像催人命的鬼符。 娴娘大病初愈,不宜吹风,所以还靠在床上休息。 反倒是王思站在院中,望着一抹抹鲜红,嘴角勾起冷笑。 她抬手,勾住垂下来的红绸,用指尖细细摩挲。 难得王夫人大方一把,用的上好的红绸,竟比她平常的衣裳都要好上几分,着实有些可笑了。 王思虚虚地握着绸缎,晚风轻吹,绸缎便从手中划开。 她将手收回袖中,转身看着四周的高墙,瞧着飞檐在夜空中勾勒出精致的弧度,脸上浮现出焦急之色。 明日她就要坐上花轿,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可苏姑娘为什么还不来呢? 王思这几日一直惴惴不安,看着婚期一点点临近,却始终没有得到苏音的消息。 屋内传来娴娘的轻咳声,她转身,准备进去看看,突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响动,蓦然回首,借着屋内映出的昏暗灯光,勉强见一个黑影翻过高墙。 王思吓了一跳,听到声音才忍住惊呼。 “是我。” 苏音为了方便,特地换了夜行衣,蒙了面。 她藏在阴影中,招手示意王思走过来,“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一句简单的话,对王思而言却堪比千斤。 她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拳,指甲掐进肉里都没感觉到疼痛。 心中的大石头登时落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 “多谢苏姑娘!” 她还以为过了这么些天没动静,苏音都把她忘了。 眼见人要跪下,苏音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扶起来,“你不必如此,本就是互惠互利,我帮你也在情理之中。” 她继续道,“明日迎亲队伍会路过一处虹桥,届时会有人带你离开,你只用跟着他就好。” “好,”王思点点头,压低声音,“那我娘呢?明日出嫁,她并不会随我去……” “你放心,两边会同时行动。” 苏音清爽如夏风般的声音轻易便抚平了她的眉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且让人信服的力量。 苏音朝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问道,“这件事,你有告诉你娘吗?” “还没有,”王思摇头,“这几日人来人往,我怕我娘知道后会有不便。” 苏音定定地看了她两秒,突然道,“你娘对王将军还有情?”caso “……” 王思抿唇,半晌才道,“是,但若我离开,她必然会跟我走的。” 这些年,她没得到半点关爱,娘亲同样没有。 心中的爱意,也在一点点消磨。 第632章 追杀 但王思不敢保证娘亲不会露馅,所以暂时选择闭口不言。 苏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不了明日把人打晕了再带走就是。 “消息已经带到,我也不便久待,今夜你且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苏音说完,冲她微微颔首,随即利落地翻身而出。 院子里重新恢复宁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caso 王思还盯着墙头出神之际,屋内突然传来娴娘的呼喊。于是她立马收拾好情绪,跑了进去。 “娘,怎么了?” 她坐在床边,拍了拍娴娘的背,“好像还有些咳嗽,要不明日再抓些药来吃?” 娴娘摇摇头,即使嘴唇发白,依旧露出了一抹笑意,“不用吃药了,我刚才就是喝水喝得急被呛到了,歇一歇就好。” 自从王思议亲后,娴娘抓药的钱解决了,两人平常吃的菜都多了两个。 原本王夫人还打算差个丫鬟来,但被王思拒绝了,说习惯了自己动手,不想人服侍。 为此还被王妍明嘲暗讽了一顿,说她果然不是享福的命。 “那便好。” 王思给她顺着背,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娴娘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没有从她脸上挪开,“刚才我听到外面有些动静,是夫人那边又派人过来了吗?” “嗯,”王思笑了笑,“说是怕我紧张,所以又特意派人过啦跟我嘱咐了一番。” 都说母亲最懂自己的孩子,她撒没撒谎,娴娘心中有数。 连带着这些天的举动,娴娘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她没有说破,只是拍着王思的手,缓缓道,“你记得,做事一定三思而后行,把不准的时候,就多看看,人活着才有盼头。” 王思一时哑然,半晌后才道,“娘,你喜欢这里吗?” 娴娘一顿,眼底腾升起了光,可很快又黯淡下来。 最后只说道,“只要是你在的地方,娘都喜欢。” 王思听到她的回答,心顿时就定了,回握住她的手,连说了两声好。 屋外风声渐起,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竟是要下雨的样子。 苏音独自走在街道上,双臂环抱,不疾不徐。 因不是主干道,周围行人很少,偶尔有人经过,看到她这身打扮,都快步跑远了。 望着前方逐渐明亮的灯火,苏音取下了面巾。 走出这一条暗巷,便到了京中最繁华的夜市,她许久没在晚间出来,正好趁此逛一逛。 刚把面巾系在腰上,鼻尖就嗅到了一丝血腥味,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 愈来愈近。 月黑风高,杀人夜。 苏音不欲掺和,只顾走自己的路。 有一个暗影从侧边支巷冲了过来,脚步发虚,披头散发,身形却十分熟悉。 苏音定睛一看,竟然是高术! 高术此刻头晕眼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的人影,想也不想就冲了过来,拽住她的衣裳,“救、我。” 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 眼看着追杀的人即将靠近,踏墙而过的身影倒映在地上,苏音也顾不得许多,将人扶起来,快速隐入黑暗。 第633章 命大 芳琉苑中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一楼大堂十分嘈杂,楼上房间的隔音效果却很好,房门一关,基本听不到多少声响。 绿柳刚喝了两杯小酒,头有些犯晕,开着窗通风。 刚走回桌边,倒了杯茶,还没端到嘴边,突然自窗户口翻进两道黑影,吓得她手一哆嗦,茶就倒了出来。 苏音带着高术直接滚了进来。 卷着些雨水,还混有血腥味。 “主子?”绿柳十分惊讶,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赶去将窗户关上。 苏音翻窗户时,膝盖磕在了窗棱上,有些疼,稍微揉两下才站起来。 指着地上的人,“嗯,去给他找个大夫看看。” 也不知高术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也会遇到追杀这种事。 若不是自己今日恰巧路过,只怕明日暗巷中,就会多一起凶杀案。 绿柳把高术扶到床上,没有多问,应下后才道,“主子身上都淋湿了,要不要换件衣裳?” 刚才就一直在刮大风,雨势也来得急,哗啦啦地往下落。 苏音带着高术一路躲避,身后有追兵,哪里顾得上雨大不大,此刻衣裳都已经拧得出水来了,顺着裙摆往地上滴。 “不必,”苏音拧了拧袖口的水,“给我找张干帕子就好。” 绿柳动作迅速,很快就从柜子里拿出一条长帕,然后出门去找大夫。 芳琉苑不远处就有家药铺,刚睡下,便被敲门声吵醒了。 小老头医术高超,但脾气不好,开门时脸色臭臭的,幸而和绿柳相识,才在她的请求下不情不愿出了门。caso 回到房间,苏音已经擦好了衣裳和头发,正端着一杯温茶。 见小老头进来,颔首致礼,“大晚上的,麻烦您了。” “先看看病人。” 他将药箱放下,替高术诊了诊脉,又浑身上下检查了一番,才道,“都是外伤,但失血过多。我先开服药,你去熬,再打盆清水进来,我给他处理伤口。” 他边说,边写着方子。 绿柳拿到后,看了苏音一眼,得到她的示意后才出门。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三人。 小老头一边替高术包扎一边啧啧道,“胸口上这伤,要是再深一寸,只怕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也是命大。 苏音坐在旁边,食指在桌面上一扣一扣的,垂眸,静默不语。 有微风从门缝溜进来,将烛火吹得东倒西歪。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良久,小老头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吐出一口浊气,“好了。” 他起身收拾药箱,嘱咐道,“等药熬好,喂给他吃,再静养几日应该能好大半。” “多谢大夫,”苏音起身,给他端了杯茶过去,“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小老头也没客气,接过茶杯咕噜咕噜地喝下,“天亮之前,暂且就不要挪动了,等伤口稍微长一长,免得再撕裂出血。” 苏音点点头,送他出了门。 临近子夜,周遭都安静下来,雨也渐渐停了。 绿柳给高术喂完药才道,“主子,刚才有人来报,说芳琉苑附近有监视的。” 第634章 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苏音正在整理衣袖,闻言一顿,神色如常,“跟踪的人一直到了附近才跟丢,芳琉苑人多且杂,是他们第一怀疑的地方,并不奇怪。” 但应该没有证据,否则早就带人冲进来了。 “我记得殿下好像派了些人在芳琉苑守着?” “是,”绿柳应道,“有四个人,刚才就是他们来报的。” 苏音微微颔首,她知道天色不早了,不回东宫会有人担心,遂起身道,“高术暂且不宜挪动,就先让他在这里养伤,你去告诉那四个人,让他们提高警惕。” “我明白了。” 绿柳瞧着她起身,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出声道,“主子等等。” 她轻轻挪动瓷瓶,弹出暗格,从中取来了一封信,递与苏音,“这是秦大人昨夜寄到的信,我尚未打开,主子您看看。” 信用的特殊封口,苏音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中途没被人换过后,这才拆开看。 只一眼,她就勾起了嘴角。 果不其然,魏子渊已经回到了平都,也已经察觉到魏然和秦枫在做什么,此刻正斗得昏天黑地。 但他陷害先三皇子的言论逐渐成势,且看后续如何了。 信中还简单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苏音快速浏览完,递还给绿柳,“你看着回信。” “是。” 绿柳当即研墨铺纸,写完后递给苏音看,等苏音点头后才装进特制的信封里。 风已起,静待吹到何时。 绿柳把东西收好,这才问道,“主子可要走后门离开?” “不必,”苏音摇头,“我直接走前门。” 正大光明地出去。 她经常来芳琉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暗中有不少人查探芳琉苑和她或是东宫的关系,查来查去,也只是一团迷雾而已,不打紧。 现下外面还有监视的人,从后门出去反而更让人怀疑。 绿柳点头,关上房门和她一起下了楼,将人送出门再回来招呼客人。 雨已经停了,水珠从屋檐上断断续续地滴落,砸在苏音脖子上,冰得她稍微缩了一下。 等回到偏殿,灯还亮着,隐约透出一个读书人的影子。 “殿下?” 苏音走进去,还没等坐下,凌晏便已经行至跟前,牵住她的手,蹙眉问道,“怎么浑身都淋湿了?” “路上遇到点意外。” 苏音一边由着他给自己擦头发,一边简单把高术遇到追杀的事情告知他。 凌晏拢起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沉默片刻才道,“他一个太医,平常都是负责给父皇问诊,又不会得罪什么人……” 他突然停了话头,苏音同时看向他—— “难道是因为对方察觉了他替皇上解毒之事?” 凌晏:“极有可能。” 对方暂时不能对昭帝动手,便只能将目光放在高术身上了。 “暂且将他留在芳琉苑,等伤好些了再论其他的。” “也好,我会再派几个人过去,”凌晏放下手中半湿的帕子,将她推进房间,“你先换衣裳,我让人打些热水进来,沐浴之后再休息,免得着凉。” 筚趣阁 第635章 宫中大火 苏音进里间换衣裳,凌晏便去给她传热水。 刚吩咐完白鹭,长风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衣袍带风,长靴踏起石板上的雨水,在静夜中格外明显。 “殿下!” 凌晏站在房檐下,看他面露焦色,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长风:“宫里起火了。” “什么?!” 镇定如他,也难免脸色微变,“父皇呢?” “皇上没事,起火的是流云殿。”长风尽可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但由于刚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他就来向殿下禀报了,所以细节上的东西并不多。 流云殿和昭帝的寝宫隔得比较远,是温才人住的地方,这么多年,无缘无故,怎么就起了火?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苏音换好衣裳出来,事情大概也就了解地差不多了。 站在凌晏旁边,思索片刻,“殿下你先进宫去,高术这边的事情我来处理。” “嗯。” 凌晏原本就有此打算,捏了捏她的手,“交给你了。” 然后叫上长风,骑着快马去了皇宫。 远远的,就能看见冲天火光,但等到昭帝寝殿的时候,火势终于控制住了。 “来了?” 昭帝看到他,神色还算淡定,抬手示意他坐下。 昭帝身上披着件外衣,大概起身久了,捂嘴轻咳了两声,看向喜子,声音沉沉的,“里面的人如何了?” 喜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禁卫军正在找,不过目前发现的……都已经烧焦了。” 夜间突起大火,几乎除了守夜的人,都在睡梦中,哪里来得及反应?caso 只怕此刻流云殿中的人,都随着火一道化成了焦烟。 “起火的原因呢?” “回皇上,还在查。” 昭帝微微颔首,面色不辨喜怒,坐在罗圈椅上,手里摸着着一个藏青色的香囊。 时重时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晏瞧了他一眼,问道,“父皇,要不儿臣前去查查?” “不必,”昭帝抬手制止了他,“既然禁卫军都已经到了,就让他们查去,事事都要你亲为,那朕养他们有何用。你陪朕等着结果便是。” 昭帝话里有话,在场没有不懂的。 一时间,寝殿里沉默下来,而大火吞噬宫殿的声音却仿佛萦绕在耳畔。 凌晏让喜子去煮了热茶上来,端给昭帝捧着。 等天边逐渐翻出鱼肚白,有脚步声踢踏而入,原本闭目养神的昭帝睁开眼,对上面前的人,“说。” 吴勇达抱拳,“回皇上,火起得蹊跷,是从小厨房开始烧的,但很多地方都发现了油迹。” 昭帝抬了抬眼皮,“这么说是有人故意放火喽?” “极有可能。” “禁卫军赶去地很是及时,没看到贼人?” “没有,”吴勇达单膝跪下,“不过由于救火及时,温才人寝殿保留了些许东西,我们在那里发现了装油的桶,还有一条悬挂在房梁上的白绫。” 昭帝眉峰微蹙,“那温才人呢?” “房门外有一具女尸,面容烧损,初步推断,可能是温才人。” 第636章 畏罪自杀 昭帝捏着香囊的手随着他的话语逐渐收紧,片刻后卸力松开。 开口,略显疲惫地说道,“知道了,下去,再查查看。” “属下明白。” 吴勇达起身,对昭帝行了礼,又朝太子示意,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凌晏一直注意着昭帝手上的动作,于是问道,“这香囊,有问题?” 昭帝点点头,却没直接说,而是扬了扬下巴,示意长风和喜子出去守着,“保证周围没人靠近。” 长风看了凌晏一眼,得到他的首肯后,这才听令而出。 昭帝瞧见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长风的主子是太子,合该如此。 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昭帝顺手将香囊甩给了凌晏,“高术验出,这香囊里的混得药材,刚好和墨汁中的相撞。” 他才得知这个消息,送香囊的人殿里就起了大火,很难不让人怀疑。 凌晏打开封口,嗅了嗅,“这么说,温才人倒是有畏罪自杀的嫌疑了?” “呵。” 昭帝冷笑一声,“如果她随着流云殿付之一炬,那就真的死无对证的,只是……” 他突然停下话头,转而看向里间,自己素日就寝的房间,说了声,“出来。” 凌晏眉毛一挑,心中依然有了猜测。 直到看见温才人小心翼翼迈着步子,惨白着一张脸从里面走出来,才问道,“父皇早有准备?” “只是凑巧,”昭帝深吸了一口气,“在高术说完之后,朕就让暗卫去把她带过来了,没有任何人知道火起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流云殿内了。” 原本昭帝只是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审问,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温才人早已扑通跪下,浑身颤抖,双手紧攥着裙摆。 凌晏捏着手中的香囊,“这是你送的?” “是,”温才人声音断断续续的,如同朔风中即将熄灭的蜡烛一般,“但我真的没有给皇上下毒!” 她送给了好几个娘娘,里面装着不同的干花瓣和香粉,怎么可能会有毒呢? 她这么辛苦才入了昭帝的眼,娘家刚有起色,断然不会做这种蠢事。caso “可这香囊是从你那儿来的,”凌晏起身,将香囊递还给她,“不是你,那会是谁?” 凌晏声音还算温和,但此情此景,听起来和催命符无异。 温才人瞪大眼睛,惊恐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皇上!” 她拿着香囊翻了翻,突然唤道,然后慌乱地膝行至昭帝跟前,“皇上您看,这香囊被人动过,这不是臣妾的手笔。 臣妾封口时用的是专门的绣法,入宫前和绣娘学的,跟这个不同!” 现在这个香囊封口处虽然极力模仿,但还是略有不同,只要在宫中找个好绣娘一看便知。 昭帝瞥了一眼,他可看不出来,于是给凌晏使了个眼色。 凌晏当即让长风去德妃宫里,把温才人赠予的香囊取过来,又去找了个绣娘。 “这……确实不同。” 找来的绣娘是宫里的老人了,眼神毒辣,不消片刻就分辨了出来,甚至连温才人的绣法都说得一般无二。 第637章 我真是欠你俩的! 温才人脱力地坐在地上,后背层层冷汗,一直浸湿着衣裳,就没有干过。 她第一次如此庆幸,当初做这些香囊时,从未假人之手。 凌晏将两只香囊摆在昭帝面前的桌案上,让喜子把两人带下去。 绣娘自然是被告诫闭口不言,温才人则暂且藏了起来。 等房门重新关上,凌晏站在昭帝面前,食指轻叩着桌面,“这下,倒是有意思了。”caso 昭帝哪里不知道他话里的含义,只是此刻无心同他拌嘴。 只垂眸不言。 即使此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妃子,竟然是最想让自己死的人,就觉得讽刺。 昭帝眼底除了失望外,还卷着一丝杀意。 抬头看向凌晏时,仍旧没有掩饰目光中的不善。 而凌晏只是勾着嘴角,摇头,“父皇当初不想让我插手,也是猜到了这个结果?” “嗯。” 昭帝半浑浊的眼睛里似乎积攒着风暴,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浑身的烦躁。 幽幽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晏无视他周身的低气压,继续不知趣地问,“那父皇打算如何做呢?” “按、兵、不、动。” 一字一顿,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凌晏点点头,“也是,一个后妃,没有别人的帮助,哪里能得到这些东西?指不定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呢!” 他从来没有掩饰过对淑妃的厌恶。 不仅仅因为幼时的遭遇,更因为当初先贵嫔之死,跟淑妃也脱不开关系。 只是目前证据不完善,他也没急着出手。 没想到,作死之人居然自己露出了马脚。 谋害天子,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昭帝心情不好,闭上眼,挥挥手让他离开。 凌晏这次没再多言,行礼后便径直出门,前往长乐宫。 东宫,偏殿。 天不过刚亮,苏音就起身了。 昨夜发生了太多事,她也没怎么睡着。 临近四更时,和衣在软塌上休息了一会儿,等睁眼,便让白鹭打来了水梳洗。 今日,是王家二小姐出嫁的日子。 苏音把该做的全都安排好了,有洛七看着,她也不必亲自前往。 难得有兴致,便把尚且在睡梦中的裴永祁挖了起来,要他陪自己下棋。 裴永祁没睡醒,冷着一张脸,呵欠连天地坐在棋盘前,狠狠地落下一子,“我真是欠你俩的!” 上次太子无眠,竟也拉着他下了一夜棋。 苏音冲着他扬起嘴角,笑得人畜无害,“也许。” “……” 等一局厮杀完,裴永祁收子之际,突然见苏音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回廊外的天。 他跟着看了看,“不就是一朵云吗?有什么好看的。” “时间到了。” 她语调平静地说了一句,裴永祁没听懂,“嗯?” “没事。” 迎亲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花轿路过虹桥时,竟然会有人冲出来抢新娘子! 动作敏捷且训练有素,迎亲队伍中的武夫在这些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三两下就被撂倒了。 队伍顿时四散。 第638章 你觉得她有这样的本事? 李家公子原本骑马在最前头,一颗斜飞过来的石子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后,失控地往前狂奔,只留了飞扬的尘土。 来人手里还拿着刀,稍稍舞动几下,喜婆和丫鬟们就吓得惊叫连连,推嚷着跑远了。 轿夫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种时候,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很快,花轿中的新娘就被一群人带走了,前后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一切烟消云散,只有散落在地上的装饰物和空空的轿撵。 王家。 接亲的队伍走了之后,王褚和纪冰洁便坐在正厅喝茶。 周围还是一派喜庆之色。 纪冰洁抬眼四顾,微微颔首,似乎在肯定自己的布置。 等以后妍儿出嫁,她必然是要办得更加隆重,置办丰厚的嫁妆,让男方入赘也无不可。 思考地太入迷,她的手指无意在桌面上轻轻扣响,王褚原本低头看书,听到声音,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还没说话,就见家里送亲的侍卫急匆匆跑了进来。 头发有些散乱,衣裳上沾着泥土和树叶。 王褚心中咯噔一声,登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将书搁在桌上,沉声道,“不是让你送亲吗,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将军!” 那侍卫扑通一声在两人面前跪下,疾言,“迎亲的队伍刚走到虹桥,桥底便出现了一群贼人,将……将二小姐给掳走了!” 他们不仅来不及反应,就算反应过来了也打不过。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娘被抢走。 “什么?!” 王褚拍案而起,上好的梨花木都被拍出了几条长长的口子。 他鼓着双眼,加重声音,极为不可思议。 同时还有震怒。 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动王家的人?! 那侍卫被吓到了,哆嗦了一下,继续道,“将军,真的不是我们没用,对方身手极好,且训练有素,来去匆匆,除了我之外,别的侍卫都伤得爬不起来了!” 王褚眉头紧锁,“训练有素?” 山贼一般不会出现在城中,可若说是别家暗卫,也很不合理。 不过就是一个庶女,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会为了她大费周章? 纪冰洁此刻也从震惊中缓了过来,赶紧招呼自己的丫鬟,“你去把娴娘请过来!” 她这个当娘的,应该了解自己女儿才是。 “是。” 见丫鬟领命去了,她才走上前,对王褚说,“会不会……是二姑娘自己……” 纪冰洁一直觉得王思有些神秘兮兮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逆来顺受的模样。 当初和李家议亲时,她就做好了王思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没想到王思竟连反驳都没有,只来了句但凭父亲做主。 王褚见她如此懂事,又想到这些年冷落了她娘俩,于是还吩咐多为她置办了好些嫁妆。 谁能想到成亲当天会出这种事! 王褚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扭头,“你觉得她有能力做这种事?” 话语中时浓烈的怀疑。 这可不是单单有钱就能办到的。 话音刚落,纪冰洁派出去的丫鬟就小跑着回来了,慌慌张张的,“不好了,娴姨娘不见了!” 第639章 理由呢 由于跑得太急,踏门槛时还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起身,重复了一句,“院子里没人!” “怎么会没人?” 纪冰洁两步上前,紧盯着她,“院里院外都找了吗?” 丫鬟立马说道,“都找了,奴婢还叫了好几声,也没看到娴姨娘的影子。” 那院子本来就偏,里面也没多少东西,人不见,更显得清冷。 偏偏周遭还挂着红绸红锻,瘆人得很。 纪冰洁脸色都变了,看向从丫鬟进来就一言不语的王褚。 二姑娘被劫走,娴娘也一同不见了,这明显就是有预谋的啊! “将军……” “先去看看。” 王褚长袖一甩,直接大步而出,朝娴娘住的院子走去。 他就不信活生生的人还能凭空消失。 入夏蝉鸣不断,吵得人心头有些烦闷。 王褚找了人搜寻屋子,自己则在外侧找疑点。 仔细转了一圈,没看到挣扎的痕迹,脚印也未曾留下,唯一的不妥,大概是树根旁一尺附近的土被翻过。 他命人挖开,却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土里还藏有秘密? 事情闹大了,不出两刻钟,王妍也闻讯赶了过来。 见王褚一脸严肃,不敢上前,于是站到纪冰洁旁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娘,怎么回事?” 迎亲队伍离开还不到一个时辰,怎的就生出许多事端。 纪冰洁也想不明白,摇头,低声道,“今日二姑娘出嫁,娴娘这个做母亲的却说身体不适,不宜见风,所以一直未曾露面,实在奇怪。” 母女俩感情极好,女儿出嫁,娴娘就算是爬,也会爬着看她上轿。 哪里有闭门不出之理? 若说娴娘事先不知道什么,她一点不信。 只可惜此前从未想过,两人竟会如此大胆。 “将军,里面只剩下破烂衣裳,什么值钱的都没有了。” 搜寻完的侍卫出来回禀,更是听得几人心头微颤。 王褚冷笑一声,“还真是小看她们了。” 平日里老老实实,不争宠不生事,没想到一出手,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转过身来,看向母女俩,“这段时间,她们都见过什么人?” 纪冰洁和王妍对视一眼,“娴娘一直病着,不曾出门,二姑娘这大半个月以来,也就跟着我去了趟谢家,再无其他。” “谢家?” 王褚眯了眯眼,正思索之际,突然听王妍“啊”了一声。 两人齐齐看去,“想到了什么?” “之前我曾听将军府的丫鬟说,看到王思和苏音站在一起。” 纪冰洁面色微沉,怎么又扯上苏音了,这可不是好惹的人。 王褚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苏音帮的她?” 王妍,“只是可能。” 京城中,敢和王家作对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理由呢?”王褚问的同时,自己也在考虑,“苏音可不是多么善良的人,助两人逃脱,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实在想不出,王思手中有什么能说得动苏音的东西。 难不成……是埋在土里被挖走了? 王褚扭头,见树旁边已经挖出一圈沟壑,仍一无所获。 第640章 雷声大雨点小 庶女出嫁,原本只是一小部分人才知道的事情,现在新娘被劫走,瞬间就传遍了京城。 各种版本都有。 悠悠众口,堵不住,王家这次的脸都丢尽了! 王褚气得脸色铁青,攥紧拳头,“给我查!” 说话声像是从牙齿中挤出来的,即使在酷暑,也听得人心底发寒。 这件事,他交给了最得力的属下,自己则处理更为重要的官银之事。 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太子都已经秘密查探许久,他居然近日才得到消息。 …… 几日过去,京中又有新鲜事了,茶楼酒肆中有了别的谈资,王李两家的这桩婚事议论的人自然就少了。 白鹭装着满脑袋的八卦回了东宫,将篮子中的点心和水果一一拿出来摆好。 顺便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尽数倒出。 苏音歪在摇椅上,旁边摆着冰块,上面镇着冰碗,时不时还有风吹过来,惬意地眼皮都不想抬。 白鹭收拾好后,找了个离她近的石凳坐下,边打扇边问,“姑娘,你说王二小姐和娘亲离开了,那王公子怎么办?” 两人均为娴娘所出,她舍得不管这个儿子吗? “呵,”苏音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一母所生,但同样有亲有疏。” “王逸阳从小就被纪冰洁带在身边,跟生母没多少感情。” 白鹭歪着头,啧啧道,“可总归是自己生的孩子,真能这么潇洒地走吗?”caso 她话里似乎有些惆怅,随风缓缓飘进苏音耳朵里。 苏音侧头,睁眼看着她,“你担心王家会利用王逸阳将她们母子逼出来?” “对。” 白鹭重重点头,“姑娘,这几日京中都在传王公子被罚跪罚板子。” 连她都能想到的事情,娴娘知道了岂不是会心痛。 如果真的一时心软,此前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放心,她不会出来的。” 苏音伸手戳了块西瓜吃,语调平缓,“王逸阳是王家唯一的儿子,所有的惩罚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出不了事。” 娴娘是个怎样的人,她不清楚,但王思一定看得分明。 再说,就算闹得满城风雨又如何,能不能传到两人耳朵里还不一定呢! “对了,你这次跟着出任务表现不错,中午再给你加个鸡腿如何?” 白鹭得了表扬,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姑娘。” 苏音跟着翘了翘嘴角,朝凉亭中的两人扬了扬下巴,“端些水果过去,都下了一上午了,也不嫌累。” “好嘞!” 凉亭里是高术和裴永祁,相对而坐,在棋盘上杀得昏天黑地。 高术身上的外伤好些后,也能下地行走了,就从芳琉苑转移到了东宫,有一间单独的院子。 平时没事就往偏殿跑,和裴永祁待一块儿。 感情没见增加几分,架倒是吵了不少。 白鹭端着切好的水果过去时,正好听到高术在嚷嚷,“瞧你这肝火虚旺的样儿,年轻时没少动怒?” 他嘴叭叭的没停,“现在年纪大了,就不要再斤斤计较,让我两个子呗!” 第641章 佛经里的字 正儿八经下棋赢不了,使点阴招总行。 眼见着手就要朝对方的棋子而去,裴永祁蓦地一抬手臂,“啪”地一声打在他手背上。 “棋盘上无父子。” 高术搓着被打红的手臂,嘟囔着,“我知道……” 然后继续分析局势。 半晌后,突然反应过来,龇牙咧嘴,“小老头,你占我便宜!” 谁是儿子!caso 裴永祁眉梢眼角都是笑,“谁应我谁就是儿子。” “……” 白鹭站在旁边哧哧笑着,将水果放好,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不出声打扰。 两人自顾斗得欢,没顾得上她。 白鹭瞧了几眼便重新回到苏音身边,笑道,“自从高太医住进来之后,偏殿每日都热闹了不少。” 苏音嘴角微勾,说出的话却满是嫌弃,“吵得很,跟树上的知了似的,烦人!” 说罢,抬手将指尖的青提甩了出去,正好砸中斜上方趴在柏树干上叫个不停的知了。 回廊里顿时就清净了。 白鹭扯了扯嘴角,她有理由怀疑,姑娘是想砸高太医的。 回廊南北通透,时不时有风灌进来,吹动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那两本佛经。 “姑娘,我能看一看这佛经吗?”白鹭突然问道。 从前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现在已经认得七七八八了。 苏音总是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亦或临摹,她也好奇其中到底是怎样的。 “看。” 得到应允后,白鹭才小心翼翼地捧起来。 纸张有些脆了,她翻阅的时候不敢太用力,慎之又慎。 “这书封好厚呀……”白鹭感慨了一句,低头默读里面的内容。 于她而言,还是很晦涩难懂的,所以看了一会儿,便规规矩矩地放了回去。 苏音盯着她笑,招手示意她把书拿过来。 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书封,搓了搓,又想起白鹭说的太厚了,就不自觉多停留了几秒。 泛着毛边的书沿禁不住摧残,苏音正要翻走时,垂眸,蓦然一顿。 方才粘合完整的地方竟然裂出了一条宽似指甲的缝。 她略微怔愣。 手指摸索了两下裂缝,眉尖微蹙,而后沿着裂缝轻轻撕开,里面夹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字条。 苏音连忙取出来看。 上面只有两行字—— 惟愿卿此生顺遂 来世相识不负 力透纸背,几乎一笔一顿,却因年岁过长,看起来有些斑驳。 苏音指腹擦着字边过,没敢直接碰上去,眼底怀疑更甚。 将字条放下后,转而去寻另一本佛经。 但可惜的是,另一本的书封完完整整,没有夹层。 炎炎夏日,她身上冒出的却是冷汗。 这字条,是在师父的那本佛经中找到的,而且字迹也不像是师父的…… 她无意识攥了攥拳头,脉搏加快,紧张到唇线紧抿。 蹭得一下起身,把对面绣手帕的白鹭吓了一跳,连忙跟着站起来。 “姑娘,怎么了?” “没事,我出去一趟。” 苏音声线有些颤,疾步而出,连轻功都使上了,眨眼就离了众人视线。 凉亭中的人也看了过来,面面相觑。 第642章 方真大师圆寂 苏音揣着两本佛经,去马厩选了匹快马,朝城外净山寺狂奔。 夏风燥热,吹掉她额头上的汗水,单骑过处,只有飞扬的尘土。 等到了山脚下,她连马儿都来不及拴,径直拾阶而上。 好在马儿熟门熟路的,自顾去旁边的茶棚站着。 茶棚老板看天热,还给倒了盆水。 往上走到一半,突然瞧见有个灰色长衫的人正往山下走,脚步较平时快了许多。 近些看,才认清是悟明。 苏音堪堪停住脚步,躬身行礼,“小师父,方真大师可在寺中?” 悟明垂下眼睑,双手合十,“苏姑娘,我正是下山寻你的。” 他眼尾有些红,说话仍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寻我?”苏音蹙眉。 瞧着他的神色,心突突直跳。 悟明点点头,“师叔他……圆寂了。” 短短几个字,如同山石砸在苏音心上。 她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怎会、如此? 苏音垂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衣裳,抬头看向上山的路。 石阶一梯连着一梯,仿佛看不见尽头。 临近午时的阳光刺得她双眼发酸,轻轻开口询问,“我现在……能去寺里吗?” 悟明点点头,转身,领着她往上走。 素日人来人往的寺庙此刻很冷清,只有僧人静默不语地走动。caso 香火不散,余烟袅袅。 天很清亮。 悟明直接领着她到了竹林小院,梵语弥漫,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见悟明领她进来,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堂屋门口铺了一张竹席,方真大师就在主席上,呈打坐的姿势。 头微微下含,双目合上,面色平静,仿佛睡着了一样。 苏音有些脱力,顺势跪在了地上。 悟明也跪在旁边。 终归是要一命抵一命的。 净山寺响起丧钟,方真大师圆寂的消息在午时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百姓大肆往城外涌,但上山的路被封了,谁都进不来。 这是方真大师生前交代的。 他想安安静静地去,除了苏音和寺中僧人,谁也不见。 …… 苏音在净山寺待了三天,该处理的事情也处理地差不多了。 一切又恢复原样,仿佛不曾变过。 此刻站在竹林小院前,衣动,风动,心不动。 她找了个包袱,将佛经装在里面,背在身上。 原本她就已经猜到了答案,前来寻人不过是想亲口听方真大师说罢了。 没想到,终究只是擦肩而过。 师父一生未嫁,只是偶尔眼中会露出思念。从前她只当师父在思念家人,没曾想,还有这样的故事。 念卿、念卿……原来这就是师父给自己取名字的意思。 “苏姑娘。” 身后,悟明悄然走了进来。 苏音回身,回礼,“小师父。” 悟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这是师叔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等姑娘了结前尘往事后,再打开看。” 苏音看着他手里的信,接过,放进包裹里,连同佛经一起。 “多谢小师父。” 悟明微笑着点点头,“时间不早了,我送苏姑娘下山。” 第643章 我在 苏音点点头。 事情了结了,她也不能一直在净山寺待着。 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每一处屋舍,深吸一口气,对悟明道,“走。” 悟明走在她身侧,步履轻缓,亦有些沉默。 苏音离开时,还是没忍住回身望了一眼,问,“这院子之后是封存还是有什么打算呢?” “这院子留着,”悟明轻笑,“我照旧会每日过来打扫。” 苏音颔首,片刻后又听得对方说道,“师叔说姑娘以后若是有时间,或者心思不静的时候,亦可以来。” 苏音微微一愣,“多谢。” 她的确没想到方真大师对自己如此好。 从第一次上山开始,世人便都瞧出了他的偏爱。 山下,凌晏早已在茶棚等候,驾着马车,只带了长风一人。 悟明将她送到山脚下,对着太子作揖,“苏姑娘,太子殿下,我就送到这里了。” “有劳小师父。” 两人目送悟明转身拾阶而上,片刻后才收回视线。 苏音站在离凌晏三步远的地方,定住不动,看他朝自己张开手臂。 仿佛在告诉她,不管谁离去,他都会在。 苏音突然觉得鼻头一酸,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心中五味杂陈。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师父去世的时候。 她迈开步子,扑在了凌晏怀中,合眼,泪珠成串落下。 凌晏抬手,轻抚着她肩头,“我在。” 苏音点了点头,也不管他知不知道,双臂环住脖颈,挂在他身上。 她这几日都没睡好,现下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疲惫顿时袭来。 凌晏听着她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直接弯腰将人抱起,上了马车。 长风驾车回东宫,一路无言。 苏音上马车不久就睡着了,凌晏小声朝外面吩咐了一句,“驾稳些。” “是。” 长风调整了一下缰绳,马蹄声渐浅。 等到了东宫,苏音还没醒,凌晏索性一路将人抱回了偏殿,放在床榻上,不假他人之手,盖上了薄被,又让厨房备好饭菜。 刚才抱着,明显轻了些。 即使是睡着了,苏音的眉尖依然紧蹙着,睡得并不安稳。 凌晏坐在床边,抚平她的眉头,用指腹贴了贴她眼底的青灰,最后弯腰,在额间落下一吻。 屋外日落月升,星子渐渐亮起,漫天闪烁。 倒是个极美的夏夜。 苏音醒来的时候,耳尖充斥着虫鸣,空气中有一丝燥热。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扭头,就看见凌晏坐在书桌前,挑灯夜读。 烛光下的影子微微晃动,背对着他,挺拔如青松。 苏音笑了笑,下床,趿上鞋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凌晏放下书卷,转过头来,想牵住她,苏音却没伸手过去,反而绕到他身后,从背后将人拥住。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苏音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脸颊相贴,将重量都压过去。 透过他看向书桌上的折子,“殿下还在批折子?” “父皇给的任务,今夜必须完成,”凌晏反手掐了掐她的脸,“饿吗,我让厨房准备了饭菜。” 第644章 下一个,会是自己吗? 苏音摇摇头,趴在他背上不愿意挪动,嗓音也是软软糯糯的,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不想吃。” 中午吃的斋饭到现在都还觉得堵,再吃不下其他的。 凌晏拉过她围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轻轻摩挲着指尖,笑问,“那你就这么陪着我?” 苏音趴在他耳边,咬了咬,“不行嘛……” “行。” 凌晏勾着嘴角,回应也是轻声细语的,好似怕惊到她。 苏音就着他的手,看向折子里的内容,疑惑道,“流云殿起火的事情,是温才人自己所为?”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苏音摇头,“虽然我只见过温才人两面,但她一心为娘家,刚得宠,何苦自毁前程?” 凌晏扫了两眼折子上的内容,“吴勇达查清楚了起火原因,乃是有人故意为之,认为是温才人因香囊一事畏罪自杀,不过被父皇压下了。”筚趣阁 给皇上投毒,事情抖落出来,温家不可能有活路。 昭帝心里也清楚到底是谁在搞鬼。 若放在以前,为成大事,他可以顺着吴勇达的意思,先诱他入局。 但现在年纪大了,也许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反倒不愿意见杀戮。 “皇上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吴勇达的?” “有些时日了。”凌晏微微压着眼皮,看向跳动的烛火,眼中寒意不散。 对方下了十几年的大棋,若要破局,总得费些时间和精力。 苏音歪着脑袋,稍微想了想,“现下只怕吴勇达也猜到了皇上对他的怀疑,会不会对皇上不利?” “父皇身边有一队暗卫,常年在身边保护,有心之人很难靠近。” 若非如此,这些年的刺客早就将御书房和寝殿摸透了。 苏音点头,没再说话。 …… 御书房。 夜深了,周遭还是亮堂堂的。 喜子边在一旁添水,边小声劝道,“皇上,夜深了,还是早些休息。” “嗯。” 昭帝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又翻了一页书。 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味觉清淡,拿开一看,尽是白水,丁点儿茶沫都不见。 他看向喜子,“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你泡茶吗?” “皇上恕罪,”喜子苦哈哈道,“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说皇上近日少眠,就不要在晚间饮茶了,得多注意身体。” “哼,你倒听他话。” 昭帝瞪了他一眼,将茶杯放下。 本想着最后的日子放纵一下,结果还要被儿子管着,真是新鲜。 昭帝放下书,起身走到窗边,正好瞧见天边的一颗星子落下,不由得怔愣。 方真大师圆寂,他也曾派人前往净山寺,不过都被拦了下来。 昭帝听他讲过很多次经,知晓其性格,没有勉强。 还派官府的人去守好上山的路,免得大师圆寂后还被打扰。 哀婉之余,又有些感叹,下一个,会是自己吗? “哎……”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负手望着漫天繁星,该走的,总归躲不掉。 “喜子。” “皇上有何吩咐?” 昭帝转过身来,“朕记得晚间淑妃来过一趟,说是送鸡汤?” 第645章 私会 喜子立马应道,“回皇上,是的。淑妃娘娘说是亲自熬的,心疼皇上近日处理政务辛苦。 不过皇上您说不见后,淑妃娘娘就行礼退下了。” 身为昭帝的身边人,也是最亲近的下属,对于淑妃下毒一事,喜子也是清楚的。 他和昭帝一条心,自然对淑妃也诸多防备。 只是昭帝近来没有说什么,做下人的也不便多言,只能尽心保护主子。 昭帝听完后,轻笑两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浓浓夏夜,燥热的空气都因这笑稀薄冷淡了几分。 “亲自熬的啊……” 意有所指。 喜子站在身后,垂首不说话。 皇上此前对淑妃的宠爱不假,所以在察觉对方背叛后,心痛之余,反倒比寻常更多了一分恨。 淑妃娘娘也真是想不开。 喜子心中的感叹还没落下,就听得昭帝道,“今夜无事,折子都丢给太子了,睡不着,索性出去逛逛。” 说是逛逛,但心中早已有了要去之处。 喜子聪慧,立马问道,“皇上要带侍卫吗?” “寻常侍卫就不要了,让暗卫跟着便好。” 昭帝说完,径自踏出房门,慢慢悠悠地往外走,喜子赶紧快步跟上去。 已临近子夜,皇宫四处都有巡逻的侍卫,昭帝对每个换班的时辰熟记于心,特意挑没人的宫道或是阴影处走。 他早些年也是上过战场,习得一身本领的,这些年高居龙椅,虽有些退步,但避开普通侍卫不成问题。 椒兰殿近在前方,在转过一处长桥便到。 只是今夜,殿外守卫比平日森严,即使还没靠近,昭帝便已经察觉到了。 他站在宫墙下,择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朝椒兰殿大门望了一眼,眸光微闪,抬手,召来一个暗卫。 压低声音,“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是。” 那暗卫如同影子般,来去无声,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又消失了。 昭帝立在原处等待。 他的手指轻拂着袖中上的云纹,看似漫不经心,下意识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心中的躁郁。 对椒兰殿里的事情,他是有猜测的。 只是猜测终归是猜测……他要的是确切的结果。 很快,查探消息的暗卫就回来了,单膝跪地,“禀皇上,椒兰殿内守卫森严,虽做寻常太监打扮,但周身气势不同。 瞧着,有些像禁卫军。” 昭帝正在拂袖的动作蓦然一顿,拳头紧跟着收紧。 原本平整的袖口顷刻便皱成一团。 昭帝心中生怒,面色反倒温和了起来,嘴角上扬,自顾颔首,“好,好得很。” 禁卫军,原本守护皇城安危的禁卫军,如今倒成了两人私会的放风人。 真是不枉他走这一遭! 喜子听完,暗暗咬牙,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这都叫什么事儿! 风过,将昭帝轻飘飘的声音吹入两人耳朵,“带朕进去。” 暗卫一愣,喜子紧接着出声道,“皇上?!” 淑妃和吴统领幽会,做出龃龉之事,本就不堪,又怎可侮了圣耳! “还请皇上三思。” 第646章 吐血 “没什么可三思的,”昭帝话语格外平静,仿佛此事在他心中没有激起任何波澜,“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什么听不得见不得?” 但喜子跟在他身边多年,如何感受不出他心中的怒火和悲痛。 寻常男子都无法忍受的事情,对于帝王来说,更是耻辱! 喜子纵有千言劝说,到最后都只化为了一声暗叹。 “朕要亲自看看。” 昭帝态度很坚决,谁也没办法阻止,最后由暗卫探好路,带着他到了一处假山后。 为了不打扰房间里办事的两人,他们没有靠得太近,但并不妨碍里面嗯嗯啊啊的声音传过来。 格外刺耳。 昭帝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站在假山的阴影里,和黑夜融为一体。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喜子抬眼看着斜前方的人,眼底满是担忧。 他怕皇上经不住打击,随时可能急火攻心,晕过去。 可从始至终,昭帝都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如同头顶的月色般清冷,漠然听着这荒唐事。 到后半夜,里面的动静渐渐小了,灯也随之熄灭。 昭帝浑身冰凉,手心却因为攥得太紧,出了一层薄汗。 胸口气血翻涌,被他生生压了下去,直到离开椒兰殿,回到寝宫,才“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皇上?皇上!!” 喜子吓了一跳,连忙接住他,大喊,“来人,快来人啊,叫御医!!” 寝宫一阵兵荒马乱,凌晏这边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彼时,他还在批折子,而苏音坐在他旁边抄佛经,听长风说完,两人均皱了眉头。 凌晏一脸凝重,“高术不是说父皇最近身体状况还算稳定吗,怎么突然半夜吐血?”caso “具体情况属下也不知,殿下现在可要去看看?” “去。” 凌晏哪里还坐得住,起身披上外裳,“把高术一并叫上。” 昭帝中毒一事被摁下了,太医院除了高术外,没人知道他中了什么毒,诊断不出所以然。 凌晏穿好衣裳,见苏音站在桌案前,眉头紧蹙,遂走过去,“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宫?” 苏音点头,“好。” 她此刻心也是突突直跳。 事发突然,昭帝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不能善了。 两人即刻启程,很快就到了昭帝的寝宫,外面围了一大圈妃嫔,见过的没见过的,都齐刷刷站着。 淑妃同样位列其中。 外面的人想要探视,喜子自作主张将人拦住了,可皇上没醒,没有下令,他也拦不了多久。 德妃倒是信任喜子,制止了想借着关怀之意往里冲的淑妃,可到底皇后不在,位份不压,两人僵持不下。 正踌躇无措之际,凌晏携苏音来了。 喜子眼睛一亮,跟看到救兵似的,还未等开口,就听凌晏一声呵斥,“所有吵嚷的,不论是谁,一并打出去!”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使人胆寒。 众人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脸色沉沉如黑墨,如山雨倾泄前,身上杀气隐现,仿佛再多说一句话,长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过来。 第647章 储君 凌晏平日脾气秉性都极好,对下人也不苛责,很少见他这副模样。 可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并非生得一副好性子。 他是漠然,是懒得计较。 只要不触及底线,随便对方怎么蹦跶;可一旦触碰到底线,就会直接出手摁死。 此刻,他目光直直地落在淑妃身上,眼底暗藏锋芒,让心里本就有鬼的淑妃生出了几分胆怯,不敢同他直视。 德妃见此,也让两方的宫女松开了。 “皇上现在需要诊治,还是安静一些,本宫今日话也放在这儿,若有人心怀不轨,想在此事上做文章的,便是同本宫撕破脸皮。” 德妃一下温柔,对品阶比自己低的妃子也是客客气气的,鲜少说重话。 淑妃瞧着她的样子,心底冷笑。 别人怕德妃,她可不怕。 不就是仗着和先贵嫔关系亲厚,和太子相处融洽吗?可终归不是亲儿子,等德妃没有利用价值了,看两人还亲不亲! 眼见着凌晏和苏音抬脚踏进门槛,淑妃顿时不乐意了。 质问喜子,“不是说皇上谁都不见吗,为什么他们可以进去?” 喜子瞧了她一眼,没说话,权当没听到。 淑妃见自己被一个太监冷落,心中火气更甚,对凌承使了个眼色。 凌承当即走上台阶,意欲随太子一同进去。 昭帝都吐血了,谁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 若是当真一病不起,龙椅的归属权问题可就摆在明面上来了。 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只让凌晏进去? 可是长风蓦然站出来,将凌承拦住了,且手握刀柄,仿佛他再进一步,刀就会出鞘。 “让开!”凌承到底没敢上前,只能吼出这么一句。 他知道长风只听太子的命令,即便是父皇都奈何不了。 更何况长风身量比他高一头,此刻站在他面前,垂眸看他,让他好生没面子! 淑妃见此,不悦道,“承儿也是皇子,担忧父皇,想近前照顾无可厚非,太子凭什么拦他?” 凌晏本不欲理会,却不知道为何,迈进门槛的脚蓦然顿住了,回身,嘴角微勾。 朗润的声音响起,飘荡在每个人耳畔,“因为,我是储君。” 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淑妃听的,更是说给在场的人听的。 不管外面如何盛传皇上和太子关系不好,不管皇上有多么疼爱七皇子,可真论起来,谁也比不过储君的地位。 淑妃骤然捏紧拳头,恨恨地盯着他,“你……!” 这句话,她无力反驳。 是了,这便是尊卑,这便是低人一等。 凌晏进去后,直接让人把房门关了,也隔绝了那些想要探视的目光。 床前,高术和诸多太医正在诊治,凌晏则叫喜子叫到一边,细细询问今夜之事。 高术的本事他是相信的,如果没发生什么,昭帝不会突然到吐血这么严重的地步。 喜子无奈,对凌晏也没有隐瞒,将椒兰殿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听完后,凌晏和苏音俱沉默。 很早之前,苏音就曾同他提过椒兰殿那不同寻常的一夜,他也一直在留意。 没曾想父皇这次自己撞见了,且默不作声听完了全程?! 第648章 逆子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而这边,诸位太医的诊断结果也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急火攻心,外加身体本就有些虚弱,所以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凌晏远远望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叹了口气。 如此这般,不吐血才怪。 他看向高术和众太医,“先替父皇写方子熬药,今晚你们都暂且在宫里,等父皇醒来再说。” “是。” 太医中有不少人都抬手悄悄抹冷汗,今夜,着实太过吓人,心尖儿到现在都还抖着! 若皇上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就再无宁日了。 不对,今夜过后,朝堂中定然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只是这次,再没那么容易能压下去。 昭帝既然无大碍了,凌晏便同喜子递去一个眼神。他当即会意,开口走出去,朗声道,“皇上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吐了口淤血,现下经过太医诊治,身体已然无恙,各位娘娘主子还是回去。” 喜子的话激起人群中一番小骚动。筚趣阁 窃窃私语间,却没人先行一步。 淑妃和凌承还打着进去瞧瞧的主意,自然不会离开。 天也快亮了,回去也睡不好,索性在这儿等着,保不准一会儿还有什么消息呢! 喜子只是个传话的,倒也不能逼迫各宫主子回去,正准备再度劝说,突然听身后寝殿里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伴着咳嗽。 “朕还没有驾崩呢,都守在外面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咳咳……” 怒气极重,说的话也让人心惊肉跳。 “驾崩”这词都说出来了,可见昭帝有多生气。 众人哪里敢再耽搁,忙不迭的打道回宫。 淑妃斟酌了两下,还是觉得放太子和昭帝单独待在一起不妥,遂戳了戳凌承。 凌承会意,扬声道,“父皇,儿臣担心……” “滚!” 话未及一半,刚说出口,就被昭帝的怒火怼了回去。 凌承脸色憋得胀红,淑妃面上也挂不住,最后只能瞪喜子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等外面的人悉悉索索全都散掉,昭帝才觉得心头舒坦了些,还没闭目,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肤色白皙,可见青色脉络。 手中端着一杯水。 凌晏站在床前,“父皇喝点水,压压心头的火气,好不容易醒过来,可别又给气晕过去了。” “逆子。” 昭帝瞪了他一眼,说出的话却是不痛不痒,语气也不重,仿佛只是叫顺口了。 他就着凌晏的手,抿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缓过来。 抬头,看着凌晏波澜不惊的脸,不用想都知道他已经了解了今晚事情的始末。 “我是逆子,”凌晏被这么称呼,也不生气,跟习惯了似的,说出的话却扎得昭帝心口疼,“但好歹明明白白是您的儿子。” 喜子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也就太子殿下敢这么跟皇上说话,换了旁人,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淑妃和吴勇达有龃龉,凌承的身份就很可疑了。 若是真皇子到还好,若是假的,昭帝这么多年,岂不是在帮别人养儿子? 第649章 纵是女子,亦能搅动风云 昭帝这些年对凌承的关心不是假的。 他虽然宠淑妃,却也知道以淑妃的性子,教不好孩子,所以一直把凌承叫在身边,亲自教习,督促他的课业。 不可谓不用心。 可现在突然告诉他这可能不是他的儿子,谁心里能好受? 但凌晏的话又一点没说错,所以昭帝无力反驳,只能干瞪着他。 只是这眼神里,终究有些悲凉和愤恨在的。 他也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察觉不妥! 这些日子,昭帝肉眼可见地瘦了,此刻鼓着双眼,更显得脸上没有几两肉。 