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神》 第1章 楔子 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时间加速器 一九六六年,江西盂县大汖村,正处于惊慌之中。 夜雾大茫,零星能听见羊叫声从看不见的地方传过来。石头铺成的小道上,依稀有几条晃动的人影,需细看才能确定是四个人。他们步伐匆匆,面色严峻,正由下往上,掠过一排一排的屋子,朝着目的地走去。 最后停在了第六排第二间屋子前。 大汖村所有的屋子也是由石头垒成的,只有平房与楼房之分。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形式xz的布达拉宫。 里面的人听到敲门声,手撑着椅子扶手,颤颤巍巍地起身,一步一挪地开了门。 韩大国当了三十余年的村长,因着小时候身体不好,刚年过六十,就已经像有着数块补丁的破烂老年汗衫,仅风一吹,就能撕开成两半。 门外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打着赤脚,叫韩子志。他立即伸手扶住,嘴里同时说道:“村长,我妈帮人接生去了,叫我来代替她开会。” 村长点点头,领着四个人往屋里走。 韩天河长得虎背熊腰,性子也急,大嗓门嚷嚷着,“要我说,咱也别商量了,直接干他娘的!” 村长在椅子上坐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韩天河,“乱说什么胡话呢!这怎么干?” 韩子志杵在一旁,嘴巴抿成线,听着他们几个人来回商量。他年纪小,只需要做好传声筒就行,这种重大的场合没有他开口的机会。 韩天河嘴里的石龙爷,指大汖村七尊神像中的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也有人管七尊神像叫老人家。 先有的神像,后有的大汖村,护了大汖村一代又一代的子孙。所以每逢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要带着祭品,郑重而又虔诚的去祭拜神像。 韩子志年幼时,对神像非常感兴趣。 但他只知道石龙庙里最初供奉着六尊神像。 清代乾隆年间,大汖村发过一次大水灾,石龙庙被水淹没,神像被冲走。合众人之力只寻回五尊神像,其中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始终没找到。嘉庆七年,为了妥神安灵,石龙庙移建至原岩洞东北侧百米处的小山岗上,并新雕刻了金脸石龙镇山大王与金脸石龙镇山大王娘娘神像各一尊。 自此,六尊神像变成七尊神像。 他还经常缠着家中长辈问,神像到底是承安二年建的还是永安二年建的,中间可相隔了六百多年呢。 家中长辈忙,不搭理他,他就去烦其他家长辈。 他问了好几年,没得到答案,等稍微大了一些,哥哥姐姐愿意带着他玩了,他漫山遍野的疯玩了一年多,逐渐就不再执着神像的来历了。 韩子志想着想着,右耳忽然动了动,几声咳嗽声钻进耳朵里,他回过神,转头看向村长。 村长重复一遍,“你打小就机智,你说说看。” 其他三人也齐刷刷地看向韩子志。 韩子志也没多想,张嘴就问,“我们不能把神像藏起来吗?” 村长一愣,继而笑出声,放松下来。他笑着笑着,嗓子眼卡了老痰,又变成咳嗽,咳了好一会才停。 想令那些人无法砸神像,只需让他们找不到神像即可,而找不到神像的最好办法就是藏起来。 村长伸手,虚点着三个人,“你们这些庙口守着、抄家伙直接动手、做个假神像,都没人孩子转得快。” 韩天河冷静下来,也笑,“是,我们想弯了路,没孩子想的简单。” 韩子志被夸了个不好意思。 他正准备谦虚两句,门外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有人均惊了一下。 门外人语速极快,“村长!那些人突然来了!” 村长蹭地起身,速度太快,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被韩子志用力拽住手臂,才堪堪站稳。 “怎么这个时候……”村长反手抓住韩子志的手,力气大到,韩子志都觉着有些疼,“你跑起来速度快,赶紧抄近道去把神像藏起来!要快!” 村长打开门,把韩子志往外推,门外人连忙侧身让开。 韩子志撒开脚丫子,头也不回地跑。 即使前方的路看不清,他也不敢放慢脚步,只能凭借着记忆躲开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不要命的跑。 唯恐慢了一步,成为全村的罪人。 热风混合着浓雾,迅速地从他脸上、眼前,往后离开。跑着跑着,他的耳朵里只余下了他的心跳声,咚的一下又一下,仿佛要从他的口腔中跳出来,见一见这世面。 他偏头看了一眼村口的大槐树。原本寂静的漆黑中,冒出了许多火把,火光下映着两拨人,守在里面的人,是他的家人跟亲人。 他收回视线,咬紧牙,于极限中再次加快速度。 终于跑过了最后一个急转弯,韩子志站在了神像石龙庙前。 他边脱下外套边冲进石龙庙里,百急之中仍不忘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 “事态紧急,求各位老人家原谅,等事情过去了,我们一定会再迎你们回来。” 韩子志把外套摊开在地,先将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与白脸雨师爷神像请了下来,一时紧张,没拿稳神像,将将掉到地上时,他猛地往前一扑,伸手接住神像捞回来,再裹进外套里,紧紧抱在怀里,冲出石龙庙外。 如此反复三次后,韩子志紧绷地弦一松,人瘫在地上,太累了,他不断地平复着呼吸,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两个脚底板传来火辣辣的痛,他掰过脚一看,全是细细小小的伤口,瞬间有些庆幸,还好他舍不得穿那双刚缝补好的布鞋,不然布鞋就毁了。 而神像这一藏,居然藏了十年。 天重新大亮的那日,新任村长领着众人将神像迎回石龙庙内继续供奉。 只不过经历过城镇化大潮等一系列事情后,大汖村人员流动持续了整整近四十年。 直到2010年,年过五十四的韩子志,领着外来工人在西侧新建了一座石龙庙时,大汖村的常住村民仅余几十人。 晚上,七点,韩子志与妻儿正在吃晚饭,忽然想起有工具遗忘在新石龙庙里,没拿回来。 这下,碗里剩下的半口饭不吃了,放下碗筷,往前一推,“我去新石龙庙拿趟东西就回。” 秀华闻言附和了一句,“回来的时候带瓶墨水,儿子的用完了。” 韩子志扫了一眼低着头吃饭,默不作声的儿子,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抬脚就出去了。 他拉起棉衣拉链,掏出手机,按出手电筒,一束白光在脚下投出小小的一片,像在领着韩子志往前走。 走到一个岔路口时,韩子志脚下一顿,选择了往右转,那边是小卖部,有儿子需要的墨水。 这一来一回,比他原定到达新石龙庙的时间晚了二十来分钟。 新旧石龙庙仅东西侧之分,其他的来时路都是重叠的。 韩子志十岁跑过一次之后,又来回踏过几十个春夏秋冬,现在他闭着眼睛跑,都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将将靠近新石龙庙,就察觉出里面有些不对劲。 大汖村依山而建,身在深谷,经常出现各种野生动物,每逢寒冷天气,有一些小动物会躲进石龙庙里,避个雨雪,求个庇护。 人类一旦突然靠近,动物们受了惊,吓得四处乱窜,会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韩子志停下脚步,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有人在里面? 韩子志举起手机,将光亮对着石龙庙口,“我是韩子志,谁在里面?” 庙里漆黑,回答他的,是寂静无声。 韩子志抖了两下,生起一丝恐惧感,想着要不干脆回家,转念一想,大汖村所有人互相知根知底,从小到老的感情,绝不会做残害同胞的事,这两三天也没有外来人进入,有什么好怕的? 他给自己壮了胆,鼓起勇气往前迈出一步。 结果右脚鞋底还没落地,他忽然闻到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 他皱着眉头,嗅了几下,确定是动物尸体的腐臭味。 夏天宰羊时,如果没及时处理现场,经过高温烘烤,引来成片的苍蝇,数以万亿的细菌,逐渐散发出来的味道与现在一致。 可他下午才来过,庙里压根没有动物尸体。若是下午至晚上这段时间死的,寒冬腊月里,不会这么快有腐臭味。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突然从石龙庙里窜了出来,然后又迅速没了动静。 韩子志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他全身绷紧,慢慢移动手机,照向那个方向,并开始在心里数数。 一秒、两秒、三秒…… 难道窜出来的东西死了? 他僵硬着探头去看,地上倒着一只野兔,还未死透,正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韩子志往裤腿上抹了一把手心里的汗,嘴角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正准备嘲笑自己胆小如鼠,忽然发现,还在继续抽搐的野兔,居然开始有了腐蚀的迹象。 他眼睁睁地看着,野兔的肚子凹了下去,继而烂成一个洞,露出了里面的内脏,野兔的心脏明明还在跳动,皮肉却慢慢消失了,只剩下一具白骨。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韩子志怀疑他是不是无意间启动了时间加速器。 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时间加速器? 韩子志慢慢站直了身体,无力再拿住的手机自手中滑落,摔成两半。 奇异的是,他的眼睛居然能在黑暗中视物了,他甚至能瞧清楚村口那棵大槐树,最低的那簇枝桠上,落下了一片枯树叶。 紧接着,他的脑袋里莫名其妙升起了一丝一丝的疼痛感,疼痛感越收越紧,恍如他的脑髓被裹在了一团蜘蛛网里,胸腔里的心脏也像踹墙似的狠狠地踹着胸骨,叫嚣着要离开这具躯壳。 韩子志捂着胸口,用力甩甩头,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地上的白骨动了一下? 再定睛一看,白骨竟在慢慢变大,越大每根骨头越扭曲,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待白骨长至比韩子志还大上两三倍时,它骤然间爬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朝韩子志走过去。 每走一步,扭曲的骨头便在黑夜里咯吱咯吱作响。 “啊!!!!” 韩子志惊声尖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之下,不防右脚绊了左脚,猛地摔倒在地。 他顾不上爬起来,只能手脚并用,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怪物,一寸一寸地往后挪。 这时,他的右耳突然动了动,他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凭空响了起来。 “孩子,快来我这里,快来我这里……” 声音急切而又慈祥。 韩子志四下张望,发现声音似乎是从石龙庙中传出来的。 他瞬间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几尊神像守着这片土地长达一千多年,大汖村的子民又供奉了几百年。 他前不久还给神像建了新的石龙庙。 它们会护着他的,它们一定会护着他的! 韩子志不管不顾,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进了石龙庙…… 第2章 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2014年,柳州清远镇。 陈家那棵着名的银杏树,在中式庭院中,刚刚染上十月天投下的些许深蓝色。 地上泛黄的落叶堆里,有一群蚂蚁。 它们几只为一队,抬着猫乳牙大小的饼干屑,一波一波的往前赶。 终点为它们的洞穴,为旁边几米远,已经唱满五天丧歌的灵堂。 灵堂正中间摆着一副中式灵柩,檀香温润,无任何雕饰,透着一股子内敛的奢华。灵柩头部上方,楠木遗像框内,是一张黑白照,照片里的人为男性,脸色红润,两颊饱满,呈不自然黑的头发蓬松而茂盛,唯有一双耷耸着朝下的眼睛能看出年纪约莫八十多岁。 遗像框摆放的位置,精心测量过,使得老人看着像是在凝视三根香后面的六尊神像。 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一尊白脸雨师爷神像,与四尊白脸侍女神像。 灵堂内除了黑白两色,还有一抹红色,它戴在一个女人的手腕上。 女人席地而坐在灵柩侧边,手里拿着一支画笔,笔身上刻着小小的“陈绽”两个草书字。 她长得极美,小嘴,高鼻梁,天生冷白皮。眼睛形式丹凤,单眼皮,正随着笔尖,在棺身上左右描绘,而透着一丝不耐。 她是喜欢画画,但不喜欢在棺材上画画,她嫌不吉利,于是在黑色垂肩短发里,挑染了一缕红色,因为红色喜庆。左耳更是戴着一枚足金,呈发字形状的耳钉,寓意升官发财。 陈家祖祖辈辈都与棺材打交道,据族谱上记载,最早可追溯至北魏年间。陈绽身为陈家人,可选择的余地不多,好在她热爱画画,并接受了谢致给她提供的建议,用多种魔法打败单种魔法。 陈绽放下手中的画笔,瞟了一眼六尊神像,选了另一支沾有白色颜料的画笔,正准备靠近颜料盘,一只蚂蚁爬了过来。 蚂蚁碰了碰颜料盘,发现不是食物之后,扭头就走,然后她发现了桌脚下那群忙碌了大半天的蚂蚁。 她抬眼看了看遗像框里的爷爷,再低头看了看那群蚂蚁,起身走出灵堂。 再回来时,陈绽手里提着一壶滚烫的热水。 她走到蚂蚁那,打开壶盖,直接兜头浇下。热水接触到空气,升起一股白雾,白雾之下的蚂蚁毫无防备,连逃都没处逃,当下殒命。 香喷喷的饼干屑,也化成了一滩令人恶心的污秽之物。 陈绽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们出现的时机太不对了。” 语调上扬,心情明显好了些。 她返回原位,将水壶随意放在旁边,坐下继续给她爷爷画六尊神像。 陈家能靠着棺材发家致富,成为清远镇首富,乃至逐渐攀上富豪榜,全靠一个传言。 传言仅三言两语,曾有一男子在陈家某代祖辈做得棺材里羽化成仙了,他不仅给家人托了梦,还赐予了陈家祖辈六尊神像作为答谢。待男子家人去一探究竟时,坟墓竟真的变成了一座衣冠冢。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陈家有六尊神像这件事对外界来说,是板上钉钉的。他们曾在陈家举办的展览会上见过六尊神像,鉴定古董的权威专家也证实过六尊神像的确是古物。 陈家内部的传言更丰富一些。 例如那棺材是金丝楠木做的,棺材里不仅有留下来的衣服,还有一滩血迹,血迹浸透了金丝楠木,进入到地里,蔓延开来,甚至出现在了地面之上。 陈绽觉得这传言十之八九是假的。 血迹能浸透金丝楠木做的棺材?还能通过地里往上蔓延至地面? 这不可能。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可能了,羽化成仙之前还得先放一滩血?这多损啊。 偏偏她爷爷对羽化成仙这四个字向往已久,但他死得突然,他要的金丝楠木,陈家是办不到了。 在她爹陈林意带着众人开完几轮会议之后,为了弥补她爷爷,他们决定在她爷爷的棺材上补画上六尊神像。 这活毫无偏差的落到了她身上。 她在灵堂里画了整整五天,到此时此刻,终于赶在头七之前,只余下一尊白脸侍女神像没画。 这尊神像…… 她有些踟蹰,偏头看了一眼。 这尊神像的眼睛跟其他五尊神像不一样,是闭着的。 陈绽清楚地记得,她小时候见过这六尊神像,每一尊都睁着眼,看着眉目慈善,和蔼可亲。 无人会动这六尊神像,更无人去替换这六尊神像。 福尔摩斯曾说过,当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不管多荒诞,那都是事实—— 这尊白脸侍女神像曾经“活”过,“活”着闭上了眼睛。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活”了,只知道当陈林意把六尊神像从深锁的柜子里请出来时,它就已经闭上眼睛了。 只不过因着她爷爷的丧事,现在暂时没人有时间去探寻真相。 那她怎么画呢? 画神像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她索性避开了眼睛,转而开始细化神像的下半张脸。 就在这时,灵堂外响起了脚步声,陈绽留心听上片刻,辨别出来人是陈林意。 几秒钟过后,陈林意出现在灵堂前。他近六十岁,看着像五十出头,身姿挺拔,面有哀意,黑衬衣下面隐约可以看清胸肌的形状。 陈绽也没看他,自顾伸了个懒腰,绷直细长直的双腿缓解一下盘腿的酸痛。 她问,“金丝楠木跟六尊神像画区别这么大,你确定你爹会放过你?” 陈林意皱了皱眉,“爷爷不喊爷爷,有没有规矩。” 陈绽哦了一声,继续绷自己的腿。 陈林意走到陈绽身边,蹲下身,仔细看陈绽画的六尊神像图。他一个一个看过去,越看越满意,直到看到空着眼睛的地方。 陈林意疑惑,“怎么空着?” 继而又反应过来,看向那尊闭着眼睛的白脸侍女神像,“我差点忘了这回事。” 陈绽收回腿,盘腿坐着,手里的画笔蠢蠢欲动,“怎么画,赶紧给句话。” 一个小时之后,她就能解放了。 陈林意眉头又皱着了,起身来回踱步。先不说他爹能不能真羽化成仙,单他擅自做主,把他爹的要求从金丝楠木降成了六尊神像画,就已经够他心虚了,现下…… 若实事求是,他觉得他爹会问他,神像都闭着眼睛了,怎么给指成仙的路? 若不实事求是,他觉得他爹会问他,都擅自改神像的状态了,神像还愿意给指成仙的路? 他两头都难。 陈绽转画笔转腻了,开了口,“其实我可以画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林意瞪了一眼陈绽,转身之际,脑海里猛地闪过几个支离破碎的字。 完整的句子是什么来着? 他停下脚步,细想片刻,紧接着大脑轰的一声,僵在了原地,他不记得从哪来的句子是—— 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陈绽眼看着自个儿的爹,突然变成了一具“雕塑”。 她弯曲手指,在地上敲了几下,见陈林意仍没反应,干脆凑上去,话还没问出口,就见陈林意一脸惊恐地表情。 她只好换个问题,“想到什么了?” 陈林意回过神,脸上的表情稍微正常了点,“没事,想到了一句不太好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他强行咧嘴笑了笑,“你按照睁眼的状态画就行了。” 陈绽觉得陈林意对她的观察能力可能有什么误解。 但陈林意不说,她也懒得继续问,反正一个小时之后,她就解放了,能继续研究怎么做不甜的甜甜圈。 她的心情又好了些。 她摘下圈在手腕上的发圈,拢起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揪,准备做最后的冲刺。 回头见陈林意还在原地,不由地吐槽道:“整天叫我别耽误事,结果自己画看完了,还站在这儿不去忙。” 陈林意正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 一句话而已,都不知道是在哪个破地方听到,或者在哪本破书上看到,何必在意呢? 若神像真的灵,闭上眼能带来厄运跟死亡,怎么没见睁着眼的神像,给许愿的人实现愿望? 神像终究是由木头雕刻而成的,它不是真正的神。 可…… 那尊白脸侍女神像真的闭上了眼,老头子也是突然死的,这又怎么说? 陈林意缓缓转过身,朝着六尊神像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突然想仔仔细细地看一看神像。 陈绽抬起头,画笔上刚沾的颜料还没画,只能拿着问,“你在做什么?” 陈林意回了两个字,“别吵。” 陈绽瘪瘪嘴,继续画她的神像图。 陈林意伸出手指往闭着眼睛的白脸侍女神像身上戳了一下,见神像没反应,又连续戳好几下,还是没反应,干脆把神像拿起来,全方位的看了一遍,确定如果不雕刻成神像模样的话,就仅仅只是一块木头而已。 非要说什么,就是这块木头是有着千年历史的檀香木,并非普通木头。 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陈林意放回神像,直起身,朝陈绽打了个招呼,“好好画,我走了。” 说完就往灵堂外走。 陈绽聚精会神地画着眼睛,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结果她左眼眼形还没画完,突然听到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她抬头看过去,就看到陈林意面朝下,整个人笔直地倒在地上。 她立即冲过去,扶起陈林意,急道:“爸,你醒醒。” 陈林意的脑袋搁在陈绽的腿上,完全没有动静,连眼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 她用力拍着陈林意的脸,“快醒醒!” 拍到第五下时,陈绽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她伸出一根手指,抖着放到陈林意的鼻子下——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热气。 她赶紧把陈林意放平,十指交叉,开始给陈林意做心脏复苏,同时注意着陈林意的动静。 三十秒钟过后,陈林意依旧毫无反应。 陈致下意识地去摸裤口袋,想掏手机叫人,猛然又想起来,自己画画从不带手机的习惯。 她站起来就往灵堂外冲,大声叫道:“黄叔!” 她已经失去了爷爷,绝不能再失去父亲! 她喊完人,再次回到陈林意身边,刚想蹲下身,眼神不经意间瞟到了桌子上的六尊神像—— 另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居然也闭上了眼睛! 一股寒气瞬间从陈绽的脚后跟升起,像活了一样,经由她的小腿,爬过背部,在她的脑袋里炸成一朵蘑菇云。 她猛然间想到,她小时候在陈林意的书房玩,在书桌上看到过一本摊开的书,她好奇地探头去看,正好看到一句话。 她清楚地记得,那句话是,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第3章 神像闭上眼睛,就是诅咒来了! 陈绽的父亲,陈林意去世了。 同她爷爷一样,死得突然。 她爷爷去世前一天晚上,无任何病症,无任何不适,早上保姆敲门叫起,没得到任何回应,等陈林意开门进去,人已经躺在床上没了气息。 陈林意也无任何病症,无任何不适。 当时陈绽喊完人,黄管家闻声而来,几人合力将陈林意往医院送,陈绽心急如焚,脚下连踩油门,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她硬生生缩短了一半时间。 到了医院急诊部,她等上半个小时,等来一句医生让她节哀。她怔了好久,才想起问医生,死因是什么。 医生摇摇头,“从你说的情况来看,应该属于猝死,但是我们并没有找到其他伴随症状。打个比方,就像球落到地上直接不动了,连惯性弹动都没发生。包括心脏,也检查不出任何导致停止跳动的原因。” 陈绽开车回到陈家,停车熄火,开门下车,沉默着抬脚就往庭院里走。 传入耳中的哀歌依旧咿咿呀呀,婉转悲戚。 陈绽扫视了一圈,脑子里竟在想,幸好这庭院够大,不然第二个灵堂往哪放? 只是依她爷爷的脾气,恐怕会指着她爹骂不孝子,说灵堂离这么近,哀歌吵到他了。 或者……会骂陈林意,怎么这么早就下去了? 有一抹淡黄色自她眼前落下,她看不清是什么,太模糊了,真的太模糊了,伸手去抓,抓了空,只能感受到一阵凉风从指间滑过。 她忽然又想,她爷爷骂陈林意的时候,会跟她一样哭吗? 黄叔从小看着陈绽长大,他跟在陈绽身后,想安慰两句,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所有的言语,在短时间内,连续失去两位亲人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到陈绽右手上扬,动了动,然后转身看着他,“黄叔,麻烦你把六尊神像送到我房间,我去一趟我爹的书房。” 她要去找那本书,就是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她还能不能找到。 黄叔点点头,依言离开。 陈林意非常骄傲陈家是一个有历史厚度的家族,他为了使自己符合这一点,往书房里搬了好几箱书,大部分还跟历史与神话传说有关,哪怕他压根就不喜欢看书。 陈绽经常吐槽他穿什么僧袍装什么高僧。 陈绽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拧开,推门而入,再绕过办公桌,看向铺满整个墙壁的书架,幸好几箱书的量只有三分之一。 陈绽细想片刻,那本书隐约露出来的封面好像是黄色的。 她从第一格开始,把封面是黄色的书一本一本的抽出来,最后总计十六本。 待她回到房间时,已是半夜十一点。 她打开灯的瞬间,就往床尾的方向看过去,书桌上果然放着陈家世代以来深锁着的六尊神像。旁边还放着一整套她画画的工具,想是黄叔一起带过来的。 她房间的风格与这中式别墅南辕北辙,极简的性冷淡风,主黑白灰三色,再用红色加以点缀,例如黑色的单人沙发上一定会摆着一个红色抱枕,甚至旁边茶几上放着的茶叶都叫大红袍。 其实她爱喝无糖可乐,但她找不到带红字的可乐。 再例如,她画画的窗台边,刷着高级灰的墙壁上,挂着她的自画像。 自画像里的陈绽,右手比了个耶高举头顶,左手拿着一颗剥了糖衣的棒棒糖,与肩膀平行,脸颊微微挨着右手手臂,眼睛弯成了一双狐狸眼,背后是一片放飞正在升上天空的红色气球。 房间里除了这幅自画像,与画架上钉着的正在画的小丑之外,不见其他陈绽画的画。 她换上白色棉布拖鞋,再抱起装书的小纸箱走到书桌旁放到地上,拉开椅子坐下,从小纸箱里摸出一本书开始翻阅。 翻至一半时,陈绽确定书里讲的内容与神像无关,又摸出第二本书。 结果第二本书还没翻开,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连敲了几下,似乎有点急。 陈绽转过椅子,看向门口,“谁?” 门外人回,“是我,黄叔。” 陈绽起身朝门口走去,黄叔继续道:“李姨刚找我,说老夫人突然不对劲,你过去看看。” 老夫人指得是陈绽的奶奶,余秀莲。 陈绽心中一紧,又是突然? 她下意识地回头,扫过六尊神像,确定没有第三尊神像闭眼之后,默默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匆匆赶往余秀莲的房间。 十年前,余秀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陈林意雇了保姆贴身照顾她,家庭医生也是隔几日来一次,所以余秀莲被照顾的很好。 只不过即使被照顾的很好,患上老年痴呆症的时间久了,余秀莲还是慢慢地苍老了下去,明明实际年龄比陈绽的爷爷小上十多岁,看着却像大了十多岁。 五年前,余秀莲最后一次拉着陈绽的手,叫她的名字,叫她乖孙女,自那以后,余秀莲就再也不认识任何人了。 陈绽连拖鞋都没换,借着路灯与月光,同黄叔一道穿过中间花园。这个季节,花园里的花开的不多,只开着木芙蓉与万寿菊等三四种花。 中间花园的对面有一栋两层楼小洋房,余秀莲的房间在二楼,打开窗就能在春天的时候看到满园子绽放的鲜花。 陈绽刚上二楼,迎面碰到了站在楼梯处往下张望的李姨。她一见到陈绽,立即迎了上去,脸上还略微带着喜气。 李姨想抓着陈绽的手,把陈绽往房间里带,但还没挨上陈绽的手,陈绽就不着痕迹的挪开了。 她只好边走边自顾自的解释起来,“晚上十点多,老夫人醒了过来,我就照顾着老夫人起床,带老夫人去花园里散步。回房间的时候,老夫人忽然问我是谁,我回答说是陈总找来照顾老夫人的保姆。老夫人又说她没病没灾的,不需要人照顾,让我明天就回家。刚开始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没多想,直到老夫人叫着你的名字,说要找小姐你,我才反应过来,老夫人这是不是清醒过来了?” 余秀莲的房间在楼梯右拐四五米处。 房间里没有开灯,余秀莲站在窗边,身形消瘦,穿着一套棉绒睡衣,白色的头发在月光的笼罩下,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 陈绽走过去,“奶奶你怎么不开灯?” 余秀莲听到陈绽的声音,转过身,看向门口。 她轻声道:“别开灯,小心它找来,”又朝陈绽招手,“快来奶奶这里,奶奶想跟你说说话。” 陈绽满心生疑。 小心ta找来?哪个ta?从哪里找来? 奶奶这是真清醒了? 她要不要告诉奶奶,父亲与爷爷的事? 陈绽强压下各种思绪,握住余秀莲的手,感受着余秀莲冷冰冰的手指,担心道:“奶奶你感觉怎么样?我叫家庭医生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余秀莲回握住陈绽的手,越握越用力,越用力越抖得厉害,像是恐慌似的,以至于全身都开始颤抖。 陈绽抽出一只手揽住余秀莲的肩头,把余秀莲往怀里带,想要安抚住余秀莲,同时对站在门口的黄叔与李姨说道:“你们赶紧去把家庭医生请过来。” 她也存着把黄叔、李姨指使开的心思。 余秀莲本就长得不高,老了以后更是缩了水,如今一米五的个头,比陈绽矮二十一公分,堪堪只到陈绽的肩膀,缩在陈绽的怀里,单薄的令人心疼。 陈绽小心翼翼地扶着余秀莲在床边坐下,自己则蹲在余秀莲身前,握住余秀莲放在大腿上的手。屋内虽没开灯,但床离窗口近,依旧可以看清余秀莲的表情。 她问余秀莲,“奶奶,你想跟我说什么?” 余秀莲慢慢地低下头,往前凑近陈绽。四目相对,陈绽发现她的状态似乎真的不一样了,平日里灰蒙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神采。 她听到余秀莲再次降低了声音,跟气音没什么区别,“陈家的诅咒来了,它会先找你爷爷,再找你父亲,一代接一代的算账,”她伸手抚上陈绽的脸,哽咽道:“最后轮到你,我的乖孙女。奶奶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啊。” 漆黑的夜里,活了二十六年的陈绽,看着余秀莲异常认真的表情,第一次感受到毛骨悚然这四个字。 对爷爷、父亲去世毫不知情的奶奶,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难道爷爷跟父亲的死,真的跟诅咒有关吗? 若真是诅咒,又是什么诅咒?哪来的诅咒? 余秀莲见陈绽不说话,忽然急了起来,“乖孙女,你相信奶奶,奶奶不会骗你的……你听奶奶说……” 陈绽回过神,只好试图安慰余秀莲,也安慰自己。 她说:“奶奶,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科学年代,不兴诅咒这些迷信了。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说完,她想扶着余秀莲躺下,哪知刚起身,余秀莲又神秘兮兮地说道:“神像闭上眼睛,就是诅咒来了!” 陈绽手一抖,半起身的身子站不稳,一下跌坐在地。 她抬着头,错愕地看着余秀莲。 第4章 那是滔天的民愤民怨啊!要陈家一代接一代的死亡! 陈绽初次见到六尊神像,是在爷爷办的展览会上。 被请到现场的各家媒体给足了陈家面子,用尽了好话来宣传陈家棺材,以及六尊神像的来历。 这次过后,陈家才逐渐有了攀上富豪榜的机会。 陈绽当年仅五岁,她从还没被摆出去的棺材里,挑出最好看的一副,躺了进去。 她睡的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轮子滚地的声音,起身一看,是陈林意推着推车从她面前经过。 推车上放着锁着六尊神像的柜子。 陈绽双臂横放在棺沿上,脑袋搁在手背上,眉眼带着笑,叫住了陈林意。 她问陈林意,既然是神像,为什么不供奉起来,要锁在柜子里? 她记得陈林意说他不知道。 说完还横眉竖眼地叫她赶紧从棺材里出去,太不吉利了。 她当时只随嘴一问,并没有探究真相的兴趣。 现如今……关于六尊神像的事,她只能问奶奶了。 陈绽起身,坐到余秀莲身边,余秀莲立即伸手抱住陈绽的肩头,将陈绽往自己怀里带,手还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乖孙女,奶奶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怕,奶奶会保护你的。” 陈绽弯着腰,尽量将上半身往下压,以便奶奶能完全抱着自己。 她担心再次惊到余秀莲,话在舌尖变了几回,才最终问道:“奶奶,你说的神像闭上眼睛,是什么意思?” 谁知余秀莲却回道:“你记错了,我没有说什么神像闭上眼睛。” 语气里一片坦然。 陈绽仰起头,想去瞧余秀莲的表情,却只能勉强看到余秀莲的嘴巴。 她离开余秀莲的怀抱,转头看向余秀莲,就见余秀莲正盯着正前方的墙角处,整张脸在夜色下,恍若木偶,没有任何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陈绽怀疑刚刚给出反应,与她对话的,可能不是余秀莲。 陈绽轻声问道:“那诅咒……” 话未说完,余秀莲便全身抖了一下,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睛居然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瞪大。 而后,余秀莲开了口,声音喑哑又充满了神秘。 她说:“陈家的六尊神像是偷来的。” 偷? 陈绽的大脑开始迅速搜索信息。在她的记忆中,六尊神像的来历一直只有一个说法,外界知道,陈家人也知道,虽说她不怎么信,但是一下变成偷,也太荒谬了。 余秀莲絮絮叨叨地继续往下说,“我嫁给你爷爷那年,交通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你祖太姥姥那边的亲戚只一个人赶了过来吃喜酒,但也恰好是他,因为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事关陈家的消息……” 余秀莲已经太久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了,竟有些喘不上气。 重重的呼吸声混合着浑浊感,传入陈绽的耳中,她的奶奶真的老了,很老很老了。 她轻手轻脚,借着月光走到桌边,勾起西施壶的把手倒出一杯清水。 自余秀莲得病之后,陈家唯一爱喝茶的人便消失了。 陈绽端着茶杯递到余秀莲嘴边,“奶奶,喝水。” 余秀莲仅抿了一口,便摇摇头,皱着眉将水杯拂开。 她再三开口说道:“北魏年间,战争不断,陈家祖辈身在山西大汖村,为了赚口吃的,打起了死人主意。他们没有白手起家的本金,就从山林里砍了树,摸索着做成棺材,结果竟做得有模有样,甚至靠着这门手艺发家致富了。” 陈林意堵着陈绽,想说服陈绽学做棺材那段时间,经常将陈家的发家史翻来覆去地说,说到有达官贵人上祖辈家买棺材时,那股子骄傲感,让他身上的陈家血没有白流。 陈绽听得烦了,偷偷给陈林意的午餐加了几滴芒果汁,导致陈林意过敏,喉咙肿胀了几天不能说话。 这一次,她握着茶杯,连一个动作都不愿意打断余秀莲。 余秀莲幽幽道:“有一次,陈家祖辈接到一单生意,有人暗中给了一根完整的金丝楠木,要求陈家祖辈做成一副棺材。金丝楠木在当时是皇家用品,寻常人根本见不到,陈家祖辈就起了贪念,偷了一块留了下来。又因为是偷死人的东西,陈家祖辈不敢擅自乱用,居然雕成了一尊神像,还编了一个故事,糊弄众人。” 陈绽脱口而出,“羽化成仙的故事?” 余秀莲点点头,“是。他们说有人在他们做的棺材里羽化成仙了,留了一尊神像作为答谢,还说他们是神选出来做棺材渡死人的。一千多年前,长生不老羽化成仙这八个字,对民众来说压根就不是故事而是事实,陈家因此名声大噪,送名贵木材上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彻底起了贪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先后偷了六次棺材料,做成了六尊神像……第七次的时候,事情败露了。” 余秀莲猛地攥住陈绽的手,眼睛再次瞪大,死死地盯着陈绽。 “那是滔天的民愤民怨啊!他们跪神拜佛,阐述着陈家祖辈的桩桩罪过,给陈家下了无数次的诅咒,要陈家一代接一代的死亡,直到灭族!陈家祖辈抵不过,只能仓皇地逃出山西。” 余秀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松开陈绽,以手掩面,细细碎碎的呜咽声拼凑出一句话,“诅咒还是追来了,陈家要怎么办……我的乖孙女要怎么办……” 恰好,黄叔与李姨带着家庭医生出现。 陈绽没说话,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再一手托着余秀莲的脖子,一手扶着余秀莲,让余秀莲躺下。 她冲家庭医生招手,示意家庭医生给余秀莲注射镇定剂。 余秀莲胡乱地扯住陈绽的衣袖,急道:“你祖太姥姥听完之后,横竖不准我嫁给你爷爷,”她一头白发散落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呢喃道:“可是我爱他。” 从她的豆蔻少女期,爱至白发苍苍,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有眼泪顺着余秀莲的眼角悄然跌落。 陈绽俯身,往余秀莲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奶奶睡,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随着镇定剂的推入,余秀莲慢慢松开了陈绽的衣袖,陷入了深度睡眠。 陈绽关门之前,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里,她的爷爷奶奶依旧笑的灿烂。 她努力露出一个笑脸,朝“爷爷奶奶”挥了挥手。 房间里,六尊神像依旧摆在书桌上,陈绽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左耳上的发字耳钉。 她现在只觉得六尊神像晦气。 她打开抽屉,随手抽出一块红布,扔六尊神像上,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从傍晚开始,至凌晨一点多,她连口水都没喝上。 但当下,陈绽觉得五脏庙并不重要,她已经知道了陈家诅咒,就想立刻搞清楚,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这句话,究竟出自哪里。 陈绽翻到第七本书时,终于在五十八页,找到了这句话,内容记录的是女魃的一生。 女魃是黄帝的女儿,眼看黄帝部落在逐鹿之战中要败给蚩尤部落的风伯雨师时,从天界下凡,使用干旱神力,将风雨逼退,助黄帝部落反败为胜杀死了蚩尤,拯救了整个炎黄部落。 而女魃却因此身受重伤,永久的留在了人间。作为父亲的黄帝,本应该好好嘉奖女魃,结果却并非如此。 无法控制自己带有干旱神力的女魃,所到之处皆草木不生,滴水不落,严重的影响了想要活下去,想要获得粮食的百姓们。这个时候,叔均看不下去了,便向黄帝提议把女魃安置到人烟稀少的赤水之北。黄帝同意了。 说是安置实则是流放,女魃在赤水之北开始了孤单的生活。只不过她虽理解黄帝这么安排的原因,也理解百姓们需要水喝食物才能生存,但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居住久了,难免会想念自己的族人,想回故乡看看。 可是战争过后的人们开始了安居乐业的生活,渐渐遗忘了这位功臣。女魃所到之处,并没有获得鲜花和掌声,而是人们的厌恶和恐惧。女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彻底被遗弃了,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渐渐的,有一句话忽然在世间流传了起来——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陈绽看完这有头没尾的全文,满脑子就两个字,就这? 这句话真的跟女魃有关联?如果有,又有哪些关联? 还是说,闭上眼睛的,其实不是神像,而是女魃?带来厄运跟死亡的也是女魃? 陈绽直接翻到封面,看着作者下方写着的佚名两个字,只想将陈林意从太平间里提起来,提醒他下辈子记得择物而选,别什么垃圾都收。 她放下书,往椅背上一靠,身体晃了晃。 她父亲跟爷爷的死,真的是诅咒吗?来自一千多年前的诅咒? 还有…… 她仰着头,明晃晃地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非常刺眼,她只好偏过头,视线落至自画像里的自己,看着看着,脑子控制不住,又蹦出一个问题—— 她也会跟她爷爷,跟陈林意一样,突然死掉吗? 第5章 纪录片里的男人真的只有他才可以看见! 陈绽躺在床上,肉体恍如陷入泥沼之中,不断地往下沉,释放出睡意,岸上那只死死拽着肉体往上拉的手则是精神。 她睡不着,也没力气再从床上爬起来,索性摸过枕头边的手机,开始查资料。 查余秀莲提到过的山西大汖村。 这一查,她发现大汖村居然也有七尊神像,其中五尊更是与陈家的四五尊神像一模一样,分别是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与白脸雨师爷神像各一尊,白脸侍女神像三尊。 陈绽猛地坐起。 再继续往下查,原来大汖村曾供奉的也是六尊神像,且所有细节都能跟陈家的六尊神像一一对上。 唯二的区别是,其一大汖村的是石像,陈家的是木像,其二大汖村的神像没有闭上眼睛。 手机泛出来的幽幽白光,照射在陈绽的脸上,她彻底睡不着了。 大拇指迅速往上滑动,滑着滑着忽然不动了—— 她看到了一个帖子,两天前发的,帖子的标题十分普通,就是约驴友一同前往大汖村旅游,发帖人的id叫杨过。 但回复量却高达两千多。 谢致在成为独来独往的探险家之前,因经验不足,担心出事故,前期都是约着人同去的,所以陈绽对驴友这方面多少都有些了解。 驴友本就是一个小众群体,大汖村更是小众中的小众,回复量怎么会这么高? 陈绽点进帖子里,就见主楼挂着几句话。 前几句话无关痛痒,不过是楼主在表达自个儿对大汖村的兴趣,重点在最后一句话。 楼主问网友,有没有人注意到央视拍的《大汖》纪录片,第五集《小雪大雪又一年》,5分08秒处,有一个男人出现在背景镜头里,坐在石头上喃喃自语,看着像一个疯子。 陈绽一条一条往下翻回复。 所有网友都依照楼主说的时间点去看了纪录片,然而没有一个人找到楼主所说的男人。 到了后一千多评论,画风已经偏了,有人骂楼主骗人死全家,有人维护楼主说楼主肯定天赋异禀,能看见脏东西,两方甚至吵了起来。 陈绽退出帖子,也找了《大汖》纪录片来看。 她从第一集《过年》看到第五集时,点了05倍率放慢速度,一帧一帧地看过去。 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直至第八遍。 陈绽确定她也看不到楼主提到的男人。 不是她没有找到,而是她看不到。 陈绽一下来了兴致。 她注册了论坛账号,再次找到帖子,点击楼主的头像,发了一条私信。 ——你什么时候出发? 若诅咒之说真的成真了,她总得做些什么,不然陈家一下子给阎王输送三个人才,陈家多亏啊。 所以她要去大汖村,看看大汖村的七尊神像能不能带来一点线索。 既然她要去,那多一个疑是天赋异禀的人同她一起去,没什么不好。 就是这么晚了,楼主大概率不在线。 陈绽想了想,决定等半个小时,结果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消息提示。 这人肯定是个夜猫子。 私信列表里躺着三条信息,两条论坛欢迎新人,一条杨过回复的。 ——明天,想快点去大汖村。 明天? 陈绽也想越快越好,但现实不允许。 她直接问他。 ——后天在阳泉集合? 后天是她最快的时间了。 这次连十秒钟都不到,对方就回了私信,还附带了一个微信号,138xxxxxxxx。 陈绽一边想大概是没有人对大汖村感兴趣,一边复制微信号到搜索栏。 跳出来的头像是一张张着嘴笑的黑白熊图,微信名只有一个句号。 同样,好友请求刚发过去就通过了,聊天框里随之跳出三条信息。 ——你好,我叫杨宣。 ——那……后天在阳泉集合,确定了? ——[鼓掌][鼓掌] 陈绽看着那两个小表情,只回了一个嗯字,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对话。 她不是一个会对任何生物都产生热情的人,更何况杨宣这样的一个陌生人。 杨宣本在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一直登在笔记本上的论坛突然传来提示音,他精神一震,飞奔着过去。 也有其他网友给他发信息,但不是询问疯子的详细信息,就是骂他神经病让他滚的。 他都做好了独自一个人去大汖村的心理准备,结果半夜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等他放下手机,哼着歌,往行李箱里塞简便运动器材时,突然想起来,他忘记问对方叫什么名字了。 若不是微信名旁边那个粉红色的小图标显示出了性别,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微信名叫大富大贵,头像是一个穿着白色竖领礼服,端着红酒杯的女人,上书“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八个大字。朋友圈倒是一条内容都没有,白纸一张。 结合她发过来的三言两语,杨宣觉着这个人可能有点人格分裂。 他抬眼看了一眼日历,要是能明天去就好了,但…… 后天也行,至少他不用真的一个人去。 杨宣住的地方不大,仅四十多平,一进门,左右边就是隔出来的厕所与厨房,其他生活所需全部在一个空间搞定。他觉得挺好的,孤身一人,住大房子,除了孤独感无限延伸之外,与他而言,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他转身拉开衣柜下方的抽屉,拿出五副墨镜放进行李箱的各个缝隙里。 他准备了两个行李箱,一个装着衣服跟生活必需品,一个装着相机跟各种镜头。 最后拉上拉链,试拎一下装着衣服的行李箱重量,比以往出发时要重上许多。 他只好放下,再次打开收拾一遍,两遍三遍后,叹着气认命,不再折腾行李箱了。 那些棉袄,是当下十月天里,他的必需品,实在减到不能再减了。 至于另一个行李箱,就算把他的手提断了,那也得全部带上。 他往后一倒,头靠在床上,身高一米八八的大长腿,只能弯曲抵着衣柜。 起初网友说找不到纪录片里的男人,杨宣还觉得网友太无聊,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直到两千人里也没有一个人说看到时,杨宣忽然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是他看花了眼? 于是他把纪录片,以拉片的方式,又看了无数遍,看到自我怀疑变成了激动—— 那个男人真的只有他才可以看见! 他反身爬上床,再挪到枕头那躺好,盖上别人寒冬腊月才会出动的棉被,喜滋滋地进入睡眠。 这两天,他得早睡早起,储存好体力。 第6章 嘘,你小声点,不过他也太装逼了。 清早六点,手机铃声一响,陈绽就起床了,省了平时中午起床,也得赖床半个小时的步骤。 她把黄叔叫过来,交代陈林意的后事要怎么处理。 葬礼规格跟她爷爷一样,但六尊神像就别摆了,棺身上也别画了。她本想大逆不道一回,给她爷爷换副棺材,可惜千年的檀香木难寻第三回。 她爷爷也不会喜欢被祖宗们嘲笑棺材档次低这件事。 陈绽拿起没有闭眼的四尊神像递给黄叔,“把它们锁回柜子里,我没回来之前,别动它们。” 黄叔接过,“那两尊你要带走?” 陈绽点点头。 黄叔虽不清楚陈绽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出远门去大汖村,还说可能得去两三个月,但他知道,陈绽肯定有她的理由,只是不方便跟他说而已。 想到这儿,黄叔还是觉着有些心酸。 他来陈家二十八个年头了,小时候的陈绽爱捉弄她认为亲近的人,他有幸被陈绽捉弄过几回。 如今,细算一下,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黄叔叮嘱道:“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回来,不要硬抗。东西一定要带足,万一要用当地又买不到那多不方便,还有啊……” 陈绽眉毛一挑,等着黄叔继续往下说。 黄叔略微犹豫,还是说出了口,“外人很难真正的了解你,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温柔点。” 这个温柔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柔情似水,而是让陈绽敛敛性子,与人好相处一点。 陈绽左耳听右耳出,嗯了一声。 她这个人,对感情没什么需求,除了家人,跟任何人都不走心,维持表面关系即可。别人是什么性子,她不在乎,她是什么性子,别人根本没有了解的机会。 若被迫需要同陌生人长时间相处,她还能伪装,但只愿意伪装十天半个月,超过了,直接拜拜走人。 再说,她第二满意的就是跟了她二十多年的性子,她从没想过要改,谁来都不好使,以及—— 她第一满意的,是她的长相。 跟黄叔处理完所有事情,陈绽转脚去了花园小楼。 因镇定剂的缘故,余秀莲睡得很沉,完全看不出曾发生过巨大的情绪波动。 陈绽搬了把椅子,坐床边守着,一个小时过去了,见还没有醒的迹象,就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得到回复大概会在十一点多醒来。 余秀莲悠悠转醒时,陈绽松了口气,余秀莲又回到了老年痴呆症的状态。 陈绽把舀好的汤放到余秀莲面前,看着余秀莲拿起汤匙,一勺一勺的品尝,最后露出一个很满意的笑。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有庆幸奶奶回到老年痴呆症的这一天。 真是世事难料,半点不由人。 心事全部落听之后,陈绽终于出发了,黄叔开车送她到的机场,临分别之际,还在对她唠唠叨叨,她赶紧下车,速度堪称一流。 她的行李,对女人来说算少的,仅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 背包里装着一套她特制的画笔,以及装着数张银行卡的钱包。 黄叔把银行卡塞她手里时,说出门在外,钱必须管够。 她觉得黄叔说的很对,所以一一收下了,如果她的身体出了问题,这钱秒变救命钱。 两尊闭眼的白脸侍女神像被她压在了行李箱下,只差没用两张驱邪的符纸包裹住。 起飞之前,陈绽给杨宣发了条微信,发完就关机,她只是想借以告诉杨宣,她没有爽约。 杨宣也没有爽约,甚至秉着急需解馋的心情,中午十一点不到就在阳泉落了地。 杨宣唯恐时间不够,到酒店放下行李,就扛着单反赶至博物馆泡了五六个小时。 离开时,全身唯有一双眼睛跟大脑极度满足。 都是自己身上的器官,杨宣没想亏待哪个,他戴回墨镜,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到小吃街吃晚餐。 在普通人常规秋装的衬托下,杨宣身上的薄款羽绒服,以及夜幕降临时的墨镜,一双堪比模特的大长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还有声音飘进他耳里—— “卧槽,不是才十月吗?” “嘘,你小声点,不过他也太装逼了。” 杨宣假装没听到,对比出一家面店,赶紧钻了进去。 他右手拿着筷子嗦刀削面,左手举着从别店买的肉夹馍,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听到提示音,用手肘把手机扒拉过来,再探头去看。 “大富大贵”发来的微信,“我出发了”四个字。 杨宣有想过,要不要去机场接人,奈何他实在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 幸好,他对同伴的要求向来不高,能搭话聊天就行。 杨宣咽下最后一口肉夹馍,放下筷子,心满意足的结账。他住的青旅不远,走着回去,正好消消食。 他回到青旅,打开空调,调到三十二度,等房间的温度上来之后,脱掉衣服洗澡,洗完澡,再用吹风机把头发吹至完全干透。 他抓了抓略微枯燥的头发,拿着单反躺到床上,开始一张一张的翻照片。 凌晨一点,他昏昏入睡时,陈绽刚下飞机。 陈绽打着哈欠,坐在行李箱上,半睁着眼睛等摆渡车。要不是头等舱有足够的空间让她闭目养神,补一些精神,她都可以直接去参加铁人三项中的铁人比赛了。 酒店就在机场旁边,三分钟的路程。 门一关,她扔下行李,就面朝下往床上扑,两脚来回蹭掉鞋子,打了个滚。 她忽然觉得,再好的头等舱在五星级柔软的大床面前,都算个屁。 陈绽撑着仅剩的意识,摸出裤口袋里的手机,定了七个闹钟,八点半开始,九点结束,每隔五分钟一个。 结果她一觉睡醒时,八点半的闹钟都还没响。 她直接给杨宣拨了个电话,踩着一次性拖鞋,往浴室走,途径行李箱时,拎了两袋东西出来,一袋洗漱用品,一袋化妆品。 嘟嘟声响到最后,传来机械性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难道还在睡觉? 陈绽放下手机,挤牙膏刷牙,满嘴的白色泡沫,然后杨宣回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细小如蚊,“大富大贵?” 陈绽漱掉泡沫,拿过毛巾抹嘴,报上名字,“陈绽。” 杨宣连连回道:“陈小姐你好你好。你在哪呢?我们什么时候碰面?在哪……” 陈绽怀疑,她的年龄再大上十岁,估计就听不到杨宣的声音了。 她打断杨宣的话,“声音敢不敢大一点?” “等会儿啊,”杨宣加快了往外走的速度,过了会,不好意思地回道:“我刚在博物馆,不好大声喧哗,现在已经出来了,我们在哪碰面?” 是好听又阳光的声音。 陈绽:“你开车了吗?从阳泉到孟县,再到大汖村,自驾过去,会方便许多。” 她不是去大汖村旅游的,途中接触的陌生人越少越好。 “没有,”杨宣热情提议:“我们坐大巴车去?一车的人,多热闹啊,说说笑笑,完全不会无聊。” 陈绽懒得啰嗦,“你住在哪个酒店?” 杨宣:“遇见青旅。” 得,爱热闹的性格确认无误了,他的微信名应该改成逗号啊。 手机离开耳朵,快速地查了一下记录,陈绽回道:“你在青旅等我,一个半小时后去接你。” 一个半小时将将好,二十分钟出门,四十分钟租车,半个小时过去。 杨宣正想回复,听筒里就传来了忙音。 陈绽直接把电话挂了。 杨宣回头看了一眼博物馆,依依不舍地离开,陈绽这么酷,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好了。 第7章 若忽视手上的争锋相对,在外人看来,他们不过是在耳鬓厮磨而已。 陈绽如时到达遇见青旅门口。 她租了一辆红色越野车,因脸上挂着的笑太过明媚,负责接待她的工作人员还给她升级了一档性能。 她摇下车窗,坐等杨宣到来。 五分钟后,她自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推着两个行李箱,身穿棉袄,脸戴墨镜的男人在东张西望。 应该是杨宣了。 陈绽手伸出车窗,上下摇几下,就见男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朝她走过来。 她下意识的也挂上笑容,眉眼弯弯的。 杨宣即将走近时,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有可能不是陈小姐。 他想象中的陈小姐,应该穿着一身黑皮衣皮裤,头发扎成马尾,斜睨着看人,气场强大,不是能震死人,就是能冻死人,怎么会…… 笑得这么灿烂?还带着一丝可爱?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杨宣脚下一转,打算走人,眼前的人敛了笑。 陈绽反应了过来,她预计跟杨宣的相处会超过十天半个月,若不顺利,有可能一个月,所以她根本没想过伪装。 她有点尴尬,但她不说,只叫住杨宣,“你没瞎,是我。” 然后打开后尾箱,示意杨宣动作快点,赶紧上车。 杨宣把行李箱推过去,挪好里面的红色行李箱,再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去,又走回驾驶位,“我来开?” 陈绽,“不用。” 杨宣点点头,绕到副驾驶位,上车关门,他刚系好安全带,陈绽就发动了车子。 杨宣发现,陈绽头发里居然也有挑染的红色? 他问道:“你喜欢红色?”陈绽没回,他又继续说:“那你喜欢血玉吗?血玉也是红色的,传说是尧舜时期的古血玉,形成还跟尸体有关,真的很神秘。” 陈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杨宣像是感应到她的白眼似的,默默闭上了嘴。 看样子,他得降低对同行人的要求了。 之后,一路无话,直到陈绽路过一家又一家早餐店,也没停下的迹象。 杨宣试探着开了口,“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没吃早餐。” 陈绽目不斜视,“后面有面包跟水,可乐是我的。” 杨宣扭头往后看,透过墨镜,看到白色塑料袋,里面依稀放着面包跟水,旁边还有几瓶无糖可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黑色的背包。 行,有面包吃,至少比饿肚子强。 杨宣几口吃完一个面包,连吃三个,喝完半瓶水,终于吃饱了。 盂县距离阳泉四十多公里,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因拥有悠远深长的历史,盂县逐渐发展成旅游景区,有藏山、千佛寺、龙堂瀑布等着名景点。只不过现在并非假期,所以高速上与他们同方向的车不多,只偶尔能看见几辆。 近十一点,气温渐高,阳光直射在杨宣身上,他脱掉棉袄,感觉自己轻了几斤。 他实在喜欢中午这个时间段,无需穿棉袄,戴墨镜也是正常的,毕竟阳光这么刺眼。 他哼着歌,将棉袄往后放,没注意,下摆自陈绽脸上扫过。 陈绽偏过头,眉头一下皱起,杨宣立即道歉,“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又问,“陈小姐,来一副墨镜吗?” 陈绽,“我叫陈绽,不叫陈小姐。” 杨宣立马改口,“陈绽,来一副墨镜吗?” 见陈绽摇头,杨宣也不再言语,往后靠进椅背里,舒展全身,充分地享受阳光。 陈绽握着方向盘,听从导航的指示,右转驶入辅道下高速,进入盂县地界。 其实她一直在分神注意杨宣,特别是杨宣开始脱棉袄时,她想看看,杨宣会不会摘下墨镜。 她猜测,杨宣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人,原因应该在眼睛。可惜人压根没打算摘,她多多少少有点遗憾。 她又不好强行摘下杨宣的墨镜,等等…… 为什么不能强行摘下? 思及此处,陈绽忽然笑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吃午饭时就动手。 杨宣自余光里看见,开口说道:“终于到盂县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看到那个神秘的古老村落了。” 他以为陈绽跟他一样,是开心大汖村近在眼前了。 陈绽有心想让杨宣放松点,随意找了个话头,“欸,你帖子里问的那个,是骗人的吗?” 杨宣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陈绽居然要同他聊天? 他立即坐直身,准备侃侃而谈,转念一想,话便隐了几分,“我第一次看纪录片的时候,真的可以看到那个男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再看,就没了,再也看不到了。” 说完,他偏头问陈绽,“这不算骗人?” 陈绽回道:“不算。” 杨宣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想让腿也晒晒太阳,又想起不能穿着鞋踩椅子,左看右看,发现扶手箱上贴着一张写有“”字样的纸条,遂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两包抽纸。 他抽出两张纸,垫在椅子边缘,鞋底踩上去,仅一会儿,腿便暖洋洋的,更舒服了。 但在陈绽看来,杨宣的腿着实委屈了些。 杨宣好奇地问陈绽,“你为什么会想着去大汖村?” 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个男人的同时,也没有一个人对去大汖村旅游感兴趣。 陈绽想了想,“还能因为什么?无聊呗。我对那些热门旅游地不太感冒,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大汖村挺适合的。” 杨宣欣喜道:“我也准备在大汖村待上一段时间!” 说话间,陈绽脚踩刹车,停下了车,杨宣诧异地看向陈绽。 陈绽随手拿过后座的背包,打开车门,“你不是没吃早餐吗?应该饿了,正好中饭早点吃。” 杨宣这才发现,陈绽将车停在了一家饭店门口,他摸了摸一个小时前刚装下三个面包的肚子,跟着下了车。 这条道路不宽,来回两个车道,两边跟大多数县城一样,基本为楼梯房,第一层门面,用来开店做些小生意,再往上就是住宅,能听见深夜里途径的车鸣声,与夜宵摊上的推杯交盏。 几十年,甚至百年的不曾更新,使得每一幢房子看上去都历经沧桑。 陈绽选的这家饭店尤其。 杨宣抬头看着“欢喜饭店”变成“欠喜饭店”的招牌,不仅锈迹斑斑,下方挂着的“国庆优惠大酬宾”横幅也落满了灰,满脑子都在想,盂县有发展起来的街道啊,好吃的多得是,怎么选这里? 靠近门边的方桌,坐着两个中年妇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其中一个较为年长,见有客人上门,立即起身,边将凳子摆正,边说道:“两位吃点什么?椒叶窝窝、卤土豆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可以尝一尝。” 另一个则走向收银台。 陈绽随意挑个位置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菜单,问杨宣,“有忌口的吗?” 杨宣跟着坐下,“不是重油的就行。” 陈绽也不碰重油的食物,她怕胖。 按照服务员的推荐,陈绽让上了一份椒叶窝窝,一份卤土豆,一例三鲜汤,一份辣炒牛肉,杨宣追加了一份酸辣鱼片。 服务员一一记下,“两位稍等,饭菜很快就来。” 说完,服务员离开。 杨宣想就着话题继续聊,哪知还没开口,陈绽就连人带椅往他这边坐近了些,且挪到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仅剩半个手臂的距离。 陈绽主动解释道:“地有点不平,坐着会晃。” 杨宣低头看了眼,好像是有点凹凸不平,他手扶上凳子,准备给陈绽让让位置。 陈绽又说道:“而且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间,总陌生来陌生去,隔这么远,也不是一回事,”她看向杨宣,笑着问道:“对?” 杨宣默默松开手,点了点头。 很快,服务员端着卤土豆送上了桌,一颗一颗大小均匀的小土豆先煮十分钟,控干捞出,进油锅炸一下,炸至表皮微酥,最后放到卤汤里煮至软烂。为了使土豆彻底入味,关火之后还需再浸泡两小时。 杨宣拿起筷子,伸向卤土豆,陈绽不为所动,伺机而动。 收银员正好抬头,见杨宣都动筷子了,还不摘墨镜,啧啧两声,开始分析,到底是墨镜太贵了舍不得摘,还是眼睛太丑摘了会影响颜值? 待客人走了,她一定要跟老陈好好讨论讨论。 陈绽在心里倒数三二一,数到一时,杨宣已经夹上土豆—— 就是现在! 陈绽猛地伸出右手,直朝着杨宣脸上的墨镜而去,可惜她的手还没挨上杨宣,就被杨宣骤然间抬起的左手死死抵住了。 杨宣的反应居然比她预料中的快。 她直接翻转手腕,手掌朝上,抓住杨宣的手臂,用力一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同时左手再次攻向杨宣的墨镜。 陈家攀上富豪榜之后,陈林意因顾虑她的安全,特意找人教过她十余年的功夫。 杨宣只来得及“抛弃”土豆,他回转右手,手指一动,打开筷子,顺势夹住了陈绽的左手。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极近,若忽视手上的争锋相对,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在耳鬓厮磨而已。 陈绽的脾气彻底被挑起。 她果断出脚,狠狠一踹杨宣所坐的凳子,杨宣的力量都集中在上半身,一时不防,凳子竟被踹了出去,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杨宣重心不稳,跟着往下摔,陈绽瞅准杨宣的腰腹,立即跃坐上去,右手臂横压在杨宣的咽喉处,以力迫使杨宣往后躺倒在地,左右膝盖再牢牢压住杨宣的左右手,以免杨宣挣扎爬起来。 一踹一压,仅两秒钟。 然后抬起头,对当场愣住的收银员解释道:“他不太听话,我教训教训他。” 杨宣半边身子都在发麻,耳边传来收银员一连串的是是是。 他以为陈绽的与众不同,体现在她对他时刻带着墨镜的原因不感兴趣,没想到,居然体现在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摘他的墨镜。 陈绽朝杨宣笑笑,“看一下眼睛都不愿意,这么小气?” 说完,准备摘取劳动成果。 杨宣没回答。 他想到了之前看过的视频,学着视频里同样被压的人,忽的屈起双腿,用他在健身房抡铁抡出来的力气,卯足劲撞向陈绽的后腰,趁陈绽吃痛泄力之际,腰身一扭,扣住陈绽的双肩,使蛮劲反将陈绽压至身下。 陈绽看向杨宣,隔着外套,都显山露水的肱二头肌,想感慨一句,真人不露相啊。 她向来能进能退,忍着痛放松下来,“原来你真的不愿意给看啊,行,我知道了。” 见杨宣力气不减分毫,又说道:“保证没有下次。” 杨宣终于开口,带着一丝怒气,“饭还吃吗?” 陈绽又笑,“吃,当然吃,国家可不提倡浪费。” 杨宣以手撑地,直接起身,扶起自个儿的凳子坐好,继续去夹卤土豆。 陈绽扶着腰起来,边揉边落座,看样子明天会青一片。 剩下的菜很快上齐,两人沉默着吃完。 杨宣放下筷子,“我去结账。” 陈绽:“好。” 她给租车钱,杨宣给饭钱,公平公正。 收银员接过杨宣手上的现金,忍不住说道:“两位……还真是火热。” 她待在饭店长达十年,来往过无数顾客,第一次见到用比划拳脚来调情的情侣。 杨宣没心情搭话,他在想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第二个对大汖村感兴趣的人。 陈绽走过来,话恰好落她耳里,但对她来说,这种一生只见一次的陌生人,没有聊天的必要。 收银员脸上堆着笑,殷勤道:“谢谢两位,慢走啊。” 谢谢两位给她与老陈的聊天提供了素材,让她们一下午都不至于无聊。 第8章 就见杨宣两只眼睛都透出一抹红色,看上去诡异至极。 杨宣十二岁那年,清明节,飘着小雨, 父母带着他去祭拜故人,他撑着小伞,跟在父母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水坑。 落下一段距离时,杨母冲他招手,扬声喊道:“小宣,快过来。” 杨宣应声道:“妈妈等我。” 他一路小跑,去追杨母,不慎一脚踩进水坑里,污渍溅出,落在白色运动鞋上。 他特着急,这可是第一天穿的鞋! 杨宣抓住杨母的手,伸着脚,催促道:“妈妈快给我纸,快点快点!” 杨母从包里拿出一包纸递给他,他抽出一张,蹲下身,用力地擦鞋,擦着擦着,污渍不仅没擦掉,反而变成了红色,红色越擦越多,怎么擦都擦不掉。 杨宣攥着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母摸摸杨宣的脑袋,安慰杨宣,“小宣乖,不哭,让爸爸再给你买一双,”再低头一看,吓一跳,“怎么回事?你受伤流血了?快把鞋脱了,妈妈看一下。” 祭拜完毕的杨父也吓一跳。 杨父扶着杨宣,杨母帮忙脱鞋子,这一脱,三个人都到抽一口冷气。 杨宣的袜子也变成了红色,且红色竟然还在漫延,像要吞噬掉脚后跟处保留着原色的袜子。 再脱袜子,连脚丫子都红成一片。 杨母小心翼翼地触碰杨宣的脚丫子,抬头问杨宣,“疼吗?” 杨宣因心疼鞋子,哭得一抽一抽的,闻言只摇摇头。 杨父冷静下来,回道:“不是受伤就好,鞋子袜子直接扔掉,再回家好好洗下脚。” 杨父一把抱起杨宣往停车的方向走,杨母提着鞋子跟袜子,一路找垃圾桶,最后没找着,提着上了车。 杨父刚启动车子,坐在后座的杨母就惊呼道:“老公快看,小宣脚上的红色没了!” 杨父立即扭头看过去,白嫩的脚丫子上果然不见一丝红色。 这个红色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杨宣根本不管自个儿的脚,伸手往座位底下去摸鞋,摸到了,拎起一看,红色居然也没了! 杨宣开心了,凑到杨父眼前问道:“买新鞋子的钱能不能直接给我啊。” 杨父的视线由杨宣的脚,移至杨宣的脸上,他笑着刚想回答杨宣,就见杨宣两只眼睛都透出一抹红色,看上去诡异至极。 杨父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 杨宣父母带他看遍了全国的眼科医院,都得不到一个原因,一个解决办法,好在杨宣的眼睛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感觉。 自此,杨宣的鼻梁与耳朵承担了重担,时刻戴着墨镜,只有身处黑暗中,或独自待着,或与父母在一起,杨宣才能看到属于这个世界,原原本本的色彩。 起初杨宣很嘚瑟,毕竟戴着墨镜能耍帅,他嚷嚷着让杨父给他买了好几副墨镜,每天换着戴,跑小伙伴面前插着腰让人家夸他。待时间一长,新鲜劲过去,杨宣便不耐烦了,任由杨母怎么哄,他都不愿意再碰一下墨镜。 后来,杨宣长大了,懂得墨镜是用来保护他,免他遭受别人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他也逐渐习惯了墨镜,将墨镜当成衣服,人怎么可能不穿衣服就出门呢? 杨宣第一次找同行人共同旅游时,目的地是敦煌,他与同行人从神秘瑰丽的莫高窟出来,爬上鸣沙山,坐在最高处感受着夕阳照射下的壮观美景,难掩澎湃的心情,于是一激动,他决定来个坦诚布公,拍了拍同行人的肩膀,问对方想不想看他摘下墨镜。 一路都在好奇的同行人忙不迭的点头,然后杨宣就把墨镜摘了,再然后,第二天他去找自认为已经培养出感情的同行人时,找了个寂寞。 他闲来无事,把同行人分门别类了一下,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单纯好奇,像小孩好奇圣诞老爷爷的口袋里有没有糖果,他们会用眼神传递信息,不会开口问。 一种是喜欢窥探他人隐私,缠着他或直接、或间接的问原因。 陈绽属于哪种,他不知道。 因为陈绽有可能仅仅只是对他能看见纪录片里的那个男人感兴趣。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绽,再上车时,他选择了坐到后座,故只能看到陈绽的后脑勺,跟握着方向盘,白嫩纤细如春笋般的手指。 他想,如果陈绽看到他的眼睛,会有什么反应? 陈绽瞟了眼后视镜,见杨宣看着窗外,神情犹豫,便收了自己开口说话的打算,等着杨宣主动。 果然,杨宣挪到了位置中间,倾身靠近驾驶座椅。 他说:“我可以看到那个男人应该跟我的眼睛没有关系,所以你别再打我墨镜的主意了,它没碍着你。” 陈绽没想到杨宣开口提的是这个。 说实话,她对两个都好奇,杨宣墨镜下的眼睛,纪录片里的男人。但她的重点在于大汖村的七尊神像,那个男人她没时间去摸透了,路上摸个杨宣的眼睛还是有时间的。 陈绽问道:“怎么说?” 杨宣尽量挑重点说:“我十二岁就戴墨镜了,距离我看到那个男人中间隔了十二年。这十二年里,别说奇奇怪怪的人了,我连一只苍蝇都没比别人多看到一只。如果真跟我眼睛有关,那为什么这十二年里没发生任何事?总不至于跟动物一样,还来一个冬眠期,”杨宣下了结论,“总之,你不需要研究我的眼睛,也能了解你想了解的事,得到你想得到的真相。” 陈绽点点头,杨宣说得挺有道理,但—— 陈绽直接反问道:“我怎么确定你没骗我?明明发生了无数次的事,却说仅有一次。” 杨宣被噎了个正着。 他坐到后座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登入论坛翻私信。很可惜,他把私信翻到了上次已读的地方,也没翻出第二个对大汖村感兴趣的人。 他要么选择独自前往,要么选择继续跟陈绽同行。 他在选择了后者的同时,也希望能一举浇灭陈绽想摘他墨镜的想法。不过目前看来,似乎不太理想。 杨宣索性不说话了。 陈绽停下车等红灯,她右手搭在椅背上,转身看向杨宣,“我这是路上无聊,想摘你墨镜玩玩,谁没有眼睛啊,我再有兴趣能兴趣到哪?再说你撞我腰那几下,我不也没计较吗?现下大汖村也快到了,这事就过去了,行不行?” 陈绽边说边笑,笑得人畜无害,本就白皙无瑕疵的皮肤在阳光的烘托下,近乎透明了,杨宣都能看到她脸上那一层细细的绒毛,像水蜜桃,怪可爱的。 陈绽见杨宣无动静,朝他伸出手。 红灯在这当口变成了绿灯,杨宣提醒道:“可以走了。” 陈绽扭头看了一眼,又看回杨宣,手依旧伸着,“握手言和。” 算了,陈绽除了想摘他墨镜之外,没其他毛病。 租了车去接他、给他买了早餐,备了水、也不矫情,说不用他开车就不用他开车、性子也痛快,没有跟他抢着付饭钱……更重要的是,笑得次数也多了,没之前冷漠了。 综合下来,陈绽的确是个不错的同行人。 杨宣伸手握住陈绽的手,跟着笑了。 第9章 余音消散,不大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吱呀”声。 大汖村位于深山沟谷之中,有一条长达八公里的山路,宽仅一辆车能通过。山路至下往上,蜿蜒崎岖,恍若深色腰带,缠绕在山体上。 山路里侧丛林密布,路边生长着杨树、核桃树等参天大树,偶尔还参杂着一些野生酸枣树,成熟的果子掉落在地,有被小动物尝过的痕迹。视线无法窥视的内部黑黝黝的一片,既引人好奇又引人恐惧。 山路外侧则是悬崖峭壁,布满了各式各样,尖锐的岩石,车子越往上开,悬崖就越深不可测。 陈绽打起十二分精神,车开的全神贯注,她可不想一个失误,真相还没寻到,就先客死异乡。 此时已是两三点,烈日不当头,即使太阳努力穿透树林,投下几缕阳光,对杨宣来说也仅仅只是杯水车薪。山里湿气又重,温度偏凉,杨宣只能把棉衣穿上。 陈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问道:“给你开个空调?” 杨宣缩着脖子,拉上拉链,“不用,没到那程度。” 陈绽哦了一声,继续专心开车。 行至山顶时,前方只剩一条路,一块可供停车的场坪,陈绽直接拐了上去。 停好车,再抬头,发现眼前就是大汖村了。 杨宣的手早早地放在门把手上候着了,开门的瞬间几乎与陈绽停车的瞬间重叠。 他一跃而下,像只小狗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主人,浑身写满了激动。 大汖村坐东朝西,整个村落都建在岩石之上,几乎没有树木生存的空间。一千多年的历史蹚过,仅村口一棵参天大槐树,熬过了锤炼,存活至今。 自大槐树旁边的小道拾阶而上,会途径一块大石头,石头呈椭圆形,被风雨打磨的光溜溜的,底端还依附着些许苔藓,大概四五厘米高—— 杨宣会知道,是因为纪录片里的男人就坐在那块石头上。 他连同石头在内,早已看过无数遍。 如果他真的找到那个男人了,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要是身份不一致,例如……人鬼相隔,他是不是还得换一句开头? 杨宣盯着大槐树想出了神,直到耳边传来陈绽的声音。 陈绽已经把自个儿的行李箱拿出来,背包挂在左肩上,手里拿着一瓶剩下的无糖可乐,“车就停这里,我们走过去,先找地方住。” 说完,率先朝大汖村走去, 杨宣连忙去拿行李箱,再关上尾箱盖,八个滚轮自石头路上碾过,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他长腿一迈,两三步追上陈绽,“我查过资料,知道一家民宿,我带路。” 近几年,盂县政府发现不能置“千年古老的村落”“太行山深处的布达拉宫”这两块招牌不用,遂开始开发大汖村,立志于将大汖村发展成旅游胜地,全面宣传之后,初见成效,原本只有村名五十几人的大汖村,迎来了大批游客观光的热闹。 只不过大汖村的房屋大多数都变成了空巢,不是年久失修,千疮百孔,就是已经坍塌大半,完全不能住人。政府虽有拨资金修缮,但保护历史文物,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更遑论一边开发一边保护。 许是迎合新气象新精神,有人住的整洁干净的屋子,门栏两边十之八九挂有绿萝。大汖村的房屋大多由黄黏土与石头混合建筑,陈绽放眼望去,有一种在沙漠中遇见绿植的生命感。 杨宣一路引着陈绽,穿过一条又一条的羊肠小道,因地势缘故,杨宣需要帮陈绽把行李箱提上数个台阶,或者提过无法推着走的狭窄部分。 碰到有村民坐在自家门口打发时间时,杨宣便冲他们点头笑笑,他笑着笑着,发现陈绽笑得比他更灿烂。 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剥核桃,见着了陈绽,夸道:“好漂亮的闺女。” 陈绽停下脚步,注视着老奶奶,依旧笑得灿烂,嘴还甜,“奶奶,您比我好看。” 老奶奶一听,眼角的笑纹凭空多出两条,又夸陈绽,“好乖的闺女。” 杨宣在几步之外等陈绽。他清楚地看到,陈绽转过身之后,瞬间敛笑,恢复了冷漠。 待陈绽走到他面前,他思索着说道:“我发现你这人……挺会的。” 陈绽听懂了弦外之音,悠悠道:“一句话的事,谁不会?”她瞟了一眼杨宣,“还是你觉得我让老奶奶开心,有问题?” 杨宣见好就收,把剩下的话都憋了回去,“其实我是想说民宿快到了。” 陈绽顺着催促道:“那快走啊。” 陈绽觉得完全没问题。她需要在村民面前留下好印象,方便她询问七尊神像时,这些村民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回答她,所以她两幅面孔了,这有问题吗? 约莫几分钟,杨宣领着陈绽,踏进了一户院落。 杨宣伸手指了指中间屋子,“就是它了。” 陈绽顺着杨宣指的方向看过去。 其实就是村民自住的两层小楼房,牌匾上连个名字都没有,仅写着“民宿”两个字,挂在门框上方,看着摇摇欲坠。陈绽开始算,她出入的时候,若牌匾掉下来,砸到她,她应该让民宿主人赔多少钱合适。 屋内光线不佳,只依稀能看到一张长桌,长桌后方立着一个竹制格子柜,上面摆着七七八八的物品,大概七分满,中间好像还有一把冒尖的椅子? 陈绽抬头看了看二楼,共有五个房门,每个门上贴着一张倒过来的,泛着黄的红“福”字,假如她没有看错,左边数起第二间房门的右上角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充当着栏杆作用的一排石头墙,看着会比牌匾更早掉下来。 杨宣适时开口道:“我们来大汖村,是来体验历史文化,看山清水秀的风景的,民宿……好像不是那么重要。” 行,杨宣最后一句话说的有道理,而且,大汖村大概率只有这一家民宿。 陈绽喝完瓶底的可乐,将瓶子随意塞进衣服口袋里,抬起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民宿,杨宣立即跟上。 谁知民宿内部竟然超出了陈绽的预期,甚至也给了杨宣一个惊喜。 民宿布置的很简洁,地是水泥地,平坦如镜,四周墙壁用白漆刷过,上面挂着一些与众不同的装饰品,例如头灯、整幅中国地图、登山杖等等。 长桌挨着墙壁那侧,摆着一艘由木头制作而成的航海船,旁边放着一块干净到不像抹布的抹布,格子柜最大的那一格上还搁着一个地球仪。 民宿的主人居然跟谢致是同一种人。 陈绽扬声问道:“有人吗?” 余音消散,不大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吱呀”声,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第10章 他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下,朝着解开心中的谜团走去。 紧接着,地球仪与格子柜的间隙处出现一抹明黄色。 明黄色晃动几下,露出全貌,一个男人从格子柜后方走了出来。 他弓着背,低着头,姿态犹如老年人,但露出的脖子又是年轻人的肌肤,一寸长的头发下长着两个漩,杨宣曾听他妈念叨过,说头顶上有两个漩的人肯定聪明。 男人走到长桌旁,也不坐,顺手拿过抹布开始擦一尘不染的航海船,“五十块钱一天,不包餐,房间自己选。” 病床旁的监护仪“滴”声后的直线都比他的语调有起伏一些。 男人更是从头至尾没有看陈绽与杨宣一眼,仿佛他出来的目的是清理航海船,并非接客。 陈绽掏出背包里的钱包,抽出五张百元大钞,放到桌子上,“十天。” 杨宣也掏出五张百元大钞,跟着放到桌子上,还特意跟陈绽的钱并排放着,“我也十天。” 男人恩了一声,放下抹布,把钱和成团抓到下方抽屉里,转身准备离开。 “欸,”杨宣叫住男人,热心提醒,“你不看一下真假吗?” 一千块钱不算少?别的老板都是数了又数,看了又看,再三确定才收下啊。 男人脚步未停,没搭理杨宣,垂在裤腿旁的手微微蜷曲着,白是真的白,比陈绽的冷白皮还白,就是透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感。 到是陈绽觉着好笑,“把你的热脸收起来,别到处使,”话锋一转,语气淡了下来,“航海船做得挺好的,可惜保不了多久。” 话是对男人说的,视线却看着航海船。 谢致家里收集了一墙壁的海船模型,陈绽细细参观过,没见过眼前这款模型,大概率是男人自己做的,然后她把这个大概率放大成了肯定。 男人驻足而停,回身,再微微抬头,是张年轻男人的脸。 他的脑袋转向陈绽所在的位置,按理说,视线应该落在陈绽身上没错,可是杨宣瞧上半天,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陈绽。 男人回道:“我再做一个就是了。” 杨宣觉得他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如果不在乎,再做一个就行了,又何必回这么一句话? 陈绽无所谓,她只是兴致突至,想试一下罢了。 她哦了一声,收回视线,途径杨宣身边时,喊道:“愣着干什么?选房间了。” 杨宣乖乖跟上。 待两人走到楼梯处,陈绽指着自个儿的行李箱示意杨宣提上去时,一直站在原地的男人忽然急了,陈绽都能听到他踌蹴不前的脚步声。 陈绽嘴角露出一抹笑,心里的三二一还没数完,就听到男人开了口:“为什么?” 陈绽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人愣了一下,答非所问的抛出一句,“我叫韩水年。” 陈绽很佩服自己,她居然听懂了韩水年的言下之意—— 我告诉了你名字,就当交个朋友。 刚搬完一趟行李箱的杨宣听到了,主动介绍道:“我叫杨宣,她叫陈绽。” 然而依旧没有得到回复,杨宣默默选择继续搬行李箱。 韩水年等了几秒钟,陈绽只看着他笑,不说话,他确定陈绽不会告诉他之后,沉默着回到了房间。 那扇门一看就年久失修,与其他较新的家具格格不入,门缝开的不大,一瞬间又合上了,陈绽只来得及看到里面有光透出来,是灯光。 大白天的开灯? 那二楼房间的光线岂不是也…… 陈绽踩着木板楼梯,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 杨宣来回搬了三趟,把行李箱堆放在楼梯口处,见陈绽来了,把她的行李箱推向她,“你先选房间。” 对陈绽来说,尾端两个房间她是绝对不会选的,门口有蜘蛛网那间,也排除掉。 她放在行李箱上的手,改压为推,鞋尖右转,在居中那间房门口前停下,锁孔里插着一把钥匙,陈绽伸手一拧,推门而入,一股久不住人的沉闷感直朝陈绽袭来,西边窗口照射进来的余晖里,跳跃着点点灰尘。 房间略简陋,窗口下放着一张脱漆的桌子与凳子,再过去是一张单人床,床板跟读书时期在寝室睡过的床板是同卵双胞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单格柜子,看着像新买的,用来放一些行李。 没有厕所,没有洗漱台,没有洗澡间。 陈绽后退一步,以身拦住了正从她身后过的杨宣,抱着一丝希望问道:“还有其他民宿吗?” 杨宣实话实说,“没有,”又喜道:“我住你右边隔壁这间。” 杨宣那句“民宿好像不那么重要”默默在陈绽脑中响起,她此刻只希望,她能早日找到线索,或者……确定与大汖村的七尊神像无关也行。 陈绽:“我睡一会儿,你吃晚饭的时候叫我。” 杨宣点点头,开门进入自己的房间。 陈绽拿着钥匙,反手关上门,行李箱扔在原地,朝床走过去。 她先打开窗户,透透气,再摸了一把床单被褥,还是纯棉的,凑近可闻到淡淡的洗衣粉香。她放下心来,抽出衣服口袋里的可乐瓶放到桌子上,和衣躺上床,摸出手机给黄叔发了条微信。 ——我到大汖村了,黄叔放心,家里拜托您了。 黄叔估计已经忙到起飞,时隔半个小时,才回了条微信,让陈绽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家里事不用担心,他都会妥善安排好。 陈绽放下手机,完全躺下,拽过被子角盖在肚子上,连续奔波的疲倦感,终于在到达目的地,脑袋沾上枕头时,一波一波的袭来。 待眼前所有的东西都转动成了无色万花筒,陈绽终于进入睡眠。 杨宣则迫不及待的出了门,他连单反都没心思带,揣上钥匙拿着手机就往大槐树那边赶,他领着陈绽找民宿时,特意绕过了大槐树旁边的小道。 有些事情,终究不宜被外人知道,特别是,有可能被当成怪物的事—— 除了激动,杨宣也后悔,后悔不该在帖子里提到男人,但起初,他根本无从得知那个男人仅他可以看见,所以他只是将男人当成一个讨论点,提了出来,想借此增加帖子的人气。 他也没有欺骗陈绽,他十二岁戴上墨镜至今,这是他第一次通过眼睛凭空“生”人。 杨宣走出院落,站在石阶上眺望,一眼就看到了那棵千年古槐树,枝繁叶茂,树干三个成年人也合抱不住。动荡时期,曾有日本人来大汖村烧杀抢掠,还烧毁了几间屋子,大槐树也未能幸免于难,可如今,大槐树依然好端端的像巨人一样屹立在大汖村之中,护着大汖村的村民。 他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下,朝着解开心中的谜团走去。 第11章 两分钟足以发生许多事,例如两分钟死亡人数就能达到48个人。 杨宣真的找到了男人坐着的石头。 他蹲下身,只差拿个放大镜,将石头底部的苔藓与记忆中的苔藓细细比对一番,连石头上风吹雨打的痕迹都没放过,最终确认就是眼前的石头无疑。 他学着男人,也坐在石头上,面朝大槐树的方向。 秋季的天,黑的早,泼墨似的浇下,盖住原本明亮的湛蓝色,纠缠在一起,构成一幅梵高的呐喊色。 杨宣透过墨镜,看到的天空更加黯沉。 他在想,一切细节都对得上的情况下,是不是代表着那个男人存在的可能性就越高? 他环顾四周,距离石头最近的屋子,就是石阶对面上下方那两间。 那个男人有可能住在里面吗? 恰逢下方屋子里出来一个老爷爷,白发苍苍,精神抖擞,乐呵呵地在门口拾起一捆柴火,举着给屋子里的人看,杨宣隐约听见屋子里有怒声传出。老爷爷也不恼,咧着一张没剩几颗牙的嘴,回身又拾起两捆柴火,慢悠悠地折回屋子。 村子古老宁静,住在这儿的人与世无争,幸福祥和,将杨宣的幸福值拔高了一个山峰。 墨镜后的那双眼睛,不自觉的溢满笑意。 其实杨宣五官并不出众,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只有那对浓眉,他小时候的外号叫蜡笔小新。好在岁月渐长,五官跟着长开了,眼睛跟眉毛相结合下,能让别人用浓眉大眼四个字来夸奖一句,天天拎着拔高的鼻梁也争气了些许。 拯救杨宣颜值的,是他的脸型。他遗传了杨母的脸型,柔和,棱角不分明,下颌线堪称完美,曾有人说他下颌线的完美度,足以跟兰博基尼跑车的线条相提并论,都是精心雕琢出来的。 杨宣推推墨镜,手撑着石头跃下,决定询人问事的第一站就从寻访老爷爷家开始。 老爷爷家的门半敞着,杨宣挨过去,尽量让嘴角的弧度扯大一点,眼睛没办法体现出来的灿烂笑容,只能靠下半张脸代替。 他挺直背,伸手往门上敲了几下,隔一会儿,听到动静,哗啦啦地水声停了,响起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近,同时回应道:“都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还敲什……” 应该是老爷爷。 果然,老爷爷看着门外完全不认识的杨宣,话戛然而止,疑惑道:“你是?” 大汖村除游客之外,终年无外人,游客基本很少会去打扰村民的生活,更别说,此时非节假日,几乎见不到一两个游客。 杨宣鞠了个躬,抬头间看到屋子里,靠墙立着一根竹竿,顶端用绳子绑着一个塑料“u”字型头头,想是当成晾衣杆在用。 他脑子转得极快,笑道:“您好,我叫杨宣,来大汖村旅游,钥匙掉水沟里了,实在捡不到,”又指着晾衣杆,不好意思道:“您能借我用一下么?马上还您。” 老爷爷恢复乐呵呵的神态,“等下啊,我拿给你。” 老爷爷将竹竿递给杨宣,杨宣接过,再三感谢后,回台阶处走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够了,再次回到老爷爷家,还过竹竿,顺其自然的同老爷爷聊天。 他问:“老爷爷,您叫什么?” 老爷爷自屋子里搬出两张小矮凳,一把递给杨宣,一把放到自己屁股下,坐下时,身子略微摇晃,“韩天河,”顿了顿,庆幸道:“当年我爸差点给我起名叫韩瀑布,还好我妈坚持叫韩天河,不然这几年哪里轮得到我名字最好听。” 杨宣跟着坐下,兴奋道:“大汖村还有瀑布?” “有,”韩天河伸手指向三个方向,“各有一处瀑布,从高高的山顶流下来,汇集到一处,形成河流,”可能是太久没有同生人聊天,韩天河兴致上来,接着说道:“几十年前,我们几个半大小子经常去玩,再湍急也不放在眼里,可惜年纪大了之后,走路都不利索了,就再没去过。” 杨宣心里盘算着,哪天叫上陈绽去瀑布那里玩最合适,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 他看向韩天河,状似好奇的问道:“老爷爷,还有谁的名字能比您的好听?叫什么,您说出来,我给评评。” 韩天河一愣,继而强行哈哈笑两声,摆手道:“我就随口一说,都不是毛头青小子了,哪里还在乎输赢。” 韩天河的慌张,杨宣看在眼里,升起一丝疑惑,什么人连名字都不能提? 杨宣不动声色,附和道:“您说的有道理。” 韩天河手撑着大腿起身,朝屋里喊话,“老婆子,快给我找些活干,”再对杨宣笑笑,“我去帮帮我家老婆子,她可凶了,不帮会骂人。” 杨宣立时起身,乖巧道:“您忙。” 说完,杨宣转身离开。 韩天河站在原地不动,不知在思索什么,末了,往自个儿脑袋上一拍,面露懊恼。人老了,蛋白质流失,皮肤松垮,皱纹横生,挤得韩天河的一双眼睛变成了红豆大小,他看着杨宣的背影,又狠狠往自个儿脑袋上拍了一下,算是给自个儿提个醒。 脑袋上的余痛还未消散,刚走几步的杨宣忽然回头,他看到杨宣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自己问道:“我12年来大汖村旅游,有个男人在我困难的时候给过我帮助,但是我找不到他了,我记得他非常喜欢坐在大槐树旁边小道的石头上,韩爷爷你知道他是谁吗?” 央视纪录片播出于2013年3月,拍摄时间应该在2012年没错。 话音落下,韩天河全身一震,像被人点中穴道,半天没反应,杨宣不问不催,耐心等着。 两分钟足以发生许多事,例如世界平均25秒钟死亡一个人,两分钟死亡人数就能达到48个人,每个人死时所发生的事情还不尽相同。 例如韩天河终于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嘴唇哆嗦着吐出两句话。他声音轻,根本飘不进杨宣耳里。 好在,杨宣看得懂唇语。 韩天河说:“我记忆力不好,帮不到你。” 韩天河这话本就是自言自语,没打算等杨宣回应,只想着赶快进屋,一个性急,踢到了小矮凳,整个人趔趄着往前扑,堪堪扶住门框才站稳。 下一秒,杨宣听到了关门声。 他刚刚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见此情况,收回手摸摸鼻子,干脆地离开了。 警察找人尚且大海捞针,没办法一蹴即成,他不着急,大汖村反正就这么点大,办法总有的,他总能找到。 第12章 夜黑风高,正是她做坏事,达成所愿的好时机。 陈绽觉着有些冷,半睡半醒之间,蜷缩起身体,右手摸到腰上的被子,掀开一个角,拖盖住全身。 被窝里逐渐暖和时,身处异地的雷达却瞬间惊醒了,但意识还没跟上,依旧浑浑浊浊。 好半天,陈绽才彻底清醒,眼前这面墙,虽不是陈家,也不算陌生,入睡前,她盯着掉皮那块地方看了十来分钟,上一秒觉得形状像蜘蛛,下一秒觉得这他妈不像蝴蝶像什么? 陈绽坐起身,看着大敞的窗户,难怪她越睡越冷。 窗外黑压压一片,只余零星灯火,深山沟谷里独有的秋季晚风,像裹了一件名为冰的战袍,一阵一阵的吹进屋,不冻死一两个人绝不罢休。 陈绽第一反应是打开行李箱,选出一件外套穿上,任冷风有张良计,她自有过墙梯。 第二反应是,杨宣居然没喊她吃晚饭?他什么意思? 她摸过枕头下的手机,时间显示为八点多,她直接给杨宣拨了个电话。 电话被接通,传来杨宣的声音,“你醒了?” 陈绽带着气,“你是觉得自己不配跟我吃晚饭,所以不喊我?” 杨宣笑,“我还没吃晚饭呢,在回民宿的路上,快到了,你下来。” 不是没喊她?那她大度点,原谅杨宣好了。 陈绽:“嗯。” 她挂断电话,眼神瞟到桌子上的可乐瓶。 她睡足了精神,又恰逢夜黑风高,正是她做坏事,达成所愿的好时机。 就当她给自己准备了一道前菜,前菜过后,是她被诅咒做成点心,还是她把诅咒剁成肉泥,就尽人事听天命。 陈绽下楼,将可乐瓶横放在楼梯拐角处的平地上,紧挨着边缘。二楼没灯光,一楼的光有些昏暗,拐不上来,可乐瓶完美的隐藏于黑暗中。 韩水年不在,一楼静寂无声,长桌上摆着一个台灯,跟航海船遥遥相望,插头线歪歪扭扭的垂下桌沿,最后没入插线板里。 陈绽多看了几眼台灯。 台灯有些年头了,造型挺别致,一个小男孩坐在书桌前读书,头顶上的帽子是发亮的部分,书桌上还有个很小的台灯,小台灯上垂着的开关线,就是控制台灯的开关线,估计是从外面淘回来的。 陈绽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杨宣。 杨宣明显心情很好,墨镜都下滑了些,能有幸得见他的眼皮。棉袄的拉链拉到了咽喉,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揣在衣兜里,一双长腿被深色牛仔裤包裹着。 陈绽问他,“去哪吃饭?这个时间点还有饭吃?” 杨宣:“有,农家乐,跟民宿一样,都是为了发展旅游开的。” 两人一同往外走,乡下没路灯,杨宣打着手机电筒照明,三分之二的光圈都在陈绽脚下。 陈绽偏头看了一眼杨宣,说道:“你戴着墨镜能看清楚路吗?反正路上只有我们两个,把墨镜摘了?要是摔一跤多不好。” 是不太好,但是听陈绽的更不好。 杨宣索性转移话题,“你知道吗?在大汖村,你什么都不干,光坐着看当地村民的生活方式,都可以看一两个小时。空气,环境,人心,什么都没有被污染过,就感觉………” 陈绽耐着性子听完前几句,见杨宣打算再来个感慨,立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杨宣:“像一块最纯净的宝石……” 陈绽点点头,嗯,刚刚那块石头确实挺像钻石。 杨宣:“还是没经过人工打磨的那种。” 陈绽继续点头,抬头望月,她好像真饿了,月亮挂在星空上,怎么看怎么都像软软糯糯的糍粑,撒满白色芝麻的那种。 杨宣来了劲,“我跟你说……” 陈绽耐心被耗尽,实在没法忍了,“闭嘴,”继而问道:“农家乐还有多远?” 杨宣收得快,到嘴边的话都不需要打个转,直接回道:“前面亮着灯那里。” 大汖村目前的村民里,十之八九都是老年人,基本上月亮刚走马上任,他们就约周公见面去了,剩下的一小簇年轻人,因为没有夜间娱乐,也选择了早睡。 故而前方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等到两人靠近农家乐门口时,居然听到了一群人在谈笑风生的声音。 仔细分辨,多轨道声音里有一个声音在夸清炒小白菜很好吃。 陈绽就着肚子叫,伸手轻轻一推,门瞬间往里打开出可供一个人进去的宽度。 她率先迈腿走进去。 入眼的是一片场坪,搁四张方桌的大小,那一群人围坐在左上方桌子旁,挨着屋子,灯光照的最亮。桌上摆着十个荤素搭配的碗,以及一眼数不清的啤酒瓶子。凳子上坐着六个人,四男两女,年龄看着在四十多岁至五十多岁左右,听口音,是当地村民。 还是属于当地年轻的村民。 原本坐着打盹的大妈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居然还有客人上门,顿时喜不自禁的迎向陈绽与杨宣,熬到这么晚,能赚两份钱的确比赚一份钱令人舒心许多。 大妈一边引着两人坐左下方桌子,一边问道:“吃点什么?” 陈绽脱口而出,“清炒小白菜,西红柿炒蛋,三鲜汤,其他的他点。” 大妈在纸上记下,看向杨宣。 杨宣估摸着当下时间农家乐会有的菜,报出两个,“再来一个辣椒炒肉,一个爆炒仔鸡。” 大妈满脸笑容,“两位稍等,马上就来。” 收起两副碗筷,步伐轻快的离开。 筷子是一次性的,套着塑料包装,杨宣抽出,砰的一声戳破包着碗碟的薄膜,扒拉出来,放到陈绽面前,再拆下一副碗筷。 陈绽:“谢谢啊。” 杨宣一顿,满脸诧异。 陈绽敛了笑,叹气,严肃道:“说个谢谢都意外成这样,看样子,我没给你留下好印象。” 左耳上的发字黄金耳钉,在灯光的反射下,闪闪发亮,盯着杨宣看的丹凤眼里,辨别不出是认真还是戏谑。 杨宣继续手上动作,“既然一路同行了,这种小事不需要说谢谢。” 一半的声音被旁边劝酒的吆喝声盖过去了。 陈绽想往杨宣这边挪挪,几乎刚起势,杨宣就条件反射性的用脚抵住陈绽的凳子,阻止陈绽挪过来。 陈绽嗤笑道:“能不能来点信任?你说话我有点听不清。” 杨宣犹豫了一下,收回脚,让陈绽离自己近了一些,同时叮嘱道:“你别乱来,这里这么多人。” 陈绽:“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饿了,没心思打你的主意。” 说话间,旁边搭起来的简易厨房飘出了烟火气。 陈绽擤鼻子闻了几下,还挺香,她原本担心大汖村的饭菜会跟住宿一样糟糕,现在看来,两者应该没有共同点。 只不过她越闻越饿,只好再次分散注意力,随口问杨宣,“你找人一起来大汖村,是因为怕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吗?” 意料之外的事? 指纪录片里的男人? 杨宣摇摇头,老实回道:“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孤单感而已。” 陈绽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只在想,看不出来啊,杨宣这人,年龄不小了,还中二到把孤单感挂在嘴边。 二十来分钟后,菜全部上齐。 陈绽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西红柿炒蛋往嘴里送,果然非常好吃,大妈应该放了一点糖,所以西红柿的酸,鸡蛋的香,葱白的烈,在口腔里化开之后,还能品尝到一点甜。 她瞟到杨宣在给她装饭,“我不吃米饭,”见杨宣不解,解释道:“再饿,也不应该在晚上九点多吃淀粉脂肪多的东西,会胖。” 杨宣更加不解了,一米七左右,一百斤上下的体重,还要减肥?他索性往碗里又盖一层饭,放到自己面前。 陈绽喝汤,喝得正香时,忽然听到旁边桌有人大声嚷嚷道:“你知道个屁,出事的时候你早离开大汖村了,下午回来听了几句话,晚上就在桌子上充当起王八了!” 说话的是个光头男人,语气里满是醉意。 接着第二个声音响起,也是男人,也喝醉了,“有屁快放,话说一半,也不怕被口水呛死。” 陈绽乐了,压低声音对杨宣道:“吃个饭都能得到一个八卦,我们运气还不赖。” 她索性放下碗,汤也不喝了,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 杨宣也在凝神细听,但他跟陈绽不一样,他不是当一个八卦来听的,万一他们说的内容跟那个男人有关呢? 光头男人见五个人都不说话了,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得意。 他一脚踩上凳子,拿着筷子上下点来点去:“你们听好了,事情发生在2011年,他是突然疯的。” 杨宣听在耳里,整个人有些激动。 第13章 我想说的是,你胸压着我了。 光头男人真的喝多了。 他将自己当成说书先生,务必要让台下的观众领略到故事的精髓,从而有身临其境的恐惧感。 他用独居时突然发现有人进了屋子,全身发着抖问是谁的语气,幽幽说道:“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疯,连我爹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疯了后,像一头野兽,没人性,每天都无差别的攻击人。我爹说,有人手指被他活生生咬断了,血流了满地,只剩一层皮连着,走起路来……” 陈绽坐的位置,正好面对那一桌人。 她看到光头男人抬起手臂,与肩同高,垂着手肘以下的部分晃啊晃的,语气又冷嗖嗖了几分,“走起路来,手指就像这样,甩没个停。” 其中两个女人已经有了惧意,抱在一起,互相壮胆,光头男人看在眼里,越说越起劲。 他比手划脚,继续道:“有一天,我去县城买东西,回来就看到他死在大槐树下。我爹当时不让我细看,把我轰走了,我匆匆瞥了一眼,”他缩起上半身,双手抱住自己,“死的那叫一个惨,手脚被绑,扭曲地不成人样,眼睛像青蛙一样鼓起,全身带伤,地上还有带血的牙齿。” 大白天谈恐怖都吓人,更遑论,此时此刻夜幕之下,身处黑暗,冷风再一吹,卷着深山老林里传出来的树叶沙沙声,能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光头男人打了个寒颤,五个人全部到抽一口冷气。 陈绽低头问杨宣,“你猜怎么死的。” 杨宣不停地往碗里夹菜,夹了也不吃,逐渐堆成一座小山,他听得沉浸,不过是在重复机械动作而已,陈绽顺手把自己的空碗换给杨宣。 杨宣回过神,想了片刻,“不知道,但人被勒死的话,眼睛会突出来。” 陈绽点点头,所以那个人很有可能是被勒死的,甚至有可能……是当地村民套的绳子,系的结,两手一扯,活生生勒死的。 陈绽再看月亮,不像糍粑了,像利刃一闪而过时,泛出的冷光,令人没由来的感到害怕。 有人问了相同问题,“他怎么死的?” 光头男人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我爹不愿意详说,只说突然死了,不过……”他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做足表情,“这事真的很邪门,一身强力壮的男人,好端端的,说疯就疯,说死就死,死得还毫无尊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们说,邪不邪门?” 男人? 杨宣全身一激灵,筷子夹着的丸子掉落在桌,滚到地上,挣扎着弹了两下,原地不动了。 陈绽瞧在眼里,笑道:“恭喜你,收获满满,”又问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听你详细说一下?” 杨宣没回答,他在等光头男人继续往下说。 可惜其中一个女人恳求道:“我们说点别的事,我等下都不敢回家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换了话题。 杨宣直接叫来大妈,结账走人。五个菜只需一百二十多,陈绽转了个微信红包给杨宣。 回民宿的路上,杨宣一反常态,全程一言不发,时而快走两步,时而停下来,时而落后陈绽几米远。 陈绽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杨宣的脑细胞正处于非常兴奋的状态,他从小喜欢古文物,对古朝代也有浓厚兴趣,天下所有带着神秘色彩的事物,他都喜欢探究。 当他知道江西盂县有这么一个千年古村时,他积极的准备出发事宜,还找了央视的纪录片来看,提前了解大汖村。 他没想到,这一看,居然能看到其他世人看不到的东西,更没想到,他自己居然成了神秘两个字的代言人。 今晚得知的信息,虽然缺斤少两,但足够他反复碾碎,无限重组,从中挖掘出宝藏。 民宿的门没上栓,留了一条缝候着陈绽与杨宣。 陈绽追了两步,赶到杨宣前面,推开门,抢先走了进去,并保持着领先杨宣两三步的距离。 台灯依旧亮着,陈绽借着光,回头看了一眼杨宣,她没办法通过杨宣的表情来获取信息,便只能试着通过动作来获取—— 杨宣两只手都插在衣口袋里,细看之下,手指在里面刮来刮去,连带着口袋出现波动,脑袋正视前方,完全不注意路况,明显思考到摒弃一切外界元素了。 陈绽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楼梯,她的计划,肯定能成功! 她踏上第一个阶梯,等杨宣跟上来时,朝杨宣伸出手,“牵着。” 杨宣一下没反应过来。 她言辞诚恳,“你待会要是从楼梯上滚下去,我还得送你去医院,不如现在拽紧你。” 见杨宣还没有动作,索性直接一把抓住杨宣的手。杨宣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再抬头,就听到陈绽问他。 陈绽:“其实我人还不错,是不是?” 算是。 杨宣点了点头。 脑子里闪过的一刹那诧异,很快便被琢磨的事覆盖住了,他被牵着,一步一步往上走,很快来到楼梯拐角处的平地。 陈绽放的可乐瓶还在。 她避开,停下脚步,手上暗自使劲,做好准备,看着杨宣抬起右脚,落地,正好踩在可乐瓶上! 杨宣措不及防,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倒,陈绽眼疾手快,两手猛地抓住杨宣,堪堪稳住之后,再立即伸出右脚,勾住杨宣的脚后跟,咬牙使出吃奶的劲,用力一扯,一甩,杨宣背部贴上墙壁。 最后,趁杨宣喘息的间隙,欺身而上,手上动作一闪,指尖多了一副墨镜。 可乐瓶滚落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陈绽仰着头,笑看着杨宣,指尖的墨镜转啊转的,一脸认真,“我说过,戴着墨镜走夜路,容易摔跤。” 杨宣僵在原地,梗着脖子,两手扒拉住墙壁,喃喃开口道:“你……你……” 陈绽不管不顾,伸手夹住杨宣的脑袋,硬是让杨宣低了头,四目相对时,陈绽所有想说的话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眼里慢慢流露出惊艳之色。 世界上,居然会有一双红色瞳孔的眼睛,在黑夜处发着光,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陈绽开口说道:“这么好看,居然藏起来,太可惜了,”她收回手,又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杨宣一下就笑了。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我想说的是,你胸压着我了。” 还……软绵绵的。 第14章 杨宣觉着有些痒,像有人慢慢地凑近他耳边,轻轻吹出几口气。 杨宣这么说,陈绽偏不动。 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杨宣。 光线太暗,杨宣看不清陈绽的视线落在哪。 会是他的眼睛吗? 还是他的嘴?他的鼻梁? 亦或者是……他的喉结? 他忽然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喉咙。 他身体不太好,常年畏寒怕冷,结果这一瞬间,全身居然有了发热的感觉,额头更有汗珠溢出。 陈绽没忍住,无声地笑了出来,笑得肩膀细微抖动着,落在杨宣耳中,令杨宣觉着有些痒,像有人慢慢地,慢慢地凑近他耳边,轻轻吹出几口气。 他想挠挠耳朵,但他不敢动。 陈绽笑完,调侃道:“你是不是没学过主动把人推开?我可以教你。” 杨宣窘迫道:“不用了。” 语毕,伸手推着陈绽肩膀,将陈绽推开几公分距离,自己抽身而出。 他也朝陈绽伸手,掌心朝上,“还我。” 陈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有什么好戴的。”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把墨镜放在了杨宣手上。 杨宣戴上墨镜,“有第三个人。” 韩水年。 被当成怪物,与被当成怪人之间,他无法选择,只能被迫拥有后者。他也不敢冒险,不敢去赌,他遇到的人里,究竟能有几个陈绽。 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 提及韩水年,陈绽转身看向一楼。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可乐瓶滚落的声音更是清晰可听,韩水年却从头至尾没出来看一眼,就不怕他们出了什么事? 不过话说回来,开门迎客做生意,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的出了事,做为老板,明哲保身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虽然对于身为客人的她来说,体感并不好。 陈绽招呼杨宣回房间,“回去休息,”一看杨宣的墨镜,提议道:“欸,之后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间里,你不戴墨镜,可以吗?” 说完,又由衷赞道:“我很喜欢这双眼睛。” 杨宣脸上笑开了花,能偶尔做个正常人,于他而言,简直求之不得。 他用力,点了点头,“好啊。” 杨宣父母离世之后,他因为眼睛、身体不好,被人排挤孤立,以及寄人篱下等等原因,养成了很会卖乖的性子,直到他爷爷把他接回去,从身体到心理,都悉心照顾,杨宣才慢慢走出阴影,恢复本性,唯独害怕孤独这一点刻骨铭心,改不掉了。 他唯一庆幸的是,做生意的爸爸给他留了很多钱,足够他一生无忧的生活。 两人分别回到房间,陈绽按照平日里的习惯,翻出洗发水沐浴露等洗漱用品,准备洗个澡,拿睡衣时,才想起来,房间里根本没有洗澡的地方。 她蹬蹬蹬地下了楼,敲响了韩水年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韩水年穿着下午那身衣服,手里拿着一个已有雏形的航海木船,陈绽瞟了一眼,怎么还在继续雕航海船? 韩水年注意到陈绽的眼神,背过手,面无表情地问道:“什么事?” 陈绽笑,浑身上下写满了礼貌二字,“请问洗澡间在哪?” 韩水年:“后面,左边那间。” 陈绽笑意更深,声音略甜,“谢谢了。” 韩水年控制住想问陈绽,为什么航海船保存不了多久的欲望,目送陈绽离开。他知道,不管他问多少遍,陈绽都不会告诉他。 陈绽走出屋子大门,被冷风激到全身抖了一下。 这温度,较之林立着无数钢筋巨人的大城市,肯定要低个四五度。 她绕到屋子背面,一看,还真有两间矮房,中间隔着约莫四五丈远。 左边那间挂着一道门帘,防水的材质,看重量,应该兼具挡风的功效。 右边那间有臭味传出,旁边竖放着一道由几块木板钉在一起组成的门,上厕所时,得自个儿挪过去,看高度,只能挡住腰部以下。 陈绽朝左边走过去,门帘一掀,当场傻眼。 墙上挂着一根带开关的水管,上头套着一个喷喷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合着只能洗冷水澡? 陈绽甩下门帘,拎起衣服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她决定替韩水年省省钱,不洗了—— 这么冷的天,她洗个冷水澡,万一病倒了,韩水年不是得赔钱? 再次回到房间,陈绽摸了摸耳钉,把两尊白脸侍女神像从行李箱里挖了出来。 她先解开从头绑到尾的红绳,再撕开包了一圈又一圈的气泡柱,最后将神像立到桌子上。 两尊白脸侍女神像依旧闭着眼睛。 网上可查到的,有关大汖村的资料上标注的时间,最远到了三四年前,最近的也是2013年播出的央视纪录片,基本上查不到2014年的资料。 陈家的神像,是在这段时间闭上的眼睛,那大汖村的神像,会不会也在这段时间闭上了眼睛? 如果真的闭上了眼睛,就代表,两者之间,肯定有关联! 她拿过背包,掏出画笔盒与速写本。 画笔盒由木头制作而成,纯手工,横切面仅一支半毛笔的高度,所以不打称。如同机关盒,设有密码,打开之后,正中间扣着七支她用惯了的毛笔,从左至右,分别为紫毫笔、狼毫笔、兼毫笔、羊毫笔。 师傅应陈绽的要求,将笔端做成了可拆卸式,顶端有几个格子,分门别类的放着替换笔头,大中小、软毛硬毛,应有尽有。 底端的长方形格子里,则放着铅笔与橡皮檫、马克笔、圆珠笔等一切可速写的用具。 总而言之,除了没法放进颜料,她这个画笔盒,装下了她所有的画画用具。 她拿出铅笔,对着两尊白脸侍女神像开始勾线。一边勾一边琢磨杨宣的眼睛。 什么样的遭遇,会让瞳孔变成红色?还是两只都变成了红色。 曾经受过伤,留有淤血?不是,淤血不会红的这么鲜艳。 故弄玄虚?其实戴着有色隐形眼镜?毕竟没有人可以作证,杨宣的确可以看见纪录片里不存在的男人,他自己也没法证明,但—— 陈绽下意识地摇摇头,笔尖一滑,画错了一笔,她拿过橡皮檫擦拭。 杨宣不像这样的人。 纪录片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会是光头男人嘴里的疯子吗? 算了,不想了,她的当务之急,应该挂在神像身上。 她加快速度,将两尊白脸侍女神像的每个角度都画了下来,马克笔上色,撕下当页纸张,折好放进裤口袋里。 明天,她就能百分百确定,陈家神像,与大汖村神像,究竟有没有关联了。 第15章 哪怕神像被诅咒缠住了,也会保佑吗 杨宣以手为枕,躺在床上,用脑梳理着所有得到的信息。 他秉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精神,自主地将光头嘴里的疯男,同纪录片里看上去像疯子的男人画上等号。 也就是说,男人非自然死于2011年,死前突然发疯,会攻击人,剩下的一概不知。 杨宣突然明白过来,当时韩天河的反应,并不是因为他提及到了喜欢坐在石头上的男人,而是因为他提及到了他2012年遇到了喜欢坐在石头上的男人。 男人已经死于2011年,杨宣绝不可能在2012年遇到,更不可能出现在2012年拍摄的纪录片里,那些网友看不到男人是正常的,换句话说—— 杨宣能在2014年,通过纪录片,看到男人是不正常的,他伸手摸了摸眼睛,难道真是眼睛起了作用? 他百思不得其解,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会突然发疯,突然死亡? 杨宣抽出一支手,侧过身,拿过手机,输入密码,打算再查一次大汖村的资料,想了想,又放下了。 能查到的信息,他早查过了,2011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报道,可见大汖村村民没有报警,所有事都是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进行,包括自行解决死了人。 这也不奇怪,深山沟谷之中,天高皇帝远,仅剩几十人的村庄,事事都能拧成一股绳,从韩天河的态度中也能窥见,他们藏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这些秘密,会藏在哪呢? 杨宣翻过身,床短腿长,只能缩在被子里以保暖和,开始换着琢磨隔壁那个女人。 民宿里只住了三个人,韩水年喝不喝可乐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即使韩水年每天喝上十瓶可乐,也绝不会有兴趣把可乐瓶放到楼梯上,等着他去踩。 至于他自己,更不可能。 剩下的只有陈绽了。 在盂县的饭店,她就对他的墨镜下过手,失败后,信誓旦旦的保证没有下次,结果下次来的比说下就下的雨还快,最可恶的是,动手之前还问他,她是不是挺不错的一个人。 而他还点头了! 他怎么会遇到像她这种……这种…… 杨宣叹了口气,他压根无法对陈绽下定义。 他遇到过的人里,不由分说,直接费尽心思摘他墨镜的,只有陈绽一人,可……不将他当成怪物来看,甚至说出喜欢二字的,也只有陈绽一人。 他该满足吗? 好像是该满足。 