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长地久,老公别有用心》 001 两年后的归来 黎叶进门的时候,刚刚还嘈杂一片的黎家大厅里忽然静了下来,一瞬间,仿佛是整个画面被人按了暂停一样,没有声响,没有动作,每个人都惊住了。 进门的女人束着马尾,几缕凌乱的发丝散在尖巧的脸颊旁边,未施粉黛,脸色有些苍白。 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尽管满身的风尘仆仆,可是并不显得狼狈落魄,她神态哀伤,姿态却格外的坚强。 除了,她身下坐着的那只轮椅。 一屋子的人都盯着她,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探寻和讶异,黎叶摇着轮椅,眼睛只盯着前方那张巨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人,慈祥温和,一头银发和眼角的皱纹让人觉得格外的亲切。 停在供桌前,白烛火焰跳动,灼人眼球。 黎叶神色黯然,奶奶是去世了,这世上她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她扶住轮椅的扶手,用力撑着身体立起来一些,身体顺势前倾,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看着黎叶长跪在地,愣在一旁的黎雪歌带着哭腔的走过来,“叶叶姐,你终于回来了!” 两年的消失无踪,这一刻的出现,用终于,并不夸张。 有人开腔,大家的思维马上活络起来,一旁的黎千素满眼厌恶,朝着黎叶冷嗤一声,“做了那样的丑事,还敢回来,脸皮可真够厚的!” “就是!黎叶,你不要脸,我们黎家还要脸呢!等会儿尹家的人要过来,要是给正铎看见你,你让我们怎么交代!”接茬说话的是黎千素的妈妈,黎叶的二婶、唐秋萍。 黎家也算是名门望族,枝叶繁茂,亲朋好友都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一时间客厅里又嘈杂起来。 “行了!”大伯黎成祥喝止一声,大家都安静下来,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黎叶,“叶儿,你先上楼去休息一下,等一下尹家的人的确要过来,你回避一下,对大家都好。云汉,雪歌,扶她上楼。” 被点名的云汉和雪歌急忙上前,刚要搀扶,黎叶抬起头,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她语调平静却坚决,“大伯,我要在这陪着奶奶。” 黎成祥露出愠怒,“走了两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你难道想看着我们和尹家再起冲突?” 黎叶恍若未闻,跪着往前挪动了两步,从桌上拿起一块黑布戴在了手臂上,在众人鄙弃的目光注视下,后退着,跪到了一旁。 见她油盐不进打骂不走,黎千素狠狠的咬牙,正要冲上去给她两耳光,一旁的黎成祥锁了锁眉,厉声道,“别吵了!尹家来人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走进来几个衣着肃穆的人。 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一脸悲痛,几步路走得有些摇晃。身边扶着他的是孙儿尹正铎,一身黑西装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那张冷峻而幽深的脸孔甚是夺人,可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清冷庄严又让人不敢直视。 黎叶就跪在一旁,虽然低着头衣着朴素,可是任谁都能发现她和那个轮椅的存在。 大家都抱着那么一点看热闹的心态,仔细的观察着尹正铎的反应。 002 碰面 尹家和黎家是故交,黎家两老相继辞世,眼看着两位老朋友都不在了,这一刻,尹家老爷子万分悲痛。 尹正铎一路扶着爷爷来到灵位前,老人家有些激动,老泪纵横几度哽咽失声。 一直站在旁边扶着老爷子,尹正铎神色凝重,对着遗像鞠完了躬,代替尹家人上了香,他目色冷凝,始终没有往别处看一眼。 转过身,尹正铎看着黎成祥,“大伯,节哀。家里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黎成祥点点头,“有心了,老爷子身体不好还跑一趟,我们一家都感激他的这份情。” “应该的。”尹正铎语句周到,虽然年轻,但是他早早就接管了家族生意,魄力和能力自然毋庸置疑。 尹老爷子凭吊完,身心都疲惫不已,老人家身体本就不适,悲痛之后,脸色就有些不好。 尹正铎早做了预料,见此情景,叫人扶着老爷子上车,马上就去医院做检查。 看他来一会儿这就要走了,黎千素紧忙上前,“二哥,你今晚会来陪我们守灵吗?” 尹正铎还没等说话,黎成祥就训斥道,“别不懂事!尹老爷子要去医院没看见吗!” 尹正铎目色深沉,“无碍——如果爷爷没事,我晚上过来。” 黎千素重重点头,好像只有他来了,晚上的守灵她才敢进行似的。 看着尹正铎这就匆匆走了,压根没看今天刚回来的那位,大家伙一颗八卦的心有些失落—— 不过想想也是,都过去两年了,谁还会记着那点事不忘,尹家根正苗红的二公子,怎么会跟这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有瓜葛,要不是出了那点意外,人家眼皮都不会对她抬一下。 看热闹的心破灭了,又开始变成了奚落。 躲了两年,这会儿跑回来,死活不肯上楼躲一躲,就是巴巴的想见人家一面吧,结果呢?人家压根没注意她。 嘲弄的看过去,却发现黎叶低着头捏着一串檀香佛珠喃喃的念着,从始至终,好像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一样。 可那份超然看在外人眼里,又是一番解读——这是装没事人掩饰丢脸呢,能做出过去那些事的女人,说她回来没有任何图谋,只是为了给过世的奶奶送终来的,打死也没人相信。 ******************************** 医院。 打了降压针,尹老爷子的脸色终于有了些活络。 靠在枕头上,他忍不住哀叹,“都走了,一个个都走了,眼看着剩我一个,估计也没多少日子了……” 尹正铎倒了杯热水,“爷爷,你的表现让我后悔带你去黎家。” “哎哎。”老爷子连连叹气。 看着自己的孙子,好像昨天还是个缠着自己撒娇的小孩子,怎么一转眼就长大了,现在成了自己的当家,反倒事事要听他的安排和打算了,这么快,自己又怎么能不老。 “阿铎……”老爷子看着他的脸色,“刚才在黎家大厅里,那个跪在一边的,是叶叶吗?” 尹正铎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试了下温度,递给老爷子药片,“没注意——吃药吧。” 003 谁不恨她 “是她,我眼睛还没花。”老爷子接过药吃了,靠在那儿叹气,“那孩子也怪可怜的,从小没了爹妈,在那个家,心里肯定也有委屈,看着别人好,她心里不平衡才会一时糊涂做错事……” 尹正铎没接话,手机里有公务邮件,他正在低头批阅。 “我怎么看见她身边放着轮椅?那孩子走了两年,在外面好像也吃苦了,瘦了那么多。”老爷子嘀咕着。 还没等说完,就见尹正铎起身,拿着手机起身往门口走,边道,“我去打个电话。” 看他头也不回的出去,老爷子摇头叹息。 他心里恨极了那孩子吧,如若不然,他已经和疏雨结了婚,两年,自己连曾孙子也可能抱上了。 想想当时,又是一阵心痛。 黎家尹家,谁不恨黎叶那孩子,可是又能如何,悲剧已经发生,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 傍晚时候,餐厅开饭,黎雪歌不太饿,去打了个点就下了桌,去厨房转了一圈,拿了些吃喝,她来到大厅送给还在诵经的黎叶,小声说,“叶叶姐,吃点东西吧。” 黎叶不语,继续捻动手里的檀香珠子。 “伤心归伤心,也不能一天都不吃东西啊。”黎雪歌看着她,“叶叶姐,奶奶不舍得看你这样的,吃口吧。” 黎叶缓缓的动了动嘴唇,“我不饿。” 虽然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低哑,但是黎叶的声线十分婉转清丽,听起来甚是悦耳——如果没有两年前的变故,播音专业毕业的黎叶应该已经进了电视台做主播了。 黎雪歌又把杯子递过来,“叶叶姐,那你喝点水吧。” 黎叶看着眼前固执又单纯的丫头,她是这个家里唯一不避自己如瘟疫的人。 抬手,黎叶接过杯子喝了一些。 黎雪歌见她喝了,有些高兴,她虽然有亲哥哥云汉,可是男孩有男孩的玩法,从来不带她,她自小就爱跟黎叶一起玩,两个人感情一直不错,不过两年前黎叶出了事,突然就消失了踪迹,大家都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不久前奶奶突然病重,雪歌试着给她发了邮件,没想到她真的看见了,还赶了回来。 只可惜,她看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些,回来时,奶奶已经走了。 两个人静静的守着,黎雪歌发现她变得异常的沉默,从进门到现在,其他人她连看都没有看过,那件事,已经把她和黎家的感情都割裂了吧…… 看着她旁边的轮椅,黎雪歌想问又觉得有些犹豫,只好偷偷的盯着黎叶的腿打量。 是受了伤吗,可是好像没看见纱布,她的样子,好像早就习惯了操控轮椅似的,难道是已经形成了多时…… 有许多话想问,可是看着黎叶淡漠的神情,黎雪歌又觉得无从开口。 “雪歌!”一旁忽然传来叱喝,黎千素看着黎雪歌给黎叶送吃的,恼火的骂,“你也真不忌讳,这种人你也敢靠近!你不怕她嫉妒你过得好就对你下毒手?” 黎千素脾气厉害,黎雪歌有些怕她,嗫嚅着,“叶叶姐不会的……” 004 要聊天出去 “就你会看人!疏雨比你聪明多了,还不是着了她的道儿!”黎千素鄙弃的说,“别怪我没提醒你!省的像疏雨似的,被人害死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太过严厉,黎雪歌毕竟还小,有些胆怯,缓缓起身退到了一旁。 黎叶仍旧跪着,垂下眼帘,继续转动着手里的檀香珠子。 黎千素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走开。 天黑后,天空开始隆隆打雷,天气预报没说会下雨,可是这会儿天气却阴沉的让人感到滞闷。 夜里守灵的人分了组,每两个小时一换班,不过今天每一组都多了一个人——黎叶。 别人换班去休息了,她还在,一直跪着,好像入定了似的。 不过没有去休息的,还有黎千素。 她跟大伯申请要排在前半夜,但还没到她的时候她就在楼下活动,时不时就到门口去转悠一圈,等人的姿态太过明显。 门口传来车声的时候,黎千素立刻朝着大门飞奔出去。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黎千素兴奋的声音越来越近,“二哥,爷爷身体怎么样?” “还好,在家里休息。”伴随着深邃的声线,一道颀长的身形跨入门口。 正在守灵的这一班是两个旁系的亲戚,属于年轻一辈,大家都认识尹正铎,开口打招呼,“正铎来了啊,吃了晚饭没有?” 尹正铎来到遗像前,鞠了个躬给老太太,后退到一边,“吃过了——两位上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这一班。” 守灵不是什么好差事,能上去休息谁都巴不得,交了班,两人痛快的上楼去了。 “二哥,我陪你。”黎千素倒了两杯水过来,跟尹正铎坐在了一旁。 瞥了眼跪在一边那个碍事的女人,黎千素不希望尹正铎注意到她,岔开话题,“二哥,我上次拜托你的事情,帮人家留意了没有啊?” 修长的手指贴合着温热的杯壁,尹正铎眉目淡然,他换下了白天的黑色正装,这会儿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薄毛衫,一条铁灰色的长裤,在男人里,他的肤色是少有的干净白皙,一双眼睛如同含着漫天星辰,浩瀚而夺目,他浑身上下都带着无尽的魅力,令任何女人都无从抵抗。 “我身边没有和你对口的实习岗位,姐夫那有,他安排好再通知你。” “我就想去你那跟着你学嘛!”撒娇的女人媚态横生,“我不管,你想想办法,我要去你那儿!” 尹正铎没吭声,坐在那儿,神色有些游离,捕捉不到他的目光聚集点在哪里。 “二哥!好不好嘛!”黎千素站起来,拽住男人结实的手臂摇晃起来。 尹正铎还没等说话,那个一直在旁边隐匿无声的女人忽然开口,声线清冷直指人心,“这是灵堂,庄重点,要聊天出去。” 闻声,两人一起看向跪在一边的女人。 尹正铎眯起眼,漆黑的眸底透出难辨的幽光。 005 装蒜本事见长 黎千素毫不掩饰厌恶,起身,“你看不惯就滚啊!这是我的家,我奶奶的灵堂,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拨弄了一下香炉,黎叶抬起头,用幽静的眸光看了她一眼,“奶奶正在看着你,你的‘孝心’,她都知道。” 一句话把黎千素吓得够呛,她看了眼正中间的巨大黑白照片,一下子脊背发凉,后退两步,噤若寒蝉。 这是奶奶过世后,黎千素第一次有恐惧的感觉,那照片上的人仿佛在直视她似的,她害怕的厉害,回头求助似的看向尹正铎,却见他仍旧握着茶杯,若有所思的侧着头。 “二哥……”黎千素看了看楼梯,小声说,“我们上去谈好不好……” 尹正铎抬了抬眼,“你去歇着吧,这我守着。” 黎千素不想错过和他相处的机会,可是呆在这里又觉得毛骨悚然,犹豫了会儿,恐惧压倒了一切,她咬咬牙,恶狠狠的瞪了眼黎叶,扭头,快步的跑上了楼。 大厅很大,夜里又寂静的很,除了外面隐隐的雷声,整个世界有些冷清。 两个人相隔着,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 尹正铎抬手,杯子举起来,才发现里面早就一滴水不剩。 他看了眼跪在一边的女人,嘴角扬起一抹讥诮,“吓走了黎千素,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黎叶看着袅袅的香,语调沉寂,“尹先生想聊天的话,请上楼,有人陪你。” 他眼底的嘲弄更浓,拿着杯子起身,“黎叶,两年不见,你装蒜的本事又见长了。” 黎叶手握檀香,闭眸不语,她只想求个清静,却也那么难。 偏厅那边的饮水机发出咚咚的响声,片刻之后,脚步声靠近。 被一股庞大的冷雾笼罩,黎叶睁开眼,就见身形高大的男人端着热气弥漫的水杯站在自己跟前。 尹正铎瞧着她身后的轮椅,扬眉,“哪学的矫情劲儿,走几步路还能累着你,坐这个?” 黎叶眼珠淡漠,未做理睬。 啧了一声,尹正铎手一歪,杯子里刚接的滚烫热水如注而下,全都浇在了黎叶的衣服上。 这会儿春末夏初,黎叶穿的衣服只有一层单的,热水洒得猝不及防,她暗吸了口气,身体做出躲闪的本能动作。 可是因为腿脚不便,她的躲避范围十分有限,那一大杯热水几乎没有浪费,全都洒在了她身上。 她眉头皱起来,烫是一种痛感强烈的伤害,她用手扯起湿re的衣服与皮肤拉开一点距离,可是仍旧觉得被烫到的地方火辣辣的。 看她没有跳起来躲闪,尹正铎眯起眼,眸光透出一抹凛冽。 温度很快散去一些,但黎叶身上湿了大半,布料贴合着身体曲线,不舒服也难堪。 她暗暗叹口气,在男人阴沉的注视下,回头拽过轮椅,双手撑着扶手,用力的将身体撑起,跪了一天,身体有些不活络,她的挪动有些费力,但还是坐了上去。 那一系列动作很是连贯,看得让尹正铎目色凝冷。 006 长情的人 推着轮椅转动起来,黎叶朝着楼梯过去。 尹正铎盯着她,眼里除了讽刺还有嘲弄,他倒想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样。 停在台阶下面,黎叶没有喊人求助,而是拽着栏杆将身体直立起来,靠在那里,回头将轮椅折叠了一下,变成了个可以支撑的手扶架子。 她就那么背靠栏杆,手里撑着轮椅,一步一停的朝着台阶挪动上去。 看着她艰辛的上楼,尹正铎脸上的肌肉硬邦邦的,瞪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楼上拐角。 循着熟悉的路线,来到卧室门口,黎叶推了推门,竟然打开了。 摆设格局一切都没有变,连她之前在窗台上放着的盆栽都还旺盛的生长着。 想想心里又一阵发酸,除了奶奶,没有人会维持这里。 来到衣柜旁,打开门,里面的衣服一件不少。 挑了一套出来,她脱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胸口和腿上都被烫出了红色的印记,有些疼,她低头吹了吹,那种干巴巴的疼痛感着实难受。 玻璃上映出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在灯光下白的有些失血,下腹那道刀口已经变成了淡褐色。 她歪着头,怔忪着坐了会儿,屋子久没有人住,潮冷的感觉渐渐明显,她回过神,拿过衣服套上。 衣服上有一些霉味,两年过后,从前的衣服挂在身上有些空荡。 刚坐回轮椅上,小腿忽然一阵尖锐的抽痛,她额头一阵冷汗,急忙往床上扑倒。 疼得厉害,跪了太长时间,抽筋比平时来得猛烈太多。 她捏着腿按摩,试图放松那里的肌肉,好久,那阵钻心的痛感才渐渐消减。 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她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躺在那儿,眼睛看到床头柜上的合照,伸手拿过来。 那是很多年前拍的,自己还在念书,奶奶戴着老花镜来参加她的嘉奖典礼,她搂着老太太,两人笑得异常灿烂。 她发过誓不再流泪,可是这一刻,失去最亲的人是最无法抑制的悲伤,泪水不听使唤的滚落而下。 抱着相框,许久,直到冰冷的玻璃上也留下了她的体温。 ********* 第二天一早,黎雪歌揉着眼睛,伸着胳膊边打哈欠边下楼吃早饭。 下了楼,不禁吃了一惊,这都**过去了,黎叶还跪在地上,守着香炉,另一手握着檀香珠子。 她的虔诚让同样身为孙女的黎雪歌惭愧不已,奶奶也很疼自己,可是自己每次守夜都会心存怨言。 草草吃了饭,黎雪歌正往碟子里夹包子和咸菜准备送去给黎叶,就见桌对面的黎千素忽然丢了筷子往门口跑,“二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众人回头,见是尹正铎,昨晚上他过来守了一班后,临近半夜才走,这么早,这就又来了。 不是黎家子孙却能做到如此,这份心意实在难得—— 而其中,除了两家交好之外,恐怕他还念着和疏雨的那份情吧。人虽然已经去了,可是大家都没有想到,尹二少爷是个这么长情的人,这两年,他除了投入事业之外,感情上再没有任何动静。 007 她是凶手 黎成祥虽然是长辈,但是对尹家的这个小辈却很是客气,起身道,“正铎啊,在家里照顾你爷爷的身体吧,这里都差不多了,没什么要忙的。” 起了个大早,尹正铎却精神奕奕的,和一桌子哈欠连天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的面貌。 白衬衫配黑长裤,挺随意的打扮,但是在他身上,就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爷爷没大碍,他叫我过来看看,他也能安心一些。”尹正铎道。 黎千素一边盛粥一边问,“二哥,你吃了早饭没有?坐下喝点粥?” 黎雪歌撇撇嘴,要不要这么明显的献殷勤,好像黎家的女儿都没有出息似的,个个都围着尹正铎打转。 端着碟子,她溜下餐桌跑到大厅去。 看着跪在那儿的黎叶,黎雪歌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急忙走过去,“叶叶姐,你**都没睡吗?不行啊,身体会熬坏的!” 黎叶垂着睫毛,摇摇头表示没事。 “吃点东西吧,你昨天晚上就没吃饭。”黎雪歌将碟子递到她面前,“包子还热的呢。” 黎叶没动,黎雪歌看她双眼浓重的血丝,小声道,“对不起叶叶姐,昨天……黎千素那样说,我不是同意她,我只是不想和她吵架……” 单纯的女孩还在为昨天自己的退缩而感到愧疚,黎叶虽未做声,但神态里的幽静早就写明了她不曾在乎。 这头话音刚落不久,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号声。 一男一女冲进来的太快,好半天,黎雪歌看着跪在遗像面前恸哭的中年夫妻,才反应过来,“三叔三婶!” “妈!儿子不孝,儿子现在才赶回来,没能尽孝在你床前,我该死啊!”黎明东和徐曼抱着母亲的灵位泣泪连连,不比年轻人的感性,上了年纪的人.流泪,一定是真的触碰到了心里最痛的地方。 伤心欲绝的哭喊声又勾起了这个家的悲伤,一时间,在场的许多人都不禁落泪。 目睹了这一切的黎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从一旁拽过轮椅,悄无声息的坐上去,转动轮子,往偏厅退去。 跟着丈夫一起哭了会儿,徐曼一抬头,突然看见了正打算往偏厅去的人,就算是个侧脸,可是她也能一眼认出是谁,触电一样的跳起来,徐曼尖声喊道,“是你,杀人凶手!你怎么还敢回来!” 知道事情不妙,黎雪歌急忙过去拉住徐曼,“三婶,奶奶的灵位在上,我们一家人不能吵得让她不安息啊!” 身为一家之主的黎成祥也道,“老三媳妇,妈去世了,大家都想送她安心上路,这种时候,其他事先搁一边吧。” 徐曼的怒火显然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平息,她疯狂的朝着那个令她恨得牙痒痒的人扑过去,“我要杀了你!你给我女儿偿命!是你害死了我的疏雨!” 众人急忙伸手阻拦,却没想到她那么拼尽全力,没拦住人,徐曼飞快的扑出去,一把掐住黎叶的脖子,声嘶力竭,“你还我女儿!凶手!凶手!” 008 试探 黎叶有心躲,却碍于坐在轮椅上行动受限,徐曼是真的下了死手的,她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周围人急忙上前拽开徐曼,家里还有宾客朋友,闹这一出,不管因为什么都不好看。 黎叶被掐的够呛,人被拽开后,她捂着脖子,连连咳嗽。 目光一抬,混乱的人群里只有一双冷冽的眸子盯着自己,将她的每一分每一毫举动都收在眼里。 徐曼还在叫喊,黎叶在大家的催促下准备回避一下,刚动了一下,冷不防的,徐曼再度挣脱,一头撞过来,那巨大的冲力直接将黎叶和轮椅一起撞翻在地。 仰面摔在地上,黎叶的后脑勺在地毯上磕了一下,脑袋一阵发胀,她咬咬牙,用力按着鼓胀的额头。 吵闹还在继续,徐曼情绪几乎崩溃,尖叫咒骂着要她偿命。 周围一堆人在劝慰,一时间寂静的灵堂乱成一锅粥。 黎叶躺在那儿,脸色虽然平静,可是眼底浮现一抹凄然。 偿命…… 人人都恨她害死了疏雨,人人都将她当成过街老鼠,可谁又知道,这一场纠葛里,她并不是赢家,她失去的所有,并不比疏雨的生命轻…… 笔直的长腿来到身边,她的眼前伸来一只宽厚的手掌。 侧头,她看着那张漠然得有些过分的俊脸。 微微俯着身,尹正铎低头盯着她,没有嘲笑,没有同情,他的眼睛就跟冰原一样,吝啬透露出一丝温度。 看着那只手,黎叶有过犹豫,可是她得站起来,不,确切的说,是坐起来—— 握住那只手,温暖,干燥。 力度透过结实的手臂传递过来,男人的力量很大,一下子就把她连同坐着的轮椅提了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将她直接摆正,他盯着她的那只轮椅,在她的身体抬起来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施力。 对上那双审度的黑眸,黎叶心头一跳,他一脚踩住她的轮椅踏板,将她不尴不尬的卡在那里。 几乎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他突然就松开了手,轮椅一下子往后倒去,黎叶只凭空抓了两下,就再度重重的摔回了地上。 这下比刚才更重,她的眼前几乎黑了五秒钟才恢复光明。 看她躺在那儿,尹正铎没有丝毫不忍,他盯着她,用犀利的目光一寸寸的扫视着她的两条腿。 还是黎雪歌发现了她的窘境,跑过来,一边招呼黎云汉,两个人连推带抬的,总算把她给弄了起来。 黎叶有些晕眩,连同轮椅一起摔倒是她最不想面对的情况,好像乌龟壳朝下跌倒,想翻个身,往往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那头,徐曼被众人劝开了,目睹这一场混乱的黎明东情绪激动下犯了病,吃了速效救心丸之后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 火星撞地球一般,黎成祥实在头疼,走过来看着黎叶,“叶儿,你先出去避一避吧,你三叔三婶的情绪你也照顾一下,别再刺激他们。” 黎叶没吭声,把手里的檀香手串一圈一圈的缠在纤细的手腕上,转动轮椅,一路朝着大门口‘走’去。 009 人生污点 出了门,屋子里的吵闹才渐渐从耳边消散,黎叶顺着小路来到小花园,一切都没变,花圃里的几颗果树还是她以前和奶奶栽下的。 果树仍然和往年一样打着花苞,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可是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也许,这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风拂过,扬起几缕发丝。 