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扇韵》 第1章 楔子 南境有山,拔地而起,其名九嶷。层峦叠翠,生机勃勃,峰峦叠嶂,郁郁葱葱,空中云彩飘逸,红霞万朵,如诗如画。 此为肃天父神魂归之处。 与九嶷山相去九百步,有一深渊,万丈有余,渊中浓雾弥漫,不见飞禽,亦无走兽,却时有咆哮声起,其上阴云密布,愁云惨淡,隐隐可见雷电之光匿于其中。 此为苍梧之渊。 上古纪年三千六百又七十五万年,肃天父神以散尽修为、湮灭自身为代价,终将为祸世间的魔神森夥封印于上古诛魔杀阵之中,自此方得六界与这数万年来的安宁和乐。 而这让妖魔两族闻风丧胆的诛魔杀阵,相传就隐藏在这常年阴冷黑暗的苍梧渊之底。 苍梧渊乃是当年神魔大战之中由父神一掌劈开陷落而成,两崖顶相距不过百米,却深万丈有余,煞气冲天,万灵寂灭,生灵不可靠近百步之内。 浑望如今六界之中,能立于此崖顶者不过一掌之数,且多已避世不出,渐为六界所淡忘了。 而眼下,一名青衣男子和一名白袍老道正负手立于此处。 观此二人面色并不松快,四目如炬,均凝视向深渊,似乎能透过层层厚重的迷雾看见深渊之底究竟是何境况一般。 半晌之后,白袍老道侧转身子而面对青衣男子行下作揖礼,态度不可谓不恭敬之至。 只听他道:“帝君,此危该当何解?” 青衣玉笛归来去,烟涛浩渺信难求,说的便是这六界至尊至强者——玉洛帝君! 玉洛身为上古麒麟一族的皇者,得肃天父神器重,赐神脉、授神力,并招为爱女柒熙神女的坐骑。 相传在神族举族倾覆之后,玉洛手执上古通灵宝玉和冰骨聚魂扇走遍四海八荒的一寸一角,成功于万灵生气之中剔出神女散碎灵识并精心养护三千余年。 天帝纪年三千一百二十年,瑶池华光四射,七十六只火凤并七十六条真龙从四海八荒奔袭而来,盘旋于昆仑山顶久久不肯离去。暴涨的紫光直冲而上,三十六天均现异像。 不只是天界,妖界魔界日夜颠倒,人界本是秋风萧瑟之季,却也突然枯木逢春,遍地花开,就连一直暗无天日的冥界也有史以来第一次看见了烁烁星光。 普天同庆、四海同感,柒熙魂归。 天帝纪年三千三百七十年,魔族强盛而天界势微,柒熙神女以一己之力,不费天界一兵一卒便逼退领兵进犯的魔君,四海尊其为司战帝君,震慑八荒六合。 然而,千年之后,司战帝君勾结魔界二皇子赤瑛,发动第二次仙魔之战,天界损失惨重,天君大怒,下旨将其流放于极苦之地冰域火境,受冰火噬魂之刑十万年。 又过了七万年,魔君赤瑛提一把赤璃破魂刀孤身闯入冰域火境,自那以后,昔日的司战帝君柒熙神女无所寻踪,魔君赤瑛亦性子大变,喜怒无常,嗜血好杀,而向来中立的玉洛帝君则高调入主昆仑神宫,昭告四海八荒,担起了司战帝君之责。 以上种种,并无只字记载,皆为野史传说,其中几多真假,已无可探寻。 距离上一次仙魔大战已过去了七万余年,沧海桑田,六界变样。 白衣老道忆起往昔,内心仍止不住阵阵唏嘘,再瞧眼前此人,数万年不变的上神姿态,心中唏嘘更重了几分。 现如今这世上,知道柒熙一名的已寥寥无几,而关于她的生平传记,略有知情者或已作古,或已缄口不言。而今六界只知昆仑神宫中的玉洛帝君乃六界最强!乃天界靠山!乃魔族煞星! 更有传闻称,赤瑛魔尊那无端消失了的一条胳膊便是折在了这位帝君的一个眼神之中。 眼下玉洛正负手而立于苍梧渊之顶,双目凝视万丈深渊之下摇摇欲坠的封印,任凭煞气扑面而自岿然不动。 “当初魔神作乱,世间怨念横生、闇气大涨,民不聊生……” 清冷的嗓音撕裂时空,自远古而来。 “父神身陨之后,为救万灵,母神致力于分众生、划六界,而后领其所剩寥寥族人以自身血肉祭天地、平天怒,自此神族举族倾覆……” 他仿佛又一次亲眼看着那个会抓着他的袖角甜甜叫着“洛哥哥”的小女孩化为点点星光消散在了他的眼前…… 那一年,她尚不满两万岁。 衣袍无风而自动,一股淡淡的芙蕖花香弥漫开来,萦绕鼻尖,令人昏聩。 白袍老道一时未能稳住身形而踉跄了两步,忙捏了个诀清心净神。 “帝君!” 听见喊声,玉洛这才回过神来,稍稍收敛了心绪,芙蕖花香也随之浅淡,却始终不曾消散。 “尊者乃是众神陨灭后第一个证得混元道果的,想必“元始天尊”一号并非浪得虚名。” “帝君所言实不敢当!”白袍老道忙躬身揖礼。 “眼下可有何见解?” 见对方言辞吞吐,似乎颇有顾忌,玉洛又道:“但说无妨。” “魔神……” 元始天尊踌躇着开了口。 “魔神本就是父神胞弟,叛出神族,堕神成魔后更是所向披靡,当初父神以魂相祭才得以将其封印。” “请恕贫道不敬之罪!”他一面答话,一面偷觑那人,“帝君虽为六界至尊强者,但到底只是半神之身,要想压制这上古封魔印,恐……恐有心而无力!” 话至此略顿了顿,动作更恭敬了几分,虽知接下来的话必然会触怒此人,却不得不言。 “举目六界,有能力与魔神相抗衡的恐怕只有……” “不可!” 尚且不等他说完,玉洛便已出口打断。 抬头恰好对上那直射过来的目光,如这苍梧之渊一般,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就连元始天尊也不禁被压制得弯了腰。 无奈只能曲着身子,强顶压力,硬着头皮道:“贫道知晓帝君心中所想,但还请帝君顾念天下苍生……” 好一个天下苍生! 玉洛抬手赫然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你勿需担心,本君自有办法!” 说罢,便杳无踪迹。 一个惊雷落下,准确无误的打在对面的崖顶之上,刹那之间火光四射,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平坦的石面也被砸出一个巨坑来。 与此同时,深渊底部一阵虎啸,传至百丈高的涯顶时依旧震耳欲聋。 见此情景,元始天尊不禁摇了摇头,兀自叹息了一回,又念了一回“无量寿佛”,这才转身去了。 不可否认,帝君离去前留下的那话终究还是勾起了他深藏的私心。 帝君不舍,难道他便舍得了吗? 第2章 贪吃害仙 凡人总有个修仙梦,不着边际的盼着机缘巧合之下能羽化登仙,自此长生不老,拥有无穷无尽的岁月。 然则,当真的有了这无尽的年头可活的时候,却往往只是蹉跎时光。 就比如眼下这两位正以天为盘、以星为子,已大战三千回合的仙君。 哦,不,是三位,今天还多出来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废柴小仙。 作为一个灵力低到可以让人视而不见的旁观者,子熙正仰面躺在绵软的云头之上,神色恹恹的半睁着眼瞧着这场六界已经见怪不怪的对弈。 众所周知,夜游神望舒与北极紫薇大帝均是六界之中鼎鼎有名的棋痴,两人既为棋场对手也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只是,两人下了这几万年的棋,至今都未分出胜负来。 这份锲而不舍的致力于蹉跎岁月的精神,着实让一向热衷于躺平过活的子熙也不由得心中佩服。 “咕噜~” 总有不合时宜的声音要跑出来煞风景。 子熙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皮,想到自己已经有十天不曾吃过一顿饱饭了,难过与委屈便如月圆之夜的潮水。 “死老头,臭老头,看我回去不拔光你的胡子!” “搅了你的荷池!” “拆了你的书房!” 这一声接一声的怨念之辞,出口虽没多少狠厉,却真可谓是咬牙切齿,愤怒至极的!就连路过的夜风听了也都脚步一顿,而后打了个哆嗦,匆匆而去。 嗐!骂过之后,又是一声叹息。 悔呀,悔呀! 肠子都要悔青了! 时至如今,她对于自己为何会沦落到此般窘境依旧是没太回味过来。 不过是闲来无事翻看了几本从凡间搜罗上来的话本子。 不过是那话本子里将好有一吃食,描述得晶莹剔透、粉雕玉琢、鲜甜可口,令人垂涎三尺。 不过是一时没能抵御住美食的诱惑,鬼迷心窍的跑去刨了两株娇养在灵池里那已有数万年的仙荷。 于是乎…… “师父您一向是不执着于他物的,怎的能因为这事儿就把徒儿变回原型给丢出玉清天自生自灭啊!” 要知道,她的原身并非是那落地能跑、上天能飞、入海能游的活物。 据说,师父当初捡到她之时,她不过是一缕尚未生出灵识来的游魂,连个实体都没有,就这般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的游荡于四海八荒。 他老人家作为这天地间众神陨灭后第一个证得混元道果的,自是长着一副慈悲心肠,实在不忍心看她就此湮灭世间,便大发慈悲将她带回了玉清天,并放进了那叫做‘冰骨聚魂扇’的宝物中养着。 谁知她一缕小小的游魂竟与那宝扇有缘,只养了五百年便与之融为一体,彻底由一缕可怜的游魂变成了一个如假包换的扇子仙! “丢出来也就罢了……” 子熙半耷拉着眼皮,兴致怏怏的瞧着不远处那忘我对弈的紫薇大帝和望舒神君,嘴里却是一刻不停的嘟嘟囔囔着。 仿若如此,胸中的烦闷与委屈便能得到纾解一般。 “可您老人家怎么能对术法不精的我使那缚灵术呢?” “就这么飘着,我得何年何月才能看见玉清天的半片云彩呢……” 子熙顿觉前途渺茫。 回想曾经,师父每每瞧见她流光溢彩的原身时,总会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模样,说她轻而易举的便将这世间顶尖儿的宝物据为己有,日后恐会有大劫悬顶。 而她也觉着自己此种纯属捡便宜的行为不仅是暴殄天物,简直算得上是人神共愤! 但那份隐秘的羞愧于此情此景之下却是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比起上古珍宝,她更羡慕华凌洞外闲散的野鹤。 若她是只仙鹤,哪怕是如今显出原身来,也可以扇动翅膀飞回玉清天去。 而不至于只能凭借本就不强的仙力强撑着找回家的路。 漂和飞,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特别是对于一个已经活了四千三百载的神仙来说。 “贪吃害仙呐,害仙不浅呐!” 一声仰天长呼。 当然,如果她还有力气的话。 见她果真累得睡着了,那团一直以来不远不近跟着的祥云方才消散开来,藏身其中的男子阔步上前,一席青衣在月华下熠熠生辉。 冰骨聚魂扇像是认出了他一般,周身光芒渐浓,颤动着发出簌簌之声,久别重逢的喜悦胜于言表。 他弯腰拾起宝扇,微凉的指尖轻抚过冰肌玉骨,喃喃低语道:“幸得有你在。” 冰骨聚魂扇似是听懂了一般,蹭了蹭他的手掌,渐渐平静了下来。 三十五天玉虚宫内,子胥正握着笤帚在纤尘不染、已如明镜的地板上来回舞动,摆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而,元始天尊对此却是恍若未见,只心无旁骛的打坐,由得他绕来绕去,弄出了不少响动。 “师尊……” 见自己的小动作半分作用也不起,子胥看了一眼探头探脑躲在门外的十二师弟子濯,终于耐不住性子试探着开了口。 “小师妹此番独自在外,果真不会出事吗?” 元始天尊座下共有弟子十三名,子胥便是那第十一个,可能是年龄相仿的缘故,平素就属他与下首的两个师弟师妹来往最为密切。 此番小师妹因做错事惹了师父生气而被赶出家门,首当其冲担惊受怕的就是他和十二师弟。 小师妹虽有个宁静淡泊的名声在外,但熟知她的人都知道,传闻不可全信。 实际上,她除了对待修炼一事宁静淡泊之外,可没少祸祸玉清天里的花草鸟兽。 话虽如此,但她也只是个窝里横,至今不曾独自出过家门。此次一别十余天,也不知境况如何。 为了求情,他和子濯想着法的天天守在师父身边伺候着、孝敬着,时不时的提一提小师妹过往的好处。 可即便是这样,师父也依旧没有松口半分。 “师尊,小师妹定然是知道错了的!”子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术法不精,又向来体弱,没有师兄们护着,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您且让弟子们去寻她回来!” 见他跪了,门外早已按捺不住的子濯也不管不顾的冲进大殿,膝盖将地板磕得空响。 “请师尊开恩,让小师妹回来!” 然而,向来心软的师尊此次却仿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手里捏着太极阴阳八卦连环诀。 直至许久后,他突然睁开了双眼,犀利的目光透过殿门望向天际。 “来了。” 第3章 非奸即盗 昆仑神宫落址之处被称为昆仑圣境,原是天帝陛下在下界的行宫,后不知怎的落到了玉洛帝君的手中。 昆仑圣境里有一汪闻名六界的仙池,名为瑶池,传闻是西王母散心养花的最佳场地,也不知怎的落到了玉洛帝君的手中。 反正自子熙来了昆仑神宫这半年之久,是从未见过天帝陛下和西王母的半片身影的,足可见玉洛这厮鸠占鹊巢的本事实在是强。 她不由得替自己捏了把汗。 子熙曾就此事专门请教过昆仑神宫的掌事神官——蒲夷,可蒲夷当时是怎么说的? “仙子还是少看些凡间的话本子为妙。” 她当时听见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还十分天真可爱的追问了一句:“你怎知我就是从话本子里读来的这些?” “昆仑山乃是上古神山,昆仑圣境乃帝君一手所辟,早于六界初始便已存在,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主人,与天帝和西王母均无干系。” 蒲夷神官倒是没有笑话她,态度依旧恭敬,也依旧是有问必答。 不怪子熙无知,凡间有句话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这足不出户,如何知晓天下事? 遑论这一个个的还都是令旁人不敢随意传说的主。 蒲夷神官无疑算得上是子熙认识六界杂事的引路人,不仅热心普及各类知识,而且对她向来都是温温柔柔,极有耐性的,不似旁人。 不过在方才那句话里,她也听出了些端倪。 “两个主人?” 一个是玉洛帝君,那…… “还有一个是谁?”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蒲夷神官显然不大想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一语带过,子熙猜测这其中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毕竟涉及他人隐私,她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遂也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 昆仑圣境悬于昆仑山巅,地势北高南低,昆仑神宫便建在南边的平地上,而北面有座山上山,山顶有颗凤凰木,合抱粗的树干,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若爬上树顶,便是一眼万里,天下所有风光都尽在眼底。 最近她总爱在傍晚夕阳西下时来这儿坐坐。 到昆仑圣境已半年有余,前几日确实是恼了师父的所作所为的,可渐渐的,她便开始整日整夜的盼着有朝一日师父能驾着仙鹤前来,对她说:“小十三,为师来接你回家了”。 子熙一度在想,若真到了那时,她也可以宰相肚里好撑船,暂且就不计较师父自作主张把她典当给玉洛帝君这回荒唐事儿了。 这倒并非是玉洛对她不好,反倒是因为他对她太好了,好到让一向神经大条且自小备受师兄们宠爱的她也察觉出了不妥当。 记得有一回,她大着胆子揪住玉洛帝君的袍子,并质问他因何缘由要对自己这般温柔体贴时,帝君不仅未曾斥责她的以下犯上,反倒是含情脉脉的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薄唇亲启,贴近她的耳畔,语含笑意的答了一句:“因为熙儿你……是我三千弱水里想取的那一瓢呀!” 彼时子熙被他那深情的模样及嗓音吓的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虽然知晓对方定是在捉弄自己,但也失了继续追问的勇气,此事便不了了之。 事后,她越想越发觉得瘆得慌,也因此而心绪不宁了这许多日。 过去师父总念叨着她是当了几辈子的大善大德之人,修来这无量功德才得以收了冰骨聚魂扇这等四海八荒只此一件的上古珍宝。 是以,自来了昆仑宫后,攻占了她脑子的想法全都是:玉洛这厮该不会是觊觎上我这稀世珍宝了? 回想当初首次见面的情形,她便是以冰骨聚魂扇的模样光彩夺目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彼时他瞧她的目光也是如现在这般缱绻温柔又炽热深情。 