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取河山之山河竟是谁家物》 第一章:远归 “呜……呜……呜……”三声沉闷的号角声在旷野间远远的散开,密林间觅食的宿鸟立刻拍打着羽毛飞上半空,刚才还寂静的有些死气沉沉的旷野顿时便响成了一片。在飞鸟的惊叫声中,天边的红日渐渐西垂,直到此刻微风才好像有了一些凉意,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不断的刮过树梢,树影婆娑,正是大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号角声响过,一队举刀执矛的士兵缓缓从密林中走了出来,尽管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满是尘土,尽管他们汗湿衣甲,疲惫不堪,但队伍丝毫不见散乱,寒光涌动,铁衣滚滚,几面黑色的战旗在暑风的鼓动下闪动着身姿,战旗上绣着一只白色的三足金乌,明白无误的告诉世人,这便是威震天下的河曲精锐。 在这只队伍的最前面的几十个骑兵都身覆皮甲,原本像征着尊贵身份的金线披风此刻也满是征尘,有气无力的在暮风里起起伏伏。尽管这只队伍显的如此疲惫,但人人的脸上却都是笑意,一个年青骑手甚至还还轻声的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显得极为放松。 “大人这回立的功劳不小,回了河曲城必是要升都尉,兄弟们也跟着大人沾光,得了赏钱好过一阵浪荡日子。”一个满脸黑须的健壮骑兵抬手擦了擦满脸的汗水,笑着对身边扎着一条红色额带,银盔银甲的年青骑手说道,“听说龙邑那帮崽子年头去北地打春草,回来的时候抓了几千的北狄蛮子,百花街的老爷们从中间挑了十几个鲜嫩的北狄美女,这回得了赏,小人是准备好了全部送去百花街了,哈哈哈……” 那骑士名叫李锡厚,他面容俊朗,剑眉星目,乃是河曲军中有名的文武双全美男子,军阶虽然不高,但在军中的勇武却是众人皆知的,此刻赶了一天的路已是疲惫之极,听到属下说笑,脸上也有几份得意。在河曲军中似他这种家世普通,又没有什么背景的人每升一级都要靠拿命换的军功,可如今天下承平日久,除了边境劫掠一番蛮夷,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这次的任务虽说总透着几分古怪,但他小小的一个武官又何须知道的太多,这世道少知道些事情才是最安全的。 李锡厚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扭头笑骂道:“弄点赏钱就急着要给窑姐儿送去,瞧你这点出息,北狄娘们有什么好?”说着,不由自主的侧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蒙脸汉子,神色一黯又道,“可惜折了好些兄弟……子锐,回去你带上抚恤银子一家家的都去瞧瞧……都是一同抡马勺的弟兄。” 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沉,气氛转瞬便凝固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听另一人道:“司马大人,上头的安排小人们不该多问,但是咱们奉圣王朝向来和南边没什么来往,这次让咱们深入盐州去劫一个商队,折了这么多兄弟真是不值当啊。” 李锡厚哼了一声,又斜着眼看了看那个一路上都蒙着面的骑士。 自河曲城出兵以来,这个蒙面骑士就一直拿着将军府的腰牌决定着他们整只队伍的行止,每天往哪走,走多少里地,在哪里宿营,何时出发,都由这个全身上下只露着两只眼睛的人决定。好在这人没什么将军府那些大爷们颐指气使的作派,除了交待行止,别的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起初李锡厚还琢磨着借这个机会搭上将军府的门路,一路上刻意巴结,没想到这人一句好话都没有,始终都是冷冰冰的摆着一张臭脸,搞得李锡厚也是很尴尬,最后也懒得再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了。 盐州地处南方城邦联盟的东部,由河曲何氏出兵的确是最稳妥的选择,因此骁骑将军府派下军令的时候大家并不觉得意外,而最让人奇怪的却是任务的内容,动用河曲精锐去盐州只是为了劫杀一个小小的商队,说杀鸡用牛刀都毫不为过,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次任务必定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 可是没有想到这只小小的西戎商队里居然有两个孛额法师,盐州城外的伏击战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场混战。孛额法师控制着几十个尸灵不顾一切的冲击包围圈。这种被西戎部落神秘咒语控制的尸灵身覆三层牛皮甲,在法师的咒语指挥下或进或退,在杀死控制他们的孛额法师之前,他们几乎是不死之身,无论刀劈斧削都不能阻止他们。 若不是危急关头这个蒙面骑士奋不顾生的带着十几个骑兵直冲入商队阵中射死了打扮成行商的孛额法师,恐怕这些河曲精兵全都要死在盐州,猎人反被兔子咬死,这传出去河曲军还能做人吗! “司马大人,怪小人多嘴,咱们奉圣王朝虽说和南边关系不怎么样,但也是上百年没有打仗了,上头到底让咱们去抢什么宝物?要冒着开战的风险?”另一个矮壮的汉子嘴里嘟囔起来,似乎心中颇有几份怨气,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扭过脸去恨恨的骂道,“将军府的大爷们张张嘴,咱们弟兄只管去送命。” “赵守光,我说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这事司马大人说了算?别说司马大人做不了主,我看将军府只怕都说了不算,”邓子锐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蒙面骑士,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个表了几表的兄弟在将军府里当差,上回在堂子里赌钱遇上,便一同去灌了几杯黄汤,后来不知怎么聊起了咱们这次派的外差,听他的意思镇国大将军亲自派人来了河曲,镇国大将军什么人?那是天子身边的人,我看这趟差事派到司马大人身上,十成有九还是上面要重用大人的。” “别猜了,下了军令就照办,还有什么好说的,镇国将军也是你们好议论的?”李锡厚不免有些得意,在拿到兵符的当晚他就在河曲将军府见到了那位从王京来的信使,只不过与邓子锐说的有些不同,这位信使并不是镇国将军派来的,而是五大夫会议下的命令,也就是说,这次的行动是奉圣王朝五大家族一致的决定。 赵守光哼了一声并不接话,他与林豹是李锡厚麾下的左、右护军,像他这样的低级军官和那些生下来就注定要出将入相的世家子弟不同,真正是从死人堆里得来的军功,从军就没想过封候拜将,一心一意就是为了发私财,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赚些死人钱,原本以为这次劫商队能赚一票大的,谁知道拼死拼活砍杀完了之后,他把整个商队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居然毛都没有一根,一身臭汗跑了几天到盐州最后只从死人身上掏出来点碎银子,心里早就憋了一口火气。 