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凉》 第1章 是她,真的是她! 这已经是等待赎金的第三天。 血腥味、臭汗味、烟草味、皮革味、火药味、屎尿味…… 闷热的房间里充斥着各种让人作呕的味道,早已经饿到麻木的夏月凉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里有多大,也不知道关押着多少人,但能清楚地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快速蔓延。 门外的绑匪们一如既往地粗鲁暴躁,说的话她却一个字,或者说一个单词都听不懂。 是的,她这个学过四门外语的人,竟连一个单词都听不懂。 看不见、动不了、没饭吃、没水喝,生存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但她依旧努力坚持着。 爸爸老了阿狸还小,还有命在旦夕的言景深,他们都需要她。 她一定要活着出去…… 房门突然被踹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夏月凉刚嗅到一点点新鲜空气的味道,那些人二话不说举起枪就开始扫射。 滚烫的血肉飞溅到她的脸上身上,周围那些和她一样被绑架的人很快就没有了生气。 枪声停了,没有中弹的夏月凉呼吸停滞,就跟死了一样。 “女士,实在抱歉。”一个穿着皮靴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用有些生硬的英语说道。 夏月凉的身子剧烈抖动,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用嘶哑的声音呼喊:“你们要多少钱尽管开口,我的孩子还小,父亲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我丈夫在医院生死未卜,我不能死……” 那男人丝毫没有被打动,用手枪抵住她的额头。 “女士,这些人全都加起来也不如你的一根手指值钱。 赎金已经在路上,但我们没有时间了。 体面的人应该有体面的死法,祝你好运……” “姑娘,姑娘——” 经过一阵呼喊和拍打,面色青白浑身冰凉的少女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脸焦急的芸娘,以及头顶那碧蓝如洗的天空。 少女死死抓着芸娘的手,挣扎着坐了起来。 波光粼粼的落星湖,精巧别致的半池山庄,亭亭玉立的荷花,湖上水鸟留下的涟漪,晒在身上暖暖的阳光,今天一早便陪她游湖的船娘…… 一切都那么真实,原来她又做噩梦了。 不,这不是梦,而是她的前世。 一枪爆头,结束了她三十二岁的生命。 借那绑匪的“吉言”,她这个“体面人”好运地穿越到了一个“体面人家”。 如今的她是奉国太师夏宁则最小的孙女,十多年来虽然也有种种不如意,却已是她前世从不敢奢望的生活…… “凉姐姐……”扒在船舷边的小男娃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夏月凉这才发现自己竟把这小家伙给忽略了。 “小意快上来。”她冲小男娃招招手。 小意呲溜一下就爬上了船,老老实实蹲在夏月凉身边。 他今年只有五岁,芸娘到山庄做事也只有三四年,两人都没有见过夏月凉这个样子,刚才真是吓坏了。 见她面色基本恢复正常,芸娘松了口气:“姑娘,大热的天儿您这手冰凉冰凉的,是不是病了?” 小意大声分辩:“凉姐姐是做噩梦了,才不是病了呢!” 夏月凉对他温声道:“姐姐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意用力点点头:“嗯嗯,连水鸟都给吓飞了呢。” 夏月凉吩咐芸娘:“小意的衣裳湿透了,咱们快些回去。” “是。”芸娘站起身走向船尾。 刚划了四五桨,就听她喊道:“姑娘快瞧,魏大管事回来了。” “这么快?”夏月凉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举目朝山庄那边望去。 只见湖畔长廊的尽头处,山庄大管事魏简背对着他们,正在同十几名排成两行的黑衣人说话。 小意凑过来拽了拽她的衣袖。 夏月凉垂眸看着他:“怎么了?” “凉姐姐,小辞背着我们偷吃!”小意抬起小手指向长廊另一头。 夏月凉在他那肉嘟嘟的包子脸上捏了一把:“小脑袋瓜整日琢磨什么呢,你不在场,你姐连东西都吃不得了?!” 小意悄悄吐了吐舌头,凉姐姐又会骂人了,真好…… 却听船娘又道:“姑娘,山庄里新添了这许多护卫,往后四爷就不用担心您了。” 夏月凉不以为意道:“本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爹爹实在是多虑了。” 船娘弯了弯唇,手上又加了几分了力。 四爷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担心是必须的。 更何况姑娘方才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忧心。 几乎就是同时,小辞也看见了他们。 她快速朝长廊另一头跑去。 黑衣人皆是少年,大管事魏简正给他们训话。 “……基本的规矩你们从前都是学过的……想要在这山庄中立足,首先要记住一条,那就是少说话多做事……” “魏大叔,凉姐姐的船回来了。”小辞跑到了魏简身侧,仰着小脸看着他。 魏简的声音戛然而止,冷峻的脸部线条瞬间便添了几分柔和。 他转身紧走了几步,只见小船离岸尚有一段距离,但已经能够看清船头少女的面容。 “走,咱们去迎一迎姑娘。”魏简朝小辞招招手,笑呵呵地朝湖边走去。 就这么把他们抛下了? 少年们面面相觑,与魏大管事接触也有三四日了,还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半分笑意。 没曾想他竟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被个小毛丫头打断了话语也不生气,棺材板一样的脸眨眼就能变成一朵花,瞧着还怪慈祥的。 少年们对这山庄的主人愈发好奇了。 他们不敢坏了规矩跟着过去瞧个究竟,但还是太年轻不够稳重,忍不住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 唯有站在第二排末尾的言景深一直沉默不语,神情也有些古怪。 半池山庄、姓夏的姑娘……这些或许还能用巧合来解释。 但这地方的布局和建筑风格都是那女人喜欢的,还有那小女孩刚才啃的泡椒凤爪……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一声“凉姐姐”。 如果真的只是巧合,一切都好说;万一真的是她,自己…… 言景深紧握双拳,竭力压制着想要奔去湖边一探究竟的冲动。 “景师兄,你怎么了?”身旁的温子峤感觉有些不对劲,偏过头看着他。 言景深松开拳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没事才怪!”苏峻也探过头来:“景师兄平日最喜欢说笑,可自打来到这半池山庄就变成了个闷葫芦,我都奇怪老半天了。” “就是就是。”温子峤伸手揽住了言景深的肩膀,嘿嘿笑道:“景师兄该不会是被那棺材脸给吓着了?” 此刻的言景深哪儿有心情与师弟们玩笑,心中所想更不可能与他们分享。 他按着腹部道:“我昨晚吃坏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温子峤和苏峻虽年少单纯,却也不是好糊弄的。 “一连几日的饭菜都清淡得很,景师兄撒谎也不带这样的……” 言景深还想分辩,周遭突然恢复了安静。 三人不便多言,赶紧和其他少年一起垂手而立。 夏月凉带着小意下了船,与魏简寒暄了几句后便一起走进了长廊。 少年们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山庄的主人会是个如此年幼且娇弱的小姑娘。 没有任何装饰的青色衣裙,如同早春最柔嫩的柳条,秀美多姿。 更为诧异的是她的肤色,白得让人甚至忽略了她那极为精致漂亮的五官。 言景深的心脏跳得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 是她,真的是她! 相似的年纪,相同的容貌,除了衣着和发式,眼前的少女与上一世初次见面时的夏月凉一模一样。 可她不是应该活得好好的,正处在人生的巅峰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头脑迅速恢复了冷静。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最忌讳的就是慌乱。 这女人聪明伶俐心狠手辣,他绝对不能露出破绽失了先机。 言景深缩了缩肩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可惜他比其他少年高出半个头,即便站在队尾,依旧非常显眼。 奉国富庶,秀城又位于腹地,百姓们的生活一向安稳,就连官衙中处理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案子。 正因为如此,夏月凉才觉得山庄现有的护卫已经足够,没必要再添新人。 但人都已经来了,她就一定要亲自过目,这是多年前就养成的习惯。 魏简深知小主子的脾性,引着她来到了少年们跟前。 “姑娘要觉得合适便留下,不合适的话我再去挑选。” 夏月凉抬眼看向前排的第一名少年。 望着那双明若秋水的眸子,言景深的自信顿时没了一多半。 论口才斗心眼,他都比这女人差得太远。 更何况他还顶着这张脸,糊弄她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那么…… 以自己的身手,现在逃跑应该还来得及? 第2章 是他,居然是他! 想归想,言景深是真不敢逃。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对方还是位高权重的夏家。 魏大管事调查过他们的背景,知晓他和温苏二人师出同门。 只需拿住两个师弟,与他有关系的人一个都别想逃脱。 如果亲人们因此受到牵连,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夏月凉观察得非常仔细,速度却并不慢,很快就轮到了最后几人。 温子峤模样生得讨喜,心里明明紧张得很,看上去却还是笑眉笑眼的,原本心情不怎么样的夏月凉都弯了弯唇角。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言景深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迎接重获新生以来最大的考验。 “姑娘,大管事——”远处突然有人大声呼喊。 言景深的拳头再次握紧,节外生枝,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夏月凉循声望去,只见平日负责传话的小厮正飞快朝他们这边跑来。 魏简扬声问道:“怎的这般急急慌慌的?” 小厮跑到近前,气喘吁吁道:“有个……” 咣当—— 他刚说了两个字,大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这名传话的小厮,腿一软险些摔倒。 魏简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到底怎么了?” 小厮虽受了惊吓,气息倒是比之前平稳了些许。 “有个姓梅的女人带了好些人想要硬闯咱们山庄。护卫大哥们拦着不让进,但他们根本不讲道理……小的估摸着是大门被……” 夏月凉一听“梅”字,眼睛就眯了起来。 梅四娘! 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好好待在京城里享受荣华富贵,千里迢迢跑秀城来招惹自己! “姑娘……”魏简压低声音道:“这姓梅的是什么来路,莫不是与咱家有仇?” 夏月凉极其厌恶梅四娘,但她的事情还真不好四处宣扬。 “仇倒也谈不上,她八成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魏简不便追问,忙建议道:“既如此,姑娘不妨先行回避,由我带人前去交涉。” 夏月凉略想了想:“对方人多势众,魏叔切不可与之硬拼。只要他们不伤人,那就按老规矩来。” 魏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吩咐一旁的小姐弟:“你们俩也赶紧回去,等大叔把那些人打发了再出来。” 目送三人离开后,他带着方才那小厮匆匆赶往山庄大门,依旧是看都没看跃跃欲试的新护卫们一眼。 少年们有些受伤。 山庄主人已经认可了他们,魏大管事带人前去交涉却把他们晾在一边。 分明就是没把他们当人嘛! 暂时“逃过一劫”的言景深并没有感觉到轻松,更没有去计较被人忽略这件事。 他的目光一直尾随着那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不管重活几世,这女人都改不了爱折腾的毛病。 可她如今也就十二三岁,又出身显贵,能与人结下什么仇怨? 该不会是抢男人……? 他差点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抢个鬼啊! 男人在她的眼里算个屁! ※※※※ 夏月凉走到半路就遇见了大丫鬟春酌。 见小主子毫发无损,她明显松了口气。 “姑娘,方才那是什么声音,听着怪吓人的。” “你先随我回去。”夏月凉拉起她的手,二人一起回了居处。 听说梅四娘带人打破了山庄大门,春酌被惊到了。 真是个疯女人! 一把年纪了还不懂权衡利弊,得罪夏家对她有什么好处? 夏月凉不想继续谈论那个讨厌的女人,话锋一转道:“我打算去一趟朔城。” “封大哥那边有消息了?”春酌敛住思绪,急忙问道。 “消息是有一些,但用处不大。” 春酌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夏月凉的想法。 “听说闻家向季大姑娘提亲了,您突然想去朔城,莫不是因为这个?” “去朔城并非临时起意……”夏月凉沉吟了片刻,继续道:“年初季中丞参了闻相一本,闻家恨不能把季家给生吞了。 这才过去几个月又上赶着结亲,不得不让人生疑。 闻家势力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咱们夏家就快没有立足之地了。” “姑娘说的都在理,可封大哥去朔城已经两个多月了……” “封大哥武功的确很好,但心思不够细腻。 祖父早已不问政事,父亲又时时被人盯着,只有我这样年纪小又不惹眼的人行事最方便。 等我去把闻老狐狸的老窝仔细搜一遍,就不信一点破绽都发现不了!” 春酌是家生子,夏闻两家的恩怨她一清二楚。 姑娘方才的话说得算是轻的。 闻家一旦得势,夏家的结局绝不止没有立足之地这么简单。 “那奴婢这就去收拾行囊……” “等一下。”夏月凉叫住她:“我还有些事情要你去做。” “请姑娘吩咐。” “你去账房取一百八十两银子,把今日魏叔带回来的那些护卫打发了。” “您是觉得事情太过巧合,所以怀疑他们与梅四娘有瓜葛?” 夏月凉对春酌的领悟力十分满意。 “不管有没有瓜葛,山庄里绝不能留隐患。他们来这一趟也不易,十两银子就当作盘费,也算是个补偿。 还有,你好好照顾小辞和小意,等天气凉些带他们一起回京。” 春酌本以为自己会一同前往朔城,但很显然,她并不在姑娘的计划之中。 她有意再争取一下,夏月凉却笑着催促:“赶紧去,最迟中秋咱们就能见面了。” “是。”春酌不敢多话,快步走出了房间。 夏月凉简单收拾了一番,走进内室打开了机关。 半池山庄初建时,夏四爷便让人挖了一条通往庄外的密道。 经过多年的精心设计和修建,密道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规模,虽不敢说四通八达,隐秘和安全都是有保障的。 但对于夏月凉来说,这条密道最大的作用就是方便她随意进出。 提着一只小巧的灯笼,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通往主通道的一个岔口。 刚迈进一只脚,夏月凉立刻觉出了异样。 她迅速把手里的灯笼抬高了几寸。 就在前方不远处,橘黄的灯光映照出一道黑影。 “谁?!”她厉声呵斥。 那人发出一声闷哼。 夏月凉暗忖,此人能够寻到这里,足见是有些真本事的。 但他似乎并没有恶意,否则以他的身手,让自己毫无察觉并不难。 她淡淡道:“阁下藏身于此,究竟有何目的?” 言景深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的相貌和上辈子没有半分区别,这女人居然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看来她真的是早就不在乎他,心里连半丝痕迹都没留下。 他又想抽自己嘴巴了。 明明不想被发现,居然还主动送上门来,真特么犯贱…… 夏月凉的耐心已经耗尽。 硬拼她肯定不是对手,而且也没有必要,只不过去朔城的计划得延后了。 见她想离开,言景深终于开口道:“夏总真是贵人多忘事!” 夏月凉大惊。 十多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难道是遇见“老乡”了? 当然,两眼泪汪汪的认亲场面是不可能出现的,她还没那么蠢。 “你认错人了。”她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别装了,魔鬼椒!” 夏月凉只觉脑袋嗡地一下。 是他,居然是他! 第3章 两害相较取其轻 月亮、凉凉、夏夏、夏总、月儿…… 两世为人,夏月凉听过各种各样的称呼,但叫她“魔鬼椒”的人,唯有言景深。 如今再次听见这三个字,她感觉像是一把匕首深深地扎进了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 十多年来为了抚平伤痛而付出的所有努力,在这一刻几乎都化作了泡影。 见她突然脆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言景深吃了一惊。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两人第一次吵架时的情形。 那时的她愤怒、痛苦、失望……唯独没有脆弱。 之后的许多年,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冷淡,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行事果决手段狠辣的夏总,名利双收事业如日中天,和“脆弱”更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性情大变,居然在他面前都不加掩饰…… 言景深清楚夏月凉根本不稀罕他的关心,他也不指望这辈子与她再续什么旧情。 但如同之前不受控制地寻到这密道里一般,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 随着他的靠近,夏月凉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原来言景深不仅和她一样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也同样保留了上一世的容貌。 只不过他年纪还小显得有些稚嫩,发型和装束又与前世完全不同,不仔细打量还真是认不出来。 难怪自己方才在一群黑衣少年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察觉到夏月凉似乎并不排斥他,言景深问道:“凉凉,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的眼中满满都是关切,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是多么的柔和。 只可惜夏月凉的目光早已经从他的脸上移开,况且他们之间的矛盾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化解的? 她嘴角勾起一丝讥笑。 言景深分明是想问她上辈子是怎么死的,毕竟一个人不死的话又怎么可能穿越。 但自己凭什么要告诉他?! 她用比之前更加冷淡的语气道:“遇到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关,还有,别叫得这么肉麻,我和你不熟!” 言景深一噎,这女人的臭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 上辈子有家不能回的是他,客死他乡的还是他,她凭什么如此…… 他还在默默吐槽,夏月凉已经回归了现实,用怀疑的眼神又打量了他一番。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怀疑我和姓梅的女人是一伙的?”言景深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夏月凉的无端猜忌固然让他不爽,但让他更生气的是两人之间这份该死的默契。 一个眼神,一句毫无关联的话,都能准确猜出对方的意图。 夏月凉也怒了。 这男人就是她命里的灾星,只要有他在场就从来没有好事。 上辈子就不提了,倒霉的事情拍成一部几十集的电视剧都绰绰有余。 这辈子在遇见他之前,她做什么事情都是顺风顺水。 结果他一出现,自己游个湖都会做噩梦,好端端的大门也能被人给砸了! “赶紧走,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言景深气得直发笑。 果真是犯贱啊! 那姓梅的女人来势汹汹,山庄里人手明显不足,所以他才忍不住过来瞧瞧。 说白了就是担心夏月凉会吃亏。 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臭脸! 他嗤笑道:“你不是问我怎么找到这里的吗,又不想知道了?” 夏月凉懒得与他纠缠,转身就走。 “魔鬼椒,你那泡椒凤爪看起来相当不错,还有半池……” 言景深的声音顺着密道清晰地传进耳朵里,夏月凉只觉一阵心烦,越发加快了脚步。 泡椒凤爪、半池山庄……终究还是大意了! 奉国的风俗文化与前世的唐宋时期差不多,物产却更加丰富。 好些明清时期才传入华夏的蔬菜水果以及调料,在奉国都能找到。 譬如说辣椒,早已经是这里的百姓餐桌上的常见之物。 但人们制作辣菜的水平有限,远不及上一世那样丰富多彩。 不久前她一时兴起做了泡椒凤爪,结果大家都喜欢吃,尤其是小辞和小意,整天缠着她再做一次。 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破鸡爪子,被言景深抓住了把柄。 至于半池山庄,纯粹是因为想念她的爸爸…… 夏月凉很快就回到了密道入口处。 她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撇到一边,把手伸向机关。 刚打算用力,就听见墙那边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难道是梅四娘追过来了? 她凝神细听。 那边的人非常配合,不但立刻就开始说话,嗓门儿还特别的大。 “月亮妹妹快出来,那姓梅的臭女人被小爷打跑了!” 夏月凉的脸都黑了。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鬼日子? 灾星来了,最讨厌的女人来了,最烦人的家伙居然也来凑热闹! 墙那边的家伙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烦人,在夏月凉的屋子里窜出窜进,嗓门比之前更大。 “墨小王爷,您怎么能乱闯姑娘家的闺房!” 春酌带着几个丫鬟紧追在他后面,急得汗流浃背。 这小王爷的脸皮真是厚得没法儿形容。 幸好这里不是京城,否则自家姑娘的名声被毁,恐怕真的只能如他所愿做小王妃了。 墨小王爷名叫墨千黎,是夜国乐康公主和荣城侯的独子。 八岁那年他到奉国京城求学,认识了初次进京的夏月凉。 从那以后他便时常前来纠缠,让她烦不胜烦。 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庆幸自己躲在密道中,不用去应付这小魔星。 可今天…… 别忘了密道里还有个灾星! 两害相较取其轻,和灾星相比,魔星又算得了什么? 刚做好抉择,春酌又说话了。 “小王爷,夜太子方才交待过,让您去正厅等他!” 她担心密道被墨千黎发现,只能把夜太子搬了出来。 这一招果然有用,墨千黎立刻就老实了。 他不甘心地抿抿嘴:“好,我先过去瞧瞧。” 夏月凉拔腿就跑。 夜君回?! 同魔星灾星相比,这就是个核弹。 核弹爆炸的结果,没人能够承受。 第4章 只花不赚富三代 夏月凉一口气跑回之前的岔口。 黑色人影竟还在原处。 她有些尴尬地握紧了手里的灯笼。 今天这脸打得真是又快又准! 死灾星简直阴魂不散,自己的态度那么恶劣,话也说得难听,他居然还赖着不走! 言景深呵呵笑道:“月亮妹妹?这么肉麻的称呼亏你能听得下去!” 两人争锋相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夏月凉对他偶尔发作的小心眼早就习以为常。 她冷笑道:“好大的一股酸味儿,你该不会是把醋坛子打翻了?” 说实话,言景深的心里是有那么点酸。 不管怎么说这女人也是自己的老婆,虽然是上辈子的,被一个小屁孩子追着叫妹妹,哪个男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但两人斗了这么多年,他深知在夏月凉面前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一旦被她占了上风,局势就很难再逆转。 “切——”他满不在乎道:“我才没那么无聊,倒是你,打脸的滋味不好受?” 言景深的话提醒了夏月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够无聊的。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和人打嘴仗了。 确切地说,是许多年没有和言景深吵过架了。 这种伤人伤己且毫无意义的行为,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和精力。 “人死账清,你总揪着上辈子的事情不放有意思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言景深的眉头拧了起来。 人死账清是不错,但他们俩都带着前世的记忆,这笔账恐怕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算清的。 夏月凉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肯定又有什么算计。 刚刚她离开时有多坚决,回来时就有多仓惶,就跟被狗撵一样。 难不成那肉麻的小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夏月凉盘算了一会儿,抬眼看着他:“我这里有一个赚钱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赚钱?”言景深险些绷不住:“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 “不清楚的人是你!”夏月凉打断他的话:“都沦落到给人看家护院了,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只花不赚的富三代?” 言景深都快怄死了。 富三代是不假,但他也是能自给自足的好吗?! 这女人的嘴巴真是毒死人不偿命,而且还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他的投胎技术全都用在上辈子了,这辈子的家境真不咋地。 爹娘虽不指望他养活,他也不能真的就撒手不管。 如今山庄护卫是当不成了,能弄点钱给爹娘捎回去也是好的。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那……你先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机会。” 夏月凉道:“去朔城的路你熟么?” “熟啊,我家住在临城,和朔城就隔了几座山。” “那就更好了,我打算去一趟朔城,雇你做个护卫应该没问题?” 言景深好奇道:“朔城可不比秀城安定,虞国骑兵经常过来骚扰,你确定要去?而且你不总说我是个灾星,一遇见我就准没好事儿么?” 夏月凉当然不想和灾星走得太近。 但那颗核弹就在外面,让言景深护送她前往朔城比之前的安排更加明智。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就说去不去。” “去,干嘛不去啊,夏总出手一向大方,这一趟少说也能赚个千儿八百的。” 夏月凉瞪了他一眼。 狮子大开口,大内高手都不敢要这么高的价! “少废话,赶紧走!”她催促道。 言景深指了指她的衣裳:“你这样子太显眼了,再说姑娘家出门也不方便,最好还是装扮一下。” “我有这么笨吗,当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夏月凉一甩袖子,率先迈出了脚步。 言景深撇撇嘴,跟着她从小房间的另一头进了主通道。 不到两刻钟,两人便走出了密道。 这个出口位于山庄的后方,虽不似临湖那一面烟波浩渺,风景依旧绝佳。 郁郁葱葱的树林,沿半山腰蜿蜒而下的清澈小溪,都为暑热天带来了无尽的清凉和舒爽。 言景深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对已经换了装束的夏月凉赞道:“夏总的审美一直在线,这山庄……” 夏月凉翻了翻眼皮:“修建这座山庄的时候还没我呢。” 言景深摸了摸鼻子:“那这‘半池’……” “我爸的小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前世夏月凉的父亲是一位从事古典文学研究的学者,性格温和内敛。 同妻子的婚姻破裂后,他从内敛变成了内向,除了女儿,与其他人的交往十分有限。 在夏月凉的印象中,言景深和父亲一共也没见过几次,而且两人性格完全相反,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他怎么可能知道身为现代人的父亲竟有个小字? 言景深耸耸肩,道:“我们爷儿俩关系好着呢,只不过有些人不想知道罢了。” 夏月凉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放不下的人和事太多,偏偏有心无力,这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言景深有些后悔,他不应该主动提起岳父的。 这女人本来就不待见他,心情不好了看他肯定更加碍眼。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说夏总,像您这样的大家闺秀,到处乱跑都没人管的么?” 被他这么一打岔,夏月凉心里的阴霾倒是散去不少。 “长辈们都在京城,山庄里全是我的人,你认为他们谁敢管我?” 言景深挑起大拇指:“夏总威武霸气!” 夏月凉没好气道:“你别整天夏总夏总的好吗,听着怪别扭的。” “凉凉你嫌肉麻,夏总你又嫌别扭,叫姑娘你又扮成了个少年,要不……” 言景深抚着下巴,坏笑道:“还是叫魔鬼椒?” “滚!”夏月凉把手里的包袱往他脸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色将晚,两人总算是走出了秀城地界。 养尊处优十几年,夏月凉虽不似外表那样柔弱,走远路是真不行。 想想上辈子那个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的夏总,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望着远处的那间小客栈,她只觉得腿又酸又胀,脚底板火辣辣的疼,一步都不想动了。 跟在她身后的言景深感慨良多。 小柿子→柿子椒→小米椒→魔鬼椒。 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软糯清甜的小柿子怎么就一步步进化成了辣死人的魔鬼椒。 第5章 起点太低不关心 咕噜—— 胃里突然一阵抽搐,把言景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走几个小时的路对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但空空如也的肚皮真是扛不住了。 前方的客栈规模不大,却意味着热饭热菜,他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魔鬼椒,天都快黑了,咱们今晚就在这小客栈里住下。”言景深上前一步握住夏月凉的胳膊。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说话,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着实让人很不适应。 “你干什么!”夏月凉挣扎了一下。 “我什么都不想干,就想赶紧吃饭!”言景深手上加了点力,拉拽着她往前走。 小客栈地处偏僻,生意一直都不是很好,加之今日天色已晚,一个吃饭的客人都没有。 倚在门边打盹儿的店小二听见脚步声,身子一抖就醒了过来。 看清楚来人的形容,他满脸堆笑迎上前:“‘二位客官是用饭还是住宿?” 照言景深的意思,当然是先填饱肚子再论其他。 但他太了解夏月凉的脾性,这女人不把自己收拾干净是不可能吃得下饭的。 “给我们安排两间房,热水和饭菜送到房间里就行。” “二位里面请。”店小二越发笑容满面,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请进了客栈。 这两位客人年纪不大衣着寒酸,他本想着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谁知人家一开口就要两间房,大热天儿还要用热水,分明是富家子弟假扮的穷小子。 只要用心伺候,他们手指缝稍微那么一漏,小翠看上的那根簪子就有着落了。 欢喜之余,店小二倒也没有忘记正事。 “烦请二位客官登记一下姓名籍贯,去往何方。” 这是住店的规矩,言景深没有多想,随意道:“姓景,临城人氏,正打算回乡探望父母。” 像这样的乡野小店,所谓的登记也就是走个过场,店小二在账簿上胡乱画了几笔,喜滋滋地带着两人去了后院。 小客栈是一个农家院子改建的,大部分房间都是为手头拮据的人提供的大通铺,真正能够被称作客房的只有五六间。 房间的布置一模一样,都是一桌一椅一床,虽然简陋倒还算干净。 热水很快就送来了。 夏月凉洗过脸,迫不及待地脱了鞋袜,把脚伸进了木盆里。 将送饭菜的店小二打发后,言景深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走到对面房间的门口,刚抬起脚就发现门根本就没关严实。 “这女人真是……”他小小嘟囔了一句,用手肘把门轻轻推开。 只见夏月凉双脚泡在水里,头一点一点的都快要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言景深把托盘放在桌上,赶紧伸手扶住她。 夏月凉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怎么了……” 言景深一边关门一边忍不住数落:“我从前没觉得你心这么大啊,出门在外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夏月凉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和他分辩,偏过头看着桌上的饭菜。 两碗汤面四个大馒头,外加一只烧鸡和一盘酱猪肘,另有一小碟豆腐干算是唯一的素菜。 兴许是肚子饿了,这些油腻且重口味的菜品,成功地勾起了她的馋虫。 快速擦干脚洗过手,夏月凉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 温热咸鲜的汤水顺着嗓子流进胃里,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言景深可顾不上讲究这么多,夏月凉的半碗面还没吃完,他那边面和一个馒头已经没了踪影,烧鸡和肘子也吃了不少。 胃里有了食物,两人的精神和体力得到了部分恢复,看着对方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碍眼了。 尤其是夏月凉,甚至生出了些想和言景深聊一聊的兴致。 “喂!”她轻轻踢了他一下。 言景深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没好气道:“我没名字的么?” “我知道你现在叫什么啊?” “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姓景,临城人氏!” “不姓言?” 言景深不太明白她为何要计较这个,只是摇摇头。 “真不姓言?”夏月凉又问了一遍。 “你是耳朵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未必你依旧姓夏我就一定还得姓言?” 夏月凉用筷子戳了戳碗里剩下的面条。 早知如此,这些年她就不用浪费那么多的精力了,唉…… 言景深的后背倏地一下,这画风不对啊! 他也轻轻踢了她一脚:“魔鬼椒,你是几个意思?” 夏月凉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又不是今天才穿过来的,居然不知道奉国皇帝姓什么?” “老子管他姓什么!”言景深相当豪气地吼了一句,就差拍桌子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难不成他也姓……言?” 真特么的玄幻! 言又不是什么大姓,居然还能混到那个位置上?! 夏月凉有些想笑。 这家伙穿越一回把姓氏都给穿没了,就是想冒充皇亲国戚也没机会了呀! “你别光说姓啊,名呢?” “还是原来那个。” “哟,那还真是挺巧的。”夏月凉再也忍不住,笑得都快趴桌子上了。 言景深差点骂人。 巧个屁啊! 天知道他为了保住这个名字,婴儿时期就开始耍手段了! 他斜睨了夏月凉一眼:“因为皇帝姓言,你这些年没少折腾?” 夏月凉笑不出来了。 人太熟了就是容易把天聊死…… 言景深又道:“你不就是担心我穿成皇帝王爷什么的,让你没得混么?” 夏月凉不想搭理他,伸手给自己续了杯茶。 “我也要。”言景深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 这次夏月凉并没有拒绝,一路上言景深对她颇多照顾,她不想欠人情。 把茶杯推回他面前,她叹道:“你的变化还真是挺大,从前总是时事政治国际风云挂在嘴边,如今却连皇帝姓什么都不知道。” 言景深端起茶抿了一口:“这辈子太低,哪儿还有闲心关心这些。” 夏月凉险些又被他逗笑,却也有些好奇。 他所谓的太低,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 “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言景深看着她:“我说了你肯定又要笑。” “我吃饱了撑的整天笑啊?” “我们家从前是开镖局的。” “哈哈……”夏月凉今天第二次打脸,直接笑出了眼泪。 第6章 感觉要被坑 开镖局并不好笑,但上辈子言家是做物流的,说起来也算同行。 这次言景深没有再嘲笑夏月凉,而是耷拉着嘴角道:“魔鬼椒,你说我真的是个灾星吗?” 夏月凉直接甩过去一个大白眼。 这不废话么! 经历了那么多的倒霉事,是不是灾星自己心里还没点数? 言景深的神情越发落寞。 “景家镖局传了三代,生意一直都不错。可就在我出生前不久,家里遇到了非常大的麻烦。 所有的财产包括宅子全都用来抵债了,我娘连生产都是在破庙里……” 夏月凉心里非常矛盾。 她很清楚,如今的言景深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他混得好与不好都和她无关。 但听他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却又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把景家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言景深用力揉了揉脸。 “抱歉,戴着面具活了十多年,刚才情绪有些失控。” 这话说到了夏月凉的心坎上。 穿越以来,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敞开心扉和别人说话却是一次都没有。 即便是面对最疼爱她的父亲,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有所保留…… 她还在感慨,对面的言景深突然站起身道:“明天还得赶路,你早点休息。” 他甚至没有再看夏月凉一眼,匆匆收拾了碗筷就出了客房。 夏月凉只觉莫名其妙。 死灾星的脑子才有毛病! 又没有人逼着他痛诉家史,反应那么大! 回到客房,言景深长出了一口气。 再这么聊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询问上辈子的事情。 比如说,夏月凉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事故才穿越的? 还有,没有了父母的照顾,不满九岁的阿狸该怎么生存?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门都回不去了啊…… 言景深往床上一倒,颓然地望着帐顶。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最幸福的那段日子。 他和夏月凉总有说不完的话,一分钟都不愿意分开…… “真是吃饱了撑的!”言景深低声咒骂了一句,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上辈子两人都过不下去了,还想什么这辈子…… ※※※※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言景深从梦中惊醒。 他努力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催什么催,这女人真是……”言景深套上鞋,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的人却并非夏月凉,而是昨日那名店小二。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言景深,浑然没有了昨日的热情。 言景深挑了挑眉:“找我有事?” “烦劳客官结一下账。” “大清早就把客人往外撵,这也是你们店里的规矩?” 店小二指了指对面:“这事儿您得问那位。” 言景深懒得与他纠缠,迈步朝对面的客房走去。 店小二轻轻啐了一口。 两个穷鬼装阔少,白瞎了他那么多的工夫! 客房的门敞开着,言景深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神情尴尬的夏月凉。 “怎么回事?”他快步走了进去。 “你有没有带钱?”夏月凉小声道。 “我……你没带钱?” 言景深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老板让打工仔付房钱,真特么……他怎么感觉自己跑这一趟要被坑啊? 他虚指了夏月凉几下,转身问跟在后面的店小二:“一共多少?” “两间房一共是三百文,昨晚的饭钱二百文,还有灯油钱……” “你说什么?灯油还要钱!”言景深都快发飙了。 店小二看了被他挡在身后的夏月凉一眼,扯着嗓子嚷道:“这间房的灯油是昨日刚添满的,今早一滴都没剩下!” 言景深被他吵得心烦,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 “这银子六钱还有富余,买的灯油能把这间房点了!” 说罢他握住夏月凉的手腕:“咱们走!” 两人一路疾行,个头矮了一大截的夏月凉脚步有些跟不上,踉踉跄跄的险些摔跤。 直到那小客栈没了踪影,言景深才松开手:“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走的时候太匆忙,把装银子的荷包落下了。”夏月凉解释道。 “你这是把我当傻瓜?”言景深又被气笑了。 两人做了十年夫妻,彼此的习性一清二楚。 这女人做事一向精细。 即便身边有秘书和助理,又生活在一个刷手机刷脸就能支付的时代,她随身都要携带一定数量的现金。 古代生活诸多不便,她出远门还会忘了带钱? 夏月凉咬着牙道:“我说的是忘了带银子!” “拿来!”言景深伸出手。 “拿什么?”夏月凉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装作没听懂。 “不管银票还是金子,你总得拿些出来。朔城那么远,雇车马吃饭住店,哪样不要花钱?” “我们抄近路走着去,用不着雇车马。沿途有什么就吃什么,在哪里都能将就一晚。” “你确定?” 言景深并没有小瞧夏月凉的意思,但她昨天的表现他是看见的。 平坦的大路都走得那么艰难,更何况是山路? 夏月凉解释道:“第一天走远路不适应,后面会好起来的。” 言景深呵呵笑道:“反正你就是吃定我了呗!” 如果可以,夏月凉真想把贴身带的那一小包金叶子扔在这张欠揍的脸上。 可想到夜君回那颗核弹…… 奉国富庶不假,但市面上流通的几乎都是铜板和散碎银子。 一旦她拿出金叶子,行踪很快就会暴露。 虽然夜君回未必会花费那么多的精力追过来,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惹麻烦。 “总之我绝不会让你吃亏,不管花了多少钱,抵达朔城后十倍百倍还给你。” “慢着。”言景深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言景深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记得你从前有点亮光就睡不着觉,为何昨晚不熄灯?” “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就喜欢点着灯睡觉,你管得着么?” “是,我是管不着,我只知道有些人穿越忘了带胆子!” 夏月凉淡淡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把胆子留在上辈子了。现在的我就是个胆小鬼,可以走了吗?” 言景深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紧了紧背上的包袱,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第7章 中二少年,人狠话也多 二人抓紧时间赶路,十天后终于进入了临城地界。 和人烟阜盛的秀城不同,这一带地域广阔山高林密,一整天都遇不到几个人。 熬过了最初的几日,夏月凉的体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见她精神不错气色也好,言景深只觉自己的荷包越发干瘪了。 “魔鬼椒,这地方虽然已经属于临城管辖,但离朔城还有三四天的路程。 我只剩下几十枚铜板,从今晚起咱们连乡村野店都住不起了。” “不住就不住,反正天气又不冷……”夏月凉对他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有钱的嘛,居然支撑了十天。” “你想多了,这些钱一多半都是我那两个师弟的。” “你还有师弟?” “那天在山庄时你见过的,其中有个笑眉笑眼的,还有个皮肤有些黑。” 夏月凉点点头,这两人她都有印象。 “依照你的行事风格,他们百分之百被辞退了。”言景深笃定地说道。 “我没你想的那么歹毒,一天活都没干,每个人就得了十两银子的遣散费,整个奉国也找不到第二家。” “十两?”言景深酸着脸道:“早知道我还不如留在山庄呢,草率了……” 夏月凉正想嘲讽他几句,身后传来了一阵喊声。 “前面的,往边上让一让……” 二人一起往后看,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骑着一头大花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言景深和夏月凉面面相觑。 这家伙可真有意思。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路也不算太宽,但一辆普通马车通行还是绰绰有余。 而且他们又没有走在路中间,一头毛驴而已,有必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少年见他们并不打算让路,一抖缰绳加速超了过去。 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这个时代居然也有如此中二的少年! 言景深笑道:“要是咱们手里有十两银子,也弄两头驴来骑骑。” 夏月凉不以为然道:“驴有什么好骑的,比马差远了……” “你说小爷的驴只值五两银子?” 那中二少年突然折返回来,怒气冲冲地瞪了言景深一眼,又对夏月凉吼道:“还有你,小爷的驴比马强百倍千倍!” 夏月凉脸上的笑意更盛。 她和言景深并非真的只有十几岁,在成年人眼中,这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真没必要认真。 言景深的想法和她差不多,他一个大男人,跟个毛头小子计较未免也太掉份儿了。 中二少年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两个哑巴……” 他调转方向,再次加速往前方跑去。 夏月凉笑得弯下了腰。 “天呐,这是哪里蹦出来的活宝!” 言景深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少年是有些不正常,但武功显然是很不错的。 他突然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会不会有什么缘故…… “魔鬼椒,我记得前面有座茶棚,咱们去喝碗茶。” 夏月凉没有异议,天气这么热,及时补充水分是必须的。 这条路言景深从前走过好几次,他的话自然是可信的。 又走了大约一里路,果然路边有一座简陋的小茶棚。 七八张桌子,五六个茶客,每人一个铜板茶水管够,真正的价廉物美。 茶香已经钻进鼻孔,他们却有些挪不动脚了。 原因无二,那中二少年也在此间喝茶。 茶棚主人不知原委,十分热情地迎上前:“二位客官请坐下歇息片刻,饮些茶水解解渴。” 二人挑了最靠边的桌子坐下。 中二少年一改之前的聒噪,安安静静地喝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其他几位茶客倒是有说有笑,不时还和他们聊上几句。 半碗茶还没喝完,茶棚外突然一阵喧闹。 六辆马车,十几名下人,几乎把空地都给占满了。 茶棚主人急忙前去招呼。 一名身着锦袍的虬髯汉子跳下马车,斜眼打量了一番,满脸的嫌弃。 “胡管家,附近就只有这一处茶棚,您将就着润润嗓子。”他身旁的小厮轻声劝道。 胡管家冷哼了一声:“这地方的茶叶如何能喝,去取咱们的好茶叶泡上。还有这些人……” 他指着茶客们对茶棚主人道:“通通撵走,惊了我们夫人和姑娘少爷,谁都担待不起!” 茶棚主人气得满脸通红:“这位爷,哪儿有往外撵客的道理……” “嗯?”胡管家哼了一声。 “你再给小爷哼一个试试!”中二少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夏月凉看了言景深一眼。 对方那么大一群男人,万一这小子不是对手怎么办? 言景深凑到她耳边:“你想让我帮忙?” 夏月凉撇撇嘴。 死灾星以为自己长了三头六臂? 还帮忙呢,别把自己给搭进去! 言景深笑了笑。 就这群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绝不可能是中二少年的对手,哪里需要他帮忙。 他拉起夏月凉,随其他茶客一起避到了茶棚后面。 胡管家眯着眼睛看向中二少年:“臭小子找死!” 话音刚落,一个粗瓷大茶碗直直冲他的脑门儿飞来。 “哎呦——” 大茶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还愣着做甚,都给老子上!”胡管家捂着脑袋大吼。 十几名下人一起扑向了中二少年。 中二少年不慌不忙,只用了十几招就把一群大男人打得哭爹喊娘四处逃窜。 胡管家也顾不上脑袋了,撒丫子就往树林里跑。 车夫们都是有眼色的,早已经驾着马车溜得无影无踪。 中二少年也不去追,一把揪住了离他最近的下人。 那下人的腿抖得像筛糠一样。 “小……小爷,小人就是个打……打杂的……” 中二少年嗤笑道:“别紧张,你的狗命小爷还看不上,只需如实回答几个问题就放你走。” “小爷尽管问,小人绝不敢撒谎。” “你们这一大家子是怎么回事?” “小人是望城柳家的仆从,只因城中闹匪患,这才随主家一起逃难……” “望城闹匪患?” “小人不敢胡言。” “你走。”中二少年松开手。 那下人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中二少年走出茶棚,纵身跳上驴背。 “回去告诉你家柳老爷,小爷姓林名风字玉树,寻仇时别找错人!” 第8章 老阿姨要长针眼 玉树临风? 夏月凉又一次笑弯了腰。 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年都没能这么痛快地笑过了。 就算是为了这一份痛快,她也一定会记住这个叫做林风的中二少年。 “跟我来。”言景深把她拉到了僻静处。 见他的面色有些凝重,夏月凉好奇道:“你又怎么了?” 言景深折了一根树枝,在土质松软的地上快速画了起来。 “这是……地图?”夏月凉好半天才看出他在画什么。 言景深用树枝指着地图最下方道:“这里是望城,东北方是临城,再往上是朔城。如果你是土匪,会选择洗劫哪座城池?” 夏月凉睨了他一眼。 这家伙离开部队都多少年了,习惯还是一点都没变,遇到什么事都跟要打仗一样。 她一没当过兵,二没当过匪,这种事情根本没有经验好么! “又不是真的让你去当土匪,就是说一说看法。” 夏月凉想了想:“朔城西边是虞国庆城,北边是雅苏城,三地都驻扎了重兵。土匪也是怕死的,绝不会选择朔城。 至于临城和望城……这两个地方的情况我完全不清楚,就不说了。” 言景深赞许地点点头:“你能想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三座城池都与虞国相邻,临城的边界是水大浪急的浮江,望城的边界则是深达几千米的大峡谷。 正因为如此,两地几乎从未受过虞国的直接侵扰。 这其中临城地势较为平坦,相对比较富庶;而望城山高坡陡土地贫瘠,是这一带最为穷困的地方。” “土匪当然应该冲着钱去……”夏月凉抚了抚下巴:“你是怀疑刚才那人撒谎,还是怀疑那些土匪有问题?” “那人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我就觉得那些土匪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土匪。” “不是土匪,那他们袭击望城的目的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看刚才那些人的做派,像是遭了匪患之后出来逃难的么?” 夏月凉生平最见不得胡管家那样欺善怕恶的人,冷声道:“依我看他们才是土匪!” 言景深道:“这样的人多得很,只是如今你身份尊贵,接触不到而已。” “喂!”夏月凉推了他一下:“你分析了这么半天,该不会是在担心你的父母?” 言景深老老实实道:“临城和望城就隔了一条河,你说我能不担心么?” “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去看一看啊。” “我还是先护送你去朔城,万一耽误了你的事情就不好了。” “我的事情虽然重要但并不紧急,晚几天不打紧的,还是先去你家一趟。” 言景深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小柿子虽然成了魔鬼椒,本质却一点没变,依旧是个热心肠的姑娘。 “好,那我们就先去临城,只是这里离城池还远得很,怎么也得露宿一晚。” “赶紧的,在天黑之前尽量多走一程。” 两人加快脚步,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处山坳。 “魔鬼椒,这地方背风挺适合休息,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下。你负责生火,我去附近打几只野物,顺便看看有没有水。” 说着言景深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拿着这个,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大声喊叫,我不会去太远的。” 夏月凉接过匕首:“去,快些回来。” 上辈子夏月凉事业有成,但其他的事情并没有耽误。 比如说做菜,那是她初中的时候就逼着自己掌握的技能。 这个山坳时常有人露宿,用剩的枯枝柴火随处都是,她很快就燃起了一堆火。 现在还是夏天,火堆旁边实在太热,夏月凉便寻了一个凉爽的位置坐下休息。 十三年来,她生活的地方不是秀城就是京城,要么就是闲适安逸,要么就是勾心斗角。 闲适安逸使人懒散,勾心斗角让人心烦。 曾经她以为前者是她喜欢的生活,就算一辈子都耗在半池山庄也没什么不好。 但这十天的辛苦却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给不了她快乐,相较于结果,她最享受的依然是努力奋斗的过程。 看来她是需要行动起来了…… 天色渐渐变暗,言景深回来了, 他的收获颇丰,除了两只山鸡并一只野兔,竟还有十几个山梨。 “哎呀,我正想这个……”夏月凉笑盈盈地凑过去,拿起一个梨擦了擦就一口咬下去。 “唔……”她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这什么啊,又酸又涩的……” 言景深看得好笑:“这不还没到成熟的季节么,看把你馋的。” “说得好像你不馋一样……”夏月凉嘟囔了一句,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角度的问题,她刚才居然没有看见言景深背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老妇,另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少年。 言景深挡住她的视线:“别看了,先去弄吃的。” 夏月凉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哪里肯听他的。 她绕过言景深,走到了那两人跟前。 老妇人连忙福了福身,少年却拼命往她身后躲,恨不能把脑袋都缩到衣领中去。 夏月凉尴尬极了。 原来那少年的裤子也不知是怎么弄的,竟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不仅是大腿,连屁股都遮不严实。 她转身朝火堆那边奔去。 老阿姨今晚要长针眼了…… 言景深忍着笑,迈步跟了过去。 夏月凉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不早说,害死人了!” 言景深分辩道:“我说了别看,是你不听嘛……” 夏月凉咬了咬牙:“包袱里还有一件衣裳,你拿去给他遮一遮。” 言景深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山鸡和野兔,打开了包袱。 他快步折返回去,把衣裳递给那老妇人。 “大娘,这件衣裳就送给小兄弟了。” 老妇人局促不安道:“这如何使得……” “不要紧的,也不是什么好衣裳。”言景深把衣裳塞进了她手里。 “多谢公子。”老妇人千恩万谢,把衣裳仔细地围在了少年腰间。 少年躬身行了个礼,依旧不肯开口说话。 言景深笑道:“二位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一起用饭。” 老妇人见他如此和善,胆子也大了许多。 “公子,老身去收拾那些野物。” 第9章 妇女之友,睡得真香 言景深明白老妇人是不愿意吃闲饭,自是不好拒绝。 “那就有劳大娘了。”他笑道。 老妇人点点头,又叮嘱了少年几句,缓步走到了火堆旁。 “姑娘,树林那边有条小溪,老身去把这些野物收拾干净。” 夏月凉有些惊讶:“大娘竟能看出我是女子?” “姑娘装扮得极好,是你方才的反应露出了破绽。” 老妇人笑了笑,从火堆里抽了一根燃得正旺的柴火,拾起山鸡和野兔走进了树林。 夏月凉转过头,只见那少年蜷缩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像是已经睡着了许久一般。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冲言景深招了招手。 “怎么了?”言景深走过来坐在她身侧。 “你是在哪儿遇见他们的?”夏月凉低声问道。 “就在这树林里,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这少年像是受过什么刺激……还有那老妇人,言行举止不似一般村妇。” 言景深挑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夏总,看人的眼光就是准。这两人是一对祖孙,从前家境还算殷实,后来遭难逃离了家乡……” 他说得很详细,甚至包括了那老妇人的儿子嗜赌,儿媳一气之下上吊,祖孙二人如何被人追债这样非常隐私的事情。 夏月凉也挑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妇女之友,不认识的人都能聊得这么透彻!” 言景深炸毛了:“谁妇女之友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中老年妇女就不是妇女了?”夏月凉撑不住笑了。 言景深上辈子是富三代,却对家族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高中毕业就自作主张考了军校。 兴许正是这样的经历,让他少了富家子弟的骄矜,性格也更加阳光,特别招长辈们喜欢。 尤其是那些老太太,恨不能把他当亲孙子,什么事情都和他说。 两人关系好的那几年,她就时常用“妇女之友”这个称呼来和他开玩笑。 如今想来真是物是人非,令人唏嘘不已。 夏月凉摆摆手:“好了好了,就当我嘴瓢胡说八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言景深嘴唇动了动,已经到嘴边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其实他从来没有真的计较过她的玩笑话,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夏月凉用更小的声音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两人看模样是挺老实,但咱们还是要小心些。” 言景深摸了摸鼻子:“我都穷成这个样子了,人家就是要算计也不会找我啊。 再者说,我觉得这里的人比现代人实诚多了……” “这事儿必须听我的,待会儿吃过饭你先睡,我负责值上半夜,下半夜你再换我。” “好,都听你的,不过顺序要换一换,你先睡。” 夏月凉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便不再坚持。 老妇人很快就回来了。 别看她年纪大了,做起事来却十分的利索,山鸡和野兔都收拾得非常干净。 夏月凉从包袱里取出早间在客栈里买的馒头,打算用来烤着吃。 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做成了一顿虽不算丰盛,却也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少年依旧不说话,也不肯离他们太近,抓了两个馒头又回到了之前的大树下。 那些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鸡肉兔肉,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 老妇人有些尴尬地解释:“老身这孙儿从前不是这样的,这不好几个月都没吃过饱饭,见到白面馒头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言景深撕下一条鸡腿:“大娘把这个送去给小兄弟,光吃馒头怎么行。” 老妇人连忙摇头:“公子别总顾着我们,你和姑娘赶紧用饭。” 说罢她也像那少年一样,抓了一个馒头就去了大树下,再也没有过来。 言景深和夏月凉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有这么死倔的两个人在旁边,连烤肉都没有之前那么香了。 两人分着吃了一只烤鸡和两个馒头就再也吃不下了。 言景深在另一棵大树下收拾出一块空地,用自己的外裳铺在地上:“快睡,时间到了我叫你。” 夏月凉道:“剩下的烤肉和馒头你也看好了啊,明天还要当早饭呢!” “你烦不烦啊?”言景深往树上一靠,不想搭理她了。 夏月凉把包袱当枕头,轻轻躺了下来。 她合上眼睛,却不认为自己今晚真的能睡着。 那天她对言景深说胆子留在上辈子的话并非怄气,而是实情。 商场如战场,她能够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胆子大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可有过噩梦般的经历后,夏月凉真的是怕了。 穿越到奉国的头几年,她睡觉根本不敢熄灯,也不敢去黑漆漆的地方。 好在那时年纪小,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直到最近几年情况才好了些,所以她才敢一个人走密道。 不过,到了陌生的地方,她又犯了老毛病,依旧是必须亮着灯才能睡着。 头一日住客栈被店小二讨要的灯油钱,就是这么花出去的。 今晚睡在这野地里,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能睡着才怪了! 然而,她这一次却想错了。 还不到一刻钟,她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言景深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不禁又有些心酸。 离开半池山庄后,他们住了十天的客栈,夏月凉一直都是亮着灯睡的。 今天在这山坳里露宿,除了淡淡的星月之光和远处的火堆,周遭再无半点光亮,她却睡得如此香甜。 或许是他自作多情,但他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陪在她身边,让她有了安全感的缘故。 魔鬼椒啊,她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 言景深上一世从军,这一世自幼习武,几天不睡觉都没什么问题。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叫醒夏月凉,只想让她安心休息。 然而,这一次他也想错了。 天光大亮,夏月凉醒了。 她浑身上下又酸又疼,挣扎着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喂,别睡了!”她用力推了靠在大树上睡得正香的言景深一把。 “怎么了?!”言景深被直接吓醒。 第10章 纷乱如麻,立刻回京 “你自己看!” 夏月凉一把揪住言景深的衣领,怒吼了一声。 言景深借力站了起来,快速扫视了一圈。 山坳里空空荡荡,不仅是老妇人和少年,就连昨晚剩下的食物都没有了踪影。 “这就是你说的实诚?” 夏月凉只觉一阵后怕。 馒头烤肉不值一提,可万一人家想要的是他们的命呢?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吵吵嚷嚷的有什么用?”言景深拂开她的手,朝那早已燃尽的火堆走去。 夏月凉真是快被气死了。 一路行来都非常顺利,她还暗自庆幸这家伙的灾星体质对自己的影响力减弱了。 没想到祸事在这里等着呢! 言景深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的师傅是个怪才,武功算不得顶好,各种杂学倒是非常精通。 拜入师门十年,他除了学武之外,还从师傅那里学会了不少的本事。 防备心他绝不会比夏月凉差,所谓的实诚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经老妇人之手处理的食材他检查过,并没有做手脚。 上半夜祖孙二人睡得十分安稳,所以他才稍微眯了一会儿,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言景深捏了捏自己的荷包,铜板还在。 既不图财也不害命,他们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他们明明不吃烤肉,为什么要全都拿走? 夏月凉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的金叶子并没有被偷,老妇人和少年到底图什么? “有没有什么发现。”她走过去问道。 “算了,不就是一点烤肉,咱们走。” 夏月凉的怒火又被拱了起来。 前世今生积压的种种不满喷涌而出。 “我在乎的是那点烤肉?你永远都是这样,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的话就是耳旁风!” 言景深被这些话刺激到了。 “我不信你?你怎么不问问自己,这个世上你又相信过谁?” 夏月凉握起了拳头。 言景深条件反射一般,立刻做出了防卫的动作:“你又想打架?” 说起这事,真的是一言难尽。 想他堂堂的特种兵中队长,和老婆打架从来就没赢过,而且每次都只有挨揍的份儿。 夏月凉既没有回答更没有动手,突然间一转身。 “你去哪儿?”言景深微微一愣,迈步就打算追。 “上厕所!”夏月凉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树林里。 言景深顿住脚,嘴角微微上扬。 魔鬼椒做了古代大家闺秀,小暴脾气还是有所收敛的。 换作从前,她绝不可能轻易收手。 他就近寻了棵大树,斜倚在树干上。 确定言景深已经看不见自己,夏月凉匆匆走进了密林深处。 “姑娘。”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扒开草丛,轻轻唤了一声。 “虎子,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夏月凉走了过去。 虎子神情有些焦急:“姑娘,少将军出事了。” 夏月凉吃了一惊:“你是说大哥?” 虎子所说的少将军,是她的大堂兄夏慕朗。 夏家世代都是文官,偏生夏太师的长子,也就是夏慕朗的父亲夏怀珉,自幼只喜欢舞刀弄枪。 多番阻挠无果,夏太师只能成全长子,让他拜在了奉国名将杨隋的门下。 成年后夏怀珉迎娶了杨隋的女儿为妻,并有了一双儿女。 如今朔城的守将正是夏怀珉,夏慕朗不满十五岁便随父从军,到现在已满四年。 虞国这几年灾害不断,国力受到很大的折损,袭扰奉国的次数明显减少。 而且夏月凉最近并没有听说朔城遭袭,夏慕朗好好待在军营中,能出什么事? 虎子道:“大少爷是在望城受的伤。” “你是说那些土匪……”夏月凉终于明白望城匪患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姑娘已经知道了。” “大哥伤到哪儿了?” “两条腿都伤得很重,所幸没有性命之忧。将军已经派人护送他回京了。” 夏月凉稍微松了口气。 她六岁才第一次去京城,和夏慕朗的感情并不深。 但他是夏家的嫡长孙,也是自己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能平安。 “你可知大哥为何会在望城?” “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姑娘离开山庄后,春酌姐姐就飞鸽传书把消息告诉了封大哥。 我们几个是春酌姐姐后面才派出来的。 她说姑娘既然放弃了之前的计划,就一定会选择走人迹罕至的山路,让我们暗中保护您。 都怪我们本事不济,这么多天都没能找到姑娘,反倒是遇上了封大哥。” 虎子的话虽长但并不乱,可夏月凉听过之后还是皱起了眉头。 春酌并不知道她在密道里遇见了言景深。 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知晓夜君回到了半池山庄。 那么,她凭什么推断出自己会选择人迹罕至的山路? 这一定是夜君回的主意。 那家伙太聪明了,和他斗似乎有些难啊…… “姑娘,事情还没有说完。”虎子小声道。 “那还不赶紧说!” “季中丞府里搜出了与虞国细作勾连的证据,他被打入天牢了。” “虞国细作?谁啊?” 夏月凉只觉头痛得很。 十多年都没遇到过这么多的事情,如今一来就是一大串,还一个比一个惊人。 虎子忙道:“顾衍南。” 这个名字并没有让夏月凉太过意外,但他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一旦处理不好,不仅是季家,夏家也别想撇干净。 “虎子,咱们立刻回京。” “那个和姑娘在一起的人……” “他是我临时雇的护卫,把事情和他说清楚就行了。” “可……封大哥恐怕已经和他……” 夏月凉拔腿就跑。 她太了解封祁了。 那家伙武功极高,又一向无条件地偏袒自己。 刚才吵架的情形他肯定看见了。 若是慢了一步,言景深八成要吃亏。 虎子从草丛中跳出来,追上了她的脚步。 两人回到山坳,就见言景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边是封祁和另一名叫做陈举的年轻人。 两人听见脚步声,一起迎了过来:“姑娘。” “封大哥,你们把他怎么了?”夏月凉急忙问道。 “无碍,就是晕过去了,最多半个时辰就能醒。” 封祁很少见她如此担心一个人,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姑娘在哪儿寻到这么个厉害的小子,我都险些不是他的对手。” 第11章 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 夏月凉并不清楚言景深真正的实力。 但这是冷兵器时代,就算他曾经是非常优秀的特种兵,在面对能够飞檐走壁的古代高手时,恐怕没有什么胜算。 因此听了封祁对他的评价,着实让她吃惊不小。 言景深现在不过十五六岁,便已经拥有如此身手,足见他这些年并没有虚度光阴。 他本就具备极高的军事素养,若是能有人提携一二,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迟迟没有等来她的回答,封祁又道:“姑娘一向惜才,眼下又正值用人之际,不如就收下这小子?” 夏月凉摇摇头:“人各有志,况且他还有父母需要照顾。” 封祁眉头微皱,姑娘这话明显就是在敷衍。 世间谁人没有父母? 若是全都留在家中做孝子,事情不就没人做了么? 若是没有大志向,这小子又何必辛苦学得一身好功夫? 他默默叹了口气,这么好的苗子姑娘却不想要,可惜了…… 正感慨间,就听夏月凉道:“封大哥,我打算立刻回京。” “姑娘不去朔城了?” “父亲在行宫伴驾,祖父也不在京中,我担心某些人一时昏头拖累整个夏家。” 封祁不明白“某些人”具体指的是谁,但京中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姑娘选择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我这就去准备快马。” “马匹让陈举去准备,我想烦劳封大哥跑一趟洛城。” 封祁想了想:“姑娘想请夏侯放给少将军治伤?” 夏月凉点点头:“是,他最擅长治疗骨伤,有他在我才能放心。” 其实京城里多的是名医,但不愿意让夏慕朗恢复健康的人更多。 相比较而言,夏侯放不仅医术了得,也更加可靠。 “好,那我这就出发。”封祁抱了抱拳,又叮嘱了虎子几句,和陈举一起离开了。 夏月凉对虎子道:“那边有条小溪,你去给我弄点水来喝。” 虎子一向没有什么心眼,应了一声就去了。 夏月凉弯下腰,凝视着言景深那张还有几分稚嫩的脸庞。 如果没有上辈子的纠葛,她一定会把他带回京城,并且尽可能提供最好的条件,让他实现所有的理想和抱负。 但她不想被过去的感情束缚,不想再受那个噩梦的折磨。 言景深也一样。 既然重活一世,就该甩开包袱阔步前行,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过他喜欢的生活。 夏月凉取出装着金叶子的荷包,塞进了言景深怀里。 “景深,爱也罢,恨也罢,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要总挂在心里。 感谢你不计前嫌陪伴了我一路,这些金叶子虽不值千儿八百,也能稍微改善你的生活。 世道艰难生存不易,你我还是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 虎子取水归来,夏月凉已经恢复了常态,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他又看了看地上的言景深,小声道:“姑娘,这小子差不多也该醒了,您真不打算带他走么?” 夏月凉笑道:“他是我的亲戚还是朋友啊,干嘛非得一起走?” 虎子挠了挠头:“这小子的身份和姑娘天差地别,怎么可能与您扯上关系。我就是觉得他武功挺好,弃之不用太可惜了。” “走。”夏月凉不想再做解释,两人一起走出了山坳。 ※※※※ 五天后,夏月凉一行人抵达京城。 因为着急赶路,她一直都没有好好梳洗,真是满身尘土蓬头垢面。 为了避免遭人诟病,她先去了一趟位于东郊的田庄。 留在京城的大丫鬟鸣笳昨日便得到消息,早已经候在此处。 趁着夏月凉沐浴的工夫,鸣笳打算把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 没曾想第一句话就让夏月凉大惊失色,连浴桶里的水都晃出不少。 “你说什么?季中丞在天牢里自尽了?!” 鸣笳赶紧搀住她的胳膊:“姑娘别着急,那季中丞性格过于耿直迂腐,这些年满朝文武被他得罪了一多半。 就连咱们四爷这么好的官,去年还被他参了一本。 这次在他府里搜出了通敌的罪证,多的是人想要踩他一脚,兴许他就是受不了这份屈辱,所以才选择自尽的。” 夏月凉身子一软,靠在了浴桶边。 “你真的相信季中丞通敌?” 鸣笳叹了口气:“虞国细作又不蠢,收买我大奉的官员也不会选择这种性格的,可奴婢不相信也没用啊。” “人都已经死了,的确是没什么用……”夏月凉闭上了眼睛。 太过机密的事情,即便是春酌和鸣笳也是不能说的。 这位得罪了一多半朝臣的季中丞,其实是祖父的人。 去年他参父亲的那一本,也是祖父授意的。 她本以为闻老狐狸是因为年初被参一事想泄私愤,所以才让他的夫人前去季家提亲,故意恶心季中丞。 没想到他手段这么毒辣,远在行宫也能借着监理朝政的太子之手,直接要了季中丞的性命。 他们一定是发现了季中丞和祖父的关系,所以才下此狠手的。 “鸣笳,季夫人和季家的姑娘少爷是不是也被关进天牢了?”夏月凉睁开眼睛问道。 “季中丞出事之前,季夫人带着二姑娘和小少爷回娘家给她父亲贺寿去了,大姑娘因为染了风寒没能同行。 听闻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前去捉拿季夫人母子三人,现下还没有消息。 至于季大姑娘,恐怕得等季夫人他们回京后再一并发落。” 夏月凉心里一阵憋闷。 古代的犯官家眷下场是最凄惨的。 男丁要么被杀,要么流放。 女眷就更别提了,多少人为了保住清白自行了断。 季大姑娘今年不过十四,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 她的性格和季中丞一模一样,绝不可能甘愿被送入教坊司遭人践踏,只有死路一条。 季中丞已经枉死,他的妻子儿女一定不能再受侮辱,更不能轻易丢掉性命。 “鸣笳,你立刻去告诉虎子,让他多派些人手前去打探季夫人母子三人的消息。 还有季大姑娘那边,绝对不能让她有事。” “是。”鸣笳快步走出了房间。 夏月凉没有了泡澡的心思,擦干水渍换了一身衣裙。 匆匆用过午饭,她带着鸣笳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第12章 非常之事,非常之法 季中丞自尽一事太过突然,夏月凉甚至都没有顾得上询问自家的事情。 直到马车缓缓驶出田庄大门,她才向鸣笳打听府里的情况。 “大哥已经到家了吗?还有祖母……” 京城太师府中她不放心的人有好几个,祖母申氏绝对排在第一位。 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大孙子被人抬回家,自家那娇生惯养的可爱老太太能承受得了吗? 鸣笳道:“大少爷受了重伤,一路上马车自然也走得慢些,昨日天都黑了才回到府里。 奴婢也不方便亲自过去瞧,只能向长房的婆子们打听了几句,她们说大夫人一见到大少爷,当场就晕了过去。 老夫人倒是不在府里,因受不了暑热,半个月前程嬷嬷陪着她去念云庵听慧心师太讲经了。” 夏月凉轻轻舒了口气。 念云庵距离京城一百多里,府里也不敢立刻派人去惊吓老夫人,这样还能稍微好些。 等夏侯放抵达京城,确定了大哥的伤情之后,她再亲自去接祖母回府。 “姑娘,您可听说了虞国细作的事?”鸣笳拽了拽她的衣袖。 夏月凉讥讽道:“太子殿下若是有拿住顾衍南的本事,他那嫡亲的表姨父还用得着两手沾血?” 奉国太子名叫言成邺,是已故皇后苏氏唯一的儿子。 而当朝宰相闻敬的妻子陆氏,和苏氏是嫡亲的表姐妹。 言成邺占了嫡出的名分,自小便得皇帝看重。 无奈他资质实在寻常,多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建树,在朝野之中口碑也一般,最近几年经常被皇帝斥责。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闻、苏、陆这些太子党的荣华富贵都系在他身上,怎么可能不着急? 鸣笳有些吞吞吐吐道:“您说……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二姑娘?” “夏繁霜最近又往府外跑了?” “就是端午那日出去了一次,潘婆子的小儿媳负责采买,她说二姑娘上个月要了七八回绣线。” 夏月凉不放心的人中,二堂姐夏繁霜排名第二位。 这姑娘比她大两岁,人长得漂亮又小有才名,偏偏是个恋爱脑。 自从两年前认识了顾衍南,一颗心就长在了那人身上,不管她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好在夏繁霜胆子不大,不敢做太过逾矩的事,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过…… 太师府一直都是夏繁霜的母亲主持中馈,而鸣笳只是个丫鬟,不可能处处安排眼线,说不定看漏了呢? 夏月凉有些头痛。 那天她对封祁说的“某些人”,指的就是夏繁霜。 一个月要了七八回绣线,并不能证明她就安安分分留在屋里绣花。 万一被人拿住把柄大做文章,夏家的结局只会比季家更惨。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鸣笳掀开车帘子:“怎么回事?” 不等车夫和一旁的护卫答话,虎子骑着马来到了车窗旁。 夏月凉道:“你不是去安排人手了吗,怎的又折返回来了?” “姑娘,季大姑娘有麻烦了。”虎子的语气十分急促:“刚刚得到消息,闻家四公子打算替季大姑娘赎身。” “季大姑娘还在牢里,闻承礼这是唱的哪一出?”夏月凉都有些糊涂了。 虎子遂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闻家之所以向季家提亲,还真不是闻敬想要故意恶心季中丞,而是他的小儿子看上了季大姑娘。 闻承礼是闻敬夫妇的老来子,被闻夫人陆氏惯得无法无天,自小就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季家与闻家已是水火不容,想要结亲谈何容易? 可闻夫人耐不住儿子纠缠,只能厚着脸皮托媒人去季府提亲。 谁知季中丞夫妇半分面子都不给,连媒人都不让进门。 闻家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敢公然强迫季家嫁女,结亲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结果此次季中丞遭人诬陷,又让闻承礼又寻到了机会。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真的放不下季大姑娘,还是想要借机报复。 但季大姑娘如今已是犯官之女,想做闻家四少夫人是绝无可能。 沦为闻承礼的玩物,同入教坊司又有什么区别? 不,很有可能还不如去教坊司。 因为季中丞通敌一事十有八九就是闻敬设计的,她若是委身于仇人之子,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鸣笳愤然道:“季大姑娘还在天牢里,闻承礼总不能去那里抢人? 再说了,朝中的官员也有正直无私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闻家如此放肆。” 夏月凉苦笑道:“你这丫头太天真了,季中丞判的是通敌卖国之罪,再正直无私的官员也不敢沾惹半分。 如今太子监理朝政,闻承礼想替一个犯官之女赎身,你觉得会很难么?” 虎子道:“姑娘说的一点没错,闻承礼那厮已经安排好了,今日申时让人将季大姑娘直接送去教坊司,他便可将其赎身。” 夏月凉冷笑道:“闻承礼这脓包,欺男霸女的时候倒是雷厉风行。 他无非是想早些把生米做成熟饭,届时陛下回京,也断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犯官之女重责于他。” 鸣笳抿抿嘴:“现下差不多到未时了,咱们该怎么做才能救下季大姑娘?” “怎么做?”夏月凉继续冷笑:“对付君子自然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无赖么……你就得比他更无赖。 虎子,你再去多找些人来,咱们去东春巷!” 东春巷是天牢通往教坊司的必经之路。 依照季大姑娘的脾性,是绝不肯踏入教坊司半步的,必须在东春巷就把人给截下。 当然,她自己也不能一点名声都不顾,最好还是别和那种地方沾边。 虎子答应得十分干脆,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鸣笳有些担心道:“姑娘,您这是打算直接去和闻承礼抢人?” 夏月凉道:“非常之事必须用非常之法。位高权重的闻家能养出个纨绔子弟,同样位高权重的夏家就不能有个骄纵姑娘? 他能报复季大姑娘,我自然也能。” “报复?”鸣笳有些听不懂了。 “才刚说你天真,立刻就给我犯傻。你之前还念叨去年季中丞参了父亲一本,这么快就忘了?” “可……”鸣笳苦哈哈地看着她:“事情闹大了,姑娘的名声怎么办?” 第13章 夺美之战,越闹越大(一) 鸣笳的想法简单而且现实。 季夏两家没有什么交情,自家姑娘和季大姑娘更是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遇到这种情况表示一下同情,甚至在能力范围内帮个小忙已经足够仁义,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姑娘今年十三了,要是因此落得个骄横跋扈的名声,不知会错过多少好姻缘。 夏月凉弯了弯嘴角。 她从前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结婚太早,二十三岁就当了妈。 没想到重活一世,十三岁就有人开始担心她嫁不出去了。 “你这丫头啊……”她笑道:“你以为名声好就一定是好事?” 鸣笳觉得自己脑袋里全是糨糊,完全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月凉拍了拍她的脸颊:“以后你就知道了,一个人能不能有好姻缘,和名声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申时将至,她们的马车来到了东春巷。 鸣笳挑起车帘子,就见虎子带着三四十名精壮干练的年轻人已经候在巷口处。 她略清了清嗓子,转过头道:“姑娘,这阵仗……” 闻承礼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而且他根本想不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事,肯定不会带多少人。 杀鸡用牛刀,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夏月凉也觉得有些夸张,但多找些人手的话是她说的,不能怪虎子小题大做。 “鸣笳,带钱了么?”她突然问道。 赎人是要付钱的,她从来都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带了。”鸣笳从袖中摸出一叠银票。 看清楚银票的面额,夏月凉险些被口水呛到。 “你这阵仗也不小,随身带这么多钱干嘛?” “刘庄头今早交给奴婢的,说是各处田庄去年的收益。” 夏月凉眼中透出一丝无奈。 这些田庄是父亲交给她的,据说都是母亲的陪嫁庄子,土地肥沃数量也不少。 但粮食蔬果并不值钱,一年的收益绝不可能有这么多。 身为穿越者,所有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 可父亲想要隐瞒,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东春巷的另一头隐隐有了动静。 夏月凉敛住思绪,把虎子叫了过来。 “……待会儿就照我的吩咐行事,切记下手不要太狠,绝不可伤人性命。” “闻承礼那厮也能动?” “别打脸,别打残,别打公差,其他随意。” 得了她的话,虎子心中有了底,认真叮嘱了其他人几句。 三四十人往马车前面一站,把巷口堵得严严实实,整条巷子瞬间充满了找茬儿的味道。 不多时,三四名狱卒打扮的人出现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辆独轮车,车上坐着一名反剪双臂堵着嘴巴的少女,正是季家大姑娘季云蓁。 她身着囚服发髻散乱,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从前的清丽灵秀彻底没了踪影。 狱卒们看清前方的状况,着实吓了一跳。 天子脚下,青天白日,居然有人打劫公差! “大人……”一名狱卒转身就想往后跑。 独轮车后面是一名骑马的官员,他抬手示意狱卒不要慌乱。 “前方何人堵路?”官员策马上前,沉声问道。 其实他也是打肿脸充胖子,敢在京城里耍横的人,来头肯定不小。 虎子走上前抱了抱拳:“大人,小的是太师府的下人,我家主子想借一步说话。” 官员都快吐血了。 果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夏太师和闻相都不在京中,这两家人真是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竟把他们这些朝廷官员当自家奴仆使唤。 他翻身下马,忍着气道:“烦请小哥引路。” “大人请。”虎子抬了抬手。 二人刚走了十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厉声喝道:“李大人这是要做甚,我家公子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耽搁!” 李姓官员顿住脚,十分为难地看着虎子:“小哥你看……” 虎子冷哼了一声,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下,冲他们大喊大叫的正是闻承礼的小厮冬瓜。 虎子扬声道:“我家主子有事与李大人商议,让你家公子等着!” 冬瓜是刚刚才到的,没有听见他之前和李姓官员的对话,只能问离他最近的狱卒:“这臭小子是哪家的?” 狱卒小声道:“太师府。” 冬瓜一噎,怎的又是夏家! “夏家的谁啊?”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了闻承礼那张颇为俊俏的脸庞。 冬瓜仿佛又有了底气,冲着虎子大喊:“我们公子问你家主子是哪个?” 虎子道:“我家三姑娘看中了季大姑娘,所以想请李大人行个方便。” “啊呸!”冬瓜啐了一口:“季大姑娘是我家公子早就看中的,你们休想捡现成!” 夏月凉六岁才第一次进京,每年还要回秀城住几个月,其实并没有在京城待过几日。 加之她的芯子是个成熟女人,和古代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更没有耐心与她们周旋,因此与她相熟的人少之又少。 闻承礼知道夏太师有三个孙女,见过的却只有大姑娘夏灵晏和二姑娘夏繁霜。 至于那个叫做夏什么的三姑娘,是个什么鬼? 夏家四爷那般俊逸儒雅,唯一的女儿竟如此嚣张跋扈,二话不说就想和他抢女人! 主仆二人都气昏了头,浑然没有意识到对方是个小姑娘,怎么和他争风吃醋? 李姓官员真想立刻拍屁股走人。 季大姑娘现在是人犯,脚都还没有踏进教坊司半步,这两人抢个屁啊?! 虎子懒得和冬瓜打嘴仗,问道:“李大人,您看这事儿……” 李姓官员硬着头皮道:“季家还有几人尚未归案,按说季大姑娘是不该这么早就发落的。 闻四公子毕竟是太子殿下……不如小哥去和三姑娘商议一下,这一次就……” “那可不成!”虎子一口回绝:“去年季中丞……哦不,是季沐清狠狠参了我家四爷一本,我家三姑娘担心得水米不进重病了一场。 如今季沐清没了,那就父债女偿,这口恶气无论如何都要出!” 李姓官员都快哭了。 他活了几十年,还从未听说过这种歪理。 闻四公子因为求婚遭拒记恨季大姑娘,想要寻机报复并不奇怪,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这位夏三姑娘,心眼是不是太小了? 第14章 夺美之战,越闹越大(二) 虎子的话就是故意说给闻承礼听的。 李姓官员还在默默吐槽,冬瓜先急眼了。 “爷,他们这是冲着您来的!” “是么?”闻承礼躬身就要下车。 冬瓜急忙上前搀扶:“肯定是啊,谁不知道季大姑娘是爷心尖尖儿上的人,他们来找她寻仇,就是在打爷的脸!” 闻承礼睃了虎子一眼。 相貌平平瘦得跟猴儿一样,夏家竟连个拿得出手的下人都没有了么? 然而…… 等他看清堵在巷口那一大群人,小腿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 “冬瓜,你说他们真的敢动手抢人?” “借他们十个胆子!”冬瓜撇着嘴又补充了一句:“只有心虚的人才喜欢搞这么大的阵仗。” 闻承礼深以为然,挑了挑眉道:“你去告诉他们,爷的人不是谁都可以惦记的,识趣的就赶紧把路让开!” 他把贵公子的架势摆得很足,虎子却没打算给面子。 “闻四公子是讲规矩的人,所以才不辞辛苦来到这东春巷。 买东西也好,替人赎身也罢,从来都是价高者得……” 冬瓜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虎子得意洋洋地看着闻承礼。 姑娘方才说了,闻敬是寒门子弟,一向都以清廉自居,就连他那出身侯门的夫人陆氏,在外人面前都不敢太过招摇。 闻承礼平时在家过得有多么奢靡他们不关心,但论起砸银子,呵呵…… 夏家富贵多少代了,姑娘就是甩出一座金山都没人敢多嘴。 闻承礼脸都气红了。 今日替季云蓁赎身就是走个过场,一二十两银子的事情。 没曾想会遇上这么个对头。 银子他娘那里多得很,可他真不敢拿来和人斗富。 万一他那古板的老爹回来知道了,全家人都得陪着他遭罪。 早知道就多带些人了…… 冬瓜压低声音道:“爷,要不咱先忍一忍,待会儿小的去找皇长孙……” 闻承礼虽不聪明,但也不是一点事都不懂。 季云蓁这件事情根本到不了太子跟前,他托的是皇长孙言非庐。 如今人都已经从天牢里弄出来了,若是他连带回家的本事都没有,言非庐今后会怎么看他? 他咬了咬牙:“忍什么忍,难道我闻家就真的怕了他夏家? 待会儿你们几个给我死命顶住,爷抢了季姑娘就跑……” 冬瓜:“……” 敢情琢磨了老半天,自家爷就琢磨出这么个臭不可闻的馊主意! 且不说爷抢了季大姑娘之后能不能跑得掉。 难道自己这么忠心耿耿的小厮,就活该送去给人揍死? 主仆二人在盘算,虎子自然也不会闲着。 他凑到李姓官员身边:“如果小的是李大人,绝不会在这是非之地多做停留。” 李大人眼皮跳了跳:“可季大姑娘……” “您尽管放心,替季大姑娘赎身的银子会准时送到教坊司。 若是有人找大人的麻烦,就让他来太师府。” 李姓官员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冲狱卒们一挥手,七八个人丢下独轮车就溜了。 独轮车没了支撑,行动不便的季云蓁顿时失去平衡,直接摔在了地上。 “哎,李大人……”冬瓜见势不妙,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闻承礼拍了他一巴掌:“还等什么,赶紧上啊!” 不等冬瓜有所反应,季云蓁身边已经多了好几个人。 “赶紧把人给爷抢回来,否则扒了你们的皮!”闻承礼朝护卫们大吼。 话音刚落,他就被虎子一脚踢了个狗吃屎。 “闻四公子还是先顾好自己的皮。” 年轻人们早就等不及了,立刻一哄而上。 季云蓁被虎子送到了夏月凉身边。 鸣笳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他:“待会儿别忘了去教坊司付钱。” 虎子接过银票:“这里乱糟糟的,姑娘还是赶紧回府。” 车夫一挥马鞭,早已经掉好头的马车轻快地跑了起来。 季云蓁身子一歪,倒在车厢一角。 鸣笳伸手去搀扶,她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拼命躲闪,脑袋重重砸在了车壁上。 “姑娘……”鸣笳转头看着夏月凉。 “算了,回府之后再说。” “哦。”鸣笳应了一声,多少有些气闷。 季大姑娘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按说脑袋应该是很灵光的。 今日的事情旁人看不明白也就罢了,难道她这个当事人也看不清? 姑娘为了救她连名声都豁出去了,她那眼神却像是看仇人一样! 马车驶出东春巷没多久,迎面遇上了十几骑。 当先一人是一名衣着华丽的俊美少年,看清楚马车的样式就迎了过来。 车夫赶紧拉住马缰,转头道:“姑娘,是兴安王世子。” 鸣笳掀开车帘子,果然看见了兴安王世子言傅卿。 “师妹,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怎的会出现在这里?”言傅卿拉住马缰问道。 “师兄”这种称呼夏月凉是叫不出来的,她浅笑道:“刚回来,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听说闻承礼打算把季家大姑娘……咦?她怎的会在这里?”言傅卿一脸惊讶地看着车厢里的季云蓁。 夏月凉不想解释,又问道:“世子此行是为了阻止闻承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师妹还是先回府,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夏月凉真想告诉言傅卿不用去了,又觉得他去了其实也不是坏事。 皇孙搅和进去,事情必然会闹大。 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些大人物,谁还会在意她这个小姑娘? 麻烦当然是越少越好,她就可以腾出手来解决夏繁霜惹出来的那些破事。 “那我们就先回府了,世子去忙。”夏月凉笑了笑。 言傅卿示意自己的人让开一条路,目送着马车离开。 东春巷里战况十分惨烈。 闻承礼除了那张小白脸,浑身上下不知挨了多少拳脚。 小厮冬瓜和其他几名护卫比他更惨,连脸都被打肿了。 饶是如此,年轻人们依旧觉得不过瘾,恨不能再踏上几脚。 “住手!” 巷子的另一头有人大声呼喝。 虎子举目望去,只见皇长孙言非庐带着几十名护卫正朝这边走来。 他握了握拳,这下事情有些麻烦了。 闻承礼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大声叫唤道:“长孙殿下,救命啊——” 第15章 舌灿莲花,鸡飞蛋打 杀猪般的叫声并没有赢得言非庐的同情。 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虎子身上,根本就当闻承礼不存在。 闻承礼气得连疼都忘了。 这家伙是聋了还是瞎了? 撇开身份和年纪不提,自己还是他表叔呢!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聚众斗殴?”言非庐停下脚步,声音和目光一样冰冷。 虎子一向老实,之前的游刃有余都来自于夏月凉的指点。 此时面对完全在计划之外的皇长孙,他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嘴巴也不好使了。 言非庐不是个好性子的人,今日却一反常态,耐心好得出奇。 趴在地上的闻承礼却受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死小子你哑巴了?方才仗着你家主子不是很得意很能说的吗?” 言非庐眉头微皱,终于把目光转向了闻承礼:“他的主子是谁?” 闻承礼刚要开口,言傅卿到了。 方才他没有向夏月凉询问事情的经过,但通过季云蓁的状况也能猜测出几分。 闻承礼对季云蓁势在必得,想要从他手中抢人,绝非动一动嘴皮子这么简单。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东春巷里的战况竟如此惨烈,甚至还惊动了言非庐。 看来他对夏月凉的了解还是太过片面,或者说师妹多年来隐藏得太深,以至于所有人都被她给糊弄了。 此时的东春巷里非常拥挤,言傅卿果断下马,并及时喊了一声。 “非庐哥哥,你怎的会在这里?” 这话也是言非庐想问的。 他这位好堂弟不好好待在府里念书,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言傅卿毕竟身份不同,言非庐自是不好太过冷淡,轻笑道:“为兄就是路过此间……” “哥哥随我来。”言傅卿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了一旁。 言非庐不是笨蛋,如何看不出他是在替那瘦小子解围。 他抽出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些人是不是你指使的?” “哥哥冤枉小弟了,我此行的确是前来劝阻闻四公子,但绝对没有指使人对他动粗。” “那这件事与你何干?还是说你也对季云蓁……” 言傅卿压低声音道:“闻承礼的事真的与小弟无干,我其实都是为了哥哥。” 言非庐都快吐了。 三皇叔兴安王表面看起来是挺老实,但他绝不相信皇室子弟会没有野心。 如果自己真的遇上倒霉事,言傅卿究竟会踩一脚还是拉一把,这还需要过脑子? 却听言傅卿又道:“不瞒哥哥,这瘦小子我的确认识,他是太师府的下人,平日里是替老师跑腿的……” 他说的老师自然就是夏家四爷夏怀珣。 言非庐和言傅卿不同,并没有正式拜夏怀珣为师,只是听他讲过几次文章。 但常言道一字为师,称其一声老师倒也不为过。 夏闻两家不合世人皆知,但要说今天的事情是夏怀珣指使的,言非庐说什么都不信。 人都不在京城,指使个鬼啊! 言非庐的话还在继续:“主要是我那师妹,她对季云蓁……女孩子家小心眼,哥哥懂的……” 我懂个屁啊!言非庐险些爆粗口。 不过他毕竟有妻有妾,女人的心思还真懂那么一点点。 季云蓁才貌双全,想来是那夏家三姑娘由嫉生恨,所以乘人之危踩上一脚。 女人的嫉妒心就是这么可怕,连夏怀珣的女儿都不能免俗。 见他相信了自己的说辞,言傅卿暗暗松了口气。 今天的事情动摇不了夏家的根基,但闻承礼记恨师妹是肯定的。 纨绔子而已,恨也就恨了,可要是这个记恨的人换成言非庐呢? 言非庐不是好糊弄的,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但言傅卿之前说什么来着? “你小子怎的越扯越偏……方才说什么为了我,到底是啥意思?” “哥哥,这件事闻承礼做得太过了。季沐清一案虽然证据确凿,可皇祖父尚未回京他人就没了,恐怕……” 言非庐打断他的话:“他是畏罪自尽,这能怪得了谁?” 言傅卿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再说话。 季沐清究竟是自尽还是遭人谋害,大家心知肚明。 言非庐语气软了下来:“季沐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再说人都已经死了,皇祖父也不至于揪着不放。” “可季家其他人尚未归案,这种时候如何能动季云蓁?” 言傅卿这话说得隐晦,但言非庐一听就明白。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不如……咱们再把季云蓁送回天牢?” “既然入了教坊司,哪里还有送回去的道理。” 言非庐想了想:“照你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言傅卿道:“如今季云蓁就是个烫手山芋,有人愿意接手不好么?”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坏起来连老师都坑!” “老师哪儿有哥哥亲……” 言非庐哈哈笑了几声,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少来这一套,为兄这次就给你个面子!” “多谢哥哥。” 闻承礼越看越不对劲儿。 这两人哪里像是在交涉,分明是狼狈为奸啊。 别闹到最后自己鸡飞蛋打,美人跑了不说还白挨一顿揍! 只可惜他根本做不了主,言非庐一个眼刀子就让他闭上了嘴。 言傅卿带人离开,虎子等人也各自散去,东春巷里只剩下了言非庐和闻承礼等人。 “上车!”言非庐懒得废话,一步跨上了闻承礼的马车。 闻承礼龇了龇牙。 你大爷的! 这是老子的车,啥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冬瓜等人伤重无法伺候主子,他只能忍着疼自己爬了上去。 车厢里的气氛格外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闻承礼扯了扯衣领:“长孙殿下想说什么就说。” “呦呵,你这是豁出去了?”言非庐冷笑道。 闻承礼十分听话,豁出去嚷道:“我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这么做,闻家和夏家到底谁亲谁疏,您真的分不清楚吗?” “爷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言非庐呵斥道。 闻承礼立刻就怂了:“我不是想要教殿下,就是觉得窝囊,太窝囊了!” “你还知道自己窝囊?” 言非庐嗤笑道:“是我的话没说清楚,还是你耳朵有毛病?让你直接去天牢把季云蓁带走,你吃饱了撑的送她去教坊司?” 第16章 漏勺嘴巴,醒醒脑子 言非庐真是想不明白,闻承礼为何要多此一举。 如今事情闹大,他自己挨了揍不说,还不知要牵扯进来多少人。 闻承礼被他问得心虚,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 “主要……主要是季云蓁那脾气……就跟季沐清一样又臭……又硬……所以……” 言非庐总算是明白了。 合着这厮是怕降不住季云蓁,打算带着她去教坊司“长长见识”。 在闻承礼看来,经过一番比较之后,是个人都会安心留在他身边做一只乖顺的小绵羊。 这样的想法倒也没错,季云蓁脾气再硬,毕竟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能活谁愿意死,能享福谁愿意卖笑? 闻承礼见他面色稍霁,舌头立刻就捋直了。 “幸亏殿下来得及时,否则我这条小命就交待在这东春巷了。” 言非庐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着没事干?是父王让我过来瞧瞧的。” 闻承礼吃了一惊:“这事儿太子殿下也知道了……” 言非庐的眉头再一次拧紧:“你那嘴巴该不会是个大漏勺? 屁大点事情弄得尽人皆知,如今两手空空,看你那脸往哪儿搁!” 闻承礼正怀疑是言非庐把消息漏给了太子,没想到却被他这般数落。 他立刻反驳:“你当我是那些嘴碎的女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四处宣扬?” 早知道皇长孙这么不中用,他还不如寻旁的门路! 言非庐怒道:“不是你漏出去的,夏家和言傅卿他们为何对你的行踪一清二楚? 事到如今你冲我嚷嚷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回府之后该怎么交待!” 闻承礼瞬间就怂了。 挨揍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他们知道就等于父亲知道,到时他老人家不知又要发多大的火。 他哭丧着脸道:“殿下,您倒是帮我拿个主意啊?” 言非庐压根儿不想搭理这窝囊废。 可一想起闻夫人陆氏那哭哭啼啼唠唠叨叨的模样,他也头疼。 “这样好了,你先去我那里躲几日,把伤养好了再回府。” 闻承礼千恩万谢,又狠狠拍了一通马屁。 ※※※※ 回到太师府,鸣笳寻了两乘小轿,把夏月凉和季云蓁直接送回了雪消园。 太师府四房只有夏怀珣父女两个主子,一向都十分清净。 合上院门,夏月凉吩咐丫鬟们给季云蓁松绑。 孰料季云蓁刚得到解脱,就一把扣住了一名丫鬟的脖子。 “你们都不要过来!”她双眼通红,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会武功?”夏月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季中丞是文官,季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季云蓁本人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奉国重文轻武,高门子弟都少有愿意习武的。 没想到她居然学过武功,身手竟然还算敏捷。 季云蓁没有立刻答话。 夏三姑娘竟丝毫不担心丫鬟的安危,反倒是关心自己会不会武功? 鸣笳实在是忍不了了,怒喝道:“季大姑娘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吗?要不是我们姑娘出手,你现在待的地方就应该是闻家!” 季云蓁手一松,木然地看向夏月凉。 “如今我已经落到了你的手中,随便你怎么报复……” 夏月凉勾起一丝浅笑。 敢情这姑娘还惦记着虎子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以为自己真打算寻她的晦气。 “鸣笳,带季大姑娘下去沐浴更衣,让她先好好休息几日,顺带醒醒脑子。” 季云蓁如何肯依,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夏月凉只觉累得很。 从离开山庄那一日起,她足足奔波了半个月。 身体上的劳累是一方面,更累的是她的心。 可眼下等着她处理的事情不止一件,而且每一件都拖不得,她想休息根本抽不出空好么! “季云蓁,你父亲遭人构陷无辜惨死,母亲和弟妹又下落不明,你就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我……”季云蓁的眼神越发黯淡。 她当然想替父亲申冤报仇,也想要好好照顾母亲和弟妹。 但以眼下的状况,她又能怎么办? 而且夏季两家一向没有什么往来,父亲去年还曾经得罪过夏四爷。 夏家虽和闻家不是一路,但她又凭什么相信他们? 万一他们又有什么算计…… 夏月凉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明白,不管是申冤报仇还是照顾亲人,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还是我方才的话,先下去休息几日醒醒脑子,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这一回季云蓁显然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顺从地随鸣笳去了客房。 夏月凉回房换了身家常衣裙,又让人去给她端了些点心。 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半杯茶,鸣笳回来了。 “都安排好了?”夏月凉问道。 “是。”鸣笳应了一声,表情还是有些忿忿的。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像春酌一样大气稳重。” “奴婢没有小气,也没有不稳重,就是见不得季大姑娘这么对您。” 夏月凉温声道:“季云蓁遭受了那么大的磨难,如今还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难得了。 对她来说你家姑娘只是个陌生人,还很有可能是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不轻易相信才是对的。” 道理鸣笳其实是懂的,只是一时间转不过弯而已。 “反正奴婢已经让人好好盯着她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禀报姑娘。” 夏月凉笑道:“我们鸣笳最有本事了,现在要不要陪你家姑娘去一趟外院?” 鸣笳道:“您要去探望大少爷?” “走。” 夏月凉站起身,带着鸣笳一起离开了雪消园。 相较于某些人丁太过兴旺的人家,夏家的人口并不算多。 尤其是夏月凉他们这一辈,只有两个少爷和三个姑娘。 大姑娘夏灵晏早已经出嫁,大少爷又随父亲驻守朔城,府里只剩下了二姑娘夏繁霜和二少爷夏慕扬,以及经常往秀城跑的夏月凉。 所以占地广阔的太师府中,好些景致绝佳的院子都空置着。 主仆二人走出二门,抄近路来到了夏慕朗居住的四照园。 因为主人受了重伤的缘故,这里比其他地方更为安静,几乎看不到下人走动。 一名候在廊下的婆子见到夏月凉,稍微愣了愣神后赶紧走了过来。 她行了个礼才道:“三姑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17章 柳家陌泠香(一) 夏慕朗常年驻守朔城,四照园中只留了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 此番他受伤回京,大夫人杨氏怕临时安排的人伺候不周,便让自己最信任的钱嬷嬷带了几个得用的人过来照应。 夏月凉虚扶了她一把:“嬷嬷不必多礼,我刚回来就听说了大哥的事儿……他现在情况如何,可有请太医来瞧过?” 钱嬷嬷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三姑娘自小就是个冷清的性子,和大少爷的关系远不及二姑娘亲近。 可真遇到事儿的时候,那亲近的一直都不见人影,这冷清的反倒如此关切。 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大少爷这次伤得真是不轻,听随行的军医说,今后想要再习武怕是难了。 大夫人连夜派人去请最擅长骨科的蔡太医,谁知他上个月就回乡丁忧了……” “嬷嬷别担心,京城里有的是名医,大哥一定会痊愈的。” 钱嬷嬷点点头:“谢姑娘吉言,大夫人昨晚醒来之后就一直守在大少爷床边。 方才老奴见她实在吃不消了,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了回去。 大少爷现下情绪还有些低落,能得您开解一二兴许会好些。” 夏月凉给鸣笳使了个眼色,轻声道:“那我进去瞧瞧大哥,嬷嬷有事儿尽管吩咐我的丫头。” 鸣笳搀扶着钱嬷嬷回到了廊下。 夏月凉走到正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很快门就开了,小厮常喜看清楚她的模样,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钱嬷嬷。 夏月凉不想再同他解释一遍,轻声问道:“大哥可睡下了?” 常喜忙道:“大少爷醒着呢,三姑娘快请进。” 他一面回答夏月凉的问话,一面就把她带进了里间。 “爷,三姑娘来看您了。” 斜靠在床头的夏慕朗听说来人是她,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月凉暗道,自己做人竟如此失败么? 明明是前来送温暖,这些人却像是见了怪物一样! 夏慕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解释:“我还以为三妹妹不在府里。” 夏月凉走到床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兄妹二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那时的夏慕朗刚满十六岁,远比现在稚嫩,却比现在健壮得多,也更加精神。 如今的他两颊凹陷面容憔悴,浅麦色的皮肤透着苍白,虽然依旧俊朗,但一看就知道伤势不轻。 夏月凉也不用常喜招呼,自己寻了床边的椅子坐下。 夏慕朗莫名有些心虚,忍不住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 “三妹妹有话想对我说?” “蔡太医回乡丁忧,大哥就不打算再请别的太医治伤了?” 见她如此通透,话也说得直截了当,夏慕朗不打算再绕弯子。 “除了蔡太医,其他人都不可靠。” “骨伤最是不能拖延,即便蔡太医得到消息立刻就赶回京城,恐怕也有些晚了。” “莫非三妹妹另有可靠的名医推荐?” “大哥可曾听说过洛城的夏侯世家?” 夏慕朗轻呼道:“你竟识得神医夏侯颂?!” 夏月凉道:“夏侯颂我没见过,但我和他的儿子夏侯放有些交情。 他的医术未必及得上夏侯颂,但在骨伤治疗方面是得了真传的。 大哥若是信得过,我立刻就派人去请他。” “三妹妹说哪里话,若是真能请来夏侯家的人,为兄一定好好谢你。” 夏月凉弯了弯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想要问大哥。” “你说。” “朔城最近并无战事,大哥是怎么受伤的?” 夏月凉知晓他是在望城受的伤,夏侯放也早已经派封祁去请,顺利的话这一两天就能抵达京城。 但她离开秀城前往朔城的事不便提及,因此只能装作不知情。 夏慕朗却像是有所顾忌一般,不再似方才那样干脆。 “这个……为兄是在望城受的伤。” “望城?我听说那里刚遭了匪患,难不成大哥的伤和这个有关?” 见事情瞒不住了,夏慕朗只能道:“二妹妹喜欢望城柳家的陌泠香,托我去给她弄一些,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情…… 不过父亲已经派人前去调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陌泠香是什么玩意儿? 夏月凉的眉头皱了起来。 穿越十三年,她已经尽力学习做一名看上去合格的古代贵女。 但她不得不承认,即便她努力读书认真练字,可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连女红也算过得去,她依旧“不合格”。 各种所谓的规矩就不提了,这个时代贵女们的许多爱好,譬如说调香,她是真的提不起兴趣。 除了上一世就听说过的龙涎香沉香梅花香等等,其他的她连名字都说不上来。 但夏慕朗方才的话语中,比陌泠香更吸引她的是“望城柳家”四个字。 望城柳家、陌泠香、匪患、夏慕朗受伤、顾衍南身份暴露、季中丞之死……甚至还有梅四娘突然登门造访。 这些事情初看有些凌乱,如今却被这陌泠香串起,似乎渐渐有了些眉目。 “大哥回府都快满一日了,二姐没有来看你?” “这事毕竟是因她而起,想来是怕我责怪于她。” 夏月凉呵呵笑道:“害怕被责怪就不敢出现了?我夏家从来就没有这种缩头乌龟!” “三妹妹……”夏慕朗温声道:“人都是会犯错的,二房的情况你也清楚,繁霜这些年也受了不少委屈。 这次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但请你别把实情告诉别人,尤其是我母亲。” 夏月凉不爱听这种和稀泥的话。 人活在这个世上,谁还能一点委屈都不受? 难道因为受的委屈比别人多,不管犯下多大的错误都应该被原谅? 更何况夏繁霜这次的祸闯大了,绝不仅仅是害得夏慕朗受伤这么简单。 一旦处理不好,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大哥,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可以保证这件事不从我的嘴里说给大伯母听,但夏繁霜的事情你也不要管,让我来处理。” 眼看事情已经无法阻止,夏慕朗点了点头。 “三妹妹,你还不满十三岁,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看一看你现在的样子,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 第18章 柳家陌泠香(二) 夏慕朗的话说得有些夸张,但夏月凉的状态也确实不佳。 她年纪小又生得柔弱,如今更像是添了几分病态,越发惹人怜惜。 夏月凉之前照过镜子,又怎会不知自己累成了什么德行。 她笑道:“我就是这几天赶路累的,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夏慕朗看着自己的双腿:“我这腿伤不是一两日的事,三妹妹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别跟我母亲似的……”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哥莫要多想,我还等着你传授几招防身的功夫呢!” 夏慕朗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 奉国文风鼎盛,习武一向被视为粗鲁,哪儿有女孩子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吩咐小厮:“替我送送三妹妹。” 夏月凉摆手制止:“这是在自个儿家里,再说我的丫头就在外面,常喜好好照顾大哥,我走了。” 目送着她离开后,常喜轻声道:“爷,三姑娘真是挺好的,只不知她会如何处理这次的事情。” “你是在担心繁霜?” “恕小的大胆,按说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管一管收收心。 只是……三姑娘毕竟是妹妹,二姑娘能服她管束么?” “你这小厮还真是操心,赶紧去弄点吃的,爷肚子饿了。” “爷终于想吃东西了?”常喜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 走出四照园,鸣笳对夏月凉说了方才打听到的事情。 “钱嬷嬷说,大夫人昨晚问大少爷是怎么伤到的,大少爷不肯说实话,母子两个还争执了几句。” 夏月凉默默叹了口气。 谁家还能没有几件烦心事? 相较于京中其他府邸,太师府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尤其是大房和二房,近二十年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关系一直都很亲近。 大伯母不擅长打理家事,祖母便把中馈交给了二伯母,她也从来没有意见。 早年间二伯母和二伯父闹得不可开交,夏繁霜基本都是大伯母在照顾,两人的感情比亲母女都好。 也难怪大哥要瞒着大伯母。 她若是知道儿子是为了替夏繁霜寻香料才遭人算计,还不定气成啥样。 鸣笳见她脸色越发不好,忙道:“咱们赶紧回去,姑娘用过饭早些休息。” 夏繁霜和顾衍南的事情如同利刃一样悬在头上,夏月凉哪里能够安心休息。 但她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快到极限了。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做不到百分百的投入,千万不要去解决复杂的问题。 “回。”她应了一声,和鸣笳一起回了雪消园。 晚饭后,夏月凉歪在椅子上,突然又想起了那陌泠香。 “鸣笳,你有没有听说过望城柳家的陌泠香?” 鸣笳倒了杯温水递给她:“伺候姑娘这么多年,您啥时候见奴婢弄过那些东西。” 夏月凉正想让她去书房取一本关于香料的书籍来翻翻,就听在里间铺床的小丫鬟蜜儿说道:“奴婢听说过那陌泠香。” 鸣笳笑道:“看把你能耐的,还不赶紧出来回话!” 蜜儿哪里敢怠慢,急忙从里间走出来。 “姑娘,奴婢的母亲就是望城人氏,所以知晓那陌泠香。” 