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权臣宠我入骨》 第1章 火光 是夜。 半山腰处的树林隐秘而静寂,却不时的传出沙沙声。 一片再普通不过,长而柔韧的树叶忽然轻轻一颤,紧接着似是预料到了什么一般,干脆利落的从连接着枝桠的叶柄根部脱落而下。 ——可惜还没落地就被一柄锋利的剑刃干脆利落的斩成了两半。 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剑,可惜却是一柄断剑。 拿着断剑的男子身穿战甲,周身浴血,边走边砍着四周碍事的灌木。 他捂着心口还在潺潺流血的伤口,却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的跪在了地上。 “他在那!” 忽如其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子呼哧带喘的想要起身,然而抬头却看到了远处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浓烟。 从半山腰之处可以轻易的看到浓烟的源头,着火的是一间气派府邸的后院。 他的瞳孔在刹那间紧缩,一口腥甜涌入喉头,紧接着喷在了面前的草地上,他的身体晃了晃,断剑似是也无法再无法支撑住他的身体。 “公主……” 失血感使他眼前发黑,可面前的火光却仿佛烙在心头。 他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体已撑不了多久。 可心中牵挂之人还未在水深火热之处脱身,他又如何能轻易的倒下?! 一抬眼,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后举着火把的官兵追赶了上来。 他心口的血顺着他的战甲滴落在地上,将地上的一片黄土都染成了红色。 追赶而上的官兵剑拔弩张,冲上前将倒地的男子团团包围。 为首的官兵打量着他重伤的身躯,语调中的轻蔑已经不愿意加以掩藏。 “侯爷,您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如还是束手就擒,太子爷爱才,您如果识相点跟我们回去的话,殿下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少废话!” 男子咬牙,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用断剑撑着身体站起身来。 为首官兵冷笑了一声,伸手冲着身侧的副手做了个“杀”的手势。 众兵卒应声举起手中兵器一拥而上。 男子擦去唇角的血渍,虽扛着重伤之躯,却依旧是提足了最后的一口气,疯了一般提起断剑,乱招砍翻了几个冲将而来的官兵。 见弟兄们惨死,余下之人便也有所忌惮而不敢冒然上前,而男子则趁这刹那向后退了一步,背已靠在了树干上。 为首官兵看出他气数已尽,登时冷笑,一声令下,无数的长刀便从四面八方穿身而过,将男子整个人都钉在了树上。 男子连哼都没哼一声,被杀死的刹那眼神便在瞬间涣散,却久久的未曾闭合。 官兵们盯着他的眼睛却是依旧畏惧着不敢上前上前,首领一扬下巴,身侧的副手便犹犹豫豫着走上前去,伸手在男子的颈动脉处一探。 “已经没气了。” 首领唾了一口。 “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啃的骨头,死了也好。” 副手小心翼翼道:“咱们是不是要把这小子……?” 他做了个“斩”的手势。 “不必,留在这喂野狼就好。” 领头人一招手,众人便跟在他的身后,迅速而无声的离开。 众官兵着急交差,便都未发觉那枚从男子怀中滚落,上写“怀璧”二字的玉佩。 而此刻山脚下那散发着滚滚浓烟的府邸后院处,一个身穿麻衣,批头散发的残身女子正神色平和的坐在火光的中央。 她望着面前的火,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拿起身侧的酒壶,拖着残躯将酒壶中的液体缓缓倒在了地上。 火蛇碰触到了酒便愈加兴奋,迅速的蔓延开来。 女子消瘦的反常的面容被火光照亮,好似地狱罗刹。 她丢下酒壶,望着周遭的火惨笑了一声。 “这一杯酒,便由我这个唯一的大魏血脉来祭奠故去的大魏。” “父皇,是怀璧无用,竟让我大魏遭此灭顶之灾!” “若有来生,我必要亲手屠戮南周贼子,为父皇母妃,为我大魏无数黎民百姓报仇!” 女子的话音未落就已被凶狠扑来的火苗吞没。 整个后院都被这熊熊的大火燃烧殆尽。 最后一丝火苗即将蔓延进其他院落时,一个内急的侍女匆匆披了衣裳从屋中走出,望着被烧成废墟的北院吓得面白如纸。 “救命啊!后院里走、走水啦——!” 尖叫化为休止符,从此后尽前尘事,红颜笑意骨无存。 第2章 重生而来 深冬,大雪。 地龙烧暖的荣华宫,秦怀璧正抱着小毯子,缩在朝阳殿的软榻上小憩。 “……怀璧?怀璧?” 秦怀璧羽睫微颤,闻声缓缓睁眼,然而看到眼前的画面却是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眼前一个神态娇憨的粉衣少女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不知是想不想让她醒来,只是用细若蚊蚋的声调唤着她的乳名。 看清了眼前的少女,秦怀璧便“嚯”的从榻上坐直,失而复得一般的抓住了眼前少女纤白如玉藕般的手腕。 “哎呦!”少女吃痛的叫了一声,接着皱眉抽回手,不住的揉着被抓红的手腕,“怀璧,你发什么——疯?” 少女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怀璧箍进了怀里。 “昭昭,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啊……” 秦怀璧的话里带了些哭腔,但却听的秦昭昭一头雾水。 秦昭昭不知所措的抚着她的背,想了半晌才道:“我不就是出宫取了张画作嘛,等你痊愈了必然带着你,好不好?” …… 秦怀璧就着雪光,搁下了手中的书卷。 昨日抱着秦昭昭哭了大半天,刚开始秦昭昭还能温声细语的哄上两句,但等到她发觉,自己前日才新做的那身云锦缎裙裳被秦怀璧哭湿了一大片后,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提起织锦小鞋,将秦怀璧这个好妹妹一脚踹出了自己的朝阳殿。 秦怀璧走向雕花铜镜,望着镜中的脸。 镜中倒映出一个方及十三的少女,生的娇似夏花,艳若春桃,虽年岁尚小,却已见其美人雏形。 秦怀璧一向不是个信鬼神之说的人,可是这事实发生在她眼前的事情她又不能不信。 她,温庆公主,重生了。 不知是否是上天对她凄苦的前生生出了恻隐之心,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能够生在一切还未曾开始之前。 温庆公主秦怀璧本是大魏国的嫡出公主,大魏国运昌盛,百姓丰衣足食,顺嘉皇帝同文慧皇后自小青梅竹马,大婚后亦是夫妻伉俪,便致使后宫美妾如云却恍若一群美艳的摆设。 而秦怀璧,便是文慧皇后唯一留下的女儿。 文慧皇后宠冠六宫却是命薄如纸,多年无子,不知吃了多少坐胎药,连新进宫不久的慎贵妃都生下了个秦昭昭她才怀上身孕。 可惜好景不长,文慧皇后临近生产时因生了寒症而冲了胎气,最后虽强撑了一口气生下了秦怀璧却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便撒手人寰。 秦怀璧自小长在跟文慧皇后情同姐妹的慎贵妃膝下,父兄疼爱,姊妹无争,除却娘亲早殇,她本以为自己必然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一切都停在了她及笄的那一年。 及笄礼还未行,挽发女官的手便被斩落在了地,血洒在了她的裙摆,抬眼,雕花镜后是恍若地狱而来的南周国士兵。 秦怀璧永远忘不了被南周士兵簇拥其中的那张脸长什么样子。 那个人她致死不忘。 南周太子,姬莫为。 那个因求娶她不得便因爱生恨的男人,为了报复自己的求不得,便趁秦昭昭出宫后将其意图强占,强占计策未成,又借求娶之名,将秦昭昭掳回南周活生生的折磨致死…… 可怜秦怀璧及笄礼还未过,便被杀入皇城的姬莫为强掳,姬莫为为了折辱这个求而不得的女子,当着秦怀璧的面杀了顺嘉皇帝和诸皇子后,更是出手给秦怀璧下了毒,又活活断了她的双足将她充为下等官妾。 秦怀璧身为亡国公主,即便是被姬莫为下毒致残生不如死也不肯低头,最终在南周官员的后院拖着残躯自焚而死…… 重来一世,一切都还赶得及。 南周国此刻羽翼未丰,大魏昌盛,父皇母妃犹在,无辜烂漫的姐姐秦昭昭还是那个本就该安稳一生的朝阳公主。 但眼下不是伤怀的时候。 大魏朝堂人才辈出,文有卢岭王舒子躬,武有镇海候江楚珩,有这两人坐镇,南周无论是用兵还是计策都不该是大魏的对手。 前世南周攻城之事发生的太快太急,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过来。 但此刻细想,其中的蹊跷却实在是太多。 第3章 敲打 怎的偏偏就那么巧,就在南周攻城的前夕,卢岭王舒子躬便因在花楼醉酒而掉下阁楼摔断了腿在家休养,连带着镇海候江楚珩也因军心涣散而生了叛乱,无法及时回宫护驾。 细想来,朝中分明是有南周的奸细同姬莫为里应外合指使了前世的悲剧。 可这奸细究竟是谁,秦怀璧却是不得而知。 卢岭王舒子躬虽是个相貌堂堂,在朝堂中运筹帷幄的谋士,但为人轻浮喜好花酒是人尽皆知,在花楼中做些手脚是再容易不过。 可人心隔肚皮,摔断腿只是只是卢岭王府中传出的一面之词,究竟是意外还是他自己有所筹谋,除他本人之外真相恐怕谁也不知。 而江楚珩…… “怀璧,你好些没?” 门被大咧咧的撞开,秦昭昭银铃似的喊叫声急促促传来,生生的打断了秦怀璧的思绪。 秦怀璧揉了揉额角,道:“昭昭,你这么这般火急火燎的?” 秦昭昭焦心的揉了揉自己粉嫩嫩的脸颊,急的似是快要哭出来道:“皇祖母因着我溜出宫的事情跟母妃发了好大的脾气,昭明哥哥此刻也不在宫中,怀璧,眼下可只有你能帮着母妃了。” 秦昭昭说着又不忘讨好似的凑过去,推开了秦怀璧身侧的侍女装模作样的朝着秦怀璧的肩头轻轻捶了两下,边捶边央求道:“皇祖母若平息了怒气我必然好好谢你。” 秦怀璧无奈的摇头,推开秦昭昭的手轻斥道:“昭昭啊昭昭,你还真是我的好姐姐,出宫时不想着我,现在被皇祖母问责时倒是想起我来了。” 话中虽带着些玩笑似的呵斥,但秦怀璧心知太后凤颜震怒非同小可,说着话儿的工夫还是站起了身来。 两人的贴身侍女唤纹和茗青前后脚儿的走来,一个撂下珠帘,一个动作轻巧的上前为秦怀璧宽衣。 片刻之后珠帘重新掀起,秦怀璧已换上了一身梅红色兔绒滚边袄裙,一头鸦青色云鬓松挽,挂耳髻上只装饰了些指头来长的银红步摇,却是步步沉稳,每一步落地,耳边渐红色的珠串竟都一丝不晃。 见秦怀璧起了身来,秦昭昭牵了她的手便想离开,然而秦怀璧却是微微一笑。 “昭昭,先不忙走,你还需做一件事才是。” …… 屋外,絮雪皑皑,寒风刺骨。 慈宁宫中却烧的暖。 太后杨氏正倚在贵妃榻上垂着双眼,把玩着手上的翡翠戒指,已故的汝阳王遗孤陈郡主正一身素衣,举着银盘侍奉与旁侧。 她的脚下,是跪坐在地眼神诚惶的慎贵妃。 太后接过陈郡主递来的香茶呷了一口。 茶香混着袅袅的檀香,熏得人鼻尖发痒。 她慢条斯理道:“慎贵妃,哀家记得叮嘱过你,朝阳公主性子顽皮,本该多多教养,眼下也快到了议亲的年岁,你怎的却还是纵着朝阳乱跑?” 慎贵妃的面色惨白。 她本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自文慧皇后薨逝后便暂代凤印,处理宫中的大小琐事,产下七皇子后宫中其余妃嫔更是纷传慎贵妃必然为板上钉钉的继后之选,连带着平时巴结走动的妃嫔也多了不少。 文慧皇后乃是宫里宫外人人称道的贤后,若非慎贵妃与她情同姐妹,性情娴雅与世无争,外戚中在朝堂中又无权臣,恐怕也做不到贵妃之位。 这样的性子又哪里是合适的继后之选。 可恃宠而骄之人在宫中从不是少数,更何况是一个有皇子傍身还养着先皇后女儿的妃嫔。 杨氏是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一路爬上这千尊万贵的太后之位的,眼下后宫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后位,她不能不替皇帝打算。 更何况她的心中早有了真正的后位人选。 第4章 后位 眼见着屋中气氛肃然,门口为秦昭昭姐妹两人掀了帘子的嬷嬷已是瞧着二人福了福身,极有眼力的中声道:“参见温庆公主、朝阳公主。” 即便长在慎贵妃膝下,即便年岁在秦昭昭之下,可秦怀璧这位嫡出公主在这些奴下心中的地位依旧在秦昭昭之上。 宫中不论情,论的只有尊卑。 秦昭昭打眼便见到了跪在地上的母亲,心中急切登时便忘了规矩,急吼吼的便冲入屋中,跪在地上急促的朝着太后拜了拜,道:“朝阳参见皇祖母,求皇祖母……” 太后凤目一扫,秦昭昭便浑身一颤,慎贵妃连忙伸手拦住了她,无声地摇了摇头,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便哽在喉中,又只得生生的吞了回去。 眼前的场面秦昭昭此刻的孩子心性必然手足无措,然而对重生而来的秦怀璧却不陌生。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太后一心意图利用才及笄的秦昭昭的婚事,欲替顺嘉皇帝稳固朝堂,便借秦昭昭偷溜出宫游玩之事发难,禁足了慎贵妃母女。 等到荣华宫得了解禁的懿旨时,郡主陈芷瑶已经行了册封之礼成了新后。 陈芷瑶本是国舅汝阳王的遗孤女儿,汝阳王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唯一留下的便只有陈芷瑶这个女儿。 陈芷瑶自小入宫陪伴在杨太后的身侧,容貌生的美,人又极会讨杨太后的欢心,因着杨太后不舍,因而过了摽梅之年依旧未嫁。 嘴上的借口是杨太后舍不得,但重生之来现在细细想来,这条皇后之路竟是一早为她铺就。 陈芷瑶为人倒还算的安稳,继位中宫后虽未有文慧皇后的贤名,但在她为后期间整个后宫也算的上安稳。 可能够哄的太后将她扶上中宫之位的人又哪有只看表面的呢。 仅凭她孕期苛责奴下一事便知其并不如表面表现出的那般良善。 而她后来所做之事更是让秦怀璧一生都无法原谅。 当日秦昭昭被姬莫为意图污辱,幸得秦怀璧不放心秦昭昭私下出宫这才未成,若用兵如神的镇海候江楚珩那时借此无礼之举起兵的话,必然能够打下当时还羽翼未丰的南周。 可谁料那时陈芷瑶已成功产下嫡子,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继位时的荣华,便私下联系了朝中重臣力荐秦昭昭和亲与南周。 若非陈芷瑶推波助澜执意劝说大魏同南周交好,姬莫为又哪能这样轻易的求娶秦昭昭,南周探子又怎会这般轻易的潜入大魏,大魏又怎会这般轻易的因为南周贼子而灭国。 秦怀璧怎能不恨! 她站在珠帘之外,盯着杨太后身侧那素面浅裳依旧难掩姿色的女人猛地握紧了拳头。 可现在不是恨的时候。 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制止杨太后借秦昭昭私自出宫之事发难慎贵妃,阻止陈芷瑶入主中宫。 秦怀璧定了定神,脱下外头的锦袍搁于茗青的怀里,接着微不可闻的冲着还未进门的唤纹使了个眼色。 唤纹会意,无声退却。 第5章 对策 秦怀璧迈步进门,早有宫女挽了珠帘,秦怀璧从绘了双鹤图的红木屏风后探身,对着那坐与上首的杨太后恬静一笑,甜甜糯糯的唤了一声:“皇祖母。” 不过十三的小姑娘,模样又生的顶好,此刻一身红裳,黑发上还落了几点未化的雪花,俏生生的站在透亮的珠帘下,一声“皇祖母”唤的人心都软化了。 宫中妃嫔不多,子嗣也薄弱,但秦昭昭再如何也只是个妃妾所生的庶出公主,即便是被送去嫁予此刻国力不如大魏的南周也不过是顺嘉皇帝一道圣旨的事。 秦怀璧却不同,文慧皇后本是大魏上下无人不赞一声的贤后,一生也不过留下了秦怀璧这唯一的女儿,若贸然嫁出秦怀璧,必然在大魏国中引起轩然大波,更何况大魏昌盛,又何须屈尊下嫁嫡公主来护一国平安。 若是事出秦昭昭杨太后偏袒与陈芷瑶是情理之中,可若是陈芷瑶敢对秦怀璧下手,杨太后必然第一个发落了陈芷瑶。 见来的是一向乖巧可人的嫡孙女,杨太后的神色便缓和了过来。 “温庆,你怎的来了?快让皇祖母瞧瞧。” 秦怀璧步伐平稳的走上前,杨太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关切道:“前几日所发高热可好些了?” 秦怀璧抿唇笑答:“多谢皇祖母关心。”说着又装作惊讶模样的看向跪在地上的慎贵妃和秦昭昭道:“咦,慎母妃和昭昭为何跪在地上?” 杨太后怜爱的抚摸秦怀璧的一头乌发,但话却是刀子般的凌厉。 她对秦怀璧道:“温庆你说说,朝阳这丫头是不是愈加无法无天了!前日你突发高热,朝阳做姐姐的竟趁这间隙偷溜出宫,此事你倒是说说,慎贵妃母女究竟是该罚不该罚?” 慎贵妃的手在袖中猛地握紧。 她自小看着秦怀璧长大,秦怀璧虽是聪颖,但一向是与世无争又过分良善的性子,见眼下这般的情形必然会为自己和昭昭求情。 可杨太后此举必然是意图敲打自己,若是怀璧真的因为秦昭昭出宫一事开口求情,恐怕杨太后会更认为怀璧被自己教养的不得宜。 太后摆明了是意图对自己进行敲打,若因此事受了罚倒不打紧,可若是杨太后以此事为借口将怀璧从荣华宫中接出,母女分离的切肤之痛倒不如死一般了。 慎贵妃双手紧握,掌心已渗出了汗珠,然而那头却只听少女咯咯一笑,语调轻快道:“昭昭私下出宫,母妃和昭昭自然是要受罚的。” 秦怀璧语出惊人,慈宁宫中随着这惊雷似的话而陷入了反常的静寂,连杨太后身侧侍奉的陈芷瑶脸色也因为这意外的话而变了变。 跪在地上的慎贵妃母女亦是怔了怔。 秦怀璧狡黠的冲着秦昭昭一眨眼睛,不慌不忙走到了慎贵妃的身侧跪地道:“只是皇祖母,若是昭昭也就罢了,只是当日昭昭私下出宫违反宫规之事实为迫不得已,若是因此事而处罚了昭昭,那昭昭和慎母妃可当真是要冤到天上去喽。” 第6章 画证 杨太后听出了秦怀璧的话中之意,又见昭昭眼眶通红低头不语,诚惶诚恐的害怕模样倒不像是不知私自出宫是犯了错的样子。 杨太后虽是针对慎贵妃而来,但秦昭昭到底是亲生的孙女,性子又乖巧,终归舍不得重罚,语气便缓和了下来。 她道:“朝阳,瞧你红着眼睛哪还有公主的样子?先站起来说话。” 秦昭昭拭去泪花,犹犹豫豫的站起身来。 杨太后说话间,秦怀璧余光已扫到门外唤纹的身影已站在了屏风之后,秦怀璧轻咳了一声,唤纹抱着个画卷便冒冒失失的闯入了殿中,嘴上还喊着:“太后娘娘莫要冤了我们殿下!” 太后身侧的嬷嬷立刻上前一步护在杨太后身前,厉声喝道:“大胆!哪来的丫头敢擅闯慈宁宫冲撞太后!” 唤纹匆忙叩头在地,秦怀璧出口提醒道:“唤纹,当着皇祖母的面怎可这样冒失?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唤纹道:“回太后娘娘,上月朝阳公主同温庆公主出宫时曾偶然遇到城中第一画师萧画仙,朝阳公主记得太后娘娘一向称赞萧画仙画作极精,便央求萧画仙献墨。 “可那萧画仙为人高傲,得知了公主身份反而落了脸色拂袖不肯作画,朝阳公主几番央求之下萧画仙才松口,为表诚意公主便答应为萧画仙在他作画时守在旁侧为萧画仙磨墨。 “前日温庆公主突发高热,萧画仙却递了消息说画作将成,要朝阳郡主前去为他磨墨。 “朝阳公主担忧温庆公主又牵挂太后,可这萧画仙神出鬼没,若是真惹了他不悦恐下次一画难求,朝阳郡主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唤纹说罢便在地上扣头,道:“求太后娘娘不要责怪与朝阳公主!” 杨太后不言语,眼神只扫向了一旁的秦昭昭。 秦昭昭低头不言语,面颊绯红。 秦怀璧眨了眨眼,在一旁添油加醋道:“皇祖母,温庆记得萧画仙当日曾说自己只在冬日作画,只因这作画所用的寒香墨是世间罕见的珍宝,必存与冰窖之中冬日方能取出。 因此磨墨之人需用暖手握着冷墨借以将墨磨制而出,想来昭昭手上近日才生出的冻疮便是这个原因?” 杨太后看了一眼身侧的嬷嬷,嬷嬷会意,上前从唤纹手中接过那画。 秦怀璧垂着头,眼珠却盯着杨太后身侧面色逐渐苍白的陈芷瑶。 嬷嬷将画作在太后跟前展开,太后打眼一扫,画上一角只寥寥数笔的画了几株寒梅,但寒梅簇簇之下却坐着个素衣和尚,落了一身的花瓣,唇角带笑,眼睑半垂,在遍地白雪中悠然的敲着木鱼。 画是世间少有的好画,但杨太后却淡淡的扫了身侧面白如纸的陈郡主一眼。 太后示意嬷嬷合上画卷,面不改色道:“慎贵妃教女有方,朝阳和温庆都是重视孝道的好孩子,理应重赏。” 慎贵妃本是替两个女儿捏了一把汗,听了这话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俯身拜过道:“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道:“行了,还跪在那做什么,还不快些起来?” 慎贵妃道了一声是,领了所赐之物便忙不迭的带着秦昭昭二人离开。 谁知才出了慈宁宫,便只听屋中的陈芷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着是咚咚的磕头声伴着因为慌乱而发颤的告饶声。 “太后娘娘,芷瑶知错!” 第7章 福祉一桩 慎贵妃足底微驻,将这声音听在耳中却只是抿了抿嘴未出声。 在宫中生活,保命之技便是要深谙装聋作哑之道。 回到荣华宫三人才松了一口气,算是真正的松懈了下来。 “母妃跪了那些时辰,外头又天寒大雪此刻必然累的很,喝口茶。” 秦怀璧接过一旁茗青所倒的热茶,亲自恭敬奉与慎贵妃手中。 慎贵妃怜爱的将她和秦昭昭一同抱入怀中,抚着两人的额发叹道:“今日之事吓着你们了。” 秦昭昭显然被吓坏了,缩在母亲的怀中不住的发着抖,一双杏子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噙着泪,红红的眼眶格外惹人怜爱。 秦怀璧暗暗叹气。 虽说秦昭昭较之她大了一岁有余,可个头娇小,生的又珠圆玉润,性子又怕人的很,同她在一处时反而会被认作妹妹。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值得被人捧在手心一辈子的千金公主,却只因在姬莫为对秦怀璧出言轻佻时奋不顾身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痛骂了姬莫为而被这个畜生所记恨。 这样一个该被人捧在手心一辈子的可爱女儿家,却偏偏折在了人比花娇的年纪里…… 想到此处眼眶便隐隐发热,秦怀璧连忙眨了眨眼睛,将意图涌出的泪生生的憋了回去。 …… 秦昭昭刚开始还惊魂未定,但传了午膳见了桌上新鲜的梅花酥后,原本的阴霾便一扫而过,饭后没吃饱便又乐滋滋的带着唤纹溜去了御膳房。 秦昭昭一时不在荣华宫中秦怀璧也无聊的紧,眼下刚刚才化解了慎贵妃被禁足的风波,秦怀璧乐得清闲,聊赖之余便想起了此刻必然正在御书房中的父皇。 算算日子,还有两个月西北就要闹雪灾了。 这一年来西北作物本就欠收,这场天灾来的便更是雪上加霜,西北百姓苦不堪言,大皇子秦昭易临危受命前去赈灾,赈灾钱款却被贼人劫走。 西北百姓苦等月余却依旧不见灾情有所起色,逐渐便对朝廷失望,以至于南周攻陷时大魏国力已是肉眼可见的衰败。 若是此刻能预防了此次雪灾,无论是对大魏还是对百姓都是福祉一桩。 秦怀璧打定了主意,想了想便从软榻上跃起,扬声道:“茗青!为我更衣。” 鹅毛大雪下了两天两夜,扫雪的宫人弯腰在路旁弯腰清着棉被似的积雪,远远的瞧见秦怀璧从街头而来众人便纷纷跪下,道一声:“参见温庆公主。” 眼下后宫无主,暂掌凤印的慎贵妃又一向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嫔妃没了晨昏定省,在这种冬日里便更是懒怠,整条路上除了匆匆而过的宫人之外唯剩下秦怀璧一人。 宫中美人多若繁星,可在后宫这样一个斗兽场一般的地方,再美的女人也会变成吃人的猛兽,即便忙于政务的顺嘉皇帝不再踏入后宫,即便她们明知即便顺嘉帝归西,仁政之下的自己可以颐享天年。 可贪欲无穷。 秦怀璧便巴不得路上碰不见那群虚情假意的女人。 第8章 另辟蹊径 她一路畅通的从后宫走向御书房,门口左右仿佛两个门神似的侍卫冲她抱拳,声如洪雷的齐声道了一声:“属下参见温庆公主。” 秦怀璧向台阶上迈了一步,却见两人没有让开的意思,转眼便明白了过来。 她望着那紧闭的御书房大门疑惑道:“都这个时辰了,谁还在这跟父皇论政?” “这……”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声音犹豫的吞吐着,显然对回答与她的问话有些犹豫。 茗青皱眉,上前道:“大胆!公主问话为何不答?” 茗青话音还未落,御书房侧方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便顺着门缝传入了秦怀璧的耳中。 “……微臣偶有听闻今年西北作物本就欠收,上缴赋税后已是入不敷出,近几日京中冬雪连绵,盛京靠近西北,若是西北生了雪灾的话,想来必会对朝廷心生怨怼……” 气定神闲,不急不缓,话说的是沉着自持但声音却是还稍显稚嫩。 这是秦怀璧对说话之人的第一反应。 她登时怔了怔。 这说话声好生年轻,倒同那些吹须瞪目眼高于顶的朝中老相不同的很,话中所指的内容竟同秦怀璧此刻前来的目的如出一辙。 秦怀璧登时来了兴致。 不知道这少年臣子究竟是何来头,竟能连我堂堂的嫡公主都能被阻拦在外。 倒是有些意思。 秦怀璧眼珠转了转,侧头阻止了正要同侍卫争个高下的茗青的话头,道:“算了算了,既然父皇忙于政务本殿下也不便叨扰,茗青,我们走。” 见秦怀璧都发了话,茗青便噤声退下。 秦怀璧同侍卫道:“本殿下先走了,若是父皇跟屋里的大人说完了话记得同父皇禀告一声我来过了。” 见秦怀璧不再坚持那侍卫也显然松了一口气,赔笑道:“公主放心,那是自然。” 茗青扶着秦怀璧道:“公主,我们当真要……” “嘘。” 秦怀璧狡黠的将手指放在唇边,茗青不知所以的止住了话头,秦怀璧冲着她眨了眨眼,道:“别出声,走。” 茗青一头雾水,但想到秦怀璧也不像秦昭昭那般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于是便闭了嘴跟上了她。 然而眼见着秦怀璧蹑手蹑脚的贴着墙根避开了巡逻的侍卫来到了御书房后夏日用来纳凉的小窗茗青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殿下,您莫不是要……?” 茗青在耳边做了个“听”的手势。 见秦怀璧点了点头茗青顿时吓得面色煞白,轻声劝阻道:“公主您疯了么!宫中最忌后宫之人干政,若是让陛下知晓您偷听政事必然会震怒,要不我们先回去?” 秦怀璧柳眉微蹙,道:“谁要我要偷听政事?我只是想瞧瞧,究竟是哪来的臣子会让父皇连我都不见。” 见茗青不动又伸手推了推茗青催促道:“想什么呢?还不快去给我看着些。” 茗青犹豫了片刻道:“那……殿下您可快些。” 秦怀璧点了点头,茗青便蹑手蹑脚的的走到了拐角处紧紧张张的张望了起来。 第9章 他…… 茗青离开后,眼见四下无人,秦怀璧拔下头上发簪,动作轻巧的撬开了小窗的锁扣。 她踮起脚费力的支起了棱花窗,双手抓着窗沿用力一撑便攀上了窗沿。 这窗子不过是个夏日过堂所用的小窗,位置正对着屋中人的侧影。 屋中正坐着一站一坐着两个男人。 坐在椅上的男人黑发半挽,正握着上等的羊毫笔,在纸上边写着什么边不时跟眼前之人说着话。 男人一身浅乳色的描金龙袍随意的铺就与身下的木椅上,微侧的面颊略显女气,模样跟秦怀璧有四分的肖似,只是明显上了些年纪。 他只是这样随意的坐在木椅之上,却依旧难掩周身天子独有的威严,即便是再平常不过的盯着他却也无故的生出了一股敬畏来。 这便是顺嘉帝。 秦怀璧望着父亲的侧脸,想着前世自己被五花大绑,而眼前还在从容论政,周身傲骨的父皇就那样被南周国的乱臣生擒而被迫下跪,一杯毒酒便草草西归。 可怜顺嘉帝堂堂一国之君,却连死后体面都无存,被南周贼子一把火燃成了灰烬,竟连个全尸也未曾留下。 想着前世的种种,秦怀璧的心便如刀绞一般的难受,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此处的目的连忙定了定神,这才强迫自己的目光望向了那站在父皇对面的人。 那人逆着光,又穿了一身暗色的圆领袍,秦怀璧左右的瞧了半天也只隐约看到了那男子瘦削却结实的身形和侧面上分明的轮廓。 秦怀璧心道前世西北雪灾照常发生朝中必然无意料与此事的官员,今日倒偏要看看这料事如神的公子是何方神圣。 她想着便踩着墙缝向上蹬了蹬,谁知脚底忽然一滑,双手一时没有扳住,人便已狠狠的朝着雪地上摔了下去。 秦怀璧吓得失色,下意识的在受惊的尖叫发出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却依旧因为落地而发出了利落的一声闷哼。 屋中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秦怀璧不敢乱动,便捂着嘴坐在地上,连大气不敢喘一声。 父皇对她的确是一向是宠爱非常,但秦怀璧终归被慎贵妃养在膝下,涉及政事,若是误解了她偷听政事,即便是顺嘉帝不会祸及这个唯一的嫡公主身上,也必回对慎贵妃生出几分疑心。 屋中沉默了片刻,幸得是那陌生男子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只听男子出声笑道:“看来起风了,竟是惊扰了陛下,微臣这就去关窗。” 说罢便是慢条斯理的脚步声。 秦怀璧贴着墙根,抬头望着头上还被风吹的微微晃动的窗棂。 脚步声越走越近,秦怀璧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她盯着窗口处,看着缝隙之处探出的那只瘦削而骨节分明的手,动作轻缓的搭在了窗框刚刚被她用发簪所撬开的搭扣上。 秦怀璧望着那只手却忽然怔住。 她忽然不管不顾的起身,抓着茗青便无声而快速的跑开。 临走时她转过头最后的扫了一眼,目光最后在窗后那噙着笑意的唇上流连。 怎么会是他……? 秦怀璧陷入了得见故人的震惊之中失魂落魄的逃开,殊不知身后男子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上的笑意反而更甚了几分。 第10章 她心中有鬼 秦怀璧一路上仿佛是见了鬼一般,抓着茗青的手一路小跑着赶回了荣华宫。 朝阳殿中正门正大敞四开,那身穿玉兰色襦裙的秦昭昭显然是跑的热了些,还未曾脱去出门而归的外袍,正坐在炕桌上兴高采烈的同唤纹分食着面前那碟子做功精巧的桂花糕。 眼见着行动匆忙的秦怀璧在自己宫门口一闪而过,秦昭昭便急忙挥手叫住她:“怀璧!我在御膳房中拿了些你最爱的糕饼瓜果来,过来一起吃呀?今日你替母妃解围之事我还没谢你呢。” 秦怀璧被吓得是惊魂未定,但闻言也不愿坏了秦昭昭的兴致,顿住了步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跨进了朝阳殿中。 “昭昭,也难怪父皇总是斥责你,你瞧你,衣裳也不脱就在这敞着门吃瓜果,幸得前来的是我,若是今日父皇碰巧前来看你如何和他交代。” 秦怀璧抽出腰间绣花缎帕边说教边为秦昭昭擦去嘴角所沾的饼屑,幸得昭昭外头的衣裳还干净着,秦怀璧便瞧了唤纹一眼,唤纹福了福身,忙不迭的为秦昭昭解了斗篷。 都说自小的婢子像主子,这话说的是一点不错,眼见着唤纹的性子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秦昭昭,见了吃食便将其余事情都抛之脑后。 幸得唤纹人生的周正,平日里也算的上伶俐未曾犯过什么大错,为婢又忠心,为秦昭昭脱了衣裳关了门后,姐妹两人便也不曾避讳,拉着唤纹和茗青边吃着香甜的桂花糕边亲亲热热的说起了体己话。 秦昭昭虽然面上有些忧心忡忡,但显然这忧心丝毫没耽误得了她吃东西的心思——只消瞧一眼她手中那留着清晰的牙印的桂花糕便知晓。 她抚着心口心有余悸道:“幸得怀璧机灵,知晓反其道而行之让皇祖母听了唤纹的解释,否则今日因我出宫之事皇祖母必会发难与母妃。” 屋中炭盆燃的暖,秦怀璧正挽了袖子露出一截雪似的皓腕,跟唤纹一起为秦昭昭剥着才烤香不久的甜栗。 听了这话秦怀璧便抬起头来,道:“眼下后宫之中唯有母妃一人执掌凤印,皇祖母一心想抬举陈郡主,自然瞧母妃不顺眼些。” 听了这话秦昭昭便气冲冲的撂下了才送到嘴边的葵花籽,不悦道:“那陈郡主我才不喜欢她!仗着自己是皇祖母身边的红人便成日里以你我的姑母自居。 前月里见了二哥哥不但不见她行礼还对二哥哥好一通教导……幸得二哥哥明事理,若是换了脾气暴躁的四哥哥,想来早就拂了她的面子不理会她了!” 喋喋不休的骂了陈郡主半晌秦昭昭的气才消散,消气后又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今日慈宁宫外陈郡主咚咚作响的磕头声。 想到这秦昭昭便生了好奇,吐了瓜子壳疑惑道:“对了怀璧,你可知皇祖母见了萧画仙的画为何那陈郡主会怕成那般?难不成那画中有什么摄魂夺魄的本事不成?” 秦怀璧闻言禁不住粲然一笑。 她咬了一口桂花糕,香甜润糯,好吃是好吃,只是用多了口中甜腻的难受。 她索性搁下手中香糕,笑答道:“她怕,自然是因为心中有鬼。” 第11章 鱼目混珠 在盛京之中,画神萧画仙之盛名不外乎天外飞仙。 琴棋书画不过怡情,出众者亦是多如牛毛。 可除了这位萧公子外,无人可配得一个“仙”字。 无人知晓萧画仙究竟姓甚名谁,只知道此人常年无论春秋皆是一身紫衣,因着面上常年戴着一块紫金假面,便也无人知晓他究竟生的是美是丑。 萧画仙神出鬼没,更是眼高于顶,京中盛传太后身边的红人为求他一幅丹青,炎炎夏日里屈尊孤身来到萧画仙的住处,在门外跪地两个时辰方才求得。 而这所谓的“太后身边的红人”自然就是陈芷瑶。 秦怀璧记得分明,前世距离现下的五月之前,陈芷瑶为了讨好太后,曾在赏花宴上献上了从萧画仙手中求来的一副画,画的确有萧画仙八分神韵,更何况画卷上还有寒香墨特有的一股冷冽清香。 陈芷瑶依附于太后,又是当众献画,连香气亦是相差无几,太后便未曾怀疑,命人挂在了寝宫之中。 宫中奇珍异宝甚多,虽说这画作出自萧画仙之手也不过是万千珍宝中的一个,更何况太后信任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陈芷瑶,便未曾派人来验明画作的真假。 可秦昭昭为了萧画仙而私自出宫之事一出,这事情便反常了起来。 借秦昭昭出宫之事召见慎贵妃发难是太后临时的举止,慎贵妃被召见前亦不知晓秦昭昭私自出宫一事。 秦昭昭姐妹二人知晓太后喜爱萧画仙之作,而秦怀璧又因突发高热未曾同秦昭昭一起出宫,更何况寒香墨世间唯有萧画仙一人所有,寒香墨非冬日不可用这一规矩在宫中自然是无人知晓。 秦怀璧当日并无跟秦昭昭商量对策的时机,那么关于寒香墨的所知所闻必然是萧画仙亲口所述。 既然寒香墨之事并不难取证,加之秦昭昭右手的虎口处的确有被冻伤的痕迹,那么陈芷瑶的谎话便轻易的不攻自破。 既然寒香墨冬日才能取用,那么陈芷瑶又是如何在夏日中于萧画仙手中求得画作的? 虽然笔触模仿的炉火纯青,又刻意的涂抹了同寒香墨气味相似的香料,可当日献画是当着朝中命妇的面献上的,无数的眼睛盯着,献画的时间自然是轻易无法糊弄过去的。 若是让众人知晓堂堂郡主献假画给太后,这便是板上钉钉的欺君之罪了。 秦昭昭手上的伤口和秦怀璧的话就如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陈芷瑶脸上一般,将太后对她的信任在刹那间撕扯了个干干净净。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她不怕才怪呢。 听了秦怀璧的解释秦昭昭顿时笑的是前俯后仰,连手心里那刚刚才递到嘴边的栗子都忘了,手指下意识的一松,栗子便骨碌碌的滚去了角落之中。 “妄想后位竟还胆大包天敢欺瞒与皇祖母,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不知晓皇祖母究竟会如何惩治与她。” 幸灾乐祸了半晌秦昭昭才渐渐的止了笑意,复又兴冲冲道:“怀璧,你又是如何知晓寒香墨唯有冬日可用?我记得萧画仙似乎并未同我们提及过此事。” 秦怀璧险些咬了舌头。 前世今生这萧画仙都是个神出鬼没之辈,天下人只知此人一画难求,却无人知晓此人肯在冬日作画的原因。 秦怀璧对作画并不通,只是曾在宫中对这眼高于顶的萧画仙有所耳闻,前世秦昭昭也如今生一般出宫求画,见了那画,秦怀璧还未揭开画卷便嗅得了那一缕冷冽的墨香。 这香气醇厚扑鼻,竟是醉人的很。 秦怀璧对这醉人的墨香一嗅难忘,可遍寻了世间所有的熏香和好墨也未再嗅得那刻骨冽香。 直到那日生辰。 第12章 寒香墨 前世的生辰之夜,恰逢南周派使者前来,顺嘉帝与众妃嫔忙于同南周使者周旋,无人记得那日是秦怀璧的生辰。 秦怀璧寥落之余便扮作男子偷溜出宫,喝醉了酒时便无意中撞见了那神出鬼没的萧画仙。 萧画仙身穿一件紫绒大氅,在白雪中格外的惹人瞩目,正同身侧的男子谈笑风生,秦怀璧步伐踉跄,不偏不倚的正撞在萧画仙身侧男子的怀中。 那紫衣公子假面下的一双摄魂夺魄的桃花眼一勾,一眼便认出了秦怀璧的女儿身,轻斥了一句“无礼”便替身侧好友打落了秦怀璧还抓着好友手臂的手。 “何来这样轻浮的女子?竟扮作男子前来投怀送抱。” 萧画师不悦,推开了秦怀璧后仿佛碰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不由分说便带着身侧好友离去。 瞧这二人离去的架势不像是男人碰见了姑娘家,倒像是哪家姑娘偶遇了登徒子一般。 这萧画仙走的急,紫绒大氅又厚重,腰间所佩的锦囊不偏不倚的落在秦怀璧的脚边也未曾发现。 而那锦囊中所装的,正是一块手指长的寒香墨。 便是这块寒香墨为秦怀璧解了前世之惑,更间接的使今世的困局这般轻易的化解。 可这怪力乱神之事她又如何说得出口呢。 幸得葵花籽才递入口中,她便佯装呛咳将这问话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姐妹两人正说着话,那边一个宫女便在门外笃笃的敲了敲门,道:“禀告殿下,陛下翻了贵妃娘娘的牌子,又递了话来,说要先来看望您和温庆公主。” 秦昭昭闻言,道:“知道了,怀璧妹妹正在我屋里呢,冬日天寒,你也不必去温庆殿中通报了,跟母妃复命去就是了。” 宫女道了一声是便低头退下。 秦怀璧动作顿了顿。 慎贵妃并不受宠,这个时候递话来看望慎贵妃,想来也无外乎是因为慎贵妃今日在慈宁宫中险些受罚之事。 只是不知道今日自己在御书房外偷听是否被父皇发觉了…… 才想起御书房偷听之事,秦怀璧的脑中便不自觉的钻入了今日晌午搭在窗棂处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秦怀璧的脸忽然无端的一热。 离她最近的茗香察觉到了她面色的异样,便关切道:“殿下脸色这么红,是不是又有了什么不适?” “无事,只是炭盆太热的缘故罢了。” 秦怀璧佯装闷热的用绣帕胡乱的扑了扑面颊。 不知不觉间两人聊到了傍晚,桌上装着瓜果的碗盘都被吃了个底朝天,炭盆哔啵作响,惹得人昏昏欲睡。 吃饱喝足后的秦昭昭听着这响声便泛起了困意,秦怀璧发觉自己的问话无人应声,抬头才发现对面的秦昭昭已经趴在了炕桌上,眯着一双眼睡的正香甜。 秦怀璧无奈,为秦昭昭披了衣裳后才起身,茗青唯恐吵醒了秦昭昭,为秦怀璧系斗篷时的动作便格外轻柔,秦怀璧双手揣入暖手抄之中,小声嘱咐了唤纹一番才蹑手蹑脚的走出了门去。 雪下了一天。 虽有宫人实时打扫,可院中依旧落了一层鞋底厚的积雪。 秦怀璧仰头望着那纷扬而落的鹅毛大雪,眉头禁不住的微蹙。 这般大雪,锦衣玉食的皇城之中尚且犯愁,粮食欠收的西北子民若无朝中相助,又该如何熬过这雪灾难关? 秦怀璧一心牵挂于赈灾之事,一时走了神,便未发觉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无声息的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第13章 看望 许是想的入神,秦怀璧眼中唯剩白雪,竟连身侧已经慌张跪地的茗青都未发觉。 “想什么呢?” 面前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并未刻意收敛其中霸气,只是听入耳中却也无端的让人生出一股畏惧来。 秦怀璧还未看到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察觉到了来人是谁,一时间连行礼都忘了,伸手便扑进了顺嘉帝的怀中。 “父皇!” 俊朗男人黑色的大氅上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气,那双同秦怀璧相似的眉眼微垂,大手正慈爱而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额头。 “温庆,可否好些了?” 秦怀璧听到这声关切,忽然眼眶一酸,竟是止不住的哽咽。 前世她无忧无虑,并不知扛在皇帝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只觉得父皇心中有黎民,有苍生,却独独没有她这个女儿。 历经地狱重生而来,秦怀璧才明白自己的父皇身为皇帝的身不由己。 自己享天下之养,百姓却是倚靠天子而活。 即为公主,该与父君一心,又如何能够怨怼为护自己不惜惹怒南周的顺嘉帝。 想着她便偷偷拭去泪花,仰头对着父亲笑道:“多谢父皇,儿臣康复啦,您瞧。” 她退了两步,伸出双手在雪地中轻巧的转了个圈。 白雪红梅相互映衬的景色本是极美,可却不及雪地中活泼灵动的红衣少女三分颜色。 一圈转罢,秦怀璧作势跪地,俏皮道:“儿臣拜见父皇。” 这一举动逗得顺嘉帝是合不拢嘴,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假意嗔怪道:“你这丫头,病才刚好就上蹿下跳的。” 说着又道:“朝阳那丫头呢?怎的也不出来迎接朕?” 秦怀璧起身,道:“昭昭姐姐今日受了些惊吓,方才已经睡下了。” 秦怀璧断定顺嘉帝选择今日选择前来荣华宫必然是自然知晓今日慈宁宫发生之事,想来当着自己的面他必然不忍再提及今日之事。 想着她便顺势上前挽住顺嘉帝的手,接着蹦蹦跳跳的就朝着荣华宫的正殿跑去。 慎贵妃一向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许是未曾想到顺嘉帝会在这个时辰就会前来,不但未曾刻意的打扮,更是褪去了满头珠翠,在油灯之下比着花样子在一块绸缎上专注的穿针引着线,身侧的摇篮之中是早已熟睡的七皇子。 慎贵妃到底也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母亲,眼角已生出了细碎的皱纹。 岁月并未善待慎贵妃分毫,可那浑然天成的温润之气由内而外,并非那一丝细纹便能够轻易磨灭的。 慎贵妃的贴身宫女绣兰见了顺嘉帝连忙福了福身,本欲出口通报却被顺嘉帝伸手阻拦。 灯影憧憧,眉目如画的温婉妇人低眉顺目,光影交错,想来世上任何一幅美人图都无法比拟。 顺嘉帝凝视着慎贵妃,微微动容。 那头慎贵妃丝毫未曾发觉站在门口的顺嘉帝,秦怀璧便一只小手拢在唇边,小声提醒道:“母妃!父皇过来看您啦!” 闻声抬头的慎贵妃见了顺嘉帝顿时惊讶的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的起身,拢了拢衣裳才道:“陛下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 第14章 旁敲侧击 顺嘉帝回过神,一双凤眼风轻云淡的扫了绣兰一眼,绣兰和茗香会意,跟上顺嘉帝身后的太监迅速而无声的离开。 顺嘉帝牵着秦怀璧的手走到慎贵妃身侧坐下,秦怀璧自顾的去逗弄正在摇篮中酣睡的七皇子秦昭翎。 他伸手握住慎贵妃的手,柔声道:“瞧你这手冰凉,天气寒冷,这时辰绣花也不怕伤眼睛?” 慎贵妃任由他为自己暖手,抽出手后便拢了拢斗篷,垂着眉眼,声音有些拘谨:“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多谢陛下关怀。” 顺嘉帝道:“朕听说今日你在母后处受了些委屈,怎的没同朕提过?” 慎贵妃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今日之事会被顺嘉帝知晓,踌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私自出宫是朝阳不懂事,太后不过是嘱咐臣妾两句,何来受委屈一说?陛下实在是折煞臣妾了。” 顺嘉帝叹道:“你这性子……跟从前真是愈发……” 他的目光落在秦怀璧的脸上,下意识的噤了声。 慎贵妃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落寂,她颔首掩饰,沉声道:“臣妾惶恐。” 秦怀璧听的云里雾里,但见二人只见微僵,眼珠转了转便佯装玩耍的起身来。 她拿起方才慎贵妃搁下的绸缎,笑着打破僵局道:“母妃的绣艺在宫中一向是数一数二的好,父皇您瞧,这龙纹图样当真是精巧。” 慎贵妃连忙阻止道:“温庆!”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绸缎已被顺嘉帝接到了手中。 顺嘉帝仔细端详着上头的图样,道:“在宫中生活多年,你这绣工还真是一刻未曾落下。” 慎贵妃道:“闲来无事打发些时辰罢了,还望陛下不嫌弃才是。” 听了这话,顺嘉帝神色微动,又牵住慎贵妃的手道:“朕忙于朝政,甚久未曾踏足荣华宫,孤身照顾三个子女,也辛苦你了。” 慎贵妃道:“有三个儿女承欢膝下,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臣妾又怎敢居功?倒是陛下每日忙于朝政,臣妾一个后宫妇人,能替陛下照看儿女也算是能够为陛下分忧。” 都说伴君如伴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慎贵妃的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秦怀璧暗自琢磨着。 前世因着慎贵妃被禁足一事,顺嘉帝娶了陈芷瑶为继后,慎贵妃本就算不得受宠,在陈芷瑶入主中宫后,若非秦怀璧住在荣华宫中,恐怕荣华宫更是如冷宫一般。 今日顺嘉帝忽然踏足荣华宫,又试探了半天,只怕还有话要说。 秦怀璧眼珠转了转,只绞着帕子,面上则不动声色。 又家长里短的说了两句,顺嘉帝的话头便不知不觉挪到了秦怀璧的身上。 果不其然—— “朕来荣华宫前曾听御书房门口的侍卫说,温庆午后曾来御书房看望朕,朕这两日忙于政事,想来倒是冷落了温庆,你最为心细,想来必是你嘱咐了温庆去御书房看望于朕的?” 这话一说,秦怀璧的嘴角便牵起了了然的微笑。 不出所料,父皇果真怀疑到了慎贵妃的身上。 第15章 化险 记得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她突发高热,虽有将她视如己出的慎贵妃在身侧照顾,但还未曾重生的秦怀璧病中对父亲的依赖便更甚,顺嘉帝忙于朝政之余,知晓了女儿病重便派了贴身宦官前来慰问,并承诺晚些过来瞧看。 因着这句承诺,秦怀璧便满心欢喜的等待了一日一夜,可前朝政事繁忙,顺嘉帝终归是没有前来,秦怀璧的希望便这般生生的变为了失望,等到退了热后父女之间便有了深深的一层隔阂。 细算起来,前世从高烧退去直到顺嘉帝被姬莫为杀死之时,秦怀璧都未曾对父亲有过一丝好颜色。 而今生高热才退,秦怀璧便一反常态前往御书房,这举止落在顺嘉帝的眼里自然是反常的很,也难保顺嘉帝会将此事怀疑到慎贵妃意图干政这件事上。 想到这秦怀璧便做出一副嗔怪样子,扯着顺嘉帝的手臂不悦道:“父皇,难不成在您心中便只惦记着母妃一人不成?儿臣大病初愈便未曾见到父皇,想着父皇近几日政务繁忙必然休息不好,便想着给父皇送些桂花香糕去,没想到父皇心里只想着母妃,竟也不曾惦记儿臣。” 说着便气呼呼的抱着臂膀转过头去,倒像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娇憨的模样逗得顺嘉帝忍不住的开怀一笑。 “瞧瞧这丫头,到底是你教出来的,同你当年还真是一模一样。” 顺嘉帝的话显然是对慎贵妃说的,慎贵妃却反常的未曾吭声。 这话却听的秦怀璧柳眉微蹙。 父皇今日为何会无端端的常常提及母妃当年……? 还未等她细想,人已被父亲抱在了膝上。 顺嘉帝抚着她的额发道:“朕还真是委屈了朕的小温庆,既然如此,明日朕便也偷得一回闲,独独陪伴温庆一天可好?” 秦怀璧眨了眨眼,道:“儿臣不敢领受独占父皇的恩典,不过今日温庆去御书房探望时曾被父皇拒之门外,儿臣心中不忿,只想明日填补今日所憾,不知父皇可否愿赏脸?” 十三岁的俏丽丫头,生的那一双乌溜溜的水杏目,世人都说婴儿的眼神最为澄澈,眼前的小女儿双眼深黑,竟是丝毫不比此刻摇篮中的七皇子双眼浑浊一分。 被这样一双杏子般的眼睛望着,即便是犯了天大的错也让人生不起气来,更何况不过是这样一个在寻常人家格外简单,在宫中却近乎奢望的一个请求。 因着文慧皇后的原因,顺嘉帝对秦怀璧本就抱着些愧疚,这一声俏皮的央求一出口又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当即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虽得了承诺,可秦怀璧却不买账:“父皇这一次可莫要匡我。” 顺嘉帝笑呵呵道:“那温庆是想要如何才能相信父皇?” 秦怀璧挽上衣袖,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指,道:“拉钩!” 顺嘉帝如她所愿的同样伸出了小指,父女两人齐声念着一句:“拉钩钩,一百年,一生一诺永不变……” 末了还认认真真的用拇指盖了个“印章”。 得了这许诺秦怀璧便笑弯了眼,抓着掌心迅速的福了福身,笑道:“多谢父皇!既然如此,那儿臣也不再打扰,祝父皇和母妃一夜安眠!” 说着便笑嘻嘻的提起裙角,轻巧的跑出了大门。 “怀璧……!” 身后的慎贵妃连忙开口阻拦,可秦怀璧好似一匹出厩的小马,眨眼便没了影子。 第16章 逆天又如何 翌日。 大雪足足下了三日才停,这一夜过后宫中的积雪便堆得如小山一般,盛开的红梅之上尽数裹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冰霜,鲜红剔透,可堪一个妙字。 秦怀璧刻意挑今日起了个大早。 茗青和两个负责梳洗的宫女正围在她四周,卖力而仔细的为她装扮着。 她坐在雕花镜前任由宫女们摆弄,百无聊赖的凝视着镜中那托着下巴同样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少女。 镜中少女一双杏眼生的格外清澈,虽年岁尚小,但因着一张小脸生的娇俏无暇,便也不难猜出将来会是如何的天姿国色。 可秦怀璧此刻却没心思顾影自怜。 历经过背负着“红颜祸水”之名走过一世的秦怀璧对外表早已看淡。 再美的皮囊又能如何,身为嫡公主,享天下之养,却不能如男儿一般征战沙场,若连为父分忧,救百姓与水火之举措都做不到,即便是有倾城容颜又如何有面目在天下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大魏国土丰辽,百姓富足,即便是覆灭也不该毁于姬莫为这般小人之手。 更何况一朝重生而来,秦怀璧便不信所谓的命数。 即便大魏灭国真为天命,她既背负两世,也势必要逆天而行。 哪怕,万劫不复。 …… 秦怀璧怀中抱着食盒,踩踏着皑皑白雪,一步一步的走近了御书房的大门。 顺嘉帝的贴身太监方正德此刻正甩着浮尘站在门外张望,老远就看见了一身红袍的秦怀璧。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方正德真是将这句话拆骨剥皮,领会的是淋漓尽致,看见秦怀璧的刹那那双讨喜的小眼睛便笑的挤成了一条缝,胖乎乎的身子便乐不颠的迎了上去。 “公主您怎的这么早就来了?陛下正同大殿下说话呢,还得委屈您稍微等会儿才是。” “大皇兄?” 秦怀璧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先是有些愕然,但想到前日在门外听到顺嘉帝跟那少年臣子的对话便明白了过来。 算算日子,距离前世西北闹雪灾的日子也并不远了。 记得前世,父皇是在丞相的力荐之下派了忠厚之名最盛的大皇兄秦昭易亲自前往西北,给雪灾的中心地送去钱粮,以示皇恩浩荡。 可谁知半路却忽然没头没尾的杀出一路贼人,不仅截了钱粮,还打伤了秦昭易,秦昭易送回京中的书信亦是被截。 可怜秦昭易身无分文的拖着重伤之躯,在徒步回京的路上就被活活冻饿而死…… 想到这里秦怀璧心中禁不住一痛。 秦昭易作为皇子虽常常被顺嘉帝嫌弃蠢笨不懂变通,可作为兄长却合格的很,从秦昭昭和秦怀璧出生便对这两个妹妹是疼爱有加。 前往西北路途遥远,至少也需要个十天半月,再加上送钱粮之事也是满朝皆知,让不懂变通的秦昭易前往自然不是一个好决策。 这么想来,也不知道前世究竟是谁促使了这件事,既使大魏折损了一个皇子又使百姓生怨。 这样想来倒像本就有一个幕后黑手借这次雪灾之事来削弱大魏一般。 第17章 分你一个 其实若真的只单纯的天灾倒也就罢了,可那伙无故出现的贼人想想便觉得反常。 堂堂皇子亲自前往西北送粮,即便是劫粮也该是在西北这等距离偏远之地动手才是,又为何是在距离盛京不到百里的路上动手? 秦怀璧细细盘算着。 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想法劝说顺嘉帝着重于此事。 一则,若是这其中当真有些不得见人的关窍,便可利用此事发难将幕后之人揪出,若事情如她所料,那想来此人必然同前世大魏覆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来,即便是没有人操纵,秦怀璧也不信这伙盗贼会是临时起意,敢胆大包天出手截获皇家钱粮,事情必然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最好在劝说父皇之余能够求得恩典,让自己与秦昭易一同前往西北,看看西北路途中究竟有何蹊跷才是上策。 正想着,忽觉一阵冷风吹来,秦怀璧始料未及的被风吹的向后退了两步,脖子上的系带便被风吹散开来,整件斗篷都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了起来。 “公主!” 茗青连忙伸手,却未曾抓住,反而那才从御书房中走出的一个人便一个箭步走上前去,顺着秦怀璧的肩头一把抓住了即将飞出的斗篷,接着半跪在雪地之中,动作轻柔的为秦怀璧系上了系带。 待替秦怀璧理好了衣裳,来人便伸手一抚秦怀璧的头顶,笑道:“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秦怀璧还未如何,身侧的茗青已经“腾”的红了面颊,支吾了半天才吐出支离破碎的“见过大皇子”五个字。 来人正是大皇子,秦昭易。 他虽说性子憨厚些,可皮相却是活脱脱一个翻版的顺嘉帝,俊眉修目,金形玉质。 这样的相貌性格,若是个普通人家的富贵公子,必然能够远离争斗,逍遥一生。 可他偏偏生于帝王之家。 秦怀璧不满:“皇兄一直笑我生的矮小,偏偏还热衷摸我的头顶,难不成我要被皇兄笑话一世不成?” 秦昭易直起身来,笑道:“小丫头,古灵精怪的。” 正说着,秦昭易的眼神便落在了秦怀璧身侧的茗青身上。 “茗青似乎较之去年长高了些?” 一向落落大方的茗青此刻面对秦昭易的话却只小声的嘟囔了句“多谢大皇子”便娇怯的低下了头去,不再言语。 秦昭易也不介意茗青的反应,只嘱咐道:“眼下天寒地冻的,快些进去,别让父皇等急了。” “好。” 秦怀璧点了点头,余光扫到了怀中的食盒又连忙转身叫住秦昭易:“皇兄留步!” “怎么了?” 秦怀璧揭开食盒盖,只见最上层摆放着一个个如雪般圆糯润泽的花糕,殷红的干果子被打成碎屑掺在晶莹剔透的糕饼皮中,白里透红。 这美艳精致的花糕共九只,整整齐齐的垫着油纸摆放成花开的模样,让人不忍落口。 秦怀璧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将花心之中的花糕递到了秦昭易的手中。 “这是怀璧亲自下厨为父皇做的,不过见者有份,理应分哥哥一个。” 少女笑的眉眼弯弯,神态娇憨天真,世间所有美好之物在她面前都似是尽失颜色。 一声哥哥唤的秦昭易心下一暖,然而道谢的话还未出口,眼前的少女已经抱着食盒,轻盈的钻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第18章 意 秦昭易看着她消失在门帘后的衣角,笑着摇了摇头。 “怀璧这丫头,真是……” 他没有说下去,见门外的茗青神色尴尬,他便带着些安慰意味的冲她笑了笑。 这一笑却让茗青整个人都红了脸,接着只粗略的行了个礼便不管不顾的低头跑开,反倒弄得秦昭易起了一头雾水。 而那一边,秦怀璧才将将踏入御书房中。 顺嘉帝显然才下朝不久,此刻正坐在桌案前专注的批改着奏折。 许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他浅金色的团龙锦袍之外披着一件波斯进贡的雪色貂裘,华贵又不失庄重。 “儿臣拜见父皇。” 十三的少女声音本就娇软温柔,又因着御书房中实在太过于静寂,虽是不刻意,却还是因为怯懦而下意识的降了些声调。 顺嘉帝闻声抬起头来,见是女儿便搁下了笔,冲着秦怀璧招了招手,道:“温庆来了,来,坐父皇身边来。” 顺嘉帝话一出,屋中那肃然之气似乎在刹那间消退,秦怀璧顿时松了一口气,起身后笑答了一声是,这才一蹦一跳的窜到了顺嘉帝的身侧,小心翼翼的揭开了一层层的食盒。 她带的饭菜并不十分丰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清粥小菜,只是饭菜模样做的清丽独特,瞧着便令人食指大动,显然费了一番心思。 秦怀璧腼腆一笑,道:“父皇恕罪,儿臣想着冬日里御书房中寒冷,该吃些暖胃的才是,还望父皇不要嫌弃儿臣准备的午膳简薄。” 顺嘉帝没有出声。 桌上虽只有薄粥小菜,但眼见着菜的精巧样式便知秦怀璧将今日的父女相聚放在了心上。 即便是搜集来天下间的山珍海味又如何?哪一个能够比得过女儿的一颗孝心呢。 秦怀璧不知顺嘉帝心中所想,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最后才郑重其事的打开最上层的食盒。 “父皇您瞧!这饭菜若是父皇不合胃口也就是了,只是这花糕可是儿臣亲手所制,父皇可要亲口尝尝才是。” 八块精巧的各色花糕摆放成了花朵的模样,精致美丽,但中心的空缺看着便有些突兀。 顺嘉帝瞧着那空缺之处笑了笑,也不执箸,只是撩了袖口率先拿了个花糕咬了一口。 见了顺嘉帝这一动作,秦怀璧便知自己预料的不错,嘴角无声的扬了扬又马上压下。 “父皇,不知这花糕滋味如何?” 顺嘉帝咽下最后一口花糕,笑道:“温庆的手艺极好。” 听了这话秦怀璧的眼睛顿时亮了亮,笑道:“多谢父皇称赞!” 得了夸赞秦怀璧便开怀了不少,亲自殷切的为顺嘉帝盛了一碗鸡丝粥端到了顺嘉帝的面前。 父女二人恍若寻常家中一般的抱着粥碗吃着小菜,顺嘉帝此刻的模样丝毫不像一个帝王。 顺嘉帝其实是个相当俊美的男人,又保养得宜,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纪,可秦怀璧抬眼间却依旧看到了发冠之下难以掩藏的白发。 吃着粥,便禁不住的想起了前世今生,秦怀璧手中盛着粥的勺子便微微颤了颤,心中禁不住生出三分感慨。 天下何人不可怜。 饭菜下肚,顺嘉帝又重新拿了一块花糕送入口中。 秦怀璧吃热粥吃的浑身发汗,索性也拿起一块糕饼,余光瞥见顺嘉帝第二块糕饼下了肚,她便斟酌着开了口。 “父皇,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第19章 水则载舟 顺嘉帝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但说无妨。” 秦怀璧摇晃着双腿道:“父皇,儿臣跟厨娘学做花糕时曾听御膳房的太监议论,说今年西北所产的樱桃数量极少,入口也酸涩。 儿臣记得曾听有位家住长溪镇的宫女曾说过,她们老家及周边之地皆是靠种植作物和樱桃瓜果为生。 如今樱桃不能盛产,宫中虽有足够的银钱请巧厨排去樱桃的酸涩做成果脯糕饼,可农人忙于田间,只能靠售卖瓜果度日。 儿臣想,农人们必然没有余下的精力和财力来处理这些酸涩瓜果,那这些难以入口的瓜果又是如何在市井中兜售的呢?若是售卖不出的话,西北冬日寒冷,那些农人没有银钱又该如何过冬?” 秦怀璧说完,见顺嘉帝沉默不言便也闭上嘴,佯装不知顺嘉帝所想一般的自顾吃着碗里的鸡丝粥。 她为了今日能够在顺嘉帝面前进言,便刻意的用西北郡县进献进宫的樱桃打成了果泥混入了花糕之中好借此说出方才一般话。 前几日才听到父皇在御书房中同人商讨雪灾之事,秦怀璧自然不能够再提及雪灾之事,否则顺嘉帝必然会对慎贵妃有所怀疑,她便也只好从作物欠收之处入口,好借此提及雪灾之事。 顺嘉帝显然将她的话听入了耳中,几口米粥下了肚后他才开口道:“温庆还真是同朕心有灵犀,父皇这两日也正因西北之事头痛,你倒是同朕想到一块去了。” 秦怀璧啃着花糕笑道:“儿臣虽不懂父皇之忧虑,但儿臣出宫游玩时常听人说起‘民以食为天’,儿臣也曾读过‘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一句。 儿臣常常想,宫中生活殷实不愁吃穿,可百姓安居乐业却只是以温饱为前提。 宫中虽有大把银钱将入口酸涩的鲜果制成可口点心,可百姓若是温饱都达不到,必然会对父皇心生怨怼,那岂不是便成了‘水则覆舟’?” 秦怀璧说到这便谨慎的不敢再开口。 她年岁尚小,又借了一句古人前言,再加之仗着顺嘉帝的宠爱常常溜出宫游玩,能够说出这段话也并不算唐突 顺嘉帝闻言便撂下了手中的勺子,微垂凤目,看起来若有所思。 他审视着女儿,道:“那以温庆之见,你认为朕该当如何?” 秦怀璧眨巴着大眼睛缩了缩脖子,低头道:“儿臣生在后宫,虽然常同昭昭出门游玩,但见识浅薄,父皇询问,请恕儿臣不敢轻言。” 顺嘉帝笑道:“你这丫头鬼精灵,在父皇面前知无不言就是。” 秦怀璧道:“那儿臣若是说错了的话还望父皇不要笑话儿臣。” 见顺嘉帝颔首,她便道:“若以儿臣之见,西北之地既然农作欠收,连瓜果都酸涩,那想来西北此刻即便不到食不果腹的地步也必然是入不敷出。 儿臣出宫时常听说书人讲起那些草寇占山为王的故事,都是一些自命不凡的江湖草莽占山为王,利用民心意图推翻皇权。 虽说大魏昌盛,但难保有贼人会意图借西北欠收之事生出异心来。” 第20章 父女 “儿臣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借此次瓜果酸涩之事派宫中之人亲自授以当地人民果脯糕点之厨术,让那些因难以入口而滞销的瓜果制成宫中才有的糕饼,再大批量的流入附近富裕的城镇中售卖,所得银钱尽数归农人。 这样一来既不会因为当地官员借机索要银钱而过分损伤国库,也能够让百姓滞与库中的瓜果能够大批量的处理,也可借此事让西北子民安心忠于朝堂。” 顺嘉帝看着秦怀璧,小女儿正一本正经的扳着雪白的手指,话说的是滔滔不绝,然而所说却是条条缜密,虽像是小儿胡言,但细细想来竟是有八分道理。 话毕,秦怀璧便握上白嫩嫩的小拳头,兴冲冲的扬着笑道:“父皇,您觉得儿臣方才所言如何?” 然而盯了半晌,顺嘉帝依旧是面无表情,一双凤眼深如井底一般,倒教人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都说天子心思难辨,即便秦怀璧是他自小宠爱的嫡出女儿也依旧是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因此此刻见了这神情,秦怀璧的笑便随着心虚而凝固了下来,讪讪道:“儿臣只是随口一言罢了,还望父皇不要降罪与儿臣。” 顺嘉帝神色这才缓和下来,亲自为秦怀璧喂了一口温牛乳,笑道:“难不成朕在你跟前是那般喜怒无常的人?” 秦怀璧讪讪。 见她眼含胆怯,顺嘉帝便柔了声,接着道:“父皇只是觉得温庆真是长大了,寥寥几句竟已能解为父担忧之事。” 秦怀璧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道:“父皇言重了,温庆这两日随着各位哥哥舞文弄墨的听了夫子的几句训导随口一言,实在不敢当父皇的一句夸奖。” 秦怀璧垂眉低目,一字一句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可她终归年岁稚嫩,紧扯衣角的惶恐姿态依旧是尽数落在了顺嘉帝的眼中。 跟所爱之人唯一的血脉对自己竟抱着惧怕的情绪,这无疑是一件可悲的事。 认识到这一点,顺嘉帝心中忍不住微叹,从登基之日起他便首先是大魏的君王,其次才是文慧皇后的丈夫,秦怀璧的父亲。 父女之间不是“爹爹”和“女儿”,而是“父皇”与“儿臣”。 即便是嫡出女儿又如何也无法如寻常父女那般共聚天伦。 这是多么可悲又无奈的事。 顺嘉帝的心软了软,道:“罢了,朕还有政事要忙,正德,送公主回荣华宫。” 门口等待的方正德得了命令,笑呵呵的道了一声“是”便撩开了厚重的门帘,秦怀璧矮身而出。 天寒路滑,早有轿辇备在门外等候。 秦怀璧知晓这轿辇必是方正德安排,便转头方正德的道了一声:“方公公辛苦。” 方正德自幼跟在顺嘉帝身侧,是眼看着顺嘉帝与文慧皇后怎样永结连理的。 文慧皇后是上下皆知的贤后,跟顺嘉帝的感情深厚不说,也并未因方正德的太监身份而轻贱与他,因此方正德对她是十分的敬重。 秦怀璧身为文慧皇后所出,方正德待她亦是极为亲厚。 可惜前世同样待她极好的的方正德下场却是令人酸楚的凄惨。 第21章 病症 前世大魏覆没,紫禁城沦陷,皇族中人除了秦怀璧外尽数被屠,方正德得知了秦怀璧没死,为了找寻这大魏唯一的皇家血脉,不得不冒险投奔了姬莫为。 然而姬莫为此人戒心极强,虽收留了方正德,但对方正德却是百般折磨,只安排方正德做个人尽可欺的下等太监。 方正德在南周受尽折辱才打探到秦怀璧的下落,于是买通了南周的城门侍卫想要出宫与秦怀璧相见。 可谁知等到乔装后的方正德来到城门后,看到的却只有那城门侍卫被砍下了头的尸体,以及在刑场中负责凌迟的刽子手…… 而今生还活生生站在石阶上的方正德则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点头哈腰道:“公主言重了,外头风大,您还是快些上车。” “好,那本殿下先走了,劳烦方公公替本殿下照顾好我父皇。” 秦怀璧提起裙摆踩上垫脚的小凳,低头钻入轿辇中。 轿外茗青道:“茗青瞧公主出门时喜笑颜开的,想来这一顿饭吃的必然是十分开怀。” 秦怀璧自然是开怀的,毕竟方才她所提及的正是顺嘉帝此刻头疼之事。 盛京城的粮仓若是开放倒是还面前足够抵抗西北灾情,可即便是开仓放粮周济也不过是解一时之需,长此以往必然不是可行之策。 虽说粮食欠收,但西北城当地的的鲜果却是别处有钱都难寻,若能够将经过处理后的当地鲜果价格送去粮食充足的城镇翻倍而涨的话,即便是真的如前世一般产生雪灾,西北的人民也不至于买不起棉衣被褥过冬。 眼下她不仅献计处理了鲜果滞销之事,还顺带着提醒了顺嘉帝前往西北运送钱粮时可能会发生的隐患。 这样提上一嘴,顺嘉帝必然会将运送钱粮的路上可能会有贼寇袭击之事考虑在其中,就算真的派了秦昭易前往遇到贼人抢夺钱粮也不至于如前世那般猝不及防。 只是,现在还差那最关键的一件事…… 秦怀璧唇角微挽,撩开茗青一侧的轿帘,轻声道:“茗青,回宫后恐怕要拜托你替我跑趟腿了。” 茗青垂目,道:“奴婢谨遵殿下的吩咐。” …… 主仆二人回到荣华宫中时刚过午时三刻,迎面便险些同急切切出门的一个宫女撞到了一处。 秦怀璧连忙拉住她,见那宫女是慎贵妃的贴身宫女绣兰才惊讶道:“绣兰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去?怎的急成了这副模样?” 绣兰急的不成样子,连行礼都忘了便道:“启禀公主,娘娘身上忽然起了好多红疹,没到半刻便开始咳嗽,眼下又起了高热,奴婢正要去请御医,晚了就来不及了!” 秦怀璧听了这话连忙松开手,道:“绣兰姐姐快去,我先进去看看母妃。” 绣兰忙道:“娘娘的病症看着蹊跷,保不准是过人的病症,公主牵挂娘娘也要注意自己莫要感染才是。” 秦怀璧点了点头道:“放心,本殿下心中有数。” 等绣兰离开,秦怀璧才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母妃清晨还好好的,又怎会突发疾病?难不成……” 她喃喃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茗青的手便起身奔向了慎贵妃的寝殿。 秦昭昭正站在寝殿门外焦急的扒着门框向门内张望,秦怀璧走到她身后道:“昭昭,母妃现在如何了?” 秦昭昭眼眶泛红,道:“母妃害怕自己得了疫病,不肯让我进屋侍候,可是眼下她高烧不退,我却不能够在身侧侍奉,这又该如何是好?” 说着秦昭昭便忍不住泪花闪烁,泣不成声。 秦怀璧柔声安慰了她半晌,待秦昭昭情绪稳定才道:“昭昭你先别急,等御医前来看过再说,这几日盛京并未传出疫病之事,母妃一定不会有大碍。” 秦昭昭没有出声,但抓着秦怀璧的手掌不自觉的握紧。 过了两刻后,一个姓刘的老御医才提着药箱跟在绣兰的身后匆匆而来,他谨慎的扎好了面纱,倒了一碟陈醋放在炭盆上熏了熏才小心翼翼的迈入殿中。 隔着屏风才搭了脉,见刘御医起身,秦昭昭便急切的开口问道:“刘御医,我母妃究竟是得了什么病症?” 刘御医起身摘了面纱,福了福身道:“两位殿下不要担忧,贵妃娘娘并未染上疫症,只是食用了猪肉和百合花二物。 “此二物相冲,也幸得娘娘对百合一物过敏起了反应,这才发现的及时,等下微臣为娘娘抓上两副药便可痊愈。” 秦怀璧皱眉道:“百合?” 刘御医点头道:“是。” 秦怀璧望向身侧的绣兰,道:“母妃对百合会起疹症之事难道御膳房和花房不知么?又怎会送到荣华宫中来?” 绣兰道:“回禀公主,娘娘近日并未碰过百合之物,奴婢并不知晓娘娘究竟是如何接触百合的。” “……” 秦怀璧眼睛转了转,看向刘御医道:“刘大人辛苦,劳烦大人为母妃抓药了。” 刘御医会意,福身道了一声“是”后便转身提着药箱告了辞。 床榻上的慎贵妃虽褪去了高热,但御医嘱咐仍有复发的迹象,所开的药汤又带有安眠之作,因此喝了药后的慎贵妃依旧是昏睡不醒。 秦怀璧与秦昭昭二人忧心母妃,自然是彻夜未眠的轮流陪伴在侧。 趁着秦昭昭守在慎贵妃身边,秦怀璧悄悄招了绣兰出门,问道:“母妃今日当真没有碰过百合?” 绣兰道:“千真万确,娘娘接触百合会起疹症之事全宫上下皆知,断不会出现误食百合之事。” 秦怀璧疑惑道:“这事倒是怪了,找不到疹症之物却有中毒反应……敢问绣兰姐姐,这两日可有哪位娘娘来过荣华宫中?” 绣兰想了想道:“昨日只有何贵嫔曾来过跟娘娘叙话,直到贵嫔娘娘走时也并未见异样,今日巳时御史大人的夫人进宫拜见太后时也曾来过,只坐了坐便走了,其余的也没再见哪位娘娘来过。” 秦怀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珠转了转,复又问道:“对了,陈郡主如何了?” “郡主自上次被罚后便一直待在汝阳王府中禁足思过,倒是甚久未曾听到太后娘娘召见她入宫。” 说到这绣兰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公主这一说奴婢倒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也在今日来过荣华宫。” 第22章 粉盒 听了这话秦怀璧眉心微蹙,问道:“谁?” 绣兰道:“娘娘用过午膳后,太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嬷嬷曾来过为贵妃娘娘送来了太后赏赐的玉如意,那嬷嬷才走不久,娘娘便发了病。” “太后身边的人……” 秦怀璧正要细问,绣兰却忽然问道:“咦,今晚上怎的不见茗青姑娘?” 秦怀璧支吾了下道:“啊,我有些饿了,方才让茗青去御膳房帮我拿些核桃酥和糕饼什么的给我和昭昭垫垫肚子,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绣兰未曾怀疑,点了点头道:“两位殿下为了娘娘熬到这么晚还真是辛苦的很。” 秦怀璧道:“母妃身体欠安,我自然不能不管。” 说着又抓着绣兰的手道:“绣兰姐姐,我记得你上次熬煮的燕窝粥母妃爱吃的很,母妃病了半日未曾用膳,劳烦你去为母妃煮些燕窝粥来可好?” 绣兰道:“也好,那娘娘可就交给两位公主照顾了。” 眼见着绣兰的身影消失,秦怀璧才若有所思的跨步进了慎贵妃的寝殿。 秦昭昭正坐在慎贵妃的床边,用巾帕浸着加了冰块的冷水为慎贵妃擦拭着身体降温,一双嫩若水葱似的手被冰凉的水冰的泛红。 秦怀璧上前将巾帕从秦昭昭的手中拿走,伸手握住秦昭昭冻得冰凉的小手放到嘴边呵着气,责备道:“瞧你这手冰的,冻疮还没好怎么还浸在冷水里?等到冻疮复发时又该喊疼了。” 秦昭昭叹了口气,秦怀璧投洗着巾帕,道:“父皇没差人来看过么?” 秦昭昭摇了摇头,道:“母妃昏迷前曾再三嘱托,说父皇前朝事忙,昨日又才来过荣华宫,若今日荣华宫中再出事必然会引起后宫的非议,因此万万不可将此事告知父皇。” 秦怀璧投洗巾帕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才将巾帕拧干,边为慎贵妃擦洗边道:“对了昭昭,皇祖母一向是不喜母妃,今日皇祖母宫里的人突然来荣华宫是做什么?” 秦昭昭欲言又止,开口前看了身侧的唤纹一眼,唤纹会意,带着屋内众人退出了门去。 秦怀璧见秦昭昭连唤纹都瞒着便知此事秦昭昭必然是知道些什么,便道:“昭昭,这是怎么了?” 秦昭昭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拉着秦怀璧小声道:“怀璧,你跟我来。” 秦怀璧一头雾水,但见这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姐神情难得的严肃便也不再说话,跟着秦昭昭来到了慎贵妃的妆台前。 秦昭昭朝着慎贵妃的床榻上张望了一下,见慎贵妃的确是一动不动,这才伸出小手,从妆台下拉出了一个抽屉来。 抽屉中只整齐的码了些胭脂和水粉,慎贵妃容颜生的清丽,又一向深居简出,平日便恍若清水芙蓉一般略施薄粉,抽屉中的脂粉便也稀少,反倒是用来滋养容颜所用的香粉更多些。 秦昭昭在那些香粉中认真的翻找了一会儿,从里面挑出其中一盒递到了秦怀璧的手中,道:“怀璧,你瞧这个。” 秦怀璧不知所云的接过了那香粉,打开盖子还没嗅就被其中那强烈的花香呛得咳了两声。 她连忙扣上了脂粉盖子掩着鼻子道:“这香粉怎会香成这样?可要呛死人了。” 秦昭昭却摇了摇头,道:“这是昨日何贵嫔来时送给母妃的,我昨日见这香粉花纹独特便拿起来把玩,可母妃却有些慌张的呵斥了我还收起了这香粉。 “我本来也没有多想,直到上午李嬷嬷前来为母妃送了玉如意后母妃就发了病,我这才发觉了不对来。” 秦昭昭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秦怀璧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扫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慎贵妃,眼珠转了转,接着从头上拔下一只银步摇。 她小心翼翼的将簪尾戳入那香粉中等了片刻后拔出,姐妹二人屏住呼吸,但等了半晌也不见银簪变色,两人这才舒了口气。 排除了这香粉中有毒这一可能后,秦怀璧便更加确定了第二个猜想。 她与秦昭昭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用发簪拨去了面上那气味刺鼻的一层,果真看到下层的香粉颜色同面上的香粉颜色有差。 秦怀璧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沾了些下层的香粉涂在手腕轻轻一嗅,一股同面上那层刺鼻气味截然不同,且淡而清幽的花香气钻入鼻孔之中。 她顿时面色一白,连忙用发簪将面上的粉压回原处,接着将粉盒藏进了袖中,抓着秦昭昭的手颤声道:“昭昭,看来你猜的没错,这确实是百合花粉。” 秦昭昭大骇,道:“难道害母妃的人,是何贵嫔?!” 秦怀璧强定了定神,想了想复又摇头道:“不像,何贵嫔家世平平,虽然不得宠但好歹也有个皇子傍身,平日跟母妃也算的上交好。 “即便她是真的想要争夺皇后之位也该借别人之手对七皇弟下手才是,又何须大费周章的对母妃下手还留下这真凭实据的凭白惹人怀疑? “更何况你说昨日你拿这香粉时母妃脸色有异,那想来母妃必然是知晓此事的。” 秦昭昭细细咀嚼了她的话,最终点了点头道:“照你这样说来倒是也不错,只是母妃好好儿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弄这些百合花粉来?还险些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肯让父皇知晓?” 秦怀璧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母妃既然做了这事必然不是无用功,今日之事已经发生,咱们也不知母妃之意,还是先静观其变……” “笃笃笃。”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忽然响起,秦昭昭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桌案上还摆着从抽屉中拿出的粉盒。 她连忙将东西都一股脑的放入抽屉中,那边秦怀璧也将手中的香粉盒子拢入袖中,妥当后秦昭昭才走到门口,小声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绣兰的声音:“是奴婢,温庆殿下让奴婢煮了些燕窝粥来给娘娘,娘娘醒了么?” 见秦昭昭冲自己招手,秦怀璧便也跟着凑了过去,道:“母妃还没醒,先把粥送进来。” 绣兰道了一声“是”,接着便伸手推开了门。 秦怀璧和秦昭昭姐妹两人的面上都带着些僵硬,绣兰狐疑的扫视了两人绷直的身体道:“两位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秦怀璧汗涔涔的握着手中的粉盒,勉强的干笑着,秦昭昭装作关切的为秦怀璧擦去汗珠道:“怀璧累了,不如先回温庆殿小睡一会儿再随我照看母妃可好?” 秦怀璧煞有介事的点头道:“那就劳烦昭昭了。” 她挽着袖子,谁知转身时却踩到了裙角,她被门槛绊的向后一仰,一时顾及不到手掌,手中的粉盒便就这样的从袖中飞了出去。 第23章 谋算 察觉到脱了手的粉盒子秦怀璧脑中顿时“嗡”的一声。 然而却没听到粉盒子落地的声响,反而是有人借着秦怀璧身子的遮挡将那粉盒子接在了手中。 紧接着那人便顺势托住了秦怀璧,及时的将她扶稳而不至于失态摔倒。 粉盒子借着这一动作被塞回了秦怀璧的手中,秦怀璧转头便看到了提着糕点盒子,一脸关切的茗青。 茗青搀着她道:“公主恕罪,奴婢来迟了。” 见是茗青秦怀璧才舒了一口气,只匆忙的支吾了一声无妨就拢着衣袖,逃也似的跑回了温庆殿。 她并未看到身后绣兰那若有所思盯着自己背影的眼神。 绣兰看向身后那正为慎贵妃擦着额头的秦昭昭,道:“殿下,您也累了大半夜了,不妨随温庆公主一同去歇歇?” 秦昭昭的手顿时一僵,她踌躇了片刻道:“也好,那母妃可就交给绣兰姐姐了。” 说着话时兀自心虚,便也不敢多看绣兰一眼,匆匆说了话后抬腿就跑。 然而还没等走到门口,绣兰忽然开了口道:“公主等等。” 秦昭昭停下了步子,强自镇定道:“还有什么事?” 绣兰道:“奴婢熬了燕窝粥来,公主喝一碗再走?” 秦昭昭本以为绣兰是发觉了什么,听了这问话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道:“我不饿,若是母妃醒了记得知会我一声。” 绣兰道:“是。” 秦昭昭这才如释重负的离开。 姐妹俩的异样自然落在了绣兰的眼中。 她为慎贵妃掖好了被子,目光顺着寝殿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妆台下因为匆忙推入没有合实,所以略微凸了一角的抽屉上。 …… “公主喝杯牛乳压压惊,方才真是吓坏奴婢了。” 回了温庆殿,茗青便搁下了食盒,倒了一杯才温好的牛乳递到秦怀璧的手中。 秦怀璧惊魂未定的抚着心口,从袖中掏出那粉盒搁到桌上。 她喝了一大口牛乳才道:“方才幸亏你机灵,才没有被绣兰发觉,否则……” 说着她又想到了今日派遣茗青所做之事,搁下杯子问道:“对了,让你做的事办妥了么?” 茗青道:“公主放心,东西已经送出了宫外,不会有人发觉的。” 秦怀璧点了点头,道:“送出宫就好。对了,你再去帮我做件事。” 茗青颔首道:“公主尽管吩咐。” 秦怀璧示意她附耳过来,才将将说完,秦昭昭便风风火火的闯入了屋中。 秦怀璧吓了一跳,道:“昭昭?你不是在照看母妃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秦昭昭没有回答,只是看了茗青一眼,茗青会意,收了东西后便出门离开。 见茗青离开,秦昭昭便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拿了个雪花酥啃了一大口。 “慢点吃,别噎着。” 秦怀璧为她倒了杯茶,秦昭昭接过茶杯饮了一大口,将满嘴的雪花酥顺下去后才含糊不清道:“可饿死我了。” 秦怀璧将糕饼尽数摆在桌上,道:“昭昭,你不在那照看母妃跑我这来做什么?你也不怕绣兰起疑。” 秦昭昭道:“绣兰再怎么说也是母妃的人,就算香粉之事她不知情,母妃若有下一步的打算也一定会安排她去做。 “只是我实在担忧,若是被她发觉咱们俩偷拿了那百合花粉的话必然会告知母妃,母妃做事必然是有她的打算。 “如果被母妃知晓咱们两人参与其中,若真的出了事我担忧她势必会为了你我不卷入其中而会揽下罪责……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秦昭昭一双黛眉蹙成八字,忧心道:“这后宫中盯着母妃的眼睛可不在少数啊。” 听了秦昭昭的话秦怀璧也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只是母妃现下病着,又不许父皇知晓,且看看母妃究竟要做什么再说,咱们也好想法帮衬。” 姐妹二人心下五分担忧慎贵妃的身体,五分担忧慎贵妃策划之事会伤及自身,因此糕饼下了肚也是味同嚼蜡,草草垫了两口便结伴折返回了慎贵妃的寝殿中。 “参见二位殿下!” 才出了温庆殿便迎面便被一匆匆赶来的宫女拦在了身前。 秦昭昭急切道:“浅杏?这个时候你怎的过来了,难不成是母妃出什么事了?!” 浅杏赶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是娘娘醒过来了,绣兰姐姐派了奴婢来告知两位殿下……” 还没等浅杏说完,听到慎贵妃醒过来这句,秦昭昭便欣喜若狂的拉着秦怀璧朝着寝殿奔去。 慎贵妃果真已经苏醒,只是病容未褪,此刻正倚靠着床头的鹅羽软枕,小口小口的喝着绣兰喂到嘴边的燕窝粥。 “还是我来。” 秦怀璧从绣兰手中接过粥碗,细心的将勺子中的粥吹凉才喂进慎贵妃的口中,边喂边开口问道:“母妃,眼下身子可好些了?” 慎贵妃显然不好受,原本嫣红的唇此刻苍白无色,看得秦怀璧止不住的心疼。 她勉强的笑了笑,道:“母妃没事,小病罢了,喝了药过两日就好了,不必担忧。” 秦昭昭红着眼眶道:“母妃没事就好,幸亏刘御医医术高超,否则女儿可真是要担心坏了。” 慎贵妃虚弱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道:“傻孩子,娘又不是没得过疹症,又未曾伤及性命,何必担忧?” 秦怀璧喂下最后一口粥,搁下碗筷接过绣兰递来的巾帕擦着手,边擦边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昭昭今日可是帮了大忙,为了给您退热守在您身侧一直为浸着冷水为您擦洗,您瞧,把昭昭的手都冻红了。” 秦怀璧借着递巾帕的机会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秦昭昭一眼,秦昭昭回了一个坚定的眼神,秦怀璧便佯装无意的开口道:“母妃,我记着咱们宫中一向是不递送百合进来的,这好好儿的您怎会忽然得了这疹症还会与相克之物同食?” 慎贵妃听了这话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了起来,有些含糊道:“近日宫中事务繁多,恐怕是无意中食了些也不知,只无大碍就是了。” 见慎贵妃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秦怀璧也不好再问,便起身对绣兰嘱咐道:“绣兰姐姐,疹症怕风,眼下天气寒冷,等下服侍母妃吃了药后记得多添两床被褥。” 绣兰点了点头道:“奴婢知道。” 秦昭昭也紧接着起身道:“那母妃好好休息,儿臣们先告退了。” 慎贵妃道:“去。” 走了没两步秦怀璧又不放心的回头嘱托:“绣兰,若是母妃有旁的吩咐便差人来温庆殿中唤我一声。” 绣兰道:“公主不必担忧,奴婢都明白。” 姐妹两人这才放心下来,然而还没走出寝殿的大门,就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属于太监的尖细喊声。 “太后驾到——” 第24章 将计就计(1) 秦昭昭与秦怀璧相视一怔。 照理说太后甚少亲自前来哪一个妃嫔宫中,即便是想见慎贵妃想来也该派人宣旨传召才是。 更何况三更半夜的,太后这个时候过来是做什么? 但太后深夜造访的是猝不及防,眼下便也容不得两人细想,只得跟在被绣兰搀扶下床的慎贵妃身后依次跪下,齐声道:“参见太后,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虽说是深夜传召,但中宫悬缺,后宫尽归太后统领,因此太后那斑白的发依旧梳的是一丝不苟,一身暗红色绣金凤袍是说不出的肃穆庄严,周身尽显其太后之尊。 若只是寻常造访便也罢了,可这深夜探望儿媳却偏偏还带了异常之数的宫女。 秦怀璧暗暗皱眉。 看来今晚太后还真是有备而来。 秦怀璧收回目光,而太后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垂,也不过多言语,只是居高临下的扫视着慎贵妃母女三人。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太后瞧了半晌才轻启朱唇,却也不叫平身,只淡淡道:“慎贵妃,哀家方才听说你唤了刘御医过来,瞧着你脸色不是上佳,到底是怎么了?” 听了这话慎贵妃连忙惶恐的俯身,但却踉跄了一下,身后的秦怀璧与秦昭昭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的伸手,却因慎贵妃的摇头而阻拦了下去。 因着身子还未好全,她现下跪在地上也是靠身侧绣兰的搀扶而强撑着,这一拜便废了不少的力气,回话时声音中也带着难以掩藏的虚浮。 “回太后,臣妾只是误食了些相冲之物罢了,因着病症发的急便匆忙了些,竟不知惊扰了太后,是臣妾一时疏忽,还望太后恕罪。” 杨太后一撩凤袍,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听了这话也不应答,慢条斯理道:“行了,都先平身。” “谢太后。” 虽是起了身,但众人惶恐依旧不减,杨太后接过浅杏奉上的热茶,只浅浅的啜了一口便撂下,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道:“哀家记得你对百合素有疹症,难不成在宫中多年,你这疹症治好了不成?” 秦昭昭护母心切,秦怀璧也来不及阻拦,也只好退到一旁,看着还未等慎贵妃答话便上前跪地的秦昭昭。 秦昭昭急切道:“皇祖母,母妃今日之症便是因误食了百合才发觉了食用相冲之物,若非母妃对百合忌口,今日只怕不好了!又何来治好一说?还请母妃明察!” 杨太后眼中溢出不悦,当即便道:“朝阳公主累了,来人,送朝阳公主回朝阳殿歇息。” 两个身强体健的嬷嬷当即便上前来,对秦昭昭道:“朝阳公主,老奴护送您离开。” “皇……” 秦昭昭抬头还想辩驳两句,但余光瞥见无声摇头的秦怀璧,便也只得闭了嘴,起身在两个嬷嬷的护送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秦昭昭被送走,秦怀璧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幸得杨太后没有将她送走的意思,只是目光紧接着又落在了慎贵妃的身上。 “慎贵妃,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这话一出,慎贵妃连忙复又带着秦怀璧等人跪地,道:“臣妾惶恐!还请太后明示。” 杨太后不答,只递了个眼神给身侧的嬷嬷,嬷嬷便冲着身后的几个宫女招了招手,那几个宫女显然早知来此的目的,悄无声息的在寝殿之中四散分开,接着便开始四处翻找了起来。 慎贵妃也不敢多问,也只得跪在地上,悬着一颗心等待,然而余光眼见着前来送玉如意的李嬷嬷朝着妆台的方向走去还是攥紧了手心。 妆台被褥都被翻找了个遍,太后拨着茶叶,漫不经心道:“先皇还在时,后宫曾有一位魏淑妃,为陷害妃嫔争宠不惜在自己的饭菜中添了有毒的药粉,可惜先皇睿智,查出了魏淑妃意图陷害旁人的证据,将她打入了冷宫。 “哀家昨日听闻,前几日有个行动鬼祟的太监曾去过花房查找过百合花的情况,而半月来也只有何贵嫔宫中这两日曾派宫人出过宫。” 说着她一抬眼,见站在妆台旁的李嬷嬷冲着自己一点头,她才搁下手中的茶杯,道:“哀家记得这何贵嫔同你一向交好,昨日她才来荣华宫中见过你,今日你就因为误食百合而发病,这事情是否是太过巧合了些?” 秦怀璧听了这话不由得困惑的转了转眼仁。 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暗指慎贵妃利用给自己下毒之事意图撇清干系,可近日宫中一向安稳,顺嘉帝又前日才来过荣华宫,慎贵妃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意图争宠,太后又为何这般笃定慎贵妃想要施以苦肉计的呢? 难道是…… 秦怀璧闭着眼潜心思索,片刻后忽然灵光一闪,接着她的目光便落在了那正站在梳妆镜前的李嬷嬷身上。 慎贵妃道:“太后明鉴!何贵嫔昨日前来只是想着冬日寒冷,所以为臣妾送了些好茶以作驱寒之用,这茶臣妾喝了两日,也并未起过疹症。 “那茶叶臣妾还收着,若是太后不信的话大可将茶叶送去御医手中查探也好,让何贵嫔前来同臣妾对峙也好,至于令臣妾起了疹症的百合是从何而来,此事臣妾实在是不知啊太后!” 说着便俯身叩头,未曾再起身。 杨太后未吭声,只是看了李嬷嬷一眼,那李嬷嬷会意,当即便拿着那粉盒走到了慎贵妃身前。 “贵妃娘娘,请恕老奴斗胆,敢问娘娘一句,这香粉是从何而来?似乎并未见过内务府中存有记档。” 幸得病容未褪,在病容的遮掩下慎贵妃那苍白的面色便不甚明显,慎贵妃强自镇定道:“只是一盒香粉罢了,有何不妥当之处么?” 李嬷嬷道:“这香粉香气刺鼻,倒像是为了掩盖什么气味似的,娘娘,可否方便详细告知一声,这香粉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慎贵妃低着头,支吾道:“这香粉是臣妾偶然所得之物,至于从何而来,臣妾早没了记忆,还望太后见谅。” 杨太后道:“既然如此,李嬷嬷。” 李嬷嬷应了一声,走到慎贵妃面前,道:“贵妃娘娘,请恕老奴得罪了。” 说着,她便不由分说的扯住慎贵妃的手腕,将香粉尽数撒在了慎贵妃还未完全褪去疹子的胳膊上! 第25章 将计就计(2) 秦怀璧被这举动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起身推开李嬷嬷,跪在太后身前,仰头道:“皇祖母!母妃的疹症还未好,御医才叮嘱了病中不可碰脂粉之物,李嬷嬷此举是否过于不妥帖了些?” 杨太后道:“温庆,听皇祖母的话,莫要多言。” 秦怀璧眼神暗了暗,但却没有再开口,只是乖乖的退到了慎贵妃的身后。 李嬷嬷洋洋得意的站在太后身侧,众人也不知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太后深夜造访事态必然凝重,便也无人敢出声言语。 然而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也未见有什么异样之处,李嬷嬷的脸色由得意逐渐转为狐疑,最后又变作惶恐。 慎贵妃脸色本是担忧,但见手臂上沾了香粉之处并无反应,再见一旁秦怀璧眼神狡黠,便也明白了什么,想了想便试探着开口道:“臣妾斗胆一言,不知太后此举究竟是何意?” 杨太后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了起来。 她瞥向李嬷嬷,道:“李嬷嬷。” 李嬷嬷慌张的跪地,不住磕头道:“太后明鉴!老奴前日才替太后送来安枕玉如意给贵妃,贵妃当时还好好儿的,这忽然就病了本就蹊跷,更何况老奴是亲眼看着何贵嫔出入荣华宫的,断不会有错啊娘娘!” 秦怀璧虽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被这李嬷嬷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说了一通之后反而糊涂了,便大着胆子道:“皇祖母,可否告知温庆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我和昭昭闲时给母妃所做的香粉为何忽然成了何贵嫔的东西?” 这话一出李嬷嬷顿时愣住,杨太后也眯了眯眼,道:“这东西当真是你和朝阳所做?” 秦怀璧点了点头,道:“前日我和昭昭去何母妃宫中玩耍,我见何母妃宫中的腊梅开得好,便同何母妃要了两枝儿。 “正巧我跟昭昭出宫时所买的水粉前几日被我失手打翻,我见这盒子精致,便将制好的香粉用这盒子装好送给了母妃,为此还挨了绣兰姐姐好一顿的数落呢。” 听完这话,杨太后顿了顿才道:“温庆,此话当真?” 秦怀璧道:“自然是真的!温庆骗谁也不敢欺瞒皇祖母您呀!若您不信的话,大可派人询问昭昭和何母妃,温庆实在不敢胡言。” 杨太后思索了片刻,见秦怀璧镇定自若,伏在地上的李嬷嬷却是一脸的惶恐,想了想便看了身侧的宫女一眼。 那宫女点头明了,起身便出了门去。 趁着这空档,秦怀璧便复又看向李嬷嬷,质问道:“李嬷嬷,本殿下问你,你当真是亲眼看见,前日何贵嫔来荣华宫中时送了母妃这香粉的么?” 李嬷嬷果真是支吾了起来,权衡了片刻,最后却又似是孤注一掷一般,猛地叩头道:“太后,公主明察,当真是奴婢亲眼所见!” 秦怀璧听了这话便嘴角轻扬。 看来今日之事必然与宫外那失宠于太后的陈芷瑶有关了。 想着前世陈芷瑶对秦昭昭所做之事,秦怀璧便也不肯放过这为虎作伥的李嬷嬷,道:“你莫要含糊其辞,若说亲眼所见何母妃前来的话,那自然不算是你欺瞒太后,毕竟满宫多少双眼睛都曾看到这一幕。 可你既然当着太后和本殿下的面,那便该字句说清,你究竟是否真的是亲眼所见何贵嫔将这香粉给了母妃?” 秦怀璧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虽说也只是佯装天真的带着些恶作剧般的逼迫,可却不知此刻她心底对陈芷瑶的恨意早已入骨,无意中的质问周身便多了些摄人的气魄来。 她这步步紧逼的问话一出,李嬷嬷本是看着太后,当即便落了冷汗,她张了张嘴本还想辩驳,可余光扫到一旁那卓然清丽的红裙少女,却忽然周身一颤,反而恍若如鲠在喉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见这李嬷嬷辩无可辩,秦怀璧便知晓自己的猜测必然八九不离十,便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也不多言,只是站在一旁安心等候那宫女查验的结果。 一炷香的时间,太后派出的宫女才姗姗而回。 “回太后娘娘,奴婢已经打探过,何贵嫔娘娘和朝阳公主对香粉之事所答与温庆公主所说并与二致。 “且温庆公主同何贵嫔讨要腊梅时,尚衣局的女官曾送了衣裳到贵嫔的晚香宫中,因此正巧目睹了腊梅之事,奴婢也前去尚衣局中取了证,同温庆公主所说亦无不同。” 那宫女的话一字一句,如巴掌一般尽数打在李嬷嬷的脸上,李嬷嬷瘫在地上无话可说,也只得不住的磕头求饶。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她边说边“咚咚”的磕着头,额头砸在地上流出血来,将半块砖石都染的通红。 那宫女却未说完。 她接着道:“太后娘娘,还有一事,事关贵妃娘娘清誉,奴婢不敢不报。” 太后道:“讲。” 宫女道了一声是后便开了口。 “奴婢方才顺道路过了李嬷嬷的寝室,碰巧见有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奴婢以为此人偷盗便自作主张将人扣下,本欲送往掖庭查问,谁成想那小太监一见是奴婢便吓破了胆,将所做之事全招供了。 “奴婢听了他的话被吓了一跳,因着事关重大奴婢便着人堵上了他的嘴,眼下还请太后娘娘做主,是否要亲自审问此人。” 得了太后的默许,那宫女便扬声道:“将人带上来。” 趁着拉人进来的空档,宫女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正巧李嬷嬷此刻还在殿中,也好当着太后的面听听那太监说的是否是真话。” 李嬷嬷本还在磕着头,听了这话便猛地停下,不可置信的抬头,当看到那被堵着嘴提进殿中的小太监顿时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小太监神情狼狈,见了太后和被控制在地的李嬷嬷便更是惶恐,才被撤了嘴里的白布便绝望的磕头告饶道:“太后!此事不关奴婢的事,奴婢只是替李嬷嬷跟汝阳王府递个话儿罢了,李嬷嬷意图诬告慎贵妃之事奴婢全然不知情,还请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明鉴!” 第26章 将计就计(3)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秦怀璧心中冷笑一声,心说这太监倒也惜命,还未对他如何便将下毒一事不打自招了。 太后道:“红鸾,你先去扶贵妃起来。” 那方才出门询问的宫女闻言便应了声,接着便随绣兰一同将慎贵妃从地上扶了起来。 太后的面色并无变化,但眼神却阴郁的令人胆寒。 她慢条斯理的看着那小太监道:“将你所知之事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若是敢欺瞒哀家,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的话语十分平和,但因着情绪低下,那话中的威严却跟着更上一分,这样平静的语调却无端的便能让人惧怕。 这才是一个属于掌权者的威仪。 那小太监当即便吓的咚咚磕着头,语无伦次的将所知之事尽数招了个干净。 陈芷瑶自小常出入太后宫中,便早同李嬷嬷串通,前几日便挑唆太后就着秦昭昭出宫之事发难与慎贵妃,谁知不但未曾扳倒慎贵妃,还被秦昭昭姐妹两人无意中拆穿了陈芷瑶献假画之事而险些失宠与太后。 陈芷瑶本是一心觊觎皇后之位,因此事便对慎贵妃怀恨在心,这才想法策划了此局。 陈芷瑶原本只是想施一招苦肉计,先食相克之物中毒,再借宫中人之手将同样的相克之物混进慎贵妃的饮食之中。 此举一来若是慎贵妃这边真的出了事,那忽然同日出现于陈芷瑶相同病症的慎贵妃也必然是逃不了干系,二来就算慎贵妃这头没有出事,若是在荣华宫中搜出相同之物,那便更是坐实了慎贵妃对陈芷瑶下手之事。 虽说陈芷瑶失宠与太后,但在太后心里终归也如半个女儿一般,得知她遭人下毒自然担忧,因此便听信了李嬷嬷的话,前来荣华宫探查。 那小太监本是陈芷瑶买通在宫中负责传话出宫的,今夜见李嬷嬷深夜还迟迟未回住处,便察觉失态不对,本想传话给汝阳王府,谁知刚离了李嬷嬷的住处便撞见了红鸾,又因着做贼心虚,被红鸾一吓便当即什么都招了出来。 “你说谎!这……” 李嬷嬷一听顿时愣住,推开身后押着自己的太监爬到了太后身前道:“太后!奴婢和陈郡主都跟在您身边多年,又怎么可能会串通一气算计与您?这……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太后您万万不能听这太监一面之词啊!” 秦怀璧嘴角轻扬了片刻又迅速压下,开口道:“太后,此事会不会真的是冤了陈姑姑?这满宫上下皆知我母妃碰百合花会得疹症,陈姑姑跟母妃是姑嫂,平日相处也融洽,若是真的想要陷害母妃也不至于利用百合来下手,自然该想些别的招式来。 “再说这嬷嬷这般笃定香粉有鬼,又想要利用何贵嫔前来拜访之事来污蔑母妃,想来定是有所意图。” 秦怀璧的话虽像是为陈芷瑶说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十分明了。 整个后宫人尽皆知慎贵妃不能碰百合,只有长居宫外的陈芷瑶可能会不知晓此事。 