他原本都做好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陌生人面前,再没有机会当正常人的心理准备,蓦然间,陈绽突然让他拥有了这个机会。 她对他说,她很喜欢这双眼睛,还说两人单独相处时,他不需要戴墨镜。 杨宣想了想,既然无法下定义,那就暂时给陈绽贴个标签好了—— 随心所为的怪人。 杨宣反手拢紧背后漏风的被洞,忽然笑了,他想的标签,怪贴切的。 次日,鱼肚将将泛白,陈绽左手拿着矿泉水瓶,右手拿着挤了牙膏的牙刷,用手肘推开房门,走到石头墙边,蹲下漱口。 她个子虽高,却瘦,蹲下来显得小小一只。 刚漱完,隔壁门打开了。 她仰头咕噜咕噜,吐掉嘴里的水,边把牙刷放进矿泉水瓶里搅,边转头看过去,一见杨宣的墨镜,眉头皱了一下, 下一秒,又眉眼弯弯地问杨宣:“你有多少副墨镜?” 杨宣:“四副,别再打墨镜的主意了,”说着,递过手里的三明治,“吃吗?” 陈绽这才注意到,杨宣手里还拿着东西。 她起身,接过三明治,“看在你给我送早餐的份上,再说啰。” 陈绽转身回屋,杨宣先行下楼。 待陈绽吃完三明治去到一楼,杨宣正在长桌处跟韩水年说话。 杨宣问道:“有多余的被子吗?睡得有点冷。” 韩水年雕刻着航海船,头都没抬,“有。” 杨宣:“麻烦送到我房间,右边数起第二间,”顿了顿,庆幸道:“还好没有发烧,要不然就可惜这大好时光了。” 回答杨宣的,是来自韩水年的沉默。 陈绽擦肩而过,朝杨宣略带嘲弄的笑笑,拍了拍杨宣的肩膀,然后往外走,杨宣立即跟上。 走到岔路口时,两人分道扬镳。 一人去找韩天河,一人目标明确,石龙庙七尊神像。 临睡前,陈绽查好了路线,没绕弯路,很快找到了石龙庙。 庙门看上去有些派头,比陈绽住的民宿新多了。走进去,内里不算深,扫几眼能看清全貌,前方整整齐齐摆着蒲团,总共三个。案桌上放着几盘水果坚果之类的贡品,香也插着,婷婷袅袅的飘着烟。 案桌往上,筑有高台,前后错落的摆着大汖村村民世世代代供奉的神像。 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一尊白脸雨师爷神像、金脸石龙镇山大王与镇山大王娘娘神像各一尊,三尊白脸侍女神像。 满满当当,七尊神像,一尊不少。 陈绽视线一一扫过,确认无一尊神像闭上眼睛。 她有些茫然,陈家的神像,跟大汖村的神像,真的没有关联? 仅仅只是陈家祖辈照着大汖村的神像雕刻的吗? 那余秀莲所说的诅咒,她要如何破解,如何保命? 她连自己的下一步在哪里都不知道。 陈绽掏出口袋里的纸张,左右环顾,确认无人后,凑到案桌前,想将神像拿下来,仔仔细细比对一番。哪知手臂还未越过案桌,庙外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陈绽下意识地立正站好,莫名有些心虚。 她清楚地知道,这七尊神像对于大汖村村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不容亵渎。她也不想,因此与村民起冲突。 她东看看,西看看,假装自己在参观石龙庙。 几秒钟过后,陈绽余光中多出两条人影,她微微侧过身,斜眼看过去。 一个老爷爷走在前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身后牵着一个驼背老奶奶,老奶奶手里提着白色塑料袋,走得极慢,嘴巴那一块凹陷的非常严重,看着像掉光了牙齿。 老爷爷一边挪步,一边叮嘱道:“慢点,我们不急。” 老奶奶点着头,嗯嗯了几声算回答。 庙门到蒲团,几步脚的路,老爷爷老奶奶走了半分多钟才走到。 陈绽数完堆在角落处的竹编簸箕身上有几个洞后,选择了走向老爷爷老奶奶,在他们身边站定,双膝往蒲团上一跪,双手合十,看似祈愿,实则关注着老爷爷老奶奶。 老爷爷放下拐杖,先搀扶着老奶奶跪下,再接过老奶奶手里的塑料袋,掏出两个苹果,放到盘子里,在老奶奶身边跪下。 他们的神情,虔诚到,即使下一秒神像活了,同他们说他们的愿望达成了,陈绽也毫不意外的程度。 老爷爷絮絮叨叨说:“我一接到消息,就带我家老婆子来感谢各位老人家了,我们家老二的闺女,终于生了个胖娃娃了,不容易啊,吃了那么多苦,终于结束了。” 老爷爷说完,磕了几个头。 陈绽掐着时间点,等老爷爷一磕完,便转头对老爷爷露出最灿烂的笑,问道:“爷爷,这个神像真的会保佑人生孩子吗?”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惆怅道:“我也想拥有自己的孩子。” 老爷爷慈祥道:“你别着急,老人家肯定会保佑你的。” 陈绽殷殷又问:“不管什么情况,神像都会保佑吗?” 哪怕神像被诅咒缠住了,也会保佑吗? 第16章 哪怕陈绽是一方砚台,磨出来的也不会是一幅水墨画,而是…… 杨宣再次踏进韩天河家,没了小板凳的待遇。 韩天河坐在他旁边吃早餐,咬一口黄澄澄的玉米饼,喝一口香甜浓稠的白米粥,视线都不带往旁边瞧一眼,搭话的字数总共不超过十个字。 上次一句话都不止十个字。 明显有所防备。 杨宣暗自兴奋,他没有赌错。防备的背后,百分百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光明磊落,韩天河防他一个离开大汖村就从此不会再见的游客做什么?他又没想干触犯刑法的事。 他正想着重新找话题,小道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农家乐里的那个光头。 看年龄,光头估摸着四十五以上,五十岁以下,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自台阶而上,看到自个儿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时,愣了一下。 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又没完全有印象。 光头扯着大嗓门问:“爹,他谁啊。” 韩天河咽下嚼了半天的玉米饼,“不认识。” 居然是父子?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杨宣脑子里,立即闪过光头说的话—— “我爹说,有人手指被他活生生咬断了,血流了满地,只剩一层皮连着……” “回来就看到他死在大槐树下,我爹当时不让我细看,把我轰走了……” 杨宣扭头看向韩天河。 眼前这个老人家,即使身子骨还算硬朗,应该也近八十岁了,他不仅亲眼目睹过男人发疯的场景,还亲眼目睹过男人惨死的样子。 其他事情呢?他也亲眼目睹过吗? 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杨宣不急不慢,开口道,“韩爷爷,我刚刚才想起来,除了2012年,我今年也遇到了帮助过我的男人,他依旧坐在喜欢的石头上,我还看到他说了几句话。”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盛着白米粥的碗跌落在地,碎成无数块,溅起的白米粥落到杨宣黑色运动鞋上,留下斑斑点点。 杨宣低头一看,韩天河的手居然在发抖。 光头没太听清杨宣说了什么,只见自家爹突然受了惊吓,两三步冲过来,一把揪住杨宣胸前的衣服,吼道:“你有病啊,好端端的,吓我爹干什么?” 这一嗓子,震的杨宣耳朵都有点疼。 也把韩天河嘴里的老婆子从屋里震了出来,模样大约六十多岁。 她一见光头的架势,撸起袖子,急忙走过来,作势要拎光头耳朵,“韩瀑布,你四十好几的人了,跟年轻小伙子动手,你丢不丢人?” 韩瀑布连忙松开杨宣,捂住耳朵,“妈,你拎我耳朵,我才丢人!” 杨宣一边抹平衣服,一边觉得这对母子像极了《哆啦a梦》里的胖虎跟胖虎妈。 韩母尤二妮看向杨宣,秒变温和,“有事吗?” 杨宣瞟了一眼,坐着一动不动,恍如雕塑的韩天河,回道:“我想打听个人。” 尤二妮和声细语道:“你是来大汖村旅游的?”见杨宣点头,继续道:“那你就不是大汖村的人,不是大汖村的人,却三番两次跑来打听大汖村的人跟事,有什么说法吗?” 杨宣笑,“人是大汖村的人,但是事情只跟我个人有关。” 他刻意婉转告知,他的目的并不是探究大汖村的事,希望能与他们好好聊一聊。 哪知尤二妮直接下了逐客令,“我们家从没发生过任何跟你有关的事,你换户人家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宣不得不离开。 他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到一半时,回头看向韩天河家,尤二妮扶着韩天河迈过门槛,回到屋子里,韩瀑布拿着扫帚在清理地上的白米粥与碎碗。 他究竟是照着原洞继续钻下去,还是另起一个洞? 杨宣一时两难。 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给陈绽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传来陈绽恹恹的语气:“我在石龙庙呢。” 杨宣诧异,“你怎么了?” 陈绽蹲在石龙庙口,拿着树枝在地上不停地划来划去,“你来就知道了。” 说完,挂了电话。 央视纪录片,第一集《过年》里,提到过大汖村村民会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带着祭品,来祭拜神像。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宣传到位了,非大年初一的今天,祭拜的人也络绎不绝,甚至有人开着车从盂县过来的。 这让她怎么寻找机会动神像? 起初陈绽为了套取有用的信息,会跟着来人一起祭拜神像,试图拉近关系。但是每一个人,一听到她最后问的问题,无一例外,全部横眉竖眼的瞪着她,感觉她如果不是一个女人,有可能会挨打。 第一对老人家,路都走不稳了,老爷爷硬是用拐杖连戳了好几下地,以示愤怒,连老奶奶都重重地哼了一声。 令陈绽无比汗颜。 但…… 哪怕她漂亮的脸蛋,全部被汗覆盖了,她也不能放弃自救的可能性。 陈绽扔掉手中的树枝,起身,再次走向石龙庙。 此时石龙庙里只剩下了两三个人,距离她往庙口那一蹲,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里,没再来人,可见下一个高峰期应该在中午过后了。 陈绽往墙上一靠,候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把人候走了,同时,候来了杨宣。 杨宣探头看着她打开画着陈家神像的速写纸,问道:“你画的?” 陈绽嗯了一声。 杨宣叹道:“你居然是个画家,”顿了顿,又问:“你画西洋画,还是国画?” 陈绽边朝神像走过去,边回道:“你猜一个。” 杨宣细细看过陈绽,黑色垂肩短发,夹着一缕挑染的红色,穿着一件黑色棉麻外套,长至小腿肚,内搭浅米色薄毛衣,隐约可见米妮头上的红色蝴蝶结,裤子为浅色紧身牛仔裤,脚穿白色板鞋,手机放在外套口袋里,吊出一串由好几个小小的红色中国结组成的手机链。 细看,分别为吉祥结、双钱结、十字结、万字结,蝴蝶结。 她怎么这么喜欢红色? 陈绽的长相、气质,明明应该是身穿旗袍盘发的古典气质,性格却偏偏张牙舞爪,随心而为。其他人戴着发字型黄金耳钉,会显俗不可耐,戴在陈绽耳上,竟恰好将她整个人的独特性,彻底激发出来,表现的淋漓尽致。 杨宣忽然又想到一个标签—— 哪怕陈绽是一方砚台,磨出来的也不会是一幅水墨画,而是一幅色彩浓艳,浮华繁琐的西洋油画。 第17章 杨宣盯着神像图看久了,蓦然看出了一种诡异感。 陈绽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右膝旁边还放着两尊。她低着头,看一眼放在地上自个儿画的神像图,再看一眼手里的神像,露出一小截白瓷般的后颈。 陈绽看得极其认真,完全将外界摒弃在她的感知外,杨宣索性不猜了,坐到陈绽身边,挨着她,探头去看陈绽画的神像图。 对于画,杨宣一无所知,仅有的知识,来源于刷微博时,看到过的几句话。他记得有博主说过,一般高手画出来的画,会让人惊叹这也太像了,也就是达到了形似。顶尖高手画出来的画,会让人觉得画是活的,形似且神似。 杨宣盯着神像图看久了,蓦然看出了一种诡异感,神像图里的那张正面画像,好像也在盯着他看,本是活与死的对视,居然…… 他移开视线,转而同陈绽说话,“你来大汖村,是因为这几尊神像?” 不然怎么随身携带神像画? 陈绽放下手中神像,又拿过一尊,随口回道:“嗯。” 每个人旅游,目的都不一样,有人因为美食去往一座城市,有人因为美景去往山川大地,有人因为历史去往名胜古都,因为神像来大汖村,也挺正常的—— 虽然大汖村的神像,出了盂县,别说全国,连在江西都排不上号, 陈绽终于抽空,瞟了一眼杨宣,笑道:“没办法,我爸朋友跟他打赌,赌我能不能找到这两个神像出自哪里,我总不能让我爸白白输钱,就照着画下来,找到大汖村了。” 陈绽说的诚恳,合情合理,又往杨宣手里塞剩下的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帮忙比对一下,看是不是一样的。” 说完,敛了笑,继续比对自个儿手里的神像。 她面无表情,把神像翻来覆去地看,看了足足二十来分钟。看完了,放下神像,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外走。 像在街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人从天而降,罩上了一层黑布,她气急败坏地拽下黑布,下一秒又略感委屈,她得罪老天爷了吗?凭什么拿黑布罩她? 杨宣赶紧把三尊神像位置复原,小跑追上陈绽。陈绽的脸又冷又臭,他连问问题都小心翼翼,“神像不一样吗?我看一样啊。” 陈绽没心情回答。 就是因为一模一样,她才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不一样,她可以从不一样的点着手,找到突破口,哪怕找不到突破口,至少有一个新的可调查的方向,总好过当下这个局面。 无头苍蝇都还有四面八方可以撞,她连无头苍蝇都不如! 陈绽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沮丧。 几天前,她享受着爸爸爱爷爷疼,每日待在陈家,画出一幅幅自己想画的画,再看着它们被知音人买走,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价值。若嫌这种日子无趣了,还可以跟着谢智出去旅游探险,踏遍高山峻岭,横跨热带雨林,那叫一个充满了刺激。 除了被陈林意唠叨着去给棺材作画,她的人生,几乎跟愁字不沾边。 现如今,她从生下来就含着的金汤匙,骤然一变,成了难以入喉的苦果,甚至随时会取她性命。 陈绽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大汖村山灵水秀,纯天然的环境不曾被污染过,天空美得几乎像日出东方时,被金黄色的光照耀着的海平面。 可是…… 她却是在孑然一身,痛失两位亲人,妄图保命的情况下,来到大汖村,看到的这片天空。 她不是应该躲在爷爷身后,同陈林意斗智斗勇,幸福无忧的笑着闹着吗?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翻天覆地了? 她恍恍惚惚的想着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问她:“你爸爸到底赌了多少钱,你失魂落魄成这样?” 是杨宣的声音。 陈绽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快步往前走,把自己的眼泪逼了回去,同时朝杨宣伸出一根手指。 杨宣猜:“一千?” 陈绽摇头。 杨宣:“一万?” 陈绽继续摇头。 杨宣逐渐震惊,“一……百万?” 一个赌约,居然可以输掉他爸爸的第一桶创业资金? 哪知道,陈绽更加语出惊人,“一亿,”她顿了顿,盯着地面,轻声道:“其实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杨宣热心出主意,“你等情绪稳定了,可以打电话问问叔叔,看看有什么可以挽救的办法,你要是担心会伤叔叔脸面,就婉转一点……” 陈绽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之所以会跟杨宣一起来大汖村,不正是因为杨宣天赋异禀吗?跟着他,或许能顺藤摸瓜,真的找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她突然转身,杨宣一下没注意,差点跟她迎面撞上,他紧急刹车,脸上带着疑问号看着陈绽。 陈绽直接问道:“你这两天是不是在找纪录片里的那个男人?” 杨宣犹豫了一下,回道:“是在找。” 陈绽:“有什么进展吗?” 杨宣摇摇头,“没有,我知道的信息,就是我们一起在农家乐听到的信息。” 陈绽想想也是,这才几天,没道理她这头毫无进展,杨宣那头突飞猛进。 陈绽:“我帮着你一起找,反正我暂时没别的事了。” 杨宣喜道:“真的?” 陈绽能跟他一起最好不过了,她装乖的时候,笑起来既可爱又伶俐,肯定特别讨老爷爷老奶奶的喜欢。哪像他,笑得再用力,再灿烂,也抵不过墨镜直接把他的“劳动成果”削掉了一半。 他完全不具备天然优势。 他见陈绽点头,继续热情的给陈绽出主意,“打赌的人,既然是叔叔的朋友,就表示有回转的余地。所以你先别难过,事情还没尘埃落地呢。要不这样,中午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陈绽一愣。 是啊,杨宣说得对。先别难过,只要她还好好活着,没有突然死亡,事情就永远没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陈绽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语气里的沉闷一扫而光,回道:“好啊,正好我现在饿到不行了。” 吃饭的地方不做他想,只能在农家乐。 两人熟门熟路的推门而入,招待他们的却不是昨晚的大妈,而是一个大叔。 大叔跟大妈面相一样,看着年轻几岁,想来应该是姐弟关系。 大白天的,不在乎灯光能不能照得到,陈绽直接选了右边靠近石头墙的桌子。 石头墙不高,坐下之后,视线还能平视着看向外面,农家乐的位置处于大汖村中间,一眼望过去,可以囊括半个大汖村。 两人点完菜,依旧两荤两素一汤,大叔端着汤上桌时,杨宣随意同大叔聊天。 “大妈今天休息?” 大叔放下汤碗,“我姐开会去了。你们放心,我手艺绝对不比她差。” 杨宣笑道:“那我可走运了,一天一种美味。” 大叔跟着杨宣笑笑,下去炒其他菜去了。 陈绽百无聊赖地拆着碗筷,眼睛随意往外一瞟,某条小道上,有六七个人正在往某一个地方走去。 第18章 玩游戏吗 陈绽忽然计上心来,收回视线,脑袋往前凑凑,压低声音问杨宣。 “玩游戏吗?” 杨宣不解:“游戏?” 陈绽努努嘴,示意杨宣往外看,“看到那群人了吗?” 杨宣看过去,点点头。 陈绽放下碗,不拆了,笑着问杨宣:“探秘游戏,玩不玩?” 杨宣瞬间懂了,他与陈绽对大汖村村民来说,终究是外人,外人态度再好,向他们打听事情,他们也只会十分透五分,只有外人不在场,他们才会敞开天窗说亮话。 不过……杨宣迟疑道:“村里开会,大部分都是一些邻里之间的鸡毛蒜皮,像大汖村这种人口少的,估计连鸡毛蒜皮都没有。过去几年的事情,他们应该不会再提。” 陈绽不认同,“一个游戏,玩到最后,有没有奖励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再说了,少年包青天看过没?有时候解开谜题,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字,他们开会总会说话。” 听上去挺有道理。 杨宣不禁问道:“怎么玩?” 陈绽一挑眉毛,让杨宣先给饭菜钱,杨宣大致算了一下价格,从口袋里掏出现金,放到桌上。 陈绽扬声冲大叔喊道:“大叔,已经炒好的菜麻烦帮我们热着,我们等会来吃,没炒的,等我们来了再炒,钱放在桌子上了。” 大叔自简易厨房里出来,手上拿着炒勺,回道:“你们速度快点,这天气,饭菜冷的快,麻婆豆腐二次回锅就不嫩了。” 杨宣回了一句好嘞,两人便立即起身,去追那七八个人。他们走的速度不快,加上陈绽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行动轨迹,是以很快跟在了他们身后。 他们中最大的七十多岁,由四十多岁的最小者搀扶着,一路家长里短,时不时有两三句内容传到陈绽耳中,这个人问那个人核桃收成怎么样,那个人同另一个人说今年羊长得肥,可以卖个好价钱,另一个人问下一个人过年的时候儿女们会回家不? 混着他们的谈论声,陈绽的五脏庙叫了好几回,她躲在墙后,见他们还没有到目的地的迹象,瘪嘴道:“早知道吃完饭再跟了。” 然后,她感觉到,站在她身后的杨宣动了动,手时不时碰到了她的手肘,紧接着,一只手伸到了她眼皮子底下,人也跟着转到了她眼前,掌心朝上,放着一个黄色小盒子包装的绿豆糕。 杨宣:“吃点这个,撑一下。” 陈绽作为一名画家,对线条本就拥有第一时间的敏感度,何况还是非常好看,吸引人的线条,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开始顺着杨宣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描绘。 奥地利有一位震惊世界的天才少年画家,叫埃贡?席勒,他能以极度神经质的线条描绘出扭曲的人物与肢体,其中有一幅着名的画《手指分开的自画像》,此时此刻,陈绽觉得,眼前这双手,就是埃贡?席勒艺术创造出来的手指,毫无缺陷。 怎么会有手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呢? 杨宣见陈绽没有动静,手掌往上抬了抬,“愣着干什么,吃啊。” 陈绽回过神,拿起绿豆糕,一边拆包装,一边揶揄道:“我一个女人都没随身携带小零食,你一个大男人,”她轻轻拎起几块小绿豆糕递给杨宣,“居然贪嘴,啧啧啧。” 杨宣有些不好意思,“阳泉一个小女孩给我的,我给忘了,早上换衣服,在口袋里摸到了。” 陈绽没忍住,笑得眉眼弯弯的。 吃完甜甜的绿豆糕,陈绽探头瞄了一眼,眼下这个距离继续跟是安全的,不会被他们发现。她招招手,示意杨宣跟上自己。 约莫再跟了五分钟,他们终于在一个院落门口前停了下来。门框上方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左右各挂了一块白色的竖牌。左牌上的字被什么东西抹掉了,只留下了一片模糊的黑色,右牌上写着“盂县梁家寨乡大汖村村民居委会”,估计之前掉过一次,牌子下方用一根红绳绑着了。 待七八个人全部走进去后,陈绽与杨宣冒了出来,站在门口观察里面的构造。 总共两间屋子,左边屋子紧挨着门口,门是关上的,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完全看不清,右边屋子应该是正屋,占据了院落的三分之二,门向里打开了一半,隐约可以看到人影绰绰。 陈绽轻声道:“我们绕后。” 杨宣点点头,两人悄没声息的自院落右边贴墙而过,绕到正屋后方,蹲在窗沿下,凝神细听屋内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有人怒道:“村长,我家被偷了好几只羊,我怀疑是韩二牛家偷的,你到底管不管?” 有人喜道:“村长,你上次给的种子,种出来的核桃跟玉米真是好!” 有人不服,“村长,你怎么一碗水不端平啊,凭啥不给我们?” 有人附和:“就是!凭啥不给我们?” 陈绽听到了大妈的声音,“村长,我弟弟让我好好谢谢您,要不是您经常开车帮我们运菜回来,我们农家乐也没办法经营的这么好。” 一连串听下来,陈绽觉得村长这个职务也太难当了?她转头去看杨宣,杨宣也正好转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都在憋着笑。 隔了一会儿,屋子里逐渐安静了下来,有个男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听上去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应该是村长。 他一上来就咔咔解决了所有事,“我去韩二牛家看过,他家没有画着黄色毛的羊,应该不是他偷的,会不会是你放羊的时候,忘记赶回家了?至于种子,人手不足,发下去有个先后顺序是正常的,大家别急,每家每户都有这是肯定的,还有,你说的那个事情……” 杨宣蹲久了,腿有点麻,便先伸直右腿放松一下,再伸直左腿放松一下,他见陈绽蹲着丝毫不累的样子,指了指陈绽的腿,用气声问道:“不累?” 陈绽摇摇头,同样用气声回道:“不累。” 她学武的时候,扎马步打基础那才叫累,每次蹲完,她两条腿直打哆嗦,走路都走不稳。 杨宣正欲再说些什么,村长再次开口说话了,他立马收声,细细听下去。 村长叹了口气,“你们避着韩水年,不跟他来往,我能理解,但是不能仗着他年纪小,就克扣他应该拿到手的赔偿。当初那些赔偿,可是你们一个个同意的,现在又这样,我怎么在韩水年面前做人?” 屋里鸦雀无声,无一人回答。 韩水年? 民宿老板? 为什么要赔偿韩水年?赔偿的东西又是什么? 陈绽伸出手往右边指了指,又用两根手指做了个走路的动作,杨宣嗯了一声。 就在陈绽慢慢起身,准备离开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祖海用她既优美又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唱着———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剩下的没唱完,陈绽手忙脚乱按下了关机键,都没注意看是谁打的电话。 她死死地握着手机,满脑子都在想,卧槽,第一次玩跟踪,居然忽视了手机这个定时炸弹! 然而下一秒,屋子里传出了村长的声音。 他喝斥道:“谁在外面?” 第19章 或者……正牌男朋友出现了 屋子里,陈绽与杨宣背着光排排坐,对面围着七八个人。前者稳如泰山,一个在酝酿情绪,一个在想说辞,后者互相瞅来瞅去,内心活动激流勇进。 大妈看着有些眼熟的两个人,想了起来,“他们是来大汖村旅游的,昨晚还一起来我农家乐吃过饭。” 村长跟着问道:“你们鬼鬼祟祟躲在后面干什么?” 话音刚落,陈绽情绪酝酿到位,逐渐红了眼眶,小声抽泣着,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样,杨宣默默换了个方向想说辞。 村长吓一跳,“只是问个话而已,没打算把你们怎么着,你这是干什么?” 陈绽摇摇头,抽噎着答道:“跟您无关。” 说完,戏还演到底,低下头,拿眼去偷瞄杨宣。 大妈瞬间懂了,难怪大晚上的,两人还同进同出,原来真是情侣,只是这年轻人之间的感情说变就变,也太快了,才多久,一起共进晚餐的甜甜蜜蜜就成了受尽委屈,有话难言。 再开口时,语气里充满了对陈绽的同情,“你有话直说,别怕,你现在在大汖村,就暂时算我们大汖村的人,我们给你主持公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看向杨宣的眼神里,一个个充满了鄙夷,杨宣觉着,他很像羿射九日里的那个日,活活被眼刀射死。 连村长,态度都软了下来,“你先说说,到底什么事。” 下一秒,陈绽开始了她的表演。 眼眶不仅泛红,更是溢出了眼泪,打着转,尽力不让眼泪掉落下来,手指攥着外套绞啊绞的,大妈看向杨宣,眼神里的指责又被陈绽绞深了几分。 她带着哭腔,编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里,他出轨了好多次,我实在没办法忍了,就提出分手。可他不愿意分,哭着求我跟他复合,我于心不忍,只好答应了。复合之后,他说带我出去旅游,换换心情,我就选了大汖村。” 陈绽适当的瞟了一眼杨宣,语气里添加上愤怒,“结果他死性难改!我昨天晚上发现他在偷偷跟人联系,追问好几遍,他都不说对方是谁,所以今天一早,我借故要睡觉,等他出门之后,偷偷跟在他身后,看看他到底跟谁见面,然后就跟到了这里。” 杨宣配合着,羞愧地低下了头,等着陈绽把戏抛给他。 果然,陈绽蹭地起身,面对他,质问道:“说啊,你是不是还约了其他女人来大汖村?” 这一问,成功逼出了陈绽的眼泪,嗒嗒往下掉。 大汖村除了几年前的事,终年终日的平静如水,当下突然上演了一出八点档狗血爱情剧,给他们的生活撒了一点调味品。他们看得入戏,又上了年纪,多年不曾思考的惯性,使得他们没去细想陈绽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哭得好可怜。 大妈更是走到陈绽身边,像给她力量一般握住陈绽的手,眼睛则锲而不舍的瞪着杨宣。 杨宣脚点地,转过身子,同陈绽面对面,仰头看着她,“我不是约了其他人女人,我是想跟你求婚,”紧接着,他看向众人,一字一句的洗白自己,“其实我知道她在跟着我,但是求婚这种事,怎么可能先让她知道?” 他的视线瞄准其中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被迫就他的观点点了点头。 杨宣一说出求婚两个字,陈绽便演出了深受感动的模样。 杨宣继续道:“于是我边走,边想摆脱她,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我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跟她求婚,需要做哪些准备,丝毫没注意到你们在开会。而且,我又不是大汖村的人,我偷听你们开会做什么?”他加重语气,“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场误会。” 村长逮到陈绽杨宣时,第一反应是有人偷听,但他们开会的内容又不是国家大事,重要机密,有什么值得偷听的?思来想去,是偷东西的贼没跑了! 现下,前因后果全部解开,村长说道:“既然不是偷东西的,你们走,下次注意点。” 大妈松开陈绽的手,推了陈绽一把,“赶紧和好,等着他跟你求婚。” 大妈低估了她的力气,这一推,陈绽趔趄着往前扑过去,眼看着快要摔倒,杨宣眼疾手快,伸手环住陈绽的腰,一捞,将陈绽捞进了怀里。 杨宣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诗词,嬛嬛一袅楚宫腰。 陈绽以娇羞作为掩饰,推开杨宣,冲众人笑道:“谢谢大家了,如果有机会,到时候请大家来喝喜酒。” 杨宣愣愣地看着自个儿的手,大妈喜笑颜开,连连说好。 随后,两人转身离开。 陈绽边快步往外走,边掏出手机开机,嘴角上扬,笑道:“找个机会,挖挖韩水年的故事,肯定有收获。” 杨宣嗯了声。 他的视线一直粘在陈绽身上,故而陈绽转身瞬间的眼神变化,全落在他眼里。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种笑,甚至嘴角的弧度都一样,怎么就一个乖巧到可可爱爱,一个势在必得到如同一头即将狩猎的豹子? 手机屏幕亮起,陈绽点开通讯录,上面显示有未接来电,名字叫谢致。 她立马回拨过去,铃声仅响了一秒,通话便接通了,谢致明显在等她。 谢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简洁,“我两个小时后到阳泉。” 陈绽回道:“我去接你。” 杨宣没想到陈绽还约了人在大汖村见面,他听着陈绽跟对方聊天,语气熟稔,尾音上扬,脸上带笑,想来应该是多年好友之类的关系。 或者……正牌男朋友出现了? 他等着陈绽挂掉电话,问道:“你还约了人?谁啊?“ 陈绽依稀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熟悉,但并不重要,遂反问道:“我去阳泉接人,你去不去?正好我想找家酒店,开个房洗澡。” 杨宣回道:“去。” 陈绽:“行,那先回民宿拿衣服,韩水年的秘密我们回来之后再动工。” 回来之后? 杨宣总觉得他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陈绽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杨宣还在原地,手一招,“走啊,愣着干什么?” 杨宣笑笑,跟上陈绽的脚步。 第20章 不知道他被扒皮动骨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陈绽跟杨宣回民宿时,韩水年恰好也回民宿。 他手里提着几袋泡面,清一色的康师傅红烧牛肉味,躬着的背,走路的姿势,在陈绽看来,宛如小老头,丝毫没有同龄人的朝气。就像花期相同的两朵花,贴着韩水年名字的那朵,早早离开了土壤,插进了只有清水的花瓶里,营养流失,渐渐枯萎凋零。 民宿地理位置偏僻,处于“口”字左角落处,仅有一条小道通向民宿门口,平日里除了韩水年来回走过,几乎没有村民愿意靠近。 身后的脚步声,韩水年不做他想,肯定是那两个人。 女的好像叫陈绽,男的他只记得姓杨。 他完全没有身为民宿老板的觉悟,客人上门他只嫌烦,只想他们快点滚。 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游玩的? 他蓦然攥紧了塑料袋,如果当初,他坚持的再久一点,咬紧牙关的时间再长一点,就绝不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至今不得解脱。 他听到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松开手指,侧身让到一旁。陈绽从他眼前经过时,特意放慢脚步,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杨宣记着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仅点了点头。 韩水年面无表情,全部视而不见。 等距离拉开,陈绽好奇道:“不知道他被扒皮动骨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杨宣回头,看向韩水年。 视线无意间自半空中相撞,两人均一愣,下一秒,杨宣默默转回头,韩水年往地上看。 神秘不单单只是用来指代某样东西或者事情,还可以指人。 所以杨宣觉得挺新奇的。 这是他第一次,准确捕捉到韩水年的视线。 不是说韩水年从不拿正眼瞧人,而是韩水年双眼无神,即使与人对视,也空荡荡的。 陈绽想知道韩水年的表情如何变化,而他想知道,韩水年的眼神会如何变化。 但他想象不出来。 他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陈绽笑笑,之后就能知道了。只是她希望,能牵出萝卜带出泥。 韩水年看着陈绽与杨宣推开院落的门,再推开屋子的门,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进去,见他们蹬蹬蹬上了二楼,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 房间里只有门对面的墙上开了一扇窗,因为背光,阳光照不太进来,所以不管白日夜晚,韩水年只要待在房间里,灯就都亮着。 他拿过热水壶装水,按下开关键,再撕开泡面包装袋,将面饼跟调味料一起放进碗里,站在长椅边等开水咕噜咕噜冒泡。 几分钟后,热水壶自动关闭,热水倒进碗里,冲开调味料,一股韩水年实际上已经快闻到作呕的味道瞬间炸开,他立马盖上泡面包装袋,压上一双筷子。 这时候,陈绽背着背包,同杨宣一起下了楼。 两人站在屋子中央,陈绽扬声道:“我们去阳泉了,回来的时间不确定,帮忙留个门。” 韩水年听到了。 他掀开泡面包装袋,拿筷子随意搅合搅合,夹起一口面嗦进嘴里,嚼几口咽下。 随后,传来陈绽与杨宣离开的脚步声。 他面也不吃了,坐到床上,床边摆着一张正方形桌子。 桌子中间放着一艘雕刻进行中的航海船模型,周围散落着数张图纸、种类齐全的工具,以及木头屑。图纸上密密麻麻标记出来的尺寸数据、工具上大大小小的豁口,都是韩水年日以继夜雕刻航海船的证据。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着航海船,这是他曾经活着时的梦想,但如今,却是提醒他梦想已经绝迹的存在—— 若他的梦想实现了,他又何必做个假的安慰自己? 最让他感到可悲的是,哪怕航海船的意义早已天翻地覆,他还是离不开航海船。 他只能自嘲地笑笑。 就在他手一转,准备拿过小刀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是个男人,听声音远近,应该是站在院落的门外喊他。 他充耳不闻,权当喊得不是他。 奈何来人一声大过一声,足足喊了三四分钟,他迫不得已,开门出了房间。 他走到长桌旁,往外一看,门口站着村长。 2012年,新上任的村长。 村长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约莫装了三分之一的东西,袋子上一层灰,还有被石头勾破的地方,应该是一路拖过来的。 他一见韩水年,立即说道:“水年,我真的没其他事,只是单纯的帮你把东西送过来,你接一下东西好不好?” 韩水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转身就走。 村长急到一脚迈过门槛,意识到不对,又立即收回来,加快语速道:“你才二十三岁,又无父无母,接受大家的帮助,可以活得轻松点,不好吗?” 这些话,在几年前,对韩水年而言,跟刀子没什么区别,偏偏村长嘴里的“大家”,还以为他们给的赔偿,附赠的是天大的善意,他着实觉得可笑了好几年。 好在,刀子也好,善意也罢,他早就统统不在乎了。 他关上房间门,将村长拒之三重门外。 村长叹着气,把蛇皮袋靠墙放好,无奈离开。 yq市,五星级酒店大堂,这个时间点,退房的客人远比办理入住的客人多,各个前台小姐脸上带着职业笑容,穿着高跟鞋,久站酸痛的双腿偷偷交换着离地松快松快。 中间的前台小姐正在接听电话,声音甜美,语气平和,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却快要藏不住了,陈绽看在眼里,盘算着前台小姐还能撑多久。 结果,陈绽期待的画面没有发生。 前台小姐挂断电话,立即转向陈绽,“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陈绽摇头,“两间标准间。” 前台小姐诧异,“两间?” 直到她看向陈绽身后,杨宣探出一个脑袋,冲她摇了摇手,才反应过来,“好的,两间一起1396元。” 陈绽掏出银行卡,递给前台小姐,两三分钟后,收到两张房间卡,分别为808、807。陈绽确定一眼,把807给了杨宣。 杨宣接下,“我在大堂等你。” 陈绽直奔房间,抛下一句:“好,我大概五分钟。” 两个小时只剩下三十多分钟,她得加快速度,不能让谢致等她。 第21章 黄帝同意叔均的提议,把女魃安置到赤水之北,真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杨宣其实想问,他们又不打算在阳泉过夜,为什么要开两间房,陈绽洗澡的时候,他不是可以出去溜达,不待在房间里吗? 但转念一想,如果来人真的是陈绽男朋友,那人家的确需要单独温存的空间,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而他,虽同为单身狗,至少能在酒店待几个小时的单身狗,比只能在外漂泊几个小时的单身狗,要幸福那么一些些。 杨宣转头看向进入电梯的陈绽,她居然对他存着体贴的心? 陈绽刷卡进屋,反手关上门,坐到床上,打开背包,将里面换洗的衣服拿出来,露出了包裹严实的两尊白脸侍女神像。 一整套衣服背下来,重量着实不轻,能少背一会儿就少背一会儿。 至于神像,依旧随身携带。大汖村人口简单,流动性低,把神像单独放在房间里,出变故的机率微乎其微,酒店则完全相反,陈绽没办法放心。 返回大堂时,杨宣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一双交叠着放松的大长腿,引得旁边的两个少女极其兴奋,频繁窃窃私语。 他看到陈绽,起身迎了上去,两个少女顿时一脸失落。 他的视线落在背包上,“怎么不放房间?” 陈绽拍拍背包,笑,“好几张银行卡呢,哪敢放啊。” 从陈绽说她爸爸打赌输了一亿之后,杨宣就知道陈绽肯定非常有钱—— 哪怕具体数额是假的,一开口提到的金额,就以亿为单位的人,家底通常都比大多数人厚上十几倍。 杨宣点点头,表示钱财的确需要随身带。 两人一同离开酒店,前往地下停车场,车子就停在相对应的电梯旁边,陈绽掏出车钥匙,按下开锁键,拉开驾驶位车门,坐了进去。 杨宣绕到副驾驶位,手刚搭上车门,忽然想起什么,往左移了一步,直接坐了后排,跟来时一样,摘下了墨镜。 陈绽带着疑惑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启动车子。 杨宣说道:“我让个位置。” 陈绽一下就笑了,“谁说需要你让位置了?” 杨宣下意识地接道:“那我坐回副驾驶位?” 陈绽转动反向盘,缓缓驶出车位,“晚了。” 杨宣哦了一声,凑到位置中间,“要不这样,下次要让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 陈绽赏了他一个白眼。 余下的时间,陈绽掐着两个小时的尾巴赶到与谢致约好的接人点,等了约莫十分钟,陈绽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谢致。 谢致背着登山包,顺着人群走向陈绽,好几个人跟前跟后的对着他一顿猛拍照,有人小声问这是哪个明星,拍照的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回说管他哪个,长得帅就拍拍。 陈绽憋着笑,决定等谢致走到她跟前时,好好笑他一番。 杨宣站在陈绽旁边,看着陈绽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又看了看前方的谢致—— 虽然他没见过谢致,陈绽也没提过谢致长什么样,但他就是一眼认出,那肯定是谢致。 作为男人,他都承认,谢致确实极品。 有着鹤立鸡群的身高,皮肤较之小麦色再深上一两度,衬托着眼睛既亮又有神,五官完美,薄唇,刀削般的下巴,清爽利落的短发下连耳朵形状都是完美的,估计追星族见到他,会立即忘了自己的本命是谁。 谢致终于走到了陈绽眼前,陈绽刚想开口笑他,话还没出口,各种情绪涌了上来。 这几天过后,她实在太想谢致了,也太需要谢致了。 谢致什么话都没说,伸手将陈绽揽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拥抱,陈绽立即反手抱住谢致,若不是此刻身处大庭广众之下,陈绽觉得她会忍不住,当场嚎啕大哭。 杨宣默默移开视线,满心都在想,这架势,情侣无疑了啊。 陈绽稳下自个儿的情绪,松开谢致,介绍道:“我给你提过的杨宣,”再看向杨宣,“谢致,我表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 杨宣正在偷偷比身高,发现谢致比自己矮上五公分,那就是183? 闻言又反应过来,表哥?他居然没有往亲戚关系这方面想过,实在失策。 杨宣热情道:“欢迎你加入我们大汖村小分队。” 谢致笑了一下,点点头。 杨宣瞬间明白了,又一个韩水年,但又比韩水年好,至少会笑。 接了谢致,陈绽的饿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一行三人上了车,决定先找个饭店吃东西,吃完东西,一刻不耽误的回了酒店。 杨宣乖乖地独自去了807。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留了一指宽的窗帘后面,是华灯初上的一片繁华景色。陈绽抱着双腿,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下巴搁在膝盖上,谢致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垂着眼,细细研究着。 另一尊白脸侍女神像放在圆茶几上。 陈绽开了口,徐徐道来:“我看了大汖村的神像,的确跟陈家神像一模一样,但是没有一尊闭上眼睛,”她顿了顿,继续道:“可能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关系,仅仅只是一个正品,一个复刻品而已。” 谢致回道:“有可能,但也可能是我们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所以不得其中。” 他确定神像身上不存在任何机关,将白脸侍女神像放回茶几上。 继续说道:“我跟一个朋友联系过,问过他关于女魃的事,他说不是那本书记录的不全,而是女魃的信息本就不全,就像一条鱼,只留下了鱼头跟鱼尾,中间部分被抹掉了。不过他有提到一点,女魃的下场很惨,但是个中原因,以及怎么个惨法,他不知道。” 陈绽问道:“被谁抹掉的?” 谢致:“大概率是黄帝。你想想,黄帝同意叔均的提议,把女魃安置到赤水之北,真就没有一点私心,全是为了老百姓吗?” 陈绽细想片刻,“不见得。黄帝刚打了胜仗,正是受百姓拥护歌颂的时候,结果自己的女儿却害得老百姓民不聊生,成了这场胜仗的污点,把女魃安置到赤水之北,未必没有抹掉污点的意思,甚至抹掉女魃之后的所有信息,都是有可能的。” 谢致:“没错,一个拯救了整个部落的功臣,最后沦落到被老百姓,被自己的爹遗弃的凄凉下场。她能理解一年半载,甚至十年,往后呢?能理解一辈子吗?尤其她会想念家人,想念故乡,觉得孤独……” 陈绽沉默不语,她没办法去想象女魃身上所背负的一切。 这种不管于人,于神来说,都是巨大的痛苦,女魃真的能理解一辈子吗? 过了会,陈绽开口道:“所以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应该是女魃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事导致的,” 谢致:“理论上是这样。” 陈绽问道:“女魃最后出现的地方知道吗?说不定有线索。” 谢致摇摇头。 陈绽抱住双腿的手更紧了些,“两条死路。” 谢致笑了一下,缓缓道:“还有一条路,陈家祖辈。” 陈绽一愣,恍然大悟,“对啊!存在神像的大汖村,是他们发家的地方,闭上眼睛的神像,是他们雕刻出来的,他们就是两者之间的枢纽带啊。” 谢致嗯了一声,提起另一件事,“舅舅跟外公的相关资料,我寄去bj了,有回复就告诉你,查得出病因最好。在这之前,我们继续待在大汖村,找找其他线索。” 一提到陈林意跟爷爷,陈绽瞬间红了眼睛。 “嗯,”她点点头,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下情绪,“对了,杨宣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个男人,确定不是以人的形态出现的。” 谢致:“怎么说?” 陈绽总结道:“2012年拍纪录片的时候,男人已经死在2011年了。我分析过村民的说辞,2011年应该发生过什么事,这件事跟男人有关,也是导致男人死亡的原因。来接你之前还得到了一条信息,韩水年身上有故事,我猜也跟2011年有关。” 谢致:“韩水年?你提过的民宿老板?” 陈绽点头:“是他。” 谢致琢磨道:“这几件事都指向2011年,只要解开其中一件,估计就能解开2011年的秘密了。” 这个陈绽有把握,她笑道:“想让人开口,办法多得是。” 谢致跟着笑了,他就是欣赏,陈绽身上永远不会被磨掉的信心。 陈绽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起身离开沙发,“我去洗个澡,”走到一半,回头看着谢致,提议道:“你等会也可以洗一个,大汖村洗澡的地方,狗都嫌弃。” 谢致回了一个好字,偏头看向窗外。 途径床时,陈绽一把抱起衣服,进了淋浴间,不多时,淋浴室里传出哗哗水流声,升腾起一片白雾,模糊了天蓝色的玻璃。 莲蓬头下,陈绽仰头而站,她全身都白,连手肘,膝盖处等地方都白的一致,热水贴着她的身体缓缓流下,这一刻,她的身心,都感到了极致的放松。 谢致来了,她不再是一个人了,更无需孤军奋战了。 她往手上挤出洗发水,抹到头发上,搓揉出泡沫,淋浴间瞬间充满了茉莉香,她忽然想起—— 哦,她身边还有个认识了几天的杨宣。 此刻,杨宣洗澡完毕,正坐在床上,连瓶拿着酒店放在床头柜上的玫瑰花,数着花瓣。 他数一片,猜一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第22章 你错了,他们是一类人。 夜色中,陈绽开着车行驶在高速上,手指欢快地敲着方向盘,哼着小曲子。 杨宣坐在副驾驶位,隔着墨镜,他都能看出来,如果不是在开车,陈绽必定会翘二郎腿。 陈绽哼着哼着,回头看一眼屈膝背靠车门,半躺在后座休息的谢致,再次降低了声音。 杨宣听得更费劲了,听了许久,终于听清几句歌词。 陈绽唱得是,“我的女朋友,她的要求高。她要一块儿罗马表……我怎么买得起……我去偷钱包,被人抓住了,她在一旁哈哈笑……笑你lgb,我都是为了你……” 杨宣啼笑皆非,满脑袋疑问号。 这是什么歌? 陈绽紧接着又唱一下段,唱的眉飞色舞,摇头晃脑的,女朋友还变成了男朋友,“我的男朋友,他的要求高,他要胸大,屁股翘,我的小机场,怎能满足他。满足他,我去做隆胸,手术失败了,他在一旁哈哈笑,笑你lgb……” 杨宣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陈绽的胸。 陈绽真不是小机场,别看她瘦,该有的地方,一两都不少。 唱到最后,陈绽意犹未尽,大有再来一次的架势。 杨宣叫停了,“你这……唱得什么歌?” 陈绽回道:“罗马表啊,没听过?” 见杨宣摇头,一脸杨宣没见过世面的表情,空出一只手,把插在车门上的手机抛给杨宣,还顺带解开指纹锁,“点开网易云,在我喜欢的音乐里找。” 杨宣一一照办,找到歌,点击播放。 是个男歌手唱的。 杨宣一听,前奏还挺欢快,带点摇滚风,配着憋屈可怜的歌词,意外地兼容。 就是…… 杨宣又瞄了一眼陈绽,他没想到,陈绽唱歌居然是个五音不全,跑调的料。 依照她唱出来的那股子自信,可真看不出来。 一首歌放完,杨宣划掉网易云,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陈绽接过杨宣递来的手机,顺口问一嘴:“你会唱歌吗?” 杨宣:“我?” 陈绽嗯了一声。 杨宣:“算会唱。” 陈绽不满,“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什么叫算会唱?要不干脆唱一首来听听。” 杨宣诧异:“现在?” 陈绽回道:“不然你打算明年唱?”她扬扬下巴,示意杨宣环顾四周,“窗外夜色重,风吹树婆娑,寂静又热闹,整条马路上只有我们,像独处在一个世外桃源。这样的氛围,唱首歌不会委屈你,唱。” 杨宣笑,不愧是艺术生,在乌漆嘛黑的路上开车都能描述的这么美。 那就唱。 他想了一下,挑了首朴树的《平凡之路》,“……谜一样的,沉默着的,故事你真的,在听吗……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杨宣唱歌时的嗓音跟说话时的嗓音略微不同,偏低沉,带着好听的旋律缓缓倾泻而出,蔓延在车内。 “……对我而言,是另一天…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会……” 唱到此处,杨宣戛然而止,同以前无数次问自己一样,就算会……就算会什么呢? 他正视前方,隐约看到有团影子,从路边草丛蹿出,踟蹰着准备过马路,原地待了会儿,又钻回了草丛,看着像动物,既孤独又离群。 就算这世界明明有725亿人,他却只能拥有三座孤坟,同刚刚那只动物一样,孤独而又离群,也要向前走,就这么走。 陈绽等了一会儿,确定杨宣不继续唱了,略微可惜,“唱的这么好听,可以封你为小朴树,”她右打方向盘,问道:“欸,我可以点歌吗?” 杨宣:“你点,看我会不会唱。” 陈绽接着杨宣递来的梯子,一步上天,足足点满七首歌。杨宣一边猛灌矿泉水,一边庆幸,那块熟悉的场坪终于踩着他嗓子的界限出现了。 大汖村早已陷入一片全黑,只余天上的星星还亮着微弱的光,陈绽叫醒谢致,一行三人各自打着手机电筒,往民宿走去。 石头路窄,暗礁又多,一次性只能通过一人,同样的路途,迎着月亮走,比躲着太阳走,硬生生多出了十来分钟。 他们一到民宿门口,发现墙边立着一个蛇皮袋,陈绽伸脚踢了几下,“硬的。” 谢致:“我看看。” 他蹲下身,沿着里面物品的形状,摸了几秒钟,起身,“一些农作物。” 杨宣与陈绽对视一眼,杨宣道:“村长说的赔偿?” 陈绽点头,“应该是,拿进去给他。” 说着推门而入,韩水年果然给他们留门了。 谢致随手提上,跟在两人身后,一同进入民宿。与陈绽的百般嫌弃不同,谢致肚子落过野菜果子,住过帐篷破屋,不计其数,眼前这样的民宿,对他来说,相当于星级酒店了。 更别说,他还看到了航海船。 他放下蛇皮袋,走向航海船,陈绽见状笑道:“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知道你会喜欢。” 谢致弯身去看,居然是纯手工雕刻的,虽然有些地方雕刻的较为粗糙,例如撑着帆的桅杆多铲了一点,差点断掉;甲板上少剔了一点,不平,凸起了一块…… 但纯手工的珍贵就体现于此,每一处的不同,哪怕是瑕疵,也都代表着这是世间独一份。 陈绽走到韩水年房间门口,“老板,有新客人入住了。” 里面安静如鸡,陈绽又道:“门外的蛇皮袋,我们给你提进来了,你不出来看看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门终究还是从里面打开了,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刀。 韩水年看着陈绽脸上的笑容,沉默片刻,移开了视线。 他也不看蛇皮袋,视线扫过眼前两人,以及航海船前的谢致,开口问道:“谁提进来的?” 谢致直起身,看向韩水年,回道:“我。” 声音低沉,回荡在屋子里,撞进韩水年的耳中, 杨宣看看谢致,又看看韩水年,悄悄移到陈绽身边,低声说道:“你发现没有,他们两个完全相反,一个黑,一个白,一个眼睛亮到可以当灯泡用,一个眼睛暗到可以取代死海,看着真的很神奇。” 陈绽笑,“你错了,他们是一类人。” 只是外表不一样而已。 第23章 一寸一寸地挨近韩天河,要吞噬韩天河,把韩天河拆骨入腹。 杨宣不懂陈绽的含义,他看着韩水年攥刀的手紧了紧,细细颤抖着,低着头瞧不清神情,莫名替谢致捏了把冷汗。 转念又一想,陈绽会功夫,谢致应该也会,加上登山攀岩的敏捷度,实在不需要担心。 岂料韩水年什么都没做,话都没说一句,直接转身回了房间。 谢致叫住他,“我要住宿,十天。” 回答谢致的,是巨大的关门声,杨宣都觉得那破门会被甩烂,回头再看谢致,微微蹙着眉,但也转瞬即逝,很快敛了情绪。 陈绽朝谢致伸手,充当了一分钟的民宿老板,“五十块一天,五百块,给我,要现金。” 谢致把钱给陈绽,陈绽拿着钱,走到长桌后方,拉开抽屉,她与杨宣给的房费还躺在里面,甚至还有前客人给的房费,略微扫一眼,大概两千块左右。 她把五百块扔进去,叹道:“这年头,好心没好报啊。” 叹完,伸了个懒腰,手放下时,背包一沉,坠得肩膀疼,她揉着左肩,踱步走向楼梯,“睡觉睡觉。” 杨宣问道:“蛇皮袋怎么办?” 陈绽头都不回,慢悠悠道:“留着,原地不动。” 一汪死水,只要不停地搅动,总有转动起来的那一刻,一旦转动起来,跳出水面的水珠也好,底下暗涌的漩涡也罢,一定能泄露出曾经掩藏在死水之下的秘密。 她期待着,这蛇皮袋究竟能刺激到韩水年什么程度。 杨宣看了一眼蛇皮袋,跟着上楼睡觉了。 他身上有各种后遗症,惯性先靠近别人,想获取一份关注或友情,是其一,靠近之后接受不到反馈,保下自尊,就此止步,更是其一。 谢致独自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墙壁上挂着的物品,打量完,视线最终又回到航海船身上。 下一秒,自二楼传来陈绽的声音,“谢致,我给你选了房间,左边第二间,快来睡觉。” 谢致应了声好,经过韩水年房门时,偏头看过去。 门缝下隐隐透出光,雕刻刀碰撞木头发出的声音被他藏进了脚步声里,他都能想象到,韩水年认真雕刻航海船的模样。 这么喜欢航海船吗? 他很少遇到比他还喜欢航海船的人。 韩水年好像……他粗略回忆过,是第三个。 他收回视线,上了二楼,没想到陈绽靠墙而立,打着哈欠,在等他。 她眼里还遗留着些许泪花,水润润的,张嘴就说道:“我爸从小就教我,能和气生财的,就别用第二种方式跟人做生意,所以……” 陈绽打着什么坏主意,谢致门倍儿清。 他截断她的话,“我不会出卖自己。” 陈绽笑道:“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出卖自己?” 她凑近谢致,压低声音,试图说服谢致,“你只需要跟他聊聊天,套套近乎就可以了。你也看到了,你跟他有共同话题,很容易的,当多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也行啊。” 谢致调侃道:“我记得你说过,想让人开口,办法多得是。” 陈绽承认,点头道:“办法的确多得是,”话锋一转,骄傲道:“但谁让我是动口不动手的斯文人呢。” 陈绽这番言论,让谢致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陈绽十六七岁,聚会上喝多了,路都走不稳,吵着硬要参加摇色子比大小喝酒的游戏,他不让她玩,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拍着胸口说:是,我的确是喝多了,可我是摇色子的绝顶高手啊,我不会输的! 结果输到差点直挺挺地往地上倒。 谢致看着陈绽,若这个时候的陈绽回到聚会上,她是绝对不会坑自个儿的。 人长大了,言论虽不变,行为模式终究会变。 陈绽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眼底的泪花又多了些。 她问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谢致只好应道:“我试试。” 她从小就知道,如何仗着妹妹这个身份让他对她毫无办法,明明年龄只相差了一岁。 陈绽心满意足地回房间睡觉了,徒留门上的蜘蛛,一边织网一边欢迎谢致。 …… 自杨宣出现那日起,韩天河就连续几晚难以入睡。 起初那些画面只会在梦中出现,他还能睡上几个小时,杨宣第二次找上他后,哪怕只是闭上眼睛,画面都会自动在脑子里接二连三的浮现,连几个小时都睡不了。 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瞪着瞪着,他忽然发现白花花的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一点一点的往四面八方生长,长至布满整个天花板时,又快速地长出脑袋,长出躯干,长出双腿,最后长出双手,幻化成一条无脸人影。 人影如同贞子爬出电视机一般,飘离出天花板,它头朝下,挥舞着双手,挣扎着双腿,一寸一寸地挨近韩天河,要吞噬掉韩天河,把韩天河拆骨入腹。 韩天河根本不敢面对人影,他死死地闭上眼睛,哆嗦着牙齿打颤,发出磨牙声。 尤二妮察觉到了,背对着韩天河,反手推了他好几下,不耐烦道:“第几次了,你还睡不睡。” 她这一推,一出声,韩天河猛地睁开眼睛。 人影不见了。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这几年累积下来的惶惶不安,全部呼出去。 尤二妮索性不睡了,转身面朝韩天河。 老年人睡眠浅,她跟韩天河已经分床睡了十几年,前两天一时心软,见韩天河白日里精神确实不太好,就答应陪他睡几晚,给他一个安慰,谁知韩天河一下尖叫出声,一下浑身发抖,她跟着也没睡好。 尤二妮开口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怎么样,都是过几年我们下去见他的事了,先过好明面上的日子。瀑布还没娶媳妇,我还没抱上孙子,你给我争气点,别折腾到这几年都等不了,到时候你不止没脸下去见他,更没脸下去见你家祖宗。” 她的声音裹满了岁月的蹉跎,全然不像年轻时,如泉水叮咚,但听在韩天河耳中,却恍如定海神针,一下震住了他的心神。 他伸出手在被窝里摸来摸去,摸了半天没摸到,正准备掀开被子确定一下位置,掌心里就多出了另一只手,他紧紧地握住,握住了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妻,连手上长出来的皱纹,都契合的恰到好处。 第24章 韩瀑布就是放羊的人。 谢致说到做到,接连几天在韩水年面前出现,奈何这两座冰山,一座高过一座,撞在一起毫无反应。 谢致找上陈绽,“你让半个哑巴跟一个哑巴去套近乎,你在为难我。” 陈绽正坐在大槐树旁边小道的石头上,啃着苹果,思考如何让韩天河说出一些她想听的话,杨宣说韩天河肯定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她闻言也想起韩水年。 韩水年的忍耐力超乎了她的预料,他竟然能做到,既不开口让他们帮忙把蛇皮袋扔出去,又对蛇皮袋视若无睹,她等了许久的情绪波澜,在韩水年身上,连一丝涟漪都看不到。 她咬下一口苹果,嚼得嘎吱作响。 如果有人在她面前放了一坨让她恶心反胃的粪便,她一秒钟都忍不了。 要么把对方的脸压进粪便里,让对方吃下去,要么……忍着恶心反胃,自己收拾干净。 韩水年这样的人,不找一把金刚锄头,估计撬不开他的嘴。 所以当杨宣跟她提及韩天河时,她就把重点放在了韩天河身上,不过,早已转移成了韩瀑布。 大汖村除了种些农作物,家家户户还养着几只羊,年老者如今放不了羊了,就选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承担此事,每天象征性给一点钱。 韩瀑布就是放羊的人。 他需要每天一个人数次往返于后山,后山蜿蜒陡峭,若突发意外,实属正常范畴内。 陈绽回道:“那就放放,正好我暂时不需要韩水年了。” 谢致在她旁边一块小石头上坐下。 陈绽问他,“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去乡下玩,设陷阱抓小动物的事吗?” 谢致点头,他们甚至还抓到过蛇。 这时候,韩瀑布正好赶着一群羊回来,羊群大约二十来只,画了四五种颜色区分,咩叫声不绝于耳,韩瀑布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破空划下猎猎风声。 陈绽冲韩瀑布笑笑,年轻貌美,笑容灿烂,一双眼睛里全是笑意。 韩瀑布打了半辈子光棍,又甚少见到年轻女人,一愣,红了大半张脸,急急地赶着羊走了。 陈绽看着他的背影,笑道:“找个合适的时间,我们重温一下那种乐趣。” 谢致嗯了一声,算是附和。 另一边,杨宣拿着单反,打开录像功能,穿梭于羊肠小道之中。 他忽然想起,既然他能在央视纪录片里看到男人,那他自己拍摄的录像呢?是不是也能看到? 若能在多个地方看到男人,线索多了,查起身份来,就方便了许多。 他走走停停,拍了两三个小时,但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放过,直到电池那里开始闪红色的框框,才返回民宿。 韩水年伏耳贴在门后,听见响起了脚步声,悄悄打开一条缝,自门缝里往外看,见是杨宣低着头,捣鼓着单反走过,猛地将门全部打开,站了出去。 杨宣吓一跳,单反险些脱手给抛出去。 他看向韩水年,等着韩水年先开口。 韩水年看看杨宣,又看看蛇皮袋,踟蹰半天,“我不想碰那个东西,你能帮我扔出去吗?” 他真的快疯了。 那么大一个蛇皮袋放在屋子中间,就算他再极力避开,视线也会不经意间扫到,每看到一次,那些原本已经开始稀薄的画面,那些他努力想去遗忘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骨血里被加深了。 那晚他在房间里,听到陈绽用无比轻松的语气,将东西留在原地时,他在猜,陈绽是不是知道东西对他来说,代表着什么,直到东西放了好几天,他才确定陈绽是故意的,她真的知道。 他一边继续猜陈绽知道多少,一边看着陈绽冲他笑,觉得陈绽太残忍了。 他等着他们三个良心发现,却一直等不到,每天,每一天,还是能看到那袋东西。 他不想被逼疯。 他见杨宣不说话,急道:“你帮我扔出去,我给你抵扣几天的房钱,”他伸出一只手,手指张开,“五天,五天够不够?” 杨宣满心都在想,他第一次看到韩水年的眼神有了变化,居然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他反应过来,笑道:“多大点的事,不用抵扣房钱,我这就帮你扔掉,”他转身走到蛇皮袋的位置,拎起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问道:“扔哪?” 韩水年:“我看不见的地方,”顿了顿,小声道:“谢谢。” 陈绽说过,要是韩水年叫他们帮忙了,就扔远一点,算对得起韩水年开这个口。 所以杨宣把蛇皮袋扔到了大槐树下,若有人捡回家,也不浪费,一举两得。 陈绽一踏进民宿,习惯性的看向蛇皮袋,见空无一物,瞬间笑了。 韩水年终于忍耐不住了啊。 回民宿的路上,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搞定韩瀑布之后,要怎么搞定韩水年,没想到韩水年最终还是打开了豁口。 那她就不客气了。 谢致看着那扇门,门后的人肯定在继续雕刻航海船,他没见他做过其他事,房钱都是陈绽帮他收的。他仿佛只是一个雕刻航海船的工具,除了雕刻航海船,还是雕刻航海船。 他第一次试着接近韩水年时,韩水年刚从外面买完东西回来。他当惯了独行侠,乍然间需要跟陌生人聊天,他完全不知道聊什么,憋了半天,问韩水年买了什么。 其实他刚问出口,就看清了塑料袋里装着泡面,也顺带看见了韩水年手指上,因常年使用雕刻刀而磨出来的茧子。 韩水年没理他,直径从他面前走过。 第二次,他没话找话,韩水年依旧没理他,他发现韩水年手腕内侧有一条横切疤痕,在衣袖下若隐若现。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均以失败告终。 读书时期,他追求心上人的时候,都没追得这么勤快过。 第六次,他以航海船做为切入点,终于得到了韩水年抬头看他一眼的目光,但也仅此而已。 他想了想,决定把韩水年交给陈绽去动手。 不是斯文人这个锅,他可以背。 等杨宣回到民宿,他与杨宣各自搬了把椅子到陈绽房间集合。 他们要讨论……动手的细节了。 第25章 但心里的那片海早已波涛汹涌,浪高几百米。 陈绽关门,落锁,再关窗拉窗帘,房间里瞬间只余下微弱的日光,昏昏沉沉,自窗下的桌子处分割出一条带着灰的黑白界限,杨宣莫名觉得,这是看鬼片的氛围。 桌子上放着单反,背后撑着一个缩短的支架,屏幕里放着杨宣录的第一个录像。 三个人排排坐,杨宣作为主力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陈绽与谢致作陪同,时不时神游一下。 录像以大槐树为中心,再纵向延伸几十米,横向延伸几十米,范围内的所有角角落落全部录了个遍,更是围着大槐树转了好几圈,树下还坐着两个老人在闲谈,看傻子似的瞟了好几眼杨宣。 陈绽时刻注意着杨宣的神情,第一个录像看完,见杨宣毫无变化,便知道,他看到的东西跟她与谢致看到的东西一致。 接着第二个录像,画面正对着男人曾经坐过的石头,静止录完十几分钟之后,杨宣拿起单反,将周围也录了下来。可惜的是,杨宣依旧没看出任何异常。 他不死心,走到桌子旁,按下按钮,一口气将第二个录像来回看了五六遍。 陈绽忽然问道:“你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戴墨镜了吗?” 还真没戴。 当时他一个人在家,没必要戴墨镜。 杨宣迟疑道:“墨镜应该不会限制。” 陈绽说道:“万一呢?摘了。” 杨宣看了一眼谢致,他很犹豫,陈绽说的万一,万一是谢致将他当成了怪物呢? 陈绽懒得费口舌,直接伸出左手,摘下了杨宣的墨镜,杨宣下意识地捂住脸,陈绽又想笑又想朝他翻个白眼,干脆把他的手扒拉开,掐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杨宣连声道:“痛,痛,痛……” 陈绽用右手肘撞了一下谢致,“你看一下他的眼睛,问一下你朋友,看有没有知道情况的。” 说完,松开手。 杨宣揉着脸,僵硬着身子,选择了没有避开。 谢致微微探头,看向杨宣的眼睛,他也不说话,就光看着,约十秒左右,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杨宣的眼睛,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谢致道:“我发给朋友看看。” 陈绽的眼神、动作、表情尚且还有变化,而谢致,除了拍照,未有其他任何反应。他怀疑,若他不戴墨镜跟谢致在街上擦肩而过时,在谢致眼里,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毫无特色的那种。 杨宣问道:“你不惊讶吗?” 谢致刚发完信息,揣回手机,语气毫无波澜,“你的眼睛是什么样,影响不到我,我需要惊讶什么?” 同样的,假如他身上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他人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杨宣一愣,原来在有些人面前,摘下墨镜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 陈绽为其一,谢致为其二。 陈绽适时开口,对杨宣说道:“别愣着了,去调回第一个录像,再看一遍。” 杨宣依言而做,重新开始看第一个录像。 然而陈绽却被分散了注意力,她的视线,总不由自主地飘去看杨宣的眼睛。 她对这双眼睛,有着浓厚的兴趣。 她索性转身,面对杨宣,自顾自翘起二郎腿,以手肘抵腿,掌心托脸,用着欣赏的表情,盯着杨宣看。 杨宣看录像看的有多认真,她看杨宣就看的有多认真。 还要同步描述,“小时候,我爸送过我妈一条纯天然血珀项链,价值连城,我觉得是天下最漂亮的血珀了,但是跟你的眼睛一比,就是个废物。” 杨宣忍着看完第一个录像,想集中精神看下一个录像,谁知陈绽竟连人带椅,挪着挪着,离他越来越近。 他的白色棉袄,跟陈绽的黑色棒球服都挨到一起了! 陈绽又道:“那天光线太暗了,没仔细看,这次我补回来,你忍忍啊。” 杨宣哭笑不得,原来陈绽知道他在忍啊。 他扭头看向陈绽,正准备开口,就见谢致一手圈住陈绽的细腰,一手抓着她屁股下的椅子,将陈绽往自己的方向,平地挪开了。 谢致松开手,无奈道:“别闹了,抓紧时间,等下还要去一趟山上。” 陈绽痛快道:“行,反正来日方长,先看完。” 陈绽收的也快,话音刚落,便转回身看向录像,脸上换了个神情。 杨宣松了口气。 他是一个成年男人,被一个女人这样盯着看,还是被陈绽这种极美的女人盯着看,他的身体虽然没有起反应,但心里的那片海早已波涛汹涌,浪高几百米。 他偷偷地号了一下脉搏,心里无比震惊:好家伙,跳这么快! 好在,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录像上。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录像时不时传出一点环境声。 录像一个接一个的播放,用时比杨宣走走停停拍摄的时长缩短了三分之一,很快,就来到了最后一个录像。 杨宣情绪有些失落。 他看到了无意间录到的飞鸟跌落枝桠的画面,看到了村民躲着镜头的样子,看到了可爱的小土狗来回跑过,就是未看到任何异常画面。 央视纪录片里的男人,他到底是怎么触发的? 难道跟游戏设定一样,触发了这个npc,做完了任务,就不能再触发第二次了? 最后一个录像录制的地方是大汖村村民居委会。 他想着,一般村里发生了重大事件,大概率都是到居委会处理。 或许男人跟村民之间的事,正好是在居委会处理的呢? 他扭了扭快要僵硬的脖子,重新打起精神,余光里瞄到陈绽依旧一副入定,注意力集中的模样,忽然在想,陈绽画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会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一袭白裙的女神样吗? 思及此处,他看了一眼陈绽,立即甩甩头,算了,陈绽只有那张脸是女神样。 他敛下思绪,全神贯注地看向最后一个录像。 录像仅五分钟,绕着居委会录完一圈,剩下的四分钟重点在于,站在门口录屋子里面的情况,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摆着几件家具。 进度条刚走到尽头,陈绽与谢致立即转头看向杨宣。 杨宣总结道:“我看到的有人的地方共四处,一处大槐树下坐着两个老爷爷,一处石头小道上下来一个老奶奶,一处一晃而过坐在门口洗衣服的大妈,一处跟在小土狗后面的主人。” 陈绽回道:“我看到的也是这四个地方,” 紧接着,谢致点了点头。 等于所有录像看完,毫无收获。 陈绽问杨宣,“要不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例如白天还是晚上?哪个时间点?天气如何?我们复制一下再试试看?” 杨宣摇头:“跟这些应该没有关系,我第一次看到跟第二次看到的时候,环境完全不同。” 陈绽猛地想起杨宣说过的话。 她身体前倾,嘴角噙着笑,看着杨宣的眼睛,轻声问道:“你不是只看到过一次吗?你骗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没有到达眼睛,“原来你是骗子啊。” 杨宣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他如同小孩子做错了事,露出讨好卖乖的笑,“对不起,毕竟那个时候才见面,我不是故意的。” 陈绽又问:“那你总共看到过多少次?” 杨宣实话实说,“现在还可以看到,”顿了顿,继续道:“但是除了《大汖》纪录片,其他网上可以看的纪录片我都看不到异常。” 陈绽若有所思。 杨宣坐直身体,缓缓说道:“我仔细想过,我的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的特定条件之一,是大汖村。换句话说,只有触及到与大汖村相关的内容时,我的眼睛才能发挥作用,”他看了一眼单反,“但这些录像我又看不到,所以我猜,除了两个特定条件之外,还有下一个,我暂时没找到。” 谢致问道:“第三个特定条件,会不会跟那个男人有关?要先找到那个男人?” 找到那个男人? 陈绽看向窗外,就要看老天爷什么时候愿意成人之美了。 第26章 等解开秘密了,有时间给我拍个照,各种风格都来一套。 所有录像看完,天色尚早,还来得及上山一趟,谢致先回了房间做准备,虽说大汖村山上从未见过猛兽,但山上气温低,路况复杂与否也不知晓,得防止出现迷路,体温失衡的情况。 椅子已经放回桌子下,陈绽坐在床上,看着杨宣收拾单反,蓦然问道:“杨宣,你学过摄影吗?” 杨宣手上动作不停,“是啊,你怎么知道?” 陈绽笑,伸手指指单反,“你随意录录,都注重了角度,构图,光线这些,而且你录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录像手抖。” 随即又说道:“你好像从来没提过你的职业。” 杨宣把单反装进单反包里,举着朝陈绽晃了晃,“自由摄影师,赚够了钱,就开始旅游,没钱了再接单。” 陈绽不禁问道:“一个带着墨镜的半个瞎子也能给人拍照?你光圈调的准吗?” 杨宣不服,“我录像的时候也戴着墨镜,你不是没看到问题?” 不仅没看出问题,还专业到陈绽一下就猜出了他学过摄影。 陈绽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脸正经,“杨大摄影师,您请,等会儿见。” 杨宣笑道:“我戴着墨镜,拍废了几万张照片,才敢接第一单。” 陈绽嗯了一声,顺口提议道:“等解开秘密了,有时间给我拍个照,各种风格都来一套。” 后半句话,陈绽没说,咽回去了,只想着万一她突然死了,可以从数种风格的照片里选一张当遗照。 杨宣喜道:“行啊,我给你打个折,每套都打折。” 陈绽瘪瘪嘴,不太乐意,“我还以为能呢,”继而又笑道:“你赶紧滚回房间做准备,我要换衣服了。” 杨宣立即闪人。 他也换了套衣服,把自己裹成了一头熊,脑袋上戴着黑色粗针毛线帽,脖子上一条深色围巾,连带着鼻子嘴巴都包住了,脸上看不到一点肉色。身上是加绒卫衣,配面包棉袄,腿上的牛仔裤,陈绽不用想,都知道里面肯定也带绒。 陈绽觉得有些好笑,“你冬天咋活啊?” 杨宣声音憋在围巾里,“你知道被子棉袄吗?就它。” 好家伙,连表情都看不见了。 陈绽笑了许久,一行三人才出发。 她为了便于行动,轻装上阵,换了一套休闲装,谢致专业许多,身穿冲锋衣,肩背登山包。 大汖村四面环山,只有远近之分,距离最近的山,也就是韩瀑布放羊的山,位于大汖村背后,仿佛张开着臂弯将大汖村护在怀里。他们只需绕过民宿,再经过洗澡间,跨过一条沟渠,就能从一个小山坡脚下上山。 用时不到五分钟。 陈绽观察过韩瀑布放羊的路线,正好与他们上山之后的位置处于对立面,在“口”字的右上角。现下,他们需要从半山腰处,横穿过山体,前往韩瀑布放羊的那片山地。 山上树林密布,但有些树的枝丫已经光秃秃一片,路况不算复杂,山也不算高,顶多需要注意脚下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 谢致打头阵,行进到一半时,他就放下了警惕,面露松意。 陈绽则时刻寻找着用来困住人的洞,如果韩瀑布放羊的路线上没有合适的洞,就只能再多费一点事,把人引至其他地点。 杨宣跟在陈绽身边,为了安全,他一上山就把墨镜摘下来了,反正山上甚少有人出现。 他拨开面前一条带刺的枝丫,问陈绽,“你确定这个办法行么?” 陈绽:“秘密跟死亡比起来,算个屁啊,我就不信他真能死咬到底,坚持不说。” 杨宣有些犹豫,“可是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陈绽想了想,吓吓人也算狠?她又不是真的打算要韩瀑布的命。 陈绽回道:“你来都来了,现在问这个不觉得太晚了?” 杨宣识趣地闭上嘴,跟着陈绽一起找合适的洞。 可惜一路走过,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不是洞太深容易出意外,就是太浅困不住人,也有角度不行,人滚不进去的,最后只能寄希望于韩瀑布放羊的路线上。 四十来分钟后,成功到达韩瀑布放羊的地方。 这是半山腰处的一片平地,目前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草,春夏时,草可能会茂盛许多,周围点缀着一些矮灌木,以及石头堆。站在边缘处,眺望远方,能依稀看见大汖村对面的那座山,藏在一幅山水水墨画中,袅袅婷婷,半遮琵琶半遮面。 杨宣深呼吸一口气,比山下已经足够清新的空气再清新上一百倍,抬头望天,天空纯净到不参杂一丝杂质,赛过天蓝色水晶。 杨宣偏头同陈绽说道:“晚餐来份羊肉?” 这样环境下养出来的羊,肯定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无任何膻味。 英雄所见略同,陈绽立即道,“我投炖羊肉一票,”完了问谢致,“你是不是投烤羊肉?” 谢致笑着点头,是炖还是烤,这个票,他们从小投到大。 两人一起看向杨宣,杨宣:“炖羊肉,软软乎乎的,多好吃啊。” 陈绽得意地斜睨了一眼谢致。 三人默契地待了二十分钟后,沿着韩瀑布放羊的路线下了山,前三分之一的路途走完,依旧没找到合适的洞,结果陈绽开始想其他办法时,忽然柳暗花明。 谢致注意到左下方有个山包,山包呈纵向长方形,足一人高,山包被杂草枝条包围的严严实实,有从山包顶上悬挂而下的,也有自地上生长,攀爬在山包上的。 山包整体为土黄色,仅有一堆杂草后面出一点黑,看着像黑黝黝的洞口。 谢致抬手,示意陈绽与杨宣停下脚步,自己上前查看。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走到山包处,用树枝格开那一堆杂草,后面果然有一个洞,谢致目测了一下,洞口恰好够一人滚进去。 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蹲下身,朝洞内照过去,洞内不深,滚进去撑死受个轻伤,光照过的地方,光秃秃的一片,也没有危险,简直像是为他们的计划量身打造的一个洞。 他起身,朝陈绽点点头。 陈绽笑道:“找块石头放旁边候着,再去小卖部买捅油,等着下雨就行了。” 炖出来的羊肉软嫩入味,一口吃下去,任由自己的口腔搓圆揉瘪,丝毫没有脾气不说,还不会塞牙,再配以调好的料碟,身体与心理都能得到一场痛快酣畅。 她等着韩瀑布变成她碗里的炖羊肉。 第27章 莫名多出了一种怪异感,就像是布娃娃,发出来的机械笑声。 大汖村终年空气湿润,雨水说来就来,陈绽等了两天,如愿等来一场暴雨。 暴雨下了一日,于凌晨四五点落尽,树叶垂吊下,雨水滴落,敲打着匍匐在地的野草,混着一层油光,令人完全无法区分。 油光向上延伸,停止在山包上方,山包旁多了一块足以住挡住洞口的石头。 陈绽掐着韩瀑布上山的时间点,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候着,杨宣与谢致一左一右均在。 久等不动,气温又低,杨宣逐渐感觉到一股冷意,从脚底板钻了进来,游走于他全身,不多时,手脚就开始变冷,像放在冰里冻了起来。 千算万算,他居然忘了给脚换双装备! 他扯下嘴上的围巾,搓着手,哈气取暖,再时不时跺个脚,陈绽瞧在眼里,先确定了韩瀑布不会突然出现,放心问道:“有这么冷吗?” 杨宣疯狂点头,“有!” 说完,看着陈绽身上的衣服,再开口就有点底气不足,“我身体不太好。” 陈绽实在困惑,她明明见过杨宣的肱二头肌,隔着衣服都那么明显,可见是常年往健身房跑的人,身体再不好,怎么会怕冷,怕到十月中旬穿着面包棉袄,还冷成这样? 难不成……她张嘴问道:“你外实内虚?” 杨宣正想反驳,陈绽表情忽变严肃,对着杨宣嘘了一声,转头看向韩瀑布会出现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来了!” 谢致凝神细听,才听到有动静传来。 是脚踩树枝的声音。 杨宣什么都没听到,眼巴巴地跟着看过去。 几秒钟后,动静变大,偶尔能听见两三声羊叫,陈绽自树枝缝隙中看,韩瀑布走在前面,大概是最后一波放羊,身后仅跟着三四只。 路是每日踏过无数次来回的路,事是每日做惯的事,韩瀑布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拿着手机低头刷着玩,神情悠然自得。 陈绽用气音说道:“早知道就不浪费钱买油了,直接扔石头。” 给钱的谢致,点头表示赞同。 三个人屏声息气,等着韩瀑布越来越靠近泛着油光的地方,不知道他刷到了什么内容,一双小眼睛彻底变成了一条缝,嘴咧到了耳朵后。 陈绽满脸期待,吃过上回跟踪的苦,她还特意关了手机铃声,并且嘱咐杨宣跟谢致也关铃声。 距离终于只剩两米,一米,半米…… 韩瀑布果然一脚踩了上去! 陈绽攥住杨宣的手臂,用尽所有力气捏紧,才控制住没有兴奋地叫出来。 她从各个角度着手,测算怎么让韩瀑布精准踩到撒油的地方,整整算了一个小时,速写纸都写满了好几张。 韩瀑布脚下一滑,高声尖叫,直接摔倒在地,手机横飞出去,啪地一声,沾满了泥。他顺着不长的坡度往下滚,紧急之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光头脑袋,以免撞伤,最后毫无偏差地滚进了洞里。 羊群似有灵性,纷纷紧急刹车。 谢致一跃而出,冲到洞口,趁韩瀑布还未反应过来,迅速搬过候在旁边的石头堵住洞口。 再按照陈绽的吩咐,留一条供空气流通的缝隙。 韩瀑布从洞里爬起来,立即动动手脚,确定没有骨折,又庆幸这种天,穿得不少,身上没有滚出伤口,再一看,卧槽,洞口怎么被堵住了? 还隐约看见一双人腿一闪而过。 随即朝外大声喊道:“是谁在外面,快把石头移开!” 中气十足,带着怒气。 陈绽与杨宣走出来,认真道:“我就说,我这个人挺不错的,没有我把地上的尖锐物清理干净,他能喊得这么大声?” 杨宣想附和又不想附和,是陈绽让注意尖锐物没错,但清理干净的人是他。 末了点点头,冲陈绽笑笑,脸上写着“您辛苦了”四个大字。 陈绽走到洞口前,点开手机上提前下好的变声器,选了一个小孩音,对准上面的话筒标志,愉快地喊了声,“叔叔好。” 韩瀑布眉毛一皱,小孩? 自从年轻人纷纷离开大汖村,大汖村多少年没见过小孩了?而且这几天也没见其他村小孩来这啊。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韩瀑布狐疑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陈绽闻言发出一阵笑声,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经过变声器的改造,莫名多出了一种怪异感,就像是一个布娃娃,按了一下肚子,发出来的机械笑声。 杨宣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谢致听着无动于衷。 陈绽笑够了,幽幽道:“叔叔,我在人间飘荡了好几年,实在太无聊了,你陪我玩玩。” 刚刚的笑声,配着黑黝黝的洞,韩瀑布心里直发毛。 此时天色已晚,树荫遮天,残留的阳光无法穿透,周围逐渐暗了下来,洞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韩瀑布使出浑身力气去推石头,奈何他矮洞口高,连个借力点都没有,压根推不动。他凑到缝隙处,卯足劲往外瞧,恨不得把眼睛挤出去,可缝隙太小,什么都看不到。 他怒气值上升,直接吼道:“你t的是不是有病!好好的人不做,偏要装鬼?快给老子把石头挪开!” 陈绽不接话了,低着头往手机备忘录上打字,打完,递到杨宣眼前,杨宣一看,上面有一句“快点想一下,怎么报答我”,杨宣接过手机,也往备忘录上打字,跟着还给陈绽。 谢致则靠着一棵树闭目休息。 一来一回,时间过去了五分钟。 无人说话,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韩瀑布努力侧耳倾听,只能听见羊脚踏步的声音,来来回回,踩着地上的树枝,平时压根听不见的声音,此刻却被无限放大,刺激着他的情绪。 他摸索着洞壁,起初他还庆幸这个洞不深,不然他铁定受伤,现在,他开始担心空气够不够—— 等韩天河尤二妮发现不对劲,估计需要几个小时,再到处找一找,依照他们的行动力,又是几个小时。 这么小的洞,能撑这么久吗? 不管外面的是人是鬼,韩瀑布都唯恐对方真的走了。 他急急道:“喂,你还在吗?我玩,我陪你玩!” 回声消散,没有听到回复。 韩瀑布更急了,拍着石头喊道:“我说我玩,听到了吗?我说我玩!” 陈绽微微抬头,眼角向上,瞟了一眼杨宣,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说不尽的傲慢与风情。 杨宣愣住了,直到陈绽不急不忙,重新打开变声器,开口说话才回过神。 他听到陈绽用童真的语调说道:“叔叔别生气,我还在呢,我们开始玩游戏。游戏很简单,问答游戏,我问你答,我听满意了,就把石头挪开,让你出来,要是不满意,我会堵住缝隙,让你下来陪我玩哦。” 韩瀑布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拼命点头,“好好好。” 陈绽松了松站酸的腿,蹲下身,问出第一个问题,“我大前年,有一天出来玩,发现你们好多人围在那棵大槐树下,跟一个叔叔在玩游戏,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 杨宣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他终于要揭开神秘的面纱,得知秘密的真相了。 第28章 混着阴森二字,顺着他完全张开的毛孔爬进了他的血液里。 韩瀑布盯着石头,几番犹豫,最终开口回了话。 他嗫嗫道:“我……我没有参与,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游戏,”又担心陈绽不信,急道:“我想参加来着,我老爸不让……我真的不知道。” 陈绽温柔着,缓缓说道:“叔叔,我看您是真的想下来陪我玩。” 她用眼神示意谢致去推石头堵缝隙,谢致一推,韩瀑布立马伸出一根手指塞进缝隙里,试图阻止谢致。 陈绽瘪瘪嘴,一脸可惜,点了点头,谢致跟着松开手。 韩瀑布语无伦次道:“我有知道的事,我……我可以说。我看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人绑起来了,可能……可能是在玩……”韩瀑布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合适的名称,“在玩绑人游戏!对,他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陈绽嗯了一声,附和道:“做错事是得接受惩罚,叔叔您要是骗我,您也得接受惩罚哦。” 韩瀑布立刻保证道:“我知道,我绝对没有骗你。” 陈绽满意地拍掌,开心地笑着,她想再吓吓韩瀑布,特意学着鬼片里的笑声,深深浅浅,远远近近的,比娃娃发出的机械笑声更加诡异,听得韩瀑布一阵头皮发麻。 谢致都一种冲动,想紧紧捂住耳朵。 吓够了,陈绽问道:“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绑他?” 韩瀑布深呼吸一口气,认命般的开始倒豆子,“他被鬼附身了,见人就咬,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妖怪,说什么石头巨人张着血盆大口会吃人,还……还诋毁白脸石龙镇山大王!” 陈绽与谢致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杨宣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听得清清楚楚,仍然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直至快要贴上石头。 这件事,对韩瀑布来说,哪怕年过三十载,他也记忆犹新,何况现在仅过三年时光。 他一一道来:“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天气史无前例的冷,晚上十点多,我就睡了。结果被子还没捂热,突然听到拍门声,我跟我老爸起床一看,是他老婆秀华站在门外。问怎么回事,秀华一句话不说,光哭着求我们帮忙把她老公送到县城医院,”说到这儿,韩瀑布有些骄傲,“当时只有我家有辆摩托车,村里有任何事,都是找……” 旁枝末节,陈绽不耐烦听。 她起身,踹了好几下石头,没好气道:“叔叔,麻烦说重点。” 韩瀑布立即把话拉了回来,“我跟她老公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二话不说跟着跑了一趟。她老公躺在床上,半条命快没了,身上到处都是伤,还挺深,特别是胸口那几道。我跟她一前一后,夹着她老公上了摩托车,突突地就往县城医院赶,”韩瀑布大喘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继续道:“半路中间,她老公突然发疯了,一会儿抓着我的肩膀死死地咬,挣扎着要下车,说我们是妖怪,想害死他,一会儿又凑到我耳边,怪笑着说白脸石龙镇山大王其实也是妖怪……” 韩瀑布说着说着,全身抖了一下。 他永远记得那个晚上,那声像从地府爬出来的鬼魂,凑在他耳边发出的怪笑声。 混着阴森二字,顺着他完全张开的毛孔爬进了他的血液里,令他的骨头都深深地感觉到了恐惧。 他至今不明白,白脸石龙镇山大王怎么会是妖怪呢? 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不是护了大汖村一千多年的神像吗? 神像怎么会变成妖怪呢? 其他村民也不明白,所以他们坚定的认为,是因为人疯了,在胡言乱语。 对付疯子的最好办法,便是将疯子绑起来,用破毛巾堵住嘴。 疯子失去了行动能力,不就没法疯了?不能开口说话了,不就没法胡言乱语了? 韩瀑布回过神,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全部说完了……”想问又不敢问,“是不是,可以那个了……” 陈绽细细琢磨着韩瀑布的话,一时没听见。 大汖村神像成了他人嘴里的妖怪。 陈家神像成了诅咒的起始原因。 虽说听上去,妖怪跟诅咒毫无关系,但两方神像都有变化,这种“变化”会不会就是两者之间的关联? 再深究下去,为什么会有变化?其中的原因或许也是两者之间的关联? 更甚者,大汖村的神像,与陈家神像的关系,就如同一把钥匙与锁,两者合一,才可以找出变化的原因? 杨宣见状,扯了扯陈绽的衣角。 陈绽反应过来,夸道:“这个故事好玩,好玩!”继而语气一沉,转了话锋,“可是你明明没有全部说完,你也想受到惩罚吗?” 韩瀑布吓了一跳,又努力塞了一根手指拦住石头。 陈绽看着韩瀑布的两根手指,莫名想笑。 韩瀑布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说的,只好说道:“我真的全部都说了!” 陈绽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我给你一点提示,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 话音落下,韩瀑布瞬间睁大了眼睛,最重要的一点…… 他连连摇头,惶恐道:“名字我不能说……说了,大家不会放过我的!” 七巧板只差一块就能凑齐了,陈绽才不管韩瀑布能不能说。 她憋出哭腔,委委屈屈道:“叔叔,您要是实在不想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等您下来再跟我说。” 这次不用陈绽示意,谢致直接推过石头去堵缝隙。 韩瀑布彻底慌了,急道:“等等等等会……” 他结巴了半天,也没吐出后面的话,谢致索性加快了推石头的速度。 眼见着石头就要夹住自己的手指,韩瀑布猛地抽出手指,往后退了好几步,背部贴着洞壁,眼睁睁地看着石头彻底将缝隙堵住。 他又急又怕,情绪过于剧烈起伏,仅几分钟,他就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被迫张大嘴巴喘息。 半响,陈绽听到洞里传来细小若蚊的声音。 韩瀑布低垂着头,像断了骨头仅连着鸡皮的鸡头,嘴巴一张一合,说道:“他叫韩子志。” 韩子志? 杨宣听在耳里,原来那个男人叫韩子志。 第29章 隔着一层衣服,他感觉到陈绽的手,热热的,软软的,似柔软无骨。 韩瀑布两手牢牢抓住外面的人走之前,扔给他的藤条,蹬着双腿,努力往洞口攀爬,爬了十来分钟,终于从半开的洞口挤了出去。 他低头一看,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印子,再一摸光溜溜的大脑袋,也没能幸免。 韩瀑布气急败坏地甩掉藤条,捡起手机跟鞭子,阴郁着脸赶羊下山。 嘴里同时念叨着:“等着老子找你们算账!” 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前段时间,天天往他家跑,打听事情的臭小子。 第二个想起的,是那个冲他笑,好看到像狐狸精的女人。 他想着想着,又因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个小孩子,而陷入自我怀疑中。 但…… 转念一想,韩瀑布咬牙切齿道:“管他娘的,反正村里就他们几个外人,不找他们找谁!” 而且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说出秘密这件事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他被逼迫着,在保命跟保守秘密之间,同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做了同种选择。 韩瀑布憋着气,笑脸相迎,将三四只羊送回主人家。 待回到家后,怒气冲冲的一脚踹开门,自柴堆旁拾起一把砍柴刀就往外走。尤二妮正好出来倒淘米水,抬眼一看,急着小跑过去,一把拽住韩瀑布。 尤二妮:“你这是去干……”话说一半,打了个弯,诧异道:“你放羊怎么放成这副样子了?摔跤了?伤没伤到?” 韩瀑布扯回自个儿的胳膊,嚷嚷道:“下山的时候,被几个杂碎坑了,滚进了洞里,我现在要去找他们算账!” 尤二妮问道:“你看到人了?确定吗?” 韩瀑布:“我没看到人啊。” 尤二妮闻言,又拽住韩瀑布,不让走,“你没看到人,你去找谁算账?” 韩瀑布怒火攻心,声音越嚷越大,恨不得让所有人听见,“村里除了他们几个,就没有外人了,不是他们是谁啊?上门打听不到事情,就干这种龌龊事,还是不是人!” 他们?外人?打听事情? 尤二妮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杨宣陈绽他们?” 韩瀑布跟牛喘气似的,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次扯回胳膊,扭头就走。 尤二妮赶紧放下淘米盆,冲屋子里喊了声老头子快出来,速度追上韩瀑布。 她跟在韩瀑布身后,百般叮嘱道:“你别冲动干傻事,听见没有!我找了村长,马上就过去。” 韩瀑布拐过弯,朝着民宿的方向疾走,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手一甩,砍柴刀扛上肩,干不干他们,不在于他冲不冲动,而在于他们认错的态度能不能让他满意。 民宿,右边数起第二间,杨宣房间。 杨宣坐在床上,裹着两床被子,手微微发着抖,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时不时喝两口,只露出一个黑黑的脑袋,十足一座山顶上长着黑毛的小山峰。 二十分钟过去,全身暖洋洋的,杨宣舒心地松了口气。 不然他都担心他会冷到患上帕金森,全身抖个没停。 下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骨头都快冻开裂了,嚼一口,嘎嘣脆的那种。 他把手对着插进衣袖里,吸取着仅剩的热量,一边走一边思考韩瀑布说的话,他思考的太过认真,连身上多了一件衣服,都没注意到。 直到衣服差点从他肩上掉下去,他才抓着衣服,看向谢致,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陈绽回:“我让他脱下来,给你披上的。” 末了,又震惊地问他,“你没有感觉到,你全身在发抖吗?” 说实话,杨宣还真没感觉到。 他的思绪,已经被韩瀑布说的话全部填满,只有身体存在错觉,觉得它跟冰箱冷冻室绑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陈绽坐在杨宣对面的椅子上,开口问道:“林先生,好些了吗?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事情了吗?” 林先生? 这是在嘲讽他身体弱如林黛玉? 杨宣慢吞吞地把空杯子递给陈绽,等陈绽一接过,笑着说道:“谢谢黑寡妇。” 陈绽手一顿,掀眼皮看向杨宣,正准备开口毒几句,一见杨宣发白的嘴唇,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先给他记上一笔,来日再找他算账! 她嘴巴抿成一条线,冲他笑笑。 杨宣仿佛都能瞧见,陈绽笑容下,露出来的两颗尖尖的小獠牙,然而小獠牙善心大发,再次给他倒了一杯开水。 杯子不怎么隔热,陈绽扯长衣袖,包住手掌,夹着端起来,转身往回走,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杯子里的开水溅出来。 转身之际,杨宣听到了,陈绽小小声的,倒抽了几口气。 还是被烫到了? 杨宣立即伸长手,等着随时接过杯子。 下一秒,杯子递到眼前,陈绽催促道:“好烫,快点接着!” 杨宣急着接过,结果一不小心,直接握住了陈绽的手,隔着一层衣服,他都能感觉到陈绽的手,热热的,软软的,似柔软无骨。 这样的一双手,牵着一起散步时,一定非常舒服。 陈绽见杨宣不松手,狐疑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烫死我?快松手!” 杨宣如梦初醒,接过杯子,笑着解释道:“我刚想事情去了。” 陈绽翻了个白眼,在椅子上坐下,“想什么了?” 杨宣开口道:“韩瀑布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即使全是真的,也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仅仅只是下半部分,那上半部分在哪呢?例如韩子志去了哪里,遇到过什么,为什么受伤,差点丢了性命,还突然发疯,秀华又为什么不愿意说清缘由?以及韩子志,他说……”杨宣顿了顿,借着喝水,收回到嘴边的话,转而说道:“不对,是韩瀑布,他说神像……” 陈绽:“停。” 杨宣戛然而止,嘴巴也抿成一条线,看着陈绽。 陈绽直接道:“故事的上半部分,肯定在韩水年那里,去找他就行了。” 说话间,门外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 陈绽起身,“应该是谢致回来了,我去开门。” 杨宣点点头,看着陈绽朝门口走去,途径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灯泡时,灯泡骤然间发出滋啦声,紧接着,快速地闪了几下,一明一暗之间,陈绽的侧脸,同这间屋子一起,同杨宣,陷入了黑暗之中。 门外的敲门声,瞬间急促地响了起来。 第30章 陈绽慢慢的,也转身看向韩水年,朝韩水年歪头笑了笑。 大汖村没有药店,只有小卖部分出一小块区域兼卖一些常规药。 谢致踩着月光前去挑选了两盒药,一盒感冒药,一盒退烧药,再带上从自个儿背包里掏出来的三盒药,敲响了杨宣房门。 他听到了陈绽的说话声,等着她来开门,结果等了一会儿,屋里直接没了动静,低头一看,门缝里溢出来的灯光跟着消失了。 他急拍门道:“怎么了?” 好在,陈绽很快有了回应,“没事,灯泡坏了,找了一会儿手机。” 门一开,一束白色灯光照向谢致,强光刺眼,谢致微微偏过头,听到陈绽愉快的笑声,伸手将陈绽拿着的手机压下。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楼下院子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 坐在床上的杨宣一听,就知道是韩瀑布。 韩瀑布吼道:“陈绽杨宣你们给老子滚出来!” 余音缭绕,绕进了在房间里雕刻航海船的韩水年耳中。 陈绽看着谢致,低声抱怨道:“他怎么能放过你呢?” 随即,越过谢致,手臂慵懒地搭上石头墙,转灯照向韩瀑布,探身回道:“找我什么事呀?” 陈绽问的格外温柔,眉眼嘴角皆是笑意,如同蘑菇,越艳丽好看,越身带剧毒。 韩瀑布仰头望着,愣了半响,音量降下几度,“你们先下来。” 陈绽回头看了一眼谢致,憋着坏笑,又问韩瀑布,“还有一个叫谢致的,他你找吗?” 韩瀑布扬了扬手中的砍柴刀,“少废话,都他妈下来!” 准备下楼时,杨宣最终还是裹了一床被子,陈绽让他走第一个,以免他踩到被子滚下楼时,殃及无辜。 杨宣虽有些委屈,但又觉得陈绽说得合理,只好一手抓着胸口前的被子,一手抱着被子拖尾,颤颤巍巍地迈出第一步。 乍然间,韩瀑布以为下来的是一头熊。 他的视线自陈绽与杨宣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停在了陈绽身上。 对韩瀑布来说,面对一个女人,总比面对一个男人,天然的充满了更多的勇气。 陈绽挑眉,等着韩瀑布先开口。 韩瀑布怒道:“你们这些畜生,趁我摔进山洞里,用石头堵住洞口,强迫我玩什么鬼游戏,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绽一脸听不懂的表情。 她用手背拍拍左边的杨宣,再拍拍右边的谢致,问道:“是你们无聊干的?” 谢致摇了摇头,杨宣回道:“别乱问,我们今天明明一天都在一起,你有见我做过?” 陈绽一直看着韩瀑布,闻言,无辜问道:“不是他们干的,也不是我干的,这怎么办?” 韩瀑布手中没有证据,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复,一时僵在了原地。 正绞尽脑汁想说辞中,尤二妮领着韩天河,村长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村长一见陈绽杨宣,面露诧异,似想到什么,表情跟着凝重起来。 一时之间,民宿里齐刷刷站着九个人。 韩瀑布见已方人多势众,底气瞬间上来了,遂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的对村长说道:“我今天放羊放的好好的,他们设计让我摔跤,滚进山洞里,然后用石头堵着洞口,用要憋死我来威胁我,玩什么问答游戏,”说到这儿,韩瀑布眼神飘忽,结结巴巴道:“问关于……关于他的事。” 除了陈绽三人,其余所有人脸色均大变。 陈绽慢悠悠问道:“你之前好像是说我们趁你摔进洞里,怎么这会变成了我们设计让你摔跤?” 杨宣鄙夷道:“就是,冤枉人也不先想好台词。” 村长看向韩瀑布,什么话都还没说,韩瀑布就急着朝村长走了两步,“不是……” 尤二妮忽然开口道:“四十多岁的人了,遇事还这么急,慢慢说,好好说,把你的推测告诉村长。” 韩瀑布冷静下来,指着杨宣说道:“他从来大汖村开始,就一直往我家跑,想打听事情,这件事我老爸可以证明。” 韩天河点点头,嗯了一声。 韩瀑布继续道:“设计我的人,目标明确,问的就是他打听的事。村里除了他们,压根没有外人,村里人又不需要打听当年的事,何必背后搞动作?”他越说越觉得逻辑完美,声音都大了许多,“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听当年的事,从哪里知道的源头,但是不管是身份,还是动机,只有他们有嫌疑。” 村长问陈绽:“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绽放下抱臂的双手,客气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村长:“你问。” 陈绽看向韩瀑布,朝韩瀑布伸出手,笑着问道:“证据呢?拿出来我看看。” 韩瀑布局促道:“我没有证据,”紧跟着解释道:“当时石头堵住洞口的速度太快了,我没来得及看到他们的脸。” 陈绽长长的哦了一声,视线一一扫视过众人,收回手,“原来你没有证据呀?” 又好心替韩瀑布找了一个方向,“没看到脸,总有听到声音?是我们三个人的声音吗?” 一提到声音,韩瀑布开始心虚了,“声音……声音是……” 村长见状,摆手示意韩瀑布别说话,向前走了一步,直视陈绽的眼睛,沉声问道:“那天你们偷听我们开会,也是为了当年的事吗?” 陈绽立即反应过来,村长信了韩瀑布的话。 不过也不奇怪,韩瀑布说的对,不管是身份,还是动机,只有他们有嫌疑。 但是有嫌疑又能怎么样呢?洗掉不就好了? 陈绽漫不经心地回道:“既然村长这样问了,我就好好解释一下。你们开会的事,事实就是我跟我男朋友当天说的那样……” 谢致一直靠着墙壁,沉默不语,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终于有了反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抬头看向陈绽,这家伙肯定又胡说八道,演了一场戏。 他看着陈绽一步一步走到村长面前,停下脚步,直视村长,自信道:“至于他说的事,我有证人,证明我们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过。” 村长反问道:“谁?” 陈绽笑笑,“韩水年。” 话音刚落,骤然间响起“吱呀”一声,除陈绽之外,所有人都看过去—— 韩水年面无表情,站在昏暗灯光下。 村长下意识地温和起来,问道:“水年,你真的能作证吗?” 陈绽慢慢的,也转身看向韩水年,朝韩水年歪头笑了笑。 第31章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像接受凌迟处死似的,等着陈绽下一句话。 韩水年的影子长长的自脚下铺出去,尽头处将将靠近陈绽所在的地方,韩瀑布一行人杵在陈绽对面,全部眼巴巴地望着韩水年。 屋顶上悬挂的灯泡,年龄比杨宣房间的灯泡小上一年,还在恪尽职守,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罩在陈绽身上,衬着她白瓷般,精致的脸,仿佛泛着莹莹细光。 村长催促道:“水年,你到是说句话。” 陈绽到是不急,替韩水年说话道:“村长别急啊,给韩水年一个回忆的时间。” 她知道韩水年此刻正在天人交战。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此刻面对的,一方是杀父仇人,一方是目的不纯的她。 但她就是要将韩水年拖下水,她想看看,他亲耳听着众人口口声声地说着当年的事,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坚硬如石墨烯,不照样也能用二氧化钛催化切割吗? 何况一个肉身肉长的韩水年? 她就不信,她无法激起韩水年情绪上的波动,找不到下手的切入点。 她等着韩水年做出抉择之后的答案,也等着大汖村神像化身为钥匙,打开陈家神像的诅咒之门。 时间一秒一秒的蚕食着窗外的深蓝色,直至所有颜色消失于无影,变成一片黑色,韩水年的神情彻底看不清楚。 韩瀑布等得心焦,大声吼道:“你他妈是个死人吗?说句话还等复活的?” 韩水年抬头,终于开了口,“他们的确一天都没出去,”语气冷下几度,“你们犯戒了,赶紧滚。” 他声音虽小,可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村长看着韩水年的眼神中,有着说不清的失望,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没法拿他怎么办。 韩瀑布直接暴跳如雷,手中的砍柴刀舞的猎猎作响,“你在胡说八道!他们怎么可能一天没有出去!老子砍死你!” 说着就要冲向韩水年。 尤二妮眼疾手快,死死拽住韩瀑布,将韩瀑布拉回身边。 韩瀑布挣扎道:“妈,你松手,让我砍死他们!” 村长喝斥道:“够了!” 韩瀑布只好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 村长对陈绽三人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来大汖村有什么目的,这件事到此结束,我依旧欢迎你们在大汖村游玩,相反,就别怪大汖村闭门谢客了。” 陈绽伸出三根手指,贴着脸,做发誓状,笑得可可爱爱没有烦恼。 村长带着人先行离开,韩瀑布被尤二妮直接拖走,韩天河走在最后,慢吞吞的,一步一挪地走出门口,杨宣总觉得韩天河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杨宣看着看着,韩天河的背影好像还出现了幻影。 他甩甩脑袋,重新拢起被子,说道:“我回房间躺着了,我实在不行了。” 陈绽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杨宣赶紧去。 杨宣准备上楼,韩水年忽然开口道:“明天一早,你们也滚,没住满十天,自己到抽屉里拿钱。” 陈绽:“我们在这儿住的挺好的,并不想离开。” 杨宣扶着楼梯扶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偏头看向韩水年。 奈何脑子里像灌了铅,根本无法运转,只想着,疑,怎么有两个韩水年? 韩水年淡淡说道:“你们想知道的,能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就别在我身上费功夫了,什么都得不到。” 陈绽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钉,笑道:“不试试怎么确定什么都得不到。” 韩水年视线先后扫过陈绽,杨宣,谢致,接着垂下眼,陷入沉默。 谢致依旧靠在墙上,动作从始至终没有变化,他能感受到韩水年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过几秒,但也仅一种感受而已。 陈绽跟着不说话,索性走到长桌后,在椅子上坐下,凑近细看桌子上的台灯,伸手拉下开关绳,细微的“叮”声过后,小男孩头上的帽子亮了起来。 杨宣犹豫片刻,开口道:“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想打听事情而已。你别这么排斥我们,可以试着跟我们聊聊,说不定能发挥出奇效,放开你自己呢?” 韩水年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干脆利落地转身,打算回房间。 陈绽已经放松趴下,下巴压在手背上,另一只手拨弄着开关绳。 她听到脚步声,眼神瞬间变冷,敛下嘴角的弧度,慢悠悠地开口问道:“韩子志,你认识吗?” 韩水年蓦然间停下脚步,全身僵硬,盯着地面,两只手死死地攥成拳头。 谢致抬头瞧了一眼韩水年,收回目光时,无意间瞟到挂在门旁边的世界地图,微微愣怔了一下,想起挂在他房间里的那幅世界地图。 与之不同的是,他的世界地图上,用黑色马克笔,圈满了他去过的地方,而韩水年的世界地图,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标记。 谢致想,韩水年可能从未离开过大汖村。 或者,是一直被困在大汖村? 窗外的小啾啾在树枝上跳跃,发出愉快的叫声,同屋子里静悄悄,到处写满了沉默二字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陈绽终于玩腻了台灯,起身,伸了个懒腰,紧致的腰线被绷紧,显得更薄更细了。 紧接着,响起了脚步声。 韩水年背对着陈绽,全然不知道陈绽是不是朝自己走过来,他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剧烈,喉头发紧,连吞咽口水这个动作都无法做到,指甲更是快要扎进肉里,一阵一阵的传出痛感。 他在害怕,害怕陈绽的下一句话。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像接受凌迟处死似的,等待着陈绽的下一句话。 然而,他听到的却不是陈绽的声音,而是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与脑袋撞到地板的声音。 谢致距离楼梯最近,但他没有注意到从十分钟前开始,就摇摇晃晃的杨宣,故而等杨宣晕倒在地时,他的视线才落到杨宣身上。 完全来不及扶住杨宣。 陈绽则目睹了杨宣晕倒的全过程,她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卧槽,我真的是料事如神。” 她坚持让杨宣第一个下楼是正确的决定。 陈绽走上前,对谢致说道:“赶紧扶他回房间。” 谢致点点头,与陈绽一左一右架起杨宣。 直到所有动静消失,韩水年硬撑着的一口气,顿时一泻千里,松开的掌心里,全是汗水。 第32章 番外一 韩水年趴在地上,默默竖了个中指。 韩水年觉得莫名其妙。 旁边这个男的到底在干什么? 是叫谢致? 他从小卖部买了方便面回民宿,途中遇到谢致迎面走来,他以为谢致要出去,就跟陈绽杨宣一样,早出晚归,基本上不待在民宿里,省得他看着碍眼。 结果谢致居然掉头随着他并排一起往回走? 这条小道只通往民宿,他这是又回民宿? 忘记带东西了? 还是……… 若他们不是陌生人,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这种行为,他会以为他专程来接他的。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他很喜欢的隔壁哥哥,总会在他出门回家时,迎出来很远接他。 然后再一路说说笑笑,打闹着回家。 可时过境迁,所有人都离开了他。 再也没有人来接他,再也没有人同他说说笑笑,打闹着回家。 他甚至没有家了。 他压下思绪,特意放慢脚步,想测试谢致究竟只是跟他同路,还是在跟着他。 下一秒,韩水年察觉到谢致也放慢了脚步。 于是他脑袋上冒出来的疑问号更多了。 谢致是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他正在搜肠刮肚怎么开口同韩水年说话,自我否决的五个版本是万万不行的,只能重新再想一个。 他思来想去,索性横跨一步,拦住了韩水年。 韩水年鞋尖恰好碰到了谢致的鞋尖,一愣,及时收脚停下。 眼睛里透着不耐烦跟一丝疑惑。 谢致到底想干什么? 