蜜儿一向口齿伶俐,把她听说过的那些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那柳家是做香料生意的,陌泠香源自他们家祖传的秘方,是一种香味十分独特,且留香极为持久的香料。 如此珍贵的奇香,自然有与之匹配的价格。 百两金一两香,每年出香的数量也十分有限。 以夏月凉的见识,什么样的营销手段都不觉得稀奇。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蜜儿的最后一句话上。 ——每年的六月十六,是柳家售卖陌泠香的日子。 这一次夏月凉是彻底想明白了。 奉国重文轻武,朝中的武将地位远不及文官。 曾经的名将日渐凋零,大伯父夏怀珉几乎成为了奉国武将中的第一人。 虞国长期觊觎奉国的富庶,屡次侵犯朔城都被夏怀珉击退,自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可夏怀珉毕竟是军中主将,想要算计他绝非易事。 所以虞国人将主意打到了夏慕朗身上。 顾衍南,好精致毒辣的算计! 以陌泠香做诱饵,让恋爱脑夏繁霜上了勾。 京城和望城相隔上千里,身为大家闺秀的夏繁霜自然不可能亲自前去柳家购买陌泠香。 而与她关系极好的夏慕朗随父驻守朔城,距离望城也就一两日的路程。 六月十六日,连动手的日子都不需要猜测,更不需要精心设计。 夏慕朗是独子,除去他带来的效果并不亚于直接除掉夏怀珉。 更有甚者,夏家失去嫡长孙,祖父必然大受打击,再也无心顾及朝政。 地球离了谁都能转,目前的奉国却不能离开夏家。 夏繁霜这一回惹下的祸事,远比她之前以为的还要严重许多。 “对了,奴婢险些忘记……”蜜儿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这是虎子哥托人递进来的。” 夏月凉接过字条快速浏览了一遍。 言非庐居然也搅和进来了? 幸好言傅卿也去了,否则虎子恐怕要吃亏。 看来她得尽快把这个人情给还上,拖太久了容易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他也到京城了? “姑娘别看了,还是早些睡。”鸣笳在一旁劝道。 夏月凉把字条扔进抽屉,随她一起走进了里间。 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蜜儿在外回话:“姑娘,钱嬷嬷派人来说有要紧的事情找您。” 鸣笳嘟囔道:“哪儿来那么多的事,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月凉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钱嬷嬷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婆子,必然是发生了要紧的事。 “随我去瞧瞧。”夏月凉下了床,套上衣裙就走了出去。 来人是钱嬷嬷身边的小丫鬟,一见她就险些急哭了。 “三姑娘,大夫人带着一大群人去了二姑娘的院子,二夫人得了消息也带了一群人赶了过去。 钱嬷嬷让奴婢来寻姑娘,说请您务必过去一趟。” 夏月凉吸了口气。 东窗事发了! 大伯母是将门虎女,据说年少时还跟着杨将军学过几趟拳法。 一旦真的闹将起来,二伯母如何拦得住她? 第19章 解决之道,赶紧嫁人 夏繁霜的居处取名翠拂园。 当年为了方便照应,大夫人杨氏特意为夏繁霜挑选了这处院子,与她和二夫人罗氏的居所距离相当。 雪消园遍植梅花,翠拂园中则有数百杆翠竹,都是极为清雅别致的好地方。 不过,此刻的翠拂园与“清雅”二字完全不沾边。 两群人相互推搡,正房的门被拍得山响,整个院子闹哄哄的堪比早市。 发髻散乱的二夫人罗氏拼命往后躲闪,护在她身前的丫鬟婆子身上都挨了大夫人杨氏的拳头。 若非杨氏今日气力不佳,她们绝对更惨。 夏月凉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氏将门虎女,罗氏书香闺秀,两人的成长环境虽不相同,如今都是奉国京城有名的贵妇。 若是让外面的人看见这副场景,夏家在奉国就更加出名了。 钱嬷嬷年纪虽大眼睛却尖,急忙小跑过来。 “三姑娘,您可算是来了。” 夏月凉暗道,重活一世,自己又被人当成了救命稻草。 相较于生意上的麻烦,家庭间的纠纷往往显得不那么复杂。 但要想彻底解决,真不好说哪一个更加困难。 “钱嬷嬷,这是怎么回事?”她明知故问。 “不知是谁在大夫人跟前嚼舌根子,说大少爷此次受伤都是二姑娘害的。 大夫人去四照园质问了大少爷一番,而后便带人来了翠拂园。 大少爷说这场风波只有姑娘能够平息,所以老奴斗胆……” 夏慕朗还真是看得起她! 他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年纪,长辈们凭什么听她的?! 当然,这只是随便吐个槽。 在太师府中生活这么多年,若是手中还没有握住几张王牌,她也就不是夏月凉了。 “鸣笳。”她轻唤了一声。 鸣笳往前走了几步,大声喊道:“三姑娘来了。” 听说三姑娘来了,大房的人还不觉有什么,二房的丫鬟婆子们立刻就住了手。 杨氏的声音早已经嘶哑,指着罗氏又骂了几句。 “今日夏繁霜若是不给我一个解释,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夏月凉快步走到了二人身边。 她先给杨氏行了个礼:“大伯母可否先听我说几句。” 杨氏看着娇小柔弱的小少女,语气不由得温和了些许。 “凉姐儿一路劳顿,还是早点回去安歇。有些事情你小孩子家管不了,就不要插手了。” 夏月凉道:“现下最要紧的是大哥,若是府里不得清净,对他的伤势一定会有影响。” 杨氏虽有些不甘,但还是松开了拳头。 是啊,她真的是被气昏头了。 如今没有什么能比儿子的双腿重要。 夏繁霜反正也跑不掉,又何必急于一时? 夏月凉凑到她耳边,声如蚊讷道:“夏侯世家的人很快就到了。” 杨氏险些惊呼出声。 她的父亲半生戎马,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夏侯世家的名头自然不陌生。 没想到四房的人脉这么广,竟连那样的人家都能请得动。 夏月凉点点头:“大伯母要好好保重身体,大哥还要您照顾呢。” 杨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罗氏。 “二弟妹还是好好管一管二姑娘,也是该找婆家了呢!” 大房的下人们跟着杨氏走了,翠拂园顿时恢复了清净。 “三姑娘……”罗氏往前挪了几步。 曾几何时,她也和大嫂杨氏一样,把夏月凉当作了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可自从两年前栽在她的手里,不仅是自己这个二伯母,整个二房的人谁还敢惹她? 夏月凉道:“二伯母,二姐在屋里么?” 罗氏忙道:“在呢,你大哥受伤这事儿把她给吓病了……” 夏月凉不想听她扯谎,沉声道:“如果二伯母还想二姐能嫁得出去,就不要阻拦。” 这话实在不中听,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人能受得住。 罗氏咬牙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行啊,那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夏月凉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哎——”罗氏赶紧拉住她:“凉姐儿,你离京半年多,你二姐天天都在念叨着你。好容易回来了,姐儿俩自是要好好说话。” “天色不早了,二伯母先回去。” 罗氏忙不迭应下,又替她把房门敲开,这才招呼着丫鬟婆子一起离开了翠拂园。 夏月凉和鸣笳一起走进了正房。 夏繁霜的大丫鬟花影和流萤受了不小的惊吓,惨白着小脸上前行礼。 “鸣笳,你在这里同花影她们说话,我去看看二姐。” 花影想要跟上去,却被鸣笳拉住了胳膊。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月凉推开了里间的门。 房间十分宽敞,每一样家具和摆设都极为精美别致,比上次夏月凉来的时候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躺在床上的夏繁霜用锦被把自己整个裹住,活像一个大蚕茧。 夏月凉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看向了窗前那副硕大的绣架。 精美复杂的花鸟图即将大功告成,即便完全不懂女红的人也能看出它耗费了不少心血。 看来那潘婆子的小儿媳并没有撒谎,最近夏繁霜的确是消耗了大量的绣线。 夏繁霜刚满十五岁,哪里能如夏月凉一般沉得住气。 没过多久,她自己就把被子掀开一角,探出了半个脑袋。 夏月凉迈步走到了绣架前。 “咳咳……”夏繁霜轻咳了两声。 见依旧没有人搭理,她只能说道:“这是你临走前让我绣的,如今已经基本完成了,我真的没有出门……” 夏月凉终于转过头:“这几朵花绣得不错,鸟么还差点火候。” 夏繁霜没想到她一开口竟不提大哥或者顾衍南,微微松了口气。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套上鞋也走到了窗边。 夏月凉这时才看清楚,她的额头上竟长了十几颗痘痘,个头儿还不小。 很显然,夏繁霜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是如何被顾衍南利用的。 若非如此,她又何至于着急上火,连痘痘都憋出了这么多。 “别看……”夏繁霜赶紧捂住额头。 “你该不会是为了这几个包就不敢见人了?” “你也不用绕弯子,想说什么就说。” 夏月凉敛住笑容,正色道:“你这次的祸闯得太大了,如果不想害死全家,最好赶紧把自己嫁出去。” 第20章 心比嘴更毒 夏繁霜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此次被顾衍南利用,害得最疼爱她的大哥受了重伤,她心里比谁都难受,以至于根本没脸出现在大哥面前。 她已经想好了,无论什么样的责罚都愿意接受,哪怕一辈子当牛做马伺候大哥也没有怨言。 可夏月凉方才说了些什么? 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你说我会害死全家,还让我赶紧嫁人?” 夏月凉讥讽道:“顾衍南是虞国细作,你以为他溜了,这件事就算完了;那些想要整垮夏家的人可不会这么想。 你对顾衍南的那点心思,你觉得他们会看不见?” “我又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情,那些人总不能诬陷……” “他们为什么不能诬陷?季家的遭遇就在眼前,夏家绝不能重蹈覆辙。” 夏繁霜的身子微微抖了抖,但还是有些不服。 祖父是奉国第一权臣,大伯父手握重兵,四叔也常伴陛下左右,季家拿什么和夏家比? 夏月凉道:“我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想要破解这个危局,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赶紧找个人嫁了。” 夏繁霜抿抿嘴:“那其他的办法……” “眼下已是七月,陛下一个月内必会返京。到那个时候你再想嫁,恐怕也没有人愿意娶了。” “夏月凉!你小小年纪嘴巴这么毒!” “嘴毒?”夏月凉冷笑道:“你要是三日之内不把婚事敲定,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心毒!” 夏繁霜吓得打了个嗝,随即就哭了起来。 “我怎的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妹妹……” 夏月凉抽出丝帕递到她面前:“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觉得有我这样的妹妹是天大的福气。” “这种话也就你好意思说。”夏繁霜抢过丝帕,宽大的袖子带起了一股非常特殊的香气。 “大哥都被害成那样了,你还在用这种破香?”夏月凉真想一巴掌甩过去。 “这是早些时候就用的,我洗了好久都没洗掉……” “百两金一两香,顾衍南为了钓你这条小鱼,还真舍得下饵!” “你别再讽刺我了好吗?”夏繁霜眼睛红红的,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三妹妹,大哥的腿到底还能不能复原啊?” 夏月凉道:“四照园又不在天边,想知道自己不会去看?” “谁说我不想去了,就是不敢……” “眼下你要操心的不是这个,抓紧时间解决我方才交待的事,之后我另有任务给你。” 还有任务? 夏繁霜只觉自己的人生再也没有了光明,前途一片黑暗。 “你给我站住!”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叫住了已经走到门边的堂妹。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夏月凉转身看着她。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我就是想嫁也没人娶,这么短的时间不是逼我去死吗?!” 夏月凉弯了弯唇,这姑娘知道偷换概念,说明脑子是清醒的,而且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看你态度不错,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 城东聚星楼天字甲号房,是你这辈子最好,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 这一次她没有等待夏繁霜的回应,打开门走出了里间。 姐妹一场,她当然不会故意坑害夏繁霜。 而且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也不会去包办任何人的婚姻。 方才那张纸条最后的一部分,写的是雅苏城王子李元彧已经进京的消息。 李元彧虽是异国王子,却受过大伯父的救命之恩,与夏繁霜更有青梅竹马之谊。 如果不是凭空杀出一个顾衍南,两人早就定亲了。 怪只怪夏繁霜年纪还小,顾衍南又实在太过出众。 恋爱脑加颜控的小姑娘,短短几日就被迷了心窍,甚至把自己挂在嘴边好些年的塔米尔哥哥给抛在一边。 幸好李元彧对她的心一直都没有变,不仅每年生辰都给她送礼物,还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奉国京城。 夏繁霜但凡不是蠢得无可救药,就一定会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活成一个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幸福女人。 夏月凉刚一离开翠拂园,就有人去禀报了二夫人。 罗氏简单收拾了一番,急匆匆赶了过来。 花影和流萤不敢拦阻,只能再次眼睁睁看着里间的门被人推开。 夏繁霜坐在圆桌旁,杵着下巴盯着微微跳动的烛火,连母亲走到身旁都浑然不觉。 “霜儿?”罗氏轻轻推了她一把。 夏繁霜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道:“母亲怎的过来了?” 罗氏把手里的小册子放在桌上,探了探女儿的额头。 “你这孩子……刚才三丫头是不是又吓唬你了?” “她好端端的吓唬我做什么?”夏繁霜不耐烦地往后躲闪。 罗氏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三丫头一半的能耐,母亲何必操这么多的心。” 夏繁霜嘴唇动了动,难听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母亲心里从前只有父亲,后来只有弟弟,什么时候有过她? 如今她都这么大个人,她终于想起自己有个女儿了? 罗氏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你们姐儿俩说了这么半天,都说了些什么?” 夏繁霜心里越发烦闷,又不好真的发火。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她的母亲,方才要不是她拦着,大伯母肯定就打进来了。 挨骂挨揍她都不怕,就怕看见大伯母伤心,更怕看见她那失望的眼神。 “也没说什么,三妹妹就是来看看花鸟图绣好了没有。” 罗氏拉起她的手:“三丫头年纪还小,有的是空闲。可你不一样,有些事情也该准备起来了。” “母亲到底想说什么?”夏繁霜抬眼看着她。 罗氏把小册子推到她面前:“快瞧瞧这个。” “这是什么?”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都是母亲托人物色的女婿人选。” 换作平日,夏繁霜直接就把小册子扔出窗外了。 一个男人究竟好不好,是不是值得托付终身,岂是小册子里的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可今日不一样。 虽然夏月凉信誓旦旦说城东聚星楼天子甲号房有什么最好最后的机会,她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如今她还敢有什么心气儿,能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嫁出去就不错了。 第21章 五百年前是一家 罗氏虽算不上好母亲,但此次为女儿择婿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登记在册的少年郎,个个容貌端正家世不俗,不仅是长辈们眼中的好女婿人选,也是女孩子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然而,世间万事皆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尤其是面对重大抉择的时候,更是如此。 第一页尚未看完,夏繁霜已经感觉索然无味。 “就算母亲想要赶紧把我嫁出去,也不必如此着急。” 罗氏赶紧解释:“母亲也不想着急,可你大伯母刚才说的那些话……总之早些把你的亲事定下来,我也就安心了。” “气头上的话哪儿有好听的,母亲又何必当真? 如今最让人担忧的是大哥的腿伤,他和黄家姐姐的婚期就快到了,万一又耽误一回……” 夏慕朗的未婚妻是国子监祭酒黄文望的女儿黄婉音。 二人定亲已经好几年,原本是打算前年就办婚事的。 谁知黄老夫人突发疾病没了,婚事只能往后拖延。 眼看着婚期又只剩下几个月,夏慕朗却受了重伤,也难怪大夫人杨氏会发那么大的火。 听女儿提起黄婉音,罗氏不由得撇撇嘴。 人人都说夏黄两家这桩亲事结得好,她却不敢苟同。 倒不是盼着长房倒霉,而是黄家这两年的态度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祖母病逝,身为孙女的黄婉音按规矩只需守孝一年。 就算她爱惜名声,不想孝期一满就成亲,态度也不该如此消极。 眼瞅着她就快满十八岁了,黄家这般磨磨蹭蹭的是什么意思? “霜儿,万一……母亲说的是万一啊,你大哥的腿若是有个好歹,你说那黄家姑娘还愿意嫁过来么?” “她敢!又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嫁给夏家嫡长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罗氏暗道,霜儿还是太年轻了。 再出众的男子一旦成了残废,哪个姑娘还愿意嫁? 黄家不是小门小户,也不是非得依附夏家,黄婉音又何必来遭这份罪。 夏繁霜以为罗氏在幸灾乐祸,气得不行。 “母亲别忘了,大哥这次受伤都是因为我!” 罗氏赶紧安抚道:“母亲岂会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明儿一早我就去给你大伯母赔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记恨你。” 夏繁霜可不敢如此乐观。 要想让大伯母消气,除非大哥的双腿能够彻底痊愈。 可她不懂医术,也不认识什么神医,想要赎罪都寻不到门路。 罗氏拍拍她的肩膀:“婚事咱们不着急,你先慢慢挑着,总要嫁个自己满意的。” 夏繁霜点点头:“今日您也累了,早些回去安歇。” 罗氏难得见女儿如此乖顺,放心地走了。 ※※※※ 兴许是太过劳累,这一晚夏月凉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顿觉神清气爽。 “姑娘可算是醒了。”蜜儿笑着过来伺候。 “鸣笳还没有起床?”夏月凉问道。 “早起了,刚才听说封大哥带了个人回来,鸣笳姐姐吩咐奴婢守着姑娘,自个儿去了四爷的院子。” 夏月凉大喜。 洛城离京城比秀城还远,夏侯放又是个牛脾气,她还以为需要再等几天。 没想到封祁这次办事如此利索,也就比她晚了一天而已。 “快给我梳洗更衣,我也过去瞧瞧。” 蜜儿赶紧又叫了几个人来,不一会儿就把夏月凉收拾得清清爽爽。 太师府有好几处专门招待客人的院子,但夏侯放太过重要,封祁为求稳妥,索性把他带到了夏怀珣的风泉苑。 夏月凉刚走进院门,就听见了鸣笳和夏侯放吵嘴的声音。 “我说鸣笳姑奶奶,你家姑娘姓夏,我也姓夏,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嘛!” “家你个鬼!你那不是还多个‘猴儿’么,跑哪儿去了?” “你这张嘴……将来哪个男人敢娶啊?” “要你多管闲事?姑奶奶又没打算嫁给你!” “我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把母老虎娶回家。” “你说谁是母老虎?” “谁生气就说谁!哎哟——” 夏月凉险些笑出声。 这两人也不知怎么了,每次见面都要掐,而且掐过之后居然也不记恨对方。 若非他们年纪悬殊十几岁,她都想当媒人了。 封祁被吵得头晕,走到门口打算透口气,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中央的夏月凉。 他笑着走上前。 “姑娘怎的亲自过来了?” “封大哥辛苦,居然这么快就把夏侯放带回了京城。” 封祁压低声音道:“这厮真是太倔了,属下又不好来硬的,不得已只能拿话哄骗他。姑娘待会儿千万莫要生气。” “他家老爷子又想见小辞和小意了?”夏月凉不用猜都知道夏侯放提了什么条件。 “毕竟是嫡亲的外孙和外孙女,老人家想见一见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夏月凉嗤笑道:“早干嘛去了?把女儿都给逼死了,现在来装什么和蔼可亲?!” 封祁有些为难。 他也不想理会夏侯颂,可少将军的腿伤不宜拖延,只能先把夏侯放骗到京城再说。 夏月凉道:“我没有责怪封大哥,换成是我也会选择这么做。 只是这种事情太过重要,我们绝不能替小辞和小意做主。 究竟要不要认夏侯颂这个外祖父,必须等他们长大有了判断力之后自己做决定。” 封祁挑了挑眉。 姑娘依旧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五六岁的小孩子并非一点事都不懂,但很少有人愿意询问他们的意见。 不就是和外祖父见个面,大不了见过之后立刻带走,用不了几日也就忘了。 姑娘却是真的尊重那俩小孩儿,坚决不肯利用他们达到目的。 “这么想倒也没错,只是万一夏侯放翻脸不认账,不肯给少将军治伤怎么办?” 夏月凉笑道:“想见小辞和小意的是夏侯颂,夏侯放自然也有他的软肋,我有办法对付他。” “好,姑娘先进去见一见他。” 夏月凉点点头,随在他身后走进了偏厅。 “夏三姑娘,你总算是出现了!” 夏侯放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鸣笳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夏月凉身前。 “你少嬉皮笑脸的,小心吓到我们姑娘!” 第22章 心眼多得像筛子 吓到你们姑娘? 夏侯放仔细看了看夏月凉。 比起上次见面时,这小姑娘长高了不少,模样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娇娇弱弱的。 然而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谁要是真把她当成个风一吹就倒的闺秀,最终吓到的肯定是自己。 夏月凉笑道:“夏侯先生是我请来的贵客,鸣笳不得无礼。” 夏侯放得意地看着鸣笳:“赶紧把你们府里的好茶沏一壶来,吵嚷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 鸣笳白了他一眼,自去沏茶不提。 夏月凉请夏侯放坐下,带着歉意道:“事情紧急,让先生受累了。” 夏侯放医术了得,性格却完全不像个行医的人。 在家他就受不了父兄的古板无趣,在外哪里还愿意约束自己。 他歪靠在椅子上,懒洋洋道:“只要夏三姑娘别又糊弄在下,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先生若是能让家兄康复,夏家藏书楼可供您随意使用。” 夏侯放瞬间陷入了纠结。 如果能将姐姐的两个孩子带回夏侯家,父母的思女之心多少也能得些安慰。 可夏家几百年的藏书,尤其是传说中的那些医书孤本……诱惑实在太大。 夏月凉接过鸣笳手中的茶壶,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 夏侯放很快便做出了抉择,就是有些气闷。 每回都被年纪不足自己一半的小姑娘牵着鼻子走,这滋味真不咋地。 他故意挑了个刺:“万一府里的藏书楼满足不了我的胃口呢?” 如果不是怕误了大事,鸣笳真想泼夏侯放一脸热茶。 这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夏家的藏书比皇宫都不少,就是一辈子不休息都读不完,还胃口呢! 夏月凉放下茶壶:“那我就请家父带先生去皇宫里慢慢挑。至于小辞和小意,他们会来京城与我一起过中秋。” 夏侯放真是服了。 夏家四爷是大学士,这点事还真算不得什么。 和外甥外甥女一起过个节,也算满足了自己一部分的心愿。 这小姑娘的心眼真是多得像筛子……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少将军的腿伤不宜拖延,姑娘这就带我去瞧瞧。” “先生请。”夏月凉站起身,抬了抬手。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四照园。 大夫人杨氏正和儿子说话,听闻此事哪里还坐得住,竟不顾身份亲自迎了出来。 见过礼后,夏侯放随常喜去了里间替夏慕朗查验伤情。 男女有别,夏月凉不方便跟进去,杨氏便拉着她坐在了罗汉床上。 “这次多亏了凉姐儿,大伯母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都是一家人,您不必如此。” 杨氏拍拍她的手,哽咽道:“一家人和一家人还不一样呢……” 夏月凉知道她还在记恨二房,温声劝道:“二姐是在大伯母身边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比谁都清楚。 这次的事情虽是因她而起,但也确实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你大哥也是这么说的……我就是觉得心寒,这都两天了,霜姐儿连面都不肯露一个!” “二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其实就是有些害怕。” 杨氏吸了吸鼻子,又道:“那时就该听你大伯父的话,让她跟了元彧那孩子,哪儿还有这些事情。” 夏月凉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大伯母始终还是疼爱夏繁霜的。 即便嘴上埋怨,甚至昨晚还动了手,她依旧挂念着夏繁霜的终身大事。 “大伯母不必忧心,二姐的亲事绝不会让您和大伯父失望。” “你的意思是……” “李元彧现下就在京城里。” 杨氏眉头依旧紧锁:“问题是你二伯父和二伯母从前就不乐意结这门亲,为此还对你大伯父多有抱怨。” “只要二姐自己愿意嫁,他们绝不敢阻拦。” 杨氏暗忖。 这话若是出自别人之口,她是肯定不相信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霜姐儿的亲事自然是她的父母做主。 但凉姐儿不一样。 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但自那以后,二弟妹就对她言听计从,比在公婆面前还老实。 正想着,常喜引着夏侯放出了里间。 “慕朗的情况如何?”杨氏急切地问道。 夏侯放拱了拱手:“大夫人放宽心,最多半年少将军便可重返朔城。” 杨氏捂着嘴,泪水喷涌而出。 长房就慕朗一个男孩子,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他们夫妻,公婆肯定无法承受。 夏月凉道:“那就有劳夏侯先生多费些心思了。” 夏侯放道:“为了方便给少将军疗伤,在下想要住得近些。” 杨氏松开手,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去布置西厢房。 一切安排妥当,二夫人罗氏来了。 得了夏侯放的保证,杨氏一直悬着的心落回了实处,看罗氏也比之前顺眼多了。 罗氏还有些心虚,尤其见夏月凉也在场,舌头都险些打结。 “我就是来瞧瞧慕朗,凉……凉姐儿也来探望你大哥啊……” 杨氏道:“弟妹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慕朗的伤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养好的,你又是个大忙人,不用每天都往这里跑。” 罗氏以为她在说反话讥讽自己,只能看着夏月凉道:“凉姐儿,你大哥养伤需要安静,咱们还是别在这儿打扰了。” 离京半年多,夏月凉清楚二伯母必然有话想要单独和她说。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一家人的团结和睦显得尤为重要。 她对杨氏笑道:“大伯母好生照看大哥,我明日再来。” 走出四照园,罗氏拉住了夏月凉的胳膊:“半年多不见,凉姐儿不如去二伯母那里吃顿午饭?” 夏月凉早饭还没顾上吃,正觉肚子饿。 “好,那我就去二伯母那里叨扰一顿。” 今日请她过去吃午饭是罗氏昨晚就打算好的,因此厨房里做足了准备。 各种精致的菜肴摆了一小桌,全都是夏月凉喜欢吃的。 罗氏净了手,也不要丫鬟伺候,亲自为她盛汤布菜。 “凉姐儿快尝尝看这菜合不合胃口。” 夏月凉一向都不喜欢有人伺候着吃饭,笑道:“二伯母别把我当小孩子。” “哎。”罗氏笑眯眯地收回手。 你要真是个小孩子,老娘还不伺候了! 第23章 二伯母顿悟了 同样是书香门第,罗家和夏家完全没有可比性。 夏家根基深厚,族中一直都有人在朝中担任要职。 尤其是门生遍布朝野的夏太师,将夏家的权势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罗家虽是三代为官,品级也不算太低,但都是在一些清水衙门供职,距离富贵还差得很远。 到了二夫人罗氏这一辈,各房的人口越来越多,原先还算宽敞的宅子也变得拥挤不堪。 罗家的男人们都喜欢附庸风雅,却又不懂经营,日子真是每况愈下,甚至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 当年夏家为夏怀玗求娶罗氏,惹得其他罗家姑娘眼红不已。 罗氏初时并没有野心,毕竟夏怀玗只是嫡次子,而且并不受夏太师看重,她图的就是“富贵”二字。 没曾想嫁进夏家之后,管家之权却意外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好脾气的婆婆,不擅理事的大嫂,罗氏终于品尝到了大权在握的滋味。 见此情形,罗家人的心思也活泛起来,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打秋风。 夏家开销极大,只要数字不是特别惊人,在账目上动手脚并不困难。 罗氏心思细腻,特意寻了一位积年的老账房替她做账。 几年下来她帮衬了娘家不少银子,却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直到两年前,不满十一岁的夏月凉在老夫人那里看见了她的账本。 从那以后,被拿住把柄的罗氏在夏月凉面前伏低做小,再也不敢挖婆家的墙角去贴补娘家。 罗氏至今都想不明白,一个自幼丧母的小女孩儿,为何会如此精明厉害。 算账不用算盘,随便扫一眼账本就能发现问题。 这也就罢了,只当夏月凉是个神童。 更可怕的是她的手段,那真是让人有苦说不出,甚至甘愿为她所用。 两人的饭量都不大,很快就吃了个七八分饱。 下人们把碗碟收拾干净,厢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罗氏再次堆起笑脸:“凉姐儿,上月我让人送去的账本,你应该看过了?” 夏月凉笑道:“二伯母有什么话直说就好,咱们家的账本我已经很久都不看了。” 事实上,太师府的账本她就看过那么一次。 二伯母是个聪明人,同样的错误怎么可能犯两回。 罗氏略有些尴尬:“这个……” 夏月凉道:“是不是罗家二舅的生意出问题了?” 罗家二舅是罗氏的嫡亲二哥,名叫罗恒临。 假账事发后,罗家的财路随之也断了。 夏月凉不能容忍吃里扒外的行为,但也不想赶尽杀绝。 她给罗氏出主意,帮着罗恒临开了几间店铺。 店铺规模不大,利润却相当可观,足以让罗家人过上不错的生活。 自那以后,夏月凉就没有再关注过这件事。 “不是的。”罗氏忙摆摆手:“你都帮到那个份儿上了,再出问题岂不成白痴了?” “那……”夏月凉想了想:“是二伯父又惹事了?”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 夏太师和申氏有四子一女,最不成器的就是次子夏怀玗。 除了家世更好之外,他和罗家的那些男人完全就是一副德行。 附庸风雅眠花宿柳,若非夏家的规矩约束,二房的庶出子女恐怕连数都数不清了。 罗家虽是书香门第,罗氏的脾性却并不温婉柔顺,反而有些泼辣。 夫妻俩年轻时之所以闹得厉害,基本都是为了这些破事。 虽然不是什么新鲜事,罗氏的脸还是有些泛红。 “凉姐儿,你二伯父最近半年很少回府,原先我还以为他和从前一样只是爱玩,没想到他竟养了个外室。” 夏月凉无语。 果然人一有靠山,各种功能就会逐渐退化么? 照二伯母从前的脾气,别说那个外室,连二伯父都被打成烂羊头扔出门了! 再者说,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这种糟污事情难道也要帮着处理? 罗氏叹了口气。 “凉姐儿,伯母就是想和你聊一聊。 其实这种事情解决起来并不难,只是觉得有些不值。” 夏月凉眨了眨眼睛。 二伯母这是顿悟了? 为了一个渣男撒泼打滚当然不值得,可真遇到这种事情,许多女人的选择依旧是撒泼打滚。 结果就是男人的心无法挽回,自己的脸面也丢得一干二净。 罗氏自嘲道:“伯母真是糊涂了,你才多大的人,如何能懂这个?” 这话说得太过牵强,连她自己都不信。 夏月凉笑道:“这种事情主要还是看二伯母,只要您不在乎二伯父,又何必去管他?” 这里毕竟是古代,女人离婚的后果远比现代严重,所以她不打算轻易劝离。 罗氏嗤笑道:“我有儿有女有名分,与其花那个精力在乎他,还不如多去挣点钱。 我就是气他一点都不为儿女考虑。 霜儿正是要找婆家的时候,闹出这种事情很光彩么? 万一将来的姑爷有样学样,岂不是害了你二姐。” 夏月凉心念一动:“二姐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 “哪儿有这么容易,霜儿自小眼光就高,一般二般的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最近我好容易才托人打听了几家合适的,昨晚和她说的时候也不怎么上心……” 夏月凉的呼吸微滞。 二伯母找女婿搞出这么大动静,她之前的计划就有了漏洞。 幸好她今天听说了这件事,幸好还有时间去描补,否则…… “母亲,我回来了。”夏繁霜推门而入,见夏月凉也在微微愣了一下。 罗氏从起床就一直忙到现在,竟没有发现女儿一早就出府了。 她厉声道:“你这孩子怎的越大越不懂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往府外跑!” 夏繁霜委屈地看了夏月凉一眼。 罗氏一把将她揪到自己跟前:“凉姐儿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 夏繁霜道:“您不是着急把我嫁出去么,现在可以准备嫁妆了。” “你说什么?!”罗氏被惊到了。 她是着急嫁女儿,可也没急到逼着女儿与人私定终身。 这死丫头跑出府还不到两个时辰,居然就把终身大事解决了?! 夏繁霜道:“我已经和塔米尔哥哥商量好了,他明日就来提亲。” 第24章 不够成熟,出人意料 “你说塔……什么哥哥?” 罗氏又惊又怒,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女儿打算嫁的人是谁。 夏繁霜恼了。 都什么时候了,母亲居然还在装! 从前大伯母带着她去探望大伯父和大哥,在朔城将军府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那时李元彧也住在将军府,他们俩天天在一起读书游玩,相处得十分融洽。 大伯父一向都很喜欢李元彧,便有了撮合他们俩的念头。 若非父母竭力反对,估计那时他们就已经定亲了。 “你倒是说话啊!”罗氏在女儿脑门上戳了一指头。 “塔米尔哥哥就是李元彧,不管您和父亲同不同意,我都要嫁给他。” “李元彧?那个异族王子?”罗氏的身子晃了晃。 夏繁霜撅着嘴,不想吱声了。 “奉国那么多的优秀男子你一个都看不上,偏要跟着一个异族男人去千里之外的大漠里喝风吃沙,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罗氏扬起了巴掌。 夏月凉拉住她的胳膊:“雅苏城多年来一直依附奉国,李元彧也算是陛下的臣子。 若是二伯母和二伯父不答应,他大可以直接进宫请陛下赐婚。” 夏繁霜赶紧附和:“反正都要嫁,母亲又何必阻拦?万一惹得塔米尔哥哥不痛快,将来日子不好过的还是我……” 罗氏行想了想:“不对……这两年压根儿没听你提起李元彧,是不是你大伯母逼你了?” “您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别人身上推,这就是我的主意!” “伯母。”夏月凉继续劝道:“雅苏城太过偏远,李元彧又是异族,而且他这个人也没有多么出众。 您和二伯父爱女心切,自是不太满意这桩亲事。 但他毕竟在大伯父跟前待了那么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比起那些不知底细的人家可是强多了。” 姐妹二人上演车轮战,罗氏很快就顶不住了。 “霜儿,你真的要嫁?” “是,我已经决定了。” “你们先回去,等我和你父亲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姐妹二人走出厢房,带着丫鬟们离开了罗氏的院子。 走到僻静处,夏繁霜突然掐了夏月凉一把。 “你干什么?”夏月凉疼得直吸气。 “塔米尔哥哥有你说的那么差吗?” “哟,这么快就护上了?” 夏繁霜耷拉着脑袋,有些沮丧道:“三妹妹,我……” 夏月凉笑道:“你的塔米尔哥哥一点也不差,方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二伯母听的。” “我虽然答应了嫁给他,可……反正我也说不清楚……” “你对他的感觉和顾衍南不太一样,所以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 “嗯。”夏繁霜点点头。 夏月凉揽着她的肩膀,温声道:“现下你还不够成熟,看人看事多半都流于表面。 你以为的喜欢或许只是一时的迷恋,而不是真正的喜欢。 反倒是你不确定的喜欢,或许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真正的喜欢。” 夏繁霜的脑袋被她这些喜欢不喜欢给绕晕了。 “你比我还小两岁,居然敢说我不成熟?!” “你觉得一个人成不成熟,是用年纪来衡量的?” 夏繁霜又说不出话了。 别说是她,就连大伯母和母亲,甚至包括祖母,谁敢说自己比夏月凉成熟? 也不知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 两人走到了岔路口,一起停下了脚步。 夏月凉道:“二姐回翠拂园稍事休息,晚饭后来雪消园一趟,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有话就不能明天再说么?”夏繁霜惨兮兮地看着她。 “我在雪消园等着你。” 夏月凉挥挥手,带着鸣笳走了。 夏繁霜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这丫头如此厉害,也不知将来谁敢娶。 ※※※※ 回到雪消园,夏月凉直接去了书房。 虎子又有消息传进来,说太子派去捉拿季家母子的人今早回京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竟是空手而归。 夏月凉抚着下巴,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季云蓁的母亲是个文弱妇人,两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可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没有人暗中相助,他们绝不可能逃过太子的追捕。 那么,究竟是谁从中插了一手,是敌还是友呢? “姑娘,季大姑娘求见。”门外有人传话。 夏月凉收回思绪:“请她进来。” 不多时,一身素色衣裙的季云蓁走了进来。 相较于昨日的憔悴狼狈,今日的她精神得到了一定的恢复,依旧是个清丽出尘的少女。 “夏三姑娘。”她躬身行了个礼。 夏月凉本以为季云蓁需要休息好几天,没想到这么快人家就想通了。 她轻声道:“季姑娘的头脑恢复清醒了?” 出乎她的意料,一向十分硬气的季云蓁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夏三姑娘,云蓁有一事相求。” “鸣笳,扶季大姑娘起来。”夏月凉吩咐道。 鸣笳走过来搀住了季云蓁的胳膊。 然而,季云蓁却并不打算起身,而是有些急切地说道:“姑娘且听我把话说完。” 夏月凉正色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家也没有轻易给人下跪的道理。 你若执意跪着说话,我此番的努力便是白费了。” 季云蓁心中一凛,借着鸣笳的手站直了身子。 夏月凉道:“有什么话就说。” 季云蓁抿抿嘴:“听说少将军受了重伤,我想问一问他的伤情。” 又一次出乎意料。 夏月凉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番。 除了会武之外,这姑娘居然还有秘密? “家兄伤了双腿,需要精心休养。” “有希望彻底康复么?” “季姑娘与家兄很熟?” 夏月凉总算是看出些苗头了。 这哪里是熟不熟的问题,季云蓁分明就是喜欢夏慕朗。 可大哥四年前就去了朔城,那时的季云蓁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 两个生活轨迹完全不同的人,是怎么产生交集的? 季云蓁苦笑道:“几年前少将军曾经救过我,但他大约是不记得了。” 夏月凉道:“那你来找我……是想要去报恩?” 夏慕朗是有婚约的人,她实在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扯。 季云蓁福了福身:“如今云蓁一无所有,想要报恩已是无从谈起。 所以我想去照顾少将军,还望您能够成全。” 第25章 丫鬟不是好当的 季夏两家的关系从前不能暴露,如今更加不能。 以夏太师的脾性,是绝不会让自己人蒙冤受屈的,替季沐清翻案只是时间问题。 若季云蓁做了夏家的丫鬟,甚至还被安排去伺候已经成年的少爷,将来夏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再者说,杨氏都没有给儿子安排通房丫鬟,身为堂妹的夏月凉却给送过去一个,那她成什么人了? 冒着风险把季云蓁抢回来,不是为了糟践她,更不是为了毁自己。 夏月凉冷声道:“昨日那些话,我以为季姑娘听进去了。 令尊大人刚正不阿铁骨铮铮,若是知晓自己的长女沦落到这般田地,恐难以瞑目。” “我只是……”季云蓁小脸惨白。 “夏家不缺丫鬟。”夏月凉打断她的话:“更何况家兄一向急公好义,救人并不是为了贪图回报。” 季云蓁自嘲道:“如今我是犯官之女,姑娘赎我回来不就是做丫鬟的么?” “做丫鬟?”夏月凉呵呵笑道:“季姑娘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你自幼饱读诗书,甚至还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所以觉得伺候人不过是小菜一碟容易得很。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我放着那么多熟练的丫鬟不使唤,为何要用你这个生手来给自己添堵?” 季云蓁的脸瞬间由惨白变得通红。 夏三姑娘的话真是伤人,但每一句都是实话,根本无法辩驳。 却听夏月凉又道:“复仇是需要实力的,更何况你的仇人权势滔天,想要扳倒他们何其艰难。 可眼下的你连自保都做不到,谈论复仇太过奢侈。 如今季家的案子正在风口上,你留在京城有百害而无一利,最好先去避一避。 我会为你提供最好的条件,相信你能用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 还有你的母亲和弟妹,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打探他们的消息。 待会儿你回房收拾一下,今天我就派人带你离开。” 季云蓁被惊到了。 夏家三姑娘一向不爱出风头,也不爱与人来往,京中贵女与她熟识的基本没有。 没想到她竟如此优秀。 胆大心细有谋略,不仅早就把一切都考虑清楚,甚至还做了细致周密的安排。 更让她惊讶的是,夏三姑娘的话语中已经明确告诉她,季家和夏家其实是一路的。 或者说,她的父亲根本就是夏太师的人。 夏家同样是权势滔天,与闻家又早已经势不两立。 既然大家目标一致,复仇一事便不再是她一个人孤掌难鸣。 季云蓁越想越激动:“云蓁绝不会让你失望!” 夏月凉赞许地点点头,这才是她希望看到的季云蓁。 她忍不住玩笑了一句:“那你可得抓紧了,千万别等我们把某些人扳倒之后才回来。” 季云蓁只觉浑身热血沸腾,最近一段日子的颓然和哀伤一扫而空。 她学着习武之人抱拳施礼:“那我就先告退了,姑娘保重。” 鸣笳把季云蓁送出书房,就见夏繁霜带着花影已经走进了院门。 “季云蓁,你真的在这里!”夏繁霜不顾形象地跑了过来。 “二姑娘。”季云蓁福了福身。 二人年纪相仿,虽然称不上闺中密友,彼此之间也算熟悉。 夏繁霜就是为了季云蓁才这么早过来的。 见对方态度如此疏离,她多少有些尴尬,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鸣笳忙出声打圆场。 “季姑娘先去忙,二姑娘请随奴婢来。” “哦。”夏繁霜又看了季云蓁一眼,这才跟着鸣笳走进了书房。 夏月凉按了按眉心。 这些小姑娘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了?一个个都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二姐这么早就吃过晚饭了?”她看着已经走到她身侧的夏繁霜,有些不爽地说道。 “说什么呢!我是听人说季云蓁被你带回来了,所以过来瞧瞧。” 她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就在夏月凉身旁的空处坐下。 书房里原本温度适宜,椅子也足够宽大,被她这么一挤全都变了。 夏月凉热得难受,用嫌弃的眼神看着夏繁霜:“我说你的名字是不是取错了,明明就是烦人,繁什么霜啊?” 夏繁霜一心想着季云蓁的事儿,哪里还顾得上和她计较。 “喂,季家现在这种情况,你把季云蓁弄到咱们府里做甚?” “你自己的事情理清楚了?” “我的事情……不是……我的婚事都已经定下了,还有什么理不清楚的?” “昨晚我说过的,还有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不任务的,你先和我说说季云蓁。” “这件事暂时不能和你说。”夏月凉趁机把她推开,站起身走到了琴案后面。 “你又欺负我!”夏繁霜气鼓鼓地瞪着她。 “二姐多久没有抚过琴了?”夏月凉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夏繁霜受不了她跳跃的思维,也不清楚她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 “就是你离京之前抚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过了。 你自己弄那么复杂的一幅花鸟图让我绣,我哪儿有时间做别的嘛。” 夏月凉道:“这就是我交给你的任务,从今天起你就搬到雪消园,把顾衍南最喜欢的那几支曲子好好练练。” 夏繁霜的脑袋再次被糨糊给塞满了。 “为了撇清和顾衍南的关系,我把终身大事都搭进去了,你现在却要我练习他喜欢的曲子?” 三妹妹肯定是疯了,做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正常的! 这一次夏月凉非常有耐心,把练琴的原因认真解释给夏繁霜听。 “从前你经常和顾衍南见面,即便每次都非常小心,也难保没有人发现。 你和李元彧定亲的确可以撇清很大一部分的关系,但那些人绝不会轻易放过,肯定会往你身上泼脏水。 顾衍南的琴技高超,京中许多人都听过他演奏的曲子。 一旦他们一口咬定你与他私会,你就说自己是去和他学琴。” 夏繁霜酸着脸道:“可我根本没有和他学过琴,通晓音律的人一听就知道了。” 夏月凉道:“他们之所以敢胡乱攀咬,就是因为顾衍南不在场。 同样,我们也可以利用顾衍南不在场这一点,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但有个前提条件,你必须学会顾衍南抚琴时一些独有的手法和习惯。” 第26章 只顾盯着美男看 夏繁霜抱着脑袋想了好一阵。 顾衍南的琴技当然是顶好的,可独特的手法和习惯,她好像…… 夏月凉深吸了一口气。 不生气,坚决不生气。 恋爱脑的眼睛只看得见心上人的脸,本就不该对她存有一星半点的幻想。 夏繁霜嘟着嘴道:“我的琴技只能算是一般,好久不练习更是手法生疏,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及得上顾衍南。” 夏月凉再次耐心解释:“又没有让你原模原样照搬,只需让人听出相似之处就行。” “可我根本不清楚那些手法特点是什么样子,你让我怎么学?!”夏繁霜都快炸毛了。 “我教你。” “你教我?” “你不信?” 换作从前,夏繁霜当然不信。 夏月凉的确是聪明,但她毕竟只有十三岁,绝不可能样样都精通。 如今却不一样了。 就算夏月凉说她能把皇帝干掉,估计她也会深信不疑。 “我当然信了,不过我记得你并没有见过顾衍南几回,听琴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怎会……” “我是没见过他几次,但我每次都是去听琴的,不像某些人只顾盯着美男看。” 夏繁霜又羞又恼:“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我也在尽力弥补了呀。 你自个儿数一数,从昨晚到现在都挖苦讽刺我多少回了!” 夏月凉被她的话逗笑了。 是啊,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了呢。 夏繁霜是个没有什么人生阅历的小姑娘,可以对她严格要求,却不能吹毛求疵。 万一把她逼急了,坏了事情不说,对她今后的生活也会有非常不好的影响。 夏月凉温声哄道:“好了好了,是我太过急躁,这就给二姐赔个不是。” “一点诚意都没有!”夏繁霜扭过身子,压根儿不想搭理她。 “真生气了呀?”夏月凉扳过她的肩膀,笑着问道。 “夏月凉,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将来哪个男人敢娶你啊?” “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的男人,也配做我夏月凉的丈夫?” 夏繁霜被她的气势镇住了,心里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都是当朝太师的孙女,她既比不了长姐,更是及不上三妹,真是有些悲哀啊…… 不过她心里是服气了,嘴巴却不肯落下风。 “你的话别说这么满,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哪天你遇见了喜欢的人,比我都不如!” 夏月凉暗暗嗤笑,她喜欢古代男人的概率恐怕还不到百万分之一。 就算运气好到爆棚碰上那么一个半个,她会不如一个恋爱脑? “三妹妹,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夏繁霜拽了拽她的衣袖。 “什么问题?” “我就是想问你,如果顾衍南不是虞国细作,你会赞同我和他在一起吗?” “不会。” “为什么?就因为他的身份?” “我一向没有门户之见。之所以不赞同你们在一起,是因为我看不出他喜欢你。 你本就不图身份不图名利,若是连一份真心都得不到,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好……那我再问你,若是李元彧没有来京城,你又打算怎么解决眼下的危局?” 夏月凉故意板着脸道:“那我就另外找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男子,依旧用最短的时间把你嫁过去。” 夏繁霜重重哼了一声。 “我觉得你活得好累,而且一点也不快乐。” 夏月凉眉梢微动,没想到这姑娘的洞察力还可以。 两世为人,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可不就是又累又不快乐么? 她自嘲道:‘对于一个连生母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的人而言,快乐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夏繁霜自觉失言,忙安慰道:“你早早没了母亲,可你拥有世上最好的父亲。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咱家姐妹三个,就数我最倒霉,摊上那么个爹。” “不说这些了,咱们开始练琴。” “好。”夏繁霜依言坐到了琴案后,抬手试了试音。 ※※※※ 姐妹二人离开之后,罗氏一个人在厢房里生了老半天的闷气。 女儿信誓旦旦说这件事与大嫂无关,她才不信! 夏灵晏如今过得是不错,但当年嫁回申家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长房分明是想要拉拢李元彧,所以才一力促成了这桩亲事。 好处全是他们得,为何牺牲的却是她的女儿? 说一千道一万,就怪她嫁了个窝囊废! 她站起身,一把拉开了房门。 刚准备安排人去寻二爷,她那好长时间都没有露过面的丈夫竟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夫人——”二爷夏怀玗冲她挥挥手,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见他脸泛红光气色极佳,连容貌都像是比从前更加俊朗,罗氏胃里一阵翻腾。 她讥笑道:“二爷这是遇见什么好事儿,居然连家门都能找得到。” 夏怀玗不想与她争吵,拉起她的胳膊道:“夫人随我进屋说话,为夫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罗氏本来也是要和他商议女儿的亲事,便顺从地和他一起回到了厢房。 合上门,夏怀玗有些急切道:“夫人,你猜我今日遇见谁了?” 罗氏没好气道:“二爷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妾身可没那个精神与你玩笑。” 热脸贴了冷屁股,夏怀玗的笑容消失了一大半。 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泼冷水,真是一点情趣都不懂。 他寻了椅子坐下,这才道:“今日为夫在酒楼里遇见了李元彧。” “你也遇见了李元彧?”罗氏盯着他的嘴巴,生怕从里面蹦出自己最不想听的话。 夏怀玗假意叹了口气:“夫人是没有看见,那小子如今真是出息了,早知道当初就对他客气些。” “一个小小的王子,还是异族的,再有出息还能翻天?” “夫人有所不知,去年雅苏城的老国王没了。如今的李元彧不再是王子,而是雅苏城的王。” “那又如何,他也管不到咱们。” 夏怀玗终于失去了耐心,怒喝道:“你个无知妇人,难怪把女儿养得无法无天,竟惹出了那么大的祸事!” 罗氏吃了一惊:“霜儿整日都在房里绣花,能惹出什么祸事?” 夏怀玗道:“我也是今早才得知,咱家霜儿与那虞国细作顾衍南有些牵扯……” 第27章 一分成功,百分努力 罗氏嫌弃丈夫是个窝囊废,夏怀玗同样对妻子十分不满。 年少时他与罗家的公子们臭味相投,便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家的姑娘必定才情出众,非常适合与他共度一生。 于是他多番恳求母亲,在年龄合适的罗家姑娘中挑选了容貌最为标志,据说也最为聪慧多才的罗家五娘为妻。 然而,婚后没几日夏怀玗就后悔了。 罗家五娘根本不像出身书香门第的姑娘,琴棋书画只是略懂,满脑子的荣华富贵,除了金银什么都不感兴趣。 但人已经进门了,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她送回娘家,于是两人就这么将就着过了近二十年。 从最初的争吵不休到如今各过各的,两人磨合出了一套相处的模式,倒也相安无事。 夏怀玗甚至觉得,妻子虽然不合他的心意,但优点也还是不少的。 最起码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双儿女也教养得很好。 直到今日听说了夏繁霜和顾衍南的那点事,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辈子他是不可能为家族增光添彩了,但要是生养了一个祸害全家的女儿…… 一想起父亲那可怕的眼神,他真是要死的心都有。 因此,李元彧的出现于他而言就好比一副救命的灵药。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别说是明日登门提亲,他恨不能今日就把女儿打包送去聚星楼。 罗氏也被吓到了。 她又不是真的无知,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怎会听不明白。 不过,她还是存了几分侥幸。 “二爷,您莫要听那些烂了舌头的人胡说,咱们霜儿脾气是有些倔,但一直都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 夏怀玗怒道:“你就这么护着,迟早有一天把她娘老子的命都搭进去!” 罗氏终于有些慌了:“这事儿该怎么办?万一惊动了父亲那还了得?” “这不正准备告诉你么,李元彧打算明日登门提亲,只要霜儿做了雅苏城的王后,谁还会把她往顾衍南身上扯?” 罗氏沉吟了片刻,又道:“怎么说也是定亲,总不能如此草率?” “夫人多虑了,明日李元彧登门提亲就是表明个态度。以他的身份,婚事肯定要陛下亲赐。 还有父亲和母亲,孙女定亲总是要知会二老一声的。” “陛下总要一个月才能回京……” “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是李元彧。咱们从前毕竟得罪过他,明日夫人一定要好生准备,霜儿可是要跟人过一辈子的。 还有大嫂那边,你也亲自过去说一声,省得她又挑理。” 事已至此,罗氏只能赶紧去安排明日待客一事。 ※※※※ 当晚,夏繁霜歇在了雪消园。 她有个择席的毛病,加之突然定亲心里多少也有些乱,在床上翻滚了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一早,还在做梦的她就被夏月凉揪了起来。 “哎呀,你烦不烦啊……”夏繁霜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小脸皱成一团。 “今早你的塔米尔哥哥可是要来提亲的,你好意思一直赖在床上?” 夏繁霜把眼睛撕开一条缝:“你的意思是我今日就可以不练琴了?” 夏月凉打趣道:“想什么呢?人家李元彧是向二伯父和二伯母提亲,关你什么事? 大姑娘家兴冲冲地跑过去凑热闹,你的脸面不想要了?” “那你还一大早就把人家叫起来。”夏繁霜嘟囔了一句,又缩回被窝里。 “正所谓勤能补拙,想想昨晚那乱七八糟的琴声,你还好意思不努力?” “谁乱七八糟了?”夏繁霜气急:“我那是好久没有练习有些手生,你总要让我熟悉一下?” “那你也不能躺在床上熟悉,赶紧起来!” 被她这么一催促,夏繁霜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又开始疼了。 “三妹妹——”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夏月凉:“其实我觉得,那些人也不一定会揪着我不放,毕竟我都已经定亲了不是吗?” 夏月凉一看就知道她懒癌又犯了。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防患于未然?只有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到,并且尽可能做好应对的准备,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一分的成功,需要付出百分的努力,而不是心存侥幸,等着好运降临到你头上。” 说实话,夏月凉是真累。 上辈子她公司里的年轻员工,一个个活力四射干劲十足,哪里需要用这样的话去激励。 像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完全不懂人间疾苦的古代贵女,说得再多也未必有用。 “好好,你别生气了,我练还不行嘛!”夏繁霜撅着小嘴,掀开被子下了床。 花影和流萤伺候她洗漱,又去厨房取了早饭。 等夏繁霜用过早饭来到书房,就见夏月凉坐在书案后雕刻印章。 她厚着脸皮蹭了过去:“三妹妹居然还懂雕刻呀。” 夏月凉嗯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你这个用的是什么石头?” “河边捡的。” “河边……”夏繁霜都不忍心说了。 以夏家人的身份,随便一个印章用的都是顶级的稀罕石材。 河边捡的破石头,就是拿来练手都不配。 “这印章是要送给祖父的,自己捡的石头更显得有诚意。 而且他老人家一向喜欢天然古朴,这个印章肯定合他眼缘。” 夏繁霜和她父亲一样,对夏太师也是又敬又怕。 听说这印章是要送给祖父的,她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 “那我先练琴了。”她坐到了琴案后。 “咦,这些是什么?”夏繁霜伸手拿起了放在琴案上的一叠信笺。 夏月凉道:“这是我总结的顾衍南抚琴的一些特点。你这几日除了熟悉手法之外,把这些东西认真研读几遍,最好能够烂熟于心。” 夏繁霜暗忖,这丫头是不兴睡觉的。 “你要去哪儿,不打算陪我练琴了?” “大哥受伤,你又要定亲,家里总要有个长辈才合适。 我打算待会儿就去一趟念云庵,尽快把祖母接回府。” 夏繁霜有些沮丧道:“都是因为我,害得大家跟着操心。” “知道大家都不容易,自己就要更加努力,光是内疚什么用都没有。” 夏月凉重新拾起刻刀,继续雕刻印章。 第28章 可爱的老太太 夏繁霜练了一阵指法,就感觉上下眼皮直打架,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她杵着下巴看向异常专注的少女,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妹妹,你待会儿就要走了,咱俩说说话呗。” “念云庵离京城不过一百多里,最晚后天我也就回来了,有什么话到时再说。” “要不……咱俩一起去,我也挺想祖母的。” 夏月凉放下印章,用帕子擦了擦手。 “你少动那些歪脑筋,好好练琴,等我回来检查进度。另外,鸣笳会留下来盯着你,别想着偷奸耍滑糊弄人。” 夏繁霜耷拉着嘴角,眼神像极了遭人遗弃的小狗。 夏月凉忍着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脸颊:“听话,我带念云庵的素点心回来给你吃。” 她又叮嘱了鸣笳几句,带着蜜儿走出了书房。 奉国京城一带地势平坦,官道也修得平整宽阔,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 夏月凉无心欣赏沿途的景致,斜靠在小榻上翻看闲书。 蜜儿第一次陪她远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恨不能把身子都探出车窗。 “姑娘,我听春酌姐姐她们说,半池山庄旁边有个大大的湖,里面有好多好多的荷花。” 夏月凉笑道:“咱们府里种了不少的荷花,窗外这些也开得正好,这么多还不够你看的?” 蜜儿扭了扭小手,欲言又止。 “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了?不就是想出京长长见识么,下次去秀城的时候带上你,只是别又想爹娘想得哭鼻子。” 蜜儿笑了:“多谢姑娘,奴婢保证不哭。” “待会儿到了念云庵,若是想替你弟弟求护身符就去找慧心师太,记住别贪玩儿四处乱跑。” “奴婢记住了。” 申时一刻,马车抵达了念云庵。 这个时辰尼姑们正做晚课,夏月凉不好过去打扰,便带着蜜儿寻到了接待香客的禅房。 念云庵除了斋菜出名,花草也比其他地方打理得好,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主仆二人走到禅房附近,就见老夫人申氏的大丫鬟红蓼提着茶壶从另一条路走了过来。 “红蓼姐姐。”夏月凉唤了一声。 “三姑娘!”红蓼脸上露出惊喜,快步跑到她们跟前。 “祖母还好吗?”夏月凉笑着问。 红蓼压低声音道:“老夫人这两日正闹小脾气,饭也不好好吃。方才打发程嬷嬷去跟着慧心师太做晚课,说是要自个儿静一静。” 夏月凉抿嘴直乐,她们家的老太太真是太可爱了。 尼姑庵是最清净的地方,在这里住上半个月,再烦躁的心情都早就平复了。 祖母分明是静极思动,在尼姑庵里待不下去了,所以才闹小脾气的。 红蓼忙又问:“姑娘是啥时候回京的?” “前日刚回来的,听说祖母在念云庵就想着来给她请个安。” 她说着就接过红蓼手中的茶壶:“姐姐带蜜儿去安排一下住处,我去瞧瞧祖母。” “是。”红蓼福了福身,带着蜜儿退下了。 夏月凉走到了老夫人申氏的禅房外,轻轻推开了房门。 禅房也是里外两间,申氏此时正躺在外间的禅床上,睡姿和前日的夏繁霜没有半分差别。 夏月凉笑得眉眼弯弯。 祖母的儿女中,长得最像她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所以她们三姐妹的容貌,和祖母最为相像的就是她,尤其是脸型和眉眼,说是一模一样都不为过。 可要说起性格,夏繁霜才是最像她的一个。 自幼被父母兄长宠着长大,出嫁后又一直被丈夫疼着,活到五十多岁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着实让人羡慕。 她把茶壶放在桌上,缓步走到禅床边。 “老夫人,起来喝杯茶润润嗓子。”她学着红蓼的语气说道。 “不是说了要静一静,喝什么茶呀……” 申氏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一睁眼见到的却不是红蓼,而是小孙女的笑脸。 “凉姐儿?!”她一激动,险些从禅床上跌落。 夏月凉赶紧扶住她:“祖母悠着些,小心摔了。” 申氏坐了起来,又把她拉到旁边坐下。 “你不是说要中秋前才回京,怎的突然提前了一个月?” 夏月凉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见她气色不错精神也好,这才笑道:“我特别想祖母,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申氏揽着她:“还是我的凉姐儿最贴心,时时都想着祖母。” 夏月凉明知她在念云庵待不下去了,故意道:“念云庵比咱们府里安静凉爽,斋菜也特别好吃,我就想着来沾沾祖母的光,陪您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 申氏的笑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你是不知道,这里天天青菜豆腐,把祖母的脸都吃成菜色了。” 夏月凉看着她那保养得宜几乎没有皱纹的脸,笑道:“漂亮着呢,念云庵的素斋远近闻名……” “再闻名也全是青菜豆腐,祖母在这儿过得连面团儿都不如!” “您把面团儿也带这里来了?” 夏月凉真是服了。 面团儿是一年前她为祖母寻的小奶猫,因为毛色雪白又圆滚滚的,特别招人喜欢。 祖母一开始给它取的名字是雪团儿,后来不知怎的就成了饭团儿,最后又成了面团儿。 猫是食肉动物,尼姑庵半点荤腥没有,面团儿自小养得精细又不会捕鼠,祖母这是打算让面团儿也学着当食草动物吗? “您给面团儿带小鱼干和肉脯了?” 申氏在她的小手上拍了一下:“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这里可是佛门净地,怎好带那些东西。” 夏月凉不解:“那您方才还说过得连面团儿都不如。” 申氏凑到她耳边道:“念云庵的后山有条小河,里面小鱼小虾可多了。 附近村子里的那些小子,每天都到那里去游水,顺带捞些鱼虾烤着吃。 我就让翠翘带着面团儿过去,每天都能有烤好的鱼虾吃。” “哎呀——”夏月凉打趣道:“翠翘和面团儿这两个没良心的,整天偷吃好东西也不知道给主子带点儿,真是该打!” “你这贫嘴孩子,祖母要是想吃那些东西,还到这儿来做甚?”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您一向都不爱吃素,怎的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受罪?” 第29章 操心的祖孙二人组 申氏不仅不爱吃素,也不似其他府邸的夫人们那样笃信神佛。 所以夏月凉对她此次前往念云庵的举动是真是有些好奇。 众多儿女中,申氏最疼爱的就是小儿子夏怀珣。 兴许是爱屋及乌,对这个自幼便失去亲娘的小孙女,她从一开始就存了几分偏疼的心。 近七年的抚育和陪伴,夏月凉的聪慧懂事让申氏深感贴心,那几分偏疼化作了更深层次的信任和依赖。 好些心里话她连程嬷嬷都不告诉,却愿意和夏月凉分享。 听了小孙女的问话,申氏像是诉苦一样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你是知道的,祖母平日也没有什么喜好,就爱养个猫狗逗逗八哥鹦鹉,最多再侍弄一下我那些花草。 京里各家的夫人都熟知我的脾性,一向都很少前来打扰。 这两个月也不知是怎么了,郑老夫人、王老夫人,还有另外的几家老夫人,隔三差五的来咱们府里找我打叶子牌,真是烦死人了。” 夏月凉笑道:“祖母又不是缺钱的人,大不了输给她们百八十两,也不用躲到这儿来?” 申氏白了她一眼:“钱算个什么呀?我是不想浪费时间做不喜欢的事,更不喜欢她们心怀鬼胎。” 夏月凉道:“她们是想给您找儿媳妇。” 申氏叹了口气。 她一向都不爱干预孩子们的事情。 可小儿媳已经走了十多年,小儿子总这么孤着也不是个办法。 “凉姐儿,你真不担心你父亲给你找个继母?” 夏月凉笑了笑:“小的时候担心过,懂事之后就不担心了。” 何止是不担心,这些年为了让父亲同意续弦,她简直操碎了心。 以至于从一开始想为父亲挑一个处处优秀的女子为妻,到现在只剩下盼着他身边能有个人陪伴。 只可惜父亲是油盐不进,天仙一样的美人也当作空气一般。 申氏道:“咱们是有这个打算,可也轮不到外人操这份儿心。 所以我干脆就让你程嬷嬷陪着来了念云庵,看她们还怎么打主意。” 夏月凉挽着她的胳膊:“真是委屈祖母了,等父亲回来让他好好补偿您。” “凉姐儿,说起这事儿祖母倒是想起一个人,你觉得竹露那丫头怎么样?” 夏月凉咧咧嘴。 果然是祖孙,老太太连眼光和她都是一样的。 竹露本就是她安排到父亲身边的。 那丫头别说是太师府,就是寻遍整个京城,容貌也都是拔尖儿的。 她还刻意请人教竹露琴棋书画,带她四处长见识提高品味,满意之后才送去给父亲当丫鬟。 谁知几年过去了,两人的关系依旧干净如白纸,一点进展都没有。 “祖母也觉得竹露挺适合父亲的?” “你父亲脾气太倔,这辈子想让他续弦恐怕是不可能了。 但安排个人伺候起居,他应该不会拒绝? 我瞧着竹露那丫头就不错,模样生得标志,又能识文断字,比好些大家闺秀都不差。 若是将来能生个一男半女,四房也能热闹些。” 夏月凉不忍心泼祖母冷水,只能附和道:“此次竹露随父亲去了行宫,说不定会有好消息。” 听了这些话,申氏心里添了些欢喜,又道:“凉姐儿,方才只顾着听我说话,府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夏月凉从来不敢小觑深宅大院里的老夫人,即便是祖母这样不太管事的可爱老太太,观察力也是非常敏锐的。 她老老实实道:“我还是先同您说好事儿,李元彧向二姐求亲,二伯父和二伯母已经同意了。” “就是那个雅苏城的王子,你大伯父挺喜欢的那个孩子?” “正是,如今他已经是雅苏城的王,却还一直记挂着二姐,每年都给她送生辰礼。” “王不王的倒是无所谓,关键那孩子人品不错,和你二姐又是自幼相识,知根知底的最好了。” “祖母好像只见过李元彧一回,就料定他人品不错了?” “当初你大伯父就有这个心思,若是李元彧真有问题,你祖父早就出言反对了。” 夏月凉暗道,祖母对祖父的信任,正是从前那个时代最缺乏的东西,难怪白头到老渐渐也变得少了。 却听申氏又道:“李元彧人不错,就是雅苏城地方太远。晏姐儿嫁回了申家,已经是几年都见不着面,霜姐儿这一出嫁,唉……” 夏月凉靠在她肩上,轻声哄道:“不是还有我么。” 申氏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再过两三年,你也该找婆家喽。” “我才不嫁呢,到时招个上门女婿,一辈子都陪着祖母。” “净说好听话哄骗祖母,那些愿意做上门女婿的小子,岂能配得上我凉姐儿?” 提起小孙女的亲事,申氏真是说不出的遗憾。 自幼丧母的女孩子,说亲的时候难免会有人挑剔。 所以夏月凉还不满一岁的时候,申氏便为她挑中了申家三房的嫡长孙申靖。 她盘算好的,两个孩子年纪悬殊两岁,稍微长大一点就一起接到京城由她亲自抚养,感情必定好得很。 到时小孙女嫁回申家,兄嫂们看在她的面儿上也会好好照应,一辈子都会顺顺当当安稳幸福。 然而天不遂人愿,六年前长孙女的亲事突发变故,不得已让她嫁回了申家。 小门小户都不兴把姐妹两个嫁去同一家,更何况是夏家这样的门第。 长孙女做了申家媳妇,小孙女和申靖的亲事只能作罢。 如今夏灵晏的日子过得挺好,申氏却不知去哪儿再给夏月凉另寻一个申靖。 她摩挲着小孙女的脊背:“好事说完了,凉姐儿是不是该同祖母说说那不好的事了?” 夏月凉抬眼看着她:“祖母先答应我不要着急,因为事情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申氏笑道:“你当祖母是小孩子啊,说是享了五十多年的福,其实什么样的风雨没有经历过。” 夏月凉遂把夏慕朗受伤一事说了。 申氏果然没有倒下,只是反复询问长孙的伤情,以及夏侯放的医术是不是靠得住。 得知半年后夏慕朗便可彻底痊愈,她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第30章 祖母的哀伤 申氏的父亲是奉国有名的大儒,虽然一生都未曾入朝为官,弟子中却不乏奉国名臣。 夏太师年少时在申家求学,被申老爷子相中做了女婿。 申氏家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但对于出身显贵的女婿,申老爷子自是不好强求。 夏太师并没有在岳父岳母面前做过任何承诺,但他几十年来一直恪守申氏家训,一心一意地对待妻子。 不仅如此,他对儿子们也是同样的要求。 就连最不成器的夏怀玗,风流韵事也只限于府外,一子一女皆是罗氏所出。 如此一来,夏家几兄弟都是一母所出,感情自是比别人家的兄弟要来得亲密,内宅中的争斗也少了许多。 但凡事有利有弊,生活是安逸了,申氏又觉得孙子孙女太少,府里总是不够热闹。 尤其是夏灵晏出嫁,夏慕朗又随他父亲去了朔城后,她越发觉得身边冷冷清清,偌大的府邸也越发空荡荡的。 此次长孙受重伤,越发凸显了夏家人丁不旺的缺点。 “凉姐儿啊……”申氏叹了口气:“咱们府里若是能再多些人就好了。” 从古至今,长辈们的想法其实都差不多,都盼着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在这一点上,夏月凉特别理解祖母。 祖父一直没有纳妾,祖母能生养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二老当初肯定没有想过,他们的孙辈人丁会如此单薄,孙子孙女加起来只有五个。 她笑着安抚道:“年底大哥就要娶亲了,等大嫂进了门,祖母很快就能抱曾孙,到时怕您又嫌吵了。” 申氏道:“如今你也大了,有些话祖母就不藏着掖着。 你大伯母和二伯母,明明看着都是身强体健,比我年轻时强多了,偏偏生养了两个孩子后就没有了动静。 你父亲就不提了,这么多年都不近女色,上哪儿去给我添孙男孙女。 若是你三伯父还在……” 她的眼神黯淡了许多,情绪也变得非常低落。 夏家三爷名叫夏怀瑾,和夏怀珣是一对双生子。 因为长子不喜读书,次子又不成器,夏太师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对双生子身上。 兄弟二人也不负他的期望,自幼聪明好学,六七岁时便已出口成章。 尤其是性格稳重的夏怀瑾最得夏太师看重,按照他的规划一步步成长,顺利走上了仕途。 而性格叛逆的夏怀珣讨厌受约束,更不愿意照着父亲的意愿生活,早早就外出游学,甚至因此与父亲赌气,好几年都不回家。 若非十三年前夏怀瑾突然身故,夏怀珣很难与父亲言和,更不会步入官场。 那时夏月凉才刚满月,虽然什么都能听懂,好多事情却根本没有机会接触。 之后的十多年,夏怀瑾这个名字成了夏家的禁忌,轻易没有人敢提及。 因此她对那位英年早逝的三伯父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当年的事情与闻老狐狸脱不了干系。 所以夏闻两家绝不仅仅是为了权势争斗,而是有着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祖母,三伯父当年不过二十岁,为何突然就……” 难得有机会询问当年的事情,夏月凉不想错过。 申氏怅然道:“你祖父跟我保证过,此生必定把你三伯父遇害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让谋害他的人血债血偿。 其实他的痛苦绝不比我少,四个儿子中,他最看重的就是你三伯父,耗费的心血也最多。 那件事情后,他整个人都老了许多,连话都少了……” 夏月凉不敢追问了,忙安慰道:“祖母不要难过了,祖父一向都是言出必行。 再说还有大伯父和我父亲呢,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没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申氏吸了吸鼻子:“嗯,不难过,咱们要好好活着,定要看着那些黑了心肝的人落得什么下场。” 夏月凉替她擦了擦眼泪:“待会儿用过晚饭祖母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家。” 申氏一听吃晚饭,嘴巴又撅了起来。 “又是青菜豆腐,我今晚不吃了行不行?” “祖母今日不吃晚饭,明日不吃早饭,是要等着去离这儿最近的那家小饭馆大吃一顿呀?” “那还是青菜豆腐,最多我少吃一点。” 开什么玩笑,那家小饭馆又脏又破,到处都是绿头苍蝇,单是看一眼都能吐出来。 夏月凉给她倒了杯茶,走出禅房吩咐红蓼去厨房取了饭菜。 第二日一早,祖孙俩辞别了慧心师太,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申氏心里惦记长孙的伤势,一路都在催促车夫,比预料中提前了一个时辰回到京城。 马车驶入太师府所在的街道,迎面遇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条街非常宽阔,足够四辆马车并排行驶,可对面的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一个管事妈妈打扮的妇人跳下马车,冲他们这边行了个礼。 车夫不敢怠慢,急忙拉住了马缰。 “老夫人,有人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红蓼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转头道:“老夫人,是黄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申氏道:“想来是听说朗哥儿受伤,黄夫人特地过来探望的。” 说罢她又吩咐程嬷嬷:“阿程亲自跑一趟去给黄夫人问个安,就说今日我实在累了,改日再请她来家里说话。” 程嬷嬷应了一声下了车。 大约一刻钟后,黑着一张脸的程嬷嬷回来了。 申氏追问:“这是怎么了?” “回老夫人,黄夫人许是在大夫人那里受了气,语气冲得很。” 夏月凉偏过头往窗外看,只见黄家的马车转了个方向,很快就没了踪影。 前晚夏繁霜练琴的时候提了了几句夏慕朗的亲事,说二伯母对黄家这桩亲事似乎有些不看好。 如今看来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黄家的确是有问题。 国子监祭酒官职不大不小,属于名声大过实权的职位。 黄家能攀上夏家,按说应该非常满意才对,这一点从黄夫人以前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如今他们突然变了态度,究竟是担心大哥从此站不起来耽误了黄婉音,还是另有隐情? 申氏冷哼了一声:“好端端的给咱们甩脸子,我倒是要去问问老大媳妇,究竟给她受了什么气!” 第31章 试探人心又何妨 夏月凉从未见过祖母生这么大的气。 论辈分,黄夫人是晚辈;论身份,黄文望只是国子监祭酒,与夏太师完全没有可比性。 即便如此,申氏依旧看在两家即将结亲的份儿上,让程嬷嬷亲自去给黄夫人问安,已是给足了面子。 可黄夫人非但态度很差,竟还做出掉头就走这种极不礼貌的举动,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车夫不敢拖沓,驾着马车匆匆回了太师府。 进了侧门,负责抬轿的婆子们急忙上前伺候。 夏月凉怕申氏的身体吃不消,劝道:“要不祖母还是先回去洗漱休息,由我去请二位伯母。” 申氏摇头:“自个儿家里哪儿有这么多讲究,随祖母去瞧瞧你大哥。” 夏月凉不好再多言,坐上了另一乘软轿。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四照园。 得知消息的杨氏和罗氏已经候在院子门口,带着丫鬟婆子们一起给老夫人行礼。 杨氏的脸色极为难看,若非顾及婆婆的年纪和身体,她恨不能当场就开骂了。 申氏沉声道:“有话待会儿再说,先陪老身去看看朗哥儿。” 杨氏点点头,亲自搀扶她下轿,一起朝正房那边走去。 罗氏特意落后了一步,与夏月凉并肩而行。 “凉姐儿,你们方才是不是遇见黄夫人了?” “嗯,特别的无礼,祖母都发火了。” “我早就说这家人有问题,哪儿有十八岁的大姑娘不着急出嫁的……” 夏月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罗氏抿住嘴,紧走几步追上了前面的杨氏和老夫人。 夏侯家的医术自不必说,更为难得的是祖传的伤药。 虽然用药只有短短两日,夏慕朗的疼痛便缓解了不少,精神也比之前好多了。 听说祖母来了,他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吩咐常喜替他整理了一下被子。 “朗哥儿别乱动,好好躺着。”申氏搭着杨氏的手,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夏慕朗的长相更偏向夏家人,虽是自幼习武,却不似一般的武将那般硬朗粗犷。 加之此时尚在养伤,看起来愈发儒雅斯文。 他望着满脸忧色的祖母,浅笑道:“祖母莫要担忧,夏侯先生已经给孙儿用了伤药,感觉已经不疼了。” “真是个傻小子……”申氏抚了抚他的脸颊:“伤这么重怎会不疼呢,瞧这都瘦得脱相了。” “孙儿年轻,将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说不准比从前更加健壮。 倒是祖母,心里惦记着孙儿又着急赶路,一定累坏了。” 杨氏有心同婆婆说一说黄家的事,也附和道:“慕朗这是心疼祖母呢,母亲就成全他这份儿孝心,回房歇着去。” 申氏和她有同样的打算,温声道:“那朗哥儿好好养着,用功也不在这一两日,千万莫要累着自己。 有什么想吃想用的就和你三妹妹说,让她来告诉祖母。” 这就是让夏月凉留下的意思了,毕竟有些事情年轻人之间更容易沟通。 夏慕朗笑道:“孙儿记下了。” “走,你们妯娌两个送老身一程。”申氏吩咐两个儿媳。 杨氏再次搀扶着她的胳膊,婆媳三人一起离开了。 “三妹妹……”夏慕朗看着立在床边的堂妹,欲言又止。 夏月凉笑着问:“夏侯放的药果真这么灵,大哥的腿已经不疼了?” 夏慕朗赧然:“药自然是灵的,只是时日尚短……” 和老实人开玩笑就是自讨苦吃。 夏月凉敛住笑容:“黄夫人今日见到大哥了?” 夏慕朗摇摇头:“她倒是想来探望我,被母亲拒绝了。” “大伯母这是……想要试探黄家人?”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照母亲的脾性,黄伯母亲自前来探望我,她肯定直接带着人就过来了。 是二婶提醒她多留个心眼,借这次机会试一试黄家人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从内心深处来说,夏慕朗并不赞同罗氏的主意。 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 尤其是关乎女孩子的终身大事,用试探的结果来判定人品好坏,既不合理也太过残忍。 如果他真的成了残废,又何必非要拉着黄婉音一起受罪? 可二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两年黄家的做法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黄婉音的孝期刚满,母亲就亲自登门商议婚期,他们家的态度却并不积极,足足拖了半年多才勉强把日子定下。 此次他受伤回京,因为蔡太医回乡丁忧的缘故,母亲没有再去请其他的太医和京中名医,外人必然会有诸多猜疑。 黄家若是有心悔婚,这便是个最好的机会。 虽然难免坏了名声,总好过让黄婉音受一辈子苦。 而且夏家从不倚仗权势压人,不至于为了这件事情就断了黄文望的仕途。 既如此,试探一下黄家的心思又有何妨? 在这件事情上,夏月凉绝对是站在罗氏一边的。 牛不喝水何必强按头? 黄家不愿意与夏家结亲,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来。 这般拖拖拉拉遮遮掩掩,搞得像是夏家在逼着黄家嫁女一般。 “大哥,方才我们在府外遇到了黄夫人的马车。”夏月凉说道。 “黄夫人说什么了?” “许是大伯母之前和她说了什么,那黄夫人的态度嚣张得很。 祖母给足她面子,让程嬷嬷前去给她问安,她却根本懒得搭理,调转车头就走了。” “这不就试探出结果了么?”夏慕朗自嘲一笑:“夏家虽然位高权重,朝中也还有其他的大腿可以抱。” 朝堂中的许多事情,夏怀珣并没有隐瞒女儿。 夏月凉知晓朝中哪些官员是祖父的人,甚至包括隐藏很深的季沐清。 所以她很清楚黄文望既不是祖父的人,也不是闻老狐狸一党。 这两年间究竟发生了生么事情,让黄文望死心塌地地傍上了闻家,甚至不惜赔上女儿的大好姻缘。 她默默叹了口气:“大哥,若是这桩亲事真的毁了,你会不会感到遗憾?” 其实她更想问得直接一点,夏慕朗究竟喜不喜欢黄婉音? 夏慕朗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起这个。 略微思索后,他苦笑道:“遗憾肯定是会有一点的。毕竟我和黄婉音定亲已经五六年了,虽然没有多少机会相处,但我一直都是拿她当妻子对待的。” 第32章 何必如此负责任 不管什么时代,女人总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无论事业家庭,还是社会亲友,只有能够负起责任的男人,才能给女人安全感,才值得托付终身。 即便是上辈子的夏月凉,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穿越到奉国之后,夏家男人的表现刷新了她对古代贵族男子的认知。 除了不成器的二伯父,从祖父到大哥,夏家男人不论做事还是做人,都堪称负责任的典范。 夏月凉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让她引以为傲的优点也会有让她受不了的一天。 与黄家结亲本是杨氏的意思,夏慕朗不过是听从母亲的安排。 按规矩,这个时代的未婚夫妻是不允许见面的。 更何况夏慕朗与黄婉音相隔千里,就算不把规矩当回事,二人也没有机会见面。 分明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夏慕朗却已经开始负责任,甚至于这种时候还不忍心把对方往坏处想。 有那么一瞬间,夏月凉是真想教唆他成为一个坏男孩。 当朝太师的嫡长孙,奉国名将的嫡亲外孙,父亲又手握重兵,妥妥的官n代高富帅。 黄婉音算个啥啊? 只要大哥愿意,娇妻美妾俏丫鬟,美人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而且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么做是理所应当,绝不会认为他是个风流花心的渣男。 大约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生动,夏慕朗都被逗笑了。 “行事如此不干脆,三妹妹都有些看不起为兄了?” “哪有……”夏月凉有些言不由衷道:“我就是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哥也不需要有什么遗憾,背信弃义的是黄家又不是咱们。” 夏慕朗道:“我倒是无所谓,晚几年成婚其实也挺好的。只是这门亲事一拖几年,最终却落到这样的结果,黄姑娘恐怕会受影响。” 夏月凉都快炸毛了。 这已经不是干不干脆,而是圣父了好吗! 黄家既然敢悔婚,黄婉音的亲事必然已经另外做了安排,你操哪门子的心啊? “大哥的意思是还想娶黄婉音进门?”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问一问黄姑娘是不是被父母逼迫。 母亲的脾气你是知晓的,若是这门亲事成不了,她肯定不会吃这个暗亏。 一旦闹将起来,黄姑娘必然会坏了名声,今后怕是再难寻到合适的亲事了。” 夏月凉如何看不出他是想要请自己帮忙。 她实在不喜欢磨磨唧唧,十分干脆道:“眼下两家已经撕破脸皮,大哥想见黄婉音恐怕不容易。 如果你信得过,这事儿就交给我去办,我一定把大哥的意思同她说清楚。” “那就有劳三妹妹了,只是这事儿千万别让长辈们知晓,还有我的伤情你可以如实告知黄姑娘。” “大哥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与黄姑娘见面一事。” 夏月凉简单道了别,匆匆走出了里间。 她又不是吃错药,怎么可能把大哥的伤情告知黄婉音。 自愿也好被逼也罢,那都是黄家人造的孽,凭什么要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当然,面还是要见的。 宁可放弃名声和前途也要去抱闻老狐狸的大腿,她倒是要看看黄婉音的脑袋里装的是不是稻草! ※※※※ 杨氏把申氏和罗氏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三人在正房中落座,申氏挥退了所有的下人。 “老大媳妇,黄夫人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杨氏道:“她嘴上说是来探望慕朗,其实是来打探虚实……” 罗氏嫌她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也顾不上礼不礼貌就插了一嘴。 “那女人就是存心来找茬儿,目的就是想要悔婚!” “黄家为何要这么做?”申氏看着罗氏问道。 “还能为什么,抱上闻家大腿了呗!” 不得不说,罗氏虽然贪财,脑子还是蛮灵光的。 至少在婆媳三人中,就数她的反应最快,眼光也够毒辣。 杨氏也道:“幸好今日听了二弟妹的话,没让黄夫人见到慕朗,否则之前的小心都白费了。” 她指的小心自然是隐瞒儿子的伤情。 望城那所谓的匪患明显就是冲着夏慕朗来的。 虽然事情与顾衍南脱不了干系,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参与?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毁掉夏慕朗,眼下他的伤情以及治疗的情况就绝不能暴露。 妯娌二人摈弃罅隙重归于好,申氏感到非常欣慰。 夏太师经常对她说,只要一家人团结一心,任何困难都能够扛过去。 “老大媳妇,黄家这桩亲事看来是结不成了,但悔婚这盆脏水却不能泼到咱们夏家头上。 这件事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必须让黄家知道,闻家的狗不是那么好当的,休想事事都占全了。” 妯娌二人应道:“母亲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黄家好过。” 申氏点点头,又道:“老大媳妇啊,朗哥儿毕竟是我夏家的嫡长孙,他的亲事还是要抓紧。 不过老身有几句话要提醒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重要,孩子们的心意也是要考虑进去的。 黄家这件事是个教训,今后再为慕朗说亲,要先问一问他的意思再做决定。” 杨氏脸上火辣辣的,忙应了声是。 当年她之所以看上黄婉音,就是因为听说了她不仅通诗书,还颇有些管家的才干。 太师府的中馈不可能永远都依靠二弟妹。而且慕朗是嫡长孙,他的妻子绝不能像自己一样,必须把责任担起来。 没想到她难得做一次主,却把事情搞砸了。 婆婆虽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当初她能够嫁给大爷,公婆的确没有干预,而是尊重了大爷的选择。 说完了长房的事情,申氏又想起了二孙女的亲事。 “老二媳妇,霜姐儿和李元彧的亲事定下了?” 罗氏忙道:“陛下尚未回京,您和父亲又都不在府里,定亲的事情不着急。 昨日李元彧就是向二爷和我表明一下想要提亲的意思,一切都等您来做主。” 申氏道:“元彧那孩子很不错,不仅你大哥觉得他值得托付,你们父亲也看好他。 更难得的是他待霜姐儿一片真心,两个孩子从前也非常合得来,将来的日子一准儿过得好。” 第33章 将来不要后悔 以太师府的势力和人脉,把事情传扬开不是什么难事。 不到两个时辰,夏家大公子因受重伤遭黄家嫌弃一事,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黄夫人对此虽然早有准备,依旧觉得颜面扫地。 吩咐下人紧闭府里所有的门后,她匆匆去了丈夫的书房。 黄文望正在练字,闲适的神情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老爷!”黄夫人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黄文望抬头看了她一眼:“夏家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受了屈辱自然是要报复的。” “妾身是妇道人家,大不了一年半载不出门,可老爷能吗?” “闻相已经给了准话,年前就替我安排新的职位,几个月一眨眼就混过去了。” “万一夏太师那边……”黄夫人心里依旧不踏实。 黄文望收住最后一笔,冷笑道:“他已经不是从前做宰相的时候了,太师就是名头好听而已。 你没见他连京城都不愿意待了么? 就算闻相暂时还不能彻底压制夏家,在朝中给我安排个好位置,又有谁敢置喙?” “可……”黄夫人欲言又止。 “夫人啊,为夫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已经坐了近十年。 婉音和夏慕朗定亲,谁都以为咱们靠上了夏家这棵大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哪知夏宁则竟如此不讲情面,越是关系亲近的人,他的要求就越是严苛。 国子监本就是个很难出政绩的地方,万一再出点纰漏,他能把我的官职都给撸了。”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黄夫人心里也是忿忿的。 夏慕朗从相貌到人品都没得挑,就是和他父亲一样脑子不正常。 旁人挤破脑袋都想留在京城做官,他们父子倒是好,明明朝中官职随便挑,偏生要去朔城那种鬼地方吃苦受累。 她可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跟杨氏一样,半辈子都在守活寡。 名声固然重要,又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的好处。 黄夫人想了想:“老爷的话是有道理,可妾身还是有些担心。” “莫要想那么多,为夫在夏宁则眼里就是个臭虫,捏死我他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妾身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太子殿下。” “这个就更没有必要了,虽然陛下这几年时常斥责太子殿下,可从来没有真的责罚。 陛下的皇子虽然不少,但二皇子早已经被贬谪至凤城,三皇子又一向不爱争斗。 剩下的那些年纪比皇长孙还小,又没有什么靠山,能有什么竞争力?” 他的话如同给黄夫人吃了颗定心丸,她笑道:“如此妾身便可安心了。” 以往黄文望是从来不与妻子谈论朝政的,今日解释这么多也是不得已。 他催促道:“婉音那边你要多关心一些,府外那些流言尽量不要让她知晓。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千万不能起幺蛾子,绝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 “那老爷好好歇一歇,妾身这就去瞧瞧婉音。” 黄夫人急忙去了女儿的院子,但还是晚了一步。 黄婉音最近几年都在学习打理家事,也培养了几个得用的下人。 听闻母亲让人将府里的门都关闭了,她随便一打听就知晓了原委。 不等黄夫人开口劝慰,就听她说道:“您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没事的。” 黄夫人道:“这事儿终究是委屈你了,等这场风波过去之后,娘一定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不等黄婉音接话,她的丫鬟香草拿着一张精美的请柬走进了屋里。 “姑娘,这是门房刚刚递进来的。” 黄婉音接过请柬打开。 黄夫人凑到女儿身边,直接看向落款。 “夏家三姑娘?”她惊讶地说道。 黄婉音也有些讶异。 从前夏黄两家打算结亲,姑娘们也时有来往。 夏灵晏是夏慕朗的亲姐姐,即便已经出嫁好些年,还不时与她通信。 夏繁霜与夏慕朗关系也非常亲近,性格又很活泼,一向都叫她黄姐姐。 唯有夏月凉,年纪小性子又冷清,一年中总有几个月不在京城。 不仅是她,好些人都对这位夏家三姑娘没有什么印象。 夏家对黄家不满是肯定的,来找自己讨要说法也正常,可为什么会是由她出面? 罗氏道:“婉音,正所谓来者不善。反正都已经翻脸了,又何必理会一个小姑娘。” “我要是连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都怕,往后还怎么在世上立足?” 罗氏见劝不住她,只能道:“那你多带几个人,以防有诈。” “娘回去歇着,我收拾一下就去赴约。” 夏月凉选择的地点是位于城西的一家茶楼。 这个时辰正该用晚饭,各家酒楼都是宾客如云一桌难求。 茶楼却完全相反,除了个别不打算用饭的老茶客还在消磨时光,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茶博士问明来意,将黄婉音引到了二楼最靠里的雅间。 门并没有关,但他还是抬手敲了敲:“姑娘,您等的客人到了。” 夏月凉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坦然地看向门口戴着帷帽的女子。 黄婉音见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取下帷帽递给身边的香草:“你去下面等着。” 香草看了夏月凉一眼,见她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孩,这才放心地随茶博士离开。 黄婉音把门合上,缓步走到了茶案旁。 夏月凉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她顿时陷入了尴尬。 夏家虽然位高权重,夏三姑娘也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女孩。 自己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总不好先给她见礼? 还有,对方明明如此年幼娇弱,她为何会感觉到一种在大人物面前才有的压力? 夏月凉淡淡道:“黄姑娘与我既无关系也无交情,就不请你喝茶了。” 黄婉音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许,坐在了她的对面。 方才她的确是有些被镇住的意思。 没想到夏月凉这一开口说话,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不就是小孩子家赌个气么,爱搭理就哄两句,不爱搭理完全可以当作没看见。 “我今日并不是来喝茶的,夏三姑娘想说什么就说。” 夏月凉弯了弯嘴角:“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就是告诉黄姑娘,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第34章 你也配 将来不要后悔? 黄婉音就近拿起一个杯盖在手中把玩,唇边渐渐浮起一抹冷笑。 谁人敢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后悔的时候? 眼下黄家选择的这条路,是好是坏她无法断定,更不清楚将来是否会后悔。 但与夏慕朗定亲,她已经后悔了好几年。 天各一方担惊受怕,武将的妻子谁爱做谁去做,反正她不愿意。 夏月凉何等眼力,把她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久闻黄姑娘精明会算计,我是否可以请教一下,夏家大少夫人这个位置究竟是哪一点不符合你的期望?” 对于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来说,精明会算计绝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 黄婉音愠怒,没看出来这小女孩儿嘴巴还挺厉害! “我记得夏三姑娘年底才满十三岁,为何一出口便要伤人?” 夏月凉挑了挑眉。 精明会算计都是出口伤人,那黄家的所作所为就是厚颜无耻。 “原来竟是我看轻黄姑娘了,视富贵权势如粪土,难怪看不上我们夏家。” 黄婉音一口气堵在胸口,谁视富贵权势如粪土了?! “原来不是啊……”夏月凉眨眨眼睛:“那你就是看不上我大哥喽?不对啊,我大哥品貌出众前途无量,难道是你眼瞎了?” 黄婉音险些拍案而起。 你才眼瞎,你全家都眼瞎! 夏月凉如同听见她的心声一般,讥讽道:“我们家要是眼不瞎,当初会看上你?” 黄婉音抚了抚胸口:“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我不与你计较。夏家位高权重,若是要对付我……” “对付你?”夏月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也配?” 心里话被说破,想做的事情又被对方抢了先,黄婉音悔得肠子都青了。 夏月凉又道:“年纪小并不等于不懂事,黄姑娘既然心有所属,夏家也没必要棒打鸳鸯。 祝愿你们二人百年不好合,白头不偕老。在天愿作离恨鸟,在地永为彼岸花!” 黄婉音一时间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等明白过来雅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实在太恶毒了! 哗啦—— 茶案上的精美茶具碎了一地。 “姑娘——” “客官——” 刚刚赶到的香草和茶博士同时惊呼。 香草心疼自家姑娘,茶博士心疼那一整套的精美茶具。 黄婉音是前来赴约的,压根儿就没想着要带银子。 好说歹说赔礼道歉,主仆二人嘴皮子都磨破了才从茶楼脱身。 ※※※※ 京城里从来不缺流言蜚语。 但这一次夏家的事情却足足传了半个多月,热度依旧不见消退。 夏家大公子和黄家姑娘的亲事黄了,雅苏王却又向夏家二姑娘求亲。 还有大公子那扑朔迷离的腿伤……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落在夏家头上,让人真不知该说一声倒霉,还是道一声恭喜。 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底。 连绵数日的阴雨,带走了持续数月的暑热,也催促着奉国皇帝回京的脚步。 经过夏月凉半个多月的督促,夏繁霜的琴技有了很大的提高,而且已经有了些顾衍南的味道。 夏慕朗的伤势有了明显好转,夏侯放也如愿见到了小辞和小意。 小姐弟二人并不知晓他是舅舅,和从前一样挺喜欢和这个有意思的叔叔一起玩。 夏月凉把春酌从秀城带回京的东西分了分。 土仪让人送去各房,她则带着几个月前就准备好的小礼物去了祖母的院子。 大孙子伤势好转,二孙女的亲事也有了着落,申氏这几日心情还算不错。 她颇有兴致地听着小孙女一一介绍小礼物,尤其是那些拳头大的小花盆,真是爱不释手。 “这些都是凉姐儿亲手烧制的?” “我哪儿有这本事,不过这些花样都是我画的。” “我就说呢。”申氏轻轻抚着那些精美的图案:“小花盆其实也寻常,都是被这些图案衬得招人喜欢。” 如此偏心到完全不讲道理的话,把屋子里所有人都逗笑了。 夏月凉老脸微红,拍了个小小的马屁:“等祖母在里面种上花,那才真叫招人喜欢呢。” “我凉姐儿的嘴巴就是甜!”申氏越发高兴,吩咐红蓼她们把小礼物妥善收好。 丫鬟们退下后,她又道:“这几日你父亲就该回来了,只不知你祖父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中秋都快到了也没个消息。” 夏月凉也不清楚夏太师的打算,只能道:“祖父应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祖母别担心,他老人家的寿辰也快到了,年前肯定要回京的。” 申氏哼了一声:“到了冬至那一日,我自热热闹闹给凉姐儿过生辰,谁管他呢!” 说起来也是凑巧,夏月凉的生日和上辈子也一样,正是冬至这一天。 更巧的是,夏太师的生辰竟也是冬至,祖孙二人的缘分不可谓不足。 夏月凉如何不知祖母是在说气话,但祖父也确实是一年多没有回京,难怪老太太不高兴了。 她努力搜刮肚子里的趣事,把申氏哄得再次高兴起来,又陪她吃过午饭才回了雪消园。 春酌亲自给她沏了茶,主仆二人终于能坐下来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姑娘,那天夜太子和墨小王爷突然来了山庄,幸好没和您遇上。” 提起夜君回,夏月凉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在咱们山庄里待了多久?”她问道。 “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离开了。” 春酌是夏月凉的心腹,但她也不清楚自家姑娘和夜太子究竟有什么过节儿。 既然姑娘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自然也不会继续谈论。 “对了姑娘,梅四娘也回京了。” 夏月凉顿时来了兴趣:“你听谁说的?” 那个胆敢砸破她大门的死女人,她总要把这口气给出了! 春酌道:“方才马车经过荣运斋,奴婢亲眼瞧见梅四娘就在里面。” 夏月凉想了想:“待会儿你陪我去一趟外院,我有事找封大哥。” 春酌只觉嘴巴有些干干的。 “姑娘,您该不会是想让封大哥带人去打梅四娘?” “原来在你心目中,你家姑娘的行事风格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那您想做什么?” “我想让封大哥照着那天的样子,把梅四娘家的大门也砸了!” 春酌:“……” 第35章 简单粗暴会传染 当天傍晚,封祁果然带人去把梅四娘家的大门给砸了。 接下来的几日,夏月凉跟没事儿人一样,除了指点夏繁霜练琴就是陪祖母种花逗猫,或者带着小辞小意在院子里玩耍。 鸣笳奉命带着小丫鬟们去了风泉苑,帮着那边的下人收拾夏怀珣的书房和屋子。 唯有春酌心思重,老是惦记着姑娘派人砸破梅宅大门这件事。 梅四娘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背后有天下最强大的靠山,轻易不能得罪。 砸了山庄大门是她理亏,姑娘想要道歉赔偿都没有问题。 可这般以牙还牙,岂不是由主动变被动,有理变无理。 打人是简单粗暴,砸门就不是么? 春酌越想心里越乱,一早上连半片叶子都没绣成,针线篓掉在地上也懒得捡。 “凉姐姐来抓我呀——” 小意咯咯笑着从她面前跑过,把落在地上的绣线踩得一塌糊涂。 “你个捣蛋鬼!”春酌气得把手里的绣了一多半的帕子直接扔了。 “今天春酌姐姐的脾气好生暴躁呀。” 夏月凉笑盈盈地坐到她身旁,白皙的小脸因为运动而泛着粉红,平添了几分明艳。 “姑娘!”春酌急得跺了跺脚。 夏月凉挽起她的胳膊:“不久前我还在鸣笳面前夸你稳重大气,今日这是怎么了?” “还不就是砸门那事儿,奴婢的右眼皮都跳好几日了……” 夏月凉噗嗤笑了起来。 敢情这丫头还在惦记这事儿呐! “眼皮跳很好解决的,待会儿去撕个小纸片贴上,很快就能镇住。” 春酌都快哭了。 她是在担心眼皮的问题么? 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有心思开玩笑。 “姑娘姑娘——”鸣笳大呼小叫地跑进院门,惹得所有人都往她那边看。 夏月凉拉着春酌站了起来。 鸣笳跑到二人面前,喘了几口气才道:“四爷回来了。” 父亲回府夏月凉当然高兴,可鸣笳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让她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是陛下,还有闻老狐狸……” 奉皇来风泉苑蹭饭也不是一两次了,四房的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但提起闻敬,鸣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一般。 春酌的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一个个的又不是无家可归,人家父女两个好容易团聚,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难不成是梅四娘告状了…… 夏月凉的反应同春酌截然相反,笑着问道:“陛下又想吃咱们家的饭了?” 鸣笳被她笑得心里毛毛的:“陛下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宫里的菜一点味儿都没有。” “那还等什么,你们两个都随我去小厨房,陛下的午膳可不敢大意。” 春酌忙道:“那只老狐狸怎么办?” “凉拌!”夏月凉一边回答,一边已经往小厨房那边走了好几步。 春酌和鸣笳赶紧跟了过去。 夏月凉上辈子的事业是从爷爷留下的几间酒楼起步的。 凡事亲力亲为是她的习惯,因此她不仅认真学习如何经营,还向大厨们学会了不少的特色菜。 穿越之后,她从未想过开酒楼挣钱,却不打算委屈自己的嘴。 不管是京城太师府还是半池山庄,她的院子里都设了小厨房。 从厨房的设计到厨娘的挑选,全是她自己做主。 几年下来,厨娘们学会了许多新菜式,厨艺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主仆三人来到小厨房,厨娘们正在准备午饭。 听说陛下又来府里用饭,众人与夏月凉一起合计,很快就定下了菜谱。 小厨房里食材的种类和数量有限,其中一个厨娘带着几名粗使婆子去了大厨房。 其余的厨娘开始动手备菜,小厨房里顿时忙碌起来。 鸣笳还惦记着闻敬,拉着夏月凉和春酌走到了厨房一角的僻静处。 “姑娘,您还真打算给闻老狐狸吃咱家的饭啊?” 夏月凉嗤笑道:“就算是陛下的一条狗到了咱家,也不能让它饿肚子不是?” 这个比喻让人听了非常解气,连春酌都把担忧暂时放下了。 她笑道:“姑娘这话有意思,又是狐狸又是狗的,难怪那老家伙从来不干人事。” 鸣笳压低声音道:“机会难得,咱们可不能便宜了老狐狸。” 夏月凉忍俊不禁:“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不便宜法儿?”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那老家伙的饭菜里下耗子药!” 春酌在她腮边拧了一把:“给当狗的老狐狸下耗子药,你这丫头还真是会想。” 简单粗暴也会传染,她真是长见识了! “耗子药不行就换砒霜,反正奴婢就是讨厌他!” 见她还在拧巴,夏月凉笑骂道:“在自个儿家里当着皇帝的面把宰相毒死,你这不是嫌自己活太长了么?” 鸣笳嘟着嘴道:“早就听说那老狐狸平日里寒酸得很,每顿饭都是糙米粗面青菜豆腐。 今日吃了咱家的好饭好菜,他不跑肚拉稀才怪!” “那不正好称了你的意?” 春酌抿嘴笑道:“姑娘何必当真,她就是个傻大胆。” 夏月凉道:“方才拟的菜谱口味都偏重,闻相不一定能够适应。 太师府待客一向周到,从没有让客人饿肚子的先例。” 她走到案台边,对其中一名厨娘道:“闻相是朔城人,你们再加几道朔城风味的菜。不需要太复杂,家常菜即可。” 厨娘笑道:“姑娘放心,雅苏城和朔城相邻,想来口味也差不多。 咱们的手艺连雅苏王都赞不绝口,更何况是其他人。” “妈妈的话极有道理。”夏月凉挑了挑大拇指。 她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就连小厨房里都是人才辈出。 雅苏城和朔城的确相邻,但那里生活的都是异族人,他们的饮食习惯和奉国人有很大的差异。 闻老狐狸出身寒门,据说年少时连饭都吃不饱。 不知厨娘们做出来的雅苏城版的朔城菜,能不能让他吃出家乡的味道。 大约一个时辰后,几十道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被送到了风泉苑。 夏月凉换了一身衣裙,亲自去了夏怀珣的书房。 第36章 竹露梳了妇人髻 奉皇登基几十年来,与夏太师的关系一直都比较微妙。 但对于夏太师最小的儿子夏怀珣,他是真的欣赏。 当然,皇帝的身边并不缺乏才华横溢的年轻官员。 但品味高雅学识渊博,性格风趣、圆滑、正直、洒脱…… 集这些不仅多样,甚至可说有些矛盾的特点于一身,且又不贪恋权势的人,他这辈子也只见过夏怀珣一个。 步入官场的最初几年,夏怀珣一直专注于修书讲学,从不主动参与政事。 偏生奉皇什么事情都愿意听一听他的意见,时间久了甚至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即便是夏太师和闻敬,也从未得到过如此信任。 皇帝驾临臣子府邸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单是准备接驾就要折腾许久,耗费无数的银钱。 可自从夏怀珣做了大学士,奉皇就经常微服随他前来太师府,蹭饭的次数一多,连舌头都被养刁了。 伺候皇帝吃饭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吃人嘴短的道理在谁身上都适用。 况且像这种根本无法拒绝的食客,只有认真仔细接待这一条路。 夏月凉一向都擅长把麻烦当做机遇,能不能搞垮闻老狐狸,关键其实就在这老皇帝身上。 若非如此,性格潇洒不羁的父亲又何必委屈自己随侍君侧? 书房门一打开,露出了一张分外讨喜的脸庞。 “安公公好。”夏月凉笑盈盈地福了福身。 “月姑娘也好。”御前总管安公公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心里却有些讶异。 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情。 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几个月不见难道不应该长大许多么? 怎的夏家这位三姑娘,个头儿倒是长高了些,可这模样……看起来仿佛又小了一两岁? 夏月凉的笑容更加甜美。 安公公的眼神足以证明,她今日的打扮是非常成功的。 伴君如伴虎,权臣狡若狐。 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最容易让人失去防备心,这样才能在达到目的的同时更好地保护自己。 两人走进书房,正在高谈阔论的奉皇哈哈笑道:“月丫头来了,朕的饭菜也就到了。” 奉皇的年纪同夏太师和闻敬差不多,都是年近花甲儿孙满堂。 但奉皇雍容贵气,夏太师俊逸儒雅,年轻时都是非常难得的美男子,老了之后也不难看。 闻敬却是普通人的长相,气质更与老狐狸半点边都不沾,看起来非常敦厚老实。 加之他一向以清官自居,吃穿用度都不怎么讲究,倒像是比另外两人老了十岁不止。 夏闻两家多年不睦,闻敬来太师府的次数非常有限,对夏月凉完全没有印象。 今日应奉皇之邀,他厚着脸皮跟着来风泉苑蹭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想要见一见时常被陛下念叨的夏家三姑娘。 可他显然没有想到,夏怀珣的女儿竟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岁上下的小女娃。 夏月凉给几人行过礼,这才道:“臣女已经命人将午膳备好,请陛下和闻相移步偏厅。” 奉皇笑得更开心了。 “溪光啊,你家的月丫头是越发长进了,这才多大点儿的人,竟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 夏怀珣笑道:“只顾客人不管父亲,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做个好女儿还差那么点意思。” 夏月凉的小嘴撅得老高。 奉皇站起身道:“这就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瞧瞧月丫头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走,咱们先去用膳,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夏怀珣在前面引路,带着奉皇和闻敬去了偏厅。 安公公刻意落在后面,低声道:“月姑娘,咱家想同您借两个人。” 夏月凉笑道:“公公别客气,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伺候陛下用膳就行。” “哎哎,多谢月姑娘了。” 安公公走进偏厅,果然见春酌和鸣笳两个大丫鬟早已经候在那里。 虽然夏月凉提前交待过,春酌还是担心鸣笳沉不住气,抢先一步站到了闻敬身后。 鸣笳微微抿了抿唇,走到了夏怀珣身旁。 以夏月凉的身份自是不好跟过去,她索性寻了本游记,坐到书案后胡乱翻看。 奉皇喜欢吃辣,但宫里的御膳口味清淡,所以每次他到太师府蹭饭,她都让厨娘做味道偏麻辣的菜式。 闻老狐狸平日只吃青菜豆腐,想来口味必然清淡。 奉皇爱吃的菜他肯定吃不了,雅苏城版的朔城菜又比较油腻,甚至还有些腥膻的菜肴,他八成咽不下。 她就是要让那只老狐狸知道,夏家的饭可不是那么好蹭的! 他一向最懂得逢迎,今日就看他怎么当着陛下的面“愉快地”把肚子填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书房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夏月凉扬声道。 门本来就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姑娘。”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身形窈窕的竹露走进了书房。 她今年二十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而且她的容貌本就出色,用国色天香形容都不为过。 可夏月凉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今天的竹露有些不对劲儿。 竹露走到她身侧,笑着问:“四爷叮嘱姑娘八月再回京,您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月凉道:“半池山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安静生活有些枯燥,我特别想祖母和二姐,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听说二姑娘和雅苏王定亲了?” “算是定下了,只是还要向陛下请旨赐婚。” “还有大少爷的腿又是怎么回事儿?那时四爷险些就提前回京了。” 竹露见她面前连杯水都没有,走到茶案边准备沏壶茶。 夏月凉这时才看清楚她的背影,险些惊叫出声。 天啊! 竹露什么时候开始梳的妇人髻? 难道是自家的千年老铁树终于开花了?! 她把书本扔到一边,三两步就窜了过去。 “竹露,咱们府里有那么多的空院子,你喜欢哪一座?” 虽然竹露不可能做她的继母,但四房没有主母,夏家空院子又那么多,让她住宽敞些完全没有问题。 竹露愣了愣,一张俏脸迅速涨得通红。 姑娘这么高兴,说明她依旧想着让自己去伺候四爷。 可她真的误会了呀…… 第37章 告状要趁早 夏月凉是竹露这辈子最感激,也是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六年前她被继父卖给了牙婆,差一点就堕入风尘。 是姑娘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不仅让她吃饱穿暖,还让人教她读书写字,最终成为了一个懂道理有见识的女子。 虽然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去四爷身边伺候,但她依旧视姑娘为恩人。 当然,抛开这些不提,四爷本身也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男子。 年轻俊美身份尊贵,才华横溢人品高洁,这样的男子她在梦里都不敢奢望。 即便做侍妾,甚至一辈子都做端茶递水的婢女,她也是愿意的。 可事情并不如姑娘设想中那么顺利。 在四爷身边当了几年的丫鬟,每天能做的事情只有端茶递水,连笔墨都轮不到她伺候。 四爷把话说得很清楚,让她端茶递水是给女儿面子,伺候笔墨她的能力还达不到。 她又不是没脸没皮的人,怎么还敢有非分之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二十岁的年纪再留在四爷身边做丫鬟已经不合适了。 四爷的侍卫绪风一直待她很好,她也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良人,两人便请四爷做主结为了夫妻。 本以为这么多年姑娘早就死心了,没想到她还惦记着那事儿…… 竹露鼓足勇气道:“姑娘,这件事奴婢本该早点写信告诉您的,但又觉得当面同您说才显得尊重。” 夏月凉笑道:“你也太过谨慎了,祖母前些日子还特意和我商量,想让你跟了父亲。” 竹露更犯愁了,这事儿居然还惊动了老夫人…… 正觉左右为难,书房门又被人推开了。 