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 第1章 租客 “干得漂亮!” 看着电脑屏幕里那个端着枪想阴一手的自己又被队友的手雷炸死,路明非手指在光滑的键盘上猛敲一下,像是最后的挣扎。 他摘了耳机,有些无语地看向身边之人,打个cs,每次都被队友杀,心累啊。 坐在旁边的青年看起来二十五六岁,戴着细边框的眼镜,闻言只是笑,把手边的营养快线递过去。 “我就说不擅长玩游戏了。” “确实教不会你。”路明非娴熟接过,还不忘吐槽。 身边的顾谶大概是他目前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一个能当面吐槽的人了,因为他三无的属性里,最让路明非觉得亲近的就是‘没脾气’。 他们的相识还是他刚上高中那会儿,一家人替路鸣泽过完生日去商场的时候,他一眼就相中了那个披着西服外套跨在电玩摩托上的胡茬男,因为他实在是太菜了。 当时叔叔婶婶领着小胖子去挑生日礼物了,他闲着没事就站那菜逼边上看,别说,如果无视这男人稀疏的胡茬,那张脸算得上是俊朗。这家伙跨在摩托车上的时候,臀翘得很,就死盯着屏幕里的摩托车,身子扭来扭去,也撞得风生水起。 不过他换的币是真多啊,菜还爱玩儿,路明非有些羡慕,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把游戏币。 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 营养快线喝了一半,路明非舔舔嘴唇,面露期待,“还玩吗?再开两盘星际?” “下次。”顾谶看了眼时间,“租房的人要来看房了。” “噢。”路明非多少有些不舍,现在天还早,他还挺想再玩俩小时的。 不过顾谶是大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的,但其实他还真就不忙 听他说以前在酒厂干过,所以有一些搞便宜酒的门路,上次这家伙因为假酒在酒挨了揍,路明非去过他家。是个风格复古的老别墅,周围建着灰玫瑰色的围墙,爬满了爬山虎。 他当时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大概是本以为唯一的朋友是个除了比自己长得好看点,但其实年纪不小、成天就那几身西服换着披、戴的还是电子表也没出息的废柴,像自己一样寒酸。可没想到他住在别墅里。 还好顾谶当时捂着塞了卫生纸的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是替出国多年的亲戚看房子。 路明非就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也不知道是心疼朋友被揍了一顿,还是不齿自己刚刚的心思,就大声说没准那土豪亲戚早忘了这一茬,这房子便宜了他老顾。 顾谶就咧着嘴笑。 路明非觉得他们之间是特别的,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所以朋友嘛,总要抱团取暖的。 而顾谶现在刮了胡子,看起来温和内敛,路明非觉得是自己救赎了对方,让他看起来像个人了。 “你也别玩太久,回去太晚当心被婶婶骂。”顾谶摆摆手,临走的时候给路明非续了俩小时。 路明非默默戴上耳机,整个人陷进了翻皮的座椅里。 …… 四月还有些寒凉,尤其是这种小雨绵绵的天。 顾谶刚下公交,隔老远就看着那掉黑漆的栅栏门前站了个打伞的女孩,只从背影看就是个好身段儿。 她穿了件米色的单风衣,露出里边白色的裙摆,裹着白丝袜的小腿白皙匀称,然后是白色的帆布鞋和船袜,手边扶着黑色的行李箱。 雨不大,溅起的水珠混着柏油路上的灰尘,迸在她的鞋上,就是一个个小小的脏点。 顾谶撑着西服外套遮在头顶,一溜小跑就迎了过去,掏钥匙开锁头,嘴也不闲着。 “你就是来租房的?真对不住,赶上下雨,回来晚了。” “对,夏弥。我也没等多久,就二十来分钟。”女生呵呵笑着。 她长得很漂亮,但不像那些漂亮女生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会说客套话。她没客气地说‘没事’,而是用不在意的语气强调了时间,这就挺让人尴尬的,但也直白地让人喜欢。 顾谶噎了噎,赶紧开了门。 院里种了些小树,不多的叶子上溅落着雨珠,在少女有些费力地拎着行李箱往里走的时候,那家伙早撒丫子跑进了别墅里头。 “不用换鞋?”夏弥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走进来了。 顾谶也不在意,外套随手一挂,手指捏着衬衣前襟拽了拽,感觉灌进的湿气就散了。 夏弥看似是在打量别墅,余光却扫着他。 别墅很宽旷,跟外面斑驳的墙皮历史一样,里边的陈设看着也都有年份,客厅那几张破洞里露出黄色海绵的老沙发就是例子。 不过还好,都挺干净的,也没什么异味。 “二楼是卧室。”顾谶扶了扶镜框,“主卧是我在睡,次卧跟另外两个客房都空着,被褥什么的都洗了,我亲手喷的消毒液,保证干净。现在里边都没住人,你随便挑。你应该是高中生,那我推荐你租次卧,因为想看书离书房近,下雨天怕打雷离着我近” “好了好了。”夏弥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打断了他的口条。 看得出来,他嘴上功夫不浅,说这一通话愣是没怎么喘气儿。 “就次卧。”夏弥很干脆,说完手指一推,行李箱就朝某人滑了过去,充满暗示。 岂料某人激动地一捶手心,噔噔就上了楼,“等我去拿合同!” “……”夏弥。 等脚步声远了,她脸上表情才敛去,手指轻轻划过老沙发,划过柱子上的青铜灯,心思暗转。 房子跟里面的东西没有问题,人除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在状态,也没有问题,根本不像是跟奥丁有所关联。 可为什么这里属于奥丁的气息那么浓郁?在她的感应里,这已经不能说是印记了,而几乎是奥丁的家,只是祂不在罢了。 这里就像是在她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忽然出现的。 这也是夏弥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她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而当看到一脸灿然的房东从楼梯下来的时候,她莫名有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人精神不太好,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或者干脆就是奥丁的人类身份? 第2章 夏弥 雨停之后,天际澄净,黄昏的光逐渐涌起,与蓝相衬。 租房的人叫夏弥,是仕兰中学的高三生,也是舞蹈社团的团长。 路明非这时候是高二。 顾谶美滋滋地收了她三个月的房租,把身份信息在电脑上简单一保存,就将别墅的备用钥匙交给了她。 夏弥看着沉甸甸的钥匙圈,上边得有十多把钥匙。 “这些都是?” “嗯,大门小门的,每个房间的,随便进。”房东表现得很大气,就好像既然租了我的房那就是自己人一样,大家完全没有什么秘密。 夏弥点点头,进了次卧,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手指在衣橱上一抹,半点灰尘都没有,而整齐的被褥和床单看起来也干干净净,完全可以直接入住,根本不用收拾。 然后,她在蹲下开行李箱的时候,注意到某人正站在门口往里瞅。 “我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顾谶表现得很热情,毕竟从自己挂上租房广告,眼前这姑娘还是第一位租客。 也将是最后一位。 夏弥就看了过来,似笑非笑,“那就麻烦你帮我把门从外面关上。” 顾谶耸耸肩,关门。 听着外头走远的脚步声,夏弥蹙了蹙眉,然后才打开行李箱,将单调的衣服挂进了衣橱。 房间采光很好,适时夕阳日暮,余晖透过窗,仿佛泄下橘色的海洋。 她长舒口气,将自己摔到床上,连衣裙下的长腿紧紧并在一起,从膝盖弯下床沿,腿间的轻微凹陷和夹了一点点的布料,惹人浮想联翩。 她直直看着天花板,忽然想如果院子里的树都长成了参天大树该多好,这样在有阳光的时候,枝叶的影子就会映到天花板上,每当有风吹过,它就会摇晃着随落日一点点消失不见。 只是可惜,虽然今天才是第一次接触,但房东显然不是个有情调的人,一看就是个惫懒嫌麻烦的性子,没见这么大的院里连花草都没有么,如果有那么茂密的树,一到夏天肯定会跳着脚大喊怎么这么多虫子,然后就焦躁地上蹿下跳。 夏弥的眼神忽然暗了暗,嘴角刚刚不经意间浮起的笑意也敛下去。真是奇怪,她怎么会这么想? 转而,她伸手往旁边探了探,小指勾起了那串钥匙,青铜色的钥匙有的已经生了锈,她用指甲刮了刮,斑驳的锈绿怎么也刮不掉。 少顷,隔壁传来了关门声,然后是经过走廊下楼的声音。 夏弥一个挺身坐起。 …… 顾谶已经换了身衣服,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又替换了一身西服,不好好穿的样子像极了不着调的无业游民。 “哎。”有人喊了声。 他回头,少女趴在二楼栏杆上,手撑着下巴,歪头问他要去哪。 “就出去逛逛。”顾谶说。 现在这时候,路明非多半已经到家了,一个人去网委实没意思,况且他对电脑游戏也没那么喜欢,还不如打电玩。 当然现在就是单纯出去逛逛,等到天黑,然后找个地方吃饭,再溜达着回来,洗澡睡觉。 夏弥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多了,从他这个‘逛逛’里,大概能猜出他从现在到入睡前的行程安排,就很符合他这个形象。 “我饿了,请我吃饭。”她说。 “啊?”顾谶仰着头,一脸迷糊。 “我刚搬来,不得温居吗?”夏弥抱起胳膊。 “可温居不该是你请我吗?”顾谶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我现在是你邻居,还是未成年,那你身为大人,赚了钱是不是该让我高兴高兴?”夏弥当然是强词夺理,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未成年。 顾谶愣了愣。 “你先等着,我去洗澡。”夏弥转身回房。 顾谶想了想,然后上楼,从床铺底下又拿了点钱。 等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都快等到把海绵抠出来的时候,听到楼上的人喊着要吹风机。 “没有!”顾谶同样大声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夏弥才下楼。 她换了件慵懒风的拼接色针织开衫,里边是纯白t恤,下身是水洗蓝的牛仔裤,两条长腿绷得又直又紧,脚下还是那双白色的帆布鞋,不过上面没有下雨淋上的灰点了。 她的头发没全干,丸子头扎得松松垮垮,但架不住少女的颜值能打,两只手边走边在脸颊上拍,满脸的胶原蛋白透着热蒸的粉,清纯动人。 “好看?”夏弥眉梢一扬。 “刚下了雨,你穿这鞋不耐脏,走一会儿鞋帮就黑了,帆布鞋还不好洗刷?”顾谶像极了出门前督促孩子的长辈。 “你还是别说话了。”夏弥表情僵了僵。 事实证明,顾谶的经验之谈还是很靠谱的,比如他的鞋帮上就溅了不少泥水。 但那双走在身边的帆布鞋依旧白白净净。 夏弥背着手,嘴里轻轻哼着歌,悠然闲适。 顾谶领她进了一家面馆,但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被她拽了出来。 “你都不问我想吃什么?”夏弥惊讶道。 顾谶更惊讶,我掏钱请你还得看你的口味? 当然,身为大人,这话他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 最后,他们进了一家石锅鱼。 客人很多,一进店热气扑面,那种辣中出味的香一下就将人的食欲勾起来了。 夏弥吃得热火朝天,嘴就没停下。 顾谶被辣得头皮发麻,眼泪鼻涕直流。 夏弥就笑,“你吃不了辣还来这?” “明明是你拽着我进来的。”顾谶脸通红,喝啤酒降温。 夏弥吃了片豆腐,烫得直哈气,暖色调的灯光下,粉嫩张开的唇泛着水润的光。 她一手在嘴边扇风,拿着筷子的手把杯子朝前一推。 顾谶t到她的暗示,看她一眼,“你不是未成年吗?” 夏弥只是瞪他。 顾谶就给她倒了半杯啤酒。 夏弥也不放筷子,三根手指捏着杯沿就大口干了,啤酒沫还在杯子里滋滋响,少女拇指在嘴边一抹,舒爽地喟叹出声。 顾谶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默不作声地给她满上,然后尝试夹了块鱼肉,蘸了一点点鲜鱼汤,刚入嘴就辣得捂嘴咳嗽。 夏弥毫不掩饰地指着他笑,端起酒杯碰了下他手边的杯。 在他面前,她反倒才是真正的人类。 第3章 命运 夏弥吃得欢,啤酒也喝得豪迈,优雅矜持全都没有,脸颊很快染上红晕。 石锅鱼大半都入了她的肚子,顾谶就吃米饭跟其他小菜,还充当倒酒的小二。只要对面那人酒杯一空,他就要有眼力见儿地添满,不然夏弥就会看他。 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少女秀眸惺忪,两颊泛红,那样直白地盯着你时,倘若你生出拒绝的心,恐怕连自己都觉得不痛快。 小店里的客人一点点减少,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石锅鱼显然不是最佳的来处。街上已经有了人声,这里虽然不是最繁华的商业街,但离那边也不远,卖场的音响遥遥可闻,闲着没事出来遛弯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吃饱了吗?”夏弥问。 顾谶觉得这话应该自己问才对,他摇头,扒了几口米饭。 夏弥胳膊支在桌上,晃着啤酒杯,眼神眯着,唇边沾着要滴不滴的酒水,哪还有穿着连衣裙时的温婉模样。 “你干嘛老偷看我?”她挑眉。 “练舞不是应该很注重身材管理吗?”顾谶有些不解。 “可能我怎么也吃不胖。”夏弥笑吟吟地摸了摸肚皮,宽松的开衫一下就压了下去。 顾谶把最后一口饭吃了,“吃饱了,回家。” “这才几点?”夏弥显然意犹未尽。 顾谶已经起身去结账了。 往外走的时候,夏弥拽过他的手看电子表,“还不到8点。” “我睡觉比较早。”顾谶说着,仿佛是佐证一般,还打了个哈欠。 “新房客跟房东的第一天,不该这样啊。”夏弥背着手,脚尖踢着小石子,“哪有这么无聊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相处起来多难呀。” 她像是酒后的心情低落,头耷拉着,眼帘也耷拉着,就连那个没扎好的丸子头也有些软绵绵的,可她却在偷偷往身边瞧。 “那你还想去哪?”顾谶问。 “去卖场?我喜欢打电动!”夏弥顿时绽放笑颜,犹如满血复活。 可实际上,作为一个合格的猎手,她对自己的目标有着不下于百次的观察,尤其是对眼前这个人,更是慎之又慎。 他没有正经职业,收入来源就是在酒靠便宜酒水拉拢的人脉,以及每个月从国外来的一笔外汇。说啃老不太恰当,总之整天无所事事有大把时间的无业游民是确定了。 所以他的消遣就是去卖场打电动,或者跟一个看起来像永远打不起精神的高中生去网,那挫男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这么一看,顾谶好像完美契合了血之哀,可他在酒被人揍了的那晚,夏弥有偷偷采集过他的血,龙血浓度低的令人发指,简直可以说是人类。 所以他混到今天这地步,完全不是什么狗屁血之哀导致的,而是他太废了,这也是他能跟路明非玩到一起的原因--废柴之间的相互吸引,臭味相投的报团取暖。 这家伙的日常枯燥而乏味,就连周末也只是去图书馆或者跟路明非鬼混。当然,他去图书馆不是为了看书,而是睡觉。 天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那个能在午后享受到充足阳光的座位的,趴在桌上的话,脸刚好被树荫挡住,大片的阳光洒在身上。睡觉的人很安静,偶尔有风,树影在他眉眼间晃动,阳光在枝叶间斑驳细碎。 夏弥曾看了很久,不讨厌的事物多了午后的树影跟阳光。 后来经过观察,判断他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险后,她才开始正面接触,因为她要尽可能地获取有关奥丁的情报。 …… 顾谶最后还是答应了夏弥。 大卖场里的人很多,在出入口的内侧就是电玩室。 顾谶换了一大把游戏币捧在手里,身边的夏弥伸过青葱般的手指,在他手心拿起又放下,他只好一边捧着一边跟她走。 “你想玩什么,抓娃娃吗?”他问。 “那都是用来哄小孩儿的,就是骗那种想在女生面前表现的傻子。”夏弥看着他直摇头,一副‘作为过来人好好教你,你也认真听着点’的语气。 顾谶暗翻白眼。 “玩这个!”夏弥抬手一指。 是电玩摩托,顾谶玩的最多也是最拿手的。 他当即就跃跃欲试。 “比一比?”夏弥瞥他一眼。 顾谶熟门熟路地投币。 夏弥抚了抚额,她一直都不觉得这个好玩,相反很无聊,但或许是想起了他以前一个人孤零零地骑在电玩摩托上的场景,现在她想着就当是陪这个傻子好了,然后长腿一伸就跨了上去。 看了那么多次,她也是会玩的。 但不等她开口,身后就多了个东西,是顾谶的西服外套,他正低着头把袖子在她腰间系好。 夏弥脑筋只是一转就想通。 --她穿着紧身的牛仔裤,骑电玩摩托的时候需要朝前俯身。 “发现了你一个优点。”夏弥轻笑。 顾谶没答话,按下开始按钮。 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币都快花光了,他也没能赢一把。 夏弥慵懒抻腰,昂起的下巴昭示着胜利者的骄傲。 旁边已经有几个羞涩的初中生看直了眼。 “现在能回去了?”顾谶忍着没打哈欠。 “还有几个游戏币?”夏弥扒拉他的裤兜,“去抓娃娃。” “你不是说那是骗人的吗?” “万一运气好呢。” “……” 反正怎么说都是她有理。 抓娃娃的确不看技术看运气,机械手爪每次都对准了,也抓起来了,但就是会掉,怎么也抓不到。 夏弥盯着那个像得了帕金森的机械手爪,表情渐渐凝重,拍按钮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旁边有几个想看漂亮姐姐抓娃娃的小孩子都快吓哭了。 “你想要哪个?”顾谶看着手心里最后一个游戏币。 “我想要这个爪子。”夏弥咬牙。 顾谶张了张嘴,也是,她也不像是会喜欢这些毛绒娃娃的人。 “我来试试。”他将最后一个币投进去。 “要那个惊喜盒。”夏弥指着最靠里边的黑色礼盒。 “看起来扁扁的,下边压着的玩偶也没变形,里边不像有什么好东西。”顾谶说道:“说不定是打火机。” “你好懂啊,以前跟人来抓过?”夏弥是真的惊讶。 一个人就算喝大了也不会独自来抓娃娃,肯定是要跟人一起的,一般都是异性。可据她所知,顾谶身边哪有什么异性,难道是跟路明非来的?不会? “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你不看剧吗?”顾谶也讶然。 夏弥动了动唇,微抿,第一次没接话。 “就要那个惊喜盒。”她像是跟自己说。 顾谶推了几下摇杆,就按了按钮。 “这么轻率?!”夏弥眼睛一瞪,气得拍他胳膊,就好像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浑然忘记了还可以再买游戏币。 然后在她紧张忐忑的心情中,那个机械手爪忽然不抖了,稳稳地夹住了惊喜盒。 夏弥一怔,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 电玩室里五彩的光斑斓掠过,顾谶垂眸看着惊喜盒滑出来,镜片上映着白色的冷光。 第4章 素描 惊喜盒里装的不是打火机,而是一条红围巾。 往回走的路上,夏弥喜滋滋地戴好,不时会摸一摸。 “这就算是我们今天互通的见面礼了。”她说。 晚风悠悠,顾谶面露疑惑,“可我什么都没收到啊。” 夏弥白他一眼,“晚饭是我约的?” “这也算?”顾谶睁大了眼睛。 “还有这么大个美女陪你吃饭打电动呢。”夏弥煞有其事道。 顾谶算是领教了她的强词夺理。 “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要好好相处喔。”夏弥笑着说。 顾谶学着她的样子,斜了她一眼,“你这朋友可真轻易,才认识一顿饭的时间。” 夏弥歪头看他,“还喝酒了呀,请吃饭喝酒,难道还不算朋友吗?” 四下人来人往,笑语欢声里,少女双手背在身后,说话时笑意盈盈。 顾谶唯恐她说出其他道理来,就含糊着一阵附和。 然后,就见身边的女孩忽然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在看着他的时候,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如果寻一个最恰当的形容,那就是路明非想让他网续费时的表情,欲言又止,摆明了是有求于人。 顾谶心生警惕。 果然,夏弥下一句就说:“既然已经是朋友了,那有个小忙” “不行。”顾谶果断拒绝。 “你都还没听呢!”为了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夏弥语速颇快,“过几天学校要开家长会,我想让你当一下临时监护人。” 家长会是真的,但什么临时监护人当然是借口,她只是想看看这个住在奥丁气息浓郁之地的家伙,如果跟那个身上带着奥丁印记的人见面,会发生什么。 如果其中一方暴走,那就有意思了。 当然,要真打起来的话,她可不觉得身边这人能赢,多半要吃一通胖揍,不过他好像挺抗揍的? 虽然顾谶不知道她的盘算,但不妨碍他拒绝。 只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夏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钱包,“不让你白帮,二百,就当我雇你。” 顾谶也想看看她打了什么主意。 当下,他手指刮了刮鬓角,假装沉吟,“冒充监护人去开家长会是有风险的,万一被发现了,不光在老师那里,在家长跟学生面前都丢光了脸” “你行不行啊?”夏弥撇嘴,怎么看也不觉得他会看重面子。 “行是行,得加钱。”顾谶比了个3。 夏弥给了他一个白眼。 …… 深夜。 老别墅周遭幽静得过分,连声狗叫都没有。 “你不是一直喊困么,怎么还不睡?” 书房的门没关,夏弥走进去,看到顾谶在用电脑,后者看见她的时候像是有些慌乱。 “咦,在看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夏弥促狭一笑。 她确定刚刚看到的是网站的登录界面,用户名开头是od什么。 “没有。”顾谶面不改色。 “给我也看看。”夏弥俯身。 松开垂落的长发贴到了顾谶的脖颈,有些凉,有些痒。 夏弥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最小化的网页,只一眼,表情就是一僵。 是网站没错,还是个兜售假酒的论坛,而她之所以能判断出卖的是假酒,是因为顾谶点开的这个帖子,标题就是《千元以下罗曼尼康帝,求大量!!》,而某人未打完的回复写着‘加q纟’。 也因此,夏弥看全了那个带od的id--od7。 她扭头,满眼迷惑。 顾谶下意识偏头,看过来的那张脸素净无瑕,染着一层温暖的光色,额前垂下调皮的发,他好像闻到了温暖湿润的气息,带着雨后植物叶子的芬芳。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心中的某处空白好像落下了痕迹。 “这id是什么意思?”夏弥语气如常,只是耳尖有些发红。 顾谶回神,连忙道:“一打七啊。” 夏弥愣了愣,所以‘o’是one,‘d’是‘打’,7 就是7? 这么个一打七啊。 “那个,不打扰你工作了。”她捏了捏眉心,感觉有点招架不住。 …… 窗帘拉了一半,月色明亮,泄下一汪清泓,房间里光影晦暗。 空调被垂落到地板上,底下的女孩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某一时刻,墙上的阴影忽然一动,旋即如挣扎般扭曲撕扯,像是诡异的画。月光清寂,黑色的影如同沸腾的水,逐渐凝成一张怪诞的人脸,很快就爬到了天花板上,贪婪地俯瞰着少女沉静的睡颜。 少顷,怪异似是不满足于窥视,模糊的五官皱在一起,像是有什么要从中钻出来,天花板上也渐渐飘出丝丝黑雾,却如忌惮般只在半空聚了又散,最后完全隐没消失。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微弱均匀的呼吸声。 隔壁是主卧,只亮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顾谶坐姿板正,面前摊开着一张素描纸,他拿着铅笔像是涂鸦,偶尔不满意了还用末端的橡皮蹭一下。 在沙沙的响声里,素描勾勒完毕--雕刻着不知名纹路的青铜柱贯通天地,不见首尾的巨蛇缠绕而上,明暗有致,却辨不清深海与青冥。 耶梦加得。 …… 隔天,明亮的客厅里。 “你还会画素描?”夏弥惊讶地看着在画板上勾勒线条的顾谶。 落地窗前,顾谶偶尔瞥一眼院里的小树,几笔就在白纸上呈现出它的轮廓。 “我会的可多。”他像漫不经心地说。 “那你也给我画一幅呗?”夏弥托着小脸。 她大概是要练舞,穿着白色的舞蹈服,这次扎好的丸子头挺立着,阳光底下,青春气息十足,跟披着西服外套像是没睡醒的某人成鲜明对比。 “我不会画人。”顾谶吹了吹铅末。 夏弥略一歪头,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细究。 很快,顾谶身后就响起了轻微的声响,那是她的舞步,随着身体的动作而有淡淡的风。时间久了,连喘息都隐隐能听到。 而与之相对的,是铅笔划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 几天后,仕兰中学。 顾谶来开家长会。 以前就听路明非说过,这里是有名的贵族学校,这里的孩子无论是毕业之前还是毕业之后,跟他们这类人的人生完全是天上地下的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会相交。 门口豪车云集,陪着孩子的家长无一不是成功人士的模样,而且好像还都认识,下车碰到后就可以谈笑风生。 顾谶尝试跟在这些人身后,但马上就被旁边少女一把扯了回去。 “他们不会买你的假酒的。”夏弥拽着他就往学校里走。 “我不卖假酒。”顾谶觉得她有什么误会。 夏弥懒得跟他贫嘴,一心想让他跟带着奥丁印记的楚子航碰一碰。 然后在教学楼前,就碰到了刚打完篮球的楚子航。 “嘿,楚子航!”夏弥喊了声,同时推了某人一下。 那边,冷沉的少年闻声停下。 顾谶看他两眼,小声说:“他是不是不认识你?” “你别说话。”夏弥清了清嗓子,然后看向楚子航,“刚打完篮球啊?” 顾谶就腹诽,这寒暄可真够寒暄的。 楚子航点点头,没说话。 “……”夏弥从他的神色中,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他对顾谶没反应。这信息量有点大,要么是具备奥丁因果的人互相之间不会有反应,要么顾谶这家伙单纯就是个巧合,除了那栋别墅,他跟奥丁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楚子航真的对自己没印象! “真的是。”夏弥低叹,白忙活了一场,简直是双倍的挫败。 楚子航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面前的‘兄妹’二人,转身走了。 “真酷啊。”顾谶看着他的背影。 夏弥给了他一胳膊肘。 第5章 四月 阳光正好,家长在学生的引领下进入教学楼,在众多笑容里,夏弥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必不可少缓和气氛的人。 “老顾?你怎么在这?”路明非满脸惊讶。 顾谶今天的西服外套竟然是好好穿在身上的,而不是像往常那样披着,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过他熟知对方的性格,第一眼蹦出来的词是‘斯文败类’。不过他更惊讶的是顾谶身边的夏弥。 路明非对这位舞蹈社团的团长早有耳闻,人长得漂亮不说,还难得算是平易近人,起码跟她打招呼不会被无视掉,是一众屌丝学弟的梦中女神。 路明非曾在元旦晚会上遥遥看过对方跳舞的身姿,修长的天鹅颈,纤细的腰身,优雅安静,自信翩然。跟观众席那些涨红了脸也只憋出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臭弟弟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当然,路明非也在此列,他当时甚至连这句用烂的诗句都没想起来,满脑子都是‘妈的这妹子真好看’! 但顾谶是怎么跟她认识的?路明非刚刚可看到了两人在打闹。 “我来开家长会。”顾谶说。 “家长会?”路明非怔了怔,“你有亲戚在我们高中?没听你说过啊。” “我是她哥。”顾谶看了夏弥一眼,后者则有气无力地说:“他是我雇来的。” 路明非懂了,只不过心底忽然有些羡慕,不是因为顾谶赚了钱或者能给妹子开家长会,而是像这种时候,夏弥起码能找个人来。 不像他,连给他开家长会的人都没有--叔叔跟婶婶都骄傲地去给未来的高材生路鸣泽开家长会了。 “要不我把他借给你?”夏弥冲路明非说。 路明非下意识想说‘好’,但还是挠挠头,笑着说算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尴尬,按理来说他面对尴尬的情况不少,但都不像现在这样无所适从,可能是因为顾谶。他本来想问一下他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因为实在好奇,但转念一想这也太多嘴了。 就在这时,有人喊他。 “路明非。” 温柔也熟悉的声音让纠结着找借口遁走的路明非猛地回神,他不必回头看都知道来人是谁。 顾谶也看了过去,是个穿着学生制服,看起来就很乖巧文静的女生,黑色的长直发挽在耳后,手里还捧着本英文名的书。 “陈雯雯,你来找我啊?”路明非憨笑道。 他的眼睛里一下就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就连笑都腼腆了许多,以致于在场间另外两人的眼里,就觉得傻里傻气的。 “家长会都快开始了,你的座位还空着呢。”陈雯雯说话时细声细气的,倒不是刻意。 她还看向站在一旁的顾谶跟夏弥,在想路明非什么时候交了新朋友,而且她对夏弥还是有印象的。 家长会啊,路明非的肩膀垮了垮。 “你去给他当家长。”夏弥轻声道。 “钱可不退。”顾谶提醒她。 夏弥对他是彻底没脾气,当即决定尽快回京。 --最后需要确认的事项已经让她失望了,楚子航这边也没有什么进展,有关奥丁的事情只好暂告一段落。最关键的,是她不放心那个傻哥哥。 …… 四月的微风起落,甬路两旁的油桐沙沙作响,白色花絮飘摇。 陈雯雯抱着书走在前头,顾谶走在后边,身旁是走几步就要撞到他胳膊的路明非,这小子明显心不在焉,而且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一双眼睛看起来是在看路,可看着四周时的目光飘忽,只有看到陈雯雯的时候才像有了焦距,不过也只是几秒的注视,便马上移开视线。 没底气,不自信,宅男的通病。 顾谶小声说:“你喜欢她。” 不是问,而是肯定。 路明非吓了一跳,“我没有!” 声音太大,惹得前边的陈雯雯回头,给了两人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问我最近有没有在玩游戏。”路明非赶紧掩饰,“我都在看文学书,哪来的时间打游戏啊。” 他还干笑两声,佩服自己急中生智。 但或许陈雯雯根本就没在意,只是老师让她出来找一下路明非,然后现在在回班级的时候,她顺便给路明非的‘家长’引路而已。 顾谶看着抚着胸口顺气的路明非,哼了声,表明自己的态度。 “抱歉啊。”路明非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喜欢她啦,但她不知道,所以我才” “还没表白吗?” “嗯。”路明非低着头,在他追问之前先开口,“为什么要表白呢,反正肯定会被拒绝,还不如像现在这样。” 因为在他眼里,陈雯雯是光芒万丈的,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性偶像,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光是跟文学社的那些人比,路明非就没什么信心,何况里边还有一个赵孟华。 他跟那些‘喜欢就去表白啊,大不了连朋友都做不成,反正我又不缺朋友,缺的是你’的那些人不同,他能称为朋友的屈指可数。所以与其表白后直接被拒绝,连朋友都做不成,还不如维持原状,说不定能有一点点希望。 而对于听了自己的回答后,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问的顾谶,路明非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顾谶总能体谅别人,从没有给人难堪过,路明非打心眼儿里敬佩他。 之后的家长会,顾谶八方不动,承受了来自青春期学生们各异的目光、家长们的各种内卷,以及班主任‘本来对外表具有欺骗性的他还有些兴趣,可当知道他是来给路明非开家长会的人之后’的无视后,十分淡定地结束了今天的‘兼职’。 路明非也有些脸热,不过他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叔叔一家。 他以为他们是在等他,其实路谷城正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地在一众家长中胡吹乱侃;泽太子抱着手机,胖脸通红地在发消息。 路明非暗戳戳地想,他大概是在添油加醋地给‘夕阳的刻痕’诉说今天的流水账,而雷打不动的开头语永远是东拼西凑的忧伤语句。 他实在不想举例。 “我先过去了。”路明非挥手跟顾谶告别,麻利地朝那边跑去。 很快,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顾谶站在台阶上,要离开了,但没看到夏弥。 “真现实啊,像人一样。”他这么想。 然后,肩膀就被拍了下,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我饿了,请我吃饭。” 第6章 缘起 夏弥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跳下台阶,她走出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就回头去看他,发现他好像走神般呆呆站在那儿。 “喂。”她唤了声。 许多年后,当顾谶回想起这一幕,回想起她在教学楼前浅笑回眸的模样,微风轻缓,白色的油桐花絮飘摇散落,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天空澄净的微光,又黑又亮,像是看进了他的心底,把某一处角落照亮。 很奇怪,有一股热力从胸口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走得快了些。 “刚刚发什么呆?”夏弥仰头看他。 “在想吃什么。”顾谶面不改色。 “我猜只要不是石锅鱼都行。”夏弥揶揄道。 顾谶汗颜,“我确实不太能吃辣。” “你那个朋友一起来吗?”夏弥想了一会儿,才说出存在感很低的路明非的名字。 “他跟亲戚一起回去了。”顾谶说道。 “他胆子真小。”夏弥随口道:“明明喜欢那个挺文静的姑娘,但连看都不敢看。” “你怎么知道?”顾谶吃了一惊,难道路明非的单恋在这个学校路人皆知? “拜托,一眼就看出来了好么。”夏弥撇嘴,一副‘就是这么简单’的表情,“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跟看别人的时候根本不一样。” “那是什么样的?”顾谶好奇道。 夏弥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这么想知道,该不会还没谈过恋爱?” 顾谶干干一笑,不说话了。 …… 他们吃的是面。 华灯初上,店里隐隐弥漫热气,到处是客人吃面时的吸溜声。 “上次你带我来的就是这?”夏弥说道:“这家面有那么好吃吗?” “面吃起来方便。”顾谶说。 夏弥一听就摇头,“看来你是真没谈过恋爱,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你怎么能这么回答呢。” 顾谶将擦好的筷子递过去,随口道:“那该怎么回答?” “一般女生这么问的时候”夏弥声音压低,当看到对面之人竟然真的在认真听的时候,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谶眼角一跳。 “你还真信我说的啊?”夏弥打趣道。 顾谶哼了声,“还不是你说的像那么回事。” “等你以后谈了恋爱,自然就知道了。”夏弥摆摆手,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吃面。 她的语气太过随意,好像是个中前辈一样,有足够的的前车之鉴,并且很不屑于跟大龄少男讨论感情问题,甚至都不想给他上一课,教他‘跟喜欢的异性相处时需要注意的几大要素’。 但顾谶反倒认为她是在逞强。 明明是初学者,偏要用无所不知的高深莫测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洞,以及在没心没肺的笑容下格格不入的虚无。 “加醋吗?”顾谶问。 夏弥被烫得仰头哈热气,完全没空闲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虚点着,示意只要一点点。 顾谶就倒了一点。 在低头吃的时候,夏弥眼睛眯了下,她还以为对方至少会作弄她一下,而且有这么好的机会,谁会放过呢? 但没有,他就像个乖宝宝,任由你怎么开玩笑,他都秉持着自己世界的运转,就像给路明非开家长会时的样子。 这一刻夏弥忽然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温和的人,以后一定会跟一个贤淑的女孩子恋爱,这样才不会在爱情里受伤。但如果这是一种伪装,那他必然是戴上了洛基的假面,是最具城府的使徒,也是最难缠的敌人。 最轻松的方式,就是杀掉他。 “太酸了吗?”顾谶忽然道。 他吃得快,吃好发现她好像在走神。 “是有点酸。”夏弥慢慢咀嚼着。 灯光下,低垂的眼帘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变幻的眸和心中所想。 她看起来胃口不错,虽然吃得慢,但面大概还符合口味,而见对面之人在看她,女孩就嘿嘿一笑。 “如果这时候有啤酒就更好了。” “不行。” “为什么?” “喝酒对身体不好,身材也会走样。”顾谶像是在为她着想。 “就当满足我最后的请求。”夏弥做出拜托的手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少女直视的眼神清澈柔软总似深情,顾谶移开目光,“说得好像以后没有机会了似的。” “是啊,我要走啦。”夏弥幽幽一叹。 “什么?”顾谶怔了下。 “我哥哥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得去照顾他了。”夏弥放下筷子,低声说。 顾谶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给自己的说法是,这当然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不舍,而是给自己筹划的时间太少,不能狩猎耶梦加得,所以一时间有些丧气。 夏弥托着腮,“所以能喝一杯离别酒吗?” 顾谶满足了她。 刚刚说的是一杯,后来就是好几瓶,而且她喝得爽快,一点都不像是马上要跟朋友分隔两地。其实想想也是,顾谶于她不过是夏弥这个身份的过客,如果不是因为那栋出现奥丁气息的奇怪别墅,他们甚至都不会有交集。 况且就算是人类,相识不过月余,又能有多深的情谊呢? 夏弥的酒量出奇的好,顾谶最后也没等到她说什么奇怪的话。 走出面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明亮的路灯下经过一对对散步的情侣,偶尔刮过一阵晚风,柳絮迷离在光影里,那些笑着的女孩子就侧头缩一缩肩膀,用外套把自己捂得更严实。 “走。”夏弥站在马路沿上踮了踮后脚跟,笑靥轻柔。 顾谶‘嗯’了声,臂弯搭着外套,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你快点啊。”夏弥倒退着走,在看他。 “刚吃了饭。”顾谶有理由走得慢。 夏弥脚步一停,在他走近的时候忽然打了他肩膀一下,然后跑到前头,挑衅地昂起下巴,像是在等他追上去还回被打的这下。 顾谶眼睑低了低,唇边抿起淡淡的笑意。 夏弥见他不为所动,不禁蹙眉,然后猛地跳到他跟前。 “你来追我,看看谁跑得快。”她说。 顾谶敛眸,突然执着的女孩刚刚够到自己的下颔,定定看着自己,莫名娇憨。他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 夏弥在次日的清早离开,没有道别。 后来顾谶走上阳台,远眺她的方向。 身后书桌上的素描纸被风翻动,散落一地,就如昨夜如雪般的飞絮,少女迎着光,银铃般的笑声悠然远去。 第7章 重启 那个女孩是在她快要毕业的时候离开的,而现在,路明非还有三个月零四天就要参加高考。 网里。 “干得漂亮!” 熟悉的场景再度发生在眼前,看着屏幕中自己惨死在队友的手雷之下,路明非憋了老半天,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对顾谶的赞扬。 --天知道自己有多聚精会神,不仅要提防着敌人,还要跟顾谶斗智斗勇,而这次自己都已经抱起了大狙,准备苟起来,可还是被厉害的队友找到了,就离谱。 “不玩了不玩了。”路明非连连摇头。 就在顾谶以为他要开一把星际的时候,发现他正盯着qq看,不用猜也知道,他看的是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 是那个叫陈雯雯的女生,他几乎没见过对方头像跳动。 果然,路明非抓了抓脑袋,难掩失望之色。他鼠标几次滑到那个头像上,但都没敢点开。 在发现身边之人的注视后,连忙把qq退了,还直接下了机。 “急着去表白么?”顾谶故意道。 路明非脸一红,“是婶婶让我早回去。” “噢。”顾谶拖了个长音。 路明非不好意思地笑笑,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没义气了。 “留学的事怎么样了?”顾谶边关机边说。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玩游戏,只是闲着无聊,刚好跟路明非搭个伴。关于留学这事儿,他也是偶然听路明非提过一嘴,语气更像是自暴自弃。 “就那样呗。”路明非耸耸肩,“没有一所大学愿意录取我,不过那些美国人真客气,回复信里全是感谢,你说是不是因为花的那好几百美金的申请费啊?” 如果是别人问,他还能顺着话胡吹乱侃几句,但问的人是顾谶,他当然不会有的没的瞎扯。 他确实申请了美国的大学,但这肯定不是他的成绩太好大有希望,对于他的成绩,人人都有不同的评价方式。 班主任是说他拉低班里的平均分,婶婶是嫌弃他老路家的基因不行,反倒路鸣泽还安慰了他一把,不过是在‘夕阳的刻痕’的qq上--小胖子很体贴地说成绩算个屁,我行我路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还说他是个好女孩。 路明非可谢谢他了。 实际上临近高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咆哮,大声告诉他末日就要到来,他应该昂扬地焕发斗志,像杀气横溢的斗鸡一样扑在卷子上,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决心的时候,只有顾谶让他别急躁,放平心态,还愿意听他的吐槽和啰嗦。 而出国这件事,却是婶婶一力主张,押着他把申请表给填了,还十分慷慨地付了每所学校的申请费,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没有人能忤逆。 “我没申请过,不知道,但我打过交道的美国人都很不客气。”顾谶托着下巴,笑得漫不经心。 路明非撇嘴,倒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能跟他打交道的美国人多半也是搞假酒的,那种货色会跟你客气嘛? “不过你也别沮丧,说不定就有大学愿意收你。”顾谶说。 “除非他们眼瞎了或者有竞技类游戏专业。”路明非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陈雯雯怎么办?”顾谶问道。 路明非知道他的意思,就算以前生长在同一座城市,但高中一毕业就各奔东西,且不说以后还见不见得到,即便是见到,肯定也不是原先那样了。就他跟陈雯雯目前的关系来说,毕业后再见到大概只剩下点头的交情。 “我再想想。”他犹豫着开口。 其实这话也就能跟顾谶说一说,换成别人他恐怕早笑着敷衍过去了,就算别人知道他本身是个废柴,他也不会在人前露出伤春悲秋痛苦后悔的样子。 顾谶给他点了个赞。 路明非也暗暗给自己加了个赞。 然后话锋一转,他尝试反击,“那个漂亮学姐呢?” 所谓的贵族中学就是有一点不好,西式的东西学得不伦不类,顾谶一听这‘学姐’的称呼就有点脚趾抓地。 “谁?”他貌似疑惑。 路明非知道他一惯会装傻充愣,“当然是仕兰中学以前的舞蹈社团团长,你最后一个租客,请吃饭喝酒的对象” “好了好了。”顾谶赶紧打断他,“我跟夏弥就是普通认识。”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有些猥琐。普通认识你还记得人家的名字,还请吃饭喝酒?不过他本来是拿顾谶打趣,可笑着笑着就有些不忿了,虽然他也请自己吃过肯德基,可快餐跟面对面坐着喝酒聊天能一样吗? 果然,男人只要认识了好看的妹子,甭管关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见色忘义的属性就已经提前点亮了。 …… 可能是因为季节的缘故,躁动的不只是那些面临高考的学生。 疾驰而过的车,街上的飞尘,还有门可罗雀的面馆和石锅鱼店。顾谶臂弯上搭着衬衫外套,慢悠悠地走着,路过的时候顿了顿,后来大概是不饿,就走开了,炽热的阳光晒得他皮肤生疼。 回到家倒是很凉爽,这也是这种老别墅唯一的优点了,就算不开空调也不觉得热。只不过客厅的落地窗前不再有支着长腿练舞的身影,当把衬衫挂好,楼上也不会出现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只有一片安静,顾谶曾享受也喜欢的安静。 有的习惯很好养成,可戒掉却难,哪怕是无数次给自己暗示,但当接触到熟悉的某个场景,往事就会在脑海中重演,如潮水般翻涌,退了又来,强迫你回忆起那些想刻意忘掉的东西。 顾谶冲了凉水澡出来时,放在老沙发上的手机嗡嗡得不知响了多久。 他戴好眼镜,不出意外是路明非的电话,甫一接通就从听筒里传出这家伙咋咋呼呼的声音。 “你干嘛去了,怎么才接电话?我告诉你个惊天大新闻,你听了绝对不敢相信!” “你被美国的大学录取了?”顾谶边擦头发边说。 “我这还没说呢。”路明非感觉就像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从水里爬上来,但还不等他喘口气就又被一脚踹了回去。 “美国真有电竞游戏专业的大学?”顾谶又来了句。 电话那头,本来就觉得这事儿不靠谱的路明非脑袋又耷拉了几公分。 不过他在顾谶面前嘴硬惯了,“保不齐就是图我游戏打得好呢,不想错过一天才。” “那你这么说,我也能去。”顾谶幽幽道:“我能把那些世界名酒低价卖出去,让大家都能喝到,也是偏门型人才啊。” “……”路明非。 能把倒卖假酒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独一份儿。 第8章 至暗 “这事你怎么想的,会不会是骗子?” 顾谶歪头夹着手机,一边倒水一边给出最靠谱的解释。 路明非那边应该在激动之余也苦恼了很久,一听他这么说,马上就跟着往下溜,“对,我听说要是录取的信,会夹着很多表格和介绍材料,厚厚的一摞。可我收到的就只有一封信,还是用中文写的。” 去年他们学校有一个男生申请成功了,巨拽,那小子带着睥睨群雄的眼神,把那摞东西往桌子上一扔,在一帮女生艳慕的目光里很是不耐烦地说,那么多材料呀,我怎么填得完?让我爸给我搞个打字机来敲! 对于路明非来说,被美国的大学录取这件事不吝于中了一张彩票,但冷静下来后又难免打怵。信上说第一时间让他联系那个古德里安教授,却连个联系电话都没给他,这是拿他寻开心呢? “信里怎么说的?”顾谶问。 “说我优秀”跟相互知根知底的人聊这个,连路明非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美国大学昏了头才会给他发录取书。 “学校叫什么名,用不用我给你上网查查?”顾谶像极了替他考虑,担心他被蒙骗的老知己。 路明非感动不已,但还是连连拒绝,一是信不过顾谶网上冲浪的水平,二是他刚刚才听追到报摊这的门卫说,他还有个包裹忘了拿。 “你走的真着急,还没签收呢。”门卫不满地递给他张单子。 路明非刚才一看完信,连楼都没上去,第一时间就跑到报摊老大爷这借了电话打给顾谶,完全是好兄弟遇上事后找最铁的老伙计拿主意。 “信还要签收?” 那边许是放下了电话,顾谶这边没太听清下文,不过也没过几分钟,听筒里就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包裹里还给我带了部手机!” 路明非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而顾谶建议他上楼回家,让精明的婶婶给他参谋参谋。 挂断电话后,顾谶走到门外,清新的风不辨方向地吹过来,他张开双臂,仰头看着太阳,像是拥抱。 不用费力去想,他也能猜到此刻路明非家里是何等的喧闹,鸡飞狗跳不至于,但堪比过年是真的。 除了只敢小声发表看法的光绪帝路谷城,以及铿锵有声手握大权的太后婶婶外,还有小胖子堂弟路鸣泽,他一定会像李莲英一样永无止境地嘀嘀咕咕,而路明非这个小黄门就像个鹌鹑一样缩在沙发的一角,等待着来自太后生杀予夺的宣判。 但这都跟顾谶没多大关系,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就不是这一家人。 云层倏忽而过,太阳渐渐偏斜,挡住的阳光变得晦暗,他转身上楼,走进书房。 简单的书架上整齐放满了不同门类的书,都是崭新的,看得出买书的人是一点都没看,所以这些书上就只有夏弥翻过的微微折痕。 顾谶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拂过,从抽屉拿出一沓信纸,顺手从笔筒里捏了支铅笔,坐下开始写。 --“亲爱的弗罗斯特,我的老朋友,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 “婶婶说明天就给那个学校的古德里安教授打电话,可能要见一面。” 晚上的时候,顾谶接到了路明非的电话,这小子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在哪给他打来的。 “去看看也好,叔叔婶婶一起去也能给你壮胆。” “你不去么?”路明非这才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意图。 虽然婶婶一句话就能给他未来的人生做主,但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起码顾谶如果也在,他到时候不至于像案板上的鱼连扑腾都做不到。 “好啊。”顾谶一口应下,“到时候我也问问,说不定也能上个外国大学。” “那等定下了再联系。”路明非笑起来,心里松了口气,“你现在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呼呼刮风了。”路明非很机智。 “嗯,打算去酒,看看有没有生意。”顾谶的确是边走边说。 “千万别再去招惹那些穿貂戴金链子的大哥了!万一你再被人打了,今晚我可能赶不过去。”路明非有些着急,颇有种苦口婆心劝浪子回头的架势。 “知道了。”顾谶失笑。 路明非又再三劝他后,才不太放心地挂断电话。 四下漆黑,远处路灯忽闪着,像是出了故障,手机屏幕一点点熄下去,顾谶将信封放进邮筒,站了半晌才走。 绿色的邮筒有漆剥落,看得出已经上了年份,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像是无人旷野里守望的旅人。 …… 在这座南方的小城里,有一家鲜为人知的叫做归途的酒,只在深夜开放。 路明非来过一次,当听说顾谶挨了揍的时候,他倒提着刚买的那瓶酱油就跳上了出租车,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结果出租车司机压根儿没听说有这么一酒,愣是在外环路绕了两圈,等路明非好不容易按照顾谶发来的地址赶到的时候,老顾的鼻血都快干了。 路明非很够义气,当即就叫嚣着要冲进去,大不了多一个脑袋开瓢的人,今天这口气也要找回来。那时候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英勇得像是《星际争霸》里最后冲锋的狗。因为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被人打了,他恨不得跟人玩儿命! 顾谶只是看着他,没说话,后来干脆装晕,路明非吓坏了要送他去医院,这才作罢。 现在,他就站在这家归途酒的前头。 夜里起了雾,淡淡地在空无一人的老街上弥漫,很奇怪,黑暗好像对这里格外眷顾,一点星光都没有。路灯从远到近一盏盏熄灭,灯丝最后的那点光也很快被吞噬掉,只有面前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奇诡的彩色光。 酒里面没有刺眼的聚光灯,也没有五颜六色的光,白色高亮的水晶大吊灯下,围着一张西式的大圆桌坐满了人。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穿着各异,无一例外都是男帅女靓,即便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家伙也绝对是广场大妈杀手。 他们应该是在密谈,说话的声音只容在座的人听到。 某一时刻,一条彩带忽然从天花板上垂落,刚好到圆桌的中心,打断了场间的窃窃私语,众人懵然抬头,好像不明白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怎么会突然掉下这个。 “hello~”然后伴随着怪诞悠长的语调,一道身影顺着彩带滑了下来。 顾谶踩在坚实的红木桌面上,面朝又惊又怒的众人,笑容狂悖地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众人头顶的水晶大吊灯在一个忽闪间陡然熄灭,瞬间陷入漆黑的酒里只有灯丝中诡异流窜的火花。 然后,黑暗中出现了并飞的萤火虫,那是一双双流动着淡淡金色的瞳孔,而那个老家伙的眼睛,金光浓烈得就像汽灯照射的香槟! “哇哦。”顾谶发出一声轻呼。 声落下,更为盛烈的光芒自他右眼瞳中喷薄而出,那是幽冷纯粹的白光,出现在金色不曾触及的深海,就像是屹立千年的灯塔,仿佛漩涡般吞噬着临近的黑暗,令那一盏盏渔火黯然失色。 第9章 权能 恐慌于瞬间蔓延,在起身时椅子与地面的刺耳摩擦声里,有人跃身而上,还有古老的语言在低吟。 黑暗的环境仿佛无边的深海,那在众人需要仰视的前方,白色的光焰仿佛是掀起滔天巨浪的风暴,发出无声的咆哮。在他的注视下,那一双双愤然的黄金瞳如风中烛火般黯然熄灭,顷刻被夺去所有的光明。 冲阵的人倒飞而回,吟诵之声戛然而止,重物落地,桌椅崩裂,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黑暗中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攥着他们的心脏,抽取着曾被窃取的权能,如死神般左右着他们的生命。 “你到底是谁!”在死亡的涡旋中,之前还端坐首位的老家伙狼狈且虚弱地趴在地上,发出不甘的怒吼,先前湛湛的黄金瞳如冷掉的火炬。 但没有人给他解惑,因为今晚他们的集会,那个能认出顾谶是偶尔来这边兜售假酒的二道贩子的经理,今晚恰好调休。 电路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火花,眨眼就烧到了桌布,然后是那些高度酒,橙红中出现了蓝色的焰边,燃烧了黑暗。 烟和火模糊了视线,他看到了一个个躺在地上姿势怪异的同伴,如他一般黯淡了瞳光,皮肤是如骨般的惨白。不再沸腾的血液在告知他们,已经失去了千百年来所得的馈赠。 他看到那个给他们带来恐怖的人步伐轻佻地走出门口,消失在视野尽头。 名为归途的酒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里边浓烟滚滚,外边的薄雾却散了。 夜还深着,这里是老城区的街头,顾谶背后是渐而明亮的火光,他在台阶上停了停,好像某种留恋。白焰般的瞳恢复平静,星光似乎也开始眷顾这里,他伸出手去,起初是一两滴,转而是零星的小雨落了下来。 摊开的手心里有一个封口的小玻璃瓶,鲜红晶亮的粘稠流体如熔岩般沸腾。 他在不短的时间内踩点,才盯上了这么一股没太深背景的小团体,可惜能提纯的龙血实在杯水车薪。 “好雨知时节。”顾谶轻声说。 等他朝前走去的时候,路灯在忽闪中由近及远地一盏盏亮了起来,像是指引通向未知旅程的南瓜灯,光影里飘着细密的雨丝。 …… 次日,丽晶酒店,这座小城里最豪华的酒店,全球连锁,五星级。 叔叔一家子正坐在大堂里等着那位古德里安教授。 路谷城腆着肚子在给儿子传授失败了半辈子总结出的人生经验,而被指点的路鸣泽全心全意在跟喝茶时送的黑巧克力作斗争,完全记不住他在说什么。路谷城转而就开始科普黑巧克力,说这是个好东西,富含多巴胺,吃进嘴里可以让人产生幸福感。 婶婶就开始抱怨他的嘴一刻也闲不住,“没看到你那大侄子都听烦了,现在不见人了么?” “明非呢?”叔叔后知后觉,屁股从沙发上抬起来。 虽然是他跟古德里安教授约的早饭,可今天的主角是路明非,如果正主不见了,那还吃什么早饭? 好在路鸣泽指了指门口,他们才看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的路明非。 当然,这不是路鸣泽眼尖或是担心他,而是一直在防着他跟自己抢黑巧克力,所以虽然没在听路谷城说什么,可注意力有一半是在便宜堂哥身上的。 此时的酒店门口,特意打扮过的路明非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像是心神不宁。 小城里的消息传得飞快,昨夜老街的大火烧出了一家酒的事在早上就传了个遍,也就是这时候大家才知道那里还有家酒,而且光从废墟看就知道装潢不错,也是很上台面的。 但正因为它的名不见经传,以及能将酒烧彻底的火势竟然没有波及两旁的建筑,所以一时间有不少小道消息在街坊里乱飞。 光路明非听到的就有七八个版本了。 但因为婶婶早上催得急,他一直没得空给顾谶打电话,眼下到了酒店才在前台借电话拨了过去,却没人接。 他记得昨晚顾谶说要去酒,所以现在心里担心得要死。而就在路明非下定决心要到他家里去看看的时候,从不远处经停的公交车上走下个人。 路明非撒腿就跑了过去。 “怎么了?”顾谶看着他像是愤慨又像是要哭的模样,还以为那位婶婶终于开始动用武力了。 路明非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刚才喝茶的时候酒店里送了巧克力,被路鸣泽抢走了。” 顾谶看着他不自然移开的视线,声音一缓,“待会儿我给你买,咱吃白巧克力。” 以路明非的脑筋,是不可能想到他明明没来过这里,可说的却是‘白巧克力’而不是‘巧克力’这一点,当下只是挠头一笑,说别让美国的教授等急了。 在两人走进酒店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侍者打扮的人在跟路谷城说着什么。 一看到路明非,叔叔马上招手喊,“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快过来!” “您就是路明非先生吗?”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顾谶面前。 路明非下意识要答应,可一看才发现这家伙根本不是对自己说的,敢情还认错了人?这就让平生第一次被人冠以‘先生’称呼的路明非有些不忿。 “不是他,这位才是。”还好叔叔是个老江湖,面对这种小场面游刃有余。 路谷城是认识顾谶的,仅限于知道名字,碰到过两面。 就真的是两面,一次是看到他跟大侄子一人一瓶营养快线从网里出来,披着个至今都认不出牌子的西服外套,扶着镜框笑的时候像极了当地社团的白手套。 另一次是在咖啡店里,他在跟一个穿着唐装的外国人喝咖啡。当时路谷城隐约听到了一句蹩脚的英语,好像是‘i'' fe,thanks,and you?’ 这时候,侍者也反应过来了,不好意思地致歉,然后说古德里安教授把早餐安排在了九楼的旋转。 叔叔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什么,比如自己也是这的熟客了,怎么没听说过还有旋转这东西? 不过因为有顾谶这外人在,他不想露怯,这是久在社会历练的经验。 而最了解他的婶婶,一见他这副德性,顿时对这美国学校肃然起敬,瞬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验证那封信是不是个骗局。 至于旁边的小胖子路鸣泽,则在瞅顾谶的手腕,在反复确认他戴的是不是电子表。实在是西装跟电子表的搭配太超前了。 之后,电梯直接把他们送到了顶层。 第10章 约见 顶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个银色头发的魁梧老人就迎了上来。 他朝众人扫视了一眼,在顾谶脸上略一停留,就准确地握住了路明非的手。 “你好!路明非!” “你也好,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大概能猜出对方的身份,同时心里不禁感叹这美国人的手劲就是大,他瘦弱的小手被捏得一阵疼。 所谓的旋转其实也没多么不同,只是因为所在的地方而具备了门槛,所以才看似有了格调,只不过也要看是谁来用。 显然路明非就对这地方不太适应,眼神还有些怯怯,但在古德里安的眼里,他能来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所以说有时候也不必妄自菲薄,或许你觉得自己平凡普通,但说不定在有的人眼里,你反倒无比重要。 只不过古德里安好像有些兴奋过了头,一时间大伙大眼瞪小眼,他竟没抛出一个话题,哪怕是能暂时缓和尴尬的寒暄也没有。 路明非看向顾谶,疯狂暗示这古德里安教授像极了周末在商场附近,忽悠小学生去上英语补习班的老外。 顾谶就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古德里安当然看不懂他们的奇异交流,这是不在教科书上的。 用中文来形容就是‘会心’、‘意会’,是需要默契才能培养出来的。用路明非的话来讲,那就是两个废柴之间的心灵感应,或者干脆了说,是‘狗言狗语’。 所以这时候就得需要老江湖出马,路谷城清了清嗓子,强调自己存在的同时,也以示自己要说话了。 “您好,古教授,我是路明非的叔叔。”老江湖一紧张,直接忘记了眼前这教授的全名。 古德里安呵呵一笑,像是有些脱线,“你们叔侄长得还真不像啊!” 这话就让老江湖没法接了,他脸上有些尴尬,一时让原本打算雌雄双剑合璧的婶婶打消了配合的念头。 之后,众人开始享用早餐,是鲑鱼卷和鲜榨柠檬汁。 吃饭的时候,路明非悄悄用手肘捅了捅顾谶,示意他不要老顾着吃,别忘了今天来的目的是给他掠阵。 顾谶就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但看他盯着芦笋像是在研究一会儿怎么吃的模样,俩人的配合像极了魏延和马岱。 在此期间,古德里安表示卡塞尔学院会录取路明非,是因为他的各项能力相当全面,看出他未来有很大的潜力。两者一碰撞,那就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绝配。 叔叔开心地吃着鲑鱼卷,浑然没有之前的尴尬,也将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话抛在了脑后,各种对卡塞尔学院的彩虹屁张口就来,根本不带重样的。 古德里安听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他们一直关注着路明非,对他周围的一切甚至连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一清二楚,还真以为这满嘴跑火车的中年人对卡塞尔学院有多了解。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会以为他才是学院里的教授,外派的高级专员,屠龙的中坚力量。 当然,古德里安很清楚,这个瞎扯淡却一点都不耽误吃鲑鱼卷的中年人,以及眼前的几人,是路明非身边最难缠的,是此行最大的阻力。但换句话说,他们也是唯一陪在路明非身边,唯一会为他着想的人,各种意义上。 所以他在来时准备的很充分。 给婶婶观赏的是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这就让最仔细的女人打消了狐疑。 给路鸣泽看的是卡塞尔学院的相簿,同时热情地将照片上那些古典而设施豪华的建筑一一介绍。泽太子的眼睛就陷入了这座翻新的中世纪城堡里。 给顾谶看的同样是照片,是那些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后的学生,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从照片上就能看出他们的自信,而他们的穿着和拍照时的环境又不经意间昭显了他们的财力。 这显然是在告诉他,只要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就不愁一份高收入的工作,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让你的朋友来我们学校深造。 期间,古德里安的目光第一次从路明非身上移开,紧盯着看照片的顾谶,在观察他的反应。 他是路明非的朋友,两人差不多从三年前开始交往,但尽管诺玛那里有一份有关他的详细资料,古德里安在来之前,学院里对他此行的讨论中,依旧给这个年轻人打了个问号。 不是因为他有多危险或代表了什么变数,而是因为他的普通,从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打工,各行各业基本都接触过,而体内的龙血浓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芸芸众生里很是平凡的一个。或许他唯一的不平凡,就是跟路明非成了朋友。 成为了s级混血种唯一的朋友。 这算是目前的一个谜。 此刻,在古德里安的注视下,顾谶手托下巴,饶有兴致地翻看着那些照片,不时会跟坐在身边的路明非点点头,后者开始还忸怩,后来干脆就凑到他身边一起看。 最后就连路谷城都来了兴趣,看了几眼后就开始对上边的成功人士评头论足,比如这块手表多少钱,那身西服一看就是私人订制,可能是出自意大利名家之手,最后还不忘赞美一下美女的身材。 顾谶索性把照片都放到他面前,让他慢慢品鉴。叔叔很高兴,可当察觉到来自婶婶的凝视后,顿时讪笑着双手离开照片。 “你们对明非哪一方面最满意?”顾谶问道。 旁边的路明非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这是他最想知道但没有勇气问出来的。 古德里安教授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当下愣了愣,“都好,我们招生看的是学员的综合素质,并不是很在意成绩单。” 路明非嚅了嚅嘴,“可你们学院还开奖学金,条件对我来说好得过分了。” “奖学金?”顾谶也很配合地表现出惊讶,像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 路明非脸色红了红,的确,光是给他奖学金这一项就很是离谱,宛如把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安排给了邢道荣。 而古德里安也意识到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斟酌道:“其实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你的父母是我们学院的名誉校友,对我们学院的重要研究项目有过捐款,而且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 老路家的四口都懵了,路明非是太久没听到有关父母的消息,而叔叔婶婶则没想到路明非的父母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能让他被美国的大学录取。如此一来,他们原本还期盼的‘将来让路鸣泽也上这个卡塞尔学院’的念头,不知不觉就化为泡影了。 马上,路明非就急切地问:“那我能见到他们了吗?” 第11章 笑容 面对路明非的迫切,古德里安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听说他们一直在研究一个很重要的课题,所以这些年都在南美的丛林里钻进钻出。” 然后在路明非瞬间黯然,可见失望的表情中,他连忙道:“不过我有一张他们的照片,还有你妈妈为了这件事写给学院的信。” 说着,他把相册最后一页,那张唯一背面向外的照片翻了过来,放到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低头看去,像是汲水的乌鸦,明明是照片而已,却忐忑不安。 顾谶也看了过去,照片上是卡塞尔学院夏时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古典奢华的图书馆,近处则是爬满青藤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里边散步。 笑容文静的女人穿着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当顾谶看到她时,就大概明白路明非为什么会喜欢上陈雯雯了,这像是潜意识里的一种吸引。 一旁的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照片上两个人的脸。那张往日能用笑容表达出各种情绪的脸,如今却是让人读不懂的复杂,就像是低落和难过。 仔细瞧,照片上的那一男一女看着彼此的脸,笑意融融,也无怪路明非会露出这种神情。 “两个都上了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婶婶啧声,发表了精要的评论。 叔叔自然是附和着点头。 古德里安不好评价,就把路明非老妈给学院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给他看。 是打印出来的,路明非这边正一字一句地看着,就听这位老教授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了句‘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这实在出人意料,转达得也格外生硬,原本催人泪下的话让他说出来,就有种令人发笑的错位感。叔叔一家没绷住笑了出来,路明非跟古德里安也都笑了,餐桌上的氛围融融洽洽。 顾谶看着路明非有些僵硬的侧脸,隐约能看出他笑容下的勉强和就快要哭出来的抖动。 “要不去一下洗手间?”他说道:“之前你不就说憋着了嘛。” “嗯。”路明非马上点头,这时候他根本不会去想为什么每次在自己内心生出逃避念头的时候,顾谶都能猜到,且会先说出来让自己免于难堪。 他低着头朝洗手间那边走去,长长的餐桌上因为正主的暂时离开而一下陷入奇妙的安静。 平时跟那些哥们儿在一起时总能找到话题的路谷城,这时候竟诡异得没了话说,好像总被他看矮一头的路明非才是他在这种场合的勇气来源。 顾谶慢悠悠地将餐盘里丰盛但不足以饱腹的早餐吃完,这才说道:“其实没什么可笑的。” “什么?”不光古德里安,就连叔叔一家都有些愣。 “多感人呐。”顾谶说道:“过了那么些年,明非的妈妈还记得对他说爱他,即使是由一个身高近两米的魁梧教授来复述,也没什么区别。‘我爱你啊’这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这跟写在纸上不一样。” 古德里安神色正式了一些。 倒是叔叔一家有些不以为然,不明白这个来混吃混喝的家伙突然在说什么,也或许是因为他明明是个外人,偏偏给到了很缺爱的蔫小孩他们不曾给到的关怀。 “明非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古德里安的语气像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那你高兴得有点早,顾谶在心里说。 少顷,路明非耷拉着脑袋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冷着脸的漂亮女生。 古德里安给众人介绍,“她是我们卡塞尔学院的学生,陈墨瞳,华裔,这次作为我的陪同。诺诺,这几位就是我们新同学路明非的朋友跟家人,你怎么那么晚才来?” 后一句是对那个漂亮女生说的。 “我昨晚吃了大排档,肚子不太舒服,刚才一直在洗手间。”陈墨瞳随手摘下棒球帽,清丽的小脸更直白地呈现。 古德里安的反应是很遗憾,“吃大排档怎么能不叫我一起去呢。” 顾谶觉得路明非跟这个女孩刚刚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从他有些躲闪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来。跟以前一起上网,这小子误喝了他的营养快线,然后偷偷观察他的时候一样。 陈墨瞳很漂亮,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漂亮,已经渐渐开始强烈的阳光泄进来,她坐在最靠窗的位置,自顾给面包抹着黄油,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能让人看出那种骄傲的自信。 原本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就被顾谶之前的话破坏了不少,如今又多了一个像是有恃无恐的人,这种氛围顷刻就消散了,连老江湖路谷城都感觉到了压力。 叔叔在偷偷看陈墨瞳的手腕,看那只银色嵌钻的欧米茄表,他的神色难免落寞,不过当看到顾谶腕上的电子表后,眼睛里就又重新焕发出自信来。 陈墨瞳刚刚吃完了自己的银鳕鱼,拿餐巾的时候看了眼路明非的餐盘,大概是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坐在对面的人自若地端走了她盯了有一会儿的餐盘,一口就把那块没动的银鳕鱼吃了。 看着那个上下滚动的喉结,她先前想说的话完全被噎了回去--她原本想吃掉那一份的。 然后偏偏路明非还一副傻笑的模样,这莫名就让她有些来气。大概是那种明明被你看全了狼狈的人,却没有等你的吩咐来言听计从,反倒在对其他人笑。这种心情很古怪。 所以,陈墨瞳就盯着顾谶看,她在来的时候看过他的资料,平平无奇,即便是长了一张在她看来也算出众的脸,也没有小女生上当。 不对,倒也不能说全然没有,那个在一年前租过他房子的舞蹈女孩,好像就不一样。 “没吃饱吗?”蓦地,她听对面之人说。 陈墨瞳挑了下眉,那双带点妩媚的眼睛就像是明快的刀子。 “这个早餐,可以再来一份吗?”顾谶看向古德里安,笑容爽朗,就好像他觉得对方也要这么爽朗一样。 “呃,没问题。”古德里安挠了挠头,忽然就想通了坐在对面的年轻人能将一千块的罗曼尼康帝,卖出100倍价格的原因。 他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武器,少有人能说出拒绝的话。 第12章 表白 虽然古德里安有些脱线,不过好在他还没有忘记正事。 “明非,你想好了吗?” “我还得再想想。”路明非没跟他灼热的目光对视。 一听这话,路谷城一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这家伙是不是秀逗了’的神情来。 古德里安教授拿来的各种资料他们都翻看了数遍,足以确定是正经货;照片上还有若干政要跟卡塞尔学院的师生谈笑风生;还有那份给特别给路明非制定的奖学金计划,以及古德里安在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证书,和美国古生物学研究会理事的委任书都是佐证。 证明这卡塞尔学院并不是骗子,也不是昏了头,实在是路明非摊了一对很强的爹妈,在儿子人生的转折点搞出了这种大手笔的事情,他们甚至都在想怎么让哥哥嫂子把路鸣泽也办出去。 但就这路明非‘还得再想想’,真是牛逼大了。 “是卡塞尔学院的条件还不够好吗?”古德里安的脸色有点难看。 路明非摆摆手,“没有,我” “是初恋女友啦。”陈墨瞳忽然说道。 桌上一下安静下来,路鸣泽耳朵竖起,叔叔婶婶也目露狐疑,路明非则尴尬地想钻到桌子底下。 顾谶看向陈墨瞳,后者露出个极淡的笑容,旋即便移开了视线,显然对他没有半点兴趣。 “我开玩笑的。”陈墨瞳双手撑着白皙的下巴,十分无害。 叔叔一家默契地松了口气,婶婶眼神欣慰地看向大侄子,“我们明非不会谈恋爱的,是?” 她觉得路明非没瞒着她偷偷找女朋友这一点,让她在家里的领袖地位还没被动摇。而且她也觉得不该有人那么瞎眼看上路明非,要说找着女朋友的人也该是路鸣泽。 “哪有,谁要我啊。”路明非就咧嘴笑,并且尝试从桌上寻摸个能嚼的东西,比如芦笋,这样他的嘴在动,就不用伪装什么表情了。 但可惜,叔叔和小胖子的餐盘比狗舔的还干净,他又不好意思站起来去够婶婶的,只能看向身边的顾谶,希冀他提前读懂了自己的心思,作为肉食动物能给他这只小绵羊留点草。 结果就看到了同样空空如也的餐盘。 不过顾谶很够意思地掂了掂手里的匙子,路明非无比懊恼自己能看懂他的暗示,这家伙竟然让他叼着这个银光湛湛的玩意儿,难道是把自己当打算找硬骨头磨牙的狮子了么? 路明非像个傻子一样嘬了嘬牙花子。 这时候,将两人无声但圆润的互动收入眼底的陈墨瞳蓦然出声,“你在升三级基地。” 路明非愣了愣,脸色忽然说不出的诡异。 这天的早餐以只有顾谶吃饱喝足而结束。 将众人送上了下楼的专属电梯后,古德里安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还没相信我们吗?可是文件都没什么问题啊,都是真的。” 陈墨瞳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语,“最有问题的是,你是拿着钱来招生,却还要带那么多证件来证明自己,还请人家的朋友跟家长在这里吃早餐,一副‘一整个期待住了’的表情。” “可路明非在招生名单上是s级,如果让s级的学生跑掉,校董们会很不开心的!”古德里安显然是个好脾气,虽然被她这么直白地鄙视了,但还是想着工作。 “没事啦,欲擒故纵。”陈墨瞳耸耸肩,莫名肯定,“那家伙一定会从了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古德里安不解道:“我看他的家人和朋友倒没什么问题,但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他那个朋友恰恰是最有问题的,我看相比他家人的决定,那家伙的意见更重要。”陈墨瞳冷笑。 这是她刚刚在餐桌上看出来的,那个s级明显对那个朋友很信赖,诺玛的资料里倒是没标明这一点。她甚至觉得如果他跟那个初恋女友陈雯雯一起掉进水里,路明非的选择是毫不犹豫地一猛子扎下去先救他。 而如果顾谶早知道她会这么想那他也不会把刚才那块银鳕鱼让给她。她在某种意义上想得很对,如果路明非没有选择救自己的话,那他不仅会把陈雯雯按到水底,还会把路明非也拽下来。 “顾顾谶,为什么这么说?”即使古德里安的中文很棒,但对这个拗口难写的字还是不太敏感。 陈墨瞳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直觉。” “……”古德里安。 陈墨瞳转而懊恼地摸了摸肚子,“刚刚没吃饱,真的,要不再点一份?” …… 夜深人静。 “我要表白!” 电话里,少年的声音无比坚决,还有些怂怂的杀气腾腾。 顾谶彼时正在网上冲浪,孜孜不倦地在猎人市场网站寻找着那个id是‘nido’的管理员。 “这么突然?”他不知道路明非又发什么疯,不过青春期的少男是这样,早上起来还蔫蔫的,可只要一看到漂亮妹子,晚上就能支棱一整晚,兴奋得睡不着觉。 “有吗?”路明非气势一滞。 “我之前都没劝动你,现在是谁这么大本事给了你力量?”顾谶开着玩笑,“不会是叔叔跟婶婶?” “当然不是,是诺诺啦。”路明非讪讪道,浑然不觉他在提起这个女孩的时候,语气跟平时大不一样,有点像得到主人激励的好狗。 “诺诺?”顾谶上下唇一碰。 “就是白天那个叫陈墨瞳的漂亮女孩。”路明非生怕他忘了,还顺带解释了诺诺之前就加了他的好友,俩人还打了两盘星际。 总之,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女孩主动加上的他。 顾谶‘哦’了声,“她怎么鼓励的你?” “教我怎么追女生。”路明非有些腼腆。 “怎么追?” “对女孩最重要的是幸福感,追女孩要破釜沉舟!” “怎么个破釜沉舟法?”顾谶问。 路明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试探道:“我怎么感觉你问得这么敷衍,你是不是在忙啊?” “那倒没有。”顾谶登出网站,在网上,他根本抓不到那个永远只会猥琐地躲在暗处的家伙的尾巴。 “对所有人大声说喜欢她,把男人的尊严和未来都赌上去!”路明非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想起了诺诺不久前对自己说的话,像一把钢刀正中他的狗头,血花四溅。 “她这么教你的?”顾谶刮了刮脸颊,平心而论,即便他是个男人都觉得尴尬,那可想而知被这么对待的女孩了,尤其还是根本不喜欢你的女孩。 路明非被他的语气搞得一时噎住,刚涌上来的三分热血就凉了一半。 “你觉得不靠谱吗?”他小心翼翼道。 “我没追过女生,不知道。”顾谶说:“不过我支持你表白,勇敢诚实地在她面前说出来就好。” 路明非干巴巴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起码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 “你不是没谈过恋爱么,怎么听起来像是过来人?” “可能电视看得多。” “那倒是。” 接着,俩人不经意间聊天的方向,就往最近哪部剧好看去了。 还是顾谶把话给拽了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深红色的玫瑰花和古典音乐,诺诺给我出的主意,我也觉得很棒。”这显然是路明非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要不要我给你租辆跑车?”顾谶说道。 “那倒不用,陈雯雯不是那样的女孩。”路明非肯定地说。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他还邀请顾谶届时一定要来当见证人,这将会是他迄今十多年的人生里最英勇大胆的一次! 第13章 僚机 老实说,顾谶并不觉得路明非的表白能成。 因为就算陈雯雯是块石头,也知道路明非喜欢了自己三年,但两人的关系至今都是朋友未满,可见流水无情。 文艺的女孩或许会喜欢鲜花和音乐,但最多只能算爱好,如果仅凭这两种东西加一句‘我爱你’就能把自己交给一个不喜欢的人,除非她平时看的书是算了,实在想不出有这么蠢的书。 陈墨瞳瞧着那么精明,同为女生,她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但还是这么撺掇路明非,可能是为了让他彻底死心,跟过去告别然后去美国,也可能单纯是为了玩他。 不过顾谶这边既没什么好主意,也没太多闲心放在陈雯雯这件事上,本来就无结果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 除非陈雯雯真的是和路明非一样闷骚,也喜欢了路明非三年但不愿意跟他说,只等一个表白就嘤咛一声欢快地扑进他的怀里,让他抱着自己原地转圈圈顾谶只是这么一想,连画面都没出,脑袋瓜就嗡嗡得。 虽然现实充满了离奇,但还不至于这么离奇。 但他还是低估了生活的狗血程度,电话挂断才没多久,在他刚从床底下扒拉出盖了一层灰尘的行李箱时,手机又响了。 顾谶的联系人少得可怜,所以一猜就知道是路明非。 开了免提把手机丢到床上,里边传来那家伙想克制又完全忍不住的笑声,十分荡漾。 顾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表白成功了?不会,这才多久,有半个小时么?莫非陈雯雯真的是闷骚?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他承认在他为数不多的人生中,路明非是最特别的一个,他的脑力跟不太上对方的倒霉程度。 this kid is a bug 在他走神的时候,路明非压抑着兴奋说:“我们文学社要搞一次毕业聚会!” 顾谶‘哦’了声,就这啊。 “你这态度怎么回事?”路明非皱了皱眉,对他在最关键的事情上没能领会到自己的暗示有些失望,然后就补充道:“是大伙一起凑钱去电影院包厅看电影。” 顾谶懂了,“你想趁此机会”在大家面前献个丑? 路明非连连点头,激动道:“没错,你说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我?电影院的小厅、电影、音乐和玫瑰花,简直啦!” 他觉得要是这样还不成,就太没天理了。 顾谶也觉得天时地利都具备了,只要没人捣乱,路明非的表白行动是能成功的。届时不光会惊掉在场众人的下巴,这一消息也会像长了翅膀一样疯传,他必将在仕兰中学扬名立万,所谓‘此獠当诛榜第一’的楚子航也要被压下风头。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明天陈雯雯要陪我一起去买电影票!”路明非呼哧喘着气,像是斗牛看到了红裤衩。 顾谶怔了怔,觉得路明非的表白之路真的全是转折,主要是这家伙每次都一惊一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陈雯雯在倒追他。 “需要我应援吗?”他很大度,好朋友要做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他必须慷慨。 路明非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也没跟他客气,直说了请他买最贵的玫瑰花,以及到时候在电影院放古典音乐,恐怕还得打点一下工作人员。他自己的零用钱就够买自己的一张电影票,实在是寒酸得不忍提及。 而顾谶全都应下,说这些小事就包在他身上了。 路明非感激涕零,说话时都带了哭腔,“我能有你这么个朋友真好,今后但凡你老顾一句话,兄弟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犹豫的!” 十七八岁的少年也是第一次将‘兄弟’挂在嘴上,却丝毫没有烂俗,这一刻他豪气干云,气魄宛如民国时津门的青皮到京城地界儿上闯生路,到人家店里二话不说就将自己和别人的指头捆在一起一刀砍下,要是没把对方吓退,就挨个手指捆下去剁。因为他能豁得出去的只有这条狗命。 顾谶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时间不长。 “感动不?”路明非抽了抽鼻子,方才的青皮气散了大半。 “我差点当真。”顾谶淡淡道。 “哥们儿就是认真的!”路明非觉得自己被小看,急于证明自己。 窗帘在明亮的月光下拂动,顾谶捏了捏眉心,毫不在意手上满是灰尘,他这么说:“刚刚还在想,说不定以后真会要你的命。” 明明四月已经回暖,可路明非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他咧嘴笑,“如果是cs的话,以后随便你扔雷。” 顾谶没跟亢奋的孩子多聊。 他用湿抹布将行李箱上的灰仔细擦去,然后打开衣橱,开始放他并不多的衣服。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顾谶动作轻柔也慢,并不是怕把折好的衣服弄皱,而更像是在怀念什么。 在这座仿佛永远是微风习习,花如雨落的城市里,这幢老别墅宛若牢笼。而他就像是为了邂逅而等待。 …… 次日。 已经将自己那点小事都收拾利索了的顾谶走出门去,开始当一个合格的僚机。 他这一次将床铺下的钱都带在了身上,老式迷彩的腰包鼓得过分,尤其他吊儿郎当地披着西服,所以搭公交车的时候频频引人注目,他们大概在想这个菜贩子是不是迷了路。 一朵花店,酸牙小说里才会取的店名,却是当地最大最有名的花店。 顾谶是以前听酒业的同行提过一嘴,他给自己强大的记忆力点了个赞,不然随便找一家花店实在配不上要破釜沉舟的路明非。 报上之前路明非给他的电影院地址,让花店务必准时送达后,顾谶在路过一家贴着‘回收各种二手’的小门头时,抱着试试的态度走了进去,然后就真买到了一张据说是意大利贵族听过的老唱片。 那个留着像他之前一样稀疏胡茬的中年老板在卖给他的时候,还颇为不舍,说小年轻识货啊,我这可是非同好不卖的。 顾谶压根儿就没当真,二十八块钱的东西你跟我谈这干嘛。 然后刚在公交站牌下坐了没多久,眼前就多了一双紫色暗花的慢跑鞋,美中不足的是之前应该有运动过,上边沾了些尘土。 大概就只有顾谶会这么觉得,因为他下意识想到的是那双永远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第14章 诺诺 顾谶没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对面的人发出个极轻的鼻音,像是对他无动于衷态度的反应。 陈墨瞳,或者说诺诺腿弯微微曲了下,走到旁边的长椅上跟他相隔一米坐下了,对他没有理会。 即便是昨天见过一面还共享了早餐,但他们之间也不是再见面后会打招呼的交情,顾谶只是路明非的朋友,不是她的。 等公交车的时候未免无聊,顾谶就玩手机,指节灵活地在屏幕上划过,以‘一打七’之名浏览着同行们在论坛里吹牛打屁风生水起,偶尔也会跟一下帖,然后就有认出他这位开着罗曼尼康帝酒庄的业界大亨,纷纷在底下求购。 顾谶扫了这些id一眼,都是些熟面孔,偶尔也是换格式不换名的小号,他全无兴趣。 诺诺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往这边看了眼。 顾谶像是没有看到。 然后诺诺也开始低着头玩手机。 “嗯?”正看帖子的顾谶面露疑惑,手机像是卡了,点半天不动。 诺诺单手托腮,余光看到他的表情,嘴角浮现恶意得逞的笑意。她刚刚联系了卡塞尔学院具有‘人格’的超级计算机诺玛,然后黑了顾谶的手机。 看到旁边之人明明什么都不懂,还将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的模样,诺诺翘起二郎腿,索性歪头直白地盯着他看。 顾谶对她的小动作一清二楚,根本没放在心上。 诺诺觉得奇怪,她一向自信且骄傲惯了,从小到大就像公主一样,从来都是别人顺着她,受人仰慕是家常便饭,可身边这人完全没反应,不是像路明非那样躲躲闪闪地刻意不看自己,而更像是不在乎。 她难免有些忿然,竟然还起了好胜心,因为一个萍水相逢,注定不会有多大交集的家伙。就像在城门口下看皇榜的张飞,在唤醒人生蹉跎的刘备时,看到了旁边斜睨傲慢的关云长。 诺诺一向无法无天,但就在她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公交车来了。 顾谶当先起身,夹着那张用牛皮纸包着的唱片,长腿迈开就上了车。 诺诺当然不甘示弱,且不说她本来就是在等这班车,就算不是,她也要上来。心思一动,想到什么就去做,这就是她。 …… 公交车上的人不少,顾谶朝后边挤了挤,没找到空座位。 诺诺同样如此,只不过因为有他在前边‘开路’,她倒是轻松了一些,少了一些不必要的肢体碰撞。老实说,她在车门关上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了,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坐这么挤的公交车了。 或者应该说,这座普通的南方小城里竟然有这么多人,他们都不上班的吗? 经常坐公交车的人应该知道,习惯性往后去找空隙的都是坐的比较少的,因为人都往后挤,其实格外闷得慌。 诺诺下意识要伸手抓吊环,不过她上身是白色小背心加没系扣穿的蓝条纹短袖衬衣,如果举着手的话咯吱窝通风,周围的人挨得又近,她晃了晃头,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画面。 她只得矮身扶着座椅后背,而棒球帽的帽檐又被蹭到,压得很低,所以平日里永远昂首挺胸,气场两米八的女孩这时候显得有点娇弱且乖。 然后就在诺诺浑身不适,立誓下一站不管是哪,自己也一定要下车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伸出手指往上顶了顶帽檐,在人墙组成的缝隙里,看到了谈笑风生的顾谶,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前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有座坐着! 明明上车的时候是没空座的,诺诺有些费解。 “没事儿,我下一站就到了,您坐着。”跟顾谶说话的人十分热情地挥挥手,挤开人群就到了车门边上,施施然看起了手机。 是有熟人给他让座了啊,诺诺明白了,不由羡慕起他的好运气。 顾谶也是这么认为的,没想到刚巧能碰上以前的客户,而且还记得自己。如今坐在靠窗的单人座,凉风徐徐,与刚才挤在人堆里当热狗的感觉简直天差地别。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眼去看随自己上车的‘热狗’怎么样了。 一眼,两人相视。 顾谶立马移开视线,装没看到。 诺诺银牙暗咬,只犹豫了三秒钟,就抖擞精神,扒拉着人群朝他去。这一刻的她浑然不惧车里的味道,气势就像张飞在古城坡下遇到了骑着赤兔来的关羽,而顾谶屁股底下的座位就是嫂嫂。 顾谶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凌厉的模样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直到诺诺走到他面前,微微喘息着,虽然仍昂着下巴,但鬓角已经有了薄汗。 她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再不做点什么就太不男人了,所以顾谶就朝里挪了挪屁股,骨节分明的手在座位上轻轻拍了拍,暗示。 “……”诺诺。 此刻,她脑海里忽然闪出了一个人影,学院里的老留级生、拥有最多称号的男人,芬格尔。 天下虽大,但总有些人即便素昧平生,也会莫名有相通之处。 顾谶见她不语,也就没了逗她的心思,但就在他要站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女孩一屁股坐在了他让出来的那三分之一座位上。 见他愣神,诺诺心情大好,一边扎起现在有些碍事的长发,一边递给他个迷惑不解的眼神。 车窗向阳,光线极佳,她的长发晕出一股极深的红色,像是顾谶倒腾的葡萄酒。 诺诺坐下时无比果断,但没想到身边这家伙还能坐得住。 她以往接触的人包括芬格尔在内,就算不靠谱无下限但仍有着绅士的一面,譬如在眼下这种场景,芬格尔最多会嘴碎几句,却绝不敢像粘了强力胶一样还坐着。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路明非跟他接触有多深,性格被他影响到了多少,如果那小子在蔫怂的属性上再受到顾谶的光环加持,到了学校必然会跟第一废柴相互吸引,沆瀣一气,那将来的卡塞尔学院就太可怕了。 顾谶手撑下颔,静静看着窗外。 身边的女孩本该光芒万丈,如今坐在这里却像沾了泥水的白鸽,就算再怎么逞强也能看出那份不自在。因为挤在车上的人不是路明非那样的青春期小孩,而是生活中的大人。 他们很难对她上心,最多就是看一眼,心说‘噢,这姑娘挺好看’,然后就继续想心事。他们不会关心这么漂亮的女孩为什么要来挤公交,而是在想什么时候有空位能坐一会儿,然后晚饭吃什么,是去市场还是门口的超市买菜。 在诺诺坐上这辆公交车的时候,她就成了普通人。 第15章 湿巾 公交车上的人一点点在减少,顾谶没有下车,诺诺也没有下车,甚至都没有去看具体停在哪一个站点。 她坐到了跟顾谶相隔走道的单人座上,也靠窗。风拂过她解开后的柔顺长发,在她用指尖挑到耳后的时候,有种岁月静好的娴静,跟初见时盛气凌人的强势和刚刚的不甘示弱判若两人。 或许女孩子总有多副面孔,在什么场合面对什么样的人,然后是自己一个人享受片刻安宁的时候才是真实的,而你能在这不经意间看到,即便你们互不相识,今后也毫无交集,但那个瞬间就是你最幸运的时候。 而倘若你心里始终有一个女孩,就会希望得到幸运的眷顾,能在下一个转角见到她。 顾谶视线从诺诺被风拂过的发丝上移开,却恰好被看过来的人捕捉到。 许是三四点钟的太阳已经不再那么刺眼,折射过他镜片的光亮之后,使他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散光,在几秒钟的短暂相视里完全看不到焦距,又好像他明明看着这边,却仿佛越过她看向了不知名的远处,映在瞳孔里的跟心中所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个画面同一个人。 按理来说,诺诺应该不喜,但因为插手了路明非的事情,知道他心里有一个比上大学还重要的陈雯雯,所以当下也忽然好奇眼前这个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大人的家伙刚刚想到了谁。他跟路明非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废柴的属性几乎一致,那喜欢的类型会不会也一样? 她忽然对陈雯雯有些好奇了,想近距离亲眼看看她长什么样,说话声音是大是小、语速是快是慢、相处时的性格又是什么样。她从前接触的同龄人都是精英翘楚,像芬格尔那样也就只有他一个,而且还不熟,但现在又冒出了两个芬格尔。 她就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即便只是一时的好奇也想多玩一会儿。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诺诺忽然开口,就像一起坐车的人偶尔闲聊,只不过突然聊到了都认识的人。 “商场打电玩的时候。”顾谶心思剔透,从她方才变幻的眼神中就知道她想了什么。 “怎么会跟他交朋友?我意思是,你比他大这么多。”诺诺随口说着,手在裤兜里摸,但半晌无果。 “你有湿巾吗?”她紧接问道。 顾谶有,从迷彩腰包里掏出来给她,同时回答她上一个问题,“交朋友不就是这样么,在还不错的地方刚好遇到了合得来的人,而且路明非又是个好人。不过我也没比他大多少,很多人说我面相嫩的。” “确实是个好人,就是胆子小了点。”诺诺接过湿巾,顺便无视了他最后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 混血种哪个不是有一副好皮囊?她见多了,至于面前这个人啊,见识还是少了。 “胆小活得长。”顾谶说。 听到这话,诺诺嗤笑,“这可不应该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可能是我年长几岁。”顾谶笑了下。 这算是用诺诺刚刚的话反击了,她挑挑眉,忽然心血来潮般问:“那你觉得,如果某一天突然拥有了超凡的力量,还会胆小吗?我是说,人的性格会不会改变?” 她声线有些硬,眉聚时颇显英气,说出的话偏偏似蛊惑。 顾谶想了想,“因人而异,有的人会嘚瑟,有的人还能坚守本心。” “你这话说了就像没说。”诺诺呵呵冷笑,合着两种可能全让你说了呗? “那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顾谶十分肯定。 诺诺用湿巾擦了擦露在外的皮肤,虽然她未置可否,但亮晶晶的眸子仿佛会说话。譬如‘烂泥扶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之类的,已经无缝衔接上了。 老实讲,顾谶觉得每个人的性格里都沾一点路明非属性,而如果跟他接触过的,属性会+1。譬如面前这个湿巾会叠几次像面膜那样用的女孩。 “你想要?”诺诺手冷不丁道。她手心里摊着叠成方块的湿巾,刚刚蘸了蘸了小背心之上的区域。 “……”顾谶。 第一次,他无话。 诺诺虚着眼,眼底是让人吃瘪后得逞的浅浅笑意。 可能是因为一包湿巾,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起码是可以围绕路明非闲聊的关系了。是的,诺诺对顾谶先前的种种举止还有些记仇。 “你要去哪?”顾谶问。 “就随便逛逛。”诺诺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我下车了。”顾谶看了眼窗外,拿好唱片起身。 “哦。”诺诺抱起胳膊,剩下那半包湿巾没还。 然后,当看到下车的顾谶跑出公交站牌后,她下意识朝他去的方向看了眼,结果就看到了街边并肩走来的一男一女。 诺诺眼睛一下睁大,连忙起身,“师傅等一下,我要下车!” 有的路你和一些人走,短得让人舍不得迈步子,你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 急匆匆从公交车上跑下来的诺诺看着前边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顾谶回头看她一眼,露出个令人亲善的笑容。 对面的一男一女刚好走到近前,男的肩膀有些垮,低着头像是在数自己的步子,女生抱着一纸袋风铃草,在看到他时犹豫着停下了,在她停下的时候旁边的男生也跟站住,然后一抬头就愣了愣。 “顾谶?”路明非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话问出口,他就看到了落后顾谶几步走过来的诺诺,当下嘴都张开了--这俩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他拼命挤眉弄眼:老顾厉害啊。 顾谶当然不接,只是寒暄:“真巧啊。” 路明非立马会意,尤其是看到诺诺隐隐不善,像是藏着刀子的眼神后,赶紧配合着打哈哈,说是挺巧的。 不过好在诺诺没计较这些,因为她看到了路明非身边的女生,面容姣好,穿着白色的棉布裙,柔柔的气质文文静静,夕阳照在她身上,皮肤仿佛是透明的。 当面看到真人后,她在心里感叹,看起来是挺纯的,无怪是少男杀手。 然后嘴角就浮现出笑容来,一边拍了下顾谶的胳膊,一边冲路明非说:“我跟老顾闲逛呢,也太巧了!” 第16章 一年 路明非听着诺诺兴高采烈宛若故人相逢的语气,不由打了个哆嗦,知道对方这纯粹是做给陈雯雯看的,只好干巴巴笑着看向顾谶。他早领教过这个小女巫的邪恶,实在招架不住。 而且他还纳闷儿的是,‘老顾’是他的称呼,什么时候诺诺也跟他这么熟了? “偶然遇到。”顾谶说着,递给路明非一个宽心的眼神,示意自己的应援已经到位了,就等聚会那天全给施展出来。 路明非收到了他的暗示,之前因为听陈雯雯说起毕业后的场景而蔫垮的身子一下就挺了起来。 “你朋友啊?”陈雯雯略微有些窘迫,她是见过顾谶的,却被他身边女孩身上那股锋锐的气势压到,诺诺笑容灿烂,自信张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这个南方小城长大的。 路明非支支吾吾地应着,他跟诺诺认识才没多久,说是朋友的话还勉强,可要是否认,鬼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是陈雯雯?”诺诺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陈雯雯讶然。 “听他说的,他还说”诺诺看了眼路明非,“对了,你还欠我冰淇淋的?” 路明非张了张嘴,当然知道她是在讹诈,可又担心她胡说八道,当即就要掏钱包。 “我来买。”顾谶按下他的胳膊,不等他开口就对诺诺说:“一起去。” 诺诺鼻翼皱了皱,虽然她本意是捉弄路明非,但还是说了声‘好’。 街边就有便利店,她边在冰柜里挑边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让路明非买单吗?” 顾谶明白她意思,有时候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请客买单能刷一波好感,但他觉得像现在这种时候没多大必要,因为陈雯雯对路明非的态度始终停留在一个朋友的分寸上,没有喜欢或暧昧的迹象。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他还记得这句话。 当然,他知道路明非的零用钱并不多,与其让他破费倒不如自己解囊。 所以对诺诺的话,顾谶也只是一笑而过。 正挑选着吃什么味道冰淇淋的诺诺没听到回答,就偏头看了过去,发现那人倚着门框,边嚼软糖边看着不远处的路明非两人。 他们不管是从近前还是远处看,都跟情侣二字不沾边,就像整天跟在好学生后头的吊车尾,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低眉顺眼的家伙图谋不轨。 可能他们自己也知道。诺诺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路明非有些可怜了。 …… 路明非当然不觉得自己可怜,他捧着大盒的冰淇淋吃得很开心,一时间都忘了身边还有陈雯雯。 走出老街就是鹅卵石铺的沿河路,河岸绿植葱郁,生机勃发,微风吹过枝头,槐花像小雪般零落,有的飞去河边,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青绿发蓝的河水波光粼粼地映着夕阳晚照,晕开橙红的暖光。 顾谶随手拈了落在肩上的槐花放进嘴里,和着软糖慢慢咀嚼着。 陈雯雯偶然看到,清澈的眸子惊讶之余还泛着奇异,她觉得眼前的场景好像有些熟悉,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没想到会在眼前发生。 诺诺则抱怨着掸去棒球帽上的槐花,架势就像是看到仇人要打仗,路明非就护着快化掉的冰淇淋离她远远的。 只不过因为两个电灯泡的插入,让他跟陈雯雯完全没了说话的机会,所以再三犹豫之后,路明非就戳了戳顾谶的腰眼,朝走在前边诺诺的背影努了努下巴。 “我觉得她有话想对你说。”顾谶小声。 “我?”路明非指指自己,“可她偶遇的不是你吗?”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这家伙还是很机灵的,他从来不相信男女之间会有偶遇,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多半是渣男见色起意的手段。那如果代入到眼下,就是诺诺别有用心! 是的,路明非百分百相信顾谶,同时觉得小巫女是想从他这边下手,从内部开始瓦解他们,好让自己乖乖滚去美国。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叔叔一家这点他没想到,因为叔叔他们巴不得把自己‘卖’了,如果将来能让路鸣泽出国那就更好了。 像诺诺这种骄傲的公主,当然要选择最难的攻略。 这边路明非心里风云变幻,脑海中不吝上演了一出自编自导自圆其说的无间道,那边诺诺跟陈雯雯聊得倒是很投机,虽然基本都是后者在问。 陈雯雯是那种典型的文艺女孩,没有离家太远过,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大多是从书上或是影视中听说,所以对在国外留学的诺诺有种天然的好奇。 