谢致犹豫着开口问道:“你买了什……” 话没说完,猛然间看到前方有一只大公鸡突然蹿出来,连连往后急退了几步,差点没站稳。韩水年背对着大公鸡,不明所以,只见谢致像是准备来个平地摔,让开了一步,以免殃及鱼池。 谢致难道是扁平足? 幸好大公鸡溜达着走远了,谢致冷静了下来。 他又问了一遍,“你买了什么东西?” 视线顺着韩水年的肩膀往下,越过他微微弯曲的关节,再到衣服包裹住的手腕,最后是手指。他的手指比陈绽还白,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包泡面。 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问了一个蠢问题。 他冲韩水年笑笑,说道:“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去国外玩,担心吃不惯那里的食物,带了好多泡面,基本上喜欢的口味都来了两三包。” 韩水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致。 年轻的时候? 所以谢致现在是五六十岁了,还是七八十岁了? 但他不是白痴,绝不可能问白痴问题。 他直接左挪一步,越过谢致,加快了速度,往民宿赶。 他要赶紧回房间,远离脑子有毛病的人。 然而脑子有毛病的人,第二天居然又站到了他面前。 明显目的不纯。 韩水年提着塑料桶,走到后门晾衣绳下,弯腰拿出一件衣服,抖开往绳子上搭,还没搭上去,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他,他连忙躲开,转身一看,又是谢致。 谢致冲他笑,“我想问一下,大汖村有些什么景点。” 韩水年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哪里像单纯来旅游的? 他继续晒衣服,懒得搭理他。 谢致看着韩水年将衣服一件一件搭上晾衣绳,袖口逐渐往下滑,露出一节没什么肉的手腕,手腕内侧有一条横切的疤痕。 韩水年注意到了谢致的视线,立即收回手扒拉衣袖盖住疤痕,拿在手里的衣服也不晾了,提起桶子,冷着脸转身离开。 谢致反应过来,追了两步,“我没别的意思。” 韩水年走得急,衣服拖地都没察觉,不妨一脚踩了上去,整个人往前扑,谢致吓一跳,赶紧去扶,结果位置到了,人没扶上—— 韩水年趴在地上,默默竖了个中指。 谢致居然占他便宜?让他给他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 之后,谢致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来到了第六次。 他弯腰提起垃圾袋,打开门,低着头,视线避开放在屋子中间的蛇皮袋,往民宿门口走,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谢致坐在长桌后的椅子上。 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来来回回,满脸写着有话想说。 韩水年内心我勒个大槽,很想抓住谢致,问谢致,除了蛇皮袋,他也是用来逼疯他的工具吗? 他不想给谢致任何机会,反身拎着垃圾袋就往房间跑,他感觉他跑的很快,奈何关门时,还是被一只手拦住了。 他的力气比不过谢致,像螳螂挡车,门不仅毫厘未关,甚至还越开越大。 他忍下各种情绪,扔下垃圾,坐到床上,开始雕刻航海船,他能沉浸在雕刻航海船的世界里,从而忽视谢致。 谢致看到了那一桌子的雕刻工具,以及摆在中间的尚未完成的航海船。 他本不想亵渎航海船,可最终还是别无他法,只能航海船做媒介,同韩水年说话。 他说:“我也很喜欢航海船,家里收集了一墙壁。” 韩水年手下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一眼谢致。 仅此而已。 谢致尝试了六次,只得到了韩水年的一次目光。 房间里开着灯,灯光恰好在韩水年头顶上,想是为了雕刻航海船时,方便看得更清楚。 灯光范围有限,使得韩水年与谢致之间的分界线,分的清清楚楚。 更何况,他与韩水年,算得上半个哑巴对一个哑巴了。 谢致转身离开时,想的是,韩水年还是交给陈绽去动手。 不是斯文人这个锅,他可以背着。 ———————————————————————— 【请看作者的话。】 第33章 爱因斯坦曾说过……哲学显然就可以被认为是全部科学之母。 杨宣发烧了。 在秋季,人人都穿秋装,他穿面包棉袄服的情况下发烧了。 他服下退烧药,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余光里是陈绽一张写满了想不通三个大字的表情。 再看看谢致,靠着桌子,跟陈绽同一张脸。 他按耐住想扯被子罩头的冲动,说道:“你们看,我没骗你们,我身体真的不好。” 说话有气无力。 陈绽哼笑一声,说道:“我看韩水年要好好谢谢你,不然他能安然无恙的度过今晚?就应该让你在地上趴一个晚上。” 杨宣笑道:“你不会忍心的。” 陈绽反问道:“你又知道了?下次让你尝尝我狠心的时候。” 杨宣偏头看了一眼陈绽,有点怂,“还是别,这样挺好的。” 陈绽:“你这身体,有去医院看看吗?” 杨宣觉着冷,连脖子都缩进了被窝里,“有,可查不出原因,中药西药各吃了好长一段时间,没什么用,后来就放弃了,靠物理防御。” 陈绽皱眉,“听上去,模式跟你的眼睛一样啊。” 杨宣:“不止,”随即问道:“记得我说过,我是从十二岁开始戴墨镜的吗?” 陈绽点点头。 杨宣详细道:“我十二岁那年,跟爸妈去扫墓,踩到一个泥坑,鞋子上溅了泥印子,泥印子不但擦不掉,还变成了红色,接着就是袜子跟脚,红色消失之后,眼睛就变成了这样。国内外稍微出名的眼科医院,我都去过,查不出任何原因,没过多久,身体也出现了不对劲。一年四季,只有夏天算安全的。” 陈绽总结道:“等于所有的转折都出现在你十二岁那年?” 杨宣:“准确的来说,出现在清明节那天。” 陈绽琢磨道:“可能跟泥坑有关?” 杨宣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回到那个墓地,又踩了无数次泥坑,但都没再出现过反应,”杨宣叹了口气,“反正是一无所知,一筹莫展。” 谢致适时问道:“你确定泥坑只是普普通通的泥坑吗?里面没有某种元素?某种病毒?” 杨宣:“我爸的朋友检查过泥坑的样本,确定就是普通的泥水。” 随即补充道:“当年我所有注意力都在新鞋上,没太注意红色,还是有一天,我爸跟我说,那种红像血的颜色,鲜艳,粘稠,有些颜色还像氧化之后的血,呈深褐色。” 血? 墓地?棺材? 陈绽的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陈家传言—— 血浸透了金丝楠木,进入到了地里,蔓延开来,甚至出现在了地面之上。 杨宣踩到的,会是地面之上的血吗? 可是在相约来大汖村之前,包括她在内,陈家无人认识杨宣,更是跟杨家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究竟只是巧合?还是有所关联? 陈绽猛地抬头看向谢致,谢致正好也在看她,显然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 陈绽藏下思绪,对杨宣说道:“你好好休息,我跟谢致先回房间了。” 刚刚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杨宣的嗓子是有点承受不住了,脑袋更加昏昏沉沉,眼皮直打架,闻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陈绽立即起身,同谢致一起离开。 陈绽刚反手替杨宣关上门,就压低声音对谢致道:“隔音不好,出去聊聊。” 谢致:“好。” 两人走出民宿,沿着无人的小道走向未知的尽头,陈绽先将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但下一秒,又很快自我否定了猜测。 她说道:“如果泥坑里有血,检查样本的时候肯定会检查出来。” 的确,别说当下,即使是陈年血迹,用侦查手段一查,统统能检查出来。 谢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陈绽,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从科学层面找不到答案,就从另一个层面去寻找答案。” 陈绽浑身一震,“跳出科学层面?” 谢致:“是。” 陈绽沉默不语,谢致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她的爷爷,她的爸爸,突然毫无征兆的死亡,且检查不出任何病因,以现有的科学技术,完全找不到一个可自圆其说的解释, 偏偏诅咒之说,完美的符合这两个症状。 但诅咒已经被科学认知否定了存在。 那…… 按照谢致说的,跳出科学层面,假设诅咒真的存在呢? 陈绽站在原地,低着头,凝视着脚下的影子,下意识地摇摇头。 不对,即使诅咒真的存在,一句虚无缥缈的话,就能夺走一个人的生命,致人死亡吗? 或许—— 诅咒存在的形式,并非大众所理解的那样,而是以某种物质的形态,存在于某种媒介之中,然后这种物质被称为诅咒,所以诅咒才能致人死亡? 其概念,等同于病毒与癌细胞。 只不过现有的科学手段,无法找到这个媒介,更找不到存在于媒介当中的物质。 按照这个思路,杨宣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也可得出两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泥坑里存在的元素就是血,但并非当今世上所知道的血种,所以检验样本时,验不出来。 第二种说法,不是血,是完完全全的另一种物质。 陈绽忽然想起一句话—— 爱因斯坦曾说过,如果把科学理解为在最普遍和最广泛的形式中对知识的追求,那么,哲学显然就可以被认为是全部科学之母。 她抬头,看着谢致,笑道:“我有一种,如果找到了陈林意的死因,就能打开一个新世界的感觉。” 她在苦中作乐,谢致便跟着她苦中作乐。 谢致跟着笑道:“那我得恭喜你了,为国家的科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陈绽故作夸张道:“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奖金。” 谢致调侃道:“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是个财迷?” 两人同时笑出声。 短暂的笑声过后,又陷入一片寂静,两人默契地同时往回走,快到民宿门口时,陈绽再次开了口。 她问:“你觉得杨宣的故事,跟陈家传言有关联吗?” 谢致想了想,“只凭几个因素下结论,太难了。” 是太难了。 陈绽一脚迈过门槛,下意识地仰头看了一眼杨宣的房间,“但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 除了杨宣,她还能从韩水年那里再扯出一根线头。 第34章 这些鲜血,都是从他喉咙的洞里,一股一股涌出来的。 陈绽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去堵韩水年。 她掐着时间,七点准时敲门,两分钟敲满,没听到里面传来任何动静,手上略微使劲一推,锁着的。 陈绽:“早晚都得面对,你这样躲着,没什么用,纯粹在浪费时间。” 又三分钟过去。 陈绽失了耐心,先礼后兵,“再不开门,我就自己做主进来了啊。”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陈绽嗤笑,可真会装死。 陈绽扫视一圈,找开门工具时,谢致正好下楼,她招招手,让谢致过来。 谢致:“什么事?” 陈绽挑下巴,点了一下韩水年的房门,“锁了,找个东西打开。” 民宿除了二楼房间统一换了带锁的门,剩下的仍然沿用旧式门,门后别着一根门栓,穿过两个门把手,就能防止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两人找了一圈,没找着合适的工具,陈绽忽然想起黄叔给她的几张银行卡,银行卡薄,插进门缝里,再一点一点的移动门栓,等门栓自一个门把手中脱落,门就打开了。 用时仅两分钟。 陈绽身穿黑色牛仔裤,将银行卡往屁股兜里一插,推开门,结果韩水年压根不在房里。 房间仅十几平,布置简单,完全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陈绽哼笑一声,“走就走,居然还制造一出人在的假象。” 谢致实事求是道:“他估计没想到,你会直接撬门。” “撬门?”陈绽不乐意了,伸手戳了戳谢致的胸膛,“说得这么难听,当我是贼啊?” 她退出房间,关上门,“看好了,我可什么都没拿。” 谢致笑:“是比贼更可怕的猛兽。” 陈绽替自个儿解释道:“凤凰涅盘你知道?我现在就是要做那火,助韩水年一臂之力,让他在煎熬和痛苦中获得重生。” 谢致:“我要是韩水年,更要逃了。” 陈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可惜你是谢致,你不会逃。” 从小到大,谢致从未在口舌之战中赢过陈绽。 陈绽的歪理即使歪到天涯海角,里面也会参杂着一丝别人无法反驳的真理。 当下,谢致就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不会逃。 所以谢致其实不懂韩水年的鸵鸟心态,但并非是不经他人苦的那种不懂,而是谢致的性格导致的。 对谢致来说,不论遇到什么事,就像他在探险途中,遇到无路的山崖时,拽着树藤,纵身一跳,只要没摔死,崖下就必有出路。 总不能因为待在山崖上没有危险,就活活等死? 迟早还是得面对。 他想着想着,听到陈绽同他说:“我去看一下杨宣,等下一起吃早餐。” 免得杨宣烧没了,还需要她处理后事。 谢致嗯了一声。 此时杨宣正躺在床上,醒了但没起来,身上盖着两床被子,外加陈绽扔上去的几件棉袄。 杨宣昏昏睡睡时,不是梦到自己被怪物掐住喉咙,喘不上气,就是梦到自己被水泥车追着跑,差点被水泥车压死。最后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躺在一副棺材里,外面敲敲打打,老长的钉子穿透棺盖,闪着阴冷的光,直挺挺地戳向他的喉咙,他的喉咙瞬间破了一个洞,但他竟没有死,还张着嘴,挣扎着想要呼吸,虽然最后还是活活憋死了。 他惊醒的瞬间,恍惚还能看到棺材里流淌着的潺潺鲜血,这些鲜血,都是从他喉咙的洞里,一股一股涌出来的。 待他缓过神,便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陈绽昨晚离开时,只把门虚掩着带上了,说是以防万一他需要找人求救,她跟谢致无法进门。 他半睁着眼睛,困到极致,也就懒得问陈绽,为什么不直接带钥匙? 陈绽这个人,接触的越深,才能感受到她可爱的地方。 例如他终于意识到,第一次跟陈绽见面,她主动冲他笑,转脸又敛了笑,大概率是因为,她反应了过来,他不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要同她相处好些时日,她无需伪装。 他抬起脑袋,看向陈绽,只见陈绽在床尾处停下,一双丹凤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陈绽:“早餐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杨宣彻底躺下去,各种美味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溜一遍,可惜都没有。 杨宣:“来份玉米饼,再来碗粥。” 陈绽挑眉,“我只给你一个机会,你还点两个?” 杨宣笑道:“前天你跟谢致去吃早餐,我晚到一步,大妈玉米饼都做好了,你说的?” 陈绽朝杨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直接转身走人。 杨宣连忙坐起身,速度太快,脑袋还有点犯晕,“等等。” 陈绽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了。 杨宣笑得特乖,“粥不要太烫。” 然后下一秒,立即挽救自己的生命,“我是想问,你打算把韩水年怎么样。” 陈绽好心提建议:“你担心担心你自己。” 杨宣卖个乖,“等烧退了,任你处置。” 陈绽:“韩水年躲起来了,我跟谢致吃完早餐,去找他,”冷笑一声,“大汖村只有这么大,他以为他能躲到哪去?” 杨宣点点头。 如果他不是抱着目的来大汖村,而是单纯来旅游的,一天就可以将大汖村逛上四五回。 陈绽:“懒得跟你废话,张嘴等吃的。” 杨宣笑着回了句好。 如陈绽所说,一个半小时之后,她提着早餐往杨宣桌子上一放,话都没说一句,就出去找韩水年了。 杨宣慢慢起来,随机拿一件棉袄穿上,下床,悠悠走到桌子边,在椅子上坐下。 热气腾腾的粥旁边放着谢致留下的两盒药,一盒消炎药,一盒退烧药,还有一瓶矿泉水。 他拿过药盒看了一眼,确定是饭前吃,就各吃了两粒。 玉米饼还热乎着,杨宣直接上手,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刚嚼一口,玉米香瞬间充满整个口腔。 他掏出手机,点开软件,页面上列着下载好的五集《大汖》纪录片,他轻触第五集,显示记录位置为5五分钟处。 进度条走过八秒钟,韩子志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杨宣眼中。 韩子志穿着一身黑色粗布棉衣棉裤,坐在石头上,正面对着镜头,身体小幅度的左右摇啊摇啊,突然间,他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双手无意识地,虚空挣扎着,嘴里同时喃喃自语说着话。 杨宣咽下玉米饼,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尚早。 第35章 这只能说明一点,杨宣在因为他即将做的事而心虚。 陈绽坐在餐桌边,手里拿着一厅可乐,她舍不得一口气喝完,喝得格外矜持优雅,恨不得一口拆成两口下肚,桌子上的饭菜下去了一半。 去阳泉接谢致那天,返程时,杨宣与谢致各往车后尾箱搬了几箱矿泉水,陈绽搬了一箱二十四厅可乐,她想搬两箱,但车后尾箱放不下了,她顾全大局,舍了另一箱可乐。 虽然真正的原因,是她担心自个儿贪嘴,一时控制不住量,会长胖。 现在她后悔了。 她明明喝得很节省,为什么吃晚饭前一摸纸箱,就只剩下两厅了? 谢致看着陈绽的表情从怀疑人生,到接受现实,再到苦闷,想说一两句安慰的话,又觉得因为可乐而安慰,实在过于严肃,只好作罢。 大妈提着打包好的饭菜走了过来,递给陈绽,“你男人看着挺结实的,怎么说发烧就发烧了。你跟他说,别太在乎外貌了,多锻炼锻炼身体,整天戴着墨镜,还不如练两块肌肉。” 陈绽本以为,经过韩瀑布事件,村民对他们的态度肯定会有所转变,不说驱赶,至少也视若无睹,结果不知道是不是韩瀑布与村长没有把事情广而告之,大妈每次见着她,依旧喜欢拉着她絮絮叨叨。 陈绽起初因为想打探消息,三不五时有所回应,等确定大妈没有有用线索,且她伪装的越发累了之后,逐渐冷淡下来。 她礼貌性笑笑,敷衍道:“他替我上山采蘑菇发烧的,我不好意思责怪他。” 大妈迟疑道:“采……蘑菇?” 陈绽接过饭盒,肯定地点点头,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叫上谢致,速速起身离开。 两人边走边聊,今天居然没有找到韩水年,陈绽无所谓,一时猜不透韩水年有可能躲在哪,不代表明天、后天也猜不透。 陈绽拎着饭盒荡啊荡,笑笑,“猫吃老鼠之前,总归要玩一下才有意思。” 谢致嗯了一声。 陈绽:“就是不知道杨宣这烧什么时候能退。” 谢致:“明天还没退,就送去县城。” 陈绽点点头,“扔了也行。” 至于扔哪,明天再看,她先思考一个晚上。 杨宣掐着时间,从床上坐起来等陈绽出现,他足足躺了整天,药一顿不落的准时吃,陈绽送的两餐也全部吃完,到这一刻,人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 他摸了摸额头,松了口气。 刚发烧时,他的全身热到足够在同一个地方煎熟十个鸡蛋,现在缩了水,只能煎熟五个鸡蛋,他拢着被子,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颜色正好。 天上挂着星,鳞次栉比的房屋里亮着灯,走在其中,别人看不清夜色中的脸,夜色中的人却能看清脚下的路。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七点多。 陈绽将饭菜放到桌子上,杨宣挪到床边,打开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拿出盒子,一一打开,总共两菜一饭。 陈绽双腿交叉,靠着桌边,“还不快点好起来,小心我把你扔了。” 杨宣左脸鼓起一个小包,点点头。 咽下嘴里的饭菜,才开口回道:“我吃完饭就睡,争取快点好起来,不拖你们后腿。” 陈绽盯着杨宣,威胁道:“你最好是,不然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狠心,反正你知道的,我也知道,少你一个不少。” 杨宣低着头扒饭,闻言停下筷子,抬头看向陈绽,笑了一下,问道:“是吗?” 陈绽挑眉,“怎么,不相信我真的会铁石心肠?” 杨宣:“信,肯定信。” 其实他想问的是,陈绽确定他知道的,她也知道吗? 陈绽起身离开桌沿,“我回房间了,”经过床时,瞟了一眼杨宣,叹道:“我好好一美少女,居然搁你这儿当起了老妈子。” 见杨宣放下筷子,准备开口说话,立即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恐吓道:“你狗嘴里敢吐出一个老字,我就把你嘴缝住,让你一辈子吃不了饭。” 杨宣忍着笑,“我只是想说晚安。” 陈绽哼了一声,潇洒离开。 杨宣收回视线,垂眼继续吃饭,他吃的很慢,肉眼可以看清一口有多少粒米饭,夹起的一筷子菜,可以看出辣椒跟肉哪个更长。 从知道纪录片里的男人叫韩子志开始,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面对陈绽时,给自己留的三分余地,也差点全盘告知。 他既庆幸,话临到嘴边咽了回去,又觉得,今天这一日三餐的味道,格外美味,连塑料袋似乎都带着陈绽手指间的温度。 多年前,他曾出现过相同的情况,旅途中发了高烧,当时的同行人是一对大学情侣,他们嫌每天游玩的时间都不够,更别说管他躺在酒店里是生是死。 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甚少体会到善意,但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去对相处了两三天的同行人抱有期待。 就像摸着黑走过的地方越多,越希望手中拿着的东西不是用来保护自己的盾,而是可以照亮前方,给自己带来温暖,使自己不再惧怕的灯光。 否则,人生该多无望。 陈绽有一点点灯光的意味在。 可他不敢赌,这个一点点,值不值得他把三分余地全部揉开,干脆利落的交到陈绽手里。 杨宣扒干净饭盒里的最后一粒饭,将桌子收拾干净,闭着眼睛,背靠墙壁休息。 再等等…… 等到陈绽与谢致彻底安静下来,以为他早早睡了时,再动身。 因着发热的缘故,他的呼吸有点快,胸膛跟着上下起伏,放在身边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被子,心里的时钟滴滴答答地绕了一圈又一圈。 最终停在了九点钟。 他睁开眼睛,穿上棉袄,俯身将床下的鞋子摆正,正准备穿上,门外忽然传来钥匙扭动锁孔的声音,杨宣立即脱下棉袄,躺进被窝里。 下一秒,陈绽推开门。 杨宣抬头看向陈绽,自然说道:“不用查寝,我盖好被子了。” 陈绽没进房间,站在门口,整间房子里的东西,都在她的视线之内。 她呸了一声,“忘了告诉你,今天没找着韩水年,明天要接着找。” 杨宣:“好。” 陈绽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你好好睡,我也睡觉去了,找了一天,人都累傻了。” 说完,关上门离开。 她的表情冷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去了谢致房间。 谢致和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靠在床头,见陈绽突然进来了,丝毫不惊讶。 谢致:“我朋友刚说,过几天就能得到杨宣眼睛的资料了。” 陈绽没接茬,直接走到床边坐下,“等会跟我逮人去。” 不用他想,肯定是杨宣,谢致问道:“杨宣怎么了?” 陈绽脸上笑得灿烂,眼里却未有任何笑意,“别问,跟着做就行了。” 她开门的瞬间,就看到了床下那双鞋—— 只有准备下床时,才会将鞋子摆正,方便穿上,且如果仅仅只是想下床拿个东西,又为什么要装睡觉? 这只能说明一点,杨宣在因为他即将做的事而心虚。 至于什么事,她等着亲自揭晓答案。 第36章 现在知道,饭店那次,我手下留情了吧。 陈绽与谢致悄悄离开房间,下了楼,出了民宿的门,择了一处躲起来,候着杨宣自投罗网。 当下并非夏天,温度在外套的御寒下显得相当适宜,也没有讨厌的蚊子在耳边发出呱噪的嗡嗡声,所以陈绽心情不算太差,虽然仅仅只是相较于半个小时前。 发现杨宣有事瞒着她的那一刻,她第一反应是匪夷所思,什么样的秘密能赛过他身体不好,与眼睛这两件事?关于韩子志的吗? 等她到往床边一坐,同谢致说起的时候,她忽然没由来的生气,杨宣居然还有事瞒着她?还要单独行动?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杨宣提及过不喜欢一个人的孤独感。 气着气着,就进入了自我反省的阶段—— 杨宣对她来大汖村的目的一无所知,她根本没有立场生气,她不能做一个双标的人。 可她家事情那么复杂,牵扯众多,她自个儿都没摸清门路,一时半会怎么跟杨宣说清楚? 她静下心来,盯着民宿大门。 此时杨宣正在试探地敲陈绽房门,陈绽为了让杨宣毫无防备的出发,用谢致的手机循环播放了一段人在床上翻身的音频,身体摩擦着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间隔时间为五秒钟。她料到杨宣会贴耳细听,也料到杨宣没时间久站,听不到第三遍循环播放的音频。 杨宣松了口气,做贼似的,轻手轻脚掠过,自楼梯口下到一楼,长桌上的小台灯隐于黑暗中,杨宣看了一眼,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 他头也不回地迈过门槛,推开民宿门,反身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深呼吸一口气,放眼打量四周,凭感觉,决定先从东侧一个废弃的石龙庙附近找起。 他拢起手,哈了口暖气,手机灯光随着手上动作上下滑出一道弧度。他已经错过了八九点的最佳视觉时间,现下必须加快速度了。至于民宿后山,夜半十点,他从房间窗户往外眺望时,黑黝黝的一片,光看就心慌不已,还是择个白日再去。 陈绽潜伏在小道暗处,谢致在她旁边,一个脚掌的距离,从杨宣出现起,陈绽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杨宣。 她看着杨宣步步踏上小道,逐渐靠近她,换了个蹲姿,以便自己能在一秒之内冲出去,成功将杨宣制服在地。 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紧紧跟随在杨宣脚下,衬托的四周太过安静,杨宣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呼吸,抬脚踩下也变得轻柔许多。 陈绽微微起身,瞅准杨宣与自己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01秒,像捕猎的豹子,迅速出击,蹿到杨宣身后,杨宣听到动静,刚想回头,一股大力猛地拽过他的右手臂反折向后背,一时疼痛难忍,下意识地挺直上半身,几乎同时,两个膝盖内侧也遭到了重重地一击,双腿一软,往地上倒去。 陈绽手上动作没松,另一只手立即扣住杨宣的脑袋往下压,再用自个儿的腿部力量死死压住杨宣的双腿,又快又狠,杨宣瞬间无法动弹。 速度快到,杨宣连身后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看见。 杨宣脸贴着地面,眼冒金心,感觉浑身哪都疼,尤其是原本就属于发烧重灾区的脑袋。 下一秒,陈绽的声音响起,“现在知道,饭店那次,我手下留情了。” 居然是陈绽!? 他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人选,是前来报复的韩瀑布,但如此快速且专业的袭击让他否定了韩瀑布。 杨宣试着抬头去看陈绽,仅抬一寸,就感觉脖子遇到强大的阻力,痛到快要断掉,只得作罢。 另一个脚步声响起,停在杨宣旁边,想来应该是谢致了。 杨宣首次吐糟陈绽,嗡声道:“对一个病人下这样的狠手,你小心以后吃泡面都没调料包。” 陈绽笑笑,“我不吃那玩意,会胖。” 杨宣叹了口气,“想知道什么我直接说,你松手,再多挨一会儿,我真就废了,你整天跟个废人在一起,多碍眼啊是不是。” 话虽没错,但…… 陈绽手腕一用力,手臂一提,杨宣反折背后的手被拉直,扯着骨头向上抬高几许,杨宣咬紧牙关,感觉额头上痛出了冷汗。 好家伙,最后还给自己来一记威胁。 然后陈绽松手,往后退开一步,“咱们都是熟人了,我问你答显得太生疏了,你自己说。” 杨宣抓起地上的手机,艰难爬起来,岂料脚下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一下,下一秒,背上多了一只撑住他的手,他堪堪站稳,揉着肩膀,转身看向陈绽。 月色下,陈绽抱臂而站,眼角上挑,脸上荡着人畜无害的笑意,如果浑身没有写满“等你交代”四个大字的话。 她听到杨宣解释道:“我要找韩子志的坟墓。” 陈绽皱眉。 找韩子志的坟墓做什么?有什么线索吗? 杨宣扔下一枚重磅炸弹,“我懂唇语,看得见韩子志在纪录片里说的话。” 陈绽睁大眼睛,震惊问道:“说了什么?” 谢致也一脸惊讶。 他没想到,杨宣藏着的,会是这么大一条出乎意料的线索。 杨宣不疾不徐,慢慢说道:“韩子志当时的状态,十分惊恐,像在极力摆脱什么,挣脱一个困境,所以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说话,而是一种自言自语,嘴巴张张合合的,几个字几个字往外冒,连不成一句话,”他顿了顿,再次开口时,自动带上了他猜测出来的韩子志的语气,复述了一遍,“求求你们……救救我……黑……好黑……我不要……死了,死了……” 杨宣具备非常优秀的模仿能力,韩子志的形象在陈绽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生动形象,参考性十足。 说完,杨宣换上正常的语气,“还有一句话,我根据几个词琢磨出来的,大意是天黑黑,瞎子不瞎,哑巴说,嘘,聋子在听你说话。” 第一句话没头没尾,反而很好理解,第二句话…… 陈绽眉头皱得更紧了。 按照正常逻辑思考,想要瞎子不瞎,去医院治疗不就行了?恢复视力,重见光明,不就不瞎了?哑巴聋子亦然,进医院一治,不说百分百,大概率都能治好,再不济,还有手语跟助听器可以发挥作用。 总而言之,压根算不上奇事。 这背后究竟代表了什么,有什么含义,值得韩子志死后都持续念念叨叨? 过于荒唐?如同陈家传言一样,深入人心,足以流传千年。 那就肯定就跟医疗方面毫无关联。 亦或者是,发生这些事的当下,韩子志处于一个惊恐的氛围里。 一个人哪怕疯了,神经系统紊乱了,但脑神经还存在,对曾经发生的事情所产生的记忆也还在,所以有些疯子的行为、说话时不时变得正常,只不过外人唯恐躲避不及,不会去细分哪些话是疯子说的正常话。 例如,韩子志嘴里说的妖怪,说不定就是他曾经遭遇过的事,因为神经系统紊乱了,他只能笼统的用妖怪形容。 所以,惊恐的氛围有没有可能是指—— 妖怪企图挖出他的眼睛,扯出他的声带,掏出他的耳膜,给另一只又聋又瞎又哑的妖怪按上。 可这太平盛世,烈日照耀的人间,何处会出现妖怪? 若妖怪不是妖怪,又会是个什么东西? 第37章 直到几天之后,他妈妈用行动告诉他,这样活着没有意义。 陈绽摒弃各种思绪,催促杨宣继续说,同时三人往回走,大汖村的秋夜,冷风嗖嗖,蹲人蹲了大半个小时,原地又站了大半个小时,寒意附在陈绽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杨宣说道:“我一直在琢磨,韩子志说的黑,指的是什么,刚开始想的是白天黑夜,后来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发散思维,想想其他可能性,但是一直没有定论。直到确定韩子志已经死了,我才猛然想到,这个黑是不是跟死亡挂钩?” “根据韩瀑布的描述,韩子志大概率不是死于晚上,那还有什么黑?黑色的衣服?纪录片里,韩子志的确身穿黑色衣服,可是粗布麻棉能起到什么作用?黑色的饰品?很多灵异事件里都缺少不了饰品。不过我反复细看过,没有找到他佩戴任何饰品。” 杨宣看向陈绽,“我们从山下下来那天,在房间里讨论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东西,棺材。棺材完美符合我的推测,甚至再往下推,能解开韩子志说的第一句话。他被钉在棺材里,发出求救,棺材里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挣扎着不想死,然而最终还是死了。” 杨宣说完,缩了缩脖子,三人一时陷入沉默。 良久,陈绽开口问道:“你们说,韩子志是被棺材活活闷死的吗?” 谢致摇摇头:“不知道。” 杨宣:“有这个可能,也有可能是死后被塞进了棺材,毕竟灵魂离体之后,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发生的事,都可以讲诉。” 陈绽:“灵魂离体?” 杨宣嗯了一声,“我的猜测。” 世界上关于灵魂存不存在的争论一直无休无止,科学家将灵魂现象解释为一种是心理作用,一种是精神病理作用,一种与环境改变有关,但驳论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证据表明死后没有生命,反之亦然,也没有证据表明死后还有生命。 除了灵魂,杨宣无法解释他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韩子志,究竟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 杨宣忽然叹了口气。 他借着发烧休息的机会,隐藏自己的动作,想着至少不会竹篮打水,结果千算万算,竟没算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一卦。 勉强值得庆幸的是,之后再找,人数可抵过一个诸葛亮,速度会快一点。 他瞥了一眼陈绽,她可真是他的变数。 陈绽感觉到了,悠悠道:“一个答案换两个劳动力,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还叹气?心够贪啊。” 杨宣接道:“哪敢啊,我怕你真把我手给卸下来。” 陈绽侧身让谢致先进民宿,拍拍杨宣的肩膀,一脸夸赞的表情,仿佛杨宣是她通过努力考了一百分的未来乖儿子。 陈绽笑道:“有觉悟,是个未来可期的人才。” 三人上了二楼,自楼梯口分道扬镳,各找各被子,这一觉,杨宣晃着像灌了铅球的脑袋,睡得最香。 谢致外出探险时,为了第二天精力充沛,在确认当下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哪怕心事重重,也会强迫自己睡好觉。 陈绽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感觉,她像站在悬崖边上,想要活下去,就得想办法凭空造一座独木桥出来,然后走过独木桥,去到悬崖对面寻找生机。 面对未知,茫然着要如何造独木桥时,她着急心慌,举目失措,现如今线索冒了头,独木舟已初见雏形,她没由来的更加惶恐,万一独木桥造好了,塌了怎么办?万一没塌,却容不下她走过,怎么办? 她盯着墙壁上的“蝴蝶”,放空脑袋,任由想法随机跳到下一个频道。 一个频道接一个频道,一场戏接一场戏的梳理完毕,睡意终于悄然来临,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老天爷弄不死她,她就教教老天爷,陈绽这两个字怎么写! 韩水年蜷缩在一座坟墓旁,头抵着墓碑,身体紧紧挨着黄土。他双手抱膝,已经僵硬麻木,但舍不得松开,怕一松,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些许温暖,骤恢复成零度。 他擤擤被冻出来的鼻涕,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抵抗睡意,以防自己睡着。假如他手腕上的伤口再深一点,他的妈妈就得不到跪地磕头,流泪满面求他不要自杀的机会,那他今日就可以一尝这种自杀方式。 那日,他心理防线全面崩溃时,问过他妈妈,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没有得到妈妈的答复,直到几天之后,他妈妈用行动告诉他,这样活着没有意义—— 他妈妈自杀了。 却求着他,逼他以死去的爸爸起誓,永远不能自杀,否则韩家绝了种,他妈妈没脸下去见他爸爸,两人会永不瞑目,生生世世永地狱之苦。 他觉得这一切充满了黑色幽默。 小时候困住他的鬼地方是大汖村,现在困住他的地方是这个世界。 其实他有乞求过,那些人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弄死,但不知道是不是狗把他们的良心还给他们了,他们居然恬不知耻地说,他们不能殃及无辜。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无辜吗? 夜半子时,乌鸦从树枝中穿过,留下喑哑的叫声,直击韩水年的耳膜。他仰头看看月亮,上了树梢头,挂在黑压压的天空中,显得异常白亮。 这个时间点,陈绽应该不会再找他了? 他慢慢地起身,上半身刚离地,一股强烈的酸痛感从四肢传遍全身,他苦笑一下,果然想要获取温暖,就得付出代价。 甚至付出与收获,完全不成正比。 等到手脚麻劲过去,时间流逝了十分钟,温度在他的错觉中像是降低了几度,他裹紧了身上青草绿的衣服,他所有的衣服都是亮色系,他妈妈给他选的,说他性格这么沉闷,穿点亮色系的衣服,给人造成活泼的错觉也不错。 他顺着被他踩踏的小草,离开坟墓,他要找个安身之所睡觉。 走到岔路口时,脚下一滞,选择了中间那条小道,那条小道走到底,就能看见东侧那座废弃的石龙庙。 第38章 没人问一句神,愿不愿意被做成神像,受人类供奉,予取予求。 天刚破晓,韩水年睁开眼睛,伸手掀开盖在香案上的破旧桌布,自缝隙处,由内往外查看动静。 一连几日,他都白天躲在坟墓处,晚上藏到石龙庙打个瞌睡,挣扎着拖一日是一日。 他听了数分钟,确定没听到任何动静,探身从香案下爬出来,匆匆离开石龙庙,想躲开陈绽三人的搜寻。 殊不知,陈绽三人的目标早已不是他。 民宿前,陈绽打着哈欠,穿着一件破洞粗针花纹毛衣,一件黑色宽松阔腿裤,脚踩一双白色板鞋。 她有些庆幸,她穿来的这一款板鞋非常舒适,不然以她每天运动步数高达一两万步来看,她的脚迟早废掉。 陈绽开口分配任务:“依旧按照规矩来,每个人负责一片区域,中午……” 话没说完,杨宣偷摸看了她一眼。 陈绽:“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杨宣尝试着问道:“我能不能跟着你们谁一起找?” 这几天,他都是独自一个人,唯有吃饭时间才跟陈绽谢致集合到一起,会感觉超级孤独好不好。 陈绽嗯了一声,看着杨宣,脸上写着“你想跟谁一起找”七个大字。 杨宣迅速做出决定,“跟你一起。” 谢致属于能用一个字沟通就绝不用两个字解决的类型,跟他在一起,除了能多听到一个脚步声,其余的,就跟隐形人似的。 大汖村虽然地方不大,但要找一座哪儿都可以建,还是特定人的孤坟,并非易事。 于是三人用东南西北将大汖村分成了四大区域,再每个大区域分成数块小区域,先善用排除法去掉绝不可能建坟的地方,再把剩下的,挂着有可能三个字的地方全部找一遍。 2010年,大汖村东侧的石龙庙呈破败之象,韩子志带着人在西侧新建了一座石龙庙,原东侧的石龙庙彻底弃置不用,野草疯长,蛛网遍地。 仅剩一具空壳,曝露在风吹日晒下,摇摇欲坠,给些许野生动物提供荫庇之地。 陈绽瞟了一眼,对杨宣说道:“进去看看。” 她当时满心冲着神像而来,对庙并无窥探之意,更何况已经废弃的石龙庙,现下路过,进去看看也不耽误事,万一浪里掏沙,来了个意外惊喜呢。 两人走到庙口前停下。 陈绽侧着身子,双手抱胸,尝试着进入挂着大半张蛛网的庙口,她试了几次,都无法避免衣服碰到蛛网,回头刚想使唤杨宣,就见杨宣手里多了一块木板。 她退开几步,杨宣越过她,木板一翻,蛛网瞬间消失。 杨宣:“进去。” 陈绽谦逊道:“你先。” 作为从小裹着锦衣玉食,软卧香塌长大的大小姐,即使跟谢致出去探险,陈绽也秉持着,能保一时干净,就绝不提前一秒跟污秽赃物亲密接触的精神。 她适应民宿那张床,适应了好几天。 杨宣了然于心,直接迈腿走了进去,替陈绽,替自己清扫一切蛛网。 陈绽环顾四周,一寸一丈细细审视着破庙内部。 她以前无聊,跟风看过两三部宫斗剧,里面几乎都有母凭子贵的套路,神像与庙宇,也像母凭子贵—— 庙宇为母,一旦内怀神像,顷刻间就能得到人类的全力修缮,精心呵护,见证无数双膝盖跪地参拜的世间色色,一旦失去神像,则如同她眼前所见,萧索破败,万分凄凉。 陈绽开口道:“这跟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有什么区别?” 从古至今,漫漫历史长河,孕育出了无数神话故事,一个又一个的神,被人类贴上标签,或救苦救难,或无偏无私,或财源滚滚,或长命百岁,人类信奉着,这些神能帮助他们达成所愿,赐予他们一切,执着而又渴望。 好像从未有人问一句神,愿不愿意被做成神像,终日受人类供奉,任由人类予取予求。 陈绽反正是不愿意。 下一秒,陈绽又觉得自己想这些,有些好笑,先不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即使有,估计也无法同人类在同一个空间相见,上哪去问神的意愿呢? 陈绽收回视线,转身看向杨宣:“说来也奇怪……” 话戛然而止,视线盯着香案,准确来说,是盯着盖在香案的破布。 此处之前到底是供奉神像的地方,没有遭受过任何人为的破坏,所以一应物品摆得整整齐齐,那块破布,陈绽一瞧,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两边桌布不对称,左边桌布的下摆,落地叠了好几层,上方还有几道褶皱,明显被人拽扯过,右边一平如镜,距离地面几公分,纹丝不动。 陈绽一下就笑了。 在人人都有家的大汖村,是谁需要栖身在东石龙庙?甚至还躲到了香案下? 只有韩水年。 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陈绽得好好感谢韩水年,要不是他从小长在大汖村,心思简单,没有什么心眼遮掩痕迹,她一时半会也难发现。 到是杨宣,等了许久,不见陈绽接着往下说。 他开口问道:“说来也奇怪,然后呢?” 陈绽哦了一声,朝香案走过去,同时回道:“有石头吸取日月精华,成为仙石,蹦出一个孙悟空,为什么没有一座庙宇吸取神像的灵气,蹦出什么东西?庙宇还能同时吸取日月精华。” 杨宣搬出《西游记》中的知识,“一是,因为那石头本就不是普通石头,是按照周天三百六十五度,政力二十四气长的,上有九宫八卦,左右有芝兰相衬。二是,我国第一座白马寺,距今的时长,尚且都不及盘古开天辟地到孙猴子出世的跨度,可能吸取的时间不够。” 陈绽捏着桌布角,正准备掀开,听完杨宣的侃侃而谈,直接目瞪口呆。 她只是随口问问,杨宣也能煞有其事的开始讨论? 她恩了一声算是回答,就是不知道,杨宣能不能听出来里面带着她的佩服? 手腕再顺势向上一提,掀开破布,露出了香案,以及空荡荡的下方。 干干净净,与旁边落了几层厚的灰尘,形成鲜明对比,陈绽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第39章 她抬起脸,绝望地看着他,哑着声音,一遍接一遍地问。 秋季夜长昼短,赐予了黑夜更多的蛰伏时间,也宽裕了老鼠的活动时间。 有只出生几天的小老鼠从洞口里爬出来,到处嗅嗅,发出吱吱叫声,身后跟着四五只老鼠,身体比它大上几圈,拖着长长的尾巴,迅速散开各自觅食。 韩水年躺在破布后,听着吱吱乱叫,骤地缩起双腿,努力把腿塞进盖在身上的外套下。 他不想被老鼠啃脚指甲。 时间还未进入深夜,韩水年不敢熟睡,睁着眼睛苦苦支撑,仅剩一条缝时,又猛地睁开,反复多次后,失去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意志力。 东石龙庙瞬间消失,幻化出一片黑云压顶,漫天狂沙的景象。 韩水年形单影只,蹒跚在一片荒芜人烟的沙漠之中,前方的路虚无缥缈,只能依稀看见脚下的烈烈白骨,风声里,裹挟着每一具白骨发出来的呜咽哭声。 韩水年走了好久好久,又饿又渴,嘴唇干裂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能倒地死去。他也真的这样做了,张大双臂,任由自己向后倒去,顷刻间被黄沙覆盖。 他闭上眼睛,心想,终于可以死了,他太累太累了。 身体越来越沉,像在持续性坠落,突然间,有无数双手自地底下破空而出,爬上他的身体,拉扯住他的衣服,他的头发,拽住他的手,他的脚,他丝毫没有挣扎,任由那些手猛地将他向下一拖,坠入无间深渊。 深渊无声无息,听不见黄沙带起的风声,听不见风声里裹挟地哭声,听不见哭声里自己的心跳声,一切都回到原点了吗?甚至一环接一环的消失,这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韩水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而下一秒,深渊忽然变成了血盆大口,一条由鲜血凝聚而成的舌头,正在不断地往外冒着潺潺鲜血,韩水年耳中响起了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的呢喃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我没有疯,我没有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反反复复只有这两句话。 是谁? 究竟是谁!? 无数双手仍死死攥着韩水年,韩水年不得动弹,只能拼尽所有力气睁开眼睛,鲜血舌头正在他的前上方! 滴滴答答,鲜血滴落到他身上,慢慢晕染开来,他看到舌头上匍匐着一个男人,满身是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似乎在朝他爬过来。 他为什么会如此熟悉这双看向他的眼睛? 带着害怕,带着绝望,带着痛苦,最后在回光返照的几秒清醒里,他还第一次看到了,男人眼睛里隐藏着的爱。 又响起了呢喃声,“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韩水年狠狠挣扎起来,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他又心痛又急切,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他开始不断地求饶,“求求你们,让我去救救他,我只想救救他……” 等他终于被放过,挣脱开时,一时之间万籁俱寂,他眼睁睁地看着舌头上的男人烟消云散。 没了? 就这样没了? 他没有……爸爸了? 他慌乱地抬头四处寻找,发现他又回到了地面之上,不远处的沙漠中,浮现出了一弯清泉。 他连滚带爬地赶过去,双膝跪地,双手做瓢,俯身捧起清泉,正准备送到嘴边,余光里看到清泉边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温文尔雅,掩面而泣,眼泪顺着指缝流进清泉里,不知为何,他的眼泪也悄无声息地跟着流了出来。他胡乱地抹掉眼泪,呆呆地看着女人。 她抬起脸,绝望地看着他,哑着声音,一遍接一遍地问:“我没有追上他,怎么办?” …… 余音消散,韩水年喘息着醒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就在他准备掀开破布出去透透气时,他蓦地听到了脚步声。 他立即放下手,背部紧贴墙壁,尽可能的隐藏自己。 他听到其中一个人在说话,“我快困死了,回去休息,明天再来找。” 陈绽! 这么晚了,他们还在找他吗? 第二道响起来的声音是杨宣,“我们就这片地方没找了,坚持一下。” 韩水年凝神细听,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他确定,他们在往石龙庙靠近。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紧接着,又听到陈绽说道:“哪有坟墓建在庙里的?我反正不想做白用功,要找你去找。”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落在韩水年耳中,他的心猛地揪起来。 坟墓? 他们在找谁的坟墓? 他瞪大了眼睛,呼吸变得急促,难道他们在找韩子志的坟墓? 谢致陪着陈绽停下脚步,目送杨宣进入庙内。 来之前,她告诉过杨宣,只需要进去走一圈,注意一下香案上的桌布就行,其余的,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韩水年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口鼻,担心他们会听到他的呼吸声。 杨宣第一时间看向香案,果然对比他们白天来的时候,有了变化,陈绽猜对了,韩水年晚上真的会来此处睡觉。 那现在……韩水年应该就藏在香案下。 陈绽适时催促道:“一个破庙,你找这么久,是眼睛不好使吗?” 杨宣随意翻过几处,扬声答道:“万一可以找到其他线索呢。” 陈绽嗤之以鼻,“破成这样,能有什么线索?赶紧出来,别耽误我睡觉,”语毕,见杨宣还没出来,遂威胁道:“一分钟内,还不出来,我们就走了,留你一个人。” 杨宣拍掉手上的灰,连连回道:“来了来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韩水年松了口气,至少今天晚上,他还是安全的,只是—— 他们为什么要找韩子志的坟墓? 是韩瀑布说了什么吗?还是他们见找不到他,索性转移了目标? 那天杨宣提到过,他们是因为某些原因,才想打听事情。 这个某些原因,指的又是什么? 跟他,跟韩子志有关吗? 还有那日,韩天河提到过一个问题。 陈绽三人不是大汖村的人,事发那年他们也不在,如果在的话,他们无需这么千辛万苦的打探消息,此次恐怕也是他们第一次来大汖村。 既如此,那有关韩子志的事,他们是从何处知道的源头? 第40章 电影名他都想到了,叫《在路上》。 陈绽一觉睡到了自然醒,醒来之后,还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直到杨宣来敲门,才顶着一撮翘起来的头发去开门。 杨宣候着陈绽洗漱完毕,见陈绽往包里掏钱,反应过来,十天早满了,他们是该给韩水年补钱了。 杨宣:“我去拿个钱,等我。” 陈绽嗯了声,顺手给黄叔发了条微信过去,得到回复家里的神像没有闭上眼睛,以及奶奶很好,不用挂心。 也是,不然她可能已经死了。 黄叔还告诉她,陈林意与她爷爷都已经下葬了,等她回陈家,就可以去祭拜他们了。 她往微信聊天框里输入一大串字,犹豫着又删掉,只回了句黄叔辛苦了,请黄叔保重身体,多休息。 手机刚揣回,杨宣就过来了。 两人一同下楼,往韩水年的抽屉里放钱,谢致正好锻炼完回来。 陈绽笑道:“我们这个行为,就叫绝不占他分毫便宜,但要他命。” 杨宣关上抽屉,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破庙?” 陈绽:“就算我们戏演的再好,韩水年也会防备,不会蠢到马上带我们去找坟墓,”她摸摸肚子,饿了,边往外走边说道:“再说了,万一我们在破庙外守了一晚上,他睡醒后不去坟墓,我们岂不是傻到冒泡?” 有道理,杨宣点点头,他也不想成为傻到冒泡的人。 陈绽笑笑,“他会主动来找我们的,在这之前,我们先当个普通游客。” 这些时日,她还没有静下来心,好好逛过大汖村呢。 杨宣兴奋道:“去看瀑布吗?韩天河说,大汖村有三道瀑布,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陈绽对瀑布不感兴趣,闻言看向谢致。 谢致回道:“行,先去吃早餐。” 他看到陈绽摸肚子的同时,也感到了饿意,毕竟一套锻炼下来,消耗了不少的体力。 对杨宣来说,农家乐的玉米饼再好吃,吃了这么些时日,早腻了,来大汖村之前吃的刀削面跟肉夹馍,他都快想不起什么味道了。 特别是他带来的各种零食已经全体进了五脏庙。 杨宣问道:“有人想来桶泡面吗?” 陈绽积极响应,“有!” 虽然泡面会胖人,但又有什么比得上,偶尔换个口味,打个牙祭,用美食带来的快乐? 何况她全年吃泡面不超过三次。 谢致没有任何意见,他对吃什么不挑,可入口,能饱腹就行。 一行三人朝着小卖部出发。 小卖部对面积大小的要求甚低,地理位置比农家乐便捷许多,老板是残疾人,男,约四五十岁,看上去颇为沧桑,坐着轮椅旋转余货架之中,稍微高一点的地方,让顾客直接自个儿拿。 陈绽来买过几次东西,一来二回,老板对他们较为熟悉,见到他们,手都不往轮椅上放,甚是热情道:“想买什么自己拿,就跟自己家一样。”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外的交流,自然落在了杨宣身上—— 陈绽对无用的陌生人毫无兴趣,谢致……杨宣猜,除了性格冷漠之外,还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意思在。 好在他喜欢同人聊天,会说,善说。 杨宣开玩笑道:“那我可要找个机会,在家里住上几天。” 老板指着后面隔出来的小房间,哈哈大笑道:“晚上可以跟我一起睡那。” 杨宣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东西全部偷吃了?” 老板跟着笑道:“看面相就知道,你们不是会欺负残疾人的人。” 说话间,三人各自挑选好了泡面,说是挑选,不过是在四五种泡面里选了相对比较喜欢的一种而已。 杨宣一边撕开泡面,一边问老板,“老板,能不能借个热水?” 老板连连点头,再次指向小房间,“墙壁边有个热水壶,你直接拿就是了。” 杨宣:“好。” 他转身,刚想把泡面递给陈绽拿一会儿,手还没递出去,陈绽先伸了手过来,杨宣一愣,他跟陈绽这么有默契?是从一开始就有的,还是中途培养出来的? 陈绽看穿杨宣的想法,“别想了,是我聪明。” 杨宣将泡面放到陈绽摊开的掌心上,行,反正她也没说错,她本来就聪明。 他走几步,提回热水壶,先给陈绽的泡面注好水,其次是谢致,最后是自个儿。 三桶泡面的香味顺着风飘进老板的鼻子里,勾着老板也来了一桶泡面。 三人杵在小卖部前,杨宣跟谢致一左一右站着,中间陈绽凹下去一块,蹲着了,她嫌一直端着泡面累,索性将泡面放到地上。 杨宣东瞅瞅西看看,觉着这宁静的小村庄,充满历史痕迹的小卖部,碧蓝的天空,不远处的参天大槐树,以及处在这种情境之中的他们三个,若有镜头对着这一切咔嚓一张,不用做任何滤镜处理,只需添加一个标题,几句文案,妥妥的一张电影海报。 电影名他都想到了,叫《在路上》。 他低着头想文案时,无意间瞟到了陈绽的头顶,思绪立即被带走了,陈绽的头发又黑又厚,还贼亮顺滑,跟绸缎似的,一看就知道被主人精心呵护着。 陈绽的身体作为“土壤”,肯定满足了营养需求,为什么还会这么瘦? 她的腰,他一只手就可以圈住,好像还有多余。 陈绽掀开泡面纸盖,用叉子去挑散泡面,开口说道:“韩水年应该不在破庙了。” 杨宣下意识地给了回应,嗯了一声。 陈绽笑道:“作为住客,我希望他能好好享受最后的平静。” 说完,吸溜一口,嗦进一口泡面,比起玉米饼朴素的香,泡面香的张牙舞爪。 埋头猛吃的老板,听到韩水年三个字,抽空叹了一嘴,说道:“他是个苦命的孩子。” 陈绽诧异道:“他守着民宿,不愁生计,怎么就苦命了?” 老板答道:“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正常,”见陈绽看着自己,继续道:“他啊,从小性格孤僻,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有小孩跑来跑去,他呢,一脸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为此受过不少白眼。他爸爸嫌他性格不讨喜,对他冷冷淡淡,他妈妈疼他疼的紧,到也一直相安无事。” 杨宣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 老板注视着前方,细细回想起来。 第41章 为什么大汖村的历史却只能追溯到三百年前 老板放下叉子,连泡面都不吃了,再次叹了口气,徐徐说道:“高考那年,他考上了大学,一心想着能离开大汖村了,谁知临到头,他父母说凑不出钱,没法供他上大学,他大吵大闹,就是不肯认命。没办法,他妈只能跟着他一起,挨家挨户求着借钱,求了好几天,凑了一笔钱,可是跟读大学的费用比起来,顶不了一根毛用。” 陈绽偏头看了一眼杨宣,听得可认真了,手动挑起泡面卷啊卷的,散开,再挑起泡面卷啊卷的,散开…… 这是又在重复机械系动作? 陈绽收回视线,继续听老板说道:“最后他爸爸交给他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沓钱,他爸爸说是备着用来养老买棺材的钱,不够再想办法凑凑。那天晚上,谁经过他家门口,都能听到痛哭声。第二天,他决定不去读大学了,在家自学。恰逢官方开始宣传大汖村,他们就拿着钱把家里装修了一下,充当民宿开始做生意。第一年挺好的,赚了点钱,陆陆续续也还了点钱,直到2010年到来。” 杨宣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挪到老板身边的冲动。 可惜老板仅用一句话就概括了后续,“他先死爸后死妈,转眼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陈绽颇有些无语,还能这样吊人胃口的? 陈绽冲老板笑笑,“你知道他爸妈怎么死的吗?” 老板大手一扬,拍了一下自个儿的大腿,“当年我去县城治它了,还真不知道他爸怎么死的,”末了,又补充道:“不过他妈是自杀的,在他爸爸死了之后,陪他过完新年,然后自杀的。” 杨宣觉着有些唏嘘。 韩水年好像比他还惨,毕竟他十二岁之前,还享受过无忧无虑,金银不愁,爸爱妈疼的日子。 泡面的热气逐渐消散,只留余温,老板两三口吃完剩余的泡面,再把汤喝完,一抹嘴巴,“一下说了这么多,你们别嫌我唠叨。” 陈绽笑笑,杨宣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隐藏的话,她只会嫌老板说的不够多。 她泡面都忘了端起来,直接起身,问道:“老板,能不能问你个事?” 杨宣见状,主动帮陈绽端起泡面,候着等会给陈绽。 老板刚好将泡面桶扔进垃圾桶里,痛快道:“问。” 陈绽:“大汖村从建村至今,仍然只有韩姓,这期间,就没有其他外姓人员在大汖村安过家?” 陈绽查过资料,有记者前来采访时,村民曾细说过大汖村的发展史。 他们的祖先是明洪武年间,也就是1368至1399年,由山西洪洞大槐树下移民而来,当时是姑舅兄弟三人,其中一人姓韩,住在沙湖滩。到了明崇祯1628至1644年间,韩氏家族人丁兴旺,人口逐渐溢出,一些族人不得已从沙湖滩开始外迁。 其中一家人,带着三个孩子,辗转间,于清康熙1662至1722年间,迁徙到距离大汖村仅有五公里的御枣口。若干年后,排行老三的孩子,来到大汖,进行开荒种地,娶妻生子,使得大汖逐渐有了人气,继而成为现在的大汖村,同时也被村民尊为祖先,至今已是第十五代人。 按我国古代大致二十年为一代的规律计算,大汖村的历史约有三百年,这三百年期间,真就没有外姓人员试图在这里安家吗? 例如陈家祖先。 她奶奶余秀莲,明确提到过,“北魏年间,战争不断,陈家祖辈身在山西大汖村……” 可见一千多年前,就有人存在于此,并在此生存过。 背后刻着“永安二年”字样的神像也能证明这一点。 为什么大汖村的历史却只能追溯到三百年前? 是三百年前的历史乃子虚乌有,还是如同女魃的资料一样,全部被抹掉了? 老板想了想,“家里老人没有提起过,”一时又不敢确定,“反正我没听过。” 杨宣解释道:“古时候,土地私有制推行之后,老百姓领土意识强烈,何况辛苦开荒出来的居住地,就跟没有人愿意往外掏自个儿的钱一个道理。谁要实在想来分杯羹,那就只有动刀动枪的干一架,不管输赢,都免不了折损劳动力,那个时候劳动力的重要性,你应该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选择得不偿失。” 说完,把泡面递给陈绽,“再不吃就凉了。” 陈绽若有所思的接过,再三犹豫,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暂时没法说清楚,她真正想打听的事情。 加上杨宣的说法,至少可以证实,这三百多年里,大汖村的确没有外姓人员。 谢致从头到尾没说过话,最先吃完泡面,等着陈绽跟杨宣也吃完,一起扔掉泡面桶,离开小卖部。 杨宣凭着记忆,回想了一下韩天河指的三个方向,随意选了一个,领着身后两条尾巴一路边走边找。最后都走到了停着车的场坪上,再往前走,就离开大汖村了,依旧没见到一滴水。 陈绽吐槽道:“你盲人摸路到底要摸到什么时候?” 杨宣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忙,没时间探路。要不你们在这里等,我找到后,电话联系?” 陈绽抓住杨宣两只胳膊,将杨宣转到不会有人经过的方向,再侧身挡住右边,抬头冲杨宣笑了笑,杨宣心中警铃大响,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好在陈绽还顾念着,此时在外面—— 她的食指搭上墨镜鼻梁处,微微一动,压着墨镜往下滑,指尖蹭到杨宣的皮肤时,杨宣有一种酥酥麻麻的痒。她也不滑多了,只滑到杨宣鼻翼处,能看到她这双心心念念的眼睛足以。 杨宣觉着她盯着看了许久,但实际时间,可能十秒不到。 陈绽满意了,放下手,“我充完电了,勉强陪你再走一段。” 杨宣不免失笑。 陈绽走了几步,回头见杨宣站在原地不动,佯怒道:“要我请你走?” 谢致看在眼里,笑着调侃道:“你充完电了,我们还没充电呢。” 杨宣立即点点头,“就是就是。” 陈绽手握成拳,冲杨宣扬了扬,“我给你来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充电?” 随即收回拳头,再看向谢致,“至于你,你随时可以选择回到民宿,打开韩水年的房门,借用他的航海船充电。” 陈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谢致要是不介意,还可以尝试着借韩水年本人充充电。 第42章 陈绽伸手指指镜头,微抬起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杨宣万万没想到,韩天河随手指的其中一川瀑布,居然远在,那条长达八公里的崎岖山路中间,若非陈绽沿途走过时,听到深山老林里传来瀑布的水啸声,他们永远别想找着。 杨宣记得,韩天河说三处瀑布从高高的山顶倾泻而下,汇集到一处,形成河流,那三处瀑布都在这深山老林里? 可是韩天河当时指的方向,的确是三个不同的方向。 起初他未多想,现下,他将大汖村逛了个透彻,逐渐不解。若河流属实,那为什么他在大汖村的角角落落,都没有见过河流? 他得寻个机会,问问村民,河流究竟在哪,他不想错过瀑布的劳动成果。 陈绽见杨宣在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挥挥,语气有点不善,“看还是不看,赶紧给句话。” 杨宣回过神,“当然看。” 虽然这深山老林在大白天看起来也黑黝黝的,令人望而却步。 三人往前再走了一公里,终于看到一处可勉强容人进入丛林的口子,口子向里延伸出一条小道,三人鱼贯而入,谢致打头阵,杨宣第二个,陈绽第三个。 陈绽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戳戳杨宣背部,“瀑布要是让我大失所望,你就等着赔罪。” 杨宣顺脚踢开一块石头,正准备回答,谢致开口道:“应该会有奇观。” 杨宣问道:“怎么说?” 谢致:“我有一次丛林探险,遇到过类似情况,在深处发现了一处宽七十多米,高一百多米的瀑布。再加上,大汖村本身就有更好的天然地理优势,此处又正位于悬崖上方,给足了瀑布发挥空间,所以,瀑布最少应该也能达到八十多米宽。” 陈绽又戳戳杨宣的背,“算你走运。” 杨宣略有可惜,“应该带上单反的。” 越往深处去,脚下的小道慢慢失去踪影,地势逐渐呈上山趋势。陈绽听声辨位,一路给谢致指着方向,直到瀑布声清晰的传入三人耳中。 谢致伸出手,一把扣住地面上盘根错节的树根,用力绷直手臂,借着力,先右脚抵住坡面,再全身一跃,轻松跳上一人高的陡坡。 杨宣站在一旁,将谢致的全套动作看在眼里学在心里,并勇于实践了一番,奈何有了帅气度,力气却不够,手没能牢牢扣住树根,整个人向下一滑,险些仰面摔倒—— 陈绽及时拽了一把杨宣,杨宣才堪堪稳住身体。 陈绽松开手,笑了,“要不你在这儿等,我们给你录像转播?就是不知道这里信号强不强。” 说完,全套动作来一次,成功跳上陡坡。陈绽的动作虽然没有谢致流畅,但足以看出,她经验丰富,是个老手。 谢致指导了一下,“手腕要比手臂更用力。” 杨宣点点头,第二次再试,翻身一跃,站到了陈绽身边。 陈绽挑眉,她发现杨宣学习能力不错,谢致速度非常快,不过一秒钟,他就能将动作分毫不差的拓印下来,再稍微一点拨,直接成功了。她头几次跟谢致出去探险时,还需要靠谢致拽着手,拉一把才能进行跳跃攀爬等动作。 杨宣见陈绽看着自己,遂问道:“怎么了?” 陈绽笑笑,“在心里夸你呢。” 杨宣建议道:“下次说出来,我承受得住。” 看样子是不信陈绽真在心里夸他。 陈绽懒得自我证明,转身朝瀑布的方向走去,杨宣立即跟上,谢致落在他们身后,不疾不徐的跟着。 几分钟后,三人穿过一道小径,一帘足够壮观的瀑布,豁然出现在眼前。 阳光照耀下,山峰峭壁边缘处闪着一条迤逦的珠光项链,珠光连绵不绝,自顾倾泻而下,声势浩荡着将背后的峭壁变得神秘莫测,最后敲击着下方的岩石群,汇集成一方水潭,顺着水潭的走向,不知道流往何方。 陈绽捡起一块岩石,朝水潭扔过去,溅起一簇大水花,“深潭。” 谢致点点头。 杨宣将手机当成单反解馋,拍了几张,转身寻找下一个角度时,镜头里蓦然出现了陈绽的身影,陈绽注意到了镜头,自镜头里与杨宣对视。 杨宣不由得感慨,女娲在捏陈绽时,肯定大量增加了美貌的比例,不然为什么身后的瀑布,较之陈绽,居然有失颜色? 陈绽伸手指指镜头,微抬起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用嘴型无声说道:“敢拍你就死定了。” 鬼使神差的,杨宣迅速按下拍照键,画面定格,幻化成一张照片,存在于杨宣手机里。 陈绽哼笑一声,再次弯腰从岩石中挑出一块小的,瞄准杨宣身边的水潭,扔过去。杨宣也不躲,站着让水花溅了他一裤脚的水,看着陈绽眉开眼笑,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朋友。 陈绽笑够了,朝杨宣走过去,扯住杨宣的衣服,将杨宣拉到阳光下,“好好站着。” 杨宣问道:“这得晒到什么时候才能干?” 陈绽作势要将杨宣推回去,杨宣抓住陈绽的手,“我站我站。” 陈绽一愣,砸着杨宣的语气,她怎么听出了一丝宠溺的感觉? 再低头一看,手还被杨宣握着,杨宣长得高,手掌大,骨骼分明,指甲剪得干干净净,就是身体不太好,指甲盖上没有月牙儿。 上次这双手的掌心里,放着一盒绿豆糕,她当时只能联想到奥地利画家。 陈绽抽出手,抬眸看向杨宣的眼睛,眯着眼恐吓道:“看在你眼睛的份上,这次饶了你,下次再敢随意抓我手,我就……” 杨宣笑:“就怎样?” 陈绽加重语气,“就卸了你一只胳膊。” 谢致选了一块平坦的岩石坐下,感受着许久未感受到的丛林气息,接到陈绽电话,匆匆赶回之前,他正穿梭在热带雨林里,去时足足准备了一个星期的装备,回时只收拾了一个小时。 他偏头看向陈绽,陈绽夜里情绪如何,他不知道,但在他或者杨宣面前,陈绽看着并无异常,他稍微放心一点点,从想着怎么开导陈绽,转为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这几日,他联系朋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迫切的希望能早日得到消息,至少…… 谢致收回视线,盯着水潭,水流湍急,嚣张地向凝视它的人,展示着下方的破涛汹涌。 至少要赶在陈绽出现变故之前,找到解决的方案。 第43章 阿……绽 即使午日阳光当空,在瀑布旁逗留了两三个小时的杨宣,身上还是腾起了一股寒意,不管怎么跑跑跳跳,都驱之不散。 他们来大汖村时,正值十月下旬,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初,再过几日就要立冬了,连陈绽都感觉到周围空气在逐渐变冷。 陈绽为了避免再当老妈子,冲两人喊道:“走了,回去了。” 杨宣连连点头,迫不及待的往回走。 途经谢致身边时,无需陈绽开口,谢致主动问道:“脱件外套给你?” 杨宣:“不用,太阳稍微有一丢丢作用。” 配合着杨宣脚下如同风火轮的步伐,陈绽莫名想笑,她算是看出来了,一丢丢作用约等于无。 相比来时的悠闲,三人默契的加快了下山的速度,一回到大汖村,直奔农家乐,丢失掉的热量需要靠吃来补回,杨宣更是有偿让大妈直接给他们熬了一碗姜汤。 佳肴姜汤下肚,杨宣身上的寒意终于被驱散,陈绽也很满足,筷子一放,后脖颈靠上椅背,伸手挡在眼前,自指缝里看天,感受着阳光的刺眼。 左耳垂上的黄金耳钉,闪着十足的光芒。 杨宣以墨镜代替手,跟着仰头看天,舒心地叹道:“实在舒服。” 陈绽放下手,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是挺舒服的。 如果她来大汖村的目的,仅仅只是旅游,无关其他旁枝末节,无关她的生死,她可能真的会爱上大汖村。 杨宣瞧着天上的一朵云,像一只奔跑的小狗,飘来飘去的,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直起身,问陈绽:“你来大汖村,是不是忘带绘画工具了?怎么没见你画过?” 陈绽睁开一只眼睛,瞟了一眼杨宣,又闭上,懒懒道:“看我画画,得交学费,两千块一个小时。” 杨宣:“明抢都没你这么狠。” 陈绽回头看向谢致,“你告诉他,我一幅画最贵多少钱。” 谢致忽然笑了,配合着答道:“曾有人想出五百万买她一幅画,”话锋一转,开始拆台,“但她嫌那个暴发户不懂她的画,没卖,所以最贵价格不存在。” 杨宣低声笑出来,是陈绽的性格了。 他问道:“最便宜的呢?” 谢致想了想,“五块钱,”指着自己,“卖给我了。” 那时候陈绽仅四岁,刚刚对画画产生兴趣,整日从她爸爸书房里拿笔拿纸,一路小跑着跑回房间,趴在地毯上画画,画了十几个苹果,终于满意了一个。 他正好赶上时候,来找陈绽玩,陈绽捧着画,得意地问他画得好不好。他当年也只五岁,当然说画得好,还用毕生所学的词语,将苹果夸了一个遍。 陈绽问他,既然觉得画好,那愿不愿意把它买下来,谢致点点头,翻遍每个小口袋,找到五块钱,递给陈绽。陈绽接过,笑弯了眼睛,转身去了小卖部。 黄叔跟着他在身后,重复念叨着,她又要去买糖了,怎么办怎么办。 然后谢致才知道,她爸爸拘着她,怕长虫牙,不给她买糖吃,她这才故意问他买不买画。 后来陈绽长大了,因顾虑身材,自动减少了甜食的摄入,再到她妈妈出事后,除了可乐实在弃不掉,其他甜食,基本上都弃了。 杨宣转动椅子,面对陈绽,笑得一脸乖巧,“阿绽,以我们两个的关系,你能不能卖我一幅画?” 阿……绽? 陈绽抖掉一身鸡皮疙瘩,身体不动,伸脚去够杨宣坐的椅子,干脆利落的将杨宣连人带椅往后踹,“别套近乎,我跟你只是同一个地方旅游的关系。” 杨宣有些委屈,“那我从现在开始排队,行不行?” 陈绽收回脚,伸出手,“先交定金。” 杨宣:“还要定金?” 陈绽挑眉,“当然,我又不知道你守不守信用,万一我为了你,推掉了其他单子,你又不要了,我上哪要赔偿去?” 杨宣笑:“好歹我们相处了十来天,就不能给我点信任?我还答应给你打折拍照呢。” 陈绽细想片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杨宣还表现的特别痛快。 行,那她表现的也痛快点,绝不能显得她小气了。 她再三思量,回道:“你要是真心想买画呢,你口袋里现在有多少钱,就拿出来当个定金,这样总行了?” 杨宣:“行。” 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到桌子上,“内容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陈绽收下五十元,放进自己口袋里,扬声喊了句阿姨,让大妈借一下纸笔,大妈很快拿了过来,陈绽将纸垫在桌子上,扯下笔帽,写了几行字。 完了,拿着纸,大手一挥,递到杨宣面前,“拿着。” 杨宣接过,一看,抬头写着“定金条”三个字,接着一句“今日收到杨宣先生订购一幅画的定金,共五十元”,最后落款为签名,日期。 陈绽的字,如同她的人,肆意张扬,极致好看。 陈绽笑,“怎么样,我人不错?讲信用,心还软。” 杨宣点点头,把纸叠好,拉开羽绒服拉链,放进卫衣贴近胸膛的那个口袋里。 陈绽看在眼里,不解道:“你羽绒服不是有口袋?” 杨宣一边将拉链拉到脖子处,一边回道:“我怕纸皱了,烂了,你不认账。” 陈绽翻了个白眼。 她哪里像不认账的人了? 陈绽没忍住,再次伸脚踹了一下杨宣的椅子。 回民宿的路上,杨宣问陈绽下午做什么,陈绽回什么都不做,到了夜间静悄悄时,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即可。 韩水年坐在地上,靠着香案,面对着破庙正门,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左边的小人说:不管他们是真找坟墓还是假找坟墓,都可以确定一点,他们没找到。你要是此刻出去,被他们发现踪迹抓住了还好,咬紧牙关不说就是,要是他们暗地里跟踪你,直接通过你找到坟墓,那就糟糕了。到时候你也好,坟墓也罢,他们统统都要。 右边的小人立即反驳: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主动出击,才有挽回劣势的机会!坐着不动,只会被别人当成鳖捉住!如果他们真的转移了目标,大汖村只这么大,他们迟早会找到的,而你还在这里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左边的小人又说:以不动治万动,方是取胜之道;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才动,这两句话你听过吗?你要是实在想出去你就出去,甚至可以拿个大喇叭告诉他们,你现在大摇大摆上街了,可以来抓你了,可以跟着你找到坟墓了。 右边的小人凉凉道:第一,你确定他们没有动吗?第二,你当年没有救下他的命,但好歹还有勇气,现在连出去确认一下,保护他坟墓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你就是这样觉得愧对于他的吗? 左边的小人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右边的小人还在无声的张着嘴说着什么,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韩水年喃喃自语,像在辩解,又像在自我肯定,“晚上……晚上我就去……” 第44章 像恶魔在围绕着他吟唱一首曲子,疯狂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谢致右手拿着一条毛巾,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露出的深色内裤,左手拿着沐浴露洗发水,从民宿后门出去,走向洗澡间。他第一次在大汖村洗澡时,虽然他不挑,但莫名觉得陈绽的形容非常贴切。 陈绽跟杨宣能撑一天,就绝不进洗澡间,前者嫌弃,后者担心着凉发烧。 他掀开帘子,钻进去,按常规流程开始洗澡。 不远处,韩水年正惊慌失措地躲回墙后,他没想到他偷偷跑回民宿,想一探究竟,第一时间就碰上了他们其中一个。 即使他明知道洗澡间并无窗户,他还是一步一步往后退,远一点再远一点,直到百分百确定谢致出来时,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他。 他慢慢蹲下身,将自己完全隐藏于黑暗之中。他记得他给杨宣送被子时,杨宣住在右边第二间,所以他特意从右边绕到民宿后,想先确定杨宣的房间是否有人。可惜他退到当下的位置,只能看到最右边那间房。 他尽量抱紧自己,抵御寒风,想着要是能抓住机会,进房间带一件羽绒服出来就更好了,最好是长款,晚上睡觉,能盖住腿,稍微暖和一点点。 他耐着性子,等洗澡间再次传来动静。 好在谢致洗澡只讲究干净,洗发水沐浴露轮番上阵之后,水一冲,毛巾一擦就可以了。 他穿上衣服,顶着湿发掀开门帘的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韩水年不敢抬头,唯恐发出动静,只能看着那双黑色运动鞋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自己镶嵌进墙壁里。 他砰砰砰狂跳的心跳声,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交替着落入耳中,像恶魔在围绕着他吟唱一首曲子,曲子尖锐,疯狂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如同被扔进了油锅里,反复炸透,身心难捱。 越来越近了…… 黑色运动鞋越来越近了…… 他控制不住,双手蓦然攥握成拳。 下一秒,因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黑色运动鞋上,他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好像能看见黑夜里,黑色鞋子上的黑色鞋带是怎么被随意系上的。 韩水年露出一个苦笑。 苦笑过后,又松了口气,谢致离他最近时,脚步都没有迟疑,他没有发现他。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再过二十分钟,韩水年偷偷站起来,探头去看杨宣的窗户,看不着,就用手扒拉着墙壁边缘,探出大半个身体,只留脚还站在墙后,方便迅速躲藏。 窗户没有透出灯光,是睡了,还是不在房间? 应该是睡了,若是出去找他,谢致不会无故留在民宿。 韩水年鼓起勇气,自墙后走出,看着二楼一排的窗户,只有左边第二间亮着灯,想来应该是谢致的房间。 他看向民宿后门,方才谢致进去时,他没有听到关门声,这是不是代表他可以节省一步,无需绕回民宿前门? 但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右边小人说的那句:只会被别人当成鳖捉住。 究竟是陷阱,还是机会? 韩水年有些踟蹰不前。 陈绽房间里,陈绽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边,右手手肘搭在床头上,左手刷着手机,脚上的鞋耷拉着只穿了一半。 杨宣坐在椅子上,心思一直在窗外,见陈绽气定神闲,问道:“这么简单的障眼法,他真的会上当?” 陈绽嗯了一声。 杨宣问道:“确定?” 陈绽头都没抬,直接回道:“你小时候玩没玩过机关盒,越简单的机关盒,就要用越简单的方法打开,有时候想的复杂了,不但适得其反,还会毁了盒子。” 人也一样。 就像小孩子,拿个糖果可以骗到,拿张百元大钞反而骗不到。 杨宣正准备说话,隔壁忽然传来了关门声,以及两下轻叩墙壁的声音。 这是他们跟谢致敲定的暗号,一下人没出现,两下人出现了。 谢致下去做眼线,也是陈绽特意选的。 她肯定不行,她一出现,估计韩水年撒腿就跑,杨宣其实最适合,但除了洗澡,她一时想不出别的举动待在楼下也能显得这么自然。 韩水年听到关门声,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然后反应过来,是谢致回到了房间。 韩水年自嘲地笑笑,他的胆子,比破庙里的老鼠小多了,那些老鼠压根不惧怕他,已经发展成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面前了。他本可以赶走,或打死老鼠,转念一想,是他侵犯了它们的地盘,论要走,也是他应该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四四方方的叠好,垫在门外角下,这样小心翼翼地推门,基本上听不见声音。 平时一秒钟的事,整整推了几分钟,甚至紧张到全身发热。 一楼没有开灯,连长桌上的台灯都黑秋秋的,幸好他对民宿的每一寸地方都异常熟悉,摸着黑,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房间的门。 伸手一推,愣住了。 陈绽他们居然擅自闯入他房间? 心里当下急了起来,害怕陈绽乱翻他的东西,更害怕在乱翻的过程中撞坏他的航海船。 待看见房间里的东西纹丝未动时,韩水年再次松了口气。 他两三步跨至放衣服的箱子旁,手上动作快速又轻巧,打开箱子,从最底层拽出一件橘黄色羽绒服,裹在身上,打算离开房间时,回头看了一眼航海船。 他行动先于思考,走过去,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航海船,轻声道:“等我回来。” 亦如在向最心爱的爱人告别。 而后,按照原路返回,成功离开民宿。 他要抓紧时间,赶去坟墓看看,确认那里是否有其他人出现过的痕迹。 陈绽正好刷完一篇帖子,帖子名叫《你遇过哪些细思甚恐的事》,里面的回复各式各样,连最后一个回复都充满了诡异感。 杨宣等到快要睡着了,见陈绽收起手机,穿上鞋子,顿时精神百倍,“时间到了?” 陈绽点点头,冲杨宣灿烂一笑,“嗯,可以收网了。” 杨宣心里呼啸着放了一束烟花,没有什么比,在有着千年历史的古村里,解开一件一件带着神秘色彩的事情,更让他dna沸腾了。 第45章 你不怕我们挖坟撬棺吗 在寻找韩水年与韩子志的墓地时,杨宣提及大汖村除了西侧的石龙庙之外,还有一个废弃的石龙庙,位于东侧,附近正好有一座小山,建议先从这块区域找起。 他分析道:“这里的人,希望死后也能受到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的庇护,所以会尽量将坟墓建在离石龙庙不远的地方。但韩子志情况特殊,估计不会被允许,所以秀华有可能把韩子志偷偷埋在了东侧石龙庙附近的山上,毕竟破船还有三千钉,破庙也是庙。” 结果三人找到的十多座坟墓中,就是没有墓碑上刻着韩子志三个字的,直到第二次,陈绽与杨宣走进了破庙,发现了韩水年的踪迹。 现在,他们跟在韩水年身后,一路来到破庙附近,看着韩水年沿着一条小道缓缓而行。 这条小道他们曾走过,是上山的路。 韩子志真的埋在此处?只不过他们当时没有找到? 四个人,四束灯光,隔着距离,穿过漆黑一片,树木影影绰绰的山体,有野生动物被惊扰,窜起一连串的声响,声响平息,再还天地间一片无声静寂。 终于,韩水年在山背面,一块竖起来的石头旁,停下了脚步。 杨宣三人立即跟着止步。 石头细窄,高度只到韩水年小腿处,四面没有土包,任何人经过,都不会觉得它是一座坟墓。 陈绽低声道:“难怪我们找不到。” 韩水年母子为了防止村民找到韩子志的坟墓,进行破坏,用石头围着坟墓,摆了一圈记号,一旦有人到过此处,他们就能立即知道。 韩水年看着未动过的石头,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动静—— 有人踩到树枝的声音。 他万分惊恐,四面八方的转身,企图找到动静来源,最后一个转身时,他的视线里骤然多出了三个人。 陈绽抱臂而站,带着笑意看着他,杨宣站在旁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副墨镜戴上,谢致错开一步,脸上毫无表情。 韩水年下意识想逃,陈绽扬声问道:“你不怕我们挖坟撬棺吗?” 声音清脆,警告味十足。 韩水年顿时像被人点了穴,再也无法挪动半分,他盯着陈绽,眼里逐渐翻涌出各种情绪。 陈绽心情很好,夸道:“辛苦你了,带我们来这里,没白费我们演得两场戏。” 说完,与杨宣同时,一步一步走向韩水年,在韩水年面前停下脚步,谢致则原地不动。 演戏? 韩水年猛然想起,前日他进入破庙时,曾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因为是深夜,他又冷又困,脑子根本无法抓住一瞬间的念头,再加上听到陈绽说要找坟墓,急了心智,彻底忘记了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细想,当时不对劲的地方,在于破庙门口没有了蛛网。 明显有人进出过破庙的漏洞,他居然没有发现,他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陈绽看着韩水年垂在身侧,握拳发抖的手,语气柔和道:“现在我们有资格,听你回答一些事情了吗?” 韩水年沉默不语。 良久,视线扫过三人,落在陈绽身上,开口问道:“是不是我回答了,你们就会离开这里?” 陈绽笑道:“废话,谁愿意多此一举?” 韩水年挣扎着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陈绽反问道:“你不是知道吗?” 韩水年垂下脑袋,他心知肚明,他已经犹如困兽,逃不掉了。 他缓缓松开手,卸下全身紧绷的力气,紧接着,一道毫无情绪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你们没猜错,韩子志是我爸爸,他被他嘴里的同袍,活活弄死了,死之前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说了也没用,除了我跟我妈,其他人根本不听他解释,绑着他,逼迫他承认自己是疯子。可笑的是,如果不是他在六六年抢救下了神像,大汖村早遭难了,结果他们就这样对恩人。” 陈绽:“六六年?发生过什么事?” 韩水年:“都是一些陈年旧事,我只听我爸妈提及过,神像在我家藏了十年,期间发生过一些奇事,可能就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根源,”他不等三人开口,继续道:“我妈说,她在不同年间,不同时间段,听过神像哭、神像笑,听过神像破口大骂,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她还说家里闹鬼,一会儿又说不是闹鬼,是神像来了,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就像我其实也听不懂我爸爸在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在吃晚饭,吃到一半,我爸突然说有事要出去一趟,我妈让他回来的时候带瓶墨水给我,他什么话都没说,更没点头答应,我还以为他不会给我买呢。他嫌我性格不好,对隔壁哥哥比对我都要热情,谁想到,他居然买了,只是不是自己送回来的。” 韩水年走到一棵树旁,坐下,靠着树根,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 斜对面,谢致也立身靠在树上。 他说:“我爸七点多出的门,快九点了还没回来。大汖村这种小村子,手里抓一把瓜子,从村头走到村尾,可能都嗑不完,办一趟事哪里需要两个小时。我妈左等右等,着急了,拉上我一起去找我爸。” “那么冷的天,我跟我妈两个人冻得哆哆嗦嗦,绕着大汖村找了几个来回,都没找到我爸。我妈急得不行,要不是大汖村没有警局,她都想报警了。我想着既然大汖村找不到,有没有可能我爸临时走出了大汖村?” “我沿着山路往下找,一边担心我爸要是掉落悬崖了怎么办,一边又想,那不正好吗,反正他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他。结果脑子里的想法还没走完,我忽然发现,前方路中间躺着一团黑色的东西,看着像一个人。我犹豫着上前去看,就看到了那套熟悉的衣服。” 杨宣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一时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只好作罢。 间隙见,他瞟了一眼陈绽,陈绽的侧脸在月色下,清冷缥缈,跟她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感觉完全不同,像一幅西洋油画褪了色,变成了一幅国粹水墨画。 他好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绽。 第46章 风声给予了回应,乌鸦得了快活,叫得更响亮了。 适时有三四只乌鸦扑腾着飞过,难听的嘶哑声哇哇叫着,风声给予了回应,乌鸦得了快活,叫得更响亮了。 韩水年继续道:“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口袋里的墨水瓶破了,黑色的墨水混着鲜血,淌了一地,”他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我抖着手,伸到他鼻子底下,感受到他还有呼吸的那一刻时,我才发现,不管他对我怎样,我都是爱他的,他是我爸爸,我不希望他死。” “我赶紧打电话给我妈,联合我妈,把我爸抬回了家。灯光下,我们才发现,我爸伤的有多严重。我妈曾在我奶奶那学过简单的止血方法,她把家里的纱布,消毒药水全部用上了,可还是感觉我爸随时会死。” “就在我妈转身想去求救时,我爸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虚弱成那样,快死了,抓着我妈的手,说的却是让我妈带着我快跑,快离开大汖村,大汖村有吃人的妖怪,有想让他去死的神像,他一遍又一遍的说,说到最后,再次陷入了昏迷。” 韩水年抬头看向陈绽,“之后的过程,韩瀑布应该跟你们说了?” 陈绽嗯了一声,留心听着可能对她有用的信息。 韩水年收回视线,“那我跳过,直接往后说。我爸爸在县城医院住了十天半个月,捡回一条命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三十多斤。我们接他回家那天,他笑得合不拢嘴,还张罗着要搞桌饭菜,全家喜洋洋的。我跟我妈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 韩水年眼神放空,鞋尖前那一小块土地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帧帧清晰不堪的画面。 “我爸开始夜夜做恶梦,醒了,就大喊大叫,催促着让我们快逃,给我们描述他的遭遇,说他闻到了非常难闻的腐臭味,抽搐着死掉的野兔三十秒内变成了一具白骨,甚至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朝他扑过来要吃掉他……他还说,他听到了一道凭空响起的声音,叫他孩子,叫他快点过去。” “他急着逃命,凭本能朝声音跑了过去,连是什么声音都来不及分辨。他跑着跑着,回头再看,怪物不见了,他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平安无事了。结果突然有七个石头巨人跳了出来,将他围在中间,狞笑着说要报复他,报复他让它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韩水年苦笑道:“我爸活了一辈子,为人善良,从不与人结恶,更没有做什么值得让别人报复的事。我们问到底是谁,什么石头巨人,问多了,他就发狂,说我们跟那些石头巨人是一伙的,都想逼死他。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睡觉,翻身的时候忽然醒了,看到我爸蹲在我床边,我爸见我要说话,连忙伸手捂住我的嘴,神情严肃的让我安静,说他有秘密要告诉我。” 韩水年偏头看了一眼韩子志的墓,那只捂住他嘴的手,冰冰冷冷,还发着抖。 杨宣问道:“什么秘密?” 韩水年:“他爬上我的床,凑近我耳边,鼓起了天大的勇气,用气音说七个石头巨人,是那七座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变的……” 陈绽心中一动。 神像,韩水年终于提到了神像。 或许韩子志遭遇的事情,也跟神像有关? 难道是神像用障眼法制造了这一切? 她听到韩水年继续说道:“我爸说大汖村供奉了千年的神像其实是怪物,它们在商量,要灭掉整个大汖村。他跟我们说的次数多了,嚷嚷着要救所有人,跑出去跟其他人说,越说越疯狂,越说越着急,”韩水年垂下眼,轻声问道:“你们应该知道神像对于大汖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怎么会容许我爸说白脸石龙镇山大王是怪物,还说神像要除掉我们?一千多年下来,神像庇护大汖村的说法早就已经沉淀成了现实,我爸又拿不出任何证据。那些人说我爸信口雌黄,是个疯子。有一次,我爸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咬断了一个人的手指。” 韩水年的声音逐渐染上了情绪,“那些人瞬间爆发了,对着我爸指指点点,张嘴就说我爸爸才是怪物,他咬人手指是因为怪物要吃人了!大汖村有一个会吃人的怪物多渗人啊,怎么可以留着呢?于是他们商量着怎么弄死我爸,弄死之后还不满足,还在他的棺材上动了手脚,让我爸永世不得超生!” “我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里妇道人家,家里的顶梁柱死了,她的天跟着塌了,陪我过完新年之后,就自杀了。断气前,她说要赶着去追我爸了。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年团圆饭,桌子上的菜全都是我爱吃的,满满一大桌,我妈拼命往我碗里夹菜,夹着夹着就哭了,然后又强迫自己笑,于是变成了眼睛在哭,嘴角在笑。我看得难受,就陪着我妈一起哭,想着这样我妈就可以哭个痛快了,却不知道,她强迫自己笑,是怕我看出来她决定要自杀的心思。” “他们弄死我爸之后,见我妈跟着自杀了,大概寝食难安了,于是把我拉出来,以我无辜为理由,试图用补偿我来让他们的良心得到一丝安抚,”韩水年抬头扫向陈绽三人,眼神里充满了嘲弄,“就是你们放在一楼中间,折磨了我几天的那袋东西。” 谢致离开树干,站直身体,转身看向韩水年。 杨宣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 韩水年扯了一下嘴角,“没什么对不起的,相反我还要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那袋东西会一直在门边放下去,直到下批游客来的时候,才会帮我扔掉。” 他顿了顿,问道:“我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陈绽:“你问。” 韩水年:“他们说我无辜,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无辜吗?” 话音落下,无人能够回答,他们知道韩水年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答案。 第47章 解脱吗是应该解脱了。 杨宣心绪翻涌,他也曾在他爷爷墓前问过一个问题,他问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偏偏是他来承受这一切,偏偏是他连人世间最后的亲人都要被带走,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杨宣走到韩水年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安静地站在韩水年身边。 韩水年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能想到的都直接说了,没想到的,你们直接问。” 杨宣回道:“没什么想……” 陈绽直接开口打断道:“你爸是怎么从七个石头巨人那逃出去的?” 杨宣诧异地看向陈绽,陈绽毫无波动,继续看着韩水年。 韩水年摇摇头,“他不是逃出去的,是七个石头巨人自动消失了,他还说出现七个石头巨人的时候,他感觉他在大汖村,又感觉不在大汖村。他情绪不稳定,我们也不敢多问,到了后期,他也答不上来了。” 陈绽继续问道:“他有提过什么聋子哑巴瞎子吗?” 韩水年想了想,确定道:“没有。” 陈绽往前走了一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有事要出去一趟,去的哪里?” 这一次,韩水年没有立即回答,他不安地换了几个姿势之后,咬牙站了起来,直视着陈绽。 他说:“我也有三个问题想问你们。” 陈绽笑笑,“你问。” 韩水年:“你们从哪里得知的源头?” 陈绽对着杨宣挑挑下巴,“这个你得问他。” 韩水年扭头看向杨宣。 杨宣回道:“我在一个纪录片里,看到了你爸爸坐在大槐树旁边那条小道的石头上。” 韩水年狐疑,“纪录片?前两年央视来拍的那个?那不是2012年拍的吗?” 杨宣点点头,“是。我在来大汖村之前,发过一个帖子,帖子里的网友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你爸爸,换而言之,只有我可以看到,这也是我来大汖村的原因。来了之后,才知道,你爸爸已经在2011年去世了。” 陈绽催促道:“第二个问题。” 韩水年:“你们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打算怎么做?” 陈绽觉得韩水年问的这个问题是白痴问题。 她觉着有些好笑,“我们不是正义使者,也没打算成为一个正义使者。还打算怎么做,你们大汖村的事,我们外人能怎么做?赶紧问最后一个问题。” 韩水年平静道:“什么时候离开大汖村?” 陈绽据实已告:“目前没打算离开。” 韩水年瞬间急了,连着往前走了两步,快站到陈绽面前了,“为什么?你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陈绽耸了一下肩,笑得天真无邪,“谁说我们什么都知道了?你明明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 随即蛊惑似的说道:“说,说了在我这里,你就解脱了。” 月移梢头,韩水年低下头,划出一道阴影,神色不明。 脚上这双鞋子,是韩子志唯一送给他的礼物,连同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一起递给他的,他看着鞋子,脑子里重复着陈绽说的话,扯了一下嘴角。 解脱吗?是应该解脱了。 陈绽这个人,耐心不足,多数给了自个儿的喜好——画画。 剩下的,按照心情,结合人物事件,或多或少或无的释放。 此刻,面对韩水年的缄默,她刷着手机,给足了他做心理建设的时间。 等到她终于听到答案时,手机上的时钟正好跳到凌晨一点钟整。 她将手机揣回,看向韩水年。 韩水年说道:“我爸接到电话,有人给他送东西,见面点在靠近山路的那块平地上,往下走正是我找到他的地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爸提到过水源,山洞,黑暗之类的字眼,我追问过几次,我爸才终于记起一句,说山洞在山路边的丛林里。丛林里正好有瀑布,可以对应水源。” 杨宣细想片刻,急切问道:“那黑暗呢?黑暗对应的是什么?” 韩水年没料到,杨宣会有如此反应,再一想,反应了过来。 他担心自己说多了会露出破绽,只回道:“我没有义务帮你们推测我不知道的事。” 一句话,将杨宣其他问题全部堵了回去。 陈绽开口道:“如果黑暗不是指棺材,指的会是什么?” 随即分析道:“有没有可能,指的是黑暗中的山洞里,可能出现过什么?韩子志当时的状况不太好,只能想起一半,所以只提到了黑暗。其余的,像他出事的时间,或者山洞的环境,这些跟黑暗相关的事都太稀松平常了。” 杨宣也在思考。 究竟是他之前的推理全数错误,黑暗指的不是棺材,甚至毫无关系,还是韩水年在说谎? 杨宣扭头看向韩水年,韩水年又坐回了树下,侧身低着头,神情完全隐藏于夜色中,他感觉到了杨宣的视线,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 如果韩水年在说谎,会不会太过于巧合了? 就连陈绽,都是前几天才知道他曾看到过韩子志嘴里的黑暗二字,韩水年绝不可能知道。难道仅凭脑子一动,嘴一张,就能点亮父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如果韩水年没有说谎,那他这算误打误撞? 借着棺材撞中了韩子志的墓,继而拿捏住了韩水年的弱点,撞出了真相? 同样觉得自己误打误撞的,还有韩水年。 他心虚的厉害,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敢偷偷竖起耳朵,偷听他们三个的分析。 陈绽幽幽打了个哈欠,对杨宣谢致说道:“明天再说,先回民宿。” 说完,冲韩水年问道:“喂,跟我们一起回去?” 韩水年冷笑,谁跟你们是“我们”? 陈绽无所谓,笑弯了一双眼睛,“你要是不想回去,我可以送你一顶帐篷。” 谢致行李箱里,应该有帐篷。 韩水年恨得有点牙痒痒,怎么会有陈绽这种人?随时在笑,又随时在诛心。 陈绽直接离开,谢致转身之际,视线扫了一眼韩水年。 他既不像杨宣,能通过自个儿的经历与韩水年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也不像陈绽,完全将韩水年当做工具人,他对韩水年的感觉,就像人在旅途中,突然发现陌生人居然跟自己是航海船同担,有一丝意外,有一丝惊喜,但因为种种原因,两人之间注定不会有任何后续,自此,再产生了一丝遗憾。 这些本就稀薄的感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面前,不堪一击,谢致想也未想,跟上了陈绽的脚步。 杨宣正准备跟上,见韩水年毫无生气的样子,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能够说什么。他知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对韩水年来说都是刺耳的。 他索性不说了,干等着韩水年。 韩水年视若无睹,满脑子都在想,或许老天爷也不喜欢他的性格,所以才想着制造出这一切,让他整个人生看起来都充满了笑话。 好在,无人会心疼他,就连他自己也不再心疼自己了。 下一秒,陈绽的声音从几米开外传过来,“杨宣,你等完人之后,是打算戴着墨镜下山摔死吗?” 杨宣这才回过神,犹豫片刻,回道:“就来了!” 刚走了两三步,又回头看向韩水年,韩水年正好抬头看着韩子志的坟墓,他得以看见了他的眼睛,灰蒙蒙的瞳孔里,装着烧完纸钱之后留下的灰烬。 杨宣一离开,这个黑漆漆的地方瞬间只余下了韩水年一人。 他起身走到韩子志墓前,跪下,磕了几个头,他想告诉韩子志,他尽力了。 他没有再逃避,鼓起勇气,用剖开血淋淋的伤口的方式,尽力护住了韩子志死后栖身的地方,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而后,他离开韩子志,朝着民宿走去。 第48章 生而才能为人,所以我必须先让自己活下去。 回民宿途中,陈绽随意找了个理由,叫上谢致,从某个岔路口同杨宣分开了。两人绕着大槐树一圈一圈的走,试图从韩水年的说辞里挖出一些蛛丝马迹,影子拖在身后,沉默地跟着。 陈绽说道:“韩水年说的很多细节都跟韩瀑布,小卖部老板对上了。但一环套一环,谜团解开之后依旧是谜团。唯一能确定的是,的确跟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有关,”陈绽不解,“神像怎么变成石头巨人攻击韩子志的?还能自动消失?闻到的腐臭味是什么?还有那只野兔,以及那道声音。喊五十多岁的人孩子,最起码也得八九十岁了?什么样的老年人,可以让一个壮年人觉得声音是凭空响起的?” 谢致沉默着思考,蓦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绽,“这种种事情,像不像神像活过来了?” 陈绽皱眉,活过来了? 她一时没说话,一个石头,一个木头,就因为做成了神像,所以活了?不仅能致人死亡,还能攻击人? 这不是荒谬,而是天方夜谭。 但…… 死物是无法动的,既无法动,当然也就无法做成一系列的事情,例如闭上眼睛,例如攻击人。 陈绽呢喃着:“神像活过来了……神像活过来了……”重复几遍之后,说道:“我之前猜测,两边神像都有变化,这种变化应该就是两者之间的关联,看来变化是指神像活过来了。” 谢致点点头。 可谜团又更多了,陈绽疑惑道:“神像为什么会活过来?在我们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巨卷里,活过来的时间节点又在哪里?” 谢致回道:“等我们找到神像活过来的规律,或者说,在神像活过来时,找到它们,估计能解开谜题” 话虽如此,天地广袤,承载着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他们要如何找到神像活过来的地点与时间? 陈绽伸手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钉,余光里瞧见旁边半人高的石阶,背靠过去,两手撑着一跳,坐了上去,谢致跟着靠在石阶上。 有冷风吹过,悬空的脚下堆积的大槐树落叶,一轰而散,奔向未知的方向,未知的未来。 陈绽边想边缓缓说道:“《寻梦环游记》里,人死后被一分为二,肉体埋在人间,灵魂去了另一个世界。神像会不会也跟我们人类一样,肉体为石头木头,留在人间供人类供奉祭拜,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只属于神像的世界。” 谢致:“只属于神像的世界?” 陈绽花了十多分钟理清脑子里的毛线团,徐徐道来:“千年之前,我们人类对世界的概念,仅仅只是指我们生存的地球,从最北端到最南端,从最西端到最东端,说狭隘,又不是那么回事,说不狭隘,又有点井底之蛙的感觉。” “千年之后,时代进步,科学发达,等到人类上了天,终于发现,除了地球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外太空那个世界,甚至还发明了连接两个世界的宇宙飞船。然而,科学永远存在上限,永远存在我们无法窥探的领域,或许下一个千年,甚至可以就是明天,又发现了其他世界。毕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就此定论,现有科学已知了所有事情。” “我们本就可以大胆假设,其他空间里也存在着许多未知的世界,例如神像的世界。就像宇宙飞船是我们人类与外太空之间的媒介,神像的世界里也有‘宇宙飞船’,所以它们可以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活过来,因为它们本就存在于某个未知的空间里。” 陈绽说完,喘了口气,偏头看向谢致。 谢致开口回道:“所谓的媒介有可能就在大汖村,就在韩子志遭遇那些事情的地方。” 陈绽嗯了一声,“甚至还有可能,韩子志本人就是媒介。” 谢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陈绽自台阶一跃而下,走到大槐树前,看着一片落叶摇摇摆摆往地上落去,在落叶即将死于地上时,抬脚踢了一下落叶,再伸手一把捞起,攥在手里,“保命跟善良之间,我选择保命。” 她转身看向谢致,笑笑,云淡风轻道:“生而才能为人,所以我必须先让自己活下去。” 谢致什么话都没说,也朝陈绽笑笑,走过去,站到陈绽身边,弯下腿,让自己的肩膀与陈绽的肩膀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无言的说着肩并肩一起朝前走。 陈绽瞬间就懂了,噗呲笑出声,拍了拍谢致的肩膀,“走了,回去睡觉。” 谢致:“好,”忽然又问道:“告诉杨宣吗?” 陈绽瞬间愣住,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知道,杨宣心地善良,跟她完全不同,上次对韩瀑布设陷阱时,他就问会不会太狠了,包括方才,杨宣明显对韩水年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即使他知道韩水年还有所隐瞒,也立即说没什么想问的。 甚至在她将问题问出口之后,杨宣诧异地看向了她。 或者……用震惊两字来形容更为恰当。 陈绽憋憋嘴,哼笑一声,右脚落地时,重重地踩了下去,仿佛化作五指山,将杨宣踩在了山脚下。 想也知道,挖坟撬棺这种事,杨宣肯定会阻止她,一旦杨宣真的阻止了,势必会让她给个理由。而这个理由,正是她思考了好几天,到底要不要告诉杨宣的事。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与杨宣之间,就是在同一个地方旅游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毕竟离开大汖村之后,他们之间的结局,大概率是大道朝前,各走一方。 但她又扪心自问过——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与杨宣,真的就只是同一个地方旅游的关系吗? 两人一同回到民宿,刚走到院子里,陈绽就见杨宣站在二楼,自上方看着她。她脑子里塞满了毛线,全部团成了团,完全没有可以思考的空间,也不想再强行动脑,索性停下脚步,等杨宣先开口。 杨宣本想说,韩天河曾告诉过他,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靠近过瀑布了,也就是没有进过丛林,那韩子志为什么会进去?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亦或者,韩水年根本就是在骗人。 可话到嘴边,杨宣眼前又浮现出了韩水年那双眼睛,他犹豫了,他感觉他说的话会变成利剑往韩水年身上戳几个窟窿。 罢了。 杨宣收回视线,转身回了房间,院子里的陈绽只听到了那道关门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夜里,格外清晰,清晰到她好像看见了杨宣关门时,手指弯曲的弧度。 第49章 但却被水泥死死包裹着,完全透不上气,快要活活憋死了。 杨宣长久以来都保持着睡前做几组运动的习惯,他嫌做完就收,收完次日再拿出来麻烦,简易运动器材散了一地,例如电脑桌下放着踏步机,手上玩游戏,脚下踩着运动;床边放着压脚吸盘,床上放着ipad,边做仰卧起坐,边看纪录片。 民宿因可做的生活事情不多,家具少,简易运动器材被集中放在单个柜子旁的空地上。 此时,杨宣正在做仰卧起坐,脸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单衣背后湿出了无数朵花蕾,手腕上的运动手表显示心率已经达到160,呼吸比平日里要重上一些。 他从不数数,一口气做到累,中间再休息一分钟,开始下一轮。 他撑到极限,往地上一趟,恍如一条被抛上岸,已经无力反抗,苟延残喘的鱼,剧烈呼吸着。 他知道自己情绪不对—— 听完韩水年的故事后,他的心脏瞬间被扔进了一个装满水泥的桶子里,心脏沉到底下,虽还在跳动,但却被水泥死死包裹着,完全透不上气,快要活活憋死了。 他没有想到,他手里攥着的线头,牵扯出来的故事会这般令他难受。 他想到了他自己。 韩水年的父母先后去世,他的父母是同时去世,在接他去寻访求医的途中,货车侧翻,大半压在了他爸爸开的轿车上,车顶被压瘪,两人当场死亡,他连最后一面都是在医院停尸房见的……若严谨一点,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因为那两块白布下的遗体,已经面无全非,他完全认不出,那是他朝夕相处,生养他十三年的父母。 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他从地上爬起来,先到桌子边喝点水,补充水分,再走到哑铃旁,继续下一组运动,他迫切地需要发泄。 随着手臂上下起伏,他在心里默念着,放弃,继续,放弃,继续…… 谜团明显没有解开,但继续下去,无异于拿着刀剑反复捅向韩水年,将他尚未结痂的伤口再次搅烂。 他于心不忍。 有些人看到别人遭遇着与自己同样的黑暗时,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也正在遭遇吗?他们在忍受着,别人有什么资格喊痛?也有些人,恰恰相反,例如杨宣。 他体会过活在黑暗中,披荆斩棘,艰难求生的痛,也就对同类人充满了同理心与理解,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感同身受。 下一秒,手臂酸痛不已,濒临弦断的界限,杨宣被迫放下哑铃。 心里默念的词语正好停在“放弃”二字上,天意如此。 悄无声息的,他全身心都松了口气。 他安慰自己,至少他解开了最初想要解开的谜团—— 纪录片里平白无故出现的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是死是活,身上有着怎样的故事。 凌晨两点,敞开一半的木门,终于等来了韩水年。 韩水年下意识地看向二楼房间,房门紧闭,他苦笑着想,这次他们应该是真的在休息了。 他踏进一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长桌上的抹布,细致入微地擦拭航海船,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心里觉得航海船干干净净了,擦完之后,将小台灯也擦了一遍。 他放下抹布,坐在椅子上,扯了一下开关绳,小男孩的帽子瞬间亮了。 暖黄色的灯光爬向航海船,在航海船边缘处停下,对比着航海船身上的阴影更深更暗了。韩水年看着看着,忽然伸手将航海船拿到灯光下,驱散了航海船身上的阴影。 他现在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起初他以为,陈绽三人的所作所为,会让他深埋于心的痛苦重见天日,甚至还会再锁上几条手臂粗细的枷锁,枷锁从他小腿绕至头顶,越缠越紧,直至逼死他。 可他没想到,这种痛苦居然是短暂的,仅存在于他叙说的时间里,说完之后,到此时此刻,旧枷锁已经连同新枷锁自动脱落,不翼而飞了。 虽然痛苦依旧存在,但他好像能喘气了。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他靠上椅背,闭上眼睛,听着空气之中流淌的安静。 就像他小时候感冒时,喉咙里卡着一口痰,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他喉咙巨痒,快把自己咳死了,然后有一天,有人猛地往他后背拍了一下,他受惊之余,居然将痰咳了出来。 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疼,但卡着自己脖子,阻止自己呼吸的东西却消失了。 他得到了释放。 如同在陈绽三人面前,释放了压在心里多年,无人可诉,无人可问的话。 他甚至偷偷有些欣喜,毕竟再深一寸,或再浅一尺,他就无法得到恰到好处这个字—— 只要他们之后能知难而退,别再打扰他。 他睁开眼睛,起身回房,没有关掉小台灯,任由它发着光,照着航海船。 谢致是大汖村小分队里起最早的一个,每天准时起床晨跑,是以看到台灯亮着时,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韩水年的房间。 昨夜他跟陈绽回民宿时,两人都未碰过台灯。 