坐了会儿,身后传来皮鞋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黎叶没有回头。 停在她身边,尹正铎两手插在裤袋里,挺拔的身体好像一颗松柏。 他没吭声,只是盯着她的腿,那双眼睛好像一把手术刀,可以穿透她的血肉,看穿她最深处的一切。 黎叶靠在轮椅上,两手搭在腿上,嘴角动了动,他在想什么,她清楚,不是默契,而是对这个人,她也算是有一点粗浅的了解—— 他觉得她在装蒜,他将热水洒在她身上,将轮椅拽起来又半路撒手,都是在试探她。 他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或者,他的同情心不是用在她这种闲杂人等身上的。 她记得以前,疏雨上体育课扭伤了脚,他一连一个月,每天都负责接送疏雨上下学,午饭时候还会亲自去餐厅给她买饭。 不过也难怪,任何人都会对疏雨产生爱护之心的,那个女孩柔弱美丽,她的死,太过令人痛惜。 黎叶旁若无人的沉思起来,惹得尹正铎面露厌恶。 “躲了两年,现在跑回来,抢遗产来了?”他冷嗤。 黎叶目光落在远方,对他的讽刺仿佛没听见一样。 “打算装到什么时候?”他面色冷漠,“没听说过有坐在轮椅上能多分遗产这样的规定。” 黎叶两手放在轮椅扶手上,眉眼纹丝未动。 她的无视让尹正铎恼火不已,盯着她,恶狠狠的,“别跟我来这套,你勾.引我上.床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的话语终于让黎叶有了反应,手掌握成了拳头,她脸色发白的盯着他。 尹正铎低头瞧着她,她那双怒火旺盛的眼里,清楚的印着他的脸。 他嘴角挑起个讽刺的弧度,“怎么,我说错了?” 回忆被粗暴的挑起,那件事突兀的跳进脑子里,黎叶忍不住脊背发凉,胳膊上浮现出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没有比那更荒唐的事情了,直到现在,她仍旧觉得那是一场残酷而混沌的梦。 她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在思索还是发呆,好像他说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或者,她已经记不得了。 尹正铎死死盯着她,“在别人的人生甩下污点后,你以为躲起来不出现,这事就能翻过去了?” 黎叶握着轮椅扶手,脸上的惶惶很快退却,恢复了一片寂静,她声音不大,却力度十足,“尹先生似乎很乐意提起你的人生污点。” 尹正铎眯起眼,“别人欠我的,我从来不忘。” “我欠你?”黎叶冷笑一声,那一刻,她的眼里翻涌着许多情绪,很明显,过去的两年,她过的并不平静。 尹正铎等着她宣泄,可是她冷笑着反问一句之后,就再没有言语,就那样坐着,脸上带着远在千里的冷漠。 尹正铎盯着她,这一刻,他打从心眼里厌恶这个女人。 010 逐客令 沉默许久,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之间除了那次错误再没有其他交集,更没有其他话题,而那件事,让她如鲠在喉,碰也不想碰。 他要在这里,黎叶也拿他当透明,她没什么不自在的感觉,这两年,她已经把所有的情绪都消磨殆尽了,说的好听是淡然,说的直白,就是行尸走肉。 “叶儿。”过了一阵子,身后传来声响,黎叶回头,见大伯黎成祥正走过来。 黎叶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她来到黎家的时候已经十六岁,在这个富裕庞大的家庭里,她是个外人,这些年的处境,让她早就清楚人情世故,此刻黎成祥要来跟她说什么,她不用费力就能猜到。 看了眼尹正铎,黎成祥有点意外,发生了那种丑事,他以为尹正铎一定会对黎叶厌恶到避而远之,可两个人却单独在小花园里谈话,要是给其他人看见了,难免又要传出许多闲话。 “正铎也在啊。”黎成祥朝着尹正铎点点头,尹二少何等精明,可是这一次,他朝着黎成祥回了个点头礼之后,竟然没有避嫌的走开。 黎成祥也不好驱赶他,转头看着黎叶,“刚才怎么样,摔坏了没有?” 黎叶摇了摇头,“没什么。” 黎成祥叹了口气,“你三叔去医院了,刚刚他情绪太过激动,心脏有些不舒服。” 黎叶半垂着头,手指下意识的抚摸着手腕处,那儿有些痒,还有些疼。 低头看了眼,原来是起了几个亮晶晶的水泡——昨晚被尹正铎烫的,现在摸起来还有灼烧的痛感。 黎成祥也发现她总是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心不在焉,皱眉,有些不快的说,“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稍后你三叔从医院回来,你在的话,他的情绪……” “大伯。”黎叶抬头,打断他,“奶奶过了头七,我就走。” “那还要四天。”黎成祥显然觉得她停留的时间太长。 尹正铎立在一旁,面色沉郁一言不发。 对这样的逐客令黎叶并无感觉,道,“我白天出去,晚上再回来给奶奶守灵。” 黎成祥见她执着的要送老太太最后一程,也有一丝动容,说真的,晚辈里,除了她,没有人能有这份心。 “那好吧,你晚上晚点过来,天亮后早点离开。”说完叹口气,“叶儿,不是大伯要赶你,实在是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已经让所有人承受不起了,要是你三叔再……” 黎叶道,“晚上十点后我再过来。” 说着,她将轮椅转了过来,黎成祥看她一直这样,问道,“叶儿,你的腿怎么了?” 尹正铎歪着头,也若有所思的盯着她那两条腿。 黎叶没有回答,石子路有点坑洼,她推轮椅要用点力气,“大伯,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我叫司机送你。”黎成祥道。 黎叶没回头,“不用了。” 看着她摇着轮椅往大门外走去,黎成祥收回视线,叹口气,“这孩子就是这样,太拗太硬,也就不讨人喜欢。” 尹正铎神态冷淡,两手滑进裤袋里,身形挺拔孤傲。 011 故人 青山街仍旧和两年前一样热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油烟味汗水味污浊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最市井的气息。 贺家包子铺处在街中心地段,牌匾褪了色,上面沾着黑乎乎的油烟,这些却都是老字号的标志。 以前门口那辆拉风的摩托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可以拉货的电动三轮车。 嗅着空气中的包子味道,黎叶有些出神,是这样灼热而喷香的气息,她没有记错。 这味道伴随着她度过最美好的青春,那温热的蒸汽从店门口飘散出来,她觉得自己冰凉僵硬的四肢都跟着温暖了起来。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店员出来倒垃圾,看见她坐在门口,招呼道,“要来吃包子吗?我们店可是三十多年的老字号!” 黎叶摇了摇头,转动轮椅打算离开。 “小潘你跟谁说话呢?送面粉的来了?”年轻的女人一边走出来一边问。 眼睛相触的一刻,两个人都怔住了。 碰面是谁也没预料到的,黎叶来也只不过打算在门口看一眼,而贺小酌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来人,一瞬间也是情绪翻涌如惊涛。 和所有人一样,她也以为黎叶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至少,是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见黎叶,贺小酌愣了片刻,随即沉下脸,重重的将手里的桶丢到一旁,回头就往屋里走。 黎叶没有意外,每个人看到她回来的反应都应该是这样的。 和两年前比,小酌变黑了很多,套着松垮垮的T恤和短裤,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腰上挎着鼓鼓囊囊的腰包。 以前她讨厌极了这间店,每次说让她来经营店子都要闹得天翻地覆,可现在,她俨然成了精明的小店老板娘,和以前那个精致矫情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进了门的贺小酌却气不过,没一会儿又走出来,指着黎叶,“你把我哥害的那么惨,你还敢回来!水性杨花,见钱眼开,不要脸!” 黎叶没有在意她的话,可是看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心里却有些难过,在这里经营包子铺,就是已经放弃念大学了,小酌的学习成绩一直是贺家的骄傲。 见她露出悲悯的眼神,贺小酌万分不快,走到黎叶身边,把一个信封甩到她手里,“这是你寄来的钱,都在这,还你!” 黎叶立即推回去,“你拿着。” “我说不要就不要!我嫌你恶心!”贺小酌无情的痛斥,“你马上走,我不想看见你!” 黎叶看着放在膝上厚厚的信封,这些年省吃俭用,只想尽可能多的攒下钱给小酌寄来,想多弥补她一些,她还年轻,身边却已经没有一个亲人。 冷冷的瞥了她身下的轮椅一眼,贺小酌恶狠狠的嘲讽,“活该——老天有眼,你这叫恶有恶报!” 黎叶知道她现在有多恨自己,也不再和她争执钱的事,等一下找个银行把钱存回她户头即可。 再见面已恍如隔世,千言万语交织在喉头,面对着已经断裂的情感,却半个字也吐露不出。 晃了晃轮椅,她轻声叹息。 012 石头 正静对着,只听一阵刺耳的轰鸣声传来,一辆面包车疾驰而来,速度快得吓人,行人见状纷纷躲避。 黎叶行动不便,堪堪躲开,青山街本来就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见怪不怪,但是那辆车气势汹汹的冲过来,黎叶顿时有种不安的预感—— 贺小酌瞪着几乎要冲进自己店门口的车,叉着腰,“眼瞎啦!弄个破车你要往哪开!” 话音未落,面包车里转眼下来五六个高壮的男人,举着榔头和砖头,二话不说冲进店里就开砸。 贺小酌回过神,立即扑过去阻拦,“王八蛋!给我住手!” 其中一个人胳膊一挥就把贺小酌扔了出去,举起半截砖头走了过来,恶狠狠的道,“叫你搬走当耳旁风,死女人就是欠揍!” 玻璃破碎伴随着尖叫,现场混乱得一塌糊涂,贺小酌看见那人朝自己走过来,知道应该躲开,可是摔伤的腿却动不了。 砖头高高举起,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就被推开了,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声肉.体被击打发出的闷响。 慌忙抬头,只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挡在自己身前,身躯残破却挺直。 那个男人恼羞成怒,一个拳头挥过来,重重的打在黎叶的脸上,低头瞥见她腿上的背包,里面的信封口露出半截红彤彤的钞票,那人立即伸手去抢,黎叶一把攥住,两个人撕扯起来。 “王八蛋!你们不得好死!”贺小酌咒骂着爬起来,喊起来,“杀人了!不要脸的博科集团强抢铺位,还派**来砸店,要出人命了!” 砸了店,一群人动作迅疾的退回面包车里,那人也急着上车,又不甘心空手,看见黎叶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链子,管不上价值几何,拽住就想跑。 却没想到黎叶对此反应极大,她一把按住项链,力气比刚才更大了许多。 感觉细细的链子一点点勒进肉里,就在快崩裂的当口,黎叶猛地松开了手里的包。 劫匪得了逞,立刻跳上车飞驰而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周围的行人和商铺都乱成一团。 顾不上其他,黎叶在脖子上胡乱的摸索了半天,握住那个圆圆的小石头之后,她才长出了一口气。 摸了摸脸,肿的老高,鼻子下面凉凉的,一碰,竟然流了鼻血。 用手背擦了擦,抬头,就看见贺小酌正站在一旁,用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店员们惊魂未定,躲在一旁等着警察过来,贺小酌扶起横在门口的椅子,每走一步脚底下都是玻璃碎片的声响,好好的店转眼破败不堪,她心痛不已。 黎叶推着轮椅往前上了上,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她看着一脸恼愤的贺小酌,“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贺小酌没有回答,盯着她脖子上的那条链子一阵失神。 其实那一点也不值钱,下面坠着的,只是一枚最普通不过的小石子。 贺小酌摸了摸脖子,这里,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还有一条,在大哥贺松涛身上。 以前他们没什么钱,石子是在河边捡的,大哥手巧,一点点将石子打磨精细,虽然廉价,可是样子独一无二。 013 进医院 看着黎叶那条已经被摩擦得光滑圆润的石子,又看看她鼻青脸肿的样子,贺小酌别过脸,深吸了口气,心情复杂。 黎叶分明是见利忘义的女人,为什么还戴着项链,为什么在遇到抢劫的时候为了不值钱的链子就宁愿放弃包里不菲的现金…… 贺小酌不想再探寻下去,她不够聪明,她想不通更深层的缘由,她只知道,这个女人背叛了大哥跟有钱人上了床,而大哥为了她,坐了牢前途尽毁。 黎叶又问,“你刚刚说,是博科的人抢店铺不成就来捣乱?” 贺小酌不耐烦的蹙眉,“这和你没关系!你赶紧走!” “如果真的是博科,小酌,你要当心,他们势力很大。” “你听不懂话是不是?”恨意又涌起来,贺小酌从口袋掏出一些钱,走到黎叶身旁丢在她身上,“这钱给你当路费,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 黎叶动了动肿胀的嘴角,“小酌,你回去念书吧。” “我的路怎么走不需要你提意见。” “你应该把大学念完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包子铺不适合你。” 贺小酌冷声打断,“别在这里假惺惺,装什么好人!” 黎叶知道她不会听自己的劝,叹息着,“你哥,知道你不念书的事情吗?” 贺小酌立刻发怒,“别提我哥!你没资格提他!” 有些歇斯底里,贺小酌指着远处,怒冲冲的,“马上滚!你做的坏事永远也不配得到原谅,别让我再看到你!” 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流,黎叶语调很低,“小酌,凡事不要冲动,你保护好自己——” 贺小酌不再理她,头也不回的进了店。 黎叶坐了会儿,脸色愈见苍白,看着警车远远的开过来,她按了按肩膀,摇着轮椅缓缓离开了店门口。 ***************** 医院。 处理完肩头的伤口,护士给打了针,还没等交代几句,低头,就发现她已经趴着睡着了。 因为临时得到奶奶病危的消息日夜兼程赶路回来,再加上连续守夜,黎叶许久都没有合眼了,就算意志力再坚强,也耐不住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护士调了调药水的速度,先行走开。 病房寂静,阳光落入窗子,一束白玫瑰安然绽放着,大多数人都讨厌的医院,却让黎叶找到了片刻的宁静。 她睡得太死,以至于没有听见进门的脚步声。 点滴静静的流淌下来,伏在枕头上的女人睫毛低垂,苍白的脸庞带着些许病态,她的嘴角和脸颊都红肿起来,显然是被打过。 许久许久,整个病房如同一幅静物画,只有门边那道颀长的身影随着阳光的移动而变幻着。 过了一会儿,护士推门进来查看情况,看着站在病床边的男人,顿时吓了一跳。 “先生,你是这位伤者的家属?”护士忍不住打量他,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衣服的线条勾勒出他的躯体轮廓,宽肩窄腰,甚是强壮。 往上,是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孔,他站得有些远,神态显得有些淡漠,可是那双深眸却透出不寻常的气魄。 014 怪人 他没有回答护士的问题,自顾自站在那里。 护士觉得他有些奇怪,既然来了为什么只站在一旁,又不理人,这副样子也看不出来和伤者是什么关系。 摸不着头脑,护士走过了看着睡着的黎叶,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受伤时惊吓过度,她睡得实在是有些沉。 见那男人的眼神一瞬也不瞬,护士心里断定他们是认识的,就主动向他说明,“她没有大碍,肩膀上有擦伤,医生给处理过了,打完消炎针就可以回家了。” 男人未动,也不言语,好像那女人的伤情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护士看了看药瓶,又道,“这瓶药再有二十分钟就差不多能打完,先生,你坐这里陪她一下?” 见他还是冷冰冰的没反应,护士又看了看放在病床边的轮椅,“对了,这个轮椅有点旧了,款式也不适合她这么瘦弱的女士用,如果方便,还是换个新款的比较好,我知道一个牌子的……”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男人忽然扭头走了。 护士感到莫名其妙,这个男人,难道是走错了病房?还是是个别有用心的坏人? 可是,他看起来又不像那种人,长得又帅又气派……就是行为奇怪了些。 *************************** 医院楼下,上了停在一旁的豪车,尹正铎靠坐在真皮的座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车流纵横的街道。 “尹总。”随后上车的男人穿着随意的衬衫和牛仔裤,态度却很是严谨,“很对不起,黎小姐受伤,是我没有看护周全……” “说重点。”薄唇开合,尹正铎语调沉抑。 “是……离开家后,黎小姐去了青山街的贺家包子铺……”瞧了眼尹正铎紧绷的脸,那人继续道,“她和那家包子铺的老板吵了几句,闹得不太愉快,之后就来了一帮小混混把店砸了,估计是老板在外面结了仇,当时很混乱,黎小姐受了伤,包也被那些人抢走了。” 浓黑的眉毛拧起来,尹正铎露出不快的神情。 “不过尹总,黎小姐的包找回来了。”将包递过来,那人道,“现金被掏空了,包被丢在路边,证件都还在。” 尹正铎看了眼那个普通的包袋,没有牌子,甚至不是什么上等的皮质,伸手拿过来,他放在腿上。 “我打听了一下,那些去贺家包子铺打砸的,可能是博科集团的人。他们想收购那一片,可是包子铺不卖店。” 听着手下人的分析,尹正铎只是坐着,纤长的五指落在那只貌不起眼的包上,打开锁扣,露出包的内部。 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一只旧旧的大皮夹,一个记事本,几瓶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博科的老板董志酬,以前就是靠在娱乐街收保护费起家的,做事很脏,砸包子铺,八.九不离十是他们干的。” 尹正铎对包子铺的事不感兴趣,他拿着药瓶,里面的药片哗啦作响,他盯着上面复杂而专业的英文单词,眯起眼睛,神色冷厉。 015 过不去的坎 止痛药,抗生素,甚至还有抗抑郁药物,全都是有严格使用限制的药品,那个女人竟然这么肆无忌惮的放在身上。 重重丢下药瓶,他拿出那只四角磨花了的钱夹,打开,里面掉出那女人的身份证和护照,看着照片上挂着笑容的女人,他眉心拧起来。 发证日期是五年前,她那时候还在读书,满脸的稚嫩,那从里到外透出的生机和幸福全化作动人的笑容——和现在的她判若两人。 手指收紧,他重重合上钱夹——她的笑令他感到刺眼。 “听说博科的人逼得很紧——尹总,需不需要警告一下董志酬,包子铺的老板应该是黎小姐的朋友。” 尹正铎抬眼,目光有些凌厉,扫了眼旁边的人,那人立刻住了口。 包也交给尹正铎了,事情前因后果也都交代了,尹正铎虽然不太高兴,但是也没大发雷霆,看样子,这里是不需要自己再多嘴了。 那人道,“尹总,那我去医院看着黎小姐了。” 尹正铎没说话,那人知道他默许了,就开了车门走了。 长指继续探查着那个钱包,放下证件,尹正铎从隔层里发现了一张巴掌大的照片。 上面有一对男女,看起来都不过十六七的样子,相依偎着,亲密无间。 女的,自然是钱包的主人黎叶,男的,他也认得,就算只碰过屈指可数的几面,可尹正铎仍然能认出这是那个人多年前的照片。 捏着照片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他目光阴沉着,手一扯,照片从中间撕成两半。 司机是跟在尹正铎身边的老人,过去和现在的一点一滴他都看得清楚,尹正铎虽然还年轻,可是做事做人却很是沉稳,能看到他不加掩藏的露出真实情绪,也就那么罕有的几次,而这几次,又都有着类似的缘由。 看他拿照片出气,司机暗暗叹口气,天之骄子一样的人,也难免遇上过不去的坎。 尹正铎重重靠回椅背上,抑声道,“回公司!” 司机连忙发动车子,载着满身煞气的男人离开医院门外。 ************************ 夜里十点后,黎叶准时出现在黎家的大厅里。 这个时候不算早了,休息的休息,不休息的也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得有些死气沉沉,可是家里有丧事,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跑出去玩乐消遣。 进了门,黎叶从轮椅上下来,给奶奶的遗像磕了三个头之后,就安静的守在一边。 这一班守夜的是几个同辈的亲戚,大家没理她,眉眼里却带着鄙夷。 白天三叔三婶回来后,大家又重拾起淡化的回忆,同仇敌忾的对待她,不过还好,虽然气氛不太友善,但也没有像白天那样出现大的混乱,大家各自一边,互不干扰。 静了会儿,只见黎雪歌探头探脑的站在楼梯口,想过来却又犹豫的样子。 黎叶没有注意,两个亲戚却注意到了,黎成祥是这个家的一把手,他的女儿,大家伙自然是要高看一眼的。 016 话未说完 两人殷勤招呼,“雪歌,这么晚还没睡?” 黎雪歌走了过来,边道,“是啊,睡不着,过来看看——叶叶姐来了啊?” 黎叶握着佛珠,静心念着一段经文,淡淡点了下头,算作对黎雪歌的回应。 凑过来和大伙聊了几句,黎雪歌趁势坐在黎叶身边,看着她嘴角的淤青,吃惊道,“叶叶姐,你受伤了?” 黎叶摇摇头,“我没事。” 黎雪歌心里叹气,也许她离开这里是对的。 留在黎家,她的每一分钟都不会好过,今天被三婶连打带骂的,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坐了会儿,黎雪歌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叶叶姐,今天下午,我听爸爸和三叔他们商量来着,说是明天……” 话还没说完,楼梯口忽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只见黎云汉瞪着妹妹,“爸不是叫你在房间里替奶奶抄经吗!你跑下来干嘛!” “我抄了很多,休息一下也不行吗!” “废话那么多,叫你上楼就闭嘴照做!”黎云汉生怕她再多嘴,快步走过去,强硬的拉起她。 黎雪歌一边欲言又止,一边回头看着被蒙在鼓里的黎叶,她很想大声说出来,可是又畏惧哥哥和爸爸,他们都三令五申的叫她不准泄露。 雪歌走后许久,念完了那段经,黎叶才抬起头,对面的两个守夜人已经在椅子上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外面天色浓黑,好像化不开的墨一般。 刚才雪歌想说什么?自己一时没有听仔细,她似乎也没有把话说完。 应该找机会对她说声谢谢,这个妹妹,是唯一一个不将她划分到敌对面的人,也是这个家除了奶奶之外唯一的善意,若不是她的提醒,自己不会这么快得到奶奶过世的消息,若自己数年后回来看到奶奶墓碑时才得知,她永世都要留下悔恨和遗憾。 肩膀的伤有些疼,她活动了一下,外面月冷云淡,她看了会儿,低头,继续念诵起下一段经文来。 *************** **很快就过去,凌晨三点左右,家里的佣人过来提醒黎叶该离开了,家里有丧事,成员会比往日起得更早,她要早点离开,不然天亮后会和三叔三婶碰到面。 没用别人帮忙,黎叶自己爬上轮椅,她的动作很利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唏嘘——好好的人,这两年在外面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就残废了,可是一想到黎家最让所有人喜欢的黎疏雨,那么柔弱美好的女孩子就因为黎叶而早早凋零,对黎叶那点怜悯又会马上烟消云散。 从黎家出来,外面天色还是灰蒙蒙的,这个时候,想打车是不太可能的,外面有点凉,整条路安静得只有她自己。 黎叶抬头看了眼天上朦胧的光,心里已经不会恐惧了,有时候无畏不需要很多的勇气,只要麻木就够了。 顺着绵长的街道一路“走”着,持续的推轮椅使得手臂有些酸,一个反应不及,轮子压上了一块石子,身体一颠,险些从轮椅上滚下来。 017 不该没话对我说 惊得一头冷汗,她靠边停下来,擦了擦额头,发丝里都是汗津津的。 