刚吐了血,脸色还是苍白的,走在夜色中,能把小孩子给吓哭。 凌晏无视他的目光,将杯子放下,又嘱咐了一遍喜子日常照料之事。 刚说完,太医院那边的药就熬好了。 高术亲自端了进来,喂给昭帝喝。 那药汁黑漆漆的,光是闻着,昭帝都觉得不适,等尝下一口,更是苦得整张脸都皱巴起来。 伸手推开。 “你这药真是越发苦口了,跟黄连无异,不能往里放些糖吗?” 高术抓的药,自然是知道其中滋味的,可偏偏还不能放糖。 “皇上,这次不能放了,不然会有损效果。” 高术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皇上快些喝,要不一会儿就凉了。” 昭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接过碗,一饮而尽。 长痛不如短痛。 等喝完药,擦完嘴,天也亮了。 今日早朝自是取消,昨晚就密切关注皇宫的大臣纷纷想要进宫探望,全都被昭帝回绝了。 连同那些后妃一起。 如今能走进昭帝寝宫的,除了凌晏,便只有苏音了。 昨晚她跟着来之后,就一直默默地坐在旁边,脸色不骄不躁,看着太医诊治。 昭帝知道她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但见她面对此情此景,还如此镇定,不免好奇道,“苏音,你就不怕朕真的昏睡不醒?” 届时,朝堂就乱了。她作为东宫之人,也不能避免被卷入其中。 苏音原本正在翻阅佛经,闻言转头轻笑,“我相信皇上自有安排。” 以昭帝的性子,必然会未雨绸缪,不可能让别人来安排他的身后事。 他一定会将这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虽不经常在宫里,和朕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却很会揣测人心。” 昭帝没有否认,算是变相地告诉她自己确实已经安排妥当。 顿了片刻,他又道,“如若你是个男子,想必也能有一番建树。” 苏音听完后,眨眨眼,“纵然是女子,我也能搅动风云。”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身上是少见的锋芒。 目光和昭帝对上,也不躲闪,自信又张扬。 倒是让昭帝看愣了。 “哈哈,”昭帝笑了两声,伴随着一道长长的叹息,“是啊,自打你出现在太子身边,干了多少寻常姑娘家不敢碰的事情。不错,不错。” 说着,又咳了起来。 苏音看了看外面逐渐大亮的天,太阳也快升起来了,遂道,“皇上昨夜没休息,现下眯会儿,殿下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第650章 婚事 昭帝却摇摇头,靠在床架上,双目微微失神,“朕睡不着。” 昨夜,算是彻底割裂了两人这些年的情意,他虽面色不显,可每每回想起,心中就郁气横生。 除了愤怒外,还有不解。 他自诩这些年没有亏待过淑妃,放眼整个后宫,恩宠独一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跟了吴勇达,不想死便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反。 昭帝想到这个,突然眯了眯眼。 吴勇达确实是准备反的,他野心太大,从这些年的种种迹象来看,他都不是甘心屈居人下之徒。 昭帝一一捋着从前的事,那些早就令他起疑的事情也逐渐清晰起来。 只是后续应当如何,尚不清明。 昭帝抬手摁了摁眉心,蓦然发现苏音正盯着自己,眼神澄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遂问道,“你可是有话要跟朕说?” “是有事情想让皇上做。” “嗯?” 昭帝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苏音对喜子吩咐,“准备些纸笔,把皇上扶起来。” 喜子也是一头雾水。 看看苏音,又看看皇上,见皇上没有反对之意,便依言去办了。 纸和笔好准备,可皇上本该卧床休息,何故起身? “苏音,你该不会是想逼迫朕写下什么东西,难不成是传位圣旨?” 苏音研着墨,头也不回地说道,“皇上放心,我没那么大胆子。” 她从怀里掏出两本佛经,摆在桌上,“皇上心中郁结,无处排解,卧床休息也只是更添心愁,倒不如和我一起抄抄佛经,平心静气,有益康健。” 凌晏昨夜带她进宫,是真怕昭帝出事,怎么着也得见见。caso 现如今凌晏有要事需处理,留她在这里,自然也是希望能陪昭帝说说话,开解开解他的。 不过苏音一向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但她知道如何让一个人的心静下来。 昭帝听到她这么说,微微一愣,随即摇头,由喜子搀扶着走到桌案旁。 看着她熟练地拿着墨条,挑眉道,“你这法子倒是新奇。莫不是因为当初朕惩罚太子,你心生不满,要为夫君出气?” “皇上想多了,我……”苏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昭帝说了些什么。 像是被长辈调侃似的,后知后觉有些脸红,就连喜子都在一旁默默发笑。 昭帝眼见着自己扳回一城,分外开心,“既然太子认定了你,朕也觉得你不错,那你迟早是天家的人,倒不如趁着朕还在,把婚事给办了。” 他还有半句没说—— 免得他至死,也没看到凌晏成亲,入土还要带着这个遗憾。 苏音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难得没有反驳。 沉默着对上昭帝的眼,竟突然觉得有些哀伤。 昭帝年纪大了,因中毒之事,更显老态,此刻说着这样的话,倒与寻常百姓家的老人没有多少区别。 苏音捻着墨条的手紧了紧,她知道昭帝不会逼迫自己,可瞧见他眼底的期待,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若殿下那边同意,我没有意见。” 昭帝见她许久没回应,还以为又要令自己失望了,没想到她居然应下了。 第651章 皇上瞧着有几分像? 以至于在听到苏音的回答后,还愣了两秒。 片刻后才拍手道,“好!他敢不同意!” 昭帝笑声爽朗,看向苏音的眼神愈发满意,“朕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 苏音讶然,倒也不必如此夸奖。 手腕微动,继续捏着墨条慢慢研墨。 昭帝心中的郁气总算是消散了些,眉头逐渐舒展,“你放心,虽说下决定有些突然,但必然不会委屈了你,等一会儿太子回来朕就同他商议。” 凌晏早表明了意思,一切自然依照太子妃的礼制来,不会怠慢。 再说,京中已经太久没有这种大喜事了,昭帝自然也想隆重操办。 “还有德妃那边,”昭帝转头,看向喜子,“你一会儿派人把德妃请过来,太子的婚事,于情于理,她都是最适合操办之人。” 德妃当初收苏音为义女,不就是为两人的婚事铺路吗? 再加上她和先贵嫔乃手帕交,这桩婚事要真交给了别人,她才该不放心了。 安排好这些,昭帝总算松了口气,脸上久违地露出一个笑,“喜子,还有礼部那边,到时候你去跑一趟。” 喜子将吩咐一一记在心里,并提前对苏音道了句恭喜。 太子殿下成亲,算是了却了皇上的一桩心事。他这个做奴才的也跟着开心。 苏音笑笑,此刻倒也缓过神来了,脸颊的红晕逐渐褪去。 早嫁晚嫁都是嫁,对象是凌晏,她也愿意。 想当初刚到太子身边,万般筹谋,要活命,要报仇,没心思考虑儿女情长,可最终还是不自觉走入了凌晏织好的网中。 这网,以真心织就,捕获的,自然也是真心。 苏音抿唇,收起嘴边的笑,取了狼毫,蘸了墨,递到昭帝手边,“皇上现在情绪起伏不宜太大,宜戒喜戒悲,后面的事情可以暂且先放放,眼下陪我抄抄佛经。” 她特意让喜子多准备了几张纸,几支笔,将佛经摊开。 她抄上卷,昭帝抄下卷。 “朕活到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抄佛经。” 从前都是罚别人抄书,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轮到自己。 昭帝笑了两声,随手翻开书页,看着上面的字迹,微微讶异,“这竟还是方真大师亲笔?” “嗯。” 苏音已经坐下,开始誊抄了,昭帝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方真大师当得起‘高僧’二字,朕本想等再过段时日去净山寺拜访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啊。” 先前没有任何征兆,就突然传来了圆寂的消息。 苏音落笔微顿。 她也是上山之后才听悟明小师父说,方真大师早已知道自己日子将近,只是未曾告诉他人。 她终究是晚了一步。 “大概都是造化和安排。”苏音轻叹了一声。 昭帝点点头,“也是,佛家之事,朕也不甚明白……” 他突然瞥到苏音写下的一行字,眉毛一挑,“你这字迹,朕瞧着倒是很眼熟啊。” “殿下教的。”苏音没有隐瞒,笑道,“皇上瞧着,有几分像?” 第652章 他会理解的 昭帝站在旁侧,端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模仿自然是形神兼备为最佳,但你不同,你学的是筋骨,形态细节上做了调整,让字看起来柔和了些,也有自己的特色。不错不错。” 若是真好,他从来不吝夸奖;若真很差,他也不会说违心的话。 “多谢皇上夸奖。” 再世为人,她便怎么都不肯碰簪花小楷了。除却必要场合,都写的凌晏教与她的字。 她学东西很快,初学没多久,便已能模仿地七八分像,再后来,以此为基础,创造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特色。 昭帝亦坐下,提笔蘸墨,挥毫而就。 他的字,从内到外都透露着大气磅礴,跟人一般无二。 不多久,整个殿内就只剩下墨香。 抄写有平心静气之效,抄佛经更甚,大概抄了十来页,昭帝心情已然平复了不少。 思索起近来的事,以及后续的应对之策,便更加得心应手。 现在,也是时候收网了。 又抄完一页后,昭帝突然出声问道,“你觉得段家那小子怎么样?” 苏音稍微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周致。 “品行端方,待人宽厚,又懂得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倒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昭帝眉毛一抬,扭头,“你对他评价很高。” 就苏音的心性和谋断而言,能这么夸奖一个人,实属不易。caso 想来,周致是当真不错。 苏音笑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抄得很慢,现下才到第六页,等落下做后一笔,还将纸拿起来抖了抖,想要晾干墨迹。 见昭帝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遂继续道,“皇上若是觉得好奇,大可以亲自召他进宫见见。” “朕也确有此意。” 昭帝并非今日才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时机,同时,心中对这孩子还有几分愧疚。 虽然他对于段家通敌之事并不相信,可当初证据确凿,无力回天,迫于形式,他下了斩令。 但昭帝始终不相信段容宇会通敌叛国,所以一直命凌晏暗中调查,时至今日,事情才逐渐明朗。 人死不能复生,即便他能为段家洗清冤情,却无法令段家夫妇重新活过来。 所以到现在也没召见过两人留下的唯一血脉。 苏音留意到他略显复杂的表情,开口道,“君在上,看似权力滔天,但终是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有些命令,即使不愿意下,也不得不下。他会理解的。” 但也仅限于理解了。 这把椅子,从来都不仅仅是欲望的工具,更是枷锁。 稍有不慎,捆住的就会是自己。 昭帝没有说话,只长叹了一口气,这时,便听得喜子在外面说话。 “太子殿下。” “嗯,”凌晏见他在门外守着,有些奇怪,“父皇呢,睡着了吗?” “没呢,皇上在苏姑娘在里面抄佛经,奴才便到外面来了。” 喜子突然想到刚才他几趟奔忙所为之事,便对凌晏拱手道,“喜事将近,奴才先在这里恭喜殿下了!” 第653章 无法无天 凌晏抬了抬眼皮,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瞧着他满脸喜色,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准备仔细询问,就听到昭帝在里面朗声道,“怎么还不进来?” 凌晏这才咽下嘴里的问题,冲喜子略微颔首,抬腿迈过台阶,走了进去。 鼻尖充盈着墨香,他看向桌案旁俯首写字的两人,很是讶异。 “父皇怎么起身了?” “哼!” 昭帝佯装生气,用手指点着刚刚抄完的一段佛经。 墨迹没干,沾在了指尖,他也不甚在意。 “朕原本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结果被她拉起来抄写,说是有平心静气的功效。” 他板着脸,看向凌晏,“你们二人无法无天命令朕的样子,当真是如出一辙。” 想他堂堂一国之君,都快黄土掩面了,竟然会被小辈管着。 稀奇,太稀奇。 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 凌晏轻声一笑,看向站在旁边,很是无辜的苏音,开口道,“闭目养神,那便是睡不着了,起来找点事情做也不错,免得父皇心绪过重,忧思成疾。” 昭帝听得满头黑线,吊着眼皮看他。 “你倒是会为她开脱。” 凌晏亦回应道,“儿臣若是不护着自己的人,难不成还让别人护着?” “……” 昭帝见他悠然走向苏音,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就不想告诉他苏音已经答应成亲之事了,省得他太过得意。 苏音瞧着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微微一笑,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昭帝现在能如此说话,想必对于昨晚之事的后续也思考清楚了。 不枉费这些笔墨。 “殿下,”她拽了拽凌晏的衣袖,“你刚从御书房回来,应当有要事同皇上商议,我就先出去了。” 说罢,简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要往外走。 凌晏稍微挪了挪步子,挡在她跟前,低声道,“别在外面傻站着,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去德妃娘娘宫里,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好。” 苏音对着昭帝行礼之后,便径直走了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时,昭帝才笑叹道,“是个懂分寸的,进退得宜。” 此番谈话,本不欲避着苏音,但她主动离开,意义到底不同。 凌晏:“她一向如此。” 言语中颇有自豪之意。 昭帝无语,不再纠结这事,招手示意他去里间。 苏音离开后,拒绝了喜子叫人带她去长乐宫的好意,自顾溜达着前往。 皇宫她也来好几趟了,先前还住了一段时日,不敢说里里外外都摸得很清楚,但找路还是不成问题。 只是没想到,刚走出寝宫范围,迎面就碰上了淑妃。 宫道很宽,淑妃坐在轿撵上,霸占了一大半,她懒洋洋地歪在一侧,看向苏音的眼睛却很有神。 倒有些像是在此处特意等她似的。 苏音略微扬了扬嘴角,皇上不让后妃近前探望,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们也摸不透,所以淑妃是改变主意,想从她这里套出些话来了? 第654章 不相信又何必问我 淑妃已经看到她了,苏音便也不躲,脚步只稍稍一顿,便如常上前。 依照礼数,稍微屈膝,便不再看她,亦不言语。 淑妃眉尖微拧,在她行将走过轿撵时,突然出声道,“苏音。” 抬轿的人停了下来,苏音也回头,淡淡地立在原地,“娘娘唤我有事?” “你是刚从皇上那里出来的?” 淑妃不赘言,开门见山,语气还算温和,可身上的矜娇实在让人不喜。 算起来,两人几乎没有和平共处过。 从第一次见面,淑妃给了苏音一个下马威,让她失血过多后,梁子就算结下了。 苏音不属睚眦必报之人,可若别人动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以德报怨就是了。 “是。” 她回答得也很平常,不见热络,也并未阴阳怪气。 淑妃本以为她至少会说一两句话,没想到就短短一个字,她也不好判断昭帝寝宫的情况。 只能径直问道,“皇上现在如何了?” “太医昨晚诊断说皇上是急火攻心,现下已无大碍。” “嗯……”淑妃翘着手指,护甲轻轻刮过额头,“这些本宫也听说了,可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急火攻心呢,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从昨夜开始便着人四处打听,到现在也没有消息,难免有些心慌。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准得可怕,尤其昨晚还做了亏心事。 她害怕是自己所想的样子。 苏音笑容浅浅,“我知道的也只是这些,再多的便没有了,娘娘若是担心皇上,不妨亲自去看看。” 淑妃表情有些凝滞。 她若是能够见到昭帝,能靠近寝宫,何必采用这种方式? 淑妃眯了眯眼,“真不知道?” “娘娘既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呢?” 苏音眨眼的动作慢了几分,直直地看向她,眼神意味不明,哪里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淑妃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锦帕,脑中百转千回。 “你这是要去哪儿?”她突然问道,“要不本宫着人送你?这宫里道路复杂,容易走错路。” “不必了娘娘,我识得路,也不会走错。” 苏音抬头,刺目的阳光让她忍不住抬手遮挡,“日头太毒了,晒得很,娘娘还是早点寻得阴凉的地方避避。” 言罢,略微颔首,继续拾步往前。 “等等!” 淑妃再一次叫住了她。 苏音已有些不耐,回身,蹙眉看向她。 淑妃示意落轿,从轿撵上走了下来,“苏音,本宫从前和你有诸多误会,皆是因为不了解你,现在认识的时间长了,倒觉得你性子不错,聪明又懂进退。” 她步步朝苏音靠近,笑容可掬。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若有什么让你心里不舒服的地方,本宫向你赔个不是。以后有时间,也可来我宫里坐坐。” 说着,便退下了手中金镶玉的镯子。 那还是一个贡品,之前昭帝宠爱她,瞧她喜欢便送与她了。 “苏音承不起娘娘如此说,”她边说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我和娘娘之间也没有什么误会。” 她难得正眼打量一番淑妃身上的首饰,“这镯子品相不凡,娘娘还是好生收着。” 只怕今后,再没有这般好日子了。 第655章 亏心事 苏音说完,不愿再逗留同她虚与委蛇,径自离去,衣袂翩翩,潇洒得很。 青栀走上前,看着苏音施施然离去的背影,蹙眉,“娘娘,苏音真是软硬不吃,从她这儿只怕问不出来。” “哼,”淑妃冷笑一声,将镯子重新戴回手腕上,“本宫早知她是这个性子,只是来碰碰运气罢了。” 不说便不说,她早晚会知道的。 淑妃心中烦躁,头顶的骄阳更是添了一把火。 “行了,回宫,这天真是能热死人。” 路上耽误了一会儿,等走到长乐宫时,宫女已经在陆续从小厨房里上菜了。 瞧见苏音进来,宫女们先是一愣,然后赶紧小跑着去通报。 她在长乐宫住了一段时间,同这些小宫女也混得很熟,再加上她对下人很好,这些宫女都乐意同她说话。 没想到德妃亲自迎了出来。 “方才见宫女喜气洋洋地跑进来,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德妃脸上满是笑,脚步飞快,莲翘在旁边扶着她,还不忘提醒她慢些走,注意台阶。 “娘娘,”苏音赶紧快步走上前,“天气太热,您怎么出来了?快进屋。” “进屋进屋。” 德妃不嫌热地抓着她的手腕,生怕人跑了似的,吩咐宫女再去取些冰块来。 “听说你在路上遇到了淑妃,她可有为难于你?” 苏音摇头,“不曾,只是和我说了些话,问了皇上的情况而已。” 德妃嗤笑一声,“这么担心皇上,怎么不自己去寝宫外等着?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猜中了。 苏音昨夜听喜子说了来龙去脉,深知这种事不可轻易说出口,所以只是笑笑。 德妃想到昨晚在昭帝寝宫门口的事情,还觉得有些气闷,“她分明就是怕太子和皇上单独待在一起,想让凌承也进去掺和一脚罢了。” 真心没有多少,算盘却打得啪啪响。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皇上现在不准任何人探视,我只是说了太医诊断的结果,多了,我也不知道。” “就该这样。”德妃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看她满头是汗,又着宫女打扇。 菜还没有上齐,德妃便同她说起了婚事。 “喜子过来告知我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才定的如此急。后来拉着他询问了好久,才终是放下心来。” 德妃不知昭帝中毒一事,只想着两人认识了许久,苏音也到了年纪,是该成亲的时候了。 “等晚些,我便差人去礼部问问,让他们先描些嫁衣的花样来让你选。” “不着急的,”苏音道,“这事一两天也定不下来。” 德妃点点头,“嗯,既然是依照册封太子妃的礼制迎你入门,必然得精心准备。虽说此前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但也不能委屈了你。” 苏音轻叹一声,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后面好长一段日子都得叨扰娘娘了。” “这说的什么话,”德妃嗔怪道,“我平时除了侍花弄草也没什么事情做,再说了,太子和你的婚事,我也不放心交于别人做。” 第656章 召见 之前她和昭帝就谈论过这个问题,若太子和苏音大婚,后宫中没有哪位娘娘能像她这般名正言顺地操持婚事。 连皇后都比不上。 再者,皇后每日都待在自己宫中,诵经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算落到她头上,只怕也会推脱掉。 苏音笑了笑,“如此便多谢娘娘了。” 德妃拍了拍她的手,“好了,跟我还客气什么?” 见菜都上齐了德妃便暂且将这件事放到一边,招呼她专心吃菜。 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昭帝寝宫里也摆上了一桌菜肴,凌晏和他相对而坐,边说话边谈论正事。 这还是头一遭。 昭帝胃口不太好,捡了两口青菜吃,又喝了小半碗汤,便放下筷子,拿起放在手边的信函又看了看。 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才道,“你说,当初段家所有的银子都被被吴勇达吞入囊中?” “嗯,”凌晏亦放下碗,解释道,“段将军的事情牵扯不小,大家的视线全都在通敌叛国的罪名上,对于家产反而没有那么关心。” 段容宇夫妇在沙场征战多年,立下汗马功劳,每年的俸禄和赏赐加在一起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银子分了好几批转移,最近才完全厘清去向。 其中袁谦是个关键人物,只可惜当初袁家被灭门,所以过了这么久才查出来。 不仅如此,他还牵扯到官银一事。 昭帝轻嗤一声,“果然不愧他商人的本性啊,唯利是图。” 言罢,将信函放下,“你当初将调查吴勇达的事情交给了段家那小子,现在如何了?” 凌晏听他突然提起,顿了两秒,然后看向昭帝,“父皇想见他?” “嗯。” 昭帝应完,长叹一声,“这么久了,也该见见了。” 他记得对方还是一个五岁娃娃时,曾跟着段家夫妇一同赴宴,自己还抱在怀里逗了一番。 现如今十几年过去,不知道已经长成了哪般模样。 “他的身份还不宜暴露,父皇若是只召见他一人,必引起怀疑。” 昭帝颔首,“朕明日让喜子带着口谕把谢平叫进宫,让他跟着一起。” “如此便好。” 第二日,东边的太阳刚露出个半圆,喜子便已经骑着快马,到了将军府门口。 轻叩两声,门就开了。 门童原本不甚清醒,只看了喜子的衣着一眼,便浑身激灵,赶紧着人去通知谢平,并把他邀进府中。 一家人正在用早膳,闻言,连忙擦了嘴起身,出门迎接。 等到喜子近前来,谢平才道,“公公来得这般早,可是皇上有急召?” 他说话中气十足,眉宇间尽是英气,可此刻却带着些愁容。 昭帝吐血之事他亦有猜测,现在喜子匆匆而来,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喜子应道,“也算不得特别急,只是皇上想让谢将军进一趟宫。” 他简单说明了来意,却又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目光还特地在谢玉漓身上多逗留了一秒。 谢平会意,挥手示意旁边的人退下,“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第657章 你可恨朕? 喜子这才说道,“谢将军,皇上召您入宫有事相商,并特意交代,让把周致也带上。” 谢平恍然,这才读懂他方才瞥一眼自家女儿的意思。 周致行事很低调,在外人看来就是谢玉漓的护卫,现却得昭帝亲召,只怕事情不简单。 唯一的可能,就是知晓了他的身份。 “我知道了,现在让人去叫他,公公且等一等。” 谢平把喜子请进了堂屋,着人泡上了茶,这才进屋换衣裳。 从将军府出发,半个时辰后到宫门口,等一行人步行至御书房,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喜子先进去通禀,得了昭帝的应允后,将两人领进去。 门一关,外面的人便再窥探不到里面的情况。 虽说是一起进的御书房,可昭帝却先让谢平坐在外间等等,只把周致喊进去。 里间安安静静的。 昭帝坐在书案后,看周致步步走近,沉稳有力,仿佛看到了当年段容宇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时没有说话。 周致顶着上头的目光,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恭敬地行了一礼,“周致参见皇上。” “免礼。” 昭帝声音轻缓,仔细打量着他,眼底情绪不明。 周致在抬头后便撞上了他的视线,怔愣片刻即恢复如常。 虽然不知昭帝见自己何意,但刚才进宫的一路上,也猜想了许多种可能,做足了准备。 可对方一开口,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你可恨朕?” 周致讶异,眼神略微复杂,垂眸道,“皇上这是何意?” 昭帝叹了口气,抬头摁着眉心,“当年的斩令,是朕下的。” 段家满门荣耀,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不仅如此,还背负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府中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可谓惨烈。 现如今想起来,周致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咬了咬牙,抬头直视面前的人,“若说不恨,未免太假了,可自从我知道这些年皇上一直让太子殿下秘密查探真相后,也就不那么恨了。 我作为罪臣余孽,本该全国通缉,可事后皇上却摁下了,没有让人找寻,我斗胆猜测,是否皇上心里也相信我父母是冤枉的?” 这些,是他当初去东宫找了太子之后才知道的。 只身来到京城,虽误打误撞进了将军府,可仅凭他一人,想要为段家翻案太难了。 若没有太子相助,他只怕现在还发现不了背后陷害之人是谁。 昭帝看他双眼翻红的模样,忍不住起身,行至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做过的事情,不会推脱责任。朕也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朕不相信你父母会叛变,” 形势所逼,短期内找不出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身为皇帝,他必须要维护住朝堂的稳定。 即使再不忍,斩令也必须下。 周致脊背挺直,拳头攥得紧紧的。 父亲戎马一生,鞠躬尽瘁,对昭帝也十分敬重,此刻若能听到,想必心中多少会宽慰几分。 “多谢皇上。” 昭帝点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朕今日召见你,还有一事想问问。” 筚趣阁 第658章 知情人 昭帝若有所思,手指在桌案上轻叩,“你认识曾天佑吗?” 周致一愣,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只如实道,“自然是知道曾大人的名讳。” “朕说的不是这个。” 昭帝摇头,极力回想着什么,“朕近来找他谈论政事,越看越觉得他有些眼熟,倒像是从前见过一般。” 可若说在哪儿见过,又实在想不起来。 他也曾派人去查过曾天佑的身世,得到的消息是他出生在一个小山村,父亲已去,家中只剩下一个老母亲。 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可这种熟悉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周致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当初曾天佑主动来找他,让他小心吴勇达一事说了出来。 “他居然会这般提醒你?” 按道理说,曾天佑已经入了吴勇达门下,自该跟他齐心才是,可偏偏…… 昭帝眯了眯眼,突然问道,“这么说,他知道你的身份?” “很有可能。” “奇怪了,”昭帝呐呐自语道,“莫非也是个知情人?” 当初牵扯进段家一案的人多少都获了罪,要不就是和始作俑者一伙的。 曾天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御书房内有片刻的宁静,熏香袅袅,随微风而动,吹进周致的鼻尖,如同夏夜淡淡的荷香。 “皇上。” 周致蓦然开口,表情稍显凝重,“我想起来一件事。” “说。” 周致:“我父亲麾下曾有一名副将,名叫郭康。当日班师回朝,他首先发难,呈上了第一笔罪证。” 作为副将,他和身为主帅的段容宇关系密切,经常在一起商讨战事。 段容宇做过什么,他最是清楚。 所以由他上呈的桩桩件件,在外人看来,可信度很高。 自此后,便不断有人上书,短短几天,段家就从忠良之臣变为了罪犯。 没过两个月,郭康辞官准备还乡,行李物品全都收拾好了,只等天一亮就出发。 谁知当天晚上,郭康在睡梦中被毒蛇咬死,不治身亡。 那时正值夏夜,荷花飘香的季节。 昭帝抚眉片刻,脑中闪过郭康的脸,竟和曾天佑的有六七分相似,“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他是不是有一个儿子?” “是,跟我年纪相仿。” 曾天佑上报的年纪比周致大两岁,郭康的儿子却和他同岁。 但年龄这东西,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不是太过离谱,一向没人深究。 “那便对了,”昭帝听完,大概理出了些脉络,“朕记得他的妻儿在办完丧事后,仍旧选择带着他的骨灰回乡,自此后便再没有消息。” 查段家的事情,不可能绕过郭康这个副将,但查证他的妻儿在返乡过程中,被山匪所害,线索也就断了。 现在看来,当初山匪一事,也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曾天佑是郭康的儿子,那他认出周致,并且想方设法接近吴勇达,也不难理解了。 周致眉尖早已蹙起,脑子里也稍微能串起些来龙去脉,“多谢皇上提醒,这件事我会再与殿下相商。” 第659章 日后太子那边你多相助些 昭帝颔首,对此没有异议。 之前苏音跟自己说,周致是个极好的人,稍加培养可堪重用。 今日亲自见了,交谈一番,更是肯定了昭帝心中的想法。 凌晏迟早要继承他的位置,朝中没有能用的人可不行。 恰好,让周致跟着他就很不错。筚趣阁 昭帝抬头,再看向周致,眼神又明亮了几分,“你先出去,把谢平叫进来。” “是。” 周致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亦不多言。 他出去不久,谢平就正了衣冠,大步而入。 对着昭帝拱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话音落,却不见昭帝回应。 谢平保持着动作不变,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句轻飘飘的话,“平身,一把老骨头倒还挺坚持。” “皇上没发话,微臣哪里敢恣意?” 语调虽谦逊,可脸上笑意不减。 两人成为君臣已经三十多年了,对方什么秉性清清楚楚,谁也瞒不过谁。 昭帝眼皮微微下耷,并不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朕问你,周致的身份你知道吗?何时知道的?” 当初谢玉漓救下他,他便名正言顺地留在了将军府。 依照将军府中人对谢玉漓的宝贝程度,多了一个护卫,怎么都该查清楚对方的来历才是。 昭帝气闷的地方在于,谢平竟然没有告诉他! 谢平笑了笑,“回皇上,臣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的。” “是吗?”昭帝不太相信。 “不敢欺瞒皇上,”谢平顿了顿,“周致此前曾去东宫见过太子殿下,想必殿下亦有出手,所以玉坤查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消息。 最后还是殿下稍作透露,我们才知道的。” 谢玉坤作为兄长,见妹妹身边多了一个护卫,且看起来就不一般,自然会起疑心。 暗中调查,却发现他过往的痕迹都被人抹除了。 又经过几番辗转,最终才定下周致的身份。 他还记得谢玉坤刚得知这个消息时,震惊地连午饭都没吃,就把他拉进了书房。 父子俩商讨了一个时辰,才决定只要周致不做伤害谢家和谢玉漓的事情,就先装作不知道。 没曾想,一直就装到了现在。 “你倒是胆子大,”昭帝若有所思道,“明面上他还是罪臣之后,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漓丫头身边,没想过朕知晓了会降罪与你?” 谢平:“若皇上真将他视作罪臣之后,臣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当初昭帝将通缉令摁下,并未大肆搜捕失踪的段家后人时,他便已经知晓了昭帝的态度。 做出这个决定,也在情理之中。 “你啊你,还真是把朕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昭帝失笑,眉宇间的愁容去一直未曾散去。 他看向谢平,语气严肃了几分,“朕今日让喜子去将军府,也并非只是想见见周致,还有些事情要嘱咐你。” 谢平眸光一凛,觉得有些不对,“皇上……?” 昭帝抬手,制止了他即将要问出口的话,“朕老了,身体也不如从前,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了。 你手上有兵权,在军中亦有一定威望,日后太子那边你多相助些。” 第660章 老奸巨猾 昭帝语气怅然,眼底尽是疲惫之态。 谢平已经许久没有同他面对面谈论这些了,猛然抬头一看,竟在一瞬间发现了他苍老了许多。 哪里还是从前立于马头,挥动着长弓,大喊破城之人? 谢平理了理衣襟,脊背挺直,对着上首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臣定当竭力,不负皇上所托。” “嗯。” 昭帝看着他的举动,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刚想说话,嗓子里又传出一阵痒意,没忍住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咳。” 肺里有些火辣辣的疼,被他勉强压下。 谢平眉头紧锁,双目炯炯,“皇上咳嗽一直没好,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这么多年,好不了了。”昭帝压了压眼皮,没有直说,抬手示意他不必再问。 他看向谢平,突然笑了一声,“从前朝中几派都曾拉拢你,你皆不为所动,朕还以为你不会站队。” 谢平眉毛微抬,拱手道,“臣现在也没站队,一直是跟着皇上的。” 不过他早就看分明了,皇上对太子是明晃晃的偏袒,他和太子往来密切,也算不得站队,一切都是听命行事。 “哼,老奸巨猾。” 昭帝笑骂了一声,而后长舒一口气,“行了,朕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你先下去。” “臣告退。” 稳健的步子逐渐远去,御书房内又安静下来,只听得夏日外间的蝉鸣。 一声高过一声。 昭帝摁了摁眉心,觉得有些烦躁,朗声把喜子叫了进来,“让人把树上的蝉都给粘了。”筚趣阁 “是。” 喜子刚要出去,又被叫住了,“有些热,再添些冰块。” …… 成亲之事虽然提上了日程,可具体的时间还没定下。 太子娶妻是大事,自然得选个黄道吉日,拿给多方过目。 宫里有德妃照应着,苏音也不急,在偏殿窝了几日,实在听不得裴永祁和高术幼稚的争吵,带着白鹭去芳琉苑躲清静。 两人加起来都到黄土埋脖子的岁数了,还能为了一碟瓜子大打出手,也是罕见。 “姑娘,上次疏影姑娘说可以教我跳舞,可好看了!”白鹭在身旁叽叽喳喳地说这话,两眼放光。 苏音随口应了声,抬眼扫过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后才道,“想学就学,收银子吗?” 白鹭哑然,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应该……是不收的?” 听说疏影姑娘的学费可贵了,她可不一定出得起。 白鹭突然扯了扯苏音的衣袖,嘿嘿傻笑,“姑娘……” 苏音翻出自己的瘪瘪的钱袋子给她看,一脸为难,“我也没银子。” “那怎么办?” 苏音瞧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嘴角微微往上抬,揶揄道,“我听说某人最近和洛七走得很近呀,他除了是殿下的侍卫外,还是东宫管家,要不,你问他借点儿?” 这个某人是谁,不言而喻。 白鹭双颊顿时飞起了粉红,糯糯道,“才没有呢!洛七侍卫总是欺负我,每次都让我帮他收拾院子,最后却只能得到一点点碎银!” 第661章 不般配 她有好几次都看到洛七放在桌上的钱袋子,鼓鼓囊囊的,也曾偷偷打开过,白花花的银子差点闪瞎她的眼! 银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不是她的。 “是嘛?”苏音语调上扬,尾音拖长,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吐槽就吐槽,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没有啊!” 白鹭虚张声势,捧着双颊,试图用微凉的手背给脸降温,“是入夏,天气太热了。” 苏音撇撇嘴,“夏日都过半了,你现在才觉得热?” “不是,一早就觉得了。” 苏音说一句,她就回一句,平日里转得不快的脑子今儿个出奇地顺滑,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用,张嘴就来。 眼神左飘右移,就是不敢看她。 苏音失笑,长叹一声,“我们家白鹭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 “没有没有,”白鹭赶紧摇头,抱住苏音的手臂,“我要在姑娘身边待一辈子的!” 她忙不迭地表忠心,看得苏音一乐,抚下她的手,“好了,喜欢就喜欢呗,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看洛七虽然话多了些,但行事做派还算稳重,表面上是侍卫,但也有正儿八经的官阶,配得上你。” 苏音说完,白鹭稍微脸红了一阵,可很快又低落下来。 看得苏音眉心一跳,“不会是他对你不好?” 苏音当即连砍他要用哪把菜刀都想好了。 “那倒没有……”白鹭摇头。 虽然他给的银子少,可总是能寻些新奇的玩意儿来,好吃的也少不了她。 但是—— “姑娘,你说洛侍卫这么好,配一个闺中小姐都绰绰有余,我何德何能啊?” 她充其量就是东宫的一个大丫鬟,既不那么聪明,又不那么漂亮,还没有家世背景。 想想都觉得不般配。 “怎么这样没有自信?”苏音手指张开,捏住她脸两侧的软肉,“我们白鹭可一点都不比闺中小姐差。” 白鹭听完,双目晶亮地望着她,“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虽说裴永祁平时为老不尊,但好歹也是享誉各国的文学大师,你身为他唯一的徒弟,走出去谁敢小瞧了你?” “你现在会武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比那些遇事只会哭的女子强多了。” 能文能武,为人踏实,长相虽不艳压,但也算得上清丽,最重要的是还善良。 苏音都觉得只怪洛七下手太早,不然等她把要将白鹭嫁人的消息放出去,上门求娶的人多得是。 白鹭听了咯咯直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在我心中也是最好的!” 主仆俩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芳琉苑,白鹭去找疏影,苏音则被绿柳迎进了房间。 看她略显着急的模样,苏音问道,“可是秦枫来信了?” “不是。” 绿柳倒了两杯水,一杯端给苏音,一杯自己喝。 小呷两口,这才问道,“主子是要成亲了?” 苏音有些讶异,“你也知道了?” 这件事还没对外宣告,想等日子定下来再论,没想到还传得挺广。 “嗯,刚刚才听到的消息。” 第662章 等这边事情了结 最开始听说时,她还以为是谣传,直到方才苏音亲口承认,她才敢相信。 苏音瞧见了她眼底的犹豫,问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绿柳眼神有些复杂,斟酌了片刻才开口,“主子成亲,做下属的自该替您高兴才是,不过……实在免不了有几分担忧。” 想当初,主子欢欢喜喜地穿着嫁衣,等魏子渊来迎娶,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凌迟之刑。 虽说魏子渊和凌晏不可比拟,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苏音听完后,默了默,“原本我也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成亲一说,报完仇,就继续回到长大的地方,终老一生,可谁能料到会有意外呢?” 有人以真心实意为矛,一点点攻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虽不说,却一直在背后默默做事。 告诉她,他的名头和权势可以随便用,不必为了达到目的,采用最曲折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就连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亦没有疏远和防范,反倒给予了最深的信任。 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不动容? 苏音看向绿柳,语气很平静,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坚定,“你的担忧我明白,但这次,我相信不会再错了。” 绿柳只远远地见过太子一面,很多事情都是从旁听来的,可主子脸上的神态做不得假。 如果未曾被好好爱护,又怎会有这般笑容呢? “那属下就先在此恭喜主子了。” 苏音略微抬手,“还不到时候呢。” 大婚准备时间很长,现又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谁都不敢放松警惕。 期间会发现什么,尚未可知。 绿柳在她对面坐下,“这事,可要传信给秦大人?” 怎么说也算半个娘家人,该准备的嫁妆一点都不能少。 芳琉苑别的没有,就银子多。 撑个十里红妆还是没问题的。 苏音摇头,“不必专门告知,等过段时间,自然也就传到平都了。” 绿柳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对了,我这次来是想让你把这些东西交给秦枫,”苏音从怀中掏出几封信,推到她面前,“一定要让人亲自交到他手里。” 绿柳伸手接过,视线垂落在信封上,“这是……” “这是吴勇达和魏子渊当初联系时的信件,我让周致模仿了一份,做了旧。” 绿柳瞳孔微缩,极为震惊。 这些东西要是送去了北璃,公诸于世,便是魏子渊怎么都洗刷不了的罪证。caso “主子是准备收网了吗?” 苏音思量片刻,说道,“现在时机还不太成熟,他和吴勇达必然还有联系,要彻底剜除,两边最好是能一并操作。” 她看向绿柳,“你且让人送过去,我再修书一封,他自然就明白了。” “是。” 绿柳站在苏音旁边,看她将写好的信上了封,还是没忍住问,“主子还算回北璃吗?” “等这边事情了结了,我会去一趟。” 她和魏子渊的仇,自然得亲自处理。 她要亲眼看着对方下狱,看着伯府门前的牌匾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方才结束。 第663章 掩人耳目 苏音把要交代的事情处理完后,便坐在房间里,独自喝茶吃点心。 旁侧的窗户打开,正对着楼下的台子,上面载歌载舞,丝竹乱耳。 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过去,到底是不一样的感觉。 沉醉中多了几分清醒,不至于真的沉溺其中。 不仅有演戏人,还有看戏人,千姿百态,表情不一。 苏音离开芳琉苑时,已经接近酉时。 日头渐微,不再如之前般炙烤,街上往来的行人也多了些。 苏音带着白鹭买了些零食,踏上长桥,准备回东宫。刚行至桥声一半处,突然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桥头,左顾右盼之下,飞快走进了桥尾旁边的长翠阁。 ……王褚? 虽然乔装打扮了一番,但脸上隐约还是能看出些轮廓,走路的姿势也没有改变。 长翠阁是京中有名的翡翠店之一,进出的客人达官贵人居多,收益自然也不菲。 苏音脚步微顿,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这时候去翡翠店干什么? 朝中有不少大臣喜欢翡翠,以赵烟的父亲赵昌为首,王褚亦有所偏爱。 他进长翠阁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但掩人耳目就值得深究了。 苏音眯了眯眼,看向走路走得极为认真的白鹭道,“我记得王思的事情是你在一直跟进,现在还有什么消息吗?” “啊?”突然提起这个,白鹭稍微反应了一秒才说道,“暂时没有新的消息,王家虽说还在查,但依我看多半是装装样子罢了。” 苏音当初布的局极为精妙,连路线都规划地清清楚楚,不太容易想到。 再加上洛七亲自处理这件事,王家要想找到王思的行踪,太难了。 苏音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晓。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桥尾。 苏音瞥了眼右侧的长翠阁牌子,蓦然停下脚步,对白鹭道,“近段时间,德妃娘娘说她对翡翠颇有兴趣,我想着下次进宫,送她一副,你以为如何?” 白鹭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顺着苏音的话说,“自然没问题的,德妃娘娘对姑娘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就连我去长乐宫,都能讨到一些赏赐。 若姑娘真给德妃娘娘送一套,她定然会很高兴。” “嗯,正好也走到这儿,就进去看看。” 白鹭眼前一亮,“好啊,姑娘也可以给自己买一副耳坠,你现在的耳坠都戴好久了,也该换一换了。”筚趣阁 说罢,兴高采烈地推着她往长翠阁走。 “这副不好看吗?” 白鹭:“好看是好看,可总归不嫌多嘛,姑娘可以换着戴啊!” 苏音眸子不乱偏转,余光却瞥到门口台阶下有一人,在听完她们的说话后,起身拍了拍灰尘,装作不经意地转开了。 倒不是走远,而是绕着桥旁的台阶往下走。 他走的地方,左手边是长翠阁,右手边就是河。 苏音抬了抬眉毛,大步进了长翠阁,白鹭乐颠颠地跟在身后。 长翠阁很大,分上下两层,可此时人却很少。 苏音进去之后,不经意地扫过整一层,没发现王褚的身影。 第664章 恰巧路过 她心底暗暗一笑,果然是有猫腻。 刘掌柜看见两人进来,有瞬间的怔愣,旋即消失不见,堆起笑脸相迎,还招呼伙计去上茶。 苏音不认识他,他却知晓这位太子身边的红人,更是不久后即将成为太子妃的人。 “姑娘要选什么?”刘掌柜迎上前问道,“我们长翠阁里都是中上乘的翡翠,手镯、手串、耳饰、戒指、玉牌……应有尽有。” 对方十分热情,苏音也不好抚了他的面子,犹豫片刻,“我不太懂其中的门道,如果是送人的话,掌柜的有什么推荐吗?” “敢问姑娘是送给什么样的人呢?” “贵人。” “长辈平辈还是晚辈?” 苏音:“长辈。” 刘掌柜思索了片刻,带她到了最左边的架子旁边,说道,“送长辈的话,那姑娘就看这些雕件。牡丹,花开富贵,百花丛中最鲜艳;树叶,岁月沉淀之美,大业有成;貔貅,瑞兽,既能招财进宝,又能辟邪挡灾保平安……” 他一一给苏音做着介绍,溢美吉祥之词不绝于耳。 直到口干舌燥之际,苏音才微微颔首,“我自己再看看,掌柜的不必跟着我了。” 刘掌柜正想喝水,闻言自是乐意。 白鹭跟在她身后,此刻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寻常,遂压低声音,“姑娘?” 她们进来,应该不单单是为了买东西。 “嗯,”苏音应了声,不动声色看着方格中的雕件,“你不是说想帮我看看耳坠吗?去选,给自己也选一副。” 说完,才转过身来看着白鹭,笑容浅浅的,“怎么了,没有喜欢的?” “不是,我就是觉得太贵了,买不起。”白鹭噘了噘嘴。 苏音失笑,“我出钱,放心,不会把你抵押在这儿的。” 不远处的刘掌柜也跟着一乐,还开玩笑道,“小姑娘长得这般好看,真要抵押在我店里,也不会干什么粗活,放心。” “哼!” 白鹭佯装生气地跺了跺脚,在转身,接收到苏音递过来的眼神后,这才走向陈列着耳坠的柜子。 刘掌柜恰好坐在旁边,白鹭看了没多久就跟他闲聊起来。 “我之前路过好多次长翠阁,但这还是头一回进来。没想到这里的耳坠这么好看,跟别处的完全不同。”caso “那是,”刘掌柜言语颇为骄傲,“我们长翠阁的东西都是找经验丰富的师傅做的,精雕细琢,随便买一样都不亏。” 白鹭笑着拿起一堆耳坠放在耳垂旁边,对着铜镜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又拿起了另外一对。 “这个我也听说了,京城中最好的翡翠店之一嘛,”白鹭突然诶了一声,看向刘掌柜,“可我看这里来的人也不多呀。” “那是二位来的时间不凑巧,”刘掌柜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向门外,“现在这个时辰大家都该回家吃饭了,来买首饰的自然不多。买首饰的基本都上午来,或者晚些,等太阳下山了再来。” 白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是,若不是我和姑娘恰巧路过,也不会进来。” 第665章 家花不如野花香 刘掌柜听完,略微垂眸,嘴角笑容不减。 须臾后问道,“你们是准备晚上来看河边夜景的?” 白鹭想从他这个打探消息,他也不例外。 “不是啊,”白鹭摇头,犹豫她垂着脑袋看耳坠,所以辨不清她的表情如何,只听她随口回答道,“我们是出门来玩的。” 刘掌柜笑了笑,“夏日闷热,午间还是不宜在街上闲逛的,最好是找个茶楼酒肆坐坐,以免中暑。” 他说完后,瞬也不瞬地盯着白鹭,等着她的回答。 白鹭几乎没有犹豫地开口道,“这是自然,不过为了吃嘛,这点热算什么?” 说完,还颇为得意冲刘掌柜眨了眨眼,看起来俏皮得很,没什么心思。 刘掌柜没想到她看起来没头脑,话里话外却都没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我看二位姑娘衣着尚好,应该也属大户人家,怎么府里没有吃的?”他一副不相信的神色。 白鹭哼唧两声,“有肯定有啊,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家花不如野花香,是姑娘?” 说完,自己还不确定地冲苏音朗声问道。 苏音回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什么比破比喻!” 白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扭头对刘掌柜道,“就是在外面花了银子买的,总觉得跟府中做的有些差别。” “是,”刘掌柜点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重复了一声,“是。”筚趣阁 她刚说出家花野花的时候,刘掌柜心跳都漏了一拍。 若仅是白鹭一人,他也许不会多想,可苏音也在……他不敢小瞧了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妻子彪悍,不同意他纳妾,所以他买了座小宅子,养着外室。 这件事他一直瞒得好好的,不敢让妻子知道,否则就永无宁日了。 “刘掌柜,这对露珠状的耳坠好看,大概多少银子啊?” 白鹭自顾问完,才发现人没有回应,于是疑惑道,“刘掌柜?” “啊……这个八十两就够了。” 被白鹭的话扰乱,刘掌柜随后更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兀自端着茶抿了两口,就见苏音指着楼梯口问,“二层还有吗?” “二层是我们雕件师傅休息和接待贵客的地方,”刘掌柜走了过去,“不过这两日师傅不在,我就趁此机会翻修了一下,现在还乱的很。” 苏音见他有意无意挡在自己身前的动作,只当不知,转身,“那好。对了刘掌柜,帮我把那个第二排第二个的貔貅装点一下,我要了。” “诶,好嘞!” 刘掌柜赶忙让伙计去处理,自己则跟在她身边,“那耳坠姑娘还需要吗?” “都要,分开包好。” 一刻钟后,两人拎着东西出了门,一路说说笑笑地回东宫去了。 “姑娘,好像有人盯着我们。” 苏音应了声,“别回头。” 刘掌柜一直暗中观察,等确定人已经走远,这才提起长衫,蹬蹬蹬几下上了二楼。 “将军。” 王褚没有回应,仍旧站在窗户前,透过仅有的一条缝,看向外面的街道。 第666章 进退两难 苏音会出现在店里是他没有想到的,以至于刚才人来报时,王褚有瞬间的慌乱。 长翠阁在京中开了多年,也是一处重要据点,难道被发现了? 街道上的两人已彻底从拐角处消失,王褚心中却没有因此平静下来。 他总觉得,苏音的到来不会那么简单。 “没发现什么异常?” 王褚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才合上那条小小的缝,转身看向刘掌柜,眉头拢得紧紧的,夹出了一个川字。 刘掌柜摇头,“没有。将军是在怀疑什么?” 王褚眉宇不展,吐出一口浊气,“我怀疑,她是看到了或知道了什么……” “将军!” 话音未落,侍卫便从楼下疾步而来,在他面前站定拱手,“查清楚了,苏音是去了芳琉苑,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时辰才出来,回东宫的途中路过这座长桥。” “她是第一次经过这儿?” 侍卫也不是很肯定,只答道,“应该不是,这里是从芳琉苑到东宫的一个近道。” “知道了。” 王褚挥手,示意他下去。 刘掌柜亦步亦趋,“将军,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王褚踱步沉思,过了约莫一刻钟才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经不起一点冒险,还是小心为上。近段时间不要再往外输运银子了。” 得看东宫那边什么反应再做决定。 刘掌柜迟疑道,“可按照日程,明晚就得把最后一批银子送出去,不然只怕对方会把货扣下。” 王褚又何尝没想到这一点。 只是进退两难之下,要想安全无虞,总得牺牲一方才行。 “无妨,那边我来处理,你把长翠阁看好就行,不要对方没察觉出什么,你这里倒是露出马脚了。” “属下明白。” …… 苏音回了东宫,本欲找太子,却被告知他今日进宫尚未归,于是自行回了偏殿。 用过晚膳,休息了一小会儿,天也擦黑了,偏殿四处都点起了灯,亮堂堂的,烛火微斜。 回廊里,有影子拖拽在地上,微微晃动,苏音坐在石凳上,盯着面前的棋盘发呆,食指在温凉的桌上轻叩。 面前的棋局很乱,毫无战术可言,是裴永祁和高术傍晚时留下的。 苏音捻着黑子,半天都没找到落子的地方,只能撑着脑袋兀自叹气—— 什么破棋! 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由远及近,步伐轻缓,刚出现在扇形石门处就被白鹭发现了。 她刚要出声行礼,就见凌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朝她挥手示意。 白鹭现在可有眼力见了,立马欢喜着默不作声地离开。 嗯……该去洛七侍卫院子里泡茶了。 苏音背对着凌晏,一时没有发现,可再走近些,也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动静。caso 即使知道东宫里很安全,但身体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一个甩腕,棋子就朝凌晏飞去。 裹着内力,劲道极大,打在身上足以磕出个血窟窿。 而凌晏只是伸手轻轻一抓,仿佛没费什么力气就接住了,不再掩藏自己的气息,大步走过去。 第667章 招鬼?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凌晏行至她身后,贴上她的后背,“等谁呢?”筚趣阁 苏音扭头,侧仰着看他,“除了殿下,我还能等谁啊?” 她眼中有水波荡漾,如同夏夜风过吹出的圈圈涟漪,勾人得很。 凌晏眉梢微挑,曲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凑近,“也是,换了旁人,只怕已经被你吓住了。” 说着,就将手中的黑子随意地放在了棋盘上。 是真的很随意。 