虽因着航海船,谢致对韩水年多多少少都有些另眼相看,可也仅仅只是另眼相看,远达不到另眼相待。 成为探险家之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谢家少爷,众星捧月,一生顺风顺水,开明包容的父母,不仅精神上支持他探索世界,财力上也是尽全力支持。等到谢致名下公司正式成立,走上正轨之后,谢致实现兴趣爱好的时间增加了,一年四个季度,起码三个季度在野外,成为了真正的探险家。 可以说,谢致除了对着难以攀爬的巅峰、难以跨越的鸿沟、难以穿越的丛林等等劳心费过神之外,其他一切,都是弹指间可以解决的事。 所以他与杨宣不同,他缺乏对韩水年的感同身受,另眼相看激起的同情二字,只能使他心里泛起一点点波澜,但这点波澜,还没挨上陈绽的边,就瞬间消失不见。 陈绽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感情犹胜亲生兄妹,只要能解决陈绽的事,让陈绽彻底无性命之忧,哪怕踩着他,借着他的命去解决他都心甘情愿,更别说只是踩着韩水年去做一件事。 经过台灯时,谢致顺手拉灭了台灯。 第50章 你喜欢我啊 陈绽将长桌后面的椅子搬到院子里坐下晒太阳,再从口袋里掏出可乐,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哈气声。 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杨宣正好背着单反踏进院里,听到叹气声,笑着问道:“最后一罐了?” 陈绽抿着嘴,点点头。 杨宣走到陈绽旁边,安慰道:“没事,过几天离开大汖村,就可以无限续饮了。” 陈绽冲杨宣笑了一下,笑得可甜可甜。 那日她躺在床上,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就告不告诉杨宣这个问题作出了决定—— 她发现,告诉杨宣对她没有任何弊端。 杨宣参加的话,她多一个挖坟撬棺的劳动力,杨宣既不参加也不阻止的话,他就是一个无需在乎的木偶,杨宣阻止的话……杨宣阻止不了她。 即使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的点滴,全算上各种意义,杨宣也阻止不了她。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杨宣居然告诉她,他放弃了,等他这几天发挥完摄影师的身份,就离开大汖村,前往下一个旅游地。 他还犹豫着问她,跟不跟他一起。 她凑近杨宣,直逼的杨宣步步往后退,贴着墙壁慌乱到,眼神都不知道往哪放,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他心里的鼓拼命敲着,嗫嗫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千万别揍我。” 陈绽看着杨宣的眼睛,长长的哦了一声,秉着有问题就要问的性子,问道:“你喜欢我啊?” 陈绽问得随意,杨宣却忽然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他只是觉得,陈绽这个人对他有着很大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会是喜欢吗?在他的畅想里,如果他到达下一个旅游地点时,身边站着的人依旧是陈绽的话,他会非常自在,且一日复一日的灰白里,肯定会添上几笔色彩,于他而言,都是令他满足的。 陈绽挑眉,伸出食指,往杨宣身上戳了几下,“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浪费脑细胞?” 杨宣几次深呼吸,往旁边迈过一步,脱离了陈绽与墙壁的钳制。 他扯了扯衣服下摆,尽量摆足了反问的气势,“不喜欢你,就不能邀请你一起旅游了?” 陈绽笑笑,“能,当然能,”话锋一转,敛了笑,回道:“我思考几天看看,看你到底够不够格。” 这几天里,她必须搞定挖坟撬棺的事,以免到时候杨宣离开,需要借助他的眼睛时,却找不到他人。 现下,只余两天不到的时间。 陈绽喝了口可乐,问杨宣,“一起晒个太阳?” 杨宣摇摇头,“不了,我回房间整理一下照片,不然累积下来,工作量大的吓人。” 陈绽手掌朝上,随意做了个请的姿势。 杨宣临走到民宿门口,猛地收回脚,转身对陈绽说道:“这么好的太阳,不晒晒好像可惜了。” 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存感,他差一点就忘了陈绽还在思考中! 他捂着胸口,小小声道:“还好还好。” 陈绽背对着杨宣,半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的确确是个好天气。 她点点头,一口一口,慢慢品尝着可乐,心里想的却是:可惜,这是个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好天气。 …… 韩天河正坐在家门口剥核桃,尤二妮坐在屋内,时不时看上几眼。 她冲韩天河喊道:“多剥一点啊,少一个都不行。” 韩天河钳子一夹,核桃立即裂开,“保准给你剥满,够你烧几天的饭菜。” 尤二妮满意的嗯了一声。 自从陈绽他们没再上门找事之后,韩天河做恶梦的次数明显减少,精神也逐渐恢复了,要搁几天前,她都不敢让韩天河碰钳子,怕他精神恍惚,一个不小心伤到自己。 这时,韩瀑布放完羊回来了。 他刚跨过门槛,就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恶声恶气道:“晦气!” 韩天河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向韩瀑布。 韩瀑布怒气冲冲地走过去,边说道:“路上碰到杨宣了,”手一握成拳,怒火又蹭蹭蹭的往上升,“我一想到,我不能揍他们一顿,这口气就实在咽不下!” 那日,离开民宿之后,就着在场的几个人,在韩天河家,村长召集了紧急会议。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要是陈绽三人不依不饶,他们要怎么处理韩子志被外人知道这件事。 韩瀑布整个人处于躁动状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面活生生被他磨薄三寸。 韩天河失神的坐在小板凳上,仿佛皮影戏里失去了艺人操纵的影人,只剩下“竹棍”还支撑着身体。 村长问韩瀑布,“你跟他们说了多少?” 韩瀑布脚下一滞,心虚的默默转过身,细想片刻,等确定哪些没说之后,腰杆稍微挺直了些,“重要部分一个字都没说。” 重要部分指的是什么,人人都知道。 村长松了口气,看向尤二妮,“我目前看他们不像要做什么,如果他们再来找你们,你们能避就避,尽量别起冲突,毕竟这件事……” 尤二妮懂,“村长放心,我们不会给大汖村惹麻烦的。” 韩瀑布闻言,瞪大了眼睛,寸毛不长的脑袋在灯光下反着光,“什么意思?这事就算了?”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泥印子,对村长愤愤不平道:“他们把我搞成了这个样子,你要我忍气吞声,当个缩头乌龟?我不干!我不找机会弄回来,我就不姓韩!” 村长耐着性子,苦口婆心道:“你一旦把矛盾激化了,他们把事情宣扬出去,你觉得我们脱得了干系?你逃不掉,我逃不掉,在座的每一个人都逃不掉,乃至大汖村的每一个人都逃不掉,更别说盂县政府对大汖村的大力宣传,肯定也会功亏一篑。为了出你这一口气,搭上这些东西值得吗?” 尤二妮接着村长的话说道:“你就当为了你爸,跟他们三个保持距离,别扯上任何关系。男子汉大丈夫,哪头轻哪头重,你应该要分得清。” 韩瀑布像霜打的茄子,彻底焉了。 村长扫视众人,继续说道:“为了避免引起恐慌,韩子志泄露的事,大家就别往外传了,全部烂在肚子里,”他顿了顿,想起了韩水年,“至于水年,我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我们虽然是对不起他一家,但是他也不能这么帮着外人。” 事情敲定后,村长与其他人起身告辞,尤二妮送完他们回家,见韩瀑布一身干透的泥印子,手上还有细细的伤口,不由得叹了口气。 而村长,去找韩水年时,发现韩水年不在民宿了。 第51章 挖韩子志的坟,撬韩子志的棺。 谢致提着两把买来的锄头,走进民宿,陈绽跟在身后,抬头看到杨宣站在二楼石头墙边,墨镜上方的眉头微微皱着,她停下脚步,冲杨宣笑笑。 还扬手打了个招呼,“早啊。” 太阳虽已躲进云层里,但时间却是实打实的下午两三点,一行三人吃完午饭,陈绽叫走谢致说要买东西,让杨宣先回民宿。 杨宣移开视线,落至锄头上,胸腔里的思绪翻了几翻,等着陈绽出现在楼梯口。 约莫一两分钟,陈绽站到了杨宣面前,谢致直接拿着锄头回了房间。 陈绽看着杨宣,开口问道:“聊聊?” 杨宣嗯了一声。 陈绽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拧开门,再侧身让开,让杨宣先进房间。 杨宣走了几步,转身看着陈绽关门。 脸上的表情,相当严肃。 陈绽逆着杨宣的视线,越过他,在床上坐下,伸脚将桌子下的椅子勾出来,拍了拍,“坐,等会站久了会累。” 杨宣摘下墨镜,放到桌子上,依言坐下。 陈绽笑道:“我本来就没想瞒你,所以被你看到正常,想问什么可以问了。” 随即伸出三根手指,做发誓状,“我一定如实相告。” 杨宣问道:“你们买锄头做什么?” 陈绽笑,“你都猜到了还问我,换个问题。” 杨宣加重语气,重复一遍,“你们买锄头做什么?” 他看到锄头的那一瞬间,就猜到了陈绽要做什么,但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就是想问陈绽,想从陈绽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陈绽无所谓,杨宣想听,她回答就是了。 她一字一句,开口回道:“挖坟撬棺,”还详细解释一遍,“挖韩子志的坟,撬韩子志的棺。” 话音刚落,杨宣就急着问道:“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韩水年,只要他如实交代了,就不干这种事吗?” 陈绽反问道:“你能确定韩水年如实交代了?能确定他没撒谎骗我们?” 杨宣一时语塞,静了下来。 陈绽问的没错,他的确没办法确定韩水年说的是真是假,可即使如此,他做为亲眼见到韩子志的当事人,都不会升起挖坟撬棺的念头,甚至可以放弃解开谜团,陈绽为什么比他还执着? 以他对陈绽的了解,陈绽行事狠归狠,但绝不会狠到无缘无故去做挖坟撬棺的事。 除非她另有目的。 杨宣看向陈绽,陈绽一脸坦然的回看他。 再开口,语气轻了些,“你来大汖村真的是因为你爸爸的赌约吗?” 陈绽回道:“不是。” 杨宣又问:“真正的原因是?” 陈绽笑,“我说了,你就会帮我吗?”她扭扭手腕,“两个人挖会很累。” 杨宣叹了口气,蓦地有些无奈,“你先说。” 陈绽敛下笑,“我来大汖村之前,我爷爷我爸爸都死了……” 杨宣瞳孔地震,他一直以为陈绽是闲来无事,偷偷溜出来打发日子的大小姐,什么赌约,只是信口胡诌的事。 没想到,他猜对了信口胡诌,却没有猜对真实原因。 他试着开口,想安慰陈绽,“你别太难过了,你……” 陈绽没耐心听安慰的话,直接打断道:“他们死的时候,毫无征兆,查不出死因,医生说就像皮球落到地上直接不动了,连惯性弹动都没有发生。当晚,我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奶奶,突然清醒过来,告诉了我一个故事,”她顿了顿,问杨宣,“你知道柳州清远镇陈家吗?” 柳州清远镇陈家? 杨宣思索片刻,猛地直起身道:“传说死后躺在陈家做的棺材里就可以一步成仙的那个陈家?” 陈绽点点头。 杨宣不仅知道,还查过无数资料,试图去丰富整个传言,去挖掘背后更神秘的那一层面纱。可惜传言内容实在太少,陈家又为了神秘的持续性,近十年内,透露出来的信息越来越少,甚至避而不谈,杨宣什么结论都没查到。 杨宣开口道:“我记得,传言还提到过陈家有几尊神像,”下一秒,彻底反应了过来,“跟大汖村一样,也是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 陈绽嗯了一声,笑了笑,“所以我也不算骗你,我真的是因为神像来的大汖村,只不过内核不一样。” 又继续道:“我奶奶说,我爷爷跟我爸爸是死于诅咒,来源于神像的诅咒。我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查到了大汖村的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同时也看到了你发布的帖子。我跟谢致聊过,推测大汖村的神像有可能是活的,来自另一个未知空间,所以会突然出现攻击人,又突然消失,而韩子志可能就是找到活着的神像的媒介。” 杨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诅咒? 他像没找到自个儿舌头似的问道:“所以你当初联系我,跟我一起来大汖村,包括说要跟我一起解密,都是别有目的,因为我的眼睛?” 陈绽坦然反问道:“不然呢?我突然热心肠了?” 也是,谁都可能突然热心肠,陈绽不可能。 陈绽:“这两天,我会找个时机去挖坟撬棺,至于你,”她倾身向前,盯着杨宣的眼睛,轻声笑了一下,说道:“我如实相告的真正目的,是想让你把嘴紧紧闭上,你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闹翻会很难看。” 杨宣有理由相信,如果他拽了陈绽后腿,陈绽一定会把他拽后腿的那只手砍下来,且砍得毫不犹豫。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动手之前告诉我,我开车去盂县转转。” 先不说他完全不想跟陈绽闹翻,只单说陈绽给出的缘由,他就没办法搅了她的计划,但挖坟撬棺,实在不是他可以做到的事。 他暂时避开,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陈绽很满意,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谈话到此结束,你可以滚了。” 杨宣点点头。 经过陈绽身边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陈绽,笑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 这是陈绽问过之后,杨宣认真想了数日结出的果实,他唯一不敢确定的是,这种喜欢究竟是来源于大脑里接收到的新鲜感,还是来源于心脏里涌出来的情愫,所以他用了好像二字。 陈绽呆愣在原地,努力消化杨宣的话。 喜欢她? 她随时可能死掉,杨宣喜欢她干什么? 随即反应过来,哦,杨宣不知道她随时可能会死掉。 她只好回道:“挖坟撬棺大事当前,你先往旁边让让啊。” 说完,伸手一把将杨宣推了出去,门一关,干脆利索地留下一脸错愕的杨宣。 杨宣有些无奈,但又不敢拿陈绽怎样,最重要的是,他只是想回答陈绽的话,告诉她答案,并没有期待陈绽会给他回应。 他往自个儿房间走去,开始琢磨陈绽没有提及到的部分,例如,她是怎么确定诅咒跟神像有关联的? 第52章 一声惊雷骤然间响起,两道闪电凭空划破黑夜,照亮了窗外。 夕阳西下,陈绽没想到时机来的这么快。 她旁观着村长拦住韩水年的去路,将韩水年堵在民宿门口,谢致在她旁边,垂眼背靠着木门。 杨宣听到动静,从二楼跑下来,站在韩水年后方,伸手能够拽住韩水年的距离。 村长扫视过三人,试图说服韩水年,“水年,我当上村长的第一件事,就是努力想办法弥补你。不说多了,这几年我最起码有在照顾你,没有有失长辈的身份。现在只是想跟你谈谈,又不让你做什么,你这都不愿意?” 韩水年一脸冷漠,只字不回。 到是陈绽,噗呲笑出声,“给人一粒芝麻,就想着要人还一个西瓜,我爸谈生意的时候,都不敢这么开口。” 村长一直憋着的怒火,终于蹿了出来,厉声道:“这是我们大汖村的事,跟你这个外人没有干系!” 这番说辞,杨宣莫名想起了一个纪录片里的旧社会当家老爷,简直一模一样。 陈绽往嘴上拉了个无形的拉链,伸手示意村长继续。 村长回头对韩水年说道:“当年的事,你也看在眼里,你父亲的确精神不正常了,还会攻击人,我们没办法,选择了自保,”话锋一转,带着些许的威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现在算相安无事了,能不平白起波澜,最好不要再生事,你说对不对?” 韩水年实在厌烦了,转身欲走。 村长一下急了,拽住韩水年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有人告诉我,他们在找你父亲的坟。你不为大汖村考虑,也应该为你父母考虑,他们几个在,你父母死了都不安稳,你忍心吗?” 韩水年甩开村长的手,冷笑道:“我不需要你们假慈悲。” 陈绽没忍住,再次笑出声。 村长脸上挂不住,掏出一张王牌,立正言辞道:“只要你跟我们好好聊聊,不管结果,我说服其他人,把你爸爸的坟迁到石龙爷附近,跟你母亲葬在一起。” 韩水年身体一顿,灰暗暗的眼神似乎有了光亮,半响问道:“你拿什么保证?” 村长反问道:“我不是也说服他们,愿意给你补偿了吗?” 当年所有参与此事的村民,都不愿意松口给予韩水年补偿,甚至有人说他们答应让韩水年的母亲葬在石龙爷附近,还给了韩子志一副棺材,已经是额外照顾了,村长一个人,舌战众人,成功将他们说服。 虽然这个补偿对韩水年来说,代表着恶心—— 但若只需谈谈,就可以让父母的坟墓迁到一起,他愿意忍着恶心去面对这群人。 韩水年开口问道:“去哪谈?” 村长:“我家远了点,去韩瀑布他屋,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韩水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村长顿时止不住喜道:“好好好,我们这就走。” 陈绽本低头在玩自个儿的手指头,闻言抬头看向杨宣,笑着问道:“你不是说今晚要去盂县转一圈吗?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杨宣愣了一下,暮色里,韩水年的背影渐行渐远,他依旧弓着背,步伐踟蹰而沉重。 陈绽见状,淡淡道:“现在张张嘴,喊一声还来得及,晚一步就成定局了。” 杨宣收回视线,摇摇头,他不是一个朝更夕改的人,更何况,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压下来了,估计会有暴雨,你们速度快点。” 陈绽哼笑一声,转身朝民宿内走去。 谢致跟了上去,途径长桌时,脚下一滞,瞟了一眼航海船。这艘船放着应该有些年头了,湿气浸入木头里,撑着船身的底座细看已经有膨胀的迹象了。 陈绽踏上楼梯,察觉身后的人没跟上,回头看过去,正好跟谢致的视线对上。 陈绽:“不用觉得可惜,如果它们不需要替换的话,韩水年做得下一艘航海船就没了意义。” 谢致点了点头。 杨宣依旧站在民宿门口,他看着陈绽与谢致出现在二楼走道,消失在谢致房间门后,想了想,去盂县之前,自己需不需要回房间拿什么东西。 他摸了一下口袋,陈绽提前给的车钥匙与手机都在,裤口袋里放着钞票,不多,只有两三百块,正好可以在盂县打发一下时间。 等陈绽与谢致带上工具,返回民宿门口时,杨宣已经离开了。两人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择了一条僻静的小道,匆匆而行。 临近立冬,天黑的更快了,仿佛不是天空在变化颜色,而是秒钟之内,直接降下一条黑布蒙住了人类的眼睛,迅速而准确。 路上,谢致说道:“我以为你会说服杨宣帮忙,好自己少费点劲。” 如果不是石头路,锄头拖着走会发出声音,陈绽还真的想少费点力。 陈绽回道:“这个世界上,多一个善良的人,总归是件好事。” 谢致偏头看了眼陈绽,笑道:“你小时候捉弄人,没让人摔跤,就标榜自己其实是好人,没让人掉河里,就标榜自己非常善良,现在到变了,改夸别人了。” 陈绽跟着笑,“因为我现在顶多只能算个还不错的人了,没脸夸自己,”说完,又问道:“欸,你说我等会要是下手轻点,我能夸自己一回吗?” 谢致回道:“能。” 正准备伸手揉揉陈绽头发,被陈绽一脸嫌弃地格开了手。 另一边,韩天河家。 韩水年一踏进屋内,就看到韩天河一家与其他几个村民呈扇形坐着,韩瀑布看他的眼神,像要把他撕碎。 尤二妮起身,将仅剩的椅子拿给村长,村长接过,自然的在尤二妮旁边坐下。 韩水年站在中间,扫视一圈,忽然想笑。 这分明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谈一谈的旗帜进行的一场审判。幸好,他也不是真心想谈一谈,否则得多失望? 村长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你那天真的没有说谎,他们几个全天在民宿吗?” 韩瀑布上半身前倾,死死地盯着韩水年,手掌不断地摩擦着裤子,跃跃欲试。 韩水年当着所有人的面,反问村长,“你答应把我爸爸的坟迁到石龙爷附近这件事,他们能同意吗?” 所有人震惊地看向村长。 村长淡定回道:“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他们一定会答应。” 无一人反驳,韩水年笑了笑,“好。” 话音刚落,一声惊雷骤然间响起,两道闪电凭空划破黑夜,照亮了窗外,漂泊大雨接踵而至,如同细针似的落下,扎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韩水年偏头看向窗外,闷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下来了。 第53章 灵魂没了感知……找不到黄泉路,自然也就没办法转世投胎了。 夜色下,暴雨之中,孤坟旁,有两条人影正弯着腰,挥舞着锄头,一下一下地挖坟,其中一人的脚边倒着一块石头墓碑,墓碑上空无一字。 人影正是陈绽与谢致。 陈绽全身已经湿透,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短发贴在脸上,发尾处滴滴答答下着小雨,面前的泥土将将下去三分之一。 这场暴雨,下得实在令陈绽不爽。 挖坟本就是一件忌禁多如牛毛,非常不吉利的事,现在雨水进入到地里,不知道算不算恶水? 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钉,只期望多种魔法能再次打败单种魔法。 谢致停下动作,冲陈绽喊道:“你去破庙躲躲雨,这里交给我。” 陈绽头都没抬,“少啰嗦,赶紧挖。” 村长那边能留韩水年到几时尚不明确,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哪怕不能赶在韩水年回到民宿之前结束,至少也要赶在韩水年起怀疑之前搞定……这个过程还包括将韩子志的坟墓复原,尽量减少此事对韩子志的刺激。 风声呼啸,像抽耳光似的将树枝抽得东西南北不分,搅乱了暴雨落下的方向,偶尔有野生动物惊蹿而过,溅起一串泥泞污水。 所有动静混在一起,接二连三的钻进陈绽耳朵里,她面朝下,对着的又是一座坟,一具尸体,周遭能见度绝不超过一个手臂的距离。陈绽挖着挖着,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发毛的感觉。 在这之前,她只在惊悚恐怖电影里,见过这种场景,以及看小说时,脑补过。但这两种带来的冲击感,远不如身临其境来得毛骨悚然。 陈绽强压下不安,加快了速度,同时后悔莫及,“就不该一时心软,放过杨宣!” 把杨宣抓来,让他站在旁边唱歌给她听也好啊,总好过现在听种种渗人的声音。 谢致嘴角扯出一丝笑,一锄头用力下去,凿出来的泥土比陈绽多了三分之二,连续十多次凿下去,锄头突然凿到一个硬物,谢致赶紧将旁边的泥土凿开,终于,洞里出现了黑黝黝的一片棺材角。 谢致蹲下身,看了一番,说道:“棺材埋的不深,再挖个十分钟应该可以开棺了。” 说完,伸手抹掉棺材上的泥土,忽然注意到上面有一个直径约莫一次性筷子粗细的圆洞,圆洞直接穿透了棺材盖,打起手机电筒照过去,甚至隐约能看到棺材的内部。 谢致招招手,“陈绽,你过来看看。” 陈绽放下锄头,走到谢致身边,跟着蹲下,脚下的泥土受到挤压,溢出了一小滩水,顺着脚后跟流往下方,陈绽探头朝谢致指的地方看过去。 谢致有些费解,“你知道这个圆洞是干什么的吗?” 视线落到圆洞上的瞬间,陈绽猛然想起了韩水年说过的话—— “于是他们商量着怎么弄死我爸,弄死之后还不满足,还在他的棺材上动了手脚,让我爸永世不得超生!” 但只凭一个洞,陈绽不好直接下定论。 陈绽起身,“先赶紧挖,看看棺材盖上还有没有其他洞。” 陈林意在世时,经常出去应酬生意,一旦有人在酒桌上问起陈家的一千多年历史,陈林意必定骄傲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意犹未尽,还会赠送人一堂跟棺材有关的课学知识。 陈林意耳提面命,做为陈家人,必须要了解棺材,跟棺材相关的“近亲们”也要了解透彻,不管吉利与否,不管迷信与否,不管好坏与否,不然到时他人问起,一问三不知,除了丢自己的脸,还丢陈家祖宗的脸。 陈绽记得,她当时被迫恶补了一个月的知识。 暴雨渐弱,整个棺材暴露在了两人眼前,是那种最简陋的棺材,陈绽一数,棺材盖上总共有七个穿透的洞,全部集中在棺材上方一角,布局规整,陈绽立即反应过来,韩水年没有骗他们。 陈绽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开口道:“你看这些洞的形状像什么?” 谢致探头,跟陈绽同个角度看过去,看了数秒钟,惊道:“像……人的五官。” 陈绽解释道:“人的五官,也叫七窍。我爸给我讲课的时候,提过古代有些卑鄙小人,在别人生前不敢报复,就在别人死后,使一些阴险手段往人棺材上做手脚,最常见的,就是让别人无法转世投胎,”她扬扬下巴,“就像这样,只是钉子应该被韩水年拔掉了。” 谢致没说话。 陈绽冷笑道:“把钉子对准尸体的七窍,从棺材顶上敲下去,封住七窍。灵魂没了感知,看不着,闻不到,听不见,找不到黄泉路,自然也就没办法转世投胎了。” 即使陈绽从不信转世投胎,只痛快活这一世,依旧觉得人心自私,连个死后灵魂都容不下。 但这些好像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陈绽掏出手机,录好录像,等杨宣回来给他看,再把手机一揣,“开棺。” 雨势越来越小,飘在空中像冬天的雪粒子,陈绽拿起靠放在树干上的锄头,慢慢靠近棺材。 …… 韩水年湿漉漉地回到民宿,烧水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给自个儿泡了包泡面,还加了一个蛋一根肠。 他跟村长一起离开韩天河家时,雨势正好收了一点,尤二妮给了他们一把伞,村长撑着,大部分都往他这边倾斜。 村长开了口,说话声堪堪盖过雨声,“当年我虽然没有完全参与,但是一直觉得愧对于你们母子,特别是你。你现在愿意跟我们缓解关系,我是真的高兴,咱慢慢来,一切以你的感受为主,”说完,又提起小时候的事,“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玩过几回,有一回忘记把你及时送回去,你爸还开玩笑,问你怎么不干脆在我家睡。” 韩水年记得这件事,陪他一起玩的,还有隔壁家的哥哥。 村长继续说道:“开始还冤枉了你,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对。你放心,那三个人只要一离开大汖村,我答应你的事,一定马上搞定。” 韩水年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村长将韩水年送到民宿门口,再打道回家。 韩水年吃完泡面,碗放着没洗,破天荒地没有雕航海船,而是直接躺到了床上。 此时已经听不到雨敲打窗户的声音了,他盖好被子,半睡半醒间,想着今晚应该能拥有一个不错的睡眠时,忽然想到了陈绽。 紧接着,脑子里有个疑问一闪而过。 第54章 她探出头,注视着随时能转换猎人与猎物身份的黑暗树林。 暴雨已停,空气清爽湿润,屋檐上的小水滴滚啊滚的,滚至边缘处汇集,满分跳水动作一跃,完美的没入地上的小水坑里。 韩水年骤然出现,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韩天河家,一手攥着一把雕刻刀,一手用力拍着门,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韩瀑布从床上爬起来,被扰了好梦,火气很大,脚下穿着尤二妮编织的毛线拖鞋走出房门,吼道:“谁啊,大半夜的催命。” 韩水年听见回应声,门拍得更急了。 韩瀑布皱着眉头打开门,一见是韩水年,一副快崩溃的样子,想着他们刚开始修复关系,语气自觉的放轻了些,“你跟我家门有仇啊?” 韩水年哀求道:“求求你帮帮我,跟我去一个地方,”又往屋里瞧,“能不能带上婆婆?人越多越好。” 韩瀑布严肃起来,“等着。” 四五分钟后,韩瀑布换了双鞋,身后跟着穿棉睡衣的尤二妮,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手电筒。 韩瀑布:“你带路。” 韩水年转身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韩瀑布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韩水年的手臂,这才发现韩水年抖得厉害,不由地疑惑,究竟是什么事,让韩水年慌张成这样? …… 陈绽与谢致一人站在棺材一边,手握锄头,扣住棺盖下钉的地方,两人同时使力,猛地将锄头往下压,砰的一声,棺盖起了一半,再移至棺盖尾,同样一使力,棺盖瞬间与棺身一分为二。 陈绽往旁边让开几步,叮嘱道:“小心点,别把棺材盖弄坏了。” 谢致点点头,掌心抵着棺盖外沿,咬牙使劲一推,棺盖轰然落地,挤压出泥地里的大片污水,陈绽立即向前,往棺内看去,倒抽一口冷气—— 韩子志已经腐化成白骨,姿势扭曲,白骨中间散落着一圈一圈的绳子,尸体明显是被绑着下葬。最令陈绽心惊的,是棺材的四个角分别放着一堆用钱纸剪出来的人形纸偶,身体上写着韩子志的生辰八字,压在氧化后的褐色血迹下,头上也有几滴血迹,堵着纸偶的七窍。 陈绽蹲下身,捡起一张人形纸偶,翻过来一看,冷笑道:“他们这是完全不给人活路啊。” 纸偶背面用血写着韩子志三个字。 谢致问道:“你知道这种做法来自哪里吗?” 陈绽:“打开百度一查,就什么都出来了,管它哪里的,看着有用就行。不过他们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也慌,匆忙把纸偶扔进棺材里,有些纸偶上既没有生辰八字,也没有血迹,”说完,把纸偶放进去,拍拍手,“拍个录像,然后把棺材复原。” 谢致嗯了一声,掏出手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将棺内的场景一一拍进录像里。 陈绽忽然发现几处不对劲的地方,“等下。” 谢致放下手机,疑惑道:“怎么了?” 陈绽伸手摸了摸耳钉,随地捡起一根树枝,一脚跨进棺内,用树枝稍稍扒拉开腿部的白骨,俯下身细看,看完之后,再移至手臂处的白骨,胸腔处的白骨,以及头部白骨。 陈绽跨出棺内,扔掉树枝,脸上的表情冷到极致,“这几个地方被剜走了几块骨头。刚才打开棺材时,我没发现棺材有二次钉棺的痕迹,骨头应该是下葬之前就被剜走了,趁尸体还没有僵硬,割开肉体,血淋淋的剜掉骨头。” 古时候的封建迷信下,人人都相信死后灵魂仍在,尸体的完整性代表着灵魂的完整性,所以他们讲究死后留有全尸,渴望着可以上天堂,哪怕下了地狱转世轮回也行。 尸骨不全的灵魂,无法转世轮回。 例如韩子志。 虽然有些荒谬,但或许这就是杨宣可以在纪录片里看到韩子志的原因? 灵魂无法转世轮回,只能飘荡在人间。 谢致思索片刻,否定道:“那为什么在大汖村的这段时间里,杨宣没有看到过韩子志?” 也是,按照她的推断,杨宣应该可以在大汖村各个角落碰到韩子志的灵魂。 陈绽敛下思绪,“算了,赶紧把录像拍完,赶紧复原离开。” 再待下去,她心里逐渐冒出来的寒气快要把她吞噬掉了,谁能想到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宁静小村庄,背后掩盖的居然是这样一副嘴脸? 愚昧、可笑、荒唐、可怕,以及自私。 岂料录像录完,谢致刚按下屏幕上的红色按钮,陈绽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动静,她细听片刻,确定是脚步声。 有人来了! 陈绽压低声音,立即说道:“来不及了,把棺盖盖上,走!” 两人动作迅速,一人抬着棺盖一头,盖回棺身上,陈绽收手时,险些压到自己的手指,只好快速抽出,棺盖随之砰的一声落下,陈绽的心漏跳了半拍。 在风停树止,野生动物都消失无踪的幽静里,声响毫无阻碍的,传向了远处。 下一秒,除了脚步声,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靠,真有人在挖坟!你小子别急,等我抓到他们,打得他们跪地叫你爷爷。” 是韩瀑布的声音。 来时的方向肯定不能跑了,会跟那些人来个面对面撞上。 陈绽四面八方扫视一圈,决定从左下方向跑。她记得,第一次跟杨宣来找韩子志的坟墓时,杨宣曾说过那个方向也有一个下山出口,可惜她当时没有注意杨宣指的方向到底是哪个方向,也不知道最终目的是哪里,只能赌一把了。 她冲谢致点点头,两人关掉手机电筒,就着一点点月光,同时摸黑朝左下方移动,他们尽量放轻脚步,不发出任何声响。 韩瀑布扛着砍柴刀,气势汹汹,临出发之际,他嫌韩水年的雕刻刀不顶用,强行往韩水年手里塞了一把劈柴刀。 韩水年拿着劈柴刀,心都揪起来了,面如死灰,只恨夜里太黑,又身在树林,无法用跑的。他身边除了韩瀑布与尤二妮,还有挨近韩瀑布家的几户人,总共十来个人,大部分是男人。 他心里抱着的一丝希望,在听到那声声响的瞬间破碎,跌进深渊——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声音。 当年,他得知消息,冲进人群里时,他爸爸已经躺进棺材里了,他想把他爸爸抢回来,被那些人按在地上,他们全然不顾他的挣扎,在他面前抬着棺盖扔到棺身上,轰然一声,震得他连呼吸都停止了,忘了挣扎,忘了自己身处哪里,眼里只剩一副棺材。 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又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棺材里躺着的是他爸爸,棺材里躺着的是他爸爸。 韩子志死死攥着手,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散开,每个方向都有一个人,集体向中间围过去,动作要轻,别让他们听到动静了。” 除韩瀑布与尤二妮一组之外,其他人全部单个散开,步步朝着韩子志的坟墓围过去。 某棵树后,陈绽将声音压低再压低,几近气音,“我听不到动静了,判断不了他们从哪边来。” 她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若慢一步,或判断错误,空无一人的四面八方,就会突然冒出许多人,将她与谢致团团围住。 她探出头,注视着随时能转换猎人与猎物身份的黑暗树林。 慢慢屏住了呼吸。 第55章 风又起了,尤二妮着急到紧攥着手。 陈绽沿着选定的方向,一路往下,行至一半时,前方不远处忽然闪过几束手电筒的光线。 谢致也看到了。 两人立即停下脚步,同时看了一眼旁边的树。爬树对陈绽来说,丝毫没有难度,但刚刚才下过暴雨,树干肯定湿润且滑,再加上爬树的动静过大,无异于跟他们打招呼,嗨,我们在这儿呢。 陈绽笑笑,两人直接作罢,索性不玩捉迷藏了。 陈绽用手肘撞撞谢致,“欸,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判断错了方向?” 谢致点头,“有。” 陈绽失笑,“那你不提出来?” 谢致:“想着跟你赌一把,输了就输了。” 他们两个要隐藏行踪,只能摸黑前行,行动本就受限,比不过熟悉这片树林,人数众多,还打着手电筒照明的韩水年等人,实属正常。 判断失误什么的,只是其中一个小小因素。 但陈绽不认同谢致的话,她斜睨了一眼谢致,嘴角露出一抹笑,“输不输的,还要看后续发展,现在下定论,太早了。” 那几束手电筒的光,四处闪烁几下,其中一束光正好从陈绽身上掠过,一时没注意,重新移了回来,光束上移,照在了陈绽脸上。 有人喊道:“找到了,他们在这儿!” 脚步声顿时四起,朝着中心位置的陈绽谢致围过来,渐渐的,陈绽能够看清他们的脸了。 左数第三个,是韩水年。 眼眶泛红,看向陈绽的眼神,居然让陈绽升起一股于心不忍的情绪。 按照二零零九年高考,韩水年十八岁来算,今年二十三岁,比她小了整整三岁,可以当做弟弟看待了。 陈绽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世事不由人,她也无可选择,只能站到韩水年的对立面。 韩水年垂着手,手电筒的光在他脚边蜷缩成一个白点,随着他的向前,一点一点靠近陈绽。 最终距离陈绽一米远。 谢致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陈绽面前。 韩水年极力控制住情绪,视线第一次实实在在落在陈绽身上,开口问道:“为什么?” 从他躺在床上,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开始,到他跑到韩瀑布家,叫上人,往这边赶,他一秒钟都没有耽误,快把命跑没了,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看到那副他多次梦到的棺材真的被人挖出来,暴露于视野中时,村长的话,言犹在耳。 “有人告诉我,他们在找你父亲的坟……他们几个在,你父母死了都不安稳,你忍心吗?” 他喘着气,连杀了陈绽他们的心都有! 可下一秒,又恨自己无用。 死前,他救不了韩子志,死后,连韩子志最后的躲避之所都保不住。 他妈妈知道的话,会不会后悔,留他这种枉为子女的人在世上? 当年去追他爸爸的人,应该是他。 韩水年伸手,在眼泪流下来之前,用力擦了擦眼睛,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陈绽正准备回话,紧随其后的韩瀑布直接怒吼道:“照我说,问什么都是多余的,直接绑了,狠狠打一顿,让他们全交代出来!新仇旧恨,统一算个账!” 剩下的人也全部赶到,将陈绽谢致围在中间,每一束灯光都打在他们身上。 陈绽一一扫过,总共十三个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恨不得灯光是剑光,用力刺穿她与谢致。 陈绽收回视线,看向韩水年,“你让他们都走开,留你一个人,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韩瀑布立即阻止道:“你千万别听她的!我们一走,你一个人怎么对两个人?他们还不是想跑就跑,到时候上哪抓人去?”说完,拍了一下自个儿的光头,“忘记带绳子了。” 随即指着一个人道:“你回去拿两根绳子来。” 被指的人脚刚移动,又担心自己错过重要环节,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去拿了绳子。 陈绽冷笑一声,他们如果能绑到她,她陈绽两个字就倒着写! 她问韩水年,“你爸爸下葬的时候,你在吗?” 她见韩水年不安的神色,笑了笑,“看样子是不在。那你刚刚打开棺材盖看了吗?里面的场景,我看了都心惊。” 尤二妮听韩天河提起过,他们的所作所为是瞒着韩水年母子的,此刻要是揭露出来,他们跟韩水年刚刚缓和的关系就又要冻上了。 她暗自着急,蓦然说道:“我们已经跟水年敞开聊过了,你挑拨离间没用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交代。” 陈绽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尤二妮,继续对韩水年说道:“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要是不想听我说,谢致告诉你也可以。” 韩水年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谢致。 尤二妮连走几步,拉住韩水年的手臂,柔声劝道:“水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听他们说些有的没的,直接交给村长,要么赶出大汖村,要么带到县城去,交给警察。” 陈绽冷笑道:“你们要是敢报警,还怕我们待在大汖村干什么?” 韩水年抽出手臂,离尤二妮远了些,忽然开了口,“你说。” 视线依旧落在谢致身上。 谢致缓缓说道:“除了你拔掉的棺盖上的七颗钉子,棺内还有无数张用钱纸剪成的人形纸偶,上面用血迹写着你爸爸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脑袋上也用血迹封着七窍,还有……” 风又起了,尤二妮着急到紧攥着手。 谢致一字一句道:“我们发现你爸爸的腿部,头部,胸部都缺失了几块骨头,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你应该知道,尸骨不全,代表着什么。” 陈绽适时开口,又逼了韩水年一把,“你现在跟他们站在一起,不怕晚上做梦,梦到你父母来找你吗?” 韩水年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一下跌坐在地,裤子上瞬间沾了大片的泥土。小时候,他爸爸常说男子汉不能轻易哭,所以他忍了很久很久,这一路都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但是……尸骨不全……他居然这一刻才知道。 可笑的是,村长跟他谈判时,居然丝毫没有提及。 在村长将雨伞往他这边倾斜了大半,同他说起小时候的那一刻,他真的有动摇过,要不要跟他们缓解一下关系—— 他低着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是他们可笑,是他像个惹人笑的笑话。 韩瀑布不信,急着确认,“妈,他们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啊?” 尤二妮没搭理韩瀑布,话在嘴里转了几回,最终只苍白道:“迁坟的时候,我们会把你爸爸的尸骨放回去,来得及的。” 陈绽嘲讽道:“说得可真轻松,杀人毁尸,来得哪门子及?” 是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尤二妮一时没了语言。 韩水年哑着声音道:“你们都滚。” 声音不大,每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尤二妮叹了口气,“走,大家都走。” 韩瀑布恶狠狠地盯着陈绽,不想放弃机会,“就这么算了?妈,我们直接绑了,交给村长处置,不可以吗?” 陈绽偏头冲韩瀑布笑了一下,竖了根中指。 韩水年突然吼道:“滚!” 尤二妮赶紧拉着韩瀑布离开了,其他人纷纷跟着离开,周围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陈绽谢致先后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勉强照亮。 陈绽深呼吸一口气,走了几步,停在韩水年面前,蹲下身,垂着眼,“对不起。” 韩水年的肩膀蓦地抖了一下。 第56章 鲜血揩到航海船上,顺着木头的纹理,染红了航海船。 韩水年趔趄着起身,一言不发,往韩子志的坟墓方向走去。陈绽也不说话,看了半响,默默跟上,同谢致一起,三个人串成一条线上的珠子。 棺材原样摆着,融于黑暗中,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无数人的幸福与快乐。人人都以为棺材里躺着的是鬼,其实是那些家人日思夜想见不到的人。 韩水年跪下,用手将堆积在棺材旁的泥土推下,重新掩盖住棺材,推土机都比他有生命迹象一点。 陈绽直接上去,拽住韩水年的手臂,想把他拽起来,奈何力气不够,一下没拽起来,陈绽干脆把他交给谢致。 陈绽:“你来,把他提一边去。” 谢致大步跨过,提着韩水年脖子后面的衣领,不顾韩水年的挣扎,干脆利落地拉开到树下放好。 哪知一松手,韩水年又哭着爬回去。 陈绽随手捡起锄头,抵住韩水年的手指,冷笑道:“里面的纸人不清理干净,小心你爸跳起来骂你不孝子。” 韩水年五指扣进泥土里,跌坐在地。 陈绽撇下韩水年,与谢致打开棺盖,将棺内的纸人全部捡出来,再把棺盖盖回去,敲好钉子,走到韩水年面前,把锄头往地上一扔。 陈绽:“赶紧去埋,明天记得把纸人烧掉,再想办法从他们手里把骨头要回来。” 折腾了大半夜,她是没力气再给韩子志埋棺材了,索性站到旁边休息,候着他们两个埋完。 今晚过后,大汖村肯定容不下他们了,好在她已经完成了拼图,大汖村于她而言,就是嚼后的口香糖。她的下一步,是找到那个可以遇到活着的神像的地方。 依照韩水年的说法,最有可能的地方是山路旁边的丛林。但话又说回来,他们进过丛林,还看到过瀑布,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关键在于时间?只能是晚上? 如果真必须是晚上,那他们在进入丛林之前,还需要去采购一些装备,照明灯就是头一个。毕竟谁也无法预料,丛林深处会潜伏着怎样的危险,只能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陈绽继续想着,忽然听到谢致喊她,她收回思绪,看向谢致。 谢致拎着锄头,“走了。” 陈绽一看,韩子志的坟墓旁除了多出几堆诡异的带血纸人,其他的已经恢复如初。 随即摸了摸还湿着的衣服,率先走人。 韩水年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同下了山回了民宿。 杨宣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听到那扇木门后传来了动静。他三步并作两步,刚出现在门口,就看到不远处走在最前面的陈绽,以及落后两三步的谢致。 再往后,是韩水年。 杨宣迎上去,问陈绽,“怎么样,没出什么事?” 陈绽脚下速度不减,“能出什么事?我先回房间换衣服,粘在身上恶心死了,顺便收拾东西明天早上去县城。” 杨宣:“去县城?” 陈绽嗯了一声,“买进丛林的装备,你也赶紧收拾……” 话没说完,想起两人不再同路的事,笑了笑,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大汖村?离开之前,帮我看看两个视频。” 杨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陈绽,陈绽跟着停下脚步,脸带疑问号。 杨宣:“我不离开了,陪着你一起解开谜团。” 杨宣说得认真,陈绽却噗呲笑出声。 他嘴里的喜欢居然是真的? 久等不到陈绽回复,杨宣开始推销自己,“留着我很方便的,也不会碍你的事,还有我的眼睛,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绽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带着笑,“那你可别让我失望。” 韩水年低着头,对话一句一句传进他耳中,紧攥着锄头的手,一下松开了,无声的长松一口气。 只要他们进了丛林……他就能解脱了。 陈绽杨宣上了二楼,谢致慢一步,扫视完一楼,将锄头立在了靠近后门的地方,回头一看,韩水年已经进了房间,锄头就随手扔在门口。他走过去,捡起锄头,帮忙将锄头也放到后门处,与另一把锄头并排立着。 杨宣收拾完东西,站在陈绽门口候着,衣服口袋鼓鼓的,装着东西。 陈绽打开门,见到杨宣,略微诧异,“这么巧,正准备找你看录像,现在看?” 杨宣点点头,回了一句好,手伸进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陈绽面前,手掌朝上打开,“给你。” 一罐无糖可乐忽然出现。 陈绽是真的笑了,累了一晚上,有瓶可乐解解乏,最好不过了。 她挑眉,朝杨宣伸出手。 杨宣拉开拉环,放到陈绽手里,看着陈绽满足地喝下一口,说道:“我到盂县开车转了一圈,实在不知道干什么,然后想起你的可乐喝完了,就去买了两箱,够你喝一段时间了,”顿了顿,又问道:“我搬了一箱在我房间里,现在给你搬过去?” 陈绽心情喝畅快了,眼睛里的笑意满到溢出,亮晶晶地看着杨宣,觉得杨宣问得问题虽傻,但还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叫傻的可爱? 嘴里却哼了一声,“我们明天早上就走了,搬来搬去你也不嫌麻烦?明天直接搬车里去就行了。” 杨宣笑着回道:“也行。” 陈绽转身去敲谢致的门,想问谢致换好衣服没,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陈绽回头瞟了一眼,村长带着人来了,保底有二十来个人。 陈绽手指摩擦着可乐瓶,悠悠道:“看样子,录像得晚点看了。” 村长终究有村长的气派,不像韩瀑布似的,站在楼下吼,陈绽也没了耐心周旋,直接下了楼,靠在楼梯栏杆上,边喝着可乐边等村长开口。 村长怒不可遏道:“你们简直丧心病狂,欺人太甚!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马上离开大汖村,不然我就报警了,撕破了脸,你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所有人举手示威,跟着附和道:“从大汖村滚出去!从大汖村滚出去!” 气势恢宏,余音足以绕梁三日。 等他们吼完了,陈绽来了兴致,“报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出110,转动手机给村长看,“只要您开口,这个电话我帮您打了。” 村长指着陈绽你你你了半天,最终败下阵来,“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陈绽正准备开口,正面对着的那扇门忽然打开了,韩水年笼着一身黑暗,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半成型的航海船,与一把闪着寒光的雕刻刀。 他直径走到村长面前,语气毫无波澜,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皮囊之下,隐着的滔天情绪,“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敢回答吗?” 村长一愣,张了张嘴,扯着脸上的皱纹变了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拉拢韩水年赶走陈绽三人的是他,瞒着韩水年不敢全盘托出的也是他。 他的私心,在韩水年得知韩子志尸骨不全的那一刻,昭然若揭。 若非陈绽不得不驱逐,他是万万不可能再踏进民宿,出现在韩水年面前。 陈绽收起手机,看着村长,笑得漫不经心。 韩水年一一扫视过众人,开口道:“你们不敢回答,我来替你们说。” 随即继续道:“什么我父亲精神不正常,变成了妖怪,什么违背大汖村的祖训,诋毁石龙爷,这些不过是给你们的罪恶找的理由罢了!”韩水年惨笑一声,“你们杀我父亲的真正目的,是因为你们无法消灭掉内心的恐惧,你们害怕我父亲说的话变成真的,害怕石龙爷真的灭了大汖村,害怕你们真的死于非命!你们想着,不如干脆把说话的人杀了,没人说话了,也就没人提醒你们内心的恐惧,让你们有多么的害怕。甚至害怕到,担心我父亲的灵魂回来,再次激起你们内心的恐惧,所以封了七窍,做了纸偶,剜了骨头,至今不敢让我知道!” 韩水年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村长身上,神情嘲弄,充满了不屑,“至于你,嘴里说着要保大汖村,实则保的是你村长的位置。” 陈绽忽然接了一嘴,悠悠道:“这个我认同,没有了大汖村,他上哪当村长去?” 喝下的可乐,跟说出的话一样,都令陈绽身心畅快。 村长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韩水年!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 韩水年截断村长的话,冷笑道:“怎么,也想杀了我?” 话落到地上,一时之间,无人再敢拾起话头。 韩水年攥紧了雕刻刀,咬牙切齿道:“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们再无关系,也劝你们收了在我身上赎罪的念想!我就是要你们不得解脱,日日夜夜到死都受到良心的折磨!” 韩水年迸发出来的恨意,震住了村长与尤二妮等人。 他们看着韩水年看向陈绽,听他一字一句说道:“求你们完事之后,别再回大汖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陈绽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韩水年。 韩水年走到杨宣面前,看着杨宣,杨宣跟着嗯了一声。 陈绽喝完剩下的可乐,对村长说道:“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你保你想保的,我查我的事,完全可以做到互不相干,因为我对你们的所作所为没兴趣,更没想过把你们的肮脏宣扬出去。说实话,你们大汖村别说死一个人了,就算死十个人,与我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你说对?” 村长像是瞬间老了几岁,精气神少了大半,闻言只点了点头。 陈绽笑道:“但你们今天这一出戏,我看着实在有趣,想陪你们好好玩一下,总不能比你们的表现逊色是不是?” 尤二妮看了一眼村长,往前走出一步,说道:“我看你们都到这一步了,想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你们要是选择继续待在大汖村,也可以,随意就是了。但是我听你们说,你们来大汖村是有重要的事,要是耽误了,总归不太好。或者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现在问,我们统统告诉你们。” 这话听着顺耳。 陈绽说道:“行,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随即笑开了,“其实我也不想继续跟你们拉扯。” 她看向村长,问道:“交换条件,答应吗?” 村长已经失了全身的力气,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条件?” 陈绽伸手将空可乐瓶抛进垃圾桶里,直起身,笑道:“只要你们把韩子志缺失的尸骨还给韩水年,我们现在就离开大汖村。” 韩水年全身一震,猛地转身看向陈绽,不防雕刻刀歪了准头,刺进肉里,渗出几滴鲜血。 鲜血揩到航海船上,顺着木头的纹理,染红了航海船。 第57章 陈绽视线下移,停在杨宣腹肌上。 杨宣没有想到,几个小时内,他就往返盂县三趟了,只不过第三趟副驾驶位上坐着陈绽,后座坐着谢致。 陈绽歪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神色慵懒,没个坐相,莫名像一幅没有镶嵌进画框,被人随意放在桌子上的画,只差没滑下桌子了。 二十分钟前,陈绽大致告知了一下挖坟撬棺时发生的事,杨宣听完,既替陈绽捏了把冷汗,又想韩水年真是太造孽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陈绽。 她挖人坟撬人棺,让人恨得牙痒痒,下一秒,却以自己离开为条件,替韩水年要回了缺失的尸骨,折腾了大半夜,谁不想先好好休息一晚? 更令他出乎意料的是,村长带着人一走,陈绽立即走到长桌后,打开抽屉,数了几百块钱拿出来,念叨着不能白白便宜了韩水年。 她把属于他的钱,塞到他手里,转身伸着懒腰上了楼。 简直让他哭笑不得。 陈绽掀开左眼皮,斜睨了一眼杨宣,“你当我稀世珍宝啊?看一眼又看一眼。” 杨宣下意识地回道:“我去杭州博物馆看过战国水晶杯,第一眼惊艳到我了,想说不愧是首批禁止出国展览的文物。但怎么说呢,欣赏够了,惊艳过了,水晶杯依旧只是水晶杯……” 陈绽听的满头雾水,遂打断杨宣,“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宣:“你先听我说完。” 行,听你说,听你说,陈绽冲杨宣摆摆手。 杨宣继续道:“不像你,欣赏不够,惊艳不完,你陈绽永远不会只有贫瘠的一面,不会让我有,到此为止的感觉,所以……” 陈绽坐起身,她倒要听听,杨宣能说个什么结论出来。 杨宣笑道:“稀世珍宝比不上你。” 半躺着的谢致,眉毛一挑,抬眼看看杨宣的后脑勺,又默默闭上了眼睛,内心活动丰富。 没人不喜欢听夸奖,尤其是对自个儿非常满意的陈绽。 礼尚往来,陈绽伸手拍拍杨宣手臂,夸道:“小伙子不错,有前途,”她环顾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出到哪了,问道:“还有多久到盂县?” 杨宣看了一下时间,“大概十多分钟。” 陈绽继续歪靠进座位里,“看到一家比较好的酒店就停下来,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了,不洗它一个小时,都不算洗澡。” 杨宣默默连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约莫二十多分钟,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门口停稳车,一行三人各自带着背包,先后下了车。 陈绽刚走几步,突然感觉手上一轻,杨宣把她背包提过去了,什么话都没说,随着旋转门走进了酒店大厅,陈绽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酒店大厅静悄悄的,前台站着一个服务员,见到陈绽三人,惯性露出服务式笑容,陈绽懒得开口,全程由杨宣负责,总共开了三间大床房,正好在同一层楼,紧挨着的。 走到房门口,杨宣还背包给陈绽,陈绽接过,对两人说道:“一个小时后,我房间集合。” 谢致点点头,杨宣应道:“好。” 一进房间,陈绽就往大床上扑,顺势滚上几圈,她实在太想念柔软舒适的大床了,全身骨头一沾上,跟瞬间融化没区别,只想陷进柔软里,尽情瘫着。 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 陈绽艰难地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换洗衣服,那两尊白脸侍女神像被她留在行李箱里了,进丛林,它们占据的空间需要全部替换成能活命的装备,换下来的衣服也只能塞进后备箱。 舒舒服服洗完澡,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杨宣谢致两人准时集合。 陈绽开门,侧身让开,杨宣经过时,她闻到了一股鲜香味,低头一看,杨宣手里提着两袋打包好的夜宵,看着像……粥? 她把门关上,看着杨宣把夜宵放到窗边茶几上打开,听杨宣说道:“感觉你们这一晚上下来,可能饿了,就出去找了点吃的,凌晨一两点,只有这家粥铺还开着,”他转身看向陈绽,“正好喝粥不胖人,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县城不比大城市繁华,处处都充满着夜生活,来时的这一路,亮着灯的店铺不超过五家,唯一一家吃东西的店,还是烧烤店,更别说杨宣能恰好找到一家粥铺。 陈绽疑惑,杨宣怎么找到的? 或许粥的香味太勾人,陈绽肚子很给面子的咕咕叫了两声,她走回床边,从换下来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解开指纹锁,抛给杨宣,“录像交给你了。” 杨宣嗯了一声,准确接住,自觉腾出位置,拉开办公桌下面的椅子坐下,开始看录像。 两碗粥,一碗海鲜粥,一碗金瓜小米粥,甜咸都有,任君选择,外加一笼白面小馒头。 陈绽捏住海鲜粥的碗边,拖到自个儿面前,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热乎乎的,味道居然不错,又拎起一个白面小馒头,用嘴咬着,把剩下的小馒头推到谢致面前,“叫歌你了。” 交给你了,四个字,含糊不清了两个字。 谢致笑道:“行,交给我,陈大小姐。” 陈绽听到有雨声传出,回头看了一眼杨宣,杨宣低着头,看得正认真。有谢致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在陈绽面前出没,陈绽对长得好看这四个字定义的相当高,她曾指着一个当红男明星吐槽什么歪瓜脸枣都能得到万人追捧,粉丝的喜好可真奇怪。 杨宣在她眼里,别说帅了,连好看这两个字都沾不到边(眼睛排除在外),但奇异的是,她还挺喜欢杨宣的长相,看着让人觉得非常舒服,不止长相,与杨宣相处时,也感觉非常舒服,细心、识趣、情商高、会卖乖、头脑不错,再以一个男人的标准来看,一双大长腿堪称完美…… 陈绽视线下移,停在杨宣的腹肌上,就是不知道衣服之下的肌肉,是不是真的充满了雄性荷尔蒙。总而言之,一眼看过去,杨宣身高跟身材都堪称完美,足以弥补长相上的小小不完美。 陈绽常年不跟人走心,是以同人相处时,边界线的存在像四堵墙围绕在她的前后左右,她不轻易跨出去,更讨厌别人来试着越过。这一点,杨宣很合她的心思,关心有,但是从不越界,哪怕知道她是清远镇陈家的人,在他对神像感兴趣的情况下,亦没有多问一个问题。 陈绽咂摸了几下嘴,忽然觉得,喝下去的海鲜粥,味道好像更美味了?连白面馒头都涌出了丝丝甜味。 第58章 眼前这双眼珠子,如同被泡进了鲜血里,浮浮沉沉飘了上来。 录像对焦于棺材上,棺材漆黑,破败不堪,有些地方甚至掉了漆,像是临时从旮旯角里扒拉出来的一副棺材,陈绽掌镜,镜头缓慢右移,从棺头横切着移至棺尾,再从另一面横切着移回棺头,除棺材底,将棺材五面全部拍摄了一遍。 茶几上叠放着三个空碗,谢致坐在沙发椅上,陈绽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杨宣,脸上敷着一张面膜,企图靠这一张面膜来挽救皮肤在大汖村流逝掉的水分。 房间里仅能听到录像传出的背景音,几分钟过后,进度条走完,回归于寂静。 陈绽抬头,谢致扭头,集体看向杨宣,杨宣回道:“别急,我先看第二个录像。” 陈绽撕下面膜,下床去了卫生间,按照护肤的步骤,一层一层往脸上抹,同时竖起耳朵,随时接收杨宣那边的动静。 杨宣人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人类的白骨。 录像开头,谢致依旧将棺材周围的环境拍了一遍,接着是棺材本身,最后拍向棺内,镜头贴着白骨,从脚部逐渐往上,一点一点窥探着白骨,紧接着看到四个棺角里堆着的纸人。 杨宣:“这些纸人是?” 仔细看,上面还有血迹写的生辰八字? 谢致:“一种阴间行为。” 杨宣想起来了,韩水年曾提及过。他敛下思绪,随着镜头继续往下看。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嘀嗒着走过三十秒。 谢致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陈绽正好把精华滴到手上,细细揉开,还没来得及往脸上抹,忽然听到杨宣喊了一声:“快来!” 满手的精华,陈绽完全顾不上,伸手去推玻璃门,第一下掌心太滑,没推开,第二下才推开,急急走到杨宣身边,探头就往手机看过去,谢致站在杨宣右边,也看向手机。 然后两人茫然地抬头,四目相望,彼此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含义:他们是个傻子,忘了他们看不见那些东西。 再看杨宣……陈绽震惊到脑子里轰的一声,连自个儿的脸都忘了长什么样,像刚出生的婴儿,整个世界万物千色皆为虚空,只顾怔怔地盯着杨宣的眼睛—— 眼前这双眼珠子,如同被泡进了鲜血里,浮浮沉沉飘了上来,整个眼眶里溢满了妖似鲜血的血色,不见一点瞳孔一点眼白! 眼睛里镶嵌着血色瞳孔,与整颗眼睛被扔进鲜血池里,所带来的震撼,前者是石头扔进水池里溅出来的水花,后者是……原子弹从天而降,炸进了水池里。 杨宣浑然不觉,脸上带着欣喜,抬头看向陈绽,话还没说出口,见陈绽的表情,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谢致,这两人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杨宣抬手碰了碰脸,问道:“难道我换了张脸?” 谢致右脚跨前一步,弯腰拿过茶几上的手机,点开相机,对准杨宣的脸,“你自己看。” 杨宣一脸疑惑,下一秒,见到屏幕上的眼睛,自己骇了一跳,下意识地拍开谢致的手,手机差点直接飞出去。 陈绽终于找回了思维,问道:“你不知道自己眼睛会变成这样?之前在纪录片里看到韩子志呢?” 杨宣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 爷爷过世后,他卖掉房子,住进了四十多平的新家,独自一人生活了近十年,没有第二人踏进过。电脑桌上也没有放置镜子之类的物品,或者放了,但是他全部注意力都在纪录片上,根本不会分神瞟上一眼。 他跟他们一样,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眼睛升级从怪物变成了怪物它祖宗。 陈绽忽然想起来,看向谢致,“欸,你那朋友到底行不行啊?这都多久了,还没给一个说法。” 谢致:“他回过我一次,说所有资料都查完了,没有找到相关的情况,目前还在继续研究。” 杨宣多少有点失落,能弄清眼睛到底怎么回事,总比做个蒙头无知者要强上许多。 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他稳住心神,张嘴一字一句道:“我在第二个录像里看到韩子志了!” 随即把进度条往回拖了一些,按下暂停键,录像里的画面正好停在谢致转移镜头时,一扫而过的白骨全貌画面上。 杨宣屏住呼吸,轻声道:“从这里开始,到后面十五秒内,我可以看到韩子志。” 他再次按下暂停键,进度条开始前进,陈绽看着一成不变的画面,选择了让杨宣音画同步,解说一遍。 杨宣平日里声音偏阳光,此刻沉声说话,带着一点磁性,慢慢道:“我看到韩子志从棺材里,白骨上坐了起来,双眼木纳空洞,面无表情,僵硬地伸出手,在空中虚写着什么,”顿了下,扭头对陈绽道:“帮我拿下纸跟笔。” 陈绽哦了一声,转身到进门放茶水壶杯的柜子上,拿过酒店记事本跟笔,递给杨宣。 杨宣接过,将手机立于桌子上,照着韩子志的一笔一划,俯身在记事本上临摹下来。可惜镜头角度是从前方斜对着棺材的,一遍临摹完,只能依稀看出是七个字。 杨宣:“我感觉他在传递一个信息。” 陈绽问道:“什么信息?” 杨宣放下笔,思索片刻,老实道:“我不知道,估计要把他比划的字猜出来才能知道,”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们当时有在棺盖背面看到什么字吗?” 两人细细回想片刻,同时回道:“没有。” 他们为了不错过任何线索,把棺材里里外外全部查看了一遍,要不是动尸骨实在过于罪恶,陈绽都想把棺身翻过来,看看棺底了。 杨宣再次将进度条往回拖,又继续临摹。 陈绽问道:“我们再去录一遍录像,或者你亲眼去看看,会不会有新的收获?” 杨宣果断回道:“不会,不管我看多少遍纪录片,都没有新的东西冒出来,来来回回全是第一次看到的画面。” 陈绽松了口气,她没有挖人坟的爱好,能不挖还是不挖的好,毕竟太不吉利了。 她跟谢致都无法帮忙,只好从其他方面伸出援手,遂问道:“你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 杨宣摇头,聚精会神的开始临摹第三遍。 谢致依葫芦画瓢,跟着问道:“你冷吗?我给你加件衣服?” 杨宣没有任何反应。 既然如此,陈绽就干脆利落地走开了,往床上一倒,绷直双腿,伸了个懒腰,彻底放松起来,谢致也坐回沙发椅上,半个身子滑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晚上,比他野外探险三四天还累上几许,现在只希望能累得有所价值。 第59章 你看到的可能根本不是韩子志的灵魂 陈绽趴在床上,拿杨宣的手机玩愤怒的小鸟,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一次性过关就喜笑颜开,久不过关就抬头看看杨宣,等着杨宣回头找她。 第十六次抬头时,杨宣正好回头,两人视线撞上,均愣了一下,谁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 陈绽放下手机,转身侧躺,等着杨宣开口,屏幕上那只红色粗眉毛的胖鸟上了弹弓,正蓄势待发,准备砸向那群猪头。 杨宣扭扭僵硬的脖子,“确定了,你们来看看。” 陈绽一骨碌爬下床,谢致也从沙发椅上起身,两人看向记事本,第一行写着“时间加速器”五个字,第二行写着“石洞”两个字。 石洞她懂,应该就是韩水年提及的山洞。 但时间加速器代表着什么? 陈绽回忆着韩水年说过的话,蓦然想到,“野兔三十秒内化成白骨,会不会就跟时间加速器有关?韩子志在某个山洞里,无意间启动了时间加速器,撞进了神像的世界,见到了活着的神像?” 杨宣摇头:“可是白骨还变成了怪物,除非时间加速器附带其他技能,不然应该没办法把白骨变成怪物。” 杨宣划出手机录像,录像消失的瞬间,眼睛恢复了“正常”,他转身面对两人,“还有,这个时间加速器到底是在进入神像世界之前出现的,还是之后出现的,我们无法确定,所以是不是进入神像世界的关键,只能打个疑问号。” 谢致听着讨论,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陈绽说过,尸骨不全代表着灵魂不全,但是杨宣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过他看到的韩子志有“身体”上的缺失,包括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韩子志。 他看向杨宣,问道:“感觉我们想的太简单了,你看到的可能根本不是韩子志的灵魂?既然不是韩子志的灵魂,那给出的消息有没有可能是假的?甚至有可能是神像化身的。” 起初杨宣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很快被他否决了,他解释道:“我做过很多次实验,我可以看到这些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韩子志,至于为什么非韩子志不可,我毫无头绪。” 陈绽缓缓开口道:“我猜,也跟神像有关。” 杨宣:“怎么说?” 陈绽:“韩子志挽救过大汖村神像,将神像藏在家里十年,这期间发生过很多事,说不定恰巧激活了跟神像之间的某种开关,再发生了后续一系列事。说不定,必要条件其实只有一个,大汖村神像。” 杨宣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当年不是韩子志把神像一藏藏十年,而是其他人……” 陈绽接道:“死的就是其他人了,你看见的也是其他人了。” 陈绽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自从杨宣发现自个儿可以看见韩子志,就试图做两碗小葱拌豆腐,第一碗,到底与眼睛有没有关系,第二碗,为什么他看到的会是韩子志,而不是其他人,或者其他东西? 现下,他大概都知晓了真相。 他低头看向记事本,手指摩擦着时间加速器五个字,如果这个信息是真的,他们要如何触发时间加速器? 此时,时钟上的时针指向了凌晨三点,哪怕今晚通宵不睡,也琢磨不透时间加速器,陈绽干脆下了逐客令,“我脑子里现在都是浆糊,思考不动了,睡觉睡觉都睡觉。” 杨宣边起身边笑着回道:“那你好好休息。” 谢致问道:“起床之后是去采购装备吗?” 陈绽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背朝下,倒在床上,天花板转了几圈,在视线里逐渐失焦。 她面露疲惫,嗫嗫着补了一句,“我明天要睡到自然醒,你们谁都别喊我。” 陈绽从小就是起床困难户,能赖床一分钟,绝不早起一分钟,这段时间,她恍惚觉得自己都快要丧失赖床这项本领了。她肩膀蹭床,蠕动着躺到枕头处,腰腹自腿以下抬起,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她听着脚步声逐渐离开,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脑子里的最后一句话“就当磨刀不误砍柴工”也随之消散,彻底进入睡眠。 一觉睡到了次日下午。 在民宿床上睡醒的次数多了,睁开眼的瞬间,皮肤触碰到的柔软,让她有一丝身处陈家的错觉,然而一偏头,入眼的陌生家具、陌生环境,将她一下拉入现实中。 她坐起来,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两条微信,点进去,谢致杨宣分别发了一条。 谢致仅简单一句问她睡醒了没。 杨宣说的多一些,连起来好几句话,让她睡醒之后给他打个电话,他可以送餐上门,吃完之后,一起去谢致提前看好的店里买装备。 陈绽又躺回床上,懒洋洋地给杨宣打去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听动静,杨宣像在开车? 陈绽问道:“你跟谢致在一起吗?你们在哪呢?” 杨宣接通电话,按了免提,将手机放到副驾驶位上,闻言回道:“我们没在一起,我在回酒店的路上,上午抽空去了一趟藏山景区。” 陈绽略有些震惊。 谢致起得早她知道,可她万万没想到,杨宣也能起这么早,甚至还去了一趟藏山,不都是凌晨三点多睡的吗?这其中的差距会不会太大了? 她听到杨宣问她,“想吃什么?” 陈绽想了想,“你看着买,只要饱肚不胖人就行。” 杨宣:“行。” 挂断电话,陈绽掐着时间再赖了一会儿床,回了条微信给谢致,然后起床洗漱。 她跟杨宣同桌吃饭了这么长时间,不说彼此的口味尽知,至少知道个七七八八,是以杨宣带回白灼虾、清蒸鱼、蒜蓉生菜时,陈绽表示非常满意。 谢致正好在隔壁房间,听到动静,于陈绽房间集合。 陈绽捧着一盒饭,边吃边同谢致讨论,需要哪些必要装备,杨宣时不时地发表一点自个儿的观点,提供些许建议。 吃完饭,一行三人驱车出发。 第60章 他曾经走过戈壁无人区,见过许多被困死在黄沙下的白骨。 傍晚,天将黑未黑,一辆红色越野车极速转弯,驶上大汖村场坪停下。陈绽率先开门下车,身穿一套黑色冬款冲锋衣,脚踩短款马丁靴,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戴着棒球帽,帽沿下的眼睛顺着背起登山包的动作,随意瞟了一眼,反手关上车门。 紧接着,杨宣谢致跟着下车。 两人走到车尾,打开后尾箱,先后拿出帐篷包与睡袋包。谢致抓住睡袋包的绳子,绕在腰腹上,系一个活结,睡袋包垂下,正好到膝盖上方,系第二个时,杨宣立即跟着学,也往腰腹上系。 买帐篷时,三人选了一顶双人帐篷一顶单人帐篷,店老板打量完杨宣谢致,默默给两人拿了一顶最大规格的双人帐篷。 整理好行装,一人拿着一支强光手电筒朝丛林的方向走去。 上次进丛林是身心一派轻松的游玩,这次迎着夜色进丛林,还是进入丛林深处,充斥着一种前途未知,处处是探险的氛围。 谢致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就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他走在最前方,说道:“我们速度快点,赶在天完全黑之前要搭好帐篷。” 陈绽双手插在衣兜里嗯了一声,强光透过衣服,在她面前投下一片白光。 杨宣则有些激动,走在陈绽身边,像一只出门遛弯的大狗勾,手电筒晃得七上八下的。这是他第一次进行探险活动,目的还是为了解开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神秘事件。 他一直以为,关于韩子志,最复杂的真相应该只是韩子志正常死亡,他见到的是灵魂。他万万没有想到,会跟七尊神像扯上因果,现在更是登上了,网络上流行的“打开新世界大门”这句话或许能成真的阶段。 他摸了摸胸口,心脏乘坐着完全沸腾的血液,加速跳动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将手电筒照向前方,强光之下,周围更显黑暗,他带着期待问道:“你们说,我们会遇到些什么事?” 谢致正准备回头看一眼,一束强光照上他的脸,迫使他不得不转回去,还没开口说话,就听陈绽悠悠道:“没听老人家说过啊,走夜路,回头不吉利。” 谢致问道:“我以前怎么没见你注意这个?” 陈绽回答的理所当然,“以前走夜路,又不是因为这种事,大部分只是玩得晚了,回个家而已,小部分是跟着你出门溜达,哪能跟现在比。” 谢致听话,当真不回头了,注视着前方回答杨宣,“如果走运,我们只会遇到沼泽,瘴气,带毒的植物,不走运,还会遇到毒蛇等带毒动物,以及食人野兽,或者直接迷失方向,困死在丛林中。” 谢致蓦地想起,他曾经走过戈壁无人区,见过许多被困死在黄沙下的白骨。有临死前抱在一起不愿分开的生死相随,有同伴死后挣扎着走了几百米远,仍旧想寻找水源的绝望,还有刚死没多久,尸体被老鹰饱餐一顿的残缺不全,处处刻着悲凉二字。 在那种地方,白骨见多了,非常容易摧垮人的意志,哪怕粮食清水都足够,清晰的知道自己能走出无人区,也会无端端的心升一种恐惧感。 一种畏惧大自然的恐惧感。 杨宣点头,谢致提及的种种意外,他看《动物世界》时,或多或少都汲取过知识,但他真正问的跟这方面无关,他只是想讨论一下或许能成真这件事,究竟有几成机率而已。 他感觉到陈绽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迎上陈绽的视线,听陈绽开口说道:“不好说,这中间可以出的变故太多了,而且,我们其实没有证据证明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一切都建立在有可能上,”她笑笑,“说不定这一趟,就只是一个野外旅游,平淡无奇,什么意外什么惊喜都不会发生。” 杨宣立即回道:“那还是别,这样太无聊了。” 陈绽挑眉,“你有这个荣幸跟我一起野外旅游,还嫌无聊?脑袋不想要了?” 说话间,三人来到寻找瀑布时找到的入口,再次鱼贯进入,谢致依旧打头阵,杨宣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开一步,让陈绽走第二个,将陈绽保护在中间。 白天进丛林,与晚上进丛林的感觉截然相反,强光再强,光束照到的小面积地方与整个丛林面积比起来,莫过于杯水车薪,再加上,人处于黑暗环境中,视力发挥的作用下降时,听力会更加清晰,平日里忽视的风吹草动,动物低鸣,一一灌进耳朵里,震动着脆弱的神经。 杨宣左右环顾,不自觉地缩起身体,以减少同周遭的接触。 三人沿着通往瀑布的小道一路走到底,终于赶在天完全黑透时到达。他们出发之前讨论过在哪里扎营最合适,最后择了一处挨近瀑布的平地,既有水源,周围又没有树木遮挡,视野宽阔,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能够第一时间察觉。 踏进专卖店之前,谢致将对装备的要求放到了最低,结果出乎预料,盂县虽为县城,但因旅游业发展成熟,周围又依山傍水的,专卖店里的一应装备,不仅涵盖全面,且大多数都具有专业性质。 例如他们手中的帐篷就是深受登山者喜爱的登山帐篷,内帐面料具有充分的保温性能,外帐防水压系数高,上足够抵挡突如其来的暴雨,下能确保不会受到地面湿度的影响,耐用性是普通帐篷不可比拟的。 谢致二话不说,取下腰间睡袋包,开始搭建帐篷,他经验丰富,独自负责搭建双人帐篷,半吊子陈绽与经验几乎为零的杨宣,负责搭建单人帐篷。 然而等到谢致搭建完毕,天空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浓墨时,陈绽杨宣搭建的帐篷,还有两面差不多呈原始状态。谢致上前进行善后,杨宣站在一旁看着他将一面帐篷利落搭好,然后走到另一面,回忆着谢致的动作,快速地善后完毕。 陈绽索性走向瀑布,仰头看向完全融于夜色中的瀑布,既有水,又黑暗的山洞,有没有可能藏在被倾泻而下的瀑帘遮住的山体上? 从未有人能够穿过瀑布,见识到那片神秘的地界,所以理论之上,神秘之下,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 她想着想着,忽然发现了一个她忽视了的问题。 她回头看向已经忙活完毕的杨宣谢致二人,问道:“在场坪上等着跟人碰面的韩子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丛林里?还进了山洞?因为什么?他又是怎么出现的?” 第61章 笔杆一分为二,露出了里面的刀锋,泛着冷光,锋利无比。 帐篷前,陈绽三人围成一个圈,席地而坐,分别挂在帐篷门上的四盏白炽灯,照出了三团影子,影子缩在屁股下,仿佛兔子的尾巴。 杨宣分析道:“韩天河跟我说过,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丛林了,所以不存在韩子志主动进入丛林的情况。我猜,大概有三种情况。第一种,出现了一个什么东西,一路引着他过去的,这个东西可能还非人类。第二种,声音引他过去的,这个范围就广了,什么声音都有可能,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第三种,什么都没有,某种神秘力量直接侵蚀了他的大脑,他自个儿过去的。” 随即总结道:“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们都没有细究的必要,韩志子到达山洞之后发生的事才是重点,我们着重找山洞就可以了,说不定能在山洞里得到解答。” 杨宣说得对,即使中间缺失了一截,也没有为了芝麻不要西瓜的道理。 陈绽低头,按亮放在身旁的手机,时间显示为晚上六点三十五分,距离韩子志出事的时间剩不到半个小时。 她起身,拍拍裤子,“我们做一下准备,出发。” 谢致跟着起身,“今晚我们只探探路,不走远,估计不会发生什么大的意外,你们两个尽量轻装上阵,一些必需装备我背着就行了。” 陈绽点头,弯腰钻进帐篷,从登山包里掏出她特意带来的画笔盒,打开,盒内除了正中间扣着的三支毛笔,其他工具被她留在了行李箱里。 她握住毛笔尾部,轻轻一扯笔头,笔杆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了藏在笔杆里的刀锋,刀锋薄如蝉翼,泛着冷光,一看就锋利无比。 毛笔两长一短,分别别在了陈绽的衣袖里,腰后,以及右脚靴筒里。 最后再整理一遍登山包,提在手上掂掂重量,觉着合适了,背好登山包钻出帐篷,一抬头,杨宣已经站在帐篷外等他们了。 陈绽打开手电筒,朝杨宣走过去,“我在琢磨一件事。” 杨宣:“嗯?” 陈绽停下脚步,手电筒的光束随之停在黑黝黝的丛林中,“你说,韩子志是在跟你求救吗?他以这种形式让你看到了他,并且给予了你信息,是在跟你求救吗?” 杨宣一愣。 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会觉得这件事是由韩子志操控的,已经死了的人,还会有自主意识,并且向人类求救吗? 难道不是神像在操控韩子志的灵魂吗? 就算是真的,他身上有什么值得韩子志向他求救的? 他既不是神医妙手,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不是大罗神仙,有死而复生的法术。 或者,韩子志求救的,并非性命? 他敛下思绪,回道:“我刚刚想了一遍,可能是有这个可能,但是韩子志为什么会向我求救?还是在死了三年之后跟我求救?” 陈绽也是琢磨不透这个问题。 死后三年,尸体都化成白骨的时候,才出来求救,这不是在开玩笑吗?就算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真的显灵了,也做不到救活白骨,让韩子志重返人间啊。 陈绽说道:“我总觉得,进入神像的世界,或者见到活的神像的同时,我们能见到韩子志。” 谢致正好出来,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指南针,背在背后的登山包,肉眼可见比陈绽杨宣两人的登山包重上许多。 他看着指南针,对着几个方向转了几圈之后停下,说道:“我们以帐篷为中心点,先从南边找起,一个一个方向来。天黑非常容易迷失方向,千万不要走散了,一旦进入丛林深处,手机很有可能没有信号,到时候联系不到。” 陈绽吐槽道:“平时难得说上几句话,一到这种时候,就唠唠叨叨,什么时候综合一下就好了。” 谢致笑道:“还不是想拿捏住你,让你老实跟着我?” 陈绽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吵着要跟谢致出去,谢致不敢带她真的去探险,就择了一座高山作为目的地,为了让陈绽有新鲜感,他特意避开了那些名山,结果陈绽太过兴奋,像只猴到处乱窜,还跟他走散了,偏偏他对自个儿找的高山一时不太熟,足足找了陈绽两个小时。 幸好高山虽不知名,但时常也有游客上下山游玩,半大不小算个风景区,他怄出来的满肚子气,在看到陈绽毫发无伤,依旧活泼乱跳的瞬间,消失无踪。 陈绽伸出三根手指,保证道:“放心,我这次绝对不会乱走的。” 谁会在黑黝黝,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里到处跑? 陈绽瘪瘪嘴,她又不是不惜命的傻叉。 南边位于瀑布水潭下方,上有阳光照射,下有水源滋润,是以瀑布周围的树木长得格外茂盛,矮小的灌木丛都齐齐到了谢致大腿处,三个人连一条称得上路的小道都找不到。 谢致只好担任起开路的重担。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较粗的树干,摘下多余的枝叶,探入灌木丛里,确定安全无虞,再慢慢走进去,一边格开树干上蹿出来的四叉八仰的树枝,一边将碍事的灌木丛踩下去,手电筒里射出来的灯光,始终保持在脚尖的正前方。 陈绽与杨宣紧随其后,跟着走入灌木丛里。 他们两个踏着谢致走过的痕迹,能确保脚下没有危险,注意力就放在了周遭的动静上,左右一人负责照明一方。 许是之前下过一场暴雨,野生动物都休憩在窝里,整个丛林万籁俱静,除了风刮树叶响,就只有他们脚踩树枝时发出的沙沙声。杨宣瞧着光束中的几簇枝桠,重重叠影,像某位油画大师,处于喝醉的情况下,随意勾勒出来的一幅画,细看,能勾起人的无限想象。 杨宣看着,就像一张女人的脸,树叶发出来的声音,是“女人”的哭泣声,低低沉沉,如同魔音飘进他耳里。 他打了个寒颤,单手抱住自己,大气不敢出,紧走几步,挨近陈绽背后。 陈绽被他吓了一跳,全身抖了一下,紧急刹车,回头问他,“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致听到动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绽杨宣,确定无事之后,打量起四周。 杨宣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敢离陈绽远一点,只往后挪了半步,赔礼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一下有点害怕,毕竟人生中第一次深入丛林,”他环顾四周,“还是在夜间。” 陈绽翻了个白眼,朝杨宣伸出手,脸上写着“给你牵”三个字。 杨宣松了口气,立即伸出手,牢牢地牵住陈绽,心里的害怕顿时消了大半。 第62章 他的手臂,在与那东西,争夺他自己的身体。 丛林深处千年人迹罕至,完全保持着原始状态,随意发挥生长的参天大树形状诡异,远看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人,连在一起,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天墙。 谢致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小心,带起的湿润泥土粘在鞋底上,厚厚的一层,感觉鞋子都要重上几分。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探索了一个小时,路程却只有寻常走路时的三分之一,这还是在途中未遇到任何危险的情况下。 杨宣挨着陈绽,脚下紧跟着,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掌心里溢出一层细汗,直接往裤腿上抹。但他害怕归害怕,视线却不放过手电筒照亮的每一处地方,但不敢盯着细看,匆匆扫一眼,确认并非山洞,就立即移开灯光,看向下一处。 他看着看着,忽然感觉有个东西戳了一下他的脚踝,触感既不是树枝,也不是石头。他立即蹬地,连蹬好几下,万一是动物什么的,可以把它吓走。 陈绽察觉到了,转身抬起手电筒照向杨宣背后,见没什么异常,问道:“怎么了?” 杨宣:“没事,被动物戳了下脚。” 陈绽哦了一声,继续跟上谢致。 哪知牵着杨宣的手突然被绷直,她往后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回头一看,杨宣全身僵硬,站在原地,脸色非常不好看。 陈绽叫住谢致,谢致走了过来。 杨宣看着陈绽,哆嗦着开口,“不是动物,我确定不是动物。” 方才他抬脚时,感觉那东西又连戳了他好几下。他跟爷爷去菜市场买菜时,见过大妈挑选猪肉,伸出一根手指,一戳肉紧不紧致,二戳肉弹不弹,三戳肉新不新鲜。 此刻,他就像案板上,那块被挑选戳中的猪肉。令他胆寒的是,他清楚的知道,戳他脚踝的,绝对不会是手指头。甚至,哪怕是手指头也恐怖得很,没有脑袋身体四肢,只有一根手指头,那能叫人类? 还有一种可能,有人被埋在了地底下,只剩一根手指头露出了地面。 陈绽拽着杨宣,往后退了几步,退到谢致身边,与谢致同时照向杨宣原站着的地方,除了野草贴着湿漉漉的泥土跟杨宣的脚印之外,不见手指头,也不见任何生物。 陈绽垂下右手,小臂挨着身体一蹭,衣袖里别着毛笔的开关瞬间打开,毛笔掉下,正落她手中。她看向谢致,问道:“你不是说过,有些丛林里,生长着一种有生命的藤条?会是那玩意儿吗?” 光束照向四周地面,谢致一一探查过,回道:“不知道,但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就算来条毒蛇,我们也吃不消。” 陈绽点头,三人立即加快步伐,顾不上用手格开重重树枝,低着头,保护好脸,直接用身体撞开,跑了起来,树枝刮过脖子,带起一阵瘙痒与疼痛。 然而,刚走几米远,陈绽骤然间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里混进了另一种声音,乍一听,像蛇追赶猎物时,身体穿过灌木发出的动静,细听,全然不是,那东西速度明显快过蛇,且咻咻声中参杂着一下又一下的重音。 如同两个小孩挥舞着长绳,第三个小孩在跳绳。 陈绽快速道:“那东西在追我们,跑快点!” 话音刚落,原本仅有一道声音从后方传过来,陡然间变成了五六道,陈绽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东西大概呈扇形在追捕他们。 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智力? 要是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包抄他们,那他们就如同瓮中捉鳖,无处可逃了。 谢致动作轻巧敏捷,能以最快的速度避开障碍物,但他特意慢了一步,挡在陈绽身后。杨宣落在最后,一时没来得及避开迎面而来的大簇树枝,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他急中生智,立即以掌撑地,稳住身体,再借由腰腹的力量,硬生生腾空而起,继续往前跑。 他瞧见前方的谢致,索性模仿谢致躲避跳跃的动作,从最开始的不得要领,到现学现用,逐渐追上谢致,跟谢致并排而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三个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陈绽耳中的另一种声音忽然消失了,她撑住一棵树,缓解冲力,紧急刹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心脏要爆裂而亡了。 杨宣谢致跟着停下,三人打着手电筒,来来回回转着圈查看四周的情况。 不像还有异常的样子。 陈绽长吁出一口气,“我听不到声音了,应该没追了。” 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瘫靠在树干上,陈绽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全身冒着热气,闷在冲锋衣里,令人极其难受,她卸下右侧背包带子,探手拿出一个军用水壶,仰头连灌好几口水。 杨宣视线落在陈绽脖子上,“你脖子上有伤口,我拿创口……” 话还没说完,音量猛然拔高,转化成一声急促的尖叫:“啊!” 陈绽只觉得眼前一闪,杨宣猛地脸朝下,重重地摔倒在地,她立即往前跨一步,想把杨宣拽起来,结果她连杨宣的手指头都没有碰到,杨宣的身体忽然被拖着极速向下滑去。 那东西在拽杨宣! 陈绽脑子一突,什么都来不及想,一把扯开毛笔杆,握着刀就去追杨宣,冲谢致喊道:“救杨宣!” 两人竭尽全力,紧追不舍。 杨宣努力抬起头,免得被地面上的东西戳瞎眼睛,一边急得不行,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挣扎着,然而脚踝上的东西死死地缠绕着他,他半分都挣扎不开。 突然,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棵大腿粗的树干,他努力绷直右手臂,咬紧牙关,尝试着去够树干,试到第三下时,手臂已经开始肿胀酸痛,第五下终于稳稳勾住,下滑的身体一顿,终于停了下来,杨宣累得满头大汗,眼冒金花。 谁知下一秒,那东西像是知道它遇到了阻力似的,猛然间发力,扯着杨宣的身体,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杨宣觉得自己不像猪肉了,像拔河时,被人牢牢拽在手里扯着拔来拔去的绳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既是绳子也是参与拔河的人—— 他的手臂,在与那东西,争夺他自己的身体。 杨宣脸胀得通红,手指绷到了极致,力气也在快速流失,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活活生扯断,一分为二。 他好像撑不住了。 要不松手算了?最惨不过被吃掉,或者,再惨一点,看着自己被吃掉? 但…… 他还没有跟他喜欢的人开启下一场旅游,他不想带着遗憾就这样放弃,他不想死! 杨宣恨不能将手指镶嵌进树干里,全身在地上摩擦着,一点一点往上爬,同时伸出左手去够树干,他极力忽视从每一寸皮肤下穿透而出的剧烈疼痛,甚至幻想这具躯体不是他的。 可是他越用力,明明近在眼前的树干,却越来越远,远如八卦阵里的生门,隐藏在死门之后,他既跨不过去,也触碰不到。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子里想陈绽,一个画面接一个画面的走过,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柔软,带着暖意的手紧紧拽住了他! 紧接着,有人说道:“妈的,累死老子了!” 是陈绽! 有一簇烟花在他心脏处爆开,引得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睁开眼睛,抬头看向上方,果然见到那张再熟悉不过,正挑了挑眉,看向他的脸。 陈绽匍匐在地,显然是紧急中,飞扑着过来只为抓住他的手。 他听到陈绽威胁道:“别松手啊,敢让我功亏一篑,我就弄死你!” 他点点头,立即反手握住陈绽的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忍不住说道:“阿绽,我确定了,我喜欢你。” 杨宣的眼睛发亮,被陈绽手里的灯光一照,透着红色琉璃光,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睡着前的呢喃,乘着羽毛,慢悠悠的,慢悠悠地落在了陈绽心上。 第63章 番外二 百事可乐,美貌永驻 某日,陈绽闲来无事,忽然想起,给韩瀑布下套那天,杨宣可是答应了要报答她。 她一边咕噜咕噜着漱口水,一边想着有什么事可以让杨宣去做,余光里冷不防出现一双鞋,她吐掉漱口水,顺着鞋往上看,看见了一双被牛仔裤包裹住的大长腿,再往上,杨宣肩膀上背着一个单反,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瞬间想到了指使杨宣做什么事。 陈绽往旁边一跨,拦住杨宣去路,手里拿着天蓝色青蛙牙刷,粉红色带花牙刷杯,气势十足,“我打算跟你讨债了,你不能出去。” 杨宣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债?” 陈绽万般嫌弃,“你这记忆力,跟鱼比赛,都只能拿个亚军。等着啊。” 她登登登跑进房间,手里拿着手机出来了,低头点了几下,竖着手机怼到杨宣眼前。 说话加重了语气,“就是这个债!” 杨宣前后左右确认暂时不会有人出现,遂摘下墨镜,凑近去看手机屏幕。 陈绽点开的是备忘录,上面记录着几句对话,杨宣想起来了,对话是他跟陈绽的聊天记录,或者说是他单方面被陈绽碾压的记录。 事隔一段时间,陈绽都没提报答这回事,杨宣还以为她当时只是兴致所至,过后就忘了。 他伸出食指,指背挨上手机侧面,微微使力,格开手机,看着陈绽的脸,笑着答道:“那就听君差遣了。 陈绽手指一动,转着手机,收回手中,“行,你站这儿别动啊,我收拾一下我自己。” 她进屋,脱掉小猪佩奇睡衣,压下胡乱支棱起来的发尾,换上日常衣服,从行李箱里掏出一罐无糖可乐,一开门,杨宣就看到陈绽衣服上那一张大笑脸,格外喜庆瞩目。 杨宣:“需要我做什么?” 陈绽:“很简单,替我拍几张照片,p一下,我换个微信头像,现在那个我看腻了。” 杨宣瞬间想到他初见陈绽微信头像时的心理活动,一张穿着白色竖领礼服,端着红酒杯的女人,上书“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八个大字。 还有微信名叫大富大贵……他问道:“你微信名改吗?想叫什么,我给你拍个配套的头像。” 不得不说,杨宣这股子举一反三的机灵劲挺讨人喜欢的。 陈绽想了片刻,灵光一闪,“就叫美貌永驻,对我对大家的美好祝福。” 杨宣笑,“挺好的。你想在哪拍?” 陈绽:“在哪拍?”顿了顿,“什么地方都可以,我听杨大摄影师的。” 听他的? 杨宣附和着提议道:“那要不这样,今日整个拍照过程你都听我的,可以吗?” 陈绽痛快答道:“行!” 于是杨宣带路,两人离开民宿,一路走到小卖部。小卖部是新建的,区别于其他石头所建的房屋,为红砖瓦房,屹立在青山蓝天之中,凭添了一股气质,还是复古风。 杨宣指着墙体,让陈绽站过去,“这组照片走青春女学生风,毕竟都美貌永驻了。” 陈绽看着眼前的小卖部,脱口而出,“什么鬼?这两风格能搭一起?” 杨宣点头,“请相信我作为摄像师的专业,谢谢。” 陈绽瘪瘪嘴,听从杨大摄影师的安排,挪动脚步,站到红墙下。她站在背光处,看阳光下的杨宣发着光,有种不真实感。 光开口说话了,“你自个儿摆动作,还是我教你?” 陈绽想也不想,“当然自己摆动作!” 她好歹也是艺术家好吗! 虽然艺术家跟拍照会不会摆动作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就是不能丢了艺术家的脸! 杨宣点点头,对着她按下快门,拍了一张,再根据照片情况调整各项数据。他低着头,神情分外认真,跟陈绽画画时,专注的表情完全相同。 陈绽打开可乐,喝了一口,就是有点可惜,看不见杨宣此时的眼神。 杨宣调整好数据,抬头看向陈绽,举起单反,“来。” 陈绽二话不说,立即拿着可乐摆好动作,并且随着杨宣按下的快门声,随时变换动作。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个沉浸在摄影师的世界里,一个沉浸在模特的世界里,默契十足。 二十分钟后,一场跟艺术挂钩的报答事件正式结束,双方当事人都特别满意。 杨宣走向陈绽,按下预览键,给陈绽看屏幕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看完,陈绽不得不感慨,杨宣居然能将两种毫不相干的风格糅合的这么完美,就像太极阴阳图,互相成全着彼此,两种风格缺一不可。 陈绽夸道:“不错啊杨大摄影师,这水准完全不需要后期,赶紧把照片传给我。” 杨宣真诚道:“是因为你的表现力太好了,长得又这么好看,所以不需要后期。” 虽然作为摄影师,还是接单拍艺术照,做生意的摄影师,没有挑剔模特的道理,但是如果遇到长得好看,还自带满分表现力的模特,对摄影师来说,整个拍摄工作会轻松很多,进展也会缩短,甚至连做后期的时间都能大大节省。 一回到民宿,杨宣就通过单反自带的网络功能,将照片尽数传给了陈绽,然后坐等陈绽更改微信名与头像,不断地刷新。 刷到第十次时,陈绽终于改好了。 杨宣点开头像,只见照片里的陈绽侧着身,端着可乐,嘴角露出一丝庄重典雅的微笑,上面有她自己p上去的“百事可乐”四个大字,微信名按照之前说的,叫美貌永驻,连合起来看—— 就是百事可乐,美貌永驻。 杨宣一时说不清,是大富大贵,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好,还是百事可乐,美貌永驻好。 第64章 石链恍若蛇头,高高昂起,对准陈绽猛地冲过去—— 谢致两手死死抓住杨宣另一个手臂,对陈绽道:“你抓紧时间,看能不能把那东西割断。” 杨宣急道:“脚踝!” 陈绽连忙走到杨宣脚边,蹲下身,扒开杂草,转灯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牢牢缠住杨宣的根本不是什么藤条,而是两根密密麻麻的石头组成的石头链,链身凹凸不平,柔软如蛇,匍匐在黑黝黝的丛林间,一眼望不到头。 杨宣脚踝上的石链,已经嵌进皮肉里,渗出两圈血迹。 陈绽拿着刀,伸手去拽石链,杨宣痛哼一声,差点咬碎牙齿,陈绽只好小心翼翼避开杨宣的脚,试着用刀去割拖在地上的石链。 哪知刀锋刚挨上石链,石链居然有感知似地躲开了! 将杨宣的腿扯出了一个劈叉,伤口又往外冒出了鲜血。 陈绽大脑空了一秒钟,背后冒出一股寒气,“这石头好像有点聪明,”随即反应过来,“刚刚我听不到声音,是因为它们躲起来埋伏了,所以……” 剩下半截话戛然而止,陈绽又听到了类似“三个小孩跳绳”的声音! 敢情这石链还t分批来!? 陈绽警惕着起身,一步一步往谢致的方向退,手里的手电筒毫无章法地找着石链来的方向,左手绕到腰后,抽出毛笔刀,喊了一声,“谢致。” 谢致空出右手,稳稳接住陈绽抛来的毛笔刀,用牙咬开笔杆,攥在手里,做好万全准备。 杨宣力气基本耗尽,“趁现在还能跑,你们别管我了。” 陈绽没空顾杨宣,只回了两个字,“闭嘴,”又叮嘱谢致,“别松手。” 谢致嗯了一声。 生死之际,本没什么值得笑的,但杨宣在唇齿间把闭嘴两个字念了又念之后,忽然就笑了,他就是觉得,此刻不笑,白白枉费了老天爷让他认识陈绽,认识谢致的心意。 陈绽凝神细听,第二波石链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她一手一把毛笔刀,横握在胸前,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周遭动静上,突然间,左侧传来一道虚空破裂的声音—— 来了! 石链朝着陈绽劈头杀下,陈绽身子一扭,脚下不停,往右连躲几步,石链劈了个空,立即追着陈绽而去,灵活到如同有人在远处操控。陈绽瞅准机会,一个飞踢,趁石链失了准头,闪身绕到石链后方,朝旁边一棵四五个人都抱不住的树跑过去! 她想着,既然像蛇,那绕着树跑总没错。 不曾想,石链根本不上当! 她绕树刚跑完一圈,就听到谢致朝她吼道:“小心!它在等你!” 杨宣心里一急,吃力地转动脖子,想去看陈绽怎么样了,偏偏只能看到陈绽脚上的鞋一滑,摔倒在地,石链恍若蛇头,高高昂起,对准陈绽猛地冲过去—— 陈绽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两手抱住头,蜷缩起腿,就地一滚,险幸避开石链攻击,后脑勺却撞到了地上的石头,嗡的一声,感觉撞出了脑震荡。 谢致急了起来,连声问:“陈绽,陈绽,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陈绽甩甩头,头发上甩出几滴泥点子,她捡起棒球帽戴上,咬牙站起来,“你给我省点力气拽紧杨宣。” 说完,一脸狠相,提着刀冲向石链,左右开弓,连刺带挑带砍,步步逼近。石链再聪明,终究只是石头,一时竟被陈绽吓得往回缩。 陈绽终于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她忽然听到杨宣喊道:“阿绽!试一下用火烤!” 陈绽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谁允许他继续喊她阿绽了? 手上动作丝毫不耽误,转身从背包里掏出打火机,再随手抓起一把树枝,正准备点火,想起之前才下的一场暴雨,又拿出一卷纱布,把树枝裹到一起再点火,点了好几次,终于颤颤巍巍地点燃了。 纱布有限,必须争分夺秒,陈绽蹲在杨宣脚边,拎起石链就开始烤,烤了一两分钟,石链都热到有些烫手了,依旧纹丝不动,没有松脱的迹象。 陈绽又不敢直接把石链放到地上烤,万一火苗烧到了杂草,蔓延成了丛林大火,那他们三个都得交代在这儿。 就在这时,被陈绽击退的石链骤然间缠上原来的石链,三根石链同时使劲,谢致的力量完全不是对手,杨宣被拖着一点一点往下滑,谢致的手也从杨宣小臂处滑到了手腕。 杨宣痛到面目扭曲,仿佛听到了自个儿骨头断裂的声音。 陈绽给气笑了,“第二餐没有着落,就改成只吃一餐了?”她用水把火浇灭,树枝甩到地上,“谢致放手,我们跟着它们跑,看它们能把杨宣拖到哪去!” 这或许不是最佳办法,但是目前仅有的办法了。 既然石链解不开,再继续拔河也没有意义,只能先避免杨宣真的被一分为二。 陈绽走到杨宣面前,蹲着将杨宣脖子上的围巾扯出来,包到杨宣脑袋上,只露出了鼻子,在后脑勺上打了个结,杨宣全身穿着耐抗的冲锋衣,只要不破,应该能起到保护作用。 陈绽说道:“放心啊,你还欠我一次报答,我是不会让自己找不到人的,你只管被拖走,我跟谢致一定会跟着。” 杨宣看不见陈绽,声音闷在围巾里,应了一声,“好。” 陈绽起身,开口道:“松手!” 谢致手刚一松,杨宣就觉得身体上的扯力消失了,嗖得一下拖走了,这次杨宣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了坐过山车的那种失重感。 陈绽跟谢致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追。 天上的云层又黑又厚,遮住了弯月,也遮住了星星,只剩穿梭在丛林深处的两束强光,勉强可以窥视其中发生的一二事。 强光之外的黑暗无限延伸,投在韩水年脸上,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依稀看清他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捧不住手心里的几块白色东西。 村长打着手电筒刚照向韩水年,嘴里的话就说不出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干吞了好几口口水,艰难地说出三个字,“回去。” 韩水年点点头,转身离开。 第65章 你放心,我只从脚踝那里开始砍,损不了你腿的长度的。 杨宣不知道自己被拖了多久,终于停下的那一刻,他趴在地上,浑身哪哪都痛,两个脚踝跟左手肘尤其,他松开紧紧抱着头的手,扯下围巾,摸了一下左手肘,冲锋衣破了一个洞,还有黏腻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手电筒早就掉了,眼睛又没有夜里视物这项功能,再加上脖子的活动范围受到限制,杨宣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半圆形内的环境,距离不超过一米。 他头昏眼晕看了半分钟,他依旧还在丛林里,但没看出任何异常,而且石链也没了动静。 石链的老家在他身后? 它们在商量着怎么吃他? 他非常好奇,如果石链真的要吃他,会怎么吃? 是不是跟章鱼吃东西一样?他没有在石链上看到可以称之为嘴的器官。 他努力翻身,想坐起来看一眼究竟是何方神圣,奈何全身跟被人撕裂似的,痛得他不断深呼吸,挣扎了几分钟,放弃了,干脆继续瘫着,等他的两位专属说明书出现。 很快,他看到了两束自前方射出的强光,听到了离他越来越近的疾跑声。 他尽力喊道:“我在这儿!” 可惜他以为的喊,其实是有气无力的呻吟,指尖前一只正在鸣叫的阴虫,声儿都盖过了他。 声若细纹就声若细纹,他不喊就是了,好歹他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健身房多年的劳动成果,他没有陷入昏迷已经很了不起了。 谢致先赶到的,第一时间就看向杨宣,见杨宣睁着一双眼睛,松了口气。 没死就行。 谢致顾不上细看环境,几步迈到杨宣面前,半跪下,凑近杨宣,这才发现杨宣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了颜色,白色灯光一照,演鬼片都无需化特效妆,就能扮演一具将将死亡的尸体。 幸好丛林泥地湿软,不然很有可能从扮演一具尸体变成一具真的尸体。 他问道:“你知道自己哪受伤了吗?我先粗略给你包扎一下,再下去就失血过多,体温失衡了。” 杨宣吃力地抬起左手,“肘。” 谢致打开背包,掏出包扎三兄弟,正小心翼翼卷起杨宣的衣袖,就感觉到有人在他旁边站定,头顶上同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他抬头看了一眼,见陈绽一脸惊愕,心生警惕,手上动作不停,顺着陈绽的视线看过去,一看,顿时心惊肉跳,失了轻重,杨宣惨叫一声。 杨宣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喘着道:“哥,你轻点。” 下一秒,听到陈绽抖着声音道:“这是……什么怪物?” 手电筒朝天照着,光源中心映出了一张极其诡异的石像面孔,两只眼睛都是一条细长的缝,眼尾上挑,鹰钩鼻,嘴唇形状完整,咧着嘴至下颌骨处,两端下垂,光秃秃的没有牙齿,漏着黑洞,像能把人吃进去,耳朵少了一只。 整张脸,上半部在笑,下半部在哭,俯视着所有生灵,阴森森的, 光束上下扫过石像,陈绽目测石像高三十多米,宽十多米,屹立在一圈参天大树正中间,同石链一样,全身由无数块石头组成,历经风霜,底端掉落着许许多多的石块。 这种原始丛林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座石像? 他们来大汖村之前,里里外外查遍了大汖村的所有资料,资料里没有一句话提到过这片丛林里有一座这样的石像。 究竟是什么人建的?目的又是什么? 陈绽恐生变故,刀依旧拿在手里,给谢致的那把刀,谢致也放在了脚边,他一边替杨宣包扎,一边看着陈绽,谨慎又缓慢的靠近石像。 陈绽说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她顺着石链,发现石链就是从石像底端延伸出来的,整个人往泥地上一趴,探灯朝缝隙里看过去,全身寒毛瞬间竖起,还能迎风飘扬—— 石像居然是中空的,入眼一片触目惊心的白,全是累累白骨,各种动物的骨头里交错参杂着几颗人类头骨,露着眼眶空荡荡的黑洞,足足叠了四五米高,满到几乎看不到缝隙,石头内侧上长着绿色苔藓,二十厘米长,像张牙舞爪的触手,粘在白骨上,扯出丝丝缕缕的液体,白绿相间,奇臭无比,令人恶心犯呕。 陈绽大脑瞬间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丑东西真的吃人! 四五米之上,无数条石链扭着链身,互相缠绕在一起,向上蔓延。石链粗细不一,凹凸不平,密密麻麻聚在一起,陈绽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不然能当场被吓疯。 忽然,其中一条石链向下看了一眼,随即串糖葫芦似的,穿过一根一根白骨,向下延长链身,悄无声息地向陈绽移过去。 陈绽心里一抖,它看到她了! 陈绽立即爬起来,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她跟谢致现在还没有办法救杨宣脱身,如果等会这些石链倾巢而出,她就只能弃车保帅,舍了杨宣的双脚,保大家不死。 她冷静下来,一边找机关,一边幽幽开口道:“杨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杨宣也不问为什么需要做心理准备,嗯了一声,又担心陈绽没听清,攒了一点力气,回道:“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传到陈绽耳里,陈绽笑了笑。 谢致已经包扎完毕,起身跟陈绽,围着石像一起找机关。谢致虽然探险经验丰富,但遇到的危险,基本都是常规危险,哪里遇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他连会捆人的藤条都不曾遇到过。 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一筹莫展。 陈绽刚触摸上石像,就发现了不对劲,“这石像怎么这么干燥?” 谢致也发现了,“难道是在暴雨之后出现的?” 只有这样,石身才会干燥,摸上去没有一点湿润感。 那石像出现在此处之前,藏在哪?这里居然不是它的老巢? 两人一边琢磨一边找了半个小时的机关,一无所获,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全试了,石链依旧解不开,最糟糕的是,杨宣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已经陷入了昏迷的边缘。 石链扯不动,周围又没有可供杨宣靠着的树干,他依旧趴在原地,身上盖着两件冲锋衣,脑袋下垫着围巾,脸朝左边,一动不动。 陈绽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第一次行动,就会遭受到如此大的挫折。 或者是他们无用,连一个小小的石链都没办法解决。 陈绽抬起杨宣的下巴,强行给他喂了一点温水,拍拍他的脸,唤起了杨宣的一点意识。 眼前的人像没有实体,只是虚幻而缥缈的影子,叠了一层又一层,他看不清,想伸手去摸,丝毫没有力气,连手指都动不了。 有一个声音,像在很远的方向传过来,絮絮叨叨地说:“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把你腿砍断了,但是你放心,我只从脚踝那里开始砍,损不了你腿的长度的。” 是阿绽吗? 听着像,但是陈绽跟他说话,从来不会这么絮絮叨叨,毕竟啰嗦的人是他。 第66章 赌石链不会趁机将他绑在石像上,活活勒死他。 陈绽特制的毛笔刀,各项数据比大号毛笔多上七八厘米,她去学跆拳道的第二个月,陈林意说仅有拳脚功夫防身还不够,就按照她的要求,出资给她特制了一套机关盒,外形足以掩人耳目,看着平平无奇,刀锋不说能削铁如泥,至少一刀砍下去,见骨是没有问题的,再一用力,可以断几根骨头。 陈绽不想杨宣受太多苦,将两把毛笔刀绑在一起,只为给杨宣一刀痛快。 她让谢致打灯照着,对准杨宣的脚踝,举起刀,正准备砍下去,谢致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石像,猛然间想起了一个问题。 石像既然需要靠吃生物来赖以生存,那就表明石身上肯定有一道口子,不然生物从哪进? 谢致伸手拦下了陈绽,“等等,还有一个机会。” 陈绽疑惑地看向谢致。 谢致起身走到石像下,连同灯光一起仰望着石像,石头与石头之间虽紧密无间,但仍存在着条条缝隙,谢致身姿矫健,有异于常人的攀爬经验,对他而言,不算易事,也并非难以登天。 就是……他得赌,赌他在攀爬期间,石像不会突然裂开,“一口”将他吞下,或者赌石链不会趁机将他绑在石像上,活活勒死他。 