李锡厚知他脾性,也不计较,自顾自的道:“常听人说西极山外的部落蛮夷法师神鬼莫测,今番交手才知道名不虚传,今后若是遇上,第一个就得先杀掉这些法师,否则尸灵不灭不休的围上来……大伙就只能认命了。” 赵守光听他说到孛额法师果然来了精神,控住了缰绳,等李锡厚走近了问道:“大人,咱们河曲离西极山这么远,这什么法师真是头一回遇上,听说庆州秦氏年年都要派人越过西极山去西戎地抓人回来使唤,他们对付这什么法师肯定有法子。” “是啊,小人听说西戎都被骕骑将军打怕了,各部落都派人去庆州献质子,那庆州军司也真想的出来,把别人家儿子抓来养着,然后让西戎每年交人出来听差使唤,逼着他们自相残杀,这没本钱的买卖真是合算,”邓子锐忽然笑了起来,不怀好意道,“我那表了几表的兄弟在将军府消息多,听他说庆州军最喜欢去西戎地办差,除了翻越西极山吃一番辛苦之外,到了西戎高地就是天天享福了,看上哪个娘们直接推门进去便是,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李锡厚也笑道:“你那表兄弟也算见多识广,西戎地如今就是这个局面,当年废帝昏聩,赵氏传檄伐无道,天下豪杰纷纷起兵响应,颖谷决战大败废帝十万大军,两日后雍洛韩氏首先攻入王京城,也不知道韩氏是怎么想的,进城后纵兵大掠,废帝一家子都被杀的干干净净,王京百姓十去四五,所以一直到如今韩氏都很少派族人去王京当差,因为他们知道名声在王京是臭到家了。” “那和西戎有什么关系呢?”赵守光忍不住插嘴道。 “原本这事也扯不上西戎,偏偏随后进城的庆州军挑出了毛病,”李锡厚想了想又道,“雍洛军进王京的时候,庆州军正在驿城阻击废帝调来的援兵翔庆军,因此晚了十几天才赶到王京,结果在查验废帝一家子尸体的时候发现少了个人……” “少了谁?”赵守光听的入神,迫不及待的又问道。 第二章:往事 李锡厚嘿嘿一笑,眼神瞄向了赵守光马鞍上挂着的一个黑漆葫芦,咂了咂嘴。 赵守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扯下葫芦拔掉塞子,扬起脖子往嘴里狠狠的灌了一口,这才伸手把葫芦递给了李锡厚。这一壶好酒可以说是此去盐州让他最满意的战利品了。 李锡厚晃了晃葫芦,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这才满意的叹道:“人说西戎良驹剑矛天下闻名,我看这美酒也是世间少有。” “酒也喝干净了,大人,话说一半小人可受不了,憋的慌……”赵守光接过葫芦挂回鞍上,“莫非废帝一家还有人逃到了西戎地?” 李锡厚见他听的认真,便笑道:“当年赵氏例数废帝十大罪,其一便是夺天下子女充宫室,所以他宫里有几个西戎美女也不奇怪,不过失踪的这个却不是西戎女子,而是庆州军司折冲校尉秦宗虎的小女儿,真正的庆州秦氏族人,这下秦氏不干了,上上下下找了几天也找不到,后也不知道秦氏从哪听到消息,说是这女人被韩氏进城的时候抓住了,这样事情就闹大了,骕骑将军带着庆州军找骠骑将军要人。雍洛军最先进城是不错,可进城的时候只顾着杀人放火,现在跑来问这女人到底是死是活,别说骠骑将军不知道,就是整个雍洛军也是糊里糊涂,自然是交不出人来,结果两边互不相让,眼看着在城内就要动手打起来,这事搞闹到这个地步,其他几个世家也急了,满城的抓人严审,最后还是东海李氏的俘虏里面找到几个废帝近侍,酷刑之下这几个近侍抵受不住便说了实话,说是世家举兵的时候秦夫人因为宫闱之事被送出宫了……” “宫闱之事?”邓子锐笑了起来,道,“人说废帝于国事上百无一用,想不到国事乱七八糟,房事却是手段高明,听说他有几十个王子王孙吧?” “那我可不知道,都是传闻罢了,不过他是天子,老婆多了,儿子自然少不了,”李锡厚也笑道,“秦氏起兵响应赵氏,秦夫人也受到牵连,废后和废太子因此上书想要诛杀秦夫人以示反击的决心,但是废帝向来宠爱秦夫人,迟迟不愿下诏,结果废后便趁废帝去王京军司调兵的机会让废太子引东宫侍从入宫,没想到废帝得到消息连夜赶回救下了秦夫人,第二天废帝便让奉车校尉派人护送秦夫人出城,因此王京城破时秦夫人早已不在城中了,自然是找不到她。” 邓子锐和赵守光对视一眼,心中都是越发的好奇起来。当年诸候起兵的旧事早已传遍天下,多年来世人所知的只是废帝如何昏聩愚蠢,诸候如何力挽狂澜举义兵伐无道,新君如何英明有为,秦夫人的事也是多有传闻,种种版本各不相同,甚至还有传闻秦夫人逃到了沙漠之地的鹰岩城,被萨伊目教的教主伊本代所救之后改嫁做了圣女,此刻听李锡厚说的新鲜,自正好借此打发时间。 “诸候们是绝对容不下这个秦夫人了……”邓子锐很肯定的说道,“原本卖个情面,放她一条生路也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可现在……” “这下连骕骑将军自己也开不了口了,匆匆带兵返回了庆州。赵氏向来凡事做绝,韩氏杀了废帝全家,这仇结的深了,倘若秦夫人不死,这两家如何睡的着?于是派人追踪秦夫人下落,结果查来查去又查到了庆州,原来秦夫人是庶出,她母亲是西戎什么部落的室女,离开王京后秦夫人暗中派人找到了她母亲,其母护女心切,居然背着秦宗虎把她送到了西戎地娘家去了,”李锡厚笑了笑,又道,“这下赵氏和韩氏傻眼了,要去西戎地必须翻越西极山,而西极山与庆州相邻,他们两家想要派兵去西戎就必须要从庆州借道,借道这事秦氏自然不同意,闹到最后几个世家达成了妥协,既然秦夫人出身庆州,想要讨伐西戎又只能从庆州出兵越过西极山,那这事就由庆州军司自己解决,做为交换,骕骑将军同意赵氏、韩氏、何氏、李氏各派一人监军,还承诺半年之内找到秦夫人带去王京,交给五大夫会议处置。” “那找到了没?”虽然在种种传说中,这位秦夫人多数都是悲剧收场,但赵守光仍然兴致勃勃的插嘴问道。 “想必是找到了,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庆州能这么安稳?”邓子锐自言自语的回答道。 “找到了,但找到秦夫人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李锡厚看了一眼邓子锐,缓缓道,“据说还是秦宗虎亲自动的手。” “折冲校尉亲自动手杀了他女儿?啧啧啧……”赵守光咂着嘴,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虎毒不食子,这个老畜生……” “虽说这是关系到国统的大事,但小人总觉得有点丧良心,”邓子锐也叹了口气,“世家子弟看来也不像传言那般明理守义。” “大义面前何惜私情?”始终默不作声的蒙面骑士突然插了一句,众人都愣住了,一齐扭过去去看他,只见他还是冷冷的端坐在马背上,仿佛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样。 李锡厚朝大伙摆了摆手,又道:“庆州军借此机会深入西戎地,不但抢了西极山脚下一大片草场,还逼迫西戎蛮夷四时上贡,秦氏赔了一个夫人,却赚了一大笔好处,得了西极山下的养马地,如今兵势之盛已不弱于赵氏那些北方人,天子还晋爵骕骑将军秦重德为信国公,入阁五大夫公议。