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致富攻略》 第1章 鸡蛋风波 夜深了,暮烟坐在电脑前,双手一次次放在键盘上,又一次次拿开,一个字也没有打出来。 她是一个不知名的网络作者,最喜欢写美美的,带一点点悬疑色彩的仙侠小说,男主仙女主美是标配。 她常常用到的词汇是:不染纤尘,宛若谪仙…… 当下仙侠文凉凉,种田文盛行,她仗着自己从小在农村长大,自以为有生活,便大着胆子开了一篇种田文,可才写了十几万字就卡文了。 有心切了,又怕编辑嫌弃,群里的朋友笑话。 家长里短,种田经商,她实在是不擅长啊!真想穿越去古代的农村看一看。 实在熬不住了,一头趴在键盘上睡了过去,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长串的“哈哈哈……” “烟儿,烟儿!” 一阵急促的呼唤声将她吵醒,暮烟睁开眼,一个穿古代衣裳的小姑娘正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脸呼唤,见她睁开眼,原本挂着泪水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暮烟看看四周,这是个农家的小院子,简陋,但是很整洁,连砖都没有铺的土院子都扫得干干净净,搭在房檐上的梯子歪倒在一边。 天空上乌云翻滚,远处似有雷声响起,几只鸡从大门口跑了进来,去角落里刨土寻食。 一阵头晕袭来,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强行涌入大脑。 这里是陈钟村,她魂穿到了一个十岁的古代小姑娘身上,巧的是这副身子的原主也叫暮烟,与她的笔名相同。 暮家一共五口人,爹叫暮泽年,在外做事,很少回来。娘是梁氏,性格泼辣彪悍,是村里人公认的不好惹,不过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哥哥暮丰今年十四岁,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本书也没读明白的书生。姐姐暮玲十六岁,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却不得不帮梁氏照顾整个家,终日忙得脚不沾地。 她真的穿越了! 面前的女孩一边抹眼泪一边责备她:“可把姐吓死了,都说了你不能上屋顶,上面的那点麦子姐会回来收的。” “姐,我没事,你别哭了。” 暮玲将妹妹抱到屋内,放在炕上,又问了几遍她有没有事,哪里不舒服,暮烟都是轻轻摇摇头说没事。 此时天空响起一声闷雷,暮玲撒腿跑了出去,晾在屋顶上的麦子还没有收呢!虽然只是打二轮落下的一点瘪粒子,可好歹也算是细粮,若是被雨淋湿了,发了霉,那也是暴殄天物。 麦子之所以晾在屋顶,就是为了防着院子里的那几只鸡,那几只畜生若是放开了胃口吃起来,可不比一口人吃得少。 暮玲才将歪倒的梯子扶起来,他们的母亲梁氏就急匆匆地进了院子。 伴着隆隆雷声传来的,是梁氏极熟练的骂声。 “死丫头,说回来收麦子,这怎么还没有收,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要是麦子淋湿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咳咳咳……” 若不是那阵咳嗽,这骂声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梁氏是陈钟村村民公认的厉害,之所以没用泼妇这个词,是鉴于她只是有些厉害,并不是浑不讲理。 暮玲不理梁氏,快速爬上屋顶,把麦子拢成一堆,往麻袋里划拉,最后将剩下的用笤帚扫进簸箕,倒进麻袋。 麦子装完了,雨还没有下下来,暮玲松口气,扯过一旁的旧油布将麻袋盖住,又用砖头把油布的角压住,才下了屋顶。 坐在灶塘前烧火,是暮玲难得的闲暇。烧着烧着,她回头看看梁氏没进来,站起来伸手往悬在半空的篮子里一摸。 篮子里装的是鸡蛋,是院子里那几只鸡下的,怕被老鼠祸害了去,便在屋檩上拴根绳子,系个用树杈削成的钩子,挂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悬着的篮子,里面盛的是剩下的饭菜。 暮玲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把鸡蛋洗了洗,把锅盖掀开一条小缝,将鸡蛋塞了进去。 直到天黑,天空才飘起雨星,暮丰也从书塾回来了,一进门就急吼吼地问饭熟了没有。 这时候梁氏才从堂屋出来,笑着问:“丰儿回来了,读书可是累了?” 暮丰并不理她,只是再冲灶屋喊:“饭熟了没有。” 暮玲压压胸中的怒气,还是扬声答道:“熟了,落了开就盛。” 因为她知道,再不搭腔,又要劳动娘再骂上一通。自从生下暮烟,梁氏便落下了个咳喘的病根。夏天还好,只是偶尔咳嗽,若是到了冬天,经常会咳得喘不过气来。 灶塘里不用再添柴,暮玲起身去看暮烟。屋子里黑漆漆的,她刚想打火折子点灯,就听见炕上的暮烟说:“别点灯了,咱们出去!” 暮烟下了炕,趿拉上旧布鞋,往姐姐的方向走去。好在这屋里没什么家具,顺着炕沿走,就不会撞到。 才出北屋的门,暮玲想起锅里的鸡蛋,便撇开暮烟,向灶屋跑去。 灶屋里的小饭桌上,梁氏已经摆好了一碗咸菜疙瘩切成的丝,和一小碗黄豆酱,还有一碗少油缺盐的素炒豆角,这便是一家人的菜了。这是农忙才能吃上点炒菜,到了冬天,顿顿有点咸菜丝就不错了。 暮丰已经掀开了锅盖,正拿起勺子要盛粥,暮玲忙过去接手:“我盛粥,你把干粮端过去。” 她说晚了一步,暮丰已经把勺子伸进了粥锅里,一搅,发现有东西,舀起来一看,大喜道:“还有鸡蛋,不错,知道我饿了。” 暮玲一把抓住勺子柄,低声呵斥道:“这不是给你的,放下。” “不给我给谁,给娘的?娘一定会让给我吃的。”说着他忍着烫把鸡蛋捏起来,放进了一个空碗里,口中还嚷着:“娘,这鸡蛋我吃了啊!” 饭桌边的梁氏一愣:“什么鸡蛋?” 不是给娘的!暮丰转头瞪着暮玲:“你偷吃!” 一个“偷”字,彻底惹恼了暮玲,她一把打开暮丰去端碗的手:“滚,这是给烟儿的,她身子弱,要补一补。” 一听暮烟,暮丰立刻满脸惊讶和不解:“她还要补,她一天天什么都不干,净吃闲饭,还要补,以为自己是官家娘子呢!也得有那个命。” 梁氏手一拍桌子吼道:“那些鸡蛋还留着卖钱呢!你个败家玩意!” 此时暮烟正好进门,被她的吼声吓得一个激灵。生活苦一点就罢了,还摊上这么个脾气火爆的娘,看来这日子不会太好过。 第2章 姐妹相依 才来了不到半日,暮烟已经看出来,这个家里,只有姐姐暮玲一个人对自己好。 母亲梁氏进门半天没看到她,都没有问过一句,哥哥暮丰进门就只知道问饭好了没有。 现在又为了一个鸡蛋闹得鸡飞狗跳。暮烟想像不出,今后在这里的日子,将会遇到怎样的困难。 暮烟进了灶屋,缓缓说道:“这鸡蛋我是不该吃,大家分了!”。 暮玲怔怔地看着妹妹,大概是她说话的语气与之前有别。 暮丰丢了个白眼过去:“分什么分,就你们,也配与我平起平坐,我可是未来家主。” 这就是他从书里学来的! 暮烟坐在桌边,微微一笑:“那敢问家主,这个家月入几何,开销多少,对未来的生计,可有安排?” 暮玲抿嘴一笑,暮丰被问住了,手一挥道:“这个破家穷成这样,我看最值钱的就是你们两个了,若再揭不开锅,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卖了。” 这浑话,连梁氏都听不下去了,又一拍桌子道:“闭嘴,家里沦落到卖闺女的地步,那你还能说上媳妇儿吗?” 原来她不让卖闺女,是为了保全这个家的名声,是为了儿子将来好说媳妇儿。 暮丰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顾不上再多矫情,拿起空碗盛粥,暮玲把熥热的两面饽饽端了过去,顺手把那个鸡蛋也拿了过去。 梁氏把鸡蛋剥开,并没有填进自己嘴里,是掰成了差不多大的四份,两份给了两个女儿,剩下两份都给了儿子。暮丰把自己那份丢进嘴里,把另外一份丢进了梁氏的碗里。 暮玲把自己那份递到暮烟面前:“吃了!长点力气,也长点个子,省得上个梯子都能摔下来。” “她摔着了?”梁氏没抬头地问。 “她想上房收粮食,结果摔了下来,还好没什么事。” 暮丰一边夹咸菜,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一天天能干点什么,浪费粮食,真该……” 暮玲把筷子在碗边敲了敲:“你再敢说卖谁,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先把你饿死,烟儿自小身子就弱,可她也想着要帮忙,你呢!” “我不是读书吗?” “读书,那怎么不见你去科考?” 那时的科举制度尚不完善,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参考的,需要有乡里名士举荐。就暮丰那样的,谁会举荐他! 暮丰已经十四岁了,在庄户人家,这个年纪的男孩怎么也算多半个壮劳力了,可他至今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读书于他来说,成了逃避劳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想起儿子的将来,梁氏也是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除了长相还不错,其他一无是处。 “等年下你爹回来,让他给你在义城找个事做!在外面有营生,也好说媳妇儿” 暮烟把暮玲递过来的鸡蛋一推,鸡蛋落进暮玲碗里。 暮烟还没有见过他们的爹,也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不过看家里过成这样,想必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大概也指望不上。 原主的这副身子实在是不怎么样,人瘦得皮包骨,胃口也不好,只喝了半碗粥,她就再吃不下了。怕说错话,所以不敢多说,就静静看着这一家人。 饭后,又是暮玲收拾,只有暮烟帮忙把碗筷收到锅台边。 北房堂屋里点起油灯,梁氏就着豆大的灯亮在纳鞋底,看尺寸比暮丰的还要大,不用问,是她男人的了。 暮烟跟着姐姐进了里屋,暮玲从枕头下掏出两张纸,上面是炭笔手描的花样子。 “烟儿帮姐看看,哪个好看。” 那两张图,一张画的是牡丹,一张是莲花。暮烟此前最喜欢莲花,便小手一指:“这个,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寓意好。” “姐想把它绣在何处?”暮烟扬起小脸看着姐姐。 “过年的新衣”,暮玲脸上有一丝温暖的喜色。过年,起码不用干活,能歇上几日。 看这家中情形,定是穿不起绸缎的,布衣,还用花心思绣这么好看的花儿吗?再说丝线也不一定配得齐,还不知绣成个什么样子。 “绣大幅太费事了,不如改为缠枝莲纹,只绣在裙裾和束腰上,即便是只用一色的线,绣出来也好看。” “可没有样子啊!这花样子还是从曹夫人那里拓来的。” “我来绘!” 暮烟去暮丰住的东厢房找笔墨纸张,他没有在房里。雨没有下下来,暮丰吃过饭,又不知道去哪里混了。 把纸铺在炕沿上,就着灯龛里的灯光画起来。缠枝盘绕,夹带小朵的莲花和未放的花苞,简单却不丑。 才画好,梁氏便又在堂屋里吼了:“还不睡,点灯熬油的,灯油不要钱啊!” 姐妹两人吹灯上了炕,挨着躺下。 “姐,爹会往家里捎钱吗?”暮烟问。 暮玲先是轻哼一声:“一年会捎个两吊钱,不过都落不到娘手里,都被后院那老太婆拿去了。” 后院的老太婆,那是他们的奶奶。 “那娘为什么不去城里找爹?” “去过,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吵,后来就不去了。” 暮烟在心里想着她父母相处的画面,慢慢睡着了。 次日鸡鸣,暮玲便早早起身,煮好了早饭,匆匆扒几口,便又去了地里。 眼下正是夏收时节,他们家地里的庄稼收了,但是地要翻,要浇水,播种。家里没有牲口没有车,那两亩薄田,都靠梁氏和暮玲一锄头一锄头地刨。种田最要赶时节,错过了时节,庄稼是长不好的。 昨夜,暮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还没起,梁氏出门前叫了他,才懒洋洋地起来,吃了饭就出门去了。 暮烟并不觉得饿,又只喝了半碗稀粥,用两面的饽饽蘸了酱,吃了一小块,然后收拾了碗筷,她也出了门。她要看看,这个陈钟村究竟是什么样子。 出了门,顺着胡同往北走,经过一个土墙柴扉的破院子。她想起昨夜姐姐说的老太婆,便有意透过柴门往里看。 北屋的门上挂着挡苍蝇的竹帘子,看不到里面。不过西屋门口有个老太太在翻晒大笸箩里的粮食。两只鸡围着老太太和笸箩打转,老太太一次次扬起手来驱赶。 “去去去,去树林里找虫吃,这个不能给你们吃。” 第3章 陈钟村 那老太太一抬头看见了暮烟,笑着问道:“烟儿,这是又去书塾听讲?” 去书塾?她还可以去书塾听讲?怎么没听姐姐说。 这时候北屋的竹帘掀开,一个身材高些的老太太出来,站在台阶上,朝暮烟这边瞟了一眼:“听讲,不就是站在外面偷听,书塾岂是她能进的!” 原来只是站在外面偷听,就说梁氏不会给她出那份学费的。 北屋的老太太长了一张大长脸,满脸乌云密布,一开口就透着刻薄,更像姐姐说的老太婆。 西屋那个,无论是衣着,还是气势,都远远不如北屋那个,但是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容,非常和善,她是暮烟的二奶奶。 二奶奶没有生养,暮烟的爷爷活着的时候,做主将二儿子暮泽林过继给了二房。二伯父继承了二爷爷的生意,据说是个小小的布庄,现在在义城。 他是想将二奶奶接过去养老的,可是二奶奶不肯去,毕竟不是亲生的。 二伯父会定期捎钱回来,二奶奶也都舍不得用,日子过得是省了又省。 北屋的老太婆记恨二奶奶抢了她儿子,时常寻她的麻烦,二奶奶也觉得自己理亏,所以都让着她。 暮烟朝二奶奶笑笑:“二奶奶,那我先去了。” 二奶奶笑呵呵地朝她扬扬手:“去!午后二奶奶带你去池塘挖胶泥,给你捏小鸟,能吹响的那种。” 北屋的老太婆朝西屋的二奶奶狠狠瞪了一眼:“一个女娃娃,去挖泥,都教些什么。” 二奶奶没理她,回屋去了。 暮烟出了胡同右拐,沿着主街往村东头走。 她不知道书塾在哪里,不过沿着主街慢慢寻找,希望能跟上去读书的学子。一路上遇着有人叫她,暮烟便点头笑笑,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别人,怕叫错了,笑总是没错的。好在人家都是忙着下地干活,没有人在意她。 不久,看见一个夹着书包,步履匆匆的少年,他应该就是去书塾的,暮烟急忙跟了上去。 再走不远,前面有两间青砖瓦舍,看起来与普通民房不同,夹书包的少年过去了,那里应该就是书塾了。 瓦舍外面有棵大槐树,树冠几乎遮住了空地的一半,树上的槐花正在盛放,离老远就能闻到带着甜味的香气。 有位身穿褴衫,年约弱冠的少年站在瓦舍门口。那夹书包的少年跑到近前,躬身行礼称了声“田先生”。他就是书塾的先生了,这么年轻! 暮烟远远的朝田先生微微颔首,田先生也朝她点点头。 学生都到齐了,田先生开始授课,暮烟站在窗外听着。 先是田先生的声音:“今日讲策论,论农耕之要性。” 暮烟站在书塾窗外听了一会儿,先生一直讲农业的重要性,这些她都知道,不需要听,于是开始走神,四处张望。 先生提问:“在座的都是农家子弟,家中都不富裕,我想问问,你们花了学费来这里读书,是为了什么?” 学生中有两人举手,先生点名要曹璋回答。 一位十三四岁,样貌清秀的少年站起来道:“士农工商,农排第二。可见,古往今来历代帝王对农事都是极看重。我等来此读书,一是为学有所成报效国家,二是想知书识礼,让农人也受到应有的尊重。” 因为正是盛夏,书塾的窗户纸没有糊,暮烟透过窗棂看进去。那叫曹璋的少年,年龄与暮丰相仿,生得一副清秀儒雅的模样,与她心中的书生形象极接近。 田先生点点头:“曹璋说的不错,但是我想说,读书首先是为识礼数,知进退。若是空有满腹经纶,却不通情理,不顾伦常,那书读得再多,也是枉然,还提什么报效国家。” 暮烟往教室里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暮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里面听讲,先生教的他有没有听懂。 授课暂歇,学生们都出来走动,或是闲话,或是上茅厕。暮丰也从里面出来,看见暮烟,反而将脸扭向一边。 有人与暮烟说话,她仍都是笑着点点头。那个叫曹璋的少年最后出来,他没有叫暮烟,只冲她微微颔首,暮烟也朝他点点头。 这里都是男孩子,暮烟一个女孩在这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便迈步离开。 回家的路上,见有马拉着装满一捆捆麦子的大车经过。她家没有牲口也没有车,割下来的麦子定是母亲和姐姐用肩挑回来的。 想想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姐姐,不时咳喘的母亲,暮烟觉得自己每餐喝的半碗稀粥都满是罪过。 当下最重要的便是要赚钱,最好能买头牲口,如果钱多了,再置些地。庄户人家,有了地才能过上好日子。 每日来书塾听讲,就算是能多认识几个字又有什么用。何况现在,暮烟与这里的人相比,她的学问最大,所以,她没必要再来听。 回到家,姐姐和母亲都不在家,她便照着上两餐吃过的,做起午饭。又趁着家里没人,将里里外外翻了一个遍,对这个家有了更充分的了解。 暮烟打开梁氏屋里的衣柜,里面都是一些旧衣裳,但是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衣柜角落里藏着一个小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张地契,就是那两亩薄田的地契。还有一份分家文书,大概意思是暮泽年梁氏一家与母亲何氏分家各过,但是每年至少要给何氏两吊钱,一担麦子,一担杂粮,还有逢年过节要去探望,有体力活要帮忙。 小匣子里还有一个小花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对银手镯,一个银挂件,还有小银铃,数了数,一共十二个,上面雕着十二生肖,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暮烟掂了掂那布包,差不多能有五两重,也不知道在这里,这点银子能买什么,够不够买牲口。 这些应该是这个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这不可能是爹给娘买的,那就应该是梁氏的嫁妆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暮烟悄悄问暮玲:“姐,你敢使牲口吗?” 暮玲头一扬,不屑道:“自然敢使,只可惜买不起。” “那买牲口要多少钱?” “村里有人刚买了头牛,二十两银子,马更贵,驴便宜些。” 暮烟沉默了,二十两与五两,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再说那几件东西是梁氏压箱底的宝贝,她也不一定舍得卖。 午后,二奶奶来叫暮烟,是为了许下她的去池塘边挖胶泥,捏小鸟。暮烟对这些没兴趣,但是去看看也好。 第4章 小鸭子 暮家住在村边,池塘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出了胡同南口,走小路,穿过一片田地就到了。池塘边绿草如茵,还有两棵垂柳,遮起大片阴凉。凉风习习,鸟雀在树上婉转鸣唱,这里倒是个惬意的地方。 二奶奶去池塘边挖胶泥,暮烟就坐在柳树下乘凉。不经意朝池塘对面望去,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对面,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他的外袍抻展有型,一看就不是乡间的人。 “二奶奶,那是谁?” 二奶奶朝对面看了一眼:“哦!那是陆太公的孙子,从上谷回来的,听说他爹是上谷的大将军。” 那少年一直站在那里,既不走动也不坐下,他手里也没有鱼竿,不是在钓鱼,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二奶奶,他怎么一直站着,他是不是想不开,想跳池塘自杀?” 二奶奶侧首佯怒:“莫胡说,小心被人听了去惹是非。” 一只绿色的小蚂蚱从暮烟身边跳过,她一伸手将蚂蚱捂在掌心。二奶奶挖了泥上来,见她手一直在地上捂着,一问才知道是蚂蚱,便顺手折了根狗尾草,慢慢掀开她的小手,将蚂蚱捉起来用草串了,说拿回去喂鸡。 昨日梁氏说,篮子里的鸡蛋是用来卖钱的,若是多抓些蚂蚱回去喂鸡,那鸡吃得饱了,便能多下蛋,好歹也是为家里做了贡献,暮烟便在草地上捉起蚂蚱。 微风将水面吹皱,在阳光下焕出粼粼波光。波光中,鱼影一闪,迅速钻入水下。 “二奶奶,这池塘里有鱼?” 二奶奶坐在柳树下的草地上,一边捏小鸟一边说:“有,不过都是些小鱼,不值得来捕。” 小鱼,除了猫,还有鸭子和鹅喜欢吃。这池塘无主,若放些鸭子和鹅进去,让它们自己找小鱼吃,然后下蛋来卖,岂不是划算。一些小鸭子小鹅,应该值不了多少钱。 二奶奶捏的小鸟,似像非像,滑稽得很,也不知道晾干后能不能吹响,但暮烟还是说喜欢,悉数带了回去,还有一串狗尾草串起来的蚂蚱。 一进院子,先将那串蚂蚱往地上一丢,顷刻就被几只鸡抢了个精光。然后将泥捏的几只小鸟小心地摆在窗台上晾着,希望能够吹响。 等姐姐从地里回来,她问起小鸭子,姐姐答应她去集市上问问看。这次梁氏也没有反对,若真是养成了,无论是卖鸭子还是卖鸭蛋,好歹也是个进项,总是不会赔钱。 次日便是集日,暮玲带着暮烟去三里外的浅水镇赶集,当然不只是为了买小鸭子,主要是为了看看推车。家里没有牲口拉的车,有辆小推车,也比肩挑手提要来得便利些。 许是上了年纪,这次麦收,梁氏觉得实在是累了,决定买辆小推车。 去卖车的商行问了,一辆小推车最便宜的也要一贯钱,或是一两银子。看好了车,暮玲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旧帕子的小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正是暮烟看到的那些小银铃。 “这些,掌柜的看行吗?” 掌柜的拿起一个银铃仔细看了看:“冯氏银坊的,成色不错”,然后才拿去柜台用等子等了,笑着道:“稍有不足,就这样!车你们推走。” 如此痛快,那银铃的分量应该是不少。应该再跟他划划价,把银铃留下一个的,留下一个买小鸭子用啊! 暮烟没敢怪姐姐,暮玲让她坐在推车上,高高兴兴推着去了卖活物的市场,那里多是卖牲口的,卖猪羊的。暮烟听到了人家讨价还价,一头驴也要十几两银子,也就是说顶十几辆这样的推车。 “小鸭子,姐,小鸭子,快看啊!” 暮玲才停下脚步,暮烟便急着从推车上爬下来。循着“叽叽”的叫声跑过去,柳条筐里面挤挤压压,都是才出壳不久的小鸭子,还有一筐是小鸡,个个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这小鸭子怎么卖?”暮烟问道。 “五文钱一只”,卖小鸭子的汉子伸出一只手,将五个手指叉开。 暮烟回头看姐姐,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钱买。只见暮玲伸手去束腰里摸了一下,然后笑着将手掌摊开,一个小银铃正在她手心里。 姐姐果然也不是个傻的,她真的留下了一个!暮烟高兴得直想跳起来。 “姐,这能买多少只小鸭子?” 暮玲眼珠转转:“刚才那十一个,约摸一贯钱。” 她想考暮烟! 一贯是一千文,约合不到一两银子。那这一个银铃就是大约十分之一两银子,差不多一百钱。 暮烟将银铃拿起来,举到卖小鸭子的人面前:“换二十只小鸭子,如何?” 那卖小鸭子的大概是不会换算,也识不得银子真假,一时拿不定主意。暮烟知道与他论不清楚,但是她想起车行掌柜的说的话。 她提着银铃上的小环,在那人面前晃了晃:“这可是冯氏银坊出的首饰,是我娘的陪嫁呢!绝不会有假,且刚才在车行用等子等过了,有一钱多呢!” 冯氏银坊,在当地十里八乡都很有名,谁家有个嫁娶,需要打首饰,都是去他家。 那卖小鸭子的人接过银铃晃了晃,憨笑着:“果然好看,上面雕的是马,正好我儿子属马,可以缀在他的风帽上。” 小孩子戴的帽子上,多会缀上小铃铛,一动便会发出轻微的响声,说是能惊走邪祟。 那人取过个编得稀疏的小笼子,开始捉小鸭子放进去,暮玲反复叮嘱都要母的。汉子数够了二十只小鸭子,将小笼子交给她们,暮玲将鸭笼放在推车上,把暮烟也抱上去,推着回了家。 这么小的鸭子还不能放下水,要先在家里养几天,暮烟每日的任务便是伺候它们了,书塾她不再去了。 家里那两亩地翻好了,高粱种子也撒了下去。至今没有下一场像样的雨,也不知道种子会不会好好发芽。 村里还有未收完麦子的,曹璋家便是其中之一。曹璋的爹是个疾医,在赶集的浅水镇上有个小医馆,所以平日顾不到田地。曹璋的娘是个娇生惯养的,从来不下地干活。 曹家足足有三十几亩良田,算是村里的大户,每逢农忙,他们家都要顾短工帮忙,今年也不例外。 第5章 赚钱好难 饭桌上,暮玲试着问:“娘,曹家又招工了,我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也去凑一份。” “不行,那些打短工的都是男人,还有外村的,你一个姑娘家,不能去。” 暮玲也没好气地怼她:“那让你儿子去!” “那更不行,我丰儿细皮嫩肉的,哪是个做粗活的人。” 大概是这话听太多了,暮玲不屑于再费口舌反驳她,自顾说:“我与曹夫人还算熟,去与她商量商量,做多少活拿多少钱,不与别人比就是了。都是男人怕什么,出村来赚钱,谅他们也不敢放肆。” 梁氏没再说话,算是默认。暮烟看看自己碗里的稀粥,心里的负罪感又增了一分。 暮玲也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其实她已经与曹夫人说好了,明日便去帮忙收麦子,按地垄算工钱,做多少活拿多少钱,很合理。只是一样,曹家只有一个女帮工,做不了许多人的饭,所以帮工们要回自己家吃饭。外村的,或是家人送饭,或是带些干粮凑合。总之都要自己解决。 暮烟一听,立刻说明日要去给姐姐送饭。多少帮点忙,再吃饭的时候,负罪感才少一些。 次日晌午,暮烟早早做好了饭,也学着姐姐,趁梁氏不在,偷偷摸了两个鸡蛋煮在稀饭锅里。将稀饭和鸡蛋一块盛进陶罐里,将熥热的饽饽掰开,夹了些咸菜丝进去,用屉布包着。 她才出门,暮丰就迎面回来了,他朝暮烟手里的陶罐白了一眼,暮烟将陶罐往高处提了提:“要不你去给姐送饭?” “谁爱去谁去!”暮丰碰都不想碰那陶罐一下,赶紧进了大门。 现在地里的麦子都收得差不多了,大片都是光秃秃的,所以暮烟一出村口便远远看见了曹家的地。地头的树荫下,一群男人正坐在一处休息吃饭,暮烟并没有看见姐姐。 走近才发现,麦地里还有一个人在干活,那不是姐姐嘛!她叫了一声姐,暮玲没有抬头,也没有答应,仍弯着腰卖力地干活。 暮烟小心翼翼踩着地垄,躲着麦茬走过去:“姐,人家都歇了,你咋不歇?” 暮玲仍没有抬头地说道:“人家都是干到地头才吃饭的,我也不能落下。” 这时候树荫下有人嬉笑道:“玲妹子,说句好话,哥帮你”,说话的是曹家的长工,叫大强,是个快三十的光棍。 一旁的人也都跟着起哄:“哥也帮你。” 暮烟回头冲他们喊道:“谁用你们帮,有我呢!” 她把陶罐放在地垄上,想过去帮忙,走近了才看清,暮玲的脸都是花的,除了灰尘和汗水和成的泥,眼睛下面还有两条泪痕。 “他们欺负你了?”暮烟问。 暮玲抬起手臂,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将整张脸抹成了大花猫:“没人欺负我,是我没本事,做不过人家。”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论体力怎么可能比得过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 “姐,咱不做了,靠这个是赚不到钱的。” 暮玲仍没有抬头,手上也没有停:“那也要把这垄割到头,不然不好结工钱。” “我来帮你!” 暮烟伸手抓住一把麦杆就拔,麦子没有拔起来,小手却被划出几道口子,疼得她直咧嘴。再看姐姐的手,已经脏得看不出一点肉色,即便是有口子也看不见。 暮玲硬撑着把手下的一垄麦子割到头,才坐下来休息,累得腰都快断了,饭都不想吃。暮烟掀开盖在陶罐上的碗,用筷子把两个鸡蛋捞起来放在碗里,端到姐姐面前。 暮玲又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一张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笑容:“你又偷鸡蛋,不怕娘揍你。” 暮烟笑道:“偷都偷了,姐你快吃。” 暮玲伸手用食指在她额头上一戳:“要不是有你,我早离开这个家了。” “去哪里?” 暮玲抬头,茫然地望着麦田:“随便去哪里,就算是给有钱人家做奴婢,也比在这里当牛做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强。” 就她那性子,情愿出力也不受气,哪里是能做奴婢的人!不过是说说气话罢了。 休息片刻,姐妹俩一人一个鸡蛋吃了,便起身回家。那群男人中又有人说:“诶,怎么走啊!工钱要到傍晚收工才结呢!” 暮玲朝他们挥挥手,爽朗说道:“无妨,曹夫人是个心善的,她不会亏了我们。再说谁做了多少,大强哥都记着呢!”说罢就拉着暮烟回家去了。 大强在后面应和着:“是是是,都记着呢!放心!” 在家歇了半日,体力恢复了,傍晚,暮玲又起来做饭。 她正在灶塘前烧火,暮烟守在她旁边,就听到门口有人叫:“暮家姐姐在家吗?” 姐妹俩四目相对,暮玲首先反应过来,起身道:“是曹璋,来给我送工钱了”。 姐姐跑出去,暮烟也跟了出去。 暮玲开口招呼着:“小曹先生,快进来坐!” 曹家是陈钟村有头有脸的人家,无论谁见了他们家人,都会礼让三分。梁氏听到是曹璋来了,也从堂屋出来寒暄。 曹璋朝暮玲和梁氏微微颔首道:“姐姐没等到结工钱就回来了,我来给姐姐送工钱”,说着将一串铜钱递过来。暮玲粗略一数,还多了几个铜钱。 “小曹先生,怎么还多了?” “是我娘特意叮嘱要多给几个的,别人家帮工都管饭,我家没管饭。” “可我才做了半日。” “无妨,姐姐莫再客气。” 梁氏不由分说将铜钱拿了过去,满脸堆笑冲曹璋说:“都说曹夫人心善,今儿算是真见着了,小曹先生进来坐!我家丰儿与你还是同窗呢!” 暮烟鼻孔里轻哼一声,她那个儿子能与人家比吗?还好意思提! 曹璋看看暮烟问道:“烟儿这两日怎么没去书塾听讲?” 暮烟指指一旁的鸭笼:“我新买了小鸭子,要照顾它们。” “那烟儿若是想知道先生讲了什么,不好意思问先生,也可以去问我。” 没等暮烟说什么,梁氏抢着替她应道:“好好好,多谢小曹先生垂爱,只是这丫头木讷,不懂规矩。” 曹璋细眉轻挑,显得更有灵气:“烟儿可聪明呢!连田先生都夸她!” 直到曹璋告辞离开,暮丰都一直躲在他住的东厢房里没出来,他是怕母亲问起他在书塾的表现,怕曹璋说了实话。 送走曹璋,梁氏看看暮烟,完全就是个没长开的孩子,不由得叹口气道:“你若是再大两岁就好了,说与曹家多好。” 这次暮玲出言反驳她:“别净想那些没用的,人家曹家,怎么能看上咱这样的人家,再说烟儿才几岁就说人家。” 她这话梁氏不爱听了:“咱家怎么了,他们家有个大夫,你们有个在城里做事的爹,并不比他们家差!” 暮玲冷哼一声:“那我爹怎么不多捎些钱回来,让咱们也置下曹家那么多地,忙时也顾得起帮工,让您也过上曹夫人那样的日子?” “净说没用的!” 梁氏不再接茬,扭头回了屋,与平日里不吃亏的性子有些不同。 第6章 不如说书 暮烟的小鸭子都长出了小小的翅羽,可以下水了。这日她提着鸭笼去池塘,二十只小鸭子,再加上鸭笼,她提着很费力,就在地上拖着。 “烟儿,莫将鸭笼在地上拖着,小心拖坏了。” 是二奶奶,她手里提着个拴了绳子的瓦罐,是去池塘边的水井打水。 二奶奶一只手提着瓦罐,一只手帮暮烟抬着鸭笼,去了池塘边。 她们选了个不太滑的地方,将鸭笼放下倾倒。小鸭子初入水中还有些害怕,叽叽叫着不肯游,扑棱着小翅膀,试图逃回岸边。暮烟一次次将它们推回水里:“快游啊!水里有鱼,去吃啊!”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小鸭子便喜欢上了水,结伴往远处游去了。天性这东西,谁也挡不住! 暮烟不放心小鸭子,也不去柳树下歇凉,就在岸边看着它们,还拍手鼓励。 “小鸭子加油!” “鸭子游水是本能,还需要鼓励?” 二奶奶打了水就回去了,这是谁在说话?暮烟侧首一看,是个少年,好像有点熟悉,但是不认识。 “我叫陆君铭”,那少年开口说道。 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就是那日站在池塘对面的人,那日二奶奶说过他是陆太公的孙子。 这个陆君铭长得也很周正,但是暮烟觉得,他眼神暗淡,眼里没有光,不似曹璋那般眉目清明。 听二奶奶说他也是才来村里的,所以村里的人他应该也不熟。暮烟胆子便大了起来,不怕说错话,出什么纰漏。 “你从哪里来?”暮烟问。 “上谷,距此约两百里” “这么远,你是怎么来的?” “骑马。” 二奶奶是说过,他爹是什么大将军,想必家境不错。不说别的,只看他身上的衣裳也就知道了,那衣料不是麻布,而是掺了麻丝的锦缎,比纯蚕丝锦缎结实又有质感。还有他腰间悬的那块玉佩,是上等羊脂玉,且雕工玲珑,一定价值不菲。 再看看自己身上,一身褐色麻布衣,难看就不必说了,还浑身都是褶子,只怕他家的仆人都比自己穿的好。 “你为什么总在池塘边待着?”暮烟又问。 “这里清净。” “那我是不是搅了你的清净?” “这池塘又不是我的。” 看着眼前细眉圆眼,口齿伶俐的小丫头,少年的眸色中多了一丝暖意,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笑容。 暮烟又说:“待着也是待着,你何不弄个鱼竿钓钓鱼,也是个消遣。” 陆君铭浓眉一展,眼神更亮了些:“我怎么没想到,这池塘里有鱼吗?” 暮烟忙不迭点着头:“有的有的,我看见过,就是不太大。” 次日暮烟再日去池塘边放鸭子,又见到了陆君铭。 他果然寻来了鱼竿,坐在柳树下钓起了鱼。不知道是他不会钓,还是池塘里没有大鱼,反正是没有钓到。 他不爱说话,总是盯着水面发呆,像是有心事。 他是城里来的,见识应该比这村里人多,不如问问他,可知道什么赚钱的法子。 “陆君铭,你可知道什么赚钱的好法子吗?” 暮烟讨厌动不动就叫人先生,逢人便叫把个好好的尊称叫成了笑话。反正也不认识,直接叫名字好了,也不怕他去村里乱说自己没家教。 陆君铭不仅没有反对她这样叫,反倒显得挺受用,也直接叫她的名字,暮烟。 一想事情,陆君铭便不由自主皱起眉:“赚钱的法子,若是没有本钱,怕是不易,学个手艺比较妥当。” 手艺,女孩能学的手艺,刺绣,缝补,还有什么? “那学什么好?” “在上谷,绣坊里有女绣娘,不仅绣花,还做衣裳。茶楼里也有女侍,给客人烹茶。工坊里也有女工,再就是自家有生意的,也有女子帮忙打理的。” “你家是做什么的?” 陆君铭思忖片刻才说:“家父在衙门里做吏。” 衙门小吏,谁信!只他身上这身衣裳,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他家里一定是非富即贵,可人家不愿意说,暮烟也不好再追问。 “若有一日我去了上谷,可否去找你?” “当然,我们是朋友”,陆君铭眸光一闪,又泛起一股暖意。 暮烟看得出陆君铭有心事,又不好直接问,便想开导他。 “陆君铭,我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这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有破不了的局。” 陆君铭知道她是想开解自己,便借机逗她:“那你说个笑话与我听,看能不能把我说笑。” 说段子,信手拈来啊! 暮烟顺口便说了马三立先生的《逗你玩儿》。 陆君铭笑得眉眼弯弯,牙齿都露出来了。看着他舒眉展颜,暮烟心里也很高兴。她在这里没有朋友,话也不敢多说,只有与陆君铭在一起的时间,才能畅所欲言。 接连几日,暮烟都讲笑话,讲故事给陆君铭听,当然都是他之前没有听过的。讲到趣处,两人笑得在草地上前仰后合,连柳树上的鸟儿都惊走了。 陆君铭脸上的愁容缓和了些,他开玩笑道:“暮烟,你如此会讲故事,不如去说书,也许能够赚到钱。” 说书,未尝不可,如果动动嘴就能赚到钱,姐姐就不必那样辛苦了。自己这副瘦弱的小身子,也做不来别的。 吃晚饭的时候,暮丰兴冲冲地说:“说书的来了,赶紧吃了饭去占地方!” 村里每年麦收后都会请说书先生来说书,也算是庆丰收的一种方式。大家坐在打麦场上,一边乘凉一边听书,是个不错的消遣。 暮烟扭头看姐姐,暮玲一边扒着饭,一边说:“嗯!我陪你去。” 吃过饭,暮玲也不管收拾,丢下碗筷就拉着暮烟就出了门,手里还拿着一块小草席。 跑出了胡同暮烟问:“就这么跑了,你说咱娘是不是在骂街?” 暮玲扯扯她的手,笑着说:“爱骂不骂,听不见,快走!” 打麦场在南村口,离暮烟家不远,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小孩子在占位子。 麦场上铺了一块块席子,摆了一堆堆麦草,暮玲寻了个空地方将席子铺上,姐妹俩坐了下来。 因是下旬,月亮还没有出来,但是天空极晴朗,漫天的星星密密麻麻,看得人眼都花了。 第7章 听书 说书先生还没有到场,小孩子们在跑来跑去打闹嬉戏,村里的傻子二蛋也跟着一起跑,还一直“呵呵呵”地傻笑着。 村民们陆续来了麦场,各自呼唤着自家的孩子,寻着他们占下的位子坐下来。 田先生搬了张书塾里的书桌过来,曹璋提着灯笼给他照路。桌子就摆在挂着大钟的大槐树下,曹璋寻了个合适的树枝,将灯笼挂上去。 安置好了,两人退到一旁站着。 紧接着,一位蓄着花白短髯,穿灰布外袍的老先生走来,这应该就是说书先生了。 老先生站在书桌后面,从袖子里取出块醒木,在桌子上一敲,开口道:“诸位父老,小老儿今日来咱陈钟村说书讨生活,还望各位多多海涵!”说罢双手抱拳,朝人群作揖。 许是上了年纪,这老先生显得底气有些不足,嗓音也有些沙哑,听着没什么美感。 众人安静下来,孩子们也都落座,连二蛋都不再出声。 “今日咱们就讲讲楚汉相争的故事,话说西楚霸王项羽……” 霸王虽勇,但终究是个悲伤的故事。讲到霸王别姬,下面的老人叹气,年轻人不平,姑娘们则替虞姬不值。 先生讲罢了,村里的里正平顺叔将一个笸箩放在书桌上,村民们纷纷上前,将用帕子包着,或是升子盛着的麦子倒进笸箩里。 梁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也拿着一个帕子包着的小包上前去,将帕子打开,露出两个鸡蛋来:“先生,这是我腌的咸鸡蛋,您尝尝!” 那老先生接过鸡蛋,连声道谢,这时候暮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娘,那咸鸡蛋您都没舍得给我吃呢!怎么给了他!” 梁氏将帕子收起来,佯装叱责:“坛子里还有好多呢!少不了你的!” 暮玲一边拉起暮烟,收了席子,一边说:“死要面子!” 别人家给的都是才打下来的麦子,不用看就知道,一定不是最好的。可梁氏偏偏与别人不同,给了两个自家孩子都稀罕不过来的咸鸡蛋。 这样一来,全村都知道,她梁氏不仅是个巧妇,而且心善,家境也不错。毕竟这东西,不是谁家都能拿得出来的,也不是谁都舍得的。 月亮出来了,众人纷纷散去,麦场上留下一堆堆麦草,凌乱地散落着。田先生搬了桌子,曹璋提上灯笼,往书塾方向去了。 暮玲紧紧拉着暮烟的小手,生怕将她丢了。 “姐,这说书先生说书就收麦子?” “麦子还不行,还想收啥?想要钱?” 想想确实是,这村子里的人家,大多数家境都和暮家差不多,谁会将钱拿去给说书的!这也就是刚打了麦子,若到了冬季,连这把麦子都不会有人舍得给。 回了家,连暮丰都说,今年这说书先生说的不好,没有一点气势,讲武段子都没劲。 暮烟又想起陆君铭说的话:“你可以去说书,兴许能赚到钱。” 她知道的故事可是多得很! “姐,我能去说书吗?” 没等暮玲回答,暮丰先笑开了:“可拉倒!你说书!” “那怎么了,我知道的故事多,大伙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暮丰哈哈笑着:“想听什么就说什么,那想听荤段子你也说?” 梁氏伸手在他脑门戳了一下:“又说浑话,那听书的男女老少都有,敢说荤段子,怕是连村子都出不去!” 几口人都只当她是说笑,没有人当真。但是有一样他们都上了心,那就是梁氏做的咸鸡蛋。 院子里的几只鸡都靠自己寻食,下不了多少蛋,能攒下点鸡蛋不容易。梁氏腌的咸鸡蛋,只在割麦子的时候才每天蒸几个来吃。别说暮丰,连暮玲都惦记着呢! 暮玲问道:“娘,那咸鸡蛋还有呢?快吃了!再腌可就臭了!” 咸鸡蛋,须腌的日子刚刚好才流油,若是腌得日子久了,别说流油,连蛋清都会变黑发臭。 梁氏得意地笑笑:“那鸡蛋我是做了记号,分拨放进坛子里的,怎么会臭!” 提到好吃的,暮丰的脑子立刻灵光了起来:“那就是说,现在有一拨刚刚好在流油!”说着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副馋相尽露无遗。 梁氏将手里的蒲扇用力一扇:“明日给你们煮几个!” 这大方起来的娘,可比骂人时候的梁氏,好看多了! 躺在炕上,暮烟心里还在想着说书的事,暗自在心里演练,想像着自己上去说书,会是怎样的情形。 次日她照旧去池塘边放鸭子,陆君铭手执鱼竿走来。他明知道自己钓不到鱼,索性连小桶也不拿了。 “陆君铭,你昨日去听书了吗?”暮烟问。 “去了!” “那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我去的晚,站在后面,又走得早,所以你没有看到。” “你觉得那先生说得如何?” “没有你说的好!” 这可是唯一一个如此恭维她的人,暮烟开心极了。 “真的吗?” 她扭脸,瞪大眼睛等着陆君铭的下文。 陆君铭扭头朝她微微一笑:“真的,你若是上去说,大家一定会喜欢!” 谁听到了夸奖和鼓励,心里不是甜甜的,暮烟朝他开心一笑道:“陆君铭,你笑起来真好看!” 陆君铭忍着笑,唇角还是不由自主地上扬:“休要说笑!” 心里想着说书的事,暮烟今日的话也少了,也没有给陆君铭讲故事。 快到午时,柳树上的知了叫得愈发卖力,吵得人耳膜都疼。 陆君铭率先收了鱼竿站起来:“太热了,回去!”说罢径自走了。 暮烟怏怏地回家去,在胡同口正遇上二奶奶又提着瓦罐来打水。 “二奶奶,你咋等天这么热才来打水?” 二奶奶仍是呵呵笑着:“就是天热,才想喝井拔凉水,等着,二奶奶去打来给你喝。” 暮烟坐在胡同里的阴凉处,等着二奶奶去打水,她这才注意到,她奶奶怎么从来都不去打水? 等二奶奶提着瓦罐回来,暮烟便问她:“二奶奶,我奶奶咋不去打水?” 二奶奶也在阴凉处坐下,俯首就着瓦罐边缘灌了一气凉水,然后满足地出了口长气。 “你姐每天都给她送一担水,她哪还用自己打水!” “那我姐咋不给你也送一担水?” “傻丫头,还嫌你姐不累啊!我又不是不能动,自己打水还能喝上这井拔凉水,多好!” 第8章 小老婆生的 “二奶奶,昨日您去听书了吗?” “没有,天黑,我怕摔了。” “那今日我扶着您去。” “不用了,让北屋那老太婆知道,等你爹回来,她又该告你们娘几个的状,说你们不孝顺。” 娘和姐姐,明明都不喜欢那老太婆,确还是要管她,原来都是为名所累,怕落下个不孝顺的名声。 “二奶奶,如果我去说书,你说咋样?” 现在暮烟心里只想着这一件事。 二奶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露出缺了牙的牙床:“你说书,只怕是被当孙猴子一样看呢!” 暮烟呼地站起来,噘着嘴:“二奶奶你笑话我,我怎么就不能说书,我知道的故事比那先生多得多,都是村里人没有听过的!” “是是是,我们烟儿是个极聪明的,懂得比男娃娃都多!”二奶奶仍旧忍不住笑着,看来这件事真的很好笑! 饭桌上,梁氏将三个蒸熟的咸鸡蛋分给三个孩子。暮丰不管三七二十一,磕开了就吃,嘴里直叫着“香”。暮玲将鸡蛋递到梁氏跟前,但是没有说话,梁氏白了她一眼:“快吃!别天天说我苛待你,像我多厉害似的!” 暮玲将鸡蛋拿起来,在桌子上一磕,一搓,鸡蛋皮被揭下来一长条:“我娘哪里厉害,就是骂人骂上半日都不带重样的!” “死丫头,吃还堵不上你那嘴,看以后谁敢娶你!” 暮烟也将自己的鸡蛋递过去:“娘你吃我的!” 梁氏笑着白了她一眼:“我家三丫头也长大了,娘快熬出来了,你吃,吃了长大个儿!” 说罢梁氏瞥了一旁的暮丰一眼,那鸡蛋早被他吞没了影。 暮玲一边吃饭一边说:“娘你也别苛待自己,又不差那一个。” 这时候暮丰插嘴了:“就是,昨日为啥给那说书的两个?” 梁氏刻意端了端脸庞才说:“你懂啥,那是名声,我又不差那口吃的!” 晚饭后仍旧去听书,好听不好听也没有人太在意,只当是去乘凉,还省了家里的灯油钱。不过今日梁氏可不能再给咸鸡蛋了,也同其他人一样,抓了把麦子去,就是之前晾在屋顶的那些麦子。 暮烟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家里没人了,她一个人在家害怕,只好跟了去。 今日那先生讲的是春秋,一堆人名,乱糟糟地,也分不出个详略,大家都听得无趣。不一会儿便有人打起哈欠,人群中还传来打呼噜的声音。 只听有人道:“嘿!大强,给你说个媳妇儿!” 原来打呼噜的是曹璋家的长工大强。一听有人给他说媳妇儿,大强迷迷糊糊道:“说谁,可不能比玲子妹妹长得丑!” 又有人说:“原来这小子惦记玲子呢!那你可得问问暮三婶子答不答应!” 一阵哄笑,将说书先生的嗓音全部掩去。 一群男人说笑,暮玲不好意思开口,暮烟刚想站起来,被姐姐一把拉住。 后面不远处,梁氏响响亮亮开了腔:“一群不知死的鬼,拿我家没出阁的姑娘寻开心,缺不缺德,要不要脸!大强你个连裤子都穿不起的穷懒汉,也敢惦记我的姑娘,莫说我姑娘长得不丑,她就是长成个钟馗,我把她嫁给阎王都不会嫁给你!” 暮烟怎么一时忘了,他们可是有个很会骂人的娘!有她在,这种事,哪轮得上别人。 说书被打断了,连端方儒雅的田先生和曹璋都忍不住掩口而笑。 里正平顺叔咳嗽一声站起来:“都别嚷嚷了,书都听不见了,大强你想睡回家睡去!” 连他都没敢说梁氏一个字的不是,没办法,今日这事,人家占理啊! 众人才安静下来,人群后面有人说:“这书说得太没意思,把人都说困了,我看不如换个人来说。” 是陆君铭的声音!暮烟回头,见陆君铭正负手站在人群最后。 人群里有人说:“换谁?现找人也来不及啊!” “不用找,这里不就有一个更会说的!” 大家纷纷议论,四下寻找,并没有发现有陌生人,倒是这说话的人看着面生。 难道他说的是梁氏,她那骂人的本事确实不一般,不过也不能当书听! “谁啊!谁啊!”有人不耐烦地问。 “便是梁氏夫人的次女,暮烟。” 他说话文绉绉的,大家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暮家的烟儿,那个从小病弱的小丫头。 不出所料,又是一阵哄笑。 “暮烟,她会说什么,怎样偷听田先生讲课,还是放鸭子!” “不如说说她哥那篇文章,写的是春秋大梦,如何才能当上公子!” 哈哈哈!一阵阵笑声此起彼伏。暮丰气的站起来冲暮烟吼道:“都是你,都是你,惹事精!” 陆君铭冷笑一声,淡淡说道:“笑你的又不是她,你吼她做什么!” 这次暮丰没有示弱,冲陆君铭高声道:“我自家的事,要你来管,一个小老婆养的贱坯子!” 这一句话,惊得众人都闭上嘴,麦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村里谁不知道,陆家是军户,不过是陆太公年纪大了才被允许回乡养老。他的儿子,陆君铭的父亲陆鸿,现在上谷军营,说是做了个什么将军,其实是娶了个丑陋的悍妇,靠着当官的岳父,才得了个官职。 那官家娘子出身的正房夫人,嫁给陆鸿七八年,也只生了两个女儿,没生出儿子。后来陆鸿便在外面悄悄养了外室,生下了陆君铭。 陆鸿非常喜欢陆君铭,从不吝啬给他们母子花钱,但是正房夫人刘氏极彪悍,一直不允许陆君铭的母亲进门,更不许陆君铭认祖归宗。 陆太公稀罕孙子,便悄悄给陆君铭上了族谱,且记在了刘氏名下,算是嫡出。 刘氏知道了这件事,打上门去,将陆君铭的母亲一顿打,骂陆君铭是个天生贱坯子。陆君铭一气之下推了刘氏一下,那女人便哭到她那当官的父亲面前。 做官的大人,终究比一个妇人有见识,在父亲劝说下,刘氏同意陆君铭进门,不过要叫她母亲。其实这要求并不过分,妾室生的孩子,就是应该叫正房夫人母亲。可那个刘氏,不准陆君铭的娘进门,连个通房的名分都不肯给她,逼着陆鸿将她弃了。 一个外室,本来就是没名没分,被弃了,连休书都不用写。 陆鸿要带陆君铭回家,陆君铭不肯,便一个人跑来陈钟村的祖父家里。 这件事,村里人早都传遍了,可都在一个村住着,谁也没有当面去戳人家的短处。 第9章 打架 梁氏知道儿子闯了祸,低声呵斥道:“丰儿闭嘴,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他不就是……” 没等他再将那句话说一遍,陆君铭已经飞快地蹿到他面前,一拳打在他腮帮子上。 见她的心尖尖儿子挨了打,梁氏可不干了,挺身挡在儿子面前,瞪着眼冲陆君铭吼道:“这孩子怎么打人呢!有没有人管,有没有家教!” 教出这样的儿子,还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提家教! 陆君铭攥攥拳头,吓得暮丰赶紧将头躲在母亲身后。他怒目瞪着那对母子,知道等不来他们的道歉,冷冷说道:“我是没家教,可我有拳头,你儿子什么也没有!” 里正吴平顺过来拍拍陆君铭的肩:“君铭,莫气,浑小子的一句浑话,不值得往心里去。” 暮丰揉揉腮帮子,吐了口唾沫,里面有血,于是带着哭腔朝梁氏道:“娘,都出血了!” 这个宝贝儿子,梁氏从来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这下给她心疼的,一个劲“哎呦”,也说不出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暮丰该打,没有人为他抱不平,暮烟看着陆君铭气得脸都白了,在一旁小声劝道:“陆君铭你别生气了,你想听我说故事我说便是。” 一听她说话,暮丰又来了精神,回身冲暮烟大叫道:“说什么说,都是你招惹了这祸事!” “有本事冲我来,你冲她算什么本事!”陆君铭恢复了平静,又是负手而立,声音也清明了起来。 此时曹璋过来朝陆君铭拱手道:“陆兄不必计较,暮丰不过是口无遮拦,其实并无恶意。” 梁氏忙在一旁帮腔:“是啊!他并无恶意。” 陆君铭不屑与他们母子多说,朝平顺叔拱手道:“吴里正,暮烟真的很会讲故事,且都是新鲜的故事,保证大家都没有听过。究竟是好不好,不如让她说一段,请大家来评判一下。” 暮烟窘得厉害,小声阻拦道:“陆君铭,别胡闹,我不行!” “行与不行,说了便知,就讲你今日欠我的那一段。” 陆君铭拉起暮烟就去了前面,朝愣在那里的老先生拱手道:“老先生,你的故事不降人,且听这小姑娘说一段如何?” 暮烟还想推辞,陆君铭不由分说将她推到桌子后面,拿起桌子上的醒木拍了一下:“开书!”说罢他退到一旁,与曹璋站在一起。 这次人群中静悄悄的,议论声,嬉笑声都没有了。暮烟看看一旁,田先生和曹璋都笑着朝她点点头,意思是让她开始。 暮烟清清嗓子,开口问道:“大家想听什么?” “想听什么说什么,口气倒是不小!”人群中有人说。 那老先生被抢了营生,心里自然不甘,他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小丫头能说书。他哪里知道,这个小丫头前世是文学系毕业的大学生,博古通今,比他知道的多得多。 “那就讲讲范蠡范大夫隐居以后的事!” 这老头自以为给暮烟出了道难题。在场的,没有几个人知道范蠡,就算是知道,也只知道他辅佐越王勾践复国的事,对于他隐居后的事,也只有田先生略知一二,连曹璋都不知道,别人更不用说了。 暮烟还是有些紧张,又清清嗓子道:“那好,今日就说说范大夫隐居后的事。辅佐越王复国后,范大夫看出此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便辞官隐居于鲁地河套地区,以畜牧养殖,经商种田为生。有件事可能大家都不知道,范大夫才是经商鼻祖,人称陶朱公,自称鸱夷子皮……” 暮烟还没有完全变声,清亮的童音悦耳动听,口齿伶俐,咬字清晰。 一段故事讲完,陆君铭带头拍手叫好,曹璋和田先生也忍不住拍手赞叹! 那请来的说书先生走到平顺叔跟前,拱手道:“吴里正,小老儿惭愧,连个女娃娃都不如,就此别过。” 看着老先生落寞离去的背影,暮烟心中有所不忍。都是穷苦人,相煎何急!她一眼看见桌子上的醒木,拿起来追了上去。 “老先生,您的醒木!” 老先生回身接过醒木,满脸无奈地看着暮烟:“小姑娘,你是哪位神仙娘子临凡啊?” 暮烟心头一震,只顾着说书,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这些故事她是从何得知的?要如何同村民解释。 “我爱做梦,这些故事都是梦里的神仙告诉我的。” “梦里云华,终有散时!”老先生挺挺腰杆,阔步离去。暮烟猜不透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的书也说不长吗? 暮烟转身时看到,那个收粮食的笸箩正放在桌子上,去放粮食的人却寥寥无几。众人交头接耳,三三两两慢慢往后退步,退到人群边上,再呼地转身跑开。 今日收到的麦子,比昨日少了一半都不止。平顺叔将麦子装进麻布口袋交给梁氏,暮丰抢着去拿:“就这么点儿!” 暮烟上前对平顺叔行礼道:“平顺叔,我说的不好,这梁不收了!” 暮丰将装麦子的口袋紧紧捂住:“凭啥不收,不收我这打都白挨了,明日接着说,偏要说!” 说起挨打,暮烟想起陆君铭,再抬头寻找时,见他已经走出了很远。 曹璋摇着折扇过来:“烟儿说的很好,只是这故事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我,我是……” 从梦里学来的话,暮烟不想再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田先生过来解围道:“我那里有些杂书,烟儿都借着看过,讲故事嘛,总是免不了有些杜撰。” 曹璋将信将疑,田先生那里的书,他应该是都看过的,怎么没有看到有这些杂书? 暮烟感激地朝田先生点点头,田先生冲她微微一笑,那勾起的唇角有一丝难解的韵味。 众人散去,梁氏回到家,在灯下将儿子的腮帮子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心疼得直叹气。 听见暮烟姐妹在里屋说笑,梁氏的气不打一处来,撩起门帘吼道:“烟儿,你与那姓陆的小子是如何有了交情,给我仔仔细细说来!” “哪里有什么交情,就是在池塘边见过,我放鸭子,他钓鱼。” “日日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庶子混在一起,成什么样子,从明日起,不准再去池塘边!” “那鸭子怎么办?” “炖了,卖了,总之不准和那个庶子混作一处!” 第10章 中暑 梁氏一口一个庶子,暮玲都听不下去了:“谁说人家是庶子,陆家族谱上写的,陆君铭可是嫡子。” “小老婆生的就是庶子,添个名字就是嫡子了?他骨子里流的血就下贱!” 怪不得暮丰张口就敢骂人家下贱坯子,原来出处在梁氏这里。 暮烟还想再说什么,暮玲将她拉到身后护着。她知道,再说就要说到暮丰头上,那这次吃亏的一定是暮烟。 “明日跟你姐下地,给高粱没出苗的地方移栽,再在地垄上间种点绿豆!”说罢梁氏将门帘放下,又去关心她儿子的伤。 在这个家里,梁氏的命令,无人能违抗。次日一早,匆匆吃过饭,暮玲便用小推车推着暮烟和小铲子去了地里。 地里的高粱苗已经有快一尺高了,暮玲将两三棵丛生在一起的挖下来一棵,栽种到没出苗的位置上,暮烟只负责将栽种好的坑穴填平踩实。然后暮玲用小铲子在地垄上铲开一块泥土,暮烟将两颗绿豆种子放进去,再将土踩实。 这活儿可比割麦子,翻地轻松多了,可夏日的日头实在是烈,尤其是进了巳时,像是要将人烤化了,暮烟直觉得胸中一阵阵翻腾。 “姐我想吐!” 话才说罢,她一弯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早上只喝了半碗粥,没什么能吐的东西,都是黄花绿沫。还好是在野地里,味道没有那么冲。 暮玲将她拉去地头上的树荫下休息。暮烟靠在姐姐身上,一动也不想动。暮玲拿起搭在肩上的巾帕擦汗,想给暮烟也擦擦,这才发现她的额头上,竟没有一滴汗水。 这么热的天不出汗,肯定是中暑了!再摸摸她的额头,果然有点发热。 暮玲将妹妹抱到推车上,推着回了村子,径自去了离书塾不远的曹家。 曹家的长工大强正推了牲口粪从院子里出来,看见暮玲抱着暮烟往里进,立刻热情地问道:“玲妹子,烟儿又病了?” 想起昨晚在打麦场的事,暮玲不想理他,径自抱着妹妹往里走。 “先生还没回来呢!” 曹先生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暮玲正在发愁,曹璋从书塾回家喝水,一进门就看见了她们。 “烟儿这是怎么了?” “许是中暑了,先生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快进去,我知道怎么办。” 曹璋顾不上喝水,将暮玲引进北屋最里侧的一间屋子,那是曹先生在家里的诊室。 暮玲抱着暮烟在春凳上坐下,曹璋跑去他爹放药的药阁上翻找,很快拿了一个小瓷瓶下来,瓶子上的标签写着“清凉丹”。 打开瓶塞,倒了两颗小药丸在手心里,送到暮烟嘴边:“烟儿快吃了,这是清凉丹,专门治中暑的。” 暮烟听话地将药丸吞下去,曹璋又跑出去端了碗水进来送到她嘴边:“快喝点水,中暑就要多喝水才好!” 喝了水,吃了药,暮烟感觉没那么难受了,自己坐着休息,也让姐姐喝点水,曹璋便坐在他爹常坐的位子上。 曹璋的娘大概是听到了说话声,还以为是曹先生回来了,结果一看只有曹璋和暮家姐妹。 “暮家姑娘,这是来看病?” 暮玲赶紧站起来低身行礼道:“夫人,我家烟儿中暑了,多亏了小曹先生,帮忙拿了药。” 曹夫人将目光转向儿子:“璋儿,你又不懂医术,怎么能随便给人家吃药,若是用错了药,可不是好玩儿的!” 曹璋不屑道:“只是两粒去暑的清凉丹,好人吃了也无妨。” “无事便好,以后可不许随便碰你爹这些东西。” 暮玲问出了村里很多人想问的话:“夫人,小曹先生为何不学医?” 曹夫人将手里的丝绸帕子轻轻一甩道:“学医有什么出息,不过是个乡野郎中,我要让我儿去科考入仕。” 休息片刻,暮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便叫着姐姐回家,暮玲问刚才的药多少钱,曹璋一直摆手说不用了。 “不用了,这些丸药都是我爹自制的。” “那药材也是要花钱买的呀!哪有不收钱的道理。” “我确实不知道多少钱,不然等我爹回来再说!” 曹夫人催促曹璋回书塾,言下之意,是让暮家姐妹不要误了她儿子读书。 姐妹两人告辞离开,出了大门,只听见曹夫人像是在叱责曹璋,但是听不清说的什么。 回到家,梁氏见她们回来的这样早,不用问就知道活没有干完。再看暮烟没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是她又不舒服了。 “整日病病殃殃,又没长西施的模样,身子倒是娇贵!” 暮玲让暮烟回屋躺着,她进了灶屋,打开盛白面的瓦缸,舀了一碗白面倒在和面盆里。 梁氏紧跟着进来,沉着脸问:“不晌不夜的,弄白面做什么?” 暮玲手里和着面,脸色也沉得厉害:“烟儿不舒服,我擀点面片汤给她喝。” 梁氏抬脚将立在门后的笤帚踢出去,开口骂道:“败家的,整天什么活也干不了,她还有功了,还吃上小灶了,这是要反了天了!我看谁敢吃独食!” 暮玲没心情理她,继续和面,被忽视的梁氏火气更大,过去一把将和面盆推到地上:“今儿个就让你们吃不成!” 和面盆破成两半,但是面团没有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半个和面盆里。暮玲弯腰将面团捡起来,放在案板上揉着,缓缓说道:“今儿个要是烟儿吃不上,那就谁都甭想吃!” “她算个什么东西,她不吃别人就都甭吃,也忒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着,她又要过来抢面团。暮玲将面团拿在手里,怒目瞪着梁氏:“她是你亲闺女,你为啥要生她!生了又不好好养,你是造孽,不怕遭报应!” “可是这个家穷啊!养不起病秧子,我有啥办法!” “那你儿子为啥不下地干活,为啥不做工赚钱?他比谁金贵?” “有他才能有这个家啊!你怎么就不明白,若是没有他……”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是暮玲已经猜到。若是没有暮丰这个儿子,说不定她早被休了,或是与暮泽年和离了,可不就没有这个家了嘛! 第11章 面片汤风暴 面已经和了,面片还是擀了,不过不是给暮烟一个人吃,多添了一瓢水,做成了一锅,中午也不用再熬稀饭了。 梁氏后悔将一个好好的和面盆摔破,她把两半盆捡起来放好,想等锔锅锔碗的来了修一修,还能用。 面片汤做好了,暮玲盛了一碗稠的端去屋里给暮烟。暮烟并没有睡着,她们的话她都听到了。 “姐,我是咱娘生的吗?是不是捡来的?” “是,她生你的时候我就在跟前,你这名字还是我取的呢!甭惦记着有钱的爹娘来寻你了!” “烟”字,炊烟袅袅,是家,是归宿,有炊烟也代表有饭吃!暮玲没读过书,不识几个字,这名字却取得很好。 看着满满一碗面片汤,暮烟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点稀的便放下了。 暮玲愁得叹口气道:“这都吃不下,你说可拿你咋整?” 暮烟将碗往她跟前推推:“姐你快吃了!难得吃回白面。” 暮玲端起碗,边吃边说:“你以为谁会吃你剩下的!” 整日吵来吵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 “姐,咱得想办法赚钱,这样的日子谁都不好过。” “说的容易,咋赚钱?” 暮烟在大脑里快速搜索着信息,农村,除了种田,养殖,还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法子。 除了庄稼地,村外还有大片的盐碱地,还有水渠边,池塘边,都长满了野菜,野草。 她想起了开小黄花的蒲公英,那是药材,可以入药,应该能卖钱。除了这个,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药材。想了解药材的知识,自然是去请教曹先生。 “姐,一会儿我去谢谢小曹先生!” “那等书塾散了学再去!那时候天也凉快了” 暮烟惦记她的小鸭子,起来向池塘边跑去。小鸭子正结伴在柳树下的草地上寻食,草籽,蚂蚱都是它们的美食。 陆君铭没有在,这个时间一定是回家吃饭午休了。 小鸭子已经能认识家了,没人管也知道天黑了回家去。 池塘边就有很多蒲公英,暮烟拔了一些拿在手里,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卖,还是要先去问问曹先生才好。 她正坐在柳树下想心事,一把扎得有模有样的野花伸到她面前,抬头一看,陆君铭正笑着看她:“上午怎么没来?” 今天他没有拿鱼竿,而是拿了一束花。 “去地里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天天来了。” “为什么?” “鸭子自己能认识家了,不用再天天看着,我得想办法赚钱。” “那晚上说书你还去吗?” “去,地里的活我做不来,如果说书能赚到些粮食,也是好的。” “那我就去听!” 暮烟接过花束,举起来看了看:“很好看,陆君铭你真有艺术天分!” “那是什么?” “就是说你聪明。” 沉默片刻,暮烟突然说:“对不起,陆君铭!” 陆君铭知道她是为昨晚的事。 “没什么,他说的是事实,我就是小……” “闭嘴!”暮烟开口喝止了他:“你就是陆君铭,无论你爹娘是谁,在我这里,你就是陆君铭!” 梁氏发现暮烟又去了池塘边,就站在胡同口高声喊起来:“暮烟,又跑去哪里野了,生病了也不在家歇着,乱跑什么!” 暮烟答应着,站起来就往回走。陆君铭在后面问道:“你生病了?” “没事,就是有点中暑”,说罢跑了回去。 跑到胡同南口,梁氏正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看着她:“没事乱跑什么!” “我去看鸭子。” “鸭子已经认识家了,不用看,以后不准再去池塘边。” 暮烟没敢顶嘴,进了院子。姐姐又去了地里,梁氏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还在纳她的鞋底。 “今日麻烦了小曹先生,我想去谢谢人家”,暮烟试着说。 一听说去曹家,梁氏答应得很痛快:“成,换身干净衣裳再去。” 暮烟进去换了衣裳,虽然还是麻布衣,但是褶子少了些,显得人利落多了。 她才要出门,又被梁氏叫住了:“去谢人家要有个谢的样子”,说着她放下鞋底,进了灶屋,将盖在陶坛上的碗拿开,手伸进去,摸了两个鸡蛋出来。原来这坛子里就是她腌的咸鸡蛋。 这次她没有拿帕子,而是取了个很小的柳条笸箩过来,将鸡蛋放进去,又伸手摸了两个放进去,犹豫片刻,又摸了两个。 六个咸鸡蛋,暮烟惊得瞪大眼睛:“这么多?” “人家曹家家大业大,瞧不上咱这丁点儿东西,可是谢人总要有个样子不是!” 说罢将小笸箩递给暮烟:“小心着,这还是生的,怕碎,告诉曹夫人,要蒸煮熟了才能吃!” 暮烟捧着小笸箩,一路小心翼翼去了曹家,一路上遇到几个人,知道她是去曹家,都是撇嘴一笑没有说话。 曹家的房子远比暮家气派数倍,两扇大门漆成黑色,从大门口往北屋是青砖铺成的甬路。北面是五间青砖瓦房,屋门口是宽阔的台阶,也是青砖砌成。 西面是两间无门的棚,一间里面拴了一匹枣红马和一头黄牛,另一间放着一辆大车,还有些农具杂物。 东面是两间厢房,一间做厨房,一间放粮食。 大门没有关,暮烟径自进去,曹家的仆妇李氏正在院子里晾衣裳,见她小心翼翼捧着个小笸箩进来便问:“烟儿来了,捧的什么这么小心?” “咸鸡蛋,上午麻烦了小曹先生,我来谢谢他。” 曹先生已经从镇上的医馆回来,听见她说话,从那间诊室出来,站在台阶上:“我听璋儿和他娘说了,让我再替你把个脉,看看可有不妥。” 暮烟将小笸箩交给李氏:“婶子,这咸鸡蛋还是生的,要蒸了或是煮了再吃,可香了!” 她跟着曹先生进了诊室,曹先生让她坐下,伸出手来替她把脉。 曹先生性情儒雅,看面相也是极和善的,说话从来都不会高声,怪不得能教出像曹璋那样的孩子。 把了脉,曹先生微微一笑:“无事了,归根结底还是你身子太弱,须长期调理才行。” 长期调理,他们家哪里有钱给她吃那么多药! 第12章 认识药材 “先生,运动也能提高人的免疫力,我多运动,是不是身体也会好?” 曹先生顿了片刻说:“是的,神医华佗创下的五禽戏,便是给人们锻炼用的。” “我知道了,先生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请教您。” “你说!” 我知道蒲公英是药材,不知道咱们这地方可还有其他药材可以采?若是采下了,能否卖钱? “自然是有的,比如地黄,菖蒲,马齿苋,车前子,多着呢!只要择得干净,晾晒得法,都是能卖的。” “可我不认识这些药材啊!” 曹先生想了想,回身取了本厚厚的小册子过来,封面上写着“百草集”。 “我没有时间一样样去教你,听说你识字,可以看看这个。” 暮烟拿着那本《百草集》,如获至宝,谢过曹先生便回了家。 一回家就坐在院子里,就着未尽的落日余晖看了起来。这册子果然是个好东西,不但详细记录了药材的功效特性,生长环境,还有配图。 暮丰回家的时候,见她在看书,便凑过来看热闹:“看什么好书这么认真,哪里借来的话本子。” 暮烟不想与他对话,将册子封面给他看,只瞥了一眼,暮丰便迅速离开:“看这些做什么,你还想当大夫不成?” 见暮烟不理他,便无趣地去灶屋找吃的。 梁氏做好了饭,拿起扫帚扫院子,直到天黑,暮玲才从地里回来。 吃过晚饭,暮烟还是要去说书,一路上,她心里一直非常忐忑,不知道有没有人来听,有没有人给麦子。 远远听见打麦场上有孩子们的嬉闹声,还有二蛋的笑声。 看见暮烟过来,二蛋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拍着手说:“说书了,说书了!” 麦场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田先生和曹璋照旧打着灯笼搬着桌子过来,一切都没有什么两样。 站在桌子后面,暮烟才想起来她没有醒木,曹璋反应极快,立刻将自己手中的扇子递过去:“拿着这个,还可以缓解紧张。” 暮烟将折扇在手心里一敲问道:“今日大家想听什么?” “荆轲刺秦!” 声音自人群最后传来,不用看都知道,是陆君铭。 “好,那就说说荆轲刺秦!” 从风萧萧兮易水寒,樊於期献首,讲到荆轲与秦舞阳入秦。壮士刺秦是义,以为秦王暴虐,杀了他便能救民于水火,却不知,于百姓而言,天下不能大统,战火纷飞才是大不幸。 古往今来,开国之君,无不暴虐。村民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是这样的话,他们却是第一次听到。 最后,暮烟没有细讲荆轲之死,只用一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做结束语。 一段故事讲了近一个时辰,场下静悄悄的,无人再起哄。 讲罢了,暮玲在下面带头拍手叫好,一天的劳累都被抛去了脑后。其他人也都是拍手叫好,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顺子叔将收粮食的笸箩摆到桌子上,众人纷纷上前,笸箩里的粮食比昨日多了些。 没有冷场,暮烟已经很满足了,收到的粮食多少,她并不计较。 她将手里的扇子递给曹璋:“谢谢小曹先生!” 当着田先生被叫先生,曹璋有点不好意思:“烟儿何故如此客气,你从小都是叫我璋哥哥的,再说我与你哥是同窗。”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现在她长大了,不能随便叫外人哥哥!” 说话的是陆君铭,他拉过暮烟的手,将一小串铜钱放在她手里。 曹璋微微颔首道:“烟儿,扇子你就拿着用,我家里还有很多。” 陆君铭将暮烟手里的扇子拿过来交给曹璋,又对暮烟说:“这样的扇子,我也有很多,明日拿给你。” 梁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她取过暮烟手里的铜钱,还给陆君铭:“陆家少爷,这钱太多了,我们不能收。至于扇子,就更不能收了,女孩家,哪能随便收男子的东西!” 陆君铭接过铜钱,紧紧攥在手心里,霍然转身离去。 梁氏换了副面孔,满脸带笑朝向曹璋:“小曹先生,您的扇子还请借我家烟儿一用。” 曹璋将扇子递给暮烟:“暮家婶子不必如此客气,叫我璋儿便可。” 梁氏微笑着朝他颔首道:“那太无礼了”,她的样子极端庄,与平日骂人的时候判若两人。 暮玲拉着妹妹走了,田先生过来搬桌子,曹璋提起了灯笼。人群都散了,梁氏提起装麦子的麻布口袋,也回家去了。 暮烟和暮玲躺在炕上,说着挖药材来卖的事。这村里的人多不识字,更不认识药材,从来没有人想过去挖药材来卖钱。 “那些东西真的能卖钱?”暮玲问。 “都是可以入药的,当然能卖钱。” “明日不用下地,咱们去挖,要悄悄地,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咱就抢不到了!” “嗯!那就先去池塘边,顺便看着鸭子,那里平时也没什么人。” “好!” 姐妹二人都累了,沉沉睡去。 次日鸡鸣虫歇,暮玲便起身去做早饭。梁氏起得更早,已经煮好了黄豆,端去院子里晾晒,是准备做黄豆酱的。 饭桌上,梁氏问暮玲:“今日打算做什么?” “我和烟儿去挖药材,曹先生说能卖钱。” 怕她反对,所以暮玲把曹先生搬了出来。 “在村子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有什么药材啊!” 暮烟得意地扬起小脸:“不会错的,是曹先生亲口告诉我哪些是药材的,还借了本药材的书给我。” “嗯!那去!回头也教我认识认识药材!” 吃罢了饭,暮玲背着筐,暮烟提着篮子,一人一把小镰刀就准备出门。 梁氏正在刷锅,手里拿着炊帚跑出来叮嘱:“这事可别到处嚷嚷!” 姐妹俩相视一笑,她们这个娘,真是个滴水不漏,一丝亏也不肯吃的精明角色。 那群小鸭子每天习惯了去池塘,早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门一开,一个个争先恐后翻过门槛,扑扇着小翅膀往胡同口跑去。 从胡同南口到到池塘的田间小路是一个斜坡,小鸭子们跑得太急,有几只叽里咕噜滚了下去,惹得暮烟开怀大笑。 第13章 陆家 朝霞将池塘的水映成好看的粉红色,小鸭子噼哩噗噜跳入水中,欢快地游着,还不时扎个猛子,一定是在捉鱼吃。 “姐,这鸭子什么时候才能下蛋?” “怎么也要三四个月,得入秋才行。” 还有这么久,不能干等着它们下蛋卖钱。 池塘的堤岸下杂草丛生,品种齐全,其实那些草药都是极常见的,只是大家不知道它们能入药罢了。 暮烟一样样指给姐姐看,蒲公英,村里人叫它馍馍丁。地黄叫妈妈酒,小孩子常采它的花来吸,有甜丝丝的味道。车前子叫蛤蟆草,水沟边常长满了一丛丛菖蒲…… “这些居然都能卖钱?”暮玲还是不太相信,这些平日里砍柴都懒得砍的野草竟能卖钱。 两人沿着池塘堤岸寻找,不一会儿就挖了一筐,顾不上分类,回家以后再慢慢分。 暮玲将一筐药材背回家,倒在院子里,让梁氏分类,翻晒,她背着筐又回了池塘边。 又进巳时了,暮玲担心暮烟再中暑,让她去柳树下歇着,暮烟用袖子抹抹额头上的汗珠:“今日我出汗了,不会中暑。曹先生也说,我应该多运动,身体就会好的,以后我每天早上就来池塘边跑步。” “跑跑步身子就能好了,不用花钱吃药,那敢情好。” 两人只顾低头找药材,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池塘对面,暮烟听着好像有什么声音,直起腰来往岸上看去。紧挨着池塘边上有户人家,三间北房,没有院墙。 有位穿一身白色丝绸衬袍的少年,正在院子里练功。他手里拿着根木棍代替兵器,也不知道练的招式是刀是枪。那少年转身之际,暮烟看清,那正是陆君铭。 “陆君铭!”她开口叫道。 陆君铭停下来,看见暮烟站在池塘边,笑着跑过来:“烟儿,暮玲姐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暮玲开口责备暮烟:“烟儿,你怎么这样直呼人家大名,太无礼了,该叫小叔叔的。” 陆君铭摆摆手道:“无妨,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那我也不该叫你姐姐,我也叫错了。” 暮烟举起手里的药材:“我们在采药!” 暮玲扯扯她的衣角,暮烟又放低声音对着陆君铭说了一遍:“我们在采药。” “采药又不犯法,如此神秘做什么?”今日的陆君铭笑得格外开心。 “玲子,烟儿,天这么热,快上来坐啊!我刚沏的茶。” 暮烟这才发现,院子里的槐树下站着位穿皂袍的老翁。老人个子不高,身材精瘦,颌下蓄着长约尺许的花白胡须。 看到老人的脸,暮烟心头一震,老人精神矍铄,但是蒙着一只眼。 陆君铭也极力邀请:“看你们热的,快上来歇歇凉!” 暮烟看看姐姐,那眼神是说她想去,暮玲点点头,将手里的药材和镰刀放进筐里:“走,上去坐坐,我还没来过陆太公的院子呢!” 陆家的小院子干干净净,没有鸡鸭,也不见农具,看来陆家是不种田的。 陆君铭跑进屋子拿了两个小凳子出来,放在槐树下请她们坐。槐树下摆着茶桌和躺椅,陆太公在躺椅上坐下,给她们斟了茶。 暮烟坐下,听见头顶有鸟儿“唧唧”的叫声,抬头一看,树上挂着个鸟笼子,笼子里一只黄雀正上蹿下跳。 还有心情养鸟,看来陆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否则不会如此悠闲。 暮烟端起茶杯尝了一口,这茶她叫不出名字,但是口感不错,是好茶! 眸光瞥见自己端茶杯的手,沾满了泥土,还有新鲜药材上的汁水,都看不出是肉色了。 陆君铭也发现了,赶紧去端了盆水,拿了干净帕子来,让她们把手洗了。 喝茶的时候,暮烟忍不住朝对面偷瞄,直觉告诉她,这个老人身上一定有故事。 陆太公发觉暮烟一直在看他,笑着道:“小烟儿,是我这只瞎眼吓着你了?” 暮烟忙不迭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太公身上一定有故事!” 陆太公笑道:“我听铭儿说了,你很会讲故事。” “也爱听故事!”暮烟的小脸上,满是甜甜的笑容。 陆太公轻叹一声:“发生在我身上的,那可不是故事,是灾难,是彻骨的伤痛。我原本有三个儿子,现在只剩下铭儿的父亲一个,另外两个都死在战场上了,连尸首都没有收回来。” 暮烟看看陆君铭:“你也会去打仗吗?” 陆君铭点点头:“可能!若有军书传来,是不能逃避的。” 所谓军户,就是世代从军,没有选择。 说起孙子,陆太公脸上的笑消失了。一想到孙子将来也要上战场去打仗,他的心就剜着痛。 陆君铭执起茶壶替爷爷斟茶:“爷爷,如今天下太平,哪里有仗打,以后我就陪您在这小院子里,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老人的脸上又浮出笑容:“好,我们从军的人,都是快活一时说一时,从来都不想太远。” 休息一会儿,暮玲叫着暮烟离开,陆太公站起来送她们,陆君铭却跟着她们一起去了池塘边。 “烟儿,告诉我,哪个是药材,我来帮你。” “不用,小心脏了陆少爷你的手。” 陆君铭将一双手摊开给她看:“你以为我像曹璋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我可是练家子。” 暮烟瞄了一眼他的手,手掌很宽,虎口处还有老茧,一看就是经常用力。 “你使什么兵器?” “枪,兵器之王,只可惜出来的匆忙,没有带来,不然耍给你看。” 暮烟在脑子里想象着,穿锦袍,骑大马,执长枪的小将军。可一想起战场厮杀,她的心就莫名酸楚。 陆君铭哪里做过这些活儿,他胡乱拔了一把草,就要往暮烟的篮子里放,还一直问“够不够”。 再看他身上雪白的丝绸衣裳,已经被弄得不成样子。 “够了,你快回去!衣裳都脏了。” 陆君铭一边用脏手掸着衣裳,一边说:“无妨,张家嫂嫂会洗干净的。” 陆家辈分高,村里人都叫陆君铭的爷爷太公,他叫嫂嫂的张家媳妇,暮烟她们应该叫婶子。暮玲问:“我家对门的张婶子?” “是,她每日会过来给我们做饭,洗衣裳,一个月才收五百钱。” 五百文钱,一家子的油盐酱醋,杂项开销都够了。 对门住着,暮玲也没听梁氏说这件事啊!那张家婶子,无论是缝补浆洗,还是做饭炒菜,哪样也比不上梁氏啊!这种事情,陆太公怎么会找上她? 第14章 脸面与饱饭 日头越来越烈了,连小鸭子都躲去了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在那里啄草籽吃。 暮玲看暮烟一张小脸热得通红,怕她热坏了,便带她往家走。回到家,梁氏已经将暮玲之前送回来的一筐药材都分类,择干净,蒲公英和菖蒲放在扫干净的地上晾晒,地黄的块茎则摆在笸箩里。 书上说,药材不宜暴晒,要阴干,母女三人一起将药材抱去院子里的槐树下。将新采回来的药材倒出来,分类,择干净,忙得一时忘了做午饭。直到暮丰进门,梁氏才想起来还没有做饭,赶紧站起来去了灶屋。 半大小子总是爱饿,进门见没有做饭,暮丰皱着眉抱怨:“都在家做什么,连饭都不做!” 梁氏一边忙着拿柴点火,一边说:“忘了忘了忙忘了,饿就先吃干粮。” 暮丰过来看看暮玲姐妹俩在捣鼓的东西,不耐烦地踢了一脚:“捣鼓这些破草做什么?能当饭吃吗?” 暮玲一巴掌拍在他小腿上:“不能当饭吃,但是能卖钱换饭吃,懂吗?家主?” 这位家主此时心里只想着能入口的饭,从不关心饭从哪里来。 饭桌上,暮玲问起张婶子去给陆家做饭的事,梁氏撇撇嘴道:“陆太公是托人问过我的,给一个军户家做下人,我嫌丢人,就没应。” “丢人?一个月五百钱,一年六吊!” 梁氏停下筷子瞪着暮玲:“这么多,就做做饭洗洗衣裳?” 暮玲挑起眉毛,朝梁氏点点头:“嗯!就张婶子那手艺,赚的一年比我爹捎回来的钱都多。” 梁氏愣了片刻才说:“唉!吃饭!” 她明明是后悔没接下这活儿,又不愿意承认! 暮烟用筷子蘸了一点酱抹进嘴里咂着:“娘做的酱真香,张婶子会吗?” 暮玲和梁氏同时说:“当然不会。” “那她做饭一定也没有娘做的好吃!” 梁氏得意地扬起头:“那是自然!” “那娘做顿饭,叫陆君铭上咱家来吃!” 暮玲朝梁氏点点头:“有道理!” 陆太公找人去帮忙洗衣做饭,主要就是为了伺候他孙子。若是他孙子说想吃谁做的饭,陆太公还能不依着他? 听说要叫陆君铭来家里吃饭,暮丰不干了,他腮帮子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失呢! “不行,有好吃的不会自己吃,叫他做什么!” 梁氏笑着瞥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那是一年六吊钱!除了给你交学费,还能买肉吃。” 听说有肉吃,暮丰低头不说话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如果挨打能有肉吃,他情愿再多挨两拳。 “可人家会来么?”梁氏心里没底。 暮烟点头道:“会的,我去请。” “那就说是给他赔礼,他定会来的!”面子与吃饱饭相比,一文不值!这个道理,梁氏也懂。 “明日赶集买点肉和菜,请他晚上来!” 姐妹俩答应着起身收拾碗筷,暮丰则翻个白眼回了屋。 晌午实在是太热了,村里人吃过饭都在午睡。暮烟也累了,踏踏实实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神清气爽,果然劳动是最好的助眠剂。 那几只鸡也知道外面热,此刻都蹲在南墙根下,将土刨起来撒到身上去暑。 暮烟担心它们会来破坏,回屋拿了曹先生给的那本册子,坐在槐树下看起来,顺便看着药材。 她一页页仔细翻看着,原来日常吃的葱姜蒜,大料花椒等等调料都是药材,甚至五谷米粮,运用得当,都可以调理身体。 她若是有个懂医术,性情又那么好的爹,一定会学医,可曹璋,就这样生生错过了。暮烟学过历史,这个时期能在朝堂做官的,都是氏族大家。寻常百姓家,想靠科考入仕,比登天都难。 不自觉已是申时末了,暮烟提起篮子又去了池塘边,她想再挖些药材,顺便将鸭子赶回来。姐姐和梁氏去了麦场,说是要用麦草积肥,不能和她去采药了。 二奶奶又去池塘边的水井打水,以为暮烟在挖野菜,便问:“烟儿,你挖野菜做什么?” 暮烟丢下篮子跑去二奶奶身边,和她讲起药材的事,二奶奶说:“别的忙我帮不上,这个我能做,你告诉我哪个是,我来帮你挖。” “你不怕我奶奶知道了?” 二奶奶笑着道:“她又看不见。” 二奶奶将打水的瓦罐放在井台上,跟着暮烟去挖药材。 暮烟和她念叨着如何采药:“蒲公英要整株,连根挖起,地黄要根茎,最好不要挖坏,车前子要种子,菖蒲整株割下来便好。” 两人一路低头寻找,忽然一棵约两尺多高,大叶子的植物落入眼中,暮烟眼前一亮:“这是曼陀罗,也叫洋金花,是好药材!” 可惜只有一株,花儿只有几朵。暮烟在那株曼陀罗边上流连许久,舍不得离开,心里想着,若是多一点就好了! 她直起腰来,田野里绿油油的秧苗映入眼中,为什么不去田里种药材呢!家里那两亩薄田,种粮食也长不出多少,若是能种成药材,肯定比种粮食的价值更高。 这件事情她自己决定不了,要梁氏同意,种哪种药材更合适,也要仔细斟酌一下才行。 陆君铭远远看见暮烟在池塘边,一路跑了过来:“烟儿,又来采药,我来帮你!” 暮烟抬手拦住他:“不用了,这个你不会,不过我有件事要求你。” “什么事?” “明晚去我家吃饭。” “为什么?” “为了前日的事,我娘想与你赔礼。” “不必了!” “你去就是了!” 陆君铭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答应下来:“好,明日我去便是。” 天快黑了,暮烟提着篮子赶着鸭子,二奶奶提着瓦罐一起回家。 回到家,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姐姐在灶屋做饭,梁氏正端着个笸箩在晃。走近一看,里面装的就是早上煮熟的黄豆,上面撒了白面。 把白面滚匀了,又用筛子把麦糠筛干净,在笸箩里铺上一层,再将滚了白面的豆子铺一层,再一层麦糠,就这样一层层隔开。 “这是做什么?”暮烟不解地问。 “做黄豆酱,麦糠能让豆子发酵快” 原来黄豆酱是这样做出来的! 趁着天还没有全黑,暮烟又将篮子里的药材分好类。又将之前晾晒的药材拢到一起,用油布盖了,防止被早晨的露水打湿。 第15章 受伤 第二天是镇上的赶集日,暮玲奉命去买肉买菜,暮烟没有跟去,仍去池塘边挖药材。 池塘只有那么大,从堤堰到水面也只有那么窄,很快,一圈都寻遍了。 二奶奶来打水,看见暮烟坐在柳树下发呆,便问:“烟儿,咋不挖药材了呢?” “这里都寻遍了,没有了。” “我知道哪里有,我带你去。” 一听别处还有,暮烟立刻来了精神,站起来跑到井台边问:“在哪里,远不远?” “有点远,在村西边,都快出村了。” “那您快带我去。” 暮烟拉着二奶奶的手摇个不停,二奶奶经不起这个,将瓦罐往井台下一放,便拉着她走了。 穿过一段田间小路,又走了一段大路,二奶奶抬手朝远处指指:“看,就是那里”。 顺着二奶奶的手指看去,好大一片没种庄稼的空地,上面长满了蓬蒿,野草。 “那里能有药材?”暮烟问。 二奶奶笑着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反正来都来了,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祖孙二人下了大路,翻过路边的排水沟,进了那片野地。那些蓬蒿长得极茂盛,都快赶上暮烟高了,她们寻着蓬蒿的空隙穿行,渐渐的蓬蒿越来越稀疏,再抬头看时,暮烟忍不住一声赞叹:“哎呀!还有这样的地方!” 前面只零零落落有几株蓬蒿,其他地方则开满了各色野花,简直就是一片花海,十分惊艳。 开黄花的蒲公英和苦菜,开紫花的星星菜,粉色的打碗花,遍地都是。暮烟忍不住心里的激动,将篮子一丢,朝着花海飞奔过去,像只撒欢儿的小兔子,在野地里蹦蹦跳跳。 二奶奶提起她的篮子问道:“还要不要挖药材啊?” “要,当然要,这村子里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二奶奶你怎么不早带我来?” “这算什么好地方,一片没有人来的荒地而已,前些年闹灾荒的时候,村子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光了,我便常来这里挖。” “那以后我就常来,就叫它百花园!” “随你叫什么,反正就是一片无主的荒地。” 除了好看,这里的药材也不少,地黄,蒲公英非常多,暮烟从篮子里取出小镰刀来挖地黄。 二奶奶没有镰刀也没有铲子,就用手拔蒲公英。暮烟的篮子很快就被装满了,再没有地方盛了,可她还舍不得走。 “最后再挖一棵”,她嘴里念叨着,左手抓住一棵地黄的茎,右手举起小镰刀用力削挖下去。 “哎呀!” 因为太着急了,镰刀没砍准,一下正砍在手上。抬起手一看,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二奶奶听到了她的惊叫声,猜她就是割到了手,过来一看吓了一跳:“这么大口子!” 她将脏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扯起衣角用牙咬破一个小口,用力一扯,扯下来一根布条。 “快包上,这得吃多少饭才能长出这么多血啊!”二奶奶用布条将暮烟的伤口缠住,可血还是慢慢往外渗。 “止不住,快走,去曹先生家。”说罢一手拉着暮烟,一手提上篮子就往村里跑。 跑到池塘边,暮烟已经累得不行,实在跑不动了,再看手上的伤,血已经将布条浸透了。 二奶奶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都怪我,带你去那荒地做什么!” “二奶奶这不怪你,是我自己砍的。” 暮烟正弯着腰喘息,陆君铭跑了过来:“怎么了?” 好歹是看见了个村里的人,二奶奶连声求救:“烟儿手割破了,快救救她。”说罢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其实她早累得不行了。 陆君铭一看暮烟的手上都是血,也着急起来,想拉着她走,可暮烟已经走不动了,陆君铭弯腰将后背交给她:“快上来”。 暮烟也觉得让男孩子背不合适,可她实在是走不动了,看看四周也没有别人,便伏身上了陆君铭的背。 陆君铭背着她,沿着池塘边飞快地跑起来,暮烟着急地阻止:“去曹先生家往那边走。” “去他那里做什么,我家有上好的金疮药,专治外伤。” “可……”暮烟无力阻止他,只好听之任之。 很快便到了陆家的小院子,陆太公仍坐在槐树下喝茶,陆君铭喊道:“爷爷,快去拿金疮药,烟儿受伤了。” 陆太公步履矫健地回屋去拿药,陆君铭将暮烟放下来,让她坐在小凳子上,去端了干净的水来,用帕子轻轻擦拭她的手。 将泥土擦干净,又小心翼翼将缠着伤口的布条打开,陆太公取了药和绷带回来,将装药的小瓷瓶去了塞子,将药粉磕在暮烟的伤口上。 “可怜这小手,都露了骨头了。” 上了药,换了干净的绷带缠好,二奶奶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别耽搁了,快去曹先生那里!” 陆太公熟练地将绷带打了个结:“她二奶奶,不用担心,已经上了药了,我这里的金疮药,只怕是曹先生也未必有。” “我倒是忘了,你们家爷们都是军中出身,你们家的刀伤药定是错不了。” 陆君铭用帕子轻轻地擦拭了暮烟的额头,又斟了杯茶给她:“一上午都没有在池塘边看到你,这是去做什么了,怎的弄成这样?” “二奶奶带我找到一个好地方,那里可漂亮了,还有好多药材,改天带你去。”她脸上看不出一点痛苦,而且还显得很高兴,这让陆君铭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疼吗?”陆君铭关切地问。 “不疼!” “伤口那么大,怎么会不疼?别去了!” “不成,我得赚钱,那样姐姐就不用那么累了。” 虽然陆君铭是外室生的,但是从小衣食无忧,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他想象不到,一家人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白面是什么感受。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你记得晚上去我家吃饭。” 听说暮家要请陆君铭吃饭,陆太公问道:“为什么要请铭儿吃饭?” “因为我哥前日得罪了他,我娘想请他吃饭赔罪。” “小孩子家生个气,请什么饭啊!不用麻烦了!” “去!我娘都备下了,太公也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张家媳妇儿该来做饭了。” 说话间,张婶子就进了门,满脸带笑问陆君铭想吃什么。陆君铭道:“随便!我要先送烟儿回去”。 第16章 请客 暮烟坚决不让陆君铭再背她,于是两人并肩,沿着池塘边的小路慢慢走回暮家去。二奶奶去了井台边,去提她的瓦罐和暮烟的篮子。 他们进门的时候,梁氏正在槐树下翻弄药材,见陆君铭进来,忙招呼道:“君铭来了,我还说下午再让烟儿去请你呢!” 陆君铭朝她微微颔首道:“暮三嫂嫂,烟儿受伤了,我送她回来。” “受伤了,伤哪儿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用不用请曹先生看看?”梁氏嘴上说的着急,可是并没有过来看看暮烟的伤究竟如何。 暮烟将受伤的手举起来:“不用了,陆太公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梁氏这才看见她伤的是手,紧接着抱怨道:“你说你能干点啥,挖几棵药材就伤了手,这哪还能指望你去割麦子收高粱。” 这时候暮玲赶集回来了,看见陆君铭站在院子里就忙着招呼:“君铭小叔来了,快进屋里坐!饭一会儿就好。” 姐姐都叫他小叔,暮烟觉得自己若再叫他名字,实在是无礼,可叫小叔,她有点叫不出口。 趁无人注意,暮烟歪着头看着陆君铭,调皮地叫了声“小叔”。 刚才暮玲叫他都没有觉得有什么,被暮烟这一叫,陆君铭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莫要乱叫”。 梁氏放下手里的活,招呼陆君铭进屋坐,陆君铭拒绝道:“不麻烦了,我这就回去了,张家嫂嫂已经在做饭了。” “她做的饭能有我娘做的好吃?既然都来了,索性就中午吃,不等晚上了。” 想起吃这顿饭的意义,梁氏立刻来了精神,冲暮烟使个眼色,让她招呼陆君铭进屋去坐,她去灶屋做饭。 暮烟将陆君铭带进屋:“我家可没有好茶。” “我不渴。” 曹璋送给暮烟的扇子正摆在堂屋的桌子上,陆君铭顺手拿起来,打开一看,画的是登高图,题字是“步步高升”。 陆君铭笑道:“这个曹璋,是不是做梦都想当官?” 暮烟只道人各有志,没再多说什么。像曹璋那样文雅端方的人,即便是做不成官,暮烟也希望他能过得好。 暮丰从书塾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了灶屋飘出来的香气,兴冲冲跑了进去:“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梁氏一边切菜一边叮嘱他:“陆君铭来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可要有点规矩,不能让人说没家教。” “再没家教我也是嫡出,他……” “闭嘴,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 暮玲烧火,梁氏炒菜,不一会儿,四碟菜就上了桌。肉炒蒜苗,干煸豆角,扒茄子条,黄瓜炒鸡蛋。 都是些家常小菜,但是暮家的孩子一年难得吃上两回,连暮玲都闻着香味直吸鼻子。 最后一个汤下了锅,梁氏又将煮熟的咸鸡蛋用刀切成两半,摆在盘子里。金黄色的蛋黄,颜色鲜艳诱人。 梁氏将饭桌擦得干干净净,便站在灶屋门口喊:“烟儿,叫君铭来吃饭!” 两人进了灶屋,暮烟习惯性去端酱碗,梁氏低声叱责:“还端那个做什么?哪家给客人抹酱吃的!” 陆君铭接过暮烟手里的酱碗放在桌上:“早听说嫂嫂的酱做的好,我都没尝过呢!” 客人说话了,梁氏不好再说什么,赶紧招呼陆君铭坐。这个时候,暮丰自然是不请自来,径自坐到了他往常坐的位置。 暮玲端过来放干粮的花篦子,上面蒙着屉布,掀开,上面放的是两样的干粮。除了日常吃的两面饽饽,还有切成角的白面饼,斜码着,放得整整齐齐。 暮丰不由分说拿起一角饼就咬了一大口,梁氏张张嘴,没有说出什么,拿起一角饼递给陆君铭:“君铭吃饼。” 暮玲自觉地拿了两面饽饽,暮烟也伸手去拿饽饽,陆君铭将自己手里的饼递到她面前:“吃这个。” 梁氏满脸堆笑说:“君铭你吃你的,不用管她,随她想吃什么。” 暮烟径自拿了饽饽,用筷子挑了酱抹在上面,咬了一大口,嘴里还说着“香”。 梁氏连声说着“不用管她”,热情地给陆君铭夹菜,还没有忘了请这顿饭的由头。 “前日是我家丰儿口无遮拦,得罪了君铭,今日这顿家常便饭就当是我替他给你赔礼了,还请君铭不要记在心上。” 陆君铭看看斜对面的暮丰,只顾大口咬饼,大口吃菜,连头都顾不上抬。 “无妨,嫂嫂不必如此客气,那日也是我莽撞,动手打了人,还请暮丰原谅。” 他说话的时候盯着暮丰,梁氏用肘碰碰儿子,小声催促他:“说话啊!” 暮丰这才停下筷子,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原谅原谅,无妨”,说完又从盘子里夹了块肉填进嘴里。 只提了请客的由头,接下来的话梁氏有些说不出口。之前人家托人来问的时候,她是明明白白拒绝的,现在人家请了别人,她又回过头来抢这差事,确实有些不好开口。 暮玲想看她娘的热闹,也不开口,暮烟拿起半块咸鸡蛋放在陆君铭面前:“尝尝这个,我娘腌的咸鸡蛋可好吃了!” 陆君铭用筷子挑了蛋黄放进嘴里,尝过后连声说“香”。 “那我娘炒的菜好吃吗?”暮烟问。 陆君铭点点头:“好吃,有滋有味,咸淡适中。” “那比张婶子炒得如何?” 陆君铭似乎听出了端倪,顿了片刻才说:“张家嫂嫂是爷爷请的,好与不好我不便说什么。不过暮三嫂嫂,你这咸鸡蛋卖么?” 没等梁氏和暮玲反应过来,暮烟立刻答道:“卖!” “那回头卖些与我们!我觉得很好吃。” 这次梁氏终于反应过来:“好好好,回头我蒸熟了给你们送过去,反正就这两步路。” “成,那麻烦嫂嫂了。” 陆君铭只吃了一角饼就放下筷子,暮丰已经吃了三角,还想伸手去拿,梁氏伸手拍拍他伸出去的手臂:“丰儿去盛汤,给君铭也盛一碗。” 这若在平时,指使他干活,早不乐意了,肯定会说“她们怎么不去”,但是今日,看在有白面饼和炒菜吃的份上,他没有说话,起身去盛汤。 先给自己盛了一碗,就在灶台前喝了两口,才又拿起碗盛了一碗,回身递给陆君铭:“给,喝汤”。 第17章 废物 看着陆君铭吃得不多,梁氏一直问他吃饱没有,而陆君铭满脑子都是暮烟用饽饽蘸酱的情形。 “我吃饱了,你让烟儿多吃一点,她上午割破了手,流了好多血,该补补。” 二奶奶来送篮子的时候,暮玲已经知道妹妹割破了手,刚才一直没顾得上看。现在看她手上缠的绷带不是自家的东西,再联想陆君铭提前来了家里,便猜出了大概。 “君铭小叔放心,我会照顾她的。”说着拿了块饼递给暮烟:“吃,多吃点,好快点长大!” 梁氏脸色沉了沉,也没有说什么。 送走陆君铭,梁氏悄悄问暮玲:“你说有戏吗?” 暮玲冷着脸说:“你该去问烟儿。” “问她?难道他们两个还真有什么?” “她才几岁,能有什么,就是小孩子能玩到一块儿而已。” 暮烟午睡起来,梁氏正坐在槐树下纳鞋底,见她出来,立刻笑着道:“烟儿起来了,快去喝点水。” 暮烟一愣,还以为自己没睡醒,是在做梦,她娘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 她去灶屋喝水,看见小笸箩里盛着不下十个鸡蛋,蛋皮颜色比新下的略深,这是咸鸡蛋!用手一摸,还有些温度,是才煮熟不久的。 吃午饭的时候,陆君铭才说过要买咸鸡蛋,她这就煮好了,怪不得今日那么热情,原来是用得上她了。 梁氏千算万算,唯有一样没算准,暮烟不像她儿子一样,看见吃的就上劲。喝了水出去,她压根没提咸鸡蛋的事,就等着梁氏开口。 暮烟去槐树下给药材翻个儿,挨个儿将地黄上面的泥土轻轻磕掉。过了快半个时辰,梁氏终于忍不住了:“烟儿,你今日还去池塘边吗?” “不去了,手伤了,也挖不了药材,鸭子也认识家,自己能回来。” “那,人家陆太公帮你上了药,包了伤口,你不去谢谢人家?” 之前只吃了曹家两粒清凉丹,她都要专门去谢谢的。 暮烟一边低头整理药材,一边说:“不用了,以后再说。” 她还是不接茬儿,眼看都要申时末了,一会儿就该做饭了。 “中午陆君铭不是说要买咸鸡蛋,你给送去!” “娘,想去陆家做帮工的是你,又不是我,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 “可我之前拒绝了人家,如今又去抢,若是再与对门老张家的遇上,少不得要闹一场。” “你还怕吵架吗?那就放弃!” “那怎么行,那我这饭不是白请了,也不知道陆君铭跟没跟他爷爷说。” “那就您亲自去,才显得有诚意,对太公也尊重。” “那你和我一起去,有什么事也好打个圆场,你不是与陆家那小子熟吗?” “成,走!” 梁氏放下针线,扯了扯有点皱的衣襟,去灶屋端鸡蛋。出门的时候,将没出去寻食的鸡赶出门去,关了大门,防止它们去挠了药材。 总共一点点路,很快就到了。 陆太公仍旧在槐树下喝茶,逗鸟,见她们母女进了院子,立刻笑脸相迎道:“三小媳妇儿来了,快进来坐。” 暮泽年的小名叫暮三小。 梁氏将手里的小笸箩递出去:“太公,中午吃饭的时候,君铭说爱吃我腌的咸鸡蛋,我煮了几个给他送过来,也谢谢您帮烟儿治伤。” 陆太公接过小笸箩:“你太客气了,这一个村住着,谁也难免有个马高镫短,要麻烦人。将来我去了,还要麻烦大家帮忙抬出去呢!” “太公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身子如此硬朗,得活百年呢!怎么的也得看着君铭成亲不是。” “借你吉言,我得好好活着。今日便有件事要麻烦你,你若是不来,我还要叫铭儿去请你呢!” “太公您说什么事。” “原本来给我和铭儿做饭的张家媳妇不来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呢!中午铭儿回来说你做的饭很合他胃口,想请你来做饭,一个月八百文钱,你看行吗?” “行!” 事情如此顺利! 才不相信是张婶子不干了,肯定是陆君铭回来说了。 暮烟伸手朝灶屋一指:“娘,灶屋在那边。” 梁氏答应着进了灶屋,陆君铭从北屋出来站在台阶上,他没有说话,只朝暮烟笑笑,暮烟也朝他笑笑。 陆君铭知道暮烟不会留下来吃饭,便叮嘱她明日过来换药,暮烟说:“曹先生说我身子太弱了,要多锻炼才好,我决定从明日起在池塘边跑步,明日跑完步我就来换药。” “好,明日见!” 梁氏做饭的手艺的确比张家媳妇强多了,就着现成的食材炒了两个菜,烙了两张饼,熬了小米稀饭。 她切的菜规规矩矩,与酒楼里的模样相近,炒出来的菜颜色也鲜亮,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梁氏将灶屋收拾干净说:“太公你们用饭!碗放着我明日来刷,还有要洗的衣裳都放在一处便可,若有其他事,让君铭去叫我!” 回到家,暮烟已经煮了饭,将中午剩下的菜热了端上来。白面饼只剩下一块,暮丰进来还没等坐下就先将那块饼拿在手里。 暮玲白了他一眼:“八辈子没吃过饭,饿死鬼托生。” 暮丰将饼狠狠咬了一口:“我若是天天都能吃上白面,至于吗?还不是因为这个破家穷!” “那你可是去挣啊!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挣,割个麦子才半日就做不来了,你牛气啥!” “那你呢!都十四了,一个子儿也不见你挣回来过!天天就知道吃,你就是个二傻子,连二蛋都不如!”暮玲越骂越气,顺手拿起立在墙边的笤帚,朝暮丰抡过去。 暮丰用手臂一挡,笤帚把他的胳膊打疼了,用手捂着干嚎起来:“你敢打我,看咱娘回来不收拾你!” 说话间梁氏进了门,见儿子捂着胳膊闹疼,又看见气得脸色铁青的暮玲,还有丢在地上的笤帚,立刻明白了。 “死丫头你打他了?” 暮玲也不示弱,眼里含着泪说:“打了,打得轻了,就该给他打成腿断胳膊折,反正他也就是个只会吃饭的废物!” “说啥呢!”随着话音,梁氏的巴掌噼里啪啦落在暮玲身上。暮玲一动不动,只用愤怒的目光瞪着梁氏。 第18章 大饼夹一切 等梁氏住了手,暮玲抬起手臂抹了抹眼泪:“烟儿,从明日起,咱们自己赚钱自己花,不用给这个废物花一文,他爱吃什么就去吃什么!与咱无关”,说罢转身跑回了屋里。 暮家的日子,就是这样鸡飞狗跳,少有安宁。暮烟坐在饭桌前,大气都不敢出,连喝稀饭都是小口小口的。 暮丰像个饿死鬼一样,把盘子里的剩菜扒拉进嘴里,将白面饼几口填了进去。 暮烟也没敢问陆家的情况,饭桌上谁都不说话,只有暮丰吃东西发出的声音。 饭后,梁氏气哼哼地回了屋,暮烟刷锅洗碗,她的手不方便,就一只手一点点弄。看着灶台角上油灯的微微亮光,心里感觉一阵凄凉。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收拾完,她还是依约去了打麦场,那里已经坐满了人,可见她来得迟了。 见她到了,众人都落座,逐渐安静下来。曹璋看见了她手上缠着绷带,过来问候,暮烟无心解释,只摇摇头说“没事”。 众人问她今日讲什么,暮烟勉强笑笑:“今日就讲一段薛平贵与王宝钏的故事。” 她心情不好,没有心情去讲什么笑话,想借着这段悲伤的故事,宣泄一下悲伤的情绪。 一段故事,将众人听得泪水涟涟,尤其是上了些年纪的人,一个个哭得泣不成声。 故事讲罢,暮烟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上令人愉悦的结束语,问大家明日想听什么,只是朝大家拱拱手便自顾离开了。 曹璋见她是一个人来的,便追了上来:“烟儿,我送你!” “不用了,就是村边的一段小路,又不是荒郊野外。你快回去!田先生还等着你提灯照路呢!” 曹璋回头看看,田先生正站在桌子边上等他,只好回去了。 暮烟沿着村边的小路回家去,隐隐约约听着后面有脚步声,回头去看却没有人,再回头走路,又听着有脚步声。她停下脚步,后面的声音也停止了。 走到一个拐角处,暮烟猛然往墙角跨了一步,躲进阴影里。悄悄回头去看,只见陆君铭手里提着个小袋子,正东张西望。 “喵!”暮烟学了声猫叫,陆君铭不再东张西望,负手朝这边踱了过来。走到跟前,他突然朝墙角跨了一步,同时学着发情的猫儿惨叫了一声,吓得暮烟闭着眼在他身上胡乱捶打。 陆君铭哈哈大笑着:“就你那个猫胆,还想吓我!”他将手里的口袋交给暮烟:“走那么急做什么,粮食都不拿。” “我知道不会少的,平顺叔会帮忙收着。” “你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还是张家嫂嫂去寻麻烦了?” 有人去寻麻烦,有梁氏在,那算什么麻烦。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说话间到了暮家门口,暮烟自顾进了门,顺手将门栓好,连与陆君铭道别都没心情。 这一夜,暮烟睡得不好,她知道姐姐没有睡着,但是不敢和她说话。 夜深人静,外面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格外聒噪,暮烟不知道几时才睡着的。 醒来时,姐姐已经不在身边,跑出屋门,见灶屋里有烟气冒出来,过去一看,姐姐正在灶塘前烧火。 暮烟打开大门,提起门槛,以方便鸭子出入。她用手随便梳了梳头发,胡乱挽了个发髻在头顶,用木簪子别住,就往池塘边跑去。 放匀呼吸,沿着池塘边的小路慢跑。跑到陆家门前的时候,看见陆太公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她叫了声“太公”,陆君铭便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他仍穿那身白色丝绸中衣,没有穿外袍。两人一前一后围着池塘跑步。暮烟的身子实在是太差了,才跑了一圈就跑不动了,蹲下来休息。再看陆君铭,还是面不改色,气息均匀。 “你休息一下,等我跑回来”,说完自己朝前跑去。 暮烟索性坐在地上休息,等陆君铭跑了一圈回来,将她拉起来再跑。 就这样断断续续,好歹跑了三圈,暮烟死活都不想跑了。陆君铭只好作罢,不再劝她,一个人去跑,直到跑够十圈,才叫上暮烟进了院子。 陆君铭擦擦汗,将帕子交给暮烟,便进屋去取药和绷带。 打开手上的绷带,伤口已经结了薄薄的痂,不敢去碰,又上了些药,换了干净绷带包扎好。 暮烟要回家去,陆君铭跑去灶屋,很快拿了一角卷着的白面饼出来交给暮烟,打开一看,里面夹了炒鸡蛋和几片肉。 “大饼夹一切!” 暮烟一声惊叹,满脸惊喜。不过旋即她的笑容便消失了,将大饼递还给陆君铭:“我回家吃饭。” 回家吃饭,等着她的只是饽饽咸菜和稀粥。陆君铭又跑回灶屋拿了套一模一样的出来,将其中一套硬塞给她:“你陪我吃,帮忙鉴定一下手艺如何,这鸡蛋可是我炒的。” 陆君铭拉着她坐在槐树下,率先大口吃起来。暮烟尝了一口,淡淡说道:“若是再夹些咸菜丝,抹些我娘做的酱就更好了。” “那让你娘取些带来,若是真的好,便按日送来,都算钱。” 都算钱!暮烟心里想:此刻陆君铭一定觉得她是个只喜欢钱的拜金女,什么都想拿来卖钱。 不过说实在的,这个大饼夹一切,说不定真的可以卖钱,只是不知道去哪里卖合适。 这一套大饼夹一切,对于暮烟来说有点多,她吃不下。可是她吃剩下的留给人家,太失礼了,扔了又可惜,她便将剩下的揣进怀里,朝陆君铭笑笑:“我留着下顿再吃。” 暮烟站起来走出陆家的院子,陆君铭叮嘱道:“记得手不要沾水。”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陆太公也是叹口气道:“可怜的孩子,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小时候得了肠胃病,差点就糟践了。” “她娘为什么不喜欢她?”陆君铭问。 “她娘不是不喜欢她,是不喜欢女孩儿,庄户人家都稀罕男孩,能顶门立户,是壮劳力。都说女孩儿养得再好也没有用,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 “既然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那把她要到咱家来!” 太公笑着:“傻小子,现在就想娶媳妇儿了?” 陆君铭脸一红:“不是,我是说让她住到咱家来,当咱家里的人。” “不妥,她们家是农户,咱家是军户,论门第,人家比咱高。” 第19章 锔盆 暮烟回到家,见姐姐没有下地,正在屋里绣花,她将剩下的大饼夹一切递过去:“姐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说不定能卖钱。” 暮玲白了她一眼:“甭找说辞,去陆家讨嘴吃了?让咱娘知道准抽你嘴巴,一个女孩儿家讨嘴吃,丢人!” “是陆君铭非让我吃的。” 暮烟窘迫的紧,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她在心里发誓,明天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吃陆家的东西。 “姐你快吃了,别让咱娘发现了。” 暮玲接过大饼,两口吃下去:“嗯,味道真的不错!” “这叫大饼夹一切,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做起来也省事,姐你说这东西去哪里能卖?” 暮玲想想:“村里肯定不行,起码要在镇上,客栈,驿馆,路边都行,做好了用篮子提着去卖,有急着赶路的,可以买了路上吃。” “那咱们做!” 暮玲两手一摊:“没本钱啊!” 灶屋的锅还没有刷,里面有剩下的稀粥,是给暮烟留的。好歹里面有几粒小米,倒了也可惜,暮烟将稀的撇出去,稠的盛在碗里,等下顿煮饭的时候再倒进去。 胡同里传来一阵叫卖声,暮烟听不清叫的是什么,只看见梁氏急匆匆从东厢房出来,到灶屋取了那个摔成两半的瓦盆便出去了。 “锔锅的,等一下!” 原来不是卖东西的,是锔锅锔碗的,梁氏拿了那个破盆,是去锔的。暮烟觉得新鲜,赶紧将灶台收拾了,出去看热闹。 胡同的阴凉里,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翁站在推车旁。梁氏将两半瓦盆一递:“您看看这个盆能不能锔” 老翁接过瓦盆看看两面的茬口:“茬口还算齐,能对上,能锔,不过锔上也不能盛汤汤水水了,肯定会漏。” “这就是个和面盆,锔上要多少钱?” “两文钱。” “成,锔!” 老翁从推车上取下小凳子,坐下来干活。这时候斜对面的破木门打开,张家媳妇刘氏出来,朝着梁氏狠狠剜了一眼,不阴不阳地说:“不是有钱赚了吗?怎么一个破盆还舍不得扔。” 连暮烟都听出,她话里有话,不用问,一定是为了给陆家做饭的事,这一遭终究是躲不过。 梁氏哪里是个吃亏的,向刘氏飞了一记眼刀,缓缓开口:“纵使有家财万贯,也得有个会算能干的女人,否则一样是要饭。” 刘氏冷冷说道:“会算能干,也敌不过人不要脸啊!” “你说谁不要脸?” 一句“不要脸”将战火彻底点燃。 “我就说你,明明人家陆家找的是我去做饭,你偏偏跑出来呛行市,门对门住着,一点面子也没有,还有什么脸!” 梁氏仍不高声,缓缓说道:“你还不知道!陆家先找的就是我,是我开始没答应,人家才找你去凑合几日,现在我答应了,人家自然是要用我不用你。就你,吃过什么呀!会做什么呀!” 刘氏说不过她,气得直喘大气:“你,你这个泼妇,抢了人家的营生还如此理直气壮,就是欠收拾。等年下暮三哥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弄不好就休了你,让你能!” 俗话说,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口。这一骂起架来,肯定都捡伤人的话说。 张家大儿子大刚听见了他娘在胡同里吵吵,出来劝架:“娘,这是吵什么呢!快回家去!” 刘氏回头冲儿子苦着脸说:“一个月五百文钱呢!我去哪里能弄到?” 大刚是个老实人,满脸憨厚道:“那用谁不用谁也是人家东家说了算,你吵有什么用?” “要不是她们家跑出来抢,我咋会丢了营生,我要你们有什么用,一个个身大力不亏,还不如个小女娃娃管用。” 她这是影射暮烟!在门内站了一会儿的暮玲来到胡同:“张婶子,大人家的事,扯小孩子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家烟儿那么大本事呢!” 梁氏也忙着帮腔:“就是,自己没本事丢了营生,赖一个小孩子,瞧那出息!” 刘氏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想让梁氏看见,就着儿子的拉拽,转身回了家。 盆锔好了,老翁收了钱,赶紧收拾东西,推着车离开。生怕这女人再挑出什么毛病来,活白干就罢了,再惹上顿骂不值得。 梁氏拿着瓦盆得意洋洋回了家,口中还自语着:“一个月八百文钱,能买多少东西!” 暮烟跟在她后面道:“这营生也未必长久,若是陆君铭走了,陆太公就不用请人了。” “他说了要走?” 才刚刚得意了片刻,营生就要没了? “没有,不过应该不会太久,咱们还是要想个长久的赚钱法子。” “谁不想赚钱,可是就这么屁大点地方能有什么法子好想。” “娘,地里只种麦子高粱,收来的粮食吃都不够,还不如种些更值钱的。” “地里不种粮食种啥,难道种钱不成?” “种药材啊!卖的钱一定比粮食多。” “不行,那两亩地是我的命根子,不能随便折腾。种药材,若是卖不出去,连吃都吃不得。” 想来就是这个结果,只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通。当下该做的,是将挖来的药材卖出去换成钱。只有见了钱,梁氏才会动心,只凭嘴说是没有用的。 院子里的药材已经晾得差不多了,暮烟将地黄都收起来,装进一个小麻布口袋里,蒲公英装进另一个口袋。 曹先生每天上午去镇上的医馆坐诊,要到下午甚至天黑才回村子。这些药材能不能卖钱,要他鉴定了才知道。 中午梁氏要去陆家做饭,顺便盛了一小碗酱带去。毕竟人家一个月给八百文钱,偶尔送几个咸鸡蛋和一点酱也是应该的。 暮家的饭桌上,仍旧是那几样,梁氏不在,暮烟的话多了些。 “姐,村边的那片荒地你知道吗?” “知道,去挖过野菜。” “那地真的无主吗?” “那可不,离村子远,又是盐碱地,得多少肥才能养起来,没人惦记。” 那么大片地,白白扔着,太浪费了,可家里没有牲口,想开荒地,太难了。 “那里有好多地黄,蒲公英,改日咱们去挖!” “好,先去问问曹先生,这东西究竟能不能卖钱,若是能卖,我日日去挖,现在地里也没有什么活。” 第20章 第一笔钱 午后,暮烟躺在炕上,绞尽脑汁思索着赚钱的法子。 药材,也许能卖钱。鸭子下蛋,也还早。种药材,更是遥遥无期。想来想去,只有陆家那八百文钱是个实实在在的进项。暮烟从心里盼着陆君铭不要走,他若走了,她娘就赚不到那一个月八百文钱了。 不能坐以待毙! “姐,就卖大饼夹一切,大饼自己烙,鸡蛋自己炒,咱们的咸鸡蛋也可以夹,自己家的酱当佐料。最多去集上买些熟肉,少买一点。” 暮玲放下手里的针线:“好,等集日上就去,先少做一点试试。”她也极想打破眼前这困局,之前也想过很多法子,只是梁氏死活不同意,她手里又没有本钱,只好作罢。现在有暮烟支持,她也想博一博。万一博出了个出路,她也可以放心地去嫁人了。 “不用固定的摊子,就用推车推着,篮子提着,哪里好卖去哪里。” 姐妹俩盘算着,要烙多少饼,炒多少鸡蛋,备些什么菜,一套卖多少钱。甚至赶集那日要何时起身都想好了。 越说越兴奋,午觉都没睡。 下午,暮烟便提着两袋药材去了曹家,正好曹先生从医馆回来了。 “先生,您看我这些药材能卖钱吗?”她的声音怯怯的,与说书的时候判若两人。 曹先生笑着过来,打开她的口袋,拿起药材来看了看:“都很干净,能卖,按市价,生地黄一斤二百钱,蒲公英一斤四百钱。” 得到肯定答案,暮烟立刻有了信心:“那我们再去挖!” 曹先生微笑着摇摇头:“这些都是常用的药材,我就要了,可是我那个小医馆,用不了许多。” “那还能去哪里卖?药材市场?” “药材市场离这里很远,若是不多,不值得跑一趟,可以去附近的医馆问问看,若是攒多了,我可以给你介绍收药材的客商。” “那谢谢先生了!” 暮烟知道,曹先生收这些药材,里面夹杂了人情,再去卖给别人,未必会如此顺利。 曹先生看见了她包着的手,问道:“你手怎么了?” “挖药材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是陆太公帮忙上了药,已经没事了。” “嗯!陆太公家的金疮药,肯定没的说。” 曹先生将药材拿去称了,地黄二斤,蒲公英一斤多,一共九百钱。 暮烟张开双手,一串铜钱落入手中,这是她靠劳动挣的第一笔钱! 回家的一路上,她将钱紧紧捂在手里,一颗心跳得格外欢快。 梁氏不在家,姐姐正在灶屋做饭,她将钱往姐姐面前一捧:“姐,咱有本钱了,可以自己做生意,赚更多的钱!” 暮玲接过钱,并没有显出高兴,她起身四下寻找,找了根细麻绳。将拴钱的绳子解开,一串钱分成两串。 “这钱若是让娘知道,定要都收了去,赶紧想好说辞,别让她问出破绽。” 暮烟想想:“那我就把价钱少说一半,地黄一斤一百文钱,蒲公英二百文钱,再将分量说少些,反正家里没有称,她也估不准分量。” “成,就这么办,好在曹先生不是多嘴的,她应该一时半会知道不了。” 将钱分好,一串四百文的就放在饭桌上,另一串五百文的藏回了屋里。 梁氏从陆家做完饭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了桌子上的钱:“这是哪里来的钱?” “卖药材的钱,曹先生给的。”暮烟抢着答。 梁氏将钱收起来,乐呵呵道:“最近咱家财运亨通啊!每个月有陆家的八百文,照这样,挖药材也能卖不少,发达了,可以吃上肉了!” 