以及,攀爬一趟,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赌吗? 陈绽发现了谢致的意图,伸脚将登山包扫了过去,“拿绳子。” 谢致瞟了一眼登山包,那就赌。 绳索是谢致特制的,陪伴他闯过了无数次探险,谁知热带雨林里没用上,在大汖村用上了。绳索头部有一个机关,可以搭配绳索钩在紧急时刻使用,机关还带有三种变化,足以应对各种情况。 他择好相对较为容易攀爬的一面,将绳索一端系在腰间,插进手电筒,一端绑在树干上,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伸手扣住一块凸出的石头,开始向上攀爬。每落一次脚,都要斟酌许久,像野草在缝隙中挣扎着破空而出,寻找生机。 陈绽在原地守着杨宣,仰头时刻注意着谢致的动静,手里的光束全程跟着,见谢致停了下来,不断地敲打着各块石头,敲打完了,没有收获就再往上攀爬,如此反复多次之后,谢致在十米处停留了整整五分钟。 陈绽悬着一颗心,扬声问道:“怎么了?” 谢致没回,他的眼里只有面前这条缝隙,缝隙是竖着的,大概四根手指宽度,长度约一个成年人手臂,他取下手电筒,转灯朝缝隙里看过去,内部情况果然跟陈绽说的一模一样。 他张嘴咬住手电筒,光束照着缝隙处,不敢移开毫米,伸手敲了敲石像,发出咚咚声,引得石链瞬间躁动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看,发现无数条石链中,有一条链身细上许多的石链位于中间,像被其他石链团团围住保护着,它依旧向上蔓延,没受到外界任何影响。 他吞咽了几口口水,觉得突破口可能就在中间那条石链身上。 再手腕一动,毛笔刀从袖口处落到掌心里,谢致握刀向前,刀尖小心翼翼地从缝隙口伸进去,刚进几毫米,无数条石链的链头瞬间向下蔓延,朝谢致涌过去,与此同时,陈绽眼看着石像底端钻出数条石链,石链再从四面八方爬上石身,刮擦出令人发毛胆寒的刺耳声,它们目标明确,就是捕捉攀爬在上方的谢致。 陈绽连喊出来的声音都在颤抖,“谢致,下面有石链爬上来了!” 谢致连向下瞄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瞪大的瞳孔里映满了围剿在缝隙口的石链,它们企图搅乱照在它们身上的光束,并争先恐后地往外钻,谢致唯恐一个不注意,石链就悄而无声地捆住了他。 陈绽别无他法,随手拣起几颗石头,往石像相反的地方砸过去,骤然间响起的动静,引走了石身上的三四条石链。 陈绽见有用,开始锲而不舍地砸石头。 谢致屏住呼吸,舒展了一下手指,既然身前身后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不如放手一搏! 他攥紧刀柄,瞄准中间那条石链,猛地连手带刀一下捅进缝隙里,他捅得又快又狠,然而时间紧急,连一秒钟的确认时间都没有,只能迅速抽出,见石链没有退缩,心知没有捅对,再次握刀捅进缝隙里。 陈绽急道:“石链距离你只有一米了!” 谢致心里一抖,有石链立即缠绕上他的手腕,石链越缠越紧,险些使得他握不住刀,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到右手上,对准中间那根石链,又是一记猛捅—— 脚下的石链已经触碰到了他的鞋底,他甚至能感觉到一条两条三条石链顺着他的鞋,爬上了他的脚踝,链身硬如铁,冷如冰,跟温热柔软的身躯截然相反。 陈绽仰着头,大声吼道:“谢致!跳啊!快跳下来!” 话音刚落,耳里忽然听到一连串的撞击声,低头一看,杨宣脚踝上的石链居然自动松开了,正在快速地退回石像里,在地上划出三道深深的印子。 谢致的手腕与脚踝顿感一松,也失去了石链的钳制,光束照着的地方,毛笔刀正好捅在了中间那根石链身上!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确认杨宣的情况,就听到陈绽的声音传来,“杨宣得救了!快下来!” 谢致应道:“好。” 继而使力抽出毛笔刀,没有了石链的阻止,略微轻松了些,他转身自十米高度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至地面,嘴角扬起一抹笑,朝着陈绽走去。 在生与死之间,他又一次赌对了。 陈绽起身,朝他笑着,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着急,“你背他。” 谢致点点头,解下腰间的绳索,从兜里掏出指南针递给陈绽,将杨宣轻拿轻放,背到身上,杨宣可以称得上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代表人物了,身高又一八八,毫无意识,谢致脚踝一痛,膝盖一弯,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陈绽连忙扶了一把,帮忙调整好杨宣的姿势,拿起三个登山包与绳索。 两人担心再次出变故,脚下速度能走多快就一分不减,直往帐篷方向赶去。 赶回帐篷时,已经到了下半夜,悬挂在帐篷两侧的灯还亮着,陈绽随意提了一盏,钻进帐篷里,挨着杨宣放下,照亮了躺在睡袋上的杨宣。 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过于痛,即使昏迷了,杨宣仍然皱着眉头,满脸痛苦之色。 谢致手里拿着剪刀,剪开杨宣的衣袖,露出包扎的地方,再慢慢扯掉纱布,紧急情况下的包扎效果有些堪忧,得重新包扎。 他见陈绽进来了,说道:“这里交给我,你去起两个火堆子,工具都在我背包里。” 陈绽应了一身,去拿背包。 谢致看着她把工具一一拿了出来,准备往外走,顿了顿,还是问了一嘴,“你还记得我之前教你的步骤吗?” 陈绽反问道:“你教了那么多遍,我能不记得?” 谢致笑,转移话题,“之前没有机会学包扎,现在学吗?” 陈绽摇了摇手里的工具,“我起火烧水。” 跟着掀开门帘,走出帐篷。 谢致先用消毒水冲洗几遍伤口,冲掉泥土里藏着的无数细菌,再用镊子把卡在伤口里的小石子挑出来,最后棉签沾上止血粉,细细抹匀在伤口上,裹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下一步,再去动杨宣的脚。 幸好杨宣的伤口都没有沾染上带毒的植物,不然就不单单是止血这么简单了。 热水烧上了,陈绽走进帐篷,谢致正好剪完一个裤脚,她凑过去看,见伤口没有多深,更没有伤到脚筋,不免放了心,之前血量看着多,应该跟一圈伤口有关。 毕竟在伤口深度一样的情况下,单个伤口,跟一圈伤口流出来的血量,肯定不一样。 陈绽往地上一坐,分析道:“假如石像每天吃几只野生动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白骨堆积的高度来看,四十几年应该是有的,也就是说,石像至少在四十几年前,就发育出了石链,让石链给它捕捉食物,至于怎么变的,为什么变,什么时候变的,无法得知,甚至连石像从哪儿来,都确定不了。” 随即又想起一个问题,好奇道:“你说,它是怎么吃东西的?” “这个我不知道,”谢致扯出纱布,问道:“但你有没有发现,石像跟神像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从死到生。” 陈绽点点头,她发现了,不仅发现了,还发散性思考了一会,幽幽叹了口气,“这些离奇的事,再离奇,它们终究是从死到生,拥有了生命,只有我,被迫参与不算,走得还是从生到死的路子,你说惨不惨?” 谢致将纱布一圈一圈绕上杨宣脚踝,实事求是道:“惨。” 陈绽看了一眼杨宣,笑道:“他也挺惨的。” 谢致调侃道:“我到觉得他最惨的,是喜欢你,”说完,瞟了一眼陈绽,“我只能替他祈祷,在他老之前,能从你这儿得到回应。” 陈绽哼笑一声,这是在当她千年王八浮不出水面? 嘴上却回道:“我这条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尽头,我能给什么回应?”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他交给你了,我睡觉去了。” 谢致看了一眼帐篷外的夜色,黑得惊人,点了点头。 第67章 这是他们唯一可以逃生的方向! 杨宣悠悠转醒时,耳里灌进了瀑布巨大的流水声,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悬挂在帐篷顶上的灯,灯依旧亮着,晃来晃去,像灯芯在荡秋千,带动着光线从他的头顶移到胸膛,再移回头顶。 这是脱险了?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像被人缝补好了,不摇摇欲坠了,疼痛感减少了许多,只剩手肘与两个脚踝…… 等等! 他的脚居然留下来了? 那他当时听到有人说要砍掉他的脚,是产生的幻觉? 他昏迷前的意识,停留在谢致从石像底端伸手探进去摸索,石像非常热情好客,赠送了谢致一只用苔藓做成的绿色手套,他一边觉得恶心,一边乐观的想,或许这就叫想要生活过得好,身上必须带点绿。 他拉开一点睡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他睡在帐篷最里面,谢致睡在靠近门帘的地方,一有动静,能立即出去观察情况。 帐篷隔绝了外界,看不见天色如何,现在几点了? 他昏迷了多久? 冲锋衣下,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他被睡袋卷成了寿司,又不敢动作太大吵醒谢致,掏了一两分钟才掏出来,已经老树开花的屏幕上显示时间为凌晨四点多。 他干脆利落,拉上睡袋拉链,重新躺了下去。 早上一起来,他们三个一定会再去一趟石像那,他必须养精蓄锐,不能再次成为拖油瓶。 他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让思绪随意飘着,一会儿回忆起在丛林里发生的事,一会儿琢磨那石像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会儿想着要是石链再来第二次他要怎么躲开,待思绪飘远时,睡意渐渐拢了上来,身体带伤,精神终究还是有些欠缺。 然而还没等到他完全入睡,他的头顶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他猛地翻身而起,同时扯到三个伤口,痛到他不自觉的张嘴斯哈斯哈。 低头一看,居然是水! 帐篷里怎么会蔓延进水!? 他们虽然是在瀑布旁边扎的帐篷,但是特意选了一处高于水潭的平地,而且登山帐篷的防水质量,除非瀑布水量暴增,水潭满到溢出来,否决绝对不可能出现进水的情况。 他大惊,立即大声喊道:“谢致快起来!帐篷进水了!” 话音刚落,蔓延进来的水一下子到了帐篷的三分之一处。 他看到谢致有反应后,一刻不敢耽误,抓起自个儿的背包,冲出去,跑到陈绽帐篷前,猛拍帐篷,“阿绽!!阿绽!!” 两秒钟内,帐篷上出现了陈绽起来的身影。 杨宣急道:“帐篷进水了,快出来!” 这头谢致背着背包钻出了帐篷,他打着手电筒,照向瀑布,瀑布的水量看着丝毫没有变化,再一看水潭,好家伙,跟谁在潭底吹气球似的,水不断地往外涌出来,朝四面八方奔腾而去,地势低的地方,已经被水淹没了。 陈绽看着这一幕,满脑子都在想,他们这是撞了什么邪?哪有水潭还能发大水的!? 杨宣更无奈,他都不知道他的脚,能支撑他逃多久。 他叹道:“跑,先跑进丛林里上树再说。” 陈绽看了一眼杨宣的脚,担忧道:“你能不能行?” 杨宣动了动脚,说不痛是假的,但……他回道:“还行,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至少不用坐以待毙。” 说完,三人几乎同时转身,朝身后的方向,撒开脚丫子就跑。 这是他们唯一可以逃生的方向! 几个呼吸间,水势突然大涨,如同洪水一般,凶猛地推着帐篷往前挤,帐篷终于不堪重负,地钉被拔地而起,整个帐篷冲进水里,浮浮沉沉的被推搡来推搡去。 三人拼劲全力,埋头猛往前跑,甚至不敢回头看,唯恐耽误一秒钟,就多一分生命危险。然而纵使如此,身后紧紧撵着他们的大水,最终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近,在夜里咆哮着,想将他们一口吞噬殆尽。 周遭逐渐有野生动物惊蹿而逃的动静传出来,更有悲鸣声断断续续嚎叫着,往同死神赛跑的紧张气氛里,增添了泣血的悲凉。 大水无情而过,无数生命瞬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挣扎都显得极其苍白。 杨宣不想消失,他想好好活着,想带着父母与爷爷的期盼好好活着。他咬紧牙关,忍着钻心的剧痛,不愿意松懈一丝一毫,脸上的冷汗,被冷风吹干,又再冒出来,掉进眼睛里,刺痛着眼睛蓄出了眼泪。 陈绽一边极速跑,一边时刻注意着杨宣的状态,若杨宣支撑不住了,她好及时拽一把,这种时候,只要一摔倒,大水能立即涌上来,将人卷走,顷刻间就没命了。 唯一庆幸的是,丛林树木众多,大水遇到的阻碍不小,三人得以能继续逃命。 终于,谢致发现了一棵适合攀爬躲藏的树,树干很粗,但两手张开,又正好可以抱住树干的一半,最低的那一簇,绝对不会被大水淹没的树枝,恰好是他们可以爬上的距离,且足够承受住他们三个的重量。 他立即提醒道:“上前面第五棵树!” 陈绽快速道:“你先上去,再把杨宣拽上去,我在下面先撑一把杨宣。” 杨宣呼吸急促,没法多说几个字,只能用两个字拒绝,“不行!” 之前他没有行动力,迫不得已让陈绽陷入危机之中就算了,如果现在他还需要陈绽冒着生命危险把机会先让给他,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谢致也不同意,“陈绽,我上了树后,放绳索先拉你上来,然后再一起拉杨宣,我一个人怕拉不动。” 说话间,谢致已经到达第五棵树下,爬树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向上一跃,双手一把抱住树干,双脚再用力夹住,快速地往上爬,七秒钟时间,伸出手抓住树枝,身体借力一荡,翻身而上,完美落在树枝上。 大水早涨到了半人高,湍急着离他们越来越近,感觉下一秒就能朝他们扑过去! 谢致分秒必争,马上从背包里掏出绳索抛下,陈绽伸手抓住,绕腰一圈绑紧,谢致用力拽着,她同时往上一跃,抱住树干就开始往上爬。 爬树对陈绽来说,不在话下,加上她心里又急,拼着极限想给杨宣多争取一点时间,最后用时仅十二秒。 眼看大水更近了,几乎快要挨到杨宣的身体了,陈绽抛下绳索,急道:“快抓住!我们拉你上来!” 杨宣伸手一捞,一边往腰上绕,一边抬头看着陈绽,朝她笑了笑,借着两人的力量,奋力往上一跳,哪知脚踝根本承受不住起跳的压力,蚀骨的疼痛瞬间侵袭着杨宣的四肢百骸,令杨宣连站都站不住,跌倒在地。 陈绽手都在发抖,“你到底能不能行啊,快站起来啊!” 杨宣撑着树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想再跳一次,大水却没有给他机会,猛地朝他扑了过去,将他卷进了大水之中! 陈绽的心往下一沉,掉进了空洞的黑洞里。 第68章 杨宣彻底陷入了两头都是死路的境地。 水流的巨大冲击力,拽的陈绽整个人往下栽,千钧一发之际,谢致两手同时动作,手腕一扭,抓住绳索绷成直线,拉一把被冲走的杨宣,另一手箍紧陈绽的腰,把陈绽往回带,陈绽反应速度,美腿一扫,分开双腿,稳稳当当坐在树枝上。 落水的刹那,杨宣下意识地挣扎,极力与大水抗衡着,想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只是脚踝上的伤让他不敢太使劲,一旦腿抽筋了,他只会死得更快。 月光折射下,淹没了整片丛林的大水,泛着幽幽白光,自黑暗间撕开了一道口子,杨宣得以窥见,前方一团团黑色,如同鬼域沼泽上的幽魂,飘着朝他靠近的物体,是接连死去的动物尸体,它们无一例外,瞪着惨白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注视着杨宣。 这个场景实在过于恐怖,杨宣瞬间忘记了挣扎,身体自由沉下,大水没顶,灌进眼耳口鼻里,刺激的杨宣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索性放松身体,储存体力,让自己飘在水上,计算着绳索的长度,从一开始默数,数到十八时,身体骤然间遇到了阻碍—— 绑在腰间的绳索,被一股力量绷直了,扯着他,开始将他往回拉,他顺着力量,尽量用无需费力的姿势扑腾着往回游。 只有这样,他才能延长待机的时间。 水流依旧湍急,给杨宣盖了无数个帽,好不容易可以冒出脑袋大口呼吸,还要承担突然跟动物尸体来个脸对脸的惊吓,直接吓到心脏都漏跳一拍。 杨宣小心翼翼避开又一具尸体,刚想松口气,猛然间发现前方多出了两点红色,浮在水面上,跟他有一段距离,他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在这种大水之中,什么都有可能存在的情况下,杨宣左手捞住一根从眼前飘过去的树枝,右手伸到水下去摸索别在腰间的毛笔刀,逃跑进丛林之前,陈绽争分夺秒塞给他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红点,手终于摸到了毛笔刀,恰逢一个水浪朝他扑过来,身体晃得厉害,手下一滑,还未攥紧的毛笔刀居然掉了下去,他什么都顾不上,一头扎进水里,看准了毛笔刀的位置,再探出水面,两手拖住动物尸体,缓了缓被绳索拖着游的身体,也给自己一个借力点,拼劲全力,忍着剧痛,右脚在水中快速往上一踢,准确地踢中了毛笔刀,最后右手一捞,毛笔刀攥在了手里。 他苦中作乐的想,他刚刚简直帅到突破天际,敏捷的动作跟精准的判断都缺一不可,如果动物尸体变成陈绽的话,一个陈绽夸一句,说不定能夸到明天早上。 想了想,又觉得庆幸,幸好他没有同意陈绽让他先上树的提议,幸好不是陈绽陷入这种危险里,没人夸他就没人夸他。 然而下一秒,他所有的想法瞬间消失殆尽—— 前方竟然冒出了无数个红点,倒映在他血色瞳孔里,一时竟分不清,哪种红更加妖冶诡异,待他离红点越来越近时,他发现,那些红点居然全是蛇的眼睛! 一条又一条的蛇,静悄悄地浮在水面上,等待着他从中穿过,自投罗网。 他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几分钟,身体几乎快冻僵,却仍然感觉到恍如爬山虎的寒意,一寸一寸的从脚底板开始攀爬,顺着血液,直往天灵盖里窜。 从来没沾过芥末的杨宣,如今体会了一把一次吃掉半管芥末的滋味。 面对大水中逆流而上的困难,陈绽与谢致救他救的格外卖力,所以进展虽慢,但杨宣几乎没有停下过,哪怕当下,面对群蛇,也是如此。 他急中生智,连续拍打绳索,每次间隔一秒钟,相当有规律,绳索拽在陈绽手里,乃是从高处往下绷直的,没有贴在水面上,信息可以顺着绳索传给陈绽。 只是杨宣拍前几下时,陈绽没注意,以为是绳索本身的震动,直到她发觉不对劲,连忙叫停了谢致。 陈绽:“等会儿,先别拉。” 她盯着绳索看,确定真的是杨宣在传递信息后,说道:“杨宣那头估计遇到事了,在叫停,我们停下来等两分钟看看。” 她能做的,也只有停下来看看状况了。 石链出现时,不管情况有多危机,他们终究是稳稳当当站在地面上的,他们有几种办法可以躲避石链的攻击,给自己争取存活的机会,所以她才敢放手一搏,索性让石链拖走杨宣,她跟谢致追上去,看看石链的老巢在哪里,也敢让谢致攀爬上石像。现在完全不同,她跟谢致这一秒跳进水里,下一秒,死得就是他们三个。 人类是陆生动物,面对突发性灾难大水的畏惧,以及无能为力的自知之明,都是天生的,陈绽也不能免俗。 再者,以她目前跟杨宣的关系,以命相救什么的,距离她还是太遥远了。 那头杨宣有些崩溃,他发现,蛇群确定它们等不到自投罗网的猎物后,居然主动出击,摆动身体,朝杨宣游了过来,停在距离杨宣一米的水面之上。 杨宣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放松,一时之间,感觉肉体跟精神分了家,有种冰火两重天的错觉,他匆匆扔掉树枝,拽过一具动物尸体,挡在自己脸前,充当防护作用。 手里的毛笔刀,做好了随时舔血的准备。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蛇群逐渐躁动了起来,甚至有几条蛇立起了头部,吐着信子,又往前游了些许,杨宣甚至不敢眨眼,忍着水滴乘着水浪跳进眼睛里,从始至终保持着冷静。 突然,打前的那条蛇,猛地如同离弦的箭,瞄准杨宣腾空而起,两点鲜红的眼睛,在杨宣的瞳孔里快速放大,电光火石之间,杨宣脑袋往后一扬,握着刀的手同时向上一挑,刀尖挨上蛇身,手腕持续用力,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直接将蛇身挑断,一分为二。 扑通两声,蛇身掉进水里,刀身上的血迹,汇集到刀尖上,滚成水滴状,滴答一声,落进水中,迅速消散不见。 大概是他的动作快如闪电,震慑住了蛇群,立起蛇头的那几条蛇,垂了下去,等着下一波伺机而动的机会。 停止不前,等到体温彻底失衡,无需蛇群动手,他就能变成一具尸体,可是从蛇群中穿梭而过,更不现实,毕竟一条蛇咬他一口,也能咬到明天早上,落得个死无全尸。 杨宣彻底陷入了两头都是死路的境地。 第69章 血印子红如最红最烈的火,却抵不过杨宣瞳孔里的血色。 杨宣与蛇群对峙了一分钟,决定采用迂回战术,绳索长十几米,刨除掉已经使用的部分,应当还有几米空余,再看左前方,正好有几棵大树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超大对角,既缩减了水面空间,仅十几条蛇浮在那边,又是天然的网兜,他得想个办法,把蛇群往那边引。 他环顾四周,找不到用来当诱饵的东西,只好富贵险中求,用自己作为诱饵,极其缓慢地移动身体,动作还不敢太明显,以防蛇群瞧见他要逃跑,急不可耐地冲上来留住他,最好是拉开距离之后,才给蛇群反应的时间。 他构思的很好,现实却非常骨感,他的身体不过刚面向左前方,还没往前游上毫厘,蛇群就发现了他的企图,甚至知道了两军对垒下,方方面面处于劣势,更加畏惧的一方是他。 蛇群再次躁动起来,然后杨宣就不敢动了。 躁动过后,先前垂下蛇头的那几条蛇又立了起来,吐着信子,盯着杨宣看,连蛇身都迅速摆动了起来。 杨宣喉咙有些干痒,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脚一动,踩了空,才想起来自己还泡在大水里,根本无法后退,除非他愿意豁出去,把背当靶交给蛇群。 很显然,杨宣不愿意。 此时此刻,能让他奋力一战的,只有他手中的毛笔刀。 骤然间,五条蛇同时一跃而起,眼前的猎物过于庞大,它们的嘴张到极限,露着上颌的两个尖牙,杨宣仿佛都能通过那条狭窄的喉道,看到蛇身的内部。 杨宣屏住呼吸,眼看着五条蛇疾驰而来,分秒之内看清了五条蛇的前后,左手猛地拍向水面,溅起一道水浪,模糊了蛇的视线,再掐着绝妙的节点,先后手起刀落,唰唰五下,将五条蛇全部砍成了两截,速度快过吹口气,纸巾就悠悠飘走的速度。 他喘着粗气,抖着右手,把毛笔刀再次横在了身前,刀身上已经覆满了血,距离他最近的那条蛇,血迹喷射到了他的脸上,顺着他的眼皮穿过睫毛,要掉不掉的挂着,他伸手一抹,左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印子。 血印子红如最红最烈的火,却抵不过杨宣瞳孔里的血色。 杨宣忽然笑了,对着蛇群说道:“你们也不是全部都有机会吃到我的,总能被我带走一批,我一个换你们一群,不算亏。” 话音刚落,左肩后面突遭一痛,他发出一声闷哼,扭头一看,有条蛇咬住了他的一大块肉,他立即举起毛笔刀,对准蛇的七寸,狠狠扎了下去,蛇扭曲着身子,挣扎了几秒钟,终于松嘴掉回了水里。 杨宣这才发现,有一部分蛇,趁他对付那五条蛇时,悄无声息地游到了他的背后,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 这下,蛇群不仅让杨宣陷入了两头都是死路的境地,还将杨宣唯一的退路给堵死了。 其余的蛇见杨宣受了伤,纷纷摆动蛇身准备出动,它们放弃了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直接采取了集体逼近,任杨宣速度再快,也没办法几秒钟内将所有蛇砍成两截,这样一来,总有蛇能成功吃到这块猎物。 杨宣深知逃生无望,只能破釜沉舟了。 他迅速解下绑在腰间的绳索,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上扔,他费尽全力扔了几次,绳索居然挂到了一根树枝上,虽然离水面不高,可能依旧逃不掉被蛇群攻击,但—— 坐以待毙就地死亡,跟决不放弃搏取一线生机,杨宣无条件选择后者。 如同好心路人打了急救电话后,120呼啸而至,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将他父母抬上担架时,他的母亲,死死地拽着医生的手,拼了命地念叨:“我不想死,我想活,我想陪我的小宣长大,医生,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陈绽等了两分钟,没有再等到杨宣传来的信息,甚至手里拽着的绳索还陡然一松,陈绽脑子里轰然一声,扭头看向谢致,难得的结巴了一句。 陈绽:“他……这是人没了?” 谢致沉吟片刻,答道:“也有可能是解开绳索,更方便他逃生。”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明白,杨宣在大水之中,若遇到了必须弃救命绳才能逃生的情况,那就说明,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先不说,杨宣究竟遇到了什么情况,能不能成功逃生,单他脚踝上还有伤,会不会被大水卷走,活生生溺死在水里都难说。 在前有虎后有狼,两种致命的情况下,杨宣生还的机率,陈绽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她除了对杨宣本人的惋惜,更多的是遗憾,她从此再也看不到那样一双艳丽绝世的眼睛了。 陈绽想着想着,忽然听到谢致的声音,带着一点兴奋,“杨宣应该还没出事,你快拉绳子看看。” 陈绽拽了一下绳索,果然,绳索那头不是空荡荡的,明显有了阻力,遂立即道:“既然杨宣没有再让停下来,我们拉一把试试看,说不定能帮到他。” 谢致点点头,连同陈绽,四只手拽住绳子,用力一拉,没想到遇到了极大的阻力,根本拉不动,甚至他们两个还差点被拽下树。 陈绽想了想,笑了,悠悠道:“他居然能想办法,把绳子绑到树上,机智啊。” 继而拍了拍谢致的背包,问道:“绳索钩你带了吗?” 谢致笑道:“你这问得不是废话吗?” 哪有人带绳索不带绳索钩的? 陈绽勾勾手指,“那就赶紧拿来。” 谢致取下背包,掏出绳索钩,递给陈绽,迟疑了一秒,又收了回去,“要不我去,万一你臂力不够,不但救不了杨宣,还有可能被杨宣带下水。” 就是不知道,依照杨宣那头绳索向下的弧度,绳索与水面之间的距离,够不够撑住他跟杨宣两个大男人的重量。 陈绽朝谢致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绳索钩,脱下背包,往谢致怀里一放,将毛笔刀别在腰间,挂上绳索钩,手穿过钩子中间的空隙,攥在手里,准备纵身一跃时,背后的衣服突然被谢致拽住了。 陈绽回头,没好气的问道:“干什么?你不知道救人如救火啊?” 谢致点点头,手上一边开始动作,一边回道:“我知道,我还知道如果你不等我把手里的绳头绑在树上,就直接往下跳,你只会跌进水里,然后被大水冲走。哦,还有我。” 陈绽有些心虚,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冲谢致扬了扬嘴角。 谢致择了一处更高的树干绑上绳索,意有所指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对亲人以外的人有这种态度。” 陈绽不是很想承认,对于可以救杨宣这件事,她真的很急,记着救杨宣。 遂不以为然道:“一只宠物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快死的时候我也会救它,这不能说明什么。” 谢致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却不言而喻,他系紧最后一个结,对陈绽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陈绽白了他一眼,然后纵身一跃。 第70章 陈绽恍如从天而降的神祗,迎着月色,浑身发着光,朝着他而来。 无数条断成两截的蛇,堆积在杨宣四周,染红了他周遭的水,也涂抹了他的脸,像一张即将登台开嗓,咿呀唱遍英雄落幕的红色脸谱,再次出手击退一条蛇的那把刀,已经完全看不出了原本的红木色。 身上那件冲锋衣,几乎报废,蛇的尖牙穿透衣料,直达皮肉,咬出两个并排的小小的洞,多到数不清,往外渗着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勾勒出他的手指头,滑过衣服的褶皱,勾勒出死亡的气息,最终全部滴落进水里,与蛇血混为一起。 有些尚未死透的蛇,张着嘴,贪婪地接住一两滴无比鲜甜的血液,还活着,不愿意离去,放弃美餐一顿的蛇群,第二次被震慑住了,它们依旧蠢蠢欲动,却不敢再轻易发起攻击。 杨宣清楚地知道,一旦蛇发起了第二轮攻击,他的死期就到了,唯一庆幸的是,大水终于没有再往上涨了,水流也平息了许多,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否则双重夹击下,他连蛇群发起的第一轮攻击都坚持不下来。 他强撑着一口气,抓紧机会,伸手去够绳索,够了几次都差一点点。他扔得时候,只想争分夺秒,扔得越高越好,这样才能躲避蛇群的攻击,结果他急着逃,蛇群急着吃,根本不讲武德,连000001秒逃生的机会都不给他,而且他当时还觉得绳索挂矮了,怎么到了现在,他即将油尽灯枯的时候,绳索居然离他这么高? 其实杨宣面临的死亡次数多了,并不害怕死亡,他只是怕,他死在水里,被大水一冲,陈绽到时候找不到他的尸体,这样一来,他活在世间时,是孤零零一个人,死了,还是孤零零一具尸体。 他叹了口气,他这一生,未免也太悲催了! 只是悲催归悲催,还是不能放弃一丝逃生的机会,杨宣余光里瞧见有一根浮木飘过,咬牙拽了过来,刚撑着手,想爬上浮木,再去够绳索时,忽然听到绳索那头有动静传来。 杨宣脑子里全都是嗡嗡声,听不清切是什么动静,急得甩头,想把嗡嗡声从脑子里甩出去,他甚至觉得他的呼吸声都是多余的,吵死了。他屏住呼吸,将已经开始往外飘散的精神重新凝聚起来,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是什么动静—— 是钩子挂在绳索上,有人滑过来的动静! 杨宣立即扭头看过去,只见前方悬挂在半空中的绳索上,陈绽恍如从天而降的神祗,迎着月色,浑身发着光,朝着他而来,降临至他所在的地狱之门里,将他解救出去,带他离开。 他高高地举起手,无声地等着陈绽。 陈绽离他越来越近了,他看清了陈绽的脸,看清了陈绽脸上的笑,看清了带着笑的那双眼睛,杨宣自动将虎视眈眈的蛇群,如山的动物尸体,冲天的血腥味,以及把他冻成冰块的冷水,如数屏蔽了。 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陈绽。 然而陈绽快急死了,她眼见着有几条蛇在慢慢靠近杨宣,而杨宣浑然不觉,她大声喊了一句,“小心!” 杨宣如梦初醒,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手里的毛笔刀几乎是机械性的就往蛇身上砍,还真给他砍中了两条蛇,蛇双双跌进水里,但他的力气已经没办法直接送蛇归西了。 蛇群极其聪慧,它们本是在等杨宣自个儿把力气折腾完,再上第二轮攻击,此刻它们发现,围捕了许久的猎物好像真的能逃走,再也按耐不住,都想抓住最后一次机会,瞬间朝着杨宣腾空而起。 陈绽正好滑到杨宣上方,垂着手,一把抓住杨宣的手,水声哗啦响过,将杨宣从水中拽了出来,仅毫厘只差,蛇群纷纷落了空,跌回水里,不甘心地放肆摇动尾巴,暂时仍然不肯离去。 陈绽同时说道:“我撑不了多久,你看看能不能用腿夹住绳子倒挂金钩,跟我爬回谢致那。” 人类一旦获得了活的希望,就能迸发出无限的潜能,杨宣亦是如此。他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能想也不想的就点头表示他可以,紧接着,使出婴儿时期,吃奶的劲,晃了几下,双腿猛地向上一勾,身体弯成煮熟的虾,然后在鞋尖堪堪碰到绳索的时候失败了。 陈绽本来想安抚安抚杨宣,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以后去健身房,记得再多练一下腰力,争取达到满分啊。” 话音刚落,神色突然一变,“别动。” 杨宣刚刚上扬的嘴角就僵在了脸上,见陈绽盯着自己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扭动脖子,往后看去,寒毛立即竖了起来,居然有一条蛇爬上了树,正伸着脑袋,吐着信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陈绽冷笑一声,抽出别在腰间的毛笔刀,嘴里咬着半截笔杆,半眯起眼睛,瞄准树上的蛇身,手腕一动,毛笔刀破空而出,如同李寻欢手中的飞刀,准头不失毫厘,一击击中蛇的七寸,将蛇钉死在树上,蛇的舌头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陈绽挑眉,想给自己喝彩,发现有口难言,于是退而求其次,在心里给自己喝了一声彩:简直完美! 她看了一眼杨宣,想着这人什么意思?居然不夸自己?等脱离了危险,她得好好找他算算账,问他,难道她不值得夸吗? 杨宣松了口气,正准备试第二次倒挂金钩,不防陈绽忽然拍了拍他的脑袋,指了指树干,他点点头,反手去拔毛笔刀,第一下没拔出来,身体剧烈晃了晃,连带着陈绽与绳索跟着晃了晃,陈绽立即稳住身体,免得被杨宣带下去。 杨宣深呼吸一口气,使劲一拔,毛笔刀脱离树干,他再趁着惯性,双腿瞄准绳索而去,顺利交叠夹住绳索,最后把毛笔刀递给陈绽,两手抓住绳索,成功倒挂金钩,拼出一身的汗。 而陈绽,毛笔刀还鞘,重回腰间,身姿轻盈利落的一跃,绳索上立时挂上了一轮弯月。 第71章 棺盖上画着一只巨大的闭着的眼睛,在图腾的衬托下,极其醒目。 陈绽与谢致坐在树枝上,跟猫头鹰似的,杨宣因为受了伤,得了一个最舒服的地方,树干链接树枝的交叉处,可以靠着树干,稍微放松一些。 谢致把剪刀还给陈绽,扯开杨宣手臂上剪开的冲锋衣,看到了两个冒着血的小洞,没有出现发黑水肿等症状,松了口气,接过陈绽递来的消毒水跟止血粉,打开,先后往伤口上倒,同杨宣确认道:“肌肉震颤,言语不清,呼吸困难这些有吗?” 消毒水接触到皮肤,冲刷着伤口,杨宣痛到咬牙发出了磨牙声,大喘一口气,才开口回道:“没有,就是浑身哪哪都痛,没有力气,想睡一觉。” 谢致嗯了一声,继续处理其他伤口,“只要不是毒蛇咬的,就没什么大碍,环境受限,我先简单给你处理一下,其余的,回到车里再弄。” 杨宣闻言,点了点头,额头上全是消毒水刺激出来的冷汗。 这根树枝虽然粗,可以承受他们三个人的重量,但是没有粗到可以让他们如坐平地,想做件什么事,还得小心掉下去,动作卡顿到跟平常看录像,一秒钟点一下暂停似的,陈绽掏完三件套,再从背包里掏出两瓶八宝粥跟一瓶可乐,费了很大精力,浑身发热,冷风一吹,居然感觉还挺舒适的。 待谢致处理完伤口,把八宝粥递了过去,打开的那瓶,往前递了递,递给了杨宣,自己则勾着可乐的易拉罐环,一扯,呲的一声,可乐冒着气,充满了诱惑。 陈绽不敢仰头喝个痛快,捧着低头嘬了一口,满足了,“我还能再撑两个小时!” 谢致轻笑了一声。 离开盂县之前,三人特意吃了一顿好的,杨宣更是连吃了三碗饭,可纵使如此,折腾了这一晚上,肚子里的美食佳肴早就消化光了,此刻精神放松了下来,饿感如同郭芙蓉的排山倒海,疯狂席卷着杨宣,他连勺子都没用,两三口下肚,喝完了半瓶八宝粥。 陈绽瞟了一眼,“先说好啊,你要是呛死了,我不会帮你收尸。” 杨宣也不想真的让陈绽收尸,规规矩矩使用起了勺子,吃完之后,连瓶底都刮了几遍,发出的声音,在夜间听来放大了四五倍。 陈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掏出一个面包抛了过去,“不用这么省,等水退了,我们回到民宿,包括车里的东西,够你吃一个晚上了。” 一瓶八宝粥喝完,杨宣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接住面包,诧异道:“回民宿?为什么?” 陈绽看着树下,一只掉进水里,羽毛湿透,尚在挣扎着往上飞,想要逃命的鸟,露出一丝冷笑:“不回民宿,怎么好好跟韩水年聊聊?” 他们按照韩水年所说的,进入到了丛林深处,结果别说山洞了,连老鼠打得洞都没看到一个,反而碰到了极其诡异的石像,差点被石链弄死在丛林里,更惨的是,白蛇传里水漫金山寺,他们这里,居然夜间突遇瀑布发大水,被困在树上当起了猫头鹰。要是这场大水始终不退,他们要么在树上饥寒交迫而死,要么跳下去随波逐流而死。 对于这些,韩水年是知情还是不知? 如果是前者,韩水年都特意让他们来送死了,她不敬回去十分,她就不叫陈绽,改叫观世音菩萨!如果是后者,她就带上韩水年,叫韩水年也来见见世面,领着他们找到他口中的山洞! 至于瀑布为什么会发大水,淹没了整个丛林,杨宣分析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天气进入了大雪时节,丛林深处的温度变得极低,但地底下的温度是每深一百米,温度则增高25c,那个水潭深不可测,导致水潭表面与水潭深处的冷热差距过大,最终引发了水下的压力,漫了出来,淹了丛林,第二种……” 杨宣话没说完,突然被陈绽打断了,“闭嘴。” 杨宣一愣,发现陈绽跟谢致都打着手电筒,低头看着树下,一脸赫然之色。他背靠着树干,只能偏头朝树下看过去,居然看到了一副棺材,棺材样式简单,目测八尺长,棺身上画满了非常艳丽的图腾,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三人都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图腾,只能看清棺盖上画着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是黑白色,在艳丽图腾的衬托下,显得极其醒目,闭着的眼皮上还画着一种看不懂的元素,整副棺材静静地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地飘啊飘啊,诡异到三个人半天没开口说话。 杨宣喜欢看各种纪录片,包括考古类,图腾在古时候很常见,包括目前考古发掘出来的众多古墓里,就曾出土过多种图腾,但棺身上的图腾跟杨宣记忆里的那些图腾,没有一个能对上,包括那只黑白眼睛。 它们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 还有,水中为什么会出现棺材? 难道这附近有古墓吗?所以被水冲了出来? 杨宣血液里的兴奋因子沸腾了起来,“我们等棺材漂过来了,跳上去看看吗?绳索的长度,够我们观察一段距离了。” 陈绽没回话,谢致也没回话,他们两个的震惊程度,远超杨宣,陈绽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那句话—— 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棺盖上那只闭着的眼睛,会不会跟这句话有关? 甚至会不会跟陈家那两尊闭着眼睛的白脸侍女神像有关? 陈绽看向谢致,谢致冲她点了点头,拿起挂在树上的绳索往腰上绕了几圈,然后趁杨宣没反应过来,纵身往树下一跳,稳稳当当落在正好漂到树下的棺材上。 再抬头对树上的两只猫头鹰说道:“安全。” 陈绽与杨宣依言先后跳了下来。 陈绽蹲下身,凑近棺材,闻了闻,“上好的楠木,”再伸手敲了几下,惊讶道:“一千多年的历史,居然保存的这么好,跟新的一样。” 谢致正准备细看那只眼睛,哪知膝盖还没完全弯下,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淹了整片丛林的大水,毫无预兆的,瞬间全部消失了,不剩一个小水洼,连同三人脚下的棺材也瞬间消失了,唯有动物尸体与各种杂物失去了浮力,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各种声音。 谢致与陈绽反应速度,手撑着单膝跪地,才没有摔个屁股墩。 杨宣比较惨,直接摔了个王八翻身,四脚朝天。 第72章 杨宣有些迟钝的想,她刚刚是在用眼神调戏他 陈绽搀扶着杨宣,谢致打头阵,三人脚下生风,不敢再过多停留,用最快的时间走出丛林,回到了车边。 陈绽打开车门,爬进后座,抛出杨宣的羽绒服,“你赶紧把外套换了,先撑一下,里面的衣服到民宿再换。” 十一月的冬天,清晨临近六点的气温低到三四度,丛林温度更低,估计只有零度,杨宣又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即使身上裹着谢致脱给他的冲锋衣,也已经冷到牙齿打架,全身发抖了,嘴唇苍白到像抹了面粉。 杨宣接过羽绒服,把自己裹紧,刚把拉链拉到下巴,陈绽拿着一条围巾下了车,走到他面前,就往他头上包,手指时不时地碰到杨宣的脸,冷热相遇,激起杨宣一阵颤栗。 陈绽看着她包好的,只露出了眼睛跟鼻子的墨绿色粽子,表示非常满意,遂拍了拍粽子的脸,笑弯了一双眼睛,“小粽子,到了端午节,我就把你吃掉。” 杨宣冷到话都说不全,“到那……时候,我就不是……粽子了。” 杨宣买羽绒服的时候,选的长款,一米八八的身高,裹到了膝盖,鹅绒含绒量最高的那一档,在雪乡都可以轻松过冬,但是现在,杨宣感觉不到这件羽绒服有任何作用,他依旧很冷很冷,从来没这么冷过。 等到谢致整合完三人的行李,关掉后尾箱后,杨宣迫不及待地往民宿赶,在心里求天拜佛,自己可千万不要发烧。 一路上静悄悄的,连只狗都没碰见,十分钟不到,熟悉的那扇木门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陈绽伸手敲门,连续几声,落在了韩水年的耳里。 韩水年躺在床上,猛地睁开眼睛,愣怔了几秒钟,拿过放在枕头旁的手机,这个时辰,谁会来民宿? 他下床,披着外套往屋外走,穿过黑暗中的两扇门,停在木门门后,开口问道:“谁?” 无人回答他。 他又问了一遍,“谁?” 门外的人依旧没有回答他,只连续敲了几下门。 韩水年想着会不会是村里的人找他,伸手搭上门栓,刚抽出一点,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个人,陈绽。他如同触电一般,立即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准备转身离开。 门外的人开口说话了,“想修门的话,大可以离开。” 果然是陈绽。 韩水年脚下一顿,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又听到陈绽说道:“杨宣发烧了,借个地方住几天,等烧退了,我们立马就走,什么都不做。” 韩水年对陈绽三人的观感实在复杂,尤其陈绽。开了这扇门,他觉得他在引狼入室,不开这扇门,他又记着杨宣曾帮他扔过那袋子东西,再加上……他爸爸的骨头,也是陈绽帮着要回来的。 他陷入天人交战时,陈绽没了耐心,冷着语气威胁道:“我数三下,门还不打开,就别怪我踹门进去之后为非作歹了。” 韩水年知道,这扇门根本阻止不了陈绽他们,他垂着眼,直接把门打开了,看到一个带着墨镜,围巾包着头,身穿长款羽绒服的人靠在陈绽身上,应该是杨宣了,细看还全身发着抖,视线再往后,站着谢致,手里推着两个行李箱。 陈绽一边扶着杨宣迈进民宿,一边问道:“民宿里有洗澡盆吗?杨宣需要泡个热水澡,”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哦,我跟谢致也需要。” 当猫头鹰当久了,冷风带着刀,雕刻着他们的骨头,差点把他们雕刻成猫头鹰塑像。 韩水年点点头,回了一句,“有。” 而且还不止一个,只不过并非洗澡盆,而是那种圆圆的大木桶。 韩水年把木桶从房间里搬出来,放到谢致面前,说道:“水我已经在烧了,但一壶热水泡不了,你们要等一下。” 谢致提起木桶,笑了笑,“好,谢了。” 随即往楼梯走去。 韩水年跟着走了几步,想问需不需要他帮忙提一下,见谢致看起来提得很轻松,就把话咽了回去,回到房间,看着烧水壶。 依照他们三个人的穿着跟状态,到民宿的时间又这么晚,他们应该去过丛林了,说不定还是刚刚从丛林里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遇到石链? 他希望他们遇到,最好是差点丧命的那种遇到,这样一来,他们才会消了追查韩子志的心思,消了追查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的心思,进而彻底离开大汖村。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的,从陈绽手里解脱。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有些懊恼方才给他们开了门,可能在那一刻,他想报答陈绽的心思占了一丝上风。 水再次烧开,发出一阵“呜”的声音,将韩水年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关了火,提起烧水壶,跟放在旁边的一桶冷水,朝二楼走去。 陈绽三人住的房间,跟之前的顺序一样,韩水年右转,进了杨宣的房间,杨宣坐在床上,裹了两床被子,旁边放着一包东西,他们离开之后,他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把多余的被子收回去。 陈绽将杨宣包在脑袋上的围巾取了下来,放到桌子上,“你要是泡了热水澡,还发烧了,我就让你再泡个冷水澡,听到没?” 杨宣点点头,忍着没说,他好像已经发烧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脑袋重到快要爆炸,他现在只希望,这个热水澡能作用。 木桶放在屋子中间,窗户紧闭,不透一丝冷风进来,韩水年打开烧水壶,往木桶里倒水,谢致提起冷水,一边倒一边伸手试水温,等水温将将把手指烫红时,停了下来。 韩水年说道:“我继续烧热水,烧好了就给你们提上来,大概两分钟一壶。” 说完就转身离开,杨宣嘴边的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杨宣松开被子,手指摸上羽绒服拉链往下拉,拉到一半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陈绽,“阿绽,你是不是出去比较合适?” 陈绽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嘴角带着笑,眼神上上下下扫过杨宣的身体,扫完了,再次伸手拍了拍杨宣的脸,这次没有了围巾,杨宣清楚地感受到了陈绽掌心的温度。 他愣愣地看着陈绽转头对谢致道:“伤口别碰到水了,记得替他包扎。” 有些迟钝的想,她刚刚是在用眼神调戏他? 第73章 图腾上的某一处弯弯绕绕的线条,形状越看越像一幅画。 陈绽离开房间,转而下了楼,抱臂斜靠在韩水年房间门口。 在民宿门口时,没有灯光,韩水年瞧不清切,现下看,他发现陈绽整个人很狼狈,棒球帽歪戴着,散出几缕头发,脖子上有几道划伤的伤口,附带血滴子被抹掉的痕迹,掌心里隐约可以看见两道摩擦出来的伤痕,青紫一片,触目惊心,身体上肯定还有他看不见的伤,再看衣服,他小时候从泥地里玩完出来,都比她这身干净。 韩水年可以确定,他们肯定遇到石链了。 韩水年收回余光,默不作声,紧绷着神经等陈绽开口,她都特意下来找他了,他不能先声夺人。 结果等到水都烧好了,陈绽还没开口,他提起壶,从陈绽身边经过,不防陈绽伸出手,拦在他身前,他往后退开两步,用眼神问陈绽到底想干什么。 韩水年从见到陈绽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想解脱,让他们三个进了丛林,她必定就会找他算账,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仁慈者,更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哪知陈绽笑了笑,说道:“给我,我提上去。” 脸上这笑,到跟之前一模一样,并未被狼狈掩盖住一丝张扬。 韩水年一愣,把水壶递给陈绽,陈绽接过,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韩水年,“我没打算对你怎么样,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多事,所以你也不要多嘴,别让第五个人知道我们回了民宿,知道吗?” 韩水年看似没什么反应,实则松了口气。 或许是他杞人忧天了,他们根本没有发现,丛林之说是他骗他们的。 他点了点头,迟疑着问了一句,“你们去过丛林了?找到山洞了吗?” 陈绽:“找到了。” 韩水年心中一震,脱口而出,“是跟我爸爸有关的山洞?” 陈绽挑眉,“不然呢?”她观察着韩水年的表情,继续道:“我们以瀑布为中心,往北进了丛林深处,途中遇到了几条石链,石链绑了杨宣,还把杨宣拖走了差点吃掉,我们去救杨宣的时候,发现石链是从一座活石像底端伸出来的,旁边还有一个山洞……” 话说一半又忽然不说了,扬了扬手里的水壶,“后面发生的事情要是说完,水就该冷了,我去送水。” 韩水年嗯了一声,将信将疑地琢磨着陈绽的话。 他记得他小时候,七八岁之前,韩子志从来不拘着他去那片丛林玩,他甚至还跟隔壁的哥哥在瀑布旁夜宿过,好像是十一岁那年,韩子志突然不准他再踏进那片丛林,包括韩子志,也没再跟韩天河等人进去过。起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时间一长,总有人能漏出一两句话来,说是某一天,有几个人贪玩,壮着胆子夜探丛林,途中突然遇到了一种特别古怪的石链,石链是活的,会主动袭击人类,甚至吃掉人类,当时遇到的那几个人,只有一个人浑身是伤,逃出了丛林。 那个人嚎啕大哭,“我逃得快,立即爬上了树,看着石链把他们一个个都拖走了……我找不到他们,肯定是石链把他们全都吃了,全都吃掉了!” 虽然石链吃人的过程,那个人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但是其他人的的确确失踪了,村里男人自发组建过好几支寻人队伍,进丛林找过其他人人,均无所获。只不过,每支队伍都是白天进的丛林,没有人敢晚上进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后连白天都无人敢进那片丛林了。 所以,那日在韩天河家,当韩水年告诉村长,他把陈绽三人骗去了那片丛林时,村长相信了他没有替陈绽三人做伪证,欺骗大众,也相信了他不是跟陈绽三人一伙的。他不知道村长是不是假装相信的,他只知道,在村长心里,整个大汖村相较于韩瀑布来说,韩瀑布就是一只小虾米。 韩水年仰头看着将水壶放在杨宣门口的陈绽,生疑的是,当年活着逃出丛林的那个人,从来没有提及过什么石像,更遑论说石像还是活的,且在往后的十多年里,也从未有人在丛林里看到过什么石像。 关于石像,究竟是陈绽骗他的,还是陈绽他们真的通过石链意外找到了石像?可若真的有石像,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还有山洞,明明就是他胡乱说出来,骗陈绽他们的,为什么陈绽又说,他们真的找到了山洞? 陈绽同开门出来提水的谢致说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房间,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琢磨的韩水年,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她跟谢致都需要养精蓄锐,尤其是杨宣,得把伤势完全养好,要是发烧了,伤势恶化了,估计还得往县城医院跑一趟,在这段时间里,她要稳住韩水年,让韩水年放松对她的警惕,免得韩水年跑了,她没有耐心再陪韩水年玩躲猫猫的游戏。 陈绽担心自个儿会忘了那口棺材的细节,趁杨宣泡热水包扎伤口还需要一段时间,拿出画笔跟速写本,边回忆当时的场景,边画了下来。 她第一个画的,是那只眼睛。 手电筒发出的强光照在棺盖上,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只眼睛的眼角顶着棺盖的四个角,铺满了整个棺盖,如同白脸侍女神像的眼睛一样,也是闭着的,整幅闭眼图,颜色都为黑白色。原本应该画着瞳孔的地方,画着陈绽从来没有见过的元素,她问过杨宣,杨宣也说不知道是什么元素,从未见过,瞳孔周围则画着一种纹路,丝毫没有规则,像是胡乱画上去,堆砌在一起的。 画完眼睛,陈绽开始画那口棺材,棺材上的图腾,看得模模糊糊,颜色丰富到如同一个大染盘,陈绽只能画一个大概的轮廓跟颜色。 她画着画着,手中的画笔忽然停了下来,她看着图腾上的某一处弯弯绕绕的线条,形状越看越像一幅画—— 写着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的那本书上画着的女魃像,只不过图腾上的线条极其简易,若是普通人来看,一定看不出相像的地方,但陈绽是学画画的,她看得懂“皮肉”之下的“骨”,看得懂形似下的神似。 她放下画笔,掏出手机,给黄叔发了条信息,让黄叔去她房间,拍下女魃像,将照片传给她。 第74章 他听到韩水年说道:“转身,到背了。” 陈绽坐在床上,两个食指与拇指各拎着速写本一个角,半仰着上半身,绷直长腿,缓解一下全身的酸痛,举着看速写本上自个儿画的画。两分钟前,她收到了黄叔发来的信息,对完照片,果真没看错,图腾上那些看似弯弯绕绕的线条画得就是女魃。 难道那副棺材,跟女魃有关系? 棺盖上的那只眼睛,是女魃的眼睛吗? 还有突如其来的那场大水,水潭下方到底有什么? 起初她以为山洞有可能在瀑布帘后面,甚至打算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穿过瀑布帘,现在看来,与瀑布帘无关。她稍微放松了下来,相较于穿过瀑布帘这种研究生级别的难度,潜入水潭就是小学生,几套潜水装备就能解决的事。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陈绽放下速写本,扶着床架艰难起身,她感觉自己像熬煮了很久的耙软鸡爪子,站都站不稳了。 谢致说道:“杨宣那边解决了,你抓紧时间搞完,早点休息。” 陈绽点点头,视线往下,看到谢致手里拿着的毛巾跟换洗衣服,问道:“你打算洗冷水澡?” 谢致嗯了一声。 陈绽打了个哈欠,眼底蓄出汪汪眼泪,“我只要一壶热水随便洗洗就可以了,主要是想换衣服,你别洗冷水澡了,等会儿。” 谢致回道:“行。” 虽然他承受得住冷水澡,但能舒舒服服的,谁又不愿意呢? 陈绽说随便洗洗,总用时不到三十分钟,就换好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再回到民宿,之前万分嫌弃的床铺被褥,变得格外舒适柔软,她侧着身,怀里抱着被子一角,两只手横向包着纱布,上一秒想着再分析分析丛林里遇到的所有事,下一秒就身不由己,眼皮打架睡着了。 楼下,韩水年正好替谢致烧好第二壶热水,他上楼,推开左边第二间的房门,谢致坐在木桶里,面朝着窗户,他只能看见谢致的肩颈部分,肌肉线条很好看,肤色像他小时候见过的小麦种子,带着伤,淤青一片。 谢致听到脚步声,转过身,道了谢,“谢谢,不用再烧了,这些东西用完,我会送到你门口。” 韩水年没说完,直径走到木桶旁,往里添加热水,余光瞟到地上打开的行李箱,里面放着很多探险用的工具,一时走神,滚烫的热水不小心溅了几滴到谢致身上,皮肤瞬间被烫红,谢致整个人抖了几下,忍着没叫出来。 韩水年反应过来,立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谢致注意到了韩水年的视线,主动提道:“我来大汖村之前,正在热带雨林探险,这些都是带过去的,我要是知道丛林那么危险,就不会把它们留在车里了。” 韩水年放下空空的热水壶,心中难掩艳羡,“我无意间听过你们聊天,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谢致想到了韩水年挂在门口那幅什么记号都没有的世界地图,此刻见他有些羡慕的神情,本就不太习惯与生人聊天,瞬间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对于自由,他唾手可得,至今不曾被世上任何一种东西束缚过,可对韩水年来说,却远到,仅仅只是知道自由二字怎么写,有十一笔笔划。 谢致点了点头,手做勺状,不断地舀水往身上浇。 韩水年这才注意到,谢致手臂上有几道刮伤,伤口沾到水,应该会刺痛?他记得他小时候,只要身上带了伤,隔壁哥哥就不会让他碰水,连碗都会帮他洗了,还会替他抹药包扎。 他扫视一圈,发现桌子上有药跟纱布等用品,抬手指了指谢致的手臂,问道:“需要我给你上药吗?你背后也有伤。” 谢致偏头看了一眼背后,发现看不到,韩水年移动几步,绕到谢致背后,伸手往淤青上按了几下,谢致嘶了一口气,听韩水年开口说道:“这儿。” 谢致感觉伤口应该不太严重,如果不是韩水年按了几下,他只感觉到微微痛意,放在平时,谢致根本不会在意,放任几天等伤口自动愈合即可。 但谢致知道,过几天肯定还要再进丛林,身上不带伤是最好的,遂回道:“那麻烦你了。” 韩水年嗯了一声,走过去拿起药跟纱布,再走回谢致身边,谢致直接从木桶里站起来,带起水声哗啦啦的响,韩水年一下子局促起来,偏过头,移开了视线,他除了小时候,跟隔壁哥哥坦诚相见过,就没再跟任何人这般面对面了。 谢致擦干身体,伸手拿过搭在椅子上的裤子穿上,光着上半身坐到床上,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肌肉的线条往下滑动,没入白色休闲裤的边缘处,氤氲开来,湿了一片指甲大小的地方。 韩水年坐到谢致身边,示意谢致伸手,谢致横过手臂,递到韩水年眼前,韩水年抽出一根棉签,沾了沾药水,往伤口上涂抹,韩水年抹的很细,很轻,谢致居然感觉出袭来的一阵痛意里,带着一丝丝痒。 谢致想缓解一下痛感,咽了咽口水,亦或者是缓解一下其他感觉,开口道:“我是去过很多地方,沙漠大海,戈壁草原,峻山险岭,无人荒地,基本上你知道的地方,我都去过。” 韩水年对这些地方的认知,全部都来自于书上,以及电视节目,他第一次见到电视机的时候,守着电视机看了一个下午,看得全都是探索类的节目,他妈妈叫他吃饭,他捧着饭碗,夹了点菜,又坐回了电视机前。 他放下棉签,换了一根,往药瓶里捅了几下,继续给谢致上药,神情极其认真,听谢致继续缓缓说自己的经历,“第一次进沙漠,经验不足,预估错了水量,差点死在沙漠里,幸好找到了几株绿之铃,靠它走出了沙漠,”他笑了笑,“也幸好那个时候距离走出沙漠没有多远了,不然一百株绿之铃都没有用。” 韩水年低着头,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他发现,谢致在提到他自己感兴趣的事时,完全不是哑巴,跟他隔壁哥哥一个样,只不过隔壁哥哥喜欢的是数学。 韩水年扯出一条纱布,绕上谢致的手臂,绕了几圈,用剪刀剪开,再绑好。谢致瞄了一眼,居然绑得还挺好。 他听到韩水年说道:“转身,到背了。” 第75章 他好像要的不止是朋友,他想再贪心一点点。 谢致依言转过去,韩水年细看伤口,发现伤口看似是一道,实则是几个伤口串联在一起,每个伤口都有被尖锐之物戳出来的血滴,韩水年一下就想起来了,他在活着逃出丛林的那个人身上见过这种伤。 陈绽没说错,他们果然遇到了石链。 谢致说完沙漠之行,也陷入了沉默,窗外的鸟儿都收起了翅膀,不再听风给它唱歌,屋子里就更静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韩水年凑得近,一波一波的热气喷在谢致背上,谢致僵着身体,眼神不自觉的瞟来瞟去,他同韩水年一样,已经很久没有同人这般接近了,他有些不太习惯。 谢致往前挪了挪位置,离韩水年远了点。 韩水年正在贴纱布,愣了一下,本弯着的手臂跟着伸直,这才把纱布贴上,他抚平贴在纱布上的医用胶布,低声问道:“你们在丛林遇到什么了?伤成这样。” 谢致哑着声音回道:“石链,石像,山洞,山洞摸索到一半,杨宣实在扛不住了,就退了出来,没有任何发现。” 陈绽提着水到杨宣门口时,就笑着告诉他,韩水年肯定会找机会来问他有关丛林的事,让他提及山洞,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模糊韩水年。 韩水年本想问他们会不会再次进丛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即使他在不停地祈祷,希望他们赶紧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他也知道,他们三个在都受了伤的情况下,选择的不是去盂县,而是来了民宿,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他卷起剩下的纱布,收起药水剪刀,放回桌子上,起身退开几步,“包扎完了。” 谢致转过身,往身上套了件卫衣,笑了笑,“谢谢。” 韩水年的视线落在谢致因用力而鼓起的胸肌上,闻言移开视线,看向木桶,回了句,“我帮你一起抬下去。” 心里想的却是,他跟谢致的穿衣方式一样,先穿两个袖子,再套头,干脆利落,就是他身材比他好太多了。 隔壁哥哥曾笑过他,还不锻炼身体,长大跟小时候的区别就只是大白斩鸡跟小白斩鸡的区别。他把隔壁哥哥的话听进去了,开始每天锻炼,结果在他努力锻炼的第十三天,隔壁哥哥跟着父母离开了大汖村,再也没有回来。 自那一天起,他就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了,总想着,说不定有朝一日,他还能再见到隔壁哥哥。 韩水年一时走神,没听清谢致说了句什么,直到谢致去提木桶才反应过来,连忙紧走几步,张开双臂,弯腰准备去抱木桶,然后就听到了谢致低沉的笑声。 韩水年松开木桶,看着谢致带笑的眼睛,有些窘迫,“你笑什么?” 谢致的语气都染上了笑意,“你是想我们面对面一起抱着木桶下楼吗?这很有难度,恐怕做不到。” 韩水年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不抱木桶了,改抠住木桶上一个凹进去的扶手,用眼神示意谢致速度快点。 两人一起抬着木桶下了楼,韩水年打开后门,冷风瞬间抱团挤进屋子里取暖,谢致正好站在门中间,冷风全部往他身上扒拉,韩水年下意识地把门关了一半,将没有挤进来的冷风挡在了半扇门后。 韩水年指着门跟门框之间的空隙,说道:“直接把木桶推倒,让水从这里流出去就可以了。” 谢致一一照做,完事了,将木桶扶起,提着就往韩水年的房间走,不防被韩水年伸手拦住了去路,遂问道:“怎么了?” 韩水年嗫嗫着回了一句,“先放这里,我睡醒了再拿回房间。” 这个凌晨,他跟谢致之间的接触已经突破了他与他人亲近的极限,虽然在常人看来,这种接触不过是寻常而已,可他就是想踩个刹车,不愿意再让谢致踏进他的房间。 他跟他,包括陈绽杨宣在内,还是保持着安全距离为好。 谢致偏头看了一眼几步外韩水年的房间,不解道:“我直接帮你提回房间不就行了?” 韩水年不好把自个儿的想法说出来,干脆不再说话了,只摇了摇头,表情坚定。谢致也不问了,转身离开,木桶是韩水年的,房间也是韩水年的,甚至整个民宿都是韩水年的,他想把木桶放在原地放到明年都与他无关,反正影响不了他。 直到长桌上亮着的台灯被午时的阳光“熄了灯”,民宿里依旧静悄悄的,无一人出现,杨宣是醒了依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陈绽则是没个睡相,在睡得沉的情况下,脚连蹬几下,盖在被子上的衣服缓缓滑下了床,另外两个人睡得一动不动,不探鼻息不知生死。 杨宣睁开眼睛的瞬间,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陈绽应该不会真的让他泡一次冷水?他叹了口气,拖着被石链、大水、蛇群,暴揍过的身体下了床,桌子上放着陈绽特意给他留的退烧药,外加一个保温杯,他就着水,按照说明书,服下三颗退烧药,又躺回了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脑子里随意上演着盘古开天辟地时的混沌,看着看着,视线越来越模糊,天花板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馒头,肚子紧跟着叫了几声,他饿了,且饿出了幻觉,急需进食。 杨宣扭头瞟了一眼桌子上的八宝粥跟面包,犹豫了半天,是直接吃,还是漱个口再吃,最后拢着手凑到嘴边,往掌心里哈了口气,再闻闻,果断决定去漱个口。 杨宣第一次上健身房时,初生牛犊不怕虎,所有他使得来的运动器材全部过了一遍,手上举完,脚下开跑,脚下跑完,对着沙袋就是一顿爆锤,身心都叫嚣着爽,然而到了第二天,他觉得他变成了林黛玉,还是人鱼公主失去了鱼尾幻化而成的林黛玉。 时隔多年,他再次有了这种感觉。 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刚打开门,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开门声,他扭头看过去,只见陈绽双手抱着一件外套,神情一片茫然地看着他,下一秒,估计看清了是他,便弯了一双丹凤眼,冲他笑,这一刻,他觉得他身上的乌云被陈绽驱散开了,比什么退烧药,什么良药苦口更管用。 杨宣忽然想起他读小学三年级那年,跟他妈妈抱怨,他的同桌又冷又傲,难以接近,他妈妈鼓励他争取跟同桌做上朋友,说这样的人,一旦对谁敞开了心扉,拿谁当朋友,就会捧着一颗真心送给对方。 他觉得陈绽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他仍需努力,争取跟陈绽做上朋友……不对,他好像要的不止是朋友,他想再贪心一点点,甚至多一点点。 陈绽看着杨宣忽然自顾自摇头,问道:“你脑袋抽筋了?” 杨宣笑着转移了话题,“你抱着一件外套做什么?” 外套? 陈绽低头看了一眼,她还真抱着一件外套,她极其自然地穿起外套,回道:“冷,用来穿的。” 她才不会告诉杨宣,她一时迷糊,从地上捡起外套时,忘记扔回床上了! 第76章 血是他的血,那尸体也是他的尸体吗 杨宣此次发烧比以往都要凶猛,连吃了两天退烧药,体温不但不降,反而从384°升到了387°,浑身没有力气,腿酸到站不起来,只想往地上坐,最后迷迷糊糊躺在床上,问他孔雀东南飞,他能答唐僧师徒上西天取经。 陈绽把杨宣往县城医院送过一趟,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按常规流程给杨宣打了点滴,开了药,一通操作下来,毫无效果,杨宣甚至还在西天取经后面接着问了一句,唐僧师徒为什么不朝北走? 杨宣要是自此烧成个傻子可怎么办? 陈绽转头问了谢致,谢致调侃道:“你一个连别人生死都不在乎的人,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陈绽坐在椅子上,手肘搭着桌子边缘,跷二郎腿的那只脚,轻踹了一下床沿,“他要是变成傻子了,你来挖他的眼睛?” 谢致只笑不回话。 陈绽很惆怅,“难道只能等他自己退烧?” 其实陈绽做好了杨宣发烧的准备,别说杨宣了,哪怕一个身强体壮的正常人,在极低的气温下泡那么久的冷水,身上还带着伤,耗尽了体力,大概率也会大病一场。 陈绽没想到的是,退烧药怎么不管用了?明明上次服下退烧药就有好转。 她看了一眼盖着三床被子依旧喊冷的杨宣,默默起身,从他的行李箱里把所有外套拿了出来,一件一件往杨宣身上盖,盖到最后一件衣服,直接扔到杨宣身上。此时杨宣跟风中蒲公英没什么区别,一吹就倒,衣服的重量落到他身上,他闷哼一声,表情更显难受了。 陈绽恶狠狠抛出一句,“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一天之后再不好起来,我就把你拖进丛林里喂石像!” 然而说得再狠,杨宣压根听不见。 陈绽歇了这份心,坐回椅子上,扭头看着谢致,说道:“那个水潭我们是一定要下的,你搞几套潜水装备,什么时候到了我们就什么时候下潭,在这之前,先摸透石像,”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水中棺材,既然确定了跟女魃有关,就不急,等着再次遇到就行。” 谢致点点头,潜水装备他可以叫朋友搞几套直接寄过来,他回道:“韩水年告诉我,大汖村没有人见过石像,甚至连一句传言都没有。” 陈绽说道:“我记得杨宣说过,韩天河他们从小就会进丛林去瀑布那里玩,他们真的一次都没撞上?你看看我们才去几次。就算他们真没撞上过,再往上呢?大汖村可是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谢致问道:“你的意思是,韩水年在骗我们?” 陈绽挑眉道:“我到希望他在骗我们。” 至少这样一来,事情会简单许多。 如果大汖村的人跟他们一样,也见过石像,他们就只需要揭开石像为什么会出现在丛林里这一层神秘面纱即可。 相反,他们则需要解开1+n层未解之谜。 大汖村的人为什么没有撞上过?石像总不见得是几天前才蹦出来的?为什么只有他们撞上了?是因为杨宣的眼睛,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总而言之,这些事太诡异了,不是单靠某一个论点就可以解释的。 杨宣又梦到了他躺在一副棺材里,棺材里全是血,那些从他喉咙的洞里,一股一股涌出来的血,血越来越多,灌满了棺材内部。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冷冰冰的血逐渐包裹住棺材里的尸体,这是死人的血,只有死人的血不是温热的,而是冷冰冰的,凝固起来,像吐在地上的抹不开的痰,处处充满了恶心。 他在梦里问,血是他的血,那尸体也是他的尸体吗? 然而无人回答他。 他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挣扎着想要离开棺材。他看着尸体,像一个被红色琥珀吞噬掉的虫,竭力挣扎着从中伸出双手,去推黑黝黝的棺材盖,棺材盖上瞬间出现了一个一个的红手印,触目惊心。 下一秒,他喉咙的洞里,再也涌不出鲜血了,身体里的血终于流光了吗?棺材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连着骨头的洞,依旧张着嘴呼吸,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呼吸变得愈发艰难,再一次活活憋死。 棺材盖上的血手印变成了一条一条带血的指甲划痕—— 陈绽余光里瞧见杨宣一脸痛苦地挥舞着双手,皱着眉,伸手给杨宣拍了一下,她拍得不算轻,可杨宣毫无知觉,双手挥舞的更加急切了。 第二下,她拍得更重了,想将杨宣从噩梦里解救出来。 哪知她的手刚触碰到杨宣的手,突然就被杨宣抓住了,她连抽了几下,想把手抽出来,结果杨宣攥得更紧了,手上浮现出了一条条粉色的手指印。 陈绽深呼吸一口气,起身面对杨宣,盯着杨宣的脸,慢慢俯下身,然后伸出自由的左手,使劲掐上杨宣的脸,又嫌不够报复,掐着那一团肉,左右各扭上几圈,直到心里舒坦了,才松开手,坐回椅子上,等着杨宣醒过来。 杨宣喘着气,猛地睁开眼睛,黑黝黝的棺材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他颤抖着伸出左手,摸了摸喉咙,没有洞,手上也没有血,再扭头看看脖子周围,松了口气,没有血,一滴血都没有。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唯恐噩梦成真。 杨宣动了动身体,发现右手握着一团柔软,视线顺着手臂往上,就见陈绽一脸好整以暇的表情看着自个儿,他哑着声音,气若游丝的喊了一句,“阿绽。” 陈绽悠悠开口问道:“要不要我把手剁下来送给你?” 杨宣松开手,冲陈绽笑笑,刚想开口说话,就被陈绽嫌弃了,“停,你别笑了,白着一张脸,像在送喜丧。” 杨宣只好点点头。 坐在一旁的谢致开了口,“你这次发烧,烧了整整三天,吊点滴吃退烧药都没用,你之前有这种情况吗?” 杨宣想了一下,摇摇头。 谢致:“你的情况可能变严重了,下次说不定会烧上四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再加上吃药都没用,有点麻烦。” 陈绽揉着自己柔若无骨,被杨宣攥痛的手,说道:“人类的惯性思维是生病吃药,上医院,所以你每次发烧的时候,也吃药,但是有没有可能,你退烧的真实原因其实跟吃药没有关系?就像这次,你第一天吃了退烧药,第二天上医院吊了点滴,丝毫没有好转,第三天什么都没做,反而自己醒了。” 杨宣细细琢磨着陈绽的话,忽然想起了刚刚做的梦,他记得,上一次他醒来之前,也做了这个梦。 会跟这个梦有关系吗? 第77章 时候到了,我们聊聊 杨宣想尽早痊愈,绕着民宿的小院子一圈一圈的小跑锻炼,陈绽手里捧着一把葵瓜子,中指上吊着一个小塑料袋,边嗑边跟在杨宣身后,一副悠闲派头。 恰逢阳光照满院,两个人身后都有一条影子,陈绽无聊了,快走几步,追着杨宣的影子去踩,一脚踩了空,还不服气,连蹦几下,直接跳到了杨宣的“脑袋”上狂踩,踩着踩着笑弯了腰。 杨宣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的小动静,以及陈绽肆无忌惮的笑声,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陈绽低着脑袋,用自个儿的鞋底在量他影子的脑袋宽度。 杨宣也不跑了,一步一步朝着陈绽走过去,陈绽看着脚下的影子从脑袋移到脖子,再移到上半身,最后停在腰的位置上。 陈绽抬头看向杨宣,杨宣这几天恢复的不错,最迟明晚上就可以再进丛林了,所以她心情很好,眉眼嘴角处都带着笑,伸手拿了一颗葵瓜子,咔嚓两声,嘴里漫开一丝焦糖的甜味。 杨宣开口问道:“好吃么?” 陈绽点点头,又是咔嚓两声,得意道:“小卖部里最后一包被我买来了。” 杨宣没醒的那三天,她像个孵鸡崽子的老母亲,守在床边,不来点瓜子嗑,漫漫长日,她都快数清杨宣总共有多少根睫毛了。 杨宣伸出手,“阿绽,给我来点。” 陈绽发现,杨宣最近叫她阿绽叫上瘾了,而且杨宣每次喊她阿绽的时候,总带着一种亲昵,听在她的耳朵里,像吃了一口麦芽糖,甜甜腻腻的,还扯着丝,咬不断。 她有想过勒令禁止,但又觉得她同杨宣相处了这么久,还同生共死过,她连一声阿绽都不让杨宣叫,显得有点小气。 最重要的是,她并非不喜欢,而是不习惯。 她捻了两颗葵瓜子,放到杨宣的掌心里,挑眉看着他。 杨宣一颗一颗吃完,又朝陈绽伸出手,“不够。” 就像他确定了,只跟陈绽做朋友,对他来说,也不够一样。 他喜欢她,就是喜欢她,毫无隐藏的喜欢她。 陈绽哼笑一声,再次捻了两颗葵瓜子放到杨宣掌心里,看了一眼自个儿剩下的一小把葵瓜子,“最后两颗了,再多可没有了。” 四颗就四颗,至少既能尝到味道,还能留两颗之后再尝,杨宣把两颗葵瓜子放进口袋里,拍了拍,“晚上饿的时候再吃。” 陈绽想翻个白眼,余光里瞧见韩水年从门口走了进来,随手将手里的葵瓜子往塑料袋里一倒,连带着塑料袋递给杨宣,“全给你。” 杨宣接过,顺着陈绽的视线看向韩水年。他不知道他躺着的三天里,发生过什么事,韩水年似乎像人了一些,虽然这个仅限于对着谢致的时候。 他昨天扶着楼梯扶手下楼,看到韩水年跟谢致在聊天时,下巴都快惊掉了,模式还不是那种简单的三言两语。 他问道:“他们两个怎么了?关系好像进了一大步。” 陈绽回道:“比起正常人类的社交,不能叫进一大步,只能叫蚂蚁跳花绳,迈了一只脚而已。” 说完,转身朝韩水年走过去。 二楼,谢致正好从房间出来,视线越过石墙,看到了韩水年,同韩水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韩水年收回视线,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陈绽。陈绽脸上明明带着笑,身高也比他矮,可他就是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从陈绽身上散发出来,一浪一浪地袭向他。 陈绽缓缓开口道:“时候到了,我们聊聊?” 韩水年下意识地回道:“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陈绽笑了笑,“这个你说了不算,顶多给你选在哪里聊的机会。当然,在这里聊,我也不介意。” 杨宣把塑料袋揉成一个团,里面的葵瓜子跟瓜子壳彻底混在了一起,再顺手放进另一个口袋里,走到陈绽身边。 谢致跟着出现在了陈绽身后,他没有靠近三人,选择了站在门口,靠墙而立。这一次,他没有垂眼,而是平静地注视着韩水年。 良久,韩水年张张嘴,妥协道:“进去聊。” 陈绽欣然同意,立即转身朝屋内走去,经过杨宣身边时,杨宣跟上了她的脚步,她瞟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想来听,就别抱着同情心,不然小心我给你轰出去。” 杨宣有一瞬间的恍惚,用这样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的陈绽,跟刚刚在他身后追着影子踩的陈绽,只是长得一样的双胞胎。 杨宣回道:“已经收起来了。” 陈绽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直接进了屋内。 韩水年偷偷看了一眼谢致,脚下踟蹰,说不清心里在期待着什么,或许是希望谢致能开口叫住他,免他被陈绽拿着刀猛扎心脏,还不带见血。 直到谢致什么都没说,默默跟着他进了屋,他才敛下自己不着边际的心思,心中怅然。也是,他跟谢致,不过五六天的光景,换做春蚕,连丝都还没吐,更别说成功做出一个茧。 陈绽指着长桌后面的椅子让杨宣坐,“林先生,你的宝座。” 杨宣正准备推辞,陈绽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按坐了下去,杨宣一个趔趄,差点自由落体,迅速撑了一下桌面,才稳住自个儿的身体。 杨宣问道:“你坐哪?” 陈绽没理他,一跃坐上了长桌,垂着双腿晃来晃去的,视线落在韩水年身上,看着韩水年走到楼梯旁,往台阶上坐。 谢致依旧在原地,靠墙而立。 屋顶高耸,往外探出一截屋檐,正好遮住了投射在谢致身上的阳光,他站在阴影里,抬头看了一眼阳光,忽然觉得他一直向往的阳光,明明就在他左右两侧,却鬼使神差的,距离他好远好远。 下一秒,屋内传来了陈绽的声音,“丛林里有石链这事你是不是知道?” 谢致回头,看到陈绽背对着他,身上铺满了阳光,手指正在没有规律的敲着桌面,杨宣侧坐在椅子上,仰头注视着陈绽,阳光越过桌子,也铺在了杨宣身上。 唯有韩水年,完全处在黑暗中,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唯能瞧见他原本弓着的背,此刻靠在楼梯扶手上,他听到陈绽的问题,点了点头。 第78章 你睡不着,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你怕一闭上,再睁开…… 韩水年神情淡漠,开口回道:“知道,并且希望石链……” 他扭头,盯着陈绽,说出来的字眼毫无感情,“弄死你们。” 陈绽耸耸肩,“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第二节台阶的边缘处,有一条裂缝,像一条扭曲丑陋的环节动物,韩水年沉默着屈膝踩住。 陈绽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们怎么找到山洞的?” 韩水年直接回道:“你们不可能找到什么山洞。” 陈绽笑了笑,“起初我是真相信你说的,觉得丛林里可以找到山洞,直到我想起韩天河说过,你们已经很久不进丛林了,更别说丛林深处,现在想来,你们不进丛林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丛林里有石链,”陈绽来了兴致,忽然问道:“欸,不如你猜一下,为什么我们明明知道你在骗我们,却还是进了丛林?” 韩水年依旧沉默不语。 陈绽伸手点了点桌面,杨宣接上说道:“我在第二个录像里看到了你爸爸。” 韩水年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向杨宣,眼神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渴望知道些什么。 杨宣挑重点说道:“我看到你爸爸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在半空中写下了七个字,前五个字是时间加速器,后两个字是石洞。我们初步推测,洞里可能有什么关于时间加速器的东西,或者是找到时间加速器,启动它,可以找到山洞,进而见到活着的神像。” 韩水年问道:“证据呢?你可以看到他的证据呢?” 杨宣起身,推着椅子往后移了一步,背着光,走向韩水年,在韩水年的仰视中蹲下身,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 一双红如血的瞳孔就这样映在了韩水年的眼中。 韩水年受到惊吓,手脚并用,挪着屁股往后连上几个台阶躲开,眼神慌乱不敢再看杨宣。 他听到杨宣说道:“我的眼睛就是证据。” 韩水年充耳不闻,自顾摇着头,呢喃道:“不是……是……是我爸爸说的怪物……真的……真的有怪物!” 好久没听到怪物两个字了,如今听来,杨宣居然没有了以前那些难过失落的情绪,他伸出手,想去扒拉韩水年,岂料还没挨到韩水年,韩水年嗖得一下,抱紧了自个儿的手臂。 杨宣哭笑不得,只好收手,“你碰碰我,我真的是人,跟你一样的人类。” 陈绽从桌子上一跃而下,“你走开,我来。” 杨宣嗯了一声,给陈绽腾出位置。 陈绽步步靠近韩水年,“只有真相才需要用谎言去掩盖,所以我们在明知道有真相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放弃的,同样的,也不可能放过你。你现在不说,我可以跟你慢慢耗,耗到你明天还不说,我直接动手就是了。不管是你,还是韩子志的坟,或者是你妈的坟……”她居高临下,看着韩水年全身抖了一下,继续道:“只要我工具拿得稳,我手上就永远沾不到血。我晚上睡得着,而且睡得很香,你呢?今天过后,你睡得着吗?你睡不着,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你怕一闭上,再睁开,就会看到你爸妈的尸骨被我挖了出来,摆在你面前。” 陈绽随意坐到第一节台阶上,也看到了那条裂缝,笑了笑,“说起来,我还算你半个恩人,我既没要求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没计较你让我们去丛林送死的事,不过是想让你答几个题,解一下疑惑,结果你这都不愿意,还继续装哑巴玩。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想让人彻底变成哑巴的方法多得是,你想挨个试试吗?我不嫌辛苦的。” 谢致全程保持着一个姿势,从头到尾听了下来。 多年前,陈绽缠着爷爷,死皮赖脸要跟着去谈生意,对方是个中年男人,魁梧有力,见陈爷爷带着一个小姑娘,就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这里要求陈爷爷让几个点的利润,那里想以次充好多赚点木头的差价。陈林意秉持的能和气生财,就绝不用第二种方法跟人做生意的理念,还是陈爷爷教的,是以陈爷爷明知道中年男人不怀好意,仍然保持着笑脸相迎。 但陈绽不乐意了。 她斜靠在沙发边缘,放下手机,冲中年男人喊了一声喂,将中年男人训了个狗血淋头,训到最后,中年男人猛地起身作势要揍她跟爷爷,她不慌不忙,抓过旁边摆着的白瓷花瓶,对中年男人说:“我今年十七,就算当场给你开了头,把你打死在这里,我也不用负任何刑事责任,你就不同了,我跟我爷爷身上出现一个伤口,你故意伤人罪就跑不掉,再严重点,坐个牢也是有可能的。你想打的话,我奉陪到底。” 人嚣张,说得话也肆意张狂,甚至说完还想冲上去照着中年男人头上来一个瓷器开花,后来陈绽成长了,浑身上下的嚣张与张狂收敛了起来,变成了一个脸上带着笑,会藏着自己的人。 这种唇齿间带着血的张狂,谢致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绽,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实在是……很怀念。 唯一可惜的是,韩水年不是那个中年男人,他对陈绽的威胁充耳不闻,抱膝坐着,隐在黑暗里,像一个灵魂出窍的木娃娃。 陈绽忽然叹了口气,飘进韩水年耳里,紧接着,韩水年听到衣服的摩擦声,以及陈绽说话的声音,“我本来想给你留一丝喘息的空隙,不让你亲眼看见韩子志的尸骨,现在看来,我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自私点,不管你的死活。” 她按亮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跳出了韩子志棺材的录像,然后对杨宣谢致说道:“你们用点力,把他摁住抬起脑袋……” 话音刚落,韩水年反身就往楼梯上跑,杨宣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极快,冲上去伸手一捞,拽住了韩水年的手臂,韩水年措手不及,一个趔趄差点往后摔下去。 到是杨宣,愣在了原地,他并不想这样对韩水年,可现下松手……他看向陈绽,想起陈绽那日说的话,默默攥紧了手,韩水年完全挣脱不开。 谢致也踱步走进了屋子里。 陈绽缓缓举起手机,将屏幕对准韩水年,“我给他看一个好玩的录像。” 第79章 眼看死神朝他笑也好,耳听天使对他哭也罢,他全部平静地接受。 韩水年双目猩红,看着录像的进度条走完最后一秒,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发生的所有事,桩桩件件纠缠在一起,织出了一张巨大的恐惧网,网收人亡,催生出了眼前这副属于他爹的白骨。 陈绽揣回手机,示意杨宣谢致松开手,看着韩水年滑倒在地,彻底崩溃。人果然是自私的,她想活下去,另一个同她非亲非故的人,就得为此做出牺牲。 韩水年抬起头,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质问道:“我只是想远离过去,遵从我妈妈的遗愿,不生不死的活下去,为什么连这个都不能让我如愿!为什么要这样刺激我,这样对我……” 说到最后,全身力气已经耗尽,只剩呢喃,“我明明从小到大,一件错事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这样子惩罚我……” 陈绽也痛失过亲人,前有妈妈,后有爸爸爷爷。她看到韩水年这番样子,心里突然堵得慌,蔓延出一种酸胀感,但她不后悔,更不会退缩—— 她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冷到极致,“我听不到我想听到的真相,就只好随便玩玩了。你要是不想受折磨,说出真相,我立即收手。” 韩水年咬牙切齿吼道:“我说的就是真相,是你们自己不相信!” 他活到至今,事事不曾如过愿,又凭什么让别人如愿? 陈绽环视一圈,瞧见长桌上摆着的台灯,转身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踏在韩水年的心脏上,她轻轻抚上台灯,摸着小孩头顶上的帽子,“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台灯,就有被它吸引,造型独特,设计巧妙,买它的人,一定选得很用心,说不定还是作为礼物送出去的。” 她拿起台灯,轻声问道:“你是收礼物的人吗?” 韩水年胡乱抹掉眼泪,明显急了,想说些什么话,却统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能睁着眼睛,无助地摇摇头。 陈绽作势要砸台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话虽狠,动作却有瞬间的迟疑。 这个时候,杨宣忽然握住了陈绽拿着台灯的手,把台灯接了过去,放回桌子上,陈绽皱着眉看向杨宣,杨宣轻轻摇了摇头,这双眼睛依旧美得让她惊叹。 陈绽语气不善,“你干什么?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 杨宣小声回道:“我们换个方式。” 陈绽:“为什么?” 杨宣注视着陈绽的眼睛,“它在告诉我,你心里也不好过。” 杨宣说得温和而坚定,以至于陈绽到了嘴边的“放屁”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她压下心里的一丝慌乱,别过头,不去看杨宣的脸,发尾在脖子处划出一道弧度,露出了精致小巧的右耳,杨宣这才发现,耳垂上有一颗痣,小小的,淡淡的,位置好像跟左耳上的耳钉一致。 杨宣笑了笑,继续道:“就算他最后开口说了,也有可能是假的,不如直接把他带去丛林,找不到山洞,还可以让他见见石像。” 直接带去丛林? 陈绽眼睛一下就亮了,这到是个好办法。 韩水年卡在嗓子眼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彻底瘫在了地上,抬头看向台灯,至少那个认真写作业的小孩子保留了下来,免了被打碎的命运。 陈绽对谢致说道:“你找根绳,把他绑起来,看住了,再列一张要补充的装备,我去一趟盂县。” 谢致一直背靠在楼梯栏杆外侧,闻言回了一个好字,上楼回房间拿绳索。途经韩水年身边时,一个大步跨了过去,鞋子如同蜻蜓点水,擦过韩水年的腿,徒增了无用的触感。 杨宣上前一步,主动道:“我陪你去盂县。” 陈绽转身,上下打量着杨宣,哼笑一声,“你还是抓紧时间,赶紧从林先生变回杨宣。” 杨宣本来想说他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来回跑一趟不算什么,又想起陈绽于蛇群中救他的画面,这一次,她成功救他脱离危险,两人侥幸毫发无伤,下一次呢?他不能总需要陈绽救他?万一陈绽在救他的过程中受伤怎么办? 他的当务之急,是赶在明晚之前,彻底恢复健康,他需要攒够可以挡在陈绽面前的体力,而不是贪图一次的陪伴,事发之时,却只能依靠陈绽,站在陈绽身后。 杨宣叮嘱道:“早去早回,等你回来吃完饭。” 陈绽点点头。 不多时,谢致拿着绳索下来了,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张纸,直接递给陈绽,“前面有三角形的,必须要买到。” 陈绽接过,挑眉道:“放心,我一个都不差。” 一个出发去了盂县,一个上楼回了房间睡觉,整个一楼只剩下了谢致与韩水年,韩水年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坐直身,摆出了任谢致捆绑的态度。 谢致朝韩水年伸出手,见韩水年一脸诧异,说道:“你打算绑在这里一天一夜?” 韩水年伸手握住谢致的手,他的手太白又冰冷,跟谢致温热的手放在一起,像他小时候吃的黑白感冒药,他顺着谢致往上拽的力气,蹒跚起身,堪堪站稳,就立即抽出手。 韩水年犹豫片刻,开了口:“去我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朝韩水年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时,韩水年背对着谢致,没有听到脚步声,遂转身看向谢致,谢致在界限处停了下来,站在了门外。 谢致:“你待在房间里,我把门锁上就行了。” 这样,韩水年至少有雕刻航海船的自由。 韩水年摇摇头,苦笑道:“绑起来。” 他不想陷在残存的虚无缥缈的希望里,痛苦地辗转反侧,索性将所有希望掐灭,眼看死神朝他笑也好,耳听天使对他哭也罢,他全部都平静地接受。 他躺到床上,放松身体,看着谢致扯直绳子,一圈一圈往他身上绕,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他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片海,海上行驶着一艘巨轮,鸣笛声震耳,破开了平静如镜的海面,带出一尾翻滚的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船上有一个少年,站在甲板上,满脸兴奋地指着海面,絮絮叨叨地说的正开心,他看不见海面上有什么,听不到少年在说什么,他只看了看少年的脸,跟他长的一模一样。 真是太可惜了。 第80章 恭喜你,今晚是安全的。 到了出发时刻,绑在韩水年身上的绳子,另一端牵在了谢致手里,陈绽为了防止韩水年逃跑,没有给他任何装备,连手电筒都没给。 时隔十多年,韩水年第一次进入丛林,他目视前方黑幕里屹立高耸的大树,虚实不定,像无数个影子戴着面具,不怀好意的在等着他。 韩水年蓦然想起,韩子志提及的怪物,脚下越发踟蹰,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谢致,谢致四处观察着动静,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他收回视线,突然瞟到了杨宣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他始终不敢面对杨宣的眼睛,总觉得眼睛下隐藏着什么。这样的一双眼睛,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徒增人心里的恐惧。 韩水年一边胡思乱想,害怕遇到石链,一边听从谢致的指挥,在一处离瀑布较远,地势很高的地方停了下来。陈绽示意他坐下,再让谢致把他双腿也绑了起来。 这块空地已经挨近丛林深处了,四周全是错综复杂的灌木丛,离他最近的那株,距离他不到半米,他时不时瞟上几眼,怕从中钻出一条蛇,或者钻出一条石链来。 忽然,他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背猛地挺直,扭头看向灌木丛,几秒钟之后,没发现异常,背一松,又弓着了。 这一幕正好落在陈绽眼里,窸窣声是她拖动帐篷发出来的声音,她见状,悄悄小幅度拖动了下帐篷,果不其然,韩水年又重复了一遍警惕的样子,陈绽噗呲笑出声。 杨宣站在对面,弯腰弄着帐篷,听到笑声,抬头看向陈绽,“怎么了?” 陈绽忍住笑,“没事,”随即扬声对谢致说道:“休息的时候,你跟韩水年一个帐篷,我跟杨宣一个帐篷。” 谢致嗯了一声。 到是杨宣,反应过来,说道:“可以三个人挤一个帐篷。” 陈绽翻了个白眼,“然后万一有事,谢致顾你又顾韩水年?” 杨宣被噎了个正着。 陈绽说的没错,两两在一起,彼此照看,才不会顾此失彼,而且韩水年没有经验,跟谢致分在一组正好。可他乃成年男人,漆黑的夜里,跟自己喜欢的女人躺在同一个帐篷里,听着她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这…… 算了,只能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了。 杨宣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睡门边,随时注意动静。” 韩水年索性充当起木头,开始闭目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声音逐渐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天色已全黑,再扫视一圈,帐篷也全部搭好了。 陈绽扔下手中的工具,打着手电筒朝韩水年走过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想知道的那些事,你到底说不说?” 韩水年连头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宛如木偶。 陈绽都想替韩水年鼓掌叫好了。 说实话,她挺欣赏韩水年这种硬骨头的,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跟她一模一样。 可惜遇上的是她,她就是喜欢强人所难。 陈绽笑道:“既然不说,那等会就辛苦你一下了。” 说话间,谢致已经背好登山包,杨宣肩膀上也有一个,再递一个给陈绽,陈绽伸手接过,想甩到肩膀上,结果手臂一沉,扯着肩颈差点没痛死她。 杨宣立即伸手扶住,调侃道:“大敌当前,小心自废一臂。” 哟,这是胆子变大了? 她哼笑一声,抽出手臂,吐出一个字,“滚。” 谢致择好进入丛林深处的方向,蹲下身替韩水年解开脚上的绳子,韩水年默默看了几秒钟,忽然开了口。 他声音很轻,轻到只有谢致可以听见,“我想死痛快点。” 谢致手上动作一顿,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等绳结彻底解开了,才回了一句,“不会让你死的。” 他们本就没打算让韩水年以命换命,再说,他能救杨宣,就一定能救韩水年。 韩水年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了,跟着谢致起身,进入丛林深处,顺从的被陈绽绑在树上充当诱饵,绳子绑得不算紧,石链用力一拽,就能带着美味的猎物迅速撤离。 韩水年不敢睁开眼睛,全程紧闭着眼睛,有强一点的风从他周围吹过,引发的蝴蝶效应,都能让他全身抖一下,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当年那个人说的那些话。 他不怕死,不代表他不怕那些带着多种恐怖色彩的怪物。 几米远的土坡后,蹲着陈绽三人,他们探出脑袋,候着石链出现。然而候至月亮移了位置,候至陈绽打了四五个哈欠,也没听见“三个小孩跳绳的声音”。 陈绽看了一眼手表,正好晚上九点半。 莫非石像的进餐时间已经结束了? 陈绽耐着性子说道:“再等半个小时。” 杨宣嗯了一声。 今日的丛林比上次要热闹许多,能听见鸟叫虫鸣,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快速从灌木丛中穿过,三人的手电筒分别对着三个不同的方向,不说一切尽在掌握中,至少不会出现有危险靠近,还浑然不觉的情况。 除了石链,谢致对整个环境习以为常,索性坐下,靠着树干休息了起来,陈绽本就不将一切放在眼里,唯有杨宣,对蛇还存在着阴影,他扯了扯陈绽的衣袖,陈绽回头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有屁快放四个字。 第一天就出师不利,扑了个空,她有点不爽。 杨宣说道:“丛林里有太多蛇了,你一定要注意听动静,万一遇到蛇群,总免不了受伤。” 陈绽扬头,扯下衣领,冲杨宣露出白玉般的脖子,以及右耳,“我这只耳朵专门用来听蛇的动静,可以了?” 语气里满是嫌弃。 丛林里冷风袭人,杨宣想替陈绽拢好衣领,刚抬起手,又想起以他跟陈绽的关系,做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 遂只提醒道:“风会钻进去,小心感冒。” 陈绽总感觉,杨宣好像又唠叨了些。 几人又再等了半个小时,确定石链真的不会出现后,陈绽率先走了出来,直接走到韩水年身边。 她一边替韩水年解开绑在腰腹上的绳子,一边笑道:“恭喜你,今晚是安全的。” 韩水年那颗悬了足足三四个小时的心脏,一时之间,不但没有成功归位,反而剧烈跳动起来。 第81章 韩水年像一朵绽放完毕的烟花,自由向下落体,迎接自己的死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速度甚至超过了呼吸的频率,韩水年张着嘴喘息,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窒息而亡。 他盯着灌木丛中匍匐在地的四根石链,脚后跟都贴上了树干,退无可退,下意识的开始挣扎。绳索隔着衣服,摩擦着腰腹与手腕,不过十几秒,手腕上就浮现出了鲜红的勒痕,石链每前进一分,韩水年便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挣扎的愈发厉害。 陈绽微微起身,带着兴奋道:“准备。” 她等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甚至昨晚做梦梦到的都是扑空一场。 杨宣依言点了点头。 谢致看着石链爬至韩水年脚下,其中一根石链试探着想去触碰韩水年的脚,韩水年没法躲,只能用脚去踹,然而他的速度根本快不过石链,恍如手中的线穿过针眼时的那一秒钟,瞬间落了空。 剩下三根石链,立即一拥而上,自韩水年脚起,慢慢向上缠绕,牢牢绞住韩水年的双腿,夺走了韩水年再次挣扎的可能性。 下一秒,石链猛地一拽,韩水年身上的绳索断成两截,掉到地上,韩水年感觉他的五脏六腑像被人连揍几拳,差点直接吐出来。 悬在脖子上方的铡刀终于落下,韩水年的心跳随之归于平缓。 甚至在石链把他拖走的那一秒钟里,他在想,他用什么姿势摔下去,会比较帅。 这边韩水年一摔,石链一动,那边陈绽三人飞跳而出,谢致的速度最快,几乎连毫厘之差都没有,迅速跟上了石链,左闪右避,始终保持着韩水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谢致脚上的鞋子,韩水年认识。 那天晚上,他潜回民宿,想探查情况时,正好碰上了谢致在一楼洗澡,谢致当时穿的就是眼下这双鞋子。 时间真的是很奇妙的存在,它能将韩水年对这双鞋子的恐惧,转换成此时此刻的希望,也能将韩水年对隔壁哥哥的想念,转移了小小的一部分到谢致身上。 如果他不是以这种方式认识谢致就好了,说不定能跟着谢致走遍所有他曾梦寐以求的地方。 陈绽与杨宣落后谢致十几米,尤其杨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冷风不是从他脸上拂过,而是排成了一排,一个接一个的从他脸上抽过去。 陈绽放慢速度,抽空瞟了他一眼,“真是废物。” 杨宣想反驳,奈何想说的话没有立足之点,只能默默咬牙加快了速度,陈绽懒得理他,跟着也加快了速度。 跑着跑着,居然缩短了与谢致之间的距离。 谢致还能分散注意力,查看周围环境。上次救杨宣时,他记得途径过六棵千年银杏树,可这一次,追了这么长时间,他一棵千年银杏树都没见着。 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遂大声喊道:“石像的地点可能变了。” 动静众多,带着各种声音进进出出四人的耳中,削弱了谢致的声音,陈绽连听带猜,才知道谢致在说什么。 如果石像的所在地真的变了,那就代表着有两个疑问号。 第一个,为什么它可以随意的出现在丛林任何地方?丛林树木众多,弯弯绕绕的,它的身躯又格外庞大,它是怎么移动的? 第二个,石像真正所在的地方到底在哪?会是他们今天所找到的地方吗? 杨宣满脑子只有极限奔跑之后,涌出来的嗡嗡声,只能听见谢致的声音,听不清谢致在说什么,下意识地问道:“啊?你在说什么?” 陈绽既想笑又想翻个白眼。 除了周围的环境,谢致还在心里计时,这一次花费的时间,是上一次的05倍,他都担心,石链再拖下去,极有可能直接把韩水年拖个半死不活。 韩水年扑在地上,双手伸过脑袋,无意识地随着石头野草什么的上下颠簸,谢致拿手电筒一照,上面已经有了很多细小的伤口。再看韩水年脸上,都有了一道刮伤,看着像树枝刮的,没有出血。 谢致紧追几步,拿手电筒对准韩水年的眼睛乱晃,“韩水年?韩水年!?” 喊上四五遍,韩水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勉强抬起头,向上看了一眼,他用足力气抬的,却连谢致的鞋子都没看到,只看到了几寸高的野草。 谢致有些着急了起来。 就连陈绽,心里都开始打鼓,犹豫着要不要及时拽住韩水年,然后守着韩水年,让谢致去寻找石像。 她又担心,石链一旦遇到阻力,他们三个会立刻陷入危险之中,也担心石链撤离,今晚又是一场扑空。 正举棋不定时,旁边的杨宣忽然停下不跑了,光束照向半空中,惊叫出声,“那是不是石像?” 陈绽抬头一看,前方黑幕中,的确能隐约看到某种巨物的轮廓,像是石像。 陈绽回道:“应该是石像。” 谢致稍微松了口气,目测了一下距离,低头看了一眼韩水年,也不管韩水年听不听得见,说了一句,“再坚持两分钟。” 韩水年眼皮动了一下,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两分钟后,韩水年果然感觉自己停了下来,只是他全身的骨头,像被扫到地上的航海船,砰的一声,碎成了无数块。 谢致上前,抓住韩水年的手,以免韩水年突然被拖进石像里。 杨宣整个人处于震惊中,一时忘记了心中的恐惧,步步上前,想仔细看一看眼前的石像,结果刚迈出几步,身后的衣服就被人扯住了。 传来陈绽的声音,“别找死。” 杨宣这才回过神,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陈绽身边,眼睛就没离开过石像。 陈绽环顾四周,确定石像的的确确换了位置。 上次石像是屹立在一圈参天大树的中间,这次别说一圈参天大树,连一棵大树都没有。石像周围光秃秃的,不见一颗石子,不见一棵草,甚至连野生动物的足迹都没有。 陈绽走到韩水年面前,蹲下身,先确定了一番韩水年没有生命危险,再问道:“我猜,你的答案还是一样的,对不对?” 韩水年实在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陈绽笑道:“正好我很好奇,石像是怎么吃东西的,”再扭头对谢致说道:“松手。” 谢致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韩水年感觉到谢致的手指从自己的掌心里抽离出去,仍然保持着谢致握住他手时的动作。 石链很快有了动作,整根石链的上半部瞬间离地,昂着链身,将韩水年倒提在半空中,并且越提越高,越提越高,然后猛地向上一抛,直接超过了石像的高度—— 韩水年像一朵绽放完毕的烟花,对准石像的脑袋,自由向下落体,迎接自己的死亡。 第82章 十几条石链急速腾空而飞,呈散开状,团团围住两人,蓄势待发。 石像突然自脑袋裂开一道口子,三道光束齐刷刷照着,口子继续向下裂开,同时往下掉落无数块石头,石头撞击石头,堆积在石像底端,围成一个圈,居然没发出任何声响。 韩水年背部朝下,距离石像越近,瞳孔里的夜空就离他越远,周围好安静,他从来没有身处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两颗挂在夜空中的星星在说悄悄话,一闪一闪的。 陈绽有些紧张,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口子慢慢停止了裂开,长宽正好约莫一人高,一人宽—— 吃进去一个韩水年绰绰有余。 韩水年猛地撞到了石像,石头尖锐,差点穿透冲锋衣直达皮肉,疼痛感立即传向四肢百骸,他看着那两颗星星,知道几秒钟过后,他就能变成第三颗星星了。 他恍恍惚惚地想,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充满了恐惧。 而且死得挺痛快的。 这也不是自杀,无需对深埋在地下的母亲有所交代。 陈绽见韩水年真的没有求生意念,刚想催促谢致动手,眼前一闪,谢致手中的绳索破空而出,直朝韩水年而去,顺利圈住韩水年的腰,再用力一扯,韩水年偏离了方向,与那道口子擦身而过—— 石像内部的石链见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刷刷几声,自口子里腾空而出五六根石链,笔直朝上,想把猎物夺回来。 谢致的速度快上毫厘,韩水年跌落到了石像身上。 韩水年无法控制住身体,顺势往下滚了几圈,眼看就要从三十米高处摔下,人类潜在的求生本能瞬间激发了出来,他伸手一抠,抠进了一条狭窄的缝隙,手指头带着血,堪堪稳住自己的身体。 陈绽紧攥着的手,跟着松开了。 杨宣呼出一口气,既替韩水年松了口气,又震惊于眼前这一幕。 石像本就“长”了一张无比惊悚的脸,此刻一分为二,两条细长的眼睛中间透着幽幽月光,人手臂粗细的石链在其中张牙舞爪地扭动着,其中一根石链顶端还挂着一颗人类的头骨,两只黑黝黝的眼眶正朝下盯着陈绽三人。 杨宣倒抽一口冷气,正想提醒陈绽,就见陈绽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遂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了陈绽面前,想保护陈绽。 陈绽看着摇摇欲坠的韩水年,既然她低估错了韩水年嘴硬的程度,走不通捷径,就只能再次拿出最原始的方法了。 她对谢致说道:“先想办法把韩水年弄下来。” 谢致嗯了一声,随即对韩水年喊道:“你把绳索解开,扔下来。” 韩水年颤颤巍巍地松开一只手,尝试着去解绳索,哪知解了半天没解开,另一只手力气不够,陡然一松,根本抓不住石头,整个人又往下滑了几寸,他心里一急,顾不上解绳索,两只手牢牢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头,先稳住身体再说。 谢致提示道:“绳索顶端有个小按钮,你按一下就可以了。” 韩水年做足了心理准备,依言摸索到按钮,按下之后,001秒都不敢耽误,立即抓紧石头,额头溢出一层冷汗,连抛下绳子的动作都不敢做。 他苦笑了一下,直接被石像吃掉,至少可以得一个痛快。 谢致抽回绳索,从登山包里掏出一根大拇指粗细的钢针与一个爪钩,钢针插进绳索尾端的机关里,再用力一拍,入土半截,完全拽不出来,最后绳索顶端装上爪钩,转上几圈,朝石像身上一抛,忽然听到了杨宣紧急地喊了一声。 杨宣一把拽过陈绽,“小心!” 陈绽趔趄了好几步,回头一看,居然有一根石链悄无声息地绕了一个大圈,企图从她背后攻击她。 陈绽反应迅速,抽出腰间的中型直刀,对准石链就砍过去,杨宣紧跟而上,也抽出一把中型直刀,小心地防备着下一根石链。 石链就地一滚,躲开陈绽的攻击,反手扬起链身就朝陈绽抽过去。 与此同时,石像里瞬间钻出了无数根石链,它们灵活布局,分成几组,各自攻向不同的目标。 爪钩几乎是刚扣紧石像,自上而下绷紧,形成一道索道,就有石链爬上了石身,它们的速度很快,像急需抓捕住猎物,奋力追击的猎豹,韩水年根本没法躲,一旦石链挨上他,他必死无疑。 谢致想如法炮制,攀爬上石身,攻击那根主石链也完全来不及了。 谢致移动手电筒,对准绳索,一步一步教韩水年,“你别怕,慢慢移到索道那里……”韩水年跟着谢致的声音开始挪动身体,谢致继续道:“看到那个把手了吗?想办法抓住它……” 把手距离韩水年很近,韩水年慢慢松开右手,往外探出身子去够把手,因为受伤,体力不支,把手在他眼里有些虚无,够了两下,才成功抓住。 余光里忽然看见有两根石链在靠近谢致,哑着嗓子,从胸腔里迸发出力气,喊了一声,“谢致,左边!” 话音落下,石链飞速地攻向谢致的脚踝,谢致看都没看石链,原地扭着身子,腾空而起,一把抓住绳索,双腿直踹两下,将石链踹落在地。 随即看向韩水年,继续道:“左手去抓把手的时候,脚蹬一下石像,借力荡过去,要快,千万别落空了!” 韩水年点了点头,照着谢致说的去做,然而蹬的力气不足,荡起来的弧度太小,指尖只将将碰到把手,整个身体顿时悬空挂在绳索上,扯得右手生疼,脚下的石链已然爬过了一半石像。 谢致开始着急了起来。 另一边,杨宣的手背上多出了一条被石链抽出来的红印,几乎覆盖了他整个手背,他跟陈绽背对背,各自盯着面前的七八根石链。 陈绽悠悠说道:“我们好像把石像逼急了,”陈绽笑道:“也是,我们给它送上门的猎物,说不让它吃就不让它吃了,换我,我也急。” 逼急了? 杨宣问道:“那是不是可以跟它们讲讲道理?它们不是有智力的吗?” 他也不等陈绽回答,开始自顾说道:“只要你们放过我们,我去想办法,给你们搞几头猪牛……” 羊字还没说出口,杨宣面前的七八根石链,与陈绽面前的七八根石链,一同急速腾空而飞,呈散开状,团团围住两人,蓄势待发。 第83章 陈绽收回视线时,发现韩水年衣服上沾了一种泥土。 周遭没有障碍物,石链犹如乌龟下了水,简直如鱼得水,不断的发起攻击,杨宣有些躲闪不及,身上已经带了伤,陈绽一边抵御,一边寻找撤退的方向。 又一道石链朝陈绽劈下,陈绽就地一滚,喊道:“不打了,走!” 说完,立即朝右后方撤退。 杨宣忙于应付石链,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惯性跟上陈绽的动作。 谢致也听到了,松开手,从绳索上一跃而下,连带着绳索抖了抖,传到了上方仍悬挂在半空中的韩水年那儿。石链与韩水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看着谢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求他救他吗? 可当下如果是谢致被困,他与他非亲非故,他也不会救他。 陈绽回头见谢致没有跟上,“谢致!” 谢致反手给攻向自己的石链捅了一刀,成功逼退石链,转身撤离时,抬头看了一眼韩水年,没了灯光,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像冬日里,泛了黄悬挂在光秃秃的枝条上的枯叶,随时可能会葬于大地。 谢致最终还是撤离了。 四个猎物只剩下一个,地上的石链立即集体转头,去留住剩下的猎物,它们或快或慢,朝石像围过去,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韩水年。 陈绽一行三人终于逃出石链的追捕范围,杨宣刚想背靠树干喘气,就传来一阵痛意,倒抽了一口气,扭脖子往后看,蝴蝶骨处有一道伤口。 谢致环顾四周,说道:“这里怕也不安全,直接退回帐篷。” 陈绽拨弄了一下被石链抽烂的冲锋衣,点头道:“还要以防涨大水,提前做好准备,我们走。” 杨宣逐渐平息了呼吸,脑子里一团乱的毛线也清醒了过来,正准备动身,忽然发现身边没有韩水年,急道:“韩水年还没有逃出来!” 陈绽反问道:“你要去救他?” 杨宣没有丝毫犹豫,嗯了一声,“我不能见死不救。” 陈绽笑了,“你这是在说我见死不救?” 见杨宣摇头,突然袭击,伸手绕到杨宣背后,在他的蝴蝶骨上恶狠狠地按了一下,杨宣闷哼了一声,连忙躲开,听陈绽带着嘲讽意味问他,“你拿什么救?” 杨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绽冷声道:“你被石链拖走的时候,困在水里的时候,我陈绽已经破天荒做了两次观音菩萨了,我不想做第三次,要救你自个儿去。” 说完,当真转身离开。 谢致补充道:“你现在回去,不过是给石像加餐而已,加上我跟陈绽,也只是增加两颗骷髅头的区别。你再磨磨蹭蹭下去,等发大水了,我们更逃不掉。” 杨宣转头看向陈绽,陈绽作为一个女人,真是得天独厚,明明刚刚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此刻走在丛林之间,背影看上去仍然像一只优美的鹿。 杨宣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笑道:“总有我能做的事,对?” 谢致不可反驳,示意杨宣随意。 杨宣点点头,转身朝陈绽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自黑暗中踏遍荆棘时,内心里的种子依旧破土而出,长成了一株向日葵,向日葵摇头晃脑的,驱使着他一直朝着太阳走。 陈绽听到身后只余一个脚步声,蓦然停下脚步,回头骂了一句,“操。” 他还真给她去救人了? 谢致看了看两头的路,问道:“往哪边走?” 他其实能够猜到陈绽的答案,这一问,算是调侃。 舅妈曾说过,小陈绽只有三岁的时候,她给了钱,让饿着肚子的小陈绽去买蛋糕吃,路上小陈绽看到一个乞讨的老爷爷,就把钱全部给了老爷爷,又饿着肚子回来找她。 小陈绽扯着舅妈的衣袖,仰着一张小脸,跟舅妈讨夸奖,结果舅妈还没开口,小陈绽就饿哭了,舅妈抱着哄了好久,买了好几个蛋糕才哄好。 只是在小陈绽的心里,饿肚子的记忆终究盖过了讨夸奖的记忆,之后再遇到,小陈绽选择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韩水年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手脚上分别缠着几根石链,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夜空上那两颗说悄悄话的星星也不见了,只余下一片墨绿色,沉的直往下压,压得他喘不过气。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那个人还是跑着过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来的这个人是不是谢致。