所以眼下庆州军司那帮家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听说随便一个小官跑去西戎地都敢把部落首领的老婆给睡了。” 周围的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神色,赵守光咂了咂嘴,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却听邓子锐身侧的年青骑兵忽道:“大人,孛额法师这么厉害,庆州军如何轻易攻取了西戎地?这次两个孛额法师都如此难对付,要是有几十个法师带着西戎剑矛骑兵,庆州军得拿多少人命去填?” 不等李锡厚答话,邓子锐和赵守光都笑了起来,只见邓子锐挥了一下马鞭,笑骂道:“瞧你那怂样,你当孛额法师是烂白菜呢,还成群结队的上阵杀人吗?” 李锡厚笑道:“西戎人迷信孛额教,法师是他们教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没有几十年的修行根本达不到这个境界,而且只有法师才有资格建神堂召集教众,能参透法师咒的更是少之又少,整个西戎地只怕也没有十几个孛额法师,再说蛮夷又读过几年书?能认几个字的都算是才子了,自然对他们那些不知道哪里传下来的教义理解的乱七八糟,只怕他们自己都不一定能说的清楚。” 那骑兵闻言松了一口气,连声叹道:“真是万幸,庆州军司去西戎地掳掠人口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话未说完,忽听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只见夕阳斜照,不知不觉间河曲城那高大的城墙已经出现在远方,落日的余晖在青灰色的墙砖上反射出淡淡的金黄色,数十面黑色的大旗牢牢的树立在城头,高大的三层箭楼如巨人一般远远的注视着这群从远方归来的士兵。 邓子锐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大喊着抽出马刀在空中不停的挥舞,整只队伍都被他的情绪感染,士兵们纷纷抽出战刀敲打起手中的盾牌,各种各样的乡间哩歌此起彼伏,回家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回家了……”李锡厚忽然松了口气,直到此刻他那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他常常想为什么骁骑将军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他只不过是河曲军司的一个小小左司马,正五品的武职,既不何氏家族子弟,也不是勋臣后裔,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将军府要派一个自始至终都不肯露出脸来的人跟着他们,这次的任务真是让他摸不着头绪,一路上都担心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好在终于是平安归来了。 第三章:静夜思 号角声声,铁衣滚滚,战马嘶鸣声中,大队的黑甲骑兵从城门中蜂拥而出,马蹄翻飞,扬起了漫天的尘土,在几面绣着三足金乌的巨大黑旗下,骁骑将军何仲元端坐在一匹健壮的黑色星晖马上,这种万里挑一的良驹产自北狄草原,它比普通的战马更高大,而且眼角会分泌出如钻石般晶莹的结晶,不但可以日行千里,对于何仲元来说,更是荣誉的象征——十年前奉旨北伐攻破北狄西京,杀了北狄虎步亲军都统宁甲速,抢了他的老婆,留下了他的坐骑。 “大人,卑职左司马李锡厚奉骁骑将军军令办差……”李锡厚远远的便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赵守光,快步跑到何仲元的马前单膝跪下。 话还没说完,却见何仲元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反而是朝那蒙面的骑士问道:“拿到了吗?” 那蒙面骑士也不答话,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黑布小包,轻轻的丢了过来。 何仲元神色凝重的伸手接过,掂了掂份量,打开包袱仔细的看许久,这才点了点头,将小包重新包好放入怀中,招手把李锡厚叫到近前,压低声音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吗?” 李锡厚恭敬的答道:“回大人的话,一路上避开了盐州军司的兵马,设伏的地点按大人的吩咐放在了盐州和灵州之间的松香谷,只是……商队里有两个孛额法师比较难缠,托大人的福,差事办的顺利。” 何仲元点了点头,又道:“都处理干净了?” “是,都处理干净了,卑职前后查了三遍,商队一共八十九人,和大人说的数字对的上,一个也没跑掉。”李锡厚心中有些得意,跑了上百里路打一场伏击战,还能全歼对手,这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仲元点了点头,扫视了一遍李锡厚和他那些列队候命的手下,淡淡的道:“差事办的不错。”说完,朝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一个青年武将拍马赶了上来,李锡厚认出这是何仲元的长子昭武校尉何宿白,却听何仲元又道,“何校尉会安排你们。”说完,便拔转马头,带着那个蒙面骑士和大队的黑甲骑兵回城去了。 何宿白走到李锡厚身边,笑道:“骁骑将军在校场摆下了酒宴给大伙接风,左司马这就领着弟兄们跟本将去领赏吧。” 士兵闻言一阵欢呼,其中又数赵守光的嗓门最大,众人兴高彩烈的列队跟着当先引路的昭武校尉何宿白,却没注意到昭武校尉麾下的大队骑兵也在他们身边围了上来。 走了里许,才绕过一片松林,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何宿白忽然拉住了缰绳,猛的抽出腰间的长刀,大喝一声反手便朝身边的李锡厚砍去,事发突然,愣在马上的李锡厚睁大了眼睛,只喊了一声:“大人……”便身首异处,坠下马去。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两边的黑甲骑兵纷纷摘下钢臂弩,毫不留情的向被他们包围的士兵射去,顿时惨叫声响成一片。正在盘算着领到赏赐后如何花销的士兵没有任何准备,纷纷中箭倒地。 邓子锐和赵守光紧跟在李锡厚的身侧,眼见何宿白突然发作,虽不明白原因,但在死人堆里滚了多少年的经验让他俩都下意识的抽出战刀拔马想逃,没跑出几步,早就盯着他俩的黑甲骑兵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十几只弩箭一齐射中他俩的后背,像个刺猬一般的摔下马去,只片刻功夫李锡厚的士兵便失去了抵抗,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黑甲骑兵在尸体间来回的翻看,凡是没有断气的全部补上一刀,一直到确认没有活口了,这才收拢队伍。 长刀入鞘,何宿白坐在马上冷冷的看着这一切,许久才长叹一声:“唉,大义……厚恤家人吧……” 又一道闪电划过雨夜的天际,片刻后隆隆的雷声便炸响了开来。