若非是觊觎这柄神器,子熙再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身为帝君的玉洛千里迢迢追到玉清天去将她拐带回他这昆仑圣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随手扯落一片树叶子,颇为愤恨的低语出声。 “仙子,您怎的又爬树上去了!” 此声娇呼,来自于昆仑神宫的仙婢,应是蒲夷神官遣来寻她回去的。 “若是您不小心给摔下来了,帝君定会责罚奴婢们照顾不周的!” “仙子,您就可怜可怜奴婢们,帝君一怒,就奴婢这区区几千年的道行是万万承受不住的呀!” …… 子熙哀叹一声,应了句“好”,戚戚然准备离开这个能让她思绪平静下来的凤凰木冠顶。 外界均知元始天尊收了个关门女弟子,也知该弟子容姿倾城,无人可比,但却少有人知晓她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废柴! 这话得从何说起呢? 子熙生而无心。 师父说这也不难理解,只因她并非仙胎所成,若非因缘际会占了冰骨聚魂扇,只怕在四千年前就早已灰飞烟灭在哪个没人的犄角旮旯里了,又从何得来的如今这副下可倾国、上可乱神的仙身? 世上的好事总不能都让她一人给占全了去,所以有所残缺也是合情合理的,若是处处完美,就该天怒人怨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然而,再怎么不完整,四千多年也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了,除了无法聚灵修炼,身子也弱得可怜,常年得靠师父从太清境道德天尊他老人家那儿搜刮来的灵丹妙药养着之外,其他的倒还勉强过得去。 尽量忽视树下那些个捏紧拳头屏住呼吸向她行注目礼的仙婢们,子熙自厚颜无耻一步一个脚印的从树上爬下来。 虽然此举败坏了师父的赫赫威名,心里多少有些觉着愧对了师门,但在过去半年里,她这不精仙术的废柴形象就连瑶池中的锦鲤都已知晓了,也着实没什么可掩饰的。 眼瞧着已到了半中央,突然间觉着手腕缠上了一股清凉,凝目望去,竟是一条黑得发亮的小蛇! 这蛇不过一掌长短,如小指般粗细,不知从何处爬出来的,此时正卷在她左手手腕之上,吐着腥红的信子盯着她看。 无聊且郁闷了太久,子熙难得来了兴致。她用双腿攀住了树干尽量稳住身子,右手则悄悄探了过去。 第4章 出逃鸭 “当心有毒!” 子熙本来稳当得很,可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呼吸跟着漏了一拍,脚下也打了滑,全凭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了树枝才未曾摔下去。 天不遂人愿,那小黑蛇在受惊之后竟趁机反咬了她一口,只在瞬间,她的左半边身子便麻痹了,手一松,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去,有胆小的仙婢已经吓晕了过去。 此时此刻,除了认命的闭上眼睛并做好屁股着地的准备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应对之策。 好在以这个高度摔下去,顶多也就是折了骨头,躺个十天半个月,性命之忧倒是不见得会有。 如此一想,倒也生出了几分坦然面对的豁达。 可见她这个人,只要不危及生命,凡事都是十分想得开的。 只是,从来祸不单行。 坏就坏在她太过于专注的等待摔断骨头的那一刻,以致于不曾注意到树下原本乱哄哄的叫声已戛然而止。 一阵劲风袭来,刺骨程度不亚于昆仑山巅万年不化的雪原,冻得人止不住的哆嗦。 没能等来骨头摔断的疼痛,却是等来了一句话:“别害怕,已经没事了。” 嗯? 好熟悉的声音。 而且,这触感……好像……好像是在某个人的怀里! 唔……淡淡的芙蕖幽香,还挺好闻的。 芙蕖、香? 一个可怕的念头跳了出来。 子熙心如擂鼓,只敢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求证。 唔,眼前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是玉洛那厮又是谁! 命运还真是爱与她开玩笑,她如躲瘟神一般躲着玉洛帝君,如今危难之际伸手相助的人竟然就是她唯恐避之不及之人。 她宁愿把屁股摔成八瓣,也不愿意面对眼下这尴尬的场景。 如遭雷击,子熙一跃而起并跳出三尺开外,贞洁烈女似的紧紧抓着领口,满脸戒备的盯着玉洛,脱口质问道:“你你你为何抱我!” 话已出口,才觉不妥,但为时晚矣。 瞧着玉洛那厮,冰块脸上破开一抹轻笑,并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颇有几分回味无穷的模样时,她更是连咬了舌头的念头都有了。 “你!你!” 她抬手指着玉洛,但却被对方的轻浮模样给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与子熙的恼羞成怒不同,玉洛只是将手负于身后,坦然无愧的迎了上去,并且还贴心的给她送了形容词。 “轻浮?”说着,他又向前了两步,“还是无耻?” “道貌岸然!伪君子!” 子熙恨恨的骂了两句,赶在对方靠近之前落荒而逃。 一是她素来对玉洛的故作深情束手无策,二是她怕自己忍不住会想要鸡蛋碰石头。 子熙相信,若是真打了起来,她这弱不禁风的鸡蛋是绝对摸不着玉洛那石头的半片衣角就会英勇就义的。 子熙一走,方才还一派春风和煦的玉洛帝君顷刻间便收了笑,回过身去看向那一众匍匐在地的仙婢。 虽然瞧不见帝君是何神色,但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芙蕖幽香作不得假,小仙婢们已是瑟瑟发抖,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过去半年里,帝君对子熙仙子的放纵包容与无边际的宠爱,昆仑神宫里谁人不知?今日之祸虽是个意外,但也确实有她们照管不周的责任,只盼着帝君看在子熙仙子无碍的份上能够手下留情。 玉洛在众人面前缓缓蹲下,嗓音如寒泉般清冷。 “谁能告诉我,”他摊开手,将掌心之物送了过去,“这种低等毒物是如何混进昆仑神宫的?” 那是一条漆黑发亮的小蛇,因为害怕,将身子盘成了小小的一团,头也埋了进去,任凭玉洛有何动作,它只一个劲的装死到底。 若非身上细微舒缩着的鳞片,当真就被它骗过去了。 见得此物,众仙婢皆是一脸疑惑,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不急,想清楚了再说。” 半晌,为首的仙婢方才斟酌着答话道:“昆仑圣境灵力充沛,又无结界阻挡,许是,许是不小心混进来的。” 对此,玉洛不予置评,不带丝毫情绪的目光扫过一众小仙。 掌心毫无征兆的收紧,黑色的血液顺着掌纹滴下,落地时腾起一道黑烟,烧死了一片青草,也给了在场之人当头一棒。 血液流尽,尸体烘干,只轻轻一捻便化为了齑粉,随风消散。 便是当年,她坐镇昆仑神宫之时,那般的松散与自由,也不曾会有这种东西混进来! 遑论如今? 玉洛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众仙婢自然也知此理,个个寒蝉若惊,只恨不得将身子低到泥土里。 “若再有下次,”他站起身来,毫不在意的拍了拍掌心残留的齑粉,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轻声道:“这,便是下场。” 子熙一路疾行,几乎是跑回了留嬉殿。 不行,这昆仑宫是不能再这么待下去了,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与其日日在这儿提心吊胆,提防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觊觎她原身的玉洛那厮给剔骨抽筋,她倒不如一走了之。 虽说仙术不精,行路困难,但也不是没有走回玉清天去的可能! 于是乎,入夜之后,当蒲夷神官前来整理卧榻之时便碰巧撞见了正鬼鬼祟祟沿着墙角挪动步子准备越狱的女子。 “子熙仙子?” “蒲夷神官!” 二人俱是一惊。 显然蒲夷的目光已然越过子熙看见了她身后背着的包袱。 “您这是打算出门吗?” “今夜的月色可真好呀!”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逃跑被抓了现行还要尴尬的事情吗? 前有虎视眈眈的玉洛帝君,后有兢兢业业的蒲夷神官。子熙后知后觉,今日出门之前实在是应该卜上一卦的,否则也不会有如此遭遇。 蒲夷手里提一盏八宝玲珑琉璃灯,听了这话后,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夜空,而后又低头好整以暇的看向那一脸尬笑的女子。 她的目光并不犀利,只是不知为何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无奈,总的来说还算是柔和的。 可子熙却在她这样的注视之下无所遁形。 第5章 尴尬了 许是蒲夷神官平日里对她和善恭敬,算是这偌大个昆仑神宫里唯一真心敬重她的人。而如今自己惜命想逃出生天,还被她亲自撞见了,子熙难免生出了些许对她不起的念头来。 “……我突然想起”,子熙硬着头皮呵呵一笑,信口胡诌道:“之前来的匆忙,尚且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好,这不,这不准备回去处理一下嘛……” 蒲夷神官俨然并不相信她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牵动唇角,挂上一脸了然的笑。 又探头瞧了眼她藏于身后的包袱,才道:“看仙子神色匆匆,想必事情确实要紧。” 子熙一听心下一喜,正准备点头时,又听对方继续说道:“既是要紧事便是耽搁不得的,待奴婢去回禀了帝君后,好送仙子一程,如此既保证了仙子的安全,又可让帝君不至于担心。” 这周全得丝毫揪不出错处的话,可让人怎么回应才好呢? 子熙能感觉到自己那将开未开的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蒲夷神官想得真是周到”,她夸得毫不走心,咬了咬后槽牙,垂死挣扎道:“不过帝君他老人家事务繁忙,我看……这区区小事就不用麻烦了?” 说着,上前牵起了蒲夷的手腕。 她此言其实是有几分讨饶的意味的,却不曾想被旁人给听了去。 “熙儿想要麻烦我什么?不妨亲口说与我听听。” 这一刻,子熙是当真想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每次她只要一提起这人,这人便会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当真是比召唤神兽还要管用些。 “帝君。”蒲夷并无半分吃惊,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随即很识时务的退了下去。 夜虽黑,可转头的那一瞬间,子熙依旧看清了对方眼底酝酿着的风暴,登时便提高了警惕,但凡他向前一步,她便立刻后撤一步,直到后背已抵上了围墙,再无可退之路。 “熙儿与我当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着哪日得了空便带你出去走走,你这方就连包袱都给收拾好了。” 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将上半个身子渐渐向她倾去,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她却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试问谁人能在抓到自己到手的鸭子越狱逃跑时还能泰然处之?更何况是子熙这只携着价值连城的旷世珍宝出逃的“鸭子”! 玉洛眼睫低垂,一瞬不瞬的瞧着将到他臂弯处的女子正刻意的压着呼吸,浓密且卷曲的睫毛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原本朱红的下唇被贝齿咬得泛白。 他看得心下一紧,便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那唇。 “可别给咬破了。”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让子熙忍不住打了个颤抖,加之唇上微凉的触感,更是兀的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罪魁。 玉洛如此激烈的反应,知是自己多有冒犯,下意识的便将身子撤开了些。可心里这股子方才努力压制下的怒火却又不受控制的又烧了起来。 他想不通,自己陪了她两万年,后找了她三千余年,守着她聚魂重生,又看着她为情所困,魂飞魄散,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她重新回到身边,她为何一心只想着逃离? 两人对峙许久,子熙亲眼瞧着他将眼底狂暴的情绪一点一点的收敛干净,甚至换上了几许柔情,她也半分未敢松懈。 被困于墙角动弹不得时,她心里幽幽想着,这样的狂风骤雨,若是尽数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也不知能否得个痛快的死法? 至少留个全尸? 然而,许久的沉默之后,只是背上一轻。 不仅没有狂风暴雨,便是连小雨点都没落下一个。 “好了,不闹脾气了,我知道你是闷了”,玉洛一手拎着包袱,另一只手抬起,亲昵的刮了下她的鼻尖,又出言哄道:“待我处理好了手头之事就带你出去走走,届时你想去哪儿、想去多久我都听你的。” 他这厮温润如玉、吐气如兰,竟让子熙一时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只隐隐庆幸,好在她生来无心,否则依照此时境况,怕是再怎么吵闹的夜都能听见那咚咚咚抑制不住的心跳声了。 世上怎会有生得如此妖孽的男人? 美人如酒,不饮也醉。 等再次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正被他牵着往寝殿去,乖巧的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我……” “你想先去哪里?是去人间转转?还是去妖界走走?” “我想……” “哦,对了,听闻东海老龙王又要纳妾了,我们去观礼可好?” …… 玉洛怎会不知子熙心里的小九九,可就算是知道,他也不容许她说出来,所以只要她一开口,他便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头。 痴傻的认为,只要不说出来,他就可以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说到底,他是害怕了。 一直在失去、找寻、失去、找寻……循环往复,他也想要自私一回。 就这一回。 哪怕在她知道真相之后会怨他、恨他,也总比失去要好。 封印已动,他再没有下一个千年、万年去追寻她的脚步了。 “回家!” 眼看着到了留嬉殿,子熙终于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我要回家!” 下一秒,便撞上一个坚硬的后背。 与此同时,愈发浓郁的芙蕖幽香无孔不入,就快要侵蚀了她所剩不多的意识,她赶忙后退了两步,捏住鼻尖,模样颇有些狼狈。 见他转身,子熙鼓足勇气逼着自己仰起头来,紧紧盯着对方那双勾人的瑞凤眼,捏着拳头,泯紧了唇,像个倔强的小姑娘。 许是她的动作惹怒了他,只见他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 然而,沉默了半晌,他终于还是如往常许多次一样克制住了自己。 浑不在意的抬手摸了摸子熙的脑袋,真就像在哄个闹别扭的孩子那般,温言道:“你这丫头怕是闷傻了,这不是就在家里吗?” 彼时,子熙尚且不懂他话中深意,只当他是为了夺走她的原身而禁锢着她,于是乎,心里愈加反感的同时更多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味道。 像她这样惜命的人,此般视死如归,着实是不容易的。 