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个人冲他喊了一句,“韩水年,你应我一声!” 是杨宣。 他偏过头,眼睛寻找着杨宣的方向,说话声混合着喘息声,回了一个字,“在。” 落到杨宣耳里时,只剩下了几不可闻的喘息声。 杨宣扬声道:“你别急,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记得,陈绽跟他说过,石像内部有一根主石链,只要把主石链控制住,其他石链就会自动撤退。 他趁石链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韩水年身上,悄悄绕后,想从石像的背面爬上去,奈何绕后成功了,却卡在了攀爬石像这一步上—— 石链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他几乎是刚靠近石像,就有石链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试探着往他这边靠近。 他不得不暂时后退,远离石像,躲藏起来。 或者,通过绳索爬上去? 可是绳索下方就是韩水年,以及数十条石链,他根本没有靠近的机会,想要救人,就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就在他另想办法时,他忽然看到正前方不远处冒出了两股浓烟,浓烟随着风的方向,先弥漫过了韩水年,再弥漫过了石像,最后呛得杨宣直咳嗽。 陈绽与谢致蹲在浓烟后,各戴着一副潜水镜,拿着两片棕榈树叶,疯狂地扇烟。 陈绽问道:“你确定这有用吗?” 谢致回道:“死马当活马医。” 浓烟是模糊视线,混淆气味的最佳帮凶,不管石像是靠视觉还是嗅觉来驱使石链找到猎物,浓烟都可以从中作梗,扰乱石像的所有知觉。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突如其来的浓烟令石链乱了阵脚,有些石链甚至无法确定韩水年的气息,直接从韩水年身上撤离了,韩水年猛然间发现,自个儿的腿可以动了。 谢致把手里的棕榈树叶塞给陈绽,交代道:“再扇狠点。” 陈绽翻了个白眼,她也想扇得再快点,但是她的极限就到这儿了,除非她秉持着这双手使用完这一次就不要了的心态玩命扇。 谢致裹着浓烟,手拿着刀闪身进入战场,从韩水年身边擦身而过时,留下一句话,“石链一松,立马逃,左边。” 韩水年几乎挨着逃字的尾音嗯了一声。 他如此急切,却分不清,他的急,是因为终于得救了而生的,还是因为谢致居然愿意回来救他而生的。 模糊中,他看到谢致身姿矫健的攀爬上了石像,很快,束缚住他的石链集体松开,他听从谢致的话,忍着痛,立即翻身而起,往左边逃。 同时冲谢致喊了一句,“谢致!” 话音刚落,韩水年安全的在陈绽身边蹲下,陈绽扫了一眼,顺手给他递了一片棕榈树叶,朝天放在地上的手电筒,光束打在韩水年半边身子上,陈绽收回视线时,发现韩水年衣服上沾了一种泥土。 这种泥土,看上起极其的干燥。 陈绽的手速不自觉的放慢了下来,为什么大汖村这种终年湿润的空气里,会孕育出这么干燥的泥土? 第84章 只是单有几块泥土,还无法做为证据,证明陈绽的推论是正确的。 帐篷前,陈绽四人围坐在一起,中间生有一堆火,火上烧着热水,韩水年精神有些恍惚,盯着往上窜的火焰,不断地舔舐水壶,身上的伤已经被谢致处理过了,但是留有余痛。 陈绽手里拿着从韩水年身上弄下来的泥土,泥土总共五六块,无比干燥,陈绽都怀疑吃进嘴里会变成刚刚烘烤出来的薄脆饼干,不加一滴油的那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泥土来自石像顶端,应该是韩水年撞到的那一下带下来的。 陈绽抬头看向韩水年,“喂,你当时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吗?” 当时? 当时一切都是安静的,一切都是空荡荡的,除了死亡的气息,什么都没剩下。 韩水年摇摇头,“没有。” 陈绽盯韩水年盯了片刻,直到韩水年又补了一句,“你临死之前应该也不会去感知外界?” 陈绽想了一下,还真是。 她临死之前应该会破口大骂,可能骂老天爷,可能骂陈家六尊神像,可能骂当代医术为什么救不了她,甚至有可能骂陈家祖宗。她骂得起劲的时候,管它外界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变化? 杨宣也在研究泥土,翻来覆去地看。 谢致见火焰有变小的迹象,拿起放在脚侧的树枝,上前拨弄了几下,往里加了一把树干,突不其然听到杨宣问陈绽要水。 陈绽从登山包里掏出一壶水递过去,见杨宣拧开往泥土上倒,问道:“你干什么?” 杨宣示意陈绽看泥土,“你仔细看。” 陈绽挪过去,探头去看泥土,壶里的水倒了快一半,杨宣手里的泥土依然保持着干燥的状态,不见一点点湿润的迹象。 谢致正准备起身回到位置时,杨宣收手,拧紧壶盖,看着陈绽问道:“你们知道女魃吗?” 陈绽心里一凛,随即收回神色,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谢致随手又拨弄了几下火苗,才坐回位置上,手里的树枝一时忘了放下,垂到地面上,勾勒出一小节划痕。 杨宣回道:“传说中,女魃在逐鹿之战中力挽狂然,反败为胜打败了蚩尤,但是她自己也失去了神力,无法收回降下的旱情。我查过资料,当代的地质考察,的确证实了中原地带曾经历过千年难遇的大旱,海水都被蒸发了,从辽东半岛到长江三角都留下了大面积的海退遗迹。除此之外,资料里还记录过女魃有一个明显特征。” 陈绽问道:“什么特征?” 杨宣一一道来,“女魃经过哪里,哪里就会降下干旱,而女魃走过的土地,待过的地方,不管再降多少雨水,时隔百年还是千年,都会始终保持干旱,再也无法供百姓种植庄稼,”他递出手里的泥土,“就像这样。” 杨宣所说的前半部分,那本书上记录的非常清楚,后面这个特征,到是没有提及,陈致顺着问道:“所以你觉得石像跟女魃有关系?” 杨宣嗯了一声,又说道:“但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毕竟是神话传说,突然跟现实世界扯上关系,好像有点突兀。” 陈绽细细想着,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大汖村的祖先只能追溯到明洪武年间,但是白脸石龙镇山大王却建于北魏529年?这中间横跨的时间去哪了?而且为什么会有人在一千多年前,在大汖村建六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假如你说的成真,石像真的跟女魃关系,这一切好像可以解释了。” 陈绽动了动盘麻的腿,继续道:“北魏年间,女魃来到了大汖村,导致了大汖村遇到了大旱,百姓民不聊生,根本活不下去,为了抵抗大旱,所以建了掌管雨水的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这件事传到了黄帝那里,黄帝不想影响到百姓对自己的拥护歌颂,索性将大汖村这段历史全部抹掉了,消灭了女魃存在过的信息,只留下了六尊神像。直到明洪武年间,这件事彻底被人遗忘,大汖村才渐渐被允许有了历史。” 这样一来,整个脉络瞬间通畅了。 只是单有几块泥土,还无法做为证据,证明陈绽的推论是正确的。 韩水年默默听着,插嘴补充道:“建石龙爷的人,跟他……”看向杨宣,“跟他一个姓,叫杨广。” 谢致诧异道:“杨广?” 韩水年回道:“不是历史上那个杨广,只是同名同姓。” 陈绽笑道:“五百年前跟你是一家啊,说不定还是你祖先呢。” 杨宣跟着笑道:“你别胡说,我在我爷爷那见过我们杨家族谱,跟哪个杨广都没有关系。我们不如想想,石像到底从哪里来的。” 陈绽问谢致,“潜水装备搞定了吗?” 谢致点点头,“已经寄出了,估计三天之后到。” 陈绽又问:“是四套吗?” 谢致看了一眼韩水年,“嗯,加上一套备用的,总共五套。” 陈绽特意等了一下,等韩水年开口说话,结果韩水年像事不关己似的,假装没有听到,陈绽笑了笑,不再关注韩水年。 陈绽准备开口说话时,想起一件事,掏了半天口袋,掏出几张叠好的画纸,递给杨宣,“之前你昏迷不醒,就没跟你说,我跟黄叔对过,”她见杨宣脸上写着黄叔是谁四个字,解释了一句,“陈家的管家。” 接着说道:“棺材上的线条,画得也是女魃。我怀疑,棺材也好,石像也罢,都跟那场大水脱不了关系,大水又来自瀑布潭下,等潜水装备到了,我们下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杨宣接过,打开,上下左右各看了几遍,发现看不懂,“你确定画的是女魃?” 陈绽点头,“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相似的女魃像。” 杨宣将画纸递到韩水年眼前,问道:“这是我们在丛林里遇到的棺材,你看看,有没有在大汖村见过。” 韩水年伸手一捞,瞧了一会儿,有些迟疑道:“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绽连忙问道:“哪里?” 韩水年伸出手指,顺着陈绽画下来的线条,一笔一划的描绘着,描至最后一笔时,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画面—— 那时候,韩子志已经将白脸石龙镇山大王是妖怪这句话挂在了嘴边,他拽着韩子志的手臂,将韩子志从村民面前拉回去,两个人刚到家,韩子志就神神秘秘地把门栓插上了,拿出他的作业本跟笔。 对他说:“我想起来怎么画了,我想起来怎么画了!我画给你看看。” 韩子志情绪激动,几笔就画好了,把画捧到他面前,警告道:“你要是哪天看到这种画了,记得逃得远远的!”他再三重复道:“一定要逃得远远的,逃得远远的,它会吃人!会报复我们!” 画只有几根线条,横看竖看都成不了画,他将作业本随手一扔,根本没放在心上,哄着父亲说道:“我扶你去睡觉,去休息,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现在再看,韩子志画的线条,竟然跟陈绽画的线条,一模一样。 难道韩子志当初根本就不是乱画? 第85章 风停,树停,鸟鸣停—— 韩水年如实将韩子志的警告告诉了大家,再将画纸还给杨宣,陈绽追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信息吗?” 韩水年摇了摇头,若不是他们救了他,他连提醒都不会提醒,但转念一想,还是解释了一句,“那个时候,我爸已经东想一句西想一句了,根本说不了一件完整的事,而且只有几条线,我没当回事,问都没问一句。” 线索就这么断了,陈绽有些烦躁。 火光中,陈绽耳边的碎发勾住了耳钉,她不知道,伸手摸耳钉时,不妨勾到了头发,扯痛了耳垂,眉头瞬间皱了一下。 再开口,语气里的笑意没了,“石像说不定是女魃泥土养出来的,目前才养了一半,就能控制石链给它找吃的,要是养全了,估计我们早死几次了。” 几句话说完,又去摸耳钉,这次摸顺畅了,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些,笑意也回到了嘴角上,杨宣看在眼里,跟着笑了笑。 随后回了一句,“但是它没养全。” 所以他们在最好的时机遇到了石像,可以顺着石链找到它,也可以全身而退,无需伤筋动骨,甚至丢掉性命。 陈绽哼笑一声,看向谢致,“我守上半夜,你带韩水年去睡觉,”见谢致准备拒绝,笑得人畜无害,“我照顾他,担心他短命十年。” 韩水年瞟了一眼陈绽,自心中叹了口气。 谢致没再说话,起身站着等韩水年,韩水年跟着默默起身,一下起太快,双眼发黑,整个人无意识地往后倒,谢致眼疾手快,抓住韩水年的手,往自己的方向带,差点被韩水年扑倒在地,右脚顺势往后退了一步,紧急刹车。 手里抓着的那只手,冰冷且骨感,抬头再看韩水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甩了甩头,又缓了几秒钟,才睁开眼睛。 谢致伸手覆上韩水年的额头,韩水年偏头躲了一下,谢致失笑道:“别紧张,只是想看你发没发烧。” 韩水年回了一个哦字,僵着身子没动,任由谢致的手触摸自己的额头,谢致的手很大,又烤着火,温度较高,手上有几个探险磨出来的茧,带着几道疤痕,韩水年感知的一清二楚。 没发烧,谢致松了口气,“赶紧休息,免得真的发烧。” 韩水年回道:“嗯。” 说完,韩水年跟着谢致钻进了帐篷,带起一阵风。陈绽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挪动位置,距离火堆更近了。 杨宣跟着挪了位置,陈绽就看见那一道黑色的影子在火光中上下浮动,最后跟自己的影子挨在了一起。陈绽盘腿坐着,右手手掌撑脸,手肘抵腿,偏头看向杨宣,火焰跳跃着,在陈绽脸上投下了半幅光的面具,迷惑了杨宣血色的眼睛。 风停,树停,鸟鸣停,唯有杨宣那颗鲜红的心脏,骤然间狂跳了起来。 他希望陈绽听见,又害怕心脏跳动的声音太大,会引来石链。 像一杯常温的牛奶,被人放在火上加热,既希望加热的速度快一点,又担心牛奶沸腾至溢出来。 他愣愣地看着陈绽,神情慵懒的问自己,“你不去睡?” 他听不见自己回答的声音,只能听见陈绽的轻笑声,陈绽又问他,“你陪我?” 他应该是点头了? 因为陈绽没再问他了,伸手取下热水,拎着把手,将水壶灌满,递给杨宣。杨宣接过,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仰头喝了一口。 滚烫的热水将将接触到舌头,杨宣立即反应过来,及时收手,正好碾碎了耳朵里的砰砰声。 陈绽果断嘲笑他,“狗才伸着舌头散热。” 杨宣不服,“那狗只能听懂狗说的话。” 陈绽挑眉,再次确定了,杨宣胆子果然肥了。 帐篷里,谢致将睡袋扯出来,蹲下身在垫毯上整理好,韩水年站在边上,手往前伸了一下,想帮忙,又觉得一个睡袋哪里需要两个人整理? 谢致侧过身,仰头看着韩水年,“钻进去。” 韩水年依言钻进去,如同一个蝉蛹,全身被包裹着,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 睡袋里挺暖和的,韩水年满足的动了动身体。 谢致整理好自己的睡袋,脱下外套,往韩水年身上一罩,韩水年懵了一下,边伸出手去推外套,边说道:“我不冷。” 谢致弯腰压住衣服,“你的身体不能跟我的比,多罩一件好一些。” 韩水年手一动,谢致干脆使了点力,韩水年再推就推不动了,只能放弃,他转头看着谢致钻进睡袋里,收拢睡袋两边的空隙,闭上眼睛准备进入睡眠。 韩水年收回视线,看着帐篷顶上挂着的灯,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 谢致起初没反应过来,后面才意识到韩水年是在问自己,语气里全是睡意,“什么为什么?” 韩水年深呼吸一口气,“为什么救我?” 谢致回道:“人命在我们眼里,不是蝼蚁。” 韩水年没再问其他问题了,也没再开口说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也说不上来,听到谢致回答的那一瞬间,心里是什么感觉。紧挨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他只好告诉自己,不过是猜错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跟他们非亲非故,猜错了不很正常吗? 杨宣听到了韩水年跟谢致的对话,看着陈绽手里的树枝在火堆里拨弄来拨弄去,火苗瞬间更加旺盛了。 杨宣清了清嗓子,问了跟韩水年同样的问题,“为什么?” 当时他真的以为陈绽会扔下韩水年一走了之,没想到转头陈绽跟谢致又来救韩水年了。 陈绽答非所问道:“火烧旺点就不冷了。” 杨宣锲而不舍,“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陈绽笑,“那你说说,你问的是什么。” 杨宣起身,走到陈绽身边,低头看着陈绽,陈绽不甘示弱,直接起身,顺着杨宣自下往上的视线,迎上杨宣的眼睛,跟杨宣对视而看。 杨宣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什么会回头去救韩水年,”他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或者说,你为什么会回头去救我?” 陈绽自然道:“救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都救你两次了。” 杨宣笑道:“所以你可以连同前面两次的原因,一次性告诉我。” 陈绽没说话,笑了笑,直接冲杨宣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动作,半眯着的眼睛里,写满了威胁两个字。 第86章 嘴唇上的那一抹红,衬托的女人格外美艳,像香港旧电影里的艳星。 谢致第三次守完下半夜,水潭依旧毫无动静,天已经蒙蒙亮了,留下一堆堆烧焦的柴火。身后传来动静,谢致转头看了一下,是陈绽睡醒钻出了帐篷。 睡袋虽然暖和,但是对于陈绽这种睡姿如同打架的人来说,过于束缚,她全身哪哪都不得劲,恨不得来套降龙十八掌舒展一下,奈何脑子还没清醒,在与身体的博弈中,占据了上风。 她打着哈欠坐到谢致身边,“这样守下去没意义。” 谢致嗯了一声。 是没有意义。 陈绽伸了个懒腰,“等会就起帐篷回民宿,睡袋再睡下去,我就要变成木乃伊了,潜水装备什么时候到,直接下水看看。” 谢致沉吟片刻,回道:“我担心会白忙活一场。” 陈绽明白谢致的意思。 要是水潭下既没有石像也没有棺材,他们不单单是白忙活一趟下水,而是需要重新返回原点,寻找石像以及水潭的规律。 这是他们一头雾水,压根琢磨不透的地方。 陈绽想了想,笑道:“这还不简单?” 谢致转头看向陈绽,陈绽也转头看向谢致,继续说道:“被石链绑在石像上,石像消失的时候,跟着石像消失。” 至于是先消失还是先死亡,会被石像带到哪里,遇到什么事,有着怎样的遭遇,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谢致直接回道:“我跟你一起绑。” 陈绽起身,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扭扭腰身,痛快道:“好啊,谁不绑谁是小狗。” 随即转移了话题,“回民宿第一件事,我要去农家乐来一桌子饭菜。” 天天吃干粮,嘴里快淡出屎了。 然而四人刚回民宿,就发现大门敞开了一半,杨宣与谢致对视一眼,闪身走到陈绽面前,各自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民宿。 陈绽扭头问落后半步的韩水年,“会是什么人?村长他们?” 韩水年摇头。 他已经跟大汖村的人彻底决裂了,他们不会再踏进民宿,可不是他们,又会是谁?游客吗?在淡季,陈绽三人已经是稀有动物了,再出现其他游客的机率不大。 韩水年回道:“我不知道。” 陈绽对杨宣谢致叮嘱道:“你们小心。” 杨宣回头冲陈绽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谢致与杨宣一人一扇门后,探身往院子里瞧,陈绽藏在杨宣背后,做出攻击状,又见韩水年丝毫没有躲的意识,伸手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低声说了一句,“能不能机灵点?” 韩水年背部靠上墙,“哦。” 谢致确认院子里无人,直起身,走出门后,韩水年紧绷的背部松懈下来,不着痕迹的长舒了一口气。 踏进院子的一刹那,韩水年直接往长桌那边看过去,结果发现航海船换了个位置,从桌尾移到了桌头,台灯更是不见了,就连格子柜上摆着的地球仪都不见了。 韩水年慌了神,一个健步冲了过去,民宿内没有一个人,只有满地的垃圾,烟头啤酒瓶,火腿肠包装袋泡面盒,什么都有。 韩水年想从中找到台灯,但一无所获。 陈绽瞧见满地的垃圾,鄙夷道:“怎么会有这种傻逼人?” 杨宣说道:“先各自回房间,看有没有少东西。” 陈绽猛地反应过来,两尊白脸侍女神像!! 正急上了心头,又猛地想起,哦,神像被她放在了车里。离开大汖村之前,她担心村民会进行各种报复行为,房间里没放任何重要的东西。 韩水年距离最近,三人才刚上完楼梯,他就已经打开了房间门,第一眼看向桌子上的航海船,再仔细扫视一圈,确定没丢失任何东西。 韩水年扬声说道:“安全。” 谢致停下脚步,回了一个字,“好。” 陈绽第二个确认房间里没丢失东西,杨宣第三个,到了谢致时,谢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陈绽与杨宣走过去,同时看向房间。 明显被人翻动过。 尤其是行李箱,不少探险工具都被扔到了地上。 陈绽冷笑道:“让我逮到人,我让他们知道什么音量叫爸爸求饶最好使。” 说话间,韩水年上了楼。 三人等谢致整理完东西,陈绽问道:“怎么样?” 谢致摇摇头,“没有少东西。” 他有些困惑,这些人只翻了他的东西,大概率是冲他来的,可是他独来独往了这么多年,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发生过牵扯,怎么会引来这些人? 难道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需要的,而他不自知? 不会,他可以确定,他身上除了很多很多的钱,没有一件物品能够引起大众的兴趣。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引起他们兴趣的,唯有陈绽那两尊白脸侍女神像。 他们找错了房间? 可是陈绽带着白脸侍女神像来大汖村的事,只有他跟黄叔知道。 谢致看向陈绽,发现陈绽正好也在看他,他正想找个理由跟陈绽单独相处,就听陈绽说道:“我们看看其他两个房间。” 那满地的垃圾,不是只住一天就可以祸祸成这样的。 韩水年扭动左边第一间房门的钥匙,门应声而开,下一秒,韩水年看到了一间堆满了黑色行李袋的房间,粗略一数,大概有四五个,每个都有大号蛇皮袋那么大。除此之外,原本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被随意堆在了床上。 再打开右边第一间房,又是四五个黑色行李袋,加同样有人住过的痕迹。 韩水年转身看着谢致,等着谢致开口说些什么。 陈绽瞧在眼里,直接说道:“这有什么好看人的?这些行李袋你不觉得瘆得慌?赶紧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 韩水年等了几秒钟,见谢致没有说话,心头一紧,抬脚往屋内走去,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顿时卸下了紧张感。 他任意选了一个行李袋,伸手捏住拉链头,正欲一鼓作气拉开,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其中一道声音响起时,其他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正好足够陈绽四人听清在说什么。 是个女人的声音,粘粘腻腻的,“明天继续待命,听上面的意思。” 陈绽与杨宣往外看去,看到了七八个人,除了走在最前面的女人,其他的全是男人。 女人的类型跟陈绽完全相反,长卷发,双眼皮,身材凹凸有致,配着紧身内搭,能令男人血脉喷张,嘴唇上的那一抹红,衬托的女人格外美艳,像香港旧电影里的艳星。 第87章 不知道用你酿酒,会不会也很好喝 民宿里,七八个男人埋头在收拾垃圾,那个女人像条杨柳似的站着,手指头卷着发尾,带着一股妩媚劲,冲韩水年说道:“姐姐替他们道歉,你就原谅他们好不好?” 谢致觉得自己被硬灌进了一嗓子白糖,齁的他想吐。 韩水年则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嗫声回道:“好。”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浑身上下写满了“女人”两个字,像《聊斋》里候着书生踏入陷进,预备摄魂夺魄的女妖精。 杨宣在下楼梯之前就摸出墨镜戴上了,此刻站在陈绽旁边,看着陈绽百无聊赖的转着地球仪玩。自从他在陈绽面前摘下墨镜后,就不愿意再戴上,一来是珍惜不在人前戴墨镜的机会,二来是墨镜一戴,看陈绽的时候总觉得陈绽的距离变远了。 有个男人拿着台灯下来了,一边抱怨一边走向女人,“秦姐,真不是我想拿他台灯,房间那灯亮了跟没亮一样,我总不能当睁眼瞎?诺,给你。” 秦姐没接,媚眼一瞟,男人立即噤声,老老实实的将台灯放到长桌上,陈绽抬头瞧了一眼,两人视线相撞,陈绽笑弯了一双眼睛。 男人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的搭讪道:“我叫周子,你叫我肘子也行,美女来个名字?” 陈绽眨着眼睛,一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样,“我才不要告诉你呢。” 周子摸着鼻子加入了收拾垃圾的队伍中。 秦姐的视线在陈绽四个人中间来回转,最后停在了杨宣身上—— 谢致整个人散发着避之不及的气场,韩水年一看就是毛刚长齐的小朋友,陈绽……对美人来说,比自己更美的女人,就是隐藏的威胁。 杨宣最合适了。 就是不知道摘下墨镜之后,股价会不会跌。 秦姐将胸前的头发撩到肩后,外套滑下,露出紧身衣下弧度完美的肩头,朝前走了几步,满眼都是杨宣,自我介绍道:“我叫秦思,来大汖村旅游的,民宿没有人,我们又急着入住,实在对不住了。晚上请你喝一杯威士忌?就当赎罪了。” 陈绽手指用力一拨,地球仪快速地转了起来。 她听杨宣开口回道:“把东西还了,卫生搞完就可以了,什么威士忌的,估计喝不了,”杨宣扭头看向韩水年,“对?” 话音刚落,地球仪正好停止了转动。 陈绽瘪瘪嘴,旅游这个理由可真好用。 韩水年愣愣地点了点头。 碰了个软钉子,秦思也不甚在意,眼角上挑,挑出眼睛里的一弯春水,“没关系,哪天想喝了,随时来找我。只是我这里有个问题,需要小老板解决一下。” 韩水年嗯了一声。 秦思回道:“你看我们这么多人,两房间住不开,你们只有三个人,可以腾间房出来吗?”她抚上脖子,软糯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委屈,“我这几天睡在车里,整个人被折腾坏了。” 韩水年:“这是他们的自由,我做不了决定。” 肘子一听,拿扫把做拐杖,压在掌心下,往地上一戳,“你们两个大男人住一间不就得了?怎么好意思让我这么美的秦姐继续睡车里?怜香惜玉,懂不懂!” 两个大男人指的是杨宣跟谢致。 两人对视一眼,谢致眉头紧皱,正准备拒绝,陈绽转地球仪转腻了,忽然开口道:“他们等会就搬出来。” 肘子冲陈绽竖起大拇指,“美女果然是美女,给劲儿。” 随即埋头吭哧吭哧扫地扫的更卖力了。 秦思以手做兰花状,拉起外套,“谢谢了,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陈绽起身伸了个懒腰,没回话,杨宣回道:“我杨宣,”再挨个示意,“陈绽,谢致,韩水年。” 秦思笑道:“我前段时间喝过一种酒,杨梅酿的,很好喝,就是量太少了,没喝够。不知道用你酿酒,会不会也很好喝。” 杨宣也笑,“不知道,但我知道用你酿出来的酒,叫什么名字。” 秦思越发妩媚,“我洗耳恭听。” 杨宣直接说道:“叫福尔马林。” 秦思一愣,继而笑出一串音铃声,她没想到杨宣会如此回答。 她看着杨宣,夸道:“有意思。” 陈绽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我困死了,去睡一会儿,中午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说完,将地球仪放回格子柜上,转身离开。 杨宣立即附和道:“我正好上去收拾东西,一起。” 陈绽经过谢致身边时,拽了一下谢致的衣服,“你不走?” 谢致点点头,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韩水年说道:“给我拿床被子送上来,”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送到杨宣房间。” 他的房间被他们摸过每一寸,容易留下些什么。 他换,是最好的选择。 秦思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笑着,直到他们上了二楼,看不见了,才收回思绪,对肘子说道:“你帮我去车里拿东西,多带两个人,我东西多。” 肘子扔下扫把,喜滋滋地应道:“放心,秦姐,我一定轻拿轻放,不磕坏你任何东西。” 秦思拍了拍肘子的肩膀,扭身走到了陈绽之前坐的位置,将地球仪拿了下来,放到桌子上,学着陈绽的动作,伸出手指用力划过地球仪,地球仪高速转了起来。 韩水年从储物间抽出一床被子,抱着上了二楼,按照谢致说的,送到了杨宣房间,再转去了谢致房间,杨宣与陈绽也在。 韩水年说道:“被子放过去了。” 谢致背对着韩水年,正在收拾行李,“谢谢了。” 杨宣有一个疑惑,“我床上有两床被子,你为什么还要加一床?你不是怕冷的人,我也不是睡觉抢人被子的人。” 谢致专心收拾东西,没回话。 陈绽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一瓶可乐,闻言翻了个白眼,“就是不想跟你同一个被窝,问这么多做什么?” 杨宣笑道:“行,不问。” 陈绽调侃道:“你不如问一下秦思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又是威士忌,又是杨梅酒的,小心把你灌醉了。” 提到秦思,杨宣回道:“她目的肯定不单纯,我们得小心防范。就是可惜没看到那些行李袋里是什么东西。” 谢致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用力提起来,“杨宣说得对,是要小心防范。” 陈绽喝了一口可乐,气泡在嘴里炸开,“找个机会,探一下,看她待的什么命,听的什么指示。” 以及,藏着什么秘密。 第88章 他喜欢男人。 陈绽躺在床上,被走廊上来回搬东西的动静吵得无法入睡,翻过身一记什么东西撞墙的声音,再翻身,一记重物落地的声音。 陈绽顶着睡眼惺忪的脸打开门,一股浓重的花香味扑鼻而来,抬眼一看,肘子带着人正提着行李箱进出谢致的原房间,每个人手里还拎着一盆姜花。 肘子看见陈绽,眼睛瞬间亮了,放下行李箱,提醒道:“美女,你腿这么好看,撞伤就不好了,往后站站呗。” 陈绽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行李箱,“还要多久?” 肘子回道:“快了快了,最后一趟了。” 陈绽嗯了一声,正准备关门,秦思从楼梯口拐了上来,手里捧着一盆姜花,陈绽不急着回房间了,靠上门框,打量着秦思,看秦思一路轻嗅姜花。 秦思察觉到视线,停下脚步,见陈绽看着姜花,“出门在外,借它们驱散一些难闻的气味。” 陈绽挑眉,表示理解。 随即问道:“大汖村有几尊神像挺有名的,你去看过吗?” 肘子两手空空从房间里出来,闻言回道:“就那几尊神像?切,我都后悔浪费了时间。” 秦思柔声喊了声肘子,“别乱说。来之前不是提醒过你吗,不信也要心怀敬畏。” 肘子嬉皮笑脸,冲其他人招招手,呼啦一群人全部离开了。 秦思放下抚摸花瓣的手,问陈绽,“陈小姐,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绽:“你问。” 秦思将姜花抱在怀里,“那我直接问了,杨宣有女朋友吗?” 陈绽从没觉得杨宣的名字好听,甚至有时候还觉得有点土,但从秦思的嘴里念出来,像把杨宣两个字拆开,揉进了无数颗糖,甜到粘牙。 陈绽起身离开门框,“他没有女朋友,因为……”她拉长尾音,笑得格外开心,“他喜欢男人。” 秦思:“是吗?” 秦思踩着高跟鞋,慢慢靠近陈绽,除了花香,陈绽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陈绽微微皱眉,这种香水味破坏了花香,混在一起,有点难闻。 秦思在距离陈绽一个手臂的距离停下,开口道:“一个男人能不能成为我杯里的酒,我还是能看出来的。既然陈小姐不想说,我直接去问杨宣好了。” 陈绽歪头,伸手朝杨宣房间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欢迎你随时去问,”又伸了个懒腰,锤了锤肩膀,“终于可以睡个安静觉了。” 陈绽是真的累,她都怀疑她再不睡觉,她就要改名叫黑眼圈了。 关门声响后,周遭陷入了安静之中,只剩下陈绽走向床铺的脚步声,她重新躺回床上,放松身体,将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全部遣散出去,任由身体在想象中下沉,沉到最深处,终于进入了梦乡。 她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只知道模模糊糊时,被一阵持续性的吵闹吵醒了,貌似是从窗口传进来的,陈绽深叹了口气,抖着四肢,发泄似的猛敲打床铺。敲完了,翻了个白眼下床,随手拿起搭在桌子上的外套,开门离开房间。 看时辰,她只睡了三个小时。 楼梯越往下,吵闹声越大,陈绽还在拐弯处碰到了凑在一起的杨宣与谢致韩水年三人。她看他们探头往一楼看,自个儿也探头往一楼看。 秦思等人摆了两桌麻将,打得正兴起,秦思穿着一件紫色绸缎睡衣,外搭一件白色皮毛外套,长卷发歪拢在左边脖颈处,正在摸麻将的右手边放着一杯红酒,拢在手腕处的袖子,随着动作下滑了一点。 杨宣指了指自己,跟谢致韩水年,“都是被吵醒的。” 陈绽哼笑一声,“我给你们报仇,等会就让他们笑不出来。” 谢致开心了,“别手下留情啊。” 陈绽反问:“你看我像会手下留情的人?” 说完下了楼,停在最后一阶台阶处,秦思听到脚步声,媚眼瞟过去,往椅背上一靠,端起红酒抿了一口,扬声问道:“陈小姐有兴趣来一场麻将吗?五十块起。” 肘子立即看向陈绽。 陈绽回道:“当然有。” 撸起袖子就朝秦思走过去,肘子一脸殷勤地起身,拉开椅子,连连说道:“来坐我这,来坐我这。” 陈绽在秦思上家位置坐下,“谢谢啊。” 肘子摆摆手,“哪里需要谢谢,给美女让座是我的荣幸。” 秦思一把将面前的麻将推倒,动作熟练的转着圈搓麻将,陈绽跟着痛快一推,冷下来的气氛瞬间又涨了起来。 肘子更是在旁边嗷嗷叫,“同时陪两位美女打麻将,人生不要太爽。” 搬了把椅子,坐在陈绽与秦思中间。 秦思的手碰到陈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说来我们还真有缘,这种时候都能同在大汖村旅游。” 陈绽手下各转着几个麻将,笑道:“可惜我们不是来大汖村旅游的。” 秦思:“哦?” 陈绽一边垒麻将,视线扫过,同时将其他三人垒好的牌面记在心里,回道:“我来写生的,杨宣摄影,谢致陪我来的。” 说话间,陈绽拿过两个骰子,在手里晃了几圈,找好角度,控制好力度,随手扔下,骰子转上几圈,停在了陈绽想要的数字上。 麻将正式开打。 四人分别拿好麻将,秦思感兴趣地问道:“杨宣是摄影师?” 陈绽笑道:“你可以找他拍艺术照,就是价格比较贵,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肯定能给你拍满意。” 紧跟着,打出一张九万。 肘子偏头看了一眼陈绽的牌面,整个人震惊了,距离清一色,只差了四张,“老天也太眷顾美女了!” 秦思看着面前连一张子都吃不进,也无法碰的牌面,第一次怀疑自己脱离了美女的行列。 不等她问,肘子看了一眼她的牌,顿时爆笑,“秦姐,你这副牌面真的烂。” 秦思摸过一张麻将,没说话,横了一眼肘子,肘子立马笑嘻嘻的不说话了。 再拎起六条,放到桌子中间,手还没收回,陈绽便摊开了牌面,拿过六条,放在了五条后面,扭头看向秦思,掌心朝上,“门清清一色,给钱。” 肘子乐得直拍手,“雀神啊这是。” 几乎是同时,楼梯拐弯处,谢致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铃声不大,淹没在一众喧闹之中,但陈绽听见了,她揣好秦思给的几张红票子,不动声色地说道:“秦姐客气了。” 谢致接听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89章 这是姐姐给你们的精神损失费,别客气,随便拿。 谢致三人回了民宿,陈绽抓过桌子上的钞票往口袋里塞,发现塞不下了,紧急移往另一个口袋,八颗牙齿在逐渐变黑的天色里闪闪发光。 好久没这么爽过了。 陈绽起身,仿佛凡尔赛本凡附体,“赢你们这么多钱,真不好意思,下次有机会,我放点水,让你们赢回去。” 红酒杯已经空了,秦思有些醉意,歪靠在椅子上。美人本就美,醉酒的美人更是如同罂粟,陈绽自镜子里看自己的脸看了二十多年,都不得不承认,她见到秦思的第一眼,仍然惊叹了。 肘子看了看另外两个垂头丧气的人,以肩撞了一下其中一个人,得意道:“我机智,提前让了位置。” 秦思懒洋洋的,眼神粘在杨宣身上,回话都没收回来,“输点零花钱而已,只是我没想到陈小姐记牌记得这么好。” 陈绽笑笑,“小时候家里穷,学了一点讨生活用,今天就到这?” 秦思看着杨宣经过自己身边,伸出脚拦住了他的去路,杨宣愣了一下,拐了个弯,走到了陈绽身边,伸手拽了一下陈绽的衣服。 杨宣说道:“走了。” 陈绽嗯了一声。 秦思收回脚,拿起红酒杯,“散了散了,没意思。” 肘子附和道:“听到没,大家赶紧把东西撤了。” 所有人瞬间一窝蜂动了起来,谢致跟韩水年站在楼梯口,等陈绽两人集合后,转身上了楼。秦思透过红酒杯,看着杨宣的背影,垂下眼眸,嘴角扬起一抹笑。 回到房间,杨宣关好门,见陈绽站在桌子前,掏出左右口袋里的钱,啪的两声,压到桌子上,再将钱分成四份,自个儿留一份,三份挪到每个人面前。 而后开口道:“这是姐姐给你们的精神损失费,别客气,随便拿。” 谢致把钞票一张张叠好,笑道:“这么久没摸麻将了,手艺也没见生疏啊,”见韩水年没有动作,“怎么不拿?你不是也被吵醒了吗?” 韩水年有些犹豫。 从丛林回来之后,他总觉得他跟陈绽三人的关系……好像太过亲近了。 他被秦思那一群人自动分到了陈绽阵营,是秦思蠢,没看出真相。但陈绽三人没有任何不适感是什么意思?不仅中午去农家乐吃个饭,会叫他一起,接个快递会叫他一起,现在连分钱都有他的份了。 最可怕的是,他不仅没有不适感,甚至还想顺其自然下去。 陈绽一把抓过精神损失费,直接往韩水年手里塞,吐槽道:“你属树懒的?动作这么磨磨蹭蹭。” 韩水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陈绽压低声音问道:“都放好了?” 杨宣点点头,“嗯,其他装备也放过去了。” 为了不引起秦思这群人的注意,四人早就商量好了,潜水装备如果到了,先直接将潜水装备移往水潭周围藏起来,等到夜深人静时,四人再悄摸前往水潭。 陈绽看了一眼时间,“为了不夜长梦多,今晚十点,准时下潭。现在还有几个小时,各自好好休息一下。” 四个人都很珍惜这几个小时,几乎陈绽一说完,就纷纷起身离开,谢致手摸上门把手时,陈绽忽然想起一件事。 陈绽:“谢致你等一下。” 谢致回头,“怎么了?” 陈绽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黄叔给我发消息了,出了点状况,跟你商量一下。” 谢致点点头,朝陈绽走过去。 杨宣戴上墨镜,拧动门把手,推开门,“那我们先走了。” 陈绽抬起手,小弧度朝外甩了几下,示意杨宣韩水年赶紧离开。 门一关,韩水年直径下了楼,杨宣转身站到了自己房门前,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门居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杨宣下意识退了两步,警惕心大起。 门彻底被打开,露出了秦思的脸,她重新补过妆,连卧蚕下的点点珠光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原本好好穿着的皮毛外套,从肩上落到了手肘处,只剩下两根睡裙的肩带还留在原地。 她朝杨宣伸出手,像房间的女主人,“不进来吗?” 杨宣大为震惊。 以陈绽的听力,居然没有听到秦思从她门前经过的动静,更遑论听到秦思开门的声音,甚至不知道秦思在他房间里等了多久,做了些什么。 秦思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杨宣忽视眼下的手,进了房间,秦思毫不意外,反手关上门,媚笑着跟了上去。她一直都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馋她的男人。 她整副身子从杨宣背后贴了上去,手腕处带着一抹淡香,自杨宣的肩膀往下摸到胸膛,在胸膛上打着转,嘴唇贴上杨宣的耳朵,细细碎碎地亲着。 亲完了,慢慢说道:“陈小姐说你没有女朋友,你觉得我怎么样?” 杨宣岿然不动,任由秦思的手越摸越往下,“然后呢?我能得到什么?” 秦思娇笑,勾着杨宣的脖子,扭到杨宣身前,轻轻抓住杨宣的手,带着杨宣摸上自己的肩膀,“你能得到我的心,得到我的身子,这还不够吗?” 杨宣笑道:“万一你是条美人蛇,我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要不这样,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好放点心。” 秦思看着墨镜里的自己,笑得真是美极了,“明明我对你更感兴趣,你却反过来问我。” 秦思带着杨宣的手,又从手臂自下往上轻抚而过,缓缓朝着自己的胸部而去,杨宣猛地抽出手,侧身退开几步,秦思一下失去依靠,差点没稳住身子。 杨宣终究还是紧张了。 他偏头过,不再看秦思,“我要休息了,你马上离开。” 秦思偏偏不放过杨宣,再次上前靠了过去,伸手就往杨宣腹肌上摸,“那今天晚上,陪我喝杯酒好吗?” 杨宣憋住一口气,抓住秦思的手腕,一下不知道说什么,结巴道:“你……我晚上有事……”又立马反应过来,“没事也不陪你喝酒。” 脸瞬间红了大半。 秦思舔了一下嘴唇,扭动手腕,慢慢挣脱开来,“真是可惜。” 她拉起外套,扭着身子离开房间,不妨遇到谢致正好从陈绽房里出来,她冲谢致笑笑,谢致侧身避开,恨不得镶嵌进墙壁里。 秦思丝毫不受影响,笑得越发美艳起来。 第90章 陈绽忽然听到了身后,进丛林的方向,冒出了更多的脚步声。 民宿灯熄,人影寂静,紧闭的大门隔绝了想要窥探一二的月光。窗前,一节白玉般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秒钟滴答滴答环绕一圈,最终与另外两根针重合,指向了十点整。 有三扇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探出四颗脑袋。 他们动作敏捷,如同在黑夜中苏醒的猫头鹰,循着路线,成功到达后门集合。 有人开门的速度慢了些,身后人压低声音道:“你再慢点,等那些人发觉了,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发了。” 是陈绽。 同第一次进丛林的穿着一样,肩膀上也背着登山包,只不过这次,包内最底层放着一尊白脸侍女神像。 她从陈家带来的,闭着眼睛的白脸侍女神像。 另一尊放在谢致的登山包里。 白天她叫谢致留下来后,同谢致商量,要不要带上白脸侍女神像。 谢致思考片刻,回道:“带上。虽然下潭有没有收获,机率都一半一半,很难说,但我们不打无准备的战,总归是好的。要是走了狗屎运,撞上了什么线索跟白脸侍女神像有关,到时候就会遗憾没有带白脸侍女神像了。” 陈绽起初担心,潭下会遇到什么情况,他们谁也无法预料。万一大难临头,导致这两尊白脸侍女神像遗失在潭下,她上哪找去? 不带的话,又觉得谢致说的对,不打无准备的战,总归是好的。 谢致从椅子上起身,“这样,一尊放我这里,一尊放你那里。真遇上什么事了,至少能保下一尊,”说完,问陈绽,“我去车里拿过来?” 陈绽松开盘着的双腿,往床上一瘫,眉开眼笑道:“辛苦哥了,别让人看见哦。” 十足一个调皮撒娇的小女孩样。 谢致拍了拍陈绽的膝盖,转身离开了,不料在走廊上遇到了秦思。 他对女人实在是敬而远之,特别是秦思这种女人。 读初一那年,谢致进学校没几天,就以各方面顶尖的条件,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不管是同年级的女同学,还是高年级的师姐,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刚开始,彼此之间不熟,追着他跑的那群人,还能保持一定的距离,等到初一下学期,他的名声传到了校外,引起了一个女混混的注意。那群人在女混混的带领下,以谢致后援会自称,逐渐疯狂了起来。 某天放学,他打扫完卫生,最后一个人离开教室,脚还没跨出门,有人突然从转弯处窜了出来,用手抵着他的胸膛,把他往教室里推。他毫无防备,脚下连连后退,直到后腰抵上课桌,才停下来。 青春时期,雄性荷尔蒙刚刚悸动,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混混长得挺好看的。 哪怕现在年过二十七,他也依旧承认。 甚至有点像,年轻版的秦思。 女混混力气比他大,什么都不管不顾,双手撑着他的肩头,用力把他往下压。两人僵持了几分钟后,谢致惨败,以后仰的姿势,背部彻底贴上了桌面,整个人折成了翻盖手机。 姿势的钳制,进一步压缩了谢致反抗的空间,女混混大喜,冲他抛完媚眼,开始扒拉他的衣服,噘着嘴作势要亲谢致—— 幸好,学校主任按照惯例来检查卫生,救了谢致脱离魔爪。 黑暗中,谢致忽然叹了口气,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了? 真是阴魂不散。 陈绽轻声问道:“怎么了?” 谢致冷笑道:“想起了一件糟心的事。” 谢致的糟心事,陈绽门儿清,每一件都是谢致不愿意再提起的事。 正好,韩水年成功将后门打开了,开门的速度又要快,又要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韩水年紧张的身体都有些发热了。 包括杨宣在内,四个人自门缝中溜出去。 他们担心有人从窗口探头往下瞧,连手电筒都没开,摸着黑紧贴墙壁,像四只螃蟹,横着走,绕到民宿前门。 一旦确定了秦思那群人听不到任何动静了,四人脚下生风,朝着丛林而去。他们身上除了登山包,没有其他重物,速度完全不打折扣。 很快,陈绽四人就站在了水潭旁边。 瀑布仍旧壮观,不分昼夜,不分春夏秋冬的倾泻而下,激荡起巨大的流水声,回荡在丛林里,再返回四人的耳中。 陈绽扭头问杨宣,“你们把装备放哪了?” 杨宣还没开口说话,谢致回道:“我去拿。” 也行。 毕竟到了丛林,就等于到了谢致半个家,行动什么的,交给谢致,比交给杨宣更为合适。 谢致说道:“大概三分钟。” 紧跟着,脚下向左转了方向,手电筒的光束照在前方引路。 韩水年对石链存在着阴影,精神高度紧张,不停地四下张望,一有什么动静就往谢致身边靠,靠到半个身子都躲在了谢致身后。 他一听谢致要走,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去,帮你拿东西。” 又担心谢致不等他,索性一把抓住了谢致的登山包,背带一紧,勒着谢致的腋窝,让他无法再往前走。 陈绽乐了,调侃道:“是嫌我们保护不了你,还是只需要谢致保护啊?” 韩水年不想回答,反正抓着登山包不松手。 谢致笑道:“你不松手,我怎么带你去?” 韩水年哦哦两声,立即松开手,谢致看向杨宣,叮嘱道:“这两分钟里,我把陈绽交给你了。如果水潭突然发大水了,你要赶紧带陈绽离开,不要等我跟韩水年。这么近,耽误一秒钟就必死无疑。” 杨宣保证道:“放心。” 陈绽哼笑一声,“他带我?我带他还差不多。” 随即又握拳威胁道:“你要是两手空空的回来,说找不到藏东西的地方了,我可是会揍你哦。” 谢致伸手揉了一把陈绽的头发,想再揉一下,被陈绽格开了手,他笑了笑,带着韩水年去找自己藏的“宝物”了。 谢致离开两分钟后,陈绽开始在心里倒数一分钟—— 60秒…… 43秒…… 35秒…… 10秒…… 陈绽听到了左边传来了有人靠近的动静,她凝神细听,听出是谢致跟韩水年的脚步声,正欲松口气,忽然听到了身后,进丛林的方向,冒出了更多的脚步声。 陈绽心下一凛,拽了拽杨宣的衣服,示意杨宣转身,两人同时打着手电筒,照向前方漆黑,充满了未知的地方。 第91章 做个交易如何 七八条人影在树与树之间连接晃动,传来衣服摩擦树枝的声音,时轻时重。下一秒,动静骤停,光束最亮的地方踏进一双女款短靴。 然后陈绽看到了秦思那张脸。 但秦思眼里没她,视线全落在了杨宣身上。 直到杨宣避开了她的视线,才朝身后招招手,白天那群嘻嘻哈哈打麻将的男人,全部一副严肃脸的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各种装逼。肘子在看见陈绽的瞬间,殷勤的想跑过去,被秦思瞟了一眼,顿时泄了气,待在原地。 谢致与韩水年走到陈绽身边,秦思终于移了视线,看向他们手里的东西,“早就听说大汖村有一个水潭,连着三道瀑布,我找了几天都没找到。那些倔驴,防备心太重,一个字都不肯跟我们交谈,原来在这里。” 陈绽欣喜道:“你也喜欢玩潜水啊?” 暗自想的却是,他们在大汖村待了这么长时间,几乎踏遍了每一寸地方,只发现这一个瀑布。眼前的水潭,他们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证明跟另外两个瀑布有关。怎么听秦思的语气,她像是能确定水潭的确来源于三道瀑布? 难道他们忽视了什么信息? 秦思笑道:“你来潜水的?你自己信吗?” 陈绽立即点头,“信啊,怎么不信。尤其晚上潜水,更刺激好玩。” 秦思没搭理陈绽,转身从肘子指起,连指五个人,“你们几个跟我下去,剩下的搭个营地,原地待命。” 还要搭个营地?这么大阵仗吗? 秦思到底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水潭下面是不是存在着某种她不知道的惊喜? 陈绽看着他们很快行动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耳钉。 杨宣小声问道:“我们还下去吗?” 陈绽:“下。” 他们如同蒙头的苍蝇,对潭下的情况一概不知,如果秦思真的知道些什么,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她只需要想办法将秦思变成他们的引子就行。 秦思从陈绽跟他们打麻将,而其他三人几进几出,特别是探过杨宣之后,就决定来个跟踪。她一直信奉,人类没有无缘无故的行动,每件事的背后肯定存在着某种目的,她只是暂时摸不透陈绽的目的而已。 她问过跟杨宣同样的问题,对方是派她来这里的人。 她同对方汇报完情况,娇笑着问道:“这消息可是你费了好大的功夫搞来的,不是说不外传吗?要是撞了目的,你真舍得跟人分享?要是舍不得,我可以在边缘处收手,不漏一点蛛丝马迹。” 对方笑了几声,声音爽朗,听上去是个中年大叔,“我家思思什么都好,就是小气了点。用现有的鱼饵,钓条更大的鱼上来,不是更好吗?甚至还可以用鱼饵,引着别人帮我们开路。” 秦思跟着笑,为了弥补对方看不清她表情这一遗憾,她语气更加甜腻了些,“你果然比我聪明。” 对方回道:“你就喜欢捧着我,”又同身边的人说道:“你这小手还挺有力气的,来,给我按下背面。” 紧接着,秦思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翻身的动静,再然后,传来了嘟嘟声。 电话被挂掉了。 思及此处,秦思主动走到陈绽身边,杨宣他们三人在搭帐篷,为了不增加危险性,给了秦思可乘之机,他们决定四个人待一个帐篷。陈绽觉得三个大男人搭帐篷就可以了,不需要再多她一个人。 是以她看到秦思时,往旁边让了让,两个人席地而坐。 不远处的肘子,看到这一幕,立马扔下手中的活,掏出手机从各个角度给陈绽与秦思拍了几张照片。 他辞去潜水教练一职后,什么都不爱,唯爱美人。 所以秦思找上他,要他来大汖村时,他连原因都没问,屁颠屁颠的跟着来了。直到今日晚上,才知道要下水。 秦思看向陈绽,手指惯性卷上发尾,卷了几秒钟,想起陈绽是女人,便作罢,直接说道:“做个交易如何?” 陈绽反问道:“怎么做?” 痛快,秦思也不藏着掖着了,“信息交换,你说一个我说一个。可以隐藏重要部分,但是不能说谎,说谎的人……” 陈绽接道:“这趟大汖村之行,白忙一场。” 秦思扬起嘴角,波光粼粼的眼睛里,除了一弯春水,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我先表示诚意,说一个。我来大汖村不是旅游的,而是另有目的。” 陈绽笑道:“好巧,我也是。” 秦思:“收到过一个消息,消息来源不能说,”她见陈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就继续说道:“大汖村有宝藏。” 说完,秦思盯着陈绽的表情,想从中得到一丝反馈,然而陈绽什么反应都没有。 陈绽面上不显,注意力却逐渐集中在了正在前方忙碌的韩水年身上。 大汖村有宝藏?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要找个机会,好好拷问他一下! 秦思问道:“所以你来大汖村,不是因为宝藏?” 陈绽敛下思绪,笑得眉眼弯弯,“不是啊,单纯的因为私事。没办法,跟大汖村扯上了关系,只好来看看。” 秦思悄摸松了口气。 各有各的目的,是目前最好的情况了。 陈绽努了努嘴,示意水潭,“你要找的宝藏,是不是跟它有关系?” 秦思回话拐了个弯,“我得到的消息里只说了有宝藏,没说具体位置在哪,”说完,叹了口气,不自觉的带着委屈道:“累我好几天,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幸好这大汖村只芝麻大,”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然要累老我好几岁。” 陈绽笑了笑。 果然都是女人,她离开大汖村的那个晚上,紧急补救的也是,卧槽,得赶紧给自个儿的皮肤补补水。 她听到秦思问她:“你的私事,在水潭下面?” 陈绽没把话说死,留了个余地,“跟你一样,也没办法确定,只是顺着线索找到了这里。我到希望,跟它有关。” 秦思起身,朝陈绽伸出手,手指上挂着一根不小心掉落的发丝,“既然如此,我们合作?”话锋一转,“仅此于水下合作。” 陈绽替秦思捻掉发丝,伸手握了上去,“合作。” 两人对视一笑,松开了手。 正好肘子跑了过来,“秦姐,全部搞好了,什么时候下水?” 秦思回道:“穿戴好装备,随时下水。” 秦思的营地,与陈绽的帐篷在同一水平线上,距离不超过十来米,陈绽瞟了一眼,好家伙,全是一些专业的设备,其中还包括水下追踪器,连着电脑,能准确记录下水的人的行迹。 再看自个儿这边,他们果然还是准备的不够充分,但—— 陈绽看了看谢致,他们两个本身的能力,就是最好,最顶尖的“专业设备”了。 两个? 陈绽想了想,破天荒交待了一下,“下水之后,我负责杨宣,谢致负责韩水年,有问题吗?” 杨宣与韩水年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当然没有问题。 第92章 距离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了是什么东西—— 水潭上面就是瀑布,水流湍急,激起一朵朵巨大的水花,谢致往里一跳,瞬间没顶,找不到人。过了几秒钟,陈绽才看到潭中间冒出一个人,正是谢致,谢致绕着水潭浅探了一圈危险,冲陈绽点头,示意安全,可以跳下来。 剩余九个人集体往潭里跳。 时值寒冬,陈绽一接触到水,感觉秒变冰块穿透身上的衣服跟皮肉,在磨自己的骨头,再偏头看杨宣,正有点担心,杨宣就默契的比了个ok的手势。 她点了点头,继续跟着下方的谢致与韩水年往下游。 秦思跟肘子游在他们旁边,其他几个男的垫后,十个人,大致两两为一组。 越往下越黑,瀑布声也听不到了,周围极其安静,除了他们几个,包括鱼在内的其他任何动植物都没看到。 陈绽觉得有些奇怪。 瀑布的流动性快且强,所以氧气充足,对鱼类来说是一个极佳的生存地,再加上大汖村的人常年不踏足这里,既能保证安全性,也有足够的时间给鱼类繁殖。 为什么却连一条鱼都没有? 陈绽攥紧了手里的防水手电筒,凝神细听着周遭的动静,这种环境里,陈绽的听力可以达到最佳状态,杨宣氧气罩下的呼吸声,靠得近一点,陈绽都能听见。 潜了约莫三十多米,水压逐渐上来了,除去谢致陈绽跟肘子,其他人速度都慢了下来,拉开了距离。 陈绽见杨宣落她后面了,回头游上去,朝杨宣伸出手,掌心朝上,示意杨宣牵住她,杨宣摇了摇头。 他们潜得越来越深了,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他手这一牵上去,说不定就会限制陈绽的动作,成为禁锢陈绽的附属品。 陈绽收回手,索性游到杨宣身边,用手电筒在杨宣手臂上敲了几下,很轻,但杨宣还是能感觉到陈绽的不爽。 杨宣笑笑,正想着用什么动作代替说话来安抚陈绽,陈绽就直接牵住了他的手,还用力握了几下,偏头盯着他看。 杨宣自心里叹了口气,回握住了陈绽的手。 虽然杨宣玩潜水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常年运动,其中也包括有氧运动,抗压能力比寻常人强上许多,在陈绽牵住他的那一瞬间,韩水年停在了原地,对着谢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谢致立即伸出手,手指并拢朝上,示意大家停下来。 肘子带着秦思游了过来,谢致点了几下他们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让肘子去确认他们的状况,肘子点头游了过去。 谢致拽住韩水年的手臂,带着韩水年往回游了五米,给了他一个缓冲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韩水年拽了拽谢致的衣服,手握拳,露出大拇指,向下点了一下,告诉谢致他可以继续向下游了。 然而两人刚转头,准备向下游时,陈绽忽然快速的朝前方游了过去,谢致想也没想,立即跟了上去。 杨宣与韩水年反应过来,也游了过去。 肘子转头看向秦思,待秦思点了点头后,跟上了杨宣韩水年的尾巴。 水下光束照射范围有限,陈绽游了十几秒,骤然间看见的,那片模模糊糊的东西才逐渐变得清晰—— 好像是白色的? 摊开一大片,漂浮在水中,既不上升也不下沉,一动不动的。光束一照,泛着幽幽淡光,像废墟之下的魅影。 紧随其后的谢致也看到了,他皱着眉,示意陈绽停下来,别再接近了,陈绽依言停下来,让谢致慢慢接近那群白色的东西。 谢致抬起手电筒,平行于下巴,极其谨慎地游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了是什么东西,全是白骨,重重叠叠堆在一起的人类白骨,谢致不敢靠的太近,光束扫过一遍,粗略一算,这片白骨竟然能堆满半个足球场。 看得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韩水年更是无比震撼,他出生的时候,大汖村就已经出现了人口流失的现象,他见过的人加起来还没有这片白骨多。 瀑布下的水潭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骨? 难道除了他父亲韩子志,还有这么多人死于非命吗?被人抛入潭中,连好好安葬都得不到。 大汖村究竟发生过什么? 所有人全部到达,谢致示意大家绕开白骨,无人有异议。 陈绽到是松了口气,白骨归白骨,只是看着可怖而已,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无法对他们构成生命危险。 而且,这代表着一个好消息。 他们要找的东西可能就在这片白骨附近。 陈绽转身跟上谢致,眼神不经意间瞟到了白骨,心脏陡然间一颤,手电筒都差点失手扔出去—— 她赫然发现,白骨居然动了起来! 不是随波逐流的那种动态起伏,而是活生生的,像人一样有意识的动了起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每一块白骨聚齐到一起,像在拼凑什么,一时顾不上什么标准手势了,伸长手臂,划出最大的弧度,吸引了九个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朝陈绽看过去的刹那,都发现了白骨的异常。 顷刻间,聚齐在一起的白骨居然拼凑出了无数副完整的骨架子! 甚至集体朝陈绽等人飘了过来! 陈绽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潭下没有鱼,没有任何生物,敢情这片水潭是白骨的天下。 肘子第一反应是游到秦思身前,其余那四个男人也立即游到秦思周围,纷纷掏出武器,将秦思保护在中间。 杨宣定睛一看,他们拿出来的武器居然是枪。 陈绽边往后游,边抽出提前别在腰间的毛笔刀,谢致三人手上也各自摸出了两把潜水刀,做好了以防万一的准备。 陈绽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以免呼吸过快,不等白骨架子攻击他们,就因为耗尽了氧气瓶里的氧气,自我解决了。 白骨架子垂直在水中,飘向陈绽等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它们的眼睛部分明明只剩下两个黑黑的空洞,但陈绽就是能感觉到白骨架子在死死地盯着他们,将他们视作了食物。 若石像也是潭下之物,这里究竟存在着什么东西? 能令石像与白骨这等死物附上“生命”,从而活了过来。 会是女魃吗?或者……跟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有关? 陈绽想着想着,忽然笑了一下,冒出了一个疑惑,要是白骨架子的最终目的跟石像一样,也是吃掉他们,白骨架子要怎么吃? 陈绽脸上的笑,还没敛下,白骨架子猛然间适应了重组的僵硬感,于秒钟内散开,堵住了他们往后退的方向,进而堵住了四面八方,将陈绽在内的十个人团团围住。 集体朝他们扑了过来! 陈绽四人瞅准机会,同时转身,游到了一起,背靠着背,白骨架子数量过于庞大,十个手电筒的光束都无法容下所有的白骨架子。 这等于,还有白骨架子隐藏于黑暗之中,可以随时突然袭击他们。 他们不仅行动、视线极其受限,就连普通的开口说话都做不到,更遑论沟通了,他们能依靠的,似乎只剩下了默契。 要是他们其中一人断了默契,给了白骨架子可乘之机,后果不敢设想。 陈绽第一次处于如此极端的劣势,那颗向来能保持平静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手套之下的掌心,渗透出了细细的冷汗。 她同白骨架子对视着,寻找着能一击即中的机会! 第93章 陈绽心里突突一跳,骂了一句操他大爷的。 秦思那群人里有个人叫豹子,脾气担得起他的外号,相当火爆,白骨架子距离他还有几个身体的距离,他端起手枪就瞄准白骨架子突突。 手枪在水下虽然也能开枪,但阻力导致速度与穿透力都大打折扣,一发子弹只能将白骨架子打散三四秒钟,三四秒钟之后白骨架子再次重组、适应,继续快速朝他们围攻过来。 豹子心里飚出一连串的脏话。 一个弹夹的子弹打完,白骨架子毫发无损,这他妈的像话吗? 肘子也发现了,他转身游到秦思身边,朝上指了指,问秦思要不要离开,秦思果断摇头。 她下潭就是冲着要找的东西来的,眼前这白骨架子如此诡异,说不定就是那东西的引子,第一次下潭有缘能碰到,不代表第二次第三次,直至之后每一次下潭都能碰到,除非她死,不然没有任何放弃的理由。 肘子急了,开始胡乱比划,试图将一些诸如“美女身处危险之中可是会上头条的大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死在这里被白骨架子分食也太惨了”等话“说”清楚。最后犹豫片刻,又胡乱比划了一句“秦姐要不你先离开,我继续替你找?咦,你要找什么来着?”。 秦思时刻注意着白骨架子的距离,没空看肘子,只瞟了一眼,完全没看懂肘子在干什么,她嫌烦,用枪指着肘子,偏了偏枪头,示意肘子让开。 她一头长卷发扎成了马尾,卸了浓妆,脸看着比平日里年轻了几岁,之前浑然天成,刻在骨子里的娇媚感少了大半,增加了一些纯净感,一身干练利落的紧身衣,突显出了凹凸有致的身材,直接将秦思推上了纯欲派的教主之位。 豹子开枪的整个过程,秦思都看在眼里,她收回枪,抽出绑在腰侧的一把生存刀,总长12英寸,刀片长7英寸,水滴头设计,洛氏硬度可高达58hrc,重量07磅,秦思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白骨架子“盯”着所有人,几乎眨眼间,就跟他们只剩下了一两米的距离,本来尚且还稳得住的光束,瞬间慌乱了起来,秦思后方的男人下意识的朝上游,企图躲避白骨架子的袭击,被白骨架子发现了,居然分出了一个小分队朝男人的头顶方向飘过去! 陈绽头发一炸,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压迫到呕出来—— 黑暗无边的水下,无数个白骨架子像密集的蚂蚁一般等着啃噬她的骨肉,这些白骨架子太白了,全部聚集到一起,照亮了她周围的空间,导致手电筒的光束彻底失去了作用。丝丝缕缕自她骨头缝隙里钻出来的寒意,缠绕成了一个茧,将她裹进其中,她的大脑接受到了一个水温高于她体温的错误信息。 骤然间,陈绽的余光里有一影子一闪而过。 她什么都来不及看,横握着毛笔刀,转身的同一秒钟,手朝后方狠狠地划过去,扫出一大片水花,不等水花落下,谢致跟杨宣同时也有了动作,直到三人都落了空,他们才看清影子竟然是率先冲过去的秦思。 秦思如履平地,速度极快地拽过一个白骨架子,白骨架子措手不及,紧跟着伸手去掐秦思的脖子。秦思什么也不想,手起刀落砍在白骨架子的颈骨上,出现了一道缺口,再照着缺口连砍几刀,扑通一声,头骨与颈骨一分为二,掉落到了水里。 陈绽一眼就看出来秦思的动作经过了专业搏击的训练,而且同样为人,秦思面对这样的场景,居然丝毫不发怵,直接提刀就上。 更别说,下潭之前,秦思还媚如水,娇滴滴,仿佛风一吹就倒。 看样子,她理解错了,秦思能让那些三大五粗的男人听命于她,靠的不是美色,而是能力与手段。 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背景? 可惜当下,根本不容陈绽思考。 肘子愣了一秒钟,反应过来,立即一边开枪一边跟上秦思,其他男人在几番犹豫后,看到了那个想逃跑却独自被白骨架子团团围住的男人,选择了众人力量大才有可能活命这条路。 谢致与杨宣也冲了上去,一手拽过白骨架子,一手下刀,还要一脚踹开从其他方向扑过来的白骨架子。身子灵活到,像在跳水中芭蕾。 陈绽心里想着,她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意识有灵气,有刀有身手的人,要是被死人,而且还是人死后化成的白骨搞死了,她爹陈林意,跟她爷爷,到时候见到她,肯定会笑她。 那她就丢脸丢大发了。 她发现这些白骨架子基本上没有任何招式,跟普通人扭打在一起打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大致可以分为掐喉咙、九阴白骨爪式、背后勒脖子这三招。 刨除他们处于水下,不方便行动这一因素,白骨架子比石链要容易对付许多。 她猛地一个弯腰,拽着白骨架子的手骨,将白骨架子从自己后背抽出甩到水里,氧气罩隔绝了水花溅到眼睛里,然而白骨架子手骨弯曲着,一路从陈绽的腰眼抓到肩膀处。 陈绽心里突突一跳,骂了一句操他大爷的。万一她流血了,血对这些白骨架子充满了吸引力,全部来围攻她一个人怎么办? 白骨架子正挣扎着,她瞄准白骨架子的头盖骨正中心,一刀插进去,头盖骨下露了一点尖刀。再狠狠抽出来,头骨虽然没掉进水里,白骨架子也没有散开,但它突然不动了,跟木偶掉进水里一样,就这样浮着,失去了攻击性。 陈绽扭头看了一眼后背,还好,没有流血。 解决掉围在身边的五六个白骨架子,陈绽趁机游到杨宣身边,演示了一番插穿头盖骨的操作,他们解决掉一个白骨架子的速度快上几秒钟,累积下来,他们能活命的机率就可以大大提升。 谢致一口气插穿十几个白骨架子的头骨,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他第一时间就是找韩水年,然而视线从所有人身上扫过,他全部一一对得上,里面没有韩水年。 难道白骨架子趁他们无法分神的时候,把韩水年拖走了!? 第94章 番外三(上) 陈绽穿越到了。 2005年,柳州清远镇。 某条酒街,灯红酒绿,夜夜笙歌,街尾最出名的那家嗨尤甚,一杯一杯的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出现在桌子上,再被嬉笑哄闹的年轻男女一抢而光,或轻柔或狂野的扭动身体,沉浸在巨大的快乐之中。 中间卡包,陈绽背靠着沙发边缘,蹲在沙发跟桌子中间,脸蛋红扑扑的,她悄悄将骰盅盖打开一条缝,探头去看,完事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几个朋友。 谢致坐在她旁边,又觉得好笑又特别无奈。 以陈绽刚刚看骰子的速度,她百分之百看了个寂寞,肯定连自己有哪些数字,有几个相同的数字都不知道。 果然,陈绽信心十足的,举手喊了一句,“十五个八!” 加上她,总共才四个人玩。 朋友看不下去了,“你开。” 一数,包括可以变成任何数字的一在内,总共才九个八。 陈绽不服,她明明看到她自己摇出了十个八,怎么这会儿别说有十个八了,连骰子都只有五个? 十五减九,陈绽得喝满六杯酒。 她看着朋友开始倒酒,瘪着嘴,嘟囔道:“没关系,我还是喝酒高手……” 说完就一口一杯,喝到第三杯时,陈绽往地上一坐,脑袋再往桌子上一靠,人不动了。其他三个被迫参与玩骰子的朋友松了口气,加入了其他朋友的游戏行列中。 谢致起身去扶她,陈绽猛地抬头,说出了断片前的最后一句话,“我输了。” 谢致跟组织聚会的朋友打好招呼,背起陈绽,开车将陈绽送回了家,安顿好之后,确认陈绽没有其他问题了,就回了自己家。 关门的那一瞬间,夜空中突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敲响了窗户,陈绽皱着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恰逢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整个房间,床上的陈绽突然凭空消失了—— 江湖纷争四起,黑白两道剑拔弩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人人不敢踏界,唯恐招来杀身之祸。白道盟主杨宣托风祈派制作了一批月亮形状的徽章,分发给各门各派,命令每个人都要戴上,以免见面不相识,白道人误杀白道人。 黑道教主是个女人,很少在江湖上行走,导致江湖上只有她的传说,据说美貌力压武林第一美女,武功也在黑道众人之上,平日里冷若风霜,谁都得不到她一个眼神,发怒的时候,抬手间就能取人性命。 其中有一件事,传得神乎其乎,说是黑道有人背叛了她,跪在地上求她饶命,她正在喝茶,实在厌烦了,手在茶杯上轻轻拂过,以内功凝聚出一颗水珠,然后……水珠射进了那个人的喉咙,当场死了,连抽搐都没发生。 杨宣听说时,什么话都没说,伸手自树上摘下一片叶子,瞄准假山上的石头,嗖地飞出去,树叶嵌进石头里,下一秒,四个大男人都搬不动的石头,应声爆裂开,碎成无数块小石头。 杨宣收手而立,瞟了一眼旁边的人,似笑非笑。 旁边的人立马换了副嘴脸,“卧槽,杨盟主牛逼啊,别说黑道教主了,小李飞刀在你面前都是一个乐色。” 杨宣还是不说话,只点点头,冲旁边的人挥挥手,让他下去。 旁边的人得了心安,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黑道教主武功再高强又如何?他有杨盟主,他才不怕! 这件事情传到了黑道教主耳中,她正在用红花的汁液涂抹指甲,一个手涂完,心里的嫌弃飚到了沸点,居然连指甲油万分之一的好使程度都达不到! 前来报告的人以为教主发怒了,二话不说开始磕头,边磕头边求饶,“求陈教主绕我一命,求陈教主绕我一命。” 陈教主全名叫陈叶青。 陈绽觉得难听死了,都姓陈,怎么她的名字就能这么好听? 真是同姓不同命啊。 那日陈绽头痛欲裂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里,屋子风格极其性冷淡,除了桌子上那个通体发白,在窗外阳光照射下,泛着流体荧光的白玉香炉能体现出屋主人有钱之外,其他的只能看出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屋子。 陈绽只用了一秒钟,就接受了她穿越了这件事。 恰逢有自称是她婢女的人前来告知,背叛她的人,已经被绑到了惩罚堂,正等着她下令处置。 背叛她的人? 在二十一世纪,从来不曾被人背叛过的陈绽来了兴致,亲自去了一趟惩罚堂,堂下果然跪了一个男人,五花大绑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她。 男人开口求饶道:“教主饶命啊,我真的没有背叛教主,我是被威胁的,求求教主绕我一命……” 婢女端了一杯茶递给陈绽,陈绽接过,刚想解解渴,就发现茶水里飘着一根茶梗,她微微皱眉,伸手去捻茶梗,她对天发誓,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突然有一颗水珠从茶杯里浮了起来,她手再动,水珠又突然朝着男人而去……然后男人就死了。 陈绽目瞪口呆,第一念头是她杀人了,警察会逮捕她不? 第二个念头是,怎么她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这个男人莫名其妙的死了? 女婢扑通一声跪下,喜道:“恭喜教主练成了五绝功,贺喜教主练成了五绝功。” 陈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穿越到了江湖世界? 还成为了身怀绝世武功的绝顶高手? 放弃涂指甲油的陈绽,决定出去逛一逛这江湖世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样幸运,有机会体验一把仗剑走江湖。 婢女壮着胆子,拦住了自家教主,“教主,现在江湖上太乱了,白道黑道两相残杀,您出去真的太危险了。” 陈绽不是一个可以被人拦住的性子,“我已经练成了五绝功,我还用得着怕谁?” 话虽这么说,但白道盟主的武功说不定就在您之上。 婢女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她知道她家教主绝对不可能听自己的话,悻悻然的往旁边让开一步,目睹着教主跨门而去。 江湖世界在每位江湖人的心目中都大如一个宇宙,陈绽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走在街上,看着满街的人穿着劲衣,身后佩戴着剑或刀等各种武器,还有人的衣袖里绑着两三排暗器。 看着各个都身怀武功,非等闲之辈。 婢女替陈绽梳头时,挽了一个朝云近香鬓,插着几根精致但不浮夸的簪子,脸颊两边留有几缕发丝,剩下的头发如泼墨一般散在背后,穿着一袭白纱罩身的金丝镶边白裙,风一吹,陈绽觉得刘亦菲版的小龙女也不过如此。 哪像她,她就是仙女本仙! 陈绽走到卖糖葫芦的摊铺前,放下一枚铜板,抽出山楂最大最红的那根糖葫芦,咔嚓咬了一口,糖霜的甜味混着酸味瞬间弥漫在口腔里,格外好吃。 她正准备咬第二口,忽然看见前方走来一个男人,男人身姿如松柏,面如冠玉,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不笑而自秋雨,手里拿着一支通体白玉的箫,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束腰常服,胸前吊着一个月亮徽章。 陈绽暗暗赞叹,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人? 第95章 番外三(下)陈绽穿越到了。 杨宣注意到,迎面朝他走来的人里,有一个女人长得极美,走在胭脂俗粉堆里,像一堆野草里长了一株本该盛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 可惜雪莲乃黑雪莲。 她的胸前没有月亮徽章。 女人咬下半颗糖葫芦,在一个胭脂水粉的摊铺前停了下来,拿起一个精致盒子轻嗅,笑语晏晏地问摊主怎么卖。 距离女人越来越近时,提起警惕之心,蓄内功至掌心,只需半转便能催出一道可伤人性命的掌风。 女人给了银两,将盒子抛至空中,再伸手一捞,转身就走。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杨宣暗自松了口气,散去凝聚在掌心的内力,同女人擦肩而过,岂料刚走一步,衣袖忽然被扯住了,他以为是不小心挂到了摊铺上,转头一看—— 一只纤纤玉手正捻着他的衣袖。 顺着手往上看,那个极美的女人挑眉看着他,一脸狡黠。 杨宣就这么站着,看着她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往他衣袖上爬,又攥了一些在手里。 女人开了口,嘴上粘着山楂的红,“我叫陈……陈叶青,你叫什么?” 应该没有一个穿越女能够抵挡住貌若潘安的男人。 杨宣觉得陈叶青这三个字听着有些耳熟,但一下想不起来了。 他垂下眼眸,看了一眼陈叶青的手,再抬头看了一眼陈叶青的脸。 美人居然连手都这么好看。 但他乃白道盟主,此番离开山庄,出现在江湖上,实因身负打探黑道各教据点的重任,片刻耽误不得。 杨宣淡淡道:“杨宣。我急着有事,先走了。” 语气一贯的疏离冷漠。 十七岁的陈绽,在二十一世纪正是持靓行凶的时候,加上陈家赋予她的光环,她活得潇潇洒洒,什么都不管不顾,嚣张到阎王爷见到她都要绕路走,更何况现在穿越到了一个靠绝世武功就可以斜睨众生的江湖世界。 她身怀五绝功,别说一个男人了,十个男人她都有胆量纠缠! 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陈绽问道:“给你,陪我玩几天好不好?” 可能不要几天,因为她随时可能会回二十一世纪。 杨宣懒得回话,连似笑非笑都不演了,冷着脸扯回衣袖,大步离开。 陈绽哪里肯依?直接跟了上去。 杨宣从小被当做白道盟主的接班人教导,威严一日一日的涨,涨到与他十五岁年龄不符的高度时,他正式接过白道盟主之位,自此,他说的话,所做的事,无人敢忤逆,无人敢反对。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说no后,依旧我行我素了。 如果不是他真的有急事,他都想给陈叶青点一百个赞了。 陈绽跟在杨宣身边,保持一个手臂的距离,将杨宣当成了她个人的红绿灯,杨宣走,她走,杨宣停,她停,杨宣等一等,她趁机去点心铺买了一包点心。 是黄灿灿的绿豆糕。 陈绽一手捧着绿豆糕,一手解开绑着油纸的绳子,凑近绿豆糕闻了一下,不得不说,古时候的纯手工点心,闻起来都比现代工业制作出来的点心香。 陈绽先自己吃了一块儿,再拿起一块递给杨宣,边嚼边说道:“唔,好好吃,给你吃。” 杨宣没接,注意力全在一个乞丐身上。 乞丐席地而坐在一家客栈门前,讨钱的碗破得不成样子了,几乎只留了一个底,身上穿的衣服,任谁来看,都是丐帮污衣派的弟子。 然而杨宣并非“任谁”。 他手中的箫随意一转,带起一阵微风,微风吹向乞丐,掀开了乞丐衣服一角,露出了里面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里衣。 杨宣嘴角勾起一抹笑,暗自将这个点记在心里。 陈绽见杨宣久不接她的绿豆糕,来了气,索性走到乞丐面前,把整包绿豆糕给了乞丐,对杨宣说道:“给你你不吃,等会你想吃可没有了!” 杨宣半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陈叶青。 他刚刚确认这是黑道放的眼线,陈叶青就主动去接近乞丐,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排除眼线的时候,眼线也在打算排除他? 这个眼线还是一个美人? 杨宣冷笑一声,运气就往屋顶上飞,她想在他身边充当眼线,他就试试她够不够资格。 他的轻功可是整个江湖人盖过章,赛过楚留香的! 陈绽跳起来骂骂咧咧道:“你什么意思啊!我长得这么好看,跟在你身边那是给你脸了,你居然给老子跑了?连陪我玩几天都不愿意,你要不要这么小气!” 陈绽跳着跳着,忽然也上了屋顶,她顿时反应过来,她怎么忘了,她现在身怀绝技啊!她也会轻功! 杨宣脚踩轻风,飞于屋顶之上,掠于天空之下,速度快到将路上的行人衬托成了一个个慢动作,约莫半个时辰,杨宣想着应该甩掉陈叶青了,遂停了下来。 下一秒钟,一道带着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杨宣心里大惊,表面不露分毫。 他记得,江湖上轻功排名第二的那个人明明连他一半的速度都不到。 这个陈叶青到底是谁? 既然甩不掉,那就试探一下,她究竟是谁。 杨宣转身,似笑非笑道:“原来你轻功这么好,不早说?追了这一路,累了?我请你吃个饭,休息一下。” 陈绽欣然点头,“好啊。” 杨宣带着陈叶青下了屋顶,进了一家看上去非常高档的酒楼,点了一桌子菜,外加一壶女儿红。 他给陈叶青倒酒,就见她盯着酒,两眼发光。 他倒满之后,再给自己倒上酒,拿起酒杯两手一拱,“我们这也算认识了,还不知道你哪里人,哪门哪派的?” 陈绽直接一口闷,好香好纯的酒! 她放下酒杯,示意杨宣继续倒酒,“我啊,我柳州人啊,柳州清远镇。” 杨宣眉头一皱。 柳州是哪里?江湖上有什么门派叫清远镇吗? 黑道也没有啊。 他一思考,手下动作就慢了些,陈绽等不及了,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开始给自己倒酒,倒完一杯喝一杯,喝完一杯倒一杯。 整的杨宣目瞪口呆,“我在酒,都没见过你这么会喝的人。” 五六杯女儿红下肚,陈绽继续喝完一杯倒……倒在了桌子上。 杨宣伸手推了推陈叶青,试探着说道:“喂,菜还没动呢,起来吃菜。” 陈绽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几句话,甩开杨宣的手,然后又猛地坐起来,双眼迷离,整个人像被推了一下的不倒翁,晃来晃去的。 杨宣正欲套话,就见陈叶青忽然不晃了,直勾勾地盯着他胸前的月亮徽章看,边看边傻笑,“好……好看,我要!” 杨宣大感不妙,向后挪动身子,随时准备逃跑,不妨陈叶青一个狗啃屎的动作朝他飞扑了过来,他带着她,一起跌坐到了地上。 她醉了酒,满脑子只有这个月亮徽章好看,想摘下来给自己戴上,但视线里又有好几个月亮徽章,她分不清哪个实哪个虚,只好逐一去摘。 杨宣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一个女人趴在他身上,想尽办法要解开他的衣服,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捉住陈叶青左手,陈叶青立马换右手,他捉住右手,陈叶青左手又抽了出来,去解他衣裳的盘扣,杨宣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会有这么胡搅蛮缠的女人!? 杨宣开口警告道:“对不起了,这是你逼我的。” 话音刚落,杨宣抽出陈叶青绑在头发上的发带,快速地绕上她的左手腕,一扯,另一端再绕上右手腕,系上一个死结,成功将陈叶青的手绑住了。 一番操作下来,比他练一天的武功还累。 陈绽不服,又带着点委屈,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见杨宣仍然不肯给她松绑,便顶着一双兔子眼,张嘴嗷呜一口—— 咬上了杨宣胸前那枚月亮徽章。 陈绽脸红扑扑的,因为动作剧烈,散发出不寻常的热,杨宣隔着衣服,都感觉到了一丝温度,温度寻着他衣服的脉络,描绘出他胸膛之下那颗心脏的形状,砰——砰——砰,他心脏跳得好快好快。 他当上白道盟主那天,心脏都没有跳得如此之快。 然而下一秒,有一个婢女打扮的人从酒楼门口冲了过来,直接往陈叶青身边跪下,边想把陈叶青扒拉起来,边哭嚎道:“教主啊,我的教主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教主? 杨宣如遭天雷轰顶,什么意思? 他的初次心动,居然献给了他的死对头,黑道教主? 难怪他觉得陈叶青这个名字耳熟! 他在自己召开的白道武林大会上,念了不下二十遍! 一边是自己的心动者,一边是肩负着的白道责任,无数条人命,杨宣闭上了眼睛,他该如何抉择? 他一把推开陈叶青,快速站了起来,手中的那支箫替他做了抉择—— 蓄满了内力的箫,抵上了陈叶青的喉咙,杨宣心痛如绞地说道:“如果你求饶,叫我爸爸,我就放过你……”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了进来,铺在十五岁的杨宣脸上,他皱着眉,翻了个身,拿枕头蒙住自个儿的脸,继续沉浸在梦中,不愿意醒过来。 梦里他可是白道盟主呢。 第96章 光束堪堪照到的那一块东西,像是泥土做成的台阶。 韩水年横浮在水中,定格成一幅画,内心的恐惧,令他的大脑开启了逃避状态,自动屏蔽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没有思想,没有意识。 数十个白骨架子确认韩水年不会反抗,便停止了攻击,团团围住韩水年,将韩水年往更深的水下拖。 慢慢的,韩水年视线所及之处,丢失了谢致、陈绽,杨宣的身影。 只剩下了白骨架子。 谢致一时没找到韩水年,着急了起来,自白骨架子中杀出一条路,往下游去找韩水年,游了大约几米,忽然发现一群单独游离的白骨架子,脑子轰的一声,加快了速度,游向那群白骨架子。 谢致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下,肩膀上突然感觉到一股拉力,回头一看,白骨架子钻了空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氧气罐。 真他娘的晦气! 他立即慢慢往回游,要是氧气罐被拽掉了,别说救韩水年,他都必死无疑。 他计算着距离,等着反杀白骨架子的最佳时机—— 越来越近了,他猛地以自己的身体向后撞向白骨架子,白骨架子措手不及,趁氧气罐上的力量松懈的瞬间,一个扭身,手里的刀狠狠地插进了白骨架子的头盖骨。 他争分夺秒,再次游向那群白骨架子。 没了牵制,谢致很快游到了那一群白骨架子旁边,他咬住手电筒,方便自己能更加快速的操作,几乎一秒钟两个白骨架子。 围城一堵墙的白骨架子很快打开了一个缺口,里面真的是韩水年! 韩水年双手呈不自然上升状态,整个人快要失去意识,不见了手电筒,谢致抓住韩水年的手,用力将韩水年拖了出来。 韩水年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带着他在向上游。 是要去迎接光明吗? 他大喘了口气,骤然间睁开眼睛,前方那个人,他认识,是谢致。 他忽然笑了一下,这样跟在他的身后,被他牵在手里带着走,像极了小时候,他遇到危险时,隔壁哥哥将他保护在身后的样子。 杨宣撇了一眼,确认谢致成功救了韩水年,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转折点。 陈绽明显感觉到自个儿的体力开始不支,再看大家,每个人的动作速度都下降了,除此之外,还有氧气罐,他们在这里被围困的时间越久,消耗的氧气就越多,自潭下返回的时候,容错率就低到趋近于零。 后续一旦出了意外,他们会百分百缺氧,死于水中。 得想个办法快速脱身才行。 秦思那边,每个人都打空了好几个弹夹,剩下的子弹不敢再用了,这才哪到哪,白骨架子都这么难啃下来,还是留一些子弹,以防万一。 肘子全程跟在秦思身边,护着秦思,他见秦思左边扑上来一个白骨架子,果断出手替秦思解决了。正准备用手势问秦思有没有事,余光里看见杨宣掏出一个闪光弹递给谢致。 谢致接过,拉掉保险拉环,用尽全身力气,朝白骨架子最多的方向扔出去,数秒之后,闪光弹爆裂开来,掀起一阵巨大波动的水花,一股刺眼强光从中射出。 众人来不及看效果,立即闭上眼睛,随着水花的波及不停动荡。 待强光消失,陈绽迫不及待的看过去。 下一秒,自心里骂了一句靠。 闪光弹还没有刀来的有作用,被炸开的白骨架子,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组装,真是白白浪费了一个闪光弹。 肘子忽然心生一计。 他将所有人招到他身边,拿走秦思的手电筒关掉灯光,不等秦思有反应,再塞回秦思手里,示意每个人都关掉手电筒。 瞬间只剩下了肘子的手电筒还亮着。 陈绽立即反应过来,顺手解决掉一个扑上来的白骨架子,打着手势问肘子是不是想他一个人引开白骨架子,给他们提供逃生的机会。 肘子点点头,然后把秦思推到杨宣怀里,杨宣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秦思,肘子指了指杨宣跟谢致,还有另外四个男人,意思不明而喻,希望他们能保护秦思。 陈绽万分犹豫。 她在水潭边做准备时,有听到他们提到肘子是潜水教练,但潜水教练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在数不清的白骨架子中逃生。 只是,在这一群人里,肘子的确是最佳人选,甚至是唯一的人选。 就在这时,重新组装成功的白骨架子,又朝他们飘了过来! 这一次,它们适应“身体”的速度快了许多,几乎刚靠近豹子等人,就能出手进行攻击了! 秦思万般不舍地离开杨宣的手臂,给肘子指了一个方向。 肘子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听从了秦思的指挥,带着唯一的光束朝他们相反的方向游走了,顷刻间,陈绽等人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所有人一动不动,全都在静等着白骨架子被肘子吸引走,渐渐的,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周围或身上的白骨架子在减少。 陈绽留心听着动静,直到确认周遭的白骨架子所剩无几时,紧绷着的弦陡然一松,差点连氧气罐都没有力气背着了。 她打开手电筒,四下照了一圈,果然只剩下了三个白骨架子,杨宣与谢致跟着打开手电筒,正好同陈绽一起,一人解决了一个。 秦思确认安全无虞之后,打开了手电筒,扬扬下巴,叫其他人也打开手电筒。 谢致朝下指了指,陈绽比了个ok,率先继续往下潜水,串出一串糖葫芦,第二颗糖葫芦是杨宣,再就是谢致。 韩水年不想离开谢致,寸步不离的跟在谢致旁边,谢致知道韩水年大概吓破了胆,顾着韩水年,放慢了游动的速度,同时也没有拉开与陈绽杨宣之间的距离。 秦思则游在谢致跟韩水年后面,垫在最后的是豹子四人。 突然遇到白骨架子,提高了所有人的警惕心,几乎是游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细看一下周围环境,以防身后跟上了什么东西,或者身前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 也不知道游了多久,陈绽忽然发现,前方平行,大约十米开外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什么东西——不是一个,而是一座。 虽然极其模糊,但是陈绽还是能辨认出,光束堪堪照到的那一块东西,像是泥土做成的台阶。 第97章 谢致觉得他的眼睛瞬间瞎了。 陈绽盯着眼前的房屋,想问旁边的杨宣,他是不是也看见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才想起自己还在水里潜着。 房屋周遭飘着许多泥土,如灰尘一样搅得水浑浊不堪,再加上潭底一层厚厚的淤泥,能见度起码降低了百分之五十。如果不是台阶上方,那扇已经坍塌了一半的门,陈绽压根没这么快确定这水下建筑就是房子。 光束左右扫过,陈绽发现远处也有一些轮廓,呈横竖几条线状,这居然还是一眼望不到顶,望不到头尾的房屋群,充满了压迫感与震撼感。 一连串的疑问自陈绽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她最想知道两件事。 其一,他们会空手而回吗?其二,他们能安全离开吗? 最后集合的秦思,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指挥豹子几个赶紧去查看周遭状况。 谢致示意他游到房屋上方探探情况,陈绽瞟了一眼,见豹子靠近房子并未出现问题,点了点头,自个儿也往前游了过去,在距离最近的那面墙前停了下来。 她凑近细看,墙面乃是由土木混合建造而成,有无数条因为干旱而裂开的缝隙,身处水下依旧干旱的泥土,陈绽瞬间想到了杨宣曾说过的话。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墙,连触感都跟石像上的泥土几乎一样。 莫非女魃真的来过这个地方? 陈绽抬头看到左上方有一扇窗户,想游上去看看,刚一动,发现光束边缘处有一团黑影在飘动,陈绽警铃大响,往后退了几步,移动手电筒照过去,定睛一看,黑影居然像一个人影。 人影在往下朝她游过来! 速度还贼快! 陈绽没游几下,某个东西骤然间搭上了她的肩膀,陈绽全身抖了一下,抡起手电筒就往后砸,抡了个空,反被身后人一下抓住她的手腕,游到了她面前,摘下了护目镜—— 一双血色的眼睛露了出来,充满了兴奋。 陈绽翻了个白眼,这人什么时候从她身边游走的? 她指了一下护目镜,示意杨宣赶紧戴上。 杨宣依言戴上,手自陈绽手腕上滑下,翻过陈绽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写了几个字,陈绽一个一个在心里念出来,北魏风格的房子。 北魏? 那这是不是证明了她的推断是正确的? 大汖村的历史的确不是从明洪武年间开始的,而是从白脸石龙镇山大王建于的北魏年间开始的? 北魏529年前后,大汖村究竟发生过什么滔天巨变? 这个时候,谢致与韩水年游了过来,谢致两手一摊,摇了摇头,陈绽瞬间明白了,房子外面没有任何收获。 杨宣伸出两根手指,在水中“走”了几步,又打了一个疑问号,他在询问大家,进屋吗? 陈绽果断点了点头。 他们集体游到那扇门前,秦思等人已经进去了,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谢致与杨宣打头阵,一左一右缓缓靠近那扇门。韩水年看了一眼陈绽,默默游到了她前面,陈绽愣了一下,觉着有些好笑,伸手将韩水年拽了回来,按在自个儿身边。 杨宣推开左边残留的门。 门是木头雕刻而成,在水中泡了上千年,处于缺氧、高压,以及弱酸、微生物共同作用的环境下,逐渐形成了价值不菲的阴沉木。达官显贵,文人雅士都把阴沉木家具,以及阴沉木雕刻成的艺术品,视为传家、镇宅之宝,避邪之物。 历代以来,特别是明清时期,阴沉木尤其成为各代帝王建筑宫殿和制作棺材的首选之材。清代黄帝更将其列为皇室专用木材,民间不可私自采用。 陈绽觉得挺可惜的,这种粗细的阴沉木,做不了棺材。不然她死后,还可以躺在陈家为她准备的阴沉木棺材里,到陈林意,以及她爷爷面前显摆显摆了。 谢致打着手电筒自右边勘察屋内情况,他惊奇地发现,地上居然没有一滴水!他立即抬起手电筒往远处看,大致可以看清这是一间古时候用来待人接客的正厅,光束尽头处,秦思所站的位置也没有水。 秦思看到脚下多出几道光束,猜到应该是陈绽几人进来了,她转身朝他们走过去。进入屋子时,他们发现屋子里居然存在着氧气,可自主呼吸,为了节省氧气罐,他们立即关了氧气罐,摘下了吸氧面罩。 秦思直径走到杨宣面前,伸手想替杨宣摘下氧气罩,杨宣往后仰了一下脑袋,躲开了,秦思调笑道:“可真是守身如玉。” 杨宣没空搭理秦思,举着手电筒开始四处打量整个房间,走了没几步,又回来拽住陈绽的衣袖,把陈绽带上了。秦思瞧了一会儿,嫌没劲,扭着腰身,回到了豹子几人旁边。 从门口进来,直接往前走,靠墙放着一张桌子与几把椅子,桌子缺了一个角,还有看着像被人砸过的坑坑洼洼的痕迹,有两把椅子倒在地上,其中一把散了架,无法再试用。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左一右,但秦思他们没人在意画得是什么,他们掀开画,敲了敲墙面,查看是否有暗格。 陈绽一把扯回衣袖,“胆子挺肥啊,敢动手动脚的。” 杨宣回道:“不能让你一个人行动,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陈绽哼笑一声,没说话了,算是接受了杨宣的说辞。 谢致水下探险的次数不多,更是从未在水下遇到过建筑群,是以他只能根据查到的资料,以及从朋友那收集到的反馈,从背包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靠墙放着,通过观察蜡烛的状况,来随时注意空气的变化。 搞好之后,同韩水年一起,自陈绽杨宣相反的方向打量起房屋。 陈绽第一次见杨宣如此兴奋,因为顾忌着秦思几人,杨宣摘下面罩之后就戴上了墨镜,所以即使屋子里晃着九束强光,杨宣的能见度还是偏低,陈绽就看着杨宣恨不得变成壁虎,全程趴在每个东西上,好够他细细观察。 北魏自平城迁都洛阳后,大力推行汉化,吸收中原地区魏晋传统和南朝在建筑上的新发展,在构造及风格上都出现较大变化。而这间屋子就是汉化之后的普通一居室,布置简陋,生活物品少之又少,看得出千年前住在这里的人非常贫穷。 杨宣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东西,滚地发出声响,立即将陈绽拦在身后,“小心。” 陈绽嗯了一声,没再动。 秦思几人立即停下动作,纷纷打灯照向杨宣所站的位置。 等了几秒钟之后,声响渐消,什么事都没发生,杨宣松了口气,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不妨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杨宣嘶了一声,陈绽关心道:“怎么了?” 杨宣看了一下手,只冒了一滴血珠,“没事,被扎了一下。你帮我照一下我前面半米的地上。” 两束强光重叠,杨宣这才看清,他踢到的是半个青瓷碗,被扎到的是散落在周围的青瓷碎片,他捡刚起来,陈绽就拿出了消毒水跟白纱布。 杨宣笑道:“拿个创口贴就可以了。” 陈绽挑眉,“你还挑三拣四?” 话虽如此,陈绽还是把白纱布塞进了背包里,换了创口贴拿出来,她一边替杨宣消毒,一边见杨宣翻来覆去地看瓷器,问道:“这就不是个碗吗?有什么问题?” 杨宣回道:“这个叫青瓷,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特色釉。胎骨一般比较薄,带点灰白色,烧制的时候火候较高,不会出现黑斑现象,釉色有青褐色的,也有青黄色的,深浅不一。看这个釉面斑驳不均,釉层很薄,应该是早期烧出来的。晚期改进了施釉工序,采用二次上釉,完全不会出现这个问题。” 杨宣看着陈绽替他抚平创口贴,继续道:“目前唯一已知的北方青瓷的产地之一是sd省zb寨里窑。除了山东之外,河北、河南、陕西,包括山西这里都没有找到。所以我在想,这个青瓷,可能是被人在北齐时期,带到这里的,”杨宣环顾一周,“也就是说,住在这里的人,是从其他地方迁徙过来的。” 秦思不知不觉走到了杨宣身后,双手抚上他的肩膀,再缓缓往下,停在胸口处,交叉抱住杨宣的脖子,脸贴着杨宣的脸,在杨宣耳边吹气道:“原来你懂这么多啊。” 杨宣看着陈绽,期待着陈绽能有什么反应,然而陈绽什么反应都没有,秦思看在眼里,冲陈绽妩媚地笑了一下,陈绽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收起白纱布跟创口贴,调侃道:“我的我的,我这就给你们腾位置。” 说完,居然真的走了,转身打量起了开在墙上的窗口。 自己喜欢的女人压根不吃自己的醋,说杨宣不失落,是假的。 他掰开秦思的手,严肃道:“麻烦离我远点。” 秦思半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三步,“这么远够了吗?” 话音落地,空荡荡的,不算大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谢致的声音,“这里有一道门,好像是第二个房间。” 谢致一点一点地推开门,门很厚重,摩擦着地上,发出轻微的刺耳声,从缝隙中看过去,门背后极黑,不见一丝光,像这个世界上所有能照明的东西全部消失了,或者是……谢致觉得他的眼睛瞬间瞎了。 第98章 九道强光照过去,缝隙后面居然是一条地道! 豹子一步当先,冲过去扒拉开谢致,率先冲了进去。 陈绽见状,给予了豹子充分的肯定,“不怕死的人还是有的。” 秦思笑笑,甩着马尾辫看向陈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陈小姐要是愿意加入我们,我可以给你出更高的价格。” 陈绽笑弯了一双眼睛,“那我开价了,就你找的那个东西的一半价格好了,”又毛遂自荐道:“我是说真的,你可以考虑考虑,像我这样的人,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秦思欣然道:“行,上去之后,我们谈谈细节,签个合同。” 说完,收回视线,走向谢致发现的那扇门。 她早就知道陈绽是柳州清远镇陈家的大小姐了,她把他们三个的照片一一发给中年男人,询问他们的来历,除了杨宣实在过于普通,属于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之外,陈绽跟谢致的信息,她全部了如指掌。 陈绽与杨宣停下脚步,谢致看了过来,正好跟陈绽对上视线,陈绽点了点头,谢致往旁边一站,彻底将门让了出来,任由秦思几人先进去。 韩水年默默跟着让开了。 他们下潭的目的是寻找线索,犯不着跟为了财的人争个先后,再说有人先一步替他们趟个危险,陈绽简直心怀感激。 豹子在里屋转了一圈,确定一个子儿都没有,比外屋还寒碜,骂道:“建这么个空屋子,浪费时间。” 随即扬声道:“秦姐,你不用进来了,这里连个屁都没有。” 豹子直接出来了,用力踹了一下门解气,发出一声巨响,看到秦思还想说什么,秦思娇柔道:“你别这么冲,我陪你再进去看看,”再看向其他三个男人,随意指了一个,“你一起,找找看有没有暗格。剩下的,找完了这里,赶紧进来。” 陈绽看着秦思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真想给秦思鼓掌。 肘子跟个舔狗似的围在秦思身边转来转去,秦思待他不说冷若冰霜,至少是高高在上的,一个眼神就可以让肘子闭嘴,豹子几乎没有围着秦思转过,加上脾气火爆,秦思面对他时,以水制火,能有多柔就有多柔。 身为女人,将御男的手段运用的炉火纯青。 陈绽抬脚走过去,开口道:“我们可以进去了。” 杨宣嗯了一声,跟上陈绽的脚步,同时分析道:“一间一间的空房子,他们难道提前知道了会被淹,带着所有物安全撤退了?” 陈绽回道:“我看不见得,”移动手电筒照向桌子椅子,示意杨宣看,“能全部带走为什么要留下这些桌椅?而且明显遭受过人为破坏,还有一个问题……” 剩下的话,陈绽没有说出口,但是杨宣知道陈绽说的是什么。 包括远处隐约可以看见轮廓的房子在内,压根没有足够容纳石像的空间,这些房子就是北魏年间,寻常村落的平房民宅,叠起来的高度都塞不进石像。 要么就是石像不在这儿,他们还没有找对地方。 要么就是……除了这些房子之外,此处还有隐藏空间,他们没有发现。 杨宣想了想,问道:“你说那些白骨架子是本来就在那里的,还是慢慢移动过去的?” 陈绽回道:“不知道。如果按照相同规律推算的话,它们应该也可以自由行动。” 杨宣点了点头。 陈绽说得有道理,都是重新拥有了“生命”,凭什么石像能到处溜达,白骨架子就只能留守一个地方? 说话间,两人走到门口,谢致问道:“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陈绽耸了下肩膀,“一无所获。” 四人先后进入里屋,秦思三人正在每人负责一面墙,敲来敲去的,他们四个散开,两两组队打着手电筒开始细细打量。 谢致转着圈,看了一下四面墙,说道:“连窗户都没有。” 外屋虽然只有几样东西摆着,但墙上好歹有两扇窗户,一看就知道是人住的房间,哪像里屋,真正意义上的空无一物。 韩水年脱口而出,“适合用来关人。” 谢致一震,是啊,没有窗户的房间,用来关人最合适不过了,门一锁,里面的人插翅难逃,时间再一长,连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无法分清。 谢致正准备回话,秦思开了口,“这里有字,你们来看。” 秦思敲暗格的时候,发现墙角处好像有划痕,蹲下来打灯一照,居然是字,她不认识古文字,数了一下,总共十多个字,东一处西一处的写着,组成了一个长方形,大部分都是两个字的词组,字体一样,应该是同一个意思。 所有人聚了过来,朝光源中心看过去。 秦思看向豹子两人,“你们懂不懂古文字?” 那人挠了挠脑袋,讪讪一笑,“我哪有这个知识水平啊。” 豹子摇摇头,“让我研究这些死东西,不如杀了我好了。” 杨宣挪到秦思身边,蹲下身,看那些字的神情格外认真,看着看着还微微皱了眉,过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了,起身想回到陈绽身边,不料衣角被秦思拽住了。 秦思仰着头,笑看着杨宣,“是我发现的,你不打算第一个告诉我吗?” 杨宣一愣,大家都在这儿,他一说,不都是同时听到吗? 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扯了一下衣角没扯出来,索性转身看向陈绽,说道:“左边写的是魔鬼,右边写的是怪物。” 陈绽诧异道:“魔鬼?怪物?” 北魏年间的魔鬼跟怪物,指的会是什么? 女魃吗? 对怪物的恐惧,爬上了韩水年的每一个脑细胞,他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更加贴紧了谢致,谢致察觉到了,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慢慢的,韩水年缓了过来。 杨宣正在思索着,秦思突然拽着他的衣角起身,杨宣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差点往秦思身上倒,堪堪扶住墙壁才稳住身体。 杨宣少有的带上了怒气,“你……” 视线移动间,他赫然发现,对面处在黑暗中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光点,一闪一闪的移动着,恍如萤火虫身上的光,但是又比萤火虫身上的光要大上数倍。 杨宣可以肯定,他们进来的时候,里屋百分百没有这些光点。 谢致抽出刀,攥在手里,慢慢靠近光点,掐着距离,用刀尖对准一个光点戳了下去,所有光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发出了中空的声音。 墙壁里面居然是空心的!? 谢致看向陈绽,陈绽上前一步拽住了谢致的手,朝谢致点了点头,谢致吞了一口口水,猛地击打墙壁,墙壁应声裂开一条缝—— 九道强光照过去,缝隙后面居然是一条地道! 第99章 紧贴着她的话尾,突然响起了一道凄厉且短促的惨叫声! 地道口呈不规则圆形,内部凹凸不平,一看就是人工凿出来的,高度可供一个人勉强爬进去,手电筒的光束在转弯处被拦截了,无法探查另一头的状况,更不知道通向哪里。 谢致疑惑道:“奇怪,外面没有,里面也没有,那几个东西去哪了?” 就这样凭空出现,再凭空消失? 陈绽转灯扫视另一面墙壁,“没有转移。” 杨宣与韩水年立即跟上,各自将其他两面墙壁也扫了一遍,确定没有发现之前的光点。 秦思吩咐豹子,“你去把他们叫过来,我们爬进去看看。” 随即再对另一个叫瘸子的人说道:“你爬第一个,出去之后给你加点钱。” 瘸子腿脚灵便,并没有瘸,原本也不叫瘸子,只是叫什么没人记得了。 他读小学的时候,父亲摔断了腿瘫痪在床,家里断了经济来源,迫于生存,他只能退学出去打工,成了小孩子里的异类。小孩子围着他嘲笑,叫他瘸子的儿子,叫他打工仔,后来他父亲死了,长达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他被迫继承了他爹的名字,成为了那些人嘴里的瘸子。 秦思起初嫌他无用,想把他从名单里剔除,中年男人说,她会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只要给钱,什么辛苦的事,危险的事都愿意做的人。 陈绽有些踟蹰,地道通向哪里尚且不知,无端出现又无端消失的光点是什么尚且不知,更别说一旦在地道里遇到石链或者白骨架子,瓮中之鳖说得就是他们。 她跟谢致有不得不往前走,明知有危险偏要上虎山的原因,但杨宣跟韩水年没有,他们……没有理由跟着一起涉险。 她转身看向杨宣,就见杨宣已经把手电筒换成头顶灯戴上了,一脸跃跃欲试,问她:“我们也跟着进去?” 陈绽忽然就笑了,她差点忘了,杨宣本身就对神秘事件充满了兴趣,不然也不会被引来大汖村寻找真相。 她敛下笑,伸出手指往他肩头上戳,故作严厉,“进进进,你就知道进,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杨宣任由陈绽戳,笑看着她,“那你进我就进,你不进我就不进,好不好?” 陈绽收手,冷哼一声,“不好,爹宝男离我远点。” 这是在拐着弯说她是杨宣的爹? 谢致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绽看向韩水年,“之前带你进丛林,没有给你选择,是因为我们能确保你无事,现在到了这里,我们也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给你自己选择,原地等我们,还是跟我们一起进地道?” 韩水年垂下眼眸,他好像不太喜欢陈绽嘴里的“我们”跟“你”。 他沉默片刻,问谢致,“你进吗?” 谢致笑道:“当然。” 韩水年丝毫没有犹豫,“那我也进,”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们一起。” 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希翼。 陈绽看在眼里,破天荒的对韩水年温柔了一回,“好啊,我们一起。” 秦思耐着性子听他们四人说完,手指下意识的去卷发尾,摸了空,改为拍了拍胸口的衣服,娇笑道:“你们的关系,这么好呀?” 她一直以为,在陈绽四人的关系图里,只有陈绽与谢致是双箭头,其他两两之间的关系都只是普通关系,近一两个月在大汖村认识的,感情能深到哪儿去? 这也是为什么她看出来杨宣喜欢陈绽,却仍然从杨宣身上下手的原因。 怎么此刻看来,她好像预判错误了? 瘸子已经钻进了地道,甬道狭窄,他只能尽力把腰往下塌,两个手臂紧挨着身体,速度受到限制,爬了七八分钟才爬到转弯那里。他微微抬头,让头顶上的灯尽量照得更远,前方也是一条甬道,跟爬过的甬道连着的,光束照不到头,只能确定看得见的地方没有问题。 豹子见瘸子安全,弯腰就想往地道里爬,被秦思拉住了手,“别急,先听瘸子怎么说。” 甬道内无法转身,瘸子喘了口气,原地休息,扬声说道:“这边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可以继续爬,看着不像死路,应该是安全的。” 陈绽问道;“有什么异常吗?” 瘸子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另一拨人里,那个叫陈绽的声音,她又没给他钱,他没有道理要回复她。 陈绽没听到回复,朝秦思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思笑笑,重复了一遍,“有什么异常吗?” 瘸子很快回复了,“没有。” 没有? 陈绽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光点真的只出现一下吗?而且出现的目的,还是提醒他们,这里有条地道? 豹子说道:“秦姐,瘸子进去这么久了,人都好好的,你还磨磨唧唧个啥?我再进去给你打个样好?” 说完,也不等秦思回话,自个儿直接钻进去了。 秦思看了一眼陈绽,担心被陈绽抢了先,要是先她一步钻出地道,找到东西就不好了,遂不再犹豫,跟在豹子身后也钻进了地道。 前面已经有三个人了,就算地道里真有什么危险,死三个人的时间,应该也够后面的人争取出一线生机了,陈绽当机立断,成为第四个爬进地道的人。 杨宣跟在陈绽身后,第五个。 谢致示意韩水年先爬进去,“前面有陈绽杨宣,后面有我,你不用害怕。” 韩水年点点头,第六个爬进地道,谢致第七个。 最后从外屋进来的那两个人里有个人叫陶子,他对另一个人道:“你先进去,我垫后,万一有危险我来扛。” 另一个人心知肚明,里外两个房间都确认无误没有危险,一旦地道里发生意外,往后退回到这个房间是最佳,甚至有可能是唯一的方法。 但是他懒得跟陶子争先后,早一分钟离开地道,就早一分钟安全。 陶子身心轻松的成为第九个钻进地道的人。 甬道里瞬间亮如白昼,一时间无人说话,只偶尔有喘息声从嘴里倾泻而出,回荡在寂静无声的甬道里,声音放大了数倍。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到达转弯的地方,瘸子重新动身,继续往前爬。 豹子是所有人里块头最大的,爬了两分钟,脾气蹭蹭蹭的爆了起来,“这地道挖的再宽一点是他妈会死吗?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话音刚落,陈绽忽然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心里一抖,凝神细听,想分辨出是什么声音。 豹子还在继续说话,“我跟你们……” 陈绽低声吼了一句,“闭嘴!” 豹子不乐意了,“你这小娘们什么意思?” 陈绽的语气有点不对劲,秦思立即放柔语气,喊了声豹子,豹子哼哼两声,给了秦思面子,不做声了。 杨宣与谢致知道陈绽的听力异于常人,唯恐突生变故,伸手自腰间摸出刀攥在手里,韩水年看见了杨宣的动作,跟着抽出了刀。 他们还在继续往前爬,杨宣用气音问道:“要停下来吗?” 陈绽没有回答。 细微的声音在陈绽耳里恍如扬声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放大,陈绽终于听清了,那声音非常像一群蜜蜂飞来飞去的动静,震动着陈绽的脑神经。 陈绽立即想到了那些光点。 它们成群结队的出现了!在他们进入地道,进退两难的时候出现了! 陈绽嫌自己的呼吸声吵,屏住呼吸,想听清它们是从哪头出现,奈何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她根本分辨不出来。 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若短时间内爬不出去,他们依旧会被瓮中捉鳖,可是身后的房间,实打实的出现过光点,万一他们退回去,等于自投罗网呢? 或者……原地等着?秦思他们身上都带着枪。 几番挣扎后,陈绽不自觉乱了呼吸,她舔了舔嘴唇,轻声道:“往后退,速度能多快就多快,退回房间里。” 至少能保证自己处在一个可反抗的空间里。 秦思什么都没问,直接下达了命令,“听她的,往后退。” 陶子觉着有些可惜,爬了这么久,居然要往后退? 他刚磨蹭着动身,就听到陈绽急着吼了一声,“快啊!” 他全身震了一下,身体先反应过来,立即往后退,他一动,前面的人跟着动起来开始往后退,接着是谢致,韩水年,直至瘸子。 陶子的速度非常快,时不时地撞到凸出来的地方,泛起一种刺痛的感觉,下一秒,他的屁股上也泛起了刺痛的感觉,他动作艰难的反手抓了一下,充满了疑惑,他的屁股明明没有撞到啊? 陈绽脸色忽然大变,她听到了! 听到了那个声音于电光火石之间,像突破了某种结界,在她的耳朵里骤然间清晰了起来,她终于听清楚了!是从他们身后传过来的! 陈绽浑身血液瞬间冰冷,“快往前爬!快!” 紧贴着她的话尾,突然响起了一道凄厉且短促的惨叫声! 秦思一下就听出来了,是陶子在惨叫。 惨叫声消散,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种声音,无限循环的嗡嗡声,带着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像黑白无常在企图敲开他们的生死门。 第100章 杨宣听得浑身发毛。 爬在第八个的人叫强子,陶子的惨叫声跟在他耳边叫出来的没什么区别,他浑身哆嗦着,低下脑袋,额头贴地,自胯下朝后看向陶子,只一眼,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了,瘫倒在地,脖子骨险些折断。 他脸上感觉到了凉意,恍如木偶伸手摸了一下,居然是眼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活生生被吓哭了。 陶子还没有死,被那些光点裹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扭着怪异的姿势,卡在了甬道里。强子眼睁睁地看着,光点逐渐占据了陶子仅剩的脑袋,从他瞪大,快要爆出来的眼睛里飞进去,仅几秒钟,陶子脸上的肌肉组织就慢慢消失了,露出了光洁无暇的白骨。 