安公公笑着走进来:“月姑娘,陛下已经用完膳了。” 夏月凉吩咐竹露:“先回屋歇着,待会儿我去找你。” “是。”竹露只能退了下去。 不多时,奉皇和夏怀珣回到了书房,却不见了闻敬的踪影。 夏月凉非常好奇,那只老狐狸厚着脸皮登夏家的门,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蹭一顿饭? 奉皇和夏怀珣寻了椅子坐下,笑道:“月丫头也不必再行礼了,自个儿寻地方坐。” 夏月凉福了福身:“臣女有些事情要禀明陛下。” 奉皇对夏怀珣道:“今儿的饭菜的确不错,孩子是打算讨赏呢。” 这样的玩笑话夏怀珣自是不会当真,但他也想知道女儿究竟打算做什么。 她一向不爱沾惹皇家的事,对皇室中人更是能避则避。 从前陛下跟着他来蹭饭,除非刻意吩咐,她安排好膳食后便很少停留。 今日她非但留下了,还主动要求和陛下说事儿,真是怪了! 奉皇见她是真有事情要回禀,温声道:“有什么事儿就说。” 夏月凉揪了揪衣袖,小声道:“臣女一时没忍住,前些日子让人把梅姑娘家的大门砸了。” 夏怀珣险些被口水呛到。 小丫头的胆子越发大了,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惹。 不但敢惹,还敢主动承认,看那小模样还打算恶人先告状。 “哦?”奉皇挑了挑眉:“砸了梅姑娘家的大门,能告诉朕原因么?” “是她先砸了臣女家的大门,我一时气不过才报复的。” 奉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拧着眉头道:“四娘砸了太师府的大门?!” 那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皇后都不敢这么张扬。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他就是想偏心都偏不了了。 一旁的夏怀珣“好心”地提醒道:“陛下,小女指的是半池山庄的大门。” “半池山庄?就是你在秀城的那个庄子?” “正是,小女体弱受不了暑热,每年都会去那里住上几个月。” 奉皇还是有些不信。 天气那么热,梅四娘大老远的跑秀城去做甚? 砸门如同打脸,这般故意打夏家的脸,对她有什么好处? 夏月凉从袖中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一旁的安公公。 “这里面记录了修补山庄大门所用的材料以及供货商和工匠的姓名,请陛下御览。” 安公公把小册子捧到奉皇面前。 奉皇拿起来随便翻了翻。 事情记录得很是有条理,账目一笔笔极为清楚,一手好字尤为难得,完全不输朝中臣子。 而且这丫头鬼得很,明明想让自己看的是修补大门所花费的银钱,言语中却只字不提。 他有些夸张地赞道:“哎呀,月丫头的字越发漂亮了,真不愧是溪光的孩子。” 夏怀珣看了女儿一眼。 这老皇帝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已臻化境,想占他便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夏月凉带着一丝小得意道:“这都是父亲教导有方,臣女自幼刻苦努力的结果!” 奉皇大笑,果真还是个孩子,一夸赞小尾巴就藏不住了。 出身好相貌好,聪明伶俐又肯努力,这样的人绝对是可造之材,就是性格过于霸道了些。 姑娘家睚眦必报斤斤计较,若是嫁了性子温和绵软的男子,于夫家恐怕是弊大于利。 “你个小心眼的丫头,待朕去四娘那里核实一下情况,若她的损失不及你,朕替她补上。 若她的损失超过你的花费,朕就从你父亲的俸禄里扣除!” 夏月凉做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小小应了声是。 男人袒护自己的女人是必然的,她自是不会去计较。 她要的就是让老皇帝觉得自己张扬霸道小心眼,将来做不了贤惠的妻子。 帝心难测,他这些年对夏家的各种折腾,让人不得不防。 长姐就是前车之鉴,夏月凉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终身大事再被他拿捏。 她就不信了,哪个皇帝会愿意自己的孙子娶个霸道的老婆。 这绝不仅仅是内宅宁不宁的问题,还很有可能涉及他的江山社稷。 奉皇果然不愿意纠缠这件事,把那小册子又递还给安公公。 “月丫头,慕朗的伤势如何了?” 夏月凉忙道:“回陛下,大哥的腿伤已经有了好转,只是暂时还不能下床。” 奉皇叹了口气:“慕朗是年轻一代中难得的将才,你们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一定要让他尽快痊愈。” 父女二人一起谢恩。 奉皇又道:“夏将军奏折里说,此次望城的所谓匪患,实则是虞国奸计。 那些土匪所用的箭矢,全是仿造我奉军的样式。” 第38章 好白菜被猪拱了 夏怀珣并不认为女人和孩子就不该通政事。 所以从女儿开蒙那一日起,他就由浅及深地给她讲史论政。 一开始夏月凉顾及自己的年纪,并不敢表现得太过“聪明”。 后来渐渐长大了,她在听讲之余也开始试着发表自己的见解。 最近一两年,夏怀珣已经习惯了遇事和女儿商议,有时甚至觉得她比某些幕僚还顶用。 但为了保护夏月凉,他并不打算让外人知晓这一点,尤其是皇帝。 “陛下,您又忘了太医们的嘱咐。”他适时提醒了一句。 奉皇这才意识到此处不是御书房,当着小姑娘的面也不适合谈论国家大事。 他捋了捋长须,假意抱怨道:“好容易才摆脱那些烦人的家伙,溪光依旧不肯放过朕。 罢了,朕这就回宫,省得太后她老人家又念叨。” 选择微服出行的目的就是不想惊动旁人,奉皇也不要夏怀珣相送,带着安公公告辞离去。 书房里恢复安静,夏月凉也露出了本性。 “爹爹——”她笑眯眯地凑到了父亲身边。 女儿的笑容如同暖阳一般,夏怀珣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 “月儿是不相信为父能保护你么?” 他指的自然是她方才告状的事。 夏月凉笑道:“当然不是啦,我只是选择了一种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人家毕竟是皇帝,若是真有什么想法,拒绝起来很麻烦的。” “你这孩子……”夏怀珣抚了抚女儿的发顶,轻笑道:“连皇子皇孙都遭你这般嫌弃,为父还能找谁做女婿呢?” “我才不嫁人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又说傻话,哪儿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您能一个人过,我就能不嫁人。” 夏怀珣无奈地笑了笑,一时间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 他索性换了个话题:“为父在信中特意叮嘱,让你八月之后再回京,为何这么早就跑回来了?” 夏月凉抬眼看着他:“爹爹不准转移话题,我方才看见竹露了,您打算给她个什么名分?” “竹露?”夏怀珣哑然失笑:“她都已经嫁给绪风了,还要我给什么名分?” 啥? 竹露嫁给了绪风? 夏月凉彻底懵了。 这两人虽然都在父亲身边伺候,可平日也没见他们有什么来往。 怎的突然间就成夫妻了?! 夏怀珣还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呆愣的模样。 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月儿,月儿——” 夏月凉醒过神来,莫名升腾起一股怒气。 六年的时间,她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在竹露身上,终于把她打造成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倾城佳人。 绪风凭什么坐享其成,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人给娶回家了? 这就好比她上辈子开公司,花大价钱辛苦培养出的人才,啥事儿没干呢就被对手给挖走了,让人怎能不生气?! 夏月凉蹭地站起身,提着裙摆一阵风似地冲出了书房。 夏怀珣惊呆了。 月儿自小聪慧,更为惊人的是那份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稳重。 这样当然很好,就是太累了。 多年来他一直试图让她活得随性一些,却都已失败而告终。 今日这是…… 虽然绪风的武功相当了得,夏怀珣却感觉他要吃亏啊。 “绪风,你给我滚出来!”书房外传来了夏月凉的吼声。 夏怀珣赶紧走到门口,伸长脖子往外瞧。 绪风和夏怀珣是一起回来的。 太师府是个安全的所在,但皇帝微服随四爷一起回府,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的护卫必须更加仔细。 此时他和另一名叫做卫永的护卫还守在风泉苑的大门外,不久前刚目送奉皇和安公公离开。 夏月凉的吼声把二人吓了一大跳。 卫永不用猜都知道她为何如此失态。 绪风这小子挖主子墙角,姑娘把他撕了的心都有。 他打趣道:“绪风还愣着干啥,没听见姑娘找你啊?” 绪风咧咧嘴,硬着头皮走进了院门。 “姑娘,属下在这儿呢。” “你——” 夏月凉气得肝疼,忿忿道:“本姑娘辛苦多年才种出来的好白菜,结果被猪给拱了!” 绪风哭笑不得。 竹露是白菜,自己是猪? 好,人不能什么好事都占全了。 漂亮媳妇儿已经娶了,姑娘不高兴也能理解,毕竟这件事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猪就猪,能拱到好白菜的猪,其实也挺有本事了,不是吗? 绪风高高大大,是个长得非常精神的年轻人,如今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看着真是既可怜又好笑。 夏月凉骂了几句,自己先撑不住了。 她环抱着小腿蹲下,把脸埋在了膝间。 多大点事啊,也值得如此气急败坏。 是父亲不愿意要竹露伺候,又不是她背地里与人私通。 她与绪风男未婚女未嫁,光明正大结为夫妻,自己有什么资格干预? 绪风见她身子一抖一抖的,还以为她被气哭了。 他赶紧上前,急得直搓手。 夏家四房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万一气出个好歹,整个太师府的主子们还不把他生吃了! 夏月凉抬起头,脸上的笑容能把人的眼睛都闪瞎了。 绪风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 我滴个姥姥,姑娘该不是被气傻了,这还不如哭呢! “绪风大哥对不住啊,我方才说话太难听,不该说你是……” 绪风赶紧摆手:“不,不不,只要您别哭……啊不,别……别笑,说属下是啥都成……” 夏怀珣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他走过来拉起女儿,故意板着脸道:“不声不响就把媳妇儿娶了,连喜酒都不请人喝一口。这事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月儿说你几句怎么了?” 绪风:“……” 四爷为了讨好女儿,真是脸都不要了! 若非有他的暗示,自己有几个胆子敢打竹露的主意?又有几个胆子敢瞒着姑娘先把人给娶了? 夏月凉笑着附和:“就是,谁见过娶媳妇儿不摆酒的?绪风大哥可不能小气,至少要在品风楼摆一桌,大家好好热闹热闹。” “好说好说。”绪风十分难得地红了脸。 夏怀珣把女儿拉回书房。 他还有好些事情想问女儿,可不能让她像小泥鳅一样溜了。 第39章 父女同谋,情报共享 夏月凉哪里敢把离开秀城的原因告知父亲,只能用夏慕朗受伤当作自己提前回京的借口。 夏怀珣没有再继续纠缠此事,又问起了梅四娘。 夏月凉道:“如今她已是陛下的女人,虽然没名没分,但也过上了从前不敢奢望的生活。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莫非她还在惦记爹爹,所以打算报复我?” 夏怀珣笑道:“你还真当梅四娘是什么痴情女子?当初她纠缠为父,如今伺候陛下,为的都是荣华富贵罢了。 天下间最能满足她的人已在身侧,还惦记我做甚? 再说她又不傻,绝不会为了争一时意气就赌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总之这件事情很是蹊跷,在仔细调查清楚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 “爹爹所言极是,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表面看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细细想来却并不简单。” “你指的是季家的案子,还是霜儿的婚事?” “爹爹,除了砸梅四娘的大门,我还让人把闻承礼给揍了……” 夏月凉把那天在东春巷抢夺季云蓁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夏怀珣抚着下巴看着女儿:“看来为父是真的要准备好养你一辈子了。”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夏月凉也笑道:“闻承礼吃了亏,您就不担心闻老狐狸报复?” “混到闻相那个位置的人,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点,越是亲近的人要求就越是严格。 闻承礼被他母亲惯成了糊不上墙的烂泥,闻相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却永远不会真的把他当废物扔了。 他若是知晓了这件事,最先倒霉的人一定是闻承礼,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么……” 夏怀珣往女儿那边凑了凑:“为父倒是有点事情想请教月儿。” 夏月凉感慨良多。 父亲现在的年纪和她上辈子差不多,但她除了穿越者拥有的先天优势,很多方面与他都有不小的差距。 更何况他是长辈,竟对晚辈用了“请教”这个词。 身为古代士大夫,父亲真的是太过优秀了。 “不吱声为父就当你答应了啊,就是那个……闻承礼的计划,你是怎么知道那么清楚的?” 夏月凉眨了眨眼睛。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打听出来的。 父亲肯定不会明知故问,所以他是对自己的情报系统感兴趣。 “您平日的消息是怎么来的,我的自然也是那样来的。” 夏怀珣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口风真是紧得很,连自家老父亲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既然是打探消息,最实用的办法自然是安插眼线。” 夏月凉笑眯眯道:“那您的眼线一般都安插在什么地方?” “鬼丫头,明明是为父问你话,怎的反倒是被你把话套了去?” “您就说说看嘛。” “安插眼线自是要在人的情绪比较放松,防备心比较低的地方。” “比如说青楼,或者是对方的府邸?” 夏怀珣并不迂腐,因此对女儿脱口而出的“青楼”二字并没有那么敏感。 他点点头,表示她说得没错。 但事实证明,用这样的办法安插眼线,不仅费钱费事,效果却并不理想。 至少同女儿的消息来源相比,不管速度还是质量,都差得太多。 夏月凉道:“能接触到大人物的青楼女子身价太高,而且她们要么重情要么重利,很容易被人利用,也容易反水。 至于另一种办法,像咱们夏家和闻家这样的府邸,安排人进去难度太大。 所以我主要是图简单实用,把一些模样老实憨厚实则聪明机灵的男孩子送到各家酒楼跑堂。 朝廷官员不一定喜欢逛青楼,但都会去酒楼用饭。 男孩子们年纪小,看上去又老实,很少有人会防备。 只要把他们谈话的内容记下,便可分析出不少有用的消息。” “妙啊!”夏怀珣赞叹不已:“想来闻承礼就是这样暴露行踪的!” 夏月凉却道:“这个办法虽好,却不能用得太多。酒楼里跑堂的小二哥数量毕竟有限,人人都是眼线那就乱套了。” 夏怀珣又被逗笑了。 “咱们父女俩还分什么彼此,今后月儿将打探到的消息给为父一份不就行了。” “那爹爹有什么事情也不能瞒着我。”夏月凉趁机要了个保证。 “好,为父答应你。”夏怀珣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了闪,笑着应下了。 “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你是想说霜儿的亲事?李元彧迎娶奉国贵女,陛下应该不会反对。” “不是陛下……” 夏繁霜虽是夏怀珣的嫡亲侄女,但两人平日里接触并不多。 她和顾衍南之间的瓜葛连父母都不知晓,更何况是夏怀珣这个叔叔。 听夏月凉说了事情经过,他不免吃了一惊。 当今陛下生性多疑,上了年纪之后更是如此,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极大的猜忌。 若是有人把这件事添油加醋之后告诉他,夏家的麻烦肯定不小。 即便眼下这一关能过,也必然留下不小的隐患。 “幸好你今日把事情告诉为父,咱们还有时间想办法进行描补。” 夏月凉遂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夏怀珣沉吟了片刻:“所以你是让为父到时配合霜儿行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用做解释便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若是召见二姐询问顾衍南的事情,我不一定能跟着一起去。 她那个人平日胆子不小,可每到关键时刻就容易紧张,必须有人在一旁帮衬。 以爹爹的应变能力,一定能助二姐顺利过关。” 夏怀珣笑道:“照月儿的行事风格,不可能只以保住自家为目的,肯定还想顺便坑对方一把。” 这话明明是在夸她,可怎么听着就是有些怪呢? 夏月凉顾不上计较,又道:“当初顾衍南是怎么混进京城的,估计谁也说不清楚。 但这两年他可没少同皇长孙以及闻、陆、苏这些人家的公子来往。 他们每次相约在酒楼用饭,我的人把时间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就扣个屎盆子么,我绝对能比他们扣得又准又狠。” 夏怀珣假意嗔怪:“你这孩子说话也不注意着点儿,万一被你祖母听见还了得。” 第40章 老狐狸发飙(一)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只要爹爹不出卖我,祖母怎么可能知道?” 夏怀珣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指头:“就数你伶俐!” 父女二人把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又推演了一遍,力求没有遗漏。 商议妥当后,夏怀珣去里间换了件外裳。 “耽搁了这么久,你祖母那边肯定等着急了,咱们一起去给她请安。” “最近祖母天天念叨爹爹,您先去陪她老人家说话,我还得去督促二姐练琴呢。” “月儿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啦,我就是担心二姐偷懒。” “好,待会儿记得与霜儿过来陪你祖母用晚饭。” 夏月凉应了一声,同他一起走出了书房。 当着夏怀珣的面,春酌和鸣笳不敢多话,只能跟在后面进了二门。 回到雪消园,性子急躁的鸣笳再也憋不住了。 “姑娘,闻老狐狸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那个样子。” 夏月凉挑眉:“那他是什么样子?” 鸣笳道:“奴婢本以为今日的菜都不合他的口味,还想着趁机治一治他。 谁知他根本不是只吃青菜豆腐,而是什么都吃。” 春酌也道:“奴婢就没见过这么不挑食的人,吃辣比陛下还厉害,连雅苏城那种腥膻的奶皮子奶豆腐他都能吃。 看那模样又老又干瘪的,胃口还挺好,陛下和四爷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吃得多。” 鸣笳又补充了一句:“今后咱们也别叫他老狐狸,改叫老饭桶好了!” 夏月凉被逗笑了。 什么都爱吃多好啊,尤其是异族人才喜欢的那些乳制品。 老狐狸的尾巴藏得太好,任何一个小细节都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 离开太师府后,闻敬直接回了自家府邸。 得到消息,他的长子闻承宗和次子闻承德急忙赶了过来。 闻敬成婚非常晚,二十七岁中了进士后被陆家看上,直到年近三十才做了父亲。 因此长子闻承宗只得二十五六岁,官职也不高,在户部度支司做了一名郎中。 次子闻承德是庶出,平日里负责打理家中庶务,几个儿子中倒数他最为乖顺。 兄弟二人行过礼,十分恭敬地立在一旁。 闻敬看着两个儿子,不免又拿他们和夏怀珣做了一番比较。 他哪个方面都及不上夏宁则,几乎被对方压制了半辈子。 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可后辈们呢? 人家的儿子习武能镇守一方,从文能得陛下赏识。长孙年轻有为,甚至十二三岁的小孙女都透着机灵,把陛下哄得高高兴兴。 反观自家,儿孙们就没有一个成器的,关键时候根本不顶用。 “怎的就你们两个,老三和老四呢?”闻敬问道。 闻承宗小心翼翼道:“三弟还在田庄,四弟去皇长孙府里了。” 闻敬运了运气,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两个混账儿子。 他冷声道:“季沐清是怎么回事?顾衍南又是怎么回事?” 闻承德不敢吱声,闻承宗硬着头皮道:“回父亲,季沐清与那虞国细作顾衍南勾连,出卖奉国……” 闻敬抬眼看着他,那双一向少有神采的眼中泛着寒光,闻承宗只觉后背发麻,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闻敬厉声斥道:“季沐清卖国?亏你们想得出来!旁人是假正经,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正的。 一个为官多年从来不攀附权贵的人,你们居然都能诬陷!” 闻承宗暗道,父亲今日也不知是在哪儿受了刺激,这么厚颜无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闻承德见大哥不吭声,忍不住分辩道:“正因为季沐清谁都不攀附,才最适合拿来顶罪……再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疯起来谁都咬也是麻烦得很……” “顶罪?”闻敬拧着眉头:“顶什么罪?” 闻承德也不敢说话了,偷偷拐了兄长一下。 闻承宗道:“还不就是那个顾衍南,在京城里装模作样两年多,弄得跟什么大人物似的。 皇长孙一向惜才,平日里难免与他多了些来往。 如今东窗事发,肯定得撇清干系……” 闻敬又问:“陷害季沐清是谁的主意?” 闻承宗小声道:“太子殿下也是没办法了,谁能想到顾衍南竟是个虞国细作。” “那你们觉得撇清了么?” “应该……了……” 闻敬长叹了一口气。 “朝中文武官员数量如此庞大,哪个位置需要哪种人,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 季沐清的确是迂腐,但御史中丞就需要他这样的人来做。 如今他没了,这个位置必然会有一番争夺,想再寻个同样迂腐的怕是不易。” 兄弟二人这次总算是听懂了,父亲是担心夏太师的人占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今后他们行事更加不便。 却听闻敬又叹了口气:“罢了,眼下这一关能不能过,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如今他对夏怀珣越发看重,好些事情上为父的话也不管用了。” 究其根源,这一切都是钱闹的。 这几年太子有些失宠,越发需要拉拢人心。 陆、苏两家这些年已经填进去太多,继续下去着实是力不从心。 那顾衍南有没有才华不重要,出手阔绰却是真的。 皇长孙与他年纪相仿,被太子安排去拉拢他也就不奇怪了。 “也怪老夫大意了,顾衍南来京城两年多,虽时常听你们提起他,却始终没有真的把此人当回事。 没曾想这厮小小年纪,居然是虞国细作!” 闻承宗忙道:“这事如何能怪父亲,您身居高位日理万机,顾衍南毕竟只是个才刚及冠的年轻人。 事已至此,陛下那边还需您替太子殿下周旋一二,否则……” 闻敬冷哼:“自从为父做了陆家女婿,便已经是公开的太子一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殿下失了圣心,于我闻家又有何好处?” 闻承宗道:“父亲所言极是,不过顾衍南一事,夏家也休想撇得一干二净。若是好生运作一番,绝对能够大有收获。” 闻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闻承德接过话头:“夏宁则的二孙女,也就是夏怀玗的女儿,同顾衍南的关系不清不楚。 这么好的机会,咱们绝不能错过!” 第41章 老狐狸发飙(二) 闻敬从一名普通的进士做到宰相,除了有妻族做倚仗,他本人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 几十年来,再无耻再狠毒的手段他都用过,自是不会觉得儿子们的计策太过卑鄙。 他捻着长须认真思索了片刻:“机会确实不错,但咱们行事切不可鲁莽急躁。” 闻承宗道:“父亲不相信顾衍南和夏二姑娘之间真有那种关系?” 闻敬冷声道:“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他们之间就必须有关系。 为父只是想提醒你们,夏宁则虽然不在京中,但夏家依旧有的是聪明人。 你们能够想到的计策,他们必然也能想到,而且一定会有应对之法。” 闻承德忙道:“雅苏王已经到了京城,据说是来向夏二姑娘提亲的。 还有夏慕朗和黄家姑娘的亲事,这一回算是彻底黄了。” “竟有此事?”闻敬又陷入了沉思。 黄文望已经投靠了太子,与夏家联姻一事肯定是成不了的。 只是这雅苏王李元彧…… 虽是个异族,但他手中也是有钱有兵,很受陛下看重。 一旦他做了夏家的女婿,等于又加强了夏宁则的实力。 闻承宗道:“提亲一事来得太过突然,肯定就是夏家为了洗脱干系想出来的计策。 一旦夏繁霜定下亲事,旁人再想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就不那么容易了。” 闻承德不以为然道:“我倒觉得更容易了呢,夏家不仅有通敌的嫌疑,还添了个教女不严的名声。” 兄弟俩各执一词,闻敬终于再次开口道:“以雅苏王的身份,迎娶奉国贵女定是要请陛下赐婚的。 如此一来,倒是有了一个在陛下面前提起顾衍南与夏二姑娘关系的良机。” 这一次兄弟俩立刻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陛下这几年越发多疑,在他面前开口的时机若是不对,倒霉的还不一定是谁。 雅苏王请旨赐婚,若是有人借机提起夏二姑娘和顾衍南的那点事,陛下便不会疑心是他们故意陷害夏家。 父子三人仔细商议了一番,直到晚饭时分才作罢。 以闻敬的年纪和身份,世间能让他迷恋的东西只剩下了权势。 今日在夏家之所以表现得像个饭桶,自然有他的考量,而非口腹之欲。 但他平时饮食清淡食量也不大,午饭吃得既多且杂,又都是些重口味的菜,胃里直到现在都不舒服。 闻承宗不知内情,十分恭敬道:“父亲离家几个月,想来母亲那边已经备好了酒宴,儿子们陪您一起过去。” “酒宴”两个字,让闻敬胃里一阵翻腾。 但他的夫人是个喜欢计较的性子,今日这个面子必须给。 “走。”父子三人一起去了陆氏的院子。 陆氏年少时,广宁侯府陆家的权势正盛。身为嫡长女的她自幼娇养,性格十分霸道。 十四岁那年未婚夫突然病故,是陆氏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挫折。 结果她的亲事一拖再拖,直到二十多岁才出嫁。 闻敬出身寒门相貌普通,一开始陆氏根本看不上他,整日呼来喝去嚣张得很。 谁知没过几年,陆、苏两家接连犯错,开始有了衰败的迹象。 反观闻敬,不仅在朝堂中站稳了脚跟,官也越做越大。 为了保住闻夫人的位置,陆氏不得不向丈夫低头,性格也收敛了许多。 听说闻敬回府,她命人备下酒宴,还让人把躲在言非庐府里的小儿子找了回来。 父子三人来到陆氏的院子时,她正在同闻承礼说话。 闻敬本来已经决定暂时忘记那两个糟心的儿子,谁知一抬眼就见小儿子腻在他母亲身边。 蔫头耷脑的站也没个站相,见到他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般,没有半分胆色和气魄。 丈夫面色如此难看,陆氏知晓他肯定又要骂小儿子,赶紧把下人们都支了出去。 闻敬看着闻承礼那精致漂亮的面容,再次感到惋惜。 除了这孽障,其他几个子女的样貌都随他,实在太过普通了。 可惜长得最好的却是最不中用的。 若是当年生成个女孩子,还能凭借美貌嫁个有本事的男人,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偏生他又是个男孩子,真的是浪费…… 闻敬黑着一张脸重重坐在椅子上,陆氏赶紧给小儿子使了个眼色。 闻承礼磨磨蹭蹭走上前:“儿子给父亲请安。” 闻敬呵呵笑道:“你那点小伎俩岂能瞒得过老夫?还不老实交待,最近又闯了什么祸?” 闻承礼在言非庐府里躲了半个月,直到身上的伤看不出痕迹才敢回家。 加之季云蓁一事并没有闹大,因此陆氏和他的兄长们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陆氏心疼小儿子,忙出言相护:“老爷冤枉礼哥儿了,自从您去了行宫,他除了偶尔去一趟皇长孙那里,连府门都很少出。” 闻敬懒得接她的话,一双眼睛只盯着小儿子。 闻承礼自小一紧张就会结巴,在老父亲面前更是无法控制。 “回……回父亲,儿子……儿子没……没……” “没有闯祸你紧张什么?!”闻敬厉声喝道。 陆氏等三人恨不能把眼睛和耳朵捂上。 这孩子真是没救了,不打自招也不带这样的啊? 闻承礼哆哆嗦嗦道:“是夏家那个……那个三姑娘,她……” 闻敬才刚见过夏月凉,也知道她不久前还在秀城,只当他又在撒谎。 “夏三姑娘才多大年纪,又是刚回京不久,你撒谎也别往她身上扯!” 闻承礼委屈极了,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结巴也像是突然好了一般。 “儿子没有撒谎,半个多月前夏三姑娘让人把儿子堵在东春巷,二话不说就狠狠打了我一顿。 因怕母亲忧心,这才去皇长孙府里将养了几日。” 一听他被打了,其他人还不觉有什么,陆氏的一颗心瞬间疼得不行。 “儿啊——”她拉起闻承礼:“快告诉娘伤哪儿了?” 闻敬压根儿不信他的话。 夏怀珣的女儿奸诈得很,行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粗暴。 他见不得妻子这般做派,也懒得深究,冷声道:“姑且算你说的都是真话,那人家动手也得有个原因?” 明摆着父亲还是不信自己,闻承礼说不出的憋屈。 罢了,只当这一顿毒打白挨了,今后绝不会再同父亲提起这件事。 他嗫嚅道:“是因为季云蓁……” 听见这个名字,陆氏的反应比闻敬还大。 她死死抓着儿子的胳膊:“季云蓁不是在天牢里么,怎的又和你扯上关系了?” 第42章 老狐狸发飙(三) 言非庐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闻承礼的嘴巴就是个大漏勺。 能说的,不能说的,只要他一开口,什么事情都别想瞒得住。 替儿子求娶季云蓁一事,陆氏写曾经信询问过闻敬,他当时并没有反对。 季沐清的确得罪过他,但季家人的品行端正,季大姑娘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若是最不成器的儿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对他自己和闻家而言都是好事。 但闻敬很清楚幼子是什么德行,这桩婚事自家多半是一厢情愿,因此也没有太过认真。 没想到老四对那季家女竟有如此执念,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敢做! 万幸他没能得手,否则闻家恐怕再也难有安宁。 陆氏可想不了这么多,她之所以如此激动,纯粹就是担心儿子这辈子栽在一个犯官之女身上。 闻承礼的胳膊被她的指甲硌得生疼,当着父亲的面又不敢呼痛,只能瘪着嘴道:“我就是气不过,季云蓁凭什么看不上咱们家啊?所以才想着把她弄出来的。” 陆氏松开手:“那这事儿和夏家三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何要打你?” 闻敬也道:“季云蓁呢,被你们弄哪儿去了?” 闻承礼最怕的人是父亲,自然选择先回答他的问题。 “人被夏三姑娘抢走了,听夏家的小厮说她也想报复季云蓁。” 陆氏骂道:“岂有此理!一个小姑娘家如此嚣张霸道,张口闭口都是报复。 再说她抢也就抢了,为何还要动手打我闻家的公子?!” 闻承宗和闻承德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夏闻两家势不两立,这些年他们每天都在琢磨该怎么搞垮夏家;夏家人也一样视他们为眼中钉。 可即便如此,两家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从未公开撕破脸皮,更别说直接动手。 夏三姑娘究竟是真的嚣张霸道,还是想要暗示些什么? 闻承德道:“公然带走季云蓁,夏三姑娘就不怕旁人怀疑夏家与季家是同党么?” 闻承宗嗤笑道:“二弟别忘了季沐清是个什么罪名,这种时候撇清关系还来不及,谁还上赶着去沾惹?” 他的话让人无法辩驳。 卖国的罪名没有人能背负得起,位高权重的夏家也一样。 夏三姑娘带走季云蓁,反而没人会往那个方向想。 毕竟是一母所出,闻承宗显然比闻承德更加关心幼弟。 “父亲,此次四弟的确是莽撞了,但他也吃了教训,您看是不是……” “这话你得让他自个儿说!”闻敬讥讽道:“十五六岁的人整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难道被外人揍一顿突然就出息了?” 陆氏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危险,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老大老二,你们俩把老四带下去,亲自动手打他二十板子。” “父亲——” “父亲——” “老爷——” 闻敬冷声道:“谁敢求情,或者打板子的时候留情,那就四十,再不行就八十!” 闻承礼正打算放声哭嚎,顿时给吓懵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除了夏三姑娘,还有兴安王世子那个混蛋也掺和进来了…… 闻承宗和闻承德哪里还敢劝说,一人一边挽起闻承礼的胳膊,把他架了出去。 陆氏气得说不出话,扭过身子不想搭理丈夫。 闻敬轻声哄道:“夫人还真生气了啊?” 陆氏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妾身快四十岁才得了礼哥儿,当初为他险些连命都搭进去。 他幼时体弱多病,模样也生得秀气,妾身难免偏疼了些,老爷连这也容不下么?” 闻敬轻斥道:“惯子如同杀子!这孩子再不好生调教,将来必成祸端!” “老爷休要危言耸听,礼哥儿是幼子,顶立门户光宗耀祖自有他几个兄长。 况且他一向胆小,能惹出什么大祸?” “妇人之见!” 陆氏不想与他争吵,擦了擦眼泪又道:“男孩子要想成熟懂事,靠打板子怎么行,还是得娶亲。 咱们尽快给礼哥儿娶个媳妇,也能让他早些把那季云蓁给忘了。” 同样是妇人之见,这次闻敬觉得妻子的话还挺有道理。 有些男人还真是得娶了媳妇才会懂事。 “夫人有人选了?” “这不正在打听么,有了眉目妾身自会告知老爷。” 闻敬点点头:“如此甚好。” 其实照他的意思,给老四说亲,就别总想着什么温婉贤淑的姑娘,而是应该找个厉害的。 如果他与夏宁则不是眼下这种状况,他都想替儿子求娶夏家那位三姑娘。 可惜了…… ※※※※ 回到皇宫,奉皇先去了一趟德安宫探望太后。 他虽不是太后亲生,但也感念她多年的抚育,母子二人的感情一直不错。 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又一起用过晚膳,奉皇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宫女伺候他洗漱,换了件舒服的袍子,他才问立在一旁的安公公:“太子到了么?” “回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 “叫他过来。” “是。”安公公躬身走了出去。 奉皇歪靠在软榻上,示意宫女们退下。 其实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但该见的人还得见,该说的话还得说。 不多时,太子言成邺到了。 他的年纪与夏怀珉相仿,唇上已经蓄了两撇胡须,看起来很是成熟稳重。 只可惜这些都是表面,没人比奉皇更清楚他有几斤几两。 “儿臣参见父皇。”言成邺行礼问安。 “阿邺坐。”奉皇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慵懒。 言成邺鼻子酸酸的,父皇多少年都没有这么称呼过他了。 他忙不迭地谢了恩,坐到了那椅子上。 奉皇道:“朕离京几个月,朝中似乎发生了不少大事。” 言成邺后背发凉,身子越发坐得笔直,动作都有些僵硬了。 这几个月朝中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哪里来的“不少”? 父皇果然是不放心他,方才那么做是故意让他失了警惕心。 “季沐清与虞国细作勾连一案虽证据确凿,也该等父皇回来再发落。 没曾想他一心求死,是儿臣疏忽大意了。” “证据确凿一心求死,这话倒也不错。季沐清那耿直清高软硬不吃的性子,绝不会愿意被人糟践。” 第43章 善解人意的四叔 奉皇的语气非常温和,就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父亲闲暇时同儿子拉家常。 此时的言成邺却没有感受到半分来自父皇的慈爱。 初秋的天气还有些热,他却觉得整间寝殿里都是凉嗖嗖的。 季沐清一案是经过仔细谋划坐实了的,而且顾衍南早已经没有了踪影,几乎等同于死无对证。 就算有人揪着非庐和顾衍南的那点交情不放,也尽可以往季沐清身上推。 可真到了面对父皇的时候,他的信心却如同即将垮塌的房屋一样摇摇欲坠。 奉皇冷眼看着他,好一阵才道:“阿邺,你是朕的嫡长子,也是你母后唯一的血脉。 都说天家无父子,可朕三十多年来却一直都想做个好父亲。 这些年你做错过许多事,朕也斥责过你许多回,但也只是斥责罢了。” “父皇……”言成邺轻唤了一声。 奉皇抬起手:“此事就到此为止,但朕有言在先,这是最后一次。 今后你若是再犯,朕的这个好父亲便做到头了。” 言成邺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奉皇又道:“朕这一路舟车劳顿精神有些不济,明日想要好好歇一歇,你们就不必来请安了,后日早朝时再见。” ※※※※ 第二日虽是休沐,夏怀珣依旧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没多久,卫永前来回话说雅苏王到了。 “快快有请。”夏怀珣一边吩咐,一边就去了书房。 不多时,李元彧到了。 相较于对他有恩的夏怀珉,以及即将成为他岳父的夏怀玗,他和夏怀珣并不熟悉。 但昨晚收到来自夏家四爷的邀请,他不仅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非常期待今日的这一场会面。 夏怀珣的心情也不平静。 侄女婿虽不是女婿,但他还是以准岳父的眼光审视了李元彧一番。 和其他雅苏城的男子一样,李元彧比十七八岁的奉国男子更加高大健壮。 加之他如今已是雅苏王,比同龄人又添了几分沉稳,看起来越发成熟。 李元彧在夏怀珉身边待过几年,除了样貌有些区别,其他方面与奉国的年轻人一般无二。 夏怀珣见他举止有度谈吐文雅,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元彧,四叔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自个儿找地方坐。” 李元彧大大方方坐下,也是一脸的笑容。 他是因为听说了顾衍南的事情,担心夏繁霜受到牵连才匆匆赶到京的。 出身王族,年少时又经历过不少磨难,李元彧很懂得人情世故。 夏怀玗夫妇不喜欢他,最近两年夏繁霜对他的态度也有些冷淡,他已经不敢奢望能够娶她为妻。 加之夏太师和夏将军都不在府里,所以他来到京城后没有来太师府拜访,而是住在了聚星楼。 后来为了提亲一事,他来过太师府几次,但每次都是夏怀玗负责接待。 虽然已经是准翁婿,夏怀玗的态度也不似从前那样冷淡,甚至都热情过头了,他始终还是有些拘谨。 直到今日与夏四爷会面,他才真正感觉到了轻松愉悦。 两人聊得非常投契,夏怀珣是真不想提那些扫兴的事情,但与敌人的交锋迫在眉睫,必须有李元彧的配合。 “元彧啊,如今陛下已经回京,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请旨?” “尽快,以免夜长梦多。” 两人的想法一致,谋划起来更加容易。 这一商量便是一个多时辰。 夏怀珣喝了口茶,笑道:“你与霜儿的亲事定下,她祖父和大伯父定会非常高兴。” “大伯父待我恩重如山,老太师也对我颇为照顾,只是……” 见他突然间有些犹豫,夏怀珣道:“还在担心霜儿?” 李元彧苦笑道:“不瞒四叔,我喜欢霜儿许多年了。这次她主动提出要嫁给我,我感觉就跟做梦一样。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觉得老天爷格外垂怜,有的只是欢喜。 可我就担心委屈了她,毕竟……” 夏怀珣拍了拍他的肩膀:“遇到你这么好的男子,霜儿才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不过四叔也要给你提个意见。 男子疼爱妻子是应该的,但也不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低,时间久了会让妻子看不起的。 成婚之后你们便是世间最亲的人,她究竟有没有受委屈,会不会感到后悔,其实都取决于你。” 李元彧的眼圈都红了。 “多谢四叔,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 夏怀珣笑道:“四叔虽没有去过雅苏城,但也听说过你们那边的一些事情。 奉国重规矩,有时难免不近人情。 待会儿我让人把霜儿她们姐儿俩叫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夏繁霜最近一直在雪消园练琴,别说是李元彧,连夏怀玗夫妇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 听说马上就能与心上人见面,李元彧的欢喜根本无法掩饰。 难怪霜儿时常夸赞四叔,如此善解人意的长辈,实在太难得了。 夏怀珣的人很快就到了雪消园。 夏月凉对正在抚琴的夏繁霜笑道:“二姐,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夏繁霜抬着小下巴道:“你今早还说时间紧任务重,我还得加倍努力呢。” 屋里所有的丫鬟都被她嘚瑟的小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二姑娘最近被三姑娘逼得太狠,这都有怨念了。 其实夏月凉最近不仅逼迫她,每天哄她的次数也不少,业务那是相当熟练。 “只有那些天资太差又不愿意努力的人,才需要临时抱佛脚。 二姐聪明漂亮又努力,考试之前需要的是好好放松。” 夏繁霜最吃这一套,更何况聪明努力之外还有漂亮,她就更高兴了。 “你都说漂亮了,还换什么衣裳呀?” 夏月凉拉起她的手:“女为悦己者容嘛,难得能与二姐夫见面,你就不想让他眼前一亮?” 夏繁霜被她说得脸都红了。 “反正什么都是你说了算,真是霸道死了!” “我霸道才显得你温柔嘛!” 夏月凉亲自替她挑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发髻,这才带着漂漂亮亮的小姐姐离开了雪消园。 上次同李元彧见面时,夏繁霜还是一脑门儿的包。 而且两人自幼相识,她心里又着急上火,也无心好好打扮。 今日一出现在风泉苑,连下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第44章 御前争锋(一) 李元彧心里从来只有一个夏繁霜。 即便是她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在他眼里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今日的夏繁霜做了最适合她的装扮,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见到她的一瞬间,李元彧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 夏怀珣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却发现女儿也正对他做同样的事情。 父女二人忍着笑,放轻脚步走出了书房。 来到院子里的花树下,夏怀珣感叹道:“雅苏城远是远了点,但元彧这孩子是真不错,待你二姐又如此痴情。 只要霜儿懂得惜福,学会欣赏和包容,这辈子一定会过得很好。” 夏月凉打趣道:“如果女儿没有猜错,爹爹接下来又该说我了?” 夏怀珣白了她一眼:“说了你就会听?更何况你又不似霜儿这般老实,嫁那么远为父可不放心。” “您该不会是担心我被婆家人欺负?” “想什么呢?为父是担心人家男孩子被你给欺负了!” 夏月凉的小嘴又撅了起来。 且不说父女二人如何插科打诨,只说书房里的两个年轻人。 夏繁霜一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李元彧,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两人太熟。 和他相处比在大哥跟前还自然,想说什么完全不需要过脑子,也不需要装模作样。 至于害羞,那就更不会了。 一个女孩子在男孩子面前连害羞都不会,能是真正的喜欢么? 可今日完全不同,被李元彧这么看着,她觉自己的脸烧得都快熟了。 四叔和三妹妹离开的时候,她差点就跟着溜走。 两人就这么僵着,都不好意思说话。 “霜儿,你今天特别漂亮。”李元彧终于开口道。 “比雅苏城的姑娘还漂亮?” 夏繁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了这么一句。 但这也算是她最想不明白的问题之一。 雅苏城地广人稀,但那里的姑娘长得是真漂亮。 至少以夏繁霜的审美来看,那些身材高挑轮廓深邃的异族女孩儿,对男人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李元彧如今已是雅苏城的王,多的是漂亮姑娘围着他转,他为何还会对自己这般痴情? 雅苏城那么远,若是他今后对那些漂亮姑娘动了心,自己又该怎么办? 李元彧笑道:“原来霜儿同我有着一样的顾虑。” “塔米尔哥哥……” “奉国有的是优秀男子,你不是也一个都没有看上么?” 夏繁霜惭愧极了。 奉国的优秀男子的确很多,可她却对一个虞国细作动了心,为了自家的安危还把李元彧拉下水。 不仅如此,她还十分自私地希望他一辈子都只喜欢自己一个。 “霜儿……”李元彧拉起她的手:“我没有见过顾衍南,但听说他是个非常出众的男子。 相貌极好气质绝佳,书画乐音都远胜其他人,年轻的女孩子被他吸引是很正常的。 所以你不需要自责,毕竟你也没有真的做出伤害自己和家族的事。 雅苏城的确偏远,我也不是什么人中龙凤,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也相信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生活。” 夏繁霜抬眼看着他:“你真的不怪我?” “怪你当初没有听大伯父的话,早些和我定亲?” “我……” 李元彧笑道:“方才四叔已经同我说了你们的计划,到时我一定好好配合,保证不会让你受人诬陷。” “那你要向我保证,到时不管看见或者听见什么都不要怀疑,更不要难过。因为我真的已经把顾衍南放下了。” “我保证。”他举起手说道。 他了解夏繁霜,她自小就不是个言行不一的人,说放下,那便是真的想要放下。 但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不可能什么都是一刀切,说不喜欢就能立刻把所有的痕迹抹掉。 正如四叔方才所言,霜儿出嫁后有没有受委屈,会不会感到后悔,全都取决于他。 只要他能给她幸福安逸,霜儿迟早都会彻底忘了顾衍南。 ※※※※ 第二日,李元彧随夏怀珣一起去上早朝。 奉皇早已知晓他此次进京的目的,散朝之后便把他和几位重臣留了下来。 雅苏城是属国,如今李元彧继承了王位,又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奉皇自是希望他的王后是奉国贵女。 如今他主动请旨,算是合了圣心。 奉皇刚要允准,礼部尚书郑鑫魁站了出来。 为了避嫌,这种事情闻敬当然不会亲自出马,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皇长孙妃郑氏的祖父身上。 奉皇见礼部尚书有话要说,还以为他对这场联姻有什么礼仪方面的建议。 于是他笑着问道:“郑卿有什么好的想法?” 郑尚书躬身道:“陛下,雅苏城与我奉国联姻自是好事一桩,但这人选似乎有些不妥。” 奉皇的笑意淡了许多:“人选不妥?郑卿指的是雅苏王,还是夏家二姑娘?” “回陛下,老臣听闻夏家二姑娘与那虞国细作顾衍南来往甚密,因此觉得不妥。” “哦?郑卿的意思朕还是不太明白。你是想说夏二姑娘心有所属,不适合与雅苏王联姻;还是想说夏家与虞国细作有勾连?” 若非郑鑫魁年纪太过老迈,又是长孙妃的祖父,奉皇都想拍桌子骂人了。 堂堂礼部尚书,居然用听来的小道消息就想破坏两国联姻,甚至还意图借此扳倒太师。 不仅几十年的官白做,几十年的饭也白吃了。 郑尚书忙道:“老臣不敢捕风捉影,夏二姑娘与顾衍南暗中来往一事虽未传得满城风雨,但知道的人并不在少数。” 奉皇的眉头皱了起来。 季沐清一案,其实就是太子为了洗清与顾衍南的关系才做下的。 他虽然非常不满,但也不想因此就让太子颜面扫地,毕竟很有可能牵扯到储君的废立。 所以他前晚才答应不予追究,言下之意就是让太子的人有所收敛,不要引火烧身。 郑鑫魁是太孙妃的祖父,虽然平日很少往太子身边凑,但谁会不把他当作太子一党? 这般揪着顾衍南的事情不放,难道是活腻味了? 还是说夏家真的…… 奉皇的疑心病又犯了。 第45章 御前争锋(二) 在场的除了夏怀珣和李元彧,均是为官数十载的老臣,对奉皇的脾性都非常了解。 郑尚书偷偷松了口气。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做这件事情的人是一名普通的年轻官员。 闻敬和他年纪大品级高,又与太子殿下系太近,亲自出面检举一个小姑娘不仅有失体面,还很容易引起陛下的猜忌。 但今日李元彧选择散朝之后才请旨,那名官员不够资格留下议事,算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时机稍纵即逝,这种时候必须有人站出来。 与闻敬相比,他成了品级较低的那一个,而且此次他并未随驾前往行宫,风险只能由他来担。 好在陛下终究还是被说动了…… 夏怀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弯了弯。 “溪光。”奉皇突然唤了一声。 “微臣在。”他上前一步行了个礼。 “方才郑尚书所言可属实?” “微臣一向很少过问家事,而且最近几个月并不在京中,不好妄言。” 他的神情十分坦然,言语中既没有反驳郑尚书,也没有偏袒自家侄女,越发让人信服。 奉皇的疑心散去不少,又问:“雅苏王如何看待此事?” 李元彧躬身施了一礼:“微臣与夏二姑娘自幼相识,对她的品行深信不疑。还请陛下严惩那些散播流言的小人。” 郑尚书大怒:“雅苏王休要恶语伤人!” 李元彧淡淡一笑:“大人年过半百身居高位,非但不能分辨真伪,还人云亦云四处散播流言。 如今不过是一句话便让你暴跳如雷,实在有失风度。” 闻敬眯了眯眼睛。 他生长于朔城,自以为对雅苏人还算了解。 身材高大性格耿直,民风极其彪悍,遇事向来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口。 这位年纪轻轻的雅苏王倒是生了好一张利口,竟把礼部尚书逼得完全失了礼节。 郑尚书气得发抖,一个粗俗野蛮的异族人,竟当着陛下的面如此指摘于他! 李元彧对奉皇道:“微臣方才实在是气不过,失仪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但有些话微臣还是不吐不快。 似郑大人方才的言行,若是在微臣的家乡,今日必然与他一决高下!” 奉皇险些没撑住笑出声来。 李元彧和郑尚书一决高下? 一个老一个少,一个瘦弱一个健壮。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在马背上长大。 这样的两个人若是约上一架,那画面真是…… 郑尚书一点也笑不出来,就觉得自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异族小子羞辱了。 “陛下,雅苏王这是在混淆视听。太师府里娇养的闺秀如何会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他自幼相识?” 奉皇自然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夏太师一共就三个孙女,绝不可能舍得许配给千里之外的异族男子。 夏家一定是为了掩盖夏二姑娘和顾衍南的丑事,这才找了李元彧来帮忙。 他又看向夏怀珣:“溪光,雅苏王年幼时的事情朕倒是听太师说过,只是他与你家二姑娘……” 夏怀珣道:“微臣的二侄女年幼时曾随长嫂前往朔城将军府住过几年。 家兄早年间便有意将二侄女许配给元彧,只是那时孩子们年纪还小便暂时搁置了。 如今元彧继承了王位,二侄女也已及笄,所以才把婚事提上议程。” 郑尚书道:“夏大人这话有些不对啊,夏二姑娘并非夏将军之女,她的亲事应该由父母做主才对?” 夏怀珣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二哥和二嫂的那些破事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没必要在这里提及。 奉皇道:“夏将军乃是太师嫡长子,亦是将来的一家之主,为侄女的亲事做主倒也无可厚非。 但此事关乎虞国细作,仔细一些也是应该的。” 夏怀珣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唯有查清真相方能平息流言,雅苏王与二侄女的亲事也能顺顺利利。” 奉皇点点头,吩咐身侧的安公公:“你亲自去一趟太师府,把夏二姑娘带到御书房,言语上注意些,莫要吓到她了。” 安公公心里清楚,这是不让他走漏风声的意思。 刚要应下,奉皇又补充道:“嗯……把三姑娘也一并叫来,朕有事情要问她。” “是。”安公公快步走出了大殿。 夏怀珣心道,陛下的这个安排也算意外之喜。 月儿的应变能力比霜儿强太多,有她陪伴左右,成功的几率就更高了。 雪消园中,姐妹二人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夏繁霜的琴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但一想到要在奉皇面前演奏,还是有些心虚。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夏月凉:“三妹妹,你真的不能陪我一起么?” “我要是连这事都能做主,你压根儿就不必去这一趟。” 夏繁霜有些泄气。 是啊,三妹妹要是能做陛下的主,早就把那只老狐狸一家都拖去喂狗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夏月凉拍拍她的脸颊:“都说人强强不过命,二姐是个命好的人,不会有事的。” “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你自小锦衣玉食,马上又要做王后,依旧是锦衣玉食。 二姐夫高大英俊,待你又一往情深,你居然还不满足啊?” 换作别的姑娘是这样的命,早就天天烧香拜佛了! 夏繁霜一向最依哄,心情立刻就好多了。 等到她听完安公公的话,恨不能欢呼雀跃。 三妹妹果真没有说错,她就是个好命的人! 夏月凉心里生出一丝羡慕。 性格单纯的人很容易拥有纯粹的快乐,可她活了两辈子,依旧是个操心的命。 姐妹二人换过衣裳,随安公公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安公公见夏繁霜还能笑得出来,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这姑娘真是一点心机没有,哪里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换句话说,若是她与虞国细作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听闻陛下传召早就吓死了好吗? 郑尚书那个老害人精真是缺了大德,竟忍心往这么单纯的姑娘身上泼脏水。 那些个所谓的流言,分明就是他们故意散播的! 半个时辰后,姐妹俩已经出现在奉皇面前。 极为宽敞的御书房,今日却显得有些拥挤。 除却几位重臣外,太子和兴安王,以及皇长孙言非庐和言傅卿都在。 第46章 御前争锋(三) 自那日东春巷外相遇后,这还是夏月凉第一次与言傅卿见面。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欠着他好大的人情,不免有些惭愧。 御书房里人太多,她不好表现得太过扎眼,只对言傅卿轻轻点了点头,之后便和夏繁霜一起站到了父亲身后。 奉皇环顾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夏繁霜脸上。 “夏二姑娘,朕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夏繁霜缓步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奉皇暗暗点头。 因为夏怀玗太过平庸,他并没有注意过他的女儿。 今日一看,这小姑娘相貌出众落落大方,初次面圣竟丝毫不见慌乱,并不比夏太师的另外两个孙女逊色,难怪李元彧会如此钟情。 奉皇的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了许多。 “夏二姑娘,你可认识顾衍南?” “回陛下,臣女认识。” “哦?”奉皇挑了挑眉:“这么看来你与他不只是认识,还颇为熟悉咯?” “顾公子琴技出众,臣女曾向他求教过几日,的确算是熟悉。” “夏二姑娘倒是坦荡,顾衍南是虞国细作,你就不怕受牵连么?” “臣女最后一次向顾公子讨教,已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那时他的身份尚未暴露,京中许多人家都把他奉为座上宾。” 她没有具体指出“许多人”究竟是哪些人,但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有几人甚至悄悄看向了言非庐。 太子前晚才刚被奉皇敲打过,回去之后他又敲打了言非庐,父子俩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 闻敬回京之后尚未与太子单独见面,但他的警觉性极强,很快就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季沐清一案果然没能骗过陛下。 太子肯定是被斥责了,但这事儿的后果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到目前为止,陛下还没有废黜太子的打算。 不追究太子,就意味着季沐清的案子彻底坐实,没有了翻盘的可能。 太子和皇长孙无事,他的两个儿子也就不会受到牵连。 放松之余,他对太子的怨念又深了一层。 三十多岁的人竟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陛下既然选择包庇他,就意味着不想追究季沐清一案是否有冤情。 太子竟丝毫风声都不泄露,让他们傻傻蒙在鼓里,依旧按照计划向夏家发难。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可怕,可怕的是敌人完好无损,自己却掉进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闻敬垂下眼帘,决定置身事外。 郑尚书也觉出了不对,但言非庐是他的孙女婿,他不可能像闻敬那样无情。 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夏二姑娘人都到了,一旦退缩更是无从解释。 他心一横道:“陛下,这不过是夏二姑娘的一面之词,反正顾衍南也不在,谁能证明她没有撒谎?” 奉皇心中暗恼。 郑鑫魁是真的老了,竟连情势都看不清楚。 这样的人担任礼部尚书,难怪朝中风气越来越差。 夏繁霜恨不能狠狠踹这老头子一脚。 幸好三妹妹早就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否则自己岂不是要被他们逼死?! 夏怀珣走到侄女身边,朗声道:“下官也想问一问郑大人,难道你的话不是一面之词? 反正顾衍南也不在,谁又能证明你不是在撒谎?” 夏繁霜的眼睛都快冒红心了。 四叔真是太厉害了,就该用郑老头的话堵住他那张臭嘴! 奉皇饶有兴致地看着夏怀珣。 十几年来,他从未见过溪光如此咄咄逼人,某些人这次真是捅了马蜂窝,后果很严重呐。 他忍不住出言帮了郑鑫魁一把。 “要想知道是谁在撒谎倒也不难。只要夏二姑娘能证明她的确是去学琴的,谣言不攻自破。” 郑尚书毕竟是长孙妃的祖父,今日又为了他如此奋不顾身,言非庐实在不忍心看着他遭人挤兑。 他不顾太子的阻拦,站起身道:“皇祖父,顾衍南的琴技的确了得,听过他演奏的人并不在少数。 只需请夏二姑娘当众抚上一曲,定可辨明真伪。” 长孙如此沉不住气,奉皇多少有些失望。 但他也是真的想知道,夏二姑娘究竟有没有撒谎。 “非庐所言甚是,在座诸位不乏精通音律者,想来当初也都听过顾衍南的演奏。 如此,夏二姑娘可愿抚上一曲?” 夏繁霜越发佩服夏月凉。 这些人的反应以及说出来的话,全都在三妹妹的意料之中。 她信心满满道:“臣女愿意一试。” 不多时,御书房中央就摆好了琴案,瑶琴“凤兮”也已经安置妥当。 安公公是个细心人,甚至连水盆和手巾都没有遗漏。 夏繁霜福了福身,净手之后走到琴案后坐下。 起势、试音,她的动作十分娴熟优雅,一看就是成竹在胸。 “凤兮”的音色偏沉,余韵悠长,在曲目的选择上很有讲究。 夏繁霜并未考虑太久,一曲《春思》便流入了众人耳中。 这是顾衍南在公开场合演奏的第一支曲子,也是最受女孩子们欢迎的乐曲之一。 技巧算不上最复杂,难的是情感方面的处理。 夏繁霜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人生阅历,尤其是情感方面的经历还太少。 她的演奏在奉皇以及闻敬等年过半百的老臣们听来,曲子的精髓部分才刚刚触及了一点皮毛。 而顾衍南虽然也很年轻,不仅演奏技巧已经炉火纯青,曲意甚至已经能够直达人的心灵。 这不仅仅是天分上的差别,更在于二人的经历各不相同。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通音律的人,都能听出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 或者说夏繁霜的某些演奏技巧的确是源自顾衍南,而非简单的模仿。 郑鑫魁是礼部尚书,乐音方面的造诣远高于常人,这一点连他都无法否认。 他的心气儿顿时没了一大半,也清楚自己的仕途算是走到了尽头。 陛下要保太子,必然要有人做出牺牲,这一次终于轮到了他。 一曲终了,奉皇赞道:“夏二姑娘小小年纪已有如此琴技,实属难得。” 夏繁霜一向爱听好话,但这句夸赞却让她有些心虚。 奉皇哈哈笑道:“这一架‘凤兮’是朕早年间的心爱之物,今日便赠予夏二姑娘和雅苏王,算是贺你二人定亲之喜。” 第47章 擒贼擒王,静候时机 皇帝陛下赏赐了定亲礼物,夏繁霜和李元彧的亲事便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宽大的袖子遮掩下,闻敬干瘦的手紧握成拳。 夏家果真是人才辈出,连女孩子们都个个优秀,遇到危机时已经完全不需要依靠夏宁则。 反观闻家,年轻一辈根本无人能挑大梁。 夏二姑娘嫁给雅苏王,夏家如虎添翼,对付起来就更加不易。 看来他是应该多花一些心思在家里了…… 夏繁霜和李元彧谢了恩,奉皇满意地点点头。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朕心甚慰。” 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继续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众人纷纷告退,御书房里只剩下了奉皇和安公公以及夏怀珣父女。 “月丫头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一起进宫?” “陛下定然是核实了梅姑娘家大门的状况,所以想要履行承诺,赔偿臣女的损失。” 奉皇指着她笑道:“溪光,这丫头一口一个赔偿,还真是个小财迷。” 夏怀珣一本正经道:“那是因为陛下金口玉言,所以小女一刻不敢忘。” 一旁的安公公被逗笑了。 讨债讨得如此理直气壮,这父女两个真是绝了。 奉皇抽出砚台下面压着的一张银票,示意安公公拿去给夏月凉。 “这便是朕替梅四娘给你的赔偿,今后可不能再这般睚眦必报,大气的女孩子才招人喜欢。” 夏月凉接过银票一看,小声嘀咕道:“就这么点儿呀,还不够付工匠们的工钱呢。” 奉皇笑骂道:“朕可不是好糊弄的,半池山庄和梅宅的大门价值和损失程度都基本相当。 五十两银子赔偿山庄里那口被砸坏的大缸,绝对富富有余。” 夏月凉暗道,这老皇帝简直比猴儿都精,心思尤其难以琢磨。 此次的事情每一步都没有脱离她的计划,最终却因为他的干预没能完全达到目的。 罢了,姑且把这五十两银子当作一个教训,提醒自己今后行事要更加沉着冷静。 “臣女多谢陛下。”她笑眯眯地把银票拢进袖中。 奉皇叹了口气:“你们姐妹三个朕都见过了,大姑娘温文尔雅,二姑娘稳重大方。 月丫头虽聪明机灵,比起你两个姐姐还是稍显不足。 好在你年纪尚小,进步的余地还是非常大的,今后定要努力。” 夏怀珣对女儿道:“难得陛下亲自教导,月儿一定要记在心上。” 夏月凉老老实实应道:“多谢陛下,臣女会好好努力的。” 奉皇有心留父女二人用午膳,算是还一还前日的人情,贤妃宫里的总管太监求见。 夏怀珣笑道:“陛下事务繁忙,微臣携小女先行告退了。” 奉皇不便挽留,只能吩咐安公公派人送二人出宫。 坐上回府的马车,夏月凉歪靠在车壁上,有些提不起精神。 夏怀珣打趣道:“月儿竟如此在乎陛下对你的评价?” 夏月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费了那么多的精神和气力才得到老皇帝这样的评价,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乎。 “好机会就这么错过了,爹爹不觉得惋惜么?” “是有那么点惋惜,但陛下明显是在袒护太子,连季沐清的案子恐怕都不打算查了。 这种时候硬把顾衍南往言非庐身上扯,恐怕会引起陛下不满,得不偿失。” 夏月凉道:“我一直以为太子没有什么智谋,性子也不够沉稳。没想到他关键时脑子还挺清醒的。” 太子今日在御书房几乎是一言不发,女儿却给予他这样的评价,夏怀珣非常好奇。 “太子做什么了?” “方才爹爹忙着应付陛下,言非庐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桃花笺,像是二姐最喜欢用的那一种。 太子趁他不备将桃花笺夺了,这才阻止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你是想说……”夏怀珣想了想:“那张桃花笺是霜儿写给顾衍南的书信?” 如果真是这样,夏繁霜想要让陛下相信她与顾衍南之间清清白白,单靠抚琴恐怕是不够的。 而且这封书信还在太子手中,终究是个隐患。 夏月凉笑道:“父亲不必担忧,二姐的琴技一般,学识也远及不大姐,但也有些旁人没有的本事。 除了女儿和她身边的大丫鬟,没人知晓她的左手也能写一手好字,而且字迹和右手完全不同。 二姐虽然喜欢顾衍南,但还是怕留下把柄遭人诟病,给他写信时用的都是左手。 就算言非庐手里拿的真是她写给顾衍南的书信,我们也能一口咬定他是在诬陷。” 夏怀珣按了按眉心。 “月儿啊,今后你可得把眼睛擦亮些,绝不能像你二姐一样识人不清。” 其实他很清楚女儿和夏繁霜不一样,但他更清楚一旦动了真情,再聪明的人都会做蠢事。 惹出麻烦他还能帮着解决,若是伤了心…… 夏月凉压低声音道:“爹爹,太子明明不是当皇帝的料,陛下也早就对他不满,可为什么还要容忍,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都一直包庇呢?” 夏怀珣轻笑道:“你不是想对付闻相么,怎的突然间就换成太子了?” “为了和您步调一致啊。擒贼先擒王,尤其是当这个贼太过奸诈狡猾,而那个王相对笨拙鲁莽时,更应如此。 若太子垮台,闻、陆、苏三家还有什么指望?” 夏怀珣拍拍她的肩膀:“储君废立会动摇一国根本,岂是那么容易的。 陛下不愿意轻言废黜,看似是对先皇后难以忘情,且又看重嫡出血脉,其实原因非常复杂。” 夏月凉不以为然地笑笑。 对先皇后大苏氏难以忘情,那如今的皇后小苏氏算什么,后宫那些数量庞大的妃嫔算什么,梅四娘又算什么? 看重嫡出血脉更是个笑话。 天底下最不看重嫡庶的就是皇家。 且不说自古以来的皇帝有几个是嫡出,老皇帝自己也并非太后亲生,不过是记在名下的假嫡子而已。 “爹爹觉得其他几位皇子中,谁更有希望取代太子?” “陛下之所以依旧包庇太子,要么就是人选未定,想再观察一段时间。 要么就是忌惮太子一党,担心他们为了保住储君之位祸乱朝纲。 所以咱们不必自乱阵脚,静候时机即可。” 夏月凉很赞同他的说法。 以太子的尿性,作个大死是迟早的事,完全没必要着急。 第48章 重燃斗志,噩耗降临 “爱也罢,恨也罢,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世道艰难生存不易,你我还是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 稚嫩的音色,离别的话语。 没有半分留恋和不舍,只有一刀两断的决绝。 躺在地上的言景深依旧无法动弹,恢复知觉的速度却比封祁预判的更快。 夏月凉和虎子刚离开山坳,他就彻底清醒过来。 但他满脑子都是夏月凉方才说的那些话,甚至都忘记自己已经可以动了。 上辈子他和夏月凉虽然没有去办离婚,但早已经形同陌路。 他对她的爱从未改变,也曾经试图挽回这段感情。 但夏月凉的个性太强脾气又倔,他把所有的办法用遍了都不起作用。 什么烈女怕缠郎,在她那里屁都不算。 不光是他,任何一个男人若是敢纠缠她,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重活一世,她似乎已经放下了过去的恩怨,却不代表就能再次接纳自己。 更何况这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平民小子想要和高门贵女在一起,简直比登天还难。 方才那个叫虎子的人不是说了么,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连和夏月凉扯上那么一点点关系都不可能。 不过…… 他自己这么认为是一回事,被人无端贬低又是另一回事。 就凭他如今的身手,加上从前学会的那些本事,不说出将入相,混出个人样应该不难? 再者说,爹娘生养他一场,又节衣缩食送他去拜师学武,说白了也是存着一颗望子成龙的心。 科举他肯定考不上,那就去当兵。 不就是重操旧业么,who怕who啊? 拿定主意,他蹭地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草屑。 兴许是动作太大,牵扯着他的后颈一阵生疼。 “姓封的果真是魔鬼椒的护卫,一点武德都不讲。 武功已经那么高了,搞偷袭不说,还好意思二对一,真是太不要脸了!” 言景深一边咒骂,一边已经走到了正前方的那棵大树下。 凝神一看,树干上果然刻了一个暗记,箭头正指向之前夏月凉去的那树林。 难怪那女人突然说她要去上厕所! 言景深用力捏了捏后脖颈,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装金叶子的小荷包。 魔鬼椒凡事都喜欢较劲,该花钱的时候却从不含糊,的确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这些金叶子虽不值千儿八百,却足够爹娘吃用好几年。 几年之后,他怎么也该闯出些名堂了。 言景深将小荷包塞回怀中,又简单收拾了一番,加快脚步朝城池方向走去。 没有了夏月凉的拖累,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赶到了景宅所在的巷子。 “这不是景家的哥儿么?”一个在巷口摆摊儿的中年胖大叔招呼了他一声。 言景深顿住脚,笑着点点头:“是朱大叔啊,您最近生意还好。” 朱大叔急忙道:“哥儿还不知道么,你父亲出事了……” 言景深的脑袋嗡地一下,哪里还听得见对方又说了些什么,拔腿就往自家宅子那边跑去。 他出生在宜城,那是一个人烟阜盛,经济活动十分频繁的热闹之地。 当年他的曾祖父景老镖头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举家从临城迁往宜城,并在那里开设了镖局。 因为镖局生意不错,景家很快就在宜城置办了大宅院,从此便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后来镖局出了事,所有的财产都用来抵债,一家人只能重新回到了祖籍临城。 幸亏祖宅还在,随便请人修补一番也足够一家人居住,而郊外那几十亩祖上置办的薄田,就成了他们的生活来源。 言景深六岁时就被父亲送去学武,之后每年最多只能回来一次。 而且他是带着前世记忆的人,对这座老宅并没有太深的眷恋,甚至于对景家夫妇,似乎也少了几分子女同父母的亲密。 直到看见门上挂着的白幡,他才意识到这座老宅以及住在里面的景家夫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爹——”言景深脚步踉跄地跑到门口,在门上死命地捶了几下。 门那头很快就有了动静,但他实在太过焦急,干脆纵身从围墙外跳了进去。 “深表哥?!”正打算开门的少女吓了一大跳。 她是景家的远房亲戚,名叫杜鹃,自小就在临城。 言景深的眼睛被她那身孝衣刺得生疼,一颗心愈发没着没落。 等不及她走近,他已经跑进了正房。 躺在里间的景母李氏听见动静,挣扎着下了床。 “深儿——”她扶着门框,早已泣不成声。 “娘……”言景深上前一步扶住她。 李氏今年三十五岁,这些年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身体一直还算不错。 母子二人上次见面是半年前,那时的她气色挺好,还是个秀美温婉的妇人。 如今的她面色蜡黄眼神凄苦,宛若油尽灯枯一般。 “你爹他没了啊……”李氏哭得险些晕厥。 言景深强忍着悲痛将母亲扶回里间,刚准备躺下,杜鹃就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 “深表哥,表舅母该服药了。” 言景深用手指探了探药碗。 “娘,咱们先把药喝了。” 李氏痛苦地摇头:“不喝,娘有话和你说。” “儿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您先把身体养好,咱们有话可以慢慢说。” 他坐在床边,让母亲靠在自己身上。 杜鹃伺候了李氏几日,动作熟练地将汤药喂进她嘴里。 药喝了一多半,李氏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朦胧。 “深表哥,让舅母先休息一会儿,她这几天……” 言景深依言将母亲扶回床上躺好,又轻轻替她盖好被子。 “咱们出去说话。”他指了指外面。 杜鹃放下药碗,同他一起走出正房。 二人走到院子一角,言景深急切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父亲怎么突然就……” 杜鹃的眼泪喷涌而出。 隔了好一阵她才抽泣道:“不止是表舅,我大姨父也没了……呜呜……” 言景深大惊。 齐家姑父也没了?! 杜鹃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 “张大伯五十整寿,表舅和我大姨父都受邀去了望城……” 第49章 奉军箭矢,景父夙愿 因为景家十几年前的遭遇,言景深基本认可了夏月凉对他的评价。 说灾星或许有点过分,但运气不好也是事实。 不过凡事就怕有比较,同眼前这个小姑娘相比,他已经算是个好命的人。 杜鹃是景父远房表妹的女儿,刚满两岁便成为了孤儿。 嫡亲姨母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家中抚养。 姨父齐大扬心地并不坏,就是家中条件一般人口又多,难免有些怨言。 杜鹃在齐家生活了十年,表兄们陆陆续续都娶妻生子,她时常被表嫂们挤兑,日子越发不好过。 如今她出现在景家,言景深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他暂时顾不上关心这些。 景家和齐家都不富裕,父亲和齐家姑父平日里很少去其他地方,说白了就是舍不得花钱。 谁能想到二人难得出一次门,竟遇上了那所谓的匪患…… 见他面色铁青,杜鹃害怕极了,哪里还说得下去。 言景深调整了一下呼吸:“关于望城的匪患,官府有没有什么说法?” 杜鹃小声道:“表舅和姨父是中箭而亡,仵作说那箭矢出自奉军。” 言景深冷笑道:“他们该不会认为那些土匪是奉军假扮的?” “这倒没有,因为驻守朔城的夏将军之子这一次也受了重伤。” 夏月凉同封祁提及夏慕朗的时候,言景深还处于昏迷之中。 此时听说夏将军之子在望城受重伤,他顿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难怪魔鬼椒不担心朔城的安全问题,那位夏将军八成是她的亲戚。 不,应该不止是亲戚。 她突然选择回京,与夏将军之子受伤一事必然有关。 历朝历代皆有朋党之争,夏家权倾朝野,自然也会有许多政敌,这件事八成是是故意冲着夏少将军来的。 这么看来,土匪还真有可能是奉军假扮的。 杜鹃又道:“深表哥,表舅母听说表舅出事就病倒了。 府衙那些官人们说天气太热,表舅的遗体不能久放,可我……” 言景深没有半分责备她的意思。 悲伤是一回事,但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去处理丧葬事宜,他成什么人了。 “你在家好好照顾我娘,我先去一趟府衙。” “深表哥,你身上有没有带钱,家里快没有吃的了。”杜鹃的声音比之前更小。 言景深手中除了十几个铜板就是那些金叶子。 前者不顶用,后者太吓人,都不适合交给杜鹃。 “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待会儿我顺带买些吃食回来。” 杜鹃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三天后,景父下葬。 言景深并没有大操大办,而是尽自己所能让父亲入土为安。 景母李氏的情绪安稳了不少,身体却依旧虚弱。 郎中请来了好几位,都说是伤了元气要好生将养,并留下了一堆补益的方子。 相比于补药,其实言景深更相信食物。 母亲还年轻,一向又没有什么顽疾,只要能好好吃饭并做到营养均衡,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他亲自采买食材,又雇了一位手艺不错的厨娘,每日换着花样给母亲做饭。 李氏心内郁结,哪里有什么胃口。 但儿子如此孝顺,她也不忍心拒绝,每顿饭都逼着自己多吃几口。 言景深的思路是对的,她果然渐渐有了些精神。 这一日吃过饭,李氏把他留下。 “深儿,真是辛苦你了。”她伸手抚了抚儿子的鬓发。 “娘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李氏怅然道:“若是你爹见到你这般出息,一定欢喜得很。” 言景深很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其实都没有用。 李氏吸了吸鼻子:“不说这些了……如今你也长大了,又跟着师傅学了那么多年,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眼下我就想好好照顾娘,一切都等您身体养好了再说。” “娘没事儿的,你一个大小伙子不能总这么拘在家里。 你爹这辈子就盼着你能有出息,娘绝不能拖后腿。” 父亲的夙愿是重振景家镖局,对此言景深心知肚明。 说实话,从前他并没有太当回事。 上辈子言家那么大的生意他都没有半分兴趣,更别说是风险难以估量的古代镖局。 而且他一无本钱二无人脉,单是把景家镖局重新开起来都要耗费极大的精力,更别说是恢复往日盛况。 有那个时间和体力,他做什么都早就成功了。 难道非得子承父业才叫有出息? 如今言景深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在,也感受到了父亲这些年的痛苦。 祖传的基业败在自己手里,哪个男人会甘心? 他握了握拳:“娘,儿子向您保证,迟早有一天一定让景家镖局重新开张,比曾祖父那时还要兴旺。” 李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好孩子,有这份儿心就够了。你爹经常对我说,你是个心大的人,不能被一个小小的镖局困住。 当初你高祖辛辛苦苦半辈子,置办了这所老宅和几十亩田地,也希望儿孙能好好守着。 但你曾祖父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随着他自己的想法走了另一条路,谁又能说他不孝顺呢? 镖局败在你父亲手里,他当然想重新把它开起来,可那是他的愿望,不能强加到你的身上。 你还年轻,这辈子还长着呢,想做什么就去做,娘支持你。” 言景深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和上一世的爸妈相比,他这一世的爹娘在物质上可说是一无所有。 但他们对孩子的爱和信任,把那对不负责任自私自利的夫妻瞬间秒成了渣渣。 镖局是一定要重新开起来的,但不一定要亲力亲为,不是么? 他拿起枕边的帕子替李氏擦了擦眼泪。 “娘,儿子记事起咱家就在临城,您同我说说当年在宜城的那些事。” 其实他连自己出生在破庙的事情都记得,就是想知道当初景家镖局败落的原因。 李氏道:“也难怪你不记得,咱家离开宜城的时候,你还不满一岁呢。 这些年你在外求学,你爹又刻意交待不让告诉你从前那些事,就怕你分心。” 第50章 陈年旧事,不能娶她 言景深不太认同母亲的说法。 让孩子知晓家族败落的原因,不见得就是坏事。 长辈们若是能够正确加以引导,不仅不会分心,甚至能够转化为一种激励。 三岁时父亲开始教他习武,六岁时送他拜师,其实就是在为将来重开镖局做准备。 之所以没有告诉他实情,并不是怕他分心,而是不打算复仇。 至于不打算复仇的原因,据他猜测可能是仇家势力太大,他们根本惹不起。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父亲想重振家业,却不想让子子孙孙都陷在仇恨之中,还很有可能受到更大的伤害。 “娘,儿子如今已经长大了,自家的事情是必须要知道的。” 李氏是很传统的妇人,丈夫没了,自然要听儿子的。 她点点头,把十多年前的事情详细告知了言景深。 “你父亲十三四岁时就跟着你祖父走镖了。 那时候奉国北方十几城,提起咱们景家的盛誉镖局,就没有不知道的。 就在你出生前不久,宜城刺史吴司铭突然找上你父亲,说是有些物品想要押送到京城。 他乃是父母官,谁人敢拒绝。 加之他出手确实阔绰,那些物品虽然非常珍贵,却也没有可疑之处,你父亲便答应下来。” 听到这里,言景深忍不住插了话。 “府衙里有的是衙役,吴司铭府中也一定有不少的护卫。 既是非常珍贵的物品,他为何不用自己人,却要选择雇镖局?” 李氏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父亲接了镖之后,认真准备了好几日才出发。 谁知他们刚离开宜城没多久,就被人劫了镖。 景家向来讲究诚信,只能按规矩赔偿吴司铭的损失。 可这么一来,咱们家在宜城就没有了立足之地,甚至还在破庙里住了半年多。” 言景深的眉头紧锁:“珍贵物品丢了,吴司铭除了让咱们家赔偿,就没有派人前去追查?” 李氏苦笑道:“听说倒是派人去了,可最终损失的是咱们家,他又何必费那么大的精神? 宜城富庶,平日里连偷鸡摸狗都事情都不常见。 但凡有什么案件发生,影响力就会非常大,波及的面也会非常广。 所辖地界出了劫匪这种事情一旦闹大,吴司铭就算是背靠大树,恐怕也不容易升官了。” 言景深陷入了沉思。 刺史品级不算太高,却是真正有实权的肥缺。 吴司铭手中的珍贵物品必然是有价无市,绝不是景家那点财产就能够赔偿得了的。 他既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为何又把景家逼到那般境地? 从吴司铭选择镖局负责押运,到他事后的态度和处理问题的方式,全部都透着诡异。 那批所谓珍品的主人究竟是谁? 还是说那批珍品本身就有问题? 想到这里,言景深又问:“娘可知晓那吴司铭的背后是什么人?” 李氏道:“吴司铭的靠山硬得很,他的岳父是当朝太师夏宁则。 虽然好些人都说夏太师是个好官,可谁又知道这话是不是可信……” 言景深有些透不过气。 又是夏家! 他和魔鬼椒的缘分真是深不可测,纠缠更是没完没了。 李氏见儿子的情绪有些不对,以为他是被吓到了。 “深儿,达官贵人咱惹不起,这些陈年旧事听听也就罢了。娘还有件事情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您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是这样啊,你觉得杜鹃这姑娘怎么样?” 言景深真是服了。 果然当妈的人是不分时代的,最惦记的永远都是儿女的终身大事。 他故意装作没听懂,说道:“杜鹃惹您不高兴了?” 李氏无奈道:“你这孩子真是……娘的意思是你也到该说亲的年纪了。 只是咱们家如今的状况,条件太好的人家也攀不上。 杜鹃模样生得好又乖巧懂事,娘挺喜欢她的。 如今齐家她是回不去了,不如……” “娘,杜鹃才多大年纪,况且我如今一事无成,哪里顾得上考虑这些事情。” “你不是还得守孝么,咱们就先定亲,等孝期满了成亲正合适,要不就耽误了。” 言景深有些懊悔。 自己方才真应该把话说死,省得母亲还抱有幻想。 “娘,杜鹃的情况我虽然没有打听,但也猜得出齐家那些人是怎么糟践她的。 您既然那么喜欢她,不如就把她当作自个儿的亲闺女好好疼爱。 这几年我也努力挣点钱,到时咱们寻个好人家,把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李氏是真的挺喜欢杜鹃这个小姑娘。 儿子是要出去做事的,她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若是能有个合心意的儿媳陪伴,日子兴许就不那么难熬了。 当然,杜鹃已经没有了去处,眼下便是天天陪着她。 但感觉总是不一样…… 她顿了顿又道:“深儿,你在外求学这么多年,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言景深真是有些受不了。 合着这事儿还成母亲的心病了? 反正他本来就有喜欢的姑娘,索性就拿魔鬼椒来做个挡箭牌,暂时让母亲安心。 “是,儿子有喜欢的姑娘。她长得漂亮又有本事,就是性格要强些,但心地是非常善良的。” 李氏欢喜中夹杂着几分担心:“这么好的姑娘,家境应该差不了,咱家……” “您就别担心了,她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再说不还有我么,咱家不会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李氏见儿子已经下定了决心,也不好继续泼冷水。 姑娘再好,备不住她的父母挑剔。 换作是她的闺女,也希望能嫁个富足安逸的人家。 深儿是有本事,但年纪摆在那儿呢。 没有个十年八载,景家的境况不可能有根本性的好转。 他是男孩子可以拖一拖,人家姑娘却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出嫁。 言景深笑道:“娘就不要多想了,儿子定会给您娶个满意的儿媳。 杜鹃那边您也别担心,我会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照顾,不会再让她像从前那样被人欺负。” 李氏道:“这种事当然要你情我愿,好在娘也只是想想,并没有同杜鹃提过,不然她又要多想了。” 第51章 忽悠与反忽悠 李氏并不是个碎嘴的妇人,她的话言景深自是不会怀疑。 他和杜鹃不熟,但能看得出这小姑娘的性格是有几分执拗的。 同情心他可以有,也不介意多养活一个人,但没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 万一杜鹃知道母亲有过那样的想法,搞出个非他不嫁什么的,那可就麻烦了。 他温声道:“娘,我这一次回家,本来是打算陪您和爹过中秋的。 如今家里是这样的状况,我想回一趟欣城,求恩师帮忙写一封荐书。” 李氏拍拍他的手:“娘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 只是这荐书……深儿是有什么打算吗?” 言景深道:“我自小就不爱念书,也不会做生意,除了这身武功再没有别的长处。 恩师有个至交好友在军中任职,我想请他帮忙推荐,看看能不能在军中寻个合适的位置。” 其实他是不习惯求人的。 上辈子家境太好,参军之后又是凭实力说话,除了魔鬼椒,他还真没有在别人面前低过头。 如今情况不同了,奉国多年来一直重文轻武,军中早已是派系林立,根本没有什么法度可言。 像他这样的平民子弟若是无人举荐,本事再大都是当一辈子大头兵的命。 李氏见他已经拿定主意,站起身走到了妆台前。 过了十几年清苦的日子,她的妆台除了一个首饰匣子,可说是空空荡荡。 她抱着匣子回到桌旁,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荷包打开。 “深儿,这里是娘攒下一些银子,看着是有些散碎,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二十两。 还有这根金簪子,虽然分量轻但胜在做工细致,多少也值些银子……” “娘——”言景深把荷包重新系好,轻轻放回了匣子中。 “儿子出去是挣钱不是花钱,这些银子您好好留着,过日子别太俭省了。” “你忘了咱家还有几十亩田地呢,租金虽不多,也足够娘和杜鹃吃用的。 穷家富路,在你挣到钱之前不得吃饭啊?” 言景深本想走之前再把手里的钱交给母亲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小叠银票放到李氏面前。 夏月凉的那包金叶子一共换了二百两银子。 办丧事花的是景家的钱,并没有动这些银子。 最近的花销用了一部分,他自己留下一部分做路费,余下的全都换成了十两一张的小面额银票。 李氏吓了一跳。 她把儿子养到这么大,还从未想过从他手中拿钱。 这些银票随便一看都有十多张,这孩子是打哪儿弄来这么多的银子? 言景深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娘最清楚了,这些钱都是正道上来的,您就好好收着。” 儿子的一片孝心李氏不好拒绝,她只好道:“那娘就收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言景深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又过了半个月,李氏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 在言景深的坚持下,厨娘继续留在景宅,他又另雇了一个家住附近的老头儿负责看门。 临行前他把杜鹃叫了过来。 见小姑娘满脸疲惫还顶着两个黑眼圈,言景深道:“以后那些针线活少做一些,你那眼睛不想要了?” 杜鹃自小寄人篱下,齐家又不富裕,因此从六七岁开始,她就学着做针线活贴补家用。 相较于齐家,景家同她的关系要远得多,她更不好意思吃闲饭,每天做针线活的时间几乎是从前的两倍。 这还没过多久,整个人已经变得憔悴不堪。 她还想解释几句,言景深又道:“我不是反对你做针线活,贴补家用的这份心意也值得肯定。 咱们家的确不富裕,但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万一你把自己熬倒了,是不是还得花钱请郎中?抓药、将养身体,是不是也得花钱?” 他也不想总把钱挂在嘴边,但提钱是最不会让人产生误会的,很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杜鹃红着脸道:“那我以后少做一些。” 言景深点点头:“我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 ※※※※ 五日后,言景深赶到了欣城。 他的师傅姓胡名青,因为年轻时的一些遭遇,曾经发誓不喝酒、不赌钱、不做官。 因此江湖中的人都称他胡三不,真实的名字反倒是被人忘得差不多了。 对于某些男人来说,喝酒赌钱做官简直比性命都重要,能发这种毒誓的绝对是个狠人。 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胡青真不是什么狠人,他那“三不”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起言景深和胡三不的这段师徒缘分,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景家经营镖局,与各色人等都要打交道。 时间久了,景父也有了一些江湖朋友。 他自己的武功只能算一般,因此在发现儿子天赋极佳之后,便下决心让他另拜名师。 于是在言景深六岁那年,景父带着他来到欣城,打算拜一位与他颇有交情的顶尖高手为师。 谁知那高手与人比武时伤了内腑,正在闭关修养,据说至少三年谢绝会客。 习武是年纪越小越好,三年的时间什么都耽误了。 失望之余,景父只能另寻门路。 没曾想在他们正准备离开那高手家时,遇上了他的师弟胡三不。 言景深的聪明机灵引起了他的注意,超出一般孩童的武学天赋更让他不舍。 但胡三不在江湖中的名气远不及他师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个正气凛然的侠客,景父哪里肯把儿子交给这种不靠谱的人。 胡三不见说不动当爹的,就把主意打到了五六岁的儿子身上。 在他看来,再机灵的小男娃也经不起大人忽悠,更何况是他这种聪明绝顶的大人。 只可惜胡三不不知道他看中的小男娃是穿的,上辈子的年纪甚至比他还大。 他的那些手段在言景深看来,跟那些诱骗小孩儿的人贩子没啥区别。 胡三不更不知道的是,相比于那些所谓的绝顶高手,言景深对他的博学,或者说是杂学更感兴趣。 于是在他把口袋里的钱花光,把所有的本事都抖落干净后,言景深终于被他“诱骗”成功,成为了他的爱徒。 第52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胡三不收了不少徒弟,言景深排行只是第六,却是最合心意的一个。 十年来,只要是言景深感兴趣的东西,胡三不都是倾囊相授,甚至连自己珍藏多年的秘籍也舍得拿给他看。 单论武功,三年前言景深便已经超过了他。 胡三不并没有那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危机感,甚至还打算让言景深继承他的衣钵。 谁知言景深丝毫不领情,气得胡三不把他以及帮着说话的温子峤苏峻一并轰了出来。 三人都了解师傅的脾性,知晓他只是一时气急,并非真的要把他们逐出师门。 恰巧那时听说半池山庄招护卫,他们就打算去那里避上一段时日,让师傅消气的同时顺带挣几个小钱。 那时的言景深哪里能想到,短短几个月间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如今再次回到欣城,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 温子峤是本地人,在去见胡三不之前,言景深决定先去他家里打听一下师傅的近况。 他加快脚步,不多时便赶到了位于城南的温宅。 门是温子峤的母亲开的。 言景深刚问了声好,坐在树下吃瓜的两个师弟就看见了他。 “景师兄?!” 两人把手中的瓜扔到一边,笑着跑了过来。 温母这时才看清楚言景深穿在里面的麻衣,忙问道:“小景,你这是……” 两个师弟也赶紧止住了笑容。 温子峤挽住言景深的胳膊:“景师兄快进来啊。” 言景深对温母道:“打扰伯母了。” “你这孩子怎的变得这么客气,你们兄弟几个先说话,伯母去烧几个好菜。” 温子峤把他拉到树下,苏峻赶紧把自己方才坐的凳子搬过来。 两人也顾不上吃瓜了,忙询问他家里的事情。 言景深简单说了家中的变故,又道:“安慰的话你们就不用说了,我能撑得住。” 温子峤抿抿嘴:“那一日你突然不见了,就是因为这件事?” 苏峻暗暗推了他一把:“瞎说什么,时间都对不上。” 言景深道:“还是说说你们俩的事,这两个月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回去见师傅?” 温子峤情绪不高,但他模样生得讨喜,看上去还是一副笑脸。 他怕自己的样子惹得师兄不快,也推了苏峻一下。 苏峻忙道:“半池山庄的人都不正常,姓魏的就不说了,那个生得白白净净的夏姑娘毛病更多。 明明是他们主动招的护卫,突然间又说不要了。 咱们都以为这一趟白跑了,她却又吩咐丫鬟一人给了十两银子的遣散费。 那可是白花花的十八个大银锭子,他们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白送人,连不在场的景师兄都没有漏发。” 温子峤忍不住道:“那可是权倾朝野的夏家,你以为跟咱们似的没见识啊?” 此时的言景深并不想谈论夏月凉,问道:“你们俩就这么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去探望师傅?” 苏峻道:“去了啊,我们两个回到欣城的第二日就去了。 可师傅根本不愿意见我们,说什么走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也必须是三个人,还让人把我和子峤给他买的点心扔了出来。” “火气还这么大啊?”言景深有些意外。 胡三不性情十分洒脱,这么久了居然还在生气? “你以为呢!”温子峤接过话头:“景师兄,其实我觉得师傅也是太看重你了,所以才有那样的打算。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你不如就答应师傅,到时把伯母接到欣城来,往后大家也能有个照应。” 苏峻捶了他一拳:“你真是白长了那么大的俩眼珠子,师傅的衣钵是那么好继承的么?” 温子峤还是没听懂他的话:“景师兄又不像咱俩这么笨,有什么不好继承的?” 你才笨呢! 苏峻真是受不了他这么迟钝。 “师傅挑中景师兄做继承人,除了他能力出众之外,未尝没有让他做女婿的意思,毕竟师傅又没有儿子。” “啥?”温子峤看向言景深:“师傅想把哪个师妹嫁给景师兄啊?” 这下连言景深都想揍他了。 胡三不一共就两个女儿,大女儿胡令蓉今年十三岁,小女儿胡令莲才刚满两岁。 且不说师傅根本没有让他做女婿的意思,难道他还能娶一个两岁的小女娃为妻? 温子峤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挠了挠头道:“难怪景师兄会拒绝,蓉师妹那只母老虎,陪座金山都没人敢娶。 景师兄这般出众,怎么也得娶个温柔贤淑的绝色美人。 至少也得像半池山庄那个夏姑娘……” 言景深再也忍不住了,往他右腿上踹了一脚。 温子峤疼得抱着小腿直吸气。 “活该!”苏峻幸灾乐祸道:“方才你还说过那是权倾朝野的夏家,这么快就敢肖想他们家的姑娘了?” 温子峤不服气道:“我若是有景师兄一半的人才和本事,别说是夏姑娘,公主我都敢想!” 苏峻只当他在说胡话,笑骂道:“达官贵人最讲究门当户对。景师兄要想拥有和贵女匹配的身份,你认为需要多少年? 夏姑娘今年怎么也得十二三岁了,到那个时候她的儿女都可以定亲了!” “我就是打个比方,没了夏姑娘,还有其他的贵女可以娶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言景深早就想得很清楚,这辈子他和夏月凉再做夫妻的几率绝对比中一个亿的大奖还要低得多。 但听着两个师弟胡侃,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心并没有死。 魔鬼椒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 上辈子他为了赶走那些苍蝇,不知花费了多少气力,甚至还动过武力。 这辈子她的条件更好,想娶她的人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譬如说那个肉麻的小王爷…… 他要想改变身份,只有当兵一条路。 即便一路开挂,两三年间想要拥有能够配得上她的身份,依旧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 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开始就要放弃么?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当初他完成的那些任务,哪一个不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争取一下,死都不甘心。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早些拿到师傅的荐书! 第53章 不能嫁的原因 第二日,师兄弟三人起了个大早。 收拾妥当吃过早饭后,他们同温家人道别,一起去了位于欣城北郊的小松山。 风轻云淡秋高气爽,正是瓜果飘香的时节。 小松山西坡全都是梨树,黄澄澄的梨挂满枝头,阵阵梨香醉人心脾。 温子峤又馋又渴,顺手摘下个最大的。 还不等他往嘴里送,就听远处有人大声呼喝:“温十三你找死啊,竟敢偷吃?!” 不一会儿,一大群正在摘梨的小姑娘就围拢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身穿大红衣裙的姑娘,正是胡三不的长女胡令蓉。 温子峤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一闪身就躲到了言景深后面。 早知道小母老虎就在附近,他就是渴死也不碰这梨。 胡令蓉年纪不大个头却不小,容貌和她爹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衣裙和发式,怎么瞧都像个小子。 面对言景深,她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本就不大的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 “景师兄啥时候回来的?” 虽然言景深不知道原因,但胡三不曾经明确表示过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所以他一向对胡令蓉非常包容,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昨日刚回到欣城,师妹这是在摘梨?”言景深笑着说道。 如果是温子峤和苏峻问这么无聊的问题,胡令蓉肯定炸了。 换作言景深就不一样了,她的耐心好得出奇。 “最近阿爹嗓子不舒服总是咳嗽,我就想着摘几个梨炖汤给他喝。 你们三个赶紧随我一起回去,阿爹整日念叨,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她显然没有注意言景深穿在里面的麻衣,语气十分欢快。 温子峤和苏峻不约而同地撇撇嘴。 小母老虎为了讨好景师兄,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师傅巴不得他们两个滚远些,会念叨才怪了! 言景深本就不想耽搁时间,点头道:“走。” 胡令蓉对小姑娘们挥挥手:“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要回去了。” 小姑娘们都是附近农家的女孩子,摘梨是为了生计而非玩闹,闻言四散而去。 沿着山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四人回到了胡家的庄子。 小松山的环境很是秀美静谧,胡家的庄子却和美轮美奂的半池山庄完全不同,只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田庄。 胡令蓉把门推开,几名庄客立刻上前挡在了其余三人面前。 她挑着眉毛道:“你们几个想干什么,这才多长时间啊,连他们三个都不认识了?” 离她最近的庄客道:“大姑娘莫要为难小的们,这都是庄主的意思。” 胡令蓉大怒:“分明是你们在为难本姑娘,今天我就是要带他们进去,看谁敢阻拦!” 无奈之下,庄客们只能向言景深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言景深道:“他们也是奉命守在此处,师妹没必要如此计较,只需让人去禀报师傅一声即可。” 胡令蓉性子急,哪里等得了别人去禀报,拔腿跑进了大门。 胡三不毕竟不是普通农户,为了方便教授弟子,庄子里修建了极为宽敞的练武场,房屋和精巧别致不沾边,数量却非常可观。 胡令蓉一路小跑,不多时便来到了她母亲张氏的院子。 胡三不前几日染了风寒,不仅嗓子不舒服,头也是疼得不行。 给弟子们布置了功课后,他回到了妻子的屋子,歪在小榻上养神。 张氏坐在他身侧,一边做针线一边陪他说话。 胡三不是江湖中人,家中并不似官宦人家那般重规矩。 胡令蓉也不要人通禀,直接就跑进了正房,倒把夫妻二人吓了一跳。 张氏嗔怪道:“做什么这般风风火火的,不知道你父亲还病着啊?” 胡令蓉嘟着嘴走到她身边:“我又不是故意的……” 胡三不一向最宠大女儿,睁开眼笑道:“早间听蓉儿说要去摘梨给为父炖汤喝,怎的这么快汤就好了?” 胡令蓉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红着脸道:“景师兄回来了,庄客们拦着不让进,所以女儿来找阿爹。” 听闻爱徒回来了,胡三不的头瞬间就不疼了,蹭地坐了起来。 “去把那小子带进来,让他去为父的书房里候着!” 胡令蓉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他爹,你这是……”张氏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 她已经不年轻了,自从两年前冒着风险生下小女儿,便彻底断了要儿子的心。 夫妻俩早就商量好了,将来要给大女儿招赘一个上门女婿。 一方面是为了延续胡家的香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有人给他们养老送终。 按说胡三不有那么多的徒弟,从中挑选一个做女婿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张氏和胡令蓉的眼光是一致的,早就相中了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景深。 谁知她把这个想法告知丈夫后,他竟毫不犹豫地否决,甚至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张氏虽然想不通,但也没太当回事。 世上又不是只剩下景深一个少年郎,总能寻到合适的。 可她管得了自己,却管不了女儿。 眼看着女儿的年纪一天天大了,一颗心像是长在了景深的身上,她怎能不担心? 胡三不安抚道:“放心,景深对蓉儿没有那种心思,一个巴掌总是拍不响的。” “你还是不是人啊?”张氏恨不能用手里的针在他的嘴巴上狠狠扎几下。 “女孩子的心是最经不起伤害的。既然你不愿意让景深做女婿,那就让他走!” 胡三不哪里舍得。 他活了半辈子,好容易才遇上这么个好苗子,还指着他把自己这一派发扬光大…… 当然,他的门派暂时还没有成立,但那不是迟早的事情么? 张氏见胡三不根本不听劝,大怒道:“那你今日就同我说个清楚,景深究竟是哪里不妥,为何做不得咱们的女婿?” 胡三不性格大大咧咧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骨子里还是怕老婆的。 尤其是张氏这种很少发火的女人,一旦真的被惹毛那是相当可怕。 果不其然,他刚想开口,左边的耳朵已经被张氏揪住:“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儿子,所以才不让女儿找个有本事的女婿?” 第54章 命硬镇不住 胡三不天生耳朵软,随便一拧就能转一圈。 张氏对这个特点了然于心,手上加了些力道,足足转了一圈半。 “疼疼……待会儿耳朵该掉了,我说,说还不行么……” 张氏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胡三不解释道:“当年我之所以非要收景深做徒弟,除却看中他惊人的天赋之外,还因为他那独特的面相。” “有多独特?大富大贵?” “岂止……” 张氏哪里肯信,嗤笑道:“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和你过了半辈子,我咋不知道你还有相面的本事。” 胡三不道:“为夫会的东西多了,没显露过的你如何知晓?” “既然景深那么好命,你为何还反对他做咱们的女婿?” 张氏真是越说越生气。 样样都好的不要,难道她的宝贝女儿就只配嫁一个丑穷矬的男子?! “你性子别这么急嘛,且听为夫慢慢道来。 景深的确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但他的命太硬,一般的人根本镇不住。 你以为我真不想有这么出众的女婿啊,实在是……” 张氏更不信了。 从来说起某个人命硬,很容易就联想到克父克母克亲友什么的。 景家条件虽然一般,但景深分明是父母双全。 拜师十年来,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平平安安,根本没有谁被他给克了。 包括她自己,生小女儿的时候虽然凶险,最终还是母女均安。 胡三不道:“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显现不出来,但咱们不能明知是个坑,还把女往下推?” 他站起身拍拍妻子的肩膀:“你方才的话也有道理,蓉儿毕竟是大姑娘了,今后得多加约束,尽量少让她往景深身边凑。 我去瞧瞧那几个臭小子,你也歇一歇,别整日就知道做针线。” 胡三不匆匆来到书房,却又不想让徒弟们看出他的急切。 在门外简单调整了一下呼吸,他推开了书房门。 他本以为有温子峤和苏峻在场,又有大女儿在一旁吵嚷,书房里一定热闹得很。 谁知今日这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书房里却是异常安静,甚至可说有几分压抑。 “阿爹——”胡令蓉朝他小跑过来,眼睛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他顾不上询问女儿,眼神已经落在了言景深身上。 “徒儿见过师傅。”三名少年一起上前行礼。 “景深,你这是……”胡三不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指着那麻衣问道。 言景深把方才对胡令蓉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胡三不大吃了一惊。 景深的父亲年纪比他还小了好几岁,又是个习武之人,身体一向十分健朗。 没曾想他竟遭遇了这种事情,果真是世事无常。 他们夫妻方才还在谈论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胡三不扶起言景深,仔细询问了景父的后事以及他家中的情况。 言景深一一作答,虽然神情依旧难掩哀伤,言行举止却是远远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 胡三不暗暗点头,他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是个担得起事情的人。 “十一、十三,你们俩的事情稍后再说,荒废了两个多月,先回去把功课补齐了。” 温子峤和苏峻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也想留下听听师傅会和景师兄说些什么。 但师傅吩咐他们回去做功课,意思就是不和他们计较之前的事情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两人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蓉儿去厨房吩咐一声,今日午饭多加几道菜。”胡三不吩咐女儿。 胡令蓉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走了。 胡三不把言景深拉到窗边坐下,问道:“为师还是从前的打算,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十年的悉心教导,言景深知道自己不该拒绝这样的好意。 可师徒二人的理想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他不想勉强自己,更不想辜负师傅。 “师傅,徒儿不想说违心的话来讨好您,我的想法和两个多月前一样……” 胡三不气鼓鼓道:“为师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你居然连讨好一下都不肯!” 言景深无奈道:“就算讨得您一时的欢喜,之后不还是要说实话么? 师傅正值壮年,只要您愿意,什么样的理想和抱负都来得及实现。 到那个时候,您一定会庆幸没有把我留下。” 胡三不显然是被他说动了。 强扭的瓜不甜,就算能留住人也留不住心。 他能指望一个没有心的人做些什么? 言景深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我在什么地方,您尽可随意使唤。” 胡三不斜眼看着他:“说得倒是好听,要是为师看上你做女婿呢?” 言景深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您要是看得上我早就看上了,如何会等到今日。” 胡三不气急:“臭小子抖什么机灵,这是要把老子气死啊!” “师傅消消气,我这人命不好,您看不上也正常。” “胡说八道什么?” 其实言景深是胡乱猜测的,没想到一猜就中。 他揽着胡三不的肩膀:“师傅精通各种杂学,会算命也不奇怪啊。 主要是我不感兴趣,否则您肯定早就教会我了。” 胡三不在他手背上狠狠拍了几下:“你就不能给为师留点面子,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徒儿不会记恨您的!” “无事献殷勤,说,又有什么事情想要为师帮忙。” “我记得师傅有一位至交好友在军中效力?” 胡三不挑了挑眉:“没看出来啊,你小子竟是个官迷!” 不等言景深说话,他又道:“不对啊,从前为师问过你的志向,分明说过对做官不感兴趣的!” “此一时彼一时,再者说从军和做官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胡三不看着他,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深儿,为师虽是平民百姓,但军中的事情还是懂一些的。 奉国重文轻武,将军们在朝中地位不高,处处皆受压制。 你若只是想混口饭吃,为师绝不拦着。 可你若是有出人头地的想法,为师真不建议你走这条路。” 言景深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将军们在朝中地位不及文臣,唯有多立军功才能获得晋升。 平民子弟就是把小命搭进去,军功也未必能落到自己头上。 第55章 凤城朔城如何选 既然选择从军这条路,各种情况言景深都考虑过。 当然,有些话是不方便和师傅说的,他只能道:“我也没想那么多,先去试试看。” 胡三不整个人都不好了。 聪明人做傻事,这孩子八成是伤心过头犯了糊涂。 先去试试看? 别以为自己年纪轻时间还多,其实人的一辈子短暂得很,试着试着就试没了。 他是真想狠狠揍这小子一顿给他醒醒脑,但一想到他刚没了父亲,哪里还下得了手。 罢了,就当是送孩子去军中长长见识,吃亏之后说不准就回头了。 他温声道:“为师在军中的朋友不止一个,除了之前同你提过的曹参将,还有一位吴督办。 究竟该选哪一个,你自己做决定。” “您好歹也给徒儿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要不然我怎么选啊?” “老子当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言景深哪里敢还嘴,老实巴巴地看着他。 胡三不瞪了他一眼,这才将那两人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曹参将去年调任朔城,听说很受夏将军的重用,平日里主要负责新兵的招募和训练。 有了他的照拂,你在军中的日子会比较好过,在夏将军面前露脸的机会也能多一些。 但有一点,朔城地处要冲,旁边就是奉国的死敌虞国。 隔三差五的就要打仗,立军功的机会多,但相对而言风险也大。 你是家中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母亲该如何承受?” 这话算是戳中了言景深的痛点。 如今他只剩下了母亲一个亲人,做什么事情都必须考虑周全,更不敢轻易冒险。 但话又说回来,风险这种东西本就不可预见,而且无处不在。 有人经历过无数次惨烈的战役,照样活到一百多岁。 有人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有可能死于意外。 若是因此就瞻前顾后缩手缩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见他并没有被说动,胡三不只能继续道:“吴督办在凤城驻军中任职,同样也很受主将重用,但他的职责只是督办粮草。 另外,凤城虽然也是边城,不过旁边是很少主动挑事的夜国。 如果你只是想混口饭吃,跟着吴督办混倒是不错,至少不用上战场。 唯一不好之处,凤城是博思王的封地。 他虽然早已遭老皇帝厌弃,但依旧是身份尊贵的皇子。 万一他野心不死,为了那把椅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凤城驻军必然会受到牵连。” 言景深从前连皇帝姓什么都懒得打听,博思王的事情就更不清楚了。 不管是母亲还是师傅,最在乎的都是他的安全,而非替父报仇或者重振家业。 但他从不是稀里糊涂过日子的人,导致父亲殒命的那支箭就像是扎在他的心上,催促着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所以不管那博思王有没有搞事情的野心和能力,他也不会选择山高水远的凤城,而只会选择离事发地点更近的朔城。 更何况朔城守将是夏家人,在他手下做事,同魔鬼椒的距离也就更近了些。 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那楼台目前还没有一块砖,也算是向成功迈进了一小步。 听了言景深的决定,胡三不感觉更不好了。 因为他的好徒弟放着安全稳定的凤城不去,竟选择了奉国最危险的朔城! 言景深赶紧解释:“师傅,朔城和临城就隔了几座山,休沐时我还能抽空回家看看,比凤城强多了。” “好,总算还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为师这就给你写荐书。” 说归说,胡三不在写荐书时还是写了两份。 “深儿,写给吴督办的荐书你也一并收好,万一临时又有什么状况,你还可以多一个选择。” 言景深眼眶有些热热的。 这个世界之所以让人感觉到美好,就是因为还有这么多善良的人。 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徒儿多谢师傅。” 胡三不重重哼了一声:“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先别忙着谢。” 说着他顺手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一个信封。 “当兵那几个饷银够做什么,把这些银票带回去,好生安顿你母亲,别再让她吃苦了。” 言景深如何肯收,忙道:“家母那边徒儿已经做了安排,温饱度日不成问题。” “少废话,拿着!”胡三不把信封塞进他手里。 言景深无奈道:“之前您并不同意我离开,为何又准备得如此周全?” 事到如今,胡三不也不隐瞒了。 “这些银子一多半都是你们家的,为了让你成才,你父母真是舍得花钱。 之前为师想要让你留下,觉得挺对不住他们的,所以又往里面添了些,打算派人送去临城。 如今你要走了,为师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这些银子就当是替你解决一些后顾之忧。” 言景深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这些钱之前的用途,怎么看都像是师傅向父母买儿子。 一个盼着他重振祖业,一个希望他继承衣钵。 若是父亲还在,两人为了这事肯定要翻脸。 胡三不骂道:“大不了就当是为师借给你的钱,今后你有了再还我,磨磨唧唧的像个啥样!” “好,那徒儿便收下。” 胡三不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就不要拖延。奉国每年募兵都在九月,你安顿好家事就去朔城寻曹参将。 你小子一向最会来事,具体怎么做不用为师教了?” “师傅放心,我知道的。” 为了不破坏气氛,师徒二人并没有在饭前说起言景深要离开的事。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比过年时还热闹。 饭后胡三不才把事情告知了徒弟们。 他一共收了十六个徒弟,排行前五的都已经出师。 余下的十一人早已默认言景深继承师傅的衣钵,把他视为掌门师兄。 如今听说他也要走,还真是难以接受。 言景深解释了好半天,师弟们的情绪才恢复了平静。 “大家都散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今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同他关系最好的温子峤和苏峻不肯走,一路跟着他回了房间。 “景师兄,你带我们俩一起去朔城。” “是啊,咱们兄弟一起从军,也好有个照应。” 第56章 扼杀在萌芽状态 从军不是外出游玩,言景深当然不可能答应师弟们的要求。 他耐着性子道:“子峤、阿峻,你们入师门的时间不长,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温子峤气鼓鼓道:“景师兄分明就是嫌弃我们没本事,怕我们跟着去拖你后腿。” 苏峻也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军中那些老兵油子最喜欢欺负人了,我和十三虽起不到什么大用处,也能给景师兄壮壮声势。” 软的不行,言景深只能来硬的。 他板着脸厉声呵斥:“既然你们知道自己没本事、起不到大用处,那就加倍努力学习! 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有用,不会拖人后腿了,别说是参军,想做什么都可以!” 温子峤和苏峻瘪着嘴,偏过头看着对方。 言景深懒得理他们,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细品。 然而,他低估了俩师弟的执拗。直到一盏茶喝完,两人依旧站在那里不肯挪步。 他只能才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但从军绝不是玩笑。 好好努力,等我先去熟悉一下环境,将来你们也能少走些弯路。” 换作别人说这些话,温子峤和苏峻非但听不进去,还会觉得对方太过狂妄。 但言景深是他们最佩服的人,又一向最讲信用,比不靠谱的师傅强多了。 