暮丰一脚进门,别的他都没听见,只听见说可以吃肉了:“有肉吃?在哪里?” 梁氏仍笑着,和颜悦色道:“急什么,以后有你吃的。” 暮烟习惯性把酱碗端过来:“曹先生那里用不了许多药材,他让咱们问问其他医馆,说要是攒得多了,可以帮忙介绍收药材的客商。” “其他医馆”,梁氏转着眼珠想想:“镇上除了曹先生的医馆,还有两家,一家也在官道边,另一家在村子里面。其他村子,李家庄,赵家庄,还有你舅舅他们的张家庄都有,都可以问问。” “好,那我们明日再去挖。” 决定了要天天起来跑步锻炼,可是日日早起实在是不容易。早晨天都亮了,暮烟还没有起身,暮玲叫了好几声,她才懒懒应道:“听见了!” 随便洗了把脸就迷迷糊糊跑去了池塘边,一边跑,眼皮还在打架。忽然有人一把将她拉住,仔细一看,正是陆君铭。 “做什么,快去跑步!” 没等她挣脱,就见陆君铭将手伸到她嘴边:“张嘴”,她稀里糊涂张开嘴,一股肉香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是卤肉!” 这次她彻底醒了盹,睁大眼睛看着陆君铭,陆君铭笑得眉眼弯弯:“香不香,是猪头肉,我专门给你挑的瘦的。” 肉已经进了嘴,总不能再吐出来,暮烟没办法拒绝,于是仔仔细细将那块肉嚼了,尽情享受着它的味道。 见她咽下去了,陆君铭将一个打开的纸包递到她眼前,这次暮烟肯定拒绝了:“不,我不吃。” 陆君铭知道多说无益,捏起块瘦肉就往她嘴里塞,暮烟下意识躲开,陆君铭再递过去:“这块肉碰过你的嘴了,你不吃就只能扔了。” 就这样,陆君铭强喂了暮烟三块肉。知道她胃口不好,怕她一下子吃多了肉不好受,陆君铭便不再强迫她吃。 回家的路上,暮烟一直回味着刚才的肉香味,如果将这肉夹在饼里,应该会好卖。 吃过饭,姐妹俩又要去挖药材,暮烟手上的伤还没有好,暮玲寻来把小铲子给她:“你只挖地黄,我用镰刀割蒲公英。” 因为那片荒地离家远,不方便来回,暮玲干脆推了推车去,还带了水和干粮。若是那里药材真的多,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从大路去荒地还有一道排水沟,小推车推不过去,只好放在路边,只提了篮子下去。 穿过高高的蓬蒿,那片花海又映入眼帘,连暮玲都忍不住说好看。 她们不是来看花儿的,赶紧低头找药材。一路低头寻着,暮玲割的蒲公英都堆起来一堆了,再看暮烟,篮子里的地黄也有半篮子了。 “这里的药材还真是不少!”她直起腰来赞叹。 今日天晴,空中的太阳就像是在撒火一样。暮玲怕暮烟热坏,让她将篮子里的地黄提去倒在推车斗里,然后再喝点水,休息一会儿。 第21章 不收粮食了 这路边连棵树都没有,她就着盛水的陶罐喝了水,就坐在小推车遮住的阴凉里歇了一会儿,就又去了地里。 看着眼前一棵棵药材,暮玲舍不得停下来。这片无人问津的荒地,现在成了宝地。 中午她们也只坐在蓬蒿的阴凉处休息了一会儿,啃了两口干粮,她就又去干活,任烈日将脸晒得生疼。 直到天黑得看不清哪是药材了,暮玲才决定回家。小推车上装满了药材,挂在推车把上的篮子里也装了大半篮。 她推着车在前面走,暮烟在后面跟着,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湿透了,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干,黏黏的贴在身上,很别扭。 走过池塘边,穿过那段熟悉的小路,进胡同的地方是个上坡。车推到上坡的一半,上不去了,又退了下来,暮玲差点被推倒,吓得暮烟赶紧过去推住姐姐的后背。 “姐你小心,可别摔倒了!” 这时候对门的大刚正挑着水桶出来挑水。壮劳力白天都要下地,或者是出去找短工做,像挑水这些家务活都是早晚才干。 大刚跑两步过来将推车前面抓住,推车才没有再继续后退。 “玲子,你家又没有牲口没有羊的,弄这么多草做什么?” 还好天黑,他看不清车上装的是什么,只是看着像草。 暮玲稳稳心神道:“大刚哥去挑水啊!我这两天闲着没事,就弄点草,准备过几天买只小羊羔养着呢!” 大刚放下水桶,帮忙把推车推到坡上面:“以后家里有个搬搬抬抬的力气活就喊我,门对门住着,帮一把也少不了啥。甭听我娘瞎咧咧,她就是嘴不好,心里没啥。” “嗯!谢谢大刚哥。” 大刚挑起水桶走了,暮玲推起小车回了家。暮家大门开着,门槛都没有放,是在给她们留门。 等暮玲推着车进了门,暮烟将门槛放上,关了门。 梁氏听见门响,从灶屋出来看:“怎么弄这么晚,两个丫头去那荒郊野地的,让人怎么放心。” 这是暮烟来了这么多天,从梁氏嘴里听过最好听的一句话。 灶屋里已经点起了灯,暮丰正坐在饭桌前等着,听见她们进了院子才去盛饭。 暮玲将小车放下,暮烟去洗手。她将手上弄脏的绷带打开,见伤口已经结了痂,便将绷带丢了,匆匆洗了手去吃饭,既定的说书时间就快到了。 忙了一天,暮烟已经饿透了,今天的两面饽饽吃起来格外香,她吃了大半个,又喝了半碗稀粥,吃得都打饱嗝儿了。 吃完饭,暮烟不敢再耽搁,立刻就往打麦场去了。 累了一天,这说书的活她真的不想干了。可是她挤走了人家原来说书的老先生,现在又不想说了,有点说不过去。好在讲故事这件事,她也喜欢。她并不在乎能收到多少粮食,只是不想让大家失望。 暮烟站在桌子后面,还没有开口说话便打了一个哈欠。 傻二蛋呵呵笑着说:“困了,睡觉。” 曹璋走近两步小声说:“累了?若是累了今日便不说,反正大家也就是聚在这里乘凉聊天,听书也就是个由头而已。再说说一晚上,也挣不了二斤粮食。” “我来都来了,今日便给大家讲个笑话!” 暮烟将着名相声段子“扒马褂”,又叫“圆谎”经过些许改编,讲了出来。无非是将现代元素去掉,改得符合当时历史背景,例如将马褂改为外氅。 一个小段子,将众人乐得前仰后合,都夸暮烟故事讲得好,比那古板的老先生有意思多了。 提起老先生,暮烟难免心存愧疚,毕竟是她抢了人家的营生。 平顺叔过来放笸箩的时候,暮烟问他,那老先生是哪里的人,现在可否找到了营生。平顺叔道:“那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他年龄大了,不好寻营生,回家养老去了。” 原来还是平顺叔的亲戚,定是想借着他这个里正的光,过来挣点口粮,结果还叫她给顶了。 “平顺叔,改日您带我去看看他老人家!抢了他的营生,我于心不忍。” “好好好,他家就住在六七里外的赵家庄。” 赵家庄,好像听梁氏提过,那里也有医馆,到时候可以顺路去看看。 “好,平顺叔,过两日空了咱就去。” “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还有,平顺叔,以后大家不用给粮食了,大家都不富裕,粮食还是留着自己吃!以后只要不下雨,大家就来,就只当聚在一起乘凉聊天,这样我说好说坏也没有压力了。不只是我说,大家都可以上来说,这样故事就多了。” 田先生第一个拍手叫好,他应该是很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只是之前从来没人提过,他也不好自己做了主。 平顺叔朗声说道:“难得烟儿小小年纪,心却不贪,以后定有大出息。” 众人听说不用给粮食了,都连声夸暮烟大气。时间还早,大家也不急着走,都三三两两聊天。 暮烟转身要走,发觉曹璋的扇子还在自己手里,便回身去还给他:“小曹先生,扇子还你!日后可以不用了。” 曹璋没有理由不接着,伸手将扇子拿过来,暮烟朝他拱手道:“祝小曹先生步步高升!” 曹璋点点头,回身去提灯笼。 回家的路上,暮烟又觉得身后有脚步声,猜着又是陆君铭,便没有理他,任他跟着。直到进了胡同,那脚步声也跟着进了胡同。暮烟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暮丰跟在后面。 来了这么多日子,暮烟还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她从心里觉得他不像哥哥,不配做自己的哥哥。 暮丰没有停下脚步,绕过暮烟先进了大门。经过暮烟身边的时候,他淡淡的说了句“不收粮食白说,有毛病!” 暮烟进门,见梁氏和暮玲正点着灯笼,在院子里择药材。地黄装了一大笸箩,蒲公英择干净的有一大堆。 药材不能暴晒,不能惹露水,晾晒要比粮食还精心才行。 暮丰一进门就将暮烟说书不收粮食的事告诉了梁氏,梁氏一听便立刻说:“那就不用去了,不给粮食陪他们喏喏啥,还不如在家干点活儿,这晾药材的活儿轻省,她能干。” 暮烟猜到她就是这种说法,叹口气道:“娘,在村子里过活,凡事都要讲些情面,大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一亩三分地,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把关系搞太僵。” 第22章 准备开张 梁氏冷哼一声:“情面,我可是从来没见过,这村里,除了平顺,就没人替咱说句公道话,都说我和你奶奶分家是不孝顺,人前背后,都没少为难咱们,尤其是对门那女人说得最欢。” 暮烟看得出,她奶奶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梁氏的脾气也不是很好,她们相处不来也没有什么奇怪。 该给奶奶的粮食,她们一颗不少都给了,爹捎回来的钱也都给了她,姐姐还每日去给她挑水。能做的她们都做了,难道还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嚼舌根吗? “娘,那咱更该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瞧瞧!” “谁不想活出个样子,可怎么活?” 暮烟侧首笑着看向梁氏:“赚钱啊!赚好多好多钱,气死他们!” “对,挖更多药材,卖更多钱!” 暮玲停下手里的活儿说:“娘,我想做些吃食去集上卖,能赚多少是多少,空的时候再挖药材,这样咱家很快就有钱了,明年丰儿就该说媳妇儿了。” 还是暮玲聪明,知道她娘最在乎暮丰,于是先画了个大饼,许她儿子个美好未来。 她这样一说,梁氏还真心动了,勉强同意她们去试试。说起做吃的,梁氏自信满满。在陈钟村,说起做饭,腌咸菜做酱,没人比得过她。 难得梁氏同意,姐妹俩相视一笑,与梁氏讨论起卖大饼夹一切的事。暮丰插不上话,回屋去了。 梁氏一边择药材,一边得意道:“立春的春饼卷菜,卷熏肉,那可是有讲究的。炒豆芽菜是最要手艺的,要炒熟还不能出汤,炒青菜也一样。一些能生吃的菜,像黄瓜,萝卜丝,配上美味的酱,都是可以卷饼的。” 说起吃的,东屋里的暮丰耳朵格外长,他躺在炕上高声问道:“说的这么好,咋不见你做给我们吃?” 梁氏笑道:“咱家哪有那许多种菜,我还是没出嫁的时候,我奶奶做给我吃的呢!” 梁氏的娘家是个富户,虽然母亲去世得早,但是奶奶极疼她,从小不缺吃喝,日子过得很滋润。 暮烟在柜子里看到的那几件银首饰,就是她的嫁妆,这已经是卖剩下的了。她出嫁的时候,奶奶给她备下了不少嫁妆,光是花钿,禁步,簪子都有一首饰匣子。当初她决心分家,为了盖这房子,便狠心将大部分首饰都卖了。 “集上我跟你们一起去,就你们两个卖吃食,能卖得出去吗?” 她跟着一起去,那自然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了,可是也不能说不让她去啊!再说,她做吃的手艺,的确是不错,跟她学学也好。 暮玲心里高兴,觉得暮丰都没有那么讨厌了:“丰儿,等我们做好了吃食,先让你品味,如何?” “好啊!” “我说的是品味,要给结果的!” “我知道,别的不敢说,品味,听我的准没错!” 暮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连走回屋都懒得走了,暮玲赶紧将她拉起来,连拖带拽弄去了炕上。 一夜无梦,次日仍是被暮玲推醒:“不想跑步了?就三天热度!” “谁说不跑,跑。” 胡乱穿了衣裳,仍是一边梳头发一边往池塘边走。跑到陆家院子外,她明明看见陆太公在打拳,却故意装作看不见,跑了过去。 陆太公朝屋子里打了声呼哨,陆君铭就跑了出来。那呼哨是军中斥候呼唤同伴的信号,他一早就教过陆君铭。 陆君铭往院子外看看,见暮烟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他转身去了灶屋,一会儿跑出来,一直沿着池塘边的小路跑去。 暮烟跑了一圈,第二圈跑到柳树跟前的时候,陆君铭“呼”地从柳树后蹿出来挡在她面前,暮烟毫无心理准备,惊得一身冷汗,看清楚是陆君铭后,气得一拳朝他抡过去:“你有毛病啊!” 陆君铭飞快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往暮烟张开的嘴里一塞。还是很突然,暮烟被噎得差点上不来气,下意识想吐出去,却被透着碳烤味的肉香阻止了。 她缓口气,将嘴里的熏肉咽下去才说:“陆君铭你想谋财害命,想噎死我!” 陆君铭开心地笑着:“谁叫你不乖乖吃,你答应我以后乖乖吃我给的肉,然后再加上锻炼,身子一定会好的!” “讨嘴吃,丢人!” “又不是你讨的,是我硬塞进你嘴里的,看着你吃我开心。不如我再一个月给你一些工钱,就让我看着你吃肉,开心,如何?” “钱多烧的你!” 暮烟继续往前跑去,陆君铭赶紧跟上,两人并肩沿着池塘慢跑,直到跑够三圈,暮烟才回家。 回到家,见梁氏正在院子里忙活。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个小破铁桶,正和了黄泥往桶里抹。 “娘,你这是做什么?” “想卖吃食,没个炉子怎么行,买要花钱,我自己做一个先对付着用!” 她还真是上心了!家人齐心,其利断金。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这也许是个好的开始。以后赚到钱了,梁氏的脾气也许会变得温和一些。 吃过饭,暮玲和暮烟仍然要去挖药材。这次暮玲带了柄铁锨,到了荒地边上,先用铁锨将路边的排水沟填出一条小路,将推车推了过去。 来到昨日挖药材的地方,暮玲看准地黄的根部,用铁锨一下挖下去,整株地黄的根茎都被挖了起来。 “烟儿,我挖,你提着篮子捡,这样更快。” 就这样,才半日,推车斗里就装满了,姐妹俩推着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明日便是集日,需准备一下明天去赶集的东西。将咸菜切成极细的丝,小葱切成段,黄豆酱装进一个小陶罐里,用木片削成个小铲子形状,抹酱用。 大饼要现烙的才好吃,所以明日要起早。炒鸡蛋冷的腥气,要等到了集上现炒,所以要带上碗筷,再备下菜刀菜板,到了镇上买些卤肉熏肉,自己切了夹在饼里。 咸鸡蛋不怕冷,今晚做饭的时候,便可以就着一灶火蒸出来。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明日开张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张 开张不吉 次日一早,鸡才叫,梁氏和暮玲便起来烙饼了。 梁氏看看外面的天:“我看着今日天不太好,别再下雨就白瞎了,少烙点!” “成,反正头一日,也不知道买卖咋样,试试再说。” 娘俩准备好了,将推车的车斗去掉,成了个小平板车,一应东西都搬上去,最后抱了捆柴上去。 暮烟也想去看看生意究竟怎样,怕被落下,连跑步都没有去。 她们到集上的时候,天色还是没有大亮,因为今天是阴天。 集市的正街上都是店铺或者固定摊位,她们这一辆推车占地不小,肯定挤不下去。 暮烟看看官道上来往的客商,赶车的车夫,挑担的脚夫:“娘,姐,咱就摆在官道旁!这里来往的外地人,赶路的人多,本地人,多舍不得花钱买这个。” 听她说得有道理,暮玲便附和:“外地人多的地方,那该去官驿附近。”说罢,推起推车就往前走,去了官驿。 官驿旁有几个摆摊子的,都是卖各色小食,还有玩意儿的。 暮玲寻了个空位将推车放下,先将那捆柴拿起来,丢在地上,然后着手点起小炉子,准备炒鸡蛋。 旁边几个摊主都纷纷探头观看,有爱搭讪的便问:“姑娘,你们这是卖什么?” 暮烟抢着回答:“大饼夹一切!” 这名称听起来好新鲜,没有生意的摊主都围过来观看。 火生起来了,锅放上去,梁氏已经打好了鸡蛋。炒鸡蛋火候非常重要,若是炒老了,就不够香。 鸡蛋炒好了,将烙得层次分明的大饼分开,鸡蛋放进去,又夹了些咸菜丝,抹了酱。 梁氏将第一套大饼夹鸡蛋举起来:“家养吃虫的鸡下的蛋,祖传秘制酱料,要不要尝尝?” “多少钱一套?”有人问。 “两个鸡蛋一套的,八文钱,若是夹肉,再加钱,十二文,十五文不等。” 说着,她朝暮玲使个眼色,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些钱递给她,小声道:“快去买卤肉,熏肉,不要太多。” 暮玲拿着钱,撒腿一溜烟跑没了影。 有个从官驿里出来的驿使看见了她们的摊子,过来看了惋惜道:“没有肉。” 暮烟忙说:“有肉,一早就定下了,已经去取了,立刻就到。” 黄豆酱遇着刚炒的热鸡蛋,散发出别样的香气。那驿使闻得直吸鼻子:“这位大嫂,你这酱哪里买的?” 梁氏笑道:“我自己做的,祖上开过酱料园子,有秘方。” “这倒难怪了!” 说话间,暮玲跑了回来,买回来一包卤肉,一包熏肉。 暮烟帮忙往炉子里添柴:“肉来了,客官要加多少?” 梁氏将放熏肉的纸包摊开,将熏肉分成几份:“五文钱一份”,她侧目看看暮玲,想确定自己的定价有没有赔钱。 暮玲点点头,朝她伸出五根手指,意思是这包熏肉三十文钱。再看梁氏将肉分成了八份,有赚,但是不多。 “夹上!”那驿使催促道。 梁氏又在大饼鸡蛋里面加了一份熏肉,用草纸裹了交给那驿使:“官爷您尝尝!” 那驿使急着赶路,一手接过大饼鸡蛋咬了一大口,一手去腰间的钱袋里取钱。 “嗯!真香,比自己夹的香多了,是这酱的功劳。” 第一桩生意就算是做成了,母女三人相视一笑,互相鼓励。 暮烟烧火,梁氏炒鸡蛋,暮玲卷饼,一会儿就卖出去五六套。 忙着做生意,谁都没顾上看天,是一声惊雷将母女三人惊得回了神。抬头看天时,天上已经开始飘起雨丝。 梁氏既怕雨淋坏了东西,又怕做不成生意,左右为难。 旁边的几个摊子都支起了油布的雨棚,人家常年在这里摆摊,肯定是有准备。这个雨棚,逢雨避雨,无雨遮阳,只因早上是阴天才没有支起来。 暮家母女没有准备,慌作一团。 梁氏胡乱抢着卖剩下的大饼和肉,抱在怀里拼命护着。暮玲将盛酱的小陶坛盖上盖子,推起车就跑。 暮烟抱起丢在地上的柴去追姐姐,结果脚下一拌,摔了个马趴,柴禾散落在地上,将她的脸划出两道细细的伤痕来。她顾不上起来,就势去收拢散落的柴禾,这时候雨便劈头盖脸下了起来。 身上的衣裳瞬间湿透,土路被雨水泡成了烂泥,柴也浸在了泥水里。 姐姐和娘已经跑没了影子,只见一块熏肉飘在雨水里,被雨点打得忽上忽下。 她努力爬起来,手里还攥着两根柴禾棍,下意识用柴禾棍去扒那块在雨水里跳舞的熏肉。心里想着:娘若是看见,又要大骂一场,除了骂天,还会骂她们姐妹晦气,不是赚钱的材料。 忽然从她身后跑过来一个身影,不等她反应,手腕已经被那人抓住,侧首看时,见是一身宝蓝色色外袍的曹璋。 “下这么大雨还在这里发什么愣,快去父亲的医馆躲躲!” 不容选择,暮烟被曹璋拉着跑去了不远处的医馆。里面有好几个陈钟村的人在这里躲雨,但是并没有暮玲和梁氏。 曹璋去后面的看诊处取了两条洗脸帕子出来,一条递给暮烟:“快擦擦。” 青砖地上落下一个个脚印,很快又晕染成一滩水渍。医馆的地面成了层层晕染的水墨画。 暮烟只擦了两下脸,便将帕子递还给曹璋,曹璋接过来,径自去擦她的头发:“头发也擦擦呀!还往下滴水呢!” 她的发髻本来就有些乱,这一遭雨淋更不成样子,那根发簪已是摇摇欲坠。曹璋将她的发簪取下来,用帕子一缕缕替她擦拭头发。 擦罢了,曹璋用手将她半长的头发拢起,轻挽于头顶。因为头发半湿,发髻挽得很利落。用发簪别了再细看,暮烟带着水汽的小脸,较平日更显清丽动人。 外面雨如瓢泼,路上行人了无。 门口处侧身闪进一个人,是浑身精湿的暮玲。她向里张望一眼,看见了暮烟便走过来:“我还以为你被大雨冲走了呢!还知道躲雨,没傻透。” “娘呢?”暮烟问。 “在前面粮店的廊下,那里有好多人躲雨呢!” “东西都湿了吗?” “肯定湿了,包肉的纸一湿,肉掉落了不少,没剩下多少了。” 第24章 暴雨 天上下暴雨,回家又该是另一场。 大雨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才小了,有着急赶路的或是路途近的已经跑了出去。 外面传来梁氏的喊声:“玲子,烟儿,死哪去了,快走了。” 暮玲拉起暮烟往外走,出了医馆门口才应道:“来了”,曹璋拿了伞追出门去,也只是看着她们的背影渐远,无可奈何。 出了医馆往南,经过几家铺子便是粮店,梁氏正站在那里朝这边望,见她们过来,便铁着脸道:“快回家!” 案板上放着卖剩下的大饼和肉,已经都不成样子。暮玲推起推车往家走,暮烟跟在后面。 进了家门,雨也彻底停了,梁氏再也忍不住开了嗓:“做生意做生意,这生意哪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光看见赚钱的没看见赔本儿的,钱若是那么好赚,这天下哪还有穷人!” 姐妹俩都料到会如此,两人将推车上的东西往灶屋收拾,没人说话,只盼着梁氏快进屋去换衣服。 暮玲端着案板往灶屋去,经过梁氏身边,那些被雨水泡了的大饼和肉又入了她的眼:“这好好的白面饼,平日丰儿再闹都舍不得常吃,今儿可倒好,都叫雨水泡了。钱没赚着还搭了些进去,真是气死活人了!” 她正有气没地方撒,暮烟端着盛酱的陶罐从她旁边经过。梁氏抬手一巴掌打在暮烟后脖颈上,暮烟手一抖酱罐子掉在地上,彻彻底底破成两半。酱洒了一地,溅得她和梁氏身上都是。 梁氏的火气更大,骂声更高:“你个败家的,好好一罐子酱就给洒了,今日没你的饭”,伴随着骂声,巴掌噼里啪啦落在暮烟身上。 暮玲从灶屋出来,一把将暮烟扯到身边护着:“是天要下雨,你有本事连天都管了,打她做什么!” “若不是她撺掇,哪能遭这桩破财的灾,她就是个丧门星,杨公忌日出生,就是个讨债鬼!” 暮烟是十一月初五的生日,初五十四二十三,是杨公忌日,婚嫁都要避开这几日。 暮烟的眼睛红红的,但是没有流下眼泪。生日是娘给的,命是娘给的,她爱怎样都随她去。 暮玲拉着暮烟进屋去换衣裳,然后将换下来的衣裳放进盆里,端去池塘边洗。她很少去池塘边洗衣裳,今日只是为了避开梁氏而已。 暮烟担心鸭子有没有被大雨吓到,也跑去池塘边看。才到井台边,就看见她的鸭子正在池塘里自在地游水。 这一阵大雨,池塘的水涨高了不少,颜色也更加碧绿。青蛙在池塘里“哼吭”,此起彼伏地叫着。 暮玲在井台边蹲下去洗衣裳,远远看见池塘那边,梁氏也收拾利落去了陆家。 池塘对面,陆君铭牵了他的大白马到池塘边喝水,才掺了雨水的池塘水是甜的,马儿喝了一大阵才抬起头来,愉快地打个响鼻。 陆君铭看见暮烟在池塘对面,裸骑上马背,双脚轻轻一磕马肚子,大白马“踢踏踢踏”沿着池塘边绕到了对面。 “烟儿,早上怎么没来跑步?” “不想跑。” 陆君铭蹁腿跳下马背,将马缰绳丢在马脖子上,负手站到暮烟对面:“怎么了?因为下雨不能去采药?” “都不是,我不想说话,你快回家吃饭!” 陆君铭牵着马路过暮玲身边,暮玲一边洗衣裳一边说:“别理她,她刚在家挨了我娘打,心里不痛快。” 陆君铭骑上马回了家,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看着灶屋的烟气落下去,梁氏擦着手从里面出来,脸上还带着笑:“君铭,午饭在哪里吃?” 陆君铭朝面前的小茶桌努努嘴:“就这里!” 梁氏过来收拾了茶桌,将饭菜端出来摆上就准备走,陆君铭面色阴沉问道:“嫂嫂,你来我们这里做帮工,可有怨言?” 梁氏一愣,旋即脸上又带了笑:“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是愿意来的。” “张家嫂嫂也是愿意来的,可我还是辞了她让你来,你可知为什么?” “因为我做饭比她好吃!”对这点,梁氏非常自信。 “暮烟是我来陈钟村后的第一个朋友,我希望她过得好,是她希望你能接下我家的活计,我便应了。” 陆君铭也是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开口之前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了刚才的话。不能让梁氏太难堪,否则日后如何相处? 梁氏那么精明的人,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她在心里暗骂:一个军户的小崽子,居然敢问我的过,若不是为了一个月八百文钱,谁会来伺候你! 心里骂归骂,脸上还是带着笑,嘴里还得说的好听:“小孩子不打长不大,谁小时候没挨过父母打,再说我只是随手拍她两下,根本没用力。这死丫头,家里的事到处乱说!” “嫂嫂说的不错,但是我希望她过得开心。” “诶诶诶,我知道了,我一向都是疼她的,只是我脾气不好,有时候控制不住。” 梁氏丢下围裙回了家,一路上在心里骂天骂地,最后骂到她男人头上。那个杀千刀的暮泽年,一年到头见不到人,见不到钱,只是个挂名的夫君。让她一个女人既要养老的又要养小的,现在还要受那军户家的气。在娘家时她可是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 她进家的时候,暮玲和暮烟还在池塘边没有回来,暮丰倒是回来了,正在灶屋里用被雨淋过的大饼就着剩下的一点肉,吃得正香。 见她回来,暮丰皱着眉头抱怨:“娘,这饼和肉怎么都水济济的?吃着都没嚼劲了。” 看着这个吃货儿子,说不生气是假的,梁氏劈头一巴掌打在暮丰头上:“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你都十四了,比陆家那小子还大一岁,咋就不能给娘争口气啊!我的儿啊!” 梁氏的怨气里带了哭腔,暮丰揉揉后脑勺,停止了往嘴里送吃的:“娘,你咋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我的模样在书塾里是最好的,将来定能寻着好亲事,找个好儿媳妇儿孝顺你。” 他说的话,俨然就是个三岁的孩子。 梁氏无奈地摇摇头:“家门不幸啊!我命里是犯了哪颗灾星,摊上你们这对父子。” 第25章 神仙的故事 午饭,暮烟没有胃口吃,回屋躺下了,暮玲只以为她是跟梁氏置气,少吃一顿也没事,就没有管她。 才下过雨,地里都是泥水,药材也没有办法挖。暮玲又在屋里绣花。 暮烟睡到申时正,又去了池塘边。陆君铭远远看见了她,也没有过来,就在对面坐下,手里还拿了本书。 大白马在他旁边啃青草,暮烟想起在那附近看见过一棵曼陀罗,若是被马误食了,可是有危险。眼看着大白马一步步朝那边靠近,而陆君铭只顾看他的书,暮烟终于忍不住起身跑了过去。 “那边有曼陀罗,别让马吃了,会出事的!” 陆君铭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呼喊,大白马倒像是听懂了,仰脖朝她打个响鼻。 她径自跑到陆君铭跟前,一把将他手里的书抢过来:“耳朵聋了?听不到我叫你吗?” 陆君铭懵懵懂懂看着她:“你叫我了?我怎么没有听到陆君铭三个字。” “去看着马,那边有曼陀罗,有毒的,若是被马误食了,要出事的。” “不用管它”,陆君铭伸手去抢他的书。暮烟将书背在身后,再次催促道:“快去看马!” 陆君铭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我这匹马极有灵性,它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它有那么灵?” 暮烟不相信,过去看大白马。眼看着它将口鼻凑近那株曼陀罗,暮烟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再看大白马,在曼陀罗上闻了闻,便去别处找吃的了。 “它真的认识毒草?”暮烟还是不太相信。回头却看见陆君铭微笑着负手而立。 暮烟走近他身边,歪头去看他背在身后的书:“你还看书?看的什么书?” “怎么,我不能看书吗?你以为我不识字吗?我书读得比那个曹璋应该不差。” “吹牛,曹璋可是我们村书读得最好的,说将来要考科举入仕呢!” 陆君铭抿嘴笑着:“科举入仕?他有举荐人吗?” 暮烟凝眉想想:“应该有!他父母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坐井观天!只怕他连县城都没有去过。” “快给我看看你看的什么书。” 陆君铭将手里的书递给她,书封上三个大字“山海经”。 “你看这个做什么?” “帮你编故事啊!你脑子里的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要编些新的才行。” “你不好奇我的故事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陆君铭微微摇摇头:“不好奇,因为我知道,你就是天上来的仙者,你知道什么都不足为奇。” 嘴这么甜! 提起《山海经》,暮烟想起自己前世写的那些仙侠小说,那些故事又没有什么年代标志,完全可以拿来说啊! 天快黑了,暮烟赶上鸭子回了家。一进门就看见梁氏在院子里翻弄药材,她没有叫娘,梁氏更没有理她,只抬头看了她一眼。 暮玲在灶屋做好了饭,叫了声“吃饭”,暮丰立刻从东屋跑了出来,暮烟也洗了手,进了灶屋。 饭桌上,除了日常的酱和咸菜,还有几个咸鸡蛋,也是上午没能卖出去的。干粮篦子上放的又是两样,饽饽和被雨淋过的大饼。 暮玲盛了饭坐下来,拿起一个咸鸡蛋递给暮烟:“吃,不吃是傻子”,说罢自己也拿了一个,在桌子上一磕,一搓,扯下长长的一条鸡蛋皮。 暮烟仔细将鸡蛋皮剥开,照着露蛋黄的一头咬了一口,然后伸手去拿干粮。她的手先碰了两面饽饽,但是没有拿,手一挪拿起一块饼。暮玲也拿起一块饼,夹了咸菜丝吃着。 暮丰从没见过她们如此放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看看剩下的最后一块饼,赶紧拿了起来,暮玲低叱道:“放下,那是娘的,你中午不是吃了吗?仅剩的几块肉也被你吃了,这个家里有比你老的有比你小的,你凭什么总吃头一口,也不怕折寿!” 暮丰平时口无遮拦,但是他骨子里是有些怕暮玲的,因为他知道,若是把暮玲惹急了,她是真的会下手打人的。 梁氏进来,暮丰将那块饼递给她:“娘,你吃!” 梁氏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我丰儿可是长大了,都知道疼娘了,比……” 她是想说比那两个丫头强,一眼看见暮玲如刀的目光,便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暮玲低头吃着饭说:“他不疼你谁疼你,将来我们都是外人,他可是你的贴心肉,你的后半生可得指着他呢!可别指望我们!” 古语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养老可不就是得指望儿子吗?可她这个儿子,如何指望得上! “丰儿,今后书塾不必去了,在家里帮忙,等年下你爹回来,过了年让他带你去义城做事。” “到年不是还有半年,我就读书读到年下就是了。” “又不能考科举,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会记账算账就好了,将来像你爹一样,去商行做个账房或者掌柜,比种地强。” 暮玲在一旁附和:“是啊!姐姐和妹妹将来还都靠你照应呢!” 暮烟不知道姐姐想做什么,她匆匆吃了饭便去了麦场。 盛夏的天变化多端,上午下了大雨,下午便晴了天,到了晚上,就像是没下过雨一样。麦场的位置高,排水又好,现在更是连地面都干了。 天空中星河灿烂,暮烟抬头看看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乡亲们,今日咱就说说天上的神仙如何?” 神仙的故事,女人孩子最爱听,一群孩子拍手叫好。 暮烟讲故事的时候,还会和大家互动,让大家发言,现场的气氛非常活跃。 不知道是不是话说多了,暮烟不时地咳嗽两声,一讲起故事,她便忘了烦恼。 故事讲到王母娘娘划天河,将牛郎织女隔开,暮烟的咳嗽一声接一声,有点讲不下去了。 曹璋过来接替她,将剩下的故事讲完,暮烟站在一边,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晕,脚下开始发漂。 等曹璋讲完向她这边走过来,暮烟觉得自己像是成了神仙,整个人入了云里雾里,浮了起来。 曹璋过来与她说话的时候,暮烟身子一轻,朝着曹璋扑倒下去。 第26章 病 曹璋将暮烟接住,摇着她的肩唤她:“烟儿,烟儿,你怎么了?” 他伸手摸摸暮烟的额头,都烫手了!再顾不上别的,弯腰抱起暮烟就往家跑。才跑离开麦场,陆君铭从后面追过来问:“她怎么了?” “发烧了,她上午在集上淋了雨。” 曹璋也是个出不得力的,才走出去没多远就累得跑不动了,他一个抱不稳怕将暮烟脱手了,便停下来休息。 陆君铭过来将暮烟接过去,大步流星朝前走去,可他不认识去曹家的路,又回身喊道:“曹璋,过来带路。” 曹璋跑去前面带路,一进院子,他便大声喊道:“爹,快来啊!” 听他儿子叫得急切,曹氏夫妇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都从北屋跑了出来。 曹夫人先问:“璋儿怎么了?” 曹璋回身指指身后:“不是我,是烟儿,她发烧,刚才晕倒了。” 听说儿子没事曹夫人嗔怨道:“大呼小叫,吓死人了,臭孩子!”说罢扭身回了屋。 曹先生让陆君铭将暮烟抱去诊室,这时候暮烟已经醒了,只是仍旧头晕眼花,行走困难。陆君铭将她抱进去,放在里面的诊床上,曹先生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诊了脉。 “就是受了风寒,想是上午在集上淋了雨所致,她身子本来就弱。” 曹先生一边取银针,一边对曹璋说:“小柴胡汤,那里有配好的,拿去煎了。” 村里人得病,无非就是个感冒发烧,寒热之症,所以曹先生将平日常用的药都配出来几服,若是有人急需,他又不在家就让曹璋拿给人家。 施了几针,暮烟觉得没那么晕了,便想坐起来,曹先生温和说道:“躺着!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喝了药再回去!” 曹先生去看药,诊室里只剩下陆君铭和暮烟,陆君铭过去拉起她的手埋怨:“今日淋了雨,为什么没和我说?” “都过去了,还说什么。” “淋了雨回家就应该煮碗姜汤喝,明知道自己身子弱,还不在意。” 淋雨后的姜汤,母亲温暖的怀抱,暮烟在前世都是有的,可在这里,她只能独自承受。 “没什么,就是染了风寒而已。” 陆君铭叹口气,静静地看着她。 “药来了!”曹璋端着药碗进来,放在桌上晾着,又去药阁上取下个小陶罐来放在桌上,手里还拿着个小木勺。 摸摸药碗不烫手了,曹璋将碗端到床边,陆君铭将暮烟扶坐起来,她接过药碗,痛快地一饮而尽,没有半点矫情,喝完还说了声“谢谢!”。 曹璋接过药碗放回桌上,拿起小木勺去陶罐里舀了一下,将勺子送到暮烟嘴边:“蜂蜜,快吃了就不苦了。” 纯正的蜂蜜,入口微酸,但后味是甜的。这是曹先生用来入药,制蜜丸的蜂蜜,品质非常纯正。 “谢谢小曹先生!” 她还是如此客气,曹璋尴尬地张张嘴,没有说出什么,一旁的陆君铭微微扯起嘴角偷笑着。 曹家离书塾很近,里正吴平顺帮田先生将桌子搬回了书塾,然后一同过来看暮烟。 紧接着,曹家院子门口传来梁氏响亮的嗓门:“先生,这丫头可是又麻烦你了,自小到大就没少给你添麻烦。” 曹先生从诊室出来迎着她们:“暮家嫂嫂来了,医者仁心,谈什么麻烦。” 梁氏朝曹先生低身一礼:“先生可真是菩萨心肠。” 曹先生把她们让进诊室,暮烟已经下了诊床,正准备出去。一看见梁氏,暮烟下意识抓住身边陆君铭的手臂。 这次梁氏倒是没有开骂,只沉着脸说:“不舒坦还非要去打麦场,这么不听话!” 暮烟低头不语,暮玲过去扶她,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身就往外走。 曹璋回身从药阁上取了两包药下来交给暮玲:“已经喝过一剂了,这两剂拿回去,熬了分两次喝。” 梁氏过来将药接住,满脸堆笑恭维道:“小曹先生都会拿药了,这是要继承先生的衣钵,准备学医了?” 这时候曹夫人从门外进来,用手里的帕子半掩着口鼻道:“我说怎么听着这么闹腾,敢情来了这么多人。暮三嫂嫂,我家璋儿可不学医,他将来是要科考入仕的。” 说罢,腰身一扭转身走了。 “咱走!别打扰人家休息了。”暮烟说。 出了诊室门,暮烟才想起来药没有给钱,又回头问:“先生,这药一共多少钱?” “自己村里的人,一副二十文。” 刚才热情洋溢的梁氏此时一下哑了火,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两服药,又递还给曹先生:“她这不是都好了吗?这药就不必拿了。” 曹璋过来将那两服药推还给她:“她今日淋了那么大雨,定是风寒入腑,还是再服两剂药才好,若是明日再烧那就麻烦了。这药钱我付了,让爹从我的零花钱里扣。” “这,这怎么使得?”梁氏脸上的笑尴尬无比。让曹璋帮忙付药钱,面子上实在是难看,可让她掏腰包付六十文钱,这是在割她的肉啊! 暮玲扶着暮烟过来,将梁氏手里的药接过去:“先生,这药钱先记上,过两日卖了药材我就来还。”说罢扶着暮烟径自出门去了。 梁氏跟着走了两步,又回身朝曹先生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才匆匆离开。 她们母女三人在前面走,陆君铭跟在后面,一直将她们送到了大门口才回家。一路上,陆君铭暗自叹了无数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是人家的家事,他又能说什么! 暮玲将暮烟扶进屋,安置在炕上,仍是一句话也没有。 休息一晚上,次日倒是不烧了。晨跑自然是取消了,陆君铭独自骑上大白马,围着池塘跑了几圈。 暮玲早早起来做早饭,煮了非常浓稠的小米粥,还炒了两个鸡蛋,端去屋里给暮烟。 暮丰那狗鼻子自然是闻到了香味,将灶屋翻了个遍都没有寻到炒鸡蛋。最后闻着味儿寻到了她们姐妹俩的屋里,见炕沿上的小碗里摆着炒鸡蛋,立刻就像是有了重大发现,回身朝院子里大叫道:“娘,她们两个偷鸡蛋吃,你管不管?” 梁氏在院子里,一边鼓弄药材,一边说:“吃就吃,不就两个鸡蛋,你又不是没吃过。” “她们凭什么吃独食!” “因为她们能赚钱,以后在这个家里,谁会赚钱谁就吃好的,不会赚钱,有口饽饽就不错了!” 第27章 鸡蛋饼 梁氏一反常态没有向着儿子说话,暮丰一时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照旧吃了饭就要出门。 “丰儿,书塾的学费下个月就不交了,这个月也只剩下几日了,随你还去不去。” 原来昨日娘说的话是真的! 这时候暮玲从北屋端着暮烟吃完的空碗出来:“就那几日,我看不去罢了,昨日才下过雨,土地潮湿,正好挖药材。烟儿病了,今日你就和我一块儿去挖药材!我挖你捡,烟儿都做得来的事,你还能做不来,到时候卖了钱给你买肉吃。” 买肉吃是好,可是药材真的那么好挖吗?暮丰看看梁氏,梁氏朝他点点头:“去!我今日便去趟你舅舅家,顺便打听一下他们村的医馆收药材是个什么价。” 暮丰懒,但是并不傻,他也知道不能一辈子都去书塾里躲着。 “行,我跟你去。” “丰儿真乖!” 暮玲一边夸奖着弟弟,一边去推小推车,拿铁锨和篮子。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家,朝那片荒地走去。 梁氏给暮烟煎好了药,便说要出门去舅舅家,让她自己在家里歇着。 不发烧了,身上觉得爽利多了,暮烟便到院子里的槐树下坐着,漫不经心地摆弄药材。 她正低头摆弄药材,大门口方向传来一声口哨声,抬头一看,陆君铭正将半个身子探探进来往里看。 “你来做什么?” “看你呀!你还发烧吗?” “不烧了,好了。” 小孩子的病就是来得快去得快。 陆君铭迈步进来,负手走到她面前,将袍襟撩起来,蹲下也去摸药材,暮烟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别碰,这好好的药材,到你手里,就不知道怎样了。” 陆君铭撅起嘴,满脸不悦:“我克它不成!” “不是克,是你不爱它。” “刚才你娘去我家说今日要出门,不能做午饭了,我又看见你哥你姐一块也出门了,就猜你是一个人在家。” 陆君铭不再去碰药材,就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腿,看暮烟摆弄它们。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暮烟不时咳嗽两声,陆君铭便去灶屋取了水来给她喝。 “陆君铭,你什么时候回上谷?”暮烟突然问。 “不想回,怎么,你想让我走?” “只是觉得你早晚都是要走的。” “我是该回去看看我娘,不过我觉得这里的日子更好,我喜欢这里。” “今夜说书我不去了,麻烦你去跟大家说一声。” “好!” 直待到快午时,陆君铭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暮烟起身去灶屋:“我要做饭了,你也回家去吃饭!” 陆君铭懒洋洋地站起来:“今日没人做饭,回家也没吃的,我就在你家吃,你给我做饭。” “我家只有饽饽咸菜,你吃吗?” “吃!” 陆君铭想迈步跟她去灶屋,步子没迈开,脸上却满是痛苦。 “你怎么了?”暮烟问。 “腿麻了!” 他弯腰自己捶着腿,这时候暮丰气冲冲跑了进来,一脸丧气径自奔去灶屋,去水缸里拿起瓢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灌着。 喝完水抹抹嘴才发现是暮烟在做饭,他皱着眉朝院子喊“娘”,喊了几声无人答应才回头问暮烟:“娘呢?” “娘去舅舅家了,中午应该回不来。” 暮丰在灶屋里踅摸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盛鸡蛋的篮子上。过去将篮子取下来,拿了个碗过来就往里打鸡蛋,一连打了三个。 “你打那么多鸡蛋做什么?姐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别提她,她就是个泼妇,一辈子嫁不出去的泼妇。我就吃,在那野地里人都要被烤化了,回家还不让吃口顺口的,这是过的什么日子!” 才去了半日,这就抱怨上了!看来是在地里就抱怨过了,没从暮玲那里得到半点安慰。 这时候暮玲推着小推车进了门,一眼看见陆君铭,抬手抹抹额头的汗水,笑着道:“君铭来了,怎么不去屋里坐。” “不了,我回家了,我过来看看烟儿好了没有。” 陆君铭回家去了,暮玲进灶屋喝水,看见暮丰正在打鸡蛋,她既不惊也不恼,笑着说:“丰儿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帮忙做饭了。打那么多鸡蛋,炒着吃就饽饽也没劲,不如姐给你们摊鸡蛋饼如何?” 鸡蛋饼,暮丰也只吃过两三次,那味道是真的不错。 说干就干,暮玲洗了手,点起小炉子,支起小锅。往小盆里舀了一碗白面,将暮丰打的鸡蛋倒进去,又切了些小葱放进去,一起打匀。 锅热了,点一点点油下去,将和好的鸡蛋面糊倒下去一些,用锅铲摊薄。只片刻,一个鸡蛋饼就烙好了。 暮丰伸手想拿,暮玲道:“烫呢!等会儿抹上酱才好吃,先帮姐添柴。” 这次暮丰乖乖听话,蹲下去往炉子里添柴,很快,三个鸡蛋饼就烙好了。暮玲挨个给鸡蛋饼抹上酱,将切成段的小葱卷进去。 “若是再有些新鲜的菜,或者熏肉才好吃呢!” 三人一人一个鸡蛋饼,可暮丰吃一个不够,还想吃,却没有了,一张脸又变得苦大仇深起来。只好拿起饽饽,用小葱蘸酱就着吃。 暮烟开始有点明白姐姐的用心。梁氏妥妥偏向暮丰,既然正面刚不过,那就迂回取之。哄着他退了学,哄着他去干活。今日这三个鸡蛋若是炒了,定是谁都抢不过他,都要进了他的嘴。可烙成鸡蛋饼,一人一个,谁都别想多吃。 暮烟起身去盛稀饭,第一碗给了暮丰:“哥你干活辛苦了,快吃!”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于暮烟的殷勤,他也是受用的。做个有用的人受人尊重,这道理他也懂,可是下地干活,忍受烈日炙烤,实在是太难过了。 饭后,暮丰回屋睡觉,暮烟和暮玲将上午挖回来的药材整理,晾晒。 暮烟突然想起什么:“姐,娘去医馆大听卖药材的事了。” 暮玲也一下反应过来,她若是知道了药材的真实价格,尤其是知道她们偷偷藏钱,那可不是一顿骂的事,只怕是要翻天! 但是当着暮烟,她还要强装淡定:“没事,她不一定能问到真实价格。” 第28章 盼天凉 梁氏到申时正才回来,今日她身上的衣裳干净整齐,连脚上的布鞋都是新的。头上也没有包平时的旧帕子,是盘了髻,簪了根银簪子。 她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回娘家,不能让村里人知道她过得不好。 见她进门,姐妹俩的心都是一紧,暮玲下意识将暮烟往身后拉,可是却没有等来梁氏的骂声,反而是笑脸。 “我去你舅舅他们村的医馆问了,生地黄一百文一斤,与曹先生给的一样,不过他要不了许多,就几斤,蒲公英要一两斤。” 两姐妹对视一眼,满脸无奈,骂是妥过了,可药材足足少卖了一倍的钱,幸好他要的不多。 暮玲尬笑着说:“好,等药材晾好了,我去送。” “丰儿呢!今日去挖药材,他干得怎么样?” 暮玲点点头:“干得不错,这些不都是我们上午挖的!中午为奖励他,我给摊了个鸡蛋饼。” 听说儿子能干活儿了,梁氏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好好好,以后咱家的日子就越来越好了。” 梁氏换下来干净衣裳,去陆家做饭,一路还哼着小曲儿。 暮玲去做饭,暮烟在院子里翻开那本《百草集》,她还在盘算着种什么药材好。虽然梁氏现在没同意,也许明年能同意呢!有备无患。 中午吃的鸡蛋饼真是好吃,直到现在,暮烟都还在回味。 “姐,你说鸡蛋饼能好卖吗?会不会比卖大饼夹一切更赚钱?” “鸡蛋饼薄,用面少,可是买的人也不傻啊!谁不知道。” “做吃食要想卖得好,就要有特点,肉没什么特点,但是饼和酱可以做文章。” 说起酱,暮烟想起梁氏发的豆子:“娘,你的酱做上了吗?” 梁氏在堂屋“哎呦”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都发了好几天了,应该行了。” 暮烟跑出去看热闹,见梁氏将发豆子的笸箩端过来,将表面的麦糠扒开,里面露出灰绿色的毛。 “发得挺好!”梁氏将麦糠扒开,将黏在一起,都发了酵的黄豆放进筛子里,豆子搓开,用筛子将没扒下去的麦糠和发酵的毛菌都筛出去,最后剩下一粒粒灰呼呼的豆子。 “天黑看不清,明日再弄!” 次日一早,梁氏便蒸好了白面,正在大盆里晾着,不时还要搅一搅。 锅里是煮好的调料水,也在晾着,所以就没有做饭,只能将就。旁边扣着个坛子,是刷干净晾着,准备盛酱用的。 早两日晾的药材晾得差不多了,暮玲捡晾好的装进口袋,本来她说去送,但是梁氏抢着说:“我去!快去快回,也不耽误给陆家做饭,你们只管挖就是。” 她这哪是抢活儿,是抢钱! 等调料水和面都晾凉了,坛子也晾干了。将发酵好的黄豆与蒸好的白面混在一起,再将调料水试着倒进去。酱发酵后会变稀,所以,水不能加太多。 面和豆子和成像浓稠的泥巴一样,便在坛口盖上碗,抹泥封好,放在北墙根儿,让太阳晒着,好发酵。 弄好了酱,梁氏又换了干净衣裳,提起装药材的袋子便匆匆出门了。许是忙了一早晨没顾上喝水,才出门就是一阵咳嗽。 暮玲听着她娘咳嗽,朝暮烟挑挑眉毛:“烟儿,想想天冷了能做什么生意赚钱。” “为啥要等天冷?” “天冷了,咱娘就咳得厉害,别说出去赚钱,连炕都下得少。” 没有梁氏管束,她们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赚多少钱她也不清楚,只须交一些给她便是了。 暮玲喊了暮丰,三个孩子正要出门去挖药材,曹家的帮佣李氏来了。 李氏三十来岁,是个极利落的人,进门便问:“玲子,你家的咸鸡蛋还有吗?曹夫人说上次烟儿拿去的吃了觉着好,想买些。” 能卖钱!可是梁氏不在家,她们不敢做主:“李嫂子,我娘不在家,我们也不知道哪个是腌好的,等她回来,蒸好了给夫人送过去。” “成,那我就先回了。” “姐,咸鸡蛋能卖钱,那咸鸭蛋也能啊!等鸭子下了蛋,腌了卖钱!” “好,我们先去挖药材,你就别去了,就在家里看着药材,等娘回来告诉她曹夫人要买咸鸡蛋。” 想着能有钱赚,能有日子摆脱梁氏控制,暮烟心情大好,一边翻药材,一边哼起小曲。 “今天是个好日子!” “今天是啥好日子啊?”是陆君铭。 他又是看着暮家人都走了才来的。 “你就没事做吗?我哥都去挖药材了。” 暮烟这话,拿他跟暮丰比,陆君铭打心里不乐意。 “我在上谷天天读书练功,一日都不曾懈怠,来了这里好容易没人管着,还不许人逍遥几日?” “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们是军户,上战场是宿命!” 这时候只听见陆太公喊他:“君铭快回来,你爹来了!” 他爹来了,一定是来叫他回上谷的!暮烟下意识站起来,陆君铭也是满脸紧张。 “我先去了。”说罢答应着跑出了门。 梁氏正好回来,暮烟说:“陆君铭的爹回来了,许是来接他的,快去看看!” 陆君铭走不走,梁氏不关心,她关心的是那一个月八百文钱。立刻转身跑了出去,连衣裳都忘了换。 暮烟想跟着去,可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便去了池塘边,装作看鸭子,实则一直看着池塘对面。 陆家升起炊烟,是梁氏在做饭,他家与往日并无异样。 暮烟这才想起李氏来买咸鸡蛋的事还没有告诉梁氏,这下有了由头,去问问。 来到陆家,首先接到的是梁氏一记眼刀,梁氏朝她摆摆头,低声呵斥:“回去!” 她一定以为暮烟是来讨嘴的。 暮烟大方道:“娘,我忘了告诉你,上午李氏婶婶来买咸鸡蛋,说是曹夫人要的,你没在,我们也不知道哪些是腌好的,就说下午蒸好了送去。我想趁着做饭的火,将鸡蛋蒸出来。” 一听又有钱赚,梁氏的脸色立刻好转:“抹了一长条锅底灰的是腌够日子的。” “那蒸多少?” “应该还有不到二十个,都蒸了,记得捞出来洗洗再蒸,不然脏水都落到粥锅里了。” 暮烟大声答应着,却还是不见陆君铭出来,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屋里。 第29章 男人的束腰 回家捞咸鸡蛋,就着煮稀粥的锅,放在蒸屉上面蒸,一共有十八个。 暮玲和暮丰都回来了,梁氏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陆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暮丰进门先去灶屋,一掀锅看见那么多咸鸡蛋,顿时乐开了花,这次暮烟必须拦着。 “这是要卖的,你只能吃破的。” 还好有两个裂了的,暮丰拿着去吃了。暮烟将没破的捡在小笸箩里,准备下午给曹家送去。说起曹家,前日的药钱还没有给人家呢! “姐,这次娘又失算了,上次欠人家的药钱还没给呢!这咸鸡蛋怎么能再收钱!” 这时候梁氏正好进门:“那还不是你生就一副败家身子,我只能认倒霉,就这些鸡蛋,将药钱顶了,一会儿我送去。” 一提起曹家,梁氏总是格外上劲!吃了午饭便忙着去了。 曹先生还没有回来,曹璋刚吃过饭还没有去书塾,还在家里,而且田先生也在。 田先生不是本村人,他的饮食由曹家负责,他也是刚刚吃完饭。 田先生问起暮丰,梁氏便说:“我家丰儿书读得不好,也考不了科举,等年下他爹回来便带他去义城寻营生,书就不读了,我正想着要与您说一声呢!” “那也好!家里的活他也能帮上忙了,暮玲姑娘也不用那么累了。” 他无缘无故提起暮玲做什么?梁氏心里一动,又想着没什么,便没有再想。 李氏从厨房出来:“暮家嫂嫂来了,是来送咸鸡蛋的?” “是,腌好的只有这些了,让夫人先吃着,后面陆续还有腌好的。” 曹夫人撩起竹帘从北屋出来站在台阶上,头上的发髻仍是一丝不乱,身上的衣裳没有一条褶子,连说话都是口不大张,颜面端庄。 “暮三嫂嫂,大热天还让你跑一趟,真是不落忍的,多少钱?” 梁氏满脸堆笑:“几个鸡蛋提什么钱,前日的药钱还没有给先生呢!” 曹夫人脸上终于见了一丝表情,是一丝丝笑意:“嗨!乡里乡亲的,还提那些就远了。” 说了半天话,她始终没有让梁氏进屋,李氏接过小笸箩,端去厨房将鸡蛋捡出去,笸箩还给她。 “那我便回去了,夫人若是再想吃,让人带个口信我便送来。” 转身的时候看见曹璋,又是一番恭维:“看看你家小曹先生,书读的好,人样子也长得好,真是哪里都好。” 台阶上的曹夫人用手帕掩口,飞了个轻飘飘的白眼过去:“瞧你给他夸得,也就是在陈钟村他算个出色的,若是去了京城,哪里有他显露的机会。” 听她的话,曹璋参加科举,进京城做官,是有十之八九的把握。这个陈钟村,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听说她娘家家境殷实,还有在京城做官的族人,想必是已经托好了关系。 明日又是集日了,梁氏也在想还要不要去赶集做生意。一路想着回到家,见暮烟还在槐树下坐着。 “这大中午你不睡觉在这儿干啥?” “陆家的营生……” 提起这个,梁氏也是叹口气:“反正陆君铭说是不走,可是他爹非让他走,谁知道呢!” 回到屋里,见姐姐还在绣花,一条束腰已经绣了快一半。绛色细麻布,灰色缠枝莲纹,这怎么看着不像是女子用的。 “姐,这束腰你是给谁绣的?” “自己。” “那应该用黄线,我看你针线笸箩里有啊!干嘛绣个灰色,多老气!” “你懂个什么!”暮玲口中嗔怨,脸上却显出一抹娇羞。若真是个十岁的孩子,怕是不懂,可暮烟前世已经二十多岁了,她岂会看不出其中端倪。姐姐这是有喜欢的人了,这束腰围在谁的腰上,便是谁了! 酉时正,西边的天空升起火烧云,半边天都被染成了红色。暮烟兴奋地望着天边:“姐,你看,火烧云!” 东屋的暮丰站在门口,连他的脸也被映成了红色:“这有什么稀奇,少见多怪!” 暮玲站在北屋门口,朝西望望,随即笑逐颜开:“娘,明日去赶集!” 梁氏在灶屋里应着:“好,那就剥葱,切咸菜丝。指望别人家赏饭吃,不如自己去挣。” 她指的是陆家的事。明日去赶集早些回来,不耽误做午饭就行了。 这时候暮丰才反应过来:“哦!有晚霞明日便是大晴天!” 梁氏道:“嗯!那也把油布带上,再把伞也带上,不遮雨遮阳。” 暮玲去寻了几根木棍,绑在推车上挂油布用。暮烟将才割回来的小葱择干净,洗了晾着,暮玲去切咸菜丝。 饭桌上,一家人又在憧憬未来。 暮玲道:“娘,饼不要烙太多,剩下的凉了也不好卖,将和好的面带上,不够再现烙。” 暮烟也兴奋插嘴:“可以擀得薄薄的,烙手抓饼,更好吃!” “啥叫手抓饼?一天脑袋里都是些啥奇怪东西。” “就是,说不清,明日我做给你看。” “好,明日一到地方,玲子先去买肉,这次不用卖肉的切,他切得太厚,不出数,咱自己切,把刀磨快,切得薄薄的,显着多。” 暮玲连声答应着。 次日暮烟醒来的时候,梁氏和暮玲已经准备停当,饼烙出来一大摞。破天荒地,暮丰没等人叫也起来了。 梁氏心疼地道:“儿啊!今日不用去书塾也不用下地,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也去赶集,我会算术,帮你们收钱!” 这话说的梁氏心里比吃了蜜都甜,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好儿子,把钱袋子张开,只管数钱!” 虽然干了活,钱也到不了手里,可暮烟姐妹也是高兴的,起码她娘的脸色能好些。 收拾妥当,一家四口浩浩荡荡去赶集。推车仍摆在上次的位置,旁边的几个摊主都与他们打招呼。 暮玲已经跑在前面去买肉了,梁氏才将炉火生起来,她就回来了。打开纸包一看,有一块熏肉,一块猪头肉,还有猪肝猪耳朵猪肚等猪下水,梁氏的脸又沉了下来。 “大饼夹肉,你买这些下水做什么?” 暮烟却笑得更欢:“是大饼夹一切,这些夹起来也好吃,肯定有人买。” 第30章 再开张 反正买都买了,梁氏发挥刀功,将这些都切成了极薄的片,极细的丝。 这时候,上次买她们东西的那位驿使又出门来了,一见他们的摊子,立刻过来:“大嫂,来套夹肉的,再加个咸鸡蛋,不要炒鸡蛋。” 梁氏爽朗地答应着,拿饼,夹肉,抹酱,最后夹了几根小葱段。暮玲已经将咸鸡蛋剥好,梁氏将鸡蛋一切两半,也夹了进去,用草纸垫着递给那人。 “客官,十三文。” 那驿使从荷包里摸出铜钱,暮丰赶紧接过来数数:“正好十三文,客官您慢走。” 这暮丰竟然学会了说人话!母女三人都向他看去,暮丰将钱放进荷包里:“看什么,书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不对?” “对!”连暮玲都由心地笑了。这是她亲弟弟,她从心里盼着他好,虽然他懂事得晚些,但只要他开窍了,肯努力,做姐姐的辛苦也值得了。 官道旁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不一会儿就卖出去好几套。 远远看见从集市方向跑过来一个人,是个五短身材的矮胖子,还以为他是去官驿有急事,不想他跑来了暮家的摊子。 “来一套!” 暮玲一眼认出他是集上卖猪肉的,他的摊子不光卖生肉,也有卤肉。 “掌柜的,您也吃这个,你自己有肉,买张饼夹了不就行了!” 那汉子摇摇头:“那能一样?那你们这生意就没啥做头了。” 他看看案板上的猪下水和熏肉:“大嫂刀功不错,给我来一套夹熏肉,夹咸鸡蛋的。” 梁氏照旧将咸鸡蛋切成两半,金黄的油都滴到了案板上。 那汉子咂咂嘴道:“真地道,大嫂,你这咸鸡蛋卖么?” 这是第二个说要买咸鸡蛋的人了!梁氏顺口答应着:“卖,就是剩下的不多了,腌这个得费些时日。” 汉子照着有咸鸡蛋的地方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竖起大拇指:“好,真好。” 这一看就是个吃主儿啊! 梁氏笑脸相迎道:“那您给张扬张扬。” “好,没问题,好东西怎会愁卖,这鸡蛋先卖我几个,回家去给我老婆孩子尝尝。” 有口好吃的先想着老婆孩子,这一听就是个好男人,比梁氏的男人强多了。 梁氏看着为数不多的咸鸡蛋为难道:“今日总共才带了二十来个,不能都卖您,先拿五个!” “行,算算一共多少钱。” 梁氏还没有真正卖过咸鸡蛋,她也拿不准要卖多少钱合适。但是生鸡蛋一个两文钱,这咸鸡蛋怎么也要比生鸡蛋贵。只贵一文,利太薄,还有盐和调料钱呢!蒸的时候若是有破的也是损耗。 她用身子掩着,朝暮玲伸出四根手指,暮玲点点头,梁氏便道试着说:“这咸鸡蛋四文钱一个。” 他们都盯着那汉子,察言观色,汉子粗声道:“行,下回记得多带点。” 汉子转身要走时又说:“下回要是买肉去我摊子上,我给你们便宜。” 母女连声答应着,心里都乐开了花。连卖肉的都说好吃的饼夹肉,还愁赚不到钱? 官驿中来来往往的人多,再加上旁边还有别的客栈,外乡人多。吃这个,才十几文钱,就有肉有鸡蛋,饭量大的吃两套也就饱了。 梁氏无奈道:“可是咸鸡蛋家里都没有了,现腌得要二十天呢!” 这时候又是暮烟:“那就做茶叶蛋。” “那是什么?” “把鸡蛋煮熟,皮敲碎,泡进用茶叶和调料煮成的料水里,泡一个晚上就能入味。” “可咱家鸡蛋也没有多少了。” 这次连暮丰都知道:“去买啊!” 巳时正,日头已经爬上了半空,暮玲把油布挂在了推车的木棍上,遮起来一片小小的阴凉。 早上烙的大饼都卖光了,暮烟想去表演做手抓饼。前世她经常买,看见推早餐车的阿姨做过。可是看归看,做又是一码事。 只是揉个面团,暮烟就拔不出来手了。暮玲看得着急,赶紧接手,暮烟在一边指挥。 先将面擀成一个长条,抹点油,再卷起来,压扁,擀成饼。 暮玲照着做了一个,这饼薄,熟得快。一个饼撕成四份,一人一份,尝了都说这饼比那大饼好吃多了。 这时候一位背着包袱的路人走过来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暮烟举起手里的饼:“手抓饼!” 暮玲在一旁帮腔:“可以夹肉,加鸡蛋。” 那人看看案板上的卤猪下水:“我就好这口儿,加这个。” 梁氏道:“十二文钱一套,下水比熏肉便宜。” 一边说着,暮玲已经开始做饼,暮烟烧火。 那路人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从哪里来,看样子是饿坏了。好不容易等饼熟了,卷了猪下水,抹了酱,那客人接过来就迫不及待吃起来。吃到一半,见那娘几个都看着他才想起来没有给钱。 那人一边掏钱一边说:“再做一套。” 暮玲慌忙又再做饼,暮烟在一边说:“可以做几个备着,若是客人嫌凉就再热一下。” “好主意!” 见她们都能应付得来,梁氏便解下围裙说:“那我先回去了,陆家的饭还是要做的,人家也没有说不用去了。” 梁氏走了,暮玲朝一旁的暮丰说:“丰儿,天热了,你也回去!我们随后也就走了。” 暮玲将刚刚烙好的饼卷了卤猪下水给他:“丰儿辛苦了,拿着吃。” 暮丰转身要走,暮玲道:“诶!等等,把钱留下,一会儿我们收了摊子,要去买鸡蛋,这个时辰菜也便宜了,丰儿想吃什么,姐给你买。” 暮丰取下腰上的钱袋,犹豫片刻,还是伸手交给了暮玲,暮玲接过来打开一看:“哎呀!今日咱们卖了这么多钱,刨去买肉的钱,白面鸡蛋是自家的,真赚了不少呢!” 暮烟也凑过来看:“真的不少,太好了!等攒多了就买牲口,开荒地,种药材。” “那再赚多了呢?” “就给姐置嫁妆,给哥盖新房子,娶媳妇儿。” 暮玲笑着看向暮丰:“听见了吗?你妹妹还惦记给你娶媳妇儿呢!快回去歇歇!我们一会儿也就走了。” 第31章 越来越好 天气越来越热,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再耽搁就买不到鸡蛋了。再说备下的肉都卖完了,篮子里带来的鸡蛋也用完了,没办法再卖了。暮玲和暮烟收拾东西,准备去集市。 “姐你真聪明,那么容易就让暮丰交出了钱。”暮烟狗腿地恭维道。 “这次是真的要去买鸡蛋,下次呢!下次咱娘一定会把钱收走的,说买什么,可着数儿给留下钱,一文都不会多给。” 暮烟叹口气:“真盼着冬天快点到来。” 暮玲笑着在她额头戳了一下:“不孝顺!” 姐妹俩推着车先去了南街,卖鸡蛋的都在那边。暮玲将车放在街边的阴凉处,才提上篮子拉着暮烟去看鸡蛋。 现在这里只剩下几个人了,见她们走过来都纷纷围上来问:“姑娘买鸡蛋吗?” “多少钱一个?” 暮烟在一旁说:“鸡蛋有大有小,论斤更合理。” 那几个人见她们真的要买,连忙说:“论斤也行,你说多少钱一斤。” “十三文钱一斤。”暮烟抢着说。 鸡蛋论个卖两文钱一个,大个的六个一斤,小的七八个,所以给这个价钱很合理。 姐妹俩挨个篮子里看着,谁卖东西不是把好看的摆在最上面,鸡蛋当然是大个的摆在上面。 看来看去,她们锁定了一个鸡蛋篮子,篮子里的鸡蛋都很小。就是因为鸡蛋个小,送人拿不出手,所以才到现在都没有卖出去。 守着那篮子鸡蛋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样子就很腼腆,直到暮玲问了才回答:“我愿意论斤卖。” 小姑娘没有称,暮玲她们也没有称,要去借。她们正考虑去哪里借称,蹲在一边的一个胖乎乎的妇人怯怯地问:“鸭蛋你们要吗?” 那篮子刚才她们看过,因为里面的蛋个个都挺大,所以就没有问。原来那是鸭蛋,不是鸡蛋,怪不得呢! “这鸭蛋怎么卖?”暮玲问。 “也两文钱一个。”那妇人答道。 暮烟过来说:“鸭蛋煮了炒了都腥,都没有鸡蛋香,所以你才没有卖出去。” 那妇人已经在这里蹲了半日,一听是鸭蛋,人家都不要。好不容易有人问价,妇人满脸无奈道:“便宜点也行,我急着用钱。” 连急着用钱的话都能说出来,可见这妇人很实诚。暮玲道:“一文半钱一个。” “成!” 卖鸡蛋的小姑娘以为她们不要她的鸡蛋了,急得都要哭了:“那我的鸡蛋呢?” 暮玲安慰道:“都要,我们在官驿那边做吃食生意,若再有同样小的鸡蛋,送过去便可。” 从卖菜的那里借了称,称了小姑娘的鸡蛋,一共八斤多,按重量付了钱,将鸡蛋捡进自己家篮子里,小姑娘高高兴兴走了。 那胖妇人的鸭蛋也数了,正好一百个,她应该是出门前就数好的。 “大嫂,我没有空篮子了,想借你的篮子用一下。等下个集日,你再送一百个鸭蛋来,送去官驿那边。” 妇人见揽下了生意,高兴得眼泪在眼眶里转:“我是下河村的,挨着河,家里有四五十只鸭子,五天都不止下一百个蛋。平日都是在附近的集上卖,这几日集上收鸭蛋的没有去,我着急用钱,便跑到这里来卖了,顺便给我男人请先生看病。” “我们的摊子就在官驿对面,去了就能看到。” 暮玲付了钱,将一篮子鸡蛋一篮子鸭蛋都提上推车,推着又去了卖吃食的北街。烤饼油条老豆腐,饺子包子,卖的都是寻常吃食,但是随便一样都令她们咽口水。 “现宰的新鲜猪肉,剩的不多了,便宜了!”这声音听着耳熟,姐妹俩看过去,那不是去过她们摊子的那个胖掌柜的。 胖掌柜也认出了她们两个,笑呵呵道:“卖咸鸡蛋那两个小姑娘,看看想买点什么。 姐妹俩将肉摊打量一遍,肉案角上的一堆猪皮引起暮烟注意:“姐,猪皮,可以熬肉皮冻,一斤猪皮能熬好多。” 这时候卖肉的掌柜朝暮烟点点头:“嗯!小姑娘有见识,肉皮冻夹饼,别有一番味道。” 暮玲问道:“肉皮冻还能夹饼吃?它一见热不就化了吗?尤其是这大热天,能不能成冻都难说。” 从上午这掌柜的跑着去买吃的,就知道他是个吃主儿,他说好吃,味道应该不会差,再说猪皮很便宜。 让掌柜的称了,那些猪皮才一斤多,十几文钱,暮玲决定都要了。 再看看肉案上,只剩下些不规整的肉头,筋头巴脑,旁边一块白色的东西入了暮玲的眼,那是猪油。 穷人家别说吃肉了,油星都少见,若是买些猪油回去熬了,猪油炒菜,顿顿都有肉味儿,油渣还能包包子,包饺子。关键还是,猪油比猪肉便宜很多。 猪皮猪油,一共才花了三十几文钱,今日赚的钱还剩下不少,梁氏应该不会责难。 走在路上,暮烟问:“姐,剩下的钱要不要再留下点?” 暮玲白了她一眼:“鬼丫头,在别处可不许这样算计,不然该被人说不走正道。” “我知道,咱留下了钱也没打算就归自己,就是再想做啥生意,省的娘舍不得掏本钱,误了商机。” 暮玲思忖片刻:“算了,这才头一日正经做生意,反正日后肯定都比今日赚得多。” “姐你发现没,今日买咱东西的多是过路的。” “发现了,多是进出官驿,客栈的,咱这生意与集市关系不大,所以日日都可以做。” “姐你真聪明!” 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暮烟,她这么聪明,漂亮,能干的姐姐,究竟是看上了谁呢? 回到家,梁氏不在,准是去陆家还没有回来。暮玲将钱袋和买回来的鸡蛋鸭蛋都放在桌上,省的梁氏回来再大加解释。 熬猪皮冻还要等梁氏回来,暮玲将将猪油先熬了,盛在一个小陶罐里。油渣剩下大半碗,也等梁氏回来处置。 就着熬油的锅,将赶集剩下的一点面烙成了油饼。锅里看着还是油浸浸的,干脆添水做了一锅疙瘩汤,最后撒一点葱花在上面。 梁氏在院子外面就闻到了香味,一进大门就嚷着:“这是在家里作啥祸呢!” 第32章 美好未来 猪油和油饼的香气飘满暮家的院子,连后院的两个老太太也闻见了。 同样的味道,惹来不同的表情,二奶奶的脸上是喜色,她喜的是小烟儿有好吃的了。她奶奶的脸上则是怒色,怒的是有好吃的居然不先孝敬她。 梁氏一看桌子上的东西就明白了大概,先将钱袋里的钱倒出来数,五个一堆放着。暮丰进来帮忙数了,一共还剩二百二十文钱。 买了这许多东西还剩下这么多,这才是第一天!暮玲趁机说:“娘,这生意做得,我想以后日日都去。反正那官道旁来来往往的人多,不用非等集日再去。” “那地里的活儿咋办?” “离收秋还早呢!说不定到时候咱就能买上牲口了,就那二亩地,两天就收拾完了!” 暮烟也在一旁说:“到秋天我的鸭子就能下蛋了。” 梁氏和暮玲一起笑着说:“是,那又是一笔收入。” 连暮丰都被她们的激情感染了:“赚了钱买挂大车,那才气派。” “再盖几间新瓦房。” 一家人陷入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中。梁氏看看桌上的油饼有五六个:“丰儿给你奶奶送个油饼去。” 暮丰一脸不高兴:“给她送啥,她又不缺吃的。” “缺不缺是她的事,给不给是咱的事,送去!” 梁氏夹起一个油饼放进盘子里,暮烟又说:“也给二奶奶一个。” “不行,北屋才是你亲奶奶。” “可她一点都不亲!” “那也是你爹的亲娘,得敬着。” 暮丰着急吃饭,端了盘子跑去后院,回来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不用问,那老太婆没给好脸色。梁氏心里清楚,也不想问了徒增烦恼,便叫儿子快吃饭。 暮丰还是忍不住要吐槽:“下回就吃剩下再给她,不,剩下也不给,我还留着下顿吃呢!” 这么多年,梁氏早习惯了,她也不恼,反倒笑着:“她都是土埋到脖颈的人了,跟她计较个啥,咱吃好东西的日子长着呢!” 吃过饭,暮玲把锅刷干净烧水,梁氏配了腌咸鸭蛋的料,暮烟坐在一边看着。 “娘,我许了那卖鸭蛋的妇人,让她每集送一百个鸭蛋,鸭蛋比鸡蛋个儿大,还便宜,以后咱就不腌咸鸡蛋了,只腌鸭蛋,鸡蛋就留着炒。” 五天一百个,平均每天才二十个,还有人想专门买咸鸭蛋呢!应该不愁卖不掉。 “可是咱没那么多坛子啊!一共就两个!” “那我明日去镇上的时候,再买几个坛子。” 梁氏用手比划着尺寸:“挑这么大的,正好能装一百个鸭蛋,一坛子一波,我也不用再在鸭蛋上做记号了。” “好,那再买四个,正好能倒开,若是卖得好了,再增加。” 暮烟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提醒:“腌咸菜也要坛子,一年得用不少咸菜。” 暮玲附和道:“也是,等能腌的菜下来,娘你就多腌一点,反正咸菜也坏不了。” 暮烟又来补充:“还有酱!” 那母女俩笑着一同戳她额头:“对,做酱就要现在,天热才好发。” 说起酱,梁氏想着前两日做上的酱应该已经发了,起开坛子一看,果然,酱表面正此起彼伏地冒着小泡泡。用筷子一搅,下面很稀,还需要再加面。 回到灶屋,一边舀面,准备蒸了放入酱坛子,梁氏又叹口气:“咱这点白面,光做酱都剩不下多少了,啥都要买!” 暮玲笑道:“做生意都是有进有出,哪有只往里进钱不出本钱的。” 暮烟又及时补充道:“那是貔貅!” 梁氏在她肩上拍了一巴掌:“就你啥都懂,去睡午觉。” 暮烟站起来:“好,今晚我要去说书!” 反正也没费着家里的钱,她爱说就说!梁氏也懒得再管她。 咸鸭蛋要腌成得要二十多天,这些天都没有咸鸭蛋卖。梁氏想起暮烟说的茶叶蛋,她没吃过也没做过,但是听着暮烟的描述,就是先将鸡蛋煮熟再用料水浸泡。 为安全起见,先少做几个尝尝。熟鸡蛋好入味,那料水一定不能太咸。就着做晚饭的锅蒸了五个鸡蛋,料水里桂皮大料啥都有,就是没有茶叶,因为家里没有茶叶。 将蒸熟的鸡蛋皮敲碎,放入料水中泡着,明日一早再看究竟。 暮烟已经三天都没有去说书了,打麦场上,大家正在议论她今晚会不会来,暮烟便款步到了前面。 今日田先生和曹璋都没有来,大概是以为她不会来!所以也没有桌子。 没有桌子也不耽误讲故事,暮烟干脆也取了把麦草坐下,众人为了听得清楚,将她团团围住。 大家纷纷问道:“今日讲什么?” 暮烟因为今日赚到了钱,全家人都吃上了可口的饭,心情格外好。 “今日说说吕不韦!” “谁是吕不韦?” 这些人大多不知道这个人,暮烟便从嬴异人入赵为质,吕不韦将赵姬嫁给他说起。 这段故事很长,简化了许多细节,还是足足讲了一个时辰,最后也只说到秦始皇统一六国。 “那吕不韦后来怎样了?”有人问。 “死了,被秦始皇赐死。” “那他到底是不是秦始皇的亲爹?” 那时候又没有亲子鉴定,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暮烟轻轻摇头道:“那只有吕不韦和赵姬知道。” 她起身回家,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陆君铭,说起来,这两日都没有见过他。晚饭梁氏还是去做了,也没有听她说陆君铭走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别样的香气,是从灶屋传出来的。灶屋里还亮着灯,灶下有未熄的碳火。是梁氏在熬猪皮冻!这东西要熬很久。 第二天一早醒来,暮玲和梁氏已经在烙饼,她便去池塘边跑步。跑到陆家院子外,陆太公仍在打拳,远远看见马棚里的大白马还在,陆君铭还没有走。 暮烟大声叫了陆太公,却不见北屋门口有人出现,好生奇怪。 第二圈跑过来,太公已经去槐树下喝茶,暮烟忍不住进去问:“太公,陆君铭呢?” 太公指指屋内:“他病了。” “什么病?有没有请先生看?” 陆太公摇摇头:“他不让请先生看。” “那怎么行,有病就得吃药啊!” “去看看他!” 太公朝屋里喊道:“君铭,烟儿来看你了。” 第33章 心尖宠 太公已经喊了出来,暮烟只得进去。 撩起竹帘进了堂屋,暮烟左右看看,正不知道陆君铭在哪边,就听见东里间屋有动静。她过去撩起门帘,陆君铭只穿着极薄的丝绸中衣,正在穿鞋。他的发髻未束,墨色长发披在雪白的中衣上,格外扎眼。 见暮烟进来,他慌忙去理头发:“去外面坐!” 暮烟没有马上出去,而是撩着门帘问:“你病了?” “没有。” “那怎么睡到此时?” “犯懒,不想起。” 这一看就是有心事,不是真的病了。 暮烟转身来到院子里,陆君铭将发簪叼在嘴上,一边用手拢头发,一边往外走。 胡乱挽了个髻就要插簪子,暮烟一把将他的发簪抢过来:“弄的什么呀!像个鸡窝,去拿梳子。” 这是要给他梳头,陆君铭索性将拢住发髻的手放开,跑回屋里拿梳子。 取了木梳回来交给暮烟,陆君铭乖乖坐在矮凳上,等着她梳头。 她梳头的技术并不怎么样,一个发髻挽了三次才挽住。不过陆君铭并不嫌弃,恨不得她多挽几次才好,这样美好的时刻就可以多过一会儿。 挽好髻,别好簪子,又转到他前面看看,还算端正。这时候陆君铭才注意到,暮烟头上的发髻也是乱糟糟的。 “坐下,我也与你梳梳头。” “不用了,我自己会梳。” 来了这些日子,暮烟对于梳头这件事,还是不能得心应手,每日都是将就。 她抬手将头上的木簪取下含在口中,用梳子将头发梳顺,拢去头顶挽髻。 她还没有到束发的年纪,讲究的人家,这个年龄的孩子要梳双总角。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只随便将头发拢住,方便就好了。 她的发簪根本不能称之为簪,不过是根削尖的木棍。陆君铭在心里想:若是那些漂亮的发簪步摇,花钿戴在她头上,会是什么样子。 布衣荆钗,都掩不住她脸上的纯净美好,尤其是那双圆溜溜,漆黑的大眼睛。 “你吃早饭了吗?”问出了口,暮烟又自己回答:“肯定没有。” “我不饿”,陆君铭淡淡答道。 暮烟歪头看着他:“我说你饿。” 陆君铭唇角轻勾:“那我吃。”说着起身去了灶屋。 爷爷当然给他准备了早餐,是他最爱吃的大饼夹熏肉,还抹了梁氏带来的酱。 说不饿是假的,闻见了肉香就更饿,陆君铭咬了一口大饼夹肉,拿着来到院子里。 见他吃东西了,暮烟便转身要走,陆君铭追了上来:“等等我。” “你吃东西不能跑。” “那你陪我走走。” 两人并肩沿着池塘边走,暮烟始终都没有问他为什么不高兴。无非就是家里那些事,问了也帮不上忙,何必多提起一回。 陆君铭吃着大饼夹肉,又忍不住将一块肉递到暮烟面前,暮烟想避开,陆君铭噘着嘴说:“想让我高兴就吃了。”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对宠物说的,暮烟侧首将眼睛一瞪:“陆君铭,你拿我当宠物?” 陆君铭并没有那样想,被她一说,想想倒是很像:“那你也是高级宠物,养在我心尖上那种。” 这话听起来有些暧昧,陆君铭只是说出心里话,并没有想别的。他喜欢和暮烟待在一起,喜欢听她讲故事,喜欢听她说话,和她在一起非常开心。 陆君铭再递一块肉,这次暮烟张大嘴去吃,连他的手指都一起咬住。她并没有用力咬下去,陆君铭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你要将我也吃了吗?” 暮烟牙齿一挪将肉叼走:“才不吃你,你的肉哪里有猪肉香。” 陆君铭并不恼,反而笑得很开心:“那你多吃两块,好快点长大,长高。” 暮烟也想快点长大,那样就能自己做主了。 他们走到柳树下,暮玲在胡同口叫她:“烟儿,我们要走了,你还去不去啊?” “去!” 暮烟匆匆朝陆君铭摆摆手就跑回了家,暮玲和梁氏已经收拾好一切,准备出发。 见她匆匆跑进来,梁氏不耐烦道:“她去有什么用,别去了,还不如在家里翻翻药材。” 暮玲先说:“让她去!总是要学着做点什么,以后家里做酱腌咸菜,咸鸭蛋,您的活儿多着呢!还要去陆家做饭。再说冬天,您还去得成吗?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有她在总要好些。” 她说的有道理,暮烟也在一边紧着点头。 暮丰还没有起来,梁氏朝东屋喊道:“丰儿,我们去镇上了,你起来吃了饭,把锅刷了,看着点院子里的药材。” 屋里没有应声,暮玲推着车往外走,暮烟紧紧跟上:“姐,我饼做得没你们好,以后跑腿买东西的活儿我来干,今日我去买肉。” 梁氏瞟了她一眼:“你会买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昨日我们都打听过肉价了,不会吃亏。” 暮玲也说让她去试试,梁氏便点头答应了。 “卤肉店在北街拐角,就在胖掌柜的肉摊对面。” 肉最好提前准备好,所以暮烟应该早去一点。她刚迈腿想跑,暮玲将她叫住,递了一个鸡蛋过来。鸡蛋皮是碎的,这是昨日做的没有茶叶的茶叶蛋。 暮烟将蛋皮剥了咬一口,有淡淡的香味,咸淡也合适,可是少了茶叶,总不是那么回事。 “味道不错,姐,一会儿收了摊子,咱们去买点茶叶,明日这茶叶蛋就可以卖了。” 庄户人家基本都不喝茶,很多甚至连开水都不喝,在那时候茶是奢侈品。 一听还要买茶叶,梁氏的眼又瞪了起来:“那多贵啊!就为煮个鸡蛋,值得吗?” 暮烟解释道:“不用太好的茶叶,买最便宜的,花不了多少钱,每次煮茶叶蛋也就放一点点。” “那一会儿我去买。” 她得做到心中有数,可不想被蒙在鼓里。 “好,您去!” 暮烟在前面跑,赶着去买肉,暮玲推着车和梁氏走在后面。 “娘,若是熏肉,卤肉这些都能自己做就好了,那样赚得更多。” “那还不得把我累死!” “那你教我们做呀!我们都会了,您就能太师椅一坐,当大掌柜的了。” “甭给我画大饼,我哪有坐着享福的命,把肚子都划拉饱就不错了。” 第34章 周良生 做卤肉是个手艺,梁氏确实不太会。 暮烟一路跑到赶集的街上,因为不是集日,街上没有摆摊的,冷冷清清,只有几家铺子开着门。 卤肉店很好找,暮烟闻着味道很容易就找到了。店门开着,里面的架子上挂满了一排排熏肠熏肉卤肉。诱人的香气弥漫出来,经过的人都会将脚步放慢,多吸两口这不花钱的肉味儿。 没有油漆过的店门和门框都是油亮亮的,连门槛里外的地上都是黑乎乎,油浸浸的。白底黑字的招牌上写着“周记卤肉”。 里面有个系着白帆布围裙的胖子,正在往架子上挂刚刚出锅的卤肉。看样子与那个卖生猪肉的掌柜有点像,不过他个子要高些。 “掌柜的,买肉。” 那胖子抬眼看见了暮烟:“要多少?” 他便是卤肉店的掌柜,姓周。 “熏肉两斤,要五花,整块不用切。卤猪下水和头肉每样来点,也凑两斤,若是卖得好,一会儿再来买些。” “你是昨日来买肉那姑娘的妹妹?在官驿对面卖饼夹肉的?” “是!” 周掌柜利落地切肉,称分量,暮烟看见挂着的一排排熏肠:“掌柜的,这熏肠怎么卖?” “二十文钱一根。” 一根肠切成薄片,能夹好多份了。 “来两根。” 难得有人一次要这么多,掌柜的也想揽住这个主顾:“小姑娘,你们的生意好吗?” “我们也是才开始做,没准呢!所以不敢一次拿太多肉,等稳定些,就每日在您这里定熟肉。” “一个饼夹肉也能做成生意?”周掌柜不太相信。 暮烟毫无城府地笑着:“当然,不过饼是我们自己烙的,鸡蛋是自己家的鸡下的,自己炒的,还有我娘做的酱和咸鸡蛋,这些加在一起,就是生意了。” “被你说的,我都想尝一尝了,可是我这店里暂时没有人,走不开啊!” “没关系,一会儿我给您送过来。” “那敢情好。” 周掌柜将肉打包好,用纸绳系了交到暮烟手上。 暮烟付了钱,提着肉往官道方向跑去。暮玲和梁氏已经等着急了,一看见暮烟的影子,暮玲就立刻跑过去将肉接过来。梁氏也顾不上多问,赶紧开始切肉,还顺口叫卖:“香喷喷,好吃不贵的饼夹肉。” 暮烟跑到摊子跟前,气喘吁吁道:“外卖一份,最贵的。” 梁氏不抬头地切着熏肉:“咱们不就是在外面卖吗?什么最贵的?” 暮烟喘口气说:“外卖就是给人家送过去,卤肉店掌柜的要尝尝。” 卖卤肉的还用买她们的饼夹肉?管他,照做。 暮玲打了两个鸡蛋,摊成薄薄的鸡蛋饼,利落地夹进饼里,抹了酱,加了熏肉,卷好用纸包了交给暮烟:“十五文。” 他的肉又卖回给他!暮玲又说:“别要钱了,下次再去他那里买肉,称高称低都不止这点钱。” 暮烟转身跑走了,梁氏白了身边的暮玲一眼,也没有说出什么。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不过那邮差今日没来。 一匹白马在她们的摊子前停住,马上的人跳下来道:“来一套。” 梁氏答应着伸手拿饼,母女二人都觉得那声音熟悉,抬头看时,见陆君铭牵着马,笑意吟吟站在那里。 梁氏收回了手笑道:“这孩子,逗我们呢!” 陆君铭道:“早说你们做这生意,我以后都不用自己做了,到这里来吃就好了,我就爱吃这个。” “那我们给你留在家里不就好了,何必再跑来。” “你们这饼是早上现烙的,刚刚出锅的,肯定更好吃,我反正也无事,就来这里吃,顺便给爷爷带回去,连马都遛了。” “随你!” 陆君铭四处看看,暮玲知道他是在找暮烟:“她去给卤肉店掌柜的送外卖了。” 有人过来买东西,陆君铭只得站到一边,远远便看见暮烟回来了。 一身皱巴巴的麻布衣,一个如修道之人般的简单发髻,瘦弱的小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看着暮烟慢慢走近,陆君铭脸上的笑逐渐在脸上蔓延开来。 暮烟远远便看见他,走近了才问:“又活过来了,出来放放风也好,你看野地里那兔子就是比家里养的兔子精神。” “你说我是兔子?我明明是虎豹之躯,哪里像兔子?” “你不是兔子,是小兔子,刚刚出生的那种。” “小兔子,刚刚出生的小崽?小兔崽子。你骂人!” 暮烟得意地似笑非笑:“我何时骂人了?谁听见了?” 炉子里的柴快烧出来了,暮烟去添柴,没顾上再理他。 这时候集市方向走来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直奔她们的摊子而来。 “我再要两份,和我爹一样的。” “你爹是谁?”暮烟问。 “卤肉店周掌柜的,我叫周良生,是他的长子。” 暮玲赶紧摊鸡蛋,拿饼夹肉。刚才那一份没有收钱就罢了,可是这两份,总不能都不收钱! 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虎头虎脑,可比他爹招人稀罕多了。听他说话文绉绉的,应该也是读过书的。 暮玲摊鸡蛋,往饼里夹肉,抹酱的时候,周良生一直仔细看着,大概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吃法,觉得好奇。 周良生接过东西,从腰上的钱袋里取出一串铜钱递过来,暮玲一数,四十五个,正好是三份的钱。 暮玲将钱递还给周良生:“不用了,以后还指望周掌柜多照顾呢!” 周良生自顾转身走了,梁氏连声说这孩子招人稀罕,定是周掌柜的心善积德,才得了这么好的儿子。 这时候,旁边客栈有人出来买她们的饼夹肉,正好听见梁氏的话:“大嫂你说的是卤肉店周掌柜的儿子周良生?” 梁氏点点头,那人道:“那孩子可不是一般的精明,别看长得虎头虎脑的,贼着呢!” 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能用“贼”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那人回手指着他来的客栈:“我是顺来客栈掌柜的,姓梁,我客栈有位大师傅姓张,做卤肉一绝。两年前,就是那孩子,那时候他才六七岁,说是家里人爱吃,日日去买,后来就与张师傅相熟。谁会防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将卤肉的方子套了去。后来才有了现在的周家卤肉店,他卖得便宜又会拢人,把我的生意都顶了。” 第35章 离家出走 看这个梁掌柜也是个体面人,人家没必要专门来诋毁一个小孩子。 暮玲摊鸡蛋,暮烟道:“想知道他们是真的爱吃,还是为了套方子好办,明日早早做些,我用篮子提着去街里卖。他们若是真的爱吃,自然就从我手里买了,若是为了方子,就不会买,要专门来这里看着咱们现做。” 大家都认为她说的有道理,梁掌柜连夸她聪明。 梁掌柜买完东西回去了,暮烟在想:既然他们这卤肉方子是偷来的,盗版哪有原版的好。 “娘,我想尝尝顺来客栈的卤肉。” 一直站在一旁的陆君铭说:“顺来客栈的卤肉熏肉你又不是没吃过。” 暮烟一愣,立刻就反应过来。陆君铭每日早上吃的肉就是从顺来客栈买的。 梁氏侧首飞了记眼刀,刚想开口指责,暮玲忙道:“那味道究竟如何?与周家的有何分别。” 说着她用饼夹了熏肉切作两半,给陆君铭和暮烟一人一半:“仔细品品。” 梁氏也不想当着陆君铭的面骂人,便解了围裙一丢说要去买茶叶,自顾朝街里走去了。 暮烟和陆君铭各自吃着大饼夹肉,暮玲在一旁道:“你们别光吃啊!说说两家到底有何不同。” 陆君铭几口将大饼吃下去:“我喉咙糙,尝不出味道来,你让她说。我来这里买只是因为它在官道旁,来去方便,有时候我就在门外叫一声,让伙计送出来,连马都不用下。” 此刻暮烟后悔不该那样拒绝陆君铭给的肉,应该好好品品味道。 刚一吃起来,两种熏肉味道差不多。熏肉比卤肉多了烟熏和焦糖的味道。细细品来,周家的肉相对咸一点,客栈的肉焦糖味更重,各有千秋。 今日的生意还不错,官道上来往的人很多,停下来买吃食的也不少。她们这个简单方便,买了拿着骑在马上都能吃。 很快,暮烟从周掌柜那里拿来的二斤熏肉就卖完了。既然旁边的客栈就有卖的,何必舍近求远。 暮烟跑进顺来客栈去买熏肉。走近才发现,客栈外有个小小的档口,里面飘出来的就是卤肉熏肉的味道。 “伙计,两斤熏肉,一斤猪头肉,不用切。” 里面卖货的伙计答应着去切肉,称肉。一问价钱,这里的熏肉比周家还便宜一点。 暮烟拿了肉往回走,远远看见客栈门内站着一个人,正是梁掌柜,见暮烟走过,他朝这边微微点点头。 等这些肉都卖完,已经是巳时末了,日头晒得厉害,暮玲还要去陶器店买盛酱和腌咸鸭蛋的坛子,便收了摊子。 陆君铭请暮烟骑马,暮烟推说不敢,催他自己先走了。 一路上,姐妹俩商量,明日去哪家买肉。顺来客栈路途近还便宜,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回到家,梁氏不在,肯定是去了陆家。槐树下,盛药材的大笸箩里,一只鸡正在卖力地刨着。 暮烟跑过去把鸡赶出去,又把被刨出去的药材捡起来,心疼得够呛:“你们这些畜生,刨这些做什么,又不能吃。” 这时候暮丰从灶屋出来,手里正拿着一块肉皮冻往嘴里送:“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吵什么!” 看见他那个样子,暮烟的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家里做什么,就不能看着点鸡,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他一向不把暮烟放在眼里,被她这样数落,暮丰哪里受得了,他气势汹汹过来朝暮烟举起巴掌:“你也敢说我,就你个吃闲饭的!” 没等他的巴掌落下去,暮玲的巴掌就抢先落在了暮丰脸上:“她吃闲饭,哪有你吃的多,你是除了吃一样都不会!” 暮丰好吃懒做暮玲都忍了,可他对暮烟动手,绝不能允许这样的开始。暮玲这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暮丰捂着脸愣了片刻,紧接着连哭带嚎过来抓暮玲。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十四岁的暮丰个子比暮玲还高,他平日吃的那些饭也没有浪费,长了些力气。他左手抓住暮玲的衣裳,右手举起拳头。 暮烟帮不上忙,急得在旁边直打转,她一眼看见立在墙边的扫帚,抄起来照着暮丰后背打去。 暮丰被前后夹击,自顾不暇,一回手将暮烟的扫帚夺过来丢在地上,暮烟的手被扫帚把划出两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你个混账东西!”暮玲过来再次举起手来,还没等落下去,就听梁氏在门口喊:“给我住手!” 看见了亲人,暮丰委屈地哭起来:“娘,她们两个趁你不在家合起伙来欺负我,她们一块打我。” 梁氏过来分开暮丰和暮玲的撕扯,一眼看见了儿子脸上的巴掌印,愣都没有愣一下,甩手一巴掌就响响亮亮打在了暮玲脸上。 暮玲没有像暮丰那样哭嚎,因为她无处求助,无人撒娇。她也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在自己另一边脸上也狠狠抽了一巴掌,怒目瞪着梁氏:“你的后半生就依靠你的儿子去!就当没生过我们!” 说完她拉起暮烟就往外走,梁氏在后面喊道:“你去哪儿,还带着她!” 暮玲一声不吭,拉着暮烟出了大门。暮烟也不敢问她要去哪里,只能跟着走。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连路都是烫的,暮玲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替她找个遮阴的地方。 出了胡同左拐是去镇上的路,路两旁种满了白杨树,那是暮玲非常喜欢的一条路。她多想沿着这条路走去一个地方,再不要回那个家。 刚才一进门就是一顿闹,连屋都没进,手都没洗,钱袋也还在腰上挂着。 “烟儿,走,姐带你吃好吃的!” 两人加快脚步,又回到镇上。镇上最好的酒楼是登云楼,是方圆二十里内最好的馆子,就在官驿北面不远。 她们一路来到登云楼外,连暮烟都是一惊,这乡野之地还有这样气派的酒楼。 门前两只石狮子形象威武,青石台阶上,两扇朱漆大门,门环和门钉都是黄铜的,门楣上悬着黑色匾额,上面用金字隶书写着三个大字“登云楼”。 只看这门面,进这里吃饭,没个十几二十两银子是不够的,那可是一头牛的钱。她们这一上午,连本带利也才剩下几百文钱。 暮烟拉拉姐姐的衣袖:“姐,咱还是去别处吃!” 第36章 天好黑 姐妹俩转身朝集市方向走去,官道边有家羊汤馆,是赶集卖货的,贩夫走卒都去得起的地方。 羊肉性温滋补,自古羊肉就是肉中上品,穷人才吃猪肉。 此时正是饭口,羊汤馆内的食客也不少,伙计忙得团团转。见她们进来,伙计问道:“二位姑娘吃点啥?” 暮玲刚刚听人叫过吃食,也学着叫道:“两碗全羊汤,两个烤饼。” 伙计答应着给她们寻了个空位,两人坐下。暮玲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沾着面粉,不好意思地拿到桌子下面去搓。 羊汤和烤饼很快上来,奶白色的汤,散发出阵阵香气。烤饼是刚刚出炉的,表皮焦黄,看着就诱人。 “快吃!”暮玲拿起烤饼咬了一口,酥脆得直掉渣。再拿起筷子往碗里一搅,有羊杂还有血豆腐。 肉鲜汤美烤饼酥脆,姐妹俩吃得非常开心,非常满足,也很饱。暮烟的小肚子,还是第一次吃下这么多东西,撑得打了个饱嗝,然后自己都笑起来。 吃饱喝足,两人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便沿着赶集的街道,在房屋阴凉里走着。一边走,暮玲一边跟暮烟说着:这里是卖这个的,那里是卖那个的,谁家生意好,谁家生意不好。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她们买小鸭子的地方,旁边就是牲口市,是交易牲口的地方,也是个打麦场。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这里也没有人,两人寻了个麦草垛,抽了把麦草出来,在有阴凉的一面坐下来。 暮烟累了,又刚刚吃饱,便犯了困,靠在姐姐身上睡着了,一会儿,暮玲也靠在麦草垛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暮玲睁开眼睛,推推暮烟,暮烟睁开眼睛一看,天都黑了。 “姐,天黑了!”她侧首看着姐姐,想知道她们要何去何从。暮玲不想回家,可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两人正犹豫,见一个人影匆匆忙忙来了麦场。暮玲将暮烟搂紧,不敢出声。 只见那人影径自朝这麦草垛走过来,嘴里还嘟囔着:“今日这天怎么这么黑,连路都看不见,我记得这里有个麦草垛的。” 听声音是个男人,那人来到麦草垛跟前,开始伸手摸。暮玲将头低下,躲开那人的手,那人摸到了麦草垛,转身就要坐下来。他若是坐下来,那可就要坐到她们姐妹身上了。 暮玲抬手将那人推开,拉着暮烟站起来就跑,那人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有人,被吓得魂都没了,坐在地上大叫:“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暮烟跑得慢,被暮玲拖得差点摔倒,不由自主“哎呀”一声。 那人一听是人声,还是小姑娘细嫩的声音,才停止了惊叫。 “小姑娘你们别跑啊!我不是坏人,天这么黑别乱跑,小心真的遇到坏人,还有野狗!” 别看暮玲平日里泼辣,她最怕狗。一听有野狗,便立刻停住了脚步。恰好有两只狗一前一后朝这边跑来,它们的眼睛在黑夜里泛着绿光,嘴里“哈吃哈吃”喘着大气。 暮玲紧张的将暮烟的手都攥疼了,说话声音都哆嗦了:“烟儿快跑,快跑!” 嘴里说着快跑,她自己却没有迈动一步,拉着暮烟的手也没有放开。 这时候一个人拿着根棍子过来,用棍子敲着地,将那两只狗吓跑了。 暮玲吓得出了一身汗,还不忘问暮烟有没有吓到。那个拿棍子的男人转身说:“你们是哪个村的,天这么晚了,两个小姑娘在外面多不安全啊!” “我们,我们就是这个村的,马上就回家。” 这时候官道上有人呼喊她们的名字:“暮玲,暮烟!” 是有人来寻她们了! 暮烟开口答应道:“我们在这里!” 马蹄声由远而近,暮烟惊喜问道:“是陆君铭吗?” “是!” 听见这声“是”,两人的一颗心都彻底放了下来。 一团亮光从官道方向移动过来,是陆君铭骑在马上,手里举着火把,火光将他的脸映成红色。 “烟儿!” “在这里!”暮烟答应道。 大白马在她们面前停住,陆君铭从马上跳下来:“可找到你们了,我都沿着官道喊了两遍了,你们再不应,我可就走了。” 陆君铭火把一晃,三人都看清了那个拿棍子的人,是个年约弱冠的男子,看衣着是个庄稼汉。陆君铭双眉一蹙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赶紧将手里的棍子扔了解释道:“我不是坏人,就是过路的,天黑了舍不得投店,就想在这麦场凑合一晚。” 那男子生得一脸憨厚,刚才若不是他,暮玲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那两条野狗。 见陆君铭半信半疑,暮玲也帮忙解释:“他没有对我们做什么,拿棍子只是打狗。” 陆君铭将火把交到暮烟手里,抱她上了马,又去扶暮玲:“你们骑马,我来牵着。” 陆君铭牵着马走上官道,前面又传来呼唤她们姐妹的声音。陆君铭叫了声“曹璋”,一辆马车朝这边驶过来,车厢角上挂着灯笼,曹璋坐在车辕上。 马车驶近,曹璋唤道:“烟儿,玲姐姐,你们没事!” 坐在前面的暮烟答道:“没事!” 这时候车厢里又钻出一个人来,是田先生,他也来寻她们了。 暮烟叫了声“田先生”,田先生朝她们点点头,没说什么。曹璋从车辕上跳下来:“烟儿来坐车!坐车稳妥些。” 他这话,好像骑马不安全,陆君铭道:“马我牵着呢!也稳妥得很。” 这时候田先生才开口道:“你们两个争什么,让她们自己选,愿意坐车就坐车,愿意骑马就骑马。” 这次陆君铭也赞同:“此话有理,先生就是先生”,又回头问马上的暮烟:“烟儿,你愿意骑马还是坐车?” 暮烟道:“骑马凉快,我骑马。” 陆君铭得意地冲曹璋摊开双手:“你看看,人家愿意骑马。” 田先生再次开口:“玲姑娘还没有选呢!” 陆君铭回头看暮玲,原以为她会不放心妹妹,一定会说愿意骑马,谁知暮玲朝马车看了一眼,脸上浮起一抹羞涩道:“我坐车,姑娘骑马不成体统。” 说着,暮玲要自己下马,陆君铭赶紧过去扶她。暮玲下了马却并没有要求暮烟也下来,而是叮嘱她坐好,抓好。 第37章 入俗套 田先生伸手将暮玲拉上马车,两人先后进了车厢,曹璋将马缰绳一抖,马车小跑了起来。 陆君铭上马,坐在暮烟后面,将她护住,跟在马车后面慢慢走着。暮烟看着前面的马车,总觉得哪里有问题,离家出走都要带上她的姐姐,此时怎么就将她撇开了呢!除非那马车上有比她更重要的人。 暮烟想着心事,一句话都没有,陆君铭问:“你们为什么要离家?” “还不是日日那些鸡飞狗跳的事,没什么好说的,若是我们能分家各过就好了。” 陆君铭也跟着叹了口气:“女子要三从四德,想自立门户,怎么可能!” “这天下就没有破不了的局!” 这是暮烟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每当遇到困难,她就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己。 其实何止是她,陆君铭不也正被困局中,无法脱身。 “烟儿,记住,将来无论如何不要给人家做小,一定要堂堂正正做大娘子。” 暮烟听说过他家的事,知道他说这话是想起了他娘。 几里路,很快就到了。马车刚停在暮家门口,梁氏和里正吴平顺就从里面迎了出来。连里正都惊动了,看来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她们离家出走的事。 曹璋和田先生先下了车,田先生又回身将暮玲扶下来。后面陆君铭也下了马,将暮烟抱下来。 梁氏一开口又是“死丫头”,平顺叔提醒后她才改了口:“你们两个跑去哪里了?天都这么黑了,多让人担心啊!” 平顺叔也在一旁打圆场:“是啊!你娘担心得饭都没吃,到处寻你们,还拜托我让人去寻你们,回来就好!大家还在打麦场等着消息呢!我去跟大家说一声。” 平顺叔走了,田先生过来朝梁氏拱手行礼:“梁氏夫人,玲姑娘是女儿家,又是大姑娘了,不能经常动手了。” 梁氏对田先生还是有几分尊重,尬笑着道:“是是是,就是我这脾气不好,火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 暮烟过去拉着姐姐的手进了院子,梁氏客气地邀请田先生和曹璋进去坐,他们都拒绝了。走近门内,暮玲又回身去看,田先生也正站在马车边上往这边看。 梁氏关了门进院子,声音低沉道:“锅里有饭。” 暮烟拉着姐姐进了灶屋,一阵茶叶的清香蹿入鼻孔。见饭桌上摆着一盘猪皮冻,和往常的那半碗酱。旁边一个小盆上面盖着盘子,茶叶的香气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掀开上面盖的盘子,里面是满满一小盆茶叶蛋。 “姐,茶叶蛋,尝一个。”暮烟拿起一个茶叶蛋递给姐姐。 暮玲将茶叶蛋剥开咬了一口:“果然加了茶叶就是不同,你说这要卖多少钱一个?” “起码四文钱!” 暮烟去到锅台边,掀开锅盖,里面是绿豆小米稀饭。往常都是绿豆汤或者小米稀饭,今日把两样放在一起煮了,简直就是奢华版的稀粥。 盛了两碗端到桌子上,暮烟自己也剥了个茶叶蛋吃。中午的羊汤烤饼油水大,她们到现在都没有太饿,倒是渴了,所以就没有吃干粮,将难得吃到的的小米绿豆稀饭都喝了。 “姐,你要把这做茶叶蛋,咸鸭蛋,做酱的手艺都学会!”暮烟一边收碗一边说。 “这不都是些寻常家务?”在暮玲眼里,农家的妇人都会这些,而暮烟知道,她娘做的酱与咸鸭蛋是不寻常的。 “不,连曹家都要买娘做的咸鸡蛋,连那卖猪肉的掌柜的都说好吃,都要买,你说这寻常吗?这不寻常,这是商机。” “好,我尽快都学会!你那么聪明,为啥不学?” “你比我更需要,听我的,都学会,这些将来都是你傍身的手艺,而绣花只是个消遣。” 暮玲的女红技艺确实一般,她从小跟着梁氏为生计奔忙,哪里能静下心来做女红。 回到屋里,暮玲又习惯性拿起那条束腰,暮烟忍不住问:“姐,这束腰是给谁的?暮玲一愣,旋即恢复平静:“给我自己呗!” “姐你将来想寻个啥样的夫婿?” 暮玲白了她一眼:“小孩子家问这些做啥?” “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选错行。” 暮玲的脸上露出一丝娇羞:“那自然是儒雅斯文些的!” 果然!她是入了那个俗套了。 “姐,斯文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可常人只看到他们的好,却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短处。文人刻板无趣,只讲规矩道理,不懂变通。” “胡说,人家那么大学问,难道都是无用的吗?” “姐姐不知道有句话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吗?如果不能入仕做官,不能成为学问大家,书读得太多反倒成了累赘。” “歪理!” “姐姐,咱是平常人家,能吃饱饭,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就好了。嫁夫婿关键是对你好,有没有学问不重要!” “我知道!”暮玲答得极敷衍,暮烟知道她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姐,明日去镇上买点礼品,我想去赵家庄一趟,看看那位被我顶走的说书先生。” “看他做什么,非亲非故的。” “老先生说了一辈子书,他知道的故事一定比我多,我想认个师傅,这叫师出有名。” 自古做艺的都讲究个师出有名,暮烟不想再被人问起,她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 “随你!”反正买两包寻常的点心也没有多少钱。 暮烟又说:“咱娘不是说赵家庄也有医馆,顺便将药材也带上,看能不能卖。” 这话题暮玲有兴趣,答应明日从镇上回来会和他一起去。 清晨,暮玲仍旧早早起来烙饼,梁氏已经和好了面,暮玲便去烧火。从昨天晚上回来到现在,母女俩还没有说过话。 饼烙得差不多了,梁氏开始往推车上收拾东西,暮玲将昨日不曾上交的钱袋递过去:“我留下了买肉的钱,这是剩下的,你不用去镇上了,在家把药材收拾好装起来,下午我和烟儿要去一趟赵家庄,看能不能卖掉。” “行!”梁氏这一个字的发音拐了个长长的弯,表示她同意得比较勉强。。 第38章 吃坏肚子 暮玲和暮烟推着小车去镇上,这次就在旁边客栈的档口里买了肉。 趁着客人不多,暮玲做出来十几套,用纸包好,整整齐齐码在篮子里,又带上几个茶叶蛋,让暮烟提着去街里叫卖。 暮烟一路沿着赶集的街道叫卖:“大饼夹鸡蛋,夹熏肉卤肉,大饼夹一切!” 她好听的童音惹来行人驻足回头,走到周家的卤肉店门前,她故意提高嗓门叫卖,叫了几遍都不见有人出来。 东西卖完了,暮烟一路晃着篮子回到摊子上,正看见周良生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姐姐往饼里夹肉,抹酱。 真让梁掌柜说中了? 看见暮烟回来,周良生礼貌地朝他拱拱手:“姐姐好!” 这么好的孩子,真是偷卤肉方子的“贼”?暮烟从心里不信。可是刚刚她明明就在卤肉店门外叫卖,他们不买,偏偏要自己过来买,确实蹊跷。 “小周掌柜,我刚刚提着篮子去街里叫卖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买?还要自己跑过来买?” 有些话,直接问出来没什么不好。 周良生再次拱手道:“我听见姐姐叫卖了,那时我母亲还没有起身,我怕买下放凉了。” 这理由听起来完美极了,谁知道他娘几点起床,反正几点过去她几点不起就对了。 暮玲将三套饼夹肉交给周良生,周良生接过来问:“姐姐今日没去我家店里买肉,定是……”说着,他朝顺来客栈看了一眼。 顺口敷衍,暮烟也会:“今日出门晚了,这里近,就在这里买了一点。” 周良生看看手里的东西,竟然叹了口气,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官道上,一匹白马跑过来,是陆君铭。不用他自己说,暮烟便替他说:“两个炒鸡蛋,加熏肉!” 暮玲麻利地做好交给他,陆君铭吃了两口说:“今日这肉没嚼劲,与往常的不同。” “怎么会,你不是日日都吃他家的肉?” “就是日日都吃,所以才觉得不同。” 暮烟捏起块头肉放进嘴里,味道确实与昨日有些不同,不过比昨日更加软烂,味道更重些。应该是炖的时间有点长了! 陆君铭说要去街里的书画店买纸笔,吃完东西便骑马走了。约过了三刻钟左右,陆君铭骑马回来,脸色与刚才大不相同,像是生病了。 暮烟问他怎么了,陆君铭捂着肚子道:“我肚子疼”,他朝案板上的肉瞟了一眼没说什么,便去客栈后面寻茅厕。 这时候赶集的街口出来几个人,有男有女,看样子气势汹汹是去找人打架的。 本以为他们是路过,不想径自奔到了跟前,一个胖胖的妇人先开口道:“就是你们卖的饼夹肉,将我家孩子吃得拉肚子,看你们小小年纪,心怎么那么黑,做这昧良心的生意!卖坏肉给我们!” 另外几人也都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顿时吵作一团。 暮玲慌忙解释:“不可能,我们都卖了三日了,怎么前两日都没有问题。” 暮烟的脑子飞快运转,她想起陆君铭也说过,今日的肉与往日不同,再联想他刚才的脸色,和急匆匆去寻茅厕…… 那群人越说越气,有人说要将摊子掀了。再看旁边几个摆摊的,都视若无睹,连热闹都懒得过来看看。 饼和酱,鸡蛋,肯定都不会有问题,问题肯定出在肉上。暮烟抓起几块剩下的肉就去了客栈的档口,冲里面喝道:“你为什么将坏掉的肉卖与我们!” 那档口里面的伙计立刻激烈回应:“别在这里胡说影响我们生意,这肉可都是卤了一夜,早晨现出锅的,怎么会坏。”说着他大声叫掌柜的。 梁掌柜从客栈大门出来,一改昨日的和颜悦色,厉色道:“你这小姑娘,怎的如此歹毒,无故说人家做的吃食是坏的,这可是要毁了我的生意!” 暮烟将手里的肉举起来给他:“这是从你档口里买的肉,你敢不敢吃!” 梁掌柜将头扭向一边,皱眉道:“我怎么知道这是我档口的肉,谁知道你往里加了什么!” “不承认,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承认!” 暮烟回到摊子,梁掌柜也跟了过去。那几个人越说越愤怒,连声吵着要陪钱。 暮烟过去将案板上剩下的肉都用纸包了收起来,那是罪证。 “各位不要着急,先将病人送去医馆让大夫瞧瞧,不要耽误了!” 这句话说到重点,众人都赞同。 “就去那边的曹氏医馆,曹先生与我们是一个村的,放心,我们不会跑,收拾了东西马上过去。” 知道她们都是本地人,也跑不远,那些人便赶紧回去带病人去医馆了。 这时候在一边看热闹的梁掌柜说:“今日周良生来买过东西吗?” “来过!” 姐妹俩这才发现,周家没有人过来。如果是肉有问题,那为什么他们吃了没事?这的确值得怀疑。 两人匆匆收拾了摊子,推着车去往医馆。陆君铭上完茅厕出来,见她们匆匆忙忙跑了,也追了上去。 曹先生刚刚来医馆,见她们姐妹神色慌张,忙问发生了什么,暮烟将事情简单说一遍,曹先生安抚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看病,还是不见周家的人。曹先生逐一给他们看了病,都没有大碍,就像是吃了通便的东西,应该拉几次就好了。 曹先生的话,这些人还是信的。他们也都是普通庄户人家,不是什么讹人的泼皮。见姐妹俩诚意道歉,又给每人买了一份点心水果,他们看了病,拿了药也便回去了。 将这些人打发走,暮玲叹口气道:“这生意是没法做了。” 暮烟看见陆君铭站在门口,也叫他过来让先生看看。先生看了,说他的情况与那些人相同。 陆君铭道:“我就说今日的肉与往日不同。” 暮烟将纸包里的肉拿出来让先生看。曹先生捏起块肉仔细看了,闻了,又用舌头舔舔:“并没有毒物,都是寻常的调料,不过看这颜色,应该是硝放多了。” “硝是什么?”暮烟问。 “很多卖卤肉的在炖肉的时候都会放硝,出来的肉颜色好看,肉也容易软烂,不过如果掌握不好量放多了,人吃了就会拉肚子。” 第39章 赔钱 若是说做卤肉的师傅今日失手,做的卤肉里放多了硝,那应该一整锅都是一样的。那怎么不见有人去客栈找他们算账,还是说,只有她们买的肉里才放多了硝? “陆君铭,你去顺来客栈的档口买卤肉,就买与你往常一样的,什么都不要说。” 陆君铭去了客栈,暮烟起身去了周家的卤肉店,她要看看,为什么吃了同样的东西,他们家人都没事。 今日还没有卖到多少钱,都不够付这些人医药费的,暮玲让曹先生将那些人看病的钱都记上,回去再还。 陆君铭很快回来,曹先生看了他买回来的肉,的确与暮烟拿出来的肉不同!很正常,是硝没有放多的。 暮烟去了周记卤肉店,看见周良生正在店门口喂狗,他手里端着个小盆,里面是切好的卤肉。 还真是豪气,他家的狗比别人家的人吃的都好。再看他盆里的肉,看那刀功,像是暮玲切的。 看见暮烟过来,周良生赶紧将放肉的盆放去门后才说话:“姐姐有事?” 暮烟问道:“从我们那里买的饼夹肉,你们吃了吗?” 那孩子下意识看看门后,然后摇摇头:“姐姐,是真的出事了吗?” 他好像知道就一定会出事! “你知道要出事?”暮烟问。 孩子摇摇头:“不确定。” 这时候周掌柜从里面出来:“小姑娘,今日怎么没来拿肉?你不会去顺来客栈拿肉了!” 听这话,他们都知道是要发生什么。事已至此,暮烟也不再隐瞒:“梁掌柜说你们的卤肉方子是从他家偷的。” 周掌柜呵呵一笑:“这卤肉手艺是我家传的,要说偷那应该是他!之前也有人做过你们这类生意,都是这么让他给挤兑走了,在他门口卖吃食,他能容得下?” 周良生在一边补充道:“我当时听说这是他家的肉,就多了个心眼,回家先让我爹看了,知道不对,所以就没有吃。” 现在想想确实,另外几个摊子都是卖些小点心,小玩意儿,不是正经吃食。可这么个小摊子,能抢他什么生意。 卖吃的最怕坏了名声,名声不好,别说赚钱,本都要赔光。还好那些人都没有大事,也没有讹人的泼皮,不然都无法收场。 “他做这样的缺德事,就没有人整治他吗?”暮烟问。 “他是地头不好惹,外村的人都不想惹麻烦,再说你想告他也没有证据,都是不了了之。我劝你们换个地方再做!” 那官道又不是他家的,他不想让谁做生意谁就不能,太可恶了。再说如果将这事认下了,以后再想卖别的就难了。明日是集日,还约了人家来送鸭蛋呢! 此时暮烟又想起那句话:这天下就没有破不了的局! 暮烟一路走,一路想,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次出事的就是饼夹肉,如果这个不能再卖。那就改夹鸡柳鸡排,现炸现卖,不去别人那里拿,看他还能做什么手脚。 回到家,梁氏见她们回来这么早,脸色又不好,便问发生了什么。暮玲心烦不想回答,回了屋,暮烟便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今日不但没有赚钱,反而陪了医药费,梁氏何时吃过这亏,一拍大腿:“生意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再说我们安分守己做生意,碍着那姓梁的什么了!” 若不是与她同姓,估计又要骂出花儿来。 “算了,不做就不做,明日接着去挖药材。” 之前被挤兑走的人肯定也都是这么想的,姓梁的做这事已是轻车熟路了! “凭什么不做,那官道又不是他的,偏要做,将来将他的客栈都买过来!” “吹牛谁不会,有用吗?” 暮烟回屋去,姐姐今日连绣束腰的心情都没有了,正趴在炕上生闷气。 “姐,下午还去赵家庄吗?” “去,生意做不成了,药材再不卖!” “好,那我去问问平顺叔,那老先生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平顺叔住在村子北头,他家老婆前两年得病去世了,给他留下两个女儿,一个十一岁,叫小月,一个八岁,叫小美。 两个孩子都很乖巧,每日将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地里的活儿也能帮忙。 暮烟进院子的时候,小月正在院子里的小灶棚里烧火做饭,见她进来问道:“烟儿,你找我爹?” 暮烟点点头:“是,我找平顺叔问点事情。” “他没在,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你问啥,看我知道不?” “就是之前来村里说书的老先生,我想去拜访他一下,不知道他的姓名和住处。” “你说舅公,我知道,他住在赵家庄东头,就姓赵,你进村打听赵大夫家就行了。” “赵大夫?” “他儿子,我表舅是大夫,和曹先生一样。” 原来他家就是开医馆的,看来这一趟是必须要去了,只是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记仇,会不会因为说书的事,不收她们的药材。总要去试试才知道。 这时候小月的妹妹小美从屋里跑出来:“姐姐我要吃炒鸡蛋。” 小月笑着答应:“好,给你炒,帮姐择葱,正好炒了给爹下酒。”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承担起了这个家女主人的一切,包括对妹妹的爱。 暮烟告辞回家,把说书先生的儿子就是大夫的事情和暮玲说了,暮玲道:“这事可别跟咱娘说,不然她又该说你没事跑去说什么书,粮食也不收了,还把卖药材的事耽搁了。” 赚钱可真是不容易! 吃过饭稍事休息,日头不那么烈了,姐妹俩才拎起收拾好的药材去了赵家庄。上午给那些拉肚子的人买的东西富余出一份,正好带上。 赵家庄离陈钟村不远,三四里路,一会儿就到了。 赵家医馆非常好找,两人站在门前,暮玲这次多了一个心眼:“如果看不到那老先生,便装作不知他们是一家人,先将药材卖了再说。” 她们进了医馆,里面有位年约四旬的先生正在药柜前整理药材。暮玲问道:“先生,您这医馆收不收药材?” 赵先生回身看看她们:“自然是收的,但是品质要好。” 第40章 冰释前嫌 姐妹俩将袋子口撑开,把自己的药材展示出来。 赵先生伸手往盛地黄的袋子下面一摸,摸出几块来细细查看:“嗯!挺干净,挖断的也少。” 再看看蒲公英,品质也不错:“你们打算怎么卖?” 暮烟道,我们村的曹先生收的地黄二百文钱一斤,蒲公英四百文一斤。 赵先生微微摇摇头:“那是曹先生照顾你们,在赵先生这里,要低一点点。” 听他的意思不会低很多,姐妹俩一头:“行,您看给多少?” “地黄一百五十文一斤,蒲公英三百文一斤。” 这也比梁氏上次去卖的贵啊! “行!” 看这先生办事如此痛快,他爹应该也不是个难相与的。 称了分量,赵先生将药材倒进笸箩里,顺便看看上下的品质是否一样,灰尘多少,干湿程度。看罢了点点头,应该是满意,然后就去盛钱的匣子里拿钱。 这时候暮烟问:“先生,这村里有位说书的老先生您认识吗?” 赵先生停下拿钱的动作,抬头看着暮烟,暮烟吓得一个激灵,该不会是人家认出了她,要替父报仇! “你们是陈钟村的?”先生问。 暮烟双眼紧盯着他的表情,微微点点头,先生又问:“你们村有个会说书的小姑娘,你们可认识?” 暮烟看看姐姐,不由自主往姐姐身边靠靠,暮玲将她搂住才答道:“就是她。” 先生果然不再拿钱,而且朝她们走过来,暮玲将妹妹搂得更紧。 赵先生走近,仔细将暮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会说书?就是你顶了那老先生说书的活计?” “我不是故意的。”暮烟开始慢慢往后退。 没想到先生突然哈哈笑起来:“那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呀!” 暮烟以为他说的是反话,仍然往后退。先生面色平和道:“那老先生是我的父亲,一辈子靠说书养活了一家人。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惯了,年纪大了也闲不住,我表姐夫一撺掇就去了你们村,拦都拦不住。没想到才两日就回来了,原来都是你的功劳。” “我,我真不是有意的。”暮烟仍然不太相信:“老先生在吗?我想拜访一下他,跟他道个歉。” “道歉不必了,他现在在家里养狗逗鸟,日子自在得很。” “那我想拜他为师!” 赵先生凝眉思忖片刻:“他倒是一直闹着要收徒弟,说他一身的本事不能带着入土,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既然你能将他的活计都顶了,说明你有些本事,说不定他能看上你。” “那您快带我们去见老先生!” 赵先生过去打开医馆后门,朝后面指指:“他就在那儿呢!” 暮烟从后门望出去,那里是一处住家的院子,一位老人正在院子里逗鸟,那不就是说书的老先生吗? 赵先生朝她们点点头:“去!只要他高兴,想做什么都行。” 暮烟姐妹从医馆后门出去,到了院子里,远远叫了声“老先生”。老先生停下逗鸟的动作,往这边看过来,大概是眼神不太好,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楚是谁,于是开口问道:“谁啊!” 这时候暮烟姐妹已经走近,老先生这才认出了她,但是又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暮烟低身行礼道:“暮烟见过先生。” 老先生用手捻着胡须道:“小姑娘,在你们村羞辱我还不够,这怎么还打上门来了?” 暮玲在一旁打圆场:“不是的老先生,您走后,烟儿一直说对不起您,想找个机会来拜访您,这不就来了吗?” 暮玲将手中的水果和点心递过去:“是来给您赔礼的。” 老先生咧嘴笑着:“赔礼不用,来坐!” 他家的房子前面有很宽的屋廊,屋廊下的地上铺了青砖,这个地方是专门用来晾药材的,现在就有几个大竹匾里正晾着药材。 老先生招呼她们去屋廊下坐,那里摆着茶桌和小凳子。 暮烟问:“老先生,您说书,那赵先生怎么就学了医呢?” “说起来,我们家也是医学世家,不过我是个不务正业的不肖子孙。我父亲我兄长都是学医的,只有我不想学医,偏偏要说书,还自以为博古通今。” “说书也是门手艺,也需要传承。” 老先生取过茶盏帮她们斟茶:“我也是这么想,一直想收徒弟,可这是个跑江湖的手艺,没有人愿意学啊!” “我愿意!老先生,我愿意学,您愿不愿意收我做徒弟?” 老先生看着她愣了片刻,紧接着又笑开了:“你真的愿意学?” 暮烟点点头:“愿意,我之前虽然会讲故事,但都是野路子,胡乱讲,没什么章法,还请您不计前嫌,不吝赐教!” 说着,暮烟站起来,作势要跪,老先生忙将她搀住:“丫头,你想好了?” 暮烟点点头:“想好了!” “那拜师要有个拜师的样子,让别人也看看,我这也是手艺,也是有人愿意继承的。可是丫头,你一个小姑娘,能到处说书走江湖吗?” 这次暮烟摇摇头:“是不能,我说书纯粹是因为喜欢,但是我想说得更好,将来我也可以收徒弟,再将这技艺教给别人。” “好,你这孩子灵性有余,是个聪明孩子,这徒弟我收了!不过要择日正式行拜师礼。” 