尽管王京已经下了好几天的大雨,但依然散不去空气中那夏天的闷热,瓢泼的雨水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汇集起来,顺着屋檐而下直坠入放置在廊前的鎏金太平缸里,发出滴滴哒哒的声响。 这座攒尖式的宫殿斗拱硕大,雕镂细腻的天花藻井和汉白玉台基,金丝楠木的梁柱和红色的砖墙,在宫殿顶端还立着一个铜质鎏金宝顶,每当霹雳炸响便泛起夺目的金光。宫殿正门上方悬着一块黄底黑字的牌匾,上书“从云殿”三字,乃是取自前朝大家梅石的名句“祥云从龙聚,厉风随虎生”,由本朝太祖御笔所书,整个宫殿无处不不透着皇家的庄严大气。 六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静静的侍立在正门的两侧,离她们更远一点的地方垂首站着十几个穿着黄色软甲的带刀武士,在灯笼那淡黄色的光芒下,众人仿佛泥雕木塑一般,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吱呀……”宫殿的大门轻轻的被人推开,一个身着明黄色九龙袍,头戴腾龙凉帽的中年人缓步了出来。宫殿内烛火通明,淡黄色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却让原本就很苍白的脸色显得更无血色,稀疏的胡须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俊朗的脸上有一双略失神彩的眼睛,紧蹙的眉头流露出淡淡的忧虑,身为一个强大王朝的帝王,仁惠帝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自信与骄傲,相反却满是不安与惶恐。 “陛下,还是回殿里等吧?”一个须发全白,满脸皱纹的老太监站在皇帝的身后,手里捧着几卷文书,低声劝道。 “季亘呐,朕心里不踏实啊……”仁惠帝站在廊下,出神的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夜色如墨,深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陛下宽心,颖国公一家世受圣恩,其先祖自太祖时便追随左右,陛下把这事交给颖国公去办,那是再妥当没有的了。”那个叫魏季亘老太监依然淡淡的劝道。 “颖国公宽厚忠毅,朕是信得过的,但是他那个女婿阳城侯赵良弼却是世家子弟……”皇帝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魏季亘轻轻的摇了摇头,只是安静的侍立在皇帝的身后。 “当年武宗皇帝……季亘,朕这皇帝憋屈的很,当年武宗皇帝想必也和朕面临一样的境遇吧?”仁惠帝转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个满头银丝的老太监,不知怎么地忽然提起了那位只在他幼年见过一面的废帝武宗。 魏季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陛下,武宗皇帝年少继位,是极有做为的英主,老奴年青的时候常常看见咨政殿里的烛火通宵不灭,那是武宗陛下在彻夜批阅奏章,当年王京流传个笑谈,说是大臣们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因为不论多晚都有可能被陛下招进宫议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老奴不知道别的,只知道那时候天下太平,北狄十数年不敢南下犯边,西戎战马不敢越西极山一步,远去东海百里不见千帆之国的兵船,府库钱粮丰盈,老奴活了六十七岁,所见本朝盛世只在武宗皇帝那时啊。” 仁惠帝静静的听着,眼光迷离,终于叹道:“如此盛世,真是让朕神往,朕得位不正,治国无方,实在有愧先祖。” “陛下英明睿智实在是像极了武宗皇帝,都是外臣失了为臣之道才让陛下如此忧虑,这不是陛下的过错。”魏老太监面无表情的想了想,又道,“陛下,昨日晚间鄢陵候去见皇后殿下,说是要派一些得力的家人来宫力听差,老奴以为鄢陵伯是担心皇后殿下安全,但事不周密,会不会被他人所疑。” 仁惠帝摆了摆手道:“鄢陵伯坐收河运之利,朕听说每天在鄢陵码头上卸货的商船以百艘计,梅珏值百抽十,在封地上是享福惯了的,身边使唤的人肯定不少,他是皇后的父亲,见到永安宫里不过寥寥十几个宫人,心疼女儿罢了,既然他有这份心,那便随他吧。” “陛下也许久没有去皇后殿下宫中坐坐了,颖国公和鄢陵伯这次出力良多,陛下也该对皇后好一些才是。”老太监见仁惠帝有些心不在焉,便忍不住劝解起来。仁惠帝当初娶了鄢陵伯的女儿,人人都知道不过是为了巩固皇位的交易,皇室要联合勋臣对抗世家,就必须取得颖国公的支持,而鄢陵伯的女儿梅千兰就是颖国公的外孙女,仁惠帝心中有这一个芥蒂在,平日对皇后自然不甚至亲近了,何况身为皇帝,他根本决定不了自己婚姻,除了梅千兰外,后宫的每一个嫔妃都代表了各个势力,躺在这些女人的身边,说不定哪天睡着睡着就被刺杀了。 “朕知道了,”仁惠帝点了点头,同为皇室宗亲子弟,仁惠帝幼时便与梅千兰熟识,儿时关系极好,只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变以,他顿了一下又道,“威宁候贡了几盒九灵山的胭脂,你给永安宫里送去……过几日……朕再去看看千兰。” 魏季亘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看殿外如墨的夜空,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殿前司换班的侍卫正在一个年青校尉的指挥下重新布设警戒,几个打着灯笼的侍卫轻手轻脚的往殿外走去,刚才还有些冷清的宫殿好似也有了些生气。 第四章:宫变 “皇室的威严真是大不如前了啊……”魏季亘心中叹道,“当年除了负责王京城防的奉车校尉以外,将军府的十五个校尉轮流入宫宿卫宫禁,那些在北狄、西戎杀的蛮族尸积如山的骄兵悍将到了宫里哪个不是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坐镇雍洛将军府的骠骑将军韩济,当年还只是个射声校尉,在宫里看见谁都是满脸堆笑,一到夜里就在咨政殿外站的笔直,如今时过境迁,皇宫宿卫也都由殿前司从京师防营里挑选士兵,骠骑将军也有好些年没见入朝了。” “陛下,看来今晚不会有消息了,还是回宫休息吧?”换班的殿前司侍卫离开后,朱红色的宫门再次被缓缓的关闭,沉重的宫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让仁惠帝的脸色更加的阴郁起来,魏老太监忍不住劝道,“陛下,从西戎地到盐州千里之遥,颖国公办妥了差事还要再赶回王京,算起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今日不至,明日必定要到的,王京永宁门关的最晚,此刻快到二更,守城兵将想必也在闭门了。” 仁惠帝默默的点了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今晚还是去咨政殿。” 魏老太监朝殿外的宫人招了招手,提高了嗓子喝道:“传凉轿,陛下摆驾咨政殿,”说着又扭头轻声道,“陛下操劳国事,老奴叫备膳司准备一些点心吧……” 魏季亘话未说完,忽见宿卫殿外的那个年青的殿前司校尉匆匆的跑了进来,满脸惊慌的行礼道:“陛下,宫外有火光……” “火光!”