两人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刻苦学武,争取早日去朔城参军。 言景深答应过景母最多半个月就回去,况且募兵的日期也快到了,真是一天都耽搁不起。 第二日早饭后,他同师傅师娘辞行后便离开了胡家的庄子。 温苏二人舍不得他,执意要送一程。 小松山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连带着周遭的景色也更加迷人。 温子峤和苏峻无心欣赏美景,甚至连西坡那些黄澄澄的梨也丧失了吸引力。 言景深顿住脚,对他们笑道:“都回去,再这么送下去,你们就得跟着我回家了。” 温苏二人抱拳施礼:“那景师兄一路保重,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言景深摆摆手,转身大步而去。 刚走出小松山,他就见一身浅蓝衣裙衣裙的胡令蓉站在前方的大槐树下。 “景师兄——”她用力挥了挥手。 言景深暗道,这小姑奶奶缠人的本事着实了得。 还好自己马上要走了,否则迟早都得被她整疯。 他深吸了口气,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师妹怎的起这么早?” 胡令蓉一向喜欢鲜艳的颜色,似今日这般清雅的装扮真不多见。 她本来是打算给言景深留下些不一样的印象,没想到对方的眼神平静如水,连半分波动都没有。 她有些泄气,音量也比平日小多了。 “我就是想来送送你,另外还有些话想对你说,昨天都没有寻着机会……” 这一看就是要表白的节奏。 言景深是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有些东西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否则解决起来会更加麻烦。 他抢先开口道:“师妹是胡家长女,今后要学着照顾家里,不可再像从前那样贪玩了。” “我……” 在胡令蓉印象中,景师兄性格活泼开朗,虽然是阿爹最喜欢的弟子,却也是最为叛逆的一个。 为了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这些年他没少同阿爹争辩,甚至还挨过板子。 怎的今日他像是换了个人,居然像那些古板的长辈一样教育她? “我啥时候贪玩了?”她大声分辩。 言景深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小姑娘模样长得像师傅,自小又被当成男孩子养,别说是贪玩,玩疯了都是常有的事。 可偏偏到了受教育的时候,师傅和师娘却又想起她不是男孩子,哪里舍得让她吃那么多的苦。 结果弄得文武皆不行,寻常女孩子家都会的厨艺女红什么的,她也全都不会。 胡令蓉自觉失言,有些不好意思道:“顶立门户是男子的事,我一个女孩子家……” “师妹此言差矣,儿子继承家业虽是祖宗传下的规矩,但奉国也有女儿当家的例子。 你自小聪明性格又要强,难道甘心输给那些能够顶立门户的女子?” 请将不如激将,这个道理放在哪儿都适用。 尤其是在未经世事且容易冲动的年轻人身上,百试不爽。 胡令蓉果然有些心动,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个能力。 言景深的耐心基本耗尽。 “师妹一定行的,我看好你喔!” 胡令蓉只觉脑子晕乎乎的,连他接下来做了些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等她醒过神来,言景深已经走出了很远,连影子都快看不到了。 她狠狠跺了跺脚。 又上当了! 扯了这么半天,就没有一句是自己想说的! 她扯着嗓子大骂:“大骗子,我就不信你一辈子都不回来!” 骂归骂,言景深的话对胡令蓉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她突然有些迷茫,自己若是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真的会有人喜欢么? 而终于摆脱纠缠的“大骗子”,只用了四天便赶到了临城东郊。 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孤鹰山,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近八成的临城人死后都安葬在那里,他的父亲也不例外。 最近他一直都在忙碌。 一方面,要解决的事情的确很多,根本无法停下脚步。 另一方面,他又何尝不是在逃避? 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让自己没有空闲去胡思乱想,更没有时间去伤心。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后天就是中秋节,而父亲竟已经走了两个多月。 自从为父亲下葬之后,他还没有去坟前看一看。 如今他就要去参军了,总该亲自去告知父亲一声。 言景深加快脚步,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孤鹰山下。 和现代那些公墓一样,这里也有许多贩卖祭祀用品的小商铺。 眼下并非扫墓的时节,这里并没有几个人出入,显得格外荒凉。 言景深买了些香烛纸钱和祭品,沿着山间小道寻到了父亲的坟前。 景家不是什么大户,但祖辈皆住在临城,因此这附近的几十座坟埋葬的都是景家人。 因为正值夏末初秋,两个月的时间坟头又有了不少杂草。 言景深没见过那些人,但还是同父亲以前一样,把所有的杂草都清理干净。 第57章 心想事成,见死不救 言景深的体能非常好,但一次性清理如此多的杂草,还是把他累得够呛。 收拾干净后他在父亲坟前跪下,摆上祭品并点燃香烛和纸钱。 上辈子他也扫过墓,但每次都是跟着长辈们一起去,说白了就是去磕几个头,什么事情都轮不到他操心。 有时看着长辈们跪在墓前絮絮叨叨,他甚至还会有些受不了。 人都已经没了,说再多的话也听不见,何必呢? 如今事情落到他的头上,他却做了和长辈们一样的事情,就想和父亲说说心里话。 “父亲,咱爷俩做了十六年的父子,好像还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 六岁以前是怕吓到您,所以不敢说。 长大之后敢说了,又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如今终于有机会说,您却再也听不见了…… 您藏在床下的那块牌匾,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还有许多你想要瞒着我的事情,我也知道……” 言景深的泪珠重重滚落,很快就钻进了泥土里。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道:“算了,还是等我达成目标之后,再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您。 让您有些牵挂,才不会觉得日子难熬。 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想告诉您一件事,我要参军了。 这并不是您对我的期望,但我不会忘了您的夙愿,一定把咱们家的镖局重新开起来。 而且我依旧要把总号设在宜城,绝不让您在曾祖父和祖父他们面前抬不起头……” 自打穿越之后,言景深还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 直到膝盖跪得生疼,两条腿都麻木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竟说了那么长时间。 他扶着地艰难地站起身,好一阵才恢复了知觉。 言景深把墓前的三杯酒倾倒在地上。 “您最喜欢喝酒,这些年为了省钱培养我,一直都只舍得买最廉价的劣酒。 今日这酒虽不错,却还是及不上王家酒坊的老酒。 等儿子下次来看你,一定带他们家最好的酒,保证让您喝个痛快。” 刚把香烛收拾好,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打斗声。 言景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拔腿就走。 他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三观极正的热血青年。 世道艰难,以他如今的身份,闲事真是管不起。 而且正如夏月凉所言,古代人并不比现代人实诚,一个不小心也会上当受骗。 就好比那一晚遇见的老妇和她孙子,谁能想到他们会做出那种事情? 然而事与愿违,前方居然也有人在打斗。 言景深顿住脚,打算另寻一条路。 “救命啊——” 一个身着灰褐色衣裳的人突出重围,朝他这边跑来。 “死老太婆果然有内应,兄弟们快跟上,别让他们跑了!” 正觉那喊声有些耳熟,那人惊呼道:“公子是你?!” 言景深凝神一看,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几个月来他头一回想起那对偷烤肉的祖孙,老妇人立刻就能出现在眼前。 心想事成都能变成贬义词,老天爷有必要这么开玩笑吗?! 不容多想,七八个黑衣人已经把两人团团围住。 “小子,不管你和这老太婆是什么关系,今天撞到我们兄弟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领头黑衣人的声音像是锯木头一样刺耳,让人听了非常不舒服。 言景深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这些人干的是杀人的买卖,身上却没有半分江湖气息,分明是有人豢养的杀手。 这老妇果然不是实诚人,她说的那些关于身世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瞧她方才的身手和奔跑的速度,分明是个会武的人,而且功夫还很不错。 上一次见她年老体弱可怜兮兮便一时心软,没曾想还险些着了她的道,这一次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他抱了抱拳:“各位有话好说,在下是这临城里的百姓,今日是来给家父扫墓的。 你们的恩怨与我真的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通融一二。” “公子,你果真要见死不救?”老妇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少废话!”领头的黑衣人骂道:“想从我们手里救人,先问问这刀答不答应!” 他的手一挥,黑衣人们挥舞着手中的朴刀朝他们砍来。 言景深怒了。 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行径! 闪身避过致命的一招,他顺手夺下了一把朴刀。 那老妇见他竟如此厉害,也积极寻求反攻的机会。 言景深从前虽然是特种兵,却从未要过别人的性命。 如今他才刚离开师门,军队的边还没有挨上,别说人命,手上连血都没沾过。 这些人看似凶悍,其实武功算不上顶尖,想要伤到他绝无可能。 死者为大,他可不想在那么多人的长眠之所开杀戒,扰了他们的清净。 而且奉国是有律法的,孤鹰山也不是无人之地,如果动手杀了人,官府是要追究责任的。 吃牢饭和亡命天涯,他哪条路都不想走。 言景深加快了攻势,逼得黑衣人们连连后退。 黑衣人们很快便发现他们完全不是对手,也意识到这厉害的小子并不想伤人性命。 那领头的黑衣人大喝一声:“兄弟们撤!” 闻言其余几人哪里还想死磕,立刻作鸟兽散,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老妇气急:“公子,你怎的轻易就放他们走了?” 言景深冷哼一声:“你可以追。” 说罢他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再次拔腿就走。 “公子……”老妇一把拽住他,噗通一声跪下:“老身求你救救我家少爷……” 远处的打斗还在继续,不时还传来几声惨叫。 言景深嗤笑:“不是孙子么,怎的又成少爷了?” 老妇继续哀求:“老身的确骗过公子,可那也是不得已……求您高抬贵手……” 话音未落,那打斗声突然就没了。 “哥儿——”老妇声嘶力竭地大喊,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 言景深知道自己最好置身事外,但他终究不是冷心冷情的人。 叹了口气后,他迈开大步折返回去。 景家墓地的另一头是一大块空地,老妇抱着倒在血泊中的少年放声大哭,而凶手们早已经没了踪影。 见此情形,言景深依旧担心有诈,毕竟这两人是有过不良记录的。 他提高警惕,慢慢走了过去。 第58章 八卦之心,渣男无疑 言景深走到近前,只见少年脸色惨白如纸,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 再往他身上看,到处都是被刀划破的口子,只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就是血淋淋的看着挺瘆人。 唯有胸口处的那一刀捅得很深,最为致命。 言景深心里一紧,这人恐怕性命堪忧。 他伸手探向少年的脉搏,却被那老妇一巴掌拍开:“少在这里假惺惺!” 言景深怒了。 说到底,他们被人追杀和他有什么相干? 好歹自己刚才也算救了她的性命,这老婆子简直就是一只老白眼儿狼! 正待发作,那老妇却大哭道:“呜呜……公子对不住,老身是一时气糊涂了……口不择言……可我们少爷已经没了啊……呜呜……” 没了? 言景深一把握住少年的手腕。 可惜任由他怎么仔细检查,也改变不了人已经死去的事实。 “我苦命的哥儿——” 老妇人噗地吐出一大口污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言景深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偌大的年纪遭受如此惨痛的打击,这老婆子究竟能不能扛住…… 他赶紧探了探老妇的鼻端,虽有些微弱,但确实还有呼吸。 将少年的尸身轻轻挪开,他把老妇扶起来,靠在了一个大树桩上。 老妇的面色不似少年那样惨白,但同样是一脸衰败毫无生气,仔细把过脉后,情况果然非常不妙。 言景深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又解下腰间的水囊,捏开她的嘴巴灌了些凉水。 大部分的凉水流了出来,但老妇还是受到了刺激,缓缓睁开了眼睛。 “哥儿……”她一把抓住了言景深的胳膊,很明显是认错了人。 言景深不想费力纠正她,温声道:“你应该清楚自己的状况,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老妇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些清明,松开了他的胳膊。 “老身和少爷最近一直遭人追杀,虽然每次都侥幸逃脱,但我早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本来就没有多少时日了。” 言景深盘腿坐在她旁边。 “我与你们素昧平生,也没有任何的恶意,上次为何要欺骗我?” “老身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一眼便能分辨出公子是好是坏。 若非如此,怎敢两次求你相助。 至于说欺骗……那也只是不想连累公子,不得已才撒了谎。” 言景深讥讽道:“真也好假也好,反正这些事情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还省了不少麻烦。” 老妇剧烈咳嗽了几声,不知是在掩饰尴尬,还是真的喉咙发痒。 隔了好一阵她才道:“老身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皆是临时编造,但我家少爷的身份远比我告诉你的尊贵,身世也复杂得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不八卦的人也生出了八卦之心。 言景深虽然没有吱声,但不阻止便是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老妇接着道:“少爷在府里行二,是家主唯一的嫡子,可他非但没有享受过半天嫡子的待遇,打从娘胎里的时候便开始吃苦了。” 这话言景深就有些听不懂了。 奉国非常重视嫡庶,尤其是嫡子,就算不得父亲喜欢,地位也不是轻易就能动摇的。 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吃苦,难道是他的生母有什么不妥,以至于身怀六甲时还被丈夫折磨? 不论是什么原因,老妇所说的这位家主,定是渣男无疑了。 既是渣男,想象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言景深大胆猜测道:“大娘方才说你们最近一直在被人追杀,但我瞧着方才那些黑衣人身上并没有江湖气,莫非他们都是你那家主的人?” 老妇道:“公子年纪轻轻,眼力倒是非常不错。 这些杀手的确不是江湖中的亡命之徒,但也不是家主所派。 呃……老身还是从头说,乱得我自己都说不清,更别说公子了。” 言景深点点头。 “老身姓何,是少爷的母亲,也就是我家姑娘的陪嫁,是看着她长大的。 当年家主的祖母,也就是太夫人一眼相中我家姑娘,亲自做主娶她进的门。 只可惜家主自幼便与太夫人不合,又如何会喜欢她相中的姑娘。 新婚没几日,他就纳了两房妾室。一个是老家主看中的赵家姑娘,一个是他母亲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朱氏。 为了讨好老家主,家主待赵氏极好,一个月中倒有半个月都歇在她屋里。 朱氏虽然身份卑微,但她和家主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关系也很是亲密。 最可怜的就是我家姑娘,明明是正室夫人,不仅被夫君冷淡对待,还要被那些个妾室挤兑……” 言景深想听的是老妇和少爷亡命天涯的部分,这些个婆婆妈妈争风吃醋的事情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老妇已然油尽灯枯,兴许这便是最后的话语,他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赵氏进门不到一年便一举得男,早就盼着抱重孙的太夫人也不计较了,对我家姑娘也越来越冷淡。 儿子是女人最大的依靠,我家姑娘因此落下了心病,四处寻找求子良方。 直到大少爷满了四岁,她才终于有了身孕。 可那时府里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家主被迫搬离京城。 我家姑娘身子重不宜长途跋涉,只能留在京中待产。 她之前为了求子吃了太多的药,加之局势动荡不得安稳,小少爷不足月就降生,身体都垮了。 母子俩在京中养了两年多,这才启程去同家主团聚。 谁知姑娘千辛万苦保住的儿子,却被家主百般厌弃。 不知是被姓赵的还是姓朱的挑唆,他寻了个所谓的大师,说小少爷命硬克父母兄弟,必须在府外养到十六岁。 姑娘与家主分辩,还险些遭他休弃……” 言景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渣男他见过太多,包括他上辈子的老爸,年轻时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但老爸的渣也是分人的,至少对他这个儿子那是相当疼爱。 可这个什么狗屁家主,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这特么的还是人吗? “那你们府里的太夫人老家主,连嫡孙都不管的么?”他忍着恶心问道。 老妇叹了口气:“太夫人和老家主都留在京中,谁还管得了他。” 第59章 临终嘱托 老妇的话让言景深有些疑惑。 这人渣到底是什么身份? 既然被称作家主,那便是继承了家业。 既然继承了家业,又为何与长辈们分开,甚至离开京城自立门户? 比起在山坳那一回,这老婆子明显老实了许多,但言语之间依旧躲躲闪闪。 她连家主的两名妾室姓什么都对自己说了,却只字不提家主的身份和姓氏。 言景深暗暗摇头,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想那么多做什么? 老妇见他不再追问,继续道:“我家姑娘那时还年轻,哪里经受得起这般羞辱,寻了根白绫就上了吊。 多亏下人们及时发现,才把她救下。 后又经老身等人死命相劝,姑娘总算是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为了保住少爷的性命,她强忍着伤痛同意将不满三岁的他送出府外。 老身是姑娘的心腹,自小又会些拳脚功夫,便受她所托照顾少爷。 可我们都低估了家主的狠心,他非但不允许少爷养在府里,还不允许和他生活在同一座城……” 说到这里,老妇的气息比之前更弱了。 言景深很是不忍:“大娘还是先歇一歇,待会儿我送你去医馆。” “公子是一片好意,还是不要去麻烦那些郎中了……” 她的情况言景深心知肚明,这恐怕是要准备交待遗言了。 老妇用更加虚弱的声音道:“老身为了少爷能够平安长大,只能带着他回了故乡。” “你是临城人?” “正是,临城虽不富庶,却是个十分难得的安静所在。 老身带着小少爷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些,倒也安逸舒服。 直到三年前,家主突然派人传话说让我做好准备,等少爷满十六岁便接他回府。 本以为十几年的苦难终于结束,姑娘也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言景深道:“方才你为何那么肯定,黑衣人不是家主派来的?” 老夫人冷笑:“若是家主有心要少爷的性命,十几年前就动手了。 从前我也拿住过一个杀手,他临死前交待说是府里的朱姨娘派他们来的。” 言景深唏嘘不已。 这家人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了。 本以为赵氏恃宠而骄,为了让儿子继承家业,所以才对嫡长子赶尽杀绝。 没想到那丫鬟出身的朱氏才是个狠角色。 老妇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如今……如今少爷没了……老身也……我家姑娘……” 言景深有心劝她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儿子没了,忠心耿耿的仆妇也没了,那位夫人遭受的打击只会比从前更大,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公子……”老妇艰难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极为素雅的荷包:“老身有一事相求……” 毕竟只是见过两次的“陌生人”,言景深不太想做出任何承诺。 况且他自己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到处乱跑。 老妇的神情愈发惨淡:“我与公子不过两……两面之缘,的确是过……过分了…… 但眼下已经……没有旁人,只……只能求你帮个忙…… 我家姑娘还……还在等……烦请你……去一趟凤城……” 凤城? 言景深挑了挑眉,事情竟如此凑巧? 师傅给他的另一封荐书,正是给凤城的那位吴督办的。 他轻声道:“我并非不愿意帮忙,只是眼下我还有要紧事要做,凤城离这里又太远,恐怕误了大娘的事情。” 老妇摇摇头:“老身只是……想请……请你帮忙……传……把少爷的死讯……不着急的……” 她用力扯开荷包,从里面掉出了一块玉佩。 眼看着玉佩就要滑落,言景深伸手把它接住。 晶莹剔透触手生温,即便是他这个不懂玉的人都知道其价值不菲。 “这是……我家姑娘自小……公子只需……拿着这个……” 玉佩的样式极为简单,单论雕花还不如街边小摊儿贩卖的那些复杂。 正面是用小篆雕刻的“日”字,被祥云纹样环绕。 言景深把玉佩翻转,看清背面之后险些被口水呛到。 原来背面也有同样的祥云纹样,中间却是一个“月”字。 卧槽…… 日月神教,一统江湖? 他上辈子生活过的那个时代,没听过这句话的人恐怕不多。 老妇自是不知他在想什么,又道:“我家姑娘姓明……公子拿着这个……去凤城的文德街……” 她显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头一歪就往地上栽去。 “大娘,大娘……”言景深扶住她,可她再也没能醒来。 唉…… 言景深叹了口气,把老妇轻轻放在地上。 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他经历过的生死还不如这几个月多。 除了那一次…… 他用力甩了甩头,那件事情太过惨烈,几乎把他的一切都毁了。 既然重新活了一回,绝不能再被它束缚。 照老婆子方才的说法,那位家主的身份极不寻常。 知晓了凤城文德街,想来找到他家应该不难。 反正老婆子也说了不着急,并没有和他约定时间。 还是等他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再抽空去一趟凤城。 言景深把玉佩收好,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总不能让他们暴尸野外? 老婆子还好说,看起来像是疾病发作而亡,麻烦的是这少年。 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死于非命,若是被官府知晓就麻烦了。 言景深想了想,转身朝山下走去。 最终他花了十两银子,托香烛店的一名伙计帮忙处理此事。 那伙计答应得非常干脆,一看从前就没少做这种事情。 把老妇和少年安葬好,日头已经偏西。 言景深同那伙计道别,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城。 离家十日,景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看门的老头儿见他回来了,倒是有几分欣喜。 两人寒暄了几句,言景深去了正房。 景母李氏听见儿子的声音,急忙迎了出来。 见她气色已经恢复正常,脚步也稳健,言景深总算是放心了。 “娘,我回来了。”他握住了母亲的手。 李氏仔细端详了他一阵,轻声埋怨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又着急赶路了,瞧着像是瘦了一圈。” 第60章 李氏的智慧 在母亲眼中,远行归来的儿女永远都是瘦了的。 胖瘦言景深倒是无所谓,他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满脑子想的都是各种吃食。 “娘,咱们家里有什么吃的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氏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所以晚饭只让厨娘准备了四个人的饭菜。 而且她一向俭省,儿子不在家时吃得都很简单,基本就是青菜豆腐,点心那种奢侈品更是从来舍不得买。 “这个时辰厨娘都回家了,附近也买不到什么菜,要不娘给你擀面条吃?” 这种时候言景深哪里还顾得上挑食,他急忙应道:“好啊,我从小最爱吃娘擀的面条了。” 李氏替他拍了拍身上沾的泥土:“擀面条费时间,你赶紧回房洗洗换身衣裳。” 母子二人各自行事,不到半个时辰,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已经摆在了收拾清爽的言景深面前。 “快吃。”李氏放下两碟小菜,坐在了他对面。 言景深就着小菜大口吃面,虽是最普通的吃食,感觉像是比大餐更加美味。 见儿子吃得这般香甜,李氏的眼圈渐渐红了。 自从景家镖局垮了,他们一家子的生活就没有宽裕过。 她自小学得的一手好厨艺,也因为买不起好食材变得没有了用武之地。 孩子他爹还在的时候,每当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最喜欢提的要求就是让她做碗面条吃。 父子俩容貌虽不很像,吃面的动作却真是一模一样。 眼看着面条快吃完了,她取出帕子替儿子轻轻擦拭额头的细汗。 “深儿,你师傅他们一家子都还好?” 言景深咽下最后一口面,点头道:“都挺好的,师傅还给了我不少银子,说是这些年父亲给他的,让我拿回来给您贴补家用。” 李氏手一顿:“那都是咱家应该给你师傅的钱,你把它全都拿回来,这十年岂不是在胡家白吃白喝白学本事了?” 言景深都不好意思说除了自家的钱,胡三不还贴进去不少,万一母亲让他再送回去就麻烦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师傅非得让我拿走,要不就同我翻脸。” “唉——”李氏叹了口气:“难怪你爹总说,当初虽不愿意让你拜胡青为师,后来却并不后悔。 你师傅这个人看着是不怎么靠谱,人品却没得挑,心地也是真的好。 今后不管你有多大的出息,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我知道的,师傅还给我写了荐书,他的一个姓曹的好友在朔城夏将军处任参军,专门负责新兵的招募和训练。 等中秋之后,儿子就要去朔城拜望那位曹参军。” 李氏心中非常不舍。 临城与朔城相邻,那边是什么情况她非常清楚。 虞国骑兵一向彪悍,与他们交战奉国军队往往都会有不小的损失,多少年纪轻轻的士兵就这么没了性命。 深儿也不是钢筋铁骨,万一…… 言景深如何看不出她在担心什么,温声道:“娘放心,儿子武功好人又机灵,一定会没事的。 况且夏将军十分厉害,虞国这几年被打得都不敢轻易出兵了。” 李氏如何不知儿子是在安慰她。 夏将军的确有些能耐,但若非虞国这几年受灾严重,怎么可能不出兵袭扰。 她拍拍言景深的手:“你都已经决定的事情,娘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朔城离家不远,在那儿当兵还能时常回家看看,其实也挺好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定,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谁能说得清楚会发生什么。 如果她能做主,当初就不会同意丈夫送儿子去学武,甚至不愿意他再去折腾那个镖局。 人只要勤劳,干哪行都能养活自己,为何非要去端那些危险的饭碗? 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妇人,没有能力阻止他们,只能选择默默支持。 言景深道:“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女人,难怪爹待您一直那么好。” 他这话绝不仅仅是为了讨好李氏,而是发自肺腑。 上一世他老爸是渣男,老妈也不是什么贤妻良母。 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利益至上,爱情亲情都可以明码标价。 不管做什么决定,首先考虑的都是自己,从不为别人着想,甚至包括他这个儿子。 这一世家境虽不咋地,倒是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亲情和关爱。 李氏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孩子真是口没遮拦,连爹娘都敢编排。 既然做了一家人,当然要互相体谅。要是每个人都只顾自己,那还不整日闹得鸡飞狗跳,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言景深笑了笑。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当年老爸老妈自私自利,日子就没法过下去。 他和魔鬼椒的情况不一样,一见钟情也并不计较利益得失,但同样没做到互相体谅,最终也是过得一塌糊涂。 娘没读过几天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却拥有真正的大智慧。 “娘,怎的没见杜鹃?”他这时才想起家里还住了个表妹。 李氏道:“那孩子也不知怎么了,最近像是有些躲着我,是不是你那天和她说什么了?” 言景深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啊,就是临行前交待了她几句,让她多注意休息,不要为了做针线把身体累垮了。” 李氏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杜鹃自小便寄人篱下,齐家又是那样的情况,心思肯定是比旁人要细腻敏感些。 说不准是察觉到你故意疏远她,所以干脆避着些,省得大家尴尬。” 言景深不想费心琢磨这些问题,杜鹃故意避着他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胡令蓉那种围追堵截省心得多。 “如今咱们手头宽裕些了,索性请几个泥瓦匠来把宅子翻修一下,到了冬天娘也能暖和些。” 李氏自是没有异议,景家老宅毕竟有些年代了,是应该好好翻修一下。 尤其是杜鹃住的那屋,这些年一直空置也就没有太在意,冬天肯定会把人冻坏的。 “深儿,你父亲没了,可咱们的日子还得好好过下去。 今年中秋咱们家已经没法儿团圆了,但你马上要走,娘总要替你送个行。 你想吃什么,娘亲手给你做。” 第61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言景深没有研究过古代民俗,不太清楚中秋节吃月饼是从哪个朝代兴起的。 不过奉国人中秋也有吃饼的习惯,而且馅料同样是多种多样。 但他六岁便离家学武,九个中秋节都是在胡家田庄度过的。 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们师兄弟十几个凑在一起,食物还没尝出味儿就被一抢而光。 所以这些年吃过的月饼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感觉甚至及不上当年母亲做的糖饼。 听李氏问起中秋想吃什么,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糖饼”两个字便脱口而出。 这个回答在李氏的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景家刚迁回临城那几年,日子过得特别艰难。 中秋节能吃上李氏亲手做的糖饼,父子二人便已非常满足。 李氏把眼泪强忍回去:“和你爹一个样什么都不稀罕,就喜欢吃糖饼。” 言景深补充道:“不是喜欢吃糖饼,是喜欢吃娘做的糖饼。” 明知他是在哄自己开心,李氏心里还是非常熨帖。 “深儿,你在外奔波那么久,早点回房歇着。” 母子二人走出厨房,她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娘方才就想和你商量,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厨娘还是辞了。 咱们是小户人家,过日子还是要俭省些,再说娘整日闲着没事做也难受得很。” 这种小事情没有计较的必要,言景深点点头:“就依娘的意思,多给她结几日的工钱,别让人家挑理。” 儿子行事如此周到,李氏越发欣慰。 正说话间,看门的老头屋里的灯灭了。 “娘,这高老伯……” “留下,一把年纪了无依无靠,也是怪可怜的。” 言景深如何不知母亲心善,不过是借着辞退厨娘的事情与她开个玩笑罢了。 母子二人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 中秋节终于到了。 辞退了厨娘,李氏一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 除了儿子点名要吃的糖饼,还做了好些点心和几道丈夫生前最爱吃的菜。 一家人祭拜了景父后,围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最近几年临城的中秋都是阴雨绵绵,根本无月可赏。 今年情况大不相同,太阳才刚落山,清朗的皓月已经挂在了天边。 许多人都早早出门,热闹处堪比上元灯会。 景家人毕竟还在孝期,自是没有心情出去凑热闹,就想在自家小院里安安静静赏月。 杜鹃帮着李氏在院子里支起桌子,并摆上了各种瓜果和糕饼。 看门的高老伯不好意思来打扰,言景深还特意给他送了些吃的喝的。 然而,现实并不似他们想象中美好。 每逢佳节倍思亲,在亲人缺失的情况下赏月更是如此。 李氏只觉得那清冷冷的月光把自己的心都照得拔凉拔凉的,与过去的近二十个中秋相比,完全是另一种感受。 想到再也回不来的丈夫,想到余生还有数十年,心里分外酸楚凄冷。 她偷偷抹去泪水,对言景深道:“深儿,娘有些乏就先回房了。天气有些凉了,你和杜鹃也不要待得太晚,早些回去休息。” 言景深想送她被拒绝了,只能和杜鹃一起目送着她离去。 望着那消瘦孤寂的背影,两人心里越发不好受。 “深表兄,表舅母方才流眼泪了。” “娘是想爹了,他们二人成婚那么多年,感情一直都很好……” 杜鹃没有再说话,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捧着一个糖饼发呆。 爹娘走的时候她还太小,连他们的模样都不记得了。 但她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他们的感情也是非常好的。 如果爹还在,是不是也像景家表舅一样和蔼可亲,带着自己四处游玩? 如果娘还在,是不是也像景家表舅母一样温柔贤惠,给自己做好吃的糖饼? 言景深自己的心情也不怎么样,哪里还顾得上安慰她。 他纵身一跃便上了房,躺在屋顶看着那一轮明月。 魔鬼椒早已经回了京城,此时此刻肯定和家人在一起赏月。 他们俩不仅身份悬殊,际遇也和上辈子完全不同。 那时夏家只有他们父女二人,逢年过节她应付完景家人后,再晚都要回去陪伴父亲。 景家却是个大家族,七大姑八大姨,凑在一起能把屋顶都给掀翻。 眼下他却只剩下了娘一个亲人,也终于体会到了她当初的不易。 庞大的事业、年幼的儿子、性格内向的父亲、乱七八糟的婆家,当然还有他这个名存实亡的丈夫。 她那瘦弱的身体中究竟住着多么强大的灵魂,才能扛下这所有的一切。 或许是老天爷都心疼了,所以给她安排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如今的她有那么多的亲人相伴,清冷的月光恐怕都会觉得是温暖的。 真好…… 言景深的思绪越飞越远,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第二日清晨,他又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什么鬼啊,又来要灯油钱了……” 迷迷糊糊间,他想起的居然是那一日催要灯油钱的店小二。 他翻了个身,只觉身子被硌得生疼,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屋顶上睡了一夜。 敲门声更加急促,还夹杂着杜鹃的呼喊声。 “表舅母,表舅母——” 言景深蹭地坐起来,手一撑就下了房顶。 从天而降的人把杜鹃吓了一跳。 “深……深表兄……你这是……” 言景深摆摆手:“我娘怎么了?” 杜鹃咽了咽口水:“表舅母一向都比我起得早,今日我把早饭都做好了,却一直没见她,所以就过来瞧瞧。” 母亲的生活习惯言景深自然是清楚的,但昨晚她心情不好肯定睡不好,早上醒不过来倒也不奇怪。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毕竟杜鹃敲门也有好一阵了。 他的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也在门上用力拍了几下。 然而,屋里依旧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言景深越发感觉不对,一脚把门踹开。 两人一起奔了进去。 只见屋里一切如常,连帐子都是一丝不乱,隐隐能看见有人躺在床上。 杜鹃是女孩子,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急忙走过去掀开帐子。 “表舅母,醒醒……”她轻轻推了推依旧熟睡的李氏。 第62章 缠思入骨,碧血有缘(一) 杜鹃和李氏朝夕相伴两个多月,是看着她从最糟糕的状态一点点恢复健康的。 但李氏毕竟不是双十年华,又才刚失去丈夫,身体虽然恢复了,脸色始终都有些苍白。 而此时的她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和杜鹃记忆中那个年轻美貌的表舅母一般无二。 短短一夜竟有如此惊人的变化,杜鹃没有丝毫的欣喜,只觉心惊肉跳。 “深表哥,你快过来看。”她转头连声催促。 “怎么了?”言景深急忙走上前。 “你快看表舅母的气色……” 言景深先观察了母亲一番,紧接着便搭上了她的脉搏,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胡三不所学极为庞杂,最引以为傲的有两样,其一便是对毒药的研究。 这也是当年吸引言景深拜师最重要的原因。 当然,他自己是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去害别人的。 但习武之人最怕遭人暗算,不管行走江湖还是从军打仗,对毒药越是了解,自身就越是安全。 所以这十年,跟随胡三不一起研究毒药,大约耗费了他近一半的精力。 一看母亲那张异常红润的脸庞,他心中便有了怀疑。 仔细把脉之后,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缠思入骨,师傅曾经多次对他提过的一种奇毒。 中毒之人的气色会异常红润,却和身体是否健康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会陷入深度昏迷。 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六天之后,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就好比相思入骨的人,陷入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在迷幻中渐渐死去。 杜鹃见他把脉的手法有模有样,心里却越发不踏实。 深表兄才十六岁,这些年在外面拜师是学武的,他真的懂治病么? 如果他真的懂,两个多月前表舅母生病,他干嘛还去请郎中呢? “表妹,你在这儿照看一下我娘,我马上回来。”言景深突然出声吩咐。 “哦,哦,表兄去。”杜鹃赶紧应道。 言景深把李氏的手塞回被中,转身走出了正房。 缠思入骨之所以被称为奇毒,最重要的原因是解药中的一味药草碧血丹已经难觅踪迹。 它也是师傅胡三不最想找到的药材之一。 不仅时常在他面前念叨它们的特点,还把每一种的图样都仔细描摹,叮嘱他牢牢记在心里,以防遇见的时候错过了。 那天在半池山庄,他之所以能够精准地寻到魔鬼椒的密道,除了因为学过机关术,懂得建造密道的规律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碧血丹。 不知道是天然生长还是人工栽种,有一处密道口附近竟有一小片碧血丹。 那时他虽然更在意密道,却也没有忽视这个发现,顺手拔了一颗。 原本是打算带回欣城给师傅瞧瞧的,结果家里遭遇不幸,他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母亲的身体才刚恢复,底子还有些弱,如果不能及时解毒,恐怕两三天都坚持不了,必须尽快服用解药。 言景深迈开大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离家最近的药铺。 除却碧血丹之外,解药中其余的药材都比较常见,但凡有点规模的药铺都有售卖。 不出所料,药材很快就配齐了。 回到家中,言景深取出那株早已经干透了碧血丹,用最快的速度制出了解药。 饶是如此,当他回到李氏的房间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杜鹃哪里都不敢去,就这么坐在床边守着李氏,别说早饭,连水都没敢去喝一口。 听见推门的声音,她急忙站起来,腿一麻险些摔倒。 言景深走进屋里,把手中的茶壶放在桌上。 “有劳表妹了。”他不方便去搀扶杜鹃,只能口头表达了一下谢意。 “表兄不必客气,这是……”她见言景深手中托着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先帮忙把我娘扶起来,待会儿我再同你解释。” “哎。”杜鹃应了一声,把李氏轻轻扶起。 言景深兑了半杯温水,依旧用之前喂药的方法,把药丸和水都喂进了她的嘴里。 虽然能够确定那药草就是碧雪丹,但这毕竟是没有实践过的药方,究竟能不能解缠思入骨,言景深也没有把握。 他死死盯着母亲的脸,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父亲的英年早逝已经是他最大的遗憾,如果母亲再出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老天爷不至于如此残忍,非要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间? 杜鹃用力抿紧嘴巴,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李氏脸上的红润渐渐退散,眼皮也微微动了动,有了些醒过来的迹象。 言景深轻舒了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解药是有效果的,虽然量可能有些不够,但母亲的性命是保住了。 “深表兄……”杜鹃终于大着胆子唤了一声。 言景深看着她道:“表妹不必担忧,我娘已经没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兄什么时候竟学会治病了?” “我不会治病,我娘也没有生病,而是中毒了。” “中毒?!”杜鹃捂住嘴,满眼都是惊恐。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听说过的毒药只有耗子药和砒霜。 耗子药常见,砒霜一般人轻易弄不到。 表舅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都不与旁人来往,更不可能有仇家。 究竟是谁如此恶毒,居然想要她的性命?! 言景深也在琢磨同样的问题。 缠思入骨不是耗子药,也不是砒霜,绝不可能出于普通人之手。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以景家的身份地位,还真是配不上这样的奇毒。 人做事总要有目的,他们有什么值得算计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想不明白不代表就可以不当回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杜鹃是如今也是自家人了,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瞒着她。 “表妹,咱们恐怕得搬家了。”言景深神情严肃地说道。 “搬家……”杜鹃没听懂他的意思,以为只是换一所住宅。 言景深点点头:“敌在明,我在暗,一旦他们再下黑手,咱们根本无法防备。” 第63章 缠思入骨,碧血有缘(二) 杜鹃还是没听懂言景深的意思。 “表兄,这事儿究竟是什么人做的?我们和表舅母饮食皆是一样,为何只有她一人中毒?” 言景深道:“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咱们是平民百姓,娘又一向与人为善,为何会有人故意针对她。 千日防贼做不到,那咱们只能金蝉脱壳,趁敌不备搬离临城。” 杜鹃总算听明白了,但也吃了一惊。 从出生到现在,她一直都生活在临城,半步都没有离开过。 只听人说奉国很大,规模与临城相似的城池都有上百座。 她不是不想出去长长见识,但去陌生的地方生活,还真是从来没敢想过。 “深表兄,你打算搬到什么地方去?” “秀城。”言景深毫不犹豫道。 “秀城?那是个什么地方,离这儿远吗?” “很远,以你和娘的脚程,走路需要半个多月,乘坐马车也要十天。” “那么远啊……”杜鹃倒吸了一口凉气。 “表妹不必担忧,秀城是个富庶安稳的地方,气候也比临城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我娘余毒未清,只有秀城才能寻到解药。” 秀城好不好杜鹃并不在乎,但听说去那里才能为表舅母解毒,这个理由已经足够。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她问道。 “等我娘醒来就出发。表妹一定要谨记,除了咱们三个,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娘已经醒了这件事,包括看门的高老伯。” “那要是高老伯问起咱们的去向,我该怎么回答?” 言景深看了躺在床上的李氏一眼:“如果他问起,你就说母亲突发急病没了,咱们安葬了她之后便要离开临城,去其他地方讨生活。” 反正景家丧期未过,他们甚至都不用刻意营造气氛。 下黑手的人目的就是想要母亲的性命,索性就成全他。 杜鹃知道言景深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表舅母,但子女说出父母没了这种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 但反过来想,这也证明了那个躲在暗地里的敌人有多么可怕。 “那我待会儿就去收拾行李。” “简单收拾一些衣物就好,东西带多了赶路不方便。” 其实言景深也是多余交待这一句。 杜鹃自小寄人篱下,别说齐家条件一般,就算是生活富足也未必愿意把钱花在她身上。 除了几件衣物,她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李氏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见儿子和杜鹃守在床边,也吃了一惊。 “深儿,你们俩怎的会在这里?” 显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现在是第二天早上,自己才刚睡醒。 杜鹃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实在不愿意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好在老天爷开眼,深表兄手中竟会有解毒的良药,保住了表舅母的性命。 言景深把中毒一事告知了母亲。 “有人对我下毒?”李氏依旧无法相信这个说法。 她的想法和言景深一致,自己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竟也值得人家如此对付? 她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年,自是不会像杜鹃那样单纯。 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她又道:“深儿,虽然娘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何在,但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冲着你来的。 咱们只是平民百姓,没有能力与之抗衡,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临城。” 母亲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言景深感觉轻松了许多。 一旁的杜鹃暗道,深表哥还没有来得及说搬离临城一事,表舅母竟能与他想到一起,果真是母子同心。 言景深遂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秀城虽然远,但那地方咱们一个人都不认识,相对也就更加安全。 而且那里有替娘解毒的良药,所以咱们其实也是没得选择。” 李氏叹了口气。 她和世间大多数的妇人一样,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现实总是如此残酷,短短十几年,她从宜城来到了陌生的临城,很快又要去往更加陌生的秀城。 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言景深安抚道:“娘不必如此伤感,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李氏弯了弯嘴角:“深儿说得是,只要咱们都好好的,在什么地方安家都一样。 不过眼下八月已经过了一半,咱们若是去了秀城,你参军一事岂不是耽误了?” “误了就误了,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反正我的年纪也不大,早一年晚一年也没什么影响。” “那好,只是委屈了杜鹃,又要跟着咱们四处奔波了。” 杜鹃赶紧道:“表舅母千万别这么说,只要能陪伴在您身边,去哪儿我都乐意。” 李氏点点头:“我已经没事了,既然打算好了就不要拖延,你们该做什么赶紧去做。” 两人应了声是,前后脚离开了正房。 言景深简单收拾了财物,这才去找看门的高老伯。 景家老宅不是很大,发生的事情自是瞒不住高老伯。 但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不该管的事情绝不插手半分。 见言景深前来寻他,才开口问道:“哥儿找老朽有什么事情吗?” 言景深道:“我娘突发急病……” “哥儿不用说了,只要你信得过老朽,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老朽不才,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会替你看好这座老宅。” 言景深一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而眼前这老头儿绝不止聪明这么简单。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那就有劳高老伯。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娘得了急病不治而亡。 至于我,反正这些年一直都在外求学,应该不会有人计较。” 高老伯抬手挡住银票:“老朽在此看门,也算是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如何还能要哥儿的银子。” 言景深把银票塞进他手中:“世上没有让人白做事的道理,这点银子虽然不多也够您吃用两三年。 到那时我们兴许在其他地方安顿下来了,我再来寻你。” 这就是把他当自己人看的意思了。 高老伯缺钱,更缺的是个稳定的去处。 他不再推辞,收下了银票。 “哥儿在外一定要保重,老朽在家等着你。” 第64章 缠思入骨,碧血有缘(三) 照言景深的意思,索性把景家老宅和田地一并卖了才干净。 既可以少了牵挂,也能让这出戏显得更逼真,以免被人继续下黑手。 但他不得不顾及母亲的感受。 她毕竟是真正的古代妇人,老宅于她而言不仅是一所房子,更是景家的根基,是绝不能失去的。 所以高老伯愿意继续看守老宅,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 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临城不算太大,也是几万人的栖身之所。 除了住在同一条巷子的人家,譬如说摆摊儿卖杂货的朱大叔,城中少了几个人根本无人在意。 但这一次言景深格外谨慎,不仅提高了警戒,甚至连一路上留下的痕迹都及时抹去。 半个月后,三人顺利抵达秀城。 比起上次离开时,秀城除了景色随季节发生了变化之外,一切依旧。 言景深之前虽然来过一次,但那时他连城门都没进,就随大管事魏简去了半池山庄。 那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故地重游,甚至举家搬迁至此。 秀城治安极好,但李氏和杜鹃都是女子,住在城外依旧让人不放心。 而且城里生活方便,人口众多也利于隐匿,好处实在太多。 三人进了城,寻了个买卖房屋的经纪,很快就在城西买下了一所比景家老宅小了许多的宅院。 看着儿子付了那么大的一笔银子,李氏和杜鹃暗暗咋舌。 秀城这地方是不错,地势平坦风光秀丽,就连住在这里的人看起来都非常和气,口音也不似临城人那样硬邦邦的。 可一旦涉及到买卖和银钱,一个个都精明得很。 这么一座小宅子,在临城也就值几十两银子,他们却敢要价一百两,而且还不接受还价。 笑面虎吃起人来果然更狠啊! 好在这小宅子才刚翻修过,看起来很是干净整齐,简单置办了几样家具后便已有了些家的样子。 关上大门,三人终于能坐下歇口气。 李氏四下里环顾了一遍,感叹道:“深儿啊,一百二十几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杜鹃也道:“方才路过那些小摊儿,我特地留意了一下价格,几乎每样东西都比临城要贵。” 言景深被两人逗笑了。 “娘,表妹,秀城本就是个繁华所在,人口也是临城的好几倍。 百姓们挣钱更加容易,生活成本肯定也就更高。 你们且放心,咱们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不会比别人家过得差。” 儿子都这么说了,李氏自是不好继续抱怨。 “深儿,你去外面瞧瞧有什么现成的吃食买些回来,吃过后还得收拾屋子呢。 言景深依言去街口的小饭馆买了些饭菜,顺带又去买了些锅碗瓢盆和米面菜蔬。 饭后三人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天黑之前把里外都收拾妥当。 休整了两三日后,言景深担忧母亲余毒未清,趁夜去了一趟半池山庄。 因为夏月凉不在,魏简并没有再增加护卫,山庄里显得格外静谧。 但言景深还是不敢大意,十分小心地从后山潜入,找到了密道的出口。 顺着密道寻到碧雪丹的生长之地,他心中暗喜。 此时已届深秋,许多草木已经开始衰败,但这灵药却如书中记载的一样,依旧青翠鲜活。 他小心翼翼地拔了几丛,又认真把泥土恢复原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庄。 这个时辰城门早已经关闭,他也不打算住店,索性在城外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将就一晚。 本以为能够很快入睡,但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他的脑袋比白天更加清醒。 在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十六岁正是上高中的年纪,除了把书念好,其他事情都不用去操心。 但这里不一样,十六岁的人已经要学着担责任了。 尤其是在没有父兄的情况下,他们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一家人。 此时再回朔城已经来不及,但他也不能如那日对母亲说的那样,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有些事情是不能耽误的,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 既然去不了朔城,那就依师傅的意思去凤城。 凤城远隔千里,那是相对于临城而言,但秀城就不一样了。 以他的速度,跑一趟也就四五天的工夫。 吴督办那里究竟能不能成,还得先去看一看再说。 还有那老婆子的嘱托,既然已经答应帮忙,就绝不能食言。 事情就这么定了! 等母亲的身体彻底恢复,他就启程前往凤城。 言景深换了个姿势,感觉心里终于安定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跟随做小生意的人一起进了城。 回到家里,李氏和杜鹃都还没有起床。 言景深回房洗漱换衣,又取了些银子打算去一趟药铺。 正要出门,李氏在他身后唤了一声:“深儿,一大早的要去哪儿啊?” 他走到李氏跟前,笑道:“我想去一趟药铺,您身上的余毒未清,还得再服用几次解药。” “你不是说还差一味什么……” “我昨晚已经去把药取来了,待会儿抓药回来就可以制解出解药。” 李氏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颊:“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娘说一声,是不是一整夜都没睡啊?” 言景深笑道:“没有娘想的那么严重,我在城外小店里住了一晚,睡得挺好的。” “那娘去做早饭,你抓了药就赶紧回来。” 秀城的商业极其发达,离家不远处就有好几间规模不小的药铺。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言景深就抓药回来了。 李氏太了解儿子,知道他肯定在家待不住。 她替言景深盛了一晚粥,又给他夹了个烧饼,问道:“你是不是又打算出门了?” 言景深道:“我一个大小伙子,总不能跟个大姑娘一样,整日养在家里。” “娘不是要拦着你,就是想问一问你的打算,是不是还想着去朔城啊?” 言景深摇摇头:“不去了,儿子打算听师傅的话,去凤城找那位吴督办。” “凤城?”李氏想了想:“那地方是不是与夜国接壤?” 言景深打趣道:“没想到娘竟还通晓地理。” “娘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少见识,从前你爹押镖去过几次凤城,所以才略知一二的。” 第65章 嘉城县主言静姝 有了足够的碧血丹,李氏的余毒很快就清干净,将养了数日后便彻底恢复了健康。 秀城的物价虽高,局势却远比临城平静安稳,邻居们也都很和气,李氏和杜鹃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言景深见家中无事,周围也没有可疑之人,同母亲告别后便启程前往凤城。 ※※※※ 解决了顾衍南带来的麻烦,夏繁霜和李元彧的亲事终于落定,婚期定在了来年的四月初六。 李元彧如今已是雅苏王,婚事自是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办,而是有一整套的礼仪和规矩。 在京城里又盘桓了数日后,他向夏家众人辞行,打算回雅苏城安排大婚事宜。 奉皇听闻他要离开,又赏赐了不少的财物。 李元彧走后,夏家两位夫人开始着手准备嫁妆。 姑娘家定了亲便不能四处走动,夏繁霜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夏家设有针线房,绣娘们的手艺在奉国都是数一数二的。 夏繁霜的女红也算不错,但比起她们还是差得太远。 一辈子就嫁这么一回,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嫁衣精美绝伦惹人艳羡。 拉着夏月凉去库房挑了最好的衣料,又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样中选了最中意的一组,姐妹二人一起去了针线房。 夏月凉勉为其难地陪了她几日,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不管哪个时代的女人,都有着一样的毛病。 上辈子她工作太忙,并没有什么太要好的闺蜜,助理和秘书倒是有过不少。 她们当中有几个和她年纪相仿,平时关系还算不错。 不同的是她早就当了妈,而她们三十左右才准备出嫁。 于是她们都以有经验为借口,总让她陪着去挑婚纱。 款式、面料、品牌、价格…… 每次折腾完一遍,她都感觉自己的脑细胞要死掉一大片。 本以为这辈子能好点,一是年纪还小,还不到操心这些事的时候;二是这个时代姑娘们的嫁衣多半都是自己动手,哪里需要旁人操心。 没想到夏繁霜这家伙,终身大事都不和人商量,这等小事却非得要她帮忙拿主意。 最让人抓狂的是,别人费心伤神地替她考虑了半天,她最终还是十分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有病么? 夏月凉懒得理她,自己回了雪消园。 有这个闲工夫她还不如去祖母那里赏花撸猫,才不要自寻烦恼! 夏繁霜倒也不和她计较,依旧兴致勃勃地折腾她的嫁衣。 第二日一早,夏月凉就去了祖母的院子。 只见面团儿蜷缩在老夫人身边,嘴角还沾着食物残渣,像是比之前又胖了一圈。 她用帕子帮它把嘴擦干净,故作嫌弃道:“祖母可不能再惯着这小东西了,这才几日不见,它就长成一个发面团儿。” 面团儿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她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她在小孙女的手上拍了一下:“我就喜欢惯着它,有本事你倒是多吃一点,也长成一个发面团儿!” “哎呀,看把我们老太太心疼的,孙女再也不敢招惹面团儿了。”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今日怎的突然有空闲了,不是整日忙得很吗?” “二姐做嫁衣呢,我跟着忙什么。”夏月凉歪靠在椅背上,嘟囔了一句。 见她有些恹恹的,老夫人笑道:“小孩子家整日关在家里做甚,马上就是中秋了,你也没说出去找小伙伴们玩一玩。 祖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巴不得天天溜出家去。” 听她说起年轻时的事情,夏月凉突然来了兴趣。 “您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祖父应该还在申家求学?” “是啊,那时你祖父比朗哥儿还小几岁,书念得可好了。” 夏月凉凑到她身边,笑眯眯道:“那您天天溜出去玩儿,祖父有没有陪着呀?” 老夫人在她腮边拧了一把:“你个贫嘴孩子,你祖父要是天天陪着我出去玩,还不得挨板子啊?” 祖孙二人正说笑,红蓼带着鸣笳走了进来。 “老夫人,三姑娘。”两人一起行礼。 老夫人笑看着鸣笳:“凉姐儿才刚过来没一会儿你就追着过来,难不成是怕老身不给她饭吃?” 鸣笳红着脸道:“回老夫人,嘉城县主派人来给姑娘递帖子,还有兴安王世子刚才跟着四爷回府了,说是有事想同姑娘商议。” “又是县主又是世子的,咱家凉姐儿比你祖父还忙呢!” 这当然是玩笑话,有人来找小孙女,老夫人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凉姐儿和霜姐儿不一样,人虽然聪明但性格太过稳重,甚至都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她不求孙女们为家里带来什么荣耀,就希望她们能活得轻松自在。 整日窝在家里不与外人交往,时间久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兴安王世子也就罢了,男孩子家来往多了容易遭人诟病。 嘉城县主性格活泼开朗又没有宗室贵女那些臭毛病,倒是个值得交往的姑娘。 听说嘉城县主回来了,夏月凉也有几分欢喜。 她站起身道:“孙女过去瞧瞧,待会儿再过来陪您用饭。” 老夫人笑道:“去,难道没有你陪着,祖母连饭都吃不下了?” 夏月凉嘟了嘟嘴。 这话仿佛是在嫌她多余啊! 她福了福身:“那孙女就先告退了。” 主仆二人走出正房,夏月凉忙追问:“静姝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她第一次进京到现在也有七年了,有过交往的京中贵女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至于朋友,那便只有寿康王府的嘉城县主言静姝还算有几分交情。 两人之所以有这几分交情,当然不可能是夏月凉主动,而是言静姝厚着脸皮贴上来的。 时间久了,夏月凉对她有了些了解,也习惯了她的存在,渐渐就成了朋友。 寿康王是奉皇的弟弟,虽然不同母,两人的关系却一直不错。 他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但比起其他被打压的皇室宗亲,寿康王府的日子要好得多。 但他的日子好过,不代表言静姝这个嫡长孙女就过得安逸。 事实上,在言静姝十三年的生命中,真正舒心的日子一共也没有几天。 第66章 做朋友太费粉 夏月凉之所以愿意接受言静姝,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性格。 身份尊贵而不骄矜,遭遇磨难却依旧乐观。虽然有时行事莽撞显得不够聪明,却是难得的爱憎分明光明磊落。 即便夏月凉阅人无数,这样的女孩子也没见过几个。 主仆二人回到雪消园,就见春酌正陪着言静姝的大丫鬟颂秋坐在廊下说话。 见她回来了,颂秋急忙起身行礼:“夏姑娘好。” 夏月凉笑道:“静姝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说提前给我写封信。” “昨天傍晚刚到京城,之前县主以为您还在秀城,写的信都送去那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帖子递了过去。 夏月凉打开来看了看,笑道:“你家县主啥时候变得这般客气,明日直接来家里找我不就得了,还学人家弄这个。” 颂秋本想把县主的打算说出来,又不敢越俎代庖,只能胡乱解释了几句。 夏月凉自是不会逼问于她,答应明日一早在家中等候言静姝。 颂秋走后,她回房换了身见客的衣裳,让春酌陪着去了风泉苑。 夏月凉回京之后,这还是言傅卿第一次登太师府的门。 跟着夏怀珣念了几年书,他提升的不仅是学识,就连气质也越发温雅贵气。 别说其他皇孙,就是和皇长孙言非庐站在一起,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哪一个更加出众。 但夏月凉是知道他底细的,这家伙看着老实,其实心机手段样样不缺,同他皇孙的身份十分贴合。 只不过他对夏家没有什么坏心思,所以感觉自是比其他皇子皇孙要好得多。 见过礼后,夏月凉在夏怀珣身边落座。 言傅卿笑道:“师妹这一向在忙些什么,总不见你人影。” 夏月凉暗道,这家伙说话也学会拐弯抹角了。 他虽然是父亲的学生,但和她并没有多少交集,说得好像从前他们天天都能见面一样。 她也笑道:“那一日若非世子伸出援手,我恐怕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本该早些向你道谢,却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师妹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那时我的目的本就与你一致,都是不想看着季大姑娘落入闻承礼之手。 事情若是由我来做,说不准还会落下话柄。” 夏怀珣哈哈笑道:“照傅卿的说法,反倒是我家月儿帮了你一个大忙咯?” 夏月凉忍俊不禁。 自家老爹这脸皮厚的啊,不过她是真喜欢。 同样的话若是出自她之口,哪有这等效果。 言傅卿丝毫不觉得尴尬,坦然道:“所以我今日就是来向师妹道谢的。” 夏怀珣的笑声更大了。 这小子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只可惜他也是老皇帝的孙子,单是这一条就做不了他的女婿。 却听言傅卿又道:“我父王的一个幕僚家中新修了个园子,据说景致极为精美秀雅。 师妹若是不嫌弃,改日我陪你一起去逛逛?” 夏月凉对逛园子这种事情没有多少兴趣,说得更直白些,是不想和皇子皇孙走得太近。 但言傅卿明摆着是有话想要单独和她说,只不过拿那园子当借口而已。 好歹人家也是帮过大忙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过么,单是他们两个去可不成。 夏繁霜和顾衍南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再次为了自证清白费那么多的精力。 她笑眯眯道:“那就有劳世子了,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师妹请讲。” “逛园子人多才热闹,我想邀请嘉城县主一起去,行么?” “当然可以了,静姝也是自己人嘛。”言傅卿想了想:“这样好了,等我回去安排妥当就给你们俩下帖子。” 夏月凉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是多了几分欣赏。 男孩子就应该大气爽快,扭扭捏捏拖泥带水是成不了大事的。 虽然老皇帝暂时没有另立储君的打算,可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呢? ※※※※ 第二日,夏月凉特意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没多久,言静姝就到了。 一年多未曾谋面,两人的变化都是显而易见的。 尤其是言静姝,不仅个头儿长高了一大截,皮肤的颜色也深了许多。 好在她的五官生得明艳大气,略黑一点倒也不觉难看,反倒是添了几分活力。 当然,这只是夏月凉的看法,言静姝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一进门就哀嚎道:“月月,跟你做朋友压力实在太大了。” 鸣笳几个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严格说起来,言静姝其实算不上黑。 尤其是在这一次晒黑之前,她和大多数京中贵女的肤色差不多,是那种所谓的象牙白。 单独一看很是白净细腻,可一旦遇到冷白皮,肤色就会显得有些暗黄。 偏生夏月凉就是个冷白皮,而且年纪还小,越发显得细腻白嫩。 “不信你们自己看。”言静姝拉起她的胳膊,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做对比。 丫鬟们的笑声更大了。 两只手都是纤细修长非常漂亮,就是其中一只太过白皙,把另一只衬得越发黑了。 言静姝气鼓鼓道:“我当初是有多么想不开,死活都要赖着你。 如今倒是好了,每次和你一起出门,单是脂粉都要抹掉半盒!” 夏月凉笑得都快岔气了。 敢情这姑娘抱怨了半天,是觉得同自己做朋友太费粉,所以打算要点脂粉钱? “哎呀,你倒是吱个声,别光顾着笑啊!”言静姝推了她一下。 夏月凉道:“是你一个人抢着说,我哪里插得上嘴嘛。” “那我不说了,让你说。” “本来我是打算约你一起出去玩的,既然你怕浪费脂粉,那就算了。” “你约我出去玩?”言静姝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两人虽然是朋友,性格却完全相反。 她喜欢热闹,夏月凉却喜欢安静。 相识这么多年,哪次一起出门不是自己硬拉着她去的。 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夏月凉这才把言傅卿昨日邀约她去逛园子的事说了。 “我说呢,原来如此……”言静姝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我说他是不是想打你的主意啊?” “边儿去!”夏月凉拐了她一下:“我的主意是谁想打就能打的?” 第67章 办法有的是,关键看决心 夏月凉比言静姝小了几个月,但她的话却特别有说服力。 至少在言静姝看来,每当自己遇到麻烦事的时候,照她说的去做准没错。 她还特别欣赏夏月凉身上的那股气势,分明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却比她认识的好些大人物还霸气。 而且言静姝一直都很好奇,究竟什么事情才能让夏月凉慌乱,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少年郎才能让她动心。 夏月凉见她眼神有些不对,笑道:“你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言傅卿那人还算不错,但并不适合我。” 言静姝气鼓鼓道:“我是那种把朋友往火坑里推的人吗?” 丫鬟们又一次被她逗笑了。 皇室究竟是福窝还是火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但县主自己就是皇室中人,有这么嫌弃自家的么? 夏月凉却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言静姝是把皇室里的男子看透了,同时也被伤透了。 言静姝的父亲言世坤是寿康王府的世子,妻子卢氏出身名门,是个温柔贤淑的妇人。 卢氏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女子一样,认为丈夫纳妾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在言世坤面前从不敢拈酸吃醋。 如此这般的隐忍,并没有换来她想要的平安顺遂。 为了避免皇帝猜忌,寿康王不敢把儿子教养得太过出色,于是言世坤便走上了最容易也最安全的纨绔之路。 没有野心,更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满脑子想的都是斗鸡走马吃喝玩乐。 皇帝放心了,寿康王安心了,倒霉的只有他的妻子儿女。 卢氏嫁给他没几年便有了一儿一女,丈夫不敢指望,她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双儿女身上,对府里日益庞大的侍妾群视而不见。 但她不与人争抢,却有的是人对她的位置虎视眈眈。 儿子言慎思三岁那年被人推进湖里,性命虽然保住了,却烧坏了脑子。 年满十五岁的他,言行举止依旧像个三四岁的孩子,求医问药十多年,始终没有多大起色。 卢氏悲伤之余,从未放弃对凶手的追查。 然而,当她把证据摆在丈夫面前,换来的却是言世坤对宠妾的包庇,只把那名动手的下人打死便算了事。 从那时起二人的关系算是彻底破裂,只是空有个夫妻的名头罢了。 言静姝年纪小,从记事的那天起就得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 若非她生性乐观坚强,早就撑不住了。 夏月凉拉着她的手:“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你又是下帖子,又是一大早登门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经她提醒,言静姝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月月,你们府里是不是请了什么名医?” 相识多年,夏月凉头一次发现这姑娘的判断力还可以。 夏侯放替夏慕朗医治腿伤的事情并未外传,连皇帝都不知晓他的伤势究竟如何。 她才刚回京便找上门来,应该是早就开始琢磨这件事了。 “你连我都不放心啊?”言静姝有些小失落:“你大哥被送回京中养伤,想来伤势一定很重。 可你们家既不请太医,也不见有多么着急,不是另外请了名医还能是什么原因。” 夏月凉笑道:“我哪有不相信你,就是在想那位名医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言静姝叹了口气。 其实她就是不甘心、不死心罢了。 十多年来替哥哥诊治过的名医,连母亲都说不清有多少位,开的药方堆起来比她都高。 每天哄着哥哥喝药,连她的心都成了苦的。 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言静姝,够了,真的够了。 你哥哥不是生病而是伤了脑子,已经不可能恢复。 他已经够苦了,你就不要再折磨他了好吗? 可每当听说哪里有名医,她又忍不住想再试试。 她不是舍不得那个爵位,而是希望哥哥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哪怕不能彻底恢复正常,心智能够再长大几岁也是好的,起码不用时时要人照顾。 夏月凉心里酸酸的。 她揽着言静姝的肩膀:“好了好了,咱们就再试试,说不定会有效果呢?” 言静姝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月月,其实我就是想让我哥能好过点,是我娘……” 夏月凉很能理解卢氏。 她只生了言慎思一个儿子,言世坤的儿子却还有许多。 旁的不说,那个指使人暗害言慎思的宠妾,膝下就有两个儿子。 自己的儿子被害成了个傻子,那害人精的儿子却成为了王府的继承人。 将来他们母子还得看仇人的脸色过日子,换作哪个女人会甘心? 可理解不等于赞同。 当事人自己立不起来,旁人就是想帮忙都无从下手。 如果卢氏足够心狠手辣,别说对付几个小妾庶子,把言世坤一起干掉都不是难事。 可现实是她根本没有那个本事,更没有那么狠的心。 既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想的? 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借着身份赶紧多捞钱,到时带着儿子离开王府,让那些人争个头破血流不好么? 若是真放不下那王爵,就暂时放低身段迎合言世坤,以她的年纪再生个儿子不是难事。 到那个时候再把言世坤一脚踢开,日子照样能过得红红火火。 “你娘是不是想再给你添个弟弟?”夏月凉试探着问道。 言静姝的脸唰地红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心直口快,没想到夏月凉直起来什么都敢说。 “我娘是有这个打算,可她和我父亲早已经水火不容,这事也就是想想而已。” 夏月凉怕吓到她,有些话真不好开口。 以卢氏的美貌,勾引言世坤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她受困于自幼的教养,绝对做不出来那些事。 “别想那么多了,待会儿我带你去找那名医,若是他也没办法医治,那就去找他父亲。 那位老先生才是真正的高人,说不准真有手段。” 虽然不抱太大的希望,言静姝的心情还是有些激动。 “真的可以吗?我听说高人都有怪癖,万一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我要不要答应?” 夏月凉真是受不了她这一惊一乍的毛病。 “你真是话本看多了,当人家是土匪,还让你去做压寨夫人啊?” 第68章 好爹人人羡 言静姝这些年见过的“名医”太多。 贪财的、好色的、嗜酒的、好赌的……那真是形形色色五毒俱全。 因此即便太师府里请来的这位名医真是个土匪,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夏月凉知道她心里着急,但夏侯放那家伙的脾气确实有些古怪。 如果不知会一声就带着言静姝去找他,非但不能让他出手替言慎思治疗,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况且这其中还牵扯小辞和小意,最好还是考虑周全后再行事。 她温声道:“那位名医叫做夏侯放,为了方便治疗,他现下住在我大哥的院子里。 还是等我先同他商量一下,然后再安排你们见面。” 言静姝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她毕竟是姑娘家,去男子的居所本就不太合适,而且夏慕朗的伤还没有痊愈,也不宜随便前去打扰。 但提起夏慕朗,她不免又想起了昨日乳娘告诉的那些流言。 “月月,你大哥和黄家姑娘的婚事真的取消了?” “是啊,黄婉音早就对这桩婚事不满,便以我大哥受伤为借口退了婚。 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不情不愿的婚约解除了也好,她若是真进了夏家门,那才是真正的祸患。” 言静姝撇撇嘴:“你还真相信黄婉音编造的那些个烂借口啊,她和你大哥定亲也不是一两日,不满意的话早干嘛去了?” 夏月凉不太喜欢背地里议论别人的是非,尤其是黄婉音这种她根本不在乎的人。 可听言静姝话里的意思,她竟连黄婉音心中另有所属这么八卦的事情都知道。 没看出来啊,这小姑娘人都不在京城,消息还如此灵通。 “你不信?”言静姝侧过脸看着她。 “你先说来听听。” “黄婉音母亲的外甥,两年前娶了太子妃的远房亲戚家的姑娘。 只是那远房亲戚实在是太远了,不是与东宫关系紧密的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夏月凉道:“一个远房亲戚而已,黄文望在官场混了半辈子,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为了这么点关系宁可与夏家撕破脸皮?” “你啊,想事情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两年前黄老夫人不是没了么。 黄文望带着一家子回乡守孝,便与黄夫人刘氏那外甥女婿一家时有来往。 一来二去的,黄婉音就与她那表妹夫的堂姐的弟弟有了私情。 黄文望怕丑事传扬开,索性就借此机会抱上了太子的大腿……” 夏月凉一向觉得自己的脑袋瓜还算灵光,此刻却被这乱七八糟的关系给绕晕了。 太子妃的远房亲戚,黄夫人的外甥女婿,黄婉音的表妹夫的堂姐的弟弟…… 这都是什么鬼?! 丫鬟们也晕了。 鸣笳苦着脸道:“也亏得县主还能说清楚,奴婢单是听一听脑袋就晕了。” 言静姝笑道:“关系并不重要,只要听清楚黄婉音和别的男人有私情就够了。 明明是她自己不要脸,还要把脏水往夏家身上泼,难怪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真是活该!” 夏月凉挑挑眉:“她又怎么了,该不会是被那表妹夫的堂姐的弟弟给踹了?” “那倒没有,是那人的祖父突然没了,黄婉音一时半会儿的又嫁不成了!” 夏月凉嘴角抽了抽。 黄婉音这是什么命啊? 本来就因为守孝耽误了年华,十八岁还待字闺中。 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一年之后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岂不是又…… 这里可不是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二十岁还没嫁人的姑娘真是不多见。 而且她不久前才因为与夏家退亲背了个臭名声,若是再次因为守孝推迟婚期,恐怕会被口水给淹死。 言静姝道:“她反正也就那样了,黄文望倒是因此得了个肥缺,听说闻相把他安排进户部了。” 夏月凉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几年黄文望丁忧在家,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还是他的,老皇帝并没有打算安排别人顶上。 虽然不是什么有油水的职位,但名声非常好,国子监的事都是他说了算。 为了那所谓的肥缺去了户部,天天仰人鼻息,黄文望能受得了才怪! 她摆摆手道:“别人家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嘛,咱们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言静姝叹了口气:“我也想过好日子,可在京城里哪儿有好日子过。 我祖父整日找人下棋,我祖母就惦记着给我找婆家,父亲又是那个鬼样子,家里总是鸡飞狗跳的。 月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夏四叔从来不干预你的生活,老夫人也开明……” 夏月凉被她的话逗笑了。 前有夏繁霜,后有言静姝,敢情人人都羡慕她有个好爹。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觉得我过得好,那是因为我这人想得开,不喜欢在你面前诉苦罢了。” 言静姝还想说什么,就见蜜儿捧着一张精美的帖子走了进来。 “姑娘,这是兴安王世子刚刚派人送来的。” 夏月凉对言静姝笑道:“你那里肯定也有一份。” 说着就接过帖子打开,果然是言傅卿亲笔所书,邀约她后日一早去逛园子的。 言静姝盘算了一下:“后日啊,我想想有没有其他事情。” 她的大丫鬟颂秋忙道:“县主明日要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后日钱家舅老太爷做寿,老王妃让您也一起去。” “我才不去呢!”言静姝一口回绝。 离京一年半,进宫给太后请安是必须的。 没有了她老人家的疼爱,她和母亲在寿康王府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可钱家算怎么回事? 说好听了是祖母的娘家,说不好听了就是一家子攀附权贵的小人。 祖母一心想着拉扯娘家,总觉得把孙女嫁回钱家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什么时候问过自己的意见? 她也不看看钱家的那些男孩子,除了一张脸还看得过去,简直一无是处。 颂秋不敢说话了。 她也不想去钱家,可老王妃的话真的能不听么? 言静姝对夏月凉道:“明日进宫我多说几个笑话给太后娘娘听,她老人家一准儿会留我在宫里住一晚。 后日我直接去和你们会合,就不用陪祖母去钱家了。” 第69章 脸皮厚吃个够 言静姝说到做到,第二日便去给太后请安,顺带在宫里住了一宿。 太后年逾古稀,近几年睡眠不太好,每到半夜就惊醒,早晨又经常醒不过来。 听说她睡得正香,言静姝不忍心打扰,同掌事宫女招呼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皇宫。 言傅卿邀请她们去游玩的园子名曰绛霞,位于京城南郊,是兴安王府一名童姓幕僚家中所有。 绛霞园并非如他所说那样是新修建的,而是童家老一辈传下来的。 因为当初家道中落不得已变卖,两年前才重新赎回。 经过工匠们一年多的仔细翻修,绛霞园不仅重现旧日风采,细节处更胜往昔。 即便是出身皇室的言静姝,也被这里的精巧别致深深吸引。 兴许是她来得太早,在园子里逛了一圈之后,不仅夏月凉还没到,连言傅卿都不见人影。 颂秋见她有些累了,便吩咐园中下人准备了些茶点。 坐在地势最高的望香亭中,半座绛霞园的美景尽收眼底,言静姝只觉心旷神怡,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空。 茶水醇香点心精致,各色果脯尤其诱人,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哈哈,原来嘉城县主这么能吃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稍显稚嫩的男声,言静姝险些被嘴里的梅子卡住喉咙。 她转过头,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的漂亮少年摇着折扇,缓步走进了望香亭中。 “墨千黎?你怎么会在这里?!”言静姝惊呼道。 少年正是那一日在半池山庄大呼小叫的夜国小王爷,小魔星墨千黎。 他很自然地坐到了言静姝对面,笑眯眯道:“县主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两人也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了,言静姝不用猜都知道他是冲着谁来的,刚才不过是明知故问。 夏月凉不待见的人,她自然也没必要客气。 言静姝完全不在乎形象,噗地一声把嘴里的梅子吐了出来。 “我是兴安王世子请来的贵客,不像有些人的脸皮比城墙拐角都厚,不请自来!” 墨千黎也不生气,嘿嘿笑道:“常言道,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当年县主若是脸皮薄,又如何能做月亮妹妹的好朋友呢?” 言静姝气得肝颤。 这家伙嘴巴还挺利索,变着法儿的说自己和他一样是个厚脸皮。 颂秋见自家县主被气着了,忙出言相护:“墨小王爷,你怎么能出口伤人呢?” “是你家县主先伤的我好吗?”墨千黎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言静姝轻斥道:“颂秋别搭理他,这种人最会胡搅蛮缠,不理他就对了!” 墨千黎把手中的折扇一合,气鼓鼓道:“你说谁胡搅蛮缠,我……” 他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朝亭子外跑去。 “月亮妹妹,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夏月凉只觉浑身鸡皮疙瘩直往下掉。 若非言傅卿在场,她早在刚听见墨千黎的声音时就溜了。 言傅卿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墨千黎与他年纪相仿,这些年两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也算熟悉。 师妹不喜欢出风头,别说京中的少年郎,就连贵女们与她都没有多少来往,更不了解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唯有这个夜国小王爷,打从几年前第一次来奉国京城,就一直黏着师妹不放。 更奇怪的是,老师这么护犊子的人,对他这样的行为竟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连句难听话都没有说过。 正想着,墨千黎已经跑到了两人跟前。 他完全当言傅卿不存在,只对夏月凉道:“月亮妹妹,那天你跑哪儿去了,我找遍了整个半池山庄都没有寻到你。” 夏月凉都想骂人了。 老娘就是故意躲着你,这都看不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不是自家的地盘,除了言傅卿之外,还有那么多童家的下人。 骂人一时爽,爽过之后呢? 名声这种东西虽不重要,但也不能随便糟蹋,起码为了这个小魔星不值得。 她淡淡道:“墨小王爷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回夜国陪你母亲过中秋了。” 墨千黎并不计较她的答非所问,依旧笑眯眯道:“我听说你今日要来此间游玩就来了。这里的下人都挺和气,说明来意后就放我进来了。” 言傅卿也想骂人了。 这厮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邀请师妹来绛霞园游玩的事情,除了老师和言静姝,再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除了在太师府安插眼线,他想不出墨千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绛霞园的下人和气? 要不是仗着夜国小王爷的身份,你看他们和不和气? 自己好容易才把师妹请出来,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又被他给搅黄了! 言傅卿也用冷淡的语气道:“来者都是客,墨小王爷这样的贵客我们自然是欢迎的。 有话去望香亭里坐着说,师妹一路行来也有些累了。” 墨千黎抬了抬手:“我这是高兴得有些糊涂了,月亮妹妹快别站着了,那边有茶水和点心,还有你们女孩子最喜欢吃的果脯……” 言傅卿也深吸了一口气。 不生气,坚决不生气。 墨千黎这厮分明是故意的,自己绝不能上当。 若是连这么点事情都承受不住,这些年跟着老师就白学了。 他们两人沉得住气,言静姝却受不了了。 她快步走出望香亭,拉起夏月凉的手道:“月月,那边的小池塘里养了好些鱼,我带你过去瞧瞧。” 说罢也不搭理两名少年,拉着夏月凉就走了。 言傅卿嘴角翘了翘,抬手道:“小王爷请。” 果然是恶人还须恶人磨,对付墨千黎这等不要脸的人,静姝这种完全不给面子的手段效果最好。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对方脸皮的厚度。 墨千黎只是稍微愣了愣神,立刻拔腿追了过去。 “月亮妹妹等一等,我也想瞧瞧那些鱼……” 言傅卿脸都黑了。 想了想,他也迈步跟了过去。 绛霞园的占地不算太大,因此不可能像一些府邸那样拥有一个大大的人工湖。 但工匠们从附近的小河中引了一股活水,充分利用地势修建了一个可爱的小池塘。 第70章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一) 小池塘引的是活水,水质清澈干净,甚至连一丝腥味都闻不到。 鱼儿们在水草间穿梭游弋,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更加活泼灵动惹人喜爱。 夏月凉本是为了避开墨千黎才过来的,没想到竟真的被吸引了。 言静姝顺手折了一根树枝伸进水里,鱼群奋力追逐树枝上的嫩叶,扑腾起阵阵浪花。 夏月凉盯着鱼群看得津津有味,只当挤到身边的少年不存在。 墨千黎压着嗓子道:“月亮妹妹,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夏月凉懒得理他,一旁的言静姝大声笑道:“你当自己是月月的什么人啊?还想单独说话,小算盘打得倒是挺响的!” 墨千黎还从未如此烦过一个人。 这家伙自己整日跟个疯丫头一样,如今竟好意思拿规矩来说事! 他冷哼了一声,唰地打开了折扇。 能不能单独和月亮妹妹说话,疯丫头说了可不算。 若是连这么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他也别在奉国京城混了,趁早赶紧收拾行李回夜国。 他又往夏月凉身边凑了凑,轻轻摇着折扇:“天气挺热的,我替月亮妹妹打扇。” 此时已是八月,天气远不及七月时炎热。 小池塘边微风拂面非常清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寒意。 被他这么一扇,夏月凉只觉凉嗖嗖的,好兴致都给扇没了。 正想发火,她瞥见了扇面上的一行小字。 ——云蔚苒苒闵中季。 如果是不知内情的人,只会认为这是一句难以理解,甚至可以说是狗屁不通的诗。 夏月凉却是暗暗吃了一惊。 季云蓁的母亲姓闵,弟弟和妹妹分别叫做季云蔚和季云苒。 小魔星在扇面上写了这句话,又刻意让自己看见,分明就是想告诉她那母子三人在他手中。 夏月凉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人,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蠢萌蠢萌的皇室子弟。 不过么,小魔星又不是言非庐,季家母子在他手里总比下落不明强得多。 她甚至巴不得他多养他们几年,还省得自己费心费力,一个不小心还被人拿住把柄。 小魔星若是想以此来要挟自己,那才真是打错了算盘。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懂的样子,重新看向水中的鱼群。 墨千黎脚下一滑,险些掉进小池塘。 六年前他就知道这小姑娘聪明,却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 为了营救季云蓁,她不惜得罪皇长孙和闻家。 怎的到了他这里,三个大活人竟换不来单独说几句话的机会! 言静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墨千黎吃瘪她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高兴。 “喂,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连站都站不稳么?” 墨千黎气急,骂道:“小爷高兴,小爷乐意,你管得着么?!” 言静姝的嘴巴是从不饶人的,也骂道:“我巴不得你去给龙王爷做女婿,省得让人看着心烦!” “是你自己想去给龙王爷做儿媳妇?” “你胡说八道!” “你胡言乱语!” 两人谁都不肯退让,像小孩子一样越吵越凶,吵的内容也越来越幼稚。 夏月凉还不觉有什么,跟在后面的言傅卿头都大了。 墨千黎是奉国贵客,他的事情轮不到自己插手。 但言静姝却是自家人,做兄长的人还是能约束一二的。 他快步走到言静姝身边,轻斥道:“静姝,墨小王爷是客,不许这般无礼。” 言静姝瘪着嘴,抓着树枝在小池塘里搅动了几下。 不同于之前逗弄鱼群,这一次她力道有些大,哗哗的水声把鱼都吓跑了。 夏月凉有些想笑。 与小魔星的假天真不一样,静姝是真的挺单纯。 言傅卿并没有真的训斥她,自己却有些舍不得了。 罢了,还是早点把这小魔星打发掉,否则今天就白来这一趟了。 “你跟我来。”夏月凉低声说了一句,转身朝望香亭那边走去。 墨千黎冲言家兄妹做了个鬼脸,乐颠颠地走了。 言静姝气得不行:“这……这……” 言傅卿劝道:“小事而已,不值得生气,师妹一会儿就把他打发了。” 言静姝把手里的树枝一扔,气呼呼地坐在了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 夏月凉和墨千黎很快就回到了望香亭。 颂秋见自家县主没有一起回来,福了福身就退下了。 夏月凉对茶点果脯没有半点兴趣,对正准备倒茶的墨千黎道:“想说什么就赶紧说,茶就免了。” 墨千黎并不觉得尴尬,笑道:“月亮妹妹真不想知道季家人的下落?” 夏月凉嘴角弯了弯:“他们不是在你那里么,还有必要问?” “那你一点也不担心?” “他们现在不愁吃喝也没人算计,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 “那什么那,想说什么赶紧的,我可没那么多的时间听你废话!” 墨千黎嘿嘿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方才说的没错,我本来是想和太子哥哥一起回去过中秋的。 后来我一想,你还没去过夜国呢,不如这次就跟我一起回去。 你别多想啊,就是单纯地想请你去我家做客,没有旁的意思。” 夏月凉真想呵呵他一脸狗血。 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想,是他自己想多了好吗? 单纯个鬼! 这些人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挖好坑让她一步步往下跳。 见她不搭话,墨千黎又道:“我真没骗你,要不是想请你去做客,我那时就直接跟着太子哥哥回去了,何必绕道去秀城。” “中秋马上就到了,你怎的又回来了?” “不就是为了季家的事儿么,听说你冒着风险把季云蓁救了,我就想着是不是要把她的母亲和弟妹也给你送来,省得你挂念。” “你把他们带回京城了?!” 如果他敢回答是,夏月凉不敢保证他那张漂亮的脸还能继续漂亮下去。 墨千黎的安全意识非常强,赶紧解释道:“言非庐正在四处追捕缉拿他们,你觉得我有这么笨吗? 太子哥哥已经把他们带回夜国了,啥时候季家沉冤得雪,我再把他们送回来。” 夏月凉苦笑了下。 老皇帝护犊子护得利害,季家想要沉冤得雪恐怕难了。 第71章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二) 相识六年多,墨千黎还从未见过情绪如此低落的夏月凉。 他拽了拽她的衣袖:“月亮妹妹,季中丞已经没了,就算是老皇帝愿意彻查,人也永远回不来了。 比起翻案,保住季夫人和季云蓁他们姐弟几个才是最重要的。” 夏月凉抽出袖子:“你这张嘴比风车还转得快,刚才还说什么沉冤得雪,突然间人命又变成最重要的了。” 墨千黎笑道:“我是无所谓,关键是你把人命看得太重,否则怎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营救季云蓁?” 不得不说,这小魔星还是很了解夏月凉的。 她的确是把人命看得很重,毕竟人若是没了,洗刷冤屈还有什么意义? 可夏月凉总觉得墨千黎的话有哪里不对。 在季家出事之前,她和季云蓁连话都没有说过,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别说墨千黎,就连春酌和鸣笳都不知道季沐清是祖父的人。 当日营救季云蓁,鸣笳就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去管这个闲事。 既然不知内情,他为何要出手救下季家母子三人? 不容她细想,墨千黎又道:“月亮妹妹,我刚才的提议你就不打算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夏月凉抬眼看着他:“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和你去夜国,中秋都已经没有几日了,你还能赶得回去?” 她只是打了个比方,谁都能听得出她根本就不愿意去夜国。 可墨千黎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眼中的欢喜都快盛不住了:“中秋来不及,那咱们就回夜国过年。 我爹和我娘若是见到你,肯定非常高兴。” 夏月凉真是快被这小魔星给整疯了。 即便是在传统习俗渐渐淡化的时代,国人也没有去别人家里过春节的习惯,更何况是这如此讲究规矩的古代。 一口一个咱们,说得好像自己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一样! 墨千黎的母亲夜雨棠是夜国女皇唯一的妹妹。 正因为如此,父亲只是侯爷的他才被破格封了个王爵,因此被人称作墨小王爷。 夫妻二人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却在八岁的时候便把他送到了奉国。 对外说是前来求学,其实是为了什么真当自己不清楚? 她自嘲地笑了笑。 不,他们的确是不清楚。 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清楚实情。 她板着脸道:“方才嘉城县主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你这人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你父母知道我是谁,凭什么会因为我感到高兴? 再说了,我又凭什么为了你们一家子的高兴,就让我自己和家里的人不高兴? 我祖父好久都没有回府了,我们一家人还等着过年的时候团聚呢。” 这一大串高兴不高兴,让墨千黎眼中的欢喜散去了大半。 道理他当然是懂的,可…… “那季家母子三人,你真不打算管了?”他不甘心地问道。 “你这是在要挟我?”夏月凉的拳头都握起来了。 “我哪儿敢要挟你啊,可季家与我无亲无故,难不成我好心救了他们之后还得养他们一辈子?” 无亲无故? 夏月凉呵呵笑道:“那我就管不着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谁让你闲着没事要去当大英雄呢?” “你……” 墨千黎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这小姑娘才多大点儿的人,竟这么难对付! 怪不得太子哥哥总说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夏月凉道:“你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赶紧走。 你自己是不在乎,可你父母还盼着你赶紧回家。 夜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不好长期待在他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墨千黎差点给她跪了。 自己刚才明明说过太子哥哥带着季家人回夜国了,她居然能听出其中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 “月亮妹妹,我记得你同我太子哥哥压根儿没见过面,为什么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夏月凉怎么可能踩坑,站起身道:“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夜太子。 我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兴安王世子和嘉城县主还在那边等着,我就不送你了。” 墨千黎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夏月凉回到小池塘边,就见言家兄妹依旧待在原处。 二人见她面色如常,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言静姝拉起她的手:“月月,那小魔星这么快就被你打发了?” “我可没觉得快,那家伙真是烦死人了!” 言傅卿笑道:“这地方有些潮湿,不宜待得太久,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没有再回望香亭,而是去了另一处别致的所在。 “呀,这么多的小玩意儿,太可爱了!” 摆满整个博古架的木雕小摆件吸引了言静姝所有的目光。 她乐颠颠地跑过去仔细把玩,甚至忘了其他两人的存在。 夏月凉不动声色地看了言傅卿一眼。 明知言静姝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便提前让人做了精心的布置。 如此一来他既能与自己安心说话,还不会惹得堂妹不高兴。 这才叫做有手段。 难怪父亲愿意收他为徒,的确比其他皇子皇孙高出一大截。 言傅卿轻声道:“墨小王爷一直纠缠总不是个办法,师妹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夏月凉笑道:“他也十四五岁了,又是家中独子,总不能在奉国求学一辈子。 最多再过年,就算乐康公主不着急抱孙子,夜女皇也会召他回去,何须我费这个心?” 见她是真不把墨千黎当回事,言傅卿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我今日请师妹来,主要是想与你说说季大姑娘的事。” “哦?”夏月凉挑了挑眉。 季云蓁长得漂亮又有才名,从前的确是有不少的京中少年暗中仰慕于她。 但季家家教甚严,她本人也极为注重名声,因此并没有哪个少年郎敢去招惹。 没想到季家一出事,竟有这么多人跳出来,甚至还包括了言傅卿。 言傅卿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急忙解释道:“师妹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向四平八稳的少年如此焦急,夏月凉感觉非常不妙。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家伙分明是看上自己了。 可自己现在明明还是一根豆芽菜啊…… 第72章 豆芽菜有人爱 相较于庞大且复杂的事业,夏月凉在感情方面的经历特别简单。 早恋什么的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大学四年除了读书还要经营酒楼,她连自己班上男同学的模样都分不清。 二十一岁大学毕业,为了拉到一笔重要的投资,她答应去和爸爸老同学的儿子相亲。 没曾想那人放了她鸽子,却让她遇到了言景深。 因为爸妈那失败的婚姻,她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世上有永恒的爱情,更不相信一见钟情。 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见钟情已经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夏月凉无数次问过自己,究竟是看上了言景深的哪一点。 夏家虽然远不及言家豪富,但她从小并没有缺过钱,而且充分相信自己有能力把生意做大做强。 所以言景深富三代的身份对她并没有吸引力。 再说长相,他的相貌的确非常出众,加之多年从军的经历,让他拥有了挺拔的身姿和独特的气质,特别招女孩子喜欢。 那时的她还年轻,自然也不能免俗,视线落在他身上就舍不得移开。 但好感和婚姻之间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 真正打动她的是他那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性格,而让她下定决心嫁给他是因为那军人的身份。 她想要的是长久而稳定的婚姻,与他结婚恰能满足她的愿望。 那时的她没有想到,不过短短几年这段婚姻便已名存实亡;更没有想到,最先提出离婚的人会是自己。 至于言景深又是怎么看上她的,夏月凉也曾经问过。 他的回答也是那四个字,一见钟情。 只是她并不知道,他的一见钟情发生在她上初中的第一天。 而那时的她也和现在一样,也是一根豆芽菜。 生长于皇室的人多半都早熟,更别说言傅卿还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他一看夏月凉眼神有些迷茫,立刻把某些想法收了回去。 师妹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万一惊吓到她,老师那边无法交待。 夏月凉收回思绪,笑道:“不是那个意思,那世子是什么意思?” 言傅卿脸颊有些微热:“我是想说,太子殿下在皇祖父心目中的位置依旧稳固。 虽然季沐清一案做得太过粗糙,但皇祖父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中丞就动摇国本的。 所以他暂时不会再追究这件事,季大姑娘那边师妹一定要处理妥当。” 夏月凉自是能听懂他的话。 老皇帝的打算,那一日在御书房她便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季沐清并非她的亲人,选择放弃没有那么艰难,顶多就是有些遗憾。 可季云蓁不一样,她明知父亲是被冤枉的,如何能带着这份屈辱活下去。 万一她一时冲动做下什么大事就麻烦了。 言傅卿是想提醒她一定要把季云蓁看好,以免惹祸上身。 她点点头:“多谢世子提醒,我一定会好好劝说季大姑娘。” 言傅卿难以分辨这话的真假,但他相信以师妹的手段,压制季云蓁几年应该没有问题。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皇祖父也不可能永远包容太子。 以太子一贯的做派,彻底失去圣心只是时间问题。 墙倒众人推,到那个时候站出来揭发太子的人绝不在少数。只要时机拿捏得当,替季沐清翻案也不是没有可能。 言傅卿笑了笑,师妹果然聪慧,难怪连皇祖父都被她骗过了。 被墨千黎这么一搅和,三人都没有了逛园子的兴致。 在绛霞园中胡乱绕了一圈,简单用过午饭之后便各自散了。 夏月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回府之后直接去了四照园。 夏慕朗的腿伤恢复得不错,虽然还不能走动,但已经好了七八分。 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暖,常喜依照夏侯放的嘱咐,把夏慕朗推到廊下晒太阳。 他见夏月凉来了,急忙上前行礼。 夏月凉笑着点点头,随他一起走到了夏慕朗身边。 “大哥今日气色真好,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 “这都是三妹妹的功劳。” “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让夏侯放听见了多不好啊。” 夏慕朗大声笑道:“夏侯先生不像是个小心眼的人,而且他昨日一早就去了藏书楼,是听不到咱们说话的。” 夏月凉暗道,大哥与夏侯放相识的时间不长,对他还不够了解。 那家伙的医术的确不赖,心眼却真是不大。 陪着夏慕朗说了会儿话,夏月凉道:“大哥好好养着,祖母午睡也该醒了,我过去瞧瞧。” 说罢她又嘱咐了常喜几句,这才离开了四照园。 太师府藏书极其丰富,藏书楼甚至比许多人家的宅子还大。 夏月凉自小便喜欢读书,对这里十分熟悉,甚至能够说出每一个下人的名字。 今日负责看门的是小厮顺子,寒暄了几句后就把她带到了夏侯放跟前。 夏侯放是个书痴,从昨日一早来到此间就没有出去过。 听见脚步声响,坐在书架旁的他还以为是小厮又来给他送饭。 他连头都懒得抬,伸手指着前方根本不存在的桌子:“饭菜放那儿就行,我待会儿再吃。” 顺子捂着嘴,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 他在这里看门也有好几年了,接触的全都是爱读书的人。 可即便是老太师和四爷这么大学问的人,对书也不似夏侯先生这般痴迷。 晨昏颠倒不思饮食,若非有人送水送饭,他真能把自己渴死饿死。 夏月凉指了指外面,顺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她伸手在夏侯放眼前晃了晃:“夏侯先生,你该休息了。” 清脆稚嫩的声音,白皙小巧的手掌,把夏侯放吓得险些摔倒。 他赶紧伸手扶住书架,结结巴巴道:“夏……夏三姑娘,怎么是你啊?” 夏月凉无语。 她有这么可怕吗,这家伙跟见了鬼一样! 夏侯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讪笑道:“这个……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个大忙人怎会有空来找我?” 夏月凉指了指远处的桌椅:“我有些事情想与先生商议,去那边坐着慢慢说。” 夏侯放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心眼太多,八成是又要算计他了! 第73章 又当又立,太过精明 夏月凉被逗笑了。 “夏侯先生,咱们相识也好几年了,你在我这里好像没吃过亏?” “这就要看各人怎么理解了。”夏侯放把手里的书往腋下一夹,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边坐下。 他抖了抖衣袍,这才懒洋洋地再次开口:“夏三姑娘行事干脆出手大方,替你做事好处的确是不少。 但你也要知道,许多时候你以为的好处,不见得就是别人最想要的。” 夏月凉知道他在抱怨什么,故意笑着问道:“先生是对夏家的藏书不满意?可我方才听大哥说,你昨日一早就到这里来了。” 如今的夏侯放哪里还敢把她当作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夏三姑娘就不要故意捉弄在下了,你们家的藏书楼的确是个宝地。 假若我是个无牵无挂的人,完全可以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咱们也是老熟人了,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你今日出现在此处,是不是又要让我去给什么人疗伤治病?” “先生比从前更加坦率,越发像个世外高人了。” 夏侯放冷哼道:“夏三姑娘少给我戴高帽子,我就是想知道,这一次你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糊弄我?!” 美食、醇酒、骏马、药材、藏书…… 这些年他的喜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明明帮了她那么多次,得到的全是她提前安排好的。 其实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小辞小意在夏家过得挺好,也没人拦着他来探望。 可父亲年纪大了又爱面子,他这个做儿子的无论如何也得替他完成心愿。 夏月凉笑了笑:“先生是小辞和小意的嫡亲娘舅,应该比任何人都疼爱他们。” 夏侯放一噎,这分明是话中有话! 父亲的心愿固然重要,但也得两个孩子心甘情愿。 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是最可怜的,同时也很可能是最倔强叛逆的。 要想让他们接受夏侯家,甚至愿意成为夏侯家的一份子,绝非易事。 见他神情略有松动,夏月凉又道:“若是依我的意思,让小辞小意认下夏侯老先生这个外祖父,甚至前往洛城夏侯家生活都是可以的。 但章夫人临终前交待,在孩子们长大之前,不要让他们知晓从前的那些事。 等他们成年之后有判断力了,再把一切都告诉他们,由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与夏侯家和解。 现下小辞和小意才五六岁,连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把他们带回夏侯家,先生是打算把他们父母的事情隐瞒一辈子么?” “这……”夏侯放有些犹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把两个孩子关在夏侯家,永远都不让他们与外界联系,该知道的事情他们终究还是会知道。 到时闹将起来,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悲剧。 可若是等到他们成年之后,知晓了他们父母从前的遭遇,对夏侯家不就只剩下恨了么? 夏月凉适时劝道:“世事难两全,我还是方才的话,先生是小辞和小意的嫡亲娘舅,应该比任何人都疼爱他们。 小孩子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是非常重要的。 夏侯家从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导致他们失去双亲,如今还要毁掉他们平静的生活吗?” “夏三姑娘的话在下无法反驳,但你想过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天生就有的。 小辞和小意若是不与夏侯家来往,那就不可能生出感情。 将来他们长大后得知了一切……” 夏月凉眼中透出一丝讥讽。 她是该说夏侯家无耻,还是该说他们天真。 害了人家的父母,还想让人家认亲,这种又当又立的行为真是让人恶心。 难怪当初章夫人宁可把一双儿女交给她这个未成年少女,也不肯把他们送回娘家。 “夏侯先生,小辞和小意都是善良单纯的好孩子,夏家也会给予他们最好的教育,这一点你不必有任何的担忧。 凡事皆有因果,你方才也说了,人与人之间有了来往就会生出感情。 现下离他们成年至少还有十年,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 夏侯放陷入了沉思。 夏家是什么样的门第,他当然不会担心小辞和小意的教育问题。 凭借他和夏三姑娘的交情,再加上此次替少将军疗伤的恩情,今后出入太师府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他真诚相待,十年的时间一定会和两个孩子培养出很深的感情。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算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夏侯家的恨意也会稍微减轻一些。 他摊了摊手:“好,我又一次被夏三姑娘说服了,你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在下,尽管吩咐便是。” 又一次说服他,夏月凉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小辞和小意的父亲章继龄,是祖父最得意的学生。 当年三叔遭人暗害让他痛失爱子,章继龄的死又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幸好他老人家有涵养,否则夏侯家是不是还存在都难说。 把夏侯放留在太师府,而且还让他与小辞小意接触,她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前者还能以大哥的腿伤为借口,后者却有作死的嫌疑。 只能盼着祖父看在自己与他同一天生日,这些年的表现也不错的份儿上,别发太大的火。 她默默数落了自己一番,这才道:“我有个朋友的兄长,儿时被人推进水里伤了脑子,如今十五岁了还跟个三岁孩子一样……” “这病治不了。”不等她把话说完,夏侯放便一口回绝。 夏月凉被气笑了。 夏侯放心里毛毛的,忙解释道:“姑娘与我相识多年,应该知道我只擅长骨科。 你那朋友的兄长若是断胳膊断腿,哪怕是陈年旧伤,我也有五六分把握。 可他伤的是脑子,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傻了,你让我怎么治?” 夏月凉看着他的眼睛:“你治不了,那别人呢?” 夏侯放一口气堵在喉咙处,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过分了,过分了啊……”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这死丫头精得跟鬼一样。 她明明对父亲有非常大的怨念,却不影响她调查他老人家的过往。 更可怕的是,绝大多数夏侯家人都未必知晓的事情,她居然打听得一清二楚! 