有一大片食人光点撞击着陶子的身体,想把陶子撞倒,陶子张着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卡顿声,闷在喉咙里,像坏掉的机器在垂死挣扎,早就变成白骨的手竭力伸向强子—— 强子尖叫出声,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抹了一把脸,快速地往前方爬去。 他不想死!不想死! 陈绽全程都能听到食人光点发出来的声音,但要保命,就容不下回头,也无法确定食人光点究竟是什么,所有人带着恐惧,争分夺秒地逃命。 有部分食人光点越过陶子,袭向强子,强子下身一哆嗦,差点尿了裤子,急着解下别在腰间的手枪,单手往前爬,反手朝后开了两枪。 他庆幸秦思在准备装备的时候,下了功夫,手枪都是消音手枪里最高级的,不然在这地道里,他的耳朵肯定受不了。 砰砰两枪下去,他回头瞅了一眼,食人光点大概知道这头不好惹,纷纷回头继续分食陶子去了。 强子稍微松了口气,手枪有用就行,至少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他索性爬一段路,朝后蹦一枪,一时竟真的没有食人光点再追上来了。 直到陈绽的手掌磨破了皮,瘸子忽然语无伦次地喊道:“我……我……” 所有人悬着一颗心,豹子抬手狠拍了一下瘸子的屁股,“小心我揍你!” 瘸子屁股往前缩,喜道:“我看到出口了!” 陈绽微微起身,视线被秦思三人挡了大半,只能通过边边角角看过去,前方十五米,好像真的是出口。陈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希望在即,手不痛了,腰也不酸了,膝盖感觉还能再爬五十公里。 随后,陈绽跟在秦思身后,钻出了地道。 她站在出口旁边,伸手将杨宣与韩水年、谢致三人接了出来,谢致抬眼一看,看到有块木板靠墙放着,立即搬过来,待强子也钻出地道之后,堵住出口。 杨宣勘查完一番,说道:“又是一个空壳子,而且连门都没有。” 又是一个空壳子? 陈绽转着身体,将四面扫视了一圈,还真是,这里究竟有多少个空房间? 韩水年的手一直在发抖,他不想被人看见,手握成拳,放在身后。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想借由疼痛转移注意力,闻言不安地问道:“那怎么办?” 既无法离开这里,又没有东西能够阻拦食人光点,难道只能活活等死? 陈绽回道:“没有门的话,我们应该会在房间跟地道里看到尸骨,所以肯定有门,找找看,”她顿了顿,问强子,“刚刚开枪有用?” 强子忙不迭点头,“有有有。” 陈绽礼貌问道:“那辛苦你在出口守着可以吗?” 秦思忽然柔声道:“强子一个人守,有点底气不足,再加一个人,我看谢致就不错,这样大伙也放心些。” 她冲谢致妩媚一笑,谢致直接偏头看向其他地方。 豹子附和道:“秦姐说得对,不然咱们找个出口,还得提心吊胆。” 陈绽知道秦思打得什么主意,他们下潭的时候六个人,现在一个死了,一个凶多吉少,只剩下四个人,人数上已经不占优势了,如果强子再出意外,他们反而变成了弱势一方,所以秦思能拉一个是一个,要死一起死。 陈绽笑笑,“我们没有枪啊,守着也没用,帮着一起找门,还能早点离开呢。” 她希望豹子瘸子强子集体守着出口,但换成谢致,她不乐意,一旦食人光点从地道里冲出来,谢致要是反应慢了一秒钟,她上哪哭去? 陈绽向来承认,她就是自私的。 秦思见陈绽没有听她的话,委委屈屈道:“没事,你当我没说就行了。” 杨宣正在摸墙,看有没有隐藏的门或者机关,陈绽没回话,咧嘴瞪眼冲秦思做了个鬼脸,转身去了杨宣身边,跟杨宣一起摸墙。 强子犹豫片刻,还是站到了出口旁边,举着枪,对准出口。 两人分开从两头摸起,朝中间汇合,陈绽摸着摸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陈绽轻声喊道:“杨宣。” 杨宣嗯了一声,回头等陈绽说话,等了半天,没听到后续,打着手电筒把陈绽全身照了一遍,确认没事,问道:“怎么了?” 陈绽不自觉降低了声音,怕食人光点听见,“我觉得食人光点是故意引我们注意到地道的。” 杨宣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陈绽在说什么,震惊道:“你是说……” 陈绽点点头,“嗯,它们是有智商,有计谋的生物。先引我们注意地道,然后等我们全部进了地道之后,再把我们一网打尽。只是它们没有想到,陶子直接把地道堵住了,我们又有枪,这才功亏一篑。” 杨宣听得浑身发毛。 食人光点真的在给他们布陷阱吗? 如果陈绽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自石像开始,到白骨架子,再到食人光点,它们显然在逐步进化,一个比一个致命,后续会再遇到什么东西,进化到哪一步,无人敢确定,只知道,大概率会九死一生。 两人没再说话,加快了摸索的速度。 七个人,四面墙,十几秒摸完,无人发现有门,大家面面相觑,犹不死心,又摸索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门。 就在这时,木板那边传来了撞击声,一直跟着谢致,安安静静摸墙的韩水年,忽然情绪失控,他蹲下抱头,不停地呢喃道:“我父亲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怪物,他没有说错……” 真的有怪物! 第101章 血洞足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向外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肉。 陈绽一把拽起韩水年,将韩水年扔给谢致,谢致伸手抱住,将韩水年拖到角落,低声交代了一句别乱动,随后走到陈绽身边,准备同陈绽共同作战。 撞击声还在持续,秦思此时也不在乎能拉一个是一个了,连忙说道:“你们两个也赶紧拿着枪对准出口。” 瘸子跟豹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片刻,秦思笑道:“出去了全部加钱哦。” 瘸子问道:“加多少?” 秦思想也未想,立即答道:“给你们涨两个点,一次性付清!” 瘸子脸上浮现出一个笑,跟豹子这才动起来,走到强子身边,举起手枪对准出口,强子一身冷汗浸湿了衣服,手抖得剧烈,差点连手枪都拿不稳。 杨宣忽然灵光一闪,“地上,快找地上,说不定有出口!” 他们一时情急,陷入了房间里的门一定会开在四面墙上的固定思维里,忽视了其实可以另辟蹊径,将门开在地上!除三子之外,所有人快速分散开来,从四个角落开始找起,朝中间汇合,同死亡赛跑! 砰的一声,木板破了一个洞,食人光点一窝蜂的前仆后继的挤了出来,豹子三人二话不说,对着洞猛开枪,瞬间击杀了第一批食人光点,食人光点刷刷往下跌落,掉到地上,居然化成了灰尘? 豹子吼了一句,“这什么玩意儿?灰还能成精?” 十几枪打下去,打空了一个弹夹,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的灰,豹子迅速上满子弹,继续朝食人光点开枪。然而木板上的洞一路往下裂开,马上就要报废,飞过来的食人光点越来越多,像一堵坚不可摧的盾,三把枪已经快守不住了! 豹子又吼了一句,“你们能不能快点!” 韩水年匍匐在地,万分紧急中,手下突然感觉到一个极其细微的高低感,手在旁边一模,果然摸到一个椭圆形的突起物,贴着地,手指堪堪可以抠住。 他喊道:“这里!” 他爬起来,抠紧突起物,用力向上掀开,是一块厚重的铁板,上面铺满了掩盖物,不上手摸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全部打开之后,出现了一个向下延伸的台阶,陈绽距离韩水年最近,第一个打灯往下照,台阶尽头处连着一条通道,看着像人工开凿的,向左延伸,不知道通向哪里。 但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保命要紧,陈绽对韩水年说道:“快下去!” 韩水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致,谢致冲他点了点头,他知道此刻耽误不得,鼓起勇气就下了台阶,陈绽第二个,紧跟韩水年身后。 秦思第三个,连下几个台阶又返了回来,什么话都没说,冲杨宣笑得像一场最瑰丽最诱人的梦,把手里的枪扔给了杨宣,杨宣伸手一捞,稳稳接住。 等到谢致也安全下了台阶,豹子三人已经被食人光点逼得步步往后退了,屋子里更是有了到处飞的食人光点,因为飞来飞去的,杨宣看不清楚,只觉得食人光点的外形像虫,但他不认识,也从未见过,每一只足足有半个成年女人的手掌大。 杨宣看着强子快要支撑不住了,快速说道:“强子先撤,瘸子第二,豹子撤的时候我开枪掩护你。” 豹子痛快道;“就按你说的来!强子撤!” 强子一听,回头瞟了一眼,确认了台阶的位置,连滚带爬地赶过去,杨宣掐着时间,喊道:“瘸子到你了!” 瘸子也安全撤退,最后是豹子。 豹子一边跟杨宣一起开枪,一边往后退至台阶口,反身正准备下台阶时,一直抬头关注杨宣情况的陈绽,忽然急急喊了一声,“杨宣,小心你头顶!” 杨宣脑子轰的一声,连忙抬头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头顶上居然徘徊着四只食人光点!它们时而飞高一点,时而飞低一点,跟在勘查情况似的。 杨宣瞬间想到了陈绽说的话,食人光点是有智商跟计谋的生物。 食人光点之所以在地道里直接袭击陶子,估计是因为食人光点已经确定了,陶子没有反抗的能力,而此刻,在食人光点的意识里,他们尚且还存在着危险,所以哪怕食人光点已经飞进了这个房间,也没有贸然的袭击他们。 杨宣全身激起一股寒意,如果他们没有发现逃生台阶,他有理由怀疑,食人光点会先耗尽他们的子弹,然后再把他们吞食的干干净净! 豹子闪身下了台阶,朝其中一只食人光点开了枪,杨宣紧跟着也开了枪,然而紧张之下,失了准头,豹子立即补上,射杀了第二只食人光点,刷刷落下两小把灰尘,掉到杨宣的脑袋上。 豹子说道:“我先下去,你马上跟上。” 杨宣点点头,接着豹子露出来的几层台阶,纵身往下一跃,双脚安全的落到台阶上,剩下的两只食人光点见最后一个食物也要跑了,极速朝杨宣冲下。杨宣右手拿枪,突掉一只食人光点,左手拿刀准备拦腰斩断另一只食人光点,不料速度慢了一秒钟,还是被食人光点叮了一下,手背上立即出现了一个洞,冒出鲜血,深可见肉。 杨宣表情扭曲了一下,管不了伤口了,趁着两秒钟的空隙,咬牙一鼓作气关下铁板,所有人暂时获得了安全。 他跌坐在台阶上,受伤的手放在腿上,不停地抽搐着,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陈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杨宣身边,小心翼翼地握住杨宣的手,血洞足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向外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肉。 杨宣见陈绽一脸担忧的样子,冲她笑了笑,“放心,没毒,死不了,就是有一点点痛,”说完,看了一眼陈绽握着他的手,又补了一句,“现在不痛了。” 陈绽真想翻个白眼,忍着心疼回了一句,“闭嘴!” 陈绽扭头准备叫谢致,见谢致已经拿着包扎三兄弟过来了,遂松开手,起身往旁边让位置,杨宣连忙扭过身体,用没有受伤的手抓住陈绽的衣服,抬着头可怜巴巴的冲陈绽摇了摇头。 眼神像足了一只即将离开主人的小狗狗。 陈绽偏过头,心里骂了一句妈的,杨宣明明也挺会的! 她正欲蹲回杨宣身边,忽然看到杨宣脑袋上的灰,伸手捻了一点,闻了闻,问道:“这是食人光点?” 杨宣点了点头。 陈绽觉得这个灰的气味跟手感特别像一样东西,继而又想到那一闪一闪的光点,豁然开朗,她知道食人光点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了! 第102章 它们会潜伏在你的心里,遇到合适的时机时,冒出来吞噬掉你。 谢致替杨宣包扎完毕,拍了拍杨宣肩膀,以示安慰,铁板上传来食人光点的撞击声,陈绽扶起杨宣,下了台阶,进入通道。 豹子三人连忙让位置,杨宣靠墙坐下,将枪递给秦思,秦思接过。她将枪抛给杨宣的时候,杨宣稳稳接住的那一秒钟,她暗自松了口气。 秦思插枪回鞘,“谢了。” 杨宣点点头,没回话。 他会接枪,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等到枪拿在手里,他才反应过来,秦思给他扔枪,是想他掩护豹子三人撤退。跟陈绽一样,他也知道秦思心思活络的轨迹,但当时情况紧急,让他为了在秦思面前占据优势,而任由豹子三人在撤退时,暴露在危险当中,杨宣做不到。 他做不到藐视生命。 尽管他也被暴露在了危险当中。 陈绽拢起手,放到杨宣脑袋边,把头发上的灰全部弹了下来,聚在掌心里,堆成一座小小山,再拽过杨宣的手,倒了一点给杨宣,接下来再是谢致。 谢致抬手凑到鼻子下闻闻,居然不是令人作呕的臭味,而是淡淡的香味? 陈绽看向韩水年,问道:“韩水年,机会难得,你要来一点吗?” 韩水年双手立即藏到背后,神色慌张,“不要。” 陈绽笑出声,笑弯了一双眼睛,看向秦思,挑挑眉,意思问秦思要不要研究一下,秦思摇头拒绝,豹子伸出手,“给我来点,我到要看看这鬼玩意是什么” 陈绽:“好啊。” 倒完仅剩的一点,陈绽拍拍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每一个人,铁板那么厚重,食人光点应该撞不破,他们目前是安全的。 杨宣一脚弯曲立着,左手搭在膝盖上,因为包扎条件有限,伤口又深又大,刚包扎完,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功夫,白纱布上就氲出了点点红色,且一直传来剧痛,杨宣脑仁直抽抽,根本没法思考。 豹子看得直皱眉,直接把手里的灰倒掉了,“我猜不出来。” 秦思理着头发,妩媚道:“陈小姐既然已经摸透了,不妨直接说。” 陈绽瘪瘪嘴,语出惊人道:“是香灰。” 随即又道:“跟大汖村石龙庙香案上掉落的灰一样,味道也一样,应该是同一种香。可惜我对香没有研究,说不出是哪一种香。” 香灰? 谢致又闻了闻,果真是香灰,他诧异道:“为什么那东西会变成香灰?” 陈绽:“我推测跟前面遇到的白骨架子,以及石像……” 秦思打断道:“石像?你们在哪里遇到了石像?” 陈绽冲秦思笑得可爱,“打断人说话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哦,”说完,不再管秦思,继续分析道:“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这个潭下孕育出了在现实世界里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生命,从一个物体变成了一种生物,所以我猜测,这里肯定存在着某样东西,跟女娲可以用泥土捏人,创造出生命一样。越靠近这样东西,作用越明显,时间越长,效果越好。长至一千年多的时候,甚至可以把一根一根的香变成食人光点。” 陈绽顿了顿问道:“你们不觉得光点就是香燃起来的火光吗?” 瘸子一拍脑袋,嘿嘿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谢致问道:“什么情况下需要用到香?求神拜佛?祭拜故人?” 杨宣回道:“求神拜佛的可能性更大,”他抬头环视了一圈通道:“这里说不定隐藏着一座庙,会是什么庙?在哪?” 陈绽伸手戳了一下杨宣的脑袋,调侃道:“你是金鱼变的吗?你忘记我们在韩水年身上发现什么了?” 杨宣眼睛一亮,女魃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陈绽眼疾手快,捂住了杨宣的嘴,看了秦思一眼,不好意思道:“这是秘密,不能跟你们分享。” 秦思整理衣服的手一顿,笑道:“我人已经在这里了,迟早会找到,不是吗?” 杨宣的嘴唇贴着陈绽的掌心,感觉柔软又温热,陈绽松开手时,他还有点依依不舍,抬头看向陈绽,听陈绽回答秦思,“你对自己还真有信心。” 杨宣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如果这里真的有女魃像,是不是就等于找到了进入神像世界的入口? 韩子志的谜题能彻底解开吗? 还有阿绽的父亲跟爷爷,陈家诅咒真的存在吗?六尊神像跟女魃又有什么关联? 杨宣甩甩脑袋,如果阿绽推测的属实,女魃土真的可以孕育出新生命,那么女魃的传说里究竟隐藏了多少内容? 谢致说道:“这里不宜久待,大家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陈绽点点头,问杨宣,“你应该能走?” 杨宣单身撑地,起身往陈绽身上靠,一脸无辜,“不能,需要你扶。” 陈绽推开杨宣,“你少来!你伤的又不是腿!” 杨宣一时没站稳,往通道壁上撞过去,压到了左手手臂,杨宣故作夸张,痛叫一声,委委屈屈地看向陈绽。 陈绽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朝杨宣伸出手。 通道的尺寸比地道大上许多,两边的壁垒也平滑一些,人可以直立行走,就是杨宣跟韩水年需要微微弯腰低头,杨宣握住陈绽的手,错开半步,跟陈绽交叠半个身子,正好可以跟陈绽一起走过通道。 秦思等人也纷纷动身。 韩水年跟在谢致身后,低声问谢致,“这个通道会通向哪里?” 谢致回道:“不知道。” 他回头看向韩水年,笑了一下,自顾自对韩水年说道:“那些能影响你一辈子的事情,或者言论,才是真正的怪物。它们会潜伏在你的心里,等遇到合适的时机时,冒出来吞噬掉原本的你,让你变得不再是自己。” 韩水年一愣,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致。 谢致这是把他当朋友了吗? 他陷在黑暗里多年,除了隔壁的哥哥,居然还有人想着要拉他一把? 他听到谢致继续说道:“只要赶走心里的怪物,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你感到恐惧的了,你可以试试。” 谢致说完,转身往前走,徒留韩水年一人站在原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有了这些带温度的话,他好像真的不再惧怕这个通道通向哪里了。 第103章 一时之间,地洞里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约莫五十米的通道里,响起七零八落的脚步声,陈绽绷紧神经,一步一步靠近前方的出口,杨宣左右照着通道壁,想着能不能发现什么细枝末节。 移动的光束一顿,杨宣停下脚步,陈绽感觉到手里的人不走了,回头看向杨宣,听杨宣说道:“这里写了一个逃字,还画了一个图案,像……” 话没说话,猛然间想起丛林发大水那次,他们看到的棺材上的那幅巨大的眼睛。 陈绽走过去,疑惑道:“像什么?” 杨宣缓缓偏头看向陈绽,表情说不出是兴奋还是震惊,他往旁边让开一小步,方便陈绽看清楚。 陈绽瞬间明白了杨宣没说完的话。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秦思惊道:“这是眼睛?” 壁上的字是古文字,呈暗红色,有些笔画已经淡到看不太清了,杨宣凭记忆认出来的。旁边的黑色眼睛,画得非常小,原本就诡异的线条,被凹凸不平的墙壁挤压出了一种恐怖感。 秦思盯着看久了,打了个寒颤。 谢致说道:“韩水年没有猜错,这里曾经是用来关人的,他们挖出一条一条的地道逃跑,并沿途留下记号,眼睛估计是指关他们的人到过这里。” 秦思腰肢如同蛇一样,靠在壁上问道:“那关他们的会是什么人呢?” 陈绽冲秦思笑笑,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秦思:“什么意思?” 杨宣轻笑出声,“让你猜一下的意思。” 豹子脾气爆了起来,“我说你们这就没意思了,都同坐一条船了,还藏着掖着?有什么信息,干脆点,共享一下。” 陈绽抬眸,似笑非笑,“你们下潭找什么?” 豹子一下卡壳了,结巴道:“这……这得看我们秦姐愿不愿意告诉你们了。” 秦思只笑不说话,突然伸手摸向腰间。 陈绽瞟了一眼,笑得越发可爱,问道:“你能确定,在没有危险的时候,浪费掉的几颗子弹,不会成为你最后的保命符吗?” 秦思手转了个方向,紧了紧腰带,“陈小姐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陈绽:“听不懂最好,就当我随便说说。” 瘸子从韩水年背后钻了出来,和稀泥道:“大家去前面看看,出口就在前面,我一个人不敢去,”又小心翼翼,隐晦道:“感觉人越多才越安全,你们说是不是?” 一行人从通道出去,进入到一个类似客厅的地洞,看着也像人工凿出来的,空间不大,八个人就显得非常拥挤了,里面漆黑一片,依旧没有烛台,只能靠手里的手电筒照明。地洞一左一右连接着两个房间,房间都关着木门,木门上有大片大片的深色印记,陈绽打着灯光一照,隐隐透着红。 陈绽皱眉道:“这是什么?” 杨宣猜测道:“像血迹。” 陈绽极为诧异,“一千多年前的血迹还能这么完整的保存下来?”伸手准备摸上去,被杨宣握住手拉了回来,随即反应过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好像大惊小怪了。” 毕竟这是一个连香都可以变成食人虫子的地方。 杨宣笑道:“这么多血迹,还是小心点好。” 陈绽点点头,手指反手向上,在袖口边缘处一动,毛笔刀掉落手中。 刀身泛着冷光,刀尖已然抵上了木门,陈绽屏住呼吸,只需手腕轻轻一用力,就能揭开木门后面神秘的面纱。 这边韩水年突然踩到一根硬硬的东西,脚下一滑,慌张中连忙拽住旁边的谢致,一颗心脏狂跳不止,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我踩到东西了。” 谢致连忙看过去,居然是一根人类白骨! 还不止一根,周围散落着……谢致来不及数,急着叫住陈绽,“陈绽,等等!有白骨!” 陈绽吓了一跳,及时收手,立即连退数步,手都有点微微发抖。 不管是门后聚集着大量的白骨架子,还是门后有导致人死亡的机关存在,哪一样都能让他们难以脱身,出现任何意外。 谢致说道:“你们几个退后,我来开门。” 强子连忙接道:“我们三个拿枪站你后面,一有情况我们马上开枪,你记得滚地躲开。” 谢致点点头,从背包里掏出绳索,隔着一段距离,将绳索当成九节连环鞭甩出去,击向木门,听了一会儿门后的动静,再甩第二下。 门后依旧静悄悄的。 陈绽提醒道:“它们有意识,这样行不通,反正我们都做好了准备,你直接打开,开左边门。” 谢致依言靠近左边门,侧身躲在门打开的方向,一时之间,地洞里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借着光束,牢牢地盯着那扇即将打开的门,韩水年更是紧张到手心里冒了汗。 谢致伸出手,快速地抽出门栓,用脚把门踹开,千钧一发之际,再朝后就地滚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两秒钟不到。 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黑黝黝的房间里,犹如幽灵一般,赫然摆放着无数个棺材! 从门口摆放到了最深的墙角! 有些棺材盖是翻开的,谢致隐约能看清楚里面除了凌乱不堪的白布之外,并没有尸骨存在,但是地上掉落着一些散碎的白骨。 豹子上前,打开右边房间的门,又是一整间房间的棺材! 谢致想探身进入房间,发现都脚无处下地,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扔进靠近门边的棺材上,确认没有危险,爬上了棺材。 陈绽说道:“我们一路遇到的白骨,恐怕就是来自这些棺材。有人想把白骨带出去,结果在潭下遇到了什么事,只能弃白骨逃命,导致白骨堆积在那里,成为了白骨架子。包括地上的这些白骨,应该也是掉下来的。” 杨宣附和道:“这就代表,被关在这里的人,可能只有极少数的人逃了出去,甚至可能没有人逃出去。” 陈绽嗯了一声。 豹子三人喜滋滋地顺势也爬上了棺材,秦思在一旁吩咐道:“每一个棺材都打开找一下。” 谢致连探三个棺材,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棺材,棺身上没有任何图案,也没有任何机关。 第104章 杨宣转身之际,猛然间想起,秦思呢 老木匠人有流传下来一句俗语,说是凳不离三,门不离五,床不离七,棺不离八,桌不离九。其中数字代表着尺寸,具有不同的寓意,而八为发,为升官发财,希望先人去世之后能够保佑子孙后代官途畅通,除此之外也有风水八卦的意思,可以替先人阻挡阴间的那些妖魔鬼怪。 再说古代还有堂堂七尺男儿的说法,加上棺椁内还需要给陪葬品留出空间,是以哪怕实际身高不足七尺,制作棺材时也不会低于八尺。 但是陈绽以手为尺丈量之后发现,眼前的这些棺材,大部分尺寸都跟八无关,甚至有些尺寸仅有六七尺,所有木材都为最普通的杉木,经过了千年的时间,已经有点破败不堪了。 棺材头连着棺材尾,棺材尾又连着棺材头,横七竖八的与黑暗完全融于一体,幽幽地诉说着千年之前,一场触目惊心的生死动荡。 陈绽跨过一个个黑色深渊,同谢致汇合。 谢致查看完某个棺内,起身冲她摇摇头,“没发现。” 陈绽回道:“我跟杨宣也没发现,出口可能在那个房间。” 秦思正好走出右边房间,闻言回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豹子跟在秦思身后,举着手电筒看天花板,“这破地方,出口一个比一个难找,这次可能要从顶上钻出去了。” 杨宣从背包里翻出水壶,拧开转手往陈绽那递,陈绽瘪瘪嘴,给推了回来,“你自己喝,我不渴。” 杨宣嗯了一声,仰头连喝好几口,秦思看着杨宣上下滚动的喉咙,跟杨宣靠着同一个棺材,朝杨宣伸出手,“我渴了。” 三个字,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一根挠人心扉的羽毛。 杨宣不听不看,直接把水壶塞回背包里,看向陈绽,起身说道:“继续找出口。” 陈绽挑眉,跨出棺内。 秦思娇笑着一把抓住杨宣的手,杨宣第一下居然没抽出来,之前累积下来的怒气,令杨宣下意识地皱眉道:“你……松手!” 秦思偏不,“这种情况下,我就想找点乐子玩玩。” 她用力将杨宣拽向自己,背部猛地撞了一下棺盖,棺盖移动,朝另一边倾斜,露出一条缝,杨宣措手不及,扑向秦思,将秦思压在棺盖上—— 不知道怎么的,棺盖骤然间自动翻转了起来,秦思背后没了依靠,两人同时跌进棺内,连一丝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棺盖砰的一声,重新严丝合缝地盖回棺身上,速度快到连眨眼都来不及睁开。 陈绽等了几秒钟,不见棺内的人出来,哼笑一声,走过去拍着棺盖说道:“打算抱到死?还不出来!” 棺内毫无动静。 陈绽微微变了脸色,手迟疑地离开棺盖,冲谢致说道:“快来打开。” 谢致点头,推了一下棺盖,没推开,咬牙使劲一推,还是推不开,韩水年默默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起推棺材盖,结果棺材依旧纹丝不动。 瘸子朝手里吐了两口口水,拉开韩水年,“我来,一个棺材盖都推不开。” 瘸子这边推,陈绽那边喊:“杨宣?听得到吗?听到了给个回应。” 不仅没有回应,谢致加上豹子三人一起推棺盖,都没推开,就像杨宣与秦思并未跌进棺材里面,而棺身跟棺盖合二为一,长成了一个整体,成为了一个打不开的木盒子。 陈绽着急了起来,“杨宣!杨宣!你再不给我应一声,等你出来,我就把你塞进马桶里!” 豹子提议道:“要我说,直接用枪打个窟窿就可以了,哪里要这么麻烦。” 陈绽:“不行,万一伤到杨宣怎么办。” 谢致抽出刀:“用刀。” 陈绽让开,谢致握着刀柄,用力往棺盖上插去,棺盖不仅没留下一丝痕迹,坚硬如铁的生存刀反而差点折了刀尖,谢致双手握住刀柄,再用力一试,最后朝陈绽摇摇头。 陈绽二话不说,转身撑着棺沿一跃,躺进旁边的棺材里,等了一分钟,无任何事发生。她不死心,起来又躺进第二个棺材里,直到躺完第五个棺材时,被谢致拽住了。 谢致:“别试了,没用的,赶紧找出口离开这里。” 陈绽又气又急,转身狠狠踢了一脚棺材。 杨宣究竟去哪里了?还在棺材里吗? 还有秦思,会跟杨宣在一起吗? 要是在一起还好,遇到危险的话,秦思手里还有枪,要是没在一起,杨宣独自遇到危险……陈绽不敢继续想下去。 黑暗中,杨宣感觉自己在无限向下坠落,他甚至连自己都看不见,除了耳边破空呼啸的风声,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更不知道何时停止,到哪停止,以及—— 停下来的时候,他会不会粉身碎骨? 他跟秦思根本就不是掉进棺材里,而是一开始就掉进了深渊,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反复摸了那么多遍的棺材,居然拥有一个这样的机关。只是不知道,是只有这一个棺材有机关,被他跟秦思撞中了,还是其他棺材也有机关。 起初,杨宣心里还在默念数字,想通过自己坠落的时间来算出距离,不知道默念到哪个数字的时候,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脑子一空,就给忘了。 也不知道坠落了多久,杨宣的背部连带着背包猛地撞上了坚硬的地面,痛到手指痉挛,抓不住手电筒,手电筒滚了出去,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声音扩向四面八方,居然有回声? 这是哪?封闭的地方吗?该不会是在地底下? 杨宣喘着气,缓了许久才有力气动一下,他向上挺了一下腰身,还好没有伤筋动骨,艰难地爬起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顺着声音的方向去找手电筒,小心翼翼走了五六步,终于踢到了手电筒。 捡起来,打开,一道强光射出来,看清脚踩的地方是实打实的地面,再抽出刀攥在手里,杨宣有了一丝安全感。 四下打量一番,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类似岩洞的地方,四周都是高高耸立的岩石峭壁,除此之外,什么都都没有。令杨宣震惊的是,光远距离高达百米的手电筒居然照不到顶,望不到四面八方的尽头。 杨宣转身之际,猛然间想起,秦思呢? 他压低声音喊道:“秦思,你在吗?” 第105章 杨宣脚踝处跟绑了千斤顶似的,费尽千辛万苦才往前迈了一步。 余音消散,如同一滴水闯进了汪洋大海,杨宣没有得到秦思的回复,杨宣悬着一颗心,担心秦思摔死了,或者受伤严重被困在了哪里无法呼救。 杨宣去过一些岩洞景区,知道人工加工过后的岩洞,有一定的路径规律,从入口进,多长的时候会开始出现弯道,为了给游客增加体验感,还会额外赠送几个景点,几个景点之间间隔的距离都是掐算好的,包括游完整个岩洞需要多长时间,所以如果这个岩洞也经过了人工加工,杨宣至少能摸索出一些规律。 但很可惜,此岩洞是纯天然的岩洞。 杨宣没有发现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既没有岩石被运输出去的通道,也没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他打探完大致环境,拾起一颗小石子,朝岩壁扔过去,确定岩壁不会突然发疯把人吸进去,壮着胆子靠近岩壁,伸手摸了一下。 正常的岩洞无一例外都是阴冷潮湿的,甚至还会在地面上形成大小不一的积水坑,杨宣的手指触摸到岩壁时,岩壁居然干燥到有点剌手,不见一丝湿润。 杨宣悬着的心又放下一点,自言自语道:“还行,至少还是跟女魃有关,还有机会跟陈绽会合。” 只不过独自身处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周遭又不见一丝光,更别说人还是以那么诡异的方式掉下来的,杨宣心里依旧七上八下,跟装了一个牛皮大鼓在心里,疯狂拿棒槌敲打没什么区别。 他沿着左边岩壁往里走,时不时回头照一下后方,就怕后面突然窜出一副白骨架子,一群食人光点,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趁他落单,要他命。 他走了大约一百多米,忽然听到有水滴声传出来,疑惑地放慢了脚步,如果女魃曾经经过这里,怎么会有水滴声? 在瀑布潭下看到的那些房屋,即使整个被瀑布淹了,沉睡水下千年,内部都没有一滴水存在的痕迹,难道这个岩洞跟女魃没有关系? 或者这个水滴声跟瀑布一样,来自外界? 杨宣精神一震,水滴能从外界透进来,就表示一定有出口! 他加快脚步,朝水滴声的方向走过去,手电筒四处照,想找到具体位置,突然照到一个白色的椭圆形东西,悬挂在岩壁上一个凸出来的岩石上,仔细看中间还有一团黑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杨宣移动手电筒,旁边也有一个白色的椭圆形东西,再移,又是一个白色椭圆形的东西,一个接一个的,几乎挂满了每一个凸出来的岩石,杨宣粗略数了一下,最少都有三十来个。 杨宣心里暗叫不好,一股寒气自脚底窜进大脑,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想忽视这些东西,假装没有看见,但是脚底像长在了地上,完全没有力气挪开,手哆嗦着,不敢移动光束,视线也不敢挪开,唯恐一偏离毫厘,那白色的椭圆形东西下一秒就要朝他扑过来。 杨宣第一次升起一股念头,为什么他不是机器人? 要是机器人,只要充满了电,就能到处蹦跶,没有自个儿的意识,不知道害怕跟恐惧为何物。 杨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脚踝处跟绑了千斤顶似的,费尽千辛万苦才往前迈了一步,十几分钟过去,杨宣紧张出了一身汗,才走了十步,等稍微能看清那白色椭圆形的东西了,立即停下,已经迈出去的半步都收了回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开始仔细打量那白色椭圆形的东西。 一看,吓到直接跌坐在地,往后连退三四步,满脑子的卧槽伴随着反胃涌上来的恶心感,差点直接呕出来。 如同葡萄一样悬挂在岩石上的白色椭圆形东西,居然是一个个的眼珠子!仿佛刚从眼眶里挖出来,还在直挺挺地盯着前方,占据了大面积的眼白里有某种生物正在啃食眼白,导致眼白看上去薄若蝉翼,又浑浊不堪,中间的黑色瞳孔已经进化成了一个洞,跟嘴巴似的,从里面伸出来一条细长的舌头,垂到地面上舔了一下又缩回嘴里! 舔地那一下的声音,就是杨宣听到的水滴声! 杨宣眼睁睁地看着十几条舌头同时从嘴里探出来,像触手一样,集体往地面垂下去,他感觉自个儿的灵魂顿时炸成了一朵烟花,只留下肉体还待在原地。 他想也不想,快速爬起来,想朝反方向跑,岂料刚爬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到了地上,全身一个激灵,直接僵成了雕塑—— 他的左手握着手电筒,不知道压到了什么东西,圆圆的,像乌龟的壳,一块一块的凹凸不平,但是是软的,还带着某种冷冰冰的黏液,糊了他整个手指。 杨宣干吞了一口口水,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悄无声息地移动右手,手里攥着刀,两手同时动作,左手刚往上一抬,右手的刀就直接插进了那个东西里,噗呲一声,爆出的黏液沾到了右手,冷得杨宣打了个寒颤。 杨宣等了几秒钟,才敢照灯去看这是什么东西,哪知灯光一照,一淌黏液里突然有个东西钻了出来,杨宣吓到差点背过去,连滚带爬地躲开了,再看是一只矿泉水瓶盖大小的虫子,背上的花纹看着像一张奇形怪状的人脸,正蠕动着数不清的脚,朝那些眼珠子爬过去。 敢情那黏液是虫子的保护壳? 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杨宣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这么长,但好歹不算白过的,杨宣逐渐反应过来,那些眼珠子丝毫没有攻击他的动作,它们只是在重复地伸出舌头,然后舔地,再收回去。 然而下一秒,忽然飘过来一道女声,声音很小,听在耳里,像眼睛看到了一抹虚无缥缈的烟,杨宣凝神细听,才听出来那女声是在喊他,“杨宣……杨宣,是你吗?” 是秦思! 秦思没死! 杨宣担心大声回应会引起眼珠子有什么威胁生命的反应,遂小声回道:“是我。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别动,我来找你。” 但可能是声音太小,秦思没听见,她还在持续地喊,“杨宣,杨宣……” 杨宣顾不上思虑了,索性大声回道:“我在,你在哪?我来找你!” 同时听声辨别方向,想找到秦思到底在哪,他顺着声音一点一点的摸,终于在岩壁上的一条缝隙里发现了一道身影,身影躺在地上,脚朝着缝隙口,所以杨宣看不到脸,只看穿着,是秦思无误。 缝隙口挺窄的,易守难攻,里面看上去却是一个不算小的洞,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杨宣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两三点了,他们从下潭到这一刻,中途没有休息过片刻,再不休息,补充食物的话,人的体力一旦到了极限,哪怕之后遇到的危险再小,性命都无法得到保障。 杨宣戴上墨镜,脱下背包,放在缝隙口,人侧着身子先进入到洞里,再伸出手把背包拎进去,转身朝秦思走过去。 第106章 光束对着缝隙口,将黑暗破成了一道发光发亮的银河。 杨宣随手将背包放到地上,刀依旧握在手里,光束在鞋尖前投出一片光圈,光圈攀爬上秦思的腿,顺着腿到达腰间,再往上,杨宣看到了秦思的脸,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睫毛无助地颤抖着。 杨宣松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喊他的人有没有可能不是秦思,而是某种怪物模拟出来的人声。随即又一想,就算真的有可以模拟人声的怪物,在模拟之前,也得先听过秦思的声音才能模拟,秦思是跟他一起掉下来的,他都没有听到过秦思的声音,怪物绝不可能听过。 他也没有对着空荡荡的岩洞自我介绍过,所以这才放了心,直接穿过缝隙,进入到洞里。 他在秦思身边蹲下,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秦思睁开眼睛,呢喃道:“我想喝水,麻烦你了。” 说完,抬了一下右边肩膀,示意杨宣替她把背包取下来,杨宣扶起秦思,忙活了几下,从中掏出秦思的军用水壶,拧开递给秦思。 秦思没伸手接,仰着头看着杨宣,再瞟了一眼水壶,杨宣只好送到秦思嘴边,秦思低头喝了几口水,喝完忽然就笑了,“早点把水给我喝,我们就不用见这个岩洞了。” 杨宣没回话,把水壶放到地上,坐开了,但也没离太远,两三米的样子,以防出事来不及抓住秦思。 秦思摸了一下额前掉下来的头发,散了马尾,挺着胸脯重新扎好,一边扎一边注视着杨宣,表情妩媚,眼里带着春水,加上充满了女人味的举动,浑身上下写着诱惑两个字。 杨宣既不避开视线,也不盯着秦思看,整个人显得坦坦荡荡的。 秦思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御弟哥哥见了女儿国国王尚且都无法四大皆空,紧闭着双眼不敢看女儿国国王,难道杨宣的定力赛过御弟哥哥? 秦思嗤笑一声,明明在民宿的时候,杨宣还能给她反应。 秦思想了想,问道;“我长得不好看?” 杨宣实事求是,“很好看。” 秦思又问,“那是比不过陈小姐了?” 杨宣依旧实事求是道:“你都不在我眼里,我又怎么会拿你跟阿绽比?” 杨宣的语气,让秦思觉得她在他的心里肯定连天气都比不上,毕竟太阳天再好,雨天也能浇灌田地不是? 秦思从小美到大,身边全是求着她给一个眼神的男人,大学毕业之后,进了某家公司,被老总看中了,成为了被包养的金丝雀。老总教了她很多东西,例如自由搏击、英语、枪术,例如怎么更讨男人喜欢,揣摩男人的心思,将男人攥在手里为自己所用。最后学的是潜水,等她学会之后,老总转手把她送给了一个中年男人,要她带着豹子等人进大汖村找某样东西。 可以说,只要她想套取的信息,想得到的物品来源于男人,她就几乎从未失过手,除了杨宣。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她接触过的那些男人,本就带着色心,不怀好意。 她想的是,杨宣也是男人,他没有色心,她就把他的色心给撩出来! 秦思身体一动,娇笑着想靠近杨宣,杨宣瞟了一眼,淡淡开了口,“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你的目的不在我,而是想接近我,然后打探消息。有些招数,你使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没用了。” 秦思眼睛滴溜溜地转,“我的目的就是你呀,我对你这么感兴趣。” 杨宣换了个姿势,背靠岩壁,淡淡开口道:“是吗?可你明明连我的长相都不感兴趣。” 话音落下,他扭头看向秦思。 民宿里,秦思离开他房间后,他反应了过来,她从头至尾都没想过摘下他的墨镜,看一看他的真面目,这算哪门子对他这个人感兴趣? 秦思的手电筒放在地上,光束对着缝隙口,将黑暗破成了一道发光发亮的银河,明暗界限分明,杨宣正好坐在暗的那一面,他鞋尖处的手电筒立在地上,往上照出了一朵蘑菇伞,伞的边缘处映在秦思脸上,是以他能看清秦思的神情,秦思却看不清他。 秦思娇笑出声,“看样子是我有点着急了。” 她在民宿见到陈绽他们的时候,因为下潭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确认陈绽他们出现在大汖村的目的,接近杨宣,再从杨宣这里打探消息,是最快速的捷径。民宿那一试,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 后来她看出来杨宣喜欢陈绽,有想过要不要换个人,思考过后,发现只有杨宣有让她成功走上捷径的可能性,加上她觉得短时间内的喜欢深不到哪里去,于是作罢,继续往杨宣身上使劲。下了潭之后,她知道这一趟可能会有收获,所以动作越来越多,如果在找到宝贝之前,能确定陈绽的确是冲着宝贝来的,那她就可以直接解决掉陈绽几个。 她唯一失算的是,潭下居然危机四伏,处处充满了诡异,她暂时需要陈绽几个一起渡过一波又一波的危险。 新闻里那些人在什么湖里海里发现整船的宝藏,明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捞上来,怎么换成她,不是白骨架子就是食人光点,再就是带着机关的棺材,现在还被困在这里? 当下,杨宣都这么说了,她再使美人计就显得她没有脑子了,于是敛了一身的妩媚劲,问道:“你掉在了哪里?” 杨宣嘴角露出一丝笑,他终于能轻松一点了,他实在不想在防着那些眼珠子的同时,还要防着秦思。 随即回道:“大概距离你一百多米,从这里出去,拐过一个弯,会见到一岩壁的眼珠子,然后再往……” 秦思打断杨宣,“等等,眼珠子是什么?这个岩洞里也有不正常的东西?” 杨宣点了点头,把看到的眼珠子场景说了一遍,脑子里尽量不去回想,但说着说着,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但凡是个人,见到那种又诡异又恶心的场景,必定终身难忘。 秦思光靠听,都听出了一股子阴冷感。 杨宣一字一句总结道:“所以你想要离开这里,靠你自己一个人,根本不现实,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你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语气又适当软了下来,“我们先休息一会儿,补充点体力,然后再出去找出口,你要是困了,可以睡一下。” 秦思柔声问道:“那你呢?” 杨宣:“我不睡,谁知道眼珠子会不会突然来攻击我们。你睡,四十分钟之后我喊你。” 秦思痛快道:“行,”想了一下,掏出枪抛给杨宣,“这个你先拿着,免得有突发情况,你手里的刀不给力,害死我。” 杨宣嗯了一声,接住枪,头也靠上岩壁,既然不能闭目养神,就只好以最放松的状态休息一会儿。 他想到了陈绽,陈绽那边怎么样了? 他就这样消失了,陈绽肯定万分着急,他们有没有成功离开棺材屋? 如果离开了,现在又在哪?希望她不会遇到新的危险,一直平平安安的。 最好是,能平平安安地找到他,或者他成功离开岩洞,找到平平安安的陈绽。 第107章 他忽然觉得太静了,静到极致,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就冒了出来。 秦思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杨宣看了一眼手上的黏液,舍不得浪费水直接冲,从背包里翻出一包纸,抽出一张,把两个手的黏液都处理干净了,用得格外节省。万一他走不出这个岩洞,要被困上很长一段时间,一旦遇到人有三急,一张纸就能难倒一个好汉。 左手上的白纱布也沾了黏液,他担心会感染伤口,直接拆开扔掉,重新消毒上药,绑上新的白纱布。等一圈一圈绕好了,再用力扯断白纱布,不防压到了伤口,痛到他呻吟一声,大喘了口气。最后抬起左手,张嘴咬住白纱布的一端,下颌线绷紧,露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联合自个儿的右手系上一个结。 一整套操作搞完,杨宣静了下来,岩洞里也跟着静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太静了,静到极致,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就冒了出来,好像天地万物间,只剩下了一个他,他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陈绽。 他虽然害怕孤独,但也习惯了孤独,不然一个人要如何走过这十多年? 只是自从认识陈绽之后,他觉得孤独这两个字已经离他非常遥远了,甚至很少想起过,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重新跟孤独面对面,共处一室。 他想了想,决定制造点声音出来。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面包,呲啦一声撕开,咬下第一口,瞬间又庆幸,这么快重新跟孤独面对面也挺好的,要是等他彻底不习惯孤独了,老天爷再狠心将他推下悬崖,他就该指天跺地大骂一场了。 就是……如果他跟陈绽说,觉得这里太静了,陈绽估计会朝他翻个白眼,然后说安静有什么不好?安静就代表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来攻击我们! 杨宣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就连原本无味的面包都染上了甜甜的味道。 这个面包,杨宣吃得非常慢,慢到秦思醒来时,刚好吃完。他看了一下时间,秦思只睡了不到二十分钟。 遂说道:“你只睡了一半时间。” 秦思回过神,回道:“在这么个岩洞睡觉总觉得不踏实。” 但好在这二十分钟是深度睡眠,解乏提神的效果跟睡上两三个小时的浅度睡眠相差无几。 杨宣背起背包,问道:“那我们现在出去探探环境?看能不能找到出口。” 秦思回道:“好呀。” 秦思伸出手,手腕像垂下来的花朵,等着杨宣将她扶起来,见杨宣没动静,猛然间想起来,美人计已经不好使了,就收回手,准备自个儿起来,眼下忽然出现了一双鞋,以及朝她伸过来的一只手。 秦思悠悠搭上杨宣的手,笑得可媚了,“我可能真的要对你感兴趣了。” 杨宣微微用力,将秦思拉起来,立即松开手,“你别多想,就是一只狗摔下来,我也会扶一把。” 秦思嗔道:“可真无情。” 杨宣率先走到缝隙口,等秦思走到他身后时,想起来枪没还给秦思,从腰间取了下来,递给秦思。 秦思没接,“你拿着。” 杨宣手没动,“我用不惯枪,再说我有刀。” 杨宣父亲在某次谈生意时,对方请他去过射击练习室,他觉得挺有趣的,逐渐成了射击练习室的常客,沉迷于警匪片的杨宣觉得开枪这件事可酷了,吵着闹着要跟着去,杨父拿他没办法,带他去过几回,所以秦思第一次把枪抛给杨宣那一下,杨宣敢接。 秦思接过枪,两人先后钻出缝隙口,极佳的躲藏地带来的安全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杨宣秉持着自己是个男人,下意识地站到了秦思前面。 秦思看着杨宣的背影,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笑,往杨宣背上戳了一下,杨宣回头,等着秦思说话,哪知秦思什么都不说,又往他背上戳了几下。 杨宣微微皱了眉,秦思问道:“我见陈小姐这么戳你,你不挺开心的?怎么换成我,你却不乐意了?” 杨宣没好气道:“你自己不说了原因吗?” 秦思:“嗯?” 杨宣索性转身面对秦思,打算把话再说开一点,“因为你是你,不是阿绽。还有,我最后再说一遍,不管你现在是不是真的对我感兴趣了,请你把对付男人的那套收起来,别用在我身上,你总没对我感兴趣到想跟我一起死在这里?” 秦思半举起两只手,表情恢复了正经。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问道:“眼珠子在哪?你带我去看看。” 杨宣正在琢磨除了眼珠子那边,先往哪边走,闻言愣了一下,“为什么?” 秦思回道:“你不是说暂时没危险吗?先去开开眼。” 杨宣思索了一下,觉得也行。 他发现眼珠子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加上任何事都是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冲击感最强,所以他当时全身心都陷在恐惧里,脑子不剩一丝可以思考的容量。现在有了秦思,秦思还有枪,他也缓过来了一些,是可以趁眼珠子暂时没有攻击性,去探个路,确定眼珠子究竟是什么,有什么弱点,提前做个准备总好过措手不及。 杨宣捡起一块岩石,走到缝隙口,在旁边岩壁上刮出几道痕迹,解释道:“我们就以这个洞为中心点,沿路做个记号,至少不会迷路。要是这次没找到出口,也可以回到这里再躲一下。” 刮完记号,杨宣扔掉岩石,指了一下眼珠子所在的方向。 两人均不再出声,走得非常慢,基本上一步一警惕,没走多久,那一整个岩壁的眼珠子就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秦思只看了一眼,立即转过身,不敢再看第二眼。 第一个念头是,她以为见识过白骨架子跟食人光点的她,对眼珠子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弹,事实证明,她终究还是天真了。 第二个念头是,原来杨宣描述的时候,没有进行任何个人色彩的渲染。 她偏头看了一眼杨宣,见杨宣在盯着眼珠子看,开口说道:“你……” 杨宣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秦思剩下的话就憋了回去, 杨宣皱着眉,抬脚朝前迈出一步,手电筒的光束自眼珠子上扫过一遍又一遍,眼睛里逐渐充满了震惊,不一样了,这次看到的眼珠子跟他方才看到的眼珠子不一样了,可他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 第108章 杨宣低头一看,地上那半截舌头,正是他刚刚割断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宣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快跑,声音响彻在整个岩洞里!明明秦思就在他身边,距离不过半米,他还是担心秦思可能听不见,跑慢了一秒钟! 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一样了! 距离! 他独自一人看到眼珠子的时候,眼珠子是完完全全贴着岩壁的!可此时,眼珠子与岩壁之间分明有了距离,像有人拿着勺子把鲍鱼一点一点挖出了壳! 眼珠子彻底脱离岩壁的那一秒,就是他跟秦思的生死存亡之间! 秦思什么都不问,拔腿就跟着杨宣朝相反的方向跑,漆黑如深渊的岩洞里顿时响起两道急促的跑步声,他们慌不择路,连前方的路都没时间看清,只能下意识的遇弯就拐,左转右转,闯进一条狭窄的小道。 杨宣靠着岩壁,剧烈的喘息着,额头上一层薄汗打湿了碎发,秦思胸膛起伏不定,感觉两条腿快跑废了,她偏头看了一眼杨宣。 杨宣深呼吸一口气,主动说明道:“眼珠子,眼珠子要从岩壁上掉下来了。” 语气里仍带着一丝恐惧。 他不敢想象,那些眼珠子集体攻击他们的画面,舌头那么细长,只要有一条舌头卷上他们身体的任何部位,其他条舌头就能瞬间将他们淹没。 秦思疑惑道:“这些眼珠子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眼珠子?为什么会在岩洞里?这岩洞看上去不就是普通岩洞吗?” 杨宣没有回答,他想到了棺材上的那幅画,画的正是眼睛。 可是棺材上的眼睛跟岩壁上的眼睛完全不一样,两两之间会出现关联性吗? 秦思见杨宣在沉默着思考,也不再说话,脑子里飞速转动着,要使什么手段让杨宣说出那些只有他们四个人知晓的信息。 那些信息不说百分百,哪怕只有一部分能给她提供线索,都能增加她成功找到宝物的机率。 两人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秦思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一直躲在这里,不去找出口的话,我们也会困死在这里。” 杨宣直起身,微微探身,打灯朝小道口照过去,地上除了杂乱无章的岩石跟泥土之外,暂时安全,他小小地松了口气,感慨道:“阿绽在就好了。” 陈绽的听力异于常人,至少能保他们不被突然袭击。 秦思听在耳里,默默抬眼瞧了一眼杨宣,又是陈绽? 在她对自己的美貌有了清楚的认知,并且知道如何利用美貌的第二天,她在所有男人那里遇到的无视,加起来都没有杨宣一人多。 她垂下眼,打量着自己的右手,当年她结束自由搏击前的最后一节课,干净利落地把教练干趴下了,不知道她这一拳落到杨宣身上的时候,能不能解了她三番两次吃瘪累积下来的不快。 想了想,又觉得算了,与其揍杨宣一顿,不如离开岩洞之后,她再找个机会证明自己的魅力。 秦思从背包里掏出子弹盒,一颗一颗装满手枪弹匣,冲杨宣笑得极其妩媚,“躲着没有意义,要是真遇上了眼珠子,一起干一票?” 等备用的弹匣也装满了,剩余的子弹,连同子弹盒一起别在腰间,有时候从死亡跨越到活下来的机会,就存在于从极限反应里争取而来的那一秒钟。 杨宣点了点头,两人一同离开小道。 之前的慌不择路,导致两个人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岩洞哪个地方了,只能选择继续往前走。他们不敢靠近岩壁,尽量走岩洞中间的路,祈祷着前方不会出现眼珠子,就算出现眼珠子,也不要出现一整个岩壁的眼珠子。 两人约莫前进了两三百米,杨宣忽然小声问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秦思心里一咯噔,手里的手电筒下意识地转了一圈,没发现哪里有眼珠子,遂反问道:“你说的奇怪指的是什么?” 杨宣回道:“这个岩洞里,除了眼珠子,我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太单一了。” 秦思一头雾水,“岩洞里除了岩石还是岩石,当然单一了。” 杨宣脚下步伐不停,详细说明道:“打个比方,我们小时候玩橡皮泥的时候,想用橡皮泥捏个房子,捏一些花花草草,会用上很多颜色,绝对不会只用一种颜色从头捏到尾,更不会只捏成一个形状去搭个房子,但是这个岩洞,就像是用一种颜色的橡皮泥捏成的,甚至连形状都只有一种,太规规整整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他顿了顿,见秦思没反应过来,换了个更通俗易懂的说法,“如果深海里只有一种鱼,你会觉得奇怪吗?” 秦思迟疑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在自然界中,有花就一定有叶子,有树就一定有树根,很多东西都是多重存在的,这个岩洞就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岩洞,别说没有蝙蝠了,连地势都只有一种,没有往上或者往下的路。” 杨宣接道:“岩洞的形成是石灰岩地区的地下水长期溶蚀的结果,在溶蚀的过程,应该会产生各种奇形怪状的岩石,但是从我们经过的所有地方来看,这里的岩石几乎都长一个样,没什么区别。” 说话间,前方的路逐渐变窄,两边的岩壁目测只有一个手臂张开的距离,且光束的尽头处是一个向左转弯的口子。两人噤声,不再说话,同时停下脚步,杨宣往右边走了几步,尽力探身朝口子那头照过去,要是转弯过去的那两面岩壁上布满了眼珠子,那他跟秦思连逃都没地方逃。 距离有点长,杨宣手臂伸到极致了,手电筒都照不过去,无奈之下,只能再往右边走几步,过于靠近右边岩壁了。幸好,光束照耀下,杨宣清楚地看见,转弯过去的岩壁上没有眼珠子,前方可以通行。 杨宣回头看向秦思,正准备开口说话,秦思骤然间举起手枪,按下扣板,快速地开了一枪,子弹贴着杨宣的耳朵急速飞过,下一秒,一股泛着人类呕吐物气味的黏液瞬间飙到杨宣肩颈上,还有些许黏液沾到了后颈裸露的皮肤上。 杨宣迅速反应过来,右手握着刀,半转身朝后狠狠划过去,果然割断了什么东西,电光火石之间,再立即往后连退几步,惊魂未定地看向右边岩壁—— 又是一整个岩壁的眼珠子,有些甚至摇摇欲坠,分秒之内就要脱离岩壁了!其中一只眼珠子的舌头,少了大半截! 杨宣低头一看,地上那半截舌头,正是他刚刚割断的! 第109章 你……你死了吗 杨宣深知此时此刻跑已经来不及了,秉持着先下手割断一条舌头是一条,扬手刷刷两三秒钟,连割七八条舌头,眼白里的虫子四处乱窜,纷纷钻出眼白,同时秦思也不遑多让,手握生存刀,脚下一地断成两截的舌头。 然而就算如此,砍下的舌头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杨宣割断第九条舌头的刹那,前方岩壁上的眼珠子开始大批掉落,杨宣偏头看了一眼,腿软到差点站不住—— 成群的脸谱虫子驮着眼珠子朝杨宣跟秦思爬过来,杨宣的瞳孔里瞬间挤满了无数条腿,一条条细长的舌头高高扬起,织成了一张等着抓捕猎物的“蜘蛛网”。 秦思抬手就是一枪,脸谱虫子爆裂,迸出一股黏液,眼珠子滚到地上,另一只脸谱虫子立即衔接上。秦思紧跟着又是一枪,同样又是一只脸谱虫子替上。 秦思急道:“打虫子没用!” 杨宣刚割断一条舌头,原本要插进脸谱虫子的刀立刻换了个方向,从上往下直接狠狠贯穿眼珠子跟脸谱虫子,余光瞟到旁边有四五只眼珠子在快速靠近自己,随手捡起几块岩石就砸过去! 眼珠子反应灵敏,操控着舌头卷起岩石朝杨宣砸回去。 杨宣又要躲眼珠子的攻击,又要避开岩石,搞得手忙脚乱,这边刚割断一条舌头,那边就被两块岩石砸中了脑袋,杨宣稳不住身体,整个人往后倒在地上,脸的上方瞬间出现了一条舌头,对准他的眼睛刺过来! 他大惊失色,千钧一发之际就地朝后翻了一个跟头,单膝跪地,稳住身体,堪堪避开舌头的攻击,这时候忽然传来秦思的尖叫声。 他立即回头看过去,听到秦思说道:“全掉下来了!” 杨宣转灯一照,果然,后面地上也爬满了一批又一批的眼珠子,他们处在一个左右都是岩壁的地方被前后夹击了! 杨宣头皮发麻道:“没办法,只能杀一个是一个了!” 短短几分钟,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沾满了黏液,十个手指头都快张不开了,杨宣的体力开始逐渐透支,握刀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一刀割断一条舌头的速度慢慢变成了有失准头,或者力气不够,一下割不断。 骤然间,杨宣的刀被一条舌头伺机缠住了,其他条舌头见状,争先恐后也缠了上来,杨宣使劲一抽,刀居然纹丝不动,根本抽不出来! 杨宣急上心头,这个时候,若把刀弃了,约等于上战场的将军扔了盔甲,以血肉之躯抵挡敌方的炮火! 他大喊了一声,“秦思!” 秦思无暇顾及他,连视线都没办法看过去,只能根据杨宣的声音判断方向,凭空开了一枪,杨宣全身一抖,差点吓尿,还好子弹破空而来,射穿的是缠在刀身上的舌头。 他的刀终于得了自由! 杨宣嘴巴哆嗦着想说什么,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咬紧牙关,继续战斗!然而围住他的眼珠子却越来越多,他顾得了前,顾不了后,顾得了左,顾不了右,下一秒,数条舌头如同发射的火箭,同时嗖的一声,从四个方向,分别缠住了他的脚踝跟手腕! 杨宣脑子里紧绷着的弦瞬间断裂,只剩下完了两个字。 杨宣拼死挣扎,额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却抵不过眼珠子同时朝四个方向发力,杨宣被迫背部朝下悬空而起,成了一个摆着大字型的待宰羔羊。 其他脸谱虫子纷纷驮着眼珠子赶到杨宣身下,舌头圈住杨宣的手臂、胸膛、腰腹、大腿、小腿等每个一个地方,仿佛给杨宣穿上了一件肉色盔甲,再拽着脸谱虫子一点一点往上升,直至脸谱虫子成功爬到杨宣身上。 杨宣更加剧烈地挣扎,抖着全身,希望能把脸谱虫子抖下去,可是脸谱虫子的脚太多了,全部勾住杨宣的衣服,根本抖不下去! 杨宣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爬满了脸谱虫子跟眼珠子,舌头在他身上乱探一番,确认“这条路”稳妥,可供脸谱虫子行走,就集体爬向杨宣的脑袋。 杨宣急中生智,扭动右手手腕,握着刀的手指朝上,默默等着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刻! 大抵天下的生物都有吃白食的喜好,与攻击弱者的智商,围着秦思攻击的眼珠子本就少于杨宣,此时更是少了大半,秦思手里的枪已经换上了备用弹匣,打完了一半子弹,眼珠子再不撤退的话,她也岌岌可危了。 她反手给了身后虎视眈眈的眼珠子一枪,眼珠子暂时被逼停了进攻,秦思看了一眼杨宣,整个人瞬间跌进了一口名叫恐惧的深渊,从正面看,除了肩颈以上跟手脚,其他部位已经完全被脸谱虫子跟眼珠子占领了,看不出下面是一个人了。 秦思反复吞咽口水,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你……你死了吗?” 杨宣没有回答。 胸口处承受的太多力量,导致杨宣呼吸开始不畅,他又不敢张嘴呼吸,唯恐舌头从他的嘴里钻进去,直捣他的五脏六腑。 他慢慢转动脑袋,竭力朝秦思的方向看过去,眼神里充满了求救的情绪,心里却开了一扇天窗,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可能最终还是落得个孤独死去的下场。 秦思举枪瞄准杨宣身上那些东西,手指扣上扳机,用力到泛了白,眼睛眨了无数下,还是没能按下去。 这一枪开不了,那些东西跟杨宣的身体太紧密了! 既然救不了,那就只能顺从天命了。 手电筒的光束自杨宣身上移开,秦思忽然妩媚一笑,幽幽道:“与其两个人死在这里,不如尝试一下能不能活下来一个。如果我成功逃出去了,以后逢年过节我会给你上炷香。” 秦思说完,没有一丝犹豫,快速从杨宣身边越过,她动作不敢太大,怕引起眼珠子的注意,待走到尽头左转弯离开小道之后,确定身后没有眼珠子追过来,拔腿就跑。 第110章 有路不走,从来不是她陈绽的风格。 秦思在岩洞里独自闯了两三个小时左右,幸运地只碰上过两回小部分眼珠子,她砰砰几枪解决后,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纵向深洞,地洞口呈倒过来的u字形状,洞内三分之二的空间隐隐闪着一种半透明的青色荧光,这种半透明,给人一种蜻蜓翅膀的半透明质感。 看来她跟杨宣推断错了,这岩洞里不止眼珠子跟脸谱虫子。 秦思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手电筒的强光干不过青色荧光,一照过去就被青色荧光吸收了,等于除了青色荧光,她什么都无法看清。 她拾起几块岩石,一一朝洞内扔过去,咚咚声消散过后,又候了几分钟,见并未出现其他动静或声响,半松了口气。 只是这青色荧光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只有青色荧光,还是荧光下面存在着其他东西? 秦思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进地洞看看,毕竟危险与生机并存亦是这个世界上的复杂性之一。 她亦步亦趋地靠近地洞,刚走到洞口,就发觉不对劲,她记得她扔岩石的时候,明明有一块没扔好,落在了洞口内三四公分的地方,怎么现在什么都没有? 不仅没有她扔的那块岩石,连其他岩石都没有。 秦思呢喃道:“我看错了吗?” 她用手电筒敲了敲洞口岩壁,因为太过干燥,一敲,有一些细碎的泥土掉下来,擦过她的手,实实在在地落到了地上。 再敲,泥土依旧实实在在落到了地上。 秦思抬脚走进洞内,“果然是我看错了。” 她没敢直接靠近青色荧光,在三分之一处就停了下来,转圈打量着整个洞内,四周的岩壁跟其他岩壁没有任何区别,但灯光扫过间,秦思一下僵住了,她好像看到了洞顶上有什么东西! 秦思紧张到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第一反应是快速朝洞口走过去,想着真有什么变故,能第一时间离开这个洞,堪堪走了五六步,又骤地停下,深呼吸一口气,猛地举灯朝洞顶看过去,一只铺满了整个洞顶的巨大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充满了阴森森的诡异感。 秦思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窖里,控制不住的发抖,那种从心脏里往外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恐惧感,像一个蚕蛹慢慢裹住了她的大脑,大脑里一片空白,一时间竟忘了逃。 光束抖得厉害,一点点滑过整只眼睛,只见眼睛是闭着的,形状跟人类差不多,两头微尖,中间椭圆形,颜色只有黑白两色,在青色荧光的折射下,透着一股子人死后的惨白色,配着眼白处弯弯绕绕的线条,盯久了,感觉自己正在跟死亡对视,正中间……秦思连换了几个方向,发现她果真看不懂正中间那一坨是什么玩意,因为隔着距离,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个圆形,上面还有一些其他的形状,位置正好替代了瞳孔。 观察的整个过程中,眼睛始终保持寂静,完全没有活过来的迹象,不像之前遇到的眼珠子,会精准捕捉她跟杨宣的动作,进而发起攻击。 难道这个眼睛是死的?不会对她发起攻击? 秦思胆子大了些,瞅了一眼左边洞壁下的岩石堆,岩石堆的高度到了秦思的腰间,她连跨带爬的踩了上去,稳住身子,继续研究洞顶上的眼睛。 这一看,才发现眼睛居然是画上去的! 因为岩洞里极其干燥,所以这幅眼睛图被保存的很好,在黑暗中,仅被灯光照着,极其像一只从洞顶里长出来的活眼睛。 秦思心里大喜,她只看到了眼睛图,没有看到人,也没有看到任何尸骨,就表示这里肯定有出口,这样一来,画图的人才不会被困在这里,直至死亡! 她立即转身看向青色荧光,出口会不会就在她眼前? 她下了岩石堆,朝青色荧光靠近,越近手电筒的光束越如同虚设,青色荧光也逐渐染上她的身体,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投下一层光芒。她抬起手,缓缓伸向青色荧光,即将挨上青色荧光时,忽然在边缘处停了下来。 秦思眨了眨眼睛,她隐约看到了地面上浮现出了某些物品的轮廓! 轮廓不尽相同,一堆一堆的,堆砌在一起,组成了一面灰色的屏障,只有轮廓与轮廓之间存在着丝丝缝隙。 不是空无一物!青色荧光里不是空无一物! 她立即往后连退好几步,屏住呼吸,蹲下身,试图从青色荧光的下方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然而徒劳无功,根本看不清。 别无他法了,秦思举枪按下扳机,朝着青色荧光开了一枪。 01秒之后,传出了一声清脆的破碎声,秦思一愣,居然是瓷器碎掉的声音,难道里面仅仅只有瓷器? 她猛然想起,他们下了潭之后,进入的第一个房间也发现了一个瓷器,她记得是半个青瓷碗,青瓷碗就只是青瓷碗,被杨宣随意扔回了地上。 如果青色荧光后面,真的堆满了瓷器,这些瓷器会不会也只是瓷器?不会产生任何危险性? 要赌吗? 赌她一脚跨进去的,究竟是生门,还是死门。 如果是死门…… 秦思从背包里掏出纸巾跟水,打湿纸巾,把脸跟脖子擦了一遍,脸谱虫子的黏液已经干了,非常难擦,秦思用上了力气才勉强擦掉一点点,反复擦上五六遍后,再伸手摸脸,至少不剌手了,接下来是手,待双手也里里外外全部擦干净时,壶里的水下去了一半,她把水壶塞回背包里,重新扎好马尾,起身站了起来。 如果是死门,她只允许自己死后变成一只艳鬼。 如同闪身冲出去同白骨架子搏斗,秦思丝毫没有犹豫,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跨进青色荧光内,瞬间被青色荧光吞噬掉了。 …… 陈绽等人已经成功离开了棺材屋,在见过一个又一个空屋之后,穿过了一扇门,视野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条幽长狭窄的甬道,甬道悬空而建,无任何雕饰与花纹,链接着尽头处一间屹立在黑暗中的房子,下方是深不可见底的深渊。 陈绽拿着手电筒,四下扫过甬道,甬道进口比较宽,可供三个人并肩而行,越往另一头走,甬道越窄,到了出口,只能供一个人侧着身子过。上方有顶,像一本摊开的书,也由宽到窄,边缘处同甬道完美重合。 六个人并排而站,陈绽左手边站着谢致与韩水年,右手边站着豹子,瘸子,强子三人。 豹子张大着嘴巴,念叨了一句,“我他娘的,这是什么地方?” 无人回答他。 谢致手里拿着绳索,将另一头抛下深渊,一点一点往下放,放到手里只剩下一截尾巴时,停了下来,绳子长一百多米,都无法接触到地面,人若失足掉下去,百分百会摔成一滩肉泥。 谢致收回绳索,扭头看向陈绽,“要不要过去?” 陈绽视线牢牢锁着对面的房子,语气坚定,“过去。” 有路不走,从来不是她陈绽的风格。 再说,万一能走运,找到杨宣呢? 韩水年担心道:“这会不会太危险了?要是走到一半,突然钻出点什么东西,被两头夹击,我们不死也残,而且……”他伸手拽住谢致的衣服,“我们也搞不清楚这甬道,万一走着走着,消失了,集体掉下去怎么办?” 谢致先回韩水年,“放心,目测这甬道不到一百米,”再问陈绽,“我先试试?” 陈绽环顾四周,决定道;“你把绳索给我,我先试一下。” 她信不过豹子三人,要是谢致掉下去了,巨大的冲击力可能会导致她跟韩水年拽不住谢致,背后又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栓住绳索,换成她,至少可以保证,若出了变故,谢致与韩水年一定可以拽住她。 谢致递过绳索,陈绽接过往腰间系上,再戴好头灯,两手都拿上毛笔刀,往前走了几步,鞋尖抵上甬道口。 韩水年默默走到谢致身后,牢牢抓住绳子。 瘸子见状,吆喝上豹子跟强子,“咱们一起。” 两人点点头,凑到谢致身边,绳索上顿时多出了三双手。 谢致叮嘱道:“陈绽你小……” 陈绽一进入甬道,就听不到谢致的声音了,谢致话肯定是说完了的,那就剩下一种可能性,甬道里会隔绝外界的声音。 或者是,屏蔽了她的听力? 她下脚时,故意用力了些,按理来说应该会听见脚步声,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再伸手敲了敲甬道壁,也没有听到声音。 看样子,不是甬道会隔绝外界的声音,而是甬道会屏蔽听力。 那视力呢? 陈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谢致跟韩水年还在,豹子三人也在,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走到甬道逐渐变狭窄的地方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视线里没有五个人的身影了。 她应该只走了五十多米,五十多米的距离,不至于连身影都看不见。 她抬头看向甬道顶,哼笑一声,这甬道看着平平无奇,居然能屏蔽人的听力跟视力,再往前走,还会屏蔽什么?痛觉跟触感? 下一秒,陈绽的耳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歌声—— 幽幽地唱道:“……谜一样的,沉默着的,故事你真的,在听吗……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是朴树的《平凡》! 再细听声音,正是那日她同杨宣接到谢致后,返回大汖村的夜路上,杨宣唱的声音! 杨宣在这里! 陈绽想也不想,直接往前疾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心中警铃大响,她明明被甬道屏蔽了听力,为什么还能听到歌声? 第111章 杨宣死了,我看到杨宣死了,就死在这里。 陈绽捂住耳朵,稳住心神,尽力忽视歌声,歌声还是直往她耳朵里钻,她开始不服了,整的跟谁不会唱歌似的,她松开手,脑子里想了一圈,拎出一首《穷开心》开始开摆。 她五音不全又自信,加上听不见自己唱的如何,音调从南极跑到了北极,只顾扯着嗓子唱:“小小的人儿啊,风声水起啊……我是谁家那小谁,身强赛过活李逵……气质出众又拔萃,长江黄河喝过水……” 剩下的歌戛然而止,噎在嗓子里,差点呛到陈绽了,甬道剩下三分之一没走完,陈绽忽然看到前方出口处站着杨宣。 她手里的光束尽数照在杨宣身上,替杨宣驱赶了黑暗,杨宣浑身发着光,站如军姿,脸上没有墨镜的遮挡,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璀璨夺目,静静地看着她, 陈绽觉得有些不对劲,张嘴喊了一声,“喂,你站在那干嘛?” 脚下在距离杨宣三步远时停下。 杨宣的视线全程跟着陈绽,最后随着陈绽动作的停止,而落在了陈绽脸上。 杨宣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我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 跟歌声一样,陈绽也听到了杨宣的回答。 她心里明白了过来,在这个甬道里,估计只能听到和见到甬道想让人听见的声音,想让人看见的人。 陈绽笑道:“是吗?” 垂在腿侧的手却暗自握紧了毛笔刀,又问道:“刚刚是你在唱歌?” 杨宣点了点头,“我想告诉你,我在这里。” 陈绽问道:“你掉进棺材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到了这里?秦思呢?秦思在哪里?” 一连三问,杨宣没反应过来,茫然着摇了摇头。 她发现杨宣的眼睛,根本不像活人的眼睛,虽然能动,但是毫无生气,像时钟挂在墙上,那个只会左右摇摆的钟摆。 毛笔刀瞬间抵上杨宣的胸膛,陈绽沉声问道:“你不是杨宣,你究竟是谁?” 杨宣低头看了一眼刀尖,敛了笑,骤然变了表情,万分着急道:“阿绽,阿绽,我快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他伸出手,欲抓住陈绽的手臂,“你救救我,快救救我!” 指尖即将挨到陈绽时,陈绽往后退了一步,她咬牙看着杨宣,手中的刀终究还是没能刺进去。 她在害怕,万一真的是杨宣呢?那她岂不是伤害了杨宣? 可是又太不对劲了。 如果真的是杨宣,为什么会处处充满了诡异感? 如果不是杨宣,又会是谁?真正的杨宣到底在哪里!? 杨宣见陈绽没搭理自己,两手忽然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嘴巴张的老大,满脸痛苦之色。他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一个的字,“救……救我……阿绽,救我……” 身后房屋的门,紧贴着杨宣的话尾,骤然间打开了,几条陈绽根本来不及看清是什么的东西,嗖地几声捆住了杨宣的脚踝,再用力一拽,杨宣整个人面朝下扑倒在地,陈绽急忙冲上去想拉住杨宣—— 谢致一直牢牢抓在手里的绳索突然绷紧,一下慌了起来,几秒钟前,甬道里就已经看不到陈绽了,他下意识地就要往回拽绳索,韩水年按住了他的肩膀。 韩水年说道:“再等等。” 豹子探个脑袋,跟着道:“是啊,要真遇上危险了,不可能只来这么一下。” 谢致回头看了一眼韩水年,韩水年冲他点了一下头,谢致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陈绽终究慢了一步,几乎眨眼间,杨宣就被拖进了屋子里。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杨宣痛苦的闷哼声。 绳索的长度不够陈绽走进屋内,她解开绳索,伸手推门,溅起一片细小的灰尘,灰尘飞在光束里,纷纷自陈绽眼前落下,露出了异常宽广的空间,衬托的陈绽渺小如蝼蚁。强光投在陈绽脚下,只能照明方寸之地,极大限度的缩小了陈绽的可视范围。 陈绽满脑子问号。 他们站在甬道进口处看这幢房子的时候,包括她站在甬道中间,甚至站在门前,这幢房子都只是普通房子的大小,为什么推开门后,空间会突然扩大到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仿佛一条小小金鱼,从直径十公分的水杯,一跃跳进了无边无际的海洋。 陈绽小小声喊道:“杨宣?” 这一次,她没有听见杨宣的回答。 她一步步往屋内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终于看到双手被吊起来,双膝跪在地上,垂着脑袋不知生死的杨宣。 再抬头往上看,陈绽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她赫然发现,杨宣背后竟然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高至快要捅破房顶。黑影无脸无身,无法窥探它的真面目,陈绽只感觉到一股压迫感,恍如滔天巨浪,疯狂向她袭来。 陈绽刚想靠近杨宣,杨宣忽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陈绽,流下了两行眼泪,眼泪是红色的,划过杨宣的脸,氤氲到地上,带着绝望,绽开一朵枯萎的花。 他嘴巴几张几合,呢喃道:“阿绽,我喜欢你。” 陈绽什么都顾不得了,扑到杨宣身上,摸索着找到杨宣的手,想解开绑住杨宣的绳子,哪知摸到一手的黏腻感,这才知道,原来绑住杨宣的不是绳子。 她忍着恶心,快速解开杨宣左手,杨宣半瘫倒在她身上,下一秒,不知道从哪里悄无声息的钻出无数条东西,趁陈绽不注意,爬上陈绽的脚,捆住脚踝,将她脱离杨宣身边。 杨宣没了支撑,半死不活的吊着,慢慢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唯一可以看见的其他颜色消失了。 他们彻底被黑暗吞噬掉了。 陈绽一下破防了,蹬着双腿,使出吃奶的劲朝杨宣爬过去,“不管你是不是杨宣,我都要救你出来!” 说话间,杨宣重新被吊了起来,“绳索”绕上杨宣的身体,一路攻城掠夺,直至杨宣没顶,变成人蛹。陈绽眼睁睁地看着“绳索”越缠越紧,杨宣身体扭曲着逐渐变小,发出极其痛苦的惨叫声。 落在陈绽耳里,加大了陈绽挣扎的力度,身上传来阵阵疼痛,痛到陈绽眼睛里冒出了汗珠,打湿了她的脸。 恍惚间,陈绽余光瞟到杨宣身后的黑影,黑影好像咧开了嘴角正在笑? 显得格外瘆人。 这个黑影会是他们在丛林里看到的那具石像吗? 随着陈绽的力气越发薄弱,杨宣的惨叫声也虚弱了下来,她悲哀地发现,她救不了他了,他要活生生地被绞死在她面前了。 终于,她瞳孔里倒映的黑色小点,烟消云散了,她停止了挣扎,看着那些“绳索”迅速撤退消失,什么都没留下,那么大一个杨宣,死后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陈绽得了自由,立即爬过去,边在地上摸来摸去,边哭着喊道,“杨宣!你给我出来!你敢跟我玩消失,是不是活腻了!杨宣,你听到了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陈绽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了,她跌落在地,嚎啕大哭。 第三个人了,第三个人从她身边离她而去了,她同样来不及,同样毫无办法,同样的……无用。 谢致听到陈绽的痛哭声,一脚踹开门,疾步走到陈绽面前,蹲下身,将陈绽拥入怀里,“阿绽,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哥哥在这里。” 陈绽满脸泪水,仰着头看着谢致,“杨宣死了,我看到杨宣死了,”她伸手比划着周围,“就死在这里。” 谢致一愣,“你看到杨宣了?” 陈绽点点头,“我在出口看到他了,他被什么东西拖进了进来,然后……” 话没说完,陈绽瞪大了眼睛,慢慢停止了哭泣,她可以看到谢致了,还可以看到谢致身后的韩水年等人,可以听到谢致的声音了。 她什么时候恢复了视力跟听力? 随即,她又听到谢致回道:“我们看着你进入屋子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杨宣。” 陈绽错愕不已,猛地回头看向黑影,没有黑影,根本没有黑影! 第111章 杨宣死了,我看到杨宣死了,就死在这里。 陈绽捂住耳朵,稳住心神,尽力忽视歌声,歌声还是直往她耳朵里钻,她开始不服了,整的跟谁不会唱歌似的,她松开手,脑子里想了一圈,拎出一首《穷开心》开始开摆。 她五音不全又自信,加上听不见自己唱的如何,音调从南极跑到了北极,只顾扯着嗓子唱:“小小的人儿啊,风声水起啊……我是谁家那小谁,身强赛过活李逵……气质出众又拔萃,长江黄河喝过水……” 剩下的歌戛然而止,噎在嗓子里,差点呛到陈绽了,甬道剩下三分之一没走完,陈绽忽然看到前方出口处站着杨宣。 她手里的光束尽数照在杨宣身上,替杨宣驱赶了黑暗,杨宣浑身发着光,站如军姿,脸上没有墨镜的遮挡,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璀璨夺目,静静地看着她, 陈绽觉得有些不对劲,张嘴喊了一声,“喂,你站在那干嘛?” 脚下在距离杨宣三步远时停下。 杨宣的视线全程跟着陈绽,最后随着陈绽动作的停止,而落在了陈绽脸上。 杨宣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我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 跟歌声一样,陈绽也听到了杨宣的回答。 她心里明白了过来,在这个甬道里,估计只能听到和见到甬道想让人听见的声音,想让人看见的人。 陈绽笑道:“是吗?” 垂在腿侧的手却暗自握紧了毛笔刀,又问道:“刚刚是你在唱歌?” 杨宣点了点头,“我想告诉你,我在这里。” 陈绽问道:“你掉进棺材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到了这里?秦思呢?秦思在哪里?” 一连三问,杨宣没反应过来,茫然着摇了摇头。 她发现杨宣的眼睛,根本不像活人的眼睛,虽然能动,但是毫无生气,像时钟挂在墙上,那个只会左右摇摆的钟摆。 毛笔刀瞬间抵上杨宣的胸膛,陈绽沉声问道:“你不是杨宣,你究竟是谁?” 杨宣低头看了一眼刀尖,敛了笑,骤然变了表情,万分着急道:“阿绽,阿绽,我快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他伸出手,欲抓住陈绽的手臂,“你救救我,快救救我!” 指尖即将挨到陈绽时,陈绽往后退了一步,她咬牙看着杨宣,手中的刀终究还是没能刺进去。 她在害怕,万一真的是杨宣呢?那她岂不是伤害了杨宣? 可是又太不对劲了。 如果真的是杨宣,为什么会处处充满了诡异感? 如果不是杨宣,又会是谁?真正的杨宣到底在哪里!? 杨宣见陈绽没搭理自己,两手忽然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嘴巴张的老大,满脸痛苦之色。他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一个的字,“救……救我……阿绽,救我……” 身后房屋的门,紧贴着杨宣的话尾,骤然间打开了,几条陈绽根本来不及看清是什么的东西,嗖地几声捆住了杨宣的脚踝,再用力一拽,杨宣整个人面朝下扑倒在地,陈绽急忙冲上去想拉住杨宣—— 谢致一直牢牢抓在手里的绳索突然绷紧,一下慌了起来,几秒钟前,甬道里就已经看不到陈绽了,他下意识地就要往回拽绳索,韩水年按住了他的肩膀。 韩水年说道:“再等等。” 豹子探个脑袋,跟着道:“是啊,要真遇上危险了,不可能只来这么一下。” 谢致回头看了一眼韩水年,韩水年冲他点了一下头,谢致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陈绽终究慢了一步,几乎眨眼间,杨宣就被拖进了屋子里。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杨宣痛苦的闷哼声。 绳索的长度不够陈绽走进屋内,她解开绳索,伸手推门,溅起一片细小的灰尘,灰尘飞在光束里,纷纷自陈绽眼前落下,露出了异常宽广的空间,衬托的陈绽渺小如蝼蚁。强光投在陈绽脚下,只能照明方寸之地,极大限度的缩小了陈绽的可视范围。 陈绽满脑子问号。 他们站在甬道进口处看这幢房子的时候,包括她站在甬道中间,甚至站在门前,这幢房子都只是普通房子的大小,为什么推开门后,空间会突然扩大到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仿佛一条小小金鱼,从直径十公分的水杯,一跃跳进了无边无际的海洋。 陈绽小小声喊道:“杨宣?” 这一次,她没有听见杨宣的回答。 她一步步往屋内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终于看到双手被吊起来,双膝跪在地上,垂着脑袋不知生死的杨宣。 再抬头往上看,陈绽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她赫然发现,杨宣背后竟然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高至快要捅破房顶。黑影无脸无身,无法窥探它的真面目,陈绽只感觉到一股压迫感,恍如滔天巨浪,疯狂向她袭来。 陈绽刚想靠近杨宣,杨宣忽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陈绽,流下了两行眼泪,眼泪是红色的,划过杨宣的脸,氤氲到地上,带着绝望,绽开一朵枯萎的花。 他嘴巴几张几合,呢喃道:“阿绽,我喜欢你。” 陈绽什么都顾不得了,扑到杨宣身上,摸索着找到杨宣的手,想解开绑住杨宣的绳子,哪知摸到一手的黏腻感,这才知道,原来绑住杨宣的不是绳子。 她忍着恶心,快速解开杨宣左手,杨宣半瘫倒在她身上,下一秒,不知道从哪里悄无声息的钻出无数条东西,趁陈绽不注意,爬上陈绽的脚,捆住脚踝,将她脱离杨宣身边。 杨宣没了支撑,半死不活的吊着,慢慢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唯一可以看见的其他颜色消失了。 他们彻底被黑暗吞噬掉了。 陈绽一下破防了,蹬着双腿,使出吃奶的劲朝杨宣爬过去,“不管你是不是杨宣,我都要救你出来!” 说话间,杨宣重新被吊了起来,“绳索”绕上杨宣的身体,一路攻城掠夺,直至杨宣没顶,变成人蛹。陈绽眼睁睁地看着“绳索”越缠越紧,杨宣身体扭曲着逐渐变小,发出极其痛苦的惨叫声。 落在陈绽耳里,加大了陈绽挣扎的力度,身上传来阵阵疼痛,痛到陈绽眼睛里冒出了汗珠,打湿了她的脸。 恍惚间,陈绽余光瞟到杨宣身后的黑影,黑影好像咧开了嘴角正在笑? 显得格外瘆人。 这个黑影会是他们在丛林里看到的那具石像吗? 随着陈绽的力气越发薄弱,杨宣的惨叫声也虚弱了下来,她悲哀地发现,她救不了他了,他要活生生地被绞死在她面前了。 终于,她瞳孔里倒映的黑色小点,烟消云散了,她停止了挣扎,看着那些“绳索”迅速撤退消失,什么都没留下,那么大一个杨宣,死后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陈绽得了自由,立即爬过去,边在地上摸来摸去,边哭着喊道,“杨宣!你给我出来!你敢跟我玩消失,是不是活腻了!杨宣,你听到了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陈绽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了,她跌落在地,嚎啕大哭。 第三个人了,第三个人从她身边离她而去了,她同样来不及,同样毫无办法,同样的……无用。 谢致听到陈绽的痛哭声,一脚踹开门,疾步走到陈绽面前,蹲下身,将陈绽拥入怀里,“阿绽,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哥哥在这里。” 陈绽满脸泪水,仰着头看着谢致,“杨宣死了,我看到杨宣死了,”她伸手比划着周围,“就死在这里。” 谢致一愣,“你看到杨宣了?” 陈绽点点头,“我在出口看到他了,他被什么东西拖进了进来,然后……” 话没说完,陈绽瞪大了眼睛,慢慢停止了哭泣,她可以看到谢致了,还可以看到谢致身后的韩水年等人,可以听到谢致的声音了。 她什么时候恢复了视力跟听力? 随即,她又听到谢致回道:“我们看着你进入屋子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杨宣。” 陈绽错愕不已,猛地回头看向黑影,没有黑影,根本没有黑影! 第112章 一个接一个,列了好长一队伍,像是被驱赶着要到达某个目的地。 陈绽强压下心惊,将整个过程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谢致思考道:“会不会是产生幻觉了?” 陈绽:“幻觉?” 谢致解释道:“这里可能存在着某种元素,导致这里存在着非常多的磁场,磁场可以记录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也可以扰乱人的意识,使人产生一些幻觉。哦,跟故宫墙上可以看到人影的原理一样,只是这里的磁场沉睡了千年,哪怕有一点点变化,都能激活磁场,使磁场发生巨大的变化,进而产生幻觉,也就是你突然闯入导致的,”谢致顿了顿,问道:“你进入甬道的时候,是不是在想杨宣?” 陈绽起身,环顾四周,这个时候的空间大小就符合了他们在外看到的屋子大小,闻言回道:“是在想他,想说他在不在这里。” 谢致点点头道:“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杨宣应该没有死。” 陈绽脸上浮现出止不住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致,扬了扬拳头,“要是你推断错了,我可以揍你吗?” 谢致宠溺道:“行,随你揍。” 陈绽转头看向韩水年,又瞟了一眼豹子三人,威胁道:“之后谁敢在杨宣面前念叨一句我刚刚的丑态,就给我小心点哦。” 谢致伸手揉了揉陈绽的脑袋。 瘸子小心翼翼说道:“这里好像没有出口,我们出不去。” 陈绽回道:“肯定有,找找。” 众人四下散开,开始寻找出口,房间规模约等于两百多平的通间,没有任何遮挡物,一人选定一块区域,二十几分钟就能确定该区域有没有出口。 韩水年率先确定完毕,习惯性的搜查屋顶,发现头顶上的区域隐约画着几幅画,往陈绽的方向延展,韩水年一边看一边走过去,在陈绽身边停下。 陈绽看了一眼韩水年,表情疑惑。 韩水年记得陈绽是学画画的,他指着屋顶说道:“我看不懂。” 陈绽抬头,这才发现屋顶上居然画着画,她把所有人喊过来,自个儿转着圈找画起始的方向。 画的内容全是人物,寥寥几笔,将古时候的人,画得活灵活现,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衣着褴褛,面容哀愁,每个人手脚上都戴着锁链,一个接一个,列了好长一队伍,像是被驱赶着要到达某个目的地,横跨半个屋顶。 陈绽指着其中两个人说道:“这应该是一对母子,母亲跪在地上,抱着小孩痛哭,小孩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茫然,”再看下一个人,“他面黄肌瘦,跟骷髅没什么区别,这段路应该没走完就死了。” 谢致问道:“他们究竟要去哪?” 陈绽回道:“往下看呗。” 画的终点在左上角的角落里,所有人不再排队,而是挤成了一堆,像一条项链上的扇形吊坠,他们注视着身前的一滩黑色,面容不再哀愁,甚至隐约透着喜悦。 瘸子问道:“这黑色也是画吗?” 问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担心自己露了没文化的底,往后缩了缩。 陈绽无法确定:“应该是画,可能代表着某个地方,”随即又笑道:“但实在不像画,我不小心洒了一瓶墨水都比这个好看。” 韩水年一直盯着那块黑色看,耳边是他们几个人的讨论,他总觉得像什么,眼睛四处乱看,忽然透过窗下的缝隙,看到甬道之下的深渊。 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等陈绽说完,开口道:“深渊,跳下深渊,可以活下去。”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韩水年,豹子觉得有些荒唐,可是又无法反驳,经韩水年这么一提,这些画好像有点这个意思。 陈绽表示赞同,说道:“他们画画的意义,应该是用来提示后面被绑来的人怎么逃生,画得隐晦,是不想被发现,又担心只画在某一个角落里,无人看见,就干脆画成了一串。” 谢致直接回道:“那就跳。” 这个房子像一个孤岛立在此处,明显就是尽头了,往回走,不过是在重复前面走过的路而已,既无限循环找不到出口,又祸福难料,不如照着指示,搏一线生机。 韩水年没想到谢致会这么回答。 他当场愣住,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有点草率了。” 强子附和道:“我也觉得草率了。万一这些画是假的,或者分析错了,我们就是去送死,不行,我不同意跳,待在这里至少能保证活着。” 陈绽挑眉冲强子笑了笑。 强子梗着脖子问道:“你笑什么笑!?” 陈绽淡定回道:“我笑……有人问你意见了吗?” 她敛了笑,冲韩水年谢致点点头,率先朝门口走去,两人立即跟上。豹子一见,也立马跟上,走了几步,回头见瘸子跟强子都站在原地,又走了回去。 豹子凑到两人中间,低声说道:“你们是不是傻?可以让他们先跳,他们跳了没事,我们再跳,如果有事,再做打算就是了。” 瘸子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三个人悄悄摸摸的跟在陈绽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站到深渊边缘处,等着他们纵身一跳。 陈绽低头看着脚下,一片漆黑,连小如星星的光点都看不到,她哼笑一声,调侃道:“说实在的,我有点害怕,你们呢?” 韩水年两手紧紧攥着裤子,嗯了一声。 谢致笑道:“我还好。有一回在探险的途中,被困在高山峻岭了,当时下着暴雨,还附带闪电,直接劈倒了好几棵树,把下山的路拦住了,剩下的唯一一条路,要从高山峻岭上跳下去,我跟同行的人都跳了。不过没这么高,也不像现在这样,对下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当时我们确定下面有一个能接住我们的平台,所以才敢跳,”他看向陈绽,问道:“你应该还记得,我有一段时间,一直杵着拐杖在你面前蹦跶。” 韩水年神情带着些羡慕,听得认真。 陈绽则发出一连串的笑声,“我记得我记得,”顿了顿,提议道:“这次咱们不分先后,一起跳,怎么样?” 话音落下,陈绽不等他们两个回答,轻声数道:“一,二,三——” 第112章 一个接一个,列了好长一队伍,像是被驱赶着要到达某个目的地。 陈绽强压下心惊,将整个过程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谢致思考道:“会不会是产生幻觉了?” 陈绽:“幻觉?” 谢致解释道:“这里可能存在着某种元素,导致这里存在着非常多的磁场,磁场可以记录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也可以扰乱人的意识,使人产生一些幻觉。哦,跟故宫墙上可以看到人影的原理一样,只是这里的磁场沉睡了千年,哪怕有一点点变化,都能激活磁场,使磁场发生巨大的变化,进而产生幻觉,也就是你突然闯入导致的,”谢致顿了顿,问道:“你进入甬道的时候,是不是在想杨宣?” 陈绽起身,环顾四周,这个时候的空间大小就符合了他们在外看到的屋子大小,闻言回道:“是在想他,想说他在不在这里。” 谢致点点头道:“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杨宣应该没有死。” 陈绽脸上浮现出止不住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致,扬了扬拳头,“要是你推断错了,我可以揍你吗?” 谢致宠溺道:“行,随你揍。” 陈绽转头看向韩水年,又瞟了一眼豹子三人,威胁道:“之后谁敢在杨宣面前念叨一句我刚刚的丑态,就给我小心点哦。” 谢致伸手揉了揉陈绽的脑袋。 瘸子小心翼翼说道:“这里好像没有出口,我们出不去。” 陈绽回道:“肯定有,找找。” 众人四下散开,开始寻找出口,房间规模约等于两百多平的通间,没有任何遮挡物,一人选定一块区域,二十几分钟就能确定该区域有没有出口。 韩水年率先确定完毕,习惯性的搜查屋顶,发现头顶上的区域隐约画着几幅画,往陈绽的方向延展,韩水年一边看一边走过去,在陈绽身边停下。 陈绽看了一眼韩水年,表情疑惑。 韩水年记得陈绽是学画画的,他指着屋顶说道:“我看不懂。” 陈绽抬头,这才发现屋顶上居然画着画,她把所有人喊过来,自个儿转着圈找画起始的方向。 画的内容全是人物,寥寥几笔,将古时候的人,画得活灵活现,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衣着褴褛,面容哀愁,每个人手脚上都戴着锁链,一个接一个,列了好长一队伍,像是被驱赶着要到达某个目的地,横跨半个屋顶。 陈绽指着其中两个人说道:“这应该是一对母子,母亲跪在地上,抱着小孩痛哭,小孩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茫然,”再看下一个人,“他面黄肌瘦,跟骷髅没什么区别,这段路应该没走完就死了。” 谢致问道:“他们究竟要去哪?” 陈绽回道:“往下看呗。” 画的终点在左上角的角落里,所有人不再排队,而是挤成了一堆,像一条项链上的扇形吊坠,他们注视着身前的一滩黑色,面容不再哀愁,甚至隐约透着喜悦。 瘸子问道:“这黑色也是画吗?” 问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担心自己露了没文化的底,往后缩了缩。 陈绽无法确定:“应该是画,可能代表着某个地方,”随即又笑道:“但实在不像画,我不小心洒了一瓶墨水都比这个好看。” 韩水年一直盯着那块黑色看,耳边是他们几个人的讨论,他总觉得像什么,眼睛四处乱看,忽然透过窗下的缝隙,看到甬道之下的深渊。 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等陈绽说完,开口道:“深渊,跳下深渊,可以活下去。”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韩水年,豹子觉得有些荒唐,可是又无法反驳,经韩水年这么一提,这些画好像有点这个意思。 陈绽表示赞同,说道:“他们画画的意义,应该是用来提示后面被绑来的人怎么逃生,画得隐晦,是不想被发现,又担心只画在某一个角落里,无人看见,就干脆画成了一串。” 谢致直接回道:“那就跳。” 这个房子像一个孤岛立在此处,明显就是尽头了,往回走,不过是在重复前面走过的路而已,既无限循环找不到出口,又祸福难料,不如照着指示,搏一线生机。 韩水年没想到谢致会这么回答。 他当场愣住,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有点草率了。” 强子附和道:“我也觉得草率了。万一这些画是假的,或者分析错了,我们就是去送死,不行,我不同意跳,待在这里至少能保证活着。” 陈绽挑眉冲强子笑了笑。 强子梗着脖子问道:“你笑什么笑!?” 陈绽淡定回道:“我笑……有人问你意见了吗?” 她敛了笑,冲韩水年谢致点点头,率先朝门口走去,两人立即跟上。豹子一见,也立马跟上,走了几步,回头见瘸子跟强子都站在原地,又走了回去。 豹子凑到两人中间,低声说道:“你们是不是傻?可以让他们先跳,他们跳了没事,我们再跳,如果有事,再做打算就是了。” 瘸子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三个人悄悄摸摸的跟在陈绽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站到深渊边缘处,等着他们纵身一跳。 陈绽低头看着脚下,一片漆黑,连小如星星的光点都看不到,她哼笑一声,调侃道:“说实在的,我有点害怕,你们呢?” 韩水年两手紧紧攥着裤子,嗯了一声。 谢致笑道:“我还好。有一回在探险的途中,被困在高山峻岭了,当时下着暴雨,还附带闪电,直接劈倒了好几棵树,把下山的路拦住了,剩下的唯一一条路,要从高山峻岭上跳下去,我跟同行的人都跳了。不过没这么高,也不像现在这样,对下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当时我们确定下面有一个能接住我们的平台,所以才敢跳,”他看向陈绽,问道:“你应该还记得,我有一段时间,一直杵着拐杖在你面前蹦跶。” 韩水年神情带着些羡慕,听得认真。 陈绽则发出一连串的笑声,“我记得我记得,”顿了顿,提议道:“这次咱们不分先后,一起跳,怎么样?” 话音落下,陈绽不等他们两个回答,轻声数道:“一,二,三——” 第113章 寓意着要把神像拽进十八层地狱。 谢致悠悠苏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桌子上,桌子较窄,手脚都垂在外面,翻身坐起时,不慎把一个东西踹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居然是个香炉。 洒了一地的香灰。 敢情这桌子是张香案? 谢致跳下香案,环顾四周寻找陈绽跟韩水年,入眼的是一个极其萧条破败的庙宇正殿,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物品,全部倒在地上碎得彻底,用来跪拜的蒲团被划得遍体鳞伤,露出了里面已经脏成深灰色的棉花,就连香案后面供奉神像的位置都空荡荡的。 依照古人对神像的敬畏程度,哪怕不再供奉某个庙宇里的神像,也绝不会破坏庙宇里的任何物品,更遑论摧毁至如此这般不留余地。 这完完全全就是带着恨意了。 一千多年前,大汖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女魃为什么要将村民赶尽杀绝? 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跟女魃到底有没有关联? 他扭头看到陈绽跟韩水年躺在距离香案不远处的地上,又在想,如果那句话确定跟女魃有关,陈绽能不能就此解开诅咒的秘密,进而保命活下来? 他走到陈绽身边,推推陈绽,“陈绽,醒醒。” 陈绽睁开眼睛,愣了一下,伸手到眼前看着自个儿的手,感叹真好看之余,感觉到手是温热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弯了眉眼与谢致相视一笑。 太好了,他们没有被老天爷收走。 韩水年跟着也醒了,两个人爬起来,同谢致一起打量周遭环境。 左右两边墙上挂着几面纱布,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色,中间全是大小不一的洞,裂成两半,垂到了地上,徒留一根细绳分别系在四根圆柱子上。圆柱子刷着红漆,有大面积被刮花的痕迹,看着像用刀刮的,手指一抹,一层厚厚的灰。 高房梁上画着精致的彩色图画,陈绽仰头看了半天,原本以为画的会是女魃的生平,结果不是。 谢致问道:“看得出来画的什么吗?” 陈绽回道:“破损成这样了,只能看出个大概。有个神来到了这里,替很多人实现了心愿,最终受到了大家的爱戴与拥护这么一个过程。但是很奇怪,画的不是女魃。” 谢致诧异道:“难道这不是女魃庙?” 陈绽摇头,“不知道。” 除了香案上的香炉,前面方桌上也摆着一个香炉,里面插满了烧完的香,韩水年数了一下,总共有十九根,桌脚旁边有几个被砸碎的空瓷碗。 韩水年开口说道:“这些香不对劲。” 谢致与陈绽走到方桌前,韩水年继续说道:“大汖村常年祭拜石龙爷,所以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香的插法,像这种,十八根香按照高矮交叉围着中间一根香的插法,寓意着要把神像拽进十八层地狱。如果我没猜错,把香炉里的东西倒出来,底端应该贴着符纸。” 谢致把香炉清空,里面果然贴着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他们看不懂的图案。 陈绽笑道:“这些香跟砸庙的主题到是挺符合的,就是跟屋顶上的画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三个人正讨论着,陈绽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像什么东西被撞倒了,陈绽立即示意两人别说话,凝神细听了几分钟,又再听到第二声声响。 陈绽指了指左上角的门,两根手指凌空走了几步,两人立即点点头,一行三人跟被按下了静音键似的,慢慢朝左上角靠过去,依次贴墙而站。 说是门,实则门板已经被毁,倒了半扇在地上,只留下了一个门型,谢致探头看过去,陈绽摸出毛笔刀攥在手里,等谢致给一个反应。 此处应该是偏殿,跟正殿一样,也被毁的不成样子了。 谢致一眼就看到立在墙边的半扇门后,有人影在晃动,他无声地说了句有人,正准备突然袭击,那人自己走了出来。 居然是秦思。 秦思的状态明显不太好,脸色苍白,嘴巴没什么血色,身上看着有许多伤口,有些血迹已经凝固在了衣服上,她只勉强站了几秒钟,又靠回墙上,冲陈绽笑了一下。 陈绽立马反应过来,杨宣跟秦思一起摔进棺材里的,秦思没死,是不是代表着杨宣也没事? 她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杨宣,然而落了空。 陈绽问道:“杨宣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秦思没回答,她移开视线,转而看向韩水年,问韩水年,“小老板,你们怎么到的这儿?” 陈绽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脸色铁青,疾步冲到秦思面前,一把揪住秦思胸口前的衣服,秦思被巨大的冲力,撞得踉踉跄跄,整个背部贴上了墙壁,才堪堪稳住身体。 陈绽咬牙切齿道:“我问你,杨宣呢!?” 秦思垂着双手,任由陈绽揪住她的衣服,闻言笑道:“你的人,怎么问我呢?” 谢致上前拉开陈绽,死死地盯着秦思,“你跟杨宣一起在棺材里消失的,不问你问谁?” 秦思回道:“一起消失,就代表一定要在一起?你家法律规定的?”说完,猛地咳嗽了两声,喘了口气,“我在岩洞里醒来的时候,就没跟杨宣在一块儿,我不知道他在哪,根本找不到他。” 谢致问道:“岩洞?” 秦思点点头,“是,我直接从棺材里掉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岩洞里,在岩洞里碰到了长着细长舌头的活眼珠子,跟脸谱虫子,差点被它们弄死,好不容易逃生之后,在一个地洞里发现了大量的祭品,祭品冒着青色的荧光,我穿过荧光,出来就到了这里。” 长舌头? 陈绽反复念着这三个字,猛然想起她在幻觉里看到的,活活绞死杨宣的那东西,也是细长的,黏黏腻腻的,感觉十分恶心,莫非那东西就是长舌头? 陈绽松开秦思,回头看向谢致,说出来的话自个儿都有些害怕,“有没有可能,我看到的不是幻觉?” 谢致想到了陈绽所想的,安抚道:“你先别自乱了阵脚,那个是幻觉是可以确定的。既然秦思可以从岩洞到这里,那我们也可以从这里到岩洞,我们去找杨宣,肯定能找到的。” 陈绽的眼刀恨不能射死秦思。 秦思也感觉到了,往后指了一下,主动说道:“穿过偏殿,后面有个院子,你们在左边墙壁靠里的位置找一下,看到青色的荧光就是入口了。你们要快,我是有枪,所以能在眼珠子跟脸谱虫子的攻击下逃生,杨宣可就难说了,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 话音刚落,陈绽对准秦思的肚子就是一拳揍过去,秦思痛到弯下腰,止不住的剧烈咳嗽,陈绽冷笑道:“这一拳是教你有些话别乱说。” 秦思咳着咳着就笑了,正准备开口说话,突然传来了豹子的声音,“喂,你们以多欺少,太过分了点?” 陈绽三人回头,豹子三人就在他们身后。 韩水年默默地想,以陈绽的听力,豹子几个距离她这么近,她都没听到脚步声,可见杨宣已经足以扰乱陈绽的心思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了谢致,他的身边,好像从来不是谢致的第一选择,不过也对,他哪里能跟陈绽相提并论? 陈绽甩开谢致的手,直接往后院走去,谢致跟韩水年立即跟上。 秦思直起身,仰头靠向墙壁,待平复了隐隐发疼的胸腔后,缓缓说道:“我在岩壁上有做记号,十字型的,就看你们找不找得到了。” 就当,她做了件好事,替杨宣收尸了。 第113章 寓意着要把神像拽进十八层地狱。 谢致悠悠苏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桌子上,桌子较窄,手脚都垂在外面,翻身坐起时,不慎把一个东西踹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居然是个香炉。 洒了一地的香灰。 敢情这桌子是张香案? 谢致跳下香案,环顾四周寻找陈绽跟韩水年,入眼的是一个极其萧条破败的庙宇正殿,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物品,全部倒在地上碎得彻底,用来跪拜的蒲团被划得遍体鳞伤,露出了里面已经脏成深灰色的棉花,就连香案后面供奉神像的位置都空荡荡的。 依照古人对神像的敬畏程度,哪怕不再供奉某个庙宇里的神像,也绝不会破坏庙宇里的任何物品,更遑论摧毁至如此这般不留余地。 这完完全全就是带着恨意了。 一千多年前,大汖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女魃为什么要将村民赶尽杀绝? 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跟女魃到底有没有关联? 他扭头看到陈绽跟韩水年躺在距离香案不远处的地上,又在想,如果那句话确定跟女魃有关,陈绽能不能就此解开诅咒的秘密,进而保命活下来? 他走到陈绽身边,推推陈绽,“陈绽,醒醒。” 陈绽睁开眼睛,愣了一下,伸手到眼前看着自个儿的手,感叹真好看之余,感觉到手是温热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弯了眉眼与谢致相视一笑。 太好了,他们没有被老天爷收走。 韩水年跟着也醒了,两个人爬起来,同谢致一起打量周遭环境。 左右两边墙上挂着几面纱布,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色,中间全是大小不一的洞,裂成两半,垂到了地上,徒留一根细绳分别系在四根圆柱子上。圆柱子刷着红漆,有大面积被刮花的痕迹,看着像用刀刮的,手指一抹,一层厚厚的灰。 高房梁上画着精致的彩色图画,陈绽仰头看了半天,原本以为画的会是女魃的生平,结果不是。 谢致问道:“看得出来画的什么吗?” 陈绽回道:“破损成这样了,只能看出个大概。有个神来到了这里,替很多人实现了心愿,最终受到了大家的爱戴与拥护这么一个过程。但是很奇怪,画的不是女魃。” 谢致诧异道:“难道这不是女魃庙?” 陈绽摇头,“不知道。” 除了香案上的香炉,前面方桌上也摆着一个香炉,里面插满了烧完的香,韩水年数了一下,总共有十九根,桌脚旁边有几个被砸碎的空瓷碗。 韩水年开口说道:“这些香不对劲。” 谢致与陈绽走到方桌前,韩水年继续说道:“大汖村常年祭拜石龙爷,所以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香的插法,像这种,十八根香按照高矮交叉围着中间一根香的插法,寓意着要把神像拽进十八层地狱。如果我没猜错,把香炉里的东西倒出来,底端应该贴着符纸。” 谢致把香炉清空,里面果然贴着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他们看不懂的图案。 陈绽笑道:“这些香跟砸庙的主题到是挺符合的,就是跟屋顶上的画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三个人正讨论着,陈绽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像什么东西被撞倒了,陈绽立即示意两人别说话,凝神细听了几分钟,又再听到第二声声响。 陈绽指了指左上角的门,两根手指凌空走了几步,两人立即点点头,一行三人跟被按下了静音键似的,慢慢朝左上角靠过去,依次贴墙而站。 说是门,实则门板已经被毁,倒了半扇在地上,只留下了一个门型,谢致探头看过去,陈绽摸出毛笔刀攥在手里,等谢致给一个反应。 此处应该是偏殿,跟正殿一样,也被毁的不成样子了。 谢致一眼就看到立在墙边的半扇门后,有人影在晃动,他无声地说了句有人,正准备突然袭击,那人自己走了出来。 居然是秦思。 秦思的状态明显不太好,脸色苍白,嘴巴没什么血色,身上看着有许多伤口,有些血迹已经凝固在了衣服上,她只勉强站了几秒钟,又靠回墙上,冲陈绽笑了一下。 陈绽立马反应过来,杨宣跟秦思一起摔进棺材里的,秦思没死,是不是代表着杨宣也没事? 她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杨宣,然而落了空。 陈绽问道:“杨宣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秦思没回答,她移开视线,转而看向韩水年,问韩水年,“小老板,你们怎么到的这儿?” 陈绽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脸色铁青,疾步冲到秦思面前,一把揪住秦思胸口前的衣服,秦思被巨大的冲力,撞得踉踉跄跄,整个背部贴上了墙壁,才堪堪稳住身体。 陈绽咬牙切齿道:“我问你,杨宣呢!?” 秦思垂着双手,任由陈绽揪住她的衣服,闻言笑道:“你的人,怎么问我呢?” 谢致上前拉开陈绽,死死地盯着秦思,“你跟杨宣一起在棺材里消失的,不问你问谁?” 秦思回道:“一起消失,就代表一定要在一起?你家法律规定的?”说完,猛地咳嗽了两声,喘了口气,“我在岩洞里醒来的时候,就没跟杨宣在一块儿,我不知道他在哪,根本找不到他。” 谢致问道:“岩洞?” 秦思点点头,“是,我直接从棺材里掉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岩洞里,在岩洞里碰到了长着细长舌头的活眼珠子,跟脸谱虫子,差点被它们弄死,好不容易逃生之后,在一个地洞里发现了大量的祭品,祭品冒着青色的荧光,我穿过荧光,出来就到了这里。” 长舌头? 陈绽反复念着这三个字,猛然想起她在幻觉里看到的,活活绞死杨宣的那东西,也是细长的,黏黏腻腻的,感觉十分恶心,莫非那东西就是长舌头? 陈绽松开秦思,回头看向谢致,说出来的话自个儿都有些害怕,“有没有可能,我看到的不是幻觉?” 谢致想到了陈绽所想的,安抚道:“你先别自乱了阵脚,那个是幻觉是可以确定的。既然秦思可以从岩洞到这里,那我们也可以从这里到岩洞,我们去找杨宣,肯定能找到的。” 陈绽的眼刀恨不能射死秦思。 秦思也感觉到了,往后指了一下,主动说道:“穿过偏殿,后面有个院子,你们在左边墙壁靠里的位置找一下,看到青色的荧光就是入口了。