苏音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和棋盘中的黑白交错隔得极远,一点都没有关联。 她蓦然笑了,“你这就算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也是有些远了,就不怕鱼跑了或是钓竿断了?” “鱼就在这个塘子里,跑不了。至于钓竿,既然想钓大鱼,总是有风险的,这一根不成,那就多加几根,保险。” 凌晏边说,边多下了几步。 苏音笑着去拨他的手,声音也不自觉染上了几分娇意,“哪有你这样的。” “朝堂里,可不需要讲江湖道义。”凌晏反握住她的手,扣进她的指缝,从身后将她整个拢进怀里,薄唇滑过她的耳廓,“刚才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他可不认为苏音是在认真思索如何落子。 苏音头稍微往左侧一靠,就和他贴得严严实实,“我在想,银子可以做什么。” 不管是几年前赈灾的官银,还是城北李家的布庄,亦或是今日的长翠阁……归根结底,都是银子。 王思在走之前曾告诉她,肃王离京的前一晚曾出现在王家,王褚是帮肃王周转钱银一事的人,那这些银子,最终都流向了何处? “有钱能使鬼推磨,大概……招鬼?” 苏音抬手捶了旁边的人一下,“跟你说正事呢!” “嗯,我也说的是正事。”凌晏她蹙眉无奈的样子,眼底笑意更甚,凑上去堵住了她欲反驳的嘴。 辗转后又恢复一派平静的模样,“杀人越货,招兵买马,雄霸一方,选一个?” 苏音这次倒是没有被他亲迷糊,拽紧他的袖子道,“我选趁乱而起。” 肃王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那把椅子吗? 现下他回了封地,没有皇上的诏令,不可随意回京。 更何况昭帝已经断了他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可能,那他便只有一条路—— 反。 但反也不能盲目反,得计划,得有人、有粮,还要选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 至少不能明目张胆地举反旗。 所以此刻的肃王,一定是在等。 等京中的水再浑一些,等起浪。 但这浪谁来造呢……嗯? 苏音正思考着,突然身体腾空,被抱了起来,稍微转了半圈,落在凌晏腿上。 她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揪了揪他的衣领,最终被凌晏拍着肩膀安抚了。 “所以只要查清楚银子的流向,就能够推测出他藏匿东西的地方,提前埋伏捣毁,以免他形成大势,对?” 苏音埋在他颈窝处,默默点头,声音有些闷,“不过,我今日好像打草惊蛇了。” 第668章 双鸭戏水? 当时心存怀疑,所以想着进去看看,即使做了些遮掩,但王褚做事这般谨慎,难免会起疑心。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抓住他的小编子,只怕有些难。 她声音偏低沉,半叹着气,好似有几分懊恼,脸一直埋在凌晏颈窝处蹭着,不愿意抬头。 凌晏笑着抚上她的后脑勺,嗯,是在撒娇。 稍稍将脸侧过去,贴在她额间,“没关系,你就当是进去买首饰的。长翠阁的背景暂且不论,里面的翡翠玉石还是极好的。” “我给德妃娘娘买了一个貔貅的挂件,然后白鹭又帮我挑了个耳坠。” 苏音蓦然抬头,直起身子,将耳坠露出来给他看,手还圈在他脖子上摇啊摇,“怎么样,好看吗?” 水滴状的耳坠很是剔透,翠色清淡素雅,透着几分朦胧神秘,挂在精致小巧的耳垂上,相得益彰。 凌晏伸手,用食指拨了拨,翠色便折射着烛光,跟着晃动。 “好看。” 声音极轻,极认真。 目光停留了片刻,便游移到她唇边,紧接着往上,望进她眼里,似细雨绵绵。 苏音跟受了蛊惑似的,主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吻在他嘴角。 想要退开时,又被人轻笑着追吻了上来,同时起身,抱着她往房间走。 等进了房间,苏音终于是被放开了。没来得及喘匀,就飞快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往木屉里塞。 “嗯?”凌晏眉毛一挑,旋即走了过去,“藏什么呢?” 苏音仰头看着他笑,试图遮掩,“没什么。” 凌晏垂眸,便瞧见了一角布料—— 是某人慌乱中没藏好的。 他伸手一拽,布料便紧跟着拽了出来,很快就露出全貌,是一张半大不小的手帕。 四四方方的,主体灰蓝色,右下角绣着两只不明生物。 “这是……双鸭戏水?” 歪七扭八的针线,稀稀拉拉的针脚,还有杂糅成团的丝线,说是鸭都有些勉强了。 苏音立马反驳道,“这是鸳鸯!” 她只是绣得太不像了而已。 刚跟白鹭学了两天,还没学到精髓呢! 想她这只舞文弄墨、舞刀弄枪的手,唯独掌握不好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实属无奈。 苏音正兀自感慨着,抬眸撞上凌晏似笑非笑的眼,故作凶狠地从他袖中找出他平时用的手帕,然后把自己这条塞了进去。 “送给殿下了,殿下可要好生收着,我之后会检查的。” 凌晏看她认真,由她拽着袖子将手帕团成一团塞进去,“行,明儿个去御书房我也带着。” “殿下吓唬不了我,”苏音朝他扬了扬下巴,“皇上知道我不善此道,不丢人。” “怎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凌晏笑着去捏她的脸。 苏音嬉笑两声,“这不是万事都有人兜着嘛,难道我还不能恃宠而骄了?” “能。” 凌晏拉着她的手往床边走,“时间不早了,睡觉,谢、赵两家不是递了帖子,说明日要来找你?” “我已经让白鹭准备好招待的茶水点心了。” 苏音原本被他拉着往前走,突然间想了什么,反拽住他的手,用了些力,“长翠阁的事情殿下想到要怎么解决了吗?” 第669章 一拳能打十个 苏音原本想的是,如果东宫这边派人去查太过引人注目,那就让绿柳去,好歹是个生意人,其中有些往来也说不准。 但凌晏听完后否认了,“说到商人,我这里有更合适的人选。” “你是说……蒋慕尘?” “嗯,”凌晏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侧躺着从身后搂住她,“前段时间他在肃王地牢中受了伤,现下已经调整地差不多了。 蒋家的内斗虽然没有完全解决,但肃王离京,蒋明远成不了气候,不用费多少心思,让他去办更好。” 芳琉苑人脉再广,也局限在京中,远京之事,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但蒋家不同,四海之内都有生意往来,蒋慕尘又时常走南闯北,明里暗里能打听到不少消息。 “也是。”苏音没有坚持,半合着眼。 事情有了解决方法,她心下也就踏实了,困意袭来,在交缠的呼吸声中很快睡去。 翌日,巳时刚到,两辆马车便在东宫正门口碰了头。 其中一方的车夫稍微不留神,冲了过来,另一方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撞上了。 幸好只是略微磕了一下,谁都没有受伤。 两边的马鼓着圆眼,互相瞥了一眼,将头扭至一边,纷纷表示事不关己。 “小六,让你昨晚早些睡,别去打牌,你偏不听,”蒋慕尘数落了车夫几句,赶紧跳下马查看,“撞到谁了?” 抬眼,才发现是谢家的车,车夫是周致。 “蒋公子。”周致主动点头示意。 蒋慕尘是知道他的身份的,抱拳回礼,看他牵着谢玉漓下车,眉毛微抬,“车夫莽撞,惊扰了二位小姐,实在抱歉。” “无妨,我们并未受伤。” 谢玉漓和赵烟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稍微打了个照面,便一同上了台阶。 蒋慕尘要去太子书房,谢玉漓和赵烟则前往偏殿。 但周致并未跟随两人而去,反倒同蒋慕尘一路。 等四下无人了,蒋慕尘才问道,“周公子也是被殿下叫来的?” “不是,”周致摇头,“两位小姐约了苏姑娘见面,我便也就跟着来了。” 蒋慕尘煞有介事的点头,“也对,这样方便些。” 周致的身世现在尚未公之于众,并不像他这般随意。 他龇着牙,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以后跟周公子见面的机会肯定很多,多多指教啊!” 蒋慕尘对段家夫妇是很钦佩的,如今见到周致,心中有些激动,行为举止多少带着些傻气,不见生意人的精明。 看得周致有些恍惚。 嘴角微微翘起,刚和他握了手,就见高术从书房里走出来,一巴掌呼在他背上,“大老远就听到你咋咋呼呼的,还不快进来,殿下都等急了。” “是你等急了,”蒋慕尘不甘示弱,臂弯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看你这弱不禁风样,我一拳能打十个!” “老子有一百种方式毒死你!” 两人一路笑闹着往书房走,周致在身后摇头。 他也是没想到平日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人凑在一块跟七八岁的孩童似的。 不过这俩一看到太子,就规规矩矩地松开了手站好。 第670章 仙风道骨 另一边,谢玉漓和赵烟跟着侍卫往偏殿走,路过亭台水榭,忍不住四处看了看。 虽说自家府中也不缺这些,但到底没见过东宫里的布置如何,新奇得很。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这一路上走来,都伴有徐徐微风,仅有小小的躁意。四处绿意盎然,繁花顶着日头也不见蔫哒,甚至还能闻到果香。 本以为东宫该是肃穆,一丝不苟的,可走进来才发现,竟然满眼生动。 “二位小姐,前面就是偏殿了。” 侍卫的声音将两人的思绪拉拢回来,“属下就送到此处。” 两人笑着回应,待侍卫转身后,抬腿朝回廊而去。 没走几步,就见一个活泼的鹅黄色的身影,正小跑着过来,等近了,才发现是白鹭。 “谢小姐,赵小姐!” 跑了一小段路,有些喘,在两人面前堪堪立住,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不好意思,奴婢来迟了。” “跑这么急干什么,”赵烟笑道,“看你一头汗。” 白鹭憨憨一笑,用衣袖沾了沾头上的汗水,“二位小姐跟我来,我家姑娘已经在等候了。” “苏音不会才起?” 白鹭:“没有没有,我家姑娘起得可早了!” 她一脸骄傲,就在两人以为苏音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时,她紧接着道,“用完早膳,然后睡了个回笼觉。” “……” “……” 谢玉漓哭笑不得,“那她起那么早做什么?” “殿下嘱咐说一定要吃早饭,所以就被叫起来了。” 谢玉漓嘴角一抽,人没见到,狗粮哐哐一顿砸。扭头发现赵烟和自己表情相同,这才舒畅了些,跟在白鹭身后进了偏殿。 苏音恰好摆上瓜果点心,满满一桌,看见两人,起身相迎。 “走过来想必很热,我刚让人做了冰碗,一会儿就能吃了。” “也还好,到处都有树荫遮挡,不算热,”赵烟抬手示意身后撑伞的宫女的退下,笑道,“我的冰碗可否多加些方糖?我嗜甜。” “我让白鹭去说一声。” 不用苏音吩咐,白鹭就主动哒哒哒地跑开了。 回廊里只剩下三人,分别择了石凳坐下,有微风轻抚发丝,倒也惬意。 大概过了半刻钟,谢玉漓突然诶了一声,素手指向不远处的凉亭,“那是……裴先生?” 赵烟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凉亭中的人歪在靠背上,广袖青衫垂地,随风而动,鹤发童颜,倒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于是感叹,“不愧是大师,举止这般肆意,却一点都不显得轻浮。我手中还有一本裴先生注释的诗集,真是极好。” 谢玉漓跟着道,“我也有,当时一本难求,我托了好些关系才拿到的。”caso 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们竟然会跟裴先生在这种场合碰上。 苏音看着两人晶亮的眼神,一时无言。 她明白裴永祁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也知道他的造诣。 只是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那种世外高人的朦胧美感早已退却,满脑子都是他和白鹭抢鸡腿,和高术争论地面红耳赤的画面。 第671章 身孕 所以即使面前的风景再好,苏音还是带入不进去。 干脆……一起打破好了。 她随手拿起旁边的纸,团团,朝裴永祁扔了过去,正正好砸中他的头。 裴永祁嘴里不成调的小曲儿顿时就断了,扭头,耷拉着眼皮看过来。 无语又无奈。 捡起地上的纸团,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很悲催地发现自己没有内力,扔不过去。 于是只好重重地踩上一脚,以显示自己的愤怒。 苏音眉梢微挑,看向坐在对面僵直不动的两人,招呼道,“别看他了,又跑不了,先尝尝这冰碗,里面加了特意调制的玫瑰露。” 两人这才恍惚回神。 等半碗下肚,赵烟说道,“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赵乐琪如今有身孕了。” “啊?” 此话一出,苏音和谢玉漓均愣了。 离谢夫人生辰还没过去多久,这就怀上了? “真的假的?” 赵烟:“自然是真的,前天我娘就在斟酌着准备礼物,现下都已经送出去了。” 谢玉漓思索了片刻,“按理说这是第一个皇孙,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赵乐琪可不是忍得住的性子,母凭子贵,宣扬地众人皆知才是她的做派才对。 “我也不懂,”赵烟摇头,“据说除了我娘亲外,没人再送礼,就连淑妃娘娘都没有一点表示。” “淑妃不是喜欢她嘛,想必是不乐意?”谢玉漓提起宫里这人,就忍不住蹙眉。 想到苏音此前的说法,不禁问道,“你怎么看?” 苏音有些沉默。 其实她应当夸赵乐琪聪明的。 毕竟七皇子不是什么长情之人,在他还对自己有心思的时候,抓紧时间怀上皇孙,就算以后失了宠,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只是她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现在七皇子身世都还是个问题。 若七皇子非昭帝亲生,这个孩子的存在只会加速她的死亡。 “大概淑妃近日忙了些,没顾得上。” 她说得模棱两可,谢玉漓也没追问,却也不难猜出此时怀孕,并非什么大喜事。 再加上前段时间昭帝急火攻心,夜半吐血,如今朝中大部分事情都由太子代为处理,曾经得昭帝盛宠的七皇子却一点实权都没分到,一定有问题。 谢玉漓不问,赵烟就更不会刨根究底了。 她自从见周致跟着蒋慕尘去了太子书房,就知道其中定然有着复杂的牵扯,不是她该过多打探的。 话题很快就岔开了,三人说说笑笑,又打听起苏音的婚事来。 虽说都待字闺中,却好似懂得很多,甚至说着说着,还想拉苏音去见见自家娘亲。 想让娘亲给苏音掰数一下,新妇出嫁,该准备哪些东西。 可到底都没经历过,知道的难免有出入,最终两人没达成统一,于是各退一步,准备回家让娘亲列张单子给她送来。 苏音听得哭笑不得,但她们说的,也都一一记下了,太过认真,以至于凌晏曾出现在偏殿都不知。 凌晏见三人聊得正开心,便没有走近打扰,只远远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需要去御书房。 第672章 徐徐图之 宫里的事情没解决,不管于他还是于昭帝,都是心里的一根刺。 长久不搭理,并不会自动愈合,反而会因此化脓生疮,需得拔除才行。 凌晏并未在偏殿逗留太久,只把洛七留下,着他好生伺候,便抬步往大门走。 高术和蒋慕尘稍微落后几步,勾肩搭背地上了台阶。 蒋慕尘在高术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问道,“你最近怎么比我这个伤患还清闲,皇上和殿下就没有给你派任务?” “你可别说了,”高术伸手去捂他的嘴,“我的任务比你复杂多了,我要动脑,不像你只四肢发达。” 这几天冥思苦想,头快秃了,还是没能得到一个称得上好的解决方案。 “嘶——”蒋慕尘捏着他的手臂用力,“怎么说话呢,拐着弯骂我头脑简单是?告诉你,小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是靠得这儿!” 他颇为自豪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只收到高术一个嫌弃的眼神,“一边儿去。” 两人正互损着,突然见几步远外的凌晏顿住脚步,立马就正经了。 凌晏对此早已习惯,表情都不曾变动一分,对蒋慕尘道,“此番给你的任务可徐徐图之,切不可打草惊蛇。” 这次,他必须要知道这些银子的所有去向,不能有一点模糊的地方。 “殿下放心,我明白。”说起正事,蒋慕尘便恢复了严肃,再不见嬉皮笑脸,“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嗯。”凌晏微微颔首。 眼见着已经快到东宫大门口了,他示意蒋慕尘先走,自己则带着高术去御书房。 车轱辘撞击石板路的声音很是清脆,高术却只觉得头疼,抬手摁了摁眉心,对上凌晏询问的视线,摇头。 眼神颇为无奈。 “殿下,若想知道七皇子是不是皇上亲生,光靠滴血验亲是不行的。” 从前他就碰到过这样的例子,即便是亲生父子,血也不一定能相融。 况且取血一事太过突兀,根本无法悄悄进行。 试问谁被针扎了一下,会不知道疼? 可昭帝暂时又不想让他人察觉……这便是矛盾所在。 凌晏:“没有别的办法了?” “暂时没有什么好的法子,”高术顿了顿,又道,“想必皇上已经查过了淑妃当初侍寝的时间,应该大致能对上。” 两人的关系能隐藏这么多年,定十分谨慎,如此重要的事情上不可能有明显的纰漏。 七皇子身世如何,也只有淑妃最清楚。 凌晏听完,默了片刻,这才道,“罢了,等去了再说。” 两人很快就到了御书房,远远的,便见喜子站在门外,垫着脚朝里面看,脸上隐隐有焦急之色。 凌晏悄无声息地走近,顺着他的目光而去,“看什么呢?” “哎哟——”喜子吓了一跳,声音刚出来,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参见殿下。奴才看皇上有没有用膳呐!” “嗯?” 喜子解释道,“皇上这两天胃口不太好,每顿就吃一两口,日渐消瘦,看得奴才心里着急。” 筚趣阁 第673章 朕这一生 好似自那晚吐血之后,皇上就没再好好地吃过几顿饭。 有时候喝两口汤就说饱了,身体可怎么承受得住? 但他也不能劝,因为太医说过,食欲不振是内里出了问题,若强行吃下,只会适得其反。 凌晏听完,眉尖微蹙,抬腿走了进去。 昭帝近段时日都没有处理政务,所以此刻正半靠在软塌上看闲书。 从小到大,他都很少有这样清闲的、属于自己的日子。 还是皇子的时候,要提防别人陷害,要努力谋上进。 等成了皇帝,又每日忙于政务、召见大臣,偷得浮生半日闲都是奢侈。 没想到临了,反倒快活了些。 见人走进来,昭帝掀起眼皮,又很快垂下,“你来了?” 声音低低的,有些苍老。 “听喜子说,父皇这几日都吃不下东西?”凌晏看着一桌几乎没动过的菜肴,自顾拿起了竹筷,夹了两片凉拌的藕往嘴里送。 昭帝放下书,浑身都透着慵懒劲儿,“天天都喝苦药,哪里还吃得下?” 他用食指点了点高术,“你干脆以后给朕开些药膳好了,免得药和饭还要分开吃,麻烦。” 高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理由,可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昭帝的身体只能慢慢调养,可人活着,就得吃五谷杂粮,光靠药水是续不了命的。 “皇上说得极是,臣先替皇上诊脉,然后在重新开方子,如何?” “嗯。”昭帝掀起袖子,把手腕露了出来,缓缓合上眼。 这几日即使什么都没做,仍旧满脸倦色。 凌晏伸筷子的动作缓了几分,等看到高术递过来的眼神,心便跟着往下沉。 他的身体状态越来越遭了。 高术的手指轻轻搭在昭帝脉搏上,诊得很仔细,表情也越发凝重。 原本他就只能暂且压住毒性,可这毒早已遍及肺腑,一朝发作,来势汹汹,很难再有转机。 一时间,御书房内的呼吸都轻不可闻。 等高术诊完,去到一旁写方子时,昭帝才睁开眼。 淡淡地理好衣袖,仿佛没发现气氛的怪异,拿起书继续翻阅。 一行行字浮动在眼前,却始终入不了心。 片刻后,杂乱的思绪终是在将书本随手扔在桌上时找到了出口,昭帝抬头对正埋头疾书的高术道,“你先出去。” 高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立即起身离开。 他知道,昭帝有话要跟殿下说,不是他该听的。 朱红色的门缓缓合上,凌晏放下筷子,倒了杯茶,递到昭帝面前。 昭帝低头看着杯中的茶色,轻叹一声,笑着接过,“不都让喜子断了朕的茶吗,怎么现在主动端来了?” “茶味淡,无妨。” 可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不是主要原因。 昭帝抿了一小口,缓缓道,“朕这一生,孩提时便被寄予厚望,年少时也不曾轻狂,弱冠后便接手政务,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循规蹈矩,尔虞我诈,起起伏伏……呵呵,也算是见识过一番了。” 他眸子里浑浊遍布,早已不似从前分明。 第674章 任性一回 往事历历在目,就连曾经印象模糊的事情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昭帝似乎陷入了沉思,凌晏静静地站在一旁,并不出声打扰。 片刻后,才听得他一声长叹,“朕平日里习惯了三思而后行,如今日子所剩不多,反倒想任性一回。” 边说,边看向凌晏。 浑浊的眼里甚至有了丝光亮。 凌晏眯了眯眼,“父皇想做什么?” 昭帝不答,反而道,“朕只问你,如果有人造反,亦或是西北举兵直指京城,你能否压住?” 京中的人造反,自然非吴勇达莫属;而西北,则是肃王封地所在。 他并不认为身在封地的凌祈会规规矩矩地守在那里。 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他们不一定擅长谋略,但一定擅长蛰伏。 像隐藏在黑暗中的狼,等时机成熟,便会迅速出动,狠狠地咬住猎物。 此话落下,御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昭帝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人,而凌晏则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像是一场无声的交流。 蓦然,凌晏展唇,声音也明快了几分,“父皇想做什么,便去做,其他的事情,儿臣会处理。” “好!” 昭帝朗声应下,中气十足,全然没有刚才的疲倦之态。 眼眶微微有些酸涩,却又很快垂眸,不让凌晏看清眼里的情绪。 他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抿一口,微凉的茶水压下了心中翻滚了思绪。 从前,他总会告诉凌晏不要怕,大胆去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有父皇兜着。 现如今,凌晏竟也能承诺他想任性就任性一回,剩下的交给他。 好似一个轮回。 他曾经倾注心血浇灌的苗长成了参天大树,那么他即便这时候合眼,也无憾了。 父子俩说完了话,凌晏难得没有离开,而是直接留在了御书房,拿起堆在桌案上的奏折开始批阅。 昭帝还窝在软榻上,不曾挪动位置,只是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重新捧起闲书看。 场面倒是难得和谐。 滴答、滴答、滴答。 夏日雨来急,在尚未反应过来时,大雨便倾盆而下,直直地砸在屋顶、墙壁,一声盖过一声。 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屋顶上方起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也掩盖了细微的说话声。 吴勇达今日并不当值,此刻站在堂屋外的房檐下,看着雨水成串成串地滴落在面前。 脚边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块,他也不甚在意。 视线幽幽,穿过雨幕,落在撑伞逐渐靠近的人身上。 直到殊九走入檐下,收起油纸伞,吴勇达才负手转身踏进门槛,“进来说。” “是。” 殊九抖落身上的雨水,跟在他身后进了堂屋,“统领,查到了,曾大人是前副将郭康的儿子,本名应该是郭天佑。”筚趣阁 “咔——” 殊九话音未落,吴勇达手中的茶杯便倏尔出现了一道裂横。 等他的手松开,茶杯就四散,茶水倒了一地,染上他的衣袖,他却仍旧面无表情。 “郭康,”吴勇达一字一顿,“原来是他。” 第675章 死了 难怪他越查曾天佑的身世,越觉得不对。 原来竟是如此。 他居然是郭康的儿子。 当年郭康的死不是意外,毒蛇是他放进去的,为了确保能成,他甚至还安排人在郭康房间的杯子内壁涂了蛇毒。 郭康的作用就是用来扳倒段容宇,给段家夫妇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目的已经达到,他这个知情人自然不能留着,否则一旦东窗事发,所有的谋划就都白费了。 所以即便郭康已经自请辞官还乡,吴勇达还是没有放过他。 他的妻儿知晓多少,吴勇达并不清楚,却也没准备留下。 只是一家人如果接连死去,定会引起怀疑,他便想着等过些时日再解决掉两人。 但意外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闻两人刚出京城,被山匪劫了财,取了性命,是以没再细究。 吴勇达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不仅没死,曾天佑还考取了功名,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 回想起两人接触的始末,不难发现,曾天佑就是知道他会招揽人才,所以一开始便借着灯会扬名,引得自己主动相邀。 一步步靠近,是想找证据,为郭康报仇? 吴勇达冷哼一声,搭在桌沿的手紧了紧,“倒是个有能力的。” 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连他都骗过去了。 难怪之前他提出将其母接到京城来,被曾天佑拒绝,原本根本不是舍不得离开故土,而是怕被人认出来,猜出真实身份? 吴勇达突然看向殊九,道,“既然那妇人还活着,就把她带回来,我不信曾天佑会无动于衷。” “这……”殊九面露难色。 吴勇达眉头拢起,“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统领,我们的人暗中观察了几天,在得知其真实身份后,便破门而入,准备将她带回来的。只是不曾想,她已经死了。” 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盖着薄毯,面色青紫,都已经有些发臭了。 “什么?!”吴勇达震惊地脸色微变,“怎么死的?” 殊九:“应该是服毒自尽的。在床边的矮柜上,还摆着一瓶只剩些许的毒药。” 他从袖中掏出那个小瓷瓶,放在吴勇达手边,吴勇达拿起来看了看,不确定道,“千里香?” “是。” 又是一阵沉默。 千里香毒性猛烈,服下后一个时辰内便会发作,救不回来的。 吴勇达手指轻叩着桌面,声声有力,“好端端的,怎么会服毒?她发现你们了?” 殊九一愣,“我们的人确实守在附近,可她又不会武功,察觉不了才是。” “那就奇怪了,”吴勇达眼皮微微下压,兀自思索着,片刻后才道,“罢了,人都死了,多说无益。曾天佑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吗?” 殊九;“我们的人回禀说,他和周致有接触。” 吴勇达心中咯噔一声,猛得抬头看向他,“你确定?” “确定。而且两人接触还不止一次,只是周致武功不低,我们的人怕被发现,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听不清两人的谈话。” 第676章 好大的一盘棋 吴勇达觉得有些乱,思绪纷杂,理不清线索。 自听到一连串的消息后,眉头就没有舒展开,眉间沟壑深深,眼角细纹也全然暴露出来。 若说曾天佑接近他是为了给父亲报仇,那接近周致是为了什么? 两人年纪相仿,周致目前也只是谢家的一个护卫。 他还猜想过周致是不是朝中某位大臣的私生子,可查来查去,也没得到消息,显然背后有人帮他遮掩。 突然,吴勇达愣住了。 紧紧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地念头,不断放大、厘清、扩展,最终得出一个不可思议又十分合理的解释。 周致……会不会是段容宇的儿子?! 曾天佑可以隐姓埋名,他为什么不可以! 搭在桌沿的手蓦然收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仔细看去,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殊九在一旁看得揪心,试探道,“统领可是想起了什么?” “你去查一查,周致和当年段家失踪的那个孩子,有没有关系。” 他说出这话后,浑身有些脱力,狠狠地合上眼睛又睁开。 “什么?!” 殊九难得失态,听他这般说,也不免瞪大了眼。 联想起前因后果,脊背发寒。 若真如统领所说,那两人怕是早就已经怀疑段家的事情有蹊跷,这才秘密潜入京城,暗中调查,蛰伏着等待时机。 震惊后,很快反应过来,“属下明白了。” 吴勇达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加速的心跳,对着殊九摆手,“去查。” “是。”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稀稀拉拉地从屋檐流下些积水,殊九踏过地上无数小小的水坑,哒哒作响。 吴勇达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动,身体有些僵硬。 抬头盯着外面水洗过的天,眯了眯眼,觉得刺得慌。 他很好奇,谢平知不知道周致的真实身份,和东宫走得如此近的谢玉漓有没有发现自己这个护卫的不同寻常,苏音或者说太子,在周致这件事情上,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啊……”吴勇达喃喃出声。 他一直都知道京中很多人都有谋划,之前他自认为能将所有人都囊括进他的棋局中,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棋盘笼罩在外。caso 现在的他,迫切需要从曾天佑身上了解一些事情。 可曾天佑已经察觉自己对他有所怀疑,这段时间都未曾踏入府中。 如此,便只有自己亲自去找他一趟了。 吴勇达打定主意,起身,刚踏出门槛,就见侍卫从右侧拐出来,脚步飞快,及至他跟前才道,“统领,宫里来人了,让您立刻进宫。” “进宫?” 吴勇达垂眸,完全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传召是怎么回事。 昭帝的脾气近来愈发古怪,好像发现了什么,却又始终没采取行动,让他捉摸不透。 “来的人是谁,喜子?” 侍卫摇头,“不是,就是一个小太监,看着有些面熟,但属下叫不出名字。” “没说为何让我进宫?” “没有。” 吴勇达轻哼一声,“罢了,那便进宫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677章 美人 进宫的路程并不长,吴勇达换了身衣裳,坐上马车假寐,没一会儿,便已经到了宫门口,于是下车步行前去面圣。 昭帝召见他的地方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自己寝宫。 印象中,自前一段时间起,朝中大部分事务都已经交到了太子手中,昭帝只负责最后的拍板,是以去御书房的次数也没那么勤了。 吴勇达走在宫道上,步伐轻快。 长长的宫道一个人都没有,显得有些冷清孤寂,他抬头瞥了眼朱红色的宫墙,眸中情绪闪动。 这些天,他终是想明白了,众人以为最不受的太子,实则是昭帝心尖尖上的人。 从前昭帝给予凌承的偏爱,一旦收回,顷刻便化作泡沫。 也难怪这些年,不管外界如何猜测,凌晏都稳坐太子之位,而凌承从始至终,一点实权都没讨到。 根本不是凌承年纪小的问题,而是昭帝早就做好了打算,骗过了所有人。 思索间,吴勇达已经停在了寝宫门口,喜子看见他,笑着迎了过来,跟往常无异。 “统领可算来了,皇上已经等好久了。” 吴勇达回之一笑,“雨势太大,马儿走得慢了些。” 他边跟着喜子往里走,边问,“这次皇上匆匆召我前来,是为了何事?” 喜子只抿唇不答,领他上了台阶后推开门,“统领进去就知道了,总归是好事。” 好事? 吴勇达嘴角一僵,微微下沉。 他可从来不觉得昭帝召见自己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心中腾升起十二分的警惕,抬腿迈过门槛,进了昭帝的寝殿,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有男有女。 只是仅凭声音,不能完全分辨出身份。 待撩开珠帘,绕过画着翠色山水的屏风,才得以见到里面人的真面目。 昭帝半倚在软榻上,对面三步远处站着两个美人,身段婀娜,衣着和宫中女子也有极大的不同,长相更是异域。 吴勇达一愣,在屏风旁边堪堪停住脚步,不敢再靠近。 他依稀记得,之前昭帝生辰,西南边侧的一个弹丸小国也派人前来祝寿,这两位美人作为寿礼留了下来。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昭帝当时见了,也只是觉得好奇,之后便随意安排在了宫里,没给名分,也从未宠幸,今日不知唱的是哪出。 吴勇达心中疑惑,礼数却一点不缺,垂头拱手,言语恭敬,“臣参见皇上。” 昭帝仿佛这时候才注意他,“唔,你来了?” 他拿起一个枕头,垫在身后,抬手示意吴勇达走近些,指着沾了水有些变颜色的衣裳道,“外面还在下雨?”caso “现在只飘着小雨,估计再过两刻钟也该完全停了。”吴勇达回答道。 “哦,这样啊,”昭帝透过窗户的缝,稍微朝外面看了一眼,“朕这几日身体不爽利,门窗一直关着,就连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雨都不知了。” 他说话时伴有叹息声,吴勇达揣测着他话里的意思,中规中矩道,“皇上还是要按照太医的吩咐调养身子,这样好得快。” 第678章 心里住着一个人 昭帝眉毛微挑,看着他垂眸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哎,谁知道是好得快,还是去得快呢?” 吴勇达心里咯噔一声,刚要开口,就又听得昭帝道,“不过也无妨,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嘛。” 龙椅一直就在那儿,变的只是坐上去的人而已。caso 昭帝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讨论晚膳想吃什么一般轻松,可吴勇达心里却狠狠地揪了起来。 这句话什么意思? 是想表明已经想好传位给谁了,还是连圣旨都准备好了? “皇上正当壮年,可万不要这样想,”吴勇达顿了顿,“属下听太医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昭帝盯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不管问题是大是小,提前做准备总归错不了。朕今日原本在安排一些事宜,突然就想起你了。” 他故意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吴勇达的反应。 吴勇达抬头,脸上的惊讶不是装的,“皇上……?” “不必紧张,”昭帝换了个姿势,视线还落在他身上,“朕只是突然想起来,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却从未见你对任何女子上心,是没有娶妻的打算吗?” 末了,还补充一句,“你也该考虑考虑了,朝中跟你一般年纪的官员子女都长大了。” 此时的昭帝就像是关心自己的长辈一样,可他却并没有感到一丝暖意。 反倒后背生寒。 依照他对昭帝的了解,昭帝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 吴勇达稍微斟酌了一下,开口道,“不瞒皇上说,臣对此事确实没有任何心思。” “嗯?”昭帝对他这个回答似乎很不满意,定定地看着他,等一个解释。 吴勇达继续道,“臣这些年,属实没有遇到想要迎娶的女子,所以到现在也还是孑然一身。不过臣觉得挺好的,平时没事的时候,自己在府中练练功夫,并不落寞。” 昭帝默了几秒,目光幽深,“京中这么多女子,你就一个也没看上?” “没有。” 吴勇达敛眸,每个字都是细细琢磨之后才说出口的。 “原来是这样,朕还以为你心中住着一个人,所以一直在等她呢!” 昭帝的话音落下,御书房内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吴勇达若是这时候还察觉不出什么,他就不配待在这个位子上了。 昭帝字字不提淑妃,却句句都是淑妃,嘴巴一张一合间,说得他后背尽是冷汗。 昭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在他心里疯长,好在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失态。 “回皇上,并没有。”吴勇达抬头看着他,言辞恳切,“臣年少时家里条件不好,只想着能混口饭吃,不被饿死就行。 后来从军,便一门心思想着报国,建功立业,天天在土里打滚,满身风沙和汗臭味,哪个姑娘敢接近啊。” 说着说着,还自嘲了起来。 昭帝没有接话,只略微抬了抬眼皮。 “等到后来,有幸被皇上赏识,一路成了禁军副统领,就在想……” 昭帝眯了眯眼,蓦然出声,“在想什么?” 第679章 做大事的人,最好别有牵绊 突然被打断,吴勇达顿了两秒,才接着方才的话道,“臣就在想,一定要好好为皇上办事,不能辜负皇上的栽培和信任,即便肝脑涂地,也无怨无悔。” 他说得中气十足,语调铿锵有力,若是早些时候听到这番话,昭帝只怕都会动容,为有这样忠诚的属下而宽慰。 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听起来,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给自己种了满头青草,还密谋篡位之人,竟还能如此大言不惭! “嗯……”昭帝表情不曾松软,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些,跟你不娶妻有任何关系吗?” 吴勇达再度抱拳,“一旦有了牵绊,就容易被人利用,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这话昭帝没有反驳,稍微感叹一声,“说得有道理,做大事的人,最好是别有牵绊,否则,难保它不会是毁掉千里之堤的蚁穴。” 可偏偏,吴勇达是有的。 而且羁绊之深,可追溯到淑妃进宫之前。 虽然两人进宫前的关系,他还没有彻查清楚,但总归三个字——不清白。 吴勇达正琢磨着这句话,昭帝就已经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你的想法不错,可是朕老了,总看不得身边的人不圆满,正巧太子将要成婚,老七那边的有了身孕,朕便想着给你府上也添件喜事。”caso 他指着不远处的两位美人,手腕微微晃动,“她们两人你之前在朕寿辰上应该见过一面,留在宫里也没什么盼头,干脆就赐予你了。” 即使吴勇达在刚进来时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可是真正听到昭帝这般说,还是大骇,连忙道,“皇上,万万不可呀!” 他抬头,直视昭帝的双眼。 那眸子漆黑如墨,幽深如潭,泛着粼粼冷光。 “为何不可?” 吴勇达硬着头皮道,“这是梁国给皇上的生辰贺礼,臣不敢收。” 昭帝原本抚着手腕上的木珠,闻言一顿,语气沉沉,“是不敢,还是不想呢?” 他没有期待吴勇达的回答,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了一番,又接着道,“既然是朕的贺礼,朕便有权处置。你放心,朕没有碰过她们。” “皇上……” 吴勇达还要推辞,却被昭帝一个抬手的动作制止了。 他重新盘起手腕上的木珠,“朕的一番心意,你若再不应下,朕就要生气了。” 明明语气没有起伏,吴勇达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威压。 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也堵在了嗓子眼,最后兜转到嘴边的只有三个字,“臣尊命。” 昭帝这才展露出笑颜,挥手示意两位美人退下。 “行了,朕找你来也不单单只是为了这件事。” 等两人离开后,昭帝总算从软榻起身,趿着鞋,路过吴勇达身边时,还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你的忠心,朕这些年都看在眼里,不必因此事介怀。” 吴勇达垂眸不语。 昭帝走到桌案桌案后,双手在桌沿上,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朕老了,从前一直避讳的话题也该提起,你作为朕身边的人,依你看,朕的这几个皇子中,谁最有能力继承大统?” 第680章 自诩忠臣 吴勇达听到这个问题,眸光一凛,呼吸也紧跟着一滞。 不管哪朝哪代,对于继承人的选择都是十分敏感的。 皇帝要么早有打算,顺利传位;要么被逼着身死,任由生者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哪里是能拿出来随意探讨的? 至少在吴勇达看来,昭帝对他早有戒心,今日也带着诸多试探,连同这个问题也是巨坑,不管回答谁,都是错的。 昭帝见他眉头紧蹙,沉默良久,遂问道,“怎么,是不好回答,还是心中有了答案,不敢说出口?” 吴勇达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分毫,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挣扎,最终才说出来。 “太子殿下一直都在帮着皇上处理政务,近段时间更是尽心,朝野上下一片称赞声,臣觉得也不错。”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昭帝在试探他,他自然也在观察昭帝的反应。 一推一搡之间,问题又滚回了昭帝脚边。 但昭帝并未接茬,而是道,“这么说,你是觉得太子最有能力了?” “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又早有名声在外,自然非比寻常。” 昭帝听完后笑了,指着吴勇达,“你啊你,尽会捡些好听的说,怎么着都犯不上错。可回答到底中庸了些,让朕听着有些糊涂。” 他撑着桌沿,落座在罗圈椅上,手指轻轻捻起一旁的茶杯盖子打旋儿,目光深邃,“朕知道这个问题对任何人而言,都有些为难,怕掉脑袋。 可你既然自诩忠臣,就不能和朕打马虎眼,不能同旁的臣子那般和稀泥。” 昭帝说话的声音越发低沉,吴勇达的心绪同样落到谷底。 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曲了曲,盯着对方的注视,抱拳道,“皇上,太子近段时日的政绩,朝中众人有目共睹,确实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caso 七皇子年纪小,阅历也不如太子丰富,但心性不错,皇上一直尽心辅导他的课业,想必再年长些,也能有一番建树。” 吴勇达瞥了眼昭帝的表情,见没什么异样,又接着道,“最重要的是,皇上如今身体康健,不用过多忧虑此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音落,寝殿一片寂静。 昭帝抬手摁着太阳穴,似乎在认真思考他方才的话。 气氛有些压抑,竟如黑云压城之势。 “当——” 杯盖从昭帝右手指尖脱落,撞在杯身,发生清脆的响动。 “你说得有道理,”昭帝嘴角微勾,笑容平淡,“只是总得未雨绸缪,朕一生要强,可不想百年之后,任由他人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吴勇达还没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时,就又听得轻叹声起,“既然你也觉得太子政务上不错,朕就且让人拟旨,日后若有变故,再论他言。” 什么?! 吴勇达万万没想到昭帝竟会这般做,心中一阵翻腾,总觉得自今日踏入皇宫开始,很多事情都不再受他的控制。 但他也不能表明对七皇子的支持,否则只会引起昭帝更多的猜忌。 第681章 不留退路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他说什么,都会依照昭帝心中所想,让太子即位更加名正言顺。 这也验证了此前自己的猜测,太子才是众多皇子中,最受宠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被骗了,还被骗了这么多年了,毫无知觉。 吴勇达咬紧牙关,即便胸中波涛迭起,也不能让昭帝看出一点儿苗头。 现在不是一个成熟的时机,他还不能公然和对方撕破脸。 唯有忍…… 吴勇达垂着头,地板上花纹繁复,几乎要被他盯出一个洞来。 片刻的沉寂后,昭帝终于发话了,“行了,朕从你这里得到了答案,也算暂时了却了心头的一桩大事。你且退下,朕有些乏了,要休息一会儿。” 何为杀人诛心?这便是了。 他抛出了问题,吴勇达给了回答,他便采纳了这个建议,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这可是自己亲口说的呀! 吴勇达修炼多年的表情都要崩塌了,强压着火气,对昭帝拱手,“那皇上好生歇息,臣就先退下了。” “去。” 昭帝挥手,目送他大步走出寝殿,嘴角逐渐耷拉下来,坐在罗圈椅上没动。 喜子见吴勇达离开后,才匆匆走到昭帝身边,“皇上。” “嗯,”昭帝收回视线,对喜子吩咐道,“找两个宫女去椒兰殿附近,把朕将两个梁国美人赐给他的事情传出去。” 喜子连忙应下,“是。” 淑妃善妒,若知道这事,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他期待得很。 “还有刚才他对太子和七皇子的评价,也一并透露给她。”昭帝顿了一秒,补充道,“办得隐晦些。” 喜子脊背一寒,“奴才明白了。” 多年不见皇上费心这些事情了,现如今一出手,就不给对方留一点退路。 他领命准备去办,刚走两步,又想起来一件事,于是转身回来道,“皇上,太子殿下刚才来了一趟,听说您有事就去长乐宫那边了,可要现在传殿下过来?” 昭帝眉头一蹙,“这会儿也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对,已经快申时末了。” “德妃那边用晚膳早,估摸着已经吃上了,不必这时候叫他。” 最近他既要处理政事,又要分心婚事,日日连轴转,也该好好用个晚膳了。 昭帝不再言语,喜子也就依言退下。 刻意传播出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被风吹到了椒兰殿,吹进了淑妃耳朵里。 彼时天已经黑了,外面又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却依旧敌不过淑妃的脸色吓人。 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直到见外出办事的青栀回来,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也只有青栀能劝得动娘娘,她们这些人一开口就是炮灰。 甫一踏进殿内,青栀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饶是刚回宫时,已经有小宫女悄悄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此刻心尖还是没忍住抖了抖。 “你们都先下去,看看小厨房里的燕窝炖好了没。” 诸位小宫女如蒙大赦,纷纷加快脚步往外走。 不一会儿,殿内便只剩下淑妃和青栀两人。 第682章 狐狸精 “娘娘。” 青栀走近,唤了她一声。 淑妃的目光紧跟着挪过来,落在她身上。脸色还是十分难看,但好歹没有发作于她。 “事情你都知道了?”淑妃声音冷冷的,夹杂着外面的雨声,更显寒凉。 青栀垂眸点头,“奴婢刚进来的时候,也听到了些风声。” 淑妃狠狠地闭眼又睁开,胸口起起伏伏,搭在桌沿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在极力忍耐,“皇上当真是老糊涂了!” 竟然会将梁国送来的美人赐予吴勇达。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宫女们胡诌,编造故事打发时间玩。 让人一打听,才知道是真的。 最可气的是,吴勇达是明晃晃地带着两人出宫,同乘一辆马车回府的。 青栀被她这句话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连忙道,“娘娘,这话可不兴说啊!” 暗地里编排皇上,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本宫说得是实话,”淑妃还在气头上,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依言将声音压低了些,“现在就你和我,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见她抬手摁着太阳穴,青栀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活。 “娘娘说得没错,但现在非常时期,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青栀知道淑妃嫉妒心重,想了想,又宽慰道,“这件事,吴统领也做不得主,总不能抗旨,将两位美人晾在宫门外,娘娘就别生气了。” 淑妃自是知道这一点,深感无奈。 若是寻常女子倒还好办,随便下手要了她们的命便是。 偏偏皇上赐下的,连苛责都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想想就憋屈! 青栀按摩手法极佳,片刻就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 淑妃半合着眼,心里仍旧不安,“青栀,你一会儿派人打听打听,看吴统领是怎么处置那两名女子的。” 她在昭帝寿辰的时候见过两人,均生得一副媚态,活脱脱两只勾人的狐狸精。 而且据传,梁国女子极擅媚术,更何况送与昭帝的,肯定精心培养过,打听不到府中具体的情况,她是不会安心的。 “娘娘放心,奴婢一会儿就去安排。” 淑妃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顿了顿,正要同青栀再交谈时,突然见外面疾步走进一个小宫女,对着她行礼,“娘娘,七皇子殿下到了。” 话音未落,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就从阴影中走至殿前,混着外面的湿意。 凌承将伞递给旁边的小宫女,冲着软榻上的淑妃撒娇,“母妃宫里可留有饭菜,儿子都快饿死了。” 说着,走到小几旁,拿起两块绿豆糕就往嘴里塞。 这段时间,凌承长高了不少,总算是有些男子汉的模样了,淑妃看着甚是欣喜,但现在瞧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是个皇子,就算饿极了也不能如此失礼!” 让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若论几个皇子的仪态气质,没人能比得过太子,淑妃不想承认也没办法。 “我就在母妃面前这样。”凌承撇了撇嘴,到底放慢了动作。 淑妃抬手示意青栀停下,“你去让厨房做几道菜上来。” “是。” 青栀离开后,淑妃才看向坐在椅子上瞧着腿喝茶的人,微微蹙眉,“从哪里过来的,竟连晚膳都不曾用?” 第683章 拿着丑帕子当宝贝似的 凌承如实道,“从父皇寝宫过来的。” “嗯?”淑妃正在剐蹭指甲的动作一顿。 “父皇近日用的都是药膳,我总不能一起吃?”凌承耸耸肩,“所以简单跟父皇说了些话就过来了。” 淑妃点点头,她确实听说最近御膳房给昭帝准备的都是药膳,而且每次都是专门派人盯着,没人能动手脚。 “你父皇又督促你功课了?这次答复可有让他满意?” 凌承摇头,“父皇已经有段时日没管我了,每次进宫都只是象征性地问几句,就放我走了。” 没人管着,他哪里还会认真看书? 走马观花跑一遍,就扔下书本出去玩了。 轻松确实轻松了不少,但他却总觉得怪怪的。 凌承突然凑上前,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地转,“母妃,你说父皇最近是怎么了?感觉好像对我不是那么关心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淑妃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勉强稳住声音,“怎么说?” “具体的也说不上来,就和颜悦色了不少,”凌承想了想,突然啧了一声,“难不成我是被父皇骂习惯后,患了心疾,变得不正常了?” “你这死孩子,说什么呢!”淑妃抬手捶了他一拳,半是隐怒半是嗔怪。 不过这一拳并未能纾解她的愁绪,反倒更是担忧。 皇上最近的态度确实很奇怪,连她都察觉到了,可面对凌承,她又一直不知该如何说出真相,只好道,“好好亲近你父皇,现在他身体不适,正是需要关心的时候,没事就多来宫里转转。” 可今日凌承偏像是跟她唱反调似的,“父皇身子不爽利,时常烦闷,我在他面前晃悠,岂不是找骂吗?” 淑妃瞪了他一眼,“骂几句有什么要紧?现在时局如此紧张,你要是不时时出现在宫中,好处岂不都让太子夺了去?” 她不免又想到方才听到的消息。 皇上应该不会轻易就写下传位圣旨? 虽然她善妒,但并非没有脑子。 吴勇达和昭帝的谈话确实令她不舒服,但她也知道他必须这么答,否则就会暴露两人的关系,得不偿失。 凌承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略显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 每次来都会嘱咐这些,他耳朵都已经听出茧子了。 “说起太子,我刚才在观雨阁前还碰见他了。” 淑妃一愣,“他也进宫了?” 凌承点点头,“听说是去了长乐宫,估摸着在准备成亲一事,拿着张丑帕子,却还当宝贝似的。” 见惯了这种风月之事,稍微一想便知道是苏音绣的。 他从小到大都被太子压着,现在终于有一件事能胜过,于是挑着嘴角道,“没想到即将过门的太子妃连最基本的女红都不会,还不如我府上的人。” 他言语带着几分骄傲,却听得淑妃心头火起。 她始终对赵乐琪利用了自己的谋划,得罪了谢家而不满。所以总要时不时将人召进宫磋磨一番。 可谁料前段时间没能顾得上她,就让她钻了空子,有了身孕。 第684章 他是不够成熟,但不是傻 淑妃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嘴角落下去几分,埋怨道,“光会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你府上那位和苏音就不是一个段位的。” 苏音要想弄死她,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从前她也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万事有男子做顶梁柱就好了,现在才发现,关键时刻,还得有个贤内助才行。 凌承听闻此言,撇撇嘴,无法反驳这句话,只说道,“苏音这种人太过心狠手辣,不适合我。” 若真是娶了个这样的人,他压不住,怕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卖了。 赵乐琪这般挺好,虽然做不了正妻,但每次回到府中,等待他的便是小意温柔,看着也舒心。 淑妃瞧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到别处去了,颇为头疼,叹息道,“不是母妃说你,你应当把大部分心思花在功课和政务上,而不是吃喝玩乐。”筚趣阁 从前昭帝宠着,犯了错还有她兜着,总觉得凌承还小,不着急。 可现在想来,未免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不知世间险恶,看不透那些阴谋诡计,最后受伤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知道了。” 凌承随口应下,眼见着宫女端了饭菜上来,便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地用膳。 淑妃倚在软榻上没动,盯着凌承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听得对方发问,“母妃,听说今日父皇赐给了吴统领两个美人,你怎么看?”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只是平常的交谈,却让淑妃心都揪了起来。 眼神恢复了焦距,盯着他,手却不太自然地搅动着团扇上的流苏,“赐便赐了,这有什么?” 心中有鬼,竟然都忘了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凌承扭头看了眼她的表情,继续道,“说来也奇怪,依照吴统领的身份地位,要巴结他的人应该很多才是,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妻?” “我怎么知道?”淑妃稳住心神,“别关心这些八卦了。” “哦。” 凌承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也揭过了这一话题。 真的只是八卦吗? 他是不够成熟,但他不是傻。 风既然已经吹了起来,总有些消息能隐晦地飘进他耳朵里。 结合这些年吴勇达对他的态度,凌承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个禁军副统领,不亲近太子或是肃王这样有权有势的皇子,偏偏对他这个没有母族支持的人上心,若说没有私心,他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今日来,他本想从母妃这些探得些什么,可惜失败了。 凌承放下筷子,拿起一个鲜花饼,看向外面的天色,“雨好像停了,母妃,时间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儿子就先回府了。” “嗯,去。