第6章 仙风日下 “你知道我说的是玉清天!” 许是这念头在她心里压了太久的缘故,也可能是受够了两人之间这种虚假的和平,一朝爆发,竟一点也不收着势了。 子熙主动向前逼近,一字一字,不容质疑,道:“我要回到师尊身边去,这儿不是我的家!” 子熙知道,尽管玉洛帝君表面上和颜悦色,可自打他撞见她逃跑的那一刻起,他的怒火便一直没有歇下去。 只因空气中始终充斥着那股专属的芙蕖幽香,眼下更是浓郁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玉洛此人便是如此,若他心情大好,这芙蕖的香味便是淡淡的,清甜舒心,可若是他动了怒,这香味便会浓郁呛人,成为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相传玉洛帝君乃是麒麟一族的皇者,可为何周身萦绕着的是植物香味,这恐怕不仅是子熙的疑惑,更是六界万灵的疑惑。 她已经做好了身死神灭的准备,然而…… “乖,再给我三天的时间”,玉洛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到时候一定带你出去玩儿,现在你累了,该好好的睡上一觉,养精蓄锐。” 语毕,不管她摆出怎样一副倔强的态势,只不容分说的将人送进了留嬉殿,还不出意料的下了个禁制。 “……玉洛,你混蛋!” 子熙当真是怒极了,冲着雕花殿门大吼。可不管她是捶打还是怒骂,均是半分收效也无。 瞪着那紧闭的殿门许久,子熙终于认命的躺倒在铺了鲛绡纱的玉榻之上。思绪不受控制的便回到了二人初遇时的场景,也回忆起了被师尊一脚踢来昆仑神宫的始末。 半年前,她因嘴馋刨了师尊养了几万年的仙荷而被赶出了玉清天,以冰骨聚魂扇的原形四处游荡。 某天夜里,望舒神君与紫薇大帝相约对战,又累又饿的她在一旁看着看着便睡着了。待她一觉睡醒之时,天边已翻起了鱼肚白,昴日星君扯着日头自东方疾驰而来,棋局早就散了,而二位神君亦没了踪迹,救命稻草走了。 她便是在那个时候看见的玉洛帝君。 入眼的男子丰神俊逸,一双深邃如海的瑞凤眼含笑望着她,眸深如墨,当中又有点点星光闪烁,右眼眼尾处一点朱砂痣,摄人心魄,可堪绝美! 言此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此般容貌,便是她那素有“天界第一美男”之称的七师兄见了也只能心甘情愿的退居其后。 子熙占了眼下自己只是一柄扇子的便宜,丝毫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羞作态,举着一双眸子肆无忌惮的欣赏起了这不明身份的美男子。 不成想对方竟也未曾躲避她好不礼貌的目光,唇角始终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勾勒出一个不大明显但却能让人心生暖意的笑容。 在那双饱含深情的眸子里,久别重逢的喜悦一点一点浮现,却又快速的收拢,藏起,让人看不真切。 子熙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花了眼,眨巴眨巴眼睛,一探究竟的态度更认真了几分。 然而,不及她探究出什么,对方却早已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小扇子,你如此这般放肆的盯着本神看,可是动了以身相许的念头?” 轻浮的话语中带了几分调笑,瞬间就打散了她心里的疑虑。 看花眼了,一定是看花眼了!子熙翻了个白眼。 瞧着那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又细细回味起此人方才所说的话,便是历来以厚脸皮称霸玉清天的子熙也不由得目瞪口呆,不知所言。 虽说仙人尊崇自在随性,可即便如此,他方才那番话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仙来说,也……真真是忒不要脸了些! 子熙长久的窝在玉清境,往来的都是虚心求教或道法高深,需要抬着端着、保持形象之辈。见惯了含蓄内敛之人,乍一下遇见个不一般的,多少有些不适应。 她张了张嘴,终是一句话也没能挤出来答他,脑中却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话本子里常有的恶少调戏良家女子的情节。 只奇怪的是,她并未觉着眼下之人如何的猥琐与可恶。尽管他刻意摆出了一副风流浪荡的模样。 暂且不管眼下此人仙品如何,至少仙术是了得的。 “小仙乃是玉清天元始天尊座下十三弟子。” 子熙使出了浑身解数,装得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样子。 “尊者既然能看到小仙的存在,必然是道法高深之辈,小仙离家多日,不幸迷了路,不知可否劳烦尊者送我一程?” 七师兄说过,师父的名号在外响亮得很。外出有难,借师父之名,总归是会有用的。 “早就听闻元始天尊收了个容姿倾城的关门女弟子,宠爱有加,只是不曾放出玉清天过,可谓是吊足了众仙家的胃口。” 男子一面说着,一面拾起了冰骨聚魂扇,拿的与自己一般高,左右转了转,啧啧叹道:“今日得此一见,果真没令人失望。” 此话一出,子熙敢确定,自己的眼角确确实实的抽搐了。 垂眼好生打量了现下的自己一番。 并非是她不自信,只是这扁平的身子,素净的扇面,哪里看得出“容姿倾城”四个字? 当然,撇开那光彩夺目的十二只扇骨不谈。 不过,这似乎也只能用珠光宝气、价值连城这类的词语来形容。 子熙不由得一通腹诽,并暗骂了一句“登徒子”。 虽说此人看起来浪荡轻浮,但仙品却也不错,当下便答应了送她回玉清天。 二人御风而行,速度极快却甚为平稳,子熙躺在他宽大的袖中,一丝风也没被吹到。 数日来的惊惧颠簸,眼下竟禁不住一阵阵困意袭来,终究十分安稳的睡了过去。她并非是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但躺在这人的袖袋中,她竟出奇的安心。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玉清天,就身处自己的青霞殿内。 然而,正当她遗憾没能好好的与人道谢之时,却又迎来了五师兄当头一盆冷水泼下。 第7章 包办婚姻 “小十三,你可晓得玉洛帝君?” 彼时,她正和十一师兄抖机灵,五师兄便领着其他几位师兄一齐来了青霞殿,板正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逡巡而过的眼神似是带了刀子一般,直叫她坐立难安。本以为会迎来师兄的一顿数落,谁知他竟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玉洛帝君?自是听过的!” 子熙未曾深想便脱口而出:“传闻此人狠心绝情,杀人不眨……” “嗯?” 正打算学着凡间说书先生那般将自己听到的关于这位天界有史以来第一位帝君的生平事迹一一道出,不曾想话还没到重点便被五师兄打断了。 听着这意味深长的一声“嗯?”,子熙着实是浑身上下都跟着抖了一抖。 “记岔了记岔了!” 亏得她机灵,忙改了口。 “听闻帝君他气宇轩昂、温润如玉、仙术了得、英勇神武,天上地下无人能敌,乃是六界至尊至强者!” 谁知诸位师兄却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这些都是从旁处听来的,你自己是作何认为的呢?” “我自己?” 子熙怀疑的指了指自己,突然间觉着这场景…… 怎的和话本子里描述的世家小姐被安排婚事时有几分相像? “诸位师兄就别难为我了,我素日里只爱在玉清境里祸祸,如何知晓那远在天边的玉洛帝君是何品性脾气?又何来的‘我认为’一说呢?” 掰着指头粗略的数一数,不算上这次的情非得已,她也有近两千年没有踏出过玉清境了? “你既无意见,这便收拾收拾,三天后出发去昆仑神宫!” “嗯?什么!” 子熙方才好生回味了一番过往,顺带着感慨了一番时光如梭。怎的将将回过神来时便又被丢到昆仑神宫去了? 传闻中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帝君便是那儿的主子了。 她可是错过了什么需要发表意见的环节? 已然板上钉钉的事情,挣扎无用,诸位师兄临走前都好生安慰了她一通。 十二师兄甚至还拍着她的肩头,泣涕涟涟的说:“以后十一师兄做的好吃的,我都会替你吃光光的,后山那只红如烈焰的小仙鹤我也会收作坐骑的……” 末了还添了一句:“你就安心的去!” 子熙:…… 思来想去,目前的状况怕是只有一人可解。 然…… 子熙凝目瞧着堵在师父书房门口,如闲云野鹤般摇着扇子悠闲自得的七师兄,很是不相信的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子青的唇角始终挂着一看就很假的微笑。 “就今天一早,接到道德天尊的飞鹤传书,说是有急事相商,天将明便匆匆启程了。” 道德天尊? “这老头不会是故意躲着我的?” “小师妹你想多了,师父他老人家一向是最疼你的,怎会躲着你呢?又因何要躲着你呢?” 话虽如此,但经验使然,只要是从子青口中说出的话,子熙自然而然的便要持有七分的否定,两分的怀疑,仅存一分将信不信。 且不说她这七师兄那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是最不能信的,便是过往师父哪一次做了亏心事为着躲她,道德天尊他老人家不被拉来作挡箭牌? 只这区区四千年来,道德天尊他老人家找师父有急事相商也不下百次了?可哪一次就是真的急了? 也不知道换一个说辞! 虽然她嘴上这么嘀嘀咕咕的吐槽着,实则心知肚明。 这也怨不得师父的借口千篇一律,主要是他老人家作为天地间第一个证得混元道果的神仙,在天界实在是地位尊崇,辈分又太高,不仅众仙定期要到玉清天来朝拜,便是那坐镇九重天、号称天界之主的天帝陛下见了师父也得端着恭敬与小心。 在这三十六天里,能让他老人家亲自过府拜访的人本就屈指可数,而这其中来往最为密切的又数太清天的道德天尊和上清天的灵宝天尊二位,若推说旁人,只怕她更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传闻灵宝天尊与道德天尊二人在证得混元道果之前均是受教于元始天尊,虽未正经拜过师门成为子熙名正言顺的师兄们,可彼此间却还都是有师徒的情分在的。 今日就算是她想一探究竟追去那太清天,只怕在道德天尊几番袒护下也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的。 罢了罢了,为人弟子者,既知师父有意隐瞒,又怎能不体谅反倒还步步紧逼呢? 只是,师父对她有养育和教导之恩,骗一骗也是可以被原谅的,但七师兄这一本正经对着亲师妹说瞎话还半丝羞愧也无的做法,着实是气人得紧! “七师兄,师妹我近来潜心研究推演之术,小有所成,便斗胆为你推演了一卦。” “哦,小师妹竟然学会推演命数了?愿闻其详。” “师兄仕途顺遂,但恐有性命之忧,乐极生悲!” 她突然间上前一步出手揪住了对方的衣领,踮起脚尖尽量与之平视,笑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道:“所以说,做人呐,还是诚实些好!” “师妹多虑了,师兄我向来诚恳真挚,从不胡乱欺瞒于人的。” 见他这般无耻的反应,子熙当真是气得不轻,“只怕哪天天帝陛下被你欺骗了都还喜不自知呢!” “哪里哪里,师妹谬赞了。” 望着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容,她内心虽恨,却也终究奈何不了他,气得转身便走,当然,转身的途中“一不小心”踩了七师兄一脚,又“一不小心”使了狠劲钻了两下。 听着身后那嘶嘶的吸气声,她心头这口气才稍稍消下去了些。 即便师尊早早的躲去了太清境,但有公正严明、不苟无私的五师兄坐镇,愣是没让子熙躲过一天! 说好的三天,一刻不少,一瞬不多,日子一到,不管她乐不乐意,连人带包袱,统统给丢出了玉清境! 起初,她并不知玉洛帝君便是那送她回玉清天的男神仙,一路上心里甚为忐忑,直到看见了那张脸。 虽说在以往的四千余年里,师父也会时常兴之所至找些事情来磨炼她,就怕她这副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一个不留意就归于尘土,可这次…… “师父,您老糊涂啊,您老所托非人呐!” 子熙仰天痛呼,拉起被子盖过脑袋,渐渐睡去。 第8章 若如初见 “帝君。” 玉洛负手立于留嬉殿前,思绪杂乱的盯着那门,直到听不见内里再传出半分声响,确定她是睡着了,这才转身瞧向朝自己行礼的蒲夷。 “元始天尊到了。” 蒲夷目送那心力交瘁之人融进了黑夜之中,这才转头看向紧闭的殿门。 她是这天地之间,六界之中,为数不多的亲眼目睹过那位上古神祗绝世风采的人。 犹记得,那年初见。 碣石山下,绳水之畔,红衫女子青丝如瀑,在明媚的阳光下泛点光亮。 她坐于河畔却赤足浸于水中,冰冷的河水荡涤过那双玉足,浸湿了裙袂。 微风佛过,带起她散落的发,丝滑飘逸,而她,亦舒服的闭上了眼,微仰着头,感受风的温暖,汲取随风而来的幽幽芙蕖香。 那赛雪肌肤宛若透明一般,吹弹可破,长而卷曲的眼睫上缀了点点灿烂的阳光,犹如洒下一把闪烁繁星。 蒲夷沉醉在这样的倾城之姿里,痴痴的望着。 似是感觉到这道炽热的目光,她缓缓睁开了眼,翟如墨石的眸准确无误的朝这笼水草看了过来。 “咦?” 蒲夷知道,女子已经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但她却并未逃跑,反像是被定住了身形一般,眼睁睁看着她涉水而来。 溪水漫过了她的膝弯,裙袂在水中飘荡,画面甚是美好。 她在她藏身的水草前驻足,弯下腰来与她四目相对,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眼睛,清澈干净,没有任何的污浊。 打量了她片刻后,女子转过头去朝岸边脆脆的喊了一声:“洛哥哥,这儿有一条四足小鱼!” 彼时她方才注意到岸边尚有一位青衣男子,见他含笑而来,只觉得这一对金童玉女甚是养眼。 人生若只如初见。 该多好。 此后数万年的时光,终究是改变了许多,以至于到了如今这难以言说的境况。 蒲夷耐不住哀叹一声。 天地不仁,死了的时候受折磨,活着的时候依旧不得轻松,一个是忘了个彻彻底底,一个是死守着什么也不说。 这两相折磨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浓云行来,将月华牢牢遮住,浓重的暗色包裹下,那养在瑶池内的仙荷散出淡淡光晕,映进了那双淡漠的眸子内,平添了几分柔软。 一阵轰鸣的雷声过后,竟落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瑶池水面涟漪四起,叮咚声不绝于耳。 芙蕖幽香愈渐浓郁,元始天尊收回目光,转身冲来人一揖,“帝君。” 来人笼于天青色仙泽之中,衣摆飘逸,姿态绝尘,只神色淡淡地冲他点了下头,浑身上下如万年冰封,不见半分悸动。直至他的目光越过自己而落于那满池仙荷上时,方才有了些许变化。 仙荷耷拉着脑袋,那砸在身上的雨点似一拳拳重锤。 玉洛微蹙了眉,抬手一挥,雨停了,云散了,月色如水倾泻而下,华光皎洁,那满池的荷重又精神抖擞,摇摆着花枝,欢欣鼓舞,簌簌作响。 闻着这芙蕖香,便知他心情不佳,也大概猜出了他为何心情不佳。 元始天尊轻叹一气,将目光移到了瑶池水面,启口道:“此处因有帝君坐镇,封印安然无恙,贫道心下稍安。” 玉洛看着那满池摇曳的荷,冷了数万年的心,终于觉出了一丝暖意。 当年父神陨灭后,混沌之力凝为四根镇印柱石,分别镇住诛魔杀阵的四个阵脚,如今被封印在苍梧渊底的魔神有了苏醒的征兆,四处阵脚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如若其中一方塌陷,制约之力便大打折扣,魔神现世便不再只是耸人听闻。 而这四个阵脚,其一便在瑶池之底。 那时,为修补因魔神出世而造成的满目疮痍,神女以身殉世,他本该追随而去,却因着她临死前的嘱托而苟活于世。 悲痛之余也有着浓浓的不甘,他不甘心那样一个鲜活的人儿就此如星般陨落。 好在他身为麒麟一族的皇者,知晓族中秘术。 手执上古通灵宝玉和冰骨聚魂扇走遍四海八荒的那些年岁,支撑他活下去的只有柒熙魂归这一个念头。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当他走到这拔地而起的昆仑山时,近乎死寂的神识突然间便产生了共振。 