更何况她陈芷瑶又非什么得宠的嫔妃,慎贵妃身居高位,不好好的抱着凤印享清福,又为何连投鼠忌器的道理都不知道,不惜自损身子来陷害她区区一个郡主? 即便是真的因为忌惮而陷害太后身边得宠的郡主,好歹慎贵妃也是在宫中生活多年,那样多的方法不用,又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弄百合来做局,不但不是万全之策,且又留下这样一个把柄凭白的惹人怀疑? 秦怀璧这话一出,太后当即便明了。 她示意那两个太监重新制住了李嬷嬷,接着开口道:“红鸾,带人去好好搜搜李嬷嬷的寝室,若是搜出什么,立刻秉明哀家。” 红鸾道:“奴婢明白。” 那招供的小太监早被拖出了荣华宫外,秦怀璧陪伴在慎贵妃旁侧,用眼神安抚慎贵妃,示意她不必担忧。 这一次的搜查显然顺利,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红鸾就带人重新折返了回来,众人眼见着她身后之人呈上一个纸包与粉盒。 那粉盒果真同慎贵妃梳妆盒中搜出的粉盒别无二致,千真万确是赃物没错了。 瞧见这物众人便知此事李嬷嬷必然已是抵赖不得,只是旁侧的纸包之中究竟是何物倒让人禁不住的起了好奇。 红鸾供上那纸包,道:“太后请看,这是奴婢从李嬷嬷寝房后院中搜到的。” 她将那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把还未被烧干净的纸张,其中未被烧干净的纸屑上还留着两行清晰而娟秀的字。 太后看了那纸张,虽碍于太后的身份,将表面的体面还维持着,但眼神却是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 然而看到了那粉盒子李嬷嬷却忽然如发疯一般的剧烈挣扎了起来,边挣扎边道:“太后!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啊!那粉盒子奴婢是亲眼看着何贵嫔送来荣华宫的,奴婢只在慎贵妃的熏香里……” 话头忽然戛然而止。 太后垂着眼,让人揣摩不出她的表情,她只是无言挥了挥手,那两个太监便堵了李嬷嬷的嘴,干脆利落的将她拖出了荣华宫中。 太后将那纸包放回托盘之中,道:“红鸾,带温庆和其余人先出去,哀家跟慎贵妃说两句话。” 秦怀璧本是舒了一口气,听到这话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本欲设法开口请求留下方可随机应变,但转念一想,今日所生之事尽数指向陈芷瑶意图利用太后来构陷慎贵妃,就算发难也该发难与陈芷瑶,再加之慎贵妃膝下又有三个子女,治理后宫也算是有心,想来应当不会对慎贵妃再有所为难才是。 想着,心下虽还有些担忧,但也稍稍安心了些,便乖乖跟随红鸾离开。 出了正殿,在温庆殿中等的心焦的茗青便急急的迎了上来,心惊肉跳的仔细打量了秦怀璧半晌才抚着心口递上暖手的香炉,道:“可吓煞奴婢了!太后动怒,连带着朝阳殿下都被送回了殿中不让进出,奴婢瞧着真是提心吊胆,生怕公主被太后迁怒。” 秦怀璧揉了揉额角,叹道:“怕又能如何?即便是皇祖母真的要迁怒与我我自然也是无法。” “只是今日母妃这一步棋,也实在是太险了些。” 主仆两人正说着,门外便传来了红鸾的声音。 “温庆公主,太后娘娘派了奴婢前来为公主传句话。” 第27章 不必言谢 一听这话,茗青顿时脸都吓白了,道:“太后娘娘为何这个时候忽然让红鸾来传话,难不成是太后娘娘发觉了什么?” “……” 秦怀璧眼珠一转,道:“无事,先让她进来。” 茗青担忧的看了秦怀璧一眼,但还是应了声后前去为红鸾开了门。 红鸾进门便福身,做了礼后道:“公主方才受惊了。” 秦怀璧看着她道:“是太后让你过来的?” 红鸾未曾应声,只是看了茗青一眼。 秦怀璧会意,对茗青道:“你去朝阳殿瞧瞧昭昭,出了这事她必然是吓坏了。” 待茗青离开,秦怀璧便慵懒的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拨着手中的暖炉,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红鸾并未应答,只是“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秦怀璧不言,对红鸾此举之意似是早已了然。 磕了头,红鸾才眼中含泪,望着榻上的秦怀璧郑重道:“公主大恩,红鸾实在是无以为报!” 秦怀璧嘴角轻挽,亲自下榻将红鸾扶起,道:“大恩不言谢,此事也是赶巧儿,我派出宫的人在街边巧遇了你母亲,这才知晓你家的近况。 “我想着你平日在皇祖母跟前伺候,必然是无空闲周全家中,便行了这举手之举。” 红鸾拂去泪花,道:“公主救了奴婢一家,奴婢来世必然当牛做马报偿公主。” 秦怀璧笑道:“又哪里还需要什么当牛做马,你今日能够在皇祖母面前替我遮掩,帮了我和母妃已是最大的报偿了。 “其实只瞧今日之事便知,你能够借此事一举铲除李嬷嬷代替其地位,便知你是个伶俐的。皇祖母这般信任你,想来这么多年你跟在皇祖母身边必然伺候尽心。” 秦怀璧的话有些意味深长,“红鸾,这李嬷嬷是陈郡主的人,你跟在太后身边应当知晓太后的心意。 “这陈郡主三番两次利用太后意图对我母妃不利,如今又痛失李嬷嬷这一有力臂膀。 “眼下陈郡主虽然失宠,但太后终归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难保有亲情在。你说,若等到她在太后跟前复宠,看到你代替了李嬷嬷的位置的话,又会如何做呢?” 见红鸾沉默不言,秦怀璧握住她的手,道:“红鸾,我虽能帮你一时,但终归无法帮你一世,没了李嬷嬷你自然就是慈宁宫中的掌事,若你坐稳这个位置,凭你如今的俸禄想要请大夫医治你哥哥送他入仕做官也并非难事,而觊觎着后位还随时可能在太后身边复宠的陈郡主对你来说,早晚是个祸患。” 说完这话秦怀璧便坐回了榻上,也不再过多言语。 红鸾思索了半晌,道:“奴婢明白。” 秦怀璧唇角轻扬,点头道:“太后身边正缺个得力的人,好好干,李嬷嬷从前有的也定然少不了你的。” 红鸾道:“多谢公主指点,奴婢不便久留,先退下了。” 待红鸾离开,秦怀璧才舒了一口气。 茗青正候在门口,待红鸾离去她便进门,谨慎的关好门窗后才开口道:“公主,太后娘娘没有发觉什么?” 秦怀璧道:“咱们救了红鸾一家,她心中感激,又怕之后无法当面同我道谢,便假借了太后传旨之名前来跟我道谢罢了。” 茗青叹道:“红鸾姑娘命苦,幸亏做事到底利落,若非她想法找来了尚衣局的人为作证,又借李嬷嬷引出了那太监加以扣押,今日太后必然会相信陈郡主的教唆而发落了贵妃娘娘。 说着她又问道:“如今她的家人奴婢已经着人安顿好了,这下一步……?” “先不急。” 秦怀璧拿出小金剪剪去一旁烧焦的蜡烛芯,边剪边道:“这陈芷瑶三番两次意图陷害母妃便是盯着后位,太后再不喜欢她也必然会念在汝阳舅舅的份上而原谅她。 “与其这个时候出手,倒不如想法,让她彻底断了这个念想才是。” “公主的意思是……” 秦怀璧搁下小金剪,道:“陈芷瑶这样不择手段的陷害母妃却屡屡落空,便知晓母妃也不是任她宰割的,她若是还意图除掉母妃那迟早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也不急,只消静观其变就是了。”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茗青上前开了门,见了来人是谁便让了开,对秦怀璧道:“公主,是绣兰姑娘来了。” 绣兰进门来道:“公主,太后已经起驾回宫了,娘娘让奴婢来同您说一嘴,叫您早些歇息。” 秦怀璧道:“知道了,折腾了半夜,母妃病还未好全,绣兰姐姐也替我叮嘱母妃早些安置。” 绣兰应下,顿了顿又道:“公主,娘娘还让奴婢传个话儿,香粉之事公主做的不错,只是此举可一而不可再,今日之事险些将二位公主迁入其中,还望公主体谅娘娘的苦心才是。” 经过方才的风波,慎贵妃自然猜到了替换香粉的举措是秦怀璧所为,派绣兰前来嘱托也是必然,秦怀璧心中明了慎贵妃的苦心,便也不做解释,只是道:“我知道了,多谢绣兰姐姐提醒,折腾了大半夜,你也快回去歇息。” 经过这半夜的折腾秦怀璧也困的是眼眶酸疼,她打了个呵欠,耳畔却传来翠玉因为撞击而发出的脆响。 是了,今日的装束本就较之寻常要繁复些,自从御书房折返回时便还未曾卸下,此刻一时松懈下来便觉浑身酸疼,简直如散了架一般。 坐在梳妆镜前,茗青边为她拆下发上的步摇,边止不住的开口称赞道:“公主的头发真好看,乌压压跟缎子似的。” 茗青本是意图逗秦怀璧一笑,却不知此刻的秦怀璧再不复从前的无忧无虑,从地狱之中浴火而回,心中唯剩国仇家恨。 哪里还有心思如前世那般,不惜花上几个时辰用作打理茗青口中那缎子似的云鬓呢。 秦怀璧因为困顿而枕着手臂,将脸埋在臂弯中,没精打采的闷闷道:“再好看又如何? “我身为嫡公主,旁人搜肠刮肚能够称赞的也唯有我父皇和母后赐予我的这幅皮相了。 “再者,这当面所说之事又怎能够当真,背后说不定如何嘲笑我蠢顿呢。” 茗青连忙道:“奴婢看谁敢说公主蠢顿?今日之局若非公主聪慧堪破其中玄机,恐怕贵妃娘娘早因陈郡主陷害而被打入冷宫了。” 第28章 棋局 秦怀璧闻言禁不住睁开了眼睛。 她顺着镜子中盯着身后那正专心致志为自己梳理着长发的贴身宫女,烛光摇曳之下,她无声的拿起手边的银烛台,眼神一暗,薄唇轻启,幽幽的轻唤出声:“茗青。” 茗青“嗯”了一声,却不见秦怀璧有进一步的吩咐,遂抬头望去。 谁知这一抬头不要紧,却正看到本就有些幽暗的铜镜之中,那被从下至上的烛光照的面容有些扭曲的少女。 少女肌肤本就白皙,在泛黄的烛光和嘴角流淌而下的红血丝的映照之下更显苍白,乍看下去竟恍若地狱无常一般的惊悚可怖—— “啊!” 茗青猝不及防,吓得惊声尖叫,手中的菱花梳也随着她后退的动作而被甩在了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弹去了一旁。 茗青惊魂未定,秦怀璧却因奸计得逞而禁不住心情大好,搁下烛台后便禁不住哈哈笑的直不起腰来。 茗青细看,原来秦怀璧嘴角的血渍只是在嘴角处涂抹了些暗红色的胭脂罢了,顿时气恼的从地上爬起来,叉腰嗔道:“公主!你又欺负奴婢!奴婢再不伺候你了。” 说着便做赌气状要离开。 秦怀璧本是笑的前俯后仰,但见茗青要走也连忙收了笑容,边擦去嘴角的口脂边告饶道:“好茗青,就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下次不吓你了。” 茗青这才顿下步子,折返回去捡起那砸在地上的菱花梳,重新为秦怀璧梳理着长发,边梳理边怨道:“公主,您说你再怎么说也是将要及笄的人了,成日里却总是以意图吓我为乐,若是被陛下撞见,又该出口斥责您了。” 秦怀璧心下本是开怀,但听到及笄二字,却禁不住心头一酸。 前世,及笄之日便是灭国之时,秦怀璧被闯入寝殿的南周官兵生擒,茗青为了秦怀璧不被姬莫为羞辱,情急之下冒死咬伤了押着她的南周士兵的手腕,不顾一切扑过去护与秦怀璧身前,却被南周士兵乱刀砍杀,当场死在了秦怀璧的面前。 秦怀璧回想起此事,再听着身后喋喋不休的数落便愈加有失而复得之感,待茗青搁下梳子时,秦怀璧便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个时辰了,早些歇息。” 茗青撂下罗帐,为秦怀璧掖好了被子,正要离开时秦怀璧却复又拉住了她的手。 茗青不解,“公主还有何吩咐?” 深色的缎面丝绒锦被更衬得床上少女肌肤玲珑剔透,娇艳的好似夏日芙蓉。 少女一双晶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茗青,道:“夜晚寒冷,我常同昭昭一起睡,昭昭此刻想来已经睡下,外头天气寒冷,要不今晚上你同我一起睡?” 茗青怔了怔,于礼不合四个字正卡在喉中,但望着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她的喉咙忽然的一哽,竟怎的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盛京之中人尽皆知,温庆公主秦怀璧生的美,又是贤后遗孤,便是享尽人人艳羡的嫡出之尊。 可即便是出身再高贵又如何,在世人眼中,终归是无亲娘教养,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其实外人或嘲或笑,皆不过是道听途说口耳相传,又如何知晓这位嫡公主究竟是否金玉其外,又是否败絮其中? 他们看不到秦怀璧为了帮背不下书的秦昭易免于受罚而通宵背诵全本《诗经》,次日在上强撑着通红的双眼,却依旧在顺嘉帝出口斥责时而将秦昭易护在身后时那瘦削却倔强的背影。 他们看不到微服出宫游玩的秦怀璧是如何仅凭一己之身,以女子之躯挺身救下被乞丐欺辱的落魄少年。 他们也同样看不到今夜,她们口中败絮其中的公主是如何神机妙算,仅凭一个粉盒便推测出慎贵妃将计就计的计划,甚至还及时收编了被李嬷嬷欺压多年的红鸾并与其联手,顺势铲除了同汝阳王府勾结的李嬷嬷…… 都说秦怀璧是享天下之养的嫡出公主,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也只是个将过双七的少女罢了。 这明明是最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才对。 可那双盯着自己那本该清澈如泉的眼底,细看之下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凄凉与哀伤。 盯着这样一双眼睛,天下恐怕无人能够舍得拒绝她的请求。 茗青心下一软,便应声而下,又另取了一叠被褥铺入绣帐之中,换下衣裳后才小心翼翼的钻入秦怀璧的被窝之中。 秦怀璧显然累坏了,茗青才躺下不久便听到耳畔传来了极均匀的呼吸声。 床帐之内淡香氤氲,茗青又累又乏,轻颌眼睑,不过片刻意识便有些模糊了起来。 隐隐约约之间,耳边传来熟睡少女那似有若无的梦呓声。 “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们出事了。 “父皇母妃,昭昭……茗青……唤纹…… “还有……” “……江……” 秦怀璧的梦呓声依旧,然而因劳累熟睡过去的茗青却已是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温庆殿外,鸦色的屋檐之下,镂空明纸灯笼正随着忽如其来的风而疯狂的摆动着。 冬雪渐落。 这样的深夜之中,紫禁城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却无人知晓,百里之外,正有两个人影端坐与阁楼之上,望着窗外白雪簌簌,饮着暖酒,模样好不惬意。 一只白净如玉雕般的手指,正摩擦着指间的白玉棋子,思索片刻后,终于在上等乌木所制的棋盘之上悄然落下一子。 落下白子后,棋盘左侧那身着靛衫的公子便嘴角轻扬,紧接着双手一抱,道:“承让。” 对坐身穿紫色绒衣的俊朗男人烦躁的“啧”了一声,一把将手中棋子掷回棋坛中,接着大口饮下右手边侍女才倒下的酒。 许是那杯中酒实在太热,饮罢,紫衣男子便从袖中干脆利落的抽出一把折扇,幅度极大的对着脖子处扇了扇,伸手拦住欲离去的靛衫公子,道:“再来!” 靛衫公子本已起身,听了这话便又重新坐下,唇角轻扬的模样,似是无奈又似好笑。 他自顾的倒了一杯暖酒下肚,缓声道:“萧逸尘,你已输了本将三局,现在已过丑时三刻,你当真还要继续同我缠斗不成?” 萧逸尘“嘶”了一声。 “什么叫缠斗?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谢我就罢了,连下个棋也是寸步不让。” 靛衫公子笑道:“琴棋书画之中,你已得了‘画仙’的雅称,即便是棋差一着又如何?” 萧逸尘收了折扇,不由分说道:“少废话,今夜你就留在我这别走,两个时辰之内,我必破你的棋局。” 这萧逸尘虽是撂下了豪言壮语,但靛衫公子这一次却没再给他面子,反而毫不客气的起了身,只是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 “棋局在此,萧公子若是想破的话,自便就是,只是本将乏了,先在你的天字号房歇下了。” “喂,你……!” 萧逸尘拦截无果,倒也不气恼,只是好气又好笑的盯着靛衫公子离去的背影。 靛青之色的圆领袍裾本就显身姿,便衬得少年的身姿愈发俊朗非常,一条四指宽的绣金纹腰带简单却不失华贵,扎束出少年纤细而结实的腰身,再配上银冠所束起及腰的长发,即便是背影也是格外的惹眼风流。 细看那靛衫公子便知其年岁不大,只是周身透着些许与年岁不吻合的沉着,便就这样生生的压住了周身的深沉之色。 他全身上下除了一枚玉佩之外便再无其他饰物,那玉佩用红色玉线缠绕,质地温润,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夜晚也依旧晶莹剔透不失光华,便知其价值。 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盈的晃动着,这浅色的玉佩在深色的衣裳衬托下本就吸睛,在这一晃动之下,便更让旁人清晰的看到了上头所雕刻的两个字。 第29章 锄奸 玉佩上雕刻的,正是“怀璧”二字。 萧逸尘用扇首抵着形状优越的下巴,望着靛衫公子背影的一双桃花眼中带着些许的笑意,直到那背影消失他才收回目光。 美貌的侍女又为他添了一杯酒,他看也没看一眼,却忽然抓住侍女还抓着酒壶的手将她拉至身畔,接着便是暧昧的凑近,端起那满杯的暖酒递到了侍女的嘴边。 “喝。” 侍女显然对这轻浮举止是猝不及防,但眼前男子生的又是十分的貌美无暇,当即便没了恼火,面颊更是泛起一层绯红来。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接过那酒杯便一饮而尽,然不过片刻她便睁大了眼睛,接着露出了极致痛苦的表情。 她捂着肚子从萧逸尘的怀中跳起身来,指着萧逸尘想要说什么,然而刚开口便喷出一口黑血来,紧接着便利落的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萧逸尘俯身从她袖中摸出一个纸包,无声冷笑。 “来人。” 他声音才出,一个身穿深色劲装的暗卫便无声无息的跳入了房中。 “公子有何吩咐?” 萧逸尘慵懒的一抬下巴。 “处理干净。” 暗卫抱拳颔首:“是。” 说罢,他便抱起那侍女的尸体,干净利落的跳出了阁楼之外。 待暗卫消失,萧逸尘便复又倒了两杯酒,端起其中一杯,对着靛衫公子方才离去的门笑道:“美人如你所愿的成了不会说话的死美人,你就莫要再端架子了?” 有一修长身影随着他的话而重新进门,灯影之下便也不难看出,此人正是方才才佯装离去的靛衫公子。 靛衫公子一撩袍裾,优雅落座,薄唇轻抿,笑道:“多谢萧公子。” 萧逸尘举杯微笑。 “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南周太子因为忌惮而不惜对你出手,你的面子倒是不小啊。 “不愧是能够年少封将的天才将帅,瞧着顺嘉帝对你如此器重,若你当真料准了西北之事,想来经历此番,你必然前途无量。 “提前恭祝你马到功成啊,江楚珩。” 江楚珩上挽的嘴角更甚了几分,同样举杯,轻声道:“过奖了,萧画仙。” 黑色的血迹逐渐的干涸,同乌色的棋盘渐渐的混为一体。 棋盘两侧,靛衫与紫袍执棋相对,两人之间似有看不见的杀意在缓缓蔓延,直到晨光倾泄。 熟睡的秦怀璧抱着被子,眉头忽的紧皱,接着便猛地抓紧了被子。 她的额头逐渐渗出汗珠,眉宇亦是不住的加深,片刻后恍若惊雷骤起一般,猛地睁开双眼。 她心有余悸的坐起身来,揉着生疼的额角望向身侧,出口轻唤。 “茗青,帮我……茗青?” 身侧该是茗青所睡的地方空空如也,连被褥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仿佛昨夜茗青根本未曾来过一般。 秦怀璧有些懵的揉了揉眼睛。 “公主,您叫我?” 房门忽然大开,带进的是一缕不甚明显的冬日晨光,茗青正端着洒了玫瑰花瓣的温水进门而来,披着那一缕阳光出口询问道。 秦怀璧回过神来,含糊道:“没有,只是想问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茗青搁下洗脸水,道:“眼下才刚过辰时,时辰尚早,娘娘也还歇着,公主不妨再睡一会儿?” 秦怀璧显然未得安眠,但也知晓再睡下也难,便摇了摇头道:“不必,还是早些起床,去拜会拜会皇祖母,她才得知李嬷嬷与陈芷瑶勾结之事必然伤怀。” 茗青点了点头,用玫瑰花水投洗雪白的巾帕,带着几个小宫女一同为秦怀璧梳洗。 才束好发髻,发簪还没戴几根,秦昭昭便急匆匆的闯入了温庆殿中,急急道:“怀璧,不好了,李嬷嬷在掖庭里死了!” 秦怀璧一怔,连忙推开宫女的手,起身望向秦昭昭,道:“李嬷嬷死了?怎么死的?” 秦昭昭示意茗青带着众侍女离开,接着才后怕的颤声道:“李嬷嬷的尸体被拉出去的时候我碰巧瞧见了……尸体都被冻僵了,可是脖子上的勒痕我却瞧见了,分明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秦怀璧前世目睹大魏亡国,所见的尸体实在太多,又并未亲眼所见尸体的惨状,因此听了这话虽是懵了懵,但也并未如秦昭昭那般的恐惧。 她疑惑道:“眼下才过辰时,你那么早出宫去做什么?” 秦昭昭叹道:“母妃昨夜受了那么大委屈,身子又未好全,我想亲自去御医房请御医来为母妃把脉,谁知……” 她说着又要哭出来,道:“怀璧,这陈芷瑶身在宫外都不忘杀了李嬷嬷,她会不会因为记恨母妃而对母妃下手?” 秦怀璧当即摇了摇头道:“放心,她再太后身边再得宠也不过一个小小的郡主,而李嬷嬷说破天不过是个老奴,又被关进了掖庭狱,就算死了也没人会追问。 “母妃贵为贵妃,又是七弟和你的生母,她断断没有这个本事能对母妃下手。 “她若是胆大包天到还没有名分便对母妃下手,皇祖母必然第一个不饶她。” 然而提到太后秦怀璧一双秀丽的眉便又蹙了起来。 “怕就怕……” 门外唤纹和茗青说话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头。 “茗青姐姐,刚刚绣兰姐姐递了话来,说圣上刚刚赏赐了好些蜀锦过来,娘娘让两位公主到正殿中随意挑选。” 茗青道:“知道了,两位殿下正在屋里说体己话,天气寒冷,你先回去,我等下便告知两位殿下。” “那就麻烦茗青姐姐了,对了,我昨日收拾出了好些公主赏赐的好茶,茗青姐姐若是不嫌弃,有空可要来尝些才是。” 唤纹亲亲热热的邀约后才笑盈盈的离开。 秦昭昭本是担忧,听了这对话却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道:“怀璧你瞧唤纹这丫头,成日里没心没肺的,满宫里唯有她笑呵呵的也没个烦心事。” 秦怀璧跟着笑道:“能做我们昭昭的侍女自然是件有福气的好事。” 秦昭昭轻推了她一把,笑嗔道:“少贫嘴。” 秦怀璧故作夸张的哎呦了一声,谁知发根忽然一沉,接着是一声脆响,一转头看镜子才发觉自己那绾了一半的发髻被这一推之下散了下来,用作束发的发簪也紧跟着掉在了地上。 发簪上镶嵌着碧玉环,又坠着大把的珍珠流苏,这一落地,那碧玉环便“啪”的一声,摔的四分五裂。 第30章 不见踪影 秦昭昭看着那被跌碎的碧玉环,知晓自己又闯了祸,禁不住吐了吐舌头。 秦怀璧自小爱美,若是前世秦昭昭跌碎了她的钗环之物她必然会闹好一场别扭,然而重生而回,珠玉钗环对秦怀璧来说便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又哪里比得过今生还活蹦乱跳的秦昭昭呢。 秦怀璧对这虽已及笄却还是孩童心性的姐姐实在无奈,便将这跌破的玉簪拾了起来,道:“等下还要去见母妃,我发髻还没梳完你就把我的玉簪跌坏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秦昭昭本已做好了被这个一向爱美的妹妹责怪的准备,谁知这一次秦怀璧不但并未曾出口责怪,反而说出的话中倒带着些许笑意,一时便舒了口气,指着秦怀璧的妆台笑道:“好好好,那我来亲自为你梳妆好不好?” 不等秦怀璧应答,秦昭昭便兴匆匆的拉着秦怀璧坐下,将屉子里的金钗银钗一股脑的都提了出来,兴冲冲的为秦怀璧挽着发髻。 门外的茗青忙完了活计却半天也不见两个公主从屋里出来,便敲了敲门,催促道:“二位殿下,娘娘得了上好的蜀锦要为两位殿下裁剪衣裳,现下时辰不早了,两位殿下……” “茗青,你快些进来。” 屋里传来秦怀璧有些发颤的声音,茗青怔了怔,心下奇怪自家公主不过是跟朝阳公主在屋里说话罢了,怎的眼下说话倒像是气若游丝一般。 她心下疑惑,便试探着问道:“……公主?” 然而屋里却不见传来声音,茗青想了想也不敢贸然问话,便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 进门前本已抱了疑惑,然谁知进了门茗青下巴却险些惊掉地上。 只见秦怀璧神色僵直的坐在镜子前一动也不敢动,发髻上正顶着满满当当的珠钗,也幸得秦怀璧生的美貌,否则这样怪模怪样的,只怕茗青都会当场笑出声来。 而站在秦怀璧身后的秦昭昭还握着两根步摇,左左右右的打量着秦怀璧的发髻疑惑的喃喃自语:“怎么会没有地方插这步摇了呢……” 茗青听了这话顿觉哭笑不得,也明白了公主为何不肯出口唤自己第二声。 这满头的发钗足有十斤重,再动弹一下,只怕立刻能将秦怀璧纤细的脖子坠断。 茗青赶忙上前,接过秦昭昭手中的步摇,道:“公主,还是奴婢来。” 秦昭昭显然还未过足瘾,交出步摇的动作亦是恋恋不舍,茗青连忙唤来了两个宫女前来,将那满头的珠翠七手八脚的逐个摘了下来。 等到尽数摘下秦怀璧才如释重负的狠狠吐了一口气。 这个昭昭,虽说年岁较她要长上两岁,但生的珠圆玉润,性子又烂漫天真,跟秦怀璧在一处时常常让人以为秦怀璧才是姐姐。 而方才只怕这丫头是将她当做布娃娃一般打扮了。 秦昭昭眼见着茗青将她苦心孤诣才扎好的发髻拆下顿时不甘了起来,忿忿道:“我这‘朝阳明月髻’马上便要做好,茗青你拆去做什么?” 秦怀璧脖子都被压的生疼,听到这胡诌出来的发髻名字顿时气笑了。 她咬牙切齿的推开茗青,不顾一头乌发散着还未来得及被束起便站起身来,不管不顾的便抓起所有的发簪,对秦昭昭道:“昭昭,妹妹手痒,也想给你梳一个‘怀璧升云髻’——” 秦昭昭又不傻,见秦怀璧眼中冒火,当场便吞了吞口水,向后退了两步就是一个脚底抹油。 秦怀璧哪里肯放过她,抱起整个首饰盒,不顾茗青的阻拦便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 “公主,外头天寒,您倒是穿些衣裳呀!” 然而茗青话还没说完,秦昭昭姐妹二人便已你追我赶,一前一后的窜出了温庆殿。 茗青被这两个胡闹的小祖宗弄的是哭笑不得,也只得拿起两人的斗篷追出了门去。 这样短的时间秦昭昭和秦怀璧却也不知是去做什么,竟是双双的没了踪影,茗青一时找不到人,心下便禁不住着急了起来。 朝阳公主穿戴整齐的也就罢了,若是出门遇到哪家娘娘也不算失礼,可自家公主披头散发的,衣裳也不整,若是被顺嘉帝撞见了,只怕公主又要遭到训斥,说不定还要殃及朝阳公主和慎贵妃。 想到这些她便愈加着急,抱好了怀中的衣裳便匆匆的前往了朝阳殿的方向。 谁知朝阳殿没到,远远的便听到了宫门口传来的一声落轿声。 细算时辰,此刻正是陛下下朝的时间段,若当真是陛下前来的话…… 茗青不敢细想,咬了咬唇,也不敢打探来人是谁,抱着衣裳便匆匆走向了朝阳殿的方向。 她这匆忙一走便未曾看到,那方才停落在荣华宫门前的轿辇正被身侧的侍从撩开轿帘,而轿中之人则一撩衣摆,动作轻缓的迈步而出。 侍从小心翼翼的搀着他,道:“殿下,地上滑的很,您慢些。” 轿中之人低低的“嗯”了一声,因着身形高大,便不得不低着头走出轿辇,他边下轿边问道:“我忽然冒昧前来,是否太过于打扰慎娘娘?” 侍从道:“奴婢也已打发了人前来荣华宫中同绣兰姑娘禀报了此事,况且这个时辰还早,想来贵妃娘娘应该还未曾午睡。” 秦昭易正要说什么,抬眼却正好看到了茗青抱着斗篷匆匆离去的背影。 侍从也同样发觉了茗青,便疑惑道:“咦,那不是六公主身边儿的茗青姑娘么?走的这么匆忙是做什么?” 秦昭易显然也带着同样的疑惑,道:“倒是少见这丫头有这么慌张的样子。” 侍从试探道:“奴婢可否要帮您去问上一句……?” 秦昭易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先去见慎娘娘才是要紧事。” 秦昭易二人迈入荣华宫大门,门口的太监见了大皇子前来连忙进门通报,绣兰便从正殿中迎了出来,笑着福了福身子笑道:“大殿下万福,我们娘娘正在梳洗,请殿下在偏殿中等候片刻才是。” 秦昭易有些惊讶:“慎娘娘一向勤勉,竟也有这般晚起的时候?” 第31章 成何体统 绣兰眼中略闪过一丝迟疑,她转了转眼珠,心中迅速的权衡着。 昨夜发生在荣华宫的风波虽惊动了太后,但慎贵妃千叮万嘱封锁了消息,再加上事涉宫外的汝阳王府,想来大皇子定是不知的。 这早上顺嘉帝便送了蜀锦进荣华宫,必然是太后已将昨夜之事告知了顺嘉帝因此才送了东西安抚与慎贵妃,这顺嘉帝一向不喜皇子与后宫妇人掺杂与一处,怕皇子与后妃母家有所串通涉及朝政之事,这样想来应当也不必将昨夜之事刻意告与大皇子知。 想到这绣兰便轻飘飘的将话头带过道:“娘娘昨夜身子不甚爽利,便贪睡了些,大皇子请随我来。” 说着便领着秦昭易来到了偏殿的方向,待秦昭易落座后又唤来丫鬟上了好茶来这才退去。 秦昭易正在偏厅等着,门外却忽然传来隐约的嬉闹声,听着倒是熟悉的很。 秦昭易撂下茶杯,唤道:“白杨!” 方才扶着他下轿的侍从撩开门帘进门来,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秦昭易皱眉道:“门外是谁在笑?宫中做事一向规矩森严,谁这般不成体统。” 白杨怔了怔,表情有些僵硬。 他支吾道:“回殿下,说笑的……是五公主与六公主两位殿下。” 听了这话秦昭易顿时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两个小丫头,真是愈加不像话。” 说着他便起身,披好大氅,边系边对白杨道:“替我在这等候,若是慎娘娘醒了就通报我一声。” 说着也不管白杨作何反应,迈开一双长腿大跨步的出了门去。 出了门顺着那嬉笑声追过去秦昭易便轻易看到了秦昭昭与秦怀璧二人,若是往常见到这两个娇俏可爱的妹妹他必然是欢喜,然而此刻的场景却气的他忍不住的直摇头—— 两人身上皆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单衣,冻得两张俏丽的小脸通红。 秦昭昭的发髻虽有些松散但好歹还留了两根珠钗挽着,至少瞧着也不算失了身份。 秦怀璧却好,一头乌黑的发本是保养的极好,平日梳起发髻便是格外端庄,此刻却如小疯子一般尽数披散。 偏偏一头发丝又顺滑的很,散在肩头便像个小女鬼一般的瘆人。 两人显然冻坏了,身上打着哆嗦,但却互不肯服输,便各自的用冻红的小手抱着满怀的雪球互掷着。 两个小丫头周身上下尽皆是碎裂的雪片,瞧着狼狈的模样便知显然各自都未讨到便宜,却皆是不肯认输,依旧用两双小手卖力的朝对方扔着拳头大的雪团。 侍女太监都远远的望着两个小祖宗面面相觑,显然想要出口阻拦而被两人出口训斥去了一旁。 秦昭易简直是无话可说,忽视了朝自己跪地的宫娥太监,不管不顾的便迈步拦在了“战场”的中央。 秦怀璧本是兴冲冲的又团了个雪球想要抛掷,谁知抬眼便看到了拦在自己面前的秦昭易,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连手里的雪球也一哆嗦掉在了地上。 她连忙冲着秦昭昭挤眉弄眼,用口型提醒道:“昭昭,快跑!” 秦昭昭玩的兴起,又不知秦昭易来了荣华宫,余光只看到了一抹深灰色的高大人影挡在两人的中央,目光全然被挤眉弄眼的秦怀璧所吸引,当即便莫名道:“怀璧,你眼睛怎么啦?” 秦怀璧:“……” 而因着挡在两人之间的男子身形高大,秦昭昭便也没抬头细看,只当是哪个不要命的太监侍卫敢上前阻拦。 秦昭昭见秦怀璧闭嘴,又嫌弃来人碍事,便不耐的擦去脸上融化的雪花,随意的挥着手,有些骄横的摆出公主的架势出口驱赶道:“不要命了敢阻挠本公主?方才不是说了叫你们都退下?你没听见是不是?” 听了这话秦昭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禁不住出口怒喝道:“成何体统!” 这“成何体统”四个字一出口,顿时吓的秦昭昭一激灵。 秦怀璧记得前世今生秦昭昭最惧怕的都是秦昭易这个大哥,只因秦昭易性子虽憨厚,但因着太过古板,平日同荣华宫走的又近,对两个妹妹便也如半个父亲一般,疼爱又严厉。 而秦昭昭生性又天真贪玩,全然不似秦怀璧那般喜好文墨,因此从小到大挨了秦昭易不少的训斥,便不似秦怀璧那般喜爱这个兄长。 秦昭昭看着眼前的少年,顿时吓得是面无血色,手忙脚乱的将雪团都抛到了地上才察觉到冷。 然而在秦昭易面前她也不敢表示出来,便低头一副认错状的绞着手指,吸了吸鼻子,声音细如蚊蚋。 “朝阳见过大皇兄,大皇兄万福。” 秦昭易瞧着秦昭昭浑身脏兮兮的雪沫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未急着出口责怪,只是微微侧头看向身后已经蹑手蹑脚转了身的秦怀璧道:“温庆,站住。” 正欲脚底抹油的秦怀璧见被抓包也只得尴尬的僵在原处,小碎步的挪到了秦昭昭面前,悄悄将秦昭昭拦在身后,讪讪道:“大……大皇兄。” 秦昭易看着两人冻得哆嗦的模样,生气之余又忍不住心软,伸手去解大氅,想要为两个妹妹披上。 虽是心软的脱衣裳,但嘴上却又不肯饶人的怒斥:“让我说什么好?你们两个好歹是堂堂的公主,却衣冠不整在此打雪仗,若是被进宫的外人瞧见,又成什么样子!” “公主!可叫奴婢好找!” 训斥的话还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了茗青气喘吁吁的声音。 茗青因着着急追赶两人,便也同样未曾穿上外袍,鼻尖冻得通红,怀中却抱着一红一粉两件斗篷。 正是秦怀璧与秦昭昭落在温庆殿中的。 才下过雪正是最阴冷的时候,茗青未穿御寒的衣裳,却因身份有别又不能穿公主的衣裳,便只得就这样冻着。 她听到了秦昭易斥责公主的声音便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谁知这一看才知晓两个公主竟然就这样穿着单衣玩耍,也顾不得什么失礼,连行礼都忘了,忙不迭的上前为两个公主递送衣裳。 等到为两人系好斗篷,茗青才转头对着秦昭易跪下,低声道:“奴婢失礼,还望大皇子恕罪。” 面前的灰衣男子沉默不语,茗青亦是屏住呼吸,盯着地上秦昭易洒落雪地中的影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不过片刻,地上的影子便动了。 秦昭易居高临下,竟然毫不犹豫的冲着她举起了巴掌! 第32章 体贴 茗青吓得浑身哆嗦,下意识的闭紧双眼。 秦怀璧也显然没料到会发这么大的火,连忙张开双臂拦在茗青的身前,试图劝阻道:“大皇兄,茗青也是为了——” 秦昭易怒目,一把推开她,喝到:“给我让开!” 秦怀璧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秦昭易用力不大,却还是如捏小鸡子似的将她推去了一旁。 秦怀璧摔在秦昭昭的怀中,一时阻拦不得,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秦昭易大步的走到了茗青的身前。 ……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将才脱下的大氅整个罩在了茗青单薄的身上。 茗青与秦怀璧姐妹同时怔住。 秦昭易那有些粗糙的大手亲自将茗青扶起,又仔细的拢上大氅的领口。 茗青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羞红面颊,连忙伸手阻拦道:“殿下,这……于理不合。” 秦昭易不容置疑的束紧衣领,再开口,语调中却是指责声不减。 “你倒是光顾着给她们两个不懂事的丫头送衣裳,也不该这样一身单衣的跑出来。” 他大氅之下穿的是厚实的冬衣,单单没了大氅倒也不碍事。 话虽还带着指责,但气显然已消了大半,说完显然也不打算再训斥秦昭昭和秦怀璧,扯了扯袖子便折返回了偏殿。 秦昭昭和秦怀璧心有余悸,躲过一劫自然是开怀,当即便不约而同的拉着手跑了个无影无踪。 宫苑的雪地上便独留穿着宽大衣裳的茗青,在望着那离去的高大背影愣愣地发怔。 …… 等到茗青回到温庆殿时,秦怀璧正窝在软榻上,但显然有些受凉,抱着被子不时得低声咳嗽着。 茗青脱下身上大氅,边捋着叠好边吩咐了两个小宫女去为秦怀璧煲了汤婆子来,又亲自为秦怀璧沏了杯浓浓的热茶侍候秦怀璧喝下,口中则责备道:“这高热才退没几日,您若是又着了凉,宫里上下可又有的忙了。” 说着又有些后怕道:“幸得今日前来的是大皇子,若是太后或哪位娘娘看到您这般样子打雪仗,必然会借此事做文章。” 秦怀璧蔫蔫的撑着脸颊,大口饮下热茶,无精打采道:“昭昭这几日受了惊吓,我想着她好不容易才有兴致玩耍,我身为妹妹自然要陪伴在侧才是。” 茗青无奈,又将汤婆子朝着秦怀璧的脚底挨了挨,劝道:“您今日受了凉,不妨明日再去见太后?” 秦怀璧听了这话便拿过一个软垫垫在腰后,将众宫娥太监支开,待屋中唯剩自己与茗青时她的眼神便冷了冷,道:“太后?她现在只怕一心牵挂着她的好侄女陈芷瑶,我又何必上赶着讨她的晦气。” 茗青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谨慎的扫了一眼屋中才道:“公主,这编排太后之言可不敢胡说!” 秦怀璧道:“我没有胡说,李嬷嬷被人勒死的事情你可知晓?” 茗青自然是知晓,只是担忧秦怀璧听了此事受惊便并未告知与她,秦怀璧有此一问便“啊”了一声,含糊道:“奴婢早上的确听到了些风声,只是此事有些污人请听,便未曾回禀这等不干净之事。” 秦怀璧道:“那你觉得,是谁杀了李嬷嬷?” 茗青疑惑道:“这李嬷嬷抓着陈郡主的把柄,若是下手的话,想来必然是陈郡主下的手?” 秦怀璧冷笑道:“陈芷瑶那个蠢货的计策都不过小打小闹,又哪里有这个本事能够将手伸到宫中来?” 她示意茗青填满新茶,道:“这陈芷瑶是太后看上的人,李嬷嬷又是太后近身伺候的,这李嬷嬷被送去掖庭之事多少双眼睛瞧着,虽说被封了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保有舌头长的将昨夜荣华宫中发生之事说出去。 “若是陈芷瑶和李嬷嬷勾结算计利用她之事被人知晓岂不是在明晃晃的打她的脸么?太后自然要斩草除根,先堵上李嬷嬷的一张嘴。 “在这宫里想彻底堵住一个人的嘴,便只有……” 秦怀璧眼神阴冷,伸手对着茗青做了个杀的手势。 茗青被她看得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她的小公主虽然聪慧,但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心机,却断断不似现在这般。 此刻她的眼神简直跟那些戏台子上的反角儿没什么两样,恨与忧掺杂与一处,恍若被地狱恶鬼附身的小恶魔一般。 倒是同从前,不大像了。 秦怀璧不知她心中所想,接着道:“若是太后单单只是为了皇室颜面急于除去李嬷嬷也就罢了,怕只怕太后还惦念着她的那位故去兄长,不肯委屈了他的遗孤。” “对了,我让你递出宫的东西这两日可曾有收到回信?” 茗青道:“还不曾收到回信,不过今日您同五公主说话时,在宫外的二皇子倒是差人送了些东西进宫来,说是给您的。” 秦怀璧怔了怔,道:“二皇兄?” 这二皇子秦昭明是惠妃的独子,惠妃本是文老尚书的独女,闺中时便是名扬盛京的才女,在选秀时便献上了一首亲手所做的词来称赞顺嘉帝仁政,顺嘉帝听后龙颜大悦,当即便留了牌子。 惠妃本已是才女,生出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秦昭明在皇子之中亦是最为聪慧,才干也仅在卢岭王舒子躬之下。 再加上有一向庸懦,才干不甚突出的秦昭易做比较,便更显其出挑,也愈加受顺嘉帝的宠爱,亲口称赞为“生子当如此”之英才。 虽说这两兄弟常被放于一处比较,但因着宫中皇子不多,二人的生母从前相处也算和睦,秦昭易的生母诩夫人又故身多年,因此这秦昭易与秦昭明倒也不曾有所隔阂。 只是…… 秦怀璧忍不住深思。 前世之祸她本就怀疑是大魏出了内鬼同姬莫为之流里应外合,而在南周攻城前几日便因花楼喝跌断腿骨而称病不肯出王府的卢岭王舒子躬,自然是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若只是一个舒子躬可疑也就罢了,可今生的这个时候,镇海候还未封侯,卢岭王舒子躬也同样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风流公子,想来这个时辰还不知在哪家青楼中潇洒快活着。 而秦昭明此刻不在宫中的原因,却正同这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舒子躬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33章 谁 虽说秦怀璧一直生于深宫之中,但后宫妇人常常勾心斗角,后宫与朝政又一向是密不可分,便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当茶余饭后的笑谈听了一耳朵。 前世宫门口有一个风餐露宿的老乞丐,冬日还穿着一双草鞋,在宫门口叫冤叫了三日,凑巧当日方正德出宫采买这才看到了那老乞丐。 老乞丐被冻了三日,趴在地上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却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纸张递进了方正德的手中才安心的断了气。 方正德见闹出了人命也不敢耽搁,当即便折返回宫,将书信亲自交到了顺嘉帝的手中。 而那书信,便是距京千里的庆安府百姓亲手传来的联名上书。 书信中称,庆安府的知府鱼肉百姓,百姓苦不堪言,但因着有一位不知名的京中官员做其靠山,那知府便极为有恃无恐。 顺嘉帝查阅往年的税贡记录,发现庆安府年年上报灾情,朝廷体恤,便一直为其减免赋税,可庆安府百姓却在书信中称庆安府的税价一再上涨,已经到了节衣缩食却依旧交不起税贡的地步。 这一看之下,不必细想也猜得到其中关窍。 得知那庆安知府竟胆大包天到敢用灾情税贡来出口做文章,顺嘉帝顿时龙颜大怒,次日上朝时便说了此事。 秦昭明当即便毛遂自荐,自请去庆安府查探谎报税贡的真相。 除去离京回京的时间,在庆安府全程也不过花费了半月的时间,秦昭明便拿到了充足证据将庆安知府绳之以法,所贪银两也尽数归还百姓。 事后不仅雷厉风行亲自选了周边县城出了门清廉的知县调来接任知府一职,还亲自安排了高手在新知府身侧监管及护其安危。 这一趟做的是滴水不漏,连带着庆安府的百姓都对秦昭明的做法赞赏有加,甚至一位德高望重的百岁老妇还挨家挨户的讨了百家布,比着秦昭明的衣样连夜缝制了一件百家衣,亲自跪在了秦昭明的跟前奉上。 秦昭明也并未以皇子身份而自居,竟就真的当众穿上了这件百家衣回京,百岁老妇当即老泪纵横,直呼当今天子教子有方。 等到身穿百家衣的秦昭明回京,这件事已轰动了整个盛京,顺嘉帝龙颜大悦,当着文武百官对这个二儿子自是赞不绝口。 但秦昭明却未曾讨赏,反而当即脱帽告罪,称为自己出谋献计捉拿原庆安知府的另有其人。 而秦昭明口中献计之人,正是庆安府富商舒家庶出独子,舒子躬。 秦怀璧前世得知了此事,本以为秦昭明召舒子躬入京不过是讨赏做个幕僚,谁知秦昭明倒是不吝其才干,亲自举荐此人入朝为官。 而这舒子躬亦是争气,短短一年便得数功,被顺嘉帝封了三品文职,甚至还在当时还未曾封侯的江楚珩挂帅出征勃梁国时,仅凭一位勃梁士兵的装束便勘破勃梁地形,当即便绘制了地图连夜快马加鞭送往前线,果真助江楚珩成功打下勃梁国。 也是在那时,江楚珩与舒子躬便一战成名,双双得了封赏。 勃梁被破后,“文舒武江”之名也传遍周遭各国,让原本蠢蠢欲动的各国国君纷纷因忌惮这二人而同大魏求和,以求庇佑。 帝王之家本就对功高盖主之事颇为忌讳,各国怕的也并非顺嘉帝,而是江楚珩与舒子躬这对左膀右臂,如若这二人中的哪一个当真有心造反的话也并非不可能。 这舒子躬还未进京,江楚珩也还羽翼未丰,倒是暂时不构成什么威胁。 怕就怕,若同南周勾结之人当真是舒子躬的话,他的背后究竟有没有秦昭明的指使…… 又或者即便不是秦昭明叛国,那舒子躬之举措又是否真的同秦昭明有什么关系。 这是秦怀璧最不愿意去怀疑的事情。 可生于帝王家,秦怀璧比谁都明白帝王家一向最是无情。 眼下后宫除了七皇子之外,只有四个成年的皇子,而这秦昭明又最为能干,若非他从庆安府带回了舒子躬这等沧海遗珠入朝,秦昭易也不会因为不忿而答应前往西北送钱粮这等重活。 距离前世姬莫为来大魏做客的时光还有半年有余,舒子躬入朝也还有段时日,眼下看来先止了雪灾,保下秦昭易的命才是要紧事。 秦怀璧愣着神在心中盘算着,却未曾发觉茗青已经口干舌燥的唤了她大半天。 “……公主?公主?” 茗青见唤了半晌也不见秦怀璧有所反应,登时便焦急了起来,在屋里团团转的绕了两圈,边转边自言自语的嘀嘀咕咕着:“我们家公主莫不是被冻傻了?莹玉,快来,去御医——” 这说别的也就罢了,一个傻字传入耳朵,秦怀璧顿时回过神来,不满的掀开被子道:“茗青,你说谁冻傻啦?我近日是否太过宠你了,愈加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茗青见秦怀璧无事这才松了口气,也不顾秦怀璧的斥责,只是重新合上门,对秦怀璧道:“公主本就怕冷,又单着衣裳在外头跑了那些时辰,若真冻傻了奴婢可真要心疼死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瞧你这神经兮兮的样子。” 秦怀璧被她紧张的样子逗笑,道:“哦,对了,二皇兄送了什么东西给我?拿来我瞧瞧。” 茗青应声,片刻后便抱着一个盒子回来。 秦怀璧瞧着那盒子,盒子是上好的紫檀所制,上面雕刻了两串铃兰花,凹槽处则用闪亮亮的银浆灌入,在紫檀上熠熠发光。 秦怀璧望着这盒子忍不住出口称赞,道:“这盒子的工艺倒是精巧的很,我记得这等品质的紫檀木价值千金,这铃兰花也雕刻的栩栩如生,还用了纯银以作镶嵌,二皇兄这一趟倒是有心了。” 她小心翼翼的弹开搭扣,望向盒中。 盒子的内层比外层看着要浅上一层,其中只静静的摆放了两只金钗。 一只发簪上用整块白玉雕刻成铃兰花的模样,含苞欲放,模样动人清幽,一眼便知必然是送给秦怀璧的。 第34章 隐藏之物 而另一只则被雕刻成整只雪白的玉兰,玉兰盛放,皎如月色,恍若不染尘世的少女,光看模样便知,必然是送给秦昭昭的。 两只金钗制作精巧繁复不亚于宫中之物,且雕刻技艺亦是栩栩如生,看其品质便知在民间是有市无价的宝物。 茗青掩唇,望着这两只发簪有些惊讶。 “二皇子瞧着儒雅随和,奴婢还以为他一向只醉心诗书,竟没想到对两位公主这般上心。” 秦怀璧盯着这盒子却是若有所思。 她拿起玉兰花钗,递给茗青道:“母妃刚巧要为我们做新衣裳,这发钗你就送去给昭昭,她跟二皇兄一向要好,得了二皇兄所送的发钗必然欢喜。” 茗青应下,接过那花钗,复又疑惑道:“这二殿下既然是送给两位公主的发钗,为何还要两只一同送来温庆殿?” 秦怀璧仔细的打量着那檀木盒,边打量边道:“我毕竟比昭昭年幼,想来二皇兄也是想要让我先挑。” 茗青忍不住掩唇嗤嗤笑:“奴婢记得二殿下幼时常常给殿下带回宫外的珠钗宝物,给朝阳公主的却总是些吃食,想来二殿下是估摸着两位公主长大了不好再以吃食相赠,这才送了两只过来。” 秦怀璧本是抱着盒子细看,听了这话忍不住撂下盒子啧了一声,轻轻推了茗青一把道:“让你去给昭昭送钗没听到是不是?还编排起昭昭来了,快些去,别让昭昭等急了。” 茗青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再乱说,便拿了那花钗起身离开。 “诶,等等。” 才迈出步子身后的秦怀璧便又叫住了她。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秦怀璧道:“前几日做的樱桃花糕我吃着不错,我记得咱们宫里的厨房因着父皇爱吃备了些,你顺道带些,拿去给昭昭。” 待茗青走后,秦怀璧复又端起那盒子。 这秦昭明平日待她从不比待对秦昭昭那边亲厚,如今她才递了话给那个人,秦昭明便紧跟着送了这发钗进温庆殿,这举止落在秦怀璧眼中便反常了起来。 虽说不知秦昭明和她所联系之人会有什么交集,但秦昭明跟舒子躬是否真的有什么真如她所料想那般的心思还不得而知。 虽说秦怀璧不知前朝事,但前世大魏覆灭的缘由想来也不外乎朝堂之中奸臣结党霍乱,前世在南周的擒获下秦昭明也未曾得善终,即便他真的有夺嫡的野心,想坐上顺嘉帝的龙椅,也该先设法同她一起保下大魏国才是。 若是她递出宫去的口信被秦昭明所知晓,那这反常之举必然是对她的举措有所回应。 只是不知,秦昭明的回应究竟是有何意。 这盒子里子铺着金丝绸布,更衬金钗耀目光华,秦怀璧的眼睛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盒底之上。 盒里子较之盒外小了一层,也不难看出应当是隔了一层放了东西。 只是这盒子描的精巧,这等的宝物其价贵重也并不在金钗之下,若是猜错了意思贸然将盒子破坏,岂不是千金打了水漂? 高低也算是个难得的宝物,大魏再有钱也该顾及百姓,银钱断不是该这么挥霍的。 秦怀璧有些踌躇,而就在她踌躇之时,茗青已经折返了回来,怀中还抱了个木质方盘,上头正搁着几匹叠的整齐的布料。 秦怀璧看到那料子便搁下盒子“嗯?”了一声。 “这是什么?” 茗青道:“回禀公主,这是陛下赏赐娘娘的蜀锦,朝阳公主已经取了布料回宫,见我过去送钗便顺道让我将这几匹蜀锦带来给公主挑选。” 秦怀璧皱了皱眉,道:“这种事母妃和昭昭做主不就是了?不过几匹蜀锦而已。” 茗青显然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 她搁下方盘,道:“公主,自从上次病愈开始,总觉得您跟从前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秦怀璧一心都牵挂在盒子上,便随口道:“哪里不同,说来听听。” 茗青道:“这从前小姐一向是最爱美的,若是听说宫里来了蜀锦必然什么都不顾,第一个去正殿挑选,可眼下这蜀锦都端到公主面前了,公主竟也连看都不看一眼。” 秦怀璧道:“不过衣裳罢了,父皇一向宠爱我,咱们殿里也不知还有多少蜀锦衣裙被束之高阁,又不差这一身衣裳。” 茗青瞧着桌上被随意扔在一旁的铃兰花钗,看着满心满眼只有檀木盒子的秦怀璧,接着道:“衣裳也就罢了,奴婢瞧着今日您今日连一向不舍得拿出来让五公主把玩的金钗银簪也都拿去跟五公主用作玩耍了,连这般贵重的花钗也弃如敝履,还不如个盒子珍惜……” 她说着便忍不住出口问道:“公主,这盒子都快被你盯出花来了,您到底在看什么呢这般认真?” 秦怀璧也不打算瞒着她,见她出口询问,便将那盒子撂下,道:“这钗好好的放在这又不会长腿飞了,即便是那整盒首饰都丢下了左不过也是在荣华宫中,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她将盒子搁在茗青的手中,道:“你帮我瞧瞧,这盒子瞧着倒不像一层,其中倒像是另外藏了东西似的。” 茗青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道:“这盒里相较盒底子高了有一指多宽,的确像是有意保留其内部一般。” 想着她便开口提议道:“要不奴婢找个小剪来将这金布剪开给公主瞧瞧底下究竟有何乾坤?” 秦怀璧道:“我只怕这下头藏了什么重要物件,利器不长眼,若是不小心割伤便不好了。” 茗青想来也是,便捋上袖子,伸手探入盒中仔细的摸了摸,片刻后缩回手,道:“这里头的摸着仿佛是本书。” “书?” 秦怀璧不解,“这不过金钗长短的盒子,二皇兄大费周章的将一本书藏在里头是做什么?” 茗青道:“许是冬日天寒,二殿下担忧雪花会污了书面才这般做的也说不准。” 秦怀璧想了想,道:“算了,二皇兄做此事必然是有其道理,你去拿个剪子将这布里子剪开瞧瞧。” 得了吩咐茗青便也不敢含糊,当即便取来了剪子来,顺着盒子的边缘将那金布小心翼翼的剔了下来。 随着布匹的剪开秦怀璧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当金布被整个拿下,底下所藏的东西也整个的暴露了出来。 然而看到底下之物,秦怀璧顿时是又好气又好笑,简直是不知说什么好。 第35章 灵光乍现 盒子里果真藏着一本书,油蓝色的纸张因为陈旧而有些泛黄,上写着“韩非子”三个大字。 茗青愣住,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韩非子》?二殿下老糊涂了,这大费周章的,竟只是在委婉的劝说您读阅此书?” 秦怀璧也是同样的无话可言,盯着盒底的书笑道:“我还以为二皇兄这样神神秘秘的会同我说什么呢,原来竟只是变相的讽刺我读书不多罢了,这个二哥,真是愈加小孩子气了。” 嘴上虽是这样说,但秦怀璧的手却也还是下意识的便摸上了那本《韩非子》油蓝色的封面上。 谁知这一摸秦怀璧便察觉出了不对来。 《韩非子》整本也不过两指厚,但秦怀璧所摸却觉其中央的触感极为反常,秦怀璧想了想,索性双手一同探入其中,小心翼翼的将整本书都抱了出来。 “公主,怎么了?” 茗青瞧着秦怀璧收了笑容眉头微蹙,便知她必然是发觉了什么。 秦怀璧捧着书,小心翼翼的在封皮上抚摸,摸到中央的位置她才停住,接着一点点的顺着那不明显的凸起抚了过去。 秦怀璧的手无意识的在书皮上画了一个圆。 她的眼睛顿时亮了亮,接着迫不及待的翻开了书本。 两指厚的书页之中被人抠挖出了两个手腕粗细的环形,一对水头极好的贵妃镯正静静的躺在其中。 只见这对贵妃镯通体投白,镯身上漂着大朵怒放的翠色青花,盈盈青翠,嫩若抽条新柳。 虽说秦怀璧已不如前世那般重视这些珠玉钗环,但女儿家终究不能免俗喜爱玉器宝石,当即便拿起这对手镯把玩了起来。 两个手镯显然是一对,外表几乎一样,只在内侧雕刻了两行不同的字,一个写作“朝阳胜雪”,一个写作“温华庆光”,显然是送给秦怀璧和秦昭昭这对姐妹花一人一只的意思。 秦怀璧对这对玉镯爱不释手,当即便将“温华庆光”一只佩在了腕上,接着伸臂笑问茗青道:“如何?” 茗青抚掌赞道:“这翠玉莹润,更衬公主腕若梨花。” 秦怀璧被她这信手拈来的恭维话逗得抿唇笑,正寻了精致方盒装下那玉镯,本欲吩咐茗青将镯子送去朝阳殿。 谁知她杏眼一抬,话还未出口,便眼见着茗青神情怪异的从那还未合上的《韩非子》中抽出了一物来,接着动作迅速的藏在了袖中。 秦怀璧:“……” 不是,藏也就罢了,竟还当着我的眼皮底下藏,难不成这丫头是真当我得了眼疾不成? 茗青显然知晓自己的动作被发觉,却还是目不斜视,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盯着秦怀璧一脸正直样子道:“公主,奴婢什么也没拿。” 秦怀璧漠然。 这丫头,好一招此地无银三百两。 秦怀璧面无表情伸出手掌:“交出来。” 主仆二人双眼对视,茗青的眼神落了下风,不由得讪讪:“公主,不是什么要紧的,要不您就被看了?” 秦怀璧盯着她不言语,小手却也固执的未曾缩回。 茗青也只得妥协,从袖中抽出方才所藏之物。 她藏得不过是一张字条,半指来长宽,显然已被打开过,旁白放着一根发丝细的短绳,看来这纸条方才便是用这短绳系着。 秦怀璧心说不过一张纸条,茗青这般紧张是做什么? 她抱着疑惑打开,只见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单看这一手行楷便知是出自秦昭明的手笔。 “吾家温庆初长成,未见钗环染心窍。《韩非》一书汇心血,愚妹阅之广见闻。” 秦怀璧面无表情的合上字条。 也难怪自小习武的四哥常常背地里说二哥迂腐,秦怀璧想起自己前世还常常为了秦昭明而与四皇兄争论,如今想来竟是她闹了笑话。 这纸条上的内容不就是在嘲讽她爱美不读书么! 明知她一向不爱读那些诗词,竟还刻意作了首劳什子的七言绝句,这是在作何意思?! 还“未见钗环染心窍”,不就是觉得她必然会见了金钗走不动道而看不到盒子底下藏着的玄机么? 秦怀璧忍不住气结,连带着花钗也嫌弃了起来,便将那本残破的《韩非子》丢去一旁,顺带着没好气的将铃兰花钗丢进了檀木锦盒。 她本欲摘下手腕上的翠玉镯一同丢进盒中,但那玉镯的大小同她的手腕刚好契合,戴上便难以摘下,再加之也的确和她的眼缘,她还是毫无骨气的放弃了。 她拿起装了刻有“朝阳胜雪”镯子的方盒,与那装了金钗的锦盒一同掷到了茗青的怀中。 “镯子得空了送去给昭昭,这破盒子和发钗都给我收起了,别让我再看到它,惹我生气。” 小姑娘这一副跟兄长赌气的稚气样子着实可爱,同这两日运筹帷幄的小大人儿模样截然不同,看得茗青都忍不住咧了咧唇角。 她怕被秦怀璧发觉自己怯笑之事,便掩着唇笑道了一声“奴婢遵命”便抱着装了镯子的方盒离开。 秦怀璧撑着下巴,盯着面前摆放整齐的蜀锦没好气。 这个二皇兄,亏她还猜测他能够以笔做刀,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布下环环棋局的赛诸葛,没想到竟也这般幼稚可笑。 高看他了! 秦怀璧心中憋闷,目光忽然落在了那还静静放在桌案上的蜀锦。 蜀锦足有四五匹,却大半都是红色,秦怀璧随手抽出一块晚霞红色的放在怀中,一双小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上面所绣出的细密纹路。 少女掌若葇荑,指若青葱,在晚霞红和翠玉镯的衬托之下更恍若上等的绸缎,连带着手下的蜀锦都失了颜色。 虽是一匹小小蜀锦,却价值千金。 这布料不仅价格高昂,更是众人无可比拟的娇贵。 每一年的蜀锦往往只供应盛京的皇族贵胄,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价格高昂也就罢了,偏偏又不能碰触粗糙之物,稍有不慎便会留下豁口失其颜色。 因此即便是农家女子用尽一生积蓄买下一匹,也常常因为手指粗糙甚至无法亲手碰触此布,更遑论是制成衣裳穿在身上。 可是女儿家,又哪里会有不爱华衣美服的呢…… 秦怀璧不免有些感触。 然而这感触才冒了个头,她便忽然又生了主意。 既然蜀锦价贵又不适合平民所用,那为何不想法以平价之物来做替代呢? 虽说制作蜀锦的蚕丝价格高昂难得,但大魏且经过两世,秦怀璧自然知晓民间巧匠众多。 若是真的有足够的时间,做出能够代替蜀锦给平民女子所用的布料似乎也并非难事。 还未等秦怀璧出口细琢磨,门外便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第36章 惊梦会佳人 鞋底子踏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接着一个高挑的侍女便撩开门帘。 许是因着外袍上还拢着寒气怕过了冷气冲撞秦怀璧,那侍女并未走进,只是隔着那绘着空谷幽兰的屏风对着秦怀璧福了福身。 见那身影是绣兰,秦怀璧便搁下了手中的蜀锦,道:“可是母妃有什么吩咐?” 绣兰道:“明日太后邀诸位娘娘同游看戏,娘娘派奴婢前来询问公主可否要一同前去。” 秦怀璧沉吟着道:“可问过昭昭了?” 绣兰道:“五公主说,太后之邀不可无礼,理应相伴在侧尽孝。” 秦怀璧闻言眼珠转了转,答道:“知道了,我明日会一同前去,多谢母妃告知。” 绣兰笑道:“公主深知孝悌之道,娘娘知晓必然欣慰。” 得了应答后绣兰便也不再打扰,重新福了礼便离去。 秦怀璧扳开窗棂下的小锁,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冷战。 窗外寒梅簇簇,殷红梅瓣落与白雪之上,红的刺目,好似血滴。 诗中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寒天大雪,也不知宫外的路上又有多少“冻死骨”。 秦怀璧想着前世的雪灾之事,面上禁不住爬上愁云。 她合上窗棂时提着食盒的茗青刚好回来,她扑着手摘下衣裳,见秦怀璧面上闷闷不乐,便道: “公主,还在为二殿下题词暗讽您之事生气?二殿下疼爱您,不过是同您玩笑罢了,莫要放在心上,别同二殿下生分了才是。” 秦怀璧哎呀了一声,“谁生他的气啦?我才懒得理他呢,就算同他生气也该等他回宫再说。” 她接过茗青递来的花糕咬了一小口,道:“方才绣兰过来,说太后明日邀请后宫嫔妃去看戏,既是太后之邀,我和昭昭自然也要一同前去。” 茗青道:“左右公主成日无事,看戏也算解个闷,公主又为何不悦?” 秦怀璧道:“如今中宫无主,后宫之中尽皆谄媚之徒,多少双眼睛盯着母妃恨不得拿了母妃的错处,太后对李嬷嬷下了手,现在又忽然唱这样一出戏,也不知她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茗青却是不以为意的笑道:“公主冰雪聪慧,娘娘坐稳其位也一向是进退有度,即便是有人借机有所意图,想来也必能逢凶化吉。” 话虽如此,但秦怀璧却是愁眉不展。 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也罢。 秦怀璧拢了拢衣袖,道:“罢了,茗青,我记得阁子里还收着一件天青色织金袄子,你帮我拿出来,明日我便穿着那件衣裳去陪同太后看戏。” 吩咐罢,她便打了个呵欠。 昨夜睡得晚,今日又起得早,此刻便深觉困顿。 她走入绣帐之中,茗青唤来两个小丫鬟来为她撂下纱帐。 轻纱涣影,秦怀璧密如丝羽的睫毛遮挡着双目,意识慢慢地便模糊了起来。 朦胧之间,似有一道颀长人影无声而至,隔着纱帐止步于床侧,俯身望着床榻上的自己。 秦怀璧有些惊惧,想叫出声,却发觉自己张不开唇。 那人影嗤笑了一声,骨节分明的瘦长手指便探入纱帐的缝隙,将整个纱帐尽数的撩开。 是你…… 秦怀璧想开口,可整个身子却如被绳子束缚一般,连动一下都是奢望。 来人腰间的玉佩在靛色的衣衫上盈盈而动,上面的“怀璧”二字便格外的明显。 人影凝望着她此刻的样子,薄唇不甚明显的轻挽,接着便缓缓单膝跪地。 “殿下,是微臣来迟了。” “这一次,微臣不会再让殿下离开我了……” 容貌俊逸到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少年这样说着,接着伸出的手便化作一缕青烟,逐渐的消散…… “别走!” 秦怀璧猛地睁开眼睛。 头顶的纱帐还是睡着前的样子,只是因着天色的黯淡而笼了一层雾一般的月色。 她呆坐与床榻,回想着方才梦中的场景。 一滴泪珠顺着她眼角的眼角缓缓而落。 即便是在梦中,你也不忍多陪我哪怕片刻么? 江楚珩? …… 看戏的时辰定于巳时,还不到辰时秦怀璧便冲去了朝阳殿,拖着眼皮都未曾睁开的秦昭昭赶去了慈宁宫。 姐妹俩亲自侍候了杨太后梳洗,又一同用了早膳。 杨太后再如何操心后宫,终归也上了年纪,膝下有两个乖巧可爱的孙女在侧一左一右的逗笑陪伴,杨太后显然欢喜,面上便也未曾显出半分阴霾。 祖孙三人正说着话,红鸾进门来福了一礼,道:“禀告太后,柳妃娘娘和三殿下求见。” 杨太后笑道:“今儿倒是热闹,带他们进来。” 红鸾应声,片刻之后便见一位身着绛色衣裙的美人领着三皇子秦昭文进了屋来。 美人涂着鲜红丹寇的手交叠,对着杨太后行了个不折不扣的大礼,口中则恰到好处道:“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一举一动竟是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待杨太后出口让她起身她才起身,对着秦昭昭姐妹笑道:“没想到两位公主也在此,倒是我唐突了。” 柳妃生的极美艳,虽同慎贵妃同岁,但一双菱形宝石目依旧不失颜色,恍若东珠,光华璀璨,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举止亦是落落大方。 只是一颦一笑皆是带着些计算好的完美,落在秦怀璧的眼中不像一个寻常人,倒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蜡像,美则美矣,毫无寻常人气儿。 她身侧的秦昭文却显然未有母亲的丝毫风采,虽继承了柳妃那惊人的美貌,但举止却有些维诺瑟缩,明明过了年也十七岁了,见了太后却依旧是垂眉束目,一副内向样子。 秦怀璧记得这柳妃是朝中哪家世家贵族的千金,闺中时便是个好胜性子,琴棋书画也算得上样样精通,谁知却因身子孱弱而早产生出了秦昭文这个不甚突出的儿子来。 这秦昭文自知资质平庸,便只求将来能够当得一个闲散王爷,柳妃却一心意图让自己的儿子争夺皇位,甚至背地逼迫儿子效仿头悬梁锥刺股,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却未成想一举措竟是揠苗助长,将好好的皇子养成了这样一个文弱性子。 杨太后扫过秦昭文那唯唯诺诺的举止,果真嫌弃的抿了抿唇。 柳妃捕捉到了太后眼中的那一抹不喜,笑容僵了僵,却还是示意身后宫女递来食盒,接着看向秦昭文。 秦昭文犹犹豫豫的接过食盒,踌躇着开了口。 第37章 柳妃母子 秦昭文张了张嘴,道:“孙儿与母妃一同用膳时发觉这道燕窝甜汤炖煮入味鲜美,得知皇祖母与两位幼妹一同用早膳,孙儿便特意送来给皇祖母品尝。” 杨太后点头道:“你倒也算是有心,搁这罢。” 红鸾上前接过那甜汤搁在桌上,杨太后凤目一扫,两个小宫女便会意,立刻上前,搬了两张木椅来。 杨太后道:“时辰还早,这样匆忙赶来慈宁宫想来你们母子也未曾用完早膳?来人,为柳妃和三皇子添一副碗筷来。” 柳妃与秦昭文行礼后便双双落座,秦昭文正挨着秦昭昭,秦昭昭便翘着小手指,亲亲热热的为秦昭文夹了一块蟹黄酥来。 秦昭文受宠若惊,张口道了一声:“多谢五妹妹。” 然而他正要伸手夹起糕饼时,柳妃却轻咳了一声,秦昭文便怔了怔,悻悻的放下了那蟹黄酥。 幅度虽小,却不想,这一举措刚好落在了杨太后的眼中。 杨太后眼中略过一抹不悦,搁下筷子看向秦昭文道:“朝阳好心为你夹菜,你为何却迟迟不动筷?是嫌弃哀家这慈宁宫中的饭菜不合你的口,还是不屑于朝阳为你夹菜?” 秦昭文顿时慌忙,起身道:“皇祖母恕罪!孙儿并非这个意思。” 柳妃也紧跟着起身道:“太后,请莫要怪罪昭文,是臣妾常常以孟子之言教导他,清晨时昭文才读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一句。 “太后宫中的饮食皆为上乘,想来便是因为孟子之言,昭文才会连带着太后娘娘宫中的吃食也不肯多食一口。” 秦怀璧正喝着新磨的豆浆,听了这话简直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柳妃倒是伶牙俐齿的会说,可惜秦昭文实在是不争气,饶是柳妃说的天花乱坠,这秦昭文也是木头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待柳妃说完,秦昭文才低低的应了一句:“的确如母妃所言。” 太后面上显出不耐,也不接话,只亲自夹了个虾饺到秦昭昭的碗中,道:“这虾饺哀家吃着不错,朝阳,你多吃些。” 秦昭昭也相当不客气,接过那虾饺便咬了一大口。 虾饺外表晶莹剔透,隐约透出其中金灿灿的汤汁和嫩滑的虾肉,一口下去鲜香滑嫩,吃的秦昭昭是眉开眼笑。 柳妃脸色却红了红。 才借着秦昭昭提出教导皇子的古人言太后就当着她的面赏了秦昭昭,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太后则又开了口:“好歹老三也是哀家的皇孙,哀家自然疼爱。柳妃,你教导皇子是不错,可宫中不比外头,这皇子公主都是金尊玉贵的。 “虽说你望子成才之心是好意,可这般举止也太过小家子气了些,在哀家宫中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凭白惹人闲话。” 柳妃低着头,低声道:“臣妾知错,多谢太后教导。” 太后道:“不是我要训导你,宫中高位嫔妃不多,产下子嗣的,更是少之又少,你膝下养着老三,也该常常领着老三来慈宁宫中走动走动,瞧着三皇子的脸色便知这几日定然未得好眠。” 点到为止太后便也不再多言,顺势道:“一家人聚在一处吃个饭罢了,何苦跪来跪去的不安宁?都起来。” 柳妃道了一声:“多谢太后。” 接着便带着秦昭文重新落座。 有太后撑腰秦昭文这一次也不再压抑,拿起那蟹黄酥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秦昭文人生的温柔庸懦,显然在柳妃的教导之下压抑多年,一时得了允诺便欣喜,模样倒多了些傻傻的可爱。 秦怀璧亲自盛了一碗汤来亲亲热热的端到秦昭文的面前,甜丝丝道:“三皇兄,您不常来皇祖母宫中走动,便不知皇祖母宫里所做的酸笋鸡丝汤最好,开胃可口,三皇兄快尝尝。” 秦昭文的手顿住。 他似是并未料想秦怀璧会亲手为他盛汤,拿着半个还未吃完的蟹黄酥,一时有些怔怔,下意识的便望向了身侧的柳妃。 秦怀璧毕竟是嫡公主,同秦昭文这个庶子相比自然是高上一截儿,虽不情愿却也不好太拂了她的面子,柳妃便也出口提醒道:“早听闻太后宫中的厨子手艺极好,今日倒也有这个口福可以尝个新鲜。” 秦昭文这才拿起碗中的汤匙,小心翼翼的小口轻啜着碗中的鸡丝汤。 这一顿早膳吃的是意料之外的轻松,柳妃被太后教育了一通,余下时间便也不敢多言,反倒是秦昭文同秦昭昭姐妹两人的相处倒是格外的融洽。 前世秦昭文一直养在柳妃身侧,柳妃好胜,又有秦昭明这个出色的哥哥在,秦昭文平日中除了上书房便没了其余消遣,人又内向,还不如古板的大皇子秦昭易有趣。 只是他也实在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即便是每日披星戴月的在上书房泡着也是庸碌如常,反倒不像其余三个兄弟那般常常同秦昭昭姐妹俩相处融洽。 秦昭昭性子活泼天真,秦怀璧又娴雅伶俐,一对姐妹花本就赏心悦目,凑在一处叽叽喳喳的却也不恼人,落在秦昭文眼中便深觉这两个妹妹有趣。 眼下没有柳妃在旁泼冷水,杨太后又有意让这个老气横秋的皇孙跟着两个孙女养性儿,秦昭昭二人便也乐于逗这个没趣儿的哥哥开心。 等到一顿饭吃完,秦昭文的脸色便显然好了不少,脸上少了些阴霾,多了些光彩。 待残羹撤下,秦昭文便一撩袍裾跪地,道:“多谢皇祖母赐饭,既然皇祖母要同诸位母妃一同看戏,那孙儿也不便打扰,先告退了。” 眼见着这仙人似的孙子多了烟火气,杨太后面上这才多了些赞许,笑呵呵道:“行了,柳妃的教导也并无错处,只是得空也该常常去各宫中走动走动,今日瞧着你同两位妹妹相处融洽,哀家自然也高兴。” 秦昭文道:“孙儿明白,便也不再打扰皇祖母和母妃的雅兴了。” 说着便起身退出了慈宁宫去。 这秦昭文一走,杨太后再开口,话头便落在了柳妃的身上。 第38章 台上戏 太后有些意味深长。 “这老三人虽木讷了点,但到底也皇帝的亲儿子,性子总有三分像皇帝,若是为娘的当真为孩子好,也不该让好好的皇子在偌大的后宫之中竟连一个说得上话的知心人都没有。” 柳妃出口辩解道:“昭文终归是臣妾亲生的孩子,再说昭文小小年纪,自然……” “小小年纪?” 太后冷笑了一声,接过红鸾递来的茶呷了一口放下,接着看向红鸾道:“带两位公主去偏殿中用瓜果。” 跟着红鸾离开时,秦怀璧有意的偷听着太后对柳妃所说的话。 只听太后道:“这老三过了年也十七了,寻常的公子家这个年岁即便未定婚事也该有些侍候的人了,虽说皇子还不急着娶正妃,可老三若是将来封了王搬出宫去离了你这个娘却不能独当一面又该如何是好?” 柳妃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 太后将茶杯搁在桌上,道:“我瞧着老三同朝阳和温庆这两个姊妹投机,有空记得带老三去荣华宫多见见他的弟妹,别整日窝在上书房,今日竟连朝阳和温庆的鼻子眼睛都未曾认清,若是被皇帝知道只怕又要出口责怪老三了。” 柳妃说了什么,但语调喏喏,秦怀璧便也听的不分明,只得作罢。 偏厅之中烘着热热的炭盆,催的眼皮无端的沉重。 秦怀璧与秦昭昭缩在炕上,刚开始还说了些话,但见时辰还早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了好些解腻的香茶花糕打发时间。 等到到了出门看戏的时辰,秦怀璧和秦昭昭已是昏昏欲睡,还是被红鸾偷偷派了人提前叫醒才缓过神来。 秦怀璧原以为随着太后来到戏楼的时辰已经足够早了,然而到了才发觉后宫妃嫔竟都一丝不苟的坐在座位上,看样子早已等候多时了。 秦怀璧二人冲着众妃嫔行了一礼,妃嫔们则以慎贵妃为首,冲着太后齐声行了礼。 太后倚靠在太监搬来的软椅上,那戴着金质镶宝护甲,保养得宜的手懒洋洋的一挥,道:“看戏而已,在哀家跟前不必拘礼。” 众妃道了一声“是”,接着便起身坐下。 方才在暖阁虽热的眼皮打架,但路上便被风雪吹散了困意,满宫中美人甚多,秦昭昭一双晶亮亮的眼便颇有兴致的在各宫妃嫔的脸上扫视着。 太后接过红鸾递来的戏本子随意的翻了翻,只点了一出《贵妃醉酒》,一出《木兰从军》便将戏本递到了慎贵妃的手中。 秦昭昭啃着水晶糕,趁着众人屏声静气看戏时用手肘轻轻推了推秦怀璧,悄声凑近秦怀璧的耳朵,道:“怀璧,我记着这平日看戏时这些娘娘常常才入座便迫不及待借戏发难,今日皇祖母坐镇,倒是少了许多的好戏看呢。” 秦怀璧喝了一口茶,佯装擦去唇角茶渍一般用帕子遮住嘴,悄悄跟秦昭昭咬耳朵道:“眼下未曾册立皇后,皇祖母掌管后宫,想要巴结皇祖母的妃子绝不再少数,且瞧着,今日的好戏必然不会少。” 若是换了平日二人必然会担忧慎贵妃会成为众矢之的,然而此刻的处境却是不同。 先不说满宫唯一的两个公主皆养在她的膝下,还连带着生了七皇子的福气便是宫中无人可以比拟的。 更何况李嬷嬷被灭口的原因虽是被刻意的封锁了消息,可当日看到李嬷嬷死状的太监宫女不在少数,一人传一人的,这等消息在无事可做的宫妃口中便自然是不胫而走。 虽是添了些油加了些醋,那夜的故事却也在宫里传了个八九不离十,众人们虽摸不清其中的关窍,但只见陈芷瑶这几日都未曾进宫,今日太后身边却带了慎贵妃的两个女儿便也隐约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这身为后妃之人都对陈芷瑶这个潜在的威胁是相当不待见,如今慎贵妃一招便让陈芷瑶失宠与太后,再加之局势不清,但凡有点脑子的,自然知晓这个时候对谁不敬都不能对慎贵妃不敬。 便也因为如此,秦昭昭听了秦怀璧的话便深以为然的挑了挑眉。 两个小姑娘相视而笑,接着便默契的啃着零嘴儿,不再言语。 果不其然,虽有太后亲自坐镇,但后宫争斗一向是无风起浪,众妃便是众生众相,借着点戏之由含沙射影,或嘲讽或吹捧,好不有趣。 只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嘲讽之言皆轻描淡写的避过了慎贵妃,倒是吹捧之风偏偏一个劲儿的往慎贵妃身上吹。 秦昭昭与秦怀璧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彼此想说的话,便不约而同的噗嗤一笑。 二人正分食着最后一块糖霜方糕,忽听前头的惠妃笑道:“这青衣姑娘生的明眸皓齿,倒衬的那扮和尚的老生稍显不足了些。” 惠妃是秦昭明的生母,又是当初盛京之中出名的才女,一向是足下无尘,轻易不曾评判人,能够从她口中听的“明眸皓齿”四字便是极为难得。 因此众人便紧随着她的话而抬起头来。 只见台上果真盈盈而站着一位青衣少女,正怀中抱着一个木鱼,同面前一个秃头老生咿咿呀呀的唱着讨价还价的词。 二人谈过价格,少女垂眸叹气做无奈状,接着便抱着那木鱼转过头去撂在一旁,搬起脚边的一个木盒子捧至那老生跟前,少女正待说些什么,那老生便迫不及待的丢下两个铜板,抱着空盒子连瞧都不打开瞧一眼,笑呵呵的便抚着须子抱着木盒迈步退场,独留青衣少女在原地抱着木鱼发怔。 瞧了这样古怪的一出戏,令昭仪便指着那抱着木盒踩着鼓点离去的老生惊讶道:“咦,瞧那老和尚倒是有趣儿,说是买木鱼,拿了盒子却丢了木鱼!” 同她交好的灵贵嫔拢着手炉接话道:“这一出儿倒叫我想起了‘弃本逐末’一句,倒也同这一出戏说的通。” 她又紧接着拧着眉头,做出一副疑惑样子道:“只是瞧这和尚只看着光鲜盒子便欢喜,倒是连本带末一同都抛之脑后了。” 灵贵嫔的话惹得众人忍不住哄笑,令昭仪笑的摇头,指着她断续着笑嗔道:“数你贫嘴。” 秦怀璧也被灵贵嫔的话逗笑,然而正笑着,那老和尚抱着盒子离开归还木鱼的动作与秦昭明送于她的檀木锦盒便复又浮现于她的脑中。 两件本不相干的事情逐渐汇聚,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串联,让秦怀璧恍然大悟,连带着眼睛都亮了亮。 哪里是舍本逐末……这分明是买椟还珠! 第39章 买椟还珠(求个推荐票呜呜呜)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一说中,曾有记载一则趣闻,名曰“买椟还珠”。 “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熏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 说的便是卖货的楚国人为了卖掉珍贵的珍珠而打造了一个用珠玉羽翠为饰的盒子,前来买货的郑国人见盒子华贵美丽却不知珍珠价值,抱着盒子离开时甚至将盒子中的珍珠归还给了卖货的楚人。 这故事在秦怀璧幼时听来自然好笑,可若是将此故事套在秦昭明与自己的身上,却是十分吻合了。 刻意递出做得精巧的盒子,辅以故弄玄虚藏在盒底的手镯及好似嘲讽一般的七言绝句,秦昭明扮演的自然是卖货的楚人。 而无视《韩非》一书的提示将目光尽数搁在盒子上而非盒中之物的秦怀璧,便就是那买椟还珠的郑人。 既大费周章的有此一举,那么秦昭明自然是看透了她心中的打算。 而买椟还珠的“珠”中,必然藏着秦昭明本人对秦怀璧意图操纵之事的看法。 秦怀璧参透秦昭明之意,心中不由大骇,余下的戏也没了心思再看,一心便牵挂在那还放在温庆殿中的檀木锦盒上。 这戏咿咿呀呀的唱了半日工夫,到了天将将黑时众人才散去,秦怀璧与秦昭昭二人伺候了太后回宫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随着红鸾与各自侍女回了荣华宫中。 在戏楼听着唇枪舌战的虽是有趣,但一动不动的在木椅上坐了大半日,周身也酸疼的很。 秦昭昭一向好动,从慈宁宫出来便是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秦怀璧也是浑身不爽快,二人索性连轿子也不坐,结伴走回了宫。 风雪停了两日,长街上的雪也被尽数清了干净,天气虽冷冽,但姐妹两人说笑着结伴回宫,倒也热闹的忘了这刺骨清寒。 回了宫中秦昭昭便一头钻进了温庆殿,脱了鹤羽斗篷便倒头赖在秦怀璧的绣床之上不肯起身。 秦怀璧无奈,将她从床上扯起来,斥道:“昭昭!才从外面回来你还未换衣裳就起身,被母妃知道又该罚你了。” 秦昭昭顺势抱着她的手臂,枕着她的肩膀嘻嘻笑道:“今夜左右无事,不如今夜我们一同歇息?” 秦怀璧与秦昭昭一向是姊妹情深,自小到大同吃同睡亦是常事,若是寻常也就算了,但今夜秦怀璧急于参透秦昭明的乾坤,事涉西北雪灾,前往西北之事未知艰险,她自然不能让前世因她而吃了一世苦难的昭昭再卷入其中。 这一世的秦昭昭,必然要是世上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想着秦怀璧便转了转眼珠,好容易的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秦昭昭道:“少来,我的床榻今夜都被你弄脏了,我还得吩咐茗青换下床褥,再说我记得你宫中才得了一床新做的鸭绒被子和沉香木枕,就算是一同住也该去你的朝阳殿才是。” “这样也好,那我让唤纹为你多拿一床被子来。” 秦昭昭自然是答应的痛快,秦怀璧望着小姐姐眉眼弯弯的模样心下亦暖,便趁机道:“那你先去沐身,我晚些便去朝阳殿。” 秦昭昭满口应下,接着兴高采烈的提着裙摆钻出了温庆殿的门。 “公主慢些,等等奴婢!” 正与茗青说着话的唤纹猝不及防,连忙起身追上。 茗青笑道:“五公主主仆二人都是这么个性子,倒也不知究竟是像谁了。” 秦怀璧一只白若玉雕的手撑着额头,道:“昭昭有福气,她本就命苦,亦不该如我这般身不由己。” 茗青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一时琢磨不明白,而秦怀璧却已回过神来,对茗青道:“对了茗青,二皇兄给我的锦盒放在何处?” 茗青道:“公主命我将它收好,我便叫人将它收起来了。” 秦怀璧道:“我记得我有一件绣了水仙花的冬衣,颜色淡雅清丽同那只铃兰花钗倒是相配,除夕夜若是穿上这一身,想来必然好看。 “只是我不记得这衣裳是哪一年做的,不知现在还可否能够上身,你眼下若是得空就去帮我将那衣裳和花钗一起取来。” 茗青细想了想便有了印象,福了身子道:“奴婢知晓,公主稍等片刻就是了。” 说着便招呼了两个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匆匆离去。 片刻之后茗青便抱着那锦盒和叠的整齐的冬装进了屋来,还极有眼里的一股脑儿配了一双细细描过暗纹的小羊皮靴搁于旁侧。 秦怀璧伸手打开锦盒,里头除了那铃兰发钗之外还另外搁了一整套的白玉头面,玉质上乘,显然是为了同那铃兰发簪相配而刻意找出来的。 秦怀璧隐约记得似是这头面似是哪一年生辰的礼物,只是是谁送的却是不记得了。 她拿起一只金簪在手中细细把玩,道:“你一向做事上心,难为你想着了。” 茗青道:“公主的东西,奴婢自然要好生保管着。” 秦怀璧道:“今夜我在朝阳殿中与昭昭一同就寝,你去朝阳殿里打点打点,看有没有什么可准备的。” 茗青离开后,秦怀璧便翻出了那铃兰发钗,握在手中细细打量。 铃兰花含羞带怯的低着头,整块上等白玉所雕刻出的花身莹润光滑,含苞待放,鼓胀的花苞微合,如一个合了盖的酒杯。 若是这花心中是镂空,那么想要在其中藏些什么似乎并非难事。 秦怀璧试着碰触铃兰花瓣,只见那合拢在一处的花苞触手生凉,更衬肌肤光泽,带着些许的清透。 秦怀璧拿着那花苞小心翼翼的迎着烛光细看。 花苞寻常看着并不透亮,但在光下便能够清晰看出那花苞半透,其中果真隐约能够看到一些防止其中如水一般随着烛光缓缓流动的东西。 秦怀璧撂下发簪,心中了然。 果真如她所料。 只是不知,这花究竟如何能够打开。 秦昭明既然这样大费周章的送来,又送了她和昭昭一人一只花钗,那必然不是能够直接将玉石花苞敲碎而取出其中之物的。 秦昭明既然能够完好无损的将其中的东西送入其中,那必然也有方法可以将东西取出。 秦怀璧握着那花苞,小心翼翼的在整个花钗上细细摸索着,连带着每一处细微之处都不放过。 然而摸了半天也不见异常,秦怀璧有些泄气,谁知撂下花钗时手指触碰到了钗棍本身。 棍身竟是松动的。 秦怀璧摸着那钗棍左右的拧了拧,那白玉所雕的花苞竟然缓缓盛放,将里头的东西尽数显现了出来。 第40章 不速之客 虽说惦念甚久发簪之中究竟藏了什么,但这转动钗身就能让白玉所雕刻的花朵盛放的工技却首先吸引了秦怀璧的眼珠。 她细看那绽放的铃兰花,只见盛开之处用榫卯之法做了相应的凸起凹槽,随着机关而开合,技法虽简单,但胜在新奇有趣,能够想出此办法的人必然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光一个盛开的白玉铃兰便已足够让她惊讶了,等到她收了玩心,注意到那铃兰花苞之中所藏之物时,她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白玉铃兰之中所盛放的并非如她所想是在灯下所见的液体,细看竟是一卷被拢的严丝合缝的丝绢。 因着丝绢纹路细密且织法极为高超,在灯光照射之下便波光粼粼,隔着一层薄玉瞧着便恍若水流一般。 丝绢虽细密却是薄如蝉翼,秦怀璧想了想便从头上拔下一只发簪将丝绢从花心之中小心翼翼的勾出。 那勾出的丝绢被折叠的极小,看着也不过半根小指长,但随着丝绢的展开,秦怀璧却是愈发的目瞪口呆。 这看着半指长的半透丝绢整个展开竟有整张桌面大,废了些周折,几经折叠而塞入这小小的一个花苞之中。 这大魏速来有“丝绸上国”的美称,只是这丝绸在大魏司空见惯,皇室之人多用织锦羽缎,秦怀璧虽常常出宫游玩,但她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同平民身份天上地下,丝绢这等平民所用之物自然不是十分识得。 秦怀璧记得前世出宫时更是曾在茶馆听说书的讲述,说前朝有一位文官接见外国使臣,即便身穿五层丝质绢袍却依旧能透出胸前黑痣的传闻故事。 当时京中流行织金彩缎,秦怀璧一向对这等平民布料不屑,便只当此说法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谈。 但如今实打实的眼看眼前丝绢的技艺之精湛,秦怀璧不由暗暗称赞,大魏果真不复丝绸大国的美称。 丝绢之精彩也就罢了,上头所绘就的东西却更令秦怀璧忍不住地动容。 那蝉翼般晶莹的丝绢之上绘就了整幅的地图,上面详详细细的标注了西北的各个城镇郡县,甚至连哪一城郡县往年多少的农收数目都标注了个清清楚楚。 而在地图的空白之处写了两行字,是秦怀璧熟悉的,虽清秀却不失铿锵的男人字迹。 只见第一行大字写着:“温庆的手信已被为兄所截尽数烧毁,你想做之事为兄必然愿祝你一臂之力,只是切莫行冲动之举,至于如何让父皇主动萌发此意,那便该由你自己所想了。” 不知是不是大字写的拘束,下面的一行小字则显然放松了许多。 只见上面写着:“小丫头倒是长大了,不但开始关怀百姓疾苦,竟也能够看穿我所设买椟还珠之局,哥哥这买簪子和镯子的钱倒是也算是没白花。” 这字本已写完,但估摸着秦昭明正要封上时又想到了什么,临了又添了一行字。 “若是当真行去西北,路途中切记戴着铃兰花钗,钗身之中暗藏玄机,若有紧急之事,可保你平安。” 秦怀璧忍不住勾唇。 二皇兄正经话倒是写的人模狗样儿,小字的内容却显然多了几分兄长对妹妹的戏谑。 兄长,终归还是兄长。 秦怀璧心中生出暖意,不由得为前几日自己竟怀疑前世覆国之事同秦昭明有关而羞惭。 即便二皇兄当真有争夺皇位之心,但为了自己绘就西北地图的这一份苦心,哥哥便依旧是那个哥哥。 依旧是那个会为她作诗绘扇的二皇兄。 她迅速的将丝绢收入袖中藏好。 有聪慧的秦昭明相助,这一趟西北之行,必然顺遂。 清风拂过,桌上烛火微闪,秦怀璧下意识的望向窗外。 乌云蔽月。 “看来又要落雪了。” 青衫金冠,玄眉冷目的翩翩公子立在窗畔,伴着身后那清幽的琵琶音,望着那朦胧的皎月,薄唇吐出一句似叹非叹之言。 皎月微朦,冷色光华似有若无的洒在青衫公子那张斯文清俊,同顺嘉帝生有四分肖似的脸上。 若此刻有哪位宫人看到这张脸,必然会惊诧。 因为这张脸此刻该在千里之外的庆安府,断不该出现在盛京城中。 弹着琵琶的少女止了乐音,抱着琵琶,美目盈盈地注视着青衫公子的背影,悠悠道:“殿下若是怕冷,不如让奴家送您入暖阁歇息。” 青衫公子未曾接话,只哑声道:“奏乐就是,不必多言。” 少女也不再多言,琵琶声如玉碎,高低渐起。 琵琶声孤零零的响了半晌,却冷不丁从桌子旁传来说话声。 那人指骨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携美同游,殿下还真是好雅兴。” 青衫公子显然知晓此人是谁,冲着那琵琶女一抬手,琵琶女看了来人一眼,眼中略过一丝不甘,却也不敢忤逆,也只得抱着琵琶咬唇退下。 秦昭明一双清冷眉目在来人身上淡淡扫过,道:“你倒是耳报神灵通,这么快就知晓了本殿下的去处。” 来人抿唇笑,从容道:“微臣不敢,殿下在京中的别苑不少,微臣想找殿下,倒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秦昭明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人人都说,诸皇子中,大皇子秦昭易皮相最像顺嘉帝,可为人耿直,无甚城府,倒不如秦昭明虽生的并不如秦昭易那般同顺嘉帝八分肖似,但性子却是实打实的一模一样。 胧月之下,眉目清冷如谪仙的青衫公子开了口,不咸不淡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你知晓这么大的秘密,就不怕本殿下杀了你?” 堂堂一国皇子,在顺嘉帝跟前又是出了名的受宠,这话一出,换做别人必然吓得是抖似筛糠,跪地叫饶。 偏偏那不速之客依旧从容,不但不惧怕,反而恭敬的为秦昭明递上了一杯茶。 “殿下是巧用贤良的贤才,微臣虽有些功勋,却终归是个只知带兵的粗人,实在不敢污了殿下的手。” 秦昭明望着那杯茶却未接过,只是冷笑了一声。 第41章 “信使” 秦昭明一挥广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本殿下可不认为能够识破本殿下偷梁换柱之计的人真如你自谦的这般庸碌,你年岁不大,倒是相当有本事啊。” 乌云不知何时散开,皎月同屋中的灯烛交错,将举杯之人的脸照了个清晰。 那是一个不过十七八的少年。 虽还只是少年,但一张面皮却生的是难以言喻的好,周身那有些不符年纪的深沉之气竟也压得住一身深靛色的袍裾。 少年也不恼,见秦昭明不接,便自顾搁下手中茶杯,一撩袍裾跪地,抱拳道:“殿下身在盛京,却能够将远在庆安府的舒子躬收为幕僚,微臣自愧不如。” 他的话好似讨好,但却并非恭维。 舒子躬不过是庆安府富商舒家的独子,又是庶出,莫说是堂堂皇子,就是在庆安府周边小县城的县令都低看他三分。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低微如尘埃的人,却是个过目不忘,多谋善断的天生谋士。 秦昭明耳目遍天下,自然听说了这位商户之子的本事,本就有意同他相见,便隐瞒了身份同他来往了两封密函。 谁知这舒子躬果真神人,大门未出,仅从字里行间的词言断句中便推测出了秦昭明的身份,接着更是将庆安府知府贪污之事如实上报给了秦昭明。 秦昭明毕竟是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爬出来的,自然明白舒子躬是在借此事向他示好。 秦昭明虽已隐约明了了这舒子躬的本事,但他既身为皇子,知晓他身份之人也是多不胜数。 舒子躬家中是富商,若庆安府贪污之事坐实,身为富商之家必然受创,难保舒子躬是早调查出了他皇子的身份,有意利用他的身份之便而除去庆安府贪官。 秦昭明不喜欢被人利用,但细想来,即便如此除去庆安府贪官似乎亦是有利无害的举措。 一来秦昭明可借此事在顺嘉帝跟前借机邀上一功,二来也可以借机在庆安府安插上自己人以笼络百姓,而庆安之行一趟想来也能看清楚这位舒子躬究竟是否真如传闻那般。 只是秦昭明毕竟身在盛京,若贸然由他提起庆安府之事必然突兀,反而弄巧成拙。 这舒子躬果真知晓他的难处,亦懂得筹谋,两日工夫,便有了老乞丐冒死递联名书给顺嘉帝,秦昭明顺势奏请亲身前往庆安府一说。 都是聪明人,一来二去的,秦昭明心中便有了打算,于是索性借到庆安府的机会同舒子躬会了面,将话头挑明。 舒子躬果真不出他所料,当即跪地磕头,表示愿以一己之身效忠于秦昭明。 秦昭明自然不能够这样轻易的将他收为己用,舒子躬自然不会傻到不求回报为他卖命,便主动落下话来,直言秦昭明出使庆安府自然是图名,以他舒子躬的手段想助秦昭明名利双收并不难。 只是若此事成了,秦昭明便要将他带入朝堂,入仕为官。 秦昭明心知肚明舒子躬的打算,他若办下这贪污之事,尽管功劳是挂在他秦昭明的名下,却等于是他亲手奉上把柄到舒子躬的手里。 若是他食言,以舒子躬的心机,必然会利用此事逼他就范。 如果舒子躬只是对他表忠求个安稳也就算了,偏偏这一招让秦昭明起了兴致。 秦昭明不喜欢做刀,但他一向欣赏会用刀之人。 这样既有本事又有野心的人才,秦昭明自然乐于收为己用,便顺水推舟,承接下了这承诺来。 既同舒子躬有了盟约,秦昭明索性撒手将此事全权交于舒子躬手中,只余下了两个心腹例行监视,自己则打道回了盛京城,处理各耳报传来的密函信笺。 而舒子躬也显然不负他所托,不过几日便布下请君入瓮之局,让庆安知府乖乖认了栽。 只是背后事涉京官,朝堂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而秦昭明的目的也不过是将庆安府安插上自己人及百姓口碑,自然不希望将小小庆安府之事闹大,便给舒子躬飞鸽传了信笺,让他尽快解决了庆安知府。 这正为舒子躬及各处密函之事忙的焦头烂额,却不想几日前,有人仅凭一己之身便打伤了一众守卫护院,轻易的便闯入了他的别苑之中。 来人剑眉星目,颈若象牙,指若玉雕,墨发束银冠,身穿一件暗色绒领斗篷,掩藏着一身靛色窄袖直裾,衬的他宽肩窄腰,俊逸非常。 明明出手狠厉决绝,赤手空拳便打的众人哭爹喊娘半晌起不来身,进屋时却偏偏还是那样清隽斯文的模样,一根发丝不乱,一块衣角未脏,仿佛刚刚动手的并非是他本人。 秦昭明见了来人不由得一惊。 他不动声色的起身,掩藏起身后桌上的各个密函,喝到:“江楚珩,本殿下是皇子,你只身闯入本殿下的别苑,难不成是要造反不成?” 江楚珩抿唇一笑。 他伸出手,修长如玉的双指间,赫然夹着一封密函。 “微臣不敢,只是与诸位同僚打猎比赛射艺时无意中截获了这封密函,微臣见写信之人身份尊贵,想着兹事体大,便只好做一回信使,将此密函交于殿下处理。” 他说着便跪地,将密函呈在秦昭明面前。 秦昭明警惕的盯着他,但余光扫过那密函,看到上面的火漆印却惹得他一怔。 密函上带着淡淡的茉莉香,上头的红印有些晕染,却还是让人不难认出落款之处所写的是“温庆”二字。 温庆是秦怀璧的封号,自然是她所发出的密函。 可宫中无人知晓他早已折返盛京城,秦怀璧即便是递送密函也该送去庆安府,自然不会递送到这来。 秦昭明接过那信笺,眼神却依旧盯着江楚珩。 将过十八的少年,清隽俊逸,恍若无暇美玉,在大魏是人人称叹的少年英才,对外却是周边各国光提出名字都要抖三抖的罗刹阎王。 十三入军营,十五便拜了镇国大将军杨鞘为师,更是辅佐杨鞘轻松扫定千忧国,顺利坐上副将之位。 杨鞘年老,平定千忧后身子衰竭,再无法征战,信任的唯有这个一向得力的幼徒,但又担忧江楚珩年岁太轻无法立军威,便特意为江楚珩做了一个局来测试其才能。 第42章 宋府 一为策论,二为摆阵,三为铁腕。 一个好武将自然该熟读兵法,征战时知晓何为攻阵,何为守阵。 江楚珩跟在杨鞘身边多年,对各路兵法阵式早已是烂熟于心,不费吹灰之力便出色的破解了他所布下的前两局。 最难的便是“铁腕”。 江楚珩年岁尚幼,生的又斯文俊美,军营之中看不起他的士兵大有人在,当着面虽有杨鞘震慑不敢开口胡言,背地里却不知给了这位俊美副将多少窝囊气。 杨鞘一向赞江楚珩为惊世奇才,不忍江楚珩才到副将之位便止步不前,自然为江楚珩暗中指了明路。 那便是铁腕之治方能服众。 可也不知这江楚珩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在第三局初,众士兵便猛然跪地,齐声对杨鞘道:“属下不敢僭越江副将。” 杨鞘虽惊讶,却也知晓了江楚珩的手段,便启奏了顺嘉帝后放心的将兵符交到了江楚珩的手中,在交完兵符的第二天便放心的闭了眼睛,驾鹤西去。 江楚珩冒着滂沱大雨,独自在他的孤冢前跪了三天三夜。 待江楚珩在杨鞘的坟冢前站起身,一步一步迈入朝堂后,周遭蠢蠢欲动的各国便在一夜之间知晓,大魏国有一位百战百胜的少年将军,名叫江楚珩。 江楚珩果真对得起百胜将军的诨号,杨鞘死后他仅用一年时间便将此名号打响,连带着顺嘉帝亦对他是喜爱有加,金口称其为古往今来,万中无一的镇国神将。 便是这样一个人,堂而皇之地捏着中途截下的密信还只身闯入了秦昭明的别苑,将这劫来的密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秦昭明虽对这等无耻行为无话可言,但看了秦怀璧送出宫的密函所送往之处却没了同江楚珩争论的心思。 信是送往宋府的。 这宋御史是出了名的直言纳谏,刚正不阿,他的二儿子宋晚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成日是插科打诨,在市井中坑蒙拐骗,被宋御史教导多次也不见有所收敛,宋御史一气之下,索性将这二儿子逐出了御史府任其自生自灭。 谁知这宋晚成也不知是祖上积了德还是真的有些经商的头脑,在被亲老爹逐出御史府后没两天便花光了体己盘下了一座酒楼,取名“雨霖铃”,靠着这酒楼每日的流水,每日的收成竟拿到手软。 待回了老本赚了钱,宋晚成便刻意在御史府临对街买了一座大宅,还挂了个相当外露的金匾额,许是为了气这将自己赶出家门的宋御史,又请了名家在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宋府”二字。 待揭开牌匾那日不少人围观,吵的御史府都连带着不安宁。 宋老爷子闻声出门,见了那匾额差点背过气去,又是捶胸又是顿足,拍着腿连呼“逆子”。 这等纨绔一向是京中贵族子弟之中的耻辱,寻常姑娘闺秀都巴不得避之不及,秦怀璧好好儿的不做她的公主,忽然大费周章的给宋晚成这厮送密函是做什么? 秦昭明担忧妹妹与这吊儿郎当成日不干正事的小子厮混,也不再顾及什么君子之礼,三下两下便拆下了那信封,一目十行的读了起来。 读完信,秦昭明便将秦怀璧所思之事明白了七七八八。 秦怀璧虽想亲自前往西北救灾,但她贵为公主,事涉朝政她也不便亲自开口求顺嘉帝,因此她便将主意打到了一向刚正,直言上谏的宋御史身上。 原来这宋晚成虽说在外的名声混了点,人却不是什么坏人,被踢出家门也只是父子两人政见不合罢了。 宋晚成一心想经商,外人口中插科打诨的流连市井也不过是打探各个货件的价格,只瞧他所开酒楼的每日那见升不见降的流水量便更是证明了此人的确有经商的头脑。 可这商人一向不入流,堂堂御史二公子不入仕却要屈尊经商,传出去宋御史深觉丢了他的老脸,关了门与宋晚成父子两人常常吵的是鸡飞狗跳,宋御史更是将宋晚成关进了深宅,连门都不许出。 这老子倔强亲儿子也自然不含糊,左思右想的气不过,趁着半夜便抱着自己坑蒙拐骗来的体己钱,连夜栓了根绳子翻墙逃出了御史府去。 这御史家的公子开办酒楼自然是京中的趣闻,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少名门子弟起了好奇,便抱着看笑话的心去光顾了宋晚成的酒楼。 宋晚成隐瞒了自己翻墙而出的事,只说自己被宋御史逐出了御史府,名门子弟们家境殷实,自然不会空着手来听故事,一来二去的便让宋晚成赚了便宜。 讲故事便能赚银子的事宋晚成自然是乐意,只是张口闭口的说多了也累的慌,宋晚成索性找来个说书的,亲自将搜罗来的各处趣闻一一记录下来让说书先生讲,客人听的新鲜,又连带着省了自己开口的麻烦,只是这御史大人将亲生儿子赶出府邸的事也跟着越传越远。 父子俩暗自较劲,谁也不肯低头,眼见着宋晚成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宋御史年岁也是日渐增长,在摇椅上回想从前也反思当初是自己太过执拗,便也三番五次的低了头,宋晚成本就不是什么不孝之人,父亲低了头儿子自然也是给台阶就下,父子二人的关系便逐年的缓和了不少。 秦怀璧与秦昭昭出宫时常常在雨霖铃中歇脚,公主亲自驾到宋晚成自然不敢含糊,一来二去的同姐妹二人便也同熟络了起来。 秦怀璧自己提出此事不方便,但若是宋御史开口提议让秦怀璧以公主之身亲下西北,顺嘉帝必然会深思熟虑。 得了这样一个想法,秦怀璧便自然便利用了这一出关系,想要从宋晚成身上下手,让他出口劝说宋御史谏言此事,想来如今格外珍惜这个次子的宋御史自然会应允下来,开口劝说与顺嘉帝。 秦怀璧想的简单,可事关朝政,就算是宋晚成亦是不能够这样轻易的就同宋御史开口。 秦昭明虽暗笑妹妹的天真,却也明了秦怀璧信上提及西北雪灾并非玩笑。 第43章 腌臜手段 虽说天灾难测,但盛京城的雪入冬以来便下的格外厚重,西北比盛京城更冷,又不似盛京城这般繁华,且今年收成又差,若是真的闹了雪灾,恐怕会有不少百姓会因此流离失所。 这一向爱美的小妹妹忽然有关怀西北百姓的觉悟,秦昭明自然欣慰的,但又怕秦怀璧不过是一时兴起,细细思量过后,秦昭明便设下了一出买椟还珠之计。 而经此一事,许是秦昭明对江楚珩有所忌惮而未曾对江楚珩如何,江楚珩便好似赖上了他一般,隔三差五的就往他的别苑中跑,竟像只大苍蝇,赶都赶不走。 秦昭明身藏盛京城自然是不敢张扬,江楚珩虽行事古怪,出现时却总是时候,出其不意的便能帮他一把,虽有些不爽却也纵了这江楚珩的胡闹。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都是示好,可江楚珩与舒子躬给他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面对着江楚珩时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敌意,总觉得这小子的举止虽像是对他投诚,又好似接近他是另有所图,总归让人是不太舒服的。 虽说秦昭明欣赏会用刀的人,但他自然不希望面临刀尖不知何时会朝向自己的危险,因此对这做事无章法,甚至有些随心所欲的江楚珩,他有些捉摸不透,索性选择不去了解。 而眼下见这只大苍蝇莫名其妙的又做了梁上君子前来,废了半天话又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秦昭明的心里便生出了些许的不悦,但又心知江楚珩仕途坦荡又手握重兵,不好下逐客令,索性避过,无言缄默。 江楚珩见他不言,便也知晓他之意,便自顾的起了身来,说出的话有些戏谑。 “微臣今日前来倒是打扰了殿下。” 秦昭明听出他话中的意味深长,禁不住皱眉,但想着这话倒是个逐客的好理由,遂顺势开了口。 “既然知道打扰,江小公子是否也该识相些。” 江楚珩笑道:“既然打扰了殿下听曲儿,那微臣便退下了。只是若殿下有别的吩咐的话,微臣随时恭候。” 