你们要快,我是有枪,所以能在眼珠子跟脸谱虫子的攻击下逃生,杨宣可就难说了,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 话音刚落,陈绽对准秦思的肚子就是一拳揍过去,秦思痛到弯下腰,止不住的剧烈咳嗽,陈绽冷笑道:“这一拳是教你有些话别乱说。” 秦思咳着咳着就笑了,正准备开口说话,突然传来了豹子的声音,“喂,你们以多欺少,太过分了点?” 陈绽三人回头,豹子三人就在他们身后。 韩水年默默地想,以陈绽的听力,豹子几个距离她这么近,她都没听到脚步声,可见杨宣已经足以扰乱陈绽的心思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了谢致,他的身边,好像从来不是谢致的第一选择,不过也对,他哪里能跟陈绽相提并论? 陈绽甩开谢致的手,直接往后院走去,谢致跟韩水年立即跟上。 秦思直起身,仰头靠向墙壁,待平复了隐隐发疼的胸腔后,缓缓说道:“我在岩壁上有做记号,十字型的,就看你们找不找得到了。” 就当,她做了件好事,替杨宣收尸了。 第114章 他的阿绽第一次离他如此的近,近到他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 陈绽三人按照秦思说的方法,顺利找到了进入岩洞的入口,也看到了青色荧光,以及那一堆祭品。 陈绽一边看周围的环境,一边说道:“分开找一下秦思留的记号,有不对劲,我提前喊一声。” 谢致点点头,又补充道:“但别隔太远了,这里太黑,不容易反应过来。” 陈绽嗯了一声,见韩水年紧挨在谢致身后,拿手电筒晃了一下韩水年,说道:“你要是怕,就跟着谢致。” 韩水年回道:“我想帮忙。” 三人不再说话,立即散开,以青色荧光为中心点,开始找记号,彼此之间间隔两米,形成一个三角形,最大限度的保证不会有人落单。 地毯式的搜索,令陈绽在五分钟之后,喊道:“在这里!” 地洞口左边岩壁上,靠近下面三分之一的地方。 三人沿着左边出发,发现秦思的记号几乎都在岩壁靠近下面三分之一处,搜索的速度加快了,加之路线又成功避开了眼珠子跟脸谱虫子,陈绽到达秦思留下记号的最初点,用时比秦思缩短了一半时间。 谢致落脚的一瞬间,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立即出声提醒道:“小心,甬道里有东西。” 慢慢挪开脚,后退一步,一只从中间被砍成两半的虫,喷了一地的黏液,背面上隐约可看清是一个脸谱。 谢致拿着刀,扒拉了一下虫子,确定虫子死了,说道:“秦思说的脸谱虫子。” 陈绽抬起手电筒,照向前方,整个甬道里都是脸谱虫子,以及眼珠子的尸体,场面既恶心又惨烈,散发出一股子浓烈的尸臭味。 陈绽此刻只希望自己能丧失嗅觉,她点着脚走进去,一时感觉无处下脚,“这里应该是杨宣留下来的。” 谢致问道:“怎么说?” 陈绽忽然看到一只眼珠子上有残留的红色血迹,蹲下身,伸手抹了一点,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人血,”再起身四处打量,“如果是秦思,这么多脸谱虫子跟眼珠子,她不可能那么完好的出现在我们眼前。” 韩水年迟疑道:“那杨宣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陈绽笑道:“这些生物跟杨宣只能活下来一个的话,那它们的尸体就是杨宣活下来的证据,”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以及,只要我们没见到杨宣的尸体,杨宣就没死,懂吗?” 谢致见岩壁上残留着眼珠子的形状,试探性地伸手敲了几下,“没有机关,杨宣估计从甬道那头离开了。” 三人分秒不耽误,立即往甬道那头赶。 陈绽一路扬声喊道:“杨宣?你在吗?我是陈绽,听到了回应我一下。” 陈绽的声音激荡在岩壁上,又自空气里传播了出去,形成了一波一波的回声,回声消散,留下一缕残留的尾巴,趁机钻进了杨宣的耳里。 杨宣陷在黑暗中,半生不死地靠着岩壁,紧闭的眼睛动了动,但他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能从那场生死战中脱身,再逃至他跟秦思最初发现的缝隙口里,几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被砍断了根,扔在地上,远离阳光的枯树,都比他显得有生命气息一点。 陈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杨宣!没死就吱一声!” 紧接着还响起了谢致的声音,“我往这边看看,韩水年你去那边。” 杨宣喘着微弱的呼吸,静静地等着他的阿绽找到他。 陈绽一个转身,光束边缘扫过右边岩壁,出现了一道缝隙口,她的心脏忽然砰砰跳了起来,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是个人都会选择藏在里面,躲避脸谱虫子跟眼珠子的攻击。 而且从甬道口出来,恰好一路通往这里。 她屏住呼吸,害怕听不清杨宣的回应,打着手电筒朝缝隙口内部看过去,小声喊了句,“杨宣?” 下一秒,光束正中间出现了一双鞋子。 她认得这双鞋子。 她的手,因为欣喜而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光束顺着鞋子往上移,一双裹在沾满了血迹的裤子下的大长腿慢慢露了出来。 陈绽立即回头喊道:“我找到了!” 谢致与韩水年停止了搜查,集体朝陈绽这边靠近,三道光束从缝隙口照过去,瞬间将缝隙内部的地洞照了个通明。 真的是杨宣! 陈绽差点喜极而泣,脱下背包就侧身进了地洞,刚走了两步,心头突然一凉,他们三个制造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有三道强光,杨宣为什么毫无反应? 朝杨宣靠近的脚步缓了下来,陈绽又喊了一声,“杨宣?” 期待了这么久的声音,同死神聊了这么久的人,终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杨宣垂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扯着手臂上的伤,一路痛到心脏口。 但杨宣知道,他活下来了,他不会死了,因为他有了阿绽。 陈绽瞬间捕捉到了杨宣的小小动作,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又喜又怒道:“你他妈没死,你不会给个回应啊!” 说完,想照着杨宣手臂上来一下。 谢致见状,笑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可经不起你动手。” 陈绽朝谢致翻了个白眼,默默放下自个儿的手,从背包里掏出水壶,拧开盖子,怼到杨宣嘴边,等了几秒钟,都不见杨宣张嘴喝水。 随即恨铁不成钢道:“废物,连喝口水都没力气。” 杨宣的眼皮动了动。 陈绽冲谢致跟韩水年说道:“你们转过身去,敢看一眼就弄死你们。” 谢致挑眉,乖乖转身背对着陈绽,韩水年慢了一步,被陈绽射了一把眼刀,才反应过来,转过身不去看陈绽。 陈绽仰头喝下一口水,含在嘴里,凑到杨宣脸前,轻轻地挤着杨宣的脸,将杨宣的嘴挤成一个“o”字型,直接怼了上去。 杨宣清晰地感觉到嘴里流进来的甘甜,他像一棵即将死亡的枯树,拼命地吸取着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撞进了一双极其好看的丹凤眼里。他的阿绽,第一次离他如此的近,近到他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充满了活力。 第114章 他的阿绽第一次离他如此的近,近到他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 陈绽三人按照秦思说的方法,顺利找到了进入岩洞的入口,也看到了青色荧光,以及那一堆祭品。 陈绽一边看周围的环境,一边说道:“分开找一下秦思留的记号,有不对劲,我提前喊一声。” 谢致点点头,又补充道:“但别隔太远了,这里太黑,不容易反应过来。” 陈绽嗯了一声,见韩水年紧挨在谢致身后,拿手电筒晃了一下韩水年,说道:“你要是怕,就跟着谢致。” 韩水年回道:“我想帮忙。” 三人不再说话,立即散开,以青色荧光为中心点,开始找记号,彼此之间间隔两米,形成一个三角形,最大限度的保证不会有人落单。 地毯式的搜索,令陈绽在五分钟之后,喊道:“在这里!” 地洞口左边岩壁上,靠近下面三分之一的地方。 三人沿着左边出发,发现秦思的记号几乎都在岩壁靠近下面三分之一处,搜索的速度加快了,加之路线又成功避开了眼珠子跟脸谱虫子,陈绽到达秦思留下记号的最初点,用时比秦思缩短了一半时间。 谢致落脚的一瞬间,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立即出声提醒道:“小心,甬道里有东西。” 慢慢挪开脚,后退一步,一只从中间被砍成两半的虫,喷了一地的黏液,背面上隐约可看清是一个脸谱。 谢致拿着刀,扒拉了一下虫子,确定虫子死了,说道:“秦思说的脸谱虫子。” 陈绽抬起手电筒,照向前方,整个甬道里都是脸谱虫子,以及眼珠子的尸体,场面既恶心又惨烈,散发出一股子浓烈的尸臭味。 陈绽此刻只希望自己能丧失嗅觉,她点着脚走进去,一时感觉无处下脚,“这里应该是杨宣留下来的。” 谢致问道:“怎么说?” 陈绽忽然看到一只眼珠子上有残留的红色血迹,蹲下身,伸手抹了一点,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人血,”再起身四处打量,“如果是秦思,这么多脸谱虫子跟眼珠子,她不可能那么完好的出现在我们眼前。” 韩水年迟疑道:“那杨宣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陈绽笑道:“这些生物跟杨宣只能活下来一个的话,那它们的尸体就是杨宣活下来的证据,”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以及,只要我们没见到杨宣的尸体,杨宣就没死,懂吗?” 谢致见岩壁上残留着眼珠子的形状,试探性地伸手敲了几下,“没有机关,杨宣估计从甬道那头离开了。” 三人分秒不耽误,立即往甬道那头赶。 陈绽一路扬声喊道:“杨宣?你在吗?我是陈绽,听到了回应我一下。” 陈绽的声音激荡在岩壁上,又自空气里传播了出去,形成了一波一波的回声,回声消散,留下一缕残留的尾巴,趁机钻进了杨宣的耳里。 杨宣陷在黑暗中,半生不死地靠着岩壁,紧闭的眼睛动了动,但他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能从那场生死战中脱身,再逃至他跟秦思最初发现的缝隙口里,几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被砍断了根,扔在地上,远离阳光的枯树,都比他显得有生命气息一点。 陈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杨宣!没死就吱一声!” 紧接着还响起了谢致的声音,“我往这边看看,韩水年你去那边。” 杨宣喘着微弱的呼吸,静静地等着他的阿绽找到他。 陈绽一个转身,光束边缘扫过右边岩壁,出现了一道缝隙口,她的心脏忽然砰砰跳了起来,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是个人都会选择藏在里面,躲避脸谱虫子跟眼珠子的攻击。 而且从甬道口出来,恰好一路通往这里。 她屏住呼吸,害怕听不清杨宣的回应,打着手电筒朝缝隙口内部看过去,小声喊了句,“杨宣?” 下一秒,光束正中间出现了一双鞋子。 她认得这双鞋子。 她的手,因为欣喜而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光束顺着鞋子往上移,一双裹在沾满了血迹的裤子下的大长腿慢慢露了出来。 陈绽立即回头喊道:“我找到了!” 谢致与韩水年停止了搜查,集体朝陈绽这边靠近,三道光束从缝隙口照过去,瞬间将缝隙内部的地洞照了个通明。 真的是杨宣! 陈绽差点喜极而泣,脱下背包就侧身进了地洞,刚走了两步,心头突然一凉,他们三个制造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有三道强光,杨宣为什么毫无反应? 朝杨宣靠近的脚步缓了下来,陈绽又喊了一声,“杨宣?” 期待了这么久的声音,同死神聊了这么久的人,终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杨宣垂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扯着手臂上的伤,一路痛到心脏口。 但杨宣知道,他活下来了,他不会死了,因为他有了阿绽。 陈绽瞬间捕捉到了杨宣的小小动作,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又喜又怒道:“你他妈没死,你不会给个回应啊!” 说完,想照着杨宣手臂上来一下。 谢致见状,笑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可经不起你动手。” 陈绽朝谢致翻了个白眼,默默放下自个儿的手,从背包里掏出水壶,拧开盖子,怼到杨宣嘴边,等了几秒钟,都不见杨宣张嘴喝水。 随即恨铁不成钢道:“废物,连喝口水都没力气。” 杨宣的眼皮动了动。 陈绽冲谢致跟韩水年说道:“你们转过身去,敢看一眼就弄死你们。” 谢致挑眉,乖乖转身背对着陈绽,韩水年慢了一步,被陈绽射了一把眼刀,才反应过来,转过身不去看陈绽。 陈绽仰头喝下一口水,含在嘴里,凑到杨宣脸前,轻轻地挤着杨宣的脸,将杨宣的嘴挤成一个“o”字型,直接怼了上去。 杨宣清晰地感觉到嘴里流进来的甘甜,他像一棵即将死亡的枯树,拼命地吸取着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撞进了一双极其好看的丹凤眼里。他的阿绽,第一次离他如此的近,近到他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充满了活力。 第115章 或许是杨宣的话太过直白,陈绽居然有一种不知所措感。 陈绽手把手喂杨宣喝了几口水,她凑上去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到杨宣的嘴唇是凉的,太过干燥翻起来的嘴皮都刺痛她了,现下看,至少像个活人的嘴巴了。 杨宣没力气开口说话,就一直看着陈绽,视线跟着她转。 陈绽起身让开,叮嘱谢致道:“帮他处理一下伤口,这全身都是伤,动作尽量轻点。” 杨宣身上最大的伤口布满了整个左肩后面,谢致小心翼翼地替杨宣脱掉外套,再扯开里面的衣服,干涸的血迹太多,衣服都发硬了,谢致扯了好一会儿才扯开,终于露出了伤口。 探险的途中避免不了受伤,谢致见识过,也遭受过极其严重的伤口,但此时此刻,谢致仍然不免心惊。 无数条差点深可见骨的伤口下,渗透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血洞,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像有人拿着刀,活生生在杨宣身上划出了半副正在下围棋的棋盘。 陈绽别过头,不敢再看,她承认,她有些心疼杨宣。 嘴上却调侃了一句,“需要我拿块岩石给你咬着吗?” 杨宣动了动手指,两下,陈绽回了一句,“行,知道你不需要了。” 待处理完伤口,时间过去了大半个小时,陈绽三人又陪着休息了一两个小时,杨宣的情况肉眼可见的逐渐恢复了,有力气冲陈绽笑了。 陈绽一直坐在杨宣身边,坐直身体,拍了拍自个儿的肩膀,“现在可以睡了。” 杨宣依言靠了上去,但是他舍不得睡。 在他觉得他一只脚已经踏进阎王殿时,他只希望他死后能留个全尸,这样一来,陈绽来找他的时候,能认出他,不会将他当做无名男尸,也不算孤独的死去。当他发现自己有可能逃生时,他觉得是老天爷在给他一个见到陈绽的机会,临死之前能再见见陈绽,跟陈绽说说话,是天大的恩赐。 等到他成功躲进地洞后,他稍微贪心了点,他不想死,他还没有跟陈绽在一起,还没有跟陈绽去往下一个地方旅游,就这样死,他不甘心。 直到他在黑暗中苟延残喘了数个小时,惊觉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他又庆幸,至少老天爷听到了他的愿望,保他死后能留个全尸。 他没有想到,他不仅撑着见到了陈绽,见到了谢致跟韩水年,他还能靠在陈绽的肩上,听着两个人的心跳声,好好的活下去。 他悄悄扬起嘴角,老天爷还是待他不薄的。 谢致跟韩水年席地而坐,背靠岩壁正在休息,中间放着两个人的背包,韩水年瞟了一眼背包,扭头看向谢致,谢致闭着眼睛,听呼吸声不像睡着了。 韩水年问道:“你吃东西吗?我帮你拿。” 谢致点点头,听到背包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一阵塑料包装纸的窸窣声,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递过来的面包,包装袋还被打开了。 谢致伸手接过,“谢谢。” 韩水年自己也拿了一个,跟谢致一样的面包,他没回话,在谢致咬下第一口面包时,跟着咬下了第一口。 杨宣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精气神,离开陈绽的肩膀,坐直身体,尝试着动了动,还是痛,一个伤口扯着一个伤口,痛得他脑袋发晕,他立即坐稳,不敢再动。 陈绽问道:“怎么不靠了?” 杨宣张嘴回道:“怕……”一个字说完,嗓子哑的跟刚吞了几把粗砂,只好简略说道:“你累。” 陈绽笑出声,伸手隔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一下杨宣的脑袋,“你一个脑袋的重量还压不垮我,快靠着。你彻底恢复了,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杨宣再次靠了上去,同时问道:“你们怎么离开棺材屋的?” 陈绽听到谢致韩水年吃东西的声音,肚子跟着叫了几声,遂也拿出一个面包,边撕开包装纸,边回道:“记得我说过,那些棺材的尺寸不对吗?” 杨宣点了点头。 陈绽继续说道:“我们把棺材全部搬出去,发现地上有画好的各种长方形,再把尺寸相同的棺材摆上去,按照规律把剩下的空的地方也用棺材填满,摆出了一个五行八卦图,最后找到生门的位置,生门上的棺材侧边突然多出一个机关,机关连着墙壁上的一个出口。” 杨宣赞赏道:“你还懂……” 陈绽打断杨宣的话,“少说点话,”又详细说明道:“古时候多的是人,哪怕现在,都有许多人在下葬的时候要求用五行八卦看风水,所以我多少懂一点。棺材屋里那个算是最浅的五行八卦,再深一点,我就解不开了。” 陈绽说完,在面包上选了一处自己没有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小块,递到杨宣嘴边,杨宣挨着陈绽的手指,咬下面包,吃进嘴里。 一连喂了几口后,陈绽估摸着杨宣应该稍微有点力气了,遂问道:“我们在找你的时候,看到一个甬道里全是那些生物的尸体,你怎么逃出来的?” 杨宣垂下眼眸,他不愿意再回忆起那种被绝望吞噬掉的濒死感,只简单讲诉了一遍情况,“我那个时候手腕还能动,刀也在手里,就转了一下手腕,割断了绑着我右手的舌头,再解救了自己的左手,短暂的获得了自由……” 杨宣说的简单,但陈绽知道,当时的情况万万不可能是“就转了一下手腕”,“短暂的获得了自由”这两句话这么简单。 杨宣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我真以为我要死了,没想到无意间杀死了一只它们的……头头?震住了它们几秒钟,趁机跑了。” 陈绽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下意识地又开始喂杨宣吃面包,她喂一块,杨宣吃一块,吃到第五回的时候,杨宣没等到递到嘴边的面包,他抬起头看向陈绽。 陈绽手里拿着撕好的面包,忘了递,感觉到肩上的力量一松,跟着扭头看向杨宣,眼睛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开口说道:“幸好你没有死。” 杨宣自个儿拿过陈绽手里的面包,扔进嘴里吃完,也笑,笑得格外轻松,“是啊,幸好我没有死,还能见到你。” 陈绽一愣,把剩下的面包扔杨宣身上,“全给你吃,赶紧吃完赶紧好。” 或许是当下的氛围太好,或许是杨宣的话太过直白,陈绽居然有一种不知所措感,她心中警铃大响,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第115章 或许是杨宣的话太过直白,陈绽居然有一种不知所措感。 陈绽手把手喂杨宣喝了几口水,她凑上去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到杨宣的嘴唇是凉的,太过干燥翻起来的嘴皮都刺痛她了,现下看,至少像个活人的嘴巴了。 杨宣没力气开口说话,就一直看着陈绽,视线跟着她转。 陈绽起身让开,叮嘱谢致道:“帮他处理一下伤口,这全身都是伤,动作尽量轻点。” 杨宣身上最大的伤口布满了整个左肩后面,谢致小心翼翼地替杨宣脱掉外套,再扯开里面的衣服,干涸的血迹太多,衣服都发硬了,谢致扯了好一会儿才扯开,终于露出了伤口。 探险的途中避免不了受伤,谢致见识过,也遭受过极其严重的伤口,但此时此刻,谢致仍然不免心惊。 无数条差点深可见骨的伤口下,渗透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血洞,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像有人拿着刀,活生生在杨宣身上划出了半副正在下围棋的棋盘。 陈绽别过头,不敢再看,她承认,她有些心疼杨宣。 嘴上却调侃了一句,“需要我拿块岩石给你咬着吗?” 杨宣动了动手指,两下,陈绽回了一句,“行,知道你不需要了。” 待处理完伤口,时间过去了大半个小时,陈绽三人又陪着休息了一两个小时,杨宣的情况肉眼可见的逐渐恢复了,有力气冲陈绽笑了。 陈绽一直坐在杨宣身边,坐直身体,拍了拍自个儿的肩膀,“现在可以睡了。” 杨宣依言靠了上去,但是他舍不得睡。 在他觉得他一只脚已经踏进阎王殿时,他只希望他死后能留个全尸,这样一来,陈绽来找他的时候,能认出他,不会将他当做无名男尸,也不算孤独的死去。当他发现自己有可能逃生时,他觉得是老天爷在给他一个见到陈绽的机会,临死之前能再见见陈绽,跟陈绽说说话,是天大的恩赐。 等到他成功躲进地洞后,他稍微贪心了点,他不想死,他还没有跟陈绽在一起,还没有跟陈绽去往下一个地方旅游,就这样死,他不甘心。 直到他在黑暗中苟延残喘了数个小时,惊觉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他又庆幸,至少老天爷听到了他的愿望,保他死后能留个全尸。 他没有想到,他不仅撑着见到了陈绽,见到了谢致跟韩水年,他还能靠在陈绽的肩上,听着两个人的心跳声,好好的活下去。 他悄悄扬起嘴角,老天爷还是待他不薄的。 谢致跟韩水年席地而坐,背靠岩壁正在休息,中间放着两个人的背包,韩水年瞟了一眼背包,扭头看向谢致,谢致闭着眼睛,听呼吸声不像睡着了。 韩水年问道:“你吃东西吗?我帮你拿。” 谢致点点头,听到背包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一阵塑料包装纸的窸窣声,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递过来的面包,包装袋还被打开了。 谢致伸手接过,“谢谢。” 韩水年自己也拿了一个,跟谢致一样的面包,他没回话,在谢致咬下第一口面包时,跟着咬下了第一口。 杨宣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精气神,离开陈绽的肩膀,坐直身体,尝试着动了动,还是痛,一个伤口扯着一个伤口,痛得他脑袋发晕,他立即坐稳,不敢再动。 陈绽问道:“怎么不靠了?” 杨宣张嘴回道:“怕……”一个字说完,嗓子哑的跟刚吞了几把粗砂,只好简略说道:“你累。” 陈绽笑出声,伸手隔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一下杨宣的脑袋,“你一个脑袋的重量还压不垮我,快靠着。你彻底恢复了,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杨宣再次靠了上去,同时问道:“你们怎么离开棺材屋的?” 陈绽听到谢致韩水年吃东西的声音,肚子跟着叫了几声,遂也拿出一个面包,边撕开包装纸,边回道:“记得我说过,那些棺材的尺寸不对吗?” 杨宣点了点头。 陈绽继续说道:“我们把棺材全部搬出去,发现地上有画好的各种长方形,再把尺寸相同的棺材摆上去,按照规律把剩下的空的地方也用棺材填满,摆出了一个五行八卦图,最后找到生门的位置,生门上的棺材侧边突然多出一个机关,机关连着墙壁上的一个出口。” 杨宣赞赏道:“你还懂……” 陈绽打断杨宣的话,“少说点话,”又详细说明道:“古时候多的是人,哪怕现在,都有许多人在下葬的时候要求用五行八卦看风水,所以我多少懂一点。棺材屋里那个算是最浅的五行八卦,再深一点,我就解不开了。” 陈绽说完,在面包上选了一处自己没有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小块,递到杨宣嘴边,杨宣挨着陈绽的手指,咬下面包,吃进嘴里。 一连喂了几口后,陈绽估摸着杨宣应该稍微有点力气了,遂问道:“我们在找你的时候,看到一个甬道里全是那些生物的尸体,你怎么逃出来的?” 杨宣垂下眼眸,他不愿意再回忆起那种被绝望吞噬掉的濒死感,只简单讲诉了一遍情况,“我那个时候手腕还能动,刀也在手里,就转了一下手腕,割断了绑着我右手的舌头,再解救了自己的左手,短暂的获得了自由……” 杨宣说的简单,但陈绽知道,当时的情况万万不可能是“就转了一下手腕”,“短暂的获得了自由”这两句话这么简单。 杨宣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我真以为我要死了,没想到无意间杀死了一只它们的……头头?震住了它们几秒钟,趁机跑了。” 陈绽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下意识地又开始喂杨宣吃面包,她喂一块,杨宣吃一块,吃到第五回的时候,杨宣没等到递到嘴边的面包,他抬起头看向陈绽。 陈绽手里拿着撕好的面包,忘了递,感觉到肩上的力量一松,跟着扭头看向杨宣,眼睛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开口说道:“幸好你没有死。” 杨宣自个儿拿过陈绽手里的面包,扔进嘴里吃完,也笑,笑得格外轻松,“是啊,幸好我没有死,还能见到你。” 陈绽一愣,把剩下的面包扔杨宣身上,“全给你吃,赶紧吃完赶紧好。” 或许是当下的氛围太好,或许是杨宣的话太过直白,陈绽居然有一种不知所措感,她心中警铃大响,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第116章 真是天是天,地是地。 又过了两三个小时,杨宣确认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谢致搀扶着他,把他的背包背在前面,一行四人再按照秦思留下的记号成功回到了庙里,秦思四人已经不在偏殿了, 杨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陈绽穿过偏殿,来到正殿,秦思等人还是不在,她回道:“我们一到这里,碰到了秦思,还没来得及开发这个庙,就赶去岩洞找你了。” 杨宣跟在陈绽身后,诧异道:“秦思也在?” 谢致撩开一面纱,让韩水年先过,闻言回道:“嗯,秦思也在。她说你们从棺材里掉下去之后就分开了,她没找到你,只能推测你也在岩洞,刚刚一路的记号就是她留下的。” 杨宣没戳破秦思说的话,他跟秦思非亲非故,秦思弃他保命的行为实属正常,再说没有她留下的记号,陈绽若晚几个小时再找到他,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结局了。 四人在正殿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只能再移往偏殿,依旧没有收获,最后退到了那个院子里。 院子规模不大,正中间好好摆着一个用来烧香的鼎,往右移几米的地方栽着一棵菩提树,树已经彻底死了,只留下一截四个人抱不拢的躯干,躯干上往外伸着稀稀拉拉的枝干,大概碗口粗。四个角落里各有一个大缸,估计是用来养鱼跟水莲的,陈绽看了看其中两个,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甚至因为一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从未有人到过此处,连一个垃圾都没有,处处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韩水年看了一眼右下角那个水缸,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抹水缸被人移过的痕迹,他跑到右上角,水缸没有被人移过的痕迹。 韩水年再扬声问陈绽,“你看的那两个水缸,有人移过吗?” 陈绽回道:“没有啊,怎么了?” 韩水年回到右下角,两手抓住水缸两边,用力扭了一下水缸,剩下三个人反应了过来,纷纷注意着看有没有动静,韩水年皱着眉,朝相反的方向扭了一下水缸,果然,菩提树后面的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四人同时看向暗门,陈绽夸道:“行啊。” 谢致跟着夸了一句,“的确可以,两三次了。” 韩水年跟上谢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这好像是谢致第一次夸他? 四个人慢慢靠近暗门,发现说是暗门,其实不然,里面居然隐隐透着白色流光,足以令陈绽他们看清里面的内部情况。这是他们自下潭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不需要手电筒的地方。 只是陈绽万万没有想到,再往前靠近一点,她闻到了一股臭味,一种被人泼了满墙的粪便的臭,再看他们三个人的表情,很明显也闻到了。 然而还不止如此,陈绽一踏进去,第一个感觉就是脏乱,五六十平的小屋子里堆满了摔烂的物品,埋在几公分厚的泥土里,有些只看得见半截影儿,陈绽甚至还看到了半个痰盂,以及一些玉制品。四面墙没有一处干净地,糊着土黄色的不知名物,臭味就是从墙上散发出来的。 泥土里有着深浅不一的几双脚印,谢致数了一下,正好是四个人的,应该就是秦思他们。 谢致说道:“安全,可以直接进。” 陈绽扭头朝后方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踏了进去,他们算无遗漏的准备装备,终究还是失算了,他们应该提前做几双铁制的鞋套。 进去之后,杨宣发现屋顶四面做有横梁,开口朝外,厚度约有三十公分,类似于现代人在天花板上做的那种镶嵌式灯槽,里面各镶嵌了一排的夜明珠,他们在外面看到的白色流光,就是夜明珠发出来的光芒。 照亮了整间屋子,恍如白昼。 杨宣叹道:“北魏时期的大汖村人就这么富有了?拿夜明珠当弹珠玩啊,那个时候的皇帝应该都没有这么富有。” 陈绽顺着杨宣的视线看向夜明珠,“真是天是天,地是地。” 一颗就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堆积在这个小房间里,多到数不清,照的满室华堂,往下俯视的却是满目疮痍,最脏最乱之地。 继续往前走,穿过一道门,又是一间屋子,脏乱程度可以与第一间屋子相媲美,同样的,横梁之上也有四排夜明珠。 陈绽踢开一个油灯,说道:“这一个接一个的,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杨宣回道:“可能是常年打理庙的人住的地方,摔碎的东西里生活用品还挺多的,你看这个,应该就是……” 他弯腰想捡起一块玉片,陈绽瞧在眼里,立即制止道:“你也不嫌脏?” 杨宣收回手,用脚扒拉了一下,“应该就是水杯。” 韩水年疑惑道:“大汖村的历史我基本上都知道,虽然不至于穷到饿死,但是绝对没有富到村民可以用夜明珠来建庙的程度,还这么奢侈的用玉做水杯。” 陈绽想了想,问道:“你是想说,这个庙跟大汖村,大汖村的人无关?” 韩水年回道:“也不是,毕竟人类能够记录下来的历史实在有限。只是很奇怪,对于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大汖村连一个字的传言都没有,可能真的被黄帝抹掉了这段历史。” 陈绽懒得再想,哼笑道:“咱们都快接近真相了,还跟这儿琢磨干什么?继续往前走不就行了?” 谢致扭头看向衔接第三个房间的门,居然完好无损?而且并非他们一路走来的木门,而是两扇铁门,铁门紧闭着,雕刻着整面的浮雕,看着像某种图腾,纵横交错着粗细不一的线条,上挨近横梁,左右横跨了三分之二的墙面, 陈绽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丛林里的那副棺材,“跟水中突然消失的棺材上的图腾一样!你们说……”语气逐渐激动了下来,“它们会不会就在这扇门后?” 女魃,石像,棺材,韩子志,他们想探知的一切神秘之物,甚至包括神像的世界,都有可能就在这扇门后! 第116章 真是天是天,地是地。 又过了两三个小时,杨宣确认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谢致搀扶着他,把他的背包背在前面,一行四人再按照秦思留下的记号成功回到了庙里,秦思四人已经不在偏殿了, 杨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陈绽穿过偏殿,来到正殿,秦思等人还是不在,她回道:“我们一到这里,碰到了秦思,还没来得及开发这个庙,就赶去岩洞找你了。” 杨宣跟在陈绽身后,诧异道:“秦思也在?” 谢致撩开一面纱,让韩水年先过,闻言回道:“嗯,秦思也在。她说你们从棺材里掉下去之后就分开了,她没找到你,只能推测你也在岩洞,刚刚一路的记号就是她留下的。” 杨宣没戳破秦思说的话,他跟秦思非亲非故,秦思弃他保命的行为实属正常,再说没有她留下的记号,陈绽若晚几个小时再找到他,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结局了。 四人在正殿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只能再移往偏殿,依旧没有收获,最后退到了那个院子里。 院子规模不大,正中间好好摆着一个用来烧香的鼎,往右移几米的地方栽着一棵菩提树,树已经彻底死了,只留下一截四个人抱不拢的躯干,躯干上往外伸着稀稀拉拉的枝干,大概碗口粗。四个角落里各有一个大缸,估计是用来养鱼跟水莲的,陈绽看了看其中两个,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甚至因为一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从未有人到过此处,连一个垃圾都没有,处处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韩水年看了一眼右下角那个水缸,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抹水缸被人移过的痕迹,他跑到右上角,水缸没有被人移过的痕迹。 韩水年再扬声问陈绽,“你看的那两个水缸,有人移过吗?” 陈绽回道:“没有啊,怎么了?” 韩水年回到右下角,两手抓住水缸两边,用力扭了一下水缸,剩下三个人反应了过来,纷纷注意着看有没有动静,韩水年皱着眉,朝相反的方向扭了一下水缸,果然,菩提树后面的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四人同时看向暗门,陈绽夸道:“行啊。” 谢致跟着夸了一句,“的确可以,两三次了。” 韩水年跟上谢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这好像是谢致第一次夸他? 四个人慢慢靠近暗门,发现说是暗门,其实不然,里面居然隐隐透着白色流光,足以令陈绽他们看清里面的内部情况。这是他们自下潭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不需要手电筒的地方。 只是陈绽万万没有想到,再往前靠近一点,她闻到了一股臭味,一种被人泼了满墙的粪便的臭,再看他们三个人的表情,很明显也闻到了。 然而还不止如此,陈绽一踏进去,第一个感觉就是脏乱,五六十平的小屋子里堆满了摔烂的物品,埋在几公分厚的泥土里,有些只看得见半截影儿,陈绽甚至还看到了半个痰盂,以及一些玉制品。四面墙没有一处干净地,糊着土黄色的不知名物,臭味就是从墙上散发出来的。 泥土里有着深浅不一的几双脚印,谢致数了一下,正好是四个人的,应该就是秦思他们。 谢致说道:“安全,可以直接进。” 陈绽扭头朝后方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踏了进去,他们算无遗漏的准备装备,终究还是失算了,他们应该提前做几双铁制的鞋套。 进去之后,杨宣发现屋顶四面做有横梁,开口朝外,厚度约有三十公分,类似于现代人在天花板上做的那种镶嵌式灯槽,里面各镶嵌了一排的夜明珠,他们在外面看到的白色流光,就是夜明珠发出来的光芒。 照亮了整间屋子,恍如白昼。 杨宣叹道:“北魏时期的大汖村人就这么富有了?拿夜明珠当弹珠玩啊,那个时候的皇帝应该都没有这么富有。” 陈绽顺着杨宣的视线看向夜明珠,“真是天是天,地是地。” 一颗就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堆积在这个小房间里,多到数不清,照的满室华堂,往下俯视的却是满目疮痍,最脏最乱之地。 继续往前走,穿过一道门,又是一间屋子,脏乱程度可以与第一间屋子相媲美,同样的,横梁之上也有四排夜明珠。 陈绽踢开一个油灯,说道:“这一个接一个的,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杨宣回道:“可能是常年打理庙的人住的地方,摔碎的东西里生活用品还挺多的,你看这个,应该就是……” 他弯腰想捡起一块玉片,陈绽瞧在眼里,立即制止道:“你也不嫌脏?” 杨宣收回手,用脚扒拉了一下,“应该就是水杯。” 韩水年疑惑道:“大汖村的历史我基本上都知道,虽然不至于穷到饿死,但是绝对没有富到村民可以用夜明珠来建庙的程度,还这么奢侈的用玉做水杯。” 陈绽想了想,问道:“你是想说,这个庙跟大汖村,大汖村的人无关?” 韩水年回道:“也不是,毕竟人类能够记录下来的历史实在有限。只是很奇怪,对于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大汖村连一个字的传言都没有,可能真的被黄帝抹掉了这段历史。” 陈绽懒得再想,哼笑道:“咱们都快接近真相了,还跟这儿琢磨干什么?继续往前走不就行了?” 谢致扭头看向衔接第三个房间的门,居然完好无损?而且并非他们一路走来的木门,而是两扇铁门,铁门紧闭着,雕刻着整面的浮雕,看着像某种图腾,纵横交错着粗细不一的线条,上挨近横梁,左右横跨了三分之二的墙面, 陈绽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丛林里的那副棺材,“跟水中突然消失的棺材上的图腾一样!你们说……”语气逐渐激动了下来,“它们会不会就在这扇门后?” 女魃,石像,棺材,韩子志,他们想探知的一切神秘之物,甚至包括神像的世界,都有可能就在这扇门后! 第117章 这竟然是一个类似地下宫殿的建筑。 厚重的铁门在寂静无声中响起了一道划开历史红尘的巨响,陈绽四人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他们重新打开手电筒,光束照出去的瞬间,所有人都震惊了,这竟然是一个类似地下宫殿的建筑。 几个台阶之下,是一条长长的过道,震在过道两边的黑影,在光束下原形毕露,正是丛林里的石像,左五尊,右四尊,共九尊,脑袋上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女魃土。韩水年心中的恐惧令他下意识地贴紧了谢致,陈绽细瞧片刻,注意到两者之间有些许的区别,眼前的石像并非高昂着脑袋,而是低着头,俯视着从它们身前走过的渺小人类。 石像活过来,就不愿意再低头了吗? 陈绽说道:“活过来的那尊石像就是右边缺少的那尊。” 杨宣的瞳孔透过石像的缝隙,观察石像内部,“没有石链,它们没有活过来。” 韩水年稍稍松了口气,看着谢致绕到石像背部。 过了一会儿,听到谢致说道:“这里有四个数字,”他仔细辨认一番,“1966?是指年份吗?” 韩水年震了一下,一九六六? 他快步走到谢致身边,石像上真的有1966这四个数字,蓦然间,他想起了当时在韩志子墓地时,他没有详细跟陈绽他们说的事。 陈绽将韩水年的反应看在眼里,说道:“知道什么要主动说出来,做个乖孩子才讨人喜欢。” 韩水年犹豫片刻,开口道:“我跟你们提过的。” 陈绽反问道:“提过?” 韩水年嗯了一声,“就是六六年发生过的陈年旧事。” 杨宣立马想起来了,“六六年,你指的是……” 韩水年接道:“是,这也是我父亲将石龙爷藏在家一藏藏十年的原因,”随即又问道:“难道这个石像是那一年建的?” 杨宣果断摇头道:“不可能。如果那一年有人知道这里,并且到过这里,还建了九尊石像的话,大汖村不可能没有任何风声。” 谢致问道:“那这个数字代表什么?” 杨宣回道:“我们不如先想简单一点,就定这个1966指的是六六年,有时候想多了,越想越复杂。” 想得简单一点? 陈绽看向谢致,忽然说道:“我们假使石像活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记下自己活过来的时间,那我们之前的推断就错了。石像不是四十几年前发育出了石链,而是四十几年前,也就是一九六六年活过来了,”再扭头问韩水年,“石链吃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韩水年两手攥着背包带子,“我十一岁那年,十二年前。” 陈绽继续道:“活过来之后,用了三十多年发育出石链,它身上的女魃土是这几尊石像的几十倍,所以等它们活过来,至少还要上百年。” 陈绽说完,伸手摸了摸背包底部,在心里想,石像是四十多年前活过来的,韩子志因为神像遇到的离奇的事也源于四十多年前,那陈家神像,会不会也是四十多年前活过来的?然后随便选了一天,闭上了眼睛? 杨宣环视四周,说道:“这里应该还有隐藏空间,存在着大量的女魃土。” 谢致突发奇想,问道:“你们说,女魃土能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吗?” 所有人一愣,这是他们没有想过的问题。 陈绽第一个念头是,那她爷爷跟陈林意是不是就能重新回到她身边了? 杨宣笑道:“复活的时间长达千年,就算真的复活了,那也是千年老妖,而不是人类了。而且,石像身上掉下来的女魃土,并没有让丛林里的树木草花活过来。” 陈绽想了一下陈林意变成千年老妖,站在她坟前絮絮叨叨跟她唠嗑的样子,甩甩了脑袋,算了算了,还是等她死后,在地府见面最好。 宫殿的正中心位置建有土台,土台呈圆形,直径目测五六米,高度比杨宣高出半个脑袋,台身上无任何装饰图案。上有一尊神像,体型巨大,面朝下坍塌在土台上,大半个身子都倾斜出了土台外,变成了一个“滑梯”,从背部看,青衣罗裙,发如泼墨,是一尊女神像,衣服花纹雕刻的栩栩如生,无比精致。 土台周围摆着一圈棺材,除了其中一副棺材恰巧被神像砸中,只能依稀看见几块碎木板之外,每个棺盖上都画满了艳丽图腾与黑白眼睛,跟水中突然消失的棺材并无二异,只不过有些棺盖翻倒在地,有些棺盖依旧盖在棺身上。 陈绽随意选了一个翻到在地的棺盖,蹲下身观察,只看了一眼便说道:“他们是被活活闷死的。” 一道一道的指甲抓痕,混着已经变色的血迹,布满了整个棺盖内部,看着简直触目惊心。 谢致见状,掀开一个棺盖,一具完完整整的尸骨摆在里面,再掀开一个棺盖,又是一具完完整整的尸骨,且无一例外,每具尸骨的姿势都非常扭曲,看得出来死前有过极其痛苦的遭遇。 杨宣开口说道:“我刚一直在想,为什么白骨架子活了那么多,石像却只活了一个?现在看来,是他们的就比石像高,活着来到这里的。” 陈绽笑道:“说不定也有石像块头大的原因,体积越大受热越慢,同一个道理。” 谢致跪在地上,打灯照向神像的头部,试图看清神像的脸,奈何神像“仙女落地”的太彻底,他整个人趴在地上都看不到。 他起身说道:“把它翻过来。” 陈绽回道:“不用想,我们四个人肯定翻不动。” 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们进来了这么久,怎么没看到秦思四个人? 他们去哪了? 杨宣跟着也想起了,问道:“秦思他们几个呢?” 这个地下宫殿宏伟壮观,一时半会根本看不全全貌,陈绽他们一进来就先后被石像以及神像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没有空隙勘察宫殿四周,现下看,除了他们所站的位置有光束照明之外,其他地方均保持着原样,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明晃晃的在明,秦思等人隐藏在暗。 亦或者,隐藏在暗的并非是秦思等人,而是某种怪异的生物。 第117章 这竟然是一个类似地下宫殿的建筑。 厚重的铁门在寂静无声中响起了一道划开历史红尘的巨响,陈绽四人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他们重新打开手电筒,光束照出去的瞬间,所有人都震惊了,这竟然是一个类似地下宫殿的建筑。 几个台阶之下,是一条长长的过道,震在过道两边的黑影,在光束下原形毕露,正是丛林里的石像,左五尊,右四尊,共九尊,脑袋上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女魃土。韩水年心中的恐惧令他下意识地贴紧了谢致,陈绽细瞧片刻,注意到两者之间有些许的区别,眼前的石像并非高昂着脑袋,而是低着头,俯视着从它们身前走过的渺小人类。 石像活过来,就不愿意再低头了吗? 陈绽说道:“活过来的那尊石像就是右边缺少的那尊。” 杨宣的瞳孔透过石像的缝隙,观察石像内部,“没有石链,它们没有活过来。” 韩水年稍稍松了口气,看着谢致绕到石像背部。 过了一会儿,听到谢致说道:“这里有四个数字,”他仔细辨认一番,“1966?是指年份吗?” 韩水年震了一下,一九六六? 他快步走到谢致身边,石像上真的有1966这四个数字,蓦然间,他想起了当时在韩志子墓地时,他没有详细跟陈绽他们说的事。 陈绽将韩水年的反应看在眼里,说道:“知道什么要主动说出来,做个乖孩子才讨人喜欢。” 韩水年犹豫片刻,开口道:“我跟你们提过的。” 陈绽反问道:“提过?” 韩水年嗯了一声,“就是六六年发生过的陈年旧事。” 杨宣立马想起来了,“六六年,你指的是……” 韩水年接道:“是,这也是我父亲将石龙爷藏在家一藏藏十年的原因,”随即又问道:“难道这个石像是那一年建的?” 杨宣果断摇头道:“不可能。如果那一年有人知道这里,并且到过这里,还建了九尊石像的话,大汖村不可能没有任何风声。” 谢致问道:“那这个数字代表什么?” 杨宣回道:“我们不如先想简单一点,就定这个1966指的是六六年,有时候想多了,越想越复杂。” 想得简单一点? 陈绽看向谢致,忽然说道:“我们假使石像活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记下自己活过来的时间,那我们之前的推断就错了。石像不是四十几年前发育出了石链,而是四十几年前,也就是一九六六年活过来了,”再扭头问韩水年,“石链吃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韩水年两手攥着背包带子,“我十一岁那年,十二年前。” 陈绽继续道:“活过来之后,用了三十多年发育出石链,它身上的女魃土是这几尊石像的几十倍,所以等它们活过来,至少还要上百年。” 陈绽说完,伸手摸了摸背包底部,在心里想,石像是四十多年前活过来的,韩子志因为神像遇到的离奇的事也源于四十多年前,那陈家神像,会不会也是四十多年前活过来的?然后随便选了一天,闭上了眼睛? 杨宣环视四周,说道:“这里应该还有隐藏空间,存在着大量的女魃土。” 谢致突发奇想,问道:“你们说,女魃土能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吗?” 所有人一愣,这是他们没有想过的问题。 陈绽第一个念头是,那她爷爷跟陈林意是不是就能重新回到她身边了? 杨宣笑道:“复活的时间长达千年,就算真的复活了,那也是千年老妖,而不是人类了。而且,石像身上掉下来的女魃土,并没有让丛林里的树木草花活过来。” 陈绽想了一下陈林意变成千年老妖,站在她坟前絮絮叨叨跟她唠嗑的样子,甩甩了脑袋,算了算了,还是等她死后,在地府见面最好。 宫殿的正中心位置建有土台,土台呈圆形,直径目测五六米,高度比杨宣高出半个脑袋,台身上无任何装饰图案。上有一尊神像,体型巨大,面朝下坍塌在土台上,大半个身子都倾斜出了土台外,变成了一个“滑梯”,从背部看,青衣罗裙,发如泼墨,是一尊女神像,衣服花纹雕刻的栩栩如生,无比精致。 土台周围摆着一圈棺材,除了其中一副棺材恰巧被神像砸中,只能依稀看见几块碎木板之外,每个棺盖上都画满了艳丽图腾与黑白眼睛,跟水中突然消失的棺材并无二异,只不过有些棺盖翻倒在地,有些棺盖依旧盖在棺身上。 陈绽随意选了一个翻到在地的棺盖,蹲下身观察,只看了一眼便说道:“他们是被活活闷死的。” 一道一道的指甲抓痕,混着已经变色的血迹,布满了整个棺盖内部,看着简直触目惊心。 谢致见状,掀开一个棺盖,一具完完整整的尸骨摆在里面,再掀开一个棺盖,又是一具完完整整的尸骨,且无一例外,每具尸骨的姿势都非常扭曲,看得出来死前有过极其痛苦的遭遇。 杨宣开口说道:“我刚一直在想,为什么白骨架子活了那么多,石像却只活了一个?现在看来,是他们的就比石像高,活着来到这里的。” 陈绽笑道:“说不定也有石像块头大的原因,体积越大受热越慢,同一个道理。” 谢致跪在地上,打灯照向神像的头部,试图看清神像的脸,奈何神像“仙女落地”的太彻底,他整个人趴在地上都看不到。 他起身说道:“把它翻过来。” 陈绽回道:“不用想,我们四个人肯定翻不动。” 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们进来了这么久,怎么没看到秦思四个人? 他们去哪了? 杨宣跟着也想起了,问道:“秦思他们几个呢?” 这个地下宫殿宏伟壮观,一时半会根本看不全全貌,陈绽他们一进来就先后被石像以及神像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没有空隙勘察宫殿四周,现下看,除了他们所站的位置有光束照明之外,其他地方均保持着原样,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明晃晃的在明,秦思等人隐藏在暗。 亦或者,隐藏在暗的并非是秦思等人,而是某种怪异的生物。 第118章 你没有认错,的确姓陈吗 陈绽四人正准备散开找人,就听到土台后方传来一阵娇笑声,紧接着,响起数道脚步声。四人绕过土台,打灯看过去,发现土台后方,黑暗下居然立着一块长方形石碑。杨宣曾看过武则天的无字碑,推算一下,大致可以算出这块石碑的尺寸,高三四米,宽至少七米,厚半米,至于重多少,无法得知。 秦思从石碑后面走出来,身后跟着豹子三人,她满面春风,笑看着陈绽,“我等你们,等得腿都站累了。” 陈绽冷着脸,没有说话。 她居然被秦思将了一军?! 这像话吗!? 杨宣站在陈绽身后,附到陈绽耳边,小声说道:“这几个人跟神像比起来,没有任何吸引力,一时想不起他们,这是正常的事。” 陈绽瞟了一眼杨宣,觉得杨宣说得对。 人类被具有吸引力的事物所吸引,从而透明了其他的边边角角,实在太正常了。 绝对不是她陈绽阴沟里翻了船! 秦思笑得更媚了,“原来你们下潭的目的是找女魃土呀,要不是你们,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我该怎么谢谢你们呢?” 这个意外消息,让豹子也喜不自禁,他大手一挥,“要是真找到了女魃土,我愿意把我的酬劳分给他们一半。” 再看瘸子跟强子,也是满面喜气。 下潭之前,他们就知道秦思要找的东西只有一个,所以他们签下了只拿钱绝对不碰宝物的合同,上面写着如果他们碰了宝物,心甘情愿把性命交给秦思处理。但这世上,人心都是贪婪自私的,没有人能拒绝钱,也没有人能拒绝宝物,更没有人能拒绝两者都能拥有的机会。 现下,这个机会就在他们眼前,几乎触手可及。 陈绽回道:“谢谢就不用了,我甚至还可以提醒你一遍,女魃土发挥作用需要上千年。” 秦思手做兰花状,欣赏着自己的手,“千年又怎么了?从古至今,有多少人追求这两个字?又有几个人在乎这两个字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她放下手,欣欣然往前走了几步,“能活千年,跟千年之后活过来,并没有区别,不然你以为秦始皇为什么要建兵马俑,要追求长生不老,追求千年之后仍然手握军队?” 听上去,居然有那么一点道理? 果然,歪理也是理,这句话一点都没说错。 陈绽挑眉,笑道:“那就祝你成功找到女魃土。” 反正她志不在女魃土,要是秦思找到了,她还可以一睹为快,见见世面。 陈绽的态度让秦思有一丝迟疑,但她随即又觉得,像陈绽这样的人,就算她掐住了她的命脉,下一秒就可以弄死她,她大概也是这副模样,让人怀疑自己没有掐住她的命脉,让人恨得牙痒痒。 秦思转头看向杨宣,冲杨宣笑道:“差点忘记恭喜你了,居然还活着。” 杨宣没搭理秦思,他的注意力全被石碑吸引走了,他越过秦思,在石碑前停下脚步,石碑正面被人用刀划得面无全非,连四边雕刻出来的祥云图腾都被毁了,落了一地的石块。 杨宣凑近石碑,在一个角落处发现了“漏网之鱼”,原来面目全非之下,毁掉的是整面的古文字。光束在石碑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圆点,跟着杨宣,从右往左,试图看清古文字究竟写着什么。 陈绽朝杨宣走过去,途经秦思身边时,秦思往旁边让了一步,她走到杨宣身边,手电筒跟着照向石碑,问道:“看清了吗?” 杨宣摇摇头,“被毁的太彻底了,只能模糊看清几个字。” 陈绽又问道:“写的什么?” 杨宣回头看了一眼秦思,陈绽伸手摸上杨宣的脸,把杨宣的脑袋挪了回来:“直接说,没差了。” 杨宣嗯了一声,指着石碑上的第一句话的其中几个字说道:“上面三个字是大汖村,下面两个字是神仙,可能说的是大汖村来了一个女神仙。” 陈绽回道:“跟正殿顶上的画是一个意思?” 杨宣点头道:“这个算详细记录版。” 秦思听得认真,甚至还朝杨宣靠近了几步,瘸子虽然对这类知识点不感兴趣,但是担心漏了女魃土的相关内容,遂跟着豹子强子一起聚精会神的听。 谢致见杨宣在研究石碑,想起杨宣说的这里应该有隐藏空间,小声问韩水年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摸索看看,韩水年丝毫没有犹豫,立马点了点头。 杨宣手指划过石碑,停在了第四句的最后几个字上,“女神仙有求必应,替许多村民达成所愿,例如救了一个陈姓人家的小孩……” 陈绽听在耳里,猛地攥住了杨宣的手腕。 她镇定下来,确认道:“你没有认错,的确姓陈吗?” 杨宣肯定道:“我不会认错的。我从小就喜欢看跟古墓有关的纪录片,连中央十台播的探索发现栏目都一个不落,慢慢的,对古文字也有了兴趣,拜托我父亲请了专门研究古文字的教授教我的,”随即反应过来,“大汖村不是只有韩姓吗?怎么出来一个陈姓?” 陈绽满脑子都在想,这个陈家会不会就是她的祖辈?一时没听到杨宣说的话,直到杨宣伸手在她眼前挥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杨宣问道:“你怎么了?” 陈绽摇摇头,“没事,”又重新看向石碑,“后面呢?后面写了什么?” 杨宣大致画了一块区域,“结合前后的字来看,这一块都是在歌颂神仙的事迹,具体什么事迹看不清楚了。最后几句话到是都能看清一点,大意就是大汖村村民为了感谢神仙,特意筹众人之所有,举上下之全力,给神仙建了这么一座庙来供奉神仙。” 陈绽听完,问道:“既然是感谢,供奉,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神仙黑化了?” 秦思忽然开口提示道:“石碑背后也有字,而且没有被划掉。” 杨宣精神一震,欣喜地转到石碑背后,一看,果然满石碑的字,他依旧自右往左,细细地看起来,然而越往后看,他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第118章 你没有认错,的确姓陈吗 陈绽四人正准备散开找人,就听到土台后方传来一阵娇笑声,紧接着,响起数道脚步声。四人绕过土台,打灯看过去,发现土台后方,黑暗下居然立着一块长方形石碑。杨宣曾看过武则天的无字碑,推算一下,大致可以算出这块石碑的尺寸,高三四米,宽至少七米,厚半米,至于重多少,无法得知。 秦思从石碑后面走出来,身后跟着豹子三人,她满面春风,笑看着陈绽,“我等你们,等得腿都站累了。” 陈绽冷着脸,没有说话。 她居然被秦思将了一军?! 这像话吗!? 杨宣站在陈绽身后,附到陈绽耳边,小声说道:“这几个人跟神像比起来,没有任何吸引力,一时想不起他们,这是正常的事。” 陈绽瞟了一眼杨宣,觉得杨宣说得对。 人类被具有吸引力的事物所吸引,从而透明了其他的边边角角,实在太正常了。 绝对不是她陈绽阴沟里翻了船! 秦思笑得更媚了,“原来你们下潭的目的是找女魃土呀,要不是你们,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我该怎么谢谢你们呢?” 这个意外消息,让豹子也喜不自禁,他大手一挥,“要是真找到了女魃土,我愿意把我的酬劳分给他们一半。” 再看瘸子跟强子,也是满面喜气。 下潭之前,他们就知道秦思要找的东西只有一个,所以他们签下了只拿钱绝对不碰宝物的合同,上面写着如果他们碰了宝物,心甘情愿把性命交给秦思处理。但这世上,人心都是贪婪自私的,没有人能拒绝钱,也没有人能拒绝宝物,更没有人能拒绝两者都能拥有的机会。 现下,这个机会就在他们眼前,几乎触手可及。 陈绽回道:“谢谢就不用了,我甚至还可以提醒你一遍,女魃土发挥作用需要上千年。” 秦思手做兰花状,欣赏着自己的手,“千年又怎么了?从古至今,有多少人追求这两个字?又有几个人在乎这两个字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她放下手,欣欣然往前走了几步,“能活千年,跟千年之后活过来,并没有区别,不然你以为秦始皇为什么要建兵马俑,要追求长生不老,追求千年之后仍然手握军队?” 听上去,居然有那么一点道理? 果然,歪理也是理,这句话一点都没说错。 陈绽挑眉,笑道:“那就祝你成功找到女魃土。” 反正她志不在女魃土,要是秦思找到了,她还可以一睹为快,见见世面。 陈绽的态度让秦思有一丝迟疑,但她随即又觉得,像陈绽这样的人,就算她掐住了她的命脉,下一秒就可以弄死她,她大概也是这副模样,让人怀疑自己没有掐住她的命脉,让人恨得牙痒痒。 秦思转头看向杨宣,冲杨宣笑道:“差点忘记恭喜你了,居然还活着。” 杨宣没搭理秦思,他的注意力全被石碑吸引走了,他越过秦思,在石碑前停下脚步,石碑正面被人用刀划得面无全非,连四边雕刻出来的祥云图腾都被毁了,落了一地的石块。 杨宣凑近石碑,在一个角落处发现了“漏网之鱼”,原来面目全非之下,毁掉的是整面的古文字。光束在石碑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圆点,跟着杨宣,从右往左,试图看清古文字究竟写着什么。 陈绽朝杨宣走过去,途经秦思身边时,秦思往旁边让了一步,她走到杨宣身边,手电筒跟着照向石碑,问道:“看清了吗?” 杨宣摇摇头,“被毁的太彻底了,只能模糊看清几个字。” 陈绽又问道:“写的什么?” 杨宣回头看了一眼秦思,陈绽伸手摸上杨宣的脸,把杨宣的脑袋挪了回来:“直接说,没差了。” 杨宣嗯了一声,指着石碑上的第一句话的其中几个字说道:“上面三个字是大汖村,下面两个字是神仙,可能说的是大汖村来了一个女神仙。” 陈绽回道:“跟正殿顶上的画是一个意思?” 杨宣点头道:“这个算详细记录版。” 秦思听得认真,甚至还朝杨宣靠近了几步,瘸子虽然对这类知识点不感兴趣,但是担心漏了女魃土的相关内容,遂跟着豹子强子一起聚精会神的听。 谢致见杨宣在研究石碑,想起杨宣说的这里应该有隐藏空间,小声问韩水年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摸索看看,韩水年丝毫没有犹豫,立马点了点头。 杨宣手指划过石碑,停在了第四句的最后几个字上,“女神仙有求必应,替许多村民达成所愿,例如救了一个陈姓人家的小孩……” 陈绽听在耳里,猛地攥住了杨宣的手腕。 她镇定下来,确认道:“你没有认错,的确姓陈吗?” 杨宣肯定道:“我不会认错的。我从小就喜欢看跟古墓有关的纪录片,连中央十台播的探索发现栏目都一个不落,慢慢的,对古文字也有了兴趣,拜托我父亲请了专门研究古文字的教授教我的,”随即反应过来,“大汖村不是只有韩姓吗?怎么出来一个陈姓?” 陈绽满脑子都在想,这个陈家会不会就是她的祖辈?一时没听到杨宣说的话,直到杨宣伸手在她眼前挥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杨宣问道:“你怎么了?” 陈绽摇摇头,“没事,”又重新看向石碑,“后面呢?后面写了什么?” 杨宣大致画了一块区域,“结合前后的字来看,这一块都是在歌颂神仙的事迹,具体什么事迹看不清楚了。最后几句话到是都能看清一点,大意就是大汖村村民为了感谢神仙,特意筹众人之所有,举上下之全力,给神仙建了这么一座庙来供奉神仙。” 陈绽听完,问道:“既然是感谢,供奉,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神仙黑化了?” 秦思忽然开口提示道:“石碑背后也有字,而且没有被划掉。” 杨宣精神一震,欣喜地转到石碑背后,一看,果然满石碑的字,他依旧自右往左,细细地看起来,然而越往后看,他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第119章 你们可叫我青女。 北魏年间,局势动荡,战争四起,百姓苦不堪言,纷纷选择背井离乡,寻找一个安身之所。 江西盂县管辖之内的一个小村落,举村搬至了深山沟谷之中,村长见山口处有三道瀑布,他们居住之地又居最大瀑布之下,加之四周为山,山清水秀,是以给深山沟谷取名为大汖村。 然而现实并非他们所设想的那般理想,战争的波及依旧影响了他们,导致他们粮食匮乏,生活用品短缺。直到大量堆积的死尸在江西引起了瘟疫,瘟疫扩大,蔓延至了大汖村,本就生存困难的村民一下死亡大半,侥幸活着的也苦不堪言。 这个时候,大汖村外来了一个女人,青衣罗裙,秀发如墨,长得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她行至村口时,见村口路边躺着一个脸上与脖颈上长满了脓疮的男人, 她翩然而至, 蹲下身,探了一下鼻息, 知道此人时日不多了。 无人知道女人是如何救治的,只知道男人悠悠转醒了,村里唯一的大夫把脉之后,对男人说道:“你已经无碍了, 休息数日便可。” 男人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谁知竟能活下来,转身就对女人跪下了,感激涕零道:“神仙的大恩大德,在下愿意终生报答, 敢问神仙姓甚名谁?自哪里来, 能否在大汖村住上一段时日,救救其他人? 女人将男人扶起,神色踟蹰, 犹言难定。 男人立即道:“我们可以将所有身外之物,全部献给神仙,只求能保下一命。” 其他村民唯恐女人不应,齐刷刷全部跪下,朝女人磕头,有一个两三岁小孩愣愣地站着,被他母亲拽着手,踉跄着跪了下去, 小孩心灵质朴, 磕完头,额头上瞬间肿了一个大包, 渗出丝丝血迹。 女人终究心软了, 开口回道:“你们可叫我青女,我就在此待上十天半月。” 所有人眼含泪光, 面露喜色, 起身将青女团团围住, 高举着双手欢呼数遍, 小孩虽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见已经很久没有笑过的母亲, 此时笑的这般开心,从人堆里钻了进去, 悄悄伸手握住了青女的手,一人抬头,一人低头,两人一下就展了笑颜。 这十天半月里,织就了一幅美好的图景,村民排着队自青女手中重获新生,再从家中取了食物或生活用品排着队送给青女,尤其青女还赠送了村民一种从未见过的种子,种子长得奇快, 不出十日,竟结了果, 足以供村民充饥。 小孩姓陈,家里大人乃木匠,靠做棺材出售为生。他坐在青女家门口的小矮凳上, 晃荡着小细腿,手里捧着一个果实,满怀期待地剥掉果实的外壳。 他母亲跟他说, 这个果实是淡黄色的,非常好看,咬在嘴里卡兹卡兹响,带着一丝丝甜味。 可惜再甜,青女定下的时间最终还是来到了最后一日,青女站在村口,提着大包小物,强忍着不舍,挥手朝众人告别。这十天半日里,是她漫漫长长,忍受孤独的生命中, 唯一获得的快乐。 小孩再次从人堆里钻了进去,仰着头递给青女一包东西, 声音稚嫩, 表情真诚, “姐姐,我把我最喜欢吃的送给你,你带在路上吃,我一颗一颗都剥好了。” 青女心里柔软极了,道了声谢,掌心朝上,等着小孩将东西放到她手上,不料小孩将将放上时,忽然咧开嘴,嚎啕大哭。 青女蹲下身,抱住小孩,小孩缩在青女怀里,渐渐止住哭声,小手抓着青女的衣裳,抽噎着说道:“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走。” 小孩母亲见状,紧走几步,附和道:“你在这里生活的这么好,大家相处融洽,早将你当做了家人,你也提过,你无居定所。既然你并无必须离开的理由,何不试着长久居住下来?” 青女摇了摇头,松开小孩,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她有必须离开的理由,只是……她看着眼前一张张带笑的脸,她实在难以说出口。 第一个被青女救治的男人跟着劝道:“你看大家伙这般舍不得你,要不听我们的,别走了。” 说完,也不容青女拒绝,拉上身边的两三人,走到青女身后,推着青女的背,一点点将青女往回推,前还有小孩牵着青女的手,时不时回头朝她笑。 青女心里始终紧绷的一面墙,轰然倒塌,她咬咬牙,放任自己陷进了村民的热情友好里,想着,她就再待上一段时日,只一段时日,一旦有任何征兆显现了,她再离开,总还来得及。 随后的日子里,村民的生活越过越好,青女保他们无病无灾,给出的种子种出了一大片树林,不但能够自给自足,还有剩余的可拿到他村进行贩卖,获取银两或换取生活用品。渐渐的,村民吃穿宽松了,口袋里也有了富裕,村长一呼百应,每户人家凑点碎银,买了七八口羊,再轮流派人放羊,收集羊毛出去贩卖,羊又生羊,连绵不息,一年过后,时值逢年过节,还能宰一只羊大快朵颐。 青女有那么几瞬间,忽然觉得自己留下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 地下宫殿里,陈绽因为听得久了,席地而坐在石碑前,谢致听到陈家二字后,返回石碑旁,韩水年全程跟着谢致。 陈绽歪头冲谢致招手,一脸狡黠的笑,示意谢致站到她身后,他都无须问,就知道陈绽脑袋瓜里在打什么歪主意。 陈绽靠着谢致的腿,心满意足地长呼了口气。 豹子三人渐渐听出了兴趣,站在石碑另一边,探着脑袋听杨宣慢慢讲诉。秦思满心只对宝物感兴趣,想快点找到,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她踱步走到石像旁,开始研究石像。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陈绽他们聊天,她完全无法想象,由石头建成的石像居然能通过女魃土活过来?还能离开此地,出现在地面之上的丛林里? 陈绽拿手电筒晃了一下杨宣的脸,催促道:“后续呢?” 杨宣继续说下去,说不定还能牵出更多陈家祖辈的事,只要她将信息逐一揉开,细细琢磨,不怕找不到新的线索。 杨宣拿起放在脚边的水壶,喝了一口,视线从石碑的右边移至左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119章 你们可叫我青女。 北魏年间,局势动荡,战争四起,百姓苦不堪言,纷纷选择背井离乡,寻找一个安身之所。 江西盂县管辖之内的一个小村落,举村搬至了深山沟谷之中,村长见山口处有三道瀑布,他们居住之地又居最大瀑布之下,加之四周为山,山清水秀,是以给深山沟谷取名为大汖村。 然而现实并非他们所设想的那般理想,战争的波及依旧影响了他们,导致他们粮食匮乏,生活用品短缺。直到大量堆积的死尸在江西引起了瘟疫,瘟疫扩大,蔓延至了大汖村,本就生存困难的村民一下死亡大半,侥幸活着的也苦不堪言。 这个时候,大汖村外来了一个女人,青衣罗裙,秀发如墨,长得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她行至村口时,见村口路边躺着一个脸上与脖颈上长满了脓疮的男人, 她翩然而至, 蹲下身,探了一下鼻息, 知道此人时日不多了。 无人知道女人是如何救治的,只知道男人悠悠转醒了,村里唯一的大夫把脉之后,对男人说道:“你已经无碍了, 休息数日便可。” 男人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谁知竟能活下来,转身就对女人跪下了,感激涕零道:“神仙的大恩大德,在下愿意终生报答, 敢问神仙姓甚名谁?自哪里来, 能否在大汖村住上一段时日,救救其他人? 女人将男人扶起,神色踟蹰, 犹言难定。 男人立即道:“我们可以将所有身外之物,全部献给神仙,只求能保下一命。” 其他村民唯恐女人不应,齐刷刷全部跪下,朝女人磕头,有一个两三岁小孩愣愣地站着,被他母亲拽着手,踉跄着跪了下去, 小孩心灵质朴, 磕完头,额头上瞬间肿了一个大包, 渗出丝丝血迹。 女人终究心软了, 开口回道:“你们可叫我青女,我就在此待上十天半月。” 所有人眼含泪光, 面露喜色, 起身将青女团团围住, 高举着双手欢呼数遍, 小孩虽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见已经很久没有笑过的母亲, 此时笑的这般开心,从人堆里钻了进去, 悄悄伸手握住了青女的手,一人抬头,一人低头,两人一下就展了笑颜。 这十天半月里,织就了一幅美好的图景,村民排着队自青女手中重获新生,再从家中取了食物或生活用品排着队送给青女,尤其青女还赠送了村民一种从未见过的种子,种子长得奇快, 不出十日,竟结了果, 足以供村民充饥。 小孩姓陈,家里大人乃木匠,靠做棺材出售为生。他坐在青女家门口的小矮凳上, 晃荡着小细腿,手里捧着一个果实,满怀期待地剥掉果实的外壳。 他母亲跟他说, 这个果实是淡黄色的,非常好看,咬在嘴里卡兹卡兹响,带着一丝丝甜味。 可惜再甜,青女定下的时间最终还是来到了最后一日,青女站在村口,提着大包小物,强忍着不舍,挥手朝众人告别。这十天半日里,是她漫漫长长,忍受孤独的生命中, 唯一获得的快乐。 小孩再次从人堆里钻了进去,仰着头递给青女一包东西, 声音稚嫩, 表情真诚, “姐姐,我把我最喜欢吃的送给你,你带在路上吃,我一颗一颗都剥好了。” 青女心里柔软极了,道了声谢,掌心朝上,等着小孩将东西放到她手上,不料小孩将将放上时,忽然咧开嘴,嚎啕大哭。 青女蹲下身,抱住小孩,小孩缩在青女怀里,渐渐止住哭声,小手抓着青女的衣裳,抽噎着说道:“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走。” 小孩母亲见状,紧走几步,附和道:“你在这里生活的这么好,大家相处融洽,早将你当做了家人,你也提过,你无居定所。既然你并无必须离开的理由,何不试着长久居住下来?” 青女摇了摇头,松开小孩,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她有必须离开的理由,只是……她看着眼前一张张带笑的脸,她实在难以说出口。 第一个被青女救治的男人跟着劝道:“你看大家伙这般舍不得你,要不听我们的,别走了。” 说完,也不容青女拒绝,拉上身边的两三人,走到青女身后,推着青女的背,一点点将青女往回推,前还有小孩牵着青女的手,时不时回头朝她笑。 青女心里始终紧绷的一面墙,轰然倒塌,她咬咬牙,放任自己陷进了村民的热情友好里,想着,她就再待上一段时日,只一段时日,一旦有任何征兆显现了,她再离开,总还来得及。 随后的日子里,村民的生活越过越好,青女保他们无病无灾,给出的种子种出了一大片树林,不但能够自给自足,还有剩余的可拿到他村进行贩卖,获取银两或换取生活用品。渐渐的,村民吃穿宽松了,口袋里也有了富裕,村长一呼百应,每户人家凑点碎银,买了七八口羊,再轮流派人放羊,收集羊毛出去贩卖,羊又生羊,连绵不息,一年过后,时值逢年过节,还能宰一只羊大快朵颐。 青女有那么几瞬间,忽然觉得自己留下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 地下宫殿里,陈绽因为听得久了,席地而坐在石碑前,谢致听到陈家二字后,返回石碑旁,韩水年全程跟着谢致。 陈绽歪头冲谢致招手,一脸狡黠的笑,示意谢致站到她身后,他都无须问,就知道陈绽脑袋瓜里在打什么歪主意。 陈绽靠着谢致的腿,心满意足地长呼了口气。 豹子三人渐渐听出了兴趣,站在石碑另一边,探着脑袋听杨宣慢慢讲诉。秦思满心只对宝物感兴趣,想快点找到,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她踱步走到石像旁,开始研究石像。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陈绽他们聊天,她完全无法想象,由石头建成的石像居然能通过女魃土活过来?还能离开此地,出现在地面之上的丛林里? 陈绽拿手电筒晃了一下杨宣的脸,催促道:“后续呢?” 杨宣继续说下去,说不定还能牵出更多陈家祖辈的事,只要她将信息逐一揉开,细细琢磨,不怕找不到新的线索。 杨宣拿起放在脚边的水壶,喝了一口,视线从石碑的右边移至左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120章 这是死死压在她内心深处,令她难以呼吸的道道枷锁。 大汖村村民兑现承诺,每家每户均掏出一半身家,如数送给青女,青女拒绝后,村长提议干脆给青女建个庙,以供大汖村世世代代供奉青女。青女不仅救了大汖村整村人的生命,还引着大家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善,是以提议一出,众人积极响应,无一人反对。 破天荒的,青女竟也没有反对。 她甚至掐着日子,一天一天的数,一天一天的盼。 数月之后,青女庙终于建成,为了能每日有人打理青女庙,庙后方还建了一个院子,配了几间房间。那一日,青女庙门口,男人吆喝着宰两只羔羊,女人张罗着炒几桌大席,小孩兴致盎然的表演节目,全村人共襄这一盛事。 陈家小孩长高了不少,刚表演完一套打拳,就被母亲塞了一个空碗在手里,让他自己去添饭夹菜, 转身再回来, 原本坐在首座观看表演的青女不见了。 他捧着碗,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未找着青女, 随即去了正殿,看到青女背对着庙门,慢慢走向跟她长得极其相似的神像。 小孩期期喊道:“姐姐。” 青女似并未听见,脸上带着不敢置信, 又欣喜若狂的表情, 伸手抚上神像,一遍又一遍地摸着,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这种眷恋,小孩只在刚刚做了母亲的女人身上见过, 她们抱着孩子,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们怀里的这个小小人儿。 须臾间,正殿里响起了一道哭声。 压抑且痛快的哭声。 小孩左右四顾,见此处实在没有他人, 才敢相信是青女在哭。 他一时忘记放下碗,朝青女走过去,学着母亲的动作,举起小手,一下下拍着青女的腰,说道:“姐姐,莫哭了,有伤心事, 你告诉我好不好?” 青女蹲下身, 紧紧抱住小孩,仍然带着泪的脸上绽开一抹笑, “姐姐不是伤心, 姐姐是太开心了,太开心了。” 她居然, 居然还能再次拥有神像, 居然还能受人供奉, 这是她在无数个日夜里, 死死压在她内心深处,令她难以呼吸的道道枷锁。 如今, 枷锁消散,她是不是重获新生了? 小孩不懂, 只知道姐姐不是伤心,便也跟着姐姐笑开了花,笑着笑着,手里的碗不慎掉落在地,裂开了一条缝,小孩急了起来,摇着姐姐的手,央求姐姐帮他保密,姐姐笑着点头应允。 当日夜里, 青女候着所有村民睡下,独自前往青女庙, 进了村民的休息之所,手腕一翻,指尖一点, 地上出现了几颗夜明珠,以及所需生活用品,手再一挥, 夜明珠自动镶嵌进了横梁里,生活用品自动归了位。 满室之物,无一不精美,无一不价值连城。 待村民发现时,村民连滚带爬回到了大汖村,惊呼肯定是青女的事迹被天上真正的神仙知道了,所以神仙下凡,赐了一大堆东西给青女。 一时之间,青女庙香火不断,更有外村的人前来上香,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令所有村民都忽视了正在逐渐干涸的瀑布。 某日,有几名村民提着空桶,自瀑布处无功而返, 敲响了村长家的门, 村长开门, 询问一番, 震惊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立即招上十来人,赶至瀑布旁,入眼的是滴水不存的水潭,山体上,仅剩一缕残留的水帘,悬悬而挂,以前可传出数十米的水声,此刻悄然无声,几乎像从未存在过。 一名村民跑至村长面前停下,语无伦次道:“没了,全都没了……” 大汖村日常所需的水源全依赖这三道瀑布,若没了,他们的生活一定会陷入难以想象的困境里。村长慌了神,既不知道瀑布为何会消失,也不知道如何解决瀑布消失的问题。 青女默默站在人群后,低着头,阴沉沉的天气,掩盖住了她的神情,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村长看向青女,抱着希望问道:“青女,你可有办法解决?” 青女沉默着转身离开,她不知道她该如何回答。 这时,有村民开口提到一件事,“前些时日,我忽然意识到,大汖村已经许久没下过雨了,”他细想片刻,肯定道:“至少有五六个月了。” 青女脚步一滞,满脸哀戚。 就在众人想尽各种办法依旧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缕水帘消失时,青女心里尚抱着一丝希望。她对这片土地,对这里的村民有了深厚感情,她实在割舍不下,又觉得无颜面对村民,便只能终日足不出户,将自己藏起来,远离村民。 起初,有村民三不五时前来关心青女,担心青女是不是身体哪不舒服,还会在门口放上食物,到了后期,村民彻底没了水源,生活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他们逐渐不再去关心青女,只有陈家小孩依旧每日每日的喊姐姐开门,给姐姐送淡黄色的果子。 青女庙也无人再打理,断了香火,逐渐被灰尘,蜘蛛网占据。 直至末期,先是家家户户都养上的羊开始逐一死亡,再是出现了第一个被活活渴死的村民,仿佛一夕之间,大汖村重新回到了炼狱,村民民不聊生,终日惶恐下一个死亡的会是自己。 恰逢有一姓杨名广的男人举家路过大汖村,他见到大汖村颗粒无收,滴雨不落,村民不是被渴死就是被饿死的惨状,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些许银两交给村长,百般说明让村长抓紧时间建白脸石龙镇山大王。 共建六尊,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一尊白脸雨师爷神像与四尊白脸侍女神像,石龙爷掌管风调雨顺,神力盖天,必定能助大汖村渡过这灭顶的罕见干旱。 村长连一秒钟都不敢耽误,召集还有行动能力的村民,连续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快速建完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为了铭记杨广善人,还不忘在白脸石龙镇山大王背后刻上“永安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志,杨广善人建”等字样。 村长带头,领着所有村民掏出所剩无几的家当作为贡品,跪在白脸石龙镇山大王前,乞求着干旱能早日结束,将他们救出苦海,饶他们一命。 然而他们连续祭拜了数日,干旱程度不减反赠,接连又死了三四人,他们别无他法,集体跪在青女门前,如同青女去年出现那日一样,苦苦哀求青女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哭说他们不想死。 第120章 这是死死压在她内心深处,令她难以呼吸的道道枷锁。 大汖村村民兑现承诺,每家每户均掏出一半身家,如数送给青女,青女拒绝后,村长提议干脆给青女建个庙,以供大汖村世世代代供奉青女。青女不仅救了大汖村整村人的生命,还引着大家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善,是以提议一出,众人积极响应,无一人反对。 破天荒的,青女竟也没有反对。 她甚至掐着日子,一天一天的数,一天一天的盼。 数月之后,青女庙终于建成,为了能每日有人打理青女庙,庙后方还建了一个院子,配了几间房间。那一日,青女庙门口,男人吆喝着宰两只羔羊,女人张罗着炒几桌大席,小孩兴致盎然的表演节目,全村人共襄这一盛事。 陈家小孩长高了不少,刚表演完一套打拳,就被母亲塞了一个空碗在手里,让他自己去添饭夹菜, 转身再回来, 原本坐在首座观看表演的青女不见了。 他捧着碗,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未找着青女, 随即去了正殿,看到青女背对着庙门,慢慢走向跟她长得极其相似的神像。 小孩期期喊道:“姐姐。” 青女似并未听见,脸上带着不敢置信, 又欣喜若狂的表情, 伸手抚上神像,一遍又一遍地摸着,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这种眷恋,小孩只在刚刚做了母亲的女人身上见过, 她们抱着孩子,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们怀里的这个小小人儿。 须臾间,正殿里响起了一道哭声。 压抑且痛快的哭声。 小孩左右四顾,见此处实在没有他人, 才敢相信是青女在哭。 他一时忘记放下碗,朝青女走过去,学着母亲的动作,举起小手,一下下拍着青女的腰,说道:“姐姐,莫哭了,有伤心事, 你告诉我好不好?” 青女蹲下身, 紧紧抱住小孩,仍然带着泪的脸上绽开一抹笑, “姐姐不是伤心, 姐姐是太开心了,太开心了。” 她居然, 居然还能再次拥有神像, 居然还能受人供奉, 这是她在无数个日夜里, 死死压在她内心深处,令她难以呼吸的道道枷锁。 如今, 枷锁消散,她是不是重获新生了? 小孩不懂, 只知道姐姐不是伤心,便也跟着姐姐笑开了花,笑着笑着,手里的碗不慎掉落在地,裂开了一条缝,小孩急了起来,摇着姐姐的手,央求姐姐帮他保密,姐姐笑着点头应允。 当日夜里, 青女候着所有村民睡下,独自前往青女庙, 进了村民的休息之所,手腕一翻,指尖一点, 地上出现了几颗夜明珠,以及所需生活用品,手再一挥, 夜明珠自动镶嵌进了横梁里,生活用品自动归了位。 满室之物,无一不精美,无一不价值连城。 待村民发现时,村民连滚带爬回到了大汖村,惊呼肯定是青女的事迹被天上真正的神仙知道了,所以神仙下凡,赐了一大堆东西给青女。 一时之间,青女庙香火不断,更有外村的人前来上香,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令所有村民都忽视了正在逐渐干涸的瀑布。 某日,有几名村民提着空桶,自瀑布处无功而返, 敲响了村长家的门, 村长开门, 询问一番, 震惊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立即招上十来人,赶至瀑布旁,入眼的是滴水不存的水潭,山体上,仅剩一缕残留的水帘,悬悬而挂,以前可传出数十米的水声,此刻悄然无声,几乎像从未存在过。 一名村民跑至村长面前停下,语无伦次道:“没了,全都没了……” 大汖村日常所需的水源全依赖这三道瀑布,若没了,他们的生活一定会陷入难以想象的困境里。村长慌了神,既不知道瀑布为何会消失,也不知道如何解决瀑布消失的问题。 青女默默站在人群后,低着头,阴沉沉的天气,掩盖住了她的神情,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村长看向青女,抱着希望问道:“青女,你可有办法解决?” 青女沉默着转身离开,她不知道她该如何回答。 这时,有村民开口提到一件事,“前些时日,我忽然意识到,大汖村已经许久没下过雨了,”他细想片刻,肯定道:“至少有五六个月了。” 青女脚步一滞,满脸哀戚。 就在众人想尽各种办法依旧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缕水帘消失时,青女心里尚抱着一丝希望。她对这片土地,对这里的村民有了深厚感情,她实在割舍不下,又觉得无颜面对村民,便只能终日足不出户,将自己藏起来,远离村民。 起初,有村民三不五时前来关心青女,担心青女是不是身体哪不舒服,还会在门口放上食物,到了后期,村民彻底没了水源,生活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他们逐渐不再去关心青女,只有陈家小孩依旧每日每日的喊姐姐开门,给姐姐送淡黄色的果子。 青女庙也无人再打理,断了香火,逐渐被灰尘,蜘蛛网占据。 直至末期,先是家家户户都养上的羊开始逐一死亡,再是出现了第一个被活活渴死的村民,仿佛一夕之间,大汖村重新回到了炼狱,村民民不聊生,终日惶恐下一个死亡的会是自己。 恰逢有一姓杨名广的男人举家路过大汖村,他见到大汖村颗粒无收,滴雨不落,村民不是被渴死就是被饿死的惨状,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些许银两交给村长,百般说明让村长抓紧时间建白脸石龙镇山大王。 共建六尊,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一尊白脸雨师爷神像与四尊白脸侍女神像,石龙爷掌管风调雨顺,神力盖天,必定能助大汖村渡过这灭顶的罕见干旱。 村长连一秒钟都不敢耽误,召集还有行动能力的村民,连续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快速建完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为了铭记杨广善人,还不忘在白脸石龙镇山大王背后刻上“永安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志,杨广善人建”等字样。 村长带头,领着所有村民掏出所剩无几的家当作为贡品,跪在白脸石龙镇山大王前,乞求着干旱能早日结束,将他们救出苦海,饶他们一命。 然而他们连续祭拜了数日,干旱程度不减反赠,接连又死了三四人,他们别无他法,集体跪在青女门前,如同青女去年出现那日一样,苦苦哀求青女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哭说他们不想死。 第121章 凭什么 青女的沉默,击溃了村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村长随手捡起一个东西,率先起身,朝那扇紧闭不愿意敞开的门砸过去,怒吼道:“你这么无所不能,却不愿意救我们,看着我们身陷痛苦,你于心何忍!” 其他村民不由分说,皆满脸怒容,开始跟着村长砸东西,一声又一声,穿透门板传到青女的耳里,甚至有人脱掉鞋子砸过去,连吐几口口水,大声咒骂青女。 他们一改乞求的模样,心安理得的任由自己躲在正义之下,暴力发泄着自己的恐惧与怒火。 村长砸累了,举臂高呼道:“还有力气的,跟我一起破门而入!” 同前几次一样,村长一呼百应,男人们集中到一起,纷纷蓄势待发。 下一秒,门从里面打开了,青女走了出来。 她满目悲疮, 说道:“我这就离开, 放过彼此。” 村长一愣,继续怒道:“不救人, 你休想离开!” 第一次被青女救活的男人,冲到青女面前,字字泣血道:“你若不能救我第二次,又何必救我第一次?让我再次经历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其他村民也发了狂, 集体冲到青女面前, 将青女团团围住,有人拽青女的衣裳,有人拽青女的头发,有人拽青女的手, 推搡着重复道:“不救我们, 绝对不让你离开!” 青女闭上眼睛,往日相处的一幕幕自她脑子里浮现,是她孤独太久了, 最终贪了心,一日复一日,将她与村民之间的关系拖到了这种境地。 陈家小孩站的远远的,小手里死死地攥着淡黄色的果肉,他看到他的母亲也挤在人群中,他不懂,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要欺负姐姐,难道是因为家里最后一口水已经在昨日喝完了吗? 不知道谁忽然喊了一声, “她出现之后的一两月里, 我去瀑布打水,就觉得瀑布有点不对劲了, 而且没再下过雨也是她出现之后的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村长立即质问道:“我们待你不薄, 供你吃喝供你穿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害我们!” 青女依旧紧闭双眼, 始终一言不发。 村长怨气难出, 猛地伸手推了一把青女, 青女跌坐在地, 手蹭出了伤口,渗了血, 本就有些松散的发髻,再也支撑不住, 落了几缕下来,随风飘在青女惨白的脸侧,黑得令人心惊。 她蓦地睁开眼睛,看向村长。 村长莫名往后退了一步。 陈家小孩的母亲想起了什么,全身发着抖,面露惊恐,吓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孩他爸曾跟我提过……提过……”她盯着青女,越看越觉得青女就是孩他爸嘴里说的那个怪物, “世上有一个怪物,叫……女魃, 它所经之地,会降下干旱,寸草不生, 滴水不落,害死所有的人……” 更有眼尖的人发现青女手上的伤竟然愈合了,指着她的手大叫道:“怪物, 她真的是怪物!我们居然收留了一个怪物!” 所有人惊慌失措地远离青女,不敢再靠近,只呐喊道:“打死怪物,打死怪物!让她给我们死去的亲人偿命!” 字字句句全砸在青女心上。 怪物? 她仰天长笑一声,视线一一划过这些人的脸,连他们都口称她为怪物。 连他们都口称她为怪物! 她自黄帝时期,被流放至赤水之地,在天下人的厌恶与驱逐中,独自忍受着蚀骨刮肉的孤独,如今该朝换代,历史蹁跹, 已是千年之后,她以为她终于获得了解脱,试着慢慢离开赤水之地, 欣喜地发现, 若她仅在一个地方待上十天半月,就不会出现干旱的情况。 但百姓犹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又怎会对一个只待上十天半月的陌生人,投以目光?是以她虽然未再被人厌恶,被人驱逐,可同时,也从未感受过来自人类的关切与善意,甚至她依旧是被忽视的。 直到她来到了这里。 这个恍若世外桃源的小村庄,每个人都对她笑,跟她玩,亲切地唤她青女,吃喝用度无一不精心关心她,他们还给她建了青女庙,操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同外村来上香的人夸她真的是神仙。 是她贪了心,不舍得离开大汖村没错,那他们呢? 现在口称她为怪物,翻脸无情的这些人呢?当初是他们求她留下来的!还有那些罔顾她失去神力的真相,一路厌恶驱逐她的人类呢?他们就没错吗? 她就活该以建功之身,护百姓生存之意,忍受上千年的孤独?尝尽世间最恶毒的谩骂? 凭什么? 她缓缓起身,用所剩不多的神力,幻化出了真面目,一时之间,风沙走石,漫天卷起青色的浓雾。浓雾中,女魃身体骤变至三四尺,形式怪兽,全身赤裸,脸无比丑陋,两只暴突出来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腿粗如桶,速度可似疾风一般。 所有村民拔腿就跑! 女魃满眼怨恨,冷声道:“既然不论我如何做,天上地下都容不下我,那我又何必容下你们这些蝼蚁!” 眨眼间,女魃窜到了村长面前,拦住了村长的去路,村长慌不择路,想从女魃两腿之间逃生,被女魃抓住后领,拖了出来,悬在半空中。 村长痛哭流涕,百般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我……我提议给你建的青女庙,我给你找的房间住下……” 女魃什么话都没说,狞笑着,直接将村长摔到地上,落地的瞬间,村长全身抽搐了几下,随即不动了。 女魃面目狰狞道:“谁再跑半步,就是这个下场!” 有人立马不敢再跑,抱着头蹲下身,全身抖得不成样子,有人不听,屁股尿流的继续跑,没跑几步,便先后被女魃摔死在地上。 小孩的母亲距离小孩仅剩两三米,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眼里流露出不舍,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她不想死,她想看着孩子长大,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女魃给了她这个机会,“叫你男人准备几副棺材,”见女人连连点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百副,要百副棺材。” 女人惊恐地抬起头,卡在嗓子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大汖村的村民在先后经历过瘟疫、干旱之后,活下来的正好在百人左右。 适时有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姐姐?” 女魃扭头看过去,就见小孩朝她伸出的小手上,摆着一颗剥好的淡黄色果肉。 女魃神色一暗,冷笑着将果肉挥到了地上,果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染了一层的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第121章 凭什么 青女的沉默,击溃了村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村长随手捡起一个东西,率先起身,朝那扇紧闭不愿意敞开的门砸过去,怒吼道:“你这么无所不能,却不愿意救我们,看着我们身陷痛苦,你于心何忍!” 其他村民不由分说,皆满脸怒容,开始跟着村长砸东西,一声又一声,穿透门板传到青女的耳里,甚至有人脱掉鞋子砸过去,连吐几口口水,大声咒骂青女。 他们一改乞求的模样,心安理得的任由自己躲在正义之下,暴力发泄着自己的恐惧与怒火。 村长砸累了,举臂高呼道:“还有力气的,跟我一起破门而入!” 同前几次一样,村长一呼百应,男人们集中到一起,纷纷蓄势待发。 下一秒,门从里面打开了,青女走了出来。 她满目悲疮, 说道:“我这就离开, 放过彼此。” 村长一愣,继续怒道:“不救人, 你休想离开!” 第一次被青女救活的男人,冲到青女面前,字字泣血道:“你若不能救我第二次,又何必救我第一次?让我再次经历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其他村民也发了狂, 集体冲到青女面前, 将青女团团围住,有人拽青女的衣裳,有人拽青女的头发,有人拽青女的手, 推搡着重复道:“不救我们, 绝对不让你离开!” 青女闭上眼睛,往日相处的一幕幕自她脑子里浮现,是她孤独太久了, 最终贪了心,一日复一日,将她与村民之间的关系拖到了这种境地。 陈家小孩站的远远的,小手里死死地攥着淡黄色的果肉,他看到他的母亲也挤在人群中,他不懂,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要欺负姐姐,难道是因为家里最后一口水已经在昨日喝完了吗? 不知道谁忽然喊了一声, “她出现之后的一两月里, 我去瀑布打水,就觉得瀑布有点不对劲了, 而且没再下过雨也是她出现之后的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村长立即质问道:“我们待你不薄, 供你吃喝供你穿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害我们!” 青女依旧紧闭双眼, 始终一言不发。 村长怨气难出, 猛地伸手推了一把青女, 青女跌坐在地, 手蹭出了伤口,渗了血, 本就有些松散的发髻,再也支撑不住, 落了几缕下来,随风飘在青女惨白的脸侧,黑得令人心惊。 她蓦地睁开眼睛,看向村长。 村长莫名往后退了一步。 陈家小孩的母亲想起了什么,全身发着抖,面露惊恐,吓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孩他爸曾跟我提过……提过……”她盯着青女,越看越觉得青女就是孩他爸嘴里说的那个怪物, “世上有一个怪物,叫……女魃, 它所经之地,会降下干旱,寸草不生, 滴水不落,害死所有的人……” 更有眼尖的人发现青女手上的伤竟然愈合了,指着她的手大叫道:“怪物, 她真的是怪物!我们居然收留了一个怪物!” 所有人惊慌失措地远离青女,不敢再靠近,只呐喊道:“打死怪物,打死怪物!让她给我们死去的亲人偿命!” 字字句句全砸在青女心上。 怪物? 她仰天长笑一声,视线一一划过这些人的脸,连他们都口称她为怪物。 连他们都口称她为怪物! 她自黄帝时期,被流放至赤水之地,在天下人的厌恶与驱逐中,独自忍受着蚀骨刮肉的孤独,如今该朝换代,历史蹁跹, 已是千年之后,她以为她终于获得了解脱,试着慢慢离开赤水之地, 欣喜地发现, 若她仅在一个地方待上十天半月,就不会出现干旱的情况。 但百姓犹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又怎会对一个只待上十天半月的陌生人,投以目光?是以她虽然未再被人厌恶,被人驱逐,可同时,也从未感受过来自人类的关切与善意,甚至她依旧是被忽视的。 直到她来到了这里。 这个恍若世外桃源的小村庄,每个人都对她笑,跟她玩,亲切地唤她青女,吃喝用度无一不精心关心她,他们还给她建了青女庙,操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同外村来上香的人夸她真的是神仙。 是她贪了心,不舍得离开大汖村没错,那他们呢? 现在口称她为怪物,翻脸无情的这些人呢?当初是他们求她留下来的!还有那些罔顾她失去神力的真相,一路厌恶驱逐她的人类呢?他们就没错吗? 她就活该以建功之身,护百姓生存之意,忍受上千年的孤独?尝尽世间最恶毒的谩骂? 凭什么? 她缓缓起身,用所剩不多的神力,幻化出了真面目,一时之间,风沙走石,漫天卷起青色的浓雾。浓雾中,女魃身体骤变至三四尺,形式怪兽,全身赤裸,脸无比丑陋,两只暴突出来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腿粗如桶,速度可似疾风一般。 所有村民拔腿就跑! 女魃满眼怨恨,冷声道:“既然不论我如何做,天上地下都容不下我,那我又何必容下你们这些蝼蚁!” 眨眼间,女魃窜到了村长面前,拦住了村长的去路,村长慌不择路,想从女魃两腿之间逃生,被女魃抓住后领,拖了出来,悬在半空中。 村长痛哭流涕,百般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我……我提议给你建的青女庙,我给你找的房间住下……” 女魃什么话都没说,狞笑着,直接将村长摔到地上,落地的瞬间,村长全身抽搐了几下,随即不动了。 女魃面目狰狞道:“谁再跑半步,就是这个下场!” 有人立马不敢再跑,抱着头蹲下身,全身抖得不成样子,有人不听,屁股尿流的继续跑,没跑几步,便先后被女魃摔死在地上。 小孩的母亲距离小孩仅剩两三米,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眼里流露出不舍,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她不想死,她想看着孩子长大,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女魃给了她这个机会,“叫你男人准备几副棺材,”见女人连连点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百副,要百副棺材。” 女人惊恐地抬起头,卡在嗓子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大汖村的村民在先后经历过瘟疫、干旱之后,活下来的正好在百人左右。 适时有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姐姐?” 女魃扭头看过去,就见小孩朝她伸出的小手上,摆着一颗剥好的淡黄色果肉。 女魃神色一暗,冷笑着将果肉挥到了地上,果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染了一层的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第122章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女魃囚禁了大汖村的所有村民,用铁链拴住他们,逼迫他们每日去青女庙,给青女神像上香,他们每个人都面黄肌瘦,命悬一线,嘴唇干裂溃烂至看不出嘴巴原型,时常有人行至一半突然倒地不起。 异常狭小的房间里,时时刻刻都有亲人在自己面前哀嚎着死去,也让他们的精神全濒临在崩溃的边缘。他们跪在地上忏悔,磕头磕出满地的血,见女魃仍不满意,砍下自己四肢一一献给女魃,女魃看在眼里,狞笑着说晚了,来不及了。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某日,女魃拿出铁链,数着人数栓住他们,数到最后,发现居然少了五个人,再看,不知道何时,房间里竟然多出了一条秘密通道。 女魃大怒,当场杀死了几个人。 再然后, 她在青女庙里幻化出了一个地下宫殿, 其中包括十尊替她看人的怪异石像,将所有人移至宫殿内后, 青女神像也一并移了过来。 即使他们已经虚弱到无法跪下了,女魃依旧日日夜夜强迫他们跪成一圈,祭拜青女神像,谁死了, 空出一个位置, 就由下一个人补上。 膝盖跪出了窟窿,深可见骨,流出来的鲜血,汇聚到一起, 缓缓流向土台之上的青女神像。 无人知道他们在炼狱里待了多长时日, 只知道某日,连任何一点点食物都优先吃下的陈家小孩,扛不住了, 无声地倒地,陷入昏迷中。 他的母亲,忍着剧痛,膝行至女魃脚下,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使出浑身力气,嘶哑道:“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呀!他没有对不起你过……” 那么小的小孩, 不到五岁, 躺在他母亲的身后,惨白着一张脸, 如同木偶娃娃, 毫无生气。女魃本以为她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怪物,满心只想这些蝼蚁全部死光, 一个不留, 谁知瞧上片刻, 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楚感。 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小孩的声音, 他在叫她,“姐姐, ”在跟她说,“姐姐, 莫哭了,有伤心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样乖巧可爱的小孩,怎么会在她的手中变成这番模样? 她越过女人,面无表情地弯腰将小孩抱起,往外走。 女人惊慌失措,扭身扑倒在地,手脚并用朝女魃爬过去,“我把命给你, 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女魃充耳不闻, 身影最终消失在铁门后,隔绝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女魃再回来时, 手里没了小孩,女人口吐鲜血,再也没从地上爬起来。 她距离铁门前的距离, 依旧仅剩下两三米。 小孩的死亡,点燃了所有人最后的反抗意识,他们暴怒而起,呐喊着偿命,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冲向女魃,可惜还没挨到女魃的身,就被女魃弹指间,扫到了地上,紧接着,又一次冲向女魃。 直到第五次,他们猛然间转了方向,集体朝青女神像冲过去。这是他们趁女魃不在,商讨出来的最终结果, 他们清楚,他们根本无法跟女魃对抗,只能在临死之前,摧毁他们瞎了眼,给女魃建的青女神像。 女魃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青女神像轰然倒地,巨大的动静,震动了地下宫殿,也将女魃内心深处残留的一丝善意连根拔起,摧毁的干干净净。 女魃凝聚神力,想于分秒内杀光眼前所有的人,结果分秒之内,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生了变化,自她腿部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幻化成了一滩一滩的泥土,泥土掉到地上,激起了村民渴望活下去的希望。 女魃面目扭曲,整具身体被怨恨所包围,她赶在眼睛即将变成泥土的瞬间,拼尽仅剩的一丝神力,爆喝一声,身体炸开,一双眼睛脱框而出,飘至空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曾经待她最好,却也真正让她陷入绝望的人类。 眼睛慢慢闭上,地下宫殿里凭空响起了一道声音,“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眼睛彻底闭上的那一刻,所有人像被操纵的皮影,平地而起,飘至棺材上方,不管他们如何挣扎,如何恐惧着死亡,最终还是躺进了棺材里,成为了数十年,数百年,乃数千年之后的一具具白骨。 棺盖盖上棺身,生死有了定论,人心有了善恶,青女神像跟着闭上了眼睛。 自此,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 杨宣讲诉完最后一个字,尘埃落定,一时之间无人回话,陷入了沉默之中,每个人内心都翻涌着各种情绪,尤其陈绽。 她听到杨宣提及陈家小孩的父亲是以做棺材为生时,就知道了故事里的陈家小孩就是她的祖辈。她知道,小孩没有死,女魃没有伤害他,甚至还有可能将小孩治好了,放他离去。 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想要在北魏那样动荡的局势里活下来,并且重拾生计,给如今登上富豪榜的陈家打下如此好的基础,谈何容易? 还有女魃,还有大汖村的村民,然而是是非非,已过千年,纵使她再冷静,也做不到在一段如此惨烈的历史里做出评断。 除此之外,陈绽想的更多的是,她终于得知了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这句话的真相,那下一步呢?她需要怎么做,才能在诅咒激活第三尊神像闭眼之前,解开陈家的诅咒? 以及,天下之大,莫非只有陈家经历了神像闭上眼睛这件事? 良久,谢致开口道:“我们把青女神像复原。” 韩水年看着青女神像,心里乱的厉害,他自小长在大汖村,祖祖辈辈也生在大汖村,他竟然第一次听到这段历史,他在想,逃出去的那五个人里,会有他所不知道的先辈吗?如果北魏年间的大汖村人没有死绝,大汖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的韩姓村落? 他同众人一起,使出吃奶的劲将青女神像扶起,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他是实实在在的大汖村人,那女魃是他的仇人吗? 杨宣第一时间打灯照向青女神像的眼睛,果然是闭着的。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铁门处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众人扭头看过去,光束之中,出乎意料地站着肘子。 肘子受伤不轻,面带着浅笑回看着他们。 第122章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女魃囚禁了大汖村的所有村民,用铁链拴住他们,逼迫他们每日去青女庙,给青女神像上香,他们每个人都面黄肌瘦,命悬一线,嘴唇干裂溃烂至看不出嘴巴原型,时常有人行至一半突然倒地不起。 异常狭小的房间里,时时刻刻都有亲人在自己面前哀嚎着死去,也让他们的精神全濒临在崩溃的边缘。他们跪在地上忏悔,磕头磕出满地的血,见女魃仍不满意,砍下自己四肢一一献给女魃,女魃看在眼里,狞笑着说晚了,来不及了。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某日,女魃拿出铁链,数着人数栓住他们,数到最后,发现居然少了五个人,再看,不知道何时,房间里竟然多出了一条秘密通道。 女魃大怒,当场杀死了几个人。 再然后, 她在青女庙里幻化出了一个地下宫殿, 其中包括十尊替她看人的怪异石像,将所有人移至宫殿内后, 青女神像也一并移了过来。 即使他们已经虚弱到无法跪下了,女魃依旧日日夜夜强迫他们跪成一圈,祭拜青女神像,谁死了, 空出一个位置, 就由下一个人补上。 膝盖跪出了窟窿,深可见骨,流出来的鲜血,汇聚到一起, 缓缓流向土台之上的青女神像。 无人知道他们在炼狱里待了多长时日, 只知道某日,连任何一点点食物都优先吃下的陈家小孩,扛不住了, 无声地倒地,陷入昏迷中。 他的母亲,忍着剧痛,膝行至女魃脚下,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使出浑身力气,嘶哑道:“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呀!他没有对不起你过……” 那么小的小孩, 不到五岁, 躺在他母亲的身后,惨白着一张脸, 如同木偶娃娃, 毫无生气。女魃本以为她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怪物,满心只想这些蝼蚁全部死光, 一个不留, 谁知瞧上片刻, 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楚感。 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小孩的声音, 他在叫她,“姐姐, ”在跟她说,“姐姐, 莫哭了,有伤心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样乖巧可爱的小孩,怎么会在她的手中变成这番模样? 她越过女人,面无表情地弯腰将小孩抱起,往外走。 女人惊慌失措,扭身扑倒在地,手脚并用朝女魃爬过去,“我把命给你, 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女魃充耳不闻, 身影最终消失在铁门后,隔绝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女魃再回来时, 手里没了小孩,女人口吐鲜血,再也没从地上爬起来。 她距离铁门前的距离, 依旧仅剩下两三米。 小孩的死亡,点燃了所有人最后的反抗意识,他们暴怒而起,呐喊着偿命,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冲向女魃,可惜还没挨到女魃的身,就被女魃弹指间,扫到了地上,紧接着,又一次冲向女魃。 直到第五次,他们猛然间转了方向,集体朝青女神像冲过去。这是他们趁女魃不在,商讨出来的最终结果, 他们清楚,他们根本无法跟女魃对抗,只能在临死之前,摧毁他们瞎了眼,给女魃建的青女神像。 女魃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青女神像轰然倒地,巨大的动静,震动了地下宫殿,也将女魃内心深处残留的一丝善意连根拔起,摧毁的干干净净。 女魃凝聚神力,想于分秒内杀光眼前所有的人,结果分秒之内,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生了变化,自她腿部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幻化成了一滩一滩的泥土,泥土掉到地上,激起了村民渴望活下去的希望。 女魃面目扭曲,整具身体被怨恨所包围,她赶在眼睛即将变成泥土的瞬间,拼尽仅剩的一丝神力,爆喝一声,身体炸开,一双眼睛脱框而出,飘至空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曾经待她最好,却也真正让她陷入绝望的人类。 眼睛慢慢闭上,地下宫殿里凭空响起了一道声音,“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眼睛彻底闭上的那一刻,所有人像被操纵的皮影,平地而起,飘至棺材上方,不管他们如何挣扎,如何恐惧着死亡,最终还是躺进了棺材里,成为了数十年,数百年,乃数千年之后的一具具白骨。 棺盖盖上棺身,生死有了定论,人心有了善恶,青女神像跟着闭上了眼睛。 自此,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 杨宣讲诉完最后一个字,尘埃落定,一时之间无人回话,陷入了沉默之中,每个人内心都翻涌着各种情绪,尤其陈绽。 她听到杨宣提及陈家小孩的父亲是以做棺材为生时,就知道了故事里的陈家小孩就是她的祖辈。她知道,小孩没有死,女魃没有伤害他,甚至还有可能将小孩治好了,放他离去。 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想要在北魏那样动荡的局势里活下来,并且重拾生计,给如今登上富豪榜的陈家打下如此好的基础,谈何容易? 还有女魃,还有大汖村的村民,然而是是非非,已过千年,纵使她再冷静,也做不到在一段如此惨烈的历史里做出评断。 除此之外,陈绽想的更多的是,她终于得知了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这句话的真相,那下一步呢?她需要怎么做,才能在诅咒激活第三尊神像闭眼之前,解开陈家的诅咒? 以及,天下之大,莫非只有陈家经历了神像闭上眼睛这件事? 良久,谢致开口道:“我们把青女神像复原。” 韩水年看着青女神像,心里乱的厉害,他自小长在大汖村,祖祖辈辈也生在大汖村,他竟然第一次听到这段历史,他在想,逃出去的那五个人里,会有他所不知道的先辈吗?如果北魏年间的大汖村人没有死绝,大汖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的韩姓村落? 他同众人一起,使出吃奶的劲将青女神像扶起,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他是实实在在的大汖村人,那女魃是他的仇人吗? 杨宣第一时间打灯照向青女神像的眼睛,果然是闭着的。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铁门处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众人扭头看过去,光束之中,出乎意料地站着肘子。 肘子受伤不轻,面带着浅笑回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