他生来便是神女坐骑,与之血脉相关,再者,他的神脉乃是父神亲赐,与柒熙也算得上是一脉相承! 而后,建神宫,辟瑶池,引天水,父神到底是爱着自己孩子的,那镇印柱石上残留的神力催生出这满池的仙荷,养育着柒熙的神识残魂。 追随帝君的目光,原始天尊也瞧着这满池光晕笼罩的仙荷。与帝君不同,他眼中的仙荷,没有那么多的因果,只代表着底下镇印柱石是否安泰,世间能得几载安稳。 “如今,天之极的异动已被压制住,不知其余两处可还安好。” 四千年前,当玉洛第一次踏足玉清天并将养着神女的冰骨聚魂扇交与他时,他才知晓镇印柱石一事。但也是直到两千年前,天之极发生异动,他才晓得原来那无边的虚空中掩藏着的竟是镇印四柱石之一! 仙荷受了一场小雨,竟散出些颓势来,玉洛抬手布了层仙障。 不可否认,元始天尊在苍梧渊顶所说的那番话并非信口胡诌。 以半神之身压制上古诛魔杀阵,确实有心无力。 可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死在他的眼前! 哪怕是为了她牵挂着的众生去死。 如今,只有那一个法子了…… 神思转换间,二人周遭情景已发生变化。 殿内煮着茶,袅袅茶香冲淡了雨后的寒,暖意包裹中,二人都渐渐放松了下来。 “自上次加持诛魔杀阵,已四千载有余。” 若非为给封印加持,耗费太多神力而需闭关修炼,他也不会将她托付给旁人。 想起她如今看自己的眼神中总有着防备,他便心有戚戚。 “近来我会亲去查看其余两处。天之极,便有劳你了。” 闻此话,元始天尊连忙放下茶盏,起身揖礼,神色极为庄重的回道:“鄙虽不才,定会竭尽全力,不辱帝君所托!” 眼见玉洛一言不发的端了茶盏,已是一副送客模样,再三斟酌之后,他仍是开了口,“帝君,不知子熙现下如何了?” 这话,问得是小心翼翼,揣着忐忑。他心知,眼前这尊神并非外人眼中那不理俗世,不识六情的司战帝君! 果然,玉洛举到唇瓣的茶盏忽而顿住,继而挑眉看来,斜睨的眼中蕴含着比天之极无边的空洞虚无更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虽说你与她有着四千载的师徒情谊,但也别忘了,她是谁!” 殿内的芙蕖香浓烈起来,元始天尊被那无形的威压迫得站不起身来。 第9章 天命弄人 蒲夷在殿外候着,见了元始天尊推门出来,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 下了白玉石阶,方走了两步,他便又回过身来,喊住了正欲进殿的女子,含笑问道:“蒲夷仙子在这昆仑神宫内理事有多少年了?” 蒲夷淡淡一笑,“承蒙帝君看顾,小仙是自神宫建成之初便在的。” “原是这样啊。” 元始天尊点了点头,放心了许多,而后告了礼,转身要走。 “子熙仙子居于留嬉殿,现下已歇息了,还请尊者勿要吵醒了她。” 回身道了谢,蒲夷却罢了罢手,轻声感慨道:“都是被天命戏弄的可怜人儿。” 说罢,径自入了玉合殿。 元始天尊对着那紧闭的殿门深思了一会儿,方才消失于暗夜之中。 他最终也只是在留嬉殿外观望了半盏茶时间。安睡咒光影浮动,可见这丫头没少闹腾。 她是玉洛帝君唯一的弱点,也是最深的痛点。尤其是在这封印松动的境况下,更成了一个禁忌。 只是,这般藏着护着,究竟是好与不好,他也说不出了。 缭绕云雾无边无际,拨开云雾但见一汪碧波静立其下,清澈透亮,又深不见底,说它是水,却可漫步其上,如履平地,说它是镜,却又暗流涌动,涟漪偶起。 这似潭非潭,似镜非镜之地,便是水月。 “水月”实则为一面往生镜,可观前世,可溯前缘,既能给你内心深处所执着的,亦能毁了你现下所拥有的。 曾有多少痴男怨女追寻着来到这儿,沦陷于镜花水月所创造的美好景象之中,一日日精神颓废直至魂飞魄散。 在往生镜旁立有一块五尺高的水玉石,表面打磨得十分平整,以利刃刻下纵横交错各一十九条经纬,其上已密密麻麻的布了许多棋子,黑白相间。 “咳!咳咳!” 元始天尊一手探进棋篓里取子,一手掩面轻咳,听着不过是呛了津液需得咳两下,不大打紧,但观他面色,瞧那眼睛眉毛都痛苦的纠结到了一处去,脸也泛着青光,便晓得这并非是一般的咳嗽。 见此情形,道德天尊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隔空取物,送过一杯茶水,温声劝道:“你快别这么强忍着了,现下也无外人在场,便是真咳出来了也无碍的。” 半年前的一个夜晚,风平云静,繁星满天,夜游神望舒与紫薇大帝应约再战,因着他也是半个棋痴,于是此次战场便特地设在了三十四天,以便他能一睹两人旗鼓相当,大战数千回合的风采。 是以,当不省人事的元始天尊被仙鹤驮着跌落在他的殿宇前时,正守着那越演越烈的棋局看得的津津有味的他着实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的。 “此次可不同以往,伤了灵脉,本源之力受到极大的遏制,不仅需要好生静养,没有个百八十年也是好不全的!” 声音方落,元始天尊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压下喉咙口涌上的那股子腥甜,接过茶水缓饮。 温润的液体入口甘甜且丝滑,进入身体后便极快的融进了骨血里,顺着血脉流至全身每一个神经稍,刹那间便有通体舒畅之感席卷而来,便是连受了伤的内脏也似得到了安抚,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并非普通的茶水,此乃道德天尊采集百种珍惜灵药耗时三年六个月精心调配而成的养元茶,用来缓解他如今的状况是最好不过的了。 看着他逐渐缓和下来的脸色,道德天尊又禁不住一声轻叹,叹的不是他的所作所为,叹的是天命难违。 “你从不是个逞强的人,怎的这次会如此不小心?” 元始天尊一边抬手揩去胡须上挂着的茶珠,一边道:“你从不是个唉声叹气的人,怎的现如今倒像是深闺怨妇似的?” 见他欲将这话题给囫囵过去,道德天尊又十分映衬的叹了口气,自语道:“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必是和你那小徒弟脱不了干系的。” 听闻此话后,元始天尊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利落的落下一个白子,道:“此次是我大意了。” “天命安排,不是我等可以更改的,望你明白。” 这次倒没再叹气,只落下一颗黑子,堵住了本就在困境之中的白子。 妖族王宫。 威严的王座之上,铺散开来的玄色衣袍上大朵大朵的描金凤凰花肆意绽放,气势磅礴,一如它的主人,豪放不羁。 该女子容貌姣好,色彩艳丽的浓妆不仅没有掩盖她通身的气质,反是恰到好处的增添了几分霸气。 何人见了不道一句:好一副张狂的模样! 此时她正漫不经心的修剪着水葱似的指甲,听见下面人的回话,霎时便来了兴趣,翻身端坐,目光如炬的看着那人。 “你是说,玉洛接了位女子回宫,并且待她甚好?” 殿下匍匐跪着的绿衣女子,通身装扮与妖界格格不入,俨然是个外族人,她将身子伏得极低,看起来无比恭敬。 她所面对的,是整个六界中性子最为阴晴不定,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妖族之君,离凰。 传闻离凰本是天界战将,在七万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之后不知因何缘故叛出仙界,后又辗转成了这妖界之主。在她的统治之下,妖界实力大涨,与天界、魔界呈三足鼎立之势。 离凰见该女子此番模样,便知方才她所说一事是真的了。 “好好好!” 她一连道了三个好,眼瞳颜色也愈渐变深,齐腰银发无风自动,大殿内狂骤的气息压得绿衣女子支撑不住,猛地喷出口鲜血来。 “天下男子皆是这般薄情寡性,既如此,本君定是要去会一会她的!” 即便过去了很久,久到沧海变了桑田,可那人的音容笑貌,她至今铭记于心,半点也没忘了去。 当初玉洛是如何看着那人一步步落进魔族的圈套,又是如何见死不救的,她至今都未曾忘记分毫! 不论魔界还是天界,所有负了那人的,她都要一分分讨要回来! 第10章 求条地缝 子熙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辅一睁眼,昴日星君早已将日头扯得高高挂起。以她如今的灵力,自是察觉不出被施了咒的痕迹,还当是自己近来总提着心吊着胆,着实费了不少心神的缘故。 她这方刚穿好外搭,蒲夷便已推门进来,随那娉婷的身姿一同而来的,还有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 蒲夷身为昆仑神宫的掌事,子熙便理所应当的将她归于与玉洛同一战队的,她心里对玉洛有气,自然也就不打算如何理会蒲夷,更何况昨夜还被她捉弄过一回! “咕~” 奈何肚子实在不争气。 蒲夷自然也听到了这非常不合时宜的响动,抬眸看去,引得子熙当面囧红了脸。 可她却像没看见一般,复又垂了眼眸,道“奴婢熬了银耳莲子羹,还做了仙子爱吃的玉耦桂花糕并几样开胃小菜。” 边说着边单膝跪于小桌前,将这精致的吃食一碟一碟的往外摆,紧接着又舀了碗香喷喷的粥,端端正正放在了子熙面前。 子熙本想硬气一回,可奈何腹中实在饥饿,加之蒲夷见她只顾站着不动,便也定定的瞧着她,既不开口,也未放下手中的玉箸,大有一副与她僵持到底的架势! 还是她最终败下阵来,摸了摸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缴械投降。 虽然因着玉洛想要她原身的缘故,她对这昆仑神宫没什么好感,但不得不说,蒲夷的厨艺是顶好的。 “仙子昨日连夜出逃,是不喜欢神宫还是不喜欢帝君?” 她这话问得直接,可细细听来又掺着些失落。 蒲夷身为昆仑神宫的掌事,又受玉洛数万载光阴的潜移默化,自是和这宫里的人一样的,觉着天地间唯有她家帝君容貌一绝、风度翩翩,自是不能对她的担惊受怕感同身受。 要知道即便是凡间那素来背负了“好吃懒做”这一名声的猪,在知道了主人圈养它就是为了日后好杀了吃肉这一目的之后,想必这猪也是不能如从前那般愉快的吃吃睡睡的。 更何况,本仙君与那家畜有着天壤之别,乃是个玲珑剔透的仙子! 可这样的话毕竟不能当着蒲夷的面说出来,一来讲的太清楚便是撕破了脸,彻底失去了回旋的余地,届时惹得玉洛对她痛下杀手,岂不是得不偿失? 二来,玉洛这厮虽然对她心怀不轨,却也是这群人的信仰,是她们的天,将别人的天给捅个窟窿,这事儿太残酷,绝非她这样一个慈悲为怀的仙子做得出来的事。 于是,经过一番斟酌过后,子熙舔着笑脸,弯着眼眸,道:“并非蒲夷仙子所想那般,我就是离家太久,有些思念师父与众位师兄了。” 不知这胡诌的话蒲夷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从她那一惯波澜不惊的脸上是半点端倪也瞧不出来的。 “对了,还未谢你帮我处理了蛇毒呢!” 子熙冲她扬了扬上了药的手腕,昨日树上那尾小黑蛇可真真是下了狠口的! 蒲夷见状却是浅浅一笑,回道:“这事儿仙子谢不着奴婢,是帝君处理的,奴婢并未插手。” “噗!” 只见有什么晶莹剔透的物什自她口中喷出,直冲蒲夷面部而去,蒲夷不愧是术法精进的仙子,不慌不忙中信手捏了个诀,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过去,那晶莹撞上屏障,徐徐流下,场面甚是……壮观! 若此地有缝,子熙定第一时间绝不回头的将自己埋进去,夯实了才肯罢休。 然……瞧着那流光水滑的地板,且不说条缝,便是个指甲盖大小的瑕疵都寻不见! “呵,烫了……” 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她只能尴尬的抹干净嘴,随口扯了个谎。 如此拙劣的借口,蒲夷仿若未闻,倒也体贴的未曾深究。 “帝君替仙子清理伤口时极是愧疚,直言是自己未曾看顾好你。”至此,蒲夷顿了顿,待将桌面收拾干净且重替她盛了碗粥后,方才继续道:“奴婢服侍帝君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除你之外的女子用过真心,说来,帝君并无对你不住之处。” 子熙愣愣的听着她说话,并不明白她在这时说这些是何什么目的。 “不仅是为了帝君不用平白担惊受怕,更是为了你自己,还请仙子日后行事当心些。” 这话,与其说是下属为自家主君打抱不平,更像是多年好友的善意提醒。 恍然间,便生出些沧海桑田之感,似有一份浓情撕裂万年时光而来。 待回神时,偌大的寝殿内只余她一人,心跳如擂鼓。 哦,不对,她是没有心的。 玉洛说需要三天时间来处理神宫诸事交接事宜,这两天果不见他前来纠缠,便是蒲夷也没了踪影,子熙虽落得自由,却也无法逃出昆仑。 这日,她闲来无事于神宫之中四处闲逛,这一逛便逛到了瑶池来。 不知为何,那满池的仙荷见到她时甚是欢欣鼓舞,一株株将身姿摇曳得飒飒作响,而她痴痴立于池畔,望着那红莲翠叶,内心深处竟也想要附和这样盛情的邀请。 荷叶托举着她轻盈的身躯,清凉的池水只没过脚背,荡涤着她一双白玉赤足,而她,拨开幽香的荷,踏着浑圆的叶,一步步朝瑶池深处行去,她沉沦在这浸神的荷香之中,翩翩起舞。 娉婷身姿,宛若自莲中诞生的仙子,与仙荷共舞,与池水共生。 玉洛途径此处时,一眼便瞧见了红莲掩映中的女子,轻盈的舞姿如蝶嬉戏花丛,银铃般的笑声随风徐来,伴着清幽的荷香,引人沉醉。 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留意到,她每走一步,足下便绽放一朵粉雕玉琢的荷,精神抖擞的倾吐芬芳。 见此,玉洛不禁皱住了眉头,当他再望像那翩跹起舞的人儿时,眼中渐渐浮上忧虑,且愈渐浓郁。 自上古伊始,只有神才拥有造物之能。 今日在这镇印柱石之上的瑶池内,上古之神的血脉之力终究无法沉寂,正以她不自知的速度,一点点的觉醒…… 第11章 闲散看客 人乃六界之本源。 人死后魂魄经无常指引进入冥界,功德簿上查,忘川走一遭,轮回台下跳,呱呱坠地时便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悲哉六识,沉沦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悔、五取蕴、求不得。纵然神仙有万万载的光阴可以活,却也不如凡人短短数十载过得多彩多姿,有滋有味。 出了昆仑圣境,玉洛便把云头一压,牵着子熙在人间逛了起来,二人均做凡尘男女的打扮。 人间果真是热闹的。 进得城后,商贩的叫卖吆喝声,路人的谈笑吵闹声,酒馆茶肆里飘出的醇香,来往路人形形色色,陈列的商品琳琅满目,这边一群孩子围着斗蛐蛐,那边两个大娘挎着菜篮子,身旁一男一女携手而过,眉目间尽是幸福的颜色。 这便是烟火气,这便是凡尘息了么? 站在这般繁华吵闹的街头,子熙心中颇有些茫然无措。 他们做神仙的,骨子里本就多有一股超凡脱俗,对于凡尘俗世,向来只需做个喝茶看戏的闲散人即可,思虑得多了,便容易入了心魔。 可她好似连那冷眼旁观的看客似乎都不会做。 “帝君”,子熙忽而驻足,目光看向熙熙攘攘,与她格格不入的人群,浅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除了死之外,其他的都不在乎吗?” 这还是自那晚过后,她第一次主动与他搭话,虽然并不清楚这话题源自于何处,但玉洛还是陪她停下了脚步。 “如果你想说的话。”他很乐意听。 “其实,我也并非生来就是外界所传闻的那样宁静淡薄的性子。” 她侧首瞧了玉洛一眼,而后又将目光移回了街面上,缓缓启口。 “少时的我,也和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同样是爱玩的心性……” 玉清天乃天上地下首选的修身养性、悟道成仙的宝地,但对于那些年尚且年幼的子熙来说却是过于冷清和无趣了些。 没有年龄相仿的玩伴,师兄们又大多拘泥礼教,她一个孩子,总归是沉稳不下来的,正因如此,她便也时常背着师父偷跑出去。曾混进过百年一届的蟠桃盛会偷吃过蟠桃,也曾乔装打扮后跑到混沌地玩过晦暗赌场。 当然,最爱的还是化出原型藏在五师兄的包袱中,神不知鬼不觉的随他一起下凡间讲道。讲道的是五师兄,她只管吃喝玩乐。 五师兄慈悲天下,算得上是天界自开天辟地以来最爱往凡间跑的一位神仙了,每隔一甲子便要去个一年半载的。 这样的频率,在寿元无穷的神仙眼里,只是弹指一瞬,可对于子熙这样静不下心来的孩子来说却是数着日子一天天煎熬着过来的。 