说着一双眼睛便瞟了门口一眼,系好外袍后便静谧无声的朝着门外走去。 秦昭明盯着他离去暗哼了一声,也懒得理会,却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娇呼,竟是那琵琶女。 秦昭明闻声回头,原来是那琵琶女正欲进门时却险些撞到江楚珩。 琵琶女连忙后退了半步,抱着琵琶低下头去,对着江楚珩福了福身,道:“惊扰了大人与殿下,小女子失礼了。” 江楚珩伸手轻轻挑起那女子的下巴,低头看着她的脸道:“清丽若出水芙蓉,媚而不妖,殿下眼光甚好。” 还未等秦昭明那声大胆说出口,江楚珩便缩回了手,抱拳道:“微臣告辞。” 说着便毫不犹豫的迈步离去。 琵琶女美目流盼,盯着江楚珩那离去的背影,眼波微动,琵琶弦在月华的照射下闪了一缕不甚惹人注目的寒光。 但那一缕光泽转瞬即逝,接着她便转头冲着秦昭明柔柔浅笑,声音似水温柔,轻轻询问道:“殿下,奴家为您新奏一曲如何?” 秦昭明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拨弦声渐起,茶香氤氲,美人歌声轻灵恍若精魂,如痴如醉,如梦似幻。 秦昭明回过身去,抱着琵琶的女子浅笑嫣然,一双含情目夺魂摄魄,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心痒难耐。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琵琶女及时止了琵琶音上前搀扶,皱着一双秀眉,开口关切道:“殿下,你可有事?” 秦昭明呼吸加重,他的目光落在一旁还静静冒着热气的茶水上。 他清楚的记得茶水虽有些热气,却不到滚烫的地步,即便是滚烫的茶单单倒在杯中这样半晌想来也该凉透,断不会到这个时候还会源源不断的生出这么多的雾气。 他咬牙,低声怒喝:“江楚珩……!”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暧昧抚摸着他脖颈的琵琶女,喘着粗气骂道:“滚开!” 那琵琶女娇呼一声便被推了个踉跄,秦昭明起身跑向门后却脚下一软,也只得扒着门框叫道:“来人!” 喊了半晌却是无人应答,唯有身后传来了那琵琶女银铃般咯咯的笑声。 秦昭明勉强的站稳,回过头来,只见那女子浅粉色的指尖绕着胸前垂落的乌发,轻灵的声音在此刻听来犹如鬼魅。 她娇媚的倚靠着窗棂,娇声道:“殿下您大可放心,奴家已经放倒了你院中的全部侍卫,不会有人打扰到您的。 “只是这媚药的劲儿可大着呢,若是不尽快解了这媚药,殿下便会抓心挠肝的难受,相比起受这苦楚,倒不如就顺水推舟同奴家一夜云雨,奴家好歹也算个美人,殿下从了奴家也不算吃亏不是?” 那琵琶女生的美艳,话说的也是格外惑人,秦昭明晕头转向的自然知晓这女子并非善茬儿,便勉强的倚着门框,道:“你究竟想如何。” 那琵琶女笑着接近秦昭明,边走边解着衣裳道:“奴家只是个孤苦伶仃的乐伎,自然是希望委身与一个位高权重之人让奴家脱离苦海,殿下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奴家自然是希望能够山鸡变凤凰,希望能成为殿下的女人。” 待走到了秦昭明的面前,她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浅色的中衣,隐约可以看到衣服下那鲜红的肚兜,秦昭明连忙厌恶的避过头去。 女人见他没了反抗的力气便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脸,一双玉臂搂住了秦昭明的腰,便要解开他的腰带时,却忽听耳边的秦昭明冷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道:“总该看够了。” 女人一惊,脖子处忽觉一道劲风,她连忙松开秦昭明退了两步,谁知还未站稳紧接着便凭空见一把雪亮的剑刃横劈而来。 女人仰面,柔韧的腰身下塌,险险躲过那才劈下的剑刃,然而还未等她庆幸,那剑忽然变劈为削,女人这一下便躲闪不及,一缕青丝被贴着头皮而削落,血喷洒而出,流了满脸,痛的那女子声嘶力竭惨叫了一声,。 她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两圈,趁势拿了方才才脱下的衣裳披在了身上,跪定后方才看清那护在秦昭明身前的人是谁。 第44章 他在等 只见来人一袭黑色劲装,连面庞与头发都被一块黑色方巾遮挡的是严严实实以致让人看不清容貌。 虽是遮了面,但只见其裸露在面巾之外的一双眉眼便知此人的真实容貌必然让人惊艳。 此人手中一把雪亮长剑正当胸横握,上面还染着一丝血,显然是方才从削了那女人皮肉的杰作。 女子擦去面上的血渍,盯着那黑衣人娇笑道:“倒是没想到,二殿下的别苑之中竟还有这等的高手相护。” 黑衣人却不言语,只是劈手一剑便主动朝女子刺来,女子尖叫了一声,情急之下便一脚蹬向方才弹琵琶时所坐的矮凳,那矮凳便迎面朝着那黑衣人砸去。 趁着黑衣人劈砍矮凳的空档,女子便一手探入那倚靠在门旁的琵琶弦之中,接着抽出一把软剑来。 那软剑足有一人多长,细如发丝,韧如柳丝,女子用力一挥,这软剑便如蛇一般灵巧的绕过黑衣人的剑刃和执剑的手腕,缠的男子整条手臂都动弹不得。 女子见这黑衣人以束手无策不由得勾唇一笑,用力一扯剑柄,趁着那黑衣人踉跄时便伸手要去摘黑衣人的面罩。 却不想那黑衣人那碎玉星辰似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女子登时便知自己上了当却也晚了,黑衣人顺着她的力道一脚踹在了她的心窝,直踹的女子飞将出去,背砸在了墙上而落地,紧接着便“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黑衣人刚劲有力的小臂用力一挣,那柔韧的软剑便“锵”的一声轻而易举的被挣断,一截一截的撒了满地。 而余下那只短的可怜的半截断剑便被那黑衣人轻蔑的向前一抛,在空中划过半弧,最终贴着那女子的手臂插进了扑着波斯毯的地上。 眼见着这黑衣人出手狠辣异常,女子便知自己非他对手不可恋战,随着那黑衣人的逐步逼近她也只得捂着生疼的心口不住的向后退。 退了两三尺,女子忽然看向秦昭明,接着怪喝一声:“秦昭明!给老娘纳命来!” 后便猛地向秦昭明抛了一物。 那黑衣人连忙转身看去,却发觉落地的不过是一枚石子,等到再回头,正正看到那女子掏出一枚铁丸狠狠砸在地上。 铁丸落地是“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浓雾便充斥了整个房中,直呛得人生咳不止。 待烟雾散去,那女子,琵琶与断剑都已消失不见,唯剩半开的窗被风吹得吱嘎作响的晃动着。 黑衣人显然已料到了女子的举动,也挥开了面前的烟尘,也不上前追逐,只负剑而立,转头细看秦昭明是否真的有什么长短。 待确认了秦昭明无事这才跪地抱拳道:“殿下恕罪,微臣救驾来迟。” 秦昭明指着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言语,憋了半晌不知道从哪个字开始骂起,索性伸出手,一把扯下了那黑衣人的面罩。 面罩之下的人赫然是江楚珩。 只见他协力压制着的嘴角却还是向上微翘着,不难猜出在方才掩着面时他指不定是在如何窃笑。 秦昭明简直是不知说什么好。 也难怪这小子方才忽然造访,他原本还不知所云,等那琵琶女对他有所意图时他便知晓这江楚珩显然早看出了那琵琶女的猫腻,却偏偏他险些被这女人污辱时才现身。 刻意戏弄之嫌显而易见。 他看着地上的江楚珩挥袖质问道:“江楚珩!你既早知那女子有诈,为何不早替本殿下处置了她,竟非要将本殿下置于险境时才肯救驾?你这等功高盖主的居心可见一斑!” 江楚珩却是一副无辜模样,从容道:“殿下引狼入室,又一向不信微臣的告诫,微臣为了殿下安危也只得默默护与殿下身侧,见机行事了。” 秦昭明冷笑。 他道:“你如今出入本殿下的别苑如入无人之境,本殿下的守卫也并非你的对手,如今你还这般料事如神的猜到了此女子混入我房中,你这样殷勤,本殿下反倒是不敢信你了。” 江楚珩依旧带着笑,只是这笑不同于方才的戏谑,竟是不知为何,透着些许难以掩饰的凄凉,连带着那碎玉似的星目中也暗了暗,多了几分浑浊颜色。 他道:“微臣忠于陛下,忠于殿下也不过是分内之责罢了。至于那女子,微臣的确早知了她的身份,只是凡事要讲证据,微臣无法轻举妄动,便也只得出此下策。” 秦昭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江楚珩能够这般年纪就坐上正将之位,城府必然不浅,眼下诸皇子还未封王开府,太子也未定,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然而文慧皇后没有儿子,后宫又无主,宫中尚有的五个庶出皇子中,秦昭易不懂变通,秦昭文蠢笨庸碌,秦昭阳一心重武,秦昭翎身在襁褓,唯有他秦昭明年轻聪慧有段了得,在朝臣眼中,他秦昭明自然最有继位的可能。 江楚珩这般示好想来也不过是有与舒子躬相同的意图。 他别苑的护卫已被那女刺客轻松迷晕,这江楚珩及时将他救下,若是换了旁的皇子必然会将他奉为恩人千恩万谢,江楚珩便可趁机开口将其院落中的护卫皆换成他的人。 若江楚珩赌赢,他秦昭明当真被封为太子登基,那么手握重兵的江楚珩自然就顺理成章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上摄政王的宝座。 秦昭明就这样凝视着他那恍若浸入星河的双眼。 他在等。 他倒想看看这位镇国将军究竟何时能够开口,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他面前。 终于,江楚珩又重新开了口。 果不其然—— “既然殿下无事,微臣便不再打扰,微臣已派了贴身的暗卫高手护在别苑之外,断不会再有贼人前来。” 秦昭明心中凛然。 江楚珩之心果真不出他所料。 说完江楚珩便自顾的起了身来,抱着收了鞘的宝剑走到门口却顿住脚,回头看着秦昭明笑道:“剩下的日子还请殿下顾好己身,贼人受了重伤应当不敢再打殿下的主意,微臣还有要事在身,近几日亦再无法护殿下周全,还请殿下保重。” 秦昭明皱了皱眉。 江楚珩离开后,他便捻着指尖,望着窗外的月色皱眉。 不知不觉竟已过廿五了啊…… 第45章 一骑红尘妃子笑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就到他本该“回京”的日子了。 庆安府距京路程遥远,为了能够在事情结束后在百姓跟前露面,看来明日就得出发回庆安府了。 倒是不知舒子躬那边做的如何了。 他走到床边,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白鸽冒雪而来,落在了窗框之上。 片刻之后,白鸽梳理着羽毛“咕咕”叫了一声,接着展开翅膀,重新消失在天幕之中。 秦昭明的别苑之中天翻地覆,而这边厢,深宫之内的朝阳殿中,刚刚沐浴完的秦怀璧才赤着一双脚迈入朝阳殿的大门。 她的身上只松垮的搭了一件轻薄的中衣,正用帕子绞着一头湿发,在踏入房门时便略皱起一双柳眉,忍不住的提起鼻子嗅了嗅。 “屋中果香缭绕,比熏香闻着竟更醉人些——昭昭,你是不是又背着母妃偷偷藏了什么瓜果在殿中?” 屏风后,坐在床上的秦昭昭尴尬的笑了笑,两口咽下口中正吞咬的半颗白生生的果子,示意唤纹将余下的半盘都端去了秦怀璧的面前。 秦怀璧一瞧,只见盘中尽皆装的是被剥好的荔枝,圆滚滚白盈盈的,瞧着便分外讨喜。 她拈起其中一颗端详,边走到梳妆镜前坐下,口中则边感慨道:“‘一骑红尘妃子笑’,荔枝这东西价值千金,后宫之中,恐怕也唯有母妃的宫中还吃得起了罢。” 然而秦昭昭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不是父皇赏的,是惠州知州徐令杨托人送来荣华宫中的,说是他曾受过母妃娘家的恩惠,因着惠州盛产荔枝,于是他便送了好些进宫来,孝敬母妃。” 秦怀璧往嘴里喂荔枝的手停了下来。 “惠州知州徐令杨?” 秦怀璧皱了皱眉。 这名字听着倒是有些耳熟,好像前世也曾在哪听过。 她疑惑道:“惠州距离盛京几千里远,母妃的母家王家一直在盛京附近,又如何帮的到惠州的知州?” 秦昭昭歪头想了想道:“各种的具体情节我也不知,这位徐知州好像刚刚才上任,听说之前是个住在金陵的落魄书生,我外祖前往金陵时曾顺手帮过他一把。” 啃了荔枝后秦昭昭又不忘吃吃笑着开玩笑道:“想来送到外祖家的荔枝应该有送到宫中的数倍还要有余,以我外祖的性子,只怕要拿那么多的荔枝发愁呢。” 秦怀璧被她的话逗笑,但笑着笑着,她却猛然想起了这徐令杨究竟是何等角色。 前世她记得慎贵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王之桓被人诬陷杀了赵丞相的庶次子,因着事涉重大,被派负责此案的官员便纷纷称病的称病,谢客的谢客,生怕为自己惹上麻烦。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时,有一位徐姓知州递上奏折,称愿断此案,失态紧急之下顺嘉帝便召了此人入京。 听闻此人不畏权贵,刚正不阿,仅用半月便还了王之桓的清白,并查出此事是大理寺卿的独子所为将其绳之以法。 大理寺卿见儿子下狱,便记恨上了那徐知州,便派了杀手想要趁夜半十分将徐知州灭口,谁知徐知州同卢岭王舒子躬联手来了一招瓮中捉鳖,人证物证俱在的将大理寺卿生擒。 顺嘉帝赏识其胆识,便命他顶替大理寺卿一职,并钦赐尚方宝剑。 前世的秦怀璧并不关心朝堂之事,因此对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姓甚名谁并不关怀,如今重来一世,秦怀璧却发觉此人知恩图报,还有胆识有谋略。 似乎可以一用。 秦怀璧正思索着,身后忽然传来“哎呦”一声,秦怀璧闻声回头,正看到捂着脸颊,表情痛苦的秦昭昭。 “怎么啦昭昭?” 秦昭昭撇着嘴,欲哭无泪。 “吃花糕的时候咬到舌头了,疼。” “……” 秦怀璧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半颗荔枝,吩咐唤纹端了盐水来为秦昭昭仔细漱洗。 这一趟便折腾到了半夜方才睡下。 秦昭昭虽然在宫外成日里总是一副乖巧模样,私底下在荣华宫中总是上蹿下跳的不安宁,睡觉时亦是暴露着本性,一副好动相。 秦怀璧一心想着西北灾情,盯着绣了玉兰花的床幔发了半晌的呆,过了子时三刻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谁知还没等她睡熟,身侧的昭昭一翻身,同时搂过来的一巴掌便狠狠的砸在了秦怀璧的脸上,砸的秦怀璧的睡意当即便飞了个无影无踪。 她眉尖一颤,听着耳侧秦昭昭睡得正香的鼾声,默默的坐起身来,伸出一对小手对着那张圆润讨喜的小脸比划了两下。 虽然重生归来,这一向对自己最好的小姐姐也失而复得,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好想将昭昭一巴掌打飞出去哦! 眼看着理智也拦不住她的冲动,她索性套上袄裙,束了斗篷,悄悄儿的溜出了门。 深夜的紫禁城依旧威严不减,荣华宫外隐约传来训练有素的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惹得秦怀璧禁不住后怕的缩了缩脖子。 她拢了拢被风吹得摇晃的雕花灯笼,蹑手蹑脚的惦着足尖走向了荣华宫的宫门。 虽然刻意的做了不引人注意的打扮,但守宫门的侍卫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二人一同张了张口,似是想要例行问好。 秦怀璧连忙伸手,趁着二人的话音还未出口前开口道:“本殿下睡不着,想出宫走走,母妃和朝阳公主已经睡下了,别吵了她们的安眠。”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不忘叮嘱道:“那公主可要快些回来,若是被发觉了这么晚了我们还放公主出宫门,属下等没法跟娘娘和陛下交代。” 秦怀璧不甚在意:“放心,有事本公主担着,有我在,没人敢对你们怎么样。” 说着便盖上兜帽,趁着巡逻的侍卫还没来,低着头顺着墙根便快步离开。 天上还零星的落着几粒雪片,恍若撒盐,在泛黄的灯笼光四周迎风舞动,被映衬的剔透玲珑。 身在宫中方能看着感叹一句“恍若柳絮因风起”,可不久之后闹了雪灾的西北还不知要被冻死多少人,又哪来这般风花雪月的雅兴。 第46章 玉骨园惊魂 即便是如今灾情还未闹开,这往年的冬日也有不少贫家被冻死之事。 虽说此事并不常见,但终归也是大魏活鲜鲜的子民性命,重来一世,秦怀璧有了忧国忧民之心,自然希望能够将冻饿而死之事摆平。 秦怀璧低低的叹了一声,虽说有这个担忧,但她一个公主,身在宫中,山高皇帝远的,无能为力也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眼瞧着一时没了风,又实在无困意,秦怀璧索性便踩着满地白雪,朝着玉骨园的方向走去。 宫中为求喜庆多用红梅,唯有玉骨园中是如云如雪,大片大片的白梅。 听闻此梅花是先帝的玉妃所种,玉妃并非中原人,而是大周庇佑之下的姜国所进献的贵女,天真娇憨,对宫中的礼仪并不熟悉,被纳入后宫后见宫中尽皆红梅未免俗气,便将从本国带来的一株品种独特的白梅种入了自己的宫苑中。 这玉妃将这白梅培育的极好,次年冬日便开了一片云似的白梅,某日先帝驾临,碰巧白梅花开,见美人一袭白袍站在雪似的白梅之下,忍不住抚掌称赞玉妃“美人花魂,玉骨冰肌”,接着更是亲笔为这满园的白梅提了“玉骨梅”一名。 那白梅本就好养,再加之大片大片的配上落雪,远远瞧着便是恍若仙境,同红梅相比倒是有种大相径庭的美。 且先帝的玉妃亦是宠冠六宫,在宫中也算是一段佳话。 于是顺嘉帝继位时虽拆去了玉妃早已荒废多时的宫苑却也未曾将此花挪去,任由其开放成林。 秦怀璧一向喜爱红梅,只是如今身穿素色,在红梅中难免显眼了些,且玉骨梅盛放亦是重生而回未曾重温的美景,如今出门来想起玉妃的故事,倒是有些想念了。 记得前世秦怀璧也常常趁着黑夜溜出宫中玩耍,只是这宫中规矩森严,前世因着偷溜出荣华宫还挨了杨太后好一顿训斥。 也幸得她是嫡公主,虽是挨了骂却也不曾长记性,常常趁着夜半偷溜出宫玩耍,太后疼爱这个唯一的嫡孙女,再加上有顺嘉帝护着,索性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如今这慎贵妃刚刚才受了那么多委屈,秦怀璧虽是溜出宫打发时光却也不想被外人发觉,因此便将自己掩藏在斗篷中,顺着小路偷偷朝着玉骨园潜行。 却是浑然不知这模样若落在别人眼中,怎么看怎么像是做贼。 手中的灯笼莹莹的透着暖黄的光辉,在暗夜之中照出一圈五色的光晕来,照的远远看见那开得大片大片的白梅花有些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宫中口舌不少,怪力乱神之说更是少见多怪,秦怀璧虽过了年才十四,但毕竟自小生在后宫长大,对这些神鬼之说本就是嗤之以鼻,四下看了看,见深夜四周无人便理了理挡了视线的狐皮斗篷领,矮身钻入了白梅林中。 外头瞧着阴森,进入林中却是忽觉其中精妙,竟好似有了误入桃花源之感。 玉骨梅果真不负“玉骨”的形容,枝桠苍劲恍若美人骨,上绽大簇大簇的白梅花,零星有雪一般的花瓣承受不住压在树枝上的积雪重量而簌簌下落,满地白梅与白雪交错,恍若瑶池天河畔,云缭雾绕潇潇然。 见了这开得大簇大簇的白梅,秦怀璧便也生了带些回宫插瓶做装饰的兴致,只可惜出门的决定做得临时,并未带花剪出门来。 因此她便找到一株枝骨纤细些的树杈,踮起脚尖提着灯笼,费力的伸出一只小手去扯够意图将整个枝桠都掰下。 谁知才摸到那冰凉凉的树杈,耳后却忽然一阵劲风刮过,风中还隐约传来了呜呜的女人哭泣声。 虽说秦怀璧一直秉承着夜半不怕鬼敲门的想法,但那女人的呜咽声如泣如诉,周遭除了她的灯笼外也没有别的光源,本是极美的夜景在这哭泣声之下便是更加可怖阴森,因此秦怀璧的背还是在瞬间渗出一股凉意来。 她自然是不信是什么鬼怪之说,只是眼下夜半,除了巡逻的侍卫之外还有谁会大冬日的不在宫中睡觉反而来这地方哭泣? 秦怀璧想着便也警觉了起来,她缩回手,又谨慎的用斗篷挡住灯笼,自己则找了一棵足以将她挡住的树干躲了起来。 她屏声敛气的细听,却发觉女人的哭声果真不是幻觉,在呜咽的哭声之中还隐约伴随着一个男人的训斥声。 只听那男人声音带着些怪里怪气的腔调,却又不像太监,倒像是常年提着嗓子说话似的。 秦怀璧立着耳朵细听,只听他道:“你这丫头哭什么哭?这往外头说好听了你是供皇家人取乐的伶人,不好听的你就是个唱戏的下九流,有贵人赏识你是你这丫头有福,赶明儿这三殿下封王开了府,你把殿下哄舒服喽,将来还不是吃香喝辣享尽荣华富贵?” 秦怀璧一怔。 听见此人话里话外提及三皇子秦昭文,她不由得心生疑惑。 事涉皇子,那两人说话间又离她有些远,眼珠转了转,干脆吹熄了手中的灯笼,蹑手蹑脚的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挪了过去。 就着昏暗的月光她过着看到梅园之外正站着两个人,说话的明显是那个胡子剃得光溜溜,明显上了些年纪的老男人,而低头抹着眼泪的则是一个生的极俏丽的年轻姑娘。 二人生的并无半分相似,但对话间,这二人的关系倒像是父女一般。 秦怀璧探头细瞧,却发觉这对“父女”竟都有些莫名的眼熟,倒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姑娘轻声呜咽,也不出声反驳,只是啜泣着,哽咽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嗯”字。 那老男人叹息了一声,语调也缓和了下来,道:“我知道你怨,可是我拿你当亲生闺女,咱们能够在宫里谋得差事不容易,我也不求你能有多大出息,只是你也大了,婚事本就没着没落的,这宫里头都说咱们三殿下是好人,想来你跟了他也不会受委屈,我也是为了你好,难不成你还真要一辈子跟在我身后做一辈子唱戏的不成?” 这话一出,秦怀璧倒是想起了眼前这两人是谁。 第47章 座上客(加更一) 这对养父女不就是今日无意中助她破了买椟还珠之局的那个老生和青衣么? 认出两人的身份秦怀璧才想起,这玉骨园的旁边似乎就是专为宫中伶人安排的住处,这养父想来也必然是为了不引起旁人的窃听才前来的。 秦怀璧不禁升起疑团。 听那老生所说的意思,是有人看上了这伶人想要让她嫁给秦昭文做妾,这女子哭成泪人必然是对嫁给秦昭文这事不情愿,可她的养父却觉得这是一段好姻缘,因此夜半也不忘开口劝说。 但那老者话里还提及了一个“贵人”,看来此事倒不像是秦昭文的意思。 秦怀璧正想着,却猛人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前世她记得好像秦昭文在出宫开府前的确纳了一房妾室,只是听说那妾室身份低微,柳妃又不喜爱,在琼瑶宫时便备尝冷颜,记得后来,秦昭文封了齐王后便将这妾室封了侧妃,待秦昭文娶了一位高官女儿做正妃后,那侧妃便心气郁结,最后郁郁而终。 秦怀璧疑惑。 难不成,眼前这个伶人便是前世郁郁而终的侧妃? 可这柳妃出身名门又心高气傲,就算是想为秦昭文纳妾也必然看不上一个唱戏的伶人,那这所谓的贵人又会是谁? 秦怀璧心中疑惑未曾解开,便接着偷听下去。 只听那伶人哽咽道:“巧笑明白了,只是巧笑身份低微,实在怕委屈了三殿下……” 老者则道:“不过妾室,又如何能够委屈到三殿下?这是个好机会,你容色出挑,切莫要得罪人,只消老实本分谨小慎微的过日子就是了,若是将你许了寻常人家爹也舍不得,留在宫中好歹吃穿不愁,也算为父未曾白养活你多年。” 话说的也不知究竟是在劝说女儿还是在劝说自己,说到后来语气便是愈来愈低,到最后又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认命一般闭眼道:“罢了,为父劝你这些又能如何?即便是爹不愿意让你嫁去爹也没法阻止,你好好哭一场将眼泪流干,以后就把你这颗心挪到三殿下身上。” 说罢,似是不舍,又似是不忍,也不再看哭成泪人的女儿,头也不回的背着手快步离去了。 冬日天寒,那名叫巧笑的女孩穿的也单薄,又哭了这大半天,整个脸都被冻得通红肿胀,瞧着格外可怜。 秦怀璧看着巧笑哭伤的脸也有些不忍,想着被发觉偷听二人对话着实是不太好,便转过身去想要不引对方注目的绕出梅林中装作偶然路过而悄悄上前。 谁知因着周围天黑,她忘了身后便有一棵树,手中的灯笼不偏不倚的便撞在了树干上,灯笼被撞扁,发出了一声足以引人注目的响声。 巧笑显然被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了两步,双手拢在胸前对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惊恐的颤声问道:“谁在那?” 秦怀璧心下尴尬,但既然被发觉也没有再遮掩的道理,索性便抱着残灯走出了玉骨林中。 见是秦怀璧,巧笑顿时惊慌失措的瞪大了一双哭的有些红肿的脸,踟蹰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后知后觉才想起行礼之事,忙不迭的跪地,口中道:“奴婢参见温庆公主!” 说着便交叠双手想要行叩首大礼。 秦怀璧搀扶起她,道:“是本殿下唐突,惊扰了你,也不必行此大礼,这冰天雪地的也不好说话,索性我也睡不着,你随我一同去我的温庆殿中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这秦怀璧终归公主,又是秦昭文的亲妹妹,心中自然是向着兄长的,方才老人的话中已经透露了她不想嫁予秦昭文这件事,又不知自己和那老者方才所说的话被秦怀璧听去了多少,一时受了邀便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秦怀璧看出了她的为难,便开口笑道:“不必担忧,只是见你投缘,想与你聊聊罢了,巧笑姑娘难道就这般不肯赏脸么?” 秦怀璧的话惹得巧笑战战兢兢,又哪里还敢拒绝?进退两难间也只得低头道了一声:“奴婢不敢。” 秦怀璧便也不多做解释,挽着她便赶回了荣华宫中。 荣华宫的两个守门侍卫见公主今日回宫回的早,一口气还没松完,便又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个脸生的姑娘,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便伸出手中的武器拦住了巧笑。 巧笑吓了一跳,秦怀璧连忙道:“这姑娘是本殿下的座上宾,放她进来。” 两个侍卫闻言便缩回了手,秦怀璧对巧笑道:“宫中侍卫森严,你莫要见怪。” 巧笑哪敢受她的歉意,连忙颔首谦卑道:“公主身份高贵,自然要警惕些。” 秦怀璧杏眼一扫,只见整个宫苑除了院中的宫灯之外各个殿中连零星光芒亦是不见,便示意巧笑慢下步子,这才蹑手蹑脚的钻进了温庆殿中。 进屋时便看到了地上昏睡不醒的茗青,秦怀璧并无打扰她之意,便亲手一盏盏的点亮烛台,谁知衣摆擦地的窸窣声还是将茗青吵醒。 她揉着眼睛看着眼前穿戴整齐的秦怀璧和身后的巧笑连忙站起身来,忍不住惊讶道:“咦?公主您今日不是睡在朝阳殿么,怎么会……” 说着又打量了巧笑一眼,见她衣着寒酸,不像是哪家的郡主贵女,便斟酌着说辞道:“这位姑娘是……?” 秦怀璧轻描淡写的带过话题,道:“茗青,外头天寒冷,我冻得腹冷,你去帮我泡些热茶来。” 半刻中的时间茗青便烹了一壶香茶来,搁在案上后秦怀璧便示意她离开。 茗青走后,秦怀璧便亲手为巧笑倒了一杯茶,道:“巧笑姑娘想来也冻坏了,不妨尝尝本殿下宫中的茶如何。” 巧笑显然拘谨,但心中知晓秦怀璧此举必然是有所目的,亦是不敢推辞,便也唯有接过那茶。 茶留齿香,回味无穷,可惜巧笑心不在此,再好的茶也是味同嚼蜡,因此便匆忙的牛饮了大口便撂下了杯子。 虽是饮不知其味,但暖茶下肚因为哭泣而发冷的身子果真是暖和了不少,巧笑的情绪亦是平复了不少。 秦怀璧小口的啜着香茶,待细品过后才搁下茶杯,双手交叠与膝上,话里带话地问道:“不知巧笑姑娘觉得本公主殿中的茶如何?” 巧笑低头道:“公主是天之娇女,殿中所用皆是最好,巧笑只是个粗俗的民间女子,公主殿中的好茶用来招待巧笑倒是暴殄天物了。” 巧笑话说的谦卑,举手投足间也看得出是个谨小慎微的姑娘,秦怀璧便也不置可否,只是在抬眼间细细地打量着巧笑。 第48章 自述(加更二) 即便是专门养在宫中为宫中贵人皇亲唱戏,可伶人毕竟是伶人,在宫中也不过是个不必做杂活供人取乐的侍女罢了,此刻在灯下细看便看得出这姑娘的衣着就是较之她身边的茗青亦是有些寒酸。 少女低眉顺眼,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高挑,许是因着唱青衣多年,周身尽皆独特媚骨却不显妖俗,反而因着双眼纯净如杯中清水而有种说不出的娇娆。 即便穿着次人一等,却依旧难掩其清丽如兰的美貌,也难怪是能够让惠妃都称之为“明眸皓齿”的姑娘家。 秦怀璧心中感叹,这姑娘容色出众,虽说出身不好,但此刻所展现出的性子倒是同木讷内向的秦昭文似乎相配些。 秦怀璧眼珠转了转,便斟酌着措辞,借品茶之事复又开了口。 “巧笑姑娘,本殿下从不喜什么阿谀奉承之人,一向是喜欢直来直去,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性格。姑娘瞧这茶水颜色清透如翡翠,即便是不入口,望之便已知其茶色出众,古人有云:‘清镜烛无盐,顾惭西子妍’,便是称赞次等的茶叶见了好茶如无盐妇见了西子自惭形秽一般。 “可本公主看来却是不以为然,这各花入各眼呀,谁说好茶就要如美人一般被众人喜爱?其实个人的品味同茶本身的好坏无关,在我看来,品茶无非是心境不同罢了,巧笑姑娘,不知你有何看法?” 边说她又一边笑吟吟的重新倒了一杯茶递到巧笑面前。 巧笑已听出了她借茶问话之意,仔细想了想便接过了秦怀璧手中的茶杯,仔细的想了想方才开口。 “公主所言甚是。公主出身高贵,又有圣上疼爱,殿中的茶必然是上乘,奴婢知晓能够喝到此茶已是奴婢几辈子的福分,可奴婢虽只是个微贱女子,在市井中滚打多年却深知人言可畏。 “在公主眼中今日也不过是赏了奴婢一杯茶,可若是落在旁人眼中,难保说成是奴婢有心刻意攀附公主,俗话说:宁为寒门妻,不做侯门妾,奴婢不愿终身名节有损,更不愿委身做一个攀龙附凤之徒。” 秦怀璧听了这话倒是略有些惊讶了起来。 原以为这姑娘必然是担忧自己身份微寒无靠山,做妾会受人欺负摆布,却没想到她却是一个有傲骨的姑娘,倒是自己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心下便不由有些羞惭。 如今话已说的很明白了,秦怀璧便也不再拐弯抹角,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直言道:“巧笑姑娘,方才是我轻贱了你,没想到你虽为伶人,却偏生了一身傲骨,想来称你一句女君子亦是不为过。” 秦怀璧的自称由“本殿下”变为“我”登时让巧笑略略的惊讶了些,她连忙起身欲拜,却被早已意料到的秦怀璧伸手阻止。 秦怀璧将她按坐后接着又问道:“只是,方才听你说的一句‘宁为寒门妻,不做侯门妾’,这话我这么觉着……似是大有深意啊?” 她说这话时便有意瞧看着巧笑的反应,果真见巧笑眼神便躲闪了下去。 见这反应,秦怀璧便知自己猜对了,便道:“巧笑姑娘,不知你对我三皇兄的认知有多少,我的皇兄虽说性子木讷,可人极好,若是三皇兄看上了姑娘,姑娘大可同三皇兄直言心中已有了倾慕之人,又何必因为此事同那老者争吵?” 巧笑眼中落寞道:“若是此事是三殿下所能做主便好了,柳妃娘娘因着要将奴婢送予琼瑶宫侍奉三殿下之事发了好大的脾气,只是此事是太后的主意,即便是柳妃娘娘也无法做主,所以才会如此。” 此话却是轮到秦怀璧惊愕了。 “太后的主意?” 巧笑点头道:“奴婢是去年除夕随父亲进的宫,除夕夜宴时为娱宾客,奴婢同父亲合唱了一出《醉打金枝》,太后见了,赞奴婢所扮的升平公主莲步生花,甚是欢喜,便开了金口将奴婢和父亲都留在了皇城之中。 “奴婢本以为依仗太后的喜欢可以安然度日,谁知白日里太后娘娘忽然将奴婢和柳妃娘娘唤道慈宁宫,说奴婢生的美貌又是个做事踏实的,照顾三殿下最好。 “奴婢吓得跪地求太后娘娘收回恩典,谁知太后娘娘却不肯,还叫我明日便去三殿下宫中侍奉陪伴在三殿下身侧。 “奴婢不敢忤逆太后,便也未敢说出奴婢心中早有心上人之事,可若是奴婢真的送到三殿下身边侍奉,我又该如何同他交代呢?” 话才说完巧笑的话中已带了些哽咽,一双本就哭肿的眼睛更是隐约又闪了泪花。 秦怀璧将巾帕递到巧笑手中,听这姑娘一说她便明白了来龙去脉,顺带着想起了今日在慈宁宫柳妃母子前来拜访时所听到的话。 记得那时的确听到太后提到秦昭文身边没有可心人之事,怪不得那时忽然提及此事,原来早已为秦昭文看上了眼前这位巧笑姑娘。 只是这姻缘又如何能强求,两人身份相差甚广,更何况巧笑已有了心上人。 想到这秦怀璧便道:“你也不必伤怀,皇祖母对姑娘家一向是好性,若是你实在不愿,想来皇祖母也不会强留你,只是我还不知你喜欢的究竟是谁家公子?” 巧笑答道:“他并非是哪家的什么公子贵人,只是上书房的一个小书童罢了,那日恰逢乞巧节,奴婢见无事可做便溜出戏园去浮光河畔放河灯,谁知我的河灯正巧与那书童的河灯撞于一处,双双翻了水,见我面露尴尬那书童便文绉绉的说了好些俏皮话逗我开心,我从未见过这般温柔的男子,当即便动了心。” 秦怀璧道:“原来如此……乞巧节花灯必然多如牛毛,偏偏你二人的花灯撞于一处,这样说来你二人倒像是上天注定一般了。” 巧笑眼底寒春,面颊绯晕,羞的低头再不肯言语,秦怀璧便也不再逗她,只道:“将到丑时,我也困倦了,我先派人送你回去歇息,既然柳母妃也不赞成你入琼瑶宫之事,想来必然会在太后跟前帮你言语几句,明日我便带你去太后跟前帮你推了此事可好?” 巧笑欣喜的跪地叩拜道:“多谢温庆公主!” 待秦怀璧叫她起身,她已是欢喜的不能自己,提着裙子便跃步出了温庆殿中。 第49章 闹个小别扭 秦怀璧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忍不住勾唇,摇着头无奈的笑了笑,而茗青见这前来的陌生姑娘离开便跨进门来,打着哈欠道:“公主,那姑娘是谁啊?” 秦怀璧道:“就是我睡不着出宫散步时偶然遇到的伶人罢了。” 茗青听到伶人二字顿时睁大了一双眼睛,惊讶道:“伶人?!这……若是被娘娘知晓您带个伶人回宫岂不是要翻天了?” 秦怀璧啧了一声轻捶了她一把,嗔道:“你想哪里去啦?好啦好啦,不和你说了,瞧你困的这样子,快些睡,我先回朝阳殿了。” 茗青显然困坏了,道了一声是便重新坐在楠木圈椅上打起盹来。 秦怀璧蹑手蹑脚的打开朝阳殿的大门,将沾了寒气的斗篷脱下挂好才走回秦昭昭的床榻边。 床上的秦昭昭四仰八叉,显然对秦怀璧出门之事浑然不觉,也不知方才独睡时翻滚了几圈,此刻正亲亲热热的搂着秦怀璧的枕头。 秦怀璧走近秦昭昭想要将枕头夺下来,谁知凑近才注意到她口中抿着手指,脸上挂着傻呵呵的笑,口中则还隐隐约约的嘟囔着梦话。 秦怀璧耐不住好奇,便小心翼翼的将耳朵凑了过去。 只听秦昭昭的口中含糊不清呢喃,连猜带懵好不容易才读出她所说的话。 “怀璧,姐姐一定会保护你的……?” 秦怀璧重复了一遍秦昭昭的梦话,忍不住勾唇一笑。 她心说昭昭这丫头虽是姐姐,可生的娇软可爱,瞧着就是一副惹人疼爱的模样,且她自己便是身负血海深仇重生而回,护着昭昭都来不及,又哪里会真的指望这样的姐姐来保护自己呢。 因而秦怀璧听了也只当昭昭是做了美梦,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好容易将秦昭昭怀中的枕头抽出来摆正,正脱了衣裳拉开被子想要躺下,身侧的秦昭昭忽然紧皱眉头,喊了一句:“小贼哪跑!”说着便如戏中武生所演的那般飞起一脚,将还没来得及躺下的秦怀璧干脆利落地踹到了地上。 秦怀璧这一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气得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的对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少女大喊了一声:“秦!昭!昭!” …… 翌日的秦昭昭与秦怀璧眼下皆是挂着两块明显的乌青,神情亦是没精打采。 唤纹和茗青见两个女孩面色如此,也不知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为二人梳洗时便也不敢多问,气氛便一时有些微妙,连带着用早膳时两人也是谁也不理谁。 秦怀璧咬了一口鲜肉包,谁知金灿灿的汤汁从里面渗出,烫的秦怀璧连忙将口中之物吐出,捂着嘴直吸冷气。 秦昭昭见她被汤汁烫到,连忙便将身侧晾了半天的果饮端至秦怀璧跟前,刚要开口关切却又反应过来两人正在闹别扭,便红了红脸,缩回手低下头接着吃着自己面前的燕窝粥。 秦怀璧也顾不得别的,当即便赶忙喝了一口秦昭昭递来的果饮,又接过茗青递来的白水漱了漱口方才缓过,抬眼见自己面前所摆放的牛乳香糕,想起秦昭昭一向爱吃,想了想便伸手端了香糕放到秦昭昭跟前。 秦昭昭眼睛亮了亮,但手伸了一半又别别扭扭的收回,道:“怎么,一盘糕就想讨好我?” 秦怀璧好笑:“你昨晚上不是跟我赌气说再不同我说话了嘛?怎么现在倒是忍不住开口啦?” 秦昭昭本就没十分生气,只是昨夜半夜被吵醒,本就心浮气躁才略吵了几句,只是姐妹两人皆气盛,便谁也不肯低头,实际上心中气早就消的无影无踪,只是碍于颜面才冷战了这几个时辰罢了。 如今眼见着气氛有所缓和,秦昭昭便也乐得台阶下,叉腰一副嗔怒的娇憨模样装模作样道:“少来!真是懒得同你争辩,方才就该由着你烫破嘴,省的你说出这么多有的没的。” 秦怀璧幅度不小的撇了撇嘴:“切,旁人家都是姐姐纵着妹妹,你倒是好,成日里就知道拉着我做挡箭牌,昨晚上我被你踹下床,你倒是有心思同我生气。” 秦昭昭切了一声,复又红着脸道了歉,姐妹二人便又恢复了从前无话不谈的模样。 正说着,红鸾忽然急匆匆的进门而来,对着正吃着饭的两人道:“公主原来在朝阳公主这,倒让奴婢好找。” 见来人是红鸾,便知必然是太后那边出了事,秦怀璧便搁下筷子,道:“红鸾?清晨忽然赶来,可是皇祖母有何事?” 红鸾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太后娘娘替三殿下相看了一个姑娘家,想将那姑娘送给三殿下做侧妃,谁知今日柳妃娘娘说那姑娘手爪子不干净,大清早的便闹到了太后宫里。 “谁知那姑娘却是怎的也不肯认罪,太后被柳妃娘娘吵的头疼便要发落了那姑娘,幸得赶巧大殿下当时正在太后宫中侍奉,见此情形便出口保下了那姑娘,顺道吩咐奴婢来找公主一同去瞧瞧。” 秦怀璧疑惑的昭昭对视了一眼,接着道:“送给三皇兄的姑娘?我昨日见着了那姑娘,生的水灵性子又温柔,进宫一年亦是安分守己,又怎会忽然做出偷盗之事呢?” 红鸾道:“奴婢也不知其中关窍,大殿下知晓公主您一向聪慧,又得太后的欢心,这才吩咐奴婢叫您一同去慈宁宫。” 秦怀璧道:“知道了,红鸾姐姐先回慈宁宫复命,我待会儿就去瞧瞧。” 红鸾点头到了一声是便退出了门去。 秦昭昭疑惑的啃着虾肉卷道:“这听着便知是柳娘娘在刻意闹事,为何太后却要发落那要给三皇兄做侧妃的姑娘?” 秦怀璧道:“柳娘娘毕竟是父皇的妃嫔,又有皇子傍身,皇祖母当然要顾及皇家颜面,自然不能明面对柳娘娘如何。” 秦昭昭撇了撇嘴,不屑地嘟囔道:“身在后宫,成日里吃吃喝喝看看戏多好?非要搅得乌烟瘴气的。” 秦怀璧笑道:“罢了罢了,茗青,服侍我穿衣。” 那边茗青正为她拢着衣袖,秦怀璧口中不忘补充道:“对了我还没吃饱,那碟子水晶包给我留着啊,我回来可要接着吃的。” 秦昭昭道:“知道啦,你早些回来就是了。” 秦怀璧这才放下心来,抱着暖手抄,理好了斗篷便消失在了朝阳殿外的风雪中。 第50章 新春贺岁篇 生辰礼(1) 某夜,温庆殿中烘的正暖,香炉中烟丝袅袅,熏得茗青坐在椅子上直打瞌睡。 今日闲来无事,又落了大雪,连慎贵妃和秦昭昭都犯了懒,母女三人便商量着,关起宫门儿来,让忙活了一年的小丫头们好好儿玩一玩。 以绣兰为首的大宫女们虽说得了假期却依旧不敢放松,几个年岁尚小的小丫头则是欢腾,结伴商量着要去宫苑里头结了冰的未央湖中滑冰犁。 秦怀璧闻言想跟去,可昭昭缩在宫门里睡大觉,茗青也是耷拉着眼睛叫不醒,诸位王爷哥哥们还都忙着,又懒得出宫门,秦怀璧啃着牛乳糕左思右想,有一搭没一搭的,忽然睁开了眼睛,已是有了主意来。 她扬声道:“来人!” 宫女太监们正围在门外头七手八脚地敲着做冰犁的木头,闻言便知有事,都不肯进门,推搡了半晌,才有一个小宫女扑了扑胳膊,一路小跑的进了门去。 她搓了搓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秦怀璧指着睡得正香的茗青“嘘”了一声,那小丫头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秦怀璧才轻声命道:“你去帮我拿副文房四宝来,手脚快些,拿完就回去玩,若是我再有吩咐,告诉那群小崽子,不许欺负你再来跑腿,否则我一人赏他们十棍子。” 那小宫女噗嗤一声,知道自己家小公主这是趁机给自己撑腰呢,便乐颠颠地去拾了秦怀璧平日常用的四宝来搁在桌上,这才收好赏钱,乐不得地出门跟大伙儿炫耀去了。 秦怀璧压好镇纸,略一思索,簪花小楷便一行行地落与纸上。 那是发生在前世的故事。 那年除夕夜,彩灯高挂,冬雪洋洋,才子佳人成双对,街边红红绿绿的灯笼小吃琳琅满目,较之寻常年节更是奢华八分。 人人都知晓,今日是除夕夜宴,是南周使者进京之日,为求脸面,自然是牟足了劲儿地点缀装扮,生怕在外人跟前儿露了怯。 可偏偏谁都不记得,今夜,是秦怀璧的生辰,亦是文慧皇后的忌日。 秦怀璧厌恶南周造访,明知那南周使者不安好心,偏偏还要应付,她自小心高气傲,懒得同他们虚与委蛇,索性趁着宴会歌舞,众人唇枪舌战时偷着溜出了宴会,回荣华宫换了一身男装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墙。 她是不畅快的。 都说大魏昌盛,可南周前来时偏偏又得维持住大国的气度憋着火儿笑脸相迎,自小到大常常如此,连在场之人喷几滴口水秦怀璧都摸的门儿清,自然深觉无趣。 街头舞龙舞狮放烟花之人甚多,秦怀璧啃了两口虎头糖,才提兴致看了一会儿舞龙便遭了几个姑娘的搭讪,那点子兴致也没了,索性去买了个面具草草扣在了脸上。 她一路走一路看,街上人头攒动,成双成对欢声笑语,却偏偏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 浓烈的孤独笼罩她的全身,令她说不出的不安。 “各位!咱们家三十年的女儿红出窖喽——今儿个好日子,请各位尝个鲜!五十文一坛!” 老板才吆喝完,就听到“当”的一声,转头一看,一个脸上罩着半张狰狞虎面具的红衣男子正一脚踩在椅子上,掀了一坛女儿红便豪迈地仰头下了大半坛,而他脚边的凳子上,正搁着一块巴掌大的银锭子,眼瞅着至少也有三十两。 老板连忙收起那银子,待那男子撂下酒坛时便谄媚地抚掌赞道:“公子好酒量!” 秦怀璧打着酒嗝,眼前人已有了重影,她摇晃着身子勉强地摆了摆手站稳,傻笑着说了一句“好酒”便踉跄着离开,剩下的半坛子女儿红也“啪”的摔在地上,浸湿了一片的雪。 女儿红入口不烈,反而醇厚温润,只是后劲极大,秦怀璧酒量不过中等,牛饮了这样一坛酒水此刻便上了头,走起路来横冲直撞的,惹得路人纷纷躲闪。 眼前灯影重叠,恍若点点星子,而就在这星子之间,却忽然有两道人影挡在了她的跟前。 秦怀璧怔了怔,连忙揉了揉眼睛。 眼前是一紫一靛两道人影,紫衣男人正微侧着头同身侧靛衫男子说着笑,面上虽有半张紫金色面具遮掩,却还是不难看出此人的下颌与口鼻线条完美流畅,只是不知面具之下会是何等模样。 秦怀璧顿时眼前一亮。 假面紫衣,这人不就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萧画仙么? 她一心惦念着那极为神奇的寒香墨,见了萧画仙,醉意都被驱散,踉跄着步子就朝着二人跑了过去。 二人都是习武之人,便皆被身后秦怀璧那杂乱的步伐所吸引,瞧见她,萧逸尘一眼便认出了她的女儿身,不由得惊诧道:“呦,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 靛衫公子抿了抿嘴,含糊道:“我也不知。” 萧逸尘凑近靛衫男子揶揄道:“楚珩,你说这次前来的美人儿,是找我求画呢,还是看上了你的容色呢?” 江楚珩白了他一眼,看着那踉跄而来的秦怀璧嘟囔了一句无礼,甩袖就要走。 谁知秦怀璧这酒却在这时醒了,凑近了还没说话就看到了身侧的江楚珩,她喜出望外,却脚下一软,借着酒劲已朝着江楚珩扑了过去。 江楚珩眉梢一挑,终是不忍让小姑娘就这般摔在地上,便伸手将她接入了怀中。 身侧的萧逸尘怔了怔,不由得皱眉斥责道:“哪来这样轻浮的女子!竟当众投怀送抱,无礼,无礼!” 秦怀璧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大着舌头骂道:“你说——嗝——谁无礼?信不信本殿下——赐你死罪!” 萧逸尘这才恍然,扇子头指着秦怀璧惊讶道:“原来她就是那个轻贱了你的秦家公主?” 见江楚珩耳尖泛红便知他猜得不错,一张薄唇挽了挽,也不再揭好友的短,只用那扇子头利落了挑落了二人相握的手,淡淡道:“不合规矩。” 秦怀璧站稳在原地,被挑落了手便也不纠缠,一双深黑色的眼睛仿佛上了一层水雾,见萧逸尘嫌恶,便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用力揉着混沌的眼睛。 江楚珩皱了皱眉,也未曾说什么,任由萧逸尘将他扯去了一旁。 秦怀璧揉舒服了,便想跟萧逸尘说话,谁知撇过头来两人尽皆无影无踪,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地上的一个锦囊绊的险些又摔在地上。 她拾起那锦囊,还未拆开,面前却忽然一暗,一双坠着宝珠的乌黑长靴便映入眼中。 秦怀璧抬眼一看便认出了这靴子的主人是谁,连忙直起身子,道:“怎么是你?” 第51章 新春贺岁篇 生辰礼(2) 眼前之人一身墨蓝色直裾搭配金丝褂,周身儒雅彬彬,风度翩翩,一头黑发梳得是油亮干净,衣裳质感上乘,腰上缀满珠玉的禁步长至膝盖,身后的四头马车罩着织金帐,一看便知此人必然是家境殷实。 秦怀璧显然同此人极熟络,见了他也不再管那锦囊如何,惊讶地打量着眼前之人,道:“宋老板?怎么是你?你没跟你的御史阿爹一同入宫么?” 宋晚成苦笑道:“我出府邸之事我父亲巴不得藏着掖着不认我这个儿子,又哪里肯带我入宫?再说今夜除夕,正是我的雨霖铃最忙的时候,我又哪里有空闲时间赴宴?方才只是离楼采买罢了,倒是没想到竟然在这碰到了公主。” 说着话他便嗅到了那一丝酒气,又见秦怀璧步伐踉跄,说话吐字不清,便猜到了七八分,道:“殿下不是该在宫中陪同陛下招待南周使臣么?出宫来还喝了这么多酒,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 秦怀璧一甩手臂,却忘了自己的衣裳是爽利的箭袖,口齿不清道:“什么南周使臣?本殿下才懒得理会他们,今儿个是我生日,我——最大!谁来也没有用。” 宋晚成惊讶道:“原来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哎呦,晚成还真不知,既然如此,前面就是我的雨霖铃,我这就为公主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来人!” 跟在身后的几个侍女便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搀着秦怀璧将她扶上了马车。 …… 雅座间身处二楼,环境清幽,是观看唱戏,听说书的最佳地段,是宋晚成特意为秦怀璧姐妹俩单独留出来的,旁人即便是耗价百金也没有资格登门,因此即便今夜除夕,流水般的酒席排着,雅座间却依旧是空着。 桌上山珍海味鳞次栉比,分外奢华,偌大的桌子却唯有秦怀璧一人独酌。 唱台上鼓点阵阵,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尽了悲欢离合,却不是为她一人独奏。 心中酸楚逐渐化作酒虫,上好的竹叶青一瓶又一瓶的下了肚,烈酒催得她眼泪直流。 旁边的长寿面已风干在碗中却无人在意,酒意上头昏昏欲睡,秦怀璧的眼皮逐渐耷拉,手中还未喝完的酒壶便倾泻而下,湿了满地。 “这大半夜的来这等地方吃饭,你是不是有钱烧得慌?” 忽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惹得秦怀璧费力地抬了抬眼。 紧接着的便是极儒雅清冷的说话声:“萧公子一画千金,还在乎这点饭食钱不成?” 秦怀璧蹙着眉,虽未睁眼,却还是认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借着酒劲儿举起已流干的酒壶就朝着楼下才进门的江楚珩掷了过去。 江楚珩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飞来的酒壶,抬手便接过,顺带着也目睹了摔在桌上睡倒的秦怀璧。 萧逸尘近在咫尺地目睹这一幕不由得心惊肉跳:“我怎么瞧着倒不像是这位小公主轻贱了你,倒像是你轻贱了她似的?得,这饭我可不敢吃了,告辞,告辞。”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转了身去。 江楚珩知晓他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便无奈的低头轻笑,丢下手中的酒壶,连楼梯都懒得爬,足尖一点,人已飞身顺着窗户跃入了雅座间。 秦怀璧正抱着两个空酒坛子伏在桌上咧着嘴傻笑,江楚珩见桌上还搁着两坛未开封的好酒,便自顾的拆了酒封,提着坛口倒入口中。 饮罢,他撂下酒坛,笑道:“佳肴美酒,公主好雅兴。” 秦怀璧抬起眼皮,见是他便将眼皮合上,闷闷地自言自语道:“睡出幻觉了……江楚珩怎么可能在这?” 江楚珩好笑,便撩袍落座,试探着问道:“江楚珩为什么就不能在这?” 秦怀璧一心只当是做梦,索性便坐起身子,不客气道:“他在这做什么?这种水性杨花的登徒子,我的雅座间他才不配来。” 江楚珩伸手替她拂去粘在唇上的发丝,笑道:“方才你才用酒壶砸我,这会儿倒是恶人先告状了。我怎么就成了登徒子了?” 秦怀璧嗤嗤笑,向前一栽就要倒,江楚珩连忙伸手扶住她,秦怀璧的头埋在他的肩头,口中说出的话便闷闷的,混沌不清。 “怎么不是登徒子?你当年哄我,说你若是出人头地必会陪我一同过生辰,可是你如今已坐上了杨鞘的副将之位,官居四品,却反而对我愈加冷颜,可见你的许诺根本不值钱,也不知有多少无知的姑娘家都上了你的当,怎的就称不上一句登徒子了?” 江楚珩怔了怔,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长寿面上。 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倚在肩头的少女道:“原来今日就是你的生辰?你未曾告知过我,我又如何知晓?” 秦怀璧闻言便怒起,狠狠地推开了他,又重新拿了个空酒壶朝着江楚珩砸去,后者矮身躲开,酒壶砸在墙上噼里啪啦地碎了。 江楚珩见她又要继续砸连忙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坐在椅上,道:“小姑娘家家的,发什么酒疯?不就是生辰么,我陪你过,好不好?” 秦怀璧挣脱他,“你想陪本公主,本公主还不愿意呢!” 江楚珩知晓小妮子嘴硬,只是在借着酒劲呈口舌之快,便自顾询问:“只是我不知女儿家的心思,珠玉金银的你又不稀罕……要不,我送你一副萧画仙的画?” “萧画仙?他给那个欺负我的陈姑姑画画儿,我才不要呢。” 秦怀璧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来,道:“这个我捡到了,替我还给那个萧画仙。” 江楚珩接过那锦囊,还没等说什么,秦怀璧的脸就“砰”一声迎面砸在了桌子上,接着便起了鼾声。 江楚珩:“……” 她也真是不嫌疼。 他将挂在一旁的外袍披在少女的身上,接着便出了门去。 片刻之后他折返而回,依旧是翩然若仙地点足而上,手中所拿之物,正是为今生助秦怀璧破了局的那块手指长的寒香墨。 秦怀璧借着酒意睡得正熟,江楚珩将那寒香墨收入锦囊中细心扎好,又搁在秦怀璧的手掌之下,接着凑近秦怀璧的耳朵轻声道:“小公主,生辰开怀,这半块寒香墨便是微臣送予公主的生辰礼了。” 说罢,他便直起身来,悄然离去了。 秦怀璧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朦胧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谁要你的礼物,这分明是我凭自己本事捡来的……” “才不要欠你的。” …… “才不要欠你的……” 伏在桌案上的秦怀璧正抱着镇纸砸着嘴睡得正香,身畔正围着茗青和其他几个小丫头,几人正面面相觑,道:“公主这是说什么呢?” 一个宫女道:“估计是做梦了?” 茗青取了斗篷欲为秦怀璧披上,但鼻尖忽嗅到一丝冷冽清香,目光紧接着便落在一旁的砚台上。 她见了案上那已化了半截的墨,暗叫坏事,道:“呦,这墨是谁拿出来的?说过多少次了,这墨轻易不能用,听公主说,这墨是她生辰的礼物呢。” 那方才的小丫头站了出来,盯着那半指头长的墨块左看右看,疑惑道:“不对啊,我刚拿来的分明不是这块墨啊……” 茗青为秦怀璧披上斗篷,道:“罢了罢了,这墨公主一向是贴身收在锦囊中,想来应该早就忘却了,都散了。” 众人散去,茗青看着秦怀璧腰间悬挂的荷包,无奈地抿了抿唇,将余下的半块寒香墨收入囊中重新为秦怀璧扎好收口。 她撑着脸颊坐在秦怀璧身侧,轻声呢喃。 “送公主这块墨的人,必然对公主很重要……” 伏在桌上的少女睡颜如画,嘴角带着笑,显然正做着美梦。 她的脸旁那沾了墨的羊毫笔在纸上洇出一个圆形的墨渍,而墨渍之下所写的,正是一个“江”字。 第53章 抗旨 因着不好说是红鸾通风报信,秦怀璧便刻意的装作碰巧前来的模样,怀中抱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翡翠耳铛,亲自撩开珠帘踏入慈宁宫的偏殿之中。 撩开珠帘躲在屏风后张望,只见太后正倚着炕枕面露不悦,而下首处则坐着柳妃与秦昭易二人,跪在地上的则是咬着下唇,低头不语的巧笑。 她屏声静气悄悄的脱了外袍,抱着那盒子耳铛进屋来,跪在巧笑身旁对着太后福了福身道:“皇祖母万福,温庆给皇祖母请安,给柳娘娘问安,给大皇兄问安。” 太后见是嫡孙女前来,便冲她招了招手,道:“呦,瞧你这眼下乌青一片,怎的这么早过来了,没多睡一会儿?” 秦怀璧坐到炕桌的另一侧,隔着桌子奉上手中的翡翠耳铛,笑道:“孙儿昨夜睡不着,忽然想到上次跟昭昭出宫时买了一副成色上等的耳铛,温庆想着同皇祖母定然极为相配,便想着来为皇祖母送来。” 太后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伸手命了身侧的侍女接过那耳铛瞧了一眼便合上,笑吟吟道:“你这孩子一向有孝心,红鸾,将这耳铛收起来。” 待红鸾抱着耳铛盒离开,秦怀璧才看向地上所跪的巧笑,道:“这不是前日看戏时扮演贫家女的那个青衣么?昨日偶遇间觉得姑娘倒是跟我投缘,怎么今日便跪在地上啦?” 太后皱眉,话中已带了些不悦,道:“温庆慎言,你是天家公主,巧笑只是个伶人,你同她投缘像什么话?再说小孩子家家的,胡闹着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秦怀璧道:“书上说,英雄不问出处,温庆深以为然,便不觉巧笑身份低微,皇祖母,能不能告知温庆,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小姑娘话说的娇娇软软的,带着女儿家的天真好奇,倒不像是有什么别的目的,遑论此刻生多大的气只怕都烟消云散了。 秦怀璧撒着娇,趁着太后垂眼思索时便顺势扫了秦昭易一眼。秦昭易会意,及时的接了话茬道:“皇祖母,再怎么说巧笑姑娘也是原本要做三弟侧妃的人,也就是温庆的准嫂子。 “孙儿瞧着这姑娘一直不肯松口,想来也必是有什么隐情,不妨就同温庆说个清楚,也好一起拿个主意不是?” 太后听了这话便呵斥道:“老大,难道你的意思是柳妃能在此事上诬陷她这个小戏子不成?” 秦昭易连忙道:“孙儿不敢,还望柳娘娘莫要挂怀。” 见太后站在自己这边,柳妃的腰杆便硬了起来,又想着秦昭易的母妃诩夫人早离世多年,便也不屑于同秦昭易计较,于是道:“昭易也不过无心之言罢了,本宫又何来计较之说?” 秦怀璧道:“此事温庆倒是越听越糊涂了,柳娘娘,这姑娘究竟是偷了什么,竟会连皇祖母都惊动?” 柳妃道:“香影,你来同温庆公主说个清楚。” 柳妃的贴身侍女闻言便福了福身,道了一声是后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明白。 今日清晨巧笑便早早的到了琼瑶宫中服侍柳妃,柳妃本就不认这个儿媳,便故意晾了她半个时辰才起身。 谁知才打开房门时便见等候在门口的巧笑动作鬼祟,还慌慌张张的将手中的东西藏在了袖中。 香影等人察觉不对,便上前搜身,谁知果真在巧笑的腕子上发现了一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 那玉镯子品质上乘,虽不是琼瑶宫中之物,但断不会是一个伶人所会有的。 香影等人倒也未曾为难她,只是开口询问这镯子的来源,巧笑却是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柳妃见她这一副心虚样便知猜测没错,于是便命人扣押,想到此人是太后举荐,不敢轻易发落了去,这才带到了慈宁宫中由太后亲自查问。 可即便是在太后的询问之下巧笑却依旧不肯松口,只是一口咬定此玉镯并非偷窃而来,乃是故人所赠,除此之外便是一个字也不肯吐露了。 柳妃得知便呵斥竟有旁人送予巧笑这等定情之物,必然是行为不检所致,不配被抬为皇子侧妃。 太后的本意是想听她自己的辩解,但见她只承认自己之事,对定情之物这等指认却是丝毫没有辩驳之意,便对柳妃之言深以为然。 为了不对秦昭文名节有损,太后想了想便也不再多问,只吩咐了旁人将她打发去掖庭拷问。 幸得有秦昭易在旁观看觉得这姑娘并非是什么水性杨花之人,出口求情才将巧笑保下。 这柳妃本在气头上,一心想将这姑娘拉出去拷问,没成想会半路杀出个秦怀璧来。 秦怀璧年岁尚小,当着她的面本就不好训斥巧笑不知检点,更何况秦怀璧是嫡出公主,进来时便说同巧笑投缘,柳妃自然不能当着她的面借行为不检之事主张将她扣押。 秦怀璧闻言便明白了来龙去脉,便点了点头,对太后道:“祖母,可否让怀璧问问她?” 太后道:“既然你说与她投缘,那便问。” 秦怀璧笑着福了福身道:“好。” 说着便轻巧的落了地,轻盈的走到巧笑跟前,一双小手一伸便挑起了巧笑的下巴。 巧笑只见自己面前多了一双垫了厚绒的织锦绣鞋,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鞋尖上绣了什么花样便被迫的仰起头来,望着自己头顶的人。 眼前红衣少女盈盈而立,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干净如婴孩,即便是这样居高临下的凝视着自己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仿佛她天生就该坐在高处,睨傲众生一般。 秦怀璧笑吟吟的望着她,道:“这镯子可否当真是你偷盗而来?” 巧笑望着她,张了张口,这才道:“奴婢……未曾偷盗。” 秦怀璧脆生生道:“那你见了柳娘娘,又为何做贼心虚似的做出鬼祟模样?” 巧笑盯着她那莹然而动的眼睛,默了默,忽然挣脱了她的手向前一跪道:“太后娘娘恕罪!奴婢的确已经有了心上人,此物……正是奴婢心上人所赠。” 太后皱了皱眉,拍案怒道:“胡闹!” 巧笑连磕了几个响头,吓得是浑身发抖,秦怀璧则道:“皇祖母,温庆倒觉得,这姑娘心中既然有人了,惩罚她亦是无用。 “温庆想,这姑娘身份本就低微,就算做个妾也配不上我三皇兄,更何况还未被抬入琼瑶宫。 “这姑娘本就是太后引荐给三皇兄的,若是太后将她处置难免宫里宫外遭人非议,有损太后凤威。温庆拙思,不妨便对外称巧笑姑娘暴毙,暗地里将她逐出宫中。 “反正说破天她也只是一个未抬进门的小小妾室,趁早发落,一来不损毁三皇兄的名节,二来不行杀戮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这三来更是不损太后颜面,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秦怀璧句句看似以孙女之角度为太后着想,然而手心中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明面上是献计处置巧笑,可却刻意在言语中将巧笑贬低至尘埃,又无形中抬高了太后,这样一来若是太后真的将巧笑处死,倒像是有损身份自贬身份一般了。 听了这话,太后便未曾马上言语,反而抚着茶盖,凝神思索了起来。 秦怀璧交叠双手,实际上却无形中攥紧了一双手掌,身侧的巧笑亦是冷汗涔涔,这刺骨冬日,她的额发竟都被渗出的汗水打湿了。 片刻后,太后终于是缓缓开了口。 第54章 心死 秦怀璧的手猛地缩紧。 却只听太后道:“哀家年老,的确见不得什么打打杀杀之事,左右你还未进琼瑶宫,既然温庆为你求情,那便如温庆所言来办就是了。” 巧笑之举在柳妃眼中对秦昭文声誉有损,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让巧笑就这样被放逐出宫,连忙急切的想要据理力争,起身道:“太后……!” 然而还未等她跪下,太后便伸手阻止了她,道:“余下的话不必再说,哀家之意已决,便就这样办。” 柳妃心有不甘不禁咬住了嘴唇,谁知还未等她想出对策,忽有人急切切的不顾门口侍婢的阻拦闯入了殿中,绕过屏风不顾一切地跪在了巧笑姑娘的身侧,连沾了寒气的狐皮裘都未曾来得及脱去,冒着大不敬的危险,当即跪地叩头口不择言地认罪道:“太后赎罪!实不相瞒,那镯子……正是我与巧笑的定情之物。” 只见那人头戴铜冠束发与顶,皮裘之下的衣着酷似书生打扮,虽是简薄却难掩绝尘容色。 见了来人,屋中众人皆惊骇异常,当即便面面相觑,柳妃更是面如金纸,僵在椅上连半个字也说不出。 巧笑同样大惊,见情郎认错便连忙叩首,道:“太后赎罪!他必然是醉了酒才会闯入太后殿中胡言乱语,求太后不要迁怒与他!若有罪责,奴婢愿一人承担!” 太后此刻已是雷霆大怒,她一把将茶碗掷到地上,碎片与茶水四溅,吓得秦怀璧向旁缩了一缩。 她指着地上双双所跪的二人看着柳妃道:“柳妃,这就是你给皇帝教出来的好儿子!” 柳妃吓得面色煞白,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秦昭文连忙跪地,拉着儿子道:“昭文!你糊涂!天下容色出众的清白姑娘多不胜数,你为何却偏偏要保下这戏子?你倒是快同太后解释清楚啊!” 太后冷笑道:“好,哀家倒想看看,哀家的好孙儿究竟能够说出什么来!” 秦怀璧虽惊愕,但等到惊愕消退,再看方才巧笑所说的话以及现在汗如雨下的秦昭文,再迟钝之人恐怕也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巧笑口中的心上人便是她本该所嫁的秦昭文。 既然秦昭文知晓巧笑的身份,那日太后忽然无端提及秦昭文房中无人侍奉之事,又在那日招呼众妃嫔看戏便不是碰巧,这样细想,连将巧笑纳入琼瑶宫做皇子妾之事,恐怕都是秦昭文私下同太后所提及的。 瞧着巧笑那苍白无华的面色,想来她必然不知秦昭文的真实身份,枉她还如此大费周章的拒亲,倒是没想到竟是被这看似木讷的秦昭文给耍骗的团团转。 秦怀璧唯恐太后迁怒与无辜的巧笑,便欲上前为巧笑求情,谁知一个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秦怀璧转头,抓着她的人正是秦昭易。 秦昭易无声的摇了摇头。 秦怀璧自然知晓此刻若不想惹祸上身失了宠爱,便也唯有置身事外一条路可走,但眼看着巧笑的面色和通红的眼眶,便知她断然被此事伤之甚深。 秦昭文显然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太后恐吓之下,便抖似筛糠,将所做所为全部招供了个明白。 去年的除夕夜宴,秦昭文便被唱戏的巧笑所吸引,对其一见钟情,便在乞巧节时设计了两灯相撞之事借机同巧笑相识。 巧笑性子单纯,又无什么眼界,一时间便被他的满腹才华所吸引,在相识后便出口询问姓名身份,秦昭文虽对巧笑有意,却又生怕巧笑刻意攀附他的皇子身份,便谎称自己是上书房的伴读书童。 二人心心相印,但秦昭文心知肚明巧笑同自己身份悬殊,巧笑不可能坐上正妃之位不说,柳妃也必然不会同意二人婚事,于是他便趁到慈宁宫请安的空档求了太后要将巧笑纳入殿中为妾。 秦昭文毕竟是三皇子,不过是想要纳个妾室求色,更何况巧笑性子单纯,太后也对她印象不错,听了此事也乐得做媒,于是便则了看戏的由头将巧笑唤到跟前说了此事。 秦昭文知晓太后出面巧笑必然无法拒绝,他心下欢喜,便送了巧笑一对私藏的镯子。 若是他那时坦白事情,事情便是皆大欢喜。 可他没有。 许是因着他知晓巧笑颇有傲骨不肯为妾,许是他知晓自己身为皇子将来无法只执一人之手…… 总之,他没有。 可他未曾想过巧笑会同秦怀璧有联系,更不知巧笑会为了自己而斗胆拒绝太后的懿旨。 等到他闯入殿中想要挽回时,才发觉一切都已经晚了。 巧笑在得知了他的谎言后当即心死。 听罢,太后的脸色已是铁青。 柳妃不可置信的望着儿子,却也知道此事已是辩无可辩了。 藏拙露怯在先,欺瞒太后在后。 条条皆是欺君重罪! 柳妃瘫软在地,知晓自己苦心孤诣的多年筹谋已然败露。 太后甩袖道:“老三,你既然这般喜爱巧笑,哀家便如你所愿!来人!” “太后!” 却是巧笑开了口。 秦怀璧有些惊愕的望着她。 太后道:“你又有何话说?” 巧笑面白如纸,单薄的身形已是摇摇欲坠,她拜首叩头,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她道:“太后,民女命薄,无福伺候三殿下,民女即便是死,也断不可嫁予一个满口谎言之辈为妾,还望太后能够遵照方才决断,谎称民女暴毙将民女逐出紫禁城,民女感激不尽!” 她话带哽咽,一言道完,便跪拜在地,半个字也不肯再言语。 太后并未说话,秦怀璧实在看不过眼,挣脱了秦昭易的手,上前扯过太后的手臂,眼中半续着泪花出口央求道:“皇祖母,这巧笑姑娘实在太过可怜,不如就依她所言?” 见秦怀璧开了口,秦昭易也忍不住起身道:“是啊皇祖母,您一向仁善,不如便放她出宫去,也算是行善积德之举。” 太后不出声,满屋静默。 半晌,太后才终于是叹了口气。 “来人,将柳妃与三皇子带下去,禁足琼瑶宫,再将此事秉明皇帝,让皇帝发落他们。” 红鸾道了一声是,便击了击双掌,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应声入门,将面色苍白的柳妃与秦昭文“请”出了慈宁宫的大门。 而太后的眼睛紧接着落在了还跪伏在地的巧笑身上。 第55章 夜夜心 只听太后道:“三日后传哀家懿旨,于巧笑暴毙其室,钦天监谓之不祥,哀家唯恐此女子同老三有喜冲撞了老三,这将于巧笑赐给老三之事,便就这样罢了。” 秦怀璧本在旁惶恐,闻言却是忽的眼前一亮。 而于巧笑则是连忙直了身子,仿佛唯恐太后变卦,又连叩了三个响头才直起身子,又哭又笑道:“多谢太后恩典!太后大恩大德,臣女铭记于心!” 太后点了点头道:“记住,你的身份令皇室蒙羞,等离开紫禁城以后你便舍弃巧笑这个名字,哀家念在你凄苦半生,便也不再追究你同老三的纠葛,若是让哀家知晓你今后敢借此身份招摇,必然饶不了你。” 巧笑道:“臣女明白太后苦心,巧笑在宫中这一年,多倚靠太后的照拂,若有来生,奴婢必然当牛做马,报答太后大恩!” 太后没有再言语,一双眼睛望着墙上的僧人图。 红鸾识相的走到巧笑身边,道:“巧笑姑娘,随我来。” 待巧笑离去后,秦昭易与秦怀璧也连忙起身道:“皇祖母安好,那孙儿也先告辞了。” 太后撑着额头。 “嗯,退下。” …… 三日之期,转瞬及至。 秦怀璧抱着书卷在上书房中,耳中左一搭右一搭的听着夫子满口的之乎者也,却是没趣,一心惦念着此刻该出了宫去的巧笑如何了。 身侧的秦昭昭见她面带愁容频频侧目,下了学便忍不住问道:“喂,怀璧,瞧你这没精打采的模样,往日这古板的夫子拿腔拿调提问那些典故时你常常是如数家珍,今日倒少见你走神。” 秦怀璧闻言起身,看了秦昭昭一眼,接着垂头丧气道:“我又不是什么名垂千古的名家,在这井底之蛙的跟夫子跟前舞文弄墨又有何用?大冬日的,还不如省些力气了。” 说罢,她索性直起身来,将手中的书卷一股脑的塞进了秦昭昭的手中。 秦昭昭一怔,抱着那小山似的书堆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秦怀璧狡黠的冲她吐了吐舌头,道:“若是夫子问起来,便说我突发不适,谢谢昭昭!” 说完也不管秦昭昭的反应就是一个脚底抹油,任凭身后的秦昭昭如何叫唤也不停步。 她一路小跑,远远便看到城侧门半开,一座略显简陋的马车正孤零零地停在紫禁城外,一个身穿雪青色裙裳,头戴斗笠掩了面容的女子正抱着包袱,顺着石子路孤孤单单的走在风雪中。 “巧……姑娘留步!” 秦怀璧出口叫住她。 巧笑转过身来,看着秦怀璧福了福身,道:“民女参见温庆公主。” 巧笑自然知晓她骤然前来的目的,两个女孩结伴走在雪地,一路上皆是默契的无言。 生于宫中,便要知道何为装聋作哑,更何况心照不宣之事,总是胜过万语千言。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到了宫门口,巧笑在踏上马车前才微笑着转过身,隔着斗笠望着眼前的豆蔻少女,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同公主相见。” 秦怀璧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我相识尚短,但姑娘的气节我确实由衷的拜服,英雄不问出处,姑娘将这个拿好。” 秦怀璧从发上摘下一只红宝榴花钗塞进巧笑的手中,巧笑怔了怔,正要推辞,却被秦怀璧坚决的按住。 “此钗便当你我相识的信物,这花钗便代我助你前路坦荡,后会有期。” 巧笑听了这话便也不再拒绝,握紧了那花钗,便要踏上马车。 “等等!别走!” 忽有男子的嘶吼之声于身后传来,巧笑与秦怀璧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望向来人。 秦昭文只穿了一身单薄衣衫,冻得耳朵有些泛红,连头发也略有些散乱,他气喘吁吁的,想来必然是得知了巧笑离宫之讯急匆匆的一路跑过来的。 秦怀璧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暗自撇了撇嘴。 倒真是难为他在禁足中还能大费周章的从戒备森严的琼瑶宫中溜出来。 见是他前来秦怀璧和巧笑都未曾露出什么太过惊讶的神色,秦怀璧看了巧笑一眼,识趣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皇兄也想送送姑娘,那我便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说着便佯装离开的向后走了几步,实际上却是闪身躲在了路旁的梅花树后做贼似的偷窥。 见秦怀璧离开,秦昭文便急切的上前,伸手想要去拉巧笑的手。 “巧笑,我……” 可巧笑却显然料到了他的动作,向后退了两步,斗笠之下,一双剪水秋瞳之中的光华已然淡却。 “三殿下自重。” 她从袖中掏出一对用手帕包好的玉镯,恭敬的递到了秦昭文的面前。 秦昭文并未接,巧笑也不执着,只是又向前递了递,直接塞进了秦昭文的手心之中。 她神情漠然,对着眼前的秦昭文福了福身。 “三皇子厚爱,所赠之物已尽数归还。 “民女无名,拜别三皇子。” 说罢便提着包袱上了马车。 她没有再回头。 车夫扬鞭打马,转瞬间,马车便在蒙蒙的白雪间,化作了一个黑点。 秦昭文似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独自站在风雪之间,任由雪粒拍打也久久的不曾收回目光。 “三哥哥。”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折断枝桠的声音。 秦昭文闻声回望,身后的秦怀璧笑吟吟地抱着一株开得正好的寒梅朝着自己慢悠悠的走来。 在红衣白雪的映衬之下,幼妹那一张清丽的小脸美的恍若九天瑶池的仙子。 她柔声道:“三哥哥既然在读书上用功,那对诗词必然有极高的造诣了?” 见秦昭文不答,秦怀璧便将新摘的红梅递到秦昭文怀中,自顾的说了下去。 “温庆隐约记得,这李义山诗中有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却偏偏忘了下半句,三哥哥博学广闻,不知可否为温庆答疑解惑? “这嫦娥已然羽化登仙,以不死之身换得千百年孤寂,究竟是否值得,是否悔过?此下句又为何?” 秦昭文捧着那寒梅的指尖已被冻得通红,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 他望着那早已不见了踪影的马车背影,口中恍若蚊鸣似的呢喃。 “嫦娥已悔偷灵药,碧海青天……” ——夜夜心。 第56章 公主的使命 …… 温庆殿中,茗青与唤纹皆神色有异地站在一旁,屏气敛声,不时交换着眼神,似是在苦恼,又似是担忧。 秦怀璧此刻正撑着下巴倚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的玩着身侧秦昭昭的手指,两人腕子上的“朝阳胜雪”与“温华庆光”不时轻撞在一处,悦耳的叮咚声在幽静的殿中便是格外的清脆。 秦昭昭推开她的手,皱眉道:“你就别玩啦,我在这待了大半天了你一句话也不说,眼下母妃已经去了御书房,你好歹也得表个态你心里到底如何想的啊?” 秦怀璧坐直身子,道:“那我能怎么想?父命难违,就算是我不愿意又能如何?更何况这将酸涩鲜果做成花糕的主意也是我提出来的,由我做这‘钦差大臣’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再说那群老大臣也是一个比一个更巴不得让我前去,我又不是男子,这前朝哪有我说话的权利。” 秦昭昭气的忍不住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戳了秦怀璧的额角一把,道:“你是不是傻?好歹你是宫中唯一的嫡公主,怎能屈尊亲自前往西北那等偏远之地?” 秦怀璧不置可否。 她操心西北雪灾之事已经甚久,如今雪灾初见端倪,顺嘉帝果真如前世一般派了秦昭易前往。 巧笑拒婚那日,太后曾在口谕时曾借钦天监之名道巧笑不祥,这才堵住了悠悠之口。 秦怀璧受了这启发,待雪灾初现时买通了钦天监的正史,让他借星象之说出口称西北雪灾乃是天罪,而秦怀璧提出鲜果制糕之法便是上天所指的明路。 因此若想解决西北雪灾之事,唯有秦怀璧亲自动身前往才可破此灾祸,否则将有灭国之患。 顺嘉帝是个好皇帝,虽是心疼女儿却也不能允许这等灾祸发生,在朝上提出后众臣得知了此预言自然后怕,便纷纷开口支持秦怀璧亲驶西北之事。 如何有理由正大光明地亲自前往西北之事秦怀璧本就已苦思冥想了甚久,如今终于能够将此事逆转乾坤,她心中开怀面上却不能显现出来,只得竭力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可偏偏又演不像,便任由秦昭昭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也不肯多言。 秦昭昭道:“虽说有大哥在旁帮衬我也不担心你会如何,可是西北路途崎岖,现在又闹着雪灾,盛京城你都没踏出过,如何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秦怀璧枕着她的肩膀,笑呵呵的摆弄着她的头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再说了,距离上次你出宫也将过一月,若是此行顺利的话,回宫前还能顺带买些城源斋所做的马奶糕给你,你该开心才是。” 秦昭昭笑嗔道:“大冬日何来马奶糕?你就有在这跟我耍贫嘴的能耐。” 秦怀璧眼珠一转,也不回答,只用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秦昭昭的颈窝,痒的秦昭昭咯咯笑。 见秦怀璧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秦昭昭的担忧也烟消云散,她知晓这唯一的妹妹一向聪慧,想来必已有了完全之法。 姐妹二人正打闹时,那边绣兰已经跨进屋来,道:“二位公主,贵妃娘娘回宫了。” 秦怀璧和秦昭昭对视了一眼,连忙争先恐后的起身,一前一后的赶往了正殿。 慎贵妃正愁眉不展地伏在案上,显然方才同顺嘉帝的谈话并不顺心,秦怀璧率先上前,娇软软的叫了一声:“母妃?” 慎贵妃见她前来,便示意众宫女太监避过,接着冲她招了招手,轻声道:“怀璧,到母妃身边来。” 秦昭昭轻轻推了推秦怀璧,秦怀璧便如她所言上前,慎贵妃将她搂入怀中,叹道:“生于帝王家的女子,终究是不得安生。” 言语之间便是在说今日所求之事未得期盼结果。 经过一世的秦怀璧自然是对这句话深以为然,但此事本就是她有意亲手促成,顺嘉帝身为皇帝亦是深有苦衷,她自然不会在心中责怪顺嘉帝。 但慎贵妃不知她打算,又是在后宫中摸爬滚打多年,心知肚明前路多凶险,自小看大的秦怀璧这样娇娇怯怯的姑娘家,又如何能够之身踏足那等未知之地。 秦怀璧知晓她担忧,也不多言,只靠在母妃怀中静静的不多言语,待慎贵妃平和下去才道:“母妃不必提女儿忧心,既然这是怀璧的使命,那怀璧自该为父皇分忧,母妃又何必愁眉不展呢?” 慎贵妃未接话,眼角闪过泪光,轻声道:“是母妃未能照顾好你。” 秦怀璧道:“前路漫漫,女儿虽不知艰险,但既来之则安之,有天家庇护,女儿不过是替父皇安抚那些受灾情影响的百姓,让女儿前往之举在西北灾民看来正是天子重视人民的象征,女儿若是临阵脱逃,岂不教西北本就处在雪灾中的难民失望?” 慎贵妃有些惊讶的望着她,似是并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些话。 秦怀璧察觉到了慎贵妃的疑惑,便握紧了慎贵妃的手,回头唤道:“昭昭,你先来陪陪母妃,我有一事,想要当面同父皇言明。” 秦昭昭点了点头,上前坐在慎贵妃身侧,秦怀璧则在茗青的搀扶之下,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御书房中静悄悄的,若非方正德正一脸忧愁的站在门口踱着步子,余光扫见秦怀璧的身影,他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的迎了上去,道:“公主,您可来啦。” 秦怀璧疑惑的看了紧闭的御书房大门一眼,道:“这是怎么了?” 方正德压低声音道:“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才这慎贵妃娘娘进去了,刚开始还好好的,谁知道半个时辰不到贵妃娘娘便沉着脸气冲冲地走了,屋里还传出了砸东西的声响,奴婢瞧着不对想进去劝说也被皇上斥了出来,这眼瞧着天都黑了,皇上午膳还没用过呢,公主您可要好好儿劝劝皇上才是啊。” 秦怀璧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明白,便整了整衣裳,推门进入。 屋里正坐着一个人。 第57章 俏皮话说完了吧 案前正坐着一位金形玉相的男子,正是顺嘉帝。 他凤目微垂,薄唇下抿,显然此刻心情不是上佳。 因着是私下里,他便没有戴冕旒,一头黑发只用了一根紫罗兰色的玉石发簪在脑后随意的挽成发髻。 他身上那一身明晃晃的龙袍无声的显然出,他必然是刚刚下朝,且还没来得及换衣裳便急匆匆的赶到了御书房中。 而屋中,满地狼藉,似是刚刚才与人争吵过。 秦怀璧战战兢兢地迈过地上碎了一地的茶盏和地上洇湿的茶渍,到了顺嘉帝的跟前才跪下,轻声道:“参见父皇。” 顺嘉帝显然还没消气,甚至并未发觉秦怀璧的到来,听到了声音他惊觉的抬起了一双眼睛。 见来人是秦怀璧,他虽还在气头上,但那带着怒意的面容却缓和了不少,随即便搁下手中未曾沾墨的羊毫笔,缓声道:“温庆怎么来了?” 秦怀璧扫视着满地狼藉,大着胆子道:“不知父皇这是因何事生了这么大的气?” 顺嘉帝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矢口否认道:“没有,只是方才一时走神,不小心打翻了茶杯罢了。” “来,坐父皇身旁来。” 秦怀璧走到顺嘉帝身侧,边为顺嘉帝磨墨边细看顺嘉帝跟前所摊开的奏折。 她念出声:“‘老臣以为,温庆公主前去西北乃是万民福泽’……” 顺嘉帝合上奏折,道:“朝政大事,莫要随意瞧看。” 秦怀璧道:“儿臣明白父皇的苦衷,毕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儿臣只是想知道,这意思是不是女儿非去不可了?” 顺嘉帝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才道:“若是温庆不想去,那便不必去。” 秦怀璧得了这个回答却也不意外,只道:“父皇也不必瞒着儿臣了,儿臣听闻连史官都劝说父皇不能为儿臣一人舍天下兴亡,儿臣知事态轻重,身为子女者,该在父皇身侧尽孝,身为公主者,亦该舍身为父皇分忧,于情于理,儿臣都该以西北灾民为先,陪在大皇兄身侧,亲身前往西北雪灾之地。” 秦怀璧的话说的善解人意,顺嘉帝本就不忍当着她的面出口提出此事,秦怀璧的话倒是给了他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下。 顺嘉帝本就对她有愧,听完便叹了一口气,道:“温庆,这花糕之计本就是你提出的,由你亲身前往也合情合理,只是西北路远,父皇此次实在委屈你了。” 秦怀璧笑道:“父皇说笑了,前往西北也不过日的路程,其中更有大皇兄相陪,这二皇兄只身前往路途遥远的庆安府岂不更是辛苦?” 顺嘉帝道:“朕记得你同昭易更要好些,倒是昭昭那孩子跟昭明更亲,怎么今日倒是忽然提起昭明来了?” 秦怀璧红着脸嘻嘻一笑,伸出手将手腕上的玉镯亮出给顺嘉帝看,道:“父皇您瞧,二皇兄送给儿臣的镯子,您瞧着好不好看?” “‘温华庆光’?” 顺嘉帝细看那镯子便看到了刻在环内的字,出口叨念了出来后道:“这是什么劳什子的题字,口不对眼的,没的叫人笑话。” 他心中的气还未撒,说到这便又想起秦昭文,气便不打一处来,斥道:“你这几个哥哥,真是一个比一个没正行!” 秦怀璧道:“四位哥哥都是少年英雄,自然是谁也不服让谁,父皇应当高兴,四位哥哥也算兄友弟恭,大哥仁善,二哥聪慧,三哥谨慎,四哥英勇。七弟身在襁褓,有这四位哥哥做榜样,将来必成大器,父皇又何来无正行之言呢?” “谨慎?” 顺嘉帝咀嚼了一遍这词,道:“你三哥做出这等侮辱皇族威仪之事,你竟评价他谨慎?” 秦怀璧笑道:“儿臣不知三哥如何侮辱了皇族威仪,儿臣只知,三哥便是三哥,即便是三哥犯了弥天大错,三皇兄始终是儿臣的亲哥哥。 “不过皇子犯法终归与庶民同罪,若是三皇兄当真犯了不可饶恕之错,想来父皇也必然会以律法所处,可这些,却不是温庆一个女儿家该去知晓的了。” 顺嘉帝听的不言语,看着秦怀璧半晌,忽而笑了。 “你这丫头,明明是变着法子的为老三求情,你这般一说,却像是在说朕罚重了老三一般。” 秦怀璧吐了吐舌,俏皮道:“这话可是父皇说的,儿臣可从未说过,不过儿臣倒觉得,父皇所言甚是。” 顺嘉帝被逗笑,伸手在她的鼻尖一刮,笑斥道:“你呀,眼看着也是要及笄的人了,却还是这般的古灵精怪。” 秦怀璧揉了揉被刮的鼻尖道:“只是瞧着父皇愁眉不展,有意前来逗父皇一笑罢了。” 被女儿这样一闹顺嘉帝心中愁云也散了,索性便双手摊在膝上,一双凤眼看着身侧的女儿,道:“闹也闹了,俏皮话儿也说了,你这个时辰过来,必然是有其他话想同朕说?” “……父皇还真是将儿臣的心思摸的门儿清,儿臣说了这样半天,竟还让父皇发觉了。” 秦怀璧知晓自己的心思被拆穿是早晚的事,但她这个时辰前来本就是有意让顺嘉帝发觉,借着顺嘉帝的发问她也不再打哈哈,搁下手中的墨块,走到顺嘉帝的跟前撩裙跪地。 她双手叠与双膝,垂首道:“父皇,既然儿臣亲身前往西北之事已成定局,那么西北雪患之事便已同儿臣栓与一处,若是处理得当,便可名垂千古,若是弄巧成拙,背负的必是千古骂名。” 顺嘉帝道:“说下去。” 秦怀璧道:“儿臣只是个女子,不奢望同几位哥哥那般建功立业,亦是不稀罕什么流芳百世,只是我是大魏唯一的嫡出公主,背负的是父皇的颜面与百姓的希冀。 “这雪灾之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小了说只是冬日灾祸,往大了说,却涉及父皇的治国之道,百姓未来的福祉。 “父皇派皇兄送去赈灾银粮,虽说路途只有日,但难保有江湖草莽会伪装暴民借机生难,温庆唯恐发生最坏之事,因而便斗胆,想要献计与父皇。” 顺嘉帝道:“你又有何计策?” 第58章 西北之途 秦怀璧勾唇。 “女儿的计策很简单。 “唯有八个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她轻启丹唇,将计策详细的一一道来。 听罢,顺嘉帝的面上闪过一抹惊愕,但那一抹情绪转瞬即逝。他点了点头,道:“此计倒是巧妙,只是是否会不会太过凶险了些?” 秦怀璧道:“儿臣昨夜已详细查探过前往西北的路程,盛京边界有一条小路可走,只是较之大路会远些。 “两条路相较甚远,即便是当真有贼人草寇之流发觉有诈想要赶到恐怕也为时已晚,到时我只需与皇兄在西北之地汇合,如此一来便可确保无事。” 顺嘉帝道:“倒是可行,朕会加派高手在你们兄妹周围,必定要让你们二人顺利前往西北。” 秦怀璧颔首。 “多谢父皇。” …… 西北灾患将至,顺嘉帝不敢耽搁,恐生更大灾患,于是在次日便下了旨意,让温庆公主秦怀璧与大皇子秦昭易一同前往雪灾之地。 因着西北之地偏荒,难保晚间会生出变故来,因此才过卯时,秦怀璧便早早地起了身来梳洗。 茗青边为秦怀璧挽着发髻边担忧道:“公主,你当真要亲自前往西北?听闻西北之处贼寇众多,您……” 秦怀璧道:“怕什么?钦天监让我前去不正是说我压得住妖邪之气?若我出了事,这钦天监的脑袋只怕不保,他们又怎敢借我的性命开玩笑。” 说着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道:“你将我的发髻梳的这么张扬做什么?这一趟是去做正事又不是去游玩,自然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把这些发簪都摘了,用二哥哥送来的那只铃兰钗挽个松松的发髻就是了。” 茗青也只得照办,边拆发髻边道:“公主,好歹您也是咱们大魏唯一的嫡公主,外头的人有多势利眼您是领教过的,若是您不打扮的震慑他人,只怕是不好啊。” 秦怀璧笑道:“再势利又如何?我既有本事救他们与危难,自然也有本事能让他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一辈子,再说身份在此,我带来的又是好消息,哪里是区区衣饰就能体现的。” 茗青欲言又止,但也知晓秦怀璧的话在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随着茗青的话照办。 待发髻梳好,秦怀璧又道:“对了,衣裳送来了么?” 见茗青点头,秦怀璧便站起身来,道:“既然送来了那便赶快更衣,时辰耽误不得。” 茗青应声,接着便退下。 待收拾完已经过了卯时三刻,秦怀璧主仆不敢耽搁,抱着包袱便出了门。 原以为出门够早了,秦昭易却早已经等在了宫外,远远地便见秦怀璧戴着兜帽姗姗而来,茗青正陪伴在侧。 他见状便迎了上去,从茗青手中接过包袱,道:“你先回去。” 茗青看着他点了点头,一福身便离开,走时又似是不放心的驻了驻足,转头对秦昭易道:“还望大殿下多多照顾我家公主。” 秦昭易看她这担忧的样子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有我在,温庆必然无事。” 茗青这才放下心来,冲着他笑了笑,步伐便松快了不少。 秦昭易这才看向秦怀璧,拉着她走到一个马车跟前道:“六妹妹,你先上车。” 秦怀璧点点头,抓着他的手踩着矮凳跨上马车,顺着撩起的车帘钻入马车中。 见妹妹坐好,秦昭易便也不再管,一双眼睛扫向身侧的马车中,对几个骑在马上的守卫道:“都给我看好了,这一路若是伤了公主,本殿下必然拿你们是问!” “是!” 秦昭易身侧的侍卫道:“殿下,那您……?” 秦昭易踏上马车道:“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你们几个都守在粮车周围,粮食必须安全送到西北,知不知道!” 侍卫们声如洪雷齐声道:“属下明白!” 秦昭易跨入车门,对在棉衣外还披了一件蓑衣的马车夫道:“走。” 车夫一言不发的扬起鞭子,抽在了马身上,马“咴”地叫了一声,接着便顺着前路飞奔了出去。 而秦怀璧的马车,紧随其后的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众人都未看到,就在秦昭易兄妹二人离开时,一个蒙面人正躲在树顶,见两个轿子离开,他便悄无声息的闪身,消失在了雪中。 风雪已停,马车便走的比想象中要更快些。 秦昭易与秦怀璧的车子在两个时辰后便远远的离开了紫禁城,秦怀璧伸手撩开车帘四处看了看,见四周并无风声,这才稍稍的舒了一口气。 这头倒是没有异常,却不知秦昭易那边,正有两个两个鬼魅般的蒙面人,无声无息地跟在秦昭易的马车后。 车中的秦昭易枕着头枕,显然因为困顿而有些昏昏欲睡,精神放松之下对轿外之事并未察觉。 他将将睡下时,忽听车外的侍卫有人大喊了一声:“什么人!” 睡意随着这一喊之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车子并未因此而停下,反而跑的更快了些。 秦昭易暗道不好,撩开车帘探出头,只见四五个蒙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扛着刀便冲将过来,目标显然是冲着粮车来的。 派来的侍卫都是特意挑出的高手,倒也不是吃素的,那几个大汉虽是亡命之徒,却也拿身穿坚硬战甲的侍卫们无法,几个回合下来便被砍下马来摔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秦昭易这才舒了口气,正要撂下车帘时却忽觉马车猛地一震,紧接着耳畔便隐约响起了极为悦耳的琵琶乐声。 在这荒郊野岭间响起这样的乐声便是格外的瘆人,还未等秦昭易反应过来,余光极看到那本在驾车的老翁忽然勒住缰绳,接着便无声息的倒下,直直的滚下了车。 众侍卫见那老翁掉下马顿时发觉这音乐之中必有蹊跷,为首的侍卫连忙拔出佩刀,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一边命令道:“大家护好粮车!这群王八蛋必然是冲着粮车来的!” 众侍卫也不敢掉以轻心,秦昭易连忙缩回马车之中,双手紧握成拳,惴惴不安的听着车外的动静。 那琵琶声逐渐的由远及近,随着那乐声的逼近细听便隐约发觉其中竟掺杂着一个属于女子极为娇媚的笑声。 那笑声尖锐娇甜,让人听不出发出这声音的人有多大年纪,但同乐声掺杂与一处,随着呼呼的风声所响便如地狱无常前往人间索命一般。 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马蹄声,众人剑拔弩张,秦昭易不敢探头,便也不知外头的情况。 屋外马蹄声刀剑声人的嘶吼声不断地嘈杂交叠,秦昭易听的冷汗直冒,声音愈演愈烈时,音乐声忽然戛然而止,接着便听到巨大的“锵”一声,门外归于寂静,再没了丝毫声响。 第59章 偷梁换柱 门外的声响骤停,秦昭易便因意外而愣了愣。 他心说就算是冲着粮车来也该有些声音才是,为何却忽然一个声响也不见? 但等了半晌却依旧是不见声音,心道是死是活也不该不明不白的楞在这,索性心一横,便伸手撩开了车帘。 谁知刚一撩开便忽听头顶传出一阵娇媚的“咯咯”笑声。 “倒是没想到,这在盛京中威名显赫的大皇子骨子里竟是这样一个缩头乌龟?真是连我小女子都替你臊得慌。” 话音刚落,一根长刀便刺穿了车身,直贴秦昭易的门面,秦昭易看着那雪亮还冒着寒气的刀身,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他向下一躺,躲过那刀身便要钻出马车。 谁知才钻出门帘,便有三把刀动作一致的直逼而来,架在了秦昭易的脖子上。 秦昭易被这一逼之下便僵在原处,他抿着唇,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只见那女人身披一件雪白的羊羔裘,内穿毛边袖软绒丝裙,一尘不染的裙摆上绣着大片蓝紫色的鸢尾花,毫无瑕疵的纤细手指正怀抱着一柄雕了花的紫檀木琵琶。 单瞧这女子的打扮倒不像是山野贼寇,反而像是哪家高门大户养尊处优的小姐一般。 秦昭易细瞧她的脸,只觉此人容光胜雪,发似泼墨,面上尤其一双眼格外惑人,娇媚如妲己狐妖,樱桃似的唇角下所生的一颗美人痣使她的一张脸更显倾城绝色。 瞧着她年岁亦是不过双十,同眼前那几个身形格外庞大的蒙面大汉站在一处便是说不出的格格不入。 见秦昭易打量自己,那女人便伸手摸了摸面颊,顾影自怜的娇声笑道:“怎么,难不成阅美无数的大皇子也对小女子陋质有兴致?我瞧着你生的俊俏,倒是舍不得就这么杀了——不如你便跟了我,做我的面首如何?” 说着便轻佻的意图去摸秦昭易的脸,秦昭易连忙嫌恶的避开,女人倒也不生气,正要说什么,抬眼忽见秦昭易嘴角一挽,便察觉了不对,连忙抱着琵琶向后一退。 才站定,却只见方才早被打倒在地的侍卫们已经站起身来,口中射出的吹箭已经将架着秦昭易的那三个杀手尽数射翻在地,而她方才双腿所站的地方已经尽数插了一排吹箭。 “竟敢暗算我?” 女子看着秦昭易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毕现。 她双腿半屈,右腿便搭在了左腿的膝盖上,她就这样凭空架起琵琶,水葱似的葇荑紧跟着便摸上了琵琶弦。 秦昭易还未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却忽然有一个石子凭空飞来打在了他的耳朵上,痛的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随着他一动作几乎同时而起的便是那女子的琵琶曲,她这一曲同方才那悠长哀怨,无痛呻吟的曲调完全不同,反倒如金戈铁马,其中所带的强烈杀气无端的便使人不寒而栗,连早捂上耳朵的秦昭易才将将搭了耳朵都膝下一软,更别说那些本就带了伤势的侍卫。 这一曲唱罢,侍卫们便已是惨叫连连,满耳充血,不省人事。 秦昭易心下不忍,想要上前搭救,谁知才迈了一步却凭空又飞来一个石子正击在他的膝弯处,打的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扑在了地上。 那女人显然对他的反应未怀疑,待撂下琵琶,她便走到还跪坐在地的几个蒙面大汉身前,毫不犹豫一脚踹在了其中一个大汉的肩膀处,喝到:“没用的东西!几个吹箭而已,你们几个还想装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去把粮车拉走!” 那几个大汉痛的满嘴哎呦哎呦的叫唤着,却显然不敢忤逆这女子,咬着牙强拔掉腿上还勾着血肉的短箭,用刀子撑着身子晃晃悠悠的转了起来。 那女人见手下听话便也不再理会,转头看见一双眼睛还滴溜溜乱转的秦昭易顿时惊讶了起来,道:“没想到你身子骨倒是结实,既然还喘气儿,也算你命硬,那便跟我走。” 说着便伸手去拉扯秦昭易。 她的手摸到秦昭易手腕上的肌肤,忽然惊讶的怔了怔,接着单手便将秦昭易如提小鸡子一般的提了起来,趁秦昭易不备便一把撩开了他的手腕。 只见那腕子白如梨花,袖中还藏着一只质地上好的玉镯,那女子细看秦昭易,口中则惊讶道:“女人?” 还未等她惊讶完,那边察看粮车的手下忽然惊叫道:“假的!当家的,咱们上当了!” “什么?!” 女人大惊,她也不再管眼前的人是男是女,一巴掌便扇在了“秦昭易”的脸上,直打的“秦昭易”是口吐血沫,伏地不起。 女人指着她厉声喝道:“东西呢?” 秦怀璧擦去唇角的血渍,虽是勉强却还是笑出了一股邪气。 她冲着女人挑了挑眉,道:“你说呢?前往西北的小路离这有几十里远,只怕现在你就算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女人冷笑:“你以为我没有做万全的准备?” 秦怀璧勉强的坐起身来,喘着粗气道:“你做了万全的准备又怎么样?我大哥的车上根本就没有赈灾钱粮,如今东西去向你都不得而知,你就算是杀了我兄妹二人也是无可奈何,即便是眼下你擒了我又能拿我如何?” 女人抱着琵琶,娇声道:“小公主,你这张嘴皮子倒是不饶人,可是你就不怕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怀璧却丝毫不曾畏惧,一双杏眼反而毫不示弱的盯着女人,有些挑衅道:“你试试?” 女人冷笑道:“找死!” 说着手便毫不犹豫地探入了琵琶弦之中。 谁知却忽听地上传来沙哑的“哎呦”一声,紧接着一只手便抓住了那女子的脚踝,女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头,谁知却眼见着地上穿着蓑衣的人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竟是第一个挨了打的那个倒霉车夫。 女人见是他扯住了自己,峨眉紧皱,骂道道:“你个老不死的竟然还没死?那姑奶奶便多送你一程!” 说着便伸出另一只脚,秦怀璧眼看着那女子的脚底竟然“噌”的弹出一片匕首来,接着只见她一抬膝盖,那只弹出刀刃的脚便狠狠的朝着那老头的天灵盖踹了下去! 第60章 那个小混蛋 随着那女子的动作,秦怀璧吓得是面无血色,被冻得麻木的手向前一抓便想朝着那女子扑过去。 谁知还没等她挣扎起身,那老翁已经随着女子的动作惊人利落的向左一滚,脸颊便险险的避开了刀尖,接着那只抓着那脚踝的手毫不犹豫得狠狠一掀,那女子尖叫了一声,人已被掀翻在地。 女子被摔得眼冒金星极具狼狈,那老翁却显然毫发无损,双腿一蹬便站起身来,利落的拍去了蓑衣所沾的雪粒。 见了这老翁的动作秦怀璧便登时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就是父皇所说派来的那个高手。 瞧着他这般熟悉这女子的招式套路,看来方才偷偷丢石子的便是他没错了。 而那一边,摔在地上的女子“噗”的吐掉口中的雪,站起身来,糟了这一下她已知那老翁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便不敢轻举妄动了起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后伸手一招,余下的几个受了伤的手下便提着刀朝着那老翁砍将过去。 女子趁着手下阻挡的空档便要脚底抹油,谁知那老翁的眼睛竟是紧盯着她,面前的几个喽啰又好巧不巧的都受了伤,也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他几脚便将那几人挨个收拾了个干净,抬眼见女子有意图逃跑的动作,老翁唇角一勾,手迅速在后腰间一扯,眨眼间便甩出一条六尺长鞭朝着女子打去。 那鞭子如蛇一般,随着惯性便紧绕在了女子的臂膀处,将女子的整个袖子都扯断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臂肩来。 那女子只觉手臂一凉,低头见整条腕子都暴露空中,顿时娇呼一声,又羞又气,连摔在地上的琵琶也顾不得,捂着手臂便口无遮拦的骂道:“老登徒子,你是打了一辈子光棍儿未曾见过娘们儿是?!色胆包天竟敢非礼你姑奶奶!” 那老翁挨了骂却只当对方是在放屁,左耳进右耳冒,饶是那女子骂了半晌也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又不解气又吃力,倒也骂不出什么了。 那老翁却是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冲上前便一手扣了女子的腕子,痛的那女子猛地吸着凉气,秦怀璧看不过眼,连忙爬起身来,出口阻拦道:“别动她!” 那老翁竟也应了她的话,真的未再动那女人,秦怀璧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车,从马车中掏出包袱,从其中拿出一件银灰色皮袍递给那女人,女人哼了一声甩过头去,秦怀璧也不管,只亲手将衣裳为她披上。 见了她这举动那老翁却笑了,道:“小公主可真是好心,竟连这个草寇头子都心疼,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该说你心软呢?” 听了这声音却是让秦怀璧与那女人都结结实实的愣了愣。 原以为此人出手老练,又一身老气横秋的打扮,必然是哪个上了年岁的高手,谁知那蓑衣之下传出的说话声竟出乎二人意料,却是一个极为年轻斯文的男声。 