老先生起身去了屋里,将黄历拿了出来,翻了翻说:“七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就这日!到时候我会让家里人备下酒宴,你只需准备拜师六礼便可。” 原以为也就是个挂名师父,只是行个礼,最多磕个头就是了,没想到这老先生还认真了。 暮烟看看姐姐,这事暮玲也没有主意,低声说:“要不回家商量商量。” 回家商量,那梁氏不可能同意。本来她就不喜欢暮烟去说书,现在还要搭功夫去学艺,还要什么六礼,虽说不是值钱的东西,那也是个赔本的生意,她肯定不会同意。 可这事是暮烟自己提出来的,现在再反悔也不合适呀! 老先生看出了她们的心思:“这学艺关键是有灵性,日后你不必日日都来,有空的时候来看看我就成。拜师礼嘛!都从简,反正也没有什么同门,你是我唯一的徒弟。” 第41章 寻衅 离七月初八还有几天,暮烟想着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慢慢想办法让梁氏同意。 眼看日头偏西,姐妹两人告辞回家。 这次药材卖了八百文钱,暮玲不打算再交给梁氏。曹先生那里的诊费药钱要给,约了送鸭蛋的明日要送一百个鸭蛋去镇上,这是早就说好的,不能爽约。还有明日的生意,还要不要做,要怎么做, 回到村子,暮玲先去了曹家,不能由着梁氏一次次总是欠人家的人情。 还完了曹先生的钱,还剩下四百文钱,明日要送来的一百个鸭蛋要一百五十文钱,就只剩下二百五十文了。若是明日还要去镇上,这点钱买肉都买不了多少。 “烟儿,你说做人咋就那么难呢!” 没等暮烟回答,田先生从书塾走过来:“玲子,烟儿,你们有谁不舒服吗?是不是昨日在外面着凉了?” 暮烟道:“没有,就是来还曹先生的钱。” 田先生点着头问:“玲子,我听说你们在镇上的生意出了事,像那种与贩夫走卒打交道的营生,不做也罢。” 这话让人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与贩夫走卒打交道怎么了?丢人? 暮烟毫不掩饰地轻蔑一笑:“田先生,您是文人,只与圣贤书为伴,自然不了解我们这些俗人是如何讨生活的。” 暮玲将暮烟的手拉起来,阻止她再说下去:“烟儿,先生只是说与那些人打交道不容易,今日的事你还没有体会到吗?是真的不容易。”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喜欢的人说什么都对! 暮烟拉起姐姐走出胡同:“姐,你知道田先生一个月的束修有多少钱吗?” “不知道。” “那书塾不过十来个学生,就算是学费都收齐,一个月也就是几百文钱,她能养活一个家吗?” “咱爹也没养活过咱,咱们还不是都长大了。” “姐,你想成咱娘那样的人吗?你想活成她那样吗?” “不会的,我将来要嫁的人,不会像咱爹那样。” 这种太极式聊天毫无意义,回到家,梁氏见她们空手回来,知道药材都卖了,便急急地问:“卖了多少钱?” “八百”,暮玲淡淡答道。 光说了数,却不见她往外拿钱,梁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了:“合着以后这家你要当了?” 暮玲没有去看她,还是冷冷答道:“今日那些吃坏肚子的人都去曹先生那里看病,诊费药费花了四百文,还有给那些人买了些礼品安抚,也花去一些。订好明日送来的一百个鸭蛋,一百五十文,剩下的二百多文连明日买肉都不够。” 一听这些,梁氏的火又压不住了:“裤子都快赔掉了,还去什么去,不去了,老老实实去挖药材!” “那鸭蛋是早就订下的,人家送来了就得要!” “要什么要,要来做什么,熬着吃!” 眼看战火又要烧起来,暮烟在一旁小声说:“咸鸭蛋能卖,去集上就能卖,不会赔钱。” “你懂什么,都是你天天撺掇的,不然哪有这么多事儿!” 暮玲双眼冒火瞪着梁氏:“她是不想看着我像牛一样被累死!” “庄户人家,不都是这么过日子吗?你怎么就不行?” “你去别人家,随便谁家看看,谁家是把闺女当牛使,把儿子当大爷供着。人家哪家不是儿子顶门立户,闺女帮忙打打下手,收拾收拾家里。” 提起这个,梁氏的气势立刻低了下去:“可丰儿不是还小吗?” 暮玲苦笑着:“他一辈子都小,永远都长不大。” “明日我便带着他去挖药材。” “那生意的事你也别管了,我们能解决,只要是赚钱了,肯定大部分都交给你,我们知道你也不会乱花。” “吃饭!” 这一夜,暮玲辗转难眠。田先生的音容笑貌不时浮现在她脑子里。 昨日回村的马车上,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田先生对她说,像她这么漂亮能干的姑娘,应该被人疼爱,不应该受苦。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子对她说这样的话。他的那一丝丝关心,如春风般吹开了暮玲枯涩的心,春花欲绽。 他的一行一动,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好看,就像书里说的翩翩公子。打麦场上那些姑娘,哪个不对他心存向往,暮玲也一样。 她想像着自己绣的那条束腰系在田先生身上,该是什么样子。 爱情的小草在暮玲心里一点点滋长,将她原本理智的内心几乎占满。 第二天她们还是去了镇上,暮烟去周记卤肉店买了肉。摊子才刚刚支开,暮玲正切肉,顺来客栈的梁掌柜就过来了。 暮玲照例客气地招呼他:“梁掌柜,要哪种?” 梁掌柜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故意提高嗓门说道:“这可不敢再吃啊!幸亏我昨日没吃,若是吃了还能站在这里吗?只怕是这把老骨头都要交代喽!” 他这一嚷嚷,过来买东西的人,从官驿进出的人都听到了。听说这吃的有问题,那谁还敢吃,原本围过来要买东西的人立刻都散了。 暮玲将菜刀在案板上狠狠一剁,咬牙道:“姓梁的,昨日就是在你家拿的肉,客人吃了才拉肚子,今日我没从你那里拿肉,怎么可能还有问题!” 梁掌柜一听大呼冤枉:“我家卖卤肉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说吃了有问题,怎么你一来就有问题,让大伙说说,这不是你们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正好有个官驿驿卒出来:“我说昨日怎么拉了好几次肚子,我还想着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啊!现在想起来,我昨天就吃了她们的饼夹肉!” 这一拨拨指控,引来路人围观,大家都指指点点说她们卖的东西有问题。还有人叫她们快别卖了,赶紧回家。 小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外围一阵骚动,有个提着篮子的小伙子挤了进来:“这是陈钟村暮家的摊子吗?我是下河村来送鸭蛋的!我叫钟诚” 暮玲应道:“好,放下!烟儿过来数一下。” 钟诚放下篮子,看看暮玲又看看暮烟:“你们叫暮玲暮烟?” 姐妹俩同时向他看去:“你怎么知道?” 两人这才顾上抬头去看,这小伙子怎么看着有点面熟?小伙子憨笑道:“前日晚上,村南打麦场,麦草垛。” 第42章 滋事 围观人群一听这话,立刻有人起哄:“看来不光是东西有问题,人也有问题,听见没有,晚上跟男人钻麦草垛呢!” 男男女女都哄笑起来,暮玲又羞又怒,气得直想拿刀剁人,眼下她只能把火撒在那小伙子身上。 “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麦草垛,什么!” 钟诚也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向众人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 众人又起哄:“刚才明明听你叫她们名字了,现在又说不认识,别遮了,凑在一处不是挺好的!” 钟诚嘴笨,解释不清楚急得直搓手。已经有人开始动手晃她们的推车,人群围拢的圈子越来越小。 暮玲将暮烟拉到身后护着,钟诚向前跨一步将他们护住:“你们这样欺负两个小姑娘,太过分了。” 梁掌柜见他面生,撇撇嘴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跑到我们这里来替人出头,看来是欠收拾。我们欺负她们两个小姑娘是不对,那就欺负你啊!”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不知道是谁推了钟诚一把,他被推得一个趔趄,恰好撞翻了地上那一篮子鸭蛋。鸭蛋滚到地上,碎了很多,钟诚一个没站稳又踩到碎了的鸭蛋上,被滑得差点后仰摔倒。暮玲从后面推了他一把,钟诚才没有摔个仰面朝天。 人群里,不知道是哪家婆娘说:“看看看看,青天白日就搂搂抱抱,真不要脸!” 话说得越来越难听,暮烟也气得快疯了,她过去一把抄起切肉的菜刀对着人群一划:“都给我滚,谁再胡说八道我割了他舌头!” 看见明晃晃的刀,一般人都会忌惮三分,起哄的声音小了,还是有人小声说:“一个小丫头还敢杀人不成,给她能的。” “我就敢!”暮烟的嗓音尖厉,传出去很远。 她的声音才落,人群外面传来一声大喝:“都给我散了!” 众人回头去看,见一位手持木棍的少年正气势汹汹站在那里,那少年穿一身月白色织锦外袍,贵而不华,他身后还有一匹白马。 “陆君铭!”暮烟叫了他一声,嗓音里满是委屈。 “烟儿莫怕,我来了!” 陆君铭目光如炬,面色冷厉,自带凌人的气势。这次没有人再起哄,但是那个梁掌柜还不死心:“你又是谁,跑到这里管什么闲事。” 陆君铭不跟他废话,将手里的棍子一举,朝他胸口点去。他并没有用力,只是用棍子顶住姓梁的胸口,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姓梁的泼皮本性暴露出来,顿时换了一副脸,大声嚎道:“打人了,光天化日就打人,去报官,报官啊!” 人群中有人喊道:“里正来了,里正来了。” 里正掌管一个村子的户籍和治安,连小小的陈钟村都有个里正,这浅水镇比陈钟村大很多,又是赶集的地方,自然也是有里正的。 浅水镇的里正叫柳逢春,三十几岁,穿一身湖蓝色团花锦袍,满面春风,精神百倍。看这气质可比吴平顺强了数倍。他身边还跟着几个穿一身青的年轻小伙子,个个也都是精神抖擞。 柳逢春来到人群外大喝一声:“都散了,闹什么闹。” 梁掌柜拉起一张苦瓜脸朝柳逢春诉苦:“里正大人,这小子他打人!” 陆君铭不屑于解释,又在手上多用了一分力。柳逢春过来将陆君铭的棍子抓住:“你是哪个村的,敢跑到我的地盘上闹事!” 陆君铭没有去看柳逢春,不屑道:“是他们欺负人在先。” 暮烟将手里的菜刀放下,手指着梁掌柜,袖子一抹眼睛哭起来:“是他欺负人,故意卖有问题的卤肉给我们,让人吃坏了肚子说是我们的问题。” 柳逢春看向梁掌柜:“是吗?” 那姓梁的又摆出一副苦瓜脸:“怎么可能,您别听这小丫头胡说,我在这里开客栈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客人在我这里吃坏过肚子。” “多年,不过才两年!”说话的是周良生。 柳逢春将陆君铭的棍子从姓梁的胸前拿开:“小伙子,动武解决不了问题,既然我来了,这问题便一定会解决。” 陆君铭将棍子往地上一戳,怒目瞪着姓梁的。 曹璋也跑了过来:“烟儿你没事?” 暮烟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姓梁的根本没有把周良生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就是只有两年又怎样,我又没卖东西让人吃坏肚子。我记得昨日的饼夹肉你们家也吃了,那你们家为什么没人拉肚子,我看这说不定就是你搞的鬼,嫉妒人家从我们家买肉,不从你们家买。” 周良生别看年纪小,却是遇事不慌,他微微一笑道:“梁掌柜对我家的事倒是很关心,我昨日是从这里买了饼夹肉,不过我看出肉有问题,所以就没给家里人吃,当然就不会拉肚子。昨日她们卖的卤肉熏肉是从你那里买的,这你不能否认!” 姓梁的也不慌不忙:“这孩子一贯说谎,贼得很。” 双方争执不休,但是都没有证据。这时候暮烟想起一个词“作案动机”。 “有人作梗,无非就是想毁了我们的名声,赶走我们,不让我们在这里做生意,大家说说,我们走了,谁最得利。” 周良生又说:“出入官驿的多是外乡人,急着赶路,顾不上吃饭,都是就近买些便利的吃食。之前这里只有顺来客栈一家有外卖吃食的档口,大家都是去那里买。现在有了她们这个小摊子,东西方便携带,味道又好,自然来她们这里买的人就多,那不就把客栈的生意给顶了吗?” 人群中有人说:“说的是,去客栈那里买都是肉是肉,饼是饼,要自己去夹,自己想办法携带。她们这里都是给夹好了包好了,还多了佐料,味道也好。人家小姑娘就是挣个辛苦钱,一份挣不了两文钱,怎么就容不下。”说话的就是那日第一个买她们东西的驿使,牵着马,身上背着制式的帆布包。 那驿使昨日没来,不清楚昨日的事情,但是说的都是实话。他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还要赶路:“小姑娘,快给我做两套,带着路上吃。” 这时候姓梁的又说:“昨日这里有很多人吃坏了肚子,你还敢吃?” 那驿使左右看看,有点犹豫,周良生说:“放心,今日的肉一定不会有问题,因为今日是从我家拿的肉,二位姐姐,给我来三套。” 陆君铭也说:“给我来两套。” 曹璋也说:“我也来两套。” 第43章 经营文书 听了这一阵,柳逢春也听出些端倪。关于姓梁的人品,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一个镇子上住着,他没有犯什么大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姑娘,你们在这里摆摊,可曾交过巡街费?” 暮玲一边忙活一边说:“交过了,每日有收费的过来我们都是按规矩交了的。” “你们这生意是想临时做做,还是想做长久?” “当然想做长久。”暮烟道。 “这镇上的店铺商户,包括梁掌柜的客栈,都是有经营文书的,有了经营文书就是固定商户,有固定经营地点,不用早早来占位子。像集市上那些卖菜卖鸡蛋的,都是五天才来赶一次集,他们都没有经营文书,只是来一次交一点巡街费。” 不等他说完暮烟就明白了,这不就是营业执照吗?有了营业执照就是合法经营,谁也撵不走。 “我们办,还麻烦里正大人给我们办一个经营文书,我们保证按时缴费。” “好,我们现在还要去集市上巡街,一会儿你们收了摊子去我的里正公署办就行。” 姓梁的还不依不饶:“里正大人,就这么算了,昨日可是有好多人吃坏了肚子。” 柳逢春负手道:“那现场可有苦主?这里有谁昨日吃坏了肚子?梁掌柜,若不是咱们一个镇上住着,今日这事我还真是要深纠。” 暮烟道:“昨日剩下的肉我请曹先生看了,说是卤肉里面放多了硝,人吃了无大碍,只是要拉几次肚子。” 人群中有人说:“这样的事好像春天才发生过啊!” 众人面面相觑,都明白了。这种事往重里说是投毒,可以送去衙门治罪。往轻里说就是东西没做好,出了差错。这姓梁的也是浅水镇的人,柳逢春也不想把事情搞大,真的让他去吃官司。 柳逢春身边的人说:“都散了!散了!该做生意做生意。” 暮烟道:“他们毁了我们一篮子鸭蛋,要赔!” 姓梁的一看没便宜好讨,弄不好还要赔钱,便想溜,陆君铭把棍子一横,档在他身前:“这次的事就是你一手挑起来的,你来赔!” 这姓梁的是只铁公鸡,让他赔钱,他哪里能干:“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打碎了鸭蛋?” 当时情况混乱,连钟诚也弄不清楚是谁推了他,反正鸭蛋篮子是他踢翻的。 “算了,反正都是自家鸭子下的,我这次推了一车来卖,再拿些与你们便是。” 大家回头一看,人群外面有辆推车,车上面放着好几个装满鸭蛋的篮子。大家都说这小伙子真傻,明明不是他的错,却要自己承担。 柳逢春着急去集市上巡街,便说:“这事你们就认吃亏!回头去办经营文书,我与你们多行方便。” 里正都说话了,暮烟也不好再抓着不放。 钟诚又提了一篮子鸭蛋过来,暮玲将钱袋取下来数钱。本来她们剩下的钱就不多,是刻意留下来一百五十文钱给他的,想多给一文都没有。 “钟大哥,真的只有这么多钱了,下次再……” 钟诚憨厚地笑着:“无妨,以后还要打交道呢!” 钟诚收了钱,推着推车走了。大家有人说这小伙子厚道,有人说他傻,各有说法。 暮玲在上面忙,暮烟一边看火,一边将地上没有碎的鸭蛋捡进篮子里。还有一些是磕破了皮,但是又没有碎的,腌咸鸭蛋肯定是不行了,干脆都打在一个小盆里,看能不能炒了卖掉。 地上也收拾干净了,围观的人也都散了,各自去赶集,一切恢复正常。 其实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一般的人,遭遇了昨日的事,就知难而退了。姓梁的也没有料到,这两个小姑娘如此倔强。 这场风波过去了,集日上人多,经围观的人将消息一散,今日的生意倒格外好,才进巳时,她们早上买的肉就卖光了。两人舍不得收摊,暮烟又跑去买了些回来。 她买完肉回来的时候,看见田先生正从对面走过来,暮烟低身行礼:“田先生,您也来赶集。” “来买些笔墨纸张,生活用品。” “那先生慢走。” 暮烟着急回摊子,田先生又道:“上午我从官驿门前经过,看见有人在围观,说了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暮烟眸色一暗,冷声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样说是别人的事,与我们无干,先生若是怕脏了耳朵,绕行便是。”说罢撒腿朝摊子跑去。 一直到午时末,集上的人才陆续散去,生意也寡淡下来。暮烟便说:“姐姐,咱们快去办经营文!” 两人收拾了摊子,一起往街里走去,里正的公事房在北街最西头。 途径卤肉店,周掌柜与她们打招呼:“小姑娘,这是去办文书?” 两人点点头,卤肉店对面的猪肉摊还没有收,那胖掌柜问道:“一个小摊子也给办文书了,我这肉摊子都没办呢!” 周掌柜说:“早让你办你不办,非说到处赶集卖得多!” “是是是,大哥教训的是,回头我也办去,就让你作保。”原来他们是兄弟,再仔细看,除了一个高一个矮,长得还真是挺像。 “办文书还要作保?”暮烟问。 小周掌柜道:“那当然,哪能光凭你嘴一说就办,出了事你们跑了该找谁。” “那要何人作保?” “自然是里正大人信得过的人,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就让你们村里正出文书也行。” 暮玲道:“已经到这里了,先去问问!不行再回村开文书。” 一路上,暮玲只觉得挂在腰上的钱袋比哪日都重,心情也好了起来。 来到里正公事房,柳逢春还没有走。平日他不一定天天待在这里,因为今日是集日,事情多才没有走。见她们姐妹来了,倒是客气。 仔细询问了才知道,办经营文书就是要担保的,不过担保人不用他们找了。 “已经有人为你们担保了?” “谁?” “曹氏医馆的曹先生。” 原来是曹先生,肯定是曹璋去找他的。 曹先生已经在文书上签字画押,文书办得很顺利,记录存档,发放文书。暮烟拿着文书仔细看,经营地点写的是官驿对面。 “里正大人,将来若是我们想换位置,或是租了铺子,这文书还有用吗?” 柳逢春正色道:“那自然是有用的,我里正的印也是有信誉的,以后想换地方,到我这里来报备,我给你们换一张文书就是了。” “那这文书收费多少?” 第44章 谢谢曹璋 柳逢春将两根手指搭在一起:“十文,就是个笔墨钱,以后每个月交巡街费三十文,若再有人寻衅滋事,直接喊巡街的便可,不用像今日一样,再专门来找我。” 姐妹俩一愣,她们今日并没有来找里正啊!转念一想,肯定是曹璋。 暮玲付了钱,暮烟拿着文书左看右看,高兴得很。这时候柳逢春才发觉,这小姑娘居然识字。 “小姑娘,你识字?” 暮烟嫣然一笑道:“我从小身子弱,我姐舍不得让我干活,我就日日都去村里的书塾外偷听,所以识一些字。” “难得啊!村里的小姑娘,识字的可是不多。” 姐妹俩告辞回家,一路上,暮烟高兴极了,蹦蹦跳跳拿着文书:“姐,咱以后就是合法经营,谁都不能将咱们撵走,无论几时到都有咱的位置。” “对,有了这文书,咱就硬气了!” 回到家,梁氏正坐在槐树下晾药材,见她们进来,没精打采地问:“咋到这时候才回来,做不了就算了。” 原来她以为她们今天一定卖不出去东西,所以才耽搁到现在,就是想多卖一点。 暮烟将手里的文书展开举起来,笑着道:“娘你看,这是浅水镇里正给我们发的经营文书,以后我们就是合法经营,谁也别想把我们撵走。” 梁氏不识字,但是她知道经营文书这回事。 “里正真的给你们发文书了?丰儿快出来。” 在她眼里,她儿子才是读书人,暮烟只是勉强认识几个字。 暮丰从东屋出来,梁氏将文书拿过来交给他:“快看看,这文书是不是真的。” 暮丰将文书拿过来念道:“经营文书,经营人,暮玲,十六岁,女,陈钟村人。经营地点,浅水镇官驿对面。经营范围,大饼夹肉等便利吃食。保人,曹安世。落款,浅水镇里正柳逢春。” “这是真的?”梁氏还是不敢相信。 暮丰将文书还给她:“是真的,有签字画押,还有里正印信。” “那便好了,那便好了!” 暮玲将一篮子鸭蛋提进灶屋,暮烟去端小盆里的。梁氏一看:“这鸭蛋怎么都碎了?” 姐妹俩都不说话,梁氏又问:“有人欺负你们?” 暮玲道:“没有,都过去了。” “非不让我去!” “你去了也没用,这不是都解决了吗?” 暮玲将钱袋放在桌上,梁氏立刻把钱都倒出来:“今日赚得这么多,比往日都多。” “这些碎的鸭蛋,还有些没碎的,一篮子一百个鸭蛋,人家都没有算我们的钱,人家厚道,可咱们也不能将便宜都占了,等下回再送鸭蛋来,我要把钱给人家。” 一提到钱,梁氏总是非常警觉:“鸭蛋都碎了,怎么还能算钱!谁会买碎的。” “那还有没碎的呢!” “没碎的可以算钱,碎的……” 没等梁氏说完,只听见锅里“滋啦”一声,暮玲道:“碎的都下锅了。” 梁氏跑到锅边一看:“死丫头,这么多你就一次都下锅了,吃得了吗?” “不是有你儿子吗?还有吃不了的东西?” 钱数完了,足有六百多文,若是日日都赚这么多,到收秋真的就可以买上牲口了。 就着炒鸭蛋的锅烙了张饼,姐妹俩一人一半,用饼夹了炒鸭蛋吃。不过这鸭蛋吃起来就是没有鸡蛋香,暮烟在炒鸭蛋上面抹了酱,又夹了两根小葱进去,好了许多。 吃过饭,姐妹俩躺在炕上休息,暮烟又拿起那张经营文书来看:“姐,这个要放在哪里合适?人家有铺子的都装裱起来悬挂在店铺里,可咱们没有铺子。” “那也裱起来,不容易弄坏。” 装裱,需要工具,材料,手艺,她们一样都没有,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装裱。 暮玲两眼望着屋顶道:“田先生肯定会,一会儿我去找他帮忙。” “我陪你去。” “还用你陪,书塾我又不是不认识。” 暮烟累了,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姐姐不在屋里,也不在院子里,灶屋也没有。 她跑去了书塾,学生们已经放学回家了。隔着窗棂看到,田先生住的屋里有人,是田先生在窗前的桌子旁做什么。走近一看,他正在装裱那张经营文书。 暮烟移步到窗户另一侧,看见姐姐正坐在田先生对面,暗送秋波。 装裱好了,田先生道:“现在不能动,也不能折,要铺平晾干。” “好,那我明日一早再来取,谢谢先生。” 说到这里,暮玲应该告辞,可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日,还要多谢先生去寻我和烟儿。” “无妨,是曹夫人不放心曹璋,我才跟着去的。” “先生一个人,若是有什么缝补浆洗的活,我可以帮忙。” “不用,这些曹夫人都安排好了。” 暮烟非常庆幸,田先生没有给姐姐机会。她装作刚刚到,在外面叫了声“姐姐”,暮玲答应着告辞,与暮烟回家。 晚饭后,暮烟去说书,暮玲也跟着去了。一个晚上,她根本没听明白暮烟在讲什么,两只眼睛只顾着看前面的田先生。 第二天早上,暮烟照例去池塘边跑步,跑到陆家门口,看见陆君铭正在院子里练功,练的就是昨日那根棍。 看见暮烟跑过来,陆君铭棍子都没有顾上放下就跑了出来。暮烟负手朝他一笑:“你的肚子都好了吗?昨日都没顾上问你。” “早好了,不过拉了两三次,只当败火了。” “昨日的事,谢谢你!” “客气什么,正愁没架打呢!可惜没打起来,那姓梁的老小子也不值得我打一回,下回他再来寻晦气,看我不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好了,打架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我们有了经营文书,只要我们不犯法,谁也赶不走我们。” 回家的时候,暮烟想起姐姐放在田先生那里装裱的文书,便没有回家,直接跑去了书塾。 暮烟拿了文书刚要回家,曹璋便来了书塾:“烟儿,你们的经营文书办好了吗?” “办好了,你看。”暮烟将装裱好的文书展示给他看:“还要谢谢曹先生作保,也谢谢你!” “不用谢,举手之劳,有了这个,那些人就不会再来寻麻烦了。” “是,姐姐还在等我,我先走了”,她刚走到槐树下,暮玲便赶来了:“烟儿,你怎么在这里?” 暮烟将手里的文书打开:“我来拿先生装裱好的文书,就省的你再跑一趟了。” 暮玲朝站在屋门口的田先生低身行礼:“谢谢先生。” 田先生朝她微微颔首道:“不必客气。” 第45章 拜师礼 离赵老先生说的七月初八只剩两日了,可暮烟还没有和梁氏说,她知道,说了梁氏也不会同意的。 “烟儿,赵老先生说的拜师六礼是什么,贵不贵?”暮玲问。 “不贵,就是图个吉利,就像大婚的时候撒在炕上的早生贵子一样。芹菜,代表勤奋。莲子,代表师父苦心教导。红豆寓意鸿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瘦肉条代表弟子心意,是束修的意思。” “北街的干果铺子里应该有,买了!拜师的时候姐陪你去。” 拜师礼,应该是父母将孩子亲手交到老师手上,有托付之意。想让梁氏去估计是不能了,只能暮玲去。 到了官驿对面,暮玲放好推车,将摊子摆开,暮烟将装裱好的文书挂在撑遮阳棚的木棍上,让来买东西的人都能看到。 暮烟刚想去周记卤肉店买肉,就看见周良生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东西。 “姐姐,这是今日的肉,今日不是集日,应该比昨日卖得少一点,我就送了这些,应该差不多够了。” “多少钱?”暮玲问。 “熏肉二斤半,卤肉三斤,一共四百文,姐姐可以去复称。” “不必了。”暮玲去摸钱袋:“遭了,没带钱。” 周良生微微笑道:“无妨,熟客从我们店里拿肉都是可以记账的,方便的时候再结。我们店对面卖生肉的是我二叔,以后姐姐要买生肉我也可以帮忙送过来。” “那好,一会儿收了摊子我就去还钱。” 顺来客栈门口,梁掌柜进进出出几趟,是在观察她们的生意如何。他们的档口里也有大饼卖,只是没有炒鸡蛋,没有梁氏做的酱。 一个小小的乡村客栈,来吃饭住店的人本来就少,对他们来说,前面的档口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怪不得他那么紧张,怕生意被人抢走。 今日是阴天,连遮阳棚都不用挂了。生意果然是没有昨日好,快午时,她们收了摊子,一起去了街里的干货铺子。 桂圆红枣莲子一样买了一点,瘦肉条,告诉了周掌柜,让他明日给留一点。红豆不必买,家里就有,芹菜怕放蔫了,明日再买。 不想节外生枝,回到家暮烟将买的东西悄悄放回了屋里。这些都好放,只是第二天要买的芹菜,不仅长,还有味道,哪里藏得住。 为了安全起见,暮烟便多买了几根芹菜,说是要炒了吃,然后悄悄藏起了两根细的。 晚上暮烟和暮玲去了打麦场,梁氏坐在堂屋纳鞋底,只觉得她们姐妹俩的屋子里有一股股芹菜味往外钻。开始她以为是因为择芹菜,手上留下的味道,可是闻闻自己的手,并没有什么味道啊! 越来越觉得蹊跷,撩起门帘进了里屋,她确定自己没有闻错,就是芹菜味。循着味道找过去,炕里边,被子后面果然有两棵芹菜,还用丝线绑着。 “这俩死丫头,这是作什么妖啊!” 梁氏叨咕着,把芹菜拿去了灶屋,准备明天早上凉拌了吃。 从麦场回来,暮烟躺在炕上伸手一摸:“姐,芹菜不见了!” 跑去灶屋一看,芹菜果然在那里,一定是母亲发现了拿到这里的。不能再拿回屋,暮烟便将它藏在了推车上。 早晨梁氏起来做饭,想着把那两棵芹菜凉拌了吃,可是怎么又找不到了。经过推车,一股明显的芹菜味道飘出来,梁氏一翻,芹菜果然在这里。 这次她觉出,这两个丫头一定有事瞒着她。她没有把芹菜切了,就整根摆在饭桌上。暮玲进灶屋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娘,这哪里来的芹菜?” 梁氏一拍桌子:“我还要问你们呢!藏两根芹菜做什么?要是山珍海味也就罢了,可是两根芹菜,不至于藏起来偷偷吃啊!” “我们想去赵家庄一趟,谢谢人家赵先生。” “谢人,拿两根芹菜算什么礼啊!” “不止两根芹菜,还有别的。” “什么?” 暮玲见瞒不过去了,只好从实招来:“赵先生的父亲,就是那个老说书先生,烟儿想拜他为师,这是准备的拜师六礼。” “拜师得父母领着去,你们咋不跟我说,就你们俩去,让人家以为你们没有爹娘呢!” “娘,您不反对,你不是不喜欢烟儿说书吗?” “我是不喜欢她说书,可她说书也没碍着我的钱,若是拜了那赵先生的父亲为师,那咱们与赵家可就沾亲带故了,以后这卖药材的事,还用操心?” “那您愿意陪她去!” “去,为啥不去,去了他们还得招待咱们呢!不亏。不过只带六礼显得怠慢了,让人说咱不懂事,该再备些什么,那老先生他喜欢什么?” “我们去的时候他在院子里逗鸟,喝茶。” “依礼,送茶是合适的,只是咱没什么钱,也买不了好茶。” 暮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灶屋门口道:“娘不用操心了,拜师礼我已经备下了。” 梁氏抬头看着她:“你备下了,备的啥?” “人家条件比咱好,老先生一看就是吃喝不愁,日子过得很自在。送礼无非就是投其所好,他老人家最大的愿望就是他的技艺得以传承,所以我把书说好是他最高兴的事。我备下的礼便是个段子。” 听说不用花钱了,梁氏的心一下开朗起来:“那好,咱们换了衣裳便去!” 母女三人换了干净衣裳,精心梳了头发。梁氏专门给暮烟梳了双总角,以前只有过年才梳一回。 将六礼用托盘盛了,捧着进村子,要让赵家庄的人都知道,赵老先生收徒弟了,这徒弟家是个懂礼数的。 幸好不远,暮玲帮暮烟捧着托盘,进了赵家庄才交给暮烟。 路上有人看见,都好奇这是做什么的,村里没有几个人懂这拜师礼。 村里的孩子们更是好奇,都过来问,这是做什么的,梁氏替暮烟答道:“是赵老先生的徒弟来拜师了。” 村里的新鲜事,孩子们知道了,全村也就都知道了。她们才进村不久,赵家就得到了消息。 赵老先生高兴地吩咐儿孙们准备起来。 第46章 实在人 母女三人到了赵家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候着,还聚了不少看热闹的。 梁氏上前微笑着高声道:“陈钟村暮家次女暮烟前来拜师,还请赵老先生收下此愚徒。” 只听见里面有人说:“里面请。” 母女三人进了院子,见老先生正端端正正坐在北屋廊下的太师椅里。 梁氏先上前行礼道:“陈钟村暮梁氏见过赵老先生。” 老先生拱手还礼,梁氏将暮烟领到近前:“这是我家次女,名唤暮烟,欲拜老先生为师,学习说书技艺,还望老先生不弃,收下此女。” 旁边众人道:“收下!收下!” 暮烟捧着托盘上前磕头:“徒儿暮烟,拜见师父。” 有人将托盘接过去,将暮烟扶起来,暮烟道:“师父,徒儿家中贫寒,没有什么像样的拜师礼,只备了个小段子,想在此说与您和在座各位听,师父觉得如何?” “好!”老先生笑得很开心。 众人鼓掌,暮烟站起来,开始说故事,她说的是春秋里的一段故事,管仲箭射齐桓公那一段。 当日老先生就是因为说了春秋里的段子,大伙都听不懂,所以才被暮烟顶了活计。 本是段文绉绉难懂的故事,被暮烟一改,说得通俗易懂,众人都听进去了。 说罢了,暮烟朝众人拱手行礼,老先生手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徒弟我收对了。” 老先生朝旁边一伸手,有人递过样东西,暮烟一看,这不是老先生那块醒木吗? 老先生将醒木拿过来,双手递给暮烟:“这块醒木跟了师父一辈子,如今,师父老了,今日便正式将它传与你。” 暮烟过去接了醒木,谢了师父,这拜师礼就算是成了。毕竟只是个江湖技艺,比不得什么名门世家的拜师礼正规,连祖师爷都不知道是谁。 赵家在这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老先生收徒弟,人家徒弟做得有礼有节,他们也不能失了礼。 赵先生早吩咐家里人备下了酒宴,还请了兄弟一家也过来给老人道贺。 老人今天非常高兴,连夸暮烟是少有的聪明。酒宴上,梁氏自然也是一番恭维,夸老先生儿孙孝顺。 老先生道:“说起来,我们赵家算是人丁兴旺,两个儿子,五个孙子,却独独没有个孙女。烟儿这孩子,我看着稀罕得很,今日既然行了拜师礼,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要常常走动。” 吃罢了酒宴,老先生带暮烟去了他的房间,将一摞书拿给她:“烟儿,我听说你识字?” 暮烟点点头:“字是认得一些,不过写得不好。” “那这些书就都是你的了。” “这么多?” 老先生手捻胡须,轻笑道:“我可是说了一辈子书啊!这是我攒了一辈子的。” “那您舍得?” “我老了,说不动了,能有人好好对待它们,我也能安心入土了!” “师父身体如此硬朗,定能长命百岁,以后我逢年过节都来给您请安,您得好好受着。” 来时的六礼换成了满满一托盘书。一路上,暮烟将那块醒木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那醒木被摩擦得光滑油亮,呈暗红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不过拿在手里是有些分量的。 晚上再去说书的时候,暮烟便将那醒木带上,里正平顺叔认得那是老先生的醒木。 暮烟朝众人拱手道:“如今我已正式拜赵老先生为师了,这醒木便是他传授于我的。” 如今师出有名,暮烟更有底气了,书也说得更好。 生意耽搁了一天,明日不能再耽搁。今晚暮玲没有去打麦场,在家里切咸菜丝,做茶叶蛋。她听了暮烟的话,要将这些手艺都学会。 准备好了,梁氏又去纳鞋底,暮玲又进了里屋,去绣那条束腰。束腰已经完成了大半,她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想象着它围在田先生腰上是多么好看。 梁氏在外面咳嗽,她赶紧将束腰藏在被子下面,从针线笸箩里拿起条帕子来绣。 次日又是赶集的日子,钟诚照旧来送鸭蛋,暮玲为了上次的事表示感谢和歉意,给他做了套大饼夹鸡蛋,还加了些卤肉。 “钟大哥,上次的鸭蛋并没有都碎,还有三四十个是好的,至少这些是应该给你钱的。再说那是我们的祸事,不该由你担着。” 钟诚一边大口吃着饼夹肉,一边说:“不要紧,反正鸭蛋都是自家鸭子下的。” 这人倒是真实在,不过实在的有点过分了,并不讨喜。 暮烟一边烧火一边说:“姐,反正以后日子还长,慢慢还,不着急。” 钟诚又是憨憨的一笑:“你们做的东西这么好吃,生意肯定能越来越好,不过只有你们两个小姑娘,还是要小心些。” 暮烟站起来用柴棍指指挂在前面的经营文书:“我们办了经营文书,不怕那些人来找茬,再说邪不压正,我们不怕他们。” 钟诚盯着文书看了一会儿:“你们是陈钟村的?” 看来他是认识字的!虽然外表看起来憨,但是并不傻。 暮玲点点头:“是,陈钟村只我们一家姓暮。” “这鸭蛋如果不是在这里就要用的,我可以直接给你们送到家里去,有破的都算我的。送到这里,你们还要自己带回去,又多了几分危险。” 暮玲看向暮烟,暮烟正冲她点头:“那好,我家住在陈钟村西南角上,从西村口进村,拐个弯就到了。” 有人来买东西,钟诚离开摊子去推他的推车。这次他的推车上装的不是鸭蛋,是一车瓜,有甜瓜,菜瓜,香瓜。他拿了两个甜瓜过来放在暮烟面前:“自家地里种的,不值钱,拿去吃。” 甜瓜散发出香香甜甜的味道,非常好闻,暮烟用帕子将甜瓜擦干净,切成两半,将里面的籽甩掉,一半递给暮玲。 “姐你看,人家的地里就不光种梁食,还种瓜,肯定比粮食卖得钱多。” “是听说下河村地多富裕,因为靠着河,方便灌溉,所以没啥荒地。” 方便灌溉,家里劳力多的就可以多开荒地。听说对门张家就开了好几亩地了。不过想把荒地种成好地,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地要慢慢养。 第47章 炖肉香 可能是每天早晨跑步起了作用,也许是能吃上肉和鸡蛋了,这段时间,暮烟的脸色越来越红润,再没有病过。 她和姐姐日日都去镇上做生意,梁氏带着暮丰去挖药材,暮家的日子难得的平静了几日。 这日她们从镇上回来,一进胡同就闻见一股炖肉的香味,经过后院的时候,那香味愈发浓烈,就是从后院传出来的。 经过柴门的时候,暮烟忍不住往里看,二奶奶不在院子里,但是西屋的门开着,她应该在屋里。 北屋门口放了个杌凳,他们的奶奶正坐在那里。屋里正有灶烟不断冒出来,炖肉香味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一个快五十岁的妇人从屋里出来:“娘,烟落得差不多了,进屋!” 她叫老太婆娘,那是她的女儿,也就是暮烟他们的姑姑。 暮玲的脸色阴沉,口气也比往日阴冷:“烟儿,快回家。” 不能看别人吃东西,更不能去讨嘴,这是梁氏对她们的家教。可这是他们的亲奶奶啊!为什么暮玲的反应更大。 走到自家门口,正遇到对门的张婶子,张婶子笑着朝暮烟道:“烟儿,你奶奶炖肉呢!你咋不去吃?” 暮玲抢着答道:“我们家不缺肉吃。”说完又叫暮烟去开门,张婶子也就回了家。 梁氏不在,暮丰正在槐树下弄药材,不过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将笸箩里的药材乱翻一通。 见她们回来,暮丰脸上一喜,站起来问道:“买啥了?” 暮玲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咱娘又没交代,敢买啥,上回买那点猪皮猪油都叫她说作祸呢!” 知道他是闻见了炖肉味儿,想吃肉,暮玲道:“今日咱们也开荤,吃全白面的面条,用猪油和鸡蛋炸酱和面吃。” 上次买回来那点猪油,油渣包了饺子,猪油也舍不得日日都吃,偶尔才放一点。 暮玲舀了白面开始和面,暮烟去院墙边摘了几根豆角,用水焯了当菜码。 梁氏一进门就闻到扑鼻的炸酱香味,后院的肉香她自然也闻见了,所以这次并没有怨言,反倒说:“该等我回来再炸酱,就你那个手艺,糟践东西了。” 一年难得吃上两回捞面,暮丰吃了两大碗,直到打饱嗝才停下,连暮烟都吃了大半碗。最后暮玲和梁氏每人只吃到半碗,又各自拿了半个饽饽,蘸着炸酱吃了,最后又喝了半碗面汤,勉强喂饱肚子。 虽然吃饱了,可暮丰还是心有不甘:“啥也不干的人吃肉,见天干活的人肉汤都没有,凭啥?” 暮玲掩口笑道:“你说你自己呢!干的最少吃的最多。” 暮丰白了她一眼:“我说后院那个。” “人家养了个好儿子呀!儿子给钱,闺女吃肉,咱家将来会不会是这样?日后我们回娘家的时候,能有肉吃吗?” 暮丰知道说不过她,打着饱嗝回了屋,梁氏还不忘叮嘱:“刚吃饱不能躺着。” 回了屋暮烟问了暮玲才知道,原来今日是中元节,他们大姑是回来给爷爷烧纸的。除了中元,还有清明和祭日,这些都是后院炖肉的日子。 自从有了师父那些书,暮烟的日子又好过了许多,一有空她便拿出来看,再将师父整理的故事稍加修改讲出来。 其实说书这件事,对她来说真的是件乐事,是个消遣。若是没有这件事,梁氏又心疼灯油,天一黑就只能睡觉,哪里有那么多觉好睡。 暮烟翻了会儿书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姐姐和娘正在院子里洗麦子。 这几天,家里那点白面已经没剩下多少了,要抓紧磨新的。 母女二人用大木盆将麦子洗了好几遍,捞到筛子里空干了水,然后在地上铺了席子,将洗过的麦子摊开晾着。梁氏一刻不敢离开地眼巴巴盯着,生怕鸡来祸害。 见暮烟起来了,这看鸡的活儿便让她来做了。暮烟便拿着书,搬个小板凳坐在就近的房阴里,手里拿根小木棍。只要有鸡一靠近,便用小棍驱赶。 还好天气热,洗过的麦子半天就晾得差不多快干了。不能惹了露水,晚上必须要收起来放到屋里。反正明日就要去磨,也不必装袋子了,就收在了大笸箩里,抬进屋去。 次日是集日,暮玲她们回来的比平日晚些。梁氏和暮丰也没有去挖药材,因为昨日洗的麦子还没有晾干,放在院子里晒,必须要有人看着。 暮烟他们家的房子和后院之间有个空地,那里有棵枣树和一盘石碾子。旁边还有一个柴草堆,都是二奶奶捡回来的柴,老太婆不准她放进院子里,只好堆在这里,做饭的时候再出来拿。 下午,暮玲先挑了水去将碾子刷洗干净晾着,才回家去,用推车将盛了麦子的笸箩推过去。 梁氏拿了小笤帚和簸箕,装面的口袋,罗面的罗,叫上暮丰和暮烟一块去推碾子。 这活儿说累也不算特别累,但是需要耐力。推着石碾子一圈圈转,不知道要转多少圈才能磨出面来。 碾子的磨盘下面用砖或石头垒起来垫高,磨盘中间有孔,孔里有根木桩,石磙外有木头框架,框架与木桩联系,便可以控制石磙的轨道。框架上有孔,可以用木棍插入其中,便于人手握来推动。 这活不是天天有,暮丰觉得新鲜,也跑去推碾子。梁氏将洗干净的麦子均匀地撒在磨盘上,暮玲和暮丰两人一起推。见有快被挤到边缘的麦子,梁氏便用小笤帚往里扫。 就这样一圈圈,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碾盘上终于有了白色粉末出来。梁氏捏起一撮粉末来仔细看了说:“行,歇一会!我来过罗。” 将碾盘上的粉末扫成一堆,收进细罗里面,罗出来的便是白面了,可以收进口袋里。 二奶奶听见了外面推碾子的声音,出来与他们搭话。她平日也不爱串门,难得与人聊聊天,索性便坐在她的柴禾堆旁,与他们说话。 “看咱们丰儿都快长成大人了。”二奶奶说。 梁氏满脸欣慰道:“是啊!过了年就十五了,可不就是大人了么,在书塾里,他个子都算高的。” “烟儿近日看着身子也好了许多,脸色都红润了。” 这次暮玲开口回答:“她日日都早起锻炼,近日气色是好了不少,可还是吃得少,昨日难得吃一回面条,丰儿吃了两大碗她才吃半碗。” 第48章 看不上他 一家人正说说笑笑推碾子,胡同里有人问:“这是暮家吗?” 大家都往胡同里看去,见钟诚推着推车站在那里,车上有几个摞在一起的空筐,还有一篮子鸭蛋。暮烟第一个叫道:“钟大哥。” 钟诚点头憨笑着:“我来送鸭蛋。” 钱还是要梁氏来付,暮玲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罗:“娘你去收了,把钱给人家,一百五十文。” 梁氏领着钟诚去了前院,钟诚将鸭蛋篮子提下来跟着进了院子,梁氏拿出个笸箩来将鸭蛋数过去。 “怎么多了几个?” 钟诚憨笑着道:“我怕有挤破的,就不够数儿了,多带了几个。婶子,这几个就算饶的!咱日后还要长久打交道呢!” 一听有便宜占,梁氏的心里舒坦无比:“听暮玲姐妹俩说你是个实在人,上回那篮子鸭蛋可是糟践了不少。” “讨营生都不容易,两个小姑娘出去讨营生就更不容易了!” 钟诚收了钱,推上推车回去,经过推碾子的地方,暮玲随口道了声谢:“谢谢钟大哥,这大热天还麻烦你跑一趟。” 钟诚将推车放在一边,伸手从筐里拿起两个甜瓜走了过来:“无妨,我也不是特意跑一趟,是推了一车瓜,一路上都卖完了。” 他将甜瓜递给暮烟,暮烟看看梁氏,看看姐姐,梁氏笑着道:“已经占你不少便宜了,咋还给东西呢!” “没啥,自家地里长的,给孩子吃!” 梁氏点点头,暮烟将甜瓜接了过来。正好刚才洗碾子的水桶还没有拿回去,就着里面的水将甜瓜洗了。 暮玲过来将甜瓜掰开,分给大伙吃。梁氏过完了第一遍罗,将没碾碎的再次摊开。暮玲站起来去推碾子,暮丰手里的瓜还没有吃完,钟诚过去握住了另外一根木棍,要推碾子。 暮玲不好意思道:“钟大哥,你也累一天了,快歇歇!” 钟诚又是憨憨一笑:“我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就这活计,我在家都是晚上干的。” 他开始推,暮玲只得跟上。钟诚步子大,速度快,暮玲根本用不上力,只是跟着跑。 几圈下来,连跑都快跟不上了,钟诚扭头冲她说:“你歇会儿!用笤帚扫扫就行。” 一人推碾子一人拿笤帚,这是夫妻日常搭配。一旁的二奶奶扯扯梁氏的袖子,小声说:“我看这小伙子不错,他是不是看上咱玲子了?” 这一句话提醒了梁氏,她这才仔细打量这小伙子。身量不矮,模样也周正,人也厚道,看样子干活也是把好手,只可惜下河村有点太远了。 给暮玲说亲的不是没有,只是都被梁氏挡了,她想让暮玲嫁得近些,最好是本村的,能喊一声就听得见是最好。那样她嫁了也和没嫁一样,家里的活还有人帮忙干。 “不行,太远了,不知根不知底的。” 她故意提高了嗓音,让钟诚听到这话。暮玲和钟诚都听到了,钟诚假装没听到,暮玲则是狠狠地咬咬牙。她娘这是想将她一辈子都绑定,让她一辈子当牛做马。 当着外人无法发泄,暮玲便故意与钟诚搭话,想气梁氏。 “钟大哥,你今年贵庚,可曾说亲了?” 钟诚摇摇头道:“我今年十九了,尚未定亲,那次在浅水镇集上卖鸭蛋的,是我大嫂。我家中兄弟三人,我是老三。我二哥已经定下了亲,年下就成亲。我还有个小妹,今年才十四。” 二奶奶在一旁插话:“那你家父母可都好啊?” “都好,身子硬朗,我爹平日下地打理瓜田,我娘在家里给我大嫂带两个孩子。” 暮玲想起那卖鸭蛋的胖妇人说,她卖鸭蛋是因为丈夫得了急病。 “钟大哥,你大哥的病可好了?” “我大哥天生残疾,腿脚不方便,前些日子突然起疹子,请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好,可把我大嫂急坏了。其实她来浅水镇卖鸭蛋只是顺便,她是去请曹先生的。” 暮烟插嘴道:“曹先生就是我们村的,那病看好了吗?” “看好了看好了,曹先生的医术真是高,只用了几服药便全好了。” “你大嫂看着就厚道!” “是,她与我大哥是青梅竹马,是我们一个村的,我大嫂对我爹娘也都特别孝顺。” 一边说话一边推碾子,不自觉天都快黑了,钟诚这才停下来说:“婶子,我先回去了,等下集再送鸭蛋来。” 梁氏客气一番,将钟诚送到胡同里,看着他走远。 回到碾子旁,她叫暮玲撑着口袋,她往里装面的时候小声说:“那小子对你有意思,防着点儿。” 暮玲心里只装着田先生,哪里还容得下别人,轻蔑道:“放心!我看不上他。” 枣树上的枣已经开始变红了,暮烟想摘来尝尝,可是她个子太矮,跳起来都够不着。暮玲将推碾子的木棍抽下来,照着枣树就是一棍子,枣噼里啪啦掉下来不少,暮烟和暮丰都去捡,二奶奶也捡了一个填进嘴里。 暮玲瞥了暮烟一眼:“这会儿脑子咋不好使了?” 暮烟一边吃枣一边辩解:“这不是脑子好不好的问题,这只是经验不足。” 梁氏一边捡枣一边怨道:“打下来这么多做什么,现在又不能晒干枣。再过几日都打了,挑些好的做醉枣。” “啥叫醉枣?”暮烟问。 暮玲在她脑门戳了一下:“真是脑子坏了,醉枣你没吃过吗?还问。” 这话提醒了暮烟,要多观察,不要随便问问题。 收拾好东西,一家人回家去了,二奶奶也回去了。 暮丰用手摸着白面袋子:“娘,这么多白面,蒸白面馒头吃!” 暮玲将他的手拍开:“这烙饼都用不了几天,蒸什么馒头,咱又不是曹家,一年到头都吃白面。” 眼看着半口袋白面不让吃,确是馋人,梁氏发了慈悲,允许他们做回疙瘩汤。等她去了陆家,暮丰对暮玲说:“多弄点面,做稠点,反正她又没说放多少疙瘩。” 暮玲姐妹都笑他,这个时候倒是聪明。 墙边摘了两根丝瓜炒了,做了一锅旮沓汤。 第49章 杂耍 暮玲她们的生意才消停了几日,便又有了烦心事。 这日她们摊子才摆开,肉才切好,便过来一个小乞丐,听口音不像本地人。那小乞丐看起来七八岁,浑身脏兮兮的,站在她们的摊子前不走,两眼直勾勾看着案板上的肉。 这肉,她们姐妹俩都舍不得吃,怎么可能给他,可他一直站在这里,也影响做生意,暮玲便拿了块饼,往里面夹了些咸菜丝递给他,小乞丐拿着便跑没了影。 不一会儿,官驿后面跑出来好几个小乞丐,过来将她们的摊子围住。他们也不说话,就是站着,将来买东西的人都挡住了,他们身上酸臭的气味一阵阵蹿入鼻孔,噎得人想吐。 每人给一块饼,太多了,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暮玲暗憋着气说:“不行收摊!” 暮烟说:“不行,今日收了,明日咋办,咱们有经营文书,合法经营。” “可是他们!” 暮烟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对付乞丐的办法。 这时候周良生走了过来:“你们这群腌臜泼才,怎么跑到这里来捣乱了,小心我去叫巡街的来,将你们赶出浅水镇。” 他才说罢,那群乞丐便四散跑开了。暮烟大喜道:“周良生,他们为什么怕你?” 周良生道:“他们不是怕我,是怕巡街的,咱们办了经营文书,月月交了费用,不是白交的。若遇到不公,便可请里正出来主持公道,若遇到有人捣乱,喊巡街的来便好。” 说的对啊!里正掌管这一方治安,遇到治安问题可不就要找他吗? 看那些乞丐都是孩子,小小年纪就出来乞讨,也实属可怜。 “听他们口音不是本地人,是有哪里遭了灾吗?”暮烟问。 周良生道:“听说北面二百里,上谷境内有河决堤,淹了房屋和庄稼。” 上谷,陆君铭不就是从上谷来的吗? 周良生买了东西回去了,暮烟一边烧火一边想,要如何能帮帮这些人。 办法不是想就能有的,暮烟自己都是天天稀粥饽饽的,想要关照这些人,哪有那么容易。 晚饭照旧的简单,饭才摆上桌,就听见一阵接连不断的钟声。 陈钟村之所以叫陈钟村,是因为村里有口很特别的大钟,据说是很多年前发大水漂来的,出处不详。 这大钟就挂在打麦场边的大槐树上,每逢村里有大事新鲜事发生,需要全村人聚集商议,才会由里正敲响大钟。 此时敲钟,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暮丰一边忙着吃饭一边说:“没什么大事,听说村里来了耍猴儿的。” 耍猴的,暮烟还没有看过呢! “姐,咱也去看!” “去,当然去,难得有这热闹。” 匆匆吃罢饭,暮玲将碗往锅里一收,便拉着暮烟跑去了打麦场。 远远看见一团亮光,是大槐树上挂了盏较往日更亮的灯笼,周围已经围起了一圈人。暮烟个子矮,踮起脚尖都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她围着圈子转,想找个能挤进去的地方。 她正仔细寻找着空隙,一只手将她用力一扯,拉进了人群,然后推着她往里面挤。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手劲,除了陆君铭,还能有谁,曹璋可不会如此“无礼”。 挤到前面,暮烟借着灯笼的光亮看见,有一家四口正围着一辆板车在整理东西,一只猴子拴在旁边一张长条凳上。 那对夫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一个小女孩儿年龄与暮烟差不多,头上梳着双总角,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坐在长条凳上,头上戴着顶小草帽,悠着腿看着猴子。 他们的衣裳红红绿绿,算是颜色鲜艳,但是因为太旧了,已经不够惹眼。 见围观的人不少了,那男人拿起一面铜锣来敲了几下,开口说话:“各位陈钟村的父老,我们一家自上谷而来,只因家中遭了灾,故此出门来讨营生,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男人放下锣,将那猴子牵过来,他将拴猴子的绳子一抖,那猴子便翻了个跟头,再一抖又翻一个。 翻了一圈跟头,妇人递了顶草帽过来,男人接过来戴上。猴子左右看看,也想要帽子,但是伸伸手没敢去摘男人的草帽。它一眼看见坐在长条凳上那孩子也戴着顶小草帽,蹿过去飞快地将孩子头上的草帽取过来,戴在自己头上。 孩子被猴子抢了帽子,立刻从长条凳上跳下来去追猴子,那猴子身手极其灵活,一会儿蹿到男人肩上,一会儿躲到男人身后,孩子哪里追得上它。 孩子拿不回帽子,哭着去找母亲,那妇人拉着孩子过来冲猴子做出发怒的表情,猴子乖乖将帽子摘下来给孩子戴上。 这三口人一起行个礼往后退去,那个小姑娘走上前来,先翻了一串跟头,然后稳稳站住。人群中一阵拍手叫好,小姑娘笑意吟吟行了个礼,朝身后一招手,男人将长条凳搬了过来。 小姑娘踏上长条凳,开始表演一系列柔术动作,有点像现代的平衡木。 表演完长条凳上的动作,小姑娘又表演钻圈,下腰叼手绢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小姑娘的腰肢柔若无骨,做那些动作看着很轻松,可是汗水已经流满了她的脸,都顾不上擦一下。 众人一阵阵拍手叫好,小姑娘终于表演完了,回去坐在板车车辕上面休息。 男人将头上的草帽摘下来托在手里,另一只手将猴子牵上,开始绕场收钱。 那猴子时而翻跟头,时而向众人作揖,样子很滑稽。男人绕了大半圈,低头看着草帽里零落的几文钱,顿时红了眼圈。 “诸位父老,看在小女刚才那般卖力的份上,周济周济!” 看这男人不似常年走江湖的样子,连卖艺的套话都不会说。周济周济,那不就是要饭吗? 暮烟身上没有钱,她回头问陆君铭:“你带钱了吗?” 陆君铭伸手去腰间的钱袋里一摸,摸出一小串铜钱来,估摸能有几十文。男人的草帽举到眼前,暮烟将铜钱放进男人的草帽里,那男人连连作揖,千恩万谢,连猴子也跟着一起作揖。 “大叔,不是这村里人吝啬,实在是大家都穷,都没有钱。像这种时候,能每家给捧麦子就不错了。” 这句话提醒了男人,再次冲大家作揖道:“还请各位父老多多关照,没有钱,给孩子口吃食,给捧粮食,我们全家都是感激不尽啊!” 第50章 帮场 见那男人一副可怜巴巴讨饭的样子,暮烟替他着急,又心疼那小姑娘刚才的辛苦。 她走进场子,朝小姑娘笑笑,径自将放在一旁的铜锣拿起来敲响。 “各位乡亲,上谷的确是遭了灾,这一家人到咱们村讨营生靠的是技艺,他们不是讨饭的,大家觉得好便不能白看,多多少少给些什么才合适。” 她见平板车旁边放着个盆,便将盆拿过来放在中间:“大伙儿有什么给什么,他们不会嫌弃。”男人在一旁忙不迭点头。 再转一圈下来,男人的草帽里铜钱没多几个,但是放了好几个饽饽,还有一块白面饼,中间的盆里也装了半盆麦子。 男人高兴地将草帽托去后面,将那块白面饼拿给女孩儿,女孩儿拿过饼咬了一口,见弟弟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将饼拜作两半,一半递给弟弟。 小男孩又将饼推回去:“姐姐你辛苦了,你吃。” 看着姐弟俩为一块饼推让,暮烟的眼眶立刻红了。穷没有什么可怕,只要一家人心齐,一起努力,早晚都会改变的。 看着女孩吃完了饼,暮烟招招手叫她过来:“你牵着猴子,随便耍一耍,他们爱看,还省力气。” 小姑娘的确比她爹更有人气,她牵着猴子在场子里翻跟头,让猴子给大家作揖,学人的动作,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场上气氛非常活跃,盆里的粮食也快装满了。 那一家人都对暮烟千恩万谢,暮烟将手里的锣交给男人:“这村子里人少,再辛苦也赚不了多少,明日便是浅水镇大集,你们去那里,肯定比在村子里赚得多。” 众人纷纷散去,男人将槐树上的灯笼取下来,将灯芯调小。昏暗的灯光中,妇人将板车上的锅灶搬下来,将铺盖卷打开铺上。看来他们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了! 暮玲找到了妹妹,拉着她往家走,暮烟再回头看时,灯笼已经熄灭了。 躺在炕上,暮烟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个耍杂技的小姑娘此刻正躺在那个小小的平板车上,那对夫妻应该是让两个孩子睡在平板车上,他们睡在地上。 次日她和姐姐在镇上做生意,远远听到打麦场方向传来敲锣的声音。 “姐,他们真的来了!” 暮玲一边低头炒鸡蛋一边说:“嗯!可怜那两个孩子,颠沛流离的。” 这时候,那群小乞丐从官驿后面跑出来,往打麦场方向跑去了,一定也是去看热闹。 她们收摊回家的时候,走到打麦场附近,听见那里传来一阵阵哄堂大笑,难道那家人还没有收摊,整整耍了半日? “姐,我想去看看。” 暮玲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也跟着去了。远远就看见打麦场上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看样子不可能挤进去,暮烟便干脆不往跟前去了,就在官道边上寻了个高处站上去看。 圈子里面,那女孩儿正牵着猴子耍,耍了一会儿,男人便托起草帽去要钱。远远看见有不少人伸手,就算是给的不多,这一圈下来也有几十文。 人群中不断有人来,也不断有人走,所以男人每次收钱都能收到不少。 女孩耍过了,男人牵着猴子去耍,小男孩和那妇人也来凑热闹。一家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午时过了也舍不得收摊子,看来是真的赚了不少。那今日他们应该吃顿好的,也许可以投宿到客栈,不必再露宿了。 她们才回到家,还没有吃饭,大门口有人叫暮玲,声音听着耳熟。只听见梁氏在院子里说:“钟诚来了?快进来。” 原来是钟诚来送鸭蛋了。其实那一篮子鸭蛋,暮烟她们不是拿不回来。之前买了好几个坛子,都是暮玲用推车推回来的,那些坛子可比这一篮子鸭蛋重多了。 钟诚将鸭蛋篮子提进灶屋,看见暮玲姐妹便问:“你们回来了?” 暮玲“嗯”了一声说:“下次你不用专门跑一趟了,这点鸭蛋我们能自己带回来。” 钟诚点点头道:“我送去镇上也是送,那下次我就一早过来,将你们要的鸭蛋先放下,再去赶集。” “也好。” 钟诚告辞离开,连盛鸭蛋的篮子都没有拿。暮玲和暮烟吃饭,梁氏在一边数鸭蛋:“又多几个,这样回回都多,数次下来可是要多出不少呢!” “给他记着。”暮玲说。 梁氏轻叹一声:“可惜了,下河村离咱们村有点远。” 几个鸭蛋就收了她的心,眼皮子可真浅,暮玲将饭碗用力往桌上一墩:“近又怎样,我就该找个像这样的粗鄙的庄稼汉?” 梁氏狠狠剜了她一眼:“你个庄户女,不找庄稼汉还想找先生,找官老爷不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眼看母女俩又要呛起火来,大门口又有人来了:“暮三嫂嫂在家吗?” 是曹家的帮佣李氏,梁氏立刻起身迎了出去:“她婶子来了,快进来坐。” 李氏一来,准是曹夫人又要咸鸡蛋了,所以梁氏对她格外热情。 李氏是个性格外向,爽朗的人,她摆摆手道:“不坐了,家里和东家都好多事儿呢!曹夫人让我来问问,你家的咸鸡蛋还有没有。” 梁氏满脸带笑迎合着:“咸鸡蛋没有了,不过有鸭蛋,也是个个流油,才腌好的。” “那行,你给我拿几个!让曹夫人尝尝,多少钱?。” 之前没少得曹家的好处,几个咸鸭蛋,张口要钱,梁氏也有点不好意思。李氏开口道:“买东西给钱,这有啥为难,再说曹夫人让我来,不就是为了好说话,该多少你就说,又不止这一次,还有下回呢!” “那,我们在镇上卖的是四文钱一个。” “好,就这个价,先给我拿十个。” 梁氏进灶屋拿咸鸭蛋,李氏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突然想起在胡同里碰上的钟诚:“暮三嫂嫂,刚才我看见有个小伙子从你家出去,不是咱村人,那是给玲子说下的亲事?” 梁氏赶紧否认:“可别瞎说,那就是来个送鸭蛋的,是下河村的,我家玲子才不嫁那么远呢!” “嫌远,听婶子这意思,是想把玲子嫁得近点。都十六了,可该说亲了,说您看上谁家了,我帮您去说。” 第51章 醉枣 暮玲两眼紧紧盯着她娘,生怕她说出个人名来,那李氏一嚷嚷,全村立刻就都知道了。 梁氏敷衍地笑着:“看你说的,就我们这个家境,哪有挑挑拣拣的份儿。” 李氏忽然想起来什么:“前几日我与曹夫人闲话,也说起你家玲子,连她都夸玲子能干,模样长得也不差。当时田先生也在一旁,听我们说起玲子,他脸上一直挂着笑,你说他是不是对玲子有意?” 听到她提田先生,暮玲吃饭的声音都轻了下来,生怕错过一个字,又生怕李氏觉得她吃饭声音大没教养,一不小心将闲话传去了田先生那里。 梁氏将装咸鸭蛋的小麻布口袋交给李氏,李氏接过口袋,没等她说走,梁氏便走在她前面去送她。走到大门外,李氏还在追问:“嫂嫂,若是田先生给你当女婿,你可满意?” 梁氏收起了脸上的笑,摇摇头道:“人家田先生是有学问的人,哪里能看上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这话可不敢到处张扬。” 没等李氏再说什么,梁氏便转身回了家。李氏那么聪明,自然看得出人家对那个田先生压根不感冒。 李氏走后,暮玲吃饭都没了滋味。只看梁氏那张充满厉色的脸,就知道她不喜欢田先生。全村的姑娘都喜欢田先生,她为什么不喜欢? 梁氏坐在暮玲对面,冷冷说道:“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书生,有什么好的,就他每个月那几文束修,若不是曹家接济,他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能养家?甭听那些说书的胡诌,什么文雅端方,又不能当饭吃!” 说书的都是胡诌,她敲打暮玲,这下连暮烟都包含进去了。 暮玲抬眼盯着梁氏,她们真不愧是母女,那眼神都有几分相似,如刀如剑。 梁氏起身往外走,丢下句:“当初你们的爹也是个读过书的有学问的人,人样子长得也不差。” 她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暮玲,千万不要走自己的老路。可在暮玲心里,她就是嫌田先生没力气,不能帮她干活。 感情这东西,不是谁说说就能改变的,此时暮玲心里装的都是田先生的好,已经将她的心全部占满,容不得谁说他一个字的不是。 吃完饭,她回到房中,又顺手拿起那条束腰来绣。暮烟躺在炕上也睡不着,拿过那本《百草集》来翻着。 两人正百无聊赖,梁氏在外面喊:“走,去把枣打了!别再下场雨就糟践了。” 暮烟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走,姐,去打枣。” 暮玲扛着长杆子,暮烟提着篮子,梁氏拿着扫帚,往房子后面去了。先用扫帚把枣树下面扫干净,尽量减少枣子落下来被扎坏,被弄脏。 扫干净后,暮玲举起长杆子朝枣树打下去,枣子像雨点一般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得暮烟笑着跑去一边。二奶奶听见动静,也出来看热闹。 眼看着树上的枣子所剩无几,暮玲用杆子仔细寻着落下的去打,暮烟和梁氏提着篮子开始捡枣,二奶奶也来帮忙。暮烟挑了半红半绿的枣子,在衣襟上擦擦填进嘴里,又脆又甜。 “娘,这枣子脆生生的才好吃,打下来晒干了,多可惜。” “傻样!再不打就得干在树上,还能永远都是脆的?所以要做醉枣啊!放很久吃起来都是脆生生的感觉。” “醉枣就是用酒醉吗?” “可不,要不咋叫醉枣。” 枣子捡起来,提回家去,仔细挑拣分类。新鲜完好的挑出来做醉枣用。已经蔫的就晒干,留着过年蒸枣糕,煮腊八稀饭用。 挑拣完毕,那些准备做醉枣的,用干净帕子擦干净。梁氏不知道从哪里倒了小半碗烧酒来,将枣子有眼的一端在酒里蘸了,放进干净的坛子里,坛口封好,放在阴凉处。 “这要放多久?”暮烟问。 “七八天。” 暮玲将剩下的枣提上屋顶晾晒,省的还要费心防着鸡。看着暮玲利落地从梯子爬上爬下,暮烟满脸羡慕,心里想,若是再从梯子上摔下来一回,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了?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早晚都需要加衣裳了,午时的太阳也没那么烤人了。 这些日子,暮玲姐妹俩做生意,梁氏带着暮丰去挖药材,加在一起,攒下了差不多有二十吊钱了。这些钱够买一头牛了,可是买了牛,又没有车,没有犁。将这些农具全部置办齐了,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梁氏和暮玲正合计这件事,暮烟问:“能租牲口使吗?” 梁氏立刻说:“农忙的时候谁家不用牲口,去哪里租?” 暮玲却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这村里除了曹家,其他人家多的有几亩地,少的也就两三亩,还有没有地的。谁家的牲口也不是天天使,若是牲口能出租赚钱,那谁会不干呢!” “那村里关于开荒有规定吗?”暮烟又问。 梁氏说:“有,官府自然是鼓励开荒的,自开荒地者,三年不收赋税”,说完她看看暮烟:“你又想做什么?” 暮烟手托着腮,神色凝重道:“开荒,种药材!” 开荒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秋后或者开春进行,那时候地里家里都不忙。 梁氏白了她一眼:“又做梦!这也是梦里的神仙告诉你的?” 暮烟摇摇头:“娘,这些日子你从那片荒地里挖的药材,是不是卖了不少钱?” 梁氏点点头:“是有点。” “无人管的荒地都能挖出来钱,若是有人管,那还不是要长出更多钱来?” 这一句话确实打动了梁氏,开荒地不用交税,只是出些力气就能收回不少钱,她怎么会不心动。 “村里是有人开荒地,不过人家都是开离村子近的,靠大路的,就那片荒地,根本没人去。” 暮烟开颜笑道:“那正好,那么一大片地,就都是咱们的了,若好好经营,将来就是个大庄园!” “又做梦,又做梦,赶紧去睡觉!” “娘,先打听打听牲口怎么租,连人带牲口,耕一天地多少钱”,暮玲说。 “怎么,还真要开荒?” “娘,庄户人家,不就得有地吗?有了地才有希望。” 这是件大事,梁氏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反正现在离秋后还有些日子。 第52章 咸鸭蛋火了 自从咸鸭蛋腌好了,暮烟她们这两天去镇上都会带一点。知道卖肉的小周掌柜喜欢,专门给他送了十个过去。 钟诚还真是守信,每次都是一早便将鸭蛋送过来,有时候暮烟她们还没有走,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再没有别的话。 这天他来的早,进门的时候,梁氏和暮玲正在烙饼,他叫了梁氏一声,放下鸭蛋就往外走。 暮烟跑步回来,看见门口的推车,就知道是钟诚来了。这次车上推的不是瓜,而是两个大口袋,袋口系着,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伸手摸摸,像是豆子,红豆或者绿豆。 见钟诚沉着脸从大门出来,看样子就知道她姐又没给人家好脸色:“钟大哥来了,吃早饭了吗?咋不坐坐?” “不了,赶着去集上换粮食呢!” “换粮食?”暮烟不明白他说什么。 钟诚指指推车上的口袋:“这是才打下来的绿豆,是我大嫂和我娘我妹一个个豆荚摘回来的,别人家还不见得有呢!我推去集上换成麦子,这中间有利呢!” 绿豆是杂粮,但是不见得家家都种,所以算稀罕。庄户人家,若是让掏钱买,总是舍不得,可若是说换,就容易多了。 这个钟诚,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憨。 “钟大哥,你家有牲口吗?” “有啊!有一头牛,一匹马。” “那你家的牲口出租不?” 钟诚挠挠头,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暮烟接着说:“我们想开荒地,秋后想租牲口耕地。” 一听是耕地,钟诚道:“那还租啥,反正秋后也没啥事。” 暮烟立刻正色阻止道:“就是租,不是借,我娘给钱你必须收着,她问价你就照实说,不然我们就找别人了。” “不用找别人,我一个人一头牛一天就能耕三亩地。” “那片地有十几亩,你在上冻前耕完就行。” “放心,开荒我有经验。” “你若想揽下这活计,中秋的时候,就来与我娘定下。” 钟诚点头答应着,高兴地推起推车走了。 因为有了经营文书,不用再担心去晚了没地方,暮玲她们也不用去得太早了。她们吃了早饭,收拾妥当才出门,就有好几个村民陆续进了胡同。 看这阵势,和上次镇上那些吃坏肚子的人有点像,可她们并没有得罪这些人啊! 等这些人走近才看清,为首的正是曹家的帮佣李氏。暮玲姐妹俩愣愣地看着他们,李氏笑着开口道:“玲子这是去赶集?” 暮玲点点头:“是,去出摊。” “你家的咸鸭蛋还有吗?” “那得问我娘。” 梁氏也听到外面的人声,出来看究竟,李氏笑逐颜开道:“暮三嫂嫂,曹夫人吃了你家的咸鸭蛋,连声说好,曹先生还说,鸭蛋性凉,对秋燥有好处。夫人这几日正好有点秋燥干咳,便让我再来买些。” 其他人也都是要买咸鸭蛋的,梁氏为难道:“现下腌好的没多少了,下一坛子还要过几日才成呢!” 此时李氏当仁不让:“那可得先紧着我!” 这些人都是她忽悠来的,有的也就是想买几个尝尝。梁氏将她们领到家中,将腌好的一坛子咸鸭蛋都捞了出来,一数,也就剩下三十多个了。 众人商量过后,李氏要了十个,反正过几日就又有新的了。其他人将剩下的分了,每人几个,回去尝尝。 梁氏实在是没想到,这咸鸭蛋会如此抢手,后悔没有多腌一点。早上钟诚才来过,要等他再来得过五天呢! 镇上,暮玲一边干活一边也说:“想不到这咸鸭蛋如此抢手,应该再多腌一点,让钟诚再多送一些来的。” 暮烟说:“早上他说去用绿豆换麦子,也不知道在哪里。” “那肯定在粮市,就是牲口市旁边,打麦场另一边。” “那我去告诉他!” “行,忙过了这阵就去,回来的时候再买些肉。” 插着空当,暮烟便跑去了粮市。那里都是卖粮食的,一排排口袋张开了,等人去挑选。暮烟记得钟诚说他带来的是绿豆,便只寻找装绿豆的袋子。 她正仔细寻找,听到钟诚喊她:“暮烟!” 暮烟回头,看见钟诚正在一旁与人交易,她便示意让钟诚先忙,站在一边等着。 另外一个人的口袋也撑开,里面装的是麦子。钟诚道:“一斤绿豆换三斤麦子,我这可是才打下来的新绿豆,城里的老爷娘子们肯定喜欢。” 那人犹豫道:“你这绿豆看着是好,不过一斤换三斤,有点贵啊!” 钟诚将自家的袋口一收:“我若不是着急用白面,还不换呢!我自己送到城里去,保证卖个好价钱。” 暮烟在一旁开口道:“诚子哥,我姐问麦子换到了没有,让你换好了去摊子上一趟,她有事同你讲。” 钟诚偷偷地抿嘴一笑,朝对面的人摊开两手:“你看看,家里都来人催了,谁让我着急,你若是将这一口袋绿豆都要了,我十斤送你一斤,如何?” 对面的人也是一拍大腿做了决定:“成,就是它,倒口袋。” 倒口袋是卖粮食的基本操作。将粮食从卖家的口袋倒入买家的口袋,一来腾口袋,二来也看看粮食是否上下一致。 两人合作倒好了口袋,开始两人抬着称分量,暮烟又说:“诚子哥我先回去了,你一会儿忙完了就来。” 钟诚答应着,满脸喜悦。 差不多巳时正的时候,钟诚便将两袋绿豆换成了五袋半麦子,推着来到暮玲她们的摊子前。 “暮玲,你寻我?” “嗯!我家的咸鸭蛋卖得挺好,以后你每隔两天就送一百个来”,说完暮玲又觉得才差两天,何必折腾:“你每五天送两百个也行,省得老是跑。” “没关系,就两天送一百个。” 暮烟问他:“钟大哥,你粮食都换完了?” “换完了!” “这些麦子你要去哪里卖?” “我们村挨着河,有水磨坊,我将这些麦子推回去,磨成白面再卖,利还大些。” 这样费事倒来换去,不用问,其中是有利益的。正好暮玲她们的白面也不多了,便问:“你那白面卖多少钱一斤?” 钟诚看看周围没有人,小声说:“你们要用面,十五文一斤便可。” 第53章 看师父 十五文钱一斤面,比麦子没贵多少,还省了洗麦子,推碾子的力气和功夫,划算啊! “那你下回送鸭蛋的时候,送五十斤白面来,我看好不好用。” “好嘞!保你好用。” 钟诚也不墨迹,推上推车走了。两家现在成了买卖家,相处得顺其自然。 现在暮烟她们的生意趋于稳定,加上卖咸鸭蛋的钱,平均每日能进五百文钱,除去成本,也有二百多文,赶集的日子,能纯赚三百多文。这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眼看着天一日比一日凉了,也不知道那群小乞丐是如何过夜的,至今都没有寻到帮助他们的法子,暮烟抽空想去官驿后面看看。 她绕过官驿,看见官驿外的的东墙根处有个草窝棚。走近了看,是用木棍和树枝麦草搭起来的个窝棚,是就着官驿的墙,搭了个斜坡而已。 窝棚口上还挂着一个破门帘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 暮烟刚想伸手去撩破门帘子,身后有人喝道:“做什么,想偷东西?” 暮烟回身,见一个手拿打狗棍的小乞丐正瞪着她。暮烟瞥了他一眼:“偷东西,你这里有什么好偷的?我来看看你们是如何渡日的。” 小乞丐看清是暮烟,大摇大摆走过来:“还能如何,弄个草窝一钻,冻不死罢了。” “其他人呢?” “天要冷了,饭不好讨,他们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去了,只有我,本就是个孤儿,无处可去!” 只剩下他一个了!那时常接济一下还是可以的,暮烟转过身,将揣在怀里的一块大饼掏出来递给他。小乞丐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住,道了声谢。 “你要在这里过冬吗?”暮烟问。 “不知道,反正路途遥遥回去,也是我一个人,没意思。” “那我每日给你送点吃的,我也很穷,没办法帮你更多。” 暮烟走了,小乞丐手里拿着大饼,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弯了,再也看不见。 自那日后,暮烟每天抽空给小乞丐送点吃的,如果他不在,就放在他的窝棚里。 回摊子的时候经过官驿门口,常见面的那个邮差正从里面出来:“小姑娘,你们是陈钟村的,认识暮泽年吗?” “那是我爹!”暮烟答道。 邮差听了面色大喜:“太好了,那不用我再跑一趟了,你爹给你们捎钱了!” 说着,邮差将一封信和一个缝起来的小包裹递给她,让她在领取单据上按了手印。包裹上写着“暮泽年”,信封上写的是“暮丰吾儿亲启”,看那字迹,比暮丰强多了。 暮烟掂掂手里的包裹,估摸着有差不多一吊钱,或许不到。 对面的暮玲已经看见那邮差给她东西,等她一回到摊子便说:“别打开,若是打开了,咱就有嘴说不清了,回头那老太婆还以为她儿子给她捎的是银子呢!” “那信呢?” “信可以看,反正她又不认识字,也是让暮丰给她读。” 暮烟将信拆开,信纸上一排排小楷写得规规矩矩,不比田先生的字差,看来他们这个爹,还真是个读过书的人。 信上说:母亲在上,儿在外一切安好,勿念。中秋将近,儿不能归家尽孝,今捎去八百文钱,略表孝道。儿,暮泽年。 原来只有八百文钱,才是梁氏一个月的工钱。暮玲不让拆包裹,自然也没有想要那八百文钱。 这是她爹捎给给老太婆过中秋的钱!明日便是中秋了! 中秋佳节是亲人团聚,看望长辈的日子,暮烟一想,自从拜了师,她还没有去看过师父呢!实在是不应该。 “姐,中秋我该去看看师父,该买些什么?” “茶叶!” 收了摊子,暮玲陪她去了北街的茶叶铺。一个小镇上的茶叶铺,就一点点的小门面。 暮烟过去问了,最好的茶叶也就一两银子一斤,说起来不贵,可是她们一天才赚二三百文钱! “买二两!包好看些,再买块熏肉,凑两样,是个双。”暮玲说。 就买这么点东西,还是将今日赚的钱几乎都花了,回到家,母亲还不知道要怎样责怪。 “没事,用那次藏下的钱补上点,就说今日赚的少。” 怕梁氏看见了她买的东西心疼,暮烟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去了赵家庄。暮玲将最后剩下的一点肉卷了饼给她吃,然后带上她爹捎回来的钱和信回家了。 进了赵家庄,暮烟没有走临街的医馆,从医馆后面的院门直接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她叫了声“师父”,一位四十几岁,微胖的妇人从北屋出来:“是烟儿来了,快进来,你师父正念叨你呢!说你该来了。” 这是赵先生的夫人,上次来拜师的时候见过。暮烟叫了声“赵夫人”,那妇人笑着将她让进屋去。 她才在堂屋站定,东里间的门帘一撩,她师父微笑着站在门口吩咐儿媳妇:“我徒弟来了,快沏茶!” 赵夫人爽快地答应着去烧水沏茶,暮烟将手里的茶叶和熏肉放在方桌上:“师父,老也没来看您,给您买了二两茶叶,一斤熏肉。” 老先生手捻胡须怨道:“你这孩子,来就来,何必破费,家里都不富裕。茶叶我留下,这熏肉拿回去你们吃,师父这里不缺吃的。” “缺不缺是您的事,这是我这个徒弟该孝敬您的!您就受了!” 赵夫人从外面侧身顶起门帘,端了茶具进来:“人家孩子送来,您叫拿回去,那不是打人脸,您再送些别的让孩子带回去不就成了。” 老先生连连点头:“说的对,你去备回礼,我要与我徒弟说说话。” 赵夫人出去,暮烟和老先生坐在堂屋说话。关于说书,她还是有很多专业问题需要请教的,老先生对这个话题也是极感兴趣。不知不觉,师徒二人说到了天都快黑了。 直到赵夫人进来说:“饭熟了,烟儿留下来吃饭!”暮烟才记起时间。 “不行,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娘不放心。” 暮烟告别了师父就往外走,赵夫人拉着她,将一个小纸包塞进她手里:“我也没准备啥,就从我家先生那里抓了些冰糖,拿回去吃!” 冰糖,在那个年代,这可是稀罕东西!暮烟道了谢,匆匆上路。 才出了赵家庄,似有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天“呼”地一下黑了下来。 路两旁的庄稼都比人高,若是里面藏了人,是谁都发现不了的。一阵风吹过,庄稼地被吹得“哗啦啦”作响,暮烟只觉得浑身一冷,打个哆嗦。 第54章 吃口水 暮烟正害怕,听着前面好像有马奔跑的声音,她侧身躲在庄稼地边上观察,见一匹白马从陈钟村方向跑过来。 “陆君铭!” “烟儿!” 听到这声呼唤,暮烟的心里一暖。 等大白马跑到跟前,暮烟走过去,眼巴巴等着陆君铭下马,将她抱上马背。 怕她害怕,陆君铭没有催马,大白马悠闲地“踢踏”着步子,还不时打个响鼻。 又一阵风吹过,庄稼地还是“哗啦啦”的响,暮烟再也不害怕了。 她将手里的纸包打开,借着最后一丝丝太阳余晖看见,里面是两大块冰糖。用手掰掰,掰不动,她张嘴咬了下去,咬下来一块,然后又咬成两小块,将嘴外面的一块拿下来,转身塞进陆君铭嘴里,另外一块自己吃了。 陆君铭一边咂嘴,一边说:“冰糖,这可是好东西,你从哪里弄的?” “我师父给的!” “当初是你抢了人家的营生,没想到还成了师徒。” “是呢!事在人为,冤家宜解不宜结。” 陆君铭将下巴在她头顶蹭蹭:“你说的都对!” 暮烟忽然自己“嘿嘿”笑了起来,还将头往后仰,用头顶的发髻蹭陆君铭的下巴。 陆君铭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是从你师父那里新学了什么好笑的段子,快说给我听,你很久都没有单独给我讲故事了。” 暮烟笑着道:“段子自然有,改日给你说,我是笑你。” “我有什么好笑,听你娘说你去看师父还没回来,我便立刻来接你了!” 暮烟用后脑轻轻磕了磕他的下巴:“所以我要谢谢你!请你吃口水啊!刚才给你吃那糖是我用牙咬下来的。”说完她笑出了声。 陆君铭抬手在她的后脑上一推:“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你的口水,我乐意吃,百吃不厌。” 他若是打闹,暮烟倒不怕,可他这样说,暮烟倒语塞了。幸好天黑了,陆君铭看不到她的脸已经红成了晚霞。 到了村口,暮烟怕被人看见说闲话,非要下来,陆君铭只好将她抱下来,任她走在前面,他自己牵马走在后面。 将暮烟送到家门口,陆君铭才骑上马,跑过田间小路,沿着池塘边回了家。 暮烟回家,看见那个包裹和信还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姐,这钱怎么没给后院?” 暮玲在灶屋说:“咱娘说,偏偏到十五晚上再给,叫她多惦记一日。” 也是,钱不能留下,晚给一日总是允许! “咱娘说了,明日中秋,买二斤肉回来炖了,还要买几块月饼回来祭月。” 说是祭月,最后还不是要落入人口,这自然是个好消息。 次日因为是中秋,人们大多在家里团员,又不是赶集的日子,所以暮烟她们的生意倒不好。于是早早收了摊子,去街里买肉。 一早就说好了让周掌柜给留的肉,两人拿上回了家。吃过午饭,梁氏将肉切了,用暮烟拿回来的冰糖炒了糖色,开始炖肉。 以前的猪肉没现在的肉这么好熟,要细火慢炖才好吃。 梁氏说陆太公叫了登云楼的菜来过节,晚上她就不必再去陆家做晚饭了。 闻着炖肉的香味,梁氏在院子里翻晒绿豆荚。绿豆是间种在高粱地里的,上面的豆荚已经有的熟透了,若是等到收割高粱的时候再收,那豆荚就该爆掉了,到时候豆子落在地里,可就收不回来了。所以在收割高粱之前,要将熟透的绿豆荚摘回来。 之前钟诚去换麦子的绿豆,就是摘回来的豆荚,打出来的豆子。 豆荚在太阳暴晒下“噼里啪啦”地纷纷爆开,再用手一划拉,爆开得更多,都不用再打了。将笸箩晃晃,豆子自然都落去下面,空豆荚浮在上面,抓出去就好了。 暮烟正坐在院子里看书,钟诚径自进了门来:“婶子,烟儿,我来送鸭蛋,估摸着你们的面也用得差不多了,我又送了五十斤来。” 说完他返回身去,取了大门口的门槛,将推车推了进来。来了多次,他都知道东西在哪里放着了,自己拿进灶屋将东西放好。经过这些次打交道,梁氏也确定他是个诚实的人,鸭蛋也不再回回都数了,反正每次都没有少过。 暮烟搬了小凳子请他坐,小声提醒他“牲口,租牲口”。 钟诚看着梁氏脸色还好,便说:“婶子,我听烟儿说你们想开荒地,秋后要租牲口耕地,我家有一头牛一匹马,都能耕地拉车,我想揽下这活计。” 梁氏白了暮烟一眼,是怪她还没有决定的事就到处乱说。 “那你耕一亩地多少钱?”梁氏问。 钟诚憨笑着说:“以前没做过这活计,也不清楚价,我就是想,牲口闲着也是闲着,能赚点总比不赚强。” 说了等于没说,讨价还价的过程,谁都不愿意先出价。暮玲知道钟诚来了,本来不想出来,可是在屋里听得着急,便出来说:“耕一亩地二百文钱,管人吃饭,管牲口草料,我向曹夫人打听过了。” 曹家地多,只有大强一个长工干活,农忙的时候经常要雇人,她说的价钱应该是公道的。 钟诚连忙答应:“行,就是这个价,哪日开工咱们再议。” “这还真的要开荒?”梁氏还在犹豫。 暮玲劝道:“娘,开!虽说地薄些,可是多呀!那一片有十几亩呢!若是都开出来,过几年咱就真的能赶上曹家了,丰儿也好说媳妇儿。” 暮丰好说媳妇,对于梁氏来说,这是个百吃不厌的甜枣,对于暮玲来说,也是百试不爽的一招。 “那行,就听你的,开地!怎么也得等收了秋再说,今日我去摘绿豆荚,看着高粱穗子都泛红了,过了下个集日就割!” “好!”暮玲爽快地答应着。 这时候陆君铭一路叫着暮烟跑进来,手里还举着两个鸭蛋:“烟儿,烟儿,你的鸭子下蛋了!” 暮烟从小凳子上跳起来跑了过去:“真的?这真是我的鸭子下的?” 陆君铭将鸭蛋交给她:“那还有假,我亲眼看见它们进了池塘边的草丛里卧下,等它们出来我去寻,就看见了鸭蛋,你摸,还热乎呢!咱们再去找找,说不定还有呢!” 暮烟手里的鸭蛋的确还有温度,陆君铭没有说谎。暮烟寻了个篮子提上就跑了,陆君铭紧紧跟着跑了出去,梁氏在后面笑道:“顶多个鸭蛋,提那么个大篮子做什么!” 第55章 团圆夜 暮烟和陆君铭沿着池塘边的草丛寻着,寻了一圈,只在柳树下寻到两个。 “看来它们喜欢在柳树下面下蛋,这是它们的窝。” 暮烟坐下来休息,陆君铭坐在一边:“我爷爷叫了登云楼的菜,想叫你们全家晚上一起吃,可是你娘死活不肯,说家里还有你奶奶要一起过节。” 梁氏抠门爱算计,但是蹭吃蹭喝这样的事,她从来不干。 “中秋都是自家人团员,哪有去别人家吃饭的。”暮烟说。 “可是要了好多菜呢!我和爷爷哪里吃得了。” 他原本以为爷爷出面,梁氏会给面子,没想到她还是拒绝了。 说起吃的,暮烟突然想起,今天忘了给那个小乞丐送吃的,今天可是中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讨到吃的。 “陆君铭,帮我个忙。” “什么事?” “你骑马去镇上,官驿后面有个窝棚,去给住在那里的人送点好吃的。” “那是什么人,你认得?” “是个小乞丐,他也是上谷来的,是个孤儿。” “行,那我一会儿再去,从登云楼拿了菜给他送一份,反正我们也吃不了。” “好,给他留点肉,他一定很久没有吃肉了。你去的时候若是他不在,把东西放在窝棚里就行。” 梁氏在喊暮烟回家,她是怕她跟着陆君铭回家。她教出来的孩子,别的不敢说,个个都管得住自己的嘴,再馋也不会出去讨嘴吃。就连暮丰,也只是在家里贪吃,出了门,也是从不看别人吃东西。 暮烟提着只装了两个鸭蛋的篮子回了家,梁氏站在胡同口笑着问:“我看看,捡满了篮子没有。” 暮烟尴尬地笑笑:“就两个,不过有了开始就不愁更多。” “嗯!回家吃饭,今日吃早些,一会儿赏月呢!” 因进入秋收农忙季节,说书已经停了几日了。 陆君铭骑马去了镇上,先从登云楼取了菜,整整两个三层食盒,十多个菜。他按照暮烟说的,去了官驿后面,找到那个窝棚。他先在外面问了一声“有人吗?”无人回应,那乞丐应该是不在。 他打开一个食盒,正好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份扒肘子,还冒着热气。他将肘子端着放进窝棚,便提着食盒上了马。 才拐过官驿的墙角,便看见一个手里拿着棍子的小乞丐,没精打采走过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应该是被香味吸引,那小乞丐看了他一眼,才朝窝棚走去。 暮家的灶屋里,肉香扑鼻,梁氏炖的肉可比后院的香多了! 三个孩子坐下准备吃饭,梁氏朝暮丰道:“丰儿,去接你奶奶过来。” 暮丰头一拧:“叫她做什么,她吃肉的时候咋不叫咱!” “去!”梁氏一拍桌子,暮丰噘着嘴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听见拐杖戳地的声音,等那声音快到灶屋门口了,梁氏才起身迎到门口:“母亲来了,今日过节,孩子们做生意赚了些钱,买了二斤肉。” 老太婆拉着一张长脸“嗯”了一声,便进屋坐在主位上。梁氏吩咐道:“玲子,快给你奶奶盛肉,多盛点,丰儿拿饼。” 老太婆清清嗓子道:“可不要多盛,我黑晌不能多吃,盛点菜就行。” 暮丰趁着转身端饼的功夫撇撇嘴,翻个白眼。 家里没有别的菜,只有墙边种的那几棵豆角和丝瓜,能摘的都摘了,烩到了肉里。 暮玲听了老太婆的话,就给她盛了两块肉,剩下都是菜。梁氏将一块饼递到她手里,老太婆看看说:“都能吃上白面饼了,看来三小没少往家捎钱。” 梁氏装作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拍大腿道:“嗨!您不提我还忘了,他爹还真是捎钱回来了,玲子快去给你奶奶拿来,还有信。” 暮玲跑去堂屋将东西拿来:“这是今日镇上的邮差给的,让我们给您捎回来呢!快打开看看,我爹捎了多少钱。” 若是给她送去了后院,她一定又说没个文。 暮丰将信又念了一遍,老太婆听了从鼻孔里“哼”一声:“不是都写了八百文,还看什么看”,说罢将钱揣起来开始吃肉。 陆家,爷孙俩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菜,陆太公拿过酒坛子倒酒:“铭儿来陪爷爷喝点。” “不想喝”,陆君铭看着眼前的菜,糖醋鱼,八宝鸡,宫廷牛肉,这些菜暮烟一定都没有吃过。 他拿筷子戳戳这个,戳戳那个,都觉得暮烟没吃上,他自己吃着没意思,于是放下筷子站起来:“我不吃了!” 陆太公将他叫住:“站住!” 陆君铭以为爷爷生气了,噘着嘴站着,陆太公将杯里的酒倒入口中道:“将菜收进食盒里,提上,去暮家,他们不来咱们去,我看她还能将咱们撵出来不成!” 陆君铭答应着,快速收拾起来,分分钟两个食盒便提在了口中,陆太公将酒坛也拿上,爷孙俩一前一后去了暮家。 此时暮家的晚餐已经接近尾声。暮丰终于吃上炖肉,放开了胃口,吃了一大碗。他才将空碗放下,就听见陆太公在门口说:“三小家的,我们爷孙来你家凑个热闹。” 话音未落,陆君铭已经兴冲冲提着两个食盒进了灶屋:“烟儿,快腾桌子。” 不等暮家人反应,他已经将食盒打开,将菜一盘盘端了出来。那些菜色,暮丰从来没有见过,口中忍不住赞叹:“乖乖,这么多好菜!陆君铭你要来不早来,害我刚才吃了一碗炖肉,现在都没多少胃口了。” 陆君铭后悔,怎么忘了暮家还有这位吃主儿,早知道就应该从他入手。 陆太公进来看见了老太婆,赶紧将酒坛放下,朝她拱手道:“老夫人也在,我家就我和孙儿两个人,孩子孤单,想来寻伙伴,我们便来了。这是登云楼叫的几个菜,您尝尝。” 论辈分,陆太公比老太婆高,只是看她年纪大了,才如此客气。老太婆拄着拐杖起身道:“不行了,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大鱼大肉,你们吃!我要回去歇着了。” 梁氏示意暮丰去送她,暮丰看着满桌子好菜迈不动步,又不敢违背梁氏,只好去了。 老太婆走了,梁氏招呼陆太公坐下,让暮玲去拿酒杯,亲自给太公斟酒。 第56章 赏月 暮丰耐着性子将老太婆送到后院,一阵风一样跑了回来,坐下拿起筷子才发现,他娘还在客气。 “太公,这怎的还叫您破费呢!” 陆太公笑道:“破费啥,我祖孙俩吃不了这么多,剩下岂不是浪费。” 暮丰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说的是啊!娘,人家来都来了,难道还将人家撵回去不成。” 陆君铭拿起筷子夹了块鱼放进暮烟碗里:“就是嘛!你们快吃啊!不要剩下了。” 梁氏终于拿起筷子,暮丰已经将一只鸡腿夹了起来,陆君铭也开始吃菜,不过他的眼睛总是看着暮烟的碗,她一停下,他就赶紧夹菜。 这顿饭又吃了好一会儿,连暮丰都摸摸肚子打个饱嗝,别人更是早都饱了。 暮玲扭头看看院子里,已经有月光:“娘,月亮出来了,去祭月!” “好,那你收拾了,刷了锅烧点开水,沏点茶喝,今日都吃那么多,别再存食了。” 陆君铭和暮烟来到院子里,见只有西墙边才有一小片月光,月亮被东屋和灶屋遮住了,还看不到。暮烟说:“屋顶上的月光一定好看!” 暮玲在灶屋里就听见她说屋顶,立刻阻止:“烟儿不许上屋顶,忘了上次摔下来的事了!” 暮烟吐吐舌头回道:“我就是说说,又没真的上。” 陆君铭说:“何须上屋顶,我家院子里无遮无挡,满院子都是月光,去我家赏月!” 陆太公也说:“这倒是,我家没有院墙,东南面是池塘,不只是满院子月光,还能从水中看月亮倒影呢!就不必麻烦再沏茶了,去我家喝。” 今日梁氏也高兴,反正人家一桌子菜都吃了,还在乎多喝口茶。 “好,正好都吃多了,让他们围着池塘溜溜食,你们先走,我把月祭上就来。” 暮烟叫了声“姐姐”,暮玲让她先去,说她稍后就来。陆君铭拉起暮烟先跑了出去,梁氏担心暮丰吃得太多会积食,也催他出去走走。 陆家的院子,不仅是满院子月光,连又大又圆的月亮都看得一清二楚。今夜是个大晴天,月朗星稀,整个天幕都被月亮的光辉侵占了去。 陆君铭端了吃饭的桌子出来,又去拿凳子请梁氏坐,陆太公去拿茶叶。一旁专门烧水沏茶的小碳炉还没有熄灭,太公加了碳,将盛了水的铸铁壶坐上去。 几个孩子确实吃撑了,暮烟带头绕池塘散步,陆君铭跟上去,暮丰也跟在后面,可是暮玲却迟迟没有出来。 三个人绕池塘走了一圈,陆太公在院子里叫他们:“来喝茶了,这是黑茶,最为消食解腻。” 坐下来喝茶,暮烟发现陆家并没有摆香案祭月:“陆君铭,你咋不祭月呢?” 陆君铭不屑道:“我又不求姻缘,祭啥月呀!” 梁氏道:“这个祭月祭的可不是月老,是嫦娥仙子,女子乞求花容月貌,男子主求美眷,家主祈团圆。” “她管的还挺多,我不是家主,也不求美眷,不祭。” 暮烟站起来问:“你家有香炉吗?” 陆君铭点点头:“有。” “那有月饼或者点心吗?” “有。” “走,去祭月。” 不容他再说什么,暮烟已经跑去了槐树下,将陆太公平日喝茶的小茶桌端到院子正中,催着陆君铭快去拿香炉和点心。 陆君铭无心于此,可是暮烟想祭,他也只好随着。进屋去拿了点心和香炉回来,两人在小茶桌上摆置好,暮烟点了三根香拈在手中,仰头对着月亮大声道:“请嫦娥仙子让我变得更漂亮。”说罢将香插入香炉中。 陆君铭笑着侧首看她:“人家求神许愿都是悄悄的,你如此大声做什么?” “月亮那么远,小声怕仙子听不见啊!”暮烟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她是开心的。 一片薄云飘过,如同给月亮披上了轻纱,轻纱落去,月亮又露出它的清丽容颜。两人并肩仰首,静静地看着月亮,脸上挂着同样的笑。 梁氏扭头往家的方向看看,还没有暮玲的影子,她起身向太公道:“这个玲子,怎的如此磨蹭,我回去看看她”,说罢自顾出了院子,朝家跑去。 暮家大门半掩着,灶屋里的灯还没有熄,没洗的盘子碗都在灶台上放着,灶塘里还有未燃尽的余火,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冒热气,只是不见暮玲。 梁氏站在灶屋门口叫了一声“玲子”,无人回应,她顿了片刻便向外跑去,出了胡同北口右拐,往书塾方向跑去。遇见有人,便慢下来走几步,四下无人便又开始跑。 书塾的大槐树下,田先生正负手望着月亮,听见入口处有人小声叫了声“先生”,他知道是暮玲。 “玲姑娘,来赏月啊!” 得到邀请,暮玲的一颗心都绽开了花,强忍着满心喜悦,故作镇静,款步走过去。 “先生,您怎的站在树下看月亮?” “我一个凡夫俗子,不想扰了玲珑月影,便借这槐树遮一遮。” 暮玲也隐身在树影下,与他并肩,微微仰头正好看见东南方向的月亮,果然情境更佳。 悄悄侧首看看身边的人,素衣束发,丰神俊朗,与说书先生口中的翩翩公子一般无二。 暮玲又轻轻叫了声“先生”想说些什么,田先生将食指放在唇边,朝她使个眼神,示意噤声。 “嘘!莫要吵了月中的仙子。” 暮玲便不再出声,只是凝神看着他。 梁氏跑到书塾近前,已经累得开始喘了,她停下来弯腰喘息,只觉得喉咙里一阵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的咳嗽声,暮玲再熟悉不过。 “我,我娘来了!”暮玲扭头去看田先生,田先生淡然一笑:“你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 说起来是没做什么,可孤男寡女月下相会,总是禁忌。暮玲心里慌得很:“你就说没看到我”,说着就要往屋里跑,田先生伸手将她拉住:“你躲起来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是被你娘发现了,还不说是我将你藏起来了,那可就真的有口说不清了。” 听着咳嗽声停了,暮玲知道梁氏就快到了。既然不能躲,那只能大大方方走出去。 母女两人在书塾入口处相遇,梁氏厉声问道:“不是在家里刷碗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暮玲正不知如何回答,田先生走了过来:“暮夫人,适才我在槐树下赏月,见玲姑娘匆匆走过,便叫住她一同赏月。” 第57章 瘟神 田先生肯主动出来解围,这在暮玲心中,便是男人的担当了。 这书塾不是封闭的院落,也没有大门。三面都有邻居的房屋和院墙围挡,一侧是一条胡同,可以从主街穿去北面的街道。从此穿过去,便是曹家! 经他提醒,暮玲才有了主意:“我去找曹夫人拓花样子。” 梁氏咬咬牙道:“黑更半夜拓什么花样子,回家!”说罢转身回家,暮玲跟在后面。 回到家,暮玲进灶屋去刷碗,梁氏坐在饭桌旁生闷气。她是个炮筒子脾气,可这件事她也是头一回遇上,一时不知道炮该往哪里打。 这件事就像是个软鸡蛋,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膜,啥都能看见,可又不能戳破,让人看着恶心。 坐了好一会儿,梁氏也没有说出什么,气呼呼回了北屋。她无心再纳鞋底,就坐在堂屋继续生气。 见她说不出什么,暮玲心里倒是安定了。她想着:像田先生这样好的人,没有人会不接受他,她娘不过是不想让她太早嫁人,怕嫁了人就不能给家里干活儿了。 暮烟回家的时候,堂屋里没有点灯,不过月光太好,只借着从门口洒进来的一小片,也能看得清屋里简单的家具物什。 她撩起西里间的门帘,看见暮玲正躺在炕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嘴里哼着小曲儿。 因为农忙,连集都没有多少人逛了,官道上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暮烟她们的生意也少了许多。姐妹俩商量暂停几日,将地里的庄稼收了。 这日她们早早收了摊子,想去集上买点菜,地里的活儿重,不吃饱哪里做得动。 这时节多数菜都过了旺季,黄瓜豆角都是拉秧的菜,因为品相差,都论堆卖了。便宜是便宜,可是这些鲜菜不好存放,不能买太多。 看着菜市里一堆堆便宜的菜,暮烟有些舍不得走:“姐,这些菜能不能买回去做咸菜?暴腌黄瓜,酱黄瓜可都不愁卖。” 自从做了生意,暮玲的心界也开阔多了,也明白了不能一条道跑到黑,要懂得变通的道理。 “是啊!咱娘不是老说她家祖辈是开酱菜园子的,她肯定会做。” 不想惹梁氏开骂,两人还是没敢多买,买了五斤拉秧的小黄瓜扭,二斤长短不齐的嫩豆角。因为今日生意不好,切好了没卖完的卤肉也剩下一些。 回到家,暮玲收拾好锅里,让暮烟烧火,她去将镰刀都找出来磨,准备明天去割高粱。 见槐树下晾着的药材很少,暮玲问坐在东屋门口的暮丰:“这两日咋就挖这么点药材。” 暮丰没精打采地说:“那荒地又不是聚宝盆,老挖老有,这些都是我和咱娘寻出去好远才寻到的。” 他说的对啊!长在地里的东西,哪能老有。庄户人家土里刨食,能发挥的空间太小了。 “明日咱俩割高粱,咱娘和烟儿割绿豆。” 暮丰翻个白眼没说话,他不想干,但是没理由不干。 梁氏回到家看见篮子里的黄瓜和豆角,又随口嚷嚷起来:“你们买这么多拉秧菜做什么,吃不完不是糟践吗?” “拉秧菜便宜,买这么多也没花几文钱,可以腌上多吃几日,也可以卖呀!”暮烟说。 “说的也是,腌成咸菜且能放呢!”梁氏坐下来择那些菜,看来她已经想好了要怎样处置它们。 菜择干净洗了,放在院子里晾着,一家人开始吃饭。午饭有肉,梁氏拣了两根大一点的黄瓜拍了,暮丰又吃到了打饱嗝。 等院子里的菜都晾干了,黄瓜扭放进盆里,照旧是第一道工序,码盐杀水。梁氏掀开盛酱的坛子,将嫩豆角放进去,用筷子按下去。 这种腌咸菜的方法暮烟可是第一次见:“娘,你把豆角放进去,不怕一坛子酱都坏了?” 梁氏把酱坛子盖好:“等着!过几日就知道了。” 黄瓜扭用盐码了半日,将水挤出去,切了葱丝姜丝,混了桂皮大料放进去,再加点盐,腌上一夜,明日便能吃了,保证都是脆生生的。 晚上暮烟不去说书了,梁氏也不准多点灯油,暮烟便拿着书,凑到堂屋的油灯跟前去看。 梁氏的鞋底已经纳完了几双,暮玲帮忙做鞋帮,梁氏上鞋帮。 “勉强认得几个字?一天到晚瞎看啥?”梁氏将手里的针在头上划了划。 “看看不就认得多了,我想看看若是开了荒地,明年能种些啥。” “那盐碱地,就算是开了,头两年也长不出啥,还得先花钱耕地!”听这意思,她是犹豫了。 “所以我看看有啥是适合种在盐碱地的。”暮烟道。 梁氏嗤笑道:“盐碱地最爱长的就是碱蓬棵,都不用种!” 暮烟并不示弱:“还有地黄和蒲公英,咱们不是从那里挖了不少回来。” 梁氏停下手里的针线问:“那些真的能种?” “它自己都能长那么多,若是有人种,岂不是长得更多,能卖更多钱。” “那东西要如何种?” “我正在看。” 说起种药材,暮烟想起在池塘边发现的那株曼陀罗,也不知道它的种子成熟没有,若是能采些种子,明年也种下去,说不定能长成呢! 第二天早上去池塘边跑步的时候,暮烟专门去寻了那棵曼陀罗,果然有两颗果实快成熟了,她小心翼翼将那两颗果实采摘下来,拿回家去。 她将曼陀罗果实放在窗台上晾晒,发现二奶奶给她捏的小鸟还晾在那里。记得二奶奶说过是可以吹响的,她挨个拿起来试,五只小泥鸟,只有一只能吹响,也只是单调的“呜呜”声。 她高兴地拿着小鸟跑去后院:“二奶奶,这小鸟真的能吹响呢!” 北屋的门帘一撩,老太婆拄着拐杖站在屋门口,一双阴森森的眼睛里发出寒光,看得暮烟一阵脊背发凉。 “今年地里都种的些啥粮啊?”老太婆用阴冷的腔调问。 “高粱”,暮烟答道。 “净种些人都没法吃的东西,那东西人吃了拉不出屎来。” 二奶奶朝北屋白了一眼道:“前几年灾荒的时候,连高粱壳子都是好的,现在高粱都吃不得了!” 老太婆的脸上仍是冷冰冰的:“那时是那时,如今是如今,如今是太平盛世,我又是子贤孙孝,谁还吃那东西。” 暮烟心里想:她不吃正好,还省得给她了! 只顾着与二奶奶分享,怎么忘了后院还有这么座瘟神,小泥鸟能吹响的那点喜悦被完全冲散。 第58章 不请自来 暮烟才走出后院的柴门,就看见胡同北口进来一辆大马车。一匹枣红大马,拉着一辆多半新的大车,车辕上坐着的人手里高举着马鞭,那不是钟诚吗?今日怎么推车改成大马车了? 看见暮烟,钟诚从车辕上跳下来问:“烟儿,你姐下地割高粱了吗?” 暮烟摇摇头:“还没走呢!” 钟诚将马车牵到碾子旁拴上,便往她们家走去,一进门先叫“婶子”,梁氏正吃了半截饭,从灶屋迎出来道:“这几日先不做生意,忘了告诉你不用送面了。” 钟诚照旧是憨笑:“今日我不是来送面的,您不是说今日收高粱吗?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来帮帮忙。” 暮烟进来补充道:“他是使着大马车来的!” 梁氏都不记得啥时候对他提过这事,他倒是记得清楚。 “这咋好意思呢!” “没啥,闲着也是闲着。” “那你吃饭了吗?来一块吃饭!” “不了,我吃完才来的。” 灶屋里,暮玲压低声音朝梁氏说:“叫他来做什么,让他回去。” 暮丰见有人帮忙,心里高兴极了,生怕她们将人撵走:“有人帮忙还不好!” 梁氏道:“我没叫他来呀!是他自己来的,人家来都来了,这要怎么开口撵人家走!” 暮家人在灶屋里吃饭,钟诚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等着。 暮玲吃完了饭,出来将镰刀,麻绳等东西都收拾到推车上,李氏一脚进了门,正看见钟诚。 “这不是上次那小伙子吗?还说不是给暮玲说的亲,这都来帮忙收秋了。” 暮玲板着脸道:“这是我家雇来的帮工。” 钟诚站起来想解释,暮烟悄悄地朝他摆摆手,他便只是笑笑没有开口说话。 梁氏从灶屋迎出来:“她婶子,有事?” “这不是曹家也今日收秋,曹夫人想再买些咸鸭蛋给帮工们吃,不知道有没有?” “有,正好这几日她们也不去镇上做生意,多着呢!” “那我多要些,三四十个,省得老跑了。” 李氏跟着梁氏进去拿咸鸭蛋,暮玲又朝钟诚飞个白眼,怪他惹来这些无端的闲话。 才送走李氏,对门的刘氏又来了,自从因为给陆家做饭的事吵了一架,她还没有来过呢!今日怎么来了? 一进门,她也盯着钟诚上下打量一番才问暮玲:“玲子,这是哪位?” “雇来的帮工”,暮玲照旧如是回答。 刘氏听了,脸色立刻转喜:“你说你们家就那点地,还请啥帮工,那不得花钱啊!你大刚哥这两日正好没事,你喊他帮忙不就是了。”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婆娘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主动上门帮忙,一定是心有所图。 暮玲推起推车往外走,钟诚和暮烟也跟上,梁氏手里提着个装水的陶罐从灶屋出来:“谁的力气也不是白长的,怎么能随便使唤人呢!” 刘氏看着暮玲和钟诚的背影,朝梁氏使个眼色:“咱这门对门住着,不比那外乡的知根知底?” 梁氏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冲暮玲来的。她家三个儿子,大儿子都二十一了,还没有说上媳妇儿呢! 要说大刚是个好孩子,长得个头模样也都不差,可就是他家太穷了,三个儿子,就眼下这一处破宅院。 梁氏叫着暮丰往外走,刘氏喜滋滋跟上去:“那我喊大刚也去帮忙?” 没等梁氏回绝,暮丰先就答应了:“好啊!快去叫。” 刘氏故意站在胡同里大声嚷道:“大刚,还磨蹭啥呢?玲子家今儿割高粱,还不去帮忙。” 她家院墙里无人答应,不过大刚很快蔫溜溜从大门出来,手里提着把镰刀。刘氏见了催促道:“快去啊!” 梁氏客气道:“不用了,就那么点地,用不了这许多人。” 大刚脸上的表情略显尴尬:“没事婶子,我也没啥事,帮帮忙不要紧的。” 钟诚将马车牵到胡同里,暮烟和暮丰抢着爬了上去,钟诚叫梁氏也去坐,梁氏道:“不用了,你们先走。” 钟诚也不强求,赶着马车出了胡同,暮烟指路,往村东头的地里去了。 到了地头,钟诚将马卸了套,拴在马车上,从马车上拿起镰刀开始割高粱。他动作麻利,镰刀过处,高粱杆被斜茬削断,放成一堆堆的,还不忘回头叮嘱暮烟和暮丰小心高粱茬。 等暮玲推着推车赶到,钟诚已经割进去了好长一段。暮玲叫暮丰和暮烟过来拿镰刀去割绿豆。 绿豆只是零散地分布在高粱地里,有的藤蔓还缠绕在高粱杆上,钟诚割高粱的时候就顺手割断了,他们只要将绿豆藤蔓与高粱杆分开就好了。 钟诚回身看见梁氏也到了:“婶子,就在地里将高粱穗子掐下去!又不急着播种,让杆子在地里晾几日再往家拉,也轻省些。” 若只是割下来掐了穗子回去,那今日一日就能收完了。过几日要耕地的时候再拉高粱杆子回家,或者就堆在地头上晾干再弄回去都行。 梁氏和暮玲用小扦刀将高粱穗子掐下来,怕掉粒子,就将推车推过来,直接放到推车上,装满了再倒去马车上。 大刚拿着镰刀进了地,也不说话就弯腰开始割高粱。他干农活也是把好手,不比钟诚慢。 做到巳时正,这块地便空了一小半儿,梁氏忍不住叹道:“要说干活儿,还是得大小伙子!” 她招呼钟诚和大刚过来歇歇,喝点水,钟诚就快割到地头了,答应着将剩下的一点割完就过来喝水。 暮丰和暮烟也跑过来歇着,暮丰手里拿着根高粱杆,用嘴剥了皮,像吃甘蔗一样咬进嘴里嚼了还说甜。 这高粱杆还能吃?暮烟也拿起一根来剥,钟诚放下陶罐笑着将她拿起来的高粱杆丢掉:“傻丫头,你这个不甜。” “那啥样的甜?” 钟诚抬头看了看没割的高粱,拿起镰刀走过去,将一棵高粱割了下来:“看,穗子不成的才甜,穗子大的,养分都被粮食吸走了,哪里还甜。” 他镰刀一挥,将高粱杆两头削掉,剩下中间一段递给暮烟。暮烟学着暮丰的样子,剥了皮嚼着,还真有甜味儿。 “那诚子哥,再有甜的你给我留着,要不我娘和我姐把穗子掐了,就不知道哪根甜了。” 钟诚答应着又去干活,暮玲过来喝水,白了暮烟一眼道:“一根高粱杆就把你收买了?他算你哪门子哥?” “就是甜嘛!你尝尝。”暮烟将高粱杆递过去,暮玲给扒拉到一边,回身叫大刚也过来喝水,梁氏也叫道:“大刚快过来喝水。” 第59章 打成一片 进午时了,梁氏与暮玲商量,中午做什么饭吃。暮玲说:“这天又不热,甭来回折腾了,你和烟儿回去做了,送过来吃!” 梁氏叫上暮烟回家去做饭,熬到粘稠的小米稀饭,白面烙饼,煮了咸鸭蛋,炒了小葱鸡蛋,将昨日腌的黄瓜扭装进一个小陶罐。除了没有肉,对庄户人家来说,这饭食算不错了。 饭做好了,梁氏将稀饭盛进陶罐提着,暮烟提个篮子,里面盛着大饼和菜,还有碗筷。 就着推车将饭摆上,梁氏招呼大家来吃饭,暮丰第一个跑了过来,钟诚和大刚也都过来了。 地里都是收秋的人,路对面便有曹家的地,种的是谷子,雇了两个帮工在割谷子。大强使着马车往打麦场拉谷子,经过暮家的地头,见她们家如此热闹,便过来搭讪。 “婶子,我看看给你家帮工做的啥饭。呦!白面大饼炒鸡蛋,还有流油的咸鸭蛋,暴腌嫩黄瓜,这饭食比曹家都好。” “那你也来我家帮工”,梁氏逗他。 大强瞅瞅暮玲:“我巴不得呢!” 暮玲夹了块黄瓜放进嘴里,嚼得发出脆生生的声音:“你一个签了卖身契的长工,身子都不是自个儿的,在这里废什么话!” 众人都笑他,大强满不在乎地将手里的鞭子一摇,使车走了。 吃罢了饭,钟诚说:“我看高粱穗子都不少了,咱也拉一车回去!婶子你找好地方了吗?” 梁氏道:“就放在院子里!不去大麦场了,放在家里,我有空就一点点打了,也方便。” 她们收拾了碗筷,钟诚开始套车,又将车上的高粱穗子往里归了归。暮玲见他动作太大,抱怨道:“你轻点,粒子都掉了,等回去就剩梗了,倒省得打了。” 钟诚一边忙一边应着:“是是是,我慢点,别都便宜了土地爷,不然暮家姑奶奶不乐意。” 暮玲随手捡起个高粱穗子朝他丢过去:“废话真多!” 钟诚抬手一挡,那个高粱穗子被打落在地上,高粱粒子纷纷散落。钟诚笑着去捡,嘴里还在唠叨:“你看看,这下真便宜土地爷了。”说完他捡起个土块递给暮玲:“你用这个,省得糟践东西。” 暮玲接过土块,扬手就要扔,吓得钟诚忙背过身去躲着,暮玲将土块丢在他脚边,便进地里去干活了。 大刚抬头朝这边看了看,便又弯腰去割高粱。暮烟捡起个小土块,调皮地朝暮玲扔过去,正丢在暮玲腿上,暮玲直起腰来瞪着她:“死丫头你要疯啊!” 暮烟吓得吐吐舌头,赶紧去拿镰刀,钟诚侧身朝她撇撇嘴飞个眼神,意思是“她可不好惹”。 到天刚擦黑,暮家的地里就都空了,只剩下满地被削尖的高粱茬子,如一个极大的陷阱一般。 高粱穗子在暮家的院子里堆了一大堆,绿豆秧也不少。 大刚不顾梁氏挽留,径自回了家。钟诚家离得远,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家空着肚子走,梁氏忙着去准备晚饭。 她才点着火,陆君铭便提着食盒进来了:“嫂嫂,知道你们今日忙,定是没功夫做饭,我从镇上叫了几个菜回来,还有些熏肉卤肉什么的。” 梁氏一边擦手一边说:“这咋好意思呢!我今日一天都没去你家,照理该扣工钱的,咋还能收你的东西。” “就是一点吃的,不算啥,平日多亏您照顾我和爷爷呢!” 梁氏知道他既然送来了便推不走,便说:“等秋后我做些小食给你吃。” 陆君铭也不客气:“那好,我等着。” 见有外人在,陆君铭没有留下来一起吃,说家里留下了他和爷爷的菜,便回去了。 梁氏打开食盒,第一层都是熏肉卤肉,足有三斤,下面两层也都是实惠的肉菜。她将熏肉卤肉各切下来一块放在一个盘子里:“烟儿,给你大刚哥送去,人家忙了一天,饭都没吃就回去了。” 暮烟端起盘子去了对门,刘氏也正在做饭,大刚在院子里洗手洗脸。只听见灶屋里的刘氏抱怨:“你说你个没用的闷葫芦,白白干了一天活儿,连饭都没吃就回来,她家的饭人家能吃,你咋就不能吃!” 大刚看见了暮烟,暮烟将手里的盘子举起来:“大刚哥,我娘让我送点卤肉给你,说你忙了一天辛苦了。” 刘氏听见了她说话,赶忙从灶屋出来,用极热情的语气说:“烟儿来了。” 暮烟将盘子递过去:“这是我娘让我送来的卤肉,谢谢大刚哥帮忙。” 刘氏接过盘子问:“咋让你来,你姐呢?” “我姐得帮我娘烙饼,我诚子哥家离得远,我娘说不能让人家空着肚子回去。” 这一句“我诚子哥”,将钟诚说成了一家人,刘氏脸色一暗,大刚扭身回了屋,暮烟告辞回家。 说起来只是多了钟诚一个人,暮家的饭桌上却显得热闹多了。桌上有肉有菜有白面饼,梁氏觉得够体面了,暮烟还是把酱碗端了过来,还拿了一捋洗干净的小葱。 钟诚忙接过来说:“诶!鸡鸭鱼肉都不如我婶子做的酱香!” 烧火的暮玲说了句“马屁精”,暮烟却附和着钟诚:“诚子哥说的对,我娘做的酱,连镇上卖肉的掌柜都说好吃,等你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一罐。” 暮玲又怼她:“又不是你的东西,瞎许啥愿。” “要不你给人家工钱!”暮烟回呛她。 钟诚忙说:“婶子做的酱可是买不到的,工钱就不用了。” 话说到这里,梁氏的面子也过不去,找了个小陶罐,盛了一罐酱给钟诚:“不是啥好东西,回去让你爹娘尝尝,吃得好下回再盛,再拿几个咸鸭蛋。” 钟诚忙着道谢,梁氏问他:“我听说你们村有水磨坊,能加工面粉?” “嗯!一文钱加工二斤麦子。” “那合适,我家还有几十斤麦子,你给带回去加工加工,就省的孩子们再推碾子了。” “成,那还叫个事儿。” 刚出锅的大饼,散发着粮食的香味,再夹了熏肉,抹上酱,夹两根小葱,咬上一口,一天的累都值了。 “嗯!这饭食,我都想给你家当长工呢!” 第60章 坐牛车 钟诚的话引起暮丰共鸣:“可不是,要能天天吃这,干啥都乐意。” 暮玲嘴里嘟囔了声“吃货”,也坐下来吃饭。钟诚一脸满足道:“正经吃饭咋就是吃货呢!谁能光干活不吃饭,谁不知道肉香啊!” 暮丰觉得有了同道,在一边附和道:“就是”。 暮玲正拿饼夹了肉卷起来,手一转递到钟诚面前,咬牙说了声“吃”,钟诚接过来“哦”了一声,乖乖闭嘴。 吃过饭,钟诚催着梁氏将麦子装了,他将口袋搬到马车上。梁氏看着正低头在筐里吃草的大马,喜欢得不得了:“马都没吃饱呢!你叫他再吃会儿。” “它今儿没干啥累活儿,就拉两趟车,不要紧。” 暮丰也喜欢这匹马,过来摸摸马的鬃毛问:“这马几岁?” “四岁,正是壮年。” “要买这么匹马得多少钱?” “得二十几两银子!我买的时候是小马,十二两。” 暮丰回身朝他娘撒娇:“娘,咱也买匹马!” 梁氏叹口气:“明年!今年才攒下点钱,八下里都不够呢!” 钟诚道:“明年我帮你们买,我有个表叔就是牲口经纪,保你们不吃亏。” 暮玲收拾完灶屋回北屋,经过钟诚身边又丢下句:“哪里都有你,还不回家。” “夜里的功夫着啥急,一会儿月亮出来了赶路才好呢!马车上一躺,赏着月就到家了。” 临走,钟诚说过两日就过来耕地,让暮玲不用再费力去刨高粱茬子,耕地的时候捡捡就行了。 送走了钟诚,梁氏也顾不上做针线活儿了。在院子里点了灯笼,带着孩子们摘绿豆荚。豆荚摘下来,豆秧就晒干当柴火了。 若是在往年,收这两亩地,梁氏和暮玲要忙活好几日,高粱穗子都是一筐筐往家背。像今年这样省时省力,以前她只是想想,每当累的时候都免不了骂她那个在外面不回来的死鬼男人。 梁氏一边干活一边想:其实暮玲嫁远点也没啥,也就是收秋收麦的时候用人帮忙,平时离得远些,还省了许多闲言碎语的交集。看这个钟诚干活利落人又厚道,家里有两头牲口,条件可比对门强多了。 次日暮烟出去跑步,顺便将食盒给陆君铭送过去,她想起住在官驿后面那个小乞丐:“陆君铭,你去镇上的时候,顺便给那小乞丐送点吃的。” 陆君铭接过食盒道:“人家有名字,叫柱子,别老叫人家小乞丐,人家比你还大一岁呢!” “你都打听这么清楚了?” “那可不,柱子是我来这里的第二个朋友,放心!以后不用天天给他送吃的了,我给他寻了个差事。” “啥差事?” “在官驿里打杂,只管吃住,没有工钱,至少这个冬天他不用挨冻了。” “谢谢你陆君铭!” “你谢啥,人家柱子都谢过了。” “说得好像你跟他比跟我都近!” 暮烟假装生气跑开了,陆君铭也跟着跑了过去:“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排第一。” 两日后,钟诚如约而至来耕地,这次他使来的是头牛,车上还拉着犁地的犁和耙草的耙,还有封土的盖,全套农具! 之前他们家的地都是人工翻,用不上这些东西,只见别人家用过,一家人都觉得新鲜。 钟诚去耕地,要有人跟在后面去捡高粱茬子,暮烟肯定不行,梁氏最近咳喘犯了,走路走快了都咳嗽,只能暮玲和暮丰去。 暮丰自顾上了牛车,暮玲却不肯上去,非要自己走着,钟诚也不强求她,赶着车走了。 路上暮丰问:“诚子哥,这牛也是你家的?” “对,马拉车,牛耕地,我家人口多,地也多,就养了两头牲口。” “你家有多少地?” “一共差不多二十亩!冬天我还赶着马车出门拉脚送货,养它们不亏。” “这么多地,都快赶上我们村首富曹家了。” “我家人口多,吃饭的人也多,在我们村也就算中等。” 牛耕地是个累活儿,可比马拉车辛苦多了,两亩地耕到了天将黑。然后用耙将地里的杂草都拉起来,与捡起来的高粱茬子丢作一堆,让风慢慢吹干,再拉回家当柴烧。 最后又给牲口挂上盖,给地封土保墒。暮丰见钟诚站在盖上使牲口,样子牛气得很,便也想试试。可惜他胆子小不敢站着,只好坐在盖上,让牛拉着,嘴里一直嚷嚷着“好玩儿”。 钟诚套上车,暮丰早早爬上去,寻着农具的空当坐下。暮玲还是不肯上去,钟诚将她拉过来推到车上,口中柔声怨道:“有车不坐,犟啥呢!” 牛车进了村沿着主街走,经过书塾外的时候,恰好田先生从书塾旁的胡同走过来,正好看见暮玲和暮丰坐在牛车上。 暮丰远远叫了声“先生”,暮玲是背朝书塾方向坐的,她一回身正看见田先生驻足在看他们。 钟诚用鞭子敲了敲黄牛的臀部,口中高声吆喝着“驾驾驾”。 牛车很快驶过书塾的入口,暮玲再看不见田先生,心里一阵发慌,担心他会不会误会什么。 她离开坐处想下车,这时候牛车正好压到一个小坑颠了一下,暮玲下意识伸手想扶什么,这一扶,手正好蹭在犁的刃上。才用过的犁口比刀锋都不差,暮玲的虎口外侧被拉出一个大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暮玲“哎呀”一声,暮丰被吓得大叫:“这么大口子,快去找曹先生!” 钟诚立刻勒停了牛,从车辕上跳下来,回身来看暮玲。见她左手捂着右手,两只手都被血染红了,立刻一低头将衣襟撕下一块,把她的手整个缠住,问暮丰:“曹先生家在哪里?” 暮丰指指书塾旁边的胡同:“从这里过去就是。” 钟诚扶着暮玲从车上下来,暮玲抬眼看见田先生正站在胡同口看着他们,便想挣脱钟诚的手。钟诚不但没有放手,还将她的手臂紧紧抓住:“都伤成这样了,还犟啥,快走!” 回身叫暮丰将牛车牵回去,钟诚扶着暮玲从田先生身边走过。暮玲想回身去看,被钟诚将肩膀扳了回去:“快走!” 此时暮玲顾不上手流了多少血,疼不疼,只担心田先生会怎么想,会不会误会她和钟诚。 第61章 暮玲受伤 到了曹家,处理好伤口,钟诚从束腰里摸出钱来问:“先生,多少钱?” “你下地还带钱?”暮玲问。 “这不是出村了吗?哪能一文钱都不带。” “只是上点药包一下,给十文钱!”曹先生说。 钟诚给了钱又去扶暮玲,暮玲将手臂抽开道:“我脚又没伤,自己能走。” 钟诚见曹先生正看着,尬笑道:“她就是这么犟。”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曹家,暮玲嘴里抱怨着:“越说不坐非让坐你的破牛车,我走路哪有这些事。” 钟诚在后面一个劲道歉:“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让你坐在那边。” 两人从书塾旁的胡同穿过,暮玲一抬头看见田先生正站在前面,便回头冲钟诚说:“你先回去!我自己慢慢走。” 钟诚看看她,看看田先生,什么也没有说,自顾走了。 看钟诚走了,田先生才过来问:“伤得咋样,让我看看。” 暮玲将沾满血的双手收紧:“没事,曹先生已经处理过了。” “回去莫要沾水,这几日好好养着,就不要下地干活了。” 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在暮玲这里成了极致的关心,她的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说话都有些颤抖了:“谢谢先生关心,我知道了!” “快回去!不然你母亲又该着急了。” 暮玲红着脸走出书塾,钟诚还站在街上等她。 “你咋没走?” “是我让你受伤的,再将你一人丢下不管,不像话。” 暮玲刻意与钟诚保持距离,钟诚问:“刚才那位是村里的教书先生?” 暮玲羞涩又得意地一笑道:“是,就是我们村书塾的先生,是不是很年轻俊逸?” “是!” 钟诚没反对,痛痛快快顺着暮玲的意答了“是”,这倒让暮玲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走回家。暮丰已经将牛车卸了,给牛喂上了草料。 