每每将到一甲子的年岁,她便总有那么几天辗转难眠,因她得想方设法的得到五师兄的首肯,亦或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师父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可既然这般沉迷于此道,那她后来又究竟是因着何事而甘愿待在冷冷清清的玉清天里两千载光阴而不出的呢? 很是冥思苦想了一阵。 哦,是了! 隐约记得有一次十二师兄在被她灌醉后无意说漏了嘴,好似是因她在人间闯了个不大不小,刚好算得上捅了天的祸事。 在十二师兄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那一次,她是被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下凡间给抱回来的。 她整个人神志不清,一身白裙被鲜血浸透,浓烈的血腥味煞死了多少仙草仙花,使得洁净惯了的神兽仙禽们纷纷仓皇而逃、避之不及,其中还有一只愚笨的毕方鸟横中直撞出了玉清天的地界,好巧不巧的飞进了兜率宫,又不偏不倚的将老君的炼丹炉给撞倒了,那恒久不灭的三味真火跌出炉子,炎炎烈烈,遇风即着,差点把天界一方净土给焚了个干干净净! 幸得观世音菩萨受天后娘娘之邀在天宫设坛做法会,这才能及时赶来救急,用那甘露水灭了这起无妄之灾。算起来,她还理应去南海普陀山拜访致谢才是呢。 传闻那一次她伤的极重,险些便灰飞烟灭了。 哎,又不知道浪费了多少道德天尊他老人家辛苦炼制的丹药。 与她一道的五师兄自也好不到哪里去,连着两百年都没再下凡间讲道,生生打破了从悟道飞升至今雷打不动的习惯。 虽然事后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也知晓定是她连累了五师兄闭关百年,心里很是愧疚。 关于两千年前的这桩旧事,师兄们都十分默契的闭口不言,即便是与她最为亲近,性子最为洒脱的十二师兄,也只在扛不住她的纠缠追问之下支支吾吾的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道与她知晓,便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也累得他被师父罚去天之极思过十年。 每当她堵着师父问起为何没了那段记忆时,师父也只摸着她的头,用一种悲悯苍生的模样和语气说道:“可怜的孩子,你那次伤得极重,高热半月,差些把咱玉清天的一汪净池给蒸发干了才险险退烧,能平安活下来就已是上天施予的恩赐了,哪还能要求毫无损伤呐!” 她自然懂得师父讲的为仙者要知足的道理,可她记得前两千年,记得后两千年,唯独丢了与那桩祸事相关的记忆,难道不觉得太巧合了些吗? 也曾怀疑过是师父将那段记忆抽离封印,却找遍全身也未能发现半个戳记。 不论如何高深的术法,总会给留下蛛丝马迹记的。可她身上确实没有! 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追根寻由的想法,加之不愿连累旁人,此事便也渐渐地被淡忘了。 在那之后,她的性子便沉稳了许多,不仅再没嚷嚷着要跑出去玩,也没再偷偷藏在外出讲经游历的师兄们的包袱里了,甚至于偶尔师父兴之所至欲带她去云游四方探望友人,她也是多番推诿,好似打从骨子里不乐意出门去的。 就这般窝在玉清天,两千载光阴不也荏苒过去了么? 第12章 一杯忘忧 “……仿若我生来便该是如此漠然的脾性才对。”她轻声笑了。 本该是一段痛苦的经历,却被她如此云淡风轻的说了出来,仿若那故事的主角并不是她,而她也只是在陈述一件从别处听来的往事而已。 玉洛只觉着心口发紧,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呼吸有些困难。 子熙不知道的是,那桩事他不仅参与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忘记。 两千年前……正是人间群雄争霸、战乱不定、民不聊生的时候。 横行的怨气催动了藏在人界的镇印柱石,充足的养料让沉睡中的森夥突然醒了过来,子熙又正巧在这时候偷偷下凡,让他无意中知道了这位小侄女还活着的事实。 等玉洛感知到封印异动时,已晚了一步。 森夥惯会蛊惑人心,子熙一心救助难民,却被难民群起攻之,险些成了献祭天神的祭品。 回忆起那血淋淋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玉洛便觉着是自己过于无用。 “对不起,有我在,以后再不会让你受伤了!”时至今日,依旧止不住的后怕。 子熙突然间被人揽进了怀里,属实有些莫名其妙,可在听了这番誓言后,那下意识要推开对方的手却是僵住了。 “……额,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半晌后,终于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提醒。 从玉洛怀里解脱出来后,子熙忙侧首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其实我是想说”,几番斟酌后开了口,“如果……如果你想要扇子的话,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惜命,是在吃了道德天尊他老人家那么多精心调配的仙丹妙药之后顿悟出来的道理,也一向是她处世的首要行为法则。 “我们去前头找个酒楼歇歇脚。”玉洛并未听见她说的话,只替她挡住了往来路人的拥挤,提议道。 老龙王的纳妾礼定在了秋高气爽的九月,而如今方才五月,尚且早着哩,可以在人间多逗留一段时日。 许是方才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子熙今日乖得很,由得他牵了手,随他穿梭在人群当中。 来往路人频频转头,那打量在两人身上的目光,或新奇或惊叹或不善,应有尽有。 在这样赤\/裸裸不加掩饰的目光下,她便觉着浑身不舒服。 两千年前那桩被刻意遗忘的旧事如充了气的漂子,缓缓浮上心头,前因后果虽已不记得,但那份恐惧却仿若刻进了骨子里。 那是一头蛰伏的野兽,稍稍勾引,便有出笼的征兆。 玉洛掩于袖中的手偷偷捏了个诀,便再无人驻足指指点点了,子熙这才松了口气。 醉仙居里宾客如云,三楼一雅间里,玄衣男子椅窗而坐,双目追随着街面上那牵手而行的一男一女。 右手抚上左胸,那儿曾有两颗跳动的心脏,自五千年前双双沉寂之后,其中一颗,今天似乎隐隐有了活过来的迹象。 一阵杀气逼面而来,他急忙闪身让开,同时一记凌厉的掌风迎上,这才堪堪躲过,可右臂仍旧被震得麻木。 尚未出招,仅一道无形的杀气便已逼得他这般狼狈,可见那人对他的仇恨历经五千年也不曾消弭。 雅间的方桌已被那杀气劈成了两半,桌上的酒壶也都炸裂开来,琼浆迸洒,于衣袂上留下大块大块的深色痕迹。 如此情景,与五千年前魔宫里的那一幕,何其相像! “尊主!”胡赦急急冲了进来。 “出去!” 他咬牙切齿低喝一声,广袖下的拳逐渐捏紧,似心有不甘,侧转身朝窗外望去时却再难寻到那抹日夜惦念的身姿,半晌后,终是禁不住苦涩一笑。 这般小心,仍旧是被你发现了么? 醉仙楼有醉仙酒,采摘三月最繁盛的桃花,辅以秋菊冬雪,窖藏十年,口感醇厚,芳香四溢,一杯便能使人忘却烦忧,给人以飘飘欲仙之感。 “醉仙,醉仙,醉的到底是仙还是心?” 亥时一到,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褪去了白日里的繁华热闹,此时的街道已是落针可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贼防盗,闭门关窗,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咯!” 值夜的更夫打着梆子高呼而过。 胡赦隐了身形远远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似乎更能察觉到眼前人内心的寂寞与哀伤,可却并不懂得这份寂寞与哀伤。 赤瑛这一路走得踉踉跄跄,浑然不似平日里杀伐果决、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界至尊,倒像个失意的凡人。 借酒消愁愁更愁,哪怕是这醉仙酒。 将空了的酒坛子随手一丢,转身歪进了一旁的客栈。 见此情景,胡赦忙快步跟了上去,却见这客栈门窗紧闭,内里黑黢黢的,半分烛光也未透出,可见是已闭门谢客了的。 刚欲穿墙而过,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弹了回来,结结实实的跌坐在地,五脏六腑一阵扭着的痛。 望着那若隐若现的淡青色光泽,抬袖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也不禁蹙紧了眉。 淡青色…… 是他?! “真是个奇怪的梦呐。” 一梦睡醒,子熙揉着眼睛,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 摸了摸有些空荡的肚皮,随后翻身坐起,取了衣物穿好,点着烛台便拉开了房门。 原以为这个时辰的客栈应是万籁俱寂的,不曾想大堂里竟还亮着光。她便站在廊上,好奇的打量起底下那人来。 那桌上放着的烛火是整个大堂里唯一的光源,昏黄且摇摆不定的灯光下,看不清那人身上的袍子究竟是玄色还是绛紫。 他侧身而对,青丝上挽,束以金冠,又有一绺不羁的发自额际垂下,侧向的这半张脸棱角分明,仰头灌下碗中酒时晶莹的液体便顺着微翘的唇角滑下,挂在了下颌上,在烛火的照映下,分外撩人。 察觉到了子熙的目光,男子侧转了头,眸光落在她身上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而后竟是勾唇笑了。 许是酒精的缘故,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些许迷离,又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恍惚间,他仿若回到了数万年前,复又看见了那高耸入云的三万三千级台阶,看见了那个带着笑意朝他伸出手来的女子…… “别怕,我只是想帮你。” 第13章 那年相见 昆仑山山门旁高耸入云的通天柱石之后似隐隐传来几许啜泣之声,恰好被将要踏进山门的柒熙给捕捉到了。 她停下脚步细细听了片刻,而后径直走了过去,果然在那石柱后头的缝隙里找到了声源。 那是一个拖着蛇尾的男孩。 瞧他浑身上下有多处伤口,尤其是不着片缕的胸口处,一个触目惊心的三爪血痕赫然印在上头,汩汩血水正不住的往外冒,滴滴答答的淌在地上,烧死了脚畔那一片野草。 昆仑神山乃洞天福地,仙泽深厚,又有司战帝君的庇护,当属修行圣地排行之最。而众所周知,这位帝君恰恰是最不爱设下禁制的。因此,在昆仑山脚遇到什么仙魔妖兽都不足为怪。 察觉到有人靠近,男孩立刻就止住了哭,转而竖起那受了伤的尾巴做出防御状,十分警惕的看向豁口处,直至瞧见了这突然出现的女子。 他将对方在看见他那一瞬之时瞳孔骤然缩紧的反应看在了眼里,也将她那赤\/裸\/裸直射过来的眼神中所蕴含的悲悯收之眼底。心想,难道这便是传闻中的上古遗神? 柒熙瞧他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很是可怜,温声询问:“方才是你在哭吗?” 男孩不答,却倔强的抬手狠狠抹去脸上挂着的两行泪痕。 于是,她又继续问:“你为何要哭,是谁伤了你?” 男孩依旧不答,眼中的警惕与防备半分也不曾减少。 他身上的伤很是厉害,若不及时医治,恐会有性命之忧。 她略想了想便蹲下身来直视向他那双充满不安的眼眸,微微一笑,道:“我叫柒熙,你别怕,我只是想帮你。” 说罢,她冲他伸出了手去,等了半晌,方才等到那颤颤巍巍的试探着递过来的手,有些凉,又听他嗡嗡着声音道:“我叫赤瑛。” “赤瑛”,她温和一笑,“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她笑起来的时候恍若温暖明媚的春日,能令百花悄然绽放。 那笑容似是会传染一般,他亦跟着牵动了嘴角。 柒熙随手幻化出一块月华帕子,温柔的替他擦拭去了脸上沾染的污渍,趁机问道:“你随我上山,我为你疗伤可好?” 见他几番斟酌后终点头应允,她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得,牵着他走出那石缝,顺手朝山门前那棵参天大树轻轻一点,大树抖擞着身子托风送来了许多的叶片,那些绿叶在触到赤瑛之时又统统化为了细软的衣料,眨眼之间便织就一件绿意盎然的长衫,十分的合身。 就这样,柒熙把年少的赤瑛带上了昆仑神宫,并依照承诺寻了药草与他疗伤,悉心看顾,仅是半月光景他便痊愈了。 这日,她照旧来替他诊脉,事毕,却对他说:“你身体已无大碍,明日便下山去!” 她说这话时一如往常那般,温温柔柔的,嗓音暖暖的,似乎这并不是一句撵人离开的话。 而他,盯着她眼角眉梢的浅淡笑意看了许久,见那里头并不曾有半分的不舍,心里头隐隐有些失落。 终究是赶在她出门前问道:“不下山可以吗?” 柒熙似乎有些吃惊,驻足而转过身来,微微蹙起了眉,反问道:“为何?你的伤已痊愈,难道不想回家吗?” 语罢,就见方才还满怀期待的小男孩此刻却是垂下了脑袋,绞着手指。 这突然间的反应倒是让子熙愣了愣,思索着莫不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待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听他有些艰难的开了口,道:“我就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咬着下唇,一句话说得模模糊糊。声音不大,却更能彰显他内心深处的难过。 闻此,柒熙并未立即做出回应。她生来为神,凝聚自混沌之力,独立于六界之外,是以,对这些奇奇怪怪交织复杂的情感并不理解。 直至他抬起头朝她看来…… 那双充满祈求的眼睛红彤彤湿漉漉的,倘若下一刻便会有泪珠夺眶而出似得。 她微微一顿,蓦然想起了半月前捡到他时的情景,一个连化形都尚且不利索的小孩儿顶着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独自躲在石缝里哭泣。 想来他在家里的处境确实不佳。 “既如此,你便住下。” 得到了她的首肯,赤瑛很是兴奋,方才黯淡哀伤的眼里霎时便点亮了星星之火,而柒熙却只是一如既往的对他浅淡一笑后便转身离开了。 赤瑛如愿以偿的留了下来,但昆仑神宫很大,大到他在这里住了一百年都不曾再见过柒熙一面! 她是四海八荒翘首敬重的司战帝君,亦是八荒六合唯一的上古遗神,她博爱天下,恩惠六界。因此,昆仑神宫时常会迎来一批又一批受了伤的客人,他们当中,有妖魔,也有神仙,有人类,亦有鬼怪,不论种族,更不论出生。所有到这里来的客人,皆能得到很好的照料,直至痊愈后被送下山。 百年来,唯一留下的只有赤瑛一个。 这日,他循例受蒲夷神官之托下山采办,却在回来的路上远远的瞧见前头有个背影甚为熟悉,无比激动与期盼的追了上去…… 当真是她! 当那就快在记忆中模糊了的面孔再一次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兴奋得就要浑身颤抖。 见有人追了上来,且瞧着自己的那双眼睛直勾勾的,很是激动的模样,柒熙先是一愣,而后才扬起唇角,一如往昔般微微一笑,柔声问道:“阁下有事?” 已过去百年,她的身形样貌却无半分改变,不似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化形都不利落的小孩子了。 见她朝他笑了,赤瑛很是欣喜,可在听了这极为疏远的问话后,又难掩失落。 他心中急切,上前一步,指着自己道:“我是赤瑛呀!你不记得了吗?” 柒熙微微蹙眉,打量着眼前这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男子。 她并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于是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淡淡一笑,夸赞道:“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这话……”赤瑛勾唇一笑,眼里透出点点星光,低语道:“百年前你亦说过的。” 