雨天路滑,小心些。” 淑妃此刻身心俱疲,脸上的笑容都很勉强,自然巴不得他早些离开。 凌承行礼后,取回伞,重新踏出门槛,走入阴影中。 等宫女收拾完面前的残羹冷炙,淑妃才一把抓住青栀的手腕。 第685章 给他带几句话 箍得紧紧的,隐约可见青紫色。 青栀想喊痛,可看着淑妃柳眉紧蹙,神思还有些恍惚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青栀,就连承儿都察觉出皇上的态度敷衍了很多,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细听去,她声音带着丝丝颤抖,“本宫有些慌。” 这么多年,这种心悸的感觉还是头一遭。 青栀忍着痛,宽慰道,“娘娘先不要着急,皇上这段时间身体不适,也许是精力不济,所以看起来没那么关心七皇子。 皇上这么多年的偏爱不是假的,哪能说收回就收回呢?” 她心中也有不好的预感,可此刻并不能说出来。 这话,一面是安慰淑妃,一面也想说服自己。 宫女和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淑妃出了事,整个椒兰殿的人都跑不掉,她作为大宫女,更是首当其冲。 “也是,”淑妃想了想,应和道,“人心都是肉长的,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可你说皇上为什么都把政务交给太子处理呢?” 她逻辑有些混乱,几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好在青栀跟了她多年,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奴婢猜想,大概因为太子是储君,交与他名正言顺,七皇子殿下经验不足,皇上可能怕他压不住朝中的那些老臣。”caso 淑妃听完,半晌没有说话,默默松开了抓着青栀的手。 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不对,她觉得不是这样…… 夜色下,细雨中,马蹄声哒哒。 马车停在大门口时,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吴勇达率先走马车上跳下来,大步拾阶而上,袍子带风,略过众人往府中走。 车内的两个美人被冷落了也不介意,兀自撩开帘子,紧随其后落地。 从被送到京城开始,她们便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在哪里都是一样活。 皇宫亦或是他人府邸,没什么区别。 反正都不会对男人动真心,也就谈不上什么委屈和失望了。 殊九今日没有跟随吴勇达进宫,只在府中等候,此刻看到他身后的两人,不由得一怔,“统领,这是……?” “随便收拾出两间屋子给她们住,”吴勇达嗓音中压着火气,“你跟我来一趟书房。” 进了自己府中,他也不用再伪装。 面色沉沉,仿佛下一刻就是疾风骤雨。 殊九:“是。” 而后朝手下示意,立即便有人照吩咐去办。 他心中虽有些疑惑,可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遂作罢。 进了书房,吴勇达端起茶壶就是一阵猛灌,冰凉的茶水让他清醒了不少,眼底更为森寒。 “太常少卿的儿子是不是叫柳无笙?”他突然问道。 殊九反应了一下,才道,“是。” “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和谢玉坤的关系还算不错?” 殊九:“两人之前曾一起出去喝过酒、游过湖,甚至还打过猎,算是说得上话的人,只是并不单独一起。” 吴勇达眯了眯眼,片刻后才道,“无妨,你找个时间去见一见他,顺便给他带几句话。” 第686章 哪里传出来的? 今日昭帝的召见,本意就是想敲打他,甚至可能掌握了什么证据。 既然他已经开始行动了,自己也得加快才行。 第一件事就是要确认周致的身份。 谢家的偏向,也要猜得准确。 吴勇达简单交代了几句,殊九领命准备去办,即将踏出门槛时,顿了片刻,又折返问道,“统领,那两人怎么处理?” 提起两名梁国女子,吴勇达眉头又紧紧地蹙了起来。 倒不是觉得麻烦,而是心烦。 “随便收拾两间屋子,让她们住进去就行,不用管。” 府中养两个闲人还是养得起的。 “是。” 书房再度陷入沉默,只余下明亮的烛火,在斜风细雨中拉扯摇曳。 这一夜,也就看似平淡地过去了。 有辗转反侧者,有看戏者,自然也有酣睡者。 苏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 彼时,她正坐在回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描着花样子蹉跎时间。手边摆着时令水果,南北方向时不时有清风徐来,好不惬意。 白鹭刚从外面回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小嘴叭叭地向苏音说着街上的消息。 “听说那两名梁国美人进京的时候,许多百姓都看见了,当真是十分漂亮,一双栗色的眼睛跟会蛊人似的!” “哦,还有的说身段妖娆,是许多男子都会喜欢的那种。” “而且她们还是和吴统领乘的一辆马车回府。” 苏音笑了笑,“总不能让她们跟着马车淋雨走回府中,那就明摆着是跟皇上对着干了,吴勇达不会这般意气用事的。” 她拿了一小块西瓜放进嘴里,“还有什么吗?” “嗯……再多的便没有了,”白鹭摇头,“自从进了府中,便没有消息再传出来。” 苏音微微颔首,动作极为缓慢,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后才问道,“那皇上赏赐之事,又是谁传出来的?” 普通百姓可没有敢在宫门口蹲守的,更何况昨天傍晚的时候,雨落个不停,鲜少有人会在路上瞎溜达。 白鹭一愣,“姑娘这么说,我倒感觉是从宫里刻意传出来的一样。” “目的呢?” “……不知。” 白鹭不清楚吴勇达和淑妃之间的龃龉,自然就想不到那里去。 昭帝一方面想刺激吴勇达,一方面也想挑拨两人的关系。 到底是帝王,怎么能忍受后妃和臣子有一腿?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宠妃。 当然,吴勇达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只怕昨夜便有所行动了。 苏音将膝盖上的绣帕随手放在石桌上,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裙摆,对白鹭道,“走,去一趟芳琉苑。” “好嘞!” 能出去玩,白鹭自是开心,连忙乐颠颠地跟在她身后,“姑娘,这次我们能吃了晚饭再回来吗?” 苏音眉梢一抬,“为什么?” “那儿的菜色太好了!”白鹭只吃过一次,却记得牢牢的,“不仅种类多,而且还特别合我胃口。最重要的是她们自己榨的果汁,跟别的地方太不一样了。” 第687章 偶然多了,就是必然了 从前吃惯了粗茶淡饭,偶尔去厨房偷个鸡腿吃都算是大餐了,哪里见识过这些? 跟在苏音身边久了,日子越来越好,连嘴都养刁了。 这就是所谓的山猪吃不了细糠……? 啊呸! 不对,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才不是山猪。 白鹭摇摇头,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小跑两步,跟上苏音的步伐。 “姑娘,你说好不好啊?” “好,”苏音双手负在身后,明明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可脚程却很快,“真那么喜欢,走的时候让小厨房那边给打包。” 白鹭嘿嘿一笑,“那会不会不太好啊?白吃还要打包带走。” “没事,你要觉得心里愧疚就去小厨房给师傅打下手,用劳动换铜板。” 白鹭愣了愣,随即兴奋道,“好诶,我去偷师,学会了回来做给姑娘和裴先生吃!” 她围着苏音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好似有用不完的活力。 从东宫径直往外走,很快就到了芳琉苑门口。 不同于以往的门庭若日,今日店中人影稀疏,有几分冷清的模样。 最中间的台子上空空荡荡,不见灵动的舞女,只能听到帷幕后悠扬舒缓的琴声,如同一圈圈涟漪,在整栋楼里荡漾开来。 苏音踏进门槛,四处望了一番,没发觉什么异样。 正巧绿柳这时顺着木梯而下,来至她跟前,苏音便问道,“今日生意不太好?” “这两天都不怎么景气。” 按理说,生意人遇到这种事都会愁眉苦脸,想尽一切办法揽客,绿柳却不太在意,“可能是落雨的缘故,又潮湿又闷热,我都觉得这天气不舒爽,衣裳总跟晾不干似的。” 苏音瞧着她的眼神,知道她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放白鹭去玩,跟着绿柳进了房间。 门一关上,苏音便问道,“北璃出事了?” “是,”绿柳把信拿给她看,“平都现在局势紧张,但谁都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北璃和宣周接壤的地方,倒是已经有了小规模的摩擦。” “还不止一次。”苏音边读信,边接着她的话说。 从信上看,这种摩擦大多定性为偶然,可偶然的次数多了,那就是必然了。 绿柳点点头,“出事的地方都在璃镇附近,据说卜云铮和娴娘三个月前也从平都回了璃镇,继续经营子规客栈。” 当初苏音和太子一起去北璃参加国宴,到了璃镇,住的就是子规客栈。 她知道两人的身份,所以助其回了平都,现下突然离开,璃镇又接二连三地出事,想必脱不了干系。 苏音压着眼皮,眉头微微蹙起。 这倒是有意思。 卜云铮和陈寥以及魏子渊之间仇隔着数十条人命,不可能化解,很大概率已经跟魏然站在了一起。 以他的能力,在这种小地方稍微运作一番,挑起斗争并不难。 然后以璃镇为点,不断朝平都推进,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主子,还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绿柳出声,打断了她的沉思,“我们发现肃王的人曾出现在璃镇。” 第688章 知道的人多了才热闹 肃王的封地在西北方向,与北璃接壤面积不大,距璃镇也有好长一段路程,很难想象他的人竟会出现在那儿。 苏音:“确定吗?” 绿柳点点头,“不过目前并没发现对方做了什么事,反倒像是过来探听消息的一样。” 璃镇现在鱼龙混杂,各方人都有,心思各异,防不胜防。 时不时爆发的摩擦虽算不上大,可总归是一场争执,其中牵扯了不少人,许多更是直接和平都有联系,颇有燎原之火的架势。 就是不知这火苗何时才能真正烧起来。 苏音沉默了片刻,轻笑着摇头,“肃王倒真是个能折腾的人,虽处在偏远的封地,却一直注意着周边的动向,随时准备伺机而起。” “他确实野心不小。”绿柳接下了苏音的话,“我之前还怀疑他和北璃有联系,但据秦大人说,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方隐藏得太深,要么就真的没有交集。 可凭着秦枫和魏然对北璃的熟悉程度,第一种可能性极低。 苏音想了想,“也许还真不是为了北璃。” 肃王一直盯着那个位置,就不能总是待在封地,他得想办法回来才行。 璃镇位置特殊,是很容易挑起两国冲突的地方,趁乱做点什么,也不打眼。 “但我们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操作一番,”苏音突然抬头,看着绿柳说道,“你告诉秦枫,让他抓住其中一个人,想办法把这人是肃王麾下的消息透露给魏子渊。” 知道的人多,才热闹。 绿柳稍微思索了片刻,“主子是想往吴勇达身上引?” 苏音摇头,“这样做就太刻意了,也略显牵强,话到一半才是最好的,剩下的就让魏子渊自己去猜。” 魏子渊这个人疑心重,之前和吴勇达合作,以利益牵连,不可能没有矛盾。 他若是知道肃王的人也在其中活动,难免会起猜忌。 这些人也许什么都不用做,单是来自宣周这一点,就足够了。 绿柳笑着取出信纸,边捻着墨条研墨边道,“我明白了,还是主子想得周到。” 她落笔很快,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把信写好了。 递给苏音看过,得到她首肯后,这才交给送信的人。 “今日客人少,厨房不忙,师傅准备了好些新品菜色,主子可要留下来尝尝?” 苏音兀自倒了杯茶,小呷一口,“可以啊。白鹭出门前特地跟我说想留饭,只怕这会儿已经跟厨房的人混熟了。” 绿柳抿唇一笑,“白鹭被主子保护得很好。” 不像是她们,整日周旋在各色人中,见惯了人情冷暖,早就失了那份纯真的心性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仪态端庄中又带着几分肆意,苏音看着有些出神。 之前她来芳琉苑,都只顾着办正事,没怎么注意到这点。 苏音的视线引来绿柳回看,她眼中带着些不解,苏音适时说道,“等事情结束了,你们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第689章 谁会拒绝银子呢? 绿柳一愣,嘴角略显僵硬,虽有颔首,但垂眸之际,忧思便泄露出来。caso 苏音看得有些疑惑,“怎么了?” 这一世,她没有什么野心,最大的愿望就是报仇。而跟着自己的这些人,在结束后,若能过回从前平淡的日子,或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也算无憾了。 可显然,绿柳并不这么想。 “不瞒主子说,我从小父母双亡,举目无亲,没有任何根系,这才被秦大人选中,从平都远赴京城。” 她叹了口气,“我虽是北璃人,可自小流浪,并无多少感情,到了京城反倒觉得不错。若有一天,芳琉苑不复存在,那我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她眼眶微微泛红,酸涩地垂眸,避开苏音的视线,并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一面。 有些人生来即是皇权之巅,有的人拼尽全力只是为了活着。 苏音有些沉默,手指无意识曲了曲,抚摸过杯身上精致的纹路,片刻后轻轻一笑,“无妨,你若想继续把芳琉苑经营下去也好,大把大把的银子,谁会不喜欢呢?” 她眉毛往上抬了抬,语调轻快,把绿柳逗得心情轻松了些许,压下方才的愁绪,“多谢主子。”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叩门声,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只能隐隐看到一团影子。 “老板,有贵客来了,说要见您。” 绿柳朗声道,“知道了,马上就来。” 苏音手下的动作蓦得一顿,“贵客?” “大概是有钱人家的主儿,”绿柳解释道,“经常会让我出去介绍弹琴好听或者舞技动人的姑娘。” 她整理好衣裳站起来,“主子就在房间里休息,等晚饭做好了,我让人送上来。” 苏音点头,“你先去忙。”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接近傍晚,芳琉苑里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但这里隔音效果好,门一关,就将喧嚣隔绝在外。 苏音在房间里待了不多久,白鹭便叩门而入,送上了晚饭。 她鼻子上沾着点面粉,将鼻头染得白白的,侧边的头发上亦是如此。 苏音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如此努力,搓面粉连头都用上了?” 白鹭闻言,想要擦去,反倒弄得一手白。 她不好意地嘿嘿两声,“无妨,今日厨房的师傅还夸我了,说我极有天赋,改明儿都能去当帮工了。” 她虽然看起来形象狼狈,但眼神却晶亮晶亮的。 苏音见她只准备了一人份的晚饭,便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吃吗?” “不了,我过会儿和厨房的人一起吃,”白鹭说完,突然呀了一声,“现在客人多起来了,厨房肯定很忙,我得下去帮忙了!” 她放下托盘,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走。 声音随后传来,“姑娘趁热吃,那汤很是鲜美!” 苏音哑然,随即摇摇头,坐在圆桌旁,尝了两口汤之后,反倒被旁边的一小壶酒给吸引住了。 酒水清亮,带着淡淡的花香,说不出具体是什么香味,但总归是好闻的。 浅尝一口,还带着丝丝甜味。 第690章 太子殿下来了 凌晏回到东宫的时候,天刚刚黑下来。 他先去书房处理了一些要务,然后吩咐厨房将饭菜送到偏殿,自己紧随其后而去。 烛光将周围都照得亮堂堂的,唯独偏殿里只有一盏孤灯在回廊下随风晃动,拉拽着地上一个苍老的影子。 裴永祁正伏案写字,一撇一捺入青峰入云,气势磅礴。 他极为专注,等写完才发现凌晏来了,于是抬头稍微示意,“太子殿下。” “裴先生,”凌晏略微颔首,“偏殿就先生一人吗?” “是啊,两个小丫头都出去玩了,可不就剩我一人。” 整个偏殿,唯有池塘里的青蛙还在陪他,一直“咕呱——孤寡——”的叫着,音似孤寡,可太应景了! 凌晏轻笑着抿唇,“那先生可知她们去了何处?” “去芳琉苑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吃过晚饭了。”裴永祁看看天色,又看看身后人端着的各色菜,笑道,“不过老头子我写字写得太认真,错过了时辰,肚里空空,要不殿下和我一起吃?” 凌晏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是馋某样菜了,于是抬手吩咐下人将饭菜都摆在回廊,又添了几盏灯,两人相对而坐,边吃饭边交谈。 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两人才吃完。 凌晏瞧着天色又沉了许多,可苏音却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有些担心,便吩咐侍卫照顾好半醉的裴永祁,自己则前往芳琉苑寻人。 苏音几乎没有夜不归宿的情况,他害怕遭遇了埋伏。 这是凌晏第一次踏进芳琉苑。 从前只听说芳琉苑是个挥金如土的地方,站在门口,看了装潢,才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 光是里面的字画和摆件,就不是普通红楼能够负担得起的。 彼时人已经很多了,大堂上四处都是丝竹声,台上舞女翩翩而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凌晏出现地悄无声息,也并不引人注意,可绿柳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店里伙计气喘不匀地跑过来跟她说,绿柳还让他又去确认了一便,到底是不是太子。 得到确切消息后,这才赶忙迎出来。 “太子殿下。” “嗯,”凌晏微微颔首,他认得绿柳,知道她是芳琉苑的老板,“苏音可还在这里?” “在房间休息呢,殿下请随我来。” 听到她的回答,凌晏这才松口气,紧随其后上了台阶。 绿柳自诩见过不少皇亲贵族,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 可面对凌晏,竟还是会从骨子里生出敬畏,明明是自己的场子,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身侧的人。caso 以前只道太子矜贵,细想来,身上的威严和气度才是别的皇子最赶不上的地方。 等到房间外,绿柳停了下来,“这便是主子休息的房间了。” 她叩了叩门,“主子,是我。” 片刻后,从房间里传来一声应答,“进!” 听起来和平时稍有不同,似乎带着些酒意。 推开房门,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 苏音正站在半支起的窗户前吹风。 第691章 被别人勾走了怎么办 由于饮了些酒,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软意,面若桃红,眉眼拉丝,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夜里的风很凉爽,尤其是雨后,苏音以为绿柳是进来禀报要事的,结果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这才转身。 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 “殿下?” 她眨眨眼,终是没舍得窗外的风,站在原地不动,“你怎么来了?” 凌晏看到她,心自然也就放下了,踏进门槛,一步步朝她走近,“等到夜半你还没回家,我自然得出来寻。” 他抬手,用指腹剐蹭着苏音粉红的脸颊,低声道,“这可是个宝贝,万一被别人勾走了我怎么办?” 苏音展唇,半合着眼,蹭了蹭他的手,顺势靠进了他怀中。 鼻尖满是熟悉的香味,让她倍觉安心,嘟囔着说了一句,“勾不走。” 她的回答换来对方一声轻笑,双臂合上,将人紧紧揽住。 “喝了多少?” 苏音抬手一指,指尖正对之处,有一个歪倒的酒瓶子,容量中等。 “这酒不醉人,喝起来也比别的多了些清甜味,下次你尝尝。” 话毕,良久没听到回应,疑惑地抬头,却只见一张脸逐渐放大压下,伴随着蛊惑的嗓音,“不用下次,现在尝尝也行。” 酒没让她醉,只是微醺,她却总觉得要醉在这份温柔的亲吻中了。 苏音合上眼,十分依赖地抱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凌晏见此,问道,“困了?”caso “……有点。”言语有些含糊。 “那我们回去?” “嗯。” 苏音紧紧贴着他,不愿意动弹,凌晏哭笑不得,于是弯腰将人横抱起来。 他原本不想引人注意,可抱着她走窗户有些不便,最后还是选择了从大门出。 看见便看见了,又有何妨? 就算走窗户,有心之人还是会得到消息。 绿柳把太子带到房间外时,就已经离开去照看生意了,此刻见他抱着自家主子下楼,心尖儿一抖,连忙上前。 “主子这是……醉了?” 苏音答得飞快,“没有。” 凌晏见她连脑袋都不愿意偏转一下,嘴角微勾,“我带她回东宫,你继续忙你的便好。” “是。” 绿柳行了个礼,看着两人渐渐走远,难得生出些感慨。 主子这次总算是遇到个真心对她的人。 从前她还担心太子会是第二个魏子渊,现在这个疑虑总算可以驱散了。 街上行人少,四处安安静静的,偶尔会有路过的更夫,还有巡逻的士兵。 月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衣袂随风而动。 月光柔和,不如烛光刺眼。 苏音抬了抬眼皮,眼睛睁开一条缝,望了眼天,“竟然是圆月。” “你看错了,是弯月。” “嗯?” 苏音眨了眨眼,瞪大了些,“骗人,明明就是圆的!” 男人只是轻轻一笑,不疾不徐地往前迈步。 “殿下是准备直接把我这么抱回东宫吗?” “不然呢?”凌晏顿了顿,“或者你想自己走回去?” 他作势要将她放下地,苏音便用力勾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摇头,“不了不了,下地走太累,还是抱着。” 第692章 醉了就乖一点 凌晏不说话,只让她安心地窝在自己怀中。 他发现了,苏音在放松或者面对信任的人时,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展现出的那么精明,甚至还有点懒,不愿意动弹。 除了每天清晨,固定练会儿武功,其他时间能坐着就不会站着。 不过,也挺可爱的。 “那你可要抱紧了,”凌晏笑道,“掉下去很疼的。” 苏音又朝他贴了贴,“嗯,抱紧了。” 从芳琉苑到东宫,两人竟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回到偏殿,白鹭连醒酒汤都已经煮好了。 绿柳在太子离开后,就把这事告诉了白鹭,白鹭一听,姑娘都走了,她总不能在这里过夜,于是赶紧抹了两把脸要往外冲。 还是绿柳把她拉住,说店里的伙计准备好了马车,送她回去。 没想到回到偏殿后,还有一个醉鬼。 凌晏只是小酌了几杯,裴永祁却咕咕咕地抱着酒坛子喝了不少。 好在白鹭力气大,还能拽得动他,喂他喝完醒酒汤之后就弄回房间了,然后眼巴巴地等着苏音回来。 凌晏一路将人抱进了房间,白鹭就端着醒酒汤落后几步跟着。 本欲将苏音放在床上,奈何她不肯放手,于是凌晏只好转了身,自己落座,把她放在腿上。 又从白鹭手中接过醒酒汤自己喂。 白鹭见此,也就颇为懂事地退下了,走之前,还端了盆热水放进房间,然后关上房门。 “不喝,不好喝。” 碗刚到嘴边,苏音就偏头拒绝,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凌晏坚持把勺子递到她嘴边,哄道,“醉了就乖一点,不然明早起来头疼。” “不要,”苏音推开他的手,“我不要乖,我不想听话,我不要看书,我不要做大家闺秀。” 她其实并不醉,使小脾气的成分居多。 而这脾气,多半来源于最近她一直在学着描花样、刺绣,却始终搞不定小小的绣花针所带来的沮丧。 真要醉了,就不会说话,直接闷头睡过去了。 凌晏听得一愣,绕过她推拒的手,“不做不做,我现在不是也没让你看书了吗,字是你自己要练的,可怪不得我。” 苏音不说话了,只盯着他看,“我很努力了,还是绣不好怎么办?别人都说女子出嫁,得自己绣嫁衣的。我若是绣不好,是不是就作罢了呀?” “他们胡说的,”凌晏倒是很耐心,“你不愿意就不做,宫里那么多绣娘,怎么轮得到你亲自动手,我明天去长乐宫找娘娘说一声,你安心准备出嫁便是。” 比起能不能绣出好看的婚服这件事,凌晏更怕她恼了,一个不高兴直接说不嫁了。 这句话说得苏音眉眼弯弯,“那我岂不是会被嫌弃啊?” “不会。” 凌晏低头亲了亲她,“实在担心,大不了明儿我也来偏殿跟白鹭学学,到时候功劳都给你。” “那可不行,”苏音当即反驳道,“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有昏君的苗头,千万止住。” 外面还有那么事情等着他处理批示呢,怎么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第693章 都说女子不能干政 “是,”凌晏瞧着她认真的神色,失笑道,“所以你可得一直在我身边好好监督、规劝,避免我的路走偏了。” 苏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成交。” 两人的话若让第三个人听到,只怕会引起惊涛骇浪,但此刻的低声夜话,决不会再有人知晓。 说不准苏音睡一觉醒来,自己都不记得了。 “好了,说了那么多就是不想喝醒酒汤,但这件事可不依你。” 凌晏重新舀了一勺,“张嘴。” 见他坚持,苏音到底是不情不愿地喝下了,最后还用了颗蜜饯去味。 随后,凌晏将她放到床上,就着白鹭端进来的那盆热水,打湿了帕子给她擦脸。 期间苏音还心血来潮地翻了翻他的衣袖,直到看见自己之前绣的那块丑帕子还被他带在身上时,才满意地停手,弄得凌晏不知作何表情,只好一同滚到了床上,抱住她哄睡。 即使是这样,她仍旧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问道,“怎么了?看你困得眼皮都快打架了,还不睡觉,是担心我走吗?” 最近他确实经常忙得不见人影,陪她的时间少了许多,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不是。” 苏音摇头,多半有些口是心非的意思。 她紧紧缩在对方怀里,眼皮实在睁不开了,也要同他说话,没有逻辑,不讲条理,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了。 “东宫的库房里是不是有很多武器啊?” 凌晏也懂她这份心思,“你想要的,应该都有,明儿我让洛七带你去看。” “嗯,我想要些暗器,带在身上方便。” “这倒是,”凌晏颔首,“平日里上街虽说还算安全,但多防范总是没错的。” 他将薄被往她肩头拽了拽,“但库房里的兵器一般都比较大件,暗器的话……我知道京中有一座暗器阁,平时比较低调,所以不出名,我先让洛七去看一看,你再去选怎么样?” “好。” 苏音安静了两秒,突然轻扯着他的衣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他们都说女子不能干政。” 凌晏眉梢一扬,这算什么问题? “你连奏折都看了不少,还不算干政啊?” 苏音:“我想看,怎样?” “看,看,都给你看。” …… 片刻后,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凌晏睁眼看着头顶的床幔,哑然失笑。 不久,也浅眠过去。 翌日,苏音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没有温度了,也不知凌晏什么时候走的。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头还有些不舒服,但多亏昨夜那碗醒酒汤,没有太过疲惫异样。 房门原本关着,苏音慢慢打开一条缝,刺目的日光便迫使她不得不抬手挡住眼睛。 看样子,只怕午时都已经过了。 “姑娘,你醒啦!” 白鹭端着一壶冰茶从廊下过,一眼就看到站在门框后的她,连忙三两步跑过来。 “姑娘可头疼?可肚饿?渴不渴?”caso 苏音摁了摁发酸的太阳穴,摇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第694章 敢做不敢当? “刚过午时三刻,我们已经用过午膳了,但小厨房一直温着饭菜,姑娘随时能吃。” 白鹭端着冰茶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殿下是上午巳时离开的,离开之前吩咐我们不要吵醒你,还让厨房准备好午膳,说要来和姑娘一起用。” 不过看看这天色,大概有什么事情耽误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嗯。” 苏音神思还有些游离,在门框边站了一会儿,总算适应了外面的骄阳,也清醒过来。 喝醉酒的人容易断片,可苏音昨晚算不了醉,所以昨夜发生了什么,她记得清清楚楚。 此刻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她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殿下现在不在东宫?” 白鹭摇头。 苏音:“很好。”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呢? 虽然算不上很丢脸,但多少是有点。她脸皮薄,此刻血气上涌,双颊又浮现了一丝丝红粉。 白鹭自是不知昨晚之事,只奇怪道,“姑娘很热吗?今儿个都已经交秋了,我觉得还挺凉快的啊。” 秋至,偏殿里各处绿叶上都出现了点点黄,今早她起床时,还难得见了白霜。 “不热,”苏音轻咳两声,压下心中的躁动,“我先梳洗,咱吃完就出去逛一逛,整天待在院子都闷坏了。” 白鹭点点头,而后又问道,“姑娘不等殿下回来了吗?” “殿下日理万机,现在都没回东宫,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误了,我们自己安排时间便好。”苏音边说,边往梳妆台走。 简单的发髻她一向都是自己动手,只有要出席宫宴和探访他府时才会让白鹭动手。 “好,听姑娘的。” 白鹭放下冰茶后,就蹬蹬蹬地朝厨房而去,把饭菜一一端上来。 苏音梳洗完,饭菜也准备好了。她前脚刚踏出屋子,抬头便见一道月牙白的身影出现在扇形拱门处,身姿提拔,步伐轻缓。 衣摆下的金色云纹在日光下如层层涌动的波浪,耀眼夺目。 “听说你要赶在我回来之前出去?”凌晏边走近边说,“昨晚折腾了我这么久,敢做不敢当?” 这番话说来可太引人误会了,以至于回廊里的白鹭和裴永祁纷纷瞪大了眼睛。 而坠在后面的长风则一副正气凛然,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没有不敢当,”苏音当即反驳道,“不对,我可没有折腾人。” “是,你没有。” 凌晏笑着应下她的话,知道她不好意思,所以揭过了这个话题。 走近去牵她的手,“早上有些要事必须处理,所以回来晚了些,饿了?” 苏音顺着他的步子往桌边去,“有一点点。” “那吃饭,我让人炖了藕汤,你先垫一垫,能舒服些。” …… 饭后,凌晏说到做到,要陪她学学怎么绣鸳鸯。指点江山的手,到底搞不定纷杂多彩的丝线,最后在苏音强烈的不满中,被赶回了书房。 等人离开偏殿了,白鹭才拿起搅成一团的丝线,眉头拧成了弯弯的波浪,“姑娘,要不下次还是……不要让殿下帮倒忙了?” 第695章 游湖 这两位主子哟,是一个赛一个的手不巧。 白鹭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顺了好久还是没有进展,准备拿剪刀时,被苏音拦住了。 苏音笑着把线团拿过来,“放着我来,你继续绣便好。” 她耐着性子顺了几根出来,只觉得眼都花了,便不打算继续,伸手将其放在竹篓中,看着并不算毒辣的太阳,对白鹭道,“这么好的天,窝在院子里可惜了,出去走走。” 白鹭愣了两秒,还险些扎到自己的手。 反应过来后问,“姑娘想去何处?” 苏音摇头。 老实说,她来这儿许久,还从没有好好逛过京城。 最多也就节日的时候出去过,但彼时人山人海,光顾着不被踩踏,哪有什么心思欣赏美景? “京城你比我熟悉,不若你来安排?” “好啊!”白鹭放下手中的布帛,开始掏腰包,把昨儿在芳琉苑挣得银子给她看,“那我们去游湖。每年夏秋之交,都是泛舟湖上的好时候,湖上四处都是琵琶声,闲暇的贵人们也常去。 正好我昨日帮工的钱厨房师傅也结了,租一辆画舫绰绰有余。” 苏音掂了掂她的钱袋子,笑道,“师傅出手还挺大方的。” “嘿嘿。” 白鹭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欢天喜地地跟着苏音出门了。 两人来到锦瑟湖旁边,周遭已经有了不少琵琶女,百花争妍。 湖中零零散散分布着几只画舫,甲板上时而有小厮走过。 苏音瞧着其中一人有些像谢家仆人的打扮,便道,“谢玉漓也来了么?” “不是谢小姐,是谢家的公子,”画舫老板热情道,“那只画舫上都是些公子哥,我不能一一叫出名字,但总归都是富贵人家。” 苏音了然地点点头,正好白鹭租金也交完了,两人便在船夫的带领下上了画舫。 说来也巧,苏音的画舫刚靠近湖中心,谢玉坤正好从里间出来,两人碰了个正着。 谢玉坤原本只是想出来吹吹风,散散酒气,没料到能到这儿见到苏音,于是客气地颔首,“苏姑娘。” “谢公子。”苏音微笑着回礼。 两人并无太多可寒暄的,苏音打过招呼后就进了船舱中,倒是谢玉坤还愣了会儿神。 一双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从里面出来和他并排而站,“刚听你在说什么姑娘,怎么回事啊?” 谢玉坤抚下他的手,笑道,“是偶然碰见苏姑娘,打了声招呼罢了。” 京城中,能让谢玉坤恭恭敬敬地称呼声“姑娘”的不多,更何况,这姑娘还姓苏,想来也只有东宫那位了。 柳无笙不由得好奇,朝旁边的画舫偏头,“莫非太子殿下也来了?” 要知道太子对这种游玩之事一向没什么兴趣,可若是想用千金搏美人一笑可就不同了。 “未曾见到太子殿下,”谢玉坤不清楚具体的事情,只说了自己看到的,“行了,进去,我醒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柳无笙指着船舱里笑,“你是醒得差不多,他们是醉得差不多了。” 第696章 不就是一个小侍卫嘛! 今日来此的有四五个人,算不上交情多深,但都属于一同玩乐过的。 帖子送来将军府,谢玉坤恰好也有时间,便跟着一起来了。 看着眼前歪七扭八的几个人,谢玉坤笑着摇头,“一眨眼就喝了这么多,不醉才怪。” 说完,又摁了摁眉心,“说起来,我今日也喝得有些多。” “本就是出来游玩,不喝尽兴怎么行?”柳无笙又开封了两坛酒,放在隔间里的小茶几上,避开醉得歪七扭八准备耍酒疯的人。 他给两个杯子都满上,扬了扬下巴示意谢玉坤一起喝。 谢玉坤素手执杯,放在鼻尖轻嗅,“都说一醉解千愁,你的愁是什么?” 柳无笙猛灌了自己一口,无奈摇头,“除了我爹,还能有什么?” 柳无笙的爹是太常少卿,当初以文章名遍朝野,自然也想把儿子朝这个方向培养,考取功名,光耀门楣。caso 奈何他天生反骨,即使有很高的天赋,也不愿在这种逼迫下注经释文。 为此,父子俩没少吹胡子瞪眼。 这件事,在诸位公子哥中不算秘密,谢玉坤自然也知晓,“柳大人殷切盼望多年,你不也没照他想的做,我还以为你都习惯了。” “你可别取笑我了,”柳无笙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每天被他念叨着头都大了。” 说完,又灌了一杯。 谢玉坤见他颇为苦恼的模样,陪他喝了。 只是心中始终带着些疑惑。 当年太常少卿柳慎的权力甚至隐隐盖过了宰相,昭帝欲对其动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柳家后院起火,唯一的儿子和他闹得凶,以至于柳慎分身乏术,权力被瓜分,逐渐落了下风,昭帝这才免了对付柳家的心思。 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巧。 只是这些年柳慎一直安分守己,不再揽权,谢玉坤便也没再深思。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酒坛子就见了底。 饶是再能喝的人,接连喝了几轮,也醉得七七八八了。 谢玉坤撑着额头,眼睛半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他的话。 柳无笙问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年纪也不小了,谢将军没催着你成家吗?” “催啊,不过没什么用,”谢玉坤浑身酒气,“若是不喜欢就娶进门,只会耽误了人姑娘家。” 柳无笙赞同道,“确实……那谢小姐呢?也不着急吗?我可知道京城许多青年才俊暗中都有倾慕之意。” “嗯……爹娘说还想再留几年呢,不慌不慌。我的妹妹,自然要选最好的、额、夫婿。” 说话断断续续,甚至有些不成句式。 照往常,谢玉坤都该警告他别肖想自己妹妹了,这会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是真醉了。 柳无笙见此,眼底顿时清明了不少。 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边试探性地抛出问题,“前段时间谢小姐和身边侍卫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你是怎么忍住没提刀劈了他的?” 谢玉坤眼睛都没睁开,只摆了摆手,“那可劈不得。” “为何?”柳无笙一听这个回答,心跳顿时加快,“不就是一个小侍卫嘛!” 第697章 是有人做贼心虚 “他可不是普通的侍卫。” 谢玉坤终于舍得掀起眼皮看他,目光没有任何焦距,叹气道,“一点都不普通。” 柳无笙在他睁眼时,还以为他清醒了过来,连醉态都重新摆好了,才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于是继续道,“我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莫非……是世外高人?” 谢玉坤轻笑一声,摆手,“是意想不到之人。” “再怎么样身份也高不过你去,怕什么!” 柳无笙语调虽轻松,握着酒杯的手却不断收紧,心中依然猜到了七八分,只等谢玉坤亲口说出来。 “身份上,我还真压不了他。”谢玉坤说着说着,都已经趴在桌上了,声音也低了几分,仿佛是在嘟哝,可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柳无笙耳朵里,“他可是姓段啊……” “噔——” 柳无笙只觉得脑海中有根弦瞬间绷断。 果然。 果然! 他的猜测没错,一直跟在谢玉漓身边的根本不是什么路上随手救下的人,而是当初护国大将军段容宇的儿子,段致! 谢玉坤知道这件事,代表谢平也知道。 可他们谁都没有告发,反而将罪臣之后私藏了下来,放在最疼爱的女儿、妹妹身边,不敢细想。 背后所牵扯的脉络,甚大。 说完这句话的谢云坤似乎醉了过去,趴在桌上半晌没动静。 而柳无笙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也不欲久留,又从袖中抖出一颗醒酒药吃了,起身往外走,准备离开画舫。 巧的是,刚走到甲板上,就看到了苏音。 苏音不认识他,视线稍微停留,便挪开了。可柳无笙刚得到一个惊天大秘密,难免联想到谢玉漓和苏音走得近,那周致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太子也知晓呢? 思及此,他面色微变,连离开的脚步都快了几分,倒是看得苏音有些不解。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让人避之不及?” 话音刚落,一道朗润的声音就轻飘飘地传了过来,“姑娘自然不是洪水猛兽,而是有人做贼心虚。” 偷消息的,自然也算贼。 方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谢玉坤,此刻欣然立于船头,看着柳无笙匆匆绕进锦瑟湖旁边的小巷子,眸色渐深。 虽说他年龄不算大,却少时成名,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直觉敏锐。 今日甫一踏上画舫,就隐隐觉得不对。 直到柳无笙有意无意将话朝自家妹子身上引,最终落在周致头上时,他才明白这次的局,是为他而组的。 于是将计就计,把对方想知道的答案给了出来。 横竖是该要他知道的。 谢玉坤只是没想到,就连柳家,都列入了吴勇达的阵营。 “这话倒是挺有意思的。”苏音笑了笑,也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早没了柳无笙的影子。 她一向不深究别家的事,谢玉坤也没有要说的意思,两人互相见礼,而后一人继续游湖,一人则上岸赶回将军府。 苏音在锦瑟湖待了将近两个时辰,上岸后又在临近的街市逛了一圈,买了些东西,这才打道回东宫。 第698章 背后的主子 夜幕至,灯火明,白市退场,夜市摆开。 画舫上的人聚的聚,散的散,各得其所。 想要知道的消息,此刻也如愿传进了高墙之中。 吴勇达负手站在窗前,窗外是无尽的黑夜,就连廊下的灯火都照不清明。 殊九明明就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可声音传进耳朵里,却仿佛越过了万重山水,裹挟着一路的风沙和水汽,沉重得很。caso 周致……段致……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此前脑中也有瞬间灵光闪过,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可是很快,又都被自己潜意识否认掉了。 怎么可能呢? 一个失踪的孩子而已,举目无亲,带着罪臣之后的身份,辗转多年,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摸到京城来,还进了谢家。 最重要的是,谢家居然还在替他隐藏身份! 这点让吴勇达心中打起了鼓。 若这孩子形单影只,哪怕武功高强,他也有办法让他消失。 偏偏,周致现在身后有人支持,不仅是谢家,甚至可能连太子都在帮忙,那是不是说明,这些人也对当初段容宇一事有所怀疑? 还有曾天佑,同样是一个关键人物。 段家的事情于他而言,是绝对的秘辛,不能再被任何人翻起来,否则一旦被查出蛛丝马迹,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吴勇达涣散的目光总算有了焦距,盯着庭院中不断摇晃的树枝,下定了决心般地攥紧拳头。 “殊九,我要你办件事情……” 收到这个消息的,并不只吴勇达一人,距此两条长街的另一个府邸,有侍卫飞快地疾步了书房,腿脚快得出了残影,仿佛但凡慢一秒,都会造成极大的损失。 王褚原本坐在桌案后,挑灯对着一张信纸研究,听到声音,眉头紧拧,“做什么这般慌张?” 侍卫勉强稳住气息,开门见山,直奔重点,听得王褚半晌没说话。 回过神才问道,“准确吗?” “将军,千真万确。” 王褚缓缓地把信纸放下,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面,“这可真是件大事。” 如若散播出去,必将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当年,所有人都能看出蹊跷,可是却没有一点证据,段家满门抄斩,独留一个失踪在外的孤儿。 现如今,孤儿回京,必然要掀起一波浪潮的。 王褚抬手摁了摁眉心,思绪杂乱,暂且将此事压下,欲等明日早朝时,再观察一下谢家父子的反应。 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重新拿起那章信纸,对侍卫道,“你去查一查,芳琉苑背后的主子是谁,我要知道它和北璃有没有关系。” 芳琉苑生意红火,尤其近两年,更是日进斗金,别说对家,就算是普通生意人,哪个不眼红? 可偏偏带现在为止都无人敢动,实在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今日截获的信鸽,从北边飞来,初步调查,来自边境。 且上面的符号并非普通文字,据他观察,应该是一套独特的传信体系,就是为了防止他人解读出来。 第699章 因为皇上等不了那么久了 一个普通红楼,怎么会跟这些东西沾边? 王褚有理由怀疑,芳琉苑是北璃人专门开设在京城的情报组织。明面上做着高官贵族的生意,背地里却在收集信息,净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尊命,将军。” 侍卫领命而去,很快就没入黑暗中。 夜色可以掩盖掉很多东西,唯有烛火能将之驱赶到角落。 谢家门前此刻灯火闪烁,影影绰绰。 谢玉坤刚走进家门口,就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和车辙声。 他扭头一看,是父亲的马车,于是顿住脚,转身拾阶而下去迎接。 谢平刚办完事情回来,在这里碰到他,也稍稍一愣,及至踩着脚蹬落地,嗅到鼻尖浮动的酒香,这才道,“刚喝酒了?” “嗯,从锦瑟湖回来,又去了芳草街一趟。” 谢平微微颔首,没有细问,抬腿走在前面,一路进了书房才停下。 谢玉坤自是紧随其后,待房门关上,斟酌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父亲,儿子有些事情不明白。” 周致的身份,是他故意透露出去的。 王家能收到消息,则多亏谢平的示意。 如果真的要查出真凶,让其伏法,暗中查探岂不是更好? 他们现在的做法,无异于打草惊蛇,还将谢玉漓和周致都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这一招棋,很险。 谢平知道他想问什么,也沉默了片刻,“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做?” “周致既然已经发现账目的问题,也已经找到吴勇达和敌将的往来信件,完全可以搜集好证据,打他个措手不及。” 谢平反问道,“难不成吴勇达是傻子,眼看着箭都已经对准他的脑袋了,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见谢玉坤没有接话,他又接着道,“吴勇达在京中盘踞多年,势力范围太广,难保没有后招。你说的,只是指标不治本而已。”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血淋淋的,现在揭开伤疤,不仅会痛,还会流脓,会有更大的一场腥风血雨。 “这么说,是要把吴勇达背后的势力都给挖出来?”谢玉坤心里清楚这个道理,但还是有些犹豫,“可这样未免太冒进了些。” 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更何况是手握兵权的禁卫军统领。 “因为皇上等不了那么久了。” 谢平叹了口气,脑海中满是被昭帝召入寝宫时,他对自己说的如同托孤般的话。 就算高术压着消息,他也猜得出来,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能撑到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 所以他才会大刀阔斧地推进,不惜兵行险招。 就为了能在活着的时候,将毒瘤给剜除掉。 “皇上就是要把这朝廷搞乱,让各路牛鬼蛇神争相上台,然后再一网打尽。”谢平盯着跳动的烛火,缓缓而言,“到底是不破不立啊!” 这几句话传达的信息量太大,不是谢玉坤平时可以接触到的事情。 他用了片刻的时间消化,然后问出了一个揪心的问题,“皇上这样做,就不怕吴勇达起兵造反吗?” 第700章 以性命做诱饵,不怕他不上钩 要知道,吴勇达可不是一个普通的莽夫,他手中是一整个禁卫军组织,且常年出入皇宫,对宫中的一草一木都万分熟悉。 若一朝兵变,宫外的将士根本来不及营救。 宫门一关,里面很可能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谢平笑了一声,言语中带着几分冷意,“皇上要的就是他反。” 只有反了,他的势力才能彻底暴露出来;只有反了,皇上才能证实一些无法查出的东西;只有反了,太子登基才不会有那么大的阻碍。 “你也不必太担心,”谢平看着他,继续道,“皇上身边是有暗卫保护的,不然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人刺杀成功? 太子在青城山蛰伏八年,你当真以为他每日青灯古佛为伴,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现在太子的实力,只怕已经远远盖过了肃王和七皇子之流,即使是宫变,想必亦有应对之策。 还有苏音。 这女子身上的变数,竟是连他都看不透。 但好在,是友非敌。 “太子他……?”谢玉坤难掩震惊,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从前他只是觉得整件事极为蹊跷,却从未敢断言什么,今日从父亲嘴里说出来,他才发现这京城的尔虞我诈,远比真刀真枪的比拼来得可怕。 这一个局,前前后后织了十余年。而后,又不断有新的局涌现。 纵横交错,他都有些迷糊了。谢家,又是什么时候入的局呢? 谢平瞧他眉头紧蹙,脸色稍微松动了些,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不用琢磨太多,有些事情,皇上只会告诉一些信任的老臣,你大概不知道,当初太子离京,是沈放将军送行?” “这么说,沈将军也是知情人?” 谢平点点头,“皇上手中的权力,太子都可以动用,包括朝中这些人。我原本想抽身事外,谁能料到阴差阳错,就成如今的模样。 好在太子的确是难得的储君人选,胸怀广阔,心系天下,知人善任,日后你若能跟着太子,会有裨益。” 谢玉坤拱手,“儿子知道了。可是父亲,吴勇达会照着皇上的想法走吗?” 要知道,越是精巧的布局,容错率越低。 有时候仅仅是一场雨,都能打乱整个计划。 “皇上拿自己的性命做诱饵,不怕他不上钩。”谢平双手负在身后,挺直脊背看向窗外,有仆人在廊下添灯,将外面的整个庭院都照亮了,他竟然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更何况,宫里不止一个诱饵。” 谢平不欲再解释,只摆了摆手,示意谢玉坤退下。 这一夜,也就看似平淡无奇地过去了。筚趣阁 第二日上朝,昭帝是在喜子的搀扶下坐上龙椅的。 前些日子昭帝精神不济,所有的政务都交由太子处理,金銮殿也空了许久,今日突然又站满了文武百官,好些人似乎还没适应过来。 及至退朝后,谢平一边缓缓走下汉白玉石阶,一边对王褚笑,“多日未见,王将军别来无恙。” 第701章 想什么来什么 从他踏进金銮殿开始,王褚的目光就时不时飘到他身上,想不注意都难。 每每对视,王褚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惹得谢平心中暗笑,真是只老狐狸。 “谢将军。” 见谢平都主动开口了,王褚便笑着迎了上去,两人互相抱了个拳,一同顺着人潮往外走。 “今日早朝,怎么没见令公子呢?” “犬子昨天出去喝酒,回来得太晚,早上还不省人事,我便替他告了假,等回了府再收拾他。”谢平脸上略带愠色,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只巴不得手边有藤条能抄起来。 王褚听得哈哈一笑,“谁还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呢?都说虎父无犬子,令公子在京城鼎鼎有名,已经比别的儿郎好太多了,更不用提我府上那位。他不到处闯祸我都谢天谢地了。” 一想到王逸阳的性子以及他在京城中的那些事迹,谢平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王逸阳不是个傻子,知道犯浑也要挑软柿子捏,可偏偏眼神不好,总是踢到铁板。 他甚至听说,王逸阳当初还想调戏苏音来着,结果被整得很惨,最后还要当爹去收拾残局,赔礼道歉。 想到这儿,谢平翘了翘嘴角,仍旧恭谦道,“逸阳年纪还小,等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玉坤不也才比他长几岁吗?”王褚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模样,“家里没一个省心的。眼见妍儿也到年岁了,议亲之事却始终没提上日程,夫人愁,我也愁。” “着什么急啊,”谢平状似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还巴不得玉漓能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呢!” 王褚有心打探周致的消息,但不管如何开口都觉得突兀,定会引起对方怀疑,所以只挑些无关紧要的说。 等到宫门外,也没能隐晦地套出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各官员的马车都停在此,两人也不例外,先后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帘子落下时,王褚嘴角的笑就已经慢慢耷拉下来,整张脸看起来很肃穆。 都是在朝中浸淫几十年的人,谁能骗得过谁呢?此事还得他自己查清楚才行,并且要尽快告诉远在西北封地的肃王。 周致很可能是个变数。 而他们要做的事情,不容许任何掌控之外的变数存在。 王褚边盘着手腕上的珠串,边思考对策,突然听到车夫“吁——”地一声,马儿顺势停下。筚趣阁 他不解,蹙眉道,“怎么回事?” “回将军,前面有一辆马车挡路。” 王家和谢家从宫里出来有一段相顺的路,此刻,谢平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前方隐隐能听到说话声。 王褚觉得奇怪,便掀开帘子偏头去看—— 竟是谢玉漓的马车,车夫正巧是周致!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周致自然注意到了王褚的目光,却没怎么在意,只是微微垂眸,并不想搭理,装作没看到。 可谢玉漓却不能如他这般,于是冲着王褚微笑见礼,一举一动尽显涵养。 第702章 少年老成 没人会告诉谢玉漓这些计划,所以今日她上街碰到下朝的王褚纯属偶然。 这里不是一条主道,几辆马车停在此处,瞬间就占据了大半边街,推着小车往来的商贩和百姓十分不便。 所以谢玉漓也只是和谢平简单说了几句话,便错身离开了。 擦肩而过之际,王褚看着面不改色驾车的周致,眸光闪烁,眼底满是深意。 突然,周致脖子毫无预兆地扭了扭,直直地朝他看过来,不带任何表情,眼里空无一物,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王褚心尖稍紧,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 少年老成。 明明该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年纪,却早已经受过灭门之灾,背负着血海深仇,心性自然也不是京中寻常儿郎可比的。 两车相错不过三秒间,可对方的眼神却让王褚思考了好久。 以至于回过神来时,谢平的马车已经拐了弯家去。 车辙声被街上的嘈杂声掩盖,王褚觉得脑仁酸涩,于是抬头摁了摁眉心,犹豫片刻后对车夫道,“阿四,去芳琉苑。” “是。” 马儿在缰绳的拉拽下发出沉重的哼气声,继而调转方向,直奔最繁华的主街而去。 那封信王褚一直藏在袖中,研究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头绪,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 四层的高楼仍旧屹立在繁华闹市,门前络绎不绝,王褚的马车低调,淹没在一众奢华车盖中,并不打眼。 车里常备着两套衣裳,他换下朝服后,才下车,一步一台阶地走进芳琉苑的大门。 大堂内彩衣翩翩,丝竹乱耳,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中间的位置早就被占了,王褚环视一周,选了个靠近台阶的矮凳坐,视线在人群中穿梭,很快,便锁定在一个浅紫色的人身上。 “阿四,”王褚抬手示意他低头,“那便是老板绿柳?” 阿四顺着他的视线而去,点点头,“是,可需要属下将她喊过来?” “不必。” 王褚盯着绿柳看了片刻,见她左右逢源,不管跟谁都能笑着打趣,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色人物中间,便知道是个手腕和心思都了得的人。 只可惜自己此前没来过,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发现。 桌上有的粗茶,他随意倒了杯,抿了两口,涩味在口中弥漫开,而他神色不变,放下茶杯对阿四道,“上楼看看。” 阿四落后他半步,小声在耳畔介绍这里的情况。 “将军,二层楼几乎都是一些包间,不过一些客人想看表演,时常门窗大开,人员比较复杂,只要银子够,都能定下。” 王褚稍微打量了几眼,便知道二层是藏不了秘密的,于是继续往上。 “三层大部分是姑娘们的住处,只有几个房间对外开放,听说里面装潢精致,达官贵人们爱定,普通人也负担不起。” “这些姑娘的身世查过吗?” 阿四:“都有迹可循,身份干净,没发现可疑的地方。” “店里的伙计可有查?”王褚突然顿下脚步问道。 第703章 出事 如果说芳琉苑是一个情报组织,仅凭一人可撑不起来。 就算绿柳有些本事,可也上不了天,身边无人帮衬,如何能在京中相安无事这么多年?caso “属下只是听说店里伙计都是就近找的,从芳琉苑初建的时候就在,无父无母,所以并没有细查……” 阿四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慢慢往下垂。 王褚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苛责的话,只道,“从前没查仔细的,现在立刻就着手去办。” 