一进门,钟诚就是向梁氏一通道歉,说暮玲的手伤了,没法再干活,后面的活他都包了。暮玲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存心让我受伤的?” 钟诚没理他,叫暮烟去打水帮她姐洗手上的血渍,梁氏叫钟诚去吃饭。 吃过了饭,钟诚套起牛车回家,梁氏将他送出门去。 “婶子,过两日我再来帮忙播种,顺便把地里的高粱茬子拉回来。” 暮玲对人家没一个好脸色,人家又不肯要工钱,梁氏也不好意思再让人家帮忙:“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播种!” “婶子,没事,出这点力不算啥,您告诉暮玲,不用放在心上。” “那叫我们可如何谢你!” “咱不是买卖家儿吗?以后还来往呢!” “那你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可一定要开口。” “好,婶子,你们村那个教书先生与暮玲很熟吗?” 这一问恰如一根刺刺在梁氏心上。连他都看出了问题,那这件事就要盖不住了,接下来要如何处置,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我们村就这一个教书先生,谁都认识,他与玲子说不上熟,之前丰儿在他那里读书,是打过几回交道。” 钟诚坐上牛车往胡同口去了,斜对面的大门内,刘氏正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听着钟诚走了,便回到院子里与大刚说:“我说那个暮玲怎么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敢情是看上田先生了。她娘想让她找个白白扛活的,绝不会同意那个柔弱书生!” 大刚放下手里正在磨的镰刀:“娘,这坏人名声的话可不要乱说。” 刘氏嘴角一扯,冷哼一声:“她若是同意跟你好,我便闭嘴,若是不同意,我偏要到处说,不光在村里说,三里五乡都要说,看谁还要她!” “娘,不能这样,门对门住了这么多年,咱两家又没啥深仇大恨,你何苦去结这个仇!” “不用你管!”刘氏扭身进了灶屋,大刚气得一甩手进了北屋。 暮玲的手受了伤,而且还是右手,所以什么都做不了,连生意都做不成了。次日她将包扎伤口的绷带慢慢打开,发现伤口有点肿,暮烟担心是不是发炎了,便催着她再去让曹先生看看。 暮玲一边往回缠绷带,一边说:“傍晚再去!也不知道曹先生几时能回来。” 这话本来合情入理,但是暮玲脸上的一丝丝笑,让暮烟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曹家,她那么高兴做什么? 晚饭,暮玲一只手帮忙收拾到锅里,让暮烟烧火,她便说去曹家换药。暮烟想跟着去,可是锅里的饭半生不熟离不开人,梁氏又不在家。 这果然是个好时间,她可真会挑! 暮玲将伤手端在身前,一路朝曹家走去,遇见熟人便大大方方说去换药。 从主街穿过书塾旁的小胡同,田先生正在书塾前晾衣裳。白天有学生们在,衣裳晾在那里看着不雅,他只能等学生们走了再晾。 暮玲道:“先生,您还自己洗衣裳?” 田先生神色专注于将绳子上的衣裳拉平,只用眼角余光瞟了暮玲一眼,淡淡答了两个字:“自然。” “我来帮您!”暮玲疾步过去,伸手帮忙去将衣裳的边缘扯平,连受伤的右手都顾不得在意了。 田先生伸手抓住她右手手腕:“小心沾了水!” 暮玲抬头,隔着晾衣绳看过去,二人目光相撞,暮玲从他眼里看见了一丝火热。她甜甜的叫了声“先生”,并没有急着抽回手腕。 暮烟越想越不安,给灶塘里添了些柴便去追她姐姐。跑到书塾外,正看见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姐,你药换好了吗?” 这一声叫将二人惊散,暮玲匆忙将手抽回来:“我这还没走到呢!你不烧火跟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你!” 田先生匆忙将衣裳晾好:“玲姑娘是要去曹家换药,正好我也要去,走!” 暮玲白了暮烟一眼,朝曹家走去,暮烟跟在她后面,田先生走在最后。 进了门,暮玲先是彬彬有礼一番客气:“也不知道先生几时从镇上回来,便赶了这个时间过来,耽误先生用饭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不时朝一边看,田先生进来径自进了厨房,她才跟着曹先生进了诊室。 第62章 酸杏干 暮烟没有跟进去,就站在北屋的台阶上等着。曹璋撩起门帘从屋里出来:“烟儿你来了,吃饭了吗?” “还没,我陪姐姐来换药。” 曹璋又转身跑回了屋里,很快又出来,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过来就往暮烟手里塞。 暮烟下意识将手攥起来躲避,曹璋只得将手摊开给她看:“杏干,酸甜开胃的,我娘说女人都喜欢吃酸的。” 曹夫人从屋里出来,手里仍拿着一方帕子,不时沾沾唇角:“璋儿,胡说什么呢!人家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能叫女人?” 曹璋不屑道:“早晚都是女人,娘你不是说你从小就喜欢吃酸的。” “这怎么能一样!” 暮烟冲曹璋摇摇头:“我并不喜欢吃酸的。” “你尝一个,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曹璋拈起一块杏干送到暮烟嘴边,暮烟并没有张嘴,伸手接过来说:“那谢谢小曹先生了!” 暮烟将杏干放进嘴里嚼着,酸甜适中,还非常有嚼劲。这时候暮玲换好了药出来,正看见她往嘴里放杏干,开口叱责道:“又讨嘴吃,咱娘是怎么教你的!” 曹璋替她辩解道:“就几块杏干,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姐姐何必如此责备她。” “不是东西好不好,讨嘴是家教问题。” 暮玲拉起暮烟往外走,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朝里看了一眼,田先生正帮李氏摆碗筷。 曹夫人将手帕一甩白了曹璋一眼:“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曹璋拈起块杏干填进自己嘴里嚼着:“娘,你不觉得玲子姐姐刚才的样子与你有些像吗?你教训我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 曹夫人踏进厨房的门,朝田先生丢了个眼神:“教不严师之惰,听听你学生说的啥?” 田先生笑着伸手请曹夫人入座:“男孩子调皮些正常,无伤大雅。” “你尽惯着他!” 暮玲拉着暮烟越走越快,暮烟都有点跟不上了:“姐你慢点。” 暮玲将她的手甩开怒斥道:“我就换个药你非跟着做什么!我看就是专门来讨嘴的。” 平日那么疼她护她的姐姐,今日居然这样平白无故叱责她,暮烟也生气了。 “你吼我做什么,你怎么不去吼那个姓田的,他日日都去曹家吃白饭,那不叫讨嘴,那叫要饭!” 说罢,暮烟大步朝前走去,丢下暮玲一个人在那里生气。 暮烟回到家,梁氏已经在准备吃饭了:“不弄饭都跑去哪儿了?” 暮烟气呼呼坐下说:“去看着你大姑娘换药。” 看着,不是陪着,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梁氏已经猜到了大概。 “她去书塾了?” “去曹家从书塾旁边经过,天经地义!” “那她……” “还不是我跟得紧,被她一通责怪!” “我烟儿果真是聪明懂事,不能让她与那姓田的走到一处。” 暮玲回来了,梁氏和暮烟都不再提田先生,一家人开始吃饭。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梁氏将盛醉枣的坛子抱进来,放在饭桌打开。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还夹杂着枣子香甜的味道。 梁氏抓了一把出来,给暮烟嘴里塞了一个。甜甜糯糯,带着酒香,嚼起来不费力却不是讨厌的软趴趴的感觉,是种非常特别的味道和口感。 “娘,这醉枣真好吃!” “明日我盛一碗给陆君铭拿去尝尝,吃了人家那许多东西,拿啥还!” “他肯定喜欢。” “给你奶奶也送一碗,她可喜欢吃这个了,每年都惦记着呢!” 这也要给她,捡枣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来帮忙。暮烟知道反对也是没有用的,干脆就主动揽下这活计。 次日晨跑的时候,暮烟抓了几颗醉枣在手里,跑到陆家院子外,陆君铭一出来她就将一颗醉枣递到他嘴边:“张嘴。” 对于她的投喂,陆君铭来者不拒,也不问是什么,张嘴就衔了进去。 “有酒味的枣子,这味道真特别!” “好吃吗?” “好吃!我从来没吃过!” 自家也有他陆君铭没有吃过的东西,暮烟得意地扬起头来:“独门秘制,你当然没吃过,这叫醉枣,是用枣子蘸了酒做成的,一会儿我娘要给你送些过去。” “你娘真巧,会做这么多好吃的。” “你娘呢?” 问出了口,暮烟又觉得不该问。果然,陆君铭脸上的笑消失了,又蹙起眉头:“我娘也很巧,不过她会的东西与你娘不同。” 两人沿着池塘跑步,跑过了两圈,陆君铭放慢脚步问暮烟:“烟儿,我想将我娘接到身边来。”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暮烟一时也没有主意,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娘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而陆君铭现在是陆家嫡子,要以什么身份将他娘接到身边呢? 除了身份,还有一样,陆君铭现在还是靠他爹和爷爷养活,没有经济来源,他要如何养活自己的娘呢? “你得自己赚钱养活你娘。”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若是接我娘过来,住在爷爷家里不合适,需要另置住处。至于赚钱,我没有手艺,连种地都不会,不过上谷有很多东西是这里没有的,若是贩卖过来,该有些利益。” 暮烟的眼睛一亮,兴奋起来:“好啊!就在镇上开个商行,说说那边都有什么是这里没有的。” “上谷有大片沼泽,最出名的是荷叶莲子莲藕,还有咸鸭蛋,与你娘腌的咸鸭蛋一样好吃。除了这些,还有鱼虾,布匹,好多呢!” “那就开个上谷特产商行,从小慢慢做起,只要东西好,不会赔钱的。” 那时候交通不方便,消息也闭塞,只两百余里的距离,民间的风俗习惯和物产就有很大分别。将那些东西贩过来,这边的人定是觉得新鲜的。 “有空去镇上看看铺面!,不用太大,先做做看,如果做得好,年下就能接你娘过来了!” “可是我没有本钱啊!” 暮烟伸手扯起他腰间的玉佩:“真是大少爷,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单单这块玉都值几百两,你将它拿去上谷的当铺当了,还愁没本钱?” “可这个我从出生就戴着,是我爹专门请人雕的。” “舍不得?” 陆君铭抿嘴一笑:“舍得。” 第63章 满城风雨 回家吃了早饭,暮烟便说要给后院送醉枣去。她拿着碗装了满满一碗,又趁梁氏不注意,包了一些在帕子里,准备给二奶奶。 她将包着醉枣的帕子塞进袖子里,端着碗去了后院。二奶奶正靠在西屋门口晒太阳,见她端着碗进来,用手指指北屋,没有说话,意思是老太婆在屋里,叫暮烟去! 暮烟一手端着碗,一手从袖子里掏出那个小包递过去,小声说:“二奶奶,醉枣!” 二奶奶先朝北屋看看,见没有动静才伸手接过来,也塞进袖口里。暮烟端着碗去了北屋,一站在那里就想起老太婆那阴森森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紧。先在门外咳嗽一声,才鼓起勇气叫了声“奶奶”。 屋里“嗯”了一声,暮烟才撩起门帘进去,见老太婆正在堂屋的方桌旁坐着。她手里拿着拐杖,脸色仍旧那样难看。暮烟将手里的碗往前递递:“醉枣。” 老太婆眼神朝方桌上一瞟:“放下!连个话都不会说,没一点出息。” 暮烟将碗放下,一刻也不想多停,立刻转身离开。她心里想:谁不会说话,只是不想跟你说而已。 见二奶奶还在西屋门口站着,暮烟朝她飞了个眼神,便跑了出去。 暮家的院子里,梁氏将高粱穗子摊开晒着,几只鸡如斗牛士般围着高粱转圈子,趁梁氏不注意就过去吃上两口,气得梁氏骂道:“前两日中秋咋没把你们都炖了。” 暮玲用一只手拎着根棍子,在高粱穗子上一下下敲打,迸溅起来的高粱粒子引得那些鸡跑前跑后,忙得像跳舞。 傍晚,暮玲故技重施,再去曹家换药,暮烟明明知道这是她的伎俩,也是无可奈何。 这日李氏又来买咸鸭蛋,进门便拉着梁氏眉飞色舞道:“嫂子,我可得提前恭喜你了,等玲子跟田先生成亲的时候,我要给他们做喜娘,沾沾喜气,我可是全科人。” 梁氏将她的手甩开,微怒道:“你胡说什么呢!成什么亲!” “你不会不知道!你家姑娘都跟人家好成那样了,再不成亲像什么话!” “他们,他们好成哪样了?” “就是那样。”李氏两只手比划着往一块儿凑,梁氏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可别胡说,你亲眼看见了?这坏人姑娘名声的事可如同杀人!” 李氏见她真生气了,才惊讶道:“你真不知道,现在整个陈钟村都传遍了,说你家玲子与田先生相好!” 梁氏顾不上招呼李氏,急匆匆出门,直奔书塾。田先生正在带学生们读书,梁氏在窗外叫了声:“田先生,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梁氏从书塾的窗户里听到有孩子说:“先生的丈母娘来了,是不是要成亲了?” 田先生放下书本出门来,朝梁氏抱拳躬身道:“暮夫人,您找小生可有什么事?” 既然全村人都知道了,梁氏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就用平日里的嗓音道:“你可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当最懂礼数,怎的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田先生不明所以:“夫人何故如此说,我做了什么?” 梁氏气得脸色铁青:“你做了什么,你勾引我家暮玲,惹得全村人笑话,我暮家的家教被你毁得彻彻底底,你说怎么办?” “我,我们并不曾做什么逾矩之事。” 并未逾矩,他这是承认了二人有交集!屋里的学生可都听见了! “那好,聘礼二十两银子,你若拿得出,我便同意她嫁给你。” “这……” 见田先生犹豫,梁氏立刻讥讽道:“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你拿什么娶我的闺女,叫她跟着你讨饭不成!” 这时候书塾旁的胡同里已经有人围观,曹璋从书塾里出来解围:“暮家伯母,有事坐下来慢慢说,莫在这里惹人笑话!”梁氏泼辣,却也是个爱面子的人,从嫁到陈钟村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人。 “他姓田的既然这样光天化日打我的脸,那今日这脸面我便不要了。只要你拿得出二十两银子的聘礼,姑娘随时可以娶走。” 嫁姑娘要聘礼也是天经地义,可这样明码标价,大吵大嚷总是不好看。 这时候暮玲和暮烟赶了过来,暮玲过去拉着她娘的袖子,低声道:“娘,在这里丢什么人,快回家!” 梁氏将她的手一甩叱责道:“丢人的是你是他,有我的什么,既然你想嫁他想娶那我也不拦着,二十两聘礼,一分都不能少。” 暮玲被她说得像件货物,明码标价,顿时脸红得发紫:“行了,别嚷嚷了,你不就是想拿我换头牛吗?我挣头牛给你便是。” 梁氏冷哼一声:“嗬!这是要自聘自身?那你要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还不是要一辈子当牛做马养着他!” “我愿意!”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没什么好遮掩,暮玲也豁出去了。 暮烟款步走到她们跟前,朝田先生看了一眼:“姐,你愿意有啥用,人家田先生说要娶你了吗?” 此时若是田先生着众人也大大方方说一句他愿意,梁氏也不会非逼着他要二十两银子。可他没有,他退缩了! 暮玲不相信,平日里她用心疼爱的妹妹,竟在此时故意给她难堪。她侧首看向田先生,田先生却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暮玲过去一把抓住田先生的束腰问道:“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娶我?”田先生腰上的束腰,正是暮玲绣的那条。 这大有逼婚之意,只可惜她的泼辣用错了地方,她的一颗心付错了人。 田先生试图剥开她的手往后退去:“暮玲,我真的没有二十两银子。” 一旁的梁氏又是一声冷哼:“哼,看见了!人家根本没有想娶你!”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暮烟过来将姐姐的手从田先生的束腰上拿开,冲田先生冷声叱道:“解下来。” 田先生将束腰解下来递给暮烟,暮烟拿了束腰,拉着姐姐往家走,围观的人群自动将路让开。此时的暮玲,只觉得自己不是在陈钟村了,而是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一回家,暮玲便进屋躺在炕上,两只眼睛直愣愣盯着屋顶看,一句话也不说,饭也不吃。 暮烟将束腰叠好放在针线笸箩里,也不敢说话。这种事情,劝人劝不了心,还是要自己想通才行。 第64章 跳井 次日一早,钟诚又使着马车来了,送来两篮子鸭蛋,问梁氏现在要不要播种。 两人还没有说两句话,对面的刘氏径自进来了:“呦!她婶子,这又是谁啊!给玲子找的下家儿?” 这一句话激起梁氏心里的怒火,她就知道这传闲话的事,少不了这婆娘。 “你给我闭嘴,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滚出我家去!” 刘氏冷哼一声道:“我又没勾引你闺女,你跟我发什么火。” 钟诚听出是暮玲有什么事,便问梁氏:“婶子,暮玲怎么了?” 没等梁氏回答,刘氏抢答道:“没怎么,就是姑娘大了想汉子,与书塾的先生不清不楚,若不是她娘拦着不给说亲,何至于此!” 话越说越难听,梁氏气得过去要打刘氏,刘氏便提高嗓门嚷道:“自家的闺女教不好还想打人,你不就是想拿她换头牛吗?干脆写个告示贴出去张扬张扬,保准能成!”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钟诚也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过去将刘氏推向大门:“这位夫人,您这样糟践姑娘的名声,实在是不妥。” 刘氏将身子用力扭动,想挣脱钟诚束缚:“你又算哪根葱啊!人家压根儿就没有看上你,嫌你家离得远,不能随叫随到。” 梁氏抄起门后的笤帚朝刘氏身上打去,因为有钟诚拉着刘氏,所以她被梁氏的笤帚狠狠打了好几下。 那婆娘也不是个吃亏的主,站在胡同里大声嚷道:“大伙儿都出来给评评理,他们家姑娘在外面偷汉子,她有火没处撒,倒来寻我的麻烦,我招谁惹谁了!” 胡同里一堆人乱哄哄,没人注意暮玲什么时候从家里跑了出去,她一路朝池塘边跑去。在田间小路上,正遇到跑完步回家的暮烟。暮烟以为姐姐只是心情不好,想去池塘边走走,也没有拦她。 眼看着暮玲跑到池塘边的井台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暮烟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定定神才确定,姐姐真的跳井了。 她一边朝池塘边跑,一边拼命喊着:“救命,救命,姐姐,姐姐。” 因为过于激动,她的嗓子像是被堵住,只发出细细的声音,传不远,胡同里的人都没有听见。 暮烟隔着池塘看见陆君铭正要进院子,便哭着喊他。她的声音仍旧不高,但是冥冥之中都是天意,陆君铭正回头看她。暮烟拼命朝他招手,陆君铭觉出不对,立刻跑了过来。 “烟儿怎么了?” 暮烟哭着指指水井:“姐姐跳井了。” 陆君铭几步奔到井台,趴在井口往下看,果然暮玲在下面。幸好井水不深,没能没过头顶,而且井里面空间狭窄,人也不能完全倾倒,所以暮玲暂时不会被淹死。 陆君铭抬头朝他家喊道:“爷爷,快拿绳子来,有人落井了!” 他嗓音洪亮,这一声,不仅陆太公听到了,胡同里那些人也听到了。有人说:“我好像是看见玲子去了池塘边。” 梁氏顾不上再和刘氏吵架,立刻撒腿朝池塘边跑去,只可惜刚才一顿吵闹太费气力,才跑了几步她便咳嗽起来。 这时候大刚从他家门里出来,手里拿着扁担朝池塘边跑去。钟诚顾不上管梁氏,也朝池塘边跑去,其他人也纷纷跟了去。 他们到池塘边的时候,陆太公已经拿了一卷绳子跑了过来。别看太公年纪大了,还蒙着一只眼,但是腿脚身手极利落。 太公过来将绳子打开,自己拉住一头,便叫陆君铭顺着绳子下去救人。后来的大刚和钟诚都过来帮忙拉住绳子,陆君铭将袍襟掖在腰上,便抓着绳子下了井。 暮烟瘫坐在一边,不敢去看。梁氏咳嗽着赶到了问:“是你姐吗?” 暮烟点点头,梁氏也瘫坐下来哭嚎道:“真是冤家啊!自己脑子拎不清你还跳井,你以为那姓田的是什么好东西,他根本就不是真心待你。我要那二十两银子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下,不让他从你这里讨了便宜去。” 钟诚回身道:“婶子,这时候就不要再说这个了!” 梁氏无奈地垂首抹着眼泪。 只见井台边的人将绳子拉上来,绳子系在暮玲的腰上,陆君铭在下面用手托着她。 这井并不深,像陆君铭这样身手灵活的人,根本不用绳子,只是两腿岔开踩着井壁也能上下。 钟诚将暮玲抱过来放在井台上,陆太公帮忙解开绳子。陆君铭翻身爬了上来,他的一身月白色外袍上沾满了井壁上的青苔。 暮玲并没有被水淹到,只是浑身都湿透了,井水非常凉,她冻得嘴唇都紫了。 钟诚径自将她抱起来往家走去,梁氏赶紧起身跟了上去。他们到胡同口的时候,刘氏还站在自己家门口,见他们过来才进去。 暮烟没有跟着回去,还坐在池塘边发呆,陆君铭过来蹲在她面前:“放心你姐没事,吓坏了!” 暮烟用红肿的眼睛看着陆君铭:“陆君铭,女人坏了名声就要去死吗?” 陆君铭摇摇头:“人都该为自己,为自己在乎的人活着,不该只为个名声活着。我娘因为有我,即便是受尽屈辱,她也要活着。” 陆君铭将暮烟拉起来:“要不去我家坐会儿,你家现在一定是一团乱。” “不了,我回去看看姐姐。” 回到家,见钟诚正在院子里站着不知所措,暮烟道:“诚子哥,你先回去!姐姐这时候一定是谁都不想看见。” 钟诚点点头出去了,梁氏从北屋出来匆匆去了灶屋,紧接着传出来切东西的声音。暮烟过去一看,她在切姜,是要给暮玲做姜汤,暮烟赶紧过去点火烧水。 梁氏看见那两篮子鸭蛋才想起钟诚,一问暮烟才知道他回去了,叹口气道:“现如今只怕是他也不会再来了!” 对门张家,大刚冲灶屋里吼道:“娘,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差点就害了人命!” 刘氏一边盛饭一边有些得意地说:“等着!不日对门那婆娘便会上门求你娶暮玲,到时候别说二十两,一两都没有!” “这样坑人的事,我不做。” “坑人,咋叫坑人,她暮玲是不是偷偷摸摸与男人相会了,难道是我编的不成!” 第65章 想开了 古代女子为了名节而死的事数见不鲜,暮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姐姐身上。 她端着姜汤进了屋,暮玲脸朝里躺着,她将碗放在炕沿上说:“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心不值得,越是有人想看笑话,咱越是要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偏不叫他们如意。” 见暮玲还是不动,暮烟便说:“把姜汤喝了,可别染了风寒,明日还去做生意呢!” 这次暮玲终于转过身来,红着眼睛说:“做什么生意!还嫌人丢得不够,再往外张扬去?” “无非是遇上了负心汉和嚼舌根的长舌妇,丢什么人。等赚了钱,咱买好看衣裳,买好吃的,眼馋死他们!” 暮玲从窗户往外看去,见梁氏正在院子里收高粱粒,大概是被扬起的灰尘呛到了,她不时咳嗽两声。 “她现在一定恨不得我死。” “没有,听说你有事她着急得很,你若真的有事,她一定会去杀了那姓田的。” 田先生是十里外田家庄的人,来这村子里教书四五年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这村子他是没办法再待下去了,便主动去找平顺叔请辞。 他叫了曹璋来,将他的那些书先拿去曹家存放,除了书,他的行李不过是一套铺盖,一个小包袱罢了。 他背着行李离开陈钟村,并没有回家去,而是来到浅水镇上,想寻个营生糊口。 镇上的书塾比陈钟村的大多了,光是先生就有五位,学生有几十人。田先生去书塾问人家要不要先生,那里管事的一看他一脸落魄就知道有事。 田先生也不善于说谎,含糊地将事情说了,人家还是听明白了,朝他摆摆手道:“品德有问题的人,我们这里不收。” 他有些不明白,他只是拿不出二十两聘礼,怎么就成了品德有问题。 问遍了镇上的买卖铺户,最后终于有一处收留了他,就是梁掌柜的顺来客栈。那里缺个打杂的,梁掌柜同意他试试看。一个月一吊钱,管吃管住。 想了一天,暮玲也终于想明白,自己没有愧对天地,凭什么死,就像暮烟说的,要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她身子底子好,喝了姜汤,并没有感冒。次日一早她便起来和面烙饼,梁氏以为她疯了,过来问道:“你这是要做啥?” “烙饼,做生意,赚钱!” 一场生死闹剧就这么结束了?梁氏半信半疑过去帮忙,一直在观察她是否正常。等暮烟跑步回来,梁氏悄悄叮嘱她要好好看着暮玲。 推着推车走在去镇上的路上,暮玲的心情好了许多。 到了地方支好摊子,立刻有人围了过来。今日的生意格外好,才巳时末钱袋子就快装满了,估摸着能有五百多文。 “烟儿,收摊,去买些好吃的回家!” 两人去了街里,买了一斤猪肉和两棵才下来的白菜,暮玲说回家包饺子吃。路过羊汤馆,里面传出来的香味儿直往鼻孔里蹿,上次尝过的味道又浮现出来,惹得人直咽口水。 “走,喝了羊汤再回去!” 这情形怎么与上次离家出走有些像! 仍旧是两碗羊汤,两个烤饼,吃得非常满足。付钱的时候暮玲问:“这羊杂怎么卖的?” “三十文钱一斤。”伙计答道。 “来一斤!” 她姐终于大方一回,暮烟也不敢拦着,由她去。 两人推着车到了家门口,正看见对门的刘氏出门来,见了暮玲,那婆娘满脸堆笑道:“玲子,这是去哪里了?” 暮玲将头一扬道:“去镇上做生意啊!今日生意格外好,赚得多,我买了肉回来包饺子吃,还买了羊杂回来烩菜,丰儿肯定爱吃。婶子你们家一年能吃几回饺子啊?” 刘氏尴尬地笑着:“谁家不是过年才吃饺子,哪能天天过年。” 暮玲道:“我家今后的日子,那就是要天天过年!” 暮烟过去提起门槛,暮玲将车推回了家,一进门就喊:“丰儿,姐给你买好吃的了,快来拿!” 暮丰从东屋跑出来,暮玲将羊杂和肉递给他:“我和烟儿喝了羊汤回来的,也不能亏了你,汤没法带,我便买了一斤羊杂,烩点白菜,美美的一顿。那肉一会儿剁了,晚上包饺子,有些小人就是该好好剁剁。” 见了好吃的,暮丰是一切都好说,嘴都甜了起来:“我姐真是疼我,将来谁要是欺负你,我就去揍他。” 虽然是句玩笑话,可暮玲还是听着很顺耳。 烩好了菜,暮玲过去接替梁氏打高粱,让她去吃饭。梁氏小声嘀咕着:“真是疯了!” 暮玲笑着道:“这样不好吗?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连你儿子都变乖巧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钱,有了钱,不缺吃不少穿,才能少些计较。 暮玲手上的伤已经结痂,她便不再包裹,一道褐色的痂斜搭在虎口外侧,看样子肯定会留疤。暮烟左手上的疤位置与暮玲的相仿,她将自己的左手与暮玲的右手放在一起比着:“正好是一对儿。” 暮玲将她的手打开,开始打高粱:“凑这个对做什么!” 若是大家闺秀手上留了疤,还不知道要多伤心难过,可是庄户人家的姑娘,不在乎这些。 既然东西买都买了,便高高兴兴做来吃了。下午梁氏剁肉剁菜,准备包饺子。 傍晚,暮玲去池塘边挑水,她刚打好了水,大刚也挑着水桶来挑水。 “玲子,挑水啊!” 暮玲“嗯”了一声:“不挑水难不成还要跳井?” 来这口井挑水的,主要就是他们两家人。倘若暮玲真的淹死在这井里,这井就只能填了,连这池塘边也成了凶地。事后,暮玲也后悔当时不该冲动,要死,也死去害她的仇人家里。 她不在乎,大刚倒显得尴尬了:“不是,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我是不想提,可是有些人肯定还要再提,大刚哥,我知道你没啥,可如果再有人到处传闲话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刘氏在胡同口嚷道:“大刚,你帮玲子把水挑上啊!这么没眼力见儿呢!” 暮玲挑起水桶,很快走到胡同口:“臭婆娘,你再无中生有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之前两家虽然不对付,但是刘氏与暮玲从没有正面冲突过。好歹她也算是长辈,被暮玲这样骂她也是不能忍的。 “你这丫头,怎的如此无礼,没大没小的。” 暮玲索性将水桶放下:“在小人面前,我何须讲究什么礼数。你三个儿子都娶不上媳妇不单单是因为穷,是因为你心脏,哪家姑娘敢来给你做媳妇?” 第66章 吃饺子 暮玲挑着水桶去了后院,在北屋门口卸下扁担,提着水桶进屋。老太婆坐在堂屋里,她也没有叫奶奶,自顾将水倒进水缸里就走。 暮玲才伸手去撩门帘,老太婆问:“今日吃饺子?” 她还真是耳不聋眼不花,定是听见了前院剁馅的声音。 “对,一会儿煮熟了给您送来,就甭跑了。” “嗯!” 饺子捞出来第一盘,暮玲便端着去了后院,还是进屋把饺子放下就走,也不跟老太婆说话。她这个脾性还真是随了她娘,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阿谀逢迎。 “这不年不节的,为啥吃饺子?”老太婆问。 “不为啥,赚钱了,想吃就吃。” “姑娘家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叫人说闲话!” 就她还想教训人!暮玲回身作势要端盘子:“体统算什么,它能让你吃上饺子,这包饺子的肉是我和烟儿赚钱买的,您要是觉得没有体统,就别吃了,省得脏了嘴,污了心!” 老太婆伸手将盘子拉住:“一张嘴就随了你娘,我还说不得话了?” 暮玲不再理她,转身出屋,二奶奶在西屋门口朝她竖起大拇指,称赞她怼得好。 回到家,梁氏已经将饺子都煮了,满满一篦子,看样子肯定吃不完。 “烟儿,拿盘子捡点,给二奶奶送去!” 一听给二奶奶送东西,暮烟立刻行动起来。梁氏沉着脸道:“这白面和肉都是大风刮来的,谁都送,有多少能够?” 暮烟一边捡饺子一边说:“二奶奶饭量小,吃不了几个。” 捡了十来个饺子,暮烟端着跑去了后院,一直递到二奶奶面前:“二奶奶吃饺子,我娘让送的,放心吃!” 二奶奶伸手捏起一个饺子填进嘴里:“嗯,真香!” 那两亩地再不播种就干了,晚上梁氏将麦种子捞了水,捂在盆里发芽,准备明天去播种。 早上他们才出门,就看见钟诚又使着马车来送鸭蛋和白面了。 “婶子,这是去种麦子?” “是啊!再不种地该干了。” “去借个耧,用马拉着,一会儿就播完了!” “这,不合适!” “没啥,今天我也没什么事,牲口也闲着。” 钟诚将鸭蛋和白面提了进去,又将盛的种子的大盆从推车搬上马车。要说农具,全村莫过于曹家最齐全。 钟诚将梁氏扶上车,使着走了,没有去管暮玲。 暮烟还没有见过播种,想跟着去看看热闹,暮丰也跟着去看热闹。 到了书塾前面,钟诚将马车停下,等梁氏去曹家借耧。 书塾里没有一个人,冷冷清清,不时有麻雀从窗棂空隙中飞进去。 很快梁氏扛着耧从曹家出来,钟诚赶紧过去接了。正好暮玲暮烟走过来,梁氏说:“你们知道吗?曹璋要去省城考书院了!曹夫人也跟着去,现在正在家里打点行李呢!” 曹夫人一直说曹璋是要科举入仕的,想必是认识些官场上的人。曹璋这一去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曹夫人也跟着一起去,那今后曹家可就冷清了。 暮玲看着萧条的书塾,心里一阵凄凉,也不知道田先生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有了牲口,播种可就快多了。牲口拉着耧慢慢走,一人扶耧,另外两人在两侧跟着走,将种子稀稀落落撒下去,这样走一趟,两垄麦子就播下了。 不到半日,两亩地的麦子就播完了。 回家的路上,仍旧是梁氏坐车三个孩子走着。梁氏问钟诚:“诚子,你还稀罕我家玲子不?” 钟诚愣了片刻才说:“稀罕有啥用,她心里没我。” “心里有没有的,处处不就知道了,她不过是一时被那小白脸蒙了心。” 钟诚听得出,梁氏这是默许了他和暮玲在一起,只要暮玲点头,这事就成了。 马车停在胡同里,对门的刘氏出门来拿柴做饭,又是一声冷哼:“去了穿红的还有挂绿的,养闺女真是好,引了多少汉子来白白扛活。” 有钟诚在,梁氏不屑与她计较,让暮玲回家做饭,她匆匆去了陆家。没想到才去了片刻便回来了,她说陆君铭不在家,回上谷去了。 孙子不在,陆太公吃得简单,只让梁氏做了碗疙瘩汤。 暮烟心里纳闷,她并没有听陆君铭说他要走啊! “那他去多久?,若是去得久了,还需要人洗衣做饭吗?”暮烟问。 梁氏道:“太公说不一定去几日,但是肯定回来。” 今日没有去镇上,没有买肉,所以暮玲只炒了几个鸡蛋夹饼,又盛了一碗腌黄瓜扭出来,熬了小米绿豆稀饭。 钟诚吃了饭便要回去,临走问梁氏还要不要开荒地。暮烟立刻答道:“要啊!你什么时候能来?” 再过几日,我家里还有些零碎的活没干完。 傍晚,暮烟正准备去池塘边捡鸭蛋,她刚提着篮子出门,就看见曹璋站在门外不远处。 “曹璋,你找我?” 曹璋与对门没有交集,与暮丰也没什么交情,来这里只能是找她的。身边没有大人,暮烟一放松就直呼了他的名字。 曹璋微微颔首道:“我要走了,去省城准备年后考书院。” “我听我娘说了。” “我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烟儿,我能跟你待会儿吗?” “那去我家?”暮烟问。 曹璋摇摇头:“家里有大人,还有诸多礼节,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池塘边捡鸭蛋。” “那我陪你去!” 两人一起去了池塘边,暮烟在草丛里找鸭蛋,曹璋也来帮忙。捡到了鸭蛋,他就像寻到宝一样高兴:“烟儿,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好,放进篮子里。” 捡完了鸭蛋,天还没有黑,两人坐在池塘边说话。 曹璋说:“烟儿,我不想离开陈钟村,不想离开你,我若是走了,就再听不到你说书了。” “省城也有说书先生啊!肯定比我说得好!” 曹璋摇摇头:“不会有人比你说的好,我只想听你说。” “又不是不能回来,以后有时间就回来。” “我娘也跟着去,哪里还有什么理由回来。原说是要带个书童的,我便想带你去,可我娘不允,她说要带田先生去给我陪读。” “田先生做陪读再合适不过了!” 曹璋失望说道:“烟儿,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 暮烟朝他微微一笑:“你去奔大好前程,我替你高兴。” 第67章 告别 曹璋离开村子那日正是浅水镇赶集的日子,他们的马车出西村口上了官道,再往北走。 马车在官驿门外停下,曹璋从车上下来,先进了一趟顺来客栈,从客栈出来拐弯来了暮烟她们的摊子。 “烟儿,给我来几套大饼夹肉,我们带在路上吃。” 暮烟往灶下添了柴,直起身子道:“去省城的一路上都不荒凉,打尖吃饭的地方多的是,你们还用吃这个?” 果然,此时传来曹夫人的声音:“璋儿,你买那些做什么,我们路上缺不了吃的。” 暮烟循声望去,见马车一侧的小窗户里探出个头来,头戴珠钗的曹夫人正微笑着看向顺来客栈。 客栈的门里出来一个人,是身穿褴衫,背上背着书箱的田先生,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去赶考的。田先生站在官道边,侧首朝摊子这边看过来,恰好暮玲也往那边看,二人目光相撞,田先生正不知所措,曹夫人从车窗里说:“先生快上车!” 田先生答应着上了马车,曹璋还站在摊子前不肯走:“那你给我来一套,还有咸鸭蛋,去了省城,肯定就吃不到了。” 暮玲麻利地做了一套给他,曹璋去掏钱,暮玲道:“不必了,昔日我们受曹先生和夫人恩泽不少,你们出远门我们理应送行的,可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说着,暮玲又拿了四个咸鸭蛋用纸打包在一起递给曹璋。 暮烟也说:“拿着!” 曹璋刚刚接过东西,马车上的曹夫人又在催了,他只好答应着跑了过去。抬脚上了马车,又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烟儿,等年下我就回来。” 暮烟朝马车摆摆手,使车的大强鞭子一挥,马车跑了起来,很快就看不见了。 暮玲说:“那以后曹家就剩下曹先生一个人了。” “是啊!还好有李氏给他做饭,有大强管牲口。” 姐妹俩都低头忙着,听着前面有人叫“姐姐”,两人抬头一看,一个衣着破烂的女人,牵着个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摊子前面。 暮玲问:“你们要买什么吗?” 女人一直笑着,小男孩怯生生地问:“姐姐,你们要租铺子吗?天冷了,有个铺子好做生意。” 这话一听就是有人教的,暮玲和暮烟看看那女人,女人满脸苦笑道:“我那铺面小,用不了多少租金,你们这个地方到了冬天西北风一刮,冷得站不住人。” “是谁告诉你我们要租铺子的?”暮烟问。 那女人朝医馆方向看看:“没谁,是我们看着你们该租个铺子,经营文书都办了,生意是要长久做下去的。” 这对母子从来没来过她们的摊子,怎么知道她们办了经营文书? 暮烟问:“你们的铺子在哪里?” 女人赶紧回答:“就在曹氏医馆的旁边。” 这几日她们从医馆外经过,是看见医馆旁边多了间小铺面,那地方原来是个胡同的出口。 暮烟道:“这事我们得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回头再答复你。” 女人立刻笑着躬身行礼:“好,我们就住在那铺子后面的胡同里,你们若是想好了去家里寻我们便是。” 女人拉着孩子走了,暮烟和姐姐商量,到了冬天这摊子确实没法再摆,的确是要另想出路。租个铺子是不错,只是又要多付一份租金,梁氏肯定会反对。说回家商量,不过是个托词,她们还想再了解了解那铺子的情形。 暮玲咬咬牙冷哼一声道:“由不得她,一会儿咱们去看看,若是合适就租下。” “好,若真是租了铺子,就不能只卖大饼夹一切,应当再卖些别的,真的当个生意来好好经营。” 中午收了摊子,姐妹俩要去看看那间铺面。铺面宽度就是原来胡同的宽度,约是两米多宽。透过窗棂看进去,进深也差不多是两米多,是间方方正正的小屋子。 见她们在小铺子外面看,旁边粮店的何掌柜出来问:“两位姑娘是要租铺子?” 暮玲点点头,何掌柜道:“这铺子可不能租,你们没看这是把胡同口堵了盖的房子吗?说不定哪日就被拆了。” 这房子还能说盖就盖,说拆就拆?那母子主动去问她们租不租房子,难道是存心要坑她们?看那母子也不像是什么泼皮啊! 暮烟往医馆里看看,曹先生正在忙,不方便说话,不如等曹先生回了村子晚上再去问问情况。 定好了钟诚明日来耕地开荒,梁氏让暮玲买些肉回去,做那么累的活儿,不能没个荤腥。 姐妹俩拐弯去了肉摊,买了两斤肉,一斤多猪皮,还有二斤猪油。 已经是午时末了,集上的人不多了,暮玲决定从菜市穿过去,若是有便宜论堆的菜也顺便买上一些。 卖菜的也大多收了摊,街边丢着一堆堆菜叶子,有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正在翻捡那些菜叶子,那不正是要出租铺面房的那对母子吗? 只见母子二人将翻捡出来的菜叶子放进一个筐里,都快装满一筐了。怪不得他们身上那么脏,原来是经常在这里翻捡菜叶。 一边翻,女人嘴里还说:“照儿快点,多捡点,一会儿扫街的就该来了。” 暮烟站着看了一会儿,那孩子看见了她们,回头叫他娘:“娘,那两个姐姐。” 女人停下了翻菜叶子的手,一边在身上抹着,一边站起来说:“这些都是没人要的,丢了可惜,我们捡回去喂兔子喂羊。” 暮烟将卖剩下的一块饼拿起来,过去递给那孩子。看他们那样子,绝不是能日日吃得起白面饼的。孩子伸伸手,又去看他娘。暮烟道:“吃!” 那女人朝孩子点点头,孩子才将脏手在衣服上擦擦,接过大饼就咬了一口:“娘,大饼真好吃!” 女人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眼睛里蓄满泪水:“可怜了我儿,跟着我受罪了!” 那孩子见她娘伤心,停下吃饼来安慰道:“娘莫要伤心,再过几年我就长大了,到时候就能挣钱养活娘了。”说着,孩子将大饼递到他娘嘴边:“娘,你也吃。” 女人将孩子的手推了回去:“照儿吃,吃了好快点长大。” 看着母子俩为了一块饼推让,这情形怎么也与泼皮扯不上关系,暮烟道:“你们那铺子我们租了,一个月多少钱?” 女人答:“一个月一吊钱,真的不贵。” 那孩子笑着看向他娘:“曹先生的话果然灵验。” 原来是曹先生让他们去找暮烟姐妹的,看来这铺子,并不如何掌柜说的那般不能租。 第68章 租铺子 一听暮烟说要租了他们的铺子,那女人高兴得笑开了花:“照儿,不捡了,回家,请两位姐姐去咱家坐坐。” 女人背起装菜叶子的筐,拉上孩子:“两位姑娘,去我家坐坐!以后在镇上做生意,有个缺啥短啥的,都去我那里拿。” 暮玲还有些犹豫,暮烟道:“姐,曹先生你还信不过吗?再说房租确实不贵。” “好,去看看!” 暮玲推着推车跟着那对母子走,出了集市,穿过官道,绕过何记粮店进了一条胡同。那是个死胡同,将胡同出口堵死的正是那间小铺子,胡同里只有他们一户人家的大门。 那个破门已经缺了半块门板,即便是关了,狗都能钻进去,所以关与不关没什么两样。女人将破门推开,领着孩子进去,又让暮玲她们进去。 暮玲将推车放在胡同里,迈步进了门槛。他们家院子真是不小,只是疏于打理,显得有些乱。 四间北房,半新不旧,没有厢房,只在院子边上有个小灶棚。院子南墙根处有个篱笆围成了的圈,里面有几只兔子。女人将装菜叶子的筐放下,抓了一把菜叶子扔进圈里。 兔子圈旁边还拴着只小山羊,墙边胡乱堆着柴禾,水桶,绳子上还晾着两件破衣服。 院子东侧架着辘轳,暮烟惊喜问道:“你们院子里居然有水井?” 女人点点头道:“还是口好井,水甜着呢!孩子他爹在的时候是做豆腐的,就用这水井里的水。他爹走了,我也不会做豆腐,日子就过成了这样。” “他爹是得病走的?” 说起这个,女人眼中泛起恨意:“他爹是有心疾,可若不是那里正署的人气他,又岂能这么轻易就去了,撇下我们母子受罪。” 这女人一看就是个不会经营算计的人,住在镇上,挨着官道,随便弄点什么在胡同口卖一卖都能生活。嫁给男人好几年,连他做豆腐的手艺都没有学会,看来不是个伶俐的人。 暮烟又问:“大嫂,你这铺面房可有房契?” 女人道:“我婆家姓吴,娘家姓花,这是我儿子照儿。那铺面房,会有房契的。” 这样说就是没有房契,怪不得何掌柜说随时可能被拆。暮玲拉拉暮烟说:“没有房契,咱还是不租了!” 暮烟将整个院子扫视一圈,心里想,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白白浪费了。 “没关系,租。不过大嫂,我想连你这院子都租下来,一个月再加五百文钱,如何?” 女人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好,不过我和照儿还要住在这里。” “自然,这是你们的家,我们只是租下你空着的这些地方放东西。” “那行,没问题。” 这样,他们一个月就有了一千五百文钱的稳定收入,省吃俭用够生活了。 暮玲小声问暮烟:“你租这院子做什么?” 暮烟道:“前面那个小铺面太小,两个人在里面打转都挤,放不下多少东西,以后像酱菜坛子,酱坛子这些笨重东西就放在这里。” 女人看着暮玲犹豫,怕她们反悔,就催着她们赶紧定下:“这院子这么大,能放不少东西呢!这价钱真的不贵,你们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曹先生吗?咱们去请他给作保,帮忙写个租赁契约。” 暮烟问:“你们与曹先生很熟吗?” 女人道:“曹先生是好人,我男人还在的时候,身子多亏他照应,我男人走了,对我们孤儿寡母,他也是多有照顾。” “曹先生心善,在我们村也是出名的,我们也欠他不少人情呢!” “如此来说,请他作保你们也信得过,那咱们便去!” 暮玲还在犹豫,暮烟安慰道:“反正一个月才一吊半钱,不会亏的,相信我!” 暮玲摸摸腰上的钱袋:“成,租下了,若是再离家出走,咱也有个去处了不是!” 暮烟笑道:“是啊!正好这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也方便得很。” 几人一起绕去了前面医馆,正好曹先生没有病人,见他们一起进来也并不惊讶,反而很自然地请他们坐下问:“都谈妥了?” 花氏点点头:“谈妥了,一个月一千五百文钱,连我的院子都用。” 医馆后面便是花氏的院子,两家是共用一堵墙的邻居。 曹先生问暮烟:“你们租院子做什么?” “放货物!我们既然租下了铺子,就不能只是卖大饼夹肉,将来还要卖些别的,这铺子这么小,总要有个放货物的地方。大嫂家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租给我们放些货物,她也不亏。” 花氏在一旁也是连连点头,曹先生便拿过纸笔,开始写租赁契约。 暮烟问:“先生,这医馆的房子是谁家的?” 怕曹先生被打扰,花氏替他回答:“这官道旁的房子都是里正署的,是与官道同时修的。” 趁着修官道的机会,修了这些铺面房子来出租赚钱,他们可真是好谋划啊!若是他们不修这些房子,那花氏他们家的院子就是紧邻官道的,那商业价值可就大不相同了。 曹先生可怜他们母子,才给花氏出了这个主意,盖了这间小小的铺面房。花氏男人的死与里正署多多少少有些关系,相信他们不会过于为难这对母子。所以,就算这房子没有房契,里正署也不会来将它拆除。 旁边粮店的何掌柜反对建这房子,是因为这房子堵了原本的通道,他少了活动空间,这件事于他是有弊无利,他当然是不赞同。 契约写好了晾着,曹先生问暮烟:“这房子暂时没有房契,你们为什么敢租?” 暮烟微微一笑道:“先生,其实没有这房子也不见得就差,若是经营得好了,大嫂家整个院子都是铺面。” 曹先生用手指点着暮烟笑道:“我就知道你能发现,所以才叫他们母子去找你们。” 暮玲在一旁道:“先生未卜先知?” 曹先生摇摇头:“不是什么未卜先知,这孩子天生就懂经营。你想想,你们挖的那些药材,长在咱们村可不是一年两年了,而她是第一个想挖来卖钱的。同样一个院子,在吴大嫂那里一无是处,在烟儿这里就变成了铺子,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第69章 合伙人 经营文书上写得是暮玲的名字,而这个租赁契约,是暮烟签的字。 花氏拿着签好的契约,高兴得合不拢嘴。有了这个,她和儿子便能吃上饭了。 暮烟她们没有带那么多钱,今日只能先交一些定金。暮玲估计钱袋里的钱有五六百文,于是答应先交五百文钱定金,剩下的一吊钱房租明日补齐。 本来是应该付押金的,是曹先生作保说她们不会拖欠房租,花氏便同意将押金免了。 照儿拿起曹先生给病人诊脉用的小枕头把玩着说:“我想跟先生学医,将来治病救人。若是我通医术,就能治好爹爹的病,他也许就不会死。” 曹先生伸手轻抚着孩子的头:“照儿真想学医?学医可是很乏味,很辛苦的。” 孩子使劲点点头:“我愿意学。” 花氏“噗通”一声双膝跪下:“求先生收下我家照儿!别看他年纪小,擦桌子,扫地,沏茶倒水他都会,而且他人小吃得少。即便他学不成医,您收他做个仆僮也好,赏他口饭吃就行,您的人品我信得过,知道您不会虐待了他。” 花氏拉着照儿也跪下来,按着孩子的头往地上磕,曹先生过来将孩子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不必如此,这孩子我收下了,至于将来能不能学成医,还要看他的造化。” 花氏高兴得眼里含满泪水,让照儿快叫师父。照儿听话地叫了声“师父”,曹先生答应着将花氏也扶起来。 暮烟和暮玲都恭喜曹先生收了徒弟,曹先生则恭喜她们租到了铺子。 那间小铺子的门窗都很破旧,抬头看看屋顶,屋檩只是胳膊粗的细木头,上面铺的高粱杆稀稀拉拉,都能看见屋顶上的泥土。 暮玲叹口气道:“这房子盖得,连咱家灶屋都不如,若是夏天,肯定连雨都遮不住。这要是让咱娘看见,肯定又是一场骂,说咱们有钱烧的,租这么个连房契都没有的破棚子。” “简单修修!或许到了明年夏天,就可以将这破棚子拆了。” 此时在暮烟心里,已经有了另一片繁华景象。不过很多事情急不得,要一步步慢慢来。 她们正站在铺子门口商量要如何修缮,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到了她们跟前戛然而止。 “烟儿,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暮烟回身看见陆君铭正从马上下来:“不是说你回上谷了?怎么就回来了?” “是,回去看看我娘,顺便看看货,现在回来安排一下囤货的地方,你们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房子出租,最好是一处院落。” 暮烟朝她姐姐抿嘴一笑,又转向陆君铭:“有啊!眼下就有一处极合适,而且价格合理。” 陆君铭满脸惊喜道:“是吗?不想此事如此顺利,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暮烟伸手作请,带着陆君铭绕去了胡同里的吴家。花氏也没有走远,正好一同回了院子。 陆君铭扫了一眼那院子,又退到胡同里朝那间铺子看看:“这房子分明就是将胡同口堵了,若是能拆了,这院子会更值钱。” 之前暮烟没有将话说这么透,现在听了陆君铭这样说,花氏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租金要少了。 花氏问:“那若是房子拆了,我这院子能值多少钱?” 陆君铭问:“您这院子卖么?” 没等花氏回答,暮烟将手中的租赁契约展开给他看:“好好看看,租期三年,这院子现在是我的。” 陆君铭负手一笑道:“那更好说了,我算你入股,亏了算我的,赚了五五分账。” 暮烟朝暮玲使个眼神道:“姐,你还担心赔钱吗?” 暮玲笑道:“你们做什么我不管,我只想管好自己那个小铺子。” 陆君铭也不骑马了,三人一起走回陈钟村去。路上,暮烟问起陆君铭都看了些什么货,陆君铭道:“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些,鱼虾制品,莲子,咸鸭蛋等等。” 暮烟道:“正好我们在想该放些什么在铺子里卖,这下正好,反正都是吃的东西,不冲突。” 暮玲道:“明日要先将铺子的房子修好再说,还要想想怎样向咱娘要剩下的那一吊钱房租。” 陆君铭停下脚步问暮烟:“房租还没交齐,差多少?这房子你们什么什么时候租下的?” 暮烟举着手里的契约笑道:“就是刚刚啊!你过来的时候,我们刚刚在曹先生的医馆签了契约。” “那你不早说,我身上有钱,那点钱就不用欠着人家的了!” “无妨,明日去修房子的时候再给也不迟。” 回到家,暮烟一说她们租下了铺子,梁氏立刻瞪起眼睛就要开骂,这次暮玲不想再听,立刻出言阻止:“那铺子是跟陆君铭合租的,说白了,我们只是天冷了寻个避风的地方而已。” 这样一说,风险不都是一个人的,梁氏才闭上了嘴。 吃过午饭,暮玲推着推车去了地里,她要推些高粱杆回来,明日修铺子的屋顶用。 今日钟诚又过来送鸭蛋,他放下鸭蛋从大门出来,正看见暮玲推着两捆高粱杆回来。他也不与暮玲说话,径自抱起高粱杆进了院子。 “婶子,这高粱杆不必急着往家弄,过几日我套车来拉两趟就行了。” 梁氏指挥他将高粱杆放下:“嗨!这不是着急用吗?她们两个自己做主在镇上租了间铺子,说明日要去修房顶。” “租了铺子?”钟诚回身看着暮玲。 暮玲点点头:“是烟儿与陆君铭合租的,我不过是借个避风的地方,接着卖我的大饼夹肉。” “修房顶,你们怎么行,我明日去帮忙!” “去便去,那就连门窗一起修了,明日有工具带工具,有木料带木料!” 见暮玲不再拒绝,钟诚心里倒觉得舒坦多了:“好,明日我套车来,拉上高粱杆咱们再一起去。” 梁氏将一捆高粱杆打散来挑拣,去到多余的叶子:“明日我也要去看看,到底租的什么铺子,几个孩子,别再让人给骗了。” 暮烟从屋里出来道:“放心!是曹先生作保的,不会有错,那铺子就在他的医馆旁边。” 听说是曹先生作保,梁氏心里安定多了,曹先生的为人她信得过,生意做好做坏不知道,但是至少不会被坑。 第70章 酱香豆角 第二天一早,钟诚便赶着马车来了,车上还放着斧子,锯等木工工具,还有几块木板。将梁氏挑拣好的高粱杆抱到车上,母女三人坐上马车,一起去了镇上。 梁氏已经有些日子没来镇上了,还不知道医馆旁边建了房子。过来一看,开口就是叹气:“就这么个破棚子也能收租,这官道可真是条财道啊!” 向花氏借了梯子,钟诚爬上屋顶将原先敷衍的覆盖都掀掉,重新铺了高粱杆。暮玲在下面推了土到胡同里,又从花氏家的水井里打了水来和泥。 给屋顶抹好了泥巴,钟诚又下来修门窗。将原来破旧的窗棂拆掉,换成能取下来的木板,周围的商铺都是这样设计的。 做好这一切,已近午时,钟诚刚想坐在马车上休息一下,暮玲冲他说:“把吴家嫂子的院子也收拾出来!有空搭几个棚子出来,好放货用。” 钟诚眉头一皱道:“我累了,要歇歇!” “原来你也知道累啊!” 认识他这么久,暮玲还是第一次听他说累,之前看他干活从来都是极利落的,就像是永远不会累。 钟诚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神仙,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是会累会饿的。” 陆君铭骑着马过来了:“都中午了,先去吃饭!” 暮烟负手走过来道:“陆少爷,人家把活儿都干完了你才来,这顿饭就该你请。” 陆君铭将马缰绳往马脖子上一丢,双手抱拳道:“是我的错,我已经找好了干活的人,不过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来晚了。不想你们动作如此快,剩下的事情我来管,今日的饭也我请。” 暮烟的眼神朝登云楼方向一瞟,陆君铭也是眼神一闪道:“走,咱们去登云楼?” 没等暮烟答应,梁氏立刻开言阻拦:“去什么登云楼,那多贵啊!又没有外人,就去前面的羊汤馆!” 钟诚和暮玲都说:“对,羊汤馆好,吃得饱还便宜。” 梁氏这才想起今日没去陆家做饭:“不行我得回去,太公还没有饭吃呢!” 陆君铭将马牵上:“无妨,不用赶了,他饿不着,先吃了再回去!” 因为不是赶集的日子,羊汤馆的人要少一些。他们每人要了一碗羊汤,陆君铭又要了几个凉菜。钟诚力气大吃得也多,光烤饼就吃了三个。 暮烟问陆君铭一早去忙什么,他说去街里租了个小院子,那里的房子也要收拾,所以他找了专门的人来做修缮,过来是要问问暮烟,吴家那个院子还有什么要弄的。 幸好现在是秋天了,不用担心下雨,只要不是怕冻的东西,放在院子里都没有问题,所以暂时不用弄什么,可以等明年开春再说。 梁氏问陆君铭去街里租院子做什么,暮烟在桌子下面踢了踢她的脚,不让她问。 陆君铭道:“铺子的事你们不用管了,剩下我都会安置好,你们就等着过两日搬进去做生意就好了。” 离开羊汤馆的时候,暮烟发现陆君铭腰上的玉佩不在了。所以他做这些事情一定都是瞒着他爹的,没有向他要钱。 他租了院子是想把他娘接过来,他要自己养活他娘。他娘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接回陈钟村显然不合适,在这里租了小院子给她住着,母子能够日日团聚。 钟诚套上马车准备回家:“我家里没什么活儿了,明日就可以过来耕地开荒,你们现在带我去看看那片荒地!” 反正有马车也不用脚走,陆君铭还要回他租的院子去照看修缮的事,暮烟母女三人坐着钟诚的马车回陈钟村。 去那片荒地不用从村子里穿过,从村边的路过去更近些,暮烟指挥钟诚赶着马车朝那边去了。 那片荒地里的药材已经被挖得没剩下啥了,那些野花也大多枯萎不再开放。 他们大致规划出一片地方,钟诚用铁锨掘土做了记号:“行,我有功夫就过来耕,你们就不用管了,忙你们的生意,既然租下了铺子就好好干!” 暮玲坚持道:“那你得收工钱,不然我们就找别人。” 钟诚点点头:“行,就之前说的一亩地二百文钱。” “这荒地难耕,只怕是一天耕不了一亩,那么累的活还搭着牲口,一天才赚二百文钱……” 暮玲回头看看梁氏,梁氏却扭头看向一边。只要提钱,她的原则肯定是多进少出。她不就是希望能有个这样不花钱的壮劳力吗?可暮玲就是不想让她如愿。 “一亩地四百文钱,别再推辞了。我们争取明年自己买上牲口,就不用再麻烦你了!” 梁氏张张嘴,也没有说出什么,但是她突然想起来中午没有人给她儿子做饭呢!便急着要回家去。 暮玲和钟诚说:“你也回去!这些日子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谢谢你了!” 这一声谢谢,又将钟诚打回原形,他叹口气道:“玲子,我没事,别太苦着自己。”说罢他赶着马车走了。 暮烟和姐姐一起走回家去,商量着要在铺子里卖些什么。 回到家,暮丰正在吃饭,暮烟看见桌上摆着一个碗,碗里放的是豆角,既不是炒的也不是拌的,是整根的长豆角,上面还沾着酱。 暮烟问:“这是腌在酱里的豆角?” 暮丰一边吃一边闷闷不乐地说:“比羊汤差远了!” 暮烟回怼道:“谁让你不去帮忙的,今日你若是去了,不光有羊汤,还有好几个凉菜呢!烤饼管够,是陆君铭请的。” 听了她的话,暮丰心里更郁闷,为什么她们总是把吃肉和干活拴在一起! 暮烟用手捏起根豆角咬了一口,脆脆的,浸满了酱香,非常好吃,只是有点咸。 “娘,这酱香豆角真好吃,要是再淡一点就好了!” “用酱当佐料腌了要淡些,不过那酱就浪费了,这样腌咸是咸一点,但是酱一点没有浪费,还都在坛子里。” 这种酱香腌菜,暮烟在现代都没有吃过,觉得味道非常特别。 “娘,以后咱有了自己的铺子,可以多做一点各色腌菜,放在铺子里卖。” “这个也能卖?” “当然,只要好吃的东西都能卖,都能赚钱,您还有什么没有发挥出来的,现在可以尽情发挥。” 听说能卖钱,梁氏立刻来了精神:“这季节正是下菜腌菜的时候,等集上多买些。” “嗯,就在吴家大嫂的院子里做,不用再费力拿来拿去了。她家院子里有水井,洗菜也都方便。” 第71章 漂亮夫人 三日后,暮烟她们的小铺子开张了。将窗户上的木板取掉,露出来的就是个卖东西的档口。 大饼夹一切照旧在卖,旁边摆了几个闪沿的小碗,里面盛的是几样腌菜,还有一个切开的咸鸭蛋。小碗跟前都立了价签,以证明这些东西都是卖的。 后面地上摆了几个坛子,里面装的是酱和腌菜。今日梁氏亲自去了集上挑菜,准备再做些暴腌的菜,也许能卖。 好在这铺子租金便宜,总是能赚得上来。 梁氏在集市上逛到快午时才回来,是回来推推车的。她说已经在集上看好了许多便宜的菜,要赶着去买。 档口里不太忙,暮玲一个人能应付,暮烟便跟着梁氏去了菜市。论堆卖的萝卜白菜,果然是非常便宜。 “娘,这菜这么便宜,可惜不好存放。” 梁氏推着推车道:“谁说不好存放,挖个菜窖,放到过年都没问题!” “那咱们赶紧挖菜窖啊!就挖在吴家的院子里,趁便宜多存些菜,能卖一个冬天!” “那得去跟人家商量商量,看人家同意不。” “会同意的,今日您先看看哪家的菜又便宜又好,等挖好了菜窖让他们直接送过去,不用自己来推了。” 梁氏停下脚步道:“我怎么没想到,就你主意多。” 讨价还价,梁氏是一把好手,经过这半天,哪家卖的菜又便宜又好,她心里已经有了数。若是买得多,还能再便宜。 中午,三口人就一人一套大饼夹肉凑合了,下午便去吴家的院子里一起洗菜,腌菜。 花氏看着她们忙得热火朝天,也想过来帮忙,被梁氏拦住了。她是看花氏身上的衣裳都是脏兮兮的,怕她弄得不干净,那一坛子菜可都是会坏的! 暮烟看出她娘的心思,与花氏客气道:“大嫂,以后你们有了稳定收入,就不用再去集市捡菜叶了!” 花氏也看出人家嫌弃自己,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愿意去捡,只是这几只兔子也要养活啊!” “以后照儿在曹先生那里做学徒,穿戴要整齐干净些,医馆要讲究这些的。这几只兔子也卖了!不要养了,以后我们在这里放货,院子也要保持干净。你放心,钱不会亏了你,有我在,保你们母子吃喝不愁。” 花氏拉着暮烟的手,直呼贵人。自从她男人去世这大半年,他们母子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凄惨无比。直到遇见了暮烟,不但有了收入,儿子还进医馆做了学徒。暮烟可不就是她的贵人吗? “大嫂,将你的屋子也都收拾干净,若是遇上个刮风下雨天气不好,我们也许要在你这里借宿呢!按日给你算钱。” 像花氏这样不会算计的人,只知道有进项就是好的,她连声答应着去收拾屋子。 三口人正在院子里忙着,陆君铭从外面进来:“烟儿,我看铺子都上板了,还以为你们回家了呢!原来都在这里忙。我运了些货回来,你安排一下放在哪里,顺便验验货。” 暮烟跟着他跑去外面,见官道旁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有车厢的,一辆是拉货的敞篷马车。 有车厢的马车窗帘撩开,一位夫人正往外看。那夫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头上的钗环不算华丽,但是装点的恰到好处,与古风图片中的美人很像。 陆君铭冲马车摇摇手道:“娘,你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这便是陆君铭的娘了!竟是个如此美人,怪不得陆君铭能长得那么好看,原来是随了他娘。与她相比,暮烟只觉得自惭形秽,连做人家丫头都不配。 “陆君铭你去照顾你娘!这里有我!” 陆君铭交代赶车的听暮烟安排,便骑上马,带着另外一辆马车往街里去了。 暮烟将拉货的马车领进胡同,进院子安排了地方,让车夫往里搬货。 隔着麻包只能摸得出,这些货里面有莲子,干荷叶,鱼虾干货,另外还有两桶鱼虾酱。 车夫搬完了货就走了,梁氏一看东西堆在地上就着急了:“这些都是干货,得通风,不能这样堆在地上,又容易受潮又会惹虫子。” 她看院子边上有胡乱堆放的砖头和木头,便说:“码几块砖,架上木头,将货物架空放在上面,好通风。” 这次花氏终于找到了帮忙的机会,赶紧过来帮忙码砖头,搬木头:“烟儿姑娘,这不是你干的活儿,让我来。” 架好了木架子,花氏又去搬货物。她还真是有力气,轻的她一个人就能搬动,重的,暮烟帮忙搭着一点也能放上去。 暮烟将货物每种打开一包看了,品质尚可。像鱼虾干货和鱼虾酱正好放在铺子里卖,莲子应该放在干货店里较合适,荷叶可以去问问茶叶店或者药店。 她拿了些莲子和荷叶样品去问价钱,暮玲和梁氏取了些鱼虾干货和酱放在铺子里。 等暮烟回来,梁氏悄悄跟她说:“这些可都是吃的,放在这里行吗?”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一是担心东西被虫鼠祸害,再就是担心花氏母子。人都穷的吃不上饭了,见了这些能吃的东西还不眼热。 暮烟取了两条鱼干过去交给花氏:“大嫂,这些东西放在这里,还要麻烦你多多照应,若是有想吃的取些无妨,只是不要都打开弄脏了便好。” 花氏连声推辞道:“你们用地方已经给了租金了,哪能还要你们的东西。我们虽穷,可也懂规矩,不会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暮烟将鱼干塞给她:“这些东西都是咸的,你吃也吃不了多少,真的没关系。” 花氏将鱼干接住:“放心,我会帮你们看着,回头我就将兔子处理了,养只猫来避鼠。” 有了暮烟他们,这原本荒凉的院子热闹起来,花氏原本凄冷的心也温暖起来。 依着陆君铭,是想把这院子买下来,可暮烟不同意。花氏不是个会经营会算计的人,若是一次性给她一笔钱,她也不一定能存得住。这样每个月付给她房租,能保证她每个月都有收入,一直都有钱用。 下午申时,照儿从医馆回来了,见了暮烟她们,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这孩子细眉单眼,模样不算是俊,但是收拾得干净利落又懂礼貌,也很招人喜欢。梁氏连声道“这孩子招人疼”。 同是穷人,她的儿子暮丰都十四岁了,还什么都不会。照儿才七岁,就已经是医馆学徒了! 第72章 烟玲小铺 小铺子慢慢经营起来,暮烟想着要给铺子取个名字,想来想去,就用了姐妹俩的名字“烟玲”。只是个小小的铺子,便叫烟玲小铺。 陆君铭听了,连说这名字取的好。暮烟的毛笔字写得不好,本来她是想求曹先生帮忙写招牌的,可是陆君铭说曹先生的字太过秀气,不适合做招牌。 暮烟无奈道:“那就请做招牌的帮忙写好了!” 陆君铭双手抱肩得意道:“他们的字,毫无生气,你求求我,我帮你写。” “你?” 暮烟知道陆君铭能读书会写字,但是写招牌,他的字能拿出手吗? “回家你写给我看!” “好!” 陆太公知道陆君铭将他娘接过来了,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多过问。陆君铭则是两头都顾着,有时候住在陈钟村,有时候住在镇上。 陆君铭经常不在家,所以也不用日日都做饭了,梁氏也不好意思再拿陆家的工钱。加上最近在忙着做腌菜,也没有时间去陆家,再说就快到冬天了,她的咳喘愈发严重,只怕是想去也去不成了。 回到陆家,陆君铭取了纸笔出来,就在院子里的小茶桌上将纸铺开。暮烟帮忙研墨,陆君铭膏好了笔,挥毫书下四个大字“烟玲小铺”。 陆太公过来看了都说:“比田先生写得不差。” 暮烟拿着那幅字仔细端详,线条流畅,笔锋犀利,写得不错啊! “陆君铭,没想到你还有这两下子。” “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暮烟将字收好,决定就用这个做招牌,明日便找人去做。 这几日钟诚在耕地,暮烟叮嘱他将翻出来的地黄捡起来,留着明年春天育秧苗用。这盐碱地,暂时肯定种不了粮食,只能种这些原本就长在这里的东西,能收多少也是听天由命。 暮丰在家里闲着也无聊,便背了个筐去地里,跟着捡地黄。两天下来,他也捡回来小半筐。 若是想留着育秧苗,就不能晾干,要保鲜,暮烟便想起梁氏说的挖菜窖,菜都能保鲜,这个当然也没问题。 吴家的院子很大,暮烟一说挖菜窖花氏就同意了,可挖菜窖是个力气活儿,暮玲从来没做过。难道又要去求钟诚?暮玲开不了口,便咬牙揽下了这活儿,决定自己挖。 院子里的地比荒地又硬了数倍,先用镐刨,再用铁锹挖。一个两米见方的小菜窖,挖了半天也只挖下去一尺多深,照这个速度,挖成至少需要三四天。 挖了半天,暮玲累得坐在院子里一点不想动。抬起手来看看,都打了好几个血泡。 暮玲忍不住学梁氏骂起人来:“烟儿这死丫头,非要挖什么菜窖,这不得把人活活累死。” “这活哪是你干的?怎么不叫我?” 不用问又是钟诚,暮玲可并不领他的情:“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的黏人精!” 暮玲甩手去了前面铺子,钟诚拿起铁锹来挖菜窖。 钟诚歇着的空,花氏端了碗水递给他:“你是暮玲姑娘的未来夫君!” 钟诚笑笑不置可否,接过碗喝了水,便接着干活。 前面铺子里,梁氏已经回家去了,只剩下暮烟在收拾。熄了炉火,便将要卖的东西都摆在档口里。 顺来客栈的梁掌柜来旁边粮店买粮,买完了粮让伙计扛回了客栈,他自己负手踱了出来。 一扭头正看见暮烟在档口里收拾,档口上方挂着块“烟玲小铺”的小招牌。 “呦!这都开铺子了,小姑娘厉害啊!” 暮烟看了他一眼又自顾忙着:“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大,越做越好,这次我们离你的客栈远了,再影响不了你的生意,不是正合你意?” 梁掌柜头一扭,眉头一皱:“嗨!看你说的,都是出力气讨生活,不至于谁为难谁。” 姓梁的凑近档口来看了看:“还有干鱼干虾,这可是稀罕东西。” “这都是上谷来的,离着两百多里地呢!可不是稀罕吗?” “你们还能从上谷进货,有路子啊!” “这是别人的货,这铺子也是我们与别人合开的。” “你们这铺子有房契吗?” 聊了半天,这老小子终于发现了攻击他们的机会。暮烟将手里的抹布放下,冲他嫣然一笑道:“没有,这房子就是没有房契,你待如何?去里正署叫人来拆了它呀!” 这时候暮玲正好过来,往档口外一站道:“不买东西别挡着,妨碍我们做生意!” 姓梁的自知无趣,怏怏地走了。暮烟问:“姐,菜窖挖好了?” 暮玲将打了血泡的手举起来给她看:“等挖好了,我这双手就都废了!” 暮烟朝铺子后面看看:“诚子哥在帮你挖?” 暮玲伸手在她脑门上戳了戳:“怎么就是帮我挖,是帮你挖,是你非要挖菜窖的,这人情算你欠的啊!” “行,算我欠的,回头我给诚子哥拿点鱼虾回去,给他爹娘也尝尝。” “那又不是你的东西,瞎送什么人情?” 陆君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听到暮玲说要送人情。 “想送人,我那里有几块上好的布料,原是准备家里人做过年的衣裳的,你若是有用便拿去。” 暮烟摇头道:“不用,不过我想看看你那些布料。” “那你跟我去!” 留下暮玲看铺子,暮烟跟着陆君铭去了街里。他们租的那小院子离集市隔着两条街,周围很清静。推门进去,院子中间是青砖铺成的甬路,两旁还有花池子。 三间北房,两间耳房是厨房和放杂物的地方。北房的门是雕花的格子门,这房子不像是一般的庄户人家住的。 陆君铭一边伸手推门一边叫道:“娘,烟儿来了!” 屋里传来温柔如水的声音:“快进来坐!” 暮烟跟着陆君铭进屋,那日见到陆君铭他娘的情形又在眼前出现,她不由自主地伸手理了理头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麻布衣,浑身都是扯也扯不平的褶子。 陆君铭的娘从里屋出来,她不仅漂亮,而且气韵生动,一行一动都是那么好看。 “烟儿来了,快来坐。” 她手里也拿着帕子,但是没有像曹夫人那样不时擦嘴角,只是捏在手里。 暮烟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见过夫人。” 她微微颔首道:“我姓焦,你叫我焦娘子便可。” 第73章 焦娘子 陆君铭道:“娘,烟儿想看看那几块布料。” 暮烟点点头:“我想见识见识上好的衣料是什么样子。” 焦氏将他们带进里屋,从柜子里取出一摞布料来放在床上。 那些光彩夺目的绸缎,暮烟只在电视里见过,今日可算是见了真的。她伸手想去摸又停下了:“不行,我的手才摸过咸菜,不干净,陆君铭你去打水来给我洗了。” 她一时忘了这里还有长辈,又直呼陆君铭的大名,发觉后朝焦氏尬笑一下道:“是我失礼了,按村里的辈分,我该叫他小叔叔的。” 焦氏浅笑道:“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陆君铭打水来让暮烟洗了手,她这才将那些衣料展开来看。有绣团花的月白色,绣梅花的玫红色,一块月白色底山石图案的料子入了暮烟的眼。那图案不是绣上去的,是织上去的。图案颜色深浅变化自然,远观近看都非常完美,简直比画的都好看。 暮烟问焦氏:“这是织锦?” 焦氏点点头:“对,是仿蜀锦的织法,不过又不尽相同。” “娘子很懂织造?” 焦氏又是浅浅一笑:“我原是蜀地人,家中是商户,父亲就是贩蜀锦的商人,从小耳濡目染,懂一些。” “那……” 暮烟是想问她与家里是否还有联系,但是初次见面就打听人家家里事,似有不妥。 焦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那年我跟着父亲贩锦去上谷,遇上了匪患,多亏君铭的父亲出手相救,我们才得以脱险。但是父亲丢了货,蚀了本,他便将我卖与了君铭的父亲,凑了路费自己回家去了,从此再无联系。” 带着女儿出门做生意,遇到了事情就将女儿当货物一样卖了换钱,暮烟听得浑身一冷。 “娘子您懂织造,完全可以开个织造坊或者绣坊,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开织造坊本钱大,我一个人在上谷人生地不熟,又没有本钱,想经营谈何容易。如今我铭儿长大了,他想做生意,我也是赞成的。” 陆君铭在一旁道:“有喜欢的吗?拿两块去做过年的衣裳。” 暮烟摇摇头没有答他的话,接着与焦氏说:“娘子可以去镇上的布庄看看,等快过年的时候,贩些花式新鲜的衣料过来肯定好卖。还有庄户人家都是在年下成亲,做喜服,喜被的布料肯定也好卖。” 陆君铭也点头说是:“我娘也正有此意,你们倒是想到一处去了,我也不懂那些,改日你陪她去逛逛!。” 城里的布料拿到乡下绝对新鲜,而乡下的新鲜东西城里人也稀罕。新鲜的杂粮,棉花,瓜仔花生,都是可以贩去城里的。 钟诚只走出十里八里,将新鲜的绿豆换成麦子,再将麦子加工成面粉,这都能有利可图。若是将新鲜的杂粮运去城里,肯定能赚钱。 “陆君铭,你可以在上谷联系好进货和出货的上下家,组织个商队,来去都不空车,还愁没钱赚。” “我原本只是想开个脚行,专门帮人运货,可我娘说那是苦力营生,舍不得我去做。” 苦力营生,他不做不代表别人不能做。 “那你负责揽货,我来找人组织脚帮负责货运。” “你?”陆君铭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暮烟,暮烟抿嘴一笑道:“我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他能吃苦,且对易货有经验。” “谁?” “诚子哥,正好我们家欠他许多人情,若是能让他将生意揽下,也算是回报了他。” 无论能不能与暮玲在一起,钟诚这个人都是值得交往的,是个信得过的人。 焦氏沏了茶,暮烟和陆君铭坐在八仙桌旁,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 “遭了,姐姐一定等我等着急了,说不定都走了。”暮烟站起来就往外跑,跑出了屋子才想起该与焦氏告别,又回身匆匆喊了声“娘子再见”,便跑没了影。 焦氏在后面说“有空常来”,她好像也没有听到。陆君铭也迈步去了院子里,去角落里牵马:“娘,我去看看她,若是她姐姐走了,我便送她回村子,可能今晚就不回来了。” 陆君铭出了院门飞身上马,很快就追上了暮烟:“小短腿,要上来吗?” 暮烟扭头瞪了他一眼:“不用!” 陆君铭下了马,牵着马在后面跟着她。回到铺子,果然已经关门上板了,跑去后面的院子,花氏说暮玲已经回村了,钟诚也走了,让花氏转告她一声。 看着她怏怏地出门来,陆君铭朝她伸出手去:“快上马!我送你回村,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省的又被你娘骂。” 眼看天就要黑了,暮烟只能听他的。陆君铭双手掐住她的腰往马背上举,却不似以前那么轻松了,她自己抓住马鞍才爬了上去。 “这两个月你可是重了不少,个子也长高了。” 暮烟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这说明我身体好了,我都好长时间没有生病了呢!” “是,继续保持。”陆君铭也上了马,双脚一磕马镫,大白马慢跑了起来。 陆君铭将马停在暮家的胡同口,放暮烟下去自己回家。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梁氏的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天气真的是凉了! “娘,你这咳嗽就治不好吗?” 咳过了一阵,梁氏平静了一下呼吸才说:“药方偏方用了无数,连曹先生都无计可施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遇冷咳喘,并不是什么绝症,就算不能去根,也总有办法可以缓解。暮烟过去帮梁氏拍了会儿背,又扶她进了灶屋。 暮玲已经盛好了饭,一闻到饭的热气,梁氏又忍不住要咳嗽。 “娘,您这个咳嗽怎么遇冷遇热都要咳,这就是过敏性气管炎,需要提高免疫力才行。” “免疫力是啥?”暮玲问。 “免疫力低就是身子弱,像我一样,都是淋了雨,我就要发烧,你就没事。” “那要如何提高?也去跑步?” 暮烟点点头:“跑步对咳喘应该是有好处的,不过娘肯定不会去跑。吃药肯定需要吃很长时间,一是费钱,二是不能坚持,所以才一直治不好。” 梁氏忍着咳嗽说:“说来说去等于没说。” “也不是,我想把药方简单化,做成药茶,每日当茶泡来喝,方便,所以能坚持一直喝。” 梁氏“切”一声笑道:“你懂医吗就敢给人用药,莫不是想药死我你好当家?” 暮玲笑道:“那还不至于,就您那点家产,不值得谋财害命。” 梁氏长叹一声:“咳起来的时候,真是恨不得咳死过去算了,活受罪。” 第74章 脚帮 耕地开荒的活,钟诚时来时不来,断断续续已经耕出来五六亩了。 “姐,回头诚子哥再来送鸭蛋,你将耕地的钱算给他,今年就先不耕了,一下子开那么多地,照顾不过来也是荒废。” 知道钟诚是不会要那钱的,暮玲都怵头要怎么开口。暮烟说:“他若是不要钱,你就让他找我,说有生意介绍给他,让他赚钱。” “你能有啥生意?今日一个下午你去哪里了?” “就去街里转转。” 那些事情,与他们解释不清楚,暮玲每日看着那个小铺子,只要有赚的,她就很高兴,这就够了。 “姐,菜窖挖好了吗?” “还差点,明日钟诚若是不来,我就自己再修修,盖上顶就成了。” “那咱们集上就去买菜。” 梁氏即便是不咳嗽,喉咙里也一直在喘,只勉强喝了半碗粥,咸菜也不敢多吃,怕吃咸了更要咳嗽。 “菜不是买回来放进窖里就行,要打理干净才放得住。还有那窖,冬天窖口要用草帘子盖好,晚上盖,白天掀开通风,马虎不得。” 放个菜还有这么多讲究,暮烟对暮玲说:“姐,咱娘做腌菜的手艺你可得好好学着,冬天咱娘身子不好,以后的腌菜就要你来做了,我会帮忙。” 暮玲得意道:“这些年,我看都看会了,有不明白的回来再问。” 梁氏看看低头吃饭的暮丰:“丰儿也跟着去帮忙,那些菜都重,还有菜坛子,搬搬抬抬的活儿,你得学着做。” 每年冬天,梁氏都几乎不能自理,照顾不到暮丰。所以一到冬天,暮丰的生活就靠暮玲来管,这也是他忌惮暮玲的原因。 现在暮玲要忙生意,哪里还顾得上管他。 暮丰闷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次日一早,暮烟姐妹早早就要去镇上,她们也没有叫暮丰,管他去不去,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弄不好还惹气生。 姐妹俩才打开档口准备做生意,钟诚便使着马车过来了:“玲子烟儿,我先去送货,一会儿回来再弄菜窖,等我,你们不要自己弄。” 说完钟诚使着马车走了,他车上拉着好几个大口袋,看样子像是装的粮食。 暮玲嘀咕道:“他这一天捣鼓啥呢?” 暮烟道:“管他捣鼓啥,反正都没有白捣鼓。” 约过了快一个时辰,钟诚才使着马车回来,车上的口袋不见了。 暮玲忍不住问:“你刚才那是拉的啥?” 钟诚从马车上跳下来道:“不是一家的东西,有托我拉麦子回村加工面粉的,有用麦子换大米绿豆的,还有一袋是人家买的小米。” 暮烟道:“诚子哥,你天生就是干脚帮的人才!” 暮玲“嗤”一声道:“脚帮不就是卖苦力的走卒,也能叫人才。” 暮烟心里想:你懂什么,在未来世界,物流可是非常吃香的行业。 “同是脚帮,不一定人人都能赚到钱,送货的速度,遇到刮风下雨保护好货物,都需要能力!” 对暮烟的话,钟诚举手赞同:“就是,你以为脚帮光长了脚会走路就行?也得需要脑子,若是被人坑了骗了,只怕是裤子都得赔掉。” 暮烟往灶下添了一把柴便从铺子里出来:“走,诚子哥,咱们去院子里弄菜窖。” 钟诚凝眉一笑:“你去做啥,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帮你姐看铺子。” “现在也不忙,她一个人能看,我有事与你说。” 暮玲以为她是要给钟诚耕地的钱,便将钱袋递过来,暮烟冲她摇摇头:“姐你好好看着铺子,一会儿咱们一起吃中午饭。” 暮玲朝她飞个白眼:“我用你说,我的铺子,我不好好看让谁看。” 暮烟和钟诚进了后面的胡同,可是吴家的大门口进不去马车,钟诚只能将马卸了套牵进去,车放在外面。 “我看这大门应该扩大一下。” 暮烟道:“不急,这才租下就大动干戈,让人家害怕咱要将这院子霸占了去,有些事情要徐徐图之。” 钟诚将马拴在院子角落的枣树上,便去接着挖菜窖,暮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边上。 花氏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看,见是他们就问要不要喝水。一只炸毛的橘色小猫从屋里跟了出来,还“喵喵”地叫着。 “大嫂你养了只小猫!” 暮烟跑过去将小猫抱起来放在手臂上,一只手轻轻捋着它的绒毛。 花氏道:“昨日同人家寻下的,好看!” “好看,好好养着它。” 小猫喜欢暮烟的臂弯,乖乖窝在里面也不跑,暮烟便抱着它坐下。 “诚子哥,若是让你组织个脚帮,你能行吗?” 钟诚在菜窖里直起腰来,直露出一个头:“组织,是有大宗货物要送?” “是!” “多少货,去哪里?给多少钱?” “都待定,我是让你备好可靠的人和马车,若是有需要,随时能够出发。” 钟诚将铁锹往菜窖底一戳,双手扒住地面用力一按蹿了出来:“你咋知道我想组织脚帮?这事我想了不止一天了,人和马车都有,就是没有稳定的货源,生意不好揽,一直没弄成。” “若是有人揽生意,你只负责运货,按货物大小重量,路途远近收钱,你愿意干?” “自然愿意,冬天牲口和人都在家闲着,若是能出门赚钱,谁不干。我问过,我们村有不少年轻小伙子都愿意去。” “那你回去将这些人组织起来,只要有了货,听招呼便启程,第一趟去上谷。” “到上谷,约两百里,马跑起来,赶早赶晚,一天就能到,顶多一天半,不是事儿。” “行,那你听消息!反正咱们也经常见。还有那地,就先不耕了,开多了打理不过来也可惜。” 花氏在一旁听着,什么是脚帮她不懂,但是她听见暮烟说地打理不过来。 “烟儿姑娘,你家地里忙不过来,我可以去帮忙!” 暮烟扭头看着她,花氏点点头道:“地里的活儿我会干,只是我男人身子不好,他种不来地,所以家里也没有置地。” 若是种药材,还真是需要人去打理,她倒是个可信之人。 “行,春天的时候若是需要,我会叫你。” 第75章 稀罕闺女 钟诚又下去挖菜窖,暮烟要回铺子,她站起来,那小猫还窝在她臂弯里不愿意下来。 花氏道:“这小东西与你有缘呢!” 暮烟轻轻捋着小猫的绒毛问:“它有名字吗?” “乡间的猫猫狗狗,谁会给它取名字。” “那我给它取一个!希望咱的生意越来越旺,就叫它旺旺!” “行,你说叫啥就叫啥。” 花氏将小猫接过去,暮烟朝钟诚说:“诚子哥,一会儿吃了午饭再走。” “行!”钟诚痛快地答应着。 回到前面,暮玲问她提没提给钟诚钱的事,暮烟摇摇头:“太熟了,说不出口。” 暮玲甩个冷脸过来道:“借口,你越来越像咱娘了,财迷!” 暮烟笑笑,也不反驳她:“今日生意怎么样?我看那些暴腌的小菜下去不少。” “嗯!连白菜都腌得脆生生的,又便宜,今日街里来了好几个人买,也不知道是哪个回去张扬了。” 隔着官道看见周良生站在官道对面,让过两匹疾驰的驿马才疾步穿过官道,远远就朝这边挥手。 “烟儿姑娘,咸鸭蛋还有吗?” 暮烟朗声答道:“有啊!我们都开了铺子了,以后咸鸭蛋要多少有多少。” 周良生站在档口外道:“那我要二十个,我二叔也想要呢!” 暮烟指指旁边的小菜和咸鱼:“你二叔可是个吃主儿,这些干鱼干虾咱这里不常见,他爱吃吗?” “拿一点,让他尝尝。” “还有这些暴腌小菜。” “一样拿一点。” 暮玲在一旁笑道:“你这孩子咋这么实在,她叫你买啥就买啥,你自己想要啥?” 周良生也笑了:“真的无妨,我家人多,这点小菜剩不下,尝着哪样好吃下回再买,不爱吃的下回就不要了,反正也没多少钱。” 暮烟一边包东西,一边说:“你家人有啥想吃,我这里没有的也告诉我,我可以想办法去进,去做。” 暮玲性格比暮烟热情,但是这些话她是想不到的。卖东西,即便是人家问了,自家没有的也只能作罢,而暮烟反倒去问人家想吃什么。 周良生道:“我娘爱吃甜的,我奶奶爱吃粘的,剩下的弟弟妹妹们,好吃的都爱吃。” 甜的粘的,这两大类就包罗了数种吃食。冬季东西又好保存,等陆君铭再回上谷的时候,让他进些糖果小食来,这些东西到年下肯定好卖。 陆君铭运回来的两包莲子,一包荷叶基本都出手了,鱼虾干还剩下一点点,这东西稀罕是稀罕,这里的人大多吃不惯。 这次虽然赚得不多,但是第一次做生意,有赚就不错了。 陆君铭叫暮烟去他娘的小院子,要与她商量再进些什么东西。 两人备好纸笔记录:莲子,荷叶,咸鸭蛋,糖果,果脯蜜饯,特色小食。 关于这些小食,焦氏知道哪家的好吃,如何挑选,一样样交代给陆君铭,他也都记下来。 看看天色还早,焦氏便想着去街里的布庄看看,要暮烟陪着去。 镇上一共有两家布庄,一家卖的都是便宜的麻布,粗布。另一家除了这些,还有一些绸缎可买。 两人进了稍好的那一家,焦氏的目光直奔边上那几匹绸缎。都是些很普通的绸缎,花样也都很艳俗,没有一样入得了焦氏的眼。 “掌柜的,这些绸缎要多少钱一匹?” “一两,一两二钱一匹的都有。”掌柜的回答。 “这些料子卖得好吗?” “乡下人谁舍得日日都穿绸缎,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卖点。” 焦氏轻叹一声,兴致大减:“烟儿咱走!” 临出门,暮烟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问:“掌柜的,你们这里有裁缝吗?若是从你这里买了料子,要去哪里裁剪。” 掌柜的伸手一指旁边:“我这旁边就是裁缝铺子,不过今日老裁缝没来,若想做衣裳,找他便好。” 两人离开布庄,焦氏失落道:“看来我那织锦细缎,在这里卖不出去。” 暮烟却道未必:“娘子,蜀锦闻名于世,但我相信蜀地并不是人人都身着蜀锦。这里虽然穷,并不代表就卖不出去贵重东西,如果东西真好,自然能吸引有购买能力的人前来买。生意不是简单手转手将东西拿来卖那么简单,要经营。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过年哪家不做几件新衣裳,我就不信料子好,做工好,还能没有生意。还有这十里八乡的婚丧嫁娶,哪样也离不开布匹裁缝。” 说到布匹裁缝,焦氏也想起来:“上谷城中的绣坊就是既卖布匹,又接绣活,又会做衣裳。” 暮烟点点头:“是啊!做出好看时兴的衣裳样子来一摆,还愁大姑娘小媳妇儿不眼馋。只干巴巴摆几匹布,花色还那么难看,自然生意不会好。” 焦氏侧首看看身边的小姑娘:“烟儿,你从小长在乡间,怎会知道这些,比我这个商贾之女懂得都多。” 又是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暮烟眼珠一转,微笑答道:“我从小身子不好,姐姐舍不得我干活,我就去书塾偷听,所以识字,喜欢看书。后来又认识了说书的师父,听的看的比常人要多些。” 焦氏看着暮烟乱糟糟的发髻道:“烟儿,姑娘家就该好好打扮自己,漂漂亮亮,整整齐齐才好看。” “平日里没空,也没心情去打扮。” 说话间又回到小院子,暮烟要告辞,焦氏硬拉着她进了屋子:“坐一会儿,我给你梳梳头。” 焦氏将暮烟按坐在杌凳上,打开桌上的首饰匣子。暮烟探头一看,里面首饰头面样样齐全,光发簪步摇就有十几支。 焦氏取下暮烟的发簪,将头发慢慢梳顺。她的动作轻柔,将暮烟的头抚弄得非常舒坦。 梳顺了,将头发分作两半,编成发辫又扎成双髻,最后取了两根发带系上。 “等你及笄的时候,我送你套首饰,女子就要戴步摇才好看。” “到时候请娘子为我绾髻。” “不行,为及笄人绾髻要贵宾。” 暮烟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身份不宜抛头露面。 就着桌上的铜镜照照,果然利落多了。 焦氏道:“这发髻不容易散,就算不天天梳也没关系。” 陆君铭从外面进来:“我娘就是稀罕闺女,她自己没有,这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她可得好好稀罕稀罕。” 第76章 打赌 次日集上,梁氏和暮烟去菜市买菜。寻着上回记下的几家,谈妥了价钱,让人家送去吴家的院子里。 白菜入窖前要打理,将老叶坏叶去掉。梁氏和暮烟坐在院子里打理白菜,花氏也来帮忙,小猫旺旺在一边“喵喵”叫着看热闹。 今日是阴天,天气较往日都冷些,白菜叶子刚刚摸起来还好,连续摸久了,手就冻得慌了。暮烟不时将手放在嘴边哈气,哈一次也就管几秒钟。 再看梁氏,拿起一棵白菜,一手托着,另一只手利落地将老叶坏叶去掉,一共用了不超过五秒。不时的咳嗽也没有耽误她干活,一堆白菜一会儿就都打理好了。 “行了,你下窖,我给你往下递。” 窖口下面留了几级台阶,土台阶稳当,距离也不高,暮烟慢慢下去。花氏丢了几把麦草下去,暮烟将麦草铺开。梁氏将打理好的白菜一棵棵递给她。 暮烟将白菜挨着菜窖边码了一排,梁氏从窖口告诉她:“一排排要倒头码,不然就倒了。” 花氏在一旁说:“婶子你下去!我给你递,她哪里会码垛。” 梁氏嘴里嘟囔着“干啥啥不行”,便下了菜窖。花氏在上面递,暮烟站在土台阶上中传。小菜窖里,一面是白菜,一面是萝卜,都码得整整齐齐。 还有些胡萝卜和大葱,都散开放在一边。 暮烟回头朝她娘说:“娘,留一点里面的地方,放我的地黄,明年要育秧用呢!” 菜都码好了,暮烟和梁氏从窖里上来,花氏正看着一堆菜叶子犯愁,暮烟知道她是老毛病又犯了。 “大嫂,将这些都丢出去!省的烂在院子里招虫子。” 花氏答应着将菜叶子敛进筐里背了出去。 劳累这半日,梁氏喘得更厉害,就要回家去。 “娘,喝碗热羊汤再回去!” 梁氏摆摆手:“那东西是热性,喝了喘得更厉害。” 吸了冷气要咳,遇了热气也要咳,她这毛病还真是磨人,怪不得暮玲说她一到冬天就几乎下不来炕。 “娘,以后你就安心在家歇着,想吃啥就说,我们给你买回去。” 花氏听着都是眼里含泪:“有这么孝顺的闺女,福分啊!” 梁氏朝暮烟点点头:“甭管我,看好铺子。” 梁氏的咳嗽声渐渐远去,花氏问暮烟:“你们家就你们姐俩,将来你娘肯定是要给你招个上门女婿。” 暮烟回身抱起旺旺:“这话可不敢让我娘听见,她有儿子,今年十四了。” 花氏眼神一愣,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家里有十四岁的儿子,这些天她一次也没见过,前前后后都是两个姑娘在忙。这样的事,她还是第一次遇见,都不知道说啥了。 照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本书,口中念念有词。 花氏问:“照儿,今日咋回来这么早,莫不是你偷懒。” 照儿将书扣在胸前说:“才不是,是先生今日有事,说村里有病人,要早些回去给人家看病,医馆才早关门的。先生给我安排了功课呢!背汤头歌。” 暮烟问:“照儿都认识字了?” 照儿使劲点点头:“认得一些了,先生还夸我聪明呢!” 暮烟过去拍拍他的头:“才一个月,照儿就认识字了,果真是聪明。以后有不认识的字也可以问我,我告诉你。” “谢谢姐姐!” 照儿拿着书去一边背了,暮烟将旺旺交给花氏:“大嫂,你儿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陆君铭又回上谷去了,已经走了五天还没有消息,暮烟去看过焦氏一次,她也是非常担心,担心上谷那位正室夫人难为他。 暮烟才走到铺子外,一阵冷风吹过来,她将脸往衣领里缩了缩,将手揣在一起取暖。 官驿方向有马匹跑过来,暮烟没往心里去,低头赶紧往铺子里扎,急着想避风。 “姐,这天要下雪,快上板回家!” 暮玲将档口里的东西收拾起来道:“只怕是天要上冻了,这铺子里也得弄个炉子,要不然没煮的咸鸭蛋都该冻裂了。” “今日肯定是来不及了,先把鸭蛋坛子搬到吴大嫂家去放!或者让吴大嫂都给煮出来。” 自从租下了铺子,她们便很少再推车来了,这坛子一个人搬着重,两个人抬又不好下手。暮玲抱起坛子往后走,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差点摔倒。 “慢点”,一双手将她扶住,暮玲顾不上别的,先看怀里的坛子,见坛子没事才去看扶她的人。 钟诚伸手将坛子接过来抱在怀里:“这是抱去哪里?” “怕要上冻,放到吴大嫂家去。” 钟诚抱着坛子往后走,暮烟这才发现路边还站着一个人。 “陆君铭,你回来了!” 她跑过去,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来,冻得她将头使劲低下去。陆君铭闪身挡在她前面,将外氅拉起来,把她裹住:“天这么冷,咋不穿个斗篷。” 暮烟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斗篷:“早上天还没有这么冷。” “走,我送你回家!” 陆君铭要抱她上马,暮烟挣开他的手:“铺子还没上板呢!还有姐姐呢!” “那不是有你姐夫,还用你操心。” “别瞎说,叫我姐听见还不揍你!” 说话间,钟诚和暮玲回来了,钟诚给铺子上了板,便叫着暮烟和暮玲上马车。 陆君铭说:“你们坐车!她跟我骑马,我护着她点,还暖和。” 天上已经飘起了小雪花,暮玲也顾不上再矫情,坐上了钟诚的马车。只可惜这马车没有车厢,不能避风。钟诚将车上的空麻袋摞起来让她坐好。 虽然不用走路,但人还是在冷风里。见陆君铭用外氅将暮烟裹住,钟诚回头看看暮玲。暮玲也是冻得直搓手,见钟诚看她,还是瞪了回去。 钟诚抓起剩下的一条麻袋丢在暮玲腿上:“搭着点”,说罢在马屁股上用力抽了一鞭子,马朝前蹿去。 陆君铭紧磕两下马镫,大白马撒开蹄子跑起来,将马车甩在后面。 才进胡同,暮烟就要下去,陆君铭再磕一下马镫:“我送你到家。” 在大门口下了马,陆君铭催暮烟快进去,暮烟进了门回头看时,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咋还不走?” “我等一下诚子哥,有话跟他说。” “那你进来等!” “进去怕错过了,你姐让他进门吗?” 暮烟眸光一闪道:“那咱打个赌!我赌我姐今日会让他进来,就算不让,大不了你明日再去找他一趟,反正骑马也快。” 第77章 吃鸡 陆君铭朝胡同口看看,还看不见钟诚的影子,又是一阵冷风夹着雪粒子吹过,暮烟还站在院子里等他,只好牵着马进了院子。 暮烟和陆君铭一起进了北屋,梁氏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见陆君铭进来忙起来招呼:“君铭来了,快过来坐,外边冷。” 因为经常咳嗽,梁氏的嗓音有些沙哑。陆君铭抖抖外氅上的雪,将外氅解下来,暮烟接了过去。 陆君铭才坐下,院子里传来暮玲的声音:“快把马卸了进来避避,雪下大了。” 暮烟朝陆君铭抿嘴一笑,意思是她赢了。 暮家的院门使不进来马车,钟诚将马卸了,车放在胡同里,马牵了进来,与陆君铭的马一起拴在槐树上。 暮丰听到了马的声音,从东屋出来,见槐树下有两匹马,便去墙边搬了捆高粱杆过来给它们啃。 暮玲没有等钟诚,自己先进了屋,钟诚跟在后面进了屋。 趁着他们开门进屋,梁氏看见外面的地都白了。天这么不好,。哪有往外赶人的道理,她就想着该留钟诚和陆君铭吃饭:“玲子,你没买点肉回来?” 暮玲掸掸身上的雪:“人能软软呼呼回来就不错了,还买肉。” “那去把那只麻鸡捉来杀了,也不下蛋了,白吃高粱。” 暮玲把手伸到桌子下面去,陆君铭这才发现桌子下面有个炭火盆,怪不得一进屋觉得暖烘烘的。 陆君铭道:“嫂嫂您身子不好,进去歇着!我们在这里说点事情。” 梁氏咳嗽着进了里屋,暮玲烤了烤手就去院子里抓鸡,钟诚想去帮忙被陆君铭叫住了:“诚子哥,我有事跟你说。” 暮烟去盛了一碗醉枣端进来放在桌上,三人一边吃醉枣,一边说话。 陆君铭这次去上谷看了不少货,记明白了地址价钱,想回来和暮烟商量商量,要进多少货。 这次见钟诚,也是想和他商量商量运货的事,确定了进多少货,才知道要去多少人,多少车。 钟诚一听这事,立刻就要回去:“人和车你们放心,都有,可是这些人和车不能空着去啊!我得回去商量商量带些啥货去。” 陆君铭一把将他拉住:“你急啥,这事我替你们考虑了,新鲜的绿豆红豆,小米黄黏米在城里都好卖,价格地址我也都记下了,你送过去他们就收,不过这边的货得你们自己攒。” “这边货好攒,村里一吆喝就有了。” 来去的货都有了着落,钟诚不着急走了,出去帮暮玲收拾鸡。 陆君铭和暮烟商量进货的事,那些能存放的东西,稍稍多进一点都无妨,怕是到年底就不好进货了。就是有一样,那些绸缎布料,陆君铭拿不定主意。 “那你该带些样品回来的,就是织造坊那种图册。” “我不知道啊!也没有人说。” “等诚子哥去上谷的时候,我跟他们去看看。” “他们风餐露宿,连店都舍不得投,再说都是一群男人,你不能跟他们去,要去我陪你去。” 天黑了,暮烟刚点上灯,屋门一开,钟诚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鸡肉的香气。一只老母鸡满是肥油,烩了不少白菜粉条都是油汪汪的。 暮玲在后面拿了碗筷进来:“灶屋太冷了,就在这里吃。” 里屋又传来梁氏的咳嗽声,陆君铭和钟诚叫她吃饭,梁氏在里面说:“你们吃,不用管我。”又是一阵咳嗽。 暮玲挑着盛了半碗菜,拿了一块饼送进屋去。她撩起门帘的时候,陆君铭和钟诚看见梁氏歪在炕上喘着。她看起来俨然就是个重病的人,与之前那个利落的妇人判若两人。 暮丰也进屋来,大家围在一起吃鸡。他自顾捞个鸡腿就啃,陆君铭将自己碗里的鸡翅夹给暮烟,暮玲说:“你不用给她,有她的。” 另外一个鸡腿给了钟诚,暮烟和陆君铭一人一个鸡翅,暮玲把鸡脖子盛进自己碗里,最后几人吃得连白菜都没有剩下。 吃完饭,暮玲将碗筷收拾到盆里,端去灶屋刷,钟诚去替她开门。门一开,外面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了。 暮烟跑去门口看雪,暮玲回头责备她:“刚吃饱别出来冲了风,快进去。” 暮烟问陆君铭:“我赌赢了,你说赔啥?” “要啥赔啥,把我赔给你都成。” “我要你做啥,吃得又多还得吃好的,我可养不起。明天陪我堆雪人。” “好,去我家院子里堆,我家院子里没有鸡,雪干净。” 暮烟将陆君铭的外氅取过来,他披上,与里屋的梁氏道了别便出门去了,梁氏在里面咳嗽两声算是道别。暮烟想送他出去,被陆君铭拦在门内:“听你姐的话,回去。” 陆君铭牵了马,踏着雪出门去了,他刚一出门,暮烟便也冲了出去,踏着马蹄印跑到胡同口。 此时天地已然都是白色,将陆君铭的月白色外氅和大白马,也都融了进去。淡墨轻岚中,隐约可见池塘边奔跑的白马。 “陆君铭!”暮烟唤道。 那团白色转了方向,朝这边扑奔了过来,一直跑到暮烟身边,白马才停住,鼻子里喷着热气。 暮烟过去用手抚摸着大白马的脖子,陆君铭没有下马,只拉拉她的手说:“快回去”,便又催马跑了出去。 暮烟才转身要回去,暮玲就寻到了门口:“咋就不听话呢!” 暮烟笑嘻嘻道:“我就是想看看,他穿外氅骑马好不好看。” “他长得本来就好看,啥时候不好看啊!非得下着大雪看。” 雪不但没有要停的意思,还越下越大了,已是纷纷扬扬,钟诚的马车上都积了厚厚一层。 暮烟说:“雪好大,诚子哥,你今晚别走了,我们跟娘挤一挤,有你睡的地方。”然后又问暮玲行不行。 钟诚看看暮玲,暮玲道:“你都安排好了,还问我做啥。” 暮烟看看钟诚:“她同意了!” 暮玲回头催促道:“还不快进去!” 两人做个鬼脸,赶紧跟了进去。 安排好钟诚的住处,暮玲和暮烟去了她娘的屋。暮烟睡不着,就拿着那本《佰草集》在灯下看。 梁氏围着被子扭头看她,没等她开口,暮玲替她说:“还不睡,点灯熬油的,灯油不要钱啊!” 暮烟回头笑着看向她们:“我得赶紧替娘找个方子,我就不信,这又不是绝症,还能治不好了。” 梁氏轻咳两声道:“快些找啊!都找了这些日子了也没找着,是死是活给个痛快!” 暮玲转头对梁氏说:“娘,在吃药前您得先告诉我们,您的钱放哪儿了。” 母女三人笑着,笑得梁氏又是一阵咳嗽。 第78章 曹先生病 次日暮烟一醒,便将窗户推开了小缝往外看,雪停了,地上厚厚的一层。她穿好衣裳,又是一边挽头发一边往外跑。 暮玲在灶屋问:“你去哪儿?” “池塘边,跑步。” “多穿点。” 暮烟飞快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串脚印给暮玲。 田间小路上也是厚厚的雪,连陆君铭的马蹄印都看不见了。一路奔到池塘边,发现池塘一夜之间都结了冰,冰上也覆了厚厚的雪,只有那口井上是个大大的窟窿,还冒着热气。 暮烟突然想起那首打油诗:江上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她正探头往井里看,被人一把拉了过去:“没事看井做什么!” 暮烟将陆君铭的手甩开:“这井为啥冒热气?” 陆君铭挠挠头:“你不是啥都知道吗?” 暮烟嘟囔着:“人家是文学系的,又不是物理化学系的。” “你说什么系?” “没什么戏,走,堆雪人去!” 两人跑步去了陆家,太公已经扫了院子里的雪,在打拳。陆君铭拿了两把铲子,递给暮烟一把,拉着她去院子边上堆雪人。 陆君铭没有穿外氅,暮烟也还是昨日的衣裳。两人一通忙活,终于堆出个雪人模样。陆君铭寻了顶破草帽给雪人戴上,暮烟退后几步看看:“咱们这雪人像个要饭的。” “那就给它点吃的!”陆君铭跑去灶屋,取了根烧火用的玉米核出来,塞进雪人嘴里:“看看,像不像在吃胡萝卜?” 暮烟用铲子铲起雪来扬陆君铭,陆君铭背身避过一遭,也铲雪来还击,两人斗作一团。冰天雪地里,暮烟都闹出了汗,浑身觉得非常痛快。 她回家的时候,钟诚已经套上车走了,暮玲在扫雪,有两只鸭子从窝里跑出来啄雪。池塘上冻了,它们也没了去处,寻不到鱼虾吃,只能待在院子里,有一口没一口的渡日。 这才入冬,天还不算太冷,下了那么大场雪,才两日就化了。 暮玲她们两日没去铺子,也没有管菜窖,不知道花氏有没有给菜窖通风。若是窖口晚上没盖好受了冻,或是白天没通风把菜捂坏了,那些菜,还有留着育秧的地黄可就都糟践了。 两日后,暮玲和暮烟一早就出发去镇上,这时候的路还都冻着,并不泥泞。 到了镇上,她们先去吴家院子里看菜窖,暮玲将盖菜窖口的草帘子掀开往里看,一窖的菜,都还是新鲜水灵的。 花氏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放心!我日日都是太阳落山就盖,太阳上来才掀。” 暮烟道谢,花氏连连摆手说不用。照儿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准备去医馆,花氏叮嘱道:“照儿,去了先看看先生身子怎样了,有没有好转。” “曹先生病了?”暮烟问。 照儿说:“昨日先生就不好,还有些发烧,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来。” 他们一起去了前面,见医馆的门还是锁的,照儿皱着眉头说:“平日这个时候先生早该来了,昨日路那么难走他都来了,可今日还没有来。” 暮烟道:“照儿你先回家!不用在这里冻着等了,若是先生来了,我去后面叫你。” 照儿朝去陈钟村的路口看了好一会儿才去了后面,一会儿花氏又拉着照儿回来了。 “烟儿姑娘,先生今日没来,怕是真的病倒了,我越想越不放心,想去看看他,你能告诉我他家怎么走吗?” 暮玲道:“先生自己就是大夫,还能有什么事。” “大夫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啊!也会得病难受,听你们说他老婆孩子都不在家,那他若是病了,谁来照顾他。” 暮烟也很久都没有去过曹家了,也不知道曹璋母子走后,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你们别去了,外村的人贸然前去,太惹人眼,我去!” 花氏点点头:“行,那我在铺子里帮忙。” 暮烟匆匆赶回村子,径直去往曹家,路过书塾的时候看见平顺叔在那里扫雪。 “平顺叔,这书塾都荒废了,还扫它做啥?” 平顺叔停下手里的扫帚:“不能荒废了,我已经托人另寻了先生,过完年就来,村里的孩子还是要读书啊!你这是去哪里?” “我们这两日没去镇上,今日一去,曹先生的徒弟说他昨日就不舒坦,今日也不见他去,我就想着回来看看,别再有什么事。” 听她这样说,平顺叔放下扫帚:“我跟你一块去,若真是有事,你一个小姑娘也弄不了。” “先生家里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吗?大强哥呢?李氏婶婶呢!” “都被他撵回家了,说用不着,如今家里就他一个人。” 说话间,两人到了曹家门口,平顺叔推推门,是从里面插着的,人在家! 他拍了拍门,又喊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人应:“遭了,肯定是出事了。” “那咋办?” “我喊人把门卸了!” 好在冬日村里闲人多,平顺叔去喊了两个年轻小伙子,想把大门卸下来。可曹家大门质量太好了,两个人费了半天劲都没能成功。 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大强,他气喘吁吁跑了过来:“甭费劲了,他家这门卸不开,翻墙!”他沿着院墙用步丈量了一下:“从这里翻,我记着这里面放着辆小推车,能踩着下去。” 大强个子高大笨重,爬不上墙,暮烟道:“我轻,大强哥你把我举上去。” 大强轻轻松松把暮烟举起来送上墙头:“看见小推车了吗?” 暮烟往院子里一看,她的位置离小推车还有一点距离,她便在墙头上慢慢爬了两步,爬到小推车的位置。 墙头离小推车还是很高,暮烟不敢跳,她用手扒着墙头,慢慢把脚放下去。因为看不见,她的脚没有找准,只踩到了小推车边上。她手一松,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脚上,连人带车一起翻倒在地上。 外面的人听着里面叽里咕噜,就知道她肯定是摔了,平顺叔在外面喊:“烟儿,咋样,有没有摔坏?” 幸好是冬天穿的厚,距离也不是很高,暮烟只是手撑在地上的时候被戳了一下,其他地方都没事。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没事。” “没事就把大门打开!” 暮烟跑去把大门打开,平顺叔和大强他们才进来。好在北屋的门没有上锁上闩,平顺叔推开门进去,一撩东里间的门帘,见曹先生正躺在床上。 平顺叔走过去叫了声“先生”,曹先生紧皱着眉问道:“谁啊!” 第79章 义城来信 知道先生没事,大家才松了一口气,除了大强,另外两个小伙子就先回去了。 大强进去问道:“先生您怎么了?” 平顺叔伸手摸摸先生的额头:“哎呀!烫得很,这可如何是好。” 暮烟在堂屋里说:“他如果清醒,就问他怎么办。” 曹先生含糊说道:“小柴胡汤。” 暮烟想起她那次发烧就是用的这个药,诊室里面有事先配好的,当时曹璋就直接拿去煎了。 她跑去诊室,依着记忆寻找,果然还有两服配好的药,药包上,写着“小柴胡汤”。 “找到了!”她想去煎药,可是她不知道药锅碳炉在哪里。 大强出来道:“我还是去叫李氏嫂子!她熟悉。” 李氏很快就来了,利落地找出碳炉和药锅来熬药。一边看火,李氏一边叹气:“家里没个女人这哪里像个家,我说我还是日日来给他做饭非不让。这天寒地冻的,他定是饥一顿饱一顿地凑合,什么身子能受得了!” 药好了,大强给端了进去。先生是个讲礼数的人,他的卧房,是不让夫人之外的女人进的。 李氏问了暮烟情况,便让她回去:“放心!这里有我,以后不管他同不同意,每日我都来做晚饭。” 大强也说:“我还是睡在这里,起码有事有个去叫人的啊!” 曹先生喝了药,又盖上被子躺了两刻,出了汗,感觉好多了,便撑着穿了衣裳起来。 “平顺哥,你咋来了呢?” “是烟儿,她见你没去医馆,又听你徒弟说你昨日不舒坦,便想来看看你。幸好是遇上了我,我陪她一块来的。” 曹先生站在北屋门口道:“小烟儿,这次可是你救了我一回呢!” 暮烟道:“之前受先生那么多恩惠,我们都记着呢!今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怀。” 平顺叔道:“这都是先生平日积德行善,积下的善缘。” “好了,你们都快去忙!今日就麻烦大强和李氏先留一下。” 李氏在厨房煮粥,大强扶着先生回了卧房,平顺叔便叫着暮烟先出去了。 暮烟想起照儿母子惦记的神情,还是回了镇上,将先生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知道先生没有大事,花氏和照儿才放了心。 今日路不好走,官道上行人都少,生意也不太好,暮玲刚想上板关门早早回家,小柱子兴冲冲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烟儿,玲子姐姐,你们的信。” “只有信吗?”暮玲问。 “只有信,你们看看,这应该是你们家的,我记得你们说过,陈钟村只有你们一家姓暮。” 暮烟将信接过来,信封上依然写的是暮丰收,将信封拆开,里面的信却是写给梁氏的。 信里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暮泽年说他今年过年要早早回家,还说有喜事,但是并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 姐妹俩关了门回到家,梁氏听说男人来信了,一激动又是一阵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将针线笸箩拿过来:“还有一双鞋帮没上呢!得赶出来让他回去的时候好带上。” 暮玲将针线笸箩拿到一边:“急什么,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 “他不是说要早回来?” “那也不会早一个多月回来,您先猜猜他说的喜事会是啥。” “还能有啥,定是给丰儿寻下了好差事呗!” 在她心中眼里,没有啥比她儿子更重要,要说喜事,那一定是关于她儿子的。 想象着儿子穿得体体面面,去城里做事,将来再娶个懂事的媳妇儿,梁氏的脸上浮起笑意。 “得准备过年的衣裳了,这回要给丰儿做身体面的,去了城里,不能让人笑话,给你爹也做一身。” 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想过还有两个女儿,这么冷的天,她儿子在家里猫冬,两个女儿出去讨营生。 “那等集上您亲自去挑布料选样子!我们可做不得那主。”说完暮玲起身出去,将门帘撩起老高。 梁氏不认识字,还是拿着信左看右看,满心欢喜:“去就去,看谁使车去赶集,我搭车去。” 姐妹俩回了自己的屋,暮玲愤愤说道:“好吃好穿的都紧着她儿子,干活的时候才想起闺女。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哪里有个姑娘的样子,她何时看得见,一说做衣裳,还要给他儿子做身好的,癞蛤蟆穿上龙袍也成不了龙!” 暮烟劝道:“她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生气有啥用。” “能不生气吗?就没见过她这样当娘的。” “既然生气,何不早点离开这个家,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暮玲知道她说的是嫁人,至于田先生,她已经放下了。可若说嫁给钟诚,她心里总有一点不甘,总觉得这不是她自己选的人。 “只怕是离开又有离开的烦恼。” “那不一样,自己的家里,起码你能说了算。” “嫁了人还不是要与婆婆相处,那婆婆若也是个不讲理的,还能躲去哪里?” “事在人为。” “说的像你都懂似的,书里那一套都是说说罢了,到实处未必有用。” “好了,以后的事先不想了,过两日路好了我要去上谷,想想有啥想买的。” 暮玲转着眼珠想想:“好看衣裳,要全村,不,整个浅水镇上都是最好看的。” “没问题,只是要怎样与咱娘说,她一定不会同意我去的。” “只管去,她现在自顾不暇,管不了你,这就是冬天的好处。” 暮烟说些高兴的事,暮玲暂时将满腹不快放下。想想若是过了年,她爹真能把暮丰带走也好,家里少了个吃闲饭又碍眼的,也会少了许多气生。 雪后放晴,晒了一天,路上的泥都干了。次日他们去镇上的时候,正遇见曹先生也往那里去,今日是大强赶车送他去的。 见了暮烟姐妹,先生请她们上车,两人也不客气。 “先生您的病好了?”暮玲问。 曹先生点点头:“无碍了,就是一般的风寒感冒。” 三人在医馆门前下了车,大强问先生几时回去,他好来接,先生摆摆手道:“我也没个准时,你不用来接我了。” 大强才使着车走了,花氏便拉着照儿过来了,见了曹先生一通问长问短。 第80章 上谷之行 天晴了,路好了,钟诚已经带着车队出发了,陆君铭和暮烟也准备出发。 虽然只去两三天,暮玲还是为她准备了个小包裹,里面有两件换洗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早晨离家的时候,暮烟还是与梁氏道了别,不容她说什么,暮玲便拉着她出了门。 她们到镇上的时候,陆君铭已经牵着马等在官道旁。暮玲少不得一番嘱托,陆君铭拱手道:“放心!我会把她好好的给你带回来。” 看着他们上马远去的一刻,暮玲竟希望他们不要再回来。那个村子,那个家,都不是个温暖的地方,不是什么归宿。 沿着官道往北出去不远,也就三里路的样子,就是个丁字路口。陆君铭朝左指指:“那边就是去义城的路。” “有多远?”暮烟问。 “三四十里。” 才三四十里,走路一天都能回来,可暮泽年一年都不见得回来一趟,暮烟很想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 陆君铭把马缰绳往右一带,大白马往右边的路去了。田野里还有未化的积雪,在阳光照射下有些刺眼,不过放眼望去,也是一幅淡墨轻岚的画卷。 世间本美好,只是每个人所处的那一隅不同,各有各的烦恼罢了。 上谷城并不大,不过地处交通要道,来往过路的商贾非常多。 陆君铭担心暮烟吃不消,不敢骑太快,次日近午时他们才进了城。 暮烟说腿都木了,陆君铭便将她抱了下来,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她,在街上慢慢走。 两个胖胖的姑娘从前面的干果铺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吃的一直往嘴里送。 “姐,这家的牛肉干好吃,有嚼劲。” “嗯!该多买点。” 那两个姑娘都长得圆滚滚的,样子很滑稽,暮烟想再多看两眼,却被陆君铭猛地一拽,拐进了一条小巷。 “那两个人是谁?”暮烟问。 陆君铭敷衍道:“没谁。” 暮烟再次追问:“没谁你躲什么?” 陆君铭强辩道:“我哪里躲了,我是抄近路带你去吃饭。” 暮烟抬头,前面巷子口果然有家酒楼,看门面比登云楼不差。陆君铭将马缰绳丢给酒楼门口的伙计,拉着暮烟进了酒楼。 一楼是散座,二楼是雅间。他们才拐上二楼的楼梯,就听见楼上有人说:“唉!陆君铭,这些日子你跑去哪里了?” 说话的也是位年轻公子,年龄与陆君铭相仿,也或许大他一两岁。那小公子模样生的也不差,只是身材远不如陆君铭挺拔,垮肩松背,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那人看见暮烟,立刻惊喜问道:“这位小姑娘是……” 陆君铭将暮烟护在身后:“是我老家的同乡,来上谷办事。” 本以为只是熟人巧遇,打了招呼就该散了,谁知那人不由分说便硬拉着陆君铭进了一个雅间,暮烟也只得跟过去。 待落座后,那人问:“陆君铭,这些日子是出啥事了吗?你爹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告诉我们谁见过你就立刻通报他,还说有赏。” 陆君铭用眼角瞟了瞟他:“那你是要去领赏?” 那人将手一挥:“我是那人吗?不过你为啥要躲你爹?” 陆君铭垂眸轻叹道:“不想科考,不想入仕,不想替他光宗耀祖。”紧接着话锋一转,凝眉催促:“别废话,赶紧点菜,吃完还有事呢!” 那人唤来伙计点了菜,陆君铭才向暮烟介绍:“这是我好友池解,别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是坏人。” “那刚才你为啥躲那两个胖姑娘呢?她们又是什么人?”暮烟问。 “因为她们也姓陆。”陆君铭一副不愿提及她们的样子。 池解在一旁听得着急:“那肯定是他的两个姐姐了。” 想起那两个姑娘圆滚滚的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地方与陆君铭相似,暮烟忍不住掩口而笑。陆君铭问她笑啥,她忍着笑道:“她们圆滚滚的样子好可爱。” 吃完了饭,他们要赶着去看货,池解还想跟着,陆君铭费了些口舌才将他打发走。暮烟问:“你为什么不想科考,曹璋可是为了科考离开家去读书呢!” “我就是不想为他们光耀门楣,因为那扇门里的女主人不是我娘。” 走着走着,他们看见钟诚从一家粮店出来。 暮烟惊喜叫道:“诚子哥,你们早到了,货都出了吗?” 钟诚掸掸身上的尘土道:“差不多了,因为是头一回来,我们也没敢多拉。今年这边大片良田遭了水灾,粮食欠收,我们的粮都新鲜饱满,好出手。我都与几家掌柜说好了,回头我们再拉些过来。你们的货攒得咋样了。” “还没定呢!” “那快去!攒齐了货早点回去,别让你姐担心。” 陆君铭与钟诚说好,傍晚在南城边的长生客栈汇合,便和暮烟去看货。 莲子荷叶还是去了陆君铭上次拿货的商行,很快都定好了。 接着他们去了卖果脯蜜饯的铺子,就是陆君铭那两个姐姐去过的那家。 这里的吃食都用好看的九瓣莲高脚碗陈设,显得非常精致。暮烟尝了几样,味道果真不错,尤其是牛肉干。 问了价钱,却不是很贵,于是便订了几样,约定明日一早过来拉。 最后要去看绸缎,这也是暮烟此行的目的。陆君铭说知道一家织造坊,那里的料子品种全质量好,价格合理。他之前没有拿货,是因为对颜色,图案这些不太了解。 途径一家红绫绣坊,暮烟往里多看了两眼,陆君铭问道:“进去看看?” “不用了,我又不买绣品。” “这里不只卖绣品,也卖成衣。”说罢他拉着暮烟进了绣坊。 一位三十岁左右,穿一身正红色衣裳的女子迎了过来。她先看向陆君铭,陆君铭在身子另一侧指指暮烟,那女子立刻神会,将目标换作暮烟。 “姑娘要买衣裳么,喜欢什么料子?” 嘴上说着“不了”,暮烟的眼睛却四处看个不停。陆君铭道:“不买看看也无妨。” 红衣女子引领道:“成衣在这边,姑娘随便看。” 暮烟喜欢蓝色,一套水蓝色襦裙吸引了她的目光。