正摆弄着那条失去知觉的腿,对面忽然亮起了刺眼的车灯。 她看不太清楚那车子的轮廓,以为是路过的人,未做留意,没想到那车子速度缓慢的行驶到身边后,竟然停了下来。 车灯照射到眼睛里,她的视线好半天才恢复,看清楚面前停着的是辆黑色的流线型跑车,她眉头动了动,几乎猜到碰到的是谁了—— 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的果然是那张冷淡的清俊面孔,那眼神透出犀利的审视。 “你该去考电影学院,没人的时候还演的这么敬业。”尹正铎冷嗤一声。 黎叶无视他,看了看手表,自己走了有十多分钟了,可是路程还远。 尹正铎也同样在心里计算着路程,黎家别墅位于这一片的半山腰,到山下开车都要十分多钟才能到,步行起码一小时,像她这样坐在轮椅上蜗牛一样前行的,天亮能下去就不错了。 “怎么,这两年在外面混得很惨?搭车下山的钱都没有?”手臂搭在窗边,尹正铎侧头,一双黑眸盛满了恶意的嘲笑。 黎叶无心和他争辩,这个人是她惹不起的,敬而远之是唯一的办法。 扳动轮椅,黎叶往前行去。 看她理也不理自己,尹正铎眯了眯黑眸,将车子后退着和她缩短距离,手臂撑着额角,一副倨傲的模样,“我有个朋友,想邀我在青山街一起建个酒楼,有间旧铺子叫贺家包子,我觉得有点耳熟——” 黎叶果然停下来,转头盯着他。 他的神情带着丝丝邪佞,也许是从小太过优渥的环境,造就了这个男人身上永远携带着一种凌驾于别人之上的优越感,他的神色始终是蔑视的,其他人在他面前,很容易感到自惭形秽。 她不走了,尹正铎也停了车,伸手从一边拿了烟和打火机,这时候是凌晨,远远不到正常的起床时间,可是现在他却已经在黎家附近了。 起的多早可想而知,点了烟,尹正铎抽了两口,精神头愈发充沛,人也愈发乖张凌厉。 手指夹着烟,胳膊伸长了搭在窗沿上,瞥她一眼,“你不应该没话对我说。” 黎叶看着他吐出白色的烟雾,他的意图她能猜个大概,他无非是想再找机会羞辱她一番,他是知道她和贺家人的关系的,刚才说了那一句,不是他爱废话,而是他抛出来这个诱饵,引她来上钩。 他眼里的等待告诉她,只要她开口求他,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一个有求于人的女人,怎样卑微怎样被作践都无所谓,而他,就是要以欣赏她的落魄为乐趣,纾解他心里的怨恨。 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样了解这个人,黎叶目光淡漠依然,嘴角露出个若有似无的苦笑,她转头,推了轮椅继续前进。 尹正铎捏紧了烟头,看着她走了老远,脸上的肌肉紧了紧,抬起刹车,车子又往后滑行了一段,重新撵上她。 018 得知消息 黎叶见他直接将车横在了自己前面,看着不依不饶的男人,有些无奈,“尹先生,我没话对你说。” 女性那字正腔圆的声音好听得几乎令人愉悦,可是偏偏配上那冷漠的态度和表情,就令人十分讨厌了。 见他目色阴寒的盯着自己,她补充道,“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 有自知之明是优点,但是放在这女人身上,就让尹正铎觉得是在装腔作势——她就是他的眼中钉,横竖上下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见他不打算让开,黎叶看了看他的车前,还留了那么一点距离,勉强可以过去。 费力的调整了下方向,她贴着路边试图穿过他的围堵。 脸上的肌肉随着咬牙的动作而浮现出来,尹正铎冷眼盯着她,“不是一直装出孝子贤孙的样子吗,怎么,拿不到好处就不装了,放着老太太的葬礼不参加,回去睡觉?” 黎叶突然停下来,“什么?” 尹正铎却不打算和她扯皮了,将车子划了个弧线后摆正,踩了油门就打算上山去。 “尹正铎,你说什么,你说奶奶什么时候要办葬礼?”黎叶声音很急,按照流程,奶奶应该是过两天火化下葬,她回来就想去看奶奶的,可是大伯不允许,她就一直等着葬礼,在追悼会上她一定可以看奶奶最后一眼。 尹正铎慢下车速,目视前方,“怎么现在又有话对我说了?” 黎叶无心和他抬杠,用力的推了几下轮椅赶上去,“你来这么早,是因为奶奶今天出殡?” 尹正铎用眼角瞥她一下,不置可否。 黎叶追上他,把住车门,“你说话啊,是不是?” 尹正铎不屑冷笑,车子往前开去,“不巧,我现在也没话说。” 黎叶看着他一点点远去,颓丧的坐了片刻,忽然猛地摇起轮椅全力返回。 她不管尹正铎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必须回去亲眼看一看,如果真的错过了奶奶的葬礼,她这辈子都无法接受自己犯下这么巨大的错误。 上山比下山要消耗更多力气,黎叶推着轮椅的手臂渐渐感到使不出力气了,咬着牙憋得一身汗,半天却也没有挪动多少距离。 她恨恨的捶了下不争气的腿,如果奶奶今天出殡,那么全家人一定会起早过去,现在说不定就已经全员出发,她对场地和流程一无所知,等她赶到地点,只怕一切早已结束。 她心砰砰直跳,那种强烈的急迫感让她恨不得马上飞回去。 她太笨了,刚刚雪歌已经提醒过她的,她说下午大伯和三叔商量过,虽然没说详细,可是这两天还有什么事需要他们两兄弟一起商议的? 只有这一件了,现在尹正铎又起早过来,没差了,一定是这样的…… 奋力的前进着,黎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奶奶就要出殡了,自己没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现在连她的最后一眼都可能看不见了…… 019 蜗牛 逐渐远去的车子里,尹正铎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那渺小身影,她坐在轮椅上笨重前行的样子,好像一只背着壳的可怜蜗牛。 车速渐渐降下来,他撑着额角,黑眸里盛满了无从辨别的幽暗冷光。 精致的皮鞋刚搭在刹车上,后视镜里忽然传来刺眼的光,他眯起黑眸,看着一辆车缓缓停在那女人身边,走下来的那道高大身影令他锁眉。 ********** 追悼会一切准备妥当,黎家的亲朋好友来了许多,各式名车往门口一停,绵延几百米都是水泄不通。 一边进门,黎雪歌一边回头,虽然时候还有点早,但是门里门外已经人满为患了。 挽联花圈堆满了屋子,可巨大的排场对已经去世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黎雪歌心里内疚,今天是奶奶下葬的日子,黎叶却毫不知情,自己明明有机会可以告诉她,却因为在最后关头的退缩而告终。自己说了那半截话,黎叶要是能听懂就好了…… 正想着,黎云汉就拉她,“别发呆了,快点跟上!” 大厅里,老太太的遗体安放在水晶棺里,虽然外表已经美化过,但毕竟是故去的人,毫无生气的苍白样子让人不忍多看。 尹正铎站在黎家家属这一拨里,两家关系好,黎老太太早就当他是亲孙子一样。即便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老太太伤心欲绝,却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怪罪他的话。 本来今天尹老爷子坚持要来,但因为身体不适,医生和家里人都不许,软硬兼施才打消了他的念头。 大厅里,面对故去的遗体,黎家的众人也反应各异,年长一辈聚在水晶棺旁边,哭号低泣,神情悲痛,年轻的则站在后排,不靠前除了因为礼数,也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些害怕,毕竟都还年轻,这种场面都经历的太少。 黎千素站在后面,小声哭泣了会儿,红着眼睛问尹正铎,“二哥,人走了都会变成这样吗……” 尹正铎没有回答她,人没了还能变成什么样,没有了生命,逐渐枯萎,和一片枯叶一捧黄土没有什么区别。 厅里有些压抑,瞟了眼乌压压的门口,看了看腕上的表,尹正铎锁起眉头。 葬礼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得了个空,他朝着角门走去,远离人群,外面空气流通的好一些。 立了会儿,却没有觉得好一些,他仍然烦躁的厉害,心口好像涌动着一团火,烧得他一刻也不能平静下来。 掏出烟点了一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 哀乐在耳边盘旋,听得人异常沉重。 上星期去医院探视的时候,老太太还跟他聊天,那时候人还精神头十足,拉着他聊了快一个小时。 老太太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就已风烛残年,笑言哪怕活到这把岁数,仍然留下无尽的遗憾还未完成。 当时老太太的神情还历历在目,挂着笑容,像是对生命快到尽头的一点感慨,又像是对他意味深长的提醒。 烟抽到嘴里觉得苦涩异常,丢在地上碾了好几下,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压抑,又莫名的急躁。 好像整个世界都开始加速运转,催着他,逼着他,有些事再不去做,就真的来不及了一样。 020 可怕的猜想 厅里,黎家人被悲痛笼罩,黎明东泣泪不止,他人到中年,丧女之后又丧母,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濒临崩溃。 站在一边,黎雪歌低头祈祷,希望奶奶一路走好,黎叶虽然没在,但是她孝心十足,奶奶在天有灵,都会看得到的吧。 正黯然着,忽然听见后面一阵骚动,黎雪歌回头,透过密集的人缝,依稀看见了轮椅的一角。 心一下提起来,她急忙往前走了两步,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简单的衣着,素白的脸孔,穿过层层人群的,正是黎叶。 黎家众人不由得诧异的,为了不让她出现,葬礼已经提前了一天,从上到下都瞒得滴水不漏,她居然还是来了! 不让她来,除了是黎明东夫妻的要求之外,也是整个家族的共识。 这个女人深深的伤害了黎家人的情感,她做的事,这辈子也不会得到谅解,她是恶魔,家族里没有一个人想要看到她。 徐曼咬牙切齿的拦过来,“你给我走,你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黎明东也跨步上前,握起拳头警告道,“你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阻挡和排斥没有让黎叶退却,她无视周围的所有,转动轮椅,一点点朝着奶奶靠近。 安详得如同睡着,奶奶是在睡梦里突然离世的,没有时间感觉死亡带来的恐惧和疼痛,也是一种幸运对吗? 黎叶并不感到害怕,那些记忆像炭火一样,长久的散发着热量,温润着她潮冷的内心。 她饥寒交迫的时候,奶奶摸着她蓬乱的头发将她带回黎家,她病重的时候,奶奶衣不解带的喂她吃药,她千夫所指众人唾弃的时候,奶奶愿意听她说着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解释…… 可此刻,奶奶就那样冷冰冰的躺着,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会看她一眼,和她说一句话。 她是不是带着埋怨离开的,自己害死了她最疼爱的孙女,为了逃避,还一走了之…… 见她对警告置之不理,徐曼脸部抽dong着,举起手来就要甩下来。 黎叶没有躲闪,眼皮也没有眨一下,黑眸定定的盯着徐曼。 黎千素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黎叶就是个贱骨头,不当众给她难堪,她根本不知道适可而止,明明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偏要出来招摇过市,换了别人背着那种臭名声,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心里正一阵痛快,忽然间见到一抹身影出现在黎叶身后,与此同时,徐曼的手腕被死死捏住。 众人皆是一怔,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个面生的男人。 黎千素的目光却很快被另一个人吸引了去—— 尹正铎身影挺直冷漠,就站在徐曼的身旁。 姿态好像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可是不久前,他还在门外抽烟,但在黎叶出现之后,他几乎是瞬间就回到了这里。 盯着他眼底尚未藏好的愠怒火焰,黎千素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猜想,她觉得荒谬,可是却不可抑制的感到一阵恐惧—— 021 送别 另一头,被捏住手腕的徐曼早已暴跳如雷,挣了挣,怒视着眼前的人,“你给我放手!” 阻止了她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面庞周正,气质卓然,他站在那里,和永远聚集目光焦点的尹正铎相较起来也并不逊色,这个人身上透着更成熟的力量,未曾开口言语,就无声中透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黎家人眼见着这是个不凡的人物,但是刚刚大家都只顾着围剿黎叶了,居然没人注意到他。 在门口接待来人的黎成祥听见这头有动静,急忙赶回来,看清楚来人,离得老远就惊讶的说,“孙先生,不是说在国外开会吗,真没想到你能过来!” 男人松开徐曼,看着黎成祥,“琐事缠身,抱歉,来得太迟。” 从黎成祥热络的态度就可以辨别来人的身份地位了,徐曼抽回手腕,后退了一步站在丈夫身旁,两个人仍旧站在那里,阻挡着黎叶不让她前进半步。 黎成祥转头跟家人介绍道,“这位是君合律师事务所的孙柏年律师,这些年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上的法务,妈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经过提醒,大家才清楚这个人的来头—— “君合”在法律界久负盛名,旗下的律师个个都是法界精英,而孙柏年,就是那间事务所的老板。 这些年他除了和一些老主顾打交道之外,很少再接新案子,他行事低调,但在业内,他的名声如雷贯耳。 黎家人的神情变得太快,孙柏年并不在意,低头看了眼轮椅上的黎叶,道,“黎老太太去世之前委托‘君合’拟订了一份遗嘱,她要求所有直系亲属在场的情况下才可以公开,其中特别注明,要有她的孙女黎叶小姐——” 黎家众人反应各异,这种时候,遗嘱两个字格外敏感,盯着黎叶的目光里又多了几道冷箭。 “以上谈话内容全部留存录音,稍后我会交给黎成祥先生以正视听。”孙柏年环视了下黎家众人,“黎老太太亲口确认黎叶小姐为直系亲属,那么她来参加今天的葬礼是不是有足够充足的理由?” 盯着黎明东夫妻俩,孙柏年语气平淡,目色却犀利逼人,“黎先生黎太太,你们认为呢?” 跟律师辩论不会有好结果,黎明东和徐曼脸色不太好看,一时间场面有些僵。 黎成祥出面缓和,“孙先生,我弟弟和弟妹一直在国外生活,对家里的事情不太了解——既然老太太都说了,叶儿,你上来吧,看看你奶奶。” 黎叶没有迟疑,绕过黎明东夫妻直奔水晶棺。 坐在轮椅上,黎叶静静的陪在奶奶身旁,端详着那张慈祥的脸孔,仿佛只是暂时睡去,奶奶和她心里的样子别无二致。 她没有落泪,也没有哭喊,只是想着,也许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至亲的人只是先行去了某个地方,总有一天,她也会追随而去,而在那里,他们会永久的相聚,不会分离。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走好,从手腕上摘下那串佛珠,绕了两圈,抬手放进了老太太的衣袋里。 022 冰冷目光 孙柏年在旁静静的陪着她,男人先天就在体魄和气概上胜出,他站在一旁,好像堡垒一样挡掉所有刀光剑影,没有人再过来跟黎叶找茬。 唯一令孙柏年不能安然的,就是那道过于慑人的视线,他抬起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阴沉男人。 尹家二少,谁人不认得,青年才俊,天之骄子,和黎家,更是关系匪浅。 黎老太太在世时经常将他挂在嘴边,恨黎家的子女没有一个能如他一样出色,遗憾他和黎疏雨的婚事,差点他就做了黎家的孙女婿。 目光交错的一瞬,对方眼底涌起冷风暴雪,孙柏年淡漠的扫过去,转头走向黎叶身旁,她一直寂静的坐在那里,单薄的身影带着几分寂寥的味道。 孙柏年拍拍她的肩膀,那结实有力的手臂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黎叶抬头,和他对视了一下,虽然没说话,可是她的嘴角勾出了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不是在笑,而是在告诉他,她没事。 孙柏年只是看着黎叶,可是他感觉得到,身后那道剑一样的视线更加锋利了几分。 ********** 献过花,陪伴完奶奶最后一程,黎叶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流云,也许奶奶已经乘着哪一片去往天国了。 墓地幽静,孙柏年推着她慢慢的离开。 “按照老太太的意思,遗嘱现在就可以公开了,我会尽快跟黎家约个时间,确定后我会派人去接你。” 黎叶并没有表现出期待,“不用的,遗嘱给他们看就好了。” 孙柏年道,“不用担心,遗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不管什么人质疑,都不会影响它的执行。” “在奶奶心里,还认我是她孙女,足够了。”黎叶目光平静,“如果遗嘱里提到我,不管是什么,我都放弃。” 孙柏年没有表现出意外,推着她缓步前行,“不问问老太太留给你的是什么?” 黎叶只是摇了摇头,一片清静。 孙柏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盯着转动的轮椅,目光里浮动着一抹惋惜,“黎小姐,我有个朋友,他是骨伤医院的主任……” 黎叶清楚他要说什么,微笑着打断他,“孙先生,我的腿治过了,我已经能接受了。” 孙柏年听得出她的态度,只是她还这么年轻,不应该这样消极。 “孙先生。”黎叶转过头看着身后那精干挺拔的男人,有些惭愧,“不过,我确实有个事情想要麻烦你……” “你说。”孙柏年痛快相应。 这两个字让人感动,她如今名声狼藉,奶奶又走了,她早就不能再算做黎家人了,跟旁人打交道,人家连卖个面子给她的理由都没有。 可孙柏年却和从前一样,对她仍是客气又周全。 将包子铺的事情叙述一番,孙柏年听过,说在了解之后会尽快给她答复。 这番话其他人来说也许就是敷衍,但是他充满了郑重,凉风下他神态从容沉静,身上透出令人信赖的强大力量。 奶奶曾说过,孙柏年是值得托付一切的人,黎叶知道,奶奶的眼光不会错的。 023 提醒 送别了奶奶,黎叶搭出租车离开墓地。 刚刚孙柏年坚持要送她,知他琐事缠身,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就骗他说要过来找朋友。 走了这两年,其实已经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现在回来短暂逗留,也不想再去打扰别人。 下了车,黎叶摇着轮椅,沿着街往前走走看看,她得为今晚找个落脚的地方。 熟悉的街道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喧闹气息,就算离开两年,可是这里好像不曾被时间碾压过。 吃过的美味小店还在,卖冷饮的大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嗓门洪亮。 不远处的小情侣拌嘴了,男孩一直跟在女孩后面小心翼翼的道歉。 女孩一边回头打他一边拼命往前走,小情侣的嬉闹模样,一下子就触动了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好像就在昨天,她也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起脾气,那个人跟在她屁股后哄了一路。 一直忍着,麻痹着,忙碌着,可是此时此刻,黎叶无可抑制的想起了贺松涛。 哄她只会说‘别生气了’的迟钝男人,人高马大一身市井气的男人,不知道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监狱里没有摩托可以骑,没有啤酒可以喝,他在里面一定度日如年的寂寞着。 这里,四面八方无数的线索提醒着她,有个她深爱的男人,因为她而坐了牢,漫长的十年,他要在监狱里度过最宝贵的时光。 心口烧起来,那张带着痞气的笑脸再度清晰地浮现出来,所有克制崩溃只在一瞬间,喷薄而出的想念让她全身都沸腾起来。 手脚都开始发抖,她拼命摇了几下轮椅往前冲,现在,就现在,她要去见他! 十年而已,一眨眼已经过了五分之一,她可以等,时间根本就不是问题…… 可是没走多远,她眼里沸腾的火光却突然破灭了。 停下动作,她有些恍惚的停在街心—— 时间不是隔阂,可是隔阂根本就不是时间,她终于想起曾经发生过的所有,委顿下来,再没有一点声息。 她连等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手臂垂在腿上,黎叶痴痴的坐着,这就是她为什么要逃走的原因,她害怕留在这里的每一秒,那反复无常的痛苦随时都要将她生生撕成两半。 喇叭声在耳边响起,她听见了,可是却根本没有反应,整个人都像断了电的机器一样。 有人用力的推了轮椅一把,她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好像没感觉到疼一样,她没喊也没叫,只是迟钝的抬头看着眼前的车子。 车里的男人面色凛然,丝毫没有因为险些撞了人而感到慌乱,他将车子后退了一点,周围的人还以为他要跑,却没想到,他停车后,车子重新往前开,并且还加快了一点速度,直直朝着黎叶撞了过来!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黎叶身边的轮椅瞬间被压扁,车轮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体停了下来。 一股灼热的气浪迎面扑来,轮胎磨地发出焦灼的气味,黎叶看着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本能的,脊背爬上了一抹后怕的凉意。 024 恶意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周围人纷纷指责司机,“你会不会开车啊!知不知道这样会撞死人的!” 驾驶席的男人拉开车门,精致的皮鞋踏在地上,一套肃穆的黑西装还是葬礼上的那套,连裤脚都是笔直利落的。 尹正铎低头瞥着跌在地上的黎叶,啧啧两声,下了他的判断,“是真的瘸了啊。” 黎叶盯着他,刚刚开车那一瞬,他脸上充满了狠毒,这个男人,刚刚是真的要杀了她。 周围人看到开着豪车的男人当街欺负一个残疾女人,一边指责一边打电话报警。 尹正铎对其他人视若无睹,盯着恍惚的黎叶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把她拎了起来,她太轻,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塞进了车里。 周围人有心上前阻拦,尹正铎横过去一眼,也许是他衣着考究的样子不像是匪徒,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凶狠,那些人没有做出实质的制止举动,在旁边谴责几句就作罢了。 将车子飞快的开离那条喧闹的街道,尹正铎瞥了眼旁边那个面色游离的女人,眉目阴冷,“要不要我送你去监狱?很近,不到半小时就能到。” 黎叶动了动眼珠,嘴唇微微颤抖,好半天,才咬着牙,“尹正铎,你放我下车!” “看你一副旧情未了的样子,两年才回来一次,不去探探监,怎么也说不过去。” 黎叶看了眼车子前进的方向,是往监狱的路,她急忙拍车门,“停车!” 他目光刻毒,“贺松涛还不知道你变成了残废吧,要是知道了,他是不是宁愿在里面坐牢?” 黎叶受不了他尖刀一样的话语,扭头就去掰车门。 尹正铎一把将她拽回来,重重按回座椅里,“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黎叶瘫在椅子上,他的大手卡在她肩颈处,力气太大,让她有些窒息。 咳嗽了两声,黎叶喘息着,却没怎么挣扎。 他说得都对,她如今身心破烂不堪,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扰贺松涛,十年之后,他出来还可以重新开始,只要她离他远远的…… 见她不动了,尹正铎收回手,车子一拐,离开了原先的路线。 看着路牌上字越来越远,黎叶怎么回头也看不见了,她将额头抵在车门上,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也随之陷入无尽的失落。 她再想去见贺松涛,也不能再出现,她不敢,也不应该。 