无父无母,不知出处,这不就是最大的问题吗? 想当初周致刚来京城,不少人得到的消息也是这八个字,最后身世一出,却如同一道惊雷,劈得人外酥里嫩。 思及此,王褚难免眉头紧拧。 他不仅担心芳琉苑和北璃有联系,还担心它和东宫关系匪浅。 这样一来,就不好动手了。 两人一路上了三楼,周围确实清静了不少,但偶尔还是有人往来,不好冒然进屋子查探,于是再度走到楼梯处,欲上四楼时,就被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 回头,见绿柳单手拎着裙摆走上来,巧笑嫣然,“两位客官这是在找人?还是在找什么东西呢?” 她在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晶亮的眸子不动声色在他们身上兜转,最后落在王褚脸上。 “客官看着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芳琉苑吗?” “是。” 阿四还没来得及开口,王褚就先一步笑道,“久仰大名,却是今日才有空前来,好奇得很,见这里不设围栏,便想着上来看看。” 绿柳亦是抿唇,“难怪。” 她指着长廊上的一排屋子道,“这里大都是姑娘们的住处,虽没有设置围栏,可默认受邀的才能上来。二位若是有兴趣,不如跟我一同去楼下坐坐,我慢慢讲与二位听?” 王褚深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连忙致歉,跟着绿柳一同下去了。 只是离开时,还忍不住回望了四楼一眼。 上面每间屋子都紧闭着,楼梯处还上了锁,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之地。 绿柳将两人邀到了大厅,又着人上了茶水,亲手奉上,详细给两人说道,嗓音柔和,恰到好处。 王褚一边分神观察周围,一边听她说话,时不时抛出些问题,看起来十分和谐。 可这一切都随着王家下人的到来而打破。 那人弯腰同王褚耳语,片刻之间,王褚就变了脸色,来带着周身气压都低了几分。 绿柳掀起眼皮看了看,适时收声,端起茶杯。 果不其然,两秒后就听王褚道,“家中突发急事,不能再待下去了,若下次有机会,我再来找老板叙旧。” “客官的事情要紧,您随时来,我随时都有时间。” 事态紧急,王褚不欲耽搁,当即起身离开。绿柳将人送至门口,等他们彻底离开芳琉苑了,她才转身,慢慢耷下嘴角。 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王家的人怎么来了……? 她可不信对方会因为好奇,所以直奔楼上而去。 第704章 信是假的 绿柳抬头,望向自己的房间,依旧是清晨离开时的模样,上了锁,外人轻易进不去。 正愣神间,听得周围有人道—— “老板,这茶不错呀,哪里进的货,我想买些放家里,招待客人倍有面子。” “老板,今日香枝姑娘可有空?” “……” 绿柳笑着一一回应,打发了这些招呼她的人,又叫来店里伙计去招待,随后径直往楼上去。 房间里仍旧安安静静,只是比离开时多了一封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梳妆台上,压在妆奁下。 上面有特制的纹路。 绿柳稍微检查了一下信封,便拆开细读。 她以为是秦枫有指令或是给主子禀报情况,可才看完一行,就蓦然停下—— 这不是真正的信。 为了防止他人得到真正的信件,猜出其中的意思,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语言符号,只有特定的几人才能看懂。 而为了及时知道信件有没有被人拦截和破坏,每次从北璃都会发出两封,走不同的路到达芳琉苑,一封真一封假。 眼下,绿柳手中收到的这封,上面只是一些不成文的符号,没有实际意义。 那真正的信去往了何处? 她攥着信纸的手用了些力,一下一下地搓着,不一会儿,纸张就开始泛软,有细小的裂纹出现。 绿柳缓缓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支离破碎的符号上面,神思却飞远了。 是王褚吗……? 所以他今日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在芳琉苑中找出答案,辨明那封信里的意思。 绿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中却并没有那么慌乱。 不管是不是他拿到那封信,都读不出其中的意思,芳琉苑内能看懂的,也就她一人。 不过却需要让主子知道,王褚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轰隆——” 天边突然出现一道紫色的闪电,瞬间,头顶就有雷声落下,乌云也快速聚拢,大雨呈倾盆之势,啪嗒啪嗒地打在支窗上。 绿柳起身,看着街上的摊贩忙不迭跑到檐下躲雨,也急忙将窗户关好。 这都入秋了,怎么天气还这般无常,就跟最近的局势似的,一天一个样。 轰鸣雷声中,有人冒着大雨叩开了东宫的大门。 长风将北边最新传来的消息摆在太子面前,“殿下,这些年长翠阁的银子一直都走的水路,沿途会经过好几站,一部分北上,到了马商手中;一部分进入黑市;还有一部分留了下来,我们的人在京郊发现了这批银子的踪迹。” 凌晏手指在桌案上轻叩,深色的紫檀木更显肤色白皙。 这双手,可不仅仅适合提笔泼墨,也适合提刀执剑,月余便砍掉了朝中好几个爪牙。 是的,月余。 也就是昭帝放权给太子,任他处理朝中大小事务的时间。 此刻,凌晏微微抬眸,“北璃盛产烈马,和宣周做生意的也不少,这批银子流向都是几个固定的马商吗?” “不是,他们跟许多马商都有接触,并且每次购买数量不大,也没人怀疑过。” 凌晏颔首,起身行至布防图前,从最北边境一直看到西北荒漠。 第705章 失踪 布防图很细致,大到一座座城池,小到每一个驿站,包括山路都给标注了出来。 凌晏顺着几条小路看了看,问道,“这些马,最后是到了肃王的封地?” “是,分批到的,无一例外。” “嗯。”凌晏眯了眯眼,曲指在他的封地上点了点,“有了战马,就该招兵了。要想攻回京城,光凭府中的侍卫可不够。” 长风接着道,“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肃王大肆招兵,各地也不见大量的失踪人口。属下觉得,他应该是在觊觎徐将军手中的兵权。王将军手中亦有兵权,殿下可要事先将其收回来?” 王褚行事谨慎,若不是当初苏音误打误撞发现了长翠阁的异常,他们只怕还查不到这些。 可武将手中的兵权不是说卸就能卸的,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引发动乱,尤其对方还是早有反心之人。 凌晏沉默了片刻,摇头,“肃王手中可能还有人。” “殿下的意思是……他在京中还有人?” “只是猜测,”凌晏双手负在身后,目光还在布防图上,起伏的山峦透过颜色深浅不断涌入眼中,“若他从封地起兵,一路杀到京城,时间太久了,除非这一路上所有守将都无条件放行。” “这不现实。”长风道。 守将里有许多都是皇上的人,只要皇上一声令下,除非战死,否则不可能打开城门。 两兵相接,就会有伤亡,时间就会延后,等他攻到京城,局势很可能早就不受控制了。caso 凌晏:“是啊,所以京中的这批人,到底藏在何处呢……” 他突然眉头一蹙,“你刚刚说,长翠阁有一批银子没有转移出去?” 长风顿了顿,随即道,“属下明白了,这就去查。” 凌晏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长风躬身而出,还没离开院子,就瞧见洛七风风火火地过来,看到他也没来得及打招呼,只问了声殿下是否在书房。 得到肯定回答后,便闪身进去。 “殿下,不好了。” 凌晏转身,看他脸色发白又急剧喘气的模样,严肃道,“怎么回事?” “蒋公子失踪了。” 蒋慕尘奉命出京调查长翠阁之事,在消息传回来不久,就被对方发现了,两边展开激战,他身边的护卫一个没留下,尽数被杀,而蒋慕尘则不知所踪。 “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里?” 洛七:“就在风陵渡,我们的人赶去接应的时候,打斗已经结束,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活人。” 及至他进来禀报时,接应的人仍旧在寻找。 凌晏眉头紧锁,风陵渡这个地方往来商客众多,人员复杂,三六九教皆有,想要办成事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继续找,找到为止。” “是。” 蒋慕尘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危险也遇到了不少,有些能用银子摆平,有些能用身份摆平。 这次却不同,对方是明知他的身份,并且真想要他死。 洛七正要出去,又被凌晏叫住,“等等,你拿我手谕去找一下云鹤堂的堂主,让他帮忙一起找人。” 第706章 怕不怕? 这是他假借在青城山静养之名,外出闯荡时认识的人,算不上多熟识,只是救过对方一命,得了对方一个承诺。 江湖中人,对这种事情一向十分看重,洛七带着他的口谕去,对方定然会出手相助。 只盼这次,蒋慕尘能逢凶化吉才好。 凌晏舒了口气,站在桌案前,盯着跳动的烛火愣了会儿神,直到窗外的风灌进来,几乎要把烛火吹灭,他才恍然察觉外面下雨了。 风雨夜来急,竟半点征兆都没有。 凌晏将窗户关好后,从木架上取了伞,撑开走入雨幕中。 雨声嘀嗒落在伞面上,溅起小小的水珠。 轻缓的步子踏过浅浅的水滩,印出的脚印倏尔消失不见,一直进了偏殿,迈入回廊,雨水落不到的地方,脚印才停留得久些。 最中间的房间已经熄灯了,里面安安静静。 凌晏将雨伞收起来,斜靠在门边,轻轻推开房门,又缓缓关上。 即使已经尽量收着声音,木门咯吱,还是难免吵醒了浅眠的人。 沙哑又带着些朦胧的嗓音响起,裹挟着一股睡意,“殿下半夜怎么能随随便便进女子的房间呢?我还差点以为是梁上君子。” “呵,”凌晏轻笑了一声,褪下被雨打湿的外裳,行至床边,夺了她半张薄被,“我不仅夜闯闺房,还要对这女子动手动脚呢。” 长臂一伸,便环住了她的腰肢,顺势朝怀里带。 他身上还沾着秋夜的凉意,但并不冷,苏音便迁就着他的动作靠了过去,“殿下刚从书房过来?” “嗯。” 凌晏合上眼,慢吞吞地应了声,好似疲惫极了。 黑暗中,苏音睁眼盯着他,却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 即使看不真切,可只要他在身边,便倍觉安心。 耳边是逐渐均匀的呼吸,就在苏音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得耳边低语,“刚才打雷了,怕不怕?” 苏音愣了片刻,随即眉眼弯弯,“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会害怕打雷呢?” 以前和师父生活在桐山,遇到刮风下雨打雷的天气,她还喜欢爬上屋顶,手执长剑,对准天空引雷玩,想象自己是闪电中的仙子。 幸好被师父及时拎回了屋里,否则她就不是仙子,而是被闪电劈成亡魂了。 想到这儿,她不免笑出了声,又朝凌晏颈窝处拱了拱,寻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 “笑什么?”凌晏问道。 苏音摇头,嘴角却没落下,“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小时候一些好玩的事情。” “说来听听。” “不说。”苏音一口回绝了。 她小时候干过太多蠢事,说出来必定遭人笑话。 凌晏见她拒绝,也不勉强,只扬了扬嘴角,抬手拍着她的脑袋,轻柔又缱绻。 两人紧贴着,心跳几乎同频。 苏音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积攒已久的问题,“殿下,你最近是不是被皇上边缘化了?” “嗯?”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凌晏疑惑地睁眼,挑起她的下巴,“怎么说?” 第707章 臣要状告七皇子 苏音没躲开他的手,只笑道,“最近没见殿下出门,一天到晚能来偏殿好几趟,几乎都跟我待在一块儿,我还以为是殿下把皇上惹生气了,被勒令不准进宫呢!” “父皇即便是用茶杯砸了我,让我滚出去,也希望第二天能麻溜地再滚回他面前。” 凌晏以一股开玩笑的语气说话,却不难听出昭帝对他的偏爱。 想他之前,哪次不是把昭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多也就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责备。 即便是外界公认最得圣宠的七皇子,跟他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 凌晏用指腹在她下巴摩挲了两下,低头吻过去,“这不是忙了一阵所以偷得几天闲,于是赶紧过来陪你了。小没良心的。” 片刻后,他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你说对了,等过了今晚,只怕又要忙活起来了。” 凌晏很少在她面前透露出这种情绪,难免引得苏音深思。 “哪种程度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种。” 果不其然,第二日早朝,昭帝在听完诸位大臣启奏后,大手一挥,让喜子宣布退朝。 喜子深吸一口气,提着嗓子,还没来得及发声,左侧队伍中就站出一人,身着暗橙色的官服,乌纱帽上长窄的双翅微微颤动。 “皇上,臣有事启奏。” 昭帝原本都准备起身了,听到声音,又重新坐回了龙椅上,垂眸看着下方的人,“原来是孙爱卿。说,何事?” 孙穆清了清嗓子,语调平缓,少有起伏,却听得金銮殿众人心尖儿都跟着抖。 “启禀皇上,臣要状告七皇子德行有亏,不仅出入赌场,大设赌局,还视平头百姓性命如草芥,滥用私权,以势欺人。” 孙穆身为御史大夫,纠正了不少冤假错案,不管在朝廷还是在百姓中,都有极高的声望,这还是他第一次当庭状告别人。 而这人,不是普普通通的官员,是当今皇上的亲儿子! 话音落,金銮殿一时只能听到细微的抽气声。 饶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都怔住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 短暂的寂静后,周遭仿佛炸了锅,官员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讨论地十分激烈。 凌承自然也在其中,他沉默不语,倒是跟随他的人忍不住反驳。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七皇子乃皇上亲自教导,从小便知礼守节,断不可能做出这等糊涂之事!” “凡事都要讲证据,孙大人既然如此有底气,总得拿出证据才是。”caso …… “孙大人一向公正,没有证实的事情,怎么会轻易说出口?” “七皇子都还没喊冤,你们怎么就闹腾起来了?” …… 当然,也有持保留态度的,不偏向任何一方,只等最后裁决。 不管旁人说了什么,孙穆都始终直挺挺地站在大殿中央,神色肃穆,一身正气。 “安——静——” 昭帝示意喜子出声,命众人安静下来。 浑浊的目光一一扫过台阶下的人,面色各异。 昭帝收回视线,垂眸盯着扶手上精致的鳞纹,磋磨了两下才问道,“孙爱卿此话可有根据?” 第708章 变天了 孙穆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两张纸,呈上去。 众人皆注目,不管是支持七皇子的还是反对他的,都迫切地想知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昭帝朝喜子递了个眼色,喜子当即会意,立马取了给他。 纸上字斟句酌,每一笔都是孙穆亲自落下,入木三分,条条款款,十分细致。 底下的官员看不到内容,只能从昭帝的脸色稍加辨析。 每一个蹙眉和咳嗽,都引得他们深思。 凌承手心已经忍不住冒了汗,用衣袖拭去后,很快又铺满一层。 孙穆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心里自然清楚,就看信上到底陈列到何种程度了。 明明只是薄薄的两张纸,昭帝却看了很久,金銮殿也沉寂了许久,直到苍老的声音响起,才将众人的神似拉拢回来。 “纸上所写,可属实?” 孙穆:“回皇上,若有半句虚言,臣愿意自请削冠下狱。” 他从来都是舍得一身剐,不怕得罪权贵,也要主持公道。 所以由他站出来状告七皇子,没有人会怀疑是太子或其他人暗中做手脚。 昭帝听到他的回答,眯了眯眼,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凌承,停留了片刻,又问道,“可有人证?” “有。” “现在何处?” “狱中。” 昭帝蹙眉,“嗯?怎么回事?” 孙穆拱手,“回皇上,他们自知揭发皇子非同小可,怕遭遇不测,所以请求暂且下狱,臣亦觉得有理,所以月余前已经安排他们进了狱中,并着人严加看守。” 这个做法并不新奇,历朝皆有。所以众人并不奇怪。 他们关注的是,孙穆竟然已经暗中调查了这么久,旁人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就连自认为和孙穆关系亲近的也在摇头。 “好,”昭帝应了一声,赞许了他的做法,“既然你都告到朕面前来了,此事朕便亲自督办,立即启动。” 话音落,满朝哗然。 昭帝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可每句话都让他们觉得不安。 好像……变天了。 及至喜子高呼退朝,众人都还觉得恍恍惚惚。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异常。 未免变数,此事宜早不宜迟。 昭帝下朝后,连衣裳都没换,直接穿着龙袍便去听孙穆审查。 凌承自然位列旁侧。 从始至终,昭帝都没单独和他说过一句话,表情肃然,直到证人上堂了才略有缓解。 凌承垂在袖中的手不断收拢又松开,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觉得整件事,好像是御史台在办,却又不仅仅是御史台参与其中。 人证伏跪在地,良久也不见昭帝并不开口,于是孙穆清了清嗓子,看着底下的人,朗声道,“堂下之人,可报上姓名,说出事实,陈明冤屈,皇上和本官都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底下的人这才敢确认坐在旁边的当真的皇上,连忙高呼万岁。 老妪抹着眼泪,抱着身前的骨灰盒抚摸,一举一动尽是怜爱,“求皇上和大人为草民做主……” 第709章 物证 “草民是京郊小桥村人,这骨灰是、是我唯一的孙女。她从小没了父母,是我一手带大的。” “我们家种着许多庄稼,我孙女时常背着花生、苞谷一类来城里买,补贴家用,可是、可是有一天,直到晚上她都没回来。” “我很担心,但我夜里眼神不好,便央求着邻居第二日陪我一同进城找孙女,谁曾想……” 大概是忆及当时的辛酸事,老妪又呜呜地哭了几天,半天才忍住,继续道,“谁曾想,她竟然遭人毒手!” 老妪的声音呜呜咽咽,听得人难受。 昭帝虽然努力辨别了,但仍旧有些不清楚的地方。 见此,孙穆便主动解释道,“皇上,她之前已经去府衙告过了,经过仵作鉴定,该女子生前曾受过侮辱,羞愧之下跳河自尽。” “自尽时有目击证人?” “有。” 昭帝眼神略带深意,“那怎么会和承儿扯上关系。” “女子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之后,在她身上搜到了一块玉佩。”孙穆打开盒子,呈到昭帝面前。 昭帝嘴角霎时就耷拉下来。 这玉佩无名无字,却是凌承年少时,自己亲自赠予他的,属外邦贡品,工艺难以模仿,几乎不会有赝品的可能。 昭帝声音冷冷的,“这是几年前的事情?” “三年前。” 孙穆解释道,“当初断案时有人认出了这枚玉佩,所以……一番操作之后,这事就被压了下来。老妇人求助无门,直到同村有人今年春闱入围,向我提及了此事,我才插手。” 他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个说明,只等昭帝发话。 而昭帝沉默了良久,指着盒子中的玉佩,看向凌承,“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在孙穆打开盒子时,凌承就在猜想到底是什么东西,及至玉佩出现在眼前,他脑子里才“轰”得一声炸开。筚趣阁 当初玉佩丢失,他寻了好久,万万没想到竟是在慌乱中被人扯走了。 “父皇,不是儿臣做的,儿臣的这枚玉佩早已遗失,不知道被谁捡了去。儿臣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他直接否认了个彻底,没给对方留一点机会。 既然玉佩已经遗失,那么出现在谁手中都不稀奇,自然算不到他头上。 孙穆见此,又道,“那七皇子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孙大人请说。” “七皇子和卫家小公子以及张家大公子可熟识?” 凌承:“有过交谈,也曾一同游玩过,但关系并不亲厚。” “好,那请问七皇子,三年前,九月初五,你是否和他二人一同饮酒?” 凌承眉头一蹙,“这么久远的事情,自然是记不清了。” 别说三年前,就算是三个月前,也没有人会记得? 孙穆却是笑了,“七皇子不记得,可他们两人却记得。东家,自然也记得。” 几人好巧不巧,当初饮酒去的地方,正好是芳琉苑。 芳琉苑的酒都是自酿的,数量有限,所以每次消息一放出来,就被预定完了。 恰巧,三年前的九月初五,三人去芳琉苑取酒,账簿上是有记录的。 第710章 不归路 这些,孙穆早已查证过,并在呈给昭帝的状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他赖不了。 凌承这个时候才真正慌乱起来。 他没想到,这两人竟会背叛他,更没想到,芳琉苑居然连这种小事都会记录下来! “父皇!” 他直直跪下,脸上一派懊恼之色,“儿臣有罪。” 昭帝面色沉沉的,浑浊的双眼紧盯着他,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你认罪了?” “儿臣当日确实和两人饮过酒,天色已晚,又醉醺醺的,实在没拦住两人,他们……”凌承顿了顿,“他们对一位巷子中遇到的姑娘的确有过非分之举。” “儿臣当时喝多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正要问罪,两人却说他们已经知错,给了那姑娘银子,姑娘也接受了。因此没再细究,谁曾想,真相竟是这样!”筚趣阁 他一脸气愤,只恨不得当场手刃卫、张两人。 孙穆难得愣了愣,看向凌承的眼神越发深沉。 “这么说,当初的始作俑者是他们二人?” 凌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叩首道,“儿臣有失察之罪!” 几句话,直接将最关键的罪名完全撇开。 若真是凌承所说那样,最该惩处的,乃卫、张两人,他才是那个蒙在鼓里,还被推出来顶罪的。 可是自他的话音落下后,除了老妪的呜咽,再无更多回应。 有细汗自凌承额头渗出,却来不及擦拭。 他在赌,赌孙穆没有掌握直接证据。 赌赢了,危机暂且解除;赌输了,再无翻身之日。 “凌承。”在场诸位,也只有昭帝敢直呼其大名,激得他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朕一直觉得自己将你教得很好,可惜,你还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昭帝声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倦意,又好似是无奈。 凌承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定会将功补过,将当年的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晚了!” 昭帝直接将手中的两张纸甩到他脸上,“若你坦然承认,朕心中也许还有恻隐,可证据凿凿之下,你还在诡辩,试图将自己犯的错推到旁人身上!” 昭帝语气很是激动,话音未落,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喜子连忙给他顺气,并让人端水上来。 凌承已经顾不得上演孝义的戏码,赶紧抓起状纸,细读起来,面色肉眼可见地惨白下去。 怎会、怎会……如此? 当初明明只他们三人,为什么上面能记载地这般详细,甚至还有证人的签字画押。 就连事后,他通过哪些人,用怎样的方式将这件事不动声色地压下去都一五一十地写明了。 三年前那些巴结他,上赶着要给他善后的,现如今反倒成了咬人的狗! 孙穆在一旁好心提醒道,“若七皇子不相信,证人就在堂外,可随时传唤。” “……”凌承张了张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头顶是冷冰冰的视线,他一抬头,就撞上昭帝的目光。 “父皇!”他慌忙膝行过去,“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就是一时糊涂,绝不是有意的!” 第711章 不及今日父皇安排的戏码精彩 凌承抱住昭帝的腿,涕泗横流,哪里还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管他怎么磕头,怎么哭嚎着认错,请求原谅,都打动不了面前的人。 “一时糊涂,就能弥补曾经的罪过?一时糊涂,就能罔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昭帝冷眼看着他,“当时糊涂,那刚才呢?是觉得孙穆找不出证据,所以凭你空口白牙,就能掩盖掉血淋淋的事实?!” 昭帝继位几十年来,励精图治,爱民如子,但凡鱼肉百姓之人,抓的抓杀的杀,却没想到最黑暗的地方,竟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这些年付出的心血,当真是喂了狗! “你太让朕失望了!枉费朕的一番栽培。” 昭帝发了狠,一脚踹开他,“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件事,孙穆你秉公办理就是,不必顾及朕。” 言罢,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哭喊,让喜子搀扶着走了出去。 仔细看,隐在龙袍下的手亦在发抖。 孙穆对着昭帝的背影行礼,恭恭敬敬道,“臣遵旨。” 他垂眸看向地上的七皇子,略略摇头。这些年,七皇子所做的,又何止这些。 桩桩件件,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来人,”孙穆大喝一声,“带下去。” “是。” 昭帝脚步飞快,胸口极具起伏,尚未平复。 喜子拧着眉头在旁边规劝,“皇上可千万别动怒,龙体要紧,龙体要紧啊!” 他手中早就准备好了锦帕,就怕昭帝一不小心又急火攻心,口吐黑血。 “哼,这点事情,朕还承受得住。” 离开了众人视线,身边只有亲近的人时,昭帝脸上反而不见方才的怒意,“回宫,传太子。” “奴才已经着人去办了,皇上放心。” 昭帝闻言,睨了他一眼,“你倒是会读朕的心思。” 君心不可揣测,这话说出来,听得喜子都冷汗涔涔,连忙道,“殿下还没回东宫呢,先前就跟奴才说了,有要事同皇上相商。” “你怕什么?”昭帝叹了口气,语调也缓和下来,“喜子,你跟在朕身边也好多年了,看得出来刚才是怎么回事吗?” 喜子怔了怔,瞧了面前的人一眼,“奴才愚钝。” “你才是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昭帝笑骂了一句,突然停下脚步,勉强压住胸口的血腥味,“把轿撵抬过来,朕不想走了。” “是。” 喜子压了压加快的心跳,缓缓舒了一口气。 的确,跟在昭帝身边那么久,怎么会看不清如今的形势呢? 七皇子不一定要受皮肉之苦,也不管今日查出的罪名大小,必定是要下狱的。 因为他,也只是一颗棋子,用来牵出执棋之人。 自此,步步皆刀刃。 回到书房,凌晏已经在了,歪在软榻上看书。 闲书。 昭帝瞥了一眼,问道,“什么时候也爱看这种话本子来打发时间了?” “从阿音那里顺的,”凌晏笑了笑,随手放下,“不过,没有今日父皇安排的戏码精彩。” 第712章 生死有命,各凭本事 他眉宇间都染着笑意,双眸晶亮,看着昭帝慢腾腾地坐下。 凌晏知道,凌承迟早会被发难,但没曾想父皇动作会这么快,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就将事情给办了。 昭帝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朕是在跟你演戏?” “父皇自然是不用的,但既然有人搭了台,父皇只用上去走一圈,便事半功倍。” 御史大夫孙穆刚正不阿,又对昭帝忠心耿耿,只要凌承的小辫子被他抓住,就逃不了了。 只是—— “父皇,我最近为你背的锅可不少。”凌晏摁了摁眉心,似乎颇为头疼。 现在肃王不在京中,表面上看,谁都会以为是太子在搞事情,为了登基不择手段,残害胞弟。 “你是既得利益者,这锅背就背了,也不吃亏。”caso 昭帝一点儿都不为此事烦忧,亲儿子,可不就是用来嚯嚯的? “行了,别跟朕贫嘴了,说正事,”昭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朕传你前来,是要你盯紧吴勇达的动作,他大概已经按捺不住了。” 近几日,吴勇达出入宫中愈发频繁,就连休沐时,也不曾闲下来。 凌承下狱的事情他没有刻意瞒着,很快就会传进吴勇达的耳朵,届时,他应该会有所行动。 “儿臣明白。” 凌晏勾唇,“父皇此举,不就是为了逼他动作吗?” “朕知你看得清楚,朝中亦有明白人。只是他毕竟蛰伏了这么多年,手中的底牌我们并未完全摸清,还是小心为上。” 局势越紧张的时候,越不能放过那些细小的、不起眼的瑕疵。 否则很可能因小失大。 凌晏点头,“儿臣已经派人盯着了,有动静会随时禀告。对了,有些事情得给父皇过目。” 他从话本的封面的取出一张纸,上面罗列的都是肃王近来的动向。 何时会见了当地富商。 何时巡视了练兵场。 何时购买了马鞍等物……全都记载地清清楚楚。 昭帝看完,长长地舒了口气,从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眼底冷意乍现,“他倒是字里行间都透着野心。” “是啊,”凌晏迎合了一句,“父皇怎么看?” 昭帝压了压眼皮,视线锐利,“你到底想问什么?” 凌晏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将话本置于手中把玩,半晌后才不慌不忙道,“朝堂就是战场,计划被打乱可以随时调整,可人却是血肉之躯,刀尖无眼,若儿臣当真伤了他呢?” 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看到儿子们自相残杀,受偏爱如他,有些事,也得提前说清楚。 “生死有命,各凭本事。” 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凌晏蓦然笑了,起身对着昭帝拱手,“有父皇这句话,儿臣便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了。” 昭帝摆了摆手,半合着眼,“行了,朕累了,下去。” “父皇好生休息,儿臣告退。” 凌晏刚踏出门槛,还没来得走下台阶,就见淑妃从旁侧曲径疾步而来,风尘仆仆,面色不佳。 身后跟着几个宫女,皆喘着粗气。 第713章 太子好生厉害 看来,是急了。 凌晏嘴角微微一翘,几乎看不分明,款款下了台阶,每一步都透着矜贵。 他和淑妃已经避无可避,迎面碰上,就听得淑妃咬牙切齿之声,“太子真是好本事。” 先是将肃王算计离京,回了封地;然后又对承儿下手,铲除继位路上最大的阻碍。 任谁来不说声妙? 而凌晏只是略略颔首,“言重了。毕竟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淑妃冷笑一声,“太子难道所有行事就都光明磊落,没有一丝黑暗?” “那要查了才知道。” 凌晏不慌不忙将她的质问抵挡回去,“能查到多少,就各凭本事了。” 朝堂中沉浮之人,谁敢说手上干干净净? 他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多么清白。 言尽于此,凌晏大步离去,只留下淑妃在原地兀自生闷气。 室内,昭帝命人点了熏香,靠在罗圈椅上闭目养神。 香是高术特地调的,带着些苦涩之意,配合食物的疗法,只为缓解他身上的毒症。 “皇上,”喜子从外进来,轻声唤他,“淑妃娘娘来了。” 昭帝眼皮都没抬,只答了一句,“知道了。” 没说见,也没说不见。 喜子明白他的意思,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淑妃因何而来,昭帝心里再清楚不过,但后续如何,他还得想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人顶着火热的太阳,焦急到不行;里面却是一派祥和,药香满室。 直到最后一点香也成了灰烬,落入坛中,昭帝才缓缓睁开眼。 “让她进来。” “是。” 喜子出去还不到片刻,淑妃就着急忙慌地扑了进来。 “皇上——” 眼眶通红,朱钗略显散乱。筚趣阁 昭帝坐得稳稳当当,没有任何动作,“朕还没死,你就提前哭上了?” 淑妃当场愣在原地,早就打好的腹稿此刻竟然堵在了嘴边,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僵了好半天,才讪讪道,“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想到承儿就心中着急,所以、所以……” 她边说,边掩面而泣。 这次是真情实感,可昭帝却连一个抬手的动作都没有,更别说出声安慰了。 淑妃哭了一会儿,情绪缓和下来,发现以往的招数都不管用了,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皇上,臣妾斗胆,恳请皇上再给承儿一次机会。他本性不坏,只是一时糊涂才走了岔路,以后定会改正,做好皇子表率的!” 昭帝目光凛冽,“既然知道是‘斗胆’,那就不必多言了。” “皇上,”淑妃双腿一软,直直跪下,“臣妾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可承儿是臣妾唯一的孩子,若臣妾不替他求情,便没有人再替他求情了啊,皇上!” 她声泪俱下,眼睛都肿成核桃了,慢慢膝行至昭帝身侧。 “求皇上开恩,绕承儿一命!” 昭帝瞥了她一眼,伸手将自己的龙袍拽回来,态度很坚决,不容商量。 淑妃不依不饶地追上去,“皇上,承儿可是您亲自教导的啊,难道您忘了他当初是如何承欢膝下的吗?” 第714章 你告诉朕,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淑妃原本希望昭帝忆起往昔的父子请,能动恻隐之心,网开一面,没想到刚好踩中对方的雷点。 昭帝冷笑一声,“就因为是朕亲自教导,所以他才会时时刻刻提醒朕,自己教儿子是多么失败!” 甚至,疼爱了十几年的人,可能还不是亲儿子。 “不是这样的,皇上,”淑妃连连摆手,“承儿总在臣妾面前说,他最敬佩的就是您,希望长大后能成为像皇上一样的人。” “以往确实是他错了,臣妾不会替他辩解,臣妾只求皇上能从轻发落,饶他一命。” 淑妃泪流满面,小心翼翼地去拽昭帝的衣袖,生怕他再走开。 这次,昭帝端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位置。 淑妃以为有希望了,紧赶着道,“皇上您放心,臣妾以后一定会好好教导他,再不让他做出这种糊涂事!嗯……?” 话戛然而止。 昭帝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动作不算温柔,又用了些力气,捏得她生疼,却不敢有丝毫的退缩。 此刻的昭帝浑身戾气,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皇、皇上?” “你不是想讨得朕的宽恕吗?”昭帝勾着嘴角,眼底冷意乍现,“那你如实回答朕一个问题,朕就考虑考虑,看能否从轻发落。” “皇上、请问。”淑妃嗓音微颤。 一向自诩最会察言观色的她,面对眼前这张看了十几二十年的脸,也琢磨不透了。 昭帝望进她的眼睛,声音自她头顶落下,震得耳膜发胀,“你告诉朕,凌承,到底是谁的孩子?” 嗡—— 脑中似乎有根弦崩开,致使她耳鸣。 高度紧张之下,她都已经感觉不到下巴即将被捏碎的痛感,手脚瞬间冰凉,“皇上,承儿自然是您和臣妾的孩子啊!” “你犹豫了。” 昭帝蓦然笑了,“你在说谎。” “臣妾没有说谎!”淑妃使劲摇头,“承儿就是皇上的孩子啊!”caso 她只庆幸此刻已经哭得双眼红肿,对方看不到自己眼底的情绪。 这件事,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 她、吴勇达,以及青栀。 当初但凡察觉到苗头的人,都已经被灭口了,昭帝不可能查得出来。 昭帝不欲跟她掰扯这些,只笑了笑,松开桎梏,“你可知朕吐血那一晚,曾去过椒兰殿?” 淑妃当即愣在原地。 她对于那晚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先是准备送汤去御书房,结果被拦下,说皇上需要休息,后来她就回了椒兰殿,紧接着吴勇达找来,两人自是一番柔情蜜意。 再之后,昭帝吐血的消息传来,她立马强忍着酸痛去看望,结果跟其他妃嫔一样被拦在了外面。 她也曾担心事情败露,可随着时间推移,昭帝都没有什么举动,她便暂且放下心来。 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如此! “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现在的昭帝似乎特别好说话,就连表情都松动了几分。 可淑妃分明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往上冒。 “皇上,臣妾、臣妾……” 第715章 不重要了 “嗯?” 见她支支吾吾,昭帝扬了扬眉梢,“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不是知道朕一向喜欢你直言不讳吗?” 淑妃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在地毯上,隐没于繁复的花纹中。 她所有的都算好了,就连当初怀上凌承的时候都和侍寝的时间相差无几,偏偏没想到昭帝能当场撞破。 一切谎言无处遁形。 见淑妃跪在地上,垂首无话可说,昭帝也不再逼问。 答案已经有了,再逼问下去也没意思。 他轻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脸上满是倦色,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缥缈。 “其实朕一直想不通,这些年,你宠冠后宫,皇后有的你都有,皇后没有的,你也有。” “连带着你的孩子,朕也爱屋及乌。虽然相比于太子和肃王,他确实没什么天分,但朕还是细心教导,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呵呵。”他突然冷笑一声,“直到朕发现,你和吴勇达是旧识,甚至在进宫前就互生情愫,朕才明白,这些年的情意,当真是喂了狗!” 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吓得淑妃浑身发抖。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错了!” 淑妃哭喊着,“臣妾辜负了皇上这些年的宠爱,可是皇上,承儿真的是您的孩子,真的是皇子,他……” “不重要了,”昭帝微蹙这眉头,摆摆手,“你,也不重要了。” 一句话,为两个人判了死刑。 他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也不想把这些带进墓中。 “皇上……”淑妃要伸手去够他,被他一脚踢开。 “朕差点忘了一件事,”昭帝似乎刚想起来,“你下的毒很精巧,难为你这么些年的谋划了。” 他话语轻巧,似乎不带任何怒意,可至此,淑妃明白,她的日子到头了。 原来昭帝什么都知道,只是默默地在做,默默地纵容,切断他们所有退路。 “皇上今日,便要取臣妾的性命吗?” 都已经挑明到这一步了,她也不做徒劳的辩解,认命般跌坐在地上,颓然看向他。 昭帝定定地看了她两秒,摇头,“你的命,没那么值钱,不值得朕快刀斩乱麻。” 还需要留着当诱饵呢。 话音落,便有侍卫进来,拖着她往外走。 淑妃没有挣扎,只是冲着昭帝道,“皇上,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已经选定了太子,这一切也都是为太子在铺路!” 所以,他可以给凌承足够多的宠爱,却从来不会给实权。 昭帝没有回答她,亦不再看她,只挥挥手,示意把人带下去。 连多说一句都不肯。 淑妃并未和凌承关在一起,她甚至都没有下狱,而是被送回了椒兰殿,外面有重兵把守。 对外宣称—— 淑妃娘娘因替七皇子求情,惹皇上动怒,被禁足于宫中。 消息不胫而走,在随后的一个时辰内,传到朝中每一个大臣的府邸。 苏音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今夜,想来大部分人都睡不好了。” 她双臂微微抱拢,搓着被风吹得发凉的手臂,感叹了一声。 第716章 只要等着便好 “往深秋走,天气越发凉了,也不知道多穿点。” 一条披肩突然搭在苏音身上,伴随着凌晏的低语,“还站在迎风窗口,不冷么?” 苏音回头一笑,“这不是有殿下在吗?” 她稍微朝旁边靠了靠,凌晏抬手,便将她揽入怀中,顺着她方才的话道,“一天之内,接连惩处了凌承和淑妃两人,确实该睡不好了。”caso 这是一个大动作,所有人都知道。 然而昭帝的想法,却不是谁都能猜透。 “不过淑妃确实胆大,”苏音脑袋歪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大半重量都放在他身上,“还让七皇子时常在皇上面前转悠,就不怕皇上发现不妥吗?” 也多亏凌承长得肖似其母,仅从外貌是看不出来的。 “大概是太过自信了,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宠妃私下里和别的男人有龃龉?” 凌晏垂眸,便能见其光滑的额头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唇齿间含糊道,“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苏音头稍稍往后仰,半扶着他,“我在想,吴勇达今夜会有动作吗?” 他不会看不出来,昭帝是在逼他动手。 “时机还不到。” “嗯?”苏音不解,“一个淑妃,一个七皇子,这两个筹码还不够?” 凌晏摇头,“筹码是够的,但是时机不对。” 现在还没有到千钧一发之际,也不是必须有大动作的时候,他定然会再观望一段时间。 苏音想了想,又道,“皇上接下来还准备做什么?” 凌晏对上她求知的眼神,蓦然笑了,“父皇不需要做什么,他只要等着便好。” …… 已经进入后半夜,烛影下的人还没有任何挪动的迹象,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桌案上摆着一张信纸,写了半页,空了半页。 王褚提笔良久,墨汁都快凝固了,也没有再度落下。 今天的事情太过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所以必须连夜向肃王汇报京城的情况,并制定下一步计划。 想说明的事情很多,纷纷杂杂的堆在脑子里,找不到出口,下笔自然也就慎之又慎。 信写得磕磕巴巴,在半个时辰后总算完成。 王褚亲手封好,递给门外的人,催促其必须尽快送到肃王手中。 时间不等人,现下七皇子一派还没有完全颓败,太子亦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们必须看准两方缠斗的时机,必要时添把火,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加急的信在多方阻挠之下,总算在第二日傍晚时送到了凌祈手中。 他拆开看完后,递给旁边的姜罗,“看看,京城快乱了,咱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回京了。” 凌祈盯着外面逐渐西沉的太阳,嘴角微微勾起。 这片天,这番落日,他已经看了无数遍,早就看腻了。 还是京城的山水好。 姜罗看完后,把信收好,“马匹和粮草都已经准备好了,王爷准备何时出发?” “嗯……”凌祈没有给出准确的日期,反而问道,“徐将军那边还没有反应?” 第717章 本王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徐将军,徐洪忠,也就是徐侧妃的父亲,镇守西北边塞的大将军,威望颇高。 自凌祈来封地后,便一直致力于和他打好关系。 当然,也是因为看中了对方手中的兵权,希望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奈何这徐老将军对昭帝死忠,油盐不进,所以对于他三番两次的问候都视而不见,更遑论出兵相助。 “信昨日便已经送到了徐老将军手中,但至今也没有任何动静。” 姜罗顿了顿,“属下猜测,这大概就是他的态度了。” “呵,愚忠!” 凌祈冷笑一声,“想当初他跟着父皇打江山,荣华富贵没享受到,反而一辈子都守在西北荒凉之地,他就一点怨言都没有?” 凌祈曾赞赏过他的高风亮节,可如今最恨的,也是这种人。 姜罗在一旁没有说话。 就算这是一块香饽饽,但说服徐老将军的可能性太小,他们也不得不放弃。 “属下想,或许我们可以从别的将军那里入手。虽然比不上徐将军手下的兵力,但也有裨益。” “你说的那些都是小人物,影响不了大局,”凌祈当即就否定了他的提议,“现在京城的局势如此紧张,我们没有时间一个个去争取。” 姜罗:“王爷说的是。” 凌祈盯着西山外的落日,眯了眯眼,从唇齿间溢出几个字,带着凉薄之意,“本王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湖心亭里,徐珊正仰头看月亮,突然听到木板上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稍显讶异。 “见过王爷。” 她连忙行礼,被凌祈一把握住手腕,托着起身,“这里只你我二人,便不必行此虚礼了。” “谢王爷,”徐珊笑容温婉,在他的搀扶下落座,“王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我听说王爷最近得了一匹烈马,还没驯服呢!” 凌祈:“驯马不急于一时,本王想着这段时间忙于正事,都没怎么见过你,便想着今夜来看看。” 他指着桌上的美酒佳肴,笑道,“本以为你来这儿会不习惯,没想到你竟然还寻了个好地方。” “都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徐珊望着头顶的一轮明月,朱唇轻启,带着一丝叹息,“又到十五了,王爷你看,连月亮都是圆的。” 她眼神晶亮,不知倒映的是烛火还是星光。 凌祈牵住她的手,顺着她的目光而去,落在带有阴影的白玉盘上,“可是想家,想父母了?” 徐珊一怔,眼眶泛着微红,却还是笑着,“每逢佳节倍思亲,怎么能不念呢?” 凌祈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徐珊又道,“不过有王爷陪着,我并不觉得孤单,每年都是这么过的,我都习惯了。” 自打她嫁进肃王府开始,便年年如此,没什么稀奇的。 她起身,为两人斟了酒。 “王爷,这是上好的桂花酿,我今日特意派人出去买的,原意是想让丫鬟陪我喝的,现在王爷来了,不知王爷可愿意陪我喝酒赏月话人间?” 徐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凌祈却没由地觉得怪异。 第718章 王爷喜欢过我吗? 说不出具体奇怪的地方,直觉而已。 见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动作有些犹豫,徐珊只好放下酒杯,“王爷恕罪,我忘了王爷今日公务繁忙,想必一会儿还要处理正事,我自己喝。” “无妨,”凌祈在她即将缩回手时,把酒杯接了过来,“今晚本就是留给你的,公务也处理地差不多了,正好能和你说说话。” 他只当是此地离西北边塞太近,让她忆起了徐洪忠夫妇,难免伤春悲秋了些,可以谅解。 徐珊愣了一秒,随即展唇笑,端起自己身前的那杯,“我敬王爷一杯。” “当——” 酒杯相撞,声音清脆。 徐珊仰头,缓缓喝下了一杯酒,神色似乎颇为陶醉。 凌祈见此,将酒杯放在嘴边,犹豫一秒,喉结微动,也咽了下去。 “酒香馥郁,入喉滑润,确实不错。” 徐珊轻笑,“若是不好,也不敢邀王爷一同品尝了。” “哦?” “刚到这儿的时候我就买过一次,知道滋味。” 凌祈这才点头,“原来如此。” 晚风轻轻刮过湖面,送来岸边的桂花香,萦绕在亭中,经久不散。 徐珊给他布菜斟酒,时不时抬头望向天上的圆月,嘴角一直带着柔和的笑意,以至于凌祈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 但他并未完全沉湎于这份夜色中。 正当他斟酌好了语言,准备开口时,突然听对面的人柔声道,“王爷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凌祈怔愣片刻,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没有说话。caso “也是这样一个晚上,”徐珊兀自说着,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明月当头,有一翩翩少年郎行走于月色中,三言两语就赶走了酒醉闹事的公子哥。 自此后,我心中便有了那一枚影子。” 往事历历在目,而作为计划者的凌祈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凌祈见她已经三杯下肚,伸手摁住她的手腕。 徐珊眸光微转,朝他看了过来,摇摇头,“没事,只是再见这样的月色,有些感慨罢了。” 凌祈望进她的眼里,晶亮的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深邃,捉摸不透。 “王爷,我一直有个问题,如今借着酒劲想问出来。” 凌祈定定地看着她,薄唇轻启,“你问。” “王爷喜欢过…我吗?” 徐珊说话时,不动声色地用手捂住了肚子,忍住内里的绞痛,不让对方看出来。 “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凌祈没有直接回答她,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手也想顺势收回。 “王爷,”徐珊蓦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我想知道。” 她神色认真,身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执拗。 以前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体贴温柔的,他不愿意说的,从不多言,让凌祈十分不习惯。 最后还是顺着她的话道,“自然是喜欢的,不然肃王府这么多年,怎么会只你一人呢?” 他反握住她的手,置于掌心摩挲,“怎么最近总爱胡思乱想呢,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第719章 毒酒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被徐珊清清楚楚地捕捉住。 但她没有说破,只是在听到这番回答后慢慢收回手,摇头,“没有人在我面前胡说,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这么多年,也没和王爷表明心迹。”caso 她性格虽然不似寻常高门小姐,但再怎么说也是女子,喜欢这种大胆而直白的话还是说不出来的。 而凌祈也从来没对她说过。 “你的心意不必说出口,这么多年,难道本王还会不明白?” 凌祈笑了笑,“你啊,就是最近这段日子一直闷在府上,未曾出去走动,所以才会有诸多思虑。” “王爷说的是,”徐珊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道,“明儿该上街买些衣裳了,我瞧着这边的衣裳都很有特色,到时候给王爷也挑两件。” “好啊。” 凌祈见她端着酒杯的手十分用力,连指尖都泛着白边,不由得问道,“你今夜到底怎么了?” 他伸手去碰,碰到一手冰凉,“冷吗?我让人拿件披风过来。” “不用,王爷。” 若这个时候凌祈还没发现问题,他就不配站在夺嫡的棋盘上了。 凌祈猛地站起来,绕过圆桌走到她身边,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手一直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嘴角却逐渐殷红—— 是血。 “你——!” 凌祈当即意识到酒有问题,于是一把将她的杯子打翻在地。 徐珊却再也支撑不住,撑着桌腿慢慢滑到了地上。 抬眸,见凌祈正在给自己封穴,于是摇摇头,泪水不经意间流出,悲怆道,“王爷不多担心,这是双生壶,你喝的酒是没有毒的。” 原本,她是想拉着他陪自己一同饮下毒酒。 可最终,她还是舍不得对他下手。 徐珊头靠在桌腿上,微微蜷缩身体,以减轻腹中的疼痛感。头微微扬起,正好撞进凌祈复杂的眼神里。 她扯了扯嘴角,略显艰难地说道,“我从来…都不敢问王爷‘喜欢’二字,因为我知道,王爷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或者说,没喜欢过任何人。” 他只喜欢权势,喜欢那把高高在山的椅子。 “但我对王爷是真心的,哪怕知道当初的相遇是一场预谋,知道当初等着我的是一张网,知道王爷想要爹手中的势力,可我还是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 凌祈站在原地,看她笑得泪流满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既然知道,为何……” “王爷不会懂一个女子动心后,能有多奋不顾身,”徐珊缓缓闭上双眼,“为了你,甚至能违背父母的意愿,只愿成为一个侧妃。” “其实我也曾想过,等我嫁进了肃王府,日日在王爷身边陪伴,应该能让王爷为我动心?可是……没有。” “我一直都知道王爷在做什么,甚至猜到了王爷今晚来,并不是为了找我闲话,而是想要我说服父亲出兵相助。如果我不愿,王爷是不是会以我的性命相要挟呢?” “我不想这样……” 她说话声越来越小,呼吸也越发微弱。 第720章 解脱 正因为不想这样,所以她才选在这个团圆之夜,设下了这一场酒局。 即便凌祈不来,这酒,她还是会喝下。 在离京时,她便猜到了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打发木桃带着自己的信,佯装离开。 想必这会儿,信已经送到远在边塞的父母手中了。 她让父母为难太久了,最后一次,她不愿再看到两鬓斑白的父母陷入忠义和亲情的两难之境。 徐珊见他许久没有回应,于是艰难地掀起眼皮,看向站在面前,神色复杂的男人。 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王爷……” “你不必再说了。”凌祈迈步至她身边,蹲下,扶着她的肩膀,犹豫片刻,还是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她今夜的伪装并不好,凌祈早就察觉出来了。只是他没想到,一向温顺的人竟会做得如此决绝。 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也不给他留一点希望。 徐珊已经动不了了,只任由泪水从眼眶滑落。 此刻,她第一次感觉这个怀抱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副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躯体。 “来人,叫随行大夫……” “没用的,”徐珊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我抱了必死的决心,救不回来的。”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嘴角稍微一扯,瞬间又吐出更多的血来。 “王爷,我这一生太短,却用了半生时间来爱你,剩下的,我要还给父母了。”caso 说出的话,几乎成了气声,气息逐字减弱,直到耗尽全部的力气,在凌祈的心跳声中停止了呼吸。 脸上带着释然的笑,仿佛是一种解脱。 凌祈低头看着怀中没了生气的人,双手微颤,不自觉收紧手臂,将她牢牢锁住。 是爱吗?大概不是。 只是习惯。 水面有风拂过,掠至湖心亭,吹得人发丝凌乱,相互缠结。 今晚的月色,很美。 徐珊死了,连同这些年的拉扯和愧疚一同埋葬。 凌祈抱着她在亭中呆了一夜,直到东方破晓,姜罗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犹豫着喊了一声,“王爷?” 昨夜,王爷不准任何人靠近,可这么一直下去,也不是解决之法。 “嗯。” 好在凌祈回应了他,起身时,将怀中已经冰冷的人抱了起来,“去书房等我。” 见他双目猩红,姜罗不敢多言,低头应下,然后目送他走出了湖心亭。 等到晌午,红日当头,凌祈的身影才再度出现在书房门口。 手上满是泥泞,华贵的锦服上也沾了水和黄土,形容有些狼狈。 凌祈让人打来了水,稍微梳洗一番后,才沙哑着声音,开始吩咐道,“给王褚回信。” …… 七皇子一事不见任何转机,淑妃禁足在椒兰殿,重兵把守,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一时间,京城中人心惶惶。 再加上接连几天都不见太阳,头顶总是乌云密布,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吴勇达站在廊下,看着屋顶的云聚拢又散开,余光中,殊九大步而来。 “怎么样了?” 殊九一脸凝重,“统领,据可靠消息,王褚今夜便会上奏,希望皇上彻查当年段家一事。” 第721章 起兵 吴勇达听完后略略垂眸,片刻后冷哼一声,“王褚自从知道周致的真实身份后,就一直谋划着借这事让肃王回京。” 既已封王,自该规规矩矩盘踞在封地,无召不得随意回京。 但若京中若发生动乱,肃王大可借着清君侧的由头回来,而且是带兵回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的盘算,想趁着七皇子式微,京中势力平衡被破,图谋一番大事。 