仁惠帝和魏老太监都是一惊,一起走到殿门处,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殿宫墙外闪起了火光,乱哄哄的吵闹喝骂声穿透了雨夜的静寂远远传来,似乎有不少人正向从云殿这里赶来,夜风中似乎还隐隐有清脆的金铁相交声。仁惠帝诧异的扭头看了一眼随侍在侧的老太监,神色间有些惊慌起来。 只是稍一迟疑,魏季亘立刻大声喝道:“快,紧闭宫门,再派几个人上宫墙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砰……”一朵绚丽的焰花在夜空中炸了开了,金色的火焰像在黑色的幕布上绽开的菊花一般漂亮。 “是含光门……”那个校尉惊叫起来,话音未来却见又是一朵焰花在空中炸开,这次闪动的火焰却变成了红色,“丽景门也丢了……何人这么大胆……” 魏老太监鄙夷的看了一眼那个年青的校尉,转身对铁青着脸的仁惠帝道:“眼下情况不明,请陛下回殿中安坐,老奴带着宿卫宫禁的班值侍卫为陛下守住宫门,焰火既然已经放了,奉车校尉李守贞大人很快就会带侍卫亲军赶来。” “不妨,给朕搬把椅子来,朕就在这里看着,是哪个乱臣贼子做的好事,”仁惠帝脸色苍白的的扫了一眼那个惊慌的校尉,怒道,“贼人面都没见着,你身为统军校尉如此没有章法,殿前司宿卫宫禁,却不堪到如此地步了吗!” 那年青的校尉闻言,羞愧的抱拳道:“陛下恕罪……末将必定尽忠职守。”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到殿外大声的指挥起乱了一团班值侍卫。 魏老太监扶着仁惠帝坐下,便跑廊外拿了一根吊挂宫灯的长棍,在手里舞了几下试了试,又跑回来稳稳的站在仁惠帝的身前,那腰虽然有些佝偻,却一扫之前的垂垂暮气,整个人神采奕奕,竟没由来的透出阵阵杀气。 “季亘,你去永安宫吧……”仁惠帝脸色更加苍白,迟疑了一会又道,“倘若事有不测,你护着千兰出宫,朕自可与贼周旋。” 魏季亘轻轻的摇了摇头道:“陛下,老奴现在去永安宫也来不及了……” 宫墙外的呐喊声越来越近,看那由远而来的火光倒不像是着火,似乎是大队的人马举着火把杀入了禁宫。离着从云殿不远处是存放文书史料的兰台阁,那里常年都驻有京师防营的一队官兵,此刻从那边传来的喊杀声也越发的响了,不时传来几声垂死的惨叫声让侍立在仁惠帝身后的宫女们更加的紧张起来。 没过多久,兰台阁那里的喊杀声也轻了下来,仁惠帝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兰台阁与从云殿相隔不远,如果兰台阁的官兵都挡不住,那从云殿这里的班值侍卫更不值一题了。 果然,杂乱的脚步声和喝骂声很快就在从云殿的宫墙外响起,无数的火把将四下里照的如同白昼,一时间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那个年青的校尉顺着梯子爬到宫墙顶上,举着刀探头大声骂道:“哪里来的乱臣贼子,你们想造反吗……” 话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只从宫墙外射来的弩箭狠狠的扎进了校尉的额头,那校尉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便如朽木一般从宫墙上滚了下来。 便如信号般,沉重的宫门发出了“嘭嘭”的撞击声,一声比一声沉闷,惊的宫墙内的侍位束手无策,他们担负的是宿卫任务,人人手里都只有一柄大刀,此时即便想隔墙射上几箭阻止都做不到,只能一起聚集到宫门内用手推,用肩扛,拼命的想顶住这道朱红色的宫门。 “嗖嗖嗖……”不知何时四周的宫墙上已经站起了十几个端着铁臂弩的士兵,全部是黑色铁盔,黑色皮甲,毫不客气的向聚集在宫门处的班值侍卫射击。 “何仲元!”仁惠帝咬着牙怒道,“这乱臣贼子敢造反做乱,真正是朕杀不了他吗!” “嘭”的一声巨响,沉重的宫门经不住反复的撞击,终于轰的一声倒下了,几个班值侍卫躲闪不急,直接被宫门压在了下面,火光中,身着红、白、蓝、黑、黄五色盔甲的士兵涌了进来,刀枪林立,强弩劲矢,将从云殿中的班值侍卫们逼的纷纷后退,很快侍卫们就被挤到了从云殿的正门外,在他们的身后就是端坐在椅子上的仁惠帝,已经再也无法后退了。 魏季亘冷冷的看着涌进来的士兵,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分明是驻防在王京城外的国朝精锐,而五色的盔甲说明今晚参与这场叛乱的正是左右朝政、权倾天下的五大世家,能让这五个世家联兵入阙,难道西戎的事发了? 第五章:千兰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涌入从云殿的士兵们整齐的向两边散开,分出一条通道,火光之中五个身穿鎏金山文甲的健壮武官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当先一个满脸横肉,左脸自眼角至鼻侧有道刀疤的武官瞪着一双牛眼,毫不客气的大声嚷嚷着:“陛下呢?今儿一定要让陛下给个说法,老子们东征西讨的也不指着陛下给什么赏,可多少当年也有一个拥立的微功吧,如今陛下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赵常符,你小子要做驴,可别扯上咱们。”紧跟在他身后一个头顶发髻上插着朵红花的年青武官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暗骂了一声蠢猪,又大声道“陛下是受了奸人蒙蔽,咱们这是清君侧,是替陛下除国贼。” “韩家小哥说的对,咱们这是除国贼,是为国尽忠,”额上束着灰色网巾,短方脸被晒的黝黑的轻车校尉李昫一边随声附和,一边忙不迭的将手里滴着血的雁翎刀插回刀鞘,四下里张望了几眼,目光却是怎么也不敢往殿门那看。 “大胆的反贼,夜半提兵入宫禁,”站在仁惠帝前的魏老太监将手中的长棍狠狠的在金砖上敲了一声,大声喝道,“天子在此,你们不怕诛九族吗!”魏老太监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仿佛有无形的威力,让殿前乱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甲胄铿锵,听到魏老太监的喝骂声,五个年青将官这才讪讪的整了整盔甲,下令各部士兵收起刀枪,一齐正色向前走到仁惠帝前的石阶下,抱拳大声道:“末将等拜见陛下。” 仁惠帝冷冷的看着阶下的几个武官,哼了一声道:“执戟校尉赵常符,昭武校尉何宿白,果毅校尉韩璋,雄武校尉秦宗峻,轻车校尉李昫,不错,今晚来的齐整,龙邑赵氏,河曲何氏,雍洛韩氏,庆州秦氏,东海李氏,五大世家这一回连家里的长辈都不屑出面了,直接把你们这些后辈子侄推出来干这大逆的事情,你们以为凭着手上的这些兵马,来宫禁中血溅五步就能谋逆篡政?” “陛下,末将不敢!”五个年青将军一齐拜倒高呼死罪,韩璋大声道,“末将等是奉五大夫会议的命令入宫平叛的。” “五大夫会议?入宫平叛?”仁惠帝愤怒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躺在殿外的几具尸体喝道,“带刀入宫,杀了朕的殿前司侍卫,包围从云殿,还有脸说入宫平叛……” “陛下!” 