虽说是个年轻男人,但那人话说的不疾不徐,四平八稳,反倒丝毫不像是能够如方才那样猛烈的制服了那女贼寇样子的人。 秦怀璧才打耳朵便听出此人就是她重生而回那日,在御书房中于顺嘉帝面前提及雪灾的那个少年臣子。 她怔了怔,忽然脱口而出了“老翁”的名字:“江楚珩?!” 江楚珩见自己身份已暴露也不再伪装,腾出一双手将头上的笠帽摘下,露出一张冠玉似的容颜来。 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秦怀璧的脸却滕的变得通红。 她咬牙切齿:“所以你刚才就眼看着本殿下被这女人戏弄就在一旁装死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被戳穿了心思,江楚珩却依旧是那一副斯文有礼,清隽俊朗的模样。 他边用鞭子将女子五花大绑起来,边慢悠悠地答道:“公主误会了,公主是大魏万中无一的巾帼英雄,微臣又哪敢嘲讽公主呢?” 秦怀璧懒得理他的贫嘴,理好了衣裳便走到那女子面前,盯着那女子的脸左右瞧看了一番后活动活动指骨。 ——接着抡起拳头,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的照着女子更完美的一边脸颊来了一拳。 那女子的脸都被打紫了一块,她的舌尖被牙齿划破,渗出几滴血来。 她狠唾了一口血唾沫,骂道:“小娘们儿,你敢落井下石!” 秦怀璧毫不示弱:“我可没落井下石,你方才打了我,这一拳头便是还你的,让你也尝尝这挨打的滋味儿好不好受!” 那女子冷笑道:“既然这么记仇,还给我披什么衣服,我的死活又与你有何干系?” 秦怀璧道:“你的死活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嘛,你这个女人胆大包天竟敢截朝廷赈灾钱粮,自然要留下你这条活口好好审一审。” 那女子却是不怒反笑,许是见自己挣脱不得便也接受,竟优哉游哉的跟秦怀璧聊起天来。 “小姑娘瞧着生的挺俏,没想到倒是人不可貌相的挺有胆识,睚眦必报还能屈能伸,脑子转的倒也不慢,跟你一比,倒是姐姐我啊,逊了一筹。” 秦怀璧懒得理会她,见那边江楚珩已将那女子绑的结结实实,便问道:“喂,你为什么会在这?” 江楚珩拍了拍手,一脸认真的看着秦怀璧道:“微臣此番前来,自然是为了保护公主。” “你……!” 秦怀璧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的胃疼,若换了旁人她早就不示弱的回了话去,可偏偏眼前之人是江楚珩,她的舌头便莫名的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边江楚珩一把将被五花大绑的女人推到不省人事的喽啰堆中央,接着伸手就要去抓那女子的手。 秦怀璧连忙拦住他道:“喂,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你这举止这般暧昧是要做什么?” 江楚珩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挑眉:“你吃醋?” 秦怀璧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鬼才吃你的醋,你说是不说?” 江楚珩道:“好好好,公主殿下说什么是什么,且看就是了。” 他双指一夹,从女人的袖中抽出一个巴掌大的炮筒来,接着他毫不犹豫的吹燃火折子,点燃了那小炮筒。 炮筒在半空“砰”的炸裂成花朵状,女子没想到他连这事都知道,眼中慌了慌,但口中却是平静,有些戏谑道:“江小将军倒像是将我查了个透彻,连我的信号弹如何使用都知晓。” 二人却都没理她,秦怀璧问道:“这信号弹是?” 江楚珩背对着那女人吹熄火折子,道:“自然是告诉前去追大殿下的那群乌合之众赶快撤离的意思。” 秦怀璧道:“原来如此……可是现下马车已坏,我又不会骑马,这个女人该如何是好?” 江楚珩想了想道:“马车倒是还勉强可用,只是……” “当心!” 他话还未说完,秦怀璧脸色却忽然一变,接着便猛地将江楚珩扑倒在地。 第61章 你想不到的多着呢 一柄雪亮的软剑正险险的从二人方才头颅的位置削过,而剑身上,正插着秦怀璧方才用作束发的发冠。 而那原本被五花大绑的女人竟然毫发无损的捏着软剑好好儿的站在地上,笑得妩媚至极。 而她的脚边,却是那已松落在地的软鞭。 秦怀璧看着那穿透发冠的软剑后怕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她没有察觉,恐怕现在自己怀中还完整的江楚珩的脑袋早已如发冠那般身首异处了。 女人抚着软剑水一般的剑刃咯咯笑道:“江小公子,你千算万算,恐怕也没算到我会精通缩骨功?” 话才说完她的笑意便褪去,接着扬起软剑便朝着二人刺来,软剑破空发出“嗖”的一声,连被风吹起的几颗雪片都被她的剑气划的零碎飘落与空气中。 江楚珩还被秦怀璧压在身子下,一时爬不起身,勉强回过头的秦怀璧眼仁倒映出那迎面刺来的软剑,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情急之下江楚珩也顾不得什么,当即便从秦怀璧耳边探出手,竟是要凌空去接那刺向秦怀璧的剑刃。 谁知未等他抓住剑刃,就见秦怀璧猛地直起身,迅速从怀中掏出一物,抬起的刹那已将那物掰成两半,接着双手持着那东西双手一架,竟就这样生生将那软剑架住了。 江楚珩见她双手所拿的是被掰成两根簪子的花钗,忍不住笑了,道:“没想到小公主竟还有这等绝学?” 秦怀璧勾唇一笑,略侧过头道:“你没想到的多着呢,你别忘了,我四皇兄是谁!” 虽是挡的住一时,但她显然不是那女人的对手,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女人一脚踢在了胸口,直踢得她向后一仰,口中血如喷泉。 秦怀璧痛的呼吸一掷,但被拽倒之余又不忘一把扯下花钗的钗棍,用尖锐的暗针用尽全力捅进了女子的腿中。 那女子只觉腿上酸麻,低头见秦怀璧手中的长针青黑,她便懂了什么,怒道:“你敢下毒?!” 秦怀璧受了重伤,幸得有江楚珩的搀扶才勉强坐着,她捂着心口,靠着江楚珩的肩,咧着带血的嘴对那女人笑道:“兵不厌诈,我这可是跟你学的。” 那女人哼了一声,拖着残腿便去拿地上的琵琶,而那边江楚珩已将秦怀璧温柔的扶在雪地中,轻声道:“捂好耳朵,委屈你在这等我。” 秦怀璧点了点头,江楚珩已经一个箭步便冲向了那女人,那女人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又被伤了腿,见他冲来连忙架起琵琶一拨弦,江楚珩却凌空一跃,竟是强行避开了那杀人的琵琶音。 女子连忙举起软剑架在头顶,他却如鬼魅一般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反身,向后一脚踢在女人的后颈,踢的女人向前一扑,未等女人落地他接着便一手肘直取女子喉咙。 他的招式本就不留余地,招招取人性命,此次出手更是狠辣异常,女子连忙低头躲过他的手肘,照着江楚珩的腹部就是一剑。 江楚珩却没惯着她,趁着她甩剑而来的动作一巴掌便抓住了那剑刃,嫣红的血染红了他的指缝却仿佛不知道疼,紧接着一拳头便紧跟着挥了过来,将女子整个都打飞了出去。 女子显然没有上一次的好运,腿上有伤本就行动不便,眼下琵琶和软剑都落在了江楚珩手中,她没了法子,便恨恨擦去唇角的血,望着眼前手拿软剑朝自己刺来的江楚珩任命的闭上了眼睛。 江楚珩本意是取那女子心窝,下手便是极狠,可剑尖还未到女子身前,半空却凭空地传来一声极为缥缈的男声。 “剑下留人。” 话音刚落,紧接着便见一抹突兀的红影落在了女人的面前,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四两拨千斤的一弹,便将江楚珩刺来的软剑弹去了一边。 那红衣人在这一弹之下便收了手,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秦怀璧被这一声所吸引,忍不住撑着身子细看。 然而来人并非是什么红衣人,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秃头和尚。 那和尚身形高大魁梧,粉面玉容,生的极为俊美,虽是冬日里,却依旧只穿了一袭雪白的僧衣,颈上压着一条垂至腹间的黑檀木佛珠,而因着外头正披一条大红色绣金袈裟,宽大的衣摆袖口被风吹得鼓胀,在雪地中格外醒目惹眼,秦怀璧这才一晃眼看成了红衣裳。 江楚珩显然是认得眼前的和尚是谁,见了他,江楚珩便收了软剑,行了个单手的佛礼,道:“原来是崇善大师。” 崇善大师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还望将军看在贫僧的面子上大发慈悲,放了岳姑娘。” 江楚珩一甩软剑,指着他身后的女人道:“岳千帆截获西北救命钱粮,万死难赎其罪,大师是圣僧,难道当真要为一己私心保下这等祸害?” 崇善大师道:“如今钱粮无事,便是定局,如今岳姑娘已遭重创,命在旦夕,贫僧会将她带回明空寺中,江公子不妨给她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机会。” 江楚珩听了他的话竟真的没有再执着,捡起地上的琵琶,跟软剑一同朝着崇善大师掷了过去。 崇善大师单手便接过了这二物,他俯身将身后的岳千帆脑袋冲下地扛在肩头,接着轻功一施,化作空中的一抹朱砂痣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幕中。 见二人离开,秦怀璧才勉强撑着身子意图坐起来,江楚珩连忙上前搀住她,道:“对不起,我没能帮你报仇。” 秦怀璧摇了摇头,道:“也罢了,只要东西能平安送到西北就好。” 她触摸着江楚珩还在流血的手心,道:“你是傻么?能躲开为什么还要用手去抓?你真当自己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 但话中却不见心疼之意,似是当真觉得江楚珩此举格外蠢顿一般。 江楚珩红了红脸,道:“我见她伤了你,一时顾不得别的,便也只好出此下策。” 秦怀璧伸手从衣摆上用力撕下一条布条,为江楚珩包扎上,边包边看向支离破碎的马车,道:“耽搁了这么久,距离西北还远,现下马车废了,你不会要同我一起走去西北?” 江楚珩笑道:“公主身娇肉贵的,我怎么可能舍得让公主走去西北?这里虽然距离西北还有四五日的路程,但距离盛京不远,公主不妨还是走回盛京城,想来明日辰时就能回宫了。” 第62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怀璧正为他包扎的手顿下,抬眼用刀子似的目光淡淡地扫了江楚珩一眼。 江楚珩止了笑意,轻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正色道:“公主不必担忧,微臣自然早有准备。” 他伸手搁在唇上,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不久,远处便传来了马蹄踏雪声。 不久便见一匹油亮的枣红色高头大马飞奔而来,见了江楚珩,扬着蹄子发出一声破空长啸,接着停在了二人的面前。 秦怀璧打量着那马,嫌弃道:“就这一匹马?” 江楚珩无奈的摊了摊扎着布条的手,道:“我本以为再如何也能保下马车,于是只备了一匹好马,谁知道岳千帆将马车的车身毁了,如今也只好骑马离开这一条路走了。” 秦怀璧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抚摸着马身,凉飕飕的打量着江楚珩道:“你武器包袱都没带,就敢只身随我同去西北做我的贴身侍卫,竟还只备了一匹马……” 她似笑非笑:“江楚珩,你是打心眼想占回便宜,还是觉得我傻到会信了你的胡诌?” 江楚珩见谎话被戳穿,面色倒是没变,只是嘴角僵了僵,他也只得又吹了一声口哨,另一匹马便拉着一辆马车从不远处快步跑来。 江楚珩上车将车毡铺好,又取出了配剑与包袱搁在一旁,这才走到秦怀璧身侧,俯身便将秦怀璧打横抱入怀中。 秦怀璧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骂,人已被目不斜视的江楚珩放进了马车之中。 江楚珩拢上车帘,话中带了些戏谑。 “喂,小公主,你方才想什么呢?” 马车里飞出一个橘子,连带着的还有一句“滚开!” 江楚珩接过那橘子,看着马车嘴角微扬,自己则将地上被岳千帆的琵琶魔音击打的不省人事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侍卫们逐个搬入被刺破的马车中,接着将马匹绑在车头。 待事情作罢,他便抚摸着那马身子,轻声道:“这一路就拜托你了,将人都送去暖香阁。” 马低下头,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掌,他便一拍马屁股,马长啸一声,朝着前来时的道路折返了回去。 而江楚珩则重新穿戴好蓑笠,又恢复了刚来时那驾马老翁的模样,接着才咬着橘子悠哉地骑上马,扬起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而与此同时,地上的蒙面人中有一个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稀里糊涂的想要坐起身,谁知耳畔传来“咴”的一声大叫,他睁开一只眼,正看到一只马蹄子迎面踩来,他才抬起的脸就这样重新被踩进了雪中。 而马车,则踏着风雪呼啸而去。 …… “小公主,饿不饿?微臣给你买了十屉肉包子。” “你当是喂猪啊?不想吃,闭嘴!” “小公主,你渴不渴?微臣给你买了你喜欢的鲜牛乳,已经温过了,三斤够不够?” “你是不是有毛病?要喝自己喝,别烦我……咦,停停停!前面有卖冰糖葫芦的!” “好的,公主稍等。” 片刻之后。 “公主,这一靶子的糖葫芦够吃么?不够我再去买一靶子。” 秦怀璧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上一头,插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把推开草靶子,怒气冲冲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不顾周遭路人的目光,叉腰对着江楚珩斥道:“喂,你烦不烦?这一路上你一直聒噪个没完,能不能闭上嘴!” 她简直是不知道这小子吃错了什么药。 她分明记得上辈子的江楚珩在自己跟前冷的跟块冰一样,自那件事后见了她便如见了瘟神,能躲多远躲多远,没想到这辈子却莫名其妙地转了性子。 不但提前继承杨鞘坐上了镇国将军之位,神通广大的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更反常的是莫名的还对她格外地殷勤。 秦怀璧一向信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更何况这小子一向诡计多端的,她才不信这小子没有别的目的。 换下了蓑笠穿了一身常服的江楚珩剑眉星目,容貌愈发惹眼风流,而刚下车的秦怀璧一身男子装束,亦像是一个清秀的男子。 两人出众的模样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偏偏二人还浑然未发觉不对,注意力又都对方的身上,对那些异样的目光便是视若罔闻。 江楚珩道:“微臣只是觉得路途遥远,担忧公主会无聊才同公主搭了两句话罢了。” 秦怀璧气笑了。 “两句话?你一路上喋喋不休连一刻钟都没停过,连嘴皮子都磨破了,你好意思说只说了两句?!” 江楚珩摸了摸唇角,果真浅浅的破了些,他撂下手,笑容中带了些显而易的暧昧。 “公主倒是关心微臣,连微臣嘴皮子破了都看得这样真切。” 秦怀璧面上一红,指着江楚珩“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甩手,本欲回马车上,但抬眼见天色已晚,眼前的街道却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热闹非常。 她想着自己今日坐马车坐的浑身酸疼,又吃了整整一日的干粮水果,口中酸涩无味,也不想再接着苦熬,于是便起了逛街道的兴致来,眨眼间便将方才对江楚珩的吃瘪抛之脑后。 她四处看了看,见对街正开着一家客栈,她便对江楚珩道:“本公……本公子乏了,我瞧着这倒是热闹,我们不妨去那家客栈让小二喂喂马,趁着天色还早,咱们顺带着买些东西去?” 江楚珩打量了她一眼,却没立即应下,而是皱眉道:“你今日受了那么重的伤,当真无事?” 秦怀璧道:“小时候我与昭昭跟着四哥哥爬树抓鸟,上蹿下跳的不知道摔伤了多少次,这点小伤而已,无事。” 江楚珩怀疑的挑了挑眉,但也未戳穿她,便也点了点头,道:“那公子稍后,属下先去将马安顿好,这就陪伴公主前行。” 说着便伸手去牵马脖子上的缰绳。 “等等!” 秦怀璧却忽然伸手阻止了他。 江楚珩疑惑回头。 秦怀璧双颊微红,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第63章 哪怕是舍弃一切 她双目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那个……其实……你去喂马,我自己在这杵着也无聊,磨磨牙倒也挺好的。” 江楚珩一时没明白她这没头没脑的话,但见秦怀璧一双杏核眼正不时的往自己手中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上瞟,便明白了过来。 他忍不住抿唇一笑,伸手在靶子上摘下一串红果递到秦怀璧面前,恭恭敬敬道:“这冰糖葫芦是属下自作多情献给公子的,公子要是不吃,属下简直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不知公子可否愿意赏脸?” 秦怀璧哼了一声,却忍不住扬了扬唇角,接过了江楚珩递来的糖葫芦狠狠咬了一口。 红糖浆粘在她的唇上,为少女的面容更添一抹娇艳。 江楚珩的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伸手替她擦去唇角的糖浆,接着才牵住了马脖子上的缰绳,顺手将糖葫芦靶子整个都推进了秦怀璧的手中。 “在这等我。” 秦怀璧看着手中一人多高的草靶子,忽然怔了怔。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还没琢磨出味儿来,忽有一路人驻足在她跟前,指着糖葫芦道:“糖葫芦怎么卖?” 秦怀璧:“……” 见秦怀璧不言语,那人又不耐道:“怎么卖啊?” 秦怀璧眼珠慌张的滴溜溜转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三根颤巍巍的手指。 那路人这才舒展了眉头,从荷包中掏了三个铜板丢入了秦怀璧的手中,伸手拔了根糖葫芦边啃边离开。 “什么,他家糖葫芦才卖三文钱?” 这人前脚刚走,后脚便忽听有人出声吆喝,紧接着呼啦啦的围上了不少人来,各个摇着荷包争先恐后的要买秦怀璧手中的冰糖葫芦。 秦怀璧手忙脚乱的想解释,但她毕竟是公主,平日出宫游玩身边都是大把气势汹汹的守卫,寻常百姓就是看她一眼都是奢望,又哪见过这般架势?她吐出的解释都掩没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竟是连顾及自身都不能了。 手足无措间,却忽然有一只手越过众人,那手生的修长如玉雕,掌中更是握着一块湛亮湛亮的银锭子。 众人见了那锭子纷纷停下了嘴,只见一个斯文的靛袍公子缓步而来,对秦怀璧道:“三十两银子可买的动你所有的糖葫芦?” 秦怀璧怔怔的望着来人。 江楚珩似是刻意的打扮过,已从头到脚的换了一身衣裳。 一身靛青色的斗篷衬其形容英俊挺拔,头顶的银冠将他一头黑发高束成一条飘逸的马尾,走动之间,银光璀璨,衬得那位凭添了几分笑傲人间的潇洒来。 他的模样虽斯文,也并未带什么刀剑兵器之物,却无端让旁人萌生出话本中所形容的快意恩仇的侠客便该是这幅模样来。 秦怀璧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少年,记忆不受控制得如泉喷涌,让她说不出话。 江楚珩被她这发痴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拿着银子的手更是僵在原处,他不自然地侧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够不够啊?” 秦怀璧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想什么面颊顿时羞红,她忙不迭的伸手接过江楚珩手中的银锭子,语无伦次对周遭围观的人群道:“你们散了散了,东西已经是他的了,去别家买。” 众人陆续散去,秦怀璧同江楚珩并肩而行,边走边如释重负的抚着心口,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不就是糖葫芦么,至不至于这般抢夺?” 江楚珩有些好笑,他摘下靶子上为数不多的糖葫芦,将靶子扔去一旁,递给秦怀璧一根,自己也照着其中一个咬了一口,“你还真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小公主。” 秦怀璧道:“我又不是晋惠帝,何来什么何不食肉糜?只是瞧着他们蜂拥,不由得有些感慨罢了。” 江楚珩疑惑:“感慨?” 秦怀璧道:“周遭各国依附大魏,大魏国对外也一向号称国力昌盛,可你瞧,此处距离盛京城的路程并不远,坐马车行走也不过一日,可一见冰糖葫芦价低众人便纷纷这般争先恐后的掏钱买,如此便不难推断,此处民间的薪俸钱财必然并不算高。 “可盛京城中的人家却是个个儿穿金戴银,高饷厚禄,花起银子来有如流水一般,宋晚成所开的酒楼每月收入竟有几十万两,可在这地界,恐怕就算是最好的酒楼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可见大魏昌盛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的葫芦罢了。 “商农无地位,上又有官员压制,即便是牟利再多也是于事无补,终归是螳螂捕蝉,白忙一场。 “我在想,若是能够牵动商家农户的关节,将大魏这口空葫芦彻底地填满,那才不复大魏昌盛,庇护四周的盛名。” 江楚珩一言不发的听着她说话,末了不忘喂她吃了一口糖葫芦,口中则道:“从前见公主,只觉公主虽是饱读诗书,却是个纸上得来终觉浅,空有美貌的庸才。倒不知这些年不见,公主虽没长个子,却不再顾及自身,已知晓体恤民情,我倒是小看我的这位小公主了。” 秦怀璧咬着糖葫芦狠狠的抬头瞪了他一眼。 干什么特意说一句虽没长个子? 但她秉承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想法,便也大度的只当没听到,道:“这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不是那吴下阿蒙,你好歹也是个征战多年的将军,也该好好学一学孙仲谋的胸襟眼界才是。” 她话中暗戳戳的带刺,江楚珩听出了她话中的讽刺之意,眼中却反而添了几分笑意。 他的双眼望着眼前杏目桃腮,束着男子发髻,身穿男装却依旧掩不住一身出尘风貌的少女,深棕色的眼仁中似是盛着一汪春水,万般柔情,似是恨不能将秦怀璧溺入其中。 他情不自禁低声呢喃着。 “我自然不会低看你半分。” 他的声音紧接着压低,“我又怎么舍得。” 秦怀璧本是在专心致志的对付着手中的糖葫芦,便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有些困惑的抬起头来,询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 秦怀璧却忽的盯着前方眼神一亮,指着前头的小饭馆道:“快瞧,那里有卖馄饨的!走,我请你吃馄饨!” 说着便将手中还未吃完的糖葫芦塞进了江楚珩的手中,一路小跑的冲向了那馄饨摊子。 她跑的快,便未曾听清楚身后江楚珩所呢喃出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次,我自然会不顾一切守护在你的身畔。” “哪怕是……舍弃我所拥有的一切。” 第64章 护花的使者 冬日里馄饨摊门外依旧支着架子,外头冷清,但屋里却是人满为患,厨房的窗户开着,热气腾腾的大锅中不时飘出阵阵的葱香与肉香,熏得人心痒难耐,恨不能立刻钻进锅里吃个痛快。 秦怀璧咽着口水,鼻尖儿循着味儿,亮着眼睛直奔那小饭馆。 束着头发,肩头搭着白布帕的小二正忙碌的进出着,见了秦怀璧二人穿着不凡,连忙扑了扑手,将两人殷勤地迎入屋中。 “呦,二位客官,里边请!” 两人挑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下,秦怀璧小手一挥:“小二你先忙去,我们商量好了点些什么再叫你。” 小二点头哈腰:“好嘞,二位公子自便。” 秦怀璧兴冲冲从袖中掏出贴身的小荷包,看向江楚珩得意地一挑单眉,阔气道:“想吃什么?今日本公子心情好,请你。” 江楚珩咬下一颗糖葫芦吞下,说出的语调中藏着些意味深长的暧昧,明明没有说什么,却凭白惹的人面上发烧。 “你喜欢什么,我就跟你吃什么。” 但秦怀璧显然对这无比暧昧的话听了个习惯,脸不红心不跳,甚至是面无表情。 “到底是吃是不吃?要是不吃自己滚出去。” 江楚珩的表情僵了一下,有些悻悻:“好歹我救了你一命,你就这样报答我?” 秦怀璧道:“我是公主,你是臣子,你救我本就是你分内之事,你若是不救我我也照样可以——” 她随手从身侧的筷笼中抽出一根竹筷子来挑起江楚珩的下巴,在一片嘈杂中,学着江楚珩将声音刻意地压低,带着慵懒的蛊惑。 “——治你的罪。” 江楚珩那形状完美的喉结随着她的话上下滚动了两下,他避开秦怀璧的眼神,一把握住抵着下巴的筷子,又抽出一根来将两根筷子组成一对,佯装无事的笑道:“小公主说的是,只是既然公主做东,那由你替我决定就好。” 秦怀璧的双眼略略扫过他有些泛红的耳尖,嘴角无声的扬了扬,也不戳穿,只是开口唤来小二,随意的点了两碗馄饨,几碟小菜后便悠闲的喝着小二端来的热茶聊起天来。 周遭嘈杂声不减,前来此处的多是忙碌了一日闲下来吃口闲饭的男人家,江楚珩皮囊虽出众,但终归是男子,秦怀璧亦是一副男子打扮,因此二人便也不担忧过于惹人注目。 秦怀璧道:“江楚珩,当真是父皇派你前来保护我的?” 江楚珩搁下糖葫芦吃剩下的竹签子,用受了伤的手撑着脸颊有些玩味的看着秦怀璧道:“小公主,你觉得我会胆大包天到敢欺瞒君上?我这脑袋在脖子上可还没待够呢。”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大将军为何忽然纾尊降贵地做一个马车夫?” 江楚珩道:“我说过,自然是为了能够亲身保护你。” 还没等秦怀璧发火他又及时的开口补充道:“小公主所提议的虚实之计甚好,倒是刚巧正同微臣想到了一处,只是我本意是想以自己做饵,让公主与大殿下一同前往西北罢了。 “陛下在上朝时当众派了大殿下前往西北送赈灾粮款,我唯恐朝中众臣中有内奸,会借此事打赈灾款的主意,于是我在陛下下朝后在私下里将我的计策同陛下商讨。 “我本打算假扮成大殿下,但我同大殿下生的不像,更何况我征战多年,当年随我师父大胜千忧国班师回朝时,路上不少人都见过我生的什么模样,我回府后思来想去便觉不妥帖。 “倒是没想到微臣同公主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微臣正苦思冥想此事如何解决,公主便在陛下跟前提了此议,陛下密诏臣入宫,于是我便伪装成了赶车的老翁。 “公主同大殿下本就生的有几分相似,你二人换了衣裳,冬日天色又暗,在寻常人眼中根本无法分辨真假,这烟雾弹便放的十分巧妙了。 “陛下的本意是想要让我贴身保护真正送东西的大殿下,但朝臣皆知你只是因天象所困而不得不出宫的倒霉公主,钦天监的正史也预言了你会平安无事,自然不会想到你会提出掉包计策。 “再加上微臣也实在是真的放心不下公主,便自作主张,做了这护花的使者。” 秦怀璧啪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所以说,你根本是违抗了父皇的圣旨,根本没有打算保护大皇兄对不对?我大皇兄不会武,又假扮成我的模样,身边并未如我那般跟了那样多的高手,我身边跟着个你跟着那么多侍卫尚且险些丧命,更何况我哥哥?!” 她这一拍桌子引得周遭食客纷纷侧目而望,分明将她的话听了个正着。 江楚珩连忙拉住她,开口解围道:“公子,别入戏太深,到了后院您想怎么唱怎么唱。老爷昨儿个才训斥了你,你若是再在这地界儿唱戏,小心被老爷知道了再将你关进柴房不给你饭吃。” 这番话一出,食客们便只当秦怀璧是哪家唱戏疯了魔的纨绔,便纷纷收回了目光,不再瞧看。 江楚珩见众人收回目光,这才舒了一口气,隔着桌子按着秦怀璧的双肩将她按坐下,带着些抱怨语气道:“小公主,我话还未说完,你这是急什么?” 秦怀璧左右看了看他还压在自己双肩上的手,袖中一抹寒光一闪。 江楚珩及时的在秦怀璧用花钗扎在他手背上之前缩回了双手,笑得一脸荡漾道:“息怒。” “公主放心,陛下给我的密诏中所写的,是要将你与大殿下毫发无损的护送回京,既然大皇子押送银粮,微臣自然不会让大殿下有事,一切微臣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断不会让您为了别的男人忧心。” 江楚珩加重了“别的男人”四个字,秦怀璧知晓这小子虽说起话来吊儿郎当,但本事滔天,敢这般肯定的说出这话必然是有充足准备,便毫不吝啬地翻了个白眼,低头喝着茶水,没有理会他。 “馄饨来喽——” 那边小二端着托盘将二人所点的饭菜一个个的搁在桌上,末了眉开眼笑道:“二位客官慢用,有事招呼小的。” 秦怀璧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抛到小二的手中:“赏你的。” 小二见了银子顿时眼前一亮,点头哈腰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大爷慢用!” 一张嘴皮子噼里啪啦的将话说了一箩筐才肯退下。 江楚珩看着那小二离开,转头对秦怀璧笑道:“公子在外倒是阔气的很啊。” “你管我。” 秦怀璧不理他,舀起一个馄饨便要递入口中,谁知还没等馄饨入口,一个声音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第65章 你是…… 那是茶盏落地的清脆碎裂声。 “哎呦!” 被茶水泼了一身的店小二气的七窍生烟,撂下手中的托盘边用白抹布擦着被洇湿的麻布衣,便低头看着眼前的人怒骂道:“你是哪来的野丫头!没长眼睛是不是?” 秦怀璧搁下手中的汤匙闻声抬头。 只见一个清瘦的素衣少女正站在门口,蓬乱的发用一根麻布带胡乱的扎起,可即便这样也能看出,这姑娘的模样生的香腮带雪,娇若水莲。 这样冷的天,她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麻布衣,赤着一双手腕与脖颈。 那小二手中的盘子显然是被她撞翻的,那麻布衣胸腹的位置都染了一片深色的茶渍,冷风吹过,小姑娘冻得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衬托着微微凹陷的小脸瞧着格外可怜。 就在秦怀璧打量那女孩的工夫,小二已经认出了那姑娘,眼中便轻蔑了下来。 “呦,是你啊?走走走,你那破布料子没有人想要,我一个卖馄饨的,要你这东西有什么用?你若是现在赶紧走,这掀了我的茶壶这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女孩哆嗦着,却似是不肯松口,道:“小二哥,我后娘要将我牵给人家当小妾,那刘员外比我父亲年纪还大,我不能嫁啊……求求你了小二哥,你就帮帮我……” 那小二理都不理她,扑了扑手便要离开,但听那女孩声带哽咽他的脚步却也软了下来。 “丫头,不是我不帮你,我也不过是个卖馄饨的,到现在也没讨上媳妇儿呢,这两日我帮你把那些布料子都送去了布坊,人家却说你这料子早就不时兴了,不是什么高级货不说,又不似麻衣那般结实厚实,家家都不肯要……姑娘,要我说,那刘员外虽说年纪大了点,但也算是家财万贯,怎么着也能给你口饭吃不是?也比你活活饿死要强?” 那姑娘显然不肯放弃,依旧不住地央求着:“小二哥,我求你了,你就帮我再挨个布庄问问,必然有识货的布庄会出手买下我的丝锦……” “吵吵嚷嚷的,这是做什么呢?” 那小二显然已经没了耐性,正要出口唤人将那姑娘轰出去,却忽听有人出声,转头一看,便正看到一个俊朗少年站起身来。 那少年身穿一件暗红色金纹袍裾,一头浓密黑发用一条缎面流苏发带高高扎束与头顶,身形修长,生的有些女相,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如画。 不似凡尘物,竟似谪仙人。 想来宋玉在世,也断不过如此了。 女孩瞪大了眼睛,连手中的布包都忘了抱住,那布包便脱了手去掉在了地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秦怀璧见她布包落地,便亲身走到她跟前,为她拾起布包道:“姑娘,你的东西。” 女孩望着她,竟是眼神都直了,秦怀璧被看得有些疑惑,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道:“姑娘?” 那小姑娘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去接过那秦怀璧手中的布包,道:“多谢公子。” 小二见前来的是方才那赏了自己银子的贵客,连忙堆起笑脸,带着些谄媚道:“哎呦公子,这事闹的……打扰了大爷吃饭的雅兴不是?您放心,小的这就赶她出去!” “不必。” 秦怀璧伸手阻止了他道:“这外头寒风刺骨,你怎么舍得让这样一个姑娘家在外捱冻?姑娘,随我来。” 秦怀璧话一出,那姑娘却反而踟蹰了起来,红着脸抱着布料一步也不肯挪。 见那姑娘未曾跟上,秦怀璧便驻足回首,盯着那姑娘疑惑道:“怎么了?” 那女孩咬唇不言,却忽听角落传来一声嗤笑。 坐在角落的靛袍公子悠然的喝了一口茶,一双亮闪闪的碎玉目中带着些戏谑。 他悠悠起身,道:“小公……” 话才开了头他又突兀的顿了顿,轻咳了一声,缓步走到了秦怀璧的身侧,凑近的暧昧而不轻佻,声音又刻意的压了低,惹人耳热。 “小公子,只怕人家姑娘是将你误会成拐带良家女子的皮肉客喽。” 秦怀璧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皮肉客? 虽说做了男子打扮,但她也一向自诩通身之气乃是正人君子,又哪里会像什么皮肉客? 秦怀璧眉尖一颤,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眼见她这副窘迫像,江楚珩便无声的弯了弯唇,一双含笑的眼中无声的写满了:你该如何是好? 秦怀璧盯着他,眼神似笑非笑,片刻后,她忽然一扯江楚珩的胳膊,人也凑的更近了些。 江楚珩见她凑近,面上的笑意便加深了几分。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怎么,小公子终于是想起属下的好处了?” 秦怀璧挽唇:“你?我还看不上。” 她的手在外袍的遮掩下不着痕迹的抚上了江楚珩的腰身。 江楚珩明显地一僵,耳尖在刹那间变得通红,秦怀璧却是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微笑,接着一把扯下了江楚珩挂在腰间的腰牌,得手后还得意的冲着江楚珩一挑眉。 “……” 见江楚珩吃瘪秦怀璧自然是开怀,她甩着将军府的腰牌丢到那女孩的怀中,道:“这下你可信我了?” 那姑娘低头见了那腰牌上的字顿时愣了,道:“你是……” 秦怀璧及时的“嘘”了一声阻断了那姑娘接下来的话,接着便领着那姑娘来到了二人所坐之处的空位上。 秦怀璧招来小二为这姑娘添了一副碗筷,又点了些女儿家爱吃的东西,秦怀璧毕竟是在深宫中长大的一国公主,深谙言语之道,再加上那姑娘本就对她生了好感,三言两语的谈笑间,便被秦怀璧轻易的套出了话来。 这姑娘姓鲁,名宛如,家中自前朝时在丝绢工业盛行时便倚靠一手织丝绢的绝活儿发了家。 因着那时纺织丝绢的手艺,鲁家祖上的家境也算的殷实,可到了她母亲那一代,皇城中的妇人们已经迷恋上了更加难以制作,繁复艳丽的缎面织锦,皇城中的穿着盛京的贵女们自然是争相效仿,丝绢纱织的价格便被压了下来。 而与之替代的,便是价格日益高昂的蜀锦云锦。 随着丝绢的没落,鲁家又不肯丢弃纺织丝绢的手艺去学习纺织蜀锦,到了鲁宛如这代,整个鲁家都几乎败落了个干净。 第66章 你去 鲁家败落,本已开办不起纺织厂,再加上纺织女工们也深觉这没落的丝绢已没了前途,便走的走,跑的跑,到了后来,鲁家便只有依靠鲁宛如母亲一人还在坚持制作丝绢。 鲁宛如的父亲见家中堆积如山的绢布卖不出去,便劝说鲁母搁下丝绢手艺去学习纺织如今京中流行的锦缎,必然会受富家女子的喜爱。 但鲁母却不肯放弃这流传祖辈的手艺,眼见着家中日益没落,鲁父在做生意时又有了外室,夫妻感情淡薄之下,鲁父便将发妻休弃,将外室娶进了门。 鲁宛如继承了母亲的丝绢手艺,跟着母亲四处讨生,但鲁母生了大病,又无钱医治,便未曾捱过这个冬日。 冬雪刚至的那一天,鲁母便倚在绢织机上撒手人寰。 鲁宛如的父亲倒还算有些良心,知晓了鲁宛如生母之死,想着鲁宛如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加之心中亦是对女儿有愧,不忍不管,便将女儿接入家中抚养。 但续弦凶悍,把持家中,见了鲁宛如便也不掩厌憎,便对她是非打即骂,这几日更是趁着鲁父不在家时盘算要将鲁宛如嫁给年过五十的老财主做小妾。 鲁宛如偷听了继母与媒婆的谈话这才知晓此事,便常常抱着自己织就的丝绢布挨家售卖,意图攒够盘缠逃出鲁家前往别处傍身。 可终归,天不遂人愿。 少女的叙说声愈加低沉,说到母亲去世之事已多了些哽咽,说到现在,想起自己多舛的命运,不由得心中一酸,已是泪如断珠,泣不成声。 秦怀璧与江楚珩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知所措。 鲁宛如后觉失礼,连忙拂袖略去香腮所挂的泪珠,看着秦怀璧有些尴尬的勉强笑道:“民女失态,倒是让二位公子见笑了。” 秦怀璧浅笑道:“无事,姑娘身世坎坷,我也颇为同情。” 她的眼波一转,目光便落在了鲁宛如的手上。 绣线缎料金贵,要求纺织者十指无痕,娇嫩如羊脂,否则难保伤了布料,因此寻常女子想要纺织亦是难如登天,而丝绢薄如蝉翼,织法细腻柔韧,远不似蜀锦云缎那般娇贵,虽怕利器,却也不甚有蜀锦那般对纺织绣娘有太过苛刻的要求。 鲁宛如人生的虽美,可一双手却颇有些粗糙,唯有指尖处还算细腻,指甲修剪的干净圆润,的确像是一双常年纺织的手。 她暗自思索了片刻,道:“鲁姑娘,在下不才,在盛京城中颇有些人脉,或许在京城中有人喜欢你的织品也不一定,或许可以帮到你。” 鲁宛如惊喜道:“公子之言当真?” 秦怀璧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当真, 她又刻意装作有些伤脑筋的踌躇道:“只是……这京中生活的皆是皇族贵胄,一向是目光刁钻,我虽有心帮忙,但姑娘的手艺如何我却还未曾见过呀。” 鲁宛如一听便明白了过来,她忙不迭的将怀中的布包拆开,从其中整齐叠摞的布料中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块来,双手奉于秦怀璧的面前。 秦怀璧将那布料搁在膝上细细抚摸,眼瞳因为惊诧而亮了亮。 布料摸着其实并不似它看上去那般轻薄,但拿在手中却依旧是恍若无物,整只手臂在布料之下依旧丝毫无障,果真如说书人所说的那般,连手指的纹理亦是看的清晰明了。 只见整块布料丝丝细密如无缝天衣,望,如烟笼寒水,抚,似少女雪肌。 如今天色已晚,可手中的丝绢在有些昏暗的油灯之下却依旧难掩流光溢彩的似水光华,瞧着竟真如手握泉水湍流一般。 秦怀璧瞧着这布料忍不住暗自惋惜,这布料价值千金亦是不为过,如今反而成了有价无市,倒是可惜了这姑娘的好手艺。 她面上不露情绪,只将那布料重新折叠好递回鲁宛如手中,笑道:“姑娘手艺甚好,不瞒姑娘,我在盛京城在不少的绸缎布庄中皆有人脉,若有我在其中作保,想让姑娘的丝绢在京中流行起来并不是难事。 “若是姑娘有意的话,我愿意替姑娘做这个中间人,只是不知姑娘手中的货物是否当真是姑娘所织,且质量是否如一,姑娘若是方便,能否带我二人入贵府中仔细察看?” 鲁宛如闻言顿时面颊羞红,她羞怯的低下头去,吞吐道:“这……如今天色已晚,这时带二位公子入府……” 她话说的含蓄,但秦怀璧经过方才便明白了过来,鲁宛如是怕名节有失,秦怀璧想了想,忽想到这姑娘周身所穿尽是单衣,便一筷子打在江楚珩的肩头,不由分说道:“你,出去给鲁姑娘买身衣裳回来。” 江楚珩看热闹看的正开怀,忽然挨打便是怔了怔,皱眉指着自己的脸:“我?” 秦怀璧挑眉:“不是你去难不成是让本将军去?” 江楚珩刚想出声辩解,但见秦怀璧的神情,便生生咽下了接下来的话,认命的站起身来,抱拳道:“好好好,既然蹭了将军的饭,那在下便听从将军之意,将军便在此处等着属下,可别丢了人了。” 后一句话是俯下身刻意凑近了秦怀璧的耳朵说的。 秦怀璧被耳畔的热气催的生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皮笑肉不笑的横了江楚珩一眼,江楚珩对上她的目光后便直起身子来,束好靛色斗篷,大步流星离开了那小饭馆。 秦怀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唯恐被鲁宛如发觉,便干笑着借喝茶掩盖。 江楚珩出了门后,眼中那暧昧的笑意便消退,他一拢衣袍,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注意,便借着夜色,闪身迈入街边的小巷。 他负手而立,沉声:“折戟。” 他话音才落,一个男人便悄无声息的在他身后落地,单膝跪地,抱拳恭敬道:“将军!” 江楚珩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崇善把岳妖女带去了什么地方,可查探好了?” 折戟垂头道:“那和尚点了岳氏的穴道,将她带回了明空寺中,那女人双腿都动不了,又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来为难公主。” 江楚珩点了点头,道:“沉沙那边来消息了么?” 折戟从袖中掏出一封密函,恭敬递到江楚珩的手中,道:“沉沙已送来密函,属下看过,大殿下那边已经成功将赈灾粮款拿到手,一切无恙。” 江楚珩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手中的密函,点头道:“做得好,让沉沙护好大殿下,若是大殿下出了一点事,就让他提头来见我。” 折戟道:“是!” 江楚珩道:“你守在这附近,看好公主,不得有误。” 说完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刚好离去的折戟。 “你去派人仔细查查,那个鲁宛如的底细。” 第67章 一起不就得了 灯影憧憧,人满为患的馄饨店也逐渐随着时间变得冷清,四周唯剩下正在卖力擦着桌子的店小二。 店主从内室撩了帘子出来,正要吩咐店小二关门,打眼却看见了坐在角落的秦怀璧二人,正想上前,但见秦怀璧衣着不凡,眼珠一转便闭了嘴,走到店小二跟前努了努嘴。 店小二知晓江楚珩还未回来,但又不敢违抗店主的话,便犹豫着应答了一声,慢步走到二人面前。 “公子,小店要打烊啦,不知二位……” 秦怀璧和鲁宛如同样因为等待而有些无精打采,听了小二的话秦怀璧才惊觉的抬起眼皮。 只见门外原本通明的街上都变得萧条安静,只剩刮着枯枝的簌簌冬风。 她困得打了个冷战,蹙眉道:“这小子,让他出门为你买件衣裳而已,怎的这么久还没回来,莫不是忘带银子了?” 鲁宛如见小二出声赶人,有些尴尬的起身道:“公子厚意,宛如心领,只是实在不敢再打扰公子,要不,我还是先走?” “不必,你在这等我,我出去瞧瞧。” 说着秦怀璧便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瞧什么?放心,我已经回来了。” 谁知才走到门口,便有一靛色身影迎面跨了门槛而来,声中带笑。 秦怀璧抬眼见是江楚珩,顿时不悦,道:“你去哪了,怎的这个时候才回来?” 江楚珩道:“为鲁姑娘买衣裳倒是容易,只是见公子衣衫破损,发髻松散,便想着为公子也挑了几身衣裳,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秦怀璧怀疑地抱臂:“你会有这么好心?” 江楚珩笑而不语,拍了拍手,十来个店伙计便一拥而入,手中皆捧着大把叠的整齐的成衣。 “这衣裳都是给你的。” 江楚珩的手在前十一个店伙计跟前示意了一圈。 “这些是给鲁姑娘的。” 江楚珩的手停在了最后一个伙计的手上。 秦怀璧眉尖一颤:“……” 她懒得搭理江楚珩,道:“姑娘,你衣衫单薄,在这不好换衣裳,即便是穿了大衣外头黑灯瞎火的也不好回家,我们就在附近的客栈歇脚,你今晚不妨就歇在我们落脚的客栈,次日你待你穿了厚衣裳再归家,这样可好?” 鲁宛如看了面前那一排虎视眈眈的店伙计,道:“这……” “别这那的了,走。” 秦怀璧伸手从最后一个伙计手中扯下上头的鹤氅亲手为鲁宛如穿好,接着连正眼都没给江楚珩一个,在桌上敲下一块银子便拉着鲁宛如离开。 江楚珩跟出门去,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默然。 他凉飕飕的眼神刀子似的甩向了为首抱着东西的店伙计。 他冷声:“看来这主意没奏效啊,你不是说若是送些漂亮衣裳,她必然开怀么?” 折戟心惊肉跳的咽了咽口水,赶忙举着手中的盘子领着身后一众弟兄跪地道:“这……公主可能觉得将军的眼光不好,要不……将军您下次还是让公主亲自挑选?” 江楚珩没理会他,沉声道:“将东西送去客栈。” 折戟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属下等这就去。” …… 江楚珩踏入房门时,秦怀璧二人早已等候在门内,见了江楚珩,店小二便提着账本,赔着笑脸看着三人道:“不好意思三位客官,这其他的客房都满了。” “客满了?” 秦怀璧一怔。 鲁宛如连忙道:“要不我还是回家去,就不劳烦二位公子了。” 秦怀璧道:“不成!眼下天色已晚,我怎能让你一个姑娘家独身归家?这样,你去睡我的房间,我去另外找一间。” 说着又转向了店小二,道:“店家,你们客栈可有柴房?” 店小二道:“公子不必睡什么柴房,您身边的这位公子那间房中搁了两张床,二位公子睡一间,姑娘自己睡一间,这样不就成了?” “我……我与他?!” 秦怀璧僵住。 一刻钟后,三人望着面前的两扇门,面面相觑。 秦怀璧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的看向身侧的鲁宛如,道:“鲁姑娘,你先进屋梳洗,不必管我们。” 鲁宛如也察觉了气氛尴尬,便也不再推辞,匆匆应下便推门进了屋去。 江楚珩目送她离开,转过头正要说什么,却见秦怀璧正站在另一间屋子的门槛后抓着门框抬头望着他。 她叉着腿,显然没有让江楚珩进门的意思。 江楚珩心中升起不祥预感,道:“公……公子,冬日天寒,难不成您舍得让我在门外过夜?” 秦怀璧扬起眉毛。 “江楚珩,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同意让你与我同屋而眠?” “不是,我……!” “砰!” 迎接他的是被毫不犹豫关上的大门。 江楚珩看着与自己鼻尖近在咫尺的紧闭木门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他一甩广袖,上头波光粼粼的暗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水滤月华,就在这转身间,他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撑着个下巴在那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唉,公子也不体恤体恤属下,属下也只好流落街头,将公子那点事拿出去好好抖落抖落,好换些银子去喽!” 原本紧闭的大门又猛地被人大力的拉开,紧接着一卷被褥和枕头便从门缝中狠狠的推了出来。 秦怀璧倚在门边,看着狼狈抱着被褥的江楚珩似笑非笑,抱臂道:“好啊,那你就滚出去睡大街,如果不睡,我就放狗咬你。” 江楚珩无奈一笑,及时地腾出一只手伸到秦怀璧的面前撑住那将被关上的木门,努力做出一副可怜相道:“将军,这大晚上的,您要是让我这等姿色的男人独自在外,若是被哪家小姐看上对我霸王硬上弓的话,将军您不得抱憾终身?” 秦怀璧被这无耻之言说的气结,伸手想将门关上,却怎么也抵不过江楚珩的力气,只得放弃的松开手,道:“让你进屋可以,但是你若是敢对我有什么不敬之举……” 江楚珩立刻接话:“属下便自断一臂。” 秦怀璧这才松开手,道:“你去睡靠窗那张床,要是敢越过屏风,小心你的——” 她在脖子的位置做了个“杀”的手势。 江楚珩抿嘴一笑。 “遵命。” 秦怀璧哼了一身,自顾的进了门去。 江楚珩嘴角弧度更甚,他伸手去推门,但就在手指触及到木门的刹那,他的余光便注意到,鲁宛如所住房间的门动作极微的动了动,接着便没了动静。 他的眼神一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动作不减地将门推开。 第69章 微臣不介意 秦怀璧听见门响也未曾理会,她捂着心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衣裳。 屋中陈设着一面镜子,秦怀璧便就着灯烛光辉,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因着是扮了男装,衣裳里面便还缠着用作束胸的束布,她将束布解开,冷汗便顺着额角流下。 只见那雪白的胸脯上尽是大片的青紫,显然是岳千帆那妖女的杰作。 秦怀璧伸手探入包袱,想要去拿包袱中事先备好的金疮药,谁知包袱没摸到,倒是摸到了整齐叠放在侧的衣裳。 她将衣裳拿至身前随意的翻了翻,却是一件男装。 她先前本以为这衣裳是江楚珩的,但她知晓江楚珩常年都是一身靛衫,可手中触摸的衣衫却是一件红色窄袖圆领袍,如此,心中便生起狐疑来。 她听着对面那窸窣作响的换衣服声,提着那衣袍轻手轻脚的走到镜子前比划了一番。 这一笔画之下她便明了,这衣裳显然是照着她身形裁剪的,虽同样是男装,但暗纹繁复,精美细致,瞧着倒是比秦昭易的衣裳穿着更合身些。 她的眼中略过一丝冷意。 她隔着屏风望向对面的江楚珩,冷声:“江楚珩,今夜你是不是早知我会在此处过夜?” 屏风对面的窸窣声顿了顿,许是因为疑惑,对面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过了片刻才疑惑道:“什么?” 秦怀璧没好气的将衣裳抛向对面的江楚珩:“你少装傻,这衣服是怎么一回事?你若不是早知我会来此处,你又是如何这般未卜先知在房中准备我的换洗衣裳?你别想狡辩说这衣裳是你自己的。” 江楚珩沉默着翻看了一番,半晌才道:“这衣裳的确是我准备,我本是想在今夜你歇息时让小二送到你房中的,只是没成想,你今夜会歇在此处。” 秦怀璧挑眉:“当真?” 江楚珩道:“那位鲁姑娘前来又非我所能控,再说这一路唯有你我二人,我若真对你有觊觎之心,也不会以君子之礼待你。” 秦怀璧默了默,道:“既是我错怪了你也就罢了。” 江楚珩将衣裳顺着屏风旁重新递来,秦怀璧接过那衣裳,却摸到一个冰凉的瓷瓶。 江楚珩道:“知道你一直挺着伤,这药我在军营训练时常用,对伤口修复有益。” 秦怀璧一把抢过那衣服,别别扭扭的没有再接话。 她匆匆涂了药,换下脏衣裳叠好,吹熄了油灯便急急的睡下。 那边江楚珩才将将迈入热腾腾的浴盆中,刚刚坐下,抬眼见屏风对面漆黑,便轻声道:“小公主,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你也不沐了身再睡下?” 秦怀璧没理他。 江楚珩用手撑着下巴,眼珠一转,道:“也是,公主金尊玉贵,若是沐身,必然得有人在旁侍候,微臣不介意侍候公主沐身,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一个枕头猛地越过屏风顶,直直地砸进了江楚珩的盆子中,水扑了江楚珩满脸。 屏风对面传来秦怀璧的冷笑。 “你要是这么想伺候我,回宫后我便奏明父皇,让你做我的贴身太监。” “太监”两个字秦怀璧刻意咬的很重。 江楚珩低头看了一眼,讪讪地将湿透的枕头从浴桶中提了出来。 那边的秦怀璧屏声静气地听了半晌,见对面没了声音这才轻哼了一声,抱着被子颌眼睡下。 深夜静寂,少女均匀的呼吸传入江楚珩的耳中。 他侧过头,露出俊逸无双的侧脸,而这张脸上那一双碎玉般的星目此刻正沉默地盯着屏风上的戏鲤图。 盯了半晌,他忽然无声的叹息,接着转回头来,闭上双目。 水声渐起,灯灭烛熄。 江楚珩征战多年,是在刀尖滚过的人,练的五感过人,秦怀璧的呼吸声虽不大,在他听来却如在耳边,撩的他心尖发痒。 已是夜半三更,他数着自己咚咚乱撞的心跳声,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正在他强迫自己熟睡之际,却忽听一声发颤的梦呓。 “……别……” 是秦怀璧。 他脑中一震,也顾不得别的,掀了被子便绕过屏风,只见床榻上的秦怀璧因着没有枕头而仰躺在床,双目紧闭,汗如雨下,一头乌发被粘在面上,蜿蜒如蛇。 江楚珩见她没事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单腿跪地轻声唤道:“公主?” 秦怀璧没有反应,五指紧抓着手下的被面,口中梦呓不减。 “母妃……放开我母妃……” 江楚珩知晓她梦魇,连忙伸出手去想要去将少女叫醒,谁知秦怀璧却猛地一翻身,将他的手臂枕在了身下。 江楚珩:“……” 要不是数了半天秦怀璧的呼吸知道她早已熟睡多时,他必然忍不住怀疑这丫头是不是装的。 目的自然是处心积虑地意图霸占他的美色。 他的脸色僵了僵,倒也不忍让秦怀璧连枕头都没有的睡下,盘算着将自己的枕头为她拿来,便伸手去托秦怀璧的脸想要将秦怀璧所枕的手臂抽出来。 “江楚珩!” 谁知秦怀璧却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吓得他猛一哆嗦,托着少女面颊的手也下意识的缩了回去,手臂便紧接着被少女接着枕在了头下。 江楚珩被这一嗓子吓得心惊肉跳,但细看秦怀璧却依旧沉睡,并未有醒来的迹象这才舒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舒完,秦怀璧的话却又接着响了起来。 “江楚珩……” 江楚珩轻声:“公主,微臣在。” 秦怀璧失而复得一般的抓着他的手腕搁在唇边,口中不住地呢喃着。 “江楚珩,你既然讨厌我,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副爱我的样子…… “我不会再信你了…… “再也……不会了……” 江楚珩跪坐在床边,望着少女紧皱的眉头,心中随着她的话而漫起酸涩,被秦怀璧握住的手轻易的一翻便反客为主,用扎着布条的手与掌中那白生生的小手紧紧地十指相扣。 “你呀……” 他也不再坚持,就这样单膝跪地的守在秦怀璧的身边生生的跪了两个时辰。 怀中少女好梦正酣,眉目也逐渐的舒展开来,也不知是在睡梦中放下了心中执念,还是因为有了枕头睡得安稳了起来,接下来的时辰便未曾再说过一句梦话。 江楚珩手被枕的有些酸麻,但他看了外头点点而闪的星辰一眼,便也不再动了。 今日本就同岳千帆缠斗了甚久,又赶了一日的车,他的眼皮随着时间而逐渐的下沉,再加上似有似无的微香气息萦绕鼻尖,熏得他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过了片刻,他眼一闭,头一低,紧接着无声无息的迎面摔在了两人交握的手心上。 待江楚珩熟睡,便听窗口窸窣,不过分秒,只听“啪嗒”一声,窗搭子已被人拨开。 窗子吱嘎一声,开了。 第70章 江楚珩,回头 两个黑衣人无声息的从窗户处跨入。 先下来的那个小心翼翼地伸手在沉睡的江楚珩面前晃了晃,见他未有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另一个进屋后便窜到大门口谨慎地向外细看,转头见同伴正杵在江楚珩身前,不由得莫名道:“喂,你做什么呢?” 第一个黑衣人仿佛见了新奇玩意似的盯着江楚珩,忍不住啧啧称奇道:“没想到这大皇子倒是有两下子,能请得动这少年成名的大将军做他的贴身侍卫。” 第二个黑衣人话语中却是掩藏不住的不屑:“拉倒,什么大将军?我还以为这小子能有多厉害,这点迷魂香就把他放倒了。” 说着伸出脚踢了踢江楚珩跪在地上的腿,道:“再厉害也就是个愣头青,黄口小儿能有多大的能耐?不用管他,大人说了,只要把大皇子杀了就好,正好这小子在旁边,到时候若是事闹大了问起来,就说是这小子干的。” 第一个黑衣人闻言点了点头,道:“行,那你先动手,我去瞧着点,别被人撞见。” 说着便三步并做两步,窜去了门口处。 门外隐约传来一缕烛光,门口的黑衣人一怔,伸手戳破窗纸,见是店家拎着烛台顺着楼梯走上二楼来,便有些焦急的催促道:“喂,老贾,你好了没有?” 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回答,却见那店家已将将走到了楼梯处,守门的黑衣人心下焦急,忍不住边骂边回过头来。 却见本该在床上的二人别说死,就连人影都无影无踪,而地上却四仰八叉的躺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正双眼暴突的瞪着房顶,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门口的黑衣人见此情形脑中嗡的一声,便知中计,也顾不得旁的,当即也不管江楚珩二人去了哪里,撞开了门便冲了出去。 江楚珩紧跟着追出,店家被两人吓得“哎呦!”一声,险些摔下楼,幸得有最后出门的秦怀璧拉了他一把方才站稳。 黑衣人虽带了兵器,却显然依旧不是江楚珩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便落了下风,他顺势吹了一声口哨,十几个黑衣人便从房顶和窗口跳下,将江楚珩二人团团围住。 江楚珩一挥袖护在秦怀璧和店主的身前,匆匆披了衣裳的鲁宛如闻声从房间走出来,看见眼前的情景顿时吓得面无血色,道:“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怀璧将她推入屋中,用力拉上门道:“别出来!” 那边江楚珩扑了扑手,似是正意图要大展拳脚,却忽听四周噼里啪啦一阵开门声,从周围的客房中纷纷窜出一个个身穿劲装的暗卫,在眨眼间便将那些黑衣人团团围了个密不透风。 为首的人虽蒙了面,秦怀璧却还是一眼便认出来,此人正是下午跟在江楚珩身后捧着衣服的店伙计之一。 秦怀璧:“……” 江楚珩眼看着折戟等全部暗卫从各个客房中窜出:“……” 他的身后逐渐的涌上一缕凉意。 一只润如白玉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少女声音甜如山涧泉水,灵如空谷幽兰,但其中的杀意却是令人无端的打了个冷战。 “江楚珩,我是不是对你说过,别对我耍花样?” 江楚珩咽了咽口水,僵着脖子强自镇定道:“那个,其实微臣可以解释,他们虽然是微臣的部下,但是今夜来此处留宿当真只是凑巧罢了……” 秦怀璧温声:“江楚珩,回头。” 江楚珩望着微弱烛光下秦怀璧的盈盈笑意,喉结心惊胆战的滚了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 不过两刻钟,黑衣人便被尽数制服,折戟用布团塞进最后一个黑衣人的口中以防止对方自杀,接着收起配剑,利落的跪在江楚珩身前,道:“将军,刺客已经全部擒获,还请将军下一步的指示。” 折戟话说得中气十足,背也是挺得笔直,显然是在心中暗自得意。 他刻意带领前来的弟兄们包下了整个客栈的空房,只为给将军和公主一个独处的机会,又歪打正着的将这么多刺客一网打尽,以将军平日论功行赏的行事风格,他今夜必然会得不少的赏赐。 正暗自窃喜着,却听头顶传来凉飕飕的命令。 “派人把这些刺客都带回地牢好好儿审问,你继续做你的暗卫乖乖保护在侧,回去本将再收拾你——”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强忍着怒气,是咬牙切齿说的。 折戟听的一怔。 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的便抬头,正看到江楚珩额角的淤青。 见他还敢抬头,江楚珩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张薄唇无声一动。 折戟就着昏暗的灯光,隐约在他的面上读出了一个“滚”字。 折戟讪讪地低下头去,对身后的暗卫们一挥手,自己则向上一翻,刹那间便没了踪影。 押着刺客的众人无声而有序的离去。 店主吓得惊魂未定,秦怀璧安慰了半晌才将店主哄下了楼。 待店主离开,她才转头,扬着眉毛看着身后的江楚珩。 她手中提着油灯,盯着江楚珩额角的淤青,语气相比方才已缓和了下来。 “摔的疼不疼?” 江楚珩伸出还扎着布条的手轻触额角,勾了勾唇,道:“不疼。” 他方才站在楼梯口处,被秦怀璧吓得后退却不慎踩空,虽是被秦怀璧及时的捞住手臂还是不小心磕到了额角。 这一下虽然狼狈,但他心知秦怀璧心软,索性便顺势装起柔弱来,秦怀璧果真上了套,真的未再提及方才之事。 他只当是秦怀璧心软,却不知秦怀璧真正所想。 她本不打算放过江楚珩,但这抬眼间扫见江楚珩手掌上所包的布条,便想起白日江楚珩一日竟两次皆是为了护她而受伤,自然不忍再问责与他。 她本想再就着二人今夜睡觉之事再好好儿商讨一番,却忽听耳畔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声,秦怀璧与江楚珩同时一怔。 惨叫声近在咫尺。 是从鲁宛如的房间传出来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推门而入。 第71章 她有问题 鲁宛如穿着雪白的里衣,只在外面披了江楚珩今日为她所买的外袍,此刻正缩坐在床边浑身发抖,一双眼睛看着吱嘎乱晃的窗户吓得是面无血色。 秦怀璧上前稳住鲁宛如,递了个眼神给江楚珩,江楚珩会意,一个箭步便跃至窗边,他顺着大开的窗子向下一看,却皱了眉。 待他再扫向鲁宛如时,眼中便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怀疑。 秦怀璧看向江楚珩,江楚珩简明扼要:“死了。” 秦怀璧转头望向鲁宛如,柔声道:“鲁姑娘,方才发生了何事?” 鲁宛如如救命稻草般抓紧了秦怀璧的手腕,江楚珩盯着二人交握的手有些不悦地轻咳了一声,可惜鲁宛如一双眼睛只是盯着秦怀璧便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缓了缓神才惊魂未定地开了口。 “我方才听着门外的打斗声觉得害怕,便缩在床上不敢动,谁知却听见窗子那有声音,我吓坏了又想着不敢出门,于是拿了桌上的瓷杯子防身。 “我到了窗口处,便见那护窗的窗纱下被一只竹筒戳出了洞来,正有人朝着屋里吹着迷烟。 “我担忧是什么采花大盗,又不敢惊叫,于是我急中生智,用力把窗户向外一推,那人竟然就这样被撞下了窗口。” 说着鲁宛如便落下了两行清泪,急切的看着秦怀璧,话中亦是带了哭腔:“公子,我是不是杀了人了?” 秦怀璧自然知晓这被误杀的刺客必然也是冲着自己来的,却又不能如何,想了想便拍了拍鲁宛如的肩头安慰道:“鲁姑娘不必着急,你此举只为保命,想来即便是官差前来,应该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那边江楚珩瞧着二人亲昵的举止面色却逐渐难看,便出声道:“公子,时间不早了,明日我们还要赶路,趁着天色还没亮,公子不妨再回去睡会儿?” 秦怀璧面上虽未曾显出不悦,但她肌肤娇嫩,被鲁宛如的手一抓,秦怀璧的手腕便觉生疼,江楚珩这一解围她便也乐得顺坡下驴,顺势起身,不着痕迹的将鲁宛如的手掌推开,道:“也好,姑娘今夜在此将就一晚,若是有事,出声唤我二人一声便好。” 鲁宛如见她似有离去之意,却也不死心,道:“公子……” “公子请。” 江楚珩出口打断了她的话,接着及时地牵住了秦怀璧的手将她拉出了房门外。 鲁宛如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嘴角有些不甘的扯了扯。 待出了门,秦怀璧便推开了江楚珩的手,自顾的率先迈步入了门,紧接着,铺盖卷便再一次从门缝中被扔了出来。 江楚珩抱着缺了枕头的铺盖卷是哭笑不得:“又来?” 秦怀璧这一次没犹豫,毫不客气的便扣上了门搭子,搁着木门扬声道:“周围客房左右都是你部下的,现在你的暗卫们现在也都走了,你随意找个屋子就能住下,怎么,还非要杵在这让我轰你走是怎样。” 江楚珩无奈道:“是是是,公子的吩咐小人自然遵从。” 得了这回答秦怀璧才满意的扑了扑手,捂着打了呵欠的嘴躺回了床上。 江楚珩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忍不住摇头一笑,随手将铺盖卷扔到地上铺好,接着在静谧无人的长廊轻唤了一声“过来”,接着朝着长廊的尽头走去。 他拨开尽头窗扣,冬日天亮的晚,整条街上莫说是人,就连半抹子灯影都不见,江楚珩施展轻功从窗口处一跃而下,幽灵似的折戟紧随其后,手中正抱着一件靛色的大氅,他伸手为江楚珩披上,轻声道:“将军是怀疑那丫头说了假话?” 江楚珩此刻面上已没了丝毫笑意。他轻描淡写扯下手掌上所缠的布条,道:“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放个迷烟都会惊动人也就算了,却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靠近身前都未曾察觉,甚至还在对方一推窗之下就失足摔死——虽说幕后主使派了这么一群草包来行刺秦昭易实属没长脑子,但你细想,这说辞若是落在你身上,你信么?” 折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江楚珩边走边系着衣带,道:“原以为这截获赈灾粮的只是岳千帆一行人,却是没想到竟是有人是直奔秦昭易的性命而来,公主的掉包计,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交谈间,主仆二人已走到了鲁宛如的窗下,尸体还静静的仰躺在雪中,口中和后脑的血喷在白雪上,在夜色中有种诡异的恐怖。 折戟点燃火折子,江楚珩俯身查看着尸体,细看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后,手忽然在那人的脖颈处摸到了什么。 他火折子一照手抚之处便了然,他站起身来,身后的折戟极有眼里的递上手帕,江楚珩擦干净手掌,道:“尸体好好处理了,做的干净些。” 折戟抱拳道:“是。” 江楚珩抬头,看着二楼那微微摇动的窗口,唇角噙了一丝冷笑。 …… 秦怀璧这一觉睡得极香。 她梦到了昭昭,梦到了自小对她倍加宠爱的宠爱父兄,梦到了灯下绣花,眉眼温柔的慎贵妃。 ——亦梦到了那个虽是蓬头垢面,却是眉眼倔强,俊朗出尘的落魄少年。 她抻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迎着晨光坐起身来。 今日未曾下雪,如今天光大好,冬阳带着些许的暖意,隔着窗纱依旧照的人身子发暖,懒洋洋的不想起身。 她绕过屏风,床榻上果真空无一人。 她又走到门前,见门口的搭锁纹丝未动,这才放下心来,坐在镜子前边束头冠边扬声道:“小二!为我打盆热水来!” 门外传来隐约的一声“这就来”,片刻后,便有端着热水盆的人走入屋中,将盆子搁在了桌案上。 “下去。” 秦怀璧梳着头发,未曾抬眼,便随口命令道。 那人却未出声,反而走到秦怀璧身侧停下,默不作声地为秦怀璧挽起头发来。 秦怀璧吓了一跳,“放肆”二字还未出口,便从镜中看清了身后为自己束发的人是谁。 她噌的站起身来。 第72章 诡异的气氛 秦怀璧噌的站起身来,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向后退了两步,怒目而视眼前的俊朗少年,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楚珩一笑,伸手压在她的肩膀迫使她重新坐下,又推着她让她重新面对镜子,接着接过秦怀璧掌中的桃木梳,边为秦怀璧梳着头发边道:“微臣自然是来服侍殿下的。” 秦怀璧话中带刺:“怎么,堂堂大将军,竟也会亲自动手束发?难不成江公子的府中连个在旁服侍的什么美妾俏婢都没有么?” 江楚珩动作轻柔的为她扎束着长发,听了这话忍不住腾出手在她薄薄的耳尖上轻弹了一下,道:“你说你个小丫头,年岁不大,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秦怀璧揉着被弹红的耳尖反唇相讥:“我说错了么?你放心,你我之间没什么好遮掩的。” 江楚珩为她束好玉冠,向后退了一步,边端详着镜中红衣玉冠的俊美小少年,边道:“公主多虑了。在下别的都脏的很,唯有后院干干净净。再说我的束发之技是公主亲手所教,微臣自然誓死不忘,又哪里需要什么婢女服侍。” 秦怀璧嘴角轻扬,道:“原来你还记得。”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起了身来,将落在胸前的发梢撩去了身后,绕过江楚珩道:“走,叫上宛如姑娘,一起下楼用饭。” 她走至门前,刚迈出一步却险些踩上地上的铺盖,她向后一退却被绊了一下,江楚珩伸手捞了她一把,道:“当心。” 秦怀璧看着地上整齐的被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江楚珩。 “你昨夜……当真是在门口睡了一晚?” 江楚珩眼神躲闪了一下,支吾道:“怎么可能,公子多虑了。” 说着便慌了神一般,不等秦怀璧说话便低头下了楼。 秦怀璧抬头望了周围一眼,道:“昨晚的暗卫,现身说话。” 一片寂静。 她不耐:“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你主子!” 身穿黑色劲装的折戟悄无声息的从躲避之处跳下,单膝跪地,冷不丁的开口道:“参见公子。” 秦怀璧转身道:“昨夜江楚珩当真是在此睡下的?” 折戟犹豫道:“这……将军不让说……” 秦怀璧道:“直说就是。” 折戟垂眉道:“将军唯恐夜半又有刺客前来,实在放心不下,这才选择在公子的房门前睡下,期间皆未曾踏足公子房门半步,还请公子不要责罚与将军!” 秦怀璧眼神微动,待抬眼,眸中的光华已转瞬即逝。 她不动声色:“退下。” 折戟颔首:“是。” 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她走到鲁宛如的房门前,轻叩了三声,道:“宛如姑娘,可曾收拾好……” 她话还未说完,门却忽然大开,秦怀璧一时猝不及防,刻意加高的鞋底一时未站稳,险些撞进鲁宛如的怀里。 鲁宛如伸手搀稳了她,有些羞涩道:“公子小心。” 秦怀璧勉强站稳后摇了摇手道:“无事无事。” 她欲开口邀请鲁宛如下楼吃饭,谁知抬眼,眼前却是结结实实的一亮。 鲁宛如显然是刻意打扮过,昨日那有些蓬乱的发梳的油光水滑,挽成了个俏丽而不失端庄的飞仙髻,身上整齐地穿着江楚珩昨日为她买来的襦裙。 也不知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裙摆上竟不见一丝褶皱,还细心的拢了一层薄纱衣,显然是用她自己所织就的面料所制,与本就飘飘欲仙的襦裙相辅相成,倒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秦怀璧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这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鲁宛如一个姑娘家忽然这般打扮,莫不是今日要去会见情郎? 她心中盘算着,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她虽是冲着这姑娘的手艺而来,但再怎么说也不能误了人家的好姻缘。 当下便在心中决定,今日前往鲁家瞧看丝锦,必然要速战速决才是。 二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江楚珩早点了一桌子的饭食,却未动筷,只是垂着一双碎玉目静静地坐与桌前。 秦怀璧与鲁宛如双双落座,鲁宛如掩住心跳,娇羞的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江楚珩抬眼见了鲁宛如的模样面色便有些不悦,出口提醒道:“公子,您与鲁姑娘并肩而席,怕是有些不妥。” 秦怀璧手中正拿着才倒好的茶,闻言便抬眼,道:“有何不妥?昨夜宛如姑娘因我连累而受了惊吓,我还未曾与她赔过罪。” 江楚珩刀子似的目光在鲁宛如的脸上略过,握着筷子的手猛然收紧,才握入掌中的筷子便“嚓”的一声断成了两半。 他似笑非笑:“鲁姑娘终归是个未嫁的姑娘,公子此举止实在是于理不合。” 他本就提防着鲁宛如,见这女子这般刻意地接近秦怀璧便是话中有话,可他这呛人的语气加上手中那断裂的筷子,落在秦怀璧的眼中便如吃醋一般。 她自觉了然,话中便多了些意味深长:“你就这般担忧我会行差踏错?我倒是好奇,你当真是担忧我,还是有些旁的目的在里头?” 江楚珩以为秦怀璧同自己有同样所思,便心头一喜,禁不住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道:“公子英明。” 鲁宛如见两人之间气氛诡异,便亲自为二人添了茶水,勉强笑着解围道:“这大清早的二位公子何必这般剑拔弩张?眼前这些好菜,可别浪费了才是。” 她撩开袖子,伸手夹了一筷子的菜想要搁在秦怀璧的碗中,但手才缩了一半,却忽然察觉到了一缕寒光,她吓得手一抖,才夹的菜便尽数落在了江楚珩的碗中。 虽是失误,但她也不好再从江楚珩的碗里将菜夹出来,便也只好强迫自己牵起嘴角,道:“……公子多吃些。” 江楚珩本就担忧她的目的同昨夜的刺客一般都是冲着秦怀璧而来,便也不推辞,道:“那就多谢鲁姑娘美意了。” 秦怀璧杏眼一扫,见鲁宛如低头不语,江楚珩又对她的示好并未推辞,便只当这两人是暗送秋波,眼珠一转,心下便道怪不得今日这两人举止这般反常,原来是郎有情妾有意,也难怪江楚珩会一直对鲁宛如同她同桌而不爽。 如此,鲁宛如这般刻意的打扮便也说得通,想来她的悦己者便是眼前的江楚珩了。 三人各怀心思,余下的饭便吃的格外诡异,不多时,便纷纷撂了筷子。 第73章 说实话 秦怀璧轻咳了一声,率先道:“我吃好了,你们继续。” 说着便起了身去了柜台,撂下了一块银锭子后自顾的朝着后院的马厩走去。 江楚珩与鲁宛如之间气氛诡异,二人的目光皆在秦怀璧的身上,见秦怀璧已经牵了马出来,江楚珩也跟着起了身,边系好靛色斗篷边盯着鲁宛如道:“我要去驾马车,姑娘请先走。” 鲁宛如被他周身迫人的气焰所震慑,便未敢说话,只是微微的垂下头起了身出门而去。 马车已经绑好,红衣玉冠的俊美少年正牵着缰绳抚着马匹的鬃毛,见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出门来,秦怀璧便看向鲁宛如笑道:“今日有美同车倒是颇为荣幸,只是不知姑娘家在何处?我们也好送姑娘回去。” 鲁宛如指着东边的大路道:“向前走上半个时辰,到一棵足有三人抱的老柳树那儿向右一拐就是了。” 秦怀璧率先上车,为鲁宛如撩开车帘,鲁宛如道谢后便坐入了马车中,秦怀璧紧随其后。 马车中车厢宽大,两人坐在其中亦是显得车厢有些空荡。 鲁宛如拢着外袍,怀中抱着来时所拿的布包,因着与颇有好感的郎君同车,面上便带着一抹羞怯,一双眼不时扫着秦怀璧那撩开窗帘向外了望的背影。 秦怀璧撂下窗帘,从袖中掏出断裂的花钗轻易的便组合于一处,用绣了杜鹃花的白手帕边擦拭边漫不经心地道:“鲁姑娘,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你也该对我说实话了?” 鲁宛如闻言一怔。 “什么?” 秦怀璧将擦拭干净的花钗重新放入袖中,接着看向鲁宛如道:“你不必装傻,你接近我有何目的我虽还尚未可知,但能够仅凭一根缝衣针就能够宰杀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我想这不是一个寻常姑娘家能够轻易做到的?” 鲁宛如抓着布包的手猛地收紧。 她面上勉强地撑起笑意,说出的话尽量的平稳:“我不懂公子在说些什么。” 秦怀璧用手撑着面颊,捋平衣摆上的褶皱,道:“你不用装出这样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你从在我跟前现身开始破绽便实在太多,我见你是个姑娘家,又摸不清你接近我带有什么目的,所以才将计就计,看看你想耍什么花样。” 她的话刻意的顿了顿,见鲁宛如不言语,她又接着开了口。 “我和我的部下皆是两个男子,一路上又在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小饭馆上歇息,你忽然突兀的出现在我们所在的饭馆售卖你的织品本就足够惹我怀疑,而你衣衫虽是褴褛,手也是纺纱女该有的模样,但我却嗅到了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若是寻常脂粉也就罢了,可你身上的味道偏偏是我曾在京中最大的酒楼‘雨霖铃’中闻到过的,我隐约记得,这一盒之价不下百金。 “若姑娘当真是一个在民间寻常的纺织女,想来就算是卖上一辈子的布料恐怕也买不起这一盒脂粉。那便唯有两种可能,要么有人许了你远超此脂粉价格的好处让你接近我,要么,便是姑娘刻意的打扮成了褴褛纺纱女,又借售卖布料之口引起我的注意。 “姑娘双手虽是粗糙,但一张脸却是肤若凝脂,我自然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鲁宛如试图争辩:“公子说的不过是猜测,小女子若是有诈,昨夜便该对公子动手才是,公子此刻不是安然无恙的坐在此处么?” 秦怀璧挽起嘴角,目光顺着被风隐约掀起的车帘望着那驱着马车的靛色背影。 “你为何不对我动手我不清楚,但你对刺客动手之事我是如何知晓的,恐怕你才是最为好奇的? “很简单,你身上穿的是我的部下为你所买的衣衫,但今日清晨你却在衣裳外罩了一件你自己纺织的丝锦所制的纱衣。 “但我昨夜见过那些丝锦,分明皆是一张张折叠整齐的布料,清晨能够穿上此衣那你必然是昨夜趁着机会缝制而成的。 “无论是你随身携带的针线也好,唤了小二要来针线也好,你一个纺纱女也并不稀奇,可是你偏偏漏下了一个最致命的破绽。” “你的纱衣做的很美,拢在衣裳显得身段翩然如仙,可是在却有两片衣摆未曾被缝上,你虽是聪明的将另一侧也扯裂开以作掩盖,但扯开的裂口与无法缝合的衣口自然是不同的,我注意到了这点,你所说的话便都成了谎言。 “昨夜清了刺客后便有大把的时间,我去叫你用饭时你已经收拾得体,不可能连缝好余下衣摆的时间都没有,那便唯有一个猜测,你用来缝衣的针显然已经丢失,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总之已没办法再用作缝衣之用。” “刺客前来你自然没什么缝衣裳的心思,那以刺客前来的时间为切口,你能够缝衣的时间唯有刺客现身前与你房中刺客死后,既然衣裳未缝好,那么便不难猜出你的针是随着刺客的死亡而丢失的。 “那刺客同样袭击了我,我便知道那些刺客的手段,断不会如你所言,能够被你一开窗便被撞下摔死。 “当时你发出尖叫时袭击我的刺客已经被我们剿灭,难不成这刺客是迷了路,竟专挑同伴都出事了才姗姗来迟不成?恐怕当时我们在门外杀人时你亦是在屋中用缝衣针杀了那刺客,又处理了刺客的尸体后才发出尖叫引我们进门的?” 秦怀璧的话让鲁宛如面色苍白,秦怀璧见她无话可说,便正眼落在她的面上,轻声:“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鲁宛如盈盈一笑,任命的跪下,道:“公子心细如发,小女子自愧不如。” 秦怀璧没有叫她起身,只道:“是老二派你过来的?” 鲁宛如略略一怔,道:“公子竟连这个都猜到了?” 秦怀璧扬起眉毛,摸了摸藏在袖袋中绘了西北地图的丝绢,却并未拿出,面上不动声色道:“这倒是好猜,老二这小子,鬼点子多的很,常意图在我身边塞几个美人,他此次故技重施,我自然猜得到是他。 “既然你无言以对,那么,是不是也该对我说句实话了?” 第74章 挖墙脚的一把好手 秦怀璧见她不答,便俯下身,钳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双眼道:“想来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必然也知道能护在我左右的会是什么样的高手,若是你不对我说实话,我便将你交到他的手里。 “可你也该明白,他这等刀尖舔血的残忍男人可没我这般好脾气,还能与你心平气和,面对面连铐子都不给你戴地询问你。 “不过我也可以告知你,我同老二虽是手足,但想来你也知道我兄弟二人一向不睦,他派你前来的目的必然不单纯。 “眼下你已经暴露了行踪,西北之行牵连甚广,我若是真想处置你,给你安一个细作的罪名简直是易如反掌,到时候就算是老二也不可能保全你这枚弃子。” 她直起身子来掸了掸袖口,漫不经心的倚着软垫:“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自己好好想想,该如何跟我开口。” 时间一分一刻的流逝,鲁宛如便就这样跪着,不言不语。秦怀璧也不催,只抚摸着那薄如烟雾的丝锦耐心的等候。 片刻后,鲁宛如便叩了头,下定决心一般道:“还请大殿下恕小女子死罪,小女子并非是二殿下送来的细作,小女子当真只是一位出身凄苦的纺纱女,家中的变故也并非小女子的戏言。 “只是早在几年前,二殿下路过此处时我拦了他的马车售卖我的丝锦,二殿下得知原委便将我接入了盛京城中,后母向来并不管我的死活,便也未曾过问。 “二殿下待我恩重如山,直到半月前才传了书信和画像给我,说大殿下将会途经此处,这才将我送回了家中,我碰巧与那小二哥相识,小二哥收了我的银子,自然乐意陪我演这场戏。” 秦怀璧疑惑:“他身处庆安府,我前往西北运送赈灾粮,他让你拦住我是要做什么?” 鲁宛如道:“奴婢跟在二殿下身边几年,跟着后院的那些侍卫们学了些功夫,想来二殿下是担忧公子此次行程会出事,这才派了奴婢前来陪同。” 秦怀璧抬眼道:“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你让我如何信你?” 鲁宛如从怀中掏出一个折叠成巴掌大方块的纸张,递到秦怀璧手中,道:“这是二殿下给小女子的书信,公子可以察看。” 秦怀璧接过那纸张打开详细读阅,只见上头用行云流水的行楷详细地写了吩咐,字迹的确是秦昭明的没错,但却并非是如鲁宛如所说派她前来保护秦昭易,而是叫吩咐鲁宛如出手监视秦昭易的举动,若是有异常便汇报与他。 书信末了右下角扣了一个红印章,秦怀璧认得,那的确是秦昭明的私印没错。 她随手一合那信纸,冷笑道:“老二就派你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跟着我?他难不成是真当我大魏无人才可用了么?还是说他当真觉得我如此庸碌重色,不会对你这小丫头起疑?” 鲁宛如道:“小女子并不知二殿下心中所想,但这两日相处下来,公子却是菩萨心肠,对小女子倍加呵护,小女子十分感动,便未曾将公子的行程禀报给二殿下。” 秦怀璧笑道:“你倒是敢。若是你将我的行程轻易泄露出去,恐怕此刻你的人头早就落地了,哪还有你在此恭维我的机会?” 鲁宛如讪讪,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雪白的脖颈。 秦怀璧也并未打算为难她,只道:“罢了,你先起来。” 鲁宛如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秦怀璧将书信扔在一旁,拿起搁在手边的丝锦道:“实不相瞒,我虽早发觉了你身份有鬼却未戳穿你,虽说的确如方才所说,是想瞧看你的目的,但我也的确看上了你这一手织就丝锦的绝技。 “你身为纺织女,自然知晓京中贵妇贵女间一向流行蜀锦做衣袍,但蜀锦产地在巴蜀,市价昂贵不说,运送至京城的路途便是一比大数目,因着耗动的人力物力太过庞大,这才导致一匹价值不下千金。 “蜀锦在民间虽也有流传,但蜀锦娇贵,寻常农女并不能上身,却还是为求面子而争相购买。 “鲁姑娘,虽说老二待你不差,似乎也算得上养尊处优,但只瞧你双手便知,他待你再好也不过是将你当做一个棋子利用罢了。” 秦怀璧意味深长地将丝锦搁在鲁宛如的手中。 “鲁姑娘,你难道就不憎恨你冷漠的父亲,和待你动辄打骂的后母么?你母亲执着了一辈子的东西,你就不想让你母亲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么? “老二养着你,毕竟是有目的,若有一天你对他没用了你又该如何,难不成你是想要回到拿着当街拦马车只为微薄的价钱卖出一匹丝锦的日子么? “想要报复谁,还是该过的比他们更好,让他们知道当初的抉择多么错误才是。 “你终归,也是要靠自己的。” 她的话说的点到为止,鲁宛如不必细想便能够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鲁宛如读出了秦怀璧话中不加掩藏的赏识,秦怀璧的话说的亦是不无道理,鲁宛如本就对眼前的少年倾心,当即心中的天平便偏向了秦昭易。 她也不再考虑,微微颔首,当即便表了忠心。 “小女子愿赴汤蹈火,听从大殿下的差遣。” 秦怀璧没有理会她,一张脸背对着鲁宛如,正撩开织花窗帘专注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表面上瞧着她是不屑于理会鲁宛如,实际上她冷汗都流下来了。 她在心中默默向大皇兄二皇兄忏悔,出宫前二哥为了这趟西北之行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又是大费周章设买椟还珠之局又是赠花钗的,她却好,非但没有好好感激二哥,还利用大哥的身份挖了二哥的墙角。 恐怕到时候回宫后该好好儿的给两位哥哥请罪才是。 在心中暗自忏悔了半晌,她才淡淡的道了一声:“差遣谈不上,若是你当真有本事,我自然抬举你,许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她话是故作高深的,却全然不知,她的话已经让身后的少女猛地抬起了头来。 鲁宛如的心随着秦怀璧的话砰砰跳着。 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难不成,眼前的公子对我,亦是有意的么? 她春心怦动,羞怯漫与面上,然而却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吁——”的勒马声。 接着便觉马车一震。 靛色袍子的俊美男子翻身下马,恭敬的撩开了二人面前的车帘。 他伸出手。 “公子,鲁府到了。” 第75章 待客之道 秦怀璧望着江楚珩递来的手,轻咳了一声方才伸出手去抓在了江楚珩的手臂上。 江楚珩形态恭敬,虽是生得俊美,但眼下这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演的倒是好。 看着就像个贼眉鼠眼的小白脸。 秦怀璧如是地想。 鲁宛如提着裙摆下了马车,她所下之处是个冰面,一时注意不甚便踉跄了一下。 秦怀璧伸手想扶,但江楚珩却将她向身侧狠狠一扯,扯的她险些在湿滑的雪地上摔出去,而江楚珩自己则迎上她原本所站的方向,单手扶稳了鲁宛如。 秦怀璧:“……” 重色轻友的臭小子。 江楚珩搀稳了鲁宛如,确认了她并非是为了对秦怀璧不利而假意滑倒这才松开鲁宛如,而鲁宛如却顾不得江楚珩,对刚刚才站稳的秦怀璧关切道:“公子,你没事?” 秦怀璧秉着大人大量的原则想着不该同江楚珩计较,又见鲁宛如含羞带怯,眼角含春,便也不在意的扬了扬手,示意鲁宛如去开门。 趁着鲁宛如敲门的空档,秦怀璧细瞧那鲁府的陈设,朱色门五彩瓦,瞧着倒是颇为气派。 若是鲁宛如所言为真,那也怪不得她父亲会对她后母言听计从。 她在心中冷笑,心说方才才在心中笑话江楚珩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活像个见不得光的面首小白脸儿,没想到眼下便要见到这活生生倚靠女人上位,还弃糟糠如敝履的老白脸儿了。 鲁宛如敲了半天才有个打着呵欠的小厮前来开门,从门缝中见是鲁宛如,正挡着呵欠的手便撂下,立刻就要将门重新关上。 “欸!你这是做什么?” 鲁宛如连忙伸手阻止了那小厮,小厮却没同她客气,用力一推便将门合上。 若非秦怀璧将她及时地拉走,只怕她的手都要被厚重的大门夹断了。 鲁宛如挣脱她,扬声道:“是我!为何不开门?” 那小厮扣着大门的内锁道:“小姐,不是小的不肯为你开门,只是夫人早吩咐了,从此以后她没您这个女儿,若是我们谁敢给您开门,就打断腿赶出府去,小的也实在是没办法啊!” 秦怀璧闻言挑了挑眉,转头冲着江楚珩使了个眼色,江楚珩碰触到她的眼神不禁无奈一笑,长腿一迈便上了台阶。 他显然没有敲门的打算,秦怀璧与鲁宛如并肩而立,只见这靛袍玉带的俊美少年张开五指按压与门缝中央,只那般轻描淡写的一推,便听门后抵着门的小厮哎呦一声惨叫,人已随着忽然大开的大门而仰面摔在了地上。 江楚珩收回手去,再看向秦怀璧,依旧是那一副清隽俊逸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他笑得斯文:“公子请。” 秦怀璧挑眉看了他一眼,一甩斗篷,居高临下地瞥了躺在地上的小厮一眼。 她冷声:“将我们拒之门外也没个理由,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那小厮领教了这两个陌生男子的本事,又见眼前之人生的气派不凡,连带着身后鲁宛如身上的衣料也不似寻常那般寒酸,便知眼前这二人不可怠慢,连忙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复命去了。 秦怀璧也不傻,自然不会站在原地捱冻,便对鲁宛如道:“待客的厅堂在哪?带我们前去。” 鲁宛如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领着两人走入了待客的荣儒堂中。 只从门口到内堂几步便知鲁家果真富贵,虽不知后院如何,这前院便修葺得格外精致,连带着厅堂中亦是堂皇富丽,极尽奢华。 三人刚落座,便有端着茶水的侍女入门来,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茶杯搁在秦怀璧二人的手边。 “这厅堂名字倒是别致,听着不像是个待客的厅堂,倒像是哪家书院。” 秦怀璧便说边揭开茶盖,看了丫鬟新倒的茶一眼便重新将盖子盖上。 丫鬟见她动作,脸色微妙的变了变,却也未曾多言便退下。 鲁宛如道:“大娘是读书人,这府邸又是她的嫁妆,因此她便做主,起了这名字来。” 秦怀璧推开那茶杯,慵懒的坐在圈椅上,掸了掸外袍,漫不经心道:“若是当真腹有诗书气自华也便罢了,怕只怕附庸风雅,难保惹的人笑话。” “小公子眼高于顶,同我素昧平生,但听公子方才之言,难不成是对我有所不满?” 却忽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突兀的接话而来,秦怀璧没有转头,只是眼珠一转,瞥向了那说话的女人。 女人约摸着三十上下,生的也算美貌周正,举止亦是落落大方,浑身是眼藏不住的书卷气,只是眉梢眼角带着些成熟妩媚的风韵,也难保鲁宛如的父亲会着迷。 只是这身为主母,却任由名下子女难堪而不闻不问的举止,落在秦怀璧这个看惯了京中贵妇的公主眼中便着实是上不得台面。 她眼皮都懒得抬,只道:“入府时关门拒客,入堂时茶杆不除,弃饮时侍女不讳——单凭这三条,我便知晓夫人府上的待客之道。孔子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夫人如此行事,不知自问是何儒者?” 她话说的不客气,鲁夫人脸色却也没变,只是眼色冷了些。 但生意人终归是生意人,利益为重,见秦怀璧谈吐的确不凡又是目下无尘的傲慢,知这二人非池中之物,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迅速权衡过后,她便冲着侍女招了招手。 侍女们退下,片刻后便鱼贯入堂,摒弃了糙茶,为秦怀璧二人换了上好的香茶来。 秦怀璧轻嗅香茶,稍稍呷了一口便搁下,笑道:“夫人殿中既有好茶,也该早些拿出相待,这生意做不成,怎么着也算交个朋友不是?” 她好歹也是前世跟着精明如猴一般的商间奇才宋晚成厮混过的,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之道,这种商间话儿更是信手拈来,甭管事情成不成,只消天花乱坠地说上一通,便足以唬的人一愣一愣。 见秦怀璧直接提出生意二字,鲁宛如便面色一顿,有些尴尬的扯了扯秦怀璧。 她小声道:“公子此刻开口恐怕太急了些,也该等等我父亲才是。” 秦怀璧却是微微一笑。 “大可不必。” 第76章 夫妻之实…… 照理说一向是当家人出面见客,女眷在后院不好出面。可这鲁家出门见客的人却是鲁宛如的继母,就连上什么茶水,是否见客都是由她做主,可见这鲁家果真是这位鲁夫人当家。 这女子当家虽说少见,但在盛京城中也并非没有,因此秦怀璧也不甚惊奇,并不开口询问鲁员外的去向惹人难堪,只同眼前的鲁夫人报了假姓名后便自如地谈笑风生。 鲁夫人呷了一口茶,闻言便挑了眉梢,道:“哦?不知公子想与我谈什么生意?” 鲁宛如开口,道:“大娘,我……” 鲁夫人横眉冷对:“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秦怀璧道:“夫人何必大动肝火?实不相瞒,我今日所提及之事,正与贵府的女儿有关。” 鲁夫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秦怀璧与江楚珩,道:“金公子一表人才,竟也看得上小女?” 秦怀璧笑道:“这里闲杂人等众多,若是就这样谈生意,恐怕不大方便啊。” 鲁夫人会意,便对侍女道:“都下去。” 待众侍女退下,秦怀璧又看向身侧的鲁宛如,道:“夫人,虽说此事与贵府小姐有关,但我二人被你家小姐牵连,险些连门都进不得,不知可否将小姐也请下去?” 秦怀璧话中明面上虽是贬低鲁宛如,可这鲁夫人毕竟经商多年,是成了精的人,顷刻间便明白了秦怀璧的意思。 她哪里是真的在贬低鲁宛如,分明是借鲁宛如来讽刺她待客无方,苛责继女。 鲁夫人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扫了鲁宛如一眼,鲁宛如见秦怀璧都发了话自然不敢不从,便低着头,退出了堂中。 鲁夫人道:“现在碍事之人都走了,公子打了半天的哑谜,也该亮底牌了?” 秦怀璧见鲁宛如当真没了影子,这才笑道:“夫人话说的爽快,我便不废话。 “我看上了这姑娘,夫人不妨开个价。” 秦怀璧生的正气,话说的却极为轻浮,江楚珩不悦地抬头望着她,秦怀璧却理都没理他一眼,只对鲁夫人笑道:“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鲁夫人到底是鲁夫人,虽有些震惊却还是很快回过神来,道:“我鲁家虽说只是商贾之家,但还不至于卖女,公子既然看上了小女,又何至于同我说什么开价,也该寻个良辰吉日登门提亲才……” “夫人误会。” 秦怀璧一撩袍子,滚绒的袍子边便在这一甩之下搭在了圈椅的边缘处。 “我虽看上宛如姑娘,可我也断断不会娶一个名声在外扫地出门的姑娘做正妻,若是纳个妾么,我又偏偏不喜欢捡旁人的剩儿,夫人若是愿意的话,左右您也不喜欢这个女儿,不妨便做个顺水人情,四万两银子,将这丫头卖给我做个使唤丫头,您说如何?” 她说着便“啪”的将一张银票拍在了桌案上。 听到四万两银子,鲁夫人眼中的阴霾顿时散了。 虽是知晓四万两买一个鲁宛如已是天大的恩典,但鲁夫人还是道:“四万两银子,买我的女儿?公子的算盘未免也打的太响了?” “夫人不肯?” 秦怀璧却是未再理会她,毫不客气的站起身来,将银票收回,丢下一句告辞便带着江楚珩起身要走。 门外偷听的鲁宛如听了这话,连忙的便推开门冲入屋中,不管不顾的便跪在秦怀璧的跟前,道:“公子,求您不要丢下我!” 秦怀璧对她忽然的出现猝不及防,但转头看到鲁夫人的表情便明白了过来。 这女人倒是个老狐狸。 她不动声色,推开鲁宛如道:“姑娘,并非是我不肯救你,只是这鲁夫人纵容闺中女子在门口偷听在先,即便是我府邸最下等的丫鬟也断没有这般没有规矩的货色,鲁姑娘,恕我直言,本公子爱莫能助。” 说着便抬腿要走,竟是当真丝毫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 鲁宛如先看秦怀璧,又看鲁夫人,见一个不停步,一个不挽留,情急之下,心一横,索性“咚”地一声对着鲁夫人叩下头去,道:“大娘,恕我直言,我同秦公子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还望大娘成全!” 秦怀璧才迈出的步子僵在原处:“……” 跟你夫妻之实? 我一个女儿家,拿什么与你夫妻之实? 身侧的江楚珩没忍住,率先掩着唇“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秦怀璧刀子似的目光甩了过来,江楚珩竭力忍住了笑意,煞有介事地点头重复道:“嗯,夫妻之实。” 秦怀璧盯着脚下的鲁宛如,强忍住没踹她一脚。 也难怪这丫头这样好的手艺还卖不出布去,明明也算是个挺伶俐的姑娘,怎么一到讨价还价的时候偏偏就出来添乱。 虽然她很有当场将鲁宛如脑袋踹开瓢的冲动,但眼下终究不宜暴露自己女儿身的事实,她便轻咳一声,借坡下驴的将鲁宛如从地上搀扶起来,对鲁夫人故作无奈的叹道:“既然瞒不住,那我也就直说了。 “夫人也听见了,如今宛如姑娘已是我的人,即便是将她迁出去做妾恐怕也是不能了,留在府中也难保污了你鲁府的门风,留在家中,招了夫人晦眼不说,将来也拿不到什么好处。 “一口价,四万两,夫人只消说,究竟是答应还不答应就是。” 鲁夫人镇定自若:“公子就不怕我报官说你强抢民女?” 秦怀璧一撩袍站直身子,修长的双指间夹着银票,一双杏眼盯着鲁夫人,嘴角带着极有把握的微笑,轻声道:“夫人又何必做出这一副模样?此处人尽皆知你不喜夫君发妻嫡女,若闹到官府那去,你的商铺不知还能不能做下去?” 鲁夫人咬牙漠然。 秦怀璧嘴角一挽,冲着江楚珩使了个眼色,江楚珩从袖中掏出一张提前写好的契约毕恭毕敬地呈到鲁夫人的面前,凑过去时还刻意地换了一副奸臣相儿,用唯有鲁夫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能不被诟病的除去眼中钉还凭白得四万两银子,夫人,这买卖呀,不亏。听我一句劝,您还是签了。” 第77章 名声 鲁夫人暗自沉吟。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这主仆两人来者不善,但商人重利,再加之也的确不想再见鲁宛如,便也认真踌躇了起来。 鲁夫人在心中思索了片刻,抬眼见鲁宛如含羞带怯,秦怀璧神色自若,心中便了然鲁宛如必然是对眼前这俊朗公子有意,此人对鲁宛如是否有意却是未知之数。 这鲁宛如所言自己已非完璧之身之事不过是片面之词,但若是不签下这契约唯恐这四万两银子也落不到手中,即便是送给哪个财主也不过是意图羞辱这丫头罢了,她终归得不到什么好处。 想到此,她心中又有了打算,索性转了转眼珠便答应了下来,亲自在契约上按了手印。 江楚珩盯着她按下,末了便将契约折好,亲手奉于秦怀璧面前。 见鲁夫人手印按得痛快,秦怀璧当即嘴角一挽,将银票搁在案上,拱手道:“既然这鲁宛如的卖身契好签了,我便告辞了。” 她转过身去,对鲁宛如道:“宛如,去收拾收拾行礼,跟我走。” 说着便率先朝着门外走去。 然而步子未迈出几步,却又听身后传来慢悠悠的一声:“且慢——” 秦怀璧道:“不知夫人还有何指教?” 鲁夫人道:“公子,你若是想带走一个举止不检的姑娘倒是好办,可是想要带走这鲁家的大小姐,恐怕是没那么容易?” 秦怀璧眉头微蹙,却不动声色,道:“夫人此言何意?” 鲁夫人走下正椅,走到秦怀璧三人跟前,伸手忽的一扯鲁宛如的手臂,露出鲁宛如手臂上的守宫砂,道:“守宫砂在此,不知公子作何解释?” 她本想借此事发难,谁知秦怀璧却是不以为意,道:“我不过是买下宛如姑娘做我的婢女罢了,她是否是完璧之身同我又有何干?” 