见她不吵着要下车也不动,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尹正铎脸色阴沉,油门踩得很深,车速快得要飞起来。 黎叶不在乎他要干什么,无非是逮住她宣泄怨恨,她如今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害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正铎终于将车停下,黎叶被高速行驶的车子弄得头昏不已,本来就空空的胃里开始不停的返酸水。 摔了车门,尹正铎走过去,一把将她拽下来,失去了轮椅,黎叶找不到支撑点,人像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往下坠。 尹正铎不管这个,扯着她的胳膊,像拖麻袋一样把她往大门里拽。 025 为什么回来 胳膊快脱臼了一样,黎叶挣扎不过,呜咽几声,抬眼间看见所在的地方,顿时一个激灵,大声的喊叫起来,“我不要!尹正铎!我不要进去!” “怎么不继续装死了?”他咬牙切齿的,像要吃了她一样,钳制住她的双臂像铁一样坚硬寒冷,“继续装出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看我能不能饶了你!” 一路跌跌撞撞,黎叶一身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尹正铎没有丝毫手软,半拖半拽的将她带进大门口。 门卫听见声音跑过来,却被尹正铎凶狠的气势吓到了,远远的问了声需不需要帮忙,被尹正铎横了一眼后就再也没敢靠近。 这里是菡碧阁,尹正铎平时住在尹家大宅,但他在外面也有住处,这里寸土寸金,奢靡气派,可是这里,是黎叶的噩梦。 扫过指纹,尹正铎一脚蹬开大门,拖着黎叶直奔客厅,一扬手,将她重重丢在沙发上。 黎叶脸色惨白,头发蓬乱的倒在那儿,除了肩头在剧烈颤动,再看不出她还是个活物。 这一路也把尹正铎累得够呛,他喘得厉害,扬手扯了扯领带,盯了她一会儿,扭头走到酒柜旁边,拿过一瓶洋酒,拔了塞子就往嘴里倒。 烈酒的气味飞快弥漫,整个屋里很快就被醇香和辛辣充满。 一口气灌了半瓶,尹正铎将酒瓶重重搁下,昂贵的西装前襟被酒污染,可是他丝毫不在乎。 抹了把嘴角,他眼睛有些红,一步步朝着沙发上那个只有出气份的女人走去。 沙发是棕色皮革的,上面铺着米色的花纹毯子,简洁又奢华,可是上面被蹭了一大条血迹。 也不知是从轮椅上摔下来还是刚刚被尹正铎拖行的,黎叶膝盖破了一大块皮,暗红色的创口正缓缓渗出液体。 尹正铎缓缓的弯下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他那样子有些可怕,像是暗夜里的野兽。 “你为什么要回来?”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问话,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黎叶动了动眼皮,蓬乱的头发阻挡了视线,她看着他模糊的脸,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一句话。 尹正铎也没再说话,他一直盯着她,用深邃到恐怖的眼神盯着她,如果他的眼睛是火焰,她只怕早已焦糊成炭。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浑身上下都不堪至极,令他厌恶到恨不得千刀万剐…… 尹正铎紧紧的握起拳头,指节咯吱咯吱作响,黎叶有些疲倦,她其实宁愿他掐死自己一了百了,可是她是个不被运气眷顾的人,她所希望的,从来都不会发生。 拳头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尹正铎最终没有动手。 他喷着酒气,背靠着茶几,好半天也没有再做反应,只是那双发红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她。 趴了好一会儿,黎叶才恢复了些力气,也能感到疼了,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好像被剥了层皮。 动了动膝盖,她知道是流血了,落在身下的毯子上,像刺眼的花。 026 你知道什么是疼? 看她又在走神的样子,尹正铎伸出手,五指探入她发丝里,揪紧了,逼她面对着自己,声线低冷,“怎么,不去探监不甘心?贺松涛还要再蹲八年,要不,你也学学他,杀人放火全干个遍,进去了,运气好的话,放风的时候你们还能看到对方。” 他提起贺松涛,却激起了黎叶的仇恨,目光一点点尖锐起来。 他想杀了自己给疏雨报仇,黎叶又何尝不想杀了他,要是没有这个人,她不会变成这样,贺松涛也不会…… 她眼里的恨意更激怒了他,他收紧五指,“以为找到孙柏年做靠山,我就不敢动你了?” 他嘴里带着烈酒的刺鼻味道,黎叶咬了咬牙关,瞪着他,像看着一个丑恶的怪物。 尹正铎一手掐住她细细的脖子,“在他面前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让他变成下一个上钩的猎物?” 黎叶鼻子里忽然哼了一声,对他的话语不屑至极。 冷眸一紧,尹正铎低头死死盯着她。 “尹正铎。”她盯着他,“那也是我的污点。” 她说完,他怔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五官扭曲了一下,尹正铎两手都落在她脖子上,用力的掐了下去。 她说那件事是她的污点,她说他是她的污点…… 这个人从小就众星捧月,人人巴不得讨好他,从来没人敢说他半句不好,更没人以和他扯上关系为污点。 黎叶脸都憋得通红,他每次下手的时候都是动了真格的,他对她的恨人尽皆知,可是又有谁知道,她的恨比他来的丝毫不减,甚至多了百倍千倍。 她一点都不怕,也不服软,他就是这样把她掐死了,她也不会说一句求饶的话。 尹正铎看着她那张紧紧闭上的嘴巴,眉头深深的拧起,双目一片清冷,在她几乎断气的片刻,他忽然松了手。 黎叶咳嗽起来,气管火辣辣的疼,瘫在那儿大口大口喘着气。 尹正铎起身,黎叶没有看他,要杀要剐,都随他去。 脚上忽然一紧,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尹正铎就将她拖下了沙发,像拽垃圾一样在地上拖。 他一点都不手软,虐待起她来驾轻就熟,就像已经预谋过千百次了。 在地板上被拖行,黎叶有些受不了,胡乱的抓东西打他,“尹正铎!你这个疯子!” 他不为所动,黎叶踢蹬了两下,“放手!” 将她拽到酒柜旁边,尹正铎抓起剩下的半瓶烈酒,朝着她膝盖的伤口猛地倒下去,黎叶顿时痛的叫出声来,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半瓶倒完了,他转头又开了一瓶,伴随着呛鼻的辛辣,透明的液体一洒下来,黎叶几乎昏死过去,嗓音都变了,“你够了!” 他的俊脸被恨意扭曲,粗重的喘息,“疼了?你知道什么是疼了?” 黎叶身上湿了大半,泡在酒精里,人都昏沉起来,咻咻的鼻息也很急促,“你杀了我好了。” 尹正铎也弄得一身狼狈,西装湿了,里面的白衬衣上布满了酒渍。 他丢下酒瓶,看着她生无可恋的样子,咬牙切齿,“我嫌脏了手。” 027 发病 黎叶躺在哪里,嘲讽的笑起来,她起先是轻声的笑,渐渐的高声笑起来,那样子竟有几分疯癫。 拳头捏起来,尹正铎眉头紧蹙,目光透出慑人的冷意。 就在气氛紧张到临界点时,黎叶忽然咬住嘴唇,紧紧的蜷缩起身体,四肢抽搐着颤抖起来。 他一嗤,“戏来晚了,刚才洒的酒现在后反劲儿?” 黎叶抱着小腿,五官挤成一团,好半天,抑制不住的发出痛苦的哽咽,整条腿呈现出异样的姿态。 尹正铎眉头更紧,立即俯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她整个人都在抽搐,神态比刚才的痛苦更为强烈。 反应过来她可能是抽筋,尹正铎一把握住她的小腿,拉直了活动了下关节,随即扳着她的脚往上压,她闷哼了一声,仍然痛楚,神色却松缓了一些。 按捏着她小腿上僵硬的肌肉,另一手活动着她的脚掌,尹正铎看着她眼神涣散的样子,扯了扯她,“喂!” 黎叶没反应,黑眼珠渐渐的往上翻。 他立即起身,掐住她的人中,低头看着她的脸,连声叫,“黎叶!” 手上又给了她两个巴掌,黎叶的眼珠动了动,仍旧是处在半昏厥的状态。 尹正铎盯着她,神色有些愤怒,还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他俯身,离得很近的看着她,带着些许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他身上奇异清冽的味道传入她鼻腔,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他锁着眉,勾着她脖子将她扯了起来,昏厥的女人如同木偶,两臂无力的垂落下来。 他捏着她下颌,强迫她张开嘴,如果在无意识的时候咬断了舌头,这女人就废了。 盯着她——脸色白的好像纸,瘦的只剩骨头,丑的令人厌恶。 可是他的目光却如同落了锁一般,久久没有移动。 抬起手,纤长的五指落在她细细的脖颈上,托起她的下巴,她的脉搏在他指下有力的跳动。 冰凉的身子埋在他怀里,渐渐沾染上他的体温和气息,室内寂静,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许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门几乎是被撞开,来人闯进来急声喊,“正铎!” 进来的人第一眼只看见一地的酒水横流,已经没有意识的黎叶躺在那里,尹正铎跪坐在她身旁,一只手臂正环着她的脖子。 屋里给人的感觉就是气氛太过肃杀,康得文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尹正铎抱住往后拖,“二弟,别冲动!” 随后跟上的是尹镜岚和陈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连哭带喊的扑到尹正铎身上,“你怎么能乱来!杀人是要偿命的,你真是太傻了,这样做根本就不值得!” 尹正铎被几个人缠着,想起身也起不来,皱眉,“妈,姐,姐夫,你们怎么来了?” “还说呢!要不是门卫打电话给我们,你就闹出人命了!”陈莺打了他一下,后怕不已,尹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就算天大的仇,也不值得他搭上自己。 028 她死不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这么冲动!”尹镜岚瞪了弟弟一眼,回头去看倒在一旁的黎叶,推了推她的肩膀,有些紧张,“要不要送医院?她怎么这样了?” 康得文想过去看看,尹正铎瞥了眼,冷声说,“她死不了。” “你还说呢!”陈莺又打他,“就算是你心里还放不下疏雨的仇,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报复啊!以暴制暴是最愚蠢的,你搭上了自己,疏雨也不会感到开心!” 尹正铎没吭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黎叶,她好像缓过来了,眼睛睁开了,身体也不再抽搐。 尹镜岚赶紧过去把她扶了起来,看她腿也流血了,脖子也被掐出了红印子,湿漉漉的衣服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尹镜岚叹了口气,“你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康德文递过来一个大毛巾搭在黎叶身上,征询妻子和岳母的意见,“带她去浴室冲一冲吧?” 尹镜岚还没说话,陈莺就一口拒绝,“别弄脏了地方——德文,你把她送走,她衣服湿了,给她点钱买一身。” 轻蔑的态度太过明显,尹镜岚皱了皱眉,“妈……” 门口吹进来的新鲜空气使得屋子里窒息的酒味散了很多,尹镜岚喂黎叶喝了些水,她渐渐恢复过来。 她认得尹家的人,黎家和尹家关系匪浅,交往也很频繁,只是自己身份使然,和他们之间是隔着一层距离的。 康德文走过来,想扶起黎叶,“黎小姐,我和镜岚送你回去。” 黎叶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酒渍,嗓音沙哑却坚决,“不用了——麻烦帮我叫辆车。” 见黎叶不领情,陈莺皱眉头,“这是什么地方你也不想想,菡碧阁是随便什么车都能进来的?” 黎叶不会被她的话刺伤,山有山高,水有水深,她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 尹镜岚怕妈妈说什么难听的话刺激到黎叶,要是她跑去报警,尹正铎就有麻烦了。 “对不起啊,我弟弟比较冲动,希望你这次能不和他计较……”尹镜岚朝着丈夫使了个眼色,“我们送送黎小姐吧,也有两年多没见面了。” 陈莺一脸的不高兴,怎么会有人做错了事还一点愧疚也没有,堂而皇之的态度真叫人气愤。 可是她也想到了尹镜岚顾忌的那一层,就忍住了到嘴边的几句数落。 看了眼尹正铎,他站在一边,对自己造成的烂摊子漠不关心的样子。 康德文见岳母默认了,就扶起黎叶,却不知道她的腿已经残疾,把她拉起来,她的两腿却软绵绵的站不住,一个跟头就要往下栽。 尹镜岚惊呼一声,就见尹正铎一个箭步冲过来,伸手就把黎叶给扶住了,可转眼又将她甩到康德文身边,眼里透出厌恶,“要死死别处去!” “你少说几句吧!”尹镜岚瞪了他一眼,回头看着黎叶,以为膝盖上的创口造成她无法站立,“是不是骨折了啊?” “赶紧去医院给看看吧?”康德文扶住黎叶,只觉得她浑身轻飘飘的,有些虚无的感觉。 尹正铎在旁边横过去一眼,“她早就瘸了,别往我头上赖。” 029 轮椅拿走 听到黎叶瘸了,大家神色各异,总归是有些吃惊。 黎叶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陈莺和她的诉求完全一致,水火不容的两方,眼不见为净。 “赶紧送她走。”挥挥手,陈莺一派不耐烦。 康德文扶着黎叶,“妈,二弟,我和镜岚就送黎小姐一程。” 尹正铎两手插在裤袋里,目光瞥向客厅的窗户外头,外面郁郁葱葱,喷泉假山一应俱全。 尹镜岚都懒得说他了,混世魔王一个,脾气上来了连杀人都敢,扭头跟着丈夫往门口走。 一脚刚要跨出去,尹正铎就冷冰冰地说,“轮椅拿走。” 尹镜岚闻言四处看了看,只见门后放着一台轮椅,想着是黎叶坐的,她推过来出了门。 听着车声远去,陈莺收回视线,看了眼尹正铎,“臭小子,你想吓死我是不是!要不是我们正好在附近吃饭,接到门卫电话能很快赶来,你是不是要弄出人命了!” 尹正铎踢了踢空瓶子,没吭声。 “妈知道你心里放不下疏雨,可也不能一辈子都不走出来啊。”疼惜的摸了摸儿子的脸,发现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陈莺抱着他,“答应妈,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做傻事,你还年轻,尹家上下都指望着你,妈不催你,可是你要知道,人生还长,你总归要过正常生活,你可以想疏雨,可是你以后必定是要成家的。” 拍拍她的肩膀,尹正铎话语平淡,“我没想不开,不用担心。” 陈莺看着已经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儿子,“你啊,干嘛还要去招惹那女人,以前就栽过跟头,还不躲着点,她的心眼你哪里防得过来。” 尹正铎搂着她,“不说这个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见他情绪不再激动了,陈莺也要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拉着他往门口走,忽然抬头问他,“她什么时候走?” “谁。”他一脸寡淡。 “还能是谁,黎叶啊!她这次回来不会长住吧?” 尹正铎抬手开了车门,“不知道——上车吧。” 见他的脸色暗下来,陈莺知道他不高兴了,便闭了口不再提起这个名字。 ************* 送黎叶离开的路上,尹镜岚很客气的和她聊天,虽然黎叶并不回应。 尹镜岚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在意她这两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作为姐姐,她只担心这个女人会不会在受了伤之后一怒之下跑去警局告尹正铎一状。 赔了几句好话,也看不出黎叶的心思。 她只说了个很近的地点要下车,可是看她那狼狈的样子,尹镜岚也不太放心,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那个魔王弟弟一样有麻烦。 康德文将车子开到一间私人诊所,这里的老板是他相熟的人。 医生给黎叶看了看伤口,断定只是皮外伤,一边包扎一边道,“怎么喝这么多酒啊,年轻轻的,瘾头不要这么大。” 黎叶没吭声,盯着膝盖,护士正一圈圈的往伤口上缠着纱布。 030 不是自己的东西 尹镜岚在旁边干笑两声,“是酒弄洒了,没有喝——医生,她的腿怎么站不起来了?” 黎叶忽然抬起眼,冷冷的打断,“两位请回吧,我打电话叫朋友来接我。” 尹镜岚见她语气不快,弯身看着她,“那个……也不是我护短,黎叶,凡是有因才有果,我弟弟恨你,你也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今天的事,是他太冲动,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借题发挥,怎么算,都不是我们家欠你。” 黎叶目光凝聚在某处,她没有反驳,可是她全身都散发出不服气。 尹镜岚耸耸肩,大家都说这个女人脾气拧,也没错,要是没有点狠劲儿,当初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康德文把轮椅搬了过来,放在病床边上,尹镜岚掏出钱包,捏出一沓钞票放在床边,“你拿去买几件衣服吧,不舒服就在这里多留一会儿,让医生好好给你看看。” 黎叶闭起眼睛,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把钱拿走。” 尹镜岚皱起眉头,“你不用逞强,这点钱不算什么,再说,也是阿铎把你弄伤的……” 话未落,就见黎叶一挥手,将那些钱全都扫到了地上。 “你!”尹镜岚气够呛,“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黎叶翻过身背对着他们,理也不理。 康德文拍拍妻子的肩膀让她消气,俯身把钱捡起来,“这样吧,医药费我们付,黎小姐好好休息,我们夫妻俩代替我二弟跟你道个歉,希望今天的事就此作罢。” 说着,拉着气鼓鼓的尹镜岚出了病房。 去交了费用,尹镜岚一边抱着手臂一边抱怨,“难怪整个黎家都不喜欢她,怎么性格这么差,疏雨真是比她好一万倍!” 康德文哄着她,“好了,别气了,今天二弟也把她折腾的够呛——我看她也不会把事情闹大,毕竟她当初做错事,再翻旧账她更难看。” “我算是枉做好人了!摊上这么个弟弟,还得跟在后面擦屁股!” 康德文笑起来,亲了她一下,“我老婆这么体贴又能干,当然要能者多劳了——晚上我们出去吃,顺便看场电影。” 尹镜岚看看疼爱自己的老公,心情又好起来,两个人甜甜蜜蜜的上车约会去了。 *********** 病房里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了,黎叶才转过身,人都走了,门也紧紧的关着。 抬头看了看点滴瓶,医生给开了消炎药,她的体质不太好,一点小伤口都很容易感染。 身上的酒味很难闻,也难怪医生当她是酒鬼。 她侧头,看着放在一旁的轮椅。 一眼就能分辨出这不是自己的,她的那个前不久才被那个人用车子给压成了废铁。 她坐起来,拽过那只轮椅,轻便结实,折叠便利,还可以切换手动和电动,如果累了,按一下开关它就可以载人前进,她看过这个牌子,要价在十万块左右。 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从哪里弄来的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尹家人拿过来的。 031 还回去 将东西推开,被抢了包已经损失惨痛,所幸她随身还有一点钱,如果省着点,可以找个便宜的旅馆坚持几天,等到拿回证件和卡,就可以买机票走了。 可是现在没了轮椅,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而且还迫在眉睫。 身上的钱不足以让轮椅和住宿两者兼得,她要么在这个诊所里住下来,要么就爬出去找个旅馆。 随手翻了翻袋子,却忽然摸到一个厚实的信封。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有些惊讶。 翻出来,里面装着一只崭新的手机和一沓现钞,她起初还以为是尹镜岚留下的,可是转念一想不可能,她根本没碰过自己的背包,要留钱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藏在这里。 她从信封里又翻出一张手写的字条,顿时明白过来—— “手机已录入我的号码,诸多事务需要及时联络,原谅我自作主张,你亦需要金钱傍身,无心冒犯,只因受人重托,尽心以赴,愿安好。” 一句‘愿安好’让黎叶鼻子有些酸,她和孙柏年之间其实连朋友都算不上,以前奶奶去事务所会带上她,他们碰面的次数不多,偶尔会随着奶奶,大家一起吃饭打球,私人上,他们并无其他来往。 可是他这样尽心尽力,甚至是给予亲人一样的关怀,令黎叶心生感激。 接受别人的金钱始终让她难安,但眼下,没有轮椅她寸步难行。 握着钱和手机,她仰在枕头上看着渐渐变低的药瓶。 身边停放着精致昂贵的轮椅,她却给予冷落。 也许终究摆脱不了软弱,再回来,只剩下浓浓的陌生和遥远,这里已经没有再留下的意义了,她只想尽快离开。 ************************************ 尹氏。 阳光晴好的清晨,从会议室散会出来,灰西装的尹正铎步伐匆忙。 秘书跟在他身后,刚签成了一笔分量十足的生意,估摸着老板心情会不错。 路过前台,地上堆了个半人高的大纸箱,尹正铎瞥了两眼,秘书就道,“这是尹先生你的快递。” 他每天来来往往的邮件不计其数,通常都是由秘书打理,他鲜少过问。 今天他却停下脚步,按着箱子上面的快递单子看起来。 娟秀的字,是他认识的,寄件人一栏一个字也没写,然而他却已经猜到了是谁,收拢五指,关节浮凸出来。 “我马上拆开。”秘书对尹正铎的一举一动甚为了解,拿了裁纸刀划开胶带,打开纸箱,只见里面放着一台崭新的轮椅。 “咦?这……”秘书一头雾水,搞不清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看了眼尹正铎,却发现他脸上早已阴云密布。 “寄错了吗……”秘书看了看快递单,是寄到公司的没错,有些不解,“尹先生,这个……” “扔了。”他冷冷丢下两个字,转头进了办公室,头也不回。 秘书看着那台轮椅,是有人恶作剧?看他很生气的样子。 只是这东西这么新,看起来也不是便宜货,扔了未免也太可惜…… 但老板发话,谁敢多留,秘书赶紧推着箱子往楼梯间的垃圾箱走去。 032 一波又起 捷捷夜总会规模在全市都数一数二,来这里**作乐是个高消费的爱好,所以进门的没有一个是穷人。 台上辣妹热舞,台下大沙发里,左拥右抱的男人乐不思蜀,张嘴吃着美女喂来的水果,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是逍遥。 高大的男人走回来,兀自落了座,靠在沙发里,不喝酒也不吃东西。 火辣的女人自动贴上来,他却抬手挥开,一眼都不看。 董志酬看了眼悻悻的美女,又看了眼坐在旁边发呆的男人,皱眉,“我说二公子,这是夜总会,不是追悼会,你进门到现在连个笑脸都没有,有人欠你钱了?” 尹正铎端起酒杯晃了晃,澄红的酒散发出醉人的浓香,他仰头喝了口,只是随手的举动,可是姿势却格外的潇洒迷人。 “二公子又把一票妞弄得五迷三道——”身边的两个女人又看尹正铎直了眼,董志酬啧啧两声,“还叫人砸什么门窗啊,你去包子铺门口一站,那个女的看你一眼,还不乖乖把店拆了送你?” 尹正铎放下杯子,“你在电话里说孙柏年也要插手?” “那家伙给我打电话,说包子铺的事由他全权负责,我要收购的话,跟他协商——我说,这水越来越浑,包子铺没那么要紧,买不下就买不下,犯不着和孙柏年杠上,那小子挺难缠的。” 一口一口将红酒抿入唇角,尹正铎眯起黑眸,“天王老子插手,我也要弄到那间铺子。” 董志酬见他如此执着,打趣,“你该不是看上那泼辣的小老板娘了吧?” 烟雾腾起,一点星火夹在指间,尹正铎靠在沙发上默然不语,神态却透出冷厉。 耸耸肩,董志酬见他不是开玩笑,就道,“既然玩明的不行,那就玩阴的吧——反正二少爷你只想要店铺。” 尹正铎抬起眼,捻了捻烟嘴,一片白雾里,他英挺的五官蒙上一层森然。 ************************* **睡得安稳,黎叶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半。 