殿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又一群人涌进殿来。仁惠帝看见人群中那个清丽的女子,一时却呆住了,那个女子身着淡绿色百褶裙,肩披薄烟纱,长发盘成发髻,玉钗簪起,珠饰轻摇,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正是他的皇后梅千兰。 “陛下,臣等正是来为陛下除去身边的奸佞的!”紧跟在梅千兰身后的正是顶盔挂甲的骁骑将军何仲元,说着,他推开众人走到殿前,指着梅千兰大声道,“臣所说的奸佞,就是她!” “放肆,她是朕的皇后……”仁惠帝脸色苍白,瞠目欲裂,半晌终于无力的跌坐到椅子上,指着何仲元怒道,“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何仲元哼了一声,走到仁惠帝的面前欠了欠身,缓缓道:“陛下,当年太祖顺天应民,与天下世家盟誓,率义军北伐狗娘养的狄人,世家子弟为太祖出生入死,百战无悔,忠骸暴于四野,浴血三年死了多少人才定都王京建立奉圣王朝,这是何等的功业,太祖感于世家牺牲之巨,便天下世家会盟于灵山显圣台,相约与五大世家共治天下,这段往事天下共知,陛下熟知国史,想必不会不知道。” 仁惠帝冷冷的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臣子,丝毫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对于一个失去权力的帝王来说,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都只有一个同样血腥的结局,所谓的君王,不过是世家们手中的玩偶,当年他们可以攻入王京诛杀武帝,今天也同样可以这么做,在世家豪强们的眼中,王京里的天子只不过是用来遮掩他们肆意掠夺百姓的那一座屏风而已,屏风的正面是忠孝仁义的束缚,而反而则是敲骨吸髓的压榨。想到这,仁惠帝忍不住看了一眼默然垂泪的皇后,这个陪伴了他三年却有一半时间独守宫室的女人,嫁给自己这样无能的君王该是多么的不幸。 何仲元得意洋洋的转身扫视着四下聚拢过来的部属,又继续大声道:“国朝五百年来世家始终为国出力尽忠,北狄、西戎数百年不敢入寇,东海、南境歌舞升平,这是本朝历代君王的雄才大略,也是我等世家子弟拼命流血换来的,圣主在位,我们决不敢忤逆先祖与太祖在显圣台的盟约,可现如今陛下身边出了奸佞,世家五百年来深受国恩,当此时为陛下,为朝庭除贼义不容辞,今日本大将军奉五大夫会议宪令,将**宫祎,矫诏乱政的颖国公、鄢陵伯全家拿捕问罪,废后梅千兰交通外臣,本将受命一体拿下问罪。” “废后!朕何时下诏废的皇后!”仁惠帝怒极反笑,听了何仲元这一通大逆的言论,他只恨自己不能当场便宰了这个无耻的反贼,“颖国公、鄢陵伯是郧臣后裔,世代忠于朝庭,从无贰心,单凭你们世家几句话就能拿捕朝庭重臣?你们这不是造反吗!你们置朕于何地?置朝庭法度于何地?即使有罪,也应交有司明断,你们深夜带兵入宫禁胁持朝廷重臣,乱兵血溅后宫,朕看这奸佞不是别人,正是何仲元你!” “陛下,五位大夫是开国赵、何、韩、秦、李五大世家的宗主,五大夫会议代表天下世家,国朝自开国以来,朝政便由五位宗主廷议后呈送太祖圣裁,如今陛下身边出了佞臣,耳不聪,目不明,为了天下苍生,本将遵从宪令,即不违祖制,也顺应天命,今日之事,京师防营,殿前司,兵马司陛下都指望不上了,陛下只有许与不许两字而已,”何仲元说到这,还刀入鞘,欠身施礼道,“本将奉宪令,请陛下用玺。” 说着,何仲元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绸,双手捧到了仁惠帝的面前。 “奉宪令,请陛下用玺!”跟在何仲元身后的几个年青校尉了一起大声喝道。 “奉宪令,请陛下用玺!”围在四周的士兵齐声大吼,声震如雷,几个躲在墙脚的宫女吓了大哭了起来。 仁惠帝铁青着脸,指着何仲元说不出一句话,好一会才跌坐到椅子上,惨声道:“你们干脆连朕一起杀了,想逼朕准你们屠杀朝廷忠良,想逼朕废掉皇后,那是休想,你们不想担上弑君的千古骂名,朕也绝不会做一个昏君遗臭万年!”说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梅千兰,看的他一阵心痛。 雨后的子夜,风有些凉了,他多想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将心爱的人拥在怀中,静静的安眠,哪怕只是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也好,然而他是一个末世的帝王,他的一切都只能是奉圣王朝的牺牲品,仁惠帝不甘的大声道:“皇后是朕的发妻,朕不负国家,不负黎民,也绝不负皇后!” 何仲元冷哼一声,朝身后的几个年青校尉招了招手。 几个年青校尉互相看了看,杀几个侍卫算不得什么,但是拿刀威胁皇帝毕竟不同,于是都迟疑起来,还是何宿白当先抽出战刀,走上几步指着始终默不作声,侍卫在仁惠帝身前的魏老太监,笑嘻嘻的骂道:“老阉狗,快把玉玺交出来吧,咱们做臣子的不敢逼迫陛下,但是你个老阉狗,本将军杀你如杀猪宰鸡一般容易,到老了还是为自己想想,得个善终吧。” “你可以试试。”魏季亘冷冷的答道,缓缓将长棍横在胸前,双目如电般盯着何宿白。 “陛下对我一直那么狠心,可最后还是让我怀着感激离开……”忽然,人群中传来了梅千兰的声音,只见她像一朵兰花般从盔甲鲜明的士兵中缓缓走来,那声音温柔而又坚定,在这雨后的夜晚,拷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士兵们不由自主的退向了两边,“我等着你在乎我……等了好久,在这一生,陛下将自己许给了国家,那么就把来生给我吧,如果来生也不行,我会等,我想终有一世,陛下会爱我的吧,……” “千兰你……”仁惠帝猛的从椅子上站起,双目含泪望着不远处的皇后,那个曾经是他从小的玩伴,曾经是他挚爱的女人,她的家族是他皇位的坚强后盾,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而他因为对这段权力交易般的婚姻心有芥蒂,多年来始终刻意疏远,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唉,不知道为什么上天给了人生命,却还要让她悲哀,不知道为什么上天给了人生活,却还要让她吃苦,不知道为什么上天给了人情爱,却还要让她痛心,”梅千兰继续缓缓的走来,旁若无人的慢慢说着只有她自己才能懂的话,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起,淡绿色的百褶裙如云轻拂,一时间众人都呆呆的看着她,听着她在夜色中的吟唱,“多少次,陛下入我梦中,醒来却是一片怅然……陛下,我害怕一个人孤独的走,陛下……陛下……能抱抱我吗……” 梅千兰忽然踉跄几步,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仁惠帝疯了一样推开何仲元,奔到梅千兰的身边紧紧的将她搂在怀中,流着泪呼唤着她,心痛是什么感觉,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我果然……还是只记得陛下的好啊……” 第六章: 顶角之羊 当年武帝乱国被黜之后,朝臣公议拥立当时年仅七岁的仁惠帝继位,自那时起五大夫会议就完全取代了武帝时的朝堂议政,只是仁惠帝毕竟是太祖血脉,二十年来英气日增,身边也逐渐聚集了不少朝臣,近年来没有仁惠帝用玺,五大夫会议的宪令已经很难被地方认可了。 