而诺诺也乐得从她这里旁敲侧击一点消息,顺便也看出路明非表白之路的坎坷,给她当未来学弟是铁板钉钉了。 想到这里,她就扭头朝后看了眼,路明非闷头在喝化掉的冰淇淋,顾谶在看河边草地上嬉闹的孩童--随着几个小孩子的追闹,蒲公英的白絮随风摇曳。 一方面让人惋惜有的蒲公英花还未开好,一方面又为蒲公英的种子能飘得更远而抿起唇角。 就像他们,抗争着命运,不断做出不同的选择,却无法在做出选择的前一刻知道以后的命运如何。而一旦存在这种想法,谁又能说究竟是在反抗着命运,想把它踩在脚下,还是一直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呢? 诺诺忽然就觉得没那么开心了。 但顾谶心情很不错,在草地上的几个小孩不小心将足球踢过来的时候,他长腿一伸就把足球勾在了脚上,还很有兴致地左右脚来回颠球,惹得那几个小子眼巴巴地看着,也不敢过来,等他一脚把球踢回去,他们就惊呼一声,呼啦跑去追球了。 一阵风吹来,陈雯雯伸手挽了挽耳边的发丝,裙角飞扬,怀中纸袋里的风铃草随风拂首。路明非看着她,眼里像是盈着光,熠熠生辉。 诺诺别过头,看向沿河路的另一边,与河边风景相对的商业区,电影院亮起了霓虹牌,咖啡店里随着客人走出,古典音乐和缓悠扬。 顾谶伸出手,槐花轻慢,雪似油桐,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第17章 前夕 他们最后在三岔口分手了。 路明非夹着顾谶给的老唱片,和陈雯雯继续往前走,而想必仍是沉默。 看着两人明明并肩,却怎么看都不搭的背影,顾谶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诺诺蹦蹦跳跳地离开,像是终于摆脱跟他同行的折磨,可只是欢快了一会儿,脚步就慢了下来。 她走出几步,借着撩头发而回头,那边的一男一女已经走远了,半点都没有留恋。在她的注视下,另一个人边走边抛着软糖,然后仰头去接,她在等他接不到的时候,只是看了有好一会儿,他越走越远。 诺诺无趣般‘嘁’了声,压了压帽檐,抱着胳膊慢悠悠地往回走,脚尖偶尔踢一下小石子,像是百无聊赖。 …… 第二天,傍晚。 晚空澄净,已经有早亮的星星,虽然模糊,却真实存在着。 在这种隐晦的天光下,顾谶跟路明非在电影院的洗手间碰头,他到的时候,这小子正对着镜子一遍遍抓着头发,今天还特意配了副深紫色的胶框眼镜,看起来很骚。 顾谶洗洗手,把水珠甩到他头上。 路明非咧咧嘴,就着水拾掇了一遍发型。 俩人相视着笑。 “花会在你们致辞的时候送到。”顾谶说。 虽然不明白这什么高中的文学社怎么聚会前还有个致辞的环节,可能是贵族的调调,但不妨碍他让玫瑰花卡点来,这就是合格的僚机。 路明非搓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衰,“你给的唱片我昨天回去的路上就在音像店听了,你被骗了,里边是费翔在唱《冬天里的一把火》。” 他至今还记得当激昂的男声传出来的时候,本就不大的音像店里不多的人唰得一下都看了过来。那个时候夕阳正落山,余晖洒满了小小的店铺,本该无比文艺的一幕生生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顾谶,他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 “那音乐怎么办?”他问。 路明非吐出口气,“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说着,他就跟顾谶说了自己是何等机智--他用从路谷城抽屉里摸的那包真的软中华,去楼下烟酒店大爷那里换了两包假的,然后又把一包假的放回抽屉,另一包假的孝敬给了放映员。 “放映员大叔答应说,开场前先放一段剪切的电影镜头,里边就有音乐,十二分的感人。”路明非没说是什么电影,虽说是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的经典片段,但他确定顾谶没看过。 顾谶竖起大拇指,忍不住道:“如果你今天表白不成,我看也别去美国上大学了,直接跟我做生意,凭你的脑袋瓜跟我积攒的人脉,半年就能冲出这个小城,三年就能上市,五年飞出亚洲,我们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路明非听得眼皮子直跳,不过很奇怪的是自己原本怦怦跳的心一下就平静下来,没那么紧张了。 他轻咳一声,忸怩道:“内个,表白的话我也从网上搜好了,要不你先听听给我提提意见?” 顾谶点点头,背靠洗手台,表示在认真倾听。 路明非深吸口气,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投入了十分的感情,将纠集了他认为最感人的语句声情并茂地说了出来。 “三年了,咱们文学社的同学大概是要分开了,或许分开后就很少能再相聚。以后每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雪落雪化的时候,都不是我们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来就有些难过。作为文学社的理事,我很高兴能站在这里,做最后的致辞,本来这些话是给所有同学的,但是我只想给一个人说” 听到这里,顾谶觉得这话铺垫太长,如果只有陈雯雯一个人她可能还会听下去,可在场十几号人,总有调皮捣蛋的给他搅和,叽叽歪歪磨磨唧唧的话不是谁都会听的,他们只会觉得你在浪费大伙的时间。 搞不好还有别人想趁着致辞表白呢,如果是脾气暴的,说不定在台上搜肠刮肚背词儿的路明非还得挨揍。 而路明非就说到了这里,因为后边那一句就不能对顾谶说了,尤其是在洗手间这种地方,会变得奇怪。 他期待地看向对面之人,等他给自己点评润色。 作为大人,又走南闯北许多年,见识跟阅历远非他一个茅庐都没出的衰仔能比。 但还不等顾某人发表意见,就听到一个试探的声音,“路明非,你在干嘛?” 是赵孟华,他刚走进洗手间就看到路明非深情款款地看着一个男人,着实吃惊不小。 “没什么,在练习待会儿的致辞呢。”路明非笑笑,心想过不久就是自己表演的时刻了,就算你赵孟华也得往后稍稍。 “哦。”赵孟华当然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今天戴个紫色框的眼镜有点不伦不类,像个娘炮。 “对了,给你衣服。”他把手提袋递过去,“一会致辞的时候换上,陈雯雯说要正式一点。” 路明非一听,眼里喜色迸发,他赶紧把手提袋里的衣服翻出来看,居然是两粒扣的黑西装和一件白衬衫,还有条黑色的窄领带。 这是一套典型的韩版西装,尺码跟他正合适,而看这做工也不是便宜货,相比之下,顾谶身上披的路边摊六十五一套的西服给它提鞋都不配。 路明非以前很想买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此刻转念一想,陈雯雯怎么会知道他想要这么一套衣服?他心里更欢喜了。 但他也不想想,就算毕业聚会是陈雯雯组织的,但她怎么可能会为了致辞特地准备西装? 聚会对一般人来说是联络感情的,对某些人来说是吃饭的,但对文艺少女来说则是怀念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唏嘘以后大家见不到的日子。吃饭的时候最好有啤酒,喝啤酒的时候大家最好又哭又笑,而她在一旁托着腮眯着眼默默含泪,遗世独立,这才是文艺少女的聚会。 路明非不知道,他已经被自我幻想的巨大的幸福感砸蒙了,如果有人戳他一下,想必他是会一头栽进洗手池里晕过去的。 在场的两人都知道他的性格,不同的是顾谶在等他清醒,而赵公子已经扭头走了。他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路明非这种人身上,包括顾谶,点点头已经算是有礼貌了,招呼是懒得打。 因为奔三的人了还浑浑噩噩地跟路明非混在一起,注定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比之下路明非虽然是条败狗但起码还年轻。 有时候路都是自己走的。 第18章 小丑 “你说我要不要给那个小巫女打个电话?说哥们儿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就已经走向凯歌啦。” 路明非像是在问顾谶,却是自言自语说的,马上又后知后觉地解释小巫女就是诺诺。而且手比嘴快,已经掏出了手机。 当听筒中传来停机的冰冷人工语音时,他才知道自己白嘚瑟了一通。 “我被放弃了。”路明非莫名有些落寞。 “你惹她生气了?”顾谶问。 路明非挠挠头,犹豫道:“昨晚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快点做决定,还说陈雯雯长得也就那样,我听她有点逼宫的意思,就说就算她长得比陈雯雯好看我也不会选她” 顾谶愣了下,旋即道:“好汉,待会你就拿出你这份狠劲儿,让所有人都看到,谁敢拦你你就跟他拼命!” 路明非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干笑道:“之前你不是还不看好诺诺的主意吗?” “现在不一样了,你的另一个选择已经消失了。”顾谶拍拍他的肩膀,一张俊脸深沉地就像忧心汉室的荀令君。 是啊,人生中突如其来的选择如泡沫般消失了。路明非叹了口气,转眼又喜上眉梢,“那看来我以后只能好好享受和陈雯雯一起的有爱生活了,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生孩子,这也不赖嘛。” “……”顾谶无话可说。 两人往小放映厅走的时候,路明非下意识扯着领带,“你刚刚给我系太紧了。” “我没系过这玩意儿。” “我看你老穿西服,哪有穿西服不打领带的?”路明非听了摇头不已,好像穿西服打领带这件事,就跟吃小葱和黄瓜条一定要蘸酱一样。 “战袍不能被束缚。”顾谶说。 路明非就喜欢他这点,偶尔的中二让自己觉得‘看,有人比你大了十岁都还这么幼稚,所以你不是一个人,有这么一个朋友始终陪在你身边,就做自己!’ 前边就是小放映厅的门,门的两扇没有完全闭上,那一点点缝隙里透出朦胧的暗色,还有明明离他一门之隔却仿佛很远的欢笑声。 “你觉得我能行吗?”路明非低声说。 不是打退堂鼓,而是想要有一个人能给他加加油,即便他可能是在做一件旁人看起来很蠢的事,即便他可能要出丑,还是希望有人能拍拍他的头,说放心大胆地去做,就算有人要砍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一直挺你。 然后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顾谶今晚第二次拍他的肩膀,路明非感动之余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头发沾水太多了,让他下不去手? 由此看,路明非的确是很紧张。 “去。”顾谶攥起拳头给他鼓劲儿。 路明非用力点头,深吸口气后推开小放映厅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然后就听到了像针扎一样的声音:“哇,笑死我了,你们快看猴子穿西装!” 路明非一下就听出这是苏晓樯的声音,他的同班同学,绰号‘小天女’。 而已经各自占据位置,正在喝可乐吃爆米花的十几个文学社社员都哄笑起来,路明非的脸涨成了茄子色,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那篇写孔乙己的课文。 门口的顾谶也听到了。 那些孩子们或许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开个玩笑,但对路明非来说却足够恶劣,这无关场合或玻璃心与否,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更没有错。而当少年遭受昔日还算相熟的同龄人戏弄时,有谁会在乎他的心情,或是想一下他愿不愿意被这样开玩笑呢? 没有。 它就像一根刺,在每每听到这些人的名字时就会想起。 顾谶突然有些愤怒,路明非以前总笑他没脾气,其实并不是,比如现在。 他讨厌这种未经允许无端而来的一切。 就像曾经那场引起万年纠缠的灾祸。 小放映厅里的笑声依旧刺耳,但很快灯光就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那页白色的复印纸格外清晰。 顾谶之前没听路明非说有这么一步骤,当下趁着黑影走到了墙边过道。 然后就看到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了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此刻的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颇有ktv热场小王子的范儿。 顾谶大概能猜到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在等黑暗里一束灯光打在他身上,男主角睥睨群雄。但他隐隐觉得剧情走向在往计划之外发展。 强光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照得路明非下意识捂眼。 不是上方打下来的射灯,而是正面放映机的光,台下的顾谶眼睛微微睁大,当看到先前在洗手间碰到的那个‘手提袋’在黑暗里指挥着几个同样穿西装的小子后,他忽然就明白了。 有人抱了跟路明非同样的打算,只不过光是动员起来的这些人手和服化道,就远比路明非改变的只有一个眼镜框来的阵仗要大,而且这小子还主动当了对方的工具人,傻愣愣地站在那扮小丑。 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茫然四顾。 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并不是把他感动得眼泪哗啦的电影片段,而是一些字符---陈雯雯,i love you。路明非就是那个小写的i。 很完美,还是时下流行的小写。 那个‘手提袋’也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嬉皮笑脸的家伙的簇拥下跳到了舞台上。 跟赵孟华的浪漫手段一比,诺诺教的破釜沉舟简直稀烂,绝大多数时候男人赌上了一切还是没什么用,可能起到的一点波澜就是提供了笑料。 坐在台下的陈雯雯眼里湿润得像夏天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 之前在沿河路大家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忧郁且沉默的,现在却不那样,像绷着一根弦,一根在等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人开口后就会断掉的弦,然后她就会羞涩地说我愿意。 而赵孟华显然不负众望,他大声说着路明非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而原本这每一句都该由他说出来才是,这比从网上抄来的表白话感人多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女主角的身上,她在一片叫好声里站了起来。 路明非的腰背有些弯,他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今晚有什么安排,包括陈雯雯,而只有他和苏晓蔷被蒙在鼓里。也许他喜欢陈雯雯的事也早都被人看出来了,所以谁都不告诉他。 辛酸一直冲到鼻孔里,路明非突然觉得很好笑,但他第一时间看的不是陈雯雯,而是门口。在这个最无助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的是那个永远挺自己也是唯一不会笑自己的朋友。 然后,在晦暗的阴影里,他看到有人朝自己挥手。 下一秒,成百上千的玫瑰花瓣自上空洒落,悠扬的西部乡村风格的音乐从四面八方响起,大银幕上搞笑的非主流字符被粗犷自由的西部画面取缔。 八十年代的敞篷跑车疾驰在一望无际的柏油公路上,在直升机的轰鸣声中,路明非看着那个站在敞篷跑车里,张开双臂朝夕阳而去的熟悉背影,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原本冰冷的身体忽然从心口涌上了一股热流。 台下,顾谶用衬衣的衣摆擦拭着眼镜,垂下的眼帘像是扇形的簇簇箭羽。 第19章 喑哑 路明非从来没想过看起来不修边幅的老顾还有那么意气风发的时候,大银幕中起伏的荒丘和巨大的岩石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蜿蜒出一条黝黑发亮的柏油公路,长而窄,像是越过山岭的蟒,而他就踏在这条巨蟒之上,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太阳。 音乐声、引擎的咆哮声、直升机的轰鸣还有上面隐约有人用对讲机大声喊着什么,一时间嘈杂着从小放映厅的四个立式音响里窜出来,音浪像是一股狂风气流,充斥在不大的空间内,直让上一刻还推搡哄笑的孩子们当场愣住。 这是他们不曾体会过的,就像载歌载舞的汉室宫廷里突然闯进了按剑持槊的董卓,粗暴地撕开粉饰太平的帘幕,将之付之一炬。 赵孟华脸色有些发青,他的小弟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许还以为这是他们老大准备的压轴好戏。可因为眼下诡异的气氛,他们不知道要不要叫好,万一搞砸了可就拿不到赵公子给的红包了。 群众演员也是有职业操守的。 路明非看着他们的表情,虽然故事发展到现在他还有些浑浑噩噩,却不妨碍他此刻心底暗爽。 而像是为了让他更爽,竖直的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天地皆明,有人推开了放映厅的大门。 人的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 诺诺就是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她四下扫视,目光如刀。还有在大银幕的微光阴影里,忽明忽暗的顾谶。 路明非还记得以前跟顾谶聊天的时候,开玩笑般说他们未来的人生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头,就算想改变这该死的命运都无能为力。 而顾谶当时笑着说那你需要等了,他问‘等什么?’ “等老天眷顾,派来一辆泥头车给你逆天改命。”顾谶是这么说的。 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这一刻,泥头车终于来了。 天使和撒旦同时出现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为了守候他的过去和指引他的未来。而相同的,是拯救他的现在。 他眼角忽然有些发酸,其实这身韩式西服并不怎么合身,比如他觉得胸口就有些勒得慌,他轻轻捶了捶,喉咙里哽得厉害。 而此时象征自由的音乐也接近尾声,大银幕里的那辆跑车已经接近了地平线,它驶离了公路,毫无规矩地在旷野之中飞驰,身后卷起的滚滚烟尘就像是跟随着千军万马,那个张扬的身影好似要万军取将。 诺诺则完全变了着装风格,披散的暗红色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职业套装,月白色丝绸的衬衣,紫色的丝袜,还用上了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她昂着雪白的下巴,那张冷冰冰的俏脸在光影中显得愈加精致,光芒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之前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围绕着赵孟华和即将踏上舞台的陈雯雯,仿佛新婚大礼上的嘉宾似的,可现在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所以路明非吸鼻子的声音格外清楚。 “你明明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够了,结果还在陪他参加这种活动吗?”诺诺看向靠在观众席的某人,语气清冽。 她的恨天高让她比平时骤然拔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十足,但唯一不变的是眼中闪过的狡黠。 顾谶手指刮了刮脸颊,配合地走过去,不过短短步的距离,却一改往日的惫懒随意。腰身笔挺,目光淡然,优雅和谦逊仿佛与生俱来,彬彬有礼是他由内而发的气质,温煦斯文是他给众人最直接的印象。 路明非张大了嘴,他已经忘记今晚被对方震惊过多少次了,甚至怀疑自己的下巴会脱臼。 最主要的,是眼前这人还是顾谶吗?对方表现出的完全是他的未知,他莫名在想,自己怎么能跟他交上朋友的,简直就像还在编草鞋的的刘备被当地豪强张飞拜了大哥。 他这边胡思乱想的时候,诺诺眼中的讶异也刚刚消失,今晚的行动当然是她筹划的,只不过是建立在从顾谶这里打听到原本计划的前提上。而说实话,她刚刚的确是被走来的顾谶惊艳到了,她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人模狗样的一面。 “李嘉图,我们该走了。”顾谶面带微笑,此刻的他就像在英国特拉法尔加广场上喂鸽子的绅士,大概跟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西服没有好好穿。 可实际上,顾某人却在心里吐槽‘李嘉图’这个鬼名字,这个称呼他当然是从诺诺那里听来的,其实这是个外国名字,后边还有后缀。他觉得‘路明非’这个名字就挺好,而如果非要起名的话,德莱厄斯、雷恩加尔岂不是更老外? 路明非的反应果然慢了半拍,直到被诺诺冷飕飕地剐了眼,这才嘴里‘噢噢’出声地从舞台上跳下来。只不过大概是在那傻站了太久,腿有些僵,刚落地就麻了下,酸爽得眼皮直抖。 还是顾谶体贴地扶了他一把,路明非有些面红耳赤,他觉得是对方猜到自己会腿软,早就等好了。 而他乖巧得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在周围那些像是要在他身上灼个窟窿的眼神中,他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傻。 “挺胸。”顾谶低声说。 路明非立马憋一口气,收腹提臀。 诺诺看着两人的小动作,暗翻白眼,她朝身后招了招手,语气慵懒,“这是表演用的衣服?质量不好,既然节目结束了,就快换掉。” 门口方向早有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在等着了,大概是成衣店的店员,此时就像得到了诏令的宫女,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业务能力熟练得鸭批。 路明非表情一僵,他哪受过这种待遇,当即就要躲避。但后背多了一只手,十分有力地把他托住了。 “老顾?”他干巴巴道。 然后诺诺就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一把梳子,上来就给他梳理头发,那种极致的温柔就像是他老妈在给要上幼儿园的傻小子擦鼻涕。而如果诺诺给了他亲妈的温柔,那顾谶就是爷爷般的关怀。 路明非脑子里忽然蹦出了几句耳熟能详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也不对,这是说老爹的。他突然有点想哭,不是因为书到用时方恨少,而是继顾谶之后,诺诺也成功戳动了他的泪腺。 不过后来他才醒悟,是顾谶之前在洗手间里往他头发上甩的水太多了,跟汗混在一起后,头发有点卷,诺诺下手又重,梳子给他薅下来好几根,疼得想流泪。 第20章 荼蘼 在路明非思绪发散乱感慨的时候,旁边的两个女店员也没闲着,或者应该说在场最忙的就是她们。 两人拿着西装和皮鞋不停地给路明非试穿和搭配,显然对于不能当众把他的衬衣和裤子扒了很不满意。她们偶尔抱怨说他这样的裤型不好配,却扭头盯着顾谶的大长腿两眼发亮,说如果是这位帅哥的话,她们保管能把他拾掇成世界名模。 肤浅!路明非有些痛心疾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在陈雯雯那里受到的刺激。 “这才是我们的李嘉图··路啊。”诺诺的笑容体贴又黏糊。 她是面对着路明非同学们的,一边给他梳头一边高兴地捏着他沮丧的脸,揶揄般说那个赵孟华是存心整他的。 路明非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努力装得不在意且气魄十足,说我有二弟三弟我怕什么。 “二弟三弟?”诺诺罕见因他的话愣住。 “桃园三结义。”顾谶瞥了梗着脖子的路明非一眼,后者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踮脚够着他的肩膀,虚虚拍了下,“尤其我二弟天下无敌!” 诺诺就呵呵冷笑,声音低得像是幽谷里的风,“然后俩人都被砍了头?” 顾谶眉梢一扬,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往这个结局上想。 “……”路明非知道自己本意不是这个意思,却也只能扯了扯嘴角。 在两位女店员最后把一页叠好的方巾,放进他的口袋里后,诺诺轻呼口气,可见是觉得终于能结束跟两个芬格尔相处时的这个尴尬环节了。 “各位同学好。”她朝已经回过神来但诡异默契地盯着他们‘桃园三兄弟’看的赵孟华等人微微欠身,“李嘉图晚上还有其他活动,我们就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相比顾谶将喜欢和讨厌都挂在脸上,且毫不掩饰的情绪,她的笑容无暇地就像西方深宅大院的资深管家,冷漠又让人无从挑剔。 “李嘉图?”赵孟华仿佛在做最后确认。 诺诺微笑地看了眼路明非,“也是他的名字,我们一般都这么叫他的。” 路明非被她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得一愣,但不等他多想,腰间就被使劲捅了下,力道大得他脸色都白了白。 “扬眉挺胸地走,傻愣着干什么?”那是诺诺的手。 路明非想再回头看一眼,可能是陈雯雯,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但就在他要有动作的时候,看到身边的顾谶在看着门口方向。 那里是小放映厅外的光,倾泻进来,他看见顾谶朝那边走去,披着的西服衣摆随着他的脚步而微微晃动。 好翘的臀!路明非跟上去的脚步快了几分,同样没有回头。 顾谶余光后瞥,薄薄的镜片下眼帘低了低,然后原本沉寂安静下去的小放映厅里音乐声大作,银幕上出现了路明非之前熬夜截好的电影片段,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越过天空。 那是一个小姑娘要用她的一切能力,去救她心爱的小衰仔,最后它们在老式爱情片的音乐声里相依相偎。的确很感人,顾谶跟路明非在洗手间碰头前,特意在工作间看了一遍。 虽然身后的一切就如浮光,可少年真诚的心意总是要让它表达出来的,毕竟那是最后的单纯美好。 在无比熟悉的音乐声和不知看过多少遍的银幕投影里,路明非低着头,摘下婶婶买给他的紫色框眼镜,用不知道是意大利定制还是路边摊批发的西装衣袖擦了擦眼角。 诺诺瞬间觉得他真是逊爆了,太容易被感动。 “你是哭了吗?”她嘴唇没动,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 “没有,我是在想那个放映员大叔真牲口,卡点卡的也太好了。”路明非咧嘴笑。或许他其实想说没白费他那包假中华。 …… 影院门口。 诺诺走到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前,打开车门的同时看向顾谶,“合作愉快?” 顾谶当即就明白,对方这是吃干抹净打算赶人了。 至于路明非暂时还没关注到好兄弟这里,而是弯着腰凑在这辆以往他只在汽车杂志上看到过的法拉利前,认真端详着,一副明明摸了也不会坏,却想摸又不敢的模样。 可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分明是在怀疑这是不是诺诺从哪偷来的。 诺诺就觉得好气又好笑。 路明非上了车,顾谶站在路边。 “你上来啊。”路明非连忙道。 但在轰响的引擎声里,法拉利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蹿出,冷不丁灌进嘴里的混着火锅味儿和远处烧烤香的风将他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他只能趴在车门上朝后望,那个站在电影院广告灯牌下的身影默默同他挥手告别,直到对方成了光影中的一个小黑点,都未曾离开。 这一刻路明非才恍然惊觉,自己与过去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而这一次是来自他自己的抛弃。他将顾谶抛弃在了过去之中,在他那不堪又能粉饰成兵荒马乱的青春里,用名为成长的借口。 他觉得自己算什么朋友算什么兄弟啊,不久前还发誓要为对方两肋插刀,现在走得连头都没回。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刘备,而是宋江,现在就要跟着朝廷派来的美女香车乐滋滋地接受招安了,至于以前的那些兄弟就各奔前程。 可实际上自己在顾谶面前始终是个孩子,一直是对方在照顾自己,而自己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我可能后悔了。”路明非嘴唇翕动,却被狂风刮得破碎,就连自己都没听清。 “什么?”诺诺单手抓住方向盘,大声喊。 “调头,我说调头!”路明非尖声大叫,像卢俊义失足落水。 “你觉得现在还能回去吗?”诺诺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声音不大却将路明非一下唤醒。 是啊,他怎么回去呢?不是因为压了赵孟华的风头,也不是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上了高架路,而是因为怎么解释这一切。顾谶和诺诺为了让他今晚活出个人样,特意安排得这么周到。 路明非就沉默下去,像是有一口浊气憋在胸口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 这个点正好是夜市热闹起来的时候,还非得是在昏黄的路灯下。 喧喧闹闹,人来人往,欢笑和匆忙的人海里,顾谶静静走着回家的路。 第21章 异国 真正意义上的告别从来无声。 路明非离开时有些伤感,不是因为婶婶昨晚特意做了一顿好吃的,也不是叔叔在饭桌上罕见没有吹牛逼而是给他讲入学后的注意事项,比如为人要低调,可以交朋友但一定不要太真诚,说你去的地方是美国,那里不比国内,家人朋友离得远,有些亏吃了就吃了,不过你要是觉得待在那不舒服就尽管回来,叔叔一口饭还是能管你的。 罕见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婶婶并没有拿柴米油盐的话来刺他,而是给路明非夹了一筷子菜,虽然并不是他很爱吃的。 也不是因为跟着诺诺走的时候,路鸣泽这小子挤出了几滴眼泪,还抹在了他的新衣服上。其实他知道小胖子的目的是最后多瞅几眼诺诺。 这些或许都让路明非伤感,可最让他在意且愧疚的,是没有打通顾谶的电话。他想好好告别一下,但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 路明非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换成谁恐怕都会生气,所以他想去见他一面,央求着诺诺不知叫了多少声‘姐姐’,她才开车载他去了顾谶家。 只不过那幢老别墅依旧在,墙上的爬山虎怏怏的,敲门也没人应声。 彼时诺诺往二楼紧闭的窗户望了眼,说他要么真的不在家,要么就是故意在躲你。 路明非在那个掉了黑漆露出红锈的铁栅栏门前站了好久,直到诺诺有些不耐烦地说飞机要晚点了,他才被拽着离开。 这是他在离开故土时最大的遗憾,也是最深的愧疚,包括坐在飞往美国的航班上时,一向随遇而安的他都没有睡着,而是看着窗外,看着天光由暗变亮,顷刻一片湛蓝。 只不过烦恼纠缠了他一路的忧伤,当在芝加哥火车站看到那道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后,就似雪遇初阳,融成了一股沁凉却让人鼻尖发酸的暖流。 下午十分,阳光大好,人群熙攘的车站,教堂般的穹顶下一张老旧干净的长椅,肩披西装搭着二郎腿的身影正在看报纸,偶尔会扶一下银丝边的镜框,斯文安然,像新旧世纪交替时的学者。 路明非瞳孔地震,惊讶得嘴里叼着的护照差点掉下来。他下意识看了看手里的火车票,又反复确认这里是异国他乡的火车站,而不是老街附近的火锅店。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觉得是没有照网上说的那样在飞机上小眯一会儿,所以又经过大巴车的颠簸而出现了幻觉。 顾谶怎么会在这里? 但不管如何,胸口确实涌上了巨大的喜悦,路明非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浑身上下只剩20美元所致。 --婶婶给了他500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可惜在经过海关的时候,因为自己夹带的那几十张盗版光盘,让嘴里说着也是此间同好的胖警察给开成了收据。 不过同好可能是真的,胖警察出于对他品位的欣赏,给他留了二十块。 现在,路明非吸了吸鼻子,护照上都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他拎着两个大行李箱就屁颠屁颠地朝那边跑去。 …… 顾谶在看报纸,也在等人。 但他十分确定自己等的不是路明非,所以当这小子肩垮腰弯、一脸傻笑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有那么几秒他是恍惚的。 明亮的阳光被额头冒汗的瘦弱身影挡住,一看他的行李和打扮就知道是出国留学的新人,再看他的衰样就知道他在国内的社交是混成了底层,不入流的马仔和小弟是对他最好的评价。 但可恶的是,他们是熟人,还是彼此间很重要的朋友。 顾谶抬头看了眼,不过也就只是一瞥,就像在看等的人来没来,完全装作没有认出他。 路明非两眼瞪着,嘴角呼哧出气,哼唧有声。 顾谶只好像刚发现他一样,轻轻地惊呼一声,绽放出‘啊,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笑容。 很是浮夸的表面。 路明非暗翻白眼,将行李箱一放,护照从嘴里离开的时候还拉了丝。 “你怎么在这?”他的惊喜全无假意。 “就,来这边找工作。”顾谶说。 “找工作,来这?”路明非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中环视一圈,严重怀疑面前之人在兜售假酒的时候自己先喝了不少,所以才会说出这种不靠谱的话来。 而且这家伙的护照这么快就办下来了?或者说,他竟然也有护照? “那你找着了吗?”路明非屁股一挪,就熟络地在他身边坐下了,惬意地靠在长椅上,舒服地叹出口气。 “找到了。”顾谶说。 “没找到也没事,慢慢来嘛,等我入学后,说不定等会儿,你刚说什么?”路明非两眼在火车站那些穿着开放的异国妹子大腿上乱瞄,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一下就咬了舌头。 “找到工作了?从这报纸上?你什么时候来的?”路明非惊讶连连,“该不会你在这也有客户?” 如果顾谶的客户已经发展到了大洋彼岸,那在这重操旧业的话搞不好还真能行事,那他路明非以后岂不是也有个青年企业家罩着了? 顾谶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那未来土豪的大腿你可得抱紧喽。” 路明非一听就舔着脸往上凑,但被卷起的报纸顶住了额头,待看到对面之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表情顿时讪讪。 他搓了搓手,“你吃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国外的原因,路明非觉得自己的脸皮薄了些,竟然跟顾谶寒暄起来了。不过他给自己的解释是成长了,经历青春的伤痛之后,男孩已经可以仰头去淋雨了。 “刚吃。”顾谶说道:“三明治加现榨橙汁。” 说着,他还从衬衣口袋里捏出两颗软糖,问他吃不吃。 “三明治跟可乐才是绝配啊!”路明非叫嚷着,却是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糖,撕开糖纸就扔进嘴里,眼都不带眨的。 顾谶臂弯就朝后搭在椅背上,神情懒散,“如果这是毒药的话,作为刚踏上异国就客死他乡的留学生,你想必会成为仕兰中学永远的传奇,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名字。” “因为是你给的糖啊!”面对他的调侃,路明非有些忿然。 “你就不怕我害你吗?”顾谶轻笑。 “你会吗?”路明非撇嘴,“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好兄弟,是能为你两肋插刀的老伙计,你舍得害我吗?” 他大咧咧的好像是调侃的语气,可实际上根本不在意,顾谶为啥要害自己?自己烂命一条,完全找不到理由嘛,他连想都没想过。 顾谶只是轻轻‘嗯’了声,说当然不会。 第22章 聚首 “你在等火车吗?”路明非问。 顾谶点点头。 还好没来一句‘and you?’,路明非暗松口气,不过忽然就有了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他们俩等的是同一列火车? 但马上他就摇了摇头头,与其异想天开,倒不如想怎么抱一回顾谶的大腿。 只不过在顾谶似洞悉一切的注视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眼下的情况和盘托出,譬如一身口粮就只剩下了20美元,又譬如他连手机都没有,因为那部学院给的手机已经被叔叔珍藏当作临别礼物了,不然他还能给学校打个电话,起码能来个人接应自己。 “但可能天无绝人之路,你来了。”路明非深情款款一脸认真,就好像真的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难言,如果他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的样子不那么可怜且猥琐的话。 顾谶拨开衣袖看了眼时间,依旧是那款黑色的电子表,路明非嘴快,“你调成这边的时间了吗?” 但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出国的人都要倒时差,更何况是顾谶这么细心的人,恐怕在飞机上早就调好了。 “没有。”顾谶说:“还是国内的时间。” “为什么?”路明非一怔,“你马上就回去?” 顾谶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岔开话题,“说说看,想吃什么?” “那当然是汉堡加可乐。”路明非嘿然一笑,外国的月亮是不是比较圆他不知道,但汉堡跟可乐比较好吃是肯定的。 而他扶着行李箱起身之余,完全是心血来潮地想到了那个舞蹈社团的学姐,也就是夏弥。他看着揉着脖颈起身的顾谶,有些欲言又止,想说是不是因为她,所以才在就算见不到的时候,时间的流动也要一样,细数着分别的日子,期待着重逢。 但路明非很清楚眼前这人的性格,怕是自己说出口,对方一定会嘲笑自己,说又是从哪个论坛里背下来的。可现在陈雯雯在大洋彼岸,已经停留在了过去,他当然不会再上网背这种东西。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这是以前背的 “你看着我干嘛?”蓦地,眼前多了一卷报纸,散散地挥了挥。 路明非回神,“哪有,我是在想吃超大汉堡还是巨无霸汉堡。” “有什么区别吗?”顾谶不解。 “我也不知道,电视广告上都长一个样。”路明非边走边说:“话说你要不要帮我推一个行李箱?” 顾谶低头一瞥,果断摇头。 路明非夹在两个大行李箱中间,就像个猪排汉堡。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路明非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顾谶虽然这么说,但只是看到他就又忍不住笑起来,“抱歉,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情,有那么好笑吗?”路明非撩了下前额的头发,然后发现他酷酷的举止吓跑了本要从他面前经过的美女。 “你以后一定要多吃饭。”顾谶认真道。 “啊?”路明非第一次没跟上别人的话题。 “总之你现在正在长身体,要多吃饭。”顾谶像是为了强调,还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示意路明非的脑袋刚刚够到自己的下巴。 此时172的身高是路明非的痛,闻言顿时跳脚,“我还在发育,倒是你已经不长了!” 顾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在两人背后出现,“one doller,jt one doller” 在美国这是句经典的讨饭话。 顾谶对他的靠近并不意外,倒是路明非吓了一跳,转身回头的同时连连摆手,嘴里说着no。 出现在两人身后的,是个又壮又魁梧的青年,埋在络腮胡里的脸算得上是英挺,明亮的眼睛在看着两人时写满了渴求。他所穿的墨绿色花格衬衫和拖沓的洒脚裤不知有多久没洗了,站在一步远都传来了味道。 典型的美国流浪汉。 而他显然从路明非刚刚的口音里判断出了他的国籍,一口流利的中文就秃噜了出来,“大爷赏点儿钱买杯可乐,我真不是乞丐,只是不小心丢了钱包。” 在看着满脸怀疑的路明非时,他还不忘冲旁边的顾谶善意地笑,以示自己的无害和落魄,明显是希望这位大款念他倒霉而慷慨解囊。 路明非就在背后悄悄拽顾谶的腰带,声音压低,“他这业务太熟练了,一看就是专业乞丐。” 乍一看他才像是出门在外的老江湖,在给跟随历练的晚辈讲解江湖上的门道儿。当然,如果他说悄悄话的时候能在稍微谨慎一些,别那么明显就更妙了。 顾谶心说我当然知道,但他第一个动作还是提了提裤子。 对面邋遢的老倒霉蛋愣愣地看着完全无视了自己的两人,脑子里在飞快地盘算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见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兜里摸出了几颗透明包装的软糖。 ‘专业乞丐’的犹疑只在片刻,马上就伸过手去,“给我的吗?多谢。” 但他抓了个空,因为那人手一抬,只掉下了个硬币。 “出门在外,没带钱包。”顾谶和善道:“去坐公交车。” 路明非深沉点头,表示对他处理的认可。 倒是对面的青年无奈般抓了抓鸡窝般的头发,嘴里嘟囔着坐公交车可回不到学校,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了一本有些年头的像字典似的课本。 “芬格尔·冯·弗林斯,大学生。”他眼神认真,“真不是乞丐。” 路明非关注的是他手里的课本,上边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 他灵光一闪,试探道:“你是在等1000次快车?” 名叫芬格尔的流浪汉眼神一亮,“难道你也是?” 说着,两人各从口袋里摸出了张一模一样的磁卡票来,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他们看着彼此,好像下一秒就要纳头便拜,结为芝加哥火车站里的异姓兄弟,将来勇闯天涯。 “我是新生,路明非。”油滑起来的路明非伸出手去,主动向大概率是师兄的鸡窝头示好。 “亲人呐!”芬格尔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动容,“能让你的监护人帮我买杯可乐吗?” 路明非一边解释说顾谶不是自己的监护人,一边在想买可乐的话就用自己那20美元好了。 然后,就听自己刚认下的师兄猛地抽了一声,像是歃血为盟时被捏住脖子的鸡。 路明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一秒也瞪大了眼睛。 顾谶手上有一张跟他们一模一样的磁卡票。 指肚微微摩挲过不平整的巨树花纹,眼底尚有几分怀念。 第23章 软糖 “你怎么会有跟我一样的火车票?” 路明非低头看看自己的磁卡票,再看看顾谶手里的,惊讶地大叫。 他是真惊了,先是在以为自己要孤身一人闯荡美利坚的时候,顾谶出现在春暖花开的阳光里,然后以为自己只能跟一看就是废柴的邋遢师兄走的时候,顾谶竟然神通广大地拿出了一张同行的车票! 这就是恰到好处,这就是命运啊。路明非激动得瞳光颤动,两眼含泪,只希望能从面前之人嘴里亲耳听到‘卡塞尔学院’这几个字。 芬格尔也惊了,这回倒不是装的。 他不知道在这里等了路明非多少年,就连火车站有几个老鼠洞他都门儿清,而今天校长忽然跟他说他们等的人来了,不光如此,还有一个校董会安排到学校的人也到了,不过只让他留意一下,不必接触。 因为是来自弗罗斯特·加图索的突然任命,所以校长也还没得到那个人的详细资料,芬格尔也就不知道对方是谁,长什么模样。 但他觉得既然是校董会那帮老家伙的人,多半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小白脸,或者干脆也是抹着发胶的一头银丝能让苍蝇劈叉的老baby,甚至穿大开叉旗袍的知性美女他都想到了,可唯独没想到会是路明非的熟人。 难道校董会早就开始接触路明非了?这件事他觉得有必要汇报一下。而且这个人还是那个从一早就坐在长椅上,看昨天的芝加哥晚报的奇怪男人。 芬格尔觉得一个人奇怪,那他就真的是奇怪,没有理由,直觉。 这一点从他看到对方手里那张磁卡票的时候就更为确认了。 “啊!”芬格尔一捶手心,惊呼,“莫非你就是今天要来的那位职工?” 他也不知道对方具体要在学校任什么职,所以本着对校董会的腹诽暗戳戳地给人安上了‘职工’这一称呼。 顾谶不以为忤,微笑颔首。 过了会儿。 “所以你找到工作的地方就是卡塞尔学院?”路明非喝着可乐,眼巴巴地问。 “嗯。”顾谶点点头。 “可漂洋过海万里之遥你怎么就”路明非仍觉得不可思议,即便他从顾谶身上感受过太多的惊奇,可好像永远会有下一次来刷新对他的认知。 “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抱着试试的态度写了一封信。”顾谶摊摊手,“就,入职了。” 还就?路明非很大口地咬了口汉堡,两腮撑得鼓鼓的,他心里忽然有些忐忑,觉得不靠谱。 不是顾谶不靠谱,而是这个什么卡塞尔学院不靠谱,顾谶有这么硬的人脉么,写一封信就能进国外的大学,这也太轻易了? 路明非觉得,虽然诺诺带自己飙车的那晚有直升机来接,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但两相一对比,这冲突就愈发激烈。到底是他小瞧了顾谶,还是卡塞尔学院的骗术高明? 至于芬格尔则早冷静下来,不管这个降落伞是干嘛的,反正都有校长在前边给他顶着,他就只负责好路明非就行。至于他刚刚说的话,是一点儿没信。 所以此时就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上,大口啃着顾谶买来的汉堡,张嘴说话的时候偶尔还往外喷渣,“兄弟,我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很够义气。” 路明非就瞥他一眼,第一次领教了外国人的自来熟,简直跟自己有一拼了。莫名的,不齿之余还有几分惺惺相惜。 “路明非也常这么说。”顾谶坦然收下对方不走心的夸赞。 芬格尔有两秒钟的无话,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接,让他打好的腹稿有些使不大上了。 但路明非还是体贴的,或者说他根本没多想,而是尝试从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属性差不多的师兄身上打听情报。 “师兄,你几年级?” “八年级。” “……” 这话一出,连顾谶都不禁高看了他两眼。 芬格尔笑呵呵的,浑然不觉,“其实是四年级,只不过我留级了。” 路明非试探道:“连着留了四年?” “嗯”芬格尔有些深沉。 “嘶”路明非对自己的未来更感到揪心了。 “那你应该坐过很多次这列火车了。”顾谶问道:“它什么时候来?” 芬格尔心底狐疑,你一个加图索家族安排的人,会不知道这趟火车的原委?不过他又猜测对方或许是为了借自己的嘴来说给路明非听,当下觉得这份细致和谨慎跟自己有的一比。 “虽然我每个学期都坐,但还真不知道时刻表,而且这火车站里也没人知道。”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态度就像每次坐车都是来这死等一样。 路明非叹了口气,其实也对,这家伙都能连续留级四年,还有什么能指望他的? “不过只有阶级低的人才会等车,高等阶级的都是车等你。”芬格尔说着向往的话,语气里却并不向往。 “阶级?”路明非觉得听他讲话还真是开眼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坐个破火车还分阶级吗? “你还别不当回事儿,阶级高的学生有一些特权,学院的资源会优先向他提供,比如派车。”芬格尔的儿化音也是相当溜,但话里也侧面说明了他们在等的这列火车,是只为学校服务的。 路明非‘啊’了声,懂了,合着他到底是没走出所谓贵族的圈子啊。而他并不以此为荣,反倒觉得格格不入。 “那你读了八年,阶级还不高吗?”他一时反应过来,对方也是在等车。 芬格尔就摊摊手,“实不相瞒,我现在正挣扎在退学和补学分的困境中。” 这边路明非跟新朋友胡扯闲聊,顾谶偶尔喝一口果汁,许是觉得不够甜,就剥开颗水果硬糖丢进去,在那轻轻摇晃着,像是搅咖啡。 “你身上一直装着这么多糖吗?”路明非好奇道。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之人的兜里总能抓出几块糖来,软糖居多,然后是各种口味的水果糖,普通的透明包装,但好吃。 “也没多少。”顾谶捏着糖纸,轻轻笑了下。 也许,是为了在肚子饿了去吃饭的路上,可以随时能吃口甜的。 第24章 幻梦 夜幕降临,远的近的先是点点的灯火,然后是连成片的光海,一幢幢林立的高楼像是并肩的巨人,俯瞰着霓虹闪亮的芝加哥城。 顾谶站在窗边,手里捧着杯热咖啡,偶尔惬意地轻嘬一口,漠然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 这里是火车站旁的小旅馆,房间里算不上干净,但好在能睡人。路明非知道他赚钱不容易,本意是认同芬格尔的打算,三人裹着他带的毛毯凑活着在候车厅睡就得了。但在熬了一宿,第二天火车还没来之后,他就有些撑不住了。 所以三人就租了个小旅馆。 但不得不说的是,在芬格尔提出要睡火车站的提议后,路明非对这位便宜师兄的感官好了不少,虽然是外国人,但洒脱不拘小节的外国人更讨人喜欢不是? 此刻这对师兄弟就睡在离顾谶不远的床上,芬格尔的大毛腿压在路明非身上,后者的胳膊搂着前者的腰,睡得很香甜。 喝完咖啡,顾谶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西服外套一盖,打算入睡。然后就瞥到芬格尔挠着痒痒醒来,两眼还有些睁不太开,五官皱着四下打量。 “老顾,还没睡啊?”他打了个哈欠。 这两天他算是跟顾谶混了个表面熟悉,也同路明非一样开始叫‘老顾’,只不过半点想要打探他底细的行为都没有,完全一副不知道他是谁的样子,保持着自己留级败狗的人设。 月色冷清,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没捆好的窗帘散开小半,在夜风里飘荡。顾谶眯眼看着床上坐起的身影,淡淡应了声。 “睡不着吗?”芬格尔咧咧嘴,然后拍了拍当枕头的字典课本,“要不要念一段给你催催眠?” 他话是这么说,但看架势显然是要翻开的,至于大晚上的默读还是朗诵,那就全看这家伙的良心了。 顾谶别过头,向上拎了拎外套,闭上眼睛没有回应。 芬格尔挑了下眉,月光正亮,照着那人的侧脸,他感觉第一次在相处过后还没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明明是跟加图索家族有关系,甚至是由那个苛刻严肃的老头亲自背书,可他没在顾谶身上看出半分贵族气质。而且他没怎么问,路明非自然而然就聊过顾谶几句,比如他们的相识,还有令人感动的废柴之间的友谊。 所以再加上这两天的接触,他甚至怀疑对方其实是走的副校长的后门儿,而弗罗斯特肯背书的原因是他跟那个老色批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这只是芬格尔睡不着时的腹诽。 此刻,他拿起那本形似字典的课本,就这么坐靠在床头,借着透过窗的微微月光,翻开页来。 他的嘴唇在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听着成句,可无论怎么听都没办法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那是晦涩的言语,肃穆庄严,形成万千奇异。 而在他低声诵读的时候,床上原本安睡的路明非忽然无意识地皱起了眉,整个人蜷缩在紧抓的毛毯里,像是卧伏的兽。 芬格尔看他一眼,转而装作不经意地往窗边看去,然后就是一愣,差点忘了下一句--顾谶呼吸均匀,竟然已经睡着了! 真就当催眠曲听了?他有些无语。 另一边,路明非的意识海洋里。 远处有钟声响起,似乎来自很远的教堂,回荡在空寂的荒野里。 月下的荒原上映着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打着火把不辨面孔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像是火光组成的长蛇,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圆月大得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而在视野的尽头,好像有人伫立,祂该是神色怜悯,遥遥望着疯狂奔向而来的人们。 某一时刻,似乎与昏沉着往这边窥伺的目光相视,白色的光焰骤然升腾,那是对方的瞳,月色在此刻暗淡,黑暗的荒原上像是黎明升起。 路明非蓦然惊醒,众多纷杂的念头碾过他方才的幻梦,可刚刚那壮丽的一幕却徘徊难去。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喝口水,一轮巨大的圆月在窗外缓缓升起,窗帘飘摇,月光泼洒进来,仿佛扑进海岸的潮水。小旅馆的房间笼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一个小男孩靠着敞开的窗,沉默地坐在窗台上,抬头迎着月光。 大半夜这种场景当然让人觉得奇怪,不过更多的还是害怕。路明非喉间咽了咽,下意识喊老顾,但这时候才发现不光顾谶,就连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芬格尔都不见了,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片死寂,是他屏住的呼吸。 对面的男孩看起来是个华人,大约十三四岁,穿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流淌着纯净的辉光,还有路明非读不懂的沉默和悲伤。 换在平时他心里一定会冒出七八句不带重复的吐槽烂话,甚至他相信如果是顾谶面对此情此景,也一定会跟他所想一致,可能还会上前把对方从窗台上顺手揪下来,告诉他有多危险。 但现在路明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是因为他也喜欢坐在天台的高处,也不是因为词穷,而是被莫名的沉默和悲伤浸染。他想找一个宣泄口,将自己的情绪都说出来,傻子一样大笑或是耷拉着脑袋抹眼泪,而顾谶显然是最佳的倾诉对象,可他现在不在。 路明非忽然有些心慌。 可能是因为这个男孩出现的太过诡异,就像是在那个奇怪的梦之后专程等自己醒来,也可能是因为没有看到顾谶。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经习惯了对方在周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各自想着心事,又像沉默才能让他们彼此安心。 直到男孩轻声问:“交换吗?” “什么?”路明非没听懂。 “交换吗?”男孩重复。 “换什么?”路明非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一开口就顺畅了许多,“我可没钱,房间都是老顾开的,我寻思他应该是不知道外国旅馆的洗手间在哪,师兄领他去了,你要想交换的话得先等等。” “……”路鸣泽对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废话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他慢慢扭过头来,看向路明非,黄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宛若火焰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即便路明非此前在奇怪的梦中,也曾看到冲天而起的白色光焰,此刻却不容他多想,他所有的意志都在一瞬间被那火光吞噬了。 他全身一颤,如濒临绝境般,身体里生出一股难言的力量,闭上眼睛猛地往后闪去。 “啊!”芬格尔的惨叫登时传来。 路明非看着再次清晰的场景:蒙蒙亮的天光透过窗,晦暗的小房间里像是有一层淡淡的雾霭,倒在地板上的便宜师兄哼哼唧唧地揉着后腰。街上嘈杂的声音传来,行人的脚步声、汽车鸣笛声,还有隐隐的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 没看到顾谶。 …… 第25章 上车 山峦起伏,陡峭的崖角像是先行者指引前方的手臂,遥遥奔向亘古不变的那轮巨大圆月,下方则是一望无际的荒原,仿佛暗流涌动的深海,一道道阴影汇聚成磅礴的黑雾,弥漫整片大地。 穿着精致小晚礼服的男孩就坐在崖边,伸出的双腿一下下晃着,手里的百日菊深红如血,在隐晦的月色下片片凋零。 “怎么办,你好像成为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了。”他轻声说道。 旁边是与他成鲜明对比的修长身影,廉价的西服外套在风中荡漾,却恰好在宽肩上维持不坠。 “可能我是个好人。”顾谶看着崖底不断攀涌而上的阴影,笑容清淡。 “人?”路鸣泽歪头,好像不解。 顾谶垂眸看他,单薄镜片上似有月光凝聚。 路鸣泽低声道:“我们本来就是怪物啊。” 顾谶没有说话,雪滴花于指尖绽放,在晚风中瓣瓣如同轻羽,飞出悬崖时黑雾争相恐后地席卷而上,即使顷刻间便如灼般消散,四下阴影亦追逐着白色的花瓣飘向遥遥远处。 仿佛一层云纱揭开,月光愈发清亮。 路鸣泽见此,将花梗随手丢掉,“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当然。”顾谶微笑。 …… 现实之中,月隐繁星。 “又是做梦。” 因之前噩梦惊坐起的路明非在心里说,却不敢闭上眼睛再睡。 就在这时,他听到芬格尔仰头朝他抱怨,“你不要在梦里跳高,你刚才像一只受惊的跳蚤!” “不是梦?”路明非愣了愣,抬手一抹额头,一手的冷汗。 以前他也做过噩梦,却从没这么受惊过。他想到了梦里男孩金色的瞳孔,还有第一个梦里散发白芒的单眼瞳,仿佛吸摄无边黑暗的白洞。 芬格尔揉着腰起身,“把行李带上,车来了。” 路明非听见了铃声和火车汽笛的声音,他跳下床走到窗边,不远处一列火车刚刚进站,在凌晨薄薄的雾霭中,车灯闪过,似是朝他而来。 “快走!”芬格尔双手将油光打滑的鸡窝头简单抹成中分,外形很科学狂人,拉开门就往外走。 “等等,老顾呢?”路明非边拖行李箱边喊。 “外头买早点呢!”现在大概是凌晨两点钟,芬格尔很没素质地在楼道里大声回应,惹得路明非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惭愧。 而或许是听到顾谶的消息后松了口气,也或许是惦记早点,路明非下楼时行李箱哐哐作响,不多会儿就听到从几个房间里传来了英文的国骂,还有愤怒的拖鞋砸到房门上的声响。 路明非更急了,制造出的声音也就越大,还好芬格尔够意思,这家伙没白长这么大块头,直接扛起一个行李箱就跑。 外头天光蒙蒙亮,拖着行李箱的两人很是狼狈地从狭窄的过道里钻出来,到了大街上才长吐口气。路明非扶着膝盖,四下张望,眼底还有未散的惊慌。 然后就看到出挑的身影穿过薄雾,慢悠悠地自长街那头走来。 路明非神色一松,连忙朝那边挥手,只不过还好记得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原地蹦高。 芬格尔就看了看两人,若有所思。 “车来了吗?”顾谶走到近前。 “刚来。”路明非眼睛往他手上瞅,“买的什么好吃的?” “肯德基。”顾谶将全家桶递给他。 “肯德基我爱吃啊。”芬格盯着鸡肉卷的纸袋,笑得傻乎乎。 三人朝火车站去,而因为吃人嘴短,路明非将一个行李箱的负担交给了便宜师兄,反正这家伙力气大,尤其是边走边吃的时候就像个骡子。 芝加哥火车站,一个黑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检票口,他穿着墨绿色的列车员制服,帽子上别着金色的徽章,打着手电的手里摇着金色的小铃,另一只手上拿着刷卡机。 “1000次快车,乘客请准备登车了。”列车员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怪异的是,车站里的警卫仍在酣睡,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亮着灯的便利店里也没有人伸出头看一眼。 路明非鸡块都嚼得慢了些,三更半夜,这么一个像电影里绿皮火车标配的列车员出现在现代化的这里,竟然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 “是人是鬼?”他下意识去抓身边之人的袖子,但顾谶先知般躲开了,所以这只满是油光的手就抓在了芬格尔的胳膊上,毫不客气地在本就脏兮兮的衬衣上留下了光彩的手指印。 饶是芬格尔的粗神经,此时也眼角猛跳。 “是他的言灵效果而已,那家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活人,还是后街男孩的粉丝呢。” “言灵?”路明非一脸迷惑。 但芬格尔显然没打算这时候解释,他直接朝着那边的后街男孩粉丝招手大喊,“三个人都在呐!” 顾谶从寄存处取了自己的行李箱。 检票的时候,芬格尔的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没有感情地发出‘嘟’得一声。 “芬格尔你还不退学呢?”列车员说道:“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终的人。”芬格尔呵呵一笑,“车来得这么晚,我的阶级不会又降了?” 列车员给了他一个‘不愧是你’的眼神,“降到f了。” “真从农奴降到畜生了。”芬格尔嘀咕。 而当路明非的票划过验票机时,伴随着绿灯亮起的,是欢快的音乐声,还有列车员的绿眼睛。 “路明非?”列车员十分不好意思地说:“真抱歉,调度上出错了,你是s级,可能是很少有那么高阶级的人,所以系统出错了。” “s?”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长是s吗?” “不止。”列车员说着他知道的,“不过应该不超过十个人。” 接着,当顾谶的磁卡票刷在验票机上之后,绿灯亮起,什么声音都没有。 “……”列车员愣了半晌,“普通人?” 路明非不明白这所谓的阶级是怎么判定的,顾谶普通人,自己怎么就s了? “算了,既然有票那就上车。”列车员不在乎地摆摆手。 就算是龙王想混上车也无所谓,自己只管接收,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这列火车的终点站更危险呢? 第26章 油画 “那个,我想问一下,这真的是一趟正式列车吗?”路明非忍不住道:“为什么列车表上没有它,为什么不准时到站?” “当然是,芝加哥特批的,直通卡塞尔学院。”列车员很有耐心地解释,“列车表上没有是因为它是支线车,不定期发车,就像那种从公共铁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矿山和工厂的特别列车。” 路明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九又四分之三站台。”顾谶忽然道。 或称9?站台。是英国jk罗琳的魔幻小说《哈利·波特》系列里的地点,存在于英国伦敦的国王十字车站的第九站台和第十站台中的第三个柱子,每年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会自此开出。 路明非轻轻‘啊’了声。 列车员不由多看了顾谶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他们踏上月台,高速列车停在铁轨上,亮着刺眼的灯。黑色的流线型车身上,耀眼的银白色藤蔓花纹在黑色的漆面上展开,华丽如艺术品。 唯一一扇滑开的车门外,古德里安教授背着手,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的目光在顾谶脸上稍稍停留。 寒暄是在列车开起来的时候,漆黑的夜色在快速后退,隔着一张橡木条桌,古德里安客气道:“又见面了,这次是顾教员。” “荣幸之至。”顾谶也说着客气话。 古德里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实在没想到眼前之人能有加图索家族的门路,还是那位苛责古板的弗罗斯特亲自点名。 当一个普通人被另眼相看的时候,那他就绝对不普通。他很难不好奇,对方身上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但顾谶只是看着窗外,并不像是很有谈兴。 不多会儿,路明非跟芬格尔换好校服走了过来,白色的衬衣、墨绿色滚着银色细边的西装、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的口袋上绣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 路明非显然觉得自己从踏上这列火车换上这身衣服开始,就已经是上等人了。他站在顾谶面前,骚包地拽了拽衣襟,然后还转了个小圈给他展示,得意地挑挑眉,明显是在等他夸奖的好话。 但这一次顾谶不是很配合,他撑着下巴,看似是上下扫了一眼,其实目光一直落在那枚世界树校徽上。 “红配绿,实在是好看不起来啊。” “呃”路明非脸上得意顿时一僵。 “咖啡还是热巧克力?”还是古德里安体贴。 “热巧克力!”芬格尔举手。 “没问你,严肃点,这是新生入学辅导时间。”古德里安说着,看向路明非,“你也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么的。” “认真的吗?”路明非有些无语,这不像是他在入学,而像是顾谶在谈业务,好像下一秒就能掏出几瓶假酒来让大家品鉴一下。 芬格尔轻咳一声,“是让你喝点镇静的东西,免得你在辅导中途大声尖叫。” “那要一杯掺了安眠药的可乐,你说呢老顾?”路明非完全是在强撑,还想着得到好兄弟的支持。 顾谶就很给面子地说:“那你还是别喝了,万一再尿了。” “……”路明非,你可真够兄弟。 接下来,古德里安简单介绍了一下学校的制度,而其中能让路明非在意的也就只有所谓的‘3e’考试了,因为如果不能通过的话,他就得打道回府,奖学金也就没着落了。 之后,古德里安递过来一份文件,“这里有份保密协议,你先签署一下。” 面对这份拉丁文混合着英文的古怪文件,路明非看了好几分钟终于确定自己看不懂,他就悄悄在桌子底下碰了碰顾谶的脚,暗示般将文件往他手边蹭了蹭。 顾谶迎着路明非忐忑的眼神,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 路明非这才想起眼前这家伙也是个英文白痴。 半晌,在对面俩老外的注视下,他手有点哆嗦着签了。 他乘坐的这趟快车,正以每小时200公里以上的高速,驶往神秘且未知的学院。不过这是他父母给他指出的道路,他还能拒绝什么呢?况且顾谶也在身边。 古德里安小心地收起那份文件,表情可见是松了口气。 路明非忽然有种签了卖身契的错觉。 “然后是这位顾谶先生。”古德里安语气有些严肃起来,“你能来我们学院当教员,想必对我们的学科和研究课题已经有所了解,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路明非眨眨眼睛,“顾教员?” 不会,顾谶不会是去当老师的?他这么一想,不禁觉得未来一片黑暗--这个大学到底是干嘛的?培养二道贩子的中转站吗? “我早就考虑好了。”顾谶温和的笑容就像面前这杯热巧克力,“货比三家,咱们学院的前景是最好的!” 古德里安自认是个学者,虽然曾在精神病院混过,但还真没见过市井气这么足的家伙,拿卡塞尔学院货比三家?还真敢说啊。 “所以学院有多偏科?”路明非抱了很大决心才问出来。 古德里安深吸口气,他之前坐在靠车壁的墨绿色沙发上,后面是一幅被帆布遮挡起来的巨画,他猛地揭开了遮挡的帆布。 画作很大,装裱精美,画却狰狞。 铁青色的天空下流火漂浮,黑色的龙正从尸堆深处腾起,双翼挂满了亡者的骨骼,展开的巨大膜翼后是一颗参天巨树,已经枯死的树枝向四面八方延伸,宛若织成了一张支撑着皲裂天空的密网。 “龙?”路明非只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 而顾谶看的则是画中的巨树,那棵树犹如竭水般将要死亡,而黑龙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与它相同的命运。 画的有些抽象,跟他的素描比还差了许多。 而就像古德里安注视着路明非一样,貌似无所事事的芬格尔一直在观察顾谶的反应,但得到的是正常反馈。 “准确地说,是龙皇,尼德霍格。”古德里安说道:“根据北欧神话《老爱答经》的记叙,诸神黄昏时,这个大家伙会把世界之树的树根咬断。卡塞尔学院研究的就是龙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其他不同的学科,但最终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屠龙!” 路明非惊得腿一软,然后意识里一片漆黑。 仿佛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个列车摇晃,所有灯光跳闪着熄灭,那两个字仿佛是魔咒,唤醒了沉睡在黑暗里的君王。 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里,隐约有一双末世般的黄金瞳缓缓张开。 看着很干脆昏睡过去的路明非,顾谶伸手把他肩膀扶正。 “看来明非他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啊。”古德里安感慨。 顾谶点头,“嗯,但他接受能力比较强。” 想必此刻路明非的意识海洋里,又是发生在亘久之前,用血与火染就的画面。 疾驰的车窗外,云团在动,繁星却隐没。 第27章 教员 “欢迎你的到来。” 卡塞尔学院,校长室。 儒雅帅气的银发老人从红木桌上起身,笑容爽朗,张开的双臂好像在欢迎老朋友归家一样。 对面,顾谶笑容得体,说着谢谢。他看着以人类生命来算,明明年迈到早该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所感受到的却是对方体内如岩浆般沸腾的血气。 好想吃掉他忍不住摸上右边眼眶,隐隐是烧灼的刺痛。 但好人跟坏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懂得克制。顾谶当然觉得自己是好人,是永恒正义的化身,而且面前之人也是唯一一个与他拥有相同正义的人类。 希尔伯特·让·昂热。 所以,他表现得宠辱不惊,谦逊如真的是托关系来的末学后进。 “坦白说,像你这样空降来的普通人还是头一个,我还是第一次见弗罗斯特有这么通融的一面。”昂热笑道。 他体格威猛,笑起来也豪迈,却没有半分压迫感,反而像是蔼然的长者,在跟后辈开着另一个老家伙的玩笑。 “老罗是挺古板的。”顾谶点点头。 昂热脑筋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老罗’是谁。只不过他虽然好奇对方跟加图索家族的关系,但人都是有秘密的,而他向来尊重别人的秘密,前提是不会妨碍到他。 所以他没有多问,而是说道:“校董会那边的意思,是让你担任社会实践学的教员,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一直以来的研究课题,所以这门学科是有些危险的。” 他没有多解释,当选择加入这所学院,不管对方怀有什么样的目的,起码都已经做好了觉悟,这无关对方的血统或能力。当然,最重要的是弗罗斯特不会派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来。 “我在来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顾谶说。 他同样没有赘言,他只需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和决心就好了,留在这座学院的意愿,屠龙的决心。 “好。”昂热耸耸肩,顺手从衣架上取下长风衣,“虽然还想跟新朋友多聊几句,不过很遗憾,我马上就要动身了,熟悉校园的事就交给古德里安和诺玛了。” 顾谶点点头,“那就先不打扰了。” 昂热臂弯搭着风衣,看着他离开,校长室的门轻轻关上。 他没有打听任何有关路明非的事情。 顾谶在诺玛的数据库中完全是一个普通人,无论是生平经历还是血统,可他却能跟弗罗斯特有联系,或许是加图索家族做的隐瞒。他不知道对方跟路明非是偶然相识还是刻意接近,但不管对方怀有何种目的,昂热都不想表现出自己对路明非的另眼相看。 因为到时候会很麻烦,如果顾谶真的是那些老顽固的人。 …… 卡塞尔学院很大,到处是绿色的草坪,铺着绯红色的鹅卵石路,还有古典建筑群。这对走过的路不多的顾谶来说,委实有些容易迷路。而且偌大校区竟看不到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古德里安匆匆走过,身旁还跟着一个拎手提箱的中年人,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 “古教授!”顾谶喊了声。 那边,古德里安明显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张望。 “嘿,顾教员。” 三人就走到了一起,顾谶也知道了拎手提箱的中年人名为富山雅史,曰本人,是卡塞尔学院的心理辅导教员。 “真不好意思,怠慢你了。”古德里安看到顾谶还拉着行李箱。 “没什么。”顾谶表示不在意,谁让他刚下火车就来见昂热了呢。 “见到校长了吗?”古德里安好奇道。 “嗯,校长很忙。”顾谶说。 “清闲的时候可以在夏威夷晒太阳,但一旦忙起来就天南海北地到处飞。”古德里安笑了笑,“不只是校长,我们都是这样的。” “不同的是有人满世界地屠龙,有的人只是负责招生。”富山雅史补充一句。 他能这么说,显然也是知道了顾谶的身份。 古德里安顿时瞪起眼睛。 顾谶问道:“你们是要去哪,路明非呢?” “就是去见路明非。”古德里安说道:“他现在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再见到路明非的时候是在一间装饰古典的书房里,在环绕四周的书柜中心,这小子盖着一条毛毯,惬意地躺在那张牛皮长椅上。 看到来人后,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醒啦?”古德里安打了个招呼。 “这是在哪?我们之前翻车了吗?”路明非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血管突突地跳。 “我们已经到卡塞尔学院了,是你在入学辅导的时候被吓晕过去了。”古德里安摊摊手,“以前接受入学辅导的学生,也有比较惊讶的,不过像你这么大反应的前所未有,你对龙有那么大恐惧吗?” “不是,我不是害怕。”路明非开始还嘴硬,然后不自觉就提高了音量,“我出国留学的贵族大学,竟然是个培训屠龙高手的专科学校,拜托!老顾你不觉得离谱吗?” 顾谶想了想,“还能接受。” 路明非汗颜,“是不是只要给你开高工资,就算让你扛着火箭炮往龙巢里冲都可以?” “为了恰饭嘛。”顾谶幽幽一叹。 路明非捏着眉心,没想到就连他都叛变了,自己反而成了最难接受这一切的那个人。 看到他这副‘你们都疯了’的模样,早有准备的古德里安拍了拍手,“对于有些新生,必须给他们看实证。” 富山雅史便走过来,把两个手提箱放在桌上。 他十分恭敬地对路明非鞠躬,用流利的中文做了自我介绍,并表达了对s级新生的欢迎,曰本人的作风十足。 “已经四十多年,我们不曾有过s级的新生了。”他感叹道。 “四十多年前那个s级新生是什么样的人?”路明非试探道:“绝世屠龙高手么?” 他顺着这些人的思路说,脑子里下意识想到的却是《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好,确实跟屠龙没什么关系,硬要沾边的话那也得是会‘降龙十八掌’的乔峰。 身为心理辅导教员,富山雅史明显能看出这位s级的心不在焉,“也许他有机会,但他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吞枪自杀了。” “吞枪自杀?”路明非一愣。 “因为成绩太优秀,思维太敏锐,在钻研龙类事典时陷入了某些哲学上的思辨难关,一时没解脱出来,就吞枪了。”富山雅史很是遗憾地说,“后来我们才增设了心理教员。” 顾谶点点头,“这么一说,明非你很安全。” 路明非白他一眼,当自己没听出来是在说自己迟钝吗? 古德里安说道:“另外,之前空缺的社会实践学教员也补缺了,这样起码能带他们出去走走,免得被哲学搞出头脑风暴走火入魔。” 路明非不太确定道:“你说的新教员该不会是” “就是你认识的顾教员。”古德里安给了他沉重一击。 路明非眼前一黑,得,他能想象的到本该兴致勃勃外出的一群哲学家,被顾谶拉着去骑电玩摩托,顺便拿着假酒传单走街串巷挨个酒踩点的场景了。 第28章 龙与苏醒 “我们带来了两件证明,来证明这世界上确实存在龙类。” 富山雅史是务实的,在场间氛围将要往插科打诨方向发展的时候,及时开口补救回来。 他用密码和指纹打开了第一只手提箱,揭去了层层遮挡的黑色泡沫,被珍藏的事物显露真容--一片黑色的鳞。 鳞片大约有半个手掌大小,呈完美的盾形,光洁得像是新上了油,纹理在油光下清晰可辨。 顾谶下颔轻抬。 富山雅史示意道:“可以捏捏看。” 在路明非犹豫的时候,顾谶已经捏起那片鳞来。 质感有点像钢,冰凉坚韧,却很轻。 他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上面的纹理,似乎能从冰冷的死物中看到它原本归属的庞然大物的身影。 --浓郁如血的天色下,暴雨滂沱,它立于黑暗朝四方嘶吼,却被从光明处涌来的人群吞没,他们钉它的骨,淋它的血,他们欢呼雀跃,喊声震天。 “感觉怎么样?”路明非小心翼翼的声音让顾谶回神。 “没什么感觉。”顾谶递给他。 路明非放心了,只不过在他想接的时候,富山雅史先一步接了过去,然后将之放到了窗台上。随后不等面露疑惑的路明非发问,手心里就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 路明非傻了,居然是一柄手枪! 富山雅史悠闲地给他介绍了这把装备部改进的手枪,并让他放心大胆地朝鳞片开枪。 “去,我们的s级!”他给脸色苍白的新生鼓劲,同时拉着左右两边的同事一起。 古德里安一头黑线。 顾谶的西服外套都差点被这曰本人晃掉,合着这家伙不光是个行动派,还会搞人心态。 至于被寄予厚望的路明非则苦着脸,“我知道这枪,007也用它。” “经典?”富山雅史捂起耳朵,“对准鳞片开枪就好了。” 路明非看向顾谶,做最后确认。 顾谶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路明非就扣动了扳机,在轰然的巨响声里,近四十年唯一的s级新生被改造枪的后坐力整个掀飞,直接摔进了身后的沙发里,两眼呆滞。 “原来他不是那种体力优秀的学生,也许我该拿把普通的左轮过来。”富山雅史有些惊讶,然后看向顾谶,“顾教员,你刚刚应该提醒我的。” “好。”作为朋友,顾谶的确是该提醒一下。 富山雅史看到他的态度,不由挑了下眉,他刚刚不无试探的意思,可身边之人没有丝毫面对他们胡闹时的不耐,甚至很是迁就。 看来他跟路明非的关系的确很好,这跟他本身的性格也有关。这是身为心理学家的初印象。 在他内心展开分析的时候,顾谶走过去扶起路明非。 这小子还有些懵,看向他的时候仿佛没有焦距,直到富山雅史将毫发无损、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的鳞片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就是龙鳞,1900年斯文·赫定在楼兰古城发现的。虽然他没能认出来,但他发现用火烧或用锤子敲打都无法损坏这片东西,所以把它带回了欧洲。在欧洲有人把它认了出来,那个人叫梅涅克·卡塞尔。” 富山雅史露出笑容,“这是证据之一,现在你是不是对龙的存在有点相信了?” 路明非还在嘴硬,说这可能是高科技。 顾谶的表情却倏然有些冷,并不是因为这片鳞或路明非,而是因为富山雅史刚刚提到的那个人名。 梅涅克·卡塞尔。 伟大的屠龙者,秘党的英雄。 他摘下眼镜,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 富山雅史不禁多看了他两眼,那不是配西装的手帕,更像是私人缝制的随时使用的手绢,简言之就是那浅蓝色的底布上绣着白色的花,看起来有些土。 不过在看着顾谶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许是因为拿着手绢的人是他,所以在这古典雅致的书房里,有种淡然的闲适,令人感到安静。这跟大呼小叫的路明非是不同的,所以他对这两人能成为朋友难免有点好奇。 但富山雅史还没忘记正事,他看向其实差不多已经相信了的路明非,“即便是纳米技术制成的钛合金,也挡不住这样一枪?我有东京大学的材料学博士学位,你要相信我。” 这就是典型的‘我书读得比你多,不会骗你’。顾谶跟路明非相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有此共识。 这里不仅遍地疯子,还都是高学历的疯子。 “好,那么第二件证明。”富山雅史显然t到了两人的无声交流,当即啪地一声打开了第二个手提箱。 “用眼睛,不必用大脑来思考。” 一只圆柱形的大玻璃瓶被放到了书桌上,就像生物课上老师用来装标本的那种瓶子。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不光路明非像被雷劈了一样震惊地张大了嘴,就连顾谶都感到意外般怔了下。 泡在淡黄色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是一个很像蜥蜴的动物,黄白色的,蜷缩着修长的尾巴,嘴边的长须在溶液里缓慢地飘拂,合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如安详的胎儿。 而在它的背后,展开了两面膜翼。 “这是一条还在沉睡中的红龙幼崽,龙类很难死去,即使你杀死它也只是一时的,它们会在沉睡中慢慢恢复。” 富山雅史很满意两人的表情,“这可是很难得的标本,通常人类很难捕获完整的龙类,因为它们的大脑可以感觉到人类大脑的活动,所以要么会在人类靠近前发动进攻,要么就会逃走。 这个标本是1796年在印度发现的,这条红龙幼崽应该是在刚孵化出来的时候被巨蟒吞下去了,当地的农民杀死了巨蟒,从它肚子里得到了这个幼崽。” 路明非头皮发麻,“这真的不是塑胶的吗?” “凑近来看看。”富山雅史把玻璃瓶拿到两人眼前。 “看它的细节,鳞片的纹路。”他的语气充满赞叹,“什么样的艺术家,能做出这样完美的塑胶制品来?” 顾谶戴好眼镜,隔着一层半厘米厚玻璃的标本瓶端详那只红龙幼崽,它的膜翼和长须都在溶液里拂动,像悬停在云中。 这样完美的生命,只有自然或者神才能诞育出来。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红龙幼崽骤然睁开了眼睛! 第29章 时间遗忘 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红龙幼崽,忽然睁开了眼睛。金黄色的眼睛,冰冷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全身从头至尾痉挛般地一颤,伸长脖子对顾谶发出了吼叫。 无声,喉咙深处有亮色的火光出现,那是凝聚的龙炎,它奋力张开双翼,想要突破玻璃瓶的束缚! 它苏醒了。 路明非三人都傻了,看着古老的标本在他们面前复活。 顾谶眼底却是些微怜悯,挣扎的红龙幼崽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发出无声的咆哮,但下一刻福尔马林溶液就灌入了它的喉咙,那道细微的火焰立刻熄灭了,令它仿佛溺水的人那样痛苦不堪地呛咳起来。 而它最终也未能突破玻璃瓶,它强有力地振动膜翼,但撞在玻璃壁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这次积累了数百年的复苏,结束得和开始得一样迅速。 在几人眼前,很快龙崽就重新蜷缩起来,恢复了安详,又一次进入了休眠。 所谓的龙,血统中蕴含的强大能量,到最后却连自由都未能争取。 顾谶直起身来,再未看一眼。 而身边的路明非则发出悠长的尖叫,哆嗦地指着玻璃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喊什么。”古德里安喃喃道。 “你没看见么,它活过来了,它刚才活过来啦,活的龙!”路明非摇晃着这个懵逼的老家伙,脸色煞白,脚下却很诚实地往顾谶身边挪了几步。 “看见了。”古德里安喉间咽了咽,愣愣地看向富山雅史,“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富山雅史脸色惨白,明显是刚刚回神,闻言只顾点头,“对不过这真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道它刚好会醒过来。” 说着,他音量忽然拔高几分,嘶叫着怒斥档案馆那帮贴标签的蠢蛋。 “还好从前年开始,就更换了纳米材料容器,不然刚才就撑不住了。”古德里安汗颜道:“不过它的苏醒日,是我和曼施坦因教授计算的,按说不会出错啊除非是血统召唤!” “血统召唤?”富山雅史收声,理智回归后盯着路明非,眼神像在打量一个怪物。 被他这么看着的废柴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被一个脸上写着‘我是曰本人’的中年男人这么盯住,换谁也脊背发麻。 “除了血统召唤,还能是什么让龙类提前苏醒?”古德里安忽然恢复了精神,目光灼热地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是你强大的血统在召唤它啊明非,你现在该知道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路明非的肩膀都快被这容易激动的老家伙给拍塌了,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等等,什么跟什么啊?别把这种要人命的意外推我身上,我可什么都没做!”他很是委屈地大叫。 古德里安笑容和蔼,“龙皇可是只凭凝视就能让人类臣服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你是具备次代种能力的龙族混血!” 他在看着路明非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狂喜,就像宗教的信徒看到了圣婴。 路明非当然受不了这老家伙的目光,离他更远了,几乎要站到顾谶胳膊后边。 “什么混血?我爸妈都是人类,你《聊斋志异》看多了?与其说我是龙族混血,还不如说老顾就是龙!” 他现在虽然是在争辩,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今天所见早就刷新了他的认知,他十几年的世界观也一直在崩塌中。 倒是顾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之后,就像他跟古德里安说过的那样,路明非有很强的接受能力,高情商的说法是随遇而安,往通俗了讲就是随波逐流,又蔫又怂的人,只要被推一下,就会往那个方向走。 路明非现在就是这样。 不过顾谶也没有插手或者阻拦,因为这场战争本来就是怪物和怪物的对决,至死方休。 …… 谁不想了解真实的世界呢,那世界广阔得你难以想像,跟它相比,你原来所知的世界,不过是一粒米放在荒原上那样渺小。 这是富山雅史说的话,似叹息,似蛊惑。 走出背后这栋中世纪风格的建筑,垂头耷脑的路明非忽然低声说了句‘沧海一粟’。 声音很低,顾谶恰好听到,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路明非抬头,露出个勉强的笑容。远处仿佛教堂的建筑顶上有鸽子起落,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让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也拿不准顾谶到底是人还是混血种。 如果是人,那他会很羡慕,而如果是混血种只是这么一想,路明非低沉的心里就出现些高兴,因为在踏入所谓真实世界的时候,有人在一路陪着自己。 或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过去告别,不能与从前的人说,只能往前走,不回头。就像他看到命运之门洞开的那天晚上,天使和撒旦同时降临。 “怎么了?”顾谶有些疑惑地低头,虽然路明非一直很怂很弱,可远不至于会被什么吓哭,但现在这小子眼角的湿润,是眼泪吗? “没什么啦。”路明非用手背蹭了下鼻子,赧然地移开视线。 顾谶看着他,沉默片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回去。” 路明非一愣,下意识看过去。 原本就比他高的顾谶站在阶上,背后是古老的建筑,温驯的白鸽自檐角振翅,阳光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似被遗忘的旧神俯瞰人间。 这一刻,路明非忽然有种错觉,那就是只要自己说一句同意,即便前方有千军万马阻拦,他也会杀出一条血路,带自己回到那个南方的小城。 不光路明非有些失神,旁边的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也愣住了,他们听到了顾谶的话,换在以往肯定会当做不自量力的玩笑来听,可此时却莫名感到一阵悚然。 就像沉积的厚重云层,阴雨连绵中,孤身一人置身荒野。 “顾教员”富山雅史下意识开口。 “嗐。”顾谶忽然出声,无奈般摊摊手,“差点忘了你之前还签了保密协议。” 所有的压力一扫而空,像是彩虹出现时的幻光。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带我杀出龙巢,单枪匹马闯回国。” “我又不是赵子龙。”顾谶给他一个白眼。 “我也不是阿斗哇!”路明非大叫。 古德里安跟富山雅史相视一眼,一时间有些搞不懂两人的相处方式。 但就在这时,凄厉的警报声突然横空划过。 第30章 这样活着 突然响起的防空警报声在校园里四处回荡,像是咆哮着狂奔的幽灵,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顾谶看向空无一人的校园,目光停留在那些古建筑群上。 而看着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瞬间严峻起来的脸色,路明非心里一咯噔,“是空袭吗?龙族来进攻了?” “糟糕,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富山雅史脸色发青,急声道:“快找隐蔽物,他们要开始了!” “他们?”路明非很敏锐。 “还是先回办公室躲一下。”古德里安神情肃然。 很显然,两人都没时间解释,一是目前对路明非没必要解释,二是以顾谶的门路,不可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巧的是,顾谶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场面。 不等他们进身后的小楼,穿着黑色作战衣手持4枪族的人群就从中蜂拥而出,之前要进楼维修被路明非用枪打碎的窗户的维修工人们,还试图上前阻拦,但对方抬枪就射,那些特种兵般魁梧的木工们像稻子一般倒下。 顾谶拽着大脑一片空白的路明非就往建筑物间的窄道里窜,富山雅史跟古德里安双手抱头跟在后头,看他们两人熟练的动作,显然对这种场景不陌生。 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入侵者完全无视了他们,连看都不看,直接从窄道外快速闪过,跃到花坛后或草坪里,开始以作战姿势突进。 而前方祥和美好的教堂里,则呼啦冲出了穿深红色作战服的人。 原本寂静到极点的校园忽然就变成了战场,每一栋建筑物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们以衣服颜色区分群体,每个人都带着武器,见面就毫不留情地扫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瞬间就被撂倒在地。 枪声震耳欲聋,路明非捂着耳朵,张大了嘴想说什么,但又十分清楚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所以就憋得难受。 他下意识看向顾谶,结果发现那家伙闲散地贴着墙,正在剥糖纸。阳光下,糖纸愈发透明,而从糖的颜色上看,那应该是橙味的水果糖。如果吃进嘴里的话,应该会酸甜地让人不自觉眯起眼睛。 路明非猛地晃了晃头,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还胡思乱想这个? 而顾谶居然真的在吃糖,路明非看到一颗流弹就从他面前划过,像有一道急促的气流。并且他现在才注意到,在刚刚那种情况下,顾谶还没忘记带上行李箱,那个黑箱子此刻就在他的腿边,一尘不染。 “疯了,都疯了。”他喃喃道。 旁边,古德里安矮着身子,大声咆哮,“学会生主席想干什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不想被扣学分?” “他在乎过么,他的绩点本来就不高。”富山雅史说着,敏捷下蹲,麻利的身手像个战士,而子弹的呼啸声就从他的头顶掠过,将仔细打理的发型吹乱。 或许正是因为被破坏了发型,这个看起来不苟言笑实则带有一点幽默属性的心理辅导教员猛地站起来,愤怒道:“他叫凯撒·加图索,那个开布加迪威龙的纨绔子弟!” 听到这个名字,顾谶吃糖的动作一顿,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另一张冠以加图索之名的老脸,不过他转而便将糖抵到另一边牙上,在嘴里一下下地嘬。 富山雅史已经掏出了他那把航炮(航空机炮)版的ppk,另外更换了一个弹夹,一脸突击队即将上战场的决然。 古德里安大喊回应:“我记住他了,如果他选我的课,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颗不知从哪个方向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射入了他的身体,在那身邋遢的西装上留下了一个冒烟的弹洞,一泼血差点溅到目瞪口呆的路明非脸上。 古德里安低头,吃力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弹孔,伸手拉住路明非只说了一句,“你的选课单要填好!” 然后他就瘫倒在地。 旁边本打算要‘上战场’的富山雅史表情一僵,显然没想到应该掩护自己出去大杀四方的战友就这么躺了,他稍加思索,就扑到了老友身上,看似是要上去救援,实际上是想确认这老家伙是不是见势不妙干脆装死。 可他只是刚有动作,背后就中了一枪,像被人从后推了一把,猛地向前扑了几步,再也没爬起来。 顾谶就在他正对面,还记得这位同事倒下前的表情,憋屈、留恋、不甘心,还有对刚认识没多久的同事的不舍。这种情绪应该是遗憾,因为大家都还没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天,说说或辉煌或惨淡的过去,谈谈理想化的未来,然后再小酌几杯,开怀大笑,大家就算是熟了。 其中大概有真实心情的写照,但总体来说还有演的成分。因为顾谶还能感受到趴在地上的两人的呼吸。 他们当然没死。 如果路明非没有被吓傻,还能冷静思考的话,也能发现这一点。 但很可惜,近四十年来第一位s级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贴在墙上,熟知他性格的顾谶大概能猜到他现在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老,老顾。”路明非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之前说回去的事儿,还作数吗?” “……” 顾谶忽然想起了路明非的‘弟弟’。 那个矮子明明比自己还要担心他,但在路明非无数个或狼狈或无助的时候,从没有出现过。可能是不想引人注意,也可能是存了让他成长的想法。 就像那晚,路鸣泽说自己已经成了路明非信任且亲近的人,这似乎有离自己的初衷,顾谶心想。 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做的有些多了,包括路明非偶尔对他的依赖。为什么会这样呢? 水果糖在嘴里咬碎,沁人的甜掩过了酸味。顾谶觉得,可能是在看到路明非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帮助他。哪怕只是力所能及的小事,于对方来说也是一种关心,所以路明非才会为了朋友拼命,哪怕这个朋友只是陪他一起打游戏,请他吃快餐,听他倾诉。 而顾谶给的并不是施舍,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才有了像人一样活着的感觉。所以他才会遇到同样作为人类的夏弥,才会请她吃饭喝酒,才会留下短暂但历久弥新的记忆。 这样活着很好。 他深吸口气,朝着还在等他回答的路明非大喊:“回个屁,干死他们!” 不时有冷弹倏忽射过,路明非却觉得原本僵直像木桩的身体忽然活泛了起来,重新鲜活着,并热血沸腾。 第31章 番外·不夏一顾 这是分开之后的新年,他们未曾再见过面,也未曾联络过。 除夕的夜晚注定是热闹的,城市的光霓虹闪烁,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即便是这个藏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后的老旧小区,也有簇簇升腾的烟火,在连串的鞭炮声里,还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欢笑声。 白色的蕾丝纱帘和深青色的绒帘轻轻拂动,夏弥抱膝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那些孩子手中点点飘散的火光,清寂的眼底有些出神。 屋子是空空的一整间,原本大概是配电房一类的地方,连洗手间都没有。她的身后是一张在屋子正中的床,还有角落里的老式五斗柜,另一侧的角落里是燃气灶台和一台老式的双开门冰箱。 房间里没有开灯,这里是高层,月光透亮,烟花一闪而逝又次第绽放,斑斓的色彩映照在夏弥身上,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也跟着飘忽不定。 熄屏的手机就在她的手边,离得很近,她偶尔会看一眼,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也好像没什么理由。 或许,是因为有期待,心才会热。 外头的鞭炮声渐渐少了,零星的几个响儿也是调皮的小孩在玩,这也表示夜已经深了。 笑声和晚会节目的声音就在零星的鞭炮声中传来,夏弥仰头看了眼锈迹般般的金属窗框,可能是窗户关不严实,所以声音多的有些喧闹,还有饭菜的香,她闻出了饺子出锅的味道。 刚刚还压制的回忆一下就涌上心头,也是这样的热火朝天,在人与人的热乎气儿里,是烫嘴的石锅鱼,是滑溜劲道的拉面,还有凉爽的啤酒,还有坐在对面的人。 而现在,对面的窗上映着近在咫尺的人影,落魄又单薄。 夏弥啧了声,像是嘲讽,敛眸时睫毛垂下来,如小小的扇影,关上了那扇窗。 少顷,她抓了手机起身,在床边拎了装满各种口味薯片的购物袋,戴上卫衣的帽子就往外走,只不过出门前想了想,又打开冰箱拿了一板酸奶。 她关房门的时候有些用力,下楼时购物袋蹭着腿边发出响声,混着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而往往等走过了台阶,感应灯才会亮起,即便是昏黄的光也永远迟她一步,从不替她照亮前方。 昏暗的灯光里,只有墙上贴满的各种小广告反射着幽光。 站在单人进的老楼门前,夏弥轻吸口气,些微刺鼻的硝烟和饭香混杂,她胸口忽然酸了下,但转眼便如常。 小区的水泥地面有些坑洼不平,她紧了紧外套,快步朝前。 夜色深沉,像是一层幕布将她笼罩,宛若枷锁。 …… 远的近的,数不清的烟花在天上炸开,金的光,银的花,火的尾,热烈盛大,美不胜收。 顾谶裹着毛毯,靠在阳台的落地窗边,璀璨的光影在单薄的镜片上浮动变幻,映出那双相比之下黯淡无光的眼睛。 任何强大都是需要代价来维持的,他也不能免俗,而今天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体内的龙血寂静如深海的冰,精神却仿佛失控般亢奋,他脖颈上的血管如灼烧般鲜红,如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隐忍。 室内只余一盏撑不起黑暗的床头灯亮着,放在床上的手机不时会闪烁一下,那是客户发来了拜年短信,间或有同一个提示音响起,那是除夕夜耐不住寂寞的路明非,这小子总会在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来骚扰他,也只能骚扰他。 顾谶抬起手,刚叠好的纸飞机停在手心里,他换只手捏着,哈了口气,随手掷出。 迎着光,纸飞机摇摇晃晃,在夜风里寻找着方向,最后触到墙上枯死的爬山虎,跌进角落里。 而影影重重间,那里已经堆了许多纸飞机,有的已经弯折,有的布满灰尘,有的在雪化时浸湿腐烂。相同的是从没有一架能够飞过这面墙,飞到外面去,它们只是有一阵乘风,然后就迅速坠落。 顾谶偏头,轻轻磕在木质的窗框上。 在身后昏黄微弱的光线中,他若镶嵌的一片剪影。 …… …… 时间在顾谶刚刚打包行李去美国的时候。 黄昏时分,穿着白裙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幢老别墅前。 夏弥微微仰着头,站在铁栅栏门口,看着二楼没关紧的窗,有风吹过白色纱帘,拂动像是摆手。 她其实并不喜欢穿裙子,因为那样显得太娇弱,而她一点都不想让人这么觉得。但或许,是因为那日油桐花开放,在校园长长的甬路上,她看到某个人多看了那个叫陈雯雯的女生两眼。 陈雯雯当时就穿着棉布裙。 也没那么好看,夏弥心想。 日暮途远,老别墅蔓墙常青,她垂首挽发,似是踌躇。 有遛弯儿的大爷看到,顺口说:“别等了,这家的小老板听说出差去啦。” “我知道的。”夏弥抿唇轻笑,指尖挑起一串钥匙,脆声碰撞当啷响。 大爷见此,摇摇头走了。 而他的出现好像就是为了让夏弥做出决定,她捻着钥匙,轻易就找到了开门锁的那把。 跟顾谶手上带着锈迹的钥匙不同,她手里的还新,一看就是放在抽屉里没用过几次。细长的钥匙插入锁孔,那看起来锈迹般般的大锁竟十分灵活,机簧弹动的声音分外悦耳。 夏弥满意地点点头。 院里同她离开时并无两样,想想也是,不过经年而已,小树还是小树,石板路旁仍有几株杂草。看得出来,就算住在这里的家伙还在,他也是不会打理的。 当走进屋里,明明只有通风过后的气味,她却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熟悉,这跟她那个虽然有着能看到夕阳的巨大落地窗,却没有半点人气的出租房是不同的。可明明,这里也只有一个人住。 夏弥咬了下唇角,拾阶上楼。 她的房间已经锁上了,进去后,还是她最后收拾的模样,铺在床上的防尘罩单没有一丝褶皱,就连压在底下的空气凹痕都没有变化。 “他没进来过?”夏弥心底浮现出这个念头,竟然还有点不忿。 然后她就径直去了顾谶的房间,当用钥匙开门后,她撇撇嘴,竟然连他自己的房间钥匙都给了自己,这人啊 房间意料之中收拾得很干净,就连床单都是洗过晒干后才铺上的。 夏弥掀开罩单,在床边坐了会儿,她这才发现这间主卧的采光这么好,向着阳光却不刺眼,沐浴在余晖里的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她沉默片刻,试探着,犹豫着,放松地舒展开身子,朝后倒下。不是很软的床铺,有晒过太阳后的淡淡洗衣液味道,很温暖。她觉得躺在这样的床上,恐怕不一会儿就能睡着。 天花板也清理得干净,不是老楼白腻染成的暗黄,而是新帖的墙纸,一尘不染。 夏弥垂在床边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踢着,眉眼间是感到舒适后的完全放松。 但并不很长,她就深吸口气坐了起来,因为她怕自己会睡着。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了,也是最后一次跟那个人有交集,他不在正好,省得没必要的寒暄,夏弥这么想。 但马上她又摇头,暗道可惜,因为如果他在的话,还能蹭一顿饭,最好还是石锅鱼,要特别辣才行,这样就都是自己吃掉了。然后还要冰爽的啤酒,一定得是瓶装的,慢慢倒进酒杯里,在酒沫快速浮起的时候,将汤匙用力地砸到杯底。 光是想象,夏弥就忍不住舔了舔唇边,不,不应该说是想象,因为这是曾经发生过的,跟那个人一起。 她眼神暗了暗,关上门出去。 本来是要下楼的,可在路过书房的时候,她脚步忽然一停。可以说是躺久了有些困乏,可以说是此次探秘之旅还有没有光顾的地方,也可以说是她想再多待一会儿。 所以她就走进了书房。 还是老样子,书架上的书只有她翻阅过,而她当时显然不是为了读这些充门面的似是而非的名着,只是为了从中寻找房屋主人留下的轨迹。但令人抓狂的是,每一本书都很新,那家伙买来竟然连看都不看! 可气的是她当初还小心翼翼地翻看,唯恐在对方下次翻阅的时候察觉到什么。现在触景生情,夏弥觉得自己真是傻乎乎。 或许整间书房里唯一有不同的就是眼前这张书桌了,笔筒里多了几支新铅笔。 “素描么。”夏弥顺手从桌上的一摞杂志底下抽出张白色素描纸,上边描绘的应该是某处的风景--细细的雨和在雨幕中模糊的住宅,还有空无一人的长街。 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几分春寒料峭的朦胧感,即便是不懂素描的人看了,也会不吝夸奖一声画的不错。 