鲁夫人悠悠道:“公子若是图的是鲁宛如一人也就罢了,可我家这不孝女已经多日未曾回府,每日在外也不知做些什么,若是我告公子一个哄骗良家女子之罪,即便是签了卖身契也是不作数的,公子就不怕引火烧身么?” 秦怀璧险些没笑出来。 她伸手牵住鲁宛如护在身后。 “就算是公然买下她又如何?本公子碰巧念过书识得字,本朝律法我也不巧略知一二。虽说哄骗良家女子有罪,可买卖儿女,交钱换人签了字据后便为契成,即便是官府也不能如何,更何况夫人收了钱后翻脸,本公子也可告夫人一个诈契之罪。 “夫人若想去告官的话,不妨拿着这卖身契去试试。” 撂下话罢,她便不由分说的牵着鲁宛如的手离去。 鲁夫人被她这嚣张的反应惹得怒火中烧,不禁握紧了拳头。 待秦怀璧三人离去,她便猛地一甩袖道:“来人!” 一个小厮入门来,道:“夫人有何吩咐?” 鲁夫人道:“派人盯着那小杂种,看看今日前来的两个人,究竟是何人。” 待小厮退下,她才猛地一拍楠木椅的扶手。 …… 而那边,三人才出门没走几步便有一个丫鬟迎上来,福了身子领着秦怀璧二人到偏厅等候,而鲁宛如签了卖身契如今已不再是鲁家人,便在两个丫鬟的带领下孤身前往了后院。 那丫鬟生的也算是周正,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似是会勾魂,期间不住地冲着秦怀璧和江楚珩二人暗送着秋波,递茶时更是刻意的同秦怀璧肌肤相触,显然是眼馋鲁宛如能够勾上这等美貌多金的俊美公子。 秦怀璧被她这刻意的触摸摸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轻咳了一声,转头见身侧的江楚珩镇定自若地饮着茶,心中不由得疑惑这丫鬟为何只对自己使劲儿,对同样俊美甚至更添英武的江楚珩反而无意。 江楚珩读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便搁下白瓷茶杯打趣道:“公子命犯桃花劫,属下身份卑微,难保美人看不上属下。” 秦怀璧心生怒意,嘴角渗出一抹冷笑,在那丫鬟又意图对她暗送秋波时,秦怀璧便毫不犹豫的伸手牵住江楚珩的手,在丫鬟惊悚的目光下就是一个利落的十指相扣,末了还不忘冲着江楚珩贼兮兮地一挑眉。 江楚珩的嘴角先是僵了僵,但明白了她的意思后便不示弱,扯过秦怀璧的手到自己跟前,眼含深情地照着秦怀璧的手背佯装亲吻的凑近。 丫鬟心惊胆战地望着眼前柔情蜜意的两人,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连添茶都忘了,抱着茶壶便落荒而逃。 赶走了那丫鬟,秦怀璧便挣脱了江楚珩,嫌恶地扑了扑手,道:“喂,你也不怕今日之事传出去你不好做人?” 江楚珩却是悠然:“反正你如今挂着大殿下的身份,即便是今日之事当真传出去,倒霉的恐怕也是大殿下,我这等无名小卒最多落下个‘小白脸’的名声,我又有何好担忧的。” 秦怀璧气结:“你……” 江楚珩显然极为满意她的反应,佯装一副细想模样又补充道:“想保全大殿下也不难,公子当真将我纳入后院做个小白脸,那我和大殿下自然就成了清者自清。” 秦怀璧冷笑:“那你最好还是乖乖待着,我对你这种货色实在是下不去口。” 江楚珩双眼迅速一扫,忽然起身凑近了秦怀璧,钳着秦怀璧的下巴便一歪头做出一副要吻下去的样子。 秦怀璧被这突如其来地迫近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想躲,但圈椅的靠背让她退无可退,她汗毛倒束,正要开口呵斥,江楚珩便迫近了她的耳垂,在旁人看来便是极为暧昧的姿势。 他的薄唇凑在秦怀璧的耳边低声道:“有人偷看,配合点。” 接着便不由分说,形状性感的薄唇复又从秦怀璧的耳垂挪到了秦怀璧的唇边。 温热中带着一缕属于女子幽香的呼吸萦绕在口鼻处,惹得江楚珩竟无端的生起了一缕怀念。 他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呼吸逐渐不受控制地加重,他紧紧的抓着椅背竭力的撑着身体,强忍着心中的悸动,但耳尖,却不受控制的蔓延开一抹绯红来。 虽隔着厚厚的冬衣,秦怀璧却还是感受到了面前男子那不断加重的心跳,脑中亦是不受控地浮现出了无数回忆来。 江楚珩不住控制着心中的一抹冲动,扣着椅背的手已是爆起了青筋,秦怀璧亦是同样的紧张,幸得窗外及时的传来了离去的脚步声,江楚珩这才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又掩耳盗铃地拿起空杯子,好整以暇地假装喝了一口。 两人的面颊皆是通红,而那一边,那偷看的小厮已将方才所看到的一幕尽数汇报给了鲁夫人。 第78章 她的福气 鲁夫人用细帕抚着手中的金钗,沉默地听着那小厮所言。 “此事当真?” 小厮低头道:“我特意瞧了一会儿,那红衣公子见了月娘跟见了鬼似的,连月娘的边儿都不肯碰一下,那个蓝衣服的更是神了,连正眼儿都没瞧月娘一眼。 说着他又有些难以启齿的低头,红了脸支吾道:“而且等月娘走了以后,那两人便急不可耐,竟然在偏厅就……” 鲁夫人挽唇道:“我说那小白脸怎么对这小杂种这么好,模样生的那般阴柔,瞧着便不像什么正经人。 她重新将金钗插回发上,道:“罢了,虽说将来没了指望,但能跟着这等人家吃香喝辣的也算这丫头有福。等人走了,你便去禀告老爷一声,就说这丫头已自甘为妾,我为了不败坏门风,便也只得由了她。” 小厮道:“是。” 鲁夫人欣赏着手中崭新的银票,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 而那边厢,鲁宛如正拾到着零碎,待打好包袱,她便抬头问道:“我的纺织机呢?哪里去了?” 门口候着的侍女回禀道:“夫人说反正您也不回来了,便吩咐人将您的纺织机给……” 她噤了声。 鲁宛如怔了怔,嚯地起了身道:“那可是我娘留下的唯一的遗物!她怎么能?!” 那侍女显然同她要好,闻言忙不迭的上前掩住她的嘴,道:“姑娘当心隔墙有耳。” 见鲁宛如眼中含泪,侍女便小心的将门关上才道:“姑娘,眼下不是伤怀的时候,您该赶快离开鲁家才是要紧,老爷懦弱,夫人又心机深沉,若是夫人真的就此事告官的话您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还是先离开此处才是要紧。” 鲁宛如红着眼眶握着她的手道:“大娘待下一向极好,我知晓你虽同我自小长大,但也必然是不肯离开鲁府的,只是从此以后,你我主仆想再见,怕是难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塞入侍女手中,道:“这是我在外时特意为你买的金珥,也值不少的银子,若将来你找了婆家,婆家人待你不好的话便将这金珥当了,至少也做个盘缠。” 侍女拿着那锦盒微怔,呢喃道:“姑娘……” 鲁宛如强忍着眼泪挤出笑意,背上包袱道:“好了,你也不必多言,从此以后,就此别过。” 说着,便别过头去,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传来侍女压抑地啜泣声。 宛如拂去泪花,佯装无事的赶到偏殿,对屋中吃着茶,面色皆有些微妙的二人道:“二位公子,宛如已收拾妥当,想来可以上路了。” 秦怀璧与江楚珩之间本就气氛尴尬,幸得她前来这才有所缓和,秦怀璧便搁下茶杯率先起身,道:“临走,你也不去拜别生父?” 宛如沉声:“宛如身为公子之婢,便同鲁家已无干,又何苦惹得大娘不快。” 秦怀璧闻言便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忽然发觉宛如面上犹带着些泪痕,似是方才哭过,便复又停下步子,关切道:“怎么哭了?” 宛如怔了怔,连忙掩饰道:“啊,没有,只是风雪寒冷,吹迷了眼睛罢了。” 秦怀璧见她眼眶通红,便知她必是心中难过,但同为女子她顾及着宛如的自尊,便未曾拆穿,只从袖中拿了帕子递过,宛如低头擦过眼泪,这才重展花颜。 出了鲁府,天色已大亮,冬阳明晃,细算起来前往西北的路途竟已耽搁了大半日的时光。 但这鲁府一行也算颇有收获,秦怀璧便觉也罢,上了马车后,三人也不敢再耽搁,江楚珩为了不引人注意复又披好蓑笠,驾了马车卷尘而去。 秦怀璧被江楚珩那群部下的操作搞得心有余悸,余下的几日投宿便每每定下三间房去,竟是生怕再被江楚珩及其护在周遭的暗卫钻了空子,惹得江楚珩是哭笑不得,不禁怀疑自己举止是否真的是值得让秦怀璧防备得这般孟浪。 虽是紧赶慢赶,但身旁多了个宛如,秦怀璧又一时不能暴露女儿身,身侧又无侍女伺候,唯有个在她看来笨手笨脚浑身血腥气的江楚珩,凡事皆需亲力亲为之下便还是耽搁了些时日。 虽是耽搁了时日,但幸得这一趟是有惊无险,并未向前两日那般遭遇刺客土匪。 待行至京兆,京兆尹郑文熙亲自前来接待,待见了令牌,便恭敬拱手对马车中的秦怀璧笑道:“从盛京赶来此处路途遥远,殿下这一路上也该同微臣报个信儿才是。” 秦怀璧扬声道:“行程匆忙,便未曾传信,敢问郑大人一声,不知公主可否已顺利到达?” 京兆尹自然知晓二人互换身份之事,但此刻众目睽睽,自然要对二人换了身份这等秘密严防死守,便笑道:“公主前日便到,早已安顿下,来时便嘱托微臣务必亲自带殿下同公主相见,还请殿下下车后用了饭后便同我前去与公主会面。” 秦怀璧亲手掀了帘子踏下车来,笑道:“不必了,直接带我去见公主就好。” 郑文熙本是盯着马车的织花帘,这秦怀璧骤然下车他便未曾来得及低下头去,便将秦怀璧看了个正着。 却见眼前之人身穿暗色狐皮裘衣,内搭铁锈红圆领窄袖袍裾,发束于顶,头戴白玉冠,辅以金丝镶宝雕花簪。 秦怀璧的脸虽难掩女相,但少女脸型分明,双目如点漆,目光炯炯,在黑衣白玉的相称之下更平添了一份沉着俊朗,再加上那瘦削而高挑的身形,便更显其华美英气,清俊异常,将个郑文熙整个看愣住。 见他痴愣,一旁还未摘下斗笠的江楚珩便大声地咳了一声,郑文熙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去。 他不敢言语,只在心中暗叹道,秦昭易已是世间少有的俊朗公子,在这位做男子打扮的温庆公主跟前,竟也有些相形见绌。 他从前看戏时,常见话本戏词中说女子扮作男子无人识得的故事,从前一向是不以为意,如今一见秦怀璧竟是忽然明了了那戏文中并非是玩笑杜撰。 倒不知温庆公主若做女子打扮时,该是何等倾城国色。 想到此,心中便不由得起了好奇来。 而另一头,江楚珩亦是摘下了斗笠来。 第79章 终保无恙 丰神俊朗的少年比身侧穿了增高鞋的秦怀璧还要高上一头,斗笠下的发丝有些乱,部分还顺着汗珠子贴在那性感的下颌上,面上一双碎玉似的眼睛恍若盛了漫天星河,再加一对剑眉修饰便更显其英武绝艳。 若单看眉眼便觉尽显狠戾,无端地令人发颤,但少年偏偏周身一派儒雅之气,将狠戾之色猛地压下,整个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儒雅斯文,两种极端的感觉混合与一处连想象都有些别扭,可在此人身上融合,竟也并无违和,反倒是天生便该如此似的,倒显得身侧方才还觉十分潇洒的秦怀璧有些过分阴柔了。 见了江楚珩,郑文熙便意外了起来。 “这……江大将军?您竟也来了?怎的……竟凭白做了一身车夫打扮?” 少年在他说话间便脱下了一身蓑衣,露出了掩藏在下头那靛色的大氅来,闻言便笑了笑,看向身侧的秦怀璧勾唇笑道:“自然是皇上派了本将前来护送殿下。” 秦怀璧看着他那贱兮兮的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对郑文熙道:“带我去见公主就是了。” 待郑文熙应下,秦怀璧便一个白眼朝着江楚珩扫了过去,语调随意的仿佛是在吩咐哪个贴身太监:“你去,帮我安顿好宛如,事做不好今儿个晚上就别吃饭了。” 江楚珩僵了僵,指着自己道:“……我?” 秦怀璧没有回头,远远地抛出一句:“对,就是你。” 郑文熙自然不敢得罪江楚珩,正要同江楚珩说什么,秦怀璧便截了他的话头,道:“再不走,当心本殿下治你的罪。” 郑文熙爱莫能助地冲江楚珩尴尬一笑,便转过了头去,却也不忘冲着一旁等候的小厮偷偷打了个手势。 原地便唯剩江楚珩同身后神情茫然的宛如相望两无言。 秦怀璧跟着郑文熙穿过长长的游廊庭院,两人在一处名叫“居仙所”的厢房停下,郑文熙屏退侍人,亲自推门,撩袖躬身,毕恭毕敬道:“殿下请入内等候,大殿下即刻便到。” 秦怀璧点点头,迈步入门,郑文熙未曾踏入门中,只在门口道:“微臣府邸上的侍从都在附近,有事您吩咐就是,微臣先退下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桌上放着沏好的君山银针,还隐约的顺着紫砂壶嘴儿冒着热气。 赶了几日的车,身上的伤还未曾好全,隐隐作着痛,此刻天色渐晚,华灯初上,秦怀璧指尖都被冻得通红,她脱去斗篷,大口地饮下了一杯茶。 君山银针入口香醇苦涩,并不似果茶那般甜润容易入口,但细品清香满口,倒是舒心。 暖茶入腹,身上便暖热了起来,秦怀璧从怀中掏出那有些弯曲的铃兰花钗放在灯下观摩。 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三脚猫的本事,竟也敢护在江楚珩的身前。 如今事过,可想来却依旧惊险,她看着钗杆上那触目惊心的剑痕,自然是后怕。 这条小命,险些便交到了那岳千帆的手里。 但幸得,今生她终究是保下了皇兄安然无恙。 正感慨着,身后便传来了“吱嘎”一声。 秦怀璧闻声回头,正看到进门而来的秦昭易。 秦昭易显然毫发无损,此刻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袍裾,暖黄的灯光下,更显其眉眼温柔,一如寻常。 见了秦昭易,秦怀璧顿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似是在刹那间断裂,酸甜苦辣百感交集于一处。 她想着前世的天人永隔,再看着此刻安稳站在自己跟前的秦昭易不由鼻头一酸,再也顾不得别的,当即便涌出泪来,义无反顾地扑到了秦昭易的怀中,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哥哥!” 听着妹妹的呜咽声,秦昭易便知这一路妹妹必然是吃了不少的苦,便抚着妹妹梳得光洁的发柔声告罪道:“温庆不哭,都是哥哥的错,本就不该同意了父皇的旨意让你一个姑娘打着我的旗号做什么掩护,这一路你扮作我的模样,想来必然是受了不少委屈?” 秦怀璧强擦去两腮的泪珠,露出一个泪汪汪的笑容,道:“哪有什么委屈?只是多日不见哥哥,妹妹想得很,倒是叫哥哥见笑了。” 秦昭易替她拂去泪花,皱了一双玄眉温声道:“我打小看着你长大,你这丫头有事一向是憋在心里不肯说,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自己消化,难道如今还想瞒着我不成?老实说就是,究竟是出了何事,竟然让我的温庆妹妹哭成如此模样,难不成是江楚珩那小子狗胆包天敢对你无礼?” 秦怀璧破涕为笑道:“哥哥从前不还私下称赞他是英雄出少年,怎的现在倒怀疑起他的人品来了?” 猜测被否认,秦昭易再想不出答案,因而疑惑道:“既然不是那小子,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耽误了你这么多时日?” 秦怀璧见他面含担忧,便也不再瞒他,只字未提自己被岳千帆所伤之事,只说了路遇歹人被江楚珩相救,客栈遇刺及收编宛如之事。 虽是话头避重就轻,但得知竟在客栈遇险还是惊得秦昭易面色苍白,待秦怀璧说罢他不由懊恼,拍桌叹道:“父皇此计策也太过惊险!你说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怎可扮作男儿来行什么引蛇出洞之计?怀璧,记着,此等事以后断不可有下回了。” 见秦昭易大怒,秦怀璧自然不敢说着计策是自己想出的,便未接茬,只是有些悻悻地吐舌一笑,转移话题道:“哥哥可否将赈灾粮款都安排好了?” 秦昭易这几日为了赈灾之事忙得团团转,闻言便点头道:“我与这京兆尹郑大人有些交情,他做事我信得过,如今赈灾粮款已经发下,只是你我身份调换,我不好亲自出面查探,如今你已到来,想来明日便可以搭建粥棚,布施粥饭了。” 秦怀璧却是摇头道:“哥哥,此次西北之行路途虽是有惊无险,但并非到了此处便安全,反而唯恐有更加凶险之事,依妹妹看来,我们倒是该从长计议,在搭建粥棚前仔细避开所有潜在威胁才是。” 秦昭易道:“此话怎讲?” 秦怀璧示意秦昭易凑近,秦昭易如她所愿,她便手拢与唇边,对着秦昭易耳语了几句。 待秦怀璧说完,秦昭易便面露惊喜之色,抚掌道:“此计甚妙!” 第80章 原谅我 秦昭易与秦怀璧本是兄妹情深,又多日不见,心中憋闷了好些话想说,便点灯熬油的聊到了大半夜也不觉困顿。 秦怀璧正兴高采烈的讲着自己是如何巧妙地哄骗鲁夫人签下宛如的卖身契,门外便有人笃笃地敲了门。 秦怀璧扬声道:“谁?” 只听门外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对兄妹二人道:“二位殿下,我们家大人说天色已晚,唯恐招待不周,不知公主是否要先去瞧看瞧看住处?” 那侍女一提醒秦昭易兄妹才发觉已过了三更天,这时辰也的确不宜再说话,秦怀璧便顺势起了身应了下来。 待出了门,果然有一个手持镂空花纸灯笼的侍女等候在门前,不知何处偶然传来脆生生地铃响,听着倒是悦耳风雅。 秦怀璧掸好衣裳,转身对秦昭易道:“我先去瞧瞧住处,哥哥若回了厢房也赶快歇下。” 兄妹分别,侍女带着秦怀璧朝着女眷所住的后院所去,只见这一路的游廊庭院,花园假山皆修葺得格外精致,若是白日在此处赏雪,必然是绝佳景致。 才走至游廊尽头,便见正有一个俊朗少年坐在廊扶上,一双眼睛在月色之下格外湛亮,骨节匀称的右手中正提着个酒坛,见了秦怀璧却是丝毫没有惊讶,甚至还笑着冲她亮了亮手中的酒坛。 秦怀璧本想装作看不见,但转头却发觉那侍女已没了影子,不由得有些气恼,便没好气地白了江楚珩一眼就要走。 江楚珩抛着酒坛叫住她:“小公主,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秦怀璧闻声停下脚步,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想看见你?” 江楚珩下了桥扶走到秦怀璧跟前,举着酒坛道:“喝一杯?” 身前少年俊朗如谪仙,周身皆泛着一股好闻的酒香,光是嗅着似乎都要醉倒下去。 秦怀璧一双杏眼一瞥那酒壶,嘴角一牵道:“好啊。” 她不等江楚珩有所反应,抢过那酒坛便揭开封布朝着嘴里倒了一大口。 那坛子酒显然温过,暖酒入喉有些隐隐有些发烧,秦怀璧险些咳出,却还是倔强地将口中热酒大口地咽了下去,直呛得眼圈通红。 她不由得在心中庆幸,幸得此刻有夜色遮掩,想来江楚珩必然是看不见她此刻的狼狈模样。 江楚珩却是知晓她酒量如何,见她这样豪迈,便知她必然是逞强。 但顾及着女孩的面子,他便未曾戳穿,只是低头望着身前少女。 秦怀璧扫了周遭,静默无人,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江公子倒也是有本事,连堂堂京兆尹家中的侍女都能听从你的话。” 江楚珩笑的斯文,动作却是豪迈,仰头朝口中倒了一口酒,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不是小公主曾经教给我的么?” 秦怀璧没理他,江楚珩便也不言语,余下的时间二人便皆是无话。 半晌,他才柔声道:“公主还在生我的气?” 秦怀璧闭眼,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酒已经如你所愿的喝完了,失陪。” “我承认从前一切皆是我的错,公主……当真不能原谅我?” 她的步子还未迈出,江楚珩便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拉,拉的她有些踉跄。 秦怀璧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惊,不由挣扎道:“放开我!” 江楚珩却并未如她所愿,反而伸手揽住她,不管不顾地将她禁锢与自己怀中。 “江楚珩你疯了?!” 秦怀璧挣扎无果,情急之下便从怀中掏出发钗狠狠的捅向了江楚珩的肩膀。 一声痛苦的闷哼过后,江楚珩吃痛地松开她,捂着被捅伤的肩膀后退了两步。 钗尾处淬了毒,江楚珩喘着粗气捂着伤口跪在地上,他抬头望着秦怀璧,一双碎玉目中是浓浓的不可置信。 他的声音发颤:“公主当真要杀了我?” 秦怀璧沉声:“我待你好时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我已放弃了你,你以为只凭几句花言巧语我就会信你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江楚珩闻言却是面带惊愕:“公主此话是何意?” 秦怀璧冷笑道:“做公主的面首虽说说出去不好听,但想借此让我在父皇跟前美言两句助你青云直上,这不就是你心中所打的主意?” 方才饮了酒,毒性随着酒意便蔓延的极快,江楚珩整只手臂都已经有些麻痹了起来,他低着头,黑发散在背上,在白雪的衬托下便好似整个人都缩在雪地中,他低着头,说出的话中已添了几分的失落。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人么?” 秦怀璧转过身去,也不知是不肯,还是不忍。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向后随意的掷在地上,道:“这是解药,若下次再敢对本公主无礼,我就要你的命!” 说着便逃也似的飞奔而去,似是生怕解了毒的江楚珩会追上一般。 江楚珩克制着毒性,哆嗦着手捡起那小瓶,单手拔下瓶塞,尽数吞下瓶中之物,休息了片刻,他面上的死灰便逐渐地退却,他踉跄着扶着廊柱站起身来,望着秦怀璧那逐渐离去的背影,笑容却是逐渐的绽开,其中夹杂着无数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呢喃出的话中带着还有些虚浮的气声。 “小公主,你还真是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 秦怀璧跑过了整条走廊才看到那提着灯笼等待的侍女。 那侍女正焦急地四处张望着,见了秦怀璧这才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小跑到秦怀璧跟前,道:“原来公主在这!可叫奴婢好找!” 秦怀璧杏眼一瞪,道:“放肆!” 那侍女被这一声吓得怔了怔,连忙跪地告饶道:“公主息怒!只是不知奴婢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还望公主明示!” 秦怀璧道:“本殿下问你,方才为何忽然丢下我一人离去?” 侍女怔了怔,道:“奴婢何曾丢下过公主?” 秦怀璧道:“难不成不是你收了江楚珩的银子将我引到了游廊?” 侍女忙跪地道:“公主明鉴!奴婢并未收过什么人的银子害公主啊!方才奴婢去仙居阁接公主才知晓公主已经离去,到现在才见公主一面,又何谈将公主引去了游廊之言?” 第81章 苗疆少女 这侍女所说却是太过离奇,方才分明是她将秦怀璧引入了游廊,此刻却连与她相见之事竟也不肯承认,这谎扯的,也似乎是太假了些。 秦怀璧心中冷笑,便俯下身去,伸手在这侍女的面颊上一捏,迫使侍女抬起头来仰视她。 她轻声道:“你知道若是敢欺瞒本公主,罪当如何么?” 她话说的轻,但终归是一国公主,即便并非跋扈之徒,可那一身摄人的气魄却已足以让人相信她的手段必然不会让人有多么轻松。 那侍女闻言吓得是面如金纸,在秦怀璧松手的刹那便低下头去,不住地磕着头带着哭腔道:“公主明察!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呀!还望公主明察!奴婢真的冤枉!” 这左不过是银子引她见人之事,再加之这秦怀璧又未受伤,即便是承认也不过是被无关痛痒地斥责几句罢了,断不会这般坚持着不肯承认,看来这丫头所言应该并非假话。 想到此,秦怀璧便也不再逼问,道:“罢了,起身。” 那侍女虽起了身,却依旧是战战兢兢,灯笼微弱的光源下还是能看出这姑娘眼中噙泪,显然是吓坏了。 秦怀璧细打量着,见这姑娘衣着单薄,握着灯笼的手指因为冷而泛着红色,便也不再为难她,缓和了语调从怀里掏了个银锭子递到侍女面前道:“许是我认错人了,先带路,做好你该做的就是。” 那侍女见了银锭子却反而更添惶恐地低下头去,轻声嘟囔了一句:“奴婢不敢。”秦怀璧却是将银锭子塞进了侍女的手心里,命令道:“给你的,收好就是。” 如此那侍女便也不再推辞,收了银子低眉顺眼道:“公主随奴婢这边来。” 待二人离去,庭院中便归于一片静寂。 半夜三更,即便是府衙之中,除却风声之外便唯剩静谧。 可这静谧却并未维持多久,若是此刻有人路过,便必然会听到那半空种所传来的一声嗤笑,伴随着的是清脆的银铃声。 一个身形矮小的小人此刻正坐在积雪的廊脊上轻盈地晃着脚丫,那足有一丈高的廊顶还打着斜儿,光是瞧着都知必然冷滑的很,可她却偏偏坐得格外舒坦,好似高床软枕皆不换。 那是一个不过十一二的小姑娘,五官生的格外的深邃,年岁尚小却是涂脂抹粉,一头奇特编发上饰着亮闪闪的白银冠,脖子上坠着银制的璎珞,连手脚腕子上都挂着坠满银铃铛的手环脚镯,随着她的动作而叮铃作响,却不恼人,反而清脆悦耳,格外动听。 女孩黑紫色的裙裳上皆绣着艳丽而大胆的绣花,带着些肆意张扬的美艳神秘,亦是无声地在告知旁人,她并非中原人。 她显然将秦怀璧方才训斥侍女的模样看在了眼里,望着秦怀璧的背影便忍不住啧啧地摇着头,一双比银饰更加闪亮的眼睛中盛满挑剔。 “江楚珩什么眼光?这女子生的倒是美,只是脾气这么差,又是个身份压人一头的公主,若是真娶进门岂不是要天天跪搓衣板?” 她不屑的撇了撇嘴,正要站起身来,耳边却冷不丁儿的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怎么,我喜欢谁家的姑娘现在都轮到你来挑三拣四了?” “呜哇!” 那苗疆女孩被吓得一声惨叫,脚下一滑便仰头摔下了廊顶,幸得抓住了屋檐才勉强的撑住。 女孩低头看着那高处的修长人影,挣扎道:“喂,江楚珩,你有没有良心?倒是救我一把啊!” 江楚珩蹲下身子,盯着不住挣扎的女孩道:“就知道是你这妖女在捣鬼。说,为什么假扮侍女引得公主前来见我?” 女孩怔了怔,怒骂道:“本姑娘是见你一人独酌可怜,那劳什子公主又同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瞧见了那姑娘正朝着那边去,这不才使了个障眼法做了个顺水人情么?你自己哄不好姑娘,倒不领我的情儿了。” 江楚珩冷哼一声,道:“我的事用的着你瞎忙活?你自作主张跟来的事我可还没跟你算账,你还出来给我添乱。” 女孩的手被冻得有些麻木,眼看着撑不住了,便也不再骂人,一副苦兮兮的模样求饶道:“师兄我认错了还不行嘛?拉我上去啊我快撑不住啦!” 江楚珩却不吃她这套,施展轻功下了屋顶,轻飘飘道:“自己想办法。” “你!” 女孩气结,她眼中闪过一抹狠毒的冷光,在摔下房梁的刹那忽然一甩手臂,袖口中钻出长长的绳索将个江楚珩绑了个结结实实。 江楚珩虽是被绑,却站在原地是纹丝不动,女孩便也顺势就着那绳索盈盈落地,黑紫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肆意张扬,如浸了毒的野花。 她悄然落地,抓着绳索,叉着腰得意地对着被五花大绑的江楚珩笑道:“你以为没了你我真就下不来?” 江楚珩道:“放开。” 女孩做了个鬼脸,道:“不放!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江楚珩转头看向那女孩,迅速向后一蹬,那女孩猝不及防他会来这不要脸的一记偷袭,却随着绳子的动作而发觉了他的步伐动向,连忙险险避开,周身的银铃便杂乱的叮当乱颤了一通,而江楚珩已就着这一动作抽身而出,绳索“嗖”的一声便缩回了那少女的袖中,惯性扯的那女孩向后一踉跄。 女孩心有余悸的抚着心口:“江楚珩你!我还是不是你亲师妹?你就这么对我!” 江楚珩道:“你这丫头先为幼不敬,我既然身为你师兄自然不能不替师父教导与你,若是换了别人我还不肯呢。” 女孩被气笑,本想大骂一通解气,但耳朵听见府衙中巡护的侍卫已经朝着这边来便也不敢恋战,指着江楚珩恨恨道:“好,江楚珩,你有种!” 她转身要走,江楚珩却叫住了她,道:“给,你这小玩意儿收好。” 说着便抛出一物,女孩接过,却正是前几日绑在岳千帆手腕上的那条皮鞭。 江楚珩道:“就你这点本事过来也不够给我添乱,赶快回家,听见没有?” 女孩不服气的哼了一声,道:“我早晚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给我等着!” 说着便一荡鞭子,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第82章 变故 江楚珩轻叹了一声。 他接住一片落雪,挥手拂去雪地上那花纹奇特的足印,语调中带着浓浓的无奈道:“这丫头……” …… 施粥棚处,人头攒动,裹着棉衣的难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接过秦怀璧和秦昭易手中的粥饭,不住的道着谢。 原本这施粥之事交给下人做也就是了,但秦怀璧唯恐有变,再加上虽说二人刻意的瞒了身份,但堂堂的凤子龙孙亲自施粥这等奇闻自然会传入民间,口耳相传间也是件皇恩浩荡之事,于是兄妹二人便换了一身粗布麻衣,掩盖了身份亲自下堂布施。 “婆婆,您的粥先拿好。” 因着身为公主不好抛头露面,秦怀璧便依旧是穿着一身男装,只是面料换成了百姓常用的粗麻布,百姓们瞧看着亲切之余,偏又不失那一缕飒爽。 她小心翼翼地为面前的老太端了满满的一碗粥去,那老婆子笑弯了眼睛,不住的道着谢,秦怀璧冲她笑了笑,又乐此不疲的往碗里盛着满满的粥饭。 连着三日的施粥,一时间竟也相安无事,虽有些意图生乱之徒却也早已被江楚珩的暗卫几下子镇压了下去,这般顺利闲下来时反倒觉得有些聊赖了起来。 江楚珩看出了她的无聊,趁着秦怀璧去后面察看米粮余货时便跟了上去,揶揄道:“怎么,公主大人这是拳脚未施,高手寂寞了?” 秦怀璧不客气的执起盛粥所用的木勺怼向了江楚珩的唇:“这一口够不够堵上你的嘴?” 江楚珩被猝不及防塞了一口的粥,但终归是秦怀璧亲手所喂,便也乖乖地尽数吞下,不敢再贫嘴。 秦怀璧见他老实了便哼了一声,撂下粥勺便走。 棚子中进行得有条不紊,一个小姑娘正在母亲的教导下吃力的唤着“谢谢哥哥”时,却忽听赈灾楼中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不小的骚动。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脏兮兮的男人连滚带爬的向前一趴,扑出门来,手中还未喝完的粥碗“啪”地砸在地上,他捂着肚子,口中喷出黑血,指着地上的粥碗撕心裂肺道:“粥里……粥里有毒!” 他话才说完,余下亦是不住的有人从赈灾楼中冲了出来,满地打滚捂着肚子叫疼。 这声音太大,自然惊动了正在施粥的秦怀璧兄妹二人。 正在领着粥的人顿时吓得抱着粥碗的手都直抖,原本还称赞着秦怀璧等人是菩萨下凡的灾民们纷纷将手中未喝完的粥碗砸在了地上。 秦怀璧与秦昭易对视了一眼。 果真不出所料。 秦昭易撂下手中碗勺,走到那为首的滚地之人跟前道:“我等在此施粥已有三日有余,怎的到你们口中便忽然生了毒?难不成我们施粥行善举,竟也成了害人不成?” 那第一个摔出门的男人指着他,口中不住的蠕动着什么,却有源源不断的黑血从他口鼻中涌出,片刻不过,便倒地不动了。 江楚珩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个暗卫上前,摸了摸那男人的脖颈,转头对着江楚珩无声地摇了摇头。 竟是真的死了人了。 这都说吃人的嘴软,众人喝了三日的粥,都丝毫无事,可如今有人口鼻有血的倒在地上没了一条性命,他们又不得不信是否真的出了什么差错。 正面面相觑间,却忽听人群中有人扬声喊道:“谁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莫不是觉得灾民碍眼,于是用些发霉米糟糠菜的糊弄咱们?” 虽说民风淳朴,但这人群中终归有些贪得无厌的蛀虫,那前几日便意图生事的泼皮逮到了这机会自然不肯放过这般的好机会,七嘴八舌的附和了起来。 那人话音才落便有唯恐不生乱之人趁机扬声喊道:“我看就是这样!这皇宫里头富得流油,全靠咱们拼死累活的赚银子交税才养得起皇城中人,你们瞧瞧,这给咱们吃的竟然就是这种粗米黄面!” “粗米黄面就算了,竟然还毒死了人了!” “谁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这几人一起头,众人便七嘴八舌的咒骂开来,手中的粥碗也纷纷打碎在了地上,理智的辩解声被压制,更有甚者已经趁乱朝着粥棚扑了过去,意图挤入后堂趁乱抢夺米粮。 江楚珩懒懒地打了个响指。 “来人。” “是!” 几乎是转瞬间,从无数地方涌出鬼魅似的暗卫,长刀长剑的便将意图闹事的乌合之众团团围住。 若是前两日,这群暴徒必然被镇住,乖乖的不再挑事,但如今出了人命,那群人便疯了一般道:“怎么,难不成你们看毒不死我就还想杀我们不成?!还有没有王法?我今日非要找你们讨个公道不成!” 说着便仗着人多,又要冲将过去。 却忽听一声嗤笑。 那为首的泼皮闻声转头见笑的是秦怀璧,不由恼怒,质问道:“你笑什么?” 秦怀璧悠然道:“我笑,自然有我笑的道理。” 她站起身来,扫视众人道:“从宫中运来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即便不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却也不至有吃死人的道理,正巧我们来时还带了一位仁医,这位医者医术高超,想来必然能够知晓的真正原因,若这粥当真有毒,你们再处置了我们也不迟啊。” 那泼皮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瞧出什么来!” 秦怀璧笑而不语,向旁一瞥,那群哎呦叫着肚子疼的人旁边儿正蹲着个人,那人衣着干净平整,手提着药箱,正煞有介事地捋着胡须,为那些病患的其中一人把着脉。 待他诊罢,秦怀璧便问道:“如何?” 那医者打扮的人收了手,道:“各位,他的确中了毒,中的正是鹤顶红之毒,只是这毒性尚浅,所以只是腹痛罢了。” 秦怀璧笑道:“哦?鹤顶红之毒?这倒是巧了,我这刚好有一味药,可解天下百毒,只是这药倒是有些奇,寻常人吃了无事,若是心中有鬼之人吃了,便会当场七孔流血而死。” 那泼皮笑道:“这话可是奇了!我们怎么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这样一味药?” 旁人附和着,秦怀璧也不含糊,当场便从桌上拿起一个锦盒来,道:“诸位瞧好!” 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将盒子中其中一颗药丸当场塞入口中吞下,吃完才笑道:“此药无毒,大家可信了?” 那方才被诊脉之人疼的是面色惨白,也顾不得别的,当场便拿了那药丸来吞入腹中,才过片刻,他的面色便红润了起来,他惊喜的拍了拍肚子,道:“这药好!果真是不疼了!” 秦怀璧笑而不语,端着那锦盒到那泼皮跟前,道:“你可敢来上一颗?” 第83章 定心 那泼皮是眼瞧着秦怀璧和那中毒的灾民吃过的,又觉得秦怀璧身为赈灾少官必然不敢真的对他如何,便对那七孔流血暴毙而亡之说不以为然,当场便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吃就吃!” 说着便毫不犹豫地拿起一颗,还刻意一副张扬的模样冲着身后的众人亮了亮手中的药丸,道:“给你们看看,这狗官说的什么心里有鬼的话都是放屁的!看着!” 话毕,这才得意洋洋塞入口中咽下。 秦怀璧眼看着他吃下,嘴角便浮现出一丝冷笑。 那泼皮吃下药丸时还面带得意,但不过片刻,他的脸色便扭曲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他当场七孔流血,倒地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众人惊叫了一声议论纷纷,皆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那泼皮的尸体便堂而皇之地被展露在地,竟是无人敢上前,连带着方才意图作乱的人,也都混在人群中鸦雀无声。 受害的灾民吃了药丸当场痊愈是有目共睹的,就连秦怀璧本人也当着众人的面儿吃了这药丸,便知药丸必然是无事,众人也是眼瞅着那泼皮生事,便对秦怀璧这以药试人心的法子信了个七八分。 秦怀璧见众人无话可说,便冷笑了一声,将盒子扣好,递给了那捋着胡须的游医示意带给中了毒的灾民,自己则掏出明黄色的圣旨,啪的敲在桌案上,扬声道: “诸位乡亲!我等是受当今圣上所托亲自来此行赈灾善举,这一来是施粥送棉衣给诸位以温饱,二来是为了察看灾情,帮诸位乡亲父老度过难关,可这一路上无数魑魅魍魉盛行,皆是意图阻挠与此次行善。 “今日,当着诸位的面,我便敢落下话来,方才的作乱之举也便罢了,但今后若是再有人敢借此次灾情作乱,那这具尸体,就是下场! “若是诸位肯信我,那便来再来领一碗‘定心粥’,赈灾楼中已为大家准备了棉衣棉被,必能让诸位安心的度过此次灾情,若是还觉得这粥水有毒的,自行离开就是。 “只是离开这一次的,便不能再回来,若是再敢折返回此地,我等必然严惩不怠!” 她话说的铿锵有力,久久回荡于粥棚中央,早有暗卫上前将尸体抬走,众人沉默半晌,忽有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婆婆颤巍巍地向前迈了一步,看着秦怀璧绽开一个满是褶皱的笑容,道:“这三日多亏了这两位公子的粥,这从前闹灾啊,地方官给布施的时候大伙儿都嫌粥里米少,现在小公子一来,米多了,反而闹出事了。 她走到秦怀璧等人跟前,伸出那树皮似的手,吃力的捧起一个碗递到秦昭易面前,道:“我老婆子反正也没几天活头儿了,小公子,我不怕死,再给我一碗粥。” 秦昭易笑着端起粥勺为她盛了慢慢的一碗粥,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端到婆婆跟前,道:“老人家,您拿好。” 老婆婆撑着拐棍端着粥,一步步地顺着原路走回,边走边望着周围人叹道:“这世道啊,乱的很呦。” 这老婆婆开了这头儿,众人便没了顾及,这短短的骚乱便复又归了元,就连那几个一直意图闹事的无赖也不敢再造次,乖乖地领了米粥进了赈灾楼中去了。 这一插曲平复的是出奇得顺利,赈灾楼中那扬言中了毒的皆被那游医仔细验过,待发觉未曾中毒,江楚珩的几个暗卫自然是不客气,连给那几人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押着人就送去拷问去了。 秦怀璧连着忙活了几日,又未曾吃过什么,一直撑着身子,但待天边冬阳西沉时她还是晃了晃,险些摔倒。 那边江楚珩见她面色不好,便连忙上前接了她手中的粥勺,轻声道:“折戟他们应该审得差不多了,公主不妨去赈灾楼询问审问进度,这里有我就是。” 秦怀璧本想拒绝,奈何身子的确撑不住,交给他亦是放心,便点了点头,去了后头。 赈灾楼是一座废弃酒楼临时改建的,后院中还空了大半,便被江楚珩的人连夜改成了临时的刑场,秦怀璧听着那触目惊心的惨叫声和烧焦气味不由得汗毛直数,但定了定神,还是拢好衣裳迈步去了后堂。 手中提着鞭子的折戟正高扬着手似是要抽下去,听见了脚步声闻声转头,他便连忙收了动作,快步走到秦怀璧面前。 他跪地拜过,起了身来才道:“公主怎的亲自过来了?” 他动作走得急,门未曾带上,那被他打的人才刚刚被泼了一身辣椒水,此刻意识模糊地一抬眼,顺着未关的门缝便轻易看到了门外正在交谈的二人。 秦怀璧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金锭子搁在他手中,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这是给你的赏钱,收好了。” 折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红着脸道:“为公主办事,自然是肝脑涂地。” 秦怀璧不跟他闲扯,赏了银子后便问道:“江楚珩说这么久了应该审出东西了,怎么样了?可知道这些人背后是谁指使?” 折戟道:“这群人就是贪些小财,说有人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下毒在粥里头吃下去,还声称这毒不要命,说什么要是能把粥摊子搞砸了就许诺这些人家里头千两黄金,这些人都长了个心眼没敢吃,只有那个死了的偏是个愣瓜,连这糊弄人的混账话都信了,这不,吃完了当场就没命了。” 秦怀璧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审出这些人是谁指使的没有?” 折戟羞惭道:“还尚未审明,这些人受了刑却还是死活不肯招供背后指使之人是谁,还请公主稍候,属下必然能够撬开他们的嘴。” 得了这答案秦怀璧便皱了皱眉,道:“罢了,这些人不过是些平头百姓,不肯说必然是有苦衷的,刑罚先停了就是,但是先关着,别放了,免得其中有人通风报信再生事端。” 折戟抱拳道:“是!谨遵公主吩咐!” 待秦怀璧走后,那浑身辣椒水的男人便因为意识模糊而重新垂下头去。 他被冻得深紫色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无声念叨着“公主”二字。 第84章 偷听 …… 待回到府衙,兄妹二人皆是腰酸背痛,头重脚轻。 秦怀璧年岁尚小,又穿着一身男装,也不怕什么忌讳,便在距离更近些的秦昭易房中歇了脚。 秦昭易进了屋中,瞧着手下送来的厚厚一叠子的信封随意地翻了翻,秦怀璧瞧着他这见怪不怪的模样便知,这些信件显然已然不是一次了。 翻罢,秦昭易便将那叠信封“啪”地扔在地上,怒骂道:“这帮狗官土财主,百姓民不聊生,他们不思赈灾平乱,只知到处巴结!” 秦怀璧呷着茶笑道:“都不必看就知道这信上写了什么,必然又是意图讨哥哥欢心的本地官员?” 秦昭易摇着头:“也难怪你说此处水深,必然有鬼,我瞧着不止有鬼,这帮子蛀虫,我有朝一日必然要奏明父皇,将他们绳之以法!” 秦怀璧搁下茶杯,又亲自为秦昭易倒了茶递过去,边递口中边劝说道:“哥哥不必发火,人都说官官相护,这群狗官可贼呢。这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们兄妹二人大可不必与这群贪官污吏撕破脸,若是硬碰硬咱们自己也必然会受伤不浅。” “原以为不过是处理了雪灾之事,却未曾想这小小的西北竟如铁锁连舟一般,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却也干的出买通难民发难之事,这水,比想象中要更深的多。” 秦昭易不由得拍案。 他再愚钝却也是自小在宫中长大,如今得知了那群陷害粥中有毒的难民不肯招供自然也能够猜测出了个七七八八。 这兄妹二人在搭建粥棚之前便担忧会有乱臣贼子借赈灾之事生乱,秦怀璧当日献了一计,却未曾想,这计策落在今日倒是隐约钓出了一条大鱼来。 兄妹初到京兆时,秦怀璧便吩咐了江楚珩手下行医的高手寻了两味药来,这两样药物单吃皆无害,且有暖身健体之效,但若是同食,便会当场毙命。 秦怀璧将其中一味置入粥中,又将另一味做成药丸,她白日未曾食过那白粥,吃了药丸自然无碍,又暗中吩咐同样没有食过粥饭的折戟趁乱混入装作中毒的难民中,同样是为了证实药物无毒,这样在那泼皮死时众人才会对秦怀璧那测试心中有鬼之说深信不疑。 这一举一是想震慑那些蠢蠢欲动之辈,告知他们若是再敢胡来想要杀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二来也是借机威慑那些在背后做手脚之徒,能够破一次局便必然能够破得第二次,想要下手也该好好掂量掂量对手是谁,而让对方有所忌惮。 但那些难民宁可受刑也不肯招供背后指使之人,想来必然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如此。 而能够左右难民的,便只有这压人一头的地方官员了。 这些地方官员又是出手巴结秦昭易这个大皇子,又暗中指使难民生事,再加上前世今生皆是一路的阻挠,想来必然是有人不希望此次赈灾之行顺利。 可若是雪灾平息分明是好事,又为何要这样百般阻止呢?便不难得出,其中必有乾坤。 因此秦怀璧便抿了抿唇,对秦昭易的话是深以为然。 秦昭易就着那叠书信发了半通牢骚,提到今日化解毒粥之计又不由得出口称赞道:“这父皇和老二一向夸你聪慧,从前只当你这丫头还是在我跟前牙牙学语的小丫头,如今一看,你这丫头当真是大了。” 秦怀璧笑而不语。 秦昭易喝了茶,道:“你今日做法极好,只是今日之举可一而不可再,若是被人发觉也实在太冒险了些。” 秦怀璧笑着拱手道:“哥哥说得是,妹妹知错,不过今日威慑了众人,那群乌合之众想来也不敢再生事了,倒是该多谢那个名叫沉沙的暗卫,哥哥此次有惊无险的到达本就该谢他,而今日之计他和折戟配合得当,亦是功不可没。” 说到这她便想了起来,道:“对了,那沉沙可赏过了?” 秦昭易道:“你说那个跟着我的游医?江楚珩怕出差错,在施粥时就把他叫走了,我还未曾见过他,倒不知他如何了。” “……” 秦怀璧本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便闭了嘴,道:“罢了,想来他既然是江楚珩的人那咱们必然信得过。” 秦昭易笑道:“都说江楚珩这小子心机颇深,是块难啃的骨头,今日我倒是觉得你这丫头手段更迫人些。” 秦怀璧道:“哥哥谬赞,我的手段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但哥哥,这江楚珩一路跟随我们而来,身边折戟沉沙二人一个轻功了得,能够轻易混入灾民而不被人察觉,一个医术高超,能够一夜之间便将两味难寻的药凑齐,江楚珩能凑齐这两人心甘情愿的做自己的贴身暗卫,妹妹倒是觉得,此人本事当真是不可小觑。” 秦昭易却一挑眉,说出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只要对朝廷忠诚,他的本事几斤几两我自然是不关心,只是我分明记得父皇下的令是要这江小子贴身护在我身边才是,却不知为何偏偏是跟着你来的?” 秦怀璧轻咳了一声,道:“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别瞎说。” 秦昭易冷哼道:“他最好别想些不该想的,否则要是被老四知道肯定打断他的腿。” 兄妹正说着话时,那边一个侍女忽然敲了门来,末了毕恭毕敬道:“宛如姑娘传了话来,询问殿下何时回住处。” 这秦怀璧担忧隔墙有耳一直不敢同宛如坦白自己便是公主的身份,宛如又未见过真正的秦昭易,她一心盯在秦怀璧的身上,成日里对秦怀璧是无微不至,倒让个秦怀璧是左右为难。 因着如此,眼下听到宛如的催促秦怀璧便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便道:“告诉她不必等我,做自己的事就是了。” 待那侍女走后,秦昭易便疑惑道:“你这丫头果真是被老二看中的?不像什么纺纱女,年纪轻轻倒是操心的很,同老二不甚相配。” 秦怀璧伸出小手狠狠地捣了他一把,道:“大哥说什么呢?宛如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你可莫要损了她的清誉才是。” 秦昭易被捣得哈哈笑,不住地告着饶。 兄妹二人耍闹的开心,却未发觉,门外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已将二人的对话尽数听去,待秦怀璧出声告辞,他便向上一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雪幕中。 第85章 一了百了 窗外,百花杀尽,寒风簌簌,万般凄凉。 屋中,一枝独秀,莹然招展,亭亭玉立。 一个上了些年岁的男人正握着黄铜所制的水壶,小心翼翼地给这遗世独立的花枝子浇着水。 而在他身后毕恭毕敬跪着的,正是方才在秦昭易的住处门口偷听的那个黑衣人。 听了那黑衣人的话,他便收起了水壶搁在了一旁。 “他们当真是如此说?” 黑衣人匍匐在地,道:“千真万确!” “噗嗤。” 忽听有嗤笑声传来,男人闻声看去,却也不恼,扬手示意那黑衣人退去,接着才直起身子,对着来人道:“吴大人贸然前来怎的也不通报一声?” 吴大人如入自家一般的撩袍落座,道:“呦,是大人小看了那位小公主和大殿下,又不是下官使绊子,大人又何必冲着下官使脸色?” 男人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帕擦着手,边擦边道:“本官哪敢对你使脸色?少来这套,可有主意了?” 吴大人在身侧的侍女下巴上轻佻地摸了一把,侍女羞涩地避开头去,吴大人意犹未尽地翘起胡子,末了才道:“听你手下这小子话中的意思,这俩位殿下恐怕是亲眼看着赈灾款拨给百姓才罢休,要是想在这下手,恐怕是难了些。” 他的手在侍女的面庞上暧昧的轻揉着,但话中的狠意却是丝毫不减。 “要么想办法打发了这兄妹二人,只是这一趟大人您等于是竹篮打水,要么便供着这二人,趁机想法筹谋,只是难保其中的环节出岔子,若是被发现咱们跟盛京那位的关系,那可就功亏一篑喽,下一步无论怎么走都是个死。要么……” 吴大人说到这便刻意地止了话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男人冷哼了一声,眼中杀意毕现。 巾帕被掷与水中,渐起的水珠落在了那才浇过水的花叶上。 他接过吴大人的话头。 “要么,一了百了。” …… 余下几日的施粥果真未曾再有人敢生事,先前生事的那些暴民挨了打后已被放出。 也并非是他们不记仇,只是这光养伤都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且养伤的开销也尽数是由秦怀璧等人负责。 这即便是想如何,如今吃喝都掌握在旁人之手,倒也不敢如何了。 西北偏远,因着闹灾,又即将除夕,各处都忙着过年,可手头又没有银钱,京兆尹府便格外忙碌。 郑文熙忙于处理公事除了接风当日之外皆不曾见秦怀璧和秦昭易,这偶然知晓这两人竟然隐瞒了身份亲自施粥不由得吓破了胆,连忙派了人前来帮忙,却被秦昭易兄妹婉拒,把个郑文熙弄得是整日提心吊胆,连睡觉都摸着脖子,生怕哪日便收到个因为大不敬皇子而当街问斩的圣旨。 这日摊子收的早,江楚珩亲自负责为难民搭建的各处住所也修缮完,受雪灾影响冻死了地苗的难民已陆续领了银两离去养地。 如今在赈灾楼靠吃粥度日的大部分皆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老弱病残。 而其中更是包括着无数因为出身贫农养活不起,而被家庭抛弃的可怜女子。 大魏国女子当家的家庭虽不算少,但这世道毕竟对女子刻薄,在这种灾情之下便更是展露男子的薄幸,赈灾楼中的女子竟比男子要多上一倍有余。 今日粥棚收的早,秦怀璧担忧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便亲自下厨,做了两篮子的花糕饼饵,次日便带着宛如前往了赈灾楼中,打算分发给那些穷苦女子。 秦昭易起了大早前来布施却不见秦怀璧,一个人忙前忙后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正抓狂时才见着秦怀璧带着宛如出门来,他一时头疼,将东西塞入江楚珩手中便冲到了秦怀璧跟前。 “你这丫头!你上哪去了,好些人询问今日为何不见你,我答得嘴皮子都要破了,那几个小孩子更是看到我就哭闹,吵着要那个模样生得美的哥哥盛粥,我一个堂堂皇子,难不成不要面子的么?” 秦怀璧看着一脸愠怒的秦昭易,想了想,便偷偷撇过头去,果真看到不少小儿围着江楚珩,七嘴八舌地询问着那位“唇红齿白的漂亮哥哥”哪里去了,心下不禁有些飘飘然。 她转回头来得意道:“妹妹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便是扮作男儿也老少皆宜,哥,你就别吃味了。” 说着还极为刻意地一甩垂到肩头的发带,一张小脸上明晃晃地溢满了“得意忘形”四个字。 秦昭易气结,伸手扯住她的脸斥道:“死丫头,出来玩野了是不是?回宫去看为兄怎么收拾你。” 秦怀璧推开他的手道:“不跟你闹了,没意思劲儿的,好皇兄,你和江楚珩先帮我应付应付,我先带那些糕饼去赈灾楼里瞧瞧那些姑娘。” 秦昭易还没来得及反驳,秦怀璧已经一条鱼似的矮下身去,从秦昭易的身侧滑溜溜地逃走,气的秦昭易连话都说不出,不由得直摇头。 那边江楚珩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待门前无人,他便走到秦昭易身侧,斯文笑道:“殿下。” 这秦昭易兄弟几人一向是自负生的俊美过人,在盛京城也算得上是姑娘们的春闺梦中人,如今竟在自幼娇宠的妹妹身边吃了瘪,顿感心中窝火,见了同样被小儿们嫌弃的江楚珩便不由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秦昭易气的直叉腰,指着刚钻进赈灾楼中的秦怀璧诉苦道:“江将军,你瞧怀璧这丫头心里还有我这个皇兄么?我瞧着,还真是女大不中留。” 江楚珩忍俊不禁,一副文绉绉模样道:“殿下不必太过挂怀,听闻公主忧国忧民,此次前来除了赈灾之外便是为了处理西北鲜果积仓之事,救下宛如姑娘也是为了我魏国女子有活计可做,公主此行目的为善,殿下又何必生怒呢?” 秦昭易伸手在他肩头捶了一把:“你这小子怎么净向着她说话。” 江楚珩挨捶的刚好是被秦怀璧前几日所扎的地方,一时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强道:“微臣只是说句公道话罢了。” 秦昭易抬眼,正看到那边有个老头带着小孙子慢悠悠地走到了粥棚前,便也顾不得跟江楚珩贫嘴,大跨步地便走了出去,江楚珩紧随其后。 二人忙着招待难民,便未曾注意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的男人正紧紧地抱着一个破碗,死死的盯着刚刚才进门的秦怀璧。 他的衣服上还沾着些许的血迹,粗糙的舌头正舔舐着紫红色的下唇,他的双唇无意识地蠕动,一对浑浊的眼球中闪着兴奋的光。 许是下定了决心,他嘿嘿地笑着,趁着两个难民朝着赈灾楼走去时,他便起了身,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的身后,一同混入了赈灾楼中。 第86章 至于么 秦怀璧心知此地鱼龙混杂,唯恐宛如美貌被人瞧见心生歹念,来时便提前为宛如准备了面纱,又嘱咐她换了寻常衣裳发髻。 如今二人皆穿着一身麻衣,一个是斯文有礼佳公子,一个是含羞带怯俏佳人,一同入了赈灾楼,瞧在外人眼中,便好似夫妻一般。 赈灾楼中女子住在二楼,男子住在一楼,上下楼皆有重兵把守,秦怀璧带着宛如上了二楼。 那方才跟进屋的男人盯着她上楼的背影,口中流涎,不住地念叨着“公主”两个字,但四处扫过却见楼梯口有重兵把守也不由胆怯,想了想便找了个空地,缩在角落中抬着眼皮鬼祟的四处偷看。 秦怀璧浑然不觉此事,她敲开大门,屋中的女子们规矩地坐在临时搭建的通铺上,怀中抱着秦昭易命人送来的暖手炉,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正面色轻松地叽喳说笑。 秦怀璧进门,众人懵了懵,却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她就是没日没夜帮着布施清粥的朝廷少官,便赶忙下了通铺,跪地拜下,郑重道:“参见大人!” 其他女子听了这才反应过来,也紧随其后跪下,齐声拜过,秦怀璧示意众人起身后便看了宛如一眼,宛如笑着举起糕饼篮子,中声道:“诸位姑娘,咱们家大人想着诸位姑娘虽身处灾情,但姑娘家不好如男子那般草草温饱,大人怕诸位连着几日吃粥水必然口中无味,又怕盛京城中的特产姑娘们吃不惯,昨夜便特意为姑娘们准备了本地果干所制的饼食,今日特意带来请姑娘们尝个鲜。” 说着便笑吟吟的为姑娘们分发起了手中的糕饼。 那糕饼是秦怀璧刻意同皇宫御厨所学的,又刻意地认真学习了如何去除果干中的酸涩之味,这两日又借着自己容貌出挑不住与流离失所的姑娘们套着近乎,为的便是今日这一刻。 秦怀璧男装俊美风流,这几日待诸女敬重有礼,今日一举又极为体贴,心细如发,有眼尖的已看出了宛如对秦怀璧的爱慕之意,又见宛如双手肌肤略糙,心中便猜测宛如并非是正经贴身侍候的丫鬟,而是底层爬上高位的侍妾通房,当场便起了些心思来。 秦怀璧坐在一旁吃着茶,笑看众位姑娘家吃着糕饼。 两大篮子满满的花糕,已足够这些姑娘们吃个够。 正想着,却忽有一个年轻姑娘不管不顾的啜泣了起来,秦怀璧闻声抬头,那哭泣的姑娘已经扑到了她的脚边,抱着她的小腿痛哭流涕求道:“大人!民女已无容身之地,愿以一己之身为奴为婢跟在大人身畔,伺候大人!” 这姑娘开了头,余下的姑娘也不甘示弱,纷纷扑了上来,女子那尖锐的说话声叽叽喳喳地混合与一处,险些把秦怀璧的耳朵穿破。 秦怀璧:“……” 就送个糕饼罢了,怎么这一个个的就跟供菩萨似的捧着她了? 她自己还没琢磨明白,门外听到骚动的护卫们已经冲入了门内将秦怀璧护在了身后。 为首之人手中的长刀更是“锵”的一声出了鞘,对匍匐在秦怀璧脚下的女子喝到:“不得对少官无礼!” 众女子吓得止了哭声,秦怀璧回过神来,却扬手对护卫道:“无妨,她们伤不得我,你们先出去就是。” 护卫们并不知秦怀璧的真实身份,因此护卫首领闻言便未曾再说什么,只抱了抱拳,道了一声是后便退下。 姑娘们吓得惊魂未定,那点子心思也不再显现,秦怀璧撩袍落座,一举一动依旧是容貌清俊举止儒雅,可经方才一吓,此刻却没有人再敢对她有丝毫的觊觎。 秦怀璧从宛如手中接过余下半篮子的花糕掂了掂,扫视众人,道:“才食了这些,可还有想吃的?不用同本官客气,自己拿就是了。” 众人面色皆是通红,有的是羞的,有的是被吓的。 姑娘家脸皮薄,这方才才被护卫们凶神恶煞的斥了一顿,又哪里还有什么吃糕的心思。 众人心思各异,偏偏有个十岁出头的红衣小丫头闻言却高兴了起来,手脚并用地从众人身后挤出来险些扑到秦怀璧的怀里。 身侧的宛如连忙伸手接住了她,那小丫头仰头冲着宛如笑了笑便急切切地拿了个花糕塞入口中。 秦怀璧见其他人沉默不语,又见这姑娘可爱,不由心生欢喜,便叫住那小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抬眼看着她认真道:“我叫努儿。” “努儿?这名字倒是奇怪。你姓什么?” 小姑娘本是津津有味地吃着花糕,闻言却顿住,似是有话哽咽在喉中,片刻后才声音发颤,眨着含泪的大眼睛道:“我没有姓,我爹爹说,他们不要我了。” “……” 秦怀璧默了默,不必女孩再说她也猜测出了女孩的言外之意。 西北之地开荒不久,收入皆是倚靠农业,农业之中往往是男子出力,女子闲赋在家无事可做,连带着寻常百姓生出女儿也皆是嫌弃,乱世中时卖女换粮之事层出不穷,想来这努儿也必是如此被抛弃的。 秦怀璧伸手抚摸女孩的头顶,又拿了一个糕饼塞入女孩手中,柔声道:“努儿乖,哥哥问你,这糕点好不好吃?” 努儿扬唇笑道:“好吃得很,多谢哥哥赏赐糕点,努儿感激不尽。” 秦怀璧道:“既然好吃,那若是哥哥想要用你寻常所食,三文钱一把的果干来换,你肯不肯换?” 努儿不假思索:“自然愿意。” 秦怀璧笑着望向众人道:“我方才问努儿的问题,各位是否也同她一样觉得?” 众人面面相觑了半晌,似是疑惑她为何要问出这等显而易见的话题,但见眼前的俊美绝色的少年表情认真,便纷纷点了点头。 秦怀璧要的便是这反应,得了众人的反应,她这才道:“不知在座可有知晓我所拿来的糕饼如今市价的?若有,请站出来同我一言。” 众人皆无言,半晌,才有一个脸上生了些雀斑的圆脸姑娘怯生生地举起手来。 第87章 不对劲 那姑娘道:“民女父亲是在边缘郡县走动的,听说附近的富家姑娘喜好糕饼,卖的最好的糕饼差不多一两银子一斤。” 雀斑姑娘这话一说,众人纷纷面露惊讶,交头接耳地嘀咕着“一两一斤”等话,还伸手仔细的算了起来。 “父亲当年为民女讨得过一块富家女子们常食用的,当时吃起来深觉味美,可民女今日却觉得,那糕饼比起少官今日带来的却是差远了。” 秦怀璧笑道:“这话可出自真心?我可一向不喜恭维之言。” 雀斑姑娘垂首道:“句句发自肺腑,还请少官明鉴。” 秦怀璧道:“三文钱一斤的果干换一两银子一斤的糕饼你们愿意,可你们却不知道,这三文钱一斤的果干足以做出数倍有余的果糕,相比起酸涩难入口的果干,这些糕点显然更受喜爱。 “闹灾之地距离周遭的富庶郡县并不远,即便是运送也花费不了多久的时间,更何况今年灾情影响之下,果干滞销卖不出几两银子,也正是因为如此,诸位姑娘才会被家人遗弃在此,靠每日的微薄的接济度日。 “这倚靠旁人终究是不如倚靠自己,制作花糕一向是女儿家所擅长的手艺,男人们一向是不屑于做,可若是女子能够做到,且做的更好,便是一条明晃晃的致富之路。 “诸位姑娘都是吃了苦,寄人篱下被抛弃的可怜人,便知晓有一技傍身是何等重要之事,本官今日便询问诸位,若是我在此地开设糕饼厂与纺织厂,只招愿意入厂做工的姑娘,在场的各位可否有愿意的?” 有人疑惑道:“纺织厂?” 秦怀璧点头道:“不错。” 她将身侧的宛如拉到跟前,道:“这位姑娘依本官之见,称一句纺织圣手也不为过,如今京中虽还盛行蜀锦,但蜀锦价贵娇柔,在民间不易成衣,本官在此承诺诸位,不出两年,本官便会让丝锦衣物重回盛世,只是不知,各位可信我。” 众人此刻的反应却不如方才她提出花糕之时那么热烈,想来必然是觉得眼前的俊美少官终归是男子,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秦怀璧见众人反响平平,便笑而不言,只起了身道:“本官提出的花糕与纺织之说并非玩笑,若诸位信得过我,糕饼厂不日便会拔地而起。 “若是有愿意入厂做工的,本少官会在明日亲自来此教授花糕的制法,想入厂的,便前来一同钻研学习就是。” 秦怀璧的话惹得众人纷纷亮了眼。 她们自然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够观看到容貌这般出众,心思这般细腻的少官亲自制作花糕,一时间不由喜上眉梢,纷纷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趁着众女子欢喜时,秦怀璧便带着宛如悄然而去。 下楼时秦怀璧便忍不住开口感慨。 “这些姑娘性子单纯,大好年华却就这样被弃如敝履……当真是可惜了。” 宛如道:“殿下宅心仁厚,没想到竟然考虑如此周全,只是殿下,施粥您亲力亲为也就罢了,这做花糕……您好歹也是千尊万贵的皇子,是不是也太过自贬身份了些?” 秦怀璧道:“不忍见载舟之水干涸罢了,既享天下之养,也该为天下略尽绵力。再说反正我顶着的也只是赈灾少官的头衔,就算丢脸又能丢到哪里去?” 这自从进了京兆尹府带着宛如见了秦昭易,秦怀璧的身份不敢让人知晓,对宛如便借了三皇子秦昭文的名字。 并非是秦怀璧刻意隐瞒,只是知晓秦怀璧公主身份的必然是越少越好,除了郑文熙之外也唯有几个近身侍候的奴婢,西北之地水深,秦怀璧自然不希望牵扯旁人,便未曾告知宛如真相。 两人说笑着下了楼梯,并肩出了赈灾楼,那角落中的怪人自她从楼上出门一双眼睛便死死地盯着她,见她离开连忙地跟了上去。 秦怀璧带着宛如离开,那边粥棚也差不多收拾完了,秦怀璧心情好,同秦昭易和江楚珩插科打诨了两句俏皮话才笑呵呵地离开。 马车正等在路边,秦怀璧拢好衣裳,在宛如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等待宛如上车时却忽听一声惊叫,秦怀璧吓了一跳,连忙掀开马车帘,却见车夫和宛如已双双倒地。 而一个浑身脏污,头发蓬乱的男人正站在车子前,咧开一口黄牙,冲着她嘿嘿笑着,不停蠕动的嘴唇边念叨着“公主”,边拱起虎背熊腰,舔着嘴唇冲着秦怀璧扑了过去。 …… 而那边,正喝茶看着折戟等人收拾着粥棚的秦昭易忽然动作一顿。 江楚珩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异样,道:“大殿下这是怎么了?” 秦昭易搁下手中茶杯,道:“起风了,总觉得凉飕飕的。” 江楚珩抬眼望了望天空,云雾遍布,的确是起风的迹象。 他若有所思,遂答道:“如今从京中暗中带来的众将士正在清雪关窍,若是此刻忽降暴雪,只怕不是好兆头。” 秦昭易揉了揉眼角。 本是金尊玉贵长大的皇子,却要连着几日亲力亲为,他已有些疲累,但惦念着受灾百姓,却又没了抱怨的气力。 想着,他便道:“赈灾楼已建,且各家重建房屋也提上了日程,也即将竣工。只要捱过这个冬日,足够让百姓度过明年便无事了,想来这场大雪,不足为惧。” 江楚珩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殿下所言。” 见粥棚已收拾的差不多,秦昭易便起了身来,道:“罢了,先回府。” 江楚珩道了一声是,便护送着秦昭易上了前来接待的马车。 但随着马车车轮滚动,他的眉头却逐渐皱起。 不对劲。 照例说,这秦怀璧身份尊贵,又是未出阁的女子,这几日又常常紧跟着秦昭易,如今罕见的独自回府,以她的性格也是必然要派人通报秦昭易一声的。 可距离她离开已过了半个时辰,到现在却没有丝毫动静。 想来总归蹊跷了些。 他心中有异,索性下了马,唤来折戟驾马,自己则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第88章 她在那 江楚珩踏雪而行来到秦怀璧的马车位置处,马车果真还在原地,而马背和马车的踏板处正仰面躺着两个人,正是郑文熙派来的车夫和陪同秦怀璧前来的宛如。 他见四周脚印杂乱,脑中顿时嗡地一声炸开,细看马车底下竟有一滴滴的血渍向下渗出,他不敢细想,连忙冲上马车,一把便撩开车帘。 马车中果真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眼口大张,目眦欲裂的模样恐怖如斯,但却并非秦怀璧,而是一个浑身肮脏恶臭的男子。 江楚珩走上马车,伸手探入那人鼻息,人早已死透了,但脖子上那深可见骨的致命伤却还在不住地向外渗着血,想来雪地上的血就是此人的。 尸体周身还有不少被拷打过的痕迹,想来是前几日闹事暴民的其中之一。 那群暴民是被秦怀璧压制住的,必然会怨恨秦怀璧,可秦怀璧如今扮作男子,照理说即便有人意图对她下手也该有所忌惮,又为何会青天白日就迫不及待的前来下手? 即便是下手,秦怀璧身上唯一的武器也唯有一个花钗,以她的攻击方式即便是断人命脉也该是一条筒状的伤口,断不会造成如此利落的一条刀伤。 可这人又为何会带着刀伤孤身惨死在秦怀璧的马车上,那么杀死此人的必然有第三方势力,那么杀人者的目的应当与这尸体并不一致。 但若是出手相救的话秦怀璧也早该回京兆尹府了,可现在却无甚消息,那么秦怀璧又究竟是到哪里去了? 江楚珩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强自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秦怀璧反应迅捷,若当真是被人掳走必然会想办法留下些线索才对。 他回过神来,正要翻找线索,却忽然顿住。 他盯着尸体的脸,嘴角一牵。 他知道秦怀璧去哪了。 …… 此刻的秦怀璧正坐在椅子上,一双手仔细地抚着膝上的一柄玉如意。 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品着茶,待一盏茶下了肚,他才含笑道:“不知少官觉得如何?” 秦怀璧端详了半晌,道:“这玉如意玉质细腻,触手生寒,必然是寒冰玉所制,与上面所镶嵌的镂金雕刻相辅相成,的确是不多得的宝物。” 她含笑将玉如意重新放回身侧丫鬟的托盘中,“慧眼识宝,吴知县的确好眼光。” 吴知县道:“既然是宝物,大人不妨就收下这玉如意,所换得的银钱分发百姓,就当是下官为此次灾情出了一份绵薄之力。” 秦怀璧微怔,道:“吴大人此言何意?” 吴知县拱手道:“不瞒少官,灾情突然,百姓为此更是苦不堪言,幸得有少官每日亲自施粥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更是铁腕定了民心,否则只怕雪灾过后,整个西北便会大旱,到那时,只怕亡羊补牢却也晚矣。” “吴大人救了本官,又心系百姓,想来必然是位好官,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借本官的手来捐此宝物?旁的大人若是有此心恨不能昭告天下,大人倒是位奇人,竟连名声都不要?” 秦怀璧话里有话,吴知县听出了她话中之意,也不恼,只对那端着玉如意的侍女道:“你先下去,东西记得给少官包好。” 侍女屈膝颔首地应声,接着便领着屋中其他人退出了待客厅堂。 屋中唯剩吴知县和秦怀璧两人。 吴知县亲自为秦怀璧沏茶奉上,道:“覃大人年少有为,果真并非寻常人。不瞒大人,下官的确并非不求名声。” 秦怀璧抚着茶盖,道:“大人方才救了本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吴大人不妨直言。” 吴知县道:“西北本地水极深,我却只是个小小知县,下官曾听到风声,称有人觊觎赈灾银,意图对殿下和诸位大人不利,下官虽有心帮衬却不敢居功担忧引火烧身,还望大人体谅,收了这如意后千万莫要记下官的功。” 秦怀璧笑道:“知县大人算盘打得倒是好,如今钱粮紧缺,你送来玉如意便如雪中送炭一般,你只言道听途说有人意图对我不利,却不曾提及一位官员之名,果真是丝毫不肯得罪人,虽是如此,但我却是不得不记你这份情谊了。” 吴知县颔首:“少官睿智,下官那点子心思,倒是瞒不过少官。” 秦怀璧道:“自我到西北来,那群高官皆对我是避之不及,对大皇子殿下却是恭谨有加,唯有吴大人恪守本分,未曾在旁门左道处用心,今日一见,吴大人倒是年少有为,是个磊落之辈。” 吴知县忙道:“少官过奖。” 秦怀璧道:“灾情紧急,你既有此心,那你这好意我便收下了,至于殿下那边,我自然会替你美言几句,不必担忧。” 吴知县正要说什么,却忽有一衙役敲门而入,对二人行了礼后起身道:“启禀吴大人!门外来了一位公子,自称是覃少官的侍从,要接少官回府。” 秦怀璧闻言嘴角便不动声色地扬了扬,转过身却恢复了平日的神情,道:“我身旁所带的贴身侍从不多,想来必然是见我不曾回府特意来此寻我的,只是此地陌生,就怕有人借此对我不利。” 吴知县闻言便明了,开口询问道:“可见到那人生的什么模样?” 那衙役道:“哦,是个跨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十七八的模样,束着头发,穿了一身黑青衣裳,模样瞧着儒雅,属下瞧着倒像个教书的先生。” 衙役说完吴知县便递了个询问的目光给秦怀璧,秦怀璧点了点头,吴知县便伸手道:“快请。” 片刻之后,便有一个清俊公子在衙役的陪同之下进了门来。 吴知县打量,只见来人身穿靛色细绒袍,一张脸俊美过人,只是眉宇间掩藏着一抹瘆人的杀生气,看得怕人,但周身气质却是格外斯文,果真如衙役所描述一般。 见了来人,秦怀璧便起身道:“怎的这个时辰才来?害的本官叨扰了吴大人许久。” 江楚珩斯文拱手,道:“让大人久等,是属下的不是。” 吴知县连忙道:“何来叨扰一说?天色不早了,来人,快为覃少官准备上等轿辇,亲自送少官回府!” 第89章 别想太多 秦怀璧伸手阻止他的话,道:“不必了,今日忙活了一日,浑身酸麻,贵地暖和,烘的我脑仁疼,正好活泛活泛,随我的侍从一同骑马回去就是。” 吴知县犹豫:“如此,岂不怠慢?” 秦怀璧道:“不必客气,我们走。” 后一句话是对着江楚珩说的,江楚珩与她对视与一处,便复又道:“大人放心,属下已备了快马给大人,大人随我前来便是。” 吴知县亲自送了两人到门外奉上了那玉如意,秦怀璧在江楚珩的搀扶之下勉强上马,江楚珩接过包袱,秦怀璧与吴知县道了别,二人便并肩踏雪而去。 吴知县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中略过一抹道不明的光。 待确认无人盯在身后二人飞驰的驾马动作便缓了下来,周遭静悄悄的无人,空巷萧条,大抵如此。 秦怀璧率先开口,话中带着些不悦:“你来的也太慢了。” 江楚珩笑道:“也便是我发觉了你未曾回府,换做别人恐怕也发现不了,只是你留下的‘口天’这一线索也太过隐晦,微臣只是个小小的武将,又不是文官,能够发觉已算不错了不是?” 秦怀璧翻了个白眼,道:“少扯。宛如他们怎么样了?” 江楚珩道:“微臣已安排了沉沙护送,想来不会有事。” 说着他又饶有兴致地看向秦怀璧道:“公主能够孤身一人全身而退,本事果真不小。” 秦怀璧表情不变:“这话什么意思?” “微臣查验了尸体,尸体的致命伤虽是勃颈上的砍伤,但双手筋都被挑断,眼睛也碎了一只,显然在被杀前就已没了攻击力,而伤口皆同微臣肩头上的那一下子大小一致,显然是公主的杰作。” 江楚珩的话让秦怀璧眼神暗了暗。 江楚珩没有看她,只是低声道:“下手这般狠辣,利落,却不像是我从前认识的小公主的作风。” 秦怀璧咬唇。 她沉声道:“怎么,难不成有人意图欺辱于我,我还不能明哲保身了?” 江楚珩摇头道:“公主误解。” 秦怀璧猛地勒住缰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江楚珩紧随其后,他一扯,马头便调转而回。 天色已晚,乌云蔽月,一时起了风来,卷起零星雪粒化作蒙蒙薄雾,将二人周身包裹。 江楚珩端详了她半晌,终于是出了声。 “是我未曾照顾好公主,竟让公主需要屈尊自己动手,凭白脏污了公主的手。” 秦怀璧面上的神情这才淡漠。 她一夹马肚子,边走边淡淡道:“是我不甚暴露了身份惹了人来,又与你何干?你我萍水相逢,我既未曾怪你,你大可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责。” 她未曾回头,只听到身后的江楚珩有些失落的喃喃着。 “公主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苦楚,竟从那个心软爱哭的姑娘家变成了这样一个杀伐果决之辈…… “微臣,当真心痛。” 江楚珩的话让秦怀璧眼眶一酸。 前世的种种随着江楚珩的话而如走马灯花在眼前闪过。 那时姬莫为为求羞辱于她,将她以残身送给南周官员充为下等妾,南周官员见她双腿残废心生厌恶,便将她丢弃与废弃后院不闻不问,她断了腿,又手无缚鸡之力,便备受欺辱,幸得有一个不受宠的姨娘见她可怜待她极好,若非有那陌生女人,恐怕她早已被折磨的死无全尸,又哪里还有自焚求死的机会。 可那姨娘却是受她连累而死的。 那日姨娘惦念着她未曾吃饭,便偷了两个包子给她,谁知却被主母发觉,主母借机发难,找了十来个粗壮的婆子来要活活打死秦怀璧,是那姨娘护在她身前,被人一棍子,一棍子,活活的打死。 姨娘临死前,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捧着她的脸,笑着道了一声:“小丫头,活下去。”便没了气息。 那主母见死了个姨娘便也不再发难,带着那些婆子便耀武扬威地走了。 好像刚刚死的不是一条命,而是打死了个偷粮的老鼠似的。 秦怀璧为姨娘合上眼睛,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拔下了姨娘头上的发簪便朝着主母的脚踝扎去。 她是跟四哥学过几招的。 只那一下,主母的脚筋便被她挑断,人已经倒在地上痛的直哭,跟着便狠狠地掴了秦怀璧几巴掌。 秦怀璧却仿佛不知道疼,不顾朝着自己打来的巴掌,利落的一簪子下去便结果了那主母的一条命。 亦是那一天,她放火自焚,烧死了自己,亦烧光了身侧的两具尸体…… 如今带着屈辱记忆重生而回,她便清楚,护己之人,唯有己身。 既然无人能够护她一生,今生她自然不会再做一个任人宰割的娇娇女子。 眼前这含情脉脉的少年接近她本就带着目的,既非她良人,又如何能够知晓她的心中酸楚。 她努力的平复下心情,淡淡道:“在宫中长大,身边又有四哥那等混人不时在旁提点,自然学的心狠手毒,再说,左不过是些自保的手段罢了,江将军不必想太多。” “驾!” 还未等江楚珩有所反应,她便掩饰一般的打马飞驰而去,空地之上便唯剩江楚珩一人。 江楚珩叹息着。 “在你心里,我竟连护着你的资格都没有么?可我真的……” 他剩下的话消散于风中,秦怀璧未曾听到,他自己也未曾再宣之于口。 雪上,马蹄印杂乱。 一如他此刻的心。 …… 此刻的京兆尹府,灯火通明。 府衙众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不住地攒动着,秦昭易面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身侧是弓着身子诚惶诚恐的郑文熙。 秦昭易听着众人不时传来未曾找到人的消息,不由得大怒,发泄似的将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指着众人骂道:“今晚上若是找不到少官,我一定砍了你们的脑袋陪葬!” 这几日相处人人都知道这位大皇子是格外的好性儿,如今难得的一发火便镇得众人禁不住的心颤。 郑文熙连忙出口安抚:“大殿下息怒,少官必然是有事耽搁了才未曾及时回府,微臣这就加派人手,出门搜寻!” 秦昭易狠狠一甩袖袍,道:“这深更半夜的她能上哪去?此地鱼龙混杂,若是出事我又该如何同父皇交代!”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吁——”的勒马声。 第90章 杀鸡用牛刀 秦怀璧翻身下马,环顾乱成一团的众人不由得惊诧,道:“大晚上的这是做什么呢?” 见少官无恙归来,众人皆是舒了一口气,衙役们唯恐再遭训斥,纷纷离去。 秦昭易瞧见妹妹,眼眶都不由得有些泛红,他狠狠一扯秦怀璧道身前,担忧妹妹的话堵在嗓子眼却问不出,憋了半天,一张口却是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上哪去了你?成日里一直不许文熙派人跟着,就算贪玩忘了时辰也该知会一声才是!” 秦怀璧虽是因着不肯露怯而故作轻松,可本就因为受了惊吓未定下心神,才见了哥哥本是开怀,谁知没得安慰还猛然挨了骂,不由得生了些委屈。 她想解释,可是出口皆是哽咽,她死死咬着唇想要阻止,眼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滚出了眼眶。 她低下头去,在眼泪夺眶的刹那用袖口狠狠拂去,也懒得再解释,接着推开秦昭易便跑进了府衙大门去。 她才进门,江楚珩的马便姗姗而至,他在马上环顾了一圈,见人群中没有秦怀璧这才下马,拜过了秦昭易才有些疑惑道:“公主还未回来?” 秦昭易见他紧随其后更是惊讶,道:“她刚进门。你去哪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江楚珩当众自然不能说出事实,便对秦昭易使了个眼色,秦昭易会意,二人便一前一后地进了门去。 进了府邸便是自己的地盘,江楚珩便略过秦怀璧险些被人污辱反杀之事,只将那玉如意交到了秦昭易的手中,又简明扼要地讲了秦怀璧被吴知县请去县衙之事,连带着车夫和宛如被打晕也被他毫不犹豫地安在了吴知县的身上。 秦昭易怔了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妹妹无端被人掳走却还挨了自己的骂,不由懊恼道:“唉!温庆这两日一直忙里忙外,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做哥哥的竟还训斥她。” 江楚珩安慰道:“大殿下不必过于担忧,公主虽是受了惊吓,但吴知县待她如座上宾,公主进退有度,又挂着赈灾少官的头衔,想来也无人敢对她如何。” 秦昭易却丝毫不买账,甚至还乜了江楚珩一眼,道:“不是你妹妹,你说的倒轻巧。不行,我得跟温庆赔罪去。” 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朝着秦怀璧的居所窜了出去。 江楚珩阻挠不得,在原地不由得怔了怔,后知后觉这才追了上去。 江楚珩一心挂念着秦怀璧兄妹,便未曾发觉身侧的屋脊上正坐着两个人。 高个子的穿了一身夜行衣,连脸也蒙了个严严实实,显然不想被人发觉他的身份。而他身侧拿着冰糖葫芦的姑娘生的雪肤花貌,身穿黑紫色绣花短裙,头戴亮闪闪的银饰,却正是前几日被江楚珩称之为小妖女的苗疆少女。 她嚼着一颗红果子,边嚼边叹道:“唉,瞧瞧人家的哥哥,再瞧瞧我这师兄,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喽。” 身侧的黑衣人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楚楚,你这般大费周章的叫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看好戏的?” 温楚楚娇蛮地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看什么好戏?前几天二师兄说我在这只会给他添乱,搁你,你受得了?” 黑衣人却是格外坦然:“他又没说错,你的确是除了添乱之外什么也不会,本事不到家,有什么好不忿的。” 温楚楚七窍生烟:“你你你……师父不在了,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 黑衣人站起身子来,道:“但凡本地高官必然都接到了温庆公主会同秦昭易一起前来西北的风声,秦怀璧相比那位大殿下聪慧许多,江楚珩手握重兵,又是个练家子,寻常人不敢对他如何。因此若是有人想对这兄妹二人下手,必然要先除去难以掌控,手中又无实权,百姓又不知其身份的温庆公主。 “你的障眼法与巫蛊之术出神入化,若是能够以此保下他兄妹二人,师弟必然会对你刮目相看。” 他话说的有理,温楚楚闻言眼睛便亮了亮,道:“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一针见血,就是比不着调的二师兄靠谱!” “少贫,为了这点子别扭事就将我找来,真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黑衣人白了她一眼,起身时还不忘抢过她手里的糖葫芦啃一口,接着便跃下屋脊,没了踪影。 温楚楚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由得撇了撇嘴,照着他才咬过的糖葫芦又毫不避讳地咬了一大口。 这师兄妹说话的工夫,秦昭易已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江楚珩竭力地憋着笑,看着这位千尊万贵的大皇子柔声温气地隔着门哄着屋中的妹妹。 “哥哥错了好不好?方才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便斥责你,只要你不生气,哥哥怎么着都行。” 屋里传来了一声冷哼。 秦昭易哑然,求助似的看向身后的江楚珩。 江楚珩爱莫能助地摊了摊巴掌。 秦昭易有些泄气,搜肠刮肚地寻摸着好话想要继续哄,却忽见侍候秦怀璧兄妹的府衙侍女急匆匆赶来,冲着秦昭易福了福身便转身对江楚珩耳语了两句。 江楚珩点了点头,起身敲了敲门,道:“宛如醒了,殿下不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听屋内窸窣声响起。 秦昭易默默无声地对他竖了竖拇指,小声道:“还是你有办法。” 江楚珩笑着拱了拱手,才放下,穿戴整齐的秦怀璧便推开门来,道:“我去看看她。” 说着便径自离开。 秦昭易跟在妹妹身后不住地讨好着,而徒留原地的江楚珩则淡淡道:“怎么,不跟我置气了?” 温楚楚懊恼地现了真身,道:“你怎么跟个狗鼻子似的,我在哪你都能闻见?” 江楚珩淡淡道:“知道我是狗鼻子还敢在我面前现眼?府衙重地,别让人发觉了你在此。” 温楚楚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了一声是便隐匿在黑暗之中。 而江楚珩则大跨步地跟上了前面秦昭易兄妹的步伐。 第91章 要她死 宛如躺在帐后,只在层叠的纱帐间探出一只手来。 沉沙正坐在一旁为她把着脉。 宛如虽是侍女,可男女授受不亲,秦怀璧如今做男子打扮,便也不得随意入内,唯有等候在门外。 宛如透过纱帐看到了那三道等候在外的身影,却又看不清人脸,连忙挣扎着撑起身子,颤声问道:“殿下,你可无事?” 沉沙眼疾手快地点在她的肩膀处,点的宛如臂膀酸麻,还没撑起来就重新倒了下去。 见那抹倩影摔在榻上,秦怀璧不由紧张,斥道:“这是做什么!” 沉沙一向是只听江楚珩的话,被公主斥责也并不恼怒,只看向身后的江楚珩,江楚珩点了头他才出口解释道:“宛如姑娘中了毒,尚且还未致命,若是乱动毒入五脏,便是药石无医。” “中毒?” 秦怀璧怔了怔,“什么毒?” 沉沙道:“属下一时不知名字,但此药分量微轻,似是循序渐进所下,若非今日姑娘被人击晕,属下前来把脉,只怕不日,姑娘便会毒发而死。” 秦怀璧怔了怔,疑惑道:“宛如只是一介女流,既无家室又无身份,连赈灾也未曾参与其中,谁会用这样狠毒的手段对她不利?” 一旁的江楚珩淡淡出声:“只怕是替罪。” 秦怀璧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温庆公主打着福星的旗号亲身前来之事地方高官们人尽皆知,只是公主金贵,到了住处也一直未曾露脸,众人虽知晓温庆公主之名却没有亲眼见过。 这些高官借此次灾情打什么算盘还未可知,秦怀璧刚到京兆尹府的当日便人尽皆知,这秦昭易有心狠手毒计策深远的镇国大将军江楚珩的保护,又是总赈灾官,自然不能轻易对他下手,想要下手唯有对后院的温庆公主下手最为妥帖。 只是想来下手之人也并不知温庆公主就是一直跟在秦昭易身侧的覃少官,而随着秦怀璧假扮的秦昭易一同前来,年岁又吻合的女性也唯有一个宛如,幕后下手之人恐怕就是因为如此而将宛如当成了传说中的温庆公主。 秦怀璧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 略略思索,她便有了计策。 她沉声道:“不知医治好宛如需要多久?” 沉沙道:“幸得发现的早,药量还尚轻。属下自信,三日之内,宛如姑娘必然大好。” “不。” 秦怀璧语调幽幽,说出的话在雪夜之中更是格外的瘆人。 “我要宛如死。” …… 几日后的京兆府,反常的府门紧闭。 郑文熙的风评在京兆一向风评极好,如今骤然封府多日,自然惹人侧目。 这几日清雪之举进行的顺利,稍微有些家底的农人都缓过了最难之时,又知晓赈灾官与少官皆住在京兆府,如今有了反常,自然引发了诸多的猜测。 民众们围在门口,以寒门女子居多,想来必然是因为秦怀璧的食言而赶来的。众人七嘴八舌地猜测着缘由,却皆是不约而同的不敢上前询问。 不时有路人见了逐渐庞大的围观群众便禁不住好奇的混入人群中,同身侧人搭着话,众说纷纭,可猜测无根无据,便都成了无稽之谈。 门口的守卫见人群逐渐增多,其中一个便流露出不耐神色,提着佩刀上前驱赶道:“看什么看!府衙重地,都给我滚!” 有实在忍不住好奇的,便大着胆子出声问道:“这都好几天了也未曾见着赈灾官和少官,不知他二位是否病了?我们挂念的很呢。” 围观之人都是多多少少受过接济领过赈灾银的,更有老弱者还是秦怀璧亲自照看过的,这为首之人一问众人便附和了起来,似是竭力想要挖出真相来。 那守卫闻言眼神便躲闪了一下,但见众人盯着自己连忙又调整表情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喝道:“赈灾官好着呢!一个个的给我滚回住处!否则若是被郑大人知道,把你们通通关进死牢!” 大部分人都被他吓退,唯剩下零星的几个女子在原地。 努儿大着胆子冲着那守卫拜了拜,道:“护卫哥哥,少官是不是病了?这连着几日都不曾见他,能不能知会一声,少官究竟是如何了?” 那守卫见问话的是个小姑娘也不好意思再驱赶,不自觉便缓了声,道:“小姑娘,此事关乎朝廷,最好不要多问,否则,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他最后一句话是细看了周围无人才说的。 努儿等人吓了一跳,正要说什么,却忽见府门大开,一个红衣玉冠的俊美男子出了门来,皱眉询问道:“这是闹什么?” 见了来人,众人顿时又惊又喜,唤道:“覃少官!” 秦怀璧却是面色凝重,丝毫没有放松之意。她扫视众人,忽然狠狠给了那守卫一巴掌,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厉声喝道:“不是告诉你不许让人在此围观么?本官的话都说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 那守卫被打了个踉跄,连忙躬身求饶道:“大人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利!” 秦怀璧狠狠地扫了努儿等人一眼,接着一甩袖道:“既知道有罪,就把她们都给我赶走,若敢走漏一点风声,小心你的脑袋!” 守卫忙道是,秦怀璧这一次连看都没看,便回了屋中狠狠地将府门摔上。 待她离开,守卫便迁怒与努儿等人,当场抽刀将众人赶走,努儿等人也不敢再言语,便只得散去。 守卫重新站回原处,便未曾发觉街边拐角,正有一个人随着众人的散开而无声息地离去。 “好!” 吴大人听完面前探子的回话不由欣喜地一拍巴掌。 接着他转向身侧之人,笑道:“如此,大人你可放心了?” 身侧男人道:“既然解决了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公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又没亲眼见着公主的死相,那个覃少官又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本官觉着,到底不妥。” 说着又对面前的探子吩咐道:“让咱们的人撤干净,别给姓郑的留下把柄。” 吴大人道:“那覃少官虽是狗仗人势,但这些难民都对他是敬佩有加,依下官愚见,不妨把这覃少官一并给……” 第92章 她就是温庆公主 他做了个“杀”的手势。 男人伸手阻止了他,道:“折了一个公主已足够他们忙活的,现下灾情已缓和,未免打草惊蛇,民心不可动摇,先摘干净自己才是头等事。 “若事情闹大,这火势必会烧到咱们自己身上。” 吴大人眼中略过一丝鄙夷,他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就不大扰刺史大人了,先告辞了。” 待从刺史府出来坐上马车,吴大人便不悦的哼了一声。 随之一同出门的心腹问道:“大人为何不继续劝说刺史?奴婢瞧着,那覃少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吴大人冷然:“程流章这个蠢货,我还以为他能放聪明点,没想到还真是个不长脑子的废物,只怕那个姓覃的才是真正的温庆公主!” 心腹怔住:“什么……?” 吴大人道:“上次赈灾的时候买了人闹事,那位少官当众毒死那泼皮我就觉着蹊跷,就是个朝廷派来赈灾的狗,竟敢如此嚣张,有如此胆识,想来必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前儿个我派人去京兆府为赈灾官下帖子,果真打听出来那少官不住在前院。 “那覃少官既不住在男子所住的前院,又姓‘覃’,这覃与秦同音,人人都知道当今皇上姓秦。 “是个女人,又是秦姓,不是那温庆公主又是谁?程流章只怕被人摆了一道,竟还在沾沾自喜。” 心腹找出烟管递给吴大人,道:“没除掉温庆公主只毒死了个旁人,若被公主和大殿下发觉,岂不是完了?” 吴大人吐了个眼圈,道:“也就程流章那个没脑子的会认为这个时候不能动摇民心,若是民心不动,又怎能挑起乱子来? “这公主是非除不可的,大人传来的密报中说,这丫头是挂着福星之名,若是除去她,再散布些谣言,趁着民心涣散还愁不好下手? “左右程流章已经下手了,咱们只需添柴加火,到时候就算事情闹大,也是程流章首当其冲挨刀子。 “至于那位大殿下,愚钝不堪,不足为惧,山高皇帝远的,谁能查到咱们头上。” 心腹闻言便是由衷的拜服,忍不住拱手恭维道:“大人果真聪慧!” 吴大人没理会他的恭维,只淡然的抽着烟,半晌,他磕了磕烟灰,道:“听说前几日,我那个逆子接见了那位覃大人?他见她做什么?” 心腹支吾了一声,道:“少爷……少爷他……” “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妈的。” 心腹见蒙混不过去,也只得小心翼翼道:“少爷,少爷拿了您库房里的金镶玉如意送给了覃少官,说是赈灾所用……” “砰!” “胡闹!” 烟管重重地磕在车榻的边角,吓得心腹连忙跪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吴大人亲自撩开车帘,道:“去崇原县县衙!” …… 秦怀璧支着手,正翻看着一本本小山似的账簿。 看了半晌,她面上逐渐显露出不悦,将手中正在翻阅的账簿狠狠地掷在地上。 “这群地方官勾结一处,平日欺压百姓不说,如今连赈灾款都意图贪入囊中,当真是蛇鼠一窝!” 江楚珩为她端来一杯茶,笑道:“少官息怒。” 秦怀璧冷笑:“如何息怒?也难怪大魏外强中干,有这些贪官坐镇,大魏迟早败于他们手中!” 她拾起其中一个账簿,道:“你自己看看,这群官员所报各处所需的赈灾款数,单单一袋米粮竟都要二十两银子!如此滔天数目,竟给清了账!偏偏种田的百姓还穷困潦倒,日子过得是苦不堪言,那这银子和米粮究竟是都到哪去了?” 江楚珩道:“少官稍安勿躁,现在钱粮都在大殿下手中,有殿下坐镇,这些官员就算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如今该放在第一位的,是百姓才是。” 秦怀璧发泄似的伸手将杯子砸在地上,喝道:“虽是如此,但如今温庆公主已死,若是这西北灾情不平,我又有何脸面回京面见陛下?!” 江楚珩叹道:“少官不愧是殿下亲手调较,果真是忠肝义胆,小将拜服。” “你不必再说,本少官必然要亲手审判这群贪官才是!” 江楚珩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劝,只询问道:“那赈灾楼中那些无家可归的姑娘……?” 秦怀璧道:“是公主的命要紧,还是她们的命要紧?明日叫你的人封锁赈灾楼,否则这些碍事女子迟早会误了我的大事。” 江楚珩道:“是,楚珩明白。” 秦怀璧揉着太阳穴,缓和语气道:“夜深了,你先去。” 江楚珩道:“那少官早些歇息,楚珩告退。” 江楚珩迈步而出,他替秦怀璧将门掩上,站在门外却变了脸色,看着紧闭的大门不屑地啐了一口。 “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赈灾少官,竟也好意思对我呼来喝去?你也配!我呸!” 唾弃完,他便发泄似的一甩袖,大跨步离去。 而就在他离去后,屋脊上便有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略去。 他走的急切,便未曾看到,刚刚才离去江楚珩和秦昭易,此刻正站在灯光照不见之处注视着他离去之处。 秦昭易沉声:“这京兆中,果真是有人按耐不住了。” 他转头,神色凝重地拍了拍江楚珩的肩头。 “江将军,此次出使西北,当真是辛苦你了。” 江楚珩道:“微臣此次前来的使命,便是护住二位周全,而二位殿下的使命,却是要护住整个西北百姓,为二位殿下效力,微臣至死不渝。” 秦昭易道:“如今你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同覃少官面和心不和的消息想来很快就会传出,想来明日那些对我下了帖子却石沉大海的人,便会将目光落在你身上。 “西北之事事关重大,若破获此次贪灾案,你必然是西北的功臣,千万别让本殿下和温庆失望。” 江楚珩谦卑拱手:“必不让大殿下失望。” 君臣二人说话直至散去时,这秦怀璧的屋中依旧是灯火通明。 待秦怀璧搁下账簿时已过丑时。 她困倦的打了个呵欠,屏风后却有一纤细身影在隐约晃动,人影闻得哈欠声,便小心翼翼道:“少官……” 秦怀璧咽下瞌睡,道:“你还没睡?” 第93章 江楚珩是何等见色忘义的人物 那倩影闻言不由怒道:“我睡什么睡?你将我绑在此处动都动不了,我也得睡得着算啊?” 秦怀璧不禁一笑。 她绕过屏风,那屏风后头正五花大绑着一个少女,周身闪亮银饰,一身紫衣,貌似芙蓉。 却正是温楚楚。 秦怀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质问道:“我还没审你,我问你,你鬼鬼祟祟地潜入京兆府中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我……” 温楚楚本想说出事实,但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一时语塞,暗中叫苦,忍不住在心底将江楚珩这个不靠谱的师兄骂了个狗血喷头。 京兆府大门紧闭这几日她猜到有人意图对秦怀璧不利,便一直掩藏身份守在府衙附近,白日她发觉在过路人围观时暗处有人在旁窥视,她利用追踪蛊跟踪了对方,一路摸到了刺史府。 她本是兴高采烈的想过来打小报告,谁知才与江楚珩会面就被秦怀璧抓了个正着。 秦怀璧岂是一般人,用她温楚楚的话说就是精的像个秃毛的猴子似的,只是略略的一打耳,听见她腕间叮铃作响的银铃声便笃定了她便是那日假扮成侍女引她同江楚珩相见的人。 江楚珩是何等见色忘义的人物,一见秦怀璧认出了温楚楚,当即就毫不犹豫地卖了师妹,将她绑了大大方方交给了秦怀璧处置。 虽是一颗好心喂了狗,但温楚楚同江楚珩多年师兄妹,知道这家伙的臭德行,虽是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混蛋,心思却也是同样的缜密,敢这样大方的将她交给秦怀璧自然是思量后的结果。 只消见江楚珩这大方戏谑将她交在秦怀璧手中的模样秦怀璧便知她必然是自己人,而京兆府中戒备森严,暗卫们虽认得温楚楚,可京兆府巡逻的护卫却不认得。 就凭这丫头三脚猫的工夫,若是被京兆府的人察觉只怕是小命不保。 唯一能够让她堂而皇之住下还不被人发觉有异的住所,便唯有秦怀璧这。 一来她能够在秦怀璧跟前儿寻个脸熟,二来又能坦坦荡荡地为江楚珩这个师兄跟前做事,好好的邀上一功。 虽然以江楚珩这混蛋的手段,想来也必然会将她那点功劳也毫不客气的据为己有就是了。 而就在她问候着江楚珩祖宗十八代时,面前的秦怀璧已等的不耐烦,伸手扯住她的脸颊,道:“怎么不说?再不说小心我——” 她顿住,手上扯着脸颊的动作又意犹未尽地重复了两下。 别说,手感还挺好。 又扯了两下,秦怀璧便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缩回手,道:“还不从实招来?” 温楚楚忿忿地别过头去。 秦怀璧跟她年岁相差不大,知道这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压不住心气儿,正跟自己闹脾气呢。 她询问道:“给你松绑可好?” 温楚楚抿着嘴不吭声。 秦怀璧挑眉,道:“不愿意就算了,天色不早,我睡下了。” 说着当真抻着懒腰就要走。 温楚楚赶忙开口:“好好好!我愿意我愿意!快帮我松绑!勒死我了好不好?” 秦怀璧这才一副得胜模样地转过身来,替她解开绳索。 待绳索落地,温楚楚才如释重负地揉着手腕,苦着脸道:“我说你怎么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啊?让我一个姑娘家在这苦坐这么久!” 秦怀璧在心中暗道谁让你一直坐在那不吭声,我忙着同江楚珩演戏自然忘了你在这。 然而这种话自然难以启齿,因此她便不动声色道:“你能跟江楚珩那厮同流合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也同他是一路货色?” 温楚楚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声:“心口不一。” 秦怀璧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我本来就是被江楚珩出卖交到你手中的,你要这么不相信江楚珩,把我杀了不就是了?” 温楚楚被江楚珩和秦怀璧二人挨个耍了一通,此刻自然是没好气,她极自然地抢过秦怀璧手中刚刚才倒入杯中的茶水喝了一口,饮罢擦了擦嘴,还不忘道了一声:“好茶。” 秦怀璧瞧着她那古灵精怪的样子有趣,细打量了她的装扮问道:“你前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 温楚楚随意得翘着二郎腿,啃着不知从何处拿出的花糕,随口道:“自然是来帮你喽。” 她从袖中掏出一物来“啪”地拍在桌上滑到秦怀璧的跟前。 秦怀璧接过那物,却是一枚刺史府的腰牌。 她不解:“你拿这腰牌给我做什么?” 温楚楚啃着花糕,简明扼要:“前几日偷听你和你那个蠢……咳,你那个哥哥说话的便是刺史府的人,我怕打草惊蛇便未将他擒获,只顺手偷了他的腰牌。碰巧今日我跟踪了在京兆府偷听之人,便顺手用这腰牌作我所言的证据。” 秦怀璧拿着那腰牌的手不由僵了僵。 她笃定自己方才清楚地听到了“蠢”字。 