第74章 坑蒙拐骗,样样精通 夏侯放越想越想不通,重新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夏月凉眨了眨眼睛:“先生指的是哪件事?”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派人调查过夏侯颂,况且几十年前的江湖秘事,岂是随便能够查清楚的。 她不过是偶然间听封祁提起过,曾经有一位江湖侠客脑袋受了重伤后,整个人都变得痴傻了。 后来经过一位名医诊治,脑子渐渐恢复了清醒。 虽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行走江湖,但如普通人一般生活基本没有问题。 封祁并不知道那名医是谁,夏月凉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但她总觉得真正能够医治疑难杂症的名医,在任何时代都是稀缺的。 奉国的江湖名医,最有名气的不就是夏侯颂么? 所以她方才是借机套话,却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夏侯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只以为夏月凉又在装。 “夏三姑娘,在下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这种毛病真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 家父行医几十年,同样的病情只医好过一人,而且也只能说是恢复了五六成,勉强能够生活自理。 你朋友的兄长都已经傻了十多年,而且情况与之前那人完全不同,谁敢保证能够医好?” 有些话他都不好说得太直白。 夏家位高权重,夏三姑娘的朋友又岂会是寻常身份。 医不好是罪过,医好了也未必有功劳,说不定还会给夏侯家带来更大的祸患。 夏月凉道:“先生不用顾虑太多,我朋友一家对她兄长能够彻底康复早已经不抱希望了。 假若令尊大人真的愿意出手帮这个忙,不管结果如何,她们也只会心存感激。” 夏侯放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夏三姑娘的确是奸诈,但她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特点,那就是讲信用。 她既说了那家人不会追究,那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当然,父亲一向固执,平生最不愿意同官府打交道。 但涉及到外孙和外孙女,说服他老人家进京一趟应该不难。 “夏三姑娘,我可以试着请家父来京城一趟,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就是几十年前的那些江湖秘事,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夏月凉没打算隐瞒,坦然道:“夏侯家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基本上都是章夫人告诉我的。 至于你说的秘事,我也是刚刚从你那里听的。” “你……”夏侯放气得说不出话。 这小女孩不断地刷新他的认知。 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心思缜密为人奸诈,绝大多数成年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些他早就知道。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她。 坑蒙拐骗那是样样精通,若是出身江湖,将来说不准会成为一个女魔头。 “好,我承认不是你对手。可你总该同我介绍一下病人家中的情况,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夏月凉遂把言慎思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夏侯放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以为是哪家权臣府里发生的破事情,没想到竟是寿康王府。 父亲连官府都不想沾惹,皇室就更别提了。 可他后悔还来得及么? 夏月凉嘴角弯了弯。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就不信夏侯放丢得起这个脸。 “那我走了!”夏侯放气鼓鼓地离开了藏书楼,自去写信不提。 夏月凉胡乱找了两本书,溜溜达达地去了风泉苑。 刚走进院门,她就被夏怀珣叫住了。 “月儿不是一早就去逛园子了么,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地方小得很,也没有什么稀罕的景致,还不如回家看书有意思。” 见父亲还是一身官服,神情也有些倦怠,夏月凉有些好奇。 “朝中出了什么大事,爹爹看起来像是累坏了。” 夏怀珣抬了抬手:“有话回书房说,为父想喝口茶。” 父女二人走进书房,夏月凉亲自沏了一壶好茶。 夏怀珣去内室换了身衣裳,又洗了把脸,这才坐到了窗前的藤椅上。 喝完一盏茶,他先笑着问道:“傅卿的欣赏水平竟如此低下,请你和嘉诚县主去那般无趣的小园子游玩?” 夏月凉哪里想说这些事情,可她太了解父亲,若是不把他想知道的事情说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一个字都别想从他嘴里挖出来。 “园子是不大,但也不是那般无趣。只是我们还没到,墨千黎那小魔星就已经候在那里了。 他那人最会搞破坏了,胡扯了一通之后,大家的兴致都没了。” “中秋马上就到了,墨小王爷竟还没有回夜国么?” 夜君回去过半池山庄的事情,夏月凉并不打算告诉父亲,因此季家母子的事情也就不能随便说了。 她只能把墨千黎想要请她去夜国游玩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您说墨千黎是不是有毛病啊,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事。他的父母是我什么人,我用得着管他们高不高兴?” 夏怀珣垂下眼帘,温声道:“墨小王爷是家中独子,性情娇纵些也是难免的。 但依为父看来,他这人对咱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倒也不用刻意提防。” 夏月凉顺着他的意思道:“他要是敢有什么恶意,我早就让封大哥把他扔回夜国了。” “你这孩子啊……”夏怀珣笑着摇了摇头。 夏月凉又给他倒了一盏茶:“爹爹快和我说说,今日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虞国使节到了。”夏怀珣简洁明了地说道。 他相信以女儿那敏锐的洞察力,应该能够猜出虞国使节此行的目的。 果不其然,夏月凉连想都没想便冷笑道:“虞国该不会是把在望城作恶的所谓土匪给送来了?” 夏怀珣看着女儿,满眼都是得意。 单是这一份聪明,他的月儿便压过了一大半朝臣。 夏月凉并没有感觉得意,眉头反而皱了起来。 虞国土地辽阔人口也不少,虽不及奉国富庶,军力却要强盛许多。 为了维系和平,奉国每年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让人看着都觉得窝囊。 此次虞国突然主动示好,怎么看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不安好心。 第75章 顾衍南的身份 奉国军力日渐衰落,已经成了奉皇最大的心病。 过去他也曾经采取了许多措施,最终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彻底执行。 此次顾衍南身份暴露,奉国本可以此为由向虞国讨要说法。 还有望城的匪患,不论是否与顾衍南有关,都可以往虞国身上推。 然而,所有的强硬都建立在强大的军力上,如今的奉国根本没有这样的底气。 机会稍纵即逝,你自己不利用,敌人当然不会客气。 虞国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把那些所谓的土匪押送至奉国京城。 表面看是在示好,其实是在羞辱,借机再讹诈奉国一笔。 每次想到这些事请,夏月凉就对祖父多了一分心疼和佩服。 以他老人家的手段,怎么可能管束不了自己的儿子。 大伯父拜杨将军为师,做了杨家的女婿,这一切若非他默许,绝对不可能成为现实。 最近几十年奉国名将凋零,大伯父已经是最能打仗的将军,因此陛下才派他驻守朔城。 如此一来,祖父为了奉国殚精竭虑之余,还不得不时刻提防。 父亲是文臣之首,儿子手中握有重兵,别说是疑心病异常严重的陛下,换作任何人都难以心安。 于是祖父顺着陛下的意思选择了太师这个虚衔,从权力中心抽身并离开了京城。 试问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够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 又有几个父亲为了成全儿子,甘愿舍弃自己的前程? 但她的祖父全都做到了。 夏月凉只觉心里憋闷得很。 “爹爹,咱们奉国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被动啊?” 夏怀珣道:“许多人都认为,奉国是因为太过富庶,百姓们日子好过了就没有人愿意打仗,所以才导致军力越来越弱,其实不然。 奉国富庶,那是相对于周围的几个国家而言,而非每个人的荷包都是鼓的。 不论贫富,百姓们都只愿意过安稳的日子,没有人愿意为了战争失去性命。 奉国军队战力不行,但也有百万之数,每年耗费的银钱数不胜数。 最关键的问题是缺少能征善战的将军,尤其是能够统领三军的帅才。” 这个问题父女二人从前就讨论过。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同样的士兵交给不同的将军,战力完全不一样。 说白了,夏怀珉和夏慕朗父子都只是将才而非帅才。 奉军多年的积弊,需要一个皇帝特别信任且有足够能力的人站出来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否则永远都无法消除。 可这个人在哪儿呢? 奉国风气如此,能得皇帝信任的人中,会武的都没有几个。 武将们能力一般却彼此不服气,个个都只想握住手中那点兵权换取利益。 革新就是革他们的饭碗,他们如何肯轻易放权。 夏怀珣拍拍女儿的肩膀:“这种事情急是急不来的,不要想太多了。” “我才不想呢,江山又不是我的……”夏月凉嘀咕了一句,又道:“虞国使节既然来了,陛下总该提一提顾衍南的事情,让他们给个说法?” “陛下自然是问了,他们也作了解释。说顾衍南并非虞国派到奉国的细作,而是虞国的九皇子。” 夏月凉被气笑了。 这是什么狗屁解释?! 众所周知,虞国皇帝百里鹏一共八个儿子,什么时候冒出来个九皇子? 好,就当顾衍南真是百里鹏的第九子,怎么就不是细作了? 潜伏在奉国京城两年多,难不成是在和他老爹捉迷藏? 夏怀珣道:“更气人的还有呢,月儿还要不要听?” 夏月凉点点头:“爹爹快说。” “那使节还特意找到为父,说九皇子听闻霜儿与雅苏王定亲,特意以老师的名义送上贺仪一份。” “这狗东西太能恶心人了!”夏月凉忍不住骂了一句。 明明像丧家之犬一般逃出奉国,还不忘打探这里的消息。 她编造的顾衍南教夏繁霜抚琴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竟也能让他知晓。 夏怀珣轻笑道:“月儿觉得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你二姐?” “那人既是当众说的这些话,自然不能瞒着二姐。 她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承受不了,最好还是别嫁那么远,以免害人害己。” “那待会儿你亲自去一趟翠拂园,把礼单交给霜儿。” 夏怀珣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递给女儿。 夏月凉接过来一看,险些又骂人。 顾衍南真是恶心人的一把好手,礼单的第一行就是那柳家陌泠香! 她都能想象出夏繁霜见到这玩意儿会是什么心情。 这辈子他最好别出现在她面前,否则不死也让他脱掉一层皮! “好好劝说你二姐,她是要做王后的人,类似这样的事情今后还可能遇到很多。” 说罢夏怀珉拿起女儿面前的书翻了翻:“月儿方才去藏书楼了?” 夏月凉把礼单收好:“我是去那里找夏侯放,顺带找两本书看看。” “你大哥的腿伤有什么不妥?” 请夏侯颂进京一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夏月凉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父亲。 “……万一祖父知道了这件事,您可一定要替我说几句好话。” 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夏怀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弯起手指在夏月凉脑门上敲了一下:“既然这么怕你祖父,还非得去揽这种事情。寿康王府请了那么多的名医,要能治不早治好了? 自个儿惹的事情自个儿承担,休想拉为父下水!” 夏月凉才不信他的话,笑眯眯道:“反正我已经求过爹爹了,到时祖父生气,我就说是您给我出的主意!” “你可不要害我!”夏怀珣只觉一阵头疼。 他的老父亲和旁人不一样,对待儿子和女儿向来都是两种态度。 自小他们兄弟几个就没见过他几次好脸色,尤其是自己这个“逆子”,一言不合就要请家法。 反观他唯一的姐姐,自小娇生惯养干啥啥不行,父亲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都不敢招惹。 到了孙辈更是如此,两个孙子和三个孙女根本没有可比性。 夏侯颂这件事要是落在他头上…… 第76章 知道怕就好 离开风泉苑后,夏月凉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一趟针线房。 果然不出所料,夏繁霜依旧在和绣娘们一起商议嫁衣的样式。 分开了几天,她完全忘了夏月凉之前的不耐烦,对她比之前更加亲热。 “三妹妹快来帮我拿个主意,瞧瞧裙摆绣哪种花样更好看些。” 夏月凉暗道,心里不装事情的人活得真是快乐。 每次她惹了麻烦,操心的却都是别人。 她缓步走到夏繁霜身边,笑道:“二姐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你再这么挑下去,恐怕到了大婚那一日嫁衣还没着落。” “乱说什么呢!”夏繁霜瞪了她一眼,却见堂妹指了指门外。 共同经历了上一次的危机,姐妹二人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 她叮嘱了绣娘们几句,拉着夏月凉走出了针线房。 见堂妹穿着出门的衣裳,手里还拿着两本书,身后也没有丫鬟跟着,夏繁霜很是好奇。 “你这是打哪儿来,春酌鸣笳她们呢?” 夏月凉道:“你自己不也没让丫鬟们跟着么,这里不方便,咱们去你屋里说话。” 夏繁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三妹妹主动找她,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且她一向都喜欢把自己叫到雪消园,今日为何一反常态要去翠拂园? “走了。”夏月凉忍着笑,拉起她的手。 姐妹二人一路快行,不多时便来到了翠拂园。 回到内室关上房门,夏繁霜再也憋不住了。 “我说你弄得神神秘秘的,就跟出门见了鬼一样!” 夏月凉也不解释,从袖中取出那份礼单扔在圆桌上:“你先瞧瞧这个。” 夏繁霜随手拾起来打开,“陌泠香”三个字顿时映入眼帘。 她的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立刻把礼单扔得远远的。 “这是什么东西,你可别吓唬我!” 夏月凉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笑道:“我说你别这么敏感好吗,密密麻麻那么多字,你偏就只看得见那三个?” 夏繁霜抚了抚胸口:“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三个字你看着是陌泠香,我看着却是顾衍南。 他虽然不会再回来了,我还是害怕……” 知道怕就好啊,夏月凉心里很是安慰。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最担心二姐也有这样的想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一份礼单,是虞国使节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交给我父亲的,说是虞国九皇子给你和李元彧的贺仪。” 夏繁霜这一回的反应一点不慢,她惊呼道:“顾衍南竟是虞国九皇子?!” “不错,那使节就是这么说的。顾衍南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就不用我多说了?” “他还能有什么用意,不就是想恶心我么。” “他还说了,是以你老师的名义送的贺仪。” “你的意思是,咱们在陛下面前撒的谎,他居然知道了?” 夏月凉点点头:“所以咱们绝不能大意,这不是顾衍南第一次耍手段,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去了雅苏城之后要加倍小心,二姐夫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遇事千万不要隐瞒,定要与他一起商量着应对。” 夏繁霜有些沮丧,抓着夏月凉的胳膊道:“我和塔米尔的两个脑袋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好使,要是能带着你一起去雅苏城就好了。” 夏月凉噗嗤笑道:“我跟着你去雅苏城,你养我一辈子啊?” “养就养,就你这小身板一辈子能吃多少粮食,姐姐我养得起!” “你还是留着钱养孩子!” “胡说什么呢,小心被人听见!” 两姐妹打打闹闹,屋外的翠竹仿佛都受到了感染,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 同样是散朝回府,年过半百的闻敬比夏怀珣更加疲惫。 他连朝服都懒得换,直接歪在了书房的小榻上。 下人们不敢多言,合上房门后安安静静立在廊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大哥,你别这么用力好吗,我的衣裳是今儿一早刚上身的,扯破了多可惜啊……” 话音未落,就见大少爷闻承宗拖着闻承礼走进了院门。 管事急得汗都下来了。 这两个祖宗真是会挑时候,相爷都累成那样了,他们还敢来吵嚷。 他赶紧小跑上前:“二位少爷小声些,相爷才刚回府,累得连口茶都没喝就歇下了。” 闻承礼用力抽出胳膊,嘟囔道:“我就说别来打扰父亲,大哥偏不听。” 闻承宗狠狠瞪了他一眼,对那管事道:“我们有事情要禀告父亲,既如此那我们待会儿再来。” 管事刚想应是,书房里传出了闻敬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朝书房走去。 推开房门,只见闻敬已经坐到了书案后,面上的疲惫也淡去不少。 “你们兄弟二人是怎么回事,大白天拉拉扯扯的?” 两人一起行了个礼,闻承宗道:“回父亲,儿子也是刚从衙署回来,在府门外遇见了四弟。” 闻承礼都快后悔死了。 他虽然打听到了两个重要的消息,却没打算亲自告诉父亲。 毕竟在父亲心目中他已经是一团糊不上墙的烂泥,这辈子是不可能改变了。 大哥和他是一母同胞,他就想着把这个立功的机会让给他。 没想到大哥这么不识好歹,非得把他拖到这里来受这份罪。 闻敬一看小儿子这副缩手缩脚的窝囊样就来气,冷声道:“一大早不好好在家念书,活脱脱一个浪荡子!” 闻承礼气鼓鼓道:“儿子天生就不爱读书,但也没有四处浪荡!” 闻敬见他还敢顶嘴,一把抓起了手边的镇纸。 闻承宗赶紧上前劝道:“父亲息怒,四弟最近一直都挺老实的,他本就不爱读书,硬逼着也不是办法。” 闻敬咬牙道:“既如此,你好端端地把他拉到老夫面前做甚?” 这话说得并不好听,就差指着闻承礼的鼻子说眼不见心不烦了。 闻承宗给弟弟打了个手势:“还不赶紧把你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 第77章 看不懂的老狐狸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闻承礼再不想说也得说了。 但他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说话之前先仔细斟酌了一番。 他究竟应该先说哪件事,才不至于沦为父亲的出气筒呢? “怎么着,编不下去了?”闻敬非常不满地看着小儿子。 闻承宗以为弟弟吓懵了,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脚。 闻承礼终于做好了选择,道:“儿子今日同一个朋友去荣运斋挑砚台,瞧见三哥陪着那个女的在逛玲珑阁。” “老三回城了?”闻敬的声音陡然变冷,书房里的温度似乎都跟着下降了。 “儿子不敢撒谎。”闻承礼道。 “老大,这是谁的意思?” 闻敬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能听得出他指的是妻子陆氏。 闻承宗赶紧道:“儿子确实不知此事,许是……许是中秋临近,母亲希望一家子能吃个团圆饭,所以让人把三弟放了……” 闻敬重重哼了一声。 闻家子弟之所以比不上夏家,最大的根源就在陆氏身上。 初为人父的时候他就同她说过,惯子如杀子,不管将来有多少孩子都必须严格教养。 可她根本就把这些话当耳旁风,把陆家的那一套全都照搬到了闻家,难怪全都是一代不如一代。 “老大,你亲自跑一趟,去把老三带回来。” “是。”闻承宗嘴上答应得挺干脆,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迟迟没有动作。 三弟的性格他同样了解,要是随随便便就能带回来,当时根本就不会被送去田庄思过。 闻敬嗤笑道:“多带几个人去,绑也要把他绑回来。若是有人敢撒泼阻拦,直接乱棍打死!” 闻承宗越发为难,硬着头皮道:“算算日子,那女人差不多也该生了,万一是个男孩子……” 闻家兄弟四个,除了老二闻承德,其余都是陆氏所出。 闻承礼年纪小尚未娶妻,另外几个都早已为人父。 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闻承宗和三弟闻承训不论妻妾,生养的全都是女孩子。 庶出的闻承德却完全相反,一水儿的大胖小子。 闻敬虽然时常念叨,但毕竟都是亲孙子,倒也不是十分在意。 陆氏则不然,眼看着庶出的孙子一大群,嫡出的却一个都没有,经常急得是吃不下睡不着。 那女人之所以能留到现在,不就是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么? 否则以母亲的手段,她恐怕早就连灰都不剩了。 “男孩子?”闻敬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那女人有身孕的事情。 陆氏真是昏了头了! 她一辈子自视甚高,连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都不放在眼里。 如今为了抱孙子,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冷笑道:“原来我闻家竟已经到了要依靠一个青楼妓子来延续香火的地步!” 父亲明确表了态,闻承宗心里算是有了底。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母亲终究还是要听父亲的。 他躬身道:“父亲稍待,儿子这就去把三弟带回来。” 闻敬摆摆手:“去,有些事情让其他人去做,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闻承宗走了,闻承礼却被父亲的话给惊呆了。 果真是没有最冷血,只有更冷血! 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对待他们兄弟几个严厉,对外人一向都是和蔼可亲的。 没想到他竟如此心狠手辣,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 太可怕了…… 书房里只剩下他和父亲,闻承礼的小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闻敬不以为意道:“折腾了半天,就只是想告诉为父这么一点事情?” 闻承礼用力咽了咽口水:“不是的……儿子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 “那你还等什么?” “是,是……儿子听朋友说,据可靠消息,今日早间夏家三姑娘和兴安王世子一起出城了。” “哦?”闻敬捋了捋长须,显然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 闻承礼悄悄舒了口气。 他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只要有关于对手的消息,自家的事情再糟心,父亲也根本不会在意。 “儿子不敢撒谎,我那朋友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去的是南郊的一座园子,好像叫什么绛霞园,主人是兴安王府一个姓童的幕僚。” 闻敬眼帘低垂,像是老僧入定一般。 “父亲,我还听说寿康王府的嘉城县主一大早也去了绛霞园。” 见父亲依旧不为所动,他又补充道:“还有,夜国的那个小王爷也跟着去了。” 闻敬的眉毛动了动,抬眼看着小儿子:“你说的是墨千黎?” 闻承礼赶紧点头。 我滴个娘耶,父亲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兴安王是太子殿下的竞争对手,寿康王府多少也有点势力。 他们和夏家走得近,对他们这些太子党而言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言静姝只是个女孩子,不在乎也就罢了,万一言傅卿那小子真做了夏家四爷的女婿,太子殿下还有戏么? 可父亲听说他和夏家三姑娘私会,竟连一点点的反应都没有。 反倒是那墨千黎,说得好听了是他国贵客,说得不好听了不就是个质子。 否则他一个独子,怎么可能八岁就被送往异国他乡? 没想到父亲听说他也去了绛霞园,竟还来了兴趣。 闻承礼都开始自我怀疑了,莫不是自己太蠢,看不清这里面的门道? 闻敬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话锋一转道:“礼哥儿今年十六岁,是该考虑亲事了。” 闻承礼的心又提了起来。 父亲快三十岁才娶亲,大哥他们也都是十七八岁了才开始考虑亲事,怎的到自己就不一样了? 从前他若是有个花花草草的事情,根本都不敢让父亲知晓。 包括想要迎娶季云蓁这件事,母亲都是小心翼翼地和他商量。 今日父亲突然主动提起他的亲事,又是几个意思啊? 闻敬在家中一向都是严父的形象,此时却险些被小儿子逗笑。 “方才你大哥说得也有道理,你自幼便不喜欢读书,硬逼着也是无用。 既如此还不如早些给你娶个媳妇,说不定还能督促你进步,也能让你母亲早些抱孙。 有什么喜欢的姑娘尽管说,为父替你做主。” 第78章 不省心的儿子们 从闻承礼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闻敬的笑脸。 人们半夜惊醒多半是因为做了噩梦,他的噩梦却全都与父亲有关。 有时他也会想,若是哪一日父亲能改变一下对他的态度,哪怕不似母亲那般温和,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可真等到了这一刻,他只觉毛骨悚然。 原来慈蔼的笑容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的。像父亲这种老古板,吹胡子瞪眼的时候还更顺眼些。 难不成是模样长得不好的缘故?闻承礼默默吐槽。 “怎的不说话了,是不相信为父,还是怕你母亲不高兴?”闻承礼的语气依旧温和。 闻承礼连忙道:“我当然相信父亲,但儿媳是要在内宅生活的,总要母亲也一样喜欢才好。” 小儿子难得说几句像样的话,闻敬却嗤之以鼻。 若是每件事都顺着陆氏的意思来,这个家还能有什么希望? 府里现有的三个儿媳就是她做主娶进门的,全都出身不俗样貌也没得挑。 结果呢,除了出身和样貌,好像也寻不出其他优点了。 一个个争权夺利贪图享乐,连最基本的相夫教子都做不好。 再说陆氏自己,当年若非陆家长辈太过溺爱事事都由着她胡来,何至于二十多岁还养在闺中,最终只能嫁给他这个寒门子弟? 老四的确是不成器,但胡混了这么几年,第一个让他动了娶妻念头的姑娘是季云蓁。 这就充分证明他的眼光不错,至少比他母亲高出了好几个层次。 与其让陆氏继续瞎折腾,还不如听听老四的意见。 反正还有自己把关,结果总不会太差。 “为父只是问问你的想法,并没有逼迫的意思。 你母亲最疼你了,你看上的姑娘她肯定喜欢。” 闻承礼当然知道母亲最疼的是谁,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厚着脸皮去季家提亲。 最近他就是混日子,哪有心思去想娶亲的事。 可瞧父亲这架势,今日自己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休想走出这间屋子。 “这个……儿子从前喜欢季大姑娘,可现下季家已经成那个样子,想娶也娶不成了。 说了也不怕您笑话,我这人没啥本事,但就是爱面子。 当初和季家的亲事虽然没成,京城里却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没能把季大姑娘娶进门已经够丢人了,若是将来娶个样样都及不上她的女子,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闻敬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就是他闻桥原的儿子? 屁本事都没有的人,有个屁的脸面?! 他活了五十多岁,宦海沉浮数十年,愣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兴许是气过头了,闻敬反倒是笑了起来。 “季云蓁才貌双全,放眼整个京城也寻不到几个能及得上她的姑娘。 你要求这么高,恐怕很难遇到看得上的。” 他这话本是调侃,闻承礼却当了真。 “的确不容易,可惜夏家与咱们闻家不睦,否则他们家的三姑娘……” 闻敬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这臭小子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居然连想法都一样。 他这辈子阅人无数,出色的姑娘也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夏家三姑娘。 最重要的是,那小姑娘隐藏得很深,能看出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可夏宁则是什么人啊,就算闻夏两家关系和睦,他也不至于瞎到把小孙女嫁给一个纨绔子弟。 “为父记得夏三姑娘似乎不爱出风头,且又时常不在京中,你居然与她这么熟悉?” 闻承礼小声道:“我压根儿就没见过她,就是觉得夏家四爷那般出众,女儿肯定也差不了。” 至于那死丫头指使人抢走季云蓁,还狠狠揍了他一顿的事,是绝对不能让父亲知道的。 见小儿子只是顺嘴说说,闻敬也没有当真。 “好了,还是方才的话,有喜欢的姑娘只管说出来,为父替你做主。 但有一条,眼光高不是坏事,但也不能好高骛远。 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喜欢读书也不能整日游手好闲,待为父好好考虑之后给你安排个差事。” “是,儿子都听您的。” 闻承礼的心情顿时就变好了。 只要不逼着他读书,让他干啥都行。 反正家里又不指着他挣钱,有差事也可以继续游手好闲嘛。 却听闻敬又道:“皇长孙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你不要整日前去打扰。” 闻承礼不清楚父亲这些话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但皇长孙对他的态度也就那样,他本来也没打算时常去叨扰。 正打算应下,书房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闻敬皱着眉头道:“先回去,有事为父自会派人去寻你。” 闻承礼哪里还敢多话,行过礼后就溜了出去。 书房外,累得满头大汗的闻承宗正指挥下人们把闻承训身上的麻绳解开。 “大哥,你这是……”闻承礼凑了过去。 闻承宗挥挥手:“四弟赶紧回去,别在这儿添乱了!” “呸!”手脚恢复自由的闻承训狠狠啐了一口。 “四弟关心我一下不应该么,怎的到了大哥嘴里就成添乱了?” 闻承宗懒得理他,推了闻承礼一把:“还愣着做甚,赶紧走啊!” 说罢一把拽住闻承训的胳膊,把他拉进了书房。 闻承礼的嘴皮动了动,转身跑了。 闻承训自小性子就野,在父亲面前虽不敢放肆,但满脸的倔强把闻敬气得够呛。 他在书案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放肆!你这副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闻承宗在闻承训的腿弯处踢了一脚:“愣着做甚,还不赶紧给父亲磕头赔罪!” 闻承训踉跄了几步,依旧不肯服软。 “我做什么了,何来赔罪一说?” “你……”闻承宗的鼻子都气歪了。 三弟是他们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自小也最得父亲喜欢。 自从和那狐狸精勾搭在一起,整个人都变了。 有家不回,不管妻女,如今连父亲都敢顶撞! 闻敬深吸了一口气,讥讽道:“好啊,老夫看你是翅膀硬了!既如此,从今往后你就别回这个家,也休想从这个家里拿走一针一线!” 闻承训冷笑道:“不拿就不拿,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79章 病得真是时候(一) 身为父亲,儿子们是什么德行闻敬十分清楚。 老三硬的不是翅膀,而是嘴巴,离开家族的支持能做什么? 他是寒门子弟,父母又走得早,考中进士的时候已经是家徒四壁。 迎娶陆氏是为了仕途,生活俭省同样也是为了仕途。 旁人笑话他寒酸无所谓,关键是陛下喜欢且需要清廉的官员,即便是装的也一样。 只可惜陆氏是嫁妆堆积如山的侯门嫡女,他不可能要求她和子女们也如自己一般“寒酸”,尽量做到不在外人面前招摇已是不易。 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从前他官职不高,儿子们只是寻常的官家子弟,最多在吃穿方面讲究一点,没有人会注意他们的言行举止。 如今不一样了,他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盯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言行谨慎尚且有人吹毛求疵,更何况是主动露出把柄。 老三和那青楼妓子的事情严格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开先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积累多了必然成为祸患。 闻承训的冷笑彻底刺激了闻敬。 和老四不同,他对老三一直都是抱有希望的。 没想到他最看重的儿子,竟敢公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比老四更加混账。 “好,好,好!”闻敬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大丈夫一言九鼎,记住你方才说的话,待会儿就带着你的妻女一道滚出闻家。 看在孙女们的份儿上,老夫送你们几身衣裳,今后只当没有生养过你这个逆子!” 闻承训没想到这一次父亲竟如此狠心,气焰顿时就没了一半。 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是不拿,可没说不要。 母亲手里那么多的银钱,不给他们兄弟还能给谁? 妻子女儿都是自小娇生惯养,带着她们出府他还要不要活了! 闻承宗见势不妙,赶紧把他拽到闻敬面前一起跪下。 “父亲,三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您骂他打他都行,千万别气着自个儿。” 闻敬只觉胸口一阵刺痛,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闻承宗用力拐了闻承训一下,示意他赶紧认错。 闻承训抿了抿嘴,耷拉着脑袋不肯开口。 父亲的目的就是让他和英娘分开,这一点他做不到。 他老人家不稀罕孙子,他还稀罕儿子呢! 闻敬强忍着不适,冷声道:“看来你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为了个青楼妓子连父母妻女都不打算要了。” “儿子没有这么想。”闻承训闷声道。 “你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意放弃,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没您说得那么贪心,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闻敬失望透顶。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原来错的一直都是他,竟以为老三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他连最起码的利害关系都听不懂。 不够聪明尚可调教,胸无大志还能如何? “你走,今后别再来老夫跟前晃悠。”闻敬闭上眼睛,铁青着脸说道。 闻承训偏过头看向闻承宗。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是和之前一样,想要把他们一家子都撵出府。 还是说只要他别来他老人家面前晃悠,想干嘛就干嘛? 闻承宗真想甩弟弟一个大耳刮子。 老三这个混账,从前没觉得他这么笨啊? 父亲明摆着就是要放弃他了,他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果真是连老四都不如! “跟我走。”他一把拽住闻承训的胳膊,拉着他站了起来。 闻承训还想挣扎,书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兄弟二人一起看向门口,只见陆氏搭着一个婆子的手走了进来。 闻承宗暗暗吸了口气。 是他想多了,老四也是个小混账! 这种时候让母亲过来,不是添乱么? 他不敢多想,赶紧松开弟弟的胳膊上前迎接陆氏。 那婆子福了福身,退出了书房。 陆氏看了闻敬一眼,这才低声问道:“你父亲生气了?” 闻承宗轻轻点头,没敢接话。 陆氏狠狠剜了三儿子一眼。 臭小子真是一点也不省心。 老头子想骂就让他骂几句,何必非要闹成这个样子! 闻承训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双手合十作乞求状。 陆氏脸上堆起笑容,缓步走到书案旁:“老爷别生气了,有话好好说。” 换作二十多年前,哪怕是十多年前,她都不可能放下身段前来求闻敬。 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穷小子,若非父母强迫,她怎么可能看上他。 如今不一样了,陆家早已经没有了实权,闻敬却是当朝宰相大权在握。 既然沾了他的光,偶尔受点委屈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还是为了儿子,她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闻敬并不喜欢陆氏,从前甚至还有些厌恶,见不得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但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知道陆家当年的提携对他有多重要。 而且他也不是那种有事就冲着老婆发火的男人,不至于当着儿子们的面给陆氏撂脸子。 不过此时的他实在太难受了,胸口痛得有些喘不过气,哪里还顾得上搭理陆氏。 陆氏见他不搭理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但她也是有了年纪的人,很快就看出了闻敬的情况有些不对。 “老爷,你是不是病了?”她凑到近前探了探闻敬的额头。 闻敬艰难地指了指最左边的抽屉:“给我拿药……” 陆氏不知道丈夫有什么顽疾,更不知道他早就已经开始服药,手脚有些发软。 闻承宗赶紧上前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闻承训也不敢闲着,急忙去兑了一杯温水。 伺候闻敬吞下药丸,母子三人都有些心虚。 他们一直以来都干了些什么,这么一大群人竟不知道丈夫(父亲)的身体状况。 都以为他是一颗参天大树,永远都能为他们遮风避雨,却从未想过这棵大树也会生病会老去,甚至还有倒掉的可能。 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家子该怎么办? 闻敬服药已经有一年多了,每次只需一粒就能好转,因此他自己也不是非常重视。 今日却不太一样,药丸吞下去好半天,疼痛也只是稍微减缓。 他艰难地吩咐道:“去请张太医……” 第80章 病得真是时候(二) 官做到闻敬这个地步,几乎每个衙署都有他的人,太医院也不例外。 最近十年他的身体一直都是张太医在调理,具体的病情除了他们两个,没有第三人知晓。 大约半个时辰后,张太医就赶到了闻府。 闻承宗把他请进内室,来到了闻敬的床边。 “张太医,你快给家父瞧瞧。” 此时的闻敬已经陷入了昏迷,脸色也由之前的铁青变成了淡金色。 在旁边抹了好一阵眼泪的陆氏屏气凝神,生怕从张太医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张太医也被闻敬的脸色吓了一跳。 前几日他才刚给闻相诊过脉,健康状况非常稳定,陈年旧疾虽无法根治,病情却是可以控制的。 还有那些药丸,是他根据祖传秘方精心配制,经过数代人的使用证明极为安全有效。 只要闻相能够按时服用且保持情绪稳定,一二十年间病情基本不会加重。 今日这样的状况,绝对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张太医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诊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张太医收回手,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自己来得及时,否则后果无法估量。 闻承宗急忙道:“家父情况如何?” “相爷自幼便有心疾,随着年龄段增长,加之长年累月事务繁忙,病情有所加重。” 陆氏也顾不上矜持了,追问道:“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还能治好吗?” 张太医忙拱拱手:“夫人莫要着急,下官从前配制的药丸是非常有效的。 相爷就是太过操劳了,需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在太医院供职多年,他当然知道什么情况下该说什么话。 闻相为官数十载,各种各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能让他受到这么严重的刺激,多半是因为家事。 家事必然涉及隐私,他还是少沾惹为妙。 闻承宗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父亲不仅是闻家的顶梁柱,也是太子一党的主心骨。 他老人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切都完了。 “那就烦请张大人多多费心,家父的身体就交给您了。” “下官一定尽力。” 傍晚时分,闻敬终于醒来,脸色也稍微好了些。 他抬了抬手,示意守在床边的长子靠近些。 闻承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活了快三十岁,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父亲有何吩咐?”他轻轻握住闻敬的手。 “那个逆子呢?” “三弟已经知道错了,等您身体好转些,儿子再让他好好赔罪。” 闻敬的神情格外沮丧。 闻承宗劝道:“张太医说了,您就是太过操劳才引得旧疾复发,需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儿子方才已经上折子给您告假了,陛下一向宽容,您尽管安心在家休养。” 闻敬露出一丝苦笑。 不安心又能如何,他总不能连这条老命都不要了。 陛下平日里或许是宽容的,像他这样的重臣生病,不仅会派人亲自前来问候,还会有价值不菲的赏赐。 可眼下是什么状况? 虞国使节来者不善,正是需要有人出谋划策的时候。 他突然上折子告病,旁人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您还在担忧朝中事务?”闻承宗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郎,咱们以后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 “父亲……” “陛下一向多疑,为父这个时候上折子,他定会怀疑是装病。” “可您是真的病了,陛下总不能……” 闻敬摇摇头:“没什么不能的。为父同你说句实话,太子恐怕是不行了,咱们得提前想好退路。” 闻承宗大惊。 这几年太子殿下的确是经常被陛下训斥,但从来没有真正受过责罚。 父亲言语间偶尔也会对太子不满,但支持他的心却从未动摇过。 今日他突然说太子不行了,甚至还打算另寻出路,究竟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因为病重心灰意冷? “父亲是不是多虑了,我看陛下还是很宠太子殿下的,否则每次……” 闻敬不想多做解释,道:“反正你记住为父的话,咱们与太子殿下牵扯太深不是好事。 这几年闻家在京中风头太盛,索性趁此机会收敛一下锋芒。 为父在家中养病,朝中若是有什么难听话,你都不要与人计较。” 闻承宗用力抠了抠手心。 难怪朝中那些官员背地里都说父亲是只老狐狸。 方才他还说因为这场病会遭致陛下怀疑,转瞬间就有了新的打算。 闻敬又叮嘱道:“这事你我二人知晓即可,千万不能让你母亲知道。 还有你四弟那边也盯着点,别让他总往皇长孙府里跑。” “儿子记下了。” ※※※※ 不出闻敬所料,奉皇果然对他大为不满。 闻承宗的折子被他一撕两半扔得老远,在一旁伺候的安公公大气都不敢喘。 张太医虽然与闻家走得近,但他还不至于敢欺瞒陛下。 闻相又不蠢,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往后缩? 奉皇犹不解恨,继续骂道:“病得真是时候,简直混账之极!亏得朕这些年如此信任他,关键时候竟然用这一招!” 痛骂闻敬的同时,他不免又想起了夏太师。 夏宁则行事一向滴水不漏,有时连他都觉得恐惧。 可人家有能力敢担当,棘手的事情从来不会留给他处理。 总之比闻敬强多了! “小安子。” “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待会儿你派个人去闻家瞧瞧,把那些个御药房里被虫啃剩下的药渣收拾一大箱子给闻敬送去,让他好生养个一年半载!” 安公公想笑又不敢笑。 陛下如今有了年纪,脾气有时像个小孩子一样。 要真对闻相不满,何不直接让他告老还乡得了。 带着一大箱子药渣前去探望,那还不得把人给气死。 想归想,他可不敢顶撞奉皇。 “是,老奴这就亲自去一趟御药房,好好挑一箱药材。” “你个老东西!”奉皇笑骂道:“朕就随便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真弄一大堆烂药材送去,朕的脸面往哪儿搁?” “那老奴……” “别搭理他,朕倒是要瞧瞧他能装到几时!” 第81章 病得真是时候(三) 闻敬料到奉皇会怀疑他装病,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奉皇既没有斥责,也没有派人前来查看他的病情,赏赐药材补品就更别想了。 陆氏和闻承宗等人多有抱怨,都认为皇帝太过刻薄无情,闻敬的心里反而变得踏实多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陛下之所以对夏宁则多有猜忌,就因为他太过精明;自己偶尔使几个昏招,反倒能让陛下放心。 闻敬吩咐下人紧闭门户,并谢绝所有人登门拜访,连太子和姻亲陆苏两家派来探病的人都被拒之门外。 没有了主心骨,太子一派的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朝堂中倒是难得的清静,连各衙署的办事效率都提高了。 打发了虞国使节,中秋也到了。 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夏怀珣,终于有时间和女儿一起吃顿饭。 饭后父女二人坐在窗下,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夏月凉见父亲像是清瘦了些,打趣道:“我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让爹爹再瘦一点,结果陛下就帮我做到了,还是他老人家有本事呀!” 夏怀珣抬眼看着她:“你这孩子的想法倒是怪得很,别人都担心自家父亲太过操劳累瘦了,胖一点才显得有福气。 你倒是巴不得为父天天劳累,瘦得像根竹竿似的才好。” “别人家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的我管不着,但我爹爹一定要是最好看的。 大家都说您像画中仙一般俊美超逸,可您见过画中有胖仙人么?” 夏怀珣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笑得手中的棋子都险些滑落。 “你这张嘴啊,为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您可先别忙着得意,我这是变相夸自己长得好看呢。” 夏怀珣笑得更大声了,同时心中也泛起了淡淡的苦涩。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月儿的模样的确像他,性格却似乎更像她的母亲。 一样的聪明灵慧,一样的沉稳中透着俏皮。 十多年来,他无数次想要同女儿谈一谈她的母亲,可每次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月儿也奇怪,别的孩子整日哭着要娘,她却从开口说话的那一日就没有提过半个“娘”字。 长大后可以用懂事来解释,可小的时候呢? 半池山庄虽然清静,但也并非与世隔绝,下人们也有自己的父母儿女。 她看着别的孩子有母亲疼爱,心里就不觉得难过么? 不,越是聪明的人心思越重。 月儿一定是怕勾起他的回忆,所以才不愿意提她娘。 否则她这几年为何想要让他续弦,甚至比母亲还要热络? 他也是从孩提时代过来的,对孩子们的心思非常了解。 想要续弦的从来都是男人,没有哪个孩子需要继母。 夏怀珣琢磨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 然而不等他开口,夏月凉却已经说起了其他事情。 “爹爹,闻老狐狸还躲在狐狸窝里呢?” 夏怀珣有些懊恼,又被小泥鳅滑过去了! 这都多少回了,他明明已经很注意控制情绪,还是瞒不过月儿的眼睛。 罢了,既然她不愿意听,那他还是不提了。 “月儿以为他是装病?”他反问道。 “老狐狸这些年之所以爬得这么快,除了有妻族的支持,主要还是因为他有能力。 陛下虽不算圣明,但也不至于昏聩,眼下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他怎敢往后缩。 所以他这次肯定是真的病了,而且还非常严重,不过陛下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夏怀珣笑道:“他这次的确惹恼了陛下,但要说失了圣心倒也不至于。 老狐狸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转危为安的本事少有人能够及得上。 太子那棵大树已经靠不住,他是打算先下手撇清干系,另寻主子了。” “这么说他这病来得还真是时候咯?”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没有人愿意生病,到了他这个年纪更是如此。” 夏月凉撅起嘴巴,哪里还有下棋的心思。 不是她喜欢诅咒人,但若是那只老狐狸就这么一命呜呼了,于国于家都是件大好事。 夏怀珣把棋子扔回棋盒,又道:“闻相与你祖父争斗几十年,岂是这么容易就有结果的。 要想彻底扳倒他,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一步步来,他想另寻靠山不也得需要时间么?” 夏月凉道:“咱们可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最好在他找到新主子之前,把他的老主子先解决了。” 夏怀珣又被逗笑了:“老狐狸五十多岁都沉得住气,月儿才十三岁就等不及了?” “爹爹不喜欢做官,我也不喜欢您逼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早些把老狐狸解决掉,祖父的心事也就放下了,到那时爹爹就可以带着我四处游玩,那才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夏怀珣默默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个孩子,想法始终透着孩子气。 对他们这样出身的人而言,步入官场容易,想要抽身却非常困难。 父亲当年为了成全大哥接受了太师的位置,算是放弃了一半的实权。 扳倒闻相不是一两日的事情,到那时父亲已经年过花甲。 朝中这一摊子事情不可能再交还给他,两位兄长也无法接手,最终还是只能落在他的头上。 即便陛下没了,新帝也需要人扶持,那种神仙生活他连想都不敢想。 夏月凉其实就是说说而已,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多么艰辛。 而且她是当过妈妈的人,如何不知小孩子的脾性。 方才提起老狐狸,也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有些事情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揭穿,即便有机会也不是现在。 她走到夏怀珣身边,挽起了他的胳膊:“明日便是中秋,爹爹打算怎么过啊?” 夏怀珣挑眉:“想让我带你出府游玩?” “城里没什么好玩的,要不咱们一家子都去郊外的田庄。那里视野开阔,月亮都比城里明得多。” 夏怀珣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分明是想趁着你祖父不在,好好去田庄里撒野?” “随便您怎么说,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通知祖母和小辞小意他们。” 夏月凉一溜烟跑了。 第82章 欢乐田园,消除芥蒂 夏月凉的提议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同意。 包括疑似养了外室的二爷夏怀玗,这一次也十分积极地配合行动,破天荒地没有和二夫人罗氏吵架,两人甚至还乘了同一辆马车。 夏家田庄远非一般的农庄可比,但对于常年在太师府中养尊处优的一众人而言,最有吸引力的便是这份天然意趣。 尤其是在府里养伤两个月的夏慕朗,抵达这里之后只觉呼吸变得畅快,心情也好多了。 稍事休息后,常喜就推着他出了屋,沿着小河边欣赏田园风光。 “大哥,大哥——” 呼喊声渐近,刚满十岁的夏慕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夏慕朗见他跑得小脸红扑扑的,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 夏家这一辈就他们两个男孩子,他自幼随父亲习武,继承祖父衣钵这件事便落到了堂弟身上。 好在慕扬不似二叔,自小便聪明努力,深得祖父喜欢。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这孩子太过用功,少了些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活力。 夏慕朗最近几年都在朔城,与夏慕扬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每次见面他都想劝堂弟多出门走动,却都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 今日见到他也有这般活泼的一面,夏慕朗终于放心了。 夏慕扬一口气跑到他身边,喘着气道:“可算是追上大哥了。” 他看了看夏慕朗的腿,小声问道:“大哥的腿还疼吗?” 夏慕朗笑着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投契。 “大哥,我听三姐说这条小河里鱼虾可多了,等我抓了鱼烤给你吃。”夏慕扬兴冲冲地说道。 一旁的常喜也忍不住笑道:“二少爷这是打算在田庄里常住啊。” 夏慕扬瘪着小嘴道:“有你这么泼冷水的么,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就不能让我高兴高兴?” 夏慕朗有些心疼,温声道:“只要慕扬高兴,待会儿大哥去和祖母说,咱们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 “好呀,好呀!”夏慕扬拍着小手欢呼起来,小脑袋瓜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玩了。 正说话间,常喜指着远处道:“两位少爷快看,二姑娘她们在那边。” 兄弟俩一起朝那边看去,果然见夏繁霜和夏月凉两姐妹带着一群丫鬟在早已收割干净的田地里说笑。 一旁的小辞和小意四处疯跑,看起来欢快极了。 夏慕扬朝那边用力挥手:“二姐,三姐——” 声音很快就惊动了夏月凉等人。 姐妹二人见夏慕朗也在,便带着一群人也来了河边。 夏繁霜对夏慕朗心怀愧疚,与他见面总不似从前那般自然。 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把夏慕扬抓来做挡箭牌。 “小书呆子,今日怎的舍得出来玩耍,不打算念书了?” 夏慕扬气鼓鼓道:“二姐最讨厌,人家才不是小书呆子呢!” “好哇!”夏繁霜故意板着脸道:“臭小子还敢顶嘴,小心我揍你屁股!” 夏慕扬呲溜一下躲到夏月凉身后,冲自家姐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全家人里面二姐最不敢惹的就是三姐,他自然要寻个最安全的所在。 夏繁霜笑骂道:“你这么喜欢三妹妹,干脆去给她当弟弟好了!” 一席话把在场的人都给逗笑了。 夏慕扬挺着小胸脯道:“当就当,三姐学问好脾气也好,还会给我做好吃的,你又懒又馋还会打人……” 夏繁霜气急,连之前的那些不自然都顾不上了。 “大哥,你听听慕扬都说了些什么,我有他形容的那么糟糕嘛!” 夏慕朗心里感慨良多。 因为陌泠香的事情,二妹妹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明明是关系最亲近的兄妹,却像是生分了许多。 今日被慕扬闹腾了这么一遭,从前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笑道:“小孩子的话怎能当真,更何况在自家人眼中,懒馋暴躁不见得就是缺点。” 夏繁霜差点哭出来。 大哥永远这么温和大度,她都不舍得嫁人了好吗! 夏月凉有心让两人单独聊聊,便给常喜使了个眼色,又对夏慕扬道:“我突然想吃火锅,咱们去地里看看有些什么新鲜蔬菜。” 这几个月天气太热,太师府中已经好久都没有吃过火锅了。 田庄里有的是新鲜的蔬菜和肉,用来涮着吃再好不过。 丫鬟们都欢呼雀跃,拉着小辞和小意,簇拥着夏月凉姐弟二人一起走了。 常喜憨憨地笑了两声,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大哥……”夏繁霜的嘴唇动了动,挪到了夏慕朗身边。 “都快嫁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若是没有这个机会,你是不是打算再也不理大哥了?” 夏繁霜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大哥,都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我是怕你恨我,讨厌我……”她一边说着,一边蹲了下来。 “真是个傻丫头……”夏慕朗揉了揉她的发顶:“大哥一向都喜欢你,怎么可能会恨你。而且我的腿伤很快就能痊愈,还要亲自给你送嫁呢。” 长姐性格要强,自幼跟在祖父身边念书,虽然与他的感情极好,相处的机会却不多。 反倒是二妹妹,因为母亲的关系,他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兄长照顾妹妹本就是分内之事,况且霜儿也是被人利用,而非明知故犯,他怎么能迁怒于她呢? 夏繁霜哭得更凶了。 “大哥……呜呜……都是我连累了你,连黄婉音都敢……” 夏慕朗道:“强扭的瓜不甜,她既然不想嫁我又何必强求。 你不是总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么,大哥虽不是人中龙凤,总不会连个媳妇都娶不到。” 夏繁霜吸了吸鼻子:“大哥就是人中之龙,岂是黄婉音那样的山鸡配得上的! 我将来的大嫂一定是最漂亮最温柔最有本事的姑娘,把黄家人全都气死才好!” 夏慕朗笑着摇摇头。 霜儿的确是不如三妹妹成熟。 黄家同夏家已经没有半文钱关系,他将来过得好不好与他们又有何干? 他们都要为了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而活,其他人的感受并不重要。 但这种时候他不想说教,便顺着堂妹的意思道:“好,大哥一定给你娶个最好的嫂子,把那些想看咱们笑话的人全都气死!” 第83章 卧看牵牛织女星 一顿火锅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平日里食量很小的女孩子们都吃了不少,夏慕扬和小辞小意三个小孩子更是肚皮圆滚滚,撑得都快站不起来了。 老夫人贪新鲜,两位夫人索性摈弃了山珍海味,晚饭就让田庄里手艺最好的农妇做了几桌农家菜。 如此特殊的中秋家宴,倒是让夏怀玗和夏怀珣兄弟二人食指大开,连酒都多喝了几杯。 少年男女们肚子都不饿,又不好拂了长辈们的面子,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 如此一来,之前精心准备的各种糕饼和水果都成了摆设。 下人们依照老夫人的吩咐,象征性地摆了一些在桌上,其余的都散去给庄客家的孩子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夫人的小院里缀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灯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虽然有些局促,却是从未有过的亲热。 夏怀玗最喜欢吟风弄月,难得今日有夏怀珣作陪,加之又多喝了几杯,诗兴大发拦都拦不住。 甚至连坐在一旁的夏慕朗和夏慕扬都被他逼着念了几首诗。 杨氏和罗氏最近关系很不错,凑在一起边聊天边看着夏繁霜和夏月凉翻花绳。 小辞和小意挤在老夫人身边,吵着要听嫦娥奔月的故事。 其实这也算是夏家的保留节目了。 三十年前的夏家几兄弟,十几年前的夏灵晏夏慕朗,到后来的夏繁霜夏月凉夏慕扬,全都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 如今夏家的孩子都不需要听故事了,听众也换成了小辞和小意。 一年又一年,故事还是那些故事,老夫人不厌其烦,孩子们也依旧津津有味。 小辞窝在老夫人怀里,小意则仰着小脸看着天上的明月,黑眼珠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 讲完嫦娥奔月,老夫人意犹未尽,又接着说了吴刚伐桂和玉兔捣药的故事。 夏月凉对翻花绳本就没有多少兴趣,翻着翻着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她示意一旁的花影接替自己,站起身走到了小意旁边。 “小家伙在看啥呢?”她好奇地捏了捏小意的包子脸。 “嫦娥姐姐住在广寒宫里,她平日里都吃啥呀,还有……她能不能看见咱们,过中秋她也赏月么?” 夏月凉有些头大。 她能说那地方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广寒宫,也没有嫦娥姐姐么? 就算是有,嫦娥姐姐是神仙,你小子还担心她饿肚子啊? 她在广寒宫里和你两两相望,过中秋赏的也是地球好吗? 不得已,夏月凉只能道:“嫦娥姐姐肯定能看见你啊,所以你一定要听话,否则就得像那只小玉兔一样去捣药了。” 小意还想继续追问,她赶紧捂住了他的小嘴。 再让这小家伙问下去,她的老底都被挖出来了。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咱们小意就是聪明,老身讲了几十年的故事,就他喜欢问这问那的。” 杨氏也笑着凑趣:“要不母亲这么喜欢小意呢。” 老夫人拍了拍怀里的小辞:“要说讲故事,祖母比你们凉姐姐可差得远了。 今日就让她给你们多说几个,说不好咱们一起罚她!” 夏月凉知道她是有些乏了,便把小姐弟二人带到一旁。 她小声道:“二伯父的声音太大了,姐姐讲故事你们也听不清,我带你们去小河边,那里的月亮才好看呢。” 小姐弟正是好动的年纪,自是不喜欢困在小院子里。 两人小小欢呼了一声,随着夏月凉走了出去。 三人来到小河边,寻了一处干爽的草地。 夏月凉躺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 上辈子爸妈离婚后,她们父女一起生活了近十年。 爸爸性格内向,她也习惯了安安静静过节,两个人弄几个菜小酌一杯,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温馨舒适。 同言景深结婚后,大家族的生活一度让她很不适应。 明明是各怀心思互相算计,平日还要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 时间一长她也学会了假笑,脸上就跟套了个面具一样。 后来为了争夺言家的财产,那些人连假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满满的怨恨。 以至于到了这一世,明知家人对自己都是真诚的,她也不喜欢一大群人凑在一起。 尤其是二伯父,每次听见他的那些深情款款的酸诗,她就觉得浑身不上下舒服,必须出来透一口气。 小姐弟也挨着她躺下,一起望着深蓝的天幕。 过了一阵,小辞指着远不及平日耀眼的银河,问道:“凉姐姐,魏大叔同我们说过,那就是天河。” 小意也道:“魏大叔还给我们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 夏月凉挤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这俩小家伙都不会烦的么? 他们在夏家过中秋也三四次了,嫦娥奔月的故事年年听年年还想听。 牛郎织女的故事既然魏大叔已经说过了,为何还要缠着她再说一次? 她一手一个揽着二人,笑道:“既然魏大叔讲过了,那你们就讲给姐姐听,比比看谁讲得最好。” “好呀好呀!”小辞是女孩子,口齿明显更加伶俐,小嘴嗒嗒地说了起来。 小意今日格外大度,也不和姐姐争抢,就这么安安静静靠在夏月凉肩膀上。 等小辞说到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他的小身子突然抖动起来。 “小意?”夏月凉垂眸看着他。 小意哇地一声哭了。 “凉姐姐,我想爹娘了……” 她正想安慰几句,另一边的小辞也哭了起来。 爹娘走的时候他们姐弟还太小,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印象。 牛郎织女一家人虽然被银河隔开,但每年还能相会一次。 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与爹娘团聚? “凉姐姐,牛郎的儿女还能与爹爹在一起,我和小意……呜呜……” 夏月凉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话语。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这是阿狸三岁的时候就会背的诗句。 小小的男孩子指着天上的银河,也问过她相似的问题。 ——妈妈,咱们去买一个大大的船,去银河那边找爸爸。 第84章 不会告诉任何人 和世间所有的母亲一样,夏月凉心里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偏偏她这个不爱撒谎的人,却对阿狸说了太多的谎话。 比如说他最渴望得到的大船,她绞尽脑汁编了许多个版本来解释。 直到阿狸长大几岁明白事理了,再也不提银河和大船,她那些解释都还没有用完。 可谁又能想到,她和言景深会一起穿越到奉国,扔下了不满九岁的阿狸。 如今他们和儿子生活在不的时空,之间相隔的又何止是一条银河。 十多年过去了,阿狸或许已经长成了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他还会怨恨不负责任抛下他一个人的父母吗? 夏月凉越想越伤心,哭得比小辞和小意还大声。 躺在大树上的封祁本来不想打扰他们赏月,没曾想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大两小三个孩子躺在地上嚎啕大哭,看起来真是有点惨啊。 尤其是自家姑娘,在人前一向都稳重睿智,完全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今晚她应该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亲娘,所以才这么难过的…… 封祁从大树上飞身而下,十分轻巧地落在了三人面前。 小辞被吓得哭声都止住了,小意却完全相反,直接从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夏月凉坐起来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道:“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树上干嘛?” 封祁急忙解释:“属下一直躺在树上赏月,并没有鬼鬼祟祟。” “今晚的事情不准四处乱说,要是有第五个人知道了……” 一个满脸泪水的小女娃说出的话,或许没有几个人会当回事。 但封祁在夏月凉身边做了十几年的护卫,如何不知她的厉害。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立刻做出保证:“属下不会告诉任何人。” “任何人”三个字让夏月凉十分满意,她轻轻拍了拍小意的后背:“不哭了,凉姐姐会永远照顾你和小辞。” 小意抽抽搭搭地伸出小手:“那咱们拉钩。” 夏月凉拉起小辞的小手,用自己的小手指勾住了姐弟二人肉乎乎的小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三道稚嫩的声音在夜色中回响,封祁只觉眼眶热乎乎的,险些没掉下眼泪。 ※※※※ 除了公务缠身的夏怀珣,夏家其他的人在田庄里住了十几日,直到八月底才打道回府。 回到雪消园,夏月凉正准备换一身家常衣裙,就有丫鬟进来回话。 “姑娘,夏侯先生请您去四照园一趟,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知道了。”夏月凉用热帕子擦了把脸。 鸣笳接过帕子小声抱怨道:“姑娘才刚回府就来催,他能有什么要紧事啊?” 春酌道:“还能有什么事,八成是夏侯颂进京了。” 夏月凉笑道:“还是我们春酌姐姐聪明,就罚鸣笳跟我走一趟。” 鸣笳一点也不想见夏侯放,又不敢违逆姑娘的意思,撅着嘴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屋子。 两人来到四照园,夏侯放早已经候在院门口。 他上前拱了拱手:“三姑娘辛苦,家父是个急性子,我也是不得已才打扰你。” 夏月凉笑道:“夏侯先生言重了,夏侯老先生何时到达京城的,现下在何处落脚?” 夏侯放道:“家父昨日中午抵达的京城,只是他一向不喜欢与官府中人打交道,所以就在离太师府最近的兴悦客栈下榻。” 夏月凉抬了抬手:“那就烦请先生带路,我这便去兴悦客栈拜访令尊大人。” 夏侯放略微松了口气:“姑娘请。” 夏月凉并没有见过夏侯颂,但对他那执拗的脾性却一点也不陌生。 他之所以不愿意同官宦人家打交道,除了江湖人的身份外,主要还是因为女儿夏侯楚。 夏侯楚是夏侯放一母同胞的姐姐,聪慧灵秀容貌出众,据说年轻时人称江湖第一美人,无数武林世家子弟都争相求娶。 夏侯颂完全不顾及女儿的想法,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终于选定了一位颇有势力的武林世家公子做女婿。 夏侯楚的脾气和父亲一样执拗,宁可与夏侯颂断绝父女关系也不肯听从他的安排。 离开夏侯家后,身无分文的她凭借一手好医术不仅养活了自己,甚至还开了一家医馆,并改名为楚岚。 后来她与章继龄相识相爱结为夫妻,很快就有了一双儿女,取名为章楚辞和章楚意。 夫妻二人本以为一家四口会一直幸福下去,没想到夏侯颂会找上门来。 夏月凉怎么也想不通,章继龄到底哪一点入不了夏侯颂的眼。 俊美潇洒才华横溢品行端正,且又是当朝太师的得意门生,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女婿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更何况楚岚已经同夏侯颂断绝关系,甚至连“夏侯”这个姓氏都放弃了,他凭什么还追着不放? 结果闹得章继龄溺水而亡,受了重伤的楚岚带着两个孩子四处躲藏。 她临走之前反复叮嘱夏月凉,她不想让小辞和小意的童年笼罩在仇恨之中,更不希望他们的人生再被夏侯颂左右。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愿意让小辞和小意与夏侯家有任何的瓜葛。 但夏月凉很清楚,小辞和小意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她打造的保护罩里,迟早都要走出去。 只要夏侯颂不愿意放弃,他们之间就不可能没有任何瓜葛。 要想悲剧不再重演,只有在小姐弟长大成人之前,尽力劝服夏侯颂。 兴悦客栈是距离太师府最近的客栈,但也隔了好几条街。 一行人乘坐马车,用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了夏侯颂。 夏侯放的样貌只能算是普通,夏侯颂却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与夏侯楚有七八分相似。 难怪这老头儿那么喜欢夏侯楚,夏月凉暗暗吐槽。 在她打量夏侯颂的同时,夏侯颂也在打量她。 早几年他就听儿子说起过,夏太师最小的孙女是个十分精明厉害的小姑娘,他还颇不以为然。 权贵之家的女孩子当然不可能是蠢货,但她们的精明一般都体现在内宅之中,江湖恩怨能懂多少? 那些个打打杀杀的事情,吓都能把她们吓死。 今日一见,他依旧没能看出这娇弱的小女娃厉害在哪里。 第85章 不吃这一套 夏月凉从不在意陌生人的目光。 她又不是一张白纸,让人一眼就能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而且事实无数次证明,因为外表引来了别人的轻视,最终吃亏的人绝不会是自己。 夏侯放可不敢这么想,父亲那太过露骨的眼神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他在书信里写得清清楚楚,昨日见面之后又反复强调,让父亲务必收敛一下脾气。 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官场也不似江湖,身份远比年纪重要得多。 况且需要他们出手诊治的人又不姓夏,夏三姑娘只不过顺手帮个忙而已,心情真没那么急切。 可父亲压根儿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竟在她的面前摆起了神医和长辈的谱。 夏月凉福了福身,在夏侯颂旁边落座。 夏侯放不敢怠慢,亲自给她沏了茶。 夏侯颂捋了捋长须,不疾不徐道:“夏三姑娘此番邀老夫进京,究竟作何打算?” 夏侯放都快哭了,父亲这是闹哪出啊? 在章继龄和姐姐的事情上,夏侯家本就理亏。夏太师那边还有一肚子火没有发泄呢。 想要让小辞和小意接受他们,首先就要讨好夏家人,把两家的关系先缓和下来。 他替夏慕朗治伤算是开了个好头,若是父亲再把寿康王府那位小爷治好,一切不就好谈了么? 他老人家倒是好,病人的面还没见着就开始谈条件,这不是把路堵死了么?! 夏月凉轻笑道:“老先生想太多了,小女是受朋友所托,请您出手替她的兄长治病,并没有其他想法。” 夏侯颂轻哼了一声:“老夫的脾性想必姑娘是清楚的,若非心甘情愿,就是人死在我面前,刀架在脖子上,我的眼皮子都不会多眨一下。” 夏月凉挑挑眉:“这么说来老先生是不打算帮这个忙咯,那您又何必大老远跑这一趟?” 夏侯放暗暗拽了父亲一下,笑道:“家父性子有些急,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夏侯颂拍开他的手:“老夫最讨厌这般这般遮遮掩掩,今日请夏三姑娘至此,就是要把话挑明。 夏侯楚是老夫唯一的女儿,她的孩子绝不能寄养在别人家里。 夏家位高权重是不假,但也没有把别人家的孩子强行扣下的道理。” 夏月凉冷声道:“夏侯老先生年纪也不算太大,没想到竟如此健忘。 小女当年是受章夫人楚氏之托,替她好好照看一双儿女,这件事情与您的女儿夏侯楚有什么干系? 您口口声声说夏家扣下别人家的孩子,证据何在?” 夏侯颂总算是感受到对方的厉害之处了。 这小女娃分明只有十二三岁,竟比好些几十岁的人都难对付。 他也冷笑道:“既如此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恕老夫才疏学浅,无法医治姑娘所说的疑难杂症,今日便启程回洛城!” 夏月凉依旧不为所动,端起茶慢慢细品。 这种事情她上辈子见得多了。 为了合同上的一两个点,哭天抹泪撒泼打滚,各种各样或威胁或利诱的手段那些人都能使得出来。 寿康王府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于夏侯颂而言也是一个助力,他不会舍得放弃。 无非就是想要拿这件事情向自己要个保证,说难听了就是在要挟自己。 可惜她从来不吃这一套! 夏侯颂没想到夏月凉竟然这么沉得住气,一时间陷入了尴尬。 他若是想走,当初就根本不会来。 寿康王好歹也是陛下的亲兄弟,若是帮他治好了孙子的病,请他帮忙在夏太师面前说句话应该不难。 没想到竟会遇上这么个难对付的小女娃! 夏月凉抬眼看着他:“走啊,怎么不走了?” 夏侯放赶紧劝道:“父亲莫要玩笑,您这才刚到京城一日,寿康王府的大门往那边开还没看见呢。 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母亲和兄长们会怎么想。事情若是传到其他人耳中,恐怕有损您的声誉。” 立在夏月凉身后的鸣笳嘴角抽了抽。 这厮的嘴巴真是能说。 夏侯颂最重名声,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对待唯一的女儿。 他若是空跑这一趟,家人和亲戚朋友或许不敢多言,那些竞争对手就不好说了。 江湖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郎中! 夏侯颂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谁让外孙和外孙女在人家手里呢,这口气他暂且咽下了。 “老夫方才一时情急,言语中多有得罪,夏三姑娘莫要计较。” 夏月凉放下茶盏,温声道:“老先生言重了,您且先在此处休息,小女还要去一趟寿康王府,就先告辞了。” “放儿替为父送一送。”夏侯颂吩咐道。 “是。”夏侯放应了一声,把夏月凉主仆二人一直送上了马车。 临行前鸣笳剜了他一眼:“我说你家老爷子真够可以的!” 夏侯放十分难得地没有和她争吵,而是苦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家父都是六十岁的人了,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改变得了他?” 鸣笳头一回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轻声道:“反正你尽量劝劝他,年纪这么大了有些事情想开些。” 夏侯放心里暖暖的,嘴巴却还是不肯服软。 他挥挥手道:“臭丫头管得还挺宽,好好伺候你家姑娘,爷的事情不要你操心!” “滚!”鸣笳骂了一声,唰地放下了车帘子。 马车哒哒地跑远了,夏侯放叹了口气后折返回客栈。 夏月凉望着气鼓鼓的鸣笳,险些笑出声来。 丫鬟们的婚事她并不打算干预,但也不得不承认,单靠她们自己很难寻到合适的人家。 府里未婚的小厮很多,但出色的却很少,她也不舍得丫鬟们世世代代都为奴为婢。 府外的男子她们根本不认识几个,何况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娶丫鬟为妻。 夏侯放和鸣笳是一对欢喜冤家,但抛开两人的年纪不提,夏侯家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家。 章继龄那般出众的男子他们都容不下,更何况是鸣笳。 夏月凉笑着摇摇头。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很容易陷入情网,一旦有人推波助澜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不合适,就不能拿这件事同鸣笳开玩笑。 第86章 能动手绝不动口 马车停在了寿康王府侧门外。 鸣笳正打算下车,就听外面有人问道:“车里是夏家三姑娘么?” 夏月凉伸手掀开车帘子,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站在侧门处。 妇人是言静姝的乳娘陈氏,与夏月凉颇为熟悉。 她笑着问道:“陈妈妈怎的会在这里?” 陈妈妈行了个礼:“奴婢昨日回了一趟家,因怕县主要用人就急忙赶回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姑娘。” 说罢她亲自上前将夏月凉扶下马车,顺带询问她的来意。 听闻神医已经抵达京城,陈妈妈眼圈都红了。 “前几日世子妃还问起县主这事儿,谁知神医这么快就来了。 多亏了三姑娘,换了旁人怎会如此上心……” 客套话一旦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所以夏月凉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夏侯颂的医术肯定没问题,而且还曾经医治过类似的病例,但谁都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治好言慎思。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陈妈妈知晓她的性格不似自家县主那般活泛,也不敢说得太多,只能稍微加快了些脚步。 一行人进了二门,朝着东北方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前方隐隐传来了一阵喧闹。 夏月凉还不觉有什么,陈妈妈的老脸忍不住有些发烫。 夏太师是文臣之首,据说府里的下人们都能出口成章。 加上太师府人口简单,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争斗,夏三姑娘兴许连吵架都没有见过。 今日她来得突然,府里也没有提前做准备,恐怕要让她看笑话了,只是别被吓着才好。 她赶紧解释道:“肯定是那些个黄毛丫头又在抢东西,让三姑娘见笑了。” 夏月凉弯了弯唇,依旧没有接话。 寿康王府人多嘴杂,单是长房就有那么多的侍妾和庶子庶女,住在一起能安静才怪。 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争吵,倒像是动手打起来了一般。 声音越来越清晰,陈妈妈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拔腿就往前跑。 小丫鬟见事情不对,也跟着跑了。 “姑娘……”鸣笳小声道:“奴婢听着有个声音像是县主的。” 夏月凉示意她不要多话,也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主仆二人赶到事发地点,都被眼前的情形给惊到了。 只见言静姝和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孩子扭打在一起,另一个略小些的女孩子在旁边拉偏架,其实就是二打一。 寿康王府人口太多,夏月凉熟悉的没有几个,但她还是能够认出这一对少年男女的身份。 男孩子是言静姝的庶出二哥言若凡,他的生母就是当年指使人暗害言慎思的那名宠妾。 女孩子比言静姝小两岁,也是她的庶妹之一,名叫言梦然。 言静姝并不柔弱,甚至可以说有些泼辣,但女孩子的体力终究不如男孩子,她渐渐落了下风。 一旁的言梦然趁机往她的头上身上挠了好几下,把她的发髻都扯散了。 陈妈妈虽然护主心切,但她毕竟是一名下人,不敢真的对王府的少爷姑娘动手。 她受罚事小,万一连累了世子妃和县主,麻烦就大了。 于是陈妈妈只能把言静姝拉到身后,用自己那不算强壮的身躯挡在前面。 言静姝也不是吃素的,趁机踹了言梦然一脚。 言若凡和言梦然都不是肯吃亏的主,一起朝陈妈妈挥出了巴掌。 夏月凉见势不妙,提高声音道:“静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月月……”言静姝听见好朋友的声音,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言若凡和言梦然吃了一惊。 两人和夏月凉不熟,但也是认识的。 夏家位高权重,他们出身皇室,不存在谁怕谁。 唯一担心的是夏月凉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传扬出去,那他们的名声就保不住了。 惦记着王爵的言若凡,一心想嫁个好丈夫的言梦然,这下子真是着急了。 两人正打算说几句软话,夏月凉已经拉起言静姝的手,带着陈妈妈和鸣笳离开了。 来到僻静处,陈妈妈心疼地替言静姝拢了拢头发:“县主怎的一个人出来了,颂秋她们呢?” 言静姝吸了吸鼻子:“那两个混蛋欺负哥哥,我让颂秋她们送他回去了。” 夏月凉瞧着她左脸的淤青,眼神颇为无奈。 不等她说话,言静姝嘟囔道:“是你跟我说的,能动手的时候绝不动口……” “我说过的话多了,敢情你就记住这一句啊?” 言静姝说不出话了。 月月的确说过能动手的时候绝不动口,但那是有前提条件的。 那就是动手之前必须得衡量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否则就是去送死。 她今天虽然没有死,但也吃了个大亏。 看她如此沮丧,夏月凉又心软了,笑道:“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我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言若凡和言梦然肯定会去父亲面前告状,我肯定又要挨训了。” “夏侯放的父亲已经到了,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 “真的?!”言静姝一把抓住她的手,之前的不愉快彻底被抛到了脑后。 “我刚刚才见过夏侯老先生,他已经答应了替你哥哥治病,所以我才来给你报信的。” “那咱们赶紧回去换衣裳……月月,你说我要不要亲自去请夏侯老先生?” 夏月凉安抚道:“这事不着急,夏侯老先生是个守旧的人,还是让长辈们出面比较好。” 言静姝心里酸涩难当。 按说这种事情应该父亲出面,虽然夏侯老先生只是平民百姓,但为了哥哥能够康复并不丢人。 可她的父亲早已经放弃了哥哥,如何肯为他低头。 这事最终还是得落到母亲头上。 “好,你先陪我回去梳洗换衣,不能让我娘看见这副样子。” 一行人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回到了言静姝的院子。 刚一进门就见颂秋陪着言慎思蹲在大树下,两人唧唧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言静姝轻声道:“我哥又在看蚂蚁搬家了。” 夏月凉捏了捏她的手:“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87章 究竟为了什么 其实在夏月凉看来,除了世子言世坤,寿康王也是合适的人选。 为了自己的亲孙子,受一点点委屈又能如何? 可这里是最讲究尊卑的古代,这种想法无异于天方夜谭。 在身份尊贵的寿康王心目中,一个已经傻了十多年的孙子,恐怕还不如一副质地精良的棋子重要。 言静姝重新梳妆换衣,特意在淤青处厚厚扑了一层粉,这才带着夏月凉一起去了世子妃卢氏的院子。 卢氏正为请神医的事情忧心,憔悴的面容上又添了一层愁云。 言静姝刻意涂抹的脂粉在她看来尤为刺眼,甚至不顾有外人在场,直接把女儿拉到了面前。 “姝儿,你这是怎么了?”她说着就要去擦拭女儿的脸颊。 言静姝抬起胳膊挡住她的手:“娘,月月也在呢,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卢氏道:“你少糊弄娘,月儿是咱们自己人,才不会计较这些呢。” 言静姝无奈道:“那您也得把我放开,要不然怎么好说话嘛。” 卢氏松开手,眼睛却依旧盯着她脸上的那一块淤青。 “方才我和言若凡言梦然打架了,他们人多势众我没打过。”言静姝小声道。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卢氏如何不知女儿是为了什么,只觉心口一阵刺痛。 那些混账东西,她这些年不争不抢,他们依旧不肯放过她的一双儿女。 好好的皇室贵女,愣是被他们逼迫成这个样子。 原本她已经对治好儿子不抱信心了,如今看来这病必须得治,至少要让儿子的生活能够自理,再不受制于人。 她忍着眼泪问道:“月儿,是不是神医那边有消息了?” 夏月凉道:“是,夏侯老先生昨日已经抵达京城,现下就住在兴悦客栈地字乙号房。 我方才已经同他见过面,他答应前来王府为大公子诊治。” 卢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个好消息,她听了之后却有些慌乱。 “姝儿,这或许是你大哥最后的希望,咱们绝不能怠慢了神医。 你快帮着娘挑些礼物,我要亲自去一趟兴悦客栈。” 言静姝应了一声,拉着夏月凉去了小库房,心里却越发难过。 虽然娘的打算与自己不谋而合,但她分明是有丈夫的啊。 类似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难道不是丈夫应该做的么? 哥哥又不是娘一个人的儿子,凭什么父亲就能日日沉醉于温柔乡中,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月月,你说女子嫁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有个依靠?母亲从来依靠的都是自己。 为了穿衣吃饭?母亲的嫁妆足够她吃用几辈子。 为了所谓的情爱?那更是可笑之极! 母亲嫁到王府十多年,得到的全都是伤害而非情爱。 夏月凉露出了一丝苦笑。 也难怪言静姝会这么想,其实她也有同样的困惑。 两世为人,她见过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却依旧没能想明白女人嫁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言静姝抿抿嘴:“反正我就这样了,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嫁不出去更好,省得没人照顾哥哥。” ※※※※ 言梦然与言若凡并非一母所出,她的生母也不算得宠,但她自小嘴甜会哄人,是言世坤最喜欢的女儿。 今日她本来打算好好给言静姝吃点苦头,没想到却被人把事情给搅和了。 眼睁睁看着言静姝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心中愤恨的小火苗越烧越旺。 言静姝才貌都不算顶好,脾气又暴躁,甚至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除了一个县主的身份,她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京城里那么多的贵女,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搭理她。 一来受不了她的粗鲁,更要紧的是担心同那个傻瓜扯在一起。 天知道这个神神秘秘的夏三姑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居然愿意和言静做朋友。 夏家位高权重,万一夏三姑娘存心与他们作对就麻烦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绝对不能被动挨打! “二哥,你说这事咱们该怎么办?”言梦然看向身侧的少年。 以她对言若凡的了解,今日的事情他一定会去父亲那里告状。 只要父亲出面,借言静姝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出去乱说! 然而,今日的言若凡却和言梦然想的完全不一样。 只见他的目光一直锁定着前方,言静姝等人的影子明明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言梦然用力推了他一把:“二哥,二哥——” 言若凡收回视线,兴致缺缺地偏过头:“你又怎么了?” “二哥,咱们赶紧去找父亲,让他好好管管言静姝,万一她怂恿夏三姑娘帮忙散布谣言,咱们可就麻烦了。” “没那个必要。”言若凡十分干脆地说道。 嘎? 言梦然都惊呆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说是一清二楚。 二哥一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言静姝从小受的委屈,一多半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那个占了嫡长子位置的傻瓜,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早日拔掉才干净。 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了,竟让言若凡的心眼从针鼻变成了一个大窟窿?! 她不甘心地劝道:“二哥,你们男孩子当然无所谓,可我要是坏了名声,将来……” “你是皇室贵女,怎么都能嫁出去的。” 言梦然有些生气了:“那些阿猫阿狗的谁愿意嫁谁嫁!” 言若凡淡淡道:“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从前那些做派也该改一改。 言慎思和言静姝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嫡出子女,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行事总要留些余地,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狠了。” 言梦然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眼前这人真的是她的二哥? 欺负傻子、和言静姝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留余地? 难不成言静姝刚才给他喂了迷魂药? 言若凡没有再做解释,抖了抖衣袍转身就走。 言梦然越想越害怕,拔腿朝自己的院子飞奔而去。 见鬼了,见鬼了。 她要回去把年前去道观求的护身符带上,绝不能让妖魔邪祟近身! 第88章 漏风小棉袄 夏侯颂住进了寿康王府,夏慕朗的腿伤渐渐痊愈,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让夏月凉挂念的只剩下了夏太师。 他不止没有回京过中秋,就连冬至甚至是除夕都没有回府。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夏繁霜要出嫁了。 照罗氏的意思,女儿年纪还小,应该再多留两年,到了十八岁出嫁也不晚。 那谁黄婉音十九岁还没嫁出去,不也好好待在家里么? 雅苏城离奉国京城那么远,女儿出嫁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娘家,年纪大一些她才能放心。 然而,雅苏城虽然是个小国,国王的后宫也不能一直空虚。 若是因为罗氏一时的想法,李元彧身边添了侧妃侍妾,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于是她只能按下心里的不舍,高高兴兴地送女儿出嫁。 很快就到了出嫁的前一日,一家人用过晚饭后,罗氏亲自把女儿送回了翠拂园。 绣娘们精心缝制的嫁衣挂在衣架上,鲜艳夺目精美绝伦,点缀其间的宝石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罗氏替女儿松开发髻,轻轻替她梳理长发。 自从去年夏繁霜的亲事定下之后,母女二人便再也没有发生过争执。 不吵架当然是好的,但罗氏总觉得女儿同自己的关系似乎也不及从前那样亲密了。 十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连青丝都格外乌亮顺滑。 罗氏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霜儿的头发真是漂亮……” 母女连心,夏繁霜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她转身抱住母亲的腰,哽咽道:“娘,以前都是女儿不懂事,经常惹您生气……” “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什么时候也不会真的和你生气。” “三妹妹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可我觉得自己这件小棉袄是漏风的。” 罗氏破涕而笑:“你还知道自己漏风啊?” 夏繁霜又往她身上拱了拱:“娘,爹和大伯父四叔他们不一样,既做不到夫贵妻荣,对您也不是一心一意,这些年您觉得委屈么?” 罗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嫁到夏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她当然委屈! 她也是名门闺秀,虽然家境不能与夏家相比,也是父母宠着长大的。 本以为夏家位高权重家教也严,二爷年轻时也生得聪明俊秀,她嫁过来之后不但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还能得到一个既出众又专一的夫婿。 谁知二爷竟是个绣花枕头,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还长了一副花花肚肠。 就因为他不争气,她才起了那些捞偏财的心思。 幸好三丫头是个心善的孩子,否则她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 夏繁霜被吓到了,急忙抽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我就是随便一说,您有我和慕扬两个孝顺的孩子,福气好着呢。” 罗氏吸了吸鼻子:“我女儿马上就是一国王后了,今后谁再敢给我气受,我立马就去雅苏城,再不回来了!” 夏繁霜笑道:“娘赶紧去擦擦脸,三妹妹答应今晚过来陪我的,差不多也该到了。” “娘还是先回去了,这个样子被三丫头看见多不好意思。 你们姐儿俩别聊得太晚了,明儿还得早起呢。” 夏繁霜把她送到门口:“娘也早点休息,明早我要想吃您亲手煮的汤圆。” 罗氏又拍了拍女儿的脸颊:“那娘走了啊。” 她离开没多久,夏月凉就到了。 夏繁霜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好奇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三妹妹的添妆礼她早就收了,不仅价值不菲,还涵盖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比娘和大伯母考虑的还要周到。 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可以送的。 夏月凉把小匣子放在一旁,笑眯眯道:“二姐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可曾做好长途旅行的准备了?” 雅苏城之所以被称为小国,是因为那里人口少,而非国土面积小。 夏繁霜的嫁妆太多,行走的速度必然会大打折扣。 从奉国京城去往朔城至少需要十天,从朔城前往雅苏王城,顺利的话也要十几天。 其间还要考虑天气的影响,尤其是雅苏王城附近是沙漠,谁也不好估计会遭遇什么样的状况。 所以她们必须按照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这种准备不仅体现在物质上,心理上的准备也必须充分。 夏繁霜心思一向单纯,哪里能考虑那么多。 她掰着手指一样样数着自己随身带的物件儿。 吃食、衣物、药品……甚至连路上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都准备了不少。 夏月凉把小匣子递到她面前:“打开瞧瞧。” 夏繁霜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是拳头大小的两个小瓷盒。 “这么神秘……”她一边问着,一边已经打开了其中的一个。 一股怪怪的味道直冲鼻腔,夏繁霜赶紧把盖子盖上。 “什么鬼东西啊,难闻死了!”她抬手扇了扇,一脸的嫌弃。 假若这些东西不是夏月凉送的,她都要怀疑是有人故意想要害她! 夏月凉道:“这东西有那么难闻吗,我觉得还好啊。” “你的鼻子肯定出问题了。”夏繁霜白了她一眼:“这么臭的东西,除了能用来对付情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用处。” 夏月凉肚子都笑痛了。 把丈夫身上抹得臭烘烘用来对付情敌,这种办法真不是谁都能想出来的。 她的二姐姐果然是个大活宝,这么早嫁人真是有些可惜啊。 “你别光顾着笑,这玩意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夏繁霜催促道。 夏月凉清了清嗓子:“这是用来给你保护皮肤的,别看味道不怎么样,效果是真的好。” “切——”夏繁霜不以为然道:“我还当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就是香脂嘛。 我早就让人准备了一大堆,足够用一整年的。” “你那些是日常用的,雅苏王城附近全是沙漠,那里炎热干燥风沙又大,必须做好防护。 你若是嫌弃味道不好,那就等着做个丑新娘。” 夏繁霜被她的话吓到了。 一辈子就嫁一次,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个美丽的新娘。 只要能保证她的肌肤没有损伤,难闻就难闻。 第89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一) 虽然长辈们反复叮嘱,姐妹二人还是聊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罗氏果然亲自煮了汤圆送到翠拂园。 今日虽然不是大婚的正日子,但对于夏家人而言,夏繁霜这就算是出嫁了。 该有的仪式一样不少,告别祖母和父母亲人后,夏慕朗背着堂妹出了门。 他的步子格外沉稳,完全看不出之前曾经受过重伤。 趴在他背上的夏繁霜感受更加直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大哥的腿伤真的痊愈了,她再也不用背负着罪恶感,可以过轻松的日子了。 夏慕朗的后背很快就湿了,他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原来霜儿这么守规矩,真的哭了呀。” 夏繁霜不好实话实说,只能假意抱怨道:“祖父偏心,大姐姐出嫁的时候他忙前忙后的,轮到我他连理都不理,就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夏慕朗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也附和道:“就是,祖父也太偏心了,以后你带着小外甥回娘家,偏不给他抱。” 夏繁霜终于被逗笑了。 夏慕朗把她送进马车,自己则带着护卫们上了马。 一行人同夏家众人道别,护送着车队缓缓离开了太师府。 ※※※※ 夏繁霜和夏慕朗离京后,太师府中越发清静。 依照夏月凉多年来的习惯,三月一过就要准备离京避暑。 今年却不一样,老夫人申氏身边只剩下一个孙女,她实在不忍心离开,便留在府里陪伴祖母。 朝中太平无事,闻敬病愈归朝后模样老了许多气势也弱了,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没有了他的指使,太子一党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奉皇看他的眼神也重新有了温度。 日子平静如水,眼看着中秋又快到了。 这一日夏月凉闲来无事,动手做了些蛋黄莲蓉馅儿的月饼。 给各房都送去了一些,她让人把剩下的打包,亲自去了一趟寿康王府。 不得不说,夏侯颂的人品一般,医术却着实了得。 经过他的精心治疗,言慎思虽然没有恢复正常,比之前却有了不小的进步。 夏月凉走进言静姝的院子,就见他依旧蹲在最喜欢的那棵大树下。 这一次他没有在看蚂蚁搬家,而是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学写字。 言静姝坐在廊下,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哥哥,眼神柔和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这样的画面太过美好,夏月凉哪里舍得打扰,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夏三姑娘来了!” 一个负责烧水的小丫鬟突然惊呼了一声,惊醒了言静姝,打扰了言慎思,也破坏了之前的美好。 夏月凉叹了口气,笑着走了过去。 “凉姐姐,你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 言慎思扔掉手里的小树枝,欢天喜地地跑到了她的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鸣笳手里的点心匣子。 夏月凉并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十三四岁的少女,自是不会在乎这一声“姐姐”。 言静姝却十分认真地纠正了言慎思的错误。 “哥哥,我上次才教过你的,遇见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应该叫妹妹。” 言慎思想了想,点点头道:“凉妹妹。” 言静姝高兴极了,拉着夏月凉道:“我让人准备了酸梅汤和果子茶,咱们边喝边说。” 夏月凉示意春酌把匣子交给颂秋,笑道:“这是我做的月饼,蛋黄莲蓉馅儿的,带些给你们尝尝。” 言慎思听说匣子里是月饼,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言静姝打开匣子取了个月饼递给一旁的小丫鬟:“哥哥把手洗干净了才能吃。” “噢。”言慎思飞快地朝小厨房那边跑去。 言静姝笑了笑,拉着好友走进了正房。 夏月凉喝了一口酸梅汤,这才道:“我瞧着你哥的情况像是又好了些。” 言静姝点点头:“的确是好了些,从前像是三岁,如今好歹也像是六七岁,都能认得好些字了。” 夏月凉拍拍她的手:“千万不要着急,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很能理解言静姝的心情。 贪心谁都有,尤其是见到实实在在的进步后,就会想要快些,再快些。 可现实是残酷的,言慎思的情况夏侯颂也从来没有隐瞒。 想要彻底恢复正常是不太可能了,具体能够到哪一步,亲人们的耐性以及他自己的努力同样重要。 言静姝叹了口气:“月月,我真不知自己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善事,这辈子才能遇到你。” 夏月凉笑道:“你可千万别把我捧这么高,到时候摔太惨多可怜呐。” 言静姝突然往她身边凑了凑:“你听说没有,黄婉音又出事了。” 夏月凉挑了挑眉:“我记得她那未婚夫的孝期应该满了,难不成人家另有所爱,又把她一脚踹了?” 她是真的好久都没有关心过黄婉音了,听说这样的消息虽不至于幸灾乐祸,但也没有丝毫的同情。 “哪里,那男的可喜欢她了,几个月前就开始张罗婚事。 两人一个着急娶,一个着急嫁,孝期刚满就成亲。” 夏月凉想了想:“我记得你说过他俩是在黄文望回乡守孝的时候认识的,那黄婉音岂不是要嫁回故乡了?” “嗯嗯,黄文望的故乡就在封城,离秀城好像不太远。” 封城夏月凉自然是知道的,那地方离秀城也就百八十里,同样是个富庶丰饶的好去处。 这下夏月凉是真的好奇了:“既然如此,黄婉音能出什么事?” 言静姝道:“她被土匪劫了,不过人家只贪财不好色,抢走了所有的嫁妆,把她扔在了路边。” “什么?又是土匪!”夏月凉险些被口水呛到。 穿到奉国十几年,她一直都觉得这是个十分安全的国家。 可这两年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出现了那么多的匪患。 望城那一次也就罢了,毕竟地处边陲又有人故意设计。 封城这次是真让人想不通,几乎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方,居然也会有土匪? 而且黄家算不得豪富,想来黄婉音的嫁妆也没有多少,居然能够惊动土匪? 言静姝道:“可不是么,不过这事儿暂时还没有传扬开,但也瞒不了几天了。” 第90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二) 黄文望早已经投靠了太子,他那准女婿与太子妃又沾了点亲,黄婉音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太子妃。 而言静姝的母亲与太子妃交情不错,消息肯定是可靠的。 夏月凉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了太师府。 黄文望一家早已经被夏家人唾弃,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起。 在事情经过彻底弄清楚之前,她不想同亲人们说起黄婉音这个名字,尤其是祖母和大伯母,绝不能让她们动气。 她现在就盼着父亲赶紧回府,同自己说一说太子一党有没有什么反应。 这一等就是三天,夏怀珣带着一身疲倦回来了。 洗漱换衣后,夏月凉捧着亲手做的点心送到他面前。 夏怀珣笑道:“月儿的手艺没得说,可为父总感觉有些无事献殷勤的味道。” “爹爹多心了,女儿就是看您心情不错,所以趁机拍个马屁。” “鬼丫头!为父最近几日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哪有你说的好心情。” “您就别卖关子了,心情好坏女儿还看不出来嘛!” 夏怀珣笑得更大声了。 隔了好一阵他才再次开口:“太子这一回彻底完了。” 夏月凉微微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道:“老皇帝把他废黜了?” “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但太子闯的祸实在太大,陛下绝不可能再继续包庇,除非他不想要江山。” “这么严重啊……”夏月凉依旧不敢相信。 这些年太子闯下的祸太多,单是她知道的就不胜枚举,可老皇帝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斥责几句就完了。 怎的这一次…… 虽然他们一直坚信太子迟早会作个大死,但最近朝堂中风平浪静,没听说有人造老皇帝的反啊? 她喃喃道:“黄婉音被土匪抢劫竟能牵扯上太子?” 夏怀珣有些笑不出来了,月儿连这个都能猜到,这也太那啥了? 夏月凉咽了咽口水:“还真是因为这个?这……这不对啊……” 她拽着父亲的胳膊:“爹爹快和我详细说说事情经过。” 夏怀珣道:“既然你已经知晓黄婉音被劫一事,那为父就从这里说起了。 封城同秀城一样,是个十分繁华富庶的地方,所以那些土匪并不是真正的土匪,而是一群生活在深山里的百姓。 他们抢劫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申冤。 在你出世前几年,封城一带发生了非常严重的水灾。 陛下派遣了官员下去赈灾,并耗费巨资重新修筑了堤坝。” 夏月凉点点头:“这事儿我听山庄里的老人们提起过,那堤坝在秀城境内也有一小段,听说修得极其牢固,十多年来从未出过任何问题。” 她当时还感叹了一番,奉国的官员分明没那么清廉,贪腐的事情时有发生。 十几年前修筑的这一段堤坝一点问题都没有,当年负责赈灾的那些官员也算是难得了。 谁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终究浮出了水面,作恶的人谁都别想逃脱。 夏怀珣沉声道:“堤坝的确是没有任何问题,但那些人的手段远比偷工减料高明得多,也更加狠辣无情。” 做了十几年的父女,夏月凉很少在父亲脸上看见如此沉重的表情,足见那些人有多么可恨。 夏月凉道:“修筑堤坝没有偷工减料,那便只有在人工上做手脚,莫非……” “负责赈灾的官员是郑尚书的小舅子韩远,当时他在工部水部司任郎中。 此人颇有些手段,官声也不错,因此很受陛下重用。 谁知他竟伙同当时的封城刺史周渭,不仅在赈灾款项上动手脚,还犯下了谋害上千人命的大罪。” 说到这里,夏怀珣已是气愤填膺,眼珠子都红了。 夏月凉握了握拳:“上千人命的大案做得如此干净,单靠一两名官员肯定是做不到的。” “月儿说得不错,那封城刺史周渭便是太子妃的堂兄。 或许正是因为做了共犯,太子才让皇长孙迎娶郑尚书的孙女做长孙妃。 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再不用担心有人泄密。” 夏月凉仔细琢磨了一阵,又问道:“那些土匪是不是与十几年前被谋害的人有关联?” “韩远和周渭两人为了向朝廷多要赈灾款,虚报了因灾死亡的人数。 为了掩盖实情,又在民夫们修筑i堤坝是故意制造事故,导致了上千人伤亡。 最后在统计伤亡人数的时候做手脚,顺利堵上了之前的窟窿。 初步估算了一下,他们因此贪墨的银钱有数十万之多。 说起来他们也是为了太子,他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手头一直不宽裕。 那些土匪的确是当年逃脱的民夫,他们听说黄婉音与太子妃的关系,所以选择冒死一搏。” 夏月凉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视人命如草芥,死一千次都不足以平民愤! “难怪陛下如此震怒,甚至再也不肯包庇太子,实在是包不住了啊!” 夏怀珣道:“还不止呢,因为这个案子,把太子妃的父亲从前做学政时的科举舞弊案也扯了出来。 人证物证俱在,想狡辩都无从辩起。” 这么劲爆?! 信息量太大,夏月凉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太子这些年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那真是上蹿下跳一刻不肯停歇。 但有一点不得不说,攀附他的这些人多少还是有些真本事。 至少做事情的时候很少留下把柄,否则陛下也不至于每次都只是斥责几句。 当然,这和闻老狐狸这个掌舵者不无关系。 为官二十多年,他总是能够精准拿捏陛下的喜恶,除了去年生病一事,几乎从未失手。 “爹爹,太子一党此次遭受如此重创,闻老狐狸竟一点表示都没有么? 他的夫人可是太子殿下的表姨母,太子遭废黜,他这辈子不就白忙活了?” “你都说他是老狐狸了,做事自然会为自己留后路 他是公开了身份的太子党,为他出谋划策是理所应当 正因为如此,陛下反而不会太过怀疑他。 这几件大案与他没有丝毫牵扯,他在朝堂上表现得正气凛然,言辞比任何人都要犀利。 陛下原本还打算追究他一个失察之罪,也因此变成了不予追究。” 第91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三) 夏月凉虽然不在现场,但完全能够想象出闻老狐狸道貌岸然的模样。 至于那老皇帝,呵呵…… 她才不信他有这么大度,分明是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夏怀珣被女儿的小模样逗笑了。 “月儿啊,咱们一直以来都盯着太子,如今他已经没有指望了,你竟一点也不高兴么?” 夏月凉扯了扯嘴角:“太子与我又没有什么过节儿,之所以盼着他倒台还不都是因为那只老狐狸。 如今他没了指望,那老狐狸却还在活蹦乱跳,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还有啊,这一次太子倒台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来得太过容易的东西,我总觉得不踏实。” 夏怀珣欣慰地点点头。 月儿又成长了。 得之不喜,失之不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最近一年太子一党太过安静,连他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谁知在这种时候会爆出如此严重的两件事情,直接把太子拉下马。 虽说达成目的的方法不重要,但正如月儿方才所言,来得太过容易的东西,心里是不可能踏实的。 整件事情必然有人在幕后操纵,让人防不胜防。 果然就听夏月凉问道:“爹爹,我总觉得这件事是有人故意爆出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太子把位置让出来。” 夏怀珣端起茶杯晃了晃:“你的意思是说,谁最终坐上那个位置,事情便是谁做的?”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可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 “陛下的儿子很多,虽说年龄资历最合适的只有三个,但他的身体还非常硬朗,一时间倒也不着急立储。” 夏月凉撇撇嘴。 老皇帝当然不着急,毕竟在咽气之前,谁都以为自己身体硬朗,至少还能活个几十年。 可朝臣们肯定着急啊。 自古以来皇帝就没有几个长寿的,活到花甲已属罕见。 陛下眼看着就满六十岁了,万一哪天突然那啥了,岂不是天下大乱? “爹爹,您觉得兴安王怎么样?” 夏怀珣无奈道:“你这丫头真应该是个小子,整日就喜欢琢磨这些事情。”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我要是个小子,肯定和您一个样,才不愿意去伺候皇帝。 正因为是个姑娘,闲着没事儿才议论几句,您当我真在乎谁当皇帝?” 夏怀珣笑道:“那为父也闲着无聊问一问,你觉得兴安王适合做皇帝吗?” “呃……”夏月凉想了想:“我对兴安王算不上了解,但他脾气温和不好事,遇见麻烦一向都是绕着走的。 但谁也不好说他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伪装。毕竟是皇帝的儿子,若是真的单纯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不过我觉得言傅卿倒是挺不错,他虽然心眼多,但人品是非常端正的,这都是爹爹的功劳。” “又拍马屁!”夏怀珣笑骂了一句,又道:“傅卿这孩子的确是不错,但陛下未必有那样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让他做为父的学生。” 夏月凉又一次撇嘴。 老皇帝真是够了! 今天怀疑这个,明天怀疑那个,忘年之交不放心,自己的孙子也不放心。 他索性活个万万年,皇位留着自己玩! 夏怀珣道:“说起陛下属意的人选,为父倒是想起一个人,博思王言成豫。” 博思王言成豫? 夏月凉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年纪太小,六岁以前又住在半池山庄,并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早已遭老皇帝厌弃的二皇子。 但说起同夏家的渊源,众多皇子中就数他最深。 言成豫的生母是早已经故去的淑妃韦氏,据说是一位容貌才情绝佳的女子。 当初若不是先帝看中苏家姑娘做儿媳,奉国的皇后本该姓韦。 可惜天妒红颜,老皇帝登基没多久,韦淑妃就染了重病,走的时候言成豫还是个三四岁的孩童。 没有了亲娘的庇护,言成豫在皇宫里过得很是艰难,幸亏有太后的照看,他才得以顺利长大成人。 言成豫继承了韦淑妃的容貌和才情,在一众略显平庸的皇子中间鹤立鸡群,也惹来了无数的猜忌。 太子之所以早年间就沉不住气,这便是最主要的原因。 老皇帝丝毫不掩饰他对二儿子的喜爱,不仅时常给予丰厚的赏赐,还让夏太师亲自教导他读书。 这么一来,太子背后的闻、陆、苏三家就更坐不住了。 言成豫本就受宠,若是再有了夏家的支持,太子就彻底没戏了,他们这一大群人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 于是他们多番算计,终于让老皇帝对言成豫产生了猜忌之心。 十七年前,言成豫的正妃明氏身怀六甲,老皇帝丝毫不留情面,把他年仅四岁的长子扣在京城,其他人逐出京城去往凤城就藩。 夏太师一向喜欢言成豫,除了他本身聪明好学之外,还有他舅舅和母妃的缘故。 当初他在申家求学,韦淑妃的父亲也在申家书院任职。 兄妹二人与夏太师年纪相仿,时常在一起念书游玩。 看在故交的情面上,夏太师非但没有极力与言成豫撇清干系,对他依旧颇多照顾,甚至还有意促成长孙女与他长子的亲事。 七年前,两个孩子已经到了婚嫁之年,言成豫向老皇帝请旨,亲自来了一趟京城。 没想到就是那一回,夏家和言成豫彻底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 这些事情夏月凉并没有亲身经历,长辈们又不肯对她细说详情,因此她也是一知半解。 