只是夏弥看着,忽然轻咦,再仔细看过两眼,纸上画的分明就是这幢老别墅前的街景。 “还挺有情调的。”她自语一声,把画放回原处,低头时看到了关得严丝合缝的抽屉。 犹豫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抽屉就被打开了。 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盒崭新的铅笔和橡皮,再就是一个笔记本。 夏弥有些意兴阑珊,还以为能发现大龄男生的小秘密。不过想想也是,现在都是上网居多,谁还会将秘密藏在现实里的某处呢,尤其还是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但就在她要关上抽屉的时候,心下蓦然一动,心血来潮般伸手抓了下那个笔记本,看起来颇厚的封面就塌了下去。 笔记本平放着的时候,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可当拿起来才发现,里面已经撕掉了一大半,大概是有强迫症,撕痕整齐得过分。 这时候就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力了,夏弥指尖摩挲过纸页上留下的淡淡划痕,那是书写后的痕迹,只有寥寥两三句。 “这该不会是日记本?果然,老男人就是闷骚啊。”她眼睛眯起,惬意弯弯的眉眼含笑,是终于发现某人隐藏极深秘密后的调笑和欢愉。 只是无人分享。 指肚在整齐的撕痕上蹭了蹭,有种别样的舒爽,就像捏爆气泡膜时那样。 她在想写的日记为什么要撕掉,是羞于见人吗?但这本就是私密的东西,不羞耻还不往上写嘞。 那总不能是折纸飞机? 别说,这纸如果折纸飞机的话,肯定能飞得很远。 夏弥这么想着,不由一怔,转而想到什么似的,日记本还抓在手里,人就匆匆跑回了刚刚待过的主卧,也就是顾谶的房间。 她跑得欢快,披散的长发和裙角撩起飞扬,像开在墙边的花,周遭腐朽的一切因而生气勃勃。 夏弥忍不住笑,像电玩游戏闯关成功后不仅破了记录,还发现了终极彩蛋。而打电动,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也快乐。 她一把推开卧室阳台的落地窗,夕阳在不远处的楼宇间坠落,倾泻下大片橘红的暖光,她眸子亮晶晶的,盯着蔓藤缠绕的墙边看,那里零零散散有许多跟日记本同色的纸页,是搁浅的纸飞机,在无人问津的时候被她发现。 斜阳晚照,夏弥不掩悦色的脸庞愈发清新明艳,细微的少女绒毛在晚风中若隐若现,干净动人得好像会发光。 她四下看了看,脚尖一踏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那些在落叶中腐败褪色的纸飞机出现在白皙的手掌里,曾经在无论刮风还是下雪的天气里被随手掷出,如今却被小心翼翼地拂去沾染的灰尘,像呵护一般对待。 夏弥半蹲着,无比小心地用指甲挑开这些纸飞机被泥水粘连的折叠处,将其恢复成原本的书写纸模样,认真的表情就像是在拆弹。她小脸绷着,抿紧了唇,偶尔太大力撕破了纸还会懊恼地‘啊’一声,好像到底该剪蓝线还是红线那样纠结。 即便她很用心了,但可惜的是,这些纸飞机多半已经被雨或雪淋湿,更气人的是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这就让本就看不清的字更为模糊。 夏弥有些抓狂,有种白忙活了一通还被人耍了的感觉,银牙咬得咯嘣响。 不过就像是为了安慰她,让她发现了被压在最底下的纸飞机,虽然沾了土,却只是潮湿,就好像它也同样偏执,在等待着被人发现。 夏弥动作轻柔地将之折开。 “今天同她一起吃饭、喝酒,很奇怪,感觉就像人一样活着。” 可能是写的时候用力,字迹偏偏清晰。只是一句话,夏弥定定看了很久。 第32章 硝烟之上 “定位,定位!对方还剩四十三人!” “对方剩余二十七人,有一名狙击手未能定位,他已经干掉了我们十三个人,解决掉他!” 这是将卡塞尔学院当战场的双方,正一边对着对讲机咆哮,一边持续射击着,声音大得横穿校园。 路明非看向顾谶,给了他一个‘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的眼神。 “你射击水平怎么样?”顾谶问。 路明非心说你没看到我刚才开的那枪?军训时的射击项目是他迄今最光辉的一个点,百发百中说的就是他。 可转念一想,以对面之人的性格,既然问出来了,那脑子里想的恐怕是自己被后坐力震飞,像傻子呆滞了半天的画面。 “我之前是没准备,谁能想到那是用来屠龙的改装枪。”路明非不禁脸热,连忙道:“只要我有准备,就他们刚刚喊的那个什么狙击手,八百里外我都能一枪爆掉他!” 看到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顾谶笑了下,然后朝趴在地上的富山雅史努了努下巴。路明非顺之看去,看到了掉落在一旁的改造手枪。 他眨眨眼睛:你认真的? 顾谶耸肩:怕的话就躺尸装死。 窄道外面硝烟弥漫,仔细修剪过的园林和草坪一片狼藉,从教堂出口到餐厅路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双方已经动用了包括手雷、火箭筒等各种武器。路明非跟顾谶玩过不少cs,大概能认出一些。 当然最熟悉的莫过于手雷,此刻就有一枚在他附近炸响,窄道回音,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但肾上腺素不可遏制地飙升,决定就是在这种时候下的,他用力点头,在一个打滚捡起那把手枪的时候,好像也继承了富山雅史的遗志,那张因不标准的战术翻滚而沾了草屑灰尘的脸上,是敢死队冲锋前的毅然决然。 “来。”路明非蹲在地上,朝他招手。 顾谶抚了抚额,到底是没有学着他的样子滚过去。 路明非看他猫着腰一溜小碎步跑到近前,翻了个白眼,“如果是我扛着狙击枪在对面,你现在已经挺尸了。” “那幸亏我们不是敌人?”顾谶托着下巴往外瞅。 “那可不。”路明非有样学样,一起猫在大冬青后头。 他相信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这时候是绝对不可能这么悠哉的,但因为还有顾谶在,所以他才能很快压下茫然和惶恐,投身到对未来的摸索中。 此刻的战场上,黑、红作战服的两拨人显然是对立的,他们都试图朝对方的本部发起冲击,黑队的本部就是他们刚才出来的那栋小楼,红队则是草坪对面的教堂。 而炮火焦点就是双方阵地之间的停车场,双方冲锋队必须强行通过那里,但停车场没有足够的隐蔽物,完全暴露,已经有四五十号人填在那了。 之前还是贵族学校的乖乖仔,现在暑假还没结束就目睹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属实有些触目惊心。 “迫不及待吗?”顾谶问。 “怎么可能。”路明非讪讪一笑,握枪的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细汗。 “估计很快就结束了。”顾谶说。 “你怎么知道?”路明非有些不解。 就在刚刚还有敢死队拎着皮箱往前冲呢,等人被狙杀撂倒,他才看到翻过来的皮箱上有个清晰的黄色核标志这已经不仅仅是疯子了,还是恐怖分子。 “炮灰填完之后,就是王对王。”顾谶说着,忽的一笑,“我看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你还看电影?”路明非的惊讶半真半假,一方面是当前环境中有一个话题能缓解紧张,一方面是觉得顾谶不像是会看电影的人。 他应该忙着到处瞎逛赚钱,然后下馆子吃饭,安安静静待着看电影可不符合他的人设,吊儿郎当才是他。 “看来你对我很有误解啊。”顾谶叹气。 “那也是你表现出来的让我误会了。”路明非说的时候,想起了那晚在小放映厅里看到的录制片段,那样意气风发的顾谶他从来没有见过,简直跟现在判若两人。 或许最恰当的比喻就是同一个人的十七八岁风华正茂,跟四十一二时的丧气颓废的差别。 莫名的,路明非想多了解他一下,哪怕是开着玩笑问问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好。 “别走神了。”正遐想间,顾谶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怎么了?敌人攻上来了?”路明非一脸惊恐,枪柄上的纹理都被他的冷汗盘得滑溜。 “别把枪口对着我。”顾谶无语,他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 硝烟略微散去,枪声也渐渐稀稀落落,四面八方传来了雄浑有力的声音--是通过某个扩音系统播放出来的。 “恺撒,你那还有几个人活着?还要继续吗?” “楚子航,干得不错。”回应的声音似乎是从同一个扩音系统出来的,“我这边只剩我和一个女生了。” “楚子航?”路明非耳朵一动,就想探出脑袋去看看,他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顾谶扯了他一把。 “老顾,你刚刚听到了吗?他们说楚子航。”路明非想起眼前之人也是见过楚子航的。 “听到了。”顾谶不在意道:“所以你出去送人头?” 路明非一噎,是啊,现在一看就是双方老大在做决胜前的最后试探,然后就是单挑,活下来的就是新王。而他要是冒头,肯定是先被双方乱刀砍死的。 “这不是还有你在嘛,说不定是我们包圆儿。”他不服输地说。 “现在对砍的都是混血种,正该是你s级出去大杀四方的时候,我一个普通人只能瑟瑟发抖地给你加油助威。”顾谶随口道。 “普通人?”路明非想了想,罕见认真,“老顾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知道自己是混血种,所以才来这的?” “怎么可能,是因为我被人骗了!”顾谶忽然有些义愤填膺,痛心疾首道:“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这行有个论坛么,那天有个人私信我,说他在美国有个专门做名酒的酒庄,刚好要打开我们南方这边的市场,需要一个老手。” 路明非愣愣道:“然后就找到了你?结果呢?” 顾谶叹了口气,“结果当我把定金打过去之后,那个id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路明非。 “你连真假都还没确定,就先打了定金?况且就算是真的,你这还隔着半个地球呢。”他忍不住道:“你心是真大。” 顾谶摊手,“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对同行下手的。” 他倒不算骗路明非,因为在诨号‘罗曼尼康帝’的论坛里,的确出现了一个新的id,并且联系到了他。 izui。 第33章 老阴险了 “所以你来美国找工作是假,想找到那个人才是真的?”路明非沉吟道:“但你怎么确定他人真在美国?” 顾谶瞥他一眼,“你想多了,我来美国纯粹是因为钱被骗光了,然后以前认识的一个老朋友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 “那你来之前就不问问吗?”路明非忍不住道:“你可是要给疯子当老师,他们都是什么所谓的混血种,是要屠龙的!” “你不是也来了么。”顾谶说。 路明非一愣,半晌才道:“所以也是因为不放心我,才来的吗?” “一半一半。”顾谶随口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个卡塞尔学院到底看中了你什么地方,不惜派人色诱也要把你弄来。” “什么色诱。”路明非老脸一红,然后不无担心地说:“但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他们嘴里的s级,这就跟集卡游戏一样,就算前期再废柴,后期总有培养起来的时候。可你只是普通人啊” “你这就跟老伙计谈起阶级来了?”顾谶惊讶脸。 “没有!”路明非急道:“我是担心你啊!” 就在两人闲扯着感动彼此的时候,扩音器里电流的嘶啦声赫然终止,显然是双方交流完毕,都切断了通讯。校园忽然间寂静得像是一座死城,弥漫的硝烟像是一层晨雾。 教堂和小楼的门打开了,两道身影几乎是同时走了出来。 路明非伸着脖子,从冬青里小心看去。 穿红色作战服的人手里,提着一把大约半米长的军用猎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纹;黑色作战服的人则提了一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剌眼。 两人脚步不急不缓地朝停车场走去,向着对方。 路明非倒吸一口凉气,“真就你说的肉搏?” “我说的是算了,就是肉搏。”顾谶看向场中。 红作战服的人摘掉了头上的面罩,金子般耀眼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如希腊雕塑的脸,冰蓝色的眼睛里透着冷淡,将那柄猎刀在空中抛着玩。 路明非咂咂嘴。 “帅啊?”顾谶问。 “一看就是个风流骚包的渣男。”路明非嘁了声。 另一边穿黑色作战服的人也摘掉了面罩,因为是背影,只看得到一头黑发。 “楚子航?”路明非不太确定。 “是他。”顾谶点头。 场间,金发的年轻人面无表情道:“能走到我的面前,你比我想得强。” “能让恺撒这么夸奖,很荣幸。”黑发的年轻人冷漠回应。 顾谶学着他的样子,也摆出一副冷酷脸,旁边的路明非则低语:“但到此为止了!” 他在猜测凯撒的台词。 而下一秒,凯撒果然说道:“但到此为止了,楚子航!” “哦。”路明非拍了下额头,这糟糕的预判。 而凯撒则在一声大吼中如利箭射出,像一只从高空俯击的鹰,挥出的刀只余残影! 楚子航站定了没有动,长刀缓缓扫过一个圆弧,凝在半空中,在恺撒斩来的瞬间做出了凌厉的闪击,击打在了他的刀尖上。 恺撒如撞在一面石墙上,身体后仰,急退了几步。 --楚子航在他力量爆发前的瞬间,击打在了他力量最空虚的一点上。 “师兄厉害啊。”路明非目露激动。 “这有什么厉害的?”顾谶觉得这种贴身肉搏简直傻透了。 可路明非觉得这才是男人的浪漫,虽然他做不到。 接下来,面对又扑杀到一起的黑、红两人,在金铁碰撞的铿锵声里,蹲在冬青后的俩货从叶子缝隙里看,明明什么都不懂,嘴里却啧啧有声地点评着,比如这一刀劲儿使大了,那一下闪得有些仓促了,如果这样那样会更好等等。 多半是路明非在说,顾谶给他补充。 “他们那刀还有名字呢?”路明非歪头,“狄克推多,村雨?” 他游戏玩得多,当然知道它们的意思。 顾谶倒是有些不以为然。 路明非见此,就想着卖弄见识,给他科普一下,然后就听到了从后方窄道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即便是在两把刀碰撞的震鸣声里,也格外清楚。 他猛地闭上了嘴,耳朵竖起,目光有些贼地冲身边之人示意,同时慢慢变蹲为趴,大有在人来之前就躺尸装死的意图。 然后他就看到顾谶大大方方地朝后回头,像是试图看清来人一样。 路明非白眼猛翻,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早吗?他再也不能看到顾谶这么傻乎乎的样子,当即就朝他扑去,像是要带着他一起卧倒--卧倒在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身边,这也是他们二位最后的作用了。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顾谶像是鬼使神差般,莫名其妙地朝前探了探身子,这就让铆足了劲的路明非一下扑空,他眼神惊恐地只来得及捂脸,就一头栽在古德里安的腰上,梆硬。 “痛!”他不由痛呼出声。 然后就听到了飒然的风声,是反应迅疾的动作所带动的声响。 一道穿红色作战服的身影就站在两人对面,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柯尔特手枪上,稍显妩媚的眼里难掩惊讶。 “嗨。”顾谶冲她挥了挥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诺诺瞪大了眼睛,扎成马尾的暗红色长发和亮晶晶的四叶草耳钉微微晃动。 这让刚刚把她认出来的路明非有点落寞,难道是因为自己姿势的缘故,没有看到自己吗? “巧?”顾谶说。 诺诺深呼吸着,显然还没从在此时此地见到他这张脸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但就在下一秒,她眼神就是一厉,猛然喊道:“趴下!” 顾谶早就察觉到了那个从侧窗偷偷跃下的身影,只不过在他看到身边还懵着的路明非时,心中忽然一动,然后一声‘小心’大喝而出,同时朝他扑去。 子弹呼啸着划过,路明非甚至能看清它在空气中留下的轨迹,那是一枚05英寸口径的狙击子弹,直接命中了顾谶的后背。 “老顾?”路明非愣愣地看着,甚至在他扑过来的时候,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此刻就摸到了他背后大片的温热粘稠。 那是蔓延开的血,将顾谶的白衬衣染得通红,浸透了那件看起来廉价的西服外套。 路明非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 第34章 呼吸之间 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路明非唯一想过的与顾谶告别,就是在自己飞往美国来的时候。 但那时错过了,后来又在火车站见到了对方,他甚至庆幸当时的错过,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他在那天还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说再见,所以他们才会在异国他乡再见。 可对于生离死别,路明非却从未想过,因为这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那是说不准的未来,他根本不会去想。 但现在,未来就发生在了眼前。 顾谶侧身躺在他的怀中,那张往日偶尔神色惫懒,偶尔会玩世不恭地灿烂笑着的脸上只剩下了苍白,像是釉色褪掉的瓷器。 路明非又一次没来得及告别,他唯一的朋友永远停留在了昨天,且今后再也没有告别的机会。他张大了嘴想发出声音,可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只有闷闷如哽咽般的声响,此刻的他无助得如同离群的小兽。 又一声枪响,他木然转头,看到了缓缓靠墙坐下的诺诺,她满脸不甘心,胸口晕开大片的血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又看向路明非,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只是垂下了头。 在她的对面,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女孩平贴在地面上,端着狙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青烟。 她是黑队的最后一人,那个之前出现在凯撒和楚子航交谈中的功勋狙击手。 路明非再低头看顾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淋漓的鲜血无不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在极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意识之海里,路鸣泽看着人事不省的顾谶,那双淡金色的黄金瞳仿佛有流光闪烁,冷了又淡。他知道现在对自己来说是个机会,但这也仅是他闪过的念头罢了,他根本不屑去做。 就像顾谶先前说的,在炮灰填完之后,就是王对王。 他们不需要炮灰,因为他们本身就代表了千军万马,在风和硝烟里,他们永远会在最前方,让命运来做出选择。 所以,路鸣泽只是看了无聊的顾谶一眼,便轻轻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路明非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黑幕上仿佛有青紫色的蛇在无声游动,那些蛇的背后,一双璀璨的黄金瞳睁开,有钟鸣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愿意交换么?” 交换什么? 路明非此刻心底是愤怒和迫切交织,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却不知道因何而迫切。 直到,他看到那个女狙击手从容而来,拔出后腰的军刀,先一把抓起诺诺的长发,用军刀划开她的喉咙,然后走到他的面前,漠然地将刀插进了顾谶的心窝。 抽刀时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路明非只感觉一鼓热气从心口窜上来,顶得他天灵盖发烫,他呼哧喘着气,鼻腔里全是急促的热风。 路鸣泽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笑。 …… “我们赢了!凯撒,你失败了!”苏茜朝还在劈杀的两人大喊。 她看着楚子航,欢呼也矜持。 但下一秒,背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枪响让她戛然而止,袭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量推着她向前。 苏茜不敢置信地挣扎回头,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从身边几具‘尸体’中爬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把改造过的ppk手枪。 她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些不解,好像是在说他之前藏的真好,她竟然都没有发现,而且真能忍,一直到现在才出来。 她跌倒在草地上。 不远处的凯撒和楚子航也被刚刚巨大的枪响震住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收手后退,同时看向硝烟弥漫的窄道出口处。 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从硝烟中出现,手里提着那把巴雷特82a1,接近15米的狙击枪被他提在手中,看起来有些别扭。 “你怎么混进来的?”凯撒皱眉,“无关者出局!” 回应他的,是一颗大口径的子弹,正面击中了他的胸口。他踉踉跄跄退后两步,仰面倒地。 “哇哦,酷。”大冬青后面,顾谶盘腿坐在古德里安宽阔的腰背上,抱着胳膊目睹勇者的诞生。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甚至都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这跟路明非之前被三具‘尸体’挡着不同,就连此刻在校园西侧挂着‘执行部’牌子的建筑里待命的医生和护士等一大帮人,都没能从监视器上发现他的踪影,包括站在宿舍楼顶拿望远镜瞅着这边的芬格尔,同样如此。 他好像一道幽灵,又像是真的死去之后的灵魂,不为任何事物所看、所听、所感知到。 而顾谶此刻显然很满意路明非的表现,真正的高手就应该这样,无需废话,见面就分出生死。 那边,楚子航看了眼漆黑的枪口,黄金色的瞳孔映着村雨的刀光,缓缓举起手。 “你是谁?”他问,但没过几秒,就不太确定地说,“路明非?” 路明非没说话,大概是在想什么。 顾谶看着他的背影,忽而摇头,因为仅从精神的感应中,就发现了路鸣泽的动静,换句话说,路明非刚刚爆发出的勇气,有一半原因是路鸣泽使了手段。 所以现在他所以为的勇者,正陷入自我怀疑和彷徨之中。 顾谶指尖蹭了蹭鬓角,或许成长的道路就是这样,总得需要时间,即便偶尔会有催化的插曲,也持续不太长。 譬如眼下。 “游戏结束了,我可以认负。”楚子航抛掉了手中的村雨。 “杀了他。”路鸣泽坐在意识之海中的王座上,毫无感情地命令。 路明非身子颤了下,那是明显的犹豫和下意识的拒绝。 顾谶眼睛眯起,这样能让他看得更远,看到冰冷着脸的路鸣泽,看到他周身蔓延开的黑雾,让他身上原本无形的锁链逐渐凝成实质。他看似坐在王座上,实则更像是被束缚,千年万年,永远不获自由。 而不过几个呼吸,他就仿佛看得累了,不禁仰头看天,飘散在高处的硝烟遮挡了天空,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滑落像是因涩感而留下的生理性泪水,也像是与之同哀的喟叹。 无声中,顾谶倒下,好似不曾动过。 那边,枪口火光明灭,楚子航还有些不解,血花已从他的胸口飞溅开来。 第35章 扎了一针 阳光照在硝烟上,泛着漂亮的金色,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路明非撑着那把狙击步枪,茫然四顾。 良久,他穿过草坪,走回绿化丛,在小楼前的台阶上坐下。视线中是倒地的顾谶,是靠墙垂首的诺诺,再往前望去,四周尸横遍野。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并非大杀四方后的高手寂寞,而只是想一个人坐会儿,让胸口突然涌上来的想哭的念头缓和。 但有人不这样想。 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套哑了很久的校园播音系统像是打了个盹儿刚刚醒来。 那栋挂着‘执行部’牌子的建筑忽然大门中开,穿着整齐的医生和护士们蜂拥而出,他们没有携带担架,而是提着有‘世界树’徽记的手提箱,四散开取出注射器给每一具‘尸体’打针,在默不作声中有种奇怪的熟练。 路明非的情绪刚刚差点到了,这会儿被眼前场面一打岔,竟然又懵又不争气地打起了嗝。 一个穿黑色西装,戴金丝眼镜,脑袋秃得发亮的小老头儿拿手帕捂着口鼻,一边叹气一边朝他走来。 经过那些满是弹痕的墙壁时,他的叹息声就越发感人,感觉他根本不是在乎这一战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损失。 “看你的装束,是新生?还是来参观校园的?”他眉头皱着,上下打量路明非。 “我嗝~”路明非扯了扯嘴角。 都说人在高度紧张或失落的时候,会陷入失语状态,他现在就是如此。 “我是风纪委员会曼施坦因教授。”金丝眼镜老头盯他两眼,鄙夷摇头,“现在的学生,入学不把课业放在首位,却参与到这种无聊的游戏里来,很好玩吗?” 他说着说着就有了怒气,指着建筑外那些布满弹坑的花岗岩墙面,“这些都是钱,都是钱啊!” 路明非讪讪一笑,然后就看到有个护士撩起顾谶的衬衣下摆,在他腰上给了一针。 “哎!”他下意识喊了声,干嘛啊,这是给人打针还是给猪接种呢? 不过马上他就清醒过来,是了,人都已经死了,在哪里打针、被当成人还是牲口,又有什么区别呢? 路明非重新坐了回去,抱着膝盖,低头看着从台阶缝里钻出来的小花。也叫不上名字,就是一朵小白花,指甲大小,有风吹过的时候就微微拂动。 直到眼前投下阴影,多了一双白色的平底鞋,哪怕是在硝烟渐散、人群匆忙的此刻,仍干净得一尘不染。 他怔了下,能把小白鞋穿得这么干净的,他只见过一个人。 路明非抬起了头,看到了背光的颀长身影。他手背搭在额头上,像是躺久了要放松一下似的,另一只手里抓着折叠粗糙的西装外套,白衬衫因为大片的血迹而紧贴在身上,匀称的腰线风骚显露。 路明非就这么仰着头,懵了。 “看到老朋友死而复生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顾谶笑着开口,下一秒路明非就用力抱住了他,少年瘦弱的胳膊此时格外有力,还不住拍着他的后背,他后半句话才轻声说了出来,“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么?” “咳咳。”旁边,古德里安跟富山雅史互相搀扶着,眼神古怪地看着两人,尤其是在看趴在顾谶胸口,像是埋头啜泣的路明非。 “我还以为是诈尸了。”路明非马上松开顾谶,咧着嘴笑。 他刚刚感受到了,人是热的,还有清楚的心跳,无疑不在告诉他眼前之人还活着的事实。至于为什么近距离被狙击枪命中还没死的原因,他压根儿就没考虑,此时他已经被‘顾谶还活着’这一惊喜给冲傻了。 就像海浪掠过沙丘之后,小小的螃蟹从洞里钻出来,留下一串脚印。只是看到就瞬间解压,想要在沙滩上用力奔跑,甚至打滚。 顾谶摸索着自己的腰,“你刚才看到是哪个混蛋给我扎的针了吗?当我是猪么,可疼死我了。” 路明非只是憨笑,以前还不觉得,可现在看到对面之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跟他吐槽的时候,他就觉得格外亲切,就只想笑着听他说。 而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模糊,他忍不住抬手揩了揩眼角,吸着鼻子别过头去。 顾谶目光低了低,装作没看到,转而问富山雅史,“老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山雅史呆了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 古德里安一脸迷惑,“老富?” 富山雅史轻咳一声,“中文语境里,称呼前面冠上‘老’这个字,是朋友之间亲近的称呼。” 古德里安摸着下巴沉吟,“那老公、老婆” “自由一日,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因为今天是学校的‘自由一日’。”富山雅史选择打断这个思路清奇的笨蛋,因为他很容易带偏话题,而一旦话题被他带偏将很难聊回来。 “什么是自由一日?”路明非多少恢复了冷静。 “简单讲,就是学生们可以自由行事,而不会受到校规处罚的这么一天。”古德里安说道:“比如刚刚就是一场真人cs。” 路明非‘啊’了声,既有些无语,也是因为对cs这个词有点敏感,因为这太容易让他想到被作为队友的顾谶支配的时候了。 “可你们浑身都是血。”他不解道。 “这是一种很小的炼金装备,弗里嘉子弹,他们拿来当玩具的。”古德里安从兜里摸出一颗子弹递给他。 子弹的弹头是诡异的深红色,像是某种橡皮泥捏出来的。 接着,古德里安又科普了一番‘弗里嘉’这一名称的由来,然后道:“它是有炼金生物活性的弹头,在击中目标的时候,会迅速粉碎,然后汽化,不会伤到人,只会留下血一样的痕迹。因为里面混有麻醉剂,所以会让人立刻昏迷。” 大概是说的兴起,这位有些脱线的教授用力把子弹戳在自己的手背上,笑着给两人演示--那枚坚硬的弹头在撞击之下爆裂来开,化作一团血红色粉尘,就像是中枪时喷出的血雾。 富山雅史见此,眼角跳了几跳。 顾谶抚额。 然后就见古德里安面部抽搐了一下,笑容僵硬着一头栽倒。 第36章 自由一日 “没脑子的家伙。” 在众人无语的表情中,曼施坦因对这位老伙计尤为鄙夷,“是弗里嘉子弹里的麻醉药发作了,护士,再给他一针!” 刚才枪炮连连的战场,现在已经是一派运动会前的热闹景象了,医生和护士们挨个儿给中枪的人注射针剂,为晕倒时候扭伤关节的人推拿按摩。 满地的‘死人’一个个爬了起来,摘掉头上的面罩后,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四顾战场,打听这场战斗的胜负,但现在都有些茫然,因为两队的领袖就‘横尸’在停车场上。 两人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大腿,很是亲密。 而每人胸口都有一个巨大的血斑,标志性的武器就跌落在一旁,很显然,是有人在这对宿敌搏杀时开了黑枪,一举解决了两条好汉。 “谁干的?”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路明非脖子一缩,板着脸坐在台阶上,满脸‘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的表情。 “闭嘴!”曼施坦因愤怒地大喊,脑壳锃亮,“今年闹得太过分了,你们违反了自由一日的特别校规,我要给汇报校长,终止这个活动!还会把你们这次的荒唐事记入档案!” 在周围一众青春洋溢的年轻人面前,他愤怒得像是一只护仔的老母鸡,被他们胡闹破坏的一砖一瓦就是他的崽子。 顾谶也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一脸惬意地享受身旁小护士的按摩,后者瘪着嘴,指尖按着酒精药棉在他腰间轻轻揉着,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这家伙当然没有伤到关节,只是之前不知道被哪个实习护士扎了一针,腰子都给扎肿了。作为新上任的社会实践学教员,当然得让小护士知道社会的险恶。 路明非偶尔看他一眼,脸上不齿,心底羡慕得要死,他有点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不混入其中了,不然现在也能享受漂亮妹子的按摩,还是外国的龙族混血种妹子。 想想就馋。 这时,有人接着曼施坦因的话问道:“三条特别校规分别是,不得动用‘冰窖’里的炼金设备、不得造成人员伤亡、不得带校外陌生人参观。对吗?” 话落,就有人紧接说道:“受伤和游戏无关,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跌倒了,每个人都会跌倒?” 说话的两个学生是恺撒和楚子航,这对宿敌刚刚醒来,平静得像是刚踢完球回来的两个队长。分别靠在窄道的两边,以几乎同样的动作双手抱在胸前。 凯撒懒洋洋的,楚子航像一张扑克。 路明非终于看清了仕兰中学的骄傲的脸,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曾经见过几面,还说过话,现在好像不只是同一个民族,还是同一个血统? 陌生的是他们不熟,对方原本就少有表情的脸如今更加冷漠,而他竟然也是混血种! “谁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恺撒耸耸肩。 沉默了一会儿,场间所有醒来的年轻人都举起了手。 曼施坦因沉着脸四顾,那些高举的手像是环绕的枪林,又是戏弄又是威胁。 学生们互相比着鬼脸,无论他们是哪一队的成员,在风纪委员会主席的面前,立场都是一致的。 “这就是青春。”顾谶感慨。 路明非觉得他在念台词,不过显然不是个好演员,情绪没到、不够热血、肢体语言也没给上,却意外得让人认同。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刚逝去不久的青春,那可真的是一地鸡毛。 “好!恺撒,楚子航,你们胆子够大,等我汇报给校长!”曼施坦因教授气得手抖。 他铁青着脸,有些哆嗦地从怀里摸出手机拨打,顾谶看着很想上去朝他手背拍一巴掌,让他冷静。 而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在听到他提起那位校长的时候,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在那部手机上。 曼施坦因轻哼一声,一副权柄在握的模样,狠狠按下了免提键。 “你好,曼施坦因。”低沉且优雅的声音伴随着流利的中文传出。 “校长,很抱歉打搅您,但今天的‘自由一日’太混乱了,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成员动用弗里嘉子弹,把校园当战场,弄伤了很多人,还毁坏了不少建筑,情况非常恶劣!”曼施坦因义正辞严,阳光穿透硝烟,这位头发稀疏的刻板教授好像披着一层圣光。 他环视一周,继续道:“而且我们骄傲的学生们,尤其是学生会会长凯撒·加图索,和狮心会会长楚子航,他们对风纪委员会完全不放在眼里。” 说到最后,他难免痛心疾首,这是身为长者和领路人的威严尽失,换成谁恐怕都无法忍受。嗯,或许可以将古德里安排除掉。 “可凯撒一直都是这样啊,曼施坦因你该习惯了才是。”电话里的人对此并不在意,反倒觉得这位兢兢业业的教授有点小题大做。 曼施坦因噎了噎,迟疑道:“还得考虑巨额的损失”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管家,在计较着家里被熊孩子搞破坏的支出。 昂热显然不在乎这种小事,而财大气粗的凯撒表示很愿意负责将狼藉的校园恢复原貌。 只不过结果仍是从校董基金出这笔钱,这位爽朗的校长在电话里笑着说:“享受完这个节日,还要努力于学业啊,亲爱的学生们。”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学生们彼此相视,一起鼓掌,欢呼着把臂章解下来抛向空中,胳膊搭在彼此的肩上扭动,还对着曼施坦因做出戏谑的鬼脸。 打扮得绅士又精英的曼施坦因漠然看着这些孩子们,心底却是欣慰的。只不过他仍是冷笑道:“笑,欢呼,这是你们最后的胜利,在毕业答辩的时候我会让你们更开心。” 结果是没人理他。 就连路明非都傻乐地跟着鼓掌,眉开眼笑地朝四周点头,以表示‘嘿,好兄弟,我跟你们是一伙的,戏弄那个秃头老家伙可太开心了叭’。 论如何在学校里混下去,他可是专业的,那就是绝不能被同学们看作是那种‘会向老师打小报告的班干部’,学生之间的小团体太可怕了,一旦成为他们的公敌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想着,他不禁冲顾谶挤眉弄眼,以示自己的机智。 顾谶摆摆手,表示自己收到了,并且暗示他如果再这么得意忘形的话,可能会死得很惨。 路明非起初是不信的。 第37章 灯火长明 “我还想问候一个人!” 电话里,昂热大声说。 所有人都一愣,四周安静下来。 曼施坦因也有些疑惑,然后看向了还在享受小护士按摩的顾谶,他觉得校长应该是要给校董会一个面子,把这位降落伞介绍给同学们认识。 但不是,昂热笑声回荡,“s级新生路明非在吗?你选完课了么,选了我的《龙类家族谱系入门》了吗?” 周围的学生们眼里满是诧惊异,s级?新生?他们不免窃窃起来,交头接耳。 就连没什么表情的楚子航都朝那边看了过去。 路明非上次被这么多人注视还是在上次。 他怯生生道:“选了,我记得我选了。” 清醒过来的古德里安已经把手机从曼施坦因的手里拿了过去,十分麻利地递到了路明非的面前,目露期待地看着这位s级,仿佛他跟校长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世纪对话。 “很高兴听见你的声音。”昂热说道:“进校第一天就撂倒了楚子航和凯撒,我很期待跟你在课上见面,要比你前任的s级干得更漂亮啊!” 路明非抓了抓头,明显是没弄明白到底怎么才算是‘更漂亮’。遇事不决他看向顾谶。 顾谶略一沉吟,然后并起手指,朝着嘴巴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路明非就悟了。 好家伙,你可真够兄弟,让我跟那个吞枪自杀的哲学大佬比这个! 他瞄了眼已经回到富山雅史手里的航炮版ppk,或许他能赢过上一任s级的也只有这个了。 顾谶摇摇头,看着眼前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心底有片刻的放松。 在屠龙这一夙愿上,有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他们会战死,他们会老去,可唯一不变的是坚定的信念,以及将践行的路和启示留给下一代。在这场注定只有少数人知情的战争中,为了生存的家园,人类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下去,真的很了不起。 “好了吗?”小护士委屈巴巴的声音唤醒了他。 “噢,舒服多了。”顾谶小幅度地扭了下腰,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手法很专业,等下次遇到你的导师,我会替你美言几句。 看着眼前这个厚脸皮一副‘卡塞尔学院我平趟儿’的模样,小护士干干一笑,还导师呢,那家伙早死在上次的外派救援任务里了。 顾谶看到她的眼神,眨眨眼睛,移开了视线。只要装作若无其事,那就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 阳光从舷窗斜照进来,窗外晴空万里,流云起伏,这架飞机正飞过芝加哥上空。 优雅的老绅士抻了个懒腰。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的卡塞尔学院该有多么狼藉,而他早有先见之明,提前避开了那些烦人的硝烟。 “凯撒和楚子航又在学校里闹出事端了?”坐在旁边的中年人摇头道:“自由一日的维修费一年高过一年,该控制一下了。天才学生们喜欢放浪形骸的生活,可他们本该是遵守纪律的军人。” “我故意给他们空间的。”昂热偏了偏头,迎接最耀眼的阳光,“曼斯,你还记得十年前那次挫败?” 曼斯教授喝了口红茶,“没有人会忘记。” “训练有素的军队全军覆没,卡塞尔学院这座神秘的军事堡垒像是笑话。”昂热淡淡道:“也许和龙族的战争,我们需要的并不是军队,而是天才。” 许是阳光过分刺眼,他伸手抚着眼帘,声音低沉,“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一个领袖,一个让龙王也畏惧的屠龙者!一个就足够了,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尔。” “培养天才需要自由的环境。”曼斯教授点点头,表示理解了他的教育方针,但还是皱眉道:“凯撒和楚子航都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过路明非这个s级我故意把c1000去接他的时间延后了,来延长对他的观察期,可我没有发现他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其实我把他评为s级的原因是”昂热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像是恶作剧,“我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特长,也不知道怎么归类他,就随便给他评了个s级!” “嘎?”曼斯教授似乎受到五雷轰顶的重创。 “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的天才楚子航和凯撒,立刻就会注意到他并警觉起来,会知道总会有能力超过他们的人取代他们的地位。”昂热淡淡一笑,“我小小地警告他们,不要肆意使用他们的特权。” “让一个废物夹在两股巨力之间,会被挤爆的。” “说废物还言之过早啊。”昂热朝老友风骚地挑了下眉。 曼斯教授摇摇头,“说到这里,还有加图索家族安插进来的那个新教员,社会实践学?” 昂热说道:“路明非可能是我们期待的天才,也可能是一个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废物,那位新教员也是如此。” “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曼斯教授有些惊讶。 “谁?降落伞么?”昂热耸了耸肩,“我对他没什么期待,只是好奇弗罗斯特的眼光。” 曼斯教授默默点头。 顾谶虽然还算是年轻人,但相比较路明非他们,已经有些年龄了,这就代表他已经有了磨合,与这个世界的明处和暗处。 就算他是加图索家族暗中培养的秘密武器,瞒过了诺玛的情报,也只能是屠龙的中坚力量,而无法成为决定性的必杀。 像他这样的人,全世界的各个混血种组织里都会有。可能会在遇到的时候称奇一时,但也很快就会被后辈追上,成为一朵不会再令你回首去看的浪花。 在坐的两人显然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心知肚明,而此刻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情。 --青铜与火之王。 …… 夜深人静,学院安排的单人公寓里,顾谶手里一条白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沐浴间出来。 不得不说,房间虽然不大,但一应设施都很齐全。尤其是对他这种比较注重住宿环境的人来说,睡前如果能冲一个热水澡,那简直是种享受,也会睡得更香。 床铺是崭新的床单和被褥,在离床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他脚下一个用力,人就扑了上去,然后被柔软震得颤了颤,舒服地发出声音。 顾谶把脸埋在枕头里,懒洋洋地朝半空伸手,像是挥手打招呼,房间里原本明亮的节能灯就忽闪了一下,随后熄灭。 外头明月皎洁,从敞开的半扇窗里泄下一汪清泓,纱帘在晚风中摇曳,地板上是拂动的幽影。 “回去。”顾谶扯着被子蒙起头,声音变得闷闷的。 话落,月光下的影子像是挣扎般扭曲起来,紧贴着地板就要往床上爬! 顾谶叹了口气,一把掀开被子,同时房间里熄掉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月与影全然消失不见,只有窗帘沙沙作响。 犯困的人没了睡意。 第38章 不语的歌 卡塞尔学院比较亲民的一点就是宿舍里都给配了电脑,顾谶这边扯了最快的网线,并且除了公寓自带的台式电脑外,还额外附加了一台笔记本。 窗外明月高悬,室内所有的灯都亮着,相比较其他夜猫子,在偌大校园里算是独一份儿。 顾谶了无睡意,从冰箱里拿了大桶的冰淇淋,坐在电脑前扶了扶眼镜,边滑鼠标边吃。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没有电影和电视剧上新,也就只能刷刷论坛跟网页。罗曼尼康帝的同好论坛里从不缺会吹牛逼的老弟,看发帖跟留言甚至比他还神通广大,尤其是最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id为‘izui’的家伙,隐隐有想取代他酒庄大亨的势头。 顾谶没想到这小子还敢冒泡,当即就叼着冰淇淋木勺,解放双手,噼里啪啦敲起了键盘,私信的聊天框里眨眼就多了好几串儒雅随和的问候话语。 他跟对方算不上有仇,之前跟路明非说的话半真半假--来美国是他自己的决定,跟‘izui’没什么关系,虽然这家伙的确试图诓骗自己。 但机智的顾谶显然不会上当受骗。 他本来以为对方不会回复,但对方好像也算准了他的想法,就在他拿起木勺准备挖冰淇淋的时候,聊天窗口里弹出了消息。 --「哈喽,大亨!」 顾谶看到后,冷笑,还是这么土掉渣的开场白,你当我是十四五的愣头青呢,跟我卖萌? od7:「又拿诓我的那一套招摇撞骗了?」 izui:「(羞涩)(羞涩)」 od7:「不好使?」 izui:「感觉他们个个儿都是老油条,比你聪明多了。」 “……”看到这里,顾谶眼角不由一跳。 od7:「我不仅没有被你骗到,还戳穿了你的伎俩。」 izui:「那你还挺得意?」 聊天框里,顾谶打出一串字又删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 izui:「怎么,该不会是在组织语言想拓词?(微笑)」 如果只是这么一句嘲讽的话也就算了,关键是后边带的那个笑嘻嘻的黄脸表情,简直给嘲讽加了层buff。 顾谶哼了声,敲下两个字--呵呵。 izui:「要逃走了吗?」 “逃?”顾谶盯着这个字眼看了半晌,晒然,自己真是有够无聊,跟隔着网线的人计较什么呢。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路明非打来的电话。接通后,罕见的没有听到大呼小叫。 “喂?”顾谶开了免提。 “唉!”一声长叹,听得想让人立马把电话掐掉。 顾谶托着下巴,一边看着屏幕上的聊天框里那个骗子给他发问号,一边问路明非出了什么事。 “你住教职楼所以没看到刚刚的阵仗。”路明非长吁短叹完之后,立马抖擞起了精神,“几十个臭小子一直尾随我进宿舍楼,你能想象得到这么多人靠在走廊墙壁上,眼神不善地盯着我进门的场景吗?” 他说着还一阵嘬牙花子,当时的场景想想就吓人,尤其是对天生胆小的他来说,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一群不同国籍的大汉霸凌,还是校园霸凌,就离谱。 顾谶大概能想象得到,瘦弱的路明非像是一只小羊羔,被群狼环伺,然后终于在宿舍门口看到了貌似狼狗的哈士奇--芬格尔。 画面还是挺美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路明非这种时候的感觉向来敏锐,“是不是在想什么对我不利的场面?” “怎么可能,我是为你打抱不平!”顾谶马上义愤填膺,“你等着,等我正式任课之后,今天谁瞅你了,到时候我就让你瞅回来!” 电话那头,盘腿坐在床上的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在上铺朝下探出头的芬格尔冲他竖大拇指,意思是你这朋友真够意思,尿性! 路明非咧咧嘴,算是替顾谶接下来自这条败狗的赞赏。 “其实仔细想想,能被这么对待,你应该骄傲一下的。”顾谶说道:“入校第一天,话都不说一句,直接一枪干掉了学生会老大,又一枪干掉了狮心会会长,这种冷酷强少,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路明非被他说得脸通红,尤其上铺那贱人还一手捂嘴一手捶着床板,一副想笑又怕自己尴尬而拼命忍笑的模样。 “所以别忧郁啊,少年。”顾谶幽幽说着,同时看着聊天窗口里‘下线了?’的消息,稍一犹豫,回复说没有。 izui:「噢噢,看你半天不说话,还以为跑了呢。」 od7:「正开导在人生道路上迷失的少年。」 izui:「那少年幡然醒悟了吗?」 od7:「好像没有。」 izui:「啊这,还是你不行呀。」 od7:「下了下了。」 izui:「好的,那下次再聊!(呲牙)」 顾谶看着最后那个欠欠的表情,嘴角无意识地抿了下,像是在笑。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跟一个可以倾诉、可以相互打趣的人在说着这一天遇到的事情,而明明,他们就只是网上有过三两次交集的陌生人。 izui:「你怎么不回我?」 izui:「下线之前也要说再见的!(愤怒)」 顾谶撑着下巴,弯起了笑容,手指在键盘上轻轻点了几下。 od7:「好,下次一定。」 对方没有再回复,应该是看到后下线了。 顾谶目光在聊天窗口上停留了片刻,滑动鼠标点开了‘izui’的个人资料。 不出所料的是设置了隐藏,一张蓝蓝天空的头像旁边,个性介绍写着:会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 顾谶微微歪头,映着屏幕荧光的镜片后,是浮现探究的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亮了下。 但转念一想,她现在要么是在照顾那个累赘哥哥,要么是存着侥幸寻找‘奥丁’,怎么可能会无聊地大半夜上网跟他闲扯呢? 这么想着,瞳中的波澜便恢复了平静。 …… 深夜的京城灯火辉煌,落地窗外是一片迷离的光海。 坐靠着窗的身影轻轻吁了口气,揉着被下巴垫得发酸的膝盖起身,握紧的手机散着蒙蒙亮光。 夏弥简单穿上外套,拎着买好的薯片和酸奶,默默走出门去。 一切就跟往常一样,但又好像有了不同。 …… 另一边,路明非托着腮,颇显幽怨地看着手机的通话界面,顾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呢? 第39章 如影随形 “你忙去了啊?” 在芬格尔好奇的眼神中,路明非梗着脖子喊道。 这回电话里马上传来了声音,像是在吃什么的那种有点敷衍的语调。 “没有,刚刚回了个消息。” “谁?客户吗?”路明非开着玩笑,“这么晚了还联系,不是大单子就是别有图谋。” “图谋?”顾谶挖了一勺冰淇淋。 “图你的钱呗。”路明非随口道:“某人不是很干脆地给不认识的人转了定金嘛,这不是肥羊是什么?” “就不能觉得网络上的我风趣幽默,图我这个人吗?”顾谶不服。 路明非觉得,如果不是芬格尔还在伸头看,他一定会就这件事跟顾谶好好理论一下。 “对了。”顾谶像是刚想起来,“被你偷偷装在心里的漂亮学姐怎么样了?” “什么偷偷?什么漂亮学姐?”路明非心里咯噔了一下,音调都有些慌乱性的尖锐,是冷不防被人戳穿心事后的窘迫和急于辩解。 顾谶笑了笑,“坐车来的一路上,你都不知道念叨多少次了。” “这个我可以证明!”就在路明非想否认的时候,芬格尔果断举手,声音刚好能让电话那边的顾谶听到。 “嗯,看来芬同学跟你一个宿舍。”顾谶说道。 芬格尔还有些不太习惯他的称呼,以及此时已经把自己代入教员身份的长辈语气。 但不妨碍他痛快地将路明非真正唏嘘长叹半宿的原因揭露出来,“那个诺诺,陈墨瞳并没有感激他!” “哦?”顾谶好奇。 然后,怕芬格尔添油加醋胡说的路明非就脑袋一横,索性直说在曼施坦因教授呵斥学生们禁止围观他的时候,混在人群里的诺诺只是遥遥看了他一眼,就和恺撒一起离开了。 “听者落泪。”顾谶深沉道。 路明非胡乱抓了抓头发,“我觉得你是在说风凉话!” “不过骚年英勇的事迹已经传唱了整个校园。”芬格尔把搁在肚子上的笔记本抱下去给路明非看,“你今天上了校内新闻网,标题相当轰动。” “什么校内新闻网?”顾谶问。 芬格尔就大方地告诉了他进入的网址和密钥,当登录进去,看到浮夸的版面和不断自动刷新的帖子后,顾谶就知道这将会是自己以后常来冲浪的地方。 《震惊!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又是谁轰爆了凯撒之后又轰爆了楚子航?》 置顶,鲜红的标题,有种莫名的压力和悚然。 下边是一张路明非的大照片,是怎么挫怎么来,而如果有机会怼脸拍的话,偷拍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另外还附有他的学号、宿舍号、年龄、籍贯等一切信息,最后一条亲切地标明‘单身’! “征婚启事?”顾谶感到迷惑。 “是是,你也这么觉得对?”路明非一捶手心,激动地大叫。 果然只有老伙计才跟自己有相同的看法。 “不,是通缉令”芬格尔翻了个白眼,以表对这两人的无语,然后摇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自卫!”路明非叫屈,“鬼知道那两个家伙怎么想到要肉搏。” 这时候他也不觉得拳拳到肉是男人的浪漫了,每当看一眼新闻版面上自己傻笑的照片,他就一阵蛋疼。 “不管是不是自卫,最后是你赢了。”顾谶已经关电脑上床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床头灯的开关。 听到他的话,路明非愣了愣,赢了?我吗? 他对‘赢’并不陌生,游戏里他经常大杀四方,可现实中能说‘赢’的事情一件都没有。 --他这个年龄段能跟‘赢’扯上关系的无非两种,学习成绩和跟漂亮女生谈恋爱,他哪一样都不行。 “没错,你赢啦!”芬格尔赞叹道:“首先你会获得‘诺顿馆’一年的使用权,其次直接获得明年‘学院之星’的决赛权。最后,你在这个学院里追求的第一个女孩,不能拒绝你,并且要和你维持至少三个月的关系。” “真的假的?”顾谶惊讶道。 “怎么样,羡慕?”芬格尔笑得荡漾,暗戳戳地不忘试探,“如果早知如此,你会不会也来争取一把?” “那可不!”顾谶的语气像是错过了什么天大的机缘,“自由一日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我最擅长这种开黑枪的多人作战!” 芬格尔听他说的认真,不禁愣了愣,有些犹豫该不该将‘新来的教员擅长枪械和射击’记入情报搜集中。 但路明非看到他的表情后,顿时咧嘴,“对,你玩cs的时候的确喜欢打黑枪,不过每次瞄准的都是我。” 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拎着带有黄色核标志皮箱,各种走位想要穿越停车场炸了敌方本部,结果被一狙撂倒的同学。如果换成顾谶上场的话,保不齐一通蜜汁走位,这皮箱就拎回了己方阵营指挥官的面前。 芬格尔默默点头,还是他高估了顾谶的节操。 顾教员:“明非,你要火啦!” 路明非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已经因此成了学院所有男生的公敌,当按照芬格尔的话将鼠标移动到他的照片上后,更是跳出了一个鲜红的x,清晰标注着--看清楚了,就是这个狗娘养的!谁去杀了他? 路明非彻底石化。 芬格尔很体贴地拍了张照片留念。 悄悄是吓人的血色通缉令,沉默是路明非突然涌上来的尿意。 “老顾,先不聊了。”他起身下床,“我得去撒泡尿冷静一下。” “很爷们儿的作法,不过这你就不用跟我汇报了。”顾谶没好气地说。 挂断电话后,他忽然有了些睡意,推测可能是跟两个欢乐的废柴通话的原因。 困意如潮水般涌上来,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出现了闪烁,像是不间断地短路。 顾谶眼皮在打架,嘴边是无意识的低喃。 在明灭忽闪的灯光下,幽影诞生,先是从墙边,然后游到了床底,继而顺着垂下的床单往上爬。黑色的影子延展出数条枝形的分叉,如网罗一般向顾谶胸口汇聚,像是夺取,又像是某种回归。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有一点着急。 房间里的灯光齐齐一顿,后如先前般明亮如昼。 床上,顾谶慢慢睁开眼睛,有长久的恍惚。 第40章 我的神经 门外站着的人是古德里安,这位勤恳的老教授正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顾谶开门的时候神色已恢复如常,脖子上还搭着条白毛巾,一手抓着房门,一手在拨弄头发,倚着门框,眼中是恰好到处的对来人深夜拜访的不解。 “啊,抱歉,打扰到你了吗?”古德里安不好意思道。 “没有,刚刚还在跟路明非聊天。”顾谶说。 他觉得对方来找自己,八成是跟路明非有关。 “明非?他也在里面吗?”古德里安好奇地往房间里瞅。 顾谶无奈道:“是通电话。” “哦。”古德里安笑了笑,“我还以为他在你这里呢,就省得再跑一趟了。” “所以是有什么事吗?”顾谶问道。 “给你送教职工卡,有了这张卡,就可以在全校范围内享受教员的特权了。”古德里安将手里的信封递过去。 “特权?”顾谶接过后就拆开了,里面有一张制作精美,有着世界树徽章的磁卡。 “比如不会对学生开放的场所,或是他们不能查阅的资料,都会对你开放。”古德里安深沉地说。 顾谶将磁卡放回信封,然后准备关门。 “哎。”古德里安连忙道:“那个,我还要给路明非送学生证,顺便说一下明天考试的事情,如果你现在不困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一起去?”顾谶狐疑回头。 “他比较信任你嘛。”古德里安组织着语言,“我怕他听完考试的内容之后,会打退堂鼓。” “不就是之前说的血统评估考试吗?”顾谶惊讶道:“该不会因为路明非今天爆了两个学校扛把子,所以临时加了别的项目?比如砍人之类的?” “这怎么可能。”古德里安噎了噎,还砍人,这家伙比自己还敢想,这就是久经社会的老江湖么? 他轻咳一声,“主要是路明非现在好像太出名了,啊对了,你应该知道校内网?” 顾谶点点头,“芬同学给了我网站。” 古德里安思索了有一会,才理解这个‘芬同学’就是他手底下的头马,芬格尔·冯·弗林斯。 “嗯芬格尔向来这么热心肠。”他说道:“所以一起去,到时候你还能帮他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想办法通过明天的考试。”古德里安笑道。 “好。”顾谶也跟着笑了下,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加图索家族的人了。 见他同意,古德里安表现得很高兴,“你不去换身衣服吗?” 顾谶穿的那身西装在白天被弗丽嘉子弹给染红了,刚刚冲完澡换的是浴袍,闻言他低头在身上打量了一下,也觉得就这么出去太不雅观。 所以他就噔噔回房,从行李箱里又扒拉出一件西服外套,边往身上穿边锁门。 古德里安看着眼前这手脚麻利的家伙,一时有些发愣。 “这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西装吗?”下楼的时候,他没话找话,纯粹是‘今后大家就是有着同一个目标的同事了,平时可以多走动走动’的样子。 “嗯,意大利商品城。”顾谶紧了紧领口,一点都不暴露。 “商品城?”古德里安显然对这个词汇有些陌生,不是不懂它的意思,而是在他的生活圈里,这个词离得有点远,几乎不会出现。 “就是在我们那地方,离步行街有段距离,拐过两个红绿灯就是。那里什么都有,意大利的西装,巴黎模特穿过的裙子,韩国爱豆仿真总之凡是你能想到的,在那里都能搞到。”顾谶说得绘声绘色,“我是那里的常客,所以能搞到批发的路子。” 古德里安有些费力地理解完了他的话,沉默半晌,“常客吗,你经常在那批发西装?” “没有,那是别人的生意。”顾谶说道:“我联络的是法国红酒,主打罗曼尼康帝。” 听着他自得的语气,好像‘一人成团,在搞批发的商品城出道’是件多么辉煌和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古德里安一下就想起来了,眼前这人可是正宗的掮客。当然,这是矜持一点的说法,通俗地讲就是二道贩子,甚至还直接参与到了红酒造假之中。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说老实话,他根本不能将之跟加图索家族联系到一起,仅仅是两者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感到一阵违和。 公寓楼外,月亮洒落一地清辉,放眼望去,整座校园安静得过分。 顾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忘记什么东西了吗?”古德里安回头,目露不解。 “古教授,你有没有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顾谶一个小碎步就贴到了墙边,警惕四顾。 古德里安茫然看他。 顾谶眼神一沉,做出个抬枪狙击的动作,朝着他‘biu’了一声。 “……”古德里安眼皮抖了抖。 好家伙,得亏这人不是新生,不然自己当他的导师,怕是迟早有一天会被搞出内伤。因为这是跟芬格尔完全不同的神经质,毫无逻辑,突如其来,就打你个猝不及防。 他给自己的中文水平点了个赞。 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的确不是新生,却是新教员啊古德里安揉了揉太阳穴,幸好社会实践学的课程不多,而且他选择相信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 “自由一日已经结束了,你大可放心。”他朝背靠墙角做出极不标准的战术防御姿势的某人说道。 顾谶松了口气,几步从台阶上跳下来。 古德里安这才发现他虽然穿着鞋,却根本没好好穿,一双白色的平底鞋更像是拖鞋,走起路来的时候脚后跟和鞋底一分一合,还会发出轻微又清晰的响声,就像会说话的扇贝。 “古教授。”顾谶幽幽开口,“你干嘛老盯我的脚后跟看?” 古德里安回神,尴尬挠头,“我是在看地砖,维修部的那些家伙效率真高,这么快就把损坏的地方处理好了。”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急智,这就是有芬格尔那样的学生的功劳啊,都被练出来了。 校园里很安静,并不是因为在白天释放了精力,而是因为都涌入到了校内网的守夜人论坛里。 那里除了杀千刀的s级新生的‘通缉令’外,另一则消息的热度也飞速上涨,并被置顶。 第41章 狗の碰撞 事情发生在顾谶跟路明非通完电话之后,机智的芬格尔爬到了路明非的床上。 “我突然有个好点子。”他贼兮兮地说。 路明非这边还在为自己成为全校公敌而苦恼,闻言把手机一放,抱着枕头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问他什么好点子。 “有个成语叫做‘祸水东引’。”芬格尔盘起两条大毛腿,架着的笔记本电脑就像炮台,而他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动作就像是在输入导弹发射指令。 旁边的路明非就眼睁睁地看到这家伙熟练地开始发帖,内容竟然全都有关顾谶! 《震惊!跟s级新生一起入学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离奇!卡塞尔学院新任社会实践学教员,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他\/她?》 《恐怖!揭秘无名之辈的上位史!》 芬格尔手速飞快,三篇帖子分分钟搞定,并且毫不客气地动用自己的管理员权限,全部加精置顶,一通操作熟练地雅痞。 路明非嘴唇发颤,看着守夜人论坛的版面疯了一样的刷新频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可惜,如果凯撒不是学生会的会长,我高低得把加图索家族写进去。”芬格尔捏着手指,语气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只能用三分力的萧瑟。 “你怕凯撒啊?”路明非很实诚。 芬格尔耸耸肩,“他手底下可是有千八百号小弟,每人撒泡尿都能让我游半天,我可不想第二天睡醒发现自己被扒光了衣服,丢在芝加哥的公厕里头。” 他说得轻巧,路明非听了更一阵恶寒。 虽然今天是跟那位学生会长的第一次见面,但对方身上那股傲视一切的自信,以及在场那么多学生对他的信服,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并不认为对方会计较芬格尔在论坛上提一嘴加图索家族的这种事。 当然,他也算是了解了芬格尔的性格,知道对方是在扯淡。 “所以你想的祸水东引的办法,就是抹黑顾谶?”路明非问道。 “这怎么能是抹黑呢!”芬格尔大喊冤枉,“你仔细看看,哪一条不属实?” 他滑着鼠标,路明非就挨行挨句地看,然后松了口气,虽然标题起得夸张,但内容并不是瞎扯的,只不过是顾谶别致的人生吸引到了卡塞尔学院的那些天之骄子。 “来,我们看看回帖。”芬格尔搓了搓手,两眼放量地挨个帖子点开看。 「不是,这新教员是贩卖假酒的黑商?」 这算是比较温和的说法了。 「难道没人注意他跟s级的相识,竟然是一起打电动吗?现在还有人玩这种古老的游戏吗?」 路明非看到这条回复,当即就不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鄙视我跟老顾的兴趣爱好,还是贬低我们生活的地方?” “可能只是随口一说。”芬格尔抓了抓头发,顺便麻利地删楼层并将这个账号禁言。 路明非愣着看他。 芬格尔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也只是随手一封。” 路明非张了张嘴,嘀咕道:“权力是这么用的吗?” 偷偷看着他明明感激却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模样,芬格尔无声一笑,继续浏览起了帖子。 「诺玛判定这个降落伞是普通人?那他怎么进来的?走了谁的后门?」 在这个回复之下,富有想象力的年轻人们插上了自由的翅膀,开始了他们的遐想。 有人说顾谶的平凡只是伪装,他背后有家族或者财阀,所以贿赂了负责招生的古德里安。但这条很快就被否定,如果他背后真的有人,诺玛会查不出来?而且拿什么才能贿赂到那位耿直的老教授呢,古龙的标本吗? 有人说他是抱紧了s级新生的大腿。这条回复下边还是很多人认同的,而他们言谈间难免有一种身为混血种的高高在上,仿佛小人物巴结和畏惧着他们是理所应当。 也有人开玩笑说顾谶其实是隐藏很深的厉害人物,说不定本身就是一位龙王,因此那位智慧的校长才会把他招进来。猜测很大胆,然后底下就有人说如果这家伙都能是龙王,那s级的新生干脆就是龙皇或者白王了,直接在卡塞尔学院来一场大战,要么屠龙,要么他们被一口喷死,世界终结。 不过杠精还是少的,大多人就‘顾谶会是哪一位龙王’展开了一场推理,成功将楼层带偏。 芬格尔瞥了眼正看得入神的路明非,忽然道:“你觉得呢?” “啊?”路明非回过神来,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接下来再刷新的回复就不一样了。 「我的天,他竟然还在卖假酒的时候挨过揍?」 「真的假的,这样的人凭什么给我们当教员啊?」 「没错,他的‘社会实践’并不成功。」 回帖的更多是对顾谶能力的质疑,路明非看着这一条条,虽然有些生气,但他却想不出怎么去辩驳。 「先等下,这几个帖子是谁发的?知情人还是杜撰的?」 「不会就是那个假酒黑商本人?」 「管理员还加精置顶了,也可能是竞争教员职位失败的」 路明非看到这里,不由感慨腹黑哪里都有啊。 「别瞎猜了各位,是芬格尔发的。」 「我去,那家伙还没毕业呢?」 「楼上,看id,你楼上就是老学长本人。」 芬格尔扯着嘴角,呵呵笑着,疯狂打字,“我的老baby们,师兄还在等着看你们脱单的那一天呢,怎么舍得挥手说再见哇。” 路明非抱着抱枕,斜着眼看他。 芬格尔察觉到他的注视,风骚地挑了挑眉,意思好像是在说‘我厉害?’ 厉害倒是没看出来,但狗是真的。路明非心想,没敢说出来。 「所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还有,你从哪弄了这么张照片?」 照片里,月色清冷,幽幽晚风吹过窗帘,顾谶躺在椅子上,盖着薄西服外套。是那晚在芝加哥火车站的小旅馆,芬格尔顺手拍下的,当时他预感会派上用场,现在就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先见之明了。 他打字回复:「当然是真的,你可以质疑我的学业成绩,但绝不能怀疑我的人品!师兄以蝉联了七年新闻部部长的名誉发誓,这情报板上钉钉!」 「你们看,成语都出来了,想必是真的。」 「难为师兄了。」 「泪目。」 「不过师兄是怎么搞到这份情报的?」 芬格尔嘿嘿一笑,打字:「身为资深且最具权威的新闻工作者,当然要保护爆料者的隐私。在这个行业的我的后辈们,还不赶紧学习起来!」 第42章 心锁门环 不得不说,芬格尔把顾谶的资料推出去这一招,的确替路明非转移了不少视线。 路明非都感激起来了,这让芬格尔觉得今晚的宵夜有着落了。 然后就见路明非指着屏幕,惊咦一声,“这人是谁啊?” “怎么了?”芬格尔下意识看去,帖子的刷新速度突然快了许多,页面长时间不动的话都有点卡,这说明涌进来看帖的和回复的人猛然多了不少。 他试着往上滑,终于找到了原因。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新来的教员有点帅吗?」 一条简简单单的回复,下边却是几十上百号人的跟帖,并且数量还在持续增长,不用点开也知道,楼层里已经开始对线了。 芬格尔搓了搓脸,看的是回帖的那个id--门环惹铜绿。 头像是不知道在哪拍的一扇锈迹斑斑的大栅栏铁门,夜色下后头隐着一幢老楼,乍看有点阴森。 芬格尔看了片刻,确定网上冲浪五六年,没见过这人。是谁的小号,还是处于话题中心的本人?他更倾向于是后者--那个有点自恋的新任教员特意开了号表示愤懑。 “这会不会是老顾的小号啊?”在这一点上,路明非跟他突然有了默契。 “是么,不会?”芬格尔装傻。 老实说,路明非也不太确定,但他认识的顾谶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而且还很拿手。 芬格尔已经点开了这个‘门环惹铜绿’的楼层,底下果然是一片争执的声音,有人不屑,说混血种有哪个长得丑的?然后就有人悄咪咪回复说今天见到的那个s级就不过如此。 看到这里,路明非脸色黑了黑。 也有人怀疑这是顾谶开的小号,只不过‘门环惹铜绿’就只有这一条留言,掀起争论后就再也没冒泡,大有深藏功与名内味儿。 而奇怪的是,下边的回复里表示认同的人竟逐渐多了起来。 一看就是女孩子和女装大佬才会用的那种头像,顶着一个或萌或沙雕或有一点小忧郁的id,这群人很快占领了高地,纷纷复制粘贴着顾谶的那张被他们誉为‘在清冷的月色下宛若雕塑般的绝美睡颜’照片,多半还特意修了图。 路明非看着突然转变画风的回帖,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而芬格尔也有点懵。 “这什么情况,水军?”他咂舌。 “黑商的手段啊。”芬格尔叹息。 如果不是因为路明非在,他一定会给新闻部的那些马仔下指令,先查出这个门环是谁。这不是瞎搞嘛,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围魏救赵。”路明非断然道。 在用成语这方面,他觉得自己赢过了身边这位当了七年新闻部部长的师兄。 芬格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有觉得顾谶不是个简单角色的意思。 “叔范儿?”路明非看着某条大概是亚洲女孩的回复,愣愣摸头。 “这个词的意思我知道。”芬格尔大咧咧道:“这可不是夸人啊,顾教员看起来多年轻啊,这是故意把人叫老了啊,不过他颓废的鬼样子的确很中年大叔。” 听到‘颓废’这个具有显着代表性的词汇,路明非就盯着他不说话了。 芬格尔摸了摸脸,眼珠一转,鬼主意说来就来。 “师弟啊,师兄的财政情况,你是知道的?” “太知道了。”路明非呵呵一笑,不知道他又想出了什么坏点子,拿不准是三十六计还是歪门邪道。 “所以师兄现在有个赚钱的门路,你支不支持?”芬格尔两眼冒着贼光。 路明非立马抱着抱枕离他远了些,一脸警惕,“你忘记都是老顾买单了嘛,我可没钱。” 芬格尔一听,搓了搓手指,表情忸怩中竟还有几分小娇羞,“你不是还有” “打住!”路明非惊恐,他的奖学金果然被这条败狗给惦记上啦! “莫慌,听我细说。”芬格尔轻咳一声,胡子拉碴的脸上笑容和善。 路明非马上就要捂起耳朵。 但就在这时,‘砰砰’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微妙的氛围。 路明非一个起跳,“是那些狼人!” “哎呦!”他惊起得太猛,脑袋狠狠地撞到了上铺的床板。 “什么狼人?”芬格尔耳朵被震得发晕。 “就那些围观我的!”路明非一手捂头,一手还着急比划着。 芬格尔这才领悟到他说的是那些可爱的同学们,他摆摆手,“安心啦,他们还不至于闯进来寻仇,总得给我几分面子。”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这家伙跳下床,昂首挺胸地把房门一把打开。 门口,刚抬起手的古德里安冷不丁闪了下,不禁幽怨地看着面前的得意门生。 “老顾?你怎么来了?”路明非眼尖,瞅见了古德里安身后飘出来熟悉的西服外套。 “惊不惊喜?”故意藏在老教授身后的顾谶转出身来。 “真是surprise!”芬格尔配合着干笑。 顾谶没理他,古德里安也没理他,直接绕过他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大力拍着刚刚从床上下来的路明非的肩膀,直把这小子给拍傻了。 “知道么孩子,我为你骄傲!”老教授激动得鼻尖通红,眼里好像还含着欣慰的泪光,“一天之内你的名字传遍了整个校园,你看外面有多少人来看你啊!” “你去炸了五角大楼,你的名字也会在一天之内传遍美国,不,传遍全世界。”路明非露出个僵硬的笑容,“还有,你确定那些人不是来跟我玩儿命的?话说这个点他们还没走吗?” “刚走。”顾谶说道。 方才到宿舍楼的时候,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校园里几乎见不着人了。当然,不是因为都扎堆在这蹲路明非,更多的人现在都窝在寝室里上网。 --这是他在走廊上,一个莫名其妙认出他的小个子‘好意’跟他通风报信的,说他不仅交了一个s级的朋友,那位s级还交了个更好的朋友。 顾谶看着那小子举起的手机,一开始看到那张放大的照片上的帅哥时,还没太敢认,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平凡的自己啊! 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偷拍的人显然就是当时睡在床上的路明非或芬格尔,至于是谁,不用猜也知道。 芬格尔莫名觉得脖子一凉,赶紧道:“你们这么晚一起来,有什么事吗?” 第43章 龙文钟鸣 “差点忘了正事。” 古德里安一拍额头,然后掏出个信封塞到路明非手里,“我是来送学生证的,还有,明天就是入学评估考试的日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什么入学评估考试?”路明非有点傻眼。 刚刚还被人下了通缉令,现在又来个考试,他觉得还没开始享受在这所学校里的s级特权,就已经先被折腾到了。 “就是证明你超凡脱俗能力的小考试,对别人来说可能有点头疼,但对s级的你来说轻而易举。”古德里安带着十二分的鼓励和信任,“相信自己,你今天已经证明了自己一次,明天还能再证明一次!” 说着,他看向在往床铺上的笔记本电脑瞄的顾谶,悄悄捅捅他的腰,以示让他站在此刻身为教员的立场上,给s级新生、未来的屠龙领袖说句鼓励的话。 顾谶这人,生得七巧玲珑心,对别人的暗示和潜台词那是一点就透。 所以他就很给面子地清了清嗓,对路明非说:“放心大胆地考,我看看能不能混进去,到时候帮你做个弊。” “……”古德里安。 我是让你说这个的? 而且你搁这瞎吹啥呢,卡塞尔学院的3e考试,你来帮忙作弊?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幼稚的想法。”古德里安语重心长道:“我担心你的安危。” “教员的职位不保吗?”路明非问道。 他心领了顾谶的好意,虽然大概率是在安慰自己,不过也难免担心他会真的冲动,万一再丢了工作。 “不不不,是他自身的安危。”古德里安认真地把话说的很严重。 果然,路明非马上紧张起来。 古德里安暗暗点头,他想的没错,明非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还是说考试的事情。”顾谶提醒一声。 而那边的芬格尔顺势将笔记本电脑啪的一声合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背着手看天花板,看他抖动的不安分的嘴唇,大概还想吹几个口哨。 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古德里安都不禁摇头,“好了芬格尔,要给亲爱的师弟做出表率啊。” 芬格尔表情一收,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抚着鼻梁,一秒化身卡卡西,“考试的确很简单,只是考龙文而已,就是龙类的语言文字。” 即便他想做出正经的模样,可平时看了他太多不正经的那面,路明非丝毫没有被唬到。 他瞪着古德里安,“你之前说过外语可以免修的!什么龙文,龙也写字吗?” “龙文不是外语,是每个具有龙类血统的人的母语之一啊。”古德里安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用学,龙文是随着血脉流传的记忆,你是s级,血统纯得惊人,只要看到龙文,你自然而然就能理解。” 他一副‘我看好你,这种小事情根本难不倒你’的表情,路明非则虚着塌了塌肩膀,唯恐这老家伙再突然激动起来,到时候遭罪的可是自己。 顾谶看向古德里安,他知道对方不会只是说说。 “来,明非,集中精神,听我发的每一个音。”古德里安严肃起来,双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眼睛。 然后,一串从未听过的卷舌音,从他的嘴里迸发出来,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发音方式,在古德里安浑浊嘶哑的声音中,古老的句子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仿佛教堂的钟鸣。 路明非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古德里安朝对面的芬格尔悄悄使了个眼色,岂料后者下巴一昂,权当没看见。 没办法,这位耿直的老教授只要心底存疑,就一定得找到答案才行,所以他就大大方方地转过头去,看同样听到了龙文的顾谶。 然后他就愣住了。 跟路明非明显产生了共鸣不同,顾谶进寝室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此时眼里微微带光,那是一种‘你继续说,我还没听够’的情绪表达,就像是在看什么爱豆唱跳一样。 古德里安犹豫了一下,才说:“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明非,你听到太古龙皇的声音了吗?看见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懂了!” 至于顾谶,他下意识将其忽略掉了。就像芬格尔之前跟他说的,在小旅馆里念课本上的龙文时,那家伙反倒睡得更香! 起初他不信,现在他信了,顾谶这个人有点怪。 芬格尔溜达到路明非身边,伸手在他呆滞的眼前晃了晃,“看起来是被精神冲击到了,出现‘灵视’了吗?脑海中有龙文浮现吗?” “我看他像是在发愁。”顾谶盯了路明非两眼。 听到他独到又自信的见地,古德里安跟芬格尔下意识相视一眼,灵视的表现效果里有‘发愁’吗?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路明非轻轻叹了口气,“我真的想努力理解,可完全听不懂,你们确定没招错人吗?s级学生?龙族血统?” “也对,叫路明非的人也不只你一个。”顾谶附和道。 路明非忍不住白他一眼,你这时候可太够兄弟了,这么一说好像在补刀,承认我真的很废一样。 古德里安却是当场傻了,“你说你没听懂?那你怎么一脸悲伤?” “我听不懂当然难过啦,因为听不懂就过不了考试啊。”路明非哭丧着脸。 “不会?”古德里安喃喃道:“你完全没有幻觉?没有一种被伟大主宰召唤的感觉吗?” 这可比来当教员的顾谶对龙文无感还令他震惊,顾谶还能解释成被加图索家族后天雕琢过了,所以有某种警惕性也说不定。可路明非完完全全就是张白纸啊。 “什么召唤,我觉得你在唱歌。”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看着明显抓狂的老教授。 顾谶别过头看向窗外,还召唤,总不能自己召唤自己? “这是第一例!”古德里安冷不丁开口,神情睿智,十分坚定,已然恢复了学者的镇静。 “什么第一例?”芬格尔第一次跟不上他的思维。 “第一例不响应龙皇召唤的龙血后裔。”古德里安双眼紧盯着路明非,如同在鉴赏一只神奇的标本,“对于这种情况,我只能解释为变异!” “明非,你变异了!”他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 “你魔怔了。”顾谶连忙给他拉开,再看路明非时,瘦弱的少年正呲牙咧嘴地捂着肩膀,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先听我说!”古德里安急得怪叫,他怎么舍得跟路明非分开? 第44章 废柴之下 “听我说,对龙文的敬畏是随着龙族基因流传的,任何龙族混血种,都会对这句「言灵·皇帝」有反应。” 古德里安还被顾谶扯着胳膊,却扭着头一脸惊喜地看着路明非,“但你出现了基因变异,你是独一无二的!明非,你是货真价实的s级啊!” 路明非长这么大,说实话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奖,简直是在往天上捧,他难免动容,所以就摆手,表情认真,“且慢!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根本没什么龙族血统,我就是个普通人,这个解释是不是更合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朝顾谶露出笑容,那是两个废柴没有通过考核后相互安慰的笑容,因为顾谶刚刚也没什么反应,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类’啊,什么血统,什么龙族,那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好吗? 顾谶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他们可不是同类。 “不可能!校长的血统评级绝不会出错,他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只问候了你,足以说明你的重要性。”古德里安因为想通了这个问题而激动不已,“我相信你是不同寻常的!” 旁边,没被校长问候的顾谶看起来颇受冷落。 芬格尔见此,就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臂膀,大咧咧道:“没关系的兄弟,我还站在你身边,你可以永远相信芬格尔!” “你们什么时候成兄弟的?”古德里安惊讶道。 “从他在车站请我吃了汉堡和可乐,还带我在小旅馆睡了一宿之后。”芬格尔下巴一昂,有些刚烈,“所以我看谁敢在老顾任课的时候起跳,我第一个不答应!” 顾谶默不作声地离他远了两步。 芬格尔顿时一脸幽怨,感觉像是错付了。 所以古德里安的叹气声就格外明显,“那这样的话,明非明天的评估考试怎么办?除了我,还有谁能相信你不是潜力不行,而是变异了呢?” 虽然用‘变异’来形容人,越听越觉得古怪,但路明非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已经跌落谷底了,所以只是勉强笑了笑。 “我相信!”芬格尔举手,架势像极了安慰完一个好兄弟马上投入到安慰另一个老伙计之中,“看面相他就很变异!” 路明非大怒,一口老槽喷薄欲出。 顾谶看了看除了瘦点、矮点、挫点、不太有精神头外,是个好人的路明非,又看了看邋里邋遢,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油气的芬格尔,真要说变异的话,俩人都能够得上。 堪称卧龙凤雏。 “我的教授职位怎么办?”古德里安忽然忧伤。 “这和你的教授职位有什么关系?”芬格尔愣了愣,就好像自习课堂上轻松的氛围里突然有人说马上要收数学作业一样。 “其实我一直没能评上这里的终身教授。”老家伙挠了挠乱蓬蓬的脑袋,赧然道:“进校十几年,我现在还是个助理教授,校长照顾我,说你是前所未有的s级,潜力无限,把你培养成优秀学生就像是纽约扬基队赢得明年的职棒联盟冠军那么简单。那我也就能评终身教授了。” 顾谶惊讶:“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是哈佛的教授吗?” 路明非站到他身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古德里安叹气,“是啊,可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要转卡塞尔学院的终身教授,就必须成功培养过一个优秀学生。” 路明非眼前一黑,好嘛,这老家伙果然把自己坑了。 顾谶想了想,“所以你其实跟我一样,没有任何教学经验?” 他这么一说,古德里安就不认同了,“这怎么能一样呢,你之前是完全没有从事过教育行业,而且据我所知,你只是高中学历,抱歉,这么说有点伤人。” “是有点。” “而且我转入卡塞尔学院,还是带过一个学生的。”老家伙笑呵呵地拍了拍身旁脸上写满了‘不管你们说什么都不关我事’的芬格尔。 “我的天”路明非彻底绝望,“所以我才这么巧跟他同一个寝室的?” 他觉得自己的未来愈发黑暗,甚至已经没有了未来。因为仅从被古德里安教导出来的‘优秀’师兄芬格尔身上,他好像就看到了自己经过他辅导之后的样子。 “冒昧问一下,芬同学在入学的时候是什么等级?”顾谶好奇道。 路明非瞬间看过去,心情还有点紧张。 芬格尔罕见忸怩地看着天花板,小声嘀咕,“a” “啥?”路明非没听清,“你大点声说。” “a,是a啦。”芬格尔没好气道。 “也不低啊。”路明非点点头。 顾谶白他一眼,道:“你在车站说成了骡子,所以你在数年没毕业的现在,是什么等级?” 路明非这才醒悟,“是了,评估没通过的话应该还会降级,就跟打怪没打过,然后掉耐久一样。” “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芬格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吐出个音节,“f。” “嗯?”路明非脸色一僵。 芬格尔拍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语气说:“我这已经不是掉耐久了,而是要爆掉。” 路明非差点哭出来,他已经能想到自己在古德里安的调教下,变成更废柴的一条败狗的模样,那他们师兄弟今后就是卡塞尔学院的卧龙凤雏。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这一组的废柴感到绝望,但正视现实。”芬格尔叹了口气,“你确实是在一个废柴教授的组里,还有一个八年没能毕业的师兄,现在还在被全校男生追杀,而且我这里还有个最悲哀不过的消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路明非嚅了嚅嘴,他看着面前的三人:一个是耷拉着头发乱糟糟脑袋的老教授,此时大概是感觉到了羞愧;一个是看似一脸沉重的就义模样,实则很是不以为然且没心没肺的同门师兄;最后是他唯一能寻求安慰的顾谶,可他现在已经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好像要越走越远了。 “还是说。”顾谶给他做了决定,“与其以后说出来让他郁闷,不如把负能量全压给现在。” “你难道就不考虑一下我现在的脆弱心理能不能承受么。”路明非站在他边上,一低头刚好能拿头撞到他的肩膀,所以他就像撞南墙一样一下下轻轻碰着,像是无奈至极。 但岂料对面那混蛋根本没理解他,反而很是嫌弃:“你回寝室后洗头了吗?” “……”场间一组仨废柴。 第45章 又满月兮 “好。” 路明非深吸口气,看向芬格尔,“来,还能有更衰的事么,我不信。” “这你可以信。”芬格尔轻咳一声,先看了眼房间里的另外两人,老教授好像还沉浸在自己或许要止步的职业生涯之中,顾谶则眼含期待地望着自己,明显是很感兴趣。 这就让芬格尔难免腹诽,初始刚见面的时候,他看到对方斯斯文文的样子,还以为是个性格随性,但就像他们这一行里那些体面的成年人一样温和绅士,譬如校长昂热就极具代表性。而当慢慢接触之后,发现他不愧能跟路明非当朋友,着实是在失败的丧气中有那么一缕萌呆呆。 现在,又多了八卦属性。 但他也不墨迹,手一摊,嘴就张开了,“你路上一直念叨的那个女孩,陈墨瞳,师弟你如果是暗恋她,那可得小心了,她是凯撒的女朋友!” 一听这话,顾谶都怔了怔,更何况是路明非。 其实顾谶压根没往‘路明非或许对诺诺有意思’这方面去想,因为按他在网上冲浪的经验以及跟诺诺为数不多的接触来看,她怎么都像是名花有主的人,所以一般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会有也不该有什么肖想的念头才是。 当然,以诺诺的条件来说,她身边也不缺优质的男士。嗯路明非跟他们可能不是一挂的,不太具备竞争力。 顾谶是这么想的,所以在看着路明非的时候,不能说怜悯,只是觉得少年最后青春的尾巴也终于要放开了。 至于此刻的路明非,在听了芬格尔的话后,感觉心底深处有很小的一块地方微微抽动了一下,淡淡的酸意出现在胸腔,而心里一下就空了。 他不再为刚刚考试或今后的事情感到沮丧,只是忽然非常疲惫,疲惫地想要睡觉。 路明非莫名想到了顾谶,他以前跟自己说过,他睡眠很浅,很容易醒,所以在睡前就会将床铺包括房间里都收拾好,以免睡着的时候有一丁点不舒服的地方。 现在他也有了这种感觉,想安静地放空自己,不要有人,不要有声音。 …… 古德里安在将令曼施坦因羡慕的头发抓得更乱之后,声称自己遇见了学术上的难题,以要去图书馆查有关路明非这种变异现象的资料为由,急匆匆地离开了,压根儿忘了被他拽来的顾谶。 至于剩下有关明天评估考试的事情,自然就由他的首席大弟子来为后来人解惑了。 芬格尔清了清嗓子,背着手站在阳台的门前,开始科普:“能力评定考试的缩写是eee,正确的拼写是extraction evaation exa。原意是血统评定考试,主要用于鉴定学生的龙族血统。 龙血后裔对‘龙文’会有共鸣,共鸣的时候会产生‘灵视’效果,也就是自然而然会看见龙族文字浮现在脑海里,这也是我刚才看到你发呆,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的原因。结果没想到你是真的在发呆!” 坐在床上的路明非尴尬地笑了笑。 顾谶看到后,明白不是他足够豁达,而是他现在对诺诺还没那么喜欢,应该只是青葱少年那种对‘帮助了最无助时的自己的异性’而产生的朦胧情感。 芬格尔继续道:“龙皇和龙王都具有‘言灵’的能力,就是在他的领域范围内,他以龙文说出的话将成为一种规则,因此‘语言’是龙族发挥能力的工具。 有些学生的龙血比例不低,但是继承的都是龙族的垃圾基因,对龙文不敏感,通常能力就不足,所以经过3e考试就要降级,实在不合格的只能勒令退学。” “又不是我申请的。”路明非脸色一苦,还觉得无辜,“我相当于被拐来的好,还勒令退学?” “被拐来的?”芬格尔疑惑。 “不信你问老顾。”路明非庆幸这时候身边有人。 顾谶就看他,“要我跟你这位师兄说一下细节?” 路明非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一噎,是啊,自己算是哪门子被拐,还不是从那狼藉的青春里逃走么。 他缩了缩脖子,“还是算了。” “别介啊,这一听就是有故事啊。”芬格尔大叫。 “你这中文真溜。”路明非呵呵笑。 芬格尔也笑,“就刚才说的勒令退学,你是s级,不至于让你颜面扫地,最多就是洗个脑把你送走,你入学时可是签了同意书的,还有如果你现在回家,是不是也错过了今年的大学入学考试?” “那是霸王条款啊,他用拉丁文写的,鬼才看得懂咧!”路明非不忿,“我有证人,老顾你说是不是?” 顾谶刚要开口,芬格尔就抢先道:“你就别指望老顾了,他现在是卡塞尔聘请的教员,领高薪的。” 路明非张了张嘴,这么一听,合着顾谶也叛变了? “先说明天考试的事情。”顾谶说道。 “还考什么,等着被扫地出门呗。”路明非反坐在椅子上,交叠的手背垫着下巴。 宿舍里短暂地沉默下去,窗户开着,窗外一轮漂亮的圆月。 “是满月啊。”顾谶轻声。 月光投射在教堂尖顶的红瓦上,夜风幽幽,寝室里唯一称得上干净的窗帘拂动,有种静谧的美好。 在路明非迷茫的时候,他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嘿。”芬格尔觉得这种时候就得自己出马了,“怎么一个小考试,就把几十年不遇的s级和要当教员的降落伞给吓抑郁了?这样以后还怎么屠龙?怎么教那些小子在社会上历练?”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身披圣光,要拯救面前这两条废柴。 路明非耷拉着眼皮,看他像是在看比自己还挫的同类。 顾谶略一沉吟,“你留级了这么多年,明天的评估考试有没有作弊的方法?” “你要这么想的话,那等待师弟的只能是洗脑回家了。”芬格尔一屁股坐到书桌上,“说起来,洗脑其实挺好玩的。” “啊,是么。”路明非超级淡定。 “你试过洗脑吗?” “没洗过,但我会洗碗和洗衣服,马上就能尝试了,真开心。” 两人对话毫无营养,一个尝试着攻破对方的厚脸皮,一个木愣愣得一张脸。 “其实洗脑不难受,就是洗完了总会觉得自己有点傻。”芬格尔说道:“中国不是有个哲学家说过,人有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傻子好,傻子不痛苦。” 说到最后,他明明是在笑着,可那张不修边幅的脸上,垂下的眼睛里却像盈着月光。 顾谶抬手搭在额前,遮住右瞳如晨雾般逸散的微光,果然每个满月的时候,总会有故事在身边。 第46章 与我诉说 “那不是什么哲学家说的,而是《东邪西毒》这部片子里一个叫欧阳锋的人说的。” 作为无聊时候的老追剧达人,顾谶很干脆地指出了芬格尔忧伤发言中的失误。 “我觉得我已经够傻了。”路明非同样无语,他看着一脸严肃表情的芬格尔,对方这表情就像是在跟他讨论什么人生观世界观的大事。 “我不懂龙文,明天铁定挂,挂科就洗脑呗,早点洗白白回家复读,考不上大学就在家待业。”路明非说着,又嬉皮笑脸地看向顾谶,“或者老顾不嫌弃的话,一个机灵听话并且只要管几顿好饭,就能铆足劲干活儿的狗腿子随时待命!” 顾谶抱胸靠着橱柜,右腿微曲,踮起脚后跟,雪白浴袍在晚风里荡漾,将颓废中年人的惫懒展现十足。 “什么是好饭?”他问。 “就你请漂亮学姐吃的啊。”路明非说。 “我可没请陈墨瞳吃过饭。” “我说的是舞蹈社团的团长,夏弥!”路明非在听到诺诺的名字时,莫名有种热气上头。 顾谶看他一眼,没说话。 芬格尔两眼放光,“等等,老顾这是有故事啊,什么舞蹈社团团长?什么时候的事?有照片吗?” “没有没有!”路明非捂着耳朵,有些心烦意乱。 芬格尔摇摇头,“你不想回中国。” 他用了非常肯定的语气,就像每次沙和尚因为唐三藏被妖怪抓走而慌里慌张的时候,猪八戒总会用‘等猴哥儿回来就能救回师傅’点醒他一样。 路明非一愣,耳朵从指缝里露出来,朝后动了动。 “回国也没什么不好,我不在乎,我在乎也不管用。” “嗯,想开就好啦。”芬格尔态度一变,也无所谓道:“其实卡塞尔学院也没什么好,说是上学,可整天都是跟一群爬行类待在一起,毕业了还得冒着被龙炎烤焦的危险天南海北地屠龙。 尤其你连龙文共鸣都没有,估计就算是龙族血统,也只是继承了一堆没用的垃圾基因。回国也不赖,看你也不是那种漫画里的热血少年,会喊什么‘走遍世界杀死巨龙是我无可避开的宿命’,是不是?” 这番话无疑在路明非的内心深处又扎了一刀,尤其说这话的还是一个跟他半斤八两的废柴。 “我没觉得挂科回国有什么不好,我不在乎的。”路明非面对芬格尔那双雅利安血统的银灰色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可他的逞强谁都能看透,所以他又看向顾谶,“你觉得呢,老顾,如果我回去的话是不是也挺好的?” “浑浑噩噩地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最多就是受点气,家长里短或者你那些成功的同学们。”顾谶平静道:“嗯,下次聚会的时候还会叫你,因为已经有新人喜结连理了,人家也不是图你的份子钱,就是想让大伙看看你。” “看什么?”能问出这话来的就只有芬格尔了,因为此时的路明非已经低下了头。 顾谶淡淡道:“看看当初头也不回地甩了众人脸色,风光无比去美国留学,结果还没开考就被吓得想好了滚回去的退路的人,是不是比以前还丢人现眼。” “嘶!”芬格尔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有点狠了,斯文败类的毒舌属性吗?或者这就是来自社会实践学教员的经验之谈? 路明非脸色涨红,在明亮的月色下,就像被踩了一脚的西红柿。 “他是你的好兄弟,他说得对诶。”偏偏芬格尔像个愣头青一样在旁边附和。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觉得一鼓灼热的气从心口直冲上来,像是吃了太辣的东西要吐一样,灼烧着、疼痛着,让人忘记了面子或掩饰,只想张嘴。 “你啰嗦什么,到底要怎么样啊?我怎么想管你屁事?你自己那么多年没毕业还不是废柴一个?你连可乐都喝不起,都要睡车站地上了,你很威风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暴跳起来,像是恼羞成怒,并且冲芬格尔吼完之后又转向了顾谶,“都快三十的人了还靠倒卖假酒谋生,整天邋遢成这样连个女人都没有,自己都这么失败了还教别人吗?” 他的吼声有些嘶哑,倔强地昂着头,只不过哭腔难抑,像是要把烧灼的心肺都喊出来一样。 只不过话出口路明非就后悔了,芬格尔是他在这里新交的朋友,他也是好意,大概是哲学书读太多了,所以迂腐罢了。而顾谶不同,如果将在美国的现在和在国内的以前作为分界线,那他就是自己前半生唯一的朋友。 是他陪自己度过了枯燥可怜的高中生涯,是他一直不离不弃地鼓励自己,不管自己是失落还是开心,只要给他发消息或者打电话,他就一定会在,他是唯一可以不设防地去倾诉的对象。 至于他曾以为是朋友的诺诺自己一枪爆掉了她的男朋友,她现在恐怕正跟那个金发帅哥在一起。 而不过脑的话最伤人,路明非目光闪躲,羞愧和自责更多,他不知道顾谶会怎么想自己。 “兄弟,你气急败坏了。”芬格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恰到好处的台阶,路明非飞快看了面前两人一眼,垂下头去。 “我之前倒是没想到你这么会戳人伤疤。”芬格尔耸耸肩,“对,老顾?他以前也这样吗?” 顾谶慢悠悠地‘嗯’了声。 路明非心底更忐忑,讪讪道:“你不会生气了?” “好师弟,听听你的发言,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茶呢?”芬格尔满脸惊奇,“伤到了别人还不允许别人生气吗?” 路明非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谶摇摇头,如果连这种事情都生气的话,那他早不知气死多少回了。 “不过为什么你没考虑过退学?”他疑惑地问芬格尔,“你上了八年没毕业,这里有什么好?” 这的确算是他的好奇,因为眼前这废柴体内蓬勃的龙血跟他的外表极不相称。这显然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留级多年的废物身上。 路明非熟练地附和,“对啊,师兄谈谈你的心路历程嘛。” 中文博大精深,叫‘学长’就远不如叫‘师兄’来得亲,有种侠客少年拉帮结伙闯江湖的痛快。所以一笑泯恩仇就格外好用,方才的小插曲就这么悄然揭了过去。 芬格尔也不再提,而是坐到了床上,“可能是因为孤独。” 路明非心想这是什么伤痛发言? “是血之哀啦。”芬格尔撇嘴。 “血之哀?”路明非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龙族血统达到一定的比例,就不算真正的人类了。血统会给你带来‘言灵’的能力,也会让你和人类产生疏离感,只有在同类中孤独感才会消失。所以龙族后裔自然而然地聚集,这是基因决定的。这种孤独感就是血之哀。” 芬格尔有些唏嘘地说着,忽地瞪大了眼睛,“等会儿,你可是s级,难道你从没觉得特别孤独?” 路明非连连摇头,“不孤独。” 他的人生有许多热闹,后来也渐渐有了朋友,怎么能说孤独呢? 芬格尔问道:“那我们在芝加哥火车站的时候,我看你老自己发呆,你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 路明非想了想,“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看很远的地方会觉得安静,消磨消磨时间呗。” “那你在发呆的时候别人在干什么?” “我没想过。” “这就是孤独啊!”芬格尔激动地拍大腿,“血之哀!” 路明非大腿被拍得一阵生疼,但同时心底觉得有点惊骇,想不到自己居然孤独地生活了那么多年而不自知。而冥冥中自己强大的龙族血统,注定了自己的孤单和凄凉自己竟然这么特别,这么高大么?他忽然孤独起来了。 顾谶揉了揉太阳穴,两个男人在深夜大谈孤独,这可真的是。 不过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在年华正好的时候,谁不想得到关注,想有女孩子喜欢自己,有什么能拿得出的东西吹牛呢?谁愿意当一辈子路人甲啊。 顾谶心想,或许自己跟路明非发展成朋友,并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是他的真实。 …… 夜已经很深了。 看到顾谶打了个哈欠,芬格尔笑道:“老顾,你要在我们幸福的小窝留宿吗?” 顾谶随手扯过椅子坐下,还不忘把浴袍裹紧了一些,“我差点忘了,那个守夜人论坛上的帖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帖子?”芬格尔面不改色。 顾谶朝扔在床上的笔记本电脑努了努下巴。 “你看到了啊。”芬格尔顿时打起了哈哈,“那不是为了明非嘛,这才拿你当一下挡箭牌。” 顾谶冷哼,“我看是想祸水东引。” “围魏救赵!”芬格尔争辩。 一旁,本来因心情过分起伏的路明非都坐在了床上,想要休息了,可一看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的抑郁竟然就不见了,反而想嘴欠地插上几句话,比如鄙视芬格尔。 他不由暗骂自己果然太贱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顾谶见他一个人坐在床头上变幻着表情,知道这小子又活过来了。 听到他说要走,路明非也觉得时间太晚了,可芬格尔却抢先把寝室房门关上,回头时一脸认真地看着顾谶,说有一个大项目要找他合作一把。 “大项目?”顾谶想了想,“这边有人托你买好酒吗?如果量大的话,我可以给你友情价。” 芬格尔脱口就要问问这个友情价到底是多大的优惠力度,但好在没忘记当务之急是他不久前想到的那个好点子。 他几步跳回路明非的床上,将笔记本电脑面朝顾谶打开,好让他看清楚此刻热度不减,仍不断刷新的帖子。 “你是想说,拜你所赐,我也火了?”顾谶皮笑肉不笑。 “呃,这也是其中一点,不过我肯定不会拿这个来做什么,老顾你也不会这么肤浅。”芬格尔义正辞严。 路明非一看到他那张颓废脸上有点谄媚的笑,以及那不无恭维的语气,耳朵一支棱,首先机敏起来。 他想到了不久前在芝加哥火车站,对方嬉皮笑脸贴上来最后不仅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汉堡跟可乐,甚至还住进了小旅馆。 所以现在,这家伙一定另有图谋! 路明非将枕头举起挡在脸侧,人藏在后面朝顾谶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千万别信,现在就回去睡觉。 顾谶立刻t到了他的暗示,并且思维如电,更进一步地先摸了摸装在西装口袋里的教职工卡。 “师弟”路明非耳边冷不丁传来芬格尔的声音,幽怨得像是被丈夫冷落的怨妇。 路明非鸡皮疙瘩顿生,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索性也不装了,直接将枕头丢在屁股底下,等着听这便宜师兄又打算忽悠什么。 芬格尔面朝两人,一手托着电脑,一手虚划着屏幕,浓眉扬起,“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天之内,我跟老顾火遍了这座龙巢。”路明非翻着白眼说。 不同的是,他是被通缉,无数人叫嚣着要弄死他,而顾谶则莫名其妙有了一众拥护的粉丝,数量不多却真的有,组成者有男有女,这就让乖乖仔路明非有点理解不能。 芬格尔又看向顾谶,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不一样的。 “这么晚了还在刷帖子,龙族血统就是能扛啊。”顾谶感慨。 “……”芬格尔。 短短几天,他已经有几次跟不上顾谶的思路了,就很怪。 “熬夜是不分血统的。”芬格尔干笑一声,然后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一张糙脸绽放开来,“这都是一只只肥羊啊!” “肥羊?”路明非摸了摸耳朵,“他们都喜欢喝罗曼尼康帝么,不过老顾的货都是国产的,他们应该能喝出味儿不对?” “什么乱七八糟的”芬格尔尝到了无语+1的滋味,眼前这两人一旦在一起就同一个话题开口,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很适合开一个盘吗?”他嘴角一咧,笑容奸诈。 “……” “这真的是一个商机啊。”芬格尔表情认真,试图劝说:“选择权和决定权都在我们手里,保准稳赚不赔的。” “你可别胡来了。”路明非撇嘴,“你想怎么开?难道赌我到底会不会被那些狼人弄死吗?还是老顾任课的时候那些家伙会不会调皮捣蛋?” “这种明摆着一边倒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做。”芬格尔颇为不屑。 顾谶问:“那你的打算是?” 芬格尔朝路明非一指,“3e考试!” 第47章 YES-or-NO 现在路明非一听到‘考试’这两个字脑袋就疼,所以翻了个白眼就把自己摔进被子里装死。 但芬格尔这时候可就不管他了,而是目光灼灼地看向顾谶。 “所以,你是想以他能不能通过明天的3e考试开盘吗?”顾谶问。 “bgo!”芬格尔打了个令路明非头皮一紧的响指,“真不愧是论坛里的罗曼尼康帝大亨,能空降卡塞尔当教员的人。这丰富的社会经历,敏锐的赚钱嗅觉,曼施坦因教授他们不!