虽然大皇兄的确不是那么聪慧就是了…… 而且什么叫顺手一偷? 虽是嗓子眼蓄满了想问的话,但她实在懒得询问这些毫无边际的问题,直接单刀直入道:“可还找到了别的线索?” 温楚楚干脆:“没有。” 秦怀璧:“……” 就拿个劳什子用没有的腰牌,还好意思邀功。 她懒得再跟这不靠谱的女孩瞎扯,夜色深沉,看了一日的账簿她已深觉困倦,便丢下那腰牌,绕过屏风唤来侍女梳洗去了。 温楚楚知晓她这是嫌弃自己没什么大用的意思,但她一心只牵挂在不被江楚珩看扁这件事上,且多年在外风餐露宿,天为床地为榻的,因而并未有同秦怀璧争床的打算。 她将桌上的茶果都搬去地上,随手拿个椅子垫在脚下,躺在桌上便闭上了眼睛。 待秦怀璧慢条斯理地梳洗过后,温楚楚已睡得是雷打不动。 秦怀璧小心翼翼绕过屏风,只见温楚楚正正儿八经儿地仰躺与榆木桌面上,她睁眼时眼睛滴溜溜乱转的,瞧着狡黠玲珑,但此刻闭上眼睛才惊觉她生的极为可爱,五官深邃美丽,一张小脸还带着未曾褪去的婴儿肥,满头叮铃作响的银饰即便是此刻熟睡也未曾摘去,衬托的一张小脸煞是白皙。 然而她生的虽是玉雪可爱,但睡姿却是格外的防备,只见她双手环抱与胸前,一直脚还垂在桌下,是睡梦中也随时准备着起身的姿势。 而她手中紧握的,正是一柄雪亮雪亮的匕首。 第94章 温楚楚说—— 秦怀璧望着那匕首,不由得有些吃惊。 眼前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本该无忧无虑才是,可此刻却连睡觉都仿佛是在防备着什么似的。 她并非未曾接触过苗疆而来的少女。 中原人一向惧怕苗疆秘术,却又不肯承认是自己怯懦,便四处传说苗疆女子擅长用毒与暗器,如暗处的毒蛇,随时吐着信子窥伺着想要要人性命。 秦怀璧却知,她们狠毒是真,性子直爽却也是真,往往大大咧咧,若是有事也从不藏着掖着,即便同自己夫君相处也从不打哑谜,与之相交便是格外舒坦。 她凝视着眼前熟睡的苗疆少女。 思绪如不受控制的春日萌芽,前世的记忆随着萌芽的生长一点点迸发开来,让她双眼逐渐染上赤红。 无数埋藏在深处的记忆一点点地涌现而出,让她头痛欲裂。 她向后退了两步,巨大的抵抗之下,她眼中所视之处皆是重影,她撑着桌角,捂住额头,强忍住心中的痛楚去忘却那些埋在内心深处不肯想起的东西。 挣扎了片刻,她猛地睁开眼睛,赤红的双目忽然定格在了温楚楚的身上,接着,她伸出手来,朝着温楚楚的脖子袭去—— “哎呦!” 伸出去的手忽然被桌上方才还在沉睡的少女利落地扣住,少女翻身而起,眼似刀刃,手中锋利的匕首在半空唰地转了一圈,紧接着毫不犹豫地便抵在了秦怀璧的咽喉处。 秦怀璧手腕生疼,惊了这一遭只觉脖子一凉,待发觉发生了什么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是惊魂未定,仰着脖子冷汗涔涔地斥道:“喂,你发什么疯!” 温楚楚不过是本能反应,反应过来碰触自己的人是秦怀璧才舒了一口气,撂下匕首,眼睑已重新因为困倦而垂下。 她没精打采地揉揉眼睛,道:“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摆弄我做什么?难道说你们宫中女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不成?” 秦怀璧被她这不着边际的话弄得是哭笑不得,她从地上捡起被褥,道:“你想什么呢?我是看你在桌上睡觉怕你梦魇才来帮你铺床被子,你倒好,怎么着,还想杀了我不成?” 她终归是金尊玉贵的嫡出公主,即便是方才险些丧命此刻也是傲气胜于胆怯,后一句话已带了些冲冲的怒气。 温楚楚怔了怔,道:“你一个公主,竟打算亲自为我铺床叠被?” 秦怀璧莫名:“公主怎么了?我跟我哥哥亲自施粥也是众目之下,铺床叠个被子罢了,还能伤着我不成?” 她话虽如此说,可心底却知道,自己说出这话,有多么心虚。 前世她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儿,父兄疼爱,姐妹亲和,连带着贴身侍候的丫鬟两只手也数不来。 人人赞她阅览群书,聪慧过人,可前世的她阅尽世间百卷,却独独对百姓唾骂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典故而升起疑惑。 她虽知此言愚蠢,可心中却道,晋惠帝生于皇族,只是不知百姓疾苦罢了,又何至于天下唾骂。 直到历经前世,她才知自己所思是如何的混账荒唐。 在高床软枕上嘲讽前人,却偏偏浑然不知,自己便是那被嘲之人。 而今生重来,不过是为水深火热的百姓略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她又哪来什么自诩公主的架子。 如今出宫而来才知这天下的魑魅魍魉只多不少,经历过夜半惊魂同江楚珩配合着将计就计,亲手要了歹人性命等前世想都不敢想之事,如今不过是为这孤身在外的姑娘家亲手铺个被褥,她自然无谓。 一双眼睛瞄到温楚楚身下的榆木桌,她心下不忍让这同自己年岁相仿的小丫头睡硬桌,便随手拢了褥枕,开口相邀道:“夜晚寒凉,你要不过来同我一处睡?” 她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相邀,可温楚楚却是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她似是这一刹那才认识秦怀璧一般,怔了片刻,她才后知后觉道:“……你刚说什么?你在邀请我?” 秦怀璧莫名:“都这个时辰了,再耽搁下去天都亮了。我本想着趁着明日不必去施粥还能晚睡一会儿,你婆婆妈妈的,到底是愿不愿意啊?” 温楚楚似是怔了怔,片刻之后嘴角又忽地扬起一个弧度来。 她将匕首收入袖中,雀跃地蹦下桌子,哼着歌唱着曲儿地从秦怀璧手中夺下铺盖,三下五除二地除了衣裳发饰,还相当自来熟地霸占了床榻那更加软和的里侧。 将将躺好,小姑娘还撑着身子喜笑颜开地冲她挥了挥手。 “小少官,一起睡啊?” 秦怀璧:“……” 她的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日同江楚珩共处一室时,江楚珩那些个无耻的行径。 不愧是江楚珩举荐来的人。 真是乌鸦站在猪身上,一个赛过一个黑。 她翻了个白眼,躺下的刹那又不不放心地问道:“喂,小丫头,你半夜不会又发疯用匕首意图杀了我?” 温楚楚不爽:“我是那种人嘛?放心?我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师……江楚珩肯定扒了我的皮。” 秦怀璧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但人是自己邀来的,也不好太做出什么害怕样子,便也只得硬着头皮钻进被窝。 她刚躺下,温楚楚便亲亲热热地抱住了她的胳膊,柔软的面颊也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秦怀璧不由一僵。 她其实并不习惯被人搂抱,从前同昭昭共枕时也常常准备一个枕头给昭昭所用,如今骤然被人搂抱,她自然是下意识的抵触。 她伸手想推开肩头少女,可鼻尖绣的那一缕幽微的格桑花香,她忽然就没了底气。 她缩回手,合上双眼,但因着不甚习惯,便久久未曾睡下。 身侧的温楚楚却片刻后就想起了浅浅的鼾声。 酝酿睡意间,她忽然听到身侧的温楚楚咕哝了一句什么。 她起初并未在意,可耳畔的呢喃却隐约听到了“师兄”二字。 秦怀璧怔了怔。 方才好像是听过温楚楚说了一句“师”来着? 江楚珩过年也不过是十八,的确符合温楚楚“师兄”的身份。 她下意识的倾身细听,然而温楚楚的话却恍若惊雷骤起,猛然炸开。 她说的是—— 第95章 禽兽啊! 她说的是—— “师兄,我好喜欢你哦……” 秦怀璧闻言不由呆愣,连带着额角都不由得突突跳着。 虽说江楚珩不说话时的确是个俊美脱俗的绝色公子,身侧的少女也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可终归这小丫头毛还都没长齐,却懵懂地对江楚珩这厮动了心! 可见江楚珩平日是何等招蜂引蝶之辈,竟连亲师妹都不放过! 简直禽兽啊! 三更半夜,她却不禁为身侧少女过早夭折的审美而惋惜,连带着对这方才瞧着还不甚顺眼的温楚楚都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来。 …… 次日。 因着半夜都未得安眠,日上三竿秦怀璧二人便还未曾起床,二人头发缠在一处,相拥而眠,睡得是天昏地暗。 有端着盆子的侍女进门而来,见了同陌生美人相拥一处的秦怀璧顿时吓了一跳,装满水的铜盆子因为震惊而脱了手,“啪”地摔在了地上,吓得床上的两人皆是一个激灵,双双惊坐而起。 温楚楚甚少有睡得这样踏实的一觉,睡觉时便一直搂着她,被吓得一个激灵也未曾松手,反而下意识抱的更紧了些,她睁着惺忪睡眼靠在秦怀璧怀中,见那面红耳赤跑出门的侍女不由困惑,抬头与秦怀璧面面相觑,疑惑道:“她见鬼啦?” 秦怀璧睡得正香,这忽然被吵醒一时混沌便也忘了自己如今扮作赈灾少官的身份,同样是一头雾水地看了看温楚楚,困惑道:“我也不知道。管他呢,反正时辰尚早,接着睡觉。” 说着便重新倒回了床榻上。 温楚楚随手拍死了一只停在颈上吸着血的蚊子,嘟哝了一声“怎么这个时候竟还有蚊子?”便也倒了下去。 二人没心没肺,睡得倒是香,却不知在那进门的侍女看来方才那一幕究竟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府衙侍候的侍女本就不多,且除了郑文熙刻意为秦怀璧安排的侍女之外其余人皆不知秦怀璧的真实身份,府内大多是男子,活计便也不多,侍女们对这位美貌俊朗的少官又都极为注目,闲话传起来便是畅通无阻。 待秦怀璧起身时,她与温楚楚同眠之事已从“覃少官表面铁面无私私下却是个连赈灾都不忘捎带妾房陪同之人”变成了“禽兽少官夜半欲火难忍,于是趁夜半迷晕了深夜赶路来的少女泄欲,甚至还金屋藏娇强迫对方为自己暖床”。 因此今日的然而秦怀璧自己一心牵挂着那心中有鬼的程刺史,浑然不觉有何异样,起身后便招了侍女来梳洗。 侍女进门便看到了坐在桌前大咧咧梳着妆的温楚楚,紫衣少女艳若玫瑰,神色狡黠可爱,骨碌碌乱转的眼珠黑白分明,只是那象牙似的脖子上一抹鲜红格外引人注目。 侍女看向秦怀璧的眼神中便不加掩饰地多了一抹鄙夷。 这平日看不出来,如今一瞧,少官果真是个禽兽。 竟连这年岁的少女都不放过。 她对这轻浮举止着实是厌恶,草草为秦怀璧绾了发髻后便拿着东西匆匆离去。 秦怀璧没理会她的反常举止,那边温楚楚早已三下五除二地穿戴好,又感谢与她的留宿之恩,便服侍她穿好了衣裳。 郑文熙的心腹前来,打眼见屋中有人,便欲言又止地递了个眼神给秦怀璧。 秦怀璧会意,系好斗篷跨出房门后又不放心地转头,嘱咐道:“在此等我,若是有人询问你是谁——” “——我就说我是仰慕少官自奔为妾的通房丫头。” 温楚楚撑着额头歪在榻上,边将手中的花糕抛往半空边懒洋洋接了话茬,“——对?” 都是聪慧过人的女子,这睡饱了觉醒来见了那群侍婢的眼神态度便明白了她们是误会了什么。 本来这温楚楚忽然出现在院中便是件诡异的事,但若是夜半忽然出现在秦怀璧的屋中,虽然流言污秽,却是掩饰温楚楚身份最好的办法。 更何况流言何惧,待秦怀璧恢复女儿身,一切不利的流言便皆会不攻自破。 她挑眉,冲着温楚楚点了点头,算是赞许了她得聪慧,这才放心离去。 屋内的温楚楚仰躺在床,听着被掩上的房门,无声地叹息。 “二师兄啊,真不是师妹说你,这样好的姑娘,你怎么舍得让她伤心?” …… 而那一头,已出了房门的秦怀璧避过大路,踏着地上吱嘎作响的雪,随着侍从一同绕过萧条的后花园来到待客的偏厅后一间极不明显的小室中。 侍从压低声音道:“今日果真有人上门,点名要见江将军,将军假意接见了他们,片刻后便会赶来,郑大人已安排好,这小室与偏厅相接之处有屏风遮挡,公主躲在屏风后便可听到屋中的说话声。” 秦怀璧点了点头,示意他离去,那侍从无声息地便退出了那小室,屋中便唯剩秦怀璧一人。 她穿过密廊藏在屏风后,才藏好,便听到吱嘎的一记开门声,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斯文声线。 “此处不比盛京城,非本将地盘,便委屈先生来偏厅同本将一叙了。” 只听结伴而来之人呵呵笑着,滴水不漏地说着官话:“将军哪里话?我家大人仰慕将军已久,只是一直不得空与将军相见,今日同将军一见,果真是少年英雄。” 江楚珩落座笑道:“先生过奖,刚来京兆时便知晓这刺史大人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官,一直想去拜见,可惜日日陪同赈灾官施粥不得空,这才耽误了。” 二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半晌,互相打着太极,就在秦怀璧快听睡着时,那刺史府派来的师爷终于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率先进入了正题。 “将军少年将帅,年轻有为,西北之地这般贫瘠,将军位高权重,又怎会降临此地?陛下竟也不觉大材小用?” 江楚珩顿了顿,叹道:“圣上亲自下了旨意,我难道还能抗旨不成?先生当真是玩笑了。” 他话说的轻略,但话里话外所表达之意皆是浓浓得不情愿。 秦怀璧不禁挽起嘴角。 旁人不知江楚珩那一肚子坏水,她却是明镜儿,估计这师爷等下被哄的上了贼船还不知道呢。 果真,那师爷闻言便放下心来,又重新开了口。 第96章 他的吻,霸道而缠绵(求个订阅) 那程府师爷接着道:“陛下重视灾情,特意派了大殿下和公主前来本是好事,倒是为难了将军,屈尊在此相守,我家大人若是知晓,必会替将军不值啊。” 说着便好似真的替江楚珩委屈似的,不住地叹息了起来。 江楚珩闻言,神情更好似是如见了知音一般,但口中却像忌惮着什么一般道:“刘先生不必替本将不值,大殿下待本将也算器重,我听说前几日程刺史还给大殿下下了帖子,只是大殿下事忙,竟也不曾前去。怠慢了刺史,别见怪。” 他这话说的极巧妙,看似好像是忠于秦昭易,又借此事接受了程刺史的示好,却也借此事讽刺这程刺史单单给秦昭易下帖,却未曾给他这个镇国将军下帖之事。 师爷听懂了他的话中意,便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双手所执,恭恭敬敬地奉于江楚珩跟前。 江楚珩未接那帖子,只扫了一眼上头用掺了金粉的墨汁所写的“江楚珩”三字笑道:“师爷这是何意?” 那刘师爷道:“是学生的疏忽,前日我家大人派我前来给大殿下与将军下帖子,我家大人同郑大人曾是一个书院的同门,我当日同府中的守卫闲话了几句,竟忘了给将军的帖子,到底是学生该打。” 江楚珩笑得斯文,听了他才伸手接过那帖子,慢悠悠地拆开,看完又重新叠好,道:“师爷真是太客气了,这常常闻听程刺史是位断案如神的好官,今日一瞧,这程刺史身边竟有如此高人,倒是本将眼界窄了。” 秦怀璧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是做戏,可这连区区一个刺史师爷都夸得如此肉麻也有些太过了! 好歹是个大将军,竟如此放低身份,也不怕那师爷起疑? 然而还没等她攥汗,刘师爷再开口,话中已带了些显而易见得愉悦:“江将军真是折煞学生了,承蒙江将军夸赞,真是惭愧。” 秦怀璧:“……” 也是,这些师爷都是自命不凡的清高之徒,她的担忧倒是多余了。 不过她虽看不到江楚珩的表情,却也不难猜测他此刻的表情会有多么的诚恳,好似当真是发自真心一般。 而那师爷并未过多沉溺与这夸赞声之中,反而很快便察觉了江楚珩方才话中无意中透露出的消息,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道:“我听将军方才话中只提及了大殿下,不知这温庆公主待将军……?” 这猛然一提到温庆公主,江楚珩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便僵了僵,但抬眼见刘师爷还盯着自己,连忙重新勾起不自然的笑意,道:“温庆公主?温庆公主……温庆公主此刻正在后院休息,我怎么知道……”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是发觉了自己话说多了,顿了顿又板起脸来,拍桌斥道:“公主身份高贵,若再随意询问,小心本将治你得罪!” 刘师爷将他那慌乱的神情收入眼中,口中恭敬有礼地低头称是,心中却是不屑。 文生一向是心高气傲,对这等只知打仗的武夫便轻视三分。见江楚珩如此,心下则只道,还说是什么一跺脚整个大魏都要抖三抖的镇国将军,说白了却也不过是个生的好看些的山野村夫,这心虚二字都写在脸上,连说谎都说的语无伦次,也不过是个实心眼儿,毫无心眼的废物,又能有什么大本事? 如此他便放下心来,换上如常神情道:“将军息怒,学生只是随口一问,将军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儿?您喝口茶,消消气。” 他递上一杯茶,边递边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珠,道:“学生只是瞧着,这京兆府的卷宗都挪回了各府县,京兆府也是多日闭门谢客,这才有此一问。” 江楚珩干脆撇下那斯文模样,将憨厚武夫装到底,他下意识地扫了大门一眼,口中支吾着搪塞道:“啊……啊!是、是公主这两日生了疹症罢了,如今已见好,不必担忧。” 眼瞧着越描越黑,江楚珩的额头已渗出了一层薄汗,他赶忙起身岔开话题,站直身子掩饰道:“行了行了!这帖子本将收下了,赶明儿我一定登门拜访,刺史大人可要给本将这个面子。” “将军说笑了,将军是大魏无人不知的镇国神将,只有将军给我家大人面子的份儿,若大人肯赏脸,当真是我家大人三生之幸。” 说着刘师爷便起了身,拱手道:“既然将军收下了帖子,那学生就先告辞了。” “慢走。” 江楚珩微笑应答。 待那刘师爷出了门去,江楚珩的面色便恢复了寻常的斯文模样。 秦怀璧从屏风后走出来,同江楚珩并肩而站,淡淡道:“演技不错嘛,明日我不妨为你搭个戏台,你也不必做什么将军了,不如上台去唱戏算了。” 江楚珩弯了弯唇,显然是不打算回应她的讽刺。 秦怀璧本想接着说话,可余光一扫,却注意到那透着雪光的门缝暗了暗。 她一怔。 门口的人在进门时都已被江楚珩遣散,这个时候能出现在门口,恐怕是那师爷折回来了! 她不由懊恼自己竟然会这么蠢,慌忙地想躲藏,可这最快恐怕也会被抓个正着。 还未等她想出对策,江楚珩却忽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接着一掰她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身来禁锢在他怀中顺势用身体挡住她,紧接着便一低头,掐着秦怀璧的双颊,眼中闪过犹豫,可也不过转瞬,这一瞬的犹豫过后,他已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少年周身散发着冷冽肃杀之气,正如他的吻,霸道而缠绵,似是为了这一刻已是准备多时,而这生涩却又熟稔的一吻秦怀璧却不陌生,正如当年一般。 秦怀璧恐惧这个吻,可她却更恐惧自己并不抗拒的反应,可偏偏此刻又不能挣扎,情至深处时,江楚珩便顺势拔下她的发簪,如瀑黑发散落肩头,在这极具侵略性的吻之下便显得令人面红耳热。 江楚珩低笑,手滑至她的腰间,单手将她的腰带剥落,让那一丝不苟的官服松散开来。 没了腰带束缚的衣袍便如窄裙,掩藏着少女那姣好的腰线,似遮未掩,欲语还休。 明明只是少了一条腰带,可在这如火如荼的气氛之下,却令人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暧昧来。 江楚珩耳尖染上红色,低喘亦是逐渐加重,他托着秦怀璧的脸,不舍地分开二人相触之处。 二人皆是面色潮红,粗喘微微,江楚珩松开手,正要说什么,秦怀璧却仿佛意犹未尽一般轻佻地一舔上唇,盯着他邪肆一笑,接着抓住他的领口,如挑衅一般复又狠狠地吻了回去。 第97章 不止一次同江楚珩有关系 江楚珩的心头随着秦怀璧这主动的一吻恍若炸开花火,回忆如走马灯般将他带回从前,那个烈阳炙烤的夏天。 少女裙裾火红,在盛阳之下好似燃烧烈火,她也是这般霸道地扯过自己的脖颈,在自己唇上留下了他惦念了一辈子的吻。 她是千尊万贵的嫡出公主。 骄横,任性,肆意,张扬。 他被这一吻吻的猝不及防,推开秦怀璧,捂着嘴向后退了两步却因为踩到了石子而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你……!你怎能行事如此轻浮?!” 少女一撩长发,明明是那样骄纵的模样,可她偏就是那样的娇憨桀骜,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女,只可供奉,不可亵渎。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楚珩道:“本公主行事轻浮又如何?即便人人都知我吻了你,想要求娶我的人也足以填满整个盛京城,你成了杨鞘的副将又如何?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被欺辱的落魄少年,你就算想自荐枕席,本公主也不要你!” 少女火红的裙摆在风中肆虐地飞扬,那离去的背影逐渐逐渐地变得模糊,回忆逐渐被唇上的温度所占据。 江楚珩扣住她的手腕贴在墙上,反客为主地重新压制了下去。 这一次二人谁也不肯先松口,不像是调情,倒像是较量起来了似的,吻得如火如荼。 就在两人用这特殊的方式暗暗较着劲时,门外那偷看的刘师爷却是臊地偷偷撇着嘴,嫌恶地哎呦了一声。 他本是担忧江楚珩有后招,同秦昭易串通邀功,倒是没想到这一转头便看到江楚珩这般如狼似虎的动作。 因着秦怀璧被江楚珩扣在墙上的腕子上露出一只手镯,又被江楚珩挡着看不见容颜,刘师爷便未曾想到被压制在江楚珩身下的女子就是那嚣张狠毒的覃少官,只当是江楚珩一时起了色心,在偏厅的后室中藏了美人方便他离去后再自己享用。 瞧着那女子迎合的动作和打翻在地的茶杯,想来必然是同江楚珩一般迫不及待,应该不止一次同江楚珩有了实质关系。 这眼看了这样一幕虽是臊,但刘师爷毕竟是师爷,眼珠转了转便道,能够不顾廉耻在偏厅中便同女子这般苟且,这江楚珩想来也必然是个好色之徒。 若是如此,倒是好办了。 若能买通这手握重兵的江楚珩,莫说是赈灾银粮,就算是对秦昭易等人下手也是易如反掌。 他想到此心中便有了数,这才安然离去。 待门口响起离去的响声,二人便不约而同地推开对方,面上与耳朵,都染上了一层血似的绯色。 二人抿着唇,皆不敢看对方的眼睛,难堪的沉默过后,江楚珩才如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低声道:“对不起。” 迎接他道歉的,是一声轻蔑地嗤笑。 秦怀璧从地上捡起腰带。 她将腰带打了个对折,带着韧性的牛皮腰带即便是弯曲也立在半空。 她用腰带挑起江楚珩的下巴,逼得江楚珩向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随着江楚珩的后退,她紧接着向前迈了一步,嫣红的唇吐出的话有种刻意的咄咄逼人。 “江楚珩,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对不起? “本殿下是父皇膝下唯一的嫡公主,哪怕是临国的太子想同我大魏结秦晋之好也得看看我愿不愿意点这个头,你知不知道我容你说下这声对不起代表着什么?” 她的质问太过尖刻,江楚珩连连后退,腿弯触及身后的木椅却无处躲避,也只得坐下,比之秦怀璧便矮了一截,喉结上下滚了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怀璧俯下身,手中的腰带顺着他的下巴一点点挪向他的脖颈,他遍布疤痕的心口,又一点点的顺着原处折返而回,重新将那线条清晰的下巴挑起,逼迫他注视着自己。 “我就算真的看上你,你也只是个让我随时亵玩的面首,这声对不起,还轮不到由你来说。” 江楚珩闻言不禁攥紧了拳头。 他哑声:“公主,你真的就这般恨我?” 秦怀璧收回手,沉默着将腰带重新扎好,束好长发。 她走至屏风处,脚步缓缓顿住。 “江楚珩,我从没恨过你。 “当初是你自诩配不上我,自甘轻贱伤我甚深,如今你想通了就想迷途知返?你也该看我是否接受你回头是岸! “我秦怀璧永远不屑嫁予一个没骨气的懦夫!”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愤而离去。 江楚珩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并未因挨了骂而生气,也未曾因被贬低而失落,冠玉似的面上只带着些许的无奈。 他指尖摩擦着腰间的玉佩,薄唇牵出苦笑,呢喃出的话语似是在自嘲,似是在询问。 “我这个懦夫还真是悔不该当初啊……” …… 程府。 上了些年纪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浇着花。 花色明艳,悄然而绽,映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便更显清雅。 身后的刘师爷正详细禀报着方才的所闻所见,说到江楚珩急不可耐白日宣淫之事,他身为读书人实在是难以详齿,便略略掩盖,只道江楚珩外表瞧着正经,骨子里却是个好色之徒。 程刺史点了点头,道:“这江将军名扬天下,一言千金,若当真能借他跟那赈灾少官不和之事同他交好,对我的仕途必然有不小的帮助。” 刘师爷道:“大人是没曾看到那江将军的模样,卑职一瞧便知这小子必然是受了那少官不少的窝囊气,且我已从他口中探得,温庆公主当真已经没命了,若大人当真能收编了江将军,那必然平步青云啊。” 程刺史却并不十分高兴。 他擦着手,手腕上一条被抓出的旧伤疤若隐若现。 他沉吟道:“总觉得这事似乎有点太过顺利了。” 刘师爷笑道:“大人料事如神,这走向如您所料,分明是好事嘛。” “京兆府那位一向是明哲保身的王八,如今牵扯了大皇子一行人,公主又死在他府里,他能凭一己之力把消息掩盖的这般滴水不漏,就怕他拿捏住咱们明目张胆给大皇子和下帖之事做文章。” 刘师爷却是笑了。 他胸有成竹道:“大人,这等小事,你根本不必担忧。” 第98章 艳福 程刺史闻言道:“你这是何意?” 刘师爷笑道:“大人细想,这江楚珩同覃少官并不对付,可覃少官是大殿下的心腹,江将军也不过一个武夫。 “自古以来,这武人最是看不起这些耀武扬威靠身份压人一头的皇亲国戚,而那覃少官充其量不过是大殿下身边的一条狗,狗仗人势,不足为惧。 “因此依卑职愚见,只怕江大将军对大殿下不过是忌惮,心中恐怕并没有面上那般恭敬。 “今日他还因咱们府中只给大殿下帖冷落他之事而在话中流露出不悦,若他当真对大殿下尊敬,怎会因为咱们重视大殿下而不高兴?” 其实这依他所见闻,他的分析的确是句句在理,只可惜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出秦怀璧众人早在前来西北时便有所防备的行了这兄妹掉包之计,便是借这一空档而生生摆了他一道。 偏偏他看不起江楚珩的武官身份,又过于自负,因此便浑然不觉。 他这一说,程刺史却还是不放心,道:“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必有蹊跷,还是别掉以轻心的好,这江楚珩小小年纪便能坐上此位,恐怕没他想象中这样好对付。” 刘师爷道:“江将军已应下了帖子,说不日便会前来府上拜访,想来那时便能一探究竟,他究竟有没有旁的主意。” 程刺史点了点头,道:“此事办的不错,若是当真能成事,本官必然重赏你。” 刘师爷欣喜,当即便拱手道:“谢大人。” 而他们口中此刻的江楚珩,却穿上了一身不甚惹眼的麻衣,带着那悄无声息地翻出了京兆府。 他简易地在脸上粘了些假胡子,策马穿街而去,虽是掩盖了容貌却还是惹了些注目,但因着衣着普通,路人瞧了便忘了,未曾再多想。 江楚珩对周遭目光则是视若无睹,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几乎横穿了整个西北才下马。 面前俨然是一座庄严大寺。 这寺庙坐落荒凉山间,也不知究竟是希不希望香客前来参拜,连入寺之路也已被延伸而出的枯枝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可即便如此,透过窗纱还是能够看到寺庙中塑着金身的佛像和那攒动的人头,这寺庙显然是丝毫不缺少香客,浓烈的檀香随着雪意散发而出,嗅着便让人无端的静下心来。 江楚珩径自走入寺庙,坐在蒲团上虔诚对着佛像拜了拜,将两叠银票塞入功德箱中,接着便走去了寺庙后院的禅房之中。 寺庙庄重,不少官宦富甲人家皆在此留宿,因此禅房亦是清幽,院落也打扫的干干净净,屋中不时传来念经敲木鱼的声音,想来早住满了人。 江楚珩显然未曾打算在此留宿,便无视了禅房院落,熟稔地来到了一座草房前。 他一言不发,只抬起手,用两长一短地方式敲了敲门。 敲门声罢,草屋中便紧接着传出一声没好气的“进来。” 江楚珩推门而入,屋中正百无聊赖地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相貌绝色,形容风尘,身上却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僧衣,头上也戴着尼姑所用的僧帽,两种相反的特点凑在一处看起来格外滑稽,此刻她正半歪着身子,盖着半截被子侧躺在烧热的火炕上。 她生的极美,在这破茅草房之中仿佛一颗被藏于尘土深处的明珠,悠然地散发着掩藏不住的光芒。 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了不同的经书,上头还被人踩了好几个脚印,显然是这女子的杰作。 见来人是江楚珩,她顿时怔了怔,坐直了身子,道:“怎么是你?” 江楚珩摘下假胡子,一双碎玉目注视着女人,一挥袖,自来熟地坐下。 女人警惕地望着他,只觉得他面上的笑容怎么看都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就如同猎手望着猎物,亦如屠夫望着待宰的羔羊,总归让人不太舒服。 容色斯文的公子用审视的眼神看了她半晌,末了才平静地开了口。 “谈谈?” …… 刺史府。 待客的厅堂浅香阵阵,余音绕梁,有美人陪伴在身畔,气息吞吐,暧昧氤氲。 衣着大胆的胡姬舞伎蜂腰半折,水袖尽舒,随着歌声而舞,中央的美人容色尤为出众,她眉目含情,欲语还休地边舞,边朝着手持酒杯的绝色公子暗送着秋波。 她无数次意图示好,但对上公子身侧之人的眼刀却是神色一变,便垂下密织的羽睫,若无其事地跃着舞步去了一旁。 而那瞪跑了舞姬的,却是一个梳着高马尾,神色肃穆的黑衣女子。 那女子衣裤鞋袜皆是整理的一丝不苟,箭袖飒爽,蹀躞冷傲,束在颅顶的黑发只扎了一个半扁的铜冠,五官虽美,却如冰似的毫无表情,周身皆散发着旁人勿近的气息。 便是这样一朵看似极难采的野玫瑰,在江楚珩身畔,却是一副小意温柔的模样,见江楚珩喝光了酒,她便端起酒壶,恭敬地为江楚珩满上,无声地彰显着自己与江楚珩的亲近。 然而她这一举动,却惹得江楚珩左手边的蓝衫女子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与那黑衣女子冰山似的模样不同,那蓝衫女子身如软玉,比跳舞的胡姬还要媚上三分,美目流盼,杏眼含春,在场之人只被她那流转的眼波瞧上一眼都酥了半边,更何况是能够被她服侍在侧。 她那双水似的美目剜了黑衣女子一眼,仿佛刻意争宠一般地钳了一筷子的饭菜搁入江楚珩碗中,搁下筷子后小臂一抬,染着艳丽丹寇的手便搭在了江楚珩的肩头,紧接着嫣红的唇凑近他的耳畔,呵气如兰,甜腻腻地娇声道:“将军多吃些菜,光是喝酒啊,对肠胃可是不好。” 江楚珩眼色如常,未曾回答,只是默认般的点了点头。 那黑衣女子见此便嘴角下垮,面露不悦,动作不小地搁下酒壶撇过头去,狠狠地哼了一声。 蓝衫女子见她如此,这才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接着为江楚珩布着菜。 在她夹菜的动作间,便隐约露出腕子上那只莹润的镯子来。 镯子清浅如冬泉,上面飘着大朵大朵的青花,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刘师爷正为程刺史倒着酒,余光见了那镯子便抬起头来,谁知却正好看到了蓝衫女子的脸。 他登时因惊艳而怔住,连酒溢出酒杯亦是未曾发觉。 程刺史不满的咳了一声。 刘师爷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撂下酒杯俯下身来,借着歌声的掩护低声对程刺史道:“那个蓝衣服的,便是当日同江楚珩在京兆府中亲热的女人。” 第99章 争锋 程刺史闻言便扫向了那蓝衫女子。 举止轻佻,媚态百生,的确不像是什么良家之女,也难怪会勾引江楚珩做出白日宣淫之事。 而那黑衣女子,虽说瞧着不像蓝衫女子那般轻佻,却显然是个善妒的,他所安排的胡姬美人在她的威慑之下竟是完全近不了江楚珩的身,可见她在江楚珩身边也必然是极为得宠。 程刺史想到此便也罢了,冲着那胡姬无声地挥了挥手,乐人见此便止了乐声,跟在胡姬的身后悄声退下。 程刺史正要说什么,但见江楚珩身侧那蓝衫和黑衣女子对此却是视若无睹,便刻意地咳了咳。 江楚珩抬了抬眼皮,碎玉星辰般的双眼同程刺史对视一处,他漫不经心地握住那黑衣女子正要为他添酒的手,又拨开蓝衫女子递来夹着鱼肉的银箸,笑的清隽斯文。 “她二人都是本将军近身服侍惯了的,性子有些骄纵,若离了本将难保使小性子,让她二人在此,刺史大人不介意?” 屋中还坐着不少旁的地方官,听了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偏偏江楚珩身份在此,他们也不敢多言,也只得将目光落在了身为东道主的程刺史身上。 程刺史道:“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少年风流,三妻四妾的也属寻常。 “只是这男人家说话一向是粗野,二位姑娘虽是将军近旁服侍,下官也唯恐冲撞了不是? “本官已备了上房给江将军,二位姑娘可在上房稍作休息,江将军吃了酒便留宿在我程府之中岂不好?” 那蓝衫女子闻言不由冷笑一声。 她“啪”地撂下筷子,娇媚的声音稍稍提了提,有些尖酸道:“程大人此话何意?难不成是觉得本姑娘和妹妹伺候将军,便碍着你们的眼了赶人是?” 她轻蔑地环顾四周,目光又重新落在程刺史的脸上。 她搭着江楚珩的肩,染着丹寇的食指绕着垂落耳畔的发丝,冷笑道:“在座各位不过是这边陲小地的芝麻官儿便有这般的官威,我姐妹俩在盛京城时,二品高官见了都得赔上笑脸叫一声姑娘,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出声驱赶我二人?” “住口!” 江楚珩砰地一砸酒盏,吓得蓝衫女子一哆嗦,那不甚安分的双手也都缩了回去。 他声音平静,但说出话的话却是火辣辣的刺耳。 “本将军是不是最近太给你脸面了?程大人让你二人速速离去,没听见么?滚。” 蓝衫女子闻言,水杏似的眼睛不由渗出泪来。 她紧咬下唇,挤出支离破碎的“遵命”二字,便连礼都忘了行,就掩面跑了出去。 见她这般失态,那黑衣女子的眼中便多了一抹幸灾乐祸。 她起身,冲着江楚珩一抱拳,简短地道了一声“告退”便大步流星地跟在蓝衫女子的身后离去。 待两人走后,江楚珩才笑着重新举起杯盏,道:“扫了各位大人的雅兴,本将军自罚一杯。” 程刺史打圆场道:“哪里的话?将军颇有艳福,各位大人只怕是羡慕都来不及,又怎会觉得扫兴?” 这一台阶给的极好,众人纷纷接过话头,随声附和了起来。 屋中笑语欢声不断,那方才离去的蓝衫女子却是怒气冲冲,也不理会黑衣女子,只快步在前迈着步子。 黑衣女子却不嫌难堪,紧跟其后,忍不住出言讥讽:“姐姐,瞧着你平日便嚣张,怎么今日倒成了缩头王八?” 蓝衫女子闻言,更觉心中火气上窜,她发泄一般斥退了带路的丫鬟,转头看着黑衣女子冷笑道:“将军跟前,我一向比你更得宠,你气不过,如今便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黑衣女子毫不示弱:“你以为你能永远独占将军?” 蓝衫女子走近她,钳住她的下巴,盯着她道:“好啊,咱们走着瞧。” “哼!” 两个女子一齐哼了一声,接着便怒气冲冲地互相撇过头,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两个带路侍女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面面相觑,见两人朝着相反方向而去便知这二人必然是水火不容,但也知晓二人是江楚珩身边的红人,不敢怠慢,也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上前为二人带路。 看不着黑衣女子,蓝衫女子脸色便好了些,她边走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涂得精致的指甲,道:“这是送本姑娘去哪?我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将就的。” 侍女咽了咽口水,道:“刺史大人都安排好了,姑娘的房间就在将军的旁边。” 蓝衫女子不悦冷笑,声调尖刻:“呦,我住将军的旁边,那个贱人就住在将军屋中是不是?” 侍女忙道:“不是不是,另一位姑娘也住在将军旁边,二位姑娘一视同仁,只看将军的意思——” “少跟我扯什么看将军的意思!” 那蓝衫女子却仿佛市井泼妇,当街便骂道:“本姑娘何等身份?告诉姓程的,马上把那贱人的房间给我挪走!越远越好!” 那侍女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得开口劝说着,距离住处已不远,谁知离老远便看到路对面的黑衣女子也朝这走了来,便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黑衣女子的面色也同样不好看,一想便知必然是听见了那蓝衫女子的话。 她快步走到蓝衫女子跟前,阴着脸骂道:“你骂谁是贱人?” 蓝衫女子咄咄逼人,道:“自然是你,当初若非是你自荐枕席同将军有了那一夜欢好,将军又怎会将你纳入房中?不知廉耻,勾引姐夫!” 她的话实在太难听,那两个侍女在旁不由得臊的满脸赤红。 都说盛京城女子作风开放,如今一见果真不错,眼前这女人便这般彪悍,竟连深闺密闻都拿出来说。 两个侍女还没来得及如何,便惊恐的看到面色阴沉的黑衣女子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朝着蓝衫女子的脸就打了过去! 蓝衫女子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娇笑道:“想打我,你也配!” 两人吵闹间,便就这样互相扭打了起来,打的是难解难分,皆不甘示弱。 两个侍女忙上前拉架,可两人打的凶,根本没空隙可入,两个侍女无法,也只得转过身去,可谁知才转身,那打的正凶的两个女人便极为默契的分开,接着便一根针,一个手刀地将两个侍女利落的放倒。 第100章 别添乱 身穿蓝衫的岳千帆扑了扑手,得意地冲着黑衣女子挑了挑眉,道:“小公主,瞧着你身娇肉贵的,动作挺利索的嘛。” 秦怀璧在人皮面具之下做不成表情,也只得木着一张冰块脸收起浸了迷药的针道:“别废话,江楚珩找你过来是做事的,不是耍嘴皮子的。” 岳千帆叹道:“你二人还真是登对,榆木疙瘩似的,一点情致也没有。” 她边说边抓起两个侍女的衣领,又谨慎地看了看周遭,确认无人才拖着侍女走入房中。 二人迅速跟侍女换了衣裳,岳千帆递给秦怀璧一张纸,低声道:“这是程府地图,程流章那个老狗老谋深算,江楚珩最多也就能拖住一个时辰的时间,你没什么本事帮不了忙也别添乱知不知道?” 秦怀璧不示弱地回嘴:“你才添乱,告诉你,找到账本就给我回来,别想耍什么花样,不然本公主必然让你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岳千帆轻蔑地哼了一声。 虽说方才争风吃醋都是装的,但她两人互相看不过眼的样子却不是演出来的。 当日假扮成秦昭易的秦怀璧前来西北时,岳千帆出手截粮不成,还折了不少山寨弟兄不说,还被秦怀璧和江楚珩联手羞辱了一通,虽然因利而聚暂时放下仇怨,但岳千帆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而秦怀璧自然也记着眼前这女人出手是如何狠辣,自己险些命丧与她手中之事,再加上她带着前世的记忆,还有着剿灭山匪的打算,自然是怎么看着这姓岳的女匪头子怎么不顺眼。 虽说二人相看两厌,但程府的账本唯有一直接手灾情的秦怀璧能辨认的出真假,如今正是放线钓鱼的关键时候,为避免打草惊蛇,秦怀璧也只得冒险扮作江楚珩的侍妾亲自前来。 但江楚珩自然不会放心让秦怀璧一人冒险,于是他便去了岳千帆被崇善大师所救的明空寺,用地方官员所贪得的银两为条件,跟岳千帆做了交易。 二人争吵完,岳千帆便不再搭理她,自顾奔着书房而去。 秦怀璧才拿到地图,不敢贸然行动,便留在屋中,飞快地扫视地图,记下了图上各处的位置,想了想,她便潜入厨房沏了一壶茶,端着便去了后院。 前来之前她便刻意打探出了程流章后院状况,听闻他的发妻一向是深居简出,身子更是不甚爽利,多年也不曾有子,反倒是几个宠妾肚子争气,生了三四个孩子。 后院女子眼界狭窄,说不定能被她套出话来。 想到如此,她便好整以暇地低下头,端着茶去了后院。 后院杂乱,几个上了岁数的嬷嬷正嗑着瓜子坐在马扎上说着闲话,秦怀璧端着茶壶,低着头本打算悄么声地路过,却被其中一个嬷嬷瞧见。 嬷嬷见她低着头,便生了些疑,道:“哪来的丫头,不知道咱们府上的规矩么?” 秦怀璧眼珠一转,抬起头来,强扯出一个笑容,甜甜地屈膝拜了拜,道:“奴婢是新来的,一向听说程大人后院的姨娘出手阔绰,于是便花了点银子进来……” 她边说还边极有眼力地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子塞给那些说着闲话的嬷嬷,道:“各位嬷嬷心眼儿好,我瞧着也亲切,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各位嬷嬷给我指条明路。” 那些嬷嬷收了银子,又受了这一箩筐的好话,便觉舒坦,那最先起身的便道:“你别找什么姨娘,听我的,你呀,去夫人那,夫人最喜欢你这年岁的丫头,一高兴起来,说不定什么金银都赏你。” 她的话刚一说完,其他嬷嬷便忍俊不禁的哄笑起来,与她相熟者还笑着轻斥道:“属你最坏!” 见此情形,秦怀璧便知这嬷嬷必然是不安好心,但她也不好暴露身份,再加之其中必然是有所猫腻,只问明了大夫人所住的院落,便抱着茶碗走了去。 然而片刻之后她便明白了那些嬷嬷古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匾额依稀可以辨认的出“灵溪院”三个字,可院落荒凉之至,厚厚地积雪竟也无人打扫,只有一条勉强可供人穿过的窄路。 秦怀璧皱了皱眉。 高门大户妻妾争宠并不难见,但这程夫人好歹也是程刺史的发妻,就算再如何也不该住在这般荒凉的地方。 但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她还是选择了跨门而入。 院落荒凉,木门一推都有吱嘎作响的声音,在呼呼的风声之中格外的瘆人。 她试探着出声。 “夫人?” 屋里随着她的声音而隐约传出窸窣声。 秦怀璧察觉到屋中有人,便驻足细听。 浅浅的抽噎声。 是女人的抽噎。 秦怀璧皱了皱眉,蹑手蹑脚推门而入。 然而还未等她跨入门槛,便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饿虎扑食般的朝着她扑来,险些把茶壶打翻。 幸亏秦怀璧早有准备,向后退了一步,那女人扑了个踉跄,险些摔倒,但口中却是欣喜若狂,咕哝地说着什么。 然而抬眼看清了秦怀璧的容貌,她却是当场怔在了原处,接着那红肿的双目便渗出了不加掩饰的悲伤与失望。 她呢喃着:“你不是我的女儿……” 秦怀璧没敢轻易出声,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程夫人。 程夫人今年约摸着也不过三十出头,却是瘦骨嶙峋,面颊凹陷,蓬乱的长发粗糙斑白,看着仿佛五旬老妇一般。 她衣着脏污,打翻的茶水油渍遍布其中,叮当作响的镣铐拴着她的手脚,寒冬大雪她除了一床破棉被竟连一件御寒的衣裳都没有。 她怀中抱着一双红色小鞋,边怔怔的呢喃边噗噜噗噜地咂着眼泪。 秦怀璧嗅到那一丝霉臭不由得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她眼珠转了转,见女人堵着门,便盘算着稳住这女人借机套话,想到此,她便默不作声的为那女人倒了一杯茶来。 她递给那女人,道:“冬日寒冷,夫人,您还是喝一口热茶,进屋暖暖身子?” 然而听到这句话,程夫人却仿佛受了刺激一般,疯了似的扑向秦怀璧。 她边扑,口中还边嘶吼着。 “你这个畜生,还我女儿!” 第101章 不谢谢我 程夫人来势汹汹,秦怀璧连忙丢开杯盏向后退了几步。 铁链限制了那女人的动作,虽将秦怀璧逼退,但却将她手腕上本就结了痂的伤口又扯开,鲜红的血滴落,染红了她脚下的雪。 若换做常人,见这女人发疯自然是能躲则躲,但秦怀璧抱着打探消息的心思而来,自然不会这般轻易的离去。 她的目光落在程夫人掉在地上的红鞋上,然而见红鞋落地,程夫人却顾不得秦怀璧如何,俯身便要去捡,可秦怀璧却先她一步,将其中一只捡在了手中。 “还给我!还给我!” 见秦怀璧如此,程夫人更近乎癫狂,张牙舞爪就要朝秦怀璧扑去。 可惜锁链坚固,她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秦怀璧便不曾理会她,只是盯着那鞋若有所思。 半晌,她忽然嘴角一挽,茅塞顿开地将那只红鞋子塞入怀中,对那发着疯的女人道:“程夫人,慈母之心难得,可若是因你一人的慈母之心而至万人陷于水火,只怕竹篮打水,什么也留不住。” 说罢,她也不再理会还在不住挣扎的程夫人,自顾而去。 而激烈挣扎的程夫人听到这句话,嘶吼的声音便断了断,但很快便又重新叫喊了起来,同叮当作响的铁链声混合与一处,掩埋了那掺杂在其中,撕心裂肺的呜咽声。 …… 屋中酒香四溢,大部分地方官已趴倒在了桌上,睡得正香。 江楚珩坐的笔直,但同样是一身酒气,一双碎玉目同寻常的平和丝毫不同,晶亮恍如水洗。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地倒入口中,有酒液泼洒在他的前襟上,带着一种兽性的风情。 “将军……” 胡姬美人美目盈盈,端着一碗醒酒汤凑近,却被江楚珩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推去了一边。 “让开。” 他即便是拒绝也是一副斯文模样,但话中传达出的不容置疑还是让那美人怔了怔。 程刺史见此也不勉强,冲着那舞姬挥挥手示意她下去,接着便举起酒杯又要说什么。 “唔——” 第一个话音还没出口,江楚珩便神色难看站起身来,连推翻了桌子都顾不得便出了门去。 程刺史眉尖一颤。 方才席上,他每每想提及同江楚珩示好之事都被江楚珩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轻飘飘带过,若换做旁人,他自然会怀疑此人是借马虎眼在打太极,可偏偏江楚珩这种大老粗一直大咧咧地借他的话东拉西扯,直到扯的无边无际才罢休。 这什么话也没套出来就算了,这江楚珩似是酒鬼托生,整整牛饮了他十几坛子的好酒,把其他请来的客人都喝的是不省人事,他却是神色如常。 这好不容易才见他生了醉意,还未曾如何,他便做出一副恶心样子奔出了门去。 程刺史有火发不出,便狠狠一砸杯盏,刀子似的目光便落在了身侧的刘师爷身上。 刘师爷连忙赔笑,压声道:“大人息怒,这江将军粗鲁蠢顿,听不懂您话中之意实属平常,何必同他一处计较? “如今他赴了咱们的约,若今夜他歇在咱们府里,再给大殿下传些闲话让大殿下认定他江将军同我们结了同盟,他二人本就不甚和睦,这肯不肯的,还哪里是这江楚珩能说了算的?” 程刺史点了点头,道:“也好,安排下去,今夜务必关好门,让江楚珩在咱们府中过夜,他那两个善妒的姬妾也别浪费,本官偏要让这场戏唱响。” 刘师爷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道:“卑职这就去办。” 说着便顺着后门悄声离去。 他二人筹谋的滴水不漏,却不知房梁之上,正有一位靛衫公子侧卧房梁,手中抛掷着一片屋瓦,将他们方才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入了耳中。 却正是江楚珩。 此刻的江楚珩面上哪还有一丝的醉意,他唇角轻扬,待那刘师爷离去,他便从容的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瓷瓶来,去了瓶塞,将其中之物向下一撒。 不过片刻,厅堂之中便彻底的没了动静。 江楚珩跃入屋中,屋中之人全部倒在了桌上,早已睡实。 他步伐平稳的走到程刺史的身侧,从他衣袋内侧翻出了一串钥匙来。 他仔细对比了钥匙,最后拿起一把不甚起眼的小钥匙。 他将其余的钥匙仔细放回原处,接着收起那小钥匙,无声而去。 而就在他出门以后,屋中一个将脸面埋在臂弯处的官员便睁开了一双眼睛。 却正是吴大人。 他方才佯装醉倒时便刻意用袖袍掩住了鼻子,倒是未曾想,果真是躲过了一劫。 他扫视了一圈不省人事的众人,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蠢货。” …… 江楚珩来到住处,他掩上门,屋中隐约传出阵阵特殊的幽香,嗅入鼻中,骨血尽是酥香。 他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绕过屏风,果真在床榻上看到了一个人。 岳千帆一袭天蓝轻纱半拢玉体,垂至腰间的青丝绕在半露的香肩,面上脂粉未施,却依旧不失倾城颜色。 她此刻正赤着双足,纤细的长腿裹着软被,柔软腰肢半倚在江楚珩房中的床榻,从容地剥着手中的一颗蜜桔。 而她的脚边,正躺着一个双目圆睁,死法格外狰狞的女人。 女人容貌绝色,却正是程刺史安排的那个胡姬。 岳千帆咬着橘子瓣,见了江楚珩便抬起眼皮,用足尖踢了那胡姬的尸体一脚,漫不经心道:“怎么,不谢谢我?” 江楚珩掩住口鼻,道:“怎么回事?” 岳千帆媚声道:“那师爷在屋里熏了些暖情香,又安排了这美人儿躺在榻上,还叫走了在旁伺候的丫鬟鬼祟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她向旁一仰,姣好的脖颈线条在雪光之下熠熠发光。 “我猜,他们恐怕是想利用女子相争的妒意挑起争斗,再趁我失意时收买我,如此,便事半功倍。” 她收了动作,撑着下巴卧在床上,唇下的美人痣格外性感诱人。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觉得,只要你们用些一眼就能看穿的微末伎俩,女人就会上当? “女人在你们眼中,当真都如此蠢顿?” 第102章 陪我放肆一次可好 女人美艳无双,却偏偏狠辣如蛇蝎,恍若有毒的罂粟花。 她美的惊心动魄,脱口的质问也是毫不客气的咄咄逼人。 江楚珩却对她的话深以为然。 他对那尸体视若无睹,撩开袍裾坐在红木椅上,道:“男人之数相较女人可是庞大的多,蠢货自然也更多。只可惜,世道不公,英雄抛头颅洒热血,图的是报效国家,而那些没有本事的废物自然没有旁的拿得出手,自然借着英雄的气概为自己贴金,狂他人之妄。” 岳千帆娇笑道:“咯咯咯……原以为将军杀伐果断,必然是个铮铮铁骨的大男子,竟也会替小女子伸冤?看来,将军自问自己便是那乱世英雄?” 江楚珩嘴角一挽。 “我只想做她心里的英雄。” 岳千帆翻了个白眼。 江楚珩道:“我还没问你,你忽然跑来赖在我床上是做什么?被旁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岳千帆重新躺下,不甚在意道:“我是你的通房妾,不在你房里让我去哪?你放心,小公主说她临时有些急事,已经回去了,今天晚上的戏,我陪你唱就是。” 江楚珩问道:“回去了?程府的人怎么肯放她走?” 岳千帆捻着果盘中殷红的樱桃道:“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块刺史府的令牌,又扮成了侍女,那些侍卫见了令牌,自然由她去。” 她说着又坐直身子,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你不会就打算今晚上搂着这美人的尸体睡上一夜?” 江楚珩勾唇一笑,道:“这份大礼,谁送来的,我自然要还给谁。” 岳千帆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挑眉“啧”了一声。 总觉得他此刻的笑容有些贼。 江楚珩冲她勾了勾手指,岳千帆狐疑的将耳朵凑近,听完了江楚珩的话,她顿时忍不住,撇着嘴,嫌恶的“咦!”了一声。 她在心中暗道,果真没看错,这姓江的,就是个金玉其外,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货色。 她点了点头,道:“只是如今我们身在程府地盘,你要做什么我也不过是帮衬,到时候反了水,你可别让本姑娘难做,我寨中一众弟兄还等着我养活。” 江楚珩笑道:“我就算想杀了你,也得看崇善大师是否愿意。” “你……” 岳千帆抿了抿嘴,终归是没说出什么,也只是哼了一声,狠狠地吐出一颗樱桃子在地上。 她拢好衣裳,莲步轻移,趁着四下无人便做贼一般闪身出了门去。 江楚珩伸手抱起地上已僵冷的尸体,眼中略过一丝狠意。 而那边,刘师爷才吩咐完了几个丫鬟,正朝着宴会方向折返,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媚入骨的轻唤声。 “师爷。” 刘师爷闻声转头,一袭蓝衫的绝色美人正亭亭玉立地撑着伞站在十字路的中央,恬静地望着自己。 她生的艳丽,可翩然若仙的蓝衫穿在她身上亦是丝毫不显寡淡,反而更令人神往那蓝衫之下会藏着何等风情。 她那一双上翘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只是这样瞧看着对方也仿佛是在无声地诉着邀约,唇下的美人痣更添风韵,不知不觉想让人拜倒在她的裙下。 刘师爷的心猛地一跳。 他从前读周幽王,读纣王,读玄宗,只笑其昏庸蠢顿,美人遍地,不过是唾手可得。 然而只这一眼,他便懂了。 若论美貌,这各花入各眼,再美也不过是皮囊,可眼前女子那由内之外的风情却是蚀骨食髓,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仿佛此刻就算美人要他将拱手将天下奉于她怀中亦是义无反顾。 天下无人能扛得住这样绝色美人的一笑。 更何况他见过了眼前这等美人如何热情地在江楚珩怀中承欢。 能够让江楚珩这等身居高位,阅美无数的少年将军都流连忘返,可见那滋味该是何等销魂。 如此想着,刘师爷的喉结便不自觉的滚了滚。 他眼中那一抹热烈落入了岳千帆的怀中。 她心中不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她屏退了身后所跟着的侍女,袅袅婷婷走上前,将伞向刘师爷的头顶倾了倾。 “师爷,还下着雪呢,你怎么也不撑把伞呢?” 随着她的凑近,便有一缕微香随之而至,搅的他头昏脑涨,乱了心神。 他有些结巴:“姑娘怎的出来了?” 岳千帆幽幽而叹。 “如今将军的心里只有我那个妹妹,哪里还有我的去处?就连今日之行亦是我死乞白赖求来的。” 美人一双杏眼已隐约有了泪痕,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师爷,我自小便敬重读书人,师爷举止温文尔雅,必然饱读圣贤书,小女子敢问一句,不知在你眼中,我当真便不如我那妹妹么?” 刘师爷是见过她在宴上是如何牙尖嘴利,又是如何被江楚珩当众斥责,此刻她的落寂落入刘师爷的眼中,便仿佛一朵用尖刺伪装自己的娇花般惹人怜惜。 他的语气便软了下来,道:“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赏花之人一叶障目,又怎会是姑娘的错处。” 岳千帆道:“今日宴上,便见师爷气度高华风雅,非那些武夫所能比拟,府中之人待我,恐怕皆是如刺史大人那般嫌弃憎恶,世人皆说我轻浮,可我也只委身过将军一人,我一心爱慕将军,可将军却……” 话说至此,她已是泪水涟涟,情不自禁地便掷了纸伞,扑入了刘师爷的怀中。 软玉温香在怀,刘师爷双腿一软,只觉天旋地转,他心中有万般悸动,可他却深知江楚珩的女人,却不是自己能够惹得了的。 他想推开怀中女子,可他半生未曾有过女人,怀中女子的身躯却是娇软如火,烤的他半边身子都酥了,如今他连手都提不起,更遑论推开。 幸得周遭无人,他便结巴着开了口,道:“姑娘,这不合礼数……” 岳千帆的手指暧昧的在他的脸颊轻抚,她的声音如噬魂夺魄的海妖,将他的心整个都浸透,似是情动。 “师爷,既然我已不得将军在意,师爷对我亦是有意,如今酒醉,师爷便陪我放肆这一次可好?” 第103章 别怪我不留脸面 岳千帆低着头,听着刘师爷打鼓似的心跳声,竭力忍着没笑出来。 寻常男子本就没有几个不被她的容貌所倾倒,更何况如今在旁人看来她还是江楚珩这等位高权重之人的妻妾。 古时便有曹阿瞒喜好他人之妻,男人常对难以到手之物更加有兴致,这刘师爷说是师爷,说白了也不过是程刺史身边的一个小喽啰,又是个自命清高的文人,自然从骨子中也看不起江楚珩这样的武将。 但凡他是个男人,尤其是有色心的男人,恐怕此刻都无法把持的住。 果不其然,在那擂鼓似的心跳声响了片刻后,那刘师爷便吞了吞口水,连地上的伞都忘了捡起,抱起她便迫不及待地朝着住处而去。 二人才离开,便有一个侍女匆匆路过,见了那伞不由得狐疑:“咦,这伞怎的这般眼熟呢……” 稍稍细想,她便想到了这伞的主人是谁,不由得一惊,她看着刘师爷那抱着女子匆忙而去的动作震惊的掩住了张大的嘴,接着便抖着手收了那伞,四处瞧看了片刻便见了鬼一般的离开。 而这方才离去的刘师爷,才进门便迫不及待地欺身而上将岳千帆压在床榻。 他伸手正要去解女子的罗衣,岳千帆却伸出一根白净的手指压在他的唇上,面上的泪痕已然消失不见。 她推着刘师爷的肩膀坐起身来,染着鲜红丹寇的手指顺着刘师爷的脖子抚上他的面颊。 她嫣红的唇凑近刘师爷的耳朵,悄声道:“师爷,这色字头上,可是一把刀啊。” 刘师爷此刻色迷心窍,便未曾察觉到危险,他抓住女子的手暧昧的摩擦,道:“美色在前,就算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闯一闯。” 岳千帆笑道:“是么?” 她的指尖卷起刘师爷的一缕发丝,娇声道:“师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诱你前来么?” “为什么?” 岳千帆嘻嘻一笑。 “自然,是为了找个替死鬼喽。” 话未说完,她便一记手刀砸在那刘师爷的后颈。 刘师爷还没回过神,人已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床上。 岳千帆扑了扑手,站起身来,冷声道:“进来。” 门外传来什么东西落入雪中的声音,紧接着门便吱嘎一声被打开。 岳千帆与来人相视一笑。 …… 一夜宿醉,程刺史醒来只觉浑身酸疼,揉着脑袋勉强地坐起身来,身侧的爱妾随着他的动作而睁眼,赤裸的双臂抱着被子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程刺史迷迷糊糊地回忆着昨夜发生之事。 昨夜自从江楚珩回来众人便一直喝酒喝到半夜,众官员告辞后,江楚珩便在那蓝衣小妾的搀扶之下踉跄着去了住处。 程刺史惦记着江楚珩是否上了套,本想叫来刘师爷询问,可是并未在住处看到他,想来应该是出了府去。 程刺史未曾多想,平日刘师爷做事一向是妥帖,昨夜他与江楚珩喝了那样久的酒,想来江楚珩的住处应该早已安排妥当,于是便唤来了一个丫鬟去察看。 得知好事已成,他这才放下心来,抱着爱妾睡下。 而此刻他听了小妾的询问,他便勉强的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敲门声。 “谁?” 门外的丫鬟道:“禀告大人,是将军过来了。” 程刺史看了看时辰,果真已是日上三竿,这昨晚上必然是折腾了半夜,这个时候拜访,也属寻常。 他道:“让将军在偏厅等我,我收拾收拾,这就过去。” 待他收拾完毕来到偏厅,江楚珩正坐在软椅上,背脊溜直地品着香茶。 他神色容光焕发,嘴角也是暧昧的上翘着,显然是心情极好。 同是男人,程刺史一看他这模样便知昨夜安排的女人必定惹的他欢心,落座时便明知故问道:“将军今日的气色倒是好。” 江楚珩搁下酒盏敲了敲桌面,道:“程大人惯会投人所好,昨夜的美人甚为销魂,只是晨起美人不在,便来叨扰大人,不知那姑娘是去了哪里?她伺候的尽心,我也得给她个名分不是?” 这话却让程刺史怔了怔。 刘师爷安排伺候的舞姬竟然不见了? 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猜测道:“会不会……是您的两位侍妾发觉了此事所以把她打发走了?” 江楚珩不悦,“啪”地将茶盏摔在桌上。 他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是说本将军连自己的后院都管不住,人还没进门就会发生这等争风吃醋之事?!” 程刺史连忙告罪道:“下官不敢。” 江楚珩道:“罢了,这时辰也不早了,这美人既然不愿出面,那便算了。” 说着,竟是起身就要走。 这眼瞅着才拍对了马屁,程刺史自然不能就这样放任他离去,连忙挽留道:“将军息怒,我府上的舞姬一向是娇宠惯了,不懂规矩也是常有的,将军稍后,我这就派人去询问。” 说着便唤来一个小厮来去找,自己则亲自为江楚珩斟了茶来安抚。 谁知一盏茶喝的见了底,也未曾回禀,连程刺史也察觉了事态不对,便吩咐了人到各处搜查。 眼见着江楚珩的脸色是愈加难看,程刺史在身侧更是不住地擦着汗,心中逐渐升腾起不祥预感。 半个时辰后,忽有一小厮匆匆进门,在程刺史耳畔耳语了一番,程刺史面色顿时变得苍白。 他正要离开,把玩着杯盏的江楚珩却是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声:“站住。” 程刺史勉强笑道:“下官只是想去处理自己的家事,将军……” 江楚珩道:“打量着蒙我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今天若是见不着那女人,可别怪我不给程大人情面。” 他语调如斯平静,可程刺史还是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见糊弄不过,也只得勉强笑了笑,对江楚珩道:“将军这边走。” 江楚珩与程刺史跟着领路的小厮,远远便看到路中央正跪着一个丫鬟。 那丫鬟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这样跪坐在雪中,冻得瑟瑟发抖,周围还站着一整排的丫头小厮,皆是规矩地垂首而立,却无人为那丫鬟说上一句话。 见了程刺史,她登时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挪着步子扑了上去,口中则带着哭腔喊道:“老爷救我!” 第104章 舞姬之死(加更1) 丫鬟泪眼涟涟,哭的是梨花带雨,但这一哭却把个程刺史哭的慌了慌神。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江楚珩,强自镇了镇心神,问道:“怎么回事?” 那先前派出的小厮答道:“回大人的话,奴才们从这婢子的屋中搜出到了失踪舞姬所拿的伞,丫鬟却死活不说舞姬去了何处,我等也只好扣押了这婢子,听候大人的发落。” 江楚珩坐在旁人拿来的椅子上,笑容玩味,看戏般道:“怎么,程刺史就是这般驭下的?本将昨夜还以为程大人是真心想同本将交好,共同生利,这如今见了大人的家奴,本将倒是不敢如何了。” 程刺史连忙道:“让将军见了笑话,自然是下官的不是。” 道了歉意,他一眼便扫向了那丫鬟,厉声道:“你究竟是否知晓那舞姬去往了何处?她可是将军看上的人,若是找不到,本大人便命人将你拖下去,乱棍打死!” 丫鬟闻言顿时面色惨白,她在程家伺候多年,自然知晓程刺史那狠毒的性子,便犹豫着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病急乱投医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看热闹的江楚珩。 江楚珩看到她的目光,道:“在本将军面前,知无不言就是。” 那丫鬟权衡了片刻,便俯下身去,在雪地里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道:“回将军!奴婢……奴婢昨日见有人抱着舞姬离去,二人举止亲密,这伞……便是那时遗落在路旁的……” “大胆!” 闻言,程太守登时变了脸色,他连忙阻止了那丫鬟的话头,转头正要说什么,却见江楚珩面色不便,眼神中却依渗出了杀意。 他带领众人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将军,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滴水成冰的冬日,他的额头却依旧不住地向外渗着汗珠,看向那丫鬟的眼中更是仿佛恨不能立刻杀了一般。 江楚珩静静地扫视过地上众人的脸。 他伸手,动作极轻地端起那丫鬟的下巴。 “告诉本将,究竟是谁带走了那舞姬,你若是敢说一句假话,我要你的命。” 他的口吻无比平和,一张俊美卓然的脸瞧着便令人面红耳热。 可说出的话和周身那无尽的杀意却让人毛骨悚然。 被这一吓,那丫鬟便跪地叩首道:“禀告大人……带走舞姬的人是……刘师爷!” …… 床榻凌乱,空气中尽是旖旎气息,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香。 满地尽是被扯烂的衣衫,瞧着便让人面红耳赤。 一颗石子凭空打来,正砸在床上熟睡之人的脸上。 刘师爷被打醒,他迷迷糊糊的揉着脖颈坐起身来。 他头昏脑涨,想下榻去,谁知一抬手,手却触到了什么。 他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自己摸到的,俨然是女子的长发。 刘师爷吓得脑中“嗡”地一声响。 他颤着手,哆哆嗦嗦地掀开了被褥。 待看清了身侧所躺的正是原本安排要献给江楚珩的舞姬,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然而见女子一动不动,他便用颤抖的手探向女子的鼻息, 发现那舞姬没了气息,他脑中登时一片空白,吓得是连滚带爬地摔在地上,忙不迭地穿好衣服,胡乱将尸体塞入床底便仓皇的想要逃出门去。 然而走到门边,他便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说话声。 他不知所措地来回看了看,情急之下便要跳窗。 他想要去推窗,可是才触碰到窗棂,他的手便如针刺般的一麻,下意识的缩回手,桌上的物件便被他的袖袍带下,乒乓的落了一地。 而还未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门已被人极大力气的一脚踹开。 身穿靛色斗篷的江楚珩阴沉着脸率先进门,他手提配剑,杀气腾腾,身侧的程刺史亦是面色阴毒,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看着站在狼藉中央的刘师爷。 刘师爷双腿不住地战栗着。 他盯着江楚珩,强自镇定的跪下,哑着嗓子道:“参见将军。” 江楚珩冷笑地扫过满地狼藉:“刘师爷,这么急,不知是打算上哪去?” 刘师爷勉强开口道:“将军误会,只是屋中憋闷,卑职只是想开窗放放气罢了。” 江楚珩冷笑道:“是么?” 他宝剑突然出鞘,雪亮的刀刃便劈开了床榻。 床榻碎成两半,将榻下的女子暴露了个彻底。 江楚珩剑尖猛地指向程刺史,吓得程刺史手指冰凉,口中结巴着道:“将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楚珩道:“这其中的误会?刺史大人,本将想好好问问你,这地上躺着的,可是你送给本将的礼物?” 程刺史几乎尿湿裤子,道:“将军,这女子不守妇道,跟师爷私通也并非下官所料,将军责怪下官,也无济于事啊!” 江楚珩冷笑着将手中宝剑收鞘,道:“好,我倒要听听,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话说!” 他伸手就去扯舞姬的手,然而触及他反而怔了怔,接着他探了探那舞姬的脖颈。 待确认了舞姬的死况,江楚珩便看向了刘师爷。 “好一招死无对证。” 刘师爷如今是辩无可辩,却还抱着一丝侥幸的看向了程刺史。 此等状况,程刺史自然是选择明哲保身的不言语,刘师爷脸色蜡黄,却知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也只得缄默在旁,伺机为自己求得生机。 江楚珩伸手在舞姬的嘴角抹了一把,将那一抹黑血在指尖捻了捻,却忽然意味不明的一笑。 “没想到刘师爷本事不小,下手还真是利索,这毒,我前几天却是见过。” 刘师爷闻言不由得一愣。 江楚珩所说见过此毒,可从盛京城来的众人都活的好好的,死的唯有一个温庆公主。 难道…… 毒死这舞姬的人,便是程刺史?!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程刺史。 程刺史那意图明哲保身的表情落在他的眼中,便好似是奸计得逞一般。 他手猛地收紧。 他跟在程刺史身边多年,知晓他虽智谋有缺,却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角色。 而眼前这一幕落在他眼中,便成了程刺史是担忧害死温庆公主之事被发现,于是利用这舞姬将公主的死尽数赖在他的身上。 他拢在袖中的双手不住的颤抖着,盯着程刺史的一双眼睛都充了血色。 他心中不由悲叹,多年来,他不断为程刺史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如今若因这等可笑的理由而枉死,当真是老天瞎了眼! 他哆嗦着嘴唇,半晌,忽然笑了。 他唇色惨白,抬头看着江楚珩道:“将军,卑职死不足惜,可是您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温庆公主,究竟是怎么死的么?” 第105章 执棋人(加更2) 江楚珩嘴角牵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但又迅速的压下。 他饶有兴致道:“哦?” 刘师爷破釜沉舟一般道:“不瞒将军,温庆公主,就是被……” “!” 刘师爷的话突兀的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贯穿而过的长剑。 剑是江楚珩的,可执剑之人却是程刺史。 程刺史神情冷漠,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剑身从刘师爷的心口处拔出,刘师爷瞪圆了双眼,试图说什么,可开口便是一口鲜红的血,把地上的软毯都染成了深色。 他趴在地上瞪大双目盯着程刺史,拼着命挣扎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程刺史俯身,用刘师爷的衣服将沾血的剑身擦干净,接着恭恭敬敬地将宝剑递回给江楚珩。 他冷声道:“光天化日竟敢凭空诅咒公主,实在是下官驭下不严,如今下官已亲自料理,今日屋中所发生之事必不会传出府外,不知将军可否满意?” 江楚珩将宝剑收入剑鞘,笑而不答,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程刺史的肩头,便起身离去。 待他离开后,程刺史便眼神阴毒地一挥袖。 “来人!” 一个黑衣人闪身入屋中,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涉及今日之事的人,都处理干净。” 黑衣人漠然地低下头去。 “属下明白。” 夜半时分,有火苗顺着被五花大绑的人衣角处悄然窜袭。 皮肉烧焦散发出难闻的焦味,惨叫声与哭喊声被尽数吞没于火中,滚滚浓烟四散,呛得人止不住地生咳。 不远处,身着黑衣的冰山美人肃然地望着那火光,默默朝着嘴里倒了一口酒。 靛色衣袍的绝色公子坐在她的身畔,笑道:“怎么,不难受?” 秦怀璧闭上眼睛。 “难受。” “可现在,我救不了他们。” “助纣为虐,便是间接的害人,养虎为患,亦是如此。” “唯有将这些蛀虫绳之以法,才能救百姓于水火。” 江楚珩笑而不言,只是同秦怀璧碰了下酒盏。 一饮而尽。 蓝衫女子妩媚地歪在榻上,遥望着两人的背影,施施然无声叹息。 “太过心软……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就在她叹息时,火光同样落在了灵溪院那妇人的眼中。 她浑浊的双目愣愣地望着着火之处,脑中不住盘旋着白日里那侍女所说的话。 “慈母之心难得,可若是因你一人的慈母之心而至万人陷于水火,只怕竹篮打水,什么也留不住。” 她双目湿润,泪珠滴滴答答地砸在手中的红鞋上。 “我的女儿啊……” …… 次日,暗流涌动,似是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饿兽在暗处,伺机围补着唯一的猎物。 四方棋盘上黑白交错,江楚珩从容落下一颗白子,嘴角微弯。 程刺史提着一颗黑子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晌,终于是叹了口气。 他将黑子扔回棋坛中,道:“是下官输了。” 江楚珩不接茬,只是伸手拿起一颗方才吃下的黑子搁在盘上。 程刺史盯着那破局的黑子,不由恍然,道:“将军棋艺精湛,下官自愧不如。” 江楚珩摩擦着棋子道:“这棋盘同战场其实并无区别,棋子用好了,便能破局无数,用不好,便是作茧自缚,寸步难行。” 程刺史道:“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江楚珩捞起一把棋子,摊开手掌,接着用力一握,道:“这黑白混乱之中,并非只有黑子和白子一方获利的可能,也可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还有一种可能——” 碎成细沙的棋子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洒了满棋盘皆是。 “那就是,玉石俱焚。” 程刺史察觉到了他话中有话,便谨慎地不言语。 见他不出声,江楚珩便接着拿起一颗白子落下,道:“有的人总是不甚在意棋子,觉得棋子的死活并无所谓,可是他怎么就不知道,执棋之人是否永远会是他。” 门外隐约传来兵戈之声,程刺史脸色一变,透过窗纸看到窗外带着侍卫包围了整个刺史府的郑文熙,顿时手一抖,手中的棋坛便洒了满桌。 “将军,你……!” 江楚珩继续布着棋盘,道:“程大人别急,贵府的账本我已交到京兆尹手中。 “其实若是只有个账本也不算铁证,只是不凑巧,那险些被你灭了口的刘师爷捡回了一条命,昨夜便带着那些知晓内情的家奴漏液前往京兆府诉了冤情。” 程刺史愕然,猛地站起身来道:“你说什么?刘师爷?” 江楚珩道:“你虽没什么本事,可刘师爷却是个有脑子的,发觉了我的伸缩剑之后便趁你不备吃下了早备好的假死药丸。” 一个黑衣人随着他的话而无声落地,却正是前日他程刺史吩咐杀人的暗卫。 江楚珩头也没抬,程刺史愣愣地看着那黑衣人走到江楚珩的身边恭敬跪下。 江楚珩示意那暗卫摘下面罩。 他漫不经心:“好歹你也是个刺史,怎么会这般蠢顿?前日吩咐暗卫杀人的时候,难道你就没发觉,你的暗卫早已被我的人掉包了么?” 程刺史盯着眼前运筹帷幄的少年,不由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灵溪院中,程夫人面色惨白地问道。 她不再装疯卖傻,往日浑浊的眼中已多了些光。 少官打扮的秦怀璧已除去了面上人皮面具的掩盖,嘴角带笑道:“说来也是简单。” “那日我无意前来时便发觉了你的不对,我见你被困于此,便有些奇怪。 “因为若我是程刺史,在此地如此一手遮天,就算是将你杀了也是无人询问,那么留你一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便是,你还有用。 “我当日才要进屋,你便做出一副发疯模样,我便猜测,你会不会是在阻挠我进屋怕我发觉什么。 “至于是利用你做什么呢?我想,也不外乎是掩盖些不该为人所知的,而他才动手毒死了温庆公主,那么他的目的必然是打断此次赈灾,那么藏在你这的,恐怕就是那见不得光的赈灾银两。 “若是派大批守卫在此,反倒是引人注目,倒不如借一个疯女人的掩护,寻常人见了,自然会以为程刺史是为了掩盖家丑,更会觉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必然恨他,不会愿意为他保守秘密。 “而你口中一直念叨着女儿,却不像是在装傻,慈目之心最诚,这后院也不见符合年岁的少女,程刺史为人阴险狠毒,我便猜测程刺史是利用你女儿威胁了你。 “我本无意窥探辛秘,可我胜在了人心。 “我好心救下了因灾情而落魄的女子,而就在那些女孩之中,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姑娘。 “我见了你手中的红鞋便觉那布料眼熟,于是我这才拿上那只鞋,回了京兆府中请我身边手艺出众的纺织女察看。 “果真不出我所料,她一眼便认出了那红鞋上的针脚与面料她曾见过。 “那个姑娘的名字是——” 她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然而就在她才说完,便看到地上折射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无声无息地举起了刀尖。 秦怀璧猛地回过头去,正将那人的脸看了个正着。 看到袭击自己的人,她却是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竟然是—— 第106章 破局(1) “你的女儿,就是此刻正被我们关在赈灾楼中,借软禁之名严密保护的女子之一。” “便是那个名叫努儿的女孩。” 江楚珩盯着面色惨白的程刺史说完,不由得勾唇一笑。 “赈灾少官年纪轻轻便能走到如此地位,你以为他真的只是大殿下身边一个可有可无,只会阿谀奉承的随从么? “你以为你派人偷听之事做的滴水不漏,可是你别忘了,你所派的人潜入的可是京兆府的地盘,若是连有人潜入府邸之事都未曾发觉,这京兆府岂不大乱? “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便暗中掉包了你的暗卫。 “而自从那时开始,你就落入了我们的布局之中。 “我们做了公主假死的局,又装作政意不和,再利用暗卫将我们的话传入你的耳中,我们当日不曾确定你在京兆府里安排的人是否在旁,因此这场戏便做了全套。 “一个账本罢了,我想拿到是轻而易举。我一开始的目的从不是找其他的证据,我的目的唯有策反你的身边人,让你也常常被反咬一口的滋味儿。 “你所不屑如蝼蚁般的人,却能够毁灭千里之堤,你自以为是执棋之人,却没想到,至始至终,你都被我们玩与股掌之间。” 江楚珩起身来,道:“程大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您若是不想被戴上镣铐,就自己出门自首,郑大人会给你一个最后的体面。” 程刺史双目猩红,他望着窗外被押送的程府家眷,却忽然笑了。 他道:“将军,你所说的人证物证具在,难道便是指那群旧奴和一个真假都不知的账本么?” 江楚珩漫不经心地将被围困的动弹不得的棋子收入坛中,道:“自然,还有你藏在府中暗道里的赈灾银。” 这话一出,程刺史便如断线的木偶般瘫坐在地。 江楚珩笑道:“刺史大人,请。” 他目送着程刺史的离开,正要出门,折戟却慌张现身。 “将军赎属下死罪!公主,公主她……” 江楚珩闻言不由蹙眉。 “公主怎么了?” 折戟结巴了半天才把舌头捋顺。 他道:“公主她……被人掳走了!” 江楚珩脸色没变,手背上猛地暴起青筋。 他淡淡道:“谁干的。” 折戟颤声。 “是……岳千帆。” …… 藏于郊外的暖阁。 容颜绝色的蓝衫美人赤着如玉的双足,此刻正歪坐在软榻上,慵懒而惬意地烤着火。 一个男人正谄媚而虔诚地为她捶着腿,所求也不过是意图在她的腿上抚上两下,谁知指尖还没碰到,半侧脸颊就被岳千帆狠狠地踹了一脚。 岳千帆一双狐狸似的大眼睛轻蔑一扫,斥道:“没用的东西,就凭你也配碰我!” 吴大人未曾占到便宜还挨了打,却也不敢再放肆,也只得缩回了手,道:“岳寨主,那劳什子公主已经被绑来,那江楚珩诡计多端,只怕是不好对付啊。” 岳千帆漫不经心地剔着涂得鲜亮的指甲,道:“怕什么?那小子对那位小公主是一往情深,有她在手里,咱们又何必担忧。”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了吴大人的肩膀上。 “这么多年我们山寨多亏你尽心维护,我也投桃报李的替你除了这么多的绊脚石,你倒好,程刺史那么好的一个诱饵居然也没用好,还险些丢了这么多年攒下的银两。” 她扫视了角落被五花大绑还被蒙住了眼睛的秦怀璧,接着道:“这程刺史我可帮你除了,碍事的小公主也给你抓来了,若是再做不好,你可别怪我不讲往日的情分。” 她说着,手指还暧昧的凑到了吴大人的脖颈上,然而下一秒,她尖锐的指甲便毫不留情的刺破了脖颈的皮肉,勾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来。 吴大人吃痛的捂住伤口,心有余悸地道了一声“是”这才离开。 待他走后,岳千帆便袅袅婷婷地走到秦怀璧跟前,单手便扯下了蒙住秦怀璧眼睛的棉布。 棉布粗糙,这样粗暴的一扯之下便磨得秦怀璧眼角火辣辣的刺痛。 岳千帆欣赏着她的脸色,娇笑道:“小公主怎的一直一言不发?难不成这次是知道自己性命搁在我手里头所以学乖了,不敢放肆了不成?” 秦怀璧道:“你们一心想利用我做最后的王牌,那么必然不会杀我,我本就不必担忧什么,这里没吃没喝又没人伺候,我倒不如省些力气想想如何逃出去,又何苦要浪费口水跟你废话?” 岳千帆被她逗笑,道:“不愧是在后宫娇养出的公主,这傲气倒是十足,脑子转的也快。不瞒你说,我呀,的确是舍不得杀你。” 她俯下身,娇艳欲滴地唇凑近了秦怀璧的耳畔。 “小公主,想不想知道,我跟江楚珩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 崇原县县衙。 年轻的知县神色倦怠,略略地喝了一口浓茶便紧接着低头看着手中的宗卷。 衙役入门来报:“大人,有人求见。” 吴知县道:“这个时辰谁会过来?” 衙役答道:“那人自称姓江,说曾同大人见过。” 吴知县闻言便了然的勾了勾唇,道:“原来是他,快请。” 不多时,江楚珩便大步进门,自顾的一撩靛色袍裾落座。 吴知县上前拜道:“下官拜见镇国将军。” 江楚珩伸出手指挨了挨桌上的茶杯。 杯身温热。 他收回手,笑道:“吴知县料事如神,提前晾好了茶,想来是早知我会来。” 吴知县不置可否:“贵客驾临,下官自然不敢怠慢。” 江楚珩道:“在我护送大皇子前来的路上,你便借你父亲吴知州之名派人袭击大皇子,又在发现了公主身份后收买难民对公主无礼,而你则借机救下了公主将她接入你的县衙借献如意之事示好。” 他将茶杯端起,揭开茶盖尽数将茶水倒在地上。 “吴知县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极妙。” 吴知县从容不迫地微笑道:“将军所说,下官实在听不明白。这凡事指控都讲证据,不知将军的证据何在?” 第107章 破局(2) 江楚珩抚着茶盖道:“若此刻说证据我的确是没有,可是你却留下了一个最致命的缺陷。 “你的父亲吴知州管辖以种植药材为生的逄州,逄州距离你的崇原县虽不远,但其中隔着一条河,冬日结冰更是因为雪灾而来往不便。 “大部分的逄州人根本无法到途径崇原县的各处兜售本地特产而导致滞销,因此他们便选择离家到附近的山头挖些稀罕山物兜售给当地财主或孝敬给附近占地为王的匪盗。 “有匪盗与财主们帮忙周旋,他们便可以将大量滞销的本地货物运往南边进行售卖。 “而你派来偷袭我们的刺客虽操着逄州口音,可他们却连逄州现在的灾况都不知,在审讯时受不住刑,甚至还说出吴知州增加了过路关卡费用等言论。 “若当真是逄州当地知州所派来的刺客必然极为熟悉当地状况,那么这些刺客若不是假冒的逄州人,那么必然是在大雪封路之前就一直留在别处。 “你是吴知州的儿子,这吴知州城府甚深你必然知晓,他必然不会蠢到大费周章在别处搜罗刺客来为自己留下马脚。 “而你最聪明也最蠢的一招嫁祸,便是留下那些刺客的活口用作栽赃你的生父。 “你留下他们的命便是想借我审讯刺客时发觉他们的户籍来做文章,甚至让那些刺客都以为雇佣他们杀人的是吴知州。 “然而吴知州生性狠毒,以他的办事风格,手下做事的刺客必然是被抓便自尽的死士,断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江楚珩的话让吴知县挽了挽嘴角,抚掌称赞道:“将军不愧是少年英雄,逐字逐句皆有理,可下官只当个故事听,实在不知将军所言是何意。” 江楚珩道:“想要证据想来也并不难,只要将那些刺客的口供带去逄州跟本地百姓证实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出入,想来吴知州并不知道你这个好儿子背后的筹谋,你说若是我将事实告知吴知州,他会如何做?” 他欣赏着吴知县的表情变化,话头一转:“不过既然吴知县想这是个故事,我也可以将此事当做一个故事,但若知县觉得这故事属实,本将便愿意用这个故事与知县换一个承诺。” 吴知县道:“将军有何指教?” 江楚珩伸手拿起方才倒空了茶的茶杯,接着轻轻一捏,整个杯子便“啪”地碎了满地。 “我今日前来,并非是想治你得罪,只是想问,知县献宝既然是不求财,那么图的必然是除掉你父亲与程刺史二人后作为清官的名。 “如今网已收紧,吴知县亦是全身而退,为何不可借我江楚珩的势,送你吴知县平步青云? “不知吴大人意下如何?” 江楚珩双手张开,手中余下的碎片便砸在了地上的碎片上。 吴知县面色未变。 他重新沏了一碗香茶,恭敬递到江楚珩的手中。 “成交。” …… 天色已暗,火盆在屋中哔啵作响,烤的人面颊发紧。 岳千帆用尖锐的小刀削着一只苹果,鲜红的果皮接连成长长的一条,随意地掉落在银红色的羊毛地毯上。 秦怀璧被绑坐在椅子上,身边的饭菜已有些干瘪,显然放了半日也未曾被动过。 她的肚子不时地咕噜叫两声,她却依旧是直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岳千帆将这尴尬的叫声尽收耳中,边削着皮边忍不住地挽唇一笑。 她一撩裙摆,接着赤脚踩在那柔软的地毯上,火光将她的侧脸与纤细的脚踝映衬出大片的暖黄,却丝毫未曾磨灭她的美,反而增添了一抹野性的娇艳来。 她俯身用小刀挑起秦怀璧的下巴,将苹果递到她的嘴边。 “小公主,要吃么?” 秦怀璧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厌恶地别过头去。 岳千帆啧了一声,道:“你说你生的纤巧美丽,这脾气怎么偏偏倔的跟头牛似的?也就因为你是公主,但凡换个身份,若敢还这样嚣张,本姑娘早就一巴掌打下去了。” 她后一句话说出时眼中便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杀意,匕首亦是随着她的话而又朝着秦怀璧的脖子逼近了两分。 秦怀璧脖子上被割出一条口子,血滴染红了刀刃,她却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淡淡道:“你这刀子也不知道都碰过什么,不干不净的,就算是我身边的宫女只怕都不肯碰上一下。我既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便没有必须吃你东西,遭你作践的必要。” 岳千帆早知她最是嘴贱,因此也并不恼怒,只是对她话中之意有些忍不住好奇:“既然想活,又何必这般穷讲究?” 秦怀璧眼珠一挑,看向岳千帆道:“这我若是逃出去了自然有人待我好,若出不去,大不了便死在这,怎样我都没有必须要吃你东西的必要,又为何要委曲求全。” 岳千帆闻言笑得是前仰后合,便将刀子收鞘,道:“你便这般笃定你出的去,且又有人如从前那般待你?” 秦怀璧简短答道:“我相信江楚珩。” “哦?” 那收了鞘的匕首在岳千帆白嫩的掌心利落了转了一圈,蓝衫美人坐回榻上,晃着双足问道:“哪怕你此刻音讯全无,哪怕现在赈灾银已被人转移去了别处,哪怕江楚珩处于被动,你也相信,他能救你于水火?” 秦怀璧道:“此次锄奸本就是我二人之间的一翻较量,如今我被你挟持在此,他成功将程刺史定罪,便是他江楚珩棋高一着。 “可我活着,且未曾成为他的绊脚石,这一盘棋便不算下完。 “这若论博弈,我二人这些年来总是互不相让,输赢必分。 “若我们成为同盟,那么我与他之间—— “便是永不相疑。” 秦怀璧的话说让岳千帆沉默。 她望着火光发着呆,眼中似是好怀念一般闪过一抹异样的光。 半晌,她才翻了个身,轻嗤了一声。 “既然信他,那便随你就是,但是丫头,你这牙尖嘴利的,要是饿极了,可别咬人啊。” 她说着,便哼着歌谣起身出了门去。 待她离去,秦怀璧才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她如释重负地倚着椅背,火光照耀之下便可以清晰的看出她的额上已尽是细密汗珠。 她方才从容的模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她喃喃道:“江楚珩,你的动作也实在有些太慢了……” 第108章 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这余下的时间,岳千帆便一直没有再回来。 秦怀璧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绑的生疼,藏在袖中的铃兰花钗早在被岳千帆偷袭时就已被拿走,附近又没有什么利器可用,一直到了半夜,便就一直这样挺着。 她双手双脚皆被紧束,连坐下的椅子都跟身旁的木桌绑在一处,就算是想挪动椅子到火盆旁烧断麻绳也是奢望,便也只得悬着一颗心等待了。 她整整一日都粒米未进,绳子勒的她周身麻木,连带着脖子上那被割出的伤口也是隐隐作痛,虽说她知晓江楚珩必然会将她从这鬼地方救出,但此刻的提心吊胆却是如何都消除不掉。 时间一点点地随着夜幕而流淌,秦怀璧又饿又困,屋中的炭盆也逐渐熄灭,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味,虽是逐渐的克制,她的眼皮却还是逐渐沉重。 就在她即将睡下的刹那,门外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她猛然惊醒,抬眼透过窗纱便看到门外那密密麻麻的火把。 有人一把将门大力的踹开,秦怀璧赶忙抬头看去,见了来人,她却是吓得呼吸一滞。 吴知州面上肌肉颤动,显然方才的较量中未曾讨到便宜。他手起刀落地砍断了秦怀璧脚上所绑的绳索,抓着那还绑着她手腕的绳索便推搡着将她扯出了门去。 秦怀璧的脖子抵着锋利的刀尖,冬风窜入她单薄的衣衫之中,冻得她不断的颤抖。 吴知州挟持着秦怀璧,带着士兵居高临下地站在高处,俯视着低处的秦昭易,江楚珩与郑文熙三人,发出疯狂的大笑声。 “温……!” 秦昭易一看秦怀璧顿时愣住,他下意识地便要冲过去,却被身畔的江楚珩拦住。 郑文熙上前,故作平静道:“吴大人,覃大人只是个小小的赈灾少官,你就算挟持了他又能如何?倒不如将少官放了,本官或许可以看在少官的面子上饶你死罪。” 吴知州闻言不由得笑意更甚了三分,他一把挑下秦怀璧束发的发冠,又将从秦怀璧身上搜出的令牌大力地朝着众人掷去,口中骂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这小娘们儿是谁?我早知晓她才是真正的温庆公主!程流章那个蠢货废了那般周折才毒死个冒牌货,你们真当我跟程流章一样蠢,会这么容易被你们蒙骗?” 江楚珩皱了皱眉,同秦怀璧对视一处。 少女面颊被冻得通红,虽是年岁尚小还穿着一身的男装,却依旧是他记忆中那般,美的夺魂摄魄。 他捏紧拳头,神色却是平静道:“你究竟想如何?” 吴知州笑道:“将军,我知道你心仪这小公主,反正你们如今也不知赃银在何处,就算是抓了我亦是无济于事,这荒郊野外,你带来的又都是你的人,不妨你在此杀了大殿下和姓郑的,我把这小公主还给你,将军,你意下如何啊?” 江楚珩的眼中略过一抹烈火般的红影。 在那一刹那,他的脑中涌出无数电光火石的回忆,却皆被他抛之脑后。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唯独知道,他已经亲手推开了她一次。 这一次,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我答应你。” 江楚珩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吴知州的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宝剑便“铮”的一声,弹出鞘。 他的剑刃直削向秦昭易的咽喉。 见了他这举动,郑文熙不由大惊,跪地劝阻道:“将军三思!” 江楚珩对他的劝阻自然是置若罔闻,而秦昭易更是站在原处,莫说是躲,就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江楚珩!” 就在剑刃即将割破秦昭易咽喉的刹那,秦怀璧忽然不顾脖子上的刀刃大喝一声。 江楚珩转过头去。 红衣少女披散在肩头的发丝随风而舞,少女冻得唇色苍白,双瞳却是格外平静。 江楚珩咬牙:“公主……” 秦怀璧低头望着他,清幽的声音空灵的在雪谷之中回荡。 “江楚珩,记不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江楚珩拿着剑的手一颤。 他哑声:“我记得。” 秦怀璧眸光平静的望着他,道:“你我初识时,我便称赞你心思缜密,做事狠毒决绝却是个晓得为自己留足后路的聪慧男儿,绝非寻常武夫可比。 “难不成你如今为了我一个,当真要背负血债骂名,做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佞臣么?” 江楚珩沉默了半晌,终是垂下了手。 秦怀璧扫视众人,朗声道:“本公主为国捐躯,虽死犹生,众将听我号令,待我死后,谁能拿下吴知州项上人头,大殿下必然重赏!” 说着她的眼睛又落在了秦昭易的身上。 她声带哽咽,道:“哥哥,恕妹妹无用,来世再见!” 她说着,竟当真是猛地朝着脖子上的刀刃撞去! 秦昭易瞳孔紧缩,大吼着挣脱身畔将士拦截的手,双目赤红地嘶吼道:“温庆!不要!” 那吴知州自然不能让她就这样白白而死,在秦怀璧撞过来的刹那他连忙将刀刃向前一拉避开了秦怀璧的脖子。 哪知秦怀璧等的便是这一下,在他移开刀刃的刹那,秦怀璧就嘴角一勾,接着牟足了全身的力气向后一仰头,后脑便狠狠地砸在了那吴知州的鼻梁,撞得吴知州一声惨嚎,下意识地便松了手。 此处地势险峻,秦怀璧这一砸之下便是眼冒金光,一时未曾站稳,狠狠地便迎面摔下了高处。 吴知州身后官兵见状不妙纷纷抽刀上前,秦怀璧却在落地前一缩,就着斜坡地势就地一滚,而与此同时,江楚珩也提着宝剑点足迎上,一伸手正将滚落而下的秦怀璧捞入怀中,手中宝剑当即脱手,才冲上来的官兵连哼都没来记得哼上一声,人已毙命。 江楚珩脱下外袍披在秦怀璧瑟瑟发抖的肩头,将她冻得冰凉的身体打横抱在怀中,少女惊惧未褪,缩在他怀中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不住地发着抖。 她抬眼见江楚珩,下意识的便轻松了三分。 她咧开一个死里逃生的苍白笑意,有气无力的嗔怪道:“你我之间的较量,从来都是你赢,只是这次你让我等得……实在是太久了。” 她的嗔怪才罢,冷饿交加的催化中,便是周身一软,彻底的没了意识。 他额头同样是细密的冷汗,随着秦怀璧的脱力昏死,他便将她拥的更紧了些,如失而复得般的呢喃道:“公主,是微臣该死,终归是失算了一步,让您受惊了。” 见秦怀璧得救,将士们也没了顾及,便在折戟的带领之下朝着吴知州轰然袭去。 眼见最后王牌也丢失,吴知州已是气急败坏,仗着自己所带来的私养兵力雄壮,便气势汹汹地一挥手,竟是有同江楚珩等人火并之意。 却忽听一人气喘吁吁道:“官印在此,都给本官住手!” 第109章 落幕 众人闻言定睛望去,只见来人身跨墨皮高头骏马,身穿鸂鶒补服,头戴七品乌纱,二十出头的年岁,生的同吴知州有三分相似——却正是崇原知县,吴志高。 他手持州级官印,下马喝到:“官印在此,众将士听令,吴知州所贪赃银已被本官尽数缴获,凡束手就擒者,赏银百两,忤逆者,一律按律法处置!” 随着他的话,官兵们便一齐停在了原处。 他话语铿锵,又手持官印,吴知州所带的官兵们便纷纷撂下武器。 一见吴志高,吴知州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睚眦欲裂,险些背过气去。 他扫视着周遭接连跪地的官兵,怒喝了一声废物,冲到吴志高面前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吴志高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却是神色冷漠地抱着官印跪地,道:“父亲息怒。” 吴知州指着他,气的是语无伦次。 “你这个不孝的畜生,为了你的仕途竟敢背叛你老子!你难道忘了,你是如何坐上这个知县之位的么?!” 吴志高眉目低垂,道:“如今西北各处民不聊生,父亲却谎报灾情,多年来贪下无数赈灾钱粮,更是多次陷前来赈灾的大殿下与公主不利,儿子虽是您的亲儿子,却也是大魏的子民,您豢养的私兵也是西北之人,家中也有亲眷,那些银钱本就是百姓的救命钱,儿子此番并非是害父亲,反而是为了父亲着想。” 他抱着官印叩首。 “父亲,您还是自首!” 吴知州指着他,手指哆嗦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闭上眼睛。 “好啊,这就是本官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啊,好啊!” 他仰天大笑,一口气没上来,人已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 郑文熙带人清点着从前失窃的赈灾银两,如今盘根错节的贪官尽数伏法,西北之行,终于是尘埃落定。 秦怀璧冻饿交加,回了京兆府便发了高烧,一直昏睡不醒。 因着恢复了女儿身,沉沙医治不便,岳千帆便做主找来了一个手艺高超的女先生前来为其医治。 江楚珩和秦昭易在去了崇原县衙,因此秦怀璧的身畔便唯有温楚楚与不必藏身的宛如在旁照看,赈灾楼中借软禁之名保护的孤苦女子也派人去解释了缘由。 受过秦昭易兄妹恩惠的众人已知晓那瞧着铁腕冷面,实际上面冷心热的覃少官便是温庆公主,百姓深受感动。 这一日以来,前来京兆府中送各种补品吃食的人络绎不绝,更有甚者还在门口千恩万谢地跪地磕头,直呼秦怀璧当真是大魏神女下凡,乃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而与此同时,崇原县衙。 秦昭易,江楚珩与岳千帆围坐桌前,纷纷举杯饮下杯中酒。 吴志高羞惭道:“小小县衙,委屈大殿下和将军与微臣同桌而坐,酒菜简薄,还望殿下与将军不要嫌弃。” 秦昭易道:“这是哪里的话?吴知县虽官位甚微,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江将军智谋过人,却幸得有吴大人和岳姑娘在旁配合,否则也不会这般轻易地将这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江楚珩恭谨道:“微臣不敢居功。殿下运筹帷幄,若非殿下看出了这西北地方官之间的端倪,微臣亦是想不出这权益之计。” 秦昭易笑而不答,只是冲他举了举杯子。 吴志高正夹着菜,余光瞥见江楚珩那带着淤青的嘴角,连忙撂下筷子关切道:“将军怎的受伤了?可是摔着了?” 江楚珩嘴角一僵,摸着嘴角干笑了一声,悻悻地瞥了秦昭易一眼道:“无碍。” 秦昭易挑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意味深长道:“江将军可得注意些,若是再磕了碰了的,可是不好。” 江楚珩连忙拱手:“微臣不敢。” 秦昭易这才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江楚珩在心里暗暗叫苦。 