做梦! “今晚……” 他兀自咬着这两个字,表情逐渐沉了下来。 紧急上奏,昭帝会优先处理。奏折虽然是经王褚的手呈上去,却未必只是王褚一个人署名。 昭帝今晚看过后,很有可能会在明日早朝,当着诸位朝臣的面提出来,到时候各方线索齐齐涌现,对他太不利了。 还有禁足的淑妃和关在牢中的七皇子……他不能再等了。 吴勇达手指逐渐蜷起,紧握成拳,脑海中无意识出现许多零散的碎片画面,最后说出口的只有几个字,“子时,行动。” “是。” 殊九垂首,语气坚定,目光却稍显复杂。 这件事,统领计划了太久太久,成败在此一举。 今日的黄昏,稀松平常,却似乎格外漫长。 长到时间都有些凝滞,及至夜幕降临,熙熙攘攘的行人归家,才恍惚察觉到这一天已经接近尾声。 吴勇达手边放着一个更漏,枯燥而重复地计时,却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让他既紧张又兴奋。 铛、铛、铛—— 更夫敲了三下,更漏恰好结束。 他缓缓抬头,看着院外的满树风声,目光坚定。 踏出门槛,殊九正好行至跟前,“统领,都准备好了。” 吴勇达微微颔首,大喝道,“出发。” 一声令下,皇宫内外便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吴勇达早已规划好了路线,一部分人从最近的路线,直达昭帝寝宫;另一部分人则围住东宫。 宫墙外,自有人马拦住意欲进宫营救的武将和军队。caso 夜幕笼罩下,皇宫的西北角突然燃起一团火,以迅猛之势向四周扩散,一时间惊叫连连,惹得无数宫女侍卫奔走相告,高呼救火。 叫声掩盖下,是整齐的脚步和盔甲摩擦的声音,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昭帝的寝宫,吴勇达亲自带着人,一路厮杀,横冲直撞。 遇到的阻碍皆在料想之中。 “杀——” “杀——” “杀——” 喊声震天,鲜血四散。 没有遇到武功高强的将领,吴勇达面对这些侍卫,自然是跟切白菜一样。 他一边躲开长剑长刀,一边扯着嗓子问,“太子呢,现在何处!” 殊九:“有线人报,太子不在东宫,应该和皇上待在一起。” “那正好,还省得我浪费时间去寻了!” 吴勇达一脚踹开扑上来的侍卫,“噗”地拔出埋进对方胸口的刀,晃出一条血带,溅在他脸上,他也毫不在意。 只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已经执刀立于昭帝寝宫前。 一道门的距离。门里烛火透亮,恍如白昼;门外火光冲天,血气弥漫。 第722章 是你逼我的 昭帝亲卫和太子亲卫将寝宫团团围拢,个个屏息凝神,严阵以待,刀剑对准了面前乌泱泱的禁军。 长风剑尖直指为首之人,喝道,“吴勇达,你是要造反吗!” “哼,”吴勇达嗤笑一声,喘着粗气,视线绕过他,冲着紧闭的殿门喊到,“皇上,太子殿下,事已至此,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都是千金、万金之躯,可受不了皮肉之苦!” 他根本就没将长风放在眼里。qqΠéw 即便长风武功再高又如何,即便有暗卫在昭帝身边保护又如何? 双拳难敌四手,乱箭之下,也只能是活靶子。 “咳咳、咳咳咳。” 从殿内传来一阵咳嗽声,气息不稳,听着就让人揪心,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 昭帝喝了口热茶,勉强压住胸中的翻腾,沉声道,“你为这一天,等了十几年了,终于按捺不住了?” “是你逼我的!” “和敌军勾连,也是朕逼你的?!”昭帝厉声道。 吴勇达冷哼一声,“段容宇他是咎由自取,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就是不听。 既然到了非活即死的地步,我当然得先下手!皇上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抄家斩首的令可是你下的啊!” 昭帝攥紧了拳头,面色铁青。 要说他这些年做的最后悔的决定,就是没有保下段家。证据“凿凿”之下,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斩令,以平复天下人的怒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拍了拍昭帝紧攥的拳头,安抚道,“斯人已逝,孽党留存,肃清朝堂即可,父皇不必动怒。” 相比之下,凌晏淡定太多了,脸上波澜不起。 清冽的声音透过殿门传到吴勇达耳朵里,他嘴角有瞬间的僵硬,却又很快和缓过来。 “太子!” 吴勇达高喝一声,“我还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才是隐藏地最深之人。什么青城山静养八年,什么被皇上厌恶……统统都是假的!” 只可惜他明白地太晚,反应过来时,对方已成气候,撼动不得。 “不过有一点是真的哈哈哈哈……就是你们今天,都、得、死!” 字咬得极重,沙哑的嗓音混着夜半的寒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激得身后的禁军个个怒目,挥刀便冲着殿门而去。 长风拖住吴勇达,却抵不住一波又一波的禁军涌来。 “杀——” “轰——” 一声巨响,殿门被撞破,厮杀声却戛然而止。 吴勇达以为殿内只昭帝和太子二人,最多再添些随从,可面前整齐划一的军队是怎么回事?! 人密密麻麻铺满了大殿,个个屏息以待。 以周致为首,曾天佑和谢平、沈放等人也位列其中,全副武装,形容肃穆。 吴勇达尚在门外,隔着两丈远的地方与之相望,嘴角抽搐着扯过身边的人,“这就是你说的‘寝殿空虚,无人看守’?!” “统、统领,一个时辰前都还没人,属下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吴勇达怒不可遏,“难不成还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第723章 肃王提前回京 事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 吴勇达挥刀斩掉意欲近前的一人,双目猩红地喊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短兵相接,喊声震天,双方混作一团,簇拥之下,几乎到了敌我不分的程度。 昭帝漠然看着眼前的厮杀,人影绰绰下如老僧入定般,未曾挪动。 皇宫西北角的火势还没止住,宫人往来不绝,一桶一桶的水泼上去,瞬间被火舌吞没。 相比之下,东宫安静地有些过分。 苏音坐在灯下,手指捻着绣花针,却未曾描出什么好看的花样,而是一针一针地戳着绣面。 “别戳了,”德妃伸手摁住她,好笑道,“心中静不下来?” 苏音略略点头,随手将绣面放到旁边,摁了摁酸涩的眉心,“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没有由头,却也不敢轻易松懈。 德妃是今天黄昏时,被凌晏请来东宫的。他怕行动一旦展开,会顾不及长乐宫,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此刻见苏音眉宇间含着隐忧,难免跟着担心起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何种情形。” 禁军数量多,而京中军队好些都在宫外,宫中只少数留存,两相较量下,难免忧虑。 “娘娘放心,会解决的。” 昭帝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凌晏也不是冲动之人,算算时间,现在该是双方缠斗最激烈的时候。 苏音正想着,突然听到门外有响动,是信鸽扑扇翅膀飞进来的声音。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娘娘,您先在此处休息,我出去看看。” 德妃也没多想,点头道,“去。” 苏音三两步跨出了院子,见洛七火急火燎地要出门,连忙追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洛七脸色有些难看,也没瞒着她,“肃王提前回京了,已经领着京中驻扎的军队行进到宫墙外,现在殿下那边一片混乱,消息暂且传不进去。” “所以你打算亲自去禀报给殿下?”苏音问道。 洛七:“是。” 苏音沉默了两秒,摇头,“来不及了,对于肃王这般熟悉皇宫的人而言,宫墙的防守太过薄弱,一来一回间,他很可能直接破门而入。” 洛七一愣,随即道,“我知道,但京中可调配的兵力并不多,几乎都集中在皇上的寝宫附近,就算把东宫现有的人加在一处,也抵挡不了多久。” 这也是他真正焦急的原因。 苏音听着他的话,眉头逐渐紧锁。肃王秘密回京,必是为了趁此大乱,渔翁得利。 “吴勇达不也在那里驻留了人,未曾发生冲突?”qqΠéw 洛七:“刚才双方还在僵持,现在大概率已经动手了。” 但胜负难料。 皇宫内,只要没外人掺和,局势可定,一旦肃王的人马介入,极有可能改变最终结果。 苏音只思索了片刻,便对洛七道,“我去看看,你想办法给殿下传信。” 说完,抬步就要往外跑,洛七赶紧拽住她,语气焦急,“不行!苏音,殿下要我们保护好你的安危,怎可让你去冒险?你在东宫待着便是,我来解决。” 第724章 苏音,本王知道是你! 苏音要出事,殿下得扒了他的皮。 “你怎么解决?纵是武功再厉害,也分身乏术。”苏音蹙眉,稍微拔高了音量,“殿下那边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肃王举兵来犯,总得有人站出来才是。qqΠéw 你不必担心,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姐,心里有分寸。” 攻守之道,她看得太多了,饶是此番情形下,她也不见任何慌张。 洛七自知拗不过她,连忙道,“我召集东宫剩余的人跟你一起。” “姑娘,我也要去!” 白鹭从院子里跑出来,紧跟在苏音身边,目光炯炯,一脸坚定。 她身上还背着弓箭,两只手臂上也绑满了武器,正气凛然的模样。 她学了这么久的功夫,一直都没什么实践的机会,这次姑娘去打仗,怎么能没有她呢? 苏音摸了摸白鹭的头,没拒绝,带着她一起往外去。洛七稍微思索,便将给殿下送信的事情交给了黄山,自己则跟着苏音走了。 他必须时时护其安全。 越是靠近,耳边的嘈杂声便越大。不仅有纷乱的脚步,还有马儿的嘶鸣和兵器相撞的声音。 一排士兵倒下,便会有后一排再顶上,源源不断。 吴勇达留守在此处的人还在负隅顽抗,东宫的人便没有立即参战。 苏音率先飞上了墙头,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眉头紧拧。 肃王这次果然是有备而来,这里的兵力,只怕不必禁军少。除了立马执长刀的凌祈,她还看到了王褚,以及几个叫不出名字武将。 “食君俸禄,却干着叛君之事!”洛七唾弃了一声。 事态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些。 苏音看着双方的人数不断消耗,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净山寺下挖出的炸药可还留着?” “充入军库了,不过剩余不多,只怕练兵的时候已经用了。” “其余地方也没有了吗?” 洛七:“我着人去找找。” “等等,”苏音突然叫住了他,“我记得去年偏殿还剩了许多爆竹,你派人去拿过来。” 威力大不大且不论,能扰乱对方阵脚就行。 “是!” 洛七片刻不敢耽误,连忙飞身而去。 苏音盯着被将士团团围住的人,手臂一抬,就从白鹭背着的箭筒中取出三支,搭箭挽弓,行云流水,寒芒对准了骑在高马上的人。 箭尾微颤,直奔凌祈而去。 然而他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挥刀就把箭斩落两半。 “啧。” 苏音轻叹了一声,极为不满,距离还是太远了,没等到跟前威力便已然大减。 “跟我来。”她快速吩咐了一句,白鹭便连忙跟上她的步伐。 朦胧月色下,两人施展轻功踏着树梢、屋脊而过,落于不同的飞檐上,寻找最佳的出箭位置,一支接一支。 凌祈在苏音第二次出手时,便发现了她的踪迹。 长刀一指,“苏音,本王知道是你!我大军已兵临城下,再多的反抗都是徒劳!” 他的喊话并未得到回应,只能瞧见不断移动的两个黑影。 凌祈将刀收在一侧,同样挽弓,朝苏音放箭。 “太子不是宠你吗,这么情况下,居然也舍得让你犯险?” 第725章 不能撤退 他确实没想到苏音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看起来,功夫还十分好。 “许久未见,王爷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 苏音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引箭拉弓一气呵成。 现在的距离比方才近了不少,直直地朝凌祈面部而去,他一个侧身躲过,身后却起了一声哀嚎。 一位不出名的小将直接被掀翻在地,半支没入胸膛。 凌祈先是一惊,而后盛怒,喝到,“拿弓来!” 他要与苏音一较高下。 乌云散去,明月当头,血腥味更浓,天底下的一切也看得更加分明。 苏音不断挪动位置,凌祈射出的箭每次都擦着她的衣裳过,却永远射不中。 而苏音见他躲得极好,也改变了策略,转从他身旁的人下手。 武功好点的能避过去,不好的,便只能成箭下亡魂。 “咻——” 凌祈手中再次飞出一箭,目标却不是苏音,而是坠在她身后不远的白鹭。 “小心!” 苏音稍微顿了步伐,脚尖踏着屋脊,借力回身,朝白鹭扑去。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正是羽箭带起的风。 堪堪擦过耳廓。 两人双双滚到了房檐背面,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 白鹭连忙翻身查看苏音的情况,“姑娘,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没事。”苏音动了动手腕,眉头微拧。 刚才磕到了瓦上,有些发麻。 她见洛七似乎已经回来了,便伸手解下白鹭背着的箭筒,“你从这里绕过去找洛七,帮忙把带来的爆竹朝人堆里扔。” “我明白了!” 白鹭行动很快,而洛七的想法与苏音不谋而合。 火药没有,爆竹却有的是,接二连三地往楼下扔,惊得马儿嘶鸣不断,一时间乱了阵脚。 王褚见状,当即站了出来,高呼道,“稳住!稍微往后退些!” 白鹭抱了好大一盒在怀里,房顶、高墙四处游蹿,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扔下几个,四处开花,扰乱了阵型。 苏音见势再度引弓,对准凌祈的心脏,出手迅速。 对方只来得及翻身避开,脚下没有借力点,形容狼狈地躲在马儿侧边,抓住鞍鞯。 突然,马儿吃痛,止不住扬起了前蹄,撒开蹄子要跑,而周围尽是其余将士,没有空间任其施展,自相碰撞下,踩踏了不少人。 “王爷!”王褚立马前去救援,也稳不住中了箭吃痛的马儿,只能勉强将凌祈护至安全位置。 “撤!先往后撤!” 王褚一边护着凌祈往后退,一边留意四处飞来的暗箭。 东宫人并不多,但灵活性太高,不正面迎击,始终搞些小动作,整得人防不胜防,即便是有计谋都使不出来,憋屈得很。 “不能撤!”凌祈皱眉,大声喊到。 现在是攻入皇宫的最佳时机,若是错过,日后发兵名不正言不顺,且一旦让太子掌控住局势,他们想推翻就难了。 王褚:“王爷,宫门久攻不下,我们的大部队还没到,这点人抵挡不了多久的。” 原本想趁着吴勇达和太子缠斗之际,一举破入,没料到能遭遇如此猛烈的回击。 第726章 殿下的人来了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褚担心他的安危,又怕他一意孤行,所以竭力劝道,“我们的大部队马上就能来,届时再进攻也不迟。” 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凌祈起事,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剩下的便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到时候真就成了反贼,只有被诛杀的命运。 凌祈目眦欲裂,眼底一片腥红,看着自家人马阵脚已乱,不得已大手一挥,做出了撤退的决定。 王褚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护着他往后走。 “追!” 苏音片刻没有犹豫,直接带着人先一步越过飞檐,去堵他们的后路。 等肃王的大部队一来,就算届时殿下已经掌控了大局,处理起来也极为麻烦,倒不如现在就解决了。 白鹭紧随其后,两方缠斗了一会儿,她突然道,“姑娘,我们的人好像不太够。” 想法是很好的,但人数参差始终是一个短板。 箭筒里的箭也所剩无几,再追下去,就算能堵住肃王,也损失惨重。 正当苏音思索之际,有序撤离的队伍中突然出现了骚动,刚才还混迹在普通士兵中的一人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长枪一刺,便将离他最近的将领挑下马。 那人功夫十分不错,趁着众人怔愣的片刻,接连挑落了好几人。 洛七也是一愣,看了眼苏音,“好像是……” “是蒋慕尘。” 当初他追查长翠阁的银子一事,遇伏失踪,一直都没找到人,没曾想是混入了凌祈的队伍。 蒋慕尘身边只两个护卫,在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下,艰难反抗。 “去救人!”苏音射出一箭,挡住了意欲从背后偷袭他的人。 蒋慕尘这一闹,减缓了军队撤退的步伐,但还是不够。 眼见他左臂受伤,被人团团围攻之际,自主街传来了马蹄声,由远及近,在朦胧月色下飞驰,不知是敌是友。 苏音站在屋顶,极目远眺,也只能瞧见一个虚虚的轮廓。 心中咯噔一声,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不像是殿下一派的。 “是卫将军。” 苏音:“嗯?” “他是徐洪忠将军的门生!” 苏音并不知道徐珊出事,以为这是增援的队伍,表情凝重地看着一行人越来越近,然后—— 和凌祈的人纠缠起来。 洛七也有些惊讶,但不管怎么说,局势总归是对他们有利的。 前后夹击之下,凌祈进是不可能进了,只能拼尽全力杀出重围,谋一丝生机。 “殿下的人来了!” 不知谁一声吼,顿时将整件事都推入了高潮,现场比先前更为混乱。 凌祈见势不好,于是在众人的掩护下,想要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 蒋慕尘又岂会让他如此轻松地逃脱?他当即腾空而起,撇开身边纠缠的喽啰,直奔凌祈而去。 这般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下次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凌祈此刻也红了眼,他的武功并不比蒋慕尘差,更何况身边还有亲卫,合围之下,蒋慕尘被击地连连败退,身后是一排长矛等着他。 只要再退三尺,长矛便会立刻贯穿他的胸膛。 第727章 我只是输给了父皇的偏心 蒋慕尘心一横,既然前后都是死,何不拼一把? 他提着一口气,想要绕过面前的亲卫,勉强诛杀凌祈时,被突然出现在身侧的苏音拦住,拽着他脱离两难之境。 “他横竖是要死的,不值得你用命去换!” 及时赶来的长风和洛七等人拦住了凌祈的亲卫,苏音带着白鹭,连同蒋慕尘一起,绕至凌祈跟前。 “看刀——” 王褚大喝一声,朝蒋慕尘砍去,震得他虎口发麻。 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给苏音留出了空档。 刀光剑影下,凌祈边抵挡苏音的进攻,边说,“没想到有一天,本王居然会和你交手!” “王爷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多说无益,凌祈也不再言语,长剑一挥,削掉苏音耳侧的几缕碎发。 下一秒,就被苏音刺中左肩。 “你——!” 他稍微后退几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苏音的功夫,竟在他之上! 从前只晓得太子宠她,却忘了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自知斗不过苏音,于是开口道,“本王是皇子,你岂敢随意取我性命……嗯!” 话戛然而止,一柄长剑自身后贯入,白刃染了鲜血,自剑尖滴落。 凌祈艰难地转头看向身后,凌晏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你确实不值得她脏了手。” 凌祈看着面前的两人,支撑不住,身体顺势往下倒。 愣了片刻后,嘴里大笑着,“凌晏,我不是输给了你,我只是输给了父皇的偏心!” 他才是那个最可悲的人。 没有父皇明面上的宠爱,更没有暗地里的偏爱。 他只能靠自己去争那个位置,有什么错! “你没错,”比起吴勇达和淑妃所作所为,他的手段,已经算光明磊落了,“只是成王败寇,若易地而处,你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了。” “哈哈哈哈是啊,成王败寇,”凌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你说得没错,成王败寇……” 至死,他还紧握着手中的剑。 洛七见此,立刻大喊—— “肃王已死,尔等速速放弃抵抗!” “肃王已死!” “肃王已死!” …… 一时间,喊声震天。 原本缠斗中的众人逐渐放缓了动作,王褚等人失去主心骨,很快被制服。 场面得控,局势已定。 苏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头却没舒展开。 凌晏走至她跟前,伸手抹掉她脸上沾染的血迹,“还好吗?” 苏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刚才的厮杀声已不复存在,加速的心跳却还没有完全恢复。 头顶,依旧皓月当空。 苏音平复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吴勇达呢?” “已经押入大牢了。” 留着他的唯一用处,就是替段家翻案。 苏音正要开口,突然见宫人急急忙忙赶来,“殿下!殿下!皇上不好了!” 两人脸色大变,俱停下了话头,朝寝宫赶去。 “我走的时候,父皇不好好的吗?” 喜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吐血了,高太医尚在诊治……” 等凌晏和苏音赶到的时候,昭帝躺在床上,高术收回诊脉的手,冲两人摇了摇头。 第728章 你永远是朕最疼爱的儿子 昭帝的身体早已如同枯木,能勉强撑着到现在实属不易。 如今大事已了,精神涣散下来,回天无力。 见凌晏来了,高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空间留给了父子俩。 “父皇。” 凌晏早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迟,可真正发生时,还是忍不住双手颤抖。 他跪在床边,守在昭帝面前,就这样了吗……? 昭帝听到他的声音,稍稍侧过头来看他,嘴角微动,脸上是许久不见的红润。 “你来啦。”昭帝嗓音沙哑,却并不能分辨出其中的笑意,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真好,真好。”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连连感叹。 想伸出手,碰碰凌晏,却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只好放弃。 凌晏瞧出了他的意图,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父皇,叛军已定。” “朕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的,”昭帝顿了顿,用微凉的手虚虚回握着他,笑道,“叫了你这么多年的逆子,今日是最后一次、叫你了。 逆子……其实一点都不逆的,你永远是朕最、疼爱的儿子。” 凌晏攥紧了他的手,用力到指甲发白,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都明白。” 自先贵嫔去世,昭帝几乎就看不到他情绪外露的时候了,此时见他红着眼眶,跪在自己床前,心中竟满是欣慰,没有丝毫面对死亡的不甘和恐惧。 “朕这一把老骨头,能撑到现在已经很满意了。”昭帝想再翘起嘴角,却发现太过困难,只好作罢。 他用力地呼吸着,想要把身体中最后一点能量都给挤出来,将未尽的话说尽。 “朕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见到你们大婚,可是……朕又觉得,至少你的婚事有着落,朕也就有脸去见你母妃了。” “在母妃一事上,儿臣从没怪罪过您。” 先贵嫔的死不是意外,但昭帝已经尽全力去保护母子俩的安全了。 暗敌难防,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昭帝看看凌晏,又看看苏音,眼睛半合半睁,“继、继位后,你要好、好好的……勤于政事,朕相信你能做好的……” 他眼底渗出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没入鬓角。 双眼已全然浑浊,目光直直地盯着床幔,在短暂的几息之后,彻底陷入寂静。 “皇上——!” 喜子一声喊,床前的人齐刷刷跪下。 凌晏还攥着他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散去。 于无声中泪流满面。 昭帝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的红润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白色。 要强一生,终成过往。 无数抽噎声中,皇宫一夜缟素,宫墙内外却还有尚未涤净的血,在初升的旭日中红得逼人眼。 “啾——” “啾——” 椒兰殿外,有麻雀啼叫。 淑妃禁足在此,听不到任何风声,只能眼巴巴地守着窗户,默默推算着时辰。 眼见东方吐白,天色大亮,一颗充满希冀的心逐渐蔓上了绝望。 怎会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青栀,你说这件事能成功吗?为什么我心跳得这么快呢?”淑妃捂住自己的胸口,双眉紧蹙。 她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第729章 殉葬 一下接一下,带着不正常的悸动,似乎下一秒就能蹦出来。 青栀亦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她们心里都很清楚,已经过了一夜,而椒兰殿附近的守卫还没有撤走,事情成功的概率并不大。 只是事关生死,她们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从轻到重,引得二人齐齐扭头朝殿门口看去。 是一个小太监,不疾不徐,端着托盘朝殿内而来,跟守卫简单说了几句话,守卫就放行了。 淑妃攥着拳头,盯着他步步走近,面色用力到有些扭曲。 她认得这个小太监,是昭帝身边的人。 所以、所以……她期盼了一夜,等来的竟是这个?! “淑妃娘娘。” 正当她愣神之际,小太监捏着嗓音开了口。明明是敬语,却听得淑妃汗毛耸立,接连后退了两步,拽过青栀挡在自己身前。 小太监神色不变,将托盘摆在淑妃面前,“太子殿下让奴才给您送点东西,让您自己挑一挑。” 话落,蒙在托盘上的布被掀开,里面盛着三样东西—— 匕首、毒酒还有白绫。 为了皇家颜面,七皇子的身世以及淑妃和吴勇达之间的龃龉不会公诸于世。但昭帝驾崩,她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我不相信!” 淑妃连连往后退,躲得远远的。 吴勇达明明和她说过,这件事万无一失的。 他们筹备了这么久,几十年的努力,突然在一夜之间化作泡影,她不接受! 淑妃双目圆瞪,冲着小太监吼道,“我要见太子,我要见七皇子!你在撒谎,撒谎!” “娘娘,若您不自己选,那便只有奴才替您选了。” 小太监再度靠近,淑妃也一再躲闪。 “你不要过来,滚开!” “青栀,你把他给我轰出去!” “唔——” 此刻的逃避显得格外徒劳,小太监只扬了扬下巴,淑妃便被侍卫给擎住了,任由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撼动不了分毫。 小太监的目光在三样东西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拿起那杯毒酒。 眼看着人快到跟前,淑妃抬腿朝他踹去,发疯似的哭喊,本就绑得不甚结实的头发散作一团,跟疯婆子没什么两样。qqnew 对于她的反抗,小太监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他在宫里有些年头了,见过不少宠妃一朝没落,命殒皇宫。 谁不高喊谩骂?谁不嚷嚷着要见皇上? 但再尖利的声音也传不出面前的殿门,没了皇上的宠爱,没了母族的支撑,什么都不是。 他捏着淑妃的下巴,在她的抵触和挣扎中,将整杯毒酒都灌了下去。 “皇上驾崩,淑妃娘娘自请殉葬。” …… 后几日,整个皇宫都十分安静。 宫墙内外的地板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再不见血迹。 在昭帝驾崩时,喜子就拿出了早已拟好的圣旨,宣读太子继位,百官臣服,无人异议。 凌晏在昭帝的灵柩前跪了整整三日,苏音便在旁边陪了三日。 直到傍晚,夜幕降临,凌晏才起身,简单回东宫梳洗一番后,去御书房处理堆积的政务。 第730章 你恨他吗? 烛影晃动中,有人款步靠近御书房,走路时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等到门口,喜子才对身旁的人说,“二位大人稍等片刻,奴才先进去禀报一声。” 话音刚落,屋里便传出一道声音,“让他们进来。” 接连熬夜,嗓音带着些沙哑和疲惫。 凌晏放下折子,摁着眉心缓解眼睛的酸涩,抬头看向进来的两人,在他们行礼后,问道,“何事?” 曾天佑拱手道,“殿下,臣想告假一段时间,回家里处理些事情。” 当初吴勇达想以母亲性命来威胁自己,但母亲心细如发,察觉到有人监视,为了不成为他的羁绊,自行服下毒药,还让人给他送来了信,不要他回去。 连最后尸身,都是同村老人帮忙下葬的。 否则他冒然赶回,落入吴勇达的圈套,母亲的死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作为儿子,他实属心痛。既然京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吴勇达也已下狱,他是时候回去了。 “准。” 凌晏对此事亦有耳闻,对这位尚未谋面的妇人好感颇深。 “多谢殿下。”曾天佑得了批准,一刻也不想耽搁,当即出宫,简单收拾了行李便着急忙慌地赶路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凌晏和周致二人。 “你恨他吗?”凌晏突然出声问道。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周致垂眸,思索片刻后才道,“情感上,多少是有些,可细想来,怪不得他。” 当年段家一事,曾天佑的父亲确实可恨,但这些都不是他的错,甚至到后来,知道他同自己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扳倒吴勇达,还一起商议谋划过。 老实说,合作的过程很顺利,曾天佑也不愧为状元,有真本事。 凌晏笑了一声,点点头,“日后你俩在朝堂中,难免会经常见到,若你们二人心有龃龉,反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殿下的意思是……” “此前,父皇问过阿音,这朝中新一辈,哪些可堪重用,她点了你们二人,我亦赞同,”凌晏顿了顿,“所以如果你愿意,在段家沉冤得雪后,你可承袭段将军的职位。” 周致一时沉默,不自觉摩挲着指尖。 京城于他而言,算不得一个好地方。 “殿下怎么确定,我会留下来?” 凌晏眉毛一抬,“因为谢家只有那么一个女儿,众星拱月,应该是舍不得她离开京城的?” “殿下……”周致开口,语气有些无奈。 凌晏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狼毫,“好了,我知道你踏夜而来的目的。吴勇达的事情交给你,有什么需要就去找长风,他会安排妥当的。” “多谢殿下。” 凌晏摆摆手,他便也不再多待,略微颔首后退下。 门开的时候,有凉风灌进来,竟然已带着些冬日的寒意。 凌晏脑子有些昏沉,看不了折子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索性拿了件披风,出了御书房,朝东宫而去。 苏音先他一步回来,此刻沐浴完,正剪烛光。 察觉到身后有人,知道是他来了,刚准备开口,却蓦然被抱住。 第731章 殿下舍得放我走? “让我抱一会儿。” 凌晏整个人都伏在她身上,合着眼,鼻尖的淡淡清香让他心神暂且宁静了些。 苏音放下剪刀,握住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殿下今日的奏折都处理完了?” “眼睛疼,明日一早再去。” 苏音知他几夜没合眼,现下正是疲倦的时候,于是暂且把想说的话压了下来,准备等他休息好了再说。 没想到过了片刻,腰间缠着的手臂突然收紧,听他声音慢慢传至耳中,“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嗯?”苏音愣了愣,一时间竟没明白他的意思。 凌晏轻笑一声,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近乎于呢喃,“北璃。” 从魏子渊回去后,北璃就一直都不太安稳,魏然和魏子渊两派摩擦不断,尤其在先三皇子的事情被有意泄露后,两方更是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之前他们用了些伎俩,让吴勇达以为魏子渊已经背叛了两人的约定,所以在起兵之前,便已将两人当初的谋划透露给了对家。 魏然不傻,自然会利用好这一点,在朝廷和百姓中造一波势。 说起来,也多亏了先三皇子确实是个有能力且心胸宽广之人,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声誉良好,事情才能进展地这般顺利。 现在京城的事情已了,平都那边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就算苏音不说,凌晏也能猜到,她是想去看看的。 苏音沉默了片刻,如实道,“秦枫确实来了信,问我的想法,我还没有回复。” 她想了想,突然笑道,“殿下舍得放我走?” “你是自由的,”凌晏说着话,却将人搂紧了些,“报仇嘛,总是要亲自参与才能彻底放下,旁人做再多、再好都没用。” 他不想苏音心中有遗憾。 所以即便他不想让苏音离开太久,但还是会主动提出来,并为她安排好人,护她周全。 见她许久没有回复,凌晏不由得睁眼,低头看她,“怎么了?” “本来我是打算明早再与殿下说的,”苏音手指绞着他的衣袖,犹豫道,“我想……越快越好。” 凌晏看她一脸纠结的模样,笑着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吻,“我让洛七给你安排几个人,他们知道接应的站点。平都里藏着的人不多,但都是能以一抵十的好手,若有需要,可以联系他们。” 苏音:“暗桩?” “嗯,不必诧异,京城中也有别国的探子。” 凌晏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声,“说起来,你的芳琉苑就是最大、最招摇的一个。” “但芳琉苑找到了京城最大的靠山,”苏音跟着嘴角轻扬,“殿下觉得呢?”、 “我还能说不吗?” 苏音佯装思索了片刻,才道,“我觉得不能。” “话都让你说尽了。”凌晏拥着她朝床边挪步,“时间不早了,先休息。 对了,吴勇达的事情我都交给了周致去办,估计等你回来就已经结束了,你要去见见他吗?”qqnew 苏音顺着他的动作往前走,听完后眉头一皱,“不见了。” 第732章 有人比我更急 她和吴勇达没什么好说的,更没可回忆的事情。 左右不过借了他手下刺客的身份,机缘巧合之下成了现在的模样。 凌晏亦是点头,“既然不想见那便不见了,等段家沉冤得雪,他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那七皇子呢?”苏音突然好奇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置他?” 凌晏:“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且等等。” 单就凌承这个人来说,他没有太多的情感偏向,淑妃和吴勇达已倒,他构不成威胁,所以凌晏并未太放在心上。 “看他确实也不像很聪明的样子,”苏音笑了笑,顺着力道和他一同滚上了床,“睡觉,困了。” 凌晏确实累极了,不出片刻,呼吸就均匀沉稳下来。 苏音耳朵贴着他心脏的位置,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不自觉嘴角轻扬。 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前往北璃,她倍觉踏实。 翌日,苏音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伸手摸去,被下冰凉。 “姑娘,您醒啦?” 白鹭刚把早膳端过来,扭头就见苏音站在房门口,于是赶紧小跑两步到跟前,“我替姑娘梳洗。” 苏音摁住她的肩膀,“今日我自己梳头,你去给我打盆温水过来就行。” “好嘞!” 前段时间去芳琉苑,她就知道苏音大概又要离开些时日了,只是不确定何时动身。 直到和洛七聊了两句,才知道就在今日。 苏音看着她活泼的背影跑远,轻笑一声,扭头,便和回廊中的裴永祁对上眼神。 裴永祁没着急用膳,迈着步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准备收网了?” “想去看看吗?” 裴永祁摇头,叹道,“一把老骨头了,就不掺和这些事情了,知道最后结果就好。” 他虽然没说,苏音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担忧,安抚道,“此行算不上凶险,魏然和秦枫基本都安排好了,我去,也只是想做个了结而已。” 正如凌晏所说,这是根植在她心中的病,只有亲手剜除,才能彻底痊愈。 “预计多久能结束?” 苏音想了想,“说不好,怎么,怕我不回来了?” 裴永祁鼓大眼睛瞪着他,气呼呼的模样,“你把我拐到这里来的,可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再说了,你要是不回来,有人比我更心急。哼!”仟仟尛哾 说完,下巴一扬,也不等她应答,直接吃东西去了。 苏音不由得抿唇,眼底满是笑意。 这小老头,心可比嘴软多了。 用过早膳,休息片刻后,洛七就把马牵了过来,递与她缰绳时,忍不住嘴里叭叭,“这马是殿下今早亲自挑的,脚程极快,希望你能尽快赶到平都。 殿下还安排了十个暗卫保护,这一路上也设好了接应的驿站,你不用操心补给的问题。 等到平都之后,若有需要,可让暗卫与探子联系,殿下说了,见到你就如同见到他,你说的话,他们都会照办。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 第733章 姑娘还是快些离开吧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在苏音戏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再度开口,带着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我堂堂一个有阶品的侍卫,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婆婆妈妈的地步!” 自苏音进东宫后,他不仅要操殿下的那份心,还要操心她。 在管家的道路上狂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偏偏苏音还笑得没心没肺,“洛侍卫持家有方,可再接再厉。” “……” 洛七无语了片刻,催促道,“赶紧上马,别误了时辰。” 苏音从他手中接过代表太子身份的玉牌,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而上,拽住缰绳,宛若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qqnew “替我照顾好白鹭,走了!” 话音未落,她已轻夹马腹,扬尘而去。 身后的暗卫也片刻不停地追随。 打马路过长街,经过关卡,“京城”二字也在马蹄声中渐行渐远。 一路北上,温度越来越低,等过了三日,到边关的时候,天上竟已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不出片刻,已落得满身满头。 “吁——” 苏音勒住缰绳,在主道上停下,环顾一周,对暗卫道,“接连赶了几天路,今夜就在此住下,明日再继续出发。” “是。” 不用她吩咐,暗卫领头人甲麟便已经去找客栈了。 苏音把马交给其他人,自己则趁此时间在璃镇四周转了转。 临近傍晚,街道上少有行人,家家户户紧闭房门,就连商铺都歇业了。虽说璃镇不大,但也算平和,为何现在比印象中凄凉了许多呢? “吱呀。” 木门关闭的一声响动引起了苏音的注意,她扭头看去,正好和药铺掌柜对视上。 对方愣了一秒,然后忙不迭地要关门。 苏音眼疾手快,上前几步把住即将要合上的木门,“老伯,这里是怎么了?” 老伯先是慌张了片刻,确定她不是抢劫的人后,才长舒一口气,“你是外地人?” “对,途经此地,见光景和我上次来时相差甚远,有些疑惑。” 老伯闻言直摇头,左右看了看,十分警惕,确保周围没出现官兵后才说道,“姑娘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乱了,乱了!” 苏音听得眉头一蹙,“这是何意?” “世道不太平,我们这种边缘小镇的人就难了。府衙的老爷正趁此机会大力敛财呢,这条街原本是最繁华的,前前后后经过几次洗劫,都快活不下去喽!”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惆怅,还不忘劝道,“姑娘能走就早些走,实在不能,就找间客栈住下,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开门。” 看着苏音柔弱又貌美,他都担心官兵会心生歹意。 但也只能规劝到这儿了。 苏音闻言后一阵沉默,而后突然问道,“老伯,子规客栈还开着吗?” “没有,几个月前就彻底关了,至于铮哥和娴娘两人去了哪儿,没人知道。不过我看他们也不似寻常人,大概另有谋划。” 他这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早些年走南闯北,悬壶济世,见识了不少富商和官老爷,能比得上铮哥的屈指可数。 苏音点点头,心中有数了,“多谢老伯。” 见天快黑了,她松手让老伯关上了房门,踏着薄雪,兀自朝甲麟找好的客栈走。 第734章 狗都能随便咬人了 客栈里没有别的客人,甲麟给苏音点了四个菜,单独设置一桌,暗卫则在另一桌。qqnew 接连几天赶路,大家都有些疲惫,一个个闷头苦吃,都想着早些回房间休息。 苏音心里记着事,慢条斯理夹着萝卜条往嘴里放,还没等吃两口,就听到外面的街道一阵嘈杂声。 暗卫虽然没有当即起身,却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夹菜的动作,留心门外的动静。 而掌柜的和小二闻此脸色霎变,浑身不自觉轻颤。 前几天这些人刚来扫荡过一次,有两三家小客栈都已经被迫关闭,他这里算是镇上唯一坚挺的客栈了,莫不是也要在今日遭殃吗? “哐哐哐——” 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在砸门。 连带着门框都摇摇欲坠。 “开门!开门!” 小二一脸为难,半哭不哭地望向掌柜的,而对方只是无奈捶了捶胸口,“哎呀,造孽呀!” 上面的人斗法,下面的人趁乱牟利,最苦的就是他们这种底层生意人了。 外面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高声嚷嚷道,“再不开门就动脚踹了啊!” 说完这话,还不等掌柜的反应过来,门“轰”地一声被踹开,一队官差打扮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一手摁在佩刀上,一手拿着随手折的草茎,满脸横肉,“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呢?” 为首的人指着掌柜的,“给我们上五盘牛肉,再来三壶好酒,麻溜的!” “各位官爷,店里实在没有牛肉了……” 官差:“那就换成鱼。” “官爷,这……鱼也没了,”眼见对方要发飙,掌柜的赶紧道,“店里还剩了些鸡肉,我让厨房给各位炒两盘菜上来行不行?” 他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眼底还有一丝恐惧,而官差却一点儿都不买账。 “没有?”官差伸手便拽起他的领子,“连这些东西都没有,开什么客栈,怕不是在哄我们?” 掌柜的连连道歉,“真对不住官爷,最近小店生意不景气,后厨实在没有那么多食材,我……” “那他们呢,”官差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扬了扬下巴,看向暗卫所在的位置,“一桌子菜,偏偏到我们就没有了!” 他双目一瞪,扬起拳头,作势就要朝掌柜的脸上砸。 苏音默默地听了许久,此刻眼皮略抬,手腕一甩,手边的茶杯便顺势费了过去,正好打中对方的额头。 痛意瞬间袭来,官差止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手上卸力,松开了对掌柜的桎梏,大骂道,“何人,敢随意对衙门中人动手,不想活了?” 他依靠这一套,唬住了不少往来客商。 那些人不想惹上事,花点钱买个平安,官差也就平平顺顺地放他们过去,不巧,今日在此的是苏音,根本不惧这般恐吓。 她轻哼一声,“果然是天高皇帝远,狗都能随便咬人了。” “你骂谁是狗呢!”一群人立马叫嚷着围了上来,嘴里骂骂咧咧。 他们是坏,但不是傻。 甫一进来,官差们便留意到了甲麟等人,看起来就不好惹,所以一直没去找茬。 但苏音不同,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也敢跟他们叫板? 第735章 手不想要,我可以帮你剁了 官差将挡路的掌柜推到一边,整队人直奔苏音而去,“小姑娘,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吗?” 他甩着手里的草茎,吊着眼皮看向苏音,心底起了邪念,“没关系,家里人不教,我来教。” 周围顿时一片起哄声,官差伸手朝苏音脸上去,在手指距离其三寸时,突然迸发出一阵惨叫,跟杀猪似的—— “啊!!!” 只见甲麟握住他的手腕,猛得一折,应声而断。 除了最开始那一声,痛到根本叫不出来。面色煞白,表情扭曲。 甲麟不为所动地甩开他的手,“手不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剁了。” “干什么呢你!” 其余人一看自己老大被欺负了,皆扯着嗓子喊,甚至还拔出了刀。 暗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筷子一撂就站了起来,个个人高马大,往官差面前一怼,顿时就把他们的气势压了下去。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即使心里发憷,也不能单凭此就灰溜溜地逃走,不然定会被其他人耻笑。 苏音看着一群外强中干的人,摇了摇头,表情似乎很失望,扭头看向掌柜的,“这种情况多久了?” 掌柜的刚被吓了一跳,此刻听到苏音的问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说,以后他在璃镇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不说,也讨不了好。 思索了几秒,他突然心一横,横竖都把官差得罪了,大不了连夜卷铺盖走人。 “细数起来,已经月余了,”掌柜的唉声道,“尤其是近半个月,这些人愈发猖獗。都是衙门老爷纵容的。” 苏音:“临近的几个县镇呢?” “大差不差,都挺难的。” 苏音眉头微拧,对这种情况已有预料,但现实比她想象中更糟糕。 上面的人斗法,权力对撞、交接的关键时刻,边远地方的管理就松懈下来,那些无心百姓的蝇头小官自然开始欺上瞒下,趁机敛财。 最遭殃的就属底层百姓了。 “还是要快些才好……”苏音兀自呢喃了一句。 两人一问一答,倒是旁边的官差被冷落了下来,可又不敢出声。 打又打不过,跑应该也跑不了,夹在一群暗卫中间,哆哆嗦嗦地拿着刀。 苏音朝甲麟扬了扬下巴,“先放他们走。” “是。” 甲麟丝毫不质疑苏音的决定,当即挥手,让暗卫散开,目送一群官差灰头土脸地往外跑,生怕跑慢了对方会反悔。 只是在经过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放了句狠话,“你们等着,有种别走,等我们找齐兄弟再来!” “就是,不准走!” 话音刚落,街上就又响起了一阵脚步。 听起来很轻盈,像是有功夫在身,惹得两拨人都警惕起来,纷纷朝门外扭头。 堵在门口的官差这会儿倒是很乖觉,一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不好惹,于是齐齐散开,给来人让出了道。 心里想着,要是来寻仇的就更好了,他们正巧能跟着出一份力,教训一下这些外来客。 对方也是十人左右,为首之人瘦高瘦高的,表情严肃,一进来就将目光锁定在了苏音身上。 第736章 以逍遥王的名义 甲麟等人下意识将苏音围在中间,目光炯炯地看向来人,双方气势都不输,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直到瘦高个子突然抱拳出声,“苏姑娘,秦大人吩咐我们来接您。” 苏音盯着他看了好几秒,这才不确定地说道,“天银?” “是。” 天银是秦枫救下的一名孤儿,当初见他时,又矮又瘦,仿佛浑身只剩下皮包骨,这几年倒是大变样,她险些认不出来了。 “苏姑娘……认识我?” 天银眉毛微微拢起,眼底带着些疑惑。 是了,苏音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极少,秦枫也不可能告诉他,这该是他的正常反应。 苏音轻巧地接过他的话,“既然秦枫让你来接我,又怎会不事先告知呢?” “也是。”天银不疑有他。 他看了看甲麟,又望向还杵在门口,跟看热闹似的官差,“这是怎么回事?” “找茬儿的,”苏音随口说了句,“本来这件事我是打算亲自处理的,既然你们来了,就交给你们。” 她指了指还愣在门口没走的官差,“去查查临近几个县镇,看有哪些尸位素餐之人,从严处理。” 天银经过这几个县镇,也发现了相似的情况,只是因为有任务在身,所以并未细究。 苏音这么一说,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是。” 他出发前,秦大人曾嘱咐过,一定要保护好苏音的安全,她说的话,也一字不差地照办。八壹中文网 所以即便天银对苏音的身份很疑惑,对她吩咐的事情却不见任何推脱,当即点了两个人去处理。 “等等,”苏音突然开口道,“以逍遥王的名义去办。” 天银愣了愣,随即颔首,让两人出去了。 现在正是陛下和逍遥王对抗的关键时刻,苏音此举,无疑是在为他争取民心。 “姑娘,秦大人这一路上都做了布置,我们会护送您回平都,”天银稍微打量了一下客栈的环境,“您今晚是住这儿,还是随我们去安排好的住处?” 苏音想了想,“今晚就在这儿,等明日开始再照秦枫的计划来。” 她垂眸,看到桌上没吃几口的菜才想起来,于是问道,“都吃过晚饭了吗?” 天银一愣,倒是没想到苏音会关心这个,回答时竟显得有些扭捏,“还不曾。” “那正好,”苏音轻笑,仿佛还能看见他从前的影子,“吃饱喝足洗洗睡,明儿一早好出发。掌柜的!” 掌柜的人都傻了,被一旁的小二接连杵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诶?诶!” 他忙不迭地跑到苏音面前,弓着腰,“姑娘有何吩咐。” 原以为只是哪家小姐出游,没曾想还是个大人物。 天银腰带上的标识他不太认识,但一看就知道不俗,还有逍遥王……那可不是他们可以接触到的人。 苏音见掌柜的样子,也不点破,只道,“给他们也安排几间房,再打些饭菜上来。” “好嘞,”掌柜的应下来,片刻后又犹豫道,“店里只有些鸡肉了,不知几位贵客……” “随便炒点青菜也行,我们不挑。”天银主动说道。 第737章 好久不见 都是些糙汉子,哪用得着这么精细? 掌柜的立马喜笑颜开,“那诸位稍等,我马上就吩咐后厨去做。小二,快给客人倒茶。” “好嘞!” 饭后,天银和甲麟等人简单打了个照面,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一夜平平顺顺。 翌日,东方刚刚吐白,苏音就已经起身,收拾妥帖准备出发。 天银还准备了马车,但苏音拒绝了,“还是尽快赶到平都,别耽搁了时机。” “也好,”天银对此自是没有意见,“那姑娘若是疲倦了,记得告诉我,我会就近安排地方休息。” 苏音微微颔首,抓着鞍鞯,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抬手,“驾!” 马儿当即飞奔出去,天银和甲麟等人紧随其后,踩碎了璃镇街道上的雪,引得道路两旁的人纷纷探头张望。 “掌柜的,您说这姑娘到底是何人啊?这气质,这派头,我还从未见过。”小二倚在门边轻声问道。 掌柜的摇头,“我怎么会知道,总归……不是普通人。” 选在这个时候去平都,想必也是能搅动风云的人物。 “行了,抓紧点把桌子擦了地扫了,虽然没什么客人,但也不能倦怠。” “诶,我这就去。” …… 一行人走走停停地赶了两天路,总算在第三天上午进了平都城内。 苏音扬马在前,灵活地穿过街道,天银落后半丈远,看着面前纤瘦的身影,有些诧异。 他接到任务时,原以为会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从璃镇到平都少不得走个十天半月。 没想到苏音愣是一声没吭,和他们这些暗卫保持一样的步调,要不是马儿需要喂养休整,他都怀疑苏音可以一路不停歇地直接到平都。 为了不引人注意,一行人在到达逍遥王府前就下了马,甲麟等隐于暗处,天银带着苏音畅通无阻地进了王府。 “苏姑娘,王爷今日有事出去了,秦大人也不在府中,得午后才能回来,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苏音动了动略显僵硬的脖子,“抬几桶热水进来,我先换身衣裳。” “是。” 趁着天银离开的这段时间,苏音打量了一下逍遥王府的布置。 飞檐精致,亭台众多,曲水环绕,腊梅花香满园……当初魏子渊为彰显自己的大度,准许逍遥王府修建地格外宏伟,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 粗粗看了这几眼,就知道是个不错的地方,北璃皇宫大抵也不过如此。 就是不知道魏子渊有没有后悔。 初心是为了安抚魏然,安抚忠心于先三皇子的众臣,现如今住在里面的人却当真同他平分秋色了。 苏音嘴角悄然勾起,望着在寒风中颤抖的腊梅,眼神愈发坚定。 沐浴完用过午膳,苏音小憩了一会儿,站在亭子中赏雪,手里拿着一支刚折下的腊梅,漫不经心地把玩。 身后逐渐传出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还有些匆忙。 回头,便见魏然和秦枫一同前来,三两步踏上台阶,行至她面前。 “主子。” “苏姑娘。” 苏音对秦枫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魏然,“王爷,好久不见。” 第738章 谁说要杀他了? 魏然笑着点点头,眼波流转间,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最后只是克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上两三日。” 苏音轻摇着头,“正事要紧,哪里能耽搁在路上。” 她来北璃的事情凌晏封锁了消息,秦枫这边定然也做了布置,免得半路遇险。 但魏子渊也不是那么好欺骗的,她进逍遥王府的消息,不久就会传到宫里。 苏音带着二人进到厅堂,里面烧着银碳,顿时就暖和起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她随意择了椅子坐下,开门见山,“现在形式如何?” 秦枫先一步道,“三皇子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早先忠心于他的部下都站到了王爷这边,坊间褒贬参半。” 都知道夺嫡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赢了就踩着另一个人的尸骨登上皇位。 但亦有许多人认为通敌就是不对,更何况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这种计谋,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对北璃并非一件好事。 苏音听完后点点头,“跟我料想地差不多。” 就算吴勇达把两人之间的交易抖落出来,大多也就是在朝堂上引起纷争,于普通百姓而言,并不会觉得有多大区别。 “毕竟魏子渊继位后,也确实做了一些实事。” “是嘛……”苏音垂眸,突然想到璃镇的事情,心中稍微有了些想法。 等她再度抬眼,魏然便补充道,“现在我们和他,算得上真正意义的平分秋色。” 不管是从朝中的支持者来看,还是从双方拥有的兵力来看,谁也奈何不了谁。 似乎走入了死胡同,不能退,又无法更进一步。 苏音蹙眉,“一点突破口都没有?” 魏然和秦枫对视一眼,显然两人之前已经讨论过了。 “还得从陈家入手。” 上次苏音随凌晏出使北璃,陈廖削侯为伯,心中对魏子渊必然有恨。 可两人现如今仍旧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会轻易割裂。 更何况陈家唯一的女儿还在宫中。 秦枫见苏音面色稍带疑惑,主动解释道,“陈廖是魏子渊的主要拥护者,他和一些武将所统领的军队就驻扎在城郊。宫内稍有异动,即刻就能赶来。” 是以,他们不敢随意采取强攻的手段。 苏音听着他的话,手指无意识在桌上轻叩,声声清脆。 两秒后,蓦然停下,“你们知道这些军队听谁的号令吗?” 