就连校董会的那些老家伙都完全不能跟你比!老顾,你就是卡塞尔的未来之星啊!” 这家伙激动地脸色通红,唾沫横飞,鸡窝头一跳一跳的。 “我愿称你为最强。”顾谶抱着胳膊,一眼就看穿这土狗的目的是想拉自己下水。 “嘴遁吗?”路明非补充。 芬格尔呵呵笑,连损人都打配合,这俩人还真就缺一不可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赚一波外快。 “没错,就是赌这个。”芬格尔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下,原本守夜人论坛的页面上突然弹出了另一个清新快捷风的版面,上边是两个投注选项。 yes—or —no。 红绿两根进度条在飞涨。 因为芬格尔早有准备地在之前的帖子里发布了开盘送钱的消息,这是他的连环计,之前无论是用s级败狗路明非当噱头,还是扯出顾谶炒热度,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芬格尔忍不住捶了下手心,赞叹自己的聪明才智,妙啊,简直就是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妙进了米奇妙妙屋,妙到家了! 他俯身趴在电脑前,手指如飞地打字。 顾谶偏头看了眼,路明非也终于忍不住好奇地走过去。 “身为你们敬爱的老师兄,我就先给你们打个样儿。”芬格尔在投注的版面留言:“虽然上一位s级吞枪自杀了,但他的沉默震耳欲聋,他的存在与众不同!而这一次的s级新生,想必已经在自由一日证明了自己,我相信他明天会延续这个传奇!” 说完,他就麻利地点了‘yes’,只不过在输完支付密码的时候,他的学生卡就出现了红色的提示,说他余额不足。 “……”路明非。 芬格尔哈哈一笑,挠着头说:“奇怪,我明明记得卡里还有50美元的。” “可你设置的最低投注额明明是100。”路明非毫不留情地戳穿。 “师兄失误了呀。”芬格尔转头就舔着脸说:“师弟,先借我二百?” 路明非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们难道忍心看我失去这个发家致富的机会吗?”芬格尔抽了抽鼻子,像是委屈。 “是你狼子野心。”路明非算是看透了,这家伙不只是一条败狗,还是一条动不动就嗷嗷叫的哈士奇。 “过分了。”芬格尔抹了把脸,眼巴巴地看向顾谶,“老顾,九出十三归!” “我的妈呀,你中文都学了些什么歪门邪道?”路明非算是服了,到底是这个学校孕育出了这么一块货,还是古德里安的教育出了错? 亦或是这两者都不背锅,单纯就是芬格尔自学成才? “老顾,你可别听他的。” “别啊,我是你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将会是你未来漫长人生中贴心的小棉袄。”芬格尔泪眼汪汪。 “信你我就上当了。”顾谶说。 “nonono。”芬格尔连连摇头,“你是从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的过江龙,我只是窝在这么一破学校的小虾米,怎么也坑不到你。” 路明非瞪大眼睛看他用一本正经的表情溜须拍马,很难相信这是一老外,简直就像是会所里的老油条那么滑。 “可还有一句老话,叫‘龙游浅水遭虾戏’。”他为了保住顾谶的荷包,算是搜肠刮肚了。 因为他知道顾谶的性格,但凡别人对他一点点好,他就一定会回报。芬格尔虽然不靠谱,可人不坏,虽然句句都能让你听出是在恭维瞎扯,但就是让你讨厌不起来。因为就像他自己说的,已经成了你可以交心的朋友。 或许这就是不谙世事的小男生,容易被三两句掏心窝子的话骗到。 顾谶最后还是转给了芬格尔两百美元。 “哇,你卡里竟然有一万!”芬格尔一脸羡慕地看着账户中的余额,鬼一样的眼睛里满是那些数字泛起的光。 “好了好了,钱也借给你了,可以睡觉了。”路明非大声说。 他一直觉得婶婶是最会过日子的女人,而现在第一次庆幸自己受到了婶婶对他的潜移默化,让他在钱这方面极其敏感,尤其是掏自己人的钱。 所以他将‘借’这个字眼咬得格外重,来提醒眼前这废柴‘二百大洋可不是让你白嫖的’! 芬格尔看着有点怒发冲冠意思的路明非,对方此刻明明应该像那些西装革履发泥抹头一丝不苟的管家,可他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了‘大内总管’、‘秉笔太监’这类词。 然后他就在心里为这么想路明非而抱歉。 “老顾,师弟,你们不想耍两把吗?”他问。 “我没钱。”路明非毫不犹豫地拒绝,然后看向顾谶,这一回倒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反而隐隐期待,期待他会怎么选。 顾谶盯着笔记本屏幕上的两个进度条看了眼,yes-or-no,他一指中间的‘or’。 “你应该把这个也开起来。” “……”芬格尔眼皮要翻到天上去。 这家伙是有什么大病? 马上,他就搓着手说:“你有id吗?准备投注多少?要不就用我的号?” 顾谶没想到他考虑的这么齐全,说道:“你过得不是挺拮据的么,如果让人看到你突然有这么多钱” “对啊!”芬格尔懊恼地拍头,“这么一来,借过钱的那些人不就上门儿了嘛。”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忽然很好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混到这一步的? 顾谶之前在公寓浏览论坛的时候就顺手注册了账号,此时俯身在笔记本上输入。 芬格尔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他身边走两步,伸头去偷瞄。 “od7?什么鬼名字?”他嘀咕一句。 “这你都不知道?一打七啊!”路明非突然有些开心。 芬格尔挑挑眉,大咧咧道:“打谁啊,妨碍你卖酒的小流氓吗?” “龙王。”顾谶头也没抬。 “什么?”芬格尔一愣。 “脚踩龙王,拳打龙皇。”路明非呵呵傻笑,他觉得很中二,他很喜欢。 芬格尔皱了皱眉,没接茬。 但很快,他就看到顾谶在填数额的时候,竟然把卡里剩下的9800美元都填上了。 “豪爽,大气!”芬格尔喜笑颜开,冲他竖大拇指。 而路明非一把就抓住了顾谶的胳膊,死活不让他按回车键。 “你疯了?不过啦?竟然押我这个废物?”这小子仰着脖子,像要被割喉的老母鸡。 他现在不仅被满足了期待,更是撑得想哭。顾谶做的已经够多了,他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就像在太阳下被蒸发的脏泡泡,让人心底一阵阵发涩。 芬格尔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目光一闪,连声道:“是啊老顾,就算你和我一样相信师弟,但也别刚开盘就这么大手笔,万一吓到其他同学就不好了。” 顾谶看他,“芬同学不会操盘的?” “当然不会!”芬格尔大义凛然,还有种被质疑人品的羞恼。 顾谶就输入了8800美元。 路明非定定看着在敲下回车键的脆响声里,倏得消失不见的数字,吸吸鼻子,半天没说话。 “不要太感动啦。”芬格尔拍拍他的后背,“老顾又不是只有这一张卡,师兄可是赌上了全部家当。” 路明非瞬间就不感动了。 但看好他的人显然不只是他们,在yes的选项上,逐渐又有人下注,或者应该说,在那两个虽然极少出现在论坛里,却无人不识的id下注之后,进度条便跟风般涨了起来。 “这可不行啊!”芬格尔眼瞅着赔率的天平渐渐倾斜,顿时大怒。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路明非对这家伙的气急败坏表示理解,毕竟对方表现得好像对自己有着某种奇怪的信心,言语上如此,行动上也如此,还想靠这一次押注大赚一笔,结果没想到资本带动着下场了。 「我赌500块,路明非能通过考试。」名为村雨的id,是楚子航的留言。 这很符合路明非认知中的冷面楚少的风格,虽然他惊讶楚子航会认可自己,这应该算是一种认可,他心里不禁美滋滋地想。 可转眼他就暗啐自己一口,贱不贱呐 「5000,不能。」狄克推多,凯撒·加图索的id。 这时的他跟楚子航好像突然调转了身份,他表现的无比干脆且洒脱,隐隐更透出俯瞰般的自信。 除了风流多金的贵族身份,凯撒无疑还拥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人格魅力,这也是学生会能壮大到跟有着秘党前身身份的狮心会分庭抗礼的原因,在他下注之后,跟注的人是最多的。 虽然有校园两大风云人物带头,认为s级新生能通过3e考试的人多了起来,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no。 因为s级实在是太罕见了,罕见到只能听说。而且一个放冷枪的挫男,想得到他们的肯定?别做梦了。 芬格尔满意地点点头,虽然有点小超预期,不过还在掌控之中,起码他永远都是赚的,不存在亏不亏的问题。 …… 顾谶很快就离开了,他感觉路明非跟芬格尔之今晚应该会有很多话要说,比如如何适应新环境,比如学院里的人际关系等等。虽然他也需要知道,但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他都不适合参与进这对同门的废柴兄弟之间。 只不过刚出寝室门,就听身后芬格尔嘴里喊着我送送你,趿拉着拖鞋啪啪跟上来了。 “走,这么晚了,送送你。”芬格尔伸手抓了抓头发,梳理成五五分的大人模样。 顾谶自顾走着。 今晚的月光很亮,偌大校园一览无遗,就像深夜的一场霜雪,也像天翻地覆银河倒挂。 寝室楼前,顾谶看着表情有点纠结好似难以启齿的芬格尔,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然后芬格尔一秒谄笑,扭扭捏捏地说:“那个,你之前不是想梭哈么,我在想你现在如果还想投注的话,不如把钱借给我。” 顾谶怔了下,他想过对方有话想说,可能是关于路明非的,可能是对自己的好奇,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回事。 这家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芬格尔搓着胳膊,像是被晚风吹得冷了,而他分明壮得像头牛,体内的龙血像是沸腾的开水。顾谶甚至都在猜他的言灵,会不会就是强化肌肉那种的。 “我其实很苦的。”芬格尔叹了口气,摸了下鼻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动人。 顾谶的确是觉得冻人,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还是下注路明非能通过考试吗?” “那肯定不是。”芬格尔露出睿智的笑容,好像拿捏了一切,“当然是在节奏带起来之后,再反手操作一波,这才是稳赚不赔啊!” 顾谶动了动唇,无语住了。 芬格尔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睛水汪汪的。 “可能我想错了。”顾谶叹了口气。 “什么什么?”芬格尔现在是无论顾谶说啥,他都很配合得狗腿模样。 “我之前还在想你的言灵会不会是很狂放硬汉的那种。”顾谶说。 “嗯?”芬格尔快速眨了眨眼睛,换个正常人来猜的话,不应该是怀疑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言灵吗? 他试探道:“所以你现在的猜测是?” “言灵·赌怪。”顾谶深沉道。 芬格尔张了张嘴,这一次轮到他懵了。 “等价交换。”顾谶忽然道。 芬格尔做出意外的表情,而实际上他既然跟出来,早就有了打算。顾谶的反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大人就是如此,总会绕到利益上来。 “可我现在身无分文。”他抓了抓肥大的t恤,上边的唐老鸭格外滑稽。 顾谶摇摇头,丝毫不为所动,“你在这蹲了八年,我不信你没办法应付明天的考试。” 芬格尔这次是真惊讶,因为对方说中了自己的想法,他本来就是要用作弊的方法来进一步获取信任的。 不过,顾谶竟然真的这么关心路明非吗? 芬格尔问出来:“对3e考试,你好像比路明非还紧张?” “因为我明天也会去。”顾谶淡声道:“那也是我的考试。” 第48章 我的偶像 “你也要考试?” 听了顾谶的话,芬格尔一愣。 这没人跟他说啊,而且对方又不是随便聘请来的教员,连面试都免了的。况且一个不知道早激发言灵多少年,杀过多少是人非人东西的家伙,还要用给新生准备的3e考试来试探? “从古教授今天的态度来看,他好像很好奇。”顾谶说道。 芬格尔恍然,“恐怕不只是他,许多人都会好奇。” “说我是降落伞?”顾谶说着这个新奇的词汇。 “可不是嘛,空降来的,而且在诺玛的判定里还是个普通人。”芬格尔摊摊手,“我估计等你正式任课,那些同学的议论会比在论坛上还厉害。当然,你新收割的那一票迷妹也会为你加油打气的。” 说着,他就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握起拳头细声细气地说:“教员欧巴,要加油哦,fightg!” 明明换成韩系女生就该是很可爱很令人受鼓舞的动作,可被这个将近一米九的糙汉子整这么一出,顾谶顿时脊背发麻。 “你一直这么不正常吗?”他很难委婉地说。 “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呢。”芬格尔豪迈大笑,“这是自由浪漫的天性啊,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更亲近随和吗?” 顾谶摇头,“我甚至想联系一下古教授。” “为什么?”芬格尔不解。 顾谶:“听说他跟精神病院那边很熟。” “……”芬格尔,“友情提示,这话你可别当他或者曼施坦因教授的面说,虽然这并非不能开玩笑的话题,但对他们来讲同样是藏在回忆里的痛苦。” 他的语气没多么认真,就好像在跟一个认识的人吐槽另外两个认识的人一样,却让人觉得最好就听他的。 顾谶轻呼口气,“总之,明天大概率我也会去考场,所以你有什么办法不妨说给我听。” “在这之前,我也想冒昧地问一下。”芬格尔轻咳一声,“你跟我来句掏心窝子的实话,你到底是不是某个家族培养的秘密武器?” 顾谶无语看他,“小说看多了么,还秘密武器,你怎么不说我亮出身份就是能颠覆世界的大佬?” “那倒不至于。”芬格尔摊摊手,“不过你看,有加图索家族背书,还瞒过了诺玛,而且对在学院里看到的一切都不吃惊,你可别说这份淡定是卖假酒练出来的。” “还真是这么回事。”顾谶说道:“我就是跟老罗有点旧交情。” “他向你买过假酒?”芬格尔笑着说。 顾谶耸肩,未置可否。 芬格尔说道:“那你的特殊能力,我是指「言灵」,你总不会告诉我,你其实还没看到过‘灵视’?” 顾谶神色坦然,“是这样。” 芬格尔就叹气,“什么都隐瞒的话就没意思了。” 他像是一副为老朋友考虑的神态,可活在世上的所有人,又有谁没有隐晦呢。他只是想要知道的多一点,那样对方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就会少一分警惕。 然后,他就听顾谶说:“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芬格尔愣了愣,这是他之前在寝室说过的话,当时虽然不是头脑发热随口一说,但也没多么实诚,可现在对方原话奉还是怎么个意思? 顾谶拍拍他的肩膀,“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尤其是对我们来说,或许有所保留的秘密比性命还重要。但无论如何,你只需要知道,历史的帷幕已经拉开,在这场旷日积晷的史诗之战中,我可能不会是你的同伴,但一定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美国队长是你的偶像吗?”芬格尔脱口而出。 顾谶点头,“在某些方面。” 芬格尔嘴角扯了扯,“如果我在这时候说你中二,会不会很扫?” 顾谶笑了下,“你一直很扫兴。” “好好,我不问了。”芬格尔举手,“我相信你的话就是了,反正不管你是打入卡塞尔学院内部的特工还是屠龙的高手,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就想在今晚大赚一笔,然后去食堂吃顿上好的和牛。” “那就履行交易?”顾谶问。 “当然。”芬格尔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同时朝身边拍了拍,示意。 顾谶一扯浴袍就坐下了。 “让我想想该怎么说。”芬格尔抓了抓头发,然后道:“一切的考试都是手段,而手段是人发明的,人发明的东西就一定存在破绽。” 顾谶略一沉吟,“宇智波鼬是你的偶像吗?” “不是,他太狠了,不适合我的风格。”芬格尔白他一眼,已经是第几回了?这家伙这么喜欢拿别人的话反弹回来的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斗转星移? 顾谶抬抬手,示意他继续。 “这种时候,不应该边吃夜宵边聊吗?”芬格尔舔舔嘴唇,眼睛的光亮好像是看到了肯德基的全家桶加冰可乐。 顾谶就从衣兜摸出两块水果糖,自己先剥一颗吃了,才问他吃不吃。 芬格尔深吸口气。 “不吃算了。”顾谶作势要收。 “别啊。”芬格尔一把抢过来。 他吃糖不是含着吃,而是直接嚼碎,咬得咯嘣响。 “介意作弊吗?”他目光炯炯。 “那可真是太好了。”顾谶露出笑容,他喜欢能达到目的的捷径。 “漂亮!”芬格尔赞赏道:“记住,朋友,想在这个学院混下去,我们一定要有底线!” “认同,不管在哪混,底线都是用来突破的。”顾谶认真道。 芬格尔一听,把手贴在地上,仰头看着他说:“底线一定要有负三米这样的高度!” 顾谶拍手,“有需要还可以再降低!” 芬格尔眼睛里登时冒出灼灼之光。 俩人相视,竟有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恨不得在这清风明月之时歃血为盟叩头结拜! “想不到我们这么投缘。”芬格尔有点激动。 “是啊。”顾谶感动。 “我就跟你兜底儿说!”芬格尔嘴里往外喷着糖渣,一口甜味儿,“你应该知道,迄今为止被破译的龙文有多少句?” “不知道。”顾谶摇头。 “这是常识。” “没人告诉我啊。” “那看来我还要做一回顾教员的领路人了?” “请开始你的表演。” “一共只有76句。”芬格尔谆谆教诲,“语言分为字和语法两块,组合起来就是无穷多的句子。但龙文是一种死文字,现在只剩下字而没有语法了。历史上最后一个懂龙文语法的人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赵四。”顾谶表示了解。 “啥玩意儿?”芬格尔一懵。 “名字太长,记不大住。”顾谶说道。 就像‘老罗’、‘古教授’、‘败狗’这种多简洁明了? 第49章 白日清风 “算了,随便你怎么叫好了,姑且就叫他老尼。” 芬格尔无奈,说道:“他生活在巴黎,曾是个抄写员,同时也是个炼金术师,是有历史记载的唯一一个把‘贤者之石’炼成的人。” “这老泥巴听起来很拽啊。”顾谶说。 “什么老泥巴,老尼!”芬格尔翻了个白眼,“他在抄写孤本时,发现了一本炼金术手抄本,那本书中记录的就是龙文语法。在学习了龙文的秘密之后,他没有把它传给别人,而是总结了76句晦涩的龙文,只把这些龙文传了下来,就是我们目前能破译的全部龙文。” 顾谶一点就通,“所以考题最多只有76道?而或许你有题库?” “聪明!不是或许有,是肯定有。”芬格尔笑道:“你应该知道考试的出题方式?” 顾谶摇头。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芬格尔皱眉,“那你这教员怎么当?” 顾谶惊讶道:“我还需要教他们这种基础知识吗?” “呃,这倒也是。”芬格尔挠挠头,“好,就是当你进入考场的时候,他们只会给你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没有任何提示。他们会播放吟诵龙文的录音,对于龙族血裔来说,龙文会和精神共鸣,从而产生‘灵视’效果。龙文是一种象形文字,你会看见不可思议的景象。” “比如?” “因人而异,往往是杂乱的线条,纠缠的蛇群,疯长的植物之类的。你只要按照你所见的记录下来就行了。” “刚好我很擅长画画。” 听到顾谶的话,芬格尔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了几次的白纸,里边还包着半截铅笔。 只不过他没给顾谶,而是自己将纸展开,开始描绘素描,但刚下笔就戳破了纸页。 “要不用一下你的背?”芬格尔尴尬道。 顾谶侧了侧身子,然后这家伙就飞快地画出了一幅素描。 明亮的月光好像就是为了此刻而准备,铅笔线条勾勒着抽象的画,无数波形重叠在一起,远看像是一片海洋。 “判卷人是诺玛,她会详细分析你画的东西,寻找其中的龙文。”芬格尔说道:“这张就是当年我绘制过的,考题之一。” 顾谶摸摸下巴,“那你这题库可有点广啊。” 七十六幅画加以此延伸的各种变体,要他硬背的话还不如直接不装了摊牌。 “别担心,现在就让我为你揭示终极奥义!”芬格尔咧嘴一笑,白牙闪亮,“3e考试最大的缺陷,就是他们循环使用旧试卷。” “所以?” “一共就八套试卷,八年一轮循环使用,从来不换。” “……” 顾谶打量了这家伙很久。 “怎么了?”芬格尔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或者这疑神疑鬼的家伙又搭错了弦。 “你确定不是在蒙我?”顾谶一脸狐疑,“这简直就是程咬金的三板斧,就像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什么意思?”芬格尔不解。 “好让你这么忽悠新生啊。”顾谶说:“说发家致富不为过?” “那也不至于让我一等等八年?难道命运让我帮龙皇作弊?”芬格尔忿然。 顾谶竟然认真想了想。 芬格尔喉间咽了咽,“反正今年的考题刚好和我入学那年一模一样,这个便宜你要是不占” 他语气像是无所谓,可眼睛却不住往旁边偷瞄。 “五百。”顾谶说。 “一千!”芬格尔斩钉截铁。 “津巴布韦币?” “大哥,我也是小本经营,冒着风险的啊!如果事发了,我可真就得去睡车站了!”芬格尔激动的表情就像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一样。 “事发?” “绝对不会!”芬格尔一听有门儿,胸膛当即拍得咚咚响。 顾谶晃了晃手机,“钱给你转过去了。” “你一定不会后悔今晚的这个决定!”芬格尔笑得跟路明非一样傻,“我早就知道我这八年不是白辛苦,我终于第一次用知识换到了金钱!” “路明非那边?” “放心,我怎么会亏待亲师弟呢。”芬格尔大义凛然道。 顾谶摇摇头,一把拿过那张有点皱有点破的‘鬼画符’,起身溜达着往公寓方向去。 等他走远一些,一直看着他背影的芬格尔歪了歪头,似是苦恼般揪着头发。 “看起来确实是傻萌傻萌的,怎么总觉得奇怪呢?” 不过他马上就欢快地往宿舍楼里跑,因为还有一个呆瓜在等着他呢,今晚的夜宵总算是有着落啦~ 然后大半夜,守夜人论坛上就再次被新帖刷屏。 《劲爆!神秘浴袍男夜会芬格尔?!》 《离谱!新任教员他为何这样?》 《下头!密会的两人究竟干了什么?为何离去的他如此春风荡漾?》 总是有偶尔走上阳台,然后看到了楼下场景的学生,他们一见是那个今晚话题度最高的学院第一废柴,立马拍下照片教这位狗仔做人! 回到寝室的芬格尔磨着后槽牙,指挥新闻部的小弟们去查藏在这些id背后的铁头槌。 路明非在床上抱着被子哈哈大笑。 …… 次日。 图书馆二楼的教室。 顾谶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这才推门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讲桌边晃悠的一双穿紧身牛仔裤的长腿,蹬了双十厘米高跟的紫金色玛丽珍鞋。 “你怎么来了?”诺诺很是疑惑。 “短信通知我来的。”顾谶说道。 “我是说你怎么会来卡塞尔学院?”诺诺用手指虚点了下他的胸口,“社会实践学新任教员?” 她说这话的时候,教室里其他同样参加考试的新生都看了过来,显然是昨晚在论坛上已经对他有所耳闻了。 不过看所谓学院教员的人总是少数,多半还是借此看那位明艳高挑的学姐。 顾谶扶了扶眼镜,微笑,“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诺诺嘴角一撇,“今天还特意打扮过了?” 顾谶今天有好好把外套穿起来,所以西装革履加上他那温和无害的长相,看起来就是文质彬彬一善解人意的老师。 “没办法,总得给孩子们留个好的第一印象。”他说:“不像某人,大庭广众之下坐着讲桌不说,见到老师都不带抬屁股的。” 诺诺眼神危险地看过来。 顾谶朝一旁歪了下头,暗示明显。 诺诺冷笑着从讲桌上跳下来,走近,声音压低,“我是这场考试的监考学生!” 她像是从牙缝里说话,隐含威胁,因为身高原因还踮起脚尖,顾谶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那是属于少女的,干净纯粹的,想让人不舍得嚼就直接一口吞入腹中的味道。来源于亘古之前的熟悉,在这间如堡垒般的学院的教室里,在此刻,在他的咫尺方圆弥漫。 顾谶眼神渐渐眯起,舔了舔上颚。 而不知是谁拉开了窗帘,明媚的阳光倏然洒落,融化了镜片泛起的寒芒。 诺诺还靠近他的耳侧,适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第50章 王之慑目 路明非一头撞进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举止亲昵地靠在一起的两人,诺诺踮起脚,白皙的下巴好像搁在顾谶的肩上,嘴边留有笑意,仿佛刚说完什么悄悄话。 顾谶侧脸冷峻,即便是在明亮通透的阳光底下,下颔线依旧凛冽如刀锋。 路明非心底忽而一坠,像是咬到了酸橙。 “呦,我们的熊猫来啦。”诺诺偏头看过来,眼神揶揄。 “熊猫?”顾谶回头。 果然是熊猫,路明非顶着俩大黑眼圈儿,一看就是没睡好,或者干脆就是通宵。 看来芬格尔昨晚没少操练他,而路明非肯定也是发了狠要通过今天的考试。 面对两人的注视,路明非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刚刚流转过的心思,就像是刚打算作弊就被人抓包的尴尬,因此语不过脑,脱口而出:“对不起对不起,昨天不知道怎么就爆掉了你的男朋友。” 顾谶愣了愣,递给他一个迷惑的眼神。 而教室里立刻就有人嘘声起来,路明非脸色一下通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得真够欠的。 诺诺耸耸肩,不在意道:“你爆掉他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到你座位上去,快开始了。还有你!” 最后一句当然是对顾谶说的,还伸手虚推了他一把。 一身黑色西装的曼施坦因从门背后闪现,冷冷地扫了路明非一眼,然后看了看腕表,暗示他的迟到。 “我是今天的监考老师,风纪委员会的曼施坦因教授,全部人到齐,现在开始宣布考试纪律! 作弊是绝对禁止的,违反者会被取消一切资格!摄像头覆盖了整个教室,没有任何死角,所以不要试图偷看别人的试卷,也不要试图携带什么小电子设备,无线电波在教室里也是被监控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天才,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比你们更天才的人也曾在这间教室里考试,你们现在能想到的作弊手段,以前都有人尝试过。” 曼施坦因扫视一众新生,威风凛凛,如同久经沙场的将军在教训一批新兵蛋子。 然后,他的目光在已经入座的顾谶身上稍稍逗留,因为如果说在场诸人或许有谁能惹出麻烦的话,那一定是这个久经社会的老油条。 其他学生即便再天才,再与众不同,但归根结底还是小年轻,正处于青春期或在青春期的尾梢,从一个象牙塔步入另一个象牙塔,对老师和学校还留有习惯性的敬畏,尤其是在面对未知的环境和对自身血统的迷茫时。 但顾谶不一样,他过往的经历平凡却不普通,他经历了太多的人情世故,是一颗早就被打磨圆滑的石头。而这是已知的,鬼知道他背后的人还教了他些什么。 不过曼施坦因相信,自己一定会盯紧他。 不只是自己,还有无处不在的诺玛,还有此刻就在走廊上的古德里安等人,都会盯紧他。看看这个披着普通人外皮的家伙,到底真是一个龙族血统稀薄到无法产生龙文共鸣的废柴,还是有所藏匿的野心家。 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一个名牌,顾谶看着白底黑字的‘顾谶’二字,察觉到了曼施坦因的凝视。 这个小老头藏在圆镜片后的目光比他的脑门儿还耀眼,被看久了难免有点浑身不自在,倒不是对方气场有多强,而就只是单纯地被一个老家伙这么盯着,不太爽。 顾谶侧了侧身子,抬手挡脸,像是躺在桌上,完全是上课不跟老师对视的乖学生,任凭对方在讲台上怎么滔滔不绝,他自安然睡大觉。 诺诺抱胸靠在窗边,见此‘嘁’了声。 顾谶看向窗外,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云层上平铺着的阳光洒下,在胡桃木的课桌上投下窗户的影子,将整个教室染上一抹淡淡的绯色。 过往的记忆并不属于他,所以他好像是第一次坐在教室里,以一个初学者的身份。 他喜欢看微风吹过窗帘,刺目的骄阳若隐若现,脸上被照得暖洋洋的,但又在感到一丝丝灼痛的时候有云飘过。 他的那朵云现在在哪儿呢? 顾谶的瞳光因出神而涣散,像是在那片湛蓝的天空上寻找某个或许流经的影子。 但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吸气声唤他回神,他这才发现整间教室都沉默了。 顾谶偷偷张开指缝,好看的丹凤眼慢慢朝外看去,讲台上,曼施坦因停下了训导,神色有点不悦。 另一边的诺诺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顾谶正疑惑着,冷不丁一个黑皮的男生站起身来鼓掌,就在他身边,掌声震耳,把他吓了一跳。 但这还不算完,其他新生原本还在互相递着眼神,此刻都兴奋地起身,目光激动,跟打了鸡血似的使劲鼓掌,掌声震耳欲聋。 顾谶有点懵,这么突然么?为啥啊,难道被我忧郁的侧脸惊艳到了? 他揉了揉两腮,心底暗赞这些新人的眼光,打算也跟着起来打声招呼,虽然现在是尊贵的老师,但他不吝与民同乐。 然后就看到路明非有点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也跟着噼里啪啦地鼓掌,向所有人点头,仿佛一个新开业的牛肉面馆小老板。 顾谶歪了歪头,这才发现原来所有人看的都是这小子,他才是目光的焦点,像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 “……”顾某人顿时意兴阑珊。 与他同样无聊的还有诺诺,她继续眺望窗外。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娇小的女孩儿同样没有站起来鼓掌。 她坐在角落里,穿着低领的白色t恤,细白的胳膊垫着脱下的校服外套,一头颜色淡得近乎纯白的金发编成辫子,又在头顶扎成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肌肤白得有种寒冽的感觉。 在这种喧闹的场合,整个人素得像是一尊与世隔绝的冰雕。 而明明该是凛然,可一瞬间的烧灼感却突如其来,顾谶猛地闭上眼睛,在无人注意到的脚下,干净剔透的大理石地面上,幽影如蒸般淡去痕迹。 正看着窗外的诺诺忽然拂了拂额前的头发,似有所感又像心血来潮,忽的朝他这边望了一眼,结果看到惫懒的人打了个哈欠,然后撕开一颗软糖丢进了嘴里,惬意地嚼着。 “服气。”诺诺觉得这人跟路明非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绝啦。 第51章 群魔乱舞 教室里宛若一场失散十年的老友聚会,路明非生平第一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焦点,这里没有玩味,没有戏谑和不屑,有的只有年轻人对同龄人最单纯的崇拜。 因为他在开学第一天就击败了校园里的两大领军人物,因为他是几十年出现的s级,因为他随和没架子。 年轻人初次见面,不都喜欢这种同龄人么,愿意跟这样的人交朋友,没有嫉妒,没有恶意,哪怕只是认识一下,彼此笑着点过头就好。 顾谶看到身边那个黑皮学生甚至拿出了纸笔,几步走到路明非身前,激动又腼腆地要签名。 然后路明非就留下了他那鳖爬般的笔迹。 至于曼施坦因,则被这种不受控制的集体行为气得鼻子差点儿歪了。 “好了先生们,现在不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如果你们没能通过这场考试,也就不用在本校培养人际圈了。”他板着脸,严肃地切入,“正式开始前请关闭手机,跟学生证一起放在你们的桌角上。” 各种各样的关机声响遍教室,顾谶放好手机的时候,察觉到了来自某人的注视。 他抬头,靠在窗边的诺诺果然在盯着这边,见他看过去,伸出两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朝他点了点。 如果是以前的脾气,顾谶会给她一个国际通用的不雅手势,但现在没必要,对方还是个孩子,他不跟孩子计较。所以只是两眼翻白吐舌头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诺诺眼睛一下睁大,有点懵然,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简直就像是在商场里遇到调皮的熊孩子,然后直接上前抢了他手里的一样。 这是大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曼施坦因点了点腕表,黑色的幕墙无声地从雕花木窗的夹层中移出,所有窗口都被严密地封闭,同时教室里的壁灯跳闪着亮了起来。 诺诺沿着走道给每个新生一张a4纸大小的试卷和一支削好的铅笔,经过顾谶身边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把铅笔重重一顿,然后推到他面前,修剪整齐的指甲跟桌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顾谶眼皮直跳,生怕这孩子手欠拿铅笔扎他。 不过好在诺诺的恶作剧很有分寸,指甲磨桌面的声音只有很短的几秒,在其他学生皱眉的时候就昂着头走开了。 试卷上一片空白,周围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大有为全球变暖添砖加瓦的架势。这张匪夷所思的试卷显然震惊了众人。 这份试卷只是一张雪白的水印纸,上面没有印半个字,有人举起手,想要提问。 但曼施坦因只是冷漠一笑,“不必怀疑,试卷没有任何问题,我和监考学生以及医疗组都在教室外,这间教室由诺玛监控,你们可以聊天或者睡一觉,讨论是不禁止的,只要你们不抄袭别人的答案。” 话落,他就跟诺诺退了出去,教室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 学生们起初左顾右盼,后来不甘于传递眼神,终于交头接耳起来,他们低声低语,满脸都是白日见鬼的神情。确实,他们无法作弊,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试题是什么。 铅笔在指尖灵活地打转,顾谶看着眼前这张白纸,低垂的眼帘后一半是压抑的疯狂,在龙文还未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要提笔勾勒,将之画满,就像是用最深沉的夜色弄脏皎洁的月光。 另一半是如雪山般沉凝的冷静,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正因为此,右瞳中的疯狂丝毫不能越雷池一步,所有的邪恶都在隐晦中自行消退。 然后,教室的播音系统居然开始放一首劲爆的摇滚乐,是迈克尔·杰克逊的《beat it》。 四下的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眼了。 在这个与自己做着斗争的时候,突然出现这么一首足以扰乱人心的音乐,顾谶手指颤了下,很想立马让那个喇叭闭嘴。 旁边的黑皮学生泪水像是开闸一样止不住,他胡乱抹着脸,泪眼模糊的眼睛里透着沉重的悲哀,抽泣着低头在纸上做着素描,笔尖沙沙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写遗书。 顾谶略一探头就能看清楚,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迅速生长的森林,杂乱无章,让人看了有点犯晕。 而路明非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因为他通宵达旦不是死记硬背那几幅画,而是做了小抄! 他对自己的头脑如何很有数,知道临时抱佛脚是行不通的,他悄悄撸起袖子,胳膊上那一排拿圆珠笔画的小画在朝他笑。这就是八道题的答案。 最原始的办法应付高科技监考最有效,而且销毁证据也很快,只需要吐口唾沫狠狠一搓就ok。 路明非不得不感慨学生们的奇思妙想,这办法他是跟苏晓樯学的,那个张扬的小天女把小抄写在大腿上,然后穿短裙去考试。监考老师知道小抄在哪,但没胆量去揭穿。 他捂着嘴,明明心里很得意,偏偏一副‘哇,这题真难,我也好苦恼啊’的模样,并且支棱起耳朵,努力捕捉隐藏在迈克尔·杰克逊那高亢明亮的声音下的龙文,的确是有人在低声吟唱着什么,像是诅咒,又像圣咏。 而往往听到一半他就明白了,二话不说就照着小抄在白纸上开画。 路明非紧紧闭着嘴,他怕自己会笑出来。他代替所有国内学生再次证明了应试教育的强大,相比起来,美国人的什么标准化考试不过是些外夷的奇技淫巧而已,中国学生的箴言便是--我不需要懂,我只要能答对。 是的,他根本不懂那龙文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干脆就是播音系统老化出了故障而生出的电流音,也可能是他没听过的《beat it》的全新版本。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诞至极,难怪那个前s级学长会吞枪自杀,不过他第一次觉得考试手拿把掐--他已经答出了八道题,是既得利益者了。 他在手心里狠狠地吐了两口吐沫,在胳膊上蹭了蹭,再看时手心里只有一团淡淡的蓝色墨迹。他心里得意地笑,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你将跳河我唱歌’的快乐。 他不禁想看一眼顾谶,想知道他是怎么作弊的。 然后一抬头就愣住了。 那些紧张不安的学生都不再交头接耳了,教室里气氛很诡异。 --有些人呆呆坐着,好像祭奠了全家; 有些人眼神空荡地在走道里拖着步子行走,仿佛走在汨罗江边的屈原或者其他什么行尸走肉; 一个女生跳上讲台,在白板上不停笔地书画,却没有意识到笔油早已用干了; 还有一个轻盈妩媚的女生满脸欢欣雀跃,翩翩起舞,看得出来她是练家子,舞姿曼妙,却没有任何人欣赏。 学生们群魔乱舞,却又互不干扰,路明非看得浑身发毛。 世界疯了,却没带着他一起疯。 不过还好,也不是没有正常人。 那个冰雕般的女孩仍静静地坐在那里,腰背挺直,像是细竹。 顾谶手托着下巴,看着那一个个自得其乐的学生,像是在看一出舞台剧。 或许常人觉得龙族血统是馈赠,可只是龙文的一点点牵引,他们就都失去了自我,即便很短暂。 第52章 枝上黄鹂 周匝的喧闹渐渐成了默剧,顾谶眼中的兴致盎然逐渐变得平淡,他不再有笑意,清晰洞彻的眸子里蒙上一层灰白,就像白炽灯熄灭后残余的灯丝余热。 身旁的几个学生在哭泣,嘴唇开合仿佛在说话,而他什么都听不到。 吵闹的,疯狂的,隐晦或是低语,呢喃亦或诵读,通通消失不见。如同在波涛汹涌后陡然寂静下来的海平面,只有一抹深色,船行才会荡开波澜。可他不是会行驶的船,所以听不见任何声音。 原本在指间打转的铅笔不知何时被板正地抓在手里,像曾练习过千百次那样,手肘搭在桌沿,腕部微抬,拇指和食指漫不经心地用力,散漫的黑色线条便呈于白纸之上。 笔尖好似成了心境的延伸,将他所想勾勒,白纸也变得无限大,足够承载他此刻内心里所有的离奇和凭空想象。 顾谶能感觉到手指按压铅笔的触感,还有手掌摩挲过纸页,可作画的人好像又不是他。 全天下的班主任和教导主任好像都喜欢趴窗往里瞧,卡塞尔学院里尊贵的教授也不能免俗--教室门口,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俩人的脑袋几乎贴在一起,在门上擦得过分干净的单向窗口暗中观察。 身后是提着医疗手提箱的心理学教员富山雅史,这个礼数周到的曰本人见此不由抚额,显然也是对这两人的行径无言以对。 “按时间看,共鸣已经出现了?”饶是已经习惯了每次新生考试都像聚众嗨大了的场景,他还是有点紧张,“如果精神冲击太严重,我随时可以进去急救!” “应该支撑得住,这一批新生的素质看起来都还不错。”曼施坦因说道:“对了,诺诺,我记得你考试的时候很平静,似乎灵视对你而言一点都不新鲜。” 诺诺平静道:“因为我第一次灵视发生在很小的时候,考试时我已经习惯了。” “第一次灵视是什么?” “我妈妈躺在床上,一个影子过来抽走了她的灵魂,她死了。” “真实感这么强的灵视真是罕见啊。”曼施坦因有些惊讶,“多数人看到的只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一些难以描述的人脸。” “比你想的还真实。”诺诺靠在墙上,抱胸看着走道尽头,声音很低,“我不但看见有人带走了我妈妈的灵魂,还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曼施坦因沉默下去。 “明非果然是天才啊。”身边的古德里安欣慰又得意。 “说不定他的镇定恰恰就是疯狂的表现。”曼施坦因冷冷道。 他还是对这个血统不明的新生保留怀疑。 “新教员呢?”富山雅史好奇道。 “他好像也疯了。”曼施坦因说。 富山雅史一愣,好好想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道:“能让我也看一下么,我很想看他是怎么发疯的。” 听到他的话,不只是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就连诺诺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富山雅史摆手解释,“我就是觉得彬彬有礼的人外表很具欺骗性,想看到他不一样的另一面,这有助我分析他的心理。” 曼施坦因便主动让开了身子。 富山雅史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往里瞧,然后就看到了腰杆笔挺地拿着铅笔作画的人。准确来讲,那个人不像是在作画,而像是挥斥将令,在沙盘上指点江山,决胜千里。 阳光缠绕在他的指尖,单薄镜片丝毫不能阻挡肃穆的神色,就像昨晚守夜人论坛上议论的那样,当顾谶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古罗马教廷里漠然的神只雕塑。 富山雅史目光深邃,试图开始构建一个全新的形象。 但某一时刻,原本垂首的人似有所觉,忽的朝这边看来。 那是暗淡而清寂的眼睛,就像深秋夜里萧瑟的庭院,月光在厚重的阴云里若隐若现。 富山雅史浑身一紧,明明知道隔着单向玻璃对方不可能看到自己,但这一瞬间的悚然却无比真切,好似他成了庭院里那棵孤零零的树,最后的叶子将在下一场秋风来临时凋落。 而被他看一眼,风便要乍起。 “你们看见了吗?”他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见了。”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点头。 “是不是有些恐怖?”富山雅史低声道。 “是的。”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相视一眼,“你那么深情地望着新教员的鬼样子,确实有些恐怖。” “啊?”富山雅史愣愣转头。 “我们嗯,其实也不会歧视啦。”古德里安露出包容的笑脸。 “……”富山雅史有些抓狂。 他是个老实人,但不妨碍他能听懂这对精神病教授在说什么。 “他很正常。”曼施坦因说。 “正常得有些奇怪。”古德里安点头。 富山雅史再一次懵了,看到两人如学者在探讨学术问题时的认真表情,这一刻他有点分不清楚自己跟他们到底谁有问题。 …… 当收卷的时间到来时,那令人情绪亢奋的音乐也戛然而止。 茫然,疲乏,是此刻教室内众人的真实写照,他们有的连站都站不稳,还有的索性栽倒晕了过去。 顾谶眼中清明浮现,他揉了揉眉心,面前桌上摊开着那张白纸,或者说是试卷,上边不是芬格尔所说的符合龙文的任何一幅画。 没有波浪状的线条,也不像棉线球那样繁杂困惑,而只是简单的一幅素描。 --蔓藤疯长的围墙里,栽植的一颗小树茁壮成长,微风吹落几片树叶,树梢开了一簇几瓣的花。穿着长裙的女孩仰头,伸手朝上够着,耳畔是拂乱的发丝,还有唇边沁人的笑。 在树冠顶上,一只黄鹂埋头啄羽,黑宝石般的瞳静静盯着画里画外的人。 顾谶闭了闭眼,睁开再看时,黄鹂瞳光灵动,乖巧喜人。 他轻轻笑了下。 “笑得这么猥琐,看来答得很好喔。”诺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还有曼施坦因冷面无情地挨张课桌收卷。 “恰好考到我的强项了。”顾谶随口说着,将黄鹂按在掌心里。 诺诺瞥了眼,有些惊讶,“别人都是好几张答卷,你竟然只有一张吗?” 这是否能证明,这个教员的龙族血统实在渣得过分了? 第53章 画里画外 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或浑浑噩噩地主动走出考场,或被医疗人员抬出去。 总之,偌大教室很快便显得空荡荡,只有藏不住眼底疲倦的顾谶,坐在对面课桌上的诺诺,以及相隔几个座位呼呼大睡的路明非。 “可能是我血统太低级了,比不上这些精英。”顾谶叹气。 诺诺看他半晌,忽然道:“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出门在外如果不想被骗,那对混社会的老油条说的话,最好反着听。” “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说得对。”诺诺呵呵一笑,“你的社会经验在这里用不上,你的血统纯度就是很低。” 顾谶不在意道:“故意打击我?” “那看来没成功。”诺诺耸肩。 “无聊。”顾谶是第一次觉得有女孩竟然会这么无聊,“你怎么还不走?” “该走的人是你?”诺诺起身,走到趴在课桌上打呼噜的路明非身边,照着他脑袋就是两巴掌,嘴上说着:“他的答卷还没收,但这家伙睡得太死了,我担心他在灵视里受的精神刺激太大,万一醒不过来就搞笑了。” 顾谶撇撇嘴,我看搞笑的人是你才对,哪个精神被刺激到的呼噜声这么大? “你说他会不会被我拍死?”诺诺问了句。 “不会。”顾谶心想就算你手拍断了,他也没事。 “为什么?”诺诺下意识接话。 顾谶翻了个白眼,“因为他头铁。” “……”诺诺。 她偶尔是很无聊,还会拿话堵人,可碰上顾谶就总觉得遇上对手了。 这家伙完全是个选手啊,吐槽扯淡还有他不行的吗? 这么一走神,诺诺手上的劲儿就大了些,然后就觉得手骨有点痛。 她暗道还真是,路明非这脑袋看着普通,但真铁。 下一秒,响彻的呼噜声忽然一停,然后趴在桌上的人就猛然坐起,挺直了腰背,两眼瞪得像铜铃,嘴边还有一串哈喇子。 诺诺的手已经拍了出去,因为路明非的突然起身,所以一下落空,手指刚巧扫过他的嘴边,白净的指头上顿时多了不少口水。 她呆呆地看着亮色透粉的美甲上黏糊的口水,有些愣住了。 对面,路明非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一张印着衣袖痕迹的脸迅速变红。 诺诺眉毛竖了起来,她深吸口气,看向那边正憋笑的某人,“湿巾,你还有带湿巾吗?” 湿巾,这是顾谶跟她从不太熟的陌生人破冰到点头之交的介质,留下了一段小小的插曲,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 顾谶记得她上次拿走的湿巾没还,当时明明是一整包。 所以这次他就抽了一张出来。 “磨蹭。”诺诺大步过来,一把将整包夺走。 顾谶一个没抓住,徒劳地捻了捻手指,“你其实可以更有礼貌一点,毕竟我现在是教员。”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一点。 诺诺擦着手指,表情却吃惊,“我以为我们是自己人的!” 她惊讶的样子就像‘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把我当路人?’一样。 “自己人?”顾谶疑惑。 “你看,李嘉图是我小弟。”诺诺指了指路明非,他桌子上的名牌写着‘李嘉图’,“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又混进了卡塞尔学院,所以我们当然是一伙的。” 她说的煞有其事,一本正经,顾谶还在想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旁边的路明非已经捣蒜般连连点头了。 没想到在诺诺心里,我已经是自己人了啊。路明非心里忽然就美滋滋的,此前在灵视里被那个自称路鸣泽的奇怪小鬼带来的惊吓,就在诺诺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里烟消云散了。 他托起下巴,看着眼前沐浴在阳光中的女孩,露出最单纯的笑容。 “你是睡傻了还是被我拍傻了?”冷不丁,诺诺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不,应该说是挥了挥那张还留有薄荷香的湿巾。 路明非回神,尴尬挠头,“考试什么时候结束的?” 如果诺诺不说话就好了。他想。 “现在都快到午饭时间了。”诺诺开口的同时,有魁梧的维修工从教室外走进来,拆下了那块布满凌乱线条的白板,把它整个扛走了。 路明非不解,“这是?” “她答在白板上了,只好把它拆了当答卷上交。”诺诺说道:“3e考试里,人的情绪会不稳定,这种状况很正常。不过你超镇静的,从监视结果看,你冷静答完后倒头就睡,呼噜很响。” 路明非脸色一窘,“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 “老顾呢?” “不知道,或许发疯了。”诺诺故意道:“没发现走道更干净了吗?” “是有点。”路明非低头,大理石地面上甚至能映出自己这张挫脸。 他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老顾在这打滚了?” 顾谶瞥他一眼,你还真敢猜。 “我可没说。”诺诺忍笑,然后道:“交卷,就剩你了。” “噢噢。”路明非嘴里应承着,有点胆战心惊地把那几张扣在桌上的答卷翻过来递给她。 他很担心卷面上其实是一片空白,慷慨豪迈地答题其实只是他梦中的事情,不过好在并不是这样的。 “我数数。”诺诺清点了一下,拿出订书机,“一共九张答卷,我钉起来了。” 路明非一愣,脑袋嗡得一声大了。 --九张答卷,为什么是九张? 他清楚记得自己只画了八张儿童简笔画,他也只有八张可画,因为芬格尔卖给他的就是八道答案,第九张哪来的? 顾谶也怔了下,然后探身去偷瞄。 “你在干嘛?”诺诺蓦地回头,看着伸长脖子好像要在自己身后看什么的某人,眼神透着危险。 “明非,你不检查检查?”顾谶连忙冲傻掉的小子使眼色。 “对对对,我再检查一下!”路明非马上醒悟过来,就要去翻诺诺手里那叠答卷。 “这有什么好检查的,这种考试,你s级不轻轻松松?”诺诺手指灵活地把答卷抽走了。 短暂的瞬间,顾谶看到了那最后一张答卷,风格是陌生而熟悉的凌厉,栩栩如生。 画中,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坐在窗台上,上面有绿色的藤蔓垂下,他们并肩眺望着远处的高塔。高的那个穿着一身校服,矮的那个穿着有些拘谨的西装和方口皮鞋,四只脚一起晃悠在窗外。 顾谶眼底出现几分柔和,仿佛因此而怀念起什么。 第54章 清澈鲜明 曼施坦因将所有的答卷都封存在了一只黑色的密码箱里,然后将密码拨乱,箱子由诺诺亲自送去给诺玛阅卷。 这让路明非还想请诺诺一起去吃午餐的想法落空了,他难免有些失望。 当然,在他的心里,请诺诺吃饭是因为朋友难得偶遇,当然要一起吃一顿饭了。然后他给自己的解释是诺诺毕竟是学姐,担当重任,很忙的。 教室门口,曼施坦因看着最后走出来的顾谶,看着他将教室门关上,开口道:“感谢你的配合。” 顾谶想了想,“我应该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还是说‘我只能配合’?” “都可以,我们崇尚自由,解放每个人的天性。”曼施坦因认真的表情好像在阐述事实。 “这时候我会觉得你跟老富的职位调转了。”顾谶说。 对面的富山雅史已经对他的称呼有所免疫,闻言只是一笑,“从你的心态上来看,很难相信是第一次看到‘灵视’。” “如果我回答‘不是’,你们可能会多想。回答‘是’,你们也不会相信。”顾谶轻轻一叹,“我想至少我们之间应该保留一份信任的。” “我相信你!”古德里安突然有些豪迈地说,就像江湖大佬对来投奔的小弟连投名状都不要。 曼施坦因对他的脱线习以为常,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看见你很冷静地在看那些发疯的孩子们,当时你在想什么?” 顾谶摇头,“他们没有发疯,是真的很难过,因为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 “那你心底最深的东西是什么?”曼施坦因追问。 顾谶这一次默然的时间有点久,好像在仔细想这个问题。 没有尽头的微风,能灼痛皮肤的阳光,杂乱无章的落叶,还有突然卷过飞扬的沙尘。明明可以是更好的形容和共存,可一旦换一个表达方式,变得激烈,就完全让人喜欢不起来,甚至是讨厌。 但如果是在和煦的轻风里,温暖的阳光从摇曳的枝叶间洒落,金光变得细碎而斑驳,落在躺在树下的少年少女脸上,这就是夏天,会让人喜欢的夏天。 “在想美好的事情。”顾谶笑着说。 “他们在疯,你在笑?”古德里安面露沉吟,“很好的研究课题。” 曼施坦因忍不住道:“说不定只是因为他的龙族血统很稀薄。” “有力的论证!”古德里安认真道。 曼施坦因摸了摸锃亮的脑门儿。 这时富山雅史斟酌着开口,“顾教员,你有没有觉得卡塞尔学院的教育很残忍?很少有人第一次听到龙文、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本相的时候,感觉到开心快乐。如果早知道,是否不要揭开那层温情的面纱更好?” 顾谶第一次正视这位心理学教员。 “得知被隐藏的真相是一种痛苦的事,偶尔把现在知道的事当成是真相来相信,或许对彼此都好一些。” 听到他的回答,富山雅史默默点头,看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但紧接就又听面前之人说:“知道真相或许没什么好处,但为什么都想知道那个真相呢?” “嗯?”富山雅史一愣。 “我们始终都在前行。”顾谶看着在阳光中飞落窗台的小虫,“痛苦、悲伤、离别,无论是什么。” …… 光线明亮的长廊里,两个不再年轻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安静走着,一个面容古板到漠然,一个目光散漫好像永远在走神。他们走起路来也不一样,古板的秃头步子不快,像随时在审视着一砖一瓦;银发乱糟糟的鸡窝头一脚深一脚浅,仿佛总有疑难困惑。 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儒雅的曰本男人,中年人低着头走路,就像在数前边两个人的步子。 “你们刚刚看到了。”富山雅史说道。 这是他之前说过的话,在与教室里沉浸在‘灵视’之中的顾谶对视时。而这一次所得到的回答当然不再是插科打诨,因为诺诺不在。 曼施坦因发出个肯定的鼻音。 古德里安思绪回归,眼睛里重新布满冷静和睿智。 “那是什么?”富山雅史问。 “暴戾。”在曼施坦因还于脑海中搜索一个恰当的词汇去形容的时候,古德里安一锤定音。 曼施坦因的步子放的更慢,不由看向身边的老友。 他和古德里安是哈佛同宿舍的校友,几十年的朋友。他清楚地知道古德里安在学术上,远不像在生活上这么低能。而事实是,他抄袭古德里安的学术报告一直抄到了博士毕业 所以他所说的定论,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 “是这样。”富山雅史认同地点点头,“我看到他的眼睛,就像一个人站在富士山的山顶。” 古德里安有些不解。 “莽原吞息,鬼镜的月,清澈鲜明。”富山雅史说道:“他的眼睛,在暴虐中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个传统的曰本中年人骨子里还有华夏的浪漫,就连形容都措辞摘句,引经据典。而如果是执行部的负责人冯·施耐德来说的话,显然不会这么文雅,恐怕直接会冒出粗鄙之语,最终的目的就是在危险出现征兆之前处理掉。 “不是‘安定’,而是‘镇压’。”曼施坦因声音低沉,“跟楚子航的黄金瞳不一样。” “像不像‘精神’?”古德里安说。 富山雅史默然颔首。 精神,在地火水风四大元素之外,属于白王血裔。他们那晚曾在图书馆,就路明非和顾谶无法与龙文产生共鸣一事讨论过。 --白王教唆人类来反抗龙族的统治,用人类的力量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龙族是智慧种族,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它们是异类,不可能真的同情人类。白王可能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凶王,甚至可能比黑王更加残酷。 黑王以自己为神,以人类为羊群放牧,白王要夺取黑王的权力,就把羊群变成军队,死在它统治下的人类远比死在黑王手中的更多。 冰海铜柱表上说白王‘以贱民之血染红白银的御座’,暗示白王的暴戾。 但即便如此,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也达成了共识。 因为他们觉得路明非是一个好孩子,而顾谶虽然看似将自己武装得严丝合缝,却恰恰暴露了柔软的内心。或者说,他们相信那位校长的眼光,以及弗罗斯特·加图索在屠龙一事上的坚决。 …… “把那两个疯小孩拉开!他们在干什么?” “该死的,松开手!我警告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到了电疗的时间了,不要说废话,带他去电疗室!” 这是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的童年,那时候他们两个隔着铁栏杆,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握在一起。 人在每个无助和绝望的时候,是不是都曾想过有什么东西忽然改变自己的人生? 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那随血液流淌的哀伤,所以当看到路明非跟在顾谶身后,两人嘻嘻哈哈地走远时,身为老师,身为先行者,他们将给予最大的包容。 第55章 悠闲时光 卡塞尔学院的餐厅像是骑士时代的教堂,花岗岩的墙壁上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拉丁文字样,象征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型吊灯挂在弧形穹顶正中,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盏水晶小灯,照得体育馆一样宽敞的餐厅内闪闪发光。 穿墨绿色校服的学生们围坐在一张张实木餐桌旁,等待侍者上菜,每桌的尽头都坐着负责这张餐桌的学生。 现在是欢迎新生的午餐会。 而顾谶所在的这张餐桌尽头,端坐着一条表情四平八稳的败狗。 芬格尔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油光瓦亮的头发用手抓成了中分,此时一双贼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充满睿智的光。 “你们这表情,是作弊被发现了?”他一张口就十足欠扁,“到时候可别把我给供出来!” 顾谶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 芬格尔收到他的眼神,无辜地耸耸肩,以示这就是自己的明哲保身之道。 路明非因他的话又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个自称‘路鸣泽’的小男孩,以及那像是现实的梦境,这令他莫名有些焦躁。 “扯淡,我是什么人?我是道中老手!”他不耐烦地说:“八道题我都答了,谁也没看穿我。就是我填完答案后发了神经,又瞎涂瞎画了一些。” “那没事,乱涂的东西会被自动忽略的。”芬格尔松了口气,然后问顾谶的时候就随意了许多,“那我们亲爱的教员呢?身为老油条的你对这种小儿科的考试更是十拿九稳?” “画了一张。”顾谶回答。 “那就好等会儿,画了一张?”芬格尔愣了愣,再次确认,“你就画了一张?” 顾谶点点头。 “我的天,难道你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f级?”芬格尔惊呼。 声音有点大,坐在旁边餐桌的学生不免看了过来。 顾谶疑惑道:“第一个f不是你吗?” “这不一样,我是降级成了f。”芬格尔连连摇头,表情很认真,“而你很可能会是评级f,第一个,还是教员,这真的是太好笑了!” 说到最后他就捧腹大笑起来。 可以,这很芬格尔。顾谶面无表情地看着要趴在餐桌上的油菜头,权当对方在磕头。 路明非尴尬一笑,往四周看了看,“想不到废柴兄你还是个干部。” --坐在餐桌尽头的都是干部。 芬格尔用手背揩了揩眼角的泪,“桌子长而已,因为实在没有八年级学生坐的位置,所以我被发配来和新生坐一起,在这里我还是有资历摆一下大哥身份的。” 正当他显摆的时候,侍者端着餐盘走来,将一份午餐放到他的面前,“依次传过去。” “还是这套菜色?”芬格尔倒是不在乎他好像吩咐的语气,只是格外纠结面前的午餐,“欢迎新生的午餐会,我们除了酸菜、土豆泥和烤猪肘子,就没有其他的了吗?这套菜色我已经连吃了八次!” “老顾,你也不喜欢吃这种德式菜?”说着,他向侍者隆重介绍,“这位是新来的教员,你还打算拿这个糊弄吗?” 侍者没有丝毫不耐烦,很体贴地说:“没问题,我可以帮你做点调整。” “有什么让人期待的红酒和牛排之类的东西吗?”芬格尔舔了舔嘴角,目光闪闪。 顾谶整理了一下衣襟,也想看看自己这新教员的面子有多大。 侍者微微一笑,“我可以调整为主菜是烤猪肘子,然后配菜是三份土豆泥,或者主菜是烤猪肘子,配菜是三份酸菜。你更喜欢前者还是后者?” “你这脑袋瓜里是横着一只猪肘子吗?”芬格尔打量着这家伙的脑袋。 顾谶也有点傻眼,他很想把餐桌上的猪肘子端起来扣在这一本正经的侍者头上,你这跟谁俩呢? “吃,你没得选。”侍者彬彬有礼,“这菜单也是学院的传统,德式菜不也是你的家乡菜吗?你怎么能不爱家乡菜呢?” 顾谶看向芬格尔,期待他的回怼。 而芬格尔能动嘴的时候从不让人失望,他歪着头,“我家乡的牛拉牛粪,我也不喜欢牛粪,这个逻辑你能懂吗?” 侍者懂没懂不知道,反正他转身走了,只留下三人组守着面前的一盆烤猪肘子。 “这玩意儿好吃吗?”顾谶看着油乎乎的外皮,感觉要配米饭才下饭,然后还得要一杯柠檬汁。 “头一次吃的话还行。”芬格尔现在是连看都不看。 路明非拿叉子拨弄着猪肘子,明显是饿了却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然后就听身边之人说:“非,给我加点酸菜。” 路明非下意识看过去,顾谶右手拿餐刀挖了一块肥的肘子肉,左手搞了一大匙土豆泥,正朝酸菜抬下巴。 “真硬啊。”衰仔感叹。 然后他也有样学样,三种不同的味道混在一起,在口腔中绽放出令他享受不了的味道,香是有一股奇特的香,但离下咽还有点距离。 顾谶看到五官都皱在一起的路明非,朝旁边招了招手,正托着下巴跟自己做着斗争到底要不要开吃的芬格尔愣了下,然后不太确定地抓了抓水杯。 顾谶很满意地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芬格尔大翻白眼,好家伙,明明他才是‘桌头’,怎么先是那个侍者不服,现在顾谶又拿自己当小弟使唤了? 但他还是把水杯递给了路明非,理由是当师兄的不能让师弟受难为,他自己都感动了。 就在三人组享受悠闲的午后时,诺玛的声音陡然在餐厅里回荡:“请注意,一年级新生请注意。原定于明天上午的魔动力机械设计学一级课取消,龙德施泰特教授将会把第一章的讲义,以邮件形式发到各位的电子信箱。” “太贴心了。”含了一嘴土豆泥的路明非眉开眼笑,只有学生才知道不用上课有多爽。 “他一定是在中国出任务。”芬格尔终于啃起了猪肘子,说话含糊,满嘴油光。 顾谶目光动了动,“出任务?” “学院经常因为教授有任务外出而停课几周,因为很多教授都在执行部兼职。”芬格尔笑了笑,“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种都属于执行部的秘密任务,多半是跟你没关系的。我们社会实践学教员,可不能带学生们参加这么危险的事件。” 顾谶并不在意他的调侃,而是在想他所说的‘秘密任务’。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吗?”他貌似好奇。 “临时取消了课程,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芬格尔打了个嗝儿,“不过这都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啦,别说,有日子没吃这烤肘子,还真怀念啊。” “味道是不赖。”已经习惯了的路明非嘴里撑得满满的。 什么是废柴?废柴就是在天塌下来的时候,还想着待会儿吃什么。 顾谶也抓起烤猪肘子开啃。 第56章 弗罗斯特 对于‘有一位教授正带领着执行部的精英远在国内屠龙’这一消息,很快就被忘却在填饱肚子这件事里。 用完午餐,路明非以考试太费脑为由打算回寝室休息,这让打算带他游逛校园顺便抱土豪大腿买点零食的芬格尔有些失望,无所事事的他也只好跟着s级回狗窝,完全诠释了‘保姆’这个词。 当然,无论是他还是顾谶,都知道路明非突然要遁走的原因绝非是作弊累到了,而是因为刚刚跟他们擦身而过,走进餐厅的几道身影。 诺诺和她的金发男朋友,以及围绕在两人身后的一众学生会成员。 男帅女靓,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昂首挺胸,偏偏闲庭信步好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只是顾盼间就让人不敢逼视。 路明非就是这样,在看到诺诺的第一眼他想打个招呼,可马上就看到了挨在她身边的凯撒,‘你也来吃饭啊’这句土得不能再土的寒暄就只能随着还没散去的猪肘子味儿咽进肚里了。 诺诺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只是朝这边看了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目光随着餐厅里端着西餐盘的侍者移动,好像在看今天的午餐是什么花样。 倒是那些学生会的成员,在经过顾谶三人的时候打量了几眼,好像在看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珍稀动物。 芬格尔乐呵呵地跟每个人挥手打招呼,他能准确地叫出每个精英范儿学生的名字,而往往被他点名的人都只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喊他一声‘学长’,没被他点到的人则悄悄往同伴身后躲,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么一来,倒像是他们成了被领着游街的动物,路边有个愣头青一直朝他们嘻嘻哈哈,像是在丢香蕉。 而凯撒自始至终就没往他们这边看。 顾谶看着这个像狮子巡视领地般的大金毛的背影,偏头看向路旁,那是草坪中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树荫下站着拿手杖的银发老人,他也在看这边。 “你们先回。” “那明天见。”路明非没多想,怏怏地挥了挥手。 现在才下午,他说明天见的意思显然就是不打算再从寝室出来了,他才入学一天而已,却无师自通地成为了当代大学生。 顾谶点点头,走下台阶。 芬格尔好奇地朝那边看了眼,在认出那个老人是谁后,粗眉一挑,有点意外。 “走啦,废柴兄。”路明非有气无力地说。 芬格尔立马跟上去,撞了撞他的肩膀,“这么好的天气,难道不想喝一罐冷饮吗?” “你请客啊?” “当我没说。” “你能像个人吗?” “我们都是爬行动物,本来就不是人。” 两人斗着嘴往回走,听得出路明非的心情好了许多。也是,他一向没心没肺惯了,有时候连自己都这么觉得。 …… 甬路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树冠高大而茂密,起风时像是巨人招摇摆手。 在沙沙的响声里,顾谶低着头,专挑脚下细碎的光斑踩,偶尔会踮脚蹦开,乐此不疲。 “在中国有个词,能很好地形容你现在的行为。”树荫下的老人静静注视着他。 顾谶一只脚支着地,抬头给他个说下去的眼神。 “装嫩。” “说我是疯子也比说这个好。” “如果你疯了,世界也会一起疯掉。” “能别这么一板一眼地说话吗?老罗。”顾谶叹了口气,往上拽了拽快从肩上滑落的外套。 对面,弗罗斯特轻轻扶了扶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慢条斯理地说:“虽然有所耳闻,可当再次见到你,才发现你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是变得更好了吗?”顾谶叉着腰,像听包工头汇报工地进度的小老板。 弗罗斯特陷入了沉默。 顾谶选择略过这个话题,“你突然过来,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老朋友?” “一直都是你给我写信。”弗罗斯特看他一眼,“我不习惯用手机,你知道的。而你以前住的地方,电话已经欠费停机了,我懒得查你现在公寓楼的电话。” “那还是你懒。” “但我直接过来了。”弗罗斯特说。 “衬托手法。”顾谶一捶手心,“你是想说自己很勤快!” 弗罗斯特捏了捏眉心,“并没有。” “你怎么还拄上拐了?”顾谶问道。 弗罗斯特低头看了眼,“难道不绅士吗?” 顾谶想了想,伸手。 弗罗斯特随手递过去,然后就看到面前这家伙单手拿手杖画了个圈,整个人原地一转,双手朝后甩了下外套衣摆。 “怎么样,像不像ichael?”顾谶问。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弗罗斯特摇了摇头,“你少了最关键的捂裆,不然就成了卓别林。” “……”顾谶看着这浑身上下透着精明刻板的老家伙,在想他是怎么用一张‘全世界都愧对我’的肃穆脸说俏皮话的。 弗罗斯特无惧他的眼神,默然片刻,“你等到可以救你的人了么?” 顾谶将手杖丢给他,轻轻‘嗯’了声。 “那个叫路明非的孩子吗?”弗罗斯特问。 “你猜。”顾谶微笑。 弗罗斯特说道:“不管如何,你已经脱身的事瞒不了太长时间,包括你是怎么脱身的,也会被调查出来。” “那就看谁更快了。”顾谶微微昂首,迎着光,一身轻漫。 “执行部在三峡发现了疑似青铜与火之王的踪迹。”弗罗斯特说起正事。 “刚刚听说了。”顾谶看向那栋教堂似的建筑,飞檐上有零星几只白鸽起落。 “又要有人离去了。”他说。 弗罗斯特一愣,皱眉道:“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曼斯,他是这次的带队教授。” 他看向对面之人,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随便你。”顾谶心不在焉地说。 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坠落,在徐徐而过的风中飘忽不定,他伸指头戳过去,叶子如同定格,叶脉的纹络与指尖的触感格外清晰。 弗罗斯特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见没有戳破树叶而只是轻轻弹了下,那双永远不失警醒和锐色的眼睛里才有了极淡的笑意。 “你在笑话我?”顾谶冷不丁道。 “怎么会呢。”弗罗斯特背起手,手杖在身后一下下虚点着。 云朵悠悠飘远,阳光满地。 第57章 半夜事件 深夜,卡塞尔学院的单人公寓。 顾谶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熟练地滑着鼠标浏览论坛。 他开着两个网页,一个是罗曼尼康帝的酒庄论坛,一个是卡塞尔学院的守夜人论坛,看着一群沙雕网友舞舞喧喧,欢乐是双倍的。 「你那个在人生道路上迷失的少年怎么样了?」 唯一的私聊窗口里,是‘izui’发来的消息。 od7:「那小子现在吃嘛嘛香!」 izui:「你对他说什么了?(惊讶)」 od7:「让他知道了残酷的真相。」 izui:「什么真相?」 od7:「他再次喜欢上的女生,也有男朋友啦~」 izui:「你他这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吗?」 od7:「青春期嘛。不过你好像对我有些欲言又止?」 izui:「没有,想说你可真是个好人呢。」 电脑屏幕前,顾谶看着这句话,有点不会了。 「你整天泡在论坛里吗?」他打字:「等着贪心鬼掉进坑里?」 这一次对方没有秒回,他猜应该是在思考怎么回复,毕竟面对的人是识破了他计谋的自己,道行和身份在这摆着呢,不斟酌一点说可不行。 izui:「对啊。」 “……”顾谶。 就这? 这你还需要思虑半天吗? 他手指敲着键盘,可最后又把打好的字删掉。 izui:「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贪心的,而我们以此谋生,不是吗?」 黑色的宋体字闪烁而出,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前的人在看着这句话时轻微的呼吸声。 od7:「有道理,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成为你们酒厂的台柱子。」 izui:「那借你吉言。」 od7:「少壮不努力,老大借吉言。」 就在顾谶等着对方回复,然后顺手接了杯水的空挡,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已经不再是论坛的界面,而是3d的投影画面,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深蓝色主格调里,一个少女的3d形象浮现,一身睡衣般的白纱长裙,长发飘飘,姿态轻盈。 顾谶愣了愣,“我网页呢?” “亲爱的卡塞尔学院社会实践学教员顾谶,你好,我是卡塞尔学院的学院秘书诺玛·劳恩斯,你可以叫我eva。” 屏幕中的少女盈盈躬身,声线清灵。 顾谶靠在椅背上,喝了口水。 eva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很体贴地说:“如果是在担心还没有跟女朋友道晚安,请尽管安心,我已经帮你回复了。” “什么女朋友?”顾谶呛了下,转而惊讶,“你是说论坛里的那个骗子?” “抱歉,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是在跟女朋友聊天。” “女的?”顾谶忽然道。 eva对此并未回答,而是说:“我们可能要做些准备了,教员先生。” 话落,门外就传来了刺耳的蜂鸣声,像是小刀在刮耳骨,或者是什么国际大盗在一瞬间激发了全世界银行的报警器。 顾谶捂了捂耳朵,“你在搞什么鬼?” “因为发生了紧急事件,所以请您到图书馆集合。” “紧急事件?我看你很淡定,还特意来通知我。”顾谶下意识想到了正在外屠龙的那一支队伍。 “因为怕你会不去。”eva声音中好像夹杂了一点笑意。 随后,电脑屏幕便一闪熄灭,很无情。 顾谶犹豫了一下,想着过去再开下机试试,最后还是作罢。 他把水杯放好,拉开房门,隐藏在墙壁中的扩音器发出的刺耳蜂鸣声顿时更加清晰,沿着天花板排成阵列的红灯在拼命闪烁,诡异的是过道上空无一人,就好像其他屋里的人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谶看了眼布满红色光晕的长长走廊,以及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扶了扶镜框,走进电梯。 …… 原本安静的校园里此刻喧闹成片,诺玛的声音在扩音器中回荡,每栋楼都亮起了灯,站在楼下就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顾教员,快快快!”富山雅史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一边系着西装扣子一边说:“紧急事件,图书馆集合!” 他小跑着,呼哧喘气,可就算如此仍将扣子系得整整齐齐,跟闲散披着的某人成鲜明对比。 “发生什么事了?”顾谶只得迈开步子跟上他。 “肯定是大事。”富山雅史说。 好一句废话,顾谶白他一眼。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在去图书馆的途中碰到匆匆忙忙的古德里安之后。 这位老教授身后还跟着一大票神情严肃又不掩激动的学生,垂头耷脑的路明非俨然也在其中。 “嘿,老顾!”这小子喊了声。 “吵死了。”在他身边的是蹙着眉的诺诺。 “没想到刚入职,就让你遇到了紧急事件。”古德里安尝试拍顾谶的肩膀,不过手刚抬起就看到某人退了一步,他只得作势挠头,“不过这也是最优秀的学生和教员可以崭露头角的机会,我对你和明非有信心!” 路明非暗暗撇嘴,看向顾谶:我看他是为了自己的教授评级? 顾谶点点头,以示认同。 古德里安看着又开始‘狗言狗语’的两人,从他们不怀好意的表情中不难猜出自己又成了他们腹诽的对象。 一群人几乎是狂奔着冲进图书馆的,而蜂鸣声没有停止,催魂似的叫。 图书馆的控制室里,除了脸色阴沉的曼施坦因外,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顾谶在他挡住半张脸的呼吸机上看了眼,认出他的身份--执行部的负责人冯·施耐德,也是坚定的复仇者。 顾谶对这类人很有好感。 而身边的路明非则在悄悄点数。 一共是十三人,包括了楚子航、凯撒和诺诺,以及3e考试中那个背影娇小却像挺立的翠竹般的少女,她现在坐在最前排,仍旧只留了一个背影。 教授团占领了剩下的位置,富山雅史本来是没资历坐在这里的,纯粹是充数来的,此时正朝顾谶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过去坐下。 在一众精英学生意味莫名的眼神中,顾谶弯腰小跑,像是很谦逊,可当坐下后两条长腿一伸,态度大马金刀很张扬。 路明非翻了个白眼,果然,要说这种时候最能安抚人心的,绝不是那些一脸严肃给人增添压力的教授,而必须是无所谓的顾谶。 第58章 划水组 这间屋子是很典雅的藏书室,不像什么控制中心,能坐几十号人。四壁都是书架,书架上立着牛皮封面的精装本书籍。 “学生13人,其中a级12人,s级1人。还有教授团28人,都到齐了。”曼施坦因对冯·施耐德低声说。 “时间不多,我们立刻开始。”冯·施耐德拖着他的气瓶小车走到墙壁前,目光扫视过每一张年轻的脸。 他的呼吸低沉而急促,那张被黑色面罩遮住一半的狰狞面孔令四周迅速安静下去。 气场有很多种,这种自身的渲染无疑是最好的武器,就连顾谶都稍稍坐正了一些,毕竟他太出类拔萃,被一直盯着也会害羞。 “各位同学,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就是现在。” 冯·施耐德语速很快,透着焦急,“情况是我们有两名执行部的成员,陷在了一处龙族遗迹中,而我们刚刚从中获得了重要的资料,但不知道什么样的机关被触发了,出入的道路都被封死,氧气每一秒钟都在减少,我们必须为他们找到出路。” 路明非扭了扭身子,垃圾话的基因在躁动,但不等他举手,就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咳,他闻声看去,是表情一本正经得像图书管理员的顾谶。 顾谶对他显然是了解的,但这时候胡说八道就太抖机灵了。 路明非举了一半的手顺势挠了挠脖子,他也是后知后觉,万一自己真说出‘想找路,用谷歌’这种蠢话,那可真是有多社死有多社死。不,他怀疑那个铁面脸教授会把他鲨了。 冯·施耐德猛地拍掌,高处顶墙的柚木书架两侧移开,露出了足有一百英寸的巨型屏幕,巨大的三维模拟图像出现在屏幕上,边角还有标尺。同时在坐诸人面前的桌面自动翻开,一台台个人显示器展露出来。 而所有人都不禁直直注视着眼前这幅三维模拟图像,那是一座青铜铸造的小型城市! 顾谶目光也被吸引而去,即便只是模拟图像也足够震撼,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幅幅画面也猝不及防地展现而出。 --冲天而起的火光之中,暗红的龙扶摇振翅,穿破弥漫的烟尘,发出凶厉的咆哮,而一座巍峨的巨城正从它的背后升起,连绵不断的的磅礴黑影仿佛万军集结。 他屈指抵住额头,脖颈处血管有力跳动,炙热的血正升腾而上。 场间变得很安静,安静到顾谶以为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是了,他们都拥有叛逆者的血,当然恨不能啖饮其血肉。 但他的异样不过是眨眼之间,场间众人其实还未从屏幕中那幅震撼的图像中回神。 冯·施耐德声音低沉道:“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太古遗迹。你们每个人都有龙族血统,有的人的血缘就来自于他。我这里有执行部成员酒德亚纪在水下拍摄的龙文资料,我们认为它其实是关于这座青铜城铸造的碑记。 我希望你们集中精神阅读它,思考、回忆,看能否对揭开青铜城的迷宫提供些帮助。请尽快,尽快!全世界我们的人都在试图提供帮助,他们的氧气瓶支撑不过20分钟了!” 很难为他一下说这么多话,落针可闻的图书馆里只有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每个人的内心都随之揪了起来。 “你希望我们中有人和它共鸣,产生灵视?”凯撒冷静道。 “没错。”冯·施耐德赞赏地看他一眼。 紧接着,所有人包括新生都麻利地掏出自己的学生磁卡在卡槽中划过,诺玛极快地审核了他们的身份,‘控制室’内的众人均切入了各自的操作界面。 同时,一幅幅照片拼接成的巨型青色穹顶出现在大屏幕上,完全是一棵大树!这即是冯·施耐德刚刚所说的‘碑记’。 顾谶也划了磁卡,盯着个人电脑,深吸口气,尝试解读。但不过几秒钟,原本深邃的眼底便一片茫然。 妈的,他果然对外语不擅长。 那些爬行种确实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奇葩一面,像现代自诩文艺的小青年一样。创造一种文字不把修辞学搞简单点,却用画画来表达内容,属实有点不干人事儿。 所有人都脸色沉重地盯着那幅画冥想,有一点点灵光乍现就随手在纸上素描,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诺诺正在临摹那些龙文,可能是希望能解开它的语法规则;凯撒和楚子航都盯着大屏幕,脸色阴沉;那个娇小的女孩雕塑般坐着,一动不动。 在顾谶的眼里,大伙都像是在干瞪眼。 教授团压低了声音激烈地争论,他们在血统上还不如这些学生纯正,对于龙文的直接感悟要弱很多,不能期待‘灵视’。但他们研究了几十年的龙文,他们试图在这二十分钟里让这些知识聚合起来,爆出一个奇迹。 “顾教员,你有什么想法吗?”富山雅史压低声音问。 “没啥想法。”顾谶遗憾摇头。 富山雅史抬手挡在嘴边,小声,“我也是。” “……”顾谶。 在教授团里,老富可能是唯一一个跟龙文研究不沾边的了,要他分析人或者混血种的心理还行,但分析‘鬼画符’就太难为了。 所以这个很有自知之明的曰本人就秉承不说少做的原则,一脸沉重地坐在那里,在每个教授提出自己的意见时,他都会以一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表情点头表示认同。 然后很快他就被踢出群聊。 因此富山雅史只能找同样划水的顾谶聊天,还得小声着聊,唯恐被此刻无比暴躁的一群老家伙发现。 “我以为你耳濡目染,起码懂一点。”顾谶说。 “术业有专攻,我对这方面很不擅长。”富山雅史摇头,“我以为你会懂,恐怕这也是诺玛将你喊来的原因。” “开始我也以为我懂。”顾谶有点唏嘘,“结果是我想多了。” 富山雅史嘴唇动了动,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跟自己玩套娃。 顾谶看着脸色像铅块一样的曼施坦因等人,以及那些明明年轻却没有半分怠慢,此刻全神贯注都在做同一件事的学生们,心中某处忽然动了下。 “你觉得有希望吗?”他问。 富山雅史沉默了一会儿,重重点头,“有!” 他笃定,即便信心毫无来由。 要在20分钟内从一幅勾勒得错综复杂像鬼画符一样的画里,看出地图来,确实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在场的人都是精英,生来与众不同,因为血之哀那样的孤独感,所以对他们来说,即使还有一丝希望,放弃都是可耻的。 顾谶扶了扶镜框,声音如若呢喃,只有自己听得到。 “你会帮他们吗?” “当然会啦,这可是让哥哥大出风头的好机会啊。” 那边,神游天外的路明非不明白顾谶为何会突然看向自己,还是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他贼兮兮的黑眼珠里是对当下环境的无奈,但不妨碍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希望能给临危受命混入大佬群的顾谶缓解一下压力。 第59章 冷与热 当人心设防的时候,就算是极亲近的人都走不进来,而一旦选择对一个人开放,那他就能窥到你最深的心事。 意识的深海犹如夜色般浓重,穿着黑色小晚礼服的男孩伴随着凋零的鲜花优雅走来。而在他的对面,夜幕拉开,静静思索的身影逐渐显露真容。 “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要带着花?”顾谶看过去。 “因为你就要死了。”路鸣泽语气哀伤,从西服外套的胸兜里拿出那支百合花,雪白的颜色仿佛在为旧识送别。 顾谶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路鸣泽露出笑容,脚下慢慢飘了起来,直到与他平视,然后将手里的花递过去。 顾谶没接。 “你也很喜欢花,不是吗?”路鸣泽如怀念般说:“那时无数的鲜花都开放,红的、黄的,漫山遍野,真美。” 顾谶默然片刻,从他手里接过那支白百合,只不过在指尖触到的时候,白色的花瓣便如碎星般散开,成了暗色中的点点光晕。 “你好不容易脱身,又躲到了这里,再有什么动作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眼前的亮光很快消散,路鸣泽表情沉郁,“他们会找到你,而我是不可能救你的。” 顾谶眉梢一扬,“躲?” 路鸣泽冰凝般的表情瞬间融化,扑哧一笑,“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我还以为你会记我说不会救你的仇。” “你一向口是心非惯了。”顾谶不在意道。 “但这件事不会。”路鸣泽表情认真。 顾谶跟他对视了几秒,问:“那这一次的事情呢?” “当然是要让哥哥一鸣惊人啦。”路鸣泽嘴边笑意浮现。 “诺顿呢?” “杀掉。” 路鸣泽没有半点犹豫,仍然是天真的笑脸,却像没有温度的瓷娃娃,当你盯着他咧开的笑容时,会不自觉寒毛倒竖。 只不过想象当中的,顾谶会说点什么的场景没有发生,他低着头,像沉思,更像权衡。 “你在担心什么?”路鸣泽问。 顾谶回神,漫不经心道:“怕他们顺着网线过来打我。” 路鸣泽怔了下,旋即摸着下巴,像认真考虑起这个可能性,半晌才点点头,说很有可能。 “站在同样的立场,如果是你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恐怕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如果真那样就好了。”顾谶淡声道:“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老鼠。” “你给我敞开门,应该不是痛斥那些老鼠的?”路鸣泽像一阵晚风,轻飘飘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青铜城那边现在怎么样了?”顾谶问。 “他们触发了机关,恶劣的情况有些出乎我的预料。”路鸣泽平静道:“有人会长眠于此也说不定,你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 “在这条路上,总会有牺牲。” “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路鸣泽很确定地说。 顾谶默默看着前方,哪怕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我只能给他们一张地图,听天由命。”路鸣泽同他看向一处,轻声道:“但你可以救他们,如果你愿意的话。” 顾谶偏头看他,而路鸣泽也刚好看过来,两人相视,能看到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 “因为他们还年轻,勇敢昂扬,是最尖锐最好用的武器。”路鸣泽当然能猜出他开放意识之海的用意,这在以前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身边之人在乎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所以他故意流露出几分惋惜,“执行部里有一条很不人性的规定,那就是不许成员之间恋爱,因为这会影响他们在任务中的判断和选择。但这次下水的两个人刚好产生了爱情,你说巧不巧?” 顾谶并不想顺着他的话说。 路鸣泽也不在意,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你也在犹豫对么?但你对此感到不安,所以才等我说出来。” 他轻轻一笑,“看,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荒谬。”顾谶哼了声。 但恰好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让路鸣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所以他心底松了口气。 “想知道原因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想为了别人试试看的念头,又为什么会不安。” 顾谶盯着他戳动胸口的手指,移开了视线。 路鸣泽绕到他眼前,“或许是因为某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你。” 顾谶对此并未有回应。 他的确是想了很久,大概有芬格尔啃完一根烤猪肘子的时间。 在他看到那一张张年轻却坚毅的面孔,看到曼施坦因焦急地不断擦着脑门上的热汗,看到冯·施耐德艰难却有力地呼吸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或许能做点什么。如同路鸣泽会将地图交给路明非一样。 就好像,他们的血也没有那么冷。 …… bck sheep wall(地图全开)。 路鸣泽给路明非的作弊码,可以开启那座青铜城的地图。 在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小心输入后,所有人面前的电脑界面都变成了黑屏,从上而下,一幅巨大的三维地图刷新。 在这张地图上,巨大的青铜城被解析为一个个机件,它们正在运转,旧的道路被封堵,新的道路出现。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奇迹真的发生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们都猛地扭头看向路明非,地图被解开后,再理解就太简单了,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正确的结果,更何况地图的角落里清晰地标注着‘路明非解读结果’。 场间一片死寂,而平静中又隐藏着巨大的惊叹和不安,像是颗深水炸弹正幽幽地下沉。 路明非心情罕见没有激动,他应该像游戏胜利那样高兴才对,可与那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相触,他心里就愈发惴惴。 那个冰雕般的女生也回过头来,透明如冰雪,明明是在看他,却看不到焦距,就好像在看他身边的人。 可他身边有人吗?路明非有些茫然,下意识看向顾谶。 与所有人的眼神都不一样,顾谶脸色有几分苍白,仿佛刚才在教授团里不被发现地划水也很疲惫,但他亦有着最真挚的笑容。 这无疑是最好的鼓励,让路明非知道自己刚刚做得很好,废柴有一天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救到别人。 这就很好。 路明非忽然开心起来。 第60章 青铜城 深夜,长江,波涛汹涌下的诡异深渊。 在地图解析出来的一刹那,海量的信息通过「言灵·蛇」涌入叶胜的大脑,就像整个太平洋的水逆流长江。 他的大脑此刻如同一台超频到过热的电脑,巨大的痛苦像是要把人撕裂。 叶胜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一只疲惫得大声喘息的巨兽,随时都可能会倒下,但是他不能,信息里包含了最后的逃生机会,他觉得如果只是自己的话无所谓,但现在处于深渊之中的不只有自己。 信息里包含的一幅清晰的三维地图,巨大的青铜城,也许是历史上真正的白帝城,此刻在叶胜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这座城活了过来。 这个两千年前被铸造的超级机关,那些看似铸造成整块的墙壁分裂了,留存在青铜城的数百万立方空气穿越那些裂缝逃逸,带着刺耳的风声,下方汹涌的水挤进来填补空气流失造成的空缺。蛛网般的青铜甬道旋转之后重新对接,就像是左轮手枪在射击的瞬间滚轮转动,新的弹仓被送到了枪口的位置。 青铜城的运转没有片刻停顿,可供逃离的路径也在改变,叶胜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们确实得到了地图,但是这张地图无时无刻不在变。 就好像你拿着一张山城的地图要去吃最正宗的火锅,结果刚走进防空洞发现出入口一个连一个,没走两步就又出现了岔路,而身后的路也突然变了,地图上的路线都脱离了,环顾四周是一套连一套,换谁谁不疯? 身后雕刻着蛇脸人的二十米高的青铜墙壁正在缓缓地倾倒,看起来像是天穹在倾倒。酒德亚纪用手臂勾着叶胜的脖子往前游,叶胜已经近乎虚脱。 我们会死吗?他们两人的脑海里都是乱糟糟的,这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出现,却并未停留太久,只是一个用力抓住了对方,另一个顺从得像个孩子。竭尽一切力量保护彼此,已经成了他们深刻入骨的习惯。 而在无穷尽的黑暗之中,看不见的虚影顺着叶胜放出的言灵‘蛇’溯流而上,混在浩如烟海的信息流里,在他的意识深处张开了眼睛。 白光热烈,只有一眼独存,透过宿主的双眸观察着江流水底。 幽绿色的江水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不远处是朝四方延伸没有边界的黑影,那是一面结着数尺厚铜锈的青铜巨墙,巍峨矗立。 卡塞尔学院的临时控制室里,顾谶环臂抱胸,像是冷一般整个人陷进了椅子里,可如果有人凑近了观察就会发现,垂首的人瞳光漫无焦距,且长久才会眨动。 这无疑是很冒险的情况,无论是放任眼下,还是像路鸣泽那样精神脱离实体,神游物外。 不过好在富山雅史是个好伙伴,顾谶跟他说自己刚才不自量力地解析龙文有点累了,现在脑子乱七八糟的全是奇形怪状的鬼画符,这位靠得住的心理学教员便正襟危坐,在他身边俨然一副宝相庄严的护法模样。 ‘精神’是神秘未知的领域,路鸣泽只能在路明非的意识中如幻觉般出现,但顾谶可以作为无限的载体,只要他愿意。 此刻,他除了承载着白王的权能,还有路鸣泽的「血之恩赐」,精神之力被瞬间放大了无数倍,仿佛一滴火星坠进了油池,体内稀薄的龙血如山海般沸腾,而他却沉默。 长江底,青铜城。 “钥匙!”叶胜声音嘶哑地大喊。 通过‘蛇’的电流,这一声也回荡在接应的摩尼亚赫号船舱中,像是负伤野狼的最后咆哮。 无风的深夜,原本平缓的江面开始变得不安,船在起伏的江浪中飘荡,仿佛在说百米之下是何等汹涌。甲板上焦躁地来回踱步的曼斯被这一声惊醒,差点把叼着的雪茄咬断。 “对!钥匙,钥匙会有办法!”他大喊着朝船舱跑去。 ‘钥匙’当然不是真的钥匙,而是一个婴儿,可以打开世界上任何一扇门的‘钥匙’。 沉睡中的婴儿迅速被送到前舱,每一次使用言灵都让他非常疲倦,要叼着奶嘴大睡两三天才能恢复,可被放到显示屏前的瞬间,他奇迹般睁开了眼睛,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光。 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滑动,眼睛扫过地图的角角落落,站在他身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宝贝,快一点!”曼斯在心里咆哮,“给他们一条路!” ‘钥匙’的指尖贴着屏幕,慢慢地下落眼底的光芒褪去,再度回复到一个普通婴儿的状态,忽然间他放声大哭起来,哭得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曼斯的心直坠到谷底。 青铜城内,叶胜猛地睁开眼睛,淡金色的微光占据了他的瞳孔。‘钥匙’的哭声通过‘蛇’传入他耳中的瞬间,脑海里那张不断变化的地图上,忽然多出了一条清晰的红线。 向下,笔直地向下,穿过墙壁间的缝隙,穿过甬道,甚至穿过坚实的青铜墙,最后从正下方脱出。 “这就是路?”叶胜明白了。 ‘钥匙’已经掌握了这座青铜城运行的规律,当他们抵达那些坚厚的墙壁的时候,青铜城自己的运转会在那里产生新的道路。只要一直向下,这是最后的逃生之路,可若是不够快就会被封闭在没有出口的死路里,或是被慢慢合拢的缝隙压扁。 ‘钥匙’之所以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恐惧。他是在惶急地催他们! “方向正下方,叶胜、酒德亚纪,准备脱出!”叶胜沉声道。 他的声音传回了前舱,然后解除了言灵·蛇,力量恢复后转身握住酒德亚纪的手,打算离开。可酒德亚纪没有动,她打开头盔里的微光灯,以便让叶胜能看见自己的脸。 她的嘴唇在动,但是叶胜听不见她的声音,两人之间的信号线在刚才的撞击中被扯断了。 “来不及了,我们的氧气不够。”酒德亚纪打开面罩说,青铜城内极低的含氧量让她剧烈地咳嗽。 叶胜瞥了眼氧气余量,大约能支撑三分钟,他和亚纪都有闭气水下活动五分钟的能力,而八分钟足够潜泳出去了。 “足够。”他也打开面罩,目光湛湛。 “不够。”酒德亚纪摇了摇头,眼泪慢慢爬过她的面颊,“我们留在这里,我想看着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有话想跟你说很久了,我” “我也爱你。”叶胜很简单利索地截断了她,嘴角再次露出那种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笑,他做了一件可能会被执行部惩罚的事,狠狠地贴在酒德亚纪的嘴唇上吻了下。 然后抱住呆住了的女孩,猛地扎入水中。 水中隐隐有漩涡成形,说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开。 无人知晓的意识深海里,若白日般的瞳孔暗了暗,顾谶想到刚刚看到的画面,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也没那么草率了。 人有时候总该要冲动一些的,这样才能见证美好,让你对自己做的事变得坦然。 …… 第61章 眼前人 摩尼亚赫号。 曼斯·龙德施泰特作为卡塞尔学院的资深教授,很少会喜形于色,但此刻他正在前舱里跳他最得意的恰恰恰,助手学生塞尔玛在和他共舞,配乐是j的《beat it》。 这首用来在3e考试中为龙语打掩护的音乐,完全不适合用来跳恰恰恰,可是没办法,船长得意于他挽狂澜于既倒的壮举,激动得无法言喻。 而塞尔玛还在研究生的实习期,还有几个学分没完成,其中就有曼斯的课,她已经趁着老家伙高兴获得了“保证通过”的许诺 “这就是我说的大逆转!最后一分钟的大逆转!”曼斯叼着雪茄,扭着僵硬的老胯,跟塞尔玛吹牛:“就像是篮球第四节最后一秒钟出手的三分球,就像是网球第三局的全破发!” 他瞥了一眼舱壁上的钟,“我的好学生们就要” 他忽然愣住了,脚下的舞步滞涩,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靠着死死抓住舵轮才稳住。 他的脸一下变得惨无人色,猛地推门冲了出去。 天地晦暗,狂风倏然,冷冽而迅疾的暴风雨倾盆而下。曼斯死死盯着狂躁起伏的江面,扶着船舷的双手因用力而显得瘦骨嶙峋。 “脱出位置在青铜城的下方,他们可以脱出青铜城,但来不及浮到水面上来。”曼斯的脸痛得抽搐,“我们算错了,他们的氧气是不够的!” 背后的船舱,‘钥匙’忽然不哭了,婴儿特有的大眼睛里,泪水涌了出来。 叶胜的‘蛇’已经联络不上,灌入曼斯耳朵里的只有狂风暴雨声和无线电乱流的嘶哑声,在他听来整个世界寂静如死。 而百米之下的江底,水流忽而变得湍急,叶胜松开了酒德亚纪的手,在‘蛇’的感知中,巨大的阴影正在迫近。 “带着它走!”他将跟酒德亚纪差不多高的黄铜罐推到她的怀里。 女孩被推了个踉跄,等她扶着青铜罐在水里站稳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来路,而从水底追来的庞大黑影也逐渐暴露在视野尽头。 --它游得极快,长尾高速摆动,隐约看得清如礁石般嶙峋的每一块脊椎。而微微掀起的上颚能看见两根枯黄色的勾齿,随着狰狞的巨口滤水开合,排牙密密麻麻,它像是有表情的,在与你相视的时候。 但很快酒德亚纪就看不到它了,因为叶胜在朝它开枪,炼金子弹离膛时在水中出现一瞬明亮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们不需要告别,酒德亚纪满脸泪痕,她知道他是在用生命为自己创造活下去的机会。 那边,叶胜看着女孩浮远的背影,笑着眼角也流下泪来。 要拼命地游啊,拿出以前被我嘲笑时不忿训练的劲头,然后一定要活下去啊,他想着。 他举起了枪,朝迎面而来的龙打光了弹夹。 这是他最后的武器,无论是他的言灵还是处于水中的环境,就算想拼命也有心无力,更无处可躲。 叶胜选择壮烈地死,他是游泳的好手,脚下一蹬就像箭一样笔直射出。 他眼神坚定,将所有情绪深藏。 然后下一秒,眼前便被大片的白光取缔,所有的感官都在失去。 世界喑哑,一声喟叹仿佛从极遥远处而来,却暴露狰狞,降临了愤怒。无形中有什么在飞速地远离,充满惊惶,四周沉闷地像是爆发了深水炸弹却将气压都挤到了一起。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树叶婆娑的沙沙声,又像是什么划过青铜表面,将锈绿一点点剥落。 …… 狂风中传来嗡声,远处隐约有巨大的灯斑在漆黑的水面上移动,片刻之后,呼叫声出现在船头左前方的位置。 “摩尼亚赫号请注意,摩尼亚赫号请注意,这里是长江航道海事局,请亮灯回复,请亮灯回复。” 甲板上,三副看向如雕塑般凝固的曼斯,在等他做决定。 而这位老教授盯着水面,沉默了几秒钟,低头看表,已经十四分钟过去了忽然间,这位执行部精英领袖的目光软化了,他忽然觉得累了。 “信号灯回复,接受救援,全部人员撤离。”他向背后挥了挥手,背影疲倦而佝偻。 雪亮的氙(音同鲜)灯在船顶打开,打出了三次短闪的光信号,这是求救信号。 曼斯面沉如铁,在转身想要返回船舱时,忽然听见船尾发出一声闷响。 他下意识掏出手电照了过去,船侧的救生艇边,酒德亚纪脸色惨白,正大口喘着气。 “亚纪?”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酒德亚纪吃力地把几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黄铜罐往救生艇上推,这东西在水中因为浮力的缘故并不显得多么沉重,可一旦离水就完全不同了。 “塞尔玛,救人!”曼斯惊喜地大喊,又破口大骂,“快上来,别管那个罐子了!” 酒德亚纪没有回答他,而是发出一声嘶吼,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黄铜罐推到了救生艇上,这才抬头看了曼斯一眼。她没有试图往救生艇上爬,一双纤细的胳膊扒着救生艇舷侧的绳索,虚弱得随时会被水流带走。但她的眼睛亮的慑人,曼斯愣了一下。 “教授,快带着罐子走!”她大声喊着,“那是叶胜抢回来的” 话音落下,她松开了绳索,用力蹬了一下舷侧,借着反冲力决然地钻回了水里。 没有犹豫,任凭船上的曼斯如何呼喊,酒德亚纪都不为所动,不回头。 因为有个人,在冰冷的海底等着她,曾面带微笑,给她最温暖的怀抱。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做到了叶胜最后的嘱托,所以她现在要回到他的身边。 上天仿佛听到了女孩的呼唤,在她最绝望也是最期待的内心里打开了一扇窗,投下了一缕光。酒德亚纪看到了叶胜。 在江面上雪亮灯光的映照下,那个从芝加哥大学赢回了与卡塞尔学院阔别了十年之久的‘金羊毛杯’的浓眉小子,此刻就像不会游泳的人,鼓着嘴巴狗刨地往上凫,在看到她时一下瞪大了双眼。 那是掩不住的惊喜,像看到绚烂的夏花,像十八岁的青春年少,是他们经年累月小心翼翼不敢说出的爱。 巨大的喜悦充满了心房,咕噜一声,叶胜嘴里冒出了泡泡。 酒德亚纪像鱼一样游过去,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乖软的曰本女孩,一把捞住他宽阔的背,掰正他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第62章 孤独感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临时控制室里一片死寂。 他们和摩尼亚赫号之间的信号中断了,屏幕上一片漆黑。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学生们还只能坐着,教授们已经开始搓着手来回走动了,这样的等待让人坐立不安。 富山雅史扭了扭因长时间保持一个临危不乱的姿势而酸麻的脖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段漫长的等待中,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顾谶讲话。而这显然匪夷所思,他的心理侧写告诉自己,在眼下的环境中他绝不可能一言不发。 可当他看向身边之人,事实就是如此,顾谶安静地缩在椅子里,低着头仿佛已经睡着,安静地像死掉了一样。 富山雅史嘴唇动了动,他觉得或许是自己装蒜装得太过投入,因而忽视了对方的存在。所以现在,他犹豫着伸过手去,尝试探一下顾谶的鼻息。 “你是要帮我挖鼻孔吗?”冷不丁,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懒洋洋,如同大梦初醒。 富山雅史被吓了一大跳,更快的是收手的动作,完全是不经考虑的下意识,就像在音像店里好奇地翻看封面暴露的碟片时,被突然出现的异性朋友撞见一样。 帮挖鼻孔是什么鬼?饶是他多年研究心理的脸皮,都不禁有些发烫。 顾谶摘下眼镜,手轻轻揉着眼眶,“老富,你这癖好挺别致啊,就是有点吓人。” “我没有!”富山雅史急声辩解。 他的声音不自觉有点大,控制室里的寂静突然就被打破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冷静睿智的心理学教员身上。 