虽然找的旅馆条件比较简陋,但还算舒服,窗帘遮光度有限,太阳光早早就照了进来将她叫醒。 穿好衣服,黎叶拽过新买的轮椅,价钱不贵,和自己被车压坏的那个相差无几。 开了电视,早间新闻里传出的播音腔十分悦耳。 这两年在国外,她没交过朋友,一直独来独往的生活,身处异国,极难得听一次乡音。 电视里的主播衣着干练,情绪饱满,那个光芒万丈的位置,如今只能隔着屏幕去欣赏了。 刚进了洗手间,就听见电视里传来声音:“昨天的食物中毒事件警方已经介入,疑似有问题的食物样品已经送去专业机构检测。几位中毒的顾客正在医院接受治疗,目前状态已经平稳,据悉,发生此事的包子铺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是本地一家颇具知名度的老字号……” 黎叶心头一紧,急忙出来,电视屏幕定格的,正是贺家包子铺那斑驳的招牌。 封条刺眼,砸店的事刚过去没多久,这一出怎么都不像是偶然。 黎叶匆忙收拾完,直奔门外。 033 困局 来到包子铺的时候,这里已经大门紧闭,一个客人也看不见了。 摇着轮椅绕到后巷,试着拽了拽后门,还和以前一样开着。 没有客人的包子铺冷清的过分,黎叶穿过后厨,这里的厨具摆放整齐,木质的笼屉被洗刷得十分干净,哪怕是开放了给客人看,这里也不会有卫生不合格的嫌疑。贺家人做生意勤勤恳恳,不可能在安全问题上疏忽。 绕过用餐区,黎叶来到小屋的门口,还没等推门,里面的人就带着风的冲出来,“来吧,大不了同归于尽!别以为我怕你们!”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黎叶歪了歪头,那把菜刀才挥了个空,她锁眉,看着头发蓬乱如同狮子的贺小酌。 “你又来干什么!”贺小酌瞪着她,“看笑话来了!” “把刀放下!”黎叶有些恼火,“出了事要用脑子去想怎么解决,你拿着刀乱砍人,再有道理也要进监狱!” “反正也救不出我哥,我进去正好跟他作伴!” “别胡说!”黎叶喝止她,转问道,“食物中毒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些混蛋!我就是不卖店铺,他们就捣鬼陷害我!”贺小酌握紧了菜刀,瞄了眼墙上的时钟,“你走吧,他们马上就要来抢铺子了,我今天就和他们拼了!” 黎叶刚要说她,大门外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来人没有走后门,而是剪开了大门上的铁链,光明正大的长驱直入。 他们的举动让贺小酌炸了毛,红着眼就冲了出去,黎叶见状,急忙调转方向跟出去。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斯文的眼镜男人,他直接拿出一份合同道,“是贺小酌女士吧——你好,我受青山街产权委员会的委托来跟您谈收回店铺的事宜。这份文件是去年您签的抵押合同,现在还款期限已经过了,我们要求收回店铺抵偿欠款。” 贺小酌握着菜刀,愤怒的同时又带着些许慌乱,当初和她签合同的王主任也来了,他站在旁边一脸公式化,一点顾念相识多年情谊的意思都没有。 看着王主任,贺小酌将菜刀往身后藏了藏,“王叔,拜托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已经找到人来保我哥了,他出来后一切就都好了,我们会一起赚钱还你的!” “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已经决定把铺子出卖,你收拾一下尽快搬走吧。”王主任摆摆手,“你也别往那个无底洞投钱了,你哥当初不是得罪了人才进去的吗,哪那么容易放出来。” 看着被逼的无路可走的贺小酌,黎叶心头发紧,原来她抵押了铺子筹钱,是想去救贺松涛,她怎么可以这么傻…… “犯了法,就得在里面蹲着,一天也不能少。”门口传来缓慢的脚步声,男人四平八稳的走进来,凌厉俊挺的面庞带着跋扈张狂,取下嘴角燃点着的香烟,捏在指尖,屈指弹飞。 黎叶和贺小酌扭头看向来人,那一瞬,两人的眼底同时迸射出仇视的目光。 来人脸上带着轻纵,瞥了眼贺小酌,“我也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贺小酌顿时咬牙切齿,“是你!你这个畜生,我砍死你!” 能让贺小酌恨到要喊打喊杀的,世界上也不过两个人,一个是她黎叶,另一个,就是被看做和她一丘之貉的男人,尹正铎—— 034 她的债我还 贺小酌掏出菜刀就要冲过去,黎叶一把拖住她,“小酌,你站住!” 被黎叶拖了个踉跄,贺小酌愤恨的回头,一巴掌打过去,“你果然和他是一伙的!假惺惺,害了我哥,现在又想来抢这间店!” 黎叶挨了她一下,嘴角立刻红肿起来,可她仍旧瞪着眼睛,提高音调呵斥,“你给我站到一边去,听见没有!” 两个女人吵得凶,尹正铎在屋里寻了个位置坐下,两腿交叠着看起了热闹。 贺小酌握着刀,瞪着尹正铎,他眼角眉梢的淡定是对她最大的挑衅,他越没事人,她就越恨! 就是因为这个人,自己最亲的大哥去坐了牢,断送了人生最黄金的时刻!可是他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过得这么逍遥自在! 黎叶看她满脸的不忿,紧紧的捏住她的手腕,加重语气,“贺小酌,你要是想看着你父母不能瞑目,想看着你哥在牢里也不安生,你就去砍人吧,往死里砍!” 贺小酌毕竟还小,听着她凌厉的斥责,撇撇嘴,满鼻子酸楚。 黎叶一把抢下菜刀,推了她一把,“坐下!” 张了张嘴,贺小酌后退两步,竟然真的听从了她的话坐到了一旁。 想着自己要把最后的家产也败光了,贺小酌懊恼的埋着头,用力的擦了擦眼泪,她什么也做不好,千方百计求人,只想帮大哥减刑早点出来,可是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她不敢去见大哥,如果她要砍人的话,第一个只想砍了自己…… 黎叶看着王主任,“能不能宽限几天,小酌欠的钱,我还。” 王主任看了她一眼,皱眉,“别敷衍我!合同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还款期限,过了这么久我也不说什么了,现在有买家出钱收购店铺,你们不还钱也别耽误我们做生意,我不是搞慈善的,没道理把钱白给你们!” “我马上去筹钱,小酌欠了你们多少?” “本息算一起,七十五万——你能还?”王主任一脸不屑。 黎叶眉头皱了皱,心里有了准备,但是这个数额还是让她感到压力。 贺小酌将头埋得更低,这些钱是她借的,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自称有后台的人,可以把大哥捞出来,她太着急,根本没有过多的怀疑过,谁知那个人拿了钱之后竟然再也联系不上。 那头,黎叶咬咬牙,“我能还。” 王主任看她答应的痛快,转头看着尹正铎,“那你也要跟这位先生商量,你们违约在先,我有权处置店铺——这位先生和我已经谈妥店铺转让的事情了。” 黎叶看着尹正铎,推动轮椅来到他身边。 双腿交叠的男人靠在那儿,简陋的靠椅被他坐出了老板椅的气势,他目色冷定,和其他人的在意相比,永远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的悠然。 尹正铎眯起眼,看着她一点点朝着自己靠近,她坐着的轮椅是新的,只是式样依然老旧笨重,他嘴角挑起个嘲讽的弧度,眸光冷得慑人。 035 他在操控 黎叶停在他跟前,也盯着他,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平静,可是其中暗含的情绪,没人知晓。 尹正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金属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排纤细的香烟,他取出一只,用火机点了,吸烟这么低俗的事情,被他做得行云流水,甚是高雅。 可是黎叶看着他的眼神,就如同看着洪水猛兽,随时提防。 看他自顾自吞云吐雾,黎叶端坐着,刚要开口,尹正铎瞥了她一眼,“你用什么身份坐在我对面。” 未料他这样问,黎叶迟滞了一瞬,才道,“贺家的朋友。” 他低嗤一声,“刚才好气魄,我还以为你是这里的女主人。” 黎叶不想和他斗嘴,直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尹先生放弃购买这里,这是贺家的祖业。” 尹正铎摊了摊手,“没办法。” 黎叶盯着他,他的目光里面带着傲慢和戏谑,好像猫在戏弄自己捕捉到的猎物。 黎叶点了点头,“但据我所知,抵押权人要处置这房产,事先要征得抵押人的同意,退一步讲,就算是抵押人违约在先,这房子要拿来卖,抵押人如果能够及时还清欠款,也可以要求中止对这房子的处置。” 俊挺的眉梢蹙了蹙,尹正铎盯着对面的女人,她丝毫不畏惧他这一方人多势众,坐在轮椅上矮人一截也要据理以争。 “所以,只要我们没放弃还款,你们就没资格来这里谈买卖。”黎叶仰着头,丝毫不示弱。 幸好她读书的时候辅修了法律,虽然浅薄,但好歹懂一点——事出突然,她来不及向孙柏年求助,眼下,她必须多争取一些时间来缓冲。 尹正铎捻动着烟,不做回答,王主任看了看他的脸色,转头看着黎叶,“就给你三天时间,拿不出钱,就别怪我收铺子!我不怕打官司,违约的是你们!” 黎叶点头,“好!” 尹正铎没说话,听着她的豪言,薄唇一撇,按灭了烟,缓缓的起身。 众人见他起身,跟着一起走到门口,情势如此,谁是始作俑者显而易见。 走出门的当口,尹正铎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瞥了黎叶一眼,无喜无怒,幽深如海。 那一眼,叫黎叶凭空感到了一阵寒意。 看着他的背影,从进门到出门,他一直像个旁观者,可是他分明操控着全局。 黎叶不知道他想要铺子是因为真的看中这里的投资潜力,还是单纯的想报复她让她痛苦,但不管怎样,和他打交道都是令人恐惧的一件事,如果可以,宁愿永世不见。 一直坐在一旁的贺小酌闷声说,“三天,去哪里弄七十五万,到时候铺子还是一样会被收走。” “筹钱的事交给我。”黎叶推着轮椅往门口去,“你别乱跑,等我消息。” 贺小酌看她出门,半信半疑的,“你没在唬我吧?” 她困窘的样子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这么短时间,她去哪里弄来钱还债? “钱的事你别管了。”黎叶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充满了笃信,贺小酌不再质疑,目送她出了门。 望着她残疾的身影,有那么一刻,贺小酌鼻子发酸——是不是一场误会?黎叶从前是那么死心塌地的爱着大哥,她一直都像个亲人一样照顾自己…… 可……发生过那些不堪回首的事,又怎么能擦去。 036 我要走了 律师楼。 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对面,黎叶握着钢笔,一页一页的翻找着签字的地方。 茶杯里还冒着热气,孙柏年在桌对面看着她,“不再考虑一下?如果是急用钱,我可以先借你。” 黎叶摇摇头,七十五万对他来说只是区区小数,但对她却是天文数字,除了卖房子,她自知没有更多方法赚到,既然明知还不清,又怎么开口去借。 找到签字处,她唰唰写下名字,合起来,问道,“孙先生,这房子卖到七十五万会很难吗?” 见她坚持己见,孙柏年也不再劝阻,道,“这几年那片区域房价蹿升很快,七八十万也差不离。” 黎叶点点头,走了两年,城市的发展让人跟不上脚步,房子不是小物件,想快速卖出去,没有门路实在有些困难。从包子铺出来就直奔这里,她能找到唯一人脉宽广的,只有孙柏年了。 房子是她没到黎家之前的住处,当时她家里的经济不算好,房子不大,又有些老旧,但那时她还有父母相伴,生活很幸福。 但后来父母意外过世,她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儿,打房子主意想哄骗她的大有人在。但幸运的是遇到了奶奶,她在媒体上知道了这件事,不是派人过来捐点财物,而是亲自将黎叶接到了黎家抚养。 搁置了快十年的老房子,没想到会增值这样多,爸妈在天有灵,是他们帮了自己这一次。 黎叶签了委托书,孙柏年就代她全权处理,他将电话打给房产交易方面的朋友,对方承诺三天内一定将房子卖个好价钱。 打了电话回来,孙柏年给了她确切的答复,“放心吧,这两天就可以出手,不用担心。” 他的话就像定心丸,黎叶感激,“谢谢,我又麻烦你。” “何必见外,黎老太太嘱咐过我要照料你。对了——”孙柏年打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她,“你补办的证件下来了。” 黎叶有些意外,就算自己去办理加急也不会这样快,打开信封,里面正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拿着护照,黎叶摩挲着封皮,半晌,似是欣慰又似怅然的叹了口气。 “我正好出去一趟,送你一程吧?”孙柏年从靠背上拿起外套,“你去哪?” 这一次黎叶没有拒绝他,反而道,“孙先生,你不忙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 孙柏年倒是意外,一直都和人保持距离生怕给人添麻烦的女人,竟然会向他主动提出邀约。 黎叶看着他,神态安静,淡淡道,“我要走了,孙先生。” ******************** 餐厅由孙柏年决定,既不奢侈到让普通人望而却步,却又不流于市井嘈杂。 菜很好吃,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席间并没有太多交流。 但气氛却不显得尴尬,回来这些天,难得有几个时刻,让黎叶感到内心是平静如水的。 将烤得微焦的肋排肉切下来,孙柏年将盘子推到她手边,“预备什么时候走?” “等小酌的债务解决完,就在这两天吧。” 037 不会回来 没想到她决定得这么快,孙柏年看着她,二十出头的女人,说起来还很年轻,可是她却给人超乎年龄的独立和决绝。 “孙先生,请你收下这些。”黎叶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递过来,“这是买手机的钱和你借给我的钱,谢谢你。” 想起从事务所过来时,她在他去拿车的时候突然走开,原来是去银行取了钱,孙柏年有些无奈,“你一定要算的这么清楚吗?” “要的,应该还。”黎叶将钱塞给他,“这次回来,很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孙柏年笑笑摇头,举手之劳罢了,实在不必要她这样感激,“什么时候还回来?” 黎叶唇角淡淡扬了下,“应该,不会回来了。” 孙柏年看着她,她语气虽平淡,但是却不尽然做到洒脱,要永远的离开自小扎根的地方,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却这样执着坚定。 知道她不会改变决定,孙柏年只是点点头,将口感上好的红酒递给她,“喝一点这个。” 黎叶端过来,这酒不贵,可是却意外的好喝,甜润,醇厚。她露出惊喜的表情,脸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红润。 孙柏年亦微笑,时光如此宁静随适,于他也是难得。只可惜,人与人之间有时,缘分就是这样,点到即止,萍水相逢。 片刻后—— “呦,这不是我们黎家的大孝子吗,葬礼上悲痛欲绝的,这么快又大鱼大肉的享受啦?” 耳旁传来讽刺的声音,黎叶侧头,见是和朋友在一起的黎千素。 无心理睬,黎叶没有搭腔,回头继续吃饭。 “素素,抢了疏雨男朋友的就是她吧?”一群人里传出嘀咕,“葬礼上大家都在说这事呢,真是不嫌丢脸,做出这种事还敢出来招摇。” “我也纳闷呢,有的人天生就脸皮厚,要不一个穷要饭的怎么能赖在黎家十几年。”黎千素见她不理自己,更来气的出言讥讽。 黎叶若无其事的处理着盘子里的食物,不与她们争辩,其他人异样的眼神于她早就无所谓了。 孙柏年却放下刀叉,看着桌旁的一群人,有条不紊地道,“侮辱罪,是指使用暴力或者以其他方法,公然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根据《刑法》条文第二百四十六条,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和法律打交道的人难免带着震慑力和威严,孙柏年话一出,黎千素和一众人立刻面面相觑着不敢再出声。 好一会儿,黎千素才不甘心地驳斥,“少糊弄我!我说的全是事实,哪里故意破坏她名誉!” “那我现在报警,这位小姐可以通知你的律师。”孙柏年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黎叶不想给孙柏年再惹麻烦,转头看着黎千素,“我后天的飞机——如果有人想知道的话,替我转达一下。” 黎千素一怔,随即冷嗤,“没有人想知道!你要走快走,永远别再回来,惹人讨厌!” 看着她带人走开,黎叶转回头,向孙柏年抱歉一笑——若自己不离开,这种不愉快随时都会发生。 孙柏年看着她,笑有千百种,大多甜美,可这一刻,却令人品出苦涩。 太坚强的女人,又太脆弱,太独立的女人,又太需要人照顾。 玻璃杯映出男人挺俊的面孔,吊灯璀璨的光芒落入他眼中,深邃,温热。 038 闻讯 从医院回来,尹正铎驱车回家。 这几天爷爷一直在医院观察,受心情影响,他身体一直不太稳定。 尹家豪宅气派惊人,远远的就见高大的雕花大门,往里,是看不到边际的花园和草坪,再远处,才能看到矗立的欧式别墅。 车子靠近,大门缓缓打开。 穿过夹在花园中间的路,车子足足开了两分钟才到院子,停车下来,尹正铎径直往楼上走。 公司忙了一整天,又在爷爷那陪了许久,他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阿铎!”草坪阳伞下,尹镜岚抬手叫住弟弟,“这里有茶点,过来坐会儿。” 尹正铎摆摆手拒绝,陈莺在旁边不满地道,“尹总大忙人,从早到晚不见人影。” 揉揉眉头,尹正铎转身走过去,刚一落座,才发现桌上还有个人—— “二哥。”黎千素脆生生的叫他,倒茶递过去,“工作很忙吗?你看起来有些累。” “还好。”尹正铎端起杯子喝了口,细致的大吉岭红茶滑入喉咙,口感甚是舒服。 见他眉间的褶皱舒缓了些,黎千素又递过去一碟点心,“这是全麦的司康,不甜,也很健康,二哥吃一点吧。” 对一切甜点免疫,尹正铎没有碰,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叠在脑后,闻着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出的清香兀自发呆。 “别管他了,他不爱吃这些。”见黎千素端着点心怪尴尬,尹镜岚接过来放一旁,“对了,三叔的身体怎么样了,这几天我们家都围着爷爷转,也没有过去看看。” “没事了,三叔和三婶也准备走了,奶奶过世,家里人难免都要伤心的。”黎千素摇摇头,很是伤感。 陈莺端起茶杯,叹息,“生离死别,是最让人无奈的事情——哎对了,那个女人走了没有?” 黎千素歪着头,露出疑惑。 “就是那个黎叶。”陈莺皱眉。 黎千素看了眼尹正铎,他仰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像在打盹的样子。 “她……还没走。”说起这个名字,黎千素不自觉就压低了声音,生怕触动什么禁忌似的,看着陈莺锁眉,又道,“不过她说买好了机票,就这两天了。” “走了干净,省的在这里又兴风作浪。倒是奇怪,竟然没留下来抢遗产。”陈莺冷嗤。 “好了妈,好好的说她干什么——”尹镜岚使了个眼色,陈莺看了眼儿子,他仍旧枕着手臂靠在椅子上,只是睁开了眼睛,他脸上没有表情,视线也落在远处,好像这里的谈话完全没有听进去一样。 “阿铎,你姐夫的意思,让素素还是先跟在你身边实习,他那环境太复杂,素素一个新手过去恐怕适应不了,你……”尹镜岚看了眼黎千素,她双目透出期待的光彩。 话还没听完,尹正铎忽然起身,“我出去一趟。” “喂!刚回来又去哪!”尹镜岚连着叫了几声,他却头也不回的开车走了。 有些生气的看着陈莺,“你看吧!阿铎多恨那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莺喝了口茶,“她走了是好事嘛。” 黎千素看着车子绝尘而去的方向,心里面默默告诉自己,一定是像尹镜岚说的那样,尹正铎讨厌听见那个女人的消息,所以才会起身离开,他最亲的人一定最了解他的,不会错的。 039 不该这样停止 房子卖的很快,第二天黎叶就收到了通知,房子已经有人看中,最后的成交价能还清七十五万还有剩。 孙柏年直接将钱带去替贺小酌清还债务,抵押合同也就此解除,他亲自出马,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贺小酌那的麻烦都解决了,黎叶也可以放心离开。 她没有行李,离去也无需告别,这个城市不会再因为她的存在或离开而产生丝毫改变。 不是旅游季节,机票很好买,回程定的异常迅捷。 起飞那天,她独自搭了大巴往机场而去。这片土地,是她最后一次踏足。自此,再没有回来的理由, 握着脖子上温热的石子,各自安好,于她和贺松涛而言,是最好不过的结局,没有再见,无须再见。 靠在玻璃上,窗外白云飘散。 眼皮忽然猛烈跳动起来,她按了按,心头掠过一抹慌乱—— 不知怎么,竟然想起那天在包子铺,尹正铎临走时的那个回头。 他太过笃定,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似乎要将一切与他相背离的意志都碾压成灰尘。 黎叶摇摇头驱散不安,机场近在咫尺,再过几小时,她就会去到一个和这里永远切断联系的地方。 由工作人员照顾着下了车,黎叶进了候机大厅,去换了机票,时间还剩许多。 玻璃窗外飞机起降频繁,她从口袋里掏出关着的手机,拿在手里看了许久。 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她动了动手指,将手机打开。 跳出一条短信:几时的飞机?我去送你。 来自孙柏年,黎叶心里歉疚,就是因为不想麻烦他,所以才关了手机独自上路,正要回复他已经准备上飞机,手机忽然进来一条陌生号码的来电。 她犹豫了一下,接听了放在耳边。 那边没有说话,传过来的只有低低的呼吸声。 黎叶皱了皱眉,刚要挂断,那头缓缓道,“很遗憾,你的机票,要作废了。” 太阳晒在身上,黎叶却头皮忽然一紧,凉意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没有说话,抿紧嘴唇,她听得出来是谁,可是她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 “看到你潇潇洒洒的离开,我忽然发觉,一切不该这样停止。” 黎叶绷直了脊背,敏感的四处查看。 “不用找,你很快就能见到我。”那头的人低笑,没有丝毫温度,叫黎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想再和这个人扯上任何关系,黎叶刚要挂线,尹正铎就慢条斯理的道,“我想了一万种报复的方式,但我发现,没有一种比一辈子留你在身边更有趣。” 黎叶咬咬牙,狠狠地掐断电话。距离起飞还有不到一小时,她马上就要过安检,尹正铎就算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闯进来对她怎么样。 正要摇动轮椅,她忽然想起手机里还有其他的未看短信,孙柏年不是个啰嗦的人,他不会发那么多条来问她登机时间。 重新拿出手机,她找出收件箱,来自孙柏年的另外一条短信很简短,却将她一下子击中—— “我在警局,小酌出事,回电。” 040 低估了他的恨 往回赶的路上,黎叶脑子里一直缭绕着尹正铎的那句“一切不该这样停止”。 握紧了拳头,黎叶很后悔这次回来去看小酌,如果不是受自己连累,小酌不会接二连三的出事。 她还是低估了尹正铎对自己的恨意,也低估了他的卑劣程度。 给孙柏年打了电话,他简短说了事情经过。 就在两个小时前,尹正铎在公司楼下被人刺伤送医,而被当场抓获的行凶者,就是贺小酌。 她当时的情绪很激动,甚至误伤了自己,被送到警局后也不肯说行凶的原因,孙柏年赶过去之后她甚至拒绝见他。 尹正铎方面派了强大的律师团,贺小酌涉嫌故意杀人,这个罪名不是闹着玩,一旦定罪,意味着一个人就此毁灭。 黎叶坐着赶回市区的车,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不得心安的缘由—— 尹正铎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仇恨,他也没有放弃过对她实施报复。 贺小酌突然去刺伤尹正铎,其中的缘由,只有他才最清楚。 回拨过去早上的来电,却已经关了机,不意外,那个人捏住了她的七寸,为的就是看她垂死挣扎痛苦纠结。 拍了拍司机,黎叶说出尹氏的地址。 回到市区,时候已近中午。 因为早上出了事,公司大厦门口的安保增强了许多,出租车一停下,马上就有人过来驱赶。 没有预约没有名头,进不去可想而知。 黎叶又打了一遍电话,仍旧关机,保安见她只是个残疾人,没有太为难,但是仍旧把她拦在外头不许靠近大门。 太阳日渐毒辣,黎叶就坐在路边正对着门口。 她不知道尹正铎在哪里,唯一确定可以找到他的,只有这里。 午休时间,员工们开始进进出出,大家路过都忍不住看两眼那个残疾的女人守门员似的坐在这里。 