自昨夜救下了秦怀璧后,这丫头因着冷,昏睡时也一直抱着他不放,他挣脱不得,只得抱着秦怀璧上马车,又因着困顿不甚睡了过去。 待处理了吴知州的秦昭易进入马车中,看到的便是色胆包天的江楚珩以下犯上同秦怀璧相拥而眠的一幕。 淤青便是那是被秦昭易打的。 但他对秦怀璧有意这件事又否认不得,也只好吞下这哑巴亏,挂着这一脸淤青前来赴宴。 岳千帆妩媚的撑着下巴转着筷子,慵懒的娇声道:“你们这群男人,总是这般相互吹捧,我听着,着实肉麻的很。” 秦昭易道:“岳姑娘忍辱负重,若非是你为了稳住贼子而急中生智提前绑走了温庆,只怕打草惊蛇,又及时将赃银转移给吴知县让贼子伏诛,可谓功不可没,本殿下敬岳姑娘一杯。” 岳千帆举起杯子,妩媚一笑喝下,一双美目在秦昭易俊朗的面颊上轻佻的流连道:“大殿下谬赞,其实江将军提前部署好一切,公主又猜到了江将军的计划……这细说来,出力的竟都是将军和公主,小女子这点子本事,倒也不足挂齿了。” 她把玩着酒杯,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她将秦怀璧绑回郊外暖阁的那一天。 暖阁之中火光暖黄,将过十四的少女眉眼稚嫩,虽是被五花大绑,可那一双漆黑的瞳孔却还是如寻常无二,闪着坚毅而动人的光。 她含笑凑近秦怀璧的耳畔,道:“小公主,想不想知道,我跟江楚珩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秦怀璧挽唇一笑,道:“他那点本事都是我教他的,这样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算计,他竟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你当真以为我猜不到么?” 岳千帆略有些惊讶,道:“哦?” 秦怀璧漫不经心道:“你这种山匪头子一向是无利不起早,我才不信这区区一半的赃银能够买的动你出山相助,连多年的同盟也毫不犹豫的出卖。” 岳千帆饶有兴致:“那你觉得,真相究竟是如何?” 秦怀璧扬起下巴。 “赈灾银该是西北灾民的,他自然不会傻到用赈灾银跟你做交易来让自己背上通匪的污名,而你虽身为山匪,却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只要有利可图,即便是除去一个棋子,你自然也是乐得开怀。 “而能获得长久利益的,便只有——” 第110章 养不熟的狼(求个订阅) “而能获得长久利益的,便只有被我收编,朝廷出钱将滞销的瓜果做成花糕的少女们。” 秦怀璧挑眉盯着她道:“在这条商户链上,那小小的一半赈灾银两算什么?若是在整个西北乃至整个大魏国垄断产业,既有人脉又可摆脱这脑袋别要裤腰上却还没个准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又怎会在乎除掉将油水捞去大半的本地官?” 她猜的是分毫不差,将个岳千帆听的是震惊异常,不由感叹道:“十几岁的年纪,竟已会揣度人心到如此地步……小丫头,我瞧着你若是个男儿,只怕这太子之位早是你的了。” 秦怀璧却是意味不明的一笑。 “太子之位算什么?即便万人之上,不也是一人之下,想废也只是一道圣旨的事。 “天子之位,才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说话间,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光,猛烈而笃定。 岳千帆无端地打了个冷战。 她直到那时才认真的审视眼前的女孩。 这位温庆公主,绝非池中之物。 亦是因为这句话,在秦怀璧当着秦昭易等人说出那句她愿意以一死换太平的话时,那时本该出现救下秦怀璧的岳千帆才未曾现身。 而在暗处目睹了秦怀璧破了挟持局的岳千帆便是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拥有如此野心的秦怀璧怎会那样轻易的就死,不过是拉拢人心之术罢了。 也就能骗骗一向蠢笨的大皇子。 她想到此,忍不住又抬眼用轻蔑的眼神瞥了对面的秦昭易一眼。 这般精明的小公主偏偏有这样一个蠢顿忠厚的哥哥,可见这皇家之中,也并非人人都是人精儿。 四人拉了半天的家常,谈论的无非是西北各处的风土人情,只是四人身份各异,说来说去便愈加有虚与委蛇的架势。 眼见着聊不下去,吴知县便轻飘飘地搭了台阶道:“呦,真是不巧,微臣还有些宗卷未曾处理,酒菜薄弱就罢了,竟连正事也忘了,当真是庸懦,让殿下见笑了。” 秦昭易亦是巴不得赶快离开,便顺着台阶道:“天色已晚,本殿下也不再打扰,吴县令忙好分内之事才是要紧。” 吴知县跪地道:“恭送大殿下。” 岳千帆同他们也没别的话说,便也借机告辞。 待秦昭易与岳千帆离去,屋中便唯剩江楚珩和吴知县二人。 吴知县知晓江楚珩同他必然还有话要说,便极有眼力的屏退了屋中众人。 江楚珩负着一只手站在门口,另一只手抚摸着腰间那枚刻着怀璧二字的玉佩,漫不经心道:“如今挡在你头顶的人都被除掉了,可否扬眉吐气了?” 吴知县面露喜色,恭敬的拱手道:“将军果真是神机妙算,那岳氏妖女占山为王,已是作恶多端多年,连我父亲都未曾轻易将她降服,将军竟这般轻易的将她策反,还反咬了我父亲一口,下官拜服。” 江楚珩背对着他,略侧过头,轮廓完美的侧脸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原以为知县大人只是图名,原来你早就知晓了岳千帆的身份?” 吴知县未察觉他神情有异,笑着解释道:“这些年来一直是我父亲帮岳千帆暗中除去了附近山头的匪盗,若非如此,她又怎能在此如此横行?只是没曾想,她今日竟然能帮上我们这样一个大忙。” 江楚珩挽唇,道:“的确,这狼是养不熟的,只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即便是想除,也得看其余下的利用价值如何。” 吴知县笑道:“将军所言极是。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处置那群污吏?” 江楚珩逆着光的眼中隐隐闪过杀意。 “你认为该如何?” 吴知县显然丝毫不在意父亲的死活,道:“斩草不除根,便是后患无穷,下官认为,为免夜长梦多,该立刻料理了才是。” 江楚珩点了点头,赞赏道:“说的真好,知县倒是同本将想到一处去了。” 吴知县眼珠转了转,试探道:“只是贪官一除,各个官职难免空缺,不知……” 江楚珩道:“如今可用之人不多,待我回京后,自然会提拔些该提拔之人。” 吴知县不由得心中暗喜,道:“那下官就谢……!” 他话还没说完,江楚珩却忽然利落的一转身,五指已狠狠地掐在了吴知县的脖子上。 他惊愕不已,被掐的是无法呼吸,然而抬眼,这才看到江楚珩眼中那外渗而不加掩饰的杀意。 “将,将军……” 他抓着江楚珩的手不住地挣扎,却是徒劳。 江楚珩轻而易举地便将他举向半空,除却那盛满杀意的眼睛,一张俊朗的脸却还是挂着那样斯文的笑意。 他欣赏着吴知县逐渐变紫的脸,温声道:“你说的对,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知道我为什么杀你么? “因为你该死。 “谁给你的狗胆,让你竟敢买通贼人意图玷污温庆公主? “若非公主无事,你还有利用的价值,你以为,我会让你多活这么多天么? “你这种人,即便是留下你,也不过是条养不熟的狼,早晚要被你咬上一口。 “相比起有朝一日被你反咬一口,倒不如把你这个后患提早除掉来的容易,不是么?” 他的话轻言细语,可那青筋暴起的手却一丝情也没留,不多时,那剧烈挣扎的吴知县便双目圆瞪,憋着一口气,目眦欲裂地断了气。 江楚珩松开手,尸体无声地摔在地上。 他坐在圆凳上,一脚踩在尸体的脸上,眼中杀意未减。 “想学你父亲那一套?你还欠着火候呢。 “你这种卖国求荣之人,能够有幸被本侯亲手所杀是你两辈子修来的福分。 “到了阎罗殿,你最好好好儿翻看翻看阎罗簿,你究竟欠了本侯多少账没算。 “这条命,我江楚珩要回来了。 “你是第一个。” 他说着,踩着尸体的脚便毫不客气的一用力。 血珠四溅。 微不可见的火苗顺着织花的缎面桌布上窜。 容色绝艳的靛衫公子扎束好斗篷,大步而去。 秦昭易早已在外等候多时,闻声,他便撩开车帘,道:“怎的出来的这么慢?” 江楚珩翻身上马,笑得温润。 “不过是些小事要处理罢了,让殿下等候多时,还请殿下恕罪。” 秦昭易未曾多想,道:“也罢,走。” 江楚珩含笑颔首:“是。” 马车扬长而去。 第111章 同江楚珩初见时 …… 而此刻的秦怀璧,正挂了满脸的汗珠,双眉紧皱。 梦中的她正身处盛京城的街道,裙裾飘逸,华贵无双的容色用一条轻纱掩盖了容貌。 虽说掩盖了容貌,但因着衣着似火,炎炎夏日中,她便是最艳丽的玫瑰花,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惹眼而张扬,似是天不怕,地不怕。 她远远的注视着远处一个挨着打的小乞丐。 小乞丐比她要大上几岁的模样,虽面带脏污,却是剑眉星目,明明挨了打,偏也是倔强地护着头,缩在地上一言不发。 打他的是另一群乞丐,另一个衣着华贵的孩子却在旁叫着好,显然便是他唆使了其他人欺辱那小乞丐的。 她曾在宫宴上见过,是哪家勋贵的小儿子,小小年纪便是个纨绔子弟,长大了可见是个什么货色。 然而她在这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分明发觉那小乞丐的虎口满是厚茧,肩腹结实,比起那小鸡子似的纨绔来说不知要结实多少,该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才是。 以他的本事,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在他跟前分明是不够看的货色,怎么偏偏不肯还手呢? 待那纨绔过足了瘾,将众乞丐打发走了离去,秦怀璧才上前。 少年浑身都是脚印,头发亦是蓬乱脏污,面颊凹陷,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小公子,他们打你,你也不还手?” 少年戒备地打量了她一眼,凶煞道:“关你什么事?” 秦怀璧嘴角一挽,她指着那纨绔的背影道:“确实不关我的事。只是小公子,我瞧他不顺眼,能不能劳驾你去帮我打他一顿?事成之后,我必不亏待了你。” 少年却是笑了。 他道:“好啊,你想让我把他打成什么样?” 秦怀璧也咧嘴一笑:“只要不打死,你怎么痛快都行。” 少年闻言,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冲过去便抓住了那还未走远的纨绔,几拳头便揍得他是哭爹喊娘。 “不错,打得好!再揍他两拳!” 秦怀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一旁鼓掌叫好,待少年揍够,那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纨绔已是鼻青脸肿,指着秦怀璧二人气急败坏道:“你们……!” 秦怀璧上前一步将少年护在身后,扬着下巴轻蔑地看着他道:“再敢指着我,小心我撅折你的手指头。” 那小纨绔骂道:“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父亲是谁?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一定砍了你们的头!” 秦怀璧侧过头去道:“小公子,他出言不逊,你不再教训教训他?” 少年应声上前迈了一步,那小纨绔闻言顿时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嚎叫着爹娘便跑出了老远。 待小纨绔走后,少年才站起身来。 他站的笔直的抱拳,冲着眼前比自己还要矮上半截的秦怀璧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多谢姑娘相救。” 秦怀璧漫不经心地用下巴一指不远处的雨霖铃。 “跟我来。” …… 秦怀璧坐在雅座间,看着对面大快朵颐,名叫江楚珩的少年。 “如今我可是你的小恩人。这回总该同我说说,为什么方才不还手了?” 江楚珩嚼着一大口的红烧鱼,含含糊糊道:“他身份贵重,我若是还手,只怕同他结怨,将来他的报复只会更甚,我何必要惹此灾祸?” 秦怀璧道:“那为何我让你打,你便打了?” 江楚珩道:“你穿的贵气,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的大小姐,又敢那样命令我,你的身份应该连那人也是惹不起的。 “权衡之下,我自然愿意为了你开罪那小废物。” 秦怀璧被小废物这称呼逗笑,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了。 “你小小年纪,出手决绝狠毒,却也是个知道为自己留足后路的聪慧男儿,绝非是寻常武夫可比拟之辈。” 江楚珩苦笑道:“我若是聪慧,也不会这些年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 秦怀璧道:“我倒是喜欢你的性子,小小年纪,挨欺负时竟也不冲动,知晓权衡利弊,倒是个可造之材,若是就这样流落街头,我倒觉得可惜。” 江楚珩闻言眼睛亮了亮,道:“你说什么?” 秦怀璧道:“瞧你这眼神,好像见了金山似的。你可别想指望我,我不过能护得住你一次,难道你觉得我还能护得了你一世不成?” 见江楚珩沉默,她便笑道:“傻子,我只说护不住你,却没说不肯帮你。” 江楚珩连忙吞下口中食物,起身便要拜,道:“还求姑娘指点迷津!” 秦怀璧用筷子搭在他的手肘下阻止了他的动作,道:“我瞧着你工夫不俗,应当是个练家子,既然今日你我投缘,我便为你指一条明路。” 她想了想,从腰上摘下一块玉佩,玉佩碧莹透润,上面雕刻着工整的“怀璧”二字。 江楚珩看着那玉佩念道:“怀璧?” 秦怀璧笑道:“古人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玉石本无罪,却因其价值而受千刀万剐雕刻成璧,可不是怀璧其罪?” 她带过话头道:“我同当今的镇国将军杨鞘有几分交情,据我所知,他从不低看市井中人,只要有真本事,他便会收你入门。你拿着这玉佩去找他,他必然会卖你几分薄面。” “至于能不能让杨鞘收下你,那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秦怀璧说着,余光扫见门外已有马车驶过,便站起身来,意味深长道:“靠山与后路,终归是留给弱者的,想无所畏惧,倒不如自己成为靠山。” 说着,她便撂下银块,施施然起身离开。 就在她走到雅座间的门口时,江楚珩猛地窜起身,唤道:“姑娘留步!” 秦怀璧闻声回首道:“还有何事?” 江楚珩眼神躲闪,片刻后才鼓起勇气道:“姑娘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就罢了,只是……可否告知在下姑娘闺名?” 秦怀璧挽唇一笑。 她转头看着江楚珩,一字一顿道:“阿罪。” “我的名字,叫做阿罪。” 江楚珩几乎是下意识道:“这必不是你的名字!” 秦怀璧道:“为何?” 江楚珩不回答,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这个名字,不配你。” 秦怀璧浑然不在意地转过身。 她的声音远远地飘来:“待你有资格同我并肩而立之时,我便告诉你。” 江楚珩盯着她的背影,默默地握紧了玉佩。 “一言为定。” 第112章 我们聊聊 秦怀璧只当是随手救了一个武夫,因此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却不知再见江楚珩,已是在半年后的宫宴上。 杨鞘镇守边疆有功,顺嘉帝大悦,特在宫中设宴厚待功臣。 为显对忠臣亲厚,秦怀璧身为嫡出公主自然要出席。席上,她便一眼看到了坐在杨鞘身侧的江楚珩。 此次再见时,少年不复当初的落魄模样,身穿一件暗红色添墨色收边窄袖袍裾,一头漆黑长发以铜冠高束与顶,额发梳的一丝不苟。 暗红窄袖的袍裾细致地勾勒出他清晰的腰腹线条,不过半年的打磨,已是铅华洗尽,如璞玉细雕,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此刻他的姿容举止褪去青涩,唯剩俊朗容颜,恍若蒙尘多时的明珠绽放出光华一角。 他才随杨鞘一同从边疆归来,还未洗去仆仆风尘,却在他过分斯文的容颜举止中增添了一抹桀骜的野性。 虽是才过十五,风华却已不输身畔的杨鞘,只怕无人见了不暗叹一声精妙。 秦怀璧饶有兴致地同他隔桌相望,待顺嘉帝因为其功劳而大赞其年少有为,当众为他加官封赏时,她甚至还朝着他笑意盈盈地举起手中盛满琼浆的杯盏,用口型道了一声“恭喜”。 酒过三巡,秦怀璧借口更衣而离席,却被少年堵住了前路。 江楚珩勾着唇角,碎玉目中闪着动人的光。 他单膝下跪,恭敬道:“微臣江楚珩,参见温庆公主。” 秦怀璧屏退旁人,白生生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少年的下巴。 少女的笑容简直让周遭一切尽皆无华。 她笑嗔:“无礼。” 江楚珩道:“公主何来此言?” 秦怀璧挑落他搭在腰上的袍裾,用一只小手将他腰间小心佩束在腰的玉佩勾在手心中。 她脆声:“你可知晓,觊觎公主,是何罪过?” 江楚珩双目在她手中流连,接着伸手抓住秦怀璧的手腕。 二人神色皆是从容,可耳根处,却都在肌肤相触的刹那不由自主地变得绯红。 沉默半晌,江楚珩忽而挽唇一笑。 他望着少女,认真启口:“甘做公主掌中玉璧,裙下之臣。” 秦怀璧闻言微怔,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她抽回手,将玉佩重新掩藏在江楚珩的袍裾之下。 她笑道:“那我便期待你终有一天会对我俯首帖耳,做我裙下之臣。” 记忆中稚嫩的自己逐渐变得模糊,接着如花瓣一般四散飞扬开来。 秦怀璧站在一片的混沌之中,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致一点点的消失。 她接住记忆的碎片,口中下意识地呢喃。 “甘做你掌中玉璧,裙下之臣……” 曾将此言听做是绵绵的情话,此刻却是着实讽刺。 如今回首看来,她一切的一厢情愿,竟都是从这一句话开始。 她握紧手掌,面对着眼前的无尽深渊,心中涌起无限的怅然。 她环顾四周,重新闭上眼睛。 过去的不过是流年往事。 眼下,她该醒来了。 …… 床榻上的少女猛地睁开双目。 她伸手想要触摸凉的有些酸麻的额头,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巾帕,还湿淋淋的滴着水,显然才刚刚搭上不久。 她将湿帕从额头取下,有些倦怠地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 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此刻的辘辘饥肠,她想要下榻去找些吃食,门却吱嘎一声被人打开。 身穿浅粉色裙裳的少女端着饭食悄然进门,望着秦怀璧的眼中挂着盈盈笑意,搁下碗筷恭谨跪地道:“民女参见温庆公主。”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秦怀璧一见宛如,不由得因为这些日子不得已的蒙骗而羞惭,再想到宛如因她而中毒,瞧着她眼下的乌青便知自己病中必然是宛如在旁照看,因而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伸手便将宛如从地上搀了起来。 然而她忘了自己已两日未曾进食,这一搀之下,没将宛如搀起不说,自己倒是险些摔倒。 “公主当心。” 宛如连忙扶住她,将她按坐回了床榻。 她伸手摸了摸秦怀璧的额头,为她掖了掖被子,关切道:“公主才醒,身子还没好,还是歇下,若是受了风就不好了。” 她端起粥碗,温声细语道:“府里得了好些百姓送来给殿下的补身之物,沉沙公子与府医已经替你查验过,都是稀罕的好物,民女便为您熬了这燕窝粥来,公主才醒,不妨用一口?” 秦怀璧点点头,宛如用银匙舀了一勺米粥送入秦怀璧的口中,秦怀璧沉默着吞下,屋中的气氛略略透着些许的尴尬。 待一碗粥下肚,宛如细致的伸出手绢替她拂过唇角,接着便收了残碗,福了身后便要走。 秦怀璧连忙叫住她:“宛如!先别走。” 见秦怀璧出声挽留,宛如便转过头去,询问道:“不知公主还有何吩咐?” 秦怀璧想到前几日自己哄骗她之事,一时语塞,半晌,她才挤出笑容,道:“我想同你聊聊。” 宛如叹了一口气。 “先是大皇子,接着是三皇子,再然后,又是心狠手辣的覃少官。 “如今,殿下摇身一变,莫说是身份,竟连乾坤都颠倒了……” 她低下头去,道:“自同殿下相识以来,无论殿下变了多少身份,民女都因殿下的知遇之恩而欢喜。即便后来早已知晓殿下对宛如一直有所欺瞒,宛如也自知卑贱而甘之如饴。” “可是……” 她余下的话被吞入腹中,再不肯言语。 她虽是没有说出口,但聪慧如秦怀璧又怎会猜不到她的心思,便仰头靠在软垫上,看着眼前那水一般的流苏床帐道:“宛如,其实你又何必要闭目塞听的为难自己呢? “其实你心中知道,救你与水火的人从不是我。 “是他顾惜了你的尊严,在你备尝冷颜时给了你遮风挡雨之地,是他多年来对你恩重如山,亦是他做了你的一字之师,派人教了你自保之计。 “亦是他,察觉了你织布手艺超群而不忍废弃的将你当做金丝雀豢养,因此利用我的惜才之心将你收入我的麾下,好让我因你一手织技将你彻底救出鲁府。 “我同他本就是一父所生,因此我扮作男装时同他生的便有几分肖似,你自然会对我生出亲近之心。” 她静静地望向宛如,说出的话那般残忍却又异常的平静。 “宛如,其实你喜欢的人就是我二哥哥,对不对?” 第113章 遮羞 宛如手中的粥碗“啪”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定定地望着秦怀璧,面白如纸。 被小心翼翼,细细包裹后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这样被人轻而易举地被撕开,赤裸裸地暴露在外,让她近乎歇斯。 她瞪大眼睛后退了两步,否认的话哽在喉中,却是怎么也挤不出。 都是女儿家,同秦怀璧那样亲近的朝夕相处多日,她即便再蠢顿,又怎会连秦怀璧的女儿身都看不出呢? 可是她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秦怀璧之时。 饭馆初遇,少女一袭飒爽红衣,发束头顶,眉眼清俊倔强,款款走来那修身玉立的模样好似潘安宋玉。 她目光冷傲,却是那样温柔的走到自己跟前,亲自为自己捡起掉落在地的布包,声如玉碎,出奇温柔。 她柔声道:“姑娘,你的东西。” 这句话在宛如的脑中同某一处的记忆重合,那一刻,恍惚间,她便似乎看到了当年,在足履首尾相触的街道上,那青衫金冠的瘦削男子撩开车帘,亲手为她捡起布包,递到她的怀中,同样是那样温柔而关切。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她是个苦命的,在外漂泊多栽,备尝世人冷眼,人人都道,这姑娘不顾廉耻,为了几两银子便不惜自甘轻贱在外抛头露面,却唯有那高高在上的二皇子会将她当成一个正常的女子,教她读文解字,教她绘画念诗,即便知晓她身份低贱,却依旧会在出门时顺手为她买下京中贵女才用的起的脂粉钗环。 她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多年,察言观色已是本能,难道她不知道秦昭明是在利用她么?难道不知道若是没了这双织布的手,秦昭明便会将她弃如敝履么?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卑贱的身份,即便对秦昭明的动心也是不会有结果的么? 她什么都知道,可看得清却不代表挣得脱。 于是她将这份爱意小心翼翼地同那两年的时光一同埋藏心底,她假装不知道秦怀璧的身份,不断麻痹自己,将秦怀璧看做秦昭明,可是越是如此,她却反而愈加沉沦其中,连挣脱而出,竟也不能了。 越是沉沦,她便越清楚自己的痴心妄想是多么荒唐,她走投无路,只得将对秦昭明的心意尽数地给了秦怀璧,利用秦怀璧与秦昭明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相似来偷偷的聊以慰藉。 她以为自己掩藏的天衣无缝,可偏偏她那丑陋的心思早已被秦怀璧勘破,甚至连那本就不存在的遮羞布也被那般无情地撕碎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如般滚落,她咬着唇,却阻止不了泪珠的滑落,她向后退了几步,背触及大门,她恍若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门闩,连地上的碎片都顾不得便失魂落魄的夺门而出,连撞到了温楚楚都未曾停下。 温楚楚被她这丢了魂似的一撞吓了一大跳,她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望着宛如离去的背影疑惑道:“这宛如姑娘平时瞧着挺稳重的,怎的今日跟见了鬼似的?” 念叨了这一句她便自顾的耸了耸肩,然而进门见了满地狼藉和坐在床上的秦怀璧却是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鬼啊!” 这丫头向来活跃,她这话一出,秦怀璧原本压抑的心情便被驱散了大半。 她没好气地朝温楚楚扔了个枕头,骂道:“你说谁是鬼啊?” “小公主你醒啦!” 见秦怀璧生龙活虎,她顿时喜出望外,冲到秦怀璧面前兴冲冲地将秦怀璧揉捏了一通,确认她的确同回府时那般未曾缺胳膊少腿的这才放下心来。 “小公主,你可算是好了。这两天我被江楚珩那个混蛋胁迫着没日没夜地照顾你,你瞧!把我都给饿瘦了。” 秦怀璧听着这大言不惭的话,看着她那珠圆玉润的脸颊不由得眉尖一颤,道:“……那我还真是该多谢你了。” 温楚楚小手一挥,笑嘻嘻道:“大恩不言谢。” 竟当真是接受了。 秦怀璧哭笑不得,也懒得跟她计较,抬眼询问道:“知道你一向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你骤然造访究竟有何事?” 温楚楚闻言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道:“哎呦,瞧我这记性!” 她正色道:“是这样,我见你发着高热,便知你必然牵挂那些无依无靠的女孩,我左右也无事可做,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去看望了那些少女。 “她们如今还将就着住在那临时搭建的赈灾楼中,镇守四周的侍卫都是男人,进出多有不便。我此次便是来询问你,姑娘们今后不知该如何安顿?” 秦怀璧想了想道:“贪官伏法,赃银按照灾情轻重分发灾民后照例说还有富裕,有岳千帆那等精明女人相助,如今地皮已选定,想来花糕厂的建造不日便可提上日程。 “我记着那吴知州郊外的私宅空着,空放院甚多,距离岳千帆的山寨也不远,不怕有贼人来犯。这样,你派人去岳千帆那跑趟腿,同她商讨商讨,看她是否愿意将那私宅腾出来,收留那些贫家姑娘。” 温楚楚嗤笑道:“这岳千帆这等妖女,没成想竟也成了个做善事的好去处。既然如此,我也乐得积这个德,岳当家的那边儿就由我去周旋,我定要让师兄对我刮目相看才是!” 说着便乐不得的要走。 “等等!” 温楚楚闻声回头:“又怎么啦?” 秦怀璧道:“我记得曾在程刺史家看到一株开得正好的水仙花,那花可是扔了?” 温楚楚歪头想了想道:“水仙?我倒还真看到一朵,好像哪个小丫鬟瞧着那花开得好看,要去屋里自己养着了。” 秦怀璧问道:“被谁要去了可还记得?” 温楚楚道:“这个我哪里记得?不过这府上丫鬟不多,想来只消稍加询问便可知道那花的去向。” 秦怀璧点头道:“如此便好。对了,我要出趟门去,待同岳氏妖女周旋完了,你便去一趟赈灾楼,将一个名叫努儿的红衣女孩唤来,我有要事询问与她。” 第114章 舐犊之情 温楚楚关切道:“你高热才退,这个时候出门做什么去?” 她说着话时秦怀璧已穿了衣裳,闻言便冲她笑了笑。 她道:“我要去趟大牢,看看那位昔日呼风唤雨的程刺史。” 温楚楚惊讶道:“那程流章下了大狱,如今就是待判的死人,你凭白的见他做什么?” 秦怀璧随意的扎了个发髻,拢好了朱砂红洒银兔绒滚边的斗篷,道:“这等抛妻弃子的混人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但努儿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既然将她收入麾下自然要为她将来负责。 “至于他可否还剩下最后的良知,我也终归是要替努儿母女弄弄清楚的。” 温楚楚摇了摇头,一身银饰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叮当作响:“他怎会有什么良知?要我说啊,抛妻弃女就算是千刀万剐亦不为过,也该赶紧砍了才好。” 秦怀璧隔着镜子瞥了她一眼:“那我也得先问他两句话再砍。” 她穿戴整齐便戴了面纱出门去,便四处看了看,道:“折戟,现身说话。” 一身劲装的折戟闻言便从藏身处跃下,单膝跪地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秦怀璧犹豫了一下,道:“可看到宛如跑去了何处?” 折戟道:“宛如姑娘哭着跑回了房间,到现在还未曾出来。” 秦怀璧这才放下心来,道:“也罢。你可愿陪同本殿下一同前去押送重犯的大牢?” 折戟道:“将军派了属下在暗中保护公主,此次自然是要随行的。” 秦怀璧点头道:“好,想来你常在这附近暗处游走,必然知晓牢狱处于何处,带路。” 折戟:“……” 还以为这样严肃地将他叫出来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原来是因为端着架子不好意思直说自己不认路。 折戟想笑又不敢,也只得无奈道:“公主随属下这边来就是。” 秦怀璧好整以暇地拢了拢斗篷,一本正经地吞下那憋在嗓子中的难为情,假装没发觉折戟那憋得辛苦的笑意,前往大狱而去。 程刺史正身穿囚服缩在关押重犯的牢房之中,神色却是意外的平静。 为避串供,关押重犯的监牢往往是单独而设,牢房之中连个通风的窗子都没有,每日皆如被饲养的牲畜一般,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日子久了,即便是不曾被判刑也仿佛如行尸走肉一般了。 他坐在角落中,脚边搁着一碗简薄寡淡的饭菜。 他眼皮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虽是被单独关押,可周遭还是若隐若现地传来那不绝于耳的叫屈声,他听在耳朵里,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起一下,一双眼珠百无聊赖地盯着地上的干草发着呆。 牢狱大门忽然传来“嘎啦”的一声巨响,随着门缝透出了一缕在此时看来异常刺眼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晃得程刺史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待稍稍适应了那缕光,他迎面看到一个少女正逆光而立,他那无精打采的眼皮便忽然睁大,更是迫不及待地直起了身子。 少女窈窕的身姿穿着一件极为耀目的红衣,身形娇小单薄,即便是逆光站立依旧是背脊笔挺,明明瞧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偏偏倔强地好似一株胡杨,宁折不弯。 见了这少女,他便不顾一切费力地扯动镣铐,迫不及待地冲到门口,扒着牢门道:“努儿!是我的小努儿来看我了么?” 然而话未说完,他便看清了门口所站,满脸戏谑的秦怀璧。 早有狱卒恭敬地抬来软椅,秦怀璧一撩袍,笔挺落座。 还未曾完全长开的少女如含苞待放的玫瑰一般动人,可神情之中却偏偏透着些玩世不恭的狡黠,挽唇一笑的模样颇有些讽刺的意味。 她端详着程大人,抚掌叹道:“程大人一向自称爱民如子,您这鱼肉百姓的本事,果真同链锁发妻,逼走女儿是如出一辙,下官实在拜服啊。” 程刺史未曾理会她那夹枪带棒的讥讽,只是敷衍地行了个礼后便重新垂下眼皮,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上。 他漠然道:“成王败寇,罪臣对从前所作所为皆是供认不讳。只是士可杀不可辱,公主在我这等罪臣跟前竟还自称下官是否也太过折煞了一些?” 秦怀璧道:“本殿下对讽刺你这等乱臣贼子并无甚兴趣,今日前来也并非是想要对你如何,只是对你所作所为有所不解,故而前来一问罢了。” 程刺史闻言便抬了抬眼,道:“公主的疑惑,天下有的是人愿意解答,又何苦要大费周章地前来询问一个打入天牢的罪臣?” 秦怀璧从容地抬起下巴。 “可惜我的问题,唯有您程大人才能解答。” 不等程刺史说什么,她便紧接着开了口。 “为官生贪欲,虽是人所不容之事,但其目的也不过是银钱,并非不能思索其动机起因。 “可本殿下有一事不明,如今西北因雪灾而饥荒,即便有出现卖儿卖女之事也往往是走投无路逼不得已,且被抛弃者多是女子居多,且家境必然是十分贫寒才会如此。 “但你好歹是个刺史,即便不贪下那些赈灾的银两,光凭你身居其位的俸禄和旁人的孝敬也必然是养得起努儿的。即便是你想利用一个女人来隐藏你的秘密,也不至于连身份和名声都不顾的抛弃女儿,囚禁程夫人。 “虽说你行事狠毒决绝,连亲信都不放过,但我曾同努儿有所接触,她生的标志,举止也并不娇怯,可见从前过的必然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你就算当真是个混人,却也不至于连人之共有的舐犊之情都这样轻易泯灭了?倒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让你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她的话让程刺史双眉毛紧皱,抿着唇似是懊悔,又似是不愿提及。 然而半晌,程刺史抬起头来,终究是开了口,却不是回答,反而反问道:“公主千金之躯,竟也这样关心我这罪臣的家事,如今事情左右已是尘埃落定,公主又何必要为难我?” 秦怀璧笑道:“我又哪里想为难你呢?只是官兵在抄程府时见你内堂中有一株白水仙开得正好,努儿的衣服上的花样却正是水仙花,故而才有此一问罢了。” 秦怀璧正要接着说什么,折戟却忽然推门而入,看了程刺史一眼,犹豫了片刻,干脆俯身在秦怀璧的耳边说了什么。 秦怀璧闻声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但却是转瞬即逝。 她顾不得程刺史,站起身来,当机立断道:“回府。” 第115章 我赌,你会重新爱上我 待秦怀璧回府时,秦昭易与江楚珩等人显然才刚回来,还未曾换去衣裳,此刻皆是皱着眉,神色严肃。 秦怀璧顾不得旁的,连斗篷都未脱去,便凑到秦昭易的身侧,将秦昭易好好地检查了一遍,见他无恙才放下心来。 她皱眉询问道:“皇兄,我方才听折戟说崇原县衙失火?你们刚刚才从崇原县衙回来,可曾有事?” 江楚珩恭谨道:“公主不必担忧,大殿下离开的时辰早,微臣等也是护送了大殿下进府后才得知了这事,想来恐是那吴知县席间多喝了几杯醉了才会不慎引了火,眼下吴知县已葬身火中,估计已是救不过来了。” 秦怀璧并未怀疑,只是眼中略带惋惜道:“这吴知县能得大皇兄的赏识,在这龙蛇混杂之地能够大义灭亲,倒是个难得的好官。只是这一下……竟是天妒英才了。” 秦昭易得知此噩耗亦是生出了几分惋惜,他摇头叹了一声道:“也罢了,既是他的命数,明日寻了他的尸身出来厚葬就是了。至于这西北之地,各处官员也清肃了大半,报上此次经过时便顺带着为吴知县添上一笔。” 郑文熙答道:“微臣明白,必不负大殿下所托。” 这边秦昭易要同郑文熙商讨灾情之事,秦怀璧如今复了女儿身不好一直同外男同处,便趁着江楚珩离开时顺势也告了辞。 先离去的江楚珩明明走了半天,可一出门便见他恍若散步一般的悠闲,步伐款款,走得甚是缓慢。 秦怀璧几步便追上,跟在他身后厉声喝道:“站住!” 江楚珩从容转身,毕恭毕敬地道了一声:“参见公主。” 秦怀璧扫了他一眼,挑眉道:“怎么,在等我?” 江楚珩直言不讳道:“自然。” 他答得痛快秦怀璧亦是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道:“吴知县可是死于你之手?” “是。” 秦怀璧皱眉,向前走了一步接近了江楚珩,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百姓都赞这姓吴的是个难得的好官。你杀了他,若是事情败露你又如何同百姓交代?” “好官?” 江楚珩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却是冷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狗胆包天,胆敢买凶欺辱公主,我杀他又如何?是他自己说,养不熟的狼迟早会反咬一口,斩草亦当除根,既是他自己为自己选的前路,我自然要送他一程。” 江楚珩也向前迈了一步,他低下头有些暧昧地凑近秦怀璧,低声道:“公主,您聪慧绝顶,做事一向喜欢不留后患,微臣实在不忍让公主凭添烦恼,而且这等下三滥的废物能够有幸死于微臣之手已是他三生之福。 “相比起等到以后他手握大权反咬咱们一口,您难道不觉得微臣这一手是以绝后患么?” 秦怀璧挑眉:“我何尝反对过你杀他?只是有些惊讶,从前不知道你有这样狠辣的手段,不过嘛……” 她伸手抓住江楚珩的衣领,一张薄唇几乎贴在了江楚珩的耳根上。 她轻声道:“我倒是觉得,他还算不上什么狼,只会摇尾乞怜施媚讨好,又算的上什么狼? “相比起这奴颜媚骨的贱奴,我对那会因为我而咬人的狼更有兴趣。” 说罢,她便松开了江楚珩的衣领,满意地看着江楚珩泛红的耳尖,接着便径自地擦过江楚珩的肩膀,朝着宛如的房间而去。 江楚珩望着她的背影勾唇一笑。 “小公主,我迟早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秦怀璧脚下一顿,却未曾停下,只远远地说了什么。 风将她的话送入江楚珩的耳中。 “静候佳音。” 秦怀璧心情甚好,余下的路段那上翘的嘴角便一直未曾放下半分。 她走至宛如的房前,伸出手正要敲门,谁知门却忽然大开,她的手拍了个空,险些打在宛如的脸上,她连忙缩回手,嘴角的笑意也因为尴尬而僵住,讪讪地叫了一声:“宛如,好巧。” 宛如显然也被吓了一大跳,待看清眼前的人是已复了女儿装扮的秦怀璧,便不由得面上一红,低头跪地道:“宛如参见公主。” 秦怀璧伸出一双白生生的小手亲手将她搀起,柔声道:“不过半日不见,为何同我这般见外?” 粉衣少女红着脸咬着唇,固执的不发一言。 她不肯说话,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是颇为尴尬,秦怀璧勉强勾起嘴角,打破平静道:“可否进门说话?” 宛如犹豫了片刻后才让出了路去,秦怀璧进门,宛如为她端来茶水,她未曾接手,只是看着宛如有些红肿的眼道:“可还生我的气?” 宛如拘谨立于旁侧,摇了摇头道:“民女不敢。” “你只说不敢,却不说未曾,可见是生了气的。” 她伸手牵住宛如的手,道:“宛如,你是个好姑娘,如今已没了鲁家束缚,你便是自由之身,若你当真觉得我今日所言有所冒犯,那本殿下愿意同你道歉。” 宛如连忙跪地道:“公主折煞民女了,是民女对二殿下存了冒犯之心,罪该万死,公主留民女一命已是法外开恩,民女实在惶恐。” 秦怀璧拉着她坐下,道:“你在京兆同我生活了半月有余,这半月以来我扮作男子时倒不见你这般见外,如今我恢复女儿身,你却偏偏这般拘谨,动不动便跪,难道我待你相比起我二皇兄,便就这般凶神恶煞?” 宛如默了默,道:“公主同宛如平生所见的女子都不同,宛如是眼见过公主如何震慑暴民的,喜怒全屏心意,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民女只是一介布衣,公主是天之骄女,宛如在您跟前自惭形秽,自然惧怕。” 秦怀璧闻言不由笑道:“我自小在宫中,耳濡目染的便是何为恩威并施,倒是没想到我的举止在你眼中竟成了个喜怒无常之辈,我自问本事不及二皇兄,可我自问,这十几日以来待你亦是不薄,落在你眼中想来也是远远不及的。 “那时初见时曾以为宛如姑娘面对刺客亦是临危不惧,虽是女子却心有大志,倒没想到不过短短半月,如今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她站起身来,道:“也罢,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既然谈不上知己,那本殿下便告辞了,若是姑娘当真只认我二皇兄一人,我从前举措便皆不再作数。 她盯着宛如的眼睛,从袖中抽出一叠拢得平整的纸张搁在桌上用茶杯压好,道:“这是你的卖身契,还有我前几日在此处派人盘下的布庄,这几家布庄就算是我对你的赔罪,从此以后你我就算是两不相欠,宛如姑娘自寻出路就是,咱们就此别过。” 第116章 水仙 说完,她当真毫不犹豫地重新穿好斗篷,头也不回地起身就走。 宛如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终归是未曾出口挽留,她眸光暗流,望着桌上的卖身契和房契怔怔地发着呆。 同样是径自而离,可同为了宛如使诈鲁夫人而佯装离去相比,这一次的秦怀璧自然是带着些不悦的。 因着宛如是因她而中毒险些丧命,又身世可怜,假借她的身份实行诈死之计之时她便一直对宛如有愧,再加之宛如的纺织技艺高超,又有秦昭明那显而易见的赏识,便有意对宛如抬举,便已做好了举荐宛如入宫做六司女官的打算。 因此她这才大费周章地伪造了宛如的身份,又托人买下布庄搁放在宛如的名下,甚至连接下来为了让宛如名正言顺入宫的后路都一一安排好,生怕她会再因自己而受委屈。 可她秦怀璧虽是公主但也并非圣人,懂得知恩图报,却也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这短短的半月时光之中,为了灾情中的百姓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与江楚珩一同筹谋算计,甚至多次深入虎穴,险些有性命之忧。 原以为这西北之处尘埃落定,谁知这意欲提拔之人却将她举措看做是喜怒无常而惧怕,她自小骄傲,这等评价在她耳中无异于侮辱。 更何况她对宛如将她看做秦昭明之事亦是心知肚明,如今挑明亦是为了宛如着想,若宛如当真因痴迷秦昭明而连前途都不顾的同她赌气,想来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她的肩上担负的并非只有宛如一人,而是整个大魏,既然恩情已报,她又何必要要费心扶持一个无用之人,只出些银两让宛如将来能够衣食无忧的也就是了,怎么也不算辜负二皇兄所托。 正憋着这股子闷气,那边已有个小侍女东张西望地过了来,见了秦怀璧便福了福身子,道:“参见公主。” 秦怀璧见她神色匆匆,便知必然有事,于是问道:“何事?” 侍女道:“那苗疆来的温姑娘方才带了个红衣姑娘去了偏殿,说那红衣女孩是公主的贵客,奴婢特意前来询问虚实。” 秦怀璧闻言便知是温楚楚带了努儿前来,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让她稍候片刻,本殿下换身衣裳再去见她。” 侍女道了一声是便要离去,秦怀璧复又叫住她,道:“对了,我听说前几日府中有个侍女要去了一株水仙,你可知道是拿走的?” 侍女皱眉想了想道:“奴婢隐约记得好像是雅芝姐姐带走的。” 秦怀璧道:“你去将那水仙花要回来,若问起来便说那水仙花是程府出来的赃物,需得细查一番才是,要回来之后便送去偏厅给那红衣姑娘。” 侍女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去。” 待侍女离开,秦怀璧才折返回住处,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之下换了一身衣裳,又卸去了大半的珠钗,这才去了偏厅同努儿相见。 努儿同温楚楚年岁相仿,生的明丽可爱,一双大眼睛清明如潭水,却并不怯懦,反而小大人似的正襟危坐,努力将脸憋出严肃的模样。 她不远处的桌上正搁着一盆生的正好的水仙花,玉骨冰肌,傲然玉立。 秦怀璧在侍女的陪伴之下跨门进入,看着努儿扬声道:“本殿下是否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努儿连忙拜过,道:“公主召见,臣女自然不敢怠慢。” 秦怀璧免了她的礼后她便趁着坐下时偷偷打量秦怀璧,只见眼前少女一身朱红色裙裳衬托冰肌雪肤,唇红齿白,美貌之余周身更是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乌梅似的双眼明辉如炬,似乎能够看穿人心。 有她在旁,那原本瞧着十分娇俏的水仙花也不由得逊色了几分。 虽是惊讶秦怀璧的美貌,但末了却也不由想道,当初早听闻这位温庆公主爱民如子,为了西北百姓不惜抛头露面扮作覃少官亲自施粥行善。 从前还只是五分相信,如今一见,眼前女子同那嚣张桀骜的覃少官果真是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人无误了。 待上了香茶瓜果后秦怀璧便示意婢女退下,见努儿正偷偷打量自己,便搁下茶杯笑道:“怎么,见惯了本殿下做男子打扮,如今见了本殿下的女儿身,一时不敢认了是不是?” 努儿连忙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公主容色绝艳,努儿一时看痴了,这才会如此。” 秦怀璧打量着她的衣裳道:“本殿下瞧着姑娘绣了一身的水仙,昨日碰巧得了一株盛放的极好的水仙,便估摸着你会喜欢,你瞧看一番,是否中意?” 努儿面色一僵,道:“多谢公主美意,可是臣女从不喜欢水仙,这水仙花,一直是臣女母亲喜爱之物。” 她神色严肃,直言道:“公主不必瞒我,这水仙,想来必然是从程府搜出来的?” 秦怀璧道:“的确如此,这水仙被养的极好,碰巧被京兆府中的侍女收起这才未曾暴殄天物,本殿下瞧着似乎是你父亲程刺史所养,若是你不喜欢,本殿下便将这花以你的名义送去给此刻正在驿站休养的程夫人。” 努儿道:“不必给她!公主虽是好意,可我母亲却从不值得同情,公主只知我母亲受尽凄苦,可臣女却知,她实在不值同情。” 秦怀璧道:“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努儿,你说此话,难道就不怕遭受天谴么?” 努儿道:“公主恕罪,但公主细想,您如今都已知晓我不喜水仙,可我母亲所做的衣裳却各个绣满水仙,便知我母亲从前是如何待我,成日将我束缚的密不透风。 “若我稍同她不顺意便是动辄打骂,又一直企图利用我的婚事做文章,成日念叨着要将我嫁给富庶人家,对我父亲贪污赈灾银之事也是极尽纵容,甚至还极为骄傲的要将那贪污来的银两给我做嫁妆……” 努儿说着,便似是如揭开伤疤一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臣女的父亲更是从未爱过臣女,他爱的唯有自己,所做所为也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当初我发觉了赈灾银之事便劝告父亲,他见我发觉了赈灾银便意图将我囚禁起来,我趁夜半逃走,被我母亲发觉,可您知道我母亲是怎么做的么?” 第117章 回京(赈灾篇结束) “她呼来了家丁侍卫要将我从墙头拖下来,甚至不惜自己上前扒下了我脚上的鞋子,我趁着深夜拼死才逃出程府。 “我苦心孤诣,隐姓埋名才躲避我爹娘的搜寻隐于市中,但我却没想到我父亲会因我而迁怒与我娘,甚至还利用我胁迫我母亲为他遮盖赃银……” 努儿低下声道:“公主姐姐,您也不必瞒我,这水仙若我没猜错的话,必然是我父亲见我常年身穿水仙图样而误以为我喜爱水仙而种的? “知父莫若女,我又何尝不知他从没有多么喜爱我这个女儿?种这水仙也不过是自我感动地想要将我哄回,再为自己积攒些好名声罢了。” 秦怀璧本是打算让努儿与其母亲团聚,但努儿所言显然不愿如此。 她的话亦非全然可信,只是瞧她有归顺自己之心,虽不知她母女之间究竟是否如她所言有所矛盾,但想来若跟在岳千帆手下想来便是最好的去处了。 想到如此,秦怀璧便道:“既然你不愿同程夫人相见,那也便罢了。我见你似乎对花糕之事有些兴趣,便跟在岳寨主手下做活就是,她一向善待女子,必然不会亏待你。 “至于程夫人那边,本殿下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你也可安心了。” 努儿颔首道:“如此,便多谢公主姐姐费心周全了。” …… 待程刺史等人被押送回京候审后,秦昭易与秦怀璧便也带着众人启程回京了。 无数百姓虔诚地跟随在马车之后,出城前车马被无数次地阻拦,更有被秦怀璧安排入厂做工的孤女们更是流着泪跪地拜别,逼得秦怀璧亲自下车劝阻才离去。 待出了城,秦怀璧便是心有余悸地回头望着城门。 她揉着折腾得酸痛的双腿对秦昭易道:“都说升米恩斗米仇,咱们给的可不止斗米,这些难民竟也知恩图报。” 秦昭易怜爱地伸出手抚摸她的头顶道:“这半月以来当真是苦了你,这钦天监果真不是吃白饭的,此次西北之行若非有你,也不会这般轻易地将那些贪官拿下。” 秦怀璧讪讪一笑,暗道可不是若非有我,否则就凭哥哥那针尖大的本事,别说是跟运筹帷幄的二哥相较,就连这条小命恐怕都会如前世那般栽在那群污吏的手上。 她正想着,秦昭易又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口,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道:“瞧瞧你脖子上的淤青,当日幸得你机敏,才躲闪了去。却偏偏有那不知死活的登徒子,权益之计也救不下你也就罢了,竟也敢生出什么该杀头的歹意。” 车外马背上将这话听了个正着的江楚珩:“……” 有被内涵到。 秦怀璧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不由噗嗤一笑,道:“皇兄,你说你同二皇兄一直水火不容,如今你破了西北贪污案,二皇兄也必然能够平定庆安府的贪污案,这曲折迂回所需之智也算是旗鼓相当,您说父皇究竟会夸赞与谁?” 秦昭明道:“什么我破获?虽说皇兄瞧不上那姓江的,但你与江楚珩在此次案件之中出力颇多,皇兄又怎会居功?定然要将功劳如实上报。” 秦怀璧撇了撇嘴,道:“那皇兄你可想好了,要是让父皇知道你这次出力还没有我这个公主多的话,只怕父皇又要借我二皇兄来斥责你——这次恐怕还要再加上一个我。” 她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裳,坐直身子,努力板着脸装作顺嘉帝的模样虎着脸,拿腔作势道:“老大!你平日里做事不如老二就算了,如今竟连温庆都不如,朕要你这长子有何用!嗯?!” 她演得惟妙惟肖,逗得秦昭易是哈哈大笑,但笑毕,他却亦是反应过了神来,愁眉不展道:“你说的的确不错,若是如实上报了你的功绩,父皇不斥责我才怪,说不定还会因为我未曾保护好幼妹而处罚与我。” 他看向妹妹,道:“瞧你笑得这般贼,可是有何好办法?” 秦怀璧则端起了架子道:“办法那必然是有,只不过嘛,妹妹的殿里的香炉旧了,屏风也打算换一个,只是这手头实在是有些紧,哥哥你看——?” 秦昭易盯着秦怀璧那写满了敲诈二字的眼睛,不由眉尖一颤。 他无奈道:“好好好,只要父皇不为了老二训斥我,你想换什么皇兄就给你什么,这总可以了?” 秦怀璧嬉笑道:“这还差不多。” 秦昭易道:“答应都答应你了,那你究竟有何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秦怀璧笑道:“其实想要既保住哥哥的功绩又不夺妹妹之功并不难。妹妹是以福星之身前来西北,哥哥是赈灾官,便称西北赞我为神女是因哥哥顺利平定贪官的丰功伟绩,我虽有献计之功,却是哥哥会用人的缘由。 “如此称来,父皇必然会将主要功劳记在哥哥的头上,而我的功劳则是同江楚珩一起同为西北解决了瓜果滞销及女子流离失所的问题,连带着收服了女贼岳千帆,既有了功绩又不抢哥哥的风头,哥哥认为此法可好?” 秦昭易点头道:“这样一来,既不折损你的出力,又不会让为兄在老二那家伙跟前抬不起头来,江楚珩这小子也算得了脸,倒也算皆大欢喜了。” 秦怀璧道:“江将军功不可没,可依妹妹之见,他的功劳,却不该由哥哥来说。” “怎么说?” “江将军虽立下大功,但他此次参与西北之行借的是保护哥哥之名,如今太子未立,若是此次由皇兄来赞他功绩,难保会被有心之人借此事做文章,称哥哥同江将军结为党羽,对父皇有不臣之心。 “江将军是常年征战沙场,手握重兵的武将,并非是寻常文臣。若是四位皇兄谁同他有所瓜葛,即便是无人借题发挥,也势必会被父皇所疑。 “虽说妹妹不知哥哥是否有夺嫡之心,但让父皇起疑终归不是一个好决策,依妹妹之见,江大将军的功劳自然由置身其外的郑大人上报给父皇为佳。” 秦怀璧的话让秦昭易含笑点头,口中赞许道:“倒是不曾想到我的小妹妹如今果真长大了,连其中利弊都分析的这般透彻,当真是为兄愚钝,比不得你了。” 秦怀璧道:“知道朝堂利弊又如何?哥哥你又不是不知后宫争夺有多么恐怖,这若是当上帝王,前朝之争比后宫妇人的争斗还要恐怖百倍,只瞧父皇成日泡在御书房便知其中辛苦,其实妹妹实在不知有何好,尤其是像大哥哥和四哥哥这般不受拘束之人,闲散一生岂不更为自在逍遥?”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 马上的人气喘吁吁,不顾侍卫阻拦扬声喊道:“还请二位殿下留步!” 第117章 回京(赈灾篇结束) “她呼来了家丁侍卫要将我从墙头拖下来,甚至不惜自己上前扒下了我脚上的鞋子,我趁着深夜拼死才逃出程府。 “我苦心孤诣,隐姓埋名才躲避我爹娘的搜寻隐于市中,但我却没想到我父亲会因我而迁怒与我娘,甚至还利用我胁迫我母亲为他遮盖赃银……” 努儿低下声道:“公主姐姐,您也不必瞒我,这水仙若我没猜错的话,必然是我父亲见我常年身穿水仙图样而误以为我喜爱水仙而种的? “知父莫若女,我又何尝不知他从没有多么喜爱我这个女儿?种这水仙也不过是自我感动地想要将我哄回,再为自己积攒些好名声罢了。” 秦怀璧本是打算让努儿与其母亲团聚,但努儿所言显然不愿如此。 她的话亦非全然可信,只是瞧她有归顺自己之心,虽不知她母女之间究竟是否如她所言有所矛盾,但想来若跟在岳千帆手下想来便是最好的去处了。 想到如此,秦怀璧便道:“既然你不愿同程夫人相见,那也便罢了。我见你似乎对花糕之事有些兴趣,便跟在岳寨主手下做活就是,她一向善待女子,必然不会亏待你。 “至于程夫人那边,本殿下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你也可安心了。” 努儿颔首道:“如此,便多谢公主姐姐费心周全了。” …… 待程刺史等人被押送回京候审后,秦昭易与秦怀璧便也带着众人启程回京了。 无数百姓虔诚地跟随在马车之后,出城前车马被无数次地阻拦,更有被秦怀璧安排入厂做工的孤女们更是流着泪跪地拜别,逼得秦怀璧亲自下车劝阻才离去。 待出了城,秦怀璧便是心有余悸地回头望着城门。 她揉着折腾得酸痛的双腿对秦昭易道:“都说升米恩斗米仇,咱们给的可不止斗米,这些难民竟也知恩图报。” 秦昭易怜爱地伸出手抚摸她的头顶道:“这半月以来当真是苦了你,这钦天监果真不是吃白饭的,此次西北之行若非有你,也不会这般轻易地将那些贪官拿下。” 秦怀璧讪讪一笑,暗道可不是若非有我,否则就凭哥哥那针尖大的本事,别说是跟运筹帷幄的二哥相较,就连这条小命恐怕都会如前世那般栽在那群污吏的手上。 她正想着,秦昭易又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口,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道:“瞧瞧你脖子上的淤青,当日幸得你机敏,才躲闪了去。却偏偏有那不知死活的登徒子,权益之计也救不下你也就罢了,竟也敢生出什么该杀头的歹意。” 车外马背上将这话听了个正着的江楚珩:“……” 有被内涵到。 秦怀璧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不由噗嗤一笑,道:“皇兄,你说你同二皇兄一直水火不容,如今你破了西北贪污案,二皇兄也必然能够平定庆安府的贪污案,这曲折迂回所需之智也算是旗鼓相当,您说父皇究竟会夸赞与谁?” 秦昭明道:“什么我破获?虽说皇兄瞧不上那姓江的,但你与江楚珩在此次案件之中出力颇多,皇兄又怎会居功?定然要将功劳如实上报。” 秦怀璧撇了撇嘴,道:“那皇兄你可想好了,要是让父皇知道你这次出力还没有我这个公主多的话,只怕父皇又要借我二皇兄来斥责你——这次恐怕还要再加上一个我。” 她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裳,坐直身子,努力板着脸装作顺嘉帝的模样虎着脸,拿腔作势道:“老大!你平日里做事不如老二就算了,如今竟连温庆都不如,朕要你这长子有何用!嗯?!” 她演得惟妙惟肖,逗得秦昭易是哈哈大笑,但笑毕,他却亦是反应过了神来,愁眉不展道:“你说的的确不错,若是如实上报了你的功绩,父皇不斥责我才怪,说不定还会因为我未曾保护好幼妹而处罚与我。” 他看向妹妹,道:“瞧你笑得这般贼,可是有何好办法?” 秦怀璧则端起了架子道:“办法那必然是有,只不过嘛,妹妹的殿里的香炉旧了,屏风也打算换一个,只是这手头实在是有些紧,哥哥你看——?” 秦昭易盯着秦怀璧那写满了敲诈二字的眼睛,不由眉尖一颤。 他无奈道:“好好好,只要父皇不为了老二训斥我,你想换什么皇兄就给你什么,这总可以了?” 秦怀璧嬉笑道:“这还差不多。” 秦昭易道:“答应都答应你了,那你究竟有何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秦怀璧笑道:“其实想要既保住哥哥的功绩又不夺妹妹之功并不难。妹妹是以福星之身前来西北,哥哥是赈灾官,便称西北赞我为神女是因哥哥顺利平定贪官的丰功伟绩,我虽有献计之功,却是哥哥会用人的缘由。 “如此称来,父皇必然会将主要功劳记在哥哥的头上,而我的功劳则是同江楚珩一起同为西北解决了瓜果滞销及女子流离失所的问题,连带着收服了女贼岳千帆,既有了功绩又不抢哥哥的风头,哥哥认为此法可好?” 秦昭易点头道:“这样一来,既不折损你的出力,又不会让为兄在老二那家伙跟前抬不起头来,江楚珩这小子也算得了脸,倒也算皆大欢喜了。” 秦怀璧道:“江将军功不可没,可依妹妹之见,他的功劳,却不该由哥哥来说。” “怎么说?” “江将军虽立下大功,但他此次参与西北之行借的是保护哥哥之名,如今太子未立,若是此次由皇兄来赞他功绩,难保会被有心之人借此事做文章,称哥哥同江将军结为党羽,对父皇有不臣之心。 “江将军是常年征战沙场,手握重兵的武将,并非是寻常文臣。若是四位皇兄谁同他有所瓜葛,即便是无人借题发挥,也势必会被父皇所疑。 “虽说妹妹不知哥哥是否有夺嫡之心,但让父皇起疑终归不是一个好决策,依妹妹之见,江大将军的功劳自然由置身其外的郑大人上报给父皇为佳。” 秦怀璧的话让秦昭易含笑点头,口中赞许道:“倒是不曾想到我的小妹妹如今果真长大了,连其中利弊都分析的这般透彻,当真是为兄愚钝,比不得你了。” 秦怀璧道:“知道朝堂利弊又如何?哥哥你又不是不知后宫争夺有多么恐怖,这若是当上帝王,前朝之争比后宫妇人的争斗还要恐怖百倍,只瞧父皇成日泡在御书房便知其中辛苦,其实妹妹实在不知有何好,尤其是像大哥哥和四哥哥这般不受拘束之人,闲散一生岂不更为自在逍遥?”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 马上的人气喘吁吁,不顾侍卫阻拦扬声喊道:“还请二位殿下留步!” 第118章 悔过 说话的人显然不擅骑马,说出的话带着气声,显然是拼命抓着缰绳的缘由。 而说话之人的声音秦怀璧自然认得。 便是气喘吁吁的宛如。 她心中颇为惊讶,暗道城门已关,这丫头是怎么溜出来的? 疑惑之余又见宛如风尘仆仆,显然追了很久才追上,便吩咐了停车等待宛如追上。 宛如一袭粉衣,迎风招展,一头黑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她的面颊冻出了两团粉红,但她明亮的双眼却让她那一抹粗糙都被掩埋,整个人如一朵绽放的玫瑰般灿烂。 秦怀璧撩开车帘,示意虎视眈眈挡着宛如的侍卫们撂下武器,自己则在江楚珩的搀扶之下走下了马车。 因着宛如不识秦怀璧的好歹,秦昭易便不愿理会,如今见秦怀璧下了车,便皱眉撩开帘子道:“这一路已耽搁了不少的时辰,你怎的又停下了?” 言外之意便是宛如不知轻重地耽搁了他们的路程。 眼见宛如眼色暗了暗,秦怀璧便替她解围道:“宛如在西北无依无靠的,我在西北所识的人也唯有她一个,自然也该好好道别才是,说不定宛如是回心转意也未可知,哥哥又何必要为难她一个小女子?” 秦昭易本就没有为难她的打算,也不过是替妹妹抱一句不平罢了,秦怀璧亲口解围,他便闭了嘴,只道:“那便好好叙旧,咱们要在除夕夜宴之前赶回,可不能耽搁了时辰。” 秦怀璧颔首道:“妹妹知晓。” 那边秦昭易已撂下车帘回避,秦怀璧便拉着宛如去了避人之处,道:“城门关闭,你是如何出来的?” 宛如双眼明亮,她道:“多亏了公主的卖身契。我只说我是公主的人,那些守门人便放了我出来追赶。” 她从袖中掏出卖身契和房屋地契,郑重跪地,结结实实地磕了头道:“公主是宛如的救命恩人,宛如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人,还请公主收回契约,让宛如跟在公主身边伺候洒扫也好,做牛做马也好,只求公主不要丢下宛如一人!” 她跪得坚定而虔诚,似是秦怀璧若是不肯收下她她便会长跪不起一般。 秦怀璧嘴角无奈地一挽,伸手将她捞起,劝说道:“你这又是何必?我为你置办的地契布庄已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又何必执着于跟着我?” 宛如道:“宛如已凄苦半生,不在乎余下旅途是否凄苦。我虽同二殿下无缘,但他待我的好已足以让我搁在心底。 “宛如的一条命卑贱,可若能侍奉在公主身侧,也算报了公主将我救出鲁家的大恩大德,还请公主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从前一切皆是宛如之过,是宛如不知公主苦心,今日便向公主告罪,希望公主不要嫌弃宛如!” 她复又跪下磕头,秦怀璧伸手捞住她的手臂道:“行了,别动不动就跪,瞧你这样子,似乎还将我当做喜怒无常之人,若如此仰人鼻息的过日子,我将来又该如何抬举你?” 秦怀璧示意她起身,就在二人说话间,周遭起了风来,风中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微香气。 而与此同时,马上的江楚珩却忽然眉头一皱。 四周都是扎堆的侍从护卫,秦怀璧身上的香粉气味他自然不会认错,而宛如身上的香粉更是出自雨霖铃,他亦是熟知。 而这一缕香气虽幽微不易察觉,却是他所嗅到过的气息,并非中原女子常用的香粉胭脂的气味,反倒是类似好闻的草药香,且也同样是在何处闻过的。 他眼珠一转,忽然跳下马去,佯装巡视的模样朝着那药香飘来的方向走去。 侍卫之中果真有一人眼见他走来而微微颤抖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便有一声不易察觉的银铃声一震。 江楚珩凑近便敏锐地察觉出了猫腻,他及时地一把抓住了那想要脚底抹油的“侍卫”,对方挣脱不得也只得冲他讪讪一笑。 听见这边传出骚动,秦昭易便探出头来,见了抓着侍卫的江楚珩便询问道:“你抓着这侍卫是做什么?” 江楚珩从容应答道:“微臣瞧这侍卫神色有异,碰巧微臣想去方便一番,便叫上这弟兄一起,却不想惊扰了殿下。” 秦昭易闻言嫌恶地皱了皱眉,但想到江楚珩只是个粗鲁武夫,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了正在交谈的秦怀璧二人一眼,冲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快去快回。 江楚珩扯着那侍卫将他扯去了背人之处,才停下步子,他便不由分说伸手在那侍卫的眉心用掌心一拍。 那侍卫吃痛地哎呦一声,随着这一拍之下,障眼法已尽数消退,露出温楚楚那张纤巧可爱的小脸来。 她揉着眉心道:“师兄!你下手怎么从来都没个轻重?疼死人啦!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师妹啊?” 江楚珩不客气地一弹她的额头:“死丫头,我昨日就叫你赶快滚回苗疆去,你还扮作侍卫跟来做什么?我最近又没好好收拾你了是不是?” 温楚楚闻言不由气结,道:“江楚珩,你瞧你说的是人话嘛?本姑娘帮了你那么大的忙,要不是我,你相好的现在早被人家毒死了,哪还有这样活生生站在那的本事?” 江楚珩闻言不由皱眉,道:“这么说,宛如为公主扛下的毒是你下的?” 温楚楚道:“当然是我了!不然你以为宛如姑娘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诊出来?还不都是本姑娘的功劳。” 说着她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功劳个屁,你险些把宛如毒死你知不知道?你们苗疆的蛊毒本就同中原的不同,若非沉沙是个岐黄圣手,你以为宛如还能活到今天?” 他一把拧温楚楚的脸,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我说你下次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大师兄骂你还真是骂对了,你这丫头做事顾前不顾后的,一心只想着立功,师父在九泉之下都得被你气醒!” 温楚楚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通骂不由委屈,讪讪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大师兄成日藏头露尾的,你又要回盛京了,我自己多没意思啊,苗疆我又不敢回,就我这两下子,我怕又遇上什么不怀好意的登徒浪子。” 江楚珩眼珠一转,略一思索之下便有了主意。 他故弄玄虚道:“附耳过来,给你个美差。” 第118章 悔过 说话的人显然不擅骑马,说出的话带着气声,显然是拼命抓着缰绳的缘由。 而说话之人的声音秦怀璧自然认得。 便是气喘吁吁的宛如。 她心中颇为惊讶,暗道城门已关,这丫头是怎么溜出来的? 疑惑之余又见宛如风尘仆仆,显然追了很久才追上,便吩咐了停车等待宛如追上。 宛如一袭粉衣,迎风招展,一头黑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她的面颊冻出了两团粉红,但她明亮的双眼却让她那一抹粗糙都被掩埋,整个人如一朵绽放的玫瑰般灿烂。 秦怀璧撩开车帘,示意虎视眈眈挡着宛如的侍卫们撂下武器,自己则在江楚珩的搀扶之下走下了马车。 因着宛如不识秦怀璧的好歹,秦昭易便不愿理会,如今见秦怀璧下了车,便皱眉撩开帘子道:“这一路已耽搁了不少的时辰,你怎的又停下了?” 言外之意便是宛如不知轻重地耽搁了他们的路程。 眼见宛如眼色暗了暗,秦怀璧便替她解围道:“宛如在西北无依无靠的,我在西北所识的人也唯有她一个,自然也该好好道别才是,说不定宛如是回心转意也未可知,哥哥又何必要为难她一个小女子?” 秦昭易本就没有为难她的打算,也不过是替妹妹抱一句不平罢了,秦怀璧亲口解围,他便闭了嘴,只道:“那便好好叙旧,咱们要在除夕夜宴之前赶回,可不能耽搁了时辰。” 秦怀璧颔首道:“妹妹知晓。” 那边秦昭易已撂下车帘回避,秦怀璧便拉着宛如去了避人之处,道:“城门关闭,你是如何出来的?” 宛如双眼明亮,她道:“多亏了公主的卖身契。我只说我是公主的人,那些守门人便放了我出来追赶。” 她从袖中掏出卖身契和房屋地契,郑重跪地,结结实实地磕了头道:“公主是宛如的救命恩人,宛如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人,还请公主收回契约,让宛如跟在公主身边伺候洒扫也好,做牛做马也好,只求公主不要丢下宛如一人!” 她跪得坚定而虔诚,似是秦怀璧若是不肯收下她她便会长跪不起一般。 秦怀璧嘴角无奈地一挽,伸手将她捞起,劝说道:“你这又是何必?我为你置办的地契布庄已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又何必执着于跟着我?” 宛如道:“宛如已凄苦半生,不在乎余下旅途是否凄苦。我虽同二殿下无缘,但他待我的好已足以让我搁在心底。 “宛如的一条命卑贱,可若能侍奉在公主身侧,也算报了公主将我救出鲁家的大恩大德,还请公主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从前一切皆是宛如之过,是宛如不知公主苦心,今日便向公主告罪,希望公主不要嫌弃宛如!” 她复又跪下磕头,秦怀璧伸手捞住她的手臂道:“行了,别动不动就跪,瞧你这样子,似乎还将我当做喜怒无常之人,若如此仰人鼻息的过日子,我将来又该如何抬举你?” 秦怀璧示意她起身,就在二人说话间,周遭起了风来,风中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微香气。 而与此同时,马上的江楚珩却忽然眉头一皱。 四周都是扎堆的侍从护卫,秦怀璧身上的香粉气味他自然不会认错,而宛如身上的香粉更是出自雨霖铃,他亦是熟知。 而这一缕香气虽幽微不易察觉,却是他所嗅到过的气息,并非中原女子常用的香粉胭脂的气味,反倒是类似好闻的草药香,且也同样是在何处闻过的。 他眼珠一转,忽然跳下马去,佯装巡视的模样朝着那药香飘来的方向走去。 侍卫之中果真有一人眼见他走来而微微颤抖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便有一声不易察觉的银铃声一震。 江楚珩凑近便敏锐地察觉出了猫腻,他及时地一把抓住了那想要脚底抹油的“侍卫”,对方挣脱不得也只得冲他讪讪一笑。 听见这边传出骚动,秦昭易便探出头来,见了抓着侍卫的江楚珩便询问道:“你抓着这侍卫是做什么?” 江楚珩从容应答道:“微臣瞧这侍卫神色有异,碰巧微臣想去方便一番,便叫上这弟兄一起,却不想惊扰了殿下。” 秦昭易闻言嫌恶地皱了皱眉,但想到江楚珩只是个粗鲁武夫,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了正在交谈的秦怀璧二人一眼,冲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快去快回。 江楚珩扯着那侍卫将他扯去了背人之处,才停下步子,他便不由分说伸手在那侍卫的眉心用掌心一拍。 那侍卫吃痛地哎呦一声,随着这一拍之下,障眼法已尽数消退,露出温楚楚那张纤巧可爱的小脸来。 她揉着眉心道:“师兄!你下手怎么从来都没个轻重?疼死人啦!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师妹啊?” 江楚珩不客气地一弹她的额头:“死丫头,我昨日就叫你赶快滚回苗疆去,你还扮作侍卫跟来做什么?我最近又没好好收拾你了是不是?” 温楚楚闻言不由气结,道:“江楚珩,你瞧你说的是人话嘛?本姑娘帮了你那么大的忙,要不是我,你相好的现在早被人家毒死了,哪还有这样活生生站在那的本事?” 江楚珩闻言不由皱眉,道:“这么说,宛如为公主扛下的毒是你下的?” 温楚楚道:“当然是我了!不然你以为宛如姑娘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诊出来?还不都是本姑娘的功劳。” 说着她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功劳个屁,你险些把宛如毒死你知不知道?你们苗疆的蛊毒本就同中原的不同,若非沉沙是个岐黄圣手,你以为宛如还能活到今天?” 他一把拧温楚楚的脸,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我说你下次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大师兄骂你还真是骂对了,你这丫头做事顾前不顾后的,一心只想着立功,师父在九泉之下都得被你气醒!” 温楚楚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通骂不由委屈,讪讪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大师兄成日藏头露尾的,你又要回盛京了,我自己多没意思啊,苗疆我又不敢回,就我这两下子,我怕又遇上什么不怀好意的登徒浪子。” 江楚珩眼珠一转,略一思索之下便有了主意。 他故弄玄虚道:“附耳过来,给你个美差。” 第119章 怎么是他! 温楚楚有些半信半疑,便警惕地递了耳朵去,江楚珩同她耳语了两句,温楚楚的眼睛登时亮了,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但说着她又有些犹豫道:“可是她会答应嘛?” 江楚珩道:“岳千帆那妖女诡计多端,你不是一向自称是笑傲阎罗的鬼见愁么?你若当真能够降服她,别说让为兄对你俯首帖耳,就是让你入军营我都乐意。” 温楚楚闻言顿时连面色都红润了起来,她兴高采烈道:“这可是你说的!” 江楚珩直言不讳:“我说的。” 温楚楚刚要转身,但想了想却又折返而回,道:“不行,就你说的话我可不敢信。” 江楚珩道:“那你还想如何?” 温楚楚左摸右摸,摸出一个火折子来,她吹燃火折子,点燃了地上捡起的枯枝,待烧出了黑炭,又从身上扯了一块布下来,将两样物件一同塞进了江楚珩的手中,得意地一叉腰道:“你立字据。” 江楚珩虽不过是打算打发了她,却也是个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汉子,闻言虽是有些不耐,却还是依照温楚楚之言用木炭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字据。 “这总可以了?” 待写罢,他便将字据递到了温楚楚的手中。 温楚楚一目十行地扫视了那字据一眼,眉开眼笑地叠好收入袖中,道:“好了好了!多谢二师兄!我走啦!” 说着,她便谨慎地朝四周瞧看了两眼,一点足尖迎风施展轻功,眨眼便没了踪影。 待她走后,江楚珩便露出了诡计得逞的笑容。 他虽借此次西北贪污之事同岳千帆做了交易,但岳千帆这妖女一向诡计多端,又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虽有崇善大师在旁看管,但崇善大师身为圣僧每日忙于讲经,难保岳千帆会趁机发些不可告人之财。 而温楚楚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心眼比起岳千帆那老女人却是只多不少,又擅长障眼法与巫蛊之术,有她在旁,就算是岳千帆想要起什么坏心思也是束手束脚的不痛快。 打发走了这么个麻烦,又给岳千帆添了个堵,一箭双雕,妙哉。 江楚珩在心底里暗暗夸奖了自己一句,这才慢悠悠地重新跨上马去。 秦怀璧与宛如早在方才一同上了马车,闻声她便撩开了车帘,道:“怎的这个时候才回来?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江楚珩斯文一笑,拱手道:“微臣耽搁了些时辰,还请公主恕罪,这下便走。” 秦怀璧未曾怀疑,闻言便点点头撂下了车帘,马车这才重新走动。 如今满足了岳千帆的胃口,又除去了西北各贪官盘根错节的势力,这折返回京的路途便是格外顺利,一路上众人吃喝玩乐,也乐得开怀,再加上这两日不再下雪,连带着回京的步伐都快了不少。 秦怀璧心情极好,一路上便张罗着要为秦昭昭和慎贵妃买些土特产,因着这两日脚程极快,秦昭易便也由着她胡闹,便是走走歇歇,一路上也甚为开怀。 三日后,众人在驿站留宿时,秦怀璧与宛如同榻而住,才卸下了发簪,宛如正铺着床,秦怀璧在梳妆镜前撑着面颊百无聊赖时忽见天边隐约有暖光闪动。 她登时起了好奇,掀窗一看,只见天边俨然放了大片的孔明灯,而镇子两侧的街道却是张灯结彩,煞是热闹。 这接连三日玩的皆不痛快,见了热闹的街道,秦怀璧便眼前一亮,心血来潮地对身后的宛如兴高采烈道:“宛如!咱们出去逛逛?” 宛如提着被子的一角怔了怔,道:“您今天都出去三次啦,若是大殿下知道我再纵着您出门的话……” 秦怀璧不以为然:“放心,我皇兄折腾一天,累着呢,这个时辰必然歇下了,咱们偷偷出去他也不会发觉,走,我请你看花灯。” 说着便撺掇着宛如一同换了一身衣裳。 因着心情上佳,又无事一身轻,秦怀璧此刻便格外容光焕发,挽了精致的发髻,插了满头珠钗,细细地描眉画眼,烛光之下便是格外娇艳动人,将个宛如惊艳得看呆在了原地。 她口中未敢说话,却不由在心中暗道,瞧着公主此番打扮,不像出门游街闲逛,倒像是要出门会情郎一般了。 正想着,秦怀璧已伸手挽住了她,她猝不及防,面上便红了红,但在秦怀璧出门张望看秦昭易是否在外时,却忽然发觉忘了拿面纱,便松开了秦怀璧的手去翻找。 秦怀璧紧张地张望了片刻,见秦昭易所住的屋子果真是灯烛熄灭,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牵住宛如便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去。 黑灯瞎火的,二人如同做贼,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溜出了门外秦怀璧才后怕地抚着心口道:“吓死我了,幸亏没遇到旁人,要是被我哥哥或者江楚珩发现我带着你偷溜出来必然又要长篇大论的斥责我。” 她走到一个面人摊位前,随手拿了个做成将军的面人摆弄,道:“你瞧,这将军做的同江楚珩那个榆木疙瘩倒有几分相似,都是这样一副成日臭着脸故作高深的模样,瞧着就让人想揍他。” 她说着,目光又被不远处的花灯吸引,便抓着面人,兴冲冲地冲向了那花灯。 “欸,姑娘!” 摊主见她未给钱就跑开连忙开口,却有一只握着湛亮银锭的手伸出,将银锭敲在案上,替她付了钱。 “这花灯好美啊,本……我瞧着比宫里的宫灯还漂亮呢。” 秦怀璧盯着那花灯啧啧称赞,捧着一张小脸陶醉道:“要是昭昭看见了一定很喜欢。” 她随手扔了几两银子,随手道:“宛如,你拿好花灯,听说这边冬日里的羊肉面极好吃,咱们也一同尝个鲜去!” 说着便蹦蹦跳跳地朝着那正扬声叫卖的面摊摊主跑了去。 身后之人如她所愿地接过那花灯,等到走到秦怀璧身后时,秦怀璧已经吃力地抱了两碗热乎乎的羊肉面美滋滋地搁在了桌上。 她搓了搓被烫得通红的手,一边吹气一边幸灾乐祸道:“那家驿站的饭食难吃死了,既然吃,自然要吃当地人爱吃的,我晚膳都没用好,咱们二人好好吃它一顿,让江楚珩和我哥哥做那苦行僧去。” 说了半天,却不见身后的宛如动弹,秦怀璧便转过身低头去牵她的手,牵到手中又盯着那手疑惑道:“咦,宛如,才几日的工夫,你这手指就磨得这般粗糙,今天有这般冷么,给你的手都冻得这样——” 秦怀璧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她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向手的主人。 这一看之下,她才明白什么叫做心脏骤停。 第119章 怎么是他! 温楚楚有些半信半疑,便警惕地递了耳朵去,江楚珩同她耳语了两句,温楚楚的眼睛登时亮了,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但说着她又有些犹豫道:“可是她会答应嘛?” 江楚珩道:“岳千帆那妖女诡计多端,你不是一向自称是笑傲阎罗的鬼见愁么?你若当真能够降服她,别说让为兄对你俯首帖耳,就是让你入军营我都乐意。” 温楚楚闻言顿时连面色都红润了起来,她兴高采烈道:“这可是你说的!” 江楚珩直言不讳:“我说的。” 温楚楚刚要转身,但想了想却又折返而回,道:“不行,就你说的话我可不敢信。” 江楚珩道:“那你还想如何?” 温楚楚左摸右摸,摸出一个火折子来,她吹燃火折子,点燃了地上捡起的枯枝,待烧出了黑炭,又从身上扯了一块布下来,将两样物件一同塞进了江楚珩的手中,得意地一叉腰道:“你立字据。” 江楚珩虽不过是打算打发了她,却也是个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汉子,闻言虽是有些不耐,却还是依照温楚楚之言用木炭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字据。 “这总可以了?” 待写罢,他便将字据递到了温楚楚的手中。 温楚楚一目十行地扫视了那字据一眼,眉开眼笑地叠好收入袖中,道:“好了好了!多谢二师兄!我走啦!” 说着,她便谨慎地朝四周瞧看了两眼,一点足尖迎风施展轻功,眨眼便没了踪影。 待她走后,江楚珩便露出了诡计得逞的笑容。 他虽借此次西北贪污之事同岳千帆做了交易,但岳千帆这妖女一向诡计多端,又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虽有崇善大师在旁看管,但崇善大师身为圣僧每日忙于讲经,难保岳千帆会趁机发些不可告人之财。 而温楚楚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心眼比起岳千帆那老女人却是只多不少,又擅长障眼法与巫蛊之术,有她在旁,就算是岳千帆想要起什么坏心思也是束手束脚的不痛快。 打发走了这么个麻烦,又给岳千帆添了个堵,一箭双雕,妙哉。 江楚珩在心底里暗暗夸奖了自己一句,这才慢悠悠地重新跨上马去。 秦怀璧与宛如早在方才一同上了马车,闻声她便撩开了车帘,道:“怎的这个时候才回来?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江楚珩斯文一笑,拱手道:“微臣耽搁了些时辰,还请公主恕罪,这下便走。” 秦怀璧未曾怀疑,闻言便点点头撂下了车帘,马车这才重新走动。 如今满足了岳千帆的胃口,又除去了西北各贪官盘根错节的势力,这折返回京的路途便是格外顺利,一路上众人吃喝玩乐,也乐得开怀,再加上这两日不再下雪,连带着回京的步伐都快了不少。 秦怀璧心情极好,一路上便张罗着要为秦昭昭和慎贵妃买些土特产,因着这两日脚程极快,秦昭易便也由着她胡闹,便是走走歇歇,一路上也甚为开怀。 三日后,众人在驿站留宿时,秦怀璧与宛如同榻而住,才卸下了发簪,宛如正铺着床,秦怀璧在梳妆镜前撑着面颊百无聊赖时忽见天边隐约有暖光闪动。 她登时起了好奇,掀窗一看,只见天边俨然放了大片的孔明灯,而镇子两侧的街道却是张灯结彩,煞是热闹。 这接连三日玩的皆不痛快,见了热闹的街道,秦怀璧便眼前一亮,心血来潮地对身后的宛如兴高采烈道:“宛如!咱们出去逛逛?” 宛如提着被子的一角怔了怔,道:“您今天都出去三次啦,若是大殿下知道我再纵着您出门的话……” 秦怀璧不以为然:“放心,我皇兄折腾一天,累着呢,这个时辰必然歇下了,咱们偷偷出去他也不会发觉,走,我请你看花灯。” 说着便撺掇着宛如一同换了一身衣裳。 因着心情上佳,又无事一身轻,秦怀璧此刻便格外容光焕发,挽了精致的发髻,插了满头珠钗,细细地描眉画眼,烛光之下便是格外娇艳动人,将个宛如惊艳得看呆在了原地。 她口中未敢说话,却不由在心中暗道,瞧着公主此番打扮,不像出门游街闲逛,倒像是要出门会情郎一般了。 正想着,秦怀璧已伸手挽住了她,她猝不及防,面上便红了红,但在秦怀璧出门张望看秦昭易是否在外时,却忽然发觉忘了拿面纱,便松开了秦怀璧的手去翻找。 秦怀璧紧张地张望了片刻,见秦昭易所住的屋子果真是灯烛熄灭,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牵住宛如便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去。 黑灯瞎火的,二人如同做贼,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溜出了门外秦怀璧才后怕地抚着心口道:“吓死我了,幸亏没遇到旁人,要是被我哥哥或者江楚珩发现我带着你偷溜出来必然又要长篇大论的斥责我。” 她走到一个面人摊位前,随手拿了个做成将军的面人摆弄,道:“你瞧,这将军做的同江楚珩那个榆木疙瘩倒有几分相似,都是这样一副成日臭着脸故作高深的模样,瞧着就让人想揍他。” 她说着,目光又被不远处的花灯吸引,便抓着面人,兴冲冲地冲向了那花灯。 “欸,姑娘!” 摊主见她未给钱就跑开连忙开口,却有一只握着湛亮银锭的手伸出,将银锭敲在案上,替她付了钱。 “这花灯好美啊,本……我瞧着比宫里的宫灯还漂亮呢。” 秦怀璧盯着那花灯啧啧称赞,捧着一张小脸陶醉道:“要是昭昭看见了一定很喜欢。” 她随手扔了几两银子,随手道:“宛如,你拿好花灯,听说这边冬日里的羊肉面极好吃,咱们也一同尝个鲜去!” 说着便蹦蹦跳跳地朝着那正扬声叫卖的面摊摊主跑了去。 身后之人如她所愿地接过那花灯,等到走到秦怀璧身后时,秦怀璧已经吃力地抱了两碗热乎乎的羊肉面美滋滋地搁在了桌上。 她搓了搓被烫得通红的手,一边吹气一边幸灾乐祸道:“那家驿站的饭食难吃死了,既然吃,自然要吃当地人爱吃的,我晚膳都没用好,咱们二人好好吃它一顿,让江楚珩和我哥哥做那苦行僧去。” 说了半天,却不见身后的宛如动弹,秦怀璧便转过身低头去牵她的手,牵到手中又盯着那手疑惑道:“咦,宛如,才几日的工夫,你这手指就磨得这般粗糙,今天有这般冷么,给你的手都冻得这样——” 秦怀璧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她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向手的主人。 这一看之下,她才明白什么叫做心脏骤停。 第120章 花灯街,携美同游(1) 眼前之人一头墨发高束,身穿靛色窄袖袍,一身玄领外氅衬托魁梧身姿,手中却格外突兀地拿着个花里胡哨的花灯,这奇异的搭配引得周遭路人因为好奇而频频侧目。 他嘴角挂着一抹极为斯文的笑意,见秦怀璧转身,便微微垂首,淡淡地唤了一声“公主。” 秦怀璧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眼前的俊朗少年不是江楚珩又是谁? 她反应过神,慌张地将面人藏在身后,结巴道:“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就看着我出丑是不是?” 她说完便后悔了,心说自己方才当着他的面说了那么些坏话,恐怕都被听到了,她竟还有心思管江楚珩是何时来的! 世上还有比这更尴尬之事么?! 却不想江楚珩疑惑地皱着眉,一本正经道:“不是公主拉着微臣出来看花灯的么?公主盛情邀请,微臣只好却之不恭,又哪里敢扫公主的雅兴?” 秦怀璧张了张嘴,却懵了一懵,道:“我何时拉着你——” 她话说了一半,却猛然想到方才出门前跟宛如松开了手,想来便是那时牵错了人。 想到此,再加之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尴尬,她羞的恨不能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咬着唇低着头,一抹绯色顺着她的双颊逐渐漫入脖颈,瞧着如同一只煮熟了的小螃蟹一般,格外可爱娇憨。 江楚珩见她如此便无声一笑,不再逗弄她,伸手去牵秦怀璧的手却被避开。 秦怀璧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江楚珩将花灯搁在桌上,柔声道:“公主可是生我的气了?” 秦怀璧嘟囔道:“谁生你的气。” 江楚珩笑着按住她的双肩将她按的坐下,又亲自从袖中掏出一副崭新的筷子双手恭敬地递到秦怀璧的手中。 “公主请用。” 秦怀璧哼了一声,依旧是板着脸,但在接过筷子的刹那嘴角却忍不住的上扬了几分,面上的绯红中带着几分属于少女的羞涩。 江楚珩伸手拿起桌上那瞧着威风凛凛的将军面人,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双手举着那面人到秦怀璧的跟前,用憨厚的声线道:“小公主不要生气啦,都是江楚珩的错,竟敢戏弄公主,微臣替这个混蛋跟公主赔罪好不好?公主打我两下出出气,不要生气嘛。” 秦怀璧噗嗤笑出声,劈手夺过那面人笑斥道:“你多大人了,幼不幼稚?” 见她嘴角那难掩的笑意,江楚珩这才放心地拿起筷笼中的竹筷子边挑起面条边道:“公主可算是笑了,公主笑了的话微臣就当是不生我气了?” 秦怀璧敲了一下他的手背,佯装生气道:“这碗我是买给宛如的,你要吃,自己买去。” 江楚珩闻言便撂下筷子,唉声叹气地惆怅道:“原来想做公主的面首便只有这等待遇,被背后念叨也就罢了,竟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唉,可怜我每日为公主当牛做马——” 秦怀璧不客气地伸手在他口中塞了个鸡腿,斥道:“怎么这么多废话?请你吃还不行么?给我闭嘴。” 江楚珩猝不及防,咬着个鸡腿的模样格外滑稽可笑,待秦怀璧说完,他这才吐出鸡腿,道:“多谢公主。” 秦怀璧本以为同江楚珩同桌而食必然尴尬,谁知经过这一插曲,这一顿饭吃的却是格外开怀,心底里甜丝丝的仿佛浸了蜜糖一般,竟也对江楚珩生出了几分依赖来。 待酒足饭饱,二人并肩前行,眼见着前方有射箭得物的摊位,秦怀璧一眼看中了上头的白玉手钏,江楚珩二话不说便拈弓搭箭,随手两箭便为秦怀璧包揽了摊子上摆放的所有贺礼。 秦怀璧抱着满袋小物件不由乐得开怀,牵着江楚珩便兴冲冲跑去了猜灯谜之处,极为傲气地舌战群雄,凭三寸不烂之舌,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便将灯谜所得之物尽数归入囊中。 江楚珩手中大包小包,跟他儒雅超然若谪仙的外形行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 而前头无拘无束蹦跳的秦怀璧好似一团烈火,同沥青一般古板却融于尘世之中的江楚珩却是意外的和谐。 好似二人本该如此,既有那高高在上的仙气,又有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那微妙又和谐的氛围让两人的周围形成一层无形的墙壁,将余下的一切都拒于千里之外,唯有彼此之间,相守相知。 秦怀璧憋了几日的工夫未曾好好玩过,江楚珩在外征战多年有的是力气,对秦怀璧又有着用不完的好脾气,这组合之下二人便分外和谐,直到夜半三更,整条花灯街道都进入尾声,二人却依旧是精力充沛,意犹未尽。 待将东西塞入折戟贴心送来的马车后,秦怀璧正要转头,江楚珩却忽然神色一变,一把拥住她的肩膀,接着指着前头道:“我记得公主出来时说要请宛如放孔明灯来着?正巧那孔明灯的店主还没走,剩下了几个灯,微臣不妨陪公主去放一个,也不算白走这一遭。” 他这提议正中秦怀璧心坎,自然是一百个同意,雀跃地奔向了那唯剩不多的几个孔明灯。 而江楚珩则警惕地看向了方才秦怀璧的身后,此刻却是空空如也。 他眉头猛地皱起。 方才那个人是…… 虽说拿到了孔明灯,但秦怀璧却是含着笔头,苦思冥想也不知写些什么,便偷偷回首看江楚珩所写。 却见江楚珩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行大字:“有璧玉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秦怀璧读罢,顿觉面上烧红,她暗骂了一声登徒子,提笔便匆匆写了两句便撂下。 却不知身后提早写完的江楚珩已来到了她身后,看着她所捧的孔明灯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秦怀璧慌忙用上前身体掩住孔明灯,红着脸斥道:“谁让你看了!” 江楚珩识趣地闭嘴避开,秦怀璧匆匆忙忙做贼似的将孔明灯放逐,似是生怕江楚珩再偷看似的。 而那一边江楚珩亦是将写好了字的孔明灯放逐天际。待两个暖黄色的圆点消失不见后,江楚珩本欲离去,却见身侧的秦怀璧依旧痴痴地望着天空发怔。 “公主……?” 他试探着催促。 秦怀璧回过神来,忽然冲着他一笑。 “喂,我们去爬山好不好?” 第120章 花灯街,携美同游(1) 眼前之人一头墨发高束,身穿靛色窄袖袍,一身玄领外氅衬托魁梧身姿,手中却格外突兀地拿着个花里胡哨的花灯,这奇异的搭配引得周遭路人因为好奇而频频侧目。 他嘴角挂着一抹极为斯文的笑意,见秦怀璧转身,便微微垂首,淡淡地唤了一声“公主。” 秦怀璧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眼前的俊朗少年不是江楚珩又是谁? 她反应过神,慌张地将面人藏在身后,结巴道:“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就看着我出丑是不是?” 她说完便后悔了,心说自己方才当着他的面说了那么些坏话,恐怕都被听到了,她竟还有心思管江楚珩是何时来的! 世上还有比这更尴尬之事么?! 却不想江楚珩疑惑地皱着眉,一本正经道:“不是公主拉着微臣出来看花灯的么?公主盛情邀请,微臣只好却之不恭,又哪里敢扫公主的雅兴?” 秦怀璧张了张嘴,却懵了一懵,道:“我何时拉着你——” 她话说了一半,却猛然想到方才出门前跟宛如松开了手,想来便是那时牵错了人。 想到此,再加之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尴尬,她羞的恨不能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咬着唇低着头,一抹绯色顺着她的双颊逐渐漫入脖颈,瞧着如同一只煮熟了的小螃蟹一般,格外可爱娇憨。 江楚珩见她如此便无声一笑,不再逗弄她,伸手去牵秦怀璧的手却被避开。 秦怀璧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江楚珩将花灯搁在桌上,柔声道:“公主可是生我的气了?” 秦怀璧嘟囔道:“谁生你的气。” 江楚珩笑着按住她的双肩将她按的坐下,又亲自从袖中掏出一副崭新的筷子双手恭敬地递到秦怀璧的手中。 “公主请用。” 秦怀璧哼了一声,依旧是板着脸,但在接过筷子的刹那嘴角却忍不住的上扬了几分,面上的绯红中带着几分属于少女的羞涩。 江楚珩伸手拿起桌上那瞧着威风凛凛的将军面人,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双手举着那面人到秦怀璧的跟前,用憨厚的声线道:“小公主不要生气啦,都是江楚珩的错,竟敢戏弄公主,微臣替这个混蛋跟公主赔罪好不好?公主打我两下出出气,不要生气嘛。” 秦怀璧噗嗤笑出声,劈手夺过那面人笑斥道:“你多大人了,幼不幼稚?” 见她嘴角那难掩的笑意,江楚珩这才放心地拿起筷笼中的竹筷子边挑起面条边道:“公主可算是笑了,公主笑了的话微臣就当是不生我气了?” 秦怀璧敲了一下他的手背,佯装生气道:“这碗我是买给宛如的,你要吃,自己买去。” 江楚珩闻言便撂下筷子,唉声叹气地惆怅道:“原来想做公主的面首便只有这等待遇,被背后念叨也就罢了,竟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唉,可怜我每日为公主当牛做马——” 秦怀璧不客气地伸手在他口中塞了个鸡腿,斥道:“怎么这么多废话?请你吃还不行么?给我闭嘴。” 江楚珩猝不及防,咬着个鸡腿的模样格外滑稽可笑,待秦怀璧说完,他这才吐出鸡腿,道:“多谢公主。” 秦怀璧本以为同江楚珩同桌而食必然尴尬,谁知经过这一插曲,这一顿饭吃的却是格外开怀,心底里甜丝丝的仿佛浸了蜜糖一般,竟也对江楚珩生出了几分依赖来。 待酒足饭饱,二人并肩前行,眼见着前方有射箭得物的摊位,秦怀璧一眼看中了上头的白玉手钏,江楚珩二话不说便拈弓搭箭,随手两箭便为秦怀璧包揽了摊子上摆放的所有贺礼。 秦怀璧抱着满袋小物件不由乐得开怀,牵着江楚珩便兴冲冲跑去了猜灯谜之处,极为傲气地舌战群雄,凭三寸不烂之舌,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便将灯谜所得之物尽数归入囊中。 江楚珩手中大包小包,跟他儒雅超然若谪仙的外形行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 而前头无拘无束蹦跳的秦怀璧好似一团烈火,同沥青一般古板却融于尘世之中的江楚珩却是意外的和谐。 好似二人本该如此,既有那高高在上的仙气,又有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那微妙又和谐的氛围让两人的周围形成一层无形的墙壁,将余下的一切都拒于千里之外,唯有彼此之间,相守相知。 秦怀璧憋了几日的工夫未曾好好玩过,江楚珩在外征战多年有的是力气,对秦怀璧又有着用不完的好脾气,这组合之下二人便分外和谐,直到夜半三更,整条花灯街道都进入尾声,二人却依旧是精力充沛,意犹未尽。 待将东西塞入折戟贴心送来的马车后,秦怀璧正要转头,江楚珩却忽然神色一变,一把拥住她的肩膀,接着指着前头道:“我记得公主出来时说要请宛如放孔明灯来着?正巧那孔明灯的店主还没走,剩下了几个灯,微臣不妨陪公主去放一个,也不算白走这一遭。” 他这提议正中秦怀璧心坎,自然是一百个同意,雀跃地奔向了那唯剩不多的几个孔明灯。 而江楚珩则警惕地看向了方才秦怀璧的身后,此刻却是空空如也。 他眉头猛地皱起。 方才那个人是…… 虽说拿到了孔明灯,但秦怀璧却是含着笔头,苦思冥想也不知写些什么,便偷偷回首看江楚珩所写。 却见江楚珩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行大字:“有璧玉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秦怀璧读罢,顿觉面上烧红,她暗骂了一声登徒子,提笔便匆匆写了两句便撂下。 却不知身后提早写完的江楚珩已来到了她身后,看着她所捧的孔明灯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秦怀璧慌忙用上前身体掩住孔明灯,红着脸斥道:“谁让你看了!” 江楚珩识趣地闭嘴避开,秦怀璧匆匆忙忙做贼似的将孔明灯放逐,似是生怕江楚珩再偷看似的。 而那一边江楚珩亦是将写好了字的孔明灯放逐天际。待两个暖黄色的圆点消失不见后,江楚珩本欲离去,却见身侧的秦怀璧依旧痴痴地望着天空发怔。 “公主……?” 他试探着催促。 秦怀璧回过神来,忽然冲着他一笑。 “喂,我们去爬山好不好?” 第121章 花灯街,携美同游(2) 江楚珩有些意外。 “爬山?” 秦怀璧点了点头,一指远方道:“你看。” 江楚珩循声而望,心下却是猛地一动。 夜色之下,山林之外的绰约风光恍如泼墨山水,山间之处点点星子交替闪烁,那是世间最炫目的宝石亦无法所及的绮丽。 就算是名扬天下的萧画仙,只怕也绘制不出超脱此刻的画卷。 江楚珩心中一跳,耳尖已染上一抹绯红,幸得此刻深夜,秦怀璧未曾察觉,甚至还牵住了他的手,兴冲冲地朝着那远方的山头乐不得地跑去。 江楚珩却忽然用力将她一拉,还未等秦怀璧反应过来,在她的惊呼之中,江楚珩已将她打横抱起,足尖一点,片刻之后便在星光之下,翩然落在了陡峭的高峰之上。 秦怀璧望着山脚零星的烟火气,吓得紧搂江楚珩的脖颈,心惊肉跳道:“都说高处不胜寒,这山顶上果真是——阿嚏!” 她说着便冻得打了个喷嚏。 江楚珩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接着解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好,又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来细心垫在地上,这才拥着秦怀璧坐下。 秦怀璧枕靠着他结实的臂膀,方才那遥远的星河被放大,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一般。 秦怀璧伸出手似是想去触摸星子,江楚珩则抚上她的手背,慢慢地同她十指相扣。 江楚珩温柔地拥她入怀,细心地拢好散落两旁的外袍,一张薄唇凑近秦怀璧的耳畔,柔声道:“傍晚时戏弄了公主,如今的赔罪公主可满意?” 他吐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秦怀璧的耳畔,烘的她面颊一热,心亦是砰砰地乱跳着。 她别扭地支吾了两声,道:“尚可,只是你为何要戏弄我?