除了绣工好,那料子也不是便宜货,不用问,肯定便宜不了。 陆君铭朝红衣女子使个眼色,那女子唤手下人沏茶,茶水上来,陆君铭叫着暮烟去茶几边喝茶。 第81章 他像穿越的 暮烟正好也渴了,才喝下一盏茶,红衣妇人便将一个包袱递给陆君铭,不用问,就是暮烟刚才看上的那套衣裳。 在人家店里推来让去不合适,暮烟嫣然一笑道:“就知道你会这样,下次不同你出来了。既然要买那便多买一套,给我姐姐,她喜欢紫色,身材比我高比我壮一些,请这位娘子帮忙挑一套。” 陆君铭将手里的茶盏放下:“那再挑两件斗篷,正好天冷了穿。” 红衣妇人去了片刻,很快又提个包袱回来:“要不要打开让姑娘看看?” 陆君铭将包袱接过来道:“不必了,红姨的眼光不会有错。” 暮烟巧笑道:“我竟忘了你是这里的人。” 陆君铭这才将红衣女子介绍给她:“这位是红绫阁阁主,沈红绫沈娘子,是我娘的闺中密友。” 暮烟低身行礼,沈红绫忙将她扶起来:“君铭的朋友亦是我红绫阁的朋友,姑娘日后有需要尽管来。” 沈红绫又问了焦娘子的情况,直叹以后见面难了,暮烟道:“路途并不远,我们能来,娘子自然也能去,欢迎您去做客。” 离开红绫阁,陆君铭带暮烟去看的织造坊叫“鹏翔织造坊”,店内的布匹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将人都看花了眼。陆君铭叫了伙计过来:“我们要看些中等价位,在年下比较好卖的料子。” 伙计带他们到了店铺一侧:“这些都是年下好卖的。” 暮烟朝那些料子扫了一眼,都是花花绿绿的,图案也很土气。 “样本拿来让我看看。” “姑娘你是要……” “我要开布庄,铺货。” 店里的伙计若是揽下了商户,是有奖赏的,那伙计赶紧去拿了样本来:“姑娘坐下慢慢看。” 暮烟坐下看样本,陆君铭负手站在她身后,像个跟班。那伙计不时地往他们身上看,定是觉得奇怪,这跟班的怎么比主事的派头都大。 暮烟翻看了一会儿,选了十几种出来:“先要这些,每种两匹,若是好卖再补货,你这样本能给我一份吗?” “那我得问问掌柜的。” 有大宗买卖上门,掌柜的理应亲自过问。没等掌柜的出来,池解从外面跑进来,一眼看见了陆君铭:“诶!刚才急着撵我走,这会儿又跑我家店里来做什么?” 原来这家绸缎庄是他家开的,有熟人好办事。暮烟上前问道:“池公子,这铺子是你家的,那你家是否有个织造坊?” 池解指指店门:“招牌上不是写着。”说完他又拉着陆君铭问长问短:“陆君铭你买布做什么,买布怎么不找我。” “找你做什么,你做得了主吗?” 正好掌柜的出来,池解朝他挺起胸脯道:“吴掌柜,我做得了主吗?” 吴掌柜的满脸带笑拱手道:“二公子自然是做得了主,不过老爷交代过,二公子大病初愈,生意上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陆君铭朝池解撇撇嘴:“一边等着,别耽误正事。” 池解是做不了生意上的主,但是他的朋友要一份样本,掌柜的还是要给面子的,再说人家也买了那么多东西。 吴掌柜道:“以后再出了新品,我会托驿站给公子送去,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写封信来便是,不必亲自跑一趟。” 池解还是耐不住寂寞要插话:“陆君铭,你回去看你爹了吗?他很担心你。” 陆君铭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怒色道:“池解你给我闭嘴,你若是把那姓陆的老头招来我就跟你绝交。” 陆君铭付了钱往外走,池解紧追着他问:“你老家好不好玩,带我也去玩!” 见陆君铭脸色难看,暮烟替他答道:“这时节我们那边没啥好玩的,也冷,等开春!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请你去玩儿。” 池解一点也不在乎陆君铭的情绪,一路唠叨着将他们送出去很远,直到陆君铭停下脚步怒斥道:“回去,不要跟着我们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 暮烟轻轻拉拉他的衣袖:“别这样。” 池解停住脚步,满脸的笑换作了委屈:“我舍不得你不知道吗?你走了,我在这里就没有朋友了,我很孤单,我想离开这里回我的家去。” 他的家不就在这里吗?他要回哪里去?暮烟正纳闷,被陆君铭拉着就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两人一起回身,见池解还站在那里,满脸的委屈。 “先回去!我会给你写信,等开春就接你过去玩儿好不好?” 池解使劲点点头,脸上又露出笑容。 暮烟抬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他……” “春天的时候他骑马摔了下来,摔坏了脑袋,醒来后就说些奇怪的话,总说自己的家不在这里。他爹给他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出毛病。 暮烟脑子了一闪念,醒来后就变了性情,说不是这里人,他会不会也是穿越的? 暮烟还想再与他聊聊,可是陆君铭不想多耽搁,怕他爹知道他回来了,会将他绑回去关在府中。 …… 钟诚那边也没有闲着,除了将拉来的粮食都卖掉,还顺便招揽生意。他与各家买卖铺户说自己有个脚行,承揽运货的生意。 一路下来,还真有几家仔细问了他情况。 天快黑了,钟诚赶去南城边的长生客栈与大家汇合。他使着马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街,街边有人叫他:“嘿!钟诚是!” 钟诚勒停了马车问:“谁啊!” 那人穿一身皂青,他看了看并不认识。那人也不回答,双手抱肩踱步过来问:“我听说你有个脚行,承揽货运生意?” 钟诚憨憨地点点头:“是啊!您有货要运?” 那人嘿嘿一笑,紧接着面色狰狞大喝一声:“有啊!货多着呢!” 街道两头又有几个人出来,慢慢往中间围拢,钟诚又不傻,知道这不是好事。 “各位有话好说,我就是个替人运货的苦力,身上没钱。” 问他话的那人过来抓住他的衣领:“没钱就抢别人生意,知不知道这上谷城里的货运生意都是有主儿的?” 那人不再多说,挥拳朝钟诚打去,另外几个人也蜂拥而上,将钟诚围在中间就打,他的马被吓得一阵阵仰脖嘶鸣。 第82章 不姓你的陆 正好暮烟和陆君铭骑着马经过街口,听到了钟诚的求救声,陆君铭冲里面高声喝道:“干什么呢!聚众斗殴,想蹲大牢么!” 钟诚听出是陆君铭的声音,高喊救命:“陆君铭快救命啊!” 陆君铭下了马,告诉暮烟坐在马上不许动,有危险就催马跑,说罢取下挂在马鞍上的鞭子,飞奔过去。 那几个人见他气势凌人,便停下了手,最先动手的人满不在乎道:“怕什么,一个小崽子而已,连他一块揍。” 陆君铭跑到跟前,几下拳脚就打倒了几个人,其他人见他有功夫,便不敢再上前。钟诚得以喘息,站起来去牵马,他的脸上已被打得开了花。 带头打架的人面目狰狞,啐了口唾沫问:“你是什么人?” 陆君铭冷冷道:“都尉府的人!” 那人凝眉想想:“上谷都尉陆大人?” 陆君铭点点头,那几个人慢慢往巷子另一端撤退,见陆君铭没有追的意思,立刻奔逃而去。 暮烟不会驭马,坐在马上不敢动弹:“诚子哥你怎么样?” 钟诚答道:“没事,我没事。” 陆君铭跑出去牵马,钟诚也赶着马车来到大街。 “他们为什么打你?”暮烟问。 陆君铭道:“看那些人衣着打扮应该都是做脚行的,定是他今日到处揽生意,动了人家碗里的肉。” 钟诚坐在车辕上嘟囔:“这城里人咋都这么不讲理呢!” 到了客栈安顿好住处,陆君铭将明日取货的单据交给钟诚,让他明日去一一取货。 其他人见钟诚挨了打,都愤愤不平,有人还想去报仇,被钟诚制止了:“你们以为这是在乡里打群架呢!出门在外不要惹事,是我把你们带出来的,若是你们有事,叫我如何与你们家人交代。” 陆君铭也说:“揽生意的事急不得,我会帮你们想办法。” 这家客栈地处城边,住在这里的多是贩夫走卒,大家都以为陆君铭会嫌弃,谁知他说:“今晚我就住这里,若是半夜有人来问我,千万要说不认识,没见过。” 众人不解:“你是犯了什么事儿?怕官府找你?” 暮烟笑道:“他没犯事,就是怕他爹来抓他回去挨揍。” 刚才在外面报了都尉府的名号,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到他爹耳朵里。还有池解那个嘴碎又不靠谱的,谁知道他能不能守住秘密。 总之这个是非之地,陆君铭不想多待,明日一早他便要回浅水镇去。 一夜无事,次日一早陆君铭便叫暮烟起来赶路,钟诚他们则要去拉货。 暮烟将一个包袱递给钟诚:“诚子哥,这衣裳你给我姐,就说是你买的。” 钟诚指指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算了,还是你给她!这几日我也先不去你们那里了。” “那我就说你买的!” “不必说这个谎,还要花心思去圆,我自会买东西给她。” 陆君铭将她举上马背:“人家的事,何须你操那些心,你咋不操心操心我?” “你有啥可操心的?” “那今日我若是被我爹抓住,可能再回不去了。” “他会不会在城门口设卡抓你?” “有可能,那些守城门的士兵可都是他的人!” “那你要不要化妆?” “这马他们也认识。” “那咱们进城的时候那些士兵也看见了呀!” 陆君铭无语地望着天,暗笑自己真傻。 快到城门口了,他刻意放慢速度观察一下,见没什么异样才催马过去。不想才到城门口,便有守城士兵过来将他的马拉住:“少将军,您等一下。” 陆君铭扶额长叹道:“你们就假装没看见我不就完了。” 一道洪亮的语音自城墙边传来:“兵者唯命是从,你若是敌国奸细他们也装没看见?” 暮烟循声望去,一匹乌骓马徐徐走来,马上坐着位皂袍将军。他身材高大壮硕,四方大脸,面色略黑,头上没有戴盔,腰间悬着剑,这应该就是陆君铭的爹陆鸿了。 陆君铭侧首道:“我若是奸细,那你就是谋逆,咱们一同被绑了去刑场便是。” 陆鸿并不生气:“好啊!你下马来,咱一同去。” “我才不下!” 若不是那士兵紧紧拉着马缰绳,陆君铭早催马跑了,现在马上还有暮烟,他不敢轻举妄动,无奈道:“我说了我不科考不做官!” 陆鸿哼哼一笑:“还你不想,你以为那官是你想做便能做的?” “反正我不做。” “你娘呢?” “她又不是陆家人,不用你管!” “你个浑小子,有本事你也别姓陆,昨日跟人打架别报我陆府的名号。” “我又不姓你的陆,我跟爷爷姓。” 这父子俩的对话,惹得人直想笑,守城士兵都忍不住笑了,暮烟也笑了。 陆鸿道:“你能不能下来再说,别把人家姑娘给吓着。” “不能,有话就说,无话再见,他们若是再拦着别怪我不客气。” 陆鸿提高嗓门:“敢武力闯关者,格杀勿论!” 说着他取下挂在马鞍桥上的银枪,径自抛了过来:“接着。” 暮烟吓得一闭眼,陆君铭伸手将抢接住。陆鸿又说:“科考与否我不管你,只是功夫不能荒废了,我这枪法,将来还指望你往下传呢!” 原来他只是来给陆君铭送枪的,这就是陆君铭说过的,他的兵器。 陆君铭将银枪往前一点,吓得拉马缰绳的士兵松了手,他回头说:“陆老头,我回乡替你尽孝,你好好在这里守城。”说罢催马出城。 陆鸿将手张开,陆君铭那块玉还握在他手里,他将玉佩揣进怀里,还用手拍拍,确定放好了,才拉马缰绳回了城里。 这个陆鸿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但是看他与陆君铭对话,这人性情并不坏。 “你爹挺好的!”暮烟说。 “还行!” 连陆君铭都觉得他爹还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娘,可这事也不能怪他娘,只能怪造化弄人。 归乡路短,天快黑时,陆君铭问暮烟要不要投宿,暮烟问:“这么早就投宿,还有多远?” “五六十里!” “那没剩下多少路了,赶一赶就到家了,不必再投宿。” 第83章 桃花簪 五六十里路,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若是陆君铭一个人,他定是要赶回去的,他只是怕暮烟吃不消。 现在她都这样说了,陆君铭便加紧催马,争取早一点到家。 酉时末,他们便进了村子,陆君铭在暮家门口下了马,再去扶暮烟。 他们才下了马,大门内传来暮玲的声音:“是烟儿吗?” “姐!” 大门开开,暮玲见陆君铭扶着暮烟,以为她出事了:“烟儿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腿麻了,姐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这夜深人静的,马蹄声谁听不见啊!我猜着是你们,就出来看看,咋赶到这么晚呢?” “就剩下一点路了,想着赶赶就到家了,不必再投宿了。” 门里面传来梁氏的咳嗽声:“可不是嘛!能回家谁还在外面投宿!” “娘你出来做啥?天这么冷!” “知道天冷还不快进来。” 梁氏转身回去了,暮玲过去扶暮烟,陆君铭把包袱拿下来交给暮玲:“我先回去了,太晚了。” 梁氏撩起她那屋的门帘:“先进来暖暖,这屋里有火盆。” 她怕冷,所以将炭火盆端进了里屋。 母女三人进来,暮玲将包袱放在炕上,暮烟将斗篷解下来放好:“娘,这回我们进了不少好料子,回头给您挑一块做新衣裳,就没给您买成衣。” 梁氏咳嗽着说:“我连门都出不去,讲究啥,回头给你哥做一身。” 暮玲去给她热了饭端进来,家里的稀粥小菜,比酒楼的鱼肉吃起来都舒坦。喝了热粥,浑身上下都热乎了,心里也安稳了。 “姐,早点睡!明日得早点去镇上准备放货的地方,诚子哥他们应该午时就能到了。” 今夜她们姐妹俩就挤着睡在了梁氏屋里,暮烟给她们讲上谷见闻。陆君铭那两个圆滚滚的姐姐,还有那个奇怪的朋友池解,还有他那个高大威猛的爹,还有他们父子在城门口的对话。 暮玲和梁氏听了都笑出了眼泪:“他不跟爹姓跟爷爷姓!平日咋没看出来,他还是个这么逗的人呢!” 一夜安眠,次日一早暮烟便和姐姐去了镇上,她们顾不上开铺子,就先去吴家打扫院子。 花氏出来问出了什么事,暮烟道:“没事,是我们又进货了,要腾好地方。” 打扫干净,垫了砖,架了木头,就等着货来了。这次他们进的货多,暮烟想起超市的货架和堆头,无论哪种码放方式,都要保证取货方便。 暮烟把想法说了,暮玲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暮烟按照货物分类,规划成几个区域,中间留出通道,方便取货。 别的还好说,那些绸缎可是金贵东西,绝不能放在外面。花氏的屋子里倒是有地方,可她不懂怎样存放绸缎,放在她这里,始终不太放心。 这时候陆君铭也过来看地方,直夸暮烟聪明,准备得妥当。说起那些绸缎,陆君铭早有准备,就放在他娘的小院子里,他已经腾好了原来放杂物的耳房。 小猫旺旺过来凑热闹,暮烟弯腰将它抱起来,才过了半个月,它就长大了不少。陆君铭伸手摸摸小猫道:“我看应该再养只狗,这院子的门有和没有一样,进来人都不知道。” 花氏怕他们不租院子了,忙过来解释:“这镇上没贼,从来没有听说谁家丢东西。” 陆君铭道:“贼人不一定就是偷,有些行径比偷更可恨!” 暮烟想起那个梁掌柜,心里一冷:“看来是真的要养只狗才行。吴大嫂,等货来了,你哪里都不要去,就日日在家里看着,串门的,要饭的,所有生人一律不许进门。不,熟人也不行!” 花氏怯生生地问:“那曹先生呢?” “曹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我记住了,谁都不让进,有话去外面说。” “对,发现有可疑的人立刻去前面告诉我们,我给你工钱。” “不用,反正我也没啥事,我会上心的。” 午时两刻,运货的车队便到了浅水镇,暮玲因为铺子里有生意,便没跟去后面帮忙。 暮烟和陆君铭指挥脚夫们将货物分类码好,付了运费,让他们回去了。 那些贵重的绸缎,钟诚不放心交给别人,都装在自己车上,怕磨坏了,下面铺了两层麻袋,上面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陆君铭要带着他去他娘的小院子,钟诚伸手从怀里取出个小盒子递给暮烟:“烟儿,这是给你姐的。” “你自己去给她!她就在前面铺子。” 钟诚指指自己伤未痊愈的脸:“我这不好见人,你先帮我给她,过两日我再来。” 暮烟将小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支点珠桃花簪。粉色玉石碎片做成桃花,珍珠花芯,小珍珠串成的流苏。 “真好看,诚子哥你很会买东西啊!” 陆君铭也凑过来看:“这玉髓可是贵重玉石,虽然只是些碎片琢成,这簪子也不便宜!” 钟诚挠挠头憨笑着:“就二两银子,还好,这次赚的钱差不多。” 暮烟将盒子盖好:“我姐一定会喜欢的。” 钟诚道:“你姐长得白,配这粉色,一定好看。” 陆君铭坐上马车另一边车辕,带钟诚去了小院子。暮烟拿着簪子去了前面,趁没有客人将盒子打开递过去:“诚子哥给你买的。” “那咋叫你送来?” 暮烟莞尔一笑:“你是想让他亲送过来,亲手给你戴上?” 暮玲剜了她一眼:“男女授受不亲,这东西我不能要。” 暮烟佯怒道:“他买都买了,这东西很贵的,又退不掉!” 暮玲这才仔细看那簪子,这一看便移不开眼:“还有这么好看的簪子,这可比咱娘那银簪好看多了!” 暮烟将簪子拿起来,插在姐姐的发髻上。一枝桃花生在发间,珍珠流苏在耳边轻晃,将暮玲白皙粉嫩的脸庞衬得更水灵。 “姐,真好看!” 此时有人来买东西,暮玲忙着招呼,暮烟说去后面取些果脯来摆上卖。这一忙,那簪子就忘了取下来,惹得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生意也较往日好了些。 运回来的果脯肉脯都是用大竹筐装的,竹筐里面缝上了好几层棉布,东西不会扎坏,又不会漏出来。有的一个筐里装了两种,便用纸或者白布隔开,亦或用白布打包。 筐盖用绳子仔细缠住,即便是筐打翻了,东西也不会撒出来。每个筐盖上面有字条,写着里面装了什么。 第84章 包装 暮烟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绳子的结在哪里,便喊花氏拿剪刀来。 花氏是在灶屋里答应的,应该是在做饭。很快,她跑着将剪刀送了过来,暮烟想说一起看看有什么爱吃的,给照儿拿一点,花氏已经又跑回了灶屋,应该是锅里灶下离不开人! 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果脯肉脯,暮烟又犯了愁。之前卖的几样咸菜小菜,都是用坛子用碗摆着就好。这些东西该用什么来摆才好呢? 她正看着东西发呆,花氏端着个大碗从灶屋出来,小心翼翼看着碗里的东西,一路走出了门去。 她吃饭不在家里吃,这是要端去哪里?是给照儿送去? 花氏出去一会儿,照儿便蹦蹦跳跳回来了,见了暮烟恭恭敬敬行了礼:“姐姐,我回来吃饭,你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吃!” “照儿,你娘不是给你送饭去了吗?你咋还回来吃?” “我娘是给先生送的,我回来吃。” 说罢照儿跑进了灶屋,花氏也从外面回来:“烟儿姑娘,今日我做的面片汤,要不要喝一碗,热热乎乎喝了暖和。” 暮烟道:“不了,一会儿我跟姐姐一块吃,大嫂你拿个家伙式来,我给照儿拿点吃的。” 花氏连连摆手:“不用了,哪能老占你们的便宜。” “就一点果脯蜜饯,咱们尝尝口味如何。” 花氏去拿了个量粮食的升子过来,暮烟将几样蜜饯和肉脯,一样抓了一点进去,混在一起。她自己抓了一把,去前面给姐姐尝,剩下的交给花氏。 暮烟走到官道旁,正看见钟诚使着马车从官道对面经过,他背朝这边坐在车辕上,可暮烟还是认出了他,便顺口叫道:“诚子哥,你回家啊?” 钟诚扭头说:“别叫,叫啥?” 紧接着从铺子里传来暮玲的声音:“你咋了,躲我做啥?” 这下避无可避,钟诚只得下了马车,牵着马沮丧地走过来。暮玲一抬头便看见他花瓜一样的脸,惊问道:“你脸咋了?” 钟诚一时不知所措,竟磕巴起来:“我我我,跟人打架了。” 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暮烟都觉得有几分可怜:“诚子哥你慌啥,你又没做错事。” 暮玲板起脸来道:“那为啥打架?跟谁打的?” 因为生气,她的脸色微微泛红,发簪的流苏在她耳边轻轻晃动,将钟诚看得直了眼:“玲子你真好看!” 暮玲从铺子里出来质问钟诚:“说,跟谁打架了!” 她出来得急,忘了将手里的菜刀放下,钟诚吓得紧紧靠在马车上:“你你你,这是要剁我还是剁谁啊?” 拎着菜刀站在路边,这模样实在是泼,可丝毫不影响她长得好看。暮玲低头看看手里的菜刀,背去身后道:“先剁打你的人,有啥深仇大恨要将人打成这样。然后再剁你,定是你招惹了是非才被人打。” 暮烟过来将一块果脯塞进姐姐嘴里:“你错怪他了,是在上谷的时候,他着急揽生意,不小心惹了地头,这事真不怪他。看在他送你那么好看的发簪份上,饶恕了他!” 暮玲这才想起发簪还戴在头上,赶紧一把抽下来递还给钟诚:“这东西太贵了,我不要。” 钟诚憨笑着:“要!你戴着好看。” “是啊姐,收下!”暮烟将簪子接过来,将手里的果脯倒进姐姐手里:“尝尝这果脯好吃不,看看该如何摆才好。” 钟诚转身要回去,暮玲又道:“你回去怎么跟你爹娘说,他们还不心疼。” 她是见惯了她娘心疼暮丰的样子,若是暮丰被打成这样,她娘得两天吃不下去饭。 钟诚不屑道:“哪个小子家不是磕磕碰碰长大的,我又不是头一回带伤回家,他们顶多骂两句,没事儿。” 暮烟将簪子放好问道:“诚子哥,我们村池塘都上冻了,你们村的河上冻了吗?” “没有,那河水急,就算上冻也冻不实,也就边上有冰,怎么了?” “我们村池塘都上冻了,我的鸭子没地方去,天天待在家里还要喂粮食,我怕我娘将它们给炖了。” “那咋办?送到我家去?”钟诚顺口一说。 “好啊!你把它们拉走!” “你从小养到大的,你舍得?” “我也没功夫照顾它们,真怕哪日我娘一怒将它们炖了,就算在你家寄养,下了蛋反正你会送过来,是不是?” 钟诚赶着马车去陈钟村拉鸭子,暮烟姐妹又是大饼夹鸡蛋凑合了一顿。想起吴大嫂说她做的面片汤,暮烟忍不住叹道:“再有碗面片汤就好了,热热乎乎,喝下去浑身暖和。” “那有啥难,这有锅有灶的,我给你做。” “算了,别麻烦了,刚才吴大嫂请我喝我都没好意思喝,我看见她给曹先生端了一大碗去。” 这时候照儿正端着个大碗从医馆出来,是要把碗送回家去。 暮玲看着照儿的背影:“这吴大嫂还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暮烟盘算着要如何摆放那些果脯,便说去街里转转,看有什么好看的器具能买。 那时候没有玻璃器具,在上谷看见的九瓣高脚碗肯定不便宜,她们的小铺子也不值得摆那么好看的碗。若是用竹编或者柳编的,应该不贵。 听说镇上有家专门卖筐卖笸箩的罗姓人家,就住在镇上,家就是他们的铺子,靠口口相传做生意。暮烟打听着找了过去,院门口的墙上挂着个筐的应该就是了,这个筐便是他家的招牌了。 做生意的人家,院门常开,暮烟进去便看见院子里堆满了编好的筐,各式各样,有竹子编的,也有柳条编的。 见有生人进来,坐在院子里编筐的老汉问道:“要买筐还是加工?” 原来这里不仅卖筐,谁家自己有柳条的,也可以拿来加工,只收手工费。这才是妥妥的手艺人! “老伯,我想买小笸箩,盛干果蜜饯来卖。” “要竹子的,柳条的?方的圆的?给个尺寸就行。” 暮烟一时也说不清楚哪种好,老汉站起来走到一摞笸箩跟前:“来看看哪个合适。” 装干果蜜饯,自然是要小巧精致些,暮烟指指旁边一个方形的筐:“我要方形的,好摆放,竹编,要精细些”,她用手比划着:“要这么大。” “成,这好编,你坐一会儿我编个样子出来,你看看合不合适?” 第85章 娇兰坊 暮烟坐在小凳子上,看着老汉干活。取过竹片,劈成薄薄的竹篾,麻利地开始编起来。暮烟在一旁比划着尺寸,不一会儿老汉就打好了底。 “老伯,咱北方没竹子,这竹子是从哪里运过来的?” “从南方呗!在南方这东西便宜得很,跟柴禾差不多,不过运到咱这边,要搭了路费。” “咱这里还有去南方跑生意运货的?” “在不远的义城,有专门卖木材竹子的商行,我这里用不了多少,都是从那里买的。” 原来如此,竹子木材都能运来,那南方的其他东西肯定也能运来。 不一会儿,小竹筐在老汉手里就有了个雏形,长约一尺,宽约六寸的小竹筐,暮烟看着很满意:“就这样,先编二十个!明天我来取。” 暮烟比划出高度,付了定金,暮烟便离开,又去了书画店。做生意要有账目,出入货物和钱款都该记清,不能稀里糊涂。 她买了账本和笔墨,还有一些包吃食用的方纸。记得一些老字号的点心包,茶叶包上面都印着字号的商标。从上谷运回来的货物清单上也有印章,印的是商行的名字。 “掌柜的,您这里能刻印章吗?” “能,你要刻人名还是字号。” “刻字号。” “那写下来!” 掌柜的将笔递过来,暮烟没有去接:“我的字不好看,回头我让人写好了送过来刻。” 她拿着东西去了焦氏的小院子,在门口就看见陆君铭的马拴在里面,就知道他也在。在院子里叫了一声,陆君铭没出来,焦氏倒先出来了:“烟儿来了,快进来。” 陆君铭这才出来道:“你找我有事?若无事咱们出去逛逛!不然我娘又要拉着你梳头。” 暮烟道:“有事,劳烦你写个字,就写得与我铺子的招牌上一样,我想刻个印章。 听了暮烟的想法,焦氏和陆君铭都夸她聪明。焦氏说:“逢年过节买东西来送人,那些小筐子都是赠送的,有的还在上面盖了好看的剪纸,简单的就盖个印章。” 暮烟恍然大悟:“对啊!散装做成小包装,自然身价倍增。那些荷叶茶,莲子,干果,都是可以这样做的,甚至酱菜都可以!” 焦氏道:“还可以配上小篮子,一个小篮子里再分几个小格子,盛好几样东西,精致好看,适合过年送礼。” 将它们包得精致漂亮,不信卖不出好价钱! 除了这些,还有那些绸缎该如何出手? 眼下他们没有地方卖绸缎,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那两家布庄寄卖。可是那里的人都不太会做生意,担心卖不出去。 “娘子您会刺绣裁剪吗?”暮烟问。 焦氏点点头:“会,自小母亲就教我女红刺绣,到了上谷以后,又认识了沈娘子,从她那里学了不少。” “沈娘子,沈红绫?”暮烟试着问。 焦氏点点头:“是啊!你知道她?” “我们这次去上谷,就去过红绫绣坊,她那里的绣娘个个都是巧手。”暮烟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轻叹道:“可惜!” “可惜什么?”焦氏问。 “可惜娘子喜欢清净儒雅,定是受不得喧闹。” 陆君铭立刻神会:“你想用这院子?可这里太偏僻了。” 焦氏道:“如今我们母子既然决定要自己讨生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清净与喧闹,我正愁帮不上你们什么呢!你想怎样做,说来听听。” “冬日村子里的人都闲着,正是大姑娘小媳妇儿做针线,绣嫁衣的时节。她们常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做针线。若是娘子将她们聚到这里,再教些刺绣,做衣裳的手艺给她们,咱这些布匹绸缎不用拿出去就都卖了。” 她这是受了编筐的罗家启发,自家院子里照样可以做生意。 焦氏浅浅一笑:“教姑娘们刺绣裁剪都没有问题,只是要如何将她们聚到这里?” “不用急,这个我来想办法,您给这小院取个名字!挂个牌子,别人也好找。” 焦氏又是盈盈一笑:“就叫娇兰坊!”这是取了她名字的谐音,她的名字叫焦如兰。 陆君铭取过纸笔给暮烟写字,字体和排列都与招牌上一模一样,只是字号小了些,就是个缩小版的招牌。 暮烟拿着字去刻了印章,再回到铺子,见花氏正在与姐姐说话:“那些好东西可不能就放在外面,惹灰又惹虫的,回头再下雪可怎么办?” 暮烟知道她说的是那些果脯蜜饯:“不然先放去你们屋里!我就怕打扰你们。” 花氏连连摆手:“麻烦啥,就我们娘俩住,好几间空屋子呢!我是怕你们不放心,你写个封条贴上!” “大嫂,不至于,我们信得过你们,东西放在你那里,还请你多费心呢!回头我买些油布过去,将不能拿进屋子的都苫起来。等开春,我想把那块放货的地方都搭成棚子,不然夏天下雨就麻烦了。” “行,到时候我给你们寻砖和木头。” 花氏说的没错,东西露天放着终究不是个事,暮烟去布庄买了些油布回来,和暮玲一起将货物都苫好。 这一通折腾,天都快黑了。回到家,梁氏正在灶屋做饭,一阵阵的咳嗽不停。 现在家里条件好多了,不敢说锦衣玉食,起码能日日吃上白面,日子过得不再那么煎熬。连后院的老太婆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她闺女来看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还经常带着孙子孙女来。 今日梁氏蒸了白面馒头,就着一灶火,下面熬的是小米绿豆稀饭。小米是用高粱换的,绿豆是自家地里打的,也没有拿去卖。 听见她们进来,梁氏咳嗽着问:“今日咋回来这么晚,天都黑了。” 暮烟道:“今日到了货,我们得安置一下。” “都上了些啥货?” “除了原来的莲子荷叶等,还有些干果蜜饯肉脯,还有绸缎衣料。干鱼干虾在这边不好卖,就没有再上。” “这么多东西,那个小铺子能卖出去吗?” “不用愁,都能卖出去,放心!” 又是一阵咳嗽,暮烟叹口气道:“光说弄药茶方子,一直也没弄成,我今晚就择几味药出来,明日让曹先生给斟酌斟酌。” “嗨!没用的,看了多少先生都没用,开春自然就好了。” “那也要试试,再好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咳,好人也得咳坏了。” 梁氏一声“吃饭了”,暮丰才从东屋出来,也不知他一天天在屋里做什么,是否无聊。 吃过晚饭,暮烟便凑在油灯下看书,想替梁氏寻找治咳嗽的法子。 久咳伤气,补气就要黄芪。有痰便是有炎症,要用消炎的药,金银花蒲公英都是消炎的。治疗咳喘,款冬花,洋金花…… 暮烟将对咳喘有用的药都整理出来,记下来,想等明日去了镇上问问曹先生。 第86章 人间烟火 次日她们才到铺子前,就见照儿小心翼翼捧着个白麻布的小包过来。暮烟问道:“照儿捧的什么,如此小心。” 照儿两眼不敢离开手里的布包,只开口答道:“包子,我娘刚蒸的,还热乎呢!” 昨日中午送面片汤,今日一早又送包子,没看出这花氏还是个如此殷勤的人。也是日子好过了,她近日不仅脸色好了许多,连身上的衣裳都干净整洁了。 估摸曹先生吃过了早饭,也没见有病人进去,暮烟便拿着她昨晚记下来的几味药名过去了。 “先生,您身子可是都好了?” 曹先生正在药柜前站着,听见暮烟说话,回身道:“一点点风寒,早好了。” “先生,我娘一到冬日就咳得厉害,她又不肯就医,我想能不能配几味药,做药茶给她泡来喝,这样方便长期用药。” 曹先生脸上还是往常那温暖的笑容:“你娘的病我知道,她这是慢性病,要长久服药才行,她嫌麻烦又怕花钱,后来干脆都不看了。” 原来不是治不好,是她不想治。 “那先生可有什么好法子?” “有病吃药,哪里有什么捷径。等我回村的时候去给她诊个脉,再定方子。若是嫌天天熬药麻烦可以做成丸药或者膏方,就是要坚持久服才行。” 暮烟将手里的纸团起来攥在手里:“先生尽管开药,钱我来给,不要跟我娘说多少钱。” 曹先生连夸她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暮烟去罗家拿昨天订的小竹筐,一进门那编筐老汉就笑着道:“姑娘来了,都编好了。” 老汉身边码得整整齐齐两摞小竹筐,用竹子皮拧成的绳子系着。 “这么快,老伯真是好手艺!” “这算啥,像这种小物什,我家小孙女都会编,就这些,我一家人一会儿就编好了。” “这种小筐到年下可能会需要很多,还有花篮套小篓的礼品篮,您会编吗?” 老汉呵呵一笑:“有样子就能编,又不是什么高深技艺。” “那我绘了样子给您送过来,先编几个试试。” 暮烟付了钱拎起小筐子要走,老汉又叮嘱她:“回去用盐水浸浸,不容易干裂,再用刮板刮刮上面的毛刺,免得扎了手或是落到吃食里。” 提着两摞小竹筐回到吴家的院子,暮烟去绞动井上的辘轳,想打水来浸泡竹筐。花氏从屋里跑出来:“哎呀!这活哪是你做得来的,别再绞不动把人打到井里,你叫我呀!” 花氏用辘轳绞了水上来倒进大木盆里,暮烟往盆里撒了一点盐,将小筐浸泡下去。 花氏道:“这么小的竹筐,还是头一回见呢!” 暮烟道:“就用来装那些果脯蜜饯,摆在铺子里卖,如何?” “好呢!” 暮烟这才注意,今日花氏身上穿了件新衣裳:“大嫂,你买新衣裳了?” 花氏低头看看,不好意思说道:“是买了块衣料,自己做的。” “你还会做衣裳?” “粗针大线,凑合穿!” 暮烟凑过去看看,她的针线还不错呢!不过料子不怎么样,她立刻想起从上谷运回来的那些绸缎。焦氏的娇兰坊现在空有个名字,暮烟还没有想好该从何入手。 “大嫂,这镇上的姑娘媳妇儿,你认识得多吗?” “认得一些,以前我跟我男人在集上卖豆腐,来来往往的姑娘媳妇,哪些是镇上的,哪些是外来的,一看便知。” “大嫂也是个生意人啊!” “我脑筋笨,不像你那么灵光。” 这收拾干净利落的花氏,模样并不丑,与捡菜叶的肮脏妇人判若两人。 花氏虽然人不算精明,但总归是镇上的人,人熟好说话,多多少少能帮上些忙。 “大嫂,等集上我想去摆摊卖这些果脯蜜饯,您愿意去帮忙吗?” 花氏点点头:“愿意,我闲着也是闲着。只是这院子里放了这么多东西,不能离开人。” “我找人来看着。” 竹筐还要浸泡一会儿,暮烟把这里交给花氏,便回了前面铺子。 这寒冷的冬日,行路人看见路边有烟火气,便会停下来看是卖什么的,所以他们的生意还不错。不过买了大饼夹肉的人都会说上一句:“要是再有碗热汤就好了。” “姐,不如明日再熬点小米粥!肯定也好卖。” “可那东西不好带呀!” “就这大冷天,片刻便冷了,站在这里就能喝了。这大冷天喝碗热粥,心里都暖和了,咱这小铺一定能被更多人记住。” “这里地方太小了,再没地方搭灶,不如去后面院子里熬!熬好了端过来。” 暮烟越来越觉得现在这铺子是多余的,若是没有这小房子,直接将吴家的一面院墙拆掉,盖成一排铺子。只需在胡同口立个显眼的牌子,效果肯定比现在好。 有心在铺子后墙上开道门,至少从院子里取东西用水都方便,可那样还得空出门的位置,这铺子里面的空间就更小了。 “在这后墙上开个窗户!递东西方便些,省得去绕道。”暮烟道。 暮玲道:“那你去问问人家大嫂同不同意,若是同意,等钟诚来的时候就让他开了。” 暮烟笑道:“你现在用人家用得这么顺手了?你问都没问,咋知道人家愿意帮忙?” 暮玲朝她翻了个白眼:“他爱帮不帮,这活我也能干,这墙这么薄,我也能打开。” 次日她们便带了些小米去镇上,借花氏的锅灶煮了粥,用陶罐盛去铺子里,就放在炒鸡蛋的炉子旁边温着。 一看是路过的人来买东西,暮玲便问:“这里有热乎乎的小米粥,要不要喝一碗?” 一碗粥两文钱,多数人都会喝上一碗。还有些常出门的人,自己随身带了盛水的竹筒,见了她们的热粥,便买一些盛在里面带上,揣在怀里,既取暖又能喝。 那时候没有一次性杯子,这竹筒是最便宜的杯子了。何不去做一些回来,放在铺子里便宜卖,还能方便路人。 昨日浸泡的小竹筐都晾干了,花氏帮忙去了毛刺。暮烟抽空去后面,将果脯蜜饯肉脯等等每样装了一些拿到前面摆上。 这天寒地冻,过路的客人喝了她们的热粥,顿时心里觉得温暖备至,多数都会再买一些咸鸭蛋和果脯等东西,来照顾她们生意。 自从铺子里添了小米粥,这小铺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暮玲的干劲也越来越足。 第87章 巷子深 明日又是赶集的日子,暮烟想让花氏去集上帮忙,可是院子里的事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 梁氏已经喝了曹先生两服药,咳喘果真是好多了,可是怕她一劳累又犯了,暮烟也不敢叫她去帮忙。 她同梁氏一说,梁氏道:“这还用找别人,你哥不是就闲在家里,别的他做不来,看个东西总是行的,明日我叫他去。” 暮烟一想也是,说是看东西,其实不过是放个人安心罢了,顶多有事能去前面叫人。 “行,那明日让他跟我们一块去。” 次日暮烟她们起得较往日还早一些,她是怕去晚了,在集市上找不到摆摊的地方。暮玲在东屋门口叫了几次,暮丰才勉强答应,皱着眉头从东屋出来。 “这天才刚亮,叫什么叫!” “丰儿今日去镇上帮忙,中午姐给你买好吃的!” 一听有好吃的,暮丰立刻来了精神,收拾妥当跟着她们去了镇上。 暮烟将果脯蜜饯装在小筐里,让花氏帮忙放在推车上推着去集上,又拿了一叠盖好印章的纸,用来包果脯蜜饯。 暮玲给暮丰送过来两套大饼夹肉,叮嘱他好好看着东西,这才去前面忙。 暮烟让花氏去帮忙的决定是正确的。花氏对集市的环境非常熟悉,很快找到摆摊的地方,就在北街与南北街的丁字路口附近,是个好位置。 有过说书的经验,暮烟并不怯场。叫卖,称东西,打包,她都做得非常熟练。人少的时候,花氏都插不上手,她站在一旁道:“姑娘这手脚如此麻利,我看都用不上我。” 暮烟淡淡一笑道:“你帮我看着点人,若是遇到熟人尽管招呼,送几粒蜜饯尝尝亦可。” 花氏不解:“姑娘这东西又不愁卖,何必如此破费?” “无妨,今后我们要在这镇上讨生活,总是要走些人情的,你向他们介绍介绍我们烟玲小铺便是。” “好,我听姑娘的。” 花氏将两眼放开看着街上,遇到了眼熟的便招呼过来。暮烟将过来的人一一打量,若是大叔大婶客气客气便罢了,若是年轻的姑娘媳妇,便将人家的衣裳发饰评判一番。 说起这些,哪个姑娘媳妇都忍不住要多聊两句。 暮烟正低头将小筐里的东西摆弄好,只听花氏叫道:“秋娘,这是来赶集?” 暮烟抬头去看,见两位年轻女子并肩而行,从法式上看,两人一个已婚一个未婚。那已婚的年轻妇人道:“吴家嫂嫂,你在这里做生意?”看来花氏叫的秋娘就是她了。 花氏道:“不是我的生意,我是给人帮忙的,过来看看。” 花氏塞了几粒蜜饯给她们尝,秋娘尝过后,侧首与旁边的姑娘道:“这些果脯蜜饯,与那边干果铺子里卖的不同。” 暮烟笑吟吟道:“自然是不同的,这些都是从上谷来的新鲜货色,娘子再尝尝别的。” 趁说话的功夫,暮烟将她们上下打量一番。那未出阁的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身上衣裳光鲜,头上妆发齐整,还戴着根珠花簪。这姑娘五官模样长得一般,但是眉目间透着乡间女子少有的妩媚和灵气,一看就是个性子泼辣的。 “这位姐姐可真是会打扮,比我利落多了,不知可否愿意赐教?” 那姑娘含羞一笑道:“好说。” 旁边的秋娘道:“我家姑姑年下就要成亲了,可不是得好好打扮吗?”原来这是姑嫂二人。 暮烟道:“那要恭喜姑娘了,这离年下日子不久了,嫁衣可都备齐了?” 那姑娘轻叹一声:“备是备了,只是不甚满意,这三里五乡就这一个老裁缝,他做出的嫁衣都大同小异,到时候盖头一蒙,千篇一律,好没意思!” “姑娘想要与众不同的嫁衣,这有何难,我有一处地方介绍给姑娘,那里有上好时兴的衣料,还有位善刺绣懂裁剪的巧手娘子。” 那姑嫂二人齐问:“这浅水镇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们怎么从未听说?” “那位娘子是近日才来镇上的,原本人家是不屑于做这些的,只是熟人才帮忙做。既然姑娘与吴家大嫂相熟,那便是缘分,姑娘若是想去看看,我可以介绍。” 那姑嫂二人相视一笑:“去看看又何妨,再说那是位娘子,定然比这老裁缝容易交流些。” “我们想去看看,姑娘可否帮忙介绍?” 暮烟顺手拈起张包蜜饯的纸递过去:“后街第八巷,娇兰坊,拿着这个,那娘子自然会接待你们。” 那姑嫂二人走了,花氏道:“原来姑娘来集上不光是为了卖蜜饯。” 暮烟一笑:“那些绸缎可比这蜜饯值钱!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柳如烟,是里正柳逢春的女儿。” 一个上午,不止蜜饯卖出去不少,暮烟还说动好几个人去娇兰坊。 俗话说:酒好不怕巷子深,可是他们的巷子实在是太深,若想人知道酒好,也须下些功夫。 还不知道焦氏究竟能不能成事,能不能借助这些人将娇兰坊的名气打开,她不放心,还是要去看看。 午时,集市上人渐稀少,暮烟让花氏收了摊子回去,她自己去了娇兰坊。 一进门,没等焦氏说话,暮烟便说:“娘子,您教我梳头!” 焦氏笑道:“烟儿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咱们娇兰坊是个授人以美的地方,我若是自己都一塌糊涂,叫别人如何信得。” “此话有理!”陆君铭手里提着刚买的菜进来:“我在集上看见你了,在游说人家来娇兰坊。” “那你可知道如何将来人结交下来,即便是来的人不买东西,也要让她出门说娇兰坊的好,不能得罪。” 焦氏道:“想与人结交,无外乎要真诚相待,东西货真价实。” “还要会识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心中要有数。” 焦氏将手帕在她面前一甩:“小丫头,你以为我这把年纪是白活的,你忘了我还是商贾出身。” “今日在集上,有对姑嫂,嫂嫂叫秋娘,姑姑叫柳如烟,这姑娘年下便要成亲,但是至今对嫁衣不满意……” 没等她说完,焦氏便说:“只要她来,我一定让她满意。” “不仅要让她满意,还要借着她那套嫁衣,让娇兰坊扬名。” 焦氏嫣然一笑:“我知道。来,我教你梳头,让铭儿去做饭。” 陆君铭道:“还是雇个人!省的日日都凑合。” 这样听起来,焦氏之前过的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并没有吃过什么苦。 焦氏摇摇头道:“暂且不用了,目下咱们手头不宽裕,还是能省则省。” 第88章 祸害 暮烟跟着她进了屋,开始学习梳头。 焦氏用梳子将将发丝梳理通顺,从中间分做两半:“你才十岁,还是先梳双髻。” “娘子先教我好梳的,不然我学不会。” “将发丝拢起绑住,再这样绕起来,这是锥髻,你来试试。” 暮烟学着焦氏的样子梳另一边,挽了几次,手都累酸了,还是没有成功。 “娘子,我是不是很笨?” 焦氏叹道:“这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学会的,要勤加练习才行。” 又练习了两次,好歹算是将头发绾成了髻,暮烟长叹一声:“这比下地干活都累!” 陆君铭端着饭进来道:“那若是让你二选一,你待如何?” “那自然是选梳头,总比下地风吹日晒好得多。” 在娇兰坊吃过午饭,暮烟便回吴家去,不知道暮丰走没走。 一进院子便听见花氏在与暮丰计较:“你个大小伙子,不帮忙就罢了,怎的如此糟践东西!” 暮丰说:“都是我家的东西,我愿意糟践就糟践,与你何干?” “你怎的这样说话,这些东西可都是用来卖钱的。” “卖不卖钱都是我们家的,无需你在这里多言,走开!” 暮烟踏进院子,见暮丰正在北屋门口的太阳地里坐着,手里端着个小竹筐。他周围的地上,掉落了不少果脯,花氏正弯腰去捡。 “这东西怎么都落在地上了?”暮烟问。 花氏直起腰来无奈道:“你问问你哥。” 暮烟看看暮丰手里的小筐,里面是各种果脯蜜饯肉脯肉干混在一起的。只见他随手捏起来一样,到眼下一看是肉干便填进嘴里嚼着。再捏起来一块,一看是酸杏干,他不爱吃的,便随手丢掉。原来地上的东西都是他扔的。 暮烟知道说别的都没有用,只咬牙说出几个字:“暮丰,给我滚!” 暮丰将手里的小筐往地上一丢,里面的东西又散落掉不少:“我吃几口东西就不行了,你们天天在这里吃香喝辣的,我又说过什么。” 这时候暮玲来了后面,看见这情形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日前面铺子里忙,我忙罢了才来叫你吃饭,这就等不及了?这些东西若是咱一家的,你祸害了就祸害了,可这是两家的生意,人家陆君铭是出了大头本钱的,你将东西祸害了去,自己去与人家交代。” 提起陆君铭,暮丰多少有些忌惮,他清楚自己不是人家对手。 暮丰强辩道:“我吃的是咱家那一半!” “咱家的东西就容你这般祸害?即便是咱娘在这里,这事也不会纵着你,今日没你的饭,给我滚!” 暮丰看看地上的东西,转身愤愤地走了,一副很有理受了委屈的样子。 花氏蹲下去捡地上的东西,口中连声说“可惜了”。 就暮丰那个样子,暮烟姐妹都觉得丢人,怕花氏会笑话,转身离开吴家,去了前面。 暮烟道:“姐,咱那个家是没有希望的,早些打算嫁人!” 暮玲道:“嫁了人就能如愿吗?” “只要嫁对了人,日子总是有盼头,其他都不重要。”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对与不对。” 她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日久见人心!” 她们话音才落,钟诚赶着马车过来了:“玲子,烟儿,这是你们要的面。” 钟诚将面袋子提进铺子,暮玲扭头看看铺子的后山墙:“钟诚,你有空吗?” 钟诚问道:“怎的,有什么活儿?” “你又不是我家长工,怎的我一叫你就是有活儿?” “那你叫我还能做什么?” “吃饭,我请你吃饭!” 暮烟在一旁掩口偷笑,钟诚挠挠头道:“你就快说!有什么活儿。” “在这铺子后墙上开个窗,吴大嫂同意了。” “那好说,可是没有家伙式”,他看了暮玲一眼又说:“我去找吴大嫂借,你们将墙边的东西挪开。” 他去将马卸了套,便去后面借家式,暮玲朝暮烟笑道:“你不觉得他太蠢了吗?” 暮烟道:“他只是见了你才变得蠢而已。” 说书先生口中的才子佳人,是每个少女心中的梦想,暮玲也不例外。只可惜,田先生不算什么才子,她自己也称不上真正的佳人。 这房子的墙本来就薄,钟诚几下就砸开一个洞,再修整修整,一个小小的窗户,一会儿便开好了。为方便递东西,窗口开得与人的胸口高矮差不多。木板钉成的两扇小窗子,平时关上,需要递东西的时候再开,还在里面设了闩,简易却牢靠。 做好了一切,钟诚拍拍手上的灰尘,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摸摸肚子朝暮玲说:“弄点吃的啊!老板娘。” 暮玲口中嘟囔着“粗鲁”,动手去做吃的,暮烟道:“不做了,去馆子里吃!今日我在集上卖了不少钱。” 钟诚原本是要赶回家去吃饭的,现在耽搁到此时,肚子早饿得空空如也。 暮玲白了他一眼:“傻子,定是午饭都没有吃!怎不早说。” 顾着说别人,暮玲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她中午也没有吃饭呢! 暮烟笑道:“你们两个真是傻到一处了,我中午是吃了饭的,我先回家了,你们去吃!随你们是买是做。” 暮烟知道回家又将是一场闹,一路鼓足了勇气才进门。果然,一进门便是梁氏的质问。 “叫你哥去帮忙,怎的连饭都不给吃,只叫他吃些甜东西,吃得他嗓子都哑了。” 暮烟摇头冷笑道:“他那不是吃东西,是祸害东西,你知道他一个人祸害了多少东西吗?得值多少钱?以后生意上的事,万不敢让他沾手。” 梁氏扭头朝东屋问:“丰儿,究竟是如何?” 暮丰在东屋咳嗽着说:“还能如何,不就是吃了一点东西,她们便不乐意了,个个叫我滚,还当着外人的面,丝毫不顾及脸面。” 现在暮烟像暮玲一样,已经习惯了梁氏和暮丰这样子,她不想把精力花在他们身上,便说:“是我错了,不该让他去帮忙,以后再不敢了。”说罢怏怏地进了屋。 天快黑的时候暮玲才从镇上回来,是钟诚赶着马车送她回来的,把她在村口放下,便赶着车走了。 第89章 柳如烟 暮玲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咳嗽声,不过不是梁氏,而是暮丰。咳得厉害了,他还哑着嗓子叫:“娘,我嗓子疼,咋办啊!” 梁氏让暮玲去请曹先生,暮玲本来气就不打一处来,冲梁氏一瞪眼道:“我没那功夫伺候你家少爷羔子,他嗓子疼,我还心疼呢!你咋不问问他祸害了多少东西,值多少钱!” 暮玲相信,若是梁氏看见暮丰祸害那些东西,她也会揍他,可是她现在只听见她儿子咳嗽,嗓子哑了,只剩下心疼。 “娘,你的咳嗽倒是好多了。” 梁氏欣慰道:“是啊!还真是好多了。” “这可是烟儿去求了人家曹先生呢!咱家能有现在这境遇,也多亏了烟儿谋划,她就是咱家的福星。” 梁氏又不傻,这些他心里都明白,她这个小女儿虽然体力活不行,但是她赚钱的本事可比大女儿大。 经过几日练习,暮烟已经初步掌握了梳头的技能,不能说梳得多好,但总算是有些模样了。再穿上从上谷买的新衣裳,尤其是披上了斗篷,整个人立刻精神起来。 暮烟正在吴家的院子里,陆君铭突然跑了过来:“烟儿,有个姓柳的姑娘去了娇兰坊。” 这一看就是焦氏让他来叫暮烟的,一切尽在暮烟预料之中。她立刻动身去娇兰坊,却告诉陆君铭先不要回去。陆君铭不明白是为什么,也只有先听她的,便在院子里看看货物还剩下多少。 进了娇兰坊的门,暮烟先在院子里叫了声“焦娘子”,屋里传来焦氏的应声:“是烟儿姑娘来了,快进来。” 柳如烟正坐在厅堂的茶桌旁喝茶,见暮烟进来笑脸相迎道:“原来你也叫烟儿,咱俩名字里都有个烟字,还真是有缘呢!” 暮烟微微低身行礼:“能与柳姑娘同名,是我的荣幸。”然后又朝焦氏说:“焦娘子,柳姑娘年下就要大婚了,可是对婚服不甚满意,想请娘子帮忙参谋参谋。” 柳如烟回手指指摆在一旁的那些绸缎:“先不说样子,只看了这些料子就觉得我那套婚服太逊色,不知焦娘子可有什么建议。” 焦氏道:“婚服,除了颜色花样喜庆,关键还是新人自己喜欢要紧,柳姑娘自己有什么想法?” 这个柳如烟,一看就是个有主见的,不是人云亦云的人,所以焦氏才这样问她。 柳如烟道:“我喜欢胡服,我在官驿外见有人穿过,很是活泼灵动,可惜老裁缝不会做。” 胡服,在那个时候并不普及,焦氏也见过,但是知道的并不详细,她看向暮烟,暮烟微微一笑道:“柳姑娘说的没错,胡服的确是更活泼灵动,但是做婚服,姑娘不怕长辈们不喜欢?” 柳如烟俏皮地将头一偏:“是我成婚又不是他们,我喜欢最重要,再说这乡间,哪有那么大的规矩。” 说起胡服,暮烟自然想起唐代服饰。唐代服饰是由胡服演变而来,只要裁剪得体,颜色搭配得好,更显得人雍容华贵。 “焦娘子,柳姑娘,我来绘个草图,你们看看如何?” 焦氏取来纸笔,暮烟粗略画了幅窄袖襦裙的图案出来:“里面穿窄袖襦裙,外面配大袖开衫。” 柳如烟连说好看,说比她那日见过的还好看。 “那咱们便选料子,做起来!”暮烟道。 “赶得及吗?”柳如烟担心地说。 焦氏问:“不知姑娘婚期是哪日?” “腊月十八。” “那还有一个多月呢!来得及,我来帮你。” 婚服是正红色为主,里面的襦裙选了穿着舒适,也更飘逸的丝绸。为节省工时,只在前面和裙裾绣花。而外面的大袖开衫则选择华丽的织锦,可以不必绣花,下摆和袖口搭配异色的袖口,做成拖地长款,显得雍容华贵。 焦氏拿出个尽是花样的册子,让柳如烟挑花样子:“柳姑娘,这嫁衣还是要自己绣才吉利。” 柳如烟难为情道:“可是我的绣工不好。” “没关系,我教你,我这娇兰坊,姑娘以后尽管来便是,若是怕寂寞,可以将相好的小姐妹也带上,我这里都欢迎。” 冬日里没有农活,姑娘媳妇儿们经常凑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绣花做针线活。若是有人愿意教授,她们肯定都是愿意来的。 确定下了花样子,就快到午时了,柳如烟怕家里人担心,先回家去了,临走说好明日再来。想想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嫁衣一点点成形,自己还能参与其中,她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对出嫁的期待。 走到门口,暮烟又停住脚步,转身道:“娘子身边还是要有个人伺候才好,或买或雇,凭娘子喜欢。日后这院子,君铭小叔叔不能常留。” 焦氏嫣然一笑道:“我明白,日后这院子里出入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他确实不适合常留。” 她们话音才落,陆君铭便拎着东西进了门:“你们是怕我被哪家姑娘拐了去吗?” 暮烟佯怒道:“你不拐别人就算好的,谁又能将你拐了去!” 陆君铭还是头一回见暮烟这样打扮起来,原本的灵动配上这装束,竟有了几分女子的妩媚。这几个月,她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脸色也愈发红润。 “烟儿今日真是好看!” 暮烟朝他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谢小叔叔夸奖。” 陆君铭吓得往旁边闪去:“是我错了,你还是叫我陆君铭听着更顺耳”,他将手中的菜扬一扬:“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暮烟将斗篷一甩道:“不了,我要回去帮姐姐,你也抓紧帮你娘找个人在身边,她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可以让吴大嫂先过来帮帮忙,毕竟她人头熟。” 暮烟回去同花氏一说,出乎意料她并没有立刻答应,:“我中午还得给照儿做饭啊!” 暮烟以为她是要钱,便说:“一个月再给你一吊半工钱。” 花氏忙说:“不是因为钱,真的不是因为钱,能不能过些日子再去。” 看样子她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人家不愿意说,暮烟也没法问。焦氏那里她还是不放心,只能自己先过去帮忙。 第90章 小叔叔 接连两日,柳如烟日日都来焦氏的娇兰坊。焦氏帮她将花样子描出来,给她起了头,让她自己绣里面襦裙上的花边。 柳如烟每日都是下午才来,正好铺子里是上午忙,下午也只有些过来买咸鸭蛋或者小菜,果脯的,并不忙碌。 陆君铭今日没来镇上,昨日暮烟与焦氏说好,今日她买菜过去一起做饭。眼看快午时了,她擦了手,取过挂在墙上的斗篷披上要走。 偏偏此时,官道上来了一行五六人,闻着这边炒鸡蛋和小米粥的香味过来了。许是着急赶路,顾不上去馆子里坐下来吃饭,每人要了两套大饼夹一切。 十多套大饼夹一切,暮玲一个人肯定是手忙脚乱,暮烟只能又将斗篷挂回去,等忙过了这阵再走。 暮烟暮玲姐妹俩才忙完了,就看见花氏挎着个篮子从街里走过来,刚才一直在忙,都没注意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暮烟招呼道:“吴大嫂,出去买东西啊!” 花氏笑笑:“买些大米和银耳百合,我正想与你说,卖我一点莲子。” “说什么卖不卖的,自己吃能吃多少,尽管拿便是了。”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暮烟了解到,这花氏也是个节俭的人,绝不会像暮丰那样祸害东西。花氏母子对吃向来没什么讲究,今日这是怎么了,又买大米又买银耳百合,还要买莲子。 花氏一边往后走,一边客气道:“那我就自己称一斤了,回头钱你从房租里面扣好了。” 看着花氏的背影,暮烟问:“姐,你发没发现吴大嫂最近变了。” 暮玲一边收拾一边说:“面容滋润了,衣裳干净了,人也精神了。日子好过了,这很正常啊!” “可她今日买大米和银耳百合莲子,是要煮百合莲子粥,这吃得也太滋润了。” “你管人家的日子怎么过,记得去订年下要用的礼品篮,这个要紧。” 忙过了这阵,暮烟赶着去了娇兰坊,暮玲一个人看铺子。一会儿,看见照儿从后面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小陶罐,站在铺子前道:“姐姐,我要一点酱香豆角”,说着将五文钱放在装钱的匣子里。 暮玲拿起个小碗装了豆角递给他,将他放下的钱也塞了回去:“不用了,邻里邻居的,吃一点小菜算啥。” 照儿说:“我娘说不能总占你们便宜,若不是先生说你们家的酱香豆角吃,可不会来你们这里买,就知道你们不会要钱。” 原来是买给曹先生吃的! “照儿,你罐子里盛的啥?”暮玲问。 “百合莲子粥,去火养胃的,近日先生胃口不太好,我娘说要多喝些粥才好。” 照儿道了谢,进了旁边医馆,暮玲想起暮烟刚才说的话。原来花氏的粥是煮给曹先生喝的!她知道不该多想,可直觉告诉她,花氏对曹先生所做的,不仅仅是感谢他收了照儿做学徒。 暮玲正乱想,陆君铭骑着马过来:“玲子姐姐,你知道诚子哥家住在哪里吗?” “不要乱叫,乱了辈分,让长辈们听了去,该说咱们没规矩。” “这不是没有长辈在吗?讲什么规矩,快告诉我诚子哥住哪里。” “下河村。” “我是问下河村在哪边,他家又在下河村哪边。” 暮玲微怒道:“我又没去过,怎么会知道。” 陆君铭无奈道:“那我自己去打听!” 暮玲道:“他这一两日也该来了,你找他有什么急事?” “有货要运。” 暮玲将手里的抹布往案板上一丢道:“又去上谷?他不去,上回那顿打挨得多冤枉,这回再去了又遇着那些人怎么办?” 陆君铭拉马缰绳调转马头:“这次不会的,放心!” 暮玲不再说什么,陆君铭催马疾驰而去。 浅水镇离下河村有十几里路,直到天快黑陆君铭才回来。他想着在他娘那里学刺绣的姑娘们应该回家了,便去了娇兰坊。 一进门先叫了声娘,没等焦氏答应,却被北屋门口的三位姑娘抢了先。 “呦!这是谁啊?焦娘子看着那么年轻,不想竟有这么大的儿子。” 焦氏从屋里出来道:“整日舞枪弄棒的,空长了个大个子,其实才十三,还小呢!” 柳如烟性格泼辣,打趣道:“过了年就十四了,才比我小两岁,都能说亲了。” 陆君铭并不善于和姑娘打交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牵着马傻在了那里。 暮烟从屋里出来,朝陆君铭端端正正行礼道:“烟儿见过小叔叔。” 当着外人的面,陆君铭不好发作,只尴尬地解释道:“只是我们家在村里的辈分大……” 柳如烟走下台阶,两眼放肆地盯着陆君铭看:“我知道,这里又没人说你老。”她回头朝另外两位姑娘道:“你们说,这位公子是老还是小啊!” 那两人也都不是吃素的,互相看了一眼道:“不老不小刚刚好。” 三人往大门口走,经过陆君铭身边的时候,都盯着他的脸看了个仔细,然后说说笑笑出了门。 暮烟也往外走,却被陆君铭一把拉住:“我娘刚说我还小,你就叫我叔叔,存心是不是?” 暮烟冲他莞尔一笑道:“看看你那个子,说你十五都未必有人信,还不如说你老,你怪我,那就是同意她们三个说的,刚刚好?” 陆君铭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牵着马往里走,焦氏阻拦道:“你送烟儿回去!天都快黑了,她姐姐肯定已经回去了。” 嘴上说着烦人,陆君铭还是牵着马出了门,他却不肯抱暮烟上马,让她自己爬上去。暮烟个子矮,将腿使劲抬起来才勉强够着马镫,可费了半天劲也踩不上去。 陆君铭在一旁看得直笑,暮烟干脆不上了,赌气朝前走去。陆君铭这才追了上去:“真生气了?我教你上马好不好?” 暮烟停下来,转身看着他。陆君铭将马牵到别人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旁边:“过来,踩着石头上,这石头叫上马石。” 暮烟过去踩着石头,再踩马镫,果然能自己上马了,高兴得在马背上两腿乱踢腾:“陆君铭,没有你我也能上马了。” 她这一踢,大白马误以为是在催马,便迈步开始走,而陆君铭则将手里的马缰绳松了手,还拍手笑道:“上马容易,我看你怎么下来。” 第91章 学骑马 暮烟想学着他去拉马缰绳,可她一拉,大白马不但没有停下来,还扬头嘶鸣起来。吓得暮烟双手紧紧抓住马鞍,不停求饶:“大白最听话了,我求求你停下来,快停下来啊!” 大白马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依旧往前走,直到后面传来陆君铭的口哨声,才停了下来,转身往后走。 陆君铭拉住马缰绳,大白马停了下来,暮烟看见了挂在手边的马鞭,顺手取下来朝陆君铭打去。陆君铭身子一闪躲开:“你真下手打我!” “我就打了,怎样?” 听着她的声音不对,陆君铭抬头看时,见她脸都白了。 陆君铭飞身上马,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对不起,真害怕了,改日我教你骑马,会骑了你就不害怕了。” 暮烟一路都在生气,一句话也不说,陆君铭不知道怎样哄她,也不敢再去惹他,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到了胡同口,暮烟坚持要下马,陆君铭只好就范,将她放了下去,看着她往家走去。 走出几步,暮烟突然转身道:“我要学骑马,还要买一匹马。” “好,马我先替你寻着,想学骑马要趁早,每日的晨跑便换做学骑马!” 这些天一直吃着曹先生给配的丸药,梁氏的咳嗽平稳了许多,只是偶尔咳几声。她自己也很在意,不敢太劳累,她想用最好的状态迎接丈夫回家。 家里的境况比以前好了很多,她猜想着,暮泽年回家后一定会夸她能干,把孩子们教得好。 “玲子,等集上我也跟你们去,找老裁缝帮我也做一身新衣裳。” 暮烟道:“那回头我从焦娘子那里拿两块料子。” “不用太贵的,干净利落就行了。” “咱有钱了,要穿就穿最好的,起码在陈钟村是最好的,穿着出去拜年也有面子。” “那得多少钱啊!” “钱的事您不用管了,有我们。” 次日一早,暮烟还是去了池塘边,陆君铭已经牵着马在那里等她。说好的要学骑马,可一看见马比她高那么多,她就害怕了。 “我自己不会上不能下的,这要怎么骑?” 陆君铭亲身示范,左脚踩马镫,手抓住马鞍,右脚点地,飞身上马。他动作利落,看起来非常轻松。 “来,你来试试。” 有了昨日的经验,暮烟知道自己上不去,不想难堪,便不肯再试:“我上不去的。” 陆君铭也不强迫她,自己上了马,催马围着池塘跑了一圈,重新回到暮烟身边的时候道:“就这么算了?以后没我就不敢骑马,也不能出远门?” 其实暮烟心中有个大大的愿望,就是走遍万里河山,贩尽天下货物,做个无拘无束的大商人。 出远门走长途,坐车既颠簸又慢,关键是看不到风景。陆君铭一句“不能出远门”触动了暮烟的心。 “我要学!” 暮烟跷腿入镫,陆君铭双手掐住她的腰往上一送,上马成功。陆君铭牵着马沿池塘边走着,叮嘱着骑马的要领:双腿夹紧,手抓住缰绳,身子放松,要随着马的动作起伏。若想勒停,要左右用力均匀,动作要果断,不能放松…… 陆君铭试着放开马缰绳,让暮烟自己骑,他跟在旁边跑。慢慢走了半圈,见大白马很老实,暮烟的胆子大了起来,双脚轻轻一磕马镫,马慢慢跑了起来。 跑到陆君铭身边的时候,她果断拉紧马缰绳,马果然停了下来。她长出一口气道:“我学会了!” “差得远呢!”陆君铭抬手在马屁股上打了一掌,大白马又跑了起来,且跑得更快。这次陆君铭不再跟着跑,而只是站在原地看着。 一圈下来,暮烟已经紧张得都出汗了,陆君铭将马拉住,扶她下来:“看你紧张的样子,离会还差得远呢!还要勤加练习。” 暮烟抬手抹抹额头:“这可比跑步的运动量还大。” 暮玲又在胡同口叫她,暮烟答应着跑了回去。 她们到铺子的时候,发现钟诚正牵着马车站在那里等她们,车上还装着满满的货物,都是一个个大包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暮烟过去打招呼:“诚子哥,你这是要出远门?” 钟诚点点头:“去上谷,这是鹏翔织造坊要的棉花。” “就你一个人?” “不,有好几个呢!他们先走了。” 这一看他就是专门来与暮玲道别的,暮烟识趣地去铺子里生火,将暮玲留在路边。 钟诚憨笑着道:“玲子,快过年了,有什么想买的吗?我帮你带回来。” 暮玲摆摆手:“可别乱花钱了,这大老远的路,挣钱不容易。” 钟诚坐上马车车辕:“那我走了。” “等等!”暮玲回身去了铺子的档口,拿了两张饼,几个咸鸭蛋,又包了一点小菜拿过来:“火还没生起来,肉也没送过来,现下只有这些,拿着路上吃。” 钟诚接过东西,挥起马鞭赶车,暮玲在后面喊道:“该吃饭吃饭,该投宿投宿,别亏着自己。”钟诚答应着,甩出个脆生生的响鞭。 才进巳时,焦氏满脸慌张跑来了铺子,暮烟以为出了什么事,问过后却不禁笑出了声。 原来是娇兰坊今日一早便去了很多人,都是镇上未出阁的姑娘。焦氏以为她们都是来学刺绣的,不想她们都吵着要见娇兰坊的小公子,说是只要见到了就买料子做衣裳。 焦氏一时没了主意,便借口说出来找陆君铭,实则跑来找暮烟。暮玲还是第一次见焦氏,之前只听暮烟说她长得漂亮,今日一见,果然是真的漂亮。 暮烟放下手里的活儿,整理一下衣裳,拿小竹筐装了些果脯蜜饯,便跟着焦氏去了娇兰坊。一进门就见一群姑娘围了上来,个个追问:“小公子呢?” “诸位姑娘莫急,今日不巧,小公子出门去了,要过两日才回来。”她将手里的小筐一举:“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到里面去,咱们边吃边聊边等,愿意跟焦娘子学刺绣的也可以学起来。” 第92章 同道 真正见过陆君铭的只有柳如烟等三人,其他人不过是从她们口中听说的。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究竟这个小公子是怎样的好,她们并不知道,不过都是闲来无事,跟着凑热闹罢了。 暮烟道:“柳姑娘,我来看看你的嫁衣绣得如何了,可别误了婚期才好。” 提起嫁衣,柳如烟脸上多了一丝娇羞:“都绣了一半了,误不了。” “那给大家看看!” 这些姑娘都是十几岁的待嫁年纪,哪个不向往穿上独一无二的漂亮嫁衣。 焦氏沏好了茶,招呼姑娘们进屋喝茶,又将暮烟带来的果脯蜜饯用精致的小盘子盛了,摆在中堂正中的方桌上。 中堂两侧的两张长条高桌上,摆着那些精美的绸缎,姑娘们立刻凑过去看,还互相讨论着哪一匹的花色更好看。 眼见着这些姑娘们有了话题,不再嚷着要见什么小公子,暮烟便想借机离开。 谁知道此时,院子里传来陆君铭的声音:“娘,我买到了你爱吃的糯米糕。” 暮烟疾步跑出门去,可她跑得再快也阻止不了陆君铭的声音,那些姑娘们已经都听到了,都争先恐后向门口挤过来。 “快走啊!”任暮烟如何使眼色,打手势,陆君铭都没有看明白。他不但没有走,还往这边走了过来。 那些姑娘们立刻将陆君铭围了起来,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还叽叽喳喳地评头论足。 陆君铭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手足无措,手里的糯米糕也掉在了地上。他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暮烟,而暮烟却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柳如烟道:“好了,都矜持一点,再把人家给吓到。” 她是里正家的姑娘,是这镇上的头面人物,此时她说话可比暮烟作用大多了。那些姑娘们恋恋不舍往后退了两步,陆君铭还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暮烟说:“小叔叔,娘子这里有我照顾,你先回去!”陆君铭这才转身跑了出去。 这个娇兰坊,有位懂刺绣会裁剪的漂亮娘子,还有位俊逸不凡的小公子,还有那么多从未见过的漂亮绸缎,还真是个不错的去处呢! 焦氏在屋中叫她们:“姑娘们,来看看柳姑娘的织锦外裳。” 她手里提着的,是件正红色基底,本色福字图案的外裳。她将衣裳反了个面过来,众人立刻眼前一亮,都被惊得张口惊叹。那衣裳背后是一只金色的落凤,华丽,典雅,高贵,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件衣裳都不为过。 穿着这样的嫁衣出嫁,才不枉做一回新娘! 就这样,镇上的姑娘们都知道了娇兰坊,只要无事,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 三日后的中午,钟诚赶着马车回来了。他下了马车,跑到铺子前,高高兴兴叫了声玲子。 暮玲抬头去看时,只看见钟诚乱蓬蓬的头发,上面还沾着棉花丝。 “你是不是没有舍得投宿,在车上凑合?这天多冷啊!” 钟诚挠挠头:“你咋知道,就跟看见了似的。” 暮玲伸手摘去他头上的棉花丝:“你看看,证据都在你头上带着呢!” “去的时候拉的是棉花,回来拉的是布匹,睡在上面,不冷。” 暮烟看他车上装满了东西,上面还盖了油布,她跑过去将油布掀开,里面装的都是细棉布,厚帆布,还有油布。 她的手在那些布上逐一摸过,想着它们的用途。细棉布可以做里衣,做棉被里,油布能防水,帆布结实,可以做包。 “诚子哥,这些布都是谁要的?” “送到这里来的,自然是陆君铭要的。” 怎么没听他说,他要这些做什么? 陆君铭大概也是估摸着钟诚快回来了,过来迎他:“诚子哥,池解给你的东西呢?” 钟诚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交给他,陆君铭将纸打开,暮烟凑过去看,原来是些衣裳的设计图。 有件衣裳的设计图,看起来像现代的大衣,还有帽子和抽绳,有明显的现代元素。 “这衣裳是谁设计的?”她问陆君铭。 “就是池解,他跟我说过,用油布做,这衣裳叫雨衣,能防雨,又比蓑衣轻薄。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惜他们家织造坊没人听他的,都说他在说胡话。” “雨衣!”暮烟抬头惊讶地看着陆君铭。 暮烟的直觉,这个池解也是穿越者!若真是那样可就太好了,她心里的很多想法就有人可以说,遇事也有人商量。 “陆君铭,把他接过来!。” 看着暮烟满脸喜悦和向往,陆君铭脸色暗沉道:“不接。” 暮烟小心地扯扯他的衣袖:“我只是问问他是如何设计出这雨衣的。” “他脑子不正常,与常人不同,谁知道一天都想些什么。” “那好!有机会再说,这些布要放在哪里?” “自然是娇兰坊,让我娘做个样子出来,看看实用不实用,若真的实用,便开工坊,做这雨衣来卖。” “那些去娇兰坊的姑娘,有些是根本买不起绸缎的,若是要开工坊,可以从她们中间挑人。” “好!” 陆君铭带着钟诚去了娇兰坊放东西,暮烟站在原地,努力地回忆着池解的样子和他说过的话。 若是多了一个现代的朋友,那在这个世界就不孤单了,很多话都不用再憋着不说。 必须想办法尽快把池解弄到身边来!他懂设计,若是开了工坊,他便有了来这里的理由。 暮烟跑去娇兰坊,钟诚已经卸了车离开,暮烟压制住心中的激动才问陆君铭:“池解他们家里有兄弟几人,他排行第几?” 陆君铭凝眉看着她没说话,暮烟用急切的眼神看着他,等他回答,让他不忍拒绝。 “他爹有一妻二妾,正房夫人生了两子一女,他排行第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另外两位如夫人,一位生了个儿子,九岁,另一位生了个女儿,六岁。”说完,陆君铭两眼紧盯着她,脸色阴暗。 暮烟点点头自语道:“那应该是可以的!” “什么可以?” “这雨衣是他设计的,若是将来咱们开了工坊,可以请他过来做技术指导。” 原来她想的还是赚钱,陆君铭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第93章 年关将至(一) 年关将至,梁氏的新衣做好了,是暮烟从娇兰坊给她拿了块稍便宜的织锦衣料。 绛色团福纹的料子,高贵大气,不要说陈钟村,就是三里五乡也算出众的。梁氏连说这比她陪嫁的衣料都好,直后悔没有给暮丰父子也用这样的料子。 柳如烟的嫁衣也绣好了,明日便是她大喜的日子。那时的民间大婚,嫁妆是要提前一两日送去婆家的,也要看吉日。柳如烟便是择定今日送嫁妆,明日成婚。 一大早,街里便传来喜乐声,吸引得看热闹的人纷纷聚拢过去,做买卖的连生意都顾不上了。 柳逢春是浅水镇里正,他的女儿成婚,无论是陪嫁还是排场,都不会比别人差。 他的亲家就是本镇上的人家,但是为了风光,送嫁妆的队伍要绕浅水镇一周。幸好今日不是赶集的日子,否则这一圈只怕要绕上半日。 喜事出门不宜西行,所以送嫁妆的队伍会出东街口上官道。 吉时一到,喜乐先行。送嫁妆的都是年轻精壮的小伙子,个个是一身皂青,斜披红绸。领头押嫁妆的的是柳如烟的堂兄,样貌与柳逢春有几分相似,也是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整套红木家具就用了十几抬,二十几人。后面是装衣裳,使用物什的木箱,也有八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官道上排出去很长,引得路过的行人都驻足观看。 花氏也站在路边看热闹:“光是送嫁妆就如此阵仗,明日大婚,还不知是如何热闹。” 旁边粮店的何掌柜道:“里正大人嫁女,果然是非同一般的风光啊!谁叫人家有钱。” 里正就该有钱?一个小小的里正,连芝麻官都算不上,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花氏又在一旁道:“这下吴家行了,与柳家攀上了亲家,以后在浅水镇上,谁还敢惹。” “那不是你本家吗?论起来柳逢春的亲家还是你男人的堂兄呢!” “过了三辈了,我们这样的落魄家境可不敢再与人家攀扯。” 这一排的商户,大概只有曹先生没有出来看热闹,暮玲和暮烟也站在铺子前面。眼看着送嫁妆的队伍拐了弯,众人才陆续散去。无人注意,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 花氏并没有回院子,而是进了曹先生的医馆,她知道此刻里面没有病人。 “先生,中午想吃什么,粥,还是面片汤?” 站在药柜前的曹先生回身,和颜悦色道:“不必麻烦了,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再说旁边烟儿她们那里就有粥,我买一碗便是了。” “那买的和我专门为您做的岂能一样。” 花氏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有人道:“呦!我家先生还真是人缘好啊!处处有人惦记!” 花氏回身,见一位衣着华丽,举止端方的夫人站在医馆门口。那边的曹先生惊喜道:“夫人,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原来是曹夫人从省城回来了,她之前从不来这医馆,所以花氏没有见过她。 曹夫人仍旧是将手帕在嘴角擦擦:“先生是怪我没有提前捎信回来,唐突了吗?” 曹先生佯怒道:“夫人何出此言,你回来我高兴不及,璋儿呢!” “你看,还是惦记你儿子多些。” 说话间,曹璋也从马车上下来,紧跟着下来的还有背着包袱的田先生。曹璋先过来与父亲见礼,然后便拐去了旁边的小铺:“烟儿,你们都有铺子了,我走的时候还只是个小摊子呢!” 暮烟道:“天冷了,寻个避风的地方而已。” 此时生意不忙,暮烟正拿着“烟玲小铺”的印章往纸上盖。 “你这是做什么?”曹璋问。 暮烟仍旧低头忙着:“这些纸是用来打包果脯蜜饯的,我将自家的字号盖上去,好让人家记得。” “烟儿你真聪明,省城的干果铺子里就是这样的!” 曹夫人朝曹璋唤道:“璋儿,回家了,不要打扰人家做生意,这些东西在省城还没有吃够吗?” 曹璋只得与暮烟道别,跟着他娘上了马车。 曹先生回身吩咐照儿锁门,他也跟着夫人和儿子一起上了马车,只留下花氏站在医馆门口,样子傻傻愣愣的。 等他们的车走远了,田先生才来到档口前,唯唯诺诺叫了声“玲子”。 低头切肉的暮玲抬眼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田先生回来了,你怎么不去曹家了?” “我回自己家,我家在北面的田家庄。” 他将手伸进包袱里,抽了个细长的小盒子出来,递了过去:“玲子,这是上好的湖笔,是夫人家的亲戚从南方带回来的。” 暮玲停止切肉,放下菜刀,将两只油乎乎,还带着伤疤的手伸过去:“你看看我这双手,可不敢弄脏了先生的宝贝。” “这是给你的。” 暮玲笑了:“你送我这个,还不如送我把菜刀,正好,我家这刀年头长了,也该换一把了。” 田先生的手停在半空,收回也不是,不收也尴尬,暮烟道:“先生,这笔难得,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将来科考的时候答卷用。” 他只得将笔收回去,又塞进包袱里,低声说道:“我还没有攒够二十两。” 一语双关,一是说他离开陈钟村不是逃跑,是为了去赚钱,二是他心里还惦记着暮玲。 暮玲重新将菜刀拿起来,切肉的力道加重,像是在剁:“先生慢走,我们这里烟火气重,先生不宜久留。” 此时有人来买东西:“我要二十文钱的小菜,五个咸鸭蛋。” 暮玲忙着拿东西,不再理他,田先生只得转身离去,沿着官道往北走了,田家庄就在那个方向。 “姐,快过年了,咱得把年货准备起来了,一会儿我去编筐的那里取编好的小筐和礼品篮。” “那东西挺多的,虽然轻,你一个人也拿不了,一会儿咱俩一块儿去。” “好!” 趁着生意不忙,暮玲和暮烟一起去了编筐的那里。她们要的一百个小筐,几十个礼品篮,放在一起有一大堆,两个人也拿不走。 编筐的老汉道:“你们留个地址,一会儿让我儿子给你们送过去。” “曹氏医馆后面的院子。”暮烟答道。 “那不是吴家的院子?” “是,我们租的。” 第94章 年关将至(二) 午后未时,暮烟从铺子看见一辆推车从门前经过,上面的竹器堆得像小山一样,看那些小竹筐像是她定的样子,便跑过去问:“大叔,您是给吴家院子里送货的吗?” 那推车的大叔四十多岁,是典型的农户装扮,小心翼翼将推车停住才答道:“是啊!就是你定的?” 暮烟点点头:“是,我带你过去。” 跟去后面点了数,付了钱,那大叔客气地祝她们生意兴隆,才推着车走了。 花氏帮忙将东西往屋里拿:“这也太多了,屋里都放不下呢!” “那就放在外面用油布苫上,少拿一点进去,今日咱们便将过年的礼品篮,礼品盒装起来!” 因为这些都是一次性的包装,所以便没有再用盐水浸泡,只在里面垫了层纸。 暮烟将等份的各色果脯蜜饯打包,花氏和照儿帮忙装进小筐里。最后在上面盖上印了印章的纸,再用纸绳绑牢,一个礼品盒就成了。 “大嫂,你说在礼品盒能不能好卖?” 花氏连声赞叹:“肯定会好卖呀!过年走亲访友提上这个,又实惠又好看。” 她们话音才落,买卖就来了,只听见院子里有人喊道:“暮烟姑娘在吗?” 暮烟起身出门,见一位三十多岁的乡村妇人站在院子里:“夫人您找我?” 那妇人满脸带笑道:“我是柳家的,明日如烟成亲,家里会来不少亲朋好友,她娘为回礼的事伤透了脑筋。这回礼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又怕失了体面,还是如烟说你家铺子里的蜜饯好吃,所以她娘遣了我来看看。” “那您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装礼品盒,礼品篮,您进来看看!” 那妇人进了屋,看见已经打包好的和没有打包好的礼品盒,还有没有打包的果脯蜜饯。 伸手拈了两颗来尝了,连声说好,与镇上干果铺子里卖的不同。 “那这样一个礼品篮要多少钱?” 暮烟想想:“我们这才开始装,还没有定价,您若是要的多,就算八十文钱一个!” 花氏在一旁帮腔:“这还有竹筐的钱呢!太便宜了,去称散的要多少钱一斤,您心里该有数。” 暮烟道:“真的只多赚了几文钱。” “那我拿回去问问如烟她娘,看她同不同意,要多少,一会儿来回你。” 暮烟塞了个礼品盒给那妇人,叫拿着回去请示,然后回身与花氏道:“咱们还是赶紧装!就算是她不要,过年也不愁卖的。” 这过了两刻钟功夫,那妇人便小跑着回来了,一进门就满脸喜气说道:“定下了,要三十五个,给每家一个,再搭些点心果品,只可惜那点心没有你家包得好看。” “那我在上面给加张红纸。” 暮烟掏出钱来给照儿,让他去纸张铺子里买些红纸回来,毕竟是喜事用的东西,要添些红色才好看。 约定明日一早来取,那妇人便回去了。暮烟将照儿买回来的红纸裁成小方块,将烟玲小铺的印章盖上,放在礼品盒顶上,又增色几分。 忙了一个下午,三十多个礼品盒打包完成,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就等着人家来取。 连暮玲都说:“只怕那些小筐不够用呢!货也不知道够不够。” 这个时候,上谷那边的货也开始涨价了,再去进货不划算了,也只能这样了。 回家的路上,姐妹俩商量要抓紧包装礼盒。除了自家的果脯蜜饯,其实干果茶叶这些也都是可以装进礼品篮的。 次日一早,柳家就来人把那些礼品盒拉走了。 乡间的规矩,成婚都是朝迎昏娶。就是早上将新娘迎娶过门,之后是新娘在洞房中坐帐,等到傍晚才举行婚礼,拜堂,入洞房。 关于新娘几时出门,多是遵循择定的吉时。若同一日同村还有其他新娘成婚,便要抢时辰,就是比谁先出门。 幸好今日浅水镇出嫁的姑娘,只有柳如烟一个,所以她稳稳当当在家待到辰时末才出门。 她与新郎同村,从小就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 来看热闹的人将她家的胡同堵得水泄不通,新郎的马都进不来了。 催妆请嫁,一应礼节做罢,新娘这才拜别父母出门。新娘蒙着盖头,身边搀扶她的喜娘是本家的婶婶,也是全科人,家中一应亲友将她送至胡同口。 花轿本应停在大门口,可是柳如烟说:“出门就钻进轿子,可惜了我这好看的嫁衣。” 女儿出嫁,一辈子就这一回,柳逢春和夫人便都依着她,让花轿停在胡同口的大街上。 柳如烟出了大门,在喜娘搀扶下款款而行。里面的襦裙若隐若现,拖地外裳又尽显华丽。尤其是后面那只金色落凤,将高贵华丽升华到极致,皇宫里的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 那时候的龙凤图案,并没有规定民间不能使用。 所见之人,无不称赞柳如烟的嫁衣华美。暮烟来得晚了,只看到柳如烟钻进花轿的背影。她一转头,看见焦氏也在人群中看热闹。 “焦娘子,如烟姑娘的嫁衣可真是漂亮,这都是你的功劳。”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焦氏,互相议论着,镇上何时来了这样一位绝色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衣着,她的辨识度都是非常高的。 当时就有人过来询问,暮烟一指焦氏:“就是这位娇兰坊的焦娘子做的,她那里还有上好的织锦料子,你们想买什么,想做什么去找她。” 浅水镇,后街第八巷的娇兰坊,这下出名了。 娇兰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而官驿这几日便要关门放假,只留下一个管马的马倌,以备有紧急军报要传递。 这样一来,小柱子便没了事做。过了年他就十二岁了,也该有个正经营生做,陆君铭便让他去了娇兰坊。平日帮忙打扫,跑跑腿。陆君铭打算再去上谷的时候,也将他带上。 暮烟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去看师父了,按乡间的规矩,未出阁的姑娘正月是不出门拜年的,所以她想去看师父就要赶在过年前。 暮玲说:“那还是尽早去,到年根就更忙了。” 现在她们条件好起来了,再不必为几十文钱发愁,暮烟这次要好好给师父准备些礼物。 一个装果脯蜜饯的礼品盒,还有一个礼品篮,里装了四样东西:茶叶,蜂蜜,上好的莲子,百合。 另外,还从娇兰坊拿了块适合老人穿的衣料。这份礼,拿得出手了。 这几日,梁氏顾不上再打听铺子里的事,忙着收拾打扫家里,准备过年的东西。 第95章 年关将至(三) 都过了小年了,还是没见暮泽年回来,梁氏的咳嗽好多了,见这日无风无雪,便也去了镇上帮忙。 梁氏在后面和花氏一起装礼盒,暮烟姐妹在铺子里卖。她们俩商量着,再过两日大饼夹一切就不卖了,只卖礼品盒。 两人正低头忙着,档口外有人说:“大饼夹肉,给我来一套,早晨都没顾上正经吃饭,饿坏了。” 暮玲听着这声音怎么耳熟,抬头一看,不正是她一年未见的爹。 “爹,您回来了!”她的语气中还是带了欣喜。 暮烟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模样长得很白净,五官与暮丰很像。他身上一身普通的绸缎衣裳,看起来光鲜,却不是什么好料子。 让她叫一个陌生人“爹”,她有点叫不出口,可是暮玲在一旁扯扯她的衣袖,一直催促:“烟儿快叫爹啊!” 不得已,暮烟才小声叫了一声“爹”,始终没有正眼去看那男人。 暮泽年只将眼神在暮烟身上随意扫过,冷冷说道:“就长了个子,出息还是一点没长。” 果然不出所料,他对暮烟是百般嫌弃! “玲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做生意赚钱啊!娘也来了,她在后面,让烟儿带您去。” 暮烟才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姐你去!我看铺子。” “那好!你可小心锅灶,别烫着!” 暮玲出了铺子要往后走,暮泽年不耐烦道:“快去叫你娘回家,我这一路都累了!” 想起刚才他要买吃的,暮玲便利落地用饼卷了肉递给他:“爹您先垫补一口,烟儿去叫娘。” 暮烟一阵风跑去了后面,听说男人回来了,梁氏立刻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扯扯衣襟往外走:“昨日才请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今日好事便来了,真是灵验呢!” 人逢喜事,步子都轻快了,暮烟都没有追上她,一到前面就满脸喜色道:“他爹,你回来了!” 暮泽年“嗯”了一声:“回来了,较往年早了两三天呢!” “是啊!你们东家可真是宽厚,快回家!” 见男人身上背着包袱,手里还提着礼品盒,梁氏忙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暮泽年扭头朝铺子里道:“玲子没事早点回家,未出阁的大姑娘,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暮玲答应着道:“您先回!我一会儿将过年的肉买了再回去。”说着将一个礼盒交给梁氏:“让爹去后院的时候带上。” 等他们走了,暮玲开始责怪暮烟:“你平日不是挺能说的,怎么一见了爹就没话了?” “他看我不顺眼,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当年娘怀你的时候,算命的说爹命中有两子,他满心以为你是个儿子,没想到生出来是个丫头,身子还赖赖巴巴,他心里一直别扭。” “是算命的骗了他,关我何事?” 他们夫妻俩对暮烟的失望,从她出生的时候便注定了。 再过两日卤肉店都要停业了,这两日门前就日日排长队。若不是周掌柜给他们留出来,根本买不到。姐妹俩商量一下,索性明日就将锅灶停了,不卖大饼夹一切了,专门卖礼盒。若是客人有特别的要求,也可以现场装。 只卖礼盒,暮烟完全可以应付,暮玲便去街里买过年的肉。 好五花十斤,还有做饺子馅的肥瘦三斤,猪皮一斤,猪耳朵,猪下水每样都买了些。 这几日大家都买过年的肉,小周掌柜也没有再去外乡赶集,平日就在街里卖得也不少。 对面卤肉店的的周良生看见暮玲买了这么多东西:“姐姐买这么多东西,拿得了吗?我送送你!” 这孩子不仅模样虎头虎脑惹人爱,说话也招人待见。他过来接下暮玲一只手里的东西:“姐姐,过年不买点熏肠熏肉来切冷盘吗?” 暮玲伸手摸摸孩子的头:“你个小机灵,今日买的东西太多了,我又没推车,不好拿回家,明日再买!你给我留些好的,我自家吃,明日就不卖饼夹肉了。” 回到铺子,周良生见她们档口里都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礼品盒礼品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暮烟道:“果脯蜜饯,肉干。” “这样装起来真是好看,又方便拿,那我家的卤肉是不是也能这样装?” “当然可以,你家卤肉品种那么多,还愁凑不起一个礼品盒,只是定篮子来不及了。” “姐姐你真聪明!” 暮烟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快回去!你家店里肯定也很忙!” 午时,照儿从医馆出来买饼夹肉,暮玲发现这几日花氏都不给曹先生做饭了。 “照儿,明日我们就不卖饼夹肉了,你告诉先生另外准备吃食。” 这时候花氏从后面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暮烟道:“这里不用,您就在后面帮忙装礼盒!等过年我给照儿包个大些的红包,图个吉利。” “不用,我闲着也是闲着,我想问问,你之前说的那卖布的坊子还用不用人。” 之前叫她去她百般推脱,现在又来问! “目下已经招了个小伙计,且看看,若是再忙不过来再叫您。” “诶!那你可得紧着我,这营生不能先给了别人。” 之前说让她去娇兰坊也是无奈之举,那里的事她也不懂,要说跑腿打杂,小柱子比她更合适。现在放在后院的东西越来越多,这里也离不开人,暮烟不打算让她再去。 “大嫂,这院子里也离不开人呢!您还得上点心,等过了年,我与陆公子商量商量,与你涨房租。” 花氏千恩万谢回家去了,钟诚又赶着马车过来,不知道又是去哪里送货了。 “玲子,有吃的没?” 暮玲用饼夹了肉递给他:“都年根儿了,还跑?” “不去远处了,就近方圆十几里,今日可能是年前最后一趟走这边了,来看看你们。” 暮玲调侃道:“来看人就空着两只手?” 钟诚一边大口咬饼,一边说:“礼物自然是有的,等过年我去你家拜年带上。” “不沾亲不带故的,你去我家拜啥年?” 钟诚用手在他和暮玲之间来回比划着:“咱不是买卖家儿吗?咋不能拜年?” 暮烟将两个礼品盒捆在一起递过来:“诚子哥,这半年你帮了我们不少,这是点心意,拿回去给老人孩子吃。” “这哪能收你们的礼呢!” “你不是都说了,咱是买卖家儿吗?咋不能收,再说也不值钱。” 钟诚也不再推辞,吃完了饼,将礼盒提上笑嘻嘻说道:“玲子,过年把那簪子戴上,喜气。” 第96章 所谓喜事 说是早回,还是忙到了申时,姐妹俩才将铺子里收拾利落,提着买的肉回家去。 一进门就见灶屋里热气腾腾,是梁氏在蒸馒头。暮玲将肉往灶屋的饭桌上一放:“娘,肉买回来了,今晚上就炖出来!炖出来好放。” “嗯!” 她怎么听着情绪不高,暮玲问:“跟爹吵架了?” “没有,他一回来就睡了吵啥?” “那是后院老太婆又告状了?” “没有,你爹还没去呢!” “那你又吊着个脸做什么?又没谁招你。” 梁氏面露难色道:“玲子,你知道你爹在信里说的喜事是啥?” “是给丰儿寻到了差事,怎的,不成了,不成就不成,再寻别的就是了。” “不是,是给你说亲!” 暮烟进门来,将手里的东西放下问:“说的什么人家?” “他东家的儿子。” 暮玲记得她爹提过,他东家有三个儿子,不过老二脑子有问题,有些痴傻。若说的是健康的男子,家世又好,梁氏不定乐成什么样,看她这样子,暮玲便明白了。 “他想把我嫁给那傻子?” 暮烟的心里一惊,她没想到还能有这出。 梁氏轻咳两声道:“他说,你若是嫁过去,不仅丰儿的营生有着落了,他还能当大掌柜。” 暮烟眉头紧锁道:“就为了一个一年挣不回几吊钱的大掌柜,就把亲闺女嫁给傻子?” 暮泽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灶屋门外,撩起门帘进来道:“几吊钱,你挣给我看看,口气倒不小,我看是你闲饭吃惯了,不知道外面的艰难。” 暮玲将暮烟护在身后道:“我们家现在花的钱,包括娘吃的药,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她赚的,她不吃闲饭,真正吃闲饭的是您儿子。” 见她告暮丰的状,梁氏“呼”一下从灶前站起来:“过了年我儿子就有营生了,他也不吃闲饭!” 暮玲狠狠瞪了她一眼:“他有营生,却要我去换,凭什么!我死都不会嫁给那傻子,你们若是坚持,就只能将我的尸首抬了去!” 暮泽年伸手一指梁氏:“看看,这就是你教的好闺女!” 梁氏也不示弱:“我闺女怎么了,她们能赚钱养我,给我治病,比你强!” “没一个拿我这个家主当回事,还不都是跟你学的,看看哪家妇人敢跟自家丈夫大呼小叫!” “丈夫,你还知道你是丈夫,你何时顾过我们分毫,你一回来家里就乌烟瘴气,你不回来我们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那就都给我滚!” “滚!凭什么,就算是休妻也要有个理由,我是没给你生儿子,还是没供养你娘啊!要休也是我休你!” “反了你了,你这个泼妇!” 暮泽年过去就要撕扯梁氏,暮玲伸手将他的手臂抓住:“爹,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您要打打我,反正那傻子我绝不会嫁。” 暮玲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她小时候,暮泽年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如今她都是大姑娘了,伸手打她,暮泽年还真是下不去手。 “别一口一个傻子,他也就是较常人老实些,再说人家家资丰厚,过了门,少不了你的吃穿,不比种地强。” “爹,吃穿固然重要,可也要分那个一同吃饭的人是谁,若是人不对,那饭噎人。” 一直蹲在大门后面的鸡突然跑了进来,应该是门口有人,可是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进来。暮烟出去一看,对门的刘氏又在听墙根。见她出来,刘氏急忙转身装作路过,看着她鬼鬼祟祟的样子,暮烟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故意提高嗓门说:“婶子,你有事吗?” 刘氏尴尬地笑笑:“没啥事,就是听着像是三哥在说话,是他回来了吗?” 暮泽年从灶屋出来:“是我回来了,他婶子,进来坐。” “不了不了,我家里也要炖肉呢!” 连要炖肉都知道,这女人一定是从头听到尾了。这下,这件事又瞒不住了,要在村子里传开了。 暮泽年回屋拿东西,准备去后院看他娘,梁氏还不忘叮嘱他把那个礼品盒带上。暮泽年不耐烦地说:“那都是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哪有我带回来的点心好。” 梁氏不服气道:“那可是上谷运回来的货,比你义城的高级。” 犹豫一下,暮泽年还是把那个礼盒拿上了,多拿一样总是显得好看。 他出门的时候,刘氏还在胡同里站着,见他出来还问:“三哥去看伯母啊!” “诶,都一年了,去看看老娘。” 进了后院,暮泽年径自推门进屋,叫了声“娘”。里屋传来老太婆的声音:“谁啊?” “是我,您三儿子回来了。” “哦!是我儿回来了。” 老太婆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一眼看见放在桌上的东西:“那个小竹筐看着新鲜,盛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孩子他娘叫我拿的,说是孩子们卖的东西,我打开给您尝尝。” “他们能卖些啥,甭打了,我不吃。” “您身子一向可好?” “还行!凑合活着,身边也没个人,哪天死屋里都没人知道。” “娘,这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你一年才回来这一回,谁管你娘啊!” “他们娘几个不是都过来吗?玲子不是每日给您挑水。” “他们都跟没我这号人一样,送东西也都是带着气,扔下就走,是嫌我活得长呢!” 二奶奶在院子里说:“别不知足,孩子们都有年似节的,包个饺子烙个油饼都给你送,别净告黑状。” 老太婆提高嗓门道:“有你的啥,那是我的福分,他们该孝顺我,你倒是想可得有人孝顺啊!” “我是没有,你有就该知足,别穷矫情。” “谁矫情!”老太婆拄着拐杖去了门口,暮泽年赶紧将她拦住:“娘,您莫生气,是他们该孝顺您,回头我说他们。” 暮泽年出门的时候,二奶奶专门在院子里等他:“泽年,可不能听你娘的,孩子们都孝顺着呢!不爱理她那是她成天拉着张脸,孩子们怕她。” “婶子,我知道,放心!您屋里缺啥短啥,有啥活儿就叫他们,甭客气。” “我一个人,没啥活儿,孩子们也关照我不少呢!都是好孩子。” 第97章 要当爷 暮泽年回家时的满心喜悦,被暮玲搅散。他知道暮玲的脾气,也不敢逼他,说亲的事就这样先放下了。 果然不出暮烟所料,这件事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说暮玲要嫁去义城,结婚对象是个傻子。 生死都看淡了,对这些流言,暮玲不屑于去理,任他们去说。日子还是得过,不能人还没死就先哭丧。 炖肉,做蒸糕,蒸馒头,蒸包子,蒸粘糕,炒花生瓜仔,炸馓子…… 梁氏将她会做的吃食都做了出来。 一连两日,暮泽年发现暮烟姐妹都是出去一整天,天快黑了才回来,便问梁氏她们忙什么,梁氏道:“你不是看见了,她们在镇上开了个小铺子卖东西。” “那丰儿怎么不去?” 这一问将梁氏问住了,支支吾吾道:“他不是还小吗?再说那些卖吃食的小生意,他也不屑去做,过了年你将他带去义城!” “带去做什么?当少爷等着我养,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那你怎么不教他!” 梁氏也知道,再说下去又是一场吵闹,毫无意义。偏在此时暮丰过来问:“娘,村里人问,过年停了生意,想叫烟儿去说几天书,大家寻个乐子。” 暮泽年手一拍桌子:“说什么书,找什么乐子,她才几岁就拿出去给人寻开心找乐子,这若是大了还了得,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梁氏道:“都是一个村的人,坐在一块说笑话而已,哪有谁找乐子。” 她朝暮丰使个眼色,暮丰转身要出去,暮泽年道:“你等等,你这一天都做什么呢?” 暮丰吓得不敢转身,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就是看看书写写字而已。” “看书,看的什么书,你若是书读得好,我使些钱托人举荐你去科考。” “不,不必了。” 暮泽年又是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都蹦了起来:“过了年都十五了,你连句整话都说不了,还想寻营生。既然家里要做生意,你怎么不出面,叫她们两个姑娘抛头露面,外人说起来还以为我暮家没有男丁。” “我去,我这就去。” 暮丰逃出北屋,一路往镇上跑去,一路上吓得心里“咚咚”直跳,暮泽年的巴掌,他不是没挨过。 跑到镇上,他又不想惹暮玲白眼,没敢去铺子,便去了后面的院子。有了上次的教训,花氏见了他吓得大惊失色:“你来做什么?” “这是我家的生意,我来看看。” 花氏惹不起他,赶紧跑去前面找暮玲姐妹,暮玲丢下手里的东西,气呼呼往后院来了。 “大少爷,您不在家好好歇着,跑出来做什么,您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您拿回去就行了。” 暮丰憋得脸都红了:“我,是咱爹让我来帮忙。” 暮玲这才明白,他是在家挨了他爹训躲出来的。 “你别在这里待着,去前面帮忙!” “我能干啥?” “铺子里就那几样东西,来人买你给东西收钱就是了。” 他跟着暮玲去了前面,铺子里就那么点空间,暮烟不想与他摩肩擦踵:“我去后面打包,一会儿从后窗递进来。” 暮烟打包的手法已经是非常娴熟,一会儿就打好了十几个礼盒,和花氏一起提着,从铺子后窗递了进去。 暮玲在窗口接着,再递给暮丰码上去。前面有人来买东西,问礼盒里面都是装的什么,暮丰答不上来,就回头叫他姐,暮玲道:“就是档口小筐里摆的那些干果蜜饯,您尝尝。” 来人拈了两颗尝了,觉得还不错,问了价钱,一下要了四盒。 暮丰收了钱,回身高兴地冲后面道:“姐,一下就卖了这么多钱。” 暮玲将东西接完便过来码放:“这不是过年吗?平日这些可卖不了多少。” “那这一年下可要赚不少,正月都是串亲戚的,咱正月也卖!” 暮烟在窗户外面说:“初一到十四你值班,刨去本钱,赚的都归你,干不干?” 暮玲也说:“你若是真能干,又何必非去义城,难道你愿意天天看着咱爹的脸色?” “才不愿意,我干。” “好,那姐教你,有了本事,赚了钱,腰杆才硬气。” 生气归生气,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的娘家人争气露脸,若是暮丰真的肯干,暮玲情愿帮他。 铺子里没了烟火,不忙的时候便觉得冷了,暮丰一边跺脚哈手一边说:“姐,怪冷的,手都冻木了。” 暮玲笑笑:“我们每日都是这么过的,烟儿的手不比你嫩?” 真是想啥来啥,小柱子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两只暖袖,都是鲜艳的红色,还镶了毛边。 “玲子姐姐,焦娘子抽空做了两只暖袖给你们,说你们这里一定很冷。” 没等暮玲答话,暮丰赶紧接过来,就揣上了一只,也不管那颜色合不合适。 暮玲伸手摸摸那料子:“这么好的料子,可惜了。” “都是做衣裳剩下的碎布,也只能做这些。” “那你回去替我谢谢娘子。” 小柱子走后,暮丰问焦娘子是谁,暮玲如实道:“是陆君铭的娘,你回村可不许瞎说。” 上次陆君铭那一拳,暮丰还记得:“我知道,谁稀得管他们家闲事。” 看着官道上有个穿貂裘的人经过,暮丰羡慕地说:“等我赚钱了,也买身貂裘穿,那才像大掌柜。” “先赚钱了再说,大掌柜得有本事,不是看穿着。” 中午,姐弟三人轮流看着铺子,都去羊汤馆喝了碗羊汤。暮丰第一次尝试了花钱,让人伺候的滋味。从一进门伙计的热情招呼,到落座,将吃的端到面前,还说了声:“爷您慢用。”这一切,都让他受用极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得当爷。 下午回了家,暮丰兴高采烈与梁氏讲述今日的事,梁氏连夸儿子能干,暮泽年在一旁又是冷哼一声:“哼,一个卖零嘴的小铺子,也就能挣碗羊汤钱。” 梁氏不服气:“别小看那个小铺子”,暮玲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梁氏话锋一转:“我们还开了好几亩荒地,想明年开春种药材呢!” “你们又没牲口,拿啥开地?” “我们花钱雇人耕的地。” 第98章 照顾仙人 暮玲挑起水桶去池塘边的水井挑水,大刚也随后去了。 “玲子,听说你要嫁去义城?” 暮玲没有回头,一边摆水桶一边说:“听你娘说的!可能她没听全,我说,非要我嫁就抬了尸首去。” “可别那么想。” “他们若是敢硬来,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玲子,我,我……” “大刚哥,我知道你啥心思,断了这念想!” 暮玲挑着水走了,大刚叹口气才开始打水。 暮玲总是将第一担水挑去后院,今日也不例外。她在屋外卸下扁担,提着水桶进屋倒水,老太婆还是在堂屋坐着。 “玲子,前日你爹拿来那礼盒是你们卖的?” “是。” 暮玲看看方桌上,只剩下了她爹带回来的点心,就明白了:“您要是觉得好吃,明日我再给您带一盒回来。” “一盒,这都要过年了,迎来送往的,这些东西费着呢!” “那您想要多少?” “怎么也得五六盒。” 暮玲冷笑一声:“奶奶,那是甜食,吃多了坏牙,对胃口也不好。” 说罢,暮玲倒完了两桶水,径自挑起水桶走了,走到院子中央,她故意提高嗓门道:“这些贪得无厌的乌鸦,恨不得将活人都吃了呢!整天就知道哇哇哇地恶心人!” 二奶奶在西屋里,隔着窗棂笑道:“这丫头的嘴,怎的都不能吃亏。” 再挑了水回到家,暮玲将后院的事跟她娘说了,梁氏气得差点将手里端的馒头都撒了:“那盒东西,定是又被村东头那只乌鸦叼去了。” 暮玲他们的大姑家就住在村东头。 “她要五六盒,那你说啥,玲子。” 暮玲笑着说:“我说那些东西是甜食,她吃多了坏牙,对胃口也不好。” 梁氏道:“要是本主客客气气跟我要,她要十盒我都给,可她们偏偏想得了便宜还卖乖,得了好处还不承认,最见不得这个,一个渣渣都不给她!” “娘,你这咳嗽还真是好多了呢!说这么多话都没事。” “以前总是吃两服药就舍不得再吃了,哪有这回吃了这么些日子,这几回都是烟儿去拿的药,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您甭操心钱了,还有,不要跟我爹说咱赚钱了多少钱,就说勉强渡日,省得节外生枝。” 这一说起药,梁氏想起她的药剩下的不多了。老人们都说正月里拿药不好,她便叫暮烟去曹先生家给拿一趟。 暮玲在灶屋里嘱咐道:“天快黑了,你留神点野狗。” 暮烟边往外跑边回答:“我又不像你那么怕狗,我一弯腰它们就吓跑了。” 她揭了暮玲的短板,暮玲在灶屋里骂了句“死孩子”。 暮烟蹦蹦跳跳去了曹家,他们家里冷冷清清,没有炖肉的香味,也没有蒸馒头的味道,不像是在过年。 经过灶屋的时候,暮烟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竟是曹璋在里面做饭。 “咋是你在做饭呢?你会做吗?” 暮烟凑过去一看,曹璋正往锅里倒大米。 “你这是要煮稀饭还是干饭?” “干饭!家里没干粮了。” “那你米洗了吗?” 曹璋扭头看着暮烟:“没有,咋办。” 暮烟叹口气道:“李氏婶婶呢?你娘呢?咋叫你做饭?” 李氏婶婶娘家有丧事,回娘家去了,我娘不会做饭,我爹生气了,他们吵架了。 “先别做了,我来找先生拿我娘的药,天黑了,一会儿你送我回去!” 她主动让曹璋送他回去,曹璋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曹先生正在诊室里坐着,见暮烟进来就知道她是来拿药的,回手从药柜上取下两个装药的瓷瓶:“烟儿,药早做好了,够吃一个正月的,等出了正月,天也暖了,我再给她把把脉换个方子。” 暮烟拿了药,和曹璋一起走回家。她有一搭无一搭问起考书院的事,曹璋兴致勃勃道:“我表姨夫找了熟人,进书院应该没问题,听人说,只要进了清源书院,就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场。” “那要提前恭喜你了!” “等我科考成功了再恭喜!到时候我接你去省城玩儿。” “我会去的。” 她心里的意思是:我会去的,但是不用你接! 到了家门口,曹璋停住脚步,暮烟却一反常态邀请他进去:“进来坐坐!我娘今日还说好久没有见过你了,不知道长高了没有,是不是更好看了。” 他们进了灶屋,梁氏对曹璋又是一番客气夸奖。暮烟将药瓶放下才说:“娘,李氏婶婶回娘家了,曹家没有人做饭,连干粮都没有了。” 梁氏一听就明白了,不顾曹璋推辞,紧着用小麻布口袋装了几个馒头,又拿了几个咸鸭蛋,用小陶罐盛了点炖肉,又将切好的蒸糕在上面码了一层。 “回去将这陶罐放在碳炉上热一下,直接端上桌就行,不用来回折腾了。” 曹家从来都是施舍别人的,曹璋从没有吃过村里人家的吃食。梁氏拉起他的手将东西塞进他手里,他才勉强拿着,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暮烟拉着他送到门外:“你家年货都买齐了吗?” “还没有买呢!” “快回去!你爹娘等你吃饭呢!明日我和姐姐去镇上,帮你们采买些年货让先生带回去。” “烟儿,我真羡慕你,你说我家咋就成了这样。我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暮烟苦笑道:“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苦,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就看你怎么想了,好好去奔自己的前程!” 看着曹璋离去的背影,暮烟心中有股莫名的悲凉。多好的一个人啊!他至少应该过得幸福快乐,可他家人替他选择的路,注定是个悲剧! 次日,暮烟抽空去街上采买了些熟食,卤肉熏肠,馒头,准备让曹先生带回家去。 在街口正遇到陆君铭和小柱子,他们应该也是去街上买年货。 看见暮烟手里提的东西,陆君铭惊喜道:“这是给我的,知道我不会买东西?” “才不是,这是给曹先生家买的。你们到这日子都还没备年货?都干什么吃的!” “曹家不是有用人,还用你帮忙?”他侧首看看身边的小柱子,使个眼色道:“柱子,咱也不会买东西,需要人帮忙,是不是?” 小柱子是个机灵聪慧的,立刻附和道:“是啊!我们哪里会买东西。” 暮烟摇摇头叹道:“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啊!你们想吃什么尽管去买回来,大不了让我娘帮忙去做。记得多买一点,肉食至少要够吃到正月十五,十五前,多数肉铺是不开张的。” 第99章 年来到 暮烟将东西送到医馆,曹先生一定要给钱,她也便收了。 去后院拿东西的时候,见花氏也在炖肉,但暮烟闻得出,那不是猪肉的味道,是羊肉,她发现养在院子里的那只羊不见了。 “大嫂,你把羊卖了?” 花氏往灶里添了把柴道:“没有,我请屠夫给杀了,这锅里炖的是骨头,羊肉分好了挂在房阴里,还酱了点肉馅,做包子饺子用。” “这一只羊,你们娘俩吃得了吗?” “是吃不了,正好你来了,我正想着给你带点回去,这半年,多亏你们照应我们的生活,我们娘俩的日子才过得下去。” 说着,花氏去房阴处的墙上摘下来两块羊肉:“一块你拿回去,另一块给曹先生,算是照儿的谢师礼。” “那该叫照儿,或是你亲自给先生。” “我们给怕他不要,你帮忙给他!说你买的也成。” “好!你过年回娘家走亲戚,这些礼盒尽管拿。” 礼尚往来,相处得才能长久。 小猫旺旺在墙根下“喵喵”叫着,闻见肉味却够不着,急得直跳。 “这小猫长大了不少呢!”暮烟说。 “是啊!多亏有它,这院子里一只老鼠都没有看见呢!” “那要奖励它,您喂它点肉!” “放心!亏不了它。” 暮烟才给曹先生送了一堆东西,再去送,她想不出什么说词,暮玲便说:“那回头你给曹璋,让他说是他买的。” “好!” 两人提着两大块羊肉回家,梁氏看了道:“你们把人家一只羊拿回来大半呢!半扇羊排还带着块后腿肉。” “烤肉吃!”暮烟道。 “你们爱咋吃咋吃,这羊肉性热,我不敢多吃。” “好,羊排炖了,后腿肉烤着吃!” 暮烟提着一块羊肉去了曹家,这次是李氏在灶屋,她从娘家回来了。许是刚经过丧事,见了暮烟,她也没有像往日那样热情。 暮烟把肉给了她,说是曹先生的徒弟给他的谢师礼,但是孩子小拿不了,所以请她帮忙带回来。 李氏也没有细问,便将肉收下了。她们说话声音小,屋里的曹璋没有听到,也就没有出来。 次日便是年三十,买卖铺户大多已经关门了。暮玲她们也不再去镇上,在家里帮梁氏准备年夜饭。 除了一应冷盘凉菜,还有回锅肉,炸丸子,白斩鸡,再加上暮烟带回来的羊排,在堂屋的方桌上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素馅饺子也包好了,因为供神要用。 迎门的佛龛里挂了三清画像,上了香,供了素馅饺子。 暮泽年亲自去后院接他娘来吃年夜饭,老太婆也穿了身新衣裳,不过只是普通的便宜绸缎,比梁氏身上的差远了。 梁氏才拜罢了神站起来,老太婆就进了门,在主位上坐下。梁氏去了她对面,规规矩矩跪下给她拜年:“母亲,媳妇给您拜年了。” 老太婆“嗯”了一声,梁氏自顾站起来,又叫暮丰过来拜年。暮丰给老太婆拜了年,又给父母拜年。 暮泽年乐呵呵道:“快起来,过了年又长大一岁,得有出息。” 未出阁的姑娘是不拜年的,梁氏招呼孩子们都坐下吃饭。 暮泽年取出坛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来,今日过年了,祝咱们阖家欢乐!” 暮烟随手取了一个茶杯过来举起来:“阖家欢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说完了她才发现,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在往年也是没有人回应暮泽年的。 老太婆看着她愣在那里,呵呵笑了起来:“这丫头,一天天疯疯癫癫的!” 暮泽年也笑了:“烟儿说的好,没有白去书塾偷听,还是学会了些东西。”他又看看暮烟旁边的暮丰:“这些场面话,以后丰儿要学着说,在外面做事少不了有个应酬。” 梁氏附和道:“是啊!得学着,快吃饭!” 桌子上有暮泽年和老太婆,暮丰吃肉都不香了,谁也不敢多说话,怕哪句说不对惹了他们。 就算是这样,没眼色的暮丰还是惹了他们。老太婆不吃了就想先回去,暮泽年让暮丰去送,暮丰吃得正香就说“等一会儿”。暮泽年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吼道:“快去!” 梁氏也小声催促他快去,暮丰不情愿地站起来,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什么。暮泽年抬手就要打过去,吓得暮丰赶紧躲开,站起来去搀老太婆。 暮丰扶着老太婆走了,暮泽年还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没人劝他,也没个台阶下,饭桌上的气氛非常尴尬。 暮烟突然想起一句话,就随口说出来:“年三十不许打小孩儿!” 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笑起来,气氛顿时就好了。 老太婆走得慢,他们还没有出院子,暮丰将屋里的情况听得一清二楚。 暮丰送完老太婆回来的时候,被村里几个男孩拦住了,他还以为他们是要钱,没想到他们拉着他说:“回去告诉你妹妹,今晚去书塾说书,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大家热闹热闹。” 看他们的架势,不答应怕是走不成,暮丰只好点点头说:“行,我回去告诉她。” 暮丰回家接着吃饭,暮泽年已经放下了刚才的茬,没再发火。对门的刘氏来叫梁氏一块去拜年。 乡里的规矩,妇女们要在除夕晚上出去给村里的长辈拜年,而男人则要在初一早晨去。 刘氏与梁氏虽然处处不对付,但是对门住着,又是同辈,相约着一块出去拜年最合适。关键是刘氏怕黑,不敢一个人去,梁氏胆子大,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刘氏都是主动来找梁氏。 这大过年的,谁也不想找不痛快,梁氏每次也都会和她一起去。 刘氏看了梁氏身上的新衣裳,口中啧啧称赞着,就要伸手来摸:“他婶子你这新衣裳贵气呢!” 梁氏将她伸过来的手轻轻拂开,面露得意道:“这可是织锦的料子,上谷买回来的,我闺女孝敬我的!” 刘氏身上穿的是件苦绿色衣裳,无论是颜色还是质地,比梁氏身上的都差了万倍。不仅如此,梁氏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头上多了那支银簪。 此时暮烟后悔,该给她娘买件首饰的,那样她出门去拜年,就更有面子了。 第100章 欢乐年夜 临出门,梁氏让暮玲收拾了桌子,再将干果蜜饯用盘子摆上。 暮烟帮着收拾了桌子,又去摆果品,趁暮泽年去了茅厕,暮丰才与暮烟说了去书塾说书的事。 “好啊!反正今晚要守岁,不能睡太早,在家待着也无聊,去叫上姐姐,再拿些干果蜜饯。” 在灶屋刷碗的暮玲听了,让他们先去,她说要把家里收拾利落再去。 暮烟用小竹筐装了点干果蜜饯端上,披上斗篷,便要和暮丰去书塾。走到门口,暮烟将手里的小筐交给暮丰,让他先走,她又转身回了灶屋。 她拿了两个盘子,将没有动过的肉食每样都拨一点进去。暮玲看见了也没有问,她知道暮烟是要送去给二奶奶。 将两个盘子放进竹篮里,又在上面放了两个馒头,暮烟这才提着篮子出了门。 隔着后院的柴门往院子里看,西屋北屋都黑了灯。她轻轻将柴门推开,来到西屋的窗外,听到二奶奶咳嗽了两声,知道她还没有睡,便轻轻叫了声“二奶奶”。 屋里点起了灯,二奶奶披着衣裳出来开了门:“烟儿,这黑灯瞎火的,你来做啥?” 暮烟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二奶奶,我没办法叫您一起吃年夜饭,给您送点吃的。” 二奶奶看看暮烟又看看她手里的篮子,伸手接了过去,暮烟立刻转身跑掉了。 才进书塾的院子,就看见书塾的教室里灯火通明,里面人声嘈杂,像是有很多人的样子。 暮烟站在门口往里一看,屋子里挤得满满的,有站有坐,都是村里的年轻人,暮丰也坐在里面。里面没有一个长辈,连最爱听书的平顺叔今日也没有来,他要在家里等着人家去拜年。 一见暮烟,众人纷纷请她来讲段子。暮烟将走到暮丰跟前,将他手里的小筐拿过来往桌子上一放:“这是我们铺子里卖的果脯蜜饯,请大家尝尝。” 她这一带头,大家纷纷把从家里揣出来,准备自己吃的零食都拿出来放在桌上。这一凑,凑了好大一堆,互相换着吃,这才有过年的氛围。 “可惜就是缺点茶水。”暮烟道。 有人说:“我去点碳炉烧水。”有人说:“我去拿茶壶茶碗。” 此时门口传来曹璋的声音:“茶叶来了。”只见他手里举着个放茶叶的小陶罐。 他刚刚从省城回来,大家先围着他问长问短,可曹璋说读书的事他们又不明白,便又催着暮烟讲故事。 出门走的急,也怕被暮泽年发现了追问,她没有带醒木,便用手在桌子上一拍道:“过年不能说鬼神,咱们便说点搞笑的事。” 这时候傻子二蛋跑了进来,有人驱赶他,暮烟阻拦道:“让他在这里待着!他喜欢热闹。” 她让二蛋在一边站下,还抓了把吃的塞到他手里:“好好待着,不许捣乱,不然他们要赶你出去知道吗?” 二蛋点点头,很听话地站在那里吃东西。 第一个小段子便是《过年不许打小孩》,只是个小笑话,大家都笑得非常开心,尤其二蛋笑得最欢。 水开了,茶来了,曹璋将第一杯茶先给了暮烟:“来,第一杯给先生。” 大家轮番上阵开讲,气氛非常活跃。如此欢乐的场面,只可惜少了陆君铭,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暮烟心中有些遗憾。 估摸着亥时正了,可还没有看见暮玲来,不知道是不是又被暮泽年拉着说那亲事。暮烟不放心,便推说晚了要回家。 可是暮丰还没有玩儿够,便让她自己先回去,曹璋出来送她,暮烟也没有推辞。 两人走到暮家的胡同口,见胡同里面好像有人影,暮烟道:“应该是我娘拜年回来了,你回去!” 曹璋走后,暮烟一个人往家走,走到碾子附近,忽然一个人影从碾子后面闪出来,快速靠近。暮烟吓得刚想叫,却被那人伸手捂住了嘴巴:“别叫,是我。” 暮烟将他的手扯开,顺带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陆君铭你想死啊!这黑灯瞎火的吓唬人!” 陆君铭忍着被她掐的疼:“大过年你咒我死呢!这日子咒人可是很灵验呢!” “谁叫你吓我!” “快摸木头,呸呸呸!” 暮烟抬手摸摸他的肩膀,嘴里“呸呸呸”,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去了书塾,只是没进去。” “那你在外面站了多久,外面多冷啊!” “没事,我禁冻。” 暮烟去拉他的手,果然是凉的,举起来放在嘴边哈了口气道:“可怜的孩子。” 又是一阵笑,只是不敢太大声。 “你今晚在哪里吃的饭?”暮烟问。 “先在我娘那里吃的,再回爷爷又这里吃了一回,今晚就住在爷爷家里。” 胡同口有人走路的声音,可能是对门的哪个小子回家来了,暮烟在书塾也看见了他们。 “快回家!外面冷。” “你们的铺子几时开门?” “还没定呢!我得跟姐姐商量商量。” 暮烟丢下陆君铭回了家,不知道他又在院子外面徘徊了好久,最后又在池塘边走走停停,直到进了子时才回家。 他和曹璋都喜欢暮烟的开朗乐观,都羡慕她们家饭桌上热闹。在他们眼里,就算是吵闹打架,都是幸福的,可他们哪里知道暮烟的苦。 还好年夜是不栓大门的,否则可不敢回来这么晚。暮烟本想悄悄回屋去,谁知道才进院子脚下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往脚下一看,从院门通往屋门口的路上,都铺了芝麻秸秆。 