尤其是最要紧的部分,比如说十七年前老皇帝与言成豫翻脸的原因,七年前夏家与他彻底决裂的原因,她通通不知道。 今日难得父亲主动提起博思王言成豫,夏月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给夏怀珣倒了一杯茶,笑着问道:“博思王不是早就被老皇帝厌弃了么,爹爹为何会这么想?” 夏怀珣笑道:“陛下老谋深算,便是你祖父那般睿智,也不敢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以他当初对韦淑妃的宠爱,应该不至于轻易放弃她唯一的儿子。 为父甚至觉得陛下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博思王,这才将其逐出京城。” 第92章 好自为之(一) 夏月凉喜欢读史书并非这一世才养成的习惯。 加上那些偶尔瞄几眼的宫斗剧,她对皇帝们的各种手段都已经见怪不怪。 不过听了父亲的猜测后,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凉嗖嗖的。 书上看到的和影视剧里演的,同发生在身边真实的皇权争斗,感受完全不一样! 假若老皇帝属意的继承人真的是言成豫,那他真是太阴险了。 而被当做靶子培养的太子则太过悲惨,人生简直如同笑话。 二皇子言成豫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皇帝将他逐出京城,除了保护之外,更重要的是对他的考验和锻炼。 如果他没有通过老皇帝的考验,下半辈子就只能偏安一隅,彻底失去了坐上龙椅的机会。 更要命的是他的心态,万一怨恨发展成仇恨,说不准还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假若老皇帝真的是厌弃了言成豫,那他就是个妥妥的渣爹加昏君。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都看不清楚,被人随便挑唆几句就起了疑心,被太子气死都是活该! 却听夏怀珣又道:“这些都是为父胡乱猜测,陛下究竟做何打算,还得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夏月凉杵着下巴,想了好一阵才道:“爹爹,如果博思王继承了皇位,会不会对咱家不利?” 她不是悲观的人,但就夏家而言,继承皇位的人是博思王还是太子,二者之间有区别么? 夏怀珣轻轻摇头:“这个真不好说,为父年少时一直在外游学,与博思王并不熟悉。 不过你三伯父与他曾在一起读书,虽然二人年龄悬殊了几岁,倒是颇为投契。” 提起逝去多年的孪生兄长,他的眉宇间尽是惆怅。 三哥的逝去,不仅是夏家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伤痛,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夏月凉原本打算把所有的问题都抛出来,见此情形不得不做出取舍。 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且都很复杂。 博思王就藩、三伯父身故,都牵涉到皇室秘闻,即便父亲愿意说,也不会说得非常详细。 尤其是三伯父的事情,那是夏家人最大的伤痛。 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但祖父必然有他的安排,她还是不要擅作主张以免添乱。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选择向父亲询问七年前的事情。 “博思王为了儿子的亲事特意请旨回京,说明他是很愿意与夏家联姻的。为何突然之间又和夏家翻脸了呢?” 夏怀珣道:“其实这都是陛下的意思,但恶人却让你祖父做了。” 夏月凉越发迷糊。 老皇帝到底啥意思? 究竟是想要考验二皇子,让他在没有助力的情况下发愤图强。 还是他真的厌恶二皇子,不愿意让其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亦或是提防夏家,为二皇子以后执掌皇权做准备? “博思王肯定恨死祖父了,万一他将来做了皇帝,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 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让太子当皇帝好了!” 夏怀珣笑道:“照月儿的意思,咱们家应该另外扶持一位皇子?” 夏月凉耷拉着嘴角,表示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奉国江山又不姓夏,老皇帝爱怎么折腾是他的事。 祖父对他忠心耿耿尚且遭到猜忌,若他们真的扶持另一位皇子,他还不定会使出什么阴毒狠辣的手段对付夏家。 夏怀珣道:“月儿不必多虑,咱们夏家屹立百年不倒,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从不掺和这种事情。 你喜欢做什么只管去做,一切都有为父替你担着。” 夏月凉的泪珠滚落。 她是积了多少德才得了这么好的一位父亲。 前世爸爸也非常疼爱她,但他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每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因为爸爸知道了也是有心无力。 如今不一样了,什么都有父亲担着,她感觉自己有点飘啊。 夏怀珣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为父本来是打算让你去做些蛋黄莲蓉馅儿月饼的……” 夏月凉噗嗤笑道:“原来您方才是为了哄我去做月饼才那么说的。” “没办法呀,谁让我家月儿如此矜贵呢?” “我走了!” “那为父就等着吃月饼了啊。”夏怀珣整个靠在椅背上,悠闲自在地看着女儿。 夏月凉冲他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跑了。 ※※※※ 言成邺又一次跪在了御书房外。 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布满血丝的双眼毫无神采,原本十分合体的衣袍也变得松松垮垮的。 十几年前的事情被揭露之后,奉皇用雷霆手段惩处了一大批官员,却连正眼都没有给他一个。 这些年他被训斥的次数早已经数不清了,却没有那一次让他如此害怕。 双膝已经疼到麻木,却依旧没能见到他的父皇。 御书房的大门开开合合,太监宫女们穿梭而过,重臣们来了又去。谁都不敢同他说半个字。 安公公在奉皇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是看着皇子们长大的。 见言成邺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只觉心疼极了。 送走了最后一位重臣,他轻轻走到书案旁。 “陛下……” 奉皇正在看折子,闻声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了?” 安公公的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太子殿下还跪在外面……” 奉皇冷声道:“是朕命他跪在那里的?” “不是……” “那你和朕说什么!” 奉皇嗤笑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折子。 安公公默默叹了口气,躬身走出了御书房。 言成邺见他直摇头,心里最后的一丝小火苗彻底熄灭。 他如同被人抽去骨架一般,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 “殿下……”安公公赶紧上前扶住他。 “父皇是不是已经决定废黜本宫了?” “殿下莫要胡思乱想,还是先回东宫把身体养好再说。” 言成邺眼中迸发出一道寒光,也不知从哪儿出了一股气力。 他一把推开安公公,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只可惜腿脚麻木不听使唤,又摔了一跤。 安公公都不忍心看他了。 明知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还敢如此横冲直撞。 储君之位保不住,您好歹把富贵保住了啊! 第93章 好自为之(二) 安公公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没有再次拦阻。 言成邺毕竟还年轻,腿脚很快就恢复了部分知觉。 趁着那股气力还在,他一把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踉踉跄跄走了进去,他很快就见到了坐在书案后冷眼看着他的父皇。 一连几天的煎熬,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是假的。 亲身体会到的疼爱是假的,亲眼所见的决裂也是假的。 能让他意识到这一点,便是人家已经不需要再伪装了,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已经窝窝囊囊地活了半辈子,难道还要窝窝囊囊地去死么?! 奉皇见他眼神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言成邺嗤笑了一声,一瘸一拐地朝他走去。 奉皇做了几十年皇帝,当然不至于被这么点小阵仗吓到。 他淡淡道:“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您居然问我打算做什么?” 言成邺哈哈大笑起来:“这话该是儿臣问您,这么多年了,您到底打算做什么?!” 奉皇道:“我看你是昏头了,先回东宫醒醒脑子,过几日朕自会召见。” “儿臣脑子清醒得很,这辈子都没有如此清醒过! 您也不用再装了,索性一次性把话说清楚,要废黜也好要杀头也罢,儿臣绝无二话!” “你到底想听朕说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言成邺呵呵笑道:“既如此,您就回答儿臣几个问题。所有人都说您和母后琴瑟和鸣,真有这回事么?”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奉皇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果然是假的。”言成邺自嘲道:“您同母后的情分都是假的,对儿臣的疼爱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奉皇道:“你是朕唯一的嫡子,朕自然是疼爱的。但你应该清楚,皇家的父子之情与其他人家是不一样的。 朕的身上担负的不止是家族,还有整个天下。” “这话您自己信么?天下最重儿臣没有异议,可您敢说对所有的儿子都一视同仁么?” 奉皇险些爆粗口。 “你很小的时候便是储君,其他兄弟只是皇子,你觉得朕应该怎么一视同仁,让你们全都当太子么?!” “父皇明知儿臣指的是二弟,又何必扯上别人。 当年您对母后的确不错,但那是因为她是您的正妻,您需要营造一个和谐安宁的后宫。 可您心里最爱的女人是韦淑妃,虽然每个月您也就去她宫里那么几次,仿佛她只是个寻常妃嫔一般。” “那又如何,难道朕富有四海,还不能有个心爱的女人?” 言成邺的笑容突然就没了,声音也瞬间拔高了好几度。 “您这皇帝当得真是没意思,喜欢一个女人都要遮遮掩掩。 换作是儿臣,绝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任何委屈。 正妻的位置必然是她的,她的儿子理所应当继承家业,何必弄得这么复杂。” “你懂个屁!”奉皇再也忍不住,不仅爆了粗口,还把手里的奏折扔了过去。 “儿臣是不懂,否则何至于替人做了三十多年的挡箭牌而不自知。” 奉皇还是头一次发现长子还不算太笨,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些。 “朕是一国之君,永远都要把奉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私心当然也有,但不得不往后挪一挪。 你是朕的嫡长子,立储必然要先考虑你,而且朕也确实这么做了。 自小朕不仅给了你储君之位,也没有放松对你的培养。 是你自己不争气,念书打瞌睡习武怕辛苦,拉帮结派的手段倒是学会了不少。 你当朕真的不知道你这些年耍了多少小手段么,若是真对你不满,绝不会只是斥责。 做皇帝的人学识没必要最好,武功也不见得要最高,甚至不需要太聪明。 只要学会拉拢人心,学会利用别人的聪明才智,就能做个合格的皇帝。 所以你四处拉帮结派,甚至还拉拢了不少重臣,朕觉得你还算有些长处。 但封城水灾这件事朕绝不能容忍,视百姓的性命如草芥,朕不可能把大好河山交到这种人手里!” 言成邺分辩道:“这事是韩远和周渭那两个混账做下的,儿臣根本不知情啊。 父皇是知道的,儿臣自小胆子就不大,怎么敢做这种伤天害理事情?” 奉皇冷声道:“朕知道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但韩远和周渭是不是你的人?” “是。” “你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做了什么你却一无所知,说明你昏庸无能识人不明。 而且他们冒着风险贪墨那么多的银钱,说白了也是为了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既然坐上了你的船,出了事情你就必须共同承担责任。” “儿臣不服。”言成邺噗通一声跪下,大声喊道。 “你不服?”奉皇都有些懵了。 他的话分明不难理解啊,有什么服不服的? 言成邺大声道:“父皇乃是天子,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是您的子民。 照您方才的说法,他们与您同样是共乘一条大船,不管惹出什么祸事您也该一并承担。” 奉皇的脸都绿了。 这混蛋儿子说的什么歪理,居然还振振有词。 言成邺说得兴起,继续道:“韩远和周渭虽然被儿子拉拢,但他们首先是父皇的臣子。 还有好些犯了事的官员,他们都是父皇一手提拔的,都是您的人。 他们惹下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也有父皇的份儿?” “你闭嘴!”奉皇一拍书案站了起来。 再让这混蛋儿子说下去,他是不是该去坐牢,甚至该杀头了?! 言成邺今天是豁出去了,只觉浑身上下舒服得很。 他跪得笔直,直愣愣地看着奉皇。 奉皇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道:“你滚,今日朕就当你昏了头不予计较。 储君的位置你暂时再坐几日,今后没有要紧事不要出现在朕面前。 朕算不上圣明的君王,却不想做个狠毒的父亲,今后你好自为之。” 言成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父皇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把他饶了? 第94章 四处撒网,做个试探 言成邺不敢继续纠缠,迷迷糊糊地退出了御书房。 奉皇毕竟不年轻了,方才在气头上还不觉得,现下只觉脑袋一阵眩晕,赶紧扶着书案坐回了龙椅上。 “陛下千万别动气,龙体要紧。”安公公急忙递上一杯热茶。 奉皇用力捏了捏眉心:“小安子,朕怎会养出这么个孽障?” 安公公在奉皇身边伺候几十年,是他最信任的人。 但受其身份所限,奉皇的许多想法,尤其是关于皇位承继这方面的,安公公也并不是非常清楚。 为了自身的安危,他从不敢公然议论皇子们,哪怕是奉皇默许的也一样。 他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实在有些着急了。打小儿您对他的要求太过严格,他怎么努力也达不到您的期盼,还因此时常遭到训斥。 殿下也是要强的性子,为了得到您的认同,难免走偏了路……” 奉皇摆摆手:“不成器就是不成器,你就不用替他说好话了。 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他毕竟还是朕的骨血,只要今后老老实实做人,朕会保他平安富贵。” “陛下宽仁,是奉国子民的福气。”安公公行了个大礼。 他这些话虽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也是发自内心。 陛下登基几十年,每年秋决的人数一直在逐年递减。 换作其他皇帝,废黜的太子要么贬谪要么圈禁,很少听说过不予惩罚的。 像他这样的内侍,无一不是活得战战兢兢,他虽然并不能例外,但这么多年确实是连板子都没有挨过。 奉皇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他笑骂道:“就知道哄朕开心,为君者太过宽仁,有时并不见得是好事。 朕毕竟也上岁数了,储君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否则那些个臣子又该整日在朕耳边聒噪了。 可朕养了这么多的皇子,愣是没有一个能让朕满意的。” 这一回安公公是真不敢接话了。 世间没有人是完美的,但陛下的心里肯定有合适的人选。 好在奉皇也不是真的从他这里听取什么建议,喝了几口茶后继续批阅奏折。 ※※※※ 此时的闻府中,闻敬的手里也拿着一份奏折,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检查。 奏折是他亲笔所书,一字一句都是经过仔细斟酌,一笔一划皆不敢大意。 甚至可以说,他当年参加科举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小心。 在一旁坐了好半天的闻承宗都看不下去了。 父亲为官几十年,亲手书写的奏折少说也有上千份,今日的表现却比自己第一次上奏折的时候都紧张。 难不成奏折里写了什么关乎身家性命的要紧事?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闻敬终于合上奏折,长长舒了一口气。 闻承宗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案前。 “父亲,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儿子这就派人去请张太医。” 闻敬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大郎,如今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是应该替为父分担一些责任。” 闻承宗有些小激动。 虽然他是嫡长子,但重要的事情父亲多半都是与最信任的几位幕僚商议,他一向都是被排除在外的。 今日父亲松口,说明自己的能力终于得到了他老人家的认可。 “儿子一定尽力,绝不让父亲失望。” 闻敬点点头:“封城事发,陛下已然下定决心废黜太子。虽然陛下的身体还算健朗,但也是年近花甲,另立储君势在必行。” 闻承宗的心脏极速跳动起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就已经决定放弃支持太子殿下,打算另起炉灶。 但之后他由于身体原因远离朝政近半年,这件事情也就没了下文。 他本以为没有个年出不了结果,没想到父亲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父亲。”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您选中了哪一位皇子?” 闻敬捋了捋长须,笑道:“大郎可还记得博思王?” “博思王?”闻承宗吃了一惊。 博思王比他大了近十岁,十八年前离京就藩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当年的事情他只是私下里听人议论过几句,并不知晓内情。 但闻家是太子一党,与博思王天生势不两立。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博思王与陛下反目一事,说不定就是他老人家的手笔。 太子是不成了,但陛下还有那么多的皇子,父亲为何要选择支持博思王? 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不等同于自投罗网么? 闻敬抬眼看着他:“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闻承宗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道:“儿子不太了解博思王,但他是早已经遭陛下厌弃的皇子,恐怕不容易扶持。 与其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如选择兴安王,他虽然资质一般,但世子言傅卿是个不错的苗子,陛下也曾多次夸赞。 再不济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小皇子,咱们索性挑个聪明伶俐的好好培养,将来也便于掌控。” 闻相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好些事情都没有经历过。 陛下的心思不是那么容意琢磨的,所以绝不能明着支持某一位皇子。 当初为父是没得选,所以才被迫成为了太子一党。 如今这样的情势,咱们必须另辟蹊径四处撒网,这一份奏折只是做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 为父之所以如此小心,并不是因为奏折里写了什么要紧的内容,而是怕遣词造句不注意引起陛下怀疑。” 闻承宗越发好奇了:“那您奏折里究竟写了什么?” “博思王幼时多蒙太后娘娘照拂,九月十三是她老人家的寿辰,他应该进京贺寿了。” 闻承宗总算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父亲一向消息灵通,后宫里自然也安插了不少的耳目。 想来太后娘娘最近时常念叨博思王,所以他趁机上了这一道奏折。 若是陛下同意博思王进京贺寿,那就说明对他并没有死心。 如此一来,父亲讨好了太后,迎合了陛下,也有利于消弭与博思王之间的裂痕,可谓一举三得。 “父亲……儿子记得博思王曾经是夏太师的学生,若是他做了储君,咱们能争得过夏家么?” 第95章 不下手才最安全 闻敬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十八年前的事情你不清楚,七年前的事情你总不会忘了。 夏宁则为了与博思王撇清关系,甚至不惜毁掉长孙女的一段好姻缘。 这事儿对于博思王而言,不仅仅是耻辱这么简单。” 闻承宗拧着眉想了好一阵:“儿子记得博思王的长子双腿有残疾,难不成是夏家造成的?” 闻敬笑道:“夏家应该不至于如此下作。但博思王长子的双腿,就是在夏家悔婚之后骑马摔坏的。 换作你是博思王,你会怎么想?” 闻承宗也笑道:“同夏家比起来,咱们与博思王之间的那点恩怨真算不了什么。 只要他还有争储的心思,就需要朝臣的支持。 这种时候咱们主动示好,他必然不会拒绝。” 闻敬把奏折递给他:“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个亲手交给安公公。” “是。”闻承宗把奏折仔细收好,快步走出了书房。 闻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陛下的心思难以猜透,夏宁则更是如此。 太子被拉下马,真正的斗争终于开始了。 ※※※※ 折子出现在奉皇面前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 奉皇打开奏折仔细看了一遍,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 许多朝臣私下里都说闻敬是只老狐狸,他却不太认同。 若论聪明狡猾,他远远及不上夏宁则。 不过在琢磨人心这方面,夏宁则却未必肯花这么大的工夫。 “小安子。”他唤了一声。 安公公忙道:“老奴在。” “你亲自跑一趟太师府,把溪光赶紧给朕找来。” 安公公有些为难道:“陛下,今日乃是休沐,夏学士一向潇洒不羁,恐怕不在府中。” “那就赶紧去找,今日朕必须见到他!” “是。”安公公退出了寝殿。 他这份差事真是越来越辛苦了。 京城这么大,可供消遣的地方实在太多,他该上哪儿去找人啊? 或许是老天爷都同情安公公了,他刚来到太师府门口,就遇到了正准备带着女儿去钓鱼的夏怀珣。 “安公公好。”一身少年装扮的夏月凉冲他抱了抱拳。 安公公笑道:“哟,月姑娘今日这身装扮,可把满京城的少年郎都给比下去了!” 夏怀珣则是一身布衣,腰间还挂了个精致的小鱼篓,看上去真是洒脱极了。 他哈哈笑道:“今日休沐,公公也难得清闲,不如同我们一起去钓鱼?” “夏学士的好意老奴心领了,陛下在宫里等着您呢。 若是和您一起去钓了鱼,陛下还不把老奴当鱼给炖了!” 夏怀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的装扮:“那就烦请公公稍待,我得回去换身衣裳,御前失仪可是重罪。” 安公公赶紧道:“夏学士莫要玩笑,陛下着急见您,哪里会计较这个。” 夏怀珣摘下腰间的小鱼篓递给女儿:“陛下召见,为父只能下回再陪月儿钓鱼了。” 夏月凉心里把老皇帝咒了一百遍。 休沐还逼着人加班,也不给加班工资,简直是天下第一抠! 她撅着小嘴道:“下回复下回,下回何其多。女儿自个儿去钓鱼,煮了鱼汤不给爹爹喝!” 夏怀珣无奈地笑道:“安公公,您瞧瞧这丫头,陛下真是把我给害惨了。” 安公公赶紧陪笑,拉着他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皇帝设在寝宫的小书房。 奉皇见到夏怀珣的装束,果然只是觉得新奇。 “小安子这是在哪儿寻到的溪光,这身装扮倒是舒服得紧。” 安公公忙把事情经过简单描述了一番。 “哎呀,早知道朕就随你一起出宫了,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转转太可惜了。 月丫头煮的鱼汤,朕还真是想尝尝。” 夏怀珣笑道:“臣女烤的鱼也是一绝,下回微臣一定邀陛下一同品尝。” 奉皇给安公公使了个眼色,又道:“朕是个劳碌命,也不知啥时候才有这个口福。” 安公公退出小书房,轻轻把门合上。 不等夏怀珣开口询问,奉皇已经把闻敬那份奏折递了过去。 “溪光先看看这个。” “这是……”夏怀珣接过奏折打开,熟悉的笔迹出现在眼前。 “这事溪光怎么看?” 夏怀珣道:“博思王是太后娘娘一手带大的,回京贺寿理所应当,闻相考虑得非常周到。” 奉皇哈哈笑了起来。 果真是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溪光今年不过三十有四,狡猾程度已经不亚于夏太师。 “溪光啊,闻相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你不觉得奇怪么?” 夏怀珣道:“身在其位自然要谋其政,闻相理所应当为国操劳,为陛下解忧。” “可朕还没有废黜太子呢,他着急个什么?” 夏怀珣都快翻白眼了。 这老皇帝,太子和废太子就是一道圣旨的区别。 他这般揪着不放,难道还要因此治闻老狐狸的罪? 如果真是那样倒是好了,从今往后他便可以日日钓鱼,天天喝鱼汤了! “陛下急着召微臣进宫,该不会是为了讨论该如何惩治闻相?” 奉皇眼泪都笑出来了,指着他道:“世上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也就是你夏溪光了!” 夏怀珣摊了摊手:“微臣就是个做学问的,太后娘娘千秋,微臣一定认认真真准备一份寿礼,除此之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了。” “你就不担心朕册立博思王为太子?” “立储虽然关乎国本,但终究是陛下的家事,微臣如何能够干预。 陛下圣明,您一定会挑选最合适的皇子为储君,微臣如此忠心,继续混口饭吃应该没问题?” “朕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既如此就去拟旨,召博思王一家即刻进京为太后娘娘贺寿。” 夏怀珣是真不打算沾惹这种事。 闻老狐狸之所以上折子,除了试探之外,肯定还有先下手为强的意思。 可他却有不同意的看法。 先下手未必是强,后下手也不一定遭殃,某些情况下,不下手才是最安全的。 “是。”他站起身行了个礼,缓步走到了书案后。 第96章 坚决不做替身 圣旨很快就拟好了,奉皇看过之后十分满意。 他不由得感叹道:“假若溪光当初不回京城,朕真不知还能上哪儿去寻你这样的人才!” 夏怀珣笑道:“陛下太抬举了,世间有才的人不知凡几,微臣只是比其他人更加幸运些而已。” “溪光太过谦逊了,朕登基数十载,才高八斗的人的确是见过不少,但如你一般有趣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奉皇之所以发出这样的感叹,是因为突然想起了夏怀珣的孪生兄长夏怀瑾。 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丰神俊朗才华横溢的少年郎。 如果夏怀瑾还在,长宁绝不会过得如此凄凉,母后与自己之间也不至于产生罅隙。 可他若是在的话,溪光绝不会入朝为官,他也就没有了唯一的忘年之交,生活该多乏味啊! 世事难两全,天子也不能例外。 是不是人才夏怀珣不在意,但对于“有趣”这个评价,他表示欣然接受。 他可不想用父亲那样近乎苛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生活中若是失了趣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微臣也就这么一点长处,多谢陛下夸赞。” 奉皇放下圣旨,又道:“前儿朕去给太后请安,同她说起了做寿的事情。 她老人家说想要一幅南极仙翁图,又嫌画师们的风格太过死板,这事儿干脆就交给你了。 溪光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去一趟德安宫,问一问太后的意见。” 夏怀珣十分干脆地应下了。 南极仙翁图还需要什么意见,再怎么有灵气的画师,也不可能把一个老头画成仙女。 老太后分明是贼心不死,他怎么可能做出自投罗网这等蠢事。 且不说自己不可能再娶,就算想娶也不会娶长宁公主。 她的心里只有三哥一人,否则也不至于十几年了都不肯出嫁。 总不能因为自己和三哥长得一模一样,就被太后拉去做替身。 借用月儿常说的一句话,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夏怀珣回到太师府,见女儿果然在书房里等着他。 “月儿没有去钓鱼?”他笑着问道。 “您都被老皇帝劫走了,女儿哪里还有心思钓鱼。” 夏怀珣知道她是想打听奉皇召见自己的缘由,也不等她询问,就把博思王一家即将回京的事情说了。 夏月凉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老皇帝居然来真的! 哪个皇子与夏家不对付,他就让哪个皇子做太子,就没见过这么坑人的老板! “爹爹,陛下打算让博思王一家在京城里待多久?” 夏怀珣无奈道:“月儿还抱着侥幸心理呐?” “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陛下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会立哪位皇子为储君,但他已经吩咐工部营缮司修整博思王府,这下你该死心了。” 夏月凉耷拉着嘴角,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夏怀珣捏了捏她的脸颊:“去把为父前些年画的那幅南极仙翁图找出来。” “您要那个干嘛?” “陛下说太后想要一幅南极仙翁图,让为父帮个忙。” “老皇帝可真会压榨臣子,每年就那么一点点俸禄,休沐日也不让人休息。 养那么多画师不用,什么事情都要让您做!” “是啊……”夏怀珣抚了抚额头:“要不咱们索性辞官不做了?” 夏月凉重重哼了一声,自去卷缸里找画。 入朝为官这些年,夏怀珣的画作并不多,并非没有时间,而是没有了那份闲情逸致。 夏月凉找到的南极仙翁图已经是八年前的作品,虽然没有任何损伤,纸张却已经泛黄。 她小声道:“可惜有些旧了,否则直接拿这个去应付差事岂不省心省力。” 夏怀珣那边已经铺开了宣纸,挑好了画笔,闻言笑道:“好个懒丫头,小小年纪就学会应付差事了。” 夏月凉早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事事追求完美的夏总,她甚至觉得偶尔应付差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寻了个木架子把画挂上,又挑了个便于临摹的角度。 “爹爹,太后指名要您亲自画这幅图,该不会是有其他用意?” 这次夏怀珣没有选择隐瞒,把长宁公主和夏怀瑾的事情说了。 夏月凉咽了咽口水:“原来祖母说的那个姑娘竟是长宁公主?” 夏怀瑾身故的时候还很年轻,但这个年代的男子成婚都比较早,二十岁尚未娶亲已属罕见。 夏月凉觉得有些奇怪,便寻机问了老夫人,所以知道了那个姑娘的存在。 但她却没有想到,那个姑娘竟会是长宁公主。 夏怀珣轻叹道:“感情这种东西是无法控制的。你三伯父自小聪明懂事,是你祖父最看重的儿子。 咱们夏家很少与皇室联姻,更不可能让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去做驸马。 谁知世事难料,你三伯父竟和长宁公主产生了情意。 你祖父自然是极力反对,但太后承诺不会因此影响你三伯父的仕途,长宁公主甚至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 母女二人甚至因此去乞求陛下,谁知你三伯父竟……” 夏月凉有些喘不过气来。 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每次长辈们稍微漏一点口风,信息量都那么大,简直让人难以消化。 “爹爹,我记得太后应该是先帝的元配嫡妻?” 夏怀珣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老皇帝都五十多岁了,长宁公主的年岁……她和三伯父……” “太后娘娘十三岁就嫁给了先帝,却一直都没有生养。 陛下的生母是先帝在潜邸的时候纳的侧妃,先帝刚登基没多久她就病故了。 那时陛下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先帝就把他送到了太后身边。 谁知太后四十岁时突然有了身孕,所以长宁公主的年纪比陛下小很多。” 夏月凉简单算了算:“先帝是禅位给当今陛下的,也就是说长宁公主出生的时候,太后已经是太后了。” 难怪老太后想打父亲的主意,那么艰难才得到的宝贝闺女,怎么舍得她孤老终身。 只可惜那位公主太过痴情,就算把长相相同的男子送到她面前,她也绝不可能动心。 第97章 博思王进京(一) 宝贝女儿一脸的同情,把夏怀珣气坏了。 他伸出手在夏月凉脑袋上敲了一下:“小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呢,为父可没打算给你找个公主当后娘!”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您想娶,人家长宁公主还未必看得上!” “哦?”夏怀珣恍然:“你是想让为父去做陛下的妹夫,然后你就彻底安全了对?” “爹爹!”夏月凉有些气急败坏。 夏怀珣把墨条塞进她手里:“少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磨墨。” ※※※※ 中秋一过,天气渐渐寒凉。 九月初十清晨,东城的守城士兵们正准备开城门,就见一行十几骑候在那里。 为首一人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满面风尘也遮不住他那傲人的气势。 小头目大着胆子上前道:“官人们好早啊。” 男子身边的随从道:“博思王奉旨回京,速速开城门。” 小头目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行礼了,赶紧指挥士兵们开城门。 刚打开不到一半,博思王言成豫一抖马缰,十几匹快马一闪而过,很快就没了踪影。 一名士兵拍了拍胸口:“我的个娘耶……” 小头目瞪了他一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人家可是王爷,你以为是隔壁二大爷啊?” 士兵们一阵哄笑,把城门彻底打开。 言成豫一行很快就来到了位于城西的博思王府。 他拉住马缰,抬头看着那高高悬挂的匾额,迟迟不肯下马。 七年了,京城越发繁华,这座府邸也依旧巍峨。 这一次他又能待多久呢? “王爷……”身边的随从轻唤了一声。 “你们先进府休息,本王还要进宫面圣。” 随从道:“您要不要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言成豫冷笑道:“父皇的喜好谁能拿捏得准?他若是不喜欢,披着金缕衣他都觉得碍眼;他若是喜欢,扮成乞丐他也觉得可爱。” 随从不敢再劝说,只能道:“那王爷多加小心,属下等先行回府了。” 言成豫点点头,调转马头朝皇宫方向飞驰而去。 听闻博思王到了,安公公亲自迎出了宫门。 七年不见,他的变化并不大,只是鬓边略添了几根白发。 言成豫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唇上蓄了短须,身材也更加魁梧。散乱的发髻和满身的尘土并没有给人颓废的感觉,反而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安公公是看着他长大的,难免有些心疼。 他红着眼眶上前行礼:“王爷……” 言成豫对奉皇有一肚子的怨气,但安公公从前对他的那些照拂却从未忘记。 “公公不必多礼,这些年你还好吗?” “有劳王爷记挂,老奴一切都好,您这是才刚到京城?” 多年不见,有些话他实在是不忍心说。 陛下对皇子们的要求一向严格。 夏学士穿着布衣面圣,陛下非但不会怪罪,甚至还十分欣赏他的那份洒脱。 博思王若是蓬头垢面出现在他面前,还真不好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父子俩上次不欢而散的场景,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言成豫笑道:“本王今日一早刚到的京城,连府门都没进就来见父皇了。” 事已至此安公公还能说什么,只能将他请进了皇宫。 好在今日又逢休沐,陛下不用上早朝,否则还麻烦了…… 两人来到皇帝寝宫,安公公道:“陛下一早就去了书房,王爷在此稍候片刻,老奴去回禀一声。” “公公请。” 安公公来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奉皇正在批折子,头也不抬地问道:“这一大早的跑哪儿去了,好半天都不见你人影。” 安公公走到近前:“回陛下,博思王到了。” “哦?”奉皇放下手中的朱笔:“这么快就到了?” “王爷是一大早进京的,连衣裳都没顾上换就来给陛下请安……”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奉皇被气笑了。 “朕是老虎会吃人?你不就是想说他思父心切,连王府都没顾上回就来探望朕么?” “老奴……” “让他进来,难道朕这个做父亲的还会因为儿子不修边幅就打他板子?” 安公公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半盏茶的工夫后,书房门再次被人推开,言成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走到书案前,跪下行了个大礼。 “儿臣参见父皇。” 奉皇没有立刻叫起,打量了他一阵才道:“回来了?” “是,儿臣回来了。” “朕的皇孙们可都一并回来了?” “儿臣本想在重阳之前赶回京,所以就提前几日出发,没曾想半路遇见大雨耽搁了。 其他人大约明后日就到,定不会误了皇祖母的寿辰。” “起来坐着说话。” “谢父皇。”言成豫站起身,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阿豫还在怨恨为父么?” 和太子一样,言成豫也是许多年没有听过这般亲切的称呼了。 但他并没有感动,而是默默冷笑了几声。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儿臣不敢。” 活到这个岁数,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讨好父皇的重要性。 但他太了解父皇,这种时候硬气一些才更容易打消父皇的疑心。 奉皇果然没有生气,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和:“凤城离京城甚远,你大皇兄的事情听说了么?” “大皇兄是太子,下面的人犯了事他也难逃罪责,应该受责罚。” “只是责罚就够了?” “父皇不必试探儿臣,大皇兄已经不适合做储君。 您若是想问儿臣有没有那个野心,那儿臣可以实话实说,有!” 奉皇哈哈笑道:“朕记得你儿时并不是个直爽的性子。 怎的离京十多年,倒是越发活回去了!” “凤城风气一贯如此,儿臣难免受到影响,还请父皇见谅。” “好了,你还是先下去洗漱换身衣裳,待会儿朕陪你一起去给太后请安。 她老人家年岁大了,见到你这个样子还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子。” 这一次言成豫没有拒绝,跟着两名宫人去了净房。 一直提心吊胆的安公公总算是松了口气。 “陛下,老奴瞧着王爷是越发出息了。” “是么?”奉皇提高了音调。 第98章 博思王进京(二) 安公公的心脏突突了几下。 难不成他又说错话了? 奉皇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带着满腔的怨恨离家那么多年,若是连一点长进都没有,那不成废物了么? 但要说到出息,那还差得太远。 再等等看…… 半个时辰后,焕然一新的言成豫再一次走进了书房。 奉皇睁开眼睛看着他,仿佛要从儿子的身上寻找他母亲的影子。 年少时的言成豫长得很像韦淑妃,眉眼精致秀色夺人,十分招人喜欢。 即便是七年前,他也依旧是个丰神如玉的翩翩公子。 如今不一样了,不仅身材魁梧了许多,面容也经过了风霜的雕琢,有了属于成熟男子的沉稳和坚定。 而他母亲的影子似乎已经淡得难觅踪迹。 奉皇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些遗憾,最终只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走。”他站起身缓步走出了书房。 安公公早已经让人备好步辇,一行人朝德安宫而去。 ※※※※ 虽然太后早已经不管后宫事务,但德安宫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博思王抵达皇帝寝宫没多久,已经有人前去禀报。 太后和几个老嬷嬷在抹牌,立在她身后帮忙看牌的掌事宫女阿黛见有个小宫女在门外探头探脑,示意她进来回话。 小宫女走进来给太后行了个礼:“回太后娘娘,博思王已经进宫了,现下正在陛下寝宫。” 她的声音并不小,而且德安宫的人都知道,太后只是有些眼花,耳朵没有任何毛病。 可此时的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全部心思都在手中的牌上。 阿黛给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老嬷嬷们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阿黛搅了搅手指,继续看牌。 先帝当年把丧母的陛下交给太后娘娘照顾的时候,她自己都只有十几岁。但她还是努力学习做一名合格的母亲,把陛下照顾得妥妥当当。 韦淑妃走的时候,博思王只有几岁,处处遭人欺负。 那时太后娘娘正怀着公主,因为年纪大了身体非常不适,但她听说了这件事情后,依旧命人将博思王接到身边。 她老人家为了陛下父子二人,虽不敢说呕心沥血,也付出了许多精力和感情。 可他们是怎么回报太后娘娘的? 陛下就不说了,公主殿下落到这般境地,他至少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博思王更伤人,非但不想着回报太后娘娘的教养之恩,还事事都与她对着来,难怪娘娘会感到心寒。 几位老嬷嬷都是在太后身边伺候了数十年的人,这些事情比阿黛更加清楚。 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事实却未必如此。 尤其是皇家,亲生的都靠不住,更何况是隔了层肚皮的。 如今太后娘娘年纪大了,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多活几年,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其他人。 “哀家又赢了!”太后笑着对老嬷嬷们道:“赶紧给钱,谁都不许赖账!” 一位老嬷嬷把银票递给阿黛:“太后娘娘手气一直这么好,今后姑娘索性把老奴们的月俸扣下别发,省得手都没捂热又回去了!” 太后笑骂道:“瞧把你小气的,这些年从哀家手里哄走的银子还少了?” 阿黛让小宫女们把桌子收拾干净,又命人上了些果子。 太后尝了半块甜瓜,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哀家依稀听见有人说谁来了?” 阿黛笑道:“博思王回京了,现下就在陛下寝宫。” “豫儿回来了啊……” “是,王爷特意回京给您祝寿呢。” “阿黛赶紧让人准备些吃食,豫儿最喜欢吃那种软糯甜香的点心了,凤城地方偏远,哪里能有宫里这样的手艺。” 老嬷嬷们都有些想笑。 太后娘娘也真够可以的,一个快四十岁的大男人,谁还整天惦记那些东西。 再说了,他又不是充军去凤城,藩王府里什么东西没有,难道还缺这点吃食? 博思王又不是真的孝顺,她们都能想象出他待会儿是什么表情了。 却听太后又道:“哀家还能活几年,可长宁的日子还长得很,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 奉皇父子终于到了,太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却再也没有了从前那份暖意。 “孙儿给祖母请安。”言成豫跪下行礼。 “豫儿起来,哀家如今年老体衰,扶不动你了。” 奉皇笑道:“母后身体硬朗着呢,赶明儿阿豫的孩子们到了,还要您帮着调教一二。” 太后也笑了:“皇帝就会哄哀家高兴,豫儿如今有几个孩子啦?” 言成豫道:“孙儿有五儿三女,一共八个孩子。”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枝繁叶茂是好事,可别像太子似的,姬妾一大群,子嗣却那般稀疏。” 说话间,宫女们把茶水点心都摆好了。 “豫儿,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哀家记性不行了,也不知记错了没有。” 元宝糕、梅花香饼、栗子糕、吉祥果、翡翠糕…… 言成豫看着这些精致漂亮的点心,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不喜欢吃甜食,从小就不喜欢。 可那时他年纪太小,难得太后又肯收留他,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德安宫里除了几个太监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喜欢吃甜食的女子。 她们自己喜欢,便以为他也喜欢,每天都要为他准备一大堆的甜点心。 长大成人搬出皇宫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一次甜食,可见到别人吃的时候依旧会犯恶心。 他很想说自己肚子不饿,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吃早饭,方才在父皇那里连口水都没喝。 “多谢祖母赏赐,孙儿很喜欢。”他拈起一块相对而言不太甜的翡翠糕塞进了嘴里。 被两双阅人无数的老眼盯着,他甚至不敢露出半分不快,面带笑容地咽了下去。 皇祖母与父皇不同,加之年纪又太大,绝对不能像从前那样和她硬着来。 太后终于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笑道:“照哀家的意思,今年寿辰是不打算大办的,毕竟也不是什么整寿。 可你父皇说要好好热闹一下,就把你们都叫回来了。” 第99章 博思王进京(三) 奉皇笑道:“母后一向节俭,因此不喜大操大办。” 太后道:“咱们奉国虽然富庶,但也不可铺张浪费。老人家做寿热闹即可,一味讲究奢华反倒没有意思了。” 奉皇点头表示赞许:“儿子受教了。” 太后又问言成豫:“这些年你们一家子过得还好吗?” 她这么问并没有其他意思,就是长辈关心一下晚辈的生活。 毕竟都是三十多岁儿女一大群的人了,总不至于还跟从前一样为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可这句话听在言成豫耳中就不是这么纯粹了。 当初他迎娶明氏为正妃是太后做的主,为此还惹得父皇很不高兴,干脆把他看中的赵氏塞给他做侧妃。 两人明争暗斗险些翻脸,却没有人问一问他的意思。 那时他还太年轻,根本做不到左右逢源,索性破罐子破摔,结果就是整座王府闹得一塌糊涂。 二十年后再去回想那些事情,他并不认同自己的许多做法,但也没有后悔。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当初已经做了选择,他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至于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他只能说声抱歉了。 “回皇祖母,孙儿一家子都挺好的,就是泽儿的腿伤一直没有好转,也不肯娶亲,着实让人担心。” 太后对奉皇和言成豫意见很大,但对重孙辈是非常关心的。 “泽哥儿今年二十一了?” “是,上个月刚满二十一。” “孩子这是心里还别扭着,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等他回京后哀家好好劝劝,一定给他说一桩满意的亲事。” “多谢皇祖母。” 父子二人陪着太后用过晚饭才离开了德安宫。 太后坐久了浑身上下难受得很,便歪在美人榻上让小宫女捶腿。 捶了一阵感觉舒服些了,她挥挥手示意小宫女退下,只留下阿黛一人伺候。 阿黛寻了个大迎枕垫在她腰后,轻声道:“太后娘娘还在想着大公子的事儿?” 太后按了按眉心:“终究是言家的孩子,哀家也得替先帝操这份心。 阿黛,夏家那孩子的腿是不是彻底治好了?” “是,三月初的时候夏家二姑娘远嫁雅苏城,奴婢听说就是夏家大公子把她背出府,还亲自率护卫们送嫁。 之后他也没有回京,而是去往朔城继续守边。” 太后沉吟了片刻:“既如此那便是真的痊愈了,你派个人去打听一下,夏家请的是哪位太医。” 阿黛道:“这个奴婢倒是听说过的,夏家大公子的腿并不是太医治好的,而是请的一位江湖神医。” “夏家这是吃一堑长一智……” 阿黛不敢接话,生怕她又想起早逝的夏家三爷。 太后也没打算听她的意见,继续道:“虽说泽哥儿的是陈年旧伤,但也不见得就无法医治。 只是豫儿与夏家的关系不尴不尬的有些麻烦。” 阿黛道:“夏家毕竟是臣子,应该不敢违背圣意?” 太后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你不懂,这对豫儿来说也是个机会,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去抓了。 如果他不肯,少不得哀家豁出这张老脸,总要替泽哥儿打算。” “太后娘娘的心地真好,难怪有这么大的福气。” “哀家是黄土埋到眉毛的人了,要那么多的福气做甚。 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所有的福气都落到长宁的头上,让她能平安顺遂过完这辈子。” “一定会的。” 太后叹了口气,又道:“等豫儿媳妇他们到了,你记得把夏家这事儿告诉赵氏。 她是泽哥儿的亲娘,儿子的事情总是最重要的。” “奴婢记住了。” ※※※※ 言成豫回到王府时,天早已黑透了。 府里一切都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下人们甚至把他的床都铺好了。 但他没有丝毫睡意,把之前那名随从叫到了书房。 “敬林,本王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敬林道:“自从季沐清一案后,陛下就对太子越发不满。陆苏两家倒是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对他忠心耿耿,就是闻相那边……” 言成豫嗤笑道:“陆苏两家是真正的太子一党,血缘关系如何抹得掉。 闻相不过是外人,你还真当陆氏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 “王爷说得是,若他真对太子如此忠心,又怎会主动派人前往凤城。 此次王爷能够回京,他的那份奏折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初夏太师对本王不好么,最后又如何? 所谓的文人风骨就是个屁,关键时候最靠不住的就是他们这些文官。 闻敬从前坑害本王是为了他自己,如今背叛太子同样是为了他自己。 若是本王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信不信他连抛妻弃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一点连夏太师都做不到,他那人最看重的就是亲情,也因此时常被父皇拿捏。” 敬林点点头,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与闻相相比,夏太师的确要好得多。 言成豫又道:“三皇弟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兴安王还和从前一样,整日到处闲逛,从来不问政事。 倒是他那长子言傅卿,听说是个极为聪明的少年,前几年又拜在夏家四爷门下,很得陛下喜欢。” “夏家四爷夏怀珣?”言成豫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夏怀珣和他不熟,但他的孪生兄长夏怀瑾却是自己的旧友。 一想到那个惊才绝艳的俊美少年,他的心里就一阵刺痛。 若是怀瑾还在,他和夏家的关系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敬林不知他在想什么,继续道:“夏家四爷学问极好,陛下对他也格外重用。 他分明只是个学士,在陛下面前却比闻相还吃香,据说好多重要的事情陛下都只和他商议。” “他膝下有几个子女?”言成豫突然问道。 “这……”敬林顿了顿:“属下听说他的夫人十四年前就没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许是怕女儿受委屈,他一直未曾续弦。” 言成豫嘴角弯了弯。 果真是孪生兄弟,一样才华横溢,一样都是痴心人。 第100章 天雷滚滚,坑死人不偿命(一) 夜深了,言成豫打发了敬林,回房躺下休息。 他和奉国其他皇室子弟一样,年少时觉得习武太过粗鲁不够风雅,时间都用来念书了。 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之后,他才惊觉自己有多么无能。 尤其是被贬谪至凤城后,他接触了许多戍边的将军和士兵。 他们中大部分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言行举止更是毫无风雅可言,却让他十分羡慕。 尤其是他们面对威胁时的悍勇,彻底激发出了他骨子里的血性。 书中的学问固然重要,但对他来说,不管是为了保住性命,还是去争夺想要的东西,武力才是最实用的。 可惜那时他已经成年,无法练习太过高深的武功,只能向军中的将军们学了些枪棒骑射功夫。 十几年下来,他不仅身体变得强壮,意志也得到锻炼,连军中简易的木板床和粗糙的饭食都能适应得很好。 反倒是这京中王府里的高床软枕,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半天都无法入眠。 辗转半夜,言成豫直到四更都过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等他再次醒来,天光早已大亮。 盯着那绣着翠竹的帐顶看了好一阵,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来人!”言成豫大喝一声,掀开被子下了床。 内室的门被人推开,两名丫鬟走了进来。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言成豫小小吃了一惊。 这两名丫鬟一个叫兰芝,一个叫菊香,是在凤城王府中伺候他起居的,此次并没有随他提前进京。 她们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妻子儿女全都到了。 兰芝抢着说道:“王妃怕误了太后娘娘的寿辰,每天起早贪黑地赶路,主子们都累坏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仔细琢磨却有些抱怨的意思在里面。 菊香没有吭声,却暗暗斜了她一眼。 看把这小蹄子能耐的,后日就是太后娘娘寿辰,不这么着急能赶得上么? 王爷和王妃的关系本就不好,她还时时刻刻不忘挑唆。 难不成她还指望王爷因此休了王妃,腾出位置给她? 真是痴心妄想! 言成豫压根儿没在意兰芝说什么,只是吩咐两人替他穿衣洗漱。 明家本就是太后的远亲,否则当年明氏怎么可能被选中做他的正妃。 况且此次父皇召他们一家进京就是为了给皇祖母贺寿,再苦再累也绝不能误了时辰。 他的确不喜欢明氏,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适合做当家主母的女人。 简单用了早饭,言成豫亲自去了一趟明氏的院子。 ※※※※ 奉皇暂时没有废黜太子,但谁都知道奉国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储君。 至于新的储君会是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但刚刚被召回京城的博思王言成豫,无疑是最被看好的人选之一。 一家人尚未安置妥当,各种拜贴和请柬已经纷至沓来。 言成豫早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单纯少年,怎么可能刚一回京就如此高调。 除了带着妻子儿女去了一趟皇宫,他只在太后寿辰前一日拜访了皇叔寿康王。 这一举动又惹得好些人议论纷纷。 寿康王是陛下的弟弟不假,但他几十年来除了吃喝玩乐就没干过一件正事。 除非宫里举行宴会,连奉皇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博思王时隔七年再次回京,头一个就选择拜访寿康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深意? 种种猜测议论声中,迎来了太后的寿辰。 夏家只剩下了夏月凉一个女孩子,她不好再像从前那样找借口推脱。 于是缺席了无数次宫宴的夏三姑娘,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装扮,随祖母一起上了马车。 正准备出发,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了杨氏和罗氏的两张笑颜。 老夫人好奇道:“你们妯娌两个这是打算替老身和凉姐儿赶车呐?” 杨氏笑道:“母亲的车既舒服又宽敞,索性带我们一程。” 说完她也不用丫鬟帮忙,顺手把罗氏拉上了马车。 老夫人笑骂道:“少来糊弄老身,你们准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罗氏也笑道:“太后娘娘不喜奢华,咱们也学着节俭些。” 老夫人如何肯信这种话,但她的马车的确宽敞,一家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也挺好。 夏月凉却不这么认为,两位伯母的笑容并没有掺假,但她总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果然,马车刚启动没多久,罗氏就沉不住气了。 “三丫头这一年变化可真大,我记得去年还一脸的稚气,跟个小娃娃一般,今年已经有些大姑娘了的样子了。” 杨氏也附和道:“可不是么,咱们家的姑娘就数三丫头长得最像母亲,如今大了就更像了。” 老夫人听了越发高兴,把小孙女的手攥得紧紧的。 “我凉姐儿生得最好看,单是这张白生生的小脸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夏月凉有些哭笑不得。 两位伯母的话分明就是个引子,还没说到正题呢祖母就开始得意了。 关键人家说的是孙女长得像您,也没夸长得好看啊。 老太太这不是王婆卖瓜,变相说她自己长得漂亮么? 两位夫人抿嘴直乐。 罗氏拐了杨氏一下,后者赶紧道:“母亲把凉姐儿教得太过出色,不知什么样的少年郎才配得上。” 这话算是说到了老夫人心坎上。 眼瞅着小孙女就满十四,眨眼的工夫就及笄,婚事是该提上议程了。 她年纪大了不爱四处走动,也不知道谁家有出众的少年郎,这事儿还得两个儿媳帮忙。 她笑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家向你们打听凉姐儿了?” 杨氏道:“那可太多了,就怕母亲挑花眼。”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好事情。你们妯娌两个仔细打听,觉得合适的就来告诉老身,最后再让咱们凉姐儿自己决定。” “祖母——”夏月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年底才满十四岁,长辈们就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啊? 祖母说让她自己做决定,比那些包办婚姻的确是强了那么一丢丢。 能被两位伯母挑中的少年郎,长相家世名声肯定都是不错的,但也逃不出权贵之家的小圈子。 可这个时代的贵族男子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好吗? 第101章 天雷滚滚,坑死人不偿命(二) 夏月凉的抗议声很快就被长辈门的笑声湮没。 马车抵达皇宫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家已经到了。 在宫女们的指引下,一行人沿着甬道来到了御华池畔的庆云殿。 夏月凉认识的人不多,跟着老夫人寻到自家的位置坐下。 正想喝点茶润润嗓子,就见言静姝站在御华池边冲她用力招手,身侧还站着一名年纪略小一些的黄衣少女。 “祖母,我去和嘉城县主说会儿话。”她轻轻拽了拽老夫人的衣袖。 老夫人正与邻座的一位夫人说话,笑着点点头。 夏月凉快步走到御华池边,言静姝拉起她的手对黄衣少女道:“这就是我对你说的夏家三姑娘,平日里我都叫她月月,你比她小两个月,就叫一声月姐姐。” 黄衣少女瘦瘦小小,模样尚未长开但眉眼十分清秀标致,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听了言静姝的介绍,她十分乖巧地福了福身,喊了一声“月姐姐”。 夏月凉还了个礼:“妹妹好。” 言静姝这才发现自己还没介绍完呢,赶紧补充道:“月月,这是博思王府的大姑娘言玉渟。” 言成豫和夏太师彻底撕破脸皮时,夏月凉还在回京的路上,之后两家人再也没有过任何交集。 若非前些日子老皇帝突然下旨召博思王回京,她甚至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因此博思王府在她这里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恶意。 言玉渟则不然。 她是言成豫的侧妃赵氏所出,对夏家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静姝堂姐并没有夸大,这位夏家三姑娘的确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姑娘。 却听言静姝又道:“昨儿博思王叔到我们府里做客,陪我祖父下了半日棋,可把我祖父高兴坏了。” 夏月凉笑了笑。 博思王妃一行人前日才到京城,昨日博思王就去拜访寿康王。 这人果然不简单,至少比太子强多了。 寿康王手中没有实权又如何? 别忘了他是陛下的亲弟弟,是他们那一辈的老王爷中唯一一位留在京中享福的。 博思王既不忙着拉拢官员,也不理会权贵的邀约,首先就去拜望皇叔,在老皇帝那里未必能够加分,却一定不会减分。 “月月我跟你说啊,玉渟她二哥长得又高又精神,说话可有意思了……” 言静姝越说越高兴,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 夏月凉有些好笑,若是不知静姝和那位二公子是堂兄妹,她都要怀疑好友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正说话间,前方传来了一阵躁动,十几名华服少年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二哥,三哥——”言玉渟一改之前的乖巧,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夏月凉第一次出席宫宴,其他人家的各种宴请去得也不多。 京城里的贵女她都没认全,公子更是基本上都不认识。 可这一大群的陌生华服少年中,偏偏就有一个十分眼熟。 言、景、深! 夏月凉以为自己眼花了,言景深这辈子的爹不是开镖局的么,而且那镖局还倒闭了。 什么时候一个平民百姓也能堂而皇之地混进皇宫,而且还被这么多的贵公子簇拥在中间,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 不等她明白过来,“景深”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幸好她的声音不大,身边又只有言静姝一人,才没有惹来麻烦。 不过这一声简单的称呼,还是勾起了言静姝极大的兴趣。 “喂喂——”她一把扯过夏月凉:“你居然认识玉渟她二哥?” “你才认识他呢!”夏月凉恨不能捂住她的嘴巴。 “不是……”言静姝小声辩驳:“我昨天刚见过他,当然是认识的,可你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夏月凉的脑海中就涌现出了数不清的想法。 死灾星该不会是为了同自己赌气,所以冒充皇孙混进博思王府? 不对啊,博思王是什么身份,他的儿子是想冒充就能冒充的? 而且死灾家中还有父母呢,他就这么想不开,打算豁出性命去换取荣华富贵么? 他明明不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啊…… 在言玉渟出声之前,言景深就已经看见了夏月凉。 一年不见,魔鬼椒长高了不少,也越发漂亮了。 他敢肯定,自己突然出现在皇宫里,一定会吓她一跳。 但他更加肯定,魔鬼椒绝对不会失态,更不会揭穿他。 相隔十几米,两人的眼神已经激烈交锋了几十个回合。 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夏月凉眯了眯眼睛:“静姝,我有些冷,咱们先回去。” 言静姝有些糊涂了。 这地方一丝风都没有,冷么? 不等她答应,身后传来了言傅卿的声音。 “师妹,你和静姝在这里啊?” 夏月凉的心情顿时就变好了。 博思王昨日拜访寿康王府,言景深必然还没有见过言傅卿。 若是让他看见言傅卿的脸,听见他的名字,那就有意思了。 天雷滚滚,能吓唬到的绝不会只有她一个! 言景深忙着应付言玉渟,谁知道眨眼的工夫,夏月凉身边就多了一名华服少年。 他定睛一看,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卧槽,老婆穿越把情敌一起带来了? 死女人口风太紧,上次根本就没有提半个字。 这么一来,自己还装得下去么? 傅青那小子不是魔鬼椒,为了美人是连江山都可以不要的,自己这个曾经的好哥儿们算个屁啊! 今天这一趟怎么看都是自投罗网。 言景深脸上的变化微乎其微,但对夏月凉而言已经足够。 她对言傅卿笑道:“世子这一向可好。” 言傅卿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同夏月凉见面了。 此时只觉得她的笑容实在难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言静姝更迷糊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月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就把她的两位堂兄吃得死死的?! 言景深见老婆和情敌聊得这么开心,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他定了定神,对言玉渟道:“渟儿,同嘉城县主站在一起的那位姑娘看起来挺面善的,你认识她么?” 第102章 天雷滚滚,坑死人不偿命(三) 言玉渟的生母赵氏与明氏当年争斗得十分厉害,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经历了相似的苦难,又看透了言成豫这个人后,彻底失望的两个女人关系渐渐缓和。 因此言玉渟同言景深这个认识没多久的“二哥”关系很不错。 反倒是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三哥言景渊,因为其生母朱氏的缘故,关系只能算是一般。 听言景深问起夏月凉,她微微撅了撅嘴。 二哥离开京城的时候夏三姑娘还没出世呢,哪儿来的什么面善? 男孩子全都一个样,见到漂亮的姑娘就想方设法地套近乎。 “怎么了?”言景深有些想笑。 方才他分明看见这小姑娘同魔鬼椒有说有笑的,这么快就翻脸了? 周围人太多,有些话言玉渟实在是不方便说,只能小声道:“那是太师府的三姑娘……” 说话间,言傅卿带着两名少女已经来到了他们跟前。 言景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魔鬼椒实在太损,这就是妥妥的坑死人不偿命啊! 很快就有人替双方介绍,言傅卿与少年们有说有笑迅速打成了一片。 他对言景深的态度和言景渊完全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言景深心里又添了几分警惕。 傅青这小子是几个意思? 上辈子言傅两家是世交,他们两个年纪一般大,连走路说话都是一起学的。 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两人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甚至还经常一起逃课打游戏,连挨揍都没落下过谁。 上次魔鬼椒没能认出他还算情有可原,可这小子装得也未免太像了。 莫非……是在憋什么大招? 鼓乐声响起,众人不便拖延,陆陆续续地回了庆云殿。 今日太后寿辰,夏月凉本以为自己能够一睹长宁公主芳容,然而她却失算了。 亲生母亲的寿宴都能缺席,这位公主殿下真是金枝玉叶任性得很! 歌舞伎们的表演非常精彩,夏月凉却没有多少兴趣,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老夫人拍拍她的小手:“凉姐儿这么早就困了?” 夏月凉摇摇头:“就是有些无聊。” 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对面的言静姝,笑道:“方才和嘉城县主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儿了,祖母瞧你回来之后就有些恹恹的。” “遇见了博思王府的公子和姑娘。” “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他们都挺和气的……对了祖母,您知道博思王府的大公子叫什么吗?” “你说泽哥儿啊……” 提起那个差点就成了长孙女婿的年轻人,老夫人心里挺不好受的。 可瞧着小孙女那急等着回答的神情,她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大公子名叫景泽,博思王就藩的时候他只有三四岁,奉旨留在了京中……” 这事夏月凉是知道的,但当过母亲的人最听不了的就是这个。 三四岁的小孩子被迫与父母分开,原因竟是他的祖父不放心他的父亲,把他扣在京城里做人质。 老皇帝真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活该每个儿子都恨他! 夏月凉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现在不是爱心泛滥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景泽”这两个字。 nnd,老天爷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莫非言景深的身世另有隐情? 不,绝不可能。 那天在小客栈他说得很清楚,景家为了赔债把宅子都买卖了,景母生孩子都是在破庙里。 她也是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 言景深到底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走上了这么一条危机重重的路? 难不成是那天在山坳里封祁下手太轻,让他听见了虎子和她的对话? 可那些话全都是实情,这辈子他们两人的身份的确是天差地别,想要扯上关系基本是不可能的。 还是说他与博思王达成了什么协议,人家推他出来做挡箭牌? 总之不管是什么缘故,死灾星一定是疯了。 装什么不好偏要装皇孙,万一事情败露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夏月凉只觉整颗心都凉嗖嗖的,却听见老夫人还在继续说言景泽的事。 “……也不知泽哥儿的伤好些没有,二十一岁应该娶亲了……” 言景泽是什么样的状况和她没有多大关系。但她能肯定,言景深的出现预示着她的生活再也无法平静了。 寿宴办得十分热闹,节目也是异彩纷呈,夏月凉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好容易熬到寿宴结束,她随长辈们一起离开了皇宫。 坐上回府的马车,老夫人直接歪在了小榻上,两位夫人之前一直忙于应酬,也是累得打瞌睡。 夏月凉死死攥着手心里的纸团,在心里默默骂了一万遍死灾星。 那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手脚。 她随祖母去给太后请安,与他不过是错身而过,他竟能把小纸团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她的后脖颈。 好在她一回到座位上就察觉到不适,立刻从衣领中取出了纸团。 死灾星也不想想,万一纸团掉出来会是什么后果?万一他在上面瞎写些有的没的,岂不是要连累一大群人? 他自己活腻了别拉着自己陪葬好吗?! 见长辈们都快睡着了,夏月凉侧过身子把纸团拆开,借着车厢内的灯光想要瞧瞧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谁知刚看清楚第一个字,她就险些笑喷了。 死灾星还挺奸诈,用的居然是汉语拼音! 难怪他不怕失手,也不怕纸团被人发现。 不过么……想要和她单独谈谈? 自己凭什么要和他谈?! 那天离开山坳的时候她就说过,世道艰难生存不易,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就是永远都不想再和他见面的意思。 重活一世应该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没必要再揪着从前的那些爱恨恩怨不放。 更何况他自己选择冒充博思王的儿子,那便是站在了夏家的对立面,又何必再来纠缠于她? 夏月凉把纸条撕得粉碎,打开车窗随手一扬。 看来她最近一段时间又不能出门了。 死灾星没有得到答复,必然还会想方设法联络她。 只要她好好待在太师府,就不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前来打扰。 第103章 天雷滚滚,坑死人不偿命(四) 自从遇见言傅卿,言景深一多半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毕竟夏月凉又跑不掉,一次不行就两次,迟早都能寻到单独见面的机会。 傅青这小子不一样,万一被他抢先下手,自己这辈子别说混好,能不能混下去都难说。 言傅卿一向聪明,警觉性也高,很快就觉察到了言景深的异样,确切地说是对自己的异样。 不像是善意,似乎也不是敌意,总之就是怪怪的。 但他毕竟是在奉皇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多年来又一直周旋于诸多皇子皇孙之间,特别能沉得住气。 这么一来,言景深完全看不出他的深浅,越发怀疑他就是那个傅青。 寿宴结束,各位王爷带着家眷准备出宫。 博思王同兴安王并肩走出庆云殿,一名小太监追了过来。 “二位王爷请留步。” 兄弟二人顿住脚一起回头。 小太监笑盈盈道:“陛下有旨,请博思王府二公子去一趟若华宫。” 见没有自己的事,兴安王笑道:“那本王就先走了。” 言成豫冲他点点头,又问那小太监:“父皇只召见二公子一人? “是,陛下说了,今晚让二公子留宿皇宫,请王爷王妃先行回府。” 博思王看向言景深:“既是你皇祖父召见,那就去一趟,说话注意些,别惹他老人家生气。” 言景深躬身道:“是,王爷。” 对这个心狠手辣的渣男,“父王”这个称呼他实在是叫不出来,哪怕是装的都不行。 反正他不待见明氏母子的事情老皇帝一清二楚,他就不用演戏了。 博思王的面色沉了沉,一甩袖子就走了。 明氏担忧地看着言景深:“深儿,你又何必故意激怒王爷……”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明氏叹了口气:“那你小心些,陛下待孙辈一向温和,不会为难你的。” “知道了。”言景深目送着她离开,这才随小太监去了若华宫。 言景深并不知道若华宫曾经的主人是韦淑妃,博思王的童年时代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他只觉得这地方与皇宫的风格不太一样,与其说是一座宫殿,它更像是一个能让人静下心读书的所在。 小太监把他带到了书房外,轻声道:“二公子,陛下就在里面。” “有劳公公。”言景深微微颔首,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老皇帝靠在椅背上,用上次看言成豫一样的眼神打量着朝他走来的少年郎。 像,实在是太像了。 比起年少时的阿豫,他的嫡子似乎更像逝去的淑妃。 不止是容貌,气质也是如出一辙。 言景深本来是不紧张的,但被奉皇这么盯着心里不由得有些毛毛的。 明氏分明说过他与那渣男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老皇帝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幸好他听不见老皇帝的心声,否则就该吐血了。 容貌也就罢了,气质和韦淑妃如出一辙是什么鬼?! 奉皇坐直身子,用十分温和的语气道:“不用整天跪来跪去的,自己寻个地方坐下。” “谢陛下。”言景深在他下首的椅子上落座,身姿笔直不卑不亢。 奉皇挑了挑眉毛道:“朕是你的祖父,为何这般称呼?” 言景深道:“自小在外长大,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奉皇并没有太过计较,这孩子的事情他都知道,的确是阿豫做得太过分了。 听说他回府之后连一声“父王”都不肯叫,更何况是自己这个祖父。 他用更加温和的语气问道:“景深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按照规矩,皇孙们的名字是应该由他这个皇祖父亲自取的。 但十八年前明氏怀着这孩子的时候,阿豫对他的怨恨已经堆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取名这件事情就搁置了。 言景深道:“是养父母给我取的。” “你还有养父母?” “当年母妃带我去凤城,王爷不让我进府,母妃只好让何嬷嬷带着我住在外面。 后来王爷不容我们住在凤城,何嬷嬷只能把我带到了她的故乡,把我寄养在一户姓景的人家。 只可惜他们去年都不在了……” 奉皇叹了口气。 明明是皇室血脉,却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阿豫真能下得了手。 他本想好好骂儿子几句,但这里面何尝没有他的罪过? 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不得不狠心…… “景深啊,以后就叫朕皇祖父,朕对不住你们母子。” 言景深抿抿嘴。 老皇帝别这么温情好吗,叫陛下多好啊,干嘛非得“皇祖父”呢? 但这个坑是自己跳下去的,也怪不得别人。 他干脆地应了一声:“是,皇祖父。” 奉皇笑道:“前日宫里人太多,好些事情都没有来得及细问。 朕瞧着你的身形,像是学过武功?” “回皇祖父,何嬷嬷会些拳脚,所以自小便教了孙儿一些基本功。 六岁时养父又把我送去拜师,身手还算可以。” “很好,很好……”奉皇一连夸赞了好几声。 皇室总算是出了个愿意习武的孩子了! 而且这孩子性格倔强,自幼又养在百姓之家,身上完全没有沾染半分纨绔子弟的习气,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苗子。 言景深心里更毛了。 这样的夸赞他上辈子听得太多,这辈子却还是第一次。 而且这可是来自皇帝的夸赞,简直太吓人了好吗。 他假扮皇孙自有他的原因,却和荣华富贵没有丝毫关系。 得到了老皇帝的欣赏,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容易,相应的也会带来许多麻烦。 渣王爷本来就对他不满,再得了老皇帝的重用,他肯定会恨死自己。 万一老皇帝心血来潮,想要把他捧到那个位置上怎么办? 毕竟明氏是正妃,她的儿子也是很有竞争力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言景深觉得自己快要掌控不住了。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想太多了,至少目前奉皇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站起身走到言景深身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朕不会让你这些年的辛苦白费。 先休息几日,朕在军中给你安排个位置好好历练一番。” 第104章 玩笑也能当真 言景深之所以敢和博思王对着来,倚仗的就是他那过人的军事素养。 对皇位充满渴望的男人,最想拥有的就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 凤城旁边是不爱惹事的夜国,因此现有的驻军不仅在数量上难以满足博思王的野心,实战经验更是少得可怜。 言景深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只用短短数日就让博思王看到了他的利用价值。 又经过数月的辛苦,一支百人组成的精锐已经初具雏形。 博思王不喜欢他这个人,却又舍不得他的能力,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至于将来…… 言景深并不打算给渣男做一辈子的儿子,假扮皇孙的事情迟早都要摊牌,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只要他的实力够强,就算渣男做了皇帝又能怎样? 看最近几天奉皇的态度,博思王一家八成是不会再回凤城了。 言景深正愁着该如何尽快在京城站稳脚跟,机会就主动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自信满满道:“孙儿一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绝不让皇祖父失望。” 奉皇更高兴了,握住他的手腕道:“走,皇祖父带你在这若华宫里四处转转。” 言景深哪儿有这份闲情逸致,却又不好开口拒绝,只能随他一起走出了书房。 “你父王大概没有同你说过,这若华宫是你祖母从前住过的地方。 她自小就喜欢读书,不仅字写得漂亮,还能写一手好文章……你看那边……” 奉皇在花园里指指点点,把从前韦淑妃最喜欢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念叨了一遍。 言景深听得都快吐了。 一个拥有无数女人的老男人,大半夜的拉着他在这里装深情,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 他老爸年轻时那么风流,老了之后都知道收敛,比这装逼的老皇帝强多了! 这一晚,言景深和奉皇就歇在了若华宫。 第二日奉皇照常上早朝,言景深则是早饭后就离开了皇宫。 回到博思王府后,他先去了一趟明氏的院子。 明氏很清楚陛下绝不会为难言景深,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她也松了口气。 “深儿,陛下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言景深笑道:“皇祖父待我很温和,昨晚主要就是问了一下这些年我在外面的情况。” 听他对奉皇换了称呼,明氏非常欣慰。 这孩子一直不肯叫父王,惹得王爷十分不满。 如今看来他也没那么固执,知道讨好谁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得了陛下的夏欢,王爷再不高兴也得忍着! 她笑着问道:“这几日母妃想要回一趟娘家,你看看哪一天能抽出空?” 明家虽与太后沾亲,但也没有因此落得多少好处。 眼下除了明氏的大哥在朝中任职,其他人就是整天游手好闲。 因此在达官贵人多如牛毛的京城,明家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言景深道:“皇祖父打算给我在军中安排个差事,去外祖府上的事情还是等差事定下来再说。” 明氏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 陛下金口玉言,既然答应给深儿安排差事就绝不会赖账。 万一他派人前来宣旨时他们却正好不在,恐怕会惹得他又生出其他想法。 另外,深儿若是有了差事,她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她笑道:“母妃这边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理,你就先回畅芜居。 对了,你有空时多去陪你大哥说说话,那孩子自从回京之后还没出过房间,挺让人担心的。” “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明氏挥挥手。 言景深不一会儿就回到了畅芜居。 刚走进院门,就见温子峤和苏峻两个蹲在廊下闲聊。 这里的下人都是在凤城就用惯了的,数量也不多,除了端茶递水的小厮就是几个负责洒扫的婆子。 此时婆子们已经打扫好回去歇着了,院子里只有温苏二人以及小厮豆包和木鱼。 两个小厮都是他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虽然只有十岁却很是懂事勤快。 相较于他们的勤快,言景深这个主子就显得有些懒了,连名字用的还是在家的乳名。 见他回来了,性格更加活泼的豆包小跑着迎了过来。 “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皇宫里好玩儿么?” 言景深拍拍他的小脑袋:“整日就想着玩儿,功课都做了么?” 豆包大声嚷道:“我一早起来就练了,公子不信可以问十三哥。” 温子峤听他说起自己,也提高声音道:“小豆包没撒谎,这个证人十三哥替你做了,不过十一哥让你写的大字可是一笔都没有写噢。” “那我写字去了!”豆包嘿嘿笑着跑了。 木鱼是个老实孩子,也跟着去了书房。 苏峻踹了温子峤一脚:“那大字是景师兄让练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好人都被你抢着当了!” 温子峤哪有闲心和他打闹,三两步就窜到了言景深身旁,一脸坏笑道:“景师兄……” 言景深白了他一眼:“早饭吃蜜蜂屎了,笑得这么猥琐?” 温子峤脸皮厚得很,依旧笑嘻嘻道:“以景师兄如今的身份,京城里所有的贵女都应该能配得上了?” 苏峻也凑了过来:“昨日太后娘娘寿宴,景师兄有没有见到那位夏姑娘呀?” 两人敢这么问,便是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景师兄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但他们每次提起那位夏姑娘,他必然要翻脸。 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准备是白做了,言景深不仅没有揍他们,脸上的笑容还格外明朗。 “夏姑娘的祖父是当朝第一权臣,太后娘娘的寿宴自然是要参加的。 她比去年在半池山庄的时候更漂亮了。” 温子峤和苏峻面面相觑,这事儿不对啊! 从前他们俩提起夏姑娘,其实就是开个玩笑,并不是真的觉得景师兄看上她了。 可如今…… 景师兄分明是真的看上人家夏姑娘了啊! “不是……”温子峤揽住言景深的肩膀:“景师兄你听我说啊,玩笑归玩笑,你可千万不能当真。” 苏峻也道:“就是,那啥夏家和王爷可是有旧怨的,当年大公子和他们家大姑娘的婚事都没成……” 第105章 登堂入室(一) 言景深真是受不了这俩师弟了。 喜欢拿魔鬼椒开玩笑的人是他们,接受不了现实的还是他们。 当然,温苏二人会有这样的担忧也不奇怪,毕竟他装孙子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他们。 他浅笑道:“事在人为,世间没有什么旧怨是不能化解的。” 温苏二人彻底懵了。 景师兄都打算娶夏姑娘为妻了! 温子峤抿抿嘴:“道理是没错,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随我来。”言景深迈步朝书房那边走去。 温苏二人不敢耽搁,赶紧跟上。 言景深倒了三杯茶,这才寻了把椅子坐下。 “你们俩在外跑了一天,都打听到什么了?” 温子峤和苏峻真想说他们没往外跑,但事实上他们真的跑了,而且目的就是为了打听那位夏姑娘的事情。 苏峻笑着挤到他身边:“景师兄真是能掐会算。” 言景深拐了他一下:“少废话!赶紧把夏姑娘的事情说一说。” 苏峻道:“景师兄,不是小弟喜欢泼你冷水,这位夏姑娘真不是想娶就能娶的。 撇开夏家和王爷的恩怨不提,她是夏家四爷唯一的女儿,母亲又早就没了,夏家人那是把她疼进骨子里的。 兴许其他府里的贵女挤破头都想嫁进王府,夏姑娘可不一样。 她什么都不缺,夏太师的官也已经做到最大了,找女婿肯定要找她真心喜欢的人。” 温子峤报复性地踹了他一脚:“说什么呢,夏姑娘眼睛又不瞎,景师兄这么优秀的人她会不喜欢?” 言景深笑骂道:“你们俩少在这里一唱一和的,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苏峻苦着脸道:“小弟真不是危言耸听,换作其他贵女,师兄只需让王妃娘娘托媒人登门提亲就行。 可对夏姑娘,托媒人根本不管用,得先让她自己愿意嫁。 我和子峤打听清楚的,她一向很少出门,师兄连她的面都见不到,还谈什么喜欢?” 温子峤道:“景师兄武功那么好,偷偷溜进太师府应该不难?” 苏峻拍了他的脑门一下:“你当太师府和你家一般大小啊,人家府里单是护卫就有一大群,万一景师兄被拿住了怎么办? 再说了,你以为光是见到夏姑娘就行了么? 就那位,兴安王府的那位世子爷,拜在夏家四爷门下好些年了,太师府就跟自个儿家一样随意出入。 听说他也喜欢夏姑娘,可这么多年也没能得手。” 兴安王世子几个字,让言景深又是一阵心塞。 苏师弟的话是不怎么中听,但言傅卿那小子占了先机是不争的事实。 上一世傅青之所以成为他的手下败将,并非他本人不够优秀,而是因为没有把握住时机。 傅叔叔是魔鬼椒她老爸的大学同学,是他看上魔鬼椒做儿媳,所以才安排了一场相亲。 谁知傅青那小子在国外玩得太野,根本不听他老爸的安排,直接放了魔鬼椒的鸽子,这才成全了他们夫妻的第二次见面。 当然,他相信以魔鬼椒的眼光,就算傅青没有放她鸽子,他们两人也没戏。 魔鬼椒是有洁癖的,那小子高中毕业就去国外留学,各种肤色的女朋友交了一大把,能接受他才怪。 可这一世不同。 不管言傅卿那小子是不是傅青,他现在才十六七岁,又跟在夏家四爷身边好些年,应该不会乱来。 近水楼台未必先得月,但总比他这个和月亮隔着重重阻隔的人强太多。 昨晚他虽然给魔鬼椒递了字条,但那女人肯定不会搭理。 不出意外面的话那字条早已经粉身碎骨。 他必须另外想办法,怎么也得把她约出来聊一聊。 师兄弟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好半天都没有人说话。 “嗐!”温子峤一拍大腿:“夏姑娘不爱出门,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也不出门对?” 苏峻道:“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温子峤道:“你忘了昨天咱们在街上看见谁了?” 苏峻想了想:“你是说在半池山庄啃鸡爪的那个小丫头?” 温子峤也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你那眼睛怎的只看得见姑娘呢,我说的是她身边的那个男子。 我听小丫头叫他夏侯叔叔,还说什么谢谢他医好了大哥哥的腿。 那位夏侯叔叔把小丫头送回太师府后,又去了一趟寿康王府。” 苏峻恍然:“你是说那男子就是传说中医好了夏家大公子腿伤的那位江湖神医?” 言景深认真看了温子峤一眼。 他一直都觉得十三师弟活泼有余沉稳不足,脑子也不及十一师弟转得快。 没想到这一回他的表现却超过了十一师弟,也超出了他的预期。 赵侧妃最大的心愿就是医好儿子的双腿,只是苦于寻不到真正的神医。 撇开这个不提,言景泽那人确实不错,他愿意尽力帮助他站起来。 他吩咐道:“你们去打听一下那位神医的情况,至于混进太师府,我再去想办法。” 温子峤又道:“前日景师兄不是随王爷去了寿康王府么,你不如去那边打听一下?” 言景深笑道:“如果我告诉你夏姑娘和寿康王府的嘉城县主是好朋友,你是不是该让为兄请县主帮忙保媒了?” 温子峤挠了挠头:“人家是多年的好朋友,景师兄只是刚认识的堂兄,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要是找嘉城县主帮忙,恐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惹得夏姑娘不高兴。” 言景深道:“这事儿不用着急,正如你们方才所言,夏家和博思王府有旧怨,行事不能太过莽撞了。” 听他这么说,苏峻只能换了个话题:“陛下昨晚单独把景师兄留下,有没有说些什么?” 言景深笑道:“为兄带你们两个出来,一是为了有个帮手,二也是为了你们俩能有个好前程。 陛下已经说了,过几日就在军中给我安排个位置,到时带你们俩一块儿去。 咱们一起努力,将来功成名就了也好把你们的爹娘一起接到京城。” 温苏两人对功成名就的兴趣不是很浓,但整日这么闲着也是无聊。 听说能去军中效力,自是高兴得很。 第106章 登堂入室(二) 言景深并没有忘记明氏方才交待的事情。 他把晾凉的茶水一口气喝光,对温苏二人道:“你们俩继续去打听那位夏侯神医的底细,我去一趟流岚阁。” 苏峻问道:“景师兄要去探望大公子?” 有些话真是不好开口,万一让景师兄以为他在挑拨离间就不好了。 大户人家嫡庶之间向来是水火不容,皇室就更别提了。 景师兄是嫡子,是名正言顺的王府继承人。 可王爷对他却十分冷淡,别说与最受宠的三公子相比,就连还走不稳路的五公子都不如。 大公子虽然也是庶子,但他毕竟占了个“长”字,赵侧妃的出身又不亚于王妃。 若非双腿不能站立,他对景师兄的威胁比三公子更大。 景师兄非但没有去害他,甚至还打算请那位夏侯神医来给他医治双腿,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又何必总往他身边凑呢? 赵侧妃那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这些年之所以没有继续作妖,就是因为儿子的腿伤。 一旦大公子重新站起来,她的野心必然会复活。 如果夏侯神医治不好大公子,她八成还会怀疑是景师兄做了手脚。 言景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就是去看看大哥,旁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见景师兄心里有数,苏峻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和温子峤一起目送他离去。 流岚阁和畅芜居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占地面积差不多大,却更加僻静。 言景深目力极佳,远远就见流岚阁门口停了两乘软轿,另有几名粗使婆子候在那里。 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赵氏和言玉渟又来探望言景泽了。 苏峻有那样的担忧很正常,但他又不是博思王的真儿子,更没有谋夺江山的野心,顾虑自然要少得多。 行礼问安后,婆子们把他请进了流岚阁。 刚走进大门,耳边就传来了赵侧妃那尖细的嗓音。 “你这是要把娘气死么?香兰的样貌百里挑一又能识文断字,到底哪一点入不了你的眼?” 言景深默默叹了口气。 从前发生过什么他不清楚,但这一年来同样的戏码已经上演过许多次。 赵侧妃的想法不能说有错,儿子已经是这个样子,再指望他去争权夺利已经不太现实,只能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 言景泽的想法也不难理解,纯粹就是不想连累他人。 只是赵侧妃未免也太过执着,既然儿子不愿意,你把再漂亮的丫鬟送到他面前又有什么用?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梅兰竹菊都已经送了一遍,她却依旧坚持不懈。 守在正房门口的小丫鬟一见到他,忙提高声音道:“二公子来了。” 赵侧妃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门也很快被人打开。 言景深缓步走了进去,只见赵氏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言玉渟用帕子捂着脸,小肩膀一抖一抖的伤心极了。 而那位被送来给言景泽暖床的丫鬟香兰立在赵侧妃身后,缩着脑袋尴尬极了。 言景泽向言景深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二弟来得太及时了,娘和妹妹再这么纠缠下去,他在京城里真是待不下去了。 “深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赵侧妃扬声问道。 言景深抱了抱拳:“我刚回来没一会儿,有些惦记大哥所以过来瞧瞧,渟儿这是怎么了?” 赵侧妃瞪了言景泽一眼:“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就不遮掩了。 深儿帮着侧母妃好好劝劝你大哥,他都二十一了,那么多的好姑娘,他就是一个也不愿意娶。 这也就罢了,终身大事谨慎些也是应该的,可他身边总得有个女人伺候? 侧母妃说话就是四十岁的人了,想抱孙子有错么?” 言景深扯了扯嘴角。 在他从前生活的时代,四十岁没抱儿子的都不少见,还孙子呢! 他走到言景泽身边坐下,温声劝道:“侧母妃别生气,我会好好劝大哥的。” 赵侧妃吸了吸鼻子,又道:“我真是气得犯糊涂,把最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昨晚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阿黛私下里告诉我,说太师府有一位姓夏侯的江湖神医,特别擅长骨科。 夏家大公子去年遭土匪袭击双腿受了重伤,半年的工夫就彻底好了。 泽哥儿的腿虽是陈年旧伤,也不见得就治不好了。” 言景深本来也是想说这件事的,但赵侧妃已经知道了,他自然没必要再提。 言玉渟听母亲提起夏家,忍不住插嘴道:“太后娘娘既然心疼大哥的腿伤,干嘛不直接下一道懿旨给那夏侯神医。 她明知咱们家与夏家水火不容,这不是故意为难么?” “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赵侧妃呵斥了她一句:“太后娘娘年纪大操心的事情又多,能惦记着你大哥已经很不错了。” 她这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又不是自家嫡亲孙子,换作其他人谁会在乎啊? 说句不好听的话,王爷还欠着太后娘娘的养育之恩呢,这些年他想过她老人家几回? 言玉渟嘟着嘴道:“那您说怎么办嘛,总不能去乞求夏家?” 赵侧妃道:“只要你大哥的腿能治好,别说去求夏家,要娘的命都可以!” 这句话同样发自肺腑。 若不是担心儿子不肯配合医治,她恨不能昨晚就去求夏老夫人。 她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夏家人的脾性多少还是有所了解。 即便与博思王府撕破脸皮,他们也绝对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 更何况她是王爷的侧妃,也算是陛下的儿媳妇,他们总不能这点面子都不给。 “不必了。”言景泽想都没有想,直接拒绝了。 “大哥!” “泽儿!” 赵侧妃和言玉渟几乎是同时开口。 言景泽淡笑道:“我的腿已经伤了那么多年,看过多少名医都不记得了。 夏家大公子的情况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 所谓的江湖名医不过是个噱头而已,这件事万一传到父王耳朵里,他又该怪罪娘了。” 言景深心里憋闷得很。 渣男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了太多的人。 难道在他眼里,亲儿子的两条腿还及不上他的面子重要? 更何况言景泽的腿伤……究竟是怎么回事还真不好说呢! 第107章 登堂入室(三) 年代太过久远的事情,想要查清楚不是那么容易的。 反正他们今后就住在京城了,言景深有的是耐心。 他轻声劝道:“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面子再重要还能重得过你的一双腿? 夏家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夏太师一共就那么两个孙子,若是没有把握,他们怎敢把大公子交给那位江湖神医?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噱头,咱们试一试也没有什么损失。” 言景泽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说动。 赵侧妃是个急性子,虽然这些年棱角几乎都被磨平了,依旧不喜欢磨磨唧唧。 “深儿说得对,无论如何咱们也得试一试。王爷若是不高兴只管冲我来,反正我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的语气很是坚决,但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鼻音明显加重了。 言玉渟扑进她怀里,哭得越发伤心。 言景泽叹了口气:“好,那就试一试,不过这件事不需要娘出面。” “泽儿的意思是……” “太后娘娘心善,如果只是为了医治儿子的双腿,她恐怕真的会如渟儿所言,直接就下懿旨了。 可她却选择通过阿黛把事情告诉娘,那就是想给父王一个机会。” 言景深挑了挑眉,并没有接话。 他一直都知道言景泽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一次的表现同样没有让人失望。 渣男若是肯为了儿子的腿低头,说明他还没有彻底丧失人性。 另一方面,他是想做皇帝的人,如果连送到手边都机会都不懂得利用,干脆收拾行李回凤城,老老实实安享富贵算了。 赵侧妃沉思了片刻才道:“太后娘娘恐怕还真是这样打算的,可你父王那边谁去说比较合适?” 为了儿子她什么都愿意做,但这事如果是她去说,少不得又要和王爷大吵一架。 吵架她也不怕,就怕王爷因此更不待见她的一双儿女。 “我去说。”言景深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二弟……”言景泽抬眼看着他:“这种事情还是为兄自己去比较好。” 二弟自小受的苦比他还多,也更加不受父王待见,这一去肯定又要受委屈。 言景深拍拍他的肩膀:“大哥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一定尽快把那位夏侯神医请回府。” 赵侧妃十分感激,但又有些过意不去。 “深儿,今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侧母妃无论如何都给你办到。” 言玉渟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只说了声“谢谢二哥”。 其实她也想和娘做同样的许诺,但也清楚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还是别说出来惹人取笑了。 言景深笑了笑。 “侧母妃和妹妹好好照顾大哥,我去王爷那边瞧瞧。” “那你自个儿小心些,千万别惹王爷生气,实在不行咱们另外想办法。” 赵侧妃带着女儿亲自把言景深送出了流岚阁。 “娘,二哥真是个好人。” “嗯,是个好人。”赵侧妃点点头。 他们都是好人,也都是不幸的人。 只希望这件事以后,他们都能顺顺利利地生活,别再有磨难了。 言玉渟拽了拽她的衣袖:“娘,昨天在庆云殿,二哥还跟我打听夏家三姑娘呢。” 赵侧妃笑道:“夏家三姑娘长得漂亮,你二哥打听一下也不奇怪啊。” “可夏家以前看不上我大哥,现在就能看上二哥么? 再说了,要不是因为夏家大姑娘,我大哥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个傻孩子!”赵侧妃在女儿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的。当年夏太师和夏老夫人对你大哥挺好的。 他四五岁就被陛下留在京城里,若是没有夏家人的照顾,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至于你大哥的腿伤……总之这件事与夏大姑娘的关系不大,你还小呢,别整天胡思乱想。 今后咱们就要常住京城了,你可不能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的。 尤其是结交朋友的时候要多留几个心眼,别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最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傻,亲娘也不行。 言玉渟撅着小嘴道:“那我干脆就不出门好了,还省得娘操心。” 赵侧妃被她气笑了。 “这话是你自个儿说的啊,今后谁要是出门就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言玉渟跺了跺脚,气呼呼地找她大哥去了。 言景深说是要去找言成豫,但他离开流岚阁后却直接出了王府。 言成豫不傻,太后给的机会应该能够把握住。 而且他能肯定,自己若是主动请缨,跟着去一趟太师府应该不是问题。 但他们能进太师府,并不意味着就能见到魔鬼椒。 而且照温子峤的话来看,那个啃鸡爪的小丫头和夏侯神医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也就是说,请神医的事情最终还是要落到魔鬼椒身上。 他必须认真做打算,最好能够一箭双雕。 这个时辰老皇帝差不多该下朝了,办法或许就在御书房中。 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言景深甚至连吃午饭这件事都给忘了。 等他意识到自己肚子饿了,人已经站在了皇宫外。 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 “二公子,陛下正打算用午膳,您快请。” “有劳公公。”言景深抱了抱拳,随小太监一起进了宫。 御书房旁的偏殿中,御膳已经备好,言景深刚走到门口就闻见了食物的香味。 忍着胃部的抽搐,他缓步走进了偏殿。 让他没想到的是,偏殿中除了奉皇,还有夏怀珣和言傅卿。 言景深的眼皮跳了两下。 刚才他居然忘了跟小太监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真是蠢毙了! 奉皇对夏怀珣笑道:“这孩子真是的,朕还想着散朝之后要找他说话,他倒是一大早就溜了!” 夏怀珣一边笑,一边和言傅卿一起站了起来。 见过礼后,言景深坐到了言傅卿对面。 奉皇接着刚才的话道:“既然已经出宫了,怎的这么快又回来了?” 事情有变,言景深不得不另外编了一套说辞。 “孙儿怕母妃惦记,所以就回去了一趟。 回去之后又担心皇祖父还有话要问,所以又赶回来了。” 第108章 登堂入室(四) 临时编造的借口多少显得有些蹩脚。 但奉皇都不在意,夏怀珣和言傅卿自然也不便说什么。 皇宫里的饭菜口味清淡,不过言景深本就不挑食,加之肚子也确实饿了,四个人当中数他吃得最香。 奉皇越看越喜欢,果真是自小就开始习武的人,身体好胃口也好。 有他在旁边作陪,这些个寡淡无味的菜肴似乎都变得可口了。 不过,喜欢归喜欢,心疼也是真心疼。 听这孩子昨晚的讲述,那景家夫妇待他是很不错的。 但他们毕竟条件有限,即便倾其所有也无法提供很好的生活。 许是吃了太多的苦,这孩子才会觉得什么东西都好吃。 远的不用说,溪光和傅卿都很年轻,同样是辛苦了一上午,为何就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说来说去就是自小养尊处优,不知生活艰辛的缘故。 夏怀珣和言傅卿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留下来陪老皇帝吃个饭,居然成了反面典型。 两人之前对言景深的了解十分有限,没想到他性格随和举止大方,多少生出了几分好感。 照平日的习惯,奉皇用过午膳后会休息一两个时辰,之后再接着处理政务。 这一两个时辰并不一定用来午睡,不困的时候他最喜欢找人下棋。 年轻时多半是找寿康王陪他,自从夏怀珣入朝为官,这事就渐渐落到了他的身上。 但说句实话,奉皇的棋艺只能算一般,陪他下棋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有了言景深,夏怀珣估计今日不用下棋了,心里真是高兴得很,甚至开始盘算下午要做些什么。 他刚准备开溜,奉皇发话了。 “朕记得几个月前溪光说傅卿在学画人物,学得怎么样了?” 言傅卿忙道:“回皇祖父,孙儿于书画一道资质十分有限,只学了一点皮毛。” 奉皇笑道:“你们一向都喜欢用这些话糊弄朕,行与不行试过才知道。 今日正好你堂兄也在,你就给他画一幅小像,画得好了朕重重有赏。 溪光为人最是公正,就由你来评判。” 计划好的休闲时光就这么溜走了,夏怀珣在心里默默问候了老皇帝几句。 四人回到御书房,安公公已经让人备好了作画需要的笔墨纸张。 言景深没想到自己还有老老实实坐着给人画像的一天。 但他最擅长从变化中发现机遇,不管言傅卿画得好还是不好,他都认为自己之前的思路是对的,办法的确就在御书房中。 另外,这小子画像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大大大方方地观察他,何乐而不为? 言傅卿年初才开始学画人物,但他之前就学过作画,基本功是很不错的。 不到一年的工夫,他已经能够把人物画得惟妙惟肖。 但这是皇祖父要的画像,自是不敢马虎,他比平日又加了几分细致。 奉皇歪在椅子上,边喝茶边与夏怀珣闲聊。 “溪光觉得朕的这两个孙儿如何?” 夏怀珣忍俊不禁。 瞧把这老皇帝得意的! 人家老王卖瓜是自卖自夸,到了他这里成了逼着别人夸。 “微臣要是说了实话,陛下又该说微臣拍马屁了。” “朕真是说不过你,哈哈……” 笑了一阵,他又问言景深:“深儿,这些年你除了习武,可曾好生念书?” 言景深暗喜,画像还没画完,机会就来了。 “兵书读过不少,其他的孙儿不太感兴趣。去年回府之后又跟着先生念了几日,之乎者也的烦得很,再念下去就该成书呆子了。” 奉皇笑骂道:“敢情你这小子念书全凭兴趣啊?” 言景深大呼冤枉。 “主要是没有遇到好的老师,王府里的先生都是教几岁的小孩子念书的,他们讲的那些东西我早就学过了。” 这话又勾起了奉皇的怜悯之心。 阿豫太不像话了! 就算再不喜欢明氏,也不能把气撒到孩子身上。 淑妃才貌双全,明家也是书香门第,深儿读书的天分肯定是极好的。 带兵打仗也不能只凭勇力,书读得少了兵法也很难做到活学活用。 趁着深儿年纪还不大,是应该给他找个好老师。 可这人选…… 他不由得把视线又转向了夏怀珣。 “溪光,不如你就给朕一个面子,勉为其难再多收一个学生?” 夏怀珣真是服了。 没看出来,博思王府的这位二公子挺奸诈啊。 本以为他折腾这么半天是为了讨好陛下,毕竟博思王对他并不好,寻个强有力的靠山也无可厚非。 没想到人家竟是冲着自己来的。 拜师的话若是出自二公子之口,他完全可以一口回绝,连理由都不需要。 博思王对夏家恨之入骨,收他的儿子当学生岂不是笑话? 可这是陛下的意思,他就不好拒绝了。 万一陛下是想替博思王找个台阶,用来缓和他与夏家的关系呢? 再者说,因为他当初收下言傅卿做学生,已经有许多人暗中揣测圣意。 如今再加一个言景深,局势就更复杂了。 而这种时候,陛下需要的就是复杂,让旁人无法看清他真正的打算。 夏怀珣故作为难:“这个……教学生也是需要精力的,微臣手头事务繁忙,世子这边已经是……” “朕也不是要你把他们两个教成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溪光就不要推辞了。” 夏怀珣睨了言景深一眼:“既如此,微臣就应下了。” 小子,你不要以为本官的学生是那么好做的。 若是让本官发现你图谋不轨,照样整得你死去活来! 当然,他若是知道言景深和宝贝女儿的渊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奉皇笑得十分开心:“待会儿画像画好了,深儿可得好好给你的老师敬茶。” 登堂入室的目的达到了一多半,言景深的心情非常不错。 以至于面对博思王言成豫时嘴角依旧是往上翘着的。 “你说让本王去求夏家?”言成豫的声音冷冰冰的。 “是,夏大公子去年双腿受了重伤,不过短短半年便已经彻底痊愈。 大哥的腿虽然是陈年旧伤,但那位夏侯神医说不定会有办法医治。” “说不定?”言成豫冷笑道:“这些年本王为了景泽的腿伤请了多少名医,不过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能有多大本事?” 第109章 登堂入室(五) 言景深又想打人了。 这是一个做父亲的人该有的反应? 听说儿子有可能重新站起来,难道不该用尽一切办法去把神医请回来么? 瞧这渣男不死不活的样子,连他这个外人都能气死。 言成豫冷声道:“你少用那种眼神看着本王! 夏家与本王早些年就撕破了脸皮,景泽的腿伤也与他们家脱不了干系。 你让本王去求他们,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言景深道:“实话对王爷说,那位神医的事情是太后娘娘私底下让人告诉赵侧妃的。 你觉得她老人家这么做是何用意?” 言成豫端起茶杯吹了吹:“既然你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大可以去试一试。” 言景深怒极反笑:“王爷真以为离开你我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既如此,我不妨再同你说句实话。 就在刚才,我已经拜了夏家四爷做老师。” “你再给本王说一遍!” “刚才我去了一趟御书房,陛下做主让我做了夏家四爷的学生。” 言成豫指着他:“你好大的胆子,连陛下都敢利用!” “王爷没必要逞口舌之利,夏太师我没有见过,但夏家四爷绝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只要你愿意放下身段,大哥的腿就有复原的希望。” 言成豫眯了眯眼睛:“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言景深都有些烦了:“你爱怎么想我管不着,去不去给句准话,别到时又后悔。” 言成豫面色变了变:“好,明日一早你随我一同去太师府。” 言景深抱了抱拳,带着一丝讥讽道:“王爷别忘了准备一份厚礼,毕竟咱们是去求人,缺了礼数就不好了。” “滚!”言成豫捡起手边的书本扔了过去。 ※※※※ 回到风泉苑,夏怀珣越想越不对劲。 博思王府的这位二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好好念过书的人。 他千方百计想要拜自己为师,究竟是谁的意思? 陛下分明是临时起意,或者说是顺水推舟。 难道是博思王指使他这么做的? 可他们父子的关系分明十分糟糕啊…… 夏怀珣只觉得脑袋疼得都快炸了。 “爹爹在想什么呢?”书房门被人推开,露出了夏月凉那张笑盈盈的小脸。 “月儿快进来。” 夏月凉走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按了按头。 “爹爹是不是又遇到烦心事了?” 夏怀珣感觉舒服多了,遂把言景深拜师一事告诉了女儿。 “博思王府二公子也做了爹爹的学生?” 幸好夏月凉没有留指甲的习惯,否则夏怀珣就惨了。 “是啊,陛下亲自开口,为父也不好拒绝。” 夏月凉深吸了一口气。 她真是小看那死灾星了! 本以为自己好好躲在太师府里,任凭他武功再高也没用。 可他只用了不到一日,便已经做到了登堂入室。 “月儿同博思王府二公子应该见过面?”夏怀珣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忍不住问了一句。 夏月凉道:“就是昨日在庆云殿外见了一面,并没有同他说话。” 夏怀珣道:“那人年纪不大心思却不简单,今后他恐怕会时常到咱们家来,月儿尽量避开些。” 夏月凉本来也没打算和言景深见面,但听了父亲对他的评价,不免有些好奇。 那家伙虽然做了父亲的学生,但两个人比陌生人也强不了多少。 而且她对言景深还是很了解的,他最擅长与人交往,初次相识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今日当着老皇帝的面,他的表现应该很不错,为何会引起了父亲的警惕? “那位二公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么?” 夏怀珣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其实他那人性格挺招人喜欢,身上完全没有皇室子弟的臭毛病。” “那不是挺好的么?” “你不知道,他是去年才回到博思王府的……” 夏怀珣知道女儿最喜欢刨根问底,索性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博思王那人太过凉薄,居然听信那些江湖方士胡言乱语,坚信二公子克父克母,十六岁之前必须养在外面。 王妃争辩无果,只能把年仅两岁的二公子交给一位仆妇照顾,每隔几日前去探望一次。 可即便如此,博思王依旧不依不饶,那名仆妇只能把二公子带回了她的家乡。 说到这事还有些巧了,二公子出世之后一直没有取名字,那仆妇为他寻的养父姓景,为他取的名字正好叫做景深。” 夏月凉实在忍不了了。 死灾星入戏太深,生生把亲生父母说成了养父母。 那对夫妻已经够倒霉了,难道他就不怕东窗事发连累他们么? “爹爹,二公子就这么回了王府,那他的养父母这些年不就白辛苦了么?” 夏怀珣了解女儿,她说的白辛苦当然不会指银钱,而是感情。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听陛下说,二公子的养父养母都已经没了。” “没了?”夏月凉轻呼了一声。 换成别人,她兴许不会多想。 可那是死灾星啊,他那个灾星体质并没有因为穿越就有所改变。 算一算时间,他回家之后没多久就去了凤城博思王府。 难道是望城匪患那一次,临城也受到波及了? 死灾星冒充皇孙混进博思王府,莫非是为了替父母报仇? 夏月凉只觉脑袋里乱糟糟的,按头都按不下去了。 夏怀珣温声道:“凡事皆有命数,为父就是觉得二公子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绝不可能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而且他是博思王唯一的嫡子,必然不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咱们还是得防着些。” 夏月凉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她笑道:“爹爹同女儿说话一贯都非常直接,怎的今日也变得遮遮掩掩了。 您不就是担心他对女儿图谋不轨么?” “这丫头……”夏怀珣哈哈笑道:“连傅卿那样的你都看不上,总觉得他心思不够单纯,更何况是言景深。 再者说,论聪明伶俐,他们全都绑在一起也不是我月儿的对手,为父有什么好担心的。” 夏月凉挽着他的胳膊:“那当然,谁让我有世间最聪明的爹爹呢,虎父无犬女嘛!” 第110章 主动约见(一) 父女二人正说笑,书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夏怀珣扬声道:“进来!” 绪风推开门,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欢喜,脚步也异常轻快。 夏月凉好奇道:“绪风大哥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绪风的脸上竟泛起了一层红晕,有些结巴道:“竹露……我要当爹了……” 夏怀珣笑道:“恭喜恭喜,这可是真正的大好事。” 绪风的脸更红了,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张拜贴:“这是二房那边让人送过来的。” 夏月凉的注意力被拜贴吸引,连准备好的玩笑话都给忘了。 夏怀珣接过拜贴打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爹爹怎么了?”夏月凉凑了过来。 “明日一早博思王打算来咱们家。” 如果说眼下夏怀珣最不想听见的三个字,非“博思王”莫属。 昨日太后寿宴,言成豫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不过一夜的工夫就全变了。 他的老子和儿子合起伙来刚算计了自己一把,他立刻就打算登夏家的门。 事情有这么巧的么,分明就是早就盘算好的! 学生初次登门求见,做老师的能不让进门么? 博思王真当夏家人都是泥捏的,一点火性都没有?! 夏月凉拿起拜贴仔细看了看:“博思王只说明日一早来咱们家,并没有具体说要拜访谁。” “月儿的意思是为父可以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 “祖父和大伯父不在京城,一家之主也轮不到父亲做。 既然客人没有指明要拜访谁,就应该由二伯父负责接待。” 夏怀珣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兴许你二伯母也是这么想的。” 夏月凉抿着嘴笑了起来。 