魏然一怔,“什么意思?” “我记得魏子渊之前一直想要陈廖手中的兵权,现在放权不再紧逼,也是想借此保全自己,所以实际掌控军队的人,还是陈廖。” 军队进攻,自然也需要他的首肯。 魏然:“你的意思,是我们用陈廖做威胁?” 苏音点头,目光很坚定。 “这不现实,”秦枫拧眉道,“这些是他的底牌,我们确实可以强杀,但后果不可预料。” “谁说要杀他了?” 魏然接着道,“软手段试过很多了,没用。” 苏音勾了勾嘴角,眼神晶亮,“只要能闹起来就好了。” 第739章 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闹起来,就有破解之法。 把他藏起来可比把他杀了有用得多。 “主子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秦枫问道。 苏音点点头,“有一个,但有些冒险,需要付出点代价。” “说来听听。” 苏音将茶杯倒扣过来,比出伯府和王府的位置,手指蘸上茶水划出中间的街道,“我们和陈家相距两个街道,这一块,一向鱼龙混杂,现在这里的人员流动,只会比之前更复杂。” 苏音轻叩着两个茶杯中间的位置,看得魏然眉毛一扬,“你想在这儿动手?” “对。” 既然软的来不了,就只能来硬的了。 之所以说冒险,是因为陈寥身边定然会有许多人保护,两方相撞,必起摩擦,胜负难料。 秦枫犹豫片刻,“倒是有几分可行性,不过陈寥现在十分谨慎,平日里除了召见,几乎不出门,我们很难提前布局。” 魏然亦点头。 “那就引他出来。” “嗯?”两人俱疑惑。 苏音笑了笑,“我来这儿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还没有收到。这里——” 她圈出了一个点,“这座不起眼的小茶楼,是之前两人密谋的地方,鲜少有人知道,用这个引他过来,至少有八成的胜率。” 秦枫稍微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云上茶馆?” “对。” 魏然想了想,没有什么印象,“你怎么会知道?” “偶然发现的。”苏音耸耸肩。 谁让她当时这么信任魏子渊呢?明明都已经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云上茶馆,也没想过要去偷听一下。 保不住那时候魏子渊和陈寥就在进行利益交换,商量着事成之后,让陈梓玉登上后位呢。 明明该咬牙切齿的,可奇怪的是,苏音此刻提起来竟然心如止水。 “这么说来,倒可以试试。”秦枫顿了顿,“这样,我即刻去安排人,明天……” “今晚就行动。” 苏音蓦然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任何迟疑,显然早就理顺了思路,“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她到北璃的消息瞒不了多久,等对方反应过来,这点优势也就没有了。 更何况她明面上的身份和宣周太子联系密切,难保魏子渊不会用这个做文章。 “什么时辰呢?” 苏音想了想,开口道,“秦枫,你去点人,点完之后直接去附近埋伏,我模仿魏子渊的笔迹,约他亥时相见。” “是,”秦枫刚准备往外走,突然又想起来,“这信怎么送?陈寥收到后必然会查来源,总不能从王府里飞出去。” 苏音朝魏然示意,“王爷会有办法的?” 虽是疑问,语气却很肯定。 魏然失笑,“你倒是什么都猜到了。” 苏音不置可否。 他和魏子渊斗了这么久,宫里若是还没有人,苏音都该怀疑他是不是这些年游山玩水,把从前学的谋断都给忘光了。 皇室中人,一旦有了偏向,是不可能做到真正逍遥的。 况且,魏然对先三皇子何止丁点儿偏向,摆明了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第740章 这信到底是不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魏然坦坦荡荡地接下了她的目光,“你只管写,送信的事我来安排。” “多谢。” 既然是以魏子渊的名义送信,少不得模仿他的字迹,还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他的字魏然看过不少,表面圆顿,暗带锋芒,很难模仿,一般人能写个六七分像已经算好的。 不知苏音写出来的,能否以假乱真,骗过陈寥。仟千仦哾 两人来到书房,苏音挑选合适的纸笔,魏然就站在旁边替她研墨,一时间香味四溢,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苏音嘴角微微下沉,面色显得有些肃穆,提笔蘸墨,犹豫片刻就落了笔。 写得越多,暴露得就越多,所以纸上最后只有八个字—— 今晚亥时,云上茶馆。 魏然原本在一旁默默看着,见她落笔,也不免惊叹道,“实在是像。” 不仅仅是形似,就连神韵都模仿了七八分。 只怕魏子渊自己看了,都会怔愣。 苏音轻笑一声,目光深深,“许久没有写,都有些生疏了。” 当初不过是深宫无聊,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也没想到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她将信纸交给魏然,转身去洗掉手心沾染的墨汁,“剩下的就交给王爷了。” “放心,”魏然将之收入袖中,突然问道,“我有些好奇,你都会模仿谁的字迹?” 苏音眉毛微微上扬,不言而喻。 “我的?”魏然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 苏音没有直接承认,亦没有否认,只道,“有机会给王爷露一手。” 魏然失笑,没再纠结,先让她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去处理信纸一事。 虽然今日地上仍有积雪,可天气却难得放晴,许久不见太阳,竟然会觉得有些刺眼。 不过于飞禽却没什么影响,一只只麻雀扑扇着翅膀飞过低空,又再度没入树叶间,只余下几声啁啾。 伯府里绿植不少,陈寥院外更是四季常青。 此刻,一只信鸽从高墙外飞了进来,直愣愣地撞进松柏间,摇摆几下后垂直落地。 侍卫阿宽一怔,随即走过去,取下它腿上绑着的东西,顺带把信鸽捧回了房间。 “伯爷,是宫里那个胖鸽子。” 傻是傻了些,但传信速度快,所以魏子渊一直把它留着。 “嗯,”陈寥双眉微拢,从他手中接过信纸,“昨日不是才进了宫,怎么今日突然传信来了?” 阿宽退到一边,摇摇头,“属下觉得,也许是陛下昨日和伯爷商议之事有了后续。” 魏然大肆揽权揽人,魏子渊又岂会坐以待毙? 这段时间他频繁召见陈寥和信任的大臣,就是在筹谋最后的反攻。 之前是他们大意了,没想到魏然能瞒天过海。这次要一举摁下魏然及其所属势力,再不让对方有成气候的可能! 陈寥展开信纸,盯着上面的内容,目光慢慢冷了下来。 云上茶馆……自魏子渊即位后,他便没再去过,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约他在那里碰面? “去查查,这信到底是不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陈寥看着上面的字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第741章 难为伯爷还记得我 阿宽正色抱拳,“是,属下这就去。” 他转身便走,即将踏出房门时,突然又被陈寥叫住,“派两个人,去云上茶馆附近看看。”qqnew “属下明白。” 脚步声渐行渐远,陈寥的心绪却没有因此平静下来,眉头打着结,负手看向窗外。 有积雪自树枝间滑落,扑簌簌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院外无风,寂静无主。 一个时辰后,阿宽快步跑了进来,陈寥恰好饮完茶,放下茶杯看向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如何?” “回禀伯爷,经查证,鸽子确实是从宫中飞出来的,属下还在云上茶馆附近发现了陛下的人。” 陈寥听完,眉毛一抬,“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戌时中了。” “倒也合适。”陈寥点点头,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疑惑,起身吩咐阿宽,“先派些人去茶馆附近守着,我随后就到。” “是。” 陈寥乔装打扮了一番,从伯府后门出,抄近道往云上茶馆去。 周遭依旧人来人往,其间间或有目光从附近的楼阁中传来,陈寥有所留意,但没有多想,径直上了二楼。 两人惯常去的小间半掩着,里面隐隐绰绰可瞧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陛下突然传臣出来……” 声音戛然而止,他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当即要转身离开,门蓦然被关上。 屋子里瞬间出现十个暗卫,面孔生疏,皆是他所不认识之人。 陈寥紧了紧袖中的拳头,心下不安起来,扭头看向依旧背对着他的人,“你是谁?” “呵。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唇齿间的一声轻哼让陈寥觉得有些熟悉,直到他完全转过身来,露出真容,陈寥才拧眉道,“怎么是你?” 秦枫笑了笑,“难为伯爷还记得我。” 两人从前也见过多次,只是自念卿死后,便没再碰面,一直处于明暗相对的状态。 这次为了将陈寥钓出来,他们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力争将每一步都尽善尽美,不让对方看出破绽。 陈寥对上他的眼神,知道自己中计了,可又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总归有些门路,”秦枫一语中的,“伯爷不必想着拖延时间,你带来的侍卫不多,我们会一并抓了。” 不留一丁点儿通风报信的机会。 他不欲多言,对甲麟等人扬了扬下巴,暗卫当即围拢过来。 陈寥拔出袖中的匕首,门外也在同一时间响起了打斗声。 是他带来的侍卫和秦枫人打起来了。 陈寥直接朝秦枫刺去,袖中暗器同时飞出,冲对方面门而去。 秦枫侧身躲过他的匕首,然而距离太近,暗器已经飞至跟前,来不及避开,生生没入腹腔当中,逼得他连退几步,不得不摁压止血。 甲麟见此,直接横剑挑中他的手腕,寒芒一闪,匕首应声落地。 陈寥武功高,可这些暗卫更是训练有素,几息之间就被堵了嘴拿下。 “没事?”甲麟上前扶住秦枫,问道。 秦枫摆摆手,脸色不太好,“应该死不了。” 第742章 不服么?憋着! 陈寥此人,还真是越老越阴。 甲麟替他点穴止血,对手下的人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清扫完后立马离开。” “是!” 陈寥带来的人半死半伤,全部被清理干净,连地上的血迹都不曾落下。 他看着对方训练有素的动作,心止不住下沉—— 他们腰带上有宣周皇室的标识,必定是凌晏的人,他国太子,怎能插手北璃之事! 甲麟见他一双眼睛瞪得似铜铃,眼底满是怒意,只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不服么?憋着!” 然后抬手,直接劈上他的后脖颈,人当即就晕了过去。 苏音一直在王府中等消息,从黄昏时刻到黑夜蔓延,未曾挪动位置。 府里有下人时时把茶水温着,还送上了精美的糕点和瓜果,本该十分惬意的,她却仍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食指一下一下地在桌上轻叩着,磋磨时间。在数到第一千零一下时,终于听到院外有动静。qqΠéw 她赶紧跑出去。 “怎么回事?”见甲麟扶着秦枫往里进,她连忙去搭了把手。 秦枫咬咬牙,“不小心着了道,主子不用担心。” “金鸿在府上,我派人去叫他。” 当初临别赠药,虽然做得隐晦,但魏子渊还是察觉了,金鸿本欲离开继续归隐,恰巧这时候魏然找上门来,说愿意给他一处荫蔽之所,他也就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诊过脉,又处理完伤口,金鸿长舒一口气,“好在没伤到要害,暗器虽利,但没有毒,稍微休整几日便可。” 苏音这才放下心来,带他去到堂屋,给他斟了一杯茶,“多谢。” 金鸿接过茶杯,也不喝,只笑意盈盈地看向她。 一双棕黄色的眼睛很是温和,却直直地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开口却并非询问,反而兀自呢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其中意思,自不必多言。 苏音笑了笑,“金先生有什么打算吗?” 金鸿心中早有定数,此刻也不瞒她,“等事了,我也该走了,这些年受你恩惠,过得也算不错,可到底不太适合我。” “先生自有雅量。” 金鸿摇摇头,“红尘之事,总得自己亲历一遭才行,看过了起起伏伏、分分合合、生生死死,我觉得还是择一茅草屋,终了此生比较好。” 说罢,自己笑了起来,浅抿一口茶,以此朝苏音示意。 苏音亦举杯,“我也要谢谢你这几年的照拂。” 所有情谊和未曾说出口的话,都融于杯盏中。 夜风吹来,吹凉了滚烫的茶水,金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熬不动了,你也早点休息,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注意调养生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后悔了。” 说完,背对着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晚风无酒自醉人……” 苏音瞧着他消瘦却潇洒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不经意间瞥到廊下的檐铃,于是起身,准备走过去看看。 “苏姑娘。” 甲麟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陈寥关在地下室,这会儿已经醒了。” 第743章 私人恩怨 “醒了?”苏音眉毛一扬,“这么快。” 还以为他老胳膊老腿的,被甲麟一掌劈下去得明日才能醒呢。 苏音抖落点身上沾的点点雪花,“走,去看看。” 甲麟在前面拎着八角灯引路,一刻钟后,就已经到了地下室的位置。 苏音接过他手中的灯笼,“我自己下去,你不用跟着了。” “是,”甲麟立在一旁,“我会在此等候,姑娘有事随时传唤。” 苏音点点头,径直顺着台阶往下走。 地下室有些湿冷,偶尔还能听到滴水的声音,除此之外,似乎连活人的呼吸都没有。 陈寥醒了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被布条蒙住双眼,周遭又寂静无比,一声风声都听不见,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他转了转被麻绳绑住的手腕,正要发力时,突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赶紧停下手上的动作。 眼前的布条被解开,突然的强光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透过眼皮掀开的缝隙看向来人,陈寥一度平静的脸色似乎有片刻的龟裂,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 青色裙裾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才停下。 苏音对着陈寥扬了扬嘴角,语调轻快,“伯爷看到我,似乎很吃惊?”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双目炯炯,似乎想将苏音看穿,而苏音若无其事地同他对视,“当然是特意来的。我们之间毕竟还有笔烂账没理清楚,伯爷不会忘了?” “哼,”陈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嗤笑一声,“许久不见,你倒是有些不同了。”仟仟尛哾 “哦?有何不同?” 陈寥半靠在椅背上,一副放松的样子,说道,“上次见你,跟在太子身边,还有些拘谨,如今倒是张扬得很。” 他顿了两秒,继续道,“怎么,解决了京城叛党,又准备插手平都的事情了?” “不用套我的话,”苏音一语点破,“你应该知道,我回来只是为解决私人恩怨,跟太子殿下无关。” 她如此直白的话语,倒让陈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私人恩怨……可是以性命为代价的,断无宽容的可能。 本来平都就是一团乱,苏音回来,凌晏的人马必定会插手,事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陈寥抬眼,苏音亦看着他。四目相对,只能看见对方瞳孔中倒映的烛火。 “你以为我会相信?” 苏音双手一摊,“你信与不信,于我何干?” 反正结局不会改变。 陈寥长叹了口气,对着她扬了扬下巴,丝毫不觉得自己被绑在这里,就成了阶下囚。 相反,他以一种极为松弛的状态问道,“说,绑我来干什么?” “伯爷这么聪明,不妨猜猜?” “莫不是想用我来威胁陛下和其他朝臣?”陈寥摇摇头,眼底带着三分笑,“没用的,大军就在郊外,我若是死了,他们便会立马攻破城门。 我知道,逍遥王手下有不少武将,也有部分兵力,一旦起冲突,只会两败俱伤,你们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第744章 你以为我会怕死 这点认知,他早在苏音进来之前就想清楚了。 此刻可谓有恃无恐。 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让苏音变了脸色,反而一如既往地平静。 “伯爷说什么呢?肱骨之臣,岂能死在这个地方?”苏音环顾一周,扫过满墙的刑具,“你应该知道,我拜你女儿所赐,生生受了七十二刀的凌迟,如今暂时报复不了她,拿你开刀也不错。” 陈寥瞪大眼睛,一字一顿,“你以为我会怕死?” 苏音弯腰,同他平视,直直地望进他眼底,“伯爷自是不怕死,手下的武将也不是孬种,但伯爷一定不愿意为魏子渊而死。” 早已生出嫌隙的两人,经历越多,只会越发看清对方于自己的利用价值,哪有什么君臣情谊可言? 只是形势所迫,暂且绑在一起罢了。 苏音说完就退开了,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陈寥一时没有应答,只无声地压了压眼皮。苏音说得没错,魏子渊怎会值得他用性命去拥护? 但是——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我不会受你胁迫做任何事情。” 军队是他的底牌,妥协一次,便会有无数次,依苏音对他的恨意,他如果应下对方的条件,只会死得更快。 苏音轻叹道,“我不需要伯爷做什么,只要你在这儿待上几日便好,毕竟就算大军进城,总得听到伯爷的号令不是?” “城郊的军队确实是你的底牌,只可惜,也是你的败笔。” 陈寥一向喜欢把权力紧攥在自己手里,仿佛这样才会有安全感,可他忽略了,一旦自己身陷囹圄,手下的将领得不到准确的指令,这底牌就会捂死在手中。 与废纸无异。 陈寥脸色差点没绷住,暗暗地唾了一声。 苏音还真是惯会捏人软肋,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大军实际掌控权在他手里,魏子渊只能号令一小部分。他自有恃无恐,不担心魏子渊对自己动手。 然而他未曾得到苏音来平都的消息,今日赴约,根本没想到会是一场阴谋,是以安排并不细致。 现在的情况正如苏音所言,对外面的形势,心有余而力不足。 “陈家……”苏音看着他,轻飘飘地做了决断,“早该结束了。” “你!”陈寥怒目,“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狠毒。” 苏音的态度很明确,她不仅是要自己的性命,要陈家人的性命,还要在死前,将满门荣誉都踩在脚下,任世人唾骂。 “论狠毒,我怎么比得过伯爷呢?看不惯我,所以任由你侄儿诬陷的清白。 你为了让亲生女儿当上皇后,和魏子渊交换了多少利益,其中又有多少是针对我的? 从前,我当你是真心为女儿着想,直到近日我才想明白,陈梓玉也不过是你揽权的一枚棋子罢了。” 虎毒尚不食子,陈寥的心,可比禽兽狠多了。 “伯爷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饿死的,等时间一到,自然放人。” 她说完,嘴角就已彻底耷拉下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连丝眼神都没分给他。 陈寥气急,脚下一蹬—— “嘭!” 用力挣扎下,椅子倾倒在地上,而捆住他的绳子不仅没松动,反而有越发紧绷的态势。 第745章 想办法散布出去 哒、哒、哒、哒。 有脚步声自地下台阶传来,苏音上至地面时,天空又飘起了雪。 甲麟适时将伞撑过她头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苏音抬头看了看天,呢喃道,“又下雪了啊……” “今明两天估计都会有雪,温度骤降,姑娘注意保暖。”明明是关心人的话,甲麟却说得十分板正,无端让人发笑,听得苏音心里松快不少。 苏音接过他手中的另一把伞,自己撑上,“你们有什么需要跟秦枫说一声便好,他会吩咐下去。平都不比京城,温度会低上许多,该置办厚衣裳就置办,不用担心银子。” 甲麟一愣,随即道,“多谢姑娘。” 许多人都只当暗卫本领高强,好似无所不能,但归根究底,都是活生生的人,也知冷暖。 苏音能这么说,他十分感动。 甚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今日确实有兄弟说天太冷了,没带够衣裳。”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跟秦枫也算不上熟识,觉得难以开口,没想到苏音会主动提出来。 苏音看懂了他的顾虑,笑笑,“我明日就让人去办。” 一路无言,等把人安全送到房间外,甲麟也准备离开了。 苏音收了伞,放至门边,刚推开门,一脚踏进房间,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收回步子,扭头道,“陈寥掌控的军队驻扎在城郊,你们是生面孔,行事方便些,多留意平都内外的动静。” “属下明白。” “还有,”苏音想了想,继续道,“我来平都的事情,你想办法散布出去,做得隐晦些。” “是。” 领命后,甲麟踩着雪咯吱咯吱地离开了。 苏音进到房间内,里面已经烧好了银碳,暖烘烘的,瞬间就将身上的寒气烤化,变成了缕缕蒸汽。 她退掉外裳,倒了杯热水喝,这才上床休息。 连日赶路,刚到平都又开始谋划,着实有些累了。 窗外的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夜,等第二日雪停时,松柏枝尽弯,地上也已积了厚厚一层。 御书房外,有宫人正在清扫道路,沙沙的声响似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魏子渊昨夜匆匆将堆积的奏折看完,此刻头昏脑涨,远远见陈梓玉带着小瑾朝这边来,立即抬眼示意葛樟。 葛樟很快去而复返,点点头。 “最近她倒是很省心,”魏子渊摁了摁发酸的太阳穴,“不错。” 这段时间他事情多,心烦意乱,陈梓玉要真耍小性子,也只会自讨苦吃。 “逍遥王府那边情况如何了?” 葛樟:“没什么动静,就昨日出去过一趟,见了几位大臣,随即就回了府,一直闭门不出。”qqnew 陷入僵局永远事关两方,谁找到突破口,谁就抢占了先机。 魏子渊日前已和陈寥拟定了初步计划,只待东风一吹,便可扬帆击鼓。这场拉锯战,终究还是他胜! 他紧了紧拳头,又缓缓舒展开,对葛樟道,“给伯府传信,让他今日进宫一趟,孤约了宰相,正好再商讨商讨。” “属下这就去办。” 魏子渊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又着人点了安神香,准备靠着软榻小憩一会儿。 不出一个时辰,院外匆忙的脚步便扰了他的清梦。 第746章 你怎么确定他会来? 魏子渊蹙眉,艰难地睁开眼,看葛樟三步并两步地跑进来,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陛下,不好了,伯爷不见了。” “什么?!” 魏子渊当即清醒过来,双目炯炯,“说清楚!” 葛樟将消息一五一十地道来,“据伯府的下人说,伯爷昨儿傍晚就出了门,到现在也没见回去。” “他出门没带侍卫?” “带了,侍卫也不知所踪。” 陈寥的谋划不会和内人陶怡全盘托出,所以对方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当伯爷有任务在身,耽误了时辰,赶不回来。 可魏子渊不认同。 如此关键的时刻,陈寥凭空消失,绝非意外。 “他平日里常去的地方都找了吗?” 葛樟:“都找了,除了那些将领家中,城郊也派人去寻过,音讯全无。” 他顿了顿,“不过陛下,昨夜倒有个奇怪的地方。” “嗯?” “听人说,昨夜云上茶馆二楼似乎有片刻的打斗声,属下去看过,痕迹都被人清理了。” 听到“云上茶馆”四个字,魏子渊脸色突变,“你确定是云上茶馆?” “确定。” 魏子渊心思慢慢沉了下来,那里曾是他身为皇子时,和陈寥密谋的地方,继位后便没再去过,也没有过多关注。 且云上茶馆地处偏僻,少有人去,怎会偏巧在那儿?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又有暗卫匆匆递来了消息,葛樟只瞄了一眼,就赶紧呈了上去,“陛下,这……” 魏子渊早就交代过,有关苏音的消息,必须要第一时间报与他。 而这纸条上所呈现的,正是苏音已经到平都,且住进了逍遥王府一事。 “嘭——” 魏子渊一拳砸在檀木桌上,脸色铁青,眼中更是带着狠厉。 “人都到了,你们才探得消息,都是干什么吃的!” 葛樟连忙跪下,不敢声张。 纵使他们消息灵通,可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毕竟凌晏并非普通人,且现在宣周由他掌控,想掩盖一个人的行踪,太容易了。 魏子渊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下翻滚的心绪,“这件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 相比于皇宫,逍遥王府内可算暖意融融。 苏音休息了一日,总算恢复了大半精神,用过晚膳后,她让人在八角亭里点了银碳,兀自摆弄着棋盘。 并非自己同自己博弈,而是特意摆好了棋子,等对手到来。 魏然不知何时走到了亭子中,见她烤着火,望向擦黑的天色,笑道,“你怎么就确定,他会来?”qqxδnew 孤身一人闯进王府,绝对不是明智的做法。 苏音头也没回,托着下巴,缓缓道,“因为他知道,你不会在没把他逼下台的时候杀他。” 古往今来,鲜有弑帝之人,因为这是大忌。 但被拉下龙椅后就另说了。 苏音见他许久没回应,抬眼笑道,“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他会武功,我也不差,更何况还是在王府之中,四处都有暗卫,他若是动手,讨不了好。” “也是。” 魏然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 第747章 你以为你有多重要? 看她现在淡然自若、运筹帷幄的样子,不难想象出当时在魏子渊身边是何种情形。 可偏偏有人不珍惜,有人求不得。 魏然房中还压着好多事,所以他并未多做逗留,跟苏音闲话几句便离开了。 八角亭里只剩下风声,和银碳烧出的缕缕白烟。 烛火发出轻微的炸裂声,苏音扭头,见其中结了灯芯,便用剪子剪掉了。 收手的时候,火光蓦地倾斜了一下。 苏音将剪子放回原位,轻笑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着?” 话落,周遭一片静默,仿佛是她的自言自语。 苏音也不催促,只耐心等待,片刻后,自黑暗中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形,绛紫色的华服上勾着金边。 魏子渊捻着一颗白子,置于指尖把玩,“若我今夜不来,岂不是浪费了你的一番布置?” “好歹跟了你三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以前琢磨他的心思是为了哄他开心,帮他排忧解难;现在琢磨他的心思,是为了对付他。 真是讽刺。qqΠéw 魏子渊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见她眼皮微垂,一脸娴静的模样,心中反倒不踏实起来,“何时到的?” “昨日。” “怎么不通知我?” 苏音薄唇微抿,“现在也不晚。” 她在十字交叉的地方落下一子,继续道,“踏夜而来,总得做些雅事方才不负这等雪色,陛下觉得呢?” “呵呵,”魏子渊轻笑一声,打开棋篓,“好啊,说起来我们太久没一起下棋了,还真是怀念呢。” 苏音不言,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下手却是一等一的雷厉风行。 数十子后,魏子渊纵观棋盘,“你的棋风,跟以前不一样了。” “太子殿下教的。” 苏音答得很快,言语轻松,一点都没有掩饰的意思,听得魏子渊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动作大了些,棋子和棋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觉得他是真心为你好?其实也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苏音手突然一顿,几秒后才道,“谁都有资格说这句话,唯独你没有。” “念卿!”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直视她,“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早在陈梓玉对你动手前我就后悔了,我那日本来是想救下你的,可惜晚了一步。” 他勉强平复下情绪,继续道,“你死后,我没有允许他们将你的尸体扔掉,而是亲自火化了,骨灰还在……”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苏音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只是这语气比朔风还刺骨,扎得他说不出话。 “人死身灭,生前没有得到的,死后我也不稀罕了。”苏音慢慢将棋篓合上,棋盘上高下已分。 她向前倾身,一字一顿,“你以为你有多重要?” 她蠢过一次就够了,怎么可能再度踏入火坑? 魏子渊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竟是半晌没说出话。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他深吸一口气,“陈寥是不是在你手中?” 苏音眉毛一抬,“别什么都怪在我头上。” 第748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但也没否认就是了。 气氛有些凝滞。 苏音不主动搭话,魏子渊来之前准备了一箩筐,此刻却尽数堵在嗓子里。 仿佛此般雪色和月色,只是为了衬出白玉棋盘上的点点莹光。 苏音捧着暖茶,目送对面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然后轻笑一声,慢腾腾地起身往房间里走。 晚间风雪交加,等第二天天亮,却难得得见太阳。 一夜好眠,推开门,秦枫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主子昨夜休息得可好?” 苏音瞧见他眼底隐隐的担忧,笑道,“很好。对了,陈寥现在情况如何?” 秦枫:“从被关进地下室开始就不吃不喝,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苏音难得愣了一秒,“古有人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他是准备效仿,想赶在伯府倒台之前,先走一步吗?” “最近城郊的大军不太平静,似乎有要进驻平都的架势,”秦枫想了想,继续道,“我们就这么把陈寥扣下,不会有问题吗?” 他手下的人也并非莽夫,失踪半日可以谅解,失踪一日尚且能稳住阵脚,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接连两三日,了无音讯,任谁都会意识到出了事。 他怕对方会直接破釜沉舟,一举进攻。仟仟尛哾 苏音垂眸,手指轻轻拂过杯沿,摇头,“逍遥王府和伯府本身就不对付,陈寥出了事,怀疑我们是必然的,但他们却不会第一时间找上来。” “他们一定会进宫找魏子渊!”秦枫补充道。 “对,”苏音颔首,“陈寥的心腹中应该混有魏子渊的人,但问题不大。” 只要再撑过两三日,大批百姓涌进来,事情就好办了。 秦枫和魏然照旧忙得脚不着地,宫里人员进进出出,脚步匆忙,气氛窒息,苏音反倒成了那个最清闲的人。 闲到一日三问陈寥吃了吗?吃了些什么?吃了多少? 终于,到第四日正午,甲麟和天银二人一同到访她的小院,带来最新消息。 “苏姑娘,”天银抱拳,“按照你的吩咐,璃镇及其周边县镇的许多百姓都带进来了。” 苏音眉毛一挑,给了他一个赞扬的眼神,“做得不错。” 初到平都之时,她就发现普通百姓由于上层的权力之争,在生存的边缘辛苦挣扎,只不过平都官家、富商多,暂且维持着表面的繁华。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平头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 现如今他们过不下去了,这朝代便该换了。 “都安顿在哪儿的?” 天银:“因为人数太多,一起行动怕被发现,所以都分散了,有些进了城寻亲戚,有些还在城郊。一路上,也有其余百姓加入,粗粗算来,有五百以上的人。” “这么多?”苏音略微惊讶。 她思索了两秒,说道,“这样,你俩明日一早就将百姓集合起来,派些人乔装打扮一番混入其中,向高门府邸发难。” “拿谁开刀?” 苏音轻笑,连语气都明快了几分,“当然是伯府喽。” 她说过,自己是来算账的。 第749章 有人闯进来了 这只是第一笔。 甲麟和天银领命而出,却在刚踏过门槛时被苏音叫住。 两人不解回头,“姑娘还有何吩咐?” “多派些人暗中保护,不要让伯府的家丁和侍卫伤到百姓。” 两人俱是一怔,连脊背都挺直了些,“遵命!” 将百姓至上,这是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应当有的觉悟和必要坚守的底线。 冬日昼短夜长,更鼓已过四声,更夫踏着绵绵白雪,困意朦胧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寂静的夜晚,只余下他棉鞋的咯吱声。 但很快,这点脚步声就被悉悉索索的响动掩盖,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自四面八方而来。 身侧的门蓦然打开,吓得他连往后退了两步。 嘴角哆嗦着,抬头望望天——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明明是大冬天,出门的人却穿得单薄,棉衣破旧,连棉花都漏出来了。 看这些人的打扮,似乎农民和学子居多,少部分则是小摊贩一类的。 “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做什么呢?”更夫嘀咕着,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片刻后,见他们全都朝一个地方跑,更夫不免有些疑惑,随手拽过一人,“你们跑什么呢?那个方向像是……伯府?”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对啊!他刚从那条路过来,可不就是伯府嘛! 这些人去伯府干什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唉,说了你也不懂。” 对方一溜烟地跑走了,带起一阵风。 更夫抖了抖,思索两秒,也跟着混入了队伍中。 最近风声紧,热闹就在眼前,他自然得看看。 “叩叩叩。” 夜半时分,万物沉寂,伯府的下人尚在睡梦中,就被大力的叩门声给惊醒了,骂骂咧咧地前去开门。 最近伯爷不在,谁这么不开眼找上门来? “谁啊!”他将门掀开一条缝,睁着困意朦胧的双眼往外看,“大半夜地扰人清梦,懂不懂规、矩……”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只在喉咙里打转。 他呆了两秒,复抬手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门口怎么乌泱泱地一片人?站在前面的还尽是布衣褴褛。 他下意识就要关上大门,门外的人眼疾手快,众人合力推门,即便对方再怎么力大如牛,也抵不过,最后只能放弃,连滚带爬地往里面跑,嘴里叫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 一时间,烛光乍现,从各个房间里透出来。 家丁拿着棍子抄起铁锹往门口冲,檐上的暗卫也早早架起了弓箭,挽雕弓如满月,却无一人敢松手。 这些可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就这么乱箭杀死,一定会引发天下人的怒火,伯府就不用存在了。 他们以为这些莽夫会不管不顾地往里闯,都做好起冲突的准备了,没曾想他们推开了大门后,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高喊道:“我们要大人们给一个说法!”qqnew “我们要一个说法!” “我们要一个说法!” 一呼百应,气势如虹,似乎生生将这黑天扯开了一条口子,有白光倾泻下来。 第749章 有人闯进来了 这只是第一笔。 甲麟和天银领命而出,却在刚踏过门槛时被苏音叫住。 两人不解回头,“姑娘还有何吩咐?” “多派些人暗中保护,不要让伯府的家丁和侍卫伤到百姓。” 两人俱是一怔,连脊背都挺直了些,“遵命!” 将百姓至上,这是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应当有的觉悟和必要坚守的底线。 冬日昼短夜长,更鼓已过四声,更夫踏着绵绵白雪,困意朦胧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寂静的夜晚,只余下他棉鞋的咯吱声。 但很快,这点脚步声就被悉悉索索的响动掩盖,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自四面八方而来。 身侧的门蓦然打开,吓得他连往后退了两步。 嘴角哆嗦着,抬头望望天——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明明是大冬天,出门的人却穿得单薄,棉衣破旧,连棉花都漏出来了。 看这些人的打扮,似乎农民和学子居多,少部分则是小摊贩一类的。 “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做什么呢?”更夫嘀咕着,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片刻后,见他们全都朝一个地方跑,更夫不免有些疑惑,随手拽过一人,“你们跑什么呢?那个方向像是……伯府?”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对啊!他刚从那条路过来,可不就是伯府嘛! 这些人去伯府干什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唉,说了你也不懂。” 对方一溜烟地跑走了,带起一阵风。 更夫抖了抖,思索两秒,也跟着混入了队伍中。 最近风声紧,热闹就在眼前,他自然得看看。 “叩叩叩。” 夜半时分,万物沉寂,伯府的下人尚在睡梦中,就被大力的叩门声给惊醒了,骂骂咧咧地前去开门。 最近伯爷不在,谁这么不开眼找上门来? “谁啊!”他将门掀开一条缝,睁着困意朦胧的双眼往外看,“大半夜地扰人清梦,懂不懂规、矩……”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只在喉咙里打转。 他呆了两秒,复抬手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门口怎么乌泱泱地一片人?站在前面的还尽是布衣褴褛。 他下意识就要关上大门,门外的人眼疾手快,众人合力推门,即便对方再怎么力大如牛,也抵不过,最后只能放弃,连滚带爬地往里面跑,嘴里叫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 一时间,烛光乍现,从各个房间里透出来。 家丁拿着棍子抄起铁锹往门口冲,檐上的暗卫也早早架起了弓箭,挽雕弓如满月,却无一人敢松手。 这些可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就这么乱箭杀死,一定会引发天下人的怒火,伯府就不用存在了。 他们以为这些莽夫会不管不顾地往里闯,都做好起冲突的准备了,没曾想他们推开了大门后,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高喊道:“我们要大人们给一个说法!”qqnew “我们要一个说法!” “我们要一个说法!” 一呼百应,气势如虹,似乎生生将这黑天扯开了一条口子,有白光倾泻下来。 第750章 秀才遇上兵 虽然并非所有人都在这儿,但上百人高声呼喊,隔着两条主街都能听见。 一传十,十传百。今夜的平都,注定不寻常。 陈寥不在,陶怡自该站出来。 她穿好衣裳,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在侍卫的保护之下,蹙眉道,“各位若是有冤屈,自可去衙门告状,跑来我伯府做什么?” “若去衙门有用,我们也就不来贵府了!” “就是!官大一阶压死人,更何况是还是伯爷,哪级衙门敢承下此事?亦或应下了,也只是敷衍了事,给个不痛不痒的回应,糊弄我们这些人。” “说得没错,我们都是些贱民,命不值钱,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求一个公道!” 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陶怡何时见过这种嘈杂的场面,一时间只觉得吵得她脑仁疼,勉强压住脾气,朗声道,“那各位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又要个什么说法?” 一位独臂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县里的富商没收了我们的良田,还要我们为他干活,不然就棍棒相对,可怜我八岁的儿子都要日日下地干活!” “就是,县官把控了米价、油价,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强抢……” 陶怡听了个大概,拔高音量:“这些跟我伯府有什么关系?” 男子继续道,“那富商自称是伯府夫人的远房表哥,连县太爷都遵照他的意思办事!” 陶怡一愣,唾了一口,她哪里来得什么远房表哥? 别什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前来碰瓷! “大家放心,伯府中人从来不会欺压百姓,我没有这样的远房表哥,对方是捏造的,你们只管去衙门告,我们绝不对帮衬!” 陶怡说完,众人默了片刻,还以为能收到很好的效果,一口气尚未松下来,就听到人群中小声道,“我不信!” “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 “除非将这件事办好了,把田全部还给我们了,我才信!” “就是,什么时候还,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个个义愤填膺。 他们早就听够了这般虚无的说辞,根本没有实际作用。日子一天天拖过去,这些富商毫发无损,他们却几乎要被活活饿死。 从县镇赶至平都,他们才算见到了人活在天堂,我身处地狱。 庄稼汉被欺压地连饭都吃不上,这里的人却仍旧整日大鱼大肉、寻欢作乐。 “你们……”陶怡声音有些抖。 她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可就算气愤,也不能口不择言,否则又是一个把柄。 “那这样,我让府里的管家亲自去衙门报案,各位总该相信了?”陶怡情急之下想出了这么个办法,“阿福,阿福!快去!” “诶!” 阿福连忙站出来弓着腰往外走,还没迈出两步,就蓦然停下了,“夫人,这个时候衙门只怕还没开门……” “那就去敲府尹的门,把他给我叫起来!” 伯府尚且四更时分就被吵醒,他有什么资格酣睡? 阿福赶紧应下,叫了两个侍卫一起出门。 第750章 秀才遇上兵 虽然并非所有人都在这儿,但上百人高声呼喊,隔着两条主街都能听见。 一传十,十传百。今夜的平都,注定不寻常。 陈寥不在,陶怡自该站出来。 她穿好衣裳,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在侍卫的保护之下,蹙眉道,“各位若是有冤屈,自可去衙门告状,跑来我伯府做什么?” “若去衙门有用,我们也就不来贵府了!” “就是!官大一阶压死人,更何况是还是伯爷,哪级衙门敢承下此事?亦或应下了,也只是敷衍了事,给个不痛不痒的回应,糊弄我们这些人。” “说得没错,我们都是些贱民,命不值钱,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求一个公道!” 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陶怡何时见过这种嘈杂的场面,一时间只觉得吵得她脑仁疼,勉强压住脾气,朗声道,“那各位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又要个什么说法?” 一位独臂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县里的富商没收了我们的良田,还要我们为他干活,不然就棍棒相对,可怜我八岁的儿子都要日日下地干活!” “就是,县官把控了米价、油价,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强抢……” 陶怡听了个大概,拔高音量:“这些跟我伯府有什么关系?” 男子继续道,“那富商自称是伯府夫人的远房表哥,连县太爷都遵照他的意思办事!” 陶怡一愣,唾了一口,她哪里来得什么远房表哥? 别什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前来碰瓷! “大家放心,伯府中人从来不会欺压百姓,我没有这样的远房表哥,对方是捏造的,你们只管去衙门告,我们绝不对帮衬!” 陶怡说完,众人默了片刻,还以为能收到很好的效果,一口气尚未松下来,就听到人群中小声道,“我不信!” “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 “除非将这件事办好了,把田全部还给我们了,我才信!” “就是,什么时候还,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个个义愤填膺。 他们早就听够了这般虚无的说辞,根本没有实际作用。日子一天天拖过去,这些富商毫发无损,他们却几乎要被活活饿死。 从县镇赶至平都,他们才算见到了人活在天堂,我身处地狱。 庄稼汉被欺压地连饭都吃不上,这里的人却仍旧整日大鱼大肉、寻欢作乐。 “你们……”陶怡声音有些抖。 她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可就算气愤,也不能口不择言,否则又是一个把柄。 “那这样,我让府里的管家亲自去衙门报案,各位总该相信了?”陶怡情急之下想出了这么个办法,“阿福,阿福!快去!” “诶!” 阿福连忙站出来弓着腰往外走,还没迈出两步,就蓦然停下了,“夫人,这个时候衙门只怕还没开门……” “那就去敲府尹的门,把他给我叫起来!” 伯府尚且四更时分就被吵醒,他有什么资格酣睡? 阿福赶紧应下,叫了两个侍卫一起出门。 第751章 釜底抽薪 眼见阿福出了门,人群也跟着安静下来,陶怡才稍微松口气。 安抚众人道:“大家放心,这件事一定会有一个交代的,散……”了。 她话到一半,就被人出声打断,“多谢夫人,我们就在原地等候,绝不出声打扰伯府里的各位贵人。” 说罢,百来号人齐齐坐下,动作迅速,整齐划一,无人异议。 别说陶怡傻眼了,就连周遭的侍卫都跟着发愣。 若不是看到他们的手心的老茧,和手背上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都该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假扮的。 “你们……”陶怡胸中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最后径直拂袖离开。 爱等就等,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冻死在外面—— 不对! 她突然反应过来,死也不能死在伯府门前啊! 陶怡咬咬牙,生硬的字眼从唇齿间溢出,“给旁边、点些、炭火。” “是,夫人。” 此刻没人敢触她霉头,动作麻溜地去办了。 天色渐亮,晨光熹微,整个平都逐步从沉睡中苏醒。 伯府门口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竟围得附近两条道都水泄不通。 这时,突然有人喊了声,“大家快去宫门外看,学子静坐啦!” 人群先是静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哄闹。 学子静坐,那可不是小事。 在大多数人心中,万般皆下乘,唯有读书高,北璃对学子更是重视,可以说,这般情形自王朝更替以来,从未出现过。 围观的人又呼啦啦地朝宫门外跑。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 可下一秒,精致的香炉却人一把挥在地上,香灰四落。 魏子渊攥紧拳头,双目猩红。 好。 真是好得很! 苏音这一招堪称釜底抽薪,直接断了朝廷的新鲜血液,也逼得他和朝廷忠臣必须要出面,做出决断才行。 否则不仅是动摇北璃的根基,更是让他国人看笑话! “张士良呢?”魏子渊抬眸,眼底满是狠厉,“身为礼部尚书,掌管科考一事,这般情形下,他是如何坐得住的!” 葛樟立马拱手道,“属下已经派人去请张大人了。” “你告诉他,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他就可以直接提头来见了。” “是。” 葛樟从未见陛下如此生气过,连忙又挥手派人去催促。 张士良今日原本休沐,闻言匆匆着了官服,赶去宫门口。 刚撩开车帘,看到乌泱泱的一群长衫学子,差点脚一软栽下去。 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整理好衣裳,端正仪态,行至众学子面前,声音如洪,“尔等读书人,自该好好准备来年科考,这是在做什么!” “世道不公,百姓困苦,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就算我们提不了刀,挥不动剑,也必须出一份力。” “圣贤有云,读书人就要敢为天下先。读书不仅仅是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更要为百姓谋福利!” 声音整齐,砸在宫墙上,甚至还有回响。 张士良憋着一口气,“你们说的事,已经引起了朝廷重视,正派人处理解决,大家稍安勿躁。” 第751章 釜底抽薪 眼见阿福出了门,人群也跟着安静下来,陶怡才稍微松口气。 安抚众人道:“大家放心,这件事一定会有一个交代的,散……”了。 她话到一半,就被人出声打断,“多谢夫人,我们就在原地等候,绝不出声打扰伯府里的各位贵人。” 说罢,百来号人齐齐坐下,动作迅速,整齐划一,无人异议。 别说陶怡傻眼了,就连周遭的侍卫都跟着发愣。 若不是看到他们的手心的老茧,和手背上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都该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假扮的。 “你们……”陶怡胸中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最后径直拂袖离开。 爱等就等,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冻死在外面—— 不对! 她突然反应过来,死也不能死在伯府门前啊! 陶怡咬咬牙,生硬的字眼从唇齿间溢出,“给旁边、点些、炭火。” “是,夫人。” 此刻没人敢触她霉头,动作麻溜地去办了。 天色渐亮,晨光熹微,整个平都逐步从沉睡中苏醒。 伯府门口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竟围得附近两条道都水泄不通。 这时,突然有人喊了声,“大家快去宫门外看,学子静坐啦!” 人群先是静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哄闹。 学子静坐,那可不是小事。 在大多数人心中,万般皆下乘,唯有读书高,北璃对学子更是重视,可以说,这般情形自王朝更替以来,从未出现过。 围观的人又呼啦啦地朝宫门外跑。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 可下一秒,精致的香炉却人一把挥在地上,香灰四落。 魏子渊攥紧拳头,双目猩红。 好。 真是好得很! 苏音这一招堪称釜底抽薪,直接断了朝廷的新鲜血液,也逼得他和朝廷忠臣必须要出面,做出决断才行。 否则不仅是动摇北璃的根基,更是让他国人看笑话! “张士良呢?”魏子渊抬眸,眼底满是狠厉,“身为礼部尚书,掌管科考一事,这般情形下,他是如何坐得住的!” 葛樟立马拱手道,“属下已经派人去请张大人了。” “你告诉他,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他就可以直接提头来见了。” “是。” 葛樟从未见陛下如此生气过,连忙又挥手派人去催促。 张士良今日原本休沐,闻言匆匆着了官服,赶去宫门口。 刚撩开车帘,看到乌泱泱的一群长衫学子,差点脚一软栽下去。 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整理好衣裳,端正仪态,行至众学子面前,声音如洪,“尔等读书人,自该好好准备来年科考,这是在做什么!” “世道不公,百姓困苦,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就算我们提不了刀,挥不动剑,也必须出一份力。” “圣贤有云,读书人就要敢为天下先。读书不仅仅是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更要为百姓谋福利!” 声音整齐,砸在宫墙上,甚至还有回响。 张士良憋着一口气,“你们说的事,已经引起了朝廷重视,正派人处理解决,大家稍安勿躁。” 第752章 若今朝袖手旁观 他说出这句话,心里也是打着鼓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件事情凸显出来了,说明暗里还有许多相似的情形,只待时机合适,便会接二连三地爆发。 如果不从内里解决,只压在表面,那平息了这场闹剧,还会有下一场。 现在逍遥王势头正猛,伯爷又音讯全无,陛下只怕腾不出手来彻底揪清蛀虫。 况且,混乱之下,有些人……暂时是不能清理的。 “我们自是相信大人。” 张士良此前也是诸位读书人的榜样,文采斐然,他们说话也秉持着礼仪,未曾逾矩,“不过我们千里迢迢行至平都,除却想来见识一番外,更想看到这事圆满解决。” 他们虽不及这些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的人精明,可其中的弯弯绕绕也能料想一二。 话说的再好听,都敌不过实际举动。 谁知道等他们散去,这件事会不会一拖再拖,再无余音? 张士良又何尝想不到这一点,他一面背负着陛下给的任务,一面又无法下死命令让侍卫驱逐这些读书人,可谓进退两难。 “天寒地冻,你们就准备一直坐在这里吗?” 众学子:“愿舍吾身,为天下百姓请命。” 气质沉稳,声音如洪,激得围观百姓都不自觉肃然,挺直了腰杆。 凛冬已来,他们同为风雪中飘摇之人,若今朝袖手旁观,他日苦难临头,只怕再无人可站出来!qqnew “愿我北璃朝政清明,愿百姓安居乐业!” 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声,竟惹得群声附和,“盼陛下明察秋毫!” “请大人体恤我等清苦之人!” 满腔热血被激起,他们自发加入了读书人的队伍当中,一时间,排山倒海。 望着一张张陌生却又如此相似的面孔,张士良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作为良知尚存的官员,他知道,这一次哪怕丢了乌纱帽,也必须进宫一趟。 张士良转身,径直走进了正门。 宫墙之下,他的身影越发矮小,最后缩成一个黑点,消弭于漫天白雪之中。 御书房内,站着三四个大臣,都是魏子渊心腹。 此刻纷纷垂首,不敢置一词。 这般局面,已然超出了他们的控制,如今再多的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陛下,”葛樟从门外进来,“张大人求见。” 魏子渊眉头一蹙,“让他进来。” 不是去处理学子静坐一事吗,怎会这么快? 张士良步伐很快,及至魏子渊跟前,尚未等他开口,自己便先跪下了,“陛下!” 魏子渊脸色微微下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士良再拜,“陛下给臣下达的指令,臣不敢不从。可当臣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时,却被深深震撼。臣是名读书人,也是名父母官,同样盼天下百姓各有所归。” 魏子渊听完,怒极反笑,一把将手边的奏折扫落在地,还有几份直接飞打在他头上。 “是朕不想做一个好皇帝吗?分明是他魏然要反,以此胁迫朕!” 第752章 若今朝袖手旁观 他说出这句话,心里也是打着鼓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件事情凸显出来了,说明暗里还有许多相似的情形,只待时机合适,便会接二连三地爆发。 