躲开芝麻秸秆,小心翼翼进了屋,堂屋的油灯较往日都亮,佛龛里的香也还没有熄灭。 方桌上除了她出门前摆下的蜜饯,还有茶壶茶碗,肯定是暮泽年喝过的。作为家里的男主人,今晚他要坐在堂屋等着晚辈来拜年。 她回了房间,见暮玲已经躺下了。 “姐,你咋没去呢?” “不想去!” 暮烟这才想起来刘氏传的那些闲话,她一定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她上了炕,将冻得冰凉的小脚伸进姐姐被窝里,暮玲裹紧被子反转半圈,把她的脚让了出去,她再伸进去。 姐妹俩正打闹,听见那边梁氏在刻意提高嗓门咳嗽,暮玲赶紧熄了灯睡觉。 第101章 初一 年初一要起五更,天不亮,梁氏便在外面叫起床了。暮烟迷迷瞪瞪坐起来:“起这么早做什么?” 暮玲将衣裳给她披上:“过年啊!快起来。” 暮烟起来洗漱罢了,惊奇发现,是暮泽年把饺子端了上来。看着她惊异的目光,暮玲道:“五更的饺子,要家里的男主人来煮,其实还是娘煮的,爹不过是捞起来端上来而已。” 起这么早,哪里有胃口吃饺子,暮烟只吃了两个,就去盛饺子汤喝。 吃完饺子,男人们开始出门拜年,陆君铭第一个来了暮家。按理说他与暮泽年是同辈,这年可拜可不拜,可他就是想来暮家,而且也只来他们一家拜年。 暮泽年带着暮丰出去拜年了,所以家里只剩下梁氏和两个女儿。陆君铭只朝梁氏拱手说了拜年的话,梁氏一让他坐,他顺势坐在堂屋里,吃东西喝茶。 梁氏忙进忙出坐不住,便只剩下几个孩子在堂屋里待着,反正有人来拜年都会大声叫人的,她肯定能听见。 陆君铭辈分高,有来拜年的人也顺便给他拜,他也都一一受着。暮烟将嗑完的瓜仔皮向他丢过去:“你不回你自己家等着人家给你拜年,跑我家堂屋坐着充什么大佛呢!” 陆君铭指指佛龛道:“别瞎说,真正的神明在这儿看着呢!” 看他严肃的样子暮烟就想笑,又顺手抓起两颗瓜仔丢了过去,正打在陆君铭脸上。他一闭眼,忍着笑道:“这孩子,祸害东西呢!” 暮烟拿了块蜜饯过去就往他嘴里塞:“小叔叔,您请吃点甜的,上天言好事,多积口德。” 陆君铭将蜜饯吃进嘴里,还说了声“乖”。暮烟又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小叔叔,您再喝点茶,别齁着嗓子。” 陆君铭喝了一口,但是没有咽下去便忍不住笑,将茶水喷了出来。 暮烟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我叫你装,叫你绷着!” 陆君铭停止了笑又绷起脸道:“你这孩子,咋不给长辈拜年呢?” 暮烟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下蹲行礼:“长辈,烟儿给您拜年了。” “罢了罢了,快起来。” 暮烟将手往他眼前一伸:“给红包!” 陆君铭假装在身上摸了半天:“今日长辈没带钱,改日补上。” 提起钱,暮烟想起来一件事:“按规矩,年底应该清账的,可是那几日太忙,我没顾上。” 陆君铭掸掸身上的瓜仔皮屑站起来:“何必算那么清楚,累不累!”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做生意最忌讳账面糊涂。现在咱们只是一点小生意,我还应付得来,以后生意做大了,还是要请专门的账房先生。” 暮泽年和暮丰回来了,陆君铭拱手给他拜了年,就想回家去。 这时候二蛋跑了进来,跑到北屋门口就跪下磕头,嘴里说着:“拜年拜年。” 暮丰要出去撵他走,梁氏道:“不必,过年了,人家来拜年,哪有往外赶的道理。” 梁氏从桌子上的盘子里拿了个炸馓子出去给他。那炸馓子脆得很,轻轻一碰都能碎得稀里哗啦,二蛋刚张嘴去咬就有一大半掉落下去。大家都以为那一半炸馓子会掉在地上,谁也没有想到他反应极快,用另一只手完好地接住,然后双手捧着吃,嚼得嘎嘣脆。 暮泽年不认识陆君铭,暮烟在一旁介绍:“他是陆太公的孙子,从上谷回来的。” “就是那个……” 没等他将后面的话说完,陆君铭神色坦然地自己接了下去:“外室生的。” 暮泽年对陆君铭倒是没有丝毫不尊重,反而和颜悦色请他再坐一会儿。 “我听烟儿说,她们卖的那些东西都是你从上谷贩回来的?” “是我们一起。” “是个好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好,你爹还好吗?现在是什么官职了。” “他好着呢!现在是上谷守城都尉。” “我适才去你家拜年,见你爷爷身子也硬朗,是多亏了有你承欢膝下啊!” “错的是我爹,与爷爷无关,我没理由怪他。” “那当家主母还是不许你进门?” 梁氏打断了暮泽年继续八卦:“这么大人了,你打听人家孩子私事做什么,君铭别理他,他这还没喝就多了。” 梁氏用小竹篮装了些炸馓子和炒的瓜仔花生,让陆君铭带回去吃。他倒是不客气,也没有像曹璋那样难为情,大大方方将篮子提过来,道了谢便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好奇心作祟,陆君铭走后,暮泽年又把陆家的事打听得明明白白,听到陆太公擅自给陆君铭上了族谱,他似有所悟地连连点头道:“还可以这样。” 休息一下,他们还要赶在正午前去上坟祭祖。梁氏将准备好的供品和纸钱放进篮子里,让暮丰提着。过年的上坟祭祖,女人是不必参加的,梁氏便在家里准备午饭。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走亲戚拜年的日子。年初二,暮烟他们的大姑就携家带眷来拜年了。她家也是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已经成家,孙子孙女都好几岁了。 平日里她来都是去后院,可以不理,可这次暮泽年在家,作为家主,势必要招待回家拜年的出嫁女儿。 他们全家先去了后院,就等着梁氏备好了酒宴来请他们吃。 梁氏脱下了新衣裳,下厨煎炒烹炸,暮玲帮忙切菜洗菜,暮烟烧火,暮丰端菜。一桌子菜,午时初便都齐备了,比年夜饭都不差。 每样新出锅的菜,暮玲都用空盘子拨出去一点才让暮丰端走,暮烟不解道:“姐你这是做什么?” 暮玲道:“咱们吃啊!” “怎么,他们来了,咱们连桌都不能上吗?” “也不只是规矩,人太多太挤了,再说你愿意与他们同席吗?” 还是暮泽年去后院请人,他去了不多时,便听见有嘈杂的人声进了大门。暮泽年高声呼唤暮丰:“丰儿,你大姑来了,快出来给大姑姑父拜年。” 暮丰不敢怠慢,赶紧跑出来行礼迎人:“大姑姑父来了,快屋里请。” 暮泽年搀着他娘先进了屋,大姑姑父也紧跟着去了。一个二十大几岁,溜肩膀水蛇腰的男人撇着嘴说:“丰表弟,就不欢迎我们了吗?” 这是他们的表哥陈继财,他身边那个饼子脸,身材略肥硕的女人就是他老婆了。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围着他们跑来跑去没个停歇。 暮丰又赶紧再次行礼:“表哥好,表嫂好。” 表哥表嫂都没有正眼看他,就奔着北屋去了,他们的两个孩子也没有叫人,跟着跑了进去。 第102章 没规矩 梁氏深吸一口气,端着最后一道菜去了北屋,在屋门口勉强挤出个笑容才进去。 “大姐姐夫过年好!” 她将手里的盘子放下,便招呼大家坐。那两个孩子自顾坐下,拿起筷子就夹菜。 上座的老太婆仍是板着一张脸:“拜年就得有个拜年的样子,这里还有姑爷在呢!这可是门前娇客。” 梁氏用力掸掸衣裳,大声叫暮丰:“丰儿,快过来给你大姑姑父磕头拜年,怎么这么没规矩呢!” 暮丰无故被训,心里一肚子火,可是还有暮泽年在,他也只能忍着,过去给他们磕头拜年。 他在下面磕头,上面的人却在讨论桌子上哪个菜做得好。 表嫂说:“这肘子可没有去年做得好,颜色太深了。” 继财表哥说:“这鸡看着还行,不知道吃起来咋样。”他话音才落,他老婆已经扯下一条鸡腿,放进了他儿子的碗里:“小虎快吃。” 那个小虎也有七八岁的样子,可是与九岁的周良生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照儿都比他懂礼貌得多。 那个小女孩见哥哥有鸡腿,也吵着要,她奶奶伸手扯下另一条鸡腿放进她碗里:“我春儿也吃。” 暮丰站起来拍拍身上,转身去了灶屋,身后传来几声“没规矩,真是没规矩!” 他进了灶屋,见暮烟姐妹正在吃饭,气呼呼地坐下来说:“怎的就留这点菜,多余给他们盘子里盛那么满,一帮吃货。” 被吃货骂吃货,可想而知那些人的吃相是个什么德性。此时暮烟真觉得做女孩挺好,不用去给那些讨厌的人拜年。 他们能躲,梁氏作为女主人是没办法躲的,还得小心陪着笑脸伺候他们。 只听见北屋里传来打碎碗碟的声音,紧接着是大姑的声音:“哎呀,这碗这么滑,是不是没刷干净,可别划了我们春儿娇嫩的手。” 接着是暮泽年说:“无碍,不就是打个碗吗?孩子他娘你再去拿一个。” 梁氏也是气呼呼来到灶屋,她并没有立刻去拿碗,而是在桌旁坐了下来:“一群没教养的蛮子,还说别人没规矩,我看他们家的规矩都在后腚上长着!” 暮烟被她逗笑了,梁氏白了她一眼:“还笑,你们将来嫁人可得睁开眼好好瞧瞧,我宁可让你们老在家里,也不能跟这样的人家结亲。” 这时候北屋的大姑又叫了:“拿个碗怎么拿这么半天,是去现买了不成。” 梁氏叹口气,拿起碗往外走,暮烟道:“娘,你怎么不咳嗽了,他们可不知道您的咳嗽好了呢!这忙了一上午,烟熏火燎的,该咳嗽得重些。” 这一句话提醒了梁氏,她拿着碗回到北屋,刚放下碗就开始咳嗽,而且越咳越重,最后咳嗽着离开了北屋,来到灶屋。 饭桌上的人都在忙着吃,没有一个人问她一句,也没有人关心她是否离开。 梁氏坐在灶屋的饭桌旁:“玲子,给娘盛碗汤。” 暮烟三人已经吃饱了,她看看暮丰和暮玲,眼珠一转:“你们说,要不要给汤里再加点料?” 这次连梁氏都说应该,暮烟起身去了灶边,拿起盐罐,盛了满满一勺盐放进汤锅里,又搅了搅,然后盛进大汤碗里,端着去了北屋。 “汤来了,快腾个地方。” 这时候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表嫂不动手去挪地方,反倒拿起汤碗里的勺子,给自己碗里盛了一勺汤:“正好有点噎得慌,汤来了,快让我喝一口。” 还是暮泽年挪了地方,让暮烟把汤碗放下。暮烟放下了汤碗,并没有急着离开。 表嫂第一个喝了汤,而且是喝了满满一大口,才咽下去就被咸得咳嗽起来,咳过了自己捶着心口道:“这汤怎么做的,咸死了,这是把卖盐的打死了!” 此时大姑也端着汤碗正要喝,听说咸就小抿了一口,然后将碗往桌子上用力一放,回身吐在了地上:“还真是,把人咸死了,三小,你媳妇可是村里人尽皆知的好厨艺,还出去给别人家做厨呢!她这就是故意的。” 暮泽年并不知道梁氏去帮陆家做饭的事,他尝了一口汤,确实很咸,便高声呼唤道:“他娘,这汤怎么做的。” 一旁的暮烟不慌不忙道:“您别怪我娘,这汤是我放的盐,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这一句话吸引了一桌子人的火力。 第一个是表嫂:“你会不会做饭啊!最后一道汤应该少放盐!” 暮烟微微低身道:“我确是不会,让表嫂见笑了。” 大姑板着和她娘一样难看的脸色说:“从来都是个没用的!白白吃闲饭!”连那个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姑父都跟着“哼”了一声。 表哥酒足饭饱,打着饱嗝站起来:“回家回家,莫在这里惹晦气,年年来惹气生。” 他们走了本是好事,暮烟却阻拦道:“等等,我有些礼物送给大家,算是赔罪了。” 她进屋片刻后,端了个礼盒出来,小虎子看见了,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抢了过去:“是这个,上回奶奶从太姥姥家拿回去的就是这个,这个好吃。” 暮烟朝大姑翩翩一礼道:“我们给奶奶的年礼,原来是被大姑拿去了。大姑若是想要,直接向我要便是了,何必从奶奶那里拿。那这么说,奶奶还没有吃过,不如这盒先给奶奶!回头铺子开张了,我再给大姑拿。” 暮烟朝小虎子伸出手去,小虎子抱着礼盒不撒手,还将暮烟的手打开:“走开,这是我的。” 表嫂不乐意了,提高嗓门道:“不就是一盒吃食,给了孩子还往回要,什么人啊!” 暮烟不慌不忙道:“家里有了好吃的,长辈要先吃头一口,若是晚辈,尤其是孩子吃了头一口,折寿,这是我奶奶教给我们的。我们家平日包饺子炖肉烙油饼,都会先给奶奶送过去的,是不是奶奶?” 大姑扭头看着她娘,指望她娘给她撑腰,她娘却只是“嗯”了一声就罢了。 表嫂的怒火无处撒,脸都憋红了,她伸手将礼盒上面盖的纸抠破,也不管里面是什么,抠了两块出来递到老太婆面前:“吃了,别折我儿子的寿。” 第103章 腌臜亲戚 表嫂掏出来的恰好是两块牛肉干,老太婆满嘴没剩几颗牙了,怎么能吃得动那个,她将头扭向一边:“我吃不动,你给孩子吃!” 表嫂将两块牛肉干狠狠摔在地上:“这孩子到底是外姓,若是你亲孙子你会这么咒他吗?” 她这是不打自招,暮泽年送给老太婆的那个礼盒,就是完完整整被他们拿走了,给她的孩子吃了! 暮泽年与他这个姐姐也并不亲,对这一家人也是忍无可忍,他抬手一拍桌子:“你摔谁呢!敢对老人摔摔打打,到底是谁没规矩!” 那妇人泼惯了,被人吼了有气没地方撒,便对着她的婆婆哭嚎道:“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炫耀的娘家,他们就这么对我和您孙子,这是打你的脸!” 大姑没了主意,看向她儿子,她儿子挑着眉毛朝暮泽年说:“三舅,何必呢!这大过年的惹不痛快。” 暮泽年一拍桌子站起来:“知道大过年让你姥姥不痛快,连个妇人都管不了,你算什么男人!还有你,大姐,这媳妇进门就没调教好,连累得孙子都没教出个样子。” 除了大姑父,暮泽年几句话将他们一家子数落个遍,也是一家之主的大姑父不乐意了:“泽年,你自家的孩子都没有管好,还来数落别人家人。你大姑娘都为男人跳了井了,这事你知道吗?” 这男人连老婆孩子都管不了,八卦倒是有一套。 暮泽年将衣袖一甩背去身后:“姐夫,这是暮家,你来了是客,我们好酒好菜招待是应该,但是切莫像妇人一样说三道四才好。” 姑父站起来,愤愤说道:“人家都撵人了,还都坐着干什么,走,回家。” 他带头走出屋门,其他人只得跟上。小虎子还抱着那个礼盒不肯放下,他娘看着来气,将礼盒夺过去狠狠丢在地上:“吃吃吃,吃什么吃,家里没有你吃的吗?” 东西撒了一地,小虎子“哇”一声哭起来:“家里哪还有这个,都吃完了,这个好吃,我就要吃这个。” 老太婆看着女儿一家连哭带闹,将手里的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戳,指着暮烟:“都是这个小蹄子在这里挑拨,三小,给我打她!” 听她这样说,灶屋里的娘仨,包括暮丰都出来了,暮玲道:“奶奶,为什么要打烟儿,她可是将您的教训都牢牢记着呢!难不成以后您说的话我们都当耳旁风?” 拐杖“咚咚咚”地戳着地面:“有伤风化的东西,你也有脸出来说话,为男人跳井,咋没有淹死你!” 暮玲冷哼一声:“淹死我,我看谁日日给你挑水,你闺女,你外孙?” 听到提他,表哥吐着酒气说:“你们是正根,家产都你们得了,老人凭什么要我伺候?” 暮玲回头问她娘:“娘,你得着过祖上的家产吗?” 梁氏上前一步指指北屋:“这房子可是我一砖一瓦修的,谁见着他们祖上一块砖头了。” 大姑气呼呼过来指着梁氏:“你个没良心的,我娘养了三小这样有出息会赚钱的儿子,便宜都让你占尽了,伺候伺候老人你们还抱怨。看看你们身上都穿的啥,我们都穿的啥,我们可没沾过娘家一根头发丝的光。” 她说的话,连暮丰都听不下去了:“你们在后院吃炖肉,我们吃饽饽的时候你咋不说,奶奶的钱可都是我爹给的,你还不算沾光。” 暮泽年半天没说话,站在北屋门口冷眼看着院子里的一群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姐姐见占不了便宜,便使出坐地炮的本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来:“娘啊!我那去世的爹啊!如今你闺女回了娘家还要被人撵啊!连个好脸都没人给啊!谁来可怜可怜我呀!” 这大过年她整得像哭坟,简直是晦气透顶,暮烟开始有些后悔惹了他们,还不如损失些东西讨个清静。 她回屋想拿两个礼盒给他们,将他们哄走,梁氏早已是忍无可忍,指着她大姑姐的鼻子骂起来。 “你这只呱呱叫的黑乌鸦,丧门星,大过年的跑我家哭啥灵,要哭去后院哭去,别给我的院子招晦气。” 那泼妇更是得了理:“我在你这里受了气凭啥去后院哭,你这是咒我娘死呢!谁不知道过年咒人灵验!” 说着,那泼妇站起来就去抓梁氏,两人撕扯在一处。暮泽年几步过来将两人拉开吼道:“行了,都别闹了!” 那泼妇还是不肯罢休,哭着说连暮泽年都欺负她。 暮烟将两个礼盒递到她面前:“大姑,今日是我不会说话,惹您生气了,这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这两盒东西不成敬意,拿回去给孩子吃。” 看见东西,那妇人立刻停止了哭闹,接过来交给她儿媳妇拿着,她抹了一把眼泪说:“才两盒?” 暮烟扯嘴角笑道:“家里就只剩下两盒了,还是准备给我哥出门拜年用的,等过了年铺子开了张,我再给您拿。” “过了年拿还有啥用?”妇人嘟囔着过去扶她娘。 暮烟小声问暮玲:“姐,要怎么样他们才能不再来咱家?” 暮玲朝老太婆的背影看了一眼:“除非咱娘的诅咒灵验了。” 那些人刚刚拐出院门,就听见暮泽年吼道:“嘀咕什么呢!姑娘家家一个个抛头露面做什么生意,弄的外面风言风语,你们不嫌丢人,我可丢不起那人。玲子都十七了,不能再等,过了年就赶紧嫁人!” 暮玲咬牙道:“你是铁了心让我嫁给那个傻子?” “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名声都坏了,傻子都不要你!” “你死了那条心!我就是出家当姑子,也不会嫁给那傻子。” “不嫁也得嫁,我跟东家说好了,初六他们就上门来下聘。” 梁氏过来问:“咋这么急,也得容咱们商量商量啊!” “还商量啥,她再不嫁人就真得老在家里。” 梁氏面带难色道:“这不是家里地里的活都指着她呢吗?” “等过了年,我就先带丰儿走,过些日子玲子也就嫁过去了,留下烟儿跟你作伴儿。地能种成啥样算啥样,怎的也少不了你们一口吃的。” 第104章 香气诱人 初三,暮烟舅舅家的两个表哥来拜年,初四暮丰去舅舅家拜年。 这两天家里没什么事,在往年此时,梁氏都要与村里的妇人们凑在一处,摸上两把纸牌,可今年,她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当事人暮玲倒像是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反正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死都不会嫁给那个傻子,大不了就一根绳子了结。 暮烟可不想让跳井那样的事情再发生,她得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他想让陆君铭去通知钟诚,让他也在初六来提亲,他们一起将那件事搅黄。 她说去找陆君铭对账,便出门去了。先去了陆太公家,陆君铭不在,她便一个人走去了镇上。 娇兰坊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小柱子立刻跑了过来,见是暮烟便说:“我还说呢!正月里不让动针线,该是没人来,娘子能歇歇了,原来是你,找君铭?” 暮烟点点头:“他在吗?” “在,这两日娘子身子不大舒坦,他一直在身边陪着。” “娘子病了?” “也不算病,就是不太舒坦。” 陆君铭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见是暮烟,便问道:“你咋来了?有事儿?” “有点事,也不算什么事。” 焦氏在屋里问道:“是烟儿吗?快进来。” 暮烟进屋,见焦氏正歪在榻上歇着,她行了礼,问了好,焦氏这才懒洋洋地坐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个红色的绸缎福袋递给她:“就说咱娘俩有缘,我猜着你今日就会来,红包都给你准备好了。” 暮烟推辞,陆君铭道:“快拿着!别让我娘着急。”她只好拿着。 这时她想起答应过花氏,要给照儿大红包的,便就着焦氏的福袋,又往里添了些钱:“娘子既然身子不舒服,就歇着!我就不叨扰了,我们去铺子里看看,盘盘货,对对账。” 焦氏休息怕吵,小柱子在院子里走路都要蹑手蹑脚,浑身不自在,他也想跟他们去,陆君铭便答应了。 三人刚走到街上,正遇上周良生走过,他朝暮烟拱手道:“暮姐姐,你们铺子开张了?我正想买你们的礼盒呢!” 暮烟道:“还没开张,不过你想买礼盒容易,跟我们去拿!” 四人一起去了吴家的院子,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极诱人的香气,不是炖猪肉,不知道是煮的啥。花氏和照儿从灶屋里迎了出来,大家互相拜年问好。 暮烟将红包递给照儿:“照儿,姐姐给你的大红包,快拿着。” 照儿看看花氏,花氏一看那福袋鼓鼓囊囊,就知道里面钱不少,急忙过来拦着:“我们已经沾了你们不少光了,不必给这么大红包,是个意思就行了。” 暮烟将福袋塞进照儿手里:“拿着!咱们是互相照顾,你们平日也没少帮我们。” 花氏朝冒着热气的灶屋看了一眼:“行,那我们收下,这都快午时了,不如你们就留下来吃饭!正好我刚炖了一锅羊脊骨,煮好的羊杂碎也还有不少呢!我们娘俩吃不了多少。” 陆君铭第一个答应:“好啊!这香味还真叫人拔不动腿呢!” 周良生催着暮烟给他拿礼盒,他拿着礼盒往外走,期间回了好几次头,大概也是被那香味吸引。 花氏催促照儿去擦桌子摆凳子,准备碗筷。口中连声说着:“这院子里很久不这么热闹了。”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自从她男人去世,连串门的都很少来。今日这几个孩子一来,照儿也高兴得很,忙着招呼大家坐。 香喷喷的羊脊骨才端上来,门口又传来周良生的声音:“照儿。” 照儿跑了出去,见周良生手里提着个篮子:“良生哥哥你咋又回来了?” 周良生道:“我怕你们只吃羊脊骨太单调,给你们送了些卤肉熏肠来。” 陆君铭在屋里说:“我看你就是被这羊脊骨的香味给馋回来的,想吃就说想吃,还拐弯抹角的。” 花氏也出来招呼他:“这孩子,想吃就吃,多着呢!还拿啥东西,真是外道。” 周良生将篮子交给花氏,让她帮忙切一切,他坐在桌前,见桌子中间摆着一盆热腾腾的羊脊骨,正散发出惹人口水的香气。 “吴家婶婶,你是咋炖的,这羊骨头叫你炖得这么香。” 陆君铭拿起块骨头递到他手上:“不用拍马屁也有你吃的。” 周良生接过羊脊骨咬了一口,连赞真香:“婶婶你这都能开馆子了,比羊汤馆炖的都香。” 花氏一边切肉一边说:“那是,他们一锅料要炖几回肉,哪有我的料足,那味道肯定不一样。” 一大盘卤肉熏肠端上来,暮烟说:“这都是肉,吃多了腻,大嫂你再去帮我们盛点小菜过来!” 花氏答应着去了,脸上一直带着笑,步子都轻盈得很。 周良生说:“你们都叫他大嫂,我叫婶婶,这差了辈分啊!” 陆君铭说:“那你怪谁,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叫的。” 周良生看看照儿:“照儿是比咱们小一点,可你们叫他娘大嫂,难道让他叫你们叔叔姑姑不成不成?” 平日里照儿也是叫暮烟姐姐的,他们叫花氏大嫂也只是顺口一叫,没有细想,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乱。 陆君铭看看暮烟:“要不咱也改叫婶婶,就怕把人家叫老了,人家不乐意。” 照儿一边啃骨头,眯起小眼睛笑嘻嘻道:“同桌吃饭就是兄弟,不如咱们结拜!那样你们就都顺理成章叫我娘干娘。” 几人互相看看,小柱子第一个响应:“我同意,我家里没有亲人了,若是结拜了,我便有了干娘又有了兄弟。” 陆君铭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我没拿你当兄弟吗?” 小柱子苦着脸说:“当兄弟那不还不是兄弟吗?若是结拜了,那才是真兄弟。” 陆君铭一拍桌子:“成,结拜就结拜!” 周良生也举手响应:“也算我一个。” “有你的啥,你家里不是有亲兄弟?” “那不一样,我就是喜欢你们!” 这时候花氏端着碗进来,小柱子第一个叫了声“干娘”,其他三人也都齐声叫了,花氏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叫愣了。 “这是咋了,没喝就多了。” 她一说喝,周良生想起他篮子里还带了酒,立刻跑过去把酒坛子拿起来:“看,还有酒。” 陆君铭伸手让他快拿过来:“冲这坛酒,你这兄弟我认了。” 第105章 结拜 花氏听照儿说他们要结拜,高兴坏了。她儿子连个堂兄弟都没有,孤单得很,若是与这几个人结拜了,将来也是个照应。 怕他们只是随口说说,一会儿要反悔,花氏立刻去准备好了香案,让他们磕头结拜。 四个人整整齐齐跪在香案前,暮烟也跟着跪了过去:“那我也要。” 陆君铭将她拉到一边:“我们男的结拜,有你什么事,一边去!” 他们逐一报上生辰,陆君铭是老大,小柱子老二,周良生老三,照儿最小。暮烟又说:“我是老三,我比周良生大。” 陆君铭与周良生和照儿说:“这个姐姐你们可以认,但是不关我事,我可不想要妹妹。” 结拜罢了,年龄小的要向年龄大的行礼,最后周良生和照儿也给暮烟行礼叫了姐姐,而暮烟没有向任何人行礼。 花氏招呼他们快去吃饭,几人又一齐向她行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干娘”。花氏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连声答应着。 照儿拿了杯子过来,陆君铭把酒打开,但是只给他和柱子还有周良生倒了。暮烟将杯子伸过去:“我也要。” 陆君铭将她的杯子推开:“你姑娘家家喝啥酒,啥你都要,不行!” 照儿笑嘻嘻地也将杯子递过来:“大哥,我也要。” 陆君铭朝他把脸一沉:“你还小,不能喝!” 照儿固执地将杯子举着:“不,磕了头喝了酒才是兄弟。” 陆君铭抬手作势要打他,却只在他头上揉了揉:“小鬼机灵,刚才说同桌吃饭就是兄弟,现在又说喝了酒才是兄弟,那一会儿是不是要同塌而眠才是兄弟。” “我看行!”照儿眯着小眼睛,笑得非常开心。 陆君铭在他的杯子里倒了一点点酒,他才算作罢。既然给他都倒了,不能只落下暮烟一个人,只好也给她倒了一点。 几人举杯同祝,气氛欢乐至极。 两杯酒下肚,几个人都是满脸通红。平日陆君铭也是喝过酒的,可今日这酒他怎么觉得劲儿这么大。 “周良生你拿的什么酒?” 周良生也是口齿不清了:“我也不知道,我爹有好多酒,就随便偷了一坛。” 就这样稀里糊涂,一坛酒都喝没了,一锅羊脊骨也几乎都吃光了,周良生带来的肉也吃下去不少。到最后,也不知道谁究竟喝了多少,反正几人都是有些醉了。 花氏在小碳炉上用陶罐煲了粥,想让他们喝了能舒服些。 她将粥端上来的时候却发现,几个孩子都互相依靠着睡着了。没办法,她只能一个一个将他们拖进了屋。陆君铭个子高,好在他醉得不是太死,那也是很费了些力气才将他弄了进去。 几个男孩都放在大炕上,将暮烟自己放在照儿的小床上,给他们脱了鞋盖上被子。看着这一屋子孩子,花氏心里越看越喜欢。她的照儿有了结拜兄弟了,将来有事有人照应了! 直睡到申时末,陆君铭才第一个醒过来,看小柱子躺在旁边,便将他推醒。 再看看睡相憨态可掬的周良生和照儿,他不禁摇头笑了:“还真让我给说着了,同塌而眠才是兄弟。” 他轻轻下了炕走出去,花氏正在堂屋里给小竹筐去毛刺,用一个刮板在里面刮着。见陆君铭和小柱子出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醒了,要不要喝碗粥?舒服些。” 陆君铭道:“不用了,天都快黑了,我们得回去了,省的我娘着急。按理,结拜兄弟应该挨家去拜见一下长辈的,这两日我娘身子不舒坦,过两日我请他们去我那里。” 周良生也揉着眼睛出来了:“那明日先去我家!我家明日没有客。” 陆君铭没有看到暮烟便问花氏:“干娘,烟儿呢?回去了?” 花氏指指另一间屋:“没有,她在照儿床上。” 陆君铭撩起门帘,见暮烟还在睡,轻手轻脚过去,在床旁边蹲下,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暮烟被捏得喘不过气,抬手去扒拉他的手,被他的笑声吵醒了。 “讨厌!” “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 陆君铭让小柱子回去牵马,暮烟这才想起来,今日她来的目的。 “陆君铭,我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去趟下河村,告诉诚子哥,说我爹给我姐定下了亲事,初六就要来下聘,你让他那日也来。” “好,那我明日一早便去。” 暮烟起来,理理头发和衣裳,才出去见花氏:“让干娘见笑了。” “这有啥,在我这里你们都是孩子,不过去了别处可不能喝酒。” “知道了,干娘。” 这一声声干娘叫的花氏心里甜滋滋美滋滋的。 小照儿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满脸不悦,一看就是惯有起床气的。暮烟过去捏捏他的小脸蛋:“照儿,你不高兴吗?” 照儿勉强挤出个笑容:“没有,有了你们这些哥哥姐姐,我高兴得紧呢!” 小柱子将马牵了过来,陆君铭和暮烟告辞离开,周良生也回家去了。 回到家怕被暮泽年闻到酒味,暮烟赶紧洗了脸换了衣裳,又倒了杯茶来漱口。 好在暮泽年对她并不上心,根本没有注意她。 饭桌上,因为多了一个暮泽年,气氛异常压抑。连暮丰都不敢大大方方吃饭,更不敢说笑了,还要盯着暮泽年的饭碗,一空了就得赶紧问要不要加饭。 暮泽年突然问梁氏:“你的咳喘好像好了许多。” “嗯!一直吃着药呢!不敢断。” “一直吃,那得多少钱,咱娘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天天吃药呢!” 梁氏将手里的碗往桌上一墩:“有病吃药还要分年纪吗?我吃药你们都眼热?暮泽年我用着你一文钱了吗?依着你,我是不是该赶紧去死,好给你外面的人腾地方!” “当着孩子们,胡说啥呢!” “我胡说没胡说你心里还不清楚?真当我是傻子?” 暮泽年不再说话,三个孩子都明白,他娘是说对了。他们的爹在外面有人了,怪不得一年都不回来,也不捎钱回来。 暮烟想起她姐姐说的:算命先生说她爹命里有两子,难道他在外面还有其他儿子?那暮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可就地位不保了! 放下饭碗,暮泽年又提起初六下聘的事:“这两日把家里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准备,初六我东家就要来了。” 暮玲也将饭碗放下:“初六我不在家,你们看着准备!”说罢站起来回了自己屋。 第106章 和离 暮泽年将饭碗拿起来朝暮玲后背砸过去:“就算是死你也给我死到他们家去,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想反天了不成。” 梁氏将饭碗用力一放,一个碗被墩成两半:“我玲子有人家了,去告诉你东家,她不嫁。” “她有什么人家,谁允许的!” “我允许的,我生的我养的闺女,凭什么去给你换前程!” “你一个泼妇,痨病鬼,白白占着我正房的位子,我要将你休了!” “你敢,暮泽年我问你,我是没给你生儿子还是没孝敬老人,你敢休我,我就去衙门击鼓告状,让你坐牢挨板子。” “你个泼妇,过年都咒我娘死,还敢说你孝顺,我不在家的时候还不定如何虐待我娘呢!” 梁氏呵呵冷笑:“你孝顺,那你将你娘接去城里孝顺啊!干嘛还留她在村子里。” “这是我家,暮家,这里姓暮不姓梁!” “这院子是我自己盖的,与你们暮家没有半点干系,我看该滚的是你!” “反了反了,都反了!” 暮泽年抬手将饭桌掀翻,一桌子碗碟落在地上,多数被打碎。暮烟看着满地狼藉,咬牙道:“娘,既然他心里没有这个家没有咱们,不如与他和离,倒落得清净。” 暮泽年又将怒火转到暮烟身上:“一个黄毛丫头,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暮烟怒目圆睁,瞪着暮泽年:“是因为我还不到嫁人的年纪,不能为你换前程吗?早晚会到的,可是我也不会为你去换前程,我的娘我会养,至于这暮姓,我也可以不要!” “反了你了!”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暮烟脸上,她并没有哭,也没有觉得委屈,因为她知道,狗总是会咬人的。 “娘,与他和离了,咱就再也不用管后院的老太婆,村东头那黑乌鸦一家子也不再是咱的亲戚,落得清净!” 暮泽年还想再打暮烟,被梁氏拉住:“你住手,孩子说的本来就没错,若不是我丰儿小,我早就与你和离了。” 暮泽年眼珠子一转,顿足道:“离就离,我这就去请平顺来写文书!” 暮泽年拂袖而去,满地狼藉无人去收拾,任它摆着,梁氏坐在灶屋里眼泪直落。暮丰进来蹲在她腿边道:“娘,你们若是真的和离我要跟你,我不想跟他。” 梁氏摸摸暮丰的头:“丰儿长大了,能离开娘了,谁的娘也不能跟一辈子啊!以后得自己去奔前程。” “娘,我不!”暮丰也哭起来。 暮烟进来说:“你是男丁,将来得入暮家祖坟,我们不同,反正都要嫁去别人家里。” 暮丰哭着说:“烟儿,我不想去义城,我不想跟着他!” “不想跟着他就自己讨生活,谁也养不了你一辈子!” 梁氏还是犹豫不决:“真的要和离吗?” 她娘家父母都没了,只有一个弟弟,无人撑腰做主,若真是离开这里,她无处可去。 暮玲也进了灶屋:“怕什么,我们能养活你,大不了咱离开村子,去镇上租房子住。” “可那样名声不好,你们都嫁不到好人家!” “娘,啥叫好人家,你当初嫁给我爹的时候,他们家是不是也算好人家,如今呢?” 暮泽年真的去找了里正,看来这和离的建议甚得他心,他是怕错过了这机会梁氏会反悔。看来是他外面的女人急着想进门了,又或者是外面的儿子该认祖归宗了。 吴平顺来了他们家,自然是一番劝说。可暮泽年心里早没有了这个家,恨不得一辈子不回来。这次若不是为了暮玲的婚事,他才不会回来那么早,只待三四天走个过场罢了。 休妻或者和离他已经想了不是一天两天,只是碍于梁氏泼辣难惹,怕搞不定才一直没有提。现在好不容易梁氏自己提出来,他当即决定趁热打铁,赶快了结了这段姻缘。 里正劝他们冷静,不给写和离书,暮泽年便自己动笔写了。梁氏不识几个字,暮烟替她看了,除了那些套话,就是关于孩子和财产。 为了顺利和离,暮泽年自认为做得很大度。 “这院子就给你们住着,家里那两亩地你们若是想种就种,不过要给我娘粮食。” 暮烟立刻答道:“我们不要。” “好,不要,我允许你们还姓暮,不过将来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与我无关!” 暮烟少有的一拍桌子:“好得很!” 梁氏却又落下了眼泪:“丰儿可是你的长子,你也不认?” 暮泽年冷笑道:“儿子,是个女人就会生。我还让他姓暮,将来还可以入祖坟,已经是宽厚了,你教养的好儿子,自己去消受!” 此时暮烟已经确定,他在外面生的一定是个儿子。 暮丰在一边紧紧扯着他娘的衣裳哀求道:“娘,我要跟你。” 暮泽年手里拿着刚刚写好的和离书,还想为自己的前程做最后的努力:“若是暮玲同意婚事,我便不与你和离,还会带丰儿走。” 暮烟咬牙道:“你休息!” 梁氏一拍大腿:“好,我画押。”说完将指印印在了和离书上。 人家双方都同意了,吴平顺无奈,也只得在中人下面签了字。 梁氏强忍着眼泪朝她行礼道:“平顺,告诉村里人,以后我不再是暮三小家的梁氏,我叫梁燕芬。” 她辛辛苦苦忍了这么多年,这一天还是来了。 和离书一式两份,二人各自收起自己那一份。暮泽年拿着和离书看了又看,那样子就像暮烟拿到经营文书的时候一样。 暮泽年口口声声说他宽厚,梁氏也不小气,没有立刻赶他出去,不过她自己挪到了暮玲姐妹的屋里睡。 入夜,母女三人躺在炕上说话。 “玲子,你不让我告诉他咱们赚钱了,是不是料到有今日?” “是,之前没有闹僵,我也不好直接劝你们和离,可是你仔细想想,这些年,除了个人妻人妇的名声,你还从暮家得到过啥。既然她连这名声都不愿意给你了,那还过啥。放心,我们养得起您。” “那我以后可就指着你们了。”说着梁氏又哭起来。 次日是初五,迎财神,剁小人,家家户户都要剁馅包饺子。暮玲一早便开始剁白菜,梁氏和面,母女三人一块儿包饺子。 饺子足足包了两盖帘,他们根本吃不了,暮玲大大方方喊暮烟:“烟儿,给二奶奶送一盘饺子去。” 暮烟答应着,端着饺子去了后院,一进院门就大声喊道:“二奶奶,我给您送饺子来了。” 第107章 初六 二奶奶从西屋出来,一边使眼色制止她大声,一边往北屋看去。暮烟大大方方道:“二奶奶,我娘与我爹和离了,我们都跟着我娘,所以不必再养那些不相干的人,也少了门腌臜亲戚。这是刚出锅的饺子,您快趁热吃啊!” 二奶奶端着饺子惊讶道:“怎么能和离,你爹怎么能这样对你娘。” “二奶奶,没事,反正我们一直都是自己养活自己,从来也指望不上谁。” 听说不用再养北屋的老太婆,二奶奶也觉得解气,捏起个饺子填进嘴里嚼着,大声说“真香”。 北屋的门一开,老太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恨声道:“怎的能和离这么便宜,就该将她休了!” 暮烟朝北屋扬声说道:“我娘没犯七出之条,他若敢休妻,我们就去衙门告她,让他坐牢。”说罢转身离开。 知道再无干系,她便不用再怕那老太婆。 暮泽年闻着饺子香味进了灶屋,径自坐在饭桌前:“怎么没我的筷子,丰儿给我拿双筷子。” 暮丰站起来要去拿筷子,暮烟道:“哥,别去,现在咱不是一家人了,这包饺子的肉和菜,面,没有一样是他买的,他若想吃也行,掏钱。” “你!”暮泽年只想着和离了一身轻,好与外面的知心人长相厮守,并没有想得这么细。 眼看着香喷喷的饺子吃不到嘴里,他馋得直咽口水。无奈,掏出几文钱拍在桌上,暮丰张嘴想说这几文钱能买啥,暮烟朝他摇摇头。家里不缺他那几文钱,向他要钱不过是个态度,让他知道,现在他没有权利再对这娘几个呼来喝去。 一家人吃饱了,饺子还剩下不少,暮泽年道:“还剩下这么多,给你奶奶送点去!” 暮烟将剩下的饺子倒在一起端走了:“如今我们连爹都没有了,又哪里来的奶奶。” 一语提醒了暮泽年,他还有个娘要养,心中连呼失策。 吃饱后,暮泽年溜达去了后院,二奶奶一见他就是一通数落:“泽年,你咋能与烟儿她娘和离?她这些年又养孩子又替你孝顺你娘,不容易!” 暮泽年假惺惺笑着道:“我知道,所以我没有休她,是和离,还让他们住在这里,孩子们也都还能姓暮。” 他们家又不是什么勋贵世家,姓不姓暮又怎样,他可真拿自己当回事。 北屋传来老太婆的咳嗽声:“三小你给我进来!” 暮泽年进了北屋,老太婆又是另一通数落:“你咋能同意和离,就该将她休了,赶回她娘家去,她爹娘都没了,看谁能收留她。到时候还怕她不跪下来求咱们,那还不是任咱们说啥是啥。” “娘,不能把事情做那么绝,好歹还有三个孩子不是。那三个孩子,暮玲不听话,暮丰又蠢又懒,暮烟自小身子就弱,什么也干不了。若是将她撵走了,我弄不了他们三个。” “那孩子都在她名下?” “是,都是她教的,没一个听我的话,强要过来也是冤仇。” “这倒也是,那我跟着你去城里!” “娘,你在这里不是住的好好的,去城里做啥,您肯定是住不习惯,我给您捎钱。” “那玲子还会日日给我挑水吗?” 一句话问住了暮泽年,既然都不是一家人了,人家凭什么还给她挑水。 “这个,应该会!再说我婶子不是也没人给挑水,她不是过的好好的。” “你让我跟她一样过活,她是过继的儿子,你可是我亲儿子!” “娘,城里的房子小,您去了不方便,过一阵子,等我升了大掌柜,换了大房子,一定将您接过去。再说我姐不是就住在村东头吗?您有事找她。” 老太婆不说话了! 初六一早,暮泽年便出了门,暮烟猜测他是去官道边接他的东家了。 “姐,你今日得好好打扮打扮,将诚子哥给你买的簪子戴上。” “为啥?” “因为今日有人来相看你,给你下聘礼啊!” “那我不躲着还打扮啥?” “你咋忘了,咱现在不归爹管了,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们看着白白眼馋。” 这些日子,暮烟从焦氏那里学了好几个发式,她给暮玲梳了头,将桃花簪戴上。 “姐,你真好看!” 巳时末,一辆马车停在暮家门口,暮泽年首先从外侧车辕上下来,紧跟着下来一个穿锦缎衣裳,头发花白的老头和一个二十多岁,身材微胖的男人。最后下来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暮泽年满脸堆笑招呼道:“东家,二少爷快里面请。” 一行人进了院子,正好暮玲在院子里打扫,那年轻男人刚才看着还正常,一看见暮玲便立刻两眼放光,嘿嘿傻笑着:“这姑娘真好看,暮掌柜,这就是你闺女?” 暮泽年点头道:“是,叫暮玲,十七了。” 那人咧嘴笑着向暮玲走过去:“姑娘,你真好看,给我当媳妇儿!” 暮玲挥起手中的扫帚朝那傻子打过去:“哪里来的傻子,跑到我家里来寻事,活腻了!” 那老头过来护着他儿子,冲暮泽年质问道:“泽年,这是怎么回事?” 暮泽年朝老头拱手道:“她不太愿意!” 老头将双手背到身后愤愤道:“一个乡下丫头,能嫁去城里享福,她还不乐意!” 说着拉起他儿子要往外走,一起来的那女人立刻过来行礼:“胡东家,人家姑娘只是害羞而已,哪有姑娘家一上来就说愿意嫁的。” 老头呵呵一笑:“也对啊!泽年,那咱以后可就是亲家了,回去就给你升大掌柜,你大儿子若是想找事做,我来安排。” 暮烟从屋里出来道:“这是哪里来的贵人,怕是走错门了!” 老头眯眼笑着对暮泽年说:“这是你小女儿,长得也好看,将来也领去城里,我给她寻个好人家。” 暮泽年在那里道谢,暮烟道:“老人家,恐怕您弄错了,我爹与我娘已经和离了,我们都跟我娘,所以,我们的婚事,他说了不算。” 老头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却立刻拉起暮泽年的手,兴奋地问:“真的,你与那泼妇和离了?” 暮泽年满脸喜色朝她点点头:“这下仙儿高兴了!” 那女人刻意挺挺腰杆,对她领着的小男孩说:“儿子,今后你就是暮家嫡子,再不是那些孩子们口中的野种。” 原来这就是暮泽年在外面养的女人和孩子,竟然找上门来了。暮烟和暮玲这才仔细打量这女人,瘦长脸,五官还算过得去,但是绝算不上美人。 第108章 允婚 那女人脸上有胭脂,头上有发饰,身上的衣裳料子一般,也还算光鲜。总之,是比平日的梁氏讲究多了。 再看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孩,脸型随了他娘,偏长,五官眉眼之间也有暮泽年的影子,这便是他的第二子了。 这孩子眼神灵动,一进院子不说不动,眼睛就四处观察,一看就比暮丰聪明伶俐。 暮泽年俯身牵住孩子的小手,温柔说道:“征儿,叫姐姐,这是姐姐。” 孩子小心翼翼叫了声姐姐,暮烟冷色道:“不敢当。” 梁氏从屋里出来,妆发齐整站在北屋门口:“玲子,若不是你怕狗,我早在院子里养条大狗了,省的这些贼人大白天就乱蹿。” 那女人回头问暮泽年:“这是谁?” 暮泽年指指暮烟和暮玲:“她们的娘。” “她怎么还在这里?” “我们是和离,这院子咱也住不上,我就给她了,好歹她也给我生了三个孩子。” “你怎么能同意她还留在这里,那叫我以后在村里如何见人?” “你又不回来住,咱们以后就在城里过,不回来了。” “可是征儿得认祖归宗啊!” “我家又没有族长啥的,现在就我娘一个长辈,只要她同意,你就是我的正房之妻,征儿便是嫡子。” “这么简单?” “那还要怎样,我与她是写了和离书的,里正做中人,还能有假。” 这时候那老头又问:“泽年,那我儿子的婚事呢?” “她不愿意,我也不能硬将她绑了去啊!” 老头用手指点着暮泽年:“你呀!怎么能让她跟她娘,若是她跟着你,这婚事不就你说了算吗?” 这时候钟诚提着东西进了门,他长得本来就不丑,换了干净体面的衣裳,也是仪表堂堂。一眼看见暮玲头上戴着他送的簪子:“玲子,这簪子你戴着真好看。” 屋门口的梁氏说:“诚子来了,快进来,一会儿婶子给你做好吃的,烟儿,拿干果蜜饯和炸馓子出来,招待我未过门的女婿。” 暮烟答应着去拿东西,钟诚问:“婶子,这是有客人? 暮泽年问梁氏:“这便是暮玲许下的人?就这么个庄稼汉?” 梁氏道:“庄稼汉怎么了,他心里有人眼里有活儿,比那些外表光鲜,一肚子肮脏的人强多了。诸位若是没什么事,就请!我还要招待新姑爷。” 一口一个姑爷,这是允了他们的婚事,钟诚高兴地不知所措。 老头拉着那傻子往外走,傻子一直往后退:“我不走,我要娶漂亮媳妇儿。” 这一耍赖,那傻子的傻样暴露无遗,弄得老头也觉得没面子,他的火就只能朝暮泽年发:“暮泽年,你应下的婚事又反悔,这是耍我们呢!还想升大掌柜,我看你连二掌柜都不用做了!” 老头拉着儿子出了门,那女人追了过去:“东家息怒,给她些功夫考虑,她会同意的,谁不知道城里比乡下享福。泽年的大掌柜您还得是给。” “那等她同意了再来说,只要媳妇一进门,别说大掌柜,我给他一成股份。” 老头和儿子上车走了,女人回来拉着暮泽年嘀咕,不知道在出什么馊主意。 这次梁氏丝毫不再客气,自己过来拿起扫帚赶人:“腌臜货们,给我滚,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两人拉着孩子逃出门去,钟诚这才将事情看了个大概。 暮玲过来和钟诚说:“你都看见了,我娘跟我爹和离了,回去!”暮玲进了屋,暮烟过来说:“诚子哥,你嫌弃我姐吗?嫌弃我们家吗?若是嫌弃,现在就走,我们不会怪你。” 钟诚一着急又有点磕巴了:“我我我……” 大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大门口:“我愿意,我不嫌弃,我愿意娶玲子,不能让她嫁给那傻子。” 看见了情敌,钟诚立刻又不磕巴了:“你愿意啥,我还在这呢!轮得到你来捡洋落儿,出去!” 暮玲才迈进屋门,听了他的话又反身回来,一巴掌打在他肩上:“你也滚,说谁是洋落儿,给我滚。” 钟诚忙不迭道歉:“我就是一着急口无遮拦,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然后又朝她笑嘻嘻道:“玲子,我这就回去托媒人来提亲,行不?” “你家里不会嫌弃?” “不会,我家两个哥哥都成亲了,我们家已经分了家,将来咱过自己的日子,关别人什么事?” “那,那我娘要二十两聘礼。” 梁氏咳嗽一声,狠狠白了暮玲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了?” 钟诚却说:“二十两现银我没有,不过我有头牛,能值二十两,我拿牛当聘礼。” 暮玲又是一巴掌伺候他:“你拿我跟牛比,拿头牛来换我。” 之前她总是说梁氏拿她当牛使唤,现在钟诚真的拿头牛来当聘礼,这不正应了她自己说过的话。 钟诚抓住她张牙舞爪打人的手:“那不算聘礼,算礼物行不行?” 梁氏笑道:“聘礼按照常理,就给六两六!牛就不用了,只是我家要耕地的时候,你来帮帮忙就成。” 钟诚忙不迭点头:“诶!谢谢婶子。” 钟诚心里乐开了花,在院子里搓着手转圈:“那我让媒人初八来!” 暮玲道:“初八铺子开张,没空接待。” 梁氏道:“媒人来有我接待就行了,哪里用得上你,你去开你的铺子。” 一家人高高兴兴去做饭,吃饭,饭桌上又恢复了从前的欢声笑语。 钟诚说:“明日铺子第一天开张,肯定得收拾,我过去帮忙!” 暮玲只道了声“随便”,钟诚干脆地答应着“好嘞”,那狗腿劲儿惹得暮烟一直笑。 刚才那个叫仙儿的女人和暮泽年不知道嘀咕什么,暮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姐,你这几日出入都小心些,我怕那女人会使坏。” 暮玲大口吃着饭:“我怕她,从明天开始我就揣把菜刀在身上,她敢寻事我就砍她。” 梁氏白了她一眼:“愈发胡说了,姑娘家,端庄些。” 暮烟也说:“以后咱俩不能分开走。” 梁氏又道:“对,下午早些回来,别等天黑。” 钟诚也说:“我以后天天赶车来接送你们。” “不用了,那多麻烦!谅他们也不敢怎样。” 第109章 暮玲被掳 开年第一天,姐妹俩将铺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花氏领着照儿来了前面,暮烟道了声“干娘好”,暮玲愣愣地看着她:“你叫她什么?” 照儿抢着回答:“我们结拜了,陆公子是大哥,柱子哥是二哥,周良生是三哥,我最小,烟儿姐姐比周良生大,是我们两个的姐姐,但是大哥不承认与她结拜过。” 听了照儿语无伦次的阐述,暮玲笑道:“这都是些什么啊!” 照儿又说:“我们都去见过周家干娘和大哥的娘了,只是还没有拜见姐姐的娘亲,大哥说不用了,怕村里人笑话你。” 照儿去了医馆,花氏去院子里帮忙拿东西,从后窗递给他们。 暮玲道:“这货都没剩下多少了,还要不要再去进,过了年还能好卖吗?” 暮烟说:“货要上,不过不能总是这些,要改变一下,以后天气热了,这些蜜饯也不好保存。” 铺子才开始营业,就来了个不速之客,顺来客栈的梁掌柜。 此人固然讨厌,可是他要买东西,也不能不卖。他买了几个咸鸭蛋和一些小菜,还有一盒果脯蜜饯。 陆君铭过来叫暮烟去娇兰坊,说她娘将雨衣的样子做出来了,让她过去看看。想起昨日的担心,暮烟有些不放心:“姐,要不让吴家干娘过来帮忙!” 暮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用,这青天白日的,我这么大人还能出什么事,你快走!” 一路上,暮烟将家里的事都和陆君铭说了,陆君铭也只能劝慰她两句而已。 暮烟去到娇兰坊,一进门便叫干娘,给焦氏乐得合不拢嘴,却遭到陆君铭反对:“我又没有与你结拜,你叫什么干娘,还是该叫什么叫什么。” 暮烟朝他噘嘴做个鬼脸:“我偏要叫,怎样?” 焦氏也纵容道:“就是,别理他,我们烟儿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焦氏将做好的雨衣拿出来给暮烟看,她让陆君铭穿上,前后左右看了一遍:“不错,只是这缝针的地方肯定会漏雨。” 陆君铭道:“这个,池解早想到了,雨衣做好以后,再用桐油将有针眼的地方刷一遍,这样就不会漏雨了。” “那再多设计几个款式啊!必如骑马用的雨披,能将人和马都遮住,还有方便劳作的上下分体式雨衣。” 暮烟抬头时,陆君铭正凝眉盯着她看:“你怎么说的和池解一样?” 她小声说了句“我们都不这个世界的人”,然后又欣喜道:“对了,池解什么时候来?现在正好也该去上货了,你去的时候就将他接过来!” 陆君铭头一扭,眉头一皱:“不接。” “又发什么疯!” 暮烟在娇兰坊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惦记着姐姐,便回了铺子。她到档口的时候里面没有人,暮烟心里顿时一惊,紧接着安慰自己:这大白天不会有事,她肯定是去后面拿东西了。 跑去后面,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小猫旺旺在溜达。暮烟叫了声干娘,花氏从屋里出来:“烟儿,还要拿啥,我帮你。” “干娘,我姐姐来过吗?” 花氏摇摇头:“没有啊!早上才将货都备齐,暂时应该不需要拿啥。” 暮烟转身就跑,花氏在后面问出了什么事,暮烟跑着说:“姐姐不见了,干娘帮我看着铺子。” 她一口气跑回铺子,档口里还是空空荡荡的,没有暮玲的影子,她的心里更慌了。这种时候,暮烟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陆君铭,她冲进旁边的医馆喊道:“照儿快去叫你大哥。” “姐姐怎么了?” “出事了,我姐不见了,快去啊!” 照儿跑了出去,曹先生过来安慰她:“先别急,说不定她出去买东西了。” “不会的,她若是离开,定会将铺子关门或是让吴干娘来帮忙看着,她不会扔下铺子不管的。先生,您看见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吗?” “没有啊!并没有听到有什么异响。” 暮烟离开医馆,站在官道。她的心里跳得“咚咚”直响,可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钟诚从陈钟村方向赶着马车过来了,他一定是带着媒婆去家里提亲了。 “诚子哥,不好了,出事了,姐姐不见了。” 钟诚一听就着急了:“那她会去哪里?” “怕是被人给掳走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我爹和她的女人还有他的东家。” “他们会将玲子掳去哪里?” “义城。” 钟诚扬鞭子就要赶着马车去追,暮烟在后面喊道:“是一辆烟色团福纹车衣的马车,黄色的马。” 钟诚答应着用鞭子狠抽他的马,马车一蹿一蹿跑没了影。 陆君铭和小柱子也骑着马来了,问了情况,小柱子说:“若是强行掳人肯定不能在这里,这官道上人来人往的,太显眼了,他们肯定会将姐姐骗去一个僻静的地方。” 暮烟是关心则乱,一时乱了方寸,脑子都不好使了:“那在周围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痕迹留下。” 若是说僻静之处,铺子后面的胡同就是,那是个死胡同,里面只有吴家一户人家,连过路的都没有。刚才暮烟去过一趟,但是并没有仔细观察。 正好花氏从后面过来,暮烟问:“干娘,您适才听到胡同里有什么异响吗?” 花氏道没有,不过她将一支簪子举起来:“我在胡同口的墙根儿捡到了这个,像是玲姑娘的。” 暮烟一把将簪子夺过来:“桃花簪,这是姐姐的。” 陆君铭也看见过暮玲戴那簪子,确定是同一支。 几人跑去了后面,看见胡同口有新鲜的车辙印,而且在胡同口有掉头的痕迹,那痕迹一直通到官道上。 “没错了,就是他们,他们将姐姐掳去了义城。” 陆君铭问:“你有你爹在义城的地址吗?” 暮烟摇摇头:“之前见过他写来的信,不过我没记住。” “回家拿信。”陆君铭将暮烟抱上马背,让小柱子去将铺子关门,然后回娇兰坊。 现在暮烟也会骑马了,不再害怕,陆君铭便将马催到最快。几里路很快就到了,暮烟冲进家门嘴里喊着:“娘,义城来的信呢!” 梁氏不明所以,在堂屋里不耐烦道:“你找那个做什么,谁知道丢去哪里了。” “快给我,或者告诉我他们的地址,他们把姐姐掳走了!” 梁氏一听立刻将手里的活计丢下,嘴里骂着:“暮泽年这个混账东西,连自己亲闺女都害,他不得好死!” 暮烟急得都要哭了:“娘,别骂了,快找信!” 梁氏进屋将炕席掀起来,下面压着鞋样子,还有暮泽年写回来的信。暮烟随便拿起一封,一看有地址便揣进了怀里。 第110章 寻人(一) 暮烟跑到大门口没有看见陆君铭和他的马,急得在原地跺了两脚撒腿就跑。才跑到胡同口,陆君铭便骑着马过来了。 “你去哪里了?”她的语气里满是怨气和委屈。 陆君铭指指挂在马鞍桥上的银枪:“我回家取枪,万一用得上呢!” 他将一个马镫让出来,一伸手,暮烟立刻踩上马镫,抓住他的手,借力上了马。 大白马朝村口跑去,经过陆家房子后面,陆太公站在那里等他们:“君铭,可不许冲动伤人!” 他是见陆君铭匆匆回家取枪,以为他是要去打架。陆君铭回身喊道:“放心爷爷,我们是去救人,不是打架。” 大白马年岁正轻,是匹训练有素的战马,是陆鸿专门为陆君铭挑的。 很快他们就追上了钟诚,陆君铭放慢马速,暮烟从怀里掏出那封信看了看,朝钟诚喊道:“诚子哥,明辉商行,记住,去明辉商行。” 钟诚答应着又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浅水镇到义城才三十多里路,陆君铭打起马来,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前面都能看见城墙了,暮烟也看见了那辆马车,就是那辆烟色团福纹车衣的马车。 “陆君铭,就是那辆马车,是他们的马车。” 瞬间,大白马便追上了马车,陆君铭拉缰绳将马车逼停。那个东家老头撩开车帘问:“你们做什么?” 暮烟问道:“我姐姐呢?” 那老头不屑道:“谁知道啊!你跑来问我们又是什么道理。” 陆君铭取下银枪,将车帘挑开,吓得那老头一个哆嗦闪到一边:“你做什么?难道你要杀人不成?” “没人稀罕你的狗命,暮玲呢?” “你们自己看嘛!哪里有。” 暮烟朝车里看了看,里面只有那老头的傻儿子,这车里空间不大,想藏一个人也不容易。 “暮泽年呢?” 老头又苦着脸道:“我哪里知道?你们家的人丢了,怎么都来问我。” “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姐姐不在他这里,那一定是在暮泽年那里,他们另外租了马车。” “那怎么办?”陆君铭问。 “他们掳走姐姐就是为了给这傻子当媳妇儿,这傻子还在这里,姐姐暂时是安全的。走,先去明辉商行看看姐姐在不在。” 义城就是座小县城,比上谷都不如。明辉商行是城里最大的商行,很好找。他们在商行外下了马,进去问过,里面的伙计都说没见过什么姑娘,二掌柜暮泽年也不在。 商行里没有住人的地方,那东家一定在别处还有住处。如果真是他们掳走暮玲,那肯定是为了给那个傻子当媳妇儿,那她一定是被藏在他们家里。 刚才在路上拦了他们的车,已经打草惊蛇,想必他们不会直接回家,那很有可能会先来商行。他们在对面的巷子里找了个隐藏的地方躲起来,盯着商行门口。 过了约两刻钟,那老头的马车果然来了商行。他和傻儿子在门口下了马车,车夫将马车赶去了后面。 二人四目相对道:“还有后门!” 陆君铭道:“我去后门,你就守在这里,看见那傻子出门你就悄悄跟上,记得不要轻举妄动,记住他去的地方回来告诉我。” 说罢陆君铭拉着马,装作无事去了商行后门。 暮烟正盯着商行,见钟诚使着马车过来了,她叫了一声“诚子哥”,钟诚往这边来了。 “诚子哥,你找个客栈把马车存上,使着马车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 商行斜对面就是家云来客栈,钟诚过去将马车寄存了,又回来找暮烟,两人一起盯着商行门口。 “烟儿你知道你爹的住处吗?” 暮烟摇摇头:“不知道,他写回家的信留的都是商行的地址。” 直到天快黑了,都没有看见暮泽年和那女人进出商行,也没有看见那傻子出门,陆君铭那边也没有动静。 钟诚急得直跺脚:“就这么干等着,不如去报官!” “这种事报官有什么用,到时候他们说是亲爹教训亲闺女,谁能奈何?” “难道眼睁睁等着出事?” “只要盯住那傻子,就不会出事,等天黑了我潜进商行去看看。” 他们正等得着急,只听见街上有人说:“征儿,你这是去哪里?” “我买包子。” 征儿,那个女人的孩子!暮烟探身往外看,只见那个孩子正在包子铺门前买包子。 这孩子一个人出来买东西,那他们一定就住在这附近。 暮烟悄悄跟了上去,那孩子买了包子,双手捧着进了商行旁边的胡同,往里走,过了商行后门,进了一个小院子。暮烟躲在门外,听见那叫仙儿的女人在里面说话:“我征儿把包子买回来了?可真能干!” 紧接着是暮泽年的声音:“我征儿就是聪明!” 暮烟扒着门缝往里看,只有他们三个人,并没有暮玲的踪迹。难道追错了?不可能,暮玲肯定是出事了,不然那发簪不会遗落在地上,那也许是她故意留下的线索呢! 守在商行后门的陆君铭看见她经过,也悄悄凑了过来:“这是谁的家?” “暮泽年还有他的女人和孩子。” 陆君铭往里看看:“暮玲不会在这里。” “那他们会把姐姐藏在哪里?” “不能干等着,得想办法打听打听。” 陆君铭四下看看,不远处的街上有座茶楼:“走,去茶楼,顺便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他们叫上钟诚,一起进了茶楼。陆君铭叫了茶和一些吃食,暮烟确实是累了饿了,可她哪有心思吃喝,钟诚也一样。 趁伙计进来送吃食,陆君铭问道:“小哥,我是外地来的,想跟您打听点事。” 在茶楼里打听人和事再寻常不过,陆君铭又给伙计塞了几文钱,伙计很乐得回答。 “小哥,近日有人上门给我姐姐提亲,提的便是那边明辉商行东家的儿子,据说他们家家资尚可,不知道他们家有几处宅院,都在哪里?” 伙计热情道:“你说那胡维明啊!他们家是家资尚可,不过他那未婚的二儿子,脑袋有些不太好。” 陆君铭故作惊讶道:“是吗?那媒婆说的就是他家二儿子啊!还说他家宅院如何如何好。” “他家宅院是不错,就在从外面这条街一直往南,看见一个大街口再往东拐,里面的大宅就是了,门上写着胡宅。” 三人休息一会儿,就依着茶楼伙计的指点,去了胡宅。这宅院果然是不错,两扇黑漆大门,门两侧还有上下马石。 只从外面看也知道宅院很大,至少有三重,连墙头都是青砖垒的,他们隐藏在对面的墙角后,仔细盯着对面。 第111章 寻人(二) 天黑了,有两个家丁从胡府出来,在院门口挂起了带金色双喜字的红灯笼,只听见那两个人笑着说:“二少爷今夜洞房,你说他会吗?” “那傻子天天嚷着要媳妇儿,听说这回娶的是暮掌柜的闺女,这小子为了当大掌柜可真是够下血本的,连亲闺女都舍了。” 那两个人挂了灯笼进去,一会儿,一个女人扭扭哒哒走过来,进了胡家大门,那不是暮泽年那女人。 暮烟口中骂道:“这死婆娘,硬绑了人来,还想来喝喜酒吗?” 钟诚急得待不住了,恨不得杀进去抢人,陆君铭说:“看样子,他家家丁护院一定不少,这样贸然闯进去救不了人,弄不好把自己也搭进去。” “难道就这么一直干等着?” 这时候一辆马车停在胡家大门口,不就是胡家那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胡家那傻儿子,他换了身衣裳,还披上了红,这是要去做新郎。 眼看着那傻子进去,钟诚再也待不住了,硬要闯进去,陆君铭死死将他拉住:“走,围着宅子看看,他家一定有后门,角门,下人走的那种,应该看守不严。” 三人围着宅院寻找,果然发现,在宅子西北角有个小门,外面是条很僻静的巷子。 陆君铭过去轻轻推推那扇小门,从里面栓住了。他沿着院墙看了看,离小门不远的地方,墙里面有棵大槐树。 “你们在门口等着,我进去开门。” 他将手里的枪往地上一戳,身子一跃,便轻轻巧巧上了墙头,借着槐树掩映往里看看没有人才跳了下去。 陆君铭将小门打开,放钟诚和暮烟进去。他们顺着墙根儿到了槐树后面,躲在那里观察一下这宅子,看暮玲会被关在哪里。 一般来说,主人的屋子应该在前面,下人们的住处应该隐藏在后面,或者是有单独的院子。 这小门就是给府中的下人出入的,所以这里的房子一定是给下人住的,暮玲一定不会在这里。 今夜是半月,上弦月出来的早,此时已经到了东南方向。三人沿着月光的阴影处慢慢前行,出了一道月亮门,前面的房子不仅高耸还有飞檐,这应该就是主人的住处了。 陆君铭小声道:“该寻个僻静处抓个人来问问。” 暮烟说:“最好问女仆,她们一定知道姐姐被关在哪里。” 钟诚道:“茅厕,那里僻静。” 他说的对啊!谁没事会去茅厕旁边待着,再说上茅厕也多是一人,不会成群结队。 茅厕,一般都在宅子的一角,多是大门对面的一角。 三人贴墙根慢慢移到大门对面的角落,果然闻到了茅厕的味道。 两个女子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来了,他们躲在影壁墙的阴影处,等着有人落单。 那两人都进了茅厕,一会儿却只有一个先出来:“小红我先走了,外面月亮亮得很,不用怕。” 茅厕里的另一个人答应着:“行,你先走!省得一会儿夫人又骂。” 等那女子走到跟前,钟诚迅速出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另一只手将她拉到阴影里。 那姑娘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直哆嗦,暮烟过来安慰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问你点事情,只要你如实相告,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姑娘点点头,钟诚一点点将捂她嘴的手松开,那姑娘哆哆嗦嗦问:“你们是不是问被绑进来那姑娘?” 暮烟点点头:“你知道她被关在哪里吗?” 姑娘伸手一指:“宅子右侧的小院子,就是那傻子的住处。” 她也叫他傻子,看来并不是个忠心的奴婢。 那姑娘平静下来又说:“院子里有好几个老妈子看着,只怕不好下手。” “姑娘,谢谢你!”暮烟道。 “他们做这缺德事,我们心里都厌恶着呢!平日那傻子见了我们就动手动脚,恶心死了。听说那姑娘是被她亲爹给绑来的,就为了能当上大掌柜的,可真是缺德。” 三人慢慢靠近那姑娘指的院子,从月亮门往里看,果然院子里有好几个半老的妇人在正房屋门口守着。 只听见屋里有人说:“玲姑娘,你说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呢!胡家家大业大,你嫁过来就是二少奶奶,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比嫁个穷庄稼汉强。” 这是暮泽年那女人的声音,只听见她一个人说话,没有暮玲的声音,应该是被堵住了嘴巴。 那女人又唠叨了一会儿,就听见屋里传来暮玲的骂声:“滚,死婆娘,既然胡家这么好,你何不自己嫁了。” 骂声戛然而止,应该是重新被堵住了嘴。 这时候那傻子醉醺醺地,不知道从哪里来,正要进院子。暮烟道:“不能让他进去。” 钟诚超出寻常的手脚麻利,过去就将那傻子捂嘴拖了过来,陆君铭一枪纂打在他脖颈上,将他打晕,像头死猪一样躺在地上。 院子里还有好几个老妈子,不是怕打不过她们,而是怕她们喊叫,招来护院。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们一个个引出来处理掉。 暮烟闪身去了月亮门外,身子背着月光站着,叫了声:“王妈妈,您出来一下。” 没想到还真让她给蒙上了,里面还真有个老妈子姓王,是胡维明老婆屋里的。那妇人迈着小碎步跑过来问:“是夫人叫我吗?” 暮烟“嗯”了一声,将身子往阴影里躲了躲,等那妇人出了月亮门,钟诚如法炮制,又捉了一个。 这妇人年老奸滑,可不像刚才那姑娘那么好对付。扼住喉咙逼问之下才说出里面的三个老妈子的姓氏。暮烟变换了腔调一个个去叫,又捉了两个。到最后一个,那妇人起了疑心,不肯出来,就站在月亮门里面问:“谁啊!谁找我。” 反正只剩下一个了,钟诚冲过去就将她擒了打晕。 屋里的妇人可能听到了动静,出来观看,见人都没了,便高声道:“人呢?都去哪儿了?” 怕她叫了人来,陆君铭几步蹿进去将她擒了拖进屋去,暮烟和钟诚也冲进了屋子。暮玲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嘴里还塞了东西,看见他们,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钟诚过去解绳子,暮烟将她嘴里的东西取下来:“姐,没事了,咱们快走!” 钟诚手里拿着解下来的绳子,过去将那女人绑了,勒得结结实实,又将嘴堵了,丢到床上。 陆君铭让钟诚和暮烟带暮玲从原路出去,他断后,反正他会翻墙,出去容易。 第112章 将错就错 四人从月亮门出来,听见那躺在地上那傻子哼了一声,可能是要醒,暮烟拉拉陆君铭的衣袖,对钟诚说:“你们两个,把这傻子也丢去床上,最好再将他扒光。”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这主意不错,便合力将那傻子拖进了屋里丢在床上,将他的衣裳扒光,与那女人放在一起,还给他们盖上被子。 几人沿着原路,顺利出了胡府。 此时城门已经关了,也不宜赶路,他们来到钟诚寄存马车的云来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家。只要离开了他家,就不用担心了,相信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出来抓人,毕竟他们做的龌龊事见不得光。 暮玲这次是真的被吓坏了,纵使平日再泼辣,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啊!今日若真是被那傻子占了便宜,她真的是不想活了。 因为是临时出门,他们身上的钱都不多,几人凑了凑,开了两间客房,剩下的钱买了些吃的。 暮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姐姐,陆君铭朝她招招手叫她出去,房间里只留下钟诚和暮玲。 暮玲扑进钟诚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怎么会有这样不是人的爹,诚子,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钟诚轻轻拍着他她的背安抚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又不是你的错。没事了,都过去了,天一亮咱们就回家。媒人已经与你娘说定了亲事,回去咱们就择吉日成亲。” 另外一间房中,陆君铭和暮烟相视无言,突然陆君铭拍拍自己的肩膀:“你若是想哭,我的肩膀借你靠。” 暮烟向他靠近一点,陆君铭将肩膀往前递递,暮烟伸手在他上臂狠狠掐了一把:“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讨厌!” 疼得陆君铭捂着手臂龇牙咧嘴:“你真下狠手,肯定都紫了。”说着他褪下衣袖来看,可自己又看不见,让暮烟帮忙看,暮烟再次做出要掐他的手势,吓得他赶紧将衣裳穿好。 折腾这一天,暮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她打个哈欠想回姐姐房间,陆君铭道:“诚子哥还没回来,说明你姐还没有睡,你回去多碍眼。” “可是我困了呀!” “就在这里睡,反正有两张床。” 暮烟困得一步都不想走了,一头倒在就近的床上就睡了过去,还是陆君铭帮她脱了鞋盖上被子。 次日清晨,暮烟是被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吵醒的。来客栈住的,哪有人睡懒觉,都是早早起来赶路或者去办事情。 她坐起来,发现房间里没有别人,刚想叫,陆君铭端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两碗老豆腐和两个烤饼。 “来吃点东西!” 暮烟下床整理一下衣裳和头发:“我昨夜一直睡在这里?” 陆君铭点点头。 “那……”她伸手指指旁边房间。 陆君铭道:“他们也一直在一起,肯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暮烟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就会胡说,昨夜咱俩也在一个房间,煮了吗?” “咱俩是没煮,他们可就不一定了!” “不准胡说,叫他们起来赶路。” 匆匆洗漱吃了早饭,他们退了房间,准备回家。 陆君铭牵着马冲暮烟诡异地一笑:“好容易来一趟,要不咱逛逛再回去?” “一个小县城有什么好逛的?” “逛一逛嘛!”他挤眉弄眼,模样怪异,暮烟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想去看胡家的热闹?”陆君铭点点头。 钟诚和暮玲可没心情看什么热闹,钟诚套上马车,把暮玲扶上去,便赶着离开客栈。陆君铭朝他们摆摆手:“你们先走,我们的马快,一会儿就来。” 两人溜达到暮泽年的院子门口,见他正在院子里哄孩子:“征儿乖,好好吃饭,你娘一会儿就回来了。” 暮烟一时兴起开口叫了声“爹”,暮泽年看见站在门口的他们,惊得张大嘴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有什么难的,义城就这么点大。爹,你那孩子他娘是不是一夜未归啊?” 暮泽年用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做了什么?” 暮烟抿嘴一笑:“你又做了什么,你说得出口吗?如今你的女人恐怕已经是胡府的少夫人了,她不会回来了!” “你们,你们!” 暮泽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叫他想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心肠太歹毒,那个女人也是罪有应得。 暮烟转身和陆君铭说:“走,咱们去胡府看个热闹。” 两人离去,暮泽年呆呆地站在那里,那孩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过了片刻,他抱着孩子往胡家跑去,暮烟他们就在他后面跟着。 暮泽年跑到胡家大门外,看门的家丁将他拦住,暮泽年挣扎道:“我是暮掌柜的,我找东家。” 门上人说:“东家吩咐过了,不许你进门,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再是掌柜的。” “为什么?仙儿呢?仙儿是不是在里面,我找我的夫人。” 门人将他用力一推,推了个趔趄:“这里哪有你的夫人,现在林仙儿是我们府上的二少奶奶。” 果然让暮烟说中了!暮泽年回身,暮烟和陆君铭正站在那里看着他。怀里的孩子踢踢小腿道:“爹,我娘呢?我要找我娘。” 暮泽年恨恨说道:“你没有娘,她死了,那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她死了!” 孩子“哇”一声哭起来,哭着要找娘。 陆君铭看看身边的暮烟,她还是抿嘴笑着,脸上没有一丝怜悯的表情。他语气中带着伤感说道:“烟儿,那孩子好可怜!” 暮烟的语气平淡而冰冷:“我们一年才见几日的爹,日日都陪着他,抱着他,他哪里可怜?昨夜那些仆妇醒来后,胡府里就该是一番热闹了。他娘明明可以回家去找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顺水推舟留下,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 林仙儿本来是个早年丧夫的小寡妇,后来为了生计做了暗娼,是缠上了暮泽年以后才从良做了他的外室。 昨夜那傻子醒来后,尚未对她做什么,院子外被打晕的几个婆子便醒了,几声吆喝招来了府中护院家丁,胡维明夫妻也来了。 遣了婆子进屋去看,见床上的暮玲换做了林仙儿,那傻子正傻笑着对她动手动脚。婆子将林仙儿放开,她哭哭啼啼跑到院子里,嚷着要报官,告他们强掳民女。 胡维明命人将她抓住,那傻子衣衫不整从屋里追出来,哭着向他爹要媳妇儿。胡维明看看他的傻儿子,这次若是再娶不成媳妇,他只怕会傻得更厉害,可是有哪个黄花大闺女愿意嫁给他啊! 又看看一旁的林仙儿,也只比他的傻儿子大了三四岁,模样也还算水灵。虽说她出身不好,又生过孩子,但是只要她是自愿嫁给傻子,不寻死觅活,也未尝不可。 第113章 报应 胡维明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婆子,对林仙儿进行了一番劝说,无非就是许愿。什么进门就是正房的二少奶奶,使奴唤婢,后半辈子吃穿不愁。将来即便是老爷不在了,她们也可以分得三分之一的家产,二少爷不能管理,那些财产还不都是她林仙儿的。 林仙儿少年丧夫,沦落娼门,后来跟了暮泽年,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她做梦都想过有钱人的日子。她听暮泽年说过,胡家光在义城就有三家商行,还不算其他地方的生意。若真是有了家商行在手里,成了东家,那后半辈子就是真的不愁了。 她看看身边的傻子,样子确实恶心,不过与她之前那些客人相比,至少年纪算轻的。 至于暮泽年,一个连自己亲生女儿都坑的混蛋,根本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她是有些舍不下孩子,但那孩子也是暮泽年的亲生儿子,他一直很喜欢那孩子,说他比大儿子聪明,想必他不至于错待了孩子。 再说她与暮泽年本来就是苟且,无媒无聘,连个妾都不算,现在分开连休书与和离书都不需要。 思前想后,林仙儿答应留在胡府,嫁给那傻子。这次胡府正正经经办起了喜事,大门口连大红喜字都贴上了,有个家丁还带着喜乐班子进了大门。 暮泽年抱着孩子踉踉跄跄走了,暮烟道:“陆君铭咱走!” “好!” 两人上了马,这点路不需要太着急,慢慢走中午也到了家。一进门,见暮玲正坐在灶屋里烧火,钟诚在旁边守着她。 梁氏拉着暮烟问暮玲的事,暮烟便将昨夜的事讲与她听,梁氏听得是又气又恨。最后听到暮泽年的女人嫁给了那傻子,连说“活该”。 “你们这几个小鬼头,怎么能想出这损主意,谁想的?” 陆君铭在一旁朝暮烟努努嘴:“她。” “娘,我就是想替你出口气。如今他没了女人,又没了营生,你解气不?” “解气,舒坦,你们几个立功了,给你们做好吃的。” 梁氏进灶屋去准备午饭,暮烟和陆君铭站在院子里,各自想心事。 暮烟想的是,那个孩子和暮泽年会怎样,他们会不会回村里来。一转头看见陆君铭正在一个人傻笑:“傻笑什么呢?” “我就是想昨夜……” 暮烟过去又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不过这次他掐的面积大,所以没那么疼:“龌龊!” 被骂了那么难听的词,陆君铭不但不生气,还在继续傻笑着,暮烟在他手臂上用力怼了一拳。 只听见灶屋里,梁氏又在骂人:“这个挨千刀的暮泽年,连亲生闺女都坑,他不得好死!幸好你没事,你若是有事,我就去和他拼了!” 钟诚劝道:“婶子,都过去了,就别提了,我想尽快和玲子完婚,您看成吗?” 梁氏满口答应,不想暮玲却反对:“这么急做什么,让别人还以为我真的出了什么事,要急着遮丑呢!” “管别人做什么,我们的婚事,为什么要听别人说三道四。” “咱们乡间从来都是正月提亲,年下完婚,等到年下!” 钟诚看看梁氏,梁氏无奈道:“那就先等等!” 吃过饭后,钟诚回家去了,暮烟问暮玲为什么不愿意和钟诚成亲,暮玲道:“我不是答应了吗?年下成亲。” 平日里总是说想离开这个家,到临了她却犹豫了。 傍晚,暮玲出门去挑水,正好对门的刘氏出门来取柴做饭,暮玲没想理她,那婆娘却厚着脸皮搭讪道:“暮玲,听说你要嫁去义城了?” 暮玲看都没看她:“你从哪里听说的?墙根儿?看来听力不行了,我要嫁去的是下河村。” 大概是钟诚经常进进出出暮家,她看习惯了,没想到是他来提亲了。 进了家门,那女人自语道:“那个钟诚是中了啥邪了,他们家爹娘和离,暮玲又是左一出右一出地败坏名声,可那个傻小子还是对她死心塌地。” 大刚从外面回来,正听到他娘自语,便回道:“那是因为玲子好,她值得!” “她有什么好,性子倔得像头牛。” “她不好,您之前为什么想让我跟她好?您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我不就是想捡个便宜货吗?咱家要是有钱,才不会要她,我都嫌丢人!” 大刚转身进了北屋,将屋门用力关上。 暮玲习惯性将第一担水挑去了后院,进了柴门才想起来,她不用再给后院送水了。她有心转身回去,正看见二奶奶提着瓦罐从屋里出来,要去井边提水。 “二奶奶,您不用去提水了,这担水给您。” 不容二奶奶反对,暮玲将担子放下,提了水桶进西屋去倒水。 北屋的老太婆听到了动静,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见暮玲挑起空水桶就要走,她张了几次嘴都没有叫出声。 前院的三个孩子长这么大,她还没有正经叫过他们,每回都是意有所指地直接说话而已,更没有给过他们一个好脸色。 暮玲已经三天没有给她挑水,她的水缸已经见了底,早晨的洗脸水都没敢倒,想留着再洗几回手。 暮玲挑着水桶才走不久,暮泽年便抱着暮征进了门,老太婆看见他,像是看见了救星:“三小回来了,快去帮我挑水,水缸都见了底了,饭都做不成了。” 暮泽年将暮征放下,满脸疲惫道:“娘,我赶了大半日的路,累坏了,您让我歇歇行不。”说罢他拉着暮征进了屋。 老太婆看着暮征问:“这是谁的孩子?” 暮泽年怏怏答道:“我儿子,您孙子,暮征。” 进了屋,暮征怯生生地说:“爹,我饿了,我要吃包子。” 暮泽年翻了翻挂在屋檩上的篮子,里面只有两个馒头,便掰了半块给他:“征儿乖,今日没有包子,先吃这个”,然后朝屋门口的老太婆道:“娘,您快做饭!孩子饿了!” 暮泽年进里屋躺在了炕上,暮征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啃馒头。 老太婆一时无法适应眼前的状况,抖着两只手道:“这是,这是……” 她掀开锅盖想做饭,可是水缸里实在是舀不起来水了,缸底还有一层沉淀的泥。她叹口气,拿着个盆朝西屋走去。 二奶奶并没有为难她,没等她开口便将她手里的盆接过来,舀了一盆水给她。 第114章 日子难 老太婆依着自己的习惯,煮了杂粮稀饭,熥了馒头,摆在桌上的菜也只有一碟咸菜丝。 暮征实在是饿了,端起稀饭碗就吃,顾不上去看老太婆的脸色。老太婆朝里屋叫了声“三小”,暮泽年没有回应,大概是睡着了。 吃了饭,暮征便去暮泽年身边,挨着他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暮泽年是被饿醒的,他起来找吃的,也只在篮子里找到一个剩馒头。他拿着凉馒头啃了两口,心中一阵凄凉,不禁红了眼眶。 出屋门见他娘在门口坐着便问:“娘,你咋不做饭呢?” 老太婆铁青着脸说:“水缸里连水都没有,你叫我我拿啥做!” “那为啥不去挑?” 老太婆将拐杖在地上一戳,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你让我去挑水?我都快七十的人了,哪里挑得动水。” “那您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 “以前是暮玲天天给我挑一担水。” “我去挑,水桶呢?” 暮泽年要水桶,老太婆的火气一下子又消失了,弱弱说道:“多年不用,水桶早散了。” 她的水桶哪里是坏了,是见用不上,早让她闺女挑走了。 暮泽年出门去前院借水桶,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烙饼的香味,忍不住走到灶屋门口去看,见暮玲和梁氏正在烙饼。 桌子上摆着厚厚一大摞饼,暮玲还在擀饼,梁氏在灶前烙饼,她也不咳嗽了。 水桶就放在灶屋的水缸旁边,反正免不了要照面,他迈步进了灶屋道:“你们烙这么多饼做什么?这得吃多少天啊!” 灶前的梁氏回身惊道:“烟儿这死丫头,又不关好门,尽放些畜生进我的院子!” 若是从前,梁氏纵使再生气,也不会骂他这么难听的话,可谁叫他做下了那不是人的事,如今也只能忍了。 暮泽年尴尬道:“我就是借个水桶。” “不借,我家的水桶也是花钱请匠人箍的,又不是白白捡来的,用坏了怎么办。” 暮泽年心里的火已经撞上了头顶,可还得奈下性子来求她:“用一下哪至于就坏了,改日我再去找工匠来箍。” “我怎么记得后院的水桶去年还是好好的,这就坏得连渣都不剩了?我看是被乌鸦叼走了!” 肚子本来就咕咕叫了,看见了刚出锅香喷喷的大饼,他属实有些难忍了,便厚着脸皮问:“这饼能不能给我一张?” 暮玲道:“哦!当然可以,我们这是要去卖的,一角饼夹两个炒鸡蛋和小菜,十文钱,再夹肉十五文,不过现在没有肉,要到了镇上再去拿。” 暮泽年的肚子又“咕咕”叫起来,他从钱袋里摸出些铜钱拍在桌上:“给我一张大饼。” 暮玲看了一眼那钱:“好,这些钱买一张饼,可以再买一个咸鸭蛋,小菜是白送的。” 暮玲拿过一张大饼切成角,用纸托着,还有一个咸鸭蛋,一碗小菜递给暮泽年:“给,客官。” 被老婆和女儿如此羞辱,暮泽年恨不得将这些东西通通扫落在地上,怎奈肚子又叫了。他将东西拿上送回后院,顺手撕了块饼,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又回了前院,水桶还是要借。 他挑着水桶去了井边,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多少年没有挑过水了,依着记忆将一只水桶挂在扁担的环形勾上,放下井去。 将水桶打满水也是个技术活儿,若只是放下去,水桶便会像船一样浮在水面上,根本灌不进水。要将水桶左右摆动,让水灌进去才行。 来来回回摆了几遍,水桶还是顽强地飘在水面上,没有灌进去几滴水。还没立春的天气,暮泽年急得头上都有了汗珠。 这时候大刚也来挑水,远远就看见他弯着腰忙了半天,却不见提水上来,便知道是他摆不倒水桶,打不上水。 “三叔,我来!” 大刚接过暮泽年手里的扁担,左右一摆水桶便灌满了水开始往下沉,他双手用力将水桶提了上来。两桶水打满,才将扁担递给暮泽年。 弯腰将扁担上肩,暮泽年往起站了一下,竟然没有站起来。这两桶水,他挑起来都觉得费劲,可是暮玲一个姑娘家却日日都在做。 他忍着肩膀被压的疼痛,一步步往家走去,中途歇了两回才将一担水挑了回去。 提着水桶进屋的时候,脚在门槛上一绊,人倒是没有摔倒,但是桶里的水洒出来不少,将屋里的地弄湿一大片。 倒完两桶水,暮泽年觉得自己的腰就快断了,肩膀火辣辣的疼。 老太婆去灶前做饭,脚踩在暮泽年刚刚洒过水的地方,差点滑倒:“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洒的地上都是水!” 暮泽年一边揉捏疼痛的肩膀,口中不耐烦道:“不就是洒了点水吗?您小心点啊!” “你这是在怪我不小心?怎么不说你没用,以前暮玲可是一滴水都不会洒的。” 老太婆开始点火做饭,瞬间灶烟就弥漫了整个屋子,从门帘缝里钻进了里屋。 暮征在里屋的炕上咳嗽着叫道:“爹娘,这里好多烟,是不是着火了?” 暮泽年一边答应着,一边责怪老太婆:“娘,怎么不搭个灶屋去外面做饭?这弄的屋里都是烟,都没法儿待人了!” 老太婆将手里的烧火棍往地上一丢:“我一个人的饭,懒得去外面烧,这顺带连炕都烧了。” “以后是三个人了,这样不行,再把孩子给熏着。” “什么,你不回义城了?” 暮泽年没回答,进里屋去看暮征,老太婆追过来撩着门帘问:“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就你带个孩子回来,他娘呢?” 暮征才睡醒本来就不高兴,一听她提起“娘”,便“哇”一声哭起来,吵着要娘。 暮泽年拿起衣裳给他穿,暮征小手胡乱抓挠着,将衣裳丢开。暮泽年再也忍无可忍,朝暮征吼道:“别哭了,再哭就将你丢去街上要饭。别再提你娘,那个贱人她死了!” 暮征哭得更厉害,连老太婆都听不下去了:“一个不懂事的娃娃,你吼他有什么用,到底怎么回事啊?” 暮泽年颓然坐在炕沿上:“娘,那女人嫁给别人了,我的营生也没了。” “营生没了再寻,你十三就出门学徒,身上有本事,还愁寻不到营生吗?”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那义城,我是没脸再待下去了,回头我想去上谷看看。不过征儿还要麻烦您帮着带一带,等我安顿好了就回来接他。” “泽年,我都快七十了,本该是享福的岁数了,你竟要我帮你带孩子!” “征儿都五岁了,懂事了,不用怎么照顾。” 第115章 家不家 暮玲和暮烟正在铺子里忙,一抬头看见暮泽年站在官道边朝这边看着。 “姐,他想做什么?” “他不仅没了女人,连营生都没了,还能想什么,想赚钱。” “他想打咱们铺子的主意。” 暮玲咬牙道:“门儿都没有!” 暮泽年并没有过来,只是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时才正月初十,确切的说年还没有过完,客商大多还没有出门贸易,连赶集的人都不多。所以暮烟她们的生意并不算好,于是午时便关门回了村子。 一进门就听见梁氏在灶屋里咳嗽,暮玲问道:“娘,怎么又咳嗽起来了,药您按时吃了没有?” “吃了!” “那怎么又咳嗽成这样,是不是原来的药方不管用了,该换个方子?” 暮烟说要去请曹先生,被梁氏叫住了:“是被后院那泼才给气的,适才发了通火。” “他又来了?”暮玲问。 梁氏点点头:“他请了平顺来说合。” “他想与您复合?您答应了?” “自然是没有。” “那便好,您可不能答应他,咱们好不容易出了那火坑,可不能再回去。” “还用你说,我自然清楚。” 又是一阵咳嗽,暮烟过去帮她捶背:“曹先生原说是出了正月就来与您诊脉换方子,您现在咳嗽成这样,不如我这就去请他来!” 暮玲摆摆手让她去,暮烟立刻跑了出去。 一时去的急,都忘了午时才过,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吃完饭。 进了门,见李氏正在厨房里收拾,看样子是已经吃过饭了。 暮烟走近厨房门口小声问:“李氏婶婶,先生在吗?” 李氏回身,同样小声说:“在,不过他身子不舒坦,要不怎的没去医馆呢!” 是啊!暮烟这才想起来,姐姐出事那天,医馆就已经开门了,可今日并没有见先生去。 此时诊室里传来咳嗽声,是曹先生在里面,暮烟向李氏微微颔首便去了诊室。 门是关的,她在门外叫了声“先生”,里面传出来曹先生沙哑的声音:“是烟儿,进来!” 暮烟推门进去,见曹先生正从诊榻上坐起来,脸色枯槁,嘴唇干裂,还不时咳嗽。 “先生您病了?” 曹先生用手掩住嘴咳嗽两声道:“无碍,就是有点上火了。” “那您服药了吗?” 曹先生咧开干枯的嘴唇微微一笑:“我就是先生,还愁无药可服吗?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前些时日我娘的咳嗽都好多了,很少再咳,可是今日突然又重了。” “那定是着急上火,气息不定所致,我给你几粒定气丹,回去服下便好,等过几日我好些了,便去给她诊脉。” 曹先生从药柜上取了个小瓷瓶下来,倒出几粒药丸用纸包了交给暮烟。他气喘得厉害,还不时咳嗽,暮烟不忍他再多说话,便告辞离开诊室。 厨房里已经不见了李氏的影子,大概是干完活回家去了。北屋里也是静悄悄的,许是她说话声小,曹璋没有听到! 暮烟穿过书塾旁的胡同回家去,经过书塾外的时候,不经意侧首一看,书塾的门怎么是半开的?她凑过去,透过窗棂往里看,见曹璋正坐在他原来的位子上发呆。 她将门彻底推开,声响惊得曹璋回了神,一抬头见是她,脸上立刻带上笑容:“烟儿,你怎么来了?” 暮烟扬起手里的纸包:“我来给娘拿药,你呢?” 曹璋苦涩一笑:“我无事,又无好友可聚,便来这里坐坐。” “先生病了。” “他与我娘吵架了,我们回来这些日子,他们几乎日日都吵。” “之前他们不是很恩爱?” “你也说那是之前,现在都变了,爹的儒雅,娘的端方都不在了,家将不家。”他的语气中满是无奈和凄凉。 “你几时回省城?” “我娘恨不得立刻回去,她不喜欢这村子,她想像她的表姐妹一样,去省城过贵夫人的日子,而父亲不想离开这村子。” “那你呢?” “不知道,我不想让娘失望,也不想让爹难过。” “等你考了科举做了官,就能将你爹娘都接去享福了。别想那么多了,先将书院考了再说!你准备的如何了?” “还好!” 曹璋离开座位,在院子里与暮烟分手,看着她拐弯不见了,才慢慢踱回家去。 暮烟回家的时候经过后院,看见暮征扒着柴门往外看,见她经过便叫了声“姐姐”。暮烟停下来问他:“你叫我吗?”暮征点点头。 “有事?”暮烟问。 暮征奶声奶气说:“我饿。” 暮烟在心里说:你算谁,你饿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回到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拿起块饼才咬了一口,暮征奶声奶气说他饿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她站起来拿了块饼和一个咸鸭蛋便往外走。 暮玲问:“你不吃饭去哪儿?” “去看二奶奶。” 回到后院,暮征还站在那里,她将饼隔着柴门递过去,又开始剥咸鸭蛋。 “你爹呢?没人给你做饭吃吗?” 暮征嘴里嚼着饼说:“他不在,那个奶奶不做饭,没有东西吃。” 暮烟将剥好的咸鸭蛋递给他:“记住不要出门”,说罢转身回了家。 她不知道,此时暮泽年正挑着副新箍的水桶从胡同口走过来。他看见暮烟从柴门处离开,也看见暮征在吃东西。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按规矩,这日要顶灯。这顶的灯不是普通的油灯,是用黄黏米面蒸熟做成灯盏,再用棉纸裹在麦秆上,用食用油油浸过,插在灯盏上点燃。民间都说顶了正月十五的灯,一年顺遂没有病痛。 除了人顶灯,还要用灯来敬神,家里所有房间都要点灯,所有活物都要象征性地顶灯,以求平安顺遂。 这日梁氏早早就就和好的黄黏米面蒸了,再搓成擀面杖粗细的圆滚,用浸了油的棉线割成一个个圆圆的小灯盏。 今日暮烟她们也没去镇上,姐妹俩都在一旁帮忙,将棉纸裹在麦秆上,浸了油再插在切割好的灯盏上。 暮烟道:“娘,我想给二奶奶也送些灯盏去。” “行,这么多呢!捡一盘子端去。” 暮烟往盘子里捡了八九个灯盏,端着去了后院。在柴门外就听见院子里有孩子在叫在闹,听着也不像是暮征。 走到柴门外往里看,只见大姑家的孙子孙女正在里面,小虎子正抓住暮征使劲往地上按,春儿正抬腿要往他身上骑。 这两个小混账,怎么又来了! 第116章 姐姐我饿 暮烟进了柴门,径自推门进了西屋,见二奶奶正坐在炕上,扒着窗棂往外看。 见暮烟进来,二奶奶叹口气道:“多好的孩子,遭罪了!” 暮烟将盘子放在炕沿上:“是他爹娘做了孽,报应在孩子身上,谁又能替得了他。” 此时院子里传来暮征的哭声,却不见北屋有人出来管,暮烟忍不住去门口看。只见暮征趴在地上,那个小虎子正骑在他身上,左手抓住他后衣领,右手抽打他的屁股,嘴里还喊着“驾驾驾”。 侧目朝北屋看去,逆光中有个人影站在屋门内,看着像小虎子的奶奶。暮烟站在西屋门口朝小虎子高声喝道:“哪里来的小杂碎,怎的如此欺负人,有没有人管!” 她这一声,立刻将北屋里的人引了出来,果然就是小虎子的奶奶。那妇人站在北屋门口冷声道:“这又是哪家的小贱蹄子,在这里乱骂街,我的孙子可是堂堂正正的嫡出,他骑那个小野种,都是看得起他。” 暮烟几步过去将小虎子拉起来推到一边:“四六不懂的东西,嫡出有什么用,就是杂碎!” 暮征爬起来拉住暮烟的衣襟,抹着眼泪抽泣。 那妇人见暮烟敢动她孙子,大步冲了过来:“小蹄子你敢打我孙子,我撕了你!” 她刚抬手要抓暮烟,二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西屋门口:“住手,烟儿是来看我的,便是我的客人,你今日若敢动她,别怪我不客气。” 无论如何,二奶奶都是那妇人妥妥的长辈,她是绝不敢和二奶奶动手的。 “婶子,你没看见吗?她打我孙子。” 二奶奶厉声道:“她是你孙子的长辈,替你管教孙子,你该感谢她才是。再说我只看见你孙子欺负那个孩子,烟儿只是将他拉开而已。” 那妇人用手指着暮征,厉色道:“都是你这小贱种!”暮征吓得躲去了暮烟身后。 二奶奶又说:“她大姑,今日十五,你不在自己家里过,来娘家做什么?” 那妇人说:“我不是得躲灯吗?” 二奶奶嗤笑道:“都老妇了,躲什么灯。再说躲灯就该躲来娘家吗?见了婆家灯不吉,难道就该见娘家灯吗?不怕娘家倒霉?还是说盼着娘家倒霉?” 暮烟两眼紧紧盯着那妇人说:“我说我们家怎么年年不顺,灾祸不断,原来都是拜你所赐!” “小蹄子惯会揪这些无端的错。” 暮烟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错,那还不带上你嫡出的孙子孙女,快点滚!”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那个从小就病病殃殃的小丫头,居然敢开口骂她。 “你个小蹄子,你爹娘都和离了,你再不是我们暮家的人,有什么资格叫我滚,该滚的是你!” “我是不是暮家人也不是凭你说,我既然能站在这里,便是合理合法的,而你今日站在这里,就是个不懂规矩的无知蠢材!” 此时老太婆从屋里出来朝她闺女说:“别吵了,你先去帮我挑担水!水缸都见底了。” 那妇人回头没好气地朝老太婆道:“我哪里挑得动水,我大老远来,连饭都没吃上还要给你挑水”,说罢过来拉起她的孙子孙女走了。 暮征扯扯暮烟的衣襟:“姐姐我怕!” 这孩子再无辜,暮烟也没有理由将他带回去。先别说梁氏肯不肯,她自己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她将暮征的手扯开,径自出门,二奶奶朝孩子伸出手去,将他拉去了西屋。 回到家,暮玲见她脸色不好,便问:“他们为难你了?” “我凭啥叫她为难,我将那只黑乌鸦骂走了。” 梁氏笑着道:“长本事了!” 暮玲也打趣:“那还不是受了您的真传。” 一家人高高兴兴做灯盏,准备晚饭。天气慢慢回暖,过年剩下的东西得紧着打扫了。炖肉烩了野山菌和粉条白菜,还有梁氏自己冻的冻豆腐。炸丸子,回锅肉,豆腐盒…… 又是满满当当一桌子,比过年的时候都不差。年夜饭因为有暮泽年和老太婆在,饭菜虽好,大家吃得却不尽兴。初二那一桌菜也不错,气氛就更不用说了。 今日只有他们娘四个,这气氛才像是过年。 连暮丰都从东屋里出来,拿起扫帚打扫院子。他已经十五岁了,义城是去不成了,关于未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他也想做个有用的人,过上体体面面的日子。 傍晚,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原本蹲在大门后面的鸡突然跑了进来,梁氏冷哼一声:“对门那个臭婆娘,日日趴着听墙根”,说罢她故意提高嗓门问:“丰儿,今日这回锅肉香不香啊?” 暮丰也高声道:“香,可香了,比登云楼做的都好吃!” 几人侧耳听听,好像是有人在弄大门,若是对门那女人在偷听,她一定是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动静的。 暮烟站起来出去看,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一张小脸,正瞪着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往里看,是暮征! 她过去将大门拉开一点:“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暮征怯懦地用小手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姐姐,我饿!” 他的样子固然可怜,可暮烟还是咬了咬后槽牙,暗自想:这是被小鬼缠上了吗? “你爹呢?他不给你饭吃吗?” “爹不在家。” “你奶奶呢?” “那个老奶奶说家里没水,没办法做饭,叫我出门去要饭,我闻着这里有香味。” 让他进去吃饭,不可能。暮烟回了灶屋,拿空盘子拨了些菜,又放了个馒头在上面,梁氏问她做什么,她说门口有个要饭的。 暮烟将盘子递给暮征:“好好端着,回去吃,以后不要来了,你不该来这里。” 暮征道了谢,小心翼翼端着盘子转身往后走,暮烟又在后面叮嘱:“去西屋的奶奶那里吃。” 暮泽年去哪儿了,把孩子丢下就不见了人影。 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吃晚饭,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哭声:“哎呀,天爷呀!我一个孤老婆子活着还有啥意思啊!还不如早点去了呀!” 那哭声经过暮家的院子外,一直往村南边去了,暮家的祖坟就在那边,出胡同穿过一小片柳林便是。 第117章 雇人挑水 暮丰停下筷子看着他娘:“是我奶奶。” 梁氏用冷厉的眼神瞪着他:“你都没有爹了,哪里来的奶奶。” 暮丰低头继续吃饭,暮玲道:“你想去就去,毕竟将来你们还是要入同一个祖坟的。” “我没想去。”暮丰辩解道。 胡同南口的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嘈杂,都是来看热闹的。隔着院墙都能听见有人说:“这梁氏素日就厉害,怎的连正月十五都不管老人饭吃,让老人去祖坟上哭,可真是不孝。” “还真是,怪不得三个孩子都没教好,大闺女为了男人跳井,儿子十五了还啥都不会,那个小的才十来岁就整日与男子勾勾搭搭……” 话越说越难听,梁氏气得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忽”地起身就往外走,三个孩子也紧紧跟上。 一堆人站在胡同南口,也就是暮家的院子外不远处,听见他们家开门,都纷纷回头看过来。 梁氏昂首朝人群微微一笑道:“大伙儿都挺爱看热闹,那怎的不走近些去看,看看那老太太是受了何等的冤屈。” 人群中有人说:“这妇人怎的如此无礼,称自己的婆婆老太太。” 梁氏道:“大伙儿可能还不知道!我与暮泽年已经和离了,现在那老太太已经不是我的婆婆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知道的人说:“我倒是听了一耳朵,没当回事,既然和离了,你咋不回娘家去?” “这房是我盖的,我的孩子也都在这里,我凭什么要回娘家,无非我死后不入他暮家祖坟便是了。” 夫妻和离,这在陈钟村还是头一宗。哪家过日子没个磕磕碰碰,之前暮家在村里人看来还是过的不错的。外面有个挣钱的男人,家里有个能算会干的女人。这眼看着孩子都大了,怎么就悄咪咪地和离了。 有个好事的女人问:“你们究竟为啥要和离?” 梁氏道:“暮泽年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连孩子都有了。我们娘几个,一年到头是见不到人也见不到钱,还要替他养老娘。和离了,也好给他外面的女人腾位置,让外面的孩子认祖归宗。” 这种热闹,怎么能少得了对门的刘氏,那女人撇撇嘴道:“和离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满大街嚷嚷。” 梁氏道:“和离是没什么光彩,可也不丢人,至少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这一和离,害的可是三个孩子,叫他们今后如何嫁娶?” “人各有命,他们既然愿意跟着我,好坏就都得担着。” 坟头上的哭声还在继续,不得不佩服那老太婆的体力,连梁氏都不及呢! 吴平顺从胡同北口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这大过节的,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哭天抢地的,多不吉利呀!” 刘氏抢着附和道:“可不是嘛!扰得人饭都没法吃!” 梁氏冷冷道:“她要去哭先人,那谁管得了。” 吴平顺拨开人群去往坟地,众人也纷纷跟去看热闹,胡同口只剩下梁氏一家四口。 “哎呦,老太太,这大过节的您这是哭啥呀!” 老太婆止了哭声,抽抽噎噎道:“平顺啊!我老婆子可怜啊!我那三个儿子,是死的死,过继的过继,只剩下泽年一个,可是他又总是在外面跑不在家,如今我是连个挑水的人都没有啊!你说我还活着干啥,还不如进坟头里去陪我老头子。” “大娘,您别这么说,您不是还有孙子孙女吗?再说您闺女就一个村住着,她不是经常过来看您吗?”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能指望人家管我。” “那您就跟着泽年哥去城里。” “如今他混的连营生都没有了,他那女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还带了个孩子回来丢在我那里,说是出去找营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都几天不见人了,我那水缸打昨日就空了,今日连脸都没洗呢!”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没人挑水。 又是刘氏说:“不就是一天一担水吗?顺带手的事,这梁氏也太刻薄了!” 梁氏隔着小柳林就听见了她的话:“你不刻薄,那你怎么不去挑啊!” “有我什么事儿啊!” “知道没你的事儿就走远点儿,别在这里裹乱。” 老太婆一看没人理她的事,又扯开嗓子嚎起来:“哎呀天爷呀!” 吴平顺皱着眉头制止道:“好了好了,别哭了,眼泪也不能当水喝啊!” “那我就在这里哭死,跪死,渴死!到时候你可得找人帮忙把我给埋了。” “年还没过完别说这晦气的话。” 吴平顺抬头看看正走过来的梁氏一家,梁氏道:“别看我家玲子,她已经说下了婆家,最晚到年下就成亲了。我家丰儿也没有做过力气活,烟儿还小,我又有咳喘的毛病,以后我家的水还不知道谁来挑呢!她不是有钱吗?亲闺女一来就炖肉,我看要不让她闺女给她挑水,要不就把吃炖肉的钱拿出来,雇人挑水,也应该够了。” 众人都说这办法合理,刘氏喜形于色道:“那要是雇人可得紧着我们家,我家大刚二刚都能挑水了,两家离得又近,喊一声就听见了。” 这妇人可真是一空都不落! 吴平顺问老太婆这样行不行,老太婆嘟囔道:“从没听说过吃水还得花钱的。” 二奶奶不知道啥时候也站在人群外:“想不花钱也行,像我一样,挑不动就提着瓦罐去提水,也渴不死,你不是有瓦罐吗?不会拴绳子我帮你拴。” 这时候众人才算听明白,这老太婆是又想舒坦,又不想出钱。 大概是跪得累了,也觉得地上凉,老太婆用手撑着地站起来:“那要多少钱?” 暮烟道:“论担更公平,水井离家不远,一担水两文钱,不多!” 众人到说不多,刘氏急忙道:“行,这活儿我家接了,大娘,以后天热了,您就可劲儿地用水,用多少都行,没了就喊大刚给你挑。” 老太婆拍拍膝盖上的土道:“我那是祸祸钱呢!当谁傻。” 人群里有人笑话刘氏:“两文钱的营生都抢。” 刘氏眉目一挑道:“苍蝇不大也是肉。”说完她将手朝老太婆一伸:“我这就让大刚去挑水。” 老太婆翻开衣襟,从藏在里面的钱袋里摸出来两文钱来,放进刘氏手里,刘氏大声叫大刚去挑水。 第118章 顶灯 回到家,暮玲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这老太婆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暮丰道:“不是有人给她挑水了,她渴不死了。” 暮烟道:“人活着可不光是要喝水,还得吃饭,穿衣。以后咱们不给她粮食了,她吃啥。” “也买呗!”暮丰道。 梁氏冷笑一声:“就她儿子一年给她那几吊钱,够吗?” 暮玲也笑道:“可不是嘛!以后她闺女再来,别说吃肉了,饭有没有吃的都不好说。” “那肯定就不会来了!” 梁氏起身回北屋,顺手将院子里晾干的衣裳收了,回屋叠好,打开衣柜的门想放进去。她一眼看见里面摆着的几双鞋,那都是她一针一线给暮泽年做的。本想他回义城的时候给他带上,可是后来和离了,便没有再给他。 这些鞋做得好好的,而暮丰的脚比暮泽年小,穿着不合适。 暮烟进来拿自己的衣裳,看见梁氏正看着柜子里发呆,走近道:“这些鞋先留着!留着卖给他!” 梁氏回头笑道:“你是钻进钱眼里了!” “娘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没钱寸步难行。还有,既然姐姐的婚事定下了,那就该着手准备嫁妆了,嫁衣我负责,其他的我们也不懂,您去置办。咱得把姐姐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让村里人知道,咱这个家不是靠爹是靠娘。” “好,打家具,打首饰,慢慢准备起来。” “还应该去她婆家走一遭,看看他们的婚房准备得如何,家里的人如何,好不好相与。” “如何又怎样,还能反悔不嫁吗?” “嫁是要嫁的,不过是要让她婆家人知道,她是有娘家人撑腰的,不敢轻待了她。” “等商量下聘的时候再说!” 戌时了,梁氏喜吟吟道:“走,去点灯!” 她将插了灯芯的灯盏放进盘子里,逐一点燃,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敬神。 给神仙上了香,磕了头,然后端着一盘灯盏去了各个房间,院子里各个角落,嘴里还叨念着:“正月十五顶灯了,顶了灯,一年顺遂平安。” 三个孩子也各自点燃了灯盏上的油纸灯芯,举着,顶着到处走。 灯芯都点完了,梁氏将燃剩下的灯芯逐一拔下来,放在刻了铜钱印子的黄钱纸上。 暮烟问:“娘,这又是做什么?” “这燃剩下的便是不吉,是灾祸,一会儿将它们点燃了送出去。” 暮玲也过来帮忙,燃剩下的灯芯都拔完了,用黄钱纸裹起来,在油灯上点燃,拿着往外跑。 暮烟好奇,也跟着跑了出去,只见暮玲拿着点燃的黄纸卷,一直跑到南边的柳林里。眼看手就要被烧到了,她才将纸卷往地上一丢,口中说道:“所有灾祸都走远”,然后转身往回跑。 回身看见暮烟跟了出来,便拉起她的手往回跑:“你跑出来做什么,快走,不要回头。” 一进门,暮玲立刻关门上闩,拉着暮烟一直跑回了屋子。 次日还是要去镇上,暮玲和梁氏一早就起来烙饼,暮烟起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烙好了一大摞饼。 旁边的小灶上坐着锅,梁氏一边看着大锅里的饼,一边翻着小锅里的东西。暮烟一看,那不是昨晚顶过的灯盏吗?不过被拍扁了些。 黄黏米面做的灯盏被拍成了一个个小饼,用油煎的两面焦黄,放进盘子里,趁热撒上一层糖霜,看着就好吃。 暮烟禁不住诱惑,伸手去拿,梁氏将她伸过来的手拍开:“烫着呢!黏东西凉得慢。” 稍凉片刻,暮烟又拿筷子去夹,这次梁氏没再拦她。夹起来试着咬了一口,果然还是很烫,只能勉强入口。外面焦脆,里面软糯,又香又甜。 “娘,真好吃!” “好吃也不能多吃,你胃口不好,这黏东西不易消化。” 暮烟看着笸箩里还有好多灯盏,便寻了个小麻布袋子来往里装。 梁氏问道:“你拿这么多做什么,昨日送的那些你二奶奶都吃不了。” “不是给二奶奶,我要带给我的兄弟们。” “啥兄弟?” 梁氏还不知道他们结拜的事,听暮玲说了,倒也没有开骂,只是叹了一声道:“在外面有些交集也好,这村里人,都只想着看热闹,有几个是真心待人的。” 准备妥当,姐妹俩提着装满饼的篮子准备出门,梁氏朝东屋喊道:“丰儿快起来,帮你姐提着篮子,这一篮子大饼也有些分量呢!” 暮丰在屋里含含糊糊答应着,暮烟阻止道:“不用了,我们提得动。”她是怕上次的事情再发生。 梁氏道:“让他去!等你姐姐出嫁了,还不是得你哥去帮你,你一个人怎么行。” 她想的不无道理,但是暮烟知道,那绝对是行不通的。 “娘不用担心,等我姐出嫁了,这小铺子咱就不开了,做些别的生意。” “不开了,这铺子开得好好的,日日都有进项,不开多可惜。” “我看您的咳嗽也好了,您要是舍不得关,就您带着哥哥去,房租我来付,赚多赚少都归你们。” 暮丰正好从东屋出来,连声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暮烟道:“绝不反悔,咱们是一家人,只有大家都好了才算是日子过好了。你都十五了,也该有个正经营生,也好说媳妇儿,了了咱娘的大心愿。” 她们还是没让暮丰跟着去,梁氏知道她们是嫌弃暮丰懒惰,这也怪不得她们。 一到镇上,暮玲忙着生火,暮烟则提着装灯盏的麻布袋子去了娇兰坊,一进门,见陆君铭正在院子里练枪。 他身上未着外袍,只穿着舒适的素色内袍,腰上用一根同色丝绦松松地揽着。 一柄银枪被他使得招式纯熟,枪影如游龙般将他团团包围。一套枪法练罢,他将枪纂往地上一戳,深深吸口气。 暮烟手里拿着袋子,无法拍手,便只有开口叫好,陆君铭这才发现她,微笑着道:“烟儿,你来了。” 暮烟将手里的袋子举起来:“我来给你送好吃的。” 焦氏从屋里出来:“烟儿来了,我看看送什么好吃的。” 暮烟先问了她的身子,又与她交代着灯盏的吃法,焦氏听了立刻就明白了:“这与我家乡的糯米糍粑有些像,我会做,不过你说这是灯盏我倒是不知道。” 陆君铭也听着新鲜,让他说顶灯的事。暮烟拿出说书的本事,将昨晚的事讲得绘声绘色,听得陆君铭好生遗憾。 “可惜我昨晚没住在村里。” 第119章 无人目送 焦氏见她拿来这么多,便说:“一会儿我做好了,给你的兄弟送点去,让他们都尝尝。” 暮烟先回了铺子,今日的客人比前几日要多些了,往来于官驿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她们正忙着,见一辆马车在官道边停下来,使车的是曹家的长工大强。马车上下来的是曹夫人和曹璋,曹夫人去了旁边的医馆,曹璋则来了暮烟她们的铺子。 “要走了?”没等曹璋开口,暮烟便问。 曹璋点点头:“下月初,书院就要大考了。” 暮烟灵机一动,拿起根没切的酱香豆角摆在案板上,又在旁边摆了两个咸鸭蛋,笑着对曹璋说:“看,一百分!” 曹璋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百分就是满分,是祝你考试顺利的意思。” “谢谢你,这祝福我收下了。” 暮烟用油纸包了些酱香豆角,又包了几个咸鸭蛋,一起交给他:“带着路上吃。” 这时候田先生背着包袱从北面走过来,见了曹璋拱手称了声“公子”。如今他不再是曹璋的先生,而是他的陪读,与下人无异。 曹璋朝他微微颔首,还是称他先生,抬人亦是奉己,身边的陪读都是先生,那公子自然显得更尊贵些。 田先生走到档口外对暮玲说:“玲子,我今年一定会攒够二十两银子。” 暮玲冲他嫣然一笑道:“不必了,我已经定下了亲事。” “你就这么急着嫁人?” 暮玲抬头冷冷道:“我是着急,今年我都十七了,再不嫁便寻不到好人家了。” “那我呢?” “先生将来定是贵不可言,哪里是我这等村姑能攀附的上的,我有自知之名。” “就为了二十两,二十两,将来我定会有数倍于二十两的银钱!”田先生愤愤说罢,快步上了马车。 曹璋道:“他心里还是有姐姐的。” 暮玲摇摇头道:“不必劳烦他了,我消受不起。” 曹夫人从医馆出来,脸色非常难看,许是为了掩饰,不停地用手帕擦拭嘴角,也是快步走去了马车,上了车才叫曹璋:“璋儿快走,不然天黑赶不上投宿了。” 曹璋匆匆与暮烟告别,去了旁边医馆,给他爹正正经经行礼道别:“父亲,儿这就去了,您在家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莫让儿子挂念。” 曹先生朝他摆摆手:“去!考罢了来封书信。” 没有叮嘱,没有期望,他只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就好。从医馆出来,走到马车旁边,曹璋又回头去看铺子里的暮烟。这时候陆君铭提着个小篮子走过来:“烟儿,都做好了,看看是不是你说的味道。” 他将篮子放在档口,暮烟掀开上面盖的白布帕子,惊喜道:“切得这么好看,还撒了蜜饯碎渣,比我娘做得可精致多了。” 暮玲也凑过来看:“这话可不能当着咱娘说。”她看了才知道,暮烟可不是单纯拍马屁,这篮子里的吃食的确做得很精致。 拍扁拍薄的灯盏,也是煎得两面焦黄,又切成了菱形小块,上面撒了糖霜和蜜饯碎渣,比点心铺子里卖的茶食都精致。 两人各自捏起来一块尝了,也是连声夸赞,惹的曹璋都想过来尝尝,怎奈他娘又在马车里催了,他只得上了马车。 他们的马车沿着官道远去,无一人目送。曹先生始终没有出医馆的门,暮烟姐妹则在与陆君铭说话。 暮烟拿了个小碗,捡了些进去,又重新将帕子盖好:“这个给照儿,剩下的你给周良生送去,就是时辰不早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去书塾。” “无妨,他不在家,我与他留下便是。” “陆君铭,午后我去找你对账,再计划一下今年的生意。” “好!”陆君铭答应着去了。 暮烟端着小碗去了医馆,此时里面没有病人,曹先生与照儿都坐在桌子旁看书。她轻轻叫了声“先生”,照儿立刻满脸喜色回身道:“姐姐!” 曹先生也抬头冲她一笑,可是还没有开口便先咳嗽。 “先生的病还没有好吗?您医好了那么多人,怎的自己这么点小疾都治不好?” 照儿起身道:“先生是心疾,药石惘然。” 心疾,那定是舍不得夫人和儿子!这事,除了当事人,旁人谁有办法。 “先生,照儿,这是我娘昨日做的灯盏,焦娘子又加工了一番,很好吃,给你们尝尝。” 曹先生摆摆手:“我不吃甜食,给照儿吃!” 照儿得了允许,立刻跑过去将碗接过来,拿起一块填进嘴里嚼着,连说好吃。 曹先生面色微沉道:“食不言。” 照儿立刻不再出声,闭上嘴慢慢咀嚼。 “我们铺子里有火,先生若是想吃些什么,让照儿去说一声便好。” 暮烟才离开医馆,就听见官道上有人叫她:“暮烟,暮烟。”只见一辆银灰色车衣的马车停在路边,小车窗拉开,里面露出一张笑得很开心的脸。 “池解!” 来的人正是池解,那个暮烟认为同是穿越者的人。 池解跳下马车,负手站在路边,满脸尽是得意,是在说:你们不告诉我,不接我,我自己也能来。 再看他身上的衣裳,是明艳的橘黄色,衣襟上绣的是一圈船锚图案。古人从不在衣服上绣这个图案,这又是个现代元素。 暮烟疾步走过去,放低声音问:“快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池解不解道:“上谷啊!还能是哪里。” “我自然知道是上谷,我是问你是不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池解惊色未平,便听到陆君铭的声音:“你小子,让你再等两日,怎么就等不及了,你那个身子,若是在路上犯了旧疾,无人救治可如何是好。” 池解负手昂头转向陆君铭:“我等你等的花儿都谢了!” 这句话好熟悉! “你刚才说什么?”暮烟两眼紧紧盯着池解,越来越觉得他就是个穿越者。 陆君铭几步走近,将暮烟拉得离池解远些:“烟儿,人家一路劳顿,定是渴了饿了,我们去登云楼,与他接风。” “好”,暮烟立刻答应着。 暮烟还是第一次来登云楼,里面雅间都非常宽敞,但是装修有些老旧,在一个乡村小镇,已经算不错了。 酒菜上来,池解滔滔不绝说起他的孤单寂寞,惹得暮烟都泛起了同情心。 “池解,你来的仓促,君铭那里住处也不宽裕,不如你就先住在客栈!” 陆君铭道:“不必了,我已经寻到了开工坊的地方,那里地方宽裕得很。” 第120章 泼皮 这才几日不见,陆君铭就已经找好了开工坊的地方。 “在哪里?”暮烟急着问。 看她用同样急切的眼神和语气对着自己,陆君铭很欣慰:“就在镇子南面,那里原是个木器工坊,工坊主人年纪大了,不做了,便将地方转手。” “那要多少钱?” “乡村小镇上的地方不值钱,很大一个院子,不过八十两而已。” 八十两,凭烟玲小铺的收入,也要攒差不多一年才够。 “一会儿咱们去看看!” “好,顺便安顿一下池解的住处。” 用罢了饭,三人一同坐上池解的马车,去往工坊。使车的小厮叫泽芜,是贴身伺候池解的。不仅名字好听,模样长得也很清秀,不愧是大宅门里出来的人。 马车下了官道,在镇子最南边停下,一条不宽的土路,南边是麦田,北边是座大院子。 陆君铭说的没错,那院子确实很大,但只是北面有一排房子,东西两侧都是敞口的棚子,里面还有些胡乱丢弃的木头,看来这里之前是做木工的地方。 陆君铭说:“以后将这院子都盖成房子,再有大宗货物送来,便可以存放在这里,不必再放在吴家的院子里,还要干娘专门看着。” “你是说不租干娘的院子了?” “租自然是要租的,不过不是现在的租法。” “将铺子拆掉!”暮烟笑得非常开心。 陆君铭笑道:“还没见谁铺子要被拆了还如此高兴的。” “不破不立!” 既然地方已经买下了,那便不能空着,首先要开始着手打扫修缮。 