合着博思王就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碰啊。 夏怀珣敛住笑容:“在博思王的事情上,除了你祖父谁都做不了主,所以咱们必须弄清楚他此行的目的。” 这就是不打算接待博思王的意思了。 但人家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事情也不能做得太绝。 博思王对夏月凉而言就是个陌生人,但从旁人的讲述来看,他是个性格非常执拗的人。 这样的人主动向敌方低头,必然是有事相求。 夏月凉想起了祖母昨晚在庆云殿说的那些话。 “爹爹,您说他会不会是为了大公子的腿伤?” 夏怀珣一拍脑门:“是,绝对就是这个!” 他最近真是忙糊涂了,竟把家里还住着一个神医的事情给忘了。 “既然不想接待博思王,那咱们不妨主动一些。” “月儿的意思是让夏侯放主动去博思王府?” 夏月凉笑得眉眼弯弯:“知晓咱们家住着一位神医的人不在少数。若是让王爷主动登门,那不是显得咱们夏家太过傲慢了? 反正这个忙是帮定了,咱们绝不能做了好事还落个恶名。” 夏怀珣笑道:“那这件事就交给月儿去办,夏侯放就听你一个人的话。” “那可不成!”夏月凉一口回绝。 一而再再而三,她的招数一共就那么几个,在夏侯放身上早就不灵了。 “唉——”夏怀珣摊了摊手:“那就只能为父亲自跑一趟四照园了。” 其实他就是故意逗一逗女儿,夏侯放又不是他们府里的下人,想怎么支使就怎么支使。 替言景泽治伤不是小事,他必须亲自出面。 一个时辰后,夏侯放带着一名充作药童的小厮,敲响了博思王府的侧门。 门房把门打开,见来人是一名相貌普通的布衣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说你谁啊,怎的见门就乱敲?” 夏侯放淡淡道:“在下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放字,是来给王府大公子治疗腿伤的。” “给大公子治伤?”门房又打量了他一番:“谁请你来的?” 夏侯放的脾气也上来了。 “不想治我走了啊,到时王爷怪罪下来你可别后悔!” “别别别……”门房赶紧拦住他:“先生别生气啊,小人这就派人前去禀报王爷。” 他赶紧给身后的一名小厮打了个手势。 那小厮心领神会,飞快地朝府内跑去。 博思王正在处理信件,敬林急匆匆走进书房。 “王爷,夏家的那位江湖神医来了。” “你说什么?”博思王抬眼看着他。 敬林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博思王眯了眯眼睛,夏怀珣果然是个人物。 他只不过递了个拜贴,又没说打算做什么,人家就把神医送上门了。 台阶刚刚开始建就被挖断了,这是不打算留后路啊! 见他迟迟不发话,敬林大着胆子道:“王爷,那神医还候在侧门外呢……” “你亲自跑一趟,把他带到这里来。无论如何还是先让他看看景泽的腿。” “是。”敬林舒了口气,快步走出书房。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言景深耳中,他的嘴角勾了起来。 温子峤问道:“景师兄,那位夏侯神医都已经来了,你和王爷明日还去不去夏家?” 苏峻瞪了他一眼:“夏家主动把神医送到王府,明摆着就是不愿意与王爷来往,再去的话还要脸么?” 温子峤嘿嘿笑道:“王爷不去景师兄可以去呀,学生上老师家里请教学问不是很正常嘛。” 言景深噗嗤笑道:“夏四爷现在恐怕吃了为兄的心都有,还是等几日他消了火气再说。” 正说笑间,豆包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进来。 “公子,这是大公子那边送来的,说是最近天干物燥,给您送些润嗓子的药。” 言景深十分好奇。 大哥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自幼习武身体好得很,十多年来感冒都十分罕见。 而且这种事情都是做母亲的人比较上心,什么时候大哥也变得这么婆妈了? 温子峤接过小匣子打开,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药丸,而是一个纸团。 “大公子是什么意思?”苏峻问道。 言景深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魔鬼椒那边可算是有消息了! 不过这女人的心眼似乎变小了啊。 他那是没办法才把字条揉作一团,她却直接还了一个,也不知里面写的是不是汉语拼音。 “别管什么意思,先打开看看!” 不等温子峤动手,纸团已经落到了言景深手中。 第111章 主动约见(二) 夏月凉本来是不想和言景深见面的。 但景家夫妇的亡故却让她改变了想法。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能够理解言景深的心情,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往死路上一路狂奔。 与其让他想尽各种办法联系自己,不如主动邀约他见上一面,把该说的话都说尽。 于是她便请夏侯放帮忙,把那个装着纸团的匣子带去给言景深。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她也用了汉语拼音。 第二日上午,言景深早早就来到了位于城东的一家小茶楼。 小茶楼占地不大生意也不算好,但胜在干净清爽。 问明来意,茶博士把他带到了最靠里的一间茶室。 推开门,果然见夏月凉已经坐在了窗边的茶案旁。 言景深刚合上门,就听夏月凉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景深在她对面落座,反问道:“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你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 “你都不问一问事情的缘由,凭什么认为我没有考虑后果?”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再说下去必然是大吵一架。 夏月凉端起茶喝了一口,试图压住已经开始升腾的怒火。 吵架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他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值得吵的? 言景深就更不想吵了,而且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生气,就是顺着夏月凉的话反问了一句而已。 “魔鬼椒,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咱们不吵架了好吗?” “谁想和你吵架了,要说什么就说。” 言景深看着窗外开始衰败的枝叶,怅然道:“我父亲没了。” 这是夏月凉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他只说了父亲却没提母亲,让她又生出了一丝希望。 她轻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父亲节衣缩食十多年,平日里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到城外收租。 难得跟着亲戚去一趟望城,却遇到了匪患,结果被流矢射中了后心。 魔鬼椒,你说他的命怎的就这么苦呢?” 夏月凉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是啊,有些人的命为何就是这么苦呢? 景父如此,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言景深收回视线,本想问一问那吴斯铭的事,又觉得那件事情算不上要紧,便说起了那一日在孤鹰山的遭遇。 “魔鬼椒,你还记得咱们在山坳中遇见的那一对祖孙么?” 夏月凉点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两个人行事鬼鬼祟祟,让人想忘记都难。 “我去给父亲扫墓,又遇见了他们。” 夏月凉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世界那么大,不认识的人想要再次相遇并不那么容易,绝不能简单地用缘分来解释。 那一对行为怪异的祖孙,说不定就和言景深混进博思王府这件事有直接的关系。 言景深把那一日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我把那老婆子和少年安葬之后才回了家。 没想到中秋那一晚,我母亲却中了缠思入骨之毒。 好在当初我师傅教过我解毒的方法,这才保住了母亲的性命。” 夏月凉对毒药一窍不通,也不好追问那缠思入骨是什么东西和具体的解毒方法,她在意的只是言景深的母亲。 “那你母亲还在临城?” 言景深浅笑道:“我把她送去了秀城。” 夏月凉嘴角抽了抽,这家伙果真是不怀好意! 言景深急忙解释:“你不要乱想啊,我之所以把母亲送去秀城,是因为半池山庄里有一味配制解药必须用到的药材。” 夏月凉哼了一声:“是,你是为了药材,绝对不是为了故意接近我。 既如此,你就该好好待在秀城照顾你母亲,为何又要大老远的跑去凤城给人当儿子?” “这件事该怎么说呢……”言景深组织了一下语言:“何嬷嬷,就是那老妇人,她临终时给了我一块玉佩,让我拿着玉佩去凤城找她主子。 我那时也没有多想,觉得既然答应了她,跑一趟凤城也没什么,顺便还可以去找一找师傅的好友,让他帮忙在军中找点事情做。” 夏月凉才不信他的脑子会这么简单。 “你少拿话糊弄我,那对祖孙行事如此诡异,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怀疑?” 言景深笑道:“真不愧是夏总,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我的确是怀疑那老妇人的用意,毕竟他们出现在孤鹰山的时机太过凑巧。 而且我甚至怀疑,母亲中毒一事与他们有关。 毕竟景家只是平民百姓,我父母从未与人结仇,缠思之毒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毒药。 于是我安置好母亲之后,就去了一趟凤城。 那何嬷嬷只说主人家在凤城文德街,却没来得及说是哪一座府邸。 结果我到了那里一打听,文德街只有一座府邸,那里的主人是当今陛下的次子博思王。” 夏月凉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是一瞬间就产生邪念了?” “谁产生邪念了?”言景深剜了她一眼:“我当时只觉得这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但也更加怀疑何嬷嬷就是对我母亲下毒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引你去给博思王当儿子?” 言景深接着她的话道:“敲开王府侧门之后,我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夏月凉想了想:“我没觉得你长得像博思王妃啊?” 言景深没好气道:“谁规定的孩子只能长得像母亲?” “可……”夏月凉只是远远地看了博思王一眼,真是有些记不清了。 “王府的门房是跟随博思王几十年的老仆人,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定我就是府里的二公子。 既然他们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我要是不往下跳,岂不是浪费了他们的心思?” “你有病啊?!”夏月凉忍不住骂了一句。 “我也觉得自己有病,而且已经治不好了。” “你……” “我进了王府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比我想的更加复杂。” 夏月凉顾不上和他争执,追问道:“你有什么发现?” 言景深被她逗笑了。 他怎么觉得魔鬼椒像是在听故事啊? 第112章 主动约见(三) 言景深指了指面前的空茶杯。 “我说了这么半天,夏总连杯茶都舍不得请么?” 夏月凉没好气地执起茶壶,故意给他倒了慢满满一杯:“喝!” “谢了啊。”言景深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这人喝茶的目的就是解渴,满不满其实无所谓的。” 夏月凉不想和他争辩,催促道:“茶也喝了,你倒是接着说啊!” 言景深道:“咱俩每次见面几乎都是我在说,这不太公平?” 夏月凉翻了翻眼皮:“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想听的多了去了,不过最想听的还是那言傅卿,他到底是不是那谁……” 夏月凉咯咯笑道:“我要说是呢?” 言景深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这下我可算是放心了。” 不得不说他还是非常了解夏月凉,如果言傅卿真的是傅青,她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你这心是不是放得太早了点,他虽然不是那谁,却是陛下最喜欢的孙子。 如果你的野心够大,他绝对是最大的拦路虎。” “我的野心大不大,你还不清楚么?” 夏月凉耸耸肩:“人都是会变的,从前我也没觉得自己甘于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言景深道:“我是有野心,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我不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但还是要奉劝你一句,皇室这潭水太深也太浑,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是玩不转的。 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还是早点抽身,以免惹来大祸。 你是家中独子,总要为你的母亲考虑。” 言景深凝视着她的眸子:“上辈子我是带着遗憾死的,这辈子我不想带着遗憾活。” 夏月凉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这家伙真是…… 言景深笑道:“不说这些了,魔鬼椒,你们家和闻家究竟有多大的仇怨?” 夏月凉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你问这个干嘛,难不成想帮我把那只老狐狸解决掉?” “这么说真是深仇大恨了……”言景深抚了抚下巴。 闻敬是当朝宰相,干掉他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也并非做不到。 “喂!”夏月凉踢了他一下:“你还真打算去做啊?” “这事儿不着急,我才十七岁呢,给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子陪葬多划不来。” 见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夏月凉道:“我没和你开玩笑,那只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我也没开玩笑啊,闻敬最近一直在暗中勾搭博思王,对我的防备自然会比较松懈。 若只是想要他的那条老命,我一个人动手都绰绰有余。 关键是他死了之后呢,我的野心还没实现呢……” “你说什么,老狐狸和博思王混一起了?!”夏月凉有些难以置信。 闻敬是太子的姨父,是当然的太子一党。 太子已经不行了,他另寻主子也是理所应当。 可为什么会是博思王呢? 当年老狐狸帮着太子,可没少给博思王挖坑下绊子。 他对夏家都恨之入骨,对闻敬就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言景深笑道:“魔鬼椒,你怎的也变得这么幼稚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有利益,再大的仇怨也能烟消云散。” “你才幼稚!”夏月凉白了他一眼:“这里面的事情复杂得很,我费了好大劲儿都没能彻底弄明白。 反正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博思王有什么动静再说。” 见她这般严肃,言景深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魔鬼椒,你就这么信任我啊?” 夏月凉呵呵笑道:“该担心的人是你,装孙子装到皇帝头上,你就不怕我拆穿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是假的?那什么狸猫换太子,还有好些传奇故事万一发生在我身上呢?” 夏月凉啐了他一口:“这话你还是拿去哄别人!我倒是有些好奇,王府门房也就罢了,难道王妃也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身份?” “我还怀疑她呢!”言景深撇撇嘴:“一开始我觉得她是在演戏,甚至怀疑就是她指使那老婆子给我母亲下的毒。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和观察,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你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傻,不会轻易被她利用的。” “那个死去的少年……” “你该不会以为他真是博思王的儿子?” “我不知道,但博思王的的确确有个嫡子,这总不可能是假的。 对你而言,那个嫡子就是个定时炸弹,谁知道哪天就炸了!” 言景深特别高兴。 魔鬼椒嘴上说什么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其实心里还是非常关心他的。 “你放心好了……” 夏月凉炸毛了:“一遍又一遍的你烦不烦?你是我什么人啊,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言景深咧咧嘴,自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今后必须多加注意。 夏月凉也有些懊恼。 发什么火啊,好像显得自己有多在乎他一样! 言景深忍着笑问道:“魔鬼椒,言傅卿那小子多久去你们家一回?” “怎么,你怕和他撞在一起?” “你都说他不是傅青了,我还怕个毛啊!我就是想问问你父亲的教学是怎么进行的,回去好有个准备。” “你当我们家是学校啊?我爹爹一向是因材施教,像你这种资质不行又懒惰的学生,肯定会被修理得非常惨。” “切——小爷我什么苦没有吃过?” 夏月凉笑盈盈地站起身:“那就祝你好运喽!” “你这就要走了?” “你以为呢,出来都一个多时辰了,回去晚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那以后我还想找你聊天怎么办?” “我觉得没什么好聊的,再说你不是还有好些事情要做么?” 言景深道:“你这人行事一向谨慎稳妥,这小茶楼如果不是你的地盘,绝不可能什么话都敢说。 以后我有事找你就直接到这儿来,你没有意见?” “随你的便,反正我可没说一定要搭理你。” 夏月凉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女人……”言景深往椅背上一靠,脸上露出了轻松愉悦的笑容。 第113章 开学第一课(一) 言景深一向都是行动派,离开小茶楼就回了王府。 照他的想法,索性直接就跟着夏月凉去太师府了。 但第一天上学,怎么也该准备一下,至少也该换身合适的衣裳,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而且夏四爷对他还不了解,不能让他这么早就发现自己对他宝贝闺女的心思。 回房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袍,又拾掇了笔墨书本,言景深立刻化身为一个清俊秀雅的小书生。 “景师兄打扮得这么秀气是要去哪儿啊?” 温子峤和苏峻见他来去匆匆的,一起拦住了他的去路。 言景深坦然道:“去太师府念书。” 温子峤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景师兄不用这么着急的。” 这明显就是话中有话,意思是说言景深借着念书的名义去接近夏月凉。 言景深大大方方道:“你少来这一套,我就是着急了你说怎么办?” 温子峤笑嘻嘻道:“以景师兄的身份,念书肯定要带两个书童对?” “书童?你是说让我带着豆包和木鱼?” 苏峻沉不住气了:“景师兄,你就带着我们俩一起去,我们保证不惹事。” 言景深被他们缠得受不了了:“赶紧去换身衣裳,再拖下去干脆明天再去好了!” 温苏两人得了准话,一溜烟儿就回了房。 然而,三人收拾妥当来到侧门处,迎面就遇上了言成豫。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言景深一番:“一大早就听说你出门了,怎的又要出去?” 言景深道:“如今我有了老师,自然是要去念书。” 其实言成豫也就是顺嘴一问,他的那身装扮已经说明了一切。 “既是陛下让你去念书,那就好好念,别又到处惹麻烦。” “知道了。”言景深拱了拱手,带着温苏二人扬长而去。 “王爷……”敬林轻唤了一声。 他对二公子不满已经不是一两日了。 当年的事情王爷的确是有些过分,但子不言父过,二公子这是什么态度? 高兴的时候叫一声王爷,不高兴的时候连个称呼都省了。行礼也是简单随意,也就是王爷气量大,换作别人早就请家法了! “有本事的人自然有傲气,日子还长着呢……” “是。”敬林心中一凛,十分恭敬地应了一声。 ※※※※ 夏月凉回到太师府,直接就去了风泉苑。 夏怀珣正在写文章,头也不抬地问道:“月儿不是一早就去寿康王府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寿康王府自然是借口,夏月凉笑着走到他身侧:“静姝今天有点事,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爹爹又在写什么呢?” “几个月前答应给冯学士的一篇文章,一直也没有腾出空来,不好再拖下去了。 你先去找本书翻一翻,为父很快就好了。” “噢。”夏月凉不好继续打扰,自去翻书不提。 大约半个时辰后,夏怀珣放下笔吹干墨迹,把写好的文章又仔细看了两遍。 “月儿,有什么话过来说。” 夏月凉放下书卷,笑道:“爹爹怎的知道我有话要说。” 夏怀珣洗干净手上的墨渍,也笑道:“要是没话说,你不早就回房了么?” 夏月凉走到近前,拿起一块干帕子递给他:“闻老狐狸投靠博思王了。” 夏怀珣知道女儿消息灵通,并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拧着眉道:“闻相居然选择了博思王?” 太子倒台之后,闻敬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扶持一位年纪尚小的皇子。 毕竟继后也是苏家女,她本身又没有生育,挑选一位聪明的小皇子养在身边合情合理。 比起年近四十的博思王,扶持小皇子的好处显而易见。 更何况闻敬当初也没少得罪博思王,他难道不怕对方秋后算账么? “爹爹,您觉得那老狐狸会不会是另有打算,勾搭博思王只是障眼法?” 夏怀珣道:“那老家伙奸诈得很,什么人都有可能沦为他的棋子。” “那咱们就稳坐钓鱼台,先观察一阵再说。” “四爷,博思王府二公子求见。”书房外有人禀报。 夏月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死灾星这是在闹哪样? 从前没觉得他性子这么急躁啊,眼瞅着就到饭点儿了,你这到底是来念书还是蹭饭? 夏怀珣的脸上笑意顿消,沉声道:“把他带到偏厅那边,先晾他半个时辰再说。” “是。”那人应声而去。 “爹爹,既然二公子来了,那女儿就先回雪消园了。” “去,离这奸滑的小子越远越好。别以为脸皮厚别人就拿他没办法,你且看着本官怎么治他!”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 如果可以,她还真想留在这里看好戏。 那家伙武功是好,但爹爹是个文官,用的手段他未必承受得住。 言景深和温苏二人跟随那下人去了偏厅。 没有茶水没有点心,三个人就这么被晾在那里,根本没有人搭理。 温子峤一向沉不住气,没过多久就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你那椅子上长钉子了?”言景深问道。 苏峻笑道:“我看不是椅子上长钉子,而是他屁股上长钉子了!” “你屁股上才长钉子呢!”温子峤气呼呼地骂了一句。 说罢又凑到言景深身边:“景师兄,我瞧着夏四爷分明是不想收你这个徒弟啊!” 言景深淡淡道:“再不想收不也收了?他八成是觉得我性子不够稳重,所以才考验我一番的。” 温子峤重新坐回椅子上,嘴巴撅了起来。 景师兄为了抱得美人归也真是够拼的。 从前在师傅家中,什么时候见他这么听话啊? 早知道他今日就不跟着来了,再这么晾下去,有没有饭吃都不一定。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四五名丫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丫鬟福了福身:“我们四爷吩咐了,让二公子先用午饭。” 言景深笑道:“有劳了,烦请姑娘替我们谢过老师。” 饭菜很快就摆在了桌子上。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不寒酸也不奢靡,数量刚好够三个人吃八分饱。 三人洗了手,坐下开始吃饭。 第114章 开学第一课(二) 太师府的饭菜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味道却出奇的好。 而且师兄弟三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是习武之人,八分饱到了他们这里就成了四五分。 温子峤咽下最后一口饭,意犹未尽地看着只剩下残渣的盘子:“太师府的菜真是好吃,就是量太少了些。” 苏峻也道:“兴许是咱们太饿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香。” 言景深没有加入师弟们的讨论。 魔鬼椒家里的饭菜自然要比其他人家的可口,否则她那么多年的餐饮岂不是白做了? 他用帕子擦了擦嘴,对候在偏厅外的丫鬟点了点头。 桌子很快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为首的丫鬟道:“请二公子随奴婢前往风泉苑。” “那我们呢?”温苏二人异口同声说道。 那丫鬟并不计较他们失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二位就候在此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府中下人。” 两人一起看向言景深。 说是充作书童,其实他们是来看热闹的。若是留在这里,那这一趟不就白来了么? 言景深笑道:“那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我。” 那丫鬟抬了抬手:“二公子请。” 温苏二人只能目送言景深离去。 太师府占地十分广阔,所谓的偏厅是夏家接待普通客人的地方,距离风泉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基于上辈子的职业习惯,言景深每次来到陌生的地方,都会格外留意地形地貌房屋布局,今日也不例外。 一路上他假装欣赏风景和花草,其实是在查看太师府的布局,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的行为并不算出格,至少沿途遇到的下人们都没有觉出异样。 毕竟太师府的景致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客人们流连忘返是常有的事。 但在夏怀珣看来,这位博思王府的二公子样貌气质都没得挑,言行举止还差了那么点意思。 上位者不见得样貌出众,更不需要处处显露所谓的霸气,重要的是那一份坦然。 这般如同做了贼一样四处张望,一看就虚得很,如何能够服众? 他笑了笑,合上窗子重新回到了书案后。 走进书房,言景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师安好。” “二公子不必多礼,坐。” “多谢老师。”言景深寻了椅子坐下。 夏怀珣温声道:“昨日在御书房,为师听二公子说从前只喜欢读兵书?”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我自小习武,接触过的书本不多,所以觉得兵书挺有意思。” “学问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为师于用兵一道可说是一窍不通,恐怕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如果你真对兵法感兴趣,我倒是可以为你推荐几位奉国名将。” 言景深和夏怀珣并不熟悉,因此不知道他所谓的一窍不通是真是假。 但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做他的老师,让他知难而退。 他好不容易才混进太师府,想让他滚蛋,呵呵…… 他站起来深施一礼:“老师学识渊博,学生早在凤城的时候便仰慕不已。 皇祖父前晚在若华宫提及祖母,说她才情过人写得一手好文章,对我读书不多深表遗憾。 我若是成了只会动刀动枪的武夫,恐怕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盼。 恳请老师莫要嫌我愚钝,费心指点一二。” 夏怀珣嘴角抽了抽,这厮…… 一席话既拍了马屁又装了可怜,还把陛下乃至淑妃都搬了出来。 这样的人都叫愚钝,世上的人岂非全都是傻瓜? “好,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留下。 只是你年纪大了,为师也不是学堂里的先生,不可能按部就班进行教学……” 言景深感觉像是被扎了一刀。 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十六七岁,可年纪大这种话从别人,尤其是魔鬼椒的父亲嘴里说出来,滋味真不咋地。 就好像女婿和老丈人初次见面,人家一开口就说老牛想要啃嫩草一样。 夏怀珣的话还在继续:“为师要上早朝,所以你不需要每日都来太师府。 除却节假日和休沐日,其他日子随便你挑。” “是。”言景深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本以为夏四爷会故意整他,给他布置一大堆功课,没想到课程居然这么轻松。 夏怀珣笑道:“为师这些年收的学生不多,但教过的人却不少。 每个人资质和基础不同,相应的教学方法也有不同。 我对二公子的了解十分有限,不知道你的基础如何,不如先试上一试?” 这是摸底考试啊,言景深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不了解夏怀珣,但古代科举考试那一套他根本不行好么? 万一夏四爷一时兴起再来个诗词歌赋,那才真是要命了。 言景深可不敢拿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来顶替,更何况他也背不了几首完整的,到时更是里子面子全没了。 他硬着头皮道:“请老师出题。” 夏怀珣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缺德,想了想才道:“你先去写一篇字让为师瞧瞧。” 写字? 言景深的信心又回来了几分。 从前那个时代,大家都很少用手写字,他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字也得很一般,毛笔字更是停留在小学书法课的水平。 穿越之后情况不一样了,他和大多数家中有条件的人一样,三四岁就开始学写字。 十几年下来,虽然不敢说写得有多好,至少在同门的师兄弟中,他的字是数一数二的。 夏怀珣指着远处的另一张书案:“今日没有准备,你暂时就去傅卿的书桌上写。” 言景深点点头,走到了书案后。 笔墨纸砚十分齐全,另有一篇大约两百字左右的文章,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把书袋放在一旁,挑了一支粗细适中的毛笔。 夏怀珣并没有跟过来,而是拿起了一本书随意翻看。 文章是他特意挑选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其中的字大多都非常有特点。 一遍写下来,基础好不好一看便知。 言景深写了十几个字之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认认真真把余下的一百多字写完。 仔细检查了两遍,他拿起写满字的纸张走到夏怀珣身边。 “字已经写好了,请老师阅览。” 第115章 羡慕嫉妒恨 平心而论,言景深的字的确不差,但离夏怀珣的标准还差得太远。 就拿他的宝贝女儿来说,七八岁的时候已经不止这个水平了。 当然,太过伤人的话他是不会说的。 “二公子的字比为师想象中略好一些,但太过古板生硬缺乏灵气,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没有自己的特点。” 言景深暗道,我又不想做什么书法家,要那么多的灵气和特点干嘛用? 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夏怀珣的脾气上来了。 “如果是十年前,为师说不定会夸你一声用功。可你已经十七岁了,字写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言景深都快炸毛了。 夏四爷绝对是故意的,他哪只眼睛看见自己骄傲了? 可这是魔鬼椒她老爸,是整个奉国他最惹不起的人,没有之一。 他低着脑袋道:“还请老师多多指点,学生一定好好练习。” 见他态度还算可以,夏怀珣的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写字没有什么捷径,只有多加练习一条路。 为师给你挑几本字帖照着练,凭你的资质,半年之后定会有所领悟。 另外我再给你选一批书籍,回家之后一定要认真阅读,依旧是半年之后进行考校。” “是,多谢老师。”言景深老老实实应道。 又是练字又是读书,还有老皇帝那边的差事。 登堂入室之后,他和魔鬼椒的距离是拉近了不少,可见面似乎更加困难了。 ※※※※ 言景深去太师府念书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博思王府。 赵侧妃如今只惦记儿子的腿伤,对此并不在意。 另一位侧妃朱氏就不一样了,听说这件事情后气得连午饭都没吃。 平日里她最宝贝言景渊,今日怎么看儿子都觉得不顺眼。 言景渊比言景深小了一岁,因为受宠的缘故多少有些娇气,但他自小就非常用功,书读得很不错。 他哪里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同往常一样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和丫鬟们说笑。 “你们都下去!”朱氏突然提高声音吩咐道。 笑声戛然而止,丫鬟们不敢多问,躬身退出了正房。 言景渊只觉有些莫名其妙,含糊不清地问道:“娘你怎么了?” 朱氏走到他身边,在他脑袋上狠狠戳了一指头:“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这话言景渊就不爱听了。 前些日子父王还夸他文章写得好,怎的到了娘这里他就成了一头猪? 他把手里还剩下一多半的果子扔回果盘中,气鼓鼓道:“娘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受了气,又拿儿子作伐?” “你这孩子真是……”朱氏抚了抚额头:“单是你父王夸赞有什么用?同样都是皇孙,陛下眼中却只看得见你二哥,你就一点也不着急么?” 言景渊道:“二哥自小不受父王待见,皇祖父自然要多关心几分,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再说了,不就是去夏家念书么,谁稀罕啊,赶明儿让父王给我请更好的老师。” 朱氏只觉得心口都痛了。 这孩子明明挺聪明,又是个极为好胜的性子,怎的遇见言景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是被灌了迷魂汤? “傻孩子,放眼整个奉国,哪里还有比夏四爷更好的老师?” 学问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陛下。 谁不知道夏四爷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连那些做了半辈子官的重臣都及不上。 言景深虽然不得王爷待见,但他是明氏所出,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陛下本就有心补偿,若是再有夏四爷在旁边时时提醒,谁还能与他争锋? 言景渊嚷道:“娘与其背地里抱怨,不如去和父王说一声,让我也去夏家念书不就得了!” 听儿子这般埋怨,朱氏只觉得心口更疼了。 她是在淑妃跟前长大的,对韦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 要论起与夏家的渊源,不管是明氏母子还是赵氏母子,全都及不上她和景渊。 可她若是自作主张去求夏家,难免就会得罪王爷,恐怕会得不偿失。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事情哪儿有你想的这么容易,你二哥去夏家念书你父王已经很不高兴了,你难道也要惹他不高兴么?” 言景渊有些懵。 娘是不是饿迷糊了? 不满意二哥去夏家念书的是她,不让他去夏家念书的还是她…… 朱氏叹了口气:“罢了,你方才说得也没错,赶明儿让你父王给你请更好的老师。” “谁啊?”言景渊小声问道。 朱氏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出众的人物,只能道:“你让娘好好想想。” 言景渊撇着嘴道:“反正我不要闻相做老师。” 朱氏恨不能捂住儿子的嘴。 闻相派人前往凤城与王爷联络的事情,知道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 若非她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景渊都不可能让他知道。 这孩子口没遮拦,竟敢这般大声嚷嚷! “闻相乃是文官之首,每日要处理的公务多如牛毛,人家怎么可能有空教你念书?” 言景渊翻了翻眼皮:“反正我就是讨厌他,官做得那么大也没说好好拾掇一下。 每次从他身边走过都有一股味儿,要是整日跟在他身边念书还不得被熏死!” 朱氏真是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娘一定同你父王说,给你寻个既年轻学问又好的老师,这下满意了?” 言景渊道:“京城还不如凤城有意思,一个处得来的朋友都没有。” 提到这个朱氏也发愁。 她从前只是淑妃身边的小宫女,娘家早已经没有人了。 京城里达官贵人多如牛毛,明氏和赵氏的娘家虽然也算不得什么,但好歹还有个去处,比她强多了。 她认真思考了一番才道:“你可以去兴安王府多走动,娘瞧着那位世子爷倒是挺好相处的。” “知道了。”言景渊随意支吾了一声。 言傅卿看起来是不错,但问题是他对谁都一个样,总觉得假得很。 与其费那么大的劲儿贴上去,还不如跟着二哥混呢! 朱氏哪里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又道:“如今神医已经请回来了,你大哥的腿说不定就能治好,到时咱们母子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第116章 朱氏挑唆(一) 言景渊自小受宠,在凤城一向都是众人追捧的对象。 朱氏所说的艰难,他还真是没什么体会。 “娘是不是想太多了,大哥……” 朱氏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年纪太小,好些事情都没有经历过。 当年王妃和赵侧妃前后脚进的王府,一个是太后娘娘的远亲,一个是陛下看中的儿媳,谁都不服气谁。 娘那时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侍妾,不知道受了多少夹板气。 要不是仗着同你父王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世上哪儿会有你啊? 你大哥四岁之前府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矜贵着呢!” 言景渊依旧满不在乎:“照娘这么说,就算大哥的腿治好了,他和赵侧妃如果有什么想法,最先针对的也只会是王妃和二哥。 两虎相争,输的一方自不必说,赢的一方也必然伤筋动骨。 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没必要过早掺和进去。” 朱氏眨巴着眼睛,突然间感觉有些不认识面前的少年了。 她比博思王大三岁,对淑妃的印象更深,知道的事情也更多。 淑妃走了之后,小主子天天受人挤兑,她天天遭人欺负。 做了王爷的侍妾之后,她就下决心这辈子绝不让自己的孩子受半点委屈。 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她来做,所有的罪孽她来承受,只希望孩子能活得快乐。 十多年来,言景渊一直都过得无忧无虑,她却又有了新的担忧。 儿子过于单纯,万一将来与人争斗时嫌弃她心狠手辣该怎么办? 没想到这孩子单纯的外表之下,竟掩藏着如此深的心机,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渊儿,你这……” 言景渊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娘,如今情势不一样了,父王对那个位置志在必得,咱们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盯着凤城那一亩三分地。” “可你方才那些话……” “我说自己从来就不想去争,您信么?” 朱氏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言景渊笑道:“连您都不信,又怎么指望别人相信?” 朱氏咽了咽口水,终于接受了现实。 合着儿子这些年一直都在装,连她这个做娘的人都险些被骗了。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父王还不是太子呢,有什么好着急的? 您是在宫里长大的,从前总该有些旧识。 如今您已经不是宫女,而是父王的侧妃,人家怎么也得给你几分面子。 大哥的腿要彻底治好怎么也得一两年,就算真的能够痊愈,赵侧妃还得替他张罗亲事。 至于二哥,父王对他的芥蒂不是轻易就能消除的,更何况,谁知道他究竟是真是假。” 朱氏的呼吸都停滞了。 “渊儿,话可不能乱说,你二哥的长相全都随了王爷。 还有王妃,她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连儿子都认错。” 言景渊嗤笑道:“长相相似的人并不是没有,至于王妃……她找来的儿子当然不会认错。” 朱氏道:“你的意思还是要先对付二公子?” “对付谈不上,但咱们绝不能让言家的江山落到旁人手里。 娘在父王那里是说得上话的,瞅准时机提醒几句即可。” 朱氏点点头,心里开始盘算该怎么做。 她之所以没有怀疑言景深,除了长相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那一块胎记。 不止是她,王爷也是在查实了那一块胎记之后才渐渐打消疑虑的。 可经儿子这么一说,她的怀疑又开始冒泡了。 听说江湖中有人连容貌都能改变,做个假胎记应该不难? ※※※※ 温子峤和苏峻一人抱着一大堆书,随言景深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景师兄,等你把这些书都念完,夏三姑娘早就是别人的媳妇儿了。” “就是,这些书全都是咱们从前没有读过的,根本没法儿糊弄。” 两个师弟你一言我一语,把言景深逗笑了。 “你们两个真应了一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温子峤和苏峻对视了一眼,不敢说话了。 景师兄现在不是皇帝,但将来很有可能当皇帝。 他们现在不是太监,但如果把未来的皇帝惹毛了,将来的事情真不好说。 言景深暗暗发笑。 将来有一天这俩货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那就有意思了。 马车一路畅行,很快就回到了博思王府。 刚下马车,门房就走过来回道:“二公子,王爷吩咐让您回来之后立刻去书房。” 言景深挑了挑眉。 渣王爷这么着急见自己,该不会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叮嘱了温苏二人几句,迈开大步朝言成豫的院子走去。 守在书房外的敬林见他来了,躬身行了个礼:“二公子。” 言景深一向不喜欢这个眼神阴恻恻的随从,简单应了一声。 敬林今日的态度很不错,亲自替他推开房门:“二公子请。” 言景深抖了抖衣袍,迈步走进书房。 “回来了?坐下说话。”言成豫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言景深脚步微顿。 这是几个意思? 敬林也就罢了,只当他脑子不正常。 渣王爷突然变得这么温柔,是想作什么妖? 言成豫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明日起为父就要开始上早朝,你又要念书,咱们父子想要坐在一起说话都没有时间了。” 言景深依言坐在了他的身边。 鬼话真是张口就来,说得好像他已经是奉国皇帝一般。 “深儿……”言成豫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言景深的肩膀。 言景深眼皮抖了一下:“王爷有什么话就直说。” 这种父子情深的戏码真不适合他们,还是别演了。 言成豫苦笑着收回手:“父王这些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王爷最对不起的人是母妃,这些年我过得挺好的,吃得下睡得着,个头儿高身体棒,也不比别人差什么。” “不说这些了,今日去太师府念书,夏学士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老师对我挺好,就是嫌我字写得太丑书也读的少,给我挑了好多字帖还有一大堆书。” “夏学士是有大学问的人,你好好跟着他学些本事,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第117章 朱氏挑唆(二) 言景深真是不耐烦听了。 同样的话从景父嘴里说出来,他只觉得无比亲切。 换成渣王爷,怎么听怎么假。 他作势就要起身:“王爷若是没有要紧事,我就先回去做功课了。” 言成豫急忙按住他:“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急躁。 为父叫你过来,一是想问问你今日去夏家的情况;二是要告诉你,你皇祖父已经决定让你去东大营历练。” “东大营?”言景深笑道:“皇祖父还说让我多休息几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差事安排下来了。” 言成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东大营主将和几位副将以及各处管事的官员的基本情况。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做。” 言景深接过纸张看了一眼:“王爷尽管放心。” 这是两人早已经形成的默契,感情没得谈,合作没问题。 毕竟言成豫需要人脉,他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大家也算是各取所需。 言成豫又道:“另外,凤城的百人精锐不日就将抵达京城,今后你还是要费些心思。” 这话让言景深有些意外。 他之所以花费那么多心血培养一支百人精锐,一是为了向渣王爷证明自己的能力;二是想要培养一些亲信。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打算,渣王爷不可能不清楚。 他这般对自己示好,肯定又有什么打算。 言成豫笑道:“咱们离京实在太久了,如今要做的事情太多,用起人来总是捉襟见肘。 你的能力为父十分清楚,趁着年轻多做些事,今后有你的好处。” 渣王爷的好处言景深可不敢想,但趁着年轻多做事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魔鬼椒年底就满十四岁,他必须加快脚步。 “我一定会尽力。”他把纸条收好。 言成豫有心留他一起吃晚饭,言景深却怕影响自己的胃口,推说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告辞离去。 走出书房时,日头已经偏西。 远远就见朱氏带着几名下人,踩着日光的碎影朝这边走来。 比起言成豫,他更不想搭理的就是这个朱氏。 何嬷嬷的遗言不可全信,但关于几个女人之间的争斗却是真实存在的。 朱氏从一个小小的宫女混到如今的地位,年老色衰宠爱依旧,单靠那一点青梅竹马之谊绝不可能。 反正他又不打算和言景渊争抢什么,完全没有必要与朱氏纠缠。 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他只能抱了抱拳。 朱氏笑盈盈地走上前道:“二公子念书回来了呀,怎的不留下陪王爷一起用晚饭?” 言景深弯了弯唇:“我还要回去做功课,就不打扰王爷和侧妃了。” 他点点头,迈开大步朝院门走去。 朱氏好半天才收回视线。 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郎太过优秀。 人都是会改变的,尤其是王爷这种野心太大的男人。 只要言景深为他带来的好处足够多,过去的那一点芥蒂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对付他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走。”她加快脚步走到了书房门口。 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她面带笑容走了进去。 “阿茹怎么来了?”言成豫心情不错,音色听着也比平日亮了几分。 朱氏合上房门,走到了言成豫身边。 “今日有什么好事儿,王爷这般高兴。” “父皇这么快就给深儿安排了差事,足见对咱们王府的重视。 老三家的世子那般受宠,如今还是白身一个,什么职位都没有。” 朱氏替他倒了杯茶:“二公子还年轻呢,陛下都是看王爷面子才这般提拔。 兴安王世子是招人喜欢,可他有个混日子的父亲,这辈子恐怕就是个闲着享福的命了。” 言成豫挑了挑眉:“安享富贵也没什么不好的,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这么好的命。” 朱氏在他身侧落座,抿了抿嘴才道:“王爷,妾身有些话想和您说……” “有话直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犹犹豫豫的?” “是这样的,渊儿也十六岁,差不多该开考虑亲事了。 只是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不好越过去。” 言成豫道:“既然神医已经到了,泽儿的亲事暂时只能搁置。 等他的腿治好了,自然能寻到合适的亲事。 但深儿和渊儿也确实不小了,不能因为长兄不娶就把他们也耽搁了。 不过深儿是哥哥,怎么也该把他的亲事定下来,然后再考虑渊儿。” 朱氏笑道:“王爷所言甚是,只是二公子的亲事恐怕……” “深儿如此优秀,他的亲事有什么问题?” “二公子是优秀,但他的命数……不是妾身喜欢嚼舌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就怕说亲的时候人家挑剔……” 事情过去了十几年,言景深又已经过了十六岁,言成豫似乎已经不太在意这个问题了。 但朱氏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别人提起博思王府的二公子,只会说他克父克母克亲友,不会在意他十六岁之后大富大贵的命数。 但凡像点样子的人家,谁敢拿自家的性命做尝试? 至于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人家,又能培养出什么好姑娘? “那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言成豫问道。 朱氏笑道:“妾身倒是有个主意,王爷若是觉得不合适,且当个笑话听一听。” “你说说看。” “咱们不妨再请个大师替二公子看一看,若是命数真和从前看的一样,谣言不攻自破。” 言成豫毕竟不是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很快就咂摸出了些味道。 朱氏哪里是担心深儿的亲事,分明是在怀疑他的身份。 “深儿的容貌与本王年少时几乎一模一样,身上又带着明家的玉佩。 况且去年不是验过胎记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氏索性也不装了,低声道:“王爷是要往上再走一步的,嫡子若是身份不明,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妾身听说江湖中有人连容貌都能改变,更何况是一个胎记? 与这些能够造假的东西相比,妾身更相信命数。 现成的例子就在眼前,夏家三爷和四爷长得一模一样,可他们命数却截然不同。” 第118章 朱氏挑唆(三) 世间究竟有没有人能做到改变容貌,言成豫不清楚。 但言景深身上的那个胎记是专门请人验过的,绝不可能有假。 不过朱氏的最后一段话,还是引起了他的重视。 夏怀瑾和夏怀珣这一对孪生兄弟,是他见过的双生子中长得最像的。 据说他们小的时候,夏怀珣闯了祸,夏太师甚至还把夏怀瑾当成他训斥。 生身父亲都能认错,足以证明他们的相似度有多高。 可他们一个只活了二十岁,另一个三十多岁依旧好好的,这便是命数不同。 即便改变了外在的形貌,命数却无法改变,这一点绝对瞒不过那些真正精通相面的大师。 “阿茹的意思是想把当年那位大师请来,再给深儿相一次面?” “那位大师十多年都没有联络了,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 再者说,京城里知晓他的人不多,即便他愿意再次为二公子相面,效果估计不会太好。” 言成豫拧着眉道:“那你觉得请谁才合适?” 朱氏道:“如果能请济安寺的玄正大师出山,那自然是最好。” “你可真敢想!”言成豫轻斥了她一句。 玄正大师快九十岁了,先帝在位时就被奉为国师,最近二十年除了父皇,基本就没有人见过他。 为了这近乎荒谬的理由去请他出山,旁人肯定以为他疯了! 朱氏不以为然道:“越是不容易的事情,越发显得王爷有诚意。 单靠咱们去请大师肯定不行,但陛下出面就不一样了。” 言成豫仔细盘算了一番。 父皇与深儿刚见面没多久,正是最心疼孙子的时候,为此没少数落他。 如果他为了替深儿正名去苦求父皇,肯定会得到不少的好处。 “好,本王姑且试上一试。” 朱氏那风韵犹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方才渊儿对妾身说,京中饱学之士甚多,想请王爷帮着请一位新老师。” 言成豫默默叹了口气。 几十年过去了,阿茹的心眼还是这么小。 哪里是渊儿想要新老师,分明是她眼红深儿得了夏四爷这么个好老师,心里不甘罢了。 “那本王索性一起去求父王,让渊儿也去太师府念书?” 朱氏忙道:“求人是什么好差事,妾身怎舍得王爷总向人低头。 只是渊儿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能请一位既年轻学问又好的老师,兴许能更快地适应这里的生活。” “难得阿茹一片慈母之心,本王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出一份力。 稍微等几日,待本王仔细打听后,一定给渊儿请一位满意的老师。” “多谢王爷。” 言成豫笑道:“现在可以用饭了,本王早就饿了。” “妾身已经命人备好酒菜,请王爷移步花厅。” ※※※※ 太师府中,夏怀珣带着女儿陪母亲刚用过晚饭。 老夫人听说博思王的次子做了儿子的学生,不由得有些担心。 “老四啊,陛下这是怎么想的?” 夏怀珣笑道:“陛下就是关心孙子,另外恐怕也有缓和咱们家与博思王关系的意思。” 老夫人气鼓鼓道:“那是博思王自己的问题,好像咱们家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一般。 皇孙一个接一个地往咱们家里塞,莫非除了你世上就找不到别的老师了? 老身看他们就是不怀好意!” 一边说着,一边就紧紧拉着小孙女的手:“凉姐儿可得小心些,千万别被他们算计了!” 夏怀珣父女都有些哭笑不得。 老太太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凡事一沾上皇家,她第一反应绝对是护住孙女。 夏怀珣笑道:“娘尽管放心,儿子的女婿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人品相貌才华缺一不可,最重要的是月儿喜欢。” 老夫人想了想:“那也不够,要想做老身的孙女婿,必须是真心待咱们凉姐儿,绝不能有那些花花肠子。” 夏月凉靠在她身上:“那是自然,孙女将来找的夫婿,一定要像大姐夫和二姐夫那样,对两位姐姐一心一意。” 老夫人摩挲着她的肩背:“你的两个姐姐都没嫁错人,就是离家太远了,也不知啥时候一家子才能聚齐了。” 夏月凉道:“那还不容易,待会儿孙女就去给两位姐姐写信,让她们赶紧回来探望祖母,在家里过完年再回去。” 老夫人的笑容得意中带着一丝神秘:“不用啦,她们都给老身来信了。” 夏月凉嘟着嘴道:“不公平,她们只想着祖母,一点儿也不记挂我这个妹妹!” 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你个小姑娘家,有些事情同你说不方便。 你二姐有喜啦,翻年就要给你添小外甥。” “真的?”夏月凉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夏繁霜出嫁也差不多半年了,虽然她年纪轻不着急要孩子,但李元彧毕竟是一国之主,早些有个继承人肯定是好的。 老夫人道:“那还有假,你二伯母听说这事儿,恨不能立刻收拾行李前往雅苏城。” 夏月凉心里痒痒的。 她是做过母亲的人,知道怀胎十月的艰辛,也知道带孩子的不易。 但比起萌哒哒肉乎乎的小宝贝,这些都不算什么。 如果可以,她也想收拾行李和二伯母一起去玩小外甥了好么? 夏怀珣看着女儿欢喜的模样,心里有些酸酸的。 月儿看似内敛稳重,其实真的还是个孩子。 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可他却给不了她最想要的那种热闹。 老夫人又拍了拍小孙女:“雅苏城太远了,途中还要经过沙漠,眼见得天气越来越冷,老身可舍不得你们去遭那份罪。 还是等霜姐儿的孩子大一些,天气也暖和的时候让元彧带着她们母子回京城。” 夏月凉笑道:“那长姐信里又写了什么,哄得祖母这般开心?” “你大姐说了,下个月初就带着孩子们一起回京。她顺带还要去云栖山一趟,把你祖父一并捎回来!” 父女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父亲(祖父)两年多不回家,老太太的怨气积压太久,连“捎”字都用上了! 老夫人又道:“这一次不仅是晏姐儿一家子,还有申靖那孩子也一起来。” 第119章 云蓁归来 夏月凉有些笑不出来了。 申靖?祖母当年替她挑选的“童养夫”? 虽说大姐嫁去了申家,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但两人见面还是会有些尴尬的好么? 好,这件事老太太并没有对她挑明,若是表现出不自然,尴尬的就是她自己。 她的神情瞒过了老夫人,却瞒不过目光如炬的夏怀珣。 他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女儿。 “娘,申靖那孩子今年也有十六了?” 老夫人笑道:“可不是么,听你大舅舅说,靖哥儿的文章写得极好,想让你帮着瞧瞧。” 夏怀珣点点头,大舅继承了外祖父的衣钵,也是当世有名的大儒。他说谁的文章写得极好,那必然是真的好。 只是申靖的年纪还小了些,历练几年后再下场也不迟。 他看着女儿笑道:“如此一来,咱们家就越发热闹了。不过往后月儿不能再偷懒咯,若是被这位出众的表兄给比下去,那多丢人啊?” 夏月凉冲他做了个鬼脸。 父亲想要开她的玩笑,那她就要使绝招了。 她拱进老夫人怀里,娇声道:“祖母,爹爹欺负我……” 老夫人果然最吃这一套,抬手在儿子胳膊上拍了几下:“多大的人了尽说些不靠谱的话!我凉姐儿是女孩子,又不要去做官挣钱养家,和男孩子比个什么?! 喜欢念书就念几本,不喜欢就做其他事,总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不让她过得快活些!” 夏怀珣咧咧嘴,赶紧给母亲陪不是。 十几岁的大姑娘还玩撒娇这一套,月儿真是被他惯坏了。 可每回看着她这副小女儿家的娇态,他的心里总会生出一种特殊的暖意。 夏月凉抬起头看着老夫人:“祖母,今年祖父总算是可以同我一起过生辰了。” 提起丈夫,老夫人依旧不满。 “老身还是去年的话,他爱回来不回来,我只管给凉姐儿热热闹闹过生辰。 如果他表现得不错,那就勉强给碗寿面吃!”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 等着看好了,若是谁敢用一碗寿面打发祖父,祖母怕不是要跟人拼命。 ※※※※ 九月下旬之后,京城里一直阴雨绵绵,一天比一天冷。 夏月凉喜欢清静,倒也不觉的生活枯燥,但还是忍不住掰着手指计算亲人们回京的日子。 这一日她一时兴起,让春酌去库房里取些布料和棉花,打算给父亲做一件冬天在家穿的棉袍。 春酌回来的时候,不仅取回了她要的东西,还带回了一个人。 利索的装扮、坚定的眼神、清冷的嗓音,唯一不变的是那依旧秀美的脸庞。 “季云蓁见过姑娘。”她单膝跪地,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夏月凉的护卫。 她的到来给了夏月凉一个小小的惊喜。 因为在她看来,季云蓁虽然会一些拳脚功夫,但也只是比一般的贵女略强一点,连自保都很难做到。 本以为即便是她愿意吃苦进步神速,至少也需要三四年才能归来。 没想到只是一年零几个月,她便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回到了京城。 夏月凉不清楚季云蓁现在的实力如何,但能被允许离开,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她亲手将季云蓁扶起来,温声道:“这一年多很辛苦?” 季云蓁道:“是,很辛苦,但我觉得很值。” 夏月凉点点头:“为了不影响你训练,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季云蓁的心脏像是突然停止了跳动一般。 她哑着嗓子道:“姑娘是不是有我母亲和弟妹的消息了?” “是,但他们现下不在奉国,如果你想要见他们,我可以帮你联系。” 季云蓁握了握拳,好一阵才摇了摇头:“不,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他们不在奉国也好,省得又遭人算计。 等我替父亲报了仇之后,再去与他们团聚。” 夏月凉很想告诉眼前的姑娘,替季沐清报仇或许不难,但要想洗清他身上的罪名,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到希望。 但她实在不忍心再往对方头上泼冷水。 “暂时不见面也行,但你总要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季云蓁又一次摇头拒绝。 “不必了,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他们。” “好……”夏月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一路也辛苦了,让春酌带你去房间,先休息几日再说。” “多谢姑娘。”季云蓁抱了抱拳,随春酌一起走出了正房。 夏月凉哪里还有心思做衣裳,歪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季云蓁最直接的仇人是太子,背后的仇人是闻老狐狸。 太子虽然已经遭到厌弃,但他永远都是老皇帝国的儿子,杀他代价太大。 闻老狐狸位置非常稳固,而且为人太过奸诈,想杀他并不容易,代价同样很大。 但季云蓁的怨气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否则她肯定会被憋疯的。 那么,该先找谁来让她出口恶气呢? ※※※※ 自从那一日离开御书房后,太子一直在东宫闭门不出,甚至连太后的寿辰都没有出席。 太子妃周氏受娘家牵连,也不敢四处走动,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太子一个不高兴就把她休了。 皇长孙言非庐虽然没有受到责罚,但他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四处招摇,整日躲在府里喝闷酒。 自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张公公见他如此颓废,忍不住劝了几句。 “长孙殿下少喝些酒,身体要紧。” “呵呵……”言非庐端着酒杯晃了晃:“前程都没有了,还要这身体做甚?” “殿下……”张公公夺下他手里的酒杯:“您可不能这么想,陛下虽然冷落了太子殿下,可毕竟没有真的废黜。” 言非庐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父王还有机会翻身?” “奴才不敢妄自揣度圣意,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该轻易放弃。 况且您是陛下的嫡长孙,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注定的。 就算将来是其他的皇子登基,也不敢轻易作践于您啊!” 言非庐继续冷笑。 “不敢作践?父王现在还是太子呢,作践我的人还少么?” “殿下指的是……” “当然是姓闻的,除了他们一家子还有谁?!” 第120章 皇长孙的报复(一) 最大的伤害,往往都来自最亲近的人。 闻敬不是言非庐最亲近的人,却是他从前最信任、最敬佩的长辈之一。 因此闻敬这一年来对太子一党的不闻不问,不仅给太子,也给言非庐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而他也早已经把这样的行为定义成背叛。 从前言非庐有多敬重闻敬,如今就有多么憎恨。 张公公从未见过小主子的五官扭曲成这样,真是被吓到了。 “长孙殿下,闻相这么做……说不定是有什么隐情……” 其实这些话他自己也不信,但太子殿下被废就在眼前,而闻相的位置依旧稳固。 长孙殿下想要对付闻相,无异于以卵击石,很有可能把荣华富贵都给折腾没了。 “隐情?”言非庐嗤笑道:“难不成他保住自己的权势的目的,是为了将来扶持父王东山再起?” 张公公不敢多话了。 毕竟是在身边伺候二十几年的人,言非庐也不忍心太过苛责。 他温声道:“公公是一片好意,我都知道的。” “殿下……”张公公抹了抹眼泪。 言非庐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还年轻,许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但关于闻敬的那些历史,他基本上全都知道。 一个年近三十相貌普通,又没有任何靠山的普通进士,若是没有傍上陆家,要么就在翰林院苦熬,要么就是外放边城做个小官,永远都别想有权势滔天的一日。 去年季沐清一案后,他就有意疏远父王,后来甚至不惜装病来与他们划清界限。 今年陆周两家出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撇得干干净净,所谓的重病也没了,依旧在朝中呼风唤雨。 就连他那几个儿子…… 对了,他的儿子! 言非庐只觉整间屋子都变得敞亮了。 整垮闻敬肯定不容易,但对付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办法有的是。 尤其是闻承礼那块荒料,整个就是一绣花枕头,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公公最近可有闻承礼的消息?”他开口问道。 张公公忿忿道:“殿下还提那种人做甚?从前恨不能赖在咱们府里不走,如今却跟不认识的人一样,几个月都不见人影!” 言非庐笑道:“他那人心思单纯,无非是怕闻相责罚,所以才远着咱们的。 你立刻派个人出去打探一下,瞧瞧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张公公还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躬身退了出去。 大约两个时辰后,关于闻承礼的消息就送到了言非庐面前。 斗鸡、斗蛐蛐儿、吃酒赌钱捧戏子……最重要的是季云蓁出现了! 言非庐听着张公公的回话,笑意越来越浓。 果然日子不好过的人只有他们,某些人的生活比从前更加丰富多彩。 “公公,你刚才说闻承礼最近捧的那戏子叫什么来着?” “回殿下,是春柳班的一个叫玉墨的,听说扮相极佳,唱得也好。” “春柳班玉墨……” 言非庐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纨绔子弟那一套他熟悉得很。 但这一年来太子一党遭受重创,他也没有了玩乐的心思。 因此这春柳班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玉墨什么的就更不清楚了。 “殿下,这是今年刚到京城的戏班子,老奴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你去把那玉墨带进府里来,先付两个月的银子给那班主。” 张公公不敢多问,忙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长孙殿下想要的人,春柳班的班主不敢有二话,当天下午就把玉墨送进了府里。 第二日,闻承礼依旧是一大早就去了戏楼,春柳班的人唯独不见玉墨,连他的戏牌子都被撤了。 一打听才得知玉墨去了皇长孙的府邸,他顿时气得脸都黑了。 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皇长孙是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 玉墨落到言非庐的手里,今后他想再见恐怕难了。 小厮冬瓜还记着去年挨揍时言非庐的仇呢,见自家少爷黑着一张脸,趁机挑唆道:“爷,您说长孙殿下该不会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 “爷想想看,皇长孙都多久没在人前露面了,您这才刚对玉墨有了点意思,他就把人给弄府里去了。 这要说不是冲着您来的,小的把头拧下来当夜壶。” 闻承礼也不是傻子,冬瓜都能看得清楚的事情,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无非是他老爹反复交待,从今往后少和太子一党来往,所以他一时间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和言非庐计较。 他这人立场本就不坚定,被冬瓜这么一拱火,胆儿立刻就肥了。 论起来言非庐那厮还是他表侄儿呢,这么多年却一直仗着身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如今太子殿下都垮台了,他居然还敢欺负自己,实在是忍不了了! “走,随小爷去一趟长孙府!” “这……就咱俩啊?”见他动真格,冬瓜又有些心虚了。 “切——”闻承礼撇撇嘴:“你要是不去,今后小爷的饭也别吃了!” 冬瓜哪里还敢有意见,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主仆二人来到长孙府,门房十分热情地把他们带到了言非庐的院子。 隔着一堵墙,玉墨那熟悉的唱腔就传入了闻承礼耳中。 他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给他问安的丫鬟婆子,一甩袖子就走进了院门。 玉墨不似登台时那样油墨重彩,而是一身青布衣衫,更添了几分清秀雅致。 一双含情美目与言非庐对视,就好像偌大的园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闻承礼肺都快气炸了。 玉墨对谁都是爱答不理,二十两银子也就勉强陪着喝杯茶。 言非庐长得还不如他呢,究竟是哪一点让玉墨另眼相待?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还能进府做个侧妃? 闻承礼重重咳嗽了几声,眯着眼睛看着玉墨。 言非庐早就看见他了,无非是故意吊他胃口而已。 他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四公子真是稀客,今日怎的想起到寒舍来了?” 闻承礼略拱了拱手:“多日不见,殿下风采更胜从前。” 言非庐挥挥手,玉墨和丫鬟们一起退了下去。 闻承礼也不用人请,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第121章 皇长孙的报复(二) 言非庐依旧不搭理闻承礼,右手搭在扶手上打着节拍,嘴里哼着玉墨方才的曲调。 闻承礼年纪小又缺乏历练,自然不及他沉得住气。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就忍不住质问道:“殿下要怎么样才肯放了玉墨?” 言非庐挑了挑眉:“玉墨是我请回府里的客人,四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承礼道:“殿下何必绕弯子,若非最近我时常去听玉墨的戏,你会把他带回府里么?” 言非庐哈哈笑道:“四公子的想法还真是清奇,我堂堂皇长孙,需要自降身份和你抢戏子?” 闻承礼气急。 他的意思是言非庐若是想见自己直接开口就行了,何必把玉墨牵扯进来? “殿下……”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有些艰难道:“我知道你对闻家有意见,可这……总之这事儿和我没有关系啊!” 言非庐坐直身子,端起茶抿了一口。 “是,的确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也没打算把你怎么样。” “那你把玉墨……” 言非庐终于体会到闻敬的不容易了。 养出这么糟心的儿子,竟然还能活到这把年纪,真是…… “再和你说一遍,我没打算把玉墨怎么样。只要你愿意,待会儿把他带回家都行。” 闻承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好了,咱们好好说会儿话,不提‘玉墨’这两个字行么?”言非庐都快给他跪了。 闻承礼点点头:“殿下想说什么就说。” 言非庐道:“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这一年来都躲着避着,也不上家里来了?” 闻承礼忙道:“没有没有,只是家父说我一事无成,让我好好念书,所以……” 所以整天斗鸡走马喝花酒捧戏子? 言非庐并不打算戳穿他的谎话,温声道:“闻相也是为了你好,但咱们是亲戚啊,应该经常走动。” 闻承礼哪里敢把自家老爹的那些话说出来,笑呵呵道:“殿下说得是,咱们是亲戚……” 言非庐往他身边靠了靠:“小表叔今年十七了?” 小表叔?闻承礼眨了眨眼睛。 言非庐一向对他吆来喝去,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自己是他孙子! 无事献殷情,这厮今天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你问这个干嘛?”他斜眼看着言非庐。 “就是想问一问,姨祖母对你的亲事有没有什么安排,毕竟年纪到了嘛。” “母亲倒是挺着急,就是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 “小表叔还记得季大姑娘么?” “记得有什么用,如今她在夏三姑娘手里,我连她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更何况以她现在的身份,我就是想娶家里人也不可能同意。” 言非庐笑道:“小表叔未免也太老实了,季大姑娘做不了正妻,可以做侍妾么。” 闻承礼翻了个白眼。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你教? 要不是你不中用,小爷去年会眼睁睁看着季云蓁被带走? “殿下说得好生容易,夏家可不是好惹的。季大姑娘如今是夏三姑娘的丫鬟,这种事情连夏家的老爷少爷们都不敢想,更何况是外人。” “外人肯定不敢想,若是夏三姑娘未来的夫婿呢?” “你的意思是……让我求娶夏家三姑娘?” 道理是没错,夏三姑娘将来出嫁,身边的丫鬟肯定是要陪嫁的。 按规矩,妻子的陪嫁丫鬟给丈夫做侍妾再正常不过。 想要把季云蓁弄到手,这的确是最直接的办法。 可夏三姑娘是那么容易娶的么? 闻承礼只觉得自己身上又开始疼了。 当然,他是轻易不会在言非庐面前认怂的。 “这个……其实我也没见过夏三姑娘,万一她……” 闻承礼说的是实话,太后寿辰那一日他病了没去成,错过了和夏月凉见面的机会。 言非庐笑道:“你没见过,但我见过啊,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回去问问令尊大人。 他总不会连这种事情都欺骗你?” 闻承礼舔了舔嘴唇:“那夏三姑娘长什么模样?” 言非庐笑意更盛:“小表叔应该见过夏四爷?” 闻承礼当然见过夏怀珣,而且一直都认为他是自己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 不仅容貌出众,气质更是无人能比。 他的女儿就算比他差了那么一点,也绝对是个漂亮的姑娘。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被言非庐这么一问,他对那位有些神秘的夏三姑娘又添了几分兴趣。 言非庐道:“夏三姑娘和夏四爷至少有七八分相似。这么对你说,季云蓁算是一朵鲜花,夏三姑娘就是那天上的明月。” 他的话当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但夏月凉的容貌比季云蓁更加出众也是不争的事实。 “果真?” “当然是真的。” 闻承礼心里痒痒的,但脑子依旧是清醒的。 且不说夏闻两家势不两立,像他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少年郎,如何能入得了夏四爷的眼。 夏三姑娘生得再美,那也是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即。 言非庐又道:“小表叔别灰心啊,事在人为嘛。季云蓁就在京城,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她去做别人的侍妾?” 闻承礼心里矛盾极了。 他喜欢季云蓁固然有容貌的缘故,但还有其他的原因。 再也见不到她也就罢了,可她如今就在京中,他真是不甘心啊…… “殿下,这事儿容我回去想想。” 言非庐贴心地说道:“小表叔不必着急,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劝说姨祖母,再不济还有我母妃。 大家一起努力,一定能够帮你达成心愿。” 闻承礼赶紧道:“不不不,这事暂时不能让我母亲知道。” “为何?” “我父亲说了,母亲看人的眼光有问题,我那几个嫂子都是她亲自挑的,全都不中用。” 闻承礼终究还是经不住言非庐的话术,把他老爹背地里说的话都交待了。 言非庐眯了眯眼睛。 这老狐狸,什么时候连儿子娶媳妇的事情都抓着不放了? 不过也无所谓,闻承礼已经上钩了,那就别想跑得掉。 他假意叹了口气:“好,这事儿咱们不着急。如今我也是闲在家里无事可做,小表叔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一二?” 说起吃喝玩乐的事情,闻承礼顿时就来了精神。 而且言非庐这家伙手里有的是银子,他正愁着月钱不够花呢! 第122章 寻到机会 听了朱氏的挑唆之后,言成豫一直在寻找机会向奉皇说请玄正大师相面的事。 但他刚恢复上早朝,又被安排去户部度支司任主事,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一晃就是十月初,他终于等来了奉皇的单独召见。 奉皇受了些风寒,一连几日都没有召见重臣,今日趁着休沐便把言成豫叫到了寝宫。 这是言成豫回京之后第二次走进这间小书房,感觉比上一次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屏风从富贵花开换成了岁寒三友,仕女游春图则被一幅小像取代。 小像上的人再熟悉不过,容貌与他少年时非常相似,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他。 言成豫心道,自己的想法一点没错,他们一家人刚回京,正是父皇最心疼深儿的时候。 他老人家登基几十年,从未把任何人的画像挂在书房里,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趁着这个机会说相面的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生病的人最容易心软,奉皇也不例外,连眼神中都透着平日少见的温和。 见儿子的目光在那小像上停留了片刻,他浅笑道:“这是傅卿那孩子替深儿画的,朕瞧着画得不错,便让小安子挂在那里。 深儿长得像你,也像你母妃,你觉得呢?” 言成豫是来求奉皇的,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是,深儿比儿臣多了几分秀气,的确是更像母妃。” 奉皇道:“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难免会犯错,朕瞧着深儿那孩子是个有气度的,从前的事情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言成豫的呼吸微顿。 父皇分明是话中有话。 说深儿有气度,意思就是让自己不要被个孩子比下去,不要总是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今后一定好好对待妻儿。” “如此甚好。”奉皇满意地点点头:“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太师过几日便要回京了。” 言成豫的呼吸再次停滞。 原来父皇方才的话指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夏宁则。 但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同夏宁则的过节儿,是他单方面不计较就能解开的么? 却听奉皇又道:“不仅是太师,还有他的长孙女一家也会一起回京。泽儿那边你要多关心一些,千万不要闹出事情惹人笑话。” “儿臣知道了。” 奉皇点点头,又询问了言景泽的腿伤和言景渊的学业。 言成豫一一回答之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站起身道:“儿臣有一事相求。” “哦?”听他用了求字,奉皇都觉得新鲜了:“什么事?” “当初儿臣年轻鲁莽,做下了许多错事。但不让深儿进王府,的确是事出有因。” 奉皇弯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江湖术士的话如何能信。” 这话的水分就有些大了。 从古至今,最相信江湖术士的人非皇帝莫属,区别只在于信的程度不同罢了。 包括他自己,每当遇到什么重大事件的时候,总会让钦天监观一观天象,有时甚至还要卜上一卦。 言成豫道:“儿臣已经知错了,但当年的事情已经对深儿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他今年已经十七,若是因为当初的流言影响了亲事,那儿臣这辈子心里都难以安宁。” 奉皇对这样的说法并不以为然。 皇帝的孙子娶不到媳妇,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弄得好像有多么艰难一样! 言成豫又道:“儿臣担心的不是深儿娶不到媳妇,而是怕女方因此心怀芥蒂,影响他们小夫妻的和睦。 儿臣是过来人,不想让孩子们重蹈覆撤。” 这话算是说到了奉皇的心坎上。 儿子的担心看似有些婆婆妈妈,但只有体会过夫妻不睦的人,才知道和睦的珍贵。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儿臣想请玄正大师替深儿看看面相,有了大师的话,从今往后再也无人敢重提旧事。” 奉皇的眉头皱了起来。 玄正大师名望极高,他的话当然是管用的。 可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就去惊动他,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儿子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 “阿豫,早在二十年前玄正大师就开始闭关修炼,如今他即将年满九十,朕也不好前去叨扰。” “还望父皇成全。”言成豫撩起衣摆重重跪下。 “你先起来。”奉皇真是有些头痛。 言成豫不敢执拗,依言站了起来。 奉皇有些为难道:“皇帝也不是什么事情上都能为所欲为的。 玄正大师是你皇祖父钦封的国师,想要请他出面,需要的是交情。” “父皇指的是……” “你大约不知道,夏太师与大师乃是忘年之交,只要他肯帮忙,大师一定会给这个面子。 好在太师过几日便要回京,否则这件事是肯定不成的。” 又是夏宁则! 言成豫无法分辨父皇的话是真还是假,但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他咬了咬牙:“只要能替深儿正名,儿臣愿意去求太师。” 奉皇叹了口气:“你肯为了儿子低头,朕这个做父亲的又如何忍心看你这般为难。 罢了,这件事就交给朕,想来太师也会给朕这个面子。” “儿臣多谢父皇。” 奉皇笑道:“不说这些了,最近在户部度支司做事,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儿臣从未接触过账目,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困难。 这几日请教了诸位大人之后感觉轻松多了。” “很好,文风盛行不是坏事,但文章终究不能当饭吃,也无法抵御外敌。 你把户部的事情弄明白,也算是替朕分忧了。” 换作十几年前的言成豫,听见奉皇这么明显的暗示,肯定会激动不已。 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早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儿臣一定尽力让父皇安心。” 奉皇越发满意。 比起一个月前,阿豫的心境明显平和了许多。 他笑道:“昨日皇后还对朕说,她与你媳妇儿名分上是婆媳,但也是自幼相识,让她没事经常进宫来说说话。 况且她是正妃,有些事情是应该做的。” 第122章 寻到机会 听了朱氏的挑唆之后,言成豫一直在寻找机会向奉皇说请玄正大师相面的事。 但他刚恢复上早朝,又被安排去户部度支司任主事,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一晃就是十月初,他终于等来了奉皇的单独召见。 奉皇受了些风寒,一连几日都没有召见重臣,今日趁着休沐便把言成豫叫到了寝宫。 这是言成豫回京之后第二次走进这间小书房,感觉比上一次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屏风从富贵花开换成了岁寒三友,仕女游春图则被一幅小像取代。 小像上的人再熟悉不过,容貌与他少年时非常相似,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他。 言成豫心道,自己的想法一点没错,他们一家人刚回京,正是父皇最心疼深儿的时候。 他老人家登基几十年,从未把任何人的画像挂在书房里,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趁着这个机会说相面的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生病的人最容易心软,奉皇也不例外,连眼神中都透着平日少见的温和。 见儿子的目光在那小像上停留了片刻,他浅笑道:“这是傅卿那孩子替深儿画的,朕瞧着画得不错,便让小安子挂在那里。 深儿长得像你,也像你母妃,你觉得呢?” 言成豫是来求奉皇的,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是,深儿比儿臣多了几分秀气,的确是更像母妃。” 奉皇道:“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难免会犯错,朕瞧着深儿那孩子是个有气度的,从前的事情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言成豫的呼吸微顿。 父皇分明是话中有话。 说深儿有气度,意思就是让自己不要被个孩子比下去,不要总是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今后一定好好对待妻儿。” “如此甚好。”奉皇满意地点点头:“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太师过几日便要回京了。” 言成豫的呼吸再次停滞。 原来父皇方才的话指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夏宁则。 但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同夏宁则的过节儿,是他单方面不计较就能解开的么? 却听奉皇又道:“不仅是太师,还有他的长孙女一家也会一起回京。泽儿那边你要多关心一些,千万不要闹出事情惹人笑话。” “儿臣知道了。” 奉皇点点头,又询问了言景泽的腿伤和言景渊的学业。 言成豫一一回答之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站起身道:“儿臣有一事相求。” “哦?”听他用了求字,奉皇都觉得新鲜了:“什么事?” “当初儿臣年轻鲁莽,做下了许多错事。但不让深儿进王府,的确是事出有因。” 奉皇弯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江湖术士的话如何能信。” 这话的水分就有些大了。 从古至今,最相信江湖术士的人非皇帝莫属,区别只在于信的程度不同罢了。 包括他自己,每当遇到什么重大事件的时候,总会让钦天监观一观天象,有时甚至还要卜上一卦。 言成豫道:“儿臣已经知错了,但当年的事情已经对深儿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他今年已经十七,若是因为当初的流言影响了亲事,那儿臣这辈子心里都难以安宁。” 奉皇对这样的说法并不以为然。 皇帝的孙子娶不到媳妇,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弄得好像有多么艰难一样! 言成豫又道:“儿臣担心的不是深儿娶不到媳妇,而是怕女方因此心怀芥蒂,影响他们小夫妻的和睦。 儿臣是过来人,不想让孩子们重蹈覆撤。” 这话算是说到了奉皇的心坎上。 儿子的担心看似有些婆婆妈妈,但只有体会过夫妻不睦的人,才知道和睦的珍贵。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儿臣想请玄正大师替深儿看看面相,有了大师的话,从今往后再也无人敢重提旧事。” 奉皇的眉头皱了起来。 玄正大师名望极高,他的话当然是管用的。 可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就去惊动他,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儿子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 “阿豫,早在二十年前玄正大师就开始闭关修炼,如今他即将年满九十,朕也不好前去叨扰。” “还望父皇成全。”言成豫撩起衣摆重重跪下。 “你先起来。”奉皇真是有些头痛。 言成豫不敢执拗,依言站了起来。 奉皇有些为难道:“皇帝也不是什么事情上都能为所欲为的。 玄正大师是你皇祖父钦封的国师,想要请他出面,需要的是交情。” “父皇指的是……” “你大约不知道,夏太师与大师乃是忘年之交,只要他肯帮忙,大师一定会给这个面子。 好在太师过几日便要回京,否则这件事是肯定不成的。” 又是夏宁则! 言成豫无法分辨父皇的话是真还是假,但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他咬了咬牙:“只要能替深儿正名,儿臣愿意去求太师。” 奉皇叹了口气:“你肯为了儿子低头,朕这个做父亲的又如何忍心看你这般为难。 罢了,这件事就交给朕,想来太师也会给朕这个面子。” “儿臣多谢父皇。” 奉皇笑道:“不说这些了,最近在户部度支司做事,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儿臣从未接触过账目,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困难。 这几日请教了诸位大人之后感觉轻松多了。” “很好,文风盛行不是坏事,但文章终究不能当饭吃,也无法抵御外敌。 你把户部的事情弄明白,也算是替朕分忧了。” 换作十几年前的言成豫,听见奉皇这么明显的暗示,肯定会激动不已。 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早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儿臣一定尽力让父皇安心。” 奉皇越发满意。 比起一个月前,阿豫的心境明显平和了许多。 他笑道:“昨日皇后还对朕说,她与你媳妇儿名分上是婆媳,但也是自幼相识,让她没事经常进宫来说说话。 况且她是正妃,有些事情是应该做的。” 第123章 太师回京 明氏当年之所以能被太后看中,除了那层亲戚关系之外,性格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她的父亲官职不算高,但她头脑灵活性格开朗,自小便十分擅长与人交往。 只可惜她嫁的人是言成豫,从成婚那一日起,她的心一天比一天冷,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履行当家主母的责任。 二十年后的今天,她早已经适应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对言成豫更是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帮助他拉拢人心。 言成豫最不愿意提及的人就是小苏皇后,但他还是应道:“儿臣一定把母后的话转告明氏。” ※※※※ 距离京城二十里开外,一个由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官道上缓缓行驶。 须发花白的夏太师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致,清隽的面容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宦海沉浮半生,他早已经厌倦了与人勾心斗角,这几年的闲适安逸仿佛是偷来的一般,着实让人留恋。 如果不是长孙女亲自去云栖山催促,他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踏上归家的旅程。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回家。 他想念那座亲手打造的府邸,想念孩子们,更想念那个从年少陪伴他走到白头的女子。 “爹爹,该你下了。” 坐在他对面的小男娃和小意差不多大,肉嘟嘟的小脸上嵌着两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起来可爱极了。 一旁的老仆浮生的眼皮剧烈抖动了几下。 府里的人还不知道太师收了这么个小家伙,这一口一个爹爹,让他听得心惊肉跳。 老夫人自幼娇养,出嫁之后又被夫君惯着,若是误会太师在外偷偷生了个小的,还不定闹成啥样。 夏太师放下车帘,对小男娃笑道:“怀珘可想清楚了,待会儿可不准悔棋。” 夏怀珘听他这么说,十分的自信顿时就没了七八分。 他皱着小眉头,又把小桌上的棋局认真看了几遍。 夏太师接过浮生递过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离京城不到二十里了?” 浮生忙道:“方才路过的那座亭子,距离北城门恰是二十里。 太师是不是有些饿了,前方五里处倒是有一家不错的饭馆。” 夏太师笑道:“让人去和灵晏说一声,行进速度可以加快一点,咱们回府里用饭。” “是。”浮生一边答应一边取出一碟桂花糕:“小少爷饿了,先吃几块点心垫补一下。” “谢谢浮生伯。”夏怀珘是真有些饿了,道了声谢后接过小碟子。 别看他年纪小,生活习惯却非常好,用帕子把手擦干净后才开始吃点心,吃相也是极为斯文。 浮生又叹了口气。 这小家伙还怪懂事的,小模样看着也招人喜欢,想来老夫人知道真相后应该会接受他。 官道十分宽阔平整,马车加快速度之后并不觉得颠簸,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了北城门。 太师府的护卫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好几日,把他们迎进了城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太师府。 夏灵晏夫妻带着孩子们回房梳洗换衣,夏太师则对夏怀珘招招手:“为父带你去见母亲。” 夏怀珘有些小激动,学着大人的样子抻了抻衣角,跟在夏太师身后去了内宅。 浮生看着主子脸上的笑容,总算是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别看太师年纪大了,同老夫人成婚也近四十载,两人却不似一般人家的老夫妻,最好的结果就是个相敬如宾。 他分明就是想逗一逗老夫人,所以才故意隐瞒了小少爷的事情。 这是把年少时的甜蜜酿成了醇厚的美酒,单是闻一闻就醉了。 真是…… 浮生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羡慕,反正滋味挺不错的。 老夫人已经得到了消息,急忙命程嬷嬷替她重新理妆。 她比夏太师小不了几岁,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 仅有的几根白发很容易就藏在发髻中,脸上也看不出皱纹,之前的妆容已经足够完美。 但她对镜中的自己却依旧不满意,总觉得这两年像是老了许多。 一旁的红蓼感觉和浮生差不多,对老太师和老夫人这份数十年如一日的情意羡慕不已。 换过一套首饰,又重新描了眉,老夫人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 女为悦己者容,她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见心上人要穿花裙子,更何况是如今。 虽然夫君不会因为她年纪大了就嫌弃,她却不能给别人嫌弃自己的机会。 程嬷嬷笑道:“已经够漂亮了,奴婢们都移不开眼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丫鬟婆子们问安的声音。 老夫人放下梳子,笑盈盈地走出了内室。 夏太师含笑看着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妻子。 相识近五十年,两人经历过多少次分别和重逢,他早已经记不清了。 但在他的心里,妻子还是初见时那个玉雪可爱,却又有些笨笨的小女娃。 老夫人刚想开口,就见夫君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怀珘,这便是你母亲。”夏太师把小男娃拉到身前。 老夫人秀眉拧了起来。 这孩子的模样与小意差不多大,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 她都五十多岁了,哪儿来那么小的儿子? 妻子的反应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夏太师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换作别人家的媳妇儿,巴掌都已经呼到脸上了。 可他的媳妇儿居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份信任真不是吹出来的…… 程嬷嬷暗暗推了老夫人一把。 太师真是的,多大年纪的人还开这种玩笑。 偏生老夫人压根儿就没往那个方向想,竟还呆住了! 老夫人抿抿嘴,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好哇,亏她还以为老头子待她一心一意,原来人家早就在外面养了儿子! 但她想了想又有些不对。 这孩子五六岁,六七年前夫君可没往外面跑,除了上朝处理公务,每天都按时回家,绝不会有那种事情。 正想着,夏怀珘已经走到老夫人面前,仰着小脸对她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 “娘,我是您的儿子怀珘。” 夏太师险些破功。 这孩子真是自来熟,明明说好让他叫母亲,他却直接给来了一声娘。 第123章 太师回京 明氏当年之所以能被太后看中,除了那层亲戚关系之外,性格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她的父亲官职不算高,但她头脑灵活性格开朗,自小便十分擅长与人交往。 只可惜她嫁的人是言成豫,从成婚那一日起,她的心一天比一天冷,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履行当家主母的责任。 二十年后的今天,她早已经适应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对言成豫更是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帮助他拉拢人心。 言成豫最不愿意提及的人就是小苏皇后,但他还是应道:“儿臣一定把母后的话转告明氏。” ※※※※ 距离京城二十里开外,一个由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官道上缓缓行驶。 须发花白的夏太师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致,清隽的面容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宦海沉浮半生,他早已经厌倦了与人勾心斗角,这几年的闲适安逸仿佛是偷来的一般,着实让人留恋。 如果不是长孙女亲自去云栖山催促,他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踏上归家的旅程。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回家。 他想念那座亲手打造的府邸,想念孩子们,更想念那个从年少陪伴他走到白头的女子。 “爹爹,该你下了。” 坐在他对面的小男娃和小意差不多大,肉嘟嘟的小脸上嵌着两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起来可爱极了。 一旁的老仆浮生的眼皮剧烈抖动了几下。 府里的人还不知道太师收了这么个小家伙,这一口一个爹爹,让他听得心惊肉跳。 老夫人自幼娇养,出嫁之后又被夫君惯着,若是误会太师在外偷偷生了个小的,还不定闹成啥样。 夏太师放下车帘,对小男娃笑道:“怀珘可想清楚了,待会儿可不准悔棋。” 夏怀珘听他这么说,十分的自信顿时就没了七八分。 他皱着小眉头,又把小桌上的棋局认真看了几遍。 夏太师接过浮生递过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离京城不到二十里了?” 浮生忙道:“方才路过的那座亭子,距离北城门恰是二十里。 太师是不是有些饿了,前方五里处倒是有一家不错的饭馆。” 夏太师笑道:“让人去和灵晏说一声,行进速度可以加快一点,咱们回府里用饭。” “是。”浮生一边答应一边取出一碟桂花糕:“小少爷饿了,先吃几块点心垫补一下。” “谢谢浮生伯。”夏怀珘是真有些饿了,道了声谢后接过小碟子。 别看他年纪小,生活习惯却非常好,用帕子把手擦干净后才开始吃点心,吃相也是极为斯文。 浮生又叹了口气。 这小家伙还怪懂事的,小模样看着也招人喜欢,想来老夫人知道真相后应该会接受他。 官道十分宽阔平整,马车加快速度之后并不觉得颠簸,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了北城门。 太师府的护卫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好几日,把他们迎进了城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太师府。 夏灵晏夫妻带着孩子们回房梳洗换衣,夏太师则对夏怀珘招招手:“为父带你去见母亲。” 夏怀珘有些小激动,学着大人的样子抻了抻衣角,跟在夏太师身后去了内宅。 浮生看着主子脸上的笑容,总算是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别看太师年纪大了,同老夫人成婚也近四十载,两人却不似一般人家的老夫妻,最好的结果就是个相敬如宾。 他分明就是想逗一逗老夫人,所以才故意隐瞒了小少爷的事情。 这是把年少时的甜蜜酿成了醇厚的美酒,单是闻一闻就醉了。 真是…… 浮生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羡慕,反正滋味挺不错的。 老夫人已经得到了消息,急忙命程嬷嬷替她重新理妆。 她比夏太师小不了几岁,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 仅有的几根白发很容易就藏在发髻中,脸上也看不出皱纹,之前的妆容已经足够完美。 但她对镜中的自己却依旧不满意,总觉得这两年像是老了许多。 一旁的红蓼感觉和浮生差不多,对老太师和老夫人这份数十年如一日的情意羡慕不已。 换过一套首饰,又重新描了眉,老夫人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 女为悦己者容,她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见心上人要穿花裙子,更何况是如今。 虽然夫君不会因为她年纪大了就嫌弃,她却不能给别人嫌弃自己的机会。 程嬷嬷笑道:“已经够漂亮了,奴婢们都移不开眼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丫鬟婆子们问安的声音。 老夫人放下梳子,笑盈盈地走出了内室。 夏太师含笑看着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妻子。 相识近五十年,两人经历过多少次分别和重逢,他早已经记不清了。 但在他的心里,妻子还是初见时那个玉雪可爱,却又有些笨笨的小女娃。 老夫人刚想开口,就见夫君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怀珘,这便是你母亲。”夏太师把小男娃拉到身前。 老夫人秀眉拧了起来。 这孩子的模样与小意差不多大,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 她都五十多岁了,哪儿来那么小的儿子? 妻子的反应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夏太师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换作别人家的媳妇儿,巴掌都已经呼到脸上了。 可他的媳妇儿居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份信任真不是吹出来的…… 程嬷嬷暗暗推了老夫人一把。 太师真是的,多大年纪的人还开这种玩笑。 偏生老夫人压根儿就没往那个方向想,竟还呆住了! 老夫人抿抿嘴,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好哇,亏她还以为老头子待她一心一意,原来人家早就在外面养了儿子! 但她想了想又有些不对。 这孩子五六岁,六七年前夫君可没往外面跑,除了上朝处理公务,每天都按时回家,绝不会有那种事情。 正想着,夏怀珘已经走到老夫人面前,仰着小脸对她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 “娘,我是您的儿子怀珘。” 夏太师险些破功。 这孩子真是自来熟,明明说好让他叫母亲,他却直接给来了一声娘。 第124章 猝不及防的狗粮(一) 老夫人身边一直不缺小孩子。 虽然孙子孙女们长大之后稍显寂寞,但府里又添了小辞和小意,给她的生活增加了许多的乐趣。 不过被这么可爱的小男娃叫娘,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老夫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心中的那点疑惑早就抛到了脑后。 她弯下腰对夏怀珘笑道:“能告诉娘是哪两个字么?” 夏怀珘拉起她的手,用肉肉软软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写了“怀珘”两个字。 老夫人捧起他的小脸,笑着夸赞道:“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程嬷嬷知道主子夫妇肯定有话要说,便走上前对夏怀珘道:“小少爷随嬷嬷去洗洗小脸换身衣裳好么?” 夏怀珘点点头:“娘肯定有好些话要和爹爹说,怀珘就先去洗澡了。” 满屋子的人都撑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家伙不仅懂得为爹娘腾地儿,还知道洗澡比洗小脸费时,真是太聪明太有意思了! 程嬷嬷牵起他的小手:“那老奴就带小少爷去洗澡,让太师和老夫人好好说话。” 丫鬟们也随着一起走了出去,偌大的正房中只剩下了老夫妇二人。 没有了外人,老夫人也不再端着,抬手就在丈夫的胳膊上捶了几下。 夏太师握住妻子的手:“既然夫人这么不开心,那为夫待会儿就让人把怀珘送回云栖山?” “你少东拉西扯的,我是气你一去两年多不归家,去年冬至明明说好要回来的……” 夏太师把她拉到罗汉床上坐下:“为夫的确是想回来的,可那时我被大雪困在隆城,实在是赶不回来了。” “那你给我的信里怎的一个字都不提?” “我不是怕夫人担心嘛,隆城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冷起来手脚都是木的,耳朵都快冻掉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又心疼了,埋怨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不好好待在云栖山休养,整日到处瞎跑!” 夏太师解释道:“为夫几十年来常居庙堂之上,早已不知民间疾苦,所以趁此机会四处走走看看。” “哼!”老夫人侧过身子:“江山又不是你的,操那么多的心也没人领情!” 夏太师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还是夫人看得清楚,以后再也不操这份心了。” “又来哄人!”老夫人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早些年就说要带我四处游玩,如今我都老得快去不动了,你还不是只顾自己!” 夏太师大呼冤枉:“这两年为夫去的都是些边远穷困的地方,有时连睡觉的床都没有,一连几天都吃不上一顿好饭,我怎舍得让夫人去吃这样的苦头。” 话音刚落,缩在角落里睡觉的大白猫偷偷摸了过来,蹭地一下跳上了他的腿。 夏太师自小就有些怕猫,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夫人这猫养得真肥……” 老夫人忍着笑道:“这是凉姐儿给我寻来的,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面团儿,怎么你好像有些嫌弃?” “怎会,多好听的名字……”夏太师感觉到面团儿的爪子正在抠自己的腿,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夫人见他可怜,伸手把面团儿抱了过来:“反正我已经被你嫌弃了半辈子,也不多这一回!” “我什么时候嫌弃夫人了?”夏太师无奈道:“你六七岁的时候玩的弹弓、纸鸢,还有你摔坏的泥人儿、花瓶,解不开的九连环,缝坏的衣裳……全都在我书房的大箱子里,一样都不少。” 老夫人听得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道:“那些东西留着做甚,怪占地方的。” “那是咱们家最珍贵的东西,必须好好留着。” 说罢夏太师又笑道:“养猫狗多没意思,四处掉毛还不会说话。以后就让怀珘陪夫人,那孩子聪明伶俐又懂事……” “说什么呢!”老夫人掐了他一把:“养猫狗就是逗个闷子,养孩子是为了玩儿么? 既然怀珘认了我这个娘,那就是一份责任。 不仅要把他照顾好,还得教他做人,让他有个好的前程。” “我就知道,萱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最和善的母亲。” “边儿去!”老夫人把他推开:“怀珘都知道要洗漱换衣,你就准备带着这一身尘土吃饭啊?” 夏太师抖了抖衣袖:“我这衣裳是今儿一早刚换的,一路上走的都是平整的官道,哪儿有什么尘土。” “那也得去洗把脸换身家常衣裳,待会儿和孩子们一起用饭,你也不怕被嫌弃。” “那夫人陪我一起去,我都不记得衣裳放哪儿了。”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拉起他们手走进了内室。 洗漱换衣后,夫妻二人一起走出了正房。 守在门外的红蓼笑着上前道:“回太师和老夫人,两位夫人已经备好了家宴,请二位移步荣映堂。” 夏太师抬了抬手:“夫人请。” 荣映堂离老夫人的院子并不远,是夏家专门用来举行家宴的。 这两年夏太师不在府里,夏怀珉父子又远在朔城,一家人偶尔一起吃顿饭也都在老夫人院子里,这地方很久都没有热闹过了。 今日却不一样,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还离得老远就听见了说笑的声音。 老夫人感叹道:“老爷这一回来,家里也热闹多了。” 夏太师拉起她的手:“都是为夫不好,这两年让夫人受委屈了。” 老夫人道:“要说委屈,头一个就数霜姐儿,你这祖父当得好轻省,孙女儿出嫁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回来。 你是没看见她离家那一日哭得多伤心,朗哥儿的后背都湿透了。” 夏太师叹了口气。 身为朝廷官员,他自认为是合格的,不说鞠躬尽瘁,那也是尽心尽力。 但身为丈夫、父亲、祖父,他做得远远不够。 不成器的二郎、早逝的三郎,都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晏姐儿的亲事、朗哥儿的腿伤、霜姐儿的婚礼,虽然最终结果都不坏,他却没有使上力。 此时已届初冬,府里虽不至于处处枯枝败叶,放眼望去也没有什么繁盛的花草,唯有路边的野花开得十分精神。 夏太师心念一动,仔细采下一朵开的最好的,轻轻别在了老夫人的发髻上。 第124章 猝不及防的狗粮(一) 老夫人身边一直不缺小孩子。 虽然孙子孙女们长大之后稍显寂寞,但府里又添了小辞和小意,给她的生活增加了许多的乐趣。 不过被这么可爱的小男娃叫娘,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老夫人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心中的那点疑惑早就抛到了脑后。 她弯下腰对夏怀珘笑道:“能告诉娘是哪两个字么?” 夏怀珘拉起她的手,用肉肉软软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写了“怀珘”两个字。 老夫人捧起他的小脸,笑着夸赞道:“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程嬷嬷知道主子夫妇肯定有话要说,便走上前对夏怀珘道:“小少爷随嬷嬷去洗洗小脸换身衣裳好么?” 夏怀珘点点头:“娘肯定有好些话要和爹爹说,怀珘就先去洗澡了。” 满屋子的人都撑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家伙不仅懂得为爹娘腾地儿,还知道洗澡比洗小脸费时,真是太聪明太有意思了! 程嬷嬷牵起他的小手:“那老奴就带小少爷去洗澡,让太师和老夫人好好说话。” 丫鬟们也随着一起走了出去,偌大的正房中只剩下了老夫妇二人。 没有了外人,老夫人也不再端着,抬手就在丈夫的胳膊上捶了几下。 夏太师握住妻子的手:“既然夫人这么不开心,那为夫待会儿就让人把怀珘送回云栖山?” “你少东拉西扯的,我是气你一去两年多不归家,去年冬至明明说好要回来的……” 夏太师把她拉到罗汉床上坐下:“为夫的确是想回来的,可那时我被大雪困在隆城,实在是赶不回来了。” “那你给我的信里怎的一个字都不提?” “我不是怕夫人担心嘛,隆城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冷起来手脚都是木的,耳朵都快冻掉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又心疼了,埋怨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不好好待在云栖山休养,整日到处瞎跑!” 夏太师解释道:“为夫几十年来常居庙堂之上,早已不知民间疾苦,所以趁此机会四处走走看看。” “哼!”老夫人侧过身子:“江山又不是你的,操那么多的心也没人领情!” 夏太师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还是夫人看得清楚,以后再也不操这份心了。” “又来哄人!”老夫人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早些年就说要带我四处游玩,如今我都老得快去不动了,你还不是只顾自己!” 夏太师大呼冤枉:“这两年为夫去的都是些边远穷困的地方,有时连睡觉的床都没有,一连几天都吃不上一顿好饭,我怎舍得让夫人去吃这样的苦头。” 话音刚落,缩在角落里睡觉的大白猫偷偷摸了过来,蹭地一下跳上了他的腿。 夏太师自小就有些怕猫,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夫人这猫养得真肥……” 老夫人忍着笑道:“这是凉姐儿给我寻来的,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面团儿,怎么你好像有些嫌弃?” “怎会,多好听的名字……”夏太师感觉到面团儿的爪子正在抠自己的腿,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夫人见他可怜,伸手把面团儿抱了过来:“反正我已经被你嫌弃了半辈子,也不多这一回!” “我什么时候嫌弃夫人了?”夏太师无奈道:“你六七岁的时候玩的弹弓、纸鸢,还有你摔坏的泥人儿、花瓶,解不开的九连环,缝坏的衣裳……全都在我书房的大箱子里,一样都不少。” 老夫人听得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道:“那些东西留着做甚,怪占地方的。” “那是咱们家最珍贵的东西,必须好好留着。” 说罢夏太师又笑道:“养猫狗多没意思,四处掉毛还不会说话。以后就让怀珘陪夫人,那孩子聪明伶俐又懂事……” “说什么呢!”老夫人掐了他一把:“养猫狗就是逗个闷子,养孩子是为了玩儿么? 既然怀珘认了我这个娘,那就是一份责任。 不仅要把他照顾好,还得教他做人,让他有个好的前程。” “我就知道,萱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最和善的母亲。” “边儿去!”老夫人把他推开:“怀珘都知道要洗漱换衣,你就准备带着这一身尘土吃饭啊?” 夏太师抖了抖衣袖:“我这衣裳是今儿一早刚换的,一路上走的都是平整的官道,哪儿有什么尘土。” “那也得去洗把脸换身家常衣裳,待会儿和孩子们一起用饭,你也不怕被嫌弃。” “那夫人陪我一起去,我都不记得衣裳放哪儿了。”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拉起他们手走进了内室。 洗漱换衣后,夫妻二人一起走出了正房。 守在门外的红蓼笑着上前道:“回太师和老夫人,两位夫人已经备好了家宴,请二位移步荣映堂。” 夏太师抬了抬手:“夫人请。” 荣映堂离老夫人的院子并不远,是夏家专门用来举行家宴的。 这两年夏太师不在府里,夏怀珉父子又远在朔城,一家人偶尔一起吃顿饭也都在老夫人院子里,这地方很久都没有热闹过了。 今日却不一样,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还离得老远就听见了说笑的声音。 老夫人感叹道:“老爷这一回来,家里也热闹多了。” 夏太师拉起她的手:“都是为夫不好,这两年让夫人受委屈了。” 老夫人道:“要说委屈,头一个就数霜姐儿,你这祖父当得好轻省,孙女儿出嫁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回来。 你是没看见她离家那一日哭得多伤心,朗哥儿的后背都湿透了。” 夏太师叹了口气。 身为朝廷官员,他自认为是合格的,不说鞠躬尽瘁,那也是尽心尽力。 但身为丈夫、父亲、祖父,他做得远远不够。 不成器的二郎、早逝的三郎,都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晏姐儿的亲事、朗哥儿的腿伤、霜姐儿的婚礼,虽然最终结果都不坏,他却没有使上力。 此时已届初冬,府里虽不至于处处枯枝败叶,放眼望去也没有什么繁盛的花草,唯有路边的野花开得十分精神。 夏太师心念一动,仔细采下一朵开的最好的,轻轻别在了老夫人的发髻上。 第125章 猝不及防的狗粮(二) 夏月凉怎么也没想到,饭前竟被人强行喂了一波狗粮。 在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老一辈人年轻时都不富裕,生活几乎与浪漫无关。 所以她偶尔见到白发苍苍的爷爷给皱纹堆叠的老伴儿送玫瑰,都会十分感动。 