第14章 恻隐之心 柒熙并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她也并未因此而感到纠结与困惑 她向来是个豁达的,天然便多了几分健忘的属性,有可能这话确实出自她之口,只不过是自己忘了而已。 瞧她半点不曾想起往事,且还摆出一副不打算深究的模样,赤瑛显而易见的失落了一忽儿。随后像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关节,一改先前的不拘小节,突然间就规矩有礼了起来。 只见他先是正了正颜色,将那些个不合时宜的神情都尽数收敛了起来,继而往后退了两步,又整理了衣冠。 一礼鞠到底,朗声道:“小仙赤瑛给帝君问安!” 面对这番突然间的转变,柒熙似乎并未觉着新奇,只微微挑了挑眉,抬步欲走。 无意中看到了他因鞠躬而散开的长衫下挂在腰间的乾坤袋,颜色质地什么的倒也无碍,只上首那火红的凤凰花颇为眼熟。 “你可识得蒲夷?”她问。 随着她的目光,赤瑛自也瞧见了那只乾坤袋,遂将其解下,双手奉上。 “禀帝君,下属在昆仑神宫当差,正归蒲夷神官所管。” 柒熙并未伸手去接对方递过来的乾坤袋,只是出于礼貌的略点了点下巴以示了解。 蒲夷是除玉洛之外,跟在她身边时间最长久的一个,自昆仑神宫建立之初便担任神官一职,统管神宫内大小事务,数万年来从未出过差错。是而,蒲夷看中的人,自是不会有错。 说起蒲夷,乃是妖兽化形,与她相识于森夥作乱的第四个年头。 那一年,神魔大战尚未全面展开,魔族只是小范围的选了几个较为偏远之地施行屠戮以此来试探神族的态度,北荒大地正在其中。 那个时候,六界未分,各族混居,为了抢占资源便是在自己种族的内部都经常爆发战争,自相残杀之事比比皆出,更别说是在各族混居的情况之下了! 在奉行能力称王的时代,谁的拳头硬,谁便能获得优质的生存与修炼环境,反之,那些先天弱小亦或后天发育不足的,便只能龟缩在八荒之极这种资源稀少、环境恶劣之地,而这其中,又数北荒之极最为贫瘠荒芜。 北荒之极有民众三千,其中妖族占了大数,约莫一千七八之众,其余的便是其他族类的混合了,除了人族体质脆弱最为稀少之外,其他几族在数量上倒也不相上下。 当北荒之极被屠戮殆尽的消息传到神山的时候,父神与母神皆已去往了别地,她因年纪尚小而被迫留营,本就心中郁闷,因此,在得知此消息后便强拖着玉洛出了神山,光明正大的溜了! 北行途径碣石山时,她遇到了蒲夷,一条尚未化形的小妖兽。 彼时蒲夷躲在一丛水草之下正探头探脑的朝她偷望,那眼神怯生生的,却又含着无尽的向往,她一时新奇,伸手捞起了这条只比她的手掌稍长一些的小妖兽,举到眼前来。 她双手捧着她,她便盘起尾巴直起上身,扑闪着眼睫痴痴的看过来,满眼写着新奇。 这一路行来,越往北走灵气就越发稀少,相反的,魔气却越发的浓烈,她已是许多天不曾见过一个活着的生灵了。 于是,她兴奋地回过头去,冲岸边石头上坐着休息的少年喊道:“是只年岁尚小的蒲夷兽呢!” 玉洛远远地看过来,瞧见了她手心里捧着的蒲夷,自然也将她的开心收之眼底。只是……环顾四周,枯枝杂木,寸草不生,除了死气之外再无半点颜色,倒是那条她目前置身其中的溪流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因为她的到来而添了生机,已有盎然水草冒出了头来,而溪流的淙淙之声更是清脆悦耳,想来这小兽亦是因为受到了她神力的吸引才出现的。 “可惜了。”想至此,他不禁轻叹出声:“生不逢时,赶上了这乱世,即便能有幸活下来,在这山穷水恶之地生存,化形也得是数万年之后的事了。” 眼下魔神作乱,两族之间必有一战,不单单是这蒲夷小妖兽,其余众生也还不知能不能捱到那时呢! 许是被他叹息之中所蕴含的对眼前境况的无能为力与对未来众生生存境况的堪忧所感染,身为依天命所生的神祗,她竟对单个生命萌生了恻隐之心! “自此你便跟着我!”她几乎并未深思便脱口而出。 玉洛也为之一震,但随即又开怀的笑了,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做一般。 话音方落,心念一动,已凭空凝出一只水球来,蒲夷小兽十分欣喜的昂头挺胸钻进了那水球之中,而承载了生命的水球已如轻羽一般落在了柒熙的掌心。 那水球越缩越小,蒲夷的生存空间却没有因此受限,即便从外界看来,这水球已如弹丸般大小,但她在里头仍旧可以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恍若置身于浩瀚大海一般。 柒熙凝目看着里头悠然自得的小兽,唇角化出满意的弧度,将其小心的挂于腰间,如佩了只香囊球一般。 此水球乃是她替蒲夷量身打造的修习法器,灵力充沛,只是不曾想,她直至身死神灭都未曾亲眼目睹这小兽化形。 追忆起那些遥远的往昔,柒熙只觉着沧海桑田经年而过,在那艰难岁月里的许多细节都已模糊不清了。 不禁低低叹息一气,自己果真是个健忘的。 此刻伸到面前的手掌心上静静的躺着那只绣了凤凰花纹样的乾坤袋。 昆仑神宫建立之初,为了神宫之中该种何种花木,纱帘上绣何种纹饰等等这类的小事情,她着实犹豫了许久。于她眼中,众生平等,众花木亦平等,无需偏爱,亦不可偏爱。 凤凰花乃是小凰儿的最爱,那机灵的小凤凰知晓她的难处,便喊着替她分忧解难的口号,自作主张的种了凤凰木,还将这神宫之中的一切纹饰皆定为了凤凰花。奈何她自己是个手脚愚笨的,刺绣雕刻皆是张牙舞爪,亏得蒲夷心灵手巧,很是废了些功夫才将其一一改正! 感谢蒲夷,拯救了神宫审美,否则,她或许需要重建一所神宫。 第15章 负分帝姬 柒熙自回忆中醒过神来,抬步准备离开,赤瑛忙侧身恭敬让道。 见她走出三步之后又回过了头来,淡淡言道:“本君任司战帝君,除百万天兵外,无人需在我面前自称下属。” 赤瑛有些羞愧的低了头,应声道:“是。” 昆仑神宫悬于神山之巅,三万三千级石阶直通云霄,越往上走,气温便越低,植物也越发的矮小,待石阶过半之后,便只剩下了茫茫雪原,再瞧不见半分翠绿了。 赤瑛始终跟在柒熙身后,看她一步步拾阶而上,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实了,每一阶都不落下,步调始终如一。他不禁心生好奇,询问道:“帝君明明可以御风而行,为何非要花时间走这漫长的台阶?” 听闻此话,柒熙并未停下脚步,但也浅言答道:“因为生命。” “生命?”赤瑛四下瞧瞧,除了皑皑白雪,并不曾瞧见有什么仙魔妖兽的存在,是以,更加困惑了。 知他不明白,也不会明白,柒熙并无替他答疑解惑的打算,只淡淡一笑,继续向上。 散开本源之力后,每踏上一步,她便能听到十万大山的轰鸣之声与亿万生灵的窃窃低语…… 除去少许的意外,这个世界正朝着母神所期盼的方向发展。 再没有比这更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二人一路无言,本以为冷傲如她会一言不发的离开,然后如过去百年一般,忘了他的存在,也许再次见面之时,她仍旧会浅浅一笑,温和言到:“赤瑛,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令赤瑛不曾料到的是,正当他就要踏上第三万三千级石阶时,走在前头的女子却是回头朝他看了过来。 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如初见时一样的让人心生好感,但若仔细一瞧,却有发现这份笑意并不真实,眼底数万年来的漠然与疏离从未因为一个笑而消失过。 只听她问道:“你还是不肯归家吗?” “你……帝君想起来了?!”他几乎算是惊呼而出。 他像是忘了自己还未完全站上平台,步子紧急的向前一步,以至于足尖绊到最后一级石阶险些摔倒,堪堪稳住了身形后便下意识的拍了拍胸脯,似是在后怕,而后似是觉着自己此举有伤形象,又急忙掩饰性的干咳了一声,有模有样的整理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襟及广袖。待再次抬眸看过来时,又恢复了那一路上端着的雅正模样。 柒熙将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在眼里,顿觉有趣,唇角的笑不自觉的便加深了几分,眼底也染了点点浅淡的星光。 “初见你时,你也就这么点高?” 她用手在腰身处比划了一下,回忆中好似就是这般高的小娃娃。 “被人欺负了,拖着条尾巴,化形尚且还不利索,躲在通天石柱后头的石头缝缝里,哭得可伤心了!” “……百年前的事了,帝君竟还记得。”赤瑛嘴角尴尬的抽动了两下,刚刚浮起的喜悦顿时散了。 “要记住倒也不难,”柒熙像是没看到他的尴尬似得,补了一句:“毕竟被本君拾回昆仑的,只有你一个是哭着的。” “……” 听了这话后的赤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如果可以,他此时必定仰天长呼:想找个洞钻进去怎么办? 其实他的年岁并不小了,即便是百年前也早已成年,只不过彼时因为伤重而无法维持成年人的体型,这才化为了小孩模样,不成想给她留下的印象竟是连化形都尚且不利索的小娃娃! 还是个哭鼻子的小娃娃! 何其耻辱! 尚且不等他将内心深处的羞愤之情溢于言表,柒熙便又开了口:“你若暂未打算归家,可否劳烦替我跑个腿?” 有时候赤瑛并不理解,且不说她上古遗神的身份,便是她司战帝君的名头,也足够凌驾于万灵之上,可为何总摆出一副温声细语的平和模样,半点架子也不端着? 就如同此时,她是昆仑神宫的主人,明明只需吩咐一句就可,却还是礼貌而客气的询问,尊重他的意愿。 他未出生在上古纪年,并未见过众神风采,因此不知,是所有的神都是这种谦逊有礼的样子,还是只她一个如此? 传闻中的柒熙,乃是父神最宠爱的小女儿…… 不禁想起了本族中那些公主,个个张扬跋扈、恣意妄为。 若那才是公主该有的脾性架子,眼前此人可当真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公主! 见他半晌不曾回话,且还皱着个眉头,似乎很是烦恼的模样,柒熙以为他不愿帮自己这个小忙,倒也不曾生气,只是有些许的失落罢了。 她刚和玉洛那厮生气,现下并不想见他,可又馋他酿的果子酒,是以才生出遣这小腾蛇跑一趟的念头。 蒲夷是站玉洛那个阵营的,若是让她前去取酒,回来后定会在她的耳边整日念叨玉洛的好,玉洛的不容易,诸如此类巴拉巴拉一大堆,铁定要将她念叨得脑仁发疼才肯罢休! 而小凰儿又恰恰相反,这小凤凰是她的超级小粉丝,若是让她知晓自己与玉洛吵过一架,她必风风火火的跑去玉洛的洞府前闹腾上三天三夜,让玉洛脑仁发疼都不罢休! “嗐!”她喃喃自语道:“看来这酒是暂时喝不了了……” 她这方刚叹息出声,那方赤瑛便追了上来,朗声道:“但凭帝君吩咐!” 听闻此话,柒熙先是一顿,继而一喜,像是怕他反悔似得,忙说道:“玉洛说他新酿了些果子酒,辛苦你替我去取几坛回来。” …… 就着? 如此出乎意料的要求令赤瑛稍稍有些失落,但还是恭敬一礼,答应了下来。 至此,柒熙方才愉悦的朝神宫而去。 边走边想,自己现下正在气头上,吃他几坛果子酒解解气不算过分? 正自我安慰之时,却忽而又想起,那日自己亦是将他气得不轻,这才过了几天,兴许他也没那么快消气,还是得想个法子才好…… 于是,就在赤瑛正打算腾云前去取酒之时,又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嗓音喊道:“哦,对了,把瑶池里新结的莲蓬给他捎带些过去,他最是喜欢吃了!” “……遵命。” 于是,云上的某人调转了方向,采莲去了。 第16章 爱捡东西的神 自从开了跑腿取酒的先例之后,赤瑛便时常能够帮神女做一做类似的事情,二人很快的熟络了起来。 话虽如此,却只有赤瑛自己知道,所谓的熟络,不过是因神女从不拘泥于万般虚礼,而他亦不曾如旁人那般恭敬相对,由此所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实质上,柒熙对他还是不如对蒲夷与离凰的千分之一信任,就更别说是与玉洛相比了! 对此,赤瑛倒也想得开。毕竟从这百年里他所收集和了解到的消息来看,除了此三人外,司战帝君可是再没有对第四个人有过半分垂青的!而这成为了例外的三个人,皆是自上古时期便跟在她身边的,与她或有相伴之谊,或有守护之意,或有主仆之情。 而他,立誓要成为这位上古遗神在天帝纪年里的唯一例外! 世人有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亦能穿石,更何况神毕竟不是石头。 然而,接触的机会多了之后,赤瑛发现,柒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为枯燥且无聊的女子! 她虽然承了司战帝君的名号,但到底对征战之事并不热衷,勿需处理军务,亦不用沙场练兵,是以闲散的时间很多。 但她从不如旁的女子那般钻研时下流行的服饰与妆容,亦不爱豢养灵宠或花草,日常除了睡觉、喝酒、下棋之外,便是捡些受了伤的小东西回来,不拘泥于人、妖、仙、魔、兽,统统带回昆仑神宫,养好了又放下山去,乐此不疲。 赤瑛也曾好奇问过,彼时她答:“同是生灵,遵天命而生,仙魔何分贵贱,妖兽又有何区别?” 他又追问:“既如此,生死有命,又何必相救?” 而她只是淡淡一笑,简言道:“天不亡一人。” 他无法理解她话中之意,却好似看懂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悲凉。 这日,赤瑛正在给药圃里刚育的几株新苗浇水,抬眼便瞧见她一席紫衣站在了园子口,唇角带着笑意,那笑意他十分的熟悉。 果不其然,只见她略偏了偏身子,露出了藏在身后的怯生生的探头看过来的小孩。 这是今年的第十个了? 她这到底是什么爱好? 每次出门都是一个人,可回来时从不会是一个人! 许是瞧他面色不虞,她将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两分,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道:“这孩子受了伤,往后几日需住在此处,便托你辛苦照顾了。” 从前这种事情都是由蒲夷神官来处理的,但自从柒熙默许了赤瑛随她一同出入后,蒲夷肩上的担子便轻松了许多,诸如照顾伤员这样的事情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无奈的耸了耸肩,指着那孩子,挑眉问道:“这又是帝君从哪里捡回来的?” 她嘻嘻一笑,回答得十分顺溜:“山门口,和你一样!” 此话一出,赤瑛似是回忆起了一些不愿去想的事情,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 然而,对方根本没给他说“不”的机会,将人领到了地方便潇洒的抽身离去。 “不过……”临走前还不忘回头补充了一句:“他可没哭哟!” “……” 带笑的尾音落进赤瑛耳朵里,木瓢自手中脱落,正好砸进盛了天露的木桶里,溅起好些水花,沾湿了衣摆。 直至那人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眼底,赤瑛方才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冷眼打量着那一动不动站在园子口的小孩,紧蹙了眉头,问道:“谁让你来的?” 那孩子一反方才的胆怯模样,同样冷了面色,却是因为忌惮。 只瞧他上前几步在赤瑛足边跪了下去,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主上息怒!百年不曾听闻主上的消息,属下便自作主张寻来了,请主上明鉴,属下只想确认主上是否进展得顺利!” 想起至今未曾取得神女的信任,赤瑛心里便隐隐有怒火燃起,微眯了眼睛,再看向地上跪着那人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胡赦,你若坏了本君的计划,本君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被那杀气汹涌的目光盯着,这名叫胡赦的“孩子”如芒在背,将头更埋低了几分。 “主上放心,属下服了化形丹,便是帝君亦不可能察觉得出! 化形丹乃是魔族秘药,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服用化形丹能够使人在短时间内幻化成想成为的样子且不留半点痕迹,是躲避仇家的绝佳手段,但化形丹也有一个最大的弊端,那便是服药之人会灵力尽失,武力值几乎为零。 