五大世家这次联手本意是借机打击逐渐聚集在仁惠帝身边的朝臣,并没有再行废立的图谋,何况现在朝廷内外都有不少人支持仁惠帝,再行武帝旧事只怕要天下动荡。因此何仲元深夜入宫只是想迫使仁惠帝下诏捉拿颖国公、鄢陵伯,然后将梅氏废后打入冷宫,彻底铲除皇帝身边两个重要的助力,可万万没想到皇后梅千兰会在从云殿自尽,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何仲元也是吃了一惊,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收场了。 看着怀中梅千兰那双明亮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仁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算了吧,他是太祖不肖的子孙,承担不了挽救王朝的重任,什么寰宇一统,什么四海升平,他做不到,他甚至连挚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如何战胜手握军权的世家大族。 “你们何不杀了朕!朕这个皇帝也是做的够了,朝庭大臣你们说杀就杀,国策更改你们说变就变,朕能决定什么,哈哈哈,你们有兵,有将,有钱,有地盘,这个皇帝你们几个家族轮流来做吧,今天你何仲元杀了皇后,便也把朕杀了吧,杀了朕,你做这个皇帝,做的累了,再让韩济来,韩济后面还有赵彰武,还有你,你,你,还有你……你们轮流来……赵常符,蠢猪一样的东西,你来吧,直管拿刀来杀吧,杀了朕,这个皇帝你也可以来坐坐……” 仁惠帝愤怒的站起身,残白的脸如同厉鬼,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他摇摇晃晃的从何仲元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指过去,声音嘶哑中带着尖锐,如同一把无形的剑,一下又一下的刺入所有人的胸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竟然无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陛下累了,来人!送陛下回宁安宫,”何仲元只觉得今晚这事给弄砸了,眼下可以当做筹码的皇后自尽而死,那还用什么去逼仁惠帝?难不成真弑君?今时不比往日了,他心中暗骂那几个老东西躲着不出面,派了几个子侄来逼宫,搞得他成了出头鸟,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把皇帝送去宁安宫交给何贵妃了。 何宿白左右看了一眼,几个年青校尉都站着没有动,就连那个刚被仁惠帝骂做蠢猪的赵常符此刻也鼻孔朝天的做呆若木鸡状,满脸横肉的果毅校尉韩璋倒是一脸杀气的按着刀柄,可眼珠子却转个不停,整个人斜缩在李昫的身后动也不动。 无奈之下何宿白只好带着几个亲卫上来要去掺住仁惠帝,孰料仁惠帝右手一翻,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剑,大喊一声:“就遂了你们这些奸贼的心愿!”抬手便往脖子刺子。 “陛下!”众人惊呼声中,只见人影晃动,“当”的一声,短刀被魏老太监一棍子打飞,顺势便将仁惠帝抱住,沉着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季亘……”仁惠帝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陛下是大有为之主,愿为陛下效死的忠勇之士何止千万,眼下受一时之辱,何愁日后不能讨回来?陛下若是殉了社稷,岂不是正遂了这些乱臣贼党的心愿,太祖五百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魏季亘冷冷的看着何仲元,毫无顾忌的大声说着,“请陛下留下有用之躯,日后必有得偿心愿的一日!” 老太监当着骁骑将军何仲元的面说着将来如何收拾他,一时间众人哗然,只有何仲元铁青着脸默不作声,停了好一会才咬着牙缓缓道:“请陛下回宫!” 魏老太监哼了一声,盯着何仲元一字一句的说道:“梅皇后今晚突发心疾升霞而去,老奴想请陛下赐一个差事,由老奴来为皇后殿下操办殡仪,颖国公和鄢陵候虽然有过错,但老奴请陛下饶了两位的死罪,交给奉车校尉李大人解去坝丘戍边吧。” 何仲元如何不知道这是老太监在替仁惠帝提条件,略一沉吟也欠身道:“本将以为老公公说的甚有道理,不过李守贞担着王京的安全,责任重大,颖国公和鄢陵候由本将派人……” “老奴以为还是由李大人去比较妥当!”魏老太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何仲元的话,他那有些佝偻的身子也好似直了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这老太监真是不想活了……”人群中传来几句私语,不料何仲元却毫不在意,心里琢磨不管怎么说,颖国公和鄢陵候这两个碍手碍脚的家伙被赶出了王京,在朝中等于断了仁惠的两大强援,至于皇后嘛,位子空出来就好,日后要想法子把何贵妃给推上后位,眼下太得罪仁惠帝只怕要便宜了其他几个世家,沉默了好一会终于缓缓点头道:“一切但由陛下做主。”说罢,朝拦在宫门外的几个年青校尉使了个眼色,何宿白等人便心领神会的让开了一条路,一时间宫门内外只听见甲衣铿锵声声,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仁惠帝失落的笑了起来,口中淡淡的说道:“很好,很好,拥兵入宫禁,逼死皇后,诛杀朝庭大臣,现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又天下太平了,很好,朕是不是还要谢过何将军的不杀之恩……”说完,弯腰抱起梅千兰已经冰冷的尸体,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他那几个时辰前还挺拔的背影,此时已经完全塌了下去,毫无生气,曾经强大的奉圣王朝的君王,此时竟与一个承受丧妻之痛的升斗小民别无二致,同样的迷茫,同样的颓废…… 魏老太监咳了几声,指挥剩下的班值侍卫紧紧跟了上去,一行人就在火光与穿着各色甲衣的士兵们的注视下默默的向远处走去,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说话。黑夜中,刚刚才停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从云殿中满地的鲜血也渐渐被冲的淡了。 “父亲,陛下没有往宁安宫去,我带人去……” “由他去吧,今晚不去何贵妃那儿也好,”何仲完打断了何宿白的话,目光扫过几个躲躲闪闪的年青校尉,冷笑一声道,“河曲军今晚担的骂名够多了,善后的事情你们几家去做吧,回去告诉你们几家的长辈,西戎的东西就留在我们河曲军了!” 说罢,何仲元还刀入鞘,头也不回的当先走了。 