如果不从内里解决,只压在表面,那平息了这场闹剧,还会有下一场。 现在逍遥王势头正猛,伯爷又音讯全无,陛下只怕腾不出手来彻底揪清蛀虫。 况且,混乱之下,有些人……暂时是不能清理的。 “我们自是相信大人。” 张士良此前也是诸位读书人的榜样,文采斐然,他们说话也秉持着礼仪,未曾逾矩,“不过我们千里迢迢行至平都,除却想来见识一番外,更想看到这事圆满解决。” 他们虽不及这些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的人精明,可其中的弯弯绕绕也能料想一二。 话说的再好听,都敌不过实际举动。 谁知道等他们散去,这件事会不会一拖再拖,再无余音? 张士良又何尝想不到这一点,他一面背负着陛下给的任务,一面又无法下死命令让侍卫驱逐这些读书人,可谓进退两难。 “天寒地冻,你们就准备一直坐在这里吗?” 众学子:“愿舍吾身,为天下百姓请命。” 气质沉稳,声音如洪,激得围观百姓都不自觉肃然,挺直了腰杆。 凛冬已来,他们同为风雪中飘摇之人,若今朝袖手旁观,他日苦难临头,只怕再无人可站出来!qqnew “愿我北璃朝政清明,愿百姓安居乐业!” 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声,竟惹得群声附和,“盼陛下明察秋毫!” “请大人体恤我等清苦之人!” 满腔热血被激起,他们自发加入了读书人的队伍当中,一时间,排山倒海。 望着一张张陌生却又如此相似的面孔,张士良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作为良知尚存的官员,他知道,这一次哪怕丢了乌纱帽,也必须进宫一趟。 张士良转身,径直走进了正门。 宫墙之下,他的身影越发矮小,最后缩成一个黑点,消弭于漫天白雪之中。 御书房内,站着三四个大臣,都是魏子渊心腹。 此刻纷纷垂首,不敢置一词。 这般局面,已然超出了他们的控制,如今再多的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陛下,”葛樟从门外进来,“张大人求见。” 魏子渊眉头一蹙,“让他进来。” 不是去处理学子静坐一事吗,怎会这么快? 张士良步伐很快,及至魏子渊跟前,尚未等他开口,自己便先跪下了,“陛下!” 魏子渊脸色微微下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士良再拜,“陛下给臣下达的指令,臣不敢不从。可当臣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时,却被深深震撼。臣是名读书人,也是名父母官,同样盼天下百姓各有所归。” 魏子渊听完,怒极反笑,一把将手边的奏折扫落在地,还有几份直接飞打在他头上。 “是朕不想做一个好皇帝吗?分明是他魏然要反,以此胁迫朕!” 第753章 另谋他路 “朕即位以来,可曾有一日倦怠?若非魏然发难,百姓又何至于此!” 魏子渊胸中气血翻涌,双目猩红,一拳砸在桌案上,桌腿几欲散架,“每颁布一条律令,朝中就诸多反对之声,明目张胆地跟朕唱反调,朕还是顶住压力推行,就是希望能创一盛世,可他魏然做了什么? 不过就是仗着前人的荫蔽得了些便宜,平白捡了上好的名声。现如今他们不愿离开,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是想要朕写下圣旨,让位给魏然吗!” 话说得极重,狠狠地砸在每个人心底,一时间,御书房针落可闻。 魏子渊手背在桌案上磕破了皮,有血迹顺着指缝溢出,他也毫不在意。 传位?想都不要想! 只要他一日坐在龙椅上,魏然就必须俯首称臣。 张士良额头贴着地面,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 陛下说得没错,这两年来的励精图治,他也看在眼里,可形势逼人,他没有办法。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陛下和先三皇子一派的恩怨。 古来皇子夺嫡,手段无数,有多少是光明磊落的?只要掩盖地住,上位后为百姓谋福,无人敢异议。 先前,魏子渊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谁能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揭露了当年的真相,重新挑起朝中矛盾,并以此借读书人和农民朝他发难……所有预谋好的一切瞬间涌来,败势太难扭转了。 “陛下,”站着的人中总算有人开了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如今伯爷驻扎在城郊的军队我们用不了,不若暂避阳城,养精蓄锐,等过些时日再卷土重来。 听闻伯府夫人已经着人去了衙门,我们可以借此抓些鱼肉百姓的典型,大力惩治,以彰显陛下处理此事的决心。” 魏子渊当皇子时,曾在阳城待过近四年时间,在那里留有一大批势力。 如今陈寥不在,平都大部分掌控权都落入魏然手中,魏子渊下了令,却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以至于最后不了了之。 这般情形,几乎与架空无异,还不如另谋他路。 魏子渊阴恻恻地盯着他,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朕把皇宫腾出来,留给魏然吗?” “陛下,”另一人也接着道,“平都固然重要,可倘若所有的命令发不出去,顽守于此并无裨益。 更何况,您不论在哪儿,都是北璃唯一的君主,只要您活着,魏然就算有称帝的野心,也不敢犯此大忌,妄登大宝,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众人跪地,齐声恳求。 魏子渊垂眸看着面前一个个伏跪的身影,冷笑一声,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字,“滚。” “陛下……” “都给朕滚!” 眼见他已压抑不住怒火,诸位也不敢再多言,只好起身,战战兢兢地行完礼后退下。 雪好像大了些,宫道上踏出的脚步都被重新掩埋了。 苏音坐在二楼的隔间里,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看向斜对面的伯府,问了声,“魏子渊那边什么反应?” 第753章 另谋他路 “朕即位以来,可曾有一日倦怠?若非魏然发难,百姓又何至于此!” 魏子渊胸中气血翻涌,双目猩红,一拳砸在桌案上,桌腿几欲散架,“每颁布一条律令,朝中就诸多反对之声,明目张胆地跟朕唱反调,朕还是顶住压力推行,就是希望能创一盛世,可他魏然做了什么? 不过就是仗着前人的荫蔽得了些便宜,平白捡了上好的名声。现如今他们不愿离开,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是想要朕写下圣旨,让位给魏然吗!” 话说得极重,狠狠地砸在每个人心底,一时间,御书房针落可闻。 魏子渊手背在桌案上磕破了皮,有血迹顺着指缝溢出,他也毫不在意。 传位?想都不要想! 只要他一日坐在龙椅上,魏然就必须俯首称臣。 张士良额头贴着地面,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 陛下说得没错,这两年来的励精图治,他也看在眼里,可形势逼人,他没有办法。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陛下和先三皇子一派的恩怨。 古来皇子夺嫡,手段无数,有多少是光明磊落的?只要掩盖地住,上位后为百姓谋福,无人敢异议。 先前,魏子渊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谁能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揭露了当年的真相,重新挑起朝中矛盾,并以此借读书人和农民朝他发难……所有预谋好的一切瞬间涌来,败势太难扭转了。 “陛下,”站着的人中总算有人开了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如今伯爷驻扎在城郊的军队我们用不了,不若暂避阳城,养精蓄锐,等过些时日再卷土重来。 听闻伯府夫人已经着人去了衙门,我们可以借此抓些鱼肉百姓的典型,大力惩治,以彰显陛下处理此事的决心。” 魏子渊当皇子时,曾在阳城待过近四年时间,在那里留有一大批势力。 如今陈寥不在,平都大部分掌控权都落入魏然手中,魏子渊下了令,却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以至于最后不了了之。 这般情形,几乎与架空无异,还不如另谋他路。 魏子渊阴恻恻地盯着他,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朕把皇宫腾出来,留给魏然吗?” “陛下,”另一人也接着道,“平都固然重要,可倘若所有的命令发不出去,顽守于此并无裨益。 更何况,您不论在哪儿,都是北璃唯一的君主,只要您活着,魏然就算有称帝的野心,也不敢犯此大忌,妄登大宝,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众人跪地,齐声恳求。 魏子渊垂眸看着面前一个个伏跪的身影,冷笑一声,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字,“滚。” “陛下……” “都给朕滚!” 眼见他已压抑不住怒火,诸位也不敢再多言,只好起身,战战兢兢地行完礼后退下。 雪好像大了些,宫道上踏出的脚步都被重新掩埋了。 苏音坐在二楼的隔间里,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看向斜对面的伯府,问了声,“魏子渊那边什么反应?” 第754章 苏音呢,她为何不在? 秦枫见她的杯中已快见底,于是起身替她续好茶水,应道,“听闻有大臣建议先退守阳城,再展开反攻,不过被魏子渊骂了一顿。” 苏音轻声发笑,“倒是符合他的作风。” 他现在是进退两难。 去阳城固然好,但这样平都的空档更多,假以时日,他回来后变成哪般模样就说不准了。 可若死守平都,待在皇宫,所有发出的命令都被中途截胡,陈寥心腹并不认他,颓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苏音手指轻轻敲打着青花瓷杯,垂眸,似在掂量什么,秦枫默默地站在一旁,并不打扰。qqΠéw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音总算抬头看了眼窗外,淡淡道,“该收网了。” “是。” 秦枫对此并不意外。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问也没问,直接转身下楼。 风雪弥漫,让本就短暂的白昼更显得匆促,仿佛午饭后不久,就已经接近黄昏,夜色逐渐拉开帷幕。 皇宫里一片寂静,跟平日无异,恍如没有人烟的空城。 直到沙漏流过子时,偏僻清寂的西北角才有了些许动静,呼啸的风声中混杂着细微而迅速的脚步,偶有马鼻重重的喘息。 脚蹬摇晃,叮铃作响,几十匹快马在雪色中飞驰,朝平都城门而去。 一切都很顺利,就连马蹄踏过的痕迹都很快再度被大雪覆盖,直到靠近城门口,城墙蓦然起了灯火,将周围照得透亮。 连同这几十个人影,也无处遁形。 魏子渊攥紧了手里的长剑,仰头,看着城墙上长身玉立之人,目光如炬。 “魏、然!” 一字一顿,硬生生从唇齿间挤出来。 魏然轻笑,眼底泛起浅浅的波澜,“皇兄这是准备去哪儿呢?宫门外还守着众多学子,伯府门前的百姓也尚未散去,皇兄是打算一走了之么?” “这不是正合你心意吗?恰逢乱世,逍遥王的名声比朕都大,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朕佩服!” 魏然:“那也比不过皇兄与虎为谋,勾连外敌,就算赔上整个北璃,也要将三哥除去。” 话语中气十足,却裹挟着彻骨的寒凉。 每每提起这事,他都会想到三哥如何教导和嘱托自己,想到他说要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想到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最后竟连尸骨都未曾留下,对魏子渊的恨意也便更深一分。 魏子渊冷哼,并不同他争辩。 他并不后悔当初的决断,也不后悔和宣周人合作,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将吴勇达直接弄死,才造成今日这般难以挽回的局面。 魏子渊目光扫过城墙上站着的众人,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朗声问道,“苏音呢,她为何不在?” “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呵,无稽之谈,”魏子渊眯了眯眼,没有放弃搜寻,“如果不是她,你也猜不到朕会今日出城?”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苏音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先前在御书房,他不考虑离开平都前往阳城是真的,可回到寝宫,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连夜奔走,也是真的。 第754章 苏音呢,她为何不在? 秦枫见她的杯中已快见底,于是起身替她续好茶水,应道,“听闻有大臣建议先退守阳城,再展开反攻,不过被魏子渊骂了一顿。” 苏音轻声发笑,“倒是符合他的作风。” 他现在是进退两难。 去阳城固然好,但这样平都的空档更多,假以时日,他回来后变成哪般模样就说不准了。 可若死守平都,待在皇宫,所有发出的命令都被中途截胡,陈寥心腹并不认他,颓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苏音手指轻轻敲打着青花瓷杯,垂眸,似在掂量什么,秦枫默默地站在一旁,并不打扰。qqΠéw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音总算抬头看了眼窗外,淡淡道,“该收网了。” “是。” 秦枫对此并不意外。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问也没问,直接转身下楼。 风雪弥漫,让本就短暂的白昼更显得匆促,仿佛午饭后不久,就已经接近黄昏,夜色逐渐拉开帷幕。 皇宫里一片寂静,跟平日无异,恍如没有人烟的空城。 直到沙漏流过子时,偏僻清寂的西北角才有了些许动静,呼啸的风声中混杂着细微而迅速的脚步,偶有马鼻重重的喘息。 脚蹬摇晃,叮铃作响,几十匹快马在雪色中飞驰,朝平都城门而去。 一切都很顺利,就连马蹄踏过的痕迹都很快再度被大雪覆盖,直到靠近城门口,城墙蓦然起了灯火,将周围照得透亮。 连同这几十个人影,也无处遁形。 魏子渊攥紧了手里的长剑,仰头,看着城墙上长身玉立之人,目光如炬。 “魏、然!” 一字一顿,硬生生从唇齿间挤出来。 魏然轻笑,眼底泛起浅浅的波澜,“皇兄这是准备去哪儿呢?宫门外还守着众多学子,伯府门前的百姓也尚未散去,皇兄是打算一走了之么?” “这不是正合你心意吗?恰逢乱世,逍遥王的名声比朕都大,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朕佩服!” 魏然:“那也比不过皇兄与虎为谋,勾连外敌,就算赔上整个北璃,也要将三哥除去。” 话语中气十足,却裹挟着彻骨的寒凉。 每每提起这事,他都会想到三哥如何教导和嘱托自己,想到他说要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想到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最后竟连尸骨都未曾留下,对魏子渊的恨意也便更深一分。 魏子渊冷哼,并不同他争辩。 他并不后悔当初的决断,也不后悔和宣周人合作,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将吴勇达直接弄死,才造成今日这般难以挽回的局面。 魏子渊目光扫过城墙上站着的众人,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朗声问道,“苏音呢,她为何不在?” “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呵,无稽之谈,”魏子渊眯了眯眼,没有放弃搜寻,“如果不是她,你也猜不到朕会今日出城?”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苏音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先前在御书房,他不考虑离开平都前往阳城是真的,可回到寝宫,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连夜奔走,也是真的。 第755章 有本事就下来和朕一战 筹谋了这么久,各种手段都用尽了,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凭什么拱手让人? 即便是死,他也要奋力一搏,而不是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宫,等着敌人围拢过来。 “哗——” 利刃出鞘,伴随着剑身和剑鞘摩擦的刺耳声,直指城墙上的人。 “有本事就下来和朕一战!” 声音撕破长空,落进魏然耳中,却并没有激得他当即拔剑,飞身而下。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的命,我确实想取,可是有人比我更想。” 或者说,更需要他的命,去破心中的结。 在奔来之前,苏音就同他说过,刀剑无眼,以大局为重,死便死了,没什么要紧,不是非得手刃对方才叫做报仇。 可他还是想暂时留魏子渊一条性命,留给她。 魏然手一抬,城墙上瞬间便架满了弓箭手,隐在暗处的侍卫也尽数现身,将几十人围得水泄不通,不留一点退路。 魏子渊咬牙,攥紧了手中的长剑,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杀!!” 既无法后退,那便只能拼命往前了。 是生是死,搏后再论。 他身边的之人皆是能以一当十的精英,可魏然带来的人也并非虾兵蟹将。 先以弓箭齐射,扰乱对方的阵脚,再分批包围,逐一击破。 护在魏子渊身旁的人一个个倒下,遍地血染,鲜红刺目。 他已经杀红了眼,用尽全身力气,将又一个飞扑上来的人贯穿,瞥向高墙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那道熟悉的倩影。 两方人数悬殊,魏子渊很快就处于劣势,负隅顽抗了两炷香的时间,终是败下阵来。 这一夜,雪未停,洋洋洒洒到天明,才堪堪盖住城墙下一片又一片斑驳的血迹。 城中百姓无人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却在一大早刚开门时,就听到口口相传的消息—— 陛下下旨传位给逍遥王,逍遥王没有着急登基,而是直接大刀阔斧地砍了几个尸位素餐的官员,又取消了这个月所有官员的休沐,务必将北璃上下,百姓所求之事厘清。 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而百姓纷纷欢呼雀跃。 逍遥王的名声早在这段日子流传在外,他说的话、下的令,自然也让人信服。 他从静坐的学子中择了三人,协助官员一同办案,又亲派人手,去往压迫严重的县镇,杀鸡儆猴。 连轴转了三天,总算在第四天夜里,偷得片刻清闲。 魏然半靠在软榻上,摁了摁发酸的太阳穴,小憩片刻后,就被脚步声惊醒了。 是他从府中带过来的侍卫,庆云。 见榻上的人缓缓睁眼,庆云连忙道,“王爷,是属下惊扰您了吗?” “无妨,本就睡得不甚踏实,”魏然摆摆手,坐起来,“苏音呢,现在何处?” 庆云愣了愣,应道,“苏姑娘此刻还在王府中。” “回去一趟。”qqxδnew 说着,便起身,命人给他换了件衣裳,准备打道回王府。 庆云有些担忧,“王爷,您已经几天没合眼了,不若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回去也不迟,现在出发回府上,只怕苏姑娘都睡了。” 魏然整理衣袖的手顿了几秒,很快又恢复如常,“没事,若她睡了,等第二日再见也一样。” 第755章 有本事就下来和朕一战 筹谋了这么久,各种手段都用尽了,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凭什么拱手让人? 即便是死,他也要奋力一搏,而不是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宫,等着敌人围拢过来。 “哗——” 利刃出鞘,伴随着剑身和剑鞘摩擦的刺耳声,直指城墙上的人。 “有本事就下来和朕一战!” 声音撕破长空,落进魏然耳中,却并没有激得他当即拔剑,飞身而下。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的命,我确实想取,可是有人比我更想。” 或者说,更需要他的命,去破心中的结。 在奔来之前,苏音就同他说过,刀剑无眼,以大局为重,死便死了,没什么要紧,不是非得手刃对方才叫做报仇。 可他还是想暂时留魏子渊一条性命,留给她。 魏然手一抬,城墙上瞬间便架满了弓箭手,隐在暗处的侍卫也尽数现身,将几十人围得水泄不通,不留一点退路。 魏子渊咬牙,攥紧了手中的长剑,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杀!!” 既无法后退,那便只能拼命往前了。 是生是死,搏后再论。 他身边的之人皆是能以一当十的精英,可魏然带来的人也并非虾兵蟹将。 先以弓箭齐射,扰乱对方的阵脚,再分批包围,逐一击破。 护在魏子渊身旁的人一个个倒下,遍地血染,鲜红刺目。 他已经杀红了眼,用尽全身力气,将又一个飞扑上来的人贯穿,瞥向高墙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那道熟悉的倩影。 两方人数悬殊,魏子渊很快就处于劣势,负隅顽抗了两炷香的时间,终是败下阵来。 这一夜,雪未停,洋洋洒洒到天明,才堪堪盖住城墙下一片又一片斑驳的血迹。 城中百姓无人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却在一大早刚开门时,就听到口口相传的消息—— 陛下下旨传位给逍遥王,逍遥王没有着急登基,而是直接大刀阔斧地砍了几个尸位素餐的官员,又取消了这个月所有官员的休沐,务必将北璃上下,百姓所求之事厘清。 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而百姓纷纷欢呼雀跃。 逍遥王的名声早在这段日子流传在外,他说的话、下的令,自然也让人信服。 他从静坐的学子中择了三人,协助官员一同办案,又亲派人手,去往压迫严重的县镇,杀鸡儆猴。 连轴转了三天,总算在第四天夜里,偷得片刻清闲。 魏然半靠在软榻上,摁了摁发酸的太阳穴,小憩片刻后,就被脚步声惊醒了。 是他从府中带过来的侍卫,庆云。 见榻上的人缓缓睁眼,庆云连忙道,“王爷,是属下惊扰您了吗?” “无妨,本就睡得不甚踏实,”魏然摆摆手,坐起来,“苏音呢,现在何处?” 庆云愣了愣,应道,“苏姑娘此刻还在王府中。” “回去一趟。”qqxδnew 说着,便起身,命人给他换了件衣裳,准备打道回王府。 庆云有些担忧,“王爷,您已经几天没合眼了,不若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回去也不迟,现在出发回府上,只怕苏姑娘都睡了。” 魏然整理衣袖的手顿了几秒,很快又恢复如常,“没事,若她睡了,等第二日再见也一样。” 第756章 人在牢中,不去看看吗? 魏子渊下狱,她来平都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想来不久便会离开,能跟她多待片刻也是好的。qqnew 庆云本想再劝两句,但见王爷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 只默默地退下,去准备车马。 等魏然回到逍遥王府,已接近亥时末。 他没有着急回房间,反而第一时间去到了苏音住的院落,里面还点着灯。 他整理了衣裳,踏步上了台阶,刚准备敲门,又慢慢把手放下了。 抬头看看天色,确实已经很晚,这个时候再去打扰,不太好。 魏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准备在门外站会儿就离开,没想到房中的人直接开口,声音清明,不见倦意,“王爷进来。” 他稍微一愣,这才慢慢地推门进去。 苏音正俯身挑灯芯,素手执簪,面色柔和,他不由得看呆了。 知道对方回身望过来,才连忙敛下眼底的情绪。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苏音将簪子放下,笑道,“白日睡多了,现下反而精神得很。王爷是刚从皇宫回来?” “嗯,近来事务多,略忙了些,没照顾到你……” “王爷不必如此说,”苏音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手,“你对我已经很照顾了,我会记着的。” 话里多有意,形容无波澜。 魏然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里想说的话很多,可是他又明白,不能说,也没必要。 正捧着茶,不知要怎么缓解这气氛之际,但见苏音取了两个酒杯,各自满上,“也是巧了,我今晚才温酒,王爷便来了。” 她端起一杯,另一杯推到魏然面前,“我敬王爷。” 酒水清亮,酒香弥漫。 魏然举杯,晃了晃手腕,没着急喝,而是笑道,“有杯酒释兵权,也有杯酒泯恩仇,这杯酒是……” “我和王爷之间没有仇,我是想和王爷交个朋友。” 她眼神明媚而纯粹,反倒让魏然觉得自己心思不够敞亮了。 他轻哂,举杯向前,只一字,“好。” 所有将说未说的,都融于这杯清亮的酒水中,在清脆的撞击声中,释怀开来。 魏然身上逐渐回暖,心情仿佛也轻松了不少,问道,“人在大牢,不去看看吗?” 他以为苏音会在当晚就去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行动,反倒是自己忍不住来问了。 “去。” 苏音回答地很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酒杯,“明日便去。” …… 阴沉数日的天,居然在第二日放了晴。 苏音站在门口,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兀自呢喃,“看来,今日是个好天气。” 魏然早已下了命令,从进宫到大牢的一路上,苏音都走得很顺畅,无人盘查,更无人敢拦。 牢里有些阴冷,苏音却将披风解下,递给了身旁的人,轻装向前,并吩咐他们不用再跟着了。 等走到最里面,她才慢慢停下脚步,透过铁链紧锁的牢门,看向坐在草席上的人。 从来见他都是意气风发的,何时有过这般颓然的模样? 头发乱了,衣裳破了,脸颊脏了,人也受着伤。 第756章 人在牢中,不去看看吗? 魏子渊下狱,她来平都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想来不久便会离开,能跟她多待片刻也是好的。qqnew 庆云本想再劝两句,但见王爷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 只默默地退下,去准备车马。 等魏然回到逍遥王府,已接近亥时末。 他没有着急回房间,反而第一时间去到了苏音住的院落,里面还点着灯。 他整理了衣裳,踏步上了台阶,刚准备敲门,又慢慢把手放下了。 抬头看看天色,确实已经很晚,这个时候再去打扰,不太好。 魏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准备在门外站会儿就离开,没想到房中的人直接开口,声音清明,不见倦意,“王爷进来。” 他稍微一愣,这才慢慢地推门进去。 苏音正俯身挑灯芯,素手执簪,面色柔和,他不由得看呆了。 知道对方回身望过来,才连忙敛下眼底的情绪。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苏音将簪子放下,笑道,“白日睡多了,现下反而精神得很。王爷是刚从皇宫回来?” “嗯,近来事务多,略忙了些,没照顾到你……” “王爷不必如此说,”苏音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手,“你对我已经很照顾了,我会记着的。” 话里多有意,形容无波澜。 魏然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里想说的话很多,可是他又明白,不能说,也没必要。 正捧着茶,不知要怎么缓解这气氛之际,但见苏音取了两个酒杯,各自满上,“也是巧了,我今晚才温酒,王爷便来了。” 她端起一杯,另一杯推到魏然面前,“我敬王爷。” 酒水清亮,酒香弥漫。 魏然举杯,晃了晃手腕,没着急喝,而是笑道,“有杯酒释兵权,也有杯酒泯恩仇,这杯酒是……” “我和王爷之间没有仇,我是想和王爷交个朋友。” 她眼神明媚而纯粹,反倒让魏然觉得自己心思不够敞亮了。 他轻哂,举杯向前,只一字,“好。” 所有将说未说的,都融于这杯清亮的酒水中,在清脆的撞击声中,释怀开来。 魏然身上逐渐回暖,心情仿佛也轻松了不少,问道,“人在大牢,不去看看吗?” 他以为苏音会在当晚就去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行动,反倒是自己忍不住来问了。 “去。” 苏音回答地很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酒杯,“明日便去。” …… 阴沉数日的天,居然在第二日放了晴。 苏音站在门口,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兀自呢喃,“看来,今日是个好天气。” 魏然早已下了命令,从进宫到大牢的一路上,苏音都走得很顺畅,无人盘查,更无人敢拦。 牢里有些阴冷,苏音却将披风解下,递给了身旁的人,轻装向前,并吩咐他们不用再跟着了。 等走到最里面,她才慢慢停下脚步,透过铁链紧锁的牢门,看向坐在草席上的人。 从来见他都是意气风发的,何时有过这般颓然的模样? 头发乱了,衣裳破了,脸颊脏了,人也受着伤。 第757章 我欠你的命,总算是还给你了 魏子渊还是很警觉,几乎是在她出现的瞬间,就扭头望了过来。 没有太多的意外。 她应该来的,他也知道她会来。 魏子渊看着苏音步步靠近,逐渐从草席上起身,“怎么用了这么久?我都在这里关了四天了。” 度日如年。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挤得他脑仁生疼,而每一幕结尾,反复出现的都是苏音的言笑晏晏。仟仟尛哾 苏音没有回答他,只道,“或许我应该最后称你一声,陛下。” 他轻笑一声,摇摇头,“很奇怪,明明该讽刺的,可我为什么没从你的语气里听出来呢?大仇得报,开心吗?” “开心。” 苏音毫不掩饰,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笑不出来,只有满身疲倦。 好像用尽全力去做成了一件事后,并不想欢呼庆祝,只想睡个昏天黑地,将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为梦境,梦醒了,人自然就舒坦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迟迟不来相见的原因。 “我也很开心,所以,我想再送你最后一个礼物。” 没由得一句话,让苏音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准备开口,突然,一把短刀就从魏子渊的袖中滑落出来,直直地朝她刺去。 苏音当即往后边退了一小步,伸手捉住他的手腕,脚尖偏转,移至他旁侧,形成反攻之势。 短刀瞬间换了方向。 苏音以为他会反抗,没想到他却顺着她的力道,将短刀送入了自己心脏,又急又深。 苏音赶忙和他拉开距离,缩回的手抑制不住地轻微抖动。 “我早说过,便是死,我也希望死在你手里。”魏子渊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身体支撑不住,贴着墙壁往下滑。 视线紧锁在苏音脸上,看她眉头微蹙,竟然心情颇好地扬起了嘴角,“我欠你的命,总算是还给你了。如果有来生,我、我们……” 他用尽力气,想将话说完,可最终还是敌不过死神降临,只无力地张了张嘴。 声音戛然而止,牢里安静地可怕。 苏音身体僵直,垂眸凝视着他,看着那双尚未合上却已然浑浊的双眼,不自觉紧了拳头。 他死了,死在他谋划了一辈子的皇宫大牢之中,连同这几年的爱恨情仇一同湮灭,烟消云散。 良久,苏音慢慢蹲下,抬手,将他的眼睛合上,接了他的话,轻轻道,“如果有来生,我们就不要再碰见了。”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永不相交。 苏音在牢里站了很久,一动不动,直到庆云担心出事,过来查看的时候,她才转身出来。 庆云朝里面看了一看,什么都没说,只递上披风,“天冷,姑娘还是穿着。” “嗯。” 苏音接过披风,拢在肩上后继续往外走。 庆云落后半步,问道,“陈梓玉在另一间牢房,离这儿不远,姑娘要去看看吗?” 苏音脚步微顿,随即恢复如常,“不用了,你们看着处理,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是。” “对了,”上马车之前,她又想起了一件事,“陈寥还在王府地牢里关着,是杀是留,让王爷拿主意。” 当年陷害三皇子,陈寥出了大力气,逍遥王想必会愿意亲自同他算账。 庆云立马应下,“我会转告王爷的,姑娘放心。” 第757章 我欠你的命,总算是还给你了 魏子渊还是很警觉,几乎是在她出现的瞬间,就扭头望了过来。 没有太多的意外。 她应该来的,他也知道她会来。 魏子渊看着苏音步步靠近,逐渐从草席上起身,“怎么用了这么久?我都在这里关了四天了。” 度日如年。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挤得他脑仁生疼,而每一幕结尾,反复出现的都是苏音的言笑晏晏。仟仟尛哾 苏音没有回答他,只道,“或许我应该最后称你一声,陛下。” 他轻笑一声,摇摇头,“很奇怪,明明该讽刺的,可我为什么没从你的语气里听出来呢?大仇得报,开心吗?” “开心。” 苏音毫不掩饰,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笑不出来,只有满身疲倦。 好像用尽全力去做成了一件事后,并不想欢呼庆祝,只想睡个昏天黑地,将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为梦境,梦醒了,人自然就舒坦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迟迟不来相见的原因。 “我也很开心,所以,我想再送你最后一个礼物。” 没由得一句话,让苏音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准备开口,突然,一把短刀就从魏子渊的袖中滑落出来,直直地朝她刺去。 苏音当即往后边退了一小步,伸手捉住他的手腕,脚尖偏转,移至他旁侧,形成反攻之势。 短刀瞬间换了方向。 苏音以为他会反抗,没想到他却顺着她的力道,将短刀送入了自己心脏,又急又深。 苏音赶忙和他拉开距离,缩回的手抑制不住地轻微抖动。 “我早说过,便是死,我也希望死在你手里。”魏子渊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身体支撑不住,贴着墙壁往下滑。 视线紧锁在苏音脸上,看她眉头微蹙,竟然心情颇好地扬起了嘴角,“我欠你的命,总算是还给你了。如果有来生,我、我们……” 他用尽力气,想将话说完,可最终还是敌不过死神降临,只无力地张了张嘴。 声音戛然而止,牢里安静地可怕。 苏音身体僵直,垂眸凝视着他,看着那双尚未合上却已然浑浊的双眼,不自觉紧了拳头。 他死了,死在他谋划了一辈子的皇宫大牢之中,连同这几年的爱恨情仇一同湮灭,烟消云散。 良久,苏音慢慢蹲下,抬手,将他的眼睛合上,接了他的话,轻轻道,“如果有来生,我们就不要再碰见了。”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永不相交。 苏音在牢里站了很久,一动不动,直到庆云担心出事,过来查看的时候,她才转身出来。 庆云朝里面看了一看,什么都没说,只递上披风,“天冷,姑娘还是穿着。” “嗯。” 苏音接过披风,拢在肩上后继续往外走。 庆云落后半步,问道,“陈梓玉在另一间牢房,离这儿不远,姑娘要去看看吗?” 苏音脚步微顿,随即恢复如常,“不用了,你们看着处理,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是。” “对了,”上马车之前,她又想起了一件事,“陈寥还在王府地牢里关着,是杀是留,让王爷拿主意。” 当年陷害三皇子,陈寥出了大力气,逍遥王想必会愿意亲自同他算账。 庆云立马应下,“我会转告王爷的,姑娘放心。” 第758章 我来接她回家 苏音点点头,遂不再言语,吩咐车夫回府,进了房间便未曾出来,连晚饭都没吃。 魏然得知此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府中下人把饭菜温着,以便她想吃的时候,随时都有。 庆云在一旁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王爷。” “嗯?” 魏然应了一声,抬头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想说什么便说,何时学会吞吞吐吐了?” 庆云斟酌了一下语句,“您对苏姑娘这般用心,不若就请她留下来?” 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对苏音也心生敬佩。 看起来柔柔弱弱,下手却一点都不软。 谈笑间,便可翻动整个平都的局势。 王爷从未对任何女子有过这般关照,他们这些做属下的都看在眼里,奈何两人始终没有进展。 今日索性趁此问了出来。 魏然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随即轻笑,语气颇为无奈,“她的心不在这儿,强留着只是折磨。” 他又何尝不想呢? 但世间之事,没有几件是想办就能办成的。 魏然不愿多做纠缠,只道,“把礼部尚书叫进来,我有事情同他商量。” “是。” 庆云明白了他的意思,领命退下。 随后的几天,都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阳光洒在雪上,晶莹透亮。 苏音在房间里待了三天,总算是出了门。 王府的雪景已经赏了多日,今日,她进了宫,站在皇宫最高处的云亭里,俯瞰鳞次栉比的宫殿。 从前也看过,只是心境不同,连带着景色也有了许多差别。 有风自耳畔掠过,伴随着衣料轻微的摩擦声。 魏然拾阶而上,站在她旁边,极目远眺,“不准备多待些时日了吗?” 苏音笑了笑,想起离开前某人的话,“不了。” 事情办完了,她也该走了。 旁边的人有些沉默,片刻后,还是说了声好。 “走的时候就不送你了,保重。” 苏音点点头,侧身看他,“有缘会再见的。” “有缘再见。” 魏然兀自重复着这句话,转身离开云亭。 苏音准备再待一会儿,没想到身后很快又响起了脚步声,她以为对方去而复返,于是问了句,“怎么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 她觉得有些奇怪,扭头看去,竟是意想不到之人。 凌晏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一袭月牙白的锦缎,头戴玉冠,眉眼和缓,嘴角带笑,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开口,嗓音清润,“不认识了?” “殿下!” 苏音直接扑在了他怀里,头埋得低低的,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凌晏将她嵌入怀中,手掌轻轻置于头顶安抚,似是安抚,“有人离开许久都未曾给我递来只言片语,我等不及了,只好亲自来接她回家。” 他唇齿间溢满了笑,低头看见苏音发红的眼尾,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没事了,啊。”qqnew 苏音没说话,只赖在他怀里使劲点头。 离开的那天,时辰选得很早,魏然的确没有相送,却还是忍不住上了城墙,看马匹飞奔远去,化作一个小黑点,最终隐没在天际。 错过你的前世,又无法参与你的今生,那我便祝你,往后无虞。 第758章 我来接她回家 苏音点点头,遂不再言语,吩咐车夫回府,进了房间便未曾出来,连晚饭都没吃。 魏然得知此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府中下人把饭菜温着,以便她想吃的时候,随时都有。 庆云在一旁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王爷。” “嗯?” 魏然应了一声,抬头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想说什么便说,何时学会吞吞吐吐了?” 庆云斟酌了一下语句,“您对苏姑娘这般用心,不若就请她留下来?” 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对苏音也心生敬佩。 看起来柔柔弱弱,下手却一点都不软。 谈笑间,便可翻动整个平都的局势。 王爷从未对任何女子有过这般关照,他们这些做属下的都看在眼里,奈何两人始终没有进展。 今日索性趁此问了出来。 魏然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随即轻笑,语气颇为无奈,“她的心不在这儿,强留着只是折磨。” 他又何尝不想呢? 但世间之事,没有几件是想办就能办成的。 魏然不愿多做纠缠,只道,“把礼部尚书叫进来,我有事情同他商量。” “是。” 庆云明白了他的意思,领命退下。 随后的几天,都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阳光洒在雪上,晶莹透亮。 苏音在房间里待了三天,总算是出了门。 王府的雪景已经赏了多日,今日,她进了宫,站在皇宫最高处的云亭里,俯瞰鳞次栉比的宫殿。 从前也看过,只是心境不同,连带着景色也有了许多差别。 有风自耳畔掠过,伴随着衣料轻微的摩擦声。 魏然拾阶而上,站在她旁边,极目远眺,“不准备多待些时日了吗?” 苏音笑了笑,想起离开前某人的话,“不了。” 事情办完了,她也该走了。 旁边的人有些沉默,片刻后,还是说了声好。 “走的时候就不送你了,保重。” 苏音点点头,侧身看他,“有缘会再见的。” “有缘再见。” 魏然兀自重复着这句话,转身离开云亭。 苏音准备再待一会儿,没想到身后很快又响起了脚步声,她以为对方去而复返,于是问了句,“怎么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 她觉得有些奇怪,扭头看去,竟是意想不到之人。 凌晏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一袭月牙白的锦缎,头戴玉冠,眉眼和缓,嘴角带笑,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开口,嗓音清润,“不认识了?” “殿下!” 苏音直接扑在了他怀里,头埋得低低的,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凌晏将她嵌入怀中,手掌轻轻置于头顶安抚,似是安抚,“有人离开许久都未曾给我递来只言片语,我等不及了,只好亲自来接她回家。” 他唇齿间溢满了笑,低头看见苏音发红的眼尾,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没事了,啊。”qqnew 苏音没说话,只赖在他怀里使劲点头。 离开的那天,时辰选得很早,魏然的确没有相送,却还是忍不住上了城墙,看马匹飞奔远去,化作一个小黑点,最终隐没在天际。 错过你的前世,又无法参与你的今生,那我便祝你,往后无虞。 第759章 于我也是恩人 从平都出发不久,便会到达桐山,苏音拽了拽缰绳,停了下来,将马交给甲麟后,拉着凌晏往山上走。 凌晏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见她熟门熟路地拨开草丛,笑道,“这是准备带我去哪儿?” “深山老林。” 苏音随口应了一句,回头问道,“怕不怕。” 凌晏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怕什么,你总不至于将我丢下。”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当初北璃国宴,她也曾来过一趟,还险些被魏子渊的人发现。 “带你去见个人。” 苏音语调轻快,步子也不曾缓下来,等进了丛林,走出两个阵法,面前倏尔出现了两栋阁楼。 周遭虽早已荒芜,但不难看出原本的雏形,是静心装扮过的。 上次苏音回来地匆忙,也没来得及休整,此次来,已是满目雪白。 她尚未开口,凌晏便先一步道,“这是你长大的地方?” “嗯,”回到熟悉的地方,苏音身心放松,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我是师父捡到的,从小就跟她生活在一起,很少下山。” 遇到魏子渊的时候,她也只是刚准备下山生活而已,没想到这么巧,一脚踏进了深渊。 “师父的墓在后山,我带你过去。” 凌晏随她脚步而去,在一个小小的墓前停下,墓碑旁还有她上次来时摆着的酒。 苏音跪了下来,从包裹里拿出佛经,上下两卷俱全。 就着火柴点燃,火苗由小到大,直到完全吞没了书页,烧地旺盛。qqxδnew 方真大师悟得真理,济世救人;师父终身未嫁,埋骨青山。 两本佛经,一人一卷,此刻总算融于一处,这也算另一种形式的团聚。 苏音掰了根木棍,拢了拢火苗,直至燃烧殆尽,才在心里默念着。 师父,我带他来看你了。 他对我很好,我愿意再赌一次。 苏音撇下木棍,对着墓碑叩首,算是告别。 凌晏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旁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并不打扰。直到苏音起身,拉着他准备离开时,却被他的动作惊到了。 宣周最为尊贵的人,对着荒野上一尊小小的墓碑,恭敬地弯腰,姿势标准,神色庄重。 苏音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旋即被直起身子的人握住。 “既是养你长大的师父,于我也是恩人。” “殿下……” 凌晏笑了笑,面色柔和,用指腹轻轻剐蹭着她的脸颊,“我不需要你的动容,这些都是我愿意做的,我需要的是你的喜欢。” 想你一直在身边,再无旁人。 苏音同他十指相扣,用了些力道,“喜欢。” 走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真的很喜欢。” 初见只是惊讶,不断试探,努力活命;后来变成了惊喜,原来这世间真有如此好、且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人;最后变成了欢喜,只要心中念着,嘴角就会不自觉上扬。 凌晏拥着她,将她整个人罩住,阻隔了山里的冷风,等苏音收拾好情绪后,才低头问,“可以走了吗?” “嗯,走!” 第759章 于我也是恩人 从平都出发不久,便会到达桐山,苏音拽了拽缰绳,停了下来,将马交给甲麟后,拉着凌晏往山上走。 凌晏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见她熟门熟路地拨开草丛,笑道,“这是准备带我去哪儿?” “深山老林。” 苏音随口应了一句,回头问道,“怕不怕。” 凌晏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怕什么,你总不至于将我丢下。”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当初北璃国宴,她也曾来过一趟,还险些被魏子渊的人发现。 “带你去见个人。” 苏音语调轻快,步子也不曾缓下来,等进了丛林,走出两个阵法,面前倏尔出现了两栋阁楼。 周遭虽早已荒芜,但不难看出原本的雏形,是静心装扮过的。 上次苏音回来地匆忙,也没来得及休整,此次来,已是满目雪白。 她尚未开口,凌晏便先一步道,“这是你长大的地方?” “嗯,”回到熟悉的地方,苏音身心放松,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我是师父捡到的,从小就跟她生活在一起,很少下山。” 遇到魏子渊的时候,她也只是刚准备下山生活而已,没想到这么巧,一脚踏进了深渊。 “师父的墓在后山,我带你过去。” 凌晏随她脚步而去,在一个小小的墓前停下,墓碑旁还有她上次来时摆着的酒。 苏音跪了下来,从包裹里拿出佛经,上下两卷俱全。 就着火柴点燃,火苗由小到大,直到完全吞没了书页,烧地旺盛。qqxδnew 方真大师悟得真理,济世救人;师父终身未嫁,埋骨青山。 两本佛经,一人一卷,此刻总算融于一处,这也算另一种形式的团聚。 苏音掰了根木棍,拢了拢火苗,直至燃烧殆尽,才在心里默念着。 师父,我带他来看你了。 他对我很好,我愿意再赌一次。 苏音撇下木棍,对着墓碑叩首,算是告别。 凌晏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旁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并不打扰。直到苏音起身,拉着他准备离开时,却被他的动作惊到了。 宣周最为尊贵的人,对着荒野上一尊小小的墓碑,恭敬地弯腰,姿势标准,神色庄重。 苏音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旋即被直起身子的人握住。 “既是养你长大的师父,于我也是恩人。” “殿下……” 凌晏笑了笑,面色柔和,用指腹轻轻剐蹭着她的脸颊,“我不需要你的动容,这些都是我愿意做的,我需要的是你的喜欢。” 想你一直在身边,再无旁人。 苏音同他十指相扣,用了些力道,“喜欢。” 走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真的很喜欢。” 初见只是惊讶,不断试探,努力活命;后来变成了惊喜,原来这世间真有如此好、且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人;最后变成了欢喜,只要心中念着,嘴角就会不自觉上扬。 凌晏拥着她,将她整个人罩住,阻隔了山里的冷风,等苏音收拾好情绪后,才低头问,“可以走了吗?” “嗯,走!” 第760章 私奔 一行人走走停停,再度回到京城,已是半月之后。 城门落了雪,城墙下有孩童捏着雪团子嬉戏,砸在小窗旁,渐起细碎的水迹,自苏音眼前飞过,她赶紧往回缩了缩。 甲麟见此,板着脸,佯装吓唬,“一边玩去,小心我告诉你父母,让他们收拾你。” 谁料小孩不仅没怕,反笑道,“略略略,多大的人了还告状,羞!” 说完,呼朋唤友地走远了,徒留甲麟一人面色青红交加。 苏音听着两人的对话,乐道,“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看来殿下这段时日,治理颇有成效啊。” 凌晏亦掀开车帘看了看,笑道,“等你回来检查成果,怎敢怠慢?” “殿下离京许久,朝臣也没有意见?” “暂时交给周致处理了,”凌晏合上书,将其搁置,摁了摁眉心,“还有洛七在一旁协助,紧急的事情会直接传信给我,放心。” 苏音抬手托着下巴,看着街道两边的雪景,嘴角微微勾起。 真好。 突然,街道上一阵嘈杂声引得她侧目,定睛一看,竟是白鹭揪着一男子,将他的手反剪在身后,嘴里振振有词,具体说些什么却听不清,只能瞧见周遭的人都在喝彩。 围观者中,谢玉漓和赵烟赫然在列。 “挺热闹啊。”苏音忍不住心痒痒,回头望着凌晏,还未说话,就被对方猜中了心思。 凌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扬了扬下巴,“先去玩,我得先回宫一趟,晚上……” “多谢殿下。” 苏音径直跳下了马车,凌晏想补充半句都来不及,只能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摇头,“小没良心的,本想晚上和你一起用膳的。” 他见几人汇合,遂放下帘子,吩咐甲麟直接往皇宫去。 谢玉漓和赵烟遥遥地对着马车行完礼,这才扭过头来看苏音,“你可算回来了,我俩整日盼星星盼月亮的,你不在,京城都不好玩了。” “我怎么觉得你们挺舒心的呢。”苏音轻唤了一声白鹭,她立马看过来,动作一滞,也给了对方逃走的机会。 追是来不及了,白鹭索性放弃,三两步小跑到苏音身边,“姑娘你回来怎么都没事先告诉我,我好去城门口迎接你啊!” 苏音摸摸她的头,“现在也不晚。” 她瞧着男子脚步飞快,回头还心有余悸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想偷银子,结果还未成功就被我逮到了!” 白鹭双眼精晶亮,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惹得谢玉漓大笑,“在我们面前是女侠,天不怕地不怕,在苏音面前就成小孩子了,便是唱戏的变脸也没你快。” 白鹭听着话中揶揄,直往苏音身后躲,小声反抗,“那还不是因为周大人如今朝务繁忙,才让我暂且顶替了护卫的位置。” 不然哪轮得到她啊? 谢玉漓听完,对上苏音了然的眼神,面色微红,先一步转身往前走,“大冬天的,站外面做什么,吃茶去!” “走,不逗她了。”赵烟过来拉着苏音,一起跟了上去。 近来无战事,凌晏又一直推动与他国的友好往来,京城繁华更甚以往。 几人选了个清净的小茶馆,捧着热茶,听苏音说起在平都的见闻,不免阵阵惊叹。 及至说到凌晏千里寻妻,又不免提及了谢玉漓的婚事。 她晃动着手腕,温声道,“我父兄的意思是不着急,等他有了功业,再议婚也不迟。”qqΠéw 谢玉漓可是谢家的掌中娇,岂能随意就让他娶了去? 苏音哑然,随即失笑,照谢平和谢玉坤的宝贝程度,只怕有一番磋磨了。 “‘功业’二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就没有个时间期限?” 谢玉漓摇头,想了想,左顾右盼后小声道,“爹娘没说,但我私心里想着最多三年,如果不成,我就带着他私奔,你们可得帮我。” 话落,几人俱是一怔。 苏音最先应下,“行啊,到时候我会帮忙把你的行踪告诉谢将军的。” “……” 第760章 私奔 一行人走走停停,再度回到京城,已是半月之后。 城门落了雪,城墙下有孩童捏着雪团子嬉戏,砸在小窗旁,渐起细碎的水迹,自苏音眼前飞过,她赶紧往回缩了缩。 甲麟见此,板着脸,佯装吓唬,“一边玩去,小心我告诉你父母,让他们收拾你。” 谁料小孩不仅没怕,反笑道,“略略略,多大的人了还告状,羞!” 说完,呼朋唤友地走远了,徒留甲麟一人面色青红交加。 苏音听着两人的对话,乐道,“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看来殿下这段时日,治理颇有成效啊。” 凌晏亦掀开车帘看了看,笑道,“等你回来检查成果,怎敢怠慢?” “殿下离京许久,朝臣也没有意见?” “暂时交给周致处理了,”凌晏合上书,将其搁置,摁了摁眉心,“还有洛七在一旁协助,紧急的事情会直接传信给我,放心。” 苏音抬手托着下巴,看着街道两边的雪景,嘴角微微勾起。 真好。 突然,街道上一阵嘈杂声引得她侧目,定睛一看,竟是白鹭揪着一男子,将他的手反剪在身后,嘴里振振有词,具体说些什么却听不清,只能瞧见周遭的人都在喝彩。 围观者中,谢玉漓和赵烟赫然在列。 “挺热闹啊。”苏音忍不住心痒痒,回头望着凌晏,还未说话,就被对方猜中了心思。 凌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扬了扬下巴,“先去玩,我得先回宫一趟,晚上……” “多谢殿下。” 苏音径直跳下了马车,凌晏想补充半句都来不及,只能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摇头,“小没良心的,本想晚上和你一起用膳的。” 他见几人汇合,遂放下帘子,吩咐甲麟直接往皇宫去。 谢玉漓和赵烟遥遥地对着马车行完礼,这才扭过头来看苏音,“你可算回来了,我俩整日盼星星盼月亮的,你不在,京城都不好玩了。” “我怎么觉得你们挺舒心的呢。”苏音轻唤了一声白鹭,她立马看过来,动作一滞,也给了对方逃走的机会。 追是来不及了,白鹭索性放弃,三两步小跑到苏音身边,“姑娘你回来怎么都没事先告诉我,我好去城门口迎接你啊!” 苏音摸摸她的头,“现在也不晚。” 她瞧着男子脚步飞快,回头还心有余悸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想偷银子,结果还未成功就被我逮到了!” 白鹭双眼精晶亮,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惹得谢玉漓大笑,“在我们面前是女侠,天不怕地不怕,在苏音面前就成小孩子了,便是唱戏的变脸也没你快。” 白鹭听着话中揶揄,直往苏音身后躲,小声反抗,“那还不是因为周大人如今朝务繁忙,才让我暂且顶替了护卫的位置。” 不然哪轮得到她啊? 谢玉漓听完,对上苏音了然的眼神,面色微红,先一步转身往前走,“大冬天的,站外面做什么,吃茶去!” “走,不逗她了。”赵烟过来拉着苏音,一起跟了上去。 近来无战事,凌晏又一直推动与他国的友好往来,京城繁华更甚以往。 几人选了个清净的小茶馆,捧着热茶,听苏音说起在平都的见闻,不免阵阵惊叹。 及至说到凌晏千里寻妻,又不免提及了谢玉漓的婚事。 她晃动着手腕,温声道,“我父兄的意思是不着急,等他有了功业,再议婚也不迟。”qqΠéw 谢玉漓可是谢家的掌中娇,岂能随意就让他娶了去? 苏音哑然,随即失笑,照谢平和谢玉坤的宝贝程度,只怕有一番磋磨了。 “‘功业’二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就没有个时间期限?” 谢玉漓摇头,想了想,左顾右盼后小声道,“爹娘没说,但我私心里想着最多三年,如果不成,我就带着他私奔,你们可得帮我。” 话落,几人俱是一怔。 苏音最先应下,“行啊,到时候我会帮忙把你的行踪告诉谢将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