由此看来,胡赦还不至于蠢到不可救药。 但他对下属擅做主张上昆仑山一事仍旧耿耿于怀,是以,他虽收敛了澎湃的杀意,却并未即刻让他起身。 复又捡起掉落的木瓢,舀一瓢天露洒在那绿油油长势极好的幼苗头上,一心都在照顾药圃一事上。 待得桶见了底,他这才将木瓢一收,“以防万一,你不可多待,三日后下山!” “属下遵命!” “你这伤……”赤瑛上下打量起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啧啧问道:“是自己动的手?” 胡赦抿了抿嘴唇,并未答话。 见此,赤瑛挑了挑眉,似乎颇为满意。 “对自己倒还挺能下得了狠手!” 为了让胡赦的伤好的又快且不留疑点,赤瑛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使了些手段。是以,当他将胡赦再一次领到柒熙面前时,连柒熙都忍不住夸了他一句“辛苦了”。 “感谢帝君的救命之恩!”胡赦双膝跪地,给上首那人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响头,“三日未归,阿娘该但心了。” 看他一举一动都透着生涩,看过来的眼神也怯生生的,但说出口的话却十分的贴心。 “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子熙挥挥手,道:“今日就下山去。” 赤瑛趁机接了句:“我送他下山。” 柒熙点了点头,未再言语。注意力又重回到手中所执的棋谱上,前日对弈输给了玉洛,她很是郁闷。 “主上请留步。”胡赦站在山门之外,十分恭敬的行以一礼。 赤瑛冷哼一声,道:“这次的事下不为例,以后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说罢,拂袖而去。 第17章 倒也无妨 昆仑宫里突然多出座看起来外形甚异的火炉,人一旦靠近,便会如同烈焰焚身一般,燥热难耐,大汗淋漓。 独独帝君时时在此徘徊,有时是往里丢什么东西,有时却又是从里往外拿出什么物什,但至今无人得幸见着那东西的真面目。 是以,天界纷纷传言,说帝君正在锻造一件威力无穷的法器,此说法未经考证便一传十,十传百,等传到魔族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天君寿诞在即,帝君耗费神力锻造出一件专门克制魔族的法器为其贺寿”。 此消息着实在魔界掀起了一股骇浪惊涛,惹得魔君终日惶惶。 旁人不知帝君脾性如何,光看她平日里为人亲和,待人慈爱,便将这传言当了真,可赤瑛却是半分不曾相信的。 呵!帝君给天君贺寿? 这帮人可真能异想天开! 他嗤之以鼻。不过,对那正在锻造的法器,他倒是极感兴趣的。 是以,便想着前去开开眼界。 然而…… “帝君这是……” 突然间瞧见那正蹲在火炉前挽袖玩泥巴玩得不亦乐乎的女子,赤瑛怔住了,一时之间,只觉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制的丰富了起来。 柒熙闻声之后从泥巴堆里抬起头来,瞧见赤瑛之时似乎很是开心,冲他招了招手,此举甩落几滴手指上沾染的稀泥,落在地上时生了根,有绿芽探头而出,茁壮成长,不一会便形成了茵茵草地。 她恍若未曾注意到这变动,只脆着声音,道:“来得正好,烦你跑趟兜率宫,与老君再借一缕火种。” 感情这里沦为旁人难以靠近的火焰山全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三味真火的功劳? 这三味真火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放出了护体结界这才敢应了柒熙的招手,一步步朝她走去。他每迈出一步,仍旧会沁出一道汗水,不一会儿,整个后背便都湿透了。反观柒熙,离得那样近,且待了不知多长时间,别说是汗珠,便是半分热过的红晕都不曾有! “帝君要那三味真火作甚?” 柒熙复又低头摆弄起了那已完成一半的坯胎,随口答道:“玉洛近来研制出一种新酒,我想着做个酒器与之相配。” 竟又是那只麒麟兽! 赤瑛不动声色的压下了内心那股不知所以泛起的酸涩之感。 “帝君何时竟对制瓷感兴趣了?” “你不是总说我将日子过得太过于枯燥无聊了么?”柒熙抬了头朝他看过来,“我细想了想,虽然并不赞成你的说法,但培养一种兴趣爱好似乎也是不错的。” 她冲他笑了笑,随即又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了。 上古遗神虽说神力纯粹,术法高强,能凭空造物,但于艺术之上的造诣也是可见一斑。 那捏出来的泥坯不仅不光滑,且还形状怪异,并未将中庸对称之道诠释完美,显然与那座造型奇特的烧窑同出一人之手。 看她竭尽全力的想要将已经长歪了的泥坯捏得更浑圆一些,不知为何,赤瑛竟在这样努力的画面中发觉出些好笑来。 察觉到了他憋不住的嘲笑,柒熙竟也未恼,只侧眸丢了个嗔怪的眼神过去,心里倒是越发的佩服起玉洛来了。 她现下所用的一杯一盏皆出自他之手,而不单单是酿酒制瓷,他似乎样样风雅之事皆能做到登峰造极之境。 看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赤瑛还当她是在为制瓷一事烦忧,遂建议道:“人族于此道上可谓是炉火纯青,帝君与其自己闭门造车,倒不如到仙界提个自凡间修行得道的小仙问上一问。” 柒熙恍然大悟,“你这建议不错,一道办了!” 没过多久,帝君便亲自动手拆了那座烧窑,制瓷一事不了了之,也再未提起过。赤瑛只记得那小仙跌跌撞撞离开的时候神情颇为复杂,回望神宫大门时,依旧泫然欲泣。 一日,她唤了赤瑛前来,“两百年了,你还是不打算归家吗?” “帝君何出此言?”赤瑛不知她为何无缘无故提起归家一事,遂未直接回答。 柒熙斜倚着栏杆,探身出亭,于是乎,这一池的锦鲤都围了过来,个个身形优美,活蹦乱跳,鱼鳞在晨光下闪着熠熠红光,皆是张大了嘴等待投喂。 她一点点掰开鱼食撒下,引得鱼儿们争抢不休,见此,她微微蹙了眉头,只有洒下更多的鱼食。 瞧着鱼儿们平静些了,她才开口回答赤瑛的问题。 “即日起,我便要云游四方,或许百十年间是不会回神宫了,你留在此处亦无用,不若归家去。” 她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淡淡的语气,似乎赤瑛的去留与她而言并未有半分的不同,以至于他有些微的难过,但更多的则是不甘。 “玉洛帝君也要同去吗?” “玉洛?” 在她的认知里,每个生灵都是独立的个体,并没有谁一定要跟着谁的道理。 虽说在上古时期,玉洛身为她的坐骑,理当与她形影不离,但如今神族倾覆,六界已分,她不再需要坐骑,而玉洛身为麒麟一族的皇者,更没有必须陪在她身边的道理了。 虽然她并不理解赤瑛为何会做此疑问,却也还是摇了摇头,回答道:“他不比我,是个清闲的。” 此话一出,赤瑛便也放下心来,早先心里那些拥堵也随之消散。 “神宫尚有事情需要蒲夷神官处理,我却是个无事可做的,帝君不若带上我?我过往常常在外游荡,兴许还能给帝君指指路。” 听了他这一番话后,柒熙终于肯放下鱼食回头,只见他睁着亮堂堂的眼睛满是期盼的看向她,眼角眉梢压制不住的祈求,十分的夺人眼球。 她不禁在那祈求中愣了神,但也只稍稍犹疑了片刻便点头应允了,“倒也无妨。” 想来赤瑛确实是有家却不可归,一旦离了昆仑神宫,也只有四处流浪。加之她确然是个不记路的,有他跟着,玉洛和蒲夷兴许能放心些。 是以,百年间,六界皆知,司战帝君身边多了个如影随形的小跟班。 第18章 阴谋终显 天帝纪年五千二百年,天族三皇子受魔族九皇子多番挑衅,后二人相约一战,三皇子险胜,而后魔族以此为借口,陈兵百万于天河之畔,正式挑起仙魔大战! 彼时司战帝君正闭关于堂庭山,魔族有备而来,汹汹之势压制得天族节节败退,死伤无数。无奈之下,天君亲自前往堂庭山叩请。 待她一席素衣赶到之时,赫然瞧见立于百万魔兵阵前的竟是个熟面孔! 他身披金甲战衣,浑身上下包裹于浓重的戾气之中,眉眼间寒气森森,手中的赤璃破魂刀杀气凛然,鲜红血迹浸透了刀身! 眼前的他全然不似过往三百年里,她所熟知的那个模样。 “是你!” 从未有人见过上古遗神露出此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惊呼一出,天兵瞬间慌了阵脚,气势陡然消退,众仙皆是心中激荡,隐约浮起不安,天君尤甚,紧蹙了眉盯着他唯一的希望。 虽说柒熙是天族的司战帝君,但她更是没有私情的上古遗神! 当年魔族如日中天,势力强盛,而仙族却是日渐衰弱,远不能敌,魔君多番挑衅意欲一统六界,为保仙界安稳太平,天君三跪九叩拜上昆仑神宫,求上古遗神庇护。 那时,面对他的百般哀求,她只是淡然一笑,回绝道:“四海万灵,各有命数。” 而后之所以能默认“司战帝君”这一称呼,全是因为他以仙元立下死誓:此生绝不挑起战乱,亦不欺辱他族! 天君心里十分清楚,在这位上古遗神的眼中,是仙是魔并无区别。 众所周知,能让上古遗神慌乱的,除了玉洛帝君之外,便只有那从上古时期便跟在她身边的小凤凰和蒲夷兽! 可现下看来,她与这嗜血好杀的魔头明显是相识的,且交情不浅。 猛然想起一事,司战帝君云游四海三百年,身边总跟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男子。 倘若眼前此人便是那传闻中人…… 思及此处,天君那置于身侧的手便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竟是不计后果,全神贯注的孕育出一记绝杀掩于其中。 柒熙从未如此失态过,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人,似乎要用眼神将其烧穿,看看真实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才肯罢休! 在这样凌厉的目光之下,赤瑛被逼得无所遁形,然而,心中坚定的信念却依旧支撑着他往前迈出了一步。 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那至高无上之位! 正如那年在天梯前见她之时一样,恭恭敬敬的一礼鞠到了底。 只是,彼时他说:“小仙赤瑛给帝君问安!” 如今他却说:“魔族二皇子赤瑛,给帝君问安!” “魔族……二皇子?”柒熙呢喃着重复了这一句。 如春雷一记,恍然间便想通了所有的关卡,觉着好笑了起来。 从一开始,她便知晓他是魔族,只是不知他还有这么一个皇族身份。 即便他在她面前自称是仙,她亦不曾拆穿过他的谎言。 因着世人对魔族有许多的仇恨与偏见,且她始终记得初遇他之时,那躲在石头缝里的,小小的,拖着蛇尾的男孩,眼里的惊恐与绝望是多么的刺痛人心。 是以,相对于其他被带上昆仑的生灵而言,她更加怜惜他一些。 她本以为自己是卫护生灵的上古遗神,是万灵依仗,可如今,短短一句“魔族二皇子”便已让她看清,自己不过是一柄争权夺利的刀刃! 工具罢了。 魔族嗜杀成性,个个残忍好斗,天族哪里是其对手,眼见着天兵所布阵法被轻而易举的摧毁,天君眼里的光终于黯淡了下去。 柒熙识得,那是她亲创的阵法,给天族保命所用,而阵法图就放在书房的架子上,非她许可之人无从触碰! 杀戮,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哀鸣之声也越发尖锐,战场的拼杀是她无法抵御的残酷。 仙也好,魔也罢,皆是遵天命而生,平等立于世间,她既无法为护着仙族而对魔族动手,亦无法为保魔族而抵挡仙族的攻击。 而赤瑛,是已然摸透了她的本性,吃准了即便她到了战场,亦无法对魔族出手?才能这般大胆,不仅偷了阵法图,亦敢这般有恃无恐的当面与她对峙。 仙魔之战已持续月余,受此牵连而死的生灵不计其数,此时立于天河之畔,她看得见这本该阳光普照、欣欣向荣的四海之地,升腾起阵阵闇气,逐渐迷蒙,意欲遮天蔽日。 她可以感受到他们每一个在魂飞魄散之时的苦痛与绝望,她可以听见那逐渐凝聚的挥之不去的怨念的哀嚎与嘶吼…… 像是回到了上古时期,回到了魔神出世之初,回到了那遍体鳞伤的时代。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是卫护万灵的神,而这一次,她却成了帮凶。 时至今日,她恨不起赤瑛的处心积虑,亦恨不起他骗她百年。 说到底,默许他自由出入昆仑神宫的人是她,听了他的劝说后尝试着做出改变的人是她,准许他随自己云游四海的人是她,给了他不该有的妄念的人是她…… 如今,该为这死去的数万生灵承担起责任的自然也是她! 生而为神,本就该无欲无求,无心无情,为何要学着去做一个有感情的人呢? 柒熙怆然大笑,天地亦为之震动。 而她,于众目睽睽之下自剔神脉,以本源之力强分百万仙魔,于天河之畔竖起两道万丈高墙,无人可越界半分! 赤瑛未曾料到她竟会为了仙族牺牲自己到如此地步! 瞪着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伤痕累累不断下坠的素衣女子,时至此,他才恍惚发现,她的身子其实很是单薄。 待得一抹青色自天边瞬移而至,接住了那即将沉入天河的身体时,赤瑛知道,自己已是一败涂地。 恍然间觉着有什么东西自心口处快速的流失,赤璃破魂刀颓然脱手。 罢战息兵。 仙魔之战草草收场,天界损失惨重,天君勃然大怒,颁旨晓喻八荒:褫夺柒熙神女“司战帝君”之位,将其流放于极苦之地冰域火境,受冰火噬魂之刑十万年! 第19章 生情为劫 肃夜之下,堂庭山巅,两个身影对峙而立。 一男一女,一红一白,红的邪魅,白的纯粹。 夜风肆虐而过,卷起那如月光织就般丝滑的衫角,连带大朵大朵火红的凤凰花,下了一场悲伤的雨。 女子长及柳腰的黑发随风飞舞,她一席白裙裹身,消瘦的身形在这翩翩落红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凄苦。 但见她枯骨似的手臂稍抬,掌心稳稳接住一朵随风零落的凤凰花,整个人似是陷入了回忆的漩涡之中,就这么痴痴的盯着那花看了半晌方才拉回神绪,轻启干裂了的唇,数万年不曾说过一个字的嗓音此时像被蛮力撕扯开的布帛那般刺耳。 “已是七万年过去了,没想到堂庭山的凤凰花依旧开得这般绚丽妖娆。”热闹犹如往昔。 往昔…… 往昔她与他也算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知己好友,相约于堂庭山巅,并肩坐于这凤凰花木下,共同见证了无数次的月满山河,无数的次潮起潮落…… 那时,她还是四海八荒翘首敬重的司战帝君,她也尚且不知他魔界二皇子的身份。 而今七万年晃眼而过,故地重游,余下的却只有被揭开了华丽面纱之后那血淋淋的谎言和早已拼凑不起的信任。 她放眼望向已不再熟悉的山河,喃喃叹道:“世人皆盼羽化成神,可神又如何?终究也逃不过一个物是人非。” 曾对八荒谈笑,对六合立誓,那些个明媚的过往,如今连想起来都自嘲不已,除了悲凉,竟是再无其他。 赤瑛自始至终未曾言语半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随着她的话移到了山巅那株开得最为热烈的凤凰花木上,嗜血狂欢后一向凛冽的眼神也难得的温柔了几分。 他也曾在这儿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时至今日,那些记忆依旧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她忽而一皱眉头,却又在他并未察觉的下一瞬舒展开来,面上毫无异样,实则已经暗自压下了那口涌上喉头的心头血。 山风阵阵而起,树叶簌簌作响,花雨下的更狂,更骤。 犯下过错,是要赎罪的。 “赤瑛……”她低唤出声,浅言问道:“你的心愿可达成了?” 于她而言,这短短的一句话,寥寥数字,却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破碎在寒风中的嗓音,掺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她望向他的面容,与初见之时别无二致,那如出一辙的温和与微笑,落在赤瑛的眼睛里,却像是一把把利刃,扎进去,狠狠的深入,再一点一点搅碎他所有的经脉! 时至今日,她竟还在意他的心愿是否达成? 不知为何,那曾让他无比留恋的放在心尖上的笑容此刻看来却突然间憎恶了起来! 她为何能做到对所有的人微笑,对所有的人宽容? 