富山雅史表情僵了僵,其实他的脸从一开始就有些僵,只不过那时是故意练出来的,现在却像是在严冬结冻的土,然后还用铁锨用力拍了几下。 “你在搞什么?”冯·施耐德皱起了眉。 他平时不用板着脸就足够吓人,更何况现在板起了脸,整个人顿时像冰块一样往外冒着寒气。 富山雅史是个老实人,讷讷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身边之人。可顾谶早在之前的‘出窍’中耗光了精气神,此时勉强撑着才没睡过去,着实有心无力。 “好大只!”这时,又一声惊呼,来自路明非。 在大家屏气凝神等待消息的时候,接二连三的一惊一乍着实勾起了他们的脾气。 而路明非也意识到自己捅了娄子,连忙起身,“在我们家乡的俚语中,‘大只’是安静的意思,我是说,好安静啊!” 他飞速地瞄了眼自己的电脑屏幕,刚刚跟他打游戏的eva已经不见了,画面切回了毫无吸引力的操作界面。 是的,虽然不想说,可在大家都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的确是在打游戏因为他也什么都做不了,除了那个神秘诡异的小男孩送来的作弊码。 不过他也误打误撞给富山雅史解了围,此时这位心理学教员很满意地冲他点头,眼神里满是对好学生的看重,就好像即使路明非的心理现在、立刻、马上出现了问题,他也会装作没有看到一样。 冯·施奈德愣了下,继而微微点头,路明非说的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话,确实太安静了。漆黑的屏幕,沉默的扩音器,就像沉在了海底。 他有种隐约的、不详的预感,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似乎这话只要说出口,就会变成真的。 大屏幕忽然亮了,一个安详的老人面孔出现。 银白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岁月在他脸上流下了深刻的痕迹,把他的皮肤变作了开裂的古树或风化的岩石,但是线条依旧坚硬,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裹在他依旧挺拔的身躯上,胸兜里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 从外表上看,他已经很老了,可是那坐姿和躯干的力量却仍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凌厉。 正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 全体霍然起立。 顾谶在起身的时候晃了晃,旋即腿弯靠着椅子的扶手,有气无力地站在那。图书馆一排排书架投下的阴影中,隐约有人笑了一声,轻佻而欢快。 此刻的控制室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学生们交头接耳,教授们表情严肃。 “你看到校长眼睛里的光了?”富山雅史遮着嘴巴,小声说。 顾谶瞥他一眼,也小声,“他是不是一直守护在我们身边的奥特战士?” “……”富山雅史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跟这人说话了。 冯·施耐德看向大屏幕中的身影,“昂热校长。” “摩尼亚赫号已经平安落在三峡水库的二级船闸里,我们获得了重要的资料,感谢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 昂热脸上不失微笑,在看着孩子们的时候。可他的语气却淡,淡到好像没有心情来说话,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沉重之中徘徊了很久。 控制室里沉默了一刻之后沸腾了,所有人都高举手臂欢呼起来,教授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学生们在空中击掌。 但是很显然,学生们分成了两派,分别围绕着凯撒和楚子航,剩下路明非一个,距离所有人都挺远。他一时间有点茫然,不知道该投奔哪一拨人。 习惯也是本能的,这时候他看向顾谶,看起来脸色有些发虚的青年靠在墙边,嘴里在嚼口香糖,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露出个浅然的笑容。 等等,他哪来的口香糖?路明非忽然一怔,因为他知道顾谶兜里是总装着糖没错,可从来都是软糖跟水果糖。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诺诺,她也靠着墙在嚼口香糖,偏头望着窗外。 口香糖是诺诺给的吗?刚刚他们应该在说话?路明非心情有些复杂。但马上他就用力摇了摇头,甩走胡思乱想。 “非。”顾谶朝他招手。 路明非欣喜起来,诺诺也在看他,妩媚的眉眼成了一条线,轻飘飘地像点缀着光,闪闪发亮。 而随着顾谶的招呼,明明声音不大,喧闹的控制室却忽然静了下来。古德里安大笑着率先开始鼓掌,还拍着曼施坦因跟富山雅史的后背,仿佛狂热的粉丝在让同伴一起应援。 曼施坦因木然鼓掌,富山雅史被拍了个趔趄,笑容僵硬地一起拍手。 学生会和狮心会的精英们看着各自的会长,凯撒和楚子航也鼓起掌来,于是所有人都跟着一起。 一瞬间路明非便被人群包围了,他们遮挡了他看顾谶那边的视线,他第一次感觉到被万众仰慕的感觉的时候,顾谶却站在墙边的暗影里,而他被众人簇拥。 诺诺透过人群的缝隙,远远地瞥了他一眼,把头扭开了。 第63章 恶之花 “你怎么这么虚了?” 窗边,晚风悠悠,诺诺目光从一派热闹的场间移开,调侃似的看向身边之人。 顾谶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第一,我是教员,你是学生;第二,我年纪比你大。” 诺诺有点迷惑,“现在是倚老卖老的时候吗?” “我是想说,你可以礼貌一点。”顾谶捏着眉心,“还有,跟人说话的时候不要嚼口香糖。” 诺诺伸手在嘴边哈了口气,“薄荷香。” 顾谶呵呵一笑,极其敷衍,“是因为可以看到你的牙床和舌头。” 诺诺微微一笑,“那不跟人说话不就可以了么。” 顾谶当然选择不理她。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那边,冯·施耐德中气十足地宣布解散。 学生们在离开的时候,都朝着屏幕上的校长挥手致意,显然校长在这所学院里是个偶像派人物。而校长只是微笑,并不回应。 只不过当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昂热在背后说:“谢谢,路明非。” 路明非诧异回头,看着屏幕上的昂热对他扬了扬手,“恭喜你,你已经通过了3e考试,分数是十年来最高的。你保住了你的s级,我对你始终怀着期待,我将特别授予你校长奖学金。” 这是第二个人说对他抱有期待,当面。 路明非挠着头,傻笑起来。 屏幕黑了下去,昂热切断了通讯,控制室里再次归于沉默。 教授们和学生们彼此传递着惊诧的眼神,相隔几十年之后,又一个‘真正的’s级出现在卡塞尔学院。这个外表和言行衰到家的男生,不但用分数,还用那超乎寻常的能力,为他的级别作了注解。 只是,似乎总有点不太对,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路明非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有点冒冷汗。 --这一切来得似乎都是一种巧合,鬼知道这些巧合怎么都聚到了一起。他像是碰巧偷到一件绝世之宝的小贼,心里并没有多开心。 他看向出口,只看到顾谶慢悠悠的背影,他的腰板不似往日那般笔直,永远披在肩上的西服外套有些往下耷拉,他却没有伸手去拽。手长腿长的人,忽然就像疲惫得抬不起来手脚。 诺诺也离开了,在走出门口的时候,大概是觉得走在前边的那人太碍眼,脚下快了几步,随手给他把外套往上拽了拽,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路明非看了看身边,现在他身边有很多人,因为他是被校长认可的s级,是力挽狂澜的新生,所以难免得到了簇拥。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孤独,就像曾经坐在天台边缘的夜晚,一个人看着星辰起落。 渐行渐远这个词我们总是在说,可真当体悟到的时候,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难过又说不出来,路明非现在就是这样。 …… 卡塞尔学院的夜晚在深秋里格外地静谧,高度只到膝盖的引路灯照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四周环绕着哥特风格的建筑,中间的百慕大草坪已经被修缮完毕,在夜风里每根草都在摆动。 学生们走出图书馆的时候,远处钟楼上忽然传来了钟声,响彻整个校园。 顾谶站在一棵树下,低低喘息着,几近透明的冷汗从鬓角滑落。 青铜大钟一再摇摆,低沉的钟声久久不息。 被惊动的学生们纷纷从宿舍里钻了出来,他们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男生们穿着棉质睡衣,女生们穿着丝绸睡裙,他们抱着双臂站在夜晚的冷风里四处张望,看起来不只是听到了钟声那么简单。 新生们都茫然,凯撒和围绕他的学生们却都仰起头看着钟楼的方向。 大群的白鸽从那里涌出,在空中鸣叫着,盘旋飞翔,也不知有几百几千羽,草坪上的夜空都被鸽子的白羽覆盖了。 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顾谶眼前的树枝上,黑漆漆的眼珠与他相视。 顾谶沉默着,不只是他,今晚连路鸣泽都一起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好像,命运始终不听话,并未眷顾冷血之人的突然一热。 他缓缓抬起手,夜空中所有的鸽子才有了方向,纷纷降落在草坪上,它们并不觅食,只是咕咕地叫着,声音显得有些哀凉。 刚刚还笑逐颜开的学生们都沉默了,凯撒从校服口袋里抽出白色的饰巾,扎在草坪边的围栏上。其他学生也照样做了,围栏如同树木盛开了白花。 顾谶并未停留太久,此刻的他格外疲倦。 他回到了单人公寓,走道两旁的那些房门依旧紧闭着,一瞬间他有些生气,可马上就不在意了。 不再去想他们是谁,背后站着什么人,他只是很困了,想睡一觉。 但他没有睡着,命运在沉默,逆反的心却在呼啸,无与伦比的汹涌恶意甚嚣尘上。 顾谶已经没有办法挥挥手就调控开灯关灯,所以在漆黑的房间里,一盏台灯无声亮起,延伸到他脚下的影子逐渐变得纤细,兴奋般拉扯着远离他,最后在房间正中汇聚成一滩墨。 他踉跄了一下,扶着椅背才能站稳。然后静静看着这滩墨像热水烧开一样沸腾,然后如泉眼般从地板上冒了出来,汩汩涌动间像融化的黑巧克力,直到与他同样高。 顾谶没有说话,他的右眼逐渐失去了光彩,最后成为白色的空洞,他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有多难看,因此索性闭上了这只眼睛。 而对面的‘泥石流’上裂开了一条线,一枚竖瞳金光灿烈,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亮起的汽灯。 如果看不到脸,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如何知道对方是在笑?答案是眼睛会告诉你。那是径情直遂后得意的嘲笑,是内心渴望的昭显,是世间所有的阴险和极深的恶。 在‘载体’虚弱至此的今晚,被遗弃的恶之花终于绽放。 “奥丁!”祂发出了呼唤,沉闷仿佛来自远古,不算大的房间于瞬息中化作了规避一切的领域,窗外缕缕不绝的钟声渐不可闻,就连月光都隐没。 无尽的暗像一团黑雾,在呢喃如诵章般的奇异音律中,朝着如同放弃了抵抗的身影笼罩而去。 “这就是奥丁的恶念?”一个充满惊叹的女声在顾谶身后出现,上扬的尾音透着轻佻,但这只是习惯使然,没有人能小觑任何与「奥丁」有关的牵连。 在作战服中绷紧的长腿先从阴影里迈了出来。 第64章 二番鲨 那是一对令人惊叹的长腿,裹在紧身的作战服之下,笔直浑圆,充满爆发力和力量感。 但同样是危险的,在腿侧的束带里插着短刃和匕首等随手就能取到的兵器,再往上,是纤细如水蛇的腰身,以及不可名状的玲珑曲线。 她的脸有几分冷清,五官凌厉,不施粉黛却很美,完全暴露在视野之中,微翘的唇角更增添了攻击性。 顾谶知道,不化妆是因为需要隐藏气味,毫无疑问,对方是隐匿暗杀的高手,不知何时藏在了这间屋子里,不知等待了多久,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诚然,也因为自己体内的怪物只剩下了吞噬的本能,因而没有感知到她。 前方冲来的黑雾在她出现的时候就猛地止步,在几米外扭动变幻成了五官模糊的漆黑人形,只有那只竖瞳湛湛如灯。 “看你好像并不怎么吃惊啊。”女人手里提着一把无鞘的日本刀,随手将长马尾从肩上撩到颈后。 “他一向有后手。”顾谶说。 酒德麻衣低声笑了笑,殷红眼眶下的眸也好像在笑,“当然,老板说他可是最了解你的性格了。” 顾谶无声笑了下,手腕彻底没了力气,身子一歪就朝旁边跌去。 酒德麻衣伸手扶了他一把,嘴角冷笑,“老娘是很美,不过刚见面就想占便宜?” 顾谶觉得她这份自恋到自信的劲儿,还真是熟悉的不讨厌啊。 他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酒德麻衣手挽刀花,站在了他的前头。像一只鹭鸶,在清澈湖边,挡住了晒太阳的河蚌。 对面,‘奥丁’盯着她手里的日本刀看了眼,手臂一甩,浓雾缠绕,手里也多了一把同样的刀。 酒德麻衣见此,嘬了嘬牙花,“老板说你不会近身战,所以这家伙有多强?” 她平时装得像个淑女,一旦动起手来就完全释放天性,别想看到她会有女人的一面。 “不知道。”顾谶说:“祂是第一次出来,不过祂现在是活的。” 是活的,就能被杀死。 酒德麻衣眼尾一扬,“你竟然能压制这么久?” 她狐疑的眼神就像是在说‘我本以为你是个流氓,没想到还会kung fu’一样。 顾谶眼皮虚虚抬了下,“我其实很强的。” 酒德麻衣不失礼貌地点点头。 下一秒,她就毫无预兆地前冲,无鞘之刃双手而持,如一道幽影,朝着雾人瞬间劈斩! 帅啊!顾谶赞叹。 铿!刀刃碰撞之声猛然而起,一击之后,眨眼是连续的斩击,而雾人半分不退,持续招架。 火星迸溅,雾气弥散,周匝灰蒙的领域将这一切都隔绝在屋里方寸之间,酒德麻衣神情冷冽,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但她凌厉的攻击并不足以突破雾人的防线,反观雾人挥剑将其格开后的每一次挥斩,她都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挡下,且从刀身上传来的怪力让她虎口一阵发麻。 千锤百炼的长刀在悲鸣,体态修长的女孩在闷哼声中重复千百次的劈斩,就好像在守护什么至关重要的物品,也像是因为一道命令而将生死置之度外。 顾谶看着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但他刚刚起身,就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倒不是他故意拖后腿,而是看到了不远处的衣橱柜门莫名其妙地打开了,一只白皙的手探了出来。 顾谶吃了一惊。 骨肉匀称的小手,白得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在光线模糊的房间里,好像发光的玉。 娇小的身影从衣橱里钻了出来,白净的小脸仿佛是透明的,淡金色的辫尾还勾缠着一条夏季裤衩,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冰雕少女。 等等,裤衩?顾谶一怔,认出那是自己之前从行李箱里倒腾进衣柜里的。他嘴角一抽,看起来应该是少女躲在衣柜里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了。 零对此毫无觉察,她脚下无声,沿着墙边暗处,边调整着像手炮一样的左轮手枪,边朝激烈交战的场间走去。 酒德麻衣在看到她的时候,嘴角微微一弯,眼眸更显锐利。 彼此刀锋撞击而过,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她舍身而入,完全放弃了防守,好似要撞入雾人怀中。 轻微的撕裂声,是雾气萦绕的刀刃划破了贴身的作战服,血珠溅落,酒德麻衣身形忽的踉跄。 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就在此刻响起,雾人的后脑勺完全暴露在枪口之下,火光猝然而发,零甚至因为手炮的后坐力而后退了几步。 雾人的脑袋直接被炼金子弹整个轰碎,祂在动能中朝前趔趄,旋即提剑僵直,大片的黑雾从仅存的脖颈里冒出来,像是血。 酒德麻衣一个翻滚在几步外单膝跪地,沉眸看向一动不动的怪物,几秒钟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干得漂亮!”她起身时牵动了肋下的刀伤,不禁吸了口冷气。 零表情依旧漠然,却下意识往她伤处看了眼。 “应该没毒?”酒德麻衣轻轻一笑,看向椅子上的某人,“祂是在你身体里养大的,你平时不吃奇怪的东西?” “当然。”顾谶不免惊异于她的小脑袋瓜,忽而觉得她或许能跟路明非成为不错的朋友。 但思绪并未发散太久,他眼神就猛然一变,奋力朝前扑去。 酒德麻衣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耳边骤然传来的破空声以及零急切的喊声令她心神一凛,强烈的危机感如芒在背。她浑身绷紧,想要回头,但她知道自已经来不及。 但有人来得及。 顾谶从她身旁经过,披着的外套因急促的动作而脱落,他右眼仍然闭着,睁开的那只眼睛里不见半点犹豫,只有毅然决然。 酒德麻衣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半拍。 噗呲!利器如肉的声响清晰入耳,她愣住了,清冷瓷器般的脸上溅到了温热粘稠的鲜血,正顺着弧线滑落。 顾谶就在她的眼前,灰蒙的剑刃透体而过,抽离时滚烫的血放射飞溅,他佝偻着剧烈咳嗽,每一声都有血冒出来。 无头的怪物仍在溃散,却仿佛嘲笑。 酒德麻衣瞳孔慢慢放大,心底狠狠抽动了一下,一时竟是失语。 但长久的忍者训练令她身体的反应远比思维还要快,绷紧的身体像是灵活的竹叶青,扭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弧度,将手中的刀送进了雾人的心脏! 与此同时,第二发炼金子弹砰然而至,怪物体表翻涌的雾气逐渐稀薄,像刚出窑的陶瓷泼上了凉水,裂纹遍布,最后寸寸崩解。 零握枪的手有些颤抖,她看着捂着胸口靠在椅子上的顾谶,抿紧了唇。 第65章 权与力 怪物崩解消失,笼罩屋内的领域于无声中散去,窗外清泠泠的月光洒落,告别的钟声遥遥可闻。 酒德麻衣走到脸色苍白如纸的顾谶面前,神情有种难言的复杂。 她们是听了‘老板’的吩咐,在今夜保护眼前之人安危的,可没想到,对龙类而言绝对致命的「贤者之石」炼制的子弹,第一时间却没有杀死那头怪物。这是她们的失误,她们应该想到的,那并不是龙类,既没有龙类的权与力,也没有智慧。 祂只是单纯因贪婪而起的恶念,不过是属于奥丁而已。 而正因为如此,她们的行动才会失败,所要保护的人才会在她们眼前死去。 零只感到了挫败,这是她性格使然。 她不会笑也不会难过,即使你盯着她看也分辨不出她的心情好坏,对她来说,所谓生活就是在时间里默默地走过,无所谓开心或不开心,喜欢或不喜欢。 所以对于面前之人生命的终结,也只是沉默罢了。 酒德麻衣的心情跌到了低谷,难免自责,因为是顾谶舍命救了她。 “你不是说你很强么,可别就这么死了啊。”话虽如此,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那种穿透心脏的致命伤,除非老板现在出现在这,不然谁也救不回来。 顾谶虚弱地躺在椅子上,血洇透了衬衫,这跟上一次替路明非挡子弹不同,那是弗丽嘉子弹,除了一点点被冲击的刺痛外半点事情都没有,这回却是真刀真枪,一下被捅了心窝子。 他现在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快死了,而是疼得抽抽,全身都麻了,就像排队进屠宰场挨了电疗之后的猪。只不过两者的区别就是,他还有意识,所以能清醒地看到对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的表情。 “你是不是要哭出来了?”顾谶有气无力地说。 酒德麻衣的确有些难过,是因为觉得亏欠,只不过平时从不会表现出来,尤其是对一个外人。但现在不一样,这个外人只能看到她这么一次,所以她没有隐藏。 “是有点。”她默默点头,“你也是真傻,听老板说,你好不容易重获了自由,也不是那种会舍己为人的人,怎么还会难道真的对我一见钟情了?虽然你就要死了,但我还是想说,我不吃你这一挂的。” 听着这女人絮絮叨叨,顾谶翻着白眼。 倒是零察觉出了什么,微微歪了歪头,那双蓝宝石般澄净的眸子里罕见出现了好奇。 酒德麻衣的确是想让自己的愧疚少一点,以后就算想起这件事也能若无其事地揭过去,以此好过一些,所以才喋喋不休。可她很快就发现,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眼前那家伙竟然还没死! “你什么鬼啊?”她愣了愣。 顾谶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先是坐了起来,然后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在酒德麻衣瞪大的眼神中站起身来。 身上淋漓的血虽然吓人,但已经不再淌了,从划破的衬衣往里瞧,除了不失健美的身线,还能看到已经重新长合的血肉。 酒德麻衣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零轻声说:“八岐。” 酒德麻衣先是一怔,随后眼底浮现凝色。 所谓「八岐」,是指能够强行提升血统,获得八歧大蛇般完美身躯的言灵。是操纵血统的言灵,近乎永生的躯体,永不枯竭的再生能力。 使用者必然拥有极高纯度的白王血统。 酒德麻衣之所以凝重,是不觉得老板会跟白王血裔成为朋友,别说是派她们来保护对方,更应该让她们当斩首者。 零的眼睛一眨不眨,指尖轻轻摩挲过手炮的扳机护环。 顾谶扶了扶镜框,露出浅浅的笑容。 酒德麻衣冷笑一声,“所以你刚才都是装的喽?” 她嘴上当然半分不饶,可心里难免松了口气。 顾谶摸了摸胸口,“是真的疼。” 酒德麻衣往他胸口看了眼,血糊糊的一片,她马上移开视线。 “那你之前无力回天,像条咸鱼的样儿是?” “精神头用大了。” “那现在?” “一觉睡醒了。” “……”酒德麻衣已经不想说话了。 “所以你的言灵,是‘八岐’吗?”零忽然道。 顾谶看她一眼,在这个外表永远十四岁的少女波澜不惊的目光中,伸手从她辫子上把那条裤衩拿了下来。 零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那是难以表述的惊恐,在他的手上和脸上来回扫视。 酒德麻衣磨了磨后槽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三无,我们走!” 零呆呆回神。 顾谶倒是对这个称呼略感新奇,在两人转身离开的时候,悄悄扫了眼‘三无’的身材 她们离开了,并没有问奥丁的怨念是不是彻底消失了,因为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 只要奥丁还没有死,祂的怨念就永远不会散去,仍旧会盘旋在顾谶体内,就像诅咒。 顾谶低头看了眼地板上到处都是的血迹,长长叹了口气。 …… 对卡塞尔学院来说,这是个安静的夜晚,即便有告别的钟声敲响。 但对更多人来说,也是个无法安睡的夜晚。 顾谶打扫完屋里的卫生,并且认真洗了澡,裹着浴袍走到了窗边,静静拿毛巾擦着头发,看着下面荧荧一片烛光。 刚刚他在浴室里收到了诺玛发来的短讯,曼斯教授离开了,他带领的‘夔(音同魁)门小组’成功完成了探险任务,只不过本人不幸牺牲。 当然,还有不短的篇幅歌颂和缅怀这位为屠龙事业奉献生命的教授,感人肺腑。他成为了伫立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屠龙之路上的丰碑,激励着后来人继续前行。 还有路鸣泽的短信,除了恭喜他没死之外,还说了下‘夔门小组’也即是曼斯一行的结果--曼斯教授阵亡,叶胜跟酒德亚纪重伤,不过带回了青铜与火之王的骨殖瓶。 是那条被他震慑而逃的龙侍,又去而复返。很显然,刻入灵魂的对王忠诚的烙印,远胜过他的威压。 短信最后还说了几句废话,比如惊叹自己竟然深藏‘八岐’这样的后招,又比如自己欠了他大人情了,着重在于以前的恩怨或许可以一笔勾销。 顾谶看到这里,就删了短信。 微湿的发梢还有洗发水的味道,在夜风中,他靠着窗框,看草坪上那些烛火成片连环,看那群纷纷点燃白蜡烛的学生。 烛光汇聚起来像是成群的萤火虫,女生们把那些光拢在手心里,修女般低着头祈祷。校园播音系统中飘出了不知名的音乐,听起来大概是乡村教堂演奏的挽歌。 顾谶神色柔软下来,不复清冽。 烛光照在女生们的丝绸睡衣上,粉色、白色的睡衣被照成半透明的,身体像是新抽出的柳条那样纤细美丽。 他觉得很美,隐隐约约也有些难过。 龙族和人类的混血,有着龙族的能力和人类的心,为了人类的未来去战斗,听起来狗血又悲壮。 他们都是与众不同的人,散落在人群里就像是异类,无可避免地会哀伤,但聚在一起,也不过只有这些人。离开一个,就会少一个。 这个古典的校园是他们这种人最后的城堡,孤独地矗立在密歇根湖畔上,等到最后一个混血种死去,这座堡垒就会崩塌。 没他们这群人会怎么样,龙族就复兴了? 顾谶没有答案。 因为路鸣泽起码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他快要死了。 发来短信的最后是提醒,骨殖瓶里青铜与火之王的双生子「康斯坦丁」,是他最后的希望。 第66章 卷起来 半夜,顾谶睡的正香。 手机的震动喋喋不休,嗡嗡声像有一万只蜜蜂。 他眼皮还没睁开,伸手胡乱抓着手机,按到了免提。 “你睡了吗?”是路明非的声音,莫名其妙有点压低,还有些小心翼翼。 “嗯。”顾谶含糊应了声。 像发糕一样的脑海还有点沉,他以为路明非会懂事地挂断,毕竟谁大半夜的还打电话?这是骚扰啊。 岂料路明非一阵支支吾吾,嗯嗯啊啊的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他弄得睡意全无。 “你是便秘了吗?”顾谶问。 “没有,我肠胃很好!”路明非先是忿然,然后不太确定道:“你今晚,没什么事?” 躺在床上的顾谶缓缓睁开眼睛,“你是指哪方面?” “就图书馆里的时候啊,我看你好像很累。”路明非嚅了嚅嘴,“解析龙文这种事情,其实交给别人就好了,你以前也不这么认真啊。” 这话说的,换个人听保管以为他是卷起来了--难道只有你s级才配解析龙文? 但顾谶并不在意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早一秒解析出来,被困的人就多一秒活下去的希望。” 电话那头,路明非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而不论何时何地,站在道德和圣光之下的言语总有力量,诚然顾谶并非这个意思,也让路明非好一阵没说出话来。 “废柴兄,就是芬格尔,他赚了一大笔钱。”他半晌才说,“靠上次的投注。” 此时的男寝里,下铺的路明非趴在床上打电话,上铺堆满了美钞,芬格尔正在一叠叠地数钱,带着满脸自来也在女澡堂取材的笑容。 他每数一叠就从他号称最钟爱的哲学书上撕下一根纸条扎起来,听到路明非的话还哼哼几声,以示得意自己对商机稳准狠的把握,以及果断信任他的眼光。 “他赌赢了?”顾谶想了想,“他不是还投注了no吗?” “什么no?”路明非一愣。 然后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了芬格尔的怪叫,这时候可算是有个鬼佬的样子了,尖着嗓子说赶明儿请顾教员吃顿好的,明显是怕他说出自己做两手准备的事情。 “好啊,请客吃什么?”顾谶随口问。 “烤猪肘子管够,怎么样,够义气?”芬格尔义薄云天地说,隔着听筒都听到了这家伙将胸膛拍的咚咚响。 “大可不必。”顾谶一想到那油乎乎的猪肘子,虽然加上酸菜很酥,可实在不想再吃第二次。 大晚上的,没给他整饿了,反倒搞得他睡意消了一半。 “我跟你说老顾,赶紧查查你卡里的余额,保准你会笑醒。”芬格尔笑得格外荡漾,“我就知道非仔有天赋,是个好运小王子!” 路明非一阵恶寒,表示不背这个称号。 然后电话里就是两人一阵互怼。 顾谶躺着看天花板,两三点的凌晨,天光透过窗,屋内一片蒙蒙亮。 手机里忽然安静下来,然后路明非像思虑了很久那样,问:“你担心过会死吗?” 曼斯教授的事情已经发了讣告,而他显然没想过死亡会离他这么近,这是真实的,他走在了一条随时可能会死掉的路上。 上铺的芬格尔也屏住了呼吸,倒不是在认真听顾谶的回答,而是被大把的美钞刺激得有点热血上头,呼吸短促,所以这家伙已经蒙上了被子,在被窝里拱成一团捂嘴狂笑。 顾谶躺姿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定定得有些发愣,“没有。” 路明非疑惑挠头,“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明明吃不了辣也不饿,但还是会去吃超辣的石锅鱼吗?”顾谶反问。 “呃,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其实想说,本来很哲学的话题,突然就变得接地气起来了,而且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顾谶轻轻笑了下,“就是因为想去啊。” 路明非一愣,听明白了,是因为没有原因。就像他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没有担心过会死就是没有担心过,根本没有理由。 被子还是没有盖住芬格尔的笑声,这败狗嘎嘎笑得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老鸭子。 路明非就翻过身,朝床板踢了一脚,大概踢得不重,上边那混蛋没有半点反应。 “我再跟你说个八卦。”他对着手机里说:“你知道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教授为什么是一对死党吗?” 顾谶说:“因为他们出自同一个精神病院。” “你怎么知道的?”路明非惊讶的同时还有些挫败,这消息还是不久前芬格尔跟他说的,他还想跟顾谶显摆来着。 “我是教员啊。”顾谶理所当然道:“而且你大概不知道,老富其实也很八卦。” “这样啊。”路明非干巴巴地笑了笑。 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学渣从老师那里听来了某道数学题的解题思路,然后想跟好友分享一下,结果发现他早就知道了,原因是他有私人家教。 “那你知道凯撒入学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也不服输,你有八卦教员,我有败狗师兄,大有比一比看谁对卡塞尔的小道消息了解更多的架势。 而且他觉得自己稳赢,因为再废柴的人也有一项优点,比方说芬格尔连续当了七年新闻部的部长。 但马上,他就听到顾谶说:“说的是‘你们可以挑战我,但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嘲笑你们’。” 路明非‘嘶’了声,隐隐抓狂,“心理学教员到底有多八卦,他不研究心理改当狗仔了吗?” “师弟,话可不能这么说。”芬格尔从上铺探出头来,一脸严肃,“你这么说,我很可能会怀疑你是在贬低狗仔。” 路明非捂了捂脸。 顾谶说道:“这不是老富跟我说的,是逛论坛的时候看到的。” “你还在网上搜凯撒?”路明非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芬格尔晃了晃床,替顾谶做出了解释,“这倒不必老顾去搜,凯撒跟楚子航承包了守夜人论坛一半的热度,每当新生入学,学生会跟狮心会里负责拉人的小伙子们就会发帖。” “什么帖?” “给新人科普他们的会长,以示加入他们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我当时怎么没看到?”路明非疑惑。 “那当然是因为我删帖了。”芬格尔笑容灿烂,“不然谁还看我的帖子?” “……”路明非。 虽然离谱,但很有道理。 第67章 废柴组 “那你还记得我入学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就像顾谶曾经说过的那样,路明非是有头铁的那一面。 路明非虽然觉得这个问题顾谶一定答不上来,但心底又难免存了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他真的记得 很奇怪,光是这么想想,他竟然就觉得有点开心,此前被钟声和楼下成片的烛火影响到的心情就好转了许多。 那就一定要记得好了,路明非心说。 “我想想。”顾谶说。 路明非喉间咽了咽,心口一下就吊了起来,此刻的感觉就像在拆快递、在等待游戏过关后的终极彩蛋、坐在沙发上一分一秒等每周固定的电视节目播出。 而顾谶果然从不让人失望,因为太靠近耳朵而捂热的手机里,传来了他平和的声音,“妈耶,真豪华!” “啥?”路明非脸上一热,却咧嘴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芬格尔无处不在,大声说:“如果从师弟登上火车的那一刻算起,他说的就是‘妈耶,真豪华’。” 路明非翻了个白眼,看着从上铺探出来的鬼头,“怎么哪都有你呢?看不出你这颗蓬松的脑袋,记忆力如此出众!” “是?”芬格尔得意昂首。 “那诺诺呢?”路明非忽然道。 “啧,叫得真亲啊。”芬格尔搓了搓胳膊,然后笑道:“老顾想不想知道凯撒女朋友的往事?我看你俩之间的关系也挺亲啊。” “我跟你更亲。”顾谶淡淡道。 芬格尔缩了缩脑袋,这才想起对方还抓着自己的‘把柄’,而且还是自己的债主。 于是这家伙打着哈哈说:“可不是嘛,我们可是在寝室楼下的小台阶上互诉衷肠的关系,用你们国内的话说就是‘铁瓷儿’!” “你还不如说‘哥们儿’。”路明非撇嘴,“不过你们什么时候互诉衷肠了?” “你都不上网的?”芬格尔惊讶道:“现在我俩可是守夜人论坛上的当红炸子鸡,老顾那些眼光极好的女粉丝们甚至还给我们组了cp” “打住!”不等他的话说完,顾谶就连声打断。 芬格尔一腔热情仿佛被凉水浇头,顿时一脸幽怨地趴在床栏上。 路明非看着他一副神头鬼脸的样子,嘴唇哆嗦了两下,重新躺了回去,并且盖上了被子。 “你们到底要不要听?”芬格尔捶床板,“我可只说一次!” 路明非耳朵动了动,将被角揭开,露出脑瓜。 “我就喜欢师弟的实诚。”芬格尔笑了,“老顾,你也在听吗?” “不,我要睡觉。”顾谶说。 “别挂电话啊。”芬格尔连忙说:“我不信你不好奇,被这种事勾引着怎么能睡着呢,你想想看,那可是非仔惦记的凯撒的女朋友的往事啊。” 说到最后,他语气抑扬顿挫,却总让人感觉有点不正经。 路明非脸色更是涨红。 顾谶枕着胳膊,“如果卡塞尔的毕业考只考中文的话,我想你早就毕业了。” “我也这么觉得,人才被埋没了呀。”芬格尔苦恼地说。 路明非嘴还在被窝里,闷声道:“给你个杆子就往上爬,快点儿说!” 芬格尔轻咳一声,开口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唯一的消息是,她有个非常富有的家庭,但是她总对别人说自己没有家人。她还有个一直都长不大的弟弟,名叫gates,外号‘钥匙’,可以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 他看向窗外,语气充满向往,“我经常想,如果我将来穷到要去抢劫银行的话,就找他当帮手。” “意料之中。”路明非冷笑。 “对了,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芬格尔想了想,“她的导师是执行部的教授曼斯·龙德施奈特,可18岁之前,她的监护人是古德里安教授,所以她一直跟着古德里安教授做校园兼职。” “兼职?”顾谶发出一声轻咦。 “终于感兴趣啦?”芬格尔笑道。 “是有点。”顾谶说。 人总有第一印象,以及相处时的先入为主,就拿诺诺来说,他觉得对方跟‘兼职’好像扯不上边。 路明非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大叫道:“她家里不是富得流油么?她开的都是法拉利跑车!” “鬼知道,你不觉得她其实有很多心事么?”芬格尔神神秘秘道:“老顾,听说今晚在控制室,你跟她站的很近?是不是还吃她糖了?” 路明非耳朵再次动了动。 芬格尔恰好看到,“师弟,你是小兔子吗?” “你是魔鬼吗?”路明非有些羞恼,这是什么迷惑发言啊喂! “她之前向我借过湿巾。”顾谶说道:“所以就给了我口香糖。” “噢。”芬格尔拖了个长音,冲下铺认真听的路明非眨眨眼睛,“师弟呦,老顾都互赠礼物了,那你呢?” 路明非哼了声,懒得理他,“当时你们站在窗户边上,如果没话说也尴尬,所以才会给你口香糖。” 他算是解释明白了。 芬格尔暗暗摇头,然后道:“不过要小心,她有时候很疯的!师弟,如果你试着用你‘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她有可能会同意喔。” 路明非心头一喜,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会被恺撒打爆吗?” “恺撒是好汉类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芬格尔豪气干云,仿佛他才是学生会的会长,对凯撒这位小弟十分熟悉。 顾谶不再看天花板,而是侧躺着,身上盖着毛毯,盯了会儿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界面上是通话时间的读秒。 就像芬格尔说的那样,他真睡不着了,原因就是这家伙实在太能扯淡了。 只不过路明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今天楚子航找我说话了!”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芬格尔从床头把笔记本电脑搬过来,娴熟地打开守夜人论坛,“瞧瞧,标题新闻《svsa!倾情对视!》!老顾,你应该也看了?” 顾谶当然没时间看,那时候他正痛着呢。 芬格尔读懂了他的沉默,很体贴地让路明非通过社交软件传给他。 “老顾没q,也没脸书。”路明非说。 芬格尔一愣,“那平时你怎么都怎么聊天的?” 路明非毫不犹豫地说:“打电话,发短信。” “这不是情侣才会做的么。”芬格尔暗自嘀咕。 第68章 花非花 架不住芬格尔的废话连篇和惊诧的蛊惑,顾谶从床头柜上拿过笔记本电脑,登录守夜人论坛,看到了那张让他一惊一乍的照片。 新闻上所配的图片背景,是一片点燃的白蜡烛,有两个人微笑对视,眼眸里印着明媚的烛光。 一个是新人王路明非,一个是狮心会会长楚子航。 只不过相同的是两人都来自同一个神秘的国度,不同的是一个是冷酷的帅哥,另一个是挫boy。 电话里,路明非笑声讪讪,“狗仔队真是无处不在,他们怀疑我的性取向吗?” “不会,他们都是令我自豪的小弟。”芬格尔说道:“不过现在热度最高的是第二条新闻,你们往下看。” 顾谶也滑到了那里,配图是他靠着窗台,目光所及是睡衣半透明、身躯如小树的女生们,标题是《慵懒且忧郁,海般深沉的凝望》。 这应该是不久前才拍的,因为他还穿着浴袍。 “好一个‘海般深沉’!”路明非拍手。 “难道你不觉得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这身浴袍吗?”芬格尔大呼小叫,“老顾简直就是天才啊!” “什么天才?浴袍战神吗?”路明非心想你刚刚还说我是天才呢,不,是小王子。 “深谙青春期的躁动女生对大龄青年的g点在哪。”芬格尔不愧是古德里安最得意的门生,此时一脸严肃,像个学者,“看这故意没好好穿的浴袍,底下的肌肉露而不色,再配上这迷离的眼神和慵懒的姿势,哇偶,小女生就吃这一套好吗?” 路明非脸几乎都贴到了电脑屏幕上,“隔着几十米远,大晚上的还能拍清楚眼神?” “想象,浮想联翩,犹抱琵琶半遮面你懂吗?”芬格尔比着手势,像极了在给外国留学生解释中文的博大精深。 “我看是‘衣衫不整下堂来’。”路明非撇撇嘴,“其实是你们想太多了,老顾就是懒得穿,可能本来打算睡觉的,结果注意到了楼下的动静,才到窗台看一眼。” 芬格尔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路明非下巴一抬,可得意了。 芬格尔一捶手心,目光灼灼,“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懂!” “……”路明非。 他觉得现在不是担心别人怀疑他性取向的时候了,而是他有点害怕芬格尔,这猛男型的废柴脑子里都有些什么? 顾谶同样无语,他感觉每当自己已经习惯了芬格尔,对方总会再次刷新他的认知,各个方面。就像这家伙说的那样,底线是可以不断降低的不对,这话好像是自己说的? 他陷入沉思。 还是路明非将话题拽了回来,“听我说听我说,楚子航邀请我加入狮心会了,还说我会是他之后的下一任会长。再就是新生联谊会也推举我当会长。你们这学院的人要不要拜码头?如果不拜码头还能不能活?哪个码头好拜点?” 听着这已经深入骨子里的弱者发言,芬格尔翻起眼皮望着天花板,似乎这是个莫大的难题。 “哥们儿,其实你眼前就有一个最稳的码头啊。” “你吗?” “老顾啊!”芬格尔说:“虽然你们都是新人,可你看,他不仅是教员,在地位上就比学生高一个级别,而且还跟富山雅史教员搞好了关系,最关键是收割了一批战斗力爆表的女粉丝。什么叫社会实践能力?这就是啊!” 路明非听得一愣一愣的。 顾谶也有点懵,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强,可直到最近走出了那座小城,才知道人外有人。 “老顾,有没有信心当好这个老大?”芬格尔信誓旦旦道:“我相信只要你振臂一呼,肯定有大票女同学响应。” 路明非弱弱举手,“恕我直言,全是女生的话,战斗力会不会” “笨蛋,女生是用来战斗的吗?”芬格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们是飘扬的旗帜,我们不像凯撒能用钱发福利,但我们有妹子啊!” 路明非眼睛亮了,心里明白了,妹子就是吸引那群色精英学生的资源啊。 顾谶说道:“我要为人师表,不搞小团体。” 芬格尔愣了几秒,赞叹,“想不到你觉悟这么高,是我狭隘了。” 路明非抓了抓头发,实在忍不住道:“现在在说我的事情啊,废柴兄,麻烦你正经一点!”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芬格尔一听就不乐意了,“我们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你一枝独秀地解密了地图,还通过了3e考试,校长亲自授予你校长奖学金,你这名出的太大了,狮心会和学生会都想拉新人,但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觉得你还是跟着老顾混比较好。” “为什么?新生联谊会那边呢?”路明非还是有点小野心的。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芬格尔伸出一根手指。 路明非咬咬牙,“好,一顿夜宵!” 芬格尔愣了愣,咧嘴笑了,“虽然这一回我真没这个意思,不过师弟你很上道喔。” 路明非想跳起来抽他脑壳。 芬格尔连忙道:“主要原因是你太拉胯了,没有领袖魅力。” “领袖魅力?”路明非暗戳戳道:“那老顾就有吗?” 顾谶轻轻咳嗽了一声,芬格尔立马点头,“当然,你知道刘禅?诸葛亮想伐魏,为什么不自己当老大,而要推荐刘禅?” 路明非试探道:“因为刘禅的老爸是刘备,刘备是皇叔?” “拿刘禅类比你自己就对了,老顾可以是你的诸葛亮。”芬格尔说。 路明非顿时一头黑线。 “老顾,你可以带非仔走上巅峰吗?”芬格尔笑着说。 但他所得到的回应,是均匀的呼吸声。 “就睡着了?”芬格尔愣了愣。 事实确实如此,顾谶起初被他三言两语搞得没了睡意,最后也是在他的聒噪中憨憨入睡。 …… 次日。 顾谶起的有点晚,但一看手机零条消息,就觉得自己没有迟到--他认为今天是自己将要任课的第一堂课。 卫生间里,他嘴里叼着面包,手指沾了点水,对着洗漱镜手法粗糙地抓了抓,然后将卡其色西服的扣子一颗颗系好。 温文尔雅,斯文随和。 “完全是个杀手啊。”顾谶啧了声,有被自己惊艳到。 第69章 星星也 《社会实践学》每两周有一节课,是在教室里上的。虽然是学习理论知识,但并不是拿着课本照本宣科,而是由任课教员传授经验。 之前都是有些年纪的老教员,每次上课讲的都是自己闯荡半生的经历,有新旧世纪交替的人生百味,也有在屠龙事业上的慷慨和赞歌。 总之,这就像是一节讲故事的自习课,老师在讲台上讲,学生在下边听,能不能听进去,能不能学到点什么,那就全看学生能不能共情了。 这是顾谶从富山雅史那里打听来的,而他也准备好了几个故事。 是的,是准备,因为他没有前半生可讲,总不能真把贩卖假酒的经历当谈资。所以他从罗曼尼康帝论坛上整理了几个故事,合成了一份完整而出色的人生经历。 --毕竟那论坛里个个都是能吹会侃的老江湖,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一总结简直能写一本《社会防骗指南》,几百个防坑小妙招不在话下。 所以顾谶自信满满。 干净明亮的走廊上,是白色平底鞋踩过大理石的无声脚步,顾谶还很体贴地拉开了关着的窗户,让阳光更直白地照进来。 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着面前的101室,推开了门。 意料之中的,里面空无一人。顾谶就剥了颗软糖,坐靠在讲桌旁,望着窗外等。 窗帘在微风中摇曳,粉刷雪白的天花板上投下了法桐的树影,随着阳光慢慢高升倾斜,树影也从斑驳到清晰,深深的影子能看清枝叶间的缝隙,叶子团簇般迷离。 后来阳光愈发明亮,树影也显得招摇,最后慢慢暗淡,是黄昏降临了。 顾谶在这里等了一个下午。 富山雅史好奇地推开教室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披着西服外套的熟悉背影,以及讲桌上零散摆的那一颗颗用糖纸折成的星星,透明的糖纸在夕阳的曛光中五颜六色地交织。 “顾教员?”他轻轻唤了声,但对面那人并没有反应。 富山雅史确认般看了眼墙上钉的‘社会实践学’铭牌后,走了进去。 他看着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身影,担心他是心情不好,所以小心翼翼地绕到了旁边,结果就看到这家伙闭着眼睛睡的正香 “……”富山雅史深吸口气,有点不知道是该走还是马上走。 犹豫再三,他还是先把窗户关上了,有几分凉意的晚风一下被挡在了外面。 转身回头,某人正打着哈欠往这边看,把他给吓了一跳。 “你醒啦?”富山雅史因为猝不及防被吓到,所以说话还有点发颤。 “我睡着了吗?” “睡的还很投入。” “噢,那看来今天的课结束了。”顾谶揉了揉脖子,朝空无一人的学生课堂说了声‘下课’。 富山雅史分辨着他的表情,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多余的仪式感,他觉得对方应该是有点生气的。 他斟酌片刻,刚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就听顾谶问他吃了没。 “什么?”富山雅史一怔。 “晚饭。”顾谶侧着身子,一颗一颗将之前折的星星捡到手心里,“现在应该要吃晚饭了?” “是,已经傍晚了。”富山雅史下意识点头,又补充,“还没有吃,刚刚正打算去餐厅。” 顾谶往外走,他就跟在了身后。 “你怎么会过来这边?” “我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心理咨询。” “平时有人去?” “总是有的。” 顾谶淡淡应了声,便没再开口。 富山雅史随他一同走在校园里,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你在那等了很久?” “从上午。”顾谶说:“我还以为自己会迟到。” “没有吃午饭吗?”富山雅史吃惊道。 “吃过了。”顾谶往前伸出手,一颗颗小星星奇异地串在了一起,像是坠子。 富山雅史看着在黄昏下晃动的星星,沉默了好一会儿。 “可能同学们不是故意不去的,其实今天有活动。”他看着身边之人说。 顾谶轻轻点头,以示在听。 富山雅史继续道:“学生会主席,凯撒要在安珀馆举行晚宴和社交舞会。” “晚宴?”顾谶并不是在问,而是在确定时间,毕竟参加晚宴和社交舞会,跟白天的课有什么关系? “没错,下午六点。学生会的成员会集体出席,因为这场晚宴的主角是凯撒邀请的s级新生,也就是路明非。”富山雅史解释道:“所以他们” “提早做准备。”顾谶明白了。 “是这样。”富山雅史点点头。 不得不说,即便是在卡塞尔学院这种教导如何屠龙的特别大学里,也有与其他大学相同的地方,不太恰当地说就是‘人情世故’。大家总要追随着某些人一起走的,尤其是对天生孤独的同类来说,这一点可以用‘混血种’来作为理由。 顾谶无声笑了下,没说什么。 “你在生他们的气吗?”富山雅史问。 “没有。”顾谶摇头,“他们还只是些孩子,况且只是一堂听并不成功的前辈讲故事的课而已。” 富山雅史仔细看他几眼,默默松了口气。 “老富。”顾谶忽然道。 “嗯?”富山雅史马上抬头。 “其实你可以不必费力分析我的。”顾谶说。 富山雅史表情一慌,连忙道:“顾教员” “吃什么?”顾谶露出笑容。 “诶?”富山雅史愣住了,满口想要解释的话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你带我来的。”顾谶朝前抬了抬下巴,“这边好像不是学生餐厅?我不太熟。” “噢噢,这里我经常来的,请跟我来。”富山雅史赶紧走上前领路,边走边说:“这里是有华人厨师的,可以炒菜也有饺子,做的中餐很地道。” “你还会说‘地道’?” “我还知道‘地道战’。” “……” “开玩笑的。” “并不好笑啊,老富。” “是这样吗,看来我还是不擅长开玩笑。” “你现在这句就好笑了。” “……” 或许真的是顾谶刚刚所说的缘故,富山雅史看着背起手四下打量菜色的新教员,当不再用技巧性去接触的时候,心底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同伴,富山雅史确定。 “你能吃辣吗?”那人问。 “可以的。”富山雅史回神,连连点头。 顾谶双手一拍,“那就吃饺子。” 富山雅史:?? 第70章 晚宴之前 好吃不过饺子,尤其要蘸着醋吃,还得有蒜。 不得不说,卡塞尔学院的中餐厨师还是有水平的,羊肉馅的饺子,味道调的很好,顾谶吃了两盘。 富山雅史吃的是正宗日料,料理上的慢,他吃的也慢,所以就导致顾谶一口一个饺子,顺便夹一筷子蒜泥的时候,优雅的中年人还在吃沙拉酱包虾,然后就一边等待下一道料理,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吃。 总之,这一次的用餐比在学生餐厅吃烤猪肘子愉快多了。 走出餐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明亮,学生们结伴来来往往,偶尔女孩子掩口低笑,分外美好。 富山雅史背着手,微笑道:“这样的安静祥和,真想一直持续下去。” 顾谶嘴里叼着牙签,只含糊地应了声。 “要一起散步吗?”富山雅史邀请道。 顾谶想了下,“饭后百步走,活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公鸭嗓子,“嘿,老顾,这里这里!” 富山雅史也闻声看去,学校里无人不识的风云人物芬格尔正搂着s级新生的肩膀,螃蟹似地往这边走,而体格偏瘦的路明非在他身边就像个被踹弯的竹竿。 “两位一起来吃饭啊?”芬格尔语气很自来熟。 路明非倒是乖乖叫老师好,富山雅史更满意了。 芬格尔鼻子忽然嗅了嗅,“吃的羊肉饺子?” “羊肉味儿很大吗?”富山雅史抬起袖口闻了闻,只有芥末味。 然后顾谶就在他面前哈了口气,浓浓的蒜味让老富脸色一绿。 “太坏了,真是太坏了!”芬格尔笑得直拍大腿。 路明非疼得一阵龇牙咧嘴,因为这混蛋拍的是他。 “老顾,一块溜达溜达?”芬格尔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富山雅史见此,很知趣地说他突然想起还有课业要忙,先走一步。 芬格尔看着他的背影,抱着胳膊道:“真不愧是研究心理的,瞧瞧这眼力劲儿。” “你是要还钱吗?”顾谶说。 “俗,太俗。”芬格尔立马捂住裤兜,同时将身旁憨笑的路明非推到面前,“是师弟有事拜托你。” 后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有点事想找你帮忙,这件事非你不可。” “我知道了。”顾谶了然,“说,打算要多少瓶。” “诶?”路明非跟芬格尔都是一懵,“什么多少瓶?” “不是非我不可嘛,罗曼尼康帝。”顾谶下巴一抬,“成本价,童叟无欺!” “……”路明非。 “是我认知中的,你职业生涯里的罗曼尼康帝吗?”芬格尔表情也有点僵。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够天马行空了,现在完全遇到了对手,天马行空到有点胡来了都。 “不是这个,是正事。”路明非连忙道:“你看今天的废柴兄,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经过的学生还有点多,他打算迂回一下说。 芬格尔显然能领会他的意思,当即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深沉脸,好让顾谶能看得清楚。 傍晚,偶尔会有学生往他们这边看一眼,眼神大抵都是‘看,又有单纯的倒霉新生被那位‘传奇师兄’芬格尔忽悠住了!’ 也有认出顾谶和路明非的,会跟同伴窃窃私语。 而顾谶仔细打量着芬格尔,半晌才说:“你今天洗脸了。” “我天天洗脸。”芬格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 “噢,是么。”顾谶有些赧然。 “好,是洗了头。”芬格尔伸手抓了抓头发,“有没有觉得柔顺了很多?” “没洗澡吗?”顾谶不太能理解单独洗头的操作。 “那多费劲。”芬格尔嘀咕道。 路明非叹了口气,“洗头对废柴兄来说都算是破天荒了,而且你没发现他胡子也修理了吗?” 芬格尔昂着下巴,将左右脸展现给顾谶看。 顾谶扶了扶镜框,不忍直视那络腮胡,“所以到底是有什么喜事,能让你这么收拾自己?是女朋友怀孕了还是你要结婚了?” 路明非疑惑道:“你怎么能确定他有女朋友?” 顾谶说道:“大学蹲了八年” “是的,我就是这么废柴。”芬格尔对这个话题一笑而过,“现在不是我有没有女朋友的问题,而是司马昭写了信来找刘禅去跳舞了。” 路明非听到这个比喻,不禁捂脸。 顾谶略一思忖,试探道:“非,是刘禅,司马昭是凯撒?” “聪明!”芬格尔打了个响指,赞叹道:“随着我们相处的加深,我越来越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你呢老顾?” 顾谶当然不接他的话,上一次相见恨晚是跟自己借钱,鬼知道这一次又有什么主意。 “所以是凯撒邀请了你们,参加今晚的社交舞会?” “就是这样。”路明非挠了挠头,“我想着去那种场合,应该是要穿正装,你西装多,所以我想问问有没有适合我的,借一件来穿。” “好啊。”顾谶自无不可。 …… 三人径直往公寓楼去,只不过在楼下看到了意外的身影。 “诺诺?”路明非有些惊讶。 对面,诺诺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在门口踱步。 “你们又一起啊?”她看过来。 “你怎么在这?”路明非问道。 “等人。”诺诺随口道:“你们都收到晚宴邀请了?” “嗯!”路明非连连点头,“是你发的邮件。” 顾谶瞥他一眼,这小子的心事的确藏不住,或许他自己还没发觉,在看着诺诺的时候,已经有以前看陈雯雯时的样子了。 “还有我!”芬格尔举手。 诺诺白他一眼,朝顾谶轻抬下巴,“给你发的邮件怎么没看?” “电子邮箱么,我没有。”顾谶说。 芬格尔看他像是在看外星人。 “你是教员,诺玛已经用你的信息注册了邮箱,在校内网的个人主页能看到。”诺诺说道:“没人告诉你吗?” 芬格尔赶在顾谶开口之前说:“我们回公寓就是要教他上网。” “那记得来。”诺诺摇摇头,走了。 路明非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她对每个人都会提醒吗?” “我说过她很疯的。”芬格尔低声道:“可能她觉得老顾好玩。” “好玩?”路明非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自己也挺好玩的。 “因为老顾是教员。”芬格尔这么说。 第71章 暗中观察 随着电梯上楼,顾谶站在自己所在楼层,发现除了自己那屋,走廊两旁其他的房间门都开着。 “就你一个人住这吗?”芬格尔好奇地四下瞅,旋即忿然,“这里这么多空房间,还让我这个学院的老人去混新生宿舍,还有天理吗?” 路明非连忙拉住他,让他收一收。 灯光明亮,顾谶若无其事地朝前走,经过那些空屋子时瞄一眼,发现从玄关开始,里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也空空荡荡,别说是人,连件家具都没有。 其他房间也是一样。 很显然,之前住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搬走了。 顾谶站在冷清的走廊上,心说:“阴险啊,老富。” 当心理学教员彻底认可之后,这座学院才真正接纳了他,之前无论是谁派来的人,才会从他的身边撤离,行动力令人叹为观止。 “快快快!我跟师弟晚饭都没吃,就等着待会儿的晚宴呢。”芬格尔催促顾谶开门。 路明非老脸一红。 顾谶觉得自己刚刚应该只吃一盘饺子。 进了屋,他打开衣橱,挂着的衣服并不多,白衬衫和西装熨帖地十分整洁。 路明非扫了几眼,问道:“有没有那天晚上穿的那种,就是韩版的?” 顾谶是那种穿衣显瘦的体格,所以路明非套他的西装会显得松垮,完全撑不起来,他需要青少年修身的那种。 “那可能得裁剪一下。”顾谶说。 “没关系吗?”路明非犹豫道。 芬格尔撸起袖子,“不用不用,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师兄的绝活儿了。” 很快,他们就见识到了这位老大学生的手段--在西装内侧的腋下、收腰、袖口等部位,夹满了那种彩色的长尾夹,整件衣服顿时瘦了好几个号码,而从外表几乎看不出异样。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站在镜子前,芬格尔一脸笑容地给他穿上黑色西装,手伸进他怀里调整着夹子的位置。 顾谶手在捏湿巾。 “湿巾?”路明非嘴唇动了动,意识到了什么。 “别小看它,拧出的水集合了定型水和香水。”顾谶一开口就是老江湖了。 就连芬格尔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好家伙,这竟然是连他都不知道的生活小妙招,简直就是知识点! 就凭这条,他认可了顾谶在社会实践上的地位。 路明非朝上翻着眼皮,眼瞅着顾谶将湿巾的水拧到了他的脑袋上,芬格尔立马殷勤地上手抓了两把,原本趴着的头发瞬间支棱了起来。 “师弟其实还是很有型的。” 这是来自败狗师兄的夸赞,所以被夸赞的人根本没往心里去。 顾谶端详了镜子里的人几眼,“多吃点饭。” “这是你第二次让我多吃饭了。”路明非叹气,“可我饭量真的不大。” “胃口是慢慢撑开的嘛。”芬格尔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而且有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师兄陪着,你还担心增不起饭量来吗?” “那就更不下饭了。”路明非抱歉地说。 打扮好了一个废柴之后,又有一条败狗舔着脸开始围着顾谶转圈。 “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以前也是个蛮不错的衣架子,我肯定不用夹子的。” 得到顾谶的应允后,芬格尔开心地吹了个口哨,然后直接从衣橱里拿出了早就盯上的黑色西装,反复摸索,嘴里啧啧有声。 “瞧瞧这做工,看看这料子,不用穿,光是摸起来就知道一定是意大利的老裁缝私人订制的,没有几个月的工期根本裁不出来!” “你确定?”路明非嘴角一抽。 他以前可是听顾谶提过,这的确是出自‘意大利’,两个红绿灯之外的意大利小商品城。老裁缝倒是真的,批发六十块钱能买两三套。 “我的眼光绝对错不了!”芬格尔十分自信,西装外套一抡,就直接穿在了身上。 “帅。”顾谶跟路明非相视一眼,认真给出评价。 “是不是。”芬格尔一脸荡漾的笑。 …… 夜幕降临的时候,下起了零星的小雨,滴落在皮肤上带来丝丝凉意。 安珀馆打开了全部的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进去,水晶吊灯的光绚烂迷离。 这是一座有着哥特式尖顶的别墅建筑,屋顶铺着深红色的瓦片,墙壁贴着花岗岩,门前是一条避雨的走道,用巨大的卷拱支撑起来,每一道卷拱下都有精雕的天使,或沉思或微笑。 门前是持烈火之剑张开六翼的石灰岩炽天使立像,沐浴在秋天的细雨里。 学生会年轻干部们都穿着黑色礼服,上衣口袋里摆着白色的手帕或者深红色的玫瑰花,站在走廊四顾,好像在等什么人。 百米外的绿化树丛里,仨人撅着屁股暗中观察。 “太精英了,这才是贵族的大学啊!我的妈呀,恺撒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这么大的房子够一百个人住了?”路明非忍不住赞叹。 看着他这副土包子的挫样,芬格尔忍不住向上拽了拽他的裤腰带,“师弟,这是你的欢迎晚宴,拿出你s级的气势来。一个失败者住的破房子而已,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把他爆掉的!” 顾谶对此很难不认同。 路明非仿佛得到了鼓励,深吸口气努力挺直了腰板,就像《猫和老鼠》里那只偶尔直立走路的斗牛犬斯派克。 “其实凯撒也不总住在这里,这是他租来作为学生会活动场所的别墅,以前是不必支付租金的,他几乎每年都能赢得诺顿馆的使用权,但现在诺顿馆归你了。”芬格尔说道。 不得不说,穿上西装后的他确实很人模狗样。他身材高大,说衣架子也不算差,只是灵魂有点猥琐。 今晚芬格尔把乱蓬蓬的头发在脑袋后扎了一个小辫子,露出颇有几分帅气的额头,站在路明非背后俨然一条忠心耿耿的保镖。 顾谶偶尔会朝有光有人的地方看一眼,他对这种场合还是略显局促。 路明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们为什么不搬到诺顿馆去住?” 芬格尔说道:“恺撒搬走以后,你得花个上万美金把家具修修,还有昂贵的取暖费和各种杂七杂八的税务。你如果有意出这笔钱的话,其实我是很乐意搬进去的,老顾也不必住在他那个空荡荡的单人公寓里,直接来跟我们住在一起,多好。” 路明非搓了搓脸,到底是没敢继续这个话题。 第72章 雨和玫瑰 毛毛雨斜斜地潲进衣领,有些凉,飘摇的雨丝在光影里有些虚幻不真。 “你们说恺撒到底想怎么样?为啥不光喊了我,还把你们一块邀请来了?”路明非心里在打鼓,靠得顾谶很近,这是下意识寻求保护,在面对陌生的环境和未知时好让自己安心。 “我在想里边会不会安排了三百刀斧手,司马昭坐在那里等刘禅进去,立马摔杯为号,把他剁成肉酱。”顾谶煞有其事道。 “你这想象力真不是盖的。”芬格尔说道:“我猜今天的社会实践课上,一定把那些臭小子忽悠瘸了?” “那倒没有。”顾谶说:“没人去上课。” 芬格尔一愣,旋即愤愤不平,“合着司马昭的小弟不光给刘禅安排了场鸿门宴,还给姜维整了出空城计!这能忍吗?” 顾谶跟路明非齐齐对他翻白眼。 芬格尔低咳一声,“你们看,凯撒摆明是下了很大的本钱。人家的兄弟都穿着阿玛尼西服,戴着万宝龙的表,门前停着一水儿豪车。再看我们这两身跟老顾借的西装,简直就是老顾x3!我觉得凯撒是想跟你炫耀一下财富,准备把美钞拍在你脸上,对你说要么跟老子闯荡江湖,要么现在就给老子擦鞋!”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希望他没有脚臭。” “出息。”顾谶瞥他一眼,打算带个好头往树丛外走,毕竟雨虽小,可万一打雷被劈怎么办? “有新情况!”芬格尔咋呼一声,另一侧树丛里立马跳出了几条敏捷的身影,手持数字单反,扑上去就是一通拍,镁光灯乱闪。 “什么情况?”路明非一脸呆滞,“这里怎么会有狗仔?” “卡塞尔校园网的兼职记者,都是我手下。”芬格尔从衣袋里取出便携式望远镜。 镁光和目光的焦点,是一辆正在朝安珀馆正门倒车的皮卡,车斗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雨布,也不知道载了什么。 学生会的干部里有人上前,把一张显然很具分量的支票递给了皮卡的司机,后者一脸笑容地竖起了大拇指。 雨布被猛地掀开,如瀑布一样的鲜红色从皮卡的车斗里淌下来,在雨丝朦胧的灯光中,这一抹亮色看起来惊心动魄。 那是成千上万朵玫瑰花,刚刚采摘下来,还带着新鲜的露水,江河入海般洒在安珀馆门前。 学生会的干部们抬来早已准备好的柳条框,把那些长茎玫瑰一一捡出来密密码好,玫瑰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花球,每装好一筐,他们就把花框摆在一根柱子下。 安珀馆前很快就多了数十个花筐,数以万计的玫瑰花,刚刚忙碌的人依然背着手在那里张望,等待着贵客光临。 芬格尔放下望远镜,满脸羡慕,“恺撒还为你准备了玫瑰花,你看他多爱你和看重你啊!” 路明非手脚有些哆嗦,不会不会?难道是跟路鸣泽那里装‘夕阳’装的太多了,导致带着一股婉约的女气? 他迷茫地看着身边两个型男,尤其是被新闻狗仔冠以‘少女杀手’之名的某新任教员、社会老炮儿。 顾谶看着他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本能觉得这小子此时想的东西有点不太正经。 “先进去再说。” 雨虽然小,在外头待久了也不舒服。 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这么喜欢淋雨么,还猫在这里喂蚊子?” 三人闻声回头,一个女生站在他们的背后。 月白色丝绸的衬衣,深紫色的套裙和黑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下是十厘米高的玛丽珍高跟鞋,打着一柄漆黑的伞,雨水沿着伞缘流淌下来,让她像是笼在一个纱罩里。 诺诺,或者说陈墨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他们身后。 “你不是应该在安珀馆里等我们吗?”芬格尔惊讶道:“你来这里干嘛?” “当然是走近路。”诺诺理所当然地说,旋即一脸嫌弃,“话说你们刚刚弓着腰,该不会是在随地嘘嘘?” “这个词竟然从你嘴里说出来?”路明非有点崩溃,大概就是那种女神突然脚踩凳子叉腰说糙话的感觉。 “既然不是在那个,那你们的手都是干净的咯?”诺诺不理他,看着某人插在裤兜里的手,好像在盘算什么。 顾谶见此,索性将另一只手也揣进裤兜。 诺诺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 芬格尔用力闻了闻自己的手指,很贱地说:“只是有点下午吃黄油饼后,没洗手留下的味道,这么一说真香啊,又饿了。” “那就好!”诺诺冷冷一笑,将伞朝某人一递。 顾谶犹豫了两秒钟,还是接了过去。 然后诺诺就不由分说地分别抓住了路明非和芬格尔的手腕,“顾教员,只是学生们的一场社交舞会,见多识广的你应该不会露怯?” 说完她就拽着两人大步走出树丛,直奔安珀馆的门口而去。 听着她激将般的话,顾谶想说,过往他唯一能称得上是社交的,恐怕只有剃头了,也就是理发。因为好像全天下的托尼老师都很有谈兴,能从发型聊到感情问题,然后是浪子回头的一点人生感悟,这可比出租车司机的胡侃舒服多了。 顾谶撑着伞,慢慢跟在昂首挺胸、纤腰拂柳的诺诺身后。 等候在门口的学生会干部们看见了一直在等待的贵宾,无不露出了那种欣慰的笑容,他们立刻站成两队,用力鼓掌。 卷拱下的走道上,芬格尔露出两排白牙,笑容灿烂地跟一众狗仔小弟和学生会干部们挥手,就像模特在走红毯。 路明非则完全傻了,跟诺诺一起走还挨这么近,他是高兴傻的。 有人也看到了落后几步的顾谶,但今晚的主角显然不是他,况且学生跟老师之间天然就隔着一道鸿沟,他们只是象征性地鼓掌,却不再看他。 这时候出现了清寂有力的掌声,在所有掌声中卓尔不群。 一身白色正装的恺撒正站在走廊尽头,头发金子般闪耀,领口里的蕾丝巾镶嵌着水钻,嘴角笑意冷峻,冰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北欧雪原般寒冷的光。他背后站着整整齐齐学生会六个部的部长,仿佛十万带甲精兵。 路明非立马就露了怯。 仕兰中学没有校霸,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小天女’苏晓樯或者是兄弟很多的三好学生赵孟华。所以他生平唯一一次见过比较社会的,就是当初顾谶在酒挨了揍,他头脑一热拎着酱油瓶想要冲进去拼命的时候,所看到的那几个纹龙刺虎的小平头。 但现在的场面可比那社会多了,光是场地和周围人的身份就完爆那什么破酒,更别说此时环绕他的不是小平头,而是一群人形怪兽。 路明非忽然想起顾谶不久前说的话,那就是凯撒摔杯为号,噌得一声跳出三百刀斧手。 他赶紧回头去看天下无敌的‘二弟’,然后就看到顾某人正站在新闻部的一众狗仔记者面前,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在让他们拍照 以前也没见他笑得这么欢啊!看到靓仔假笑,路明非好气。 第73章 勇气之后 学生会的孩子们有眼不识泰山,但芬格尔的小弟们却很上道。 不管什么时候,新闻工作者总是有着敏锐的嗅觉,而且他们可不管地点在哪或是有什么人在,抢能引爆热度的新闻才是第一要紧事。 所以在顾谶无人问津的时候,这群外表看着邋遢,眼睛却贼光闪亮的狗仔们就上来把他围了。 “顾教员,可以拍张照吗?我们新闻部需要制作一个版块。” “顾教员,合个影,我老崇拜你了!” “顾教员,我也是你的粉丝,你跟我们老大” 奇怪的发言很快被挤没影了,几个扛着相机的大汉目光灼灼地盯着顾谶,挖来历不明的新任教员的料可真是太刺激了! 最主要的是谁也没想到凯撒会邀请他,而来这种场合肯定要穿正装,西装革履的顾谶跟‘浴袍战神’完全是两个风格,在蒙蒙细雨中打着一柄黑伞,清俊得像是池中的黑莲花。所以这360°全方位无死角的直拍,完全可以用来约那些奇怪的粉丝妹子了好么! 在一所学校里,什么是资源?答案:帅哥的照片和妹子。 至于为什么是帅哥的照片而不是帅哥本人,那就有说法了。因为妹子性格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可以用‘古灵精怪’和‘可爱’来诠释。但如果是男生,那就沦为‘表里不一’和‘楠人’了。 因此往长远了说,给你帅哥的照片远比介绍帅哥本人给你认识,更令人上头,而不是被原本还嗑的帅哥塌房后搞得下头。 不得不说,能进新闻部的这些家伙,在理论上已经是一骑绝尘了。 那边,凯撒双手轻轻抱住诺诺的肩膀,跟她行了一个臭屁又优雅到极点的贴面礼,“你穿这一身看起来很漂亮,我以前没看你穿过。” “出差的时候买的。”诺诺随口道:“你总不可能看过我所有衣服,我还留着万圣节时候,扮小鬼要糖吃的黑袍和面具,你要不要看看?” “你如果穿那一身来敲我的门,我一定会给糖的。”恺撒温文尔雅地说着,然后两人携手进了大厅。 在此期间,他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哪怕一眼,冰蓝色眸子里凌厉的目光掠过其他人的时候,都像是利刃切割空气。 四周掌声渐渐稀稀落落,学生会的人陆陆续续跟在自家老大后边走进大厅,那些狗仔们各种照片拍完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因为他们没得到入馆参加晚宴和社交舞会的邀请。 在路明非和芬格尔呆了一会儿后,门前只剩下三个人了。 “所以我们可能并不是贵宾?”芬格尔抓了抓后脑勺的小辫子,“这些玫瑰花也不是为了欢迎我们才弄的,而是为了接女朋友才摆出的仪式?” “这像话吗?我们英雄好汉不重脸面的吗?”路明非深呼吸,一转身,“他邀请我们是给我们面子,我们能来是给足他面子,可他现在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给他面子!我们直接走,老顾,你别劝我!” 他刚刚还想鼓起勇气跟凯撒握手呢,结果就这?什么意大利贵族,格局不过如此! 身后,正在看装在柳条筐里的玫瑰花的顾谶无语,我也没想劝你啊 倒是芬格尔被路明非一通江湖气很足的台词给晃点得晕头转向,清醒过来后连忙把他身子掰过来,“可别!兄弟,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挺住呀!” 他如长兄一样鼓励着这个有尊严的学弟,推着他的肩膀,“我们是被邀请来的,怕什么?你看老顾,他是教员被无视了都没生气,心态放的多平啊。” 路明非看向顾谶,摆明是在等他拿主意。 顾谶笑着拍拍他的后背,“来都来了。” 他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凯撒发了邀请函,确实是给了他们面子。至于说对方傲慢或是怎样,谁的性格里又没有这一点呢? 面对一个突然出现的平平无奇的学弟,竟然拿到了自己都没有达到的s级的评价,以及一个疑似与家族有牵扯,可自己却不丝毫知情的降落伞,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都无法继续保持淡定? 或许身份转换,保不齐会做的更过分。 路明非这才点点头,反过来紧握住芬格尔的手,“师兄,我信你是一条好汉,你先进!” “先进就先进,我作为这个学校资格最老的学生,阶梯跌到前无古人的f级也不退学,我会怕恺撒?”芬格尔无所畏惧,然后又说:“不过师弟,我看错了,你不是刘禅。” 路明非一喜,想象着自己此刻勇闯龙潭虎穴,不正是浑身是胆的赵子龙? “你是宋江啊。”芬格尔幽幽道。 “……”路明非。 这家伙真是个老外? …… 安珀馆内。 三人组在签到处留名之后,便步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厅。豪奢的装潢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动容,换在平时,路明非或许还会来一句文化词,但除了刚刚的那丝别扭外,他们三人的目光早被丰盛的自助餐吸引住了,纷纷感叹刚才在门口的勇气没有白费。 芬格尔迅速计算了安珀馆里的人口,路明非则数明了龙虾的头数,得出重要的结论--这是一场以吃为主的社交活动,凯撒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条澳洲龙虾! 这些浑身赤红的大家伙趴在冰上,后背打开,露出一身晶莹的白肉。三人组相视一眼,默默拿起了餐桌上的刀叉。 “忍饿一个下午,不就是图一只澳龙么。”芬格尔舔了舔嘴唇,克制地拽了拽领口的蝴蝶结。 “废柴兄所言极是。”路明非咽着口水,刀叉在手里松了又握,好似莫大的踌躇。 虽然肚子又饿又馋,虽然美食当前,可他毕竟还有受过传统教育的那份矜持,在这种公共场合不太好意思直接埋头开吃。 但身边传来的刀叉跟餐盘碰撞的脆响,马上让这两条仿佛在盯着还没落地食物的土狗回神,他们看到了已经大快朵颐的顾谶。 这家伙绝对无愧老江湖的名号,看来也是混过上流聚会的,雪亮的餐具如臂驱使,轻易将晶莹的虾肉分成等量的小块,然后吃进嘴里。 他惬意而闲适,那种安然仿佛对这种场合习以为常,看不到半分勉强或不自在。 “是不是忽然间对我的崇拜又多了一点点?”顾谶拿餐巾轻轻擦拭嘴角,举止优雅。 路明非下意识点点头。 然后看到眼前之人端起手边的香槟,微笑浅然,就像站在充满喧嚣、冷漠和虚假中的盖茨比。 第74章 探戈探戈 顾谶吃饭一直很快,用他的话说,那就是能在还能吃饭的时候尽可能多吃一点,是一件比单纯填饱肚子更幸福的事情。 没有逻辑,甚至有一点点病态,所以他只在心里这么讲过。 而身旁的路明非和芬格尔也已开始挥舞刀叉,气势如猛虎下山,唯恐等顾谶吃了他那一条之后盯上他们餐盘里的。 蓦然的铃声割裂了安珀馆大厅里的空气,偌大场馆里,零零散散的客人忽然间都停止了说话。所有的的灯光同时亮起,通向二楼的那两条弧形楼梯上,一边走下气宇轩昂的黑衣男生,一边走下戴着真丝白手套的白裙女生。 但可惜的是,正跟龙虾较劲的三人组尚未意识到这个变化,或者说顾谶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在意。 “你知道吃自助餐的时候,如果有人挡住了你通往龙虾的路时,你应该怎么办吗?”芬格尔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你该用叉子柄捅捅他的肥腰!” “要是他还不让路呢?”顾谶好奇道。 路明非没想到他不知道这个梗,当即哈哈大笑,“当然是改用叉子尖啊!” 好,顾谶没想到是这么个有点损的笑话。 所以满厅寂静,客人们早都识相地退到了不同的角落里准备舞会,只剩下端着盘子站在中间的他们。这个很没品位的笑话像一个长着一张讨嫌脸的幽灵,在反射回声的大厅里来来去去。 今晚的主角、s级新生路明非,用这种方式成功地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刚刚吃着食物时含糊又开怀的笑声,注定让人今夜无眠了。 全场大概有两三百道冷冽的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走到楼梯口的宾客们刚刚把手搭在一起,这感觉还没来呢,就被迫停下了脚步。 场面冰封了。 顾谶试探着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尽量显得路人一些。 “好久没有跳舞了啊。”芬格尔拍拍手掌,感慨往昔般说:“我入学的时候,可是年级的猫王啊!” 他上上下下打量楼梯上的淑女们,显然是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一个舞伴来化解此刻的尴尬。 可满场居然都是成对的男女,没有一个女孩是闲着的,而每一个被芬格尔看到的女孩都会不约而同地发出‘哦’的一声,就扭过头去,感觉像是看到了一坨牛粪后的自然反应。 满场只有三个多余的男人。 “老实说,你们生平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候吗?”芬格尔问。 顾谶认真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路明非吃着生鱼片,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说话,因为他比这更社死的场面都经历过。可没想到人出了国,又要经历一回。 “你是尴尬到哭了吗?”芬格尔吃惊地看着他湿润的眼角。 顾谶顺着路明非视线看去,他的目光正落在旋舞中的凯撒和诺诺身上。 “是芥末蘸多了。”路明非把生鱼片咽下去,露出个勉强的笑。 二楼一侧的深红色幕布拉开,一支小型乐队正在试音,为首的指挥居然是上次在餐厅里给他们上烤猪肘子的侍者! 多才多艺的侍者正准备挥舞手中的指挥棒,扭头看见了舞池中央众目焦点的男人们,不禁有些踌躇。而得不到命令的乐队成员们,只能一再重复那一小段序曲。 “是探戈,刚好是我的强项啊!”芬格尔眼中透出毅然决然的神情,“师弟,老顾,你们谁会跳?随我漂亮地杀出一条血路给司马昭看看!” 这一刻他才像是姜维,做最后匡扶汉室的脊梁。 顾谶闻言当然敬谢不敏,“我就算了,没学过这个。” 一是不会跳,二是年纪有些格格不入。在一群学生堆里跳探戈,就算有女伴他也觉得不自在,所以不如在一旁好吃好喝。 芬格尔一听,颇为遗憾地看了眼他的瘦腰,“可惜了这副好腰。” 路明非攥着拳头,正在酝酿勇气。 “你跳女步。”芬格尔揽住他的腰,抓住他的手,对着二楼的乐队指挥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let''s rock!” 音乐开始,舞裙旋转,顾谶端着餐盘远离现场,看那两块料在巨大的外压之下拥抱在一处。 空气里弥漫着飘渺的香水味道,客人们显然都上过同一门舞蹈课,舞姿也出自同一个老师的授业,走位很精准。 大厅里上百对男女一会儿摆出矩形阵列,一会儿散开为圆形,黑色的男生在外圈,里圈是白裙的女生们,蕾丝边的白色礼裙随着女生们的旋转,如巨大的白花盛开。毫无疑问,这种场面应该站在高处看才好。 而唯一的不协调,就是路明非和芬格尔也在里圈翩翩起舞,随着音乐跳起了探戈,俩人的甩头动作很是强硬,目光之中有股子狠劲儿,宛若两只争夺鸟蛋的黄鼠狼。 顾谶摇摇头,认真拿叉子挑虾肉,然后就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 是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孩,穿着一身银色嵌水晶的礼服,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她身材娇小,介乎孩子和少女之间,有种青葱的柔美。 顾谶咀嚼的动作慢了慢,对方在看他,那双水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漠然,却分明是在问他为什么不一起去跳。 他就抬了抬餐盘示意。 零看着人群中正揽着芬格尔熊虎一样的粗腰旋转的路明非,淡淡道:“只有你没有舞伴。” “你不也没有吗?”顾谶说。 零看了眼脚边,顾谶这才注意到放在地上的小提琴箱。 “我是首席提琴手。”她说道:“如果我想的话,会有很多舞伴。” 那你真厉害,顾谶心下撇嘴。 好像他遇到的人,甭管男女,都很自信?包括盲目自信的古德里安和昂着下巴看人的曼施坦因也算。 零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当下拎着小提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顺着楼梯朝二楼而去。 顾谶看着青竹般的少女昂首向上,目光落回到就算在人群中也醒目的路明非身上,这小子跟芬格尔搂抱在一起,一壮一弱,很是辣眼睛。 而看路明非那忸怩的样子,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和周围那些漂亮女生一样,来个华丽的高劈腿动作。毕竟别人的舞姿实在太默契了,大家都劈腿,他不劈就有点影响和谐。 但要是劈了,裤裆缝线怕是会裂开来 第75章 时间之花 “就是这一刻,目标是那个插蝴蝶发簪的女孩!” 音乐声一变,芬格尔下达了作战的指令,并且遥遥朝顾谶甩了下小辫儿,以示让他好好看他们师兄弟接下来的威风。 顾谶慢条斯理地拿湿巾擦着嘴角和手指,四周音乐声逐渐高亢,周围仿佛盛开着黑白的花,那些眼神左顾右盼,神色肃然,于他却遥远而陌生。 他微微仰头,望着明亮璀璨的水晶吊灯,恍惚时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周围那样喧闹,在耀眼的阳光下来往不绝,他却如被束缚,眼睁睁看着今日明日去了又来,不曾改变。 所以一朝为人,他就尽可能让自己动起来,一刻都不闲着,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有多少。可到头来,他还是喜欢站在阳台折纸飞机,喜欢在晴天或阴天里画素描,喜欢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活成人的样子。 顾谶眼睛闭了闭,然后睁开。 时间仿佛才过了几秒钟,视野之中的路明非跟芬格尔雄赳赳气昂昂,两只交握的手臂并在一处,仿佛一门等待发射的迫击炮,直奔距离他们七八米的漂亮姑娘! 那女生正在一个瘦高男生的环抱下旋转,白裙如一朵盛开的鲜花,修长的小腿线条柔韧,很具美感。 芬格尔的眼力可以说是很老辣了。 而那个男生看见他们过来,脸色首先变了。接着那个女生的脸色也变了,那双穿白高跟鞋的脚几乎绊在一起,她被男生托了一把才站直。 这是正常反应,任谁看见两个男人组成的迫击炮逼近,带着腾腾杀气,都会惊恐。 顾谶手按着餐桌旁的椅背,也有些紧张起来,虽然这是欧洲的古典式社交舞会,所以会交换舞伴,可那俩货实在太莽了,他担心那个女生会直接撩起裙子一脚把‘迫击炮’踹哑了。 但他既是想象也带了那么点儿期待的情景没有发生。 --芬格尔跟路明非竟然不约而同地探身去拉女生的手,就像是饥饿的黄鼠狼要叼鸡,完全抛弃了之前的默契。这就导致两人都落了个空,因为那个女生显然是练过的,轻飘飘地从夹缝中过去,重新搭上了那个黑礼服男生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转着圈远离。 顾谶无奈失笑,同时也听到了一声没忍住的笑声,很轻,从不远处传来。 他看过去,诺诺刚把手从一个男生的白手套中抽出来,她朝后撩了下头发,脚步轻盈地端起桌上的香槟,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是那种小巫女的笑容,在别人最糟糕的时候作壁上观,发出说不上是可爱还是讨厌的笑,恰恰是在别人窘迫的脸上再踩两脚。 “看我做什么?”诺诺离顾谶两三步远,香槟不是喝了两口就放下,而是直接喝光。 “如果让路明非看到你在嘲笑他,他可能会很难过。”顾谶说道。 “可就是很好笑啊,看着傻傻的。”诺诺唇角笑容未消,“实在没忍住,难道还不能让人笑了吗?” 顾谶没说话。 “他实在是不让人省心啊。”诺诺说道:“你在这当局外人其实也挺好笑的,虽然比不上那两个一起跳舞的男人。” “我来参加晚宴,他们来参加社交舞会,本来就是各行其是。”顾谶不为所动。 “你是在跟我诡辩吗?”诺诺英气的眉毛一扬,颇感兴趣地说。 “我在想,或许你可以过去帮一下路明非。”顾谶说道:“因为邮件是你的发的,他才会来。” 诺诺皱了皱眉,“你这就没意思了。” 的确,这像是某种绑架。顾谶沉默片刻,也清楚自己是被影响到了情绪。 “在这里,包括将来,没有谁可以一直帮谁,一直陪在谁的身边。”诺诺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轻轻转着高脚杯,残酒从杯壁慢慢滑落,映着炫目的灯光。 “你是想让他永远当那个抬不起头来的孩子吗?”她迎上顾谶的眼睛,戏谑和玩味都已消失不见,冷冷的,威风凛凛。 “每个人都会成长,但有些没有必要的经历,可能会记在心里一辈子。”顾谶顿了顿,“他的心思最敏感。” “那就随他好了。”诺诺不在意道:“管他是什么伤痛的刻痕还是日后难以启齿提及的尴尬,人生不就是由这些刻骨铭心堆积成的么。” 她一直很酷,有时候能莫名其妙走进你的心里,叩响你内心最深处的柔软,有时候又洒脱得不近人情。 顾谶忽然觉得诺诺不该是路明非之前随口胡诌的‘三弟’,而是曹操。 四下传来了笑声,因为双人迫击炮四面征战,屡屡落败。优雅的笑声此起彼伏,在看着场间搂在一起的路明非和芬格尔的时候。后者还好一些,前者的脸已经红成了番茄,就像当初在电影厅里被苏晓樯嘲讽时。 顾谶舔了舔上颚,但不等他要做什么,诺诺就走到了他跟前,“你听说过‘社死’这个词吗?” “嗯?” “本来是两个男人被嘲笑,如果你加进去,就更丢人了。”诺诺说道:“你不是学生,而是空降来的教员,没有半点资历。” 她说的没错,今晚来参加社交舞会的,大部分都是学生会的学生。 顾谶点点头,“所以你避免了我的社死?” “如果你想说谢谢的话我会接受。”诺诺耸了耸肩。 音乐声渐渐低落,男女舞伴相对行典雅的宫廷礼。 顾谶看着她一副好像什么都已经预料到,也尽在掌握的神情,忽的笑了下。 诺诺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有时候,我们曾以为自己永远会一个人,就那样生活着。”顾谶开口,仿佛说着无关的话,“但总有一天,会有某个人在不经意间走进来。” 诺诺眼神动了动,并没有觉得眼前之人是在胡言乱语,反倒心底也浮现出几分异样。 下一秒,乐队忽然精神振作,没有中断,而是重开了新的序曲,音乐变得斗志昂扬。音乐没停,舞蹈就没有结束,在场的舞者们配合默契,重新拉起了手。 这时,一丝诡异的提琴变音仿佛利刃般撕破了整首舞曲,所有人都皱眉看向二楼。因为在一切都要求高品质的学院里,即使是厨子指挥的乐队也是一流的,这样低级失礼的错误不该出现。 诺诺同样诧异地看过去,因为顾谶在看那边,在他刚刚说完那番话之后。 她看到那个首席小提琴手站了起来,把提琴放在自己的座椅上,转身下楼,看着路明非的方向。 诺诺心里莫名紧了下,仿佛有什么正超出预期,在意料之外。 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顾谶,只看到一片云淡风轻。 第76章 黑白天鹅 旧神终会陨落,新神将踏着尘埃登上王座。 …… ‘啪’得一声,一双银色的高跟鞋被放在大理石地面上,水钻折射着耀眼的光辉,像是童话里的水晶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了那个首席小提琴手,看着那个俄罗斯女孩脱下自己脚上的黑色皮鞋,踩进高跟鞋里。 零原本娇小的身材,在高跟鞋的衬托下忽然挺拔起来,收紧的小腹和挺起的胸脯让她看起来婀娜多姿,令人感到惊艳。只是那张漠无表情的脸,还是如冰封一般。 她缓缓高举手臂,抬起一条腿,停住。这是个经典的芭蕾动作,如同天鹅的死去,美得叫人心底一颤。 然后,她开始舞蹈了,标准的探戈,刚劲有力。她旋转着,沿一条笔直的路线切入了舞圈,直指两条尴尬的犬儒所在的圆心。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女孩像是一道银色刀光,切了进来。没有人能够抗拒她的到来,因为她的舞蹈太完美,以一种女王般的气势压倒了所有人。 顾谶眼含欣赏,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在认真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最吸引人,眼下美丽的小女生起舞便是如此。 但他感觉到了另一股锐利,来自身边,那是诺诺的直视。 具备同样气场的人,就算自己不相互比较,旁人也会拿他们进行对比。而现在,是新生中的女王在展露锋芒,目标竟然是那个贻笑大方的新生。台下诺诺刚刚退场,正冷眼旁观。 “有没有觉得对手出现了?”顾谶揶揄道。 诺诺抱着胳膊,高挑的腰板挺得笔直,闻言只是哼了声。她没有说话,或者大概想说什么,只不过另一道快速旋转的身影眨眼就到了眼前。 那是芬格尔,以和零一样刚劲有力的舞步,从反方向切出人群,直奔这边而来。他飞扬的小辫和刚硬中带着点迷离的脸,无不在显示这家伙当年也是条好舞棍,确实也曾猫王过。 然后,他在顾谶面前趔趄了一下,晕乎乎地差点摔倒。 顾谶出于人道主义才扶了他一把,没想到反手就被抱住了胳膊,近在咫尺的败狗嘴里还喷着蒜泥的味道,迷糊的表情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老顾,扶我一把。”芬格尔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太久不跳了,现在有点晕。” 诺诺冷冽的表情就在‘顾谶抱着站不稳的芬格尔’这一幕中融解了。 “刚刚你们两个应该一起跳。”她说。 “我也这么觉得。”芬格尔咧嘴笑道:“师弟太怂了,如果换成老顾,今晚这里最漂亮的女孩必将被拿下!” “哦?”诺诺发出个疑问的音节,似笑非笑道:“谁最漂亮?” 芬格尔立马闭嘴,并试图把脑袋埋在顾谶肩膀上,结果就是被叉子柄端抵着胸膛推开。 “你竟然还拿着叉子?”芬格尔吃了一惊,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他们在那即便出丑也硬着头皮跳舞的时候,这家伙一直在吃吗? 顾谶笑了下,“吃饱才是正经事。” 芬格尔搓了搓脸,蹦出一句,“我的那半只龙虾还健在?我要打包!” 旁边,虽然一直在关注场间,可免不了听到两人对话的诺诺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好像在阳春白雪大家奏弹间忽然有人说要不要一起下河摸泥鳅。 也不对,现在这种场景还需要举例吗?完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但她意外地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也想说两句的念头。比如说‘后厨里还有许多龙虾,敞开吃绝对管够’,或者说‘如果不怕撑死,想打包多少就打包多少’。她是想跟着一起,哪怕说点无聊的东西,可没有,那种想要开口的欲望,反倒让她愈发觉得格格不入。 诺诺低着头,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影影绰绰。 今天是她的生日。 舞曲雄赳赳地迈入高朝段落,以一个强劲的摆头,路明非在女孩有力的双臂下摆正了舞蹈的姿势,像是误上过山车的狗。 场间的笑声和惊叹声都止住了,他们的舞蹈奔放自如,像是配合演练了多年。银色的舞裙飞扬,折射光影缭乱,好像真正华丽的舞蹈这才要开始。 “你不是在失落?”顾谶说。 诺诺抬头看向身边之人,他嘴角噙着笑,她确定刚刚的话是说给自己听。 “芬格尔肯定跟你们说过我。”她忽然道,说出的话好像不着边际。 顾谶疑惑,“说什么?” “说我有时候很疯。”诺诺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像是炸毛的猫。 “女孩要优雅。”顾谶动了动唇。 芬格尔扶着他的肩膀,也叫起了屈,“我没说!这种话怎么可能从我嘴里说出来呢?人前人后的我永远都是你们的榜样啊!” 不得不说,有了两人的插科打诨,诺诺的心情从刚刚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终曲的余音中,她望向场间唯一没有停下来的女孩,对方以手指按住路明非的掌心开始了旋转,飞扬的裙摆,鞋上旋起银光,鞋跟打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连串。 这一瞬间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了,无论是柴可夫斯基笔下的天鹅之死,或者巫山女神在高堂云散天下的绝唱来形容,都绝不夸张。 诺诺眼睛里有欣赏,更多的是淡漠,她昂首,白皙的颈越发显得修长,清傲地看待周围的一切并不为所动。 之后,场间响起了掌声,清寂有力的掌声,凯撒居然鼓起掌来。跟着他,所有人都鼓起掌,掌声就像是一片暴风雨,暴风雨中银色的天鹅高傲到了极致。 “年轻真好啊。”芬格尔感慨道:“我也曾这么意气风发过,有着不吊全宇宙的脸,可惜当初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噢。”身边,顾谶跟诺诺同时应声,相同的附和,根本没往心里去。 芬格尔猛地从顾谶臂膀上撑起来,他梗着脖子,好像是要举例为自己正名,但就像迟钝那样,保持同一个姿势好久都没有嘣出一个字。 诺诺无语道:“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不是,老顾,快扶住我。”芬格尔用力闭了闭眼睛,眼角淌出泪来,“刚才起太猛,我脖子跟腰扭了,同时!” 顾谶看他片刻,扶住了他的肩膀。 第77章 宿命之结 零转身走到舞池边,换回那双黑色的皮鞋,把银色的高跟鞋放进鞋套里,再放回黑色的提箱中。之后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件深红色的长风衣披上,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直接从前门出去了。 她来的时候如刀锋般锐利,离开的时候冷淡至极。 “真帅,白幼瘦,完全是直男杀手啊。”芬格尔左手揉着腰,右手托下巴,不协调得就像扶墙的汤姆猫。 “是挺漂亮。”诺诺今晚第一次认同他的话。 “就是太冷了,像个冰山。”芬格尔打了个莫须有的冷颤,牙齿故意咯咯响。 “你们男生不就喜欢这种高岭之花吗?”诺诺说。 “高岭之花?”芬格尔挑眉,“你是在夸自己吗?” 诺诺笑起来。 顾谶虚着眼看两人,感觉就像姜维在跟钟会攀交情。 不约而同的,三人好像都忘记了某个被人群淹没的家伙 这时,一名学生会的部长走上二楼的平台,敲了敲麦克风,“舞蹈暂告一段落,现在请学生会主席,凯撒为我们致辞。” 议论刚刚那个天鹅般的俄罗斯少女,也就是零的声音低了下去,无论新生多么华丽耀眼,凯撒·加图索才是这个学院里当之无愧的明星人物。 凯撒把手中的酒杯递给侍者,沿着楼梯上到二楼,接过了麦克风,然后扫视下面所有的人,像是皇帝检阅他的军队。 之前在门口还叫嚣着怎么会怕凯撒的芬格尔已经趴在了顾谶的肩膀上,完全是在藏獒面前缩成一团的小沙皮,半点前辈的姿态都没有。 至于路明非已经看不到他了,他被淹没在了自由散漫的人群里,这也就是凯撒的社交聚会,不然哪有他滥竽充数的机会? “我第一天来到这个学院的时候非常失望。”凯撒语气冷淡,“因为这里人太多了,真正的精英,永远不会是大多数!” 这个开场,真是冷的叫人直起鸡皮疙瘩,中二程度像极了动漫里的热血少年。 顾谶觉得,如果现实是一本小说,此刻站在前头扫视众人的意大利小子一定是主角崛起时的垫脚石。譬如现在,主角就应该一脸淡定地拨开人群,走到他的面前,用冰冷刺骨又自傲到极点的语气说出更中二的话。 至于说什么顾谶没细想,因为光是想象这副画面,就足以让他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了。 台上,凯撒忽然笑了,笑容和煦可人,“感谢诸位的到来,因为所有被邀请的客人,无论你们来自哪里,都是精英,都是我们加图索家族的客人。” 他竖起拇指,“也只能是最优秀的!” 静了片刻,有人大力鼓起掌来,紧跟着所有人也都一起鼓掌。这确实是一件殊荣,得到学生会主席凯撒的认可。 顾谶面无表情地偏头,芬格尔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脸上的表情就差热泪盈眶了,是的,第一个鼓掌的就是这家伙。 “太让人感动了。”芬格尔吸了吸鼻子,“用你们的话来说,那就是太暖和人的心窝子了,以前是我狭隘了,没想到司马昭对我这么赏识!” “什么司马昭?”诺诺有些不解。 “嗐,没什么。”芬格尔连忙摆手,然后小声嘀咕,“怎么会是司马昭呢,是‘周公吐哺’的曹操才对!” 顾谶揉了揉太阳穴,他十分确定此刻奥丁的恶念还在沉睡,可为什么脑袋突然就痛起来了呢? “我喜欢和优秀的人合作,因为我的时间有限,浪费时间在不够格的人身上,对我而言无法容忍。”凯撒示意大家安静,“我一直以来的观点,卡塞尔学院是一个奇迹,承担了巨大的使命。那么就该由最优秀的一群人发出最简洁、最有力的声音。” “谁该发出这样的声音呢?”他俯视众人。 “凯撒!”有机灵的学生会小弟突兀地喊了一声。 “不,不是我,而是我们!”恺撒提高了音量,“是最优秀的,我们!” 短暂的沉默后,加倍的掌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可能正在场馆外草坪上约会的男女都能听到,说不定还会被吓一跳。 顾谶看着自信张扬的凯撒,忽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亮剑》。他记得李云龙跟和尚进城混吃混喝的时候,就是参加了这么一个宴会。 这么一想,他就愣了愣,好像确实有点像。或许唯一不同的,就是没人突然掏出枪给凯撒来一下,让他停止发言。 接下来,凯撒就像个打了鸡血的古希腊演讲家,有力地挥舞着手臂,亢奋地进行着他的宣言,同时抨击着世俗,好像全世界都站在了对立面,且是错误的一样。 而那些学生的眼睛里也都闪耀着‘我就是一个不容于世俗的疯子啊’、‘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的神色。 好像所有人都疯了,只是比当初3e考试的时候稍微克制一些。 顾谶看向诺诺。 诺诺恰好也看过去,又恰好读懂了他的眼神。 顾谶无声地好像在表述二楼的那个大金毛是多么让人无奈,感觉就好像是小孩子说不用杠杆也能撬动整个地球一样。 虽然被腹诽的人是她的男朋友,但诺诺此刻选择遵循内心的想法,真实地点了点头,有点沉重。 “他,有时候会这样。”她抚了抚额。 “领袖气质。”芬格尔忽然插了一嘴,“这就是领导力啊!” 话音刚落,就见凯撒抬手指天,“现在,请允许我以本届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欢迎你们,加入疯子的阵营!” 太拽了,实在是太拽了,就差再指一下地板,说一句‘天上天下,惟我独尊。’ 得到学生会邀请的众人已经不满足于鼓掌,开始激动地互相拥抱起来。 芬格尔手掌都拍红了,此时左右看了看,搓着手忸怩地看向顾谶,充满暗示。 顾谶立马拒绝,“或许路明非更需要你的拥抱。” 芬格尔又看向诺诺,不出意外得到了一个冷冷的白眼。 这时,恺撒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他在喊路明非的名字,然后遥遥向人群某处伸出手,“请上来和我站在一起,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芬格尔大惊失色,“非仔不会真的拒绝?” 以路明非之前在门口的脾气,大概率会拒绝,尤其现在能给他拿主意的人都离他很远。 但刘禅能摆脱安乐公的宿命吗? 路明非有些哆嗦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内,徘徊且犹豫,而他也看到了站在边缘处的三人。 芬格尔攥着拳头,一脸紧张,看表情明显是让他赶快答应下来,甚至一溜小跑着到凯撒面前献忠诚。 诺诺没什么表情,像是不关心。但路明非觉得她应该也是在意的,不然就不会看着这边。 而他从顾谶脸上只看到了鼓励,不是鼓励他同意下来或是拒绝凯撒,而是支持他所有的决定,无论是同意还是拒绝。 像鞠躬尽瘁的诸葛亮,像至死方休的姜维。 只不过来自凯撒要命的邀请,被突然连串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第78章 微雨嫣然 并不是某个人的手机铃声,而是无数手机铃声在同一刻响起,嘈杂一片,让人隐隐不安。 从恺撒到学生会的部长到客人们,都不约而同摸出自己的手机。而每个人在看到收到的短信时,脸色都变了,变得紧张起来。 只有路明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不用做选择了,也不用挣扎了,甚至在想是不是地震或者火山喷发了,当地部门要安排大伙避难。 “什么短信?”芬格尔凑到顾谶面前。 他有手机,但屏幕坏了之后属实没钱修,所以与其随身带着倒不如丢在宿舍里,说不定等哪天路明非看不过眼了,就会大发慈悲地出钱让他拿去修一下。 顾谶指肚摩挲过手机边框,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诺玛的短信。 --龙族入侵! “哇!”芬格尔发出个惊叹的音节。 顾谶目光在‘龙族’二字上稍稍停留,他在想是否是真正的龙,亦或只是寻常的混血种。他莫名有种期待,又觉得是妄想。 诺诺似有所觉,忽的抬眼看他,看到侧脸偏冷的轮廓,垂眸的人目光沉静,笑意淡薄,仿佛起了一层雾,让人分不清眼前和之前的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巨大的落地窗外出现了闪烁的光,夜幕下,那些已经熄灯的建筑物骤然发出亮光,这座本已在黑暗里沉睡的学院顷刻间光明大作。 在场诸人相视一眼,然后看向外面。 在戒备状态下,所有的灯都被诺玛打开了,此刻即使是一只蟑螂从学院的小路上溜达着过去,也会被路灯下的摄像机警觉。 但是诺玛没有报告入侵者的位置,这说明入侵者十分巧妙地避过了所有监视设备。 沉默了片刻之后,学生们开始向外涌去,一瞬间这些还穿着礼服的家伙都像是军人那样严肃。 执行部那些海军陆战队的前队员们,出现在安珀馆和每个建筑外面,他们是开车来的,打开车厢,里面的武器架上枪械整齐摆放。 诺玛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到校园的每个角落,“所有新生待在宿舍里,二年级以上及战场生存训练课及格的学生,有权动用武器,使用弗丽嘉子弹,不得动用实弹。封锁每一个出入口,入侵者不止一个人。” 顾谶瞬间失去了兴趣。 要素过多,无论是使用弗丽嘉子弹,还是入侵者不止一个人。 凯撒提着那把名为狄克推多的猎刀,从二楼昂首而下,率领众人冲往图书馆,那里是资料库,是必须要确保安全的地方。 路明非愣愣地看着人流如梭,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跟着一起往前冲还是找个地方猫着划水。但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现在连自己的言灵是什么甚至有没有都不知道,格斗技能和生存技能更是为0。他觉得现在就是《龙珠》里的拉蒂兹来到了地球,而自己连战五渣都算不上。 直到芬格尔冲他招手,嘴里喊着‘师弟’、‘刘禅’,他才反应过来,屁颠儿地跑过去。 “你们太不够意思了!”他先发制人。 “明明是我给了你和漂亮妹子一起跳舞的机会!”芬格尔不甘示弱。 路明非瞬间蔫了,他永远嘴不过这条败狗。 顾谶看看两人,知道他们胡搅蛮缠是想在这场卡塞尔学院保卫战中划水,所以便说:“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 “你出去做什么?”路明非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妥,不过好在眼前的都是自己人,“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太危险了,反正这个学校的老大已经领着人出去了,我们先观望观望。” “有道理。”芬格尔难得认同他的话,“你是教员,虽然指挥轮不到你,可如果被俘虏或者宰了,无疑会影响士气,没看到现在外头一个老家伙都见不到吗?” 路明非紧跟道:“难道不是更激励学生们为他报仇吗?”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芬格尔深沉道。 “好了好了,我其实是想回去睡觉。”顾谶举手,表示投降。 芬格尔抓了抓头发,“老顾要回去睡觉,我也得去跟小弟们打声招呼。” “什么招呼?”路明非不解。 “他们今晚拍的照片啊,我得亲自主笔润色一番,争取一个小时后就把新闻稿发了,到时候你们记得点赞啊!”芬格尔越说越急,最后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匆跑了。 “你的伞在门口。”顾谶跟诺诺说了句,也往外走去。 “你还真打算回去睡觉啊?”路明非喊道,他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可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并且真的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顾谶脚步没停,朝后挥了挥手,“我是文职人员嘛。” 路明非暗啐一口,什么文职人员,他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吊儿郎当的外表下不知道有多腹黑,不然怎么通过的3e考试? “真无聊。”诺诺双手抄在怀里,看着某人的背影。 夜风在玻璃门的开合中刮进来,小雨的湿气将最后一丝喧嚣冲去。 “龙族入侵啊,无聊什么,他们看上去是要打仗!”路明非有点头皮发麻,“不会还是大家玩真人cs?或者军训半夜拉练?” “确实有入侵者,诺玛从不乱发警报。”诺诺说道。 路明非慌里慌张地假装沉吟起来,同时偷偷瞄着那道在路灯下拉长的身影,努力用他那蹩脚的数学能力,计算着此刻跑出去追上顾谶的几率。 “咱们出去玩?”诺诺忽然说。 “什么?”路明非一怔。 “他们也都丢下你走了不是么。”诺诺微微笑起来,像极了蛊惑人心的巫女。 路明非看着明眸善睐的女孩,他作为没有存在感的人,平生只恨时间多的无法消磨。 其实以前有很多时间,都在他于高楼上等待落日中消逝了,而他的身边还没有一个喜欢的女孩。 