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午后一直到傍晚,夜色降临,整栋大厦都开始熄灯散场,下班的人发现那个女人居然还在。 又过了一个钟,停车场的出口忽然射出刺眼的灯光,几个保安快步跑过去,很是紧张的上前开路。 黎叶坐直了,随着灯光靠近,她看到了一辆眼熟的车。 一晃而过,车里坐着的男人侧脸桀骜冷漠,如同刻进她眼里一般挥之不去。 黎叶咬着牙,摇着轮椅迅速的追上去。 车子在转弯的时候,黎叶突然拦了过去,名贵的车头磕在轮椅上,顿时刮掉了一块漆。 保安一拥上来,推搡着黎叶呵斥,“你是不是没长眼睛!往哪碰!这车你赔得起吗!” 轮椅被几个粗壮的男人推得摇晃,黎叶稳不住身体,一下子就摔倒在地。倒是不疼,但是怕尹正铎走,她索性横趴在他车前。 保安想弄走她,但是又顾虑着她是个残疾人不敢下手,万一弄出岔子谁都不好交代。 僵持了好一会儿,车门打开,精致的皮鞋踩在地上,颀长的男人两步跨出来,他的右臂吊着纱布,大概是因为受伤,他的神色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冷漠,一丝温度也没有。 尹正铎靠在车边,冷眼看着趴在车前的女人。 041 冷血如他 黎叶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他也习惯了低头看人,因为他永远不会站在比其他人低的位置。 夜色渐沉,贺小酌已经在里面呆了快一天。 黎叶的声音搀在夜风里,有些无力,“尹正铎,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眉头微挑,看了看自己吊起的手臂,“她做了和她哥一样的事,就得有一样的下场。” “有什么你冲着我来!”黎叶有些激动,因为她,贺松涛已经在监狱里了,贺小酌要是也出了事,她黎叶连活着都不配了。 “冲着你?”他一嗤,“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黎叶瞪着他,“尹正铎,你不要赶尽杀绝,贺家人本来跟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尹正铎懒懒的笑了笑,看着受伤的胳膊,“就算无冤无仇好了,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这样够吗?” 他的所谓理由简直无耻透顶,黎叶握紧拳头,“你要怎么才肯放过小酌?她刚20岁,要是坐了牢就什么都毁了!” 他目光清冷,“哦——但这关我什么事?” 黎叶知道他是有目的的,否则在机场时他不会打那通电话过来,小酌只是被她牵累的无辜者。 一旁,等在车子里的司机探出头,“尹总,餐会要来不及了。” 尹正铎看了眼腕上的表,绕过她就准备回车上,黎叶怕他一走再难找到,急忙拽住他,“尹正铎,你放过小酌吧!” 像是极度厌恶被她触碰,尹正铎反应很大,一挥手狠狠将她甩开。 黎叶没有支撑,身体失去平衡,他力气很大,一下子就把她推出了老远。 本来就在路边,这下黎叶连滚带爬直接摔到了路面上。 一辆车正疾驰驶来,眨眼间就到了她旁边。 被车灯刺得睁不开眼,黎叶只意识到了要有危险,可残疾的身体却僵硬无措。 就在她陷入险境的刹那间,手臂忽然被人捏住,随之用力的将她拽到了路边。 几个保安都惊得够呛,事出突然,谁也没反应过来,等那车嗖一下开过去了,大家才转回头看清楚—— 松开黎叶,尹正铎用手按住受伤的胳膊,纱布里正飞速的渗出血色。 “尹总!”连司机也跑下车,“肯定是伤口裂开了——赶紧上车,去医院!” 想是疼的厉害,尹正铎嘴唇抿得紧紧的,手指缝里都沾上了血。 几个保安吓得够呛,赶紧送尹正铎上车,司机跟上去,临走回头看了眼黎叶,朝着一旁的保安使了个眼色。 保安个个人精,早看出黎叶和大老板关系不一般了,哪还敢再对她造次。 尹正铎车一走,几个人赶紧扶黎叶坐回轮椅上,惊魂甫定,黎叶只觉得手腕很疼。 低头看了看,上面还留着他捏出来的青色手印。 动了动,骨头里都疼得紧。 摊开手心,才发现自己的手上都是血。 刚刚…… 她被他拽住,混乱中手正好按在了他伤口上。 抿了抿嘴唇,黎叶握住了手掌。 042 送我去监狱吧 医院。 赤着上身躺在枕头上,尹正铎抬着胳膊给医生处理伤口,缝合好的伤口撕开了,现在又要重新缝合。 他看了眼,皮肉参差不齐的样子甚是难看,索性仰着头看天花板去。 过了好一会儿,缝合完毕,尹正铎躺在那儿已经有了睡意。 护士过来擦药包扎,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无可挑剔的样貌,身体的线条却也这般英朗。 手下的肌肉很有弹性,身材的轮廓非常健康结实,这个男人着实叫人挪不开视线。 他的伤口不算轻,利器从右上臂刺入,一直划到手肘内侧,整条手臂短期都不能活动了。 缠着纱布,护士忽然发现他的左侧手臂内有处纹身,因为是在里面,他不将胳膊完全抬起来是无法发现的。 有些好奇,护士低头去看,隐约是个椭圆的图形,还没等看清楚,门就被人打开。 护士急忙坐直,回头,见是送尹正铎来的司机。 司机走过来,轻声问,“怎么样了,裂开的严重吗?” 护士回答,“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有点发炎,以后要格外注意,千万别再剧烈活动。他现在有点发烧,过会儿我再来测次体温。” 刚说完,尹正铎已经睁开了眼睛,拽过被单盖住上身,看了眼司机,“别多嘴叫其他人知道。” 司机点头,支吾了一下,“尹总……” 尹正铎皱眉,顺着司机回头的方向看了眼,脸色立刻垮下来。 黎叶坐在轮椅上,正在门外看着他。 “刚才……黎小姐也摔伤了,保安就把她送来检查。” 尹正铎没理睬,看了看表,耽误了这么久,本来要去的餐会只能告吹。 手上还扎着消炎针,他一时半刻哪里也去不了。仰在那儿,他心情不是太好的样子。 司机见黎叶摇着轮椅进来,朝着护士摆了摆手,两个人就一起退出去了。 临关门,司机看着黎叶,有些欲言又止。 知道两个人的关系紧张,尹正铎又刚被人刺伤,要是冲突起来黎叶也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但是转念一想,她只是个残疾的女人,没什么攻击力。 况且…… 看了眼眯着眼休息的尹正铎,这位少爷别人不了解,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司机却清楚。 表面上波澜不兴,但心里的路数却比谁都清楚,能叫他二少爷吃亏的人还没生出来,除非,这位爷自己愿意。 *********************** 关起门的病房甚是安静,尹正铎靠在那儿闭眼休息,只当黎叶是空气。 黎叶靠在门边上,刚刚摔倒膝盖擦破了皮,几个保安态度和之前截然相反,紧张兮兮的非要送她来医院。 黎叶不是脆弱的人,小刮蹭不足挂齿,但是她得来找尹正铎说清楚,小酌能不能完好的出来,全凭他一句话。 坐了会儿,看他没有起来的意思,黎叶往前上了上,叫他,“尹正铎,求你放小酌出来,你要找人出气的话,你送我去监狱吧。” 眉头不耐烦的皱了皱,尹正铎歪过头,往枕头里埋了埋。 043 死一百次也不同情 见他不肯松口谈条件,黎叶有些灰心——他是不是很清楚,伤害放在小酌身上会胜过放在她自己身上千倍百倍。 如果是这样,他更不可能让小酌轻易被释放。 看了看时间,已经超过十个小时了,如果在里面过**,小酌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 握着手机,她想打给孙柏年问问,他什么棘手的案子都接过,如果可以,先把小酌从里面保释出来省的受罪。 看了眼闭目休息的男人,黎叶转动轮椅,准备出去。 枕头里传来男人闷倦的声音,“谁也保不出她,不用白费心机。” 黎叶回头,他仍旧闭着眼,可是他根本就没睡,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脑子里的想法都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有些急躁,黎叶握着轮椅扶手,“你想要什么?店铺?还是我的命?你要什么都给你!” 他鼻腔里哼了一声,“继续想,在我睡醒之后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黎叶死死的瞪着他,他根本就在戏耍她——他什么都不缺,在金钱上他比全世界九成的人都富有,可是她黎叶还能拿出什么来做交换?她除了这条命,早就一无所有。 病床上的男人竟然真的睡得着,不一会儿就响起了低低的鼾声。 黎叶瞪着他,如果现在有一把刀,她可能毫不犹豫就插在他胸口。 孙柏年传了短信过来,贺小酌持刀行凶性质恶劣,尹正铎方面又施加压力,暂且没法将她保释出来,小酌今晚上势必要在里面度过了。 心焦的很,却还要坐在这里一秒一秒的熬时间。 坐了许久,黎叶只感觉四肢酸痛,揉着胳膊的功夫,忽然看见尹正铎吊着的药瓶里开始升起一片血色——是药水打完了,针头开始回血。 她张了张嘴,却不想管他,这样的人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值得同情。 血升的很快,不多时就爬满了软管,黎叶皱了皱眉,他却睡得昏沉,一点反应也没有。 静坐了会儿,黎叶握着轮子,刚要推动,门忽然开了,护士急匆匆跑进来,一眼看见药瓶,“啊呀”一声冲到了病床边。 迅速的拔掉针头,护士直报怨,“家属怎么回事!看着药打完了也不吭声呢!” 黎叶面无表情的坐着,没回应她的话。 许是拔针太疼,尹正铎嘶一声倒吸一口气,终于醒来,看了眼手背上的血,眉头皱起来。 “陪护太不小心了,回血这么多也没发现。”护士一边抱怨,一边温柔的给他用药棉擦干净手背,扶他坐起来一点,拽下他身上的被子,“来,我给你量一下体温。” 赤着的胸膛有力而结实,护士将体温计夹在他腋下,站在一旁眼都不眨的看着他。 尹正铎斜了眼轮椅上的女人,她漠然的侧过头,看向窗外。 过了会儿,护士取出温度计,“退下来了——今晚就留在这里观察一下吧,明天还有几针。” 尹正铎没吭气,懒懒靠在那里压根不想走的样子。 黎叶却频繁的看时间,她一刻也不想跟他相处,可眼下,她又只能求他。 044 代价你承受不起 护士出门之后,黎叶又等了好一会儿,尹正铎又开始睡觉,好像她真的是空气一样。 等得心焦,几次忍住开门离去的冲动,在这里求他,自己都觉得是个愚蠢的决定。 躺了会儿,尹正铎忽然爬起来,匆匆往洗手间走去。 病房不太大,声音都传的清楚,黎叶觉得难堪,转头出了病房。 刚到门外没走多远,身后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拽开,她一回头,就对上一双阴沉到狰狞的眼睛。 两步跨过来,尹正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咬着牙,“你去找谁?孙柏年?别想了,明白的告诉你,没我开口,那女人这辈子都别想从里面出来!” 黎叶甩开他,“你简直丧心病狂!” 尹正铎冷笑两声,“我是丧心病狂,但现在你只能求我这个丧心病狂的人。” 牙关咬紧,黎叶攥着拳头盯着他,“你还想要怎么样!松涛要坐十年的牢,我变成现在这样,就算是我欠你的,这些还不够吗!” 尹正铎盯着她,神色令人恐惧的阴冷,许久,他暗哑道,“不够。” 黎叶心生绝望,“你要我从窗户跳下去吗?” 剑眉深深拢起,尹正铎脸上的肌肉鼓起,他不说话,可是他两眼里都是熊熊的怒火—— 黎叶看着这个被恨意掩埋的人,因为失去了疏雨,所以他将全部怨恨都转嫁给她,黎叶已经不惧怕任何劫难,可是她无法承受松涛和小酌也被拖下水。 黎叶坐在轮椅上,有那么一瞬,她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她死了,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尹正铎的恨可以停止,再也不会有人被卷入这场灾难。 她眼里死灰一样的暗淡下去,本来就没有神采的脸庞一下子被灰暗笼罩,黎叶坐在那儿,走廊窗户吹进来风,她单薄的身体好像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花。 尹正铎忽然一个慌神,两步走上来,伸手紧紧的捏住了她的肩膀。 他手劲大,捏得黎叶骨头一声闷响,尹正铎又松开手,站在她跟前不走开也不说话。 走廊灯光不算明亮,尹正铎的目光却灼灼逼人,像两道射线将人烤焦。 好一会儿,他忽然沉声道,“放人可以,不过代价你未必承受得起。” 黎叶眼皮一跳,他不笑也不怒,说话的态度格外郑重,这样的他令人捉摸不透,愈发显得危险难测。 “怕就马上走。”尹正铎眯起冷眸。 黎叶昂着头,斩钉截铁,“你叫人放小酌出来,任何条件我都接受。” 尹正铎紧紧盯着她,精光慑人,他已不给她任何退路,“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黎叶咬咬牙,“只要你放人!” 他目光森然,一步上前,不顾胳膊刚刚缝合过,一把就将她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黎叶吓够呛,“你做什么!” 尹正铎带着她大步朝着电梯走去,像发泄似的,一脚将她那台破烂的轮椅远远踢开。 黎叶惶然的抬头盯着他,男人的棱角太过锐利,一双眼里带着令人猜不透的深邃,以及令她心惊的狠意。 045 我要结婚 尹家豪宅灯火通亮。 大厅里,尹镜岚从婆婆家把女儿接过来,小丫头才三岁,但是活泼可爱至极,一进屋就让满屋子的大人笑的合不拢嘴。 坐在沙发上的老太爷稀罕不已,他身体已无大碍,出院在家里却觉得异常无趣,这会儿看到曾外孙女,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慈爱。 看着孩子,老爷子突然叹口气,“阿铎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这么晚也不见人影。” “他今天也没去公司,秘书说有别的事要办——他啊,天天用工作当借口,自己的事一点也不着急。”陈莺看着外孙女,“端端,过来到姥姥这里来。” 小姑娘张开手臂扑过来,抱起孩子,陈莺忧虑地说,“阿铎再过两年也三十了,连个女朋友都不交,嘴上不说,可是疏雨的死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要是真的终身不娶,我怎么去向中明交代,他临去的时候我答应他会照顾好孩子们。” 尹中明几年前突发疾病去世,当时尹正铎刚刚毕业,老太爷一手带着他熟悉家业,到如今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尹正铎的感情着落是整个家的心事,尹镜岚看了眼丈夫,“还是把三姑六婆发动起来吧,给他相亲,就不信没有让他心动的。” “我看千素对二弟就挺上心的,一直要求在他身边实习。”康德文看着大家。 陈莺皱眉头,黎千素倒是也不失为一个好人选,毕竟家世摆在那里,可是隔着疏雨,要是再让阿铎娶黎家的女儿,总觉得有些别扭。 尹镜岚点头,“可以撮合一下啊,这些年也没见阿铎跟哪个女人有来往,对千素,他倒是挺和气的。” 陈莺叹息,“只要他结婚,娶谁我都不管了,我只管烧高香把儿媳妇供起来。” “小舅舅!”端端忽然挣脱下地,朝着门口的男人快步跑过去。 摸了摸端端的小辫,尹正铎步伐沉稳的走进来,他脸上带着让大家看不懂的情绪——郑重,执拗,那种坚决到狠戾的神情,令人心生不安。 “阿铎?”看着儿子那副神情,陈莺有些惊骇,“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尹正铎看着老爷子,“爷爷,我要结婚。” “什么?”众人惊愕,刚刚还在盼着尹正铎赶紧成家,却没想到转眼他就跑过来说出这句话。 尹正铎语气笃定,“爷爷,帮我选个日子,我要结婚。” 大伙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份儿,他突然的决定不亚于晴空霹雳,所有人都被劈傻反应不过来。 老爷子毕竟久经沧桑,最先反应过来,看着孙儿,“阿铎,怎么这么突然,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尹正铎重申,“我希望尽快,这个月就办。” 众人哑然,一肚子疑问又不太敢追问,他结婚是好事,可是一点苗头也没听说过,怎么都让人放不下心。 老爷子思索了一下,“近期好日子倒是多的是,但是阿铎,你要把人带来给家里人见见才是。” 尹正铎没说话,回头就往门口走,大家伸长了脖子看——他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看样子人也已经带来了。 虽然突兀,但无论如何,只要他肯娶就是天大好事,所有人都期待见到这个拯救了尹正铎的女人是何方神圣—— 046 要娶她? 从屋里出来,尹正铎从裤袋里掏出烟盒,看了眼车里坐着的女人,他眸子眯起,深邃幽暗。 黎叶看到他出来,身体顿时绷紧了。 他将烟盒在手里磕了磕,走到车旁,朝着司机扬了扬下颌,“明早八点。” 司机点点头,见尹正铎胳膊还搭在车门上,就知道现在还不能走。 没有拿出烟,尹正铎又将烟盒塞回裤袋里,他抬手打开后座车门,伸手将黎叶拽过来。 神经紧绷的黎叶下意识就撑住车门抗拒出去,她是第一次来尹家,可是里面那些人她却丝毫不陌生——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尹正铎抓住她的手臂收回来,男人干燥温热的手仿佛烧红的烙铁,黎叶只觉得浑身一哆嗦,她有种极不好的预感,这次等待她的,不亚于灭顶之灾。 攥着她手臂,他语调阴沉,“要司机送你回去?” 黎叶心头一阵发凉,一根根松开了抓在车门上的手指。 将放弃抵抗的黎叶抱下车,尹正铎带着她一步步上台阶。 一屋子的尹家人都已经按捺不住的迎到门口,借着灯光看到尹正铎抱着的女人时,每个人都定住了。 带着黎叶一直走到老爷子跟前,尹正铎停住脚步,看着愕然的爷爷,“人我带来了。” 尹家人无不震惊,没有人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情景。 黎叶虽然不清楚始末,却也感觉到了情况不妥,正猜测着,就听见老太爷严肃的问,“阿铎,你刚才说要结婚,是和黎叶吗?” 黎叶一哆嗦,脑子突然一阵空白,连惊愕都忘记了表露。 “是。”尹正铎胸腔震动,一个字说得短促有力。 黎叶整个人都烧滚起来,脱口道,“不!” 尹正铎将手按在她肩头,给予她的重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他低头缓声道,“别在爷爷面前失态。” 那语气有警告,有指责,有包容,还有一丝令人寒冷的宠溺。 “阿铎……”陈莺久久回不过神,她疑惑的看着儿子,“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会带她来?” 尹正铎眉眼不变,“我陈述的很清楚,我要和她结婚,就这个月。” 黎叶手脚都开始发抖,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尽——这就是他说的代价,这就是他释放小酌的条件! 她想过一万种设想,却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老爷子坐在那儿倒是平静,他这把年纪已经阅尽沧桑,很多事看在眼里会有更深的解读。 看着尹正铎,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孙儿,此时此刻,他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 “既然你想好了,我翻翻黄历吧。”老太爷握着拐杖,怀里抱着乖巧的端端。 “不行!我决不答应!”陈莺断然否决。 尹镜岚也忍不住开口,“阿铎,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和谁结婚不好,为什么是她?她可是害死了……” “我上去了。”尹正铎脸色淡然,置所有人的反对如无物,带着黎叶转头就往楼上走去。 047 污点,就一辈子背着吧 卧室。 将黎叶放在床边,尹正铎回头去关上门。 男人的卧室格局简单却实用,可是黑白的色调却叫人觉得有些冷。 回到床边,尹正铎在抽屉深处翻出一个绒布盒子,打开之后取出一颗亮晶晶的东西,转头看了眼神色呆滞的女人,扬手,将一枚钻戒扔到她手边。 冰凉的东西碰到手上,黎叶颤了颤,低头,钻石的光芒几乎刺眼。 “戴起来——明早去把手续办了。” 黎叶攥起手心,他说要办的手续她知道,但是她不明白,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她迷乱。 见她用茫然的眼神盯着自己,他俯身,捏着她下巴,凑近了盯着这张瘦削苍白的脸,一字一字的说,“既然都是洗不掉污点,那就互相背一辈子吧。” 黎叶侧头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细微表情里找到他是戏言的证据。 可是,他的神态太过坚固,让她找不出一点端倪。 他直起身,转头要走开,黎叶喃喃的问,“没有其他的办法吗……如果你要报复,只能这样吗?” 他定了定身,薄唇冷淡的挑起,“至少我没想到更好的——” 看着他拿了衣服进了浴室,黎叶蜷缩起身子,环顾了下陌生的房间。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处在这种境地。 手不小心按在钻戒上,硌的手心发疼,她低头看着皮肤上硕大的印痕,一阵迷茫—— 他不是恨她吗,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可是想着,忽然一阵绝望——杀了她也好,夺走她的一切也好,真的没有一种方式比得上眼前,当得知要和他结婚之后,她所受到的煎熬和恐惧,胜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刻。 厚重的窗帘遮挡着外面的光亮,房间密不透风,她怔怔的盯着某个方向,也许也快能解脱了,嫁给他,她要面对什么样的生活可想而知。 ************* 浴室。 解开绷带,伤口里面的血飞快的流淌出来。 尹正铎看着又挣坏的针脚,烦躁的用酒精棉擦拭着。 丢掉血红的棉球,他又一点点把手臂缠起来,曲臂活动了一下,还好,应该没有废掉。 抬头,镜子里的男人带着几分沧桑,摸了摸下巴新生的胡茬,他抓过剃刀一点点刮去。 浴室灯光明亮,镜中的男人英挺冷峻,抬眼看了下磨砂的门,这间屋子虽然安静,可是却并不是他一个人。 眼底浮起一抹飞扬的神采,他唇角挑起,光芒耀眼。 ************* 在尹正铎丢下重磅炸弹之后,整个尹家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陈莺急的团团转,看着端坐着的老太爷,“爸,阿铎是最敬重你的,你一定不能同意他,他怎么可以娶那个女人!他哪怕是终身不娶我也认了,可是他这么做会被人当成笑柄的!那个女人出身不好,人品又差,现在还变成了残疾!” 尹镜岚也摇头,“阿铎是疯掉了吧?他这么做我真的一点也不理解。” 048 远远没结束 康德文抱着手臂,沉吟道,“二弟上次对黎叶就差点失控,我怕他要娶她,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话没说全,大家也懂了—— 尹正铎执意而强烈的憎恨黎叶,上次差点弄死她,现在提出要娶她,难保不是存着要加深报复的心。 这么一想,大家顿时一阵发冷。 “那更不能由着他了!”陈莺连连摇头,“马上把那女人送走,不能留着她了,阿铎为了她搭上前途,真的太不值得!” 看着慌乱的一家人,老太爷握着拐杖,“我看着阿铎长大,他虽然性子执拗刚硬,但是也不会做出这么失控的事情——他想报复,何至于用婚姻做赌注,我看他未必是要置黎叶于死地。” “那难道他是真的想娶黎叶?他喜欢黎叶?”陈莺反问,随即嗤之以鼻,“那更不可能!” “再等等吧,阿铎总有他的意图,他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公司和尹家都要依仗他呢,他不会为了泄愤就不顾这一切的。”老太爷仰头叹气,起身,“都去休息吧,有事也要明天再谈。” 没有人能休息好,黎叶是每个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现在她就在这栋房子里,没有人能够安然处之。 *********************** **无眠。 时钟指针一直绕着表盘旋转,黎叶抱着膝盖靠在枕头上,盯着渐渐逝去的时间,浑身都已经变得僵硬。 尹正铎睡在身旁,他真的能睡着,他不怕她跑,不怕她做傻事,也不在乎马上要到来的一切。 睡着的男人看起来并不可怕,黎叶好几次恍惚的侧头看着他,他们不过是两个陌生人,可是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她从来没有招惹过他,可是两年前那可怕的一晚过去,他们就那样衣衫不整的醒来。 一步错,就万劫不复。 她悔恨的全身每个细胞都疼起来,可是她又找不到这恨的源头——这是不是就是命,命运想和她开个大玩笑,之前的一切还远远没完。 苦涩抿入唇角,她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 许久,身边传来声响。 