陆君铭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屋子:“只粗略打扫过,若是要住人,还须细细打扫,回头我让小柱子也来帮忙。” 屋子很大,但是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池解问道:“就让我住在这里?” 陆君铭点点头:“不够你住吗?” “不是够不够的问题,是太简陋,连家具都没有,再说这荒郊野外的,我一个人不敢住,你得陪我。” “不是有泽芜陪你吗?” “泽芜胆子比我都小,除了端茶倒水,一无是处。” 泽芜正好提了行李进来,听见他主子在说他一无是处:“爷,我怎么就一无是处了,除了端茶倒水,我还会赶车,做饭,甚至洗衣裳我都会。” 池解回头瞪着他,泽芜立刻闭上了嘴。陆君铭道:“你看看,人家啥都会,能把你伺候的好好的。” “那我也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寂寞啊!泽芜只会干活,又不识字,又不会下棋聊天,若是你不来,那就让暮烟来陪我如何?” “我来,一会儿我回去跟我娘说一声,顺便带些东西过来,正好这里地方宽敞,我的马住得也宽敞些。” 陆君铭回了娇兰坊,顺便送了暮烟回铺子,泽芜收拾打扫,池解站在屋门口呼吸新鲜空气。 院子很大,纵使有院墙也遮不住外面的春色。站在屋外,视线越过墙头,便可以看到大片绿油油的麦田,令人心旷神怡。 陆君铭去了约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他才回来,手里牵着马缰绳,马背上驮着行礼,小柱子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两个食盒。 池解从屋里迎了出来:“怎么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怎么可能,你远道投奔我而来,我岂会负你,叫泽芜来帮忙搬东西。” 池解叫了声“泽芜”,泽芜立刻跑了出来,帮忙往里搬东西,小柱子将两个食盒提进了屋里放下,又出来帮忙。 陆君铭抱着铺盖卷往里走,站在门口的池解赶紧躲到一边,陆君铭嫌弃道:“你倒是帮忙啊!大少爷。” 池解又往旁边闪了闪:“这些粗活儿我可做不来。” “那你去摆饭!” “行,这活儿我可以。”池解屁颠屁颠跟在陆君铭后面进了屋。 小柱子问泽芜:“他们两个认识很久了吗?” 泽芜道:“认识是有几年了,在上谷的时候,他们在同一家书院读书,不过十分要好却是从去年春日里,我家公子坠马以后。” 他们两个搬东西,安置马匹,屋里面,两位公子已经在喝酒畅谈。 “君铭,在上谷,虽说是吃喝不愁,也有人伺候,可他们都拿我当神经病,吃什么都不香了。在这里,我只认识你一人……” “在我眼里你也是个神经病,成天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日后你就知道,我所说的,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字字千金。” “好,字字千金,那你多说点,让金子装满这院子,咱们也不必费心开什么工坊了。” 娇兰坊只剩下焦氏一个人,陆君铭不放心,便让小柱子回去了。临行,小柱子与泽芜交代了些日常事务,诸如哪里卖什么之类的。 陆君铭与池解吃饱了,喝醉了,同塌而眠,泽芜只好去了他处歇着。 找工匠,修缮房屋,置办器具,工坊里一片忙碌。陆君铭监工,池解就在屋子里画设计图,亦或是两人喝茶下棋,闲话春光。总之,他们的日子非常惬意。 过了正月十五,娇兰坊内又慢慢开始热闹起来,镇上的姑娘们,已经将这里当成了个绝好的去处。焦氏的日子,也因为这些姑娘们,变得有趣。 这日,春风送暖,阳光明媚,焦氏便带着姑娘们在院子里就坐,一边绣花缝衣裳,一边闲谈。 忽听门上有响声,焦氏唤了小柱子去看看,小柱子还没有走到门口,院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三个撇嘴歪脖,衣衫不整的男人站在了院子里,他们那模样一看就是泼皮。 小柱子上前将他们拦住:“几位爷,有何贵干?” 其中一人道:“我听说这里卖衣料,还教人绣花裁衣,我们来看看。” 姑娘们纷纷聚到一起,焦氏过来道:“几位爷,我是娇兰坊的主人,我这里来的都是些姑娘家,几位怕是不方便。” “我只听说这里卖衣料,可没听说只许女的进男的不让进,爷有钱,要买好料子,快将好料子都拿出来。” 另有一人说:“拿出来多麻烦,我们进去挑多好。” 三人齐道“是”,迈步就要往里走。焦氏吩咐小柱子去把衣料拿出来,那三人却执意要往里闯。院子里的姑娘们纷纷起身躲避,有几个已经躲去了耳房。 第121章 恩爱 那三个泼皮本就不是来买衣料,纯粹就是来找麻烦的。他们不理焦氏,径直朝里闯去,吓得那些姑娘们一阵阵惊叫。 小柱子过去阻拦,被他们一把推倒在地上。焦氏上前一步将他们拦住,朝地上的小柱子使个眼色,让他去找陆君铭,小柱子爬起来撒腿就跑,那三个泼皮也没有去管他。 三个泼皮欲绕过焦氏往里走,焦氏面色平静扭头对姑娘们说:“姑娘们别怕,进屋去喝茶。” 姑娘们都跑进屋里,将门关了起来。那三个泼皮眼神越过焦氏,一个劲儿往里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焦氏张开双臂将他们死死挡住,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焦氏一番,然后嘿嘿一笑:“兄弟们,眼前这个也不错,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可比那些雏儿有味道多了。” 三个人嘿嘿笑着,伸手就要抓焦氏,焦氏没有躲闪,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一人脸上。那人恼羞成怒,收起脸上的笑,举起手来就要打焦氏。 焦氏下意识将头扭到一边,闭上眼睛。耳边听得“啪啪”两声,而焦氏并没有觉得脸上疼痛。她睁眼一看,那三个泼皮有两个人捂着脸躲到一边,另外一个躲得更远,而她面前站的是个身高马大,面色略黑的壮汉。 “远陵哥!” 远陵是陆鸿的表字,来的人正是陆君铭的父亲陆鸿。 陆鸿喝了声“滚”,那三个泼皮立刻夹着尾巴逃跑了。 姑娘们从屋里出来,问陆鸿是谁,焦氏一时没想好如何回答,陆鸿道:“我是焦娘子的夫君,她与我闹了点别扭,便跟儿子来了这里。” 陆鸿虽然手上没拿兵器,身上也未着甲胄,但他的将军气势还是表露无遗。那些姑娘们都纷纷赞他们是郎才女貌,姑娘们陆续告辞离开。 陆君铭在门外下马,手执马鞭跑进来的时候,正看见陆鸿与焦氏并肩进屋。 陆鸿道:“兰儿,你一声不吭就走了,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想离开我。” “不是,远陵哥,我只是不想让铭儿失望而已。” 原来人家两人恩爱有加,陆君铭的努力争取,都是多余的,没有人在乎。 陆君铭转身想走,小柱子从门外跑进来:“大哥,你这就走了?” 陆鸿与焦氏闻声回头,齐声唤“铭儿”。陆君铭噘着嘴道:“你们恩爱有加,是我不该将你们拆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连我都是多余的!” 他转身跑了出去,焦氏道:“不用管他,他在这里有了许多朋友,比在上谷过得开心呢!” “那你呢?在这里过得如何?” “整日与一群姑娘们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回到了闺阁的日子呢!” “那我呢?只是你命中的过客?” 焦氏侧首望着陆鸿,眸中藏着万千情意:“远陵哥,此生能够遇到你,是我的福分,只可惜我们遇见的迟了一步,但愿来生,我们能早些相遇。” 陆鸿轻揽着焦氏的肩,两人进了屋门。 陆君铭回到工坊,气呼呼下了马,给大白马来了一鞭子,让它自己去马棚,然后将马鞭子一丢进了屋。池解与泽芜正从大门外进来:“君铭,这是谁惹了你?” 陆君铭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就喝,里面的茶早凉了,他喝完才说:“泽芜你是怎么伺候的,为什么茶都是冷的?” 池解站在他面前并不落座:“你在别处受了气也没道理来我这里发火,泽芜是我的人,你凭什么叱责他。再说这茶,本来就是冷的,我没倒是想留着浇花用,谁让你喝了?” 陆君铭也知道自己不该乱发脾气,长出一口气道:“我爹来了,你说是不是你向他透露了消息,否则他怎么一下就找到了我娘的住处。” 池解这才在他对面坐下:“你爹又不是没脑子他会想,他鼻子底下也有嘴,会问,还用我透露?” “不是你?” “与我无关。” “那我请你吃饭。” “要吃好的!” 两人一笑泯恩仇,吩咐泽芜去登云楼叫菜。菜刚刚送来,暮烟就来了,手里拿着账本,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账对了。 他们才坐下,小柱子又来了,他说娇兰坊里没有他待的地方。暮烟不解,小柱子神秘兮兮道:“你还不知道,大哥的爹来了。” “那不正好用你伺候吗?” “人家”,小柱子将两只手交错在一起,揉搓,扭扯,暮烟立刻明白了,朝陆君铭诡异一笑:“那你是不是该有弟弟妹妹了。” 池解抿嘴忍着笑,陆君铭将筷子在碗边上敲了敲:“吃还堵不上你们的嘴,是菜不够吗?让泽芜再去叫些。” 池解拦道:“你别有事没事就折腾我的泽芜,现在他们在说你们家的事。” “吃饭!” 暮烟和小柱子正眉来眼去用表情交流,周良生又来了:“大哥,听说你买下了这院子,要开工坊,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忙的。” 暮烟问:“你没去书塾吗?” “今日书塾休沐。” 几兄弟就差照儿了,他现在是医馆学徒,应该是不能随便走开。 他们话音才落,院子里就传来照儿细嫩的声音:“大哥,烟儿姐姐?” 暮烟笑着道:“照儿,快进来。” 池解问:“君铭,这都是你的朋友?” 陆君铭点点头:“确切说是结拜兄弟。” “你们居然结拜,那怎么不叫我?” “当时你不在嘛!” “那不行,重新来过,再拜一次。” “那不行,结拜又不是儿戏,我们可是正正经经磕头结拜了的。” “我不管,我就要结拜。” 小柱子道:“拜就拜!这有什么。” 陆君铭朝他狠狠瞪了一眼,用极低的声音说:“不行,他年龄比我大。” 众人这才明白,他不同意再结拜,是不想失去大哥的位置,可现在池解死咬住不放,陆君铭道:“池解,你我本来就是好朋友,不用结拜胜似结拜的那种,来,兄弟们,叫池大哥。” 兄弟几个识趣地叫了声“池大哥”,池解这才作罢。 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人,桌上的菜这次是真的不够了,不好再劳烦泽芜,小柱子自告奋勇去买菜。他骑上陆君铭的马,疾驰而去。 暮烟问照儿:“你不在医馆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照儿苦着脸道:“师父几日身子非常不好,总是咳嗽,还胃口疼,精神也极差,今日他早早回去休息了。” 第122章 入股 暮烟清楚,曹先生那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曹先生的药便是他的夫人和曹璋,而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回来的。 “照儿,你要想办法逗先生开心,然后想办法让他出门走走,别整日就只待在医馆里。” 照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师父说医馆里的药材不多了,要去药都一趟,进些药材回来。” 说起药材,暮烟想起他们家开的那块地:“照儿,那你陪着先生去,心情不好的人只要做起自己喜欢的事,精神一集中,不再胡思乱想,身子自然就好了。还有,你去了也是很好的学习机会,你帮我看看,哪些药材好卖,生长期短,价钱高。” 照儿挠挠头,皱起眉头:“姐姐,我怕……” 陆君铭道:“好了,别为难小孩子,你若是想去,我陪你去便是。” 池解似乎看出了些什么,用拇指指腹抹抹自己的鼻头:“暮烟,我看你每次见到我都像是有什么话说,可每次又被君铭打断了。” 他摸鼻子的动作,妥妥的古惑仔行为,暮烟连连点头道:“是啊!找个时间,咱们好好聊聊。” 陆君铭又用筷子敲敲盘子:“不允!” 池解和暮烟一齐道:“你闭嘴。” 这时候小柱子提着食盒进来:“我大哥怎么惹着你们了?” 陆君铭道:“看见了!这才是我兄弟!” 池解嗤之以鼻:“你跟你的兄弟们好去,我只要暮烟一个朋友就够了,她没有与你们结拜!” 小柱子嘎巴嘎巴嘴,没能说出什么来,陆君铭举起筷子又要敲盘子,暮烟用自己的筷子将他的筷子架住:“别再敲了,我娘说要饭的才敲碟子敲碗。” 池解笑着附和:“没错,我娘也这么说。” 陆君铭夹起块肉丢进嘴里,用力嚼着,不再说话。 今日他们没有喝酒,吃完饭,暮烟拿出账本要和陆君铭对账,周良生说他算术好,可以帮忙看账。小柱子帮泽芜收拾了桌子,便带着照儿一起去登云楼还碗碟,然后直接回了娇兰坊。 暮烟将账本摊开,陆君铭却不稀得去看,周良生凑过来看了道:“姐姐,你这账记得太乱,这样合算起来就麻烦,还容易落下。出入账要分开记,用两个账本,然后日日结算,一个月再做一次结算。”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陆君铭道:“那以后工坊开业了,就由你来做管账先生。” “我?” 暮烟也点点头说:“就你,工钱好说,也不用日日待在这里,只要把账管好就行!” 周良生面露喜色道:“我爹就希望我将来能做个账房先生,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那以后我就不去书塾读书了。” 这次暮烟和陆君铭一起说:“不行,书还是要读,你放学后和休沐日来这里便可。” “那好!” 周良生将暮烟记的账都捋了一遍,经过核算,这半年来烟玲小铺一共净赚了六十多吊钱,约合银子六十多两。 上谷进的货,一共净赚了二十几两,按照之前说的五五开,应该再给陆君铭十几两。 陆君铭听了说:“不用了,赚这点钱,你们姐妹俩风里来雨里去的,太不容易,只将本钱还我便好。” 暮烟将钱袋扯下来拍在桌上:“那算我入股工坊。” “这个行。” 周良生帮忙数了,暮烟的钱袋里共有三十余两银子,除去陆君铭的本钱和盈利,还多了几两,暮烟说是在上谷买衣裳和从娇兰坊拿料子的钱。 周良生看看陆君铭:“大哥,既然是入股,那便要写股权书,姐姐这些钱该占几成股份?” 池解用手掩着嘴干咳两声道:“我看还是五五开!” 陆君铭与暮烟又同时开口,不过这次他们的意见不统一。陆君铭说“行”,暮烟说:“不行!做生意最忌讳账面糊涂,一码归一码,我可不想占谁的便宜。你买这院子用了八十两,我就占四分之一好了,这些钱正好可以拿来做修缮,置办器具。” 池解又说:“既然烟儿入股,那我也要入”,说着他也掏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陆君铭将银子推还给他:“我有本钱,不用你!” 池解再次把银子推回来:“不让我入股,难道要我白白替你做工不成,我的工钱可是很贵的。” 陆君铭思忖片刻道:“好!就算你入股,不过只准入两成。” 两成就是五分之一,比暮烟少,池解不干:“凭什么,我就要与烟儿一样。” 陆君铭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池解,我能答应你入股是看在你远道而来的份上,就两成,不愿意就作罢。还有,烟儿不是你叫的,别叫的那么顺嘴。” 池解也不示弱,将银子往前一推,昂首道:“我就要与烟儿一样的股份,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日日都叫烟儿,偏偏在你耳边叫。”说罢又一连叫了三声,陆君铭眉头紧锁道:“允了允了,可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这样叫她,就一成股份都没有。” 周良生执笔写了股权书,三人各自签字画押。陆君铭与池解的字都不错,只有暮烟的字,难看至极,她后悔前世没有认真练书法。 陆君铭看了她的字也忍不住抿嘴笑了:“烟儿,改日我教你写字!” 暮烟点点头,却将目光转向池解:“池解,你的字也不错啊!想来是花了些功夫练过的。” 池解不屑道:“我们做设计的,在这方面自然是……”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改了口:“我与君铭师出同门,自然是不会比他差。” “那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池解眸色一震,还没有开口回答,陆君铭便抢答:“就是上谷最大的书院,平宁书院。” 池解面色恢复如常,也附和道:“是啊!我与君铭是同窗。” 陆君铭非要送暮烟回铺子,说是要去找修缮工坊的工匠,周良生说他认识工匠,三人一同离开了工坊。 池解一直将他们送到大门外,直到他们拐弯不见了,还一直站在那里。泽芜在一旁问道:“公子,您喜欢暮烟姑娘?” 他眼神呆滞道:“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 泽芜有些着急了:“公子,您与陆公子可是极好的朋友,俗语说,朋友妻不可欺,暮烟姑娘可是他喜欢的人。” 池解无奈地长出一口气:“你说些什么!” “您刚才不是说要与暮烟姑娘一起私奔吗?” “谁说我们要私奔了,我是说……,算了算了,再说下去你又该说我犯病了,我是个病人,说什么都不做数!”说罢转身回了工坊。 第123章 对头 工坊的房屋很快都修缮好了,器具也都差不多备齐了,池解已经给他家里写了信,先运一批各色油布和帆布过来,现在就差工人了。 陆君铭写了招聘告示,准备让小柱子去贴在镇上的大街小巷。暮烟也说:“我回村子也去问问,看谁家有人愿意来工坊做事。” 制衣厂的事,暮烟多少知道一些,不止需要女的,也需要有男的来做些搬搬抬抬的活儿。那些油布帆布,一捆可是重得很,女子两人抬都费劲。 陆君铭与池解商量一下,先招募女子二十名,男子名。 陆鸿只在镇上待了一日,又回村子看了太公,便回上谷去了。 这日又是赶集的日子,暮烟与姐姐正在铺子里忙,小柱子急匆匆跑了过来:“烟儿不好了,集上有人卖与你们一样的东西,说也是上谷运回来的,价钱比你们卖的还便宜!” 这里距上谷并不是很远,见她们东西卖的好,有人跟货也并不奇怪,可暮烟还是想去看看。 她跟着小柱子去了集上,北街有一处摊位,前面围了许多人。只听见人群里面有人高声叫卖:“大家过来尝一尝看一看了啊!上谷运回来的好东西,果脯蜜饯牛肉干,东西好,价钱便宜!” 这声音怎么听着耳熟,暮烟挤进去一看,在里面叫卖的正是几日不见的暮泽年。 他没了义城的营生,回来做些小生意谋生,本无可厚非,可他偏偏要卖与暮烟她们一样的东西,这就有点存心故意了! 暮泽年看见暮烟挤进来,却故意提高嗓音道:“上谷的果脯蜜饯牛肉干,与烟玲小铺卖的一样,价钱比她们便宜。” 暮烟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将他的摊子掀翻,人群中有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回头一看,是陆君铭。陆君铭拉着她离开人群:“何必与他计较,他也不过是谋生而已。” “可他实在是太气人了,换作任何一个人,他这样都是会挨揍的!” “他越是这样,咱们越是不能上当。这棋局,无论怎样都是咱输,你想想,你打了他,他会说你枉顾人伦,变本加厉败坏你们姐妹的名声。你不敢打他,他就大大方方公然与咱们唱对台戏,挤垮你们的小铺。” “那要怎样?” “不去理他便好,他卖这些,你们就卖别的,无处可趸的东西。” 暮烟眼珠一转道:“咸鸭蛋,还有我娘做的酱,小菜,还有……” “还有什么?” 陆君铭侧首看着她,等她回答,暮烟却只是抿嘴笑着不说话。她说与不说都不要紧,反正很快就能知道她想卖什么。与其追问打断她好看的笑容,还不如多看两眼划算。 这半年来,暮烟再没有生病,个子长高了不少,面色也红润了。再加上衣裳发式都有了改变,出落得愈发水灵。 两人去了吴家,花氏正在院子里晾衣裳,见他们进来便问:“要拿货?我来帮你们拿。” 暮烟道:“不必了,干娘您忙您的,我们来看看还剩下多少货。” 花氏指指南墙根儿油布盖着的东西:“那些干货还有一点,屋子里的果脯蜜饯没剩下多少了。” 两人一边往屋里走,暮烟说:“干娘,以后天暖了这些东西不好存放,我们就不上这些货了,这剩下的也不多了,您就拿去集上卖一卖!卖完了只将本钱还给我们便好,赚的都算您的。” “那怎么合适,你们大老远运回来的。” “没什么不合适,您这也是帮我们的忙。” 花氏将剩下的东西称了,让暮烟将数量记好,她便将这些东西推着去了集上。 她人头熟,尽管去的晚,还是顺利找到摆摊的地方,还是在丁字路口,与暮泽年的摊子相隔并不是太远。 她刚一开口吆喝“烟玲小铺的果脯蜜饯”,就有熟人过来告诉她:“吴家嫂嫂,那边也有个卖果脯蜜饯的摊子,东西与烟玲小铺的一模一样,价钱还便宜。” 花氏不信,亲自过去看了。她不认识暮泽年,见他口口声声说他的东西比烟玲小铺便宜,气不打一处来,于是高声吆喝道:“烟玲小铺的果脯蜜饯牛肉干,清仓甩卖,只收本钱!” 人群呼啦啦转向了花氏这边,毕竟烟玲小铺在镇上开了有些日子,暮泽年的摊子才第一天开张,论信誉度,自然是小铺更高。 暮泽年也提高嗓门吆喝道:“我这里也是清仓甩卖,只收成本。” 暮泽年那边没有几个人买账,花氏这边一个人都有些忙不过来了,小柱子从人群外挤了进去:“干娘,我来帮你!” 他手里还拿着一叠盖好印章的纸,是陆君铭叫他来帮忙的! 眼看着摊子前冷清下来,暮泽年哪里肯死心,他悄悄凑过去,向买东西的人打听了价钱,然后回到自己的摊子,吆喝出比花氏略低的价格。 小柱子听到了他吆喝,便继续往低里叫价,一来一往,很快就叫到了进货的价钱,小柱子便不再往低里叫,还故作无奈道:“没办法,东西不能赔钱卖啊!干不过人家,不卖了。” 他将装东西的竹筐盖上盖子,与花氏静静看着暮泽年那边。 他现在的价钱比进价还略低一点,凡是在烟玲小铺买过东西的人都知道,这价钱太便宜了。东西没问题,价钱又实在是便宜,原本不想买的人都改变主意要买一点。 暮泽年摊子上的人来来往往不断,他的手脚还真是麻利,一个人应对自如。很快,他竹筐里的东西都卖光了,心情愉悦哼着小曲收拾东西。 小柱子让花氏收摊回家,他悄悄跟上暮泽年。只见他喜滋滋推着推车上了官道,却没有去往回村的路,而是去了顺来客栈。 他才到客栈门口,梁掌柜便满脸笑容迎了出来:“这么快就都卖完了?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暮掌柜就是暮掌柜,怎么样,没少赚!” 暮泽年将推车放下:“嗨!今日就是杀杀她们的气焰,没赚!” 姓梁的一听没赚,脸色立刻变了:“什么,做生意不挣,赔本儿赚吆喝?” 暮泽年习惯性地陪着笑脸:“做生意哪有一上来就赚的,先要站稳脚跟,揽住客人,还怕以后没的赚?” 第124章 打擂台 姓梁的朝暮泽年一伸手:“那将本钱还我,这赔本儿的生意你自己去做!” 暮泽年苦着脸道:“梁掌柜,你看你,咱不是说好了,将她们的生意挤垮,然后咱们一起干。” 姓梁的是只铁公鸡,这赔本的生意他怎么会干:“要干你自己干,我现在退出,将本钱还我!” 暮泽年也收起脸上的笑,厉色道:“姓梁的,这主意不都是你出的,现在翻脸不认人,晚了,本钱都蚀了,没有!” “嘿,姓暮的,你耍赖是不是,光天化日就想白占人钱财!” “说好的合伙做生意,怎么是白占你钱财,姓梁的,你讲不讲理?” 姓梁的冷哼一声说道:“讲理?你连自己亲闺女都坑,就是个妥妥的无赖,还好意思跟我提讲理?” “那件事你也有份,若是张扬出去,你也脱不了干系!” 原来暮玲被掳走,这姓梁的也参与了。小柱子回到烟玲小铺,将听到的与暮烟她们讲了。 暮玲想起,她出事那日,就是姓梁的先来买过一次东西,然后她就出了事。还有将她抓走的两个人,她不认识,只记得那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个子都不太高。不过她后来仔细回想,他们身上都有股后厨的油烟味儿。现在想来,那两个人应该就是顺来客栈的人。 暮烟与小柱子说道:“柱子哥,那姓梁的不知道你与我们的关系,你想办法去客栈后厨看看,有没有两个二十多岁,身材不高的人。” 小柱子绕去了客栈后门,闻着味道找到后厨。这个时辰,后厨应该正忙,他扒着门缝往里看,见灶上有两位大师傅正在炒菜,一边有两个年轻人正在择菜洗菜。 那两个大师傅一高一矮,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肥头大耳,看上去都不止二十多岁。那两个择菜的,都是二十多岁年纪,个子也不算高,与暮玲说的基本吻合。 小柱子正往里看,见那两个年轻人放下手里的活儿,朝门口走过来,小柱子忙转身离开。那两个人出门来看见了小柱子,问他是做什么的,小柱子说找茅厕,他们朝角落里一指:“在那边。” 小柱子朝茅厕走去,那两个人走到影壁墙后面,站着说话,一人说:“哥,这破活儿,又脏又累又不赚钱,要不咱不干了?” 另外一个说:“好歹是个营生,不干干啥?” “让掌柜给咱换个干净体面点的营生。” “那只铁公鸡,他能吃亏?” “他若不同意,我就将那日他让咱做的事到处张扬,说他强掳民女,看他还能在这里做生意。” “那不是亲爹绑了亲闺女吗?就算是告到衙门,这也是笔糊涂账,定不了罪。” 厨房里大师傅在喊人了,他们两个不得已,又回了厨房。 原来真是姓梁的帮暮泽年绑了暮玲! 那日林仙儿出主意绑了暮玲,她见暮泽年有些犹豫,便一手将事情都揽下了,包括找人帮忙,找车。他们掳走暮玲的人和马车,都是顺来客栈的。 其实这个林仙儿与姓梁的早就认识,若说他们是如何认识的,那还是林仙儿未曾从良以前…… 这姓梁的曾多次光顾林仙儿的生意,是她非常相熟的恩客! 不是赶集的日子,暮泽年便在客栈门口摆摊,仍与不远处的烟玲小铺唱对台戏。 本儿上逛的生意,做得越多赔得越多。本来暮烟想着将剩下的货底都清了,就不再上货,谁知道暮泽年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唱对台戏,伤不了人却实在是恶心人。 那日听小柱子说,暮泽年与姓梁的因为本钱起了龃龉,所以,暮泽年的本钱并不富余。本钱少还敢打价格战,他是猜测暮烟她们也没有多少本钱。 暮烟姐妹回家与梁氏一说,梁氏被气得一拍桌子便开了骂:“这个死不要脸的泼才,他是想怎的,连条活路都不肯给咱们留!” 暮烟劝道:“娘,他这不是断咱的路,是自寻死路。本来这蜜饯生意我也不打算再做了,可就是不甘心被人说,生意是被谁挤垮的。” “那你想怎样?” “压价买进他的货,还省了去上谷的路费呢!不过要垫些本钱进去……” 她没说完,梁氏便立刻答应:“没问题,存下的钱紧着去用。” 若是从前,梁氏绝不会同意投钱去做这样冒险的事,现在她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决心赌上一把。 下午钟诚来送白面,暮烟便拉着他交代了一番:“诚子哥,你找几个人去买暮泽年的货,尽量压价,有多少买多少,买完了运到义城,或者周围的镇上去卖,不要太贪心,有赚的就行。” 既然是打擂台,那总得搭个台子装装样子。暮烟和暮玲在铺子外面的官道旁支起摊子,叫了梁氏和暮丰也来帮忙,故意与暮泽年比着叫低价,却又总是装作无奈地败下阵来,让客人都去暮泽年那里买。 为了将戏做得更真实,梁氏还提高嗓门,朝着暮泽年的摊子骂了一通。买东西的人只贪便宜,才没有人去管他人品如何。 钟诚找了几个关系不错的伙伴,轮流去买暮泽年的东西,按照暮烟说的,将价钱压到最低,几乎就是上货的价钱。 眼看着货走得如流水一般,说他不赚钱,谁会相信。只有暮泽年自己知道,他在这里都是白混得个热闹,没有收益。 三天下来暮泽年进的货所剩无几了,他正凝眉盘算着还要不要去进货,姓梁的若再问起收益,该如何回答。 他的外甥陈继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摊子前:“三舅,您这生意如此火爆,该比在义城做二掌柜赚得还多!” 暮泽年苦涩一笑:“赚啥,都是瞎忙活。” 陈继财撇撇嘴道:“看您说的,哪有做生意不赚钱的,放心,我不找您借钱。” 见他一直站着不走,暮泽年拿起个麻布口袋,随便抓了些果脯装进去递给他:“孩子们爱吃这个,拿回去给孩子吃。” 陈继财撇着嘴,看看口袋又看看暮泽年,不敢相信他的亲舅舅比暮烟那个小丫头都抠门。盯了片刻,他还是伸手将口袋接了过来,谢字都没有一个,扭头就走了。 第125章 妄想复合 见暮泽年收摊回家了,暮烟他们也收了摊子,梁氏和暮丰先回家。 母子二人走到村边,见暮泽年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他们本没有打算理他,谁知走到近前,暮泽年却开口叫梁氏“燕芬”。 梁氏被叫得一愣,已经多年不曾有人叫她的闺名了。她驻足看着暮泽年道:“暮掌柜,您这样唤一个和离女子的闺名,不合适!” 暮泽满脸堆笑道:“燕芬,还有丰儿在这里呢!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梁氏冷笑一声问道:“哼!你有什么事?” “这几日生意不好做!” 他还有脸提生意,梁氏骂了声“不要脸!”暮泽年不但没有生气,还笑嘻嘻地继续说:“你们女人孩子哪里是做生意的材料,做生意还得靠我们男人才行。我在商行做事多年,你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不如咱两家将生意合在一处,由我来经营,你们就在家里享清福好了。” 梁氏气得朝他啐了口唾沫:“说不要脸都是抬举你了,暮三小你还知道自己是谁不?生意合在一处,交给你经营,你不如直接说将我们的生意拿了去还好听些!” 暮泽年仍旧嘻嘻笑着:“看看你,就是厉害了一张嘴,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这些年你替我照顾老人又养孩子,不容易,我知道亏了你了。不如咱们复合!今后我做生意赚钱,你和孩子就在家里享福,暮玲的婚事我也不管了,全凭你做主。我带着丰儿一起干,挣下些家业,也好给他说媳妇儿。” 原来他打的是这主意!这话若在以前说,梁氏定会感激涕零,可放到现在说,就是无赖加上不要脸! 梁氏又狠狠啐了他一口,拉起暮丰就走:“丰儿,千万别信他的鬼话,他若是心里真有咱们,又岂会有今日。” 暮泽年见求和不成,紧跑几步追上来,变换了口气道:“别不识抬举,给你台阶你不下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只要有我在,你们的生意就别想做成!” 梁氏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与暮丰说道:“看见了!这才是他真实的嘴脸!” 暮泽年回到家,跑出来迎他的不是暮征,而是他的姐姐,那女人满是横丝肉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泽年回来了,我听说你在镇上的生意特别好,定是累了!快进屋歇着。” 进了屋刚坐下,暮征立刻凑过来依偎着他,暮泽年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来给他,暮征将纸包打开,里面是两块糯米酥糖。 暮征拿着酥糖去了院子里,他大姑皮笑肉不笑说道:“泽年,这孩子日日都有零嘴吃,可比我那孙子享福多了。” 暮泽年叹口气道:“没娘的孩子本就可怜,我岂能再缺了他吃的。” “泽年,咱娘岁数大了,自己照顾自己都费劲,你又忙,将个孩子成日里丢给她照顾,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征儿懂事的很,不用人费心,村里的书塾不是又开了吗?回头我就送他去读书。” 那女人叹口气道:“才五六岁就读书,我那孙子今年都八岁了,还没有读书呢!就是因为穷啊!” 口口声声哭穷,没人想接这话茬,暮泽年去锅里找饭吃,那女人就坐在一边看着他吃饭。 这时候老太婆在院子里吼暮征:“小杂种,去找你那水性杨花的娘,整日在这里劳烦我,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暮泽年放下饭碗出了屋门:“娘,你怎能这样骂孩子,他可是您的亲孙子!” 老太婆用力将拐杖在地上戳戳:“亲孙子有啥用,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能得上他的济?你赶紧把他送走,我可弄不了他。” 屋里那女人赶紧附和:“可不是嘛!咱娘这身子骨儿,哪里还能管得了这小孩子,你若是孝顺,就赶紧把这孩子送走。” 暮泽年被她们吵得心里烦乱,不耐烦道:“送走,送去哪里?难道让我把自己孩子送人不成?” “送人倒也不必,谁叫咱们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亲兄热弟,你有了困难,我这做姐姐的哪能眼看着不管。反正都是一个村住着,这孩子我先帮你带着!他也吃不了多少,我也不能找你多要钱,你送他去读书的时候,就顺便将我孙子的学费一起交了就成。” 这女人将话说得太漂亮,暮泽年一时忘了年初二那日的情形。见他还犹豫,老太婆催促道:“你姐姐好心帮你,还不快道谢,还愣着做啥?” 暮泽年愣愣地说了声“谢谢!”那女人立刻满脸笑容答应着:“谢啥,咱可是亲姐弟,怎的也比跟前院那婆娘关系近。我听说你还想与她复合?可别傻了,他们那是见你赚钱了,想沾光呢!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有本事,还愁没有女人愿意跟?将来姐看着再给你寻个更好的。” 暮泽年自己都不记得,已经多久都没有人这样捧他了。此刻他彻底相信,他娘和姐姐只是与梁氏不合,她们终究是自己最亲的人。 “那就劳烦大姐了,不过孩子该花的钱我还是得给您,您可不要客气。” 那女人阴谋得逞,憋着笑道:“跟你亲姐还客气啥,那今日我就将孩子领回去,回头我领他和我孙子一块去书塾报名。” 暮泽年掏出一串铜钱递给那女人:“这些钱应该够两个孩子的学费了,剩下的就给他们买些吃的,我有空也会给他送些吃食过去。” 那女人拉起暮征往外走,暮征使劲扭头去看暮泽年,嘴里一声声叫着“爹”,而暮泽年却完全听不出,那叫声里尽是惊恐。 暮泽年出门来倒刷锅水,二奶奶从西屋出来,小声说:“泽年,你怎么能让她把孩子领走,你就放心?” “嗨!她是孩子亲姑姑,还能虐待了孩子不成?” “那可不好说,你可得上点心。” 暮泽年知道他婶子和前院关系好,她看不惯自己的娘和姐姐,所以二奶奶的话,她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第126章 招工 这两日,暮泽年又去了上谷进货,暮烟她们便也没有出摊卖蜜饯,最后的一点货底,还得留着继续打擂台用。 烟玲小铺里,除了梁氏做的小菜,还多了一样格外跳脱的东西,梁氏给暮泽年做的那几双鞋。 来买东西的人问:“这卖吃食的铺子,咋还卖鞋?” 梁氏叹口气道:“这本是我给自己男人做下的鞋,谁知他在外面有了新欢,将我们娘几个弃了。若不是如此,哪里轮的上我们孤儿寡母出来讨营生。这鞋现在没人穿了,丢了又可惜,我便拿出来换钱给孩子们用。” 那人听了指责道:“这都是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忍心弃了,真是个负心汉!” 梁氏的几双鞋,在铺子里摆了好几日都没有卖出去一双,来往的客人倒是给这鞋取了个名字,负心汉鞋。 暮泽年从上谷回来了,仍旧在客栈门前摆摊子,梁氏也将摊子摆出去陪他唱戏。 钟诚找来的那几个人照旧去买东西,而且买的越来越多。暮泽年觉出问题,问他们买那么多东西能吃的了吗?有人回怼他:“我买东西又没少给你钱,你若是不卖就别在这里摆摊子。” 暮泽年道:“不能是原来的价钱,我要涨价。” 他才说完涨价,梁氏就在那边吆喝起来:“大家快来看一看啊!上谷的果脯蜜饯,都便宜卖了。” 那几个人闻声跑了过去,假装买东西,实则将买完的东西拿去了后面的胡同,连院子都没有进,就又从后窗递了回来。几人都买了一遍,故意高声说她们家东西好又便宜,以后就在这里买。 终究是在商行混迹多年,虽没有做过这等小生意,暮泽年也大概摸出了其中门道。 他来到小铺外,看看她们卖的蜜饯:“你们还有多少货,我都要了!” 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门儿?暮烟道:“我们只零卖不往外趸货。” 梁氏拿了双鞋从铺子里出来:“客官,您脚上的鞋都破了,何不买双新的。” 暮泽年低头看看,脚上的鞋的确是已经开绽了,便问:“多少钱一双?” 梁氏轻叹一声道:“唉!难得这鞋能对上您的脚,就收便宜些,五十文钱一双。” 纯手工制作的鞋,这个价钱确实便宜。暮泽年也清楚这鞋原本是给他做的,而他现在没有立场去找人家要,他又确实需要,便一口气买了两双。 梁氏将鞋递给他,恰好有位熟客来买东西:“大嫂,您这负心汉鞋还真有人买啊?” 梁氏笑着道:“我手工好,自然是不愁卖,也是难得有人穿着如此合脚,就像是为他做的一般。” 暮玲在一旁道:“本就是给他做的!” 那客人看看暮泽年道:“原来那个负心汉就是你,不过也是个摆摊卖吃食的小贩,没看出哪里出息,竟敢弃了妻儿另寻新欢?” 暮泽年尴尬地笑笑,拿着鞋赶紧走了。 陆君铭他们的工坊也都准备妥当,池解要的料子已经运到,也已经招募了几名住在镇上的工人,开始着手制作雨衣。 这种轻便好用的东西,比笨重的蓑衣强多了,在那时候一定好卖,他们打算先在集上卖卖看,做做宣传。 工坊要招募工人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对门刘氏的耳朵里,那女人又厚着脸皮上了暮家的门。 暮玲自然是不会给她好脸色,梁氏也不待见她,她只能凑到暮烟跟前,笑嘻嘻地问:“烟儿,我听说你们在镇上开了工坊,要招募工人?” “嗯!”暮烟也是爱答不理。 “那你看看我行不?工坊里要不要男的,我家三个小子随你挑。” 暮玲在一旁嗤之以鼻:“谁稀罕挑你家的小子,那是做女红缝纫的工坊,他们去能做什么?” “女红缝纫我会啊!你看看,我身上的衣裳就是自己缝的呢!”女人将衣襟扯起来给她们看。 见暮烟犹豫,暮玲朝她摇摇头,意思是这人不能用。 那女人立刻苦下脸来哀求:“烟儿,你就让我试试,若是我做不来,再将我辞退。” 暮烟开口道:“您家里就您一个女人,里里外外都需要打理,想必是离不开。工坊倒是缺少搬搬抬抬的男工,不知道大刚哥愿不愿意去?” 那女人立刻连声应道:“愿意愿意,我替他应下了,给多少工钱?” “工坊才刚刚开始,工钱都不高,暂时是男工一个月一吊钱,女红八百文,每七天休沐一日。若是农忙歇工,按日子扣工钱。若是以后生意好了,会视情况涨工钱,逢年过节也会给大家发些礼物或是奖金。” 刘氏在那里掐手指算着,一个月一吊钱,十二个月就是十二吊。这还不算暮烟说的礼物和奖金。他们家还从来没有存下过这么多钱呢! “那我让大刚明日就去工坊上工!你看我家那两个小子……” 暮烟摇摇头:“工坊才开始经营,需要不了那么多人。” “那就先让大刚去,日后你们再需要人,可得想着我们家,咱不能白白做邻居不是。” 那女人喜滋滋地走了,暮玲冷哼一声:“这婆娘,与她做邻居还有罪了,好像不帮她就是咱的错!不过你不用她用大刚哥倒是对的。” 梁氏也说:“他们家也就大刚还厚道些,她那两个小子个个都是混球,可招惹不得。” 那女人天生就是个长舌妇,工坊招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村子,不断有人上门来询问,连大强都来了。 梁氏这才发觉,去工坊做事也是个不错的营生,便让暮烟将暮丰也带去工坊。 暮烟知道总是会有这一天,她早做好了准备。 “娘,工坊里男工的活计累,要搬一捆捆的油布和帆布,且整日都不得闲,你以为那一个月一吊钱是那么容易挣的?” “那你不会给他找个轻省的活计?” “那工坊的经营文书上写的是陆君铭,又不是我,再说那里实在没有合适他的位置。” 梁氏将脸一拉道:“连自己亲哥都不帮!” “谁说我不帮,以后我姐出嫁了,那铺子我也不打算再经营,就您带着哥哥去!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肯定尽力。” 听她这样说,梁氏的脸色才算缓和一点。好歹也是有个铺子,说出去也体面。 第127章 小月 天黑下来,一家人正在灶屋里吃晚饭,就听见大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暮烟心里一惊,怕是暮征,便站起来往外走想去看看。 她才出了灶屋的门,就见一个年龄与她相仿,亦或是大一点的小姑娘进了大门来。这姑娘她记得见过,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那姑娘浅浅一笑道:“暮烟,我听说你们的工坊在招募工人,我想来问问,我能不能去。” 梁氏从灶屋出来道:“小月啊!你自己来的?这大黑天的,你爹也放心。” 暮烟这才想起来,这是吴平顺的大女儿小月,她只见过一次,所以记不清了。 “小月姐姐,快屋里坐!你吃饭了吗?一块儿吃!” “我吃过了,我爹是不准我来的,是我自己想来。你不用为难,若是人够了,我就不去好了。” 同是里正的女儿,这个小月与柳如烟简直有天壤之别。柳如烟的泼辣自信,小月身上是一点都没有,反倒有些怯懦,连暮烟都不如。 进了灶屋,小月规规矩矩坐在一边,梁氏道:“小月可是个能干的孩子,她娘走的早,平顺又整日在村子里忙,他们家里里外外都是小月在打理,连妹妹她都教得很好呢!” 暮烟仔细打量那姑娘,模样生的端正,就是表情太过古板,身上脸上没有一点孩子的活泼劲儿,倒是稳当。 “小月姐,你女红如何?” 小月一板一眼答道:“家里的棉衣裳和鞋都是我做的,被褥也是我拆洗。” “你识字吗?” “略识几个,是我爹教的。” “好,你明日跟我一块儿去镇上,我送你去工坊。” “那你是同意收我了?” “同意,不过新招募的工人都有一个月试用期,若是做的不好,还是会被辞退的。” “我知道,哪里有做不来活计白拿工钱的道理,能让我去试试,都要谢谢你呢!” 小月走后,暮烟问梁氏:“娘,小月可是里正家的闺女,在咱村不是应该最风光,她怎么看着胆子那么小?” 梁氏道:“里正又不是什么大官,也就管咱村这几十户人家。这孩子不张扬,是你平顺叔教得好。都是乡里乡亲的,祖祖辈辈一堆住着,谁不知道谁啊!有什么好牛气的。” “我看这姑娘倒真是很端方,是个规矩人。” “那可不,这孩子可是个好孩子,勤快又懂事,将来谁家若是娶了去,那可是福气。”说着,梁氏看了看暮丰。 次日一早,全家人吃了早饭都要去镇上。梁氏和暮丰要赶紧熟悉铺子的情况,暮玲暂时留在铺子里帮他们。 说好要带小月一起去的,可是她还没有来,暮烟便去他们家里找她。 暮烟才到吴平顺家,就看见小月在灶棚里做饭:“小月姐姐,你还没有吃饭呢?” 坐在灶前的小月抬起头来,暮烟这才看见,她的眼睛是红的。 “小月姐你怎么了?” 小月沙哑着嗓子说:“我爹不让我去,对不起暮烟,白麻烦你一趟。” “为什么不让去?” “他说姑娘家抛头露面是伤风败俗,将来不好寻婆家。” “你才十二三,离嫁人还早呢?再说去工坊做工是凭自己的手艺和力气挣钱,怎么就是伤风败俗了?” 这时候吴平顺从屋里出来,他的脸色完全不似平日那般和蔼:“姑娘家最在意名声,名声坏了,早早晚晚都嫁不到好人家,那一辈子就全毁了。” 他这话暮烟听着就刺耳,仿佛是在说她:伤风败俗,坏了名声…… “平顺叔,姑娘嫁得好不好不光是看名声,还得看眼光,若是没眼光不会识人,那肯定是嫁不到好人家。整日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见识和眼光?” “我不能让人家说我家教不好。” “我只看见您教给她逆来顺受,将来她嫁的相公若是心善还罢,若是遇上我爹那样的,您是让她一味地受着吗?” “我的闺女怎么会嫁给那样的人。” “平顺叔,我娘在闺中的名声也是很好呢!我们家家里家外都是她操持,还要孝敬我那奶奶,摊上我爹那样的男人,是她的错吗?” 吴平顺词穷,一甩手道:“一码归一码,这不同!” 暮烟缓和了语气道:“平顺叔,您就让小月姐去!工坊里多是女工,不会坏了名声,再说还有我在,不会让小月姐吃亏的。” 小月抹着眼泪说:“一个月八百文工钱呢!有了这钱,咱家日子能好过不少。” 暮烟浅浅笑道:“是啊!小月姐也该给自己存嫁妆钱呢!” “那,那你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 “自然不会,咱村有好几个人去工坊做事呢!我家对门的大刚哥也去,大家来来回回也有伴,安全肯定没问题。” “那也得吃了饭再去啊!” 一听他同意了,小月高兴地跳了起来:“不用了,第一天上工就误了时辰不好,我饿一顿没事。” 说罢她站起来理理衣裳就跟着暮烟出了门,一路上,两个小姑娘聊的热络起来,小月也不再那么拘束。 工坊里,一群女子们正在缝制雨衣,池解正在教大刚给缝好的雨衣上桐油。她给小月和池解做了介绍,又在池解耳边耳语了几句,便去找陆君铭。 陆君铭的马拴在一边的马棚里,他没有出门,也不在工场。 暮烟推开公事房的门,只有泽芜在里面打扫,擦桌子。 “泽芜,陆君铭呢?” “陆公子,应该是还没有起!我一早也没有看见他。” 都这时辰了,工坊里忙得团团转,他却在睡大觉!暮烟在他房间外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她径自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她正纳闷,这人去哪儿了,就听陆君铭在院子里说:“姑娘家径自闯男人的卧房,成何体统!” 暮烟被她说的脸一红,嘴上却不能认输,莞尔一笑道:“体统是个什么东西,你见过吗?” 陆君铭四下里看看,皱着眉道:“好像是没见过,那两个字怎么写来着?” “别贫了,我找你有正事。”说罢两人一起进了公事房。 第128章 雨衣 工场内,池解拿过两片油布碎片让小月试着缝一下,他要看看小月的针线到底如何,好给她安排工作。 小月拿起针线,将两片碎布的边缘错开缝在一起,然后又将多出来一边的毛边包在里面,将缝头压平,用均匀的针脚缝上,最后收针,将线头剪得干干净净。 池解在一旁看的连连点头:“小月姑娘,我并没有说要包缝,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月见了生人还是有些怯懦,说话都不敢抬头看人,低着头说:“我就是想着,那个缝子竖在那里,不好刷桐油,怕会漏雨。” 池解将他缝好的碎布拿给其他人看,有人不服气道:“这有什么,我们不都是这样缝的?论女红刺绣,我们不比她强。” 池解拍拍手让大家安静:“我想大家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这个工坊,虽说也是针线手工,但是不同于做普通衣裳的工艺。在这里,女红刺绣派不上用场,只要会基本的针线就可以了,关键是做工合理,安全第一,我所说的安全就是不漏雨,因为咱们做的是雨衣,不是嫁衣!” 有人叹道:“那真是可惜了我的一手好刺绣!” 池解又说:“将来,咱们这里也是要做嫁衣的,所以大家不用担心自己的才华被埋没。” 池解给小月安排了活计,才去公事房,与陆君铭和暮烟商量工坊的事。 最首要的,就是如何将雨衣卖出去。陆君铭道:“现在还没有到下雨的季节,如何要大家相信,这衣裳能避雨?” 暮烟与池解相视一笑,暮烟道:“那简单,防雨就是防水,做个简单的防水实验就好了。” “让人穿上这衣裳,往他身上淋水?” 池解点点头:“差不多,也可以将这衣裳里兜满水,一滴不漏,自然就是防水的。” 暮烟掰着手指数道:“除了这种长款雨衣,还要做雨披,分体式雨衣,还有雨靴……” 池解补充道:“还有防水的包旅行包,出门的人将衣裳放在这种包里,即便是淋了雨,也有干衣裳可换。”说完,他拿出画好的设计图给暮烟看。 看到一款包的设计图,暮烟眸色一滞,那包上的图案居然是英文字母c和j组成的。这是池解名字的打头字母! “池解,你到底是谁?”暮烟问道。 池解将目光从她身上躲开,支吾道:“我就是喜欢做衣裳而已。” 陆君铭又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暮烟,立刻制止道:“你看看,我就说你不能与池解久处,相处久了,你也不正常了。” “你爹这几日还消停吗?”陆君铭问。 暮烟无奈道:“还那样,一心想把我们的铺子挤垮,等着我们向他求饶。” “那个孩子呢?” 他这一问,暮烟倒是觉得,好几天都没有看见暮征了。前些日子她从后院柴门外路过,几乎都会看到暮征站在那里。 “不知道,与我无关。” 嘴上这样说,她心里却在想,她那个混账爹,该不会是将孩子给卖了! 下午申时,周良生放了学,夹着书包就直接来了工坊。他将夹在腋下的布包放在桌子上,便开始整理账目。 暮烟伸手拿起他的书包打开,两本书放在里面,书的角已经都起卷了。 “周良生,你想不想有个好看又实用书包?书放在里面不会折坏。” 周良生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她:“当然想,做梦都想。书塾里也有人用书箱的,有竹子编的也有木质的,不过都过于笨重了。” 暮烟抬头看看那边的池解:“池解,那些帆布先做一批多层分隔的公文包,便宜些卖给书塾的学生。” 池解没有抬头,只微微挑挑眉毛:“没问题,做多少?” “几十上百个。” 池解从图纸中抽出一张来丢向暮烟:“看看这个。” 暮烟将他丢过来的纸接住,上面画的正是公文包的设计图。翻盖,旋扣,可手提,可斜挎,里面是多层设计,还有插笔的笔袋。 周良生也凑过来看了说:“能不能增加个放砚台的地方?” 暮烟道:“如果是洗干净的砚台,放在书包里自然是没事。可是你为什么非要背着块石头去上学呢?” “可是日日都要用墨呀!” “你可以一次多研一些墨汁出来,装在小瓶子里,这样是不是更方便?” 周良生似有所悟:“对啊!为什么不呢!” 池解道:“那书包里面可以再多缝一个袋子,专门用来装墨汁瓶子,保证不会洒出来。” “那快些做!还等什么。” 池解去一边的工作台上裁剪,暮烟看见那里居然有一卷帆布带:“你还有这个?” 池解又是眉毛一挑:“我特地让人织的。” 暮烟将帆布带打开看看,又硬又结实,用来做书包带再合适不过了。 她又想问池解到底是不是穿越者,侧目看见那边陆君铭如勾的眼神,只好闭嘴。 工作台上,眼看着池解很快将一个帆布公文包裁剪出来,暮烟叹道:“只可惜没有缝纫机,这个怕是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 池解朝陆君铭那边瞟了一眼,低声说:“我正在研制!”暮烟抬头盯着他,他又朝暮烟轻轻摇摇头。 “你是服装设计师?”暮烟还是忍不住问。 池解点点头:“而且是知名的,你呢?” “一个悲催的码字匠。” “什么?” “写小说的!” 陆君铭看到他们在小声说话,但是又听不清,起身过来问:“你们嘀咕什么呢?” 暮烟道:“嘀咕如何将你卖了,谋财害命!” 陆君铭瞪瞪眼,却没说出什么,暮烟冲他微微一笑道:“若想活命,就去倒杯茶与我喝。” 他乖乖回身去倒茶,将茶盏递到暮烟手上道:“今日我要回去看爷爷,我送你回去!” “好,给太公带些好吃的!” 暮烟喝了茶,两人便一起离开工坊回村子。工场里也下了工,小月理着衣襟从里面出来,暮烟叫道:“小月,你路上小心!” 大刚也从工场出来:“放心!我们同路,我会将她送到家。” “那我也与你们一道走,人多热闹。”暮烟回头让陆君铭先走,陆君铭也说:“那我也不骑马,与你们一起走路回去。” 第129章 猫头鹰叫 一行几个人,一起有说有笑,穿过官道往村子里走。陆君铭顺便在官道边的羊汤馆买了些羊肉,回去与太公一起吃。 大刚说:“明日就是正月二十五了,打囤的日子,你们家往年都打几个囤?” 暮烟不知道打囤是啥,也不敢问,陆君铭倒先问了:“打囤是啥?” 大刚解释道:“打囤就是用灶下的草木灰,在院子里划出一个个圆圈,代表装粮食的粮囤。家里今年种了什么粮食就打什么囤,祈求丰收。” 他说完,暮烟突然“哎呀”一声,陆君铭以为她崴了脚,埋怨道:“有马不骑非要走路,崴脚了!” 暮烟反驳道:“不是,大刚哥说家里种啥就打啥囤,才能丰收。我家今年打算种药材,可是准备育秧用的药材还在吴干娘家的菜窖里呢!” “那明日来了镇上再打药材囤不就完了!” 小月说:“不行,囤打在谁家谁家丰收,还有太阳出来再打就不灵了,上神是不会保佑懒惰的人的。” “那咋办?”暮烟扭头看着陆君铭,陆君铭将手里的羊肉交给她:“还能咋办,你就直接说让我回去取不就完了!” 说罢,陆君铭一溜烟跑没了影。 众人说说笑笑继续往家走,大刚说他要打个大大的钱囤,今年一定会攒下更多钱,明年就盖新房子。 大家才走到一半路,陆君铭就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个小麻布口袋。暮烟惊问:“这么快?” 陆君铭将小口袋递给她:“我日日练功是白练的,这点路算什么!” “那你还天天骑马?” “那不是为了遛马吗?” 进了村子,大家就要分开走了,暮烟道:“大刚哥,小月姐胆子小,以后日日上工,你能不能与她同路?” 大刚憨厚地一笑:“当然没问题,反正都是同路,又不耽误啥。” 陆君铭家离村口最近,他与暮烟一起离开主街,拐进了岔路口,大刚继续沿着主街走,去送小月回家。 先经过陆家房子的后面,陆君铭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暮烟说:“前面就是我家的胡同口了,你快回家!” 就在这时候,池塘那边的柳树上传来两声诡异的叫声“喵,咕咕咕咕喵!” 暮烟下意识抓住陆君铭的衣袖:“这是什么?” 陆君铭轻哼一声:“怕了!” “我才不怕!” “不怕你抓我衣裳做什么,撒开!” 陆君铭往回扯扯衣袖,暮烟却抓得更紧,但还是没有开口说让他送回家。陆君铭再扯扯衣袖,暮烟干脆将他的手臂抱住:“我送你回家。” “成,你送我。”他朝家走去,暮烟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跟着他来到他家院子,眼睛不时朝池塘边看去。 陆君铭再次扯扯衣袖:“我到家了,你快回家!” 这时候柳树上的叫声又响起来,在阑珊暮色中,尤为瘆人。吓得暮烟将陆君铭紧紧抱住,带着哭腔道::“我不走,我不走!” 陆太公听到他们说话,从灶屋里出来:“君铭,烟儿怎么了?” 陆君铭忍不住笑道:“她怕那只猫头鹰。” “那是猫头鹰叫?”暮烟抬头看着他。 陆君铭笑着点点头:“你以为是什么,孤魂野鬼?” “不许胡说!”暮烟在他上臂前胸胡乱捶打着。 陆太公说:“一只鸟而已,怕它做什么,天黑了,让君铭送你回去。” 陆君铭仍然笑着看着她问:“用不用送?” 求人的话,暮烟说不出口,她只是紧紧拉着陆君铭的衣袖不肯放开。最后还是陆君铭认输,他将手里的羊肉交给爷爷,才拉着暮烟的手去送她。 才离开院子,暮烟又不走了:“别走池塘边。” “池塘边的小路近。” “我不!”暮烟使劲摇着他的手臂。 “有我在呢!你怕什么?”陆君铭拉起她的手腕就走,暮烟紧紧依在他身侧,双手将他的手臂死死抱住。 走到水井边,他们刚要拐弯,柳树上的猫头鹰又叫了,这次还是两只一起叫,吓得暮烟将陆君铭的手臂紧紧掐住。 陆君铭实在是疼了,他用力将暮烟的手掰开:“不过是一对鸟儿夫妻在这里筑了巢,就将你吓成这样!” 暮烟撇开陆君铭,撒腿往家跑去,陆君铭在后面学起了猫头鹰叫,引得柳树上的猫头鹰又叫起来,而暮烟已经跑没了影。 他捡起块石头朝柳树丢过去:“破鸟,叫什么叫!”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暮玲见暮烟惊魂未定跑进家,就知道她是被猫头鹰叫给吓的。 “看你那个胆儿,一只鸟就吓成这样。” “你胆子大,赶明儿我就养两只狗。” 暮丰说:“村东头王家的狗才下了小狗,可好看了,我想养一只。” 暮玲第一个反对:“不行,你敢抱回来我就给你丢进池塘里。” 暮烟说:“我觉得工坊里应该养一只,那院子那么大,万一有不相干的人闯进去怎么办?” 梁氏说:“若要说看家,还得是细狗伶俐,这笨狗不行,你舅舅家有只细狗,是只母狗,等下了小狗我替你要一只。不过那工坊里,还是要请护院看夜才行。” “不是有陆君铭吗?” “他一个人,也不能黑天白日都不睡!再说他也不能一直待在工坊里不出门啊!” 暮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是到哪里去寻合适的护院呢?她一下想起里正署的那些人,他们除了在集上寻视一下,平日该是没什么事。他们都是镇上的人,地理人头都熟,再合适不过了。 夜晚,姐妹俩躺在炕上,暮玲问:“烟儿,你知道后院那孩子去哪里了吗?” “哪里?”暮烟也正想问这件事。 “村东头,黑乌鸦家。” “什么!他这纯粹是想要这孩子命啊!” “今日我给二奶奶挑水,听她说的,说是与黑乌鸦她孙子一块去上学,让她帮忙照顾。” “去了几日了,他去看过孩子吗?” “那谁知道,那不是该咱操的心。” 暮征叫姐姐,说他饿的情形出现在暮烟眼前。暮泽年与林仙儿确实可恨,可是暮征才那么小,他不过是投错了胎,遇上这样的爹娘。 想想那日,在后院那妇人就那样对暮征,若是那孩子被她带回家,还能有好。 第130章 打囤 次日鸡叫二遍,梁氏便叫暮玲和暮丰起来打囤。 她去灶下掏了草木灰,过了筛子,将细灰分别给两个簸箕里盛了少许。暮玲和暮丰各端一个簸箕,一边用烧火棍敲打簸箕底部,一边转圆圈,让草木灰均匀地洒落下去,形成一个圆圈,中间再洒成个十字。 最后将麦子,高粱,绿豆等粮食各自放十字交叉处,再用砖头压住,在砖头上面放置香炉,燃香祈求丰收。 暮烟被敲打簸箕的声音吵醒,跑到院子里一看:“今年咱家要种药材,快将我带回来的药材也放进去!” 梁氏这才恍然大悟:“对啊!最关键的没放。” 于是暮玲又画了个更大的圈子,梁氏将暮烟带回来的药材连袋子都放了进去,一边放置香炉,一边说:“今年咱家的收成可全靠它了,祈求上神保佑,风调雨顺,收成多多。” 最后在靠近北屋门口的地方打了个钱囤,放了一串铜钱进去。 看着满院子虚拟的粮囤,梁氏仿佛看见了丰收的景象,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 在此起彼伏,敲打簸箕的声音中,太阳从东方跳了出来,梁氏和暮玲进灶屋去烙饼,做早饭。 吃了早饭,暮烟说要去北街找小月,和她一起去镇上,就不跟梁氏他们一起走了。她出了门却不是去往北街,而是沿着主街往书塾方向去了。 站在入口处往里看,学生们陆陆续续进了教室,里面传出来读书声。 她走近窗户,想看看暮征在不在里面,怎奈窗户纸是新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刚一回身就听见槐树那里有人小声叫“姐姐”。 暮烟走到槐树下,暮征从槐树后面探出头来。 “你怎么不上学?你敢逃学!” 语毕她才发现,暮征的脸上有泪痕,额头还有一块青紫色,眼神也有些呆滞,远没有前几日的灵动。 不用问,这都是那只黑乌鸦一家干的好事! 这时候教室的门打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从里面出来,这就是吴平顺新请来的教书先生了。 先生道:“姑娘,你认识这孩子?” 暮烟点点头,那先生道:“那你快让他家里人来将孩子领走!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可就真的毁了!” 这时候小虎子站在教室门口,高声道:“他一个陪读的下人,用得着你们来多管闲事!” 老先生摇摇头叹口气,往教室走,小虎子还站在哪里趾高气扬瞪着暮烟。暮烟道:“先生您等等,在这村里管事的是吴里正,书塾里若是有人捣乱,您只管去找他。” 说罢,暮烟转身要走,暮征抽泣着道:“姐姐救命!”再回头看那孩子,已经是泪流满面。 暮烟心里一紧,眼泪差一点掉下来。这若是村里任何一家人的孩子,她都能为他出头,可是暮征的事,她没法管。 她才走出书塾的院子,就听见身后传来暮征凄厉的哭声。回头一看,小虎子正对着他拳打脚踢,暮征毫无还手之力,两只小手护上护不了下。她真想上去将那小泼才揍一顿,可还是忍住了。 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掠过,紧接着传来的是小虎子的哭声,揍他的人正是陆君铭。陆君铭朝小虎子身上又踢了一脚,拉起暮征就走。 “你那么大了打一个小孩儿?”暮烟道。 “跟浑人讲什么礼数。” 暮征伸手拉住暮烟的衣襟,死死攥住,生怕他再走掉,还一边抽泣一边叫着“姐姐”,惹得暮烟眼眶一阵阵泛红。 他们来到后院,暮泽年不在,应该是去镇上了。老太婆看见暮征,嫌弃地哼了一声:“在大姑家待的好好的,回来做什么,定是你不听话,叫人家赶出来了!” 孩子脸上带着明显的伤,她却视而不见,陆君铭被气得直瞪眼,要与老太婆理论,暮烟却道:“算了,你不是也说,与浑人讲什么礼数!” 老太婆张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暮烟拉着暮征离开后院。陆君铭问她怎么办,她说:“先带他去镇上!交给他爹。” 暮征走的实在是太慢了,陆君铭着急,便将他背了起来。 暮烟问:“你怎么找去书塾的?” “我从家里出来,想去接你的,正看见你的背影,就跟着去了。” 暮征趴在陆君铭的背上,还不时地抽泣一下。 他们经过小铺外,梁氏和暮玲暮丰正在摆摊子。朝前一看,暮泽年果然又在那里摆摊。暮烟停下脚步,让陆君铭将暮征送过去。睡醒的暮征使劲回头看着暮烟,眼睛里又滚出泪水来。 陆君铭来到暮泽年的摊子前,将孩子放下来,暮征哭着扑向他爹。 暮泽年搂着孩子哄着:“征儿告诉爹,这是怎么了?” 陆君铭忍着怒火道:“你最好带他去看看大夫,天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说罢转身走了。 暮泽年抱着暮征去了医馆,曹先生撩起孩子的衣裳检查,照儿拉着他的小手安抚。 孩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娇嫩的皮肤被折磨得惨不忍睹,曹先生看了连连摇头叹气:“怎的如此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看完外伤,又给孩子诊脉,脉象也是虚弱得很。想必这几日孩子是吃不好睡不好,又遭受毒打折磨,身心都受到伤害。 照儿帮忙撩着衣裳,曹先生小心翼翼给暮征擦了外伤药,又拿了些滋阴润肺的丹药交给暮泽年:“这孩子定是日日哭泣,元气大伤,须好好调理两日。” 看完病离开医馆,暮征看到暮烟就挣脱暮泽年的手跑了过去,紧紧抓住暮烟的衣襟不肯放开。 暮烟去拉孩子的手,那孩子抬眼看着她,奶声奶气道:“姐姐我饿!” 有孩子的人,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孩子这句饿,梁氏都听得眼眶发红了。她回身取了个竹筒,盛了小米粥,又撒了些咸菜沫进去,拿了个咸鸭蛋,一起交给暮泽年,一句话都没有说。 暮泽年接过东西,拉着暮征往他的摊子走,暮征走一步一回头,眼里含满泪水。 暮烟在后面喊道:“你就算是再潦倒,也不至于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给人做陪读!” 暮泽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我给了他们一吊钱,让她送征儿去读书的,不是做陪读!” “可那小泼才说征儿是他的陪读,下人!” 第131章 人散 暮泽年抱起孩子,迈开大步往村子走去。隔着柴门就听见他姐姐在院子里说话:“咱们自家孩子打打闹闹,哪里轮的上那小贱蹄子来管,真是多管闲事,若是害我丢了赚钱的营生,看我不去撕了他。” 小虎子也在,哭咧咧地说:“奶奶,姓陆那小子打我,你与我报仇!” 暮泽年一脚将半掩的柴门踢开,惊的祖孙二人都愣住了,坐在北屋门口的老太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你踢门做什么,看给孩子吓的。” 他姐姐也紧跟着附和:“可不是嘛!发什么疯。” 暮泽年将暮征放下,让他去西屋找二奶奶,他瞪着眼问那女人:“大姐,我将孩子交给你是信任你,你就是这样给我带孩子的?” 那女人惯会胡搅蛮缠,瞪着三角眼道:“不就是小孩子打个架,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你发这么大火。” “小孩子打架,他们年龄相差那么多,你不如说是让你孙子打他!还有,我给你钱让你送孩子去读书,你为什么只送你孙子去,还说我征儿是陪读,下人!” “我送他去了呀!天地良心,那定是他不想读书要逃学,你自己的孩子不听话,也来怪别人?要不将你的孩子叫出来问问?” “问什么问,孩子一身的伤,瞎子都能看见!” 那女人皮笑肉不笑道:“小孩子皮肉长得快,几日就好了,我回去定给你仔细着些,不让他再受伤。” “我还敢让你将孩子带回去,带回去送他的命吗?” 那妇人厚着脸皮辩解道:“小孩子打个架也值当发这么大火,就你家孩子金贵?一个……”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暮泽又冲她吼道:“给我滚,以后这个家你再也别来!” 那妇人又使出坐地炮的本事,坐在地上哭嚎起来:“我那早死的爹啊!可怜可怜你闺女!如今回娘家都要被人撵啊!” 她还真是没白疼她的孙子,小虎子过去扶他奶奶,冲暮泽年骂道:“你们一家子都是贱货,敢欺负我奶奶,我跟你拼了。”说罢,那小泼才朝暮泽年冲撞过来,暮泽年伸手一扒拉,小泼才摔滚在地上,那妇人哭得更欢。 老太婆将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咬着仅剩下的几颗牙道:“三小,你个辱没祖宗的东西,如此对你亲姐姐,不怕雷劈。” 暮泽年朝老太婆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娘啊!我总算是知道燕芬和孩子们有多不易了!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子,有闺女孝顺您就够了!” 说罢,暮泽年进了西屋。二奶奶已经喂暮征喝完了粥,他将孩子抱起来,流下泪来。 “婶子,是我混蛋,我不该鬼迷心窍与燕芬和离,您帮我劝劝她,让我们复合!” 二奶奶用手指戳着他的肩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 暮泽年抱着暮征出了柴门,那妇人的哭声还没有停,他哭的是以后再拿不到暮泽年的钱了。 一路上,暮泽年将暮征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止不住往下流。而暮征刚刚吃饱,被搂在怀里温暖舒适,他睡着了。 暮烟她们正在收拾官道边的摊子,暮泽年抱着暮征走过来道:“烟儿,叫你们的人将我的那些货都收了!” 原来他已经知道,那些去买他货的人都是暮烟找去的。 暮烟张口想问他以后何以为生,不用回头就感觉到梁氏如刀的眼神,便没敢问出口。 暮泽年主动说:“我准备去上谷寻营生,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们都好好的。” “你若是着急走,我便先将货都盘过来!” 暮泽年将暮征交给暮烟照顾,他回去将货推到吴家的院子里。 暮泽年抱着暮征走后,梁氏一边整理货物,一边得意道:“咱不用出门就将货趸了回来,可真是便利。” 都收拾停当,梁氏和暮丰看铺子,暮烟和暮玲一起去了工坊。暮玲还是第一次来,见大院门口连个牌子都没有,便问:“怎么连个牌子都没有,咱那小铺子还有个招牌呢!” 暮烟道:“还没有取好名字。” “为何不也像咱的铺子一样,取你们合伙人各自名字中一个字,铭烟,听起来也不错。” “不合适,容易让人误会,再说还有池解呢!” “他这个名字好生奇怪,加在哪里都不合适。” 暮玲被安排在裁剪案头工作,就是按照池解做出来的样板,将料子裁剪成需要的大小形状,然后配套好分发给其他人缝制。 第一个公文包做出来了,湖蓝色帆布,金属搭扣,还在翻盖上绣上了属于池解的那个logo。 周良生提着公文包去了书塾,少不得引来同学们围观,大家都问他是在哪里买的,周良生憨憨一笑道:“我大哥的工坊,大家若是想买,可以先交定金,我给你们便宜。”当即便有几个人交了定金。 周良生提着公文包在街上走过,也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如此看来,这方便实用的公文包不愁销路。 双肩包,斜挎包,较大的旅行包,都在池解的计划之中。 三个合伙人人经过商量,除了学生用的双肩包,公文包,他们决定再生产一拨斜挎包,专门卖给官驿的驿卒。 又是赶集的日子,雨衣的防水实验被他们搬去了集市上。用大木盆装上水,再将雨衣铺在水上,尤其是将有缝的地方着水,又在上面放了块砖头压着。这样浸了半日,水一滴也没有透上来。 围观的人群都说这雨衣轻便又防水,是个好东西,而且价钱也不是很贵,一件也才百八十文钱。但是乡间的人都节俭,多数人认为,一年下不了几次雨,待在家里不出去便是了,没必要多花这份钱。 若说风雨无阻,下雨必须出门赶路的人,暮烟想到两种。一是官驿的驿卒,若是有急报或者急送的物品,无论刮风下雨,他们都要赶路,这雨衣便派上了用场。 还有就是运货的脚夫,不能因为天气不好,就误了人家的货。 站在一旁的陆君铭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似有所思,暮烟问他有什么想法,陆君铭这才回神,唇角微扬道:“还有一处,会大量需要这些东西?” 暮烟和池解齐声问:“哪里?” “军队。” 暮烟问:“军需用品,不是应该有专门的部门供应吗?哪里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陆君铭只是笑着不说话,池解道:“先做一些出来,让他爹的军队试用,要想办法让其他人看到这东西是真的好。” 第132章 下毒 这日暮烟正在工坊里忙,暮丰急匆匆跑来找她和暮玲,说是货物好像出了问题。 暮烟姐妹跑去了铺子,见档口已经上了板,关了门。她们又跑去了后院,梁氏正垂头丧气在院子里坐着,花氏站在一边,小猫旺旺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旺旺这是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只听梁氏开口骂道:“那个天杀的暮泽年,我说他怎么会那么好心,将货按进价便宜给咱们,敢情他是在吃食里面下了毒!” 暮烟问:“您怎么知道有毒的?有人中毒了?” 花氏指指地上的旺旺:“今日我看见竹筐边上有几粒掉落的牛肉干,就捡起来给了旺旺吃。它吃完不一会儿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与我家从前那只吃了老鼠药的猫症状一模一样。我觉着可能是牛肉干有问题,就赶紧去铺子里告诉你娘,让她不要再卖了,这若是真的吃死了人,那还不得吃官司。” 梁氏哭丧着脸说:“他给咱们的货已经卖出去一些了,这若是吃死了人,可如何是好!” “他给咱的货卖出去的多吗?” “不多,今日我看着摆货的小竹筐见了底了,才拿他的货补上了。” “您还记得今日来买过这些东西的人吗?年龄,身高,男女,哪里人……” 梁氏急得一跺脚:“铺子里来来往往人那么多,那谁能记得住!”说罢,梁氏似乎是想起什么,恨恨说道:“即便是真的死了人,那谁也没有证据就是吃了咱的东西才死的,死不承认便是!” “不,若真是有人故意下毒,那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祸事引到咱们身上,躲是躲不掉的。” 现在铺子里才第一天开始卖动暮泽年送过来的货就出了事,就像是有人在一直盯着,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将这件事往他身上引。 从暮征的事能看出来,暮泽年是有些蠢,但是并没有恶毒到泯灭人性的地步。随便在吃食里面下毒,枉顾人命这样的事,他应该做不出来。 还有暮玲的事,事后仔细想想,主意是林仙儿出的,人是姓梁的绑的,暮泽年只是没有阻止他们而已。 梁氏催问:“那要如何?难道乖乖等官府来抓人?” “与其等人来抓,不如去自首,或许可以减轻些罪责。” 一听要吃官司,暮丰吓得赶紧躲去梁氏身后:“这可不关我事,我只在铺子里待了几日,那有毒的货不是我拿回来的,也不是我卖出去的。要自首,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梁氏一拍大腿:“我去!” 陆君铭和小柱子,周良生一起进了院子:“先不忙去自首,究竟牛肉干和蜜饯有没有毒,现在还没有定论。” 他们话音才落,照儿便带着曹先生也进了院子。曹先生随身带了银针,先检查了小猫旺旺的尸体,确实是中毒而死。 再去检查竹筐里的牛肉干,无毒。果脯蜜饯,一筐筐都查过,也都无毒。 梁氏让暮丰去铺子里,将卖剩下的果脯蜜饯牛肉干都拿过来,请先生检查。暮丰听了连连摇头:“我不去,我可不碰那些东西,万一有毒呢!岂不是要赖到我身上,我可不想与这些东西再沾边儿。” 暮玲气得用力推了他一把:“真要是有事,谁也别想脱了干系,没用的东西!”然后去了前面铺子里拿东西,小柱子跟过去帮忙。 从铺子里拿回来的东西,曹先生也都检查过,都没有毒。 “旺旺吃剩下的牛肉干呢?还有吗?”暮烟问花氏。 花氏回手指指旺旺的食碗:“在那里。” 大家过去一看,食碗里只剩下些牛肉干的碎末,曹先生检查后,那些碎末是有毒的。 就像是有人专门下毒,为了毒死小猫旺旺。一只猫而已,能与谁结下仇怨?一只猫而已,即便知道是谁下的毒,也没有多大罪过,不过是有人想借此生事。 大家正在纳闷,大门外传来一阵哭声,有人哭相公,有人哭哥哥兄弟。 吴家大门被“咣当”一声冲开,一群穿白戴孝的人涌进了院子。为首的是几名壮汉,手里都拿着短棍,气势汹汹,进了院子就是一通乱砸。 被人群簇拥的妇人厉声道:“给我砸,给我打,这些泼才贱蹄子,他们毒死了我的相公,我相公死得好惨啊!” 陆君铭和小柱子,周良生,挺身挡在暮烟姐妹前面,暮丰却吓得连连后退,躲去了他娘身后。 几个小孩子和几个女人,根本不被这些人放在眼里。一名壮汉抡起手里的棍子朝为首的陆君铭打过来,陆君铭闪身躲过,手上一个拖拽,脚上一个绊子,那汉子掷地有声地躺在地上。 其他几人一看陆君铭有功夫,便不敢再上前。那哭丧的妇人喝道:“这几人就他一个有些功夫,你们几个壮汉,怕他做甚!给我上!” 这明显是来之前做过功课的! 那几人将手里的短棒高高举起,叫着号子朝陆君铭围拢过来。纵使陆君铭再有功夫,一个人赤手空拳,也难敌这么多人。 危难之际,只听见照儿一声大喝:“大哥,接兵器!” 陆君铭微微侧首,见一根齐眉高的棍子朝他飞了过来,他伸手将棍子接住,横在身前,挡住了那几人的短棍。 紧接着一声大喝:“兄弟们都闪开”,小柱子和周良生护着暮烟姐妹往后退去。陆君铭将手里的棍子抡起来,使出陆家枪法的套路,只几下便将那几人都打翻在地。他这才仔细去看手里的棍子,原来是根脱掉锹头的铁锹把。 见她的人占不到便宜,那哭丧的妇人便使出哭的功夫:“天啊!还有没有天理,他们卖有毒的吃食毒死了人,我们上门讨说法,他们还打人啊!” 这妇人一嚎,立刻有一群看热闹的涌进了院子,其中包括顺来客栈的梁掌柜。 见来了看热闹的,那妇人哭得更起劲,她声音尖厉,活像杀猪,吵得大家不得不捂住耳朵。 暮烟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清清嗓子,提高嗓门道:“这位夫人,您既是来讨公道的,那就别光顾着哭啊!何不当着众乡邻的面,说出您的诉求。” 那妇人止了哭声,还做出擦拭眼泪的动作,可暮烟清清楚楚看到,她的眼睛好好的,没有半点红肿。 妇人转身面向看热闹的人群,声色俱厉道:“诸位乡邻啊!我相公近日身子不适,因服药口苦,我便从烟玲小铺买了些蜜饯给他吃,谁知道他们的蜜饯有毒,我相公吃了蜜饯,不过两刻功夫便窒息而亡。” 第133章 真相大白 又是一阵刺耳的哭嚎,这次曹先生问:“这位大嫂,敢问你家相公患有何疾?请的又是哪家先生医病?” 那妇人止了哭声,干脆利落道:“咳喘,他犯病那日您正好没在,我请的是镇里西街的何先生。” 暮丰从梁氏身后闪身出来道:“你胡说,曹先生检查过,我家的蜜饯都没有毒,谁知道你男人是怎么死的,难道所有吃过蜜饯又病死的人都要我家来负责?” 那妇人大概是没料到被曹先生抢了先,慌神间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小猫旺旺:“你们看看,这死猫就是证据!” 暮烟呵呵一笑:“这位夫人,这猫可是从来不吃蜜饯的!” 那妇人下意识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才说:“牛肉干,我相公吃的是是牛肉干,你们这猫不也是吃了牛肉干才死的吗?” 她怎么知道猫是吃了牛肉干才死的? 一旁的曹先生说:“咳喘之人,怎么能吃牛肉干这样性热又生发的东西。” 梁氏也说:“没错,我就有咳喘的旧疾,此时节本来就天气干燥,牛羊肉之类是一口都不敢沾的。” 暮烟问:“夫人既是认定,您的相公是我们毒死的,那请问您有何诉求?” “念你们也是无心之过,赔我一百两银子,这事就作罢了,不然我就去告官,让你们坐牢。” 暮丰向前一步对那妇人道:“你抢钱啊!一百两!”说罢又转向暮烟:“要不说你蠢呢!这件事明明漏洞百出,你却要赔她银钱,这有多少银钱够你赔的!” 连暮丰都听出这件事漏洞百出,那围观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来。 暮烟俯首低身做认错状:“哥哥教训的是,依哥哥之见当如何处置?” “报官,让县太爷来查个明白!” 暮烟昂首道:“好,报官!” 周良生说要去找里正,陆君铭道:“找里正做什么,他又不是官,这可是人命官司,应该直接去义城报与县太爷知道,让他派了仵作来查验。柱子,备马!” 小柱子答应着拔腿就跑,人群中的梁掌柜出来阻拦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急着报官,她那男人本来就是个病秧子,不过早去了几日而已,你们赔她些丧葬费也就罢了。” 说罢,姓梁的又转向那妇人:“大嫂,看在我面子上,少要他们一些!” 这件事果然与那姓梁的少不了关系。一旦答应赔钱,就等于承认了蜜饯里有毒,到时候就是百口莫辩。 暮烟道眸色冷厉道:“梁掌柜,你心善想做好人从中说合,这可是人命,你担得起吗?” 陆君铭大声催促小柱子去牵马,暮烟趁热打铁道:“我听说县衙里的仵作都很厉害,一验便知人是如何死的。我又听说,讹诈钱财,污人清名,也是要蹲大牢的。” 那妇人吓得一个哆嗦,差点跌倒,随她一起来的那些人,也都神色慌张,纷纷后退。 姓梁的朝那妇人使个眼色道:“大嫂啊!都是乡里乡亲的,你那男人不过是早走了几日,就算了!” 见他们一步步后退,就要落荒而逃,暮烟指指地上的旺旺道:“夫人那里大度,肯算了,我却不肯,我家旺旺好歹也是条性命,它是如何死的,我今日定要查个明白!” 那姓梁的开始慢慢往人群中退去,暮烟朝小柱子说:“柱子哥,关门,杀死旺旺的凶手就在这院子里。” 无关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左顾右盼,有两个年轻人神色慌张想夺门而逃。小柱子认出他们就是顺来客栈后厨那两个人,于是抢先一步将大门关闭,然后用后背紧紧抵住门板。 姓梁的不慌不忙道:“一只猫而已,保不齐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就死了。” 刚才那妇人都说了猫是吃牛肉干死的,他现在又说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太急于撇清关系,反倒可疑。 “我家旺旺从来不会乱吃东西,它只吃吴家干娘喂它的东西。” 姓梁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冷哼一声,指着花氏道:“你看看,凶手不就在那里。” 照儿辩解道:“我娘不是凶手,是有人故意将有毒的牛肉干丢在我家院子里,我娘不知道才喂了旺旺。” “干娘,这几日有什么外人进过您这院子吗?” 花氏思忖片刻,眼神闪烁地说:“没有啊!只是前几日,你爹来过。” 这下姓梁的又得了理:“看看,还是他们家人下的毒。我早听说他们夫妻和离,家人不睦,没想到这暮掌柜出手如此狠辣。哦!前几日我听说,他还将他的亲闺女掳走,要将她嫁给一个傻子……” 暮玲被气得满脸通红,她刚想开口,便被暮烟抢了先:“这种事,我们自家人都不知道,梁掌柜是如何知道的?” 梁氏开口骂道:“是啊!无礼泼才,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败坏我家姑娘的名声,她可是已经许了人家的人。” 暮烟穿过人群,向大门方向走去。姓梁的回头看去,他后厨那两个活计正站在那里。 暮烟走到那两个人面前:“二位大哥,我看你们两个都是精明能干之人,我们的工坊才开业不久,正在招募工人,男工一个月一吊钱。在工坊做事,不用风吹日晒,是旱涝保收的好事,你们二位想去吗?” 其中一人说:“我们报过名的,可是陆公子不收我们,说男工够了。” “工坊现在要扩大经营,又需要像二位这样的男工了,二位想去吗?” 另外一个人说:“自然想去啊!那可比在客栈后厨烟熏火燎,只有二百文月钱强多了。” 暮烟又转向陆君铭:“陆公子,我看这二位大哥精明能干,将来去上谷进货的事也可以交给他们,你说呢?” 陆君铭点点头道:“好啊!我看行。” 那二人先是低头私语,然后相视而笑,定是觉得去进货是个肥差,能捞到油水。 二人满脸喜色道:“那可说定了?” 暮烟道:“招募工人,我们自然是做得了主,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说罢她看向姓梁的。 姓梁的向那二人投个如刀的眼神:“别听他们胡说,他们都是骗你们的。” 此时那二人心里只想着美差,哪里顾得上姓梁的,一直追问暮烟是什么条件。而暮烟不时将目光瞥向姓梁的,慢慢开口道:“正月初八那日,二位大哥可去过义城?” 那两人立刻答“去过”,姓梁的狗急跳墙,朝他们吼道:“后厨没事可做吗?你们两个跑出来做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第134章 谁给的胆子 那两人平日里早被他吼腻了,心里想着马上就有美差到手了,何必还去顾及他的淫威。 “你才该滚!你做那些缺德事,我们心里可是都有一本账。就说正月初八,你让我们去将烟玲小铺的暮玲姑娘绑了,说给我们一人一吊钱,结果……” 姓梁的这次大声喝止了他们,但是众人已经听明白,是他让人绑了暮玲,然后在这里大肆张扬,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梁氏四下里寻寻,捡起根棍子,朝着姓梁的就胡乱打了过去:“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混账泼才,竟做下这等缺大德的事,今日看我不打死你。” 陆君铭道:“那日幸亏我们及时赶到,暮玲姑娘才安然无恙。若那日真是出了事,你早就在县衙的大牢里待着了。” 短短两句话,就替暮玲挽回了清白。 围观众人纷纷说该去报官,陆君铭再次催促小柱子去牵马。周良生道:“这泼才惯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简直是丢咱们浅水镇的脸。” 污人下毒,绑人姑娘,毁人清白,这样的恶人住在镇上,谁家不得忌惮三分。众人纷纷让姓梁的滚出浅水镇。姓梁的顿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想夺门而出,小柱子用后背将门抵住,他一时无法逃脱。 眼见姓梁的败下阵来,曹先生朝那哭丧的妇人道:“大嫂,我记得你曾陪你的相公来我的医馆看过病,他得的是肺痨,可不是一般的咳喘。是你怕被村里人嫌弃,不让我外传。” 肺痨在那时候可是不治之症,而且传染。众人听说了,不光那些看热闹的,连陪她来的人都纷纷避开:“你这妇人,心底怎的如此恶毒,隐瞒实情,我们可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万一被传染了,为了几百文钱送了命那可不值得。” 原来这些人都不是她的亲友,是花钱雇来的。 那妇人急赤白脸地辩解道:“曹先生,你当时可没有说是肺痨,只说是咳喘啊!” 曹先生道:“那是你忘了,或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此时她并没有说何先生是如何诊断的,看来她根本就没有请过何先生,都是满嘴谎言。 众人纷纷掩住口鼻,嚷着让开门。陆君铭朝小柱子点点头,小柱子这才将大门打开,众人纷纷逃出。那妇人也夹杂其中,逃了出去,不再想着要一百两,姓梁的也趁乱逃出。 花氏将照儿搂在怀里,惊问道:“先生,她男人得的真是肺痨?” 照儿道:“并不是,当时我也替他把过脉,那人脉细,弦,弱,时而还呈现芤脉,我断他是有内脏出血。” 大家都没有听懂,曹先生却笑得非常开心:“照儿果真是聪明,才几个月,诊脉的功力已经掌握了大半了。那人是内脏上长了痈疽,应该是痈疽破裂,造成了出血,已无药可救。” 花氏听了,也是摸着儿子的头,满脸欣慰:“那要谢谢先生的悉心教导呢!” 梁氏和暮玲动手收拾院子里散落的东西,客栈后厨那两个人又跑了回来,探头探脑在大门口问:“你们允诺的可还算数?” 梁氏拿起手里的扫帚就抡了过去:“两个混账东西,还敢回来,谁曾允诺你们什么,若说允诺,有顿板子等着你们。” 两人抱头鼠窜,花氏和曹先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暮丰问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曹先生笑着道:“姓梁的做的那些事,虽然人尽皆知,但是没有实证,即便是告到衙门,也不见得能定罪。不过在这乡间有句话,舌头底下压死人。姓梁的与那哭丧的妇人,今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暮烟过去将旺旺抱起来,花氏道:“就葬在院子里的枣树下!” 乡间死了猫猫狗狗,多是葬在自家树下,充当了肥料。花氏拿过锄头在枣树下挖了个坑,暮烟将旺旺放入坑中,看着泥土一点点将它小小的身子掩埋。 “干娘,这院子里必须要养只狗,养只个头大,又伶俐些的。” “好,回头我去寻。” “多寻两只,我们的工坊里也需要。” 梁氏看着地上撒落的蜜饯,心疼地骂道:“这群混账东西,糟践了这么些东西,他们不得好死。” 暮玲道:“那婆娘的男人都死了,她还想借着死人捞钱,可真是缺德。” 花氏摸摸照儿的头,凄然说道:“当初照儿他爹走的时候,本就与那柳逢春脱不了干系,我只是与他们理论了几句,便被镇上的人说是泼妇。如今那婆娘,自己的男人明明是病死的,却敢来这里胡搅蛮缠讹诈钱财,也不知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 讹诈的馊主意,有可能是姓梁的出的,可那妇人的胆子,却未必是他的! 陆君铭站在那里凝眉思忖片刻:“你们在镇上并无仇家,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让你们将铺子关了。你们关了铺子,于谁又有好处呢?” 暮烟听了微微一笑:“那便关了,不就知道了。” 梁氏听了,将手里的扫帚丢下:“什么,关铺子,凭什么,咱又没做亏心事,无端端将铺子关了,倒叫人说长道短。” “娘,这铺子若是不关,只怕是还会生出其他事来,还是先关了!这回他们想让暮”,她是想说暮泽年,可又觉得不合适,怎么说,他也是自己这副身子的父亲,直呼其名确实不太好。 “暮征他爹,这次若是咱们认了赔钱,他们便会将下毒的事推到他身上。然后借口寻不到他人,无法治罪,再假作宽厚仁慈,只让咱们关了铺子了事。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那妇人说她男人是吃了蜜饯死的,却忘了猫是不吃蜜饯的。他们更没有想到,曹先生会说她男人得的是肺痨。” 曹先生道:“我也是一时情急,身为医者,本不该口出诳语。” 小柱子突然想起来什么:“哎呀!干娘让我出来买酒菜的,我看见大哥和良生朝这边来,便跟着来了。耽搁了这么久,干娘一定等着急了。” 陆君铭问:“我娘买酒菜做什么?” 小柱子嘿嘿一笑道:“你说呢?” 说罢他撒腿跑了出去,暮烟朝陆君铭莞尔一笑道:“你爹来了?” 陆君铭扭头不去看她:“我回去看看我娘”,说罢也出了吴家院子。 第135章 父子情 众人将院子打扫干净,散落的东西自然是要不得。出了这事,连竹筐里的都看着恶心。 打扫完了,天也快黑了,梁氏一家便回了村子,曹先生也与他们一道走回去。 娇兰坊外,陆君铭在大门口搓着手来回转圈,好不容易才等到小柱子买了酒菜回来。小柱子不用问都知道,他是有事要求他爹,又拉不下脸面。 “大哥,那是你亲爹,服个软还能咋滴。我亲爹若是还在世,天天给他磕头我都愿意。” 小柱子刚去推门,焦氏便迎了出来:“柱子,怎的去了那么久?” 抬眼看见陆君铭,焦氏脸上浮起喜色:“铭儿回来了,快进来,正好陪你爹喝两杯。” 陆君铭跟着小柱子一起进了院子,焦氏高声道:“远陵哥,铭儿回来了!” 屋里传来陆鸿洪亮的声音:“嗯,正好来陪爹喝两杯。” 老子主动给了台阶,小的再不就坡下驴那就不识抬举了。三人进屋,焦氏点灯,陆君铭与小柱子一起摆置酒菜,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高高兴兴叫陆鸿“爹”。 酒菜摆好,小柱子就要出去,陆君铭也不想让他看见他们父子相斗,便端了两个菜给他,让他去耳房吃。 焦氏斟了三杯酒,举杯道:“咱们三口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来,干一杯。” 陆鸿也将酒杯举起来,就等着陆君铭。陆君铭本不想与他同饮,可想起有事求他,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来,干。” 他还是没有叫爹,陆鸿将酒杯往桌上一墩,杯中的酒溅出来少半,厉色道:“浑小子,打进门你就板着个脸给谁看,难道让我叫你爹不成?” 焦氏扭头佯装叱责:“铭儿,快叫爹。” 陆君铭仰脖将酒灌下去,不屑道:“陆将军,这里是娇兰坊,我娘的住处,不是你的陆宅。” 陆鸿脸上的怒色更重,他伸手扯下腰间的钱袋丢在桌上:“够这院子几年的租金,现在我说这里是陆宅它就是。” 陆君铭并无惧色,撇撇嘴道:“谁稀罕你这点钱!” 焦氏忙开口打圆场:“现在池解也来了,他们合伙买了个院子,要开工坊呢!咱们的铭儿长大了,会赚钱了。” 陆鸿看看桌上的钱袋:“开工坊该需要不少本钱,将这钱拿去。” 陆君铭摇摇头:“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要你将我们做的雨衣和帆布包,配给你的军队试用。” 陆鸿这才明白,他这是有求于自己,不然他都不会回来。于是将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悠然道:“这军需供应,自有固定渠道,哪是我说用就能用的。再说,我为什么要去多此一举啊!你是我的什么人啊?” 焦氏再将陆君铭的酒杯斟满:“快敬你爹一杯!” 陆君铭举起酒杯,用极低的声音道:“爹,喝酒。” 陆鸿侧过耳朵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啊!没办法,年纪大了耳背。” 陆君铭探身俯首,将嘴凑在他耳边,用尽全力喊道:“爹,你喝酒。” 这次陆鸿真的是耳背了,他一手揉着耳朵,一手将陆君铭的头推开,笑着道:“臭孩子,真想弄聋你爹耳朵?” 焦氏给陆鸿夹菜:“远陵哥,别跟孩子计较,你知道他心里有你。” 陆鸿哈哈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咂着嘴道:“我的儿子,我自然是知道,有些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好,也不能全怪他。” 其实陆君铭早都绷得累了,现在放松下来,三口人高高兴兴一起吃饭。席间,陆鸿不时抬眼看对面的儿子,越看越是喜欢。 “这才几个月,铭儿又长高了不少。” 焦氏也侧首看看儿子:“是啊!这乡间气候好,养人,再加上日日都少不了他的肉吃。” 陆君铭将嘴里的菜咽下去说:“是我日日都坚持练功,所以才长得高。” 说起练功,陆鸿放下筷子问道:“那不知你功夫可有进益?” 陆君铭朝他飞个白眼:“我爷爷教的,会比你差?” 陆鸿又是一阵哈哈的笑声:“那倒是,一会儿咱们去院子里比划比划。” 饭桌上气氛和谐,酒足饭饱后,陆鸿便叫着陆君铭去比试。焦氏道:“这才吃饱不能活动,待我沏了茶,消消食再去。” “好,那就听娘子的。” 陆鸿满面红光,满心欢喜。眼前的娘子与儿子,都是长在他心坎上的人。 小柱子闻声来收拾了桌子,将酒楼的碗盘送回去,焦氏烧水沏茶。 等不及茶凉,陆鸿就迈步来到院子里,粗声吼道:“铭儿,快来快来,跟爹过两招。” 焦氏拦不住他,只好搬了凳子坐在屋门口做看客。 父子二人没有拿兵器,顺手抄起墙边的两根白蜡杆,那是平日陆君铭和小柱子用的。 是日天晴,弯弯的月亮挂在天边,月下看不清人的模样,只能看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二人各自出招,你来我往斗在一处。不一会儿,只听见陆鸿“哎呀”一声,焦氏立刻站起身来惊问:“远陵哥,怎么了?” 两人停止打斗,陆君铭将白蜡杆丢去墙边,带着怨气道:“娘,我伤不了他!” 陆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我儿子果真是长大了,今日若是真刀真枪,我定是非死即伤。” 焦氏跑过来,上上下下在陆鸿身上摸着问:“果真是没有伤到?” 陆鸿也将白蜡杆丢去墙边:“没有没有,放心!走,去喝茶。” 焦氏与陆鸿相携着进了屋,焦氏斟茶,陆鸿坐在那里还在回味刚才的比试。陆君铭却没有进去坐,他只站在屋门口朝屋里道:“半月后,我会将部分样品送去军营,今日柱子和我去工坊住。” 他大步走出院子,往登云楼方向去迎柱子,一直走到登云楼外,也没有看到柱子。难道是他自己先去工坊了?不应该啊! 他转身沿着官道去往工坊,路过旁边的官驿外,就听见小柱子在墙角的暗影里叫他。 “大哥!” “你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 小柱子抬手指指对面,小声说:“那姓梁的要跑。” 陆君铭朝对面看去,见客栈的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有人正往车上搬东西。少时,姓梁的从客栈出来上了马车,使车的马鞭一甩,马车朝北跑去,很快淹没在夜色中。 第135章 父子情 众人将院子打扫干净,散落的东西自然是要不得。出了这事,连竹筐里的都看着恶心。 打扫完了,天也快黑了,梁氏一家便回了村子,曹先生也与他们一道走回去。 娇兰坊外,陆君铭在大门口搓着手来回转圈,好不容易才等到小柱子买了酒菜回来。小柱子不用问都知道,他是有事要求他爹,又拉不下脸面。 “大哥,那是你亲爹,服个软还能咋滴。我亲爹若是还在世,天天给他磕头我都愿意。” 小柱子刚去推门,焦氏便迎了出来:“柱子,怎的去了那么久?” 抬眼看见陆君铭,焦氏脸上浮起喜色:“铭儿回来了,快进来,正好陪你爹喝两杯。” 陆君铭跟着小柱子一起进了院子,焦氏高声道:“远陵哥,铭儿回来了!” 屋里传来陆鸿洪亮的声音:“嗯,正好来陪爹喝两杯。” 老子主动给了台阶,小的再不就坡下驴那就不识抬举了。三人进屋,焦氏点灯,陆君铭与小柱子一起摆置酒菜,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高高兴兴叫陆鸿“爹”。 酒菜摆好,小柱子就要出去,陆君铭也不想让他看见他们父子相斗,便端了两个菜给他,让他去耳房吃。 焦氏斟了三杯酒,举杯道:“咱们三口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来,干一杯。” 陆鸿也将酒杯举起来,就等着陆君铭。陆君铭本不想与他同饮,可想起有事求他,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来,干。” 他还是没有叫爹,陆鸿将酒杯往桌上一墩,杯中的酒溅出来少半,厉色道:“浑小子,打进门你就板着个脸给谁看,难道让我叫你爹不成?” 焦氏扭头佯装叱责:“铭儿,快叫爹。” 陆君铭仰脖将酒灌下去,不屑道:“陆将军,这里是娇兰坊,我娘的住处,不是你的陆宅。” 陆鸿脸上的怒色更重,他伸手扯下腰间的钱袋丢在桌上:“够这院子几年的租金,现在我说这里是陆宅它就是。” 陆君铭并无惧色,撇撇嘴道:“谁稀罕你这点钱!” 焦氏忙开口打圆场:“现在池解也来了,他们合伙买了个院子,要开工坊呢!咱们的铭儿长大了,会赚钱了。” 陆鸿看看桌上的钱袋:“开工坊该需要不少本钱,将这钱拿去。” 陆君铭摇摇头:“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要你将我们做的雨衣和帆布包,配给你的军队试用。” 陆鸿这才明白,他这是有求于自己,不然他都不会回来。于是将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悠然道:“这军需供应,自有固定渠道,哪是我说用就能用的。再说,我为什么要去多此一举啊!你是我的什么人啊?” 焦氏再将陆君铭的酒杯斟满:“快敬你爹一杯!” 陆君铭举起酒杯,用极低的声音道:“爹,喝酒。” 陆鸿侧过耳朵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啊!没办法,年纪大了耳背。” 陆君铭探身俯首,将嘴凑在他耳边,用尽全力喊道:“爹,你喝酒。” 这次陆鸿真的是耳背了,他一手揉着耳朵,一手将陆君铭的头推开,笑着道:“臭孩子,真想弄聋你爹耳朵?” 焦氏给陆鸿夹菜:“远陵哥,别跟孩子计较,你知道他心里有你。” 陆鸿哈哈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咂着嘴道:“我的儿子,我自然是知道,有些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好,也不能全怪他。” 其实陆君铭早都绷得累了,现在放松下来,三口人高高兴兴一起吃饭。席间,陆鸿不时抬眼看对面的儿子,越看越是喜欢。 “这才几个月,铭儿又长高了不少。” 焦氏也侧首看看儿子:“是啊!这乡间气候好,养人,再加上日日都少不了他的肉吃。” 陆君铭将嘴里的菜咽下去说:“是我日日都坚持练功,所以才长得高。” 说起练功,陆鸿放下筷子问道:“那不知你功夫可有进益?” 陆君铭朝他飞个白眼:“我爷爷教的,会比你差?” 陆鸿又是一阵哈哈的笑声:“那倒是,一会儿咱们去院子里比划比划。” 饭桌上气氛和谐,酒足饭饱后,陆鸿便叫着陆君铭去比试。焦氏道:“这才吃饱不能活动,待我沏了茶,消消食再去。” “好,那就听娘子的。” 陆鸿满面红光,满心欢喜。眼前的娘子与儿子,都是长在他心坎上的人。 小柱子闻声来收拾了桌子,将酒楼的碗盘送回去,焦氏烧水沏茶。 等不及茶凉,陆鸿就迈步来到院子里,粗声吼道:“铭儿,快来快来,跟爹过两招。” 焦氏拦不住他,只好搬了凳子坐在屋门口做看客。 父子二人没有拿兵器,顺手抄起墙边的两根白蜡杆,那是平日陆君铭和小柱子用的。 是日天晴,弯弯的月亮挂在天边,月下看不清人的模样,只能看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二人各自出招,你来我往斗在一处。不一会儿,只听见陆鸿“哎呀”一声,焦氏立刻站起身来惊问:“远陵哥,怎么了?” 两人停止打斗,陆君铭将白蜡杆丢去墙边,带着怨气道:“娘,我伤不了他!” 陆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我儿子果真是长大了,今日若是真刀真枪,我定是非死即伤。” 焦氏跑过来,上上下下在陆鸿身上摸着问:“果真是没有伤到?” 陆鸿也将白蜡杆丢去墙边:“没有没有,放心!走,去喝茶。” 焦氏与陆鸿相携着进了屋,焦氏斟茶,陆鸿坐在那里还在回味刚才的比试。陆君铭却没有进去坐,他只站在屋门口朝屋里道:“半月后,我会将部分样品送去军营,今日柱子和我去工坊住。” 他大步走出院子,往登云楼方向去迎柱子,一直走到登云楼外,也没有看到柱子。难道是他自己先去工坊了?不应该啊! 他转身沿着官道去往工坊,路过旁边的官驿外,就听见小柱子在墙角的暗影里叫他。 “大哥!” “你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 小柱子抬手指指对面,小声说:“那姓梁的要跑。” 陆君铭朝对面看去,见客栈的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有人正往车上搬东西。少时,姓梁的从客栈出来上了马车,使车的马鞭一甩,马车朝北跑去,很快淹没在夜色中。 第136章 关铺子 “这老小子要跑去哪儿?”小柱子问。 陆君铭摇摇头:“谁知道,看他没有带家眷,应该不是这镇上的人。” “听周良生说,他这客栈不过才开了两三年。” “就这人品,在哪里都待不长久,他走了也好,镇上少了个祸害。” 本以为姓梁的走了是件好事,镇上能恢复往日的平静,谁知道这次祸事却找上了曹先生。 次日一早,曹先生才到医馆,有几个里正署的人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曹先生客客气气问他们什么事,有人道:“昨日是你说镇上有人得了肺痨?” 曹先生心中一怔,拱手道:“不过是句诳语。” 那人厉色道:“诳语,这种事岂能随便胡说?肺痨可是传染病,你妄传这种谣言,只怕是连集都没有人来赶了,后果你可知道?” 曹先生仍然面带笑容:“那人真的不是肺痨,诸位放心,不会传染。” “可这谣言已经在镇上传开了,曹安世,你身为医者,妄传此等谣言,还有什么资格行医,来呀!将他这医馆封了。” 有人过去在医馆门上贴封条,正好照儿过来,想过去阻拦,被一人推到一边,差点摔倒。曹先生将照儿扶住:“医馆你们想封便封,不要伤人。” 照儿挣脱曹先生的手,径自往工坊方向跑去。 曹先生正转身要回村子,暮烟他们迎面走来,照儿带着陆君铭也从工坊方向跑过来。 暮烟一眼看见医馆门上的封条,就知道是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先生,难道医馆就这样关了?” 曹先生微微摇头,苦涩一笑:“关便关了,有何妨,我以后就在村里行医。” “可是凭什么啊!” 曹先生脸上的表情仍是平日那般温和:“看病先生打诳语,属实不该。” “不行,这件事因我们而起,我们岂能坐视不理,我去找他们理论!” “不必了,你理论不赢他们。” 曹先生径自向陈钟村走去,照儿追上来拉住先生的衣袖:“先生,那以后我怎么办?” 先生侧首看着照儿:“你若是还想跟着我,就去陈钟村找我!”说罢迈步离开,只留下照儿站在原地发呆。 梁氏动手去开小铺的门,暮烟神情倦倦道:“娘,把铺子里的东西收拾了!回头去集上卖便可。” 梁氏惊问:“怎么,他们连咱的铺子也要封?” “曹先生是咱们家经营文书的保人,保人都罪责加身了,咱们的铺子岂能无恙,再说这房子本就没有房契,站不住脚。”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租这个没有房契的房子,现在等着被人封铺子。” 暮丰在一旁跟着附和,暮玲拉拉梁氏的衣袖:“娘,当初咱们没有本钱,只图这房子租金便宜,再说谁也没长前后眼,料到会有今日。” 梁氏叹口气道:“说的也是,快收拾!” 花氏见他们往院子里搬东西,一问才知道前面发生了这么多事。听说医馆被封,现在铺子也可能被封,她立刻就急了。她和照儿的日子才刚刚好起来,这眼看好日子就没了,她能不着急吗? “我看谁敢动我的铺子,谁敢动我就和他拼了。” 小铺关门,梁氏看着院子里的货,愁得不轻,那可都是钱买回来的。如今也只好推着去集上卖,能卖出去多少算多少。 暮烟见花氏愁眉紧缩,便安慰道:“干娘,你也拿了东西去集上卖,只将本钱还我们,赚的算你的!” 天气越来越暖和,这些果脯蜜饯不宜存放太久,还是要尽快卖出去才好。 暮玲也说:“若是急着卖,也可以让钟诚的人再帮忙。说起来他都好几天没有来了,没事的时候他总是在身边转悠,如今有事倒不见人了。” 她话音未落,钟诚便跑进了院子:“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君铭拉拉暮烟的衣袖:“这里有人帮忙了,走,我与你有话说。” 暮烟跟着他离开院子,一路沿着官道往北。 “去哪里?”暮烟问。 “去看了便知。” 二人来到官驿外,陆君铭抬手指指官驿对面的客栈,大门紧闭,连档口都没有开。 陆君铭说:“姓梁的昨夜跑了。” 暮烟惊喜道:“这客栈现在是空的?” 陆君铭点点头,暮烟又叹从未进去看过。小柱子从后面走过来道:“后门也许能进去。” 两人跟着小柱子去了客栈后门,后门果然开着,进了后院,不远处便是客栈后厨,后厨的门也开着,仔细听听,里面好像还有动静。 三人慢慢靠近,躲在后厨门外,朝里张望。片刻后,只见那两个后厨伙计各自拎着大包小包朝门口走来,嘴里还骂骂咧咧:“这只铁公鸡,跑那么匆忙也没落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尽是些破衣裳烂棉袄的,卖都不值钱。” 他们两个是见姓梁的跑了,来趁火打劫偷东西的。两人一出门看见陆君铭他们,先是一惊,紧接着不屑笑道:“甭看了,里面没有啥值钱的东西。” 门外的三人都看着他们,但是没有一个人搭话。姓梁的与这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才不想管这些闲事。 等那二人走远,他们才进去看。自后厨穿去前厅,里面空空荡荡,宽敞得很,桌椅板凳都没剩下几样了。边上有楼梯,楼上是客房。 他们刚想上楼去看看,就听见前门有动静。怕也被当了盗贼,三人躲在门后仔细听着,只听见门外有人说:“你说这么大店铺好往外租吗?” 另一人说:“这铺子位置好,应该不愁租,不过确实大了点,一般人可租不起。” 外面是里正署的人,正在张贴招租的告示。 “这里要出租?” 一时冲动,暮烟话就出了口,陆君铭想要拦已经来不及。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同时问:“谁在里面?” 既然被发现了,再勉强躲下去就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陆君铭索性伸手将门打开,没等门外的人说话,便开口道:“这铺子我租下了。” 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看才贴上的告示,浆糊还没干,这铺子就租出去了? 暮烟跑出去看了告示,上面写的租金是一个月五两银子。一年也才六十两,他们那个小铺子都能赚得出来,这么大铺面,稍加经营就能赚到。 “对,这铺子我们租下了!” 第136章 关铺子 “这老小子要跑去哪儿?”小柱子问。 陆君铭摇摇头:“谁知道,看他没有带家眷,应该不是这镇上的人。” “听周良生说,他这客栈不过才开了两三年。” “就这人品,在哪里都待不长久,他走了也好,镇上少了个祸害。” 本以为姓梁的走了是件好事,镇上能恢复往日的平静,谁知道这次祸事却找上了曹先生。 次日一早,曹先生才到医馆,有几个里正署的人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曹先生客客气气问他们什么事,有人道:“昨日是你说镇上有人得了肺痨?” 曹先生心中一怔,拱手道:“不过是句诳语。” 那人厉色道:“诳语,这种事岂能随便胡说?肺痨可是传染病,你妄传这种谣言,只怕是连集都没有人来赶了,后果你可知道?” 曹先生仍然面带笑容:“那人真的不是肺痨,诸位放心,不会传染。” “可这谣言已经在镇上传开了,曹安世,你身为医者,妄传此等谣言,还有什么资格行医,来呀!将他这医馆封了。” 有人过去在医馆门上贴封条,正好照儿过来,想过去阻拦,被一人推到一边,差点摔倒。曹先生将照儿扶住:“医馆你们想封便封,不要伤人。” 照儿挣脱曹先生的手,径自往工坊方向跑去。 曹先生正转身要回村子,暮烟他们迎面走来,照儿带着陆君铭也从工坊方向跑过来。 暮烟一眼看见医馆门上的封条,就知道是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先生,难道医馆就这样关了?” 曹先生微微摇头,苦涩一笑:“关便关了,有何妨,我以后就在村里行医。” “可是凭什么啊!” 曹先生脸上的表情仍是平日那般温和:“看病先生打诳语,属实不该。” “不行,这件事因我们而起,我们岂能坐视不理,我去找他们理论!” “不必了,你理论不赢他们。” 曹先生径自向陈钟村走去,照儿追上来拉住先生的衣袖:“先生,那以后我怎么办?” 先生侧首看着照儿:“你若是还想跟着我,就去陈钟村找我!”说罢迈步离开,只留下照儿站在原地发呆。 梁氏动手去开小铺的门,暮烟神情倦倦道:“娘,把铺子里的东西收拾了!回头去集上卖便可。” 梁氏惊问:“怎么,他们连咱的铺子也要封?” “曹先生是咱们家经营文书的保人,保人都罪责加身了,咱们的铺子岂能无恙,再说这房子本就没有房契,站不住脚。”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租这个没有房契的房子,现在等着被人封铺子。” 暮丰在一旁跟着附和,暮玲拉拉梁氏的衣袖:“娘,当初咱们没有本钱,只图这房子租金便宜,再说谁也没长前后眼,料到会有今日。” 梁氏叹口气道:“说的也是,快收拾!” 花氏见他们往院子里搬东西,一问才知道前面发生了这么多事。听说医馆被封,现在铺子也可能被封,她立刻就急了。她和照儿的日子才刚刚好起来,这眼看好日子就没了,她能不着急吗? “我看谁敢动我的铺子,谁敢动我就和他拼了。” 小铺关门,梁氏看着院子里的货,愁得不轻,那可都是钱买回来的。如今也只好推着去集上卖,能卖出去多少算多少。 暮烟见花氏愁眉紧缩,便安慰道:“干娘,你也拿了东西去集上卖,只将本钱还我们,赚的算你的!” 天气越来越暖和,这些果脯蜜饯不宜存放太久,还是要尽快卖出去才好。 暮玲也说:“若是急着卖,也可以让钟诚的人再帮忙。说起来他都好几天没有来了,没事的时候他总是在身边转悠,如今有事倒不见人了。” 她话音未落,钟诚便跑进了院子:“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君铭拉拉暮烟的衣袖:“这里有人帮忙了,走,我与你有话说。” 暮烟跟着他离开院子,一路沿着官道往北。 “去哪里?”暮烟问。 “去看了便知。” 二人来到官驿外,陆君铭抬手指指官驿对面的客栈,大门紧闭,连档口都没有开。 陆君铭说:“姓梁的昨夜跑了。” 暮烟惊喜道:“这客栈现在是空的?” 陆君铭点点头,暮烟又叹从未进去看过。小柱子从后面走过来道:“后门也许能进去。” 两人跟着小柱子去了客栈后门,后门果然开着,进了后院,不远处便是客栈后厨,后厨的门也开着,仔细听听,里面好像还有动静。 三人慢慢靠近,躲在后厨门外,朝里张望。片刻后,只见那两个后厨伙计各自拎着大包小包朝门口走来,嘴里还骂骂咧咧:“这只铁公鸡,跑那么匆忙也没落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尽是些破衣裳烂棉袄的,卖都不值钱。” 他们两个是见姓梁的跑了,来趁火打劫偷东西的。两人一出门看见陆君铭他们,先是一惊,紧接着不屑笑道:“甭看了,里面没有啥值钱的东西。” 门外的三人都看着他们,但是没有一个人搭话。姓梁的与这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才不想管这些闲事。 等那二人走远,他们才进去看。自后厨穿去前厅,里面空空荡荡,宽敞得很,桌椅板凳都没剩下几样了。边上有楼梯,楼上是客房。 他们刚想上楼去看看,就听见前门有动静。怕也被当了盗贼,三人躲在门后仔细听着,只听见门外有人说:“你说这么大店铺好往外租吗?” 另一人说:“这铺子位置好,应该不愁租,不过确实大了点,一般人可租不起。” 外面是里正署的人,正在张贴招租的告示。 “这里要出租?” 一时冲动,暮烟话就出了口,陆君铭想要拦已经来不及。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同时问:“谁在里面?” 既然被发现了,再勉强躲下去就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陆君铭索性伸手将门打开,没等门外的人说话,便开口道:“这铺子我租下了。” 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看才贴上的告示,浆糊还没干,这铺子就租出去了? 暮烟跑出去看了告示,上面写的租金是一个月五两银子。一年也才六十两,他们那个小铺子都能赚得出来,这么大铺面,稍加经营就能赚到。 “对,这铺子我们租下了!” 第137章 烫手山芋 这官道边的铺子,都是里正署盖的,自然也是他们出来收租金。 门外两个张贴告示的人便是里正署的人。听说他们要租铺子,那两人立刻将他们引去了里正署。 柳逢春还是那样满面春风,待人和气:“二位果真是好眼光,那客栈的位置是除官驿外最好的了。姓梁的昨夜才走,你们就上门要租铺子,此时我还真是有些怀疑,那姓梁的是你们使了手段给弄走的。” 暮烟微微一笑:“我们这些只会做活计的粗人,哪里会使什么手段,是那姓梁的心术不正,放着那么好的铺子不好好经营,尽把心思放在歪处。” 柳逢春将早就准备好的租赁契约拿过来问:“二位谁来签契约?” 陆君铭看看暮烟:“你来!” 暮烟伸手拿起笔来:“好,工坊听你的,以后这铺子听我的。” 签了契约,押一付三,付了租金,暮烟问:“里正大人,那客栈里面的东西该如何处置?” 柳逢春想了想:“你们若是用得上,便再给五两银子,你们若是不用,也只能摆在路边,当旧物卖了。” 陆君铭将五两银子放在桌上:“我们都留下了。” 柳逢春将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难得有你们这么痛快的租户,都不讨价还价,日后再盖了新铺子,我还紧着你们,租金给你们便宜。” “还要盖铺子,在哪里盖?”暮烟问。 柳逢春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神秘一笑道:“也许还会再盖几间。” 暮烟与陆君铭离开里正署,去往客栈,陆君铭问:“工坊可以暂时没有名字,可是铺子不行,必须有名字,挂招牌,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他语毕半日,都不见暮烟回答,侧首看时,只见她两眼发直,眼睛都不眨。他伸手在暮烟眼前晃晃:“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暮烟这才眨了一下眼睛,面色凝重问道:“你说柳逢春会在哪里盖新铺子?” 陆君铭摇摇头:“那谁知道。” 街里的房子都是有主的,只有这官道旁的地方,原来是无主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官道旁,陆君铭左右看看:“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像样的地方能盖铺子了。” 暮烟扭头看向小铺方向,医馆后面便是吴家的院子。也正是因着后面是吴家的院子,医馆的房子进深很浅。 铺面的门面宽,进深浅,白白占去了那么大块好位置,却租不出好价钱。 现在医馆关门了…… 暮烟将租赁契约往陆君铭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吴家跑,任陆君铭在后面叫,她既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 一口气跑到吴家,梁氏他们已经回了家,院子里的果脯蜜饯也都不见了,一定是钟诚帮忙处理掉了。 花氏正搂着照儿坐在院子里发呆,愁着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见暮烟进来,花氏立刻站起来,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暮烟喘口气问道:“干娘,当初照儿的爹是因何事与柳逢春起了冲突。” 花氏想了想说:“我赶到的时候,我相公已经气绝了,那姓柳的说是他不想交巡街费,与他理论了几句,他便犯了心疾。” “之前呢?他与你们家还有什么交集?” “若说交集,那还是几年前,就是修这条官道的时候,他们来问过我们,要不要将这院子卖给他们。这是吴家的祖宅,从照儿的爷爷就住在这里,他爹自然是不肯卖的。” 陆君铭进了院子:“干娘,镇上的人都住在官道以西,为何只有你们家住在官道以东?” 说到这里,花氏低下头去,怯懦道:“我听说是因为照儿的爷爷犯了族规,被逐出家族的,所以他们才单独住在村外,死后都不许入祖坟。” 怪不得,照儿的爹去世了,他们孤儿寡母艰难渡日,都不见有一个族人出来帮忙。 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暮烟忍不住惊得瞪大眼睛,还伸手掩住了嘴,陆君铭问她怎么了,她并不回答,却又问花氏:“干娘,照儿他爹去世的时候,是谁帮忙收敛的尸首,您有没有请先生去验尸?” 花氏一时不明所以,照儿却问道:“我爹死得有问题?” 花氏惊得上前一步道:“你是说我相公不是死于心疾,是被那姓柳的所害?可是过去那么久了,想再查也无从下手啊!” 陆君铭缓缓道:“开棺验尸。” 花氏下意识说出“不行”。亡人已经入土为安,家人不想再去打扰,也是人之常情。 暮烟又道:“干娘,若是再有人来说要买你的院子,你便说这院子有人买了。” “谁?”陆君铭问。 “我”,暮烟扭头看着陆君铭,笃定答道。 “不行,如今这院子是个烫手山芋。” “不行,难道就等着……” 母子俩又没了进项,这样等下去就是活活饿死。之前若不是暮烟租他们的铺子,他们哪有现在的日子。 若她猜的没错,柳逢春就是想尽办法逼花氏卖院子,以后还指不定会使出什么阴招。 