何宿白向几个校尉拱了拱手,吩咐了身边的两个庶长几句,很快大队黑甲的军兵纷纷收起兵器,整队离开了从云殿向宫外退去。 河曲军一走,剩下的几个校尉也不愿多留,这一晚宫中虽然死伤了不少人,但这不是他们要操心的,所谓的善后,还是让该操心的人来操心吧。 与其他各军不同,庆州军在王京常驻的兵马并不多,这是因为庆州屯兵的重镇卢城就在王京以西八百里的地方,王京有事,庆州大军两三日内便能赶到,正因为兵少容易安置的缘故,庆州军在王京的大营也离皇城最近,自离开皇宫后,雄武校尉秦宗峻便带着人马返回城外二里坡的大营。 随着营门大开,不到千人的队伍列队入营,许是整夜的奔波让士兵们都很疲惫,刚入营便在各自司马的指挥下刀枪入库,回军帐中休息了,喧闹了片刻的大营很快又安静下来,寨墙上十几面黄色的大旗被雨水打湿后纠结到了一起,显得毫无生气,只有两扇巨大营门上雕刻的顶角之羊依旧在跳跃的篝火下昂扬的拼斗在一起。 “今晚的事,你做的很好。”雄武校尉秦宗峻恭敬的肃立在一个穿着士兵甲衣的人身侧,一阵风吹进了箭楼,火盆里的柴垛顿时更亮了。许是木柴沾了雨季的湿气,发出几声噼啪的轻响,火光映出那人有些苍老的脸,秦宗峻默默的看着他,那张瘦削而蜡黄的脸上水波一样的皱纹,一条一条的都映了出来,两鬓飞霜,双眸也有一些混浊了。 “父亲也才五十岁,竟然这么的老了。”秦宗峻不由的心中难过,忍不住问道,“梅皇后这一死,看来各方面都不好再纠着不放了,今夜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父亲还是回帐中休息吧。” 这人正是庆州秦氏之主,奉圣王朝的骕骑将军秦重德,却见他依然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营外的夜色,此时东方微白,天边逐渐亮起来了。 秦重德看着营外破败的景像,不由的叹气道:“十几年没有来王京了,想不到都城竟衰败至此,和你一般大的时候,我在都城做过一段时间的武卫司马,那时候城外十里都是商贩云集,往来如织……那一年的上灯节,城内放了三天的烟火,满大街都挑着宫灯,那真叫通宵达旦的热闹,就是过了子时,大街上依然熙熙攘攘,越是这时候,武卫司马的担子越重,我那时候年青,身体好,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带着人在城内各处巡视,真是热闹啊,我记得光华门十字街那有一家卖油饼的,极是好吃,老板也很客气,见到我们巡夜路过还硬塞几个油饼给我,可不像现在京城的老百姓,看见咱们都跟见了鬼似的……” “那家卖油饼的可还在?”秦宗峻听父亲说到吃的,这才发觉一晚上都没吃东西,肚子也有点打鼓了。 “不在了,那家铺子二十年前就被烧成白地了……”秦重德说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第七章:有客远来 秦宗峻无奈的耸了耸肩,二十年前的往事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自从前年带兵宿卫都城以来,王京里所有值得一去的地方他都去了,相较于油饼,他显然更偏爱百花街那些让人欲罢不能的姑娘们。想到这些姑娘,秦宗峻不由的笑了笑,算起来也有半个月没去那温柔乡里放松放松了,这次父亲来的太突然,等老爷子回去,定是要把这些日子的亏空都补回来。 “等皇后奉安大典结束,你便随我回庆州去。”秦重德接下来的这句话,一下子就浇灭了秦宗峻已经燃起熊熊火焰而躁动不安的心,不等他说什么,秦重德又道,“我已经吩咐云飞随后来王京宿卫。” “云飞?二哥家那个通房丫头生的小娃娃?”秦宗峻愣了一下,马上就笑出声来,“父亲是怎么看上这个小东西的,却不知道二哥如何想?” “今晚河曲军逼死皇后,看样子还打算幽禁陛下,你以为这事就揭过去了?”秦重德斜眼看了看自己这个小儿子,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祸乱将生,王京这种地方,咱们秦氏子弟还是离的选一些好。” 秦宗峻一怔,立刻严肃起来,皱眉良久才问道:“父亲既然担心,那又何必让云飞来……虽说不是嫡亲的子弟,总也是二哥的儿子……” 秦重德摆了摆手,打断了秦宗峻的话:“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 一时间秦宗峻也不知道说什么,父子相视无言。却听风吹阵阵吹过,二里坡外的官道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挑着柴草赶早进城贩卖的挑夫了。 “天亮了,父亲何不去休息一会?昨夜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今天城内必要乱一阵子的,说不定一会便有人要来,儿子自去打发了便是。” 秦重德点了点头道:“若有人来,你便推说我途中染了风寒,尚未赶到就是了。” 秦宗峻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见不远处的官道上烟尘扬起,清晨的乡间原本就很安静,隔着很远已能听见隆隆的马蹄声滚滚而来,瞧这声势竟有一只骑兵队伍远远奔来了。 秦宗峻眉头紧皱,不由自主的看向秦重德。 秦重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他的儿子,淡淡的说道:“我去睡一会,你看着处理吧。”说完,头也不会的走下箭楼。 秦宗峻目送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这才转身大步走到箭楼的垛口,那原本俊朗的脸也瞬间布满了杀气,他嘴角抽动了几下,忽然大喝一声:“击鼓!备战!” 一直侍卫在门外的亲卫立刻取下架上的椴木鼓槌,两臂翻舞,狠狠的敲击在箭楼上的牛皮大鼓上。 “咚咚咚……”的战鼓声一下子轰响起来,很快,在营中四个方向上都响起了越来越快的战鼓声,在这个寂静的早晨如波涛般一浪接着一浪的扩散开去,霎时间响彻了整个二里坡的大营。 各个军帐中的士兵随着散发着杀气的鼓点声在营中集结,各个司马、护军指挥着麾下的步卒往寨墙上不同的位置跑去,两队步弓手已经寨门后列队,熟练的在脚前的泥地上插了一排弓箭,几十个骑兵簇拥在中军大帐前的旗杆下排成了两排,而秦宗峻的亲卫已经在箭楼上树起了象征着庆州军的黄色顶角之羊战旗,绣着金丝的咧咧战旗在初升的阳光下泛起黄色的金光。 忽然间,战鼓声戛然而止,整个大营中的士兵齐声高呼:“诺!”,顿时声震四野,军势极盛。 秦宗峻看着集结完毕的士兵,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满意的神色,虽然一夜没睡,但作为一员战将,雄壮的军鼓声就足以让他的热血沸腾到极点了,疲惫早被抛到了脑后,此刻他稳稳的站在垛口后,默默的注视着那队越来越近的军队。 作为奉天王朝的都城王京,几百年来城外十里开始便是禁地,始终都严禁军队纵马狂奔,再加上昨夜世家举兵逼宫,这一大早便有大队军马蜂拥而来,他们的目的就很让秦宗峻怀疑了。 PS:今天2017年,起点把我2007年就全本上架的小说《太平新篇》给屏蔽了,我表示很费解。。。所以在《太平新篇》解除屏蔽之前,本书暂停更新,因为吃不准辛苦码字,最后莫名其妙又给屏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