尹正铎起了身,套起衬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晨光灿烂,他伸了伸手臂,似乎睡得很享受。 去洗了脸回来,男人神采奕奕,瞥了眼掉在地毯上的钻戒,他走过去捡起来,坐在床沿,拉过黎叶冰凉的手,一寸寸缓缓的将戒指套了进去。 黎叶攥住手,无声的抗拒这个禁锢。 可无济于事,他稍用力气就完成了这件事,看着她,“起来,半小时之后出发。” 黎叶不动,一脸的灰败颓委。 他也没发火,去洗手间转了圈拿了个热毛巾回来,往她脸上擦了擦,“后悔用自己去换姓贺的自由?好办,我一个电话,她进去,你走。” 黎叶抬起头,两眼通红的盯着他。 他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子,警告道,“不要拿我的话当玩笑,我决定的事,永远不会改变。” 黎叶闭起眼睛,浑浑噩噩的坐着,由着他将自己抱起来往门外走去。 049 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楼下,陈莺和尹镜岚夫妇早就等在那里了,一看到尹正铎露面,马上起身拦住去路。 陈莺看着儿子抱着黎叶,咬着牙,“阿铎,妈不会再逼你结婚了,忘不了疏雨就这样吧,我宁愿你打一辈子光棍,可是你要娶这个女人,我一百个不同意!” 尹镜岚也道,“婚姻不是儿戏,你想过没有,被外面的人知道你娶了她,人家会怎样说你?” 尹正铎平静的看了眼自己的亲人,“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决定。” “你别想做傻事!”陈莺盯着儿子,“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今天你别想离开这个大门一步!” 黎叶被尹正铎抱着,她手脚都是冰冷僵硬的,听着尹家人的激烈反对,她倒是盼望着她们能说服尹正铎放弃这个念头。 她死都可以,可是她不想嫁给他,这场婚姻一但完成,无法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光是他,她也一样无地自容。 尹正铎没有丝毫犹豫,看着陈莺,“妈,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儿子,这件事别管我。” 陈莺惊了一下,她这个儿子虽然从小就不会和她撒娇取闹,可是到底心里是尊敬她爱戴她的,今天竟然说出了这样严重的一番话。 僵持中,老太爷从楼梯走下来,沉声道,“让他去吧。” 陈莺抬头,老太爷停在台阶上,看着身影挺拔的孙儿,“阿铎,你若是想清楚了这样做的后果,仍旧执意如此,那你就去,但是你不要后悔。” 尹正铎出奇的沉定,他抱着怀里轻若无骨的女人,头也不回的大步走掉。 陈莺气急败坏的追了两步,老太爷出声叫她,“行了——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谁能拦得住他要做的事。” 陈莺懊丧不已,“他怎么都不可以娶那个女人!她会毁了阿铎!” 老太爷看着远去的坚韧身影,幽幽叹气,“我们,都还是不够了解他的心思啊……” 尹镜岚站在一旁无奈的耸肩,“搞出人命是早早晚晚的了——那女人两年前疯了,现在阿铎也疯了。” 老太爷看了眼孙女,摇摇头,拄着拐杖转身回了楼上。 **** 车上。 将两人的证件一一备齐,确定了没有遗漏,尹正铎就靠在椅背上休憩,他不去看身旁的女人脸上的不愿和抗拒,仿佛那与他无关。 “已经预约过了,八点开门就可以过去办手续。”司机道。 尹正铎眯起眼,带着一抹惬意。 黎叶一直攥着手心,钻戒仿佛千斤重让她感到窒息。 沉了口气,她看着身旁的男人,还没等开口,他就抬起手臂枕在脑后,“不用问我有没有其他选择,我告诉你,没有。” 黎叶内心一阵火涌,她看了眼窗外,云是白的,天是蓝的,一切美好,可是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在塌陷扭曲。 车子很快就到了民政局,司机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崭新高级的轮椅放到门旁,尹正铎将黎叶抱下来放在上面,推着她往门里走。 一路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太过耀眼的男人,偏偏身旁带着的是残疾的女人,有情有义的标签顿时贴了满身,众人再看他,目光又多了些许崇敬。 050 做梦没想到见到他 被他推着一路穿过办事大厅,黎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焚烧—— 周围一对对都是如胶似漆的准夫妻,可是她和他却是一对彼此憎恨的仇敌,荒唐的令她仍旧觉得是噩梦的延续。 嘈杂的声音和交错的人影让黎叶觉得眼前昏花,**的未眠又让她头晕脑胀,按着胸口,她忽然干呕起来。 尹正铎蹙眉,只当她想玩花样拖延时间,但看到她吐出污秽在腿上,才掏出手帕捂在她嘴上。 黎叶昏昏沉沉的,摇着头,“我去洗手间……” 尹正铎瞥她一眼,推着她刚走到女洗手间门口,司机已经带着女性工作人员一起赶到。 工作人员推着黎叶进了门,尹正铎就站在不远处盯着那道门,就算她变成了苍蝇也不能飞出他的视线。 伏在马桶边上,黎叶吐了些酸水,脸色愈发的难看。 “你还好吧?不然就去医院……”那位工作人员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噤了声。 黎叶缓了一口气,抬头去看,心顿时猛烈一颤—— 穿着黑衣戴着帽子的人拖着已经晕厥过去的工作人员进了隔壁隔间,黎叶刚要叫,那人一闪身走进来,抬手关上门,落了锁。 她心脏强烈冲撞起来,什么都还没有看清楚,嘴巴就已经叫出声来,“松涛!” 那人摘下帽子,蹲在她面前,一脸的胡茬和沧桑,声音哽咽不已,“毛毛!” 黎叶已经陷入疯狂,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可是全世界,只有他会那样叫自己,只有他会给予她这样宠溺又调皮的昵称! 捧着她瘦削的脸,贺松涛颤抖不已,“为什么要答应跟他结婚!” 黎叶不停的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松涛,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用力的拥抱她亲吻她,带着一身的寒冷,贺松涛匆忙道,“跟我走,我带你走,那个混蛋我早晚回来收拾他。” 黎叶一把拽住他,不可置信的道,“去哪里?松涛,你不是还有八年?” 贺松涛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她,无比的留恋,黎叶一眼就看到他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她立马猜到,“你逃出来?” “小酌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那畜生设局逼你,我不能在呆在里面当个窝囊废——什么都别说了,马上跟我走,我带你从窗子出去。” 黎叶紧紧的拽住他领口,两年了,她无数次梦里见到他,却在梦醒后哭湿了枕头,因为她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和他有见面的机会。 可是现在,他活生生在自己面前,她却害怕的几乎失去思考能力——他弄伤了自己,趁着外出就医的时候逃出来,这不是电影,两人亡命天涯去就可以,这是冷冰冰的现实,他要一辈子东躲西藏,一但被发现,就将要面临最重的判处。 “你这样就真的把自己毁了!”黎叶痛心疾首,“你要一辈子过见不得光的日子吗!” “我死也不能看着你受这样的折磨。”用力的吻她的额头,贺松涛推着她往窗口走。 051 你走吧 刚推着她到窗边,外面就响起拍门声,尹正铎在外声音阴冷,“黎叶!你玩什么花样!把门打开!” 门把手被插了拖把杆,在外无法推开,听到那个声音,贺松涛咬了咬牙,露出一抹寒意。 可是眼下他没多余的时间收拾那个畜生,贺松涛抱着黎叶,一脚跨上窗台,可是她的腿已经不能控制自如,歪歪斜斜几欲**。 比预想的还要困难,贺松涛咬着牙拖着她,黎叶摇着头哀求,“松涛!你回去自首吧,这样是不归路,我不能看着你错的不可收拾!” “毛毛,我等不了八年了,再等八年,我宁愿现在就去死!”贺松涛站在窗台往下看,这里是三楼,他可以自己踩着管道墙缝溜下去,可是带着残疾的黎叶就万分困难。 搂着他的脖子,黎叶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在里面他生活的不会好,原先健壮的人瘦的骨头分明,她心疼的快死掉,可是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让他逃出去,这样一走,他永远都没法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黎叶!”门外的喊声愈发急促,尹正铎早就失去耐心,抬脚就往门上踹。 门板发出咚咚的声响,拖把杆随时会折断,黎叶心在滴血,狠了又狠,抓住贺松涛的手腕,“我不会跟你走,松涛,你回去自首!必须回去!” 贺松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毛毛,你还爱我吗?” 黎叶泪水朦胧,她酸楚的无法开口,从未停止过的爱,让她每一分钟都生不如死,可她早已经明白,他们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在一起了。 拖把杆咔嚓一声响,断成两截飞到一旁去,尹正铎冲进来,看到窗台上的男人,他眼里亦透出浓重的阴冷—— “报警。”尹正铎颇为平静,侧头跟司机说了声。 司机马上掏出手机,黎叶嘶哑的喊,“不要!他会自己回去自首!” 尹正铎没开口,司机已经按了号码,黎叶转头看着贺松涛,狠心道,“你自己走!我不会和你一起,回去自首!” 贺松涛却不肯放开她,强行拖着她往窗外探身,黎叶咬着牙,松开他的脖子,猛地往窗内一栽。 尹正铎眉梢一凛,一个箭步冲过去,拽住她的手臂将她夺了过来。 手里一下空掉,贺松涛回头,怒目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他指责的目光刺痛心脏,黎叶催促他,“你走啊!我不会和一个逃犯在一起!走吧!自首去!” 贺松涛歪着头看着她,有那么一瞬,他的目光中全是陌生和不可置信。 黎叶无力的重复,“你走吧,再也不要记挂我了,我们已经成为过去了……” 尹正铎抱着黎叶,没有开口,可是女人手指上的硕大钻戒这会儿格外的显眼。 贺松涛目光一点点冷下去,“你是心甘情愿要嫁他?” 黎叶闭起眼睛,不看他的绝望,“你走吧,我和你,没有关系了。” 保安闻讯冲进来,黎叶紧张的抓住尹正铎的衣袖,看了眼贺松涛,尹正铎扬了扬下颌,“这里有逃犯,还不快抓。” 052 从现在起,你是尹太太 黎叶声嘶力竭的喊起来,“走啊你!快走!” 贺松涛死死攥住拳头,血红着眼睛看了眼她,他什么都没再说,可是眼神却被失望扭曲到极限。 “不要再来找我了!”黎叶哽咽着喊,贺松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坚硬如冰,扭头从窗台跳了下去。 惊叫一声,黎叶挣扎着要过去,尹正铎死死搂着她,保安们冲过去趴在窗台看了眼,贺松涛跳到了空调机箱上,动作矫健的下去了。 看着保安转头冲出去追,黎叶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在尹正铎臂弯里一动不能动。 尹正铎也无所谓贺松涛的来去,将黎叶抱起来,回身出了洗手间。 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插曲,尹正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带着黎叶去拍了照,递了材料,原定的计划照行不误。 签字的时候黎叶没有动手,尹正铎就代为签名,负责的工作人员早就打过招呼,知道尹正铎是什么人,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多问,只是看着轮椅上的女人失魂落魄的,显然是并不愿意的。 可是钢印落下,一切已经不可改变。 黎叶整个人魂都没了,坐在那由着他折腾,不出一会儿,手续顺利的办完,拿到两本证件,并肩而坐的两个人再也不是陌路人,尹正铎看了眼身边的女人,一切好像都不同了,可是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带着黎叶上了车,两个人一起去了菡碧阁。 房子很大很齐全,佣人由原来的小时工变成了全职,尹正铎的行李被搬到楼上,他似乎要在这里长住的样子。 抱着黎叶回了卧室,他俯身坐在旁边,“婚礼等爷爷挑好日子再办,你有要求,可以提。” 黎叶眼神涣散,垂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他仿佛看不到她的无动于衷,抬手拨弄开她耳边的发丝,动作奇异的温和,“你看,蠢的人不用理他,自己就会自掘坟墓——你猜贺松涛这一跑,要在里面多呆几年?” 黎叶忽然抬起头瞪着他,仇视喷薄而出。 他仍旧抚摸她柔软的长发,“这样看着我就对了,别做出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不会可怜你。” 黎叶的牙关咯吱作响,如果没被他胁迫,她定会将他生吞活剥。 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他噙着邪肆的笑,“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从现在开始,你是尹太太。” 黎叶脊背一僵,从毛孔里开始往外冒寒气,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他集合了全世界的黑暗,一股脑的全都倾倒在她身上,避无可避。 “尹先生。”佣人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太太和大小姐在楼下了。” 蹙起眉头,尹正铎侧头道,“知道了。” 说完看着黎叶,大手落在她头上,“老实的留在这里,别做让我不高兴的事,不然可能又有人要被拖下水,明白吗。” 黎叶没回应,两眼又变得空空荡荡,他起身,却不放心,开了门对着外面的佣人道,“进去看着她,一秒都不准走开。” 佣人早就被尹正铎训过话,对状况也有了解,一边进去一边说,“放心吧尹先生。” 看了眼呆傻的女人,尹正铎目光深邃,回头离开。 053 婚房 楼下。 对陈莺和尹镜岚的到来并不意外,尹正铎坐到沙发上看着对面的两人,喝了口茶,“阻止我就不必了,手续都办了。” 陈莺无奈的看着儿子,他就是这么执拗,没有人能劝说的通他,结婚这么大的事,他就带着人跑来说了一声,压根不管家里人的反对。 “阿铎,也许你有你的打算,你不肯听任何人的话,可是你为人子,总要顾及妈妈和爷爷的身体状况,你别再做让他们受刺激的事情。”尹镜岚说不通他,只有打感情牌。 尹正铎靠在一旁,“要我保证什么?” 陈莺看着儿子,“你必须有分寸,不能闹的太过火,你的声誉关系着公司,也关系着全家人的希望。” 嘴角挑起,尹正铎看着对面两人,她们看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潜在的杀人狂。 “放心,我不会闹出人命。”尹正铎嘴角挑起。 看他的样子很冷静,并不像要耍狠的样子,陈莺继续道,“还有,你们在一起的事,就低调处理吧,不能公开,毕竟她出身不好,会影响到你。” 放下杯子,尹正铎神情平波,“我自有打算——上去了。” 见他不停步的走了,尹镜岚叹气,“但愿他能早点折腾够,让黎叶在他旁边,真让人提心吊胆。” “还不知道怎么跟旁人说,尤其黎家……”陈莺也头大,当初两家人都默认了尹正铎和疏雨结婚的,私下他们双方家长甚至深入讨论过,虽然疏雨走了,可是毕竟也有尹正铎的责任,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他再娶亲倒是无可厚非,只是人选落到当初悲剧的制造者身上,就令人无法接受了。 虽说他娶黎叶大家都知道是出于报复,可是又害怕他真的下了重手反伤到自己,想来想去,还是都不明白他怎么会走这一步。 上了楼,尹正铎推开.房门,佣人正在收拾衣柜,回头看见他,小声说,“太太睡下了……” 看着躺在枕头上闭目休息的女人,尹正铎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过来。 拽了拽被角,下去不过半小时,她竟然也睡得着,脸色是真的不好,这几天折腾的够呛,也应该累了。 他看了眼佣人,“叫厨房晚上炖个鸡汤。” 佣人连连点头,起先都猜测尹正铎是闪婚,因为从来没见他带过女朋友回来,可现在一看,对这位新太太,他也挺上心的——家里的卧室和洗手间都做了无障碍处理,台阶都拆了,连洗手间都加了残疾人专用的扶手。 平日用的都搬了过来,这两天没去公司,积攒的工作又不少,尹正铎起身坐到办公桌旁。 看了会计划书,他又看了眼睡着的女人,见她脸色有些发白,抬手将空调调高了几度。 檀木书桌上放着热烈的红玫瑰,窗纱上镂空的图案是一对亲吻的人形,被褥是崭新的深咖色,虽然是净色,但是被角却用金线绣了一对龙凤。 其实若是细致观察,这间房子里,其实是充满了喜庆元素的。 054 血色 佣人收拾好退了出去,满屋子只剩寂静安宁。 伏案工作了许久,尹正铎抬头看了眼,黎叶还在睡,外面已经日头偏西。 楼下传出阵阵香味,大房子里充满了烟火气息,不再空旷冰冷。 他活动了下仍旧在隐隐作痛的手臂,虽然伤上加伤,所幸他年轻力壮恢复的快,没什么大碍。 放下工作,他起身走到床边,她睡得很沉,睫毛低低的垂着,在脸颊投下一片阴影,很安静,静的全世界都没有丁点嘈杂。 尹正铎坐在一旁,低头凝视着她。 他习惯计划所有,任何事都在心里又详细的盘算,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叫他心生恍惚。 抬手,触了触她的发梢,动作很轻,她没有被惊醒。 夕阳金灿灿的光晕落进窗子,落在两个人脸上,带来一种奇异的柔和感。 佣人到门口叫人,“先生,太太,可以吃晚饭了,要送到房里吗。” 看了眼还在睡的女人,他侧头,“送过来吧。” 佣人进来,端着小桌子和丰盛的晚餐。 尹正铎拍了拍黎叶,叫她,“起来。” 见她不动,佣人说,“太太可能是累坏了,先生先吃吧?” 见她睡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尹正铎觉得有些不对劲,摇着她肩膀,“黎叶,起来!” 抬手摸到她的脸,却冰凉的吓人,他眉头一蹙,捏着她下颌施力,“起来听见没有!” 佣人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其中一个忽然指着被角惊声道,“天哪……是血!” 尹正铎拽着被角猛地将被子掀开,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黎叶一手握着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另一只手腕被割了个口子,血已经变成了黑红色,在被子上晕开了一大片。 眉头剧烈一跳,尹正铎拽过领带三两下缠在她手腕上,将她揽过来抱起,一边往门口冲一边声音扭曲的咆哮,“叫司机去开车!” 佣人们吓得六神无主,急匆匆往门外跑——这是新婚第一天,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之前被叫过来看着黎叶的佣人更是恐慌,那会儿黎叶盖起被子躺下,谁也没看见她身上藏了一把刀啊,更没想到她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车子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路上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只顾往前冲,红灯闯了无数。 尹正铎只嫌车太慢,黎叶靠在他胸口,从刚才到现在一点反应也没有。尹正铎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他收紧臂膀,将她紧紧的锁住不肯放松分毫。 领带也渐渐渗出红色,尹正铎握着她细弱的手腕,恼的朝着司机怒吼,“给我再开快点!” 司机也是一头汗,这车速已经叫人胆战心惊了。 贴在她耳边,尹正铎咬着牙,“黎叶,没我的同意,你哪里也别想去——” 苍白和虚弱布满了她的脸,他贴上去,一片冰冷。 心跳早已失了节奏,呼吸急促到无法克制,尹正铎收紧双臂,低下头,抵着她骨节突兀的颈窝——这不是最后的结果,一切还没有开始,不可能结束,他也绝不允许结束。 055 不会热的石头 从车上下来,尹正铎抱着已经休克过去的女人疾步朝着医院门口跑去。 已经等候的医务人员急忙推着担架迎过来,把轻飘飘的女人放在上面,尹正铎身上的白衬衫已经红了一大片。 一路上楼将人送进抢救室,看到黎叶的情况,医生也忍不住蹙起眉头。 尹正铎没闯进去也没有揪住医生询问,他看着人推进去,就转头看着护士,“我给她输血,我和她都是AB型。” 护士看了他一眼,这人竟然这么冷静,一般送自杀的人过来那个,不是哭就是喊,他看着也不像是好伺候的主,竟然不问也不说。 带他去抽血室,护士给他做了检查,一边抽血一边道,“那位伤者失血量有点大啊,再晚点就危险了。” 尹正铎没说话,静坐着看着血液一点点流入血袋。 护士有些纳闷,马上来输血给伤者,不像是关系浅薄的,只是这么不激动的倒是少见。 不过,这男人倒是帅,看起来器宇不凡,一身的血有些吓人,但不妨碍他令人赏心悦目。 在他的坚持下,抽血抽到极限才停止,幸好医院里还有其他存血,护士将血袋拿走,马上送去抢救室。 门口,司机和家里的佣人大气不敢喘的站在一边,这是尹正铎还没追究,要是太太真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靠在墙壁上,尹正铎端着手臂,抽过血,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可是他站得很直,丝毫没有摇晃。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抢救室的门才打开,医生走出来对着尹正铎道,“生命体征平稳了,不过她还需要休息,暂时还没醒。” 他没做声,没有高兴也没有情绪波动,侧着头,看着病床从里面推出来。 黎叶挂着药水和血袋,脸色仍旧白纸一样,他看了眼,目光一片清冷。 ************************ 单人病房安静舒适,药水味却仍旧不可避免。 司机去办手续准备留院,佣人则赶回家去收拾东西和准备做些补汤送来。 看着血一滴滴流入黎叶身体,好像干瘪的血管都重新饱满起来。 尹正铎从窗边走过来,两手放在裤袋里,静立了好一会儿,掏出手伸到她鼻子下面。 她从下午躺下开始,直到现在,蜡像一般纹丝不动,若不是医生说她还活着,他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 好半天,直到冰凉的指尖被她温热的鼻息捂暖,他才拿开手。 医生说她的伤口割得很深,是存了不想活的心才会下这样的手,送来的时候身体里的血已经流走了快一半,再晚一秒,多流一滴,她都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一股怒意腾升而起,往下,他的手落在她细细的脖子上—— 五根手指一点点收紧,他脸上带着一抹狠绝,有种就这样解决她的冲动,血输给她也是白搭,石头永远也不会变烫,她想死,干脆就成全了她,这样疯疯癫癫的废人带回去也只会给人添堵。 指头陷入白到透明的皮肤,指尖底下按着的是规律跳动的脉搏,那个小小的节奏像是最后的一点火苗,挣扎着,跳动着,尖刺一样的扎进他的指尖。 动了动眉梢,他将手指一点点松开。 056 他的血 黎叶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一片黑暗,她有些混沌,目光久久也没有焦点。 家里的佣人守着她,看她醒了,急忙凑过来,叫她,“太太!你终于醒了!” 一声太太分不清楚是在叫谁,黎叶动了动眼珠,疑惑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白的刺眼的地方,她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灯光越来越亮,药水味很重,手腕很疼—— 她闭起眼,这鲜活的一切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老天,谢天谢地,你没事了——”佣人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走过来,往她干裂的嘴唇上擦了些水分,叹息,“你可把我们吓坏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 眼前的人虽然样貌和蔼可亲,可是黎叶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拿起毛巾沾了些热水,佣人坐到一旁给黎叶擦着手臂,割伤后流了太多血,医生说能活下来,算她命大了。 