后面的话,暮烟不忍说出口,她回首看着花氏:“干娘,你信得过我吗?” 花氏点点头:“自然是信得过。” “那好,把这院子的房契给我,再有人来问你就说这院子卖给我了,五十两。” “好”,花氏进屋去拿了房契出来,陆君铭伸手道:“给我!” 暮烟抢先一步伸手将房契接过来:“这里可不是上谷,你爹那个都尉管不到这里。” “那我也比你办法多!”陆君铭伸手去抢房契,暮烟一个转身闪开,将房契揣进怀里。 “你若是真想帮忙,我倒是有件事让你帮。” “什么?” “晚上再告诉你。如今干娘没了进项,不如让她去工坊做事!就暂时先住在那里,也好帮你们收拾打扫,顺便做做饭。” 有了事情做,生计不成问题了,花氏自然是高兴的。她不太明白,暮烟为什么让她住在工坊里,这么近的路,就算是晚上也可以回来的。她没敢多问,生怕被人嫌弃,又丢了营生。 花氏有她的想法,照儿也有他自己的想法。这几个月的功夫,他已经喜欢上了医术,与曹先生相处也愉快,他还是想继续跟着曹先生学医。 “娘,我还是想跟着师父学医。” 花氏欣慰道:“好,改日我送你去。” 暮烟眼珠一转道:“何必改日,不如今日便去,顺便给先生带些菜,做顿饭。他夫人儿子不在家,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冷清呢!你们去了,他一定很高兴。” 照儿问:“姐姐你不回村子吗?我们一起走!” 暮烟看看陆君铭,又摇摇头道:“我工坊里还有很多事,今晚就住在工坊里,不回村子了。” 第137章 烫手山芋 这官道边的铺子,都是里正署盖的,自然也是他们出来收租金。 门外两个张贴告示的人便是里正署的人。听说他们要租铺子,那两人立刻将他们引去了里正署。 柳逢春还是那样满面春风,待人和气:“二位果真是好眼光,那客栈的位置是除官驿外最好的了。姓梁的昨夜才走,你们就上门要租铺子,此时我还真是有些怀疑,那姓梁的是你们使了手段给弄走的。” 暮烟微微一笑:“我们这些只会做活计的粗人,哪里会使什么手段,是那姓梁的心术不正,放着那么好的铺子不好好经营,尽把心思放在歪处。” 柳逢春将早就准备好的租赁契约拿过来问:“二位谁来签契约?” 陆君铭看看暮烟:“你来!” 暮烟伸手拿起笔来:“好,工坊听你的,以后这铺子听我的。” 签了契约,押一付三,付了租金,暮烟问:“里正大人,那客栈里面的东西该如何处置?” 柳逢春想了想:“你们若是用得上,便再给五两银子,你们若是不用,也只能摆在路边,当旧物卖了。” 陆君铭将五两银子放在桌上:“我们都留下了。” 柳逢春将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难得有你们这么痛快的租户,都不讨价还价,日后再盖了新铺子,我还紧着你们,租金给你们便宜。” “还要盖铺子,在哪里盖?”暮烟问。 柳逢春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神秘一笑道:“也许还会再盖几间。” 暮烟与陆君铭离开里正署,去往客栈,陆君铭问:“工坊可以暂时没有名字,可是铺子不行,必须有名字,挂招牌,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他语毕半日,都不见暮烟回答,侧首看时,只见她两眼发直,眼睛都不眨。他伸手在暮烟眼前晃晃:“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暮烟这才眨了一下眼睛,面色凝重问道:“你说柳逢春会在哪里盖新铺子?” 陆君铭摇摇头:“那谁知道。” 街里的房子都是有主的,只有这官道旁的地方,原来是无主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官道旁,陆君铭左右看看:“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像样的地方能盖铺子了。” 暮烟扭头看向小铺方向,医馆后面便是吴家的院子。也正是因着后面是吴家的院子,医馆的房子进深很浅。 铺面的门面宽,进深浅,白白占去了那么大块好位置,却租不出好价钱。 现在医馆关门了…… 暮烟将租赁契约往陆君铭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吴家跑,任陆君铭在后面叫,她既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 一口气跑到吴家,梁氏他们已经回了家,院子里的果脯蜜饯也都不见了,一定是钟诚帮忙处理掉了。 花氏正搂着照儿坐在院子里发呆,愁着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见暮烟进来,花氏立刻站起来,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暮烟喘口气问道:“干娘,当初照儿的爹是因何事与柳逢春起了冲突。” 花氏想了想说:“我赶到的时候,我相公已经气绝了,那姓柳的说是他不想交巡街费,与他理论了几句,他便犯了心疾。” “之前呢?他与你们家还有什么交集?” “若说交集,那还是几年前,就是修这条官道的时候,他们来问过我们,要不要将这院子卖给他们。这是吴家的祖宅,从照儿的爷爷就住在这里,他爹自然是不肯卖的。” 陆君铭进了院子:“干娘,镇上的人都住在官道以西,为何只有你们家住在官道以东?” 说到这里,花氏低下头去,怯懦道:“我听说是因为照儿的爷爷犯了族规,被逐出家族的,所以他们才单独住在村外,死后都不许入祖坟。” 怪不得,照儿的爹去世了,他们孤儿寡母艰难渡日,都不见有一个族人出来帮忙。 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暮烟忍不住惊得瞪大眼睛,还伸手掩住了嘴,陆君铭问她怎么了,她并不回答,却又问花氏:“干娘,照儿他爹去世的时候,是谁帮忙收敛的尸首,您有没有请先生去验尸?” 花氏一时不明所以,照儿却问道:“我爹死得有问题?” 花氏惊得上前一步道:“你是说我相公不是死于心疾,是被那姓柳的所害?可是过去那么久了,想再查也无从下手啊!” 陆君铭缓缓道:“开棺验尸。” 花氏下意识说出“不行”。亡人已经入土为安,家人不想再去打扰,也是人之常情。 暮烟又道:“干娘,若是再有人来说要买你的院子,你便说这院子有人买了。” “谁?”陆君铭问。 “我”,暮烟扭头看着陆君铭,笃定答道。 “不行,如今这院子是个烫手山芋。” “不行,难道就等着……” 母子俩又没了进项,这样等下去就是活活饿死。之前若不是暮烟租他们的铺子,他们哪有现在的日子。 若她猜的没错,柳逢春就是想尽办法逼花氏卖院子,以后还指不定会使出什么阴招。 后面的话,暮烟不忍说出口,她回首看着花氏:“干娘,你信得过我吗?” 花氏点点头:“自然是信得过。” “那好,把这院子的房契给我,再有人来问你就说这院子卖给我了,五十两。” “好”,花氏进屋去拿了房契出来,陆君铭伸手道:“给我!” 暮烟抢先一步伸手将房契接过来:“这里可不是上谷,你爹那个都尉管不到这里。” “那我也比你办法多!”陆君铭伸手去抢房契,暮烟一个转身闪开,将房契揣进怀里。 “你若是真想帮忙,我倒是有件事让你帮。” “什么?” “晚上再告诉你。如今干娘没了进项,不如让她去工坊做事!就暂时先住在那里,也好帮你们收拾打扫,顺便做做饭。” 有了事情做,生计不成问题了,花氏自然是高兴的。她不太明白,暮烟为什么让她住在工坊里,这么近的路,就算是晚上也可以回来的。她没敢多问,生怕被人嫌弃,又丢了营生。 花氏有她的想法,照儿也有他自己的想法。这几个月的功夫,他已经喜欢上了医术,与曹先生相处也愉快,他还是想继续跟着曹先生学医。 “娘,我还是想跟着师父学医。” 花氏欣慰道:“好,改日我送你去。” 暮烟眼珠一转道:“何必改日,不如今日便去,顺便给先生带些菜,做顿饭。他夫人儿子不在家,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冷清呢!你们去了,他一定很高兴。” 照儿问:“姐姐你不回村子吗?我们一起走!” 暮烟看看陆君铭,又摇摇头道:“我工坊里还有很多事,今晚就住在工坊里,不回村子了。” 第138章 探墓 午后,花氏买了几样礼物,就着暮烟他们用剩下的小竹筐,将卤肉和蔬菜都打包得漂漂亮亮,提在手里,领着照儿去了陈钟村。 进了村一打听曹先生,无人不知,听说这是曹先生的徒弟,都热心为他们指路。 大强和李氏都不在,曹家只有曹先生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照儿去诊室里陪先生,花氏径自进了厨房。 申时末,工坊内散了工,暮玲去公事房找暮烟一起回家,暮烟却说今晚她要住在工坊里。 “你住在这里做什么?男女有别会被人说闲话的。” “闲话反正他们要说,由他们去说,我们今日确是有正经事要做,你回去跟娘说一声。” 暮玲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由她。 池解让泽芜去登云楼买酒菜,暮烟道:“酒就不用了!只怕喝了酒会误事。” 陆君铭道:“无妨,喝了酒才好壮胆。” “你们有什么事?”池解问。 池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暮烟和陆君铭都不理他。 周良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听他们说有事,也追问有什么事,暮烟道:“小孩子家,别乱打听,回家去。” 周良生不服气:“我只比你小几个月而已。” “小几个月那也是小,快回家。” 周良生提着公文包要出门,暮烟又问道:“良生,你知道照儿他爹的坟在哪里吗?” 周良生回身道:“村边,官道东有两个坟头,大的那个便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君铭答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今日听干娘说起她相公而已,说他死了都不能入祖坟,可怜。” 周良生“哦”了一声转身走了,泽芜出去买吃的。 暮烟还没有跟陆君铭说,好像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暮烟侧首去看他时,他也正好看过来,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越是神秘,池解越是纳闷:“到底什么事?” 暮烟凑近池解耳边低声说“盗墓”,池解听了瞪大眼睛惊喜道:“这么刺激,我也要去。” 他凑过来问暮烟:“这穷乡僻壤还有大墓,是哪家的墓?” “吴家!” 池解皱着眉,挠挠头:“这个时间段,这个地方,并没有姓吴的勋贵世家啊!” 暮烟又道:“谁告诉你盗墓非要盗勋贵世家?” “盗墓不就是为了墓中的宝贝,非权非贵,墓里能有什么?” “为了真相。” “探案,这个更有意思了,带我去。” 陆君铭过来将池解拉得离暮烟远些:“不怕就跟着来,凑那么近做什么。” 泽芜买了东西回来,几人吃喝罢了,看时辰还早,便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陆君铭央求暮烟讲故事,暮烟眼珠一转,想起了她看过的《盗墓笔记》,便绘声绘色讲起来。讲到吓人的地方,她自己都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忽然一阵风吹过,将屋门吹得忽闪两下,泽芜吓得紧紧抓住池解的衣袖瑟瑟发抖:“公子,外面是不是有人?” 陆君铭将茶盏里饮尽道:“这院子地处村边,不远处便是坟地,许是有哪位不能托生的冤魂听到这里在讲故事,也来听上一耳朵。” 泽芜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正好有只黑影飞过,不知道是猫头鹰还是蝙蝠。他将池解的手臂紧紧抱住,哀求道:“别讲了,我求你不要再讲了。” 陆君铭朝池解使个眼色,池解将泽芜的手慢慢扯下来:“快去睡觉,栓好门,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许打开。” 陆君铭起身打开房门,天上的半个月亮已经偏去了西方,估摸着有二更天了。泽芜趁着他在门口能壮胆,飞快地跑回了自己房间,将房门关好,上了闩。 这个时辰,村里的人大多已经睡了,就算是没睡的,也不会到这村边来闲逛。 陆君铭点了灯笼交给暮烟提着:“你若是怕,就不要去了。” “不行,我得亲眼看看才肯罢休。” 暮烟提着灯笼,陆君铭和池解拿了铁锨,一起往村边的坟地去了。 依着周良生所说,村南,官道东,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两座坟头。照儿他爹的坟头还不到一年,算是新坟,坟堆比较大。旁边那个稍小一点的应该是他爷爷奶奶的坟,年深日久,风吹雨淋,自然就小些。 确定了地方,陆君铭和池解便开始挖土。好在坟头上的土比较松软,很快坟头就被移平,露出了棺材盖。 二人互相看看,池解摇摇头道:“你去!” 看着眼前的棺材盖,陆君铭也是深吸一口气,才弯腰去掀。他一使劲,棺材盖纹丝没动,再使劲还是没动。 他直起腰来拍拍手上的土:“这棺材盖这么沉吗?他们家那么穷,想必也用不起硬木,应该不至于这么沉啊!” 池解蹲在一旁阴飒飒说道:“许是你们的干爹不高兴被打扰,在里面拽住了棺材盖。” 暮烟和陆君铭一左一右在他肩上怼了两拳:“再胡说八道将你推下去。”暮烟将灯笼放在地上,蹲下去想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对了,棺材盖应该是被钉子钉住了,所以才打不开。” 陆君铭提起灯笼凑近棺材盖仔细看看,果然棺材盖四周有一颗颗大帽的四棱钉。想把这些大钉子起开,可是不容易,得用专门起钉子的工具,工坊里也没有现成的,现去寻怕是来不及。 “看来今日只得作罢,改日再来!反正这坟头上的土也松软,好挖。” 两人重新将坟头堆好,用铁锨将土拍实,便离开坟地。他们才上官道,便看见北面有火光蹿起来。 “着火了!”池解道。 暮烟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怎么看着像是吴家的院子?” “去看看”,陆君铭拎着铁锨往北跑,池解和暮烟跟在后面。 跑过了羊汤馆,陆君铭确定起火的就是吴家的院子,他站在何记粮店外面大吼一声“起火了,快救火啊!”便从粮店旁边去了后面的胡同。 院子的破门即便是上了锁也根本挡不住人,陆君铭一脚把门踹开进了院子。北屋已经被火包围,陆君铭大声喊了句“干娘”,屋内无人应声,紧跟着跑进来的暮烟道:“他们应该是没有回来。” 陆君铭去绞井上的辘轳打水,暮烟转身出了院子,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啊!快来救火啊!起火了!” 第138章 探墓 午后,花氏买了几样礼物,就着暮烟他们用剩下的小竹筐,将卤肉和蔬菜都打包得漂漂亮亮,提在手里,领着照儿去了陈钟村。 进了村一打听曹先生,无人不知,听说这是曹先生的徒弟,都热心为他们指路。 大强和李氏都不在,曹家只有曹先生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照儿去诊室里陪先生,花氏径自进了厨房。 申时末,工坊内散了工,暮玲去公事房找暮烟一起回家,暮烟却说今晚她要住在工坊里。 “你住在这里做什么?男女有别会被人说闲话的。” “闲话反正他们要说,由他们去说,我们今日确是有正经事要做,你回去跟娘说一声。” 暮玲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由她。 池解让泽芜去登云楼买酒菜,暮烟道:“酒就不用了!只怕喝了酒会误事。” 陆君铭道:“无妨,喝了酒才好壮胆。” “你们有什么事?”池解问。 池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暮烟和陆君铭都不理他。 周良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听他们说有事,也追问有什么事,暮烟道:“小孩子家,别乱打听,回家去。” 周良生不服气:“我只比你小几个月而已。” “小几个月那也是小,快回家。” 周良生提着公文包要出门,暮烟又问道:“良生,你知道照儿他爹的坟在哪里吗?” 周良生回身道:“村边,官道东有两个坟头,大的那个便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君铭答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今日听干娘说起她相公而已,说他死了都不能入祖坟,可怜。” 周良生“哦”了一声转身走了,泽芜出去买吃的。 暮烟还没有跟陆君铭说,好像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暮烟侧首去看他时,他也正好看过来,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越是神秘,池解越是纳闷:“到底什么事?” 暮烟凑近池解耳边低声说“盗墓”,池解听了瞪大眼睛惊喜道:“这么刺激,我也要去。” 他凑过来问暮烟:“这穷乡僻壤还有大墓,是哪家的墓?” “吴家!” 池解皱着眉,挠挠头:“这个时间段,这个地方,并没有姓吴的勋贵世家啊!” 暮烟又道:“谁告诉你盗墓非要盗勋贵世家?” “盗墓不就是为了墓中的宝贝,非权非贵,墓里能有什么?” “为了真相。” “探案,这个更有意思了,带我去。” 陆君铭过来将池解拉得离暮烟远些:“不怕就跟着来,凑那么近做什么。” 泽芜买了东西回来,几人吃喝罢了,看时辰还早,便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陆君铭央求暮烟讲故事,暮烟眼珠一转,想起了她看过的《盗墓笔记》,便绘声绘色讲起来。讲到吓人的地方,她自己都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忽然一阵风吹过,将屋门吹得忽闪两下,泽芜吓得紧紧抓住池解的衣袖瑟瑟发抖:“公子,外面是不是有人?” 陆君铭将茶盏里饮尽道:“这院子地处村边,不远处便是坟地,许是有哪位不能托生的冤魂听到这里在讲故事,也来听上一耳朵。” 泽芜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正好有只黑影飞过,不知道是猫头鹰还是蝙蝠。他将池解的手臂紧紧抱住,哀求道:“别讲了,我求你不要再讲了。” 陆君铭朝池解使个眼色,池解将泽芜的手慢慢扯下来:“快去睡觉,栓好门,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许打开。” 陆君铭起身打开房门,天上的半个月亮已经偏去了西方,估摸着有二更天了。泽芜趁着他在门口能壮胆,飞快地跑回了自己房间,将房门关好,上了闩。 这个时辰,村里的人大多已经睡了,就算是没睡的,也不会到这村边来闲逛。 陆君铭点了灯笼交给暮烟提着:“你若是怕,就不要去了。” “不行,我得亲眼看看才肯罢休。” 暮烟提着灯笼,陆君铭和池解拿了铁锨,一起往村边的坟地去了。 依着周良生所说,村南,官道东,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两座坟头。照儿他爹的坟头还不到一年,算是新坟,坟堆比较大。旁边那个稍小一点的应该是他爷爷奶奶的坟,年深日久,风吹雨淋,自然就小些。 确定了地方,陆君铭和池解便开始挖土。好在坟头上的土比较松软,很快坟头就被移平,露出了棺材盖。 二人互相看看,池解摇摇头道:“你去!” 看着眼前的棺材盖,陆君铭也是深吸一口气,才弯腰去掀。他一使劲,棺材盖纹丝没动,再使劲还是没动。 他直起腰来拍拍手上的土:“这棺材盖这么沉吗?他们家那么穷,想必也用不起硬木,应该不至于这么沉啊!” 池解蹲在一旁阴飒飒说道:“许是你们的干爹不高兴被打扰,在里面拽住了棺材盖。” 暮烟和陆君铭一左一右在他肩上怼了两拳:“再胡说八道将你推下去。”暮烟将灯笼放在地上,蹲下去想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对了,棺材盖应该是被钉子钉住了,所以才打不开。” 陆君铭提起灯笼凑近棺材盖仔细看看,果然棺材盖四周有一颗颗大帽的四棱钉。想把这些大钉子起开,可是不容易,得用专门起钉子的工具,工坊里也没有现成的,现去寻怕是来不及。 “看来今日只得作罢,改日再来!反正这坟头上的土也松软,好挖。” 两人重新将坟头堆好,用铁锨将土拍实,便离开坟地。他们才上官道,便看见北面有火光蹿起来。 “着火了!”池解道。 暮烟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怎么看着像是吴家的院子?” “去看看”,陆君铭拎着铁锨往北跑,池解和暮烟跟在后面。 跑过了羊汤馆,陆君铭确定起火的就是吴家的院子,他站在何记粮店外面大吼一声“起火了,快救火啊!”便从粮店旁边去了后面的胡同。 院子的破门即便是上了锁也根本挡不住人,陆君铭一脚把门踹开进了院子。北屋已经被火包围,陆君铭大声喊了句“干娘”,屋内无人应声,紧跟着跑进来的暮烟道:“他们应该是没有回来。” 陆君铭去绞井上的辘轳打水,暮烟转身出了院子,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啊!快来救火啊!起火了!” 第139章 谣言 住的离官道近的几户人家,有人被吵醒,但是因为离得远,又过了约一刻钟,才陆续有人穿过官道而来。 来救火的人朝着火光都聚到了暮烟他们的铺子外,纷纷抱怨:“若是没这铺子挡着,这不几步就到了,如今被挡了路,还要绕那么一大圈。” 抱怨归抱怨,大家还是绕去了后面救火,只是他们进院子的时候,北屋已经被烧得屋顶都塌了。众人齐力打水救火,总算不至于将屋梁和屋檩都烧尽了。 火灭了,柳逢春才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一进来先问花氏母子,听暮烟说他们今日不在家,才松口气道:“还好还好,人没事便是万幸。” 接着也是一顿抱怨:“就说不让她盖那铺子,她非要盖,若是没那铺子挡路,大家来得及时,何至于房子都烧尽了。今日正好大家都带了工具,将那破房子给她拆了!” 救火的人中也有里正署的人,里正发话,他们自然要第一时间附和:“就是, 拆了!” 几人离开院子来到铺子后墙, 只几锄头便将墙砸开了一个大窟窿,再轻轻一敲, 砖头稀里哗啦掉落下来。 柳逢春在一边看着,嘴里还说:“你看看,这墙这么薄,大风都能吹倒, 这若是房子倒了砸伤人可如何是好。” 他扭头看见暮烟, 假装想起什么:“哎呀暮姑娘,你也在这里,我一时生气,竟忘了这铺子是你们租的, 铺子里面可还有东西?我叫人帮忙拿出来。” 暮烟微微摇头:“没有东西了, 这铺子我本来也不打算再租了。” 柳逢春立刻满脸带笑:“可不是嘛!你们都将顺来客栈租下来了,那是多大多好的铺面,何必再租这么个小屋子。” 只片刻, 那间小铺子就变成了一堆废墟,众人纷纷从废墟上踏过,各自回家。 看着满院子狼藉,陆君铭道:“他们像是知道干娘和照儿不在。” “如何见得?” 我进院子的时候,屋门是开的,应该是有人进去看过,确定没有人才放的火。 看来他们只想要这院子,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次日一早, 里正署便遣了工匠来拆将曹氏医馆的房子。柳逢春说后面的院子才着了大火, 这医馆的房子怕也不结实了,要拆了重建。 着火的是房子不是院子, 医馆后身是吴家的院子, 基本没有受到火势影响。倒是紧挨着医馆北侧的陶器店,店铺后墙紧挨着吴家房子的西山墙, 大火过后, 他们家的房子才应该拆掉, 可是里正署的人并没有去碰它。 可见他们只是想借着着火拆掉医馆。 约巳时, 花氏才从陈钟村回来,照儿没有一起回来, 留在了曹家。 才拐上官道就看见有人在医馆的屋顶上忙活,走近一看, 她家的铺面房已经是一堆废墟,再看院子里,也是一片狼藉。 “这是怎么了?”花氏惊问。 旁边何记粮店的何掌柜出来说:“还问呢?你去哪里了,昨夜你家起了火,里正说都是你盖这铺子挡了路,造成救火不及时,你家房子才会被烧光。” “我家里没有人,火炉碳炉都是熄的,怎会无端端起了火, 定是有人放火!” 何掌柜摇摇头道:“你家穷得叮当响,谁会与你们结仇?纵火可是大罪!” 花氏虽然不算聪明, 她也觉得出,柳逢春拆掉她的铺子是借题发挥。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找柳逢春理论理论。 她急匆匆赶去了里正署, 正好柳逢春在:“姓柳的,你为啥拆了我的铺子?” 柳逢春先是假意安慰:“照儿他娘,房子没了没关系, 回头我让村里人都帮帮忙,再帮你重新修。” 花氏一拍桌子怒喝道:“我说的是铺子!” 柳逢春收起笑脸:“还好意思说你那铺子,若不是那破房子将路挡住,大伙不能立刻赶去救火,你家房子何至于烧光!” “我不管,你还我铺子!” 柳逢春奈下心来,拉着花氏坐下:“你坐下,听我慢慢说。你那院子紧挨着官道,是个好地方,可比那个小铺子值钱多了。” 一听他又要打自家院子的主意,花氏立刻拒绝道:“别想打我家院子的主意, 我不卖。” 柳逢春仍然面色和蔼道:“看在同村乡亲的份上, 我多给你些银两便是,你再去街里重新买个院子住,要不我帮你买也成。” “不行,我们不去街里住。” “那我在旁边再给你盖处院子,或者以后我盖好了铺面房给你一间,任你挑。” 花氏忽然想起来暮烟说的话:“现在这院子已经不是我的了,我说了也不算,我已经将它卖与别人了。” 柳逢春立刻满脸怒色站起来问:“你卖给谁了?” “就是租我铺子的暮姑娘。” “你怎么能卖给她,她一个外村的人,咱们可是祖祖辈辈在一个村住着。” “没办法,我那铺子她不租了,我也不好往外租,我和照儿总要过活呀!她答应让我去工坊做事,以后可以住在那里。” “你卖了多少钱?” “五十两。” “我给你六十两,你将院子卖给我。” 花氏也做出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已经卖了,房契都给人家了。” 柳逢春面色铁青,咬牙道:“我说昨夜着火她怎么在那里,原来那是她的院子了!” 花氏起身告辞,径自去了工坊,想将昨夜的事问个究竟,也提醒暮烟想好对策。 柳逢春在里正署里来回踱步,气得不轻。他一直心心念念想买的院子,如今被那个小丫头抢了先。他有心去找暮烟,可是让他向一个小丫头低头,低三下四去求她,他可是拉不下那脸。 原来买不下院子,前面的铺面还能租出去赚钱,现在前面的铺面也拆了,后面的院子买不下来,损失惨重。 一连过了几日,都不见吴家的院子里有动静,还是一堆废墟,柳逢春看着都着急。院子买不成,他倒是听说了桩传闻。 这两日镇上的人都在传,吴家起火那晚,照儿他爹的坟上显灵了。那晚有人看见,坟头上有灯光闪烁,那灯光飘飘忽忽,好像是去了吴家。 柳逢春听了这传言,眼前一亮,何不借着这传言吓唬吓唬暮烟那小姑娘,让她把院子让出来。 于是柳逢春又给传言加了个结尾:定是照儿他爹不让卖院子,花氏不听他的话,将院子卖了,所以,他才显灵烧了吴家的房子。不然房子怎么会好端端的起火。 这谣言很快在镇上传开,又被来赶集的人传去了周围村子。吴家院子不能买,很快在三里五乡就传遍了。 第139章 谣言 住的离官道近的几户人家,有人被吵醒,但是因为离得远,又过了约一刻钟,才陆续有人穿过官道而来。 来救火的人朝着火光都聚到了暮烟他们的铺子外,纷纷抱怨:“若是没这铺子挡着,这不几步就到了,如今被挡了路,还要绕那么一大圈。” 抱怨归抱怨,大家还是绕去了后面救火,只是他们进院子的时候,北屋已经被烧得屋顶都塌了。众人齐力打水救火,总算不至于将屋梁和屋檩都烧尽了。 火灭了,柳逢春才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一进来先问花氏母子,听暮烟说他们今日不在家,才松口气道:“还好还好,人没事便是万幸。” 接着也是一顿抱怨:“就说不让她盖那铺子,她非要盖,若是没那铺子挡路,大家来得及时,何至于房子都烧尽了。今日正好大家都带了工具,将那破房子给她拆了!” 救火的人中也有里正署的人,里正发话,他们自然要第一时间附和:“就是, 拆了!” 几人离开院子来到铺子后墙, 只几锄头便将墙砸开了一个大窟窿,再轻轻一敲, 砖头稀里哗啦掉落下来。 柳逢春在一边看着,嘴里还说:“你看看,这墙这么薄,大风都能吹倒, 这若是房子倒了砸伤人可如何是好。” 他扭头看见暮烟, 假装想起什么:“哎呀暮姑娘,你也在这里,我一时生气,竟忘了这铺子是你们租的, 铺子里面可还有东西?我叫人帮忙拿出来。” 暮烟微微摇头:“没有东西了, 这铺子我本来也不打算再租了。” 柳逢春立刻满脸带笑:“可不是嘛!你们都将顺来客栈租下来了,那是多大多好的铺面,何必再租这么个小屋子。” 只片刻, 那间小铺子就变成了一堆废墟,众人纷纷从废墟上踏过,各自回家。 看着满院子狼藉,陆君铭道:“他们像是知道干娘和照儿不在。” “如何见得?” 我进院子的时候,屋门是开的,应该是有人进去看过,确定没有人才放的火。 看来他们只想要这院子,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次日一早, 里正署便遣了工匠来拆将曹氏医馆的房子。柳逢春说后面的院子才着了大火, 这医馆的房子怕也不结实了,要拆了重建。 着火的是房子不是院子, 医馆后身是吴家的院子, 基本没有受到火势影响。倒是紧挨着医馆北侧的陶器店,店铺后墙紧挨着吴家房子的西山墙, 大火过后, 他们家的房子才应该拆掉, 可是里正署的人并没有去碰它。 可见他们只是想借着着火拆掉医馆。 约巳时, 花氏才从陈钟村回来,照儿没有一起回来, 留在了曹家。 才拐上官道就看见有人在医馆的屋顶上忙活,走近一看, 她家的铺面房已经是一堆废墟,再看院子里,也是一片狼藉。 “这是怎么了?”花氏惊问。 旁边何记粮店的何掌柜出来说:“还问呢?你去哪里了,昨夜你家起了火,里正说都是你盖这铺子挡了路,造成救火不及时,你家房子才会被烧光。” “我家里没有人,火炉碳炉都是熄的,怎会无端端起了火, 定是有人放火!” 何掌柜摇摇头道:“你家穷得叮当响,谁会与你们结仇?纵火可是大罪!” 花氏虽然不算聪明, 她也觉得出,柳逢春拆掉她的铺子是借题发挥。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找柳逢春理论理论。 她急匆匆赶去了里正署, 正好柳逢春在:“姓柳的,你为啥拆了我的铺子?” 柳逢春先是假意安慰:“照儿他娘,房子没了没关系, 回头我让村里人都帮帮忙,再帮你重新修。” 花氏一拍桌子怒喝道:“我说的是铺子!” 柳逢春收起笑脸:“还好意思说你那铺子,若不是那破房子将路挡住,大伙不能立刻赶去救火,你家房子何至于烧光!” “我不管,你还我铺子!” 柳逢春奈下心来,拉着花氏坐下:“你坐下,听我慢慢说。你那院子紧挨着官道,是个好地方,可比那个小铺子值钱多了。” 一听他又要打自家院子的主意,花氏立刻拒绝道:“别想打我家院子的主意, 我不卖。” 柳逢春仍然面色和蔼道:“看在同村乡亲的份上, 我多给你些银两便是,你再去街里重新买个院子住,要不我帮你买也成。” “不行,我们不去街里住。” “那我在旁边再给你盖处院子,或者以后我盖好了铺面房给你一间,任你挑。” 花氏忽然想起来暮烟说的话:“现在这院子已经不是我的了,我说了也不算,我已经将它卖与别人了。” 柳逢春立刻满脸怒色站起来问:“你卖给谁了?” “就是租我铺子的暮姑娘。” “你怎么能卖给她,她一个外村的人,咱们可是祖祖辈辈在一个村住着。” “没办法,我那铺子她不租了,我也不好往外租,我和照儿总要过活呀!她答应让我去工坊做事,以后可以住在那里。” “你卖了多少钱?” “五十两。” “我给你六十两,你将院子卖给我。” 花氏也做出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已经卖了,房契都给人家了。” 柳逢春面色铁青,咬牙道:“我说昨夜着火她怎么在那里,原来那是她的院子了!” 花氏起身告辞,径自去了工坊,想将昨夜的事问个究竟,也提醒暮烟想好对策。 柳逢春在里正署里来回踱步,气得不轻。他一直心心念念想买的院子,如今被那个小丫头抢了先。他有心去找暮烟,可是让他向一个小丫头低头,低三下四去求她,他可是拉不下那脸。 原来买不下院子,前面的铺面还能租出去赚钱,现在前面的铺面也拆了,后面的院子买不下来,损失惨重。 一连过了几日,都不见吴家的院子里有动静,还是一堆废墟,柳逢春看着都着急。院子买不成,他倒是听说了桩传闻。 这两日镇上的人都在传,吴家起火那晚,照儿他爹的坟上显灵了。那晚有人看见,坟头上有灯光闪烁,那灯光飘飘忽忽,好像是去了吴家。 柳逢春听了这传言,眼前一亮,何不借着这传言吓唬吓唬暮烟那小姑娘,让她把院子让出来。 于是柳逢春又给传言加了个结尾:定是照儿他爹不让卖院子,花氏不听他的话,将院子卖了,所以,他才显灵烧了吴家的房子。不然房子怎么会好端端的起火。 这谣言很快在镇上传开,又被来赶集的人传去了周围村子。吴家院子不能买,很快在三里五乡就传遍了。 第140章 三江商行 家没有了,花氏便住在了工坊里,每日里帮忙打扫,给他们做饭,工坊里也正缺这样一个人。 已经过了惊蛰,是春耕的时候了。梁氏跑到原来那两亩地里看了,今年的麦苗长得比往年都好。 和离的时候说定,这两亩地归暮泽年,可是他又不在家,想必这麦子还得他们来收。再说这麦子本就是他们种下的,麦种和出的力都没有找他算呢!顶多打下来麦子,多给后院的老太婆一些便是了。 工坊里第一批雨衣和帆布包制作完成,已经打包送去了上谷。现在还不到雨季,这雨衣的好处,怕是还要过些日子才能体现出来。 原来的顺来客栈,已经被收拾打扫出来,挂上了“三江商行”的招牌。 除了将工坊里做出的雨衣,帆布包摆上,还有上谷运回来的绸缎,首饰。曹先生从药都买回来的人参鹿茸等补品,还有南方的茶叶等等,货品可谓是五花八门。 商行开张第一日,特意赶在集日上,进来逛的人很多。这里的东西品种多,贵的便宜的都有。 暂时只招到两名可意的伙计, 小柱子和周良生都到商行来帮忙。 进了午时, 进商行里的人慢慢开始减少,柳逢春带着两名跟班来了。一进门便是拱手道喜:“恭喜恭喜, 开业大吉,买卖兴隆!” 暮烟迎上去道谢,将他让到里面就坐,吩咐伙计上茶。柳逢春坐在那里, 神色不定, 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看着四下无人,他才小声说:“暮姑娘,我听说你买下了吴家的院子?” 暮烟面带微笑点点头:“是啊!我是可怜他们母子没个生计。” 柳逢春叹口气道:“他们母子是我辖内的人,若是照顾生计, 理应由我来管, 不知道姑娘买他们的院子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 “那怎么合适,现在外面都在传那院子的谣言, 我此时将院子兑给您,未免太不厚道,不如这样,您将原来医馆的那块地也一并卖与我!将来再将铺面盖起来,好歹还能经营,不至于亏得太厉害。照儿母子的生计,我也会照顾,我也怕他爹来找我算账呢!” 说起照儿的爹, 暮烟刻意留意柳逢春的表情。若是人真是他害死的, 不信他不心虚。 柳逢春又叹口气道:“说起照儿的爹,也是个可怜人, 生前身子病弱, 死后还不得入祖坟,落得个孤魂野鬼。想来外面那些传言也不都是空穴来风, 说不定他真的是不得托生, 才会显灵。姑娘你就不怕吗?” 暮烟再次替他将茶盏斟满:“我也怕啊!但是我相信, 只要我善待照儿母子, 他也不会如何!” 两人你来我往,聊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柳逢春看出暮烟不想让出吴家的院子, 便拂袖而去,回去想别的办法。 不让买院子, 还想买前面的铺子,这小姑娘胃口不小啊! 这件事又被搁置下来。 春风送暖,池塘开化,池塘边的那两棵柳树已经犯绿了。树上的猫头鹰偶尔还是会叫,许是习惯了,暮烟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日工坊休沐,她叫着全家去地里种药材,花氏听说了也去帮忙,顺便去陈钟村看照儿。池解和泽芜没见过种地, 要跟着去看热闹,陆君铭便陪着他去。 暮烟将留下来的那些地黄掰成小块, 每块上都有一两个芽眼,按照一定间隔埋在地里。 这活计不累,暮丰也跟着他们去了地里。自从没有了铺子, 他又没有了事情做。 休息期间,暮烟向池解介绍道:“再过一个月,这里就会遍地开满野花, 是一片花海,漂亮极了。” 听得池解满脸向往:“到时候我一定要来看看。” 暮丰在一旁不屑道:“野花而已,有什么稀罕,真是少见多怪。” 池解听他说话不顺耳,想怼回去,陆君铭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理他。 梁氏道:“烟儿,你们又有工坊又有商行的,在哪里给你哥安排个营生,别让他老在家里待着。” 暮丰听了也是喜上眉梢,兴致勃勃说:“工坊我没兴趣, 让我去商行做个掌柜的就行。” 梁氏也在一边点头附和:“是啊!都是自家的生意,咋的都好说。” 他们这样的话,陆君铭都有些听惯了, 听得池解却是连翻白眼,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请问这位暮家少爷,你会做账吗?会算账吗?货品好坏, 来自哪里,你都知道吗?商行掌柜的,那也是门学问,不是谁都能当的。” “我可以学,你们告诉我不就知道了。” 暮烟道:“那商行的老板并不是我,人家陆君铭才是出本钱的人,我不过是帮忙管一管。你想做掌柜的,我们商行正好缺个掌柜的,不过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我要对你考校一番才行。” “如何考校?” “我现在想进一批竹料,回来请人做成竹器来卖,你去帮我进这批竹料回来。” 暮丰瞪着眼睛看着她:“竹子,那要南方才有,难道让我去南方不成,千里迢迢,山高路远的,我可不敢去。” 梁氏也说:“是啊!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可不放心,不行。” 暮烟笑道:“南方的竹料,茶叶,绸缎,都会有专门的人从南方贩运到北方,咱们商行的销量也不是很大,不必去货物源头,从这些专门从事远程贩运的人手里买就行。” “那去哪里寻这些贩运的人?” “那得你自己去寻啊!连货都寻不到,如何能做掌柜的。我们商行里的货,都是一样样寻回来的。” 暮丰霍然站起来道:“去就去,不就是找贩竹子的人吗?我明日就去。” 梁氏关切道:“你去哪里寻,他们点子多,你多与他们打听打听。” 陆君铭嘴里叼着根草棍道:“我觉着可以去向做竹器的人打听打听。” 梁氏喜道:“对啊!镇上的罗家。” 暮烟白了陆君铭一眼,起身去干活,陆君铭叫着池解回了他家。 快中午了,花氏想去曹家看照儿,顺便给他和曹先生做饭,也走了。暮玲看看剩下的种块也不多了,便说都种完了再回家,省的下午再跑一趟了。 暮丰将手里的小铲子一丢,丧气道:“都午时了,饿都饿死了,还干!” 母女三人接着种药材,暮丰就坐在地边上,低着头用小树枝抠地,看蚂蚁。 第140章 三江商行 家没有了,花氏便住在了工坊里,每日里帮忙打扫,给他们做饭,工坊里也正缺这样一个人。 已经过了惊蛰,是春耕的时候了。梁氏跑到原来那两亩地里看了,今年的麦苗长得比往年都好。 和离的时候说定,这两亩地归暮泽年,可是他又不在家,想必这麦子还得他们来收。再说这麦子本就是他们种下的,麦种和出的力都没有找他算呢!顶多打下来麦子,多给后院的老太婆一些便是了。 工坊里第一批雨衣和帆布包制作完成,已经打包送去了上谷。现在还不到雨季,这雨衣的好处,怕是还要过些日子才能体现出来。 原来的顺来客栈,已经被收拾打扫出来,挂上了“三江商行”的招牌。 除了将工坊里做出的雨衣,帆布包摆上,还有上谷运回来的绸缎,首饰。曹先生从药都买回来的人参鹿茸等补品,还有南方的茶叶等等,货品可谓是五花八门。 商行开张第一日,特意赶在集日上,进来逛的人很多。这里的东西品种多,贵的便宜的都有。 暂时只招到两名可意的伙计, 小柱子和周良生都到商行来帮忙。 进了午时, 进商行里的人慢慢开始减少,柳逢春带着两名跟班来了。一进门便是拱手道喜:“恭喜恭喜, 开业大吉,买卖兴隆!” 暮烟迎上去道谢,将他让到里面就坐,吩咐伙计上茶。柳逢春坐在那里, 神色不定, 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看着四下无人,他才小声说:“暮姑娘,我听说你买下了吴家的院子?” 暮烟面带微笑点点头:“是啊!我是可怜他们母子没个生计。” 柳逢春叹口气道:“他们母子是我辖内的人,若是照顾生计, 理应由我来管, 不知道姑娘买他们的院子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 “那怎么合适,现在外面都在传那院子的谣言, 我此时将院子兑给您,未免太不厚道,不如这样,您将原来医馆的那块地也一并卖与我!将来再将铺面盖起来,好歹还能经营,不至于亏得太厉害。照儿母子的生计,我也会照顾,我也怕他爹来找我算账呢!” 说起照儿的爹, 暮烟刻意留意柳逢春的表情。若是人真是他害死的, 不信他不心虚。 柳逢春又叹口气道:“说起照儿的爹,也是个可怜人, 生前身子病弱, 死后还不得入祖坟,落得个孤魂野鬼。想来外面那些传言也不都是空穴来风, 说不定他真的是不得托生, 才会显灵。姑娘你就不怕吗?” 暮烟再次替他将茶盏斟满:“我也怕啊!但是我相信, 只要我善待照儿母子, 他也不会如何!” 两人你来我往,聊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柳逢春看出暮烟不想让出吴家的院子, 便拂袖而去,回去想别的办法。 不让买院子, 还想买前面的铺子,这小姑娘胃口不小啊! 这件事又被搁置下来。 春风送暖,池塘开化,池塘边的那两棵柳树已经犯绿了。树上的猫头鹰偶尔还是会叫,许是习惯了,暮烟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日工坊休沐,她叫着全家去地里种药材,花氏听说了也去帮忙,顺便去陈钟村看照儿。池解和泽芜没见过种地, 要跟着去看热闹,陆君铭便陪着他去。 暮烟将留下来的那些地黄掰成小块, 每块上都有一两个芽眼,按照一定间隔埋在地里。 这活计不累,暮丰也跟着他们去了地里。自从没有了铺子, 他又没有了事情做。 休息期间,暮烟向池解介绍道:“再过一个月,这里就会遍地开满野花, 是一片花海,漂亮极了。” 听得池解满脸向往:“到时候我一定要来看看。” 暮丰在一旁不屑道:“野花而已,有什么稀罕,真是少见多怪。” 池解听他说话不顺耳,想怼回去,陆君铭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理他。 梁氏道:“烟儿,你们又有工坊又有商行的,在哪里给你哥安排个营生,别让他老在家里待着。” 暮丰听了也是喜上眉梢,兴致勃勃说:“工坊我没兴趣, 让我去商行做个掌柜的就行。” 梁氏也在一边点头附和:“是啊!都是自家的生意,咋的都好说。” 他们这样的话,陆君铭都有些听惯了, 听得池解却是连翻白眼,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请问这位暮家少爷,你会做账吗?会算账吗?货品好坏, 来自哪里,你都知道吗?商行掌柜的,那也是门学问,不是谁都能当的。” “我可以学,你们告诉我不就知道了。” 暮烟道:“那商行的老板并不是我,人家陆君铭才是出本钱的人,我不过是帮忙管一管。你想做掌柜的,我们商行正好缺个掌柜的,不过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我要对你考校一番才行。” “如何考校?” “我现在想进一批竹料,回来请人做成竹器来卖,你去帮我进这批竹料回来。” 暮丰瞪着眼睛看着她:“竹子,那要南方才有,难道让我去南方不成,千里迢迢,山高路远的,我可不敢去。” 梁氏也说:“是啊!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可不放心,不行。” 暮烟笑道:“南方的竹料,茶叶,绸缎,都会有专门的人从南方贩运到北方,咱们商行的销量也不是很大,不必去货物源头,从这些专门从事远程贩运的人手里买就行。” “那去哪里寻这些贩运的人?” “那得你自己去寻啊!连货都寻不到,如何能做掌柜的。我们商行里的货,都是一样样寻回来的。” 暮丰霍然站起来道:“去就去,不就是找贩竹子的人吗?我明日就去。” 梁氏关切道:“你去哪里寻,他们点子多,你多与他们打听打听。” 陆君铭嘴里叼着根草棍道:“我觉着可以去向做竹器的人打听打听。” 梁氏喜道:“对啊!镇上的罗家。” 暮烟白了陆君铭一眼,起身去干活,陆君铭叫着池解回了他家。 快中午了,花氏想去曹家看照儿,顺便给他和曹先生做饭,也走了。暮玲看看剩下的种块也不多了,便说都种完了再回家,省的下午再跑一趟了。 暮丰将手里的小铲子一丢,丧气道:“都午时了,饿都饿死了,还干!” 母女三人接着种药材,暮丰就坐在地边上,低着头用小树枝抠地,看蚂蚁。 第141章 吃火锅 地黄都种下了,就盼着上天早降甘霖,能让它们顺利发芽。 开出来的地还剩下一块,梁氏说空着可惜,回头寻点土豆秧苗种上,产多产少,总比空着强。 暮烟想起她留的曼陀罗种子:“娘,留两垄地给我,我要种曼陀罗。” “那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也是药材,我在池塘边找到一棵,采了些种子留着呢!” “反正是碱地,随你去!” 依着以前种花的经验,暮烟回家将块棉布帕子打湿,将曼陀罗种子包在湿帕子里,让它发芽。 暮烟很久都没有见过照儿了,想着下午没事去曹先生家看看他,顺便向先生请教些药材的事。 她才出胡同,就被来找她的陆君铭和池解看到了:“烟儿你去哪儿?” “去看照儿。” “正好我们也很久没有看到照儿了,一起去!” 三人一起沿着主街,穿过书塾旁的胡同,去往曹家。 曹家大门半掩,里面静悄悄的,暮烟先进去,经过厨房,见花氏一个人在里面, 弯着腰不知道在忙什么。 “干娘你在做什么?” 花氏看见他们, 笑着说:“曹璋说想吃熟肉做馅蒸的包子,正好我买了些卤肉来, 给他做点。” “曹璋回来了?” 花氏点点头:“说是前日就回来了。” “那夫人呢?” 花氏摇摇头:“夫人没回来,就曹璋自己回来的。” 此时诊室里传来照儿背汤头歌的声音:“人参山药白茯苓,白术甘草薏苡仁,莲子桔梗缩砂仁。” 他背的是“参苓白术散”的方子, 是剂燥湿温补气血的方子。背罢了, 只听曹璋说:“都对了,照儿真聪明。” 竟是曹璋在督促照儿的功课。 暮烟叫了声“照儿”,照儿从屋里跑出来,满脸喜悦道:“姐姐, 大哥,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看看你有没有认真学习。” 曹璋站在了诊室门口:“他学得很认真呢!” 他既然在这里,就说明他没有考上书院,也不必多问了。 曹璋只叫了声“烟儿”, 陆君铭也没有叫他,池解一看就知道他们俩也不对付。 曹先生从诊室出来,热情地招呼大家去堂屋里坐,他亲自沏茶,曹璋拿出些省城带回来的蜜饯来。 花氏过来问:“大家晚上要不要在这里吃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这么多人的饭,煎炒烹炸太麻烦了。暮烟与池解同时道:“人多吃火锅最省事。” 其他人都将目光对准他们问:“火锅是什么?” 暮烟想了想答道:“就是用铜锅盛水坐在碳火上烧开, 然后将肉切成薄薄的片, 放进锅里一煮便熟了,捞起来蘸了酱料吃。” 池解补充道:“除了肉, 各种蔬菜, 都可以这样煮了吃,做法简单, 味道却好。” 听得照儿直咽口水:“娘, 就吃火锅!” 池皱着眉头:“可惜没有东西啊!” 曹先生道:“铜锅是有的, 碳炉也有, 只是肉和菜没有啊!” 暮烟看看陆君铭:“你骑马去买肉和菜,肉让人家切成薄薄的片, 牛肉羊肉都可以,我回家拿些酱和小菜。” 陆君铭白了她一眼, 转身出去,暮烟也紧跟着出去,曹璋又跟在暮烟后面。陆君铭一边走一边嘟囔:“就会指使我!” 暮烟在后面说:“那我去,反正我也会骑马。” 陆君铭举起手朝后摆摆:“算了,一会儿天黑了,再给你摔了得不偿失。” 他大步走回家去骑马,曹璋陪着暮烟回她家。 “烟儿,我没有考上书院。” “那没什么,明年再考。” “我不想再考了。” “为什么?” “那些去考书院的, 不是勋贵世家,就是家里钱多的花不完, 与他们相比,我什么都不是。” “你书读得好不就是了。” “自古文无第一,即便是将世上的书都读了, 无人举荐,也无法入仕。” “你娘不是为你寻到了举荐之人吗?” 曹璋摇摇头,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她寻的举荐, 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他们……”曹璋语塞,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暮家到了,暮烟进去拿东西,曹璋就在外面等她。他不想一遍遍与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回来,他娘又为什么没有回来。 暮玲正在灶屋做饭,见暮烟一进来就着急忙慌拿东西:“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曹先生家吃火锅。” “火锅是什么?” “现在没功夫解释,回头我做给你们吃。” 暮烟拿了东西往外走,暮玲嘀咕道:“你还会做吃的?” 回到曹家,花氏已经将铜锅洗干净,碳炉生好。暮烟帮忙切了葱姜,又放了几瓣大料进铜锅里,加了水,坐在了碳炉上。 把芝麻酱和酱豆腐韭菜花放在一起,又加了点香油,搅拌均匀,照儿吸吸鼻子直说香。花氏将梁氏做的酱香豆角, 腌渍小菜, 切了几碟。 池解叹道:“可惜就是缺了点辣椒。” “辣椒是什么?” 看着大家充满疑问的眼神,池解低下头去,他后悔自己又说错了话,怕被当成神经病。暮烟替他解释道:“一种吃起来火辣辣的东西,可以做调味料。” 花氏问道:“火辣辣的,像是挨了打,那多难受。” 大家哄堂大笑,曹璋也跟着笑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都没有笑过。 陆君铭买了酒肉回来,只可惜蔬菜的品种太少了,只有存在窖里的萝卜白菜。花氏将菜洗了切了,用大箅子端上来,正好锅也开了。 看着肉片在锅里翻滚飘香,池解道:“烟儿,咱们可以配些火锅底料来卖,一定有市场。” 将调料粗略加工,配好,与将蜜饯做了小包装再卖异曲同工。 “嗯!这活计我娘能干,干娘也能干,回头咱们研究个方子,让她们做了,就放在商行里卖。” 他们说的,其他人都是似懂非懂,陆君铭撇撇嘴道:“惯会想些歪点子。” 倒是曹先生并不惊讶:“你们说的这个,应当是与皇宫中的药膳异曲同工。药膳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口味和需要,配出不同的方子。” 暮烟点点头道:“对啊!就请先生出几个方子,给不同的人群来用,既做了调料,又能调理滋补,到时候给先生分红利。” 第141章 吃火锅 地黄都种下了,就盼着上天早降甘霖,能让它们顺利发芽。 开出来的地还剩下一块,梁氏说空着可惜,回头寻点土豆秧苗种上,产多产少,总比空着强。 暮烟想起她留的曼陀罗种子:“娘,留两垄地给我,我要种曼陀罗。” “那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也是药材,我在池塘边找到一棵,采了些种子留着呢!” “反正是碱地,随你去!” 依着以前种花的经验,暮烟回家将块棉布帕子打湿,将曼陀罗种子包在湿帕子里,让它发芽。 暮烟很久都没有见过照儿了,想着下午没事去曹先生家看看他,顺便向先生请教些药材的事。 她才出胡同,就被来找她的陆君铭和池解看到了:“烟儿你去哪儿?” “去看照儿。” “正好我们也很久没有看到照儿了,一起去!” 三人一起沿着主街,穿过书塾旁的胡同,去往曹家。 曹家大门半掩,里面静悄悄的,暮烟先进去,经过厨房,见花氏一个人在里面, 弯着腰不知道在忙什么。 “干娘你在做什么?” 花氏看见他们, 笑着说:“曹璋说想吃熟肉做馅蒸的包子,正好我买了些卤肉来, 给他做点。” “曹璋回来了?” 花氏点点头:“说是前日就回来了。” “那夫人呢?” 花氏摇摇头:“夫人没回来,就曹璋自己回来的。” 此时诊室里传来照儿背汤头歌的声音:“人参山药白茯苓,白术甘草薏苡仁,莲子桔梗缩砂仁。” 他背的是“参苓白术散”的方子, 是剂燥湿温补气血的方子。背罢了, 只听曹璋说:“都对了,照儿真聪明。” 竟是曹璋在督促照儿的功课。 暮烟叫了声“照儿”,照儿从屋里跑出来,满脸喜悦道:“姐姐, 大哥,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看看你有没有认真学习。” 曹璋站在了诊室门口:“他学得很认真呢!” 他既然在这里,就说明他没有考上书院,也不必多问了。 曹璋只叫了声“烟儿”, 陆君铭也没有叫他,池解一看就知道他们俩也不对付。 曹先生从诊室出来,热情地招呼大家去堂屋里坐,他亲自沏茶,曹璋拿出些省城带回来的蜜饯来。 花氏过来问:“大家晚上要不要在这里吃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这么多人的饭,煎炒烹炸太麻烦了。暮烟与池解同时道:“人多吃火锅最省事。” 其他人都将目光对准他们问:“火锅是什么?” 暮烟想了想答道:“就是用铜锅盛水坐在碳火上烧开, 然后将肉切成薄薄的片, 放进锅里一煮便熟了,捞起来蘸了酱料吃。” 池解补充道:“除了肉, 各种蔬菜, 都可以这样煮了吃,做法简单, 味道却好。” 听得照儿直咽口水:“娘, 就吃火锅!” 池皱着眉头:“可惜没有东西啊!” 曹先生道:“铜锅是有的, 碳炉也有, 只是肉和菜没有啊!” 暮烟看看陆君铭:“你骑马去买肉和菜,肉让人家切成薄薄的片, 牛肉羊肉都可以,我回家拿些酱和小菜。” 陆君铭白了她一眼, 转身出去,暮烟也紧跟着出去,曹璋又跟在暮烟后面。陆君铭一边走一边嘟囔:“就会指使我!” 暮烟在后面说:“那我去,反正我也会骑马。” 陆君铭举起手朝后摆摆:“算了,一会儿天黑了,再给你摔了得不偿失。” 他大步走回家去骑马,曹璋陪着暮烟回她家。 “烟儿,我没有考上书院。” “那没什么,明年再考。” “我不想再考了。” “为什么?” “那些去考书院的, 不是勋贵世家,就是家里钱多的花不完, 与他们相比,我什么都不是。” “你书读得好不就是了。” “自古文无第一,即便是将世上的书都读了, 无人举荐,也无法入仕。” “你娘不是为你寻到了举荐之人吗?” 曹璋摇摇头,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她寻的举荐, 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他们……”曹璋语塞,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暮家到了,暮烟进去拿东西,曹璋就在外面等她。他不想一遍遍与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回来,他娘又为什么没有回来。 暮玲正在灶屋做饭,见暮烟一进来就着急忙慌拿东西:“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曹先生家吃火锅。” “火锅是什么?” “现在没功夫解释,回头我做给你们吃。” 暮烟拿了东西往外走,暮玲嘀咕道:“你还会做吃的?” 回到曹家,花氏已经将铜锅洗干净,碳炉生好。暮烟帮忙切了葱姜,又放了几瓣大料进铜锅里,加了水,坐在了碳炉上。 把芝麻酱和酱豆腐韭菜花放在一起,又加了点香油,搅拌均匀,照儿吸吸鼻子直说香。花氏将梁氏做的酱香豆角, 腌渍小菜, 切了几碟。 池解叹道:“可惜就是缺了点辣椒。” “辣椒是什么?” 看着大家充满疑问的眼神,池解低下头去,他后悔自己又说错了话,怕被当成神经病。暮烟替他解释道:“一种吃起来火辣辣的东西,可以做调味料。” 花氏问道:“火辣辣的,像是挨了打,那多难受。” 大家哄堂大笑,曹璋也跟着笑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都没有笑过。 陆君铭买了酒肉回来,只可惜蔬菜的品种太少了,只有存在窖里的萝卜白菜。花氏将菜洗了切了,用大箅子端上来,正好锅也开了。 看着肉片在锅里翻滚飘香,池解道:“烟儿,咱们可以配些火锅底料来卖,一定有市场。” 将调料粗略加工,配好,与将蜜饯做了小包装再卖异曲同工。 “嗯!这活计我娘能干,干娘也能干,回头咱们研究个方子,让她们做了,就放在商行里卖。” 他们说的,其他人都是似懂非懂,陆君铭撇撇嘴道:“惯会想些歪点子。” 倒是曹先生并不惊讶:“你们说的这个,应当是与皇宫中的药膳异曲同工。药膳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口味和需要,配出不同的方子。” 暮烟点点头道:“对啊!就请先生出几个方子,给不同的人群来用,既做了调料,又能调理滋补,到时候给先生分红利。” 第142章 闲人 他们说的如此热闹,曹璋一直插不上嘴,花氏捞了片肉放进他碗里:“曹公子别光发呆,吃啊!” 曹璋点头微笑道:“谢谢,烟儿你们的商行开在哪里?我能不能去看看?” 陆君铭开口说“不必”,暮烟却道:“好啊!就是原来的顺来客栈,那姓梁的跑了,现在我们租了下来。” 曹家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被火锅的热气熏着,再加上喝了几杯酒,曹先生满面红光,看着眼前这些孩子感慨道:“你们说,咱这乡间有什么不好,可夫人她就偏偏不喜欢,非要往城里挤。” 曹璋刻意地咳嗽一声,像是在提醒他爹不要乱说,曹先生朝他摆摆手:“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好孩子,不会四处去扯闲话。” 众人吃得正高兴,院子里传来李氏说话的声音:“先生,我回来了。” 原来是李氏今日请了假,所以才没有来做饭。曹璋招呼李氏进屋,她一撩门帘进了屋,先是一声惊叹:“哎呀呀!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弄的满屋子都是热气, 可别熏坏了夫人的红木家具。” 说话的时候, 那妇人将眼神在花氏身上脸上来回瞟了几遍。陆君铭不屑道:“这位大嫂寡闻了,这红木本就是长在水里的, 又岂能怕水汽,倒是天气太干了,对木材不好。” 暮烟和池解也都说是,李氏又说:“夫人那些绸缎的被子衣裳, 也都是怕熏的。” 这次曹璋开口道:“她人都不回来, 那些东西迟早要丢掉。” 梁氏着急道:“夫人可是这家的女主人,无论她在不在,她都是。” 曹先生道:“她是女主人,谁也无法替代她。” 花氏眸色一暗, 起身说去厨房拿水, 给火锅添水,李氏也转身出去,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小小的麻雀, 却觊觎凤凰的巢,真是自不量力。” 花氏知道那妇人是在说她,回头道:“凤凰本是鸟中之王,她不好好在自己的山林里待着,偏偏去觊觎天外的世界,究竟是谁自不量力。” 李氏没有想到,模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花氏,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竟一时无言以对, 扭扭哒哒出了曹家大门。 平日里,李氏打心眼里羡慕曹夫人。人长得漂亮, 又会穿衣打扮, 关键是人家婆家娘家条件都好,丈夫又宠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罢了, 在家里还是说一不二, 她吱一声, 曹璋父子俩都会乖乖照做。 在李氏眼里, 曹夫人的日子就是她的终极理想,曹夫人本人就是她的绝世偶像。看到花氏在曹家里外张罗, 李氏从心里感到厌恶。 花氏拿了水回北屋,几个孩子正讨论这火锅里还能煮什么。春天的嫩菠菜, 夏天的豆角茄子,秋天的白菜萝卜冬瓜。 他们说得正热闹,曹璋插言道:“笋脯,野山菇,木耳黄花菜发泡开了,都是可以煮的。” 暮烟点点头:“反正你在家无事,不如帮忙整理个火锅菜单出来,到时候和调料一起附送给客人。” 照儿眯着小眼睛道:“谁说曹璋哥哥无事,他每天都盯着我背汤头歌, 背药理呢!” 曹璋低头苦笑,人家一个个都忙得手脚不得闲, 他现在成了个大大的闲人。 这顿饭,吃到了亥时初才结束,曹家父子各自有心事, 都回了自己房间休息。花氏收拾了桌子,便去和照儿挤着睡了。 暮烟也喝了两杯酒,怕回去被她娘责怪, 没敢多喝。她在前面走出曹家,陆君铭和池解并肩负手跟在后面,就像两个保镖。 到了暮家的胡同口,暮烟没有回头地朝身后摆摆手,让他们俩走。池解停下脚步站在胡同,用极低的舌后音朝陆君铭说出两个字:“去!” 陆君铭仍然负手跟在暮烟身后,直到她进了门,无情地将两扇大门关闭。 次日一早,一行人陆陆续续出了陈钟村,去往浅水镇。第一个走的是花氏,她得赶在工坊的工人上工前, 将卫生打扫好。 第二个出村的是大刚和小月,小月肩上背着个拼色的帆布包, 那是她捡废料来自己拼接的。布包里面装着她自带的午饭, 用干净麻布帕子包着的馒头,和两个咸鸭蛋。 “大刚哥,你带的什么中午饭?” 大刚举起手里提着的小麻布口袋:“窝头咸菜呗!还能有啥。” “你上个月工钱拿的最多, 不至于再天天吃这个啊!” 大刚憨憨地笑笑:“我家条件太差,得攒钱盖房子。” 小月伸手从包里拿出个咸鸭蛋递过去:“大刚哥,这个给你。” 大刚连连摆手:“不用,你吃,我吃这个就行。” 两人只顾说话,没发现暮烟就走在他们后面。看着两人为了一个咸鸭蛋推来让去,暮烟顿时觉得自己很幸福。 记得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去一家单位实习,那里的工资单上有一项叫餐补。只是工坊现在才刚刚开始,还没有正式盈利,工人的福利自然是差些,不过相信将来一定会好的。 上了官道,看着大刚和小月穿过官道去了工坊,她右拐去了商行。 商行的伙计已经在打扫卫生,暮烟去点了碳炉,烧上水,然后去盛茶叶的大陶罐里取茶叶。 她打开日常喜欢喝的蒙顶黄芽,里面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这茶很贵,连茶商那里都不多,暮烟因为自己喜欢喝才进了两斤。之所以也摆在货品里面,一是彰显品味提高商行档次,再就是寻找有缘人,看看有没有真正识货的。 “小六子,这蒙顶黄芽有人买过吗?” 叫小六子的伙计跑过来回话:“姑娘,并没有啊!这茶平日只有您一个人喝,我们碰都不会碰一下的。” 小柱子过来说:“烟儿,这茶你哥拿走了一些。” “他什么时候来过?” 就早上,我刚刚开门他就来了,问我哪种茶叶是最好的,我就指了这个,他便自己拿纸包了些,不知道有多少。 “他平日不喝茶呀!拿这么好的茶做什么?” 小柱子摇摇头:“他是你亲哥,我们哪里敢管。” 拿一点茶叶本不算什么,可他若是拿顺了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那可就麻烦了! 暮烟将装茶叶的陶罐抱起来,放进了银台后面的柜子里:“柱子哥,以后他若是再来要什么,你能推便推,实在推不了就说这货物还有更好的,等我回来给他送去。” 小柱子是个机灵的,一听就明白了:“成,我知道了。” 第142章 闲人 他们说的如此热闹,曹璋一直插不上嘴,花氏捞了片肉放进他碗里:“曹公子别光发呆,吃啊!” 曹璋点头微笑道:“谢谢,烟儿你们的商行开在哪里?我能不能去看看?” 陆君铭开口说“不必”,暮烟却道:“好啊!就是原来的顺来客栈,那姓梁的跑了,现在我们租了下来。” 曹家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被火锅的热气熏着,再加上喝了几杯酒,曹先生满面红光,看着眼前这些孩子感慨道:“你们说,咱这乡间有什么不好,可夫人她就偏偏不喜欢,非要往城里挤。” 曹璋刻意地咳嗽一声,像是在提醒他爹不要乱说,曹先生朝他摆摆手:“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好孩子,不会四处去扯闲话。” 众人吃得正高兴,院子里传来李氏说话的声音:“先生,我回来了。” 原来是李氏今日请了假,所以才没有来做饭。曹璋招呼李氏进屋,她一撩门帘进了屋,先是一声惊叹:“哎呀呀!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弄的满屋子都是热气, 可别熏坏了夫人的红木家具。” 说话的时候, 那妇人将眼神在花氏身上脸上来回瞟了几遍。陆君铭不屑道:“这位大嫂寡闻了,这红木本就是长在水里的, 又岂能怕水汽,倒是天气太干了,对木材不好。” 暮烟和池解也都说是,李氏又说:“夫人那些绸缎的被子衣裳, 也都是怕熏的。” 这次曹璋开口道:“她人都不回来, 那些东西迟早要丢掉。” 梁氏着急道:“夫人可是这家的女主人,无论她在不在,她都是。” 曹先生道:“她是女主人,谁也无法替代她。” 花氏眸色一暗, 起身说去厨房拿水, 给火锅添水,李氏也转身出去,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小小的麻雀, 却觊觎凤凰的巢,真是自不量力。” 花氏知道那妇人是在说她,回头道:“凤凰本是鸟中之王,她不好好在自己的山林里待着,偏偏去觊觎天外的世界,究竟是谁自不量力。” 李氏没有想到,模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花氏,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竟一时无言以对, 扭扭哒哒出了曹家大门。 平日里,李氏打心眼里羡慕曹夫人。人长得漂亮, 又会穿衣打扮, 关键是人家婆家娘家条件都好,丈夫又宠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罢了, 在家里还是说一不二, 她吱一声, 曹璋父子俩都会乖乖照做。 在李氏眼里, 曹夫人的日子就是她的终极理想,曹夫人本人就是她的绝世偶像。看到花氏在曹家里外张罗, 李氏从心里感到厌恶。 花氏拿了水回北屋,几个孩子正讨论这火锅里还能煮什么。春天的嫩菠菜, 夏天的豆角茄子,秋天的白菜萝卜冬瓜。 他们说得正热闹,曹璋插言道:“笋脯,野山菇,木耳黄花菜发泡开了,都是可以煮的。” 暮烟点点头:“反正你在家无事,不如帮忙整理个火锅菜单出来,到时候和调料一起附送给客人。” 照儿眯着小眼睛道:“谁说曹璋哥哥无事,他每天都盯着我背汤头歌, 背药理呢!” 曹璋低头苦笑,人家一个个都忙得手脚不得闲, 他现在成了个大大的闲人。 这顿饭,吃到了亥时初才结束,曹家父子各自有心事, 都回了自己房间休息。花氏收拾了桌子,便去和照儿挤着睡了。 暮烟也喝了两杯酒,怕回去被她娘责怪, 没敢多喝。她在前面走出曹家,陆君铭和池解并肩负手跟在后面,就像两个保镖。 到了暮家的胡同口,暮烟没有回头地朝身后摆摆手,让他们俩走。池解停下脚步站在胡同,用极低的舌后音朝陆君铭说出两个字:“去!” 陆君铭仍然负手跟在暮烟身后,直到她进了门,无情地将两扇大门关闭。 次日一早,一行人陆陆续续出了陈钟村,去往浅水镇。第一个走的是花氏,她得赶在工坊的工人上工前, 将卫生打扫好。 第二个出村的是大刚和小月,小月肩上背着个拼色的帆布包, 那是她捡废料来自己拼接的。布包里面装着她自带的午饭, 用干净麻布帕子包着的馒头,和两个咸鸭蛋。 “大刚哥,你带的什么中午饭?” 大刚举起手里提着的小麻布口袋:“窝头咸菜呗!还能有啥。” “你上个月工钱拿的最多, 不至于再天天吃这个啊!” 大刚憨憨地笑笑:“我家条件太差,得攒钱盖房子。” 小月伸手从包里拿出个咸鸭蛋递过去:“大刚哥,这个给你。” 大刚连连摆手:“不用,你吃,我吃这个就行。” 两人只顾说话,没发现暮烟就走在他们后面。看着两人为了一个咸鸭蛋推来让去,暮烟顿时觉得自己很幸福。 记得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去一家单位实习,那里的工资单上有一项叫餐补。只是工坊现在才刚刚开始,还没有正式盈利,工人的福利自然是差些,不过相信将来一定会好的。 上了官道,看着大刚和小月穿过官道去了工坊,她右拐去了商行。 商行的伙计已经在打扫卫生,暮烟去点了碳炉,烧上水,然后去盛茶叶的大陶罐里取茶叶。 她打开日常喜欢喝的蒙顶黄芽,里面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这茶很贵,连茶商那里都不多,暮烟因为自己喜欢喝才进了两斤。之所以也摆在货品里面,一是彰显品味提高商行档次,再就是寻找有缘人,看看有没有真正识货的。 “小六子,这蒙顶黄芽有人买过吗?” 叫小六子的伙计跑过来回话:“姑娘,并没有啊!这茶平日只有您一个人喝,我们碰都不会碰一下的。” 小柱子过来说:“烟儿,这茶你哥拿走了一些。” “他什么时候来过?” 就早上,我刚刚开门他就来了,问我哪种茶叶是最好的,我就指了这个,他便自己拿纸包了些,不知道有多少。 “他平日不喝茶呀!拿这么好的茶做什么?” 小柱子摇摇头:“他是你亲哥,我们哪里敢管。” 拿一点茶叶本不算什么,可他若是拿顺了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那可就麻烦了! 暮烟将装茶叶的陶罐抱起来,放进了银台后面的柜子里:“柱子哥,以后他若是再来要什么,你能推便推,实在推不了就说这货物还有更好的,等我回来给他送去。” 小柱子是个机灵的,一听就明白了:“成,我知道了。” 第143章 强迫症 暮烟站在银台后面复核昨日的流水账。这个算盘啊!口诀她都记得,只是手眼脑协调能力不行,手指总是不经意拨错珠子。 有时候一着急,干脆不用算盘,还不如心算加笔算。 昨日一天的账,她连算两遍都对不上,气得将算盘推到一边,掐着手指用心算。 她正掐着手指念念有词,曹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小仙女是在掐指施魔法吗?” 突然被打扰,吓得暮烟一个哆嗦,刚才算到哪里全忘了。 “曹璋你做什么?我都忘了算到哪里了。” “为什么不用算盘,算到哪里数字都摆在算盘上,不会忘记。” 暮烟看看被她丢到一边的算盘:“我用不惯那东西。” “我来帮你。”曹璋来到银台后面,一手拿过算盘,顺手一划拉,算盘珠便乖乖归位。另一只手将暮烟面前的账本拿过来,噼里啪啦一阵响,几分钟功夫,一日的账便算完了,与昨日伙计们算的都对上了。 “这么快!”暮烟看着他,满脸敬慕。 曹璋低着头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雕虫小技而已。我看你这里缺个账房先生,你看我行吗?” 他一直低着头,没有去看暮烟。 “你不考书院了?” “不考了,以后就在家里陪着爹, 若是你不用我, 我便去哪家书塾做个先生,教教小孩子读书, 我应该是可以的。” “我怕请不起你。”暮烟也低着头,只抬起眼皮,顽皮地看着他。 曹璋抬起头来看着她:“我不贵的,与你工坊里的男工一样, 一个月一吊钱便好。” 暮烟摇摇头:“不行, 一吊钱怎么行。” 曹璋皱了下眉头道:“半吊也行。” 暮烟还是摇摇头,这次没说话。 曹璋又说:“二百文?” 暮烟还是摇摇头,这次曹璋确定她是在戏弄自己,于是扯扯衣襟正色道:“能为暮姑娘效劳, 是在下的荣幸, 什么钱不钱的,无所谓!” 他居然学会了开玩笑,暮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看看你, 这样不是挺好的,平日里总是板着个脸,小小年纪弄得像个老夫子,好生无趣。暂时一个月三两银子,等以后生意好了再加,如何?” “太多了。” “你是账房先生,是文化阶层,工资自然要比工坊工人高。” “那好, 这工我应了。” 曹璋坐在银台后面, 只听见算盘噼里啪啦一直响,只用了一个时辰, 他便将商行开张这些日子的账都复核完了。 算完了账, 他开始负手在商行里转,转完了回到银台问暮烟:“你们的货品都按什么规矩码放?” 暮烟凝眉想想:“按分类, 衣着首饰布匹一类, 家用物什一类, 吃食茶叶等入口的东西一类。” “除了按分类划分区域, 还应该按颜色,大小形状分出层次, 这样更好看。” 听他说的有道理,暮烟点点头道:“走, 按你的规矩,让伙计来摆。” 他们首先来到一楼的食品区,伙计们按照曹璋的指挥,只将货品稍稍移动位置,摆好了再看,简直与超市的摆放不相上下,非常养眼。 “曹璋,没想到你还是个整理高手。” “这算什么高手,不过是见不得乱罢了。” 强迫症, 看他的性格,倒像是有一点。 接着是另一边的家用物什, 能挂在墙上的,按照大小排列挂得整整齐齐。摆在货架上的,也按照用途, 颜色大小细细分类。引得商行的伙计们都围在他身边观看,抢着帮忙去摆东西。 陆君铭一脚踏进商行,见伙计们都围在一处, 便开口道:“都没事做吗?围在一起做什么?” 商行的伙计都有些怕他,便纷纷散开,各自去干活。曹璋一回头,正与他目光相撞,陆君铭眸色一暗:“你怎么在这里?” 曹璋又要低头,暮烟拉起他的手腕道:“曹璋现在是商行的账房先生,这里货品种类繁多,账目复杂,我需要一个账房先生。” “好的账房先生有的是,为什么非要用他。” “没有比他更好的。” 小柱子也说:“大哥,曹先生除了账算的又快又好,对货品整理摆放也有独到之处,你看,这里都是按照他说的摆放的,是不是比以前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 能多赚钱吗?” 暮烟过来将他拉去银台后面:“今日你就在这里坐着看着,看看货品摆得好看能不能多赚钱。”说着斟了盏茶放在他面前。 进了巳时, 商行的客人开始多起来,进来的人第一句话都是:“这里的东西摆置得好精致哦!看着就好吃。” 暮烟拍拍陆君铭的肩膀:“听见了吗?东西摆得好看,会变得更好吃。” 陆君铭坐在这里一个时辰,不断有伙计过来报账交钱,曹璋都一一登记在账册上。只瞟一眼账册就知道,今日的生意较往日都好。 陆君铭无话可说,说工坊还有事,站起来往外走。暮烟送他出门,调侃地说“好走不送”。 一辆拉着竹子的马车从官道上过来,马车停在商行门口,暮丰从车上跳下来得意道:“你们看,我将竹子买回来了。” 暮烟过去看看马车上的竹子,根根都有碗口粗细,都是苍色,而且颜色斑斑驳驳。 “这些竹子只能做粗笨的器具,比如编筐,做竹几,做一次性饭盒包装盒当赠品送给客人。” “那我是不是买贵了?” “多少钱一根?” “二十文。” “这样的竹子,最多十文,这都是人家做精细用度挑剩下的。” “那,我”,暮丰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们猜我在义城看到谁了?” “谁?” 暮丰指指商行:“就是顺来客栈原来的掌柜,那个姓梁的。” “他去了义城,他在义城做什么?” “我听他身边的人还是叫他掌柜的,我看见他进了一家商行,我特地看了,叫明辉商行。” 明辉商行,那不是暮泽年之前做事的商行?那个姓胡的东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姓梁的怎么一去就当上了掌柜的? 陆君铭带着暮丰把竹子拉去工坊里,暮烟跟在后面慢慢走着,想着事情。 突然陆君铭回身道:“之前就是他绑了你姐姐,而那馊主意是那个林仙儿出的。现在林仙儿是胡家儿少奶奶,姓梁的又成了明辉商行掌柜的。” “他们有一腿?” 陆君铭皱着眉头:“别说的那么直白好不好。” 第143章 强迫症 暮烟站在银台后面复核昨日的流水账。这个算盘啊!口诀她都记得,只是手眼脑协调能力不行,手指总是不经意拨错珠子。 有时候一着急,干脆不用算盘,还不如心算加笔算。 昨日一天的账,她连算两遍都对不上,气得将算盘推到一边,掐着手指用心算。 她正掐着手指念念有词,曹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小仙女是在掐指施魔法吗?” 突然被打扰,吓得暮烟一个哆嗦,刚才算到哪里全忘了。 “曹璋你做什么?我都忘了算到哪里了。” “为什么不用算盘,算到哪里数字都摆在算盘上,不会忘记。” 暮烟看看被她丢到一边的算盘:“我用不惯那东西。” “我来帮你。”曹璋来到银台后面,一手拿过算盘,顺手一划拉,算盘珠便乖乖归位。另一只手将暮烟面前的账本拿过来,噼里啪啦一阵响,几分钟功夫,一日的账便算完了,与昨日伙计们算的都对上了。 “这么快!”暮烟看着他,满脸敬慕。 曹璋低着头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雕虫小技而已。我看你这里缺个账房先生,你看我行吗?” 他一直低着头,没有去看暮烟。 “你不考书院了?” “不考了,以后就在家里陪着爹, 若是你不用我, 我便去哪家书塾做个先生,教教小孩子读书, 我应该是可以的。” “我怕请不起你。”暮烟也低着头,只抬起眼皮,顽皮地看着他。 曹璋抬起头来看着她:“我不贵的,与你工坊里的男工一样, 一个月一吊钱便好。” 暮烟摇摇头:“不行, 一吊钱怎么行。” 曹璋皱了下眉头道:“半吊也行。” 暮烟还是摇摇头,这次没说话。 曹璋又说:“二百文?” 暮烟还是摇摇头,这次曹璋确定她是在戏弄自己,于是扯扯衣襟正色道:“能为暮姑娘效劳, 是在下的荣幸, 什么钱不钱的,无所谓!” 他居然学会了开玩笑,暮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看看你, 这样不是挺好的,平日里总是板着个脸,小小年纪弄得像个老夫子,好生无趣。暂时一个月三两银子,等以后生意好了再加,如何?” “太多了。” “你是账房先生,是文化阶层,工资自然要比工坊工人高。” “那好, 这工我应了。” 曹璋坐在银台后面, 只听见算盘噼里啪啦一直响,只用了一个时辰, 他便将商行开张这些日子的账都复核完了。 算完了账, 他开始负手在商行里转,转完了回到银台问暮烟:“你们的货品都按什么规矩码放?” 暮烟凝眉想想:“按分类, 衣着首饰布匹一类, 家用物什一类, 吃食茶叶等入口的东西一类。” “除了按分类划分区域, 还应该按颜色,大小形状分出层次, 这样更好看。” 听他说的有道理,暮烟点点头道:“走, 按你的规矩,让伙计来摆。” 他们首先来到一楼的食品区,伙计们按照曹璋的指挥,只将货品稍稍移动位置,摆好了再看,简直与超市的摆放不相上下,非常养眼。 “曹璋,没想到你还是个整理高手。” “这算什么高手,不过是见不得乱罢了。” 强迫症, 看他的性格,倒像是有一点。 接着是另一边的家用物什, 能挂在墙上的,按照大小排列挂得整整齐齐。摆在货架上的,也按照用途, 颜色大小细细分类。引得商行的伙计们都围在他身边观看,抢着帮忙去摆东西。 陆君铭一脚踏进商行,见伙计们都围在一处, 便开口道:“都没事做吗?围在一起做什么?” 商行的伙计都有些怕他,便纷纷散开,各自去干活。曹璋一回头,正与他目光相撞,陆君铭眸色一暗:“你怎么在这里?” 曹璋又要低头,暮烟拉起他的手腕道:“曹璋现在是商行的账房先生,这里货品种类繁多,账目复杂,我需要一个账房先生。” “好的账房先生有的是,为什么非要用他。” “没有比他更好的。” 小柱子也说:“大哥,曹先生除了账算的又快又好,对货品整理摆放也有独到之处,你看,这里都是按照他说的摆放的,是不是比以前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 能多赚钱吗?” 暮烟过来将他拉去银台后面:“今日你就在这里坐着看着,看看货品摆得好看能不能多赚钱。”说着斟了盏茶放在他面前。 进了巳时, 商行的客人开始多起来,进来的人第一句话都是:“这里的东西摆置得好精致哦!看着就好吃。” 暮烟拍拍陆君铭的肩膀:“听见了吗?东西摆得好看,会变得更好吃。” 陆君铭坐在这里一个时辰,不断有伙计过来报账交钱,曹璋都一一登记在账册上。只瞟一眼账册就知道,今日的生意较往日都好。 陆君铭无话可说,说工坊还有事,站起来往外走。暮烟送他出门,调侃地说“好走不送”。 一辆拉着竹子的马车从官道上过来,马车停在商行门口,暮丰从车上跳下来得意道:“你们看,我将竹子买回来了。” 暮烟过去看看马车上的竹子,根根都有碗口粗细,都是苍色,而且颜色斑斑驳驳。 “这些竹子只能做粗笨的器具,比如编筐,做竹几,做一次性饭盒包装盒当赠品送给客人。” “那我是不是买贵了?” “多少钱一根?” “二十文。” “这样的竹子,最多十文,这都是人家做精细用度挑剩下的。” “那,我”,暮丰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们猜我在义城看到谁了?” “谁?” 暮丰指指商行:“就是顺来客栈原来的掌柜,那个姓梁的。” “他去了义城,他在义城做什么?” “我听他身边的人还是叫他掌柜的,我看见他进了一家商行,我特地看了,叫明辉商行。” 明辉商行,那不是暮泽年之前做事的商行?那个姓胡的东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姓梁的怎么一去就当上了掌柜的? 陆君铭带着暮丰把竹子拉去工坊里,暮烟跟在后面慢慢走着,想着事情。 突然陆君铭回身道:“之前就是他绑了你姐姐,而那馊主意是那个林仙儿出的。现在林仙儿是胡家儿少奶奶,姓梁的又成了明辉商行掌柜的。” “他们有一腿?” 陆君铭皱着眉头:“别说的那么直白好不好。” 第144章 婚事有变 暮烟上去拉住陆君铭:“那暮征呢?他会不会是……” “这话不能随便说,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不行,我要去问问那女人。” 说话间到了工坊,陆君铭喊人来卸车,大刚第一个跑了出来,带着两个男工将一车竹子卸了,码放得整整齐齐。 干完活,大刚抬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这才初春,若不是出了力气,怎么会流汗。 暮烟又扯扯陆君铭的衣袖:“让大刚哥做男工的领班,一个月再给他涨二百文钱。” “行,工坊里就是需要这样踏实肯干的人。” 到了午休时间,工人们都聚在厨房的炭火炉边吃东西,聊天。他们将馒头放在碳炉边炙烤,只有大刚拿出来的是两个窝头,窝头眼里塞了咸菜丝。 小月坐在他对面,磕开一个咸鸭蛋咬了一口,金黄色的油就流了出来,她只得赶紧拿起还没有烤热的馒头接住。 一旁的人都羡慕地问:“小月你这咸鸭蛋真好,个个流油,在哪里买的?” “就是暮烟姑娘他们家卖的。” 小月看着大刚一口口啃着窝头,试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将另外一个咸鸭蛋递了过去:“大刚哥,我今日胃口不好,吃不下了, 这个你帮我吃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问:“小月,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 小月怯懦地回答。 “才十三就想男人了?你开窍够早的!” 小月脸皮薄,开不得这样的玩笑,她只是低着头,脸红得像红布, 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暮玲刚才回身去拿喝水的竹筒了, 转身回来就看见小月窘迫的样子。她提起碳炉上的铜壶,给竹筒里灌满了水,然后将铜壶用力往碳炉上一放,因为放得太用力, 碳炉里冒起许多火星子, 铜壶里的开水也溅了出来。 刚才开小月玩笑的人掸掸溅到身上的火星子:“暮玲你做什么!” 暮玲冷冷道:“不做什么,就是见不得有些人舌头比头发还长。欺负小月老实不会计较是不是,怎么不看看, 人家的活计比你们都强。” 那姑娘狠狠瞥了暮玲一眼:“这工坊有你们家股份,你自然是说什么是什么喽!” “那我的活计哪样没做好?哪次出过问题?” 大刚站起来劝道:“好了,不要吵了,小月就是可怜我,见我天天窝头咸菜,赏我口吃的,何至于你们吵成这样。” 一直低着头的小月忽然站起来:“大刚哥,你说什么, 说什么可怜, 赏口吃的。我带两个咸鸭蛋就是想给你吃的,我是谢谢你天天送我回家, 有力气活也都帮着我。” 暮玲将自己吃的大饼夹肉撕了一半递给大刚:“大刚哥, 我也谢谢你,平日我负责裁剪, 那一捆捆帆布油布重的我是挪都挪不动, 每回都是你主动帮我搬不说, 还给我放到合适的位置, 让我用着方便。” 大家都纷纷附和,说大刚干活踏实, 人又实在,从来不会偷奸耍滑。 暮玲叹口气道:“可惜我已经有了婆家了, 不然像大刚哥这样的好小伙子,我早就开始抢了。” 大家一阵哄笑,连大刚都笑着说:“你不怕被钟诚听到?” 暮玲头一扬道:“我才不怕,我家诚子心里只有我!” “说的对!”大家往门口一看,钟诚正站在那里。 暮玲脸一红道:“你怎么来了?” 钟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并无不妥,不解说道:“我来送料子啊!都是新鲜的颜色。” 大刚一听说来料子了,立刻站起来要去卸货,钟诚道:“不急这一刻,我已经将马卸了, 你先歇会儿,等上工后再去卸。” 他看着暮玲问有没有吃的, 暮玲将手里只剩下的一口大饼举起来:“没有了,你去问问烟儿有没有,要不你去羊汤馆吃!” 钟诚摆摆手:“那还得花钱, 我买两个烤饼对付一下算了。” 暮玲追出去拉着他的衣袖问:“是带的盘缠不够了吗?我去给你买烤饼夹肉,再要碗羊汤,这长途跋涉的, 不吃好怎么行。” 钟诚侧首看着暮玲,憨憨一笑:“我不是得攒钱,操办咱们的婚事吗?” “我娘不是说了,聘礼只要六两六,这点钱你早该攒够了。” “可我想让你风风光光出嫁,让你做陈钟村,下河村最漂亮的新娘子。” “那你……” 钟诚脸上露出个更开心的笑容:“下聘得选个吉日。” 暮玲送钟诚到了大门口就回去了,只听见大门外有人与钟诚说话,听着像是经常和一起拉脚送货的二林 “诚子哥,走,一块儿喝羊汤去!” 钟诚摇摇头:“不了,我随便凑合一口就行了, 你去!” “也难怪,你得攒钱啊!月娥是咱村长得最漂亮的姑娘, 她娘又贪财, 那聘礼肯定少要不了。说好了吗?啥时候下聘?” 钟诚下意识朝工坊大门看了一眼:“二林, 别瞎说, 我已经有玲子了。” “你娘不是不同意她吗?怎么,你还没跟她说,还是趁早说!别耽误了人家,本来名声就不好了,再耽搁的年龄大了,可就真的不好嫁了。” 暮玲在工坊的围墙里面,将墙外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怪不得钟诚这些日子都没有怎么来,也没有提下聘的事,原来是人家家里不同意了,嫌弃她名声不好。 暮烟从公事房出来,见暮玲站在墙根儿下发愣,脸色也难看。 “姐,你怎么了?” 暮玲一反常态没有说话,脸色更加难看,暮烟走过去又问,暮玲拉着暮烟的手:“烟儿,托个人去下河村打听打听!” 在乡间说亲,双方都要到对方村里打听打听,看看对方人品如何,家里名声怎样。 暮烟点点头:“好,就让陆君铭去。” 暮玲跑回了工场,暮烟看看停在库房门口的两辆马车,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站在公事房门内看着外面,钟诚很快就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将最后一口烤饼塞进嘴里,去厨房找水喝。 “诚子哥,你咋这么多天都不来呢?” 钟诚拿瓢舀起水刚要喝,听到暮烟说话,回头说:“你们铺子都关了,也不用送白面和鸭蛋了,我就跟着脚帮去别处拉脚赚钱了,都不顺路,所以就没来。” “诚子哥,你啥时候去家里给我姐下聘啊?” 第144章 婚事有变 暮烟上去拉住陆君铭:“那暮征呢?他会不会是……” “这话不能随便说,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不行,我要去问问那女人。” 说话间到了工坊,陆君铭喊人来卸车,大刚第一个跑了出来,带着两个男工将一车竹子卸了,码放得整整齐齐。 干完活,大刚抬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这才初春,若不是出了力气,怎么会流汗。 暮烟又扯扯陆君铭的衣袖:“让大刚哥做男工的领班,一个月再给他涨二百文钱。” “行,工坊里就是需要这样踏实肯干的人。” 到了午休时间,工人们都聚在厨房的炭火炉边吃东西,聊天。他们将馒头放在碳炉边炙烤,只有大刚拿出来的是两个窝头,窝头眼里塞了咸菜丝。 小月坐在他对面,磕开一个咸鸭蛋咬了一口,金黄色的油就流了出来,她只得赶紧拿起还没有烤热的馒头接住。 一旁的人都羡慕地问:“小月你这咸鸭蛋真好,个个流油,在哪里买的?” “就是暮烟姑娘他们家卖的。” 小月看着大刚一口口啃着窝头,试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将另外一个咸鸭蛋递了过去:“大刚哥,我今日胃口不好,吃不下了, 这个你帮我吃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问:“小月,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 小月怯懦地回答。 “才十三就想男人了?你开窍够早的!” 小月脸皮薄,开不得这样的玩笑,她只是低着头,脸红得像红布, 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暮玲刚才回身去拿喝水的竹筒了, 转身回来就看见小月窘迫的样子。她提起碳炉上的铜壶,给竹筒里灌满了水,然后将铜壶用力往碳炉上一放,因为放得太用力, 碳炉里冒起许多火星子, 铜壶里的开水也溅了出来。 刚才开小月玩笑的人掸掸溅到身上的火星子:“暮玲你做什么!” 暮玲冷冷道:“不做什么,就是见不得有些人舌头比头发还长。欺负小月老实不会计较是不是,怎么不看看, 人家的活计比你们都强。” 那姑娘狠狠瞥了暮玲一眼:“这工坊有你们家股份,你自然是说什么是什么喽!” “那我的活计哪样没做好?哪次出过问题?” 大刚站起来劝道:“好了,不要吵了,小月就是可怜我,见我天天窝头咸菜,赏我口吃的,何至于你们吵成这样。” 一直低着头的小月忽然站起来:“大刚哥,你说什么, 说什么可怜, 赏口吃的。我带两个咸鸭蛋就是想给你吃的,我是谢谢你天天送我回家, 有力气活也都帮着我。” 暮玲将自己吃的大饼夹肉撕了一半递给大刚:“大刚哥, 我也谢谢你,平日我负责裁剪, 那一捆捆帆布油布重的我是挪都挪不动, 每回都是你主动帮我搬不说, 还给我放到合适的位置, 让我用着方便。” 大家都纷纷附和,说大刚干活踏实, 人又实在,从来不会偷奸耍滑。 暮玲叹口气道:“可惜我已经有了婆家了, 不然像大刚哥这样的好小伙子,我早就开始抢了。” 大家一阵哄笑,连大刚都笑着说:“你不怕被钟诚听到?” 暮玲头一扬道:“我才不怕,我家诚子心里只有我!” “说的对!”大家往门口一看,钟诚正站在那里。 暮玲脸一红道:“你怎么来了?” 钟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并无不妥,不解说道:“我来送料子啊!都是新鲜的颜色。” 大刚一听说来料子了,立刻站起来要去卸货,钟诚道:“不急这一刻,我已经将马卸了, 你先歇会儿,等上工后再去卸。” 他看着暮玲问有没有吃的, 暮玲将手里只剩下的一口大饼举起来:“没有了,你去问问烟儿有没有,要不你去羊汤馆吃!” 钟诚摆摆手:“那还得花钱, 我买两个烤饼对付一下算了。” 暮玲追出去拉着他的衣袖问:“是带的盘缠不够了吗?我去给你买烤饼夹肉,再要碗羊汤,这长途跋涉的, 不吃好怎么行。” 钟诚侧首看着暮玲,憨憨一笑:“我不是得攒钱,操办咱们的婚事吗?” “我娘不是说了,聘礼只要六两六,这点钱你早该攒够了。” “可我想让你风风光光出嫁,让你做陈钟村,下河村最漂亮的新娘子。” “那你……” 钟诚脸上露出个更开心的笑容:“下聘得选个吉日。” 暮玲送钟诚到了大门口就回去了,只听见大门外有人与钟诚说话,听着像是经常和一起拉脚送货的二林 “诚子哥,走,一块儿喝羊汤去!” 钟诚摇摇头:“不了,我随便凑合一口就行了, 你去!” “也难怪,你得攒钱啊!月娥是咱村长得最漂亮的姑娘, 她娘又贪财, 那聘礼肯定少要不了。说好了吗?啥时候下聘?” 钟诚下意识朝工坊大门看了一眼:“二林, 别瞎说, 我已经有玲子了。” “你娘不是不同意她吗?怎么,你还没跟她说,还是趁早说!别耽误了人家,本来名声就不好了,再耽搁的年龄大了,可就真的不好嫁了。” 暮玲在工坊的围墙里面,将墙外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怪不得钟诚这些日子都没有怎么来,也没有提下聘的事,原来是人家家里不同意了,嫌弃她名声不好。 暮烟从公事房出来,见暮玲站在墙根儿下发愣,脸色也难看。 “姐,你怎么了?” 暮玲一反常态没有说话,脸色更加难看,暮烟走过去又问,暮玲拉着暮烟的手:“烟儿,托个人去下河村打听打听!” 在乡间说亲,双方都要到对方村里打听打听,看看对方人品如何,家里名声怎样。 暮烟点点头:“好,就让陆君铭去。” 暮玲跑回了工场,暮烟看看停在库房门口的两辆马车,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站在公事房门内看着外面,钟诚很快就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将最后一口烤饼塞进嘴里,去厨房找水喝。 “诚子哥,你咋这么多天都不来呢?” 钟诚拿瓢舀起水刚要喝,听到暮烟说话,回头说:“你们铺子都关了,也不用送白面和鸭蛋了,我就跟着脚帮去别处拉脚赚钱了,都不顺路,所以就没来。” “诚子哥,你啥时候去家里给我姐下聘啊?” 第145章 打听亲事 钟诚脸上的笑容远没有看见暮玲时的灿烂,还有些尴尬:“那不是得选个吉日吗?” “吉日月月有,这三月里就不少,择一个!” 钟诚端水瓢的手一抖,差点落入水缸里:“我,我得回去跟我爹娘商量商量。” “是你爹娘不同意了吗?” 暮烟一语中的,钟诚不会说谎,他知道妥不过去了,索性“咕咚咕咚”先灌了通水,用手背抹抹嘴角才说:“是我爹娘听说了暮玲被掳走的事,就不同意了,非让我娶我们村东头的月娥。” “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自然是想娶暮玲的,今日这车货本来不是我来送的,是我在半路等着,同人家换了车,才能来一趟。” 古时的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少有自己能做主的。如今人家父母不同意,这婚事想再成,可太难了。 见暮烟不语,钟诚换了副表情说:“我都想好了,我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家了,我自己赚钱置办家当,先分家, 然后我再娶暮玲。” “就算是分了家, 新妇进门也是要公婆同意的。不然就算了!我姐也不是嫁不出去。” 这种事,想瞒过大人不可能, 还不如早些说出来,好有个准备。 梁氏听说了这件事,照例又是一通埋怨:“人家说尽快成亲的时候就该立刻同意,非要拖到年下, 这下好了!拖!拖黄了, 这若是被退了亲,以后可怎么再说人家。” 之前的种种谣言都可以不理,可是说了亲又被退了,那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亲事黄了, 不能等着人家上门退亲。 “娘, 姐说下了亲事,咱还没有去她婆家打听打听呢,咱得去一趟。” “这都要黄了还打听啥?” “娘, 你也知道这亲事不能黄,收拾收拾,明日便去。明日我去镇上雇辆马车,再备些东西,您和哥哥都要穿得光鲜些。” 事到如今,梁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一试。她将过年的衣裳拿出来熨平了,暮烟说明日到商行里再拿两件首饰。 次日一早, 一家人一起去了镇上, 先去了工坊,暮烟说要租马车, 池解说:“我不就有辆现成的马车, 你们若是觉得还行就不用去租了。” 暮烟笑自己一时糊涂了,都忘了工坊里就停着辆不错的马车。 池解让泽芜套上马车送他们去, 暮烟让陆君铭骑马先去钟家找钟诚通气。 马车先去了商行, 暮烟给梁氏挑了几件首饰戴上, 给自己也打扮一番, 连暮丰都被打扮得体体面面。 暮丰还是第一次进商行里面,见这里场地宽敞, 货品丰富,心里想着自己若是这里掌柜的, 那才是真的体面。 暮烟与梁氏都出了门,暮丰还没有看够,舍不得离开。梁氏催他快点,暮丰站在商行门口说:“要我给你们撑场面也行,我有个条件。” “啥条件?”梁氏随口问道。 暮丰回头看看身后的商行:“我要做这商行掌柜的!否则今日我就不去!” 看着他一本正经要挟的样子,暮烟恨不得过去给他两巴掌。这时候曹璋正好来了商行,问了情况说:“要不然我替暮丰去!” 暮丰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算哪根葱,你又不是暮家人,你去做什么?” 曹璋道:“打听亲事而已, 同村同族亲戚都可以,不一定非要一家人。” “可她这亲事不同, 是人家不要她了,又想去挽回,还不想丢了面子, 所以必得是自家人去将面子撑足。” 暮烟咬牙道:“好,上车!”说罢转身上了马车,暮丰也跳下商行门口的台阶跑去了马车旁边。 马车上, 暮烟向梁氏与暮丰交代着,去了下河村要怎样说话。 说是打听亲事,实际上是彰显实力,所以有多少陪嫁,要装作无意透露出去。 压腰的银子六两六,与他家聘礼数目相同。各色衣裳首饰不必说,整套红木家具,另加一辆马车。 听说要给暮玲陪嫁马车,暮丰立刻不干了:“咱家都没有马车呢!凭啥陪嫁她马车。” 暮烟忍着火气道:“就是说说而已,这些漂亮话,还是要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更体面, 家主。” 为了能当掌柜的, 暮丰只好点头答应。 “娘,若是见了诚子哥的父母,你要将姐姐说成你的掌上明珠,因为舍不得她嫁,才耽搁到十七,你说她被娇惯坏了,不会伺候公婆,希望她成亲后能分家各过。” 梁氏道:“这些眼面前的话我自然会说,还用你教?” 总之一句话,要体面,要从无意间彰显出家资丰厚。 下河村比陈钟村大很多,差不多能顶三个陈钟村。 马车从下河村北村口进村,他们事先已经知道钟诚家住在村子西南面,靠近河边。可是暮烟偏叫泽芜赶着马车往村东走,也不让他打听路。 马车驶到村东,暮烟才让泽芜去打听路。泽芜可是个极精明的小厮,他跳下马车,朝坐在街边闲聊的妇人们走过去,抱拳道:“诸位夫人,小的从陈钟村来,想打听一户人家。” 那些妇人正愁没有谈资,便热情问道:“不知小哥想打听谁家?” “村里有个叫钟诚的年轻人,不知诸位可认识?” 一个妇人扭头看看另一妇人:“钟诚,那不是你未来姑爷吗?”原来她就是月娥的娘。 那妇人满脸喜色,却佯装扭捏道:“那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可不敢胡说。” 泽芜再次拱手行礼:“夫人说钟诚在村里又说了亲事?” 那个开始就搭话的妇人道:“什么叫又啊!钟诚本来也没有说下亲事啊!” 泽芜皱着眉道:“怎么会,正月的时候,他明明已经与陈钟村的暮玲姑娘说下了亲事,我们此行,就是来打听亲事的呀!” 这时候梁氏撩起车帘下了马车,站在车边唤道:“泽芜,上车,去钟家,我倒要看看,他们钟家是什么高贵门第,难道还想同时娶妻纳妾不成。” 月娥的娘将手里的针线活往笸箩里一摔:“你说谁是妾,我家月娥是下河村最漂亮的姑娘,说给钟家,做正妻都嫌掉价,做妾!” 那妇人气得脸都红了,一时语无伦次。 第145章 打听亲事 钟诚脸上的笑容远没有看见暮玲时的灿烂,还有些尴尬:“那不是得选个吉日吗?” “吉日月月有,这三月里就不少,择一个!” 钟诚端水瓢的手一抖,差点落入水缸里:“我,我得回去跟我爹娘商量商量。” “是你爹娘不同意了吗?” 暮烟一语中的,钟诚不会说谎,他知道妥不过去了,索性“咕咚咕咚”先灌了通水,用手背抹抹嘴角才说:“是我爹娘听说了暮玲被掳走的事,就不同意了,非让我娶我们村东头的月娥。” “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自然是想娶暮玲的,今日这车货本来不是我来送的,是我在半路等着,同人家换了车,才能来一趟。” 古时的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少有自己能做主的。如今人家父母不同意,这婚事想再成,可太难了。 见暮烟不语,钟诚换了副表情说:“我都想好了,我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家了,我自己赚钱置办家当,先分家, 然后我再娶暮玲。” “就算是分了家, 新妇进门也是要公婆同意的。不然就算了!我姐也不是嫁不出去。” 这种事,想瞒过大人不可能, 还不如早些说出来,好有个准备。 梁氏听说了这件事,照例又是一通埋怨:“人家说尽快成亲的时候就该立刻同意,非要拖到年下, 这下好了!拖!拖黄了, 这若是被退了亲,以后可怎么再说人家。” 之前的种种谣言都可以不理,可是说了亲又被退了,那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亲事黄了, 不能等着人家上门退亲。 “娘, 姐说下了亲事,咱还没有去她婆家打听打听呢,咱得去一趟。” “这都要黄了还打听啥?” “娘, 你也知道这亲事不能黄,收拾收拾,明日便去。明日我去镇上雇辆马车,再备些东西,您和哥哥都要穿得光鲜些。” 事到如今,梁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一试。她将过年的衣裳拿出来熨平了,暮烟说明日到商行里再拿两件首饰。 次日一早, 一家人一起去了镇上, 先去了工坊,暮烟说要租马车, 池解说:“我不就有辆现成的马车, 你们若是觉得还行就不用去租了。” 暮烟笑自己一时糊涂了,都忘了工坊里就停着辆不错的马车。 池解让泽芜套上马车送他们去, 暮烟让陆君铭骑马先去钟家找钟诚通气。 马车先去了商行, 暮烟给梁氏挑了几件首饰戴上, 给自己也打扮一番, 连暮丰都被打扮得体体面面。 暮丰还是第一次进商行里面,见这里场地宽敞, 货品丰富,心里想着自己若是这里掌柜的, 那才是真的体面。 暮烟与梁氏都出了门,暮丰还没有看够,舍不得离开。梁氏催他快点,暮丰站在商行门口说:“要我给你们撑场面也行,我有个条件。” “啥条件?”梁氏随口问道。 暮丰回头看看身后的商行:“我要做这商行掌柜的!否则今日我就不去!” 看着他一本正经要挟的样子,暮烟恨不得过去给他两巴掌。这时候曹璋正好来了商行,问了情况说:“要不然我替暮丰去!” 暮丰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算哪根葱,你又不是暮家人,你去做什么?” 曹璋道:“打听亲事而已, 同村同族亲戚都可以,不一定非要一家人。” “可她这亲事不同, 是人家不要她了,又想去挽回,还不想丢了面子, 所以必得是自家人去将面子撑足。” 暮烟咬牙道:“好,上车!”说罢转身上了马车,暮丰也跳下商行门口的台阶跑去了马车旁边。 马车上, 暮烟向梁氏与暮丰交代着,去了下河村要怎样说话。 说是打听亲事,实际上是彰显实力,所以有多少陪嫁,要装作无意透露出去。 压腰的银子六两六,与他家聘礼数目相同。各色衣裳首饰不必说,整套红木家具,另加一辆马车。 听说要给暮玲陪嫁马车,暮丰立刻不干了:“咱家都没有马车呢!凭啥陪嫁她马车。” 暮烟忍着火气道:“就是说说而已,这些漂亮话,还是要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更体面, 家主。” 为了能当掌柜的, 暮丰只好点头答应。 “娘,若是见了诚子哥的父母,你要将姐姐说成你的掌上明珠,因为舍不得她嫁,才耽搁到十七,你说她被娇惯坏了,不会伺候公婆,希望她成亲后能分家各过。” 梁氏道:“这些眼面前的话我自然会说,还用你教?” 总之一句话,要体面,要从无意间彰显出家资丰厚。 下河村比陈钟村大很多,差不多能顶三个陈钟村。 马车从下河村北村口进村,他们事先已经知道钟诚家住在村子西南面,靠近河边。可是暮烟偏叫泽芜赶着马车往村东走,也不让他打听路。 马车驶到村东,暮烟才让泽芜去打听路。泽芜可是个极精明的小厮,他跳下马车,朝坐在街边闲聊的妇人们走过去,抱拳道:“诸位夫人,小的从陈钟村来,想打听一户人家。” 那些妇人正愁没有谈资,便热情问道:“不知小哥想打听谁家?” “村里有个叫钟诚的年轻人,不知诸位可认识?” 一个妇人扭头看看另一妇人:“钟诚,那不是你未来姑爷吗?”原来她就是月娥的娘。 那妇人满脸喜色,却佯装扭捏道:“那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可不敢胡说。” 泽芜再次拱手行礼:“夫人说钟诚在村里又说了亲事?” 那个开始就搭话的妇人道:“什么叫又啊!钟诚本来也没有说下亲事啊!” 泽芜皱着眉道:“怎么会,正月的时候,他明明已经与陈钟村的暮玲姑娘说下了亲事,我们此行,就是来打听亲事的呀!” 这时候梁氏撩起车帘下了马车,站在车边唤道:“泽芜,上车,去钟家,我倒要看看,他们钟家是什么高贵门第,难道还想同时娶妻纳妾不成。” 月娥的娘将手里的针线活往笸箩里一摔:“你说谁是妾,我家月娥是下河村最漂亮的姑娘,说给钟家,做正妻都嫌掉价,做妾!” 那妇人气得脸都红了,一时语无伦次。 第146章 亲家见面 梁氏不慌不忙理理鬓边的步摇,缓缓开口道:“我家姑娘与钟诚,正月的时候就说下了亲事,钟诚早就说要完婚的。若不是我舍不得姑娘,非要拦到年下,他们现在早就成亲了。前两日钟诚去了我家,要商量下聘,我又往后推了几日,怎么着我们也得来打听打听啊!可不能让我闺女嫁过来受了委屈。这幸好我们来了,原来他们家瞒着我们又说了别家姑娘。” 梁氏转身上马车,泽芜跑过去扶她,她撩起车帘又回头说:“泽芜,走,去钟家,我都懒得与他们理论了,直接退婚,我家姑娘还愁嫁不成。” 她撩起车帘的功夫,街边那些妇人都趁机往里看,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模样衣着都是光彩照人。 梁氏进了车厢,泽芜将马鞭一挥道:“公子姑娘都坐好了!” 马车沿着村里的主街往村西去了,中途要穿过整个陈钟村。村子里极难见到这样豪华的马车,一路上免不了被围观。 马车缓缓行到半路,钟诚就赶了过来,他当街拦住马车, 求梁氏原谅, 说他只想娶暮玲,街边围观的人都听到了。 这时候月娥的娘也气冲冲赶了过来, 那妇人也不是个好惹的,指着钟诚就是一顿骂:“钟诚,明明是你们家上门求的亲,谁知你们还有亲事没退, 现在让人家说我家月娥要做妾!我真是!气死我了, 这事你们家必须给我个说法,这样无端端毁我家姑娘名声!” 后面,陆君铭陪着一对老夫妻急冲冲跑了过来。看那老夫妻衣着都很朴素,满脸焦急和无奈。 月娥的娘立刻朝那老夫妻迎了过去, 口中频频指责, 无非就是刚才那些话。 陆君铭与泽芜装作偶遇,道:“泽芜,你怎么来这里了?” 泽芜回手指指马车:“我陪夫人, 公子和二姑娘来打听大姑娘的婚事,陆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找诚子哥商量运货的事。” 车帘一撩,梁氏首先下车,暮丰和暮烟也跟着下来。陆君铭的眼睛一直在暮烟身上转来转去,她今日打扮的格外隆重,是陆君铭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暮家三口人的气势,与钟家老夫妻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是个人都看得出, 这门亲事, 是钟家高攀了。 梁氏将下巴微扬道:“这就是钟家的父母?” 那老夫妻有些怯懦地点点头,钟诚过来行礼道:“婶子, 这是我爹娘。” 梁氏轻轻“哦”了一声:“诚子, 若不是你三番五次上门相求,若不是我看你这孩子还算实诚, 若不是我家出了那事, 我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谁知道还就应了那句老话, 越就和越罗锅了, 没想到你爹娘还嫌弃我的姑娘。既是如此,咱们就当面说清楚, 这亲事就此作罢了!” 钟诚急得直搓手:“婶子,别啊!我是真的喜欢暮玲, 真心想娶她,是我爹娘听信了那些谣言。” 陆君铭上前一步问:“什么谣言?” 钟诚做出为难状:“就是暮玲被掳走那件事。” 陆君铭一皱眉一跺脚:“嗨!那件事你不是都亲眼所见了吗?暮玲姑娘不过是被奸人所害,幸好咱们及时赶到,她什么事也没有啊!外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乱传谣言,怎么能信呢!” 钟诚又支支吾吾道:“还有,还有”,说着他看向梁氏,梁氏大大方方道:“你说我们夫妻和离之事?我都没觉得丢人,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男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 我不同意他们进门,又可怜那孩子无名无分遭人白眼, 便提出和离。” 暮烟过来拉着梁氏的衣袖:“娘,家里这些事,你到处说什么?” 梁氏慈爱地拍拍她的手道:“烟儿, 我不同意自己的男人纳妾,也不会同意你们将来的夫君纳妾,现在你姐姐还没有过门, 他们就想着纳妾了,我看这亲事就此作罢了!” 暮烟点点头:“好,本来我就不喜欢姐姐嫁这么远,要不是看诚子哥人还不错,他上门提亲的时候咱就不会同意的。” 月娥她娘又听到了“妾”这个字,气得冲过去指着钟家夫妇指责道:“你们上我家求亲的时候,可没有说你家钟诚有亲事没退呢!别说做妾,就是做正妻我们都瞧不上你们家呢!” 钟家夫妇全无还口之力,说罢那妇人甩手而去,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以后咱们两家再无瓜葛,谁再敢提什么亲事, 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那妇人远去的背影,钟家夫妇叹口气为难道:“你看这事弄的,这可如何是好?” 陆君铭忙出来打圆场:“伯父伯母,这亲家都上门了,还不赶紧让到家里去?” 钟诚又过来向梁氏行礼:“婶子, 这大老远地来了,去家里喝口水!” 梁氏将脸扭去一边:“咱两家亲事都作罢了,还去做什么?泽芜,去看看有没有茶肆,我也累了,要歇歇。” 钟诚忙过去拉住马缰绳:“婶子,这村子里没有茶肆,我家就在前面,去我家坐坐!” 陆君铭又过来劝梁氏:“夫人,去!就是坐坐,至于婚事,你们两家老人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钟家夫妇也过来说:“是啊!去!喝口茶,休息片刻。” 暮烟过去搀扶梁氏,往前走去。见他们同意去家里了,钟诚朝他父母说:“爹娘,你们前面走,先回去沏茶。” 钟家夫妇看起来也不是油滑之人,不善言辞,只微微点头便先走了。 暮烟笑着问钟诚:“诚子哥,我的鸭子还好吗?” 钟诚笑道:“好着呢!就在我家前面的河里,一会儿带你去看。” 钟家在村里的位置与暮家相似,都是村子西南角。暮家附近有个池塘,钟家院子前面不远便是条河,在他家胡同里就能远远看见河水。 从外面看,钟家的院子很大,不过墙头都是土坯砌成的。因为家里有马车,他家的大门口很宽,足够马车顺利出入,不过却没有像样的大门,是竹片扎成的两扇大门。 钟诚引着他们进了院子,他的父母都从屋里迎了出来,已经换了身衣裳。 他的母亲笑着招呼道:“亲家母,快屋里请!” 第146章 亲家见面 梁氏不慌不忙理理鬓边的步摇,缓缓开口道:“我家姑娘与钟诚,正月的时候就说下了亲事,钟诚早就说要完婚的。若不是我舍不得姑娘,非要拦到年下,他们现在早就成亲了。前两日钟诚去了我家,要商量下聘,我又往后推了几日,怎么着我们也得来打听打听啊!可不能让我闺女嫁过来受了委屈。这幸好我们来了,原来他们家瞒着我们又说了别家姑娘。” 梁氏转身上马车,泽芜跑过去扶她,她撩起车帘又回头说:“泽芜,走,去钟家,我都懒得与他们理论了,直接退婚,我家姑娘还愁嫁不成。” 她撩起车帘的功夫,街边那些妇人都趁机往里看,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模样衣着都是光彩照人。 梁氏进了车厢,泽芜将马鞭一挥道:“公子姑娘都坐好了!” 马车沿着村里的主街往村西去了,中途要穿过整个陈钟村。村子里极难见到这样豪华的马车,一路上免不了被围观。 马车缓缓行到半路,钟诚就赶了过来,他当街拦住马车, 求梁氏原谅, 说他只想娶暮玲,街边围观的人都听到了。 这时候月娥的娘也气冲冲赶了过来, 那妇人也不是个好惹的,指着钟诚就是一顿骂:“钟诚,明明是你们家上门求的亲,谁知你们还有亲事没退, 现在让人家说我家月娥要做妾!我真是!气死我了, 这事你们家必须给我个说法,这样无端端毁我家姑娘名声!” 后面,陆君铭陪着一对老夫妻急冲冲跑了过来。看那老夫妻衣着都很朴素,满脸焦急和无奈。 月娥的娘立刻朝那老夫妻迎了过去, 口中频频指责, 无非就是刚才那些话。 陆君铭与泽芜装作偶遇,道:“泽芜,你怎么来这里了?” 泽芜回手指指马车:“我陪夫人, 公子和二姑娘来打听大姑娘的婚事,陆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找诚子哥商量运货的事。” 车帘一撩,梁氏首先下车,暮丰和暮烟也跟着下来。陆君铭的眼睛一直在暮烟身上转来转去,她今日打扮的格外隆重,是陆君铭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暮家三口人的气势,与钟家老夫妻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是个人都看得出, 这门亲事, 是钟家高攀了。 梁氏将下巴微扬道:“这就是钟家的父母?” 那老夫妻有些怯懦地点点头,钟诚过来行礼道:“婶子, 这是我爹娘。” 梁氏轻轻“哦”了一声:“诚子, 若不是你三番五次上门相求,若不是我看你这孩子还算实诚, 若不是我家出了那事, 我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谁知道还就应了那句老话, 越就和越罗锅了, 没想到你爹娘还嫌弃我的姑娘。既是如此,咱们就当面说清楚, 这亲事就此作罢了!” 钟诚急得直搓手:“婶子,别啊!我是真的喜欢暮玲, 真心想娶她,是我爹娘听信了那些谣言。” 陆君铭上前一步问:“什么谣言?” 钟诚做出为难状:“就是暮玲被掳走那件事。” 陆君铭一皱眉一跺脚:“嗨!那件事你不是都亲眼所见了吗?暮玲姑娘不过是被奸人所害,幸好咱们及时赶到,她什么事也没有啊!外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乱传谣言,怎么能信呢!” 钟诚又支支吾吾道:“还有,还有”,说着他看向梁氏,梁氏大大方方道:“你说我们夫妻和离之事?我都没觉得丢人,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男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 我不同意他们进门,又可怜那孩子无名无分遭人白眼, 便提出和离。” 暮烟过来拉着梁氏的衣袖:“娘,家里这些事,你到处说什么?” 梁氏慈爱地拍拍她的手道:“烟儿, 我不同意自己的男人纳妾,也不会同意你们将来的夫君纳妾,现在你姐姐还没有过门, 他们就想着纳妾了,我看这亲事就此作罢了!” 暮烟点点头:“好,本来我就不喜欢姐姐嫁这么远,要不是看诚子哥人还不错,他上门提亲的时候咱就不会同意的。” 月娥她娘又听到了“妾”这个字,气得冲过去指着钟家夫妇指责道:“你们上我家求亲的时候,可没有说你家钟诚有亲事没退呢!别说做妾,就是做正妻我们都瞧不上你们家呢!” 钟家夫妇全无还口之力,说罢那妇人甩手而去,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以后咱们两家再无瓜葛,谁再敢提什么亲事, 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那妇人远去的背影,钟家夫妇叹口气为难道:“你看这事弄的,这可如何是好?” 陆君铭忙出来打圆场:“伯父伯母,这亲家都上门了,还不赶紧让到家里去?” 钟诚又过来向梁氏行礼:“婶子, 这大老远地来了,去家里喝口水!” 梁氏将脸扭去一边:“咱两家亲事都作罢了,还去做什么?泽芜,去看看有没有茶肆,我也累了,要歇歇。” 钟诚忙过去拉住马缰绳:“婶子,这村子里没有茶肆,我家就在前面,去我家坐坐!” 陆君铭又过来劝梁氏:“夫人,去!就是坐坐,至于婚事,你们两家老人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钟家夫妇也过来说:“是啊!去!喝口茶,休息片刻。” 暮烟过去搀扶梁氏,往前走去。见他们同意去家里了,钟诚朝他父母说:“爹娘,你们前面走,先回去沏茶。” 钟家夫妇看起来也不是油滑之人,不善言辞,只微微点头便先走了。 暮烟笑着问钟诚:“诚子哥,我的鸭子还好吗?” 钟诚笑道:“好着呢!就在我家前面的河里,一会儿带你去看。” 钟家在村里的位置与暮家相似,都是村子西南角。暮家附近有个池塘,钟家院子前面不远便是条河,在他家胡同里就能远远看见河水。 从外面看,钟家的院子很大,不过墙头都是土坯砌成的。因为家里有马车,他家的大门口很宽,足够马车顺利出入,不过却没有像样的大门,是竹片扎成的两扇大门。 钟诚引着他们进了院子,他的父母都从屋里迎了出来,已经换了身衣裳。 他的母亲笑着招呼道:“亲家母,快屋里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