所以现在他根本没有犹豫,心里面就已经同意下来,至于后果如何他根本没有去想。即便是什么龙族入侵,也有那些精英挡在前面,他不是逃跑,而是赴约。 因而,当顾谶刚刚走到某栋楼下,便听到了从不远处甬路上传来的引擎轰鸣声。 流线型的跑车轰然而过,驾驶位上的路明非笑得腼腆又恣意,副驾驶上的诺诺嘴里叼着束发的银色发簪,解开了长发,酒红色的波浪在风中起伏。 他们好像看到了他,又好像没有看到,微雨中,只有隐约的笑声奔向远方。 第79章 老男孩 “年轻就是好啊。” 熟悉的感慨,不同的声音,在树丛另一侧的鹅卵石小路上传来。 顾谶看过去,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这对老伙计神色慌张,富山雅史算是三人里比较优雅的了,刚刚的话也是他看着已经离远的跑车说出来的,只不过他也没那么淡定,一丝不苟的发型有点乱,前襟的扣子还系错了一颗。 “顾教员?”古德里安看到他的时候有点惊讶,不过马上就催促道:“快快快,龙族入侵了,别待在校园里,太危险啦!” 他此时的穿着打扮一定会让平日熟识他的人大吃一惊,除了在慌乱中依旧迷迷糊糊地戴着睡帽符合他的性格外,那一身格外紧身的战斗服实在太出戏了。就像漫威里的绿巨人不穿裤衩改spy灭霸一样。 曼施坦因皱了皱眉,沉声道:“先跟我们去指挥室。” 现在谁也不知道入侵者有多少人,是何身份,目的又是什么,所以整个学院的人都被动员了起来,由诺玛进行搜索,学生们负责执行。但只有一条,那就是绝不允许单独行动。 所以像顾谶这种在外边独自游荡的完全是最好的人质。 顾谶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顺从了他们的好意。 所以逃难似的三个老家伙的组合里就多了一个人,成了四个小跑的老男孩,古德里安戴的那顶红色锥形的睡帽在跑动时一跳一跳的,让人很想揪一把。 顾谶盯着睡帽上的毛绒球。 富山雅史余光看到他,不由道:“你身上有股龙虾味儿,是去参加晚宴了吗?” “我记得龙虾是清蒸的。”顾谶有些惊讶他的鼻子,曰本人对海鲜味道这么敏感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一定吃了蒜蓉。”富山雅史只好直言。 顾谶嘴角抽了抽,好像自己在异国他乡两次吃蒜,都没有逃过对方的嗅觉? 这就有点尴尬了。 “有约女生跳舞吗?”富山雅史问。 顾谶摇头,“我不会跳。” “是么,以你的外形,我还以为你会是个中高手。”富山雅史笑道。 “其实我很含蓄内敛的。”顾谶认真道。 “是我肤浅了。”富山雅史有些可惜地说:“不过我在校内网上看到,你很受女孩子欢迎的,被你邀请跳舞的女生一定不会拒绝。” “你也看那个论坛?” “嗯。”富山雅史点点头,“在那潜水是我的爱好之一。” 前边,曼施坦因回头,明亮的脑门儿在墙边小路晦暗的灯光中颇为亮眼,“你们这是在准备相亲吗?” “别太紧张,我的老朋友。”古德里安笑道。 “难道你不紧张吗?”曼施坦因看过去。 “现在想撒尿算不算?”古德里安犹豫道:“你们能不能等我三不,五分钟?” 几人的脚步因他而慢了慢,曼施坦因上下打量着他,表情有点复杂,“老伙计,虽然你年纪是很大了,不过已经沦落到去洗手间都要五分钟的地步了吗?” 旁边,顾谶跟富山雅史在看着‘五分钟’的时候,也有些唏嘘。 古德里安愣了愣,旋即大怒,“我是要脱下这身该死的作战服!是哪个混蛋设计的,竟然连裆都没开?” “待会你可以当着施耐德教授的面这么说。”曼施坦因捏着眉心。 “那你们会等我吗?”古德里安期待地看向同僚们。 “当然不会。”曼施坦因冷笑,“五分钟足够我们到指挥室了,我们的学生还在战斗。” 古德里安挠了挠头,“好。” “不过憋着的话,没关系吗?”富山雅史忍不住道。 “知道作战服为什么没开裆,还一直被广泛应用吗?”曼施坦因淡淡道。 “我对装备部和执行部所知不多。”富山雅史好奇地等他解惑。 曼施坦因微微一笑,“因为里面有纸尿片。” “……”同样有些好奇的顾谶。 简直是神奇的操作。 …… 临时指挥室是位于艺术馆四层的办公室,这里也是整个校园中视野最好的地方之一。 冯·施耐德正在大屏幕前,看着满屏幕的光点,通过无线电冷静地下达着一道道命令,而每个光点都代表一名加入警戒的学生。 顾谶本来想敲门的,结果平日里最冷静最古板的曼施坦因反倒最沉不住气,直接推门而入。 “龙族入侵?怎么回事,谁判断是龙族入侵的?”曼施坦因一口气说完。 ‘龙族入侵’这种事他原以为只出现在理论中,上百年来,每一个将要苏醒的龙族都被他们在未出龙墓的时候干掉了,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家伙来本部嚣张?未免太挑战想象力了。 “是紧急情况。”冯·施耐德教授一抬头就看见古德里安奇怪的穿着,愣了下怒道:“你能不能不要以这样的衣着出现,这在学生眼里会很傻!” 同时,在古德里安讪讪摘下睡帽的时候,他不禁看向不太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顾谶和富山雅史。一个虽然言灵还未知,但不像是能帮上忙的年轻人,另一个则是完全帮不上忙的心理学教员,难道要他去跟那些入侵者说说心里话吗? 不过好在这两个人足够安静,很让人省心。 “会是诺玛误报吗?”曼施坦因问道。 冯·施耐德摇摇头,“我没有足够的权限了解诺玛为什么会判断为龙族入侵,但入侵者毫无疑问地出现了。” 屏幕的监控画面中,数道幽影从围墙上一闪而过,眨眼便消失在墙角。显然,对方对卡塞尔学院的地形十分熟悉。 冯·施耐德看着面前几人,低声道:“我猜,他们是为了某个东西。” 顾谶目光微动,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侧点了点。 “某个?”曼施坦因沉吟道:“如果说值钱的东西,这里有太多可以在拍卖行拍高价的古董。如果说价值,‘冰窖’里每件东西都可以说价值无限。你指的是什么?” “跟那个比起来,其他的都不算什么,我说的”施耐德看着几人的眼睛,“是校长从中国带回来的东西!” “校长回来了?”古德里安一愣。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但半小时前,直升机降落在机库中。一个小时前,1000列车加开了一班,抵达车站。学院里只有校长能不通过我而加开列车。”冯·施耐德说道:“当然,还有一个最简单的证据。” 他登录了学生信箱组,里面有一封群发的邮件。 亲爱的学生们: 非常高兴我活着从中国回来了,好消息是我们有巨大的收获,坏消息也有,凡是选我课的人都要注意,下周我代的三门课都会签到。 祝好运。 你们忠诚的朋友, 昂热 ps我在考虑是否需要在开课前做一次测验,并且记入你们的成绩。 “这封邮件在半小时前,被群发给选他课的新生了。”冯·施耐德无奈道。 这行为很具那个老绅士潇洒不羁的风格。 第80章 指挥室 “他从中国带回来的是龙王诺顿的骨殖瓶。” 曼施坦因声音低沉,已经猜到了,“那么就可以解释了,半个小时前骨殖瓶被送到,随即发生了入侵。” “那东西现在在哪?”古德里安问。 “必然在警戒最严密的地方--‘冰窖’里,所以我们防御的重点是地下层。”冯·施耐德说。 曼施坦因点点头,“三处主要的入口,英灵殿、教堂和图书馆,图书馆有诺玛的防御,所以有风险的只有英灵殿和教堂,执行部能派出多少人?” “很少。”冯·施耐德皱起眉,“建校以来,从未发生过校园被入侵的情况,所以执行部的专员都在海外执行搜寻任务,现在只能依靠学生,受过训练且血统优秀的学生是我们的主力。” 他顿了顿,“恺撒·加图索带领学生会守卫英灵殿,楚子航带领狮心会守卫教堂。因为血统的关系,他们的真实实力已经强于执行部绝大部分专员了。” “也只能这样了。”曼施坦因叹了口气,“能联系上校长吗?” “打过他的手机,没有开机。”冯·施耐德摇摇头,“有时候他也会让人觉得很棘手,没有通知任何人就带着这种级别的东西返校,来不及做好警戒,却发了封通知上课时间的邮件。” “所以说他还真是一个教育家啊!”古德里安耸肩。 一旁,在三位资深教授讨论有关事项的时候,富山雅史完美展现出了一个‘出事我会在,有事没啥用’的卡塞尔学院教资力量中的一员该有的风采。通俗地讲,就是一块合格的背景板。 至于顾谶,他想到了之前从弗罗斯特那里打听来的有关‘冰窖’的情报,眼下再结合冯·施耐德的话,心思已经活络了起来。 --未知人数的入侵者、学院守卫力量不足、能动用得上的人手只有几个学生且都已经去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简直就是老天给他创造的浑水摸鱼的机会! 难道是贝露丹迪预料到了他此刻的困境,所以提前安排好了命运吗? 顾谶手指轻轻点动,想法疯狂归疯狂,但他可不会就这样被冲昏头脑。事情的进展未免太过顺利,卡塞尔学院作为人类对抗龙族的堡垒,最强大的人类力量,不可能这么外强中干。 这会不会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一方的陷阱? 奥丁的恶念始终在侵蚀他的身体,过一段时间意识泯灭和现在贪心被抬进实验室,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 冯·施耐德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入侵者始终未被发现。 紧急状态被激发后,所有的摄像机都开始工作,每个出入口都被严密地监控起来,对方也不可能逃离这个校园。 冯·施耐德看向身边几人,曼施坦因和富山雅史一直在盯着大屏幕,他知道前者向来一丝不苟,现在的确是在试图从监控中找出入侵者的位置,而后者则是即便不懂也不想让人觉得在大家都紧张忙碌的时候,他只是个旁观者。 至于另外两个人古德里安坐在椅子上,张着嘴仰面朝天,大概是睡着了。顾谶资历不足,所以在这种严肃的指挥场所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靠墙站着,低着头,可能也睡着了。 只不过他就在窗边,如果被入侵者发现这个地方,他的照片将会被光荣地挂进英灵殿。 冯·施耐德摇摇头,其实本来也没对他们抱有多大希望,只是人在紧张的时候,看到同伴多少能缓解一下。 只不过异乎寻常的平静让他觉得不安,本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这很危险。他揣摩不清对手的身份和意图,这种感觉阴魂般萦绕不散。 “除了叶胜,这里还有人能使用言灵·蛇吗?”他问道。 “有关言灵能力的秘密档案,我无权查看,但至少还有一个人。”曼施坦因说道:“我自己。” “你的言灵是‘蛇’?” “我的领域比叶胜还要大三倍,如果我能够使用言灵,也许能找出入侵者。但在守夜人的‘戒律’之下,我们的力量被迫沉睡。”曼施坦因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言灵·戒律,是上克下的言灵,释放期间禁止领域内血统比自己低的龙类血裔使用言灵,停止释放后,之前的禁止效果撤销。可以配合炼金矩阵扩大该言灵的领域范围。 “能否请守夜人解除‘戒律’?”施耐德试探道。 “我父亲?”曼施坦因一愣,“不可能的,只有校长能命令他解除。” 顾谶有些惊讶,撞了撞身边富山雅史的肩膀,后者一眼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当下轻轻点头,小声说那位传闻中的副校长的确是曼施坦因教授的父亲。 冯·施耐德认真道:“情况很特殊,我们现在得不到校长授权,但只要解除了‘戒律’,我们就有700个可以使用言灵的学生作为战斗力,力量会空前强大。只是这一晚,可以试试吗?” 曼施坦因沉默了很久,拿起电话:“只能试试,那个老牛仔是那种六亲不认的角色。” 在冯·施耐德期待的眼神中,他拨通了电话,并不长的通话时间里,他愣了好几次,结束通话后更是满脸茫然。 “如果他不同意就算了。”冯·施耐德叹了口气。 “不,他同意了。”曼施坦因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还有些懵。 顾谶神色稍有变化,他看向窗外,灯光明亮的校园里,好像起了一阵风,吹散了那层始终笼罩的迷雾,那个强大到足以笼罩整个卡塞尔学院的‘灵’溃散了。 图书馆地下几十米的深处,中央处理系统的监视屏幕上,几十几百道银蓝色的光束缓缓升起,那是太古流传的力量。 学生们在骚动,他们被压制已久的‘灵’,复苏了。 …… “感觉到热血沸腾了吗?”富山雅史问道。 顾谶感受了一下,遗憾摇头,“并没有。” “怎么可能?”富山雅史说道:“你这么年轻,遇到这种事情应该会激动才对,体内的龙血会沸腾地指引你,去战斗!” 顾谶怔了怔,“想不到你还是热血番的爱好者。” “谁的心里不住着一个屠龙少年呢。”富山雅史笑了下,然后狐疑道:“该不会你的‘精神’属性,其实是心理研究方面的?”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担心被新来的抢走饭碗一样。 第81章 灵和零 “什么精神?” 冯·施耐德扭头看了过来,他刚刚给c组也就是留守在教堂的楚子航下达了指令。 富山雅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顾谶不在意地说两人在说他的言灵。 “真的跟‘精神’有关吗?”冯·施耐德眼神有些锐利。 跟‘精神’元素有关,就意味着是白王血裔,而听到这个问题,古德里安跟曼施坦因默契地移开了视线,因为他们之前隐瞒了路明非和顾谶的事情。 但冯·施耐德显然对此全都知情,那晚在他们从图书馆离开后,这个多疑的执行部领袖重新进去,调出了当初的录像,并在看过之后将之销毁。 “楚子航的言灵是什么?”顾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冯·施耐德一下皱起了眉头,铁灰色的眸子里透着冷光。 气氛倏然间便有些沉重起来,但顾谶只是指了指电子屏幕,那上面代表c组的光点正在撤离教堂。 古德里安有时候迷糊,但这时却格外敏锐,“你只留了楚子航一个人在那里?等等,他的言灵到底是什么?” 曼施坦因原本坐在沙发上,双眼紧闭,正在命令他的‘蛇’搜寻整个校园,此时闻言也看了过去。 矛头突然转到自己这里,冯·施耐德有些措不及防,他不得不对这两个较真的家伙解释。 听着他被古德里安连珠炮似地追问,有时还会剧烈咳嗽几声,富山雅史摇摇头,悄悄冲顾谶竖了个大拇指。 少顷,三人争论结束,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冯·施耐德脸色有点臭,现在连再多看一眼顾谶都欠奉。 过了一阵子,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寂静的通讯频道里出现了滋啦的电流音,然后是清晰的对话,来自英灵殿。 顾谶在听到其中某个声音的时候,耳朵不禁动了下。 是清脆又妩媚的女声,透着慵懒,只是听声音就能隐约浮现出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孩子的轮廓。 可惜的是,顾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那晚出现在公寓里,帮自己解决了奥丁怨念的那个腿长如鹭鸶的女人。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在和凯撒的对话里,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酒德麻衣,如今在医院养伤的酒德亚纪的姐姐。 毫无疑问,她就是今夜的入侵者之一,而顾谶完全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和身份再度出现。 所以今晚是路鸣泽的计划?他陷入沉思,难道那家伙的目的也是骨殖瓶吗?不对,他既然提醒了自己,那就不会觊觎才是。 那为什么顾谶眼神眯了下,是了,他知道自己如今身体的状况,所以是在帮自己做选择,屠龙的选择。 …… 除了英灵殿,还有楚子航所在的教堂,也出现了不速之客。 零,既在那晚提着手炮轰爆了奥丁恶念的脑袋,又在不久前的社交舞会上大出风头的新生。同时还是酒德麻衣口中的‘三无少女’。 “我们是个规章严格的学院,我们的学生应该有纪律性!”曼施坦因痛心疾首起来,“可看看我们的精英都在干什么?恺撒·加图索,学生会主席,在跟对手玩看谁拔枪更快的牛仔游戏,他是在讨那个长腿女人开心吗?楚子航,狮心会的会长,正在跟敌人聊天!不能等了,我们应该尽快增援,尽快结束战斗!” “恺撒和楚子航的作法我都能理解。”冯·施耐德说道:“他们是在了解敌人。” “需要在这种时候花时间了解敌人吗?对方一定有龙族血统,不然没可能和他们正面对敌。”曼施坦因说道:“双方的血统优势不相上下,我们不能冒险!” “不。”冯·施耐德摇头,“你注意到了吗?无论是英灵殿还是教堂的战斗,对方都没有很急切。” 古德里安一捶手心,“他们在拖延时间!” “对,所以我们现在要集中防御的地方反而是图书馆了,封堵住最后的入口。”冯·施耐德指着屏幕,大量的光点正向着图书馆方向汇聚。 此刻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几分轻松之色,刚刚被顾谶噎了一口的郁气都散了。 “需要么?”曼施坦因说道:“贝露丹迪区由诺玛直接掌控,没有任何被入侵的可能性,我们还是应该支援恺撒和楚子航。虽然他们都是a级中的佼佼者,但如果失手了,错误可来不及弥补。” “我已经安排了d组支援英灵殿,楚子航我有信心。”冯·施耐德不在意道:“只要他动手,就能迅速结束战斗!” 从通讯频道中,他们听到了楚子航低沉的吟诵,节奏越来越快,逐渐演化为高亢的唱颂。 那是序列号89的高危言灵,君焰,源于青铜与火之王的愤怒。 古德里安额上冒汗,“他只是三年级,怎么可能动用‘君焰’?” “血统优势,所以他是超a级。”冯·施耐德淡淡道:“有他的‘君焰’,教堂不是问题。” 他自信的语气就像在说眼前几人少见多怪一样。 “一个三年级学生驾驭着‘君焰’,就好比一个孩子骑着摩托车快要跑爆表了。”曼施坦因点点头,“这一次我相信你,教堂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楚子航能解决问题。” 他们不是对楚子航有自信,而是因为‘君焰’才产生了自信。 窗边,顾谶看向教堂方向,脑海中浮现出零那张清冷的小脸,虽然实际的接触只有寥寥两次,但他却看到了她不浮于表面的自信,那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底气。 试想都会躲进他的衣柜里,等待着即便是同伴用换伤创造的机会,这样一个女孩,她会没有准备吗? 果然,下一秒零平淡的声音就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言灵·君焰。” “!”三个教授一个教员的脸都变得惨白。 下一刻,他们听到了完全一样的龙文以少女的声音发出,渐渐追上了楚子航的唱颂。 “各单位注意教堂方向!预备迎接冲击波!”冯·施耐德抓过麦克风大喊。 他扑到窗边往外望去,如同电焊般明锐的光焰射穿了教堂的玻璃,通讯立刻中断,大片的光混合着尘埃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教堂在瞬间就只剩下了立柱和承重墙这样的刚性结构,这栋古老的建筑在瞬息之间被烧灼成了废墟。 富山雅史蹲在窗下,嘴唇有些哆嗦,因为他还有个副职,是见习牧师 片刻后,电焊般明锐的光焰再次喷射,然后是一次又一次,这是简单粗暴的对轰,君焰对君焰。 后方的三个老家伙猫着腰,已经满头冷汗。 第82章 入侵者 “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情况?”古德里安双手抱头,弱弱出声。 “你疯了?”曼施坦因揉着太阳穴,“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整个校园都已经成为了战场,对方动用的可不是弗丽嘉子弹,而是未知的言灵!你是觉得这身蹩脚的作战服能护住你这三百斤的肉吗?” 他毫不留情地讽刺,却一下惹恼了两个人。 “什么叫蹩脚的作战服?”作为设计者,冯·施耐德很是不满。 “而且三百斤是认真的吗?”古德里安大有当场脱下衣服让老伙计上手掂量一下的冲动。 眼瞅着三人又要展开新一番争论,富山雅史忍不住举手,但不等他开口,后方的控制台就传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大屏幕上,象征着绝对防御的图书馆位置,红点正发了疯地闪烁。 古德里安脸色唰的一下白了,“那里是” “冰窖!”曼施坦因咬了咬牙。 冯·施耐德沉着脸,试图呼叫诺玛,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半晌,他才说:“我们的确需要有人能去看一眼。” 不约而同的,在场四个老baby都看向了趴在窗口暗中观察的某人。 正露出眼睛看着窗外的顾谶发现身边忽然安静下来了,好像老家伙们又达成了共识,只不过这一次有点让他心惊肉跳,他慢慢转过头去,看到了几张笑脸。 “……”顾谶。 沉默,沉默是此刻名存实亡的指挥室。 “老实说,顾教员很年轻。”曼施坦因语调前所未有的和缓,跟初见时那个带着点优越和严肃的老古板判若两人。 “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人生经验令人叹服的丰富。”古德里安无缝衔接。 两人相视一眼,给彼此点了个赞。 冯·施耐德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给他们加了个赞,“能被校董会看中,必然有过人之处。” 顾谶面无表情地看向富山雅史,想听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老富是个老实人,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都老了,一个已经谢顶,一个不注重饮食管理渐渐‘三高’,还有一个是残疾人。” “……”被他暗戳戳插了一刀的三个老家伙。 他们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曰本人这么腹黑呢? “我还没谢顶。”曼施坦因摸了摸后脑勺。 “我已经在减肥了。”古德里安深吸口气,让肚腩缩一缩。 冯·施耐德是实锤了,所以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几个同僚,在想要不要请校长把他们调进执行部。 “那你呢?”他冷飕飕地问富山雅史。 “我总不能去跟入侵者谈心?就算我想,他们也未必会同意啊。”富山雅史无辜道。 所以到头来,作为四肢健全,且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具有超乎年龄的生存经验的年轻人,顾谶是此刻偷偷潜入的不二人选。 这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他正想着怎么才能不引人怀疑地去‘冰窖’,但他表面上没有露出分毫,甚至还有点不太情愿。 “顾教员。”冯·施耐德语气沉重,眼含激励,好似将万钧系于他一人之身那样。 他被寄予了厚望,古德里安大有只要他点头就脱下作战服给他套上的意思。 顾谶猛地起身,一掸西服外套,目光坚毅。 “你疯啦?先蹲下!”身边老几位赶紧拉他一把。 现在外头灯光明亮,还有‘君焰’在对轰,保不齐就有人放冷枪,他怎么敢直挺挺地站在窗户边上的? 一时间,‘愣头青’三个字飘过古德里安等人的脑海,让他们将顾谶推出去的念头有刹那的动摇,但也只是刹那,他们相信顾谶的能力。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虚伪,可的确是没什么来由,在看着这个年轻人恬淡的表情或偶尔流露笑意的时候,就会让人对他有信心,无论哪个方面。 …… 顾谶走出了控制室,倒也不是大摇大摆,虽然已经知道了入侵者的身份,料定此行更大的危险还是来自学院及诺玛的监控,但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幸好,他对戴着面具习以为常。 通往图书馆的路很安静,馆内也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影。 ‘冰窖’正式的名称是‘炼金设备和重要标本收藏馆’,平时限制进入,除了获得特许授权的人之外,如有进入需求,必须持教师资格或学生证向校长办公室提出申请,然后通过中央主机控制室,走入那条地下通道。 很繁琐,冯·施耐德等人当然没有资格允许顾谶进入‘冰窖’,只是让他在图书馆大厅里看一眼,最好是能看看中央主机控制室,看看诺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失去了联络。 顾谶穿过大厅,走到了那扇藏于角落且不易察觉的门前。 临危不乱的一部分,就是擅长期待那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他捻了捻手指,克制着激动的心情,他才不会乖乖地只看一眼,他要下‘冰窖’,他要找到那个骨殖瓶,他需要精纯的龙血和其中蕴藏的巨大能量。 顾谶轻呼口气,就要去开门。 只不过不等他开,门就从里边被打开了,一个耷拉着眉毛,模样颇具喜相,身上湿漉漉的亚裔男子一头撞了出来。 顾谶愣了愣,下意识让路。 喜相的中年人手里还提着一把锯短的散弹枪,此时显然也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枪口瞬间抬起,嘴里先是用中文喊着不许动,又用英文补充‘sit down’。 顾谶听到这句蹩脚的问候,立马举起了双手。 入侵者,或者说被雇佣的赏金猎人13号,老唐,狐疑地在面前这个斯文隽秀的青年脸上扫视。 “华人?韩国人?曰本人?” “华人。” “你是留学生?不对,学生也不会穿黑西装,你是校园里的安保?” “我是教员。” 顾谶看着对方还在往下滴水的裤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对方是进入‘冰窖’了么?可被曼施坦因等人描述得比五角大楼防御还严密的地方,就让这么个提着散弹枪的家伙自由进出了? 只不过眼前这家伙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那对下塌的眉毛一下扬了起来,喜上眉梢的同时,锯口平滑的枪口也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兄弟,先得罪一下子了!” 第83章 笼中鸟 校门口,几名学生持枪警戒,当他们听见摩托的吼叫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深沉的夜色被一道耀眼的银光刺破,那是一辆哈雷摩托,扭着惊险的弧线,成功闪避宣泄的弹幕,以极高的时速从他们身旁切过。 有人说蒙古人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那么这个没戴头盔的家伙必然出身于什么长在摩托车坐垫上的民族。 背后的黑暗里,那些还穿着白色礼服裙的女孩一手提着高跟鞋,一手端着乌兹扫射,但显然已经追不上了。 “哈利路亚!上帝总是青睐英俊的人!”异常平整的环山公路上,13号也就是老唐大喊一声,“兄弟,刺激不?等脱身就把你给放了,保准全须全尾!” 太顺利了,脱身之后,他正愁着如何跑路,这个看着温柔敦厚,很让人生出好感的教员就指了指树下的银色哈雷。这是一辆他梦寐以求的好车,最难得的是,钥匙竟然还插在钥匙孔上! 他吹了个口哨,他喜欢慷慨大方送装备的嚣张富二代! 顾谶正以一个横向的姿势趴在汽缸上,呼啸的风吹得他左右摇晃,就像被山匪掳上马背的千金小姐。 但他浑然没有在意这个莽夫的话,目光穿过单薄镜片,看着眨眼百米之外的卡塞尔学院,它坐落于半山腰,山谷间层层叠叠的针叶林在风中起伏,像是翻涌的黑色波浪。但此刻,一股难言的巨大压迫感,正从这座与世隔绝的‘修道院’中升起,像是黎明之前的太阳。 那种压力仿佛心脏正被一只手抓着,血流速度似乎在加快,让人呼吸越来越不畅通。 毫无疑问,这种压迫感只能来自初代种,而身份已不言而喻,青铜与火之王,复苏了! 顾谶有些头疼,他拥有白王的权柄,如果只是骨殖瓶还好,可现在是执掌‘力’的康斯坦丁,他绝无可能悄然达成目的。而一旦有所暴露,昂热和这所最后的堡垒是否还站在他这边尚未可知,路鸣泽口中的‘他们’就会在次日天亮时分对他展露獠牙。 这是现在的他及路鸣泽都不想看到的。 “你把事情搞砸了啊。”顾谶心说。 他不知道路鸣泽的计划,而对方素来自负,也完全没有将计划告知,以至于现在 侧面袭来的耀眼灯光打断了他的沉思,同时还有澎湃的引擎轰鸣声,他眯着眼睛看过去,那是一辆熟悉的跑车,在这个夜里带来不一样的躁动和狂热。 “埋伏?”老唐大惊失色。 但已经来不及闪避了,他从摩托上蹦下,还不忘记揽住顾谶的腰,仗着极好的弹跳力着地几个翻滚,吃了满嘴的土才刹住。 而哈雷摩托则化作一道银光,从车顶飞过,砸在路边的护栏石上,又飞下悬崖。 顾谶在腾空的时候看到了漫天的星星,在渐渐稀薄散开的云中,四下光影笼罩,他张开双臂,重重落在路边的草地上,怔怔看着夜空,久久没有声响。 老唐懵了,这人这么脆弱的? 他懊恼地捶头,他根本没想过闹出人命,只是想弄个身份高一点的人质,等出了这条环山公路就把人放了。可没想到,现在就给摔死了,可能是碰到了藏在草里的石头,刚巧磕到了脑袋。 所以,当跑车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下,那个呆头呆脑的驾驶员搓着手一溜小跑过来,还不等舔着脸露出最和善无害的笑容,一根漆黑的枪管就自下而上抵住了他的下颌。 老唐一脸暴怒。 司机也就是今夜带妹兜风的路明非吓傻了。 这就是自由奔放的美国么,这就是粗暴的芝加哥吗?他高举起了双手,嘴里重复着‘no,我的老伙计’,他头脑一热,一开口就是老‘播音腔’了。 老唐咧咧嘴,这哪来的小呆瓜,真有意思。 这时,后面追击而来的学生高喊:“他是入侵者!” 一伙的?老唐脸色一变,恶狠狠道:“你是来埋伏我的?” “我跟他们没关系!”路明非十分识时务,“我只是开车经过去买热狗。” 大概真是跟顾谶混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愈发佩服自己在危急关头的随机应变能力,他大概从那些学生急切的态度中,猜出眼前这家伙就是入侵的‘龙族’,只不过‘龙族’的外形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如果龙族的脸是青色的,长着双角,嘴角还有鲶鱼须,那他还能理解,可对面这家伙看起来太标准了,和他一样是个标准人类。尤其是那一对标志性的下塌眉毛奇怪,这对眉毛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路明非瞳孔猛地放大,“你不会是老唐?” 老唐愣了愣,“你这张贱贱的脸,看起来很像大头熊?” 路明非在那个星际群里,用的是一张脑袋很大的熊作为头像。除了如今新认识的诺诺和芬格尔,老唐是他在美国唯一的朋友(网友),不知道多少个晚上他们在星际地图上轰来轰去。 对像在鸟笼中的那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电脑屏幕上的微光里,那就是他最好的寄托和朋友。 好在路明非后来遇到了顾谶。 只是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老唐,又怎么还被他拿枪顶着了?这一刻世界在路明非的脑海里颠倒过来。 “老唐,别开枪,我是大头熊,啊不,我是明明,你怎么在这儿?”路明非哭丧着脸。 “将来群里说,我只是来干点活儿,现在工作结束了赶时间走,他们不让。”老唐越过路明非的肩头看了眼后面的布加迪威龙和诺诺,“很燃的妹,把车借我用一下。” “你已经借了我男朋友的哈雷了。”诺诺说着,看到了草坪上‘躺尸’的熟悉身影,英气的眉梢一扬,就朝那边走去。 深夜、微风、跑车、美女,老唐没想到平时除了说起游戏时意气风发,其余时候都不声不响的‘明明’竟然这么给力,玩得这么花!刚来美国就榜上了漂亮姑娘,还是别人的女朋友,是他看不懂这个刺激的世界还是自己已经落伍了? 路明非干笑,“车借给你,不用还了!” “还得借你和你的辣妹当一下人质。”老唐拖着他就上了车,然后冲路边的诺诺吼道:“别管那家伙了,你赶快给我过来开车!” “那是老顾?”路明非忽然反应过来。 “你朋友?”老唐一怔,懊恼道:“不好意思,他好像摔到石头上了,我能看出他是个好人”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路明非瞪大的眼睛里,如同有火在烧,那是熊熊怒火,一瞬间涌上来可以吞噬一切。 但风里传来诺诺的声音就像是一汪清泉,浇灭了他的愤怒。她无语中还有点嘲讽,“你是躺在这里装死吗?老油条。” 第84章 星与火 听到诺诺的话,地上的身影动了动眼皮,看了过去。 诺诺抱着胳膊,歪着头看他,长发在夜风中飘散开,偶尔发丝沾在嘴角,有种朦胧迷离的美,像是在懵懂中走向远方的少女。 “有什么东西在逼近。”顾谶轻声说。 “什么?”诺诺怔了下,犹豫着俯身,想要听清他的话,“你起来说,地上脏不脏啊。” 车上,老唐看着女孩俯身的曼妙曲线,朝路明非笑道:“你的眼光真不错,不过她好像不是你能驾驭的菜。” 路明非有些烦躁,“老唐你到底要怎么样?” “笨蛋,装装样子,下山就把你们放了。”老唐低声说了句,眼看那辣妹是不可能管他的大笨熊了,只好对着迫近的追兵大吼,“敢追过来,我就杀了他!” 他竭力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虽然因为他这张喜相的脸,别人经常以为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开玩笑,但这一次,可能是在国外的缘故,他感觉自己可狠了,气势也有了。 那些持枪的白裙哥特少女忽然站住了,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那是什么表情,见鬼了吗?”老唐撇撇嘴,可能真是自己太凶了,把这些外国姑娘都吓坏了。 但马上,他就感觉到了从背后卷来的热风,仿佛后面有一个太阳在升起,他战战兢兢地扭头看路明非,这小子紧闭着眼睛,脖子缩着,短发被热风吹得根根朝前。 他感觉自己有些无法呼吸,同时也反应过来那些女生畏惧的不是自己,而是站在他们背后的某个东西。 那巨大的威压简直要把人摧垮。 老唐不敢回头,好像后面是条狼,回头就会咬断他的喉咙。 “你回头看看。”他戳了戳路明非的腰。 “别傻了,你那么英雄你不回头叫我回头?”路明非面部像被狠抽一样僵硬。 路边,诺诺的长发被热风吹着向前狂舞,过度的惊讶让她下意识张嘴,大概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言语去形容。 “那是什么?”她喃喃道。 布加迪威龙后置引擎的引擎盖上,站着一个燃烧的身影,正张开双臂缓缓地俯下身,似乎要拥吻老唐和路明非中的一个。 橘红的火光使他明亮清晰,瞳孔燃烧着,泛着灿烂的金色,他的脸上仿佛地表网裂,裂缝中有岩浆流动。 一张可怖之极的脸,缓缓绽开了一个可怖之极的表情。 “哥哥。”他轻声说。 “鬼啊!”路明非和老唐尖叫着搂在一起,张大的嘴里可以塞进一个菠萝。 就在这时,诺诺陡然从后腰拔出了手枪,她是带着枪的,即便是在跟路明非出去玩的时候。 她毫不犹豫地朝那个燃烧的身影连续开枪,以无比标准的战术姿势,根本没有想对方是谁,或者是不是人类。 她的手腕因后坐力而颤动,但肉眼可见的,没有一颗子弹能射中那个身影,因为在离他还有大约两米的时候,子弹就融化了,如同那里存在一层看不见的暗火。 灼热的钢水在那层罩壁上高速流动,弹头徒劳地撞击上去,像是扑火的飞蛾。 诺诺仍倔强地打空了弹匣,同时朝路明非大喊:“踩油门啊!” 路明非哪里反应得过来,还是常年涉险的赏金猎人用力一脚踩下了油门,这辆超跑在3秒钟之内加速到了百公里时速,直冲向校园,将站在后引擎盖上的康斯坦丁整个抛飞出去。 无论是布加迪铝制引擎盖上那两个融化的脚印,还是晃了晃头就抖擞精神飞奔狂追的身影,都在诉说着现实。 诺诺长舒了口气,颓然扶住膝盖,整个人松懈下来。 “他没有攻击我们?”她有些疑惑地看着追着车冲进校园的背影,四周响起密集的枪声,明灭的火光中,硝烟渐渐弥漫。 “他本来就不会主动攻击别人啊。”顾谶起身,拍打着衣服上沾到的灰尘。 诺诺似是对他的话感到费解,出神了好一会儿。 “你早就知道?” “我的言灵跟白王有关啊,能大概感知到压力。” “所以你躺地上装死?” “的确是摔的,闪到腰了。”顾谶看了眼公路上那两道刺眼的刹车痕,摇头叹息,“我以前都不知道路明非还有这么狂野的一面。” 诺诺冷笑一声,“你是在含沙射影吗?” 顾谶将衣服上最后一根草屑摘去,耳边传来了冯·施耐德在校园广播中回荡的吼声。 “全体避险!全体避险!” 远望去,燃烧的人影经过一处高压变电器,变电器的金属外壳瞬间融化,灿烂的电火花喷泉那样涌起,而后爆炸,把周围一片草坪化作焦土。 而暴雷般的射击声里,丝毫不能阻挡康斯坦丁的脚步,即便是动用了正面命中可以干掉步兵战车的枪榴弹也无济于事。子弹被融化成了钢水,钢水四溅时在空中捕获了所有的枪榴弹,爆炸力完全向外发散,卡塞尔学院内宛若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能对金属和火焰下令,他是青铜与火之王的族裔么?”诺诺沉吟道。 “或许就是他本人也说不定。”顾谶心不在焉地说。 他们两人在校区之外,离交战中心有一两百米远,可以说是相当安全。 但他不能享受当下,所以大长腿一迈就往卡塞尔学院走去。 “你干嘛去?”诺诺快走两步,虽然嘴里在问,可明显是跟上了。 “我是教员,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不能临阵脱逃。”顾谶大义凛然。 诺诺呵呵一笑,“所以如果不当着他们的面,就能光明正大地逃走了吗?” 顾谶瞥她一眼,“你导师其实是老富?”所以言辞总像窥人心理。 “老富?噢,富山雅史教员。”诺诺平静道:“不是,我的导师是曼斯教授,已经死了。” 顾谶没说什么‘精神长留’之类的废话,他偶尔会失智不假,可锅全在奥丁身上,他自己是永远不会犯错且讨人厌的。 “我听施耐德教授说,以后曼施坦因教授会是你的导师。” “嗯,曼斯教授临终前这么说的。” “曼施坦因会是个好老师。” “在成年之后,三十之前,都像你这么油腔滑调吗?”诺诺眯着眼睛笑,睫毛忽闪,眸若星子。 “所以要小心男人。”顾谶轻笑。 “尤其是老男人。”诺诺撇嘴。 下一秒,身边之人就毫无预兆地将她扑倒在地。 诺诺神情错愕,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直到她听到了突兀而轰然的爆炸声,嗡鸣而致的短暂失聪中,她看到了如流矢般的火焰划破夜色,强烈的冲击波席卷而来。 第85章 英灵殿 在顾谶和诺诺刚刚走进校园的时候,草坪上就回荡起低沉的吟诵声,空气里越来越浓重的灼烧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康斯坦丁头顶上方的空气被点燃了似的,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力量在那里凝结,在沉闷中爆发着令人悸动的压力,可他却静默如海浪翻涌间的礁石。 “全体避险!”站在高处的冯·施耐德作为楚子航的导师,首先察觉到这股熟悉的波动,那是言灵‘君焰’,比楚子航的更加稳定,爆发前的压迫感却是成倍增长! 而现在,那力量崩碎了。 接近数颗凝固汽油弹集中一点空爆的效果,澎湃如海潮般的火焰放射喷溅,向着四面八方,携着强劲的冲击波。 诺诺躺在顾谶身下,偏头看向那边,炽热的风扑面而来,明亮的光隔着眼皮都照得眼睛痛,鼻子里满是浓郁的灼烧味。 那道滚滚燃烧的人影所处的位置,距离最近的建筑都有几十米之遥,可围绕他所有的玻璃都崩碎了,火焰从窗口中射入,就像一头喷火的巨龙把火舌吐了进来。 爆炸完之后,以人影为中心,草坪上全部的草都焚烧殆尽,地面化为一片漆黑。 而康斯坦丁如同站在一个黑色的太阳图腾中心,再次开始了吟诵! “你没事?”诺诺扳着顾谶的肩膀,后者手肘在草地上,将她牢牢护住。 路鸣泽又欠了自己一次,顾谶看着她稍有惊容的脸,心想。 然后他揉着腰起身,“你得给我买一副最好的膏药。” “狗皮膏药行不行?”诺诺见他还能开玩笑,也放下了心。 “你是在内涵路明非么?”顾谶说。 诺诺嘴唇动了动,“他知道你会在背后这么说他吗?” 顾谶耸耸肩,旋即拽着她的臂弯就开始狂奔,诺诺并没有反抗,反而跑起来隐隐要超过他。 “得多锻炼了,老男人。”诺诺说。 顾谶扯了扯嘴角,身后是再一次爆发的‘君焰’,热浪鼓动喷发,使人露在外的皮肤一阵火辣辣的疼。 面对这种无差别的大爆炸,仓促间他们根本无从思考,有点慌不择路地闯进了一栋建筑,在背后刮来的热风中双双朝前扑倒。 只不过一个是战术翻滚,完美坐靠到充当掩体的椅子后面,另一个则在扑倒后顺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滑出了数米之远。 “……”诺诺抚了抚额,可目光不禁在那人烧黑的后背停留。 “又是你?”一个陌生的女声,让她瞬间警觉起来,那是出现在顾谶眼前的黑影,在成排的椅子后坐起身来。 一双长腿映入眼帘,然后是一张清丽好看的脸,只是有点咬牙切齿。酒德麻衣看着滑到自己腿间的脑袋,有点懵。 顾谶抬头,化了一点点淡妆的女人蹙着眉,狭长的眉眼间隐含暴躁。 “避难,我们来避难!”他立马举手,因为头上正抵着一把左轮手枪。 酒德麻衣嘬了嘬牙花子,把枪收回,另一只手里捏得手机壳咯吱作响,从对面之人的眼神中,她判断出这个‘老板’口中的朋友,对他们的计划完全不知情,否则绝不会这么狼狈。 当然,如果是演出来的话那另当别论,这家伙完全可以试着换一条路,去冲击奥斯卡。 “新来的教员?”这时,另一个声音出现了,从那个充满威仪的奥丁雕像后冒出了一颗金发灿烂的脑袋。 “凯撒?”应声的不是顾谶,而是反应过来的诺诺,“你怎么会在这里?” 凯撒显然也对她的出现很吃惊,不过马上就松了口气,“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总算有了一个好消息。” 说着,他朝酒德麻衣介绍道:“诺诺,我的女朋友。” “你不说的话还真看不出来。”酒德麻衣给他个敷衍的笑容,“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新任的教员跟学生会主席的女朋友,怎么会在晚上一起来英灵殿避难?” 她语气揶揄,一句话中故意咬重了好几个词,明显不只是说给刚刚还是对手的大金毛听的,也在给顾谶上眼药。 但凯撒向来心胸宽广,自信的同时也对诺诺有信心,是以听到她的话连半点波澜都没有。 诺诺的反应只是‘嘁’了声。 顾谶盘膝坐起,跟酒德麻衣面对面,一脸严肃,“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大概是跳了闸,大厅里一片漆黑,却有微弱的光闪着。这里仿佛被什么火风给洗掠了,周围都是还没散干净的烟雾,一排排的橡木长椅从中间断为两截,断口参差不齐,闪着暗红色的光。 经过太多年已经坚硬得和生铁差不多的老橡木正在缓慢燃烧,不知道是被什么点燃的。 而隐隐约约看着讲台地板上的那一排脚印,不难猜出外头那家伙就是从这里离开的--英灵殿同样有通往‘冰窖’的入口。 顾谶当然会认为是酒德麻衣或者路鸣泽的手笔。 酒德麻衣看着抱着胳膊坐在对面的身影,莫名竟有种儿时接受忍者训练时面对严苛的老师的感觉。 但马上她就怒道:“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还想要一个解释呢!” 顾谶早该想到她气势这么足的,当下淡定地抬袖蹭了蹭被喷到脸上的口水,“你可以给同伙打电话问一问。” “我!”酒德麻衣上一次这么憋屈还是在面对苏恩曦的时候,不同的是对她可以破口大骂,而面对顾谶不行。因为他们没那么熟,鬼知道这个不仅跟奥丁有极深牵扯,还拥有白王权能的家伙是什么人,万一被咬一口可有的受。 手机震动的嗡鸣宛若天籁之音,她第一时间接了起来,“你死哪儿去了?” “麻衣,还没结束么?看来那个恺撒·加图索让你很棘手喔。”电话的隔音不太好,尤其是在四目相对的当下,电话彼端的声音懒洋洋得,还有些含糊不清,似乎在嚼着什么酥脆的东西。 酒德麻衣看着目露疑惑的顾谶,眼角跳了跳,气急败坏道:“别吃薯片了!这里的状况一塌糊涂,有个浑身冒火的玩意儿正在四处放火,像台即将爆炸的炼钢炉那样喷发,这里不久就会被拆平!这是你计划中的么?下次能不能别挤牙膏一样公布你的方案了?” “炼钢炉那样的?”咀嚼薯片的声音忽然停下,可以想象得到薯片从那张懒洋洋的嘴巴里掉落的情景。 顾谶托着腮,他有时候觉得路鸣泽简直就是个小天才,不管何年何月,奇葩的手下都层出不穷。 第86章 哈士奇 “不可能,绝不可能!”手机里的女人大声说。 旁边,恺撒一把从麻衣手中抓过手机,“我可以作证,那个炼钢炉一样的男人,现在距离我们只有不到100米。” “你哪位?” “恺撒·加图索,卡塞尔学院三年级。”恺撒把手机交还给麻衣。 “喂!麻衣,你搞错了?你不是应该和这家伙杀个你死我活吗?”苏恩曦觉得事态完全脱离了掌控。 “不止呢,如果你知道现在我身边还有谁,恐怕会更吃惊!”酒德麻衣冷笑。 “谁?”苏恩曦很有兴趣地问。 “少废话!”酒德麻衣怒道:“再这样下去都要死了,我现在连撤出都做不到!” 她看着不远处草坪上绽开的焰球,“那家伙现在已经从炼钢炉进化成喷火龙了!” 话音刚落,一道炽焰就从几人头顶的窗口射入,一道两米长的火蛇一闪而灭。 顾谶看着外面发狂的康斯坦丁,内心也有些急切起来。 “拍个手机视频给我!”电话里,苏恩曦语气焦急。 “薯片女你有时候真是龟毛龟到家了!”酒德麻衣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还是举起了手机,但想了一秒就把手机推到了顾谶怀里。 顾谶递给她一个迷惑的眼神。 “你皮糙肉厚,他一口龙炎喷不死你。”酒德麻衣理所当然道。 旁边,诺诺跟凯撒都下意识看过来,既是因为她好似熟稔的语气,也是话中或许的深意。 顾谶把手机高举到窗口去拍摄。 高速的3g网络迅速把信号传往芝加哥,芝加哥的后援震惊了,抓狂地从浴缸的水里跳出来,脱口一句国骂后,“这根本不是正常态的诺顿,这是疯狂版的康斯坦丁!你做了什么刺激他神经的事?”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对龙族的神经系统没有任何了解!”酒德麻衣殷红的唇上下碰,语气快而急,“我不管,你快想办法!” 对面忽然没声音了。 “你还在吗?”酒德麻衣抚着胸口深呼吸着,她快要气炸了。 “还在!”苏恩曦的声音里透着火烧眉毛般的焦急,以她纵横捭阖的风格,这种焦急极其罕见,“我正在越洋调用数据库,查找失控龙王的相关资料,这是极端状况,我没想到会这样,一点准备都没有!” “什么是失控龙王?” “被不恰当的人以不恰当的方式唤醒,他的能力还没有稳定,身体没有长成,虽然看起来力量惊人,但这是因为他未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他的身体会支撑不住,随时崩溃!” “崩溃的结果是什么?” “青铜与火之王,崩溃的结果是什么?当然是‘言灵·烛龙’了!只看威力范围是多大。” “多大?” “不知道,但我觉得扫平那个学院是肯定的。” “那你倒是快啊!快想办法,你平时不都是一个快枪手吗?” “我刚才正在洗泡泡浴。” “所以?” “所以我的通讯设备都存在酒店的保险箱里,现在只能用随身的笔记本上网。妈的,网络接入提示我必须为网络服务支付25美元,要输入信用卡卡号的后四位等等我去找信用卡,先得披上浴巾!” “……”酒德麻衣把手机挂了,跟身边几人大眼瞪小眼,场间一时有种诡异的安静。 顾谶耳朵一动,忽然朝英灵殿门口看去。 下一刻,三道如丧家之犬般的身影狂奔而入。 “13号?”酒德麻衣愣了愣,“你还没死啊?” “队长,等会儿再说,那东西追过来了。”进来的人正是提着散弹枪的老唐,身边跟着废柴师兄弟。 英灵殿外,仿佛太阳提前升起,光辉四射。 “恺撒?太好了!”一条激动万分的败狗嗖的一声滑到几人面前,一把握住了凯撒的手,“想办法挡住他!事到如今只能靠你们学生会和狮心会的人了!” 凯撒不知道该怎么说,尝试着往回抽了抽手,没抽动。 这俩人活像相认的哈士奇和大金毛。 “诺诺,老顾?”路明非看清窗边的人后,脸上终于有了喜色,一下就像有了主心骨。 大家都有旧可叙,感觉忽然就很好。 但诺诺显然很冷静,她从地下拾起一把掉落的微型冲锋枪,“以后有的是机会叙旧,先想想怎么活命。” 芬格尔立马道:“我们刚刚都想出办法了,那个东西是个浑身着火的龙类是,那我们就去有水的地方,我们去体育馆的游泳池!火系言灵最大的忌讳就是水,只要暂时克制他的力量,或许就能一枪崩掉他?” 说着,他从睡衣腰间抽出一把ppk来,和富山雅史改造过的那支航炮版一模一样。 他挑着眉毛,万分得意,好像关键时刻还得是他这八年老生最稳最靠得住。 几人相视一眼,默默点头。 “恺撒,那这里交给你搞定!”芬格尔一把抓住路明非的胳膊,“召集你学生会的精英,挡他一下,你们没问题的!” “好。”恺撒淡淡道。 “老顾,是时候了。”芬格尔认真道:“拿出你真正的实力,给外面那喷火龙看看!” 顾谶露出个笑容,调头就跑。 “……”芬格尔表情僵了僵。 “快别扯皮了你!”路明非拽着他和老唐拔脚就追。 酒德麻衣翻了个白眼,这种‘无心’的人啊 四人从那尊奥丁雕像下经过,直奔后门。 只是在跑到门边的时候,路明非扭头看了一眼诺诺,看见那边两人相对,恺撒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两人垂首如同告别。 …… 卡塞尔学院偌大的室内游泳池里,三道人影已经忙不迭下了水。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老唐。”路明非抹了把脸,“这是我师兄芬格尔。” “你好。”两个立场本不该一致的人握了握手。 “刚才那个是我们学院学生会瓢把子的女朋友,诺诺,是我师姐。”路明非解释道:“老唐,你别误解了。” 干等着未知是迫近还是远离的时候,人心底最紧张,所以他发挥一惯的烂白话能力,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我懂的,泡了大嫂都是三刀六洞,只能做不能说的。”老唐一副‘道儿上的规矩我门儿清’的样子,“我只是有点遗憾,你大嫂怎么没来和我们一起踩水” “脑补一下这个画面,真让人流鼻血啊。”芬格尔荡漾一笑。 路明非白了两人一眼,想起什么似的,“老顾,你不下来啊?” 那边,顾谶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像是剪指甲一般搓着手指,静静看着入口方向。 第87章 血与肉 “我是个旱鸭子,你知道的。”顾谶叹气。 路明非怔了下,“那你” “我觉得那个龙类,好像能闻到我们身上的味道。”顾谶说:“或者,是在追什么人。” 正在池子里踩水的芬格尔心头一跳,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我说,兄弟,快下来,在那上边太危险了,鬼知道那东西会不会来。”老唐现在也知道了那个被自己抓来当人质的教员,是路明非以前常跟他提起的‘老顾’。 很难相信,这么一斯斯文文的大好青年,竟然会跟衰仔是好朋友。不过这样也蛮不错,起码路明非在人生地不熟的美国还有人能罩着他,这完全是衰仔的运气啊。 “来了。”顾谶低声道。 “什么?”老唐脸色一变,“你别乌鸦嘴啊。” 路明非竖起那对灵敏的兔子耳朵,“我也没有听见” 他的话忽然刹住了,脸色煞白,此刻本该空无一人的体育馆里,回荡起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好似只隔了一层墙板。 一个叫人头皮发麻的呼喊悠长传来,“哥哥哥哥” “鬼追过来了!”路明非表情难看,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现在怎么办?” 芬格尔的神色也不轻松了,边递给每人一个塑料袋边说:“别紧张,他现在的脚步声是环绕游泳池的,说明他意识到我们在这附近,但因为水体的缘故判明不了准确位置。 他猜到我们在这里也不奇怪,毕竟穿过英灵殿后就是体育馆,我们别自己吓自己,现在露面反而会被发现。” 他说话条条有理,不疾不徐,“我们每人带一塑料袋空气潜下去,憋急了就吸几口,撑住几分钟。在我们整个被水体包围的时候,火系言灵就彻底找不到我们了,到时候他也应该会离开。我看他脑子有点不清楚的,可能是精神状况不太好。” “真是龙类?”路明非不解道:“为什么会是个人的形态?” “龙生九种,你看跟恺撒对打的那个漂亮女孩,没准还是个龙类呢。”芬格尔深吸口气,“最后,千万不要紧张,紧张反而会露出行迹。水体会形成水封界,掩盖你们全部的气息,长江就是一个完美的水封界,不然青铜古城也不会隐藏那么久,要相信曾是a级的我。” 说完,他就一边按着一个脑袋,把他们俩按进了水里,然后抬头看向泳池边,眼神莫名地看着顾谶。 他当然不觉得顾谶是个蠢人,此刻不跟他们一起躲,面对精神异常的康斯坦丁,结果不会太好。但对方显然不是犯蠢送死,那么就一定有什么理由,使他必须在那里。 顾谶只是指了指入口方向,然后起身朝那边走去,什么话都没说。 芬格尔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一点点沉入水中,直到视线完全被淡蓝色的水淹没。 …… 灼热感扑面而来,走廊上弥漫着一鼓热风,就像酷暑时节,人站在马路中央。 顾谶松了松领口,肤色苍白到没有血色。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前方拐角处而来,周身流火缠绕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是明亮的光,无时无刻不在燃烧,而只是直视几秒钟眼睛就会灼痛地淌下泪来。 面部的龟裂消散,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只有十六七岁,小小的脸,眉色很淡,一双眼睛乌黑干净,却空荡荡的。 “你不要再靠近了。”看着走近的顾谶,他轻声说。 顾谶在他三米外站定,白净的脸被火光炙烤地通红。 “康斯坦丁。”他开口,声线有些颤抖,不是害怕,只是当面对面时,那份故人久违的情绪就像飞机起飞那样轰然涌上心头。 康斯坦丁默然看着顾谶,显然也是认出了他,只是长久闭塞和孤独的内心一时没有组织好语言。 良久,他才说:“原来是你啊,不过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我哥哥,你看见他了么?” 他的声音飘忽而遥远,仿佛从亘古之前刮来的风,在看不见底的深渊回响。 “我以为你会与我问候。”顾谶有些失望,素日温和的眸里也浮现些哀伤。 康斯坦丁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到死寂,“难道你不是想要吸收我的力量吗?” 顾谶沉默片刻,忽而露出笑容,“哈,被戳穿啦。” 康斯坦丁没做声,只是体表如熔岩般滚动沸腾,蒸干了空气中的水分,热气在长长的走廊间弥散开来。 “我只需要一点点。”顾谶伸出一根手指,表情是那种童叟无欺的认真。 对面,少年金色的瞳孔动了动,白皙的脸上浮现冰裂纹般的纹路,其中是赤红流淌的火焰。 顾谶被炙烤得后退几步,放下遮在眼前的手臂后,右瞳白芒炽烈,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涡旋吸摄,周遭的高热和蒸汽如被风吹般驱散殆尽。 康斯坦丁盯着他的眼睛,有片刻的不解,随即了然。 --这是来自更深层血统的压制,抵消了他释放的‘热’。但对面之人显然不是真正的白王,甚至连直系血裔都不是,只是因为吸收了白王的血与肉,才拥有了祂的权能。即便与自己一样,都是残缺的。 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屈服,只有残破才会向上挣扎,沸腾的龙血在体内发出无声的咆哮,极度的高温正从体表升起,在他身周几米,地面和墙壁都出现了干裂,清晰的裂痕一直延续到顾谶脚下。 “你还没有找到他,不能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所有人都会反应过来,你逃不出去。”顾谶后退着。 回应他的,是骤然炸开的火光,视线中一片刺目的光亮,然后是浑身燃烧的身影直直从中撞来。 顾谶抬臂挡在身前,旋即整个被撞飞,翻滚出数米之远,身上出现了大片的烧灼。 “你也在害怕。”康斯坦丁朝他走去,“怕被他们发现你才是怪物。” 顾谶低咳着起身,扯掉破烂的外套,赤露皮肤上的烧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死皮脱落,粉色的肉芽重新生长,白得像是剥皮的藕。 康斯坦丁微微歪头,炽炎放射,火焰凝聚成长矛,朝着前方激射而出。 顾谶眼睑低了低,镜片上寒光萦绕,火矛在近身之前便凭空溃散。 无需吟诵,他即象征着权柄。 第88章 梦魇 早有预料的试探过后,康斯坦丁发出低吼,脚下的地面在他冲出时就不堪重负地崩碎,他的身后只余残影,火光扑朔迷离,在骤然停顿时轰然四溢。 顾谶手掌交叠招架在身前,死死扣住康斯坦丁燃烧的火拳,难以形容的怪力传来,他的双臂一阵骨裂之声,碎掉的骨刺噗得从肩膀上戳出来。 对龙类而言,取用规则的言灵之外,身体亦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 极度的高热在方寸之间弥漫,与无尽抵消的赦令相抗。先是手掌,然后从腕部到整条手臂,顾谶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血肉消失,只余下森森白骨,在火光中散发着明亮的金色。 难以言喻的痛楚令他身体禁不住地颤抖,豆大的汗珠只是刚刚浮出便被高温蒸发,他无法变成八岐大蛇,没有那种磅礴的肉身力量,所以不完全的‘八岐’在活着的龙王面前,依旧显得如此渺小。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虚弱。”康斯坦丁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是啊,所以要不要把你的血借给我点儿?”顾谶脸色苍白,笑着说烂话,可他眼底的光更胜往昔,仿佛飘散着漫天的雪滴花,澄净的光芒流转起落。 康斯坦丁刚要开口,却忽然闭口不言,且在第一时间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他耳畔传来了一声轻笑,仿佛来自遥遥远处,他的心猛然下坠,依稀间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从驳杂变得清晰。那是阳光温暖的午后,遥远河边随风飘荡着蒲公英,两个小男孩高举着纸风车,一前一后地在草地上追逐。 “哥哥哥哥” 没有谁的内心是完美无缺的,而阴险狡诈的恶鬼最擅长钻研人心的空洞,将那道缺口越凿越大,最后住进你的心底。 若论揣摩和玩弄人心的技巧,没有人能够超过那位白色皇帝,她以自由欺骗人类,最终亦失于自由。 言灵·梦貘。 …… 空荡荡的走廊上,两旁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左右各四。天花板上的老旧灯管忽闪着,光线忽明忽暗,四周都是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墙上贴着墙纸,那是一幅幅宛若用朱砂作成的画,深红的绘卷上充斥着火与杀伐。 --一棵枝蔓无边无际的断树托住了半空中那轮象征永不坠落的满月,盘旋的巨龙展开双翼在天空咆哮,远处的海翻起滔天巨浪,巍峨的虚影从中踏出,人类浩荡的军队纵马持戈。 顾谶茫然地站在走廊中间,四下无声。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梦貘’,这个让人坠入无边梦境,在沉沦之中不可自拔的言灵,对于他和康斯坦丁来说,不该是双向的,因为他们并没有相同的噩梦。 可现在,这里显然不是卡塞尔学院的体育馆,也没有谁拥有这种不令他发觉就让他陷入幻境的伟力,即便是路鸣泽。 顾谶余光扫过在金属铭牌上刻着房间号的房门,选了就近的一间一脚踹去,但房门纹丝不动。他继而试图去转动把手开门,门锁之中亦像有灌入的铁水那般。 他打不开门,每一间都是这样,而走廊的尽头看似有拐角,跑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都被有形的墙体封住了。上边是一样的血色绘卷,折翼的龙从天空陨落,参天的古树支离破碎,满月掉在海里,掀起的巨大海浪淹没了整个世界,如虫蚁般的人群四散奔逃。 顾谶定定看了良久,某一时刻,蓦然回头,走廊尽处的房门半掩着,像是被风吹得咯吱作响,又好像是有什么人刚刚开门离开。 他朝那边走去,走到那扇门前,明明敞开着一条门缝,从外向里看却只有一片漆黑,就像望向室外的深夜。 犹豫只在片刻间,顾谶推开了门,随着身后灯光的涌入,地板上的光影首先清晰,有一道小小的影子,从一旁投落。 他怔了下,低头看过去。 那是一个只穿着单衫的少年,正靠墙蜷缩成一团,咬着拳头瑟瑟发抖。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看不到任何焦距和光彩,脸上还有泪痕,他小心地试探着问,是你来接我了吗? 轰!顾谶只感觉像是被巨锤击中,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口蔓延,眨眼传遍全身,他再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只是在无穷的黑暗中下坠,像是步入了深海中的归墟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秒,他睁开了眼睛,扑面而来的是丝丝灼热,好像正面对一个大火炉,让他不禁朝后退了几步。 顾谶看清了眼前场景,熟悉的布满龟裂的体育馆走廊,面前是默然站立如石刻的康斯坦丁,对方仍紧闭着双眼,只不过额头中心却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赤金色的眼睛正缓缓转动。 第三只龙眼,他的要害。 顾谶却悚然一惊,对方显然比他更早一步脱离噩梦! 他难免惊恐,吃惊于康斯坦丁或者说面前少年不符合外表的强大内心,也因为自己在梦境中所看到的未知画面。 “原来你跟我一样。”带着寡淡笑意的声音从康斯坦丁的嘴里说出,他睁开眼睛,黯淡无光却又亮得让人心底发颤,“但我比你幸运,因为哥哥没有抛弃我,我知道他在哪里,也会找到他。” 两千多年的孤单早已让他的内心千锤百炼,而诺顿是他唯一的执念。 顾谶有些不明白,像还没回过神来。 “让我去找哥哥。”康斯坦丁嘴角牵动,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笑算不上好看,却单薄孱弱得让人无法拒绝,好像这是等待了千百年的祈愿。 顾谶始终沉默。 “我去找他了,你别跟来。”最后,少年与他擦肩而过,偶尔溅出的流火在他衬衣上烧出破烂的洞。 顾谶没有在意,只是背对着说:“再见,康斯坦丁。” 少年离开了,空气中的灼热很久才散去。而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枚棱形晶体,里面赤色的光泽流动变化,宛若岩浆。 这是直接来自青铜与火之王精纯的龙血,与从其血裔中提纯出的有本质的不同。 因为这不仅可以给顾谶续命,作为掌握白王权柄的他,还可以以此‘拷贝’青铜与火之王的言灵。 第89章 无情 顾谶抓起地上破破烂烂的西服外套,抖了下,烧焦的棉质和纤维簌簌飘落。 他朝外走去,过道尽头是卡塞尔学院明亮的灯光,驱逐了浓郁的夜色,人声遥遥可闻。 他从后门的安全出口走出来,硝烟只是些微,清凉的风混着秋天时候山林间的味道,他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胸腔有力震动着,吐出那口浊气,才感觉活了过来。 就好像在酷热时喝了冰镇的啤酒一样。 “看起来感觉很不错。”一个声音,从门口的墙边传来。 顾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那是个老人,一丝不苟的整齐白发和一身黑色的西装,他背着手,面带笑容,是弗罗斯特·加图索。 “你怎么在这?” “本来还有昂热,不过我把他打发走了。”弗罗斯特说:“我知道你一定能把握住机会,人在想要活命的时候最能爆发出潜力。” 他有些期待地看着面前之人,即便是看到那身破烂的衣裳都像是在看一种勋章,那是屠龙勇士以血铸就的殊荣。 顾谶当然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所以摊摊手,给他个灿烂的微笑。 弗罗斯特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他语气干干道:“没杀掉?” “打不过他啊。”顾谶撕开衬衣,胸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大片血污,就像被千刀万剐那样,看起来十分唬人。 而实际上,这也只是被烧灼后反复新生又坏死的一些血肉罢了,如果用水冲去,底下就是最上等白净的皮肉,顶级的刺身都没有那么完美,完全能称得上是浪里白条。但可惜,他当然不会给一个老头子看。 弗罗斯特面无表情,他显然不是个傻子。 良久,他叹了口气,“好,只要你还活着就够了。当然,如果你下一句要告诉我你其实连他的龙血都没有得到,那可能你得先给我准备一副好的棺椁,然后再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顾谶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变成那东西之前一枪爆掉我的脑袋。” “我下不去手。”弗罗斯特转身,背着手朝前走。 顾谶跟了上去,“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是一直没走。”弗罗斯特淡淡道:“我一直在密歇根湖畔钓鱼,就是在等这一刻。” “失望吗?” “实话说,有点。”弗罗斯特顿了顿,“我不觉得无法彻底掌控力量,不稳定状态下的康斯坦丁会是你的对手,而我已经支开了昂热。” “事前你也没跟我说你还在。”顾谶嘀咕道:“你们怎么都这样,都有自己的计划,还以为我全都能猜到似的。” “我以为我们会有默契。”弗罗斯特遗憾般叹气,对他所说的‘你们’并未放在心上。 “你真的支开了昂热?”顾谶左右看了看。 “相比你来说,他更在意路明非。”弗罗斯特像是没看到他一惊一乍的样子,“而且我在校董会还是有点威严的,不用担心那些不必要的目光。” “我该觉得失落吗?” “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是在意你的。” “你这话让我起鸡皮疙瘩了。”顾谶伸出胳膊,“不信你看!” 弗罗斯特当然不看,相比较年轻人,他的年纪的确不适合熬夜,尤其是像保姆一样盯了好些天。现在看到眼前之人没事,他的精神难免放松下来,而一放松下来,疲倦就爬到了脸上。 他想舒服地睡一觉,当然,如果能有一杯红酒助眠就更好了,不过一定不能是身边这家伙兜售的罗曼尼康帝。 至于康斯坦丁,就交给昂热去头疼好了,他自然会处理掉。 正出神遐想的时候,他忽然听到顾谶这么问:“或许,你有没有我小时候的照片?” “什么?”弗罗斯特愣了愣。 “就是小时候的照片。”顾谶说。 “没有,你不喜欢拍照。”弗罗斯特摇头道:“不要问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 顾谶想了想,没有太多的印象。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弗罗斯特难得开了个玩笑,“难道康斯坦丁还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跟你叙叙旧吗?” “也说不准是想交流一下做人的心得。”顾谶煞有其事道。 弗罗斯特看过去。 顾谶耸肩一笑,“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多想。” “你这个态度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有吗?” “有!” 四下渐渐刮起了风,路灯下拉扯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进夜色中。 …… 偌大校园里,各个小队正在向英灵殿的方向汇集,在明亮的光影中像一条条发光的长蛇。 英灵殿顶的雄鸡上,站着一个光明耀眼的人影,是那个暴虐的龙类,他正对着整个校园发出嘶哑的呼喊。 奔跑中的学生们对着他射出弗丽嘉子弹,源自凯撒(其实是苏恩曦)提供的情报。 --青铜与火之王对于领域内的火焰和金属拥有绝对的权力,所以金属子弹是无法杀伤他的。但他不具备操纵非金属的能力,所以除非他的领域崩溃,否则射击他,弗丽嘉子弹远比实弹有效。 此刻,如血的烟雾把康斯坦丁彻底笼罩起来,他挥舞着手臂来遮挡自己的脸,继续呼喊。 “哥哥!” 真像是个怨灵,叫人不寒而栗。 顾谶坐在加长林肯里,拿手绢仔细擦拭着镜片,看着那个与世界为敌的身影,耳边是凄厉无助的呼喊。 旁边,弗罗斯特正在开一瓶红酒,态度十分认真,就连倒入杯中的量都精准得让人惊叹。想必就算加图索家族在他有生之年没落,他也能凭这份手艺在西餐厅混一份不菲的薪资。 弗罗斯特嗅了下红酒的味道,缓声道:“原谅我多话,是因为她的缘故么,对违背了当初承诺的逆族,你正变得心软,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我只是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顾谶说出口,然后立马举手,“好好好,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我更可怜,所以我们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是,就干喝?牛排呢?” 弗罗斯特刚刚是有话要说,不过确实是被他拿话堵回去了。 “红酒一定要配牛排吗?”他配合地略过了刚刚的话题。 “如果不是为了填饱肚子,鬼才喝这个,又不下饭。”顾谶撇嘴。 “那什么下饭?”老人好奇道。 “当然是石”顾谶怔住,不作声了。 弗罗斯特伤感道:“我为刚刚所说的话道歉,这时候你还能关心吃,不是心软,而是太无情了。” “你明明也在品酒!” “那不为我们都无情碰一下杯吗?” “……” 第90章 眼泪 英灵殿上方,康斯坦丁看着在草坪上狂奔的老唐和芬格尔,浑身骨骼发出震耳的爆响,后背的皮肤撕裂,一对原本贴在背后不甚起眼的膜翼猛地张开,上面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昂热出现在了草坪上,他豹子般下蹲,以一个年轻人的姿态蓄积了全部的力量。龙文吟诵声横穿校园,高处的龙类也低头看着这个老人。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老人的‘灵’在黑暗中瞬间放大。 某一时刻,或许是顾谶端起高脚杯的时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珠转动,忽然觉得整个校园范围内的时间似乎忽然慢了。 那些奔跑的学生,那舒展膜翼的龙类,甚至是风吹树叶的摇曳,火焰的翻腾,都变慢了。 身边的弗罗斯特还在品酒,嘴角慢慢张开,红色的液体进入口腔,有一滴顺着嘴边滑到了修理整齐的胡须上,他的眼睛里有疲惫,更多的还是惬意,以慢动作眨着眼皮。 顾谶忽的伸出手指在他眼皮上翻了两下,看着老人的眼睛像窗户般一开一合。他笑起来,然后无声地看向车外,脸上无悲无喜。 视线里,昂热快得像是豹子,越过草坪,沿着消防扶梯飞身登上英灵殿的屋顶,就像武侠小说中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 “路明非!”昂热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开。 顾谶目光移动,路明非端着一把狙击步枪,趴在那栋在‘君焰’的对轰中,成为废墟的教堂钟楼窗边,在他旁边好像还站有另一道模糊的身影。 而这一刻,在那个一往无前地冲向康斯坦丁的老人身上,历代屠龙勇士的身影重现了。在还没有科学的时代,他们就是这样靠着血统的优势、勇气、牺牲,突破身为人类的局限。 龙类身边,炽炎放射,只是速度远比刚才慢了许多倍,就像是慢镜头播放。昂热在爆炎的缝隙中切入,在近身的刹那,挥舞折刀,旋转身体。 康斯坦丁的两条手臂跌落,而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老人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 他的额头中心裂开了,那是昂热以折刀在那里竖着划了一记,一只赤金色的眼睛从伤口中爆出,却如疲乏般暗淡。 被斩掉双臂后的康斯坦丁无从遮挡,一声缓慢而悠长的枪响,那枚贤者之石琢磨而成的子弹在空气中慢悠悠地飞行,顾谶能看到它在半空留下的白色轨迹,看到它命中。 ‘言灵·时间零’的领域散去,龙眼上爆出了灼热的血,康斯坦丁捂着额头发出嘶哑的咆哮,他闪动膜翼,飞离英灵殿的屋顶,向着狂奔的老唐扑去。 “更换实弹!”所有学生的通讯频道里,都响起昂热的声音。 他们无暇思考,也不必思考,他在这所校园里是绝对的领袖。 数百支枪更换实弹,瞄准了黑夜里滑翔的龙类,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在黑暗里还有老唐这么个人。 康斯坦丁降落在老唐的对面,他的背后,数百发子弹滑入枪膛,撞针激发底火。 他意识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了,他忽然张开了双翼,像是张开了巨大的屏障,把老唐牢牢包裹在其中。 枪火把暗黑里的校园整个点燃,数以千计的实弹命中康斯坦丁的身体,在要害被击碎之后,他失去了那种命令金属的言灵之力,只能用后背和双翼去阻挡。 学生们不断地更换弹匣,直到射空了所有弹匣,他们不敢停,在这样暴烈的弹幕中,那个龙类始终死死地站着,没有倒下。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啊。”弗罗斯特感慨般说着,然后看了眼身边之人,忽然愣住了。 顾谶脸色沉凝,像是月色眷顾阴影中置放的雕塑,流淌着淡淡的微光,而一滴泪正从眼角滑落,留下细细的泪痕。 “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鳄鱼的眼泪,现在我知道了。”弗罗斯特幽幽道。 “我是真的伤心。”顾谶45°角仰头,下颔线刀锋般冷硬,“早知道他们会爆掉他的力量之瞳,给我多好。” 弗罗斯特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只是冷笑。 最后一颗子弹离膛,校园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场间所有人都静静看着硝烟里那个神一样展开双翼站立的身影。 康斯坦丁破损得像是一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朽尸,身上无数透明的弹孔。龙类的骨骼再柔韧,在失去了言灵之力以后,也不过只是一种好的材质而已,张开的膜翼上所有骨骼和关节都碎成了粉末,正在一片片下坠。 他不再流动光辉了,变成了惨淡的灰白色。 他对着老唐疲倦地笑,“哥哥” “不,不要找我,我不认识你!”老唐尖叫着转头往外跑。 康斯坦丁朝花坛那边看了眼,顾谶坐在车里,与他隔着一扇窗相视。 他们离得有些远,明明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却好像有某种奇怪的牵引,能令他们读懂,几千年过后,这将是他们最终的道别。 最后,龙类艰难抬头,定定望着那道惊惶而逃的背影,身躯就这样坍塌了。 顾谶眼睛闭了闭,扯开残破的衬衣,将那颗棱形的赤红晶体按进胸口,没有血淌出来,如同沉溺一样,晶体消失了,伤口眨眼愈合。 弗罗斯特像是没有看到,只是偏头看着另一边,那是老唐逃向的环山公路,那里炽烈的火焰缠成一团升入夜空,火焰在高空中爆开,仿佛有双翼在那里贲张。 “龙骨十字,龙王诺顿,终于展露愤怒相的本尊了。”他轻声道:“他完全复活了,以殉道者的灵魂。这就是昂热的目的么?彻底杀死四大君主。”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但身边传来的一声呻吟无疑是最好的回应。 弗罗斯特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顾谶正在身上挠痒痒。 “难道康斯坦丁的血里带着跳蚤吗?” “是干掉的血黏糊糊的,我得去洗澡!”顾谶懒得理这个会说俏皮话的糟老头子,直接推开车门跳下去。 浓重的硝烟随着打开的车门灌进来,弗罗斯特皱了皱眉,朝外喊道:“我这次真的要回去了,昂热虽然很不讨人喜欢,但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你自己也要小心点。” 顾谶背对着挥了挥手。 第91章 阑珊 “我去,老顾,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让喷火龙给喷了?” 在顾谶走到草坪附近的时候,芬格尔忽然冒头,猫着腰抱着胳膊就过来了,架势很像要跟你唠嗑的小老弟。 “显而易见。”顾谶耸耸肩,他的西服早就丢在了垃圾桶,现在破破烂烂的衬衣外面套的是弗罗斯特提前准备好的衣服,不得不说很体贴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芬格尔笑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此刻,硝烟渐渐散去,四下的学生有些茫然地看着场间千疮百孔了无气息的龙类,又面面相觑。 此前避难的教授或导师们开始指挥着清理现场,首要当然是将康斯坦丁装车带走,至于被烧焦的草坪和破坏的周围建筑,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维修部的前海豹突击队员们安静而专业地处理着这一切。 芬格尔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就是不可一世的龙啊,那么强大,想不到就这么死了,真令人唏嘘。” “有吗?”顾谶随着他说。 “难道你看到这一幕,没有什么感慨吗?”芬格尔惊讶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感情无法互通的冷血生物。 顾谶想了想,说:“很像东北凌晨的菜市场,商家们收拾干净摊位准备开早市。” “……”芬格尔有些理解不能,他有时候真觉得这家伙的比喻很奇怪,奇怪到怪接地气的。 “你不是南方人么?”这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诺诺将提着的微型冲锋枪丢到维修部的皮卡上,拍拍手走过来。 “我应该是北方人。”顾谶说。 诺诺挑了下眉,显然没想到他会真的回答这个没有营养的问题。 “凯撒不,我们学生会主席呢?”芬格尔搓着手,很狗腿地说:“多亏了他跟手下的精英阻挡了恶龙的步伐,并想出了用弗丽嘉子弹对付龙类的办法,我们才能完成屠龙的壮举!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啊,英雄在哪?” 他左右四顾,好像一旦看到凯撒就立马去要签名一样。 “他被校长叫去了。”诺诺白了他一眼,“还有,想到用弗丽嘉子弹对付龙类这个办法的人是那个入侵者。” “入侵者?”芬格尔啧了声,“真不愧是诺诺,都不屑记住对方的名字吗?” 诺诺当即给了他一记眼刀。 顾谶看着两人斗嘴,低头笑了下。 “嗨。”几人身后,比往日还要蔫,肩膀还要垮的路明非笑容勉强,抬手打了个招呼。 他在钟楼上的时候就看到了走到一起的三人,往这边走来时忽然有些踌躇,因为他们待在一起说笑的氛围太融洽了,融洽到他这个刽子手过去会格格不入。 但路明非还是喊了一声。 芬格尔看到他后,直接过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师弟你还活着呢?” “废柴兄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舍得先走一步啊。”路明非脱口而出。 这一刻,刚刚在那栋老旧教堂里染上的阴霾忽然就消散了,即便是晚上,也好像是站在了阳光底下,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人没事就好。”顾谶说。 “你身上?”路明非眼神动了动。 “不小心蹭的。”顾谶不在意地笑了笑。 诺诺瞥他一眼,“是得加强锻炼了,老男人手脚都不麻利了。” 她还记得之前顾谶在‘君焰’爆发时将她挡在身下的一幕,心底早就对他有所改观,起码不仅仅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了,可以说是朋友,并非因为路明非作为纽带。 夜已经深了,他们继续待在这里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几人就边闲聊边往宿舍楼走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多半是芬格尔在制造话题,无非是拍凯撒和学生会的马屁,顺便谴责一下刚刚那个暴走的龙类,并且安抚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反正是怎么狗怎么来。 路明非就一阵附和着,但他很快就发现顾谶只是淡淡地笑,而诺诺抄着手,总像在出神。 “收到凯撒的礼物了吗?”他没忍住问出来。 “什么?”诺诺愣了下,就连芬格尔都一下闭口不言。 路明非挠了挠头,干巴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嘛,然后你们在英灵殿告别的时候,他不会忘记了这件事没说?” “噢,这个啊。”诺诺将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随手挽了下,“他说要送我本书,他自己写了出版的。” 路明非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那也挺好的。 芬格尔对这个呆头鹅师弟是暗暗摇头,然后大咧咧道:“诺诺的生日可是我们学院最大的秘密之一,无数小男生想要打听都没有门路,师弟你刚来是怎么知道的?” 说着,他悄悄捅了捅顾谶的腰,给他一个‘僚机’都懂的眼色。 顾谶扶了扶眼镜,“是啊,非是怎么知道的呢?” 诺诺漠然看他,“当然是我告诉他的。” 顾谶当即选择闭口不言。 “那师弟送了什么礼物?”芬格尔好奇道。 路明非抓了抓头发,忽然有点尴尬,路鸣泽给他的‘作弊码’的确是召唤了漫天的烟花,在山谷间盛放的花火中美轮美奂的是诺诺的脸。他见识到了最美好的事物,却无法与人分享,也不能承认这一切。 或许等明天,学院的论坛里就会说那场灿烂的烟花是凯撒的手笔,也只有他才这么浪漫又那么有魄力,恐怕就算路明非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是他搞出来的。 芬格尔从他的表情中大概猜到了什么,知趣地没再call他,而是笑着对顾谶说:“老顾,作为教员,又是大人,你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 “0点都过了。”顾谶随口道。 他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以前也就只给路明非送过生日礼物,还是这小子以一副看似腼腆实则充满暗示的模样要的。 而本来没往心里去的诺诺一听他这话,顿时撇嘴,“反正送我礼物的人很多,不差顾教员一个。” 她背着手,昂着头走在前头。 路明非咬了咬下唇,他记得在山谷时诺诺说从小到大都没收过几份礼物,记得当烟花绽放,她轻盈如一只小鹿的步伐,记得自己心里揣满怀的开心。 他便轻轻拽了拽顾谶的胳膊。 顾谶偏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低声:“我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 他忽然顿住,因为手在裤兜里摸到了之前被忽视掉的东西。 “怎么了?”路明非不解。 顾谶拿出手,一颗颗星星成串,从他掌心坠下,那是下午时他折的糖纸。 “师姐!”路明非先是一愣,然后欣喜地喊了声。 前方,诺诺疑惑回头,路灯打落暖色的光,她看到了并肩凑在一起的三人,他们都在笑着,还有一颗颗五彩缤纷的小星星,随着走动在她眼底闪烁。 稚气未脱,又单纯美好得让人心头一热。 第92章 阿控 公寓。 顾谶一番洗漱后,惬意地将自己摔到床上,在柔软的被子上翻滚,直到将自己裹起来,才发出一声舒适的长叹。 “哪里都不如自己的被窝好啊。”他踢着被子打滚,自己突然乐得咯咯大笑。 过了会儿,他拿过手机,习惯性地在睡前登录论坛,看一会帖子。然后就看到了私聊的留言。 izui:「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发帖了?」 是一个小时前的消息,那时候整座学院正处在高度紧张之中,所有人都像在准备一场战争。 顾谶趴在床上,下巴垫着枕头,双手飞快打字。 od7:「因为换了份正经工作,暂时先告别一下以前的营生。」 他回复之后就切回了论坛界面,因为想着这只是论坛而已,又不是qq那样的社交软件,多半都是留言,应该没有人会专门等着消息来回复。 但只是几秒钟,手机振动,后台弹出了私聊窗口的消息。 顾谶愣了愣,旋即失笑,诺玛之前说过这个名为‘izui’的id背后是个女生,那看来是有够无聊的。说不定是偶尔有了门路,时间又多的大学生,因为从言谈上看并不像是专业的骗子,没那么多弯弯绕。 izui:「什么正经工作啊?」 od7:「老师。」 izui:「你在组织内部升级啦?现在开始给新入伙的开讲了吗?(吃惊)」 od7:「是正经大学的老师。(流汗)」 izui:「想不到你还是高学历骗子。」 顾谶看到后,不免撇嘴,什么叫骗子,周瑜打黄盖那叫骗吗?他这是劫富济贫好么! od7:「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izui:「大学生活怎么样?」 od7:「挺好的。」 izui:「有多好?」 顾谶歪了歪头,这该怎么说,外国食堂的羊肉水饺不错?还是刚入校没几天就经历了龙王复苏这种要命的事? 他打字:「挺刺激的。」 与此同时,远在异国的北方城市正值下午,少女坐在床沿,白皙健美的小腿微微晃着,正对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夕阳渐沉,几只麻雀叽喳飞过。 橙红的曛光在她脸上染了一层温柔的光晕,那样期待与美好。夏弥唇角轻抿,带着微微笑意,看到顾谶发来的消息后,暗暗啐了一口。 葱白般的指用力戳着屏幕,‘流氓’二字就这么顺着数据流回复过去。 顾谶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他莞尔一笑,觉得有时候的确跟不太上年轻人的思维。 od7:「懂了懂了。」 izui:「你这样我会很尴尬。」 od7:「怎么了?」 izui:「搞得好像是我想歪了似的。」 “本来就是。”顾谶嘀咕一声。 接着,对方问他从社会突然步入大学,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毕竟是从以前的跟老江湖打交道转而变成跟年轻人相处,感觉会不会不一样。 她言语间透着好奇,那是很明显的一种对陌生生活的探知。 顾谶觉得,或许自己刚刚猜错了,她应该不是大学生,可能年龄要更小一些。 莫非是从小在假酒诈骗团伙长大的小姑娘?虽然耳濡目染长了许多本事,但在那股机灵劲儿之下还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懵懂。顾谶是这么想的。 他翻了个身,变成侧卧,然后这几天在卡塞尔学院经历的事情一一掠过脑海,最终定格在不久前诺诺收下那一串廉价的小星星,路明非傻笑着挠头,比她还开心的画面。 这是在应接不暇的诸多变故和不适应中,唯一令人心情放松的事情了。 od7:「倒是有一件开心的事,今天是上次开导过的少年喜欢的女生的生日。」 izui:「等等,别人喜欢的女生过生日,你为什么会开心?」 od7:「她收下了礼物,很寒碜的,是我用糖纸折的星星。」 izui:「所以你还送她礼物了?」 od7d:「是啊,怎么说也是朋友嘛。」 但直到顾谶忍不住犯困,蒙头睡了过去,都没有再收到回复 bj,出租屋里,夏弥将手机随手丢在一旁,整个人朝后倒在床上,鼓着嘴看天花板。 给女学生、别人的女朋友送生日礼物,真有你的!她一阵冷笑。 少顷,夏弥忽的坐起来,走到旁边的衣柜,拉开小抽屉,拿出了一个黑色长条的礼品盒。 包装并不是很华丽,但她动作却轻柔,解开上边的彩带,打开后,一条红色的围巾静静躺在里面。 她轻轻划过柔软的针织边,抿了抿唇,眼底蕴满了笑意。 但片刻后,她就将之重新放回了小抽屉,靠着柜子,定定望向窗外。橘红的日轮渐渐沉没在远处的楼宇之间,房间里的暗一点点将她笼罩。 …… 次日,一早。 “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豪掷价值数万美金的烟花祝贺女友陈墨瞳生日。 昨夜有人在山谷中燃放了特制烟花,并且显示‘nono,happy birthday!’的字样,而昨天恰好是‘红发巫女’陈墨瞳的20岁生日。 注意!就是在这些灿烂的烟花中,恺撒手持双枪正在英灵殿和侵入校园的陌生人恶战,枪击龙王诺顿! 虽然他这种拉风的事情做得太多,多到让人麻木了,不过我们校园新闻网的兄弟们还是不得不说,恺撒啊,你又一次情圣了,你情圣得让我们不好意思不把你放在头条!” 洗手间里,顾谶边刷牙边看着手机上的新闻,这是校园新闻网首页的头条新闻,标题就是金灿灿的《恺撒,你还能更情圣一点吗?》,一看就出自芬格尔的小弟们之手,或者干脆就是这家伙主笔的。 新闻的配图是黑色的天幕下,巨大的烟花绽开而后坠落,如同燃烧着的黄金粉末。而被烟花照亮的,是一条闪着银光的瀑布,从山顶飞坠。 至于当事人诺诺则全然不见踪影。 顾谶吐出牙膏泡沫,想到昨晚她是跟路明非一起出去玩的,而这种浪漫的事情或许除了凯撒,路鸣泽那个兄控也能干得出来? 咦惹~他认真漱了漱口,啥啥控是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了。 顾谶擦干净嘴边,对着镜子哈了口气,然后擦了擦,多角度看着其中精神饱满的人。 还好我什么控都不是。他露出笑容,今天又是被自己帅醒的一天呢~ 第93章 前夕 “青铜计划?” 顾谶一杯热茶还没喝,准确来说,是在刚刚端起的时候,听到了面前之人的话,然后又给放了回去。 时间是早上,地点是昨晚被破坏了七七八八今早却修缮完好的教堂的钟楼,人物是靠在写字台上一身得体黑西装的昂热,以及坐在对面打扮骚包的老家伙。 昂热还是那副样子,端着咖啡慢慢品着,很绅士。 而另一个老家伙就不同了,他的骚包不仅体现在言谈举止上,就连打扮都是那种过时的潮流,六七十年代的牛仔装扮混搭着花色的衬衫,怎么看都很另类。最主要的是这家伙还自我感觉良好。 顾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格尔德·鲁道夫·曼施坦因教授的父亲,卡塞尔学院的副校长,拥有‘守夜人’之称的尼古拉斯赵四不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芬格尔口中的老尼,但他之前更顺口地称呼对方是老泥巴。 “你是教员,是弗罗斯特推荐的精英,更是年轻人。”老牛仔认真道:“年轻人就得有冲劲儿,敢打敢拼,像我年轻的时候就是酒杀手,迷倒过无数少妇” 昂热不得不咳嗽几声,打断他的不着调。 “昨夜的事故,想必你能猜到,是一个初代种苏醒了。”他放下马克杯,“而龙类的苏醒还会加速,我们将在2010年2月,在长江执行一项屠龙任务,代号‘青铜’。” “可屠龙这种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不应该是执行部的工作吗?”顾谶委婉地表示拒绝,“而我只是一个刚上任的教员,严格来说,是走了老罗的后门进来混资历的降落伞。” 他已经从康斯坦丁那里拿到了‘王血’,他不仅可以续命还可以拷贝对方的言灵,青铜与火之王对他已经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了。他现在暂时可以静默了,等弗罗斯特那边展开计划,而冲在前头的应该是路鸣泽,那个满脑子复仇并幻想再次君临天下的中二病患者。 “我的天!”守夜人捂了捂额头,对昂热说,“老伙计,我就知道他是为了钱才混进来的,说不定就是弗罗斯特不好安排的私生子,才推到了我们这里。” “你够了。”昂热无语地看他一眼,然后道:“原本这是执行部的工作没错,但执行部的人员分布在世界各地,一部分还要留守学校,人手不足。所以这一次的行动将由曼施坦因教授带队,学生会也就是凯撒派遣部分实习人员。” 顾谶深以为然道:“曼施坦因教授是个好人,很负责,而且能力足够担任这次的领队。” “我喜欢这家伙。”守夜人朝他一点下巴,对昂热说。 “是的,我也承认他的确很对你的胃口。”昂热捏了捏眉心,不得不正色起来,“但他们的战斗力还稍有不足,需要补充人手。” 顾谶说道:“可我只是个讲故事的教员,而且还没给学生们上过一堂课。” “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觉得遗憾。”昂热微笑道:“这次的行动就是最好的社会实践,而你们小队的学生也都是最棒的,你一定会给他们上一堂生动的课程。” 这就成‘你们’了?顾谶愤愤地屈起手肘,给两个老家伙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以示它并不强壮。 昂热摇头道:“坦白说,昨晚我在体育馆找到了一些东西。” 守夜人跟老伙计的配合已经炉火纯青了,当即从屁股底下抽出了一叠皱巴巴的报告纸,放在乱糟糟的桌上后,用手刮了两遍才稍稍抚平。 昂热说道:“那应该是你的血,龙血比例稀薄到几乎检验不出来,但只是分离出的那一点点,无论是纯度、活性还是其中蕴含的巨大能量,都令人心惊。”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就像是活着的龙!” 守夜人那张虽然被岁月甩了几巴掌但依然英俊的脸上满是深沉,“如果不是这么大落差的血统比例,现在你应该被危险隔离了。” 顾谶沉吟道:“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搞错了,那其实不是我的血?” “当时在体育馆的人类,只有你跟”守夜人一愣,旋即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那其实是弗罗斯特的血?那个老家伙跟康斯坦丁肉搏了?” 顾谶想了想,摊手,“好,确实不太能让人信服。” “你的确是不一样的,想必这也是能得到加图索家族青睐的原因。”昂热说道。 “但我血统很稳定,也很安全。”顾谶喝了口茶水,是普洱,有点凉了,不太好喝。 “从现场的破坏程度来看,你们并没有肉搏。”守夜人说道:“所以你的言灵,真的是‘精神’属性。” “货真价实来自白王。”顾谶一脸坦然。 对面两个老人都是一怔,太坦诚了,坦诚的让人觉得奇怪,好像这是个不安分的家伙,没准什么时候就做出点让人发毛的事情。 “所以‘青铜计划’,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守夜人说道。 顾谶在思考。 其实加入到这座堡垒中之后,他就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毕竟工资不是白拿的,吃住也不是白包的。而且这里也是最好的避难所,某种意义上的与世隔绝。 因为面前这两个老人以及诺玛的存在。 …… “什么,你答应啦?” 安珀馆里,同样被选召的s级路明非惊讶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发了一封加入学生会的回复信,然后就被拉来当壮丁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顾谶被请去喝茶后,也被忽悠成了小队中的一员。 “校长说我是教员,应该以身作则。”顾谶说。 “可你只是社会实践学教员,不是讲故事的吗?”路明非替他不忿,“偶尔的外出也只是普通的行动,这可是屠龙啊老顾,要命的差事!” 他觉得自己傻乎乎地被诓来参加战前动员就够傻了,没想到顾谶比自己还傻。 成年人这么好骗的吗? 顾谶看着他脸上的着急之色,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安心啦,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路明非撇撇嘴,大概还想说几句打退堂鼓的话,但一个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接受,另一位一年级学生已经接受了。” 是凯撒,这个年轻人昂首挺胸地走过来,仿佛大家能接受这个‘要命的差事’,是一件无上的荣誉一样。 真不愧是被选召的孩子。顾谶背着手,面带前辈的微笑。 凯撒看着这个从不好好穿西装的青年教员,心头莫名一跳。 第94章 重逢 “什么神经病会接受?你骗我的?” 路明非看着走过来的凯撒,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傻吗?” 凯撒只是淡淡笑了下。 “确实是平静地接受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谶看过去,是酒德麻衣口中的‘三无少女’,零。 她其实根本不用说‘平静地’三个字,不需要强调,她完全没波动的声音本就说明她很平静。超级平静,平静得好像有人跟她说要上个洗手间,而这完全不关她的事。 零穿着校服,走过来站在几人身边,那身订制的校服论尺码大概只能归类算儿童号,穿在她身上显得她格外娇小乖巧。 “你怎么会在这里?”路明非愣愣道。 “我也是学生会成员,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零反问。 “你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是摆明了说‘我谁都不甩’吗?怎么会参加社团活动?”路明非觉得跟她不算陌生,习惯性飙起了烂话。 “不,我非常热衷于社团活动,喜欢和大家在一起。” “你那张温度绝对是零下的脸上,怎么能看出‘热衷’二字来的?”路明非有些抓狂,“你想清楚没有?这种任务会死人的!你看看你,最多十八岁,看身高只有十四岁你还有大好人生,想必还没有男朋友?这时候死了岂不可惜?” 零终于不那么平静了,冷冷地剐了他一眼,“闭嘴!” 路明非顿时老实了。 “总之,你已经知道一切了,现在你还是可以选择退学。如果放弃,就参加任务。”恺撒看着他,“那样我也会很高兴,因为我从来只跟最优秀的人合作,无论你是不是s级。而如果你是个胆小的废物,我都不希望看见你。” 路明非嗫嚅地看了看一副闲适模样的顾谶,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凯撒目光收回,拍了拍手掌,“全体注意,我们将开始为期两个月的集训,之后我们会飞赴中国,开启对龙族的第一场决战,内部代号,‘青铜’!” 场间所有人都看向他,看向这位当之无愧的领袖,但是无人说话,这是一场沉默的宣誓。 路明非蔫头巴脑地,觉得自己纯粹是被这帮疯子的伟大理想和坚定信念挟持了。 屠龙这种大事儿真是他干得了的吗? 其实他不愿退学的原因,跟什么理想、孤独、志向啊都毫无关系。 只是有那么个小小的理由,嗯老顾勉强算在其中。 顾谶摸了下鼻子,刚刚莫名想打个喷嚏,但可能感觉没到,又没了。 诺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身边,拿胳膊肘捅了捅出神的路明非,“放心,你是我的小弟,我会罩你的,别担心!” 路明非礼貌地笑了笑,心想你连自己的言灵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大言不惭说罩我? 不过一想到这里,他立马看向顾谶,要说能罩住自己的,舍这个腹黑男其谁? 顾谶瞥他一眼,“上一次看到你这个眼神,我请你跟那条废柴吃了汉堡可乐顺带住了小旅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路明非捂了捂脸。 之后,他们每人都被分到了一身执行部的作战服,就是那晚古德里安穿的那种,穿在身上像绷着一层坚硬又紧致的皮肤,就像电视广告里常见的燃脂瘦身的内衣。 诺诺凑到顾谶身边,冷不丁道:“你的言灵是什么?” “一张帅脸。”顾谶随口道。 “……”诺诺。 可以,这脸皮很老男人。 尤其是她看到这家伙小心翼翼地四下瞄了眼,在想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开始翻作战服的裆部。 “你在干嘛?”她有些无语地问。 “看看里边是不是真的有纸尿片。”顾谶小声说:“最主要是不是新的。” 诺诺眼角跳了跳,很想问问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是不是把这里当成二流作坊了,执行部还会在这方面跟你开玩笑吗? ……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孩子们虽然整天在特训,不过用芬格尔的话说,那就是比起你们国内大学的军训来说,简直轻松得过分。 确实如此,毕竟军训不会让你想吃东西就吃东西,想摊在地上就摊在地上。也不是在炎热的日头底下,而是凉爽的体育馆。 训练项目最多的,是潜水和水下逃生。 学生会的精英们无愧‘精英’二字,个个都是浪里白条,憋气和潜泳没有不在行的,甚至在水里都能像鳄鱼一样360°旋转作战,下水的第一天就看傻了路明非。 当然,这小子也很努力,不只是因为这时候多学一点,拼命的时候就能少流血,更多的是因为芬格尔说的话,那条败狗竟然想等他嗝屁之后继承他的校园卡! 这就不能忍了,路明非铆足了劲儿,硬生生在两个月里将一身排骨锻炼出了两块腹肌 但集训也不全然是痛苦的,起码他跟凯撒还有学生会的精英们混了个半熟,再就是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诺诺嗯,潜水训练中穿潜水衣的诺诺。 作为领队的曼施坦因偶尔也会来看一眼亲爱的队员们,他不需要参加集训,到时候他会坐镇中枢指挥,他的言灵‘蛇’将成为指引。 至于顾谶,这个自诩为旱鸭子的男人,在诺诺捏着拳头说要教会他游泳和潜水的时候,已经跑路了。 他回了国,在集训快要结束,大家已经开始为屠龙做最后准备的时候。 …… 北方的冬天,凛冽寒重。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如织,车流往来间,一片匆忙。 拎着购物袋的少女刚刚从商场里出来,外边有些冷,她将围巾掖紧了些。 回家的路她已经走过了无数遍,每天都是相同的景色,就算多些吵闹也不会令人感到新奇。 她低着头,小脸埋在领口,看着脚尖,路边的广告牌闪烁着亮起了灯,她下意识驻足,朝旁边看了眼。 那是蛋糕店,玻璃门上挂着斑斓的彩灯,柜台里摆着的蛋糕上画着幼稚但让人心情很好的图案,只是每一个看过去就很解压。 她静静看了会儿,才要离开,但刚转过身就愣住了。 路灯下,熟悉的身影正望着这边,笑容温煦平和。 啪嗒,夏弥手指一松,购物袋掉在了地上,几颗青桔朝前滚去。 顾谶俯身捡起橘子,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还有怔然水润的眸,将购物袋重新装好,拉过她的手,递到她手里。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手心,夏弥浑身一颤,这才反应过来。 …… 当异日重逢,愣神而欲跃出胸腔的悸动,正是这个无法预测又不受控制的瞬间,爱情故作平凡地降临在我们的人生里。 第95章 回声 “你” “我怎么会在这?” “嗯” “回来办点事,路过就在了。” 夏弥唇角抿了下,“你在南方,怎么会路过bj?” “巧合?”顾谶笑着说。 夏弥当然不信,只不过她还没从猝然的相逢中平复下来,一时只是碾着脚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回家吗?”顾谶问。 夏弥下意识‘嗯’了声,然后看他,“你什么时候走?” 顾谶眼帘低了低,“才刚见到” 夏弥连忙道:“不是的,我是想说,如果不急的话,我请你吃饭。”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轻缓下来,眸子亮晶晶的,眼底映着晚霞、灯光和人影,憧憧间清澈柔软,代表了人世间所有美好的意向。 顾谶点点头,轻声说好啊。 他们走在路上,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天慢慢黑了,灯渐渐亮了。夜晚的喧嚣好像是刹那降临,置身其中的人们步伐轻快,相视俱是笑颜。 “你想吃什么?”夏弥问。 “来这儿应该是要吃烤鸭?”顾谶完全是外行人。 “吃面。”夏弥笑着看他。 顾谶摸了摸眉毛,“大老远来,你就请我吃这个啊?” 夏弥一怔,“你不是喜欢吃面吗?” 顾谶动了动唇,“我是觉得面条吃起来比较方便,而且还有汤,好消化还不噎人。” “那就吃面。”夏弥一昂头走在了前头。 顾谶目光在她戴的红色围巾上稍稍逗留,然后小跑两步跟上。 灯光璀璨的街,繁华都市里一间不大却人满为患的面馆,热气飘出门口,逸散在人来人往中。 顾谶的运气向来不差,两人在门口等了分钟,就在打算去前边店里吃麻辣烫的时候,有了空桌。 伙计将残羹端走,擦干净了桌子,夏弥点了两碗面。 面就是普通的拉面,大海碗盛着,每一碗里打一个荷包蛋。 “你能吃得上吗?”顾谶看着对面脸还没碗大的女孩。 夏弥只是‘嗯’了声,一手拿筷子,一手挽了挽领口,吸溜吸溜直接开始吃了。 她的嘴不大,滑溜溜的面条进的却快,不大会儿就已经吃了半碗。 然后在顾谶直愣愣的目光中,她随手从桌上酒篮里开了瓶啤酒,倒了半杯,筷子使劲儿往里一戳,浮起的酒沫滋滋响。 她眯着眼睛看顾谶,三根手指捏着杯沿,一口就下去大半,粉嫩的唇上水光湛湛,舒爽地发出喟叹。 顾谶眼睛眨了眨,一时间心口涌上莫名的情绪,热热的,又颤栗。 “你吃啊。”夏弥抬了抬下巴。 “在吃。”顾谶习惯性地将荷包蛋埋到拉面底下,然后呼噜吃面。 夏弥托着腮,歪头看他,也没有太多话要说,只是有种奇怪的放松和闲适,宛若毫无道理的安心。 “你怎么不吃?”顾谶察觉到她的注视,含糊地说。 “吃光了。”夏弥迎着他不解的眼神,朝他碗里的荷包蛋示意,“可以把你的荷包蛋给我吃吗?我看你好像不喜欢吃。” “不是不喜欢吃,而是最好的要留到最后。”顾谶说着就将荷包蛋戳到了碗底。 “小气。”夏弥撇嘴。 顾谶推了推眼镜,直接端起了海碗吃,有些不顾形象,却意外地让人看到也胃口大开。 夏弥低头看了眼自己剩下的小半碗面,又看看吃的很香的他,许是犹豫什么,只不过最后还是将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打消。 …… 饭后,收拾掉碗筷的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碟茴香豆。前者是夏弥点的,后者是顾谶要的。 夏弥手撑下巴,看着门外暗下来的天色,还有零零散散在烟火气里的人。 “你这段日子一直偷偷喝酒吗?”顾谶问道。 因为对面的女孩很快就喝了一整瓶,杯子里时刻都是三分之二。 夏弥回过神来,垂眸看着啤酒在杯里跳动,俏生生地一下下点着下巴,“不,平时只有觉得无聊的时候,才会喝一点。” “比如?”顾谶有些好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抓着青春期的尾巴,可对眼前之人来说,‘青春’这种东西,好像太虚无缥缈了些。 夏弥低头笑了下,“每天都很无聊。” 顾谶表情中的玩笑意味稍稍敛去。 夏弥目光落在他的胸口,或者说其实漫无焦点,“我觉得每一天都很无聊,没有想见的人,没有想说的话,也没有想去玩的地方。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想去哪里。偶尔也会出去走走,随便在一个地方歇歇脚,一坐就是一整天,最后还是会回家。” 她脸颊酡红,秀眸惺忪,像是醉酒一样俏皮娇憨。是跟从前‘机敏活泼的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背负’完全不一样的一面,有点可爱。 顾谶却无暇他想,只是因为她刚刚说的话,那样轻的话,却像是倾诉那样带着重量。 “不过我不会带你回家的。”夏弥双手托腮,忽然笑起来,“不像你一样,没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就随便往家里领,我不会的。” “我有吗?”顾谶伸手去够她手边的酒杯,虽然觉得区区啤酒不太能让她醉倒,可还是不想她多喝。 只不过手刚伸过去,就被拍了下。 “想喝你自己倒啊。”夏弥笑吟吟道。 “我不太能喝酒。”顾谶缩回手,默默揉着被拍红的手背。 “你不是做红酒生意吗?” “吃猪肉的人不一定会杀猪。” “这是一码事吗?” “好像不是。” 夏弥白他一眼,“少废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喝乎?” “看来你上学时的确都在练舞了。”顾谶摇摇头。 “是在说我身材好么?”夏弥揶揄道。 “如果这是‘头脑简单’的高情商回复的话。”顾谶耸肩,自己开始倒酒。 夏弥脸色一变,冷哼,“你不是不能喝吗?” 顾谶看她一眼,敛眸,“突然想试试看。” “虽然不太能喝酒,但抱着想喝酒的心情啊。”夏弥拖了个长音,眨眨眼睛,“为什么啊?” 少女表情无辜,清澈的眸里像是对外界未知的探寻,这种又纯又欲的懵懂,最容易在不经意间撩人心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顾谶有些局促地端起杯,“成年人想喝就喝喽。” “我们房东已经是成年人了啊。”夏弥促狭道:“原来是这样喽?” 见她故意学自己,顾谶白她一眼,“幼稚。” “幼稚。”夏弥又学他的表情。 “你够了。”顾谶无奈地笑。 “够了够了。”夏弥摆出凶凶的模样。 面馆里热气氤氲,灯光都变得朦胧,面对面的身影在折射的光影中丝毫没有模糊,一颦一笑都像印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第96章 风也来去 这座城市在夜里释放着她的魅力,无尽的灯光,霓虹闪烁,绚烂迷离到仿佛一切都是梦幻泡影,那样虚幻不真。 马路边,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慢慢走着,小一点的偶尔会故意落后,然后跳着去踩前面那人的影子,总惹得走在前头的人转过身,表情那样无可奈何。可明明是这样,他们都在笑着,少女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另一道清朗的,仿佛纵容和宠溺的笑声。 “有风,你把围巾戴好。”顾谶倒退着走路,是因为在看‘身后’的人。 夏弥目光狡黠,像是在找恶作剧偷袭的机会的小孩子,“你这么走路,不怕碰到人吗?” 顾谶轻笑一声,“他们肯定会想这是哪家的姑娘疯了,会主动让路。” “我可不疯。”夏弥秒变淑女,矜持地挽了挽头发,还抛给了前边那人一个做作的媚眼。 顾谶就配合地‘yve’了声,惹得她作势欲打,他便走快了些,总让她扑过来的手落空。 只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到了尽头便是分别。 前一秒他们在烟火气里碰杯,饮酒笑闹,后一秒便停驻在十字路口,站在人行道前,静静等着红绿灯。 “你这就要走吗?”夏弥手抄在兜里。 顾谶轻轻‘嗯’了声,低头能看到她洁白的颈,发丝拂动,玉色滑向两边的肩,他将围巾给她向里掖了掖。 而夏弥只是在他手掌靠近的时候,有刹那的僵直,但没有躲。 而其实顾谶并不着急,离跟曼施坦因约定好的会合日期还有几天,况且他现在是自由的,即便短暂,也是自由的。 只不过他还记着身边女孩在不久前说过的话,她说不会带自己回家。这是一种奇怪的默契,奇怪到他竟然能读懂。 顾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是熟悉而陌生的有力跳动,在他回想的时候,似乎要跳出胸腔。 “那如果我问你,你这次是去做什么事,你也不会说?”因为有围巾遮着嘴巴,所以夏弥的声音有点闷。 风也冷冷的,镜片上是斑斓的灯影,顾谶却抬头看星光,“是一件大家认为少年都会觉得热血,但其实少年只感到沉重和哀伤的事情。” 夏弥抬头,虚着眼看他,“出国一趟,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喔。” “怎么了?” “灌了一肚子过期的洋墨水。” “……” 顾谶嘴角抽了抽,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言辞这么犀利这么喜欢拿话堵人的? “手机给我。”夏弥忽然道。 “嗯?”顾谶虽然疑惑,但还是递过去。 “存一下号码。”夏弥白他一眼。 “噢。”顾谶低头笑着。 夏弥拿着手机按了会儿,又懊恼般拿出自己的手机,“你说号,我直接给你打过去。” “你该不会是没背过自己的手机号?”顾谶惊讶道。 夏弥看着他,不说话。 顾谶就识趣地报了自己的号码。 “好啦,我走啦,你走。”少女把手机还给他,朝斑马线跑去。 “哎,哪有这样的?”顾谶在后边无奈地笑,“不该祝我一路顺风什么的吗?” 斑马线上的夏弥回头,像他之前那样倒着走,“你去做的事,我还要祝你一路顺风?” 不知是否错觉,光影错落斑驳,少女周身忽然变得冷冽而遥远。 …… 看着慢慢走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被人群和车灯晃得再也看不到,夏弥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戴好耳机,在手机上打开了一个软件,升降的频率信号中,彼端的声音逐渐清楚起来,那是一个人走路时的声音。 她双手抄在兜里,仰头看着夜空。月色清寂,雾蒙蒙的繁星不显,耳边到处是人声和车声。 …… 另一边。 顾谶打了个哈欠,手里捏着张名片,潘家园附近随处可见的古玩店印的那种名片,看起来很有历史气息,仔细一瞧总觉得带着点铜臭市侩。 虽然是第一次来bj,但他并不算人生地不熟,起码还有个能落脚的地方。就像弗罗斯特说的,即便他今后要满世界地屠龙,那么他所到之处,必然有最忠诚的走狗成为他的辇下,绝不会为琐事烦扰。 老罗是个合格的伙伴,也是最棒的管家。顾谶背起手,四下瞅了瞅,如果没错的话,那他现在应该是掉向了 也就是迷路,分不清东西南北。 bj太大了,一环套一环,虽然他还没上那几环,可到处都是差不多模样的建筑,熙攘的闹市和刺目堵塞的车灯,以致于他站在街头,完全找不到方向。 弹了弹手里的名片,他决定找个便利店去问问。 是的,手机只用来打电话发短信偶尔上个论坛的顾谶,完全不知道还能用手机地图这一功能。 只不过就在他问了路,顺便买了盒酸奶出来后,就发现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谁的人?顾谶手指拨弄着吸管,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但转念一想,‘他们’没道理这么快找到自己,而即便是找到了,也不该这么仓促才对。 或许,只是当地的某些社团,把自己当肥羊了? 顾谶举着酸奶在路灯下看了看,难不成买盒酸奶都成炫富了吗? 思绪未散,一辆金杯车就在他身边急刹停下,车还没停稳,车门哗地一声拉开。顾谶歪了歪头,有些迷惑,然后迎面一个大麻袋就将他套了个严严实实,一记闷棍之后,直接抬上了车。 从来到走,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充分展现出了行云流水般的业务能力,专业,精湛,把出门遛弯儿的大妈都看懵圈了。 …… 应该还不是郊区,能看到不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 很难相信在繁华的地段会有这么个废弃的厂房,四周杂草丛生,光的来源是那些繁华的夜景,以及近处在铁皮油桶里点燃的篝火。 被捆在椅子上的顾谶半睁着一只眼睛,悄悄打量四周。 不远处,五六条大汉或坐马扎,或坐折叠椅,正喝酒吃花生米,场面很安静,安静得像是三流的电影场面。 “醒了?”听起来很和善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穿着一身得体西装,与环境和那几个街溜子很不相衬的中年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谶睁开眼睛,感知之中,对方体内有明显区别于那几个只是看起来唬人的大块头的恐怖能量。 中年人面带微笑,“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你果然疑心很重,派普通人过去是对的,想要顺藤摸瓜的你会主动送上门。” “你们是什么人?”顾谶问。 “轮到你发问之前,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中年人拉过张椅子坐下,微微朝前探身,“你是不是奥丁?” 与此同时,相隔几条街的路上,夏弥听着耳机中的对话,脚步一停,然后猛地摘下一边耳机,转身朝来路跑去。 第97章 反派角色 顾谶从不觉得自己是疯子,3e考试里其他人或哭或笑或叫或跳,而他还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画素描,世界都疯了可他仍清醒着就是事实。 但他好像总会碰到疯子。 譬如眼下。 “你电影看多了?”顾谶失笑,“你怎么不说我是美国队长呢?你自报家门的时候可以说自己是九头蛇或者神盾局的特工。” 中年人不以为忤,朝他身后看了眼,“不要白费力气了,那是专门用来禁锢混血种的炼金产物。” 顾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除了被用绳子跟椅子捆在一起外,他的手腕上还有一把锁,感觉像那种自行车的老式锁头,很重。 这股诡异的力量会对混血种进行压制,迫使他们的‘灵’沉默。 “坦然一点,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唐齐。”中年人按着西装下摆,微微欠身。 顾谶点点头,“看着是挺淘气的。” 唐齐表情有那么个瞬间僵了下,但还是维持着优雅的笑容,“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从尼伯龙根脱困的?那个地方在哪儿?其他的「奥丁」在什么地方?” 他眼神热切,在看着顾谶的时候,就像在看什么世间珍惜的东西。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的记性不太好。”顾谶遗憾地说。 “没关系,你可以一条条慢慢地回答。”唐齐翘起二郎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你之前躲进了卡塞尔学院,但在这里可没有人会帮你。” 顾谶说:“起码我得知道,你到底代表着哪一方?” “加图索。”唐齐回答。 顾谶顿时没了兴趣。 “不相信吗?”唐齐好奇道。 “你说自己是汉高的手下都比这个可信。” “那你想想,将行踪隐藏得这么好的自己,怎么会被我们抓到呢?” 顾谶沉默着。 唐齐伸出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正是他之前打算去的古玩店的名片。 “弗里德里希·冯·隆。”他微笑道:“或者入乡随俗,应该称呼他林凤隆。” 顾谶相信了,这是只有加图索家族,准确来讲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寥寥几个人才知道的情报。 “你现在心里在怀疑,对吗?”唐齐说道:“让我猜猜看,是在怀疑谁呢,弗罗斯特?庞贝?还是” “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对不对?”顾谶忽然道。 “什么?”唐齐一愣。 顾谶身子朝后靠着,沉吟道:“这回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偶然察觉到了一直被‘上面’在寻找的家伙的线索,然后自作聪明地布置了计划,想要在得手后邀功呢?” “你说什么?”唐齐脸色难看,先前的优雅仿佛玻璃般碎掉。 “看来被我说中了啊。”顾谶笑起来,“你是庞贝的人,他一直想越过弗罗斯特直接跟我取得联系。” 唐齐表情一阵阴晴不定,手掌握了又松。 “你知道你问的那些问题,其实很可笑吗?”顾谶说。 唐齐深吸口气,“什么意思?” “因为庞贝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顾谶目光极淡,“原来你想邀功的对象,是那些人啊。” 唐齐脸色彻底变了,霍然起身,椅子带倒在地。 那边,听到动静的壮汉们按灭了烟头,朝这边走来。 “你现在连言灵都用不了,还敢嚣张?”唐齐冷笑,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多么色厉内荏。 顾谶试探道:“我本坏蛋,无限嚣张?” “……”唐齐笑了,他在往后退,同时口中发出了古老的诵言,一道看不见的领域在扩张,而肉眼可见的是,那几个壮汉发出了嘶哑的低吼,如痛苦,又如同压抑的新生。 在一阵骨骼爆响声中,他们身躯涨大,花花绿绿的衣服被撑裂,体表渗出了细密的血珠,远看就像被鲜血涂抹的人。但他们的气息愈发浓重,好像存在体内的某种怪异被唤醒,血红色的眼珠里看不见一丝理智,只有暴戾。 言灵·王之侍:释放后可以选择性地增加领域内活体的敌意及攻击性,并强化其身体机能。 顾谶:“w(?Д?)w!” 他赞叹,真的是一点压迫感都没感受得到呢。 唐齐默默盯着他,虽然确定对方此刻处于被禁锢的状态,但他永远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绝不会以身涉险。 虽然套话不成,但起码人是抓到了,只要 下一秒,他就看到对面之人站了起来,夜晚的风本该凉爽,此刻空气中却没来由地多了几分灼热。 而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在他逐渐惊恐的眼神中,顾谶被反锁的手臂轻轻挣了挣,就像快刀切过豆腐,那宛若‘戒律’般禁锢混血种言灵的炼金产物掉在地上,断口泛着暗红的光,正在缓缓熔化着。 “怎,怎么会?”唐齐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 顾谶的袖口已经不见了,手腕如龟裂的火山岩,裂缝中流淌着赤红的岩浆,极度的高热正在蔓延,伴随的是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 那些被‘王之侍’强化过的奴仆在哀嚎,他们既不敢上前,也在承受着降临的威压,他们体表的皮肤爆开,鲜血在涌出的刹那便被蒸发殆尽,然后是他们的身体在极热中剧烈燃烧。 他们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在燃烧前就已经被耗干了体能。 唐齐扑通一声瘫倒在地,脚蹬着地朝后挪动,考究的西装上沾满了灰尘,而他根本不在乎,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求生。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人背后出现的诡异圆弧,细微却赤红发亮,像是升起的太阳。 顾谶在看着他笑,“你还没有上报?” “没,没有!”唐齐凄厉地大喊。 顾谶手指刮了刮脸颊,语气轻慢,“一般在电影里,这种时候你身上应该有录音设备,或者装着窃听器,好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传给幕后黑手,这样死的才有价值。因为我是强大的反派角色。” 正向这边跑来的夏弥脚下缓了缓,然后扶着路边的行道树喘息,听到某人的话后,她忍不住笑了下,又收敛。 她深吸口气,将另一边的耳机戴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手抄在兜里,慢慢往回走去。 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胜过人间灯火。 第98章 无声枷锁 顾谶没有去凤隆堂,而是在24小时便利店坐了一晚上,次日清早离开的时候,将小桌上喝光的几个咖啡罐扫进了回收桶里。 他已经给弗罗斯特打过电话了,后者在十分钟内整理出了事件的脉络。 唐齐的确是加图索家族的人,像卡塞尔学院的执行部会在世界各地派有专员一样,加图索家族也有这类事务员。他为庞贝效力,而这次的事件跟那个风骚的男人无关。 “的确如你所猜测的那样,他是想向那些人邀功。”弗罗斯特也是松了口气,有些庆幸地说:“还好这个人谨慎过了头,在没得到结果前并未汇报,不然你就彻底暴露了。” “庞贝的约束力还是这么低啊。”顾谶叹了口气,不忘纠正,“不是那小子谨慎过了头,而是我聪明绝顶!” 弗罗斯特对此懒得附和。 事情就这样揭过了,加图索家族那边自然有他负责处理并监视动静,而庞贝将会继续周旋,顾谶则做好自己的事情。 每个城市都有早市,热闹,勤劳,还有各种美食,象征着崭新而充满干劲的一天的开始。 阳光穿过薄薄的雾霭,微光像是快要燃尽的灯烛,顾谶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走过昨晚走过的路,在那个还未开张的蛋糕店前驻足。 他拿出手机,记下了上边的预订电话,然后看着一手可数的通讯录,目光在某个人名上稍稍逗留。 …… 飞机上,当听到快要降落的广播后,顾谶从浅睡中醒来。 他拉开窗板往下望了眼,云雾缭绕的底下,依稀可见息壤的绿洲河流,宛若白色的丝带交错而过,令人心情旷然。 航站楼里,顾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出口的路明非,这家伙高举着一张a4纸,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顾’字,看到他时兴奋地挥动起来。 “好了好了,之前不都发过短信了么。”他走过去一把将纸夺过来,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这不是担心你越想越怕,半路跑了嘛。我之前还想做一道横幅,让凯撒的小弟举着,上边就写‘欢迎顾老师莅临指导’。”路明非扯着白话,看到他两手空空后,顿时一愣,“你什么也没带?” “带什么?” “bj小吃啊!带只烤鸭也行啊。” “忘了。” 顾谶是真忘了,不过马上就绕开话题,“以前你可做不出这种事儿,竟然一个人来接机。” “别说了,是挺尴尬的。”路明非翻个白眼,“一片真心喂了狗。” “下次,下次一定。”顾谶安慰他。 正说着,手机进来条短信,他打开一看,是蛋糕送达的消息。 “1,2,3,4你订这么多蛋糕干嘛,一大家子赶一天过生日啊?”身旁偷看的路明非惊讶道。 “应该不是生日。”顾谶不太确定地说。 路明非挑挑眉,“等会儿,你该不会是给长腿学姐买的?” “什么长腿学姐?”顾谶皱了皱眉。 “舞蹈团的团长。”路明非收起玩笑之色,好奇道:“你见到她了?聊什么了?以你的性格,该不会请人吃饭,然后干巴巴地问人家最近过得好不好?这可都是重逢时的雷点啊。” 很不巧,都没有。顾谶心里忽然有点得意,但又变得静谧。 因为他们连叙旧都谈不上,没有说以前,也没有诉说近况,仔细想想连说过什么都记不太清了,只有少女在灯光下的笑靥,还有离开时孤单的背影。 路明非分析着他的表情,认真道:“老顾,你沦陷了。” 顾谶:“滚!” “见色忘友,不行,这事儿我得跟废柴兄说一说。”路明非有时候就蔫儿坏,这种八卦让芬格尔知道了,那就代表着即将通报全校。 顾谶立马按住他的肩膀,“吃了一顿饭,各回各家。” “就这样?”路明非跳脚,“好不容易见一面,就吃了顿饭?” 顾谶能听懂他的潜台词,是在担心这次的屠龙行动,谁也不敢保证还能不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能好好吃饭就够了。”他轻声道。 路明非愣了愣,旋即沉默下去,他看似在张牙舞爪地说身边之人的事情,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不会说出来罢了。 “那她过得怎么样?”他问道。 “应该不好不坏。”顾谶犹豫着说。 “那也挺好的。”路明非默默点头,他并不太能理解顾谶的意思,但总归能见到就是好的,起码奔赴而去的心情不会失望。 “对了,你还没说怎么买这么多蛋糕呢。”他想到什么似的,愤愤不平,“我十八年都没吃过这么多!” “想着什么口味的都能吃一点。”顾谶说。 “你少了个主语。”路明非像语文老师一样毫不留情地点出他的语病。 “什么主语?” “当然是‘她’啊,想让她各种口味的都吃到。” “奇怪。” “奇怪什么?” 顾谶摸着下巴看他,“听起来你倒像个理论大师,怎么事情一到自己身上” “那个,咱们快点走,曼施坦因教授他们该等急了。”路明非打了个哈哈,快步走到了前头。 顾谶撇撇嘴,打开手机,还有另一条消息,是用彩信传来的照片。 阳光透过窗,少女端着切好的蛋糕,笑容灿烂,灵动嫣然。 他静静看了会儿,点击保存。 与此同时,夏弥趴在桌上,看着切好的每一个蛋糕,水果的清香、奶油的馥郁,空气中充满了各种让人开心的味道,很甜。而她却长长地出神,久到眼角流下泪来。 …… 长江三峡水库,古时的‘夔门’。 正是涨水期,两岸的江心洲上,深绿色的草皮上盛开着白色的小花。 顾谶站在河岸,微风铺面,心旷神怡。 “很美?”身边,曼施坦因说道:“人力和大自然的伟力,就这么奇妙地契合了。” 顾谶看他一眼,“是我的错觉么,好像你下一秒就要当场作出一首诗来。” “实不相瞒,我是这么想过,但发现诗词这种情感的载体,不是什么人都会用的。”曼施坦因话虽如此,可没太多表情的脸上就差写着‘我其实没想过,我就是胡说八道’。 顾谶笑了下,没说什么。 “在动身的时候,校长跟我说,你会是这次行动最后的保障。”曼施坦因看着他说。 “你信了?” “校长的话,我相信。” “那你就上当了。”顾谶抻了个懒腰,“你觉得我能撼动被仇恨填满的诺顿的精神吗?” 曼施坦因看着他,或许刚刚才说了‘诗’的缘故,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的话像一语双关。 “老顾,教授!”路明非站在不远处冲两人挥手。 在他身后,是摊开的野餐布单,还有小桌和折叠椅,都摆满了零食。学生们看着四下风景,说说笑笑,享受着最后一个放松的白天。 第99章 青铜计划 夜,四下无声。 江面安静,下锚的摩尼亚赫号仿佛一盏孤灯。 “虽然已经预演了很多遍,但只有今夜,你们才会知道全部的细节。注意听,并且记住,各组配合才能确保成功。” 船舱里,曼施坦因环视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学生们,他们背着双手站立,神色肃穆,“恭喜大家,这是一场真正的屠龙行动,在这里,大家不再被看作是学生了。你们之所以被选拔到这艘船上来,只因为你们是最精英的。” 听到最后的评价,有人下意识看向人群后那个缩着脖子的废柴。这个s级新生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成功证明了自己,证明有时候的确不能光凭等级去衡量一个人,这是片面的。 路明非权当没看见,当一块合格的背景板。 “和上次不同,这次摩尼亚赫号全副武装,装备部把最新的东西都塞进了底舱里。这条船已经集中了迄今人类最进步的技术,火力可以抗衡一艘巡洋舰,对付任何生物都不是问题。”曼施坦因认真道:“前提是操作不犯错误。” 上一次曼斯教授的牺牲对学院是巨大的损失,他们在悲恸默哀之余更是引以为戒,这一次完全做足了准备。因为此次参与行动的是卡塞尔学院的精锐,是未来屠龙的中坚力量,是年轻的学生们,容不得半点差池。 曼施坦因打开大屏幕,屏幕上展开了一张电子图纸,“这次的目标,比你们在校园中遭遇的更加强大,金属和爆炸都不足以伤害他,所以一般武器对他无效。请允许我介绍,‘风暴’鱼雷! 俄罗斯生产,世界上最快的鱼雷,在水下的速度高达200节(1节=1海里\/小时=1852公里\/小时),近乎小型飞机的速度。资料中,龙类的潜泳速度可以达到50节,所以目标无法摆脱风暴鱼雷。” 这时,路明非弱弱举起手。 屏幕旁,靠在书桌上的顾谶抬抬下巴,示意他有问题就说。 “我看军事杂志上说,风暴鱼雷可以搭载核弹头,难道我们准备用核武器?” “不,我们为它搭载的是炼金弹头!”曼施坦因说着,屏幕上弹头的部分被放大,并开启了动画演示,以便让大家看得更直观清楚,而显然他在来的时候也做足了准备,好打消他们的后顾之忧。 “弹头部分以螺旋状内嵌8000枚炼金弹片,它们的边缘异常锋利,足以切开龙类的鳞片!看,弹头爆炸的时候,这些弹片会像一朵金属花绽开,弹片散布在一个直径30米的平面上旋转,就像是电动圆锯。但是它的速度远超过任何圆锯,百分之几秒内旋转一周,完成切割,把龙王切成两半!” 他无比自信,掷地有声,不仅因为这次的新装备,还有来自叶胜跟酒德亚纪的情报。他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尽可能提供了有关水下青铜城的情报,只不过因为身体状况,还无法再度参与进这种高强度的行动中。 顾谶听了首先鼓起掌,然后发现大家都默默看了过来,并没有人跟他一起鼓掌,就连路明非这小子,都移开了视线,好像没看到没听到一样。 人群中,诺诺毫不掩饰地给他一个白眼。 顾谶就放下手,问出符合教员身份的专业性问题,“我们在这里使用海战武器,万一这鱼雷放下去沉底儿爆炸了怎么办?” 曼施坦因神色镇定,甚至还有点觉得他小题大做的意思,“三峡水库水深现在达到170米,上次的水下地震在青铜城附近引发了大约200米的下陷,接近400米的深度,使用风暴鱼雷绰绰有余。就算是触底爆炸,也不过是引起水下的山体塌方而已。” 这个‘不过’、‘而已’有种区区如此的意思,很是不以为然。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嗯,不过是引起水下山体塌方而已”的平静表情。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暗暗撇嘴,明显在腹诽的路明非。只不过生活在疯子的群体里,就不得不适应疯子的逻辑,他正在慢慢适应,以s级的身份。 “风暴鱼雷只有一发,即是说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水下组把龙王从青铜城里引出来,等他出现在声呐范围内,我们就发射鱼雷。” 曼施坦因沉声道:“这是科学进步的威力,龙类还来不及这么快地适应它,几百年来,人类以科学的力量武装自己,终于可以和炼金术以及言灵平衡了。” 说着,他看向顾谶。 “好,现在重复作业名单。”顾谶拍拍手,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船长曼施坦因,大副格雷森,负责引擎和燃料供应。然后水下作业a组,恺撒和零;b组,陈墨瞳和路明非。各自的位置都明白了么?” b组是a组的后备组,两组并不同时下水。 “明白!”所有人同声说。 顾谶看向曼施坦因,因为自己并没有在安排之列。 “顾教员将负责人员调度和整艘船的安危。”曼施坦因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副‘将千钧重担都交给你了’的模样说。 “……”顾谶。 如果他没理解错,他将是预备队,哪里出问题补上哪里。 “但我有问题。”零举起手,“今天我不能下水。” “不方便?”曼施坦因上下打量着她,“病了吗,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对啊!”巴不得不用下水的路明非立刻附和,“你看起来状态相当不错!” “我大姨妈来了,所以不能下水。”零以零下200°的平静说出了这句话。 无论何时何地,大姨妈总是工作中的一生之敌。 坦白说,曼施坦因现在有点石化,他想到了所有的安排,唯独不像他父亲一样了解女生。 如果失去零这个助力,那将要指望的人就只有他看向脸色发绿的路明非。 “你是说‘大姨妈’?”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做着最终确认,“中文博大精深,你说的‘大姨妈’的意思是?” “就是女性的生理期。” “我没听错?”路明非抓狂道:“你看起来才14岁,你会有生理期吗?你还不如说你要休产假” “是事实,生理期我是有的。此外,我已经18岁了。”零以冷漠坚硬的语气回答,把石化的路明非击得粉碎。 顾谶觉得,如果芬格尔在这的话,守夜人论坛上会立马出一篇新闻,标题就是《关于外表看似小孩却也有大姨妈这件小事》。 “女性的基本权益还是要保障的。”曼施坦因看过来。 顾谶认同,“那么由b组替补。” 诺诺看他一眼,点点头,“没问题。” 第100章 星光灿烂 “诶?” 路明非猛地扭头,直勾勾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诺诺,“你会不会也正好在生理期?” 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烂话。 所以诺诺黑着脸,当即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我不在那个时间段!” 路明非有时候是挺欠,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如果你那么害怕,我和恺撒一组下潜好了。”诺诺不在乎地说。 路明非一愣,本来那句‘好啊’就在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被他自己吞了回去。他低下头,本该窃喜庆幸的心里却充满了不情愿,只好抓着头发不说话。 顾谶大概能猜到他在纠结什么,开口道:“不行,你不能和恺撒一起下潜。” 诺诺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顾谶轻咳一声,看向曼施坦因,“老曼,执行部应该有此类规定?” 曼施坦因已经习惯了他的称呼,严肃道:“是的,下潜的搭档不能有私人感情。其次,你已经和路明非做了几百次的配合训练,临时换成恺撒,配合度上有问题。” 顾谶朝诺诺微微一笑,以示不是自己故意如此,而是规定如此,他也没辙。 诺诺撇撇嘴,手指点了点路明非,“可你觉得,他这样下去会有用么?” 路明非不忿地挺挺腰板,在其他男同学都被紧身作战服勒出的腹肌轮廓中,他平坦的肚子也很显眼。 零漠然道:“我觉得他看起来状态相当不错。” 原话奉还,报复地很快,这很‘三无’。 “我也觉得他状态相当不错。”曼施坦因也说:“其实明非在训练课中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很积极。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惊恐,但他是s级,这个对他应该不是问题。” 他始终执着于‘s级’这个观念上,有种莫名的自信。 “反正跟不跟我下水都随便,我没问题的。”诺诺平静道:“我自己一个人也行,只是安置炸弹引龙王出来而已。” 顾谶一句‘别逞强’就要脱口而出,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她应该不需要这种没营养的安慰,也安慰不到她。 场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路明非的身上。 诺诺扭头看着舷窗外,一脸的漠无表情,她好像永远不会紧张和担心,也并不真的在乎什么。 “下就下。”路明非心里一横。 顾谶心想,有时候把人蒙在鼓里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能看到对方在做出每个选择时最真实的样子。 “换潜水服。”诺诺淡淡说了句。 …… 摩尼亚赫号的甲板上。 今天是个好天气,只有一点点自然风,星光灿烂,皎洁的月光万里倾泻。 顾谶看着平静的水面,剥了颗水果糖。 身边,路明非坐在船舷上,抬头眺望星空,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记住,无论什么事情,都跟在我后面。我是组长,你是组员,明白吗?”诺诺走过来。 “记住了。”路明非回神,脸色一苦。 诺诺朝顾谶摊开手。 “又是湿巾?”顾谶挑眉。 “糖。”诺诺翻个白眼。 顾谶就掏了颗水果糖给她,看着她吃了糖之后折糖纸玩,但不管怎么折都像是对折再对折。 “不行。”诺诺懊恼的语气因为含着糖而有点含糊,“你是怎么折的?” “就随手一折。” 诺诺将糖纸递过去,但他没接。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现在很紧张。”顾谶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诺诺惊讶脸。 “是你先开始的。”顾谶轻笑。 “无聊的胜负欲。”诺诺‘嘁’了声,轻轻踢了坐着的路明非一脚,“他一直这样吗?” “没错!”路明非重重点头,然后嘴欠一句,“可能也就只有一个人能治他了。” “谁?”诺诺好奇道。 察觉到某人的注视后,路明非十分懂事地闭了嘴。 “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诺诺哼了声。 路明非连忙道:“等完成任务,完成任务回来我就告诉你!” 顾谶想给他一脚,之前还说自己见色忘友? “注意你们各自的氧气表,大约能够支撑3个小时,足够你们使用。”曼施坦因走过来,拉了拉连在路明非潜水服上的黑索,“数据线,同时也是救生索,纳米材料的外层,一般是不会断的。如果你们意外失去了知觉,我们会用这根索子把你们拉回来。” “一般?”路明非嘟囔一声。 曼施坦因就当没听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潜水服是特制的,全封闭,能承受20个大气压。表面是纳米材料,但是注意不要刮破了,一旦漏气,不但氧气泄漏,气压差也很可怕。” “我能问个问题吗?”路明非战战兢兢道:“我们潜到龙王家里去放炸弹,如果他发现了,想必很不高兴,怎么办?” “这一点可以放心。”曼施坦因安慰道:“‘青铜计划’的制订人是校长和全体教授,我们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推测龙王不会苏醒,因为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再生身体。” “再生身体?” “龙类的骨骼具有很大的可塑性,所以他们可以模仿人类,即使是龙形也有不同的变种。但如果要使用最终的言灵,就必须有巨大化的身体才行,以人类的躯体是无法承受那种力量的。” 曼施坦因解释道:“你们在学院见到的那个龙类,就是因为孵化意外停止,强行破卵而出,所以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发挥出的力量还不到他自己真实力量的百分之一。而这个龙王如果要掌握火系言灵的终极形式,势必会重新结卵,孕育巨大化的身体。他不会轻易醒来,所以我们才要使用炸弹迫使他提前孵化。” 顾谶点点头,虽然在他的记忆里,龙类孕育巨大化的身体除了重新结卵外,还有另一种方法。不过他之前听昂热提起过,那只在上次给‘夔门小组’造成麻烦,重创叶胜和酒德亚纪,最后杀死曼斯教授的龙侍已经被三峡的闸门夹死了。 他看着只有微微波澜的江面,心想他们的运气应该不会差到此刻的青铜城里,还藏着一条龙侍? “你在想什么?”诺诺忽然道。 “注意安全。”顾谶说。 “什么?”诺诺一怔。 顾谶看着她,“一切行动,都要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前提。” 这一刻,诺诺从他脸上没有看到半分往日的散漫,而是真正身为教员,身为前辈的叮嘱。 “发什么愣?”但下一秒,眼前就多了只摇晃的手,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重新出现在眼前,将刚刚浮现的一点点感动和出神击得粉碎。 “在想你不下水可真是太好了。”诺诺抱着胳膊,移开目光,“少了个拖后腿的人。” 第101章 青铜古城 “什么是火系言灵的最终形式?”路明非好奇道。 “「烛龙」,言灵序列号114,极度危险,效果未知。龙王一定想掌握它,因为他要报复整个世界。”曼施坦因语气沉重,“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必须在他报复世界之前杀死他!” 说完,他在两人肩上推了一把,“祝你们好运。” 路明非跟诺诺同时翻落水面。 月色清寂,顾谶朝已经融入进浓郁的墨绿色水中的两人挥手。 “他们会没事的。”曼施坦因低语,还以为他是在担心。 然后,就看到身边之人匆匆回了船舱。 “怎么了,难道他们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曼施坦因脸色白了白,不免紧张起来。 结果不等他跟回船舱,就看到一手拎着折叠椅两指间还夹着瓶可乐,一手抱着肯德基全家桶的顾谶出来了。 “你”曼施坦因教授愣住了。 “休息,休息一会儿。”顾谶展开椅子,惬意地坐下。 “他们正在进行关乎生死的任务!”曼施坦因声音低沉。 顾谶指了指耳麦,“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待。” 即便是如今的他,也不敢说能在深入青铜城之后全身而退,他是身负‘八岐’,可一样会被杀死,比如细胞的再生追不上坏死的速度时,亦或者缺氧致死。 水下并不是他的专场,他也是会怕的,除非万不得已。 曼施坦因摸了摸脑门儿,他也知道对方说的对,干着急并没有用,他们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在出现状况的时候立刻给出应对。 毕竟他们总不可能跳下去跟龙硬碰硬 “我是说,你其实可以多拿一张椅子。”曼施坦因给自己找补。 顾谶笑了笑,把全家桶放到甲板上,歪头示意。 曼施坦因便席地而坐,抓了炸鸡腿来吃。 少顷,耳机中传来诺诺的声音:“到达预定位置,我们准备进入下面的裂缝。” “小心。”曼施坦因连忙应声。 “教授你在吃东西?”诺诺随口道。 “没有。”曼施坦因立马不嚼了,左边的腮帮鼓鼓的。 之后他们没再听到汇报的声音,老教授才松了口气,慢慢咀嚼着。 顾谶倒是很不安静地打了个嗝,曼施坦因看了眼,一瓶可乐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二。 他嘴角抽了抽,开口道:“因为是年轻人么,你的心态真好。” “说实话,老曼你是第一个说我是年轻人的。”顾谶有些高兴。 曼施坦因不解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档案上写的是26还是27岁?跟我们这些老家伙比,难道还不是年轻人吗?” “当然是!”顾谶表情认真,宛若一捧热血能淌三万里,天地之间有灵犀。 曼施坦因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不过还是开启了等待中的闲聊模式,“你知道为什么执行部会规定,深潜必须两人一组吗?” 顾谶给他个洗耳恭听的眼神。 “曾经有个徒手潜水的家伙能潜100多米,他说潜到深水里的时候,觉得就像到了外星球一样,安静极了,世界上的一切都远离他。”曼施坦因缓声道:“比起憋死,那种孤独感才是最可怕的,试想一下,那时没有人在你的身边,身边只有望不到边的墨绿色的水” 顾谶闭上眼睛,不必幻想那副画面,更深刻的孤独就涌进心头。那是难以形容的,带着巨大悲怆的,坠入无边夜色中的黑暗。 他抬头看着天上,就好像那轮满月曾坠落。 “这里有张人脸!”耳机中,路明非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遐思,而听这小子的语气,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闯入了大都市,让纸醉金迷的夜景晃了眼。 事实的确如此,此刻的水下,b组两人正面对着一堵向四下无限延伸、在射灯的光照下泛着古老的青绿色巨墙。 班驳的铜锈如一层棉絮般覆在上面,泡沫状的铜锈里生长着不知名的植物,细长的丝条随着水流轻轻摆动。这就是青铜城的外壁,宛若神迹。 而路明非所说的人脸,是青铜壁上微微浮凸出的一张痛苦的面孔,口中叼着根燃烧的木柴,造型狰狞。 “那是个活灵,上《炼金生物学》的课你就会懂。”曼施坦因清了清嗓子,这时候有点后悔没有去船舱拿可乐了。至于喝顾谶拿的那一瓶,且不说这很不绅士,最主要还是那家伙一直抓在手里,就像是在防备谁偷喝一样。 可甲板上就他们俩人,他是在防备谁呢? “口中叼着燃烧的木柴,意味他被火焰之力禁锢着,痛苦却不能解脱。” 曼施坦因给小白科普,“龙王诺顿是四大君主中炼金术最强的一位,因为他操纵火元素,可以用最纯净的火焰灼烧金属,‘杀死’金属,去除杂质,然后令它‘复活’。 这种金属就被称为‘再生金属’,有极强的属性,还能禁锢灵魂。这是一个被禁锢的灵魂,会按照龙王的旨意,守卫青铜城的门。” 他顿了顿,然后道:“诺诺,你携带的真空管里,有‘钥匙’一毫升的鲜血,把血涂抹在‘活灵’唇上,高纯度的龙族血统会为你们打开入口。” 水下,诺诺从后腰摸出了那支真空管,用一根针管从里面提取血样。 “这大叔还是活的吗?”路明非好奇地问。 “死的。”诺诺随口道:“‘活灵’只是炼金学上的定义,他的意识已经死亡。” “可他”路明非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咬我!” 诺诺猛地抬头,他的手正卡在‘活灵’的嘴里,看起来真像是被咬住了。 路明非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 “别乱动!只是卡住了。”诺诺松了口气,“‘活灵’是不会轻易动的,它只是个门锁而已,你见过锁孔咬人吗?还有,谁叫你乱摸的?” “不是!”路明非脸色煞白,“真是他咬了我!” 诺诺忽然哑了,她亲眼看见那张青铜人面动了! 它整张脸从墙壁中浮凸出来,表面的锈迹崩裂,锋利的犬齿猛地张开又合拢,发出‘咔嚓’一声裂响。 换言之,它真的咬了路明非! 他的潜水服手套裂开了,无数气泡从裂缝涌了出去,潜水服内的压力迅速下降,压力表在飞转。 诺诺想都没想,立刻伸手去拉路明非,可沉雷般的巨响兀然传入她的脑海,仿佛有人在黑暗的宫殿里念诵古老的咒文。 “龙文?”她眼睛一下睁大。 银色的真空管从她手中滑脱,直坠下去。 “糟糕!”诺诺喊出声来。 “别慌。”这时,顾谶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那个‘活灵’是在用路明非的血开门,一会儿就松口了。先卡住他的手腕,别让氧气继续泄露。”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诺诺焦急的内心一下就沉静下去。 第102章 圣堂之路 诺诺本来打算强行把路明非的手拽出来,她深知持续漏气的结果可能是死,而断了腕骨什么的出水治疗就可以了。 但听了顾谶的话后,便第一时间卡住了路明非的手腕,紧张地等待着,每一秒都觉得漫长。 “他忽然不咬我了。”路明非愣愣地把手抽出来。 诺诺疑惑地检查破裂的潜水服手套,他受伤的手指从裂缝里露了出来,只有一条不到一厘米的血口,深度大概也就相当于铅笔刀割了一下。 活灵狼牙般的利齿很有虚张声势的嫌疑,割开这小子的皮肤就停住了。 “那你乱叫什么?!”诺诺忽然怒了,一肘打在路明非胸口。 “被一个死人头咬住当然很紧张了,我以为它要吃了我啊!”路明非大声辩解,锁住手腕之后,潜水服里的压力恢复了,他立刻有了精神。 “好了,门应该要开了。”顾谶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斗嘴,“你们抓在一起,保持平衡。” 一听他的后半句,路明非心里像开了花,心想关键时候还得是你老顾啊,以权给兄弟谋私 “发什么愣?”诺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紧抓住他的手腕。 路明非还在傻笑,然后就看到了一张像是要吞掉他们的漆黑大嘴,那是活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敢相信有‘人’能把嘴张这么大,嘴巴的结构和一条能吞象的巨蛇似的。 “我去!”他眼前一黑,被卷进了漩涡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并不是在水里,周围居然是空气。诺诺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面前是一条青铜甬道,甬道两侧站着数不清的青铜雕像,都是些身着古代衣冠的人,文官或者武将,手捧牙笏。唯一不同的,是从袍服和甲胄领口伸出来的,是细长的蛇颈,这些官员的头都是眼镜蛇似的蛇头,滑稽的是,有的还扣着帽子。 旁边传来一阵哼哼唧唧,路明非正在地上蛄蛹。 诺诺一脚就踢了过去。 “汇报情况。”耳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陈墨瞳报告,出现了一点意外,但我们已经进到青铜城内部,都没有受伤。路明非的潜水服破了,不过氧气还有余量。”诺诺一边说着,一边关闭了两人的氧气瓶阀门,然后试着拧开头盔面罩的阀门,带着铜锈味的气息涌了进来。 “这里的氧气可以呼吸,唯一的问题是,通讯线嵌在了墙壁里。”她回头看着那根同时充当通讯线和救生索的黑索。 它没有断,而是神奇地插在了身后的青铜墙壁里,和墙壁无缝连在一起,像是被浇筑进去了。 摩尼亚赫号上,顾谶说道:“那堵墙是用再生金属铸造的,拥有非常好的延展性,跟橡皮泥一样可塑,你们的通讯线会卡在里面,直到门再度开启。” 他沉稳的语气再一次让面对未知的诺诺和路明非冷静下来。 身边,曼施坦因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很难相信,这是初次经历这种事情的年轻人该有的气度。这不仅是一次屠龙行动,目标还是传说中的四大君主之一,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 可能,这就是被校董会选中的原因。曼施坦因这么想着,然后道:“这次我们有经验了,你们口袋里都携带有转接延长线。” 青铜城内的两人从口袋里找到了转接延长线的线轴,他们把黑索从潜水服上断开,中间接上了转接线。 “呼叫摩尼亚赫,能听见吗?”诺诺说。 “信号很清晰,没有问题。”曼施坦因立刻回复。 “有两件事和预估不符。”诺诺说道:“第一,上次叶胜和亚纪进入的时候,这里的空气因为常年氧化金属,氧气耗尽,已经不能供给呼吸,但现在空气质量已经可以正常呼吸了。其次,我还没来得及用‘钥匙’的血,门真的像老男顾教员说的那样开了,是因为路明非的血吗?” 曼施坦因说道:“空气现在可以呼吸,是因为龙王已经返回了他的宫殿。他是爬行类,也是呼吸氧气的,换言之,他现在就在你们附近。” 路明非顿时警惕四顾,“教授,你说他不会醒的,对?” 曼施坦因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没错,要孕育巨大化的身体,等于重新孵化一次,它现在应该处在‘卵’的状态。” “我能回答第二个疑问。”路明非把手举了起来,“老顾之前说的没错,活灵开门,是因为他吸了我的血,我当时有种在医院采血样的感觉。” 顾谶笑了下,“能形容一下吗,我实在想象不到。” “你是在为难我。”路明非忿然。 曼施坦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钥匙’的言灵能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但打开青铜古城是用了自己的血,不是以言灵之力,是以血统优势。所以你的龙族血统,也是高纯度的龙血。” “我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么。”路明非美滋滋地说。 “嗯,等回去后就抬进实验室,当血库。”顾谶哼了声,“抓紧时间前进!” “是是是。”路明非撇嘴,这就是可恶的阶级啊,一旦拿了丁点儿的权力,就对往日的老伙计横眉竖眼。 “你是在骂我吗?”顾谶冷不丁道。 “哪有!”路明非吓了一跳。 顾谶冷笑,“腹诽也不行。” “曼施坦因教授,你不管管么,你才是船长!”路明非叫起来。 “顾教员说的对,你们该节省时间。”曼施坦因沉声道:“尽可能把炸弹安置得靠近龙王寝宫,炸弹爆炸的威力一般,但里面的炼金药剂会和水以及金属,发生强烈的连锁反应,迅速耗尽青铜城里的空气。孵化中的龙王会感到窒息,将不得不提前破卵而出,届时他非常虚弱,风暴鱼雷可以轻易解决他。” 路明非停止了烂白话,刚刚开玩笑只是为了缓解一下紧张。 “明白,但我们首先得找路。”诺诺蹙眉道:“我们前方是一条甬道,两侧有很多蛇脸人雕像。” “圣堂之路,《冰海残卷》中有这条路的记载。”曼施坦因科普:“在龙族兴盛的年代,古人以臣民的身份去觐见龙王,必须经过这条圣堂之路。北欧的青铜宫殿里有条一模一样的路,两侧的蛇脸人雕塑则代表被龙王掌管的金属元素,按照炼金术元素表,一共88种。” “有地图吗?”诺诺直接道。 第103章 Plan “有更简单的办法。” 曼施坦因说道:“还记得你在《炼金学入门》课上学的吗?在炼金术中,五芒星代表五种元素,右下角就是火元素。这座青铜城也是以炼金术为基础修建的,就像中国古代的风水学说。龙王寝宫会在青铜城偏下的位置,你们看看脚下是否有水。” “有。”诺诺点头。 此刻,她和路明非就站在齐膝深的水里。 “水是流动的,从高往低。”曼施坦因说道:“《冰海残卷》中说,顺着水流而行就将抵达火焰的御座。所以路明非,使用你携带的染料。” 路明非马上从潜水服的口袋里抽出染料管,掰断倒进水里。 荧光黄染料在水中形成了巨大的黄绿色色斑,不过片刻,一线细微的黄绿色贴着水底悄悄流走,像是一条有灵性的小蛇。 “真高科技!”他赞叹道。 怪不得老顾一点儿都不担心,看来老曼这光头对龙族的了解非同一般,那此次任务成功的机会也大了许多。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路明非熊一点不要紧,曼施坦因不熊就有希望。 当然,路明非觉得,从顾谶之前的发言来看,老顾这教员也不是白当的,或许最近有偷偷在查龙类的资料。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诺诺瞥他一眼,“跟着那条线,前面走。” 路明非立马回神,看了眼那些蛇脸人雕像,摇头说要走一起走。 他最讨厌蛇了,想起来就觉得冷冰冰滑腻腻的,危险又有毒。 虽然这些蛇脸人都微躬着腰,身体前倾仿佛行礼,一副读书蛇的样子,但像这种衣冠楚楚人模狗样他就更讨厌了。 诺诺没办法,只好随他并肩走,然后嘴里说道:“顾教员还在听么,能问你个问题吗?” “如果是问跟任务无关的话,我可以认为你开始紧张了吗?”船上,顾谶将喝光的饮料瓶丢进旁边的网兜里,顺便看了眼时间。 “是,我现在不光紧张,还害怕。”诺诺在及膝深的水里趟过,不掩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说说看,想问什么?”顾谶说。 路明非也竖起耳朵。 诺诺早就看到这家伙表面在看路,实际上眼珠子乱转的模样,当下淡声道:“路明非胆子这么小,你以前罩着他是不是很累?” “诶?”路明非万万没想到话题的中心是自己。 顾谶也没想到,他思考了几秒钟,说:“是挺累的,不过他最近拜了新的山头,该换别人累了。” “哎!”路明非喊了声,不过他心里在笑,当然知道这‘新的山头’是谁。 什么叫默契的老友?什么叫合格的僚机?这就是! 诺诺没再说话,两个人并肩从那些蛇脸人中穿过。 而在他们涉水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寂静的甬道中忽然发出机械运转,金属齿轮摩擦的声音。 原本一直躬腰行礼的蛇脸人整齐地直起身,平视前方,白银铸就的瞳孔中闪烁着冷冷的银光。 路明非并不知道,其实这些蛇脸人并非总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只是因为他和诺诺来了。 …… 吹了一阵江风之后,顾谶回到了船舱的指挥室,曼施坦因和凯撒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子屏幕,上边是从诺诺头盔中安装的摄像头传来的实时影像。 “他们正在进入龙王诺顿的寝宫。”曼施坦因低语一声,显然是让‘开小差’的某人跟上课程。 顾谶就轻手轻脚地在椅子上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虽然他不必如此,毕竟就算他们在这里玩斗地主,也不会对水下的两人造成什么影响,可其他人都保持安静,好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你如果搞特殊那就太另类了。 零就坐在他身边,此时看了眼这个小心翼翼的男人,又收回目光,但想了想,或许是觉得这太像偷瞄,就又重新看了过去。 她太正大光明了,光明正大地就像饿了就该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顾谶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给出什么表情的话,尴尬的人反而会是自己。 所以他就木起了一张脸。 众人的视线随着摄像头下沉,画面很清晰,入目是一片清澈的幽蓝色水体,射灯所照到的地方看不到任何浮游物,更别说是鱼。 这是一片死水,没有一点点活力。 就在水上水下一片沉寂之中,路明非的一声惨叫突兀又吓人,顾谶眼看着一名学生会的精英刚端起水,结果因此抖了一裤裆,还是旁边同伴的裤裆。 “怎么了?回答!路明非请回答!”曼施坦因大惊。 回应的声音显然属于诺诺,她怒道:“瞎叫唤什么?别抱着我的腿!” 零看了一眼恺撒,后者面无表情。 顾谶察觉到这点,有些惊讶,不是惊讶凯撒的心胸,而是身边女孩的小动作,刚刚那一眼是八卦对? 总不可能是从凯撒的态度上,来决定是否除掉这个大金毛? pn 1凯撒羞怒交加。所以为了防止他接下来在任务中暗算路明非,或者任务结束后一声令下,几百小弟乱刀砍死觊觎大嫂的败类,零只好提前除掉大金毛。 pn 2凯撒表面装作无事发生过,内心妒火中烧。很好,大金毛进化成了腹黑的中华田园犬,零再次提起屠刀,手起刀落 pn 3凯撒心胸宽广,灿烂得就像他那一头金子般闪耀的头发,一切只是为了完成屠龙大业,些许小事就由诺诺自行处理好了,他不会放在心上。零大度地放他一条生路。 “你的想法很邪恶。”零忽然道。 顾谶一怔,面不改色道:“我能有什么想法?” 零给了他一个‘已经看穿你了,自己意会’的眼神。 顾谶撇撇嘴,移开视线,多少有点心虚。 “等我把摄像头的方向转一下。”随着诺诺的声音传来,新的图象显示在屏幕上。 当看清后,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目之所及,水底满是森然的白骨,密集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而特征明显的颅骨和胸骨,说明这些骨头都属于人类。 曾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在这里,尸骨在这里沉淀了上千年。 然后,从摄像头的角度和传来的声音来看,诺诺正在那些白骨里扒拉 第104章 对神宣战 寂静的船舱里,所有人都默默听着那个红发女巫扒拉骨头的声响。 顾谶闭了闭眼睛,仔细看的话,会看到他的眼角在抽动。不是因为诺诺的行为,而是那副白骨累累的画面,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厌恶。 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因为曾见过那种尸骨堆积成山的场景,用惨烈去形容都显得单薄,且就在他的面前。他亲眼目睹着生命凋零,血肉被食尽,白骨化为尘埃,天地间笼罩着散不去的血色,一切转眼成荒芜。 那种感觉大概就像传说中龙会嫌恶米粒一样。 零似有所觉,看了眼身边之人,见他揉了揉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害怕了?”顾谶瞥来,故意道。 零偏过头去,上下唇一碰,“在说自己?” “是啊,太可怕了。”顾谶深以为然道。 零怔了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当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那家伙哪有什么害怕的表情,反而一脸兴致勃勃。 “无聊。”她低语。 路明非咋咋呼呼地说:“看起来龙王是吃人的,就跟童话故事里的老虎一样,来一个朝觐的就吃一个?这得吃多少年才能吃出那么多骨头?瞧瞧,难得他还都吃得那么干净,连一丝儿干肉都没有。” “怎么,有的话你还得剔下来尝尝?”顾谶笑着说。 话落,不光路明非一下闭了嘴,就连船舱里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表情各异。 “是不太好笑哈。”顾谶干干道。 “老顾,你不是适合说冷笑话的人设。”路明非无奈的语气就像前辈的谆谆教诲。 “你也给我打住。”诺诺冷不丁将从白骨堆里摸出来的东西丢到他手里,吓得这小子一阵大呼小叫。 那是一块锈蚀的长方形金属片,隐约可见金属片四角都有小孔。 “这是甲片,汉朝制式的铠甲,也叫‘甲札’,用麻绳拴起来就是甲胄。甲札的工艺精良,这应该是制式铠甲。骨头下面都是这种甲片,一抓一大把。”诺诺转动射灯的方向,“看那边,那是把东汉军人常用的环首刀,所以这些人应该都是官军。” “那龙王专吃官军?”路明非习惯性吐槽,“挺挑剔啊,听起来龙王倒是站在劳动人民这边!” “上千东汉军人死在这里,而且应该是同时死的。”诺诺皱着眉,“没有一具骨头上有伤痕,完全看不出怎么死的,是献祭?真奇怪。” “暂时放弃考古,找到下方入口了吗?”曼施坦因问道。 “我现在就站在它上面。”诺诺回答。 他们脚下,荧光黄的染料线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钻入了白骨堆里。 接着,她跟路明非开始挪动那些白骨,以此找出入口。 而路明非看着层层叠叠的白骨,不知道哪根弦动了,冷不丁道:“这些人死的时候这里有水吗?” 诺诺蹙眉沉吟道:“应该有的,根据《冰海残卷》提到的,青铜城里应该有水,所以人类才泛舟觐见龙王。” “可这些人死的时候,这里是没水的。”路明非忽然机智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名为睿智的光,“如果那时候这里有水,这些人死了应该浮在水面上,直到烂成骷髅才沉下来才对,烂光之前尸体会四处漂散。但你看四周,尸体都集中在这一块。 所以也就是说,这些人死的时候是聚在这里的,不知怎么,一下子都死了。他们总不可能是潜水到这儿的,那时候可没潜水服,憋也憋死他们了。” 船舱里的众人安静地听着他的推理,有种离奇的很有道理,同时难免会顺着他的思路往下去想,想为什么。 “这是一场进攻。”一个轻飘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 众人唰得一声回头,看向那个翘腿坐着的身影,顾谶没太多表情。 诺诺打了个寒颤,因为这个想法太惊悚了。 当龙王诺顿把宫殿建在北欧时,人们都以他为神。可在这里,却有上千军人进攻神的领地,就像传说中那场杀死黑王的战争。 无法想象那是一幕怎样的画面,或许两千年前的某一日,这里的水干涸了,不知隶属谁的官军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攻入青铜城。 这是一场人对神的进攻,原本的朝圣之地响彻着喊杀声,他们冲向寝宫,却在这里遭遇了噩运,一瞬间全部死去了。 一缕淡却真实的诡异气息,好像正顺着脚下的寝宫入口萦绕而出。诺诺深吸口气,“陈墨瞳,路明非,准备进入龙王寝宫。” “小心。”顾谶说。 进展好像有些突然,就连曼施坦因都有些没太跟得上两人的对话,刚刚路明非还在展现他s级的清奇思路,下一秒却马上回归到前路未知的凶险上来。 诺诺抓住路明非的手,一用力,逼得他把攥着手套裂口的拳头松开,大量气泡溢出的同时,她将他的手按在水底。 伤口直接触地,一股彻寒的触感,痛得路明非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就要大叫,但诺诺直接抱住了他,路明非眼睛瞪大了,一时间有些懵,有些惊喜和慌乱,而他所有的面部表情都通过摄像头转接到了船舱的大屏幕上。 下一秒,震动从他们的脚下传来,仿佛地震前兆,整个水底缓慢位移。旋即画面在急速地下降、旋转、翻滚。 凯撒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同时也明白诺诺为什么会抱住路明非了。 在清理完白骨后,下方是又一个‘活灵’扼守的入口。水底是一个整体的金属结构,活灵吸了路明非的血后,涡扇形状的金属板产生了位移,入口短暂地出现,引发了水龙卷,把他们一起吸了进去。 如果他们不抱着,后脑勺没准就会撞在入口边缘上。 然后,画面忽然黑了。 可以想象一下,之前还是伴随着路明非尖叫的旋转碰撞的画面,揪着大伙的心情,突然就成了黑屏,由极动陡然成为极静,那一直专心看着的观众会怎样? 提起的一口气,没有自然呼出去,而是噎住了! “怎么回事?”有人小声问出来。 “应该是下落的时候,通讯线被切断了。”凯撒语气沉着。 这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情绪,足可见已经具备了领袖的气质。 可他嘴角却紧绷着,整个人周边散发着强烈的低气压,那双永远自信的冰蓝色眸子在颤动。 是罕见的,对未知的恐惧,不是恐惧龙王,而是害怕会失去陈墨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指挥室里一片死寂。 顾谶手指在腿侧轻轻点动,他看了眼身边的俄罗斯少女,零在盯着前方的监控屏幕看。 “有什么好办法吗?”他确信对方能听懂。 “等待。”零一动不动地说。 第105章 崩塌之墓 “我以为你应该很能沉得住气。” 零姿势没变,声音不高却足够身边之人听到。 顾谶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淡淡道:“如果只有明非一个人下水,我当然能沉得住气。” 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可见这句话打破了她心底的波澜不惊。 “你关心陈墨瞳?”她顿了顿,“你也喜欢她?” 顾谶看过去,“不,我只是觉得她不能死。” 零沉默片刻,“她不会死。” “看来你家老板的确早有准备。”顾谶放心了。 零这才明白过来,他是故意的。 “但谁说的准呢。”她平静道:“说不定是因为有你在,所以她才不会死。” 顾谶点着头,“我最讨厌谜语人了。” 零不再开口。 顾谶起身,“老曼,现在水下的情况如何?” 曼施坦因的言灵是‘蛇’,比叶胜的领域范围还要大,感知范围足够抵达水底。这是他们之前就讨论过的。 “水底有剧烈的变动。”曼施坦因语速很慢,“龙王可能被惊醒了。” 已经十多分钟了,从以往的行动经验上来判断,水下两人的生还机率很低。 “现在应该派遣第二组下潜,可以是我一个人,也可以从其他人中抽调!”恺撒终于说道:“他们的氧气至少还能坚持一个半小时,只要氧气还未耗尽,他们就还没死!” 他看着坐镇中枢,拥有绝对指挥权的曼施坦因,同时看向此次行动中被特别委派的教员,无论是作为一名学生,还是加图索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他都想得到顾谶的支持。 “我已经做好了下潜的一切准备!” 这一刻不是自信,从这个狮子般的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决然。 曼施坦因先说道:“水底的变动你也感觉到了?水对声音的传播是有利的,你的‘镰鼬’听到了什么?” “噪音,可怕的噪音。”凯撒说道。 “没错,所以现在不能下潜!”曼施坦因足够冷静,或者说只能让自己冷静,“我需要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杀死龙王,我就在这里等他。恺撒,你应该清楚把一条龙放入外面世界的结果,龙族的一切必须被封在黑匣子里,这是我们的使命!” 恺撒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直到身旁学生会的干部上来按住他的肩膀。 “恺撒,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曼施坦因看了眼手表,“他们如果活着,氧气还能支撑一个半小时,一个小时后,你可以下去救援。” 凯撒眼底像是有火在燃烧,并非在针对曼施坦因,他十分清楚对方的决定是眼下最理智也是最正确的,但人生中总有一些时候,是不能依循着理智去做正确的事情的。 可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才会使你的愤怒,愤怒无能为力的自己。 “维持你的‘蛇’。”顾谶忽然说道。 曼施坦因一愣,看到了隔着一众学生,站在最角落的身影,凛然如冬,不容置疑。 “我会的。”他颔首。 顾谶重新坐回去,双手平放在膝上,板正得像是一名士兵。 他闭上眼睛,光线隔绝,却于漆黑中‘捕捉’到了快速划过的信号,那是一条条蛇,来自四面八方,向着一处汇聚。 前面,曼施坦因眼角跳了下,庞大的信息流中,他敏锐察觉到了有一丝冰冷的气息悄然融入进来,却刹那间消失了踪迹。他其实能够找到的,只要命令‘蛇’全部释放,就能找到那个不速之客。 但他想到了顾谶刚刚的话,十分清楚这是来自他的能力,准确来讲,是精神层次的入侵,以他的‘蛇’为媒介,他的大脑作为转接站,去看到‘蛇’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甚至是可以窥探到领域之外。 …… 顾谶看到了。 那座青铜的巨城在崩塌。 无数的青铜齿轮坠落,搅动着整个水体,然后是大块的雕刻着树枝和树叶花纹的青铜碎片,看不到边际的墙体在崩塌,还有一张巨大的蛇脸。那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雕像,八层楼高的巨像,卷着激烈的暗流沉在了黑暗之中。 数百万吨的水正从不同的入口向下方流动,狂泻而下。 水流的力量推动青铜城运转,但这是自毁的运转,这座庞大而精密的城市仿佛有着生命,在此刻发出了临死的哀嚎。 顾谶‘进入’了龙王的寝宫,那所青铜铸就的小屋,但没有看到路明非和诺诺。 他无法再往下了,到这里就已经超出了‘蛇’的极限,而他更在扩张的领域之外。 上一次他能进入叶胜的识海,除了路鸣泽的‘血之恩赐’外,也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联系的信号,但这次不同。 一道泛着荧光的薄膜就在眼前,隔绝着深色的水,代表这是他的极限。 顾谶随着水流而动,忽然看到了因为崩塌而露出的无数条通道,就像是工业时代的化工厂,一道道造型怪异的阀门干涩开合,管道扭接又断开,将水流引向完全不同的地方,巨大的齿轮被推动着高速转动。 管道如蛛网一般蔓延,像一个灌满了水的迷宫。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当时叶胜跟酒德亚纪的逃生之路。 摩尼亚赫号前舱,指挥室里,顾谶蓦地睁开眼睛。 “地图。” “什么?”曼施坦因揉着太阳穴。 时间从顾谶闭上眼睛到他睁开,好像才过了十几秒,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在这个焦躁等待的时刻。他的话太突兀了。 只有零和凯撒反应过来了。 零直接拿出了手机,是最新的款式,无需顾谶开口便直接拨通了某条败狗的电话。而凯撒之所以慢一步,是因为虽然也拿出了手机,却不知道该给谁打。或者说,他没有立刻想到芬格尔,也可能找出他的号码要费点时间。 “亲爱的师妹,是你吗?”芬格尔惊喜且荡漾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此间。 零面无表情,免提状态下的手机躺在她的手心里。 顾谶说道:“是我,我们现在需要那份解析过的青铜城的地图,马上!” 芬格尔那边静了一瞬,然后是尖锐地扯着嗓子的叫唤声,伴随着的还有书本之类的敲在脑袋上的声音,“臭小子们都听到我兄弟说的话了吗?别懵了,赶紧动起来!快快快!” 第106章 与你同在 “就算我们拿到了那张地图,恐怕也无济于事。” 曼施坦因皱眉道:“因为根本没有办法送到水下的两人手里。” 顾谶说:“我们只要找出来就够了,用它来给他们指路。” “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现在根本无法和他们取得联系。”曼施坦因表情沉重,他甚至怀疑对面之人是不是因为太年轻,且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了。 “路明非会联系我们的。”顾谶说道。 “什么?”曼施坦因一副‘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零仰头,看着身边的顾谶,他挺拔得像是一株茁壮的小树。用小树来形容一个成年人或许不太恰当,可就是如此,笔直又生机勃勃,好像永远不会经历秋天。 “bck sheep wall”顾谶轻声道:“他会想起来的。” 零唇角轻轻抿了下,很淡,像是一缕转瞬即逝的笑。 虽然不可避免地,仍有人觉得顾谶是在说天方夜谭,可没有人不在祈祷他的话成真。 大家保持着安静,竖起耳朵听着通讯频道,唯恐错过一丝一毫的声音。 顾谶站在传真机旁边,随着沙沙的工作声,一张张青铜城结构图被打印出来,而他只是拿起看一眼就平放到书桌上,逐渐拼凑出那座雄伟的巨城。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不管能不能看懂,都在看着这副经过了详细解析的地图。 而就在几分钟后,一道焦急的声音爆响在摩尼亚赫号的前舱,惊呆了众人。 --“老顾,能听得见么老顾,你兄弟就要死在水下啦!” “这”恺撒猛地抬头,冲到操作台前。 而曼施坦因则死死按着额头,他的脑海里,蛇群在躁动。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蛇’是一种生物电流,叶胜曾经用它直连摩尼亚赫号的无线电设备。而对于拥有‘蛇’的曼施坦因而言,这群虚空之蛇是他忠诚的部署,只听从他的命令。 但现在,蛇群失控了! ‘蛇’高速地返回,瞬间进入他的意识里。路明非的声音不仅出现在扩音器中,也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竭力对‘蛇’下令,却没有效果,‘蛇’在传递信号,而他则充当了路明非和摩尼亚赫号之间的中转站。 因为某个不可思议的命令被下达,曼施坦因的言灵之力被强行征用了,跟它相比,顾谶刚刚的能力就像是一缕不躁的春风,他竟然开始怀念起来。 “这是作弊?”他很想说。 这种能力超越了任何已知的规则。 “能听到。”顾谶并不意外,「bck sheep wall」,路鸣泽的作弊码,路明非的记忆力在绝境时总是很靠得住。 “太好了!”路明非有种绝处逢生的惊喜,又马上说:“这里在崩塌,我们迷路了,在龙王家里迷路了!” 而他每一次喊叫对曼施坦因而言,都是脑海中的雷鸣,直把他震得瘫软在椅子里。 屏幕上,从路明非那里传回的信息完全显示出来,那是一张青铜城的地图。 顾谶先看了眼额头冒起青筋的曼施坦因,然后语速很快道:“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直径大约两米的圆形通道,你们刚经过了一处水闸,之前有很多转轮。对吗?” “对的!”路明非立马道。 “学术上的原理我就不多废话了。”顾谶看着屏幕地图上,象征着路明非位置的荧光点,“前方向下,会有一眼方井,它在几分钟内会收缩消失,那是你的路。” 他根本不需要再对照打印出的解析地图,一切都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而他对青铜城本就有模糊的印象,此刻在确定了路明非的位置之后,一切就更清晰起来。 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当然不是因为他刚刚淡定的挥斥方遒,而是在观察他。就好像在看某种正在成长中的事物。 “你果然是最靠得住的!”路明非抽了抽鼻子,像是喜极而泣。 “地图是芬格尔发来的。”顾谶说道。 “败狗师兄?”路明非惊讶。 “我实在忍不住了,这种时候我就不得不出声了,老顾很高尚,师弟你很狗!”芬格尔的声音极为突然地出现在通讯频道中。 “芬格尔你怎么会在频道里?”恺撒再一次惊了,“你侵入了保密频道?” “虽然不能跟师弟一起下水,但我的精神始终与师弟同在!”芬格尔大义凛然道。 “你够了,我们可以不出声的。”接下来出现的是古德里安的声音,显然这位精神脱线的老家伙也黑了进来。 准确地说,这俩货不知道在通讯频道里藏了多久。 曼施坦因额角跳了跳,如果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一定会跳起来将他们喷下线,简直太放肆了,有把自己这个船长放在眼里吗? 船舱里,之前紧绷的氛围好像忽然间消弭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但马上就有人惊呼一声,“你们快看外面!” 众人趴到舷窗上,看见了外面雾茫茫的白气,原本该是一片明亮的月色下,能见度不知何时降低到浓雾下的程度。 江面如一口正在烧煮的锅,蒸出着越来越浓的白气,浓得像是牛奶。 “他来了。”零平淡道:“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他的高热加热了江水,产生大量水蒸气,我们忽略了温度表,外面的水温已经接近50度。” 她看向顾谶,“看起来是有计划的,他来捕猎我们了。” 但意外的是,她没有从身边之人脸上看到任何惊慌或意外的情绪,就好像对眼下的场景早有预料,亦或者是因极度的自信而带来的镇定。 “你就没有一点担心吗?”零轻声道。 顾谶‘嗯’了声。 “为什么?”零问。 顾谶看过去,“从未败过,你就会相信自己。” 零怔了下,她想说奥丁恶念那一次还是自己跟麻衣帮了他,不然他是否留存意识还尚未可知。但仔细想想,当时的他既然会让自己落到那步田地,不可能考虑不到,毕竟那恶念是在他体内的,有什么动静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换句话讲,是他将一切都考虑到了,包括那个人会帮忙的打算。 那么这一次,难道也是早有准备吗? 第107章 龙王诺顿 因为芬格尔和古德里安的‘自爆’,所以给路明非指路的任务就交给了他们,算是将功补过。 曼施坦因全身虚软,只有瞳孔高速地闪动,‘言灵·蛇’正在超频工作,他残留的意识都在用于维持通讯。毫无疑问,‘青铜行动’的负责人已经失去了行为能力。 四周的学生都在看那位年轻的教员,包括凯撒,因为对方不久前对事态发展的预测,完美体现出了一个领导者在那种时刻该有的从容不迫和前瞻性。 所以眼下,他们需要一个船长,一个新的指挥官。 “接下来由凯撒接替船长的职位。”顾谶仍在看着电子屏幕,锁定着路明非的位置。 凯撒闻言明显愣了愣。 “你可以做到。”顾谶看他一眼,没有鼓励,鼓励会刺激骄傲之人的自尊心,有的只有肯定。 这一刻,凯撒看着几十双盯过来的眼睛,胸腔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认同感,那是比在学校里发出号令更强烈的认同感。 “好!我现在接替曼施坦因船长的职责。”他凝声道:“之前的安排不变,各司其职,零负责鱼雷的发射。” “我?”零稍显疑惑。 “这种事情适合对危险没感觉的人来做,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凯撒点点头,看向他挑选出的一众学生会精英们,高昂道:“不要惊慌,我们会从声呐上看到他,然后发射鱼雷干掉他,就这么简单!” 说的就好像饿了渴了就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他,所以没有人产生质疑,哪怕是在心里。 “我还以为你会来指挥。”零说。 顾谶耸肩,“他具备一个合格指挥官的要素。” 零淡淡道:“如果你是指在学生们之间的威信以及作战的经验,那你也具备。” “但他更需要这个机会。”顾谶说道。 零了然,“这的确是一笔很漂亮的履历。”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震,从底舱传来一声闷响,那声闷响来自鱼雷舱。 “鱼雷舱被击穿,弹头被毁!”大副格雷森的吼叫声从耳机中传来。 此刻在鱼雷舱中,大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根黑色的、尖矛似的东西从底舱直刺而上,洞穿了底舱钢板,洞穿了鱼雷舱,还洞穿了风暴鱼雷的弹头。 不等众人反应,又是一声闷响。 “第三水密舱进水!”这回是轮机长大喊,“有人受伤了!” “是龙王!他在从水下攻击底舱!” 第三声闷响接踵而来,船身开始出现倾侧。 “第二水密舱进水,燃油管道泄露!” “后舱起火!” 摩尼亚赫号共有六个水密舱,如今已经有两个泄漏,而如果再有两个泄漏,这艘船将会失去浮力下沉。 “静止会成为他的目标。”顾谶说。 凯撒抓着耳机咆哮道:“发动引擎加速!” 摩尼亚赫号引擎轰鸣,穿破江面的白雾,以巨大的‘之’字形前进,而背后的江水中,一道犀利的水线追逐而来。 顾谶瞥了眼舷窗,眼睛眯起,那刺破水面的好像鲨鱼鳍一样的东西,却是漆黑嶙峋的背脊,的确是一条龙,不过并不是龙王。 他心底沉了沉。 …… 在凯撒的命令中,摩尼亚赫号在水中划过巨大的弧线,少顷又是一个极完美的转弯,大副格雷森展现出了他职业生涯中巅峰的技巧,但就在那一瞬间,底舱再次传来闷响,又一个水密舱泄露了。 “引擎快要过热了!”轮机长在灼热的底舱跳脚。 “不要管,开加力!”恺撒大吼。 他知道不能拖延,一秒钟都不能拖延。 别人看不到,甚至声呐也看不清楚,但他的‘镰鼬’知道--水下那个危险的影子,正以50节的高速追逐着摩尼亚赫号。 他不知道这种回避战术还能坚持多久,但对方的突袭非常出人意料,甚至在声呐上都没有察觉到龙王从船底逼近。 这么想着,凯撒忽然觉得不对,“怎么会在声呐上没看见?” “检查声呐!”他迅速发出指令。 二副启动声呐自检,短短十多秒钟之后,他脸色苍白道:“我们没有声呐了,自检程序显示,声呐发射机被拆掉了!” “怎么可能?”三副瞪大了眼睛,“出航前还检查过,而且谁会把声呐拆除?” “我知道。”零指向舷窗外。 所有人都看向那边,然后都傻了。 一个全身铁灰色的赤裸男人,正从舷窗外经过,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让人有种见鬼的感觉。 经过前舱的时候,他随手把一个东西扔了进来,三副一眼认出那是他们遗失的声呐发射机。 顾谶盯着他,两秒钟的犹豫过后,直接推门而出。 “哎!”零下意识喊了他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情绪外露,不是担心,更像是气恼,因为他的冒然极有可能会破坏原本的计划。当然不是卡塞尔学院制定的计划。 顾谶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回头。 他跑起来,纵身一跃,扑向了那个铁灰色的人影。对方在听到身后脚步声的时候根本没有回头,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只是浑身蓦然升腾起火焰般的光芒,环绕流转。 他做出了要跳水的姿势,是标准的鱼跃,然后屁股刚刚抬起,就感受到了一股劲风袭来。这一瞬间,他愣了下,不信有人能反应过来,也不信在知道自己是谁后,那些小娃娃还敢冲上来,他们应该愣住了才对。 但事情确实发生了,一道身影撞到了他的身上,穿过滚滚烈焰,将他整个扑倒在船头的甲板上。 两人滚出几圈后,裸男的后脑勺撞到了船舷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那是真正的龙王诺顿?”指挥室里,凯撒深吸口气。 但众人惊诧的显然不止于此。 零看着从地上爬起的顾谶,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她从此刻确定,这个人的心思很难揣摩,他的疯狂是刻在骨子里的。 诺顿慢慢站起身,紧盯着对面之人。 顾谶露出笑容,“好久不见。” 诺顿也笑起来,哀伤中带着讽刺和不屑,就像山河变迁,故人相见后的那种失望。 “时过境迁,想不到你也成了贪婪之辈。” 是的,他感知到了顾谶气息中的灼热,那是他的‘王血’,或者说来自康斯坦丁。而现在,他竟还不满足,出现在了这里,目的不言而喻。 人类便是用虚伪和贪婪诉说着正义。 顾谶微微仰头,看着远处卷起的茫茫白雾,语气轻得像是吹不散的江风,“所以,你一直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吗?” 诺顿嘲讽的表情止住了,慢慢收敛下去,笼上一层凄迷的阴影。 “原来你已经苏醒了。”他说:“如果是那个孩子” “还会被你们骗到。”顾谶声音低下去,瞳中白芒炽烈。 远在千里之外,同一片夜色下,坐在巨大落地窗边的少女听着从耳机中传来的对话,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她缓缓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腿缝里,靠着窗缩成了一团。 窗外万家灯火,璀璨的,绚烂的,温馨的。夏弥无意识般一下下拨动着台灯的开关,脚边搭着红色围巾的台灯便忽闪明灭,像存于心里的那盏孤灯,亮了又暗。 第108章 王之审判 “你不可能拦下我,就算你能动用康斯坦丁的权能,我也可以对其下令反噬。而你终究不是白王,复仇的火焰会烧灼精神,我亦不会沉沦在虚无的幻境之中。” 诺顿神色平静地看着咫尺之人,不知何时,他的半条手臂已经布满铁一样的的鳞片,狰狞的爪刺穿了眼前之人的胸腹。 上一秒还是宛若老友会面的叙旧,下一刻就成了图穷匕见的搏杀。 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一幕,而且这么快,诺顿在刚刚仿佛化作了一道流火,在顾谶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击将他刺穿! “顾教员!”前舱里,有人捂住了嘴巴。 凯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零一瞬间睁大了眸子,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顾谶嘬着牙花,双手穿过笼罩在诺顿周身的烈焰,死死扣住他的手臂。 “但我可以跟你耗上一整天。”他咧嘴笑起来,然后朝指挥室大喊:“干掉那条龙侍!” 血在淌出的瞬间便被高温蒸发,身体在被极热不断破坏中,血肉也不断再生,对旁人而言致命的权能,却在他的赦令之下抵消。而被他紧紧抓住的诺顿,像是被这些具备惊人活性的血肉浇筑到了一起。 凯撒蓦然反应过来,那个人是在给他们争取时间,虽然还有太多没有搞清楚的状况,但不妨碍他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鱼雷还在舱内吗?” “在的,但炼金弹头已经被摧毁了。”大副看着船头位置诡异的一幕,结结巴巴地说。 船头的那两个人,好像抱在了一起,明亮的火焰在他们周身迸溅,四周的白雾都被蒸发殆尽,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热浪。 可奇怪的是,甲板却没有丝毫的烧灼,即便是承载着一轮好似随时要沉没的太阳。 “安装炼金弹头前,你们卸下了常规弹头。”凯撒问道:“常规弹头在哪里?” “在后舱,但那是颗哑弹,爆炸部位已经被取走,装备部说普通的爆炸对龙王无效,不能致命,为了避免危险” “安装常规弹头。”恺撒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 “恺撒,常规弹头对龙王无效,而且连爆炸部都没有。” “我只关心一件事,弹头上的超空泡发生器还在?” 大副点点头。 “你在学院上过流体力学的课,你应该能理解风暴鱼雷是个什么东西。”凯撒说道:“它是个冷战奇迹,弹头部的超空泡发生器加上火箭推进器,会使整颗鱼雷被笼罩在细长的空泡中。” 大副忽然明白了他狂妄至极的想法。 --届时风暴鱼雷在接近真空的环境中前进,水对它的阻力将不复存在,它会变得像飞机那样快。200海里每小时,超过普通鱼雷的五倍! 长度823米,自重2700公斤,以飞机的速度正面命中,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任何活的东西,都会被它洞穿。凯撒是想将它当成冷兵器来用! 格雷森嗫嚅道:“可装备部说” “装备部认为鱼雷无法正面命中龙王,因为他有五十节的高速,绝对一流的灵活,可以轻易闪过鱼雷本体,只是无法躲开炼金弹头爆炸形成的圆形弹幕。” 凯撒一把按住这个老实人的肩膀,掰向前方,“但是,看到了么?那个人在跟龙王肉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撕碎!所以不要问任何原因,也不要有任何顾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紧咬在后边的那个大家伙给干掉,无论它是个什么东西!” …… “渴望永生强大的贪婪,在你身上重现了。” 诺顿一脚将顾谶踢开,看着从龙爪上滴落的鲜血,阴沉的瞳孔像是一池熔化的金水,热烈璀璨。 “但没有谁能对我审判。”顾谶起身。 如果路明非或者诺诺在这,一定能听出他语气的不对,这不像是以他性格会说出的话,那样挑衅和自大,好似不知死活。 “审判?”诺顿眼珠转动,忽然笑了,狰狞且狂悖,“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绝望,让王来审判你的贪婪!” 他立在船首,耀眼的火光如同披风,跃动燃烧,他朝水面伸出手,如同某种召唤。 肉眼可见的涡旋出现在疾行破开的翻涌水浪中,好像底下有什么正在逼近,下一秒,一道黑影破水而出,重重跌落在龙王诺顿的手边,发出悠长的金属鸣响。 那是一个通体暗沉的长形匣子,因某种规则和指令,在他需要的时候,超脱了名为‘速度’的范畴,被感召而来。 然后,在‘咔’的一声机括脆响中,匣子里面的机件伴随清越的鸣声滑出,呈扇面散开。 七柄刀剑,从斩马刀形制的重刀、曲刃的亚特坎长刀、古雅的直刃剑,一直到只有小臂长度的短刀,一应俱全。繁复深奥的花纹,刃口流转的暗金色光芒,以及刀剑本身凝练的线条,还有那套完美容纳这七柄刀剑的机件,精致得就像机械腕表的机芯。 这是专门为屠龙而设计的兵器,是王的审判! 顾谶一眨不眨地看着,能感觉到自身血液的悸动,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诺顿低着头,懒散地伸出尖锐的爪,在每一把刀剑的柄端摸过,最后拔出最短的那一柄。 一尺多长,微曲的刀身,弧度极佳的刃口上一点寒星流动。这是一把肋差,在他巨大的爪上显得有些玲珑袖珍。 “贪婪,欲望之始,不该出现的你必将再次堕入永夜。” 他们的角色好像调换了,诺顿成了正义的执行者,就像个优雅的绅士,慢条斯理地朝前方走去。他的脚步逐渐变得轻盈,沉重的内心竟也有了些快慰。在倏尔大作的狂风中,以明亮的火光为底,即将奏起为故人送葬的挽歌。 零在看到那一套刀剑的时候,神色就不可遏制地出现了变化,那是名为惊恐的情绪,在刹那间取代了平静。 “这个笨蛋!”她跑出舱室,朝顾谶喊道:“那是「七宗罪」,你会死的!” 与她话音同出的还有连串的枪声,她毫不犹豫地对诺顿开枪,不计后果。 可子弹在临身之前便被瞬间熔化成了钢水,诺顿对此连看都未看,在猛然的暴起之中,将‘贪婪’插进了眼前之人的心脏! 他狞笑着,扭转着刀身,搅烂溅血的骨与肉。 前舱指挥室里一片寂静,连呼吸都落针可闻。 凯撒等人愣愣地看着,满是吃惊、迷惑和难以理解,他们看着那个浑身冒火的裸男,以一个羞耻的姿势,对着空气刺击,咬牙切齿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第109章 梦醒时分 诺顿忽然发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他明明刺中了面前之人,听到了血溅出的声音,却没有感到丝毫畅快,反而有种诡异的憋闷,就好像有什么超乎预料的事情正在发生。 下一瞬,他恍然想到了什么,炽热的火焰汹涌而过,纷杂的无论是怨恨还是什么,念头全都洗涤一空。 诺顿脸色阴沉,面前是呼呼而过的江风,空无一人。 毫无疑问,之前涌起的残虐和快意,只是他被影响到的精神产生的无谓臆想,至于真实情况 他转过身去,颀长的身影站在七宗罪的匣子边上,与他之前做过的那样,骨节分明的五指慢慢摸过每一把刀剑。 他的动作轻柔,仿佛漫不经心,而如此过后,每一把刀剑都会发出轻微的嗡鸣,如颤抖,如雀跃。 那是对更高层次的血统渴望的激动,是即将浴血的怦然,那是心跳声,像是鼓,随着某个人或者说某个事物的触碰而解封了。 诺顿眼中满是凶厉,金色的瞳孔中暴怒再也无法盛放,因为那曾属于他,用来审判其他君主的兵器。在低吼声中,他猛地冲了上去。 铿! 强有力的碰撞,刃与刃划过,溅出一串火星。 诺顿有些错愕地看着,看着顾谶手中拔出的刀刃,那是一把太刀,象征「妒忌」。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他尝试对‘七宗罪’下令,却像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应,而唯一还在控的,只有他手中的这柄‘贪婪’。 好像忽然变得讽刺,在他嘲笑对面之人贪婪的时候,他却紧握着‘贪婪’不放。 “你看武侠小说吗?”顾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很喜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所以它在水里待得时间太久了,我担心就算有一天被侥幸打捞上来,也只会被当成一件艺术品。可你还记得,它诞生之初是为了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来自暴怒之下的诺顿凶猛的挥刀,很难相信,跟巨大龙爪不相称的小小肋差,竟能在瞬息间发出几十上百次的劈斩,迸溅的火花甚至胜过两人周身逸散的光焰。 顾谶进行了数百次的招架,他跟上了龙王诺顿的斩击,不是以言灵之力,而是将龙血燃烧至极点的身体强度。他的体表蒸出血色的薄雾,原本合身的作战服撑得绷起,随着动作而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锵! 诺顿一刀反刺,顾谶翻手竖起刀身,贴在臂上招架。 两人在片刻间相视,复又分开,沉默着向对方挥出刀剑。不属于任何流派,也不必有章法,只是纯粹的权能之下,力与力的碰撞。 前舱的指挥室里,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两道不停挥斩的身影。 因剧烈的动作而窜起的流火驱逐了黑夜,蕴含暴怒的低吼点缀着搏杀的底色,他们显然是认识的,每一次的撞击却都拼尽了全力,带着将对方亲手沉入地狱的决意。 “风暴鱼雷已经准备好了。”大副格雷森低声道。 凯撒默默颔首。 零却忽然清醒过来,顾不上再看那个‘不擅近身战’的家伙,而是走到了一个同样穿着作战服却鬼鬼祟祟拿着手机在偷拍的家伙身前,伸出手去。 “诶?”真实身份是新闻部记者的小伙子愣了愣。 零一把夺过手机,冰冷的神色让面前的狗仔大气都不敢出。 “再拍,杀了你。”她冷冷说了句,将拍下的视频传送到了某个邮箱里,然后将手机格式化,随手丢出了舷窗 远在大洋彼岸,苏恩曦再一次惊掉了薯片。 “疯了,老板,他疯了!”她大喊着拨通了某个电话。 “不,他是在保护路明非和陈墨瞳。”清淡的,隐含着愠怒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 那个男人,猜到了他会利用陈墨瞳来胁迫那个很衰的‘哥哥’,而水下不是他的主场,所以他才会在诺顿自满失智的时候,暴起阻拦。其实想想也是,在遥远的过去,他也曾经历过,所以只是看到开头便猜到了自己的打算。 “可你们不是朋友吗?”苏恩曦试探道。 “算是朋友,却不是我跟他之间的交情。”电话里的声音有种罕见的落寞,“那个人或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苏恩曦对这种陈年恩怨似懂非懂,她只是问道:“那需要特别交代麻衣和三无什么吗?” “不必,事情会照原计划发展。” “可那个顾” “这是他摆脱不了的命运,他失去过一次,就会失去千百次。” 随着最后冷漠的带着淡淡讥讽的话音落下,通话挂断,苏恩曦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她直勾勾地盯着视频中播放的画面,看着那个在龙王诺顿面前单薄却好似拼上性命的身影,就好像,刚刚是对这个男人的谶言。 …… 刀锋相抵,冰冷的双眸对视,一个如燃烧的火树,一个似缄默的冰焰,彼此眼中映出各自的脸,清晰如石刻。 顾谶双手握刀,太刀下压,脖颈青色的血管贲张,用尽全部的力气。 诺顿一手按着刀背,却重重压在肩上,从上传来的力量逐渐嵌进了血肉里,半边身子的骨发出轻微的裂声。 但就是这样的怪力,他们脚下的甲板却依旧完好如初,因为这是一个平衡,维持着他们各自的领域不散。 刀刃慢慢切开了如青铜浇筑的皮肤,诺顿发出痛苦的闷吼,顾谶右瞳前所未有的明亮,左眼却紧紧闭着,因为一旦睁开,就会被近在咫尺的火光烧灼殆尽。 “你这个怪物!”诺顿被强迫压制着佝偻,膝盖弯曲,好像随时可以倒下。 顾谶没有言语,只是面部牵动,苍白的脸上出现枝形的纹路,像是冰裂的琉璃。 诺顿发出不甘的闷吼,旋即砰然倒下,人形的躯体还是过于孱弱,根本承受不住庞大的力量,这一刻他不可遏制地妒忌起了面前之人,为什么他能具备奥丁特征,且是完美地融合 ‘妒忌’饮血,刀身上金色的光芒流动,越来越快,震动也越来越有力,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处决逆臣。 顾谶一脚将‘贪婪’踢开,歪了歪头,“看,它在渴望对你审判。” 他双手反握刀柄,就要用力插下。 蓦地,诺顿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凄厉如陨落前的嘶吼,“你还在等耶梦加得来接你吗?” 遥远之处,光影斑驳,夏弥蓦然抬头,金光璀璨的竖瞳中满是惊愕。 咚! 像是被什么突然击中,顾谶整个人晃了晃,眼中灿烂的白芒有片刻的溃散,心口传来难以言喻的抽痛。 诺顿趁此一脚踢中他的胫骨,借力滑出,在船头深深看了眼那道踉跄的身影,纵身跃入水中。 众人只看到一道明亮的影子在江中潜游,倏忽间越来越远。 第110章 青铜与火 顾谶坐在船头,手边是横放的「七宗罪」。 他看着明亮的水线离远,渐渐成了一个光点。 零走过来,:“跟人形的诺顿肉搏,你果然不擅长近身战。” 顾谶没说话,他本来想问的,问为什么没有发射风暴鱼雷,可刚刚他明白了,因为那条龙侍是在追他们没错,却只坠在身后,始终在安全距离之外,就算发射鱼雷也无法命中。 而他现在浑身像散了架,他坐在这里不是望洋兴叹或者发呆,而是休息。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诺顿马上就会卷土重来,不再是力量不足的人形态,而是青铜与火之王。 “如果陈墨瞳知道你为了她做到这一步,想必会很感动。”零淡淡道。 顾谶沉默片刻,“如果一个勉强称得上熟人的家伙,要在你面前将心抛弃掉,你会眼睁睁看着吗?” “是良心么?”零问。 顾谶低着头,扶着手边长匣起身。 他走回前舱的指挥室,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激动,有敬畏,每个人都会想他为什么能在龙王的领域下安然无事,那在搏杀的碰撞中掀起的热浪好像只是他们的错觉,但显然不是,那明亮的火光刚离去不远,灼热仿佛还在眼前。 零静静看着身边之人,显然是在看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凯撒深吸口气,带着身后众人的疑问,打算开口问出来,譬如说这位空降的教员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龙王诺顿会称他为‘怪物’等等。 但不等他开口,就看到前方的人抬起了手。 顾谶伸出右手,在眼前慢慢划过,一个半圆的弧,众人的视线随之而动。 “抱歉。”他说:“你们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 凯撒脸色一变,但未及反应,眼前便被大片的白光取缔,温暖的光充斥在视野之中,就好像盛夏时分落进庭院的日光。 他们的记忆时间停顿了,有关顾谶的在过去几分钟内发生的一切,被从按下暂停键的画面中摘走了。 零站在顾谶身后,冷漠的眼中并没有多少意外。 静默和恍惚只在一瞬,顾谶拍了拍手,面前诸人都下意识看过来,眼中茫然未散。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要来了。”他轻声道。 下一秒,凯撒神色一凝,拿起桌上的望远镜看向远处的江面,其他人也纷纷趴到舷窗上,一脸紧张地盯着。 顾谶松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坐下。 “你做的这一切有意义吗?”零问出来。 “有。”顾谶虚弱地笑了笑,“你会问,就代表有意义。” 零默然片刻,“你给大家都带来了麻烦,他说你这算是违背了约定。” 顾谶点点下巴,“那他有没有说,如果我待会儿下水的话会怎么样?” “什么?”零怔了怔,旋即蹙眉,“不行!”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惊呼声,是那些精英学生们,他们看着远处的江面,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顾谶也走了过去,然后他低头看了眼,零果然是踮着脚在往外看。 “……”零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顾谶露出礼貌又和善的微笑。 远处,江水沸腾,炽热的白气弥漫江面。 一个庞然大物正浮出水面,它浑身墨色的鳞片张开,猛地一震,向着天空长嘶。 不用借助望远镜,每个人都能看见那个龙形在水上舒展,他只是露出水面的身躯就近乎四层楼高,修长的脖颈上遍布黑鳞,沿着脊椎是锯齿般的黑色骨刺,刺破鳞片而出。一张古老的铁质面具覆盖了他的脸,只露出妖异的黄金瞳。 那样狰狞和威严,如同古人刻在岩壁上的图腾。这一刻,在场诸人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对他唯一的描述,「龙」! 而那道明亮的人影正向它游去,龙弯曲修长的脖子,他抓住龙的铁面,被带离水面,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骑乘在龙颈上。 “辛苦你了啊,参孙,这么多年了。”诺顿轻轻抚摸着龙的铁面,声音温和。 龙侍‘参孙’以低沉的嘶声回应他。 而后诺顿望向远处那艘船,无声地微笑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顾谶眼睛闭了闭,悠长的呼气如同叹息。 诺顿缓缓地揭开了龙侍的铁面,手上流动着炽热的光焰。 他忽然将双手插进了龙侍的脑颅,那条龙全身剧烈地一颤,但是坚持住了,它发出垂死的低吟,黄金瞳缓缓地闭合了,收拢的双翼张开,平浮在水上保持了平衡。 “这是窝里反?”摩尼亚赫号上,众人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顾谶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那时目睹康斯坦丁的死亡。或许有怜悯,但更多的,可能还是故知零落的伤怀。 诺顿炽热的双手正在烧掉参孙的脑部,后者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动不动,直到这一切结束,僵死的尸体仍保持原状。 诺顿站了起来,踏入了龙侍空空如也的脑颅,他朝天空高举双臂,剧烈的光从他的全身向着龙躯流动,一道火柱射空而起,在他嘶哑的吼声中,龙躯猛地震动,巨大的龙眼霍然张开,原本熄灭的瞳孔里,一点金色的火焰孤灯般燃烧起来。 金色的火焰伴着他的吼声高涨,那双凶厉的龙眸被迅速点燃,龙再次张开了双翼,周身龙鳞也全部张开,发出金铁摩擦般的刺耳声响。 那颗停跳的心脏也如战鼓般擂响。 龙形,再次夭矫舒展,如欲腾空而起。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沉寂千年之后,再次以君王的姿态凌驾世界! “他们,融合了。”凯撒低声说。 这是卡塞尔学院未知的情报,龙王的复苏除了正常的孵化之外,还可以直接融合强大的族裔,而这样更节省时间。 …… “真是让人悲伤的献祭啊。” 浓雾笼罩的夜色下,差不多两公里的地方是一个江心洲,穿着黑色作战服的酒德麻衣放下望远镜。 她打开手边银色的大号手提箱,把其中的黑色金属件一一取出组装,一支漆黑的狙击枪很快成型。 之后又打开一只小号的银色箱子,充填物中间躺着一支圆柱形的石英玻璃筒,里边密封着一枚暗红色的子弹。弹头像是某种粗糙打磨的结晶体,内部流动着血一样的光泽。 她谨慎地把那枚子弹填入弹仓,然后才拨出电话,“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准备好了。” “诺顿还活着吗?”苏恩曦紧张道。 “废话,他占据了龙侍参孙的身体。”酒德麻衣撇撇嘴,“不过那家伙还真生猛,三无发短信说,他差点杀了人形态下的诺顿!” “龙侍为了君主可以做任何事,而复仇是他们最乐意做的事之一。”苏恩曦叹了口气,“那家伙毕竟拥有白王的权柄,可以取消诺顿的言灵。” “所以要我说,当初就应该多给我一枚子弹。”酒德麻衣冷冷道。 “贤者之石不一定能杀死他。”苏恩曦沉吟道。 酒德麻衣惊讶道:“听起来你也有过杀死他的念头?不过除了贤者之石,还有什么能杀死他?” “「审判」。”苏恩曦低声说了句,然后赶紧道:“好了好了,怎么做是老板的命令,重复一遍,路明非必须幸存,诺顿死不死无所谓,还有,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知道了知道了。”酒德麻衣挂断电话,举着望远镜看向浓雾中的摩尼亚赫号,自言自语道:“强大到可怕的东西,还真是让人手痒啊。” 第111章 诱饵 “路明非,陈墨瞳,快速脱出!只剩下二十秒钟了!”诺玛的声音响起在耳机中。 水下,路明非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他一仰头,忽然发现射灯的光束照不远了,不是因为水变浑浊了,而是他们的头顶,巨大的青铜壁正无声地压下来,如同一台超级水压机! “快,开门!”诺诺大声喊。 路明非拼命地挤压手指,想要挤出血滴进活灵的嘴里,但挤不出来--那只手被箍住了手腕,又在水里泡了太久,苍白得跟死人的手差不多。 他抽出潜水刀,把整只手套割掉,捏着手指拼命挤,也只能挤出几滴血。可他的手在抖,血珠见水立刻化成丝飘散,根本进不了活灵嘴里。 头顶的青铜壁已经压到只有一米多高,而他和诺诺都直不起身,再有几秒钟,他们就会被压成肉泥。 “把手指割开!”诺诺喊。 “好好!”路明非握刀贴近自己的手指。 毕竟是要割开自己的手指,下刀又一点把握都没有,他连着割了两下,留下了两道小口子,还是没有什么血涌出来。 他想过要不要割另一只手,可那样还得把手腕扎起来,免得氧气泄漏,但氧气已经不够支持多久了。 “镇静,镇静”他一迭声地叨叨着,握刀的手像得了帕金森。 “别怕!”诺诺说。 “嗯,不怕,不怕。”路明非想稍微换个姿势,可刚刚直起腰,脑袋就撞在了上方的青铜壁上。 只剩下不到一米的高度了,空间狭小得给人一种窒息感,就像躺在棺材里看着上边的盖板。 他打了个寒噤,眼前发黑,潜水刀从手中滑落。 “捡刀!”诺诺用脚踹他。 “这个时候还这么野蛮?”路明非想,“都要死了。” 他扑过去捡刀,扭头看了诺诺一眼,然后呆住了。 她正用头和双手呈三角形死死地撑着下沉的青铜壁,她只能踹他,因为腾不开手,手挪开也许脖子就会被压断。 这个女孩真是疯,这样又能多撑几秒钟?路明非抿紧了嘴,在这种超级水压机下,人的骨骼又算得了什么,噼里啪啦地就碎了。 “快,什么都不要想,只是要你的一滴血。”诺诺声音平静。 顾谶重新接入了通讯频道,通过路明非的信号,感知于瞬息之间到达了混乱的水中,‘看’到了在生死线间挣扎的两人。 诺诺的骨骼仿佛正发出咔咔的裂响。 路明非像恶向胆边生,像热血上头,疯了一样撕裂了手腕上的止血绷带,那根绷带就像是义务献血时医生给扎在胳膊上的,锁住了血液,也死死锁住了水中性命般珍贵的氧气。 鲜血顺着血管冲向指尖,无数的气泡冲出潜水服,冰冷的水流涌进他的嘴里。他把手狠狠地拍在活灵脸上,仿佛抽了它一个大嘴巴子。 氧气压力迅速下降,血液中溶解的高压气体开始溢出,路明非大脑充血,眼前漆黑,大概想说什么,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 在无数气泡中,诺诺揽住了挥舞双手的路明非。 摩尼亚赫号的前舱里,顾谶睁开眼睛,说了句‘准备潜水钟’后,就拽起一套潜水装备跑了出去。 船舷处,零抓住了他的手腕。 “诺顿现在就在下边。”她盯着他的眼睛,“就算融合后暂时失去了理智,他的本能也会向你复仇!” “正因为这样,我才需要下去。”顾谶语速很快,“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但现在能杀死他的只有风暴鱼雷,也必须杀死他,不然这艘船上的人都会死!” 他指的是不单单是船舱里的学生们,而零听懂了他的意思--风暴鱼雷的速度太快,没法制导,只能直射。而以龙王的速度,如果想用风暴鱼雷命中他,必须在极近的距离上发射才行。所以需要一个诱饵,一个灵活的,且一定能吸引到龙王的诱饵。 顾谶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不能等到青铜与火之王释放‘烛龙’。 “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需要多近的距离?”顾谶说。 “不超过一百米。”零马上说道:“这样鱼雷只需要不到一秒钟,从发射到命中,一秒钟,以龙王的体型,也无法闪避?” “重量达到27吨的金属,即使是他的火焰也无法瞬间融化。”顾谶点点头,“告诉凯撒,我会争取一百米。” 零松开手,“放心,他不会犹豫的。” 顾谶将兜里的手机交给她,背对着倒向水面。 夜色沉沉,零看着荡开的波浪,沉默着将「七宗罪」丢进了待投放的潜水钟。 …… 水下。 “换我的潜水服。”诺诺伸手拍了拍路明非的头,“别怕。” 意识还有些昏沉的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眼下两个人只剩一套完整的潜水设备,在这里谁有设备谁就能活。 “我受过的训练比你长,闭气也比你久。”诺诺抓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我会罩你的,收人做小弟,总得有点代价的。” “我们一定能游出去。”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关闭呼吸器的阀门,拉开了潜水服的拉链。 这无疑是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她只穿着一条红色的比基尼泳装,皮肤在射灯下光润如象牙,修长柔软如一条鲭鱼的身体从潜水服里脱出。 而在亮光里,一张彩色的糖纸随之浮出,诺诺看了眼,伸手没有抓住。 呆愣的路明非忽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她的身后,一瞬间爆发出的惊喜像是漆黑夜色里的聚光灯。 诺诺怔了下,转身看去。 一道身影,笔直像射来的箭,一把抓住她的臂弯,将她塞回潜水服里,不容分说地为她拉上拉链,迅速关闭密封阀,接通氧气,氦氧混合的高压气体登时驱走了潜水服里的水,从脚底排出。 诺诺怔怔地看着,那双总带着妩媚的眼睛颤颤的,像汲水的小鹿。 顾谶同时将喜滋滋的路明非从破损的潜水服里拎出来,塞进带下来的潜水服里。 “老顾,你怎么下来了?”这小子第一时间往前凑。 “你没穿潜水服?”诺诺回过神来。 顾谶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她的手心,然后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转身朝感知到的威压源头游去。 “哎!”路明非喊了声,下意识就要跟上去,但胳膊一下被抓住了。 