急救过后,有些血干涸在皮肤上,昏迷的时候佣人不敢碰她,现在见她缓过来才敢动手,手下的皮肤几乎透明,佣人道,“太太不认识我吧,大家都叫我金婶,不嫌弃的话你也这么叫吧——” 黎叶目光萎靡,人活过来,可是魂魄还是四散游离。 “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吧,这么年轻这么美好的年纪,什么事非要想不开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可以轻易毁坏。” 金婶劝解着她,“人生只有一次,干嘛不珍惜呢,好好活着,开心的活着,比什么都要紧啊。” 黎叶看着絮絮叨叨的她,仍旧没什么反应。 “你刚才也把先生吓坏了,他给你输了很多血,头晕的不行了才去休息。” 金婶的话让黎叶忽然有了反应,她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就要拔掉手上的针。 金婶吓得够呛,急忙阻止她,“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太太?你身体还虚弱呢,快躺下!” 仿佛是被刺激到了最敏感的神经,黎叶咬着牙,拼了命的试图抬起受伤的手去拔针,可是好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看她折腾了会儿,门口站着的男人声音冷漠,“手脚都废了,你现在去打争产官司一定胜算很大,法官会多给不少同情分。” 黎叶瞪着逐渐走过来的人,咬着牙关,满眼的憎恨与厌恶。 他伸手捉住她下颌,低头盯着她,“怎么,觉得输了我给的血很恶心?” 黎叶丝毫不掩饰肯定的答案,如果她能动,会再给自己一刀把那些肮脏的东西放出来。 拇指划过她的脸,尹正铎噙着阴冷,“想死简单,但我似乎曾经警告过你,如果轻举妄动,无辜的人会被你拖下水。” 黎叶瞪着他,目眦欲裂。 “你死了,我就会放过贺家兄妹,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他悠悠道出。 黎叶脸颊抽dong,她连骂他的力气也没有,她的手使不出力气,除了呼吸眨眼,她什么都做不了。 ************************ 057 总有一个有情 “天真——”他嗤之以鼻,“你死了,我就会和贺家人继续玩下去,你觉得看着你败在我手里和看着贺松涛向我跪下求饶,我更想试试哪一种?” 黎叶急促的呼吸起来,她已经出离愤怒,浑身都在发抖。 “哦,忘了跟你说,贺松涛被抓住了——你知道‘逃脱’这个罪名吗,他估计还得加刑五七八年,前后一加,十几年之后才能出来,那时候他也是废人一个了。” 黎叶死死的盯着他,目光熊熊火烧。 他侧身坐下来,看着她,缓缓的附耳,“你最好乖乖的活着,你死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死在监狱里,一起到地下相聚,你喜欢这个结局?” 话音刚落,肩膀剧烈一痛,他眉头皱起来,侧头,看着死死咬住自己肩膀的女人。 她把全部的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尖尖的牙透过衬衣刺入皮肉,他只是皱着眉,哼都没哼一声,就那样坐着任由她咬着。 许久,连金婶都看不下去,拉着黎叶的肩膀,“太太!别这样!先生都流血了!” 尹正铎却抬手挥开金婶,坐定了一动也没动。 黎叶红着眼睛,好像被激怒的狮子,她恨不得咬断他的气管,恨不得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方法都加诸在他身上。 她有多恨就有多用力,咬的她下颌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也仍旧不肯松开。 可是她刚刚失血过多,苏醒过后已经浑身无力,再怎么用力对他的伤害也有限,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她呼吸急促的喘起来。 看她上气不接下气,尹正铎才拉开她,见她面露痛楚,他的大手从下往上顺着她的背,渐渐感觉到她平复了下来,他将她放回枕头上。 虚弱的女人双目木然,如同一片风中飘零的秋叶,随时会烟消云散。 她太累太弱,抵不住身体的倦意,眼皮一点点合起来。 尹正铎立在床边,看她闭上眼,转头看了眼金婶,“去买些水果。” 金婶连忙起身往外走,尹正铎没回头,“要草莓和火龙果。” 金婶点着头走了,关上门,看了眼新婚却在医院度过的小夫妻,心里暗暗叹息。 再怎么闹矛盾,她这把年纪也还是看得清楚的,能走到一起的两个人,里面总有一个是有情的。 屋里,尹正铎坐了会儿,抬手,将指头放在了黎叶的鼻子底下。 过了会儿,他收回手,拿起热毛巾,擦拭着她手臂上干涸的血。 戒指被她摘了,无名指现在还有剐蹭留下的血印子,可想而知她是用了多大力气摘的。 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神情。 擦了会儿,屋子里实在太过安静,他放下毛巾看着她,屏住呼吸听了会儿,再次抬起手去试探她的呼吸。 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直到她呼吸平稳睡意深沉,他才停止了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动作。 给她擦洗干净,尹正铎才觉得肩膀疼,撩开领子看了眼,牙印深的几乎见了肉,他用毛巾抹了抹,就没再理会。 058 住院 也许是身体太虚弱,也许是本身不想醒,黎叶这一睡就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天**。 偶尔醒来,眼睛睁开一会儿就又要睡着,什么都不吃,只有给米糊的时候会喝很少一些。 医生来给看过,虽然她还昏沉不醒,但医生说她已经没有大碍,这样也是身体在自我恢复和调整。 第二天傍晚,黎叶终于睡足了,醒来后缓了下力气,坐在床沿四处寻找自己的轮椅。 金婶正在摆从家里带来的晚餐,就算她不吃,尹正铎也每顿都安排好食谱叫家里厨师照做。 听见动静,金婶急忙转头,见她起来了,激动的朝着门外喊,“尹先生!” 只叫了这一声,门就被推开,刚刚到走廊透口气的男人两步就跨进来。 看到黎叶醒了,他眉头挑了挑,见她两腿垂在床沿,有些不悦,“谁让你下地了?” 黎叶没理他,身上还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找不见轮椅,旁边有个普通的椅子,她估量了一下,动作缓慢的往边沿挪动。 像是猜到了什么,尹正铎走过去,俯身就要抱她。 像是触电了一样,黎叶扬手就甩在他脸上,虽然她那力道连挠痒痒都不算,但是说来,尹家二少自小到大从来都被人宠着捧着,谁敢碰他一根汗毛过。 见尹正铎脸色阴沉,金婶赶紧过来,“太太要去哪,我来扶着你。” 尹正铎却没有让开,俯身,力度强悍的将她横抱起,径自朝着洗手间走去。 怕他们又起冲突,金婶一路跟过去,尹正铎将黎叶放在马桶上,看了眼金婶,“给她脱一下裤子。” 黎叶恶心不已,瞪着他,“你出去!” 见黎叶憎恶的看着自己,尹正铎看了眼金婶,“看好她。” “你们都出去!”黎叶看着守在自己旁边的金婶。 “鉴于你糟糕的表现,往后不管你是睡觉洗澡还是上厕所,一律有人在旁边看着。”尹正铎瞥她一眼,“你要么憋着,要么就接受现实。” 说完,在她怨愤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黎叶拳头打颤,目光带着恨不能将他抽筋剥骨的恨意。 关上门,过了会儿,金婶在里面叫他,“尹先生,好了。” 尹正铎又走进去,黎叶脸色有些难堪,如厕这种私密的事却有人在旁边看着,实在叫她怨怒。 尹正铎看不见她的不满,将她抱起来送到洗手池旁边,开了水龙头,用手掌捧了些水涂在她脸上,黎叶立刻躲闪,“别碰我!” 水弄了他一身,尹正铎蹙眉,金婶过来挤了牙膏,“我来我来,太太,洗个脸刷个牙,人会精神一些。” 黎叶看了眼镜子,自己的模样也叫她吓了一跳,苍白凌乱,好像幽灵一般。 趁她不动了,金婶赶紧给她洗漱,又重新给她梳了头,刚才还不堪入目的女人这会儿终于像个活人。 把她放回到病床上,金婶将饭菜放在小桌子上摆好,尹正铎侧身坐下来,挥了挥手,金婶悄无声息就退了出去。 059 订立合约 将汤分倒在两个碗里,尹正铎自己喝了口,海带排骨汤,鲜香爽口。 他靠着小桌子,一边喝汤一边说,“也闹过了,也自杀过了,现在我们来谈点正事。” 黎叶不理睬他,他说什么她都不想入耳。 “以三年为期。”他语调低缓,看了她一眼,“我们的婚姻。” 黎叶嫌恶的皱了下眉头,和他的婚姻她永远不会承认,也耻于面对。 “三年后如果你想离婚,我答应。”他搅动了下汤,看着她。 黎叶眼珠淡漠,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在这三年里,我需要你安分守己的呆在我身边,清楚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该做和不该做的事,如果你做得到,三年后,我放你自由,还有——”纤长的手指转动着勺子,“我把贺松涛可以减刑的证据给你。” 黎叶忽然咬紧牙关,侧头怒视他。 “不用觉得我在骗你。”尹正铎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有一点,我尹正铎向来言出必行。” 黎叶看了眼那张纸,那是一份合同,不同于企业之间的长篇累牍,这份合同一目了然,约定双方,就是她和旁边的这个人。 她需要钻进他给的身份里,听从他的一切指示,不管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折磨。而他,会在期满时将证据交出来,若反悔,他会将他手里拥有的一半公司股份来做赔偿金。 黎叶不了解他有多少股份又值多少钱,但是她是清楚的,向尹家这种大企业,一点点股份都足够重量。 黎叶盯着那张纸,她不太相信尹正铎会交出能让贺松涛减刑的证据,他恨自己也恨松涛,他想整死自己,也不可能会放过松涛。 “下面还有补充。”尹正铎指着合同,“我的证据如果不能让他减刑,也算我违约,你可能不知道我手里一半的股份是多少,按照这两天的股价来大约估算一下,若我违约,你可以拿到的钱在七亿左右。” 黎叶难免惊异,他提出的合同太过不寻常,他这样大手笔的打这个赌,奸诈如他,怎么可能是赔本买卖。 黎叶将那份合约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要配合他三年,时间一到,她可以提出离婚,他必须同意,也必须拿出能让贺松涛减刑的证据,而七个亿的代价,让人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选择违约。 见她一直在看合同,尹正铎嘴角挑起一抹邪肆,“区区三年而已——如果你熬得过。而且,现在你没有其他的选择,你注定要陪我赌这一局——尹太太。” 黎叶攥着手掌,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弯,是的,她没得选择,她已经落入了这个人的手里,若不赌这一次,她就会遥遥无期的陷在这个困局里。 三年以后,如果他信守承诺,她可以自由,松涛也会减刑,可是,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信守承诺?可是,他更不可能平白损失七亿来赔偿她。 060 死都不怕,打赌不敢? 想了好一会儿,黎叶抬起头盯着他。 读懂她眼里的动摇,尹正铎掏出笔,在合同上唰唰签了名,随后递给黎叶。 黎叶拿着笔,迟疑的悬在纸上。 他继续道,“我稍后拿去给律师公证,做好后会给你一份合同留存。” 黎叶仍旧不肯相信他,和魔鬼谈生意,还期待他能信守承诺,简直可笑。 他说只要她熬得过三年,可是又怎么去熬这漫长的时间,别说三年,和他在一起三分钟都令她窒息。 看了眼手腕上的纱布,她消极的意志再度浮现,当初再割深一些就好了,这样一去,再也不用烦恼尘世。 “怎么,死都不怕,打个赌就不敢了?”他冷眼嘲弄。 黎叶心里冷嗤,跟这个人相对,比死更令人难受。 知道她心里所想,尹正铎盯着她脖子上挂着的石头坠子,“或许你应该这么想,既然你早晚要死在我手里,不如试试看,能不能撑到三年后,要是真的命大撑到了,算你赚到,到时候还能给贺松涛争取一线生机。” 黎叶握着原子笔,暗暗的用力。 很清楚她心里的弱点,尹正铎指了指合同上空缺的部分,“已经到了这一步,尹太太,赔我赌这一场,你似乎没的选择。” 黎叶沉了口气,事已至此,她的确没有其他选择,已经跌入黑洞,也无所谓更坏,她落笔,潦草的写了自己的名字。 他嘴角一点点弯起来,将合同拿过来,“三年,是1095天,少一天,合同就不算完成,尹太太,若你跑了,或是死了,我就烧了那份证据,贺松涛半辈子仍然得在监狱度过。” 黎叶很反感贺松涛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别开脸,不想多看这个人一眼。 “我对我太太的要求不是很多,只有一条——听我的话。”他忽视她满脸的厌恶,笑眯眯的举起汤匙,“张嘴,吃饭。” 黎叶伸手想自己拿勺子,他眯起眼睛,“张嘴——” 黎叶握着手掌,他眼里已经带了危险的警告,她按捺着扭头的冲动,张开嘴巴,抿住了勺子。 看她屈服了,他笑意更深,“这样才对。” 这样根本吃不下去,没几口黎叶就要躺回去休息,尹正铎看了眼剩下的大半碗饭,“吃完这些。” 硬着头皮,她坚持着吃了碗里的饭,尹正铎又喂了她吃了些水果才作罢。 黎叶躺回去,饭吃的食不知味,只觉得整颗心都虚浮无着——未来本应该是充满希望的一个词汇,可于她而言却觉得一片昏暗。 金婶一边收拾一边看着尹正铎,“尹先生,这两天你都没有休息,今晚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太太。” 尹正铎却在沙发坐下来,“你今晚回去,明早把轮椅带过来。” 看了眼躺着背对他的黎叶,金婶点点头,“那好,先生太太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煮粥拿过来给你们喝。” 金婶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061 疤 越安静,黎叶越觉得拘束,只是这样就叫她难受了,她难以想象三年的婚姻要如何熬过来。 或许尹正铎的合约本来就是一场空,他已经说了,如果她死了合同就作废,他心里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死吧。 他不用动手,她自己就会被这样的日子折磨死。 尹正铎也没再出声,靠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查看邮件,他不去公司也不能不工作,很多事情等着他拍板。 病床上,黎叶蜷缩着,刚刚几口饭吃的快,这会儿只觉得胃里装了石头一样硬。 有些扛不住,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了水喝了一点。 黎叶躺回去,仍旧觉得胃里难受,身体缩的更紧,眉头拧起来,却一声也不吭。 却没想到愈发的难受,攥着枕头,她咬着牙暗暗忍着,额头上开始冒汗。 她痛恨自己的脆弱,这副身体如今已经残破不堪,就算她想坚持,只怕也走不了多远了。 呆呆的躺着,病床的一头忽然陷下去,她没等反应身体就被翻过来。 看了她一眼,尹正铎合起手掌搓了搓,忽然掀开她身上的病号服,将手心落在她肚子上。 黎叶立刻反抗,踢蹬推阻,“你走开!” 尹正铎挨了她几下,眉头拧起,“给我老实别动!” 被他触摸身体,黎叶觉得难堪不已,几次想伸手推他,又被他给生生按下去了。 看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尹正铎两只手揉着她扁扁的肚子,刚刚吃了点东西还是跟骷髅一样瘦。没想到她这么弱,稍微多吃几口又难受成这样。 他抬手按了呼唤铃,不一会儿护士过来,带了几片健胃消食的药。 喂她吃了药,他又硬逼着给她按了会儿,好像是受刑,她歪着头,满脸的屈辱。 他的手法也不太专业,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好在还能及时纠正过来。 大概是感觉好了些,黎叶身体不再紧绷,躺在那儿,眼里渐渐带了一抹困倦。 看着昏昏欲睡的女人,尹正铎收回已经温热的手,扯着她的衣服,刚要放下来,目光落在她下腹的那抹褐色痕迹。 像是手术留下的疤,应该也是旧的了,这个女人的身体堪比纸糊,脆弱的简直离谱。 放下衣服,盖起被子,黎叶已经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坐在旁边,他低头看着她。 她的睡颜落在他深邃的眼里,久久停留。 皓月挂在夜空,灯光充满房间,鲜花娇艳的盛开在花瓶里,就算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可是却也这样的完好无缺。 **************************** 第二天,金婶将轮椅带来,推着黎叶下楼去晒晒太阳。 她精神好了许多,虽然一直不肯说话,但人已经不那么单薄苍白。 医生说她情况已经稳定,想出院回家休养也可以。 阳光很足,她坐在轮椅上安静的像不存在。 尹正铎跟在她们后面不远处,盯着那台轮椅,负着手若有所思—— 062 什么手术 中午吃过饭,黎叶又被尹正铎带出了病房。 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却对他无可奈何。 抱着她进了检查室,放在躺在仪器上,尹正铎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目光却暗含了严重的警告。 黎叶随他折腾去,躺在那儿没有动。 隔着玻璃窗,尹正铎看着运转的仪器,“能不能通过扫描的结果判断出腿伤的原因?” 旁边的医生道,“可以判断个大概——至于治疗,还要等结果出来才能制定具体方案。” 尹正铎没再说话,抱臂立着等候。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侧头问,“下腹部有横着的切口,会是什么手术造成的?” 医生一愣,想了想,“女性的话,就是子宫类手术切口,比如切除子宫手术,更普遍的,就是剖腹产。” 目光一凛,尹正铎直直的盯着身边的医生。 医生被他看的发毛,补充道,“也有可能是直肠的一些手术,直肠癌,或者……” 尹正铎转头盯着玻璃窗里的女人,脸色如同寒冬的河面,冷雾四起。 做完了检查,黎叶有些昏昏沉沉,尹正铎把她抱出来,没有回病房,而是直接往楼下走去。 黎叶不明白他要去哪,也懒得去问,下了楼,司机已经等在门口,放她坐上去,他也坐在了旁边。 他的脸色异常阴沉,心情不好写了满脸,她料着这一趟不是什么好事。 不一会儿,金婶也拎着行李袋下来了,上了车,司机载着众人离开医院。 金婶给黎叶披上了外套,“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就不住那了,总觉得里面空气不好,好人都能闷出病。” 出院对她并不是什么好事,黎叶靠在椅子上,披着厚外套还是觉得冷。 一路上谁也没再说话,车子开进了菡碧阁,尹正铎又过来把她抱上了楼。 房间被重新清理过了,被褥都换了新的,尽管已经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可是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事情却让每个人都记忆犹新。 金婶给收拾了一下,又环顾了一圈,确定了没有什么危险物品之后才退了出去。 站在衣柜旁,尹正铎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在医院的这几天,他也没怎么顾得上自己,衣服上都是褶子,这在以前他是绝对不能忍受。 脱掉衬衫,露出一身线条利落的肌肉,他虽然看起来不是夸张的大块头,身体却结实的很。 找出T恤套上,又换了条短裤,他穿上拖鞋,一身轻便随意。 转头,他看着早已转过身去的女人。 她躺在那儿,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像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走过去,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夺目的东西,俯身,将黎叶扳过来。 四目相对,一个满是怒火,一个一片冰冷。 拽过她的左手,尹正铎想将那个戒指套进去。黎叶有心想躲,他却用力的捏住她手腕,远远的带动伤口,她疼的蹙起眉头。 戒指戴好,他一字一字,“摘下戒指视为毁约。” 063 是不是生过孩子! 戴完戒指,他像是出了一口恶气,而她,则像是戴上了千金重的锁铐。 黎叶握着隐隐作痛的手腕,他还没完,看着她,“过来,带你去洗澡。” 黎叶一阵恶心,看着他,“我不想洗。” “你已经四天没有洗,我不想和一个满身臭味的女人在一张床上睡觉。”他冷眼看她。 这样再好不过,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走过去,拉着她身上的衣服一把扯开。 黎叶连忙往后躲闪,咬着牙,“尹正铎,你不要逼人太甚——我洗澡,但是要金婶来帮忙。” 他冷嗤,“你嫁的是金婶,就可以让她帮忙——可现在,你是尹太太。” 这个称呼令她恶寒,看她嫌恶的神情,他一把按着她肩膀把她推倒,伸手就扯掉她身上宽松的裤子。 “你住手!”她怒斥。 尹正铎没理睬,两三下就把她脱.光了,回头从一旁拿了卷保鲜膜过来,在她受伤的手腕上缠了几圈,丢到一旁,俯身把她抱起来。 浴室里已经热气升腾,黎叶赤.着身,只好尽力蜷缩自己,她知道自己如今只能忍耐,可是却没有将这难堪的部分也一并预想过。 把她放进浴缸,水温很热,却不会烫,进去之后浑身的毛孔都迅速张开了。 坐在浴缸边上,尹正铎抓着毛巾擦拭她的身体,骨瘦如柴形容她一点也不为过,作为女人,一点丰.盈的美感也没有。 他神色冷肃,没有丝毫欲..望的痕迹。 黎叶身体僵硬,抓住浴缸边缘警惕的看着他。 擦过她的四肢,他的毛巾开始往她的私..密.部位游走,黎叶十分抗拒,“我自己来。” 他甩开她的手,理所当然的就将手落在了她的.胸.口。 没有生存意识是一回事,没有羞耻心又是另外一回事,黎叶脸一下子憋得通红,躲闪开,“尹正铎,你够了没有!” 他冷笑一声,“够?你好像忘了,几天前我们领过结婚证,我碰你,合理合法。” 她只有恶心,“你知道那张结婚证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无所谓,我只看结果。”他把她拽过来,用手臂牢牢圈住她,像虐待一样,重重的揉.捻她单薄的身体。 她咬牙忍耐,他却越来越过分,一路往下。 她一激灵,用力挣扎,“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眉眼冷暗,“你最不想让我做的那件事,恰恰就是我最想做的。” 她一阵反胃,瞪着他,“口口声声说忘不了疏雨,这就是你纪念她的方式?” 他忽然笑出声来,凑近了,几乎贴在她鼻尖上,“若我忘不了的那个,从来就不是疏雨呢。” 黎叶忽然一僵,一股冷意从脊梁骨爬起。 他趁她走神,大手直接溜入她隐秘的地方。 黎叶只觉得一阵热血狂涌进脑子,咒骂道,“恶心!拿开你的脏手!” 他目光带了狠意,眯起眼盯着她,“你肚子上的疤,哪来的。” 黎叶神色一滞,脱口道,“和你无关!” 他在温热里撩拨,鼻腔里呼出的冷气落在她脸上,“你想让我先证明和你的关系,也行。” 她难堪不已,躲闪着,“尹正铎!滚开!” 她脸上的嫌恶令他眼底火焰升腾,嘴角噙着狠意,他俯身,重重堵住她的嘴。 他的气息毫无保留的全数给予,黎叶毫不迟疑,一口就咬下去。 尹正铎吃痛,分开时嘴角已经渗出血色,他额头的青筋跳动着,抬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从牙缝里挤出来,“说,你是不是生过孩子!” 脸色刷地惨白,黎叶瞪大了眼睛,脖子被他重重掐住,她张着嘴巴,好久都忘记了呼吸。 亲们,在大家热情有力的支持下,我的小说正式上架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喜欢和认可,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陪伴我,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写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回报给你们! 上架意味着会收取费用,也明白亲们的钱来之不易,所以我根据以往的充值经验给大家推荐几个合算的手机充值方式,让大家的每一分钱都花的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