如今生活的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夫妻都是因为父母之命结合在一起,生活与浪漫更不可能有关系。 她知道祖父和祖母感情好,却不知二老在公开场合也会有如此亲密的行为。 老爷子替老太太簪花,眼里是满满的情意;老太太那一脸的娇羞,没有丝毫的做作与不耐。 幸福仿佛就被定格在这一瞬,让人不忍打扰。 夏月凉放轻脚步,准备偷偷溜进荣映堂。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被老夫人逮了个正着。 “凉姐儿往哪儿跑呢,没见到你祖父呀?”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过来行礼问安。 她的眉眼与年少时的老夫人颇为相似,只是两人性格完全不同,从前夏太师并不觉得小孙女有多像妻子。 但她方才吐舌头的模样太过俏皮,完全就是妻子年轻时的翻版,他不由得会心一笑。 “两年多不见,凉姐儿都快有你祖母高了。” 老夫人拉起小孙女的手:“我凉姐儿岂止是长高了,还越发聪明漂亮了呢!” 祖母再一次充当卖瓜的王婆,夏月凉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祖父一路劳顿,咱们还是去里面坐着说话。” “走。”夏太师捋了捋长须,携妻子和小孙女一起走进了荣映堂。 夏月凉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处理耽搁了一小会儿,所以才被撒了一波狗粮。 其他人听说太师回府立刻就赶了过来,因此荣映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大夫人杨氏带着长女一家,二爷夏怀玗携夫人罗氏和儿子夏慕朗以及小辞小意,另有一名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拉着夏怀珘跟在夏怀珣身后,一大群人一起过来给夏太师和老夫人行礼问安。 夏太师笑道:“难得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就不用这么多礼数了,都各自寻地方坐。” 众人依言坐下,小孩子们却待不住了。 夏灵晏嫁进申家几年,已经有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 大儿子四岁半,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小儿子三岁,头上扎着一个冲天辫,粉嘟嘟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就跟年画里的小男娃一个样。 小女儿才刚满一岁,小腿一蹬一蹬的在乳母怀里闹腾得厉害。 六个孩子笑的笑闹的闹,恨不能把荣映堂给掀翻了。 夏太师并不觉得烦,同两个儿子和长孙女婿聊得很是开心。 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则把夏灵晏拉到一旁,恨不能把这几年的事情都问个清清楚楚。 整个荣映堂中只剩下夏月凉和那俊秀少年大眼瞪小眼。 虽然没有人帮忙介绍,她也知道这人就是祖母当年替她挑选的“童养夫”申靖。 当然,对方也肯定知道她是谁。 夏月凉从前与申家人并没有太多的接触,见过的只有老夫人的大哥和二哥。 申靖是三房嫡长孙,他的祖父祖母以及父母都没有来过京城,因此两人是完全陌生的,就是想聊天都不知从何聊起。 夏月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申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虽然培养出了自家老太太这么活泼可爱的姑娘,但男孩子的教养是完全不同的。 这一点只需看看祖母的那两位兄长就知道。 人品端正举止优雅,虽不是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夫子,但与他们打交道时多少都有些拘束。 但这样的人也有好处,那就是心里特别敞亮,从来不会想着算计别人。 然而,她的笑容还未散尽,申靖却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嘎?夏月凉有些懵了。 这位申家表哥,我和你真的不熟,尬聊有意思么? 不容多想,申靖已经在她身边落座。 “表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夏月凉的回答多少有些心虚。 申靖笑道:“表妹不用紧张,夏家已经嫁了一位姑娘进申家,自然不会再嫁第二位,不是么?” 夏月凉一噎。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她见过的也多了,说话这么直接的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包括她的父亲,除了在自己面前,他什么时候这么直接过? 听说申靖书念得极好,文章写得更好,申家是打算让他参加科举的。 这么直爽的人做官真的合适么? 不过他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就代表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想法,今后相处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松愉快。 夏月凉也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表哥说得对,申家已经娶了一位夏家姑娘,自然不会娶第二位。” 申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夏月凉这才发现,这位表哥竟长了一双十分难得的凤眸,看起来十分灵秀。 不得不说祖母的眼光的确是好。 当初她看上申靖的时候,他还不满三岁。 那么小的孩子模样还没长开,聪明与否也不知道,品行更是无从说起。 可她偏生就能从众多的申家子弟中挑出了最优秀的一个。 听说当初好些人还挑剔说祖母不够聪明,配不上惊才绝艳的祖父。 人家老太太分明就是大智若愚,一般的小聪明拿什么和她比? 正想着,一名管事妈妈进来回话说酒菜已经备好,问主子们何时开席。 夏太师笑道:“上菜,孩子们都饿了。” 一边说着又把夏怀珘拉到身边,笑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这是老夫收的义子,取名为怀珘。” 啥? 夏月凉险些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来得晚,注意力又在申靖身上,方才见他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还以为是申家的孩子。 没想到他居然是祖父的义子,自己的……小叔叔? 想她夏月凉两世为人,年纪加起来都快五十岁了,居然要叫一个小屁孩儿做叔叔? 她的儿子都比这大多了好吗! 申靖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他压低声音道:“这种事情常见得很,你也不过比小表叔大了六七岁而已。我还听说过六七十岁的孙子,两三岁的祖父呢。” 第125章 猝不及防的狗粮(二) 夏月凉怎么也没想到,饭前竟被人强行喂了一波狗粮。 在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老一辈人年轻时都不富裕,生活几乎与浪漫无关。 所以她偶尔见到白发苍苍的爷爷给皱纹堆叠的老伴儿送玫瑰,都会十分感动。 如今生活的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夫妻都是因为父母之命结合在一起,生活与浪漫更不可能有关系。 她知道祖父和祖母感情好,却不知二老在公开场合也会有如此亲密的行为。 老爷子替老太太簪花,眼里是满满的情意;老太太那一脸的娇羞,没有丝毫的做作与不耐。 幸福仿佛就被定格在这一瞬,让人不忍打扰。 夏月凉放轻脚步,准备偷偷溜进荣映堂。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被老夫人逮了个正着。 “凉姐儿往哪儿跑呢,没见到你祖父呀?” 夏月凉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过来行礼问安。 她的眉眼与年少时的老夫人颇为相似,只是两人性格完全不同,从前夏太师并不觉得小孙女有多像妻子。 但她方才吐舌头的模样太过俏皮,完全就是妻子年轻时的翻版,他不由得会心一笑。 “两年多不见,凉姐儿都快有你祖母高了。” 老夫人拉起小孙女的手:“我凉姐儿岂止是长高了,还越发聪明漂亮了呢!” 祖母再一次充当卖瓜的王婆,夏月凉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祖父一路劳顿,咱们还是去里面坐着说话。” “走。”夏太师捋了捋长须,携妻子和小孙女一起走进了荣映堂。 夏月凉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处理耽搁了一小会儿,所以才被撒了一波狗粮。 其他人听说太师回府立刻就赶了过来,因此荣映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大夫人杨氏带着长女一家,二爷夏怀玗携夫人罗氏和儿子夏慕朗以及小辞小意,另有一名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拉着夏怀珘跟在夏怀珣身后,一大群人一起过来给夏太师和老夫人行礼问安。 夏太师笑道:“难得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就不用这么多礼数了,都各自寻地方坐。” 众人依言坐下,小孩子们却待不住了。 夏灵晏嫁进申家几年,已经有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 大儿子四岁半,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小儿子三岁,头上扎着一个冲天辫,粉嘟嘟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就跟年画里的小男娃一个样。 小女儿才刚满一岁,小腿一蹬一蹬的在乳母怀里闹腾得厉害。 六个孩子笑的笑闹的闹,恨不能把荣映堂给掀翻了。 夏太师并不觉得烦,同两个儿子和长孙女婿聊得很是开心。 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则把夏灵晏拉到一旁,恨不能把这几年的事情都问个清清楚楚。 整个荣映堂中只剩下夏月凉和那俊秀少年大眼瞪小眼。 虽然没有人帮忙介绍,她也知道这人就是祖母当年替她挑选的“童养夫”申靖。 当然,对方也肯定知道她是谁。 夏月凉从前与申家人并没有太多的接触,见过的只有老夫人的大哥和二哥。 申靖是三房嫡长孙,他的祖父祖母以及父母都没有来过京城,因此两人是完全陌生的,就是想聊天都不知从何聊起。 夏月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申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虽然培养出了自家老太太这么活泼可爱的姑娘,但男孩子的教养是完全不同的。 这一点只需看看祖母的那两位兄长就知道。 人品端正举止优雅,虽不是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夫子,但与他们打交道时多少都有些拘束。 但这样的人也有好处,那就是心里特别敞亮,从来不会想着算计别人。 然而,她的笑容还未散尽,申靖却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嘎?夏月凉有些懵了。 这位申家表哥,我和你真的不熟,尬聊有意思么? 不容多想,申靖已经在她身边落座。 “表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夏月凉的回答多少有些心虚。 申靖笑道:“表妹不用紧张,夏家已经嫁了一位姑娘进申家,自然不会再嫁第二位,不是么?” 夏月凉一噎。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她见过的也多了,说话这么直接的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包括她的父亲,除了在自己面前,他什么时候这么直接过? 听说申靖书念得极好,文章写得更好,申家是打算让他参加科举的。 这么直爽的人做官真的合适么? 不过他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就代表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想法,今后相处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松愉快。 夏月凉也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表哥说得对,申家已经娶了一位夏家姑娘,自然不会娶第二位。” 申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夏月凉这才发现,这位表哥竟长了一双十分难得的凤眸,看起来十分灵秀。 不得不说祖母的眼光的确是好。 当初她看上申靖的时候,他还不满三岁。 那么小的孩子模样还没长开,聪明与否也不知道,品行更是无从说起。 可她偏生就能从众多的申家子弟中挑出了最优秀的一个。 听说当初好些人还挑剔说祖母不够聪明,配不上惊才绝艳的祖父。 人家老太太分明就是大智若愚,一般的小聪明拿什么和她比? 正想着,一名管事妈妈进来回话说酒菜已经备好,问主子们何时开席。 夏太师笑道:“上菜,孩子们都饿了。” 一边说着又把夏怀珘拉到身边,笑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这是老夫收的义子,取名为怀珘。” 啥? 夏月凉险些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来得晚,注意力又在申靖身上,方才见他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还以为是申家的孩子。 没想到他居然是祖父的义子,自己的……小叔叔? 想她夏月凉两世为人,年纪加起来都快五十岁了,居然要叫一个小屁孩儿做叔叔? 她的儿子都比这大多了好吗! 申靖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他压低声音道:“这种事情常见得很,你也不过比小表叔大了六七岁而已。我还听说过六七十岁的孙子,两三岁的祖父呢。” 第126章 奇葩表哥 六七十岁的孙子,两三岁的爷爷,这种事情哪个时代都有。 但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完全不一样。 夏月凉道:“他要是姓申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申靖笑道:“他是不姓申,但我不也得叫一声小表叔么?” 这次轮到夏月凉被逗笑了。 自己啥时候竟也变得这般矫情,不过这位申家表哥也的确有意思。 今后他常住太师府,倒是多了个可以聊天的人。 她笑道:“你这人还挺有趣的,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申靖压低声音道:“你可千万别因此看上我噢。” 夏月凉险些被口水呛到。 臭屁自大的男人她见过不少,可这家伙是个十五六岁的古代少年,又是长辈们心目中的乖宝宝,居然也有这毛病? 难不成……他也是穿的? 说笑间酒菜已经上齐,夏怀珣见女儿竟和初次见面的申靖挺聊得来,多少有些意外。 他笑着问道:“月儿和小靖在说什么呢?” 夏月凉压下心中的疑惑,忙道:“表哥同我说这一路上的见闻。” 夏怀珣没有继续追问,搀扶着老夫人入席。 夏月凉偏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发出了一声低笑:“小靖?” “你再叫一声我和你急了啊!” 夏月凉正想看看他怎么和自己急,就听大姐夫申端喊道:“小殊,三妹妹,该入席了!” 小叔? 夏月凉越发笑得不行。 大姐姐叫一声小叔情有可原,可大姐夫…… 申靖站起身,无奈道:“彦殊是我的表字,你可不要乱想。” “你才乱想!”夏月凉笑着坐到了二夫人罗氏身边。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饭,老夫人和孩子们都有些乏了,各自回房安歇。 夏太师依旧十分精神,吩咐道:“四郎随为父去书房说话,凉姐儿也一起来。” 夏灵晏拉住夏月凉,笑道:“祖父有话同四叔说就得了,三妹妹先借我一会儿。” 夏太师摆摆手:“去。” 夏月凉有些头大。 祖父离京两年多,肯定有许多朝中大事要和父亲谈论,但他绝不会忘了询问夏侯颂的事情。 前者她很想听,后者却不想往上凑。 可长姐的眼神太过露骨,不用猜都知道她想和自己说什么。 两相对比,她还不如去和父亲一起承受祖父的怒火。 夏灵晏哪里会给小堂妹逃脱的机会,直接把她拉回了自己的院子。 “让长姐好好瞧瞧。”走进正房,夏灵晏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姐妹俩年纪相差好几岁,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但夏灵晏对这个生母早逝的小堂妹一直都是很关心的。 打量了好一阵,她轻叹道:“长姐离京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这么快就长成大姑娘了。” 夏月凉笑道:“长姐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看起来比从前更加漂亮。” 她这话绝对不是拍马屁。 夏灵晏比言景泽小了几个月,今年也是二十一岁,正是女子容颜最盛的年纪。 她的长相随了夏太师,长眉俊眼气质文雅,做了母亲之后又添了几分温柔从容,比少女时期更加耐看。 夏灵晏在她腮边拧了一下:“小时候不爱说话,如今长大了嘴巴也变甜了。 若是生成个男孩子,将来可是不得了。” 夏月凉道:“我可不想当男孩子,活得太累。” 夏灵晏暗道,小堂妹还是太小,只看到了男子的辛苦,却不知女子的劳累。 男子的辛苦可以换来众人都看得见的成就,女子的劳累却时常被人忽略,所有的付出都被视为理所应当。 祖父早些年就说过,小堂妹的资质丝毫不亚于四叔。 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孩子不仅聪明还有手段,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帮家里渡过危机。 若是生成个男孩子,将来的成就恐怕不亚于祖父…… 她抚了抚夏月凉的鬓发。 罢了,这孩子自小就没了娘,能安稳幸福地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 她柔声道:“三妹妹觉得小殊这人怎么样?” 来了,终于来了! 夏月凉道:“长姐这是打算和我做妯娌么?” 夏灵晏笑道:“只要你和小殊互相看得上,咱们做妯娌又何妨? 日子又不是替别人过的,只要自己觉得舒坦就行。” 夏月凉歪靠在她肩膀上:“你就饶了我,再说人家申靖也看不上我呀。” “他和你说的?” “是啊,他方才同我说得清清楚楚,夏家已经嫁了一位姑娘进申家,自然不会再嫁第二位。” “不对啊……”夏灵晏秀眉微皱:“不久前他还夸你聪明有手段,那样子欢喜得很……” “他夸我有手段?”夏月凉坐直了身子。 “不就是你帮二妹妹化解危机那件事,二妹妹把来龙去脉都写信告诉我了。” 夏月凉真是受不了自家的两个姐姐了。 夏繁霜也就罢了,本来就是个心里装不住事的人,总要让她有个泄密的地方。 可长姐的嘴巴明明很严的,怎的结婚之后也变得这么八卦? 夏灵晏笑道:“长姐知晓轻重,这种事情不会到处乱说的。 除了你姐夫和小殊,连申家的长辈们都不知晓。 不过你这孩子的胆子也真是大,在陛下面前都敢演戏。” “我那也是没办法,陛下对咱们家本就多有猜忌,祖父和父亲又不在京中。 若是二姐再和顾衍南扯上关系,还不知会扯出多少事情。”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夏灵晏叹了口气:“咱们这一辈只有两个男孩子,慕朗像我外祖父,自小就不喜欢读书,早早就去了朔城。 慕扬还算聪明,读书也用功,可他年纪太小,需要好多年后才能顶事。 祖父和四叔总有顾不上家里的时候,咱们不可能依靠二叔?” 闻弦知雅,夏月凉如何听不出她话中所指。 “所以长姐把申靖带到京城,就是为了弥补这个空缺?” 夏灵晏道:“申家人喜欢读书做学问,却一向不爱做官。 不过小殊这孩子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家中长辈便依了祖父的意思,让他走科举这条路。” “难怪长姐想让我和你做妯娌呢。” “长姐可没有逼迫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小殊真的挺不错的。” 第126章 奇葩表哥 六七十岁的孙子,两三岁的爷爷,这种事情哪个时代都有。 但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完全不一样。 夏月凉道:“他要是姓申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申靖笑道:“他是不姓申,但我不也得叫一声小表叔么?” 这次轮到夏月凉被逗笑了。 自己啥时候竟也变得这般矫情,不过这位申家表哥也的确有意思。 今后他常住太师府,倒是多了个可以聊天的人。 她笑道:“你这人还挺有趣的,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申靖压低声音道:“你可千万别因此看上我噢。” 夏月凉险些被口水呛到。 臭屁自大的男人她见过不少,可这家伙是个十五六岁的古代少年,又是长辈们心目中的乖宝宝,居然也有这毛病? 难不成……他也是穿的? 说笑间酒菜已经上齐,夏怀珣见女儿竟和初次见面的申靖挺聊得来,多少有些意外。 他笑着问道:“月儿和小靖在说什么呢?” 夏月凉压下心中的疑惑,忙道:“表哥同我说这一路上的见闻。” 夏怀珣没有继续追问,搀扶着老夫人入席。 夏月凉偏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发出了一声低笑:“小靖?” “你再叫一声我和你急了啊!” 夏月凉正想看看他怎么和自己急,就听大姐夫申端喊道:“小殊,三妹妹,该入席了!” 小叔? 夏月凉越发笑得不行。 大姐姐叫一声小叔情有可原,可大姐夫…… 申靖站起身,无奈道:“彦殊是我的表字,你可不要乱想。” “你才乱想!”夏月凉笑着坐到了二夫人罗氏身边。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饭,老夫人和孩子们都有些乏了,各自回房安歇。 夏太师依旧十分精神,吩咐道:“四郎随为父去书房说话,凉姐儿也一起来。” 夏灵晏拉住夏月凉,笑道:“祖父有话同四叔说就得了,三妹妹先借我一会儿。” 夏太师摆摆手:“去。” 夏月凉有些头大。 祖父离京两年多,肯定有许多朝中大事要和父亲谈论,但他绝不会忘了询问夏侯颂的事情。 前者她很想听,后者却不想往上凑。 可长姐的眼神太过露骨,不用猜都知道她想和自己说什么。 两相对比,她还不如去和父亲一起承受祖父的怒火。 夏灵晏哪里会给小堂妹逃脱的机会,直接把她拉回了自己的院子。 “让长姐好好瞧瞧。”走进正房,夏灵晏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姐妹俩年纪相差好几岁,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但夏灵晏对这个生母早逝的小堂妹一直都是很关心的。 打量了好一阵,她轻叹道:“长姐离京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这么快就长成大姑娘了。” 夏月凉笑道:“长姐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看起来比从前更加漂亮。” 她这话绝对不是拍马屁。 夏灵晏比言景泽小了几个月,今年也是二十一岁,正是女子容颜最盛的年纪。 她的长相随了夏太师,长眉俊眼气质文雅,做了母亲之后又添了几分温柔从容,比少女时期更加耐看。 夏灵晏在她腮边拧了一下:“小时候不爱说话,如今长大了嘴巴也变甜了。 若是生成个男孩子,将来可是不得了。” 夏月凉道:“我可不想当男孩子,活得太累。” 夏灵晏暗道,小堂妹还是太小,只看到了男子的辛苦,却不知女子的劳累。 男子的辛苦可以换来众人都看得见的成就,女子的劳累却时常被人忽略,所有的付出都被视为理所应当。 祖父早些年就说过,小堂妹的资质丝毫不亚于四叔。 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孩子不仅聪明还有手段,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帮家里渡过危机。 若是生成个男孩子,将来的成就恐怕不亚于祖父…… 她抚了抚夏月凉的鬓发。 罢了,这孩子自小就没了娘,能安稳幸福地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 她柔声道:“三妹妹觉得小殊这人怎么样?” 来了,终于来了! 夏月凉道:“长姐这是打算和我做妯娌么?” 夏灵晏笑道:“只要你和小殊互相看得上,咱们做妯娌又何妨? 日子又不是替别人过的,只要自己觉得舒坦就行。” 夏月凉歪靠在她肩膀上:“你就饶了我,再说人家申靖也看不上我呀。” “他和你说的?” “是啊,他方才同我说得清清楚楚,夏家已经嫁了一位姑娘进申家,自然不会再嫁第二位。” “不对啊……”夏灵晏秀眉微皱:“不久前他还夸你聪明有手段,那样子欢喜得很……” “他夸我有手段?”夏月凉坐直了身子。 “不就是你帮二妹妹化解危机那件事,二妹妹把来龙去脉都写信告诉我了。” 夏月凉真是受不了自家的两个姐姐了。 夏繁霜也就罢了,本来就是个心里装不住事的人,总要让她有个泄密的地方。 可长姐的嘴巴明明很严的,怎的结婚之后也变得这么八卦? 夏灵晏笑道:“长姐知晓轻重,这种事情不会到处乱说的。 除了你姐夫和小殊,连申家的长辈们都不知晓。 不过你这孩子的胆子也真是大,在陛下面前都敢演戏。” “我那也是没办法,陛下对咱们家本就多有猜忌,祖父和父亲又不在京中。 若是二姐再和顾衍南扯上关系,还不知会扯出多少事情。”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夏灵晏叹了口气:“咱们这一辈只有两个男孩子,慕朗像我外祖父,自小就不喜欢读书,早早就去了朔城。 慕扬还算聪明,读书也用功,可他年纪太小,需要好多年后才能顶事。 祖父和四叔总有顾不上家里的时候,咱们不可能依靠二叔?” 闻弦知雅,夏月凉如何听不出她话中所指。 “所以长姐把申靖带到京城,就是为了弥补这个空缺?” 夏灵晏道:“申家人喜欢读书做学问,却一向不爱做官。 不过小殊这孩子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家中长辈便依了祖父的意思,让他走科举这条路。” “难怪长姐想让我和你做妯娌呢。” “长姐可没有逼迫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小殊真的挺不错的。” 第127章 撒谎的本事不进反退 夏月凉能理解长姐的良苦用心。 申靖是申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又有夏家做靠山,仕途必然通达。 这样的人才当然要留给自家妹妹,若是被别人家得了去,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笑道:“我瞧着申靖不像是没良心的人,就算是将来做了别人家的女婿,也一样会是祖父的好帮手。 更何况他还年轻呢,到那个时候慕扬也长大了。” 见她是真的对申靖没有那种意思,夏灵晏多少有些失落。 “你们才刚认识,兴许相处一段时间后想法就变了。” 夏月凉不想多做辩解,笑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我还小呢。” 夏灵晏毕竟刚刚经历了旅途劳顿,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夏月凉道:“长姐还是先休息一会儿,祖父那边恐怕有事情要交待,我得过去一趟。” “好,反正我这一次要过完年才回去,咱们有的是机会慢慢聊。” 夏灵晏把她送出院门,这才回去休息。 夏太师的居所在外院,夏月凉索性先回了一趟雪消园。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一身丫鬟装扮的季云蓁迎了过来。 刚才夏月凉之所以比别人去得晚,就是因为在雪消园等封祁的消息。 结果消息没等到,时间却耽搁了不少,还赶上了那一波猝不及防的狗粮。 “封大哥怎么回事?”她边走边问。 季云蓁道:“封大哥说他和虎子今日一早在街上遇见了那个在山坳里被打晕的人。” 夏月凉顿住脚。 在山坳里被打晕的人,自然就是言景深。 封祁和虎子在街上遇见他不奇怪,问题是他们俩根本不知道他给老皇帝装孙子的事。 这件事情是她大意了,竟忘了告知他们一声。 如此一来,两人肯定会跟踪言景深,一旦发现他进出博思王府,还不定怎么想呢。 果然就听季云蓁道:“封大哥他们暗中尾随,结果发现那人竟然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 他们说博思王府与夏家有过节儿,当初二公子故意装成一个穷小子接近姑娘,必然有所图谋。” 夏月凉想了想:“你去告诉封大哥,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让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是。”季云蓁不敢多问,自去通知封祁不提。 夏月凉回房略躺了躺,估摸着祖父和父亲的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春酌去了外院。 ※※※※ 夏太师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为官几十年,得罪过他的人有许多,但真正受过他报复的人却很少。 但有两个人他永远都不会原谅。 一个自然就是闻敬,而另一个便是夏侯放的父亲夏侯颂。 夏怀瑾和章继龄,他的爱子和爱徒,两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无论如何都要讨回公道。 因此当他听说夏侯颂进了京城,而且还和自家人有关,面色立刻变得有些阴沉。 夏怀珣小的时候就不怕他,如今更不可能怕。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爹,若是真被气出个好歹,他的罪过就大了。 而且这是宝贝女儿惹出的事情,他怎么也得把父亲哄高兴了。 “父亲消消气,夏侯颂虽然是儿子请来的,但那是为了帮寿康王的长孙治病,咱们家的大门都没让他靠近半步。” 事实上夏太师并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只是单纯憎恨夏侯颂这个人。 不过么,对夏怀珣这个自小就不听话的“逆子”,该撂脸子的时候就得撂脸子。 他嗤笑道:“你确定夏侯颂是你请来的?” 夏怀珣道:“的确是儿子请来的,这不是夏侯放给朗哥儿医治腿伤么……寿康王听说之后就来问神医能不能帮忙治他孙子的病……” “三十多岁的人还是没个正形,撒谎的本事不仅没有长进,反而倒退了!” 夏怀珣何等聪明,自然听出父亲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 他笑着凑到夏太师身边,又亲手倒了一杯茶。 “月儿那孩子心软,去寿康王府正好遇见大公子和嘉城县主被庶出的弟妹挤兑,所以才打算帮这个忙。 父亲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有及时拦阻,这才让夏侯颂进了京城。” 见他老实了,夏太师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些。 “小辞和小意呢,夏侯颂进了京城,有没有前来骚扰他们?” “父亲放心,这一点我和月儿都和夏侯颂父子二人谈过,他绝对不敢打孩子们的主意。” “总之你们小心些,继龄已经没了,他的骨肉咱们必须好好照顾,否则老夫这辈子都难以安心。” 夏怀珣赶紧应下。 夏太师端起茶喝了两口,又问道:“季沐清的家眷可曾找到?” “他的长女被月儿救下,如今就在咱们府里。 但他的夫人和其他两个孩子,至今依旧没有下落。” “多派些人手出去找,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就算侥幸逃脱太子的追捕,想要生存下去也不容易。” “父亲……”夏怀珣有些犹豫。 “你是想说替季沐清洗刷罪名的事情?” “季沐清的事情终究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讨回清白。 儿子是想说,陛下让博思王的次子也做了我的学生。” 这件事夏太师早已经知晓,但也没太当回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与言成豫的所谓恩怨,究竟能不能化解,什么时候才能化解,并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决定的。 况且二公子是陛下强行塞给四郎的,他也没法儿拒绝。 “那位二公子怎么样?” 夏怀珣道:“人是非常聪明的,就是太过狡猾。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自小就有那样的遭遇,没有长歪便已是非常难得了。 陛下听说他自幼习武,就让他先去东大营历练一段时日。” 夏太师捋了捋长须。 陛下一直苦于皇室子弟中没有一个愿意习武的,这位二公子的出现倒是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究竟是狡猾还是奸滑,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还须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咚咚咚…… 书房门被人敲响了。 夏太师收回思绪,扬声道:“凉姐儿进来。” 房门被推开,来人果然是他那聪慧可爱的小孙女。 “祖父真厉害,一猜一个准儿!”夏月凉笑盈盈地走进书房。 第127章 撒谎的本事不进反退 夏月凉能理解长姐的良苦用心。 申靖是申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又有夏家做靠山,仕途必然通达。 这样的人才当然要留给自家妹妹,若是被别人家得了去,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笑道:“我瞧着申靖不像是没良心的人,就算是将来做了别人家的女婿,也一样会是祖父的好帮手。 更何况他还年轻呢,到那个时候慕扬也长大了。” 见她是真的对申靖没有那种意思,夏灵晏多少有些失落。 “你们才刚认识,兴许相处一段时间后想法就变了。” 夏月凉不想多做辩解,笑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我还小呢。” 夏灵晏毕竟刚刚经历了旅途劳顿,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夏月凉道:“长姐还是先休息一会儿,祖父那边恐怕有事情要交待,我得过去一趟。” “好,反正我这一次要过完年才回去,咱们有的是机会慢慢聊。” 夏灵晏把她送出院门,这才回去休息。 夏太师的居所在外院,夏月凉索性先回了一趟雪消园。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一身丫鬟装扮的季云蓁迎了过来。 刚才夏月凉之所以比别人去得晚,就是因为在雪消园等封祁的消息。 结果消息没等到,时间却耽搁了不少,还赶上了那一波猝不及防的狗粮。 “封大哥怎么回事?”她边走边问。 季云蓁道:“封大哥说他和虎子今日一早在街上遇见了那个在山坳里被打晕的人。” 夏月凉顿住脚。 在山坳里被打晕的人,自然就是言景深。 封祁和虎子在街上遇见他不奇怪,问题是他们俩根本不知道他给老皇帝装孙子的事。 这件事情是她大意了,竟忘了告知他们一声。 如此一来,两人肯定会跟踪言景深,一旦发现他进出博思王府,还不定怎么想呢。 果然就听季云蓁道:“封大哥他们暗中尾随,结果发现那人竟然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 他们说博思王府与夏家有过节儿,当初二公子故意装成一个穷小子接近姑娘,必然有所图谋。” 夏月凉想了想:“你去告诉封大哥,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让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是。”季云蓁不敢多问,自去通知封祁不提。 夏月凉回房略躺了躺,估摸着祖父和父亲的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春酌去了外院。 ※※※※ 夏太师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为官几十年,得罪过他的人有许多,但真正受过他报复的人却很少。 但有两个人他永远都不会原谅。 一个自然就是闻敬,而另一个便是夏侯放的父亲夏侯颂。 夏怀瑾和章继龄,他的爱子和爱徒,两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无论如何都要讨回公道。 因此当他听说夏侯颂进了京城,而且还和自家人有关,面色立刻变得有些阴沉。 夏怀珣小的时候就不怕他,如今更不可能怕。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爹,若是真被气出个好歹,他的罪过就大了。 而且这是宝贝女儿惹出的事情,他怎么也得把父亲哄高兴了。 “父亲消消气,夏侯颂虽然是儿子请来的,但那是为了帮寿康王的长孙治病,咱们家的大门都没让他靠近半步。” 事实上夏太师并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只是单纯憎恨夏侯颂这个人。 不过么,对夏怀珣这个自小就不听话的“逆子”,该撂脸子的时候就得撂脸子。 他嗤笑道:“你确定夏侯颂是你请来的?” 夏怀珣道:“的确是儿子请来的,这不是夏侯放给朗哥儿医治腿伤么……寿康王听说之后就来问神医能不能帮忙治他孙子的病……” “三十多岁的人还是没个正形,撒谎的本事不仅没有长进,反而倒退了!” 夏怀珣何等聪明,自然听出父亲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 他笑着凑到夏太师身边,又亲手倒了一杯茶。 “月儿那孩子心软,去寿康王府正好遇见大公子和嘉城县主被庶出的弟妹挤兑,所以才打算帮这个忙。 父亲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有及时拦阻,这才让夏侯颂进了京城。” 见他老实了,夏太师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些。 “小辞和小意呢,夏侯颂进了京城,有没有前来骚扰他们?” “父亲放心,这一点我和月儿都和夏侯颂父子二人谈过,他绝对不敢打孩子们的主意。” “总之你们小心些,继龄已经没了,他的骨肉咱们必须好好照顾,否则老夫这辈子都难以安心。” 夏怀珣赶紧应下。 夏太师端起茶喝了两口,又问道:“季沐清的家眷可曾找到?” “他的长女被月儿救下,如今就在咱们府里。 但他的夫人和其他两个孩子,至今依旧没有下落。” “多派些人手出去找,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就算侥幸逃脱太子的追捕,想要生存下去也不容易。” “父亲……”夏怀珣有些犹豫。 “你是想说替季沐清洗刷罪名的事情?” “季沐清的事情终究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讨回清白。 儿子是想说,陛下让博思王的次子也做了我的学生。” 这件事夏太师早已经知晓,但也没太当回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与言成豫的所谓恩怨,究竟能不能化解,什么时候才能化解,并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决定的。 况且二公子是陛下强行塞给四郎的,他也没法儿拒绝。 “那位二公子怎么样?” 夏怀珣道:“人是非常聪明的,就是太过狡猾。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自小就有那样的遭遇,没有长歪便已是非常难得了。 陛下听说他自幼习武,就让他先去东大营历练一段时日。” 夏太师捋了捋长须。 陛下一直苦于皇室子弟中没有一个愿意习武的,这位二公子的出现倒是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究竟是狡猾还是奸滑,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还须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咚咚咚…… 书房门被人敲响了。 夏太师收回思绪,扬声道:“凉姐儿进来。” 房门被推开,来人果然是他那聪慧可爱的小孙女。 “祖父真厉害,一猜一个准儿!”夏月凉笑盈盈地走进书房。 第128章 太师的心病 夏怀珣说的一点没错,夏太师对待孙女和儿子完全是两个态度。 尤其是与他同一日生辰的小孙女,那真是疼进骨子里的。 他示意夏月凉坐到他身边来,这才问道:“和你长姐说了些什么,竟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夏月凉走到他身侧,并没有急于落座。 “长姐有些累了,只是随便说了几句,我回了一趟雪消园才过来的。” 她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配色和花样都极为素雅的小荷包。 夏太师对夏怀珣道:“果真是谁都及不上凉姐儿贴心,竟还给老夫准备了礼物。” 夏怀珣暗道,原来这祖孙二人的心眼儿都是偏的。 他的荷包都快磨破了,月儿也没说给做个新的。 父亲的衣食住行大家都很关心,他却只记得小孙女准备的荷包。 “咦?这是……”夏太师接过小荷包打开,取出了一方印章。 父子二人都以为夏月凉的礼物是荷包,其实她真正想送的是亲手雕刻的印章。 石材并不名贵,就是去年夏繁霜见过的那一块。 夏月凉也没有对她撒谎,确实是她在河边捡的。 但这一块石材触手细腻温润,质地不赢不软,尤其是那些天然生就的形状和纹理,极为古朴雅致,正是夏太师最喜欢的风格。 夏太师摩挲着印章上雕刻的“云栖主人”四个字,又把小孙女狠狠夸赞了一番。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能有如此品味,实在是难得。还有这雕工,这字体……” 夏月凉都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 在如此偏爱她的祖父和祖母眼中,自己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美人、第一大才女、第一大工匠…… 总之样样都是天下第一。 夏怀珣打趣道:“小孩子不禁夸,父亲再夸下去月儿该不会进步了。” 夏太师把印章收回荷包里,顺势挂在了腰间。 “你小的时候你母亲哪天不夸你十回八回的,影响你进步了?” 夏怀珣说不出话了。 母亲心疼小儿子,经常夸赞他是实情,但也没有每天十回八回这么频繁。 况且哪回不是母亲刚一夸完,父亲立马一盆冷水就给他泼醒了? 就在月儿进门之前不久,他还说自己撒谎的本事不进反退,怎的突然又觉得自己也是在“进步”的? 夏太师早已经把视线转移到小孙女身上。 “凉姐儿今年没有回秀城避暑,身体吃得消么,晚间睡得可还安稳?” 他几十年一直都忙于公务,府里的琐事关心得比较少。 正因为如此,少有的几次亲身经历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那是几年前的八月,夏月凉刚从秀城返京。夏太师一时兴起,趁着休沐带她去郊外的一座庄园游玩。 分明正值秋高气爽,夏月凉却在庄园里病了一场,还说了一整夜的胡话。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夏太师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几乎成为了他的心病。 想起这事夏月凉很是惭愧,那一次她生病和天气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却让祖父一直担心到现在。 “多谢祖父挂念,这几年我的身体好多了,晚间一直都睡得很安稳。” 夏太师点点头:“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聪明懂事,就是身子太弱了。 怀珘也是一样,从前隔三差五就生病,这一年多还略好些,人也长高长壮了。” 听他提起那位小叔叔,夏月凉有些好奇道:“小叔叔是什么来历,祖父为何收下他做义子?” “他是隆城的一位老渔夫捡的弃婴,两岁的时候老渔夫出海打鱼被风浪卷走,他就沦为了吃百家饭的乞儿。 老夫见他聪明懂事,索性就把他认下了。给他取名怀珘,也有纪念那老渔夫的意思。” “他的年纪这么小,祖父为何不把他认作孙子?” 夏月凉的那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夏太师,他大笑道:“原来凉姐儿是觉得怀珘年纪太小,叫小叔叔太吃亏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他给您做孙子更合适。” 夏怀珣道:“你哪里懂得你祖父的良苦用心。祖父祖母和父母虽然都是长辈,但对孩子而言是不一样的。 为父这一辈虽是兄弟三人,你觉得怀珘做谁的儿子更合适?” 夏怀珉长期驻守朔城,杨氏又不擅长教养孩子,夏怀珘交给长房显然不合适。 夏怀玗就更别提了,连他自己亲生的儿女都管不了,还能指望他管一个义子? 夏怀珣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四房连个主母都没有,总不能让夏月凉来照顾夏怀珘。 凡事就怕有比较,夏太师和老夫人除了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再也挑不出其他的毛病。 夏太师对儿子的解释非常满意,又道:“老夫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回京,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玄正大师闭关十年,再过几日就该出关了。老夫打算带着凉姐儿和怀珘去济安寺给他瞧瞧。” 夏怀珣一向不信神佛,但玄正大师名望极高,让女儿去见一面也没有什么坏处。 夏月凉的寒毛却倏地竖了起来。 祖父要带她去见玄正大师? 上辈子她也是什么都不信,但经历了穿越之后,多少也有些信了。 玄正大师她是听说过的,单是那将近九十的年纪就让人生畏。 万一老和尚真有几把刷子,她以后还混得下去么?! “祖父……”她抓着夏太师的袖子:“我闻不了寺庙的香火味儿,能不能……” 夏太师故意板着脸道:“你闻不了香火味儿,那去年为何去念云庵?” “我那是去接祖母……” “这事儿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待祖父见过陛下之后咱们就出发。” 夏月凉瘪了瘪嘴,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家老爹。 夏怀珣有些想笑,却没有打算帮女儿说话。 离开书房后,夏月凉谁都不想搭理,连春酌都被落在了后面。 夏怀珣让春酌先回去,自己则加快脚步追上了女儿。 “月儿,月儿——”他拽住了夏月凉的胳膊:“不就是去一趟济安寺么,大不了为父向陛下告个假陪你一起去。” 夏月凉气鼓鼓道:“我不想见那个老和尚!” 夏怀珣好奇道:“玄正大师得罪月儿了?” 第128章 太师的心病 夏怀珣说的一点没错,夏太师对待孙女和儿子完全是两个态度。 尤其是与他同一日生辰的小孙女,那真是疼进骨子里的。 他示意夏月凉坐到他身边来,这才问道:“和你长姐说了些什么,竟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夏月凉走到他身侧,并没有急于落座。 “长姐有些累了,只是随便说了几句,我回了一趟雪消园才过来的。” 她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配色和花样都极为素雅的小荷包。 夏太师对夏怀珣道:“果真是谁都及不上凉姐儿贴心,竟还给老夫准备了礼物。” 夏怀珣暗道,原来这祖孙二人的心眼儿都是偏的。 他的荷包都快磨破了,月儿也没说给做个新的。 父亲的衣食住行大家都很关心,他却只记得小孙女准备的荷包。 “咦?这是……”夏太师接过小荷包打开,取出了一方印章。 父子二人都以为夏月凉的礼物是荷包,其实她真正想送的是亲手雕刻的印章。 石材并不名贵,就是去年夏繁霜见过的那一块。 夏月凉也没有对她撒谎,确实是她在河边捡的。 但这一块石材触手细腻温润,质地不赢不软,尤其是那些天然生就的形状和纹理,极为古朴雅致,正是夏太师最喜欢的风格。 夏太师摩挲着印章上雕刻的“云栖主人”四个字,又把小孙女狠狠夸赞了一番。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能有如此品味,实在是难得。还有这雕工,这字体……” 夏月凉都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 在如此偏爱她的祖父和祖母眼中,自己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美人、第一大才女、第一大工匠…… 总之样样都是天下第一。 夏怀珣打趣道:“小孩子不禁夸,父亲再夸下去月儿该不会进步了。” 夏太师把印章收回荷包里,顺势挂在了腰间。 “你小的时候你母亲哪天不夸你十回八回的,影响你进步了?” 夏怀珣说不出话了。 母亲心疼小儿子,经常夸赞他是实情,但也没有每天十回八回这么频繁。 况且哪回不是母亲刚一夸完,父亲立马一盆冷水就给他泼醒了? 就在月儿进门之前不久,他还说自己撒谎的本事不进反退,怎的突然又觉得自己也是在“进步”的? 夏太师早已经把视线转移到小孙女身上。 “凉姐儿今年没有回秀城避暑,身体吃得消么,晚间睡得可还安稳?” 他几十年一直都忙于公务,府里的琐事关心得比较少。 正因为如此,少有的几次亲身经历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那是几年前的八月,夏月凉刚从秀城返京。夏太师一时兴起,趁着休沐带她去郊外的一座庄园游玩。 分明正值秋高气爽,夏月凉却在庄园里病了一场,还说了一整夜的胡话。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夏太师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几乎成为了他的心病。 想起这事夏月凉很是惭愧,那一次她生病和天气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却让祖父一直担心到现在。 “多谢祖父挂念,这几年我的身体好多了,晚间一直都睡得很安稳。” 夏太师点点头:“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聪明懂事,就是身子太弱了。 怀珘也是一样,从前隔三差五就生病,这一年多还略好些,人也长高长壮了。” 听他提起那位小叔叔,夏月凉有些好奇道:“小叔叔是什么来历,祖父为何收下他做义子?” “他是隆城的一位老渔夫捡的弃婴,两岁的时候老渔夫出海打鱼被风浪卷走,他就沦为了吃百家饭的乞儿。 老夫见他聪明懂事,索性就把他认下了。给他取名怀珘,也有纪念那老渔夫的意思。” “他的年纪这么小,祖父为何不把他认作孙子?” 夏月凉的那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夏太师,他大笑道:“原来凉姐儿是觉得怀珘年纪太小,叫小叔叔太吃亏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他给您做孙子更合适。” 夏怀珣道:“你哪里懂得你祖父的良苦用心。祖父祖母和父母虽然都是长辈,但对孩子而言是不一样的。 为父这一辈虽是兄弟三人,你觉得怀珘做谁的儿子更合适?” 夏怀珉长期驻守朔城,杨氏又不擅长教养孩子,夏怀珘交给长房显然不合适。 夏怀玗就更别提了,连他自己亲生的儿女都管不了,还能指望他管一个义子? 夏怀珣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四房连个主母都没有,总不能让夏月凉来照顾夏怀珘。 凡事就怕有比较,夏太师和老夫人除了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再也挑不出其他的毛病。 夏太师对儿子的解释非常满意,又道:“老夫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回京,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玄正大师闭关十年,再过几日就该出关了。老夫打算带着凉姐儿和怀珘去济安寺给他瞧瞧。” 夏怀珣一向不信神佛,但玄正大师名望极高,让女儿去见一面也没有什么坏处。 夏月凉的寒毛却倏地竖了起来。 祖父要带她去见玄正大师? 上辈子她也是什么都不信,但经历了穿越之后,多少也有些信了。 玄正大师她是听说过的,单是那将近九十的年纪就让人生畏。 万一老和尚真有几把刷子,她以后还混得下去么?! “祖父……”她抓着夏太师的袖子:“我闻不了寺庙的香火味儿,能不能……” 夏太师故意板着脸道:“你闻不了香火味儿,那去年为何去念云庵?” “我那是去接祖母……” “这事儿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待祖父见过陛下之后咱们就出发。” 夏月凉瘪了瘪嘴,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家老爹。 夏怀珣有些想笑,却没有打算帮女儿说话。 离开书房后,夏月凉谁都不想搭理,连春酌都被落在了后面。 夏怀珣让春酌先回去,自己则加快脚步追上了女儿。 “月儿,月儿——”他拽住了夏月凉的胳膊:“不就是去一趟济安寺么,大不了为父向陛下告个假陪你一起去。” 夏月凉气鼓鼓道:“我不想见那个老和尚!” 夏怀珣好奇道:“玄正大师得罪月儿了?” 第129章 来自魔鬼椒的提醒 夏月凉和玄正大师连面都没有见过,自然谈不上得罪。 但谁知道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是老和尚得罪她,就是她得罪老和尚,总之永远不见面最好。 她嘟囔道:“他从前是没有得罪过我,以后就不好说了。” 夏怀珣压低声音道:“其实为父小的时候得罪过那老和尚,但他是真正的高人,从不和人计较。 更何况你祖父与他交情好得很,他怎么也得卖几分面子。 再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不还有为父替你撑着么?” 夏月凉终于笑了:“这话可是您说的,别到时又赖账。” 夏怀珣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为父啥时候跟你赖过账?就那夏侯颂的事情,方才你祖父发了好大的火,为父也没让你沾到半点火星子?” “爹爹最好了。”夏月凉挽起了他的胳膊。 夏怀珣重重哼了一声:“你个小没良心的,为父对你这么好,也没见你雕个印章绣个荷包啥的!” “好爹爹别生气嘛,荷包印章都是小玩意儿,我最近在给您缝冬天穿的棉袍,可暖和了。” “没骗为父?” “不信您亲自去雪消园瞧瞧,就差袖子没缝上了……” ※※※※ 第二日,夏怀珣依旧去上早朝。 散朝之后,奉皇把他单独留下。 “溪光,朕听闻太师昨日已经回京了?” “是,家父昨日已经回京,只是路途劳顿身体略有些不适,想要修整一番再来参见陛下。” 奉皇十分关切道:“太师没有大碍,要不朕派几名太医去瞧瞧?” “多谢陛下关心,家父并无大碍。” “朕有些事情想要与太师商议,不如溪光替朕先捎个信?” “陛下有事尽管吩咐。” “朕想请玄正大师替深儿相个面,又怕打扰他清修,所以想请太师帮个忙。” “陛下言重了,微臣这就回去告知家父,一定尽快做好安排。” 奉皇笑道:“这事儿倒也不急,还是等太师与朕见面之后再商议。” “是,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离开皇宫之后,夏怀珣回了太师府。 一见到夏太师,他就急忙问道:“父亲之前与陛下的书信中是否提过玄正大师出关的事?” 夏太师挑眉:“自然没有,陛下今日同你说起大师了?” 夏怀珣遂把奉皇想让玄正大师给言景深相面的事情说了。 夏太师眉头微微皱起。 陛下对玄正大师非常尊重,却远不及先帝那般推崇。 至少最近十年,他一次都没有从陛下嘴里听过玄正大师的名号。 所以这一次的事情应该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博思王。 夏怀珣的想法与父亲一致,他沉声道:“父亲,博思王此举是不是为了替二公子正名?” 夏太师道:“博思王那人自小心思就有些重,这些年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咱们也不清楚,不好轻易下结论。 既然陛下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那就让大师替二公子看一看,究竟有什么用意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同夏月凉一起用晚饭时,夏怀珣把这件情告诉了女儿。 夏月凉知晓言景深的底细,反应自然与父亲和祖父大不相同。 不论是真嫡子还是言景深这个假嫡子,博思王都不喜欢。 请玄正大师替言景深相面,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替他正名,而是另有目的。 莫非他已经开始怀疑言景深的身份了? 不…… 如果只是怀疑身份,他可以用的手段非常多,没必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夏月凉越想越想不明白,但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死灾星又要倒霉了!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夏月凉寻了个借口早早回了雪消园。 她依旧用汉语拼音写了纸条,让季云蓁送出去给封祁,托他想办法送到言景深手里。 这一日不是休沐,言景深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留在了东大营。 用过晚饭后他和士兵们说笑了一阵就回了营帐。 刚准备歇下,就有一名看守营门的士兵来回话,说有一位姓封的人找他。 言景深仔细想了想,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七年,他好像不认识姓封的人。 不过这里是军营,就算那人是来寻仇的也无所谓,不妨出去瞧瞧。 他重新把外裳套上,随那名士兵来到了营门外。 借着明亮的灯火,他一眼就认出了姓封的人是谁。 “是你?”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对方那张线条硬朗的脸庞。 封祁笑了笑:“二公子别来无恙。” 言景深把他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是不是魔……你家姑娘有事找我?” 封祁从怀里摸出纸条塞给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走了。” 言景深捏着纸条,直到他的身影化作一个小黑点才折返回去。 回到营帐,他打开纸条凑到灯下。 汉语拼音读起来没有丝毫的障碍,就是密密麻麻有些眼晕。 ——博思王想请玄正大师替你相面,那可不是一般的神棍,你最好小心一点。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赶紧跑,最好带着你母亲离开奉国。 另:那天我也会去,你千万别露出马脚。 言景深嘴角翘了起来。 魔鬼椒不想与他有牵扯是真的,但对他的关心也不是假的。 如果他想跑,当初就不会去凤城,更不会冒充皇帝的孙子。 那什么玄正大师他从未听说过,但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小心翼翼。 渣王爷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不可能把自己这个人才舍掉。 不过…… 魔鬼椒最后的这个“另”是几个意思? 不是都建议自己跑了么,还需要另外强调一遍不要露出马脚? 她分明就是料定自己根本不会逃跑,所以才又交待了一遍。 言景深的心情突然飞扬起来。 什么皇帝、渣王爷、太师、大师,他通通都不在乎。 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魔鬼椒见面了,他应该同她说些什么呢? 第三日一早,博思王派人来东大营请言景深。 同主将请假之后,他带着温子峤和苏峻回了王府。 走进言成豫的书房,果然见明氏也在。 “见过王爷、母妃。”言景深抱拳施礼。 第129章 来自魔鬼椒的提醒 夏月凉和玄正大师连面都没有见过,自然谈不上得罪。 但谁知道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是老和尚得罪她,就是她得罪老和尚,总之永远不见面最好。 她嘟囔道:“他从前是没有得罪过我,以后就不好说了。” 夏怀珣压低声音道:“其实为父小的时候得罪过那老和尚,但他是真正的高人,从不和人计较。 更何况你祖父与他交情好得很,他怎么也得卖几分面子。 再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不还有为父替你撑着么?” 夏月凉终于笑了:“这话可是您说的,别到时又赖账。” 夏怀珣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为父啥时候跟你赖过账?就那夏侯颂的事情,方才你祖父发了好大的火,为父也没让你沾到半点火星子?” “爹爹最好了。”夏月凉挽起了他的胳膊。 夏怀珣重重哼了一声:“你个小没良心的,为父对你这么好,也没见你雕个印章绣个荷包啥的!” “好爹爹别生气嘛,荷包印章都是小玩意儿,我最近在给您缝冬天穿的棉袍,可暖和了。” “没骗为父?” “不信您亲自去雪消园瞧瞧,就差袖子没缝上了……” ※※※※ 第二日,夏怀珣依旧去上早朝。 散朝之后,奉皇把他单独留下。 “溪光,朕听闻太师昨日已经回京了?” “是,家父昨日已经回京,只是路途劳顿身体略有些不适,想要修整一番再来参见陛下。” 奉皇十分关切道:“太师没有大碍,要不朕派几名太医去瞧瞧?” “多谢陛下关心,家父并无大碍。” “朕有些事情想要与太师商议,不如溪光替朕先捎个信?” “陛下有事尽管吩咐。” “朕想请玄正大师替深儿相个面,又怕打扰他清修,所以想请太师帮个忙。” “陛下言重了,微臣这就回去告知家父,一定尽快做好安排。” 奉皇笑道:“这事儿倒也不急,还是等太师与朕见面之后再商议。” “是,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离开皇宫之后,夏怀珣回了太师府。 一见到夏太师,他就急忙问道:“父亲之前与陛下的书信中是否提过玄正大师出关的事?” 夏太师挑眉:“自然没有,陛下今日同你说起大师了?” 夏怀珣遂把奉皇想让玄正大师给言景深相面的事情说了。 夏太师眉头微微皱起。 陛下对玄正大师非常尊重,却远不及先帝那般推崇。 至少最近十年,他一次都没有从陛下嘴里听过玄正大师的名号。 所以这一次的事情应该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博思王。 夏怀珣的想法与父亲一致,他沉声道:“父亲,博思王此举是不是为了替二公子正名?” 夏太师道:“博思王那人自小心思就有些重,这些年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咱们也不清楚,不好轻易下结论。 既然陛下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那就让大师替二公子看一看,究竟有什么用意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同夏月凉一起用晚饭时,夏怀珣把这件情告诉了女儿。 夏月凉知晓言景深的底细,反应自然与父亲和祖父大不相同。 不论是真嫡子还是言景深这个假嫡子,博思王都不喜欢。 请玄正大师替言景深相面,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替他正名,而是另有目的。 莫非他已经开始怀疑言景深的身份了? 不…… 如果只是怀疑身份,他可以用的手段非常多,没必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夏月凉越想越想不明白,但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死灾星又要倒霉了!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夏月凉寻了个借口早早回了雪消园。 她依旧用汉语拼音写了纸条,让季云蓁送出去给封祁,托他想办法送到言景深手里。 这一日不是休沐,言景深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留在了东大营。 用过晚饭后他和士兵们说笑了一阵就回了营帐。 刚准备歇下,就有一名看守营门的士兵来回话,说有一位姓封的人找他。 言景深仔细想了想,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七年,他好像不认识姓封的人。 不过这里是军营,就算那人是来寻仇的也无所谓,不妨出去瞧瞧。 他重新把外裳套上,随那名士兵来到了营门外。 借着明亮的灯火,他一眼就认出了姓封的人是谁。 “是你?”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对方那张线条硬朗的脸庞。 封祁笑了笑:“二公子别来无恙。” 言景深把他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是不是魔……你家姑娘有事找我?” 封祁从怀里摸出纸条塞给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走了。” 言景深捏着纸条,直到他的身影化作一个小黑点才折返回去。 回到营帐,他打开纸条凑到灯下。 汉语拼音读起来没有丝毫的障碍,就是密密麻麻有些眼晕。 ——博思王想请玄正大师替你相面,那可不是一般的神棍,你最好小心一点。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赶紧跑,最好带着你母亲离开奉国。 另:那天我也会去,你千万别露出马脚。 言景深嘴角翘了起来。 魔鬼椒不想与他有牵扯是真的,但对他的关心也不是假的。 如果他想跑,当初就不会去凤城,更不会冒充皇帝的孙子。 那什么玄正大师他从未听说过,但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小心翼翼。 渣王爷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不可能把自己这个人才舍掉。 不过…… 魔鬼椒最后的这个“另”是几个意思? 不是都建议自己跑了么,还需要另外强调一遍不要露出马脚? 她分明就是料定自己根本不会逃跑,所以才又交待了一遍。 言景深的心情突然飞扬起来。 什么皇帝、渣王爷、太师、大师,他通通都不在乎。 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魔鬼椒见面了,他应该同她说些什么呢? 第三日一早,博思王派人来东大营请言景深。 同主将请假之后,他带着温子峤和苏峻回了王府。 走进言成豫的书房,果然见明氏也在。 “见过王爷、母妃。”言景深抱拳施礼。 第130章 机会留给王爷 自从出嫁后,明氏就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尚不满四十岁的她五官依旧精致,却比同龄的贵夫人们显得憔悴许多。 和曾经受过宠爱的赵侧妃不同,她早已经没有了与人争吵的兴趣,或者说她已经不会轻易动气。 因此她和言成豫的关系虽然没有什么改善,但此刻书房里的气氛很是平和。 夫妻二人表面看上去就和许多人到中年的夫妇一样,平平淡淡相敬如宾。 不过明氏眼中那一丝无法彻底掩饰住的担忧,还是没能逃过言景深的眼睛。 如果没有夏月凉的纸条,他或许还会有些忐忑,毕竟明氏不是个寻常妇人,能让她担忧的必然不是小事。 既然已经知道了言成豫想做什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在明氏身侧落座,步伐沉稳神坦然。 明氏温声道:“在军营里适应么,那里吃的用的可还习惯?” “谢母妃关心,东大营条件非常不错,我很适应。” 言成豫清了清嗓子:“济安寺的玄正大师即将出关,今日叫你回来,主要是为了请大师相面一事。” “相面?”言景深的眉头拧了起来:“王爷请大师相面,让我回来干嘛?” 见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言成豫的火气有了被点燃的趋势。 明氏担心两人又吵起来,不得不出声解释:“玄正大师几十年前就被先帝奉为国师,你父王好容易才向陛下求得请大师替你相面的机会。” 言景深笑道:“何嬷嬷说过,两岁的时候王爷已经请人给我相过一次面了,据说那也是一位隐世高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为何又有了这样的心思,是不相信那位高人么?” 言成豫耐着性子道:“本王并非不信那位高人,之所以请大师替你再相一次面,是为了替你正名。 你年纪也不小了,背负着不好的名声,能说到什么样的好亲事?” 言景深冷笑道:“大师还在闭关,王爷是怎么知道他相面的结果的? 万一他说我一辈子都不应该回府,王爷是不是又要把我赶出去? 说得再过分一些,如果他说我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王爷是要拿毒药把我毒死,还是要拿刀把我砍死?!” 说到最后他是真的怒了。 他承认自己是有些灾星体质,但自从他进了博思王府,好像没带来什么灾祸? 更无辜的是那个不知生死的王府嫡子,明明投了个好胎,却被亲生父亲害得连个孤儿都不如。 究竟是谁克谁,渣王爷心里没点数? 言成豫毕竟是皇子,几十年来除了奉皇,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你这逆子……”他用手指着言景深。 言景深垂下眼帘,压根儿没打算理他。 与魔鬼椒见面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但顺带气渣王爷一把也没啥不好的。 去济安寺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言成豫自然不能真的翻脸。 他只能压住一半多的火气,转而对明氏道:“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 明氏也学着言景深的样子,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真当她不知道他们又想打什么主意,不就是见深儿太过优秀,又想找借口把他撵出府么? 王爷要是真的翻脸才好呢,那就不用去见什么大师了! 言成豫气得倒仰,这母子二人真是吃定他了。 “你们母子真是连好歹都分不清,玄正大师年近九十,闭关十年从不见外人。 此次若非夏太师回京,连父皇都未必能请得动他。” 见他有气出不得,言景深心里痛快得很。 他趁机又补了一刀:“既然如此艰难,我觉得这个机会应该留给王爷。” 明氏险些笑出声。 这孩子真是皮得很。 王爷最大的梦想就是当皇帝,假若相面真有那么大的作用,那不妨请玄正大师替他相一相。 不管有没有皇帝命,今后都不用瞎折腾了。 言成豫大怒:“休要逞口舌之利,此次济安寺之行已经定下,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你们自己掂量清楚!” 说罢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言景深再也忍不住,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渣王爷是真被气糊涂了,竟忘了这是他自己的书房。 明氏却不似他这么乐观。 “深儿,万一那大师说了什么……” 言景深正色道:“人的命运岂能由旁人说了算,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争取。 若是因为几句难听话就心灰意冷裹足不前,母妃也熬不到今日。” 他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但明氏也没有多想,温声道:“那你回去收拾一下,后日一早母妃陪你一起去济安寺。” 母子二人一起走出书房,言景深目送着明氏离开,这才回了畅芜居。 温子峤和苏峻见他安然无恙地归来,悬了好半天的心才落回了实处。 温子峤道:“景师兄,王爷突然把你叫回来,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言景深道:“他请了济安寺的玄正大师替我相面,后日一早就出发。” “玄正大师?”苏峻有些惊讶。 “十一听过那老和尚服的名号?” “从前听人提过,据说这位大师厉害得很,不过年岁似乎很大了。” 温子峤不以为然道:“老和尚厉不厉害我不清楚,但说起相面,直接去找师傅不就得了!” 言景深笑了笑,十三师弟的想法和他一模一样。 师傅除了武功不咋地,其他本事都是拿得出手的。 他之所以没有看上自己做女婿,不就是因为那个克父克母克亲友的面相么? 再加上将来的大富大贵,与渣王爷的嫡子命相刚好吻合。 玄正大师是得道高僧,不是谁想收买就能收买的。 他基本可以断定,相面的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姑且就当去济安寺散散心,顺带还可以见一见魔鬼椒,何乐而不为? 苏峻不似温子峤那般没心没肺,有些担忧道:“景师兄,王爷突然间对你这么关心,会不会有其他用意?” 温子峤撇撇嘴:“这还用问,王爷肯定是被人吹了枕头风。 某些人见景师兄做了夏四爷的学生,又受到陛下重用,坐不住了呗!” 第130章 机会留给王爷 自从出嫁后,明氏就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尚不满四十岁的她五官依旧精致,却比同龄的贵夫人们显得憔悴许多。 和曾经受过宠爱的赵侧妃不同,她早已经没有了与人争吵的兴趣,或者说她已经不会轻易动气。 因此她和言成豫的关系虽然没有什么改善,但此刻书房里的气氛很是平和。 夫妻二人表面看上去就和许多人到中年的夫妇一样,平平淡淡相敬如宾。 不过明氏眼中那一丝无法彻底掩饰住的担忧,还是没能逃过言景深的眼睛。 如果没有夏月凉的纸条,他或许还会有些忐忑,毕竟明氏不是个寻常妇人,能让她担忧的必然不是小事。 既然已经知道了言成豫想做什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在明氏身侧落座,步伐沉稳神坦然。 明氏温声道:“在军营里适应么,那里吃的用的可还习惯?” “谢母妃关心,东大营条件非常不错,我很适应。” 言成豫清了清嗓子:“济安寺的玄正大师即将出关,今日叫你回来,主要是为了请大师相面一事。” “相面?”言景深的眉头拧了起来:“王爷请大师相面,让我回来干嘛?” 见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言成豫的火气有了被点燃的趋势。 明氏担心两人又吵起来,不得不出声解释:“玄正大师几十年前就被先帝奉为国师,你父王好容易才向陛下求得请大师替你相面的机会。” 言景深笑道:“何嬷嬷说过,两岁的时候王爷已经请人给我相过一次面了,据说那也是一位隐世高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为何又有了这样的心思,是不相信那位高人么?” 言成豫耐着性子道:“本王并非不信那位高人,之所以请大师替你再相一次面,是为了替你正名。 你年纪也不小了,背负着不好的名声,能说到什么样的好亲事?” 言景深冷笑道:“大师还在闭关,王爷是怎么知道他相面的结果的? 万一他说我一辈子都不应该回府,王爷是不是又要把我赶出去? 说得再过分一些,如果他说我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王爷是要拿毒药把我毒死,还是要拿刀把我砍死?!” 说到最后他是真的怒了。 他承认自己是有些灾星体质,但自从他进了博思王府,好像没带来什么灾祸? 更无辜的是那个不知生死的王府嫡子,明明投了个好胎,却被亲生父亲害得连个孤儿都不如。 究竟是谁克谁,渣王爷心里没点数? 言成豫毕竟是皇子,几十年来除了奉皇,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你这逆子……”他用手指着言景深。 言景深垂下眼帘,压根儿没打算理他。 与魔鬼椒见面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但顺带气渣王爷一把也没啥不好的。 去济安寺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言成豫自然不能真的翻脸。 他只能压住一半多的火气,转而对明氏道:“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 明氏也学着言景深的样子,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真当她不知道他们又想打什么主意,不就是见深儿太过优秀,又想找借口把他撵出府么? 王爷要是真的翻脸才好呢,那就不用去见什么大师了! 言成豫气得倒仰,这母子二人真是吃定他了。 “你们母子真是连好歹都分不清,玄正大师年近九十,闭关十年从不见外人。 此次若非夏太师回京,连父皇都未必能请得动他。” 见他有气出不得,言景深心里痛快得很。 他趁机又补了一刀:“既然如此艰难,我觉得这个机会应该留给王爷。” 明氏险些笑出声。 这孩子真是皮得很。 王爷最大的梦想就是当皇帝,假若相面真有那么大的作用,那不妨请玄正大师替他相一相。 不管有没有皇帝命,今后都不用瞎折腾了。 言成豫大怒:“休要逞口舌之利,此次济安寺之行已经定下,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你们自己掂量清楚!” 说罢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言景深再也忍不住,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渣王爷是真被气糊涂了,竟忘了这是他自己的书房。 明氏却不似他这么乐观。 “深儿,万一那大师说了什么……” 言景深正色道:“人的命运岂能由旁人说了算,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争取。 若是因为几句难听话就心灰意冷裹足不前,母妃也熬不到今日。” 他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但明氏也没有多想,温声道:“那你回去收拾一下,后日一早母妃陪你一起去济安寺。” 母子二人一起走出书房,言景深目送着明氏离开,这才回了畅芜居。 温子峤和苏峻见他安然无恙地归来,悬了好半天的心才落回了实处。 温子峤道:“景师兄,王爷突然把你叫回来,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言景深道:“他请了济安寺的玄正大师替我相面,后日一早就出发。” “玄正大师?”苏峻有些惊讶。 “十一听过那老和尚服的名号?” “从前听人提过,据说这位大师厉害得很,不过年岁似乎很大了。” 温子峤不以为然道:“老和尚厉不厉害我不清楚,但说起相面,直接去找师傅不就得了!” 言景深笑了笑,十三师弟的想法和他一模一样。 师傅除了武功不咋地,其他本事都是拿得出手的。 他之所以没有看上自己做女婿,不就是因为那个克父克母克亲友的面相么? 再加上将来的大富大贵,与渣王爷的嫡子命相刚好吻合。 玄正大师是得道高僧,不是谁想收买就能收买的。 他基本可以断定,相面的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姑且就当去济安寺散散心,顺带还可以见一见魔鬼椒,何乐而不为? 苏峻不似温子峤那般没心没肺,有些担忧道:“景师兄,王爷突然间对你这么关心,会不会有其他用意?” 温子峤撇撇嘴:“这还用问,王爷肯定是被人吹了枕头风。 某些人见景师兄做了夏四爷的学生,又受到陛下重用,坐不住了呗!” 第131章 齐聚济安寺(一) 因为玄正大师的存在,济安寺成为了奉国百姓心目中的国寺。 几十年来香火一直都非常兴旺,寺庙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但它并没有建在京城附近,而是位于京城西北方一百多里外的伏明山下。 按照夏太师之前的计划,他带着妻子和小孙女以及夏怀珘,最多再加上几个丫鬟仆妇,两辆马车就能成行。 谁知皇帝陛下突然插了一脚,前往济安寺的人变成了一大群,车辆马匹一眼都望不到头。 马车行驶的速度极慢,夏月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老夫人正饶有兴致地同夏怀珘聊天,见此情形笑道:“凉姐儿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睡得还不错,就是马车慢悠悠晃得有些头晕。” 夏怀珘仰着小脸看着老夫人:“娘,我啥时候才能学骑马呀?” 老夫人道:“我们怀珘年纪还小呢,等你大哥回京让他教你,外面这些人的骑术比他可差远了。” 对夏怀珘而言,骑术好坏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懂。 但素未谋面的大哥太过遥远,对他的吸引力哪里及得上外面这些骑手。 他蹭蹭地爬到车窗边,掀起车帘探出了小脑袋。 后方不远处,端坐在马背上的言景深正和两位师弟闲聊,目光正好同夏怀珘撞在了一起。 温子峤笑道:“这小娃娃还怪好看的,不知是夏家哪位爷的孩子。” 换作从前,这样的问题言景深自是回答不出来。 在京城里混了一个多月,又时常与皇宫和军营里的人来往,他的消息也变得灵通多了。 “他不是夏家哪位爷的儿子,而是夏太师新收的义子。” 温子峤先是愣了愣,随即又大笑起来。 苏峻踢了他一脚:“笑屁啊,还嫌景师兄不够惹眼么?” 温子峤捂着嘴,往他身边凑了凑:“你想啊,若是夏家三姑娘做了咱们的师嫂,景师兄还得叫这小屁孩儿一声叔叔。” 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言景深听得清清楚楚。 为了接近魔鬼椒,他连别人的孙子都装了,还在乎多个叔叔? 生活在这个时代虽然有诸多不便,但好处也不是没有。 唯有对女子的各种束缚让他十分不满。 明明知道魔鬼椒就在前方的马车里,却连上前打个招呼都做不到! “走,咱们去队伍最前头瞧瞧,这般磨磨蹭蹭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三人加快速度,很快就超过了老夫人的马车。 夏怀珘眼睛都看直了。 之前他就觉得博思王府二公子的马比其他人的高大,毛色也特别好看。 没想到跑起来之后更是…… 他开蒙的时间还不长,字都还没有学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总之博思王府的二公子就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自己要是也能这样该多好呀。 “小叔叔看见什么了?”夏月凉见夏怀珘的小身子一动不动,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我在看博思王府二公子骑马。” 夏月凉扯了扯嘴角。 死灾星绝对是故意的,她都能想象出他刚才骑在马背上有多么嘚瑟。 “外面骑马的人这么多,你怎么知道那人的身份?” “今早出发的时候,我见到他来给四哥问安了。 我问了浮生伯,所以知道他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 夏月凉抚了抚额头,好,她又一次低估了这小屁孩儿的智商。 “凉凉,你会骑马吗?”夏怀珘突然问道。 啥?凉凉? 夏月凉皱着眉头道:“这个……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夏怀珘掰了掰手指:“爹爹和娘亲叫你凉姐儿,二哥和两位嫂嫂都叫你三丫头,四哥叫你月儿,其他人都叫姐姐妹妹。 我觉得这些称呼都不适合我,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叫凉凉好一点。” 夏月凉真是服了。 小屁孩儿说起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这是真把自己当长辈啊! 叫月月它不香吗,干嘛非得凉凉? “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她选择认输。 “那……”夏怀珘笑眯眯道:“凉凉不回答我就当你会了。在大哥回京之前,你能教我骑马吗?” “不能。”夏月凉一口回绝。 开什么玩笑,教人骑马不仅辛苦还要担风险。 别看小屁孩儿个头不大,但一身肉瓷实的很。就凭她的细胳膊细腿,单是把他弄上马背都十分困难。 况且他是祖父祖母的心头肉,若是摔了碰了她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夏怀珘的小嘴撅了起来。 其实他看上的老师是那位博思王府的二公子,退而求其次才找的三侄女,谁知人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老夫人听得好笑,把他重新拉回怀里。 “罢了,既然咱们怀珘对骑马这么感兴趣,赶明儿娘就同你爹爹商量一下给你寻一匹小马,再专门给你找个老师。” “真哒?”夏怀珘那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发出了亮光。 “娘还能骗你不成!”老夫人笑道:“路还远着呢,咱们还是先睡一会儿。” “那我要和娘一起睡!”夏怀珘高兴极了,死死抱着她的胳膊。 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揽着小儿子一起歪在了小榻上。 夏月凉认命地打开一条毯子,把一大一小两个人盖得严严实实。 祖母身边多个孩子是好事,小屁孩儿有人疼爱也是好事。 可这两件好事凑在一起,她怎么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越发重了呢? 除了午饭时略微休息了一会儿,队伍一直都没有停止前行。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了济安寺。 僧人们早有准备,整座寺院从昨日起就没有再接待其他香客,所有的禅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最大的院子自然归了奉皇,其余人等也各自寻了住处。 老夫人带着夏月凉和夏怀珘,在知客僧的引领下住进了一座单独的小院。 程嬷嬷带领丫鬟们,不一会儿就把房间布置得妥妥当当。 济安寺的素斋也是远近闻名,今日情况特殊做得越发精致,就连老夫人这个不爱吃素的人都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夏月凉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天都黑透了还是没有夏太师和夏怀珣的消息。 老夫人道:“凉姐儿先去睡,祖母再让人去打听一下。” 第131章 齐聚济安寺(一) 因为玄正大师的存在,济安寺成为了奉国百姓心目中的国寺。 几十年来香火一直都非常兴旺,寺庙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但它并没有建在京城附近,而是位于京城西北方一百多里外的伏明山下。 按照夏太师之前的计划,他带着妻子和小孙女以及夏怀珘,最多再加上几个丫鬟仆妇,两辆马车就能成行。 谁知皇帝陛下突然插了一脚,前往济安寺的人变成了一大群,车辆马匹一眼都望不到头。 马车行驶的速度极慢,夏月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老夫人正饶有兴致地同夏怀珘聊天,见此情形笑道:“凉姐儿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睡得还不错,就是马车慢悠悠晃得有些头晕。” 夏怀珘仰着小脸看着老夫人:“娘,我啥时候才能学骑马呀?” 老夫人道:“我们怀珘年纪还小呢,等你大哥回京让他教你,外面这些人的骑术比他可差远了。” 对夏怀珘而言,骑术好坏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懂。 但素未谋面的大哥太过遥远,对他的吸引力哪里及得上外面这些骑手。 他蹭蹭地爬到车窗边,掀起车帘探出了小脑袋。 后方不远处,端坐在马背上的言景深正和两位师弟闲聊,目光正好同夏怀珘撞在了一起。 温子峤笑道:“这小娃娃还怪好看的,不知是夏家哪位爷的孩子。” 换作从前,这样的问题言景深自是回答不出来。 在京城里混了一个多月,又时常与皇宫和军营里的人来往,他的消息也变得灵通多了。 “他不是夏家哪位爷的儿子,而是夏太师新收的义子。” 温子峤先是愣了愣,随即又大笑起来。 苏峻踢了他一脚:“笑屁啊,还嫌景师兄不够惹眼么?” 温子峤捂着嘴,往他身边凑了凑:“你想啊,若是夏家三姑娘做了咱们的师嫂,景师兄还得叫这小屁孩儿一声叔叔。” 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言景深听得清清楚楚。 为了接近魔鬼椒,他连别人的孙子都装了,还在乎多个叔叔? 生活在这个时代虽然有诸多不便,但好处也不是没有。 唯有对女子的各种束缚让他十分不满。 明明知道魔鬼椒就在前方的马车里,却连上前打个招呼都做不到! “走,咱们去队伍最前头瞧瞧,这般磨磨蹭蹭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三人加快速度,很快就超过了老夫人的马车。 夏怀珘眼睛都看直了。 之前他就觉得博思王府二公子的马比其他人的高大,毛色也特别好看。 没想到跑起来之后更是…… 他开蒙的时间还不长,字都还没有学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总之博思王府的二公子就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自己要是也能这样该多好呀。 “小叔叔看见什么了?”夏月凉见夏怀珘的小身子一动不动,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我在看博思王府二公子骑马。” 夏月凉扯了扯嘴角。 死灾星绝对是故意的,她都能想象出他刚才骑在马背上有多么嘚瑟。 “外面骑马的人这么多,你怎么知道那人的身份?” “今早出发的时候,我见到他来给四哥问安了。 我问了浮生伯,所以知道他是博思王府的二公子。” 夏月凉抚了抚额头,好,她又一次低估了这小屁孩儿的智商。 “凉凉,你会骑马吗?”夏怀珘突然问道。 啥?凉凉? 夏月凉皱着眉头道:“这个……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夏怀珘掰了掰手指:“爹爹和娘亲叫你凉姐儿,二哥和两位嫂嫂都叫你三丫头,四哥叫你月儿,其他人都叫姐姐妹妹。 我觉得这些称呼都不适合我,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叫凉凉好一点。” 夏月凉真是服了。 小屁孩儿说起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这是真把自己当长辈啊! 叫月月它不香吗,干嘛非得凉凉? “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她选择认输。 “那……”夏怀珘笑眯眯道:“凉凉不回答我就当你会了。在大哥回京之前,你能教我骑马吗?” “不能。”夏月凉一口回绝。 开什么玩笑,教人骑马不仅辛苦还要担风险。 别看小屁孩儿个头不大,但一身肉瓷实的很。就凭她的细胳膊细腿,单是把他弄上马背都十分困难。 况且他是祖父祖母的心头肉,若是摔了碰了她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夏怀珘的小嘴撅了起来。 其实他看上的老师是那位博思王府的二公子,退而求其次才找的三侄女,谁知人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老夫人听得好笑,把他重新拉回怀里。 “罢了,既然咱们怀珘对骑马这么感兴趣,赶明儿娘就同你爹爹商量一下给你寻一匹小马,再专门给你找个老师。” “真哒?”夏怀珘那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发出了亮光。 “娘还能骗你不成!”老夫人笑道:“路还远着呢,咱们还是先睡一会儿。” “那我要和娘一起睡!”夏怀珘高兴极了,死死抱着她的胳膊。 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揽着小儿子一起歪在了小榻上。 夏月凉认命地打开一条毯子,把一大一小两个人盖得严严实实。 祖母身边多个孩子是好事,小屁孩儿有人疼爱也是好事。 可这两件好事凑在一起,她怎么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越发重了呢? 除了午饭时略微休息了一会儿,队伍一直都没有停止前行。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了济安寺。 僧人们早有准备,整座寺院从昨日起就没有再接待其他香客,所有的禅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最大的院子自然归了奉皇,其余人等也各自寻了住处。 老夫人带着夏月凉和夏怀珘,在知客僧的引领下住进了一座单独的小院。 程嬷嬷带领丫鬟们,不一会儿就把房间布置得妥妥当当。 济安寺的素斋也是远近闻名,今日情况特殊做得越发精致,就连老夫人这个不爱吃素的人都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夏月凉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天都黑透了还是没有夏太师和夏怀珣的消息。 老夫人道:“凉姐儿先去睡,祖母再让人去打听一下。” 第132章 齐聚济安寺(二) 夏月凉心里装着事情,白天又在马车上睡了好一阵,早就不觉得困了。 她笑道:“我怕换了床睡不着,还是再陪祖母说会儿话。” 老夫人刚想安排人去打探消息,夏怀珣派了个小厮前来回话。 “老夫人,四爷说太师今晚要与玄正大师长谈,陛下又留了他下棋,请您和三姑娘不必担心早点安歇。” 老夫人挥挥手示意小厮退下,这才对小孙女抱怨道:“你祖父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不好好睡觉身体能吃得消么?还有你父亲也是……” 夏月凉抿嘴直乐。 祖父年纪是不小了,但比起年近九十的玄正大师,他只能算个“年轻人”。 至于父亲,那是被陛下硬拉去的,否则谁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愿意去陪那个臭棋篓子? 祖母不好埋怨陛下和大师,只能把气撒到了自家人身上。 老夫人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其实祖母是在担心大师,毕竟是九十岁的人了……” 夏月凉挤到她身边,笑道:“反正祖母才没有心疼祖父。” “你个贫嘴小丫头!”老夫人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祖父跑这一趟还不都是为了你!” 夏月凉小声嘀咕道:“我能吃能睡没病没灾的……” “你打小儿就睡不安稳,还非得亮着灯,你祖父总担心是有什么邪祟作怪。 这一趟本该十年前就来的,只是那时你还在秀城,之后大师又一直在闭关,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听了老夫人的话,夏月凉感觉更不好了。 睡不安稳的原因她心知肚明,其实就是上辈子的心魔难以彻底消除。 这种伤痛只能靠时间来慢慢治愈,就是心理医生都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要是给那老和尚瞧了,说不准还会把自己当成“邪祟”,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奈之下她只能换了个话题:“祖母,祖父比大师小了三十岁,两人为何会有这么深的交情?” 老夫人道:“你祖父自小就聪明,十几岁的时候书院里好多先生都说教不了他了。 有一年他回京过中秋,你高祖母带他去济安寺上香,正好遇见了玄正大师与人参禅。 那时你祖父正是喜欢争强好胜的年纪,就忍不住插了嘴。 玄正大师非但没有生气,还格外欣赏他的见解,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 夏月凉不懂佛法,却对当年的情景心向往之。 年近半百的僧人与风华正茂的少年,因为一场智慧的碰撞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几十年过去了,这份友情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历久弥坚。 “祖母,爹爹说他曾经得罪过大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叹道:“这事儿说起来与你三伯父还有些关系。 你父亲小的时候调皮得很,难得回京一趟还时常挨板子。 你三伯父与他虽是孪生兄弟,性格却完全相反,小小年纪便才名远播。 大师想见一见你三伯父,便捎信让他来寺中住一段时日,谁知你父亲竟冒充你三伯来了。 大师看破不说破,给他布置了一大堆的功课,还不准他离开禅房半步。 你父亲如何受得了那样的拘束,便在大师的禅房中放了一把火。” “烧起来了?”夏月凉难以置信地问道。 父亲年轻时的确是潇洒不羁,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还能做出放火烧房这种事情。 老夫人笑道:“可不是烧起来了么,幸好火势不大,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夏月凉感慨不已。 父亲放火烧了大师的房,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过节儿。 可他见自己不愿意来济安寺,二话不说就陪着一块儿来,这爹当得真是没话说。 却听老夫人又道:“可你三伯父也因此错过了与大师见面的机会。” 夏月凉自然能听懂她的意思。 玄正大师擅长相面,当初若是让他见一见三伯父,兴许就能够避开祸患,不至于英年早逝。 老夫人把她揽进怀里,温声道:“这下能理解你祖父的良苦用心了,他是盼着你和怀珘这辈子能平平安安。 凉姐儿就看在你祖父的面上,让大师帮着好好看一看。” 其实夏月凉不太认同这样的想法,正所谓是祸躲不过,许多事情绝非人力所能改变的。 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能拒绝么? 豁出去了,反正老和尚和祖父交情不错,他就算看出自己是个“邪祟”,也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揭穿。 再说了,只要她死不承认,谁又能把她怎么样? ※※※※ 第二日清晨,夏月凉在钟声中醒来。 春酌听见动静,端着洗脸水走进了内室。 “姑娘,老夫人让您洗漱换衣后赶紧去吃早饭。” 夏月凉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这么早就要去见大师了?” 春酌笑道:“哪儿能这么快,是皇后娘娘说想和老夫人说说话,请您也一并过去。” “真是烦人……”夏月凉嘟囔了一声,下床套上了鞋子。 如今这位皇后是太子殿下生母苏皇后最小的嫡妹,人称小苏皇后。 她的年纪比太子和博思王还小,容貌倒是十分标志。 只可惜嫁进皇宫近二十年一直都不怎么得宠,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在后宫的存在感并不强。 夏月凉只是太后寿辰那一日远远见过她一面,印象并不深刻。 春酌的嘴角忍不住上翘。 姑娘真不愧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不仅模样长得像,反应也是一模一样。 不过那小苏皇后一大早的就找人说话,也的确是有些烦人。 洗漱之后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裙,夏月凉来到了老夫人的房间。 祖孙二人一起吃过早饭,带着红蓼和春酌一起去见小苏皇后。 小苏皇后的院子规模仅次于奉皇,就是位置更偏一点。 经过宫女们的巧手布置,显得精致而又不花哨,非常的舒适。 禅房里除了小苏皇后,博思王妃明氏、兴安王妃戴氏、寿康王世子妃卢氏都赫然在列。 行礼之后,小苏皇后笑着吩咐一旁的大宫女:“咱们说话小姑娘家都不爱听,带夏三姑娘去偏房找嘉城县主她们玩儿。” 第132章 齐聚济安寺(二) 夏月凉心里装着事情,白天又在马车上睡了好一阵,早就不觉得困了。 她笑道:“我怕换了床睡不着,还是再陪祖母说会儿话。” 老夫人刚想安排人去打探消息,夏怀珣派了个小厮前来回话。 “老夫人,四爷说太师今晚要与玄正大师长谈,陛下又留了他下棋,请您和三姑娘不必担心早点安歇。” 老夫人挥挥手示意小厮退下,这才对小孙女抱怨道:“你祖父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不好好睡觉身体能吃得消么?还有你父亲也是……” 夏月凉抿嘴直乐。 祖父年纪是不小了,但比起年近九十的玄正大师,他只能算个“年轻人”。 至于父亲,那是被陛下硬拉去的,否则谁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愿意去陪那个臭棋篓子? 祖母不好埋怨陛下和大师,只能把气撒到了自家人身上。 老夫人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其实祖母是在担心大师,毕竟是九十岁的人了……” 夏月凉挤到她身边,笑道:“反正祖母才没有心疼祖父。” “你个贫嘴小丫头!”老夫人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祖父跑这一趟还不都是为了你!” 夏月凉小声嘀咕道:“我能吃能睡没病没灾的……” “你打小儿就睡不安稳,还非得亮着灯,你祖父总担心是有什么邪祟作怪。 这一趟本该十年前就来的,只是那时你还在秀城,之后大师又一直在闭关,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听了老夫人的话,夏月凉感觉更不好了。 睡不安稳的原因她心知肚明,其实就是上辈子的心魔难以彻底消除。 这种伤痛只能靠时间来慢慢治愈,就是心理医生都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要是给那老和尚瞧了,说不准还会把自己当成“邪祟”,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奈之下她只能换了个话题:“祖母,祖父比大师小了三十岁,两人为何会有这么深的交情?” 老夫人道:“你祖父自小就聪明,十几岁的时候书院里好多先生都说教不了他了。 有一年他回京过中秋,你高祖母带他去济安寺上香,正好遇见了玄正大师与人参禅。 那时你祖父正是喜欢争强好胜的年纪,就忍不住插了嘴。 玄正大师非但没有生气,还格外欣赏他的见解,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 夏月凉不懂佛法,却对当年的情景心向往之。 年近半百的僧人与风华正茂的少年,因为一场智慧的碰撞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几十年过去了,这份友情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历久弥坚。 “祖母,爹爹说他曾经得罪过大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叹道:“这事儿说起来与你三伯父还有些关系。 你父亲小的时候调皮得很,难得回京一趟还时常挨板子。 你三伯父与他虽是孪生兄弟,性格却完全相反,小小年纪便才名远播。 大师想见一见你三伯父,便捎信让他来寺中住一段时日,谁知你父亲竟冒充你三伯来了。 大师看破不说破,给他布置了一大堆的功课,还不准他离开禅房半步。 你父亲如何受得了那样的拘束,便在大师的禅房中放了一把火。” “烧起来了?”夏月凉难以置信地问道。 父亲年轻时的确是潇洒不羁,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还能做出放火烧房这种事情。 老夫人笑道:“可不是烧起来了么,幸好火势不大,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夏月凉感慨不已。 父亲放火烧了大师的房,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过节儿。 可他见自己不愿意来济安寺,二话不说就陪着一块儿来,这爹当得真是没话说。 却听老夫人又道:“可你三伯父也因此错过了与大师见面的机会。” 夏月凉自然能听懂她的意思。 玄正大师擅长相面,当初若是让他见一见三伯父,兴许就能够避开祸患,不至于英年早逝。 老夫人把她揽进怀里,温声道:“这下能理解你祖父的良苦用心了,他是盼着你和怀珘这辈子能平平安安。 凉姐儿就看在你祖父的面上,让大师帮着好好看一看。” 其实夏月凉不太认同这样的想法,正所谓是祸躲不过,许多事情绝非人力所能改变的。 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能拒绝么? 豁出去了,反正老和尚和祖父交情不错,他就算看出自己是个“邪祟”,也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揭穿。 再说了,只要她死不承认,谁又能把她怎么样? ※※※※ 第二日清晨,夏月凉在钟声中醒来。 春酌听见动静,端着洗脸水走进了内室。 “姑娘,老夫人让您洗漱换衣后赶紧去吃早饭。” 夏月凉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这么早就要去见大师了?” 春酌笑道:“哪儿能这么快,是皇后娘娘说想和老夫人说说话,请您也一并过去。” “真是烦人……”夏月凉嘟囔了一声,下床套上了鞋子。 如今这位皇后是太子殿下生母苏皇后最小的嫡妹,人称小苏皇后。 她的年纪比太子和博思王还小,容貌倒是十分标志。 只可惜嫁进皇宫近二十年一直都不怎么得宠,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在后宫的存在感并不强。 夏月凉只是太后寿辰那一日远远见过她一面,印象并不深刻。 春酌的嘴角忍不住上翘。 姑娘真不愧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不仅模样长得像,反应也是一模一样。 不过那小苏皇后一大早的就找人说话,也的确是有些烦人。 洗漱之后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裙,夏月凉来到了老夫人的房间。 祖孙二人一起吃过早饭,带着红蓼和春酌一起去见小苏皇后。 小苏皇后的院子规模仅次于奉皇,就是位置更偏一点。 经过宫女们的巧手布置,显得精致而又不花哨,非常的舒适。 禅房里除了小苏皇后,博思王妃明氏、兴安王妃戴氏、寿康王世子妃卢氏都赫然在列。 行礼之后,小苏皇后笑着吩咐一旁的大宫女:“咱们说话小姑娘家都不爱听,带夏三姑娘去偏房找嘉城县主她们玩儿。” 第133章 齐聚济安寺(三) 夏月凉真是服了。 昨日她们一早就离开了太师府,虽然知道这一趟来的人不少,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多。 小苏皇后也就罢了,一国之母随皇帝出行也无可厚非。 言景深是博思王妃的“儿子”,她自然是要跟着来的。 可兴安王妃,还有寿康王世子妃,这些人跟着来干嘛? 还有言静姝她们这些皇室贵女,又跟着来干嘛? 明明这一趟的目的是为了请大师相面,却生生被老皇帝组织成了一次远游。 老夫人本来也不想让孙女和皇室贵妇接触太多,小苏皇后的提议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凉姐儿去找县主她们玩儿。”她拍了拍孙女的小手。 “是,臣女告退。”夏月凉福了福身,跟在大宫女的身后走出了房间。 偏房中有四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除了言静姝之外,还有博思王府的言玉渟以及言傅卿的两个妹妹。 言玉渟和其他两个小姑娘对夏月凉都非常热情,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反倒是同她关系最为亲近的言静姝被挤到了一旁,连一句话都没轮上说。 好容易把三个小姑娘的问题都回答完了,她们又重新开始了之前的游戏,夏月凉才坐到了言静姝身边。 她压低声音问道:“你来济安寺怎的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要是知道寿康王府的人也来了,她们俩就可以乘坐一辆马车,甚至晚间一起睡都没问题。 言静姝撇撇嘴:“你以为我想来啊,那是我祖母今早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硬逼着娘带我来的。 我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晚了,马车只能落在队伍最后面,自是不方便插到前面去。 本来我还打算着午饭的时候来寻你的,结果我们抵达驿站的时候你们的马车都已经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一趟来的人真的太多了! 若非济安寺的规模够大,恐怕好多人就该没有地方住了。 夏月凉笑道:“既然都已经来了,你干嘛这么没精打采的,就当出来散散心也不错嘛。” 言静姝道:“你说得也没错,寺庙里虽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但这伏明山的风景还是很好的。 我小的时候跟着祖父来过一次,那时候为了去看后山的桃花还摔了一大跤,把门牙都给摔掉了。” “你可真是……”夏月凉噗嗤一声笑了,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言静姝并不在意好友的取笑,又道:“要不我带你去瞧瞧,虽然现在不似春天那样繁花似锦,也比在这小屋子里憋着强一百倍。” 夏月凉有些心动,却又担心祖父那边派人过来找不到她。 “还是过一阵再去,万一又有什么事情找咱们。” “且等着,我早间听我祖父说,陛下今日要听大师讲经,说不定明日还要继续。 等他听够了,咱们兴许早都把伏明山逛了好几圈。” “那要不要叫她们?”夏月凉冲三个小姑娘那边努了努嘴。 “叫什么叫!”言静姝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走了出去。 她本来就是嫌这里人多嘴杂说话不方便,若是带着那几个去,和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守在门外的春酌和颂秋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跟在主子们身后走出了小院。 其实言静姝并不是真的想去后山赏风景,就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和夏月凉说话。 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她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月月,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咱们都好久没有见面了。” 夏月凉道:“前些日子不是下雨么,又冷又湿的谁想出门啊? 这几日天气虽然不错,可我祖父也回来了,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四处乱跑?” “好好,算你有理……”言静姝笑道:“我听说这次你祖父给你带回一个小叔叔?” 好友一脸的八卦,夏月凉真是什么都不想告诉她。 “那是我祖父收的义子,你可不要想歪了!” “歪了吗?”言静姝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俩丫鬟:“我想歪了吗?” 颂秋捂着嘴笑个不停。 这事儿的确是有人想歪了,却并不是县主。 她们家王爷听说夏太师带了个几岁的儿子回京,一口料定那绝不可能是义子,肯定是外面的女人生的。 春酌也笑道:“县主就别开玩笑了,我们家的确是多了个几岁大的五爷,但他真的只是太师收的义子。” 言静姝道:“我还听说你长姐也回京了?” 夏月凉道:“是,只是长姐今日没有跟着一起来,留在家里看孩子呢。” 言静姝又道:“我把你叫出来说话就是因为这个,言玉渟那小丫头看着嘻嘻哈哈的,其实心思可重了。 博思王府大公子和你长姐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在耿耿于怀。 方才她对你那么热情,主要是因为那夏侯神医,上回在宫里翻脸比翻书还快!” 两人正说话,就听春酌道:“姑娘,三少爷和表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夏慕扬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三姐姐,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夏月凉抬眼看去,就见夏慕扬拉着一身浅蓝色衣袍的申靖已经走到了离他们十几尺的地方。 她扬声道:“这里连棵树都没有,谁躲了?” 言静姝看了看夏月凉的衣裙,又打量了一番陌生少年的衣袍,噗嗤一声笑了。 夏月凉拐了她一下。 不就是穿了颜色相似的衣裳,有什么好笑的?! “县主姐姐好。”夏慕扬走到近前,干端端正正地给言静姝行了个礼。 言静姝忍者笑还了个礼:“慕扬弟弟好。” 说罢也拐了好友一下:“赶紧介绍啊!” 夏月凉都快给她整不会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热情主动,难道不怕别人误会么? “这是我表哥,姓申名靖字彦殊……” 说到这里,夏月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下轮到言静姝莫名其妙了。 夏月凉是个性格内敛的姑娘,当着外人的面从来不会如此忘形。 今日这是…… 春酌和颂秋反应一点不慢,也笑了起来。 夏慕扬恍然大悟。 言静姝,申靖字彦殊。 静、靖,姝、殊,这也太巧了? 第133章 齐聚济安寺(三) 夏月凉真是服了。 昨日她们一早就离开了太师府,虽然知道这一趟来的人不少,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多。 小苏皇后也就罢了,一国之母随皇帝出行也无可厚非。 言景深是博思王妃的“儿子”,她自然是要跟着来的。 可兴安王妃,还有寿康王世子妃,这些人跟着来干嘛? 还有言静姝她们这些皇室贵女,又跟着来干嘛? 明明这一趟的目的是为了请大师相面,却生生被老皇帝组织成了一次远游。 老夫人本来也不想让孙女和皇室贵妇接触太多,小苏皇后的提议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凉姐儿去找县主她们玩儿。”她拍了拍孙女的小手。 “是,臣女告退。”夏月凉福了福身,跟在大宫女的身后走出了房间。 偏房中有四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除了言静姝之外,还有博思王府的言玉渟以及言傅卿的两个妹妹。 言玉渟和其他两个小姑娘对夏月凉都非常热情,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反倒是同她关系最为亲近的言静姝被挤到了一旁,连一句话都没轮上说。 好容易把三个小姑娘的问题都回答完了,她们又重新开始了之前的游戏,夏月凉才坐到了言静姝身边。 她压低声音问道:“你来济安寺怎的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要是知道寿康王府的人也来了,她们俩就可以乘坐一辆马车,甚至晚间一起睡都没问题。 言静姝撇撇嘴:“你以为我想来啊,那是我祖母今早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硬逼着娘带我来的。 我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晚了,马车只能落在队伍最后面,自是不方便插到前面去。 本来我还打算着午饭的时候来寻你的,结果我们抵达驿站的时候你们的马车都已经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一趟来的人真的太多了! 若非济安寺的规模够大,恐怕好多人就该没有地方住了。 夏月凉笑道:“既然都已经来了,你干嘛这么没精打采的,就当出来散散心也不错嘛。” 言静姝道:“你说得也没错,寺庙里虽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但这伏明山的风景还是很好的。 我小的时候跟着祖父来过一次,那时候为了去看后山的桃花还摔了一大跤,把门牙都给摔掉了。” “你可真是……”夏月凉噗嗤一声笑了,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言静姝并不在意好友的取笑,又道:“要不我带你去瞧瞧,虽然现在不似春天那样繁花似锦,也比在这小屋子里憋着强一百倍。” 夏月凉有些心动,却又担心祖父那边派人过来找不到她。 “还是过一阵再去,万一又有什么事情找咱们。” “且等着,我早间听我祖父说,陛下今日要听大师讲经,说不定明日还要继续。 等他听够了,咱们兴许早都把伏明山逛了好几圈。” “那要不要叫她们?”夏月凉冲三个小姑娘那边努了努嘴。 “叫什么叫!”言静姝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走了出去。 她本来就是嫌这里人多嘴杂说话不方便,若是带着那几个去,和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守在门外的春酌和颂秋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跟在主子们身后走出了小院。 其实言静姝并不是真的想去后山赏风景,就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和夏月凉说话。 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她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月月,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咱们都好久没有见面了。” 夏月凉道:“前些日子不是下雨么,又冷又湿的谁想出门啊? 这几日天气虽然不错,可我祖父也回来了,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四处乱跑?” “好好,算你有理……”言静姝笑道:“我听说这次你祖父给你带回一个小叔叔?” 好友一脸的八卦,夏月凉真是什么都不想告诉她。 “那是我祖父收的义子,你可不要想歪了!” “歪了吗?”言静姝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俩丫鬟:“我想歪了吗?” 颂秋捂着嘴笑个不停。 这事儿的确是有人想歪了,却并不是县主。 她们家王爷听说夏太师带了个几岁的儿子回京,一口料定那绝不可能是义子,肯定是外面的女人生的。 春酌也笑道:“县主就别开玩笑了,我们家的确是多了个几岁大的五爷,但他真的只是太师收的义子。” 言静姝道:“我还听说你长姐也回京了?” 夏月凉道:“是,只是长姐今日没有跟着一起来,留在家里看孩子呢。” 言静姝又道:“我把你叫出来说话就是因为这个,言玉渟那小丫头看着嘻嘻哈哈的,其实心思可重了。 博思王府大公子和你长姐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在耿耿于怀。 方才她对你那么热情,主要是因为那夏侯神医,上回在宫里翻脸比翻书还快!” 两人正说话,就听春酌道:“姑娘,三少爷和表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夏慕扬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三姐姐,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夏月凉抬眼看去,就见夏慕扬拉着一身浅蓝色衣袍的申靖已经走到了离他们十几尺的地方。 她扬声道:“这里连棵树都没有,谁躲了?” 言静姝看了看夏月凉的衣裙,又打量了一番陌生少年的衣袍,噗嗤一声笑了。 夏月凉拐了她一下。 不就是穿了颜色相似的衣裳,有什么好笑的?! “县主姐姐好。”夏慕扬走到近前,干端端正正地给言静姝行了个礼。 言静姝忍者笑还了个礼:“慕扬弟弟好。” 说罢也拐了好友一下:“赶紧介绍啊!” 夏月凉都快给她整不会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热情主动,难道不怕别人误会么? “这是我表哥,姓申名靖字彦殊……” 说到这里,夏月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下轮到言静姝莫名其妙了。 夏月凉是个性格内敛的姑娘,当着外人的面从来不会如此忘形。 今日这是…… 春酌和颂秋反应一点不慢,也笑了起来。 夏慕扬恍然大悟。 言静姝,申靖字彦殊。 静、靖,姝、殊,这也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