诺诺拽着他向前游,“他一定有要做的事,别去拖后腿。” “可是” “你不是一直很相信老男人么,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的。” 诺诺笑了笑,既是在宽慰他也是在宽慰自己,摊开的手心里,是刚刚没抓住的糖纸,折成了星星。 第112章 命运 无边无际的墨绿色水中,金色的光像太阳宣泄,龙在顾谶面前停留。 狰狞而威仪具足的龙首,浑身鳞片的人站在那颗头颅上,下半身融入其中,金光湛湛的双眸如同点燃的火炬,怨恨凛然。 “你当自己是我爱罗?”顾谶浮在十几米外,遥遥冲他比了个中指。 然后龙张开了嘴,喷出了炽烈夺目的龙炎。 江水好似都被点燃,大片的气泡在炫目的亮光中逃逸,恐怖的高温甚至在水中蒸出了真空层。 顾谶脚下奋力蹬着,像一只青蛙,拼命向上游。 龙发出无声的咆哮,水流卷动间,彼此的距离瞬息而至。 顾谶被强劲的水流带得乱滚,他鼓着嘴憋气,体表开始出现火光,火光渐渐盛大明亮,继而轰然爆炸。 言灵·君焰! 水中的爆炸掀起了强力的推动力,他在爆炸中被推出了水面,四周弥漫着白气,星空晦暗,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朝着远处的摩尼亚赫号游去。 身后,一尊龙首隐隐从水中扬起,似是嘲讽般注视着挣扎的小虫,只是一个跃身便掀起了滔天巨浪。 顾谶再次憋了口气下潜。 然后面前就是一黑,利齿参差的巨口猛地咬合! 顾谶头皮一麻,于千钧一发间躲过,同时周身开始发光,像是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芒刺目。 言灵·炽日。 远处,凯撒脚踩船舷,从狙击镜中看到了像跌落水中的信号弹一样的亮光,‘镰鼬’为他送来了水下的消息,他不必看,直接开枪。 一道又一道暗蓝色的弹道进入水中,精准地击中龙王的头部,被强光剥夺视野的龙发出愤怒的吼叫,水下开始放射出耀眼的亮光。 顾谶知道这个大家伙引燃了言灵,诺顿就像个脑袋空空的大孩子,现在想的一定是懒得再跟他们戏耍,而是直接以无上的权能碾死这些虫子。 他能感觉到从身后刮来的热浪,强得如一场燃烧的飓风。所以他头也没回,铆足了劲儿朝前游,因为他知道凯撒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对着它直冲过去!”恺撒喊道。 “顾谶还在前边!”零说道。 凯撒只是沉默了片刻,“他会躲开的,如果不能,他会成为我们的勇士。” 零瞳孔放大,旋即恢复平静,这跟她之前判断的一样,只是没想到他做出决断的时间这么短。 水底的光明越来越耀眼,摩尼亚赫号发动了引擎。 轮机长把仅剩的动力全部给输出,这艘行将沉没的船吼叫着扬起船头,像一匹脱缰的烈马。 远处灼眼的光明在同一刻拉成一线。 百米的距离,只不过是一秒的来回。 “发射!”凯撒对着扑面而来的烈焰大吼。 零猛地拉下发射闸! 这一刻,摩尼亚赫号仿佛一艘正在航向太阳的太空船,眼前的光亮遮挡了一切。 船身震动间,一个声音在空气中爆炸开来。 一千条龙聚集在一起的嘶吼,还是在风暴云的中间感受闪电的发生? 不,没有语言能够形容那个声音,因为没有任何语言,是为了形容那个声音而造的。 火箭引擎在水下喷射出长达百米的烈光,江面的白雾被涤荡一空,锥形的风暴鱼雷如一颗子弹那样直射正前方。 光线明亮的江上,人眼只能捕捉到它模糊的影子,黑影刺入了龙王的火焰,它的表面开始融化,金属的外层剥落,后舱的火箭燃料即将爆炸。 它一直在前进。 狂躁的音爆中,鱼雷达到极速,蓦然脱离了江水,跃出水面,直刺光明的太阳! 它命中了目标,且带着目标继续前进! 巨大的动能,数百年人类积累的所谓‘科学’的极致,任何生物都无法阻拦。 夭矫的龙形被带得飞向空中,长尾在剧痛中狂摆,风暴鱼雷和龙王一起在夜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在两百米外再次跌落水中,缓缓地沉了下去。 船上,那些精英学生们忙碌着准备救生艇,虽然所有的通讯都已经断了,虽然无论是之前下水的b组两人还是顾谶都没有消息,但没有人放弃希望,就好像如果他们没有放弃的话,那水下的三人就还有希望。 凯撒始终站在船头,远眺着‘神’坠落的地方,那里巨大的波纹还未散去,半空白色的蒸汽形成了一个弧形的空带。 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过来,和他并肩。 零手里抓着潜水钟的索子,小腹部位正在失血--刚才的发射中,一块从仪表台上崩飞的玻璃刺中了她。 “能找到他吗?”她问。 凯撒知道她说的是谁,只不过此时‘镰鼬’传递回来的只有一片混沌。 …… 原本顾谶觉得一切都结束了,直到他看到巨大的阴影无声地从前方经过。 站在龙首上的身影甚至转头看了他一眼,冰冷漠然,却对他视若无睹。 顾谶心底沉了下去,他再也无法追上诺顿,且知道对方必然是冲路明非而去。因为他感觉到了此刻水中弥漫的某种‘灵’,像是牵引,令诺顿暂时放弃了对自己的报复,而去追溯‘灵’的源头。 “这就是命运啊。”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出现。 只是一个眨眼间,四周环境陡变,不再是深沉孤独的水中,远处海浪拍打着船舷,几只海鸥鸣叫着在渔船上空飞过,海风铺面,他在岸边。 顾谶偏头,路鸣泽面带微笑地坐在沙滩上,白皙小巧的手里一捧细沙正缓缓飘散。 “命运?”他想在这张年幼的脸上打一拳。 “好啦,是我的计划。”路鸣泽坦然承认,“谁让你老想着搞破坏,哥哥都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听着这日漫中的病娇发言,顾谶不免皱眉,“所以你将诺顿引了过去?” “嗯!”路鸣泽眼睛放光,有种病态的兴奋,“如果那个女孩死在哥哥面前,他会不会发疯呀?他一定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撕碎?本来就是要这样的,他要向整个世界复仇!” “我觉得是你疯了。”顾谶说。 “或许,因为我本来就是魔鬼啊。”路鸣泽表情倏然平静,拍拍手站起来,“所以你不要再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了,我只要和哥哥完成交换就好了。” 顾谶眼睛闭了闭,轻声说:“我只是不想眼看着你消失。” 在四下如碎片般崩塌的画面中,路鸣泽露出悲悯的笑容,“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啊,想要打破它,就得先失去自己。” 第113章 微尘 路鸣泽达成了他的目的。 路明非在早就注定的命运中,做出了他的选择,以他的意愿,守护了喜欢的女孩。 只不过付出了1\/4的生命。 …… 当隔着潜水钟厚实的黄铜舱门,从那块直径20厘米的圆形玻璃中,让路明非亲眼看见诺诺的脸,还有烟雾一样腾起的血红色的时候,他全身的血都凉了。 一根如长矛般锋锐的尾刺,刺穿了诺诺的心口,连着一根细长的尾巴延伸向水中,龙的阴影隐隐约约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上一秒奋力把他推进潜水钟的诺诺就要死了,她的手还抓着潜水钟的舱门,眼睛已经合上,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全部的血在水中散逸如烟。 “不要死!”路明非抓着潜水钟窗口的铜条,朝外面大喊。 就是在他最绝望最孤独的此刻,有人响应了他的呼唤,是那个将他逼迫到此番绝境的魔鬼,以救世者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边。 一切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是心甘情愿的交易,谁都无法插手。 “你为什么会喜欢她?”路鸣泽问道。 “十几年了,谁也不觉得你有多重要,也没有人关心你今天干了什么,渐渐地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你是死是活除了自己会觉得痛之外,其他没有任何意义。 你每天会花很多时间发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所谓生活圈里的人除了会点评你,根本没有关心你在想什么,你想的事只有说给自己听。他们只会背地嘲笑说你是无病呻吟,转过身施舍些避重就轻的廉价言语。” 路明非平静地说:“有一天你感觉被人踩在脑袋上,可你连站都懒得站起来,你只想蹲在那里不动。但这时候门打开,光照进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穿着短裙,开着法拉利,把你从放映厅里捞出来,让你在每个人面前都很拽很拽。” 他攥紧了拳头,“那种感觉很拽,你明白吗?很拽!我从没那么拽过!” “她只是可怜你?可怜一个没用的师弟,因为她以前也有过自己很可怜的时候。”路鸣泽不以为然地说:“她讨厌那种可怜的感觉,她帮你,绝不代表她喜欢你。况且顾谶不也帮了你么,很多次,你总不会也喜欢他?” “老顾不一样,他不一样。”路明非重复着,然后狠狠啐了一口,“他妈的,我已经当废物太久了!凡是我做的事,做错都是我笨,做好都是因为我走狗屎运,凡是我在乎的人,要么不理我,要么把我当猴耍!倒是有个二百五弟弟跟你一个名字,非常理解我,对我说夕阳你是个好女孩!这是他妈的什么人生?” “这是他妈的什么人生?”路鸣泽低声。 “我是诺诺捞出来的,我不能是废物!”路明非一字一顿:“老顾也不想看到我是个废物,他为了喜欢的姑娘可以漂洋过海,只是为了见一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烂命一条!” 是的,他只有烂命一条。 最后的最后,路鸣泽大吼着,“去,路明非!审判!” 无法想象一个大孩子会发出那么威严的声音,让人每个毛孔都收紧,仿佛为了避开那股凶戾的寒气。 路明非瞳孔暴射着金色的光焰,打开了潜水钟里的「七宗罪」,拔出了‘贪婪’,愤怒地带着赌上一切的决意,与迎面而来的龙撞在了一起。 …… 或许,就算当初救赎他的不是诺诺,而是另一个女孩,他也会因为那一刻而喜欢上对方,只是因为那一刻。 那些生来就是光的人,根本不会了解虫子对于光的渴望,那是就算他们看了一万篇文章也代入不了的。 …… 当一切尘埃落地之后。 江上白雾散去,乌云也散去,月辉洒落,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片澄净祥和。 “他还活着吗?”一个有点疲倦,更多的还是放松的声音出现。 “还有气,只是吸进了太多的水。”有人说。 这么一听,顾谶胃里就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然后咳嗽起来,嘴里冒出了水。 他睁开眼睛,脸上微微有些痒,不是吹过的风,而是垂落的发,湿湿的,一缕一缕,诺诺正蹲在他的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你” “是还活着。”诺诺语气轻松,言罢叠起双手在他胸膛上按了下。 顾谶就吐出了更多的水。 旁边传来了看好戏的笑声,是手向后撑着快躺在甲板上的路明非,这小子刚刚解除了潜水服,穿着背心和大裤衩,也不嫌冷,咧着嘴在笑。 腰上缠着绷带的零默不作声地朝他晃了晃手机。 凯撒抱臂靠着围栏,江风吹起他灿烂的金发,柔顺得像是此刻每个人劫后余生的心情,安静得,只想看着彼此。 …… 远处。 “现在放轻松还太早了啊,孩子们。”酒德麻衣举起红外望远镜,望向渐散的白汽,隐隐约约地,有什么东西在江面上浮起,奋力扭动着身体向对岸游去。 “被一颗风暴鱼雷正面命中,居然还活着。”她赞叹一声,“也许真的只有‘暴怒’才能杀死他,真是强大的生命力。” “不过,再令人惊叹也到此为止了!” 暗红色的子弹滑入枪膛,撞针激发,一道细长的火焰在枪口一闪而灭,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子弹射入白汽中。 酒德麻衣不再看,而是打开手机,拨通,“任务完成,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死。路明非,幸存。” “这就好,你没做什么奇怪的事?”苏恩曦松了口气,又连忙道。 “没有没有。”酒德麻衣抚额,没好气道:“我倒是想做,可难不成要游到船上去,跟那家伙说一声‘hello’吗?” “那倒不必。”苏恩曦讪讪。 摩尼亚赫号平稳行驶着,顾谶站在甲板上,静静眺望着后方。 他再也无法感知到诺顿了,没有垂死的悲鸣,即使王的陨落也是无声。 “在想什么?”诺诺不知何时走过来,将手机递给他,“那个新生让我还给你的。” 顾谶随手接过,“在想回去吃什么。” 诺诺低头笑了下,“我还以为在想要用什么借口,再去一趟bj。” 顾谶一愣。 “路明非说的。”诺诺耸肩,“我记得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那家伙在耳边喋喋不休,像个老妈子。” “他是这样。”顾谶也笑。 “所以呢。”诺诺问道:“他说的那个长腿女同学,你很喜欢她?” 风吹过她酒红色的长发,有的撩过脸庞,有的沾在嘴角,她伸出手指拂了下,眼中满是好奇。 第114章 平凡的尾声 顾谶给夏弥发短信,说他出差结束,或许路过bj时可以见一面。 但夏弥以‘哥哥身体状况不太好,要陪他’为由婉拒了。 适时,顾谶就站在bj机场的航站楼里,四下人来人往,有人拥抱离别,有人泪眼重逢,只有他有些无所适从。 “看,是被放鸽子了,我赢了。”几步外,诺诺朝旁边伸出手,勾了勾白净的手指。 路明非忿忿地将一张百元大钞拍进她的手里,诺诺便眯着眼睛笑,像望雪的小狐狸。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算不算变相摸了她的手呢?路明非轻咳一声,喊道:“老顾,回去么,还是?” 顾谶回神,点点头,“我去买机票。” 他看了两人一眼,摇头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诺诺抱起胳膊,“像不像因为窘迫落荒而逃?” “怕被我们笑话。”路明非深以为然。 话虽如此,他当然知道顾谶为什么会摇头,任谁有两个羽绒服底下还缠着绷带,却燃起一腔八卦之火非要同行的小伙伴也会无奈。 “为什么要笑话他?”诺诺说道:“老男人追喜欢的女孩儿,很勇敢啊。” 可你刚刚摆明了就是想要笑话他!路明非腹诽,不过嘴上很诚实,“是很勇敢。” “不过他们大概率是不会有结果的。”诺诺说。 “这话怎么说的?”路明非竖起耳朵,他对这种恋爱小八卦可太好奇了。 “虽然真爱之间年龄不是问题,可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才认识多久?我是说相处的时间,了解能有多少?”诺诺分析道:“恋爱之前的见面都这么艰难,分隔两地后更可能无疾而终。” 路明非惊讶看她,像是看一个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 “你怎么这么懂?”他莫名有些酸。 像她这么优秀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铁定是有很多人追的,该是多少人梦中辗转反侧的遇见啊。 诺诺显然不是恋爱谈多了才懂,她眨眼一笑,“就是这么懂!” 不同于往日自信和酷酷的样子,不经意间的俏皮,晃了路明非的眼睛,他心底一乱,嘴就有些笨,半天只挠头说不出话来。 “走。”少顷,顾谶朝两人招手。 只是踏上返程之路的时候,本来正插兜走着,听路明非操一口半生不熟的京片子乱侃道听途说的风土人情的诺诺似有所感,忽的回头。 遥遥的,跟候机大厅外的一道身影相视。 那是个戴棒球帽穿卡其色长风衣的女孩,因为隔得远看不太清长相,只是从白皙的下半张脸和身材上看得出外形不差。 她一直在看这边,或者说,是在看顾谶。 “哎,我说。”诺诺开口。 “怎么了?”路明非马上住嘴。 “没什么。”诺诺洒然一笑,那个女孩已经转身离开了。 顾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人影重重,没什么特别的。 “莫名其妙。”他撇嘴。 “是是!”诺诺皱了皱鼻子。 路明非傻笑,他看着拌嘴的两人,心里蕴满了笑意。 如果说这就是岁月静好的话,那还真不错。人总有那么个瞬间是想要豁出性命去的,因为它值得,值得时光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 …… 回到卡塞尔学院之后,不知是否错觉,路明非竟然有了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他们组建的精英小队在任务结束后就解散了,一众学生会精英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曼施坦因教授进了医院的精神科去检查,零也暂时住院处理伤势。 诺诺回了学校就不见人影,顾谶今天好像是有约会,一大早也不见了。 “莫非,他们两个”寝室里,芬格尔一脸深沉地咬了口黄瓜。 “你少来了,编排别人可以,别扯上他们。”路明非喝了口蔬菜汁,脸色发绿。 原因是他看到了芬格尔发的帖子。 笔记本电脑上,校内新闻网首页标题,《s级强势回归,风云再起!》。 配图的照片里,打着赤膊的路明非站在阳台上,沐浴在强烈的阳光中,而肋下缠绕的一圈绷带分外醒目。上眼一看,俨然硬汉归来。 如果忽视他只从侧脸就能看出的贱萌贱萌的笑容,以及并不宽阔的肩和没几两肉的背脊的话。 “你这起的什么标题?”路明非在他身后抗议。 “这就是一个资深新闻工作者的本领了,只从标题就牢牢抓住了看客的眼球。”芬格尔说着,还拿手指比划。 “扯淡!”路明非抢过他手里的鼠标,把页面往下拉。 排行第二位的新闻是《s级第一次行动,他在水下到底做了什么?》。 “what?通篇都在说我在水底吓得瑟瑟发抖,这是什么负面新闻?”路明非横眉立目,愤怒又憋屈,“为什么我流露英雄气概的画面一个也没有,我衰的时候总有照相机追着我跑?!” 什么狗屁记者,只抓拍狗的一面吗? 这条新闻的配图,是路明非蜷缩在船舱的一角,满脸煞白,正抱着一个饭盒吐。 “只是晕船而已嘛!”路明非说:“晕船有那么奇怪吗?” “船上有我们一位兼职记者,他只照到了你这种照片剩下的还不如这个呢。”芬格尔摊摊手,“不过这样就很好,目前你的热度已经接近恺撒和楚子航了。” “可恺撒的新闻都是这种拉风的!”路明非再滑鼠标,指给他看。 排在第三的新闻是《恺撒·加图索,光芒四射的独裁者》。 配图也很吊,是恺撒端着狙击步枪在甲板上瞄准,手里还捏着一部对讲机。前方的火光在他黑色的作战服上烫出一条完美的男性曲线,冰蓝色的眼睛搭配紧咬牙关的表情,说不清到底是阴狠还是坚毅。 总之是那种会让集美们发出尖叫的照片。 是的,相比他们这些平凡的小人物,凯撒永远在走花路。 “看起来确实比你胜出很多。”芬格尔摸着下巴,“但你和他走的路线不同,你们完全不是一挂的。恺撒·加图索二十年来已经建立了他豪门贵公子的形象,而你必须另辟蹊径!我为你构思的形象可以用两个字概括,第一个字是‘强’!强大的强!” 路明非看着这家伙煞有其事的样子,虚着眼道:“听起来还不错,那第二个字呢?” “‘土’!土得掉渣的土。”芬格尔认真道:“你的定位就是土强土强的!” “我去买瓶啤酒。”路明非表情一僵,转身。 “帮我也买一瓶。”芬格尔连忙道。 “一瓶就够了。”路明非冷笑,“倒空之后把瓶子朝你脑门上‘咣’地一砸!” “我可是你亲爱的师兄啊。”芬格尔叫道。 “话说怎么没有老顾?”路明非想起什么似的。 曼施坦因教授那老光头不上镜也就算了,可顾谶总得有一席之地?毕竟,他不是你败狗芬格尔的好兄弟吗? 芬格尔显然t到了他的潜台词,闻言耸肩,“老顾跟曼施坦因教授不是一直在指挥作战么,这有什么好报导的?” “什么?”路明非下意识道:“谁说他光指挥的,他还” 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 芬格尔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抱着胳膊给了他个疑惑的眼神。 但路明非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即便他脱口而出否定了芬格尔,却完全记不起顾谶做了什么。 逐渐清晰的回忆中,他好像没离开过前舱的指挥室。 第115章 白色情人节 “想不到你还会特意赶过来。” “这毕竟是里程碑式的大事件,永生的君主之一陨落了。” 芝加哥火车站,教堂般的巨大穹顶下,站台上的老式长椅上,一边坐着一道穿西装的身影。 就像是谍战剧里接头的特工,只不过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连蝴蝶结都扎得一丝不苟,擦得锃亮的皮鞋跟特意整理的油头有一拼。虽然他年纪很大了,也板着一张脸,却仍像个严肃的老绅士。 另一个人相比之下就懒散和不守规矩许多。 无论是翘起的二郎腿还是与西装不太搭的白色平底鞋,休闲的灰色西装敞着怀,露出底下宽松的白衬衣,没扎腰,领口跟衣摆都解开一颗纽扣,看起来相当散漫。 只不过这个人的皮囊无疑是很养眼的,挺拔的身材,斯文隽秀的外表,好像不论他做什么都会得到世人的谅解。 顾谶拿着一张报纸,看腻了卷成筒,撑在腿上。 “诺顿没有孵化,很仓促,但也吓死人。” “你被吓到了?”弗罗斯特不信。 “差点被他一口盐汽水喷死。”顾谶一脸深沉。 “结果总归是好的。”弗罗斯特面带微笑,看着透过玻璃洒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光影,苍老的脸上就连皱纹的沟壑里都是轻松之色。 “所以你就为了这个过来?”顾谶问。 弗罗斯特沉吟道:“事后你们并没有找到龙王诺顿的‘龙骨十字’,莫非” “应该被他得到了。”顾谶颔首,然后道:“果然,你是为了‘龙骨十字’来的,我还以为是特意来看看老伙计有没有受伤呢。” 弗罗斯特无奈道:“身负‘八岐’,你怎么可能会受伤。” “这里。”顾谶用报纸卷戳了戳自己的心窝。 弗罗斯特瞥了眼,“难道诺顿临死前跟你说什么了?应该不会,他那么愤怒,将你挫骨扬灰还差不多。” “在他人形态的时候,提到了耶梦加得。”顾谶说。 弗罗斯特一愣,脸上的不以为然消失,皱眉朝他刚刚戳过的心口看去,被报纸卷戳过的衬衣上还有小小的凹痕。 “我好像记起了些什么,却想不起来。”顾谶叹气。 弗罗斯特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身体在保护你,不想让你记起来。” “你安慰人的水平一直没有提高。” “谁让需要我安慰的人只有你呢。” 两人相视一眼,摇头失笑。 “好了,我得回去了。”顾谶揉了揉脖颈。 弗罗斯特看到他起身,不由道:“好像应该由我来说这话,你不是要等车吗?” 顾谶一怔,确实,他要在这等1000次列车返校,该走的人是弗罗斯特。 “你真的没什么事?”弗罗斯特不太放心。 “我能有什么事。”顾谶不在意地摆摆手,“再见。” 弗罗斯特知道再问什么,对方也不会多说,当下起身整理了下西装,看了眼坐着出神的身影一眼,犹豫着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最后还是收回手,转身离开了。 顾谶看着人来人往的站台,旅客逐渐零星稀少,最后只剩下被风卷走的枯叶。 他长久地坐在那里,定定看着前方,什么都没有想。 直到有人拍了下他的肩。 “在发什么呆?”诺诺忽然地出现,手指将墨镜推到鼻尖,低头盯着他看。 在她身边还有个穿格子衬衫的漂亮女生,没系扣,下摆扎在牛仔裤腰里,英姿飒爽。 是之前自由一日端着狙击步枪的那个黑发女孩,诺诺的室友,狮心会的副会长,也是传闻中楚子航还未公开的地下女友,苏茜。 她们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显然是不久前才有一场购物。 “等车。”顾谶回过神来,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 诺诺挑挑眉,将背包网兜里的矿泉水递给他。 顾谶看到还剩下大半瓶,摆手婉拒。 诺诺无所谓地拉着苏茜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一边翻着购物袋,一边说着悄悄话。 顾谶表情没太多变化,仍望着远方的车轨发呆。那边是充满安静的小镇,还有路旁叶落凋零的一棵棵树,过街天桥上行人匆匆,老人拿着相机拍照,还有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奇怪的,给人一种什么都很慢的感觉。 “第一次任务完成后的后遗症。”苏茜忽然说道。 顾谶眼珠动了动,看过去,诺诺在剥巧克力吃,苏茜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 他也轻轻颔首。 他当然不是什么后遗症,不管是外出还是宅在家里,执行任务还是无所事事,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不同。 他坐在这里只是为了等车,发呆是因为无聊,报纸已经看遍了,也不想玩手机,所以就只好发呆。 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想,也可能是上一秒想的事情在下一秒就会忘掉,总之是这样打发时间,而不是什么屠龙的原因。 苏茜趴在诺诺耳边,小声说:“他好闷。” 诺诺同样小声,“男人年龄越大越容易伤春悲秋。” “怪不得他跟富山雅史教员是朋友。”苏茜点点头。 “说不定我们能见证这家伙变成情感丰富的老头子。”诺诺忍笑。 她们两人头对头,偶尔互相凑到对方的颈侧说话,贴的很近,就好像恋人间接吻前的暧昧。 顾谶听力不错,闻言嘴角抽动,想发呆也发呆不成了。 …… 再次踏进卡塞尔学院,顾谶在门口静静站了会儿。 目光所及,这就像是一座普通的贵族大学,在青春洋溢和欢声笑语中推动着学生们成长,而他将随之走向前方。 “哎。”已经走出几步的诺诺回头,“我们要一起聚餐,你来不来?” 修长姣好的女孩站在夕阳下,被牛仔裤包裹的腿又长又直,她手里还拎着购物袋,此刻朝他招手,酒红色的长发飘散在迷离的晚风中。 “路明非也一起来的。”诺诺补充一句。 顾谶便没有拒绝。 之后,当他跟着一起走进男生寝室楼才知道,学生宿舍被调整了,原来按照年级分配的宿舍被打乱了。 诺诺和苏茜仍住在同一个寝室,只不过现在是在路明非的对门。 “咦,老顾?”路明非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愣。 身后冒出芬格尔乱糟糟的脑袋,一双贼眼发着幽幽绿光,“你们该不会真的是去约”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看到了同行而来的苏茜。 路明非暗暗松了口气。 对面的寝室门开着,传来刀过砧板,碗碟碰撞的声响,顾谶朝里瞄了眼,有刹那的讶然。 --楚子航拿着很少离身的佩刀‘村雨’和恺撒背对而立,稳准有力地下刀,把桌上的三文鱼片开。 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恺撒麻利地一手切西红柿,一手把胡椒粉往煮沸的汤锅里撒。 “需要的食材我都买回来了!”苏茜笑着走进去。 芬格尔凑到顾谶身边,“是不是感觉很穿越?” “有点儿。”顾谶点头。 但眼前这幅画面有种别样的温馨,男孩们认真做着同一件事情,哪怕是料理,活力四射的女孩们一起做着准备,其实倒不必有太多的话去说,单单只是看到就觉得很好。 “太温馨了,要不是白色情人节,还看不到这一幕咧。”芬格尔感叹。 “白色情人节?” “就曰本人喜欢过的节日,3月14日,是女孩回赠男孩礼物的日子。”芬格尔问:“你收到过任何巧克力吗?” 顾谶摇头,他又不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 “你的那些女粉也太不敬业了。”芬格尔煞有其事道。 正说着,顾谶怀里就被拍了一块巧克力,诺诺松手时他下意识抓住,裹在金色包装纸里的巧克力躺在他的手心,是她之前在车站吃的那种。应该是刚从兜里掏出来,还带着一点温度。 “自信点,奔三也是有竞争力的。”诺诺冲他鼓励一笑,越过几人走进寝室。 顾谶垂眸,楼梯方向传来笑闹声,应该是其他参加聚餐的同学到了。 他被芬格尔推着肩膀进屋,路明非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两个女孩子已经换了衣服,开始收拾起了食材。 “别闲着啊,来帮忙。”诺诺白了几人一眼。 “好!”路明非立马起身。 “那我跟老顾把水果洗了!”芬格尔是条机灵的狗腿。 “不要偷吃。”苏茜瞥过来。 “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芬格尔不忿。 少顷,他偷偷朝顾谶抬抬下巴,“老顾,洗好的草莓给我几个。” 看到这家伙张开的嘴,顾谶弹了他一脸水珠。 …… 夜。 喧嚣且去,一盏孤灯。 整洁的书桌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里论坛刷着新帖,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是老泥副校长送的二两普洱,然后是铺开的记事本,顾谶拿着一支铅笔。 写日记好像是父母那代人才会做的事情,对当下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跟‘小保姆方便面’一样成为那些年代里消逝的事物了。 但顾谶偶尔还会写一写,不必长篇大论,只是用只言片语来记叙下这一天或这段时间的心情。就好像时间往复,如果某一天记忆模糊,当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就能想到那一天,想起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他写下了新朋友,写下了一起时难忘的经历。 “路途遥远,前方仍旧充满未知,但我想,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 电脑上,聊天窗口里跳出新的消息。 izui:「在干嘛?」 od7:「写日记。」 izui:「(惊讶)」 izui:「我这边下雪了。」 顾谶一怔,下意识看了眼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纷纷扬扬下起了雪,明亮的月色下,像是不畏春寒,风中零落的雪滴花。 od7:「我这边也在下,真巧。」 izui:「真好。」 第116章 盛夏 知了不知烦地叫,微雨之后碧空如洗,太阳分外灿烂。 爬山虎满墙,又是盛夏。 窗帘安静,耀眼的阳光中,一架纸飞机摇摇晃晃地飞出去,落在繁茂的藤蔓里没了踪迹。 顾谶揉着脖颈走上阳台,朝见不到半个行人的长街做了两个扩胸运动,然后被太阳晒得滚回了屋里。 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输入卡塞尔学院的网址,以用户名‘od7’登录,教员的权限自动为他开启后台,墨绿色界面中,像邮件一样的以不同学生的姓名为标题的报告表等待他的审核。 点开后是一张张线条简洁的细框,这是学生们的‘卡塞尔学院假期日常报告表’。 这属于卡塞尔学院的校规,寒暑假期间,学生每天都要在线报告。 教授们会给日常报告打分,好的报告会提升绩点,谎报则等于考试作弊。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的暑假作业。 暑假作业就是老师留来骚扰你快乐的假期生活的老鼠屎,为了保持他们的存在感。可这种存在感,就像你吃完正餐(上学)终于等到上甜点(假期)了,有人偏要往里面挤上半管芥末(该死的作业) 而作为新任教员,不,混了两个学期的老油条, 顾谶的暑假任务就是负责检查这些‘暑假作业’。很气, 他还不是教授呢! 换个概念,可能正因为他不是教授, 才会被分配到这种枯燥心累的任务? 万恶的阶级! 顾谶狠狠点着鼠标,这些报告都是千篇一律,长长的问题下只有‘是’和‘否’两个选项,他甄别的就是那些选择‘是’的孩子们。 譬如问题1是否检测到未知龙类?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看到有人选择‘是’不会吓一跳吗? 还有问题2身体状况是否异常? 这里当然不是问你有没有感冒发烧, 可能未来某一天感冒发烧都是要命的大事件,但现在显然不是。身体出现异常就是血统不稳定,或者心理出现了问题。 换成其他学校的普通学生面对这种问题,很可能会直接选‘否’糊弄过去, 可卡塞尔学院不行, 不是害怕惩罚,而是这种异常自己根本无法处理,没有那种能力, 各个方面的能力。所以想要活命,你只能求助学校。 以上之类的问题几乎都是‘否’,但也有大概率出现‘是’的问题。比如‘是否发现疑似炼金设备’。 炼金制品,除了近代制造的一些之外,还有一些很早之前被制造出来但流落民间的,有可能你家里从太爷爷那辈就一直用的大铁锅,就是某个为了‘魔封波’而准备的炼金制品 不过轻松的是,顾谶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否否否, 即便如此, 他还是有被这枯燥的工作折磨到。 这时,路明非打来了电话, 声音听起来喜滋滋的, 问他在干嘛。 顾谶:“工作。” “难道你又重操旧业,现在在外边跑业务卖酒吗?”路明非惊讶道:“这大日头能晒死狗啊!” 顾谶冷笑, 这小子是当他听不出在内涵自己吗? “少废话, 你的日常报告表填了吗?” “嘎?”路明非噎了噎, 然后打起了哈哈, “填了啊,你没看到吗?那可能是我提交的早, 你再往下翻翻。” “我直接搜的名字。”顾谶漠然道:“ricardo。” 烈日炎炎,路明非打了个哆嗦, “老顾不!顾教员,饶我这一次,赶明儿我就补上,今天实在来不及了。” 顾谶哼了声,笑道:“婶婶又让你去买盐?” 这说来话也不长,放暑假回国后的第一天晚上,这小子就跟自己吐槽了。 --他们乘飞机越过白令海峡回国,一路上路明非都在练习微笑,他说届时无论叔叔婶婶怎么夸奖自己, 都要淡定地微笑以对,这样才符合卡塞尔学院的贵族风。他是精英, 是s级,是一刀扎爆了青铜与火之王的猛男。 而当时邻座的小姑娘只见这小子微微一笑,随即收敛, 又微微一笑,又收敛,来回往复, 如练神功,给人吓得一路心惊胆战。 然后,当路明非一脚踏进叔叔家的门,迎接他的不是鲜花,而是客厅餐桌上的一堆萝卜条儿。叔叔婶婶正挥汗如雨地腌萝卜干儿,胖堂弟泽太子抱着手机不知道跟谁在聊,一家三口一派热火朝天。 “明非回来了?正好,给我去买半斤大盐!”婶婶一回头。 “噢噢。”路明非习惯性地把行李一搁,接过两块五毛钱转身就下楼。 “他奶奶的,如今咱也算半个成功人士了,买大盐这活儿还要我亲自去做?我这贵手不该只用于拯救世界吗?”这是路某人的原话。 那一夜, 他憋屈地朝顾谶大吐心酸苦水,后者喝着格瓦斯笑了半晚上。 现在, 当路明非听到顾谶的调侃后, 顿时有些羞恼,“这一茬什么时候可以翻篇儿?” “好, 那你有什么事?”顾谶随口道:“我可不去上网, 也不想出去瞎溜达,这天儿太热了。” 上网,散步,他们之前常做的两件事。路明非听后,难免唏嘘,“老顾,出国一趟,你变了。” “变得忙了。”顾谶浏览着一张张报告表。 “不是,你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路明非不死心。 顾谶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日期,了然。 路明非有些期待。 顾谶从不让人失望,也不会吝啬,“生日快乐。” 已经走出小区,站在大马路上完全暴露在太阳底下的路明非笑了起来,连脚步就轻快了几分。 “竟然还要我提醒,你这死党真不称职。” “那一会儿请你吃大餐。”顾谶托着下巴说:“快中午了。” “这算是补偿吗?”路明非开着玩笑。 “那肯定不算,生日礼物还是会有的。”顾谶把电脑一合。 路明非笑着说:“心意领了,不过哥们儿中午有别的约,你得往后稍稍。” 顾谶惊讶道:“该不会是狗血的高中同学聚会?” “……”路明非。 “猜中了?”顾谶没忍住笑出来,“或许,又是陈雯雯给你发的邀请?” “……”路明非。 沉默,沉默是此刻在滚烫的大马路上找地缝的废柴。 没错,陈雯雯给他发了短信,中午11点30分,文学社在苏菲拉德披萨馆聚餐。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这路明非就得感谢路鸣泽那个小魔鬼了。 这个要命的业务员还是很懂对客户回馈的,在得到他1\/4的生命后,送了他一部最新款的手机。然后路明非就十分嘚瑟地群发了自己的手机号,还不忘在qq空间发了个说说。 因为说说底下会显示手机型号 第117章 交接 但很显然,路明非打来的这一通电话,并不只是为了提醒顾谶为老伙计准备生日礼物,或者让自己心情宛若陨石落进太平洋般翻起滔天巨浪的高中聚会。 他另外有事相商。 “其实,是有一个小任务,想要你帮个忙。”路明非斟酌道。 “还是上次的花店,或者什么小放映厅吗?”顾谶问。 “不是不是!”路明非脸有些热,心想青春时的窘迫可千万不能让损友知道,不然这真会是一生的劫。 “是诺玛安排的任务啦。”他说。 接下来,他就快速而简要地给顾谶说明,好像慢一点对方就会拒绝那样。 --诺玛分配给了他一项执行部的临时任务,他需要在今天早晨十点之前赶到火车南站,和执行部专员b007雷蒙德交接一份重要资料,之后带它返回卡塞尔学院本部。 顾谶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所以你想让我替你去交接?” “你离那边不是近嘛。”路明非语气讨好。 顾谶皱眉,“可你应该知道校规,不是本人去的话” 路明非一听有门儿,连忙道:“你是教员啊,跟老光曼施坦因教授和施耐德教授很好沟通的,或者直接联系诺玛,总比我快捷。” 顾谶呵呵笑,“就算你现在坐公交车,也来得及?” “婶婶打发我去建材城买马桶圈!”路明非忿然道:“我还得准备一会儿的聚餐,老顾,江湖救急啊!” 顾谶沉默了一会儿, 起身换t恤, 手机开着免提,“我以为你已经潇洒地跟过去告别了。” 路明非一愣, 干笑,他也以为自己能洒脱,只不过心底总想着有朝一日衣锦还乡,在那些土鳖面前扬眉吐气。可当陈雯雯的邀请短信发来的时候, 他硬撑起的那口气就散功了。 就像几年前, 陈雯雯邀请他加入文学社一样。那么偶然、随意又让人欢喜。 那也是一个夏天,蝉在外面玩命儿地叫,屋檐的阴影落在地面上,如刀一般锋利。 外面满是灼眼的阳光, 他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台上, 陈雯雯穿着蓝白相间的布裙子和浅跟的凉鞋,步履轻盈,像微微踮着脚走夜路, 好像要从他面前一掠而过。 “你是路明非么,你喜不喜欢看书?”她停在了面前。 路明非的眼睛本来低垂着看地面,闻言讶然抬头,陈雯雯的眼睛像是澄澈的水面,微漾着反射阳光。 顾谶那边窸窸窣窣的没回声,路明非就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都过了好几年了,陈雯雯现在也有男朋友了, 搞得他满地玻璃心无处收拾。而如今他也拽起来了, 都开始拯救人类了 可想起那蓦然抬眼的瞬间,所见的一切, 那本就不安分的心湖还是不由自主地荡漾起了波澜。 “想什么呢?”听筒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 路明非赶紧开口:“老顾”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像是快哭了,其实美好的回忆少得可怜的人在回想从前时, 总是会这样沉浸过去, 心里像是下了一场梅雨, 偶尔酸涩得厉害。 顾谶吓了一跳, “行行行,我这就去。” 路明非顿时喜笑颜开, “我就知道你最够兄弟了!” “有接头暗号没?”顾谶手里拎着防晒衣,噔噔下楼。 “他身上有一朵玫瑰花。”路明非说。 顾谶还在等他下文, 结果就无了。 “就这些?那你呢?” “我是s级啊,这张脸不就是学院的活招牌吗?”路明非理所当然道。 “你也变了。”顾谶感慨。 路明非高兴道:“是不是更机智了?” 顾谶呵呵,“脸皮变得更厚了。” “这是我最大的优点。”路明非也自暴自弃起来。 “好了,我现在已经出门了。”顾谶将大锁头锁好。 “一路顺风!”路明非大声道。 他当然高兴,总算解决了火急火燎的一件事,接下来他将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完成婶婶的任务和跟陈雯雯见面。 顾谶看着挂断的手机界面,再一次为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无语。 …… 上午10点整。 顾谶站在火车南站大厅中央。 大厅里满地阳光,一排排座椅空着没人坐,周围便利店里的店员打着瞌睡, 极偶尔才有乘客模样的人出现,一边看着手中的票一边寻找检票口。 火车南站刚建成不久, 是准备给新的高速列车用的,前几天才投入使用,巨大的电子公告牌上就没几列火车要出发。 不过比老火车站大多了, 也足够气派,龟壳形的金属架撑起了几万平方米的圆形空间,顶上都是钢化玻璃。中间高度得有四五十米, 喊一声能听见隐约的回音。 顾谶已经跟诺玛对接了,人工智能的变通性这就完美体现了出来,不会像人那样综合考虑太久,即便各方面他都比路明非优秀,是最合适的人选。诺玛直接给了肯定的答复,并且很体贴地将执行专员b007雷蒙德的资料发到了他的后台。 根据诺玛给出的资料,对方2006年毕业于卡塞尔学院机械系,b级,言灵是序列号28的‘炽日’,专攻情报工作。毕业后一直留驻中国,表面职业是一个小it公司的产品经理, 实际任务是在中文互联网各个论坛搜集龙族的信息,编号‘b007’。 (炽日:在领域内放射强度达到4000流明的烈光。烈光无法杀死敌人,但雷蒙德的领域就是个直径五十米的巨型白炽灯泡。 任何对手想接近他,就等于进入了一枚白炽灯的内部,眼睛都睁不开。因此这个并不高阶的言灵, 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很强的bug言灵。) 顾谶环顾四周, 身上已经散发出‘我就是接头人’的气场,就连那几个百无聊赖的安保人员都被吸引到了注意力,可还是没见到有人过来跟他接头。 对方很谨慎,顾谶便拨通了他的电话。 在很近的响铃声里,一个身穿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戴黑超,穿着夹脚凉鞋的男子从不远处的柱子后转了出来。 他手中提着一个装名牌衣服的纸袋,黑超反射着阳光,让人觉得他的目光一等一的锐利。他缓缓走来,手里握着响铃的手机,肩膀一高一低,这派头就好像按下了腰包收音机的星爵。 路数有点野,顾谶刚抬起手,就被两把握住了。 ‘星爵’很热情,不经意间的微笑有点职场风,“顾教员,您好您好,我是编号‘b007’的执行部专员雷蒙德,您可以叫我小雷。” 顾谶随他摇晃了几下手,然后不动声色地抽回来。 “你早就来了?” “五六分钟,主要您跟我以前见过的教员教授都不太像,没太敢认。”雷蒙德不好意思笑道。 确实,长手长脚的斯文系帅哥被防晒衣包裹得严实,很另类,路数也很野。 顾谶摇摇头,“东西带了吗?” “带了带了。”雷蒙德拉下黑超,露出一对老鼠眉和闪动的小眼睛,略显猥琐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把手里的纸袋往顾谶手里一塞。 顾谶用手指拨开口看了眼,里边是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档案袋,当下点点头,说可以了。 诺玛没说让他打开检查,而反正只是个交接资料的小任务,他不觉得诺玛会搞错什么。 “真不愧是教员,真爽快!”雷蒙德笑起来,又带点疑惑,“可您不确认一下我的身份吗?” 像他这种‘潜伏’人员,就算是交接任务,诺玛也肯定不会给照片的,最多就是‘暗号’之类的相认信息,譬如这一次就是‘玫瑰花’。 顾谶倒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既然对方这么严谨,那他也不能不专业。 “那看一下玫瑰花。”他说。 “走,去那边的柱子边儿上。”雷蒙德神神秘秘地滑着地砖过去。 然后,在白色立柱的阴影里,这家伙单手扶着柱子就开始脱鞋袜。 顾谶被味道熏得朝后仰了仰,什么玫瑰花藏在脚底? 第118章 崩解 b007雷蒙德掰着自己的脚丫子,努力把脚底朝上,露出纹在脚底板里的玫瑰图案。旁边还有行小字--jack&wendy。 顾谶礼貌地说确认好了,寒从脚起,快把鞋袜穿好。 雷蒙德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养生的教员,难能可贵还是教授屠龙专业的大学里的。 他递过最后的交接手续,顾谶看的时候随口道:“怎么在脚底纹玫瑰?” “和老婆一起纹的。”雷蒙德笑道:“我的英文名叫jack,老婆叫wendy,玫瑰是因为她是花店店员,我看上她之后,就总借着去买玫瑰搭讪啦。” 他有些得意地说:“去年我们去海边拍婚纱照,两个人坐在沙滩上,把脚心对着镜头,两朵玫瑰。酷?看过周星驰版的《鹿鼎记》吗?跟‘反清复明’一样!” “挺酷的。”顾谶也笑。 “等教员你结婚的时候我介绍你去那家纹身店,一点都不疼,还打折。”雷蒙德语气也随意起来,“你想纹个啥?” 顾谶已经签好了字,拇指正戳着印泥,闻言难免想了想,旋即摇头,他想不出来。 既是不喜欢纹身,也想不出结婚的时候会是怎样,他连女朋友都没有,连恋爱都没谈过,对一个人的生活中突然闯入另一个人, 根本没有准备, 完全是一片茫然。 而看到他走神的表情,作为过来人的雷蒙德有点惊讶, 开玩笑般说:“你不会还没女朋友?这外形不应该啊。” 接着,在顾谶按完手印开始给诺玛编辑短信完成最后交接的时候,这位大概憋了挺长时间好不容易找到‘同类’的专员就侃了起来,“没关系, 介都小事儿!妹子这东西满街跑, 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多,两条腿的妞有的是。虽然咱俩才认识这么一会儿,但我觉得你这人有点腼腆了,只要你打开自己, 什么样的恋爱谈不到?真的, 信我没错的。” 顾谶便问:“你老婆也有血统吗?” “没血统,良民,祖上三代清清白白, 成分是佃农。”雷蒙德大拇指一竖,“百分百纯人类黄种女性,倍儿地道。” 顾谶这时候才理解了诺玛的良苦用心,为什么一开始会把这任务安排给路明非--光从小雷这份侃劲儿上来看,妥妥的能跟路明非成为损友啊。 他好奇道:“那你跟她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孤独?他们不都常说‘血之哀’嘛。” “那纯粹扯淡,我龙族血统比例很低的,只有3?就偶尔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而已。”雷蒙德说道:“听说学校本部不是来了个四千年一遇的s级么, 我比不上他, 人家生来就是要拯救世界的。我们这种人在卡塞尔学院里就是路人甲,估计这次交接完了资料, 你都未必还能见到我了。” “四十年一遇。”顾谶纠正。 雷蒙德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完全一副知足常乐的模样。 想想也是,有一份稳定高收入的工作, 还有珍爱的妻子, 然后还因为血统低的缘故不会被安排到什么九死一生的任务, 可背后确确实实是有庞然大物罩着的, 万一有人动你,上头就会有一大帮人替你出头, 简简单单,平平凡凡, 这他妈才叫人生啊! 顾谶抿抿嘴,觉得这家伙挺幸福的。 就在这时,他发短信的手指忽然滑了下,导致输错了字母,他怔住了,抬头看向周围。 “怎么了?”雷蒙德不解。 虽然他挺喜欢跟这个彬彬有礼的教员唠嗑的,不过他是翘班来的,时间拖太久会扣工资的,对养家糊口的人来说, 工资就是命根子。 顾谶没说话,空气里有诡异的咝咝声, 像蚊鸣,又有点像是无数细沙在金属的表面上摩擦。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雷蒙德喉间咽了咽,“我来之前就好些天心神不宁,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空气开始出现了颤动,那个咝咝的声音被十倍百倍地放大了,顾谶低下头看地面, 宽松的裤腿在微微晃动。 “是地面在抖!”雷蒙德蹲下去按着地面,表情僵硬。 大厅里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奇怪的变化,站起来不安地四下张望,直到有人喊了声‘地震了’,整个大厅里的人轰得一声开始四处奔散。 “教员?”雷蒙德想找个主心骨来拿主意。 但在四散奔逃的人群里,顾谶却拧眉环顾周遭,像是在找什么人。 “也对,这里还算开阔,应该没啥事儿。”雷蒙德告诉自己这时候要相信这位年轻的教员,对方一定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才能这么临危不乱。 然后他仰头看了眼, 脸唰得一下就白了。 巨大的玻璃天穹上出现了延伸的裂纹,如同藤蔓一样, 从四面八方向着顶部中心生长。一块又一块的强化玻璃在框架的扭曲声里发出如呻吟般的异响, 整个穹顶正积聚强大而诡异的应力,然后‘啪’的一声裂开, 第一片碎玻璃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粉碎飞溅,声音惊心动魄。 “躲在长椅底下!”顾谶一把扯住雷蒙额的肩膀,两人飞扑到最近的长椅下面。 就在他们扑出的瞬间,玻璃穹顶发出一声尖锐如哭泣的长音,所有的裂缝汇聚到穹顶中央,所有应力集中于那一点,崩裂是一瞬间的事。几千片强化玻璃裂为几十万片玻璃碎片,透过玻璃穹顶的阳光凌乱了,碎片坠落如雨,千千万万片坚硬的、锋利的光芒翻转着下落 顾谶仰头看着玻璃碎片坠落在他们的前后左右,细碎的渣子在地面上跳跃闪烁,溅的很高,就像绚烂的水晶。 “我的妈呀。”雷蒙德咬着手,目露惊恐。 这时候他就是个普通人,‘炽日’失去了意义,因为他的对手没有眼睛,不是人而是一场天灾,是几十万片从天而降的玻璃。 顾谶始终没有说话,从一开始他就感知到了,有另外某个人,在这场突兀的意外中。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就在周围不远的地方。 那种仿佛日食时,月球的影子投在地球表面的存在感,你看不见,可你知道他在这里,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萦绕不散,却始终未显露真容。 某一时刻,顾谶心头忽而一跳,想也不想地朝旁边伸出手去。 咕咚,雷蒙德喉间滚了滚。 他侧着身子,头顶上的崭新长椅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狭长的裂口,一块看起来薄且脆的玻璃碎片,居然直接贯穿了厚实的复合木板!就在他的眼前,被一只霜白如玉的手有力地握着,血漫过指间,一滴滴落下来。 如果再晚一点,这块锐利的玻璃碎片就会插进他的太阳穴。 第119章 SS 相隔十一个时区,美国伊利诺伊州,卡塞尔学院本部。 深夜,图书馆二层中央控制室,灯火通明。 曼施坦因站在巨型3d投影前,5米多高的虚拟地球悬浮在他面前,随着他轻轻挥手,虚拟地球会迅速地转到他要看的位置。 那种感觉就像是神在摆弄自己的造物,令人有挥斥方遒的快感和权力在握的喜悦。 只不过曼施坦因此刻一点都不享受,他很想死。 幽蓝色的‘地球’表面同时有七八处红光闪烁,警报声此起彼伏。 整个中央控制室充斥着快速敲击键盘、打印机工作、机械密码机翻译密电等嘈杂声,压得他脑袋都快要爆炸了。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间控制室里都是这个气氛,而今晚轮到他这个老倒霉蛋当值班教授。 多达七十名专家及实习生在这里工作,每个人同时面对好几台终端,诺玛把世界各地跟学院有关的信息都抓取过来,最终由人力一一分析决断。 曼施坦因捏着眉心,听耳边传来的一道道令人吐血的汇报,即便耳膜鼓胀,也耐心给出确切的答复。 直到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控制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冯·施耐德拖着古德里安匆匆而入,这两个最没义气的家伙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顶缸,按道理不会好心回来帮忙的。 古德里安大概是被从窝里给抓出来的,老习惯还戴着顶皮卡丘图案的睡帽,两眼迷迷糊糊的。 “出事了。”冯·施耐德简明扼要, 开门见山。 曼施坦因一把抓下古德里安的睡帽扔在旁边, 表情凝重起来,这个事件无疑非同一般, 冯·施耐德之所以从学术研究转为执行部负责人,是他的确在执行上有天赋。对于他这种人,不是严重到一定程度的事情,不足以称为‘出事了’。 “我们在中国丢失了一份秘密资料, 迄今为止还不知道下落。”冯·施耐德的声音低沉嘶哑, 让人毛骨悚然。 曼施坦因一听,顿时不以为然地‘嘁’了声。 他心说丢失一份资料算什么,你俩一个顶着皮卡丘呼呼大睡去了,一个借口要修改论文, 剩我一个人在这里顶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在这十二个小时里, 我为你执行部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七个行动组擦了屁股、支付了高达十二万美元的善后款项、阻止了一起枪战、解决了一场子虚乌有的核武危机而你现在急匆匆地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丢了什么资料? 玩呢? ‘啪’的一声,一份文件被冯·施耐德拍在桌上。 曼施坦因一眼扫到封面上的暗红色印章, 因为加班而浑浑噩噩且忿忿不平的脑子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 印章图案是一条巨蛇头衔着尾围成一个圈,鳞片宛然,中间是粗黑体的两个字母‘ss’。 这是顶级编号,卡塞尔学院的任务和血统一样分不同等级,优先级从高到低,分别是abcdef,而超越等级之上的特殊任务则定为s级。s级任务很少出现, 在三峡水库对龙王诺顿的作战‘青铜计划’就是s级。 而‘ss’这种级别则是例外中的例外, 未必比s级更重要,但极其特殊, 这类任务由校董会直接下达, 不通过校长昂热。 曼施坦因沉吟道:“什么资料这么要命,让那些藏在幕后的校董们也坐不住了, 难不成是他们的绯闻?” “是的, 校董会要的东西。”施耐德缓缓点头。 …… “什么, 遗失资料的人是顾教员?原本安排的交接人选是路明非?” 当从冯·施耐德嘴里听完事件的大致脉络后, 曼施坦因傻了。 两个新人,甚至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不然怎么会发生中途改变交接人的情况?最主要的,诺玛竟然同意了? 是他熬夜加班把脑子累糊涂了, 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明非有先见之明啊。”古德里安思路清奇地说。 从某个方面来说的确如此,有诺玛背书,他在此事上根本没有责任,锅都让顾谶背了。 “资料遗失,那人没事?”曼施坦因连忙道。 他平时是古板严苛不假,在任务面前甚至会过分理智,但绝不代表他是个冷血的人。 “我想,我们可以当面讨论一下。”冯·施耐德说。 下一秒,旁边的电子屏幕上便出现了视频接通的画面, 看背景应该是在医院,一个身缠绷带的平头青年正靠在床头啃苹果, 当看到手机里活力四射的女团舞变成了三个锁着眉的糟老头子后,登时咬了舌头。 “雷蒙德?”冯·施耐德说。 平头青年赶紧将苹果咽下去,四下看了看, 迅速拉起毛毯将整个人兜头盖住,这才肃然道:“三位教授好,执行专员b007雷蒙德报道!” “你在医院?” “是, 被玻璃碎片划伤了。”雷蒙德心有余悸道。 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伤的,虽然顾谶抓到了那块差点插进他脑袋的玻璃碎片,可后续的玻璃雨仍差点要了他的命。 “顾教员呢?”曼施坦因问道。 “他回案发现场了,哦,就是火车南站。”雷蒙德犹豫道:“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你还能参加行动吗?”冯·施耐德看着黑乎乎的屏幕。 雷蒙德有些尴尬地转动摄像头,万里之外的控制室里,三个老家伙就看到了他身上缠满的绷带。 “好,好好休养。”冯·施耐德说。 视频通话挂断了,雷蒙德甚至没来得及说感谢慰问的套话。 倒不是他心大,而是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他还对突发状况懵逼着呢, 况且现在连当个工具人都做不到,只能躺在这里等结果。 “你这人怎么回事, 大热天还蒙头?”护士疑惑的声音传来, “该打针了。” …… “虽然我们手里没有任何资料, 执行专员也住院了, 不过还好,我们有聪明能干的顾教员。”古德里安如释重负道:“起码不至于‘耗子拖王八,无处下嘴’。” 冯·施耐德无语地看他一眼,“顾教员没有应对此类突发事件的经验,不然也不会遗失资料了。” “时间不够我们派出调查团了?”曼施坦因问道。 “校董会给的时限是当地时间今夜七点前。”冯·施耐德看了眼腕表,“还有大约八个小时。” “人选呢?”曼施坦因问:“谁距离近?就近派人。” “外城市的人都赶不到,为了提防余震,铁路和机场都暂时停运了。”冯·施耐德说:“开车能赶到的是校工部的人,他们有个旅游团正在附近度假。” 曼施坦因想到校工部那些臂肌如钢铁、胸膛如石碑的硬汉,摇摇头,“校工部只能协助,专员应该是有血统优势的人。” 他给出了精准的判断,毕竟,什么言灵能把一座容纳几千人候车的铝合金大厅摧毁?这种烈度快能比上‘莱茵’了。那些肌肉男在这种事件中,只适合做些粗活打下手。 冯·施耐德想了想,“先接通顾教员,看看他在现场有什么发现。” 几秒种后,诺玛的声音回荡在控制室,“命令被拒绝,他正在视频通话中。” “跟谁?”冯·施耐德皱眉。 “a级学员,陈墨瞳。” 第120章 侧写 火车南站。 黄色隔离带把所有入口都封堵了,烈日下,先前精美的建筑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扭曲的铝合金框架,看起来像个工地,极其萧瑟。 蝉玩命儿地鸣,乌鸦停在框架上嘶哑地叫着,几个汗流浃背的白衬衫说‘豆腐渣工程’的发布会下午在市政报告厅开,闻讯而来的记者们赶紧驱车过去,有的还骑着摩托,满地散落着匆忙中丢弃的稿纸。警察和保安躲在阴影里用帽子扇着风,用方言说着些什么。 “到地方了。”顾谶从出租车上下来。 “你知道放暑假什么最烦人吗?”屏幕中的诺诺毫无形象地吃着冰镇西瓜,殷红的唇染了一层润色,翕动间灵巧的舌若隐若现。 “暑假作业?”顾谶边走边说。 “不,是被突然通知返校。”诺诺幽幽道。 顾谶尴尬一笑,知道对方是拿自己以此事麻烦她类比。 “大脑偶尔也需要思考一下,预防老年痴呆。” “我每天都在思考。” “比如?” “买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和衣服,很纠结。” “小孩子才做选择,有一个可能是世界上最土豪的男朋友,不该是全都要吗?” “凯撒愿意为我花钱是他的事,但我更喜欢花自己的钱。” “噢。”顾谶点点头,觉得这种话题不太好深入。 “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上忙?”视频中,诺诺将手机放在洗手台,正认真洗手。 “听诺玛说的。”顾谶已经站在了这片废墟前。 在它没塌的时候可能还不觉得如何,可当它完全塌掉,成为一片狼藉后, 才能真正领会毁掉这个建筑的力量何其雄伟, 从而反过来觉出自己的渺小,就像是蚂蚁来到死去几千年的海龟壳前。 这是极强大的力量, 顾谶知道,而他现在需要交一份报告。 “很难想象。”诺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它的力学结构很稳定,能抗八级强震, 铝合金框架经过热处理, 内部张力已经被去除干净,早晨的小型地震是三级,按道理说它连受损都不至于。” 顾谶点点头,迎着走过来的保安上前, 掏出盒烟递给对方, 说自己是地震学专业的学生,想来拍几张照片在毕业论文里用,保安就放行了。 “果然是老油条, 人情世故滴水不漏。”诺诺说。 “烟是雷蒙德给我的。”顾谶随口道:“开始?” “虽然这也是诺玛安排让我协助你的任务,不过这个人情你可不能忘了。”诺诺俏皮一笑,然后正色起来,“现在我需要你沿着你跟雷蒙德交接时的路线再走一遍,我会试着复原当时的情境。” 她的言灵特殊,无法写入档案,但天生具备‘侧写’能力,可以通过侧写导出当时事件发生的经过、人物等。 顾谶就将发生在不久前的一幕完美重现出来, 诺诺靠着洗手台, 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够了。”她盯着摄像头,与面色平淡的顾谶相视, “在说结论之前,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顾谶‘嗯’了声。 诺诺问:“你当时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顾谶语气平静,“怎么了?” 诺诺看他片刻, 眼帘低了低, “没什么, 拿走资料的人当时就在你们不远处, 一直在观察你们交接。” 顾谶沉吟道:“雷蒙德也说他最近一直有不太好的预感。” 诺诺挽了挽耳边的发丝,无声一笑, “玻璃穹顶崩溃之前,你在发短信跟诺玛报备, 雷蒙德拿着那个纸袋,直到你们仓促躲进长椅底下,那个人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拿走了。” “无声无息?”顾谶缓缓开口,像是琢磨。 “对,言灵·冥照。”诺诺淡淡道:“上次入侵学院,恺撒遭遇的那个对手,使用的就是这个言灵。” 言灵·冥照:使用时,领域范围之内的人无法被观察,即使集中精神, 看到的也只是很淡的黑烟一样的光影。 “这个言灵其实是改变了领域内的空气分子结构,使他的折射率出现巨大改变, 接近的光线都被折射而绕行了,所以你看不到他也正常。”诺诺斟酌道:“还有一种感觉,但是不太靠得住, 仅供参考。” 顾谶点头,“说说看。” “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那个人就站在出口的位置。”诺诺说道:“他从雷蒙德被玻璃扎穿大腿看到使用‘冥照’的人偷走资料, 一直没有移动。” 而她没有说的是,在刚刚的侧写中,她分明‘看’到了顾谶的异常。 他发现了附近窥视的人,甚至当时那个眼神的变化,就好像认出了对方是谁一样。或许正因为他被神秘的‘第三人’吸引了太多注意力,那个小偷才会得手。 只是顾谶既然没说,她便不提。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顾谶轻声道。 “不知道,这个人留下的痕迹很少,所以我说不太靠得住。”诺诺耸耸肩,“我只是综合你之前传过来的和刚刚看到的所有图像,感觉到有个模模煳煳的影子,当时在旁观一切。” 顾谶沉默着, 没有说话。 接下来,他按照诺诺的侧写,找出了使用‘冥照’的小偷逃亡的路线。 c2出口外就是停车场,两条深黑色的车辙有些醒目。可以想象那辆车离开的时候有多惊慌, 它的轮胎因为高温而发软,偷走资料的人过于紧张而把油门踩得很深,才会留下这样的车辙。 “剩下的就不用我帮忙了?”诺诺抻了个懒腰,曲线毕露。 “好,谢了,午安。”顾谶挂断了视频通话。 “哎!”此刻,某气候宜人的旅游胜地,民宿的洗手间里,诺诺气恼地一巴掌拍在洗手台上。 “怎么了?”苏茜闻声走进来。 诺诺便将刚刚的事情说给她听。 “这家伙是铁直男吗?用完人就扔。”苏茜扑哧笑出来,“还有那个‘午安’是什么鬼,哪个年代的问候语啊!” 诺诺抚额,也是彻底无语了。 …… 另一边,顾谶大致整理了一下,上报给了学院。 越过太平洋和北美大陆,卡塞尔学院本部的山顶校园,中央控制室里。 午夜,正是最容易发困的时候,所以古德里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偶尔的呼噜像是口哨,还会冒两个睡泡。曼施坦因和冯·施耐德双眼通红,翻阅厚厚的一叠刚打印出的名录,把排除掉的名字一个个勾去。 曼施坦因扭头看了眼宛若被电过的猪一样的老友,面无表情地卷了一团纸巾塞进他大张的嘴巴里,免得他的口水流过来把名录弄湿了。 “找到了!”冯·施耐德低声说,隔着桌子把那本名录推过来。 “顾教员跟陈墨瞳发现的车辙,是一辆大排量suv留下的,22寸超大轮毂(音同古),285毫米宽的普利斯通车胎。”冯·施耐德说道:“只有改装过的悍马或者凯雷德用这种轮胎,车主名单里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个。” 曼施坦因扫了一眼,“我知道这个名字。” 被冯·施耐德打了下划线的那辆凯雷德,属于‘千禧劳务输出公司’,公司注册地址是‘润德大厦’。 “对,这群人是猎人。”冯·施耐德沉声道:“那个小组叫自己‘三少’,为首的叫唐威。” “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卷进这件事情里来了。”曼施坦因长吁口气,“真烦人。” 第121章 协助 在卡塞尔学院中,不是扛着枪去山里打野鸡就能叫‘猎人’。 ‘猎人’特指某个人群,他们是个松散的组织,受雇帮人解决问题。组织里集中了亡命徒、艺术家、文艺青年及各类社团成员,非常复杂。 他们接受的任务当然不是找猫找狗或者除草,而是一些灰色地带的工作。意思是他们通常不受雇杀人放火,但是他们盗窃、下墓和劫掠文物。这些任务里大部分都和龙族有关联,譬如盗墓摸金,摸的就是‘炼金器具’。 像胡八一、吴邪就是某些时代比较知名的猎人 他们从五湖四海不约而同地投身进这个危险又贱格的行业,真正的原因是‘血统召唤’,他们多半有龙族血统。 卡塞尔学院从二十年前就觉察到这个混血种组织的存在,但一直未能彻底了解它。学院也并不想整编这些散兵游勇,因为通常他们的血统纯度不高,只是仍旧对他们保持关注,执行部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成员会把发现的每个猎人登记注册,猎人档案中有记录的已经有数千人。 真正开始认真研究这个组织是从去年开始的,‘青铜与火之王’中的哥哥老唐,在觉醒为龙王之前,就是在纽约执业的猎人,或者说是个小混混。 但迄今为止,卡塞尔学院还是避开和猎人直接接触,对方那些小打小闹也很少会侵犯到学院的利益。 可这次不一样了,看起来那些低纯度血统的二把刀里,居然涌现出了什么凶徒,竟然能把执行部专员雷蒙德拉下马, 而且还晃点了一位极罕见的白王血裔的教员, 意图对校董会要的资料伸手。 这就不能放任不管了。 最后的决定,是除了顾谶直接参与进此次‘资料夺还’的行动中外, 还委派了原定的交接对象路明非为专员,楚子航及在附近度假的校工部旅游团作为协助人员,共同完成本次任务。 …… 顾谶坐在便利店门口的椅子上,大太阳伞遮住了晒人的太阳却挡不住热风, 他吃着冰棍还觉得身体一阵燥热。 这天气确实很下头, 什么时候连吃雪糕和冰棍都不解暑了?他想起了诺诺吃的冰镇西瓜,然后看了眼长街两边。可惜,这么热的天连个瓜摊都没有,哪怕是不保熟的也见不到。 就在这时, 街头传来一阵引擎轰鸣声, 给炎热的天更添了几分躁动,午夜蓝的流线型车身吱地一声在他面前急停,滚热的发动机温度飘在脸上。 顾谶在眼前扇了扇风。 “抱歉。”车窗滑下, 露出一张戴大墨镜的帅脸,正是此次任务的协助人员,卡塞尔学院狮心会的会长楚子航。 如今冷面酷少化身冰山总裁,气质很拿捏。 顾谶这么一想,就觉得帕拉梅拉配楚子航的组合忽然土味了起来,对方现在应该怀里抱刀盘腿坐在车顶,以一副睥睨天下的语气说‘上车!’ 不过那样大概率会被晒一身汗外加被车皮烫得屁股痛。 “顾教员?”楚子航看着好像走神的某人,眼底略显疑惑。 “你吃雪糕吗?”顾谶起身, 将冰糕棍丢进垃圾桶。 “车上有空调, 不热。”楚子航婉拒。 顾谶便坐上了副驾驶。 “我们先去接路明非。”楚子航说着,踩下了油门。 “他好像在一个披萨店聚会。”顾谶说。 “嗯。”楚子航点点头, 导航系统上显示着目的地--苏菲拉德披萨店。 顾谶抽出湿巾擦手, 刚刚走神的时候冰棍化了,糖水在指间有些黏黏的。 楚子航毫无疑问是个话少的人, 尤其对不太熟的人来说, 俨然是个面瘫的小哑巴。 阳光瀑布一样洒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 照的人懒洋洋的, 特别是对戴着眼镜的人来讲,阳光灿烂加倍。顾谶吹着空调, 眼皮在打架。 楚子航是个老司机,车开的很快却四平八稳, 把着方向盘的间隙看了眼身边之人,发现那家伙歪着脖子仰着头,两眼已经迷瞪了。 他嚅了嚅嘴,大概想说点什么,比如待会儿执行任务时你跟路明非就在车上等着,其余的交给我。当然,这是中心思想,如果说出来的话肯定是要委婉一些的。 他不知道顾谶的言灵是什么,没人提过, 就算他好奇也不会问出来,但想必是那种特殊但不是直接具备杀伤性的类型, 不然就该任职执行部了,而不是当一个讲故事的教员。 楚子航没有小瞧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种危险的任务, 由危险的人去做就好了,比如自己。他不想看到其他人受伤。 但这些心理活动他都没有说出来,因为顾谶没给他这个机会, 虽然不是直接睡着而是昏昏欲睡,也不适合打搅,楚子航是这么觉得的,只是顺手把副驾驶的遮阳板放了下来。 顾谶脸上便笼上了一层阴影。 所以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在披萨店门前停下。 楚子航看了眼如果不是被安全带拦着,额头一定会吻上手刹的顾谶,想了想还是没有叫醒他,而是打开车门,决定自己去喊路明非。 “到了吗?”顾谶反倒自己醒过来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精神还是不太足。 楚子航说道:“你可以再多睡会儿, 我是说, 我可以去叫路明非。” “一起。”顾谶解开安全带,下车后忽然道:“我没打呼噜?” “没有。”楚子航扶了扶墨镜,是没打呼噜,不过睡姿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 适时,在包间里手扶马桶圈的路明非, 正有点无所适从地听旧日的小伙伴们吹牛逼,而吹牛逼的小伙伴们不时会偷偷看他一眼,免不了心惊胆战。 当初在文学社的毕业告别会上,大家都欢呼赵孟华和陈雯雯终于表白牵手,顺便耻笑一下某路人也曾对‘大嫂’有非分之想时天使降临,狠狠抽了他们一记大嘴巴子。 他们仍记得那个容光照月的绝色小妹,那凌厉的气场和妩媚的容貌,鲜花刀剑,同场飞舞。仕兰中学的男生们又惊又妒,女生们觉得捆一块儿都比不上那姐姐回眸一瞥的风华! 他们的人生很幻灭,因为这位此刻看起来仍土得掉渣的路神人。 这家伙太吓人了,就像个拿着外门兵器来砸场子的西域番僧! 第122章 颜值担当 “气氛好像有点古怪啊。” 包间门口,两道身影凑在门缝处,暗中观察。 准确来说,是顾谶扶着眼镜,一副正在搞窃听的特工模样;楚子航虽然努力维持一张冷脸,可墨镜后的眼底难掩一丝好奇,那是冒出来的八卦之火,生生止住了他制止顾谶然后直接进去喊路明非的冲动。 他试探着凑在顾谶身边,同样往包间里瞧。 路明非跟陈雯雯的座位挨着,只不过一个抱着马桶圈,一个头埋得很低在喝奶油蘑菇汤,看不大清表情。 “她干嘛呢?”顾谶还是从那身白色的棉布裙上认出那长发挡住侧脸的女生是陈雯雯。 “在喝奶油蘑菇汤。”楚子航声音很轻,“法国菜谱之一,口味属于奶汤咸鲜。” “你会做?”顾谶好奇,“上次聚餐没见你做啊。” 正因为唯一那次白色情人节的聚餐,大家才算认识,起码不像最初那样生疏了。楚子航闻言愣了愣,说下次有机会的话他再做。 “说定了。”顾谶没抬头,像随口一说。 “嗯。”楚子航微微颔首。 而此时的房间里面,路明非明显一副局外人的样子,他融入不到其他人交谈的话题里,别人也走不进他的方圆。因为一开口就是‘吃了吗吃了’这类low到爆也毫无营养的寒暄,难不成为了说到一起去非得瞎扯星际这种游戏话题? 别逗了,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讨论游戏或者动漫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现在说的是名表豪车, 是男女朋友, 是未来! 所以路明非跟他们格格不入,跟眼下这个环境也格格不入。因为他既没有名表也没有豪车, 唯一打赌赢来的那辆布加迪威龙还扔在学院的维修部。他没有男朋友更没有女朋友,这么一看好像连未来都黯然失色,因为说不准哪天就为屠龙事业壮烈了。 房间里聊得热火朝天,顾谶听着孩子们不为攀比而作的叙旧, 长了几分见识。 对于女生来说可以有大堆的耳坠、项链或镯子每天换, 对男生来说身上只有区区几样能作为装饰,比如手表。带一块好表的本质意义,就像南太平洋群岛上的公猴子会把野果放进腮帮子里,营造出强硬有力的双颊以吸引母猴子的注意。 顾谶低头, 楚子航规矩地垂在腿侧的手上就没有戴手表。 楚子航察觉到, “我不喜欢戴,会碍事。” 不喜欢戴,而不是没有, 顾谶摸了摸下巴,这好像是一种话术啊。 “她是一直在发短信吗?”他看着低头按手机的陈雯雯说。 “嗯。”楚子航再次应声,甚至他还知道陈雯雯是在给谁发短信。 只不过顾谶没有继续问,他也就不好说,一时间,竟有种莫名其妙的不上不下的憋闷。他盯着身边之人的侧脸看了半晌,对方仍没问,似乎根本不好奇, 他只好作罢。 “请问”端着龙虾披萨的小姑娘站在两人身后, 是服务生,只不过有点踌躇。 “嘘!”顾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我们在等朋友, 不过还请不要说出去。”楚子航礼貌地让开身子。 服务生点点头, 进了包间,门口的两人就贴在墙上, 好像俩门神。 而门开后, 里边的嘈杂热络就更直观地释放出来, 人声鼎沸, 顾谶看着阳光从走廊的窗户射进来,因为电线杆或者路灯在地上投下不规则的方格, 光影凌乱又耀眼。 或许因为是夏天的缘故,他没有感受到半分烟火气, 反而觉得吵闹。 楚子航偏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望着窗外发呆。应该是发呆,他戴着大墨镜,到底是什么眼神也辨不清。 少顷,服务生走出来,体贴地给他们留了一条门缝,顾谶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惹得小姑娘一脸娇羞。 “……”楚子航。 顾谶忽的转头看他, 两人对视,凝结的视线是尴尬。 还好, 路明非总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隔着一扇房门都能听到这家伙突然的笑声,忘乎所以中伴随着淫荡和猥琐, 如果找一个形容的话,大概像一口吞猪头的某足球教练 顾谶和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看着门缝中的路明非,这小子把刚刚端进去的那一整张龙虾披萨端到了眼前, 既像护食的老母鸡,又像是窃蛋后的黄鼠狼,总之有点不当人。 包间里安静下来,安静得门口两人都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陈雯雯按下了短信的发送键。 赵孟华桌上的手机‘嘟’的一声,“您有新的短信。” 路明非的脸僵了,偷偷摸摸霸占到的龙虾披萨忽然就不香了。 他知道陈雯雯在跟谁发短信了他一时间茅塞顿开,超新鲜,原来他妈的有女朋友有这么大的好处! 即使吃饭不坐在一起还是可以发短信聊天,在别人都在谈手表和披萨的时候,你们可以慢慢聊, 说周末要不要出去玩,说昨天那家牛肉面好不好吃, 说最近被安利了一部好看的电影, 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电影院看, 说我们去年种在植物园的花抽条了。就这么‘嘟’来‘嘟’去。 周围再怎么喧嚣哄闹,可两个人自己还有个世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窗下阴影里,去年春天丢失的那粒花籽在发芽。 但只他们共有。 真文艺,文艺得让人伤感。 路明非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心想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呢?哦,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永远都不知道别人私底下多亲近,原来自己总是个憨批。 他无声无息地笑起来,有时候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时,就会笑得像个白痴。 赵孟华没说什么也没看手机,收回那块劳力士戴上,“先吃东西,先吃东西。” 大伙就各回座位,边啃披萨边骂某某老师实在太变态了。 气氛有点沉闷,也不知为什么。 门外两人再一次默契对视。 “他可能要尿遁。”顾谶做出口型。 楚子航默默点头。 果不其然,包间里,路明非蔫巴巴地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顾谶扶了扶眼镜,做好了迎接衰仔的准备。 楚子航却在路明非离开座位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一把抓住顾谶的臂弯,同时推开了隔壁包间的门。 顾谶一脸懵地被扯着旋转,天花板上的图案有些晃眼,走廊上带起了微风,窗外的阳光很温暖,他咚得一声撞进了一个有清淡的香皂味的强有力的怀抱。不,准确来说,是他的下巴撞到了楚子航的鼻梁,后者眉角痛得狠狠抽了一下。 当啷,是汤匙脱手掉进盘子的脆响。包间里,几个穿校服的高中女生张着嘴,震惊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两个‘搂抱’在一起的不速之客。 这什么? 俊秀温煦带一点天然呆的文青帅哥,禁欲系冷酷刀削面的男神?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少女们忽然有些悲愤,怪不得集美们都找不到男朋友,原来高质量人类都自产自销的吗? 第123章 两个世界 顾谶没想过自己还有蹭饭的一天,而且还是跟四五个高中生女同学,顺带还有一只揉着鼻梁骨的‘杜宾犬’ 实在是楚子航刚刚的行为太出乎他的预料了,这简直不像是他的性格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觉得应该给他点时间。”楚子航说话带了点鼻音,闷闷的。 他已经摘掉了墨镜,旁边几个正值青春、活力四射的女生顿时星星眼。 顾谶夹了块烤肉,“照顾他的自尊心?” 楚子航没说话,是默认了。 顾谶看他一眼,“鼻子没事?” “还好。”楚子航揉了揉,“其实有点痛。” 一个女生没忍住笑出来,觉得这帅哥真有趣。 两人便暂且在这里等待着,等路明非聚会结束,毕竟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可能很少。事实上对卡塞尔学院的每一个学生来说,聚会这种事情基本都是‘同类’之间才进行,因为‘血之哀’,他们已经无法再回顾从前了。 所以对于仍能找回青春的路明非,楚子航有种近乎放任般的大度,其实还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对他们来讲尚有充足的时间,任务的目标和地点都已经确定了,只等手到擒来。 他从没有一次任务出过差错,这次也一样。 顾谶看起来也不着急,或者说在他平静的外表下,还有近乎焦躁般的纠结。 在火车南站他感知到了某种熟悉,接下来的任务对他来说更多的是确认,可他一方面想快点确认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另一方面又犹豫着踌躇不前, 万一真的是,他该怎么面对? 正胡思乱想着, 一个女生托着下巴,满脸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什么?”顾谶一愣。 “你们也是学生吗?” “你们多大啊?” “你们身边的朋友知道吗?你们会在意他们的目光吗?” 这样好奇还带着一点天真的问题,被她们小心翼翼地问出来, 声音不高, 好像怕被别人听到宣扬出去,又像是在照顾着他们的自尊心,女孩子特有的温软声线是天然的包容和理解,让人内心坚定。 顾谶张了张嘴, 觉得她们很大胆, 可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怯怯的欢跃的,又可爱。 楚子航憋了半天, 才说你们误会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懂的。”女生们连连摆手,异口同声。 她们相视一眼,暗暗点头,觉得是触碰到了他的敏感禁区,当即决定不再问了。 果然,外表看起来冷酷坚强,却能体谅又待人温柔的帅哥, 都有一颗敏感的内心啊, 这谁能不爱呢?桌子底下,她们激动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顾谶仿佛看到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不过现在正好是七月, 百合花刚巧花开正盛, 真是美好的季节啊。 “来,干杯!”女生们端起冰镇凉啤, 笑靥如花。 楚子航下意识举杯, 面对好意已经随波逐流了。 “现在高中女生都喝酒吗?”顾谶跟着碰杯。 “现在大学生都已经是叔了。”一个女生笑着说。 “时代不一样啦。”另一个女生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们两人笑。 其他女生也笑成一团, 拍着彼此的肩膀笑闹, 爽快地一仰头,啤酒吨吨吨。 …… 另一边, 洗手间里,某土狗正攥着一团纸抑郁着。 他觉得自己在思考, 思考他每次只剩蠢蠢欲动的情史,那个时候,对方不是在发短信就是在等短信。 比如刚刚陈雯雯和赵孟华的二人世界。 比如诺诺生日那晚,他和她在山顶冷泉边看星星。诺诺把手机放在石头上,在等某个人的祝福。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路明非想起了更多,卡塞尔学院的食堂里,他坐在诺诺旁边和芬格尔一起大口啃猪肘子,诺诺则在低头发着短信。 当年他和陈雯雯一起值日, 他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拖把跑来跑去,因为教室这么大却只有他和陈雯雯两个人, 他觉得和她无比接近。陈雯雯坐在讲台椅子上低头发着短信。 还有他和陈雯雯走在河边的路上,彼时因为她偶尔会蹭到自己的肩膀,心里小鹿乱撞不, 是几百头身高两米五的大角雄鹿,在他胸膛里豪情四溢地撞来撞去,撞得他鼻血欲流面泛桃花, 觉得这一刻自己和陈雯雯共有,恨不得此路能长到天边!但其实陈雯雯还是在低头发着短信 虽然当时同行的还有顾谶跟诺诺,只不过他那时对诺诺完全没想法,甚至还觉得老顾真是好兄弟,把这么大个电灯泡给稳住了。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很操蛋,就好像少侠跟侠女共乘一马走在莽莽草原上,天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白衣红裙此一刻恨不能天长地久,结果侠女在‘千里传音’跟远在南方的男朋友对山歌。 这什么狗屁剧情? 如果他路明非是活在一本书里,那本书就是个垃圾作家写的,他就是那个渣到爆的男主。 不,不是男主,只是路人甲乙丙丁。 他庆幸自己的蠢蠢欲动无人知晓,否则社死都不足以诠释他的心情, 起码在别人眼里自己只是个蔫蔫的废柴, 而不是一个可笑的怂货蠢蛋。 然后路明非收到了芬格尔发来的祝福短信, 他录了一首《生日快乐》的音频作为送给二货师弟的生日礼物。 他感动了,衰到没边的歌词在荒腔走板的德国普通话中催人泪下,他觉得那条败狗录了是想将来放他坟头上播。 晦气!路明非决定回去了,只不过一抬头就看见了隔板上一行娟秀小字:“我很男孩气,求女同,电话” “这求女同都求到男厕来了?”他愣了愣。 慢着! 路明非脑袋里‘嗡’的一声,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在男厕里求女同显然违背了正常的行为逻辑,但只要换个思维方式,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不会不会?走错一次是偶然,走错两次是天然呆,走错三次那就是爱好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他所在的位置到门口不过区区几米,以他的速度只需要两秒钟,他庆幸自己没理发,个儿也不算很高,这样把头发往前一扒拉,勉强能算个‘假小子’,只要不是熟人铁定认不出来。 路明非撅起屁股,就要慢慢推开隔间的门。 “你到底有没有跟她说啊?”外面忽然传来女孩的声音,应该是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 “跟她没关系的事,说什么?”男生不耐烦的声音。 “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早晚也会知道,还能一辈子不见面?” “她那个性格你不知道?整天哀怨,烦死人。跟她说能有什么结果?肯定缠着我,好像我欠她的一样。” “你别这么说她,你以前跟她一起的时候,不是说她蛮好的吗?”女孩的声音低下去。 “刚开始哪知道她是这个性格?黏黏糊糊的瞎敏感,一会儿扮忧郁,一会儿装可怜,一会儿又蛮横得好像世界都得围着她转。谁爱伺候她谁伺候,我是没心情了!”男生语气愤愤。 路明非石化了,觉得这小子说话排比又押韵,少吹牛逼多练习的话说不定rap能被他打开新局面。 “要是将来我们分手,你不会也这么说我?” “怎么可能,你跟她不一样,你那么乖啊说错了,我是说你那么乖我跟你分手干什么?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头撞了才跟你分手。”男孩嘿嘿赔笑。 “讨厌,黏我身上干嘛?” “裙子漂亮” 那些凌乱的声音,亲吻、衣料摩擦、脚步声、呢喃软语都远去了。 赵孟华和柳淼淼刚从外面的走廊上经过。 “他妈的还又亲又摸,当老子不存在啊?”路明非喃喃。 第9章 那个少年 这世界变化好快,好像抬头一看大家都走远了,只留下你一个小屁孩还站在原地。 …… “有点残酷啊。” 走出洗手间,顾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旁边是鼻梁还泛红的楚子航。他们的视线里,路明非垮着肩膀跟在脚步虚浮的陈雯雯身旁,两人的背影一样落魄,让人觉得可怜。 毕竟谁能想到路明非误入女厕所,而陈雯雯刚巧就在隔间,且赵孟华跟柳淼淼会在走廊上干柴烈火呢? 那个小小的女厕里,当只剩下路明非和陈雯雯的时候,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让两人失魂落魄。青春的花季里不光有皎洁的月光,还有瓢泼大雨时溅在小白鞋和校服上的泥水。 “人生就是这样。”楚子航低声说了句,用纸巾擦干手,“我先去买单。” 真体贴啊,顾谶看着他的背影,啧了声。同样是一所高中出来的,受到了一样的教育,但人跟人真的不一样。 有人是天才,有人却是努力的天才。 一个大概率应该成长为莫得感情的屠龙机器的人,反而成为了一个对自己偏执对他人却温柔的好人,完全靠着纯粹的努力变强的普通混血种,怪不得‘奥丁’会选中他。 小书亭 应该说有先见之明吗?顾谶长长呼出口气,朝外走去。 而回到包间后的路明非, 在赵公子拿出戒指高调地宣布要跟柳淼淼订婚时,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陈雯雯甚至不为所动, 他就像皇帝不急太监急那样, 傻愣愣地面对着一屋子充满奇怪像看一个憨批一样的眼神,当冲上脑门的热血退去,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孟华深深吸了口气,怒瞪路明非,压下了胸口翻滚的怒气, “买单,不吃了!晚上我换个地方请你们吃意大利菜!” 路明非心底松了口气,他看向陈雯雯,女孩目光空洞,好像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他本来就堵得慌的心里, 忽然涌上些涩意。 服务生很快拿着账单来了, 赵孟华看了眼数字, 从钱包里掏钱扔到托盘里, 想了想又抽回一张,指着路明非,“这人的单他自己买, 不干我的事!” “自己买就自己买。”路明非嗤笑, 无所畏惧反而意气风发起来。 卡塞尔学院的学生证, 同时也是张美国运通的信用卡, 信用额度是十万美元。即便此刻他一穷二白,划信用卡买单还是轻而易举。 路明非想也不想地摸出学生证, 这张外号‘黑卡’的卡片是纯黑的磨砂面, 用纯银烫着半朽的世界树校徽。他以一个皇帝给小费的姿势, 两指捻着黑卡递给服务员。 “我们不收借书证”服务员是个小姑娘, 怯生生地说。 “什么借书证, 这是信用卡!”路明非满头黑线, “去拿pos机来, 我教你怎么弄。” 有人抽了口冷气,黑卡背面有‘k’和‘ari express’的双重标志, 仕兰中学的人都自诩见过世面, 知道这张黑卡是什么概念。 路明非很满意他们的表情, 当服务员把pos机拿来后,他以睥睨群雄的姿态输入密码,然后转着笔等着单子打出来签字。 他对这套流程很熟悉,在卡塞尔学院吃夜宵都是划卡付费的。 “假的,被拒了。”服务员用家乡话说,听起来倒像是‘悲剧了’。 “怎么可能?”路明非满头冷汗。 pos机上显示着‘支付被拒绝’的字样,他把那张象征他无与伦比的s级地位、从不离身的黑卡在pos机上划来划去,可只是出现一次又一次被拒绝的提示。 不知是谁带头笑了一声,包间里的冷笑声此起彼伏。 路明非张了张嘴,包间里空调开的很足,可他却出了一身汗。 他用‘冲冠一怒为红颜’或者说‘头脑一热’成功印证了很久以前顾谶说过的话,当时是在卡塞尔学院的寝室里,还当着芬格尔的面,说他如果还像从前那样,那可能以后参加同学聚会,没有叙旧,别人看他只会说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丢人现眼。 是的,他果真丢人现眼了。 他下意识想到了顾谶,可这时候他或许正在跟交接的专员吃午饭;他想到了诺诺,但这么热的天,她应该正在哪里避暑度假? 这一刻路明非才明白,虽然他接触到了世界的另一面,虽然成为了卡塞尔学院的s级,虽然亲手屠了龙,但他仍旧还是从前那个衰仔,没有半点改变。 就在这时,门开了。 没有一丝声音,空气流动起来,像是揭开一个闷热陶罐的泥封,让微凉的风透进去。 “付现金好了。”有人平淡地说。 路明非看着靠在门框上的身影,眼睛一下睁大, 就像落水的人终于得救, 一瞬间爆发出的喜悦让他喉间发哽。 顾谶抱着胳膊, 冲他挥了下手, “吃饱了么,急事儿, 得走了。” “饱了饱了。”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服务生还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顾谶侧了侧身子,朝刚刚买单回来的楚子航粲然一笑。 “……”楚子航忽然就懂了。 他漠无表情地上前买单,有种奇怪的熟练。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配白色t恤,大墨镜下的半张脸漠无表情。这种货看起来满大街都是,本来没什么稀奇,可他是楚子航。 在场的赵公子之流显然已经认出了他,准确来讲,第一个认出他并激动站起来的是赵公子的未婚妻柳淼淼,她攥着小手,小脸紧绷,事隔经年,小女生曾经春心萌动的忐忑怎么也掩不住。 当曾经暗恋的人依旧光风霁月地出现在面前时,不正是青春回来了吗? “走了。”楚子航拍拍路明非的肩膀。 他下意识就要跟着走,然后看到顾谶伸手朝他身后点了点。 他顺着方向看去,初始以为他是在指陈雯雯,后来发现了那个静静躺在座椅上的马桶圈 路明非有些面红耳赤,飞速跑过去抓起马桶圈,夺门而出。 楚子航看了眼仓惶的师弟,又看向顾谶。 顾谶耸肩一笑。 门关上了,包间里的众人怔怔地看向这边,阳光隔绝,重回寂静。 路明非一口气跑到了店外,炽热的太阳仿佛炙烤,他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看着地砖缝里的细沙,连只蚂蚁都没有。 眼前停着一辆崭新的午夜蓝帕拉梅拉,引擎都没有熄火,不用想就能猜到是楚子航的。 路明非忽然清醒了,他这辈子所有面子都是靠师兄师姐们撑起来的,就没有一个瞬间是他自己挺起来、站起来牛逼一把的。 他就像那种跟人打架,被揍得满脸鼻涕的小屁孩,回家找哥哥姐姐来助拳。别人会有点畏惧你,但从未看得起你,因为你虽然有面瘫能打的猛哥,腰细腿长的拽姐,却仍旧是个脸上糊着鼻涕的小屁孩。 我要努力,我要奋斗!路明非牙关紧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然后腰子就被拍了下,顾谶绕过他拉开车门,“撅着屁股等什么呢?” 路明非被他拍的全身酸麻,一溜烟儿跟着上了车,刚刚的胡思乱想顿时抛去了九霄云外。 “这鬼天气,热死我啦!”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三分热度是没差的,当一滩烂泥也没什么不好,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无人知晓的阴暗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不屑又早有所料的笑声,仿佛是在嘲笑这个扶不上墙的刘禅。 路明非呲了呲牙,像是回应,下一秒怀里就被丢了一部ipad,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 “先看一下任务。”楚子航说。 第10章 岁月纤长 路明非大多时候是很软,比如现在。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披萨馆门口,看见陈雯雯一袭白色的裙子飘动在人群的缝隙里。 她前面挡着很多人,在看着远去的车尾窃窃私语。他看不到她的脸,只看见她伸手轻轻捋了捋鬓边,发丝纤长。 路明非认真看完了ipad里有关任务的细节,在这项任务里,顾谶是要将功补过的执行者,楚子航是协助者,而他路明非何德何能竟然是专员? 车里的空调冷风吹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怯怯地看了眼楚子航,那张冷硬的侧脸上全无表情,似乎并无任何打算给他这个负责人解释一下该怎么搞。 路明非又看副驾驶上顾谶,这家伙头靠座椅,昏昏欲睡。 “座椅可以调的,如果你困的话。”他试探道。 “我不困。”顾谶睁眼说瞎话。 不过路明非一见他开口了,感觉莫名的沉闷都散去了不少,当即道:“之前交接你没受伤?” “没有。” “是我搞砸了,如果去的人是我”路明非本来想分担一下责任,可话出口就觉得自己完全在说蠢话,如果去的人是自己会怎样?可能会跟b007死在那。 2k小说 顾谶转过头来,好奇看他,明显是在等下文。 路明非讪讪一笑,“如果去的人是我,那还得麻烦你给我收尸了。” 岂料顾谶认真想了想, “那到时候就洒脱一点,骨灰直接撒海里好了。” 路明非看到他眼中的戏谑, 当即翻个白眼, “是, 现在墓地可贵了,不过我更倾向于压成骰子, 遇事不决摇一下,就当鬼点子。但考试的时候别带我,我也不会!” 顾谶煞有其事地点头, “也可以拌上泥糊墙上,让叔叔跟婶婶看看你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够了。”路明非捂脸。 一旁,从两人开始对话就听了个完整的楚子航嘴角不免抽动,虽然是小幅度, 但也足以说明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俩人碰到一起真不是开玩笑的,绝了! 但他大概能理解,顾谶是想在玩笑中缓解路明非的尴尬。 而他还是要将话题引回现实, “我在包间外听了两分钟。” 路明非差点吓一跟头,干巴巴地说是么。 “顾教员应该听得更久。”楚子航语气毫无起伏。 在顾谶察觉到目光注视后,便说:“其实我们到了挺久,顺便还吃了午饭,披萨店的烤肉味道还不错, 蒜拍黄瓜是惊喜。” 路明非双手捂脸,谁能来治治这个半点都不为人师表的损友啊! 楚子航忍不住看了眼身边之人,顾谶朝他微笑, 提醒他看车。 “你应该通知发卡行你的行程, 否则一旦发现信用卡在异地被刷, 会怀疑是被盗用,就会暂时冻结账户。”楚子航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让某人心律失衡的话,“我知道你上学时喜欢陈雯雯。” “……”路明非的脸色顿时涨红如猪肝,当初芬格尔瞪大氪金狗眼说他喜欢诺诺时, 他都没这么大反应。 毕竟诺诺美得锋芒毕露, 就像手持刀剑的天使,有时候还发神经地义薄云天,是男人都会喜欢诺诺?他想都没想过诺诺会踹掉恺撒转投他人怀抱。 但陈雯雯不同, 她是个秘密。在他还懵懂还知道害羞时,就觉得要是娶了陈雯雯,自己一生都会很幸福。 可惜, 谁都没看上自己不过还好, 没人知道。 “可能全校的人都知道。”楚子航又说。 顾谶一声‘嗯’, 结结实实地补了一刀。 “不是,你们别说得那么惊悚,全校都知道?”路明非宛如五雷轰顶,“要真全校都知道,我还不给教务主任拎出去做检讨了?” “我见你跟着陈雯雯跑来跑去的样子就知道了。”楚子航说道:“教务主任不拎你,是因为知道你们没可能,他也不可能管你想入非非。” “那也不至于全校都知道?”路明非干巴巴地说。 “因为还有别人喜欢陈雯雯,就会把你喜欢她当笑话说,所以全校都知道了。”楚子航说。 顾谶惊讶看他,这份观察力,这份洞悉力,这就是能当上社团老大的水准吗? 楚子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脱口而出,“我没谈过恋爱。” 他以为对方是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懂,甚至可能会瞎想,觉得自己是那种很会恋爱到处沾花惹草的多情种子。他担心对方会就这个问题刨根问底。 顾谶歪了歪头,颇为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没谈过恋爱。” 楚子航愣了愣,我是为了名誉而解释,你是在为什么解释? “总有人生来天赋异禀,对这方面无师自通。”顾谶摸了摸脸颊,唏嘘道:“没办法。” 楚子航默默颔首,行,暂且附和,减少麻烦。 车后排,路明非呆呆地看着明明是因为自己而起的话题,结果完全无视了自己的两人, 一瞬间有种《逃学威龙》里‘我还没上车呢’的感觉。 车开出了一段路, 楚子航说:“陈雯雯以前知道你喜欢她,却装作不知道,对你也不好,拿你当跟班。现在你还为她出头?” 路明非愣了愣,对这种强硬的提问方式有点不适应。 楚子航继续道:“因为她变得弱势了,你可怜她?” “我没资格可怜她。”路明非摇头,“她对我也没什么不好,是我喜欢她,跟她又没有关系,她不觉得我烦就很好了。” 楚子航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赵孟华不高兴,因为陈雯雯是他前女友,而陈雯雯还喜欢他,心理上他对陈雯雯仍有占有欲,他可以丢掉陈雯雯,但他不想别人为陈雯雯出头,你为什么出头?” 路明非把头扭向窗外,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我就是见不得别人很委屈。” 这是句真话,他看不得人很委屈,这样他也会难过。圣母?情感充沛?他不知道,他只是很能体会对方的小情绪,就像察言观色很在行。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今天晚上还会聚餐,你不跟着去?” “不去了,晚上是赵孟华请他兄弟们吃饭,我又不是他兄弟。”路明非说道:“我可是他的情敌” 顾谶轻笑一声,“你不配。” “是是。”路明非被他说的老脸一红。 顾谶撑着下巴,忽然道:“不如你请陈雯雯吃饭好了。” “诶?”路明非一愣。 “告别还是告白”顾谶一捶手心,看向驾驶员。 楚子航意外地领悟了他的意思,或者说,他也早有此意。 “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馆。”帕拉梅拉忽然减速,在十字路口甩尾调头,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gogogo!”顾谶挥手。 “老顾,师兄!”路明非大喊着紧抓安全带。 楚子航嘴边露出浅然的笑意,余光扫了眼身边之人,镜片反射阳光,放大的光斑落在顾谶的脸上,耀眼又疯狂。 意外的,他忽然觉得两人很合得来。 …… 第11章 狩猎前奏 阳光烈得刺痛皮肤,热空气从柏油路面上袅袅升腾。 楚子航替路明非对陈雯雯发出了邀请,当着赵孟华等一众无关人员的面,坐在车里,墨镜没摘,冷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 这无疑是个强硬的邀请,他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上边有那家餐厅的地址,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赵孟华之流觉得很梦幻。 陈雯雯低下头,顺了顺耳边柔软的细发,抽抽鼻子,没有拒绝。 路明非在车后排,滑下车窗,笑着说不见不散。 他本来应该尴尬的,像赶鸭子上架,可当看着陈雯雯远远地跟着一群人走的时候,他心口就忽然一堵。 那个女孩始终低着头,一次次地,纤细白皙的脚从裙边露出来,一步步往前蹭,脆弱得像夹在书里的纸花。 路明非喉间有些发哽,说不出话来。 他感谢顾谶疯狂的提议,感谢楚子航霸气的响应,感谢终于没有怂一次的自己。 反光的车窗升起,隔绝了车里车外的人。 “待会儿的任务”路明非深吸口气, 好像在酝酿豁出去了的勇气。 “我跟顾教员解决。”楚子航淡定地看着前方。 “你不是还要回去修马桶么。”顾谶揉了揉脖子,“记得别吃太多, 留着肚子晚上还有一顿大餐。” 小书亭 路明非眼睛里顿时有了光, 表情也灿烂起来, 他本来是想说待会儿的任务他小路可以当先锋的。 而楚子航回味着顾谶刚刚的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简单。 …… 润德大厦21层, 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厚的丝绒窗帘,密不透光。 巨大的会议桌中间放着一个红色的茶蜡杯,里边是一块薰衣草味的茶蜡。就这么一点儿光, 根本照不透这间宽阔而奢华的会议室,也照不到对面的委托人。 他坐在明暗之间,看起来很瘦削。乱蓬蓬的红发,惨白的脸, 红白条纹的上衣,黄色马甲。 “威士忌加冰?卡慕xo?还是一份麦乐鸡套餐?”唐威转动着手中的威士忌,忍不住想开个玩笑。 因为对面的客户是麦当劳叔叔。 他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委托人,古怪如背上纹龙、两臂刺名人语录的壮汉,正常点的有搂着妖艳女郎的成功人士,也有穿黑丝女装的痴汉, 还有一进门就用两根手指在这张会议桌上戳洞的愣头青。 唐威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惯大场面处乱不惊了,但看到委托人spy麦当劳叔叔,仍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也是穷出身,小时候曾仰望麦当劳的大黄标狂咽口水。 “卡慕, 加冰。”委托人低沉道。 品着那杯昂贵的卡慕,他把带来的手提箱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美钞,一只手提箱恰好装250万美元。 唐威很专业,把脚下的箱子提起来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是一只贴好封条的纸袋。 封条上印满了半朽的世界树徽记,在他想要拿剪刀剪开的时候, 委托人说不用。 他把沉重的手提箱推向唐威, 同时抬起眼睛, 那双金黄色的眼睛里, 似乎各有一个没见过的诡异符号,正缓缓倒转。 那两个符号引着唐威盯着他的双眼使劲看, 又意识到不该看,弄得他一阵头晕, 就好像是看万花筒。 “坑爹呢!”唐威心里大喊。 他从刚刚一瞬间的惊悸中清醒过来, 浑身都是冷汗,委托人还安安静静地坐在会议桌对面。 “三少的效率很高,我很满意。”委托人伸手拿起茶蜡杯,把火苗吹到卡慕的杯口里。 葡萄酿造的烈性白兰地幽幽燃烧起来,暗蓝色的火焰飘浮在满是冰的酒液上方。他摇晃着酒杯,把酒、冰和火焰一饮而尽,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开。 “你东西忘了!”唐威喊。 “晚上七点会有快递公司的人来拿,联邦快递,你交给他就可以了。”委托人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唐威盯着威士忌出神,没有注意到墙上的挂钟好像快了几分钟。 …… 太阳西沉,云层渐渐压过整个城市,颜色乌黑,这是一场暴雨的前兆。 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乌云压顶,这就是夏天。 润德大厦正门前停着一辆22寸巨型镀铬轮毂的凯雷德,街对面是崭新的帕拉梅拉。 顾谶头靠在车窗上,耳畔是舒缓的纯音乐。 这是楚子航老爸的车,所以音乐也是对方的口味,但楚少爷显然觉得这也符合他的口味,所以一首曲子在重复播放。 顾谶甚至能哼出一两句了,他只好懒懒偏头,给了楚子航一个白眼。 “……”楚子航默然换歌,“我以为你喜欢听。” 他们在等校工部的协助人员,几分钟后,雨滴落下来, 歪歪扭扭地从车窗上滑落。大滴大滴的雨砸在地上,碎成透明的花。 雨势渐大,润德大厦前的街上,人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遮头,四散奔跑, 街道忽然间就空阔了起来。 不多时, 一辆漆着‘联邦快递’的厢式货车冲破雨幕,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旁边。本部为他们配置的强大支援团队逐一跳下车,动作仿佛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果然便装低调,让人耳目一新。”顾谶滑下车窗,冲他们打招呼。 卡塞尔学院校工部魁梧的硬汉们并排立正,双星的球鞋,361°的运动装,还有批发的大裤衩,低调的着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某团建的旅游团,如果忽视那快要撑破上衣的胸肌的话。 ‘双星’将早准备好的‘联邦快递’的工作服递过来,不过只有一套,楚子航接了,直接开始往身上穿。 顾谶给了‘双星’一个探究的眼神:我的呢? ‘双星’很有急智:“快递员一般都是独自行动。” 身边几个硬汉纷纷点头,背后给他竖起大拇指,佩服他的机智。 “等我们的好消息。”楚子航抱着一个长形的盒子下车,盒子外贴着纸条‘鲜花快递’,里边藏着那把不离身的村雨。 这次的行动很简单,由校工部的这些硬汉们吸引大厦安保的注意力,顺便破坏监控,楚子航直接斩将夺旗。 一分钟后,骚乱哄闹压过雨声,遥遥传来。 暴雨倾盆而下,车门打开,黑伞‘砰’得一声撑开,挺拔的身影慢悠悠地下车。 第12章 昆古尼尔 所有人都被校工部的硬汉们吸引了注意力,监控已经被破坏,探头漆黑而呆滞,楚子航已经上了楼顶。 那里有为他安排的直接通道,利用清洗玻璃幕墙的悬桥和锁扣,从楼顶跃下后直接撞进21层。 看起来煞费苦心,其实简便易行。这是诺玛分析了整个润德大厦的结构后,得出的最优化入侵路线,底商的动作只是为了掩盖本次行动的目的,以及控制悬桥,顺便把下面的安保都拖住。 斩将夺旗的事情只能由楚子航去做,所有人都觉得他能做到。 顾谶同样这么觉得,那些暴力的事情太不优雅,跟他的身份不相称。 在这场暴雨中,风都被撞得支离破碎,乌云密布中传来隐隐雷声,整片天地带上了掩不去的阴霾沉闷。 雨水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溅开,边缘滑落绵绵水帘。他感知到了若有若无的‘灵’,像是指引,也像诱惑,犹抱琵琶半遮面那样朦朦胧胧,仿佛在刻意等他,笃定他会去。 偌大地下停车场,晦暗一片,除了紧急通道的指示灯外, 没有半点亮光。 顾谶收起伞,甩了甩上边的水珠, 循着感知到的‘灵’的方向而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格外清楚。 可这条路好像长得过分, 没有尽头那样,某一时刻连脚步声都出现了重叠, 开始还清晰,后来就变得杂乱,好像几十上百的无章骚动, 朝你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