若你当真想同我观花灯,直说的话……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但江楚珩五感过人,自然听了个分明,他抱着秦怀璧,望着漫天星河叹道:“从前只觉公主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微臣不过一介武夫,又是白手起家,只怕给不了公主幸福,如今却忽然觉得,公主骄纵高傲,城府过人又阴险狠毒,恐怕天下也唯有微臣能够降的住公主,又何必要推却公主的盛情?” 秦怀璧怒道:“你说谁骄纵阴险!找打是不是!” 她气恼地挣脱同江楚珩十指相扣的手,转头欲捶打江楚珩的心口,手腕却被一把遏住。 紧接着,男人那俊朗的面容已在刹那间放大。 男人单手便制住了她的双手,另一只手则霸道地扣住她的后脑,任由她挣扎亦是不肯放手,明明是极为冒犯的举止,却带着些失德放纵的感觉,令人欲罢不能。 这一吻格外深情热烈,秦怀璧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得,仿佛如水一般要融化在他怀中,却颇有欲拒还迎的意味。 被紧抓的手腕不知何时已被松开,江楚珩拥住她纤细的腰身,she尖随着这一动作更加放肆地侵略,秦怀璧虽是放任,但在更甚一步的动作之下却禁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叮咛。 她正要继续,江楚珩却忽然闷哼了一声,接着猛地松开了环拥秦怀璧的双臂,喘着粗气仰面躺在了地上。 他这一下摔得极结实,秦怀璧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再一次抓住手腕。 江楚珩发出一声低喘,声音因为压抑而略略有些沙哑:“现在,别碰我……” 秦怀璧愣了愣,对江楚珩此刻突如其来的反常样子有些不明所以,但她想到方才那如火如荼的亲吻还是猛地涨红了脸,抽回手去。 江楚珩躺在雪中,等心中燃起的烈火逐渐熄灭,冰冷的寒意渗入身体,将最后的一抹燥热也扑灭,这才重新坐起身来。 他们默契的谁也没有再提及方才,只是静静地并肩而坐,面上皆带着烧红,心中却是各怀心事。 半晌,秦怀璧却是主动打破了平静。 她有些感慨:“江楚珩,你说,待圆月的光彩一出,星星就没了。这星光再美也只能抬头瞧看,即便我是公主也无法将其纳入手中真正拥有……” 她的话中似有所指:“患得患失之物,究竟是否算我真正所有?” 江楚珩搂抱住她的腰身,道:“天下都尽在公主之手,属下觉得,相比起虚无缥缈的星空,公主不妨珍惜眼前之物。” 他说着,已不知从哪又抽出一条雪白的手帕,轻轻地束在了秦怀璧的眼睛上。 “你这是做什么?” 秦怀璧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弄得有些不安,连忙摸索着牵住江楚珩的手。 江楚珩安抚道:“放心,微臣不会离开。” 他无声地冲着远处一招手,片刻之后秦怀璧便听到了一声有些尖锐的长鸣,接着,砰的一声,爆裂,即便是隔着手帕,眼前却依然亮如白昼。 江楚珩扯下秦怀璧蒙在眼上的手帕,秦怀璧望着半空不断升腾而起绚丽的烟花不由惊讶地跳起。 烟花将星空晃得近乎看不见,但那焰火却比星光还要绚烂美丽百倍,如绽放又瞬间凋谢的花,一丛又一丛,高峰之上看去犹在眼前,让人莫名想哭。 秦怀璧望着那大朵大朵近乎要将她包容其中的烟花,转头望向身侧的江楚珩。 江楚珩那轮廓分明的俊朗侧脸被彩色的烟花照的五光十色,有些可笑,可因着容色过人,即便是在这滑稽的彩光之下依旧是俊朗的不像话。 他的神色是那样认真而虔诚,似是追逐着生命中的一缕光辉,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秦怀璧望着他的侧脸道:“喂……这是,你一早安排好的?” 江楚珩闻言却不再从容,反而如做错事般的有些支吾:“微臣……微臣方才见那边有卖烟花的,我想着公主必然喜欢,便吩咐折戟包下了所有的烟花,公主难道不喜欢么?” “乱讲,你待我这般用心我怎会不喜欢?” 秦怀璧重新坐下,道:“小时候我便喜欢这绚烂的烟花,我觉得他们转瞬即逝,存在便是为了耀目那一瞬,可是那一瞬间的耀目已足够令人着迷回味,比起这零星而闪的星,明明是不值得的,却也格外弥足珍贵。 “可我是公主,要端庄持重,享万民敬仰,明明衣食无忧,却连亲手点燃烟花都是奢望,远远地一望,再灿烂地绽放,过后也只剩虚空。 “就如我一般……” 第121章 花灯街,携美同游(2) 江楚珩有些意外。 “爬山?” 秦怀璧点了点头,一指远方道:“你看。” 江楚珩循声而望,心下却是猛地一动。 夜色之下,山林之外的绰约风光恍如泼墨山水,山间之处点点星子交替闪烁,那是世间最炫目的宝石亦无法所及的绮丽。 就算是名扬天下的萧画仙,只怕也绘制不出超脱此刻的画卷。 江楚珩心中一跳,耳尖已染上一抹绯红,幸得此刻深夜,秦怀璧未曾察觉,甚至还牵住了他的手,兴冲冲地朝着那远方的山头乐不得地跑去。 江楚珩却忽然用力将她一拉,还未等秦怀璧反应过来,在她的惊呼之中,江楚珩已将她打横抱起,足尖一点,片刻之后便在星光之下,翩然落在了陡峭的高峰之上。 秦怀璧望着山脚零星的烟火气,吓得紧搂江楚珩的脖颈,心惊肉跳道:“都说高处不胜寒,这山顶上果真是——阿嚏!” 她说着便冻得打了个喷嚏。 江楚珩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接着解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好,又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来细心垫在地上,这才拥着秦怀璧坐下。 秦怀璧枕靠着他结实的臂膀,方才那遥远的星河被放大,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一般。 秦怀璧伸出手似是想去触摸星子,江楚珩则抚上她的手背,慢慢地同她十指相扣。 江楚珩温柔地拥她入怀,细心地拢好散落两旁的外袍,一张薄唇凑近秦怀璧的耳畔,柔声道:“傍晚时戏弄了公主,如今的赔罪公主可满意?” 他吐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秦怀璧的耳畔,烘的她面颊一热,心亦是砰砰地乱跳着。 她别扭地支吾了两声,道:“尚可,只是你为何要戏弄我?若你当真想同我观花灯,直说的话……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但江楚珩五感过人,自然听了个分明,他抱着秦怀璧,望着漫天星河叹道:“从前只觉公主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微臣不过一介武夫,又是白手起家,只怕给不了公主幸福,如今却忽然觉得,公主骄纵高傲,城府过人又阴险狠毒,恐怕天下也唯有微臣能够降的住公主,又何必要推却公主的盛情?” 秦怀璧怒道:“你说谁骄纵阴险!找打是不是!” 她气恼地挣脱同江楚珩十指相扣的手,转头欲捶打江楚珩的心口,手腕却被一把遏住。 紧接着,男人那俊朗的面容已在刹那间放大。 男人单手便制住了她的双手,另一只手则霸道地扣住她的后脑,任由她挣扎亦是不肯放手,明明是极为冒犯的举止,却带着些失德放纵的感觉,令人欲罢不能。 这一吻格外深情热烈,秦怀璧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得,仿佛如水一般要融化在他怀中,却颇有欲拒还迎的意味。 被紧抓的手腕不知何时已被松开,江楚珩拥住她纤细的腰身,she尖随着这一动作更加放肆地侵略,秦怀璧虽是放任,但在更甚一步的动作之下却禁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叮咛。 她正要继续,江楚珩却忽然闷哼了一声,接着猛地松开了环拥秦怀璧的双臂,喘着粗气仰面躺在了地上。 他这一下摔得极结实,秦怀璧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再一次抓住手腕。 江楚珩发出一声低喘,声音因为压抑而略略有些沙哑:“现在,别碰我……” 秦怀璧愣了愣,对江楚珩此刻突如其来的反常样子有些不明所以,但她想到方才那如火如荼的亲吻还是猛地涨红了脸,抽回手去。 江楚珩躺在雪中,等心中燃起的烈火逐渐熄灭,冰冷的寒意渗入身体,将最后的一抹燥热也扑灭,这才重新坐起身来。 他们默契的谁也没有再提及方才,只是静静地并肩而坐,面上皆带着烧红,心中却是各怀心事。 半晌,秦怀璧却是主动打破了平静。 她有些感慨:“江楚珩,你说,待圆月的光彩一出,星星就没了。这星光再美也只能抬头瞧看,即便我是公主也无法将其纳入手中真正拥有……” 她的话中似有所指:“患得患失之物,究竟是否算我真正所有?” 江楚珩搂抱住她的腰身,道:“天下都尽在公主之手,属下觉得,相比起虚无缥缈的星空,公主不妨珍惜眼前之物。” 他说着,已不知从哪又抽出一条雪白的手帕,轻轻地束在了秦怀璧的眼睛上。 “你这是做什么?” 秦怀璧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弄得有些不安,连忙摸索着牵住江楚珩的手。 江楚珩安抚道:“放心,微臣不会离开。” 他无声地冲着远处一招手,片刻之后秦怀璧便听到了一声有些尖锐的长鸣,接着,砰的一声,爆裂,即便是隔着手帕,眼前却依然亮如白昼。 江楚珩扯下秦怀璧蒙在眼上的手帕,秦怀璧望着半空不断升腾而起绚丽的烟花不由惊讶地跳起。 烟花将星空晃得近乎看不见,但那焰火却比星光还要绚烂美丽百倍,如绽放又瞬间凋谢的花,一丛又一丛,高峰之上看去犹在眼前,让人莫名想哭。 秦怀璧望着那大朵大朵近乎要将她包容其中的烟花,转头望向身侧的江楚珩。 江楚珩那轮廓分明的俊朗侧脸被彩色的烟花照的五光十色,有些可笑,可因着容色过人,即便是在这滑稽的彩光之下依旧是俊朗的不像话。 他的神色是那样认真而虔诚,似是追逐着生命中的一缕光辉,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秦怀璧望着他的侧脸道:“喂……这是,你一早安排好的?” 江楚珩闻言却不再从容,反而如做错事般的有些支吾:“微臣……微臣方才见那边有卖烟花的,我想着公主必然喜欢,便吩咐折戟包下了所有的烟花,公主难道不喜欢么?” “乱讲,你待我这般用心我怎会不喜欢?” 秦怀璧重新坐下,道:“小时候我便喜欢这绚烂的烟花,我觉得他们转瞬即逝,存在便是为了耀目那一瞬,可是那一瞬间的耀目已足够令人着迷回味,比起这零星而闪的星,明明是不值得的,却也格外弥足珍贵。 “可我是公主,要端庄持重,享万民敬仰,明明衣食无忧,却连亲手点燃烟花都是奢望,远远地一望,再灿烂地绽放,过后也只剩虚空。 “就如我一般……” 第122章 烟火 她的声音逐渐掩没在烟火的轰隆声之中,江楚珩同样坐下,没有转头,话却是对秦怀璧说的。 “微臣曾答应公主,在生辰与您同过,我只当那是年少戏言,却不想公主将这一承诺放在了心头,微臣已错过了两年,如今第三年,微臣断断不会再错过第三次。” 江楚珩默然的低下头。 “可你的生日是在除夕,宫中行家宴,我此刻的身份却是不够格站在你身边的,所以也只得趁今夜,为您制造这场独一无二却又短暂的绚烂盛世。” 他望着烟火,借着那震耳欲聋的声响,薄唇张合的幅度微不可见,用唯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呢喃告白着。 “公主,你当真可知我对你的心意? “我为你跨越两世风光,唯有你,能让我从炼狱之中重生,这份感情早已融入骨血……” 秦怀璧未曾听到他的话,却是猝不及防地掩唇惊叫了一声。 只见半空之中的烟花收了尾,余下的炫光却未熄灭,形成了巨大的“生辰快乐”四个大字。 江楚珩所说的话被烟火声尽数吞没,直到最后一个字,那四个大字也化作零星,秦怀璧这才注意到他的话,一双眼睛好奇的扫向他,道:“你说什么?” 江楚珩嘴角微翘,道:“我说——” 他忽然一指点向秦怀璧的脖颈穴道,秦怀璧猝不及防,这一下便晕倒在了江楚珩的怀中。 江楚珩将她打横抱入怀中,周身风尘仆仆的沉沙以轻功跃上峰顶,单腿跪地道了一声:“将军。” 江楚珩抱着秦怀璧道:“方才的烟花做的不错。” 沉沙一本正经:“为将军和夫人办事,属下自然尽心!” 江楚珩闻言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少贫嘴,可备好了马车?” 沉沙道:“自然。属下还带来了夫人的面纱。” 他说着,便双手奉上一条坠了水晶珠串的薄纱巾。 江楚珩细心遮掩住秦怀璧的容貌,望向山脚的眼珠中带着些寒冰似的凝重。 沉沙道:“将军,眼下已过子时,您是否要带夫人回驿站?” 江楚珩顿了顿,道:“自然。” 他抱稳秦怀璧,带着沉沙一前一后地飞下山顶。 原本热闹的集市此刻已归于寂静,马车隆隆作响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脆。 江楚珩抱着秦怀璧坐在马车之中,眉头却一直紧皱。 方才在集市时他不忍打扰了秦怀璧的雅兴,但方才他却结结实实的发现了。 那个人在这。 他眸光一暗,紧拥着秦怀璧,一双碎玉目闪烁着阴寒的光。 他点了秦怀璧的睡穴,此刻她睡得正香,微微可见薄纱下那嫣红的唇角上翘,笑得有些贼,也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 江楚珩却是身体紧绷。 征战沙场多年,他早已形成了敏感的直觉,此刻周遭静谧,他却总觉隐隐有些不安,自然不敢放松神经。 “噔——” 马车忽然一震,也不知是哪条轮子无缘故地硌了石子,这一震来的猝不及防,让整个马车都侧着颠簸了一下,车帘都被这一震之下震得掀起。 江楚珩的目光被掀起的车帘吸引,便未曾发现秦怀璧面上的面纱被冷风吹起,她的容貌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车外一人的眼中。 星空之下,模糊可见此人身穿一件玄色狐皮绒衣,此刻正慵懒地倚在无人的屋顶上。 他下巴削尖,长眉入鬓,额上扎着一条细窄的抹额,若同常人相比也算的上的俊美周正,只是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若是秦怀璧见了,必然会说出一句“贼眉鼠眼”来。 男子那狭长的双眼狐狸似的半眯着,在看清秦怀璧容貌的刹那便是猛地一亮,接着便坐直了身子,贪婪而轻浮地一舔唇角。 “啧,果真妙人。” 他用随身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喝下,却忽有一道劲风袭来,一把雪亮长剑便凭空刺来,正将他手中的酒杯刺了个正着。 酒杯在这一刺之下“砰”地爆裂开,酒汁子溅了他满脸,他咬牙“啧”了一声,正要起身,却已有一靛衫男子握住剑柄,朝他砍来。 男人狠狠唾了一口,也只得滚身翻下了屋顶,在落地的刹那已从腰间抽出一把半臂长的月牙刀,环头一绕才险险架住江楚珩那迎头劈砍而下的长剑。 二人连过了百招,竟是不分胜负,待重新僵持男人依旧如江楚珩那般大气不喘一声,只是有些气急败坏地骂道:“江楚珩,你是不是有病?!天下美人那样多,不过一个小小的魏国公主,就算生的美貌又如何?老子就算娶了她也是她的福分,竟也值得你吃这么大的醋?!” 江楚珩率先收了武器,负剑而立在原地,依旧是说不出的俊朗斯文,仿佛刚才那样狠辣下手的并非是他一般。 他神色平和,淡淡道:“王爷,您那举止着实卑鄙,在本将军看来,却是当真太过失礼了。” 被称为王爷的男人冷笑一声,吊儿郎当地收回月牙刀,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道:“若本王知道你喜欢的是这丫头,早就将她纳入王府了,哪还轮得到你现在在这吃干醋?” 说着他又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呦,对呀,反正你二人又未成亲,就算我跟那顺嘉老头儿讨要她想来也必然顺利,你不过区区一个三品将军,又哪里能同本王相提并论?” 江楚珩语调淡淡,手背却暴起了根根青筋。 “你敢。” 男人长眉一挑,有些戏谑道:“你看本王敢不敢。” 江楚珩极干脆地提剑一砍,这一剑力气极大,男人却也不傻,早有防备,趁躲避之余当即便甩出一记暗器,正是方才硌了马车的圆石子。 趁着江楚珩躲避暗器的刹那,男人已是脚底抹油,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这一跑,江楚珩自然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肯再追,折返回去,见马车上由沉沙看顾的秦怀璧依旧是好梦正酣,这才放下心来。 沉沙道:“他觊觎夫人,是否要属下去杀了他?” 江楚珩抬手阻止了他的话道:“不必,你不是他的对手,眼下送公主回客栈要紧。” 沉沙道:“可是他胆敢对夫人起色心,若是不杀了他,以这勃梁王的性子,只怕当真因为垂涎公主而出口讨要,将来只怕必成大患。” 江楚珩冷笑道:“他算个屁的大患?别说区区勃梁王,就是万兴皇帝在本将跟前也是连给本将提鞋都不配。他勃梁王不过是个有些本事的纨绔,这等狡诈的宵小之徒,当了几年摄政王还真以为能踩到我头上了。” 沉沙道:“可这万兴皇帝曾借兵于杨老将军,您夹在其中也不好太拂了勃梁王的面子,否则岂不是败坏了杨老将军的名声?” 江楚珩漫不经心地擦着剑身,道:“我师父朝他借兵是我师父的事,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眼见着这姓李的妄想要踩在本将头顶上,那便已是对本将师父不敬,他对我师父不敬难不成我还要一直忍气吞声的纵着他不成?” 沉沙道:“那您的意思是……?” 江楚珩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手中那用来擦剑身的丝帕猛地被攥紧,片片零碎的丝帛从他的指缝飘出。 “若灭了勃梁,本将看他还怎么嚣张。” 第122章 烟火 她的声音逐渐掩没在烟火的轰隆声之中,江楚珩同样坐下,没有转头,话却是对秦怀璧说的。 “微臣曾答应公主,在生辰与您同过,我只当那是年少戏言,却不想公主将这一承诺放在了心头,微臣已错过了两年,如今第三年,微臣断断不会再错过第三次。” 江楚珩默然的低下头。 “可你的生日是在除夕,宫中行家宴,我此刻的身份却是不够格站在你身边的,所以也只得趁今夜,为您制造这场独一无二却又短暂的绚烂盛世。” 他望着烟火,借着那震耳欲聋的声响,薄唇张合的幅度微不可见,用唯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呢喃告白着。 “公主,你当真可知我对你的心意? “我为你跨越两世风光,唯有你,能让我从炼狱之中重生,这份感情早已融入骨血……” 秦怀璧未曾听到他的话,却是猝不及防地掩唇惊叫了一声。 只见半空之中的烟花收了尾,余下的炫光却未熄灭,形成了巨大的“生辰快乐”四个大字。 江楚珩所说的话被烟火声尽数吞没,直到最后一个字,那四个大字也化作零星,秦怀璧这才注意到他的话,一双眼睛好奇的扫向他,道:“你说什么?” 江楚珩嘴角微翘,道:“我说——” 他忽然一指点向秦怀璧的脖颈穴道,秦怀璧猝不及防,这一下便晕倒在了江楚珩的怀中。 江楚珩将她打横抱入怀中,周身风尘仆仆的沉沙以轻功跃上峰顶,单腿跪地道了一声:“将军。” 江楚珩抱着秦怀璧道:“方才的烟花做的不错。” 沉沙一本正经:“为将军和夫人办事,属下自然尽心!” 江楚珩闻言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少贫嘴,可备好了马车?” 沉沙道:“自然。属下还带来了夫人的面纱。” 他说着,便双手奉上一条坠了水晶珠串的薄纱巾。 江楚珩细心遮掩住秦怀璧的容貌,望向山脚的眼珠中带着些寒冰似的凝重。 沉沙道:“将军,眼下已过子时,您是否要带夫人回驿站?” 江楚珩顿了顿,道:“自然。” 他抱稳秦怀璧,带着沉沙一前一后地飞下山顶。 原本热闹的集市此刻已归于寂静,马车隆隆作响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脆。 江楚珩抱着秦怀璧坐在马车之中,眉头却一直紧皱。 方才在集市时他不忍打扰了秦怀璧的雅兴,但方才他却结结实实的发现了。 那个人在这。 他眸光一暗,紧拥着秦怀璧,一双碎玉目闪烁着阴寒的光。 他点了秦怀璧的睡穴,此刻她睡得正香,微微可见薄纱下那嫣红的唇角上翘,笑得有些贼,也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 江楚珩却是身体紧绷。 征战沙场多年,他早已形成了敏感的直觉,此刻周遭静谧,他却总觉隐隐有些不安,自然不敢放松神经。 “噔——” 马车忽然一震,也不知是哪条轮子无缘故地硌了石子,这一震来的猝不及防,让整个马车都侧着颠簸了一下,车帘都被这一震之下震得掀起。 江楚珩的目光被掀起的车帘吸引,便未曾发现秦怀璧面上的面纱被冷风吹起,她的容貌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车外一人的眼中。 星空之下,模糊可见此人身穿一件玄色狐皮绒衣,此刻正慵懒地倚在无人的屋顶上。 他下巴削尖,长眉入鬓,额上扎着一条细窄的抹额,若同常人相比也算的上的俊美周正,只是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若是秦怀璧见了,必然会说出一句“贼眉鼠眼”来。 男子那狭长的双眼狐狸似的半眯着,在看清秦怀璧容貌的刹那便是猛地一亮,接着便坐直了身子,贪婪而轻浮地一舔唇角。 “啧,果真妙人。” 他用随身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喝下,却忽有一道劲风袭来,一把雪亮长剑便凭空刺来,正将他手中的酒杯刺了个正着。 酒杯在这一刺之下“砰”地爆裂开,酒汁子溅了他满脸,他咬牙“啧”了一声,正要起身,却已有一靛衫男子握住剑柄,朝他砍来。 男人狠狠唾了一口,也只得滚身翻下了屋顶,在落地的刹那已从腰间抽出一把半臂长的月牙刀,环头一绕才险险架住江楚珩那迎头劈砍而下的长剑。 二人连过了百招,竟是不分胜负,待重新僵持男人依旧如江楚珩那般大气不喘一声,只是有些气急败坏地骂道:“江楚珩,你是不是有病?!天下美人那样多,不过一个小小的魏国公主,就算生的美貌又如何?老子就算娶了她也是她的福分,竟也值得你吃这么大的醋?!” 江楚珩率先收了武器,负剑而立在原地,依旧是说不出的俊朗斯文,仿佛刚才那样狠辣下手的并非是他一般。 他神色平和,淡淡道:“王爷,您那举止着实卑鄙,在本将军看来,却是当真太过失礼了。” 被称为王爷的男人冷笑一声,吊儿郎当地收回月牙刀,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道:“若本王知道你喜欢的是这丫头,早就将她纳入王府了,哪还轮得到你现在在这吃干醋?” 说着他又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呦,对呀,反正你二人又未成亲,就算我跟那顺嘉老头儿讨要她想来也必然顺利,你不过区区一个三品将军,又哪里能同本王相提并论?” 江楚珩语调淡淡,手背却暴起了根根青筋。 “你敢。” 男人长眉一挑,有些戏谑道:“你看本王敢不敢。” 江楚珩极干脆地提剑一砍,这一剑力气极大,男人却也不傻,早有防备,趁躲避之余当即便甩出一记暗器,正是方才硌了马车的圆石子。 趁着江楚珩躲避暗器的刹那,男人已是脚底抹油,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这一跑,江楚珩自然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肯再追,折返回去,见马车上由沉沙看顾的秦怀璧依旧是好梦正酣,这才放下心来。 沉沙道:“他觊觎夫人,是否要属下去杀了他?” 江楚珩抬手阻止了他的话道:“不必,你不是他的对手,眼下送公主回客栈要紧。” 沉沙道:“可是他胆敢对夫人起色心,若是不杀了他,以这勃梁王的性子,只怕当真因为垂涎公主而出口讨要,将来只怕必成大患。” 江楚珩冷笑道:“他算个屁的大患?别说区区勃梁王,就是万兴皇帝在本将跟前也是连给本将提鞋都不配。他勃梁王不过是个有些本事的纨绔,这等狡诈的宵小之徒,当了几年摄政王还真以为能踩到我头上了。” 沉沙道:“可这万兴皇帝曾借兵于杨老将军,您夹在其中也不好太拂了勃梁王的面子,否则岂不是败坏了杨老将军的名声?” 江楚珩漫不经心地擦着剑身,道:“我师父朝他借兵是我师父的事,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眼见着这姓李的妄想要踩在本将头顶上,那便已是对本将师父不敬,他对我师父不敬难不成我还要一直忍气吞声的纵着他不成?” 沉沙道:“那您的意思是……?” 江楚珩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手中那用来擦剑身的丝帕猛地被攥紧,片片零碎的丝帛从他的指缝飘出。 “若灭了勃梁,本将看他还怎么嚣张。” 第123章 沉沙一本正经:属下有一计策…… 沉沙瞬间明白了江楚珩之意,他拱手道:“将军所思有理,勃梁国上到国君,下到臣民都嚣张异常,常仗着自己是杨老将军的恩人自居,如今竟还把主意打到了公主身上,当真是该死!” “不说这个了。” 江楚珩扑了扑手,道:“公主深夜同本将忽然昏睡而回,难保宛如和殿下会担忧,本将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这个嘛……” 沉沙眼珠一转,一本正经道:“属下倒是有一计策……” …… 这一觉秦怀璧睡得极为香甜。 她起了身,抻了个结结实实的懒腰,谁知这一抻之下却觉腰身酸痛,连带着腿膝也痛得厉害。 这一痛倒是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昨夜,她是怎么睡过去的来着……? 畅游花灯街,登山望星河,并肩观烟火,还有在唇舌触碰后那向后仰躺,神色有异的江楚珩…… 然而想到昨夜那一吻,她脸上便是忽的一烧,身上亦是一颤,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拍了拍脸,强迫自己忘掉。 正别扭着,却见宛如推门进来。 她打眼见秦怀璧香肩半露地坐在床上,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而微妙,面颊也有些红。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半天才挤出一句别别扭扭的话道:“公主……难道不好好清洗一番?” 她的话反倒让秦怀璧莫名起来:“清洗?” 宛如轻咳了一声,道:“公主放心,此事唯有宛如和将军知晓,你我都是女子,您也不必太过难堪。” “难堪……?” 秦怀璧听的是不明所以,心中暗道难不成昨夜自己同江楚珩在山顶时被她看到了……? 可即便如此,不过是同江楚珩接个吻罢了,何至于要清洗的地步? 她想问,但浑身酸痛难忍,她便道:“清洗一番也好,昨夜一遭的确甚为累人,你去叫小二为我打桶水来。” 宛如闻言面色却更加奇异,匆忙应下便退去。 待打了水来,秦怀璧便坐入其中,宛如细细地为她擦洗,似是生怕错过了哪处似的。 这一场澡洗了足有半个时辰,热水驱散了那最后一抹酸痛,待美人出浴,晶莹水珠滚落竟是丝毫不停留片刻。 宛如瞧着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金尊玉贵的嫡公主,当真可称得上是肤若凝脂。 待仔细清洗干净后,门外便已有秦昭易打发的人来催促了两三次。 秦怀璧却是不急,才洗了澡她自然不肯就这样出门受凉,于是慢悠悠地绞干了头发,束好了精致发髻,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实,这才出了门去。 出了门去,却见马上的江楚珩见了她亦是面色红透,还不自觉地将头别了过去。 秦怀璧莫名更甚。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今日都显得怪怪的? 正想着,宛如已别别扭扭地拉住了她的手道:“公主……那个……距离回京还有一两日的路程,公主要不,要不还是同我同坐一辆马车,女子之间,也有个照应不是……?” 她话说的支支吾吾的,似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秦怀璧一心想知道这丫头和江楚珩在琢磨些什么,便未曾推辞,同秦昭易打了招呼便挽着宛如一同上了车。 上了马车宛如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盯着秦怀璧左看右看,就是不肯言语。 待马车行动,秦怀璧才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兴师问罪道:“你看什么呢?你今天怎么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有事的话直说好不好?” 宛如闻言脸色却更是涨的通红,她支吾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闭了嘴,从怀中拿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布包一把塞入了秦怀璧的手中。 秦怀璧拆开那布包,针脚略有些急促,俨然是才赶出来不久的杰作,其中结结实实地包了软毛炭灰,竟是…… 她反应过来,登时脸色也涨的通红,她慌张地将那布包收起,看着低头不语的宛如道:“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来葵水的日子?!” 宛如面上的颜色也是更深了几分,她支吾着道:“是……是江将军,昨夜送您回来时,同我说,说您葵水将至,让我帮您……” 说到此,她已说不下去,一张俏丽的脸颊已红如草莓,好像一戳就会破。 两个姑娘互相不敢看,脸上皆是别别扭扭,一路上便异常安静,待晚上赶到了客栈时,不明所以的秦昭易见二人谁也不理谁还不由担忧二人是不是吵架了,竟连话都不说了。 宛如比秦怀璧年长些岁数,虽照顾着秦怀璧年岁小,面皮薄,却也知道若是处理不当只怕是不好,因此半夜时还是盯着秦怀璧瞧看,把个秦怀璧看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别扭了半天,好巧不巧,当夜秦怀璧果真察觉腹部绞痛,有暖流顺着腹中向下流淌——那葵水带,还当真用上了。 秦怀璧咬着手帕,抱着热水杯在心里搜肠刮肚地将江楚珩这个连她葵水及时来都打探了个清楚的登徒子骂了千八百遍。 因着她腹痛,宛如便将她照顾的是无微不至,二人直到深夜才勉强睡下,次日便是没精打采的,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被秦昭易和江楚珩这两个大男人给提溜去了马车上。 宛如用昨夜买来的小暖炉为她小心地暖着肚子,时不时拨着里头的死灰,尽量那那鎏金手炉烧的更暖些,偏偏又怕秦怀璧烫着,又垫了厚厚的布套在上头,倒也不知究竟是冷还是热了。 两个女孩困倦,温热的暖炉更是将她们烘的懒懒的,才走了一个时辰,便纷纷闭了眼睛,相拥而眠了起来。 这连着两日未曾下雪,天晴正好,路也随着阳光的炙烤变得格外平坦温柔,二人睡到午时方才睁眼,宛如抻了个懒腰,撩开车帘,周遭已不再是荒山树林,而是逐渐繁华,人烟遍布的街道。 虽是才入盛京城,但宛如的眼睛还是亮了亮,显然是想到了那深藏于心,封藏心底的那处回忆。 待秦怀璧醒来时便将她那湛亮的双眼看了个清晰,她笑而不言,只当没发觉。 待路过雨霖铃,秦怀璧忽然叫到:“停车!” 秦昭易闻声探头,道:“温庆,这是怎么了?” 第123章 沉沙一本正经:属下有一计策…… 沉沙瞬间明白了江楚珩之意,他拱手道:“将军所思有理,勃梁国上到国君,下到臣民都嚣张异常,常仗着自己是杨老将军的恩人自居,如今竟还把主意打到了公主身上,当真是该死!” “不说这个了。” 江楚珩扑了扑手,道:“公主深夜同本将忽然昏睡而回,难保宛如和殿下会担忧,本将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这个嘛……” 沉沙眼珠一转,一本正经道:“属下倒是有一计策……” …… 这一觉秦怀璧睡得极为香甜。 她起了身,抻了个结结实实的懒腰,谁知这一抻之下却觉腰身酸痛,连带着腿膝也痛得厉害。 这一痛倒是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昨夜,她是怎么睡过去的来着……? 畅游花灯街,登山望星河,并肩观烟火,还有在唇舌触碰后那向后仰躺,神色有异的江楚珩…… 然而想到昨夜那一吻,她脸上便是忽的一烧,身上亦是一颤,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拍了拍脸,强迫自己忘掉。 正别扭着,却见宛如推门进来。 她打眼见秦怀璧香肩半露地坐在床上,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而微妙,面颊也有些红。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半天才挤出一句别别扭扭的话道:“公主……难道不好好清洗一番?” 她的话反倒让秦怀璧莫名起来:“清洗?” 宛如轻咳了一声,道:“公主放心,此事唯有宛如和将军知晓,你我都是女子,您也不必太过难堪。” “难堪……?” 秦怀璧听的是不明所以,心中暗道难不成昨夜自己同江楚珩在山顶时被她看到了……? 可即便如此,不过是同江楚珩接个吻罢了,何至于要清洗的地步? 她想问,但浑身酸痛难忍,她便道:“清洗一番也好,昨夜一遭的确甚为累人,你去叫小二为我打桶水来。” 宛如闻言面色却更加奇异,匆忙应下便退去。 待打了水来,秦怀璧便坐入其中,宛如细细地为她擦洗,似是生怕错过了哪处似的。 这一场澡洗了足有半个时辰,热水驱散了那最后一抹酸痛,待美人出浴,晶莹水珠滚落竟是丝毫不停留片刻。 宛如瞧着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金尊玉贵的嫡公主,当真可称得上是肤若凝脂。 待仔细清洗干净后,门外便已有秦昭易打发的人来催促了两三次。 秦怀璧却是不急,才洗了澡她自然不肯就这样出门受凉,于是慢悠悠地绞干了头发,束好了精致发髻,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实,这才出了门去。 出了门去,却见马上的江楚珩见了她亦是面色红透,还不自觉地将头别了过去。 秦怀璧莫名更甚。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今日都显得怪怪的? 正想着,宛如已别别扭扭地拉住了她的手道:“公主……那个……距离回京还有一两日的路程,公主要不,要不还是同我同坐一辆马车,女子之间,也有个照应不是……?” 她话说的支支吾吾的,似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秦怀璧一心想知道这丫头和江楚珩在琢磨些什么,便未曾推辞,同秦昭易打了招呼便挽着宛如一同上了车。 上了马车宛如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盯着秦怀璧左看右看,就是不肯言语。 待马车行动,秦怀璧才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兴师问罪道:“你看什么呢?你今天怎么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有事的话直说好不好?” 宛如闻言脸色却更是涨的通红,她支吾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闭了嘴,从怀中拿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布包一把塞入了秦怀璧的手中。 秦怀璧拆开那布包,针脚略有些急促,俨然是才赶出来不久的杰作,其中结结实实地包了软毛炭灰,竟是…… 她反应过来,登时脸色也涨的通红,她慌张地将那布包收起,看着低头不语的宛如道:“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来葵水的日子?!” 宛如面上的颜色也是更深了几分,她支吾着道:“是……是江将军,昨夜送您回来时,同我说,说您葵水将至,让我帮您……” 说到此,她已说不下去,一张俏丽的脸颊已红如草莓,好像一戳就会破。 两个姑娘互相不敢看,脸上皆是别别扭扭,一路上便异常安静,待晚上赶到了客栈时,不明所以的秦昭易见二人谁也不理谁还不由担忧二人是不是吵架了,竟连话都不说了。 宛如比秦怀璧年长些岁数,虽照顾着秦怀璧年岁小,面皮薄,却也知道若是处理不当只怕是不好,因此半夜时还是盯着秦怀璧瞧看,把个秦怀璧看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别扭了半天,好巧不巧,当夜秦怀璧果真察觉腹部绞痛,有暖流顺着腹中向下流淌——那葵水带,还当真用上了。 秦怀璧咬着手帕,抱着热水杯在心里搜肠刮肚地将江楚珩这个连她葵水及时来都打探了个清楚的登徒子骂了千八百遍。 因着她腹痛,宛如便将她照顾的是无微不至,二人直到深夜才勉强睡下,次日便是没精打采的,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被秦昭易和江楚珩这两个大男人给提溜去了马车上。 宛如用昨夜买来的小暖炉为她小心地暖着肚子,时不时拨着里头的死灰,尽量那那鎏金手炉烧的更暖些,偏偏又怕秦怀璧烫着,又垫了厚厚的布套在上头,倒也不知究竟是冷还是热了。 两个女孩困倦,温热的暖炉更是将她们烘的懒懒的,才走了一个时辰,便纷纷闭了眼睛,相拥而眠了起来。 这连着两日未曾下雪,天晴正好,路也随着阳光的炙烤变得格外平坦温柔,二人睡到午时方才睁眼,宛如抻了个懒腰,撩开车帘,周遭已不再是荒山树林,而是逐渐繁华,人烟遍布的街道。 虽是才入盛京城,但宛如的眼睛还是亮了亮,显然是想到了那深藏于心,封藏心底的那处回忆。 待秦怀璧醒来时便将她那湛亮的双眼看了个清晰,她笑而不言,只当没发觉。 待路过雨霖铃,秦怀璧忽然叫到:“停车!” 秦昭易闻声探头,道:“温庆,这是怎么了?” 第124章 偶遇故人 秦怀璧道:“宛如眼下不便入宫,我得给她找个住处才是,皇兄不妨先回去,待妹妹安顿了宛如再回宫不迟。” 秦昭易皱眉道:“胡闹!此事让江楚珩去办不就是了?你若是不及时回宫我该如何同父皇交代!” 秦怀璧伸出小手,吃力地抓住江楚珩的胳膊,道:“有以一敌百的江将军在旁相护能有何事?反正去时也是他看顾的我,待安顿好了宛如,他亲自送我回宫不就是了?” 秦昭易用杀人的目光扫了江楚珩一眼,江楚珩被他看得面色一僵,不自觉地摸了摸前几日被秦昭易打出淤青的嘴角。 但因着身在盛京城,宛如一个姑娘家刚刚来此,人生地不熟的也的确不便,秦昭易便也应了秦怀璧的诉求,道:“后日便是除夕,你可要快些回宫,别又玩野了,凭白让父皇和慎母妃担忧。” 秦怀璧吐了吐舌,敷衍地应付着,小憩过后肚子也已没有那样疼了,她便在江楚珩的搀扶之下轻巧地跃下马车。 眼见着秦昭易等人离去,秦怀璧才长舒一口气,兴冲冲道:“这两日憋死我了,也未曾吃过什么好东西,走,今日本公主请客!” 说着便带着江楚珩和宛如兴冲冲地踏入房门。 店小二自然是认得她的,笑呵呵地行了礼道:“公主殿下来啦?饭菜酒水可如寻常那般上?” 秦怀璧点了头,随手丢下一个金锭,带着二人便前往了雅座间。 谁知屁股还没坐热,便忽然听到窗外传出“哎呦”一声叫唤。 众人闻声纷纷看去,却见街上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极为出众的人影,正身处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们中央。 高的男子一身紫绒大氅,面上罩着一块紫金假面,手中持着一柄绘了水墨山水的折扇,神色倨傲非常。 虽是只露出半张脸,却也不难看出此人生的必然俊朗绝艳。 矮的少女身着一件极为贵重的水蓝绣了云间鹤的袄裙,外罩一件滚绒比甲,模样虽有些幼态,却生的是轻灵动人,好似天宫瑶池的仙子,一见难忘。 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皆是怒气冲冲,少女摔倒在地,却未曾如何,反而跟个球似的跳了起来,继续跟紫衣男子争吵。 然而见了两人,秦怀璧却是大惊。 她不顾江楚珩和宛如,噌地便跳起身来,提起裙摆朝着楼下冲去。 才冲到门口,只听那蓝衣少女抓着欲走的萧画仙的衣角连珠炮似的骂道:“不画便不画,你凶什么凶!难不成天下女子都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是如何!不过一张画罢了,是那郡主得罪了你,又不是本公主得罪了你,你何必要做出这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还叫什么画仙,说白了你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有种的你就别装什么清高!” 最后一个音阶还没说完,少女的手便被扯落,紧接着一抹红影便从围观的人群之中挤出,伸出双臂护在她身前——却正是秦怀璧。 二人的争吵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如今又加了个秦怀璧,三人的形容皆是出众美貌,萧画仙更是名扬盛京城,围观在旁的人便是越积越多。 然而见了秦怀璧,萧画仙却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的舒了一口气,道:“喂,温庆小公主,快把你这聒噪的妹妹带走,被她吵的本公子脑袋都大了。” 秦怀璧还没说什么,秦昭昭的火气已被重新挑了起来,她一把推开秦怀璧,冲到萧画仙跟前道:“睁大你那双狗眼看清楚,本……唔!” “本公主”三个字还未说出口,秦怀璧已慌忙地捂了她的嘴拖去一旁,对那萧画仙兴师问罪道:“喂,你在这欺负我们昭昭是不是?” 萧画仙莫名道:“我何时欺负她了?这丫头在这骂了我半晌,旁人可都是看见的。” 秦怀璧道:“我分明看见昭昭摔在了你跟前,你难不成是想说,不是你做的?” 萧画仙被气笑了。 他用扇头指着二人,也不解释,只冷笑道:“你们秦家人,一个两个的都不讲道理,本公子还不伺候了,告辞,告辞!” 说着便要走。 秦昭昭却不肯放过他,抓着他道:“你给我回来!你说谁不讲道理?” “瞧看什么呢?” 推搡之间却忽听半空传来说话声,众人抬眼,却见一靛衫公子从雨霖铃二楼的窗口翩然而至人群之中,那少年斯文俊朗,却正是人人皆识得的镇国将军。 他一双碎玉似的星辰目淡淡地扫视四周,道:“都看什么看,堵在路上,成何体统?” 他话音才落,便有十几个手持长刀的暗卫无声息地落于人群四周,皆是目露凶光,虎视眈眈。 虽不是人人都认得秦昭昭姐妹和萧画仙,可却是人人都知道江楚珩那玉面无常的威名和铁腕雷霆的手段,更知晓他手握赫赫战功,在顺嘉帝跟前更是个得脸的红人,是无论如何都得罪不得的。 因此他这话一出,那才落地的暗卫们便“铮”地一拔刀,颇有些“谁敢再看就挖了谁眼睛”的架势。 围观众人纷纷如鸟兽般散去。 秦怀璧这才舒了一口气,冲着江楚珩挤眉弄眼,示意他将萧画仙一同带去楼上。 待介绍了众人,秦怀璧便带着宛如和昭昭坐在一侧,而江楚珩和萧画仙同坐对面。 萧画仙和秦昭昭二人虽不在一处却还是怒目而视,秦怀璧和宛如面面相觑,江楚珩却依旧是一副斯文从容的模样,似是未曾发觉那剑拔弩张的诡异气氛似的。 待菜上齐,气氛才似乎微妙地有所缓和,江楚珩惦记着秦怀璧的身子,便亲手为她盛了碗汤来。 他将汤碗亲自在秦怀璧面前搁下,见他如此,秦昭昭便也极自然地将自己的碗也递到了江楚珩的手中,江楚珩未曾拒绝,照盛不误,唯有一旁的宛如对他有些惧怕,只顾低头扒拉碗中的饭食,未敢抬头。 江楚珩低下头,正要落座,却有一双筷子忽然伸来阻止了他。 萧画仙道:“跟那秦丫头吵了半晌,本公子口渴死了,快给我也盛一碗来!” 江楚珩一巴掌便挥开了他的筷子,道:“哪有你指挥本将军的份儿?想喝自己盛去。” 萧画仙闻言不由冷笑,他撑着头,把玩着筷子,一双桃花眼盯着秦昭昭,话却是对江楚珩说的。 “好好好,江楚珩,本公子替你安顿了那么多的宫中侍卫,你如今倒是光顾着美人,不顾本公子了。” 第124章 偶遇故人 秦怀璧道:“宛如眼下不便入宫,我得给她找个住处才是,皇兄不妨先回去,待妹妹安顿了宛如再回宫不迟。” 秦昭易皱眉道:“胡闹!此事让江楚珩去办不就是了?你若是不及时回宫我该如何同父皇交代!” 秦怀璧伸出小手,吃力地抓住江楚珩的胳膊,道:“有以一敌百的江将军在旁相护能有何事?反正去时也是他看顾的我,待安顿好了宛如,他亲自送我回宫不就是了?” 秦昭易用杀人的目光扫了江楚珩一眼,江楚珩被他看得面色一僵,不自觉地摸了摸前几日被秦昭易打出淤青的嘴角。 但因着身在盛京城,宛如一个姑娘家刚刚来此,人生地不熟的也的确不便,秦昭易便也应了秦怀璧的诉求,道:“后日便是除夕,你可要快些回宫,别又玩野了,凭白让父皇和慎母妃担忧。” 秦怀璧吐了吐舌,敷衍地应付着,小憩过后肚子也已没有那样疼了,她便在江楚珩的搀扶之下轻巧地跃下马车。 眼见着秦昭易等人离去,秦怀璧才长舒一口气,兴冲冲道:“这两日憋死我了,也未曾吃过什么好东西,走,今日本公主请客!” 说着便带着江楚珩和宛如兴冲冲地踏入房门。 店小二自然是认得她的,笑呵呵地行了礼道:“公主殿下来啦?饭菜酒水可如寻常那般上?” 秦怀璧点了头,随手丢下一个金锭,带着二人便前往了雅座间。 谁知屁股还没坐热,便忽然听到窗外传出“哎呦”一声叫唤。 众人闻声纷纷看去,却见街上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极为出众的人影,正身处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们中央。 高的男子一身紫绒大氅,面上罩着一块紫金假面,手中持着一柄绘了水墨山水的折扇,神色倨傲非常。 虽是只露出半张脸,却也不难看出此人生的必然俊朗绝艳。 矮的少女身着一件极为贵重的水蓝绣了云间鹤的袄裙,外罩一件滚绒比甲,模样虽有些幼态,却生的是轻灵动人,好似天宫瑶池的仙子,一见难忘。 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皆是怒气冲冲,少女摔倒在地,却未曾如何,反而跟个球似的跳了起来,继续跟紫衣男子争吵。 然而见了两人,秦怀璧却是大惊。 她不顾江楚珩和宛如,噌地便跳起身来,提起裙摆朝着楼下冲去。 才冲到门口,只听那蓝衣少女抓着欲走的萧画仙的衣角连珠炮似的骂道:“不画便不画,你凶什么凶!难不成天下女子都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是如何!不过一张画罢了,是那郡主得罪了你,又不是本公主得罪了你,你何必要做出这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还叫什么画仙,说白了你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有种的你就别装什么清高!” 最后一个音阶还没说完,少女的手便被扯落,紧接着一抹红影便从围观的人群之中挤出,伸出双臂护在她身前——却正是秦怀璧。 二人的争吵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如今又加了个秦怀璧,三人的形容皆是出众美貌,萧画仙更是名扬盛京城,围观在旁的人便是越积越多。 然而见了秦怀璧,萧画仙却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的舒了一口气,道:“喂,温庆小公主,快把你这聒噪的妹妹带走,被她吵的本公子脑袋都大了。” 秦怀璧还没说什么,秦昭昭的火气已被重新挑了起来,她一把推开秦怀璧,冲到萧画仙跟前道:“睁大你那双狗眼看清楚,本……唔!” “本公主”三个字还未说出口,秦怀璧已慌忙地捂了她的嘴拖去一旁,对那萧画仙兴师问罪道:“喂,你在这欺负我们昭昭是不是?” 萧画仙莫名道:“我何时欺负她了?这丫头在这骂了我半晌,旁人可都是看见的。” 秦怀璧道:“我分明看见昭昭摔在了你跟前,你难不成是想说,不是你做的?” 萧画仙被气笑了。 他用扇头指着二人,也不解释,只冷笑道:“你们秦家人,一个两个的都不讲道理,本公子还不伺候了,告辞,告辞!” 说着便要走。 秦昭昭却不肯放过他,抓着他道:“你给我回来!你说谁不讲道理?” “瞧看什么呢?” 推搡之间却忽听半空传来说话声,众人抬眼,却见一靛衫公子从雨霖铃二楼的窗口翩然而至人群之中,那少年斯文俊朗,却正是人人皆识得的镇国将军。 他一双碎玉似的星辰目淡淡地扫视四周,道:“都看什么看,堵在路上,成何体统?” 他话音才落,便有十几个手持长刀的暗卫无声息地落于人群四周,皆是目露凶光,虎视眈眈。 虽不是人人都认得秦昭昭姐妹和萧画仙,可却是人人都知道江楚珩那玉面无常的威名和铁腕雷霆的手段,更知晓他手握赫赫战功,在顺嘉帝跟前更是个得脸的红人,是无论如何都得罪不得的。 因此他这话一出,那才落地的暗卫们便“铮”地一拔刀,颇有些“谁敢再看就挖了谁眼睛”的架势。 围观众人纷纷如鸟兽般散去。 秦怀璧这才舒了一口气,冲着江楚珩挤眉弄眼,示意他将萧画仙一同带去楼上。 待介绍了众人,秦怀璧便带着宛如和昭昭坐在一侧,而江楚珩和萧画仙同坐对面。 萧画仙和秦昭昭二人虽不在一处却还是怒目而视,秦怀璧和宛如面面相觑,江楚珩却依旧是一副斯文从容的模样,似是未曾发觉那剑拔弩张的诡异气氛似的。 待菜上齐,气氛才似乎微妙地有所缓和,江楚珩惦记着秦怀璧的身子,便亲手为她盛了碗汤来。 他将汤碗亲自在秦怀璧面前搁下,见他如此,秦昭昭便也极自然地将自己的碗也递到了江楚珩的手中,江楚珩未曾拒绝,照盛不误,唯有一旁的宛如对他有些惧怕,只顾低头扒拉碗中的饭食,未敢抬头。 江楚珩低下头,正要落座,却有一双筷子忽然伸来阻止了他。 萧画仙道:“跟那秦丫头吵了半晌,本公子口渴死了,快给我也盛一碗来!” 江楚珩一巴掌便挥开了他的筷子,道:“哪有你指挥本将军的份儿?想喝自己盛去。” 萧画仙闻言不由冷笑,他撑着头,把玩着筷子,一双桃花眼盯着秦昭昭,话却是对江楚珩说的。 “好好好,江楚珩,本公子替你安顿了那么多的宫中侍卫,你如今倒是光顾着美人,不顾本公子了。” 第125章 幼稚不幼稚 秦昭昭同样用白生生的手掌撑着下巴,她显然心头的无名火还未消下去,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面前的饭菜,闻此轻浮之言她便翻了个白眼,声音不小地嘀咕道:“当真是口无遮拦,轻浮至极。” 萧画仙听了个正着,面色便难看了几分:“死丫头,你说谁轻浮?!” “死丫头?!” 秦昭昭震惊地坐直了身子。 “本公主说你又怎么样?小心我让父皇砍了你的头!” “还想砍我的头?呦,果然是公主,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还求什么画,你这么厉害干脆风餐露宿求神拜佛升天去算了。” “你敢咒我?!你个紫毛龟,明天就把你拽去御膳房给我炖成汤喝!” “紫毛龟?!” 萧画仙不可置信地“嚯”地站起身来,他怒气冲冲地一脚踩上椅子,用扇尖指着秦昭昭吼道:“你竟敢叫我紫毛龟?你别以为你是丫头我就不敢抽你!” 秦昭昭同样站起来,得意地叉着腰,飞着一对柳叶眉做着鬼脸道:“紫毛龟紫毛龟紫毛龟!我就叫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死丫头!” “紫毛龟!” “死丫头!” “紫毛龟紫毛龟紫毛龟!” “死丫头死丫头死丫头!” 眼见着这幼稚的对话是愈演愈烈,秦怀璧在旁简直是不知如何是好,她看了江楚珩一眼,江楚珩无奈勾唇,便也只得任命地起了身。 秦怀璧与江楚珩二人一人一个的捂了秦昭昭和萧画仙那争吵不休的嘴,又将他们按地坐下。 秦怀璧拿起一块花糕塞入秦昭昭的口中,安抚道:“昭昭,你瞧你都瘦了,多吃些, 不要同那姓萧的计较……” 江楚珩则亲自为萧画仙倒了酒奉上, 笑着道:“萧画仙,你也消消火儿, 同一个姑娘家生什么气?” 萧画仙指着秦昭昭:“你看她像姑娘?吵吵嚷嚷,除了生的漂亮些余下一无是处!谁要是娶了她,指不定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秦昭昭拍案而起,又被秦怀璧拉下, 嘴里被强塞了一口花糕还是含糊地吼道:“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句!” “我说……” “好啦!” 萧画仙的话被秦怀璧冷不丁的吼叫掐灭, 秦怀璧头疼地揉着脑仁,道:“我说你们总共才见过几面?青天白日的吵什么吵?昭昭,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在咱们自己宫里闹也就罢了, 在街上同这紫毛……同这萧画仙当街争吵, 若非被百姓知晓你的身份又成何体统?” 江楚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萧画仙面色阴云密布。 他确定自己方才是听到了“紫毛”二字。 不出意外的话,后面跟的必然是一个“龟”字—— 他红白相间的脸色极为精彩,但碍于身边的江楚珩又不能说什么, 便憋着一股无名火,伸手端走了秦昭昭正要去夹的一盘晶莹剔透的虾饺。 见秦昭昭气的小脸圆鼓,他不由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冲着江楚珩挥了挥扇子道:“暖香阁可还有一盘棋你未曾同我下完。” 江楚珩笑得斯文:“彻夜不眠,随时奉陪。” 萧画仙闻言这才点了点头,惦着那盘虾饺,目光又同因气恼而回头的秦昭昭对到了一处。 “再也不见!” 二人异口同声。 待那抱着虾饺旁若无人的紫衣男子离开,秦昭昭的表情才稍加缓和, 放心地大快朵颐了起来。 宋晚成对秦昭昭姐妹的口味一向是了解, 所上的酒菜也尽是二人爱吃的,相比起束手束脚的皇宫内苑, 此地环境清幽, 又无人管束,虽有个不熟悉的宛如和江楚珩, 却也比在宫中时自在许多。 吃的正开心时, 秦昭昭却忽然一皱眉, 接着忽然费力地坐直了身子。 秦怀璧见此便知她必然是吃噎了, 连忙将方才江楚珩盛给自己的汤端到了秦昭昭跟前,抚着秦昭昭的背道:“慢点吃慢点吃, 快喝口汤润一润。” 秦昭昭顾不得别的,抱起碗便饮了一大口, 一张小脸憋得青紫,待放下碗,她便连忙用帕子遮住口鼻,侧过头去猛咳了几口。 “都怪那个什么萧画仙,气死人了!” 她擦了擦嘴,忿忿道:“若我下次见着他,我必然不放过他!这等轻浮浪子,神出鬼没的,听风就是雨, 又自大,又无耻!” “昭昭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秦怀璧叉着腰兴师问罪, “我就出门这半个来月,如今除夕将近,你怎的还招惹上萧画仙了?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你又不是未曾领教, 你手上的冻疮还未好,你还想再捱冻一次还是如何?竟不顾身份在街上同他争吵!” “又不是我想!” 秦昭昭辩道:“我本是想着你生辰在除夕,便出宫来想跟他求一幅画, 可他却偏偏不肯。不肯也便罢了,他更是借陈郡主之事出言讥讽我,说什么‘皇族女子各个眼高于顶,低头只怕闪了脖子’…… “她是她我是我,她污了他的名声同我又有何干系!我自然要同他争辩个明白。” 秦怀璧道:“那你也不该当众同他争吵,若是被父皇和大哥知晓,你只怕要被禁足到明年三月。” 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来。道:“不过我瞧着那萧画仙虽是喜怒无常,却是个自明清高之辈,这般爱护颜面,想来定然也做不出当街同你推搡之事,你方才究竟是如何摔倒的?” 秦昭昭有些难为情地轻咳了一声,道:“他没有推我, 是我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衣裳, 险些摔倒的时候他伸手扶我, 我推开他之时才不小心摔倒的。” “……” 秦怀璧哭笑不得,道:“也难怪那萧画仙会不甚高兴,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也如此。” 她看向江楚珩道:“江将军, 我瞧着你同那萧画仙似是有几分交情,可否可以帮朝阳公主给萧画仙赔个不是?” 江楚珩拱手道:“自然不辱没公主所托。” 秦昭昭闻言疑惑道:“江将军,方才我便好奇,你一向是高风亮节之辈,为何会一副同这人相熟的模样?” 第125章 幼稚不幼稚 秦昭昭同样用白生生的手掌撑着下巴,她显然心头的无名火还未消下去,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面前的饭菜,闻此轻浮之言她便翻了个白眼,声音不小地嘀咕道:“当真是口无遮拦,轻浮至极。” 萧画仙听了个正着,面色便难看了几分:“死丫头,你说谁轻浮?!” “死丫头?!” 秦昭昭震惊地坐直了身子。 “本公主说你又怎么样?小心我让父皇砍了你的头!” “还想砍我的头?呦,果然是公主,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还求什么画,你这么厉害干脆风餐露宿求神拜佛升天去算了。” “你敢咒我?!你个紫毛龟,明天就把你拽去御膳房给我炖成汤喝!” “紫毛龟?!” 萧画仙不可置信地“嚯”地站起身来,他怒气冲冲地一脚踩上椅子,用扇尖指着秦昭昭吼道:“你竟敢叫我紫毛龟?你别以为你是丫头我就不敢抽你!” 秦昭昭同样站起来,得意地叉着腰,飞着一对柳叶眉做着鬼脸道:“紫毛龟紫毛龟紫毛龟!我就叫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死丫头!” “紫毛龟!” “死丫头!” “紫毛龟紫毛龟紫毛龟!” “死丫头死丫头死丫头!” 眼见着这幼稚的对话是愈演愈烈,秦怀璧在旁简直是不知如何是好,她看了江楚珩一眼,江楚珩无奈勾唇,便也只得任命地起了身。 秦怀璧与江楚珩二人一人一个的捂了秦昭昭和萧画仙那争吵不休的嘴,又将他们按地坐下。 秦怀璧拿起一块花糕塞入秦昭昭的口中,安抚道:“昭昭,你瞧你都瘦了,多吃些, 不要同那姓萧的计较……” 江楚珩则亲自为萧画仙倒了酒奉上, 笑着道:“萧画仙,你也消消火儿, 同一个姑娘家生什么气?” 萧画仙指着秦昭昭:“你看她像姑娘?吵吵嚷嚷,除了生的漂亮些余下一无是处!谁要是娶了她,指不定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秦昭昭拍案而起,又被秦怀璧拉下, 嘴里被强塞了一口花糕还是含糊地吼道:“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句!” “我说……” “好啦!” 萧画仙的话被秦怀璧冷不丁的吼叫掐灭, 秦怀璧头疼地揉着脑仁,道:“我说你们总共才见过几面?青天白日的吵什么吵?昭昭,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在咱们自己宫里闹也就罢了, 在街上同这紫毛……同这萧画仙当街争吵, 若非被百姓知晓你的身份又成何体统?” 江楚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萧画仙面色阴云密布。 他确定自己方才是听到了“紫毛”二字。 不出意外的话,后面跟的必然是一个“龟”字—— 他红白相间的脸色极为精彩,但碍于身边的江楚珩又不能说什么, 便憋着一股无名火,伸手端走了秦昭昭正要去夹的一盘晶莹剔透的虾饺。 见秦昭昭气的小脸圆鼓,他不由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冲着江楚珩挥了挥扇子道:“暖香阁可还有一盘棋你未曾同我下完。” 江楚珩笑得斯文:“彻夜不眠,随时奉陪。” 萧画仙闻言这才点了点头,惦着那盘虾饺,目光又同因气恼而回头的秦昭昭对到了一处。 “再也不见!” 二人异口同声。 待那抱着虾饺旁若无人的紫衣男子离开,秦昭昭的表情才稍加缓和, 放心地大快朵颐了起来。 宋晚成对秦昭昭姐妹的口味一向是了解, 所上的酒菜也尽是二人爱吃的,相比起束手束脚的皇宫内苑, 此地环境清幽, 又无人管束,虽有个不熟悉的宛如和江楚珩, 却也比在宫中时自在许多。 吃的正开心时, 秦昭昭却忽然一皱眉, 接着忽然费力地坐直了身子。 秦怀璧见此便知她必然是吃噎了, 连忙将方才江楚珩盛给自己的汤端到了秦昭昭跟前,抚着秦昭昭的背道:“慢点吃慢点吃, 快喝口汤润一润。” 秦昭昭顾不得别的,抱起碗便饮了一大口, 一张小脸憋得青紫,待放下碗,她便连忙用帕子遮住口鼻,侧过头去猛咳了几口。 “都怪那个什么萧画仙,气死人了!” 她擦了擦嘴,忿忿道:“若我下次见着他,我必然不放过他!这等轻浮浪子,神出鬼没的,听风就是雨, 又自大,又无耻!” “昭昭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秦怀璧叉着腰兴师问罪, “我就出门这半个来月,如今除夕将近,你怎的还招惹上萧画仙了?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你又不是未曾领教, 你手上的冻疮还未好,你还想再捱冻一次还是如何?竟不顾身份在街上同他争吵!” “又不是我想!” 秦昭昭辩道:“我本是想着你生辰在除夕,便出宫来想跟他求一幅画, 可他却偏偏不肯。不肯也便罢了,他更是借陈郡主之事出言讥讽我,说什么‘皇族女子各个眼高于顶,低头只怕闪了脖子’…… “她是她我是我,她污了他的名声同我又有何干系!我自然要同他争辩个明白。” 秦怀璧道:“那你也不该当众同他争吵,若是被父皇和大哥知晓,你只怕要被禁足到明年三月。” 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来。道:“不过我瞧着那萧画仙虽是喜怒无常,却是个自明清高之辈,这般爱护颜面,想来定然也做不出当街同你推搡之事,你方才究竟是如何摔倒的?” 秦昭昭有些难为情地轻咳了一声,道:“他没有推我, 是我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衣裳, 险些摔倒的时候他伸手扶我, 我推开他之时才不小心摔倒的。” “……” 秦怀璧哭笑不得,道:“也难怪那萧画仙会不甚高兴,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也如此。” 她看向江楚珩道:“江将军, 我瞧着你同那萧画仙似是有几分交情,可否可以帮朝阳公主给萧画仙赔个不是?” 江楚珩拱手道:“自然不辱没公主所托。” 秦昭昭闻言疑惑道:“江将军,方才我便好奇,你一向是高风亮节之辈,为何会一副同这人相熟的模样?” 第126章 这种醋也会吃 江楚珩抿嘴一笑,道:“公主抬举了,您也知道微臣一向是个左右逢源之徒,这位萧画仙在盛京也算是个自在逍遥的风流人物,微臣自然乐意结交。” 秦昭昭皱眉认真想了想。 “左右逢源?这词适合你么?” 她同江楚珩不甚相熟,虽是疑惑却也没有细想,只是看向了身侧的宛如,道:“方才气头上,未曾注意你,姑娘名叫宛如……?” 宛如忙点头,有些拘谨地应答了一声。 秦昭昭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不改幽涧色,宛如此地生。‘宛如’二字谦逊有礼,姑娘生的秀丽清雅,人如其名,的确宛在水中央。” 卖弄了半天,才发觉话题似是扯远了,她连忙咳了一声,正色道:“姑娘只道名字,不知姓什么?” 宛如微怔,一双眼睛便求救似的看向了秦怀璧,秦怀璧从容接话道:“宛如姑娘原是被二哥买下的婢女,我前往西北之途时他担忧我无婢女侍奉,便派了她前来侍奉,我瞧她纺织之技超群, 便打算举荐她入宫为女官, 也算有个去处。” 秦昭昭恍然道:“原来如此,想来二哥看上的人, 必然是个好姑娘。” 她才见宛如,不知宛如同秦昭明的关系,说出的话便是各个踩在宛如的痛点之上,宛如虽不怪她, 闻言心中却是不禁泛出酸涩来。 秦怀璧见宛如闻言神色落寂, 连忙轻咳一声,将话题岔开。 姑娘家之间的闲聊江楚珩也插不上话,他也似是并没有参与的意思,眼见着那气氛愈发诡异, 他却也只是旁若无人地坐在那该吃该喝, 俨然一副不见外的模样。 待这一餐到尾声时,他已是浑身酒气,虽是依旧是面不改色, 但一双碎玉似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混沌。 见他如此,秦怀璧也不再有耽搁下去的打算,便起了身来,同宋晚成商量后将宛如仔细安顿好了,这才起身回宫。 折戟等人早为二位公主备好了上等马车,秦怀璧临上马前又实在不放心宛如,临走前又下了马车,匆匆折返回去叮嘱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谁知才出门, 她便被一只大手无声地捂住了嘴, 那人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丝毫没给她挣扎的机会, 一路将她拖拽到无人的角落才放手。 还未等秦怀璧反应过来, 那人便抓着她的手腕,摊煎饼似的将她利落地翻了个身, 逼得她背靠在墙, 还没等她来的及发火, 唇上便紧接着一热。 那人身上带着浓烈的酒香, 秦怀璧认得这是上好的竹叶青,其中偏偏又掺杂着一丝血腥。 酒香与血味相交杂与一处, 便又多了几分醉人的气息。 这一吻同先前不同,不似情欲, 却像是发泄,只有不由分说地一味索取掠夺,比上次在山顶之上更加的直接强硬,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只是单单地想要为所欲为。 此刻身处雨霖铃这等人来人往之处,秦怀璧便担忧被旁人看见,想挣脱却又挣扎不得,反而被箍得更紧了些。 这一吻直到秦怀璧喘不过气气才结束,被禁锢的双臂却未被放下。 “江……” 她气的七窍生烟, 开口想要怒斥,但抬眼却见少年眼眶通红, 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那即将出口的斥责便都哽在了喉咙之中,怎的也吐不出来了。 “为什么你的目光……一直都在别人身上?” 他没头没脑地发出一句质问, 带着颤声,那双眼睛之中盛满了名叫委屈的东西,好像秦怀璧当真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似的。 秦怀璧哭笑不得, 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楚珩半弯下腰,几乎是半跪着,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吸了一口。 少女肌肤温润,带着甜甜的脂粉香,如她那般,带着蚀骨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接近。 他小心翼翼地扣住秦怀璧地后脑,将脸埋得更深,似乎恨不能将秦怀璧融于骨血,彻彻底底地属于自己才罢手。 半晌,他才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哀伤。 “你干嘛……要把我亲手给你盛的汤那样轻易地送给别人?” 秦怀璧一愣,绞尽脑汁才想起来方才在席间将汤碗递给秦昭昭之事,她不由对这幼稚的吃醋理由感到好笑,道:“不过一碗汤罢了, 你连这醋都要吃么?” 江楚珩猛地松开她,迫使她正视自己,道:“不止是朝阳公主,还有萧画仙,你为何要对他那般在意?我是你的人,你竟为了朝阳殿下让我去给他赔罪……” 他手忙脚乱地撩开衣摆,一把扯下那小心翼翼系在腰间的玉佩,紧紧握在手中,道:“你瞧,你给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留着!” 他咬唇,眼圈的红色愈发加深,好像下一刻便立刻会有大颗的泪珠连串似的滚下。 “在你心里,朝阳殿下一定是比我重要的,是不是?” 秦怀璧好气又好笑,简直不知对江楚珩这骨骼清奇的吃醋方法说些什么好。 她从江楚珩的手上接过玉佩,又仔细地系在江楚珩的腰间,伸出食指在他因为酒劲而格外鲜红的薄唇上轻轻地摩擦,道:“你倒是质问我质问的欢,你直到如今都未曾说过一句喜欢我,倒是觉得自己有资格质问我……” 她伸手推开江楚珩,道:“你气也撒了,别闹了,走,送我和昭昭回宫。” 她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转头冲着江楚珩微笑道:“下次再质问我,希望是你真的有资格成为我的人的时候。” 她这一次头也未回,走的步伐极快,似是怕回头再见江楚珩似的,好像方才是她强吻了江楚珩,而非江楚珩欺辱了她。 她走的太急,连同食客相撞都未曾有片刻的停留,那食客被撞了个踉跄,不满地“啧”了一声。 秦怀璧捂着脸,低头钻进了马车之中,进了马车她才抬起头来,一张脸已是通红通红,好似发了烧一般。 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毯子中,恋恋不舍地抱着毯子,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他,竟真的会因自己吃醋…… 她反复的确认着这个事实,又兴奋又羞赧地将脸颊整个藏在毯子之中。 唇上那凛冽的酒气似乎还未散去,又似乎早已散去,她未曾察觉,总之便是一直沉溺在其中,死活也不肯走出。 她闹腾出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旁白的秦昭昭,秦昭昭撩开车窗好奇道:“怀璧,你做什么呢?” 秦怀璧从沉醉之中走出,慌慌张张地丢开被自己抱如怀中的毯子,随口道:“哦……!我,我的手帕不见了,我正在找呢。” 秦昭昭并未多想,闻言便缩回了头去,然而秦怀璧说完才发觉自己腰间空空,手绢竟当真不见了。 她怔了怔,却听到江楚珩跨马而上,马车已随着他的命令前行而去了。 第126章 这种醋也会吃 江楚珩抿嘴一笑,道:“公主抬举了,您也知道微臣一向是个左右逢源之徒,这位萧画仙在盛京也算是个自在逍遥的风流人物,微臣自然乐意结交。” 秦昭昭皱眉认真想了想。 “左右逢源?这词适合你么?” 她同江楚珩不甚相熟,虽是疑惑却也没有细想,只是看向了身侧的宛如,道:“方才气头上,未曾注意你,姑娘名叫宛如……?” 宛如忙点头,有些拘谨地应答了一声。 秦昭昭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不改幽涧色,宛如此地生。‘宛如’二字谦逊有礼,姑娘生的秀丽清雅,人如其名,的确宛在水中央。” 卖弄了半天,才发觉话题似是扯远了,她连忙咳了一声,正色道:“姑娘只道名字,不知姓什么?” 宛如微怔,一双眼睛便求救似的看向了秦怀璧,秦怀璧从容接话道:“宛如姑娘原是被二哥买下的婢女,我前往西北之途时他担忧我无婢女侍奉,便派了她前来侍奉,我瞧她纺织之技超群, 便打算举荐她入宫为女官, 也算有个去处。” 秦昭昭恍然道:“原来如此,想来二哥看上的人, 必然是个好姑娘。” 她才见宛如,不知宛如同秦昭明的关系,说出的话便是各个踩在宛如的痛点之上,宛如虽不怪她, 闻言心中却是不禁泛出酸涩来。 秦怀璧见宛如闻言神色落寂, 连忙轻咳一声,将话题岔开。 姑娘家之间的闲聊江楚珩也插不上话,他也似是并没有参与的意思,眼见着那气氛愈发诡异, 他却也只是旁若无人地坐在那该吃该喝, 俨然一副不见外的模样。 待这一餐到尾声时,他已是浑身酒气,虽是依旧是面不改色, 但一双碎玉似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混沌。 见他如此,秦怀璧也不再有耽搁下去的打算,便起了身来,同宋晚成商量后将宛如仔细安顿好了,这才起身回宫。 折戟等人早为二位公主备好了上等马车,秦怀璧临上马前又实在不放心宛如,临走前又下了马车,匆匆折返回去叮嘱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谁知才出门, 她便被一只大手无声地捂住了嘴, 那人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丝毫没给她挣扎的机会, 一路将她拖拽到无人的角落才放手。 还未等秦怀璧反应过来, 那人便抓着她的手腕,摊煎饼似的将她利落地翻了个身, 逼得她背靠在墙, 还没等她来的及发火, 唇上便紧接着一热。 那人身上带着浓烈的酒香, 秦怀璧认得这是上好的竹叶青,其中偏偏又掺杂着一丝血腥。 酒香与血味相交杂与一处, 便又多了几分醉人的气息。 这一吻同先前不同,不似情欲, 却像是发泄,只有不由分说地一味索取掠夺,比上次在山顶之上更加的直接强硬,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只是单单地想要为所欲为。 此刻身处雨霖铃这等人来人往之处,秦怀璧便担忧被旁人看见,想挣脱却又挣扎不得,反而被箍得更紧了些。 这一吻直到秦怀璧喘不过气气才结束,被禁锢的双臂却未被放下。 “江……” 她气的七窍生烟, 开口想要怒斥,但抬眼却见少年眼眶通红, 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那即将出口的斥责便都哽在了喉咙之中,怎的也吐不出来了。 “为什么你的目光……一直都在别人身上?” 他没头没脑地发出一句质问, 带着颤声,那双眼睛之中盛满了名叫委屈的东西,好像秦怀璧当真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似的。 秦怀璧哭笑不得, 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楚珩半弯下腰,几乎是半跪着,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吸了一口。 少女肌肤温润,带着甜甜的脂粉香,如她那般,带着蚀骨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接近。 他小心翼翼地扣住秦怀璧地后脑,将脸埋得更深,似乎恨不能将秦怀璧融于骨血,彻彻底底地属于自己才罢手。 半晌,他才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哀伤。 “你干嘛……要把我亲手给你盛的汤那样轻易地送给别人?” 秦怀璧一愣,绞尽脑汁才想起来方才在席间将汤碗递给秦昭昭之事,她不由对这幼稚的吃醋理由感到好笑,道:“不过一碗汤罢了, 你连这醋都要吃么?” 江楚珩猛地松开她,迫使她正视自己,道:“不止是朝阳公主,还有萧画仙,你为何要对他那般在意?我是你的人,你竟为了朝阳殿下让我去给他赔罪……” 他手忙脚乱地撩开衣摆,一把扯下那小心翼翼系在腰间的玉佩,紧紧握在手中,道:“你瞧,你给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留着!” 他咬唇,眼圈的红色愈发加深,好像下一刻便立刻会有大颗的泪珠连串似的滚下。 “在你心里,朝阳殿下一定是比我重要的,是不是?” 秦怀璧好气又好笑,简直不知对江楚珩这骨骼清奇的吃醋方法说些什么好。 她从江楚珩的手上接过玉佩,又仔细地系在江楚珩的腰间,伸出食指在他因为酒劲而格外鲜红的薄唇上轻轻地摩擦,道:“你倒是质问我质问的欢,你直到如今都未曾说过一句喜欢我,倒是觉得自己有资格质问我……” 她伸手推开江楚珩,道:“你气也撒了,别闹了,走,送我和昭昭回宫。” 她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转头冲着江楚珩微笑道:“下次再质问我,希望是你真的有资格成为我的人的时候。” 她这一次头也未回,走的步伐极快,似是怕回头再见江楚珩似的,好像方才是她强吻了江楚珩,而非江楚珩欺辱了她。 她走的太急,连同食客相撞都未曾有片刻的停留,那食客被撞了个踉跄,不满地“啧”了一声。 秦怀璧捂着脸,低头钻进了马车之中,进了马车她才抬起头来,一张脸已是通红通红,好似发了烧一般。 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毯子中,恋恋不舍地抱着毯子,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他,竟真的会因自己吃醋…… 她反复的确认着这个事实,又兴奋又羞赧地将脸颊整个藏在毯子之中。 唇上那凛冽的酒气似乎还未散去,又似乎早已散去,她未曾察觉,总之便是一直沉溺在其中,死活也不肯走出。 她闹腾出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旁白的秦昭昭,秦昭昭撩开车窗好奇道:“怀璧,你做什么呢?” 秦怀璧从沉醉之中走出,慌慌张张地丢开被自己抱如怀中的毯子,随口道:“哦……!我,我的手帕不见了,我正在找呢。” 秦昭昭并未多想,闻言便缩回了头去,然而秦怀璧说完才发觉自己腰间空空,手绢竟当真不见了。 她怔了怔,却听到江楚珩跨马而上,马车已随着他的命令前行而去了。 第127章 战无不胜,少年将军—— 不过一条帕子,想来是方才在雨霖铃时不小心遗落了。 秦怀璧一心沉溺在江楚珩为她而醋的欣喜之中,便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马车在众暗卫的护送之下渐行渐远,而就在众人离去之时,忽从雨霖铃附近闪出一个人。 他倚着墙壁,抱臂望着逐渐远去的秦昭昭姐妹。 他缓缓展开手掌,掌心中正搁着一条雪白的手帕,却正是秦怀璧方才丢下的。 他陶醉地将那手帕拿到鼻尖处,狠狠地嗅了一口。 淡淡的花香窜入鼻息,好似少女的肌肤一般。 他轻浮地舔了舔嘴角,喉结迫不及待地上下滚了滚。 “这魏国的姐妹花,当真是两个尤物…… “若都能纳入本王怀中……” 他猛地握紧了那手帕,狭长双目在夜色之中绽放出一抹兴奋的光来。 …… 深夜,暖香阁。 暖香醉人,那烟丝袅袅的,同上等的佳酿,醇厚的香茗和无数清丽动人的女人香混合一处,便合成了一种微妙的暧昧,让人无缘由地想要放纵。 更何况棋盘两侧,正坐着两个绝色容颜的男人。 靛袍的看似清雅温柔,靠近才知他的冰寒彻骨,冷若冰霜,仿佛一把刚刚开刃的宝剑,纤细精巧,却是见血封喉。 紫衣的好像轻佻无度, 入旁才知他的绕指柔情皆是浸了毒的软刀, 明知削肉断骨却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融入其中。 二人的身侧恭敬地侍奉着一水儿的美人侍婢,这些侍女各个儿的水目含春, 娇容怯怯,柔弱无骨,各个好似春水化作的精魂,可那一双双的玉臂却是坚硬如铁, 俨然是一群深藏不露的高手。 江楚珩略加思索, 从容落子。 他那双碎玉目淡淡地扫过周遭的美人,道:“怎么,上次让你处理了一个,你便找来了这许多来。难不成是想要让这些女人除了本将, 用本将的首级前去邀功不成?” 萧逸尘轻嗤了一声。 他摩擦着黑子, 边琢磨着下一步该落在哪,边随口道:“你这么好的皮相,光留下个首级怎么够?若我当真想要除了你, 倒不如给你下些春药,丢给这满屋的美人,让她们也好好儿乐呵乐呵再让你死。” 说完,他便瞄上了一处,赶忙落子,抬头又笑得极为轻佻,语调暧昧:“只是不知,你可否撑得住?” 江楚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萧逸尘发誓自己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白痴”两个大字, 江楚珩复又落下一颗白子,但在落子的刹那, 眉头却微不可闻地皱了一皱。 萧逸尘惊喜地“呦”了一声, 待落下子后,他便得意地冲着江楚珩一挑眉。 “楚珩, 你可从来没跟今夜似的下过这么臭的棋, 怎么, 有心事?” 他相当卖弄地从袖中抽出那水墨折扇, “哗”地一声展开,接着一起身, 一脚踩上乌木棋盘,道:“若是同女子有关, 本公子倒是能帮你一帮。” 江楚珩却是理都没理他,因为常年握刀遍布老茧的手指轻飘飘地夹起一颗棋子搁在棋盘上。 他挽着嘴角:“承让。” 萧逸尘低头一看无处可去的黑子,顿时丧气地垂下手去,折扇随着他的动作而合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行行行,败给你了。” 他挥手,命人撤去棋盘,又打发走了那一水的侍婢,道:“行了, 也不用瞒我,是不是那小公主又给你气受了?一盘棋你光走神就走神了七八次, 棋子也落错了不下四五次——你可别说是喝酒喝的,往常你可是千杯不醉的主儿,我这辈子都没见你因为喝酒失态过。” 他二人是挚友, 之间一向是知根知底没什么秘密的。见他这样问,江楚珩便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提起一缸酒来, 去了酒封,对着瓶口便干了一大口,直到那酒坛子见了底,他才发泄似的将酒坛掷到地上。 装着女儿红的酒坛子总是格外厚重,落地发出的声响说脆不脆,说闷不闷,听着不痛快,在酒意之下便渗出一股烦躁。 他倚着棋桌,手臂搭在膝盖上,仰起的头枕着桌面,模样格外颓唐。 “怎么了?光顾着喝闷酒, 有事倒是直说行不行?瞧你这窝囊样,好歹也是个将军, 别弄得跟个山野混混似的,让人瞧笑话。” 江楚珩闻言“啧”了一声。 “少说风凉话,老子本来就是个山野乞丐出身,谁敢笑话我一个试试?” “你还跟我上纲上线了。” 萧逸尘有些不悦地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他的额头一把, 自己也踢开了一缸酒,为自己和江楚珩分别倒了一杯,自顾地碰了,道:“让本公子猜猜——你这沮丧模样必然不是那小公主拿你如何,只怕是你自己心里头别扭,那小公主又不肯开解——我猜对了没?” 他含笑伸出酒杯。 江楚珩抬起头,一言不发地跟他撞了撞杯子。 萧逸尘挑眉道:“这下总肯说是因为什么了?” 江楚珩仰头饮下水酒,把玩着那五彩的琉璃杯道:“确实是我自己别扭。你说我一个乞丐出身的将军,别说公主,就是那平头百姓的其实也没几个瞧得起我,是不是?” “出身尘泥,战无不胜,少年将军——这等传奇一生可比那些世袭贵胄听着有意思。” 萧逸尘一骨碌坐起来,认真道:“我今儿个还听到雨霖铃的说书先生讲你大破千忧国是如何的神勇铁腕,比之杨大将军年轻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这等在百姓口中神话的人物,若是连你都看不上,只怕天下无人能入旁人的眼了。” 江楚珩不耐地将琉璃杯砸在桌上:“你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别装出一副老成模样,你我相处七年有余,你身边那群莺莺燕燕就没有一个近过你的身。” 萧逸尘的酒量显然极差,才两口的工夫,他面上已染上了一层醉色,他打了个酒嗝,噌的站起身来,撸起袖子,借着酒意颇有些想要起身同江楚珩干架的意思。 “老子这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是个——嗝。” 他打了个酒嗝,忽然一个踉跄倒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去了。 第127章 战无不胜,少年将军—— 不过一条帕子,想来是方才在雨霖铃时不小心遗落了。 秦怀璧一心沉溺在江楚珩为她而醋的欣喜之中,便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马车在众暗卫的护送之下渐行渐远,而就在众人离去之时,忽从雨霖铃附近闪出一个人。 他倚着墙壁,抱臂望着逐渐远去的秦昭昭姐妹。 他缓缓展开手掌,掌心中正搁着一条雪白的手帕,却正是秦怀璧方才丢下的。 他陶醉地将那手帕拿到鼻尖处,狠狠地嗅了一口。 淡淡的花香窜入鼻息,好似少女的肌肤一般。 他轻浮地舔了舔嘴角,喉结迫不及待地上下滚了滚。 “这魏国的姐妹花,当真是两个尤物…… “若都能纳入本王怀中……” 他猛地握紧了那手帕,狭长双目在夜色之中绽放出一抹兴奋的光来。 …… 深夜,暖香阁。 暖香醉人,那烟丝袅袅的,同上等的佳酿,醇厚的香茗和无数清丽动人的女人香混合一处,便合成了一种微妙的暧昧,让人无缘由地想要放纵。 更何况棋盘两侧,正坐着两个绝色容颜的男人。 靛袍的看似清雅温柔,靠近才知他的冰寒彻骨,冷若冰霜,仿佛一把刚刚开刃的宝剑,纤细精巧,却是见血封喉。 紫衣的好像轻佻无度, 入旁才知他的绕指柔情皆是浸了毒的软刀, 明知削肉断骨却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融入其中。 二人的身侧恭敬地侍奉着一水儿的美人侍婢,这些侍女各个儿的水目含春, 娇容怯怯,柔弱无骨,各个好似春水化作的精魂,可那一双双的玉臂却是坚硬如铁, 俨然是一群深藏不露的高手。 江楚珩略加思索, 从容落子。 他那双碎玉目淡淡地扫过周遭的美人,道:“怎么,上次让你处理了一个,你便找来了这许多来。难不成是想要让这些女人除了本将, 用本将的首级前去邀功不成?” 萧逸尘轻嗤了一声。 他摩擦着黑子, 边琢磨着下一步该落在哪,边随口道:“你这么好的皮相,光留下个首级怎么够?若我当真想要除了你, 倒不如给你下些春药,丢给这满屋的美人,让她们也好好儿乐呵乐呵再让你死。” 说完,他便瞄上了一处,赶忙落子,抬头又笑得极为轻佻,语调暧昧:“只是不知,你可否撑得住?” 江楚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萧逸尘发誓自己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白痴”两个大字, 江楚珩复又落下一颗白子,但在落子的刹那, 眉头却微不可闻地皱了一皱。 萧逸尘惊喜地“呦”了一声, 待落下子后,他便得意地冲着江楚珩一挑眉。 “楚珩, 你可从来没跟今夜似的下过这么臭的棋, 怎么, 有心事?” 他相当卖弄地从袖中抽出那水墨折扇, “哗”地一声展开,接着一起身, 一脚踩上乌木棋盘,道:“若是同女子有关, 本公子倒是能帮你一帮。” 江楚珩却是理都没理他,因为常年握刀遍布老茧的手指轻飘飘地夹起一颗棋子搁在棋盘上。 他挽着嘴角:“承让。” 萧逸尘低头一看无处可去的黑子,顿时丧气地垂下手去,折扇随着他的动作而合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行行行,败给你了。” 他挥手,命人撤去棋盘,又打发走了那一水的侍婢,道:“行了, 也不用瞒我,是不是那小公主又给你气受了?一盘棋你光走神就走神了七八次, 棋子也落错了不下四五次——你可别说是喝酒喝的,往常你可是千杯不醉的主儿,我这辈子都没见你因为喝酒失态过。” 他二人是挚友, 之间一向是知根知底没什么秘密的。见他这样问,江楚珩便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提起一缸酒来, 去了酒封,对着瓶口便干了一大口,直到那酒坛子见了底,他才发泄似的将酒坛掷到地上。 装着女儿红的酒坛子总是格外厚重,落地发出的声响说脆不脆,说闷不闷,听着不痛快,在酒意之下便渗出一股烦躁。 他倚着棋桌,手臂搭在膝盖上,仰起的头枕着桌面,模样格外颓唐。 “怎么了?光顾着喝闷酒, 有事倒是直说行不行?瞧你这窝囊样,好歹也是个将军, 别弄得跟个山野混混似的,让人瞧笑话。” 江楚珩闻言“啧”了一声。 “少说风凉话,老子本来就是个山野乞丐出身,谁敢笑话我一个试试?” “你还跟我上纲上线了。” 萧逸尘有些不悦地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他的额头一把, 自己也踢开了一缸酒,为自己和江楚珩分别倒了一杯,自顾地碰了,道:“让本公子猜猜——你这沮丧模样必然不是那小公主拿你如何,只怕是你自己心里头别扭,那小公主又不肯开解——我猜对了没?” 他含笑伸出酒杯。 江楚珩抬起头,一言不发地跟他撞了撞杯子。 萧逸尘挑眉道:“这下总肯说是因为什么了?” 江楚珩仰头饮下水酒,把玩着那五彩的琉璃杯道:“确实是我自己别扭。你说我一个乞丐出身的将军,别说公主,就是那平头百姓的其实也没几个瞧得起我,是不是?” “出身尘泥,战无不胜,少年将军——这等传奇一生可比那些世袭贵胄听着有意思。” 萧逸尘一骨碌坐起来,认真道:“我今儿个还听到雨霖铃的说书先生讲你大破千忧国是如何的神勇铁腕,比之杨大将军年轻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这等在百姓口中神话的人物,若是连你都看不上,只怕天下无人能入旁人的眼了。” 江楚珩不耐地将琉璃杯砸在桌上:“你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别装出一副老成模样,你我相处七年有余,你身边那群莺莺燕燕就没有一个近过你的身。” 萧逸尘的酒量显然极差,才两口的工夫,他面上已染上了一层醉色,他打了个酒嗝,噌的站起身来,撸起袖子,借着酒意颇有些想要起身同江楚珩干架的意思。 “老子这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是个——嗝。” 他打了个酒嗝,忽然一个踉跄倒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去了。 第128章 捷径 江楚珩唤了他两声却也不见动弹,眉宇之中便多了些不耐烦,一脚便踹向他。 原本熟睡的萧逸尘却如做了梦一般轻松翻了个身,险险地躲过了江楚珩这一脚。 江楚珩一挑眉,忽然拿起桌上方才搁下的琉璃杯朝着萧逸尘的天灵盖砸去,却被萧逸尘用扇子轻易遮挡住,接着那折扇“啪”地展开,扇面以那雪白瘦削的腕子为轴一转,已险险地朝着江楚珩的脖颈削去。 江楚珩侧头一避,一缕发丝便落了地。一挥袖,他已单手抓住萧逸尘拿着扇子的手腕,两人余下的另一只手也都未曾闲着,来来回回交交错错,已过了百招有余,可二人甚至还未曾从地上起身。 二人打的难解难分之余,江楚珩的手肘忽然将方才偷袭不成的琉璃杯打落在地,噼啪地碎了。 琉璃杯极薄,四分五裂的一碎便成了实打实的利器,萧逸尘瞅准了机会,足尖顺势一踢,其中一个琉璃碎片便“嗖”地飞上天,正中一个黑衣人的裆处。 那黑衣人被这一下子吓得冷汗都下来了,狼狈地落地,噗噜噜地滚了几圈,抬眼, 却见方才还打的如火如荼的江楚珩二人早已收了手。 萧逸尘懒洋洋地转着手中折扇。 “这次卡了半寸, 留你一命是为了让你滚回去告诉那混小子,再敢派人来, 本公子一定剁了他的命根子。” 那黑衣人裤裆开了大半,露出泄了棉的里裤,连亵裤都被割坏了半寸,若再稍稍近一步, 他此刻只怕该同门外的那些蛇蝎美人姐妹相称了。 他忙不迭地跪地磕头, 抱着一声“滚”字和一记飞踹是千恩万谢,急急忙忙地便跳了窗,落荒而逃。 待他走后,江楚珩复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道:“怎么, 你还是不忍下手?” 萧逸尘甩着扇子道:“我现在就是半个废人,除了游山玩水,下棋作画也没了旁的本事, 怎么下手?” 江楚珩察觉到了他情绪,识趣地缄口,转移话题道:“你今日为何不肯为朝阳殿下作画?那可是她意图给温庆殿下的贺礼,你贸然拒绝岂不是让她为难?” 萧逸尘漫不经心道:“你没看到那丫头的手么?嫩的跟块豆腐一样,寒香墨需在雪中方能不失其墨色,才磨了一次她的手掌便生了那样多的冻疮,若是再磨一次,只怕她那双小手都要废了, 我自己又磨不了那墨, 偏偏又没理由拒绝,也只得用那陈郡主为由拒绝了。” 说着他想起了秦昭昭又憋不住那满肚子的火气发起牢骚来:“那死丫头, 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听没听见她叫我什么?紫毛龟!本公子阅尽天下美人, 就算是勃梁国的帝姬见了我都得含羞带怯个一时三刻,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出公主, 也敢对本公子那般大吼小叫, 哪有什么公主的样子?” 江楚珩端着酒杯, 仰着头静静地听着他不断的牢骚, 待那连珠炮似的牢骚声没了动静,他才淡淡地抬了眼, 言简意赅:“倒是甚少见萧大浪子对一个女子这般注目。” 他的话似是太过荒谬,又似是太过通透, 让那以风流多情闻名天下的萧画仙的脸眨眼间由白变红,又逐渐蔓延至耳尖与脖颈。 江楚珩看在眼中,笑而不言。 …… 朝阳胜雪,夕下融辉。 荣华无度,温华庆光。 那是画上的四言题字。 而这幅画,正搁在温庆殿的桌上。 泠泠清筝声,淡淡墨色香,在雪光之中交杂,想来那所谓附庸的风雅便是如此了。 秦怀璧身穿一件浅杏色的睡袍, 此刻正闭着眼,慵懒地躺在榻上欣赏着那泠泠作响的清筝。 她生的明艳, 即便是脂粉未施也依旧不失其色,只是浅杏色显然未曾将她的明丽衬托,两者相触碰之间便是别扭, 怎么看都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弹筝的是教坊司新来的姑娘,生的俏丽,眉间一点朱砂痣, 年岁亦是小。 但筝弦在她手中却听话,嘈嘈如急雨,清若溪水,灵如凤鸣,怎么弹怎么是。 筝音如痴如醉,却忽然在某一处戛然而止。 小姑娘登时吓得面色苍白,匆忙前来跪地,道:“是奴婢手艺不够精湛,还求殿下恕罪!” 秦怀璧未睁眼,只是笑道:“都说曲有误,周郎顾。可本殿下是个女子, 你求我顾及与你,究竟是有何所求?” 姑娘脸颊漫上绯红。 在宫中做事,人人都有其目的, 人人都有其心机。 没有目的,路走不长。 没有心机,活不下去。 被戳穿了心思,她支吾了半晌,还是未敢出声。 秦怀璧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见僵持了半刻那姑娘还是一言不发便懒懒地一挥手。 “回去,本殿下欣赏有才之人,却也从不顾惜无用之人。” 她说罢,拍了拍手,便有两个太监进门,将那小姑娘架了出去。 小姑娘神色惊慌,必然没想到会如此,可终归是自己不争气,也只得噙着泪离开。 为她捶腿的茗青笑道:“公主何必要如此?这一首《凤栖梧桐》来来回回的听,却怎的也不消停。” 秦怀璧懒洋洋地挽着散落耳畔的发丝,道:“这些乐人各个儿有心眼儿,年年除夕宴都有花光了积蓄意图往上爬的,其实又何必如此?方才那姑娘的筝弹得不错,只是心思不用在正地儿,又没有足够的胆子。着人告诉教坊司管事,献曲时叫这丫头领曲。” 茗青疑惑道:“既然您觉得那姑娘心思不再正地,胆气又不足,又为何叫她领曲?” 秦怀璧道:“野心人人都有,只看能不能用到地方。这孩子的筝在听过的乐人之中弹得是最好的,我自然该抬举。只不过能不能扛得住这份抬举,可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茗青笑道:“若是扛得住,便一跃而上,若扛不住,只怕是万劫不复。” 秦怀璧笑道:“正是这个道理,若想爬上去,还是靠自己为好。” 她懒洋洋地起身,道:“昭昭呢?画送来了,却是整日不见她的影。” 第128章 捷径 江楚珩唤了他两声却也不见动弹,眉宇之中便多了些不耐烦,一脚便踹向他。 原本熟睡的萧逸尘却如做了梦一般轻松翻了个身,险险地躲过了江楚珩这一脚。 江楚珩一挑眉,忽然拿起桌上方才搁下的琉璃杯朝着萧逸尘的天灵盖砸去,却被萧逸尘用扇子轻易遮挡住,接着那折扇“啪”地展开,扇面以那雪白瘦削的腕子为轴一转,已险险地朝着江楚珩的脖颈削去。 江楚珩侧头一避,一缕发丝便落了地。一挥袖,他已单手抓住萧逸尘拿着扇子的手腕,两人余下的另一只手也都未曾闲着,来来回回交交错错,已过了百招有余,可二人甚至还未曾从地上起身。 二人打的难解难分之余,江楚珩的手肘忽然将方才偷袭不成的琉璃杯打落在地,噼啪地碎了。 琉璃杯极薄,四分五裂的一碎便成了实打实的利器,萧逸尘瞅准了机会,足尖顺势一踢,其中一个琉璃碎片便“嗖”地飞上天,正中一个黑衣人的裆处。 那黑衣人被这一下子吓得冷汗都下来了,狼狈地落地,噗噜噜地滚了几圈,抬眼, 却见方才还打的如火如荼的江楚珩二人早已收了手。 萧逸尘懒洋洋地转着手中折扇。 “这次卡了半寸, 留你一命是为了让你滚回去告诉那混小子,再敢派人来, 本公子一定剁了他的命根子。” 那黑衣人裤裆开了大半,露出泄了棉的里裤,连亵裤都被割坏了半寸,若再稍稍近一步, 他此刻只怕该同门外的那些蛇蝎美人姐妹相称了。 他忙不迭地跪地磕头, 抱着一声“滚”字和一记飞踹是千恩万谢,急急忙忙地便跳了窗,落荒而逃。 待他走后,江楚珩复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道:“怎么, 你还是不忍下手?” 萧逸尘甩着扇子道:“我现在就是半个废人,除了游山玩水,下棋作画也没了旁的本事, 怎么下手?” 江楚珩察觉到了他情绪,识趣地缄口,转移话题道:“你今日为何不肯为朝阳殿下作画?那可是她意图给温庆殿下的贺礼,你贸然拒绝岂不是让她为难?” 萧逸尘漫不经心道:“你没看到那丫头的手么?嫩的跟块豆腐一样,寒香墨需在雪中方能不失其墨色,才磨了一次她的手掌便生了那样多的冻疮,若是再磨一次,只怕她那双小手都要废了, 我自己又磨不了那墨, 偏偏又没理由拒绝,也只得用那陈郡主为由拒绝了。” 说着他想起了秦昭昭又憋不住那满肚子的火气发起牢骚来:“那死丫头, 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听没听见她叫我什么?紫毛龟!本公子阅尽天下美人, 就算是勃梁国的帝姬见了我都得含羞带怯个一时三刻,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出公主, 也敢对本公子那般大吼小叫, 哪有什么公主的样子?” 江楚珩端着酒杯, 仰着头静静地听着他不断的牢骚, 待那连珠炮似的牢骚声没了动静,他才淡淡地抬了眼, 言简意赅:“倒是甚少见萧大浪子对一个女子这般注目。” 他的话似是太过荒谬,又似是太过通透, 让那以风流多情闻名天下的萧画仙的脸眨眼间由白变红,又逐渐蔓延至耳尖与脖颈。 江楚珩看在眼中,笑而不言。 …… 朝阳胜雪,夕下融辉。 荣华无度,温华庆光。 那是画上的四言题字。 而这幅画,正搁在温庆殿的桌上。 泠泠清筝声,淡淡墨色香,在雪光之中交杂,想来那所谓附庸的风雅便是如此了。 秦怀璧身穿一件浅杏色的睡袍, 此刻正闭着眼,慵懒地躺在榻上欣赏着那泠泠作响的清筝。 她生的明艳, 即便是脂粉未施也依旧不失其色,只是浅杏色显然未曾将她的明丽衬托,两者相触碰之间便是别扭, 怎么看都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弹筝的是教坊司新来的姑娘,生的俏丽,眉间一点朱砂痣, 年岁亦是小。 但筝弦在她手中却听话,嘈嘈如急雨,清若溪水,灵如凤鸣,怎么弹怎么是。 筝音如痴如醉,却忽然在某一处戛然而止。 小姑娘登时吓得面色苍白,匆忙前来跪地,道:“是奴婢手艺不够精湛,还求殿下恕罪!” 秦怀璧未睁眼,只是笑道:“都说曲有误,周郎顾。可本殿下是个女子, 你求我顾及与你,究竟是有何所求?” 姑娘脸颊漫上绯红。 在宫中做事,人人都有其目的, 人人都有其心机。 没有目的,路走不长。 没有心机,活不下去。 被戳穿了心思,她支吾了半晌,还是未敢出声。 秦怀璧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见僵持了半刻那姑娘还是一言不发便懒懒地一挥手。 “回去,本殿下欣赏有才之人,却也从不顾惜无用之人。” 她说罢,拍了拍手,便有两个太监进门,将那小姑娘架了出去。 小姑娘神色惊慌,必然没想到会如此,可终归是自己不争气,也只得噙着泪离开。 为她捶腿的茗青笑道:“公主何必要如此?这一首《凤栖梧桐》来来回回的听,却怎的也不消停。” 秦怀璧懒洋洋地挽着散落耳畔的发丝,道:“这些乐人各个儿有心眼儿,年年除夕宴都有花光了积蓄意图往上爬的,其实又何必如此?方才那姑娘的筝弹得不错,只是心思不用在正地儿,又没有足够的胆子。着人告诉教坊司管事,献曲时叫这丫头领曲。” 茗青疑惑道:“既然您觉得那姑娘心思不再正地,胆气又不足,又为何叫她领曲?” 秦怀璧道:“野心人人都有,只看能不能用到地方。这孩子的筝在听过的乐人之中弹得是最好的,我自然该抬举。只不过能不能扛得住这份抬举,可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茗青笑道:“若是扛得住,便一跃而上,若扛不住,只怕是万劫不复。” 秦怀璧笑道:“正是这个道理,若想爬上去,还是靠自己为好。” 她懒洋洋地起身,道:“昭昭呢?画送来了,却是整日不见她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