为何在他狠狠的背叛了她,伤害了她所在意的六界生灵之后,仍旧能对他露出这样毫无芥蒂的微笑?! 为何,她就没有一次对他耍起过小性子? 他知道的,她是会使小性子的! ……只对玉洛 “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这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许多许多年,他至今不曾想明白。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感觉,若他今日不问出口,便是这辈子都再没机会问出口了。 然而,柒熙只是浅浅一笑。 “赤瑛,我是神,神是没有感情的。” 她看向他的目光坦荡无疑。 “是没有,还是只对我……没有?” 她但笑不答。 “是没有,还是只对我没有?” “是没有,还是只对我没有!” 他几近疯狂,一步步朝她逼近,一遍遍问着相同的问题,言辞固执而咄咄逼人。 然而,面对他的步步紧逼,柒熙却始终沉着冷静,眼底的清明半分未曾波动。 “没有,亦不能有。” 寥寥数字,却已如五雷轰顶,令他浑身动弹不得。 不知是恨还是悔,手掌一点点捏紧,无辜撞进掌心的凤凰花霎时便碎裂开来,花汁顺着掌纹流出,殷红似血,耀眼夺目。 是他教会了她何为牵挂,却也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万丈深渊,时至今日,他还配提及“爱”这个字吗? 恐怕,说了她也是不信的。 不,更准确的说,她不是不信,而是不屑于要! 半晌之后,他颓然的松开握紧的手,垂了头。 “对不起你是真,你大可找我寻仇,我随时恭候。”缱绻的话在舌尖百转千回,可一旦开了口,却是这般的寡淡薄情之语。 不该奢求太多的。那事过后,终究是连友情都回不去了,他竟还奢望着爱情? 该是两看相厌或一别两宽的结局才好。 “赤瑛!” 她终于还是开口喊停了他将要离去的脚步,却不及他有所反应,手中便多了一把通体晶莹的匕首,只一瞬就插入了心口处,面不改色的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来。而后,在他的目瞪口呆中直接捏了个诀将那颗鲜活的心脏送入了他的胸腔! 眼睁睁看着它穿过华服消失不见,终究是没能忍住,吐出一口血来,领口沾染了斑驳血迹,犹如这堂庭山巅大片大片盛开的凤凰花,绚烂而妖娆。 却又展现出了不可挽救的颓败之色。 瞧见那血,赤瑛终是没能忍住,身形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胸口,身躯剧烈的颤抖着。 七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上,她剥离了神脉,而今出了冰域火境,以她这副残破的身子本就支撑不住多长的时间的,更遑论现下又剖了心! 不过是凭借一口气,勉力支撑着罢了。 只见她抬袖不大在乎的抹去唇角挂着的血渍,缓缓开了口:“我要你带着这颗心,带着对众生万灵的愧疚,好好的活下去!” 神,生情即为劫! 重活一世,终究还是对不起天地,对不起万灵,对不起父神母神所托…… 她忽而怆然大笑,天地亦为之变色,暴雨骤下,狂风四起,堂庭山的凤凰木在刹那之间抖落下所有的花瓣,收敛满树光华,渐渐归于沉寂。 “我柒熙此生唯一的悔,便是遇见了你。赤瑛,从今往后,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极轻的嗓音,却比之滚滚夏雷更让人为之震动。 她,果真是这世上最狠心最绝情的上古之神! 第20章 你不是人 客栈内,摇曳烛火里,他瞧着她一步步下楼,含笑而来。 “你不是人。” 面对如此直白的定论,他竟然没有生气,一双眼睛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似得。 “我是魔。” “哦。”子熙点头以示了解。 她既未表现出一丝丝的害怕,也不曾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鄙夷。 仙族自恃清高,向来是看不起魔族的,尤其是在历经仙魔大战之后,两族更是势同水火,互不相容。 旁的仙族人在看见他之时,无一不是惊恐交加,可唯独她,平静淡然,和从前一样。 回忆与现实悄然交织于一处,让他一时难以区分。 他尚且沉浸其中,而子熙却已将目光转向了桌上的酒坛子,颇为好奇的问道:“魔族也爱喝凡间的酒吗?” 至此,赤瑛的目光才终于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随之落在了酒坛子上,想起从前的她亦是个爱酒的。 寿元无穷,时日漫长,岁月无可打发,便干脆喝到大梦三生,于上古遗神而言,因着酒醉而睡上数十上百年乃是常有的事。 他从未见过六界之中有哪个女子敢如她这般放肆的喝酒。 “此酒名为醉仙酒,仙子可有兴趣一尝?” 一边说着,一边自顾取了酒盏注满,推到了子熙面前。 “我不曾喝过凡间的酒,但既然敢名醉仙,想来是不错的,倒也不妨试上一试。” 子熙大大方方的端起了酒杯并一饮而尽,一如既往的爽快。 待冰凉而略带辛辣的琼浆穿喉而过,酒香逐渐消散,方才咂咂嘴,道:“酒是好酒,就是少了些回味的妙趣。” 神情颇为失望。 赤瑛却是爽朗一笑,接过她手中空了的酒杯,道:“凡界的酒,窖藏十年便算是上等的了,哪里能和仙界魔界相比,随随便便都要在土里埋上个百年千年的,喝起来自然少了些醇香浓郁的滋味。” 子熙觉着他这话颇有几分道理,释然一笑。 “听你如此一说,倒是我狭隘了。” 她不经意间的微一挑眉,让赤瑛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过往,这些表情极少会出现在她的脸上,温和却又透着疏离的笑才是她的常态。 望着那递到面前的再一次被注满了的杯子,子熙只微微一笑,罢了罢手,道:“我本意是来寻些吃的,就不打搅阁下的雅兴了,告辞。” 只是,转身方走出两步这身子便动不了了,目光寻望过去,果真瞧见了那只扯着她衣袖的手。 那是一只与他的俊俏模样完全不搭调的手,指头细长,苍白削瘦,更像是坟内的枯骨。 许是见她皱了眉头,眼底也渐有薄怒溢出,赤瑛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忐忑来,战战兢兢的抽回了手。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子熙实在不知自己现下为何会有怒气,仿若那情绪是不受控制的自发冒出来的一样。 活了这四千三百余载,能牵动她心绪的没有几人。 想来是离了玉清天太久,少了师兄们的督促,修行越发的不济了! 她这番一忽纠结,一忽自恼,一忽悲伤的形容,被赤瑛一点不落的看进了眼里去,方才那些五味杂陈的情绪一点点消散,现下只觉着,眼下这会笑、会怒、会愁的女子才是最鲜活灵动的。 全然不似从前,美则美矣,却过于冷傲了些。 思及此,沉寂了数千年的胸腔处竟迎来了久违的跳动,血液逐渐地沸腾,那冰冷了数千年的肢体再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温度! 因怕吓着她,他极力克制着内心深处叫嚣着的激动,放于桌上的手也因此而攥紧了拳头,说出口的话很是小心。 “现下已是深夜,厨房无人,怕也是没了什么可口的吃食,我这尚有些糕点,都是你爱吃的!” 这话,着实怪哉。子熙便皱了眉去看向他。 那小心翼翼的甚至裹挟着祈求的目光却令她为之一振。 不知为何,看见他这番讨好的样子,她竟有些想笑。 “阁下与我不过初次见面,又怎知我的喜好?” “仙子切莫误会”,他赶忙解释,“在下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想着这糕饼甜甜糯糯的,仙子可能会喜欢!” 为了自证,一边解释一边果真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朝她递了过来。 子熙并未伸手去接,只是觉得此人眼里的那份不明所以的期待和那小心试探的动作甚为怪异。 “你且尝一尝,估摸着是会喜欢的……?” 说到最后,竟是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前一世的喜好,今生是否依旧…… 赤瑛此刻的神情像极了献宝之后亟待表扬的孩子。 子熙终究是不忍心看他一直举着,便伸出手去接过那东西,抬眼之时似乎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欢欣雀跃,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几分。 此人给她的感觉莫名的熟悉,却又莫名的……痛? 是什么在痛呢? 她是个没心的神仙,总不会是心在痛的。 她不再去瞧对方那双情绪复杂,仿若会说话的眼睛,只低下眼睫来打量着手中的糕点。 那东西用干净的油纸包的方方正正,触手还残留有他怀里的温度。 拆开纸包,四块玉藕桂花糕映入眼帘,晶莹剔透的糕体中嵌着朵新鲜的金桂,做工精致,没有半分损坏,更未掺杂任何魔力,便是这做糕的藕粉,也只是凡界最为普通不过的荷塘藕,闻之清香。 确实是她所喜欢的。 只是,不知为何,她那本就空荡荡的胸腔竟是再一次的隐隐作痛起来,仿若…… 仿若那里有一道尚未愈合完全的伤口再一次被蛮力撕扯开似得! 可她是生来无心又并非是被人剜了心,如何会有这样一道伤口呢? 子熙自嘲的笑了笑,把那些胡思乱想统统甩出了脑海。 她一点一点的把拆开了的油纸重新包起来并递了回去。 “怎的?不合胃口吗?” 望着他写满失望的脸,她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觉着饿了。” 说罢,福了半礼以示感谢,转身上了楼梯。 “我叫赤瑛!” 听着那声喊,子熙身形一顿,狠狠皱了皱眉,抬手捂住了胸口处,眼里尽是迷茫。 第21章 绝对压制 赤瑛并未追上去,他只静立着,手心捧着那被退回的糕饼,目光随着她一步步远去,甚至于她的身影已经完全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仍久久不能回神。 虽知希望渺茫,但再次见面,他仍是抱有幻想的,可当他鼓起勇气道出自己的名讳之时她亦半分未曾回首。 心里绷着的弦终究还是断了。 早该料到会是此种结果的。 她微笑着,一步步走来,又决绝的,一步步走远,这样的场景,曾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在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之后,在眼睁睁的看着她剥离神脉又剖出了自己的心之后,或许,被彻底的遗忘才是他应得的报应。 只是,重来一世,还是会忍不住贪心的奢求更多的! 她曾亲口所言:神是没有感情的。 可她明明发自真心的给过他关切,也破例给过他信任。 是他亲手将这得之不易的真心弃入泥淖,狠狠践踏,最终害得她遍体鳞伤。 可他,宁愿她恨着他,也是不愿意她忘了他的。 死生不复相见…… 神之言,难道真要一语成谶? 短暂的交谈过后,客栈重又恢复了夜里该有的寂静,除了角落里那独酌的人影之外,再无其他。 直至桌上蜡烛燃尽,坛子也空了,赤瑛方才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出了客栈。 这酒,果真名不虚传。 街面上如死一般的寂静,便是连石头缝里聒噪的虫鸣都已消失不见了。 在打开门的瞬间,一阵狂风平地而起,裹挟着杂草泥尘席卷而来,在他尚未回味过来时,身体已不受控制的被卷入了旋风中心,随之消失在了原地。 风停了,夜依旧安静,偶有阵阵虫鸣相呼应和,更夫敲着梆子喊着时辰。 子时已至。 城外十里处有个人人退避三舍的野坟堆,人称“乱葬岗”,此处荒草丛生,恶臭冲天,无旅人敢从此处过,乃是食腐动物的天堂。 此时乱葬岗上空刮过一阵狂风,枯枝晃动,暗夜里,活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鬼,叫嚣着索命。 本是狂暴的旋风,携着毁天灭地之势,忽而间就散得无影无踪,随后一人从天而降。 砸进尸坑,惊起无数食腐的报丧鸟,扑棱着翅膀四下逃离,一时之间,粗劣嘶哑的“哇哇”声不断起伏,响彻夜空。 尸坑之中污糟不已,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具并不完整的尸体,腐肉被啄噬之后露出森森白骨,断臂残肢随处可见,坑底常年累月积聚的血水和着泥土,阵阵恶臭熏得人直反胃。 赤瑛颇废了些力气,才扒着一具尚未腐烂完全的女尸站起身来,很是嫌恶的甩去了手上沾染的跗骨之蛆,随后一掌轰碎了坑内堆积的众多尸体。 腥臭的血水炸裂四溅,而他已然落到了坑外一丈之处。 经此一事,现下他那浅薄的三分醉意早已醒了,如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青衫男子,对方才自己的遭遇很是不悦,似是要与之大打一架才肯罢休。 可沉默了足有一盏茶之后,却又见他松懈了下来,转而换上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隐含嘲讽,道:“夜游乱葬岗,帝君可真是好兴致呐!” 不错,将赤瑛带到此地来的人,正是玉洛帝君。 赤瑛身为魔族之主,是千古难得一遇的天才,战力强盛可与天君匹敌,即便是醉了,能如此这般不受察觉,轻而易举便偷袭了他的人,放眼六界,除了昆仑神宫里的那位,怕是再无其他。 与他满身的狼狈不同,玉洛负手立于山头,青衫玉带,飘逸出尘,即便是有风拂过,那长长的发尾亦是一丝不苟,在淡淡青泽的包裹之中,他唇角含着两分似有若无的笑意,只那微垂的眼眸看过来时,其中的杀意与不耐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进城,他就发现了赤瑛的存在,但有子熙在旁,他便只是切断了他的追踪,并未出手。 晚间,他亲自将子熙安顿得睡下后才出的客栈,可当他回来时,赫然发觉他布下的禁制竟有被人强行破开过的痕迹,而上首残留的气息,是他极为熟悉且极度厌恶的! 玉洛冷眼瞧着不远处那故作轻松的人,冷笑一声。 “兴致倒是谈不上,不过是为了让魔君亲眼见识一下身死神灭之后是何种样子罢了。” 这番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赤瑛却是恍若未闻,自顾整理了衣衫,又踱着步子寻了处还算干净的杂草堆,席地而坐。 他虽看起来毫不在意,但事实上心里的警弦一直绷着。 玉洛有多强,他是领教过的。 自堂庭山诀别之后,赤瑛再次听到与柒熙相关的消息是在七日之后。 彼时他正斜卧于魔宫王榻之上,手里掂着半壶烈酒,大殿里丝竹吵闹,穿着清凉、身姿曼妙的舞女正竭尽全力的展示着自己,可他全然不在意,看不出丝毫感情的眸子若有似无的落在了门外那一株凤凰木上。 这是他在仙魔之战后亲上堂庭山移栽过来的凤凰木,可似乎并不适应魔族的环境,尽管他悉心照料,七万年来却未曾见它开过一花一叶。 他将它种在大殿外最为醒目的位置,每每看见这株凤凰木,便能勾起他深藏于心底的,那随柒熙神女一同云游四海的百年时光。 但与此同时,亦无孔不入的提醒着他,为了得到这魔族至尊之位,他究竟放弃了什么,又牺牲了谁! 凤凰木的存在,无疑是他对自己的折磨。 他看得出神,而玉洛,那位上古遗神,自神女之后又一个让天界引以为傲的新靠山,就这么不请自来了。 玉洛来势汹汹,只扫了一眼,除赤瑛之外的其余妖魔竟是一瞬之间灰飞烟灭! 煞气如此之重,便是他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都自愧不如。 赤瑛对此无动于衷,只是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他从不喜欢玉洛,总着一席青衫,腰间挂只紫玉笛,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陪在神女身边,惹得四海八荒皆要竖起大拇指称赞上一句: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可他只不过是父神为幺女选中的坐骑而已!就算是麒麟皇者又如何? 第22章 自欺欺人 当年,他蛰伏在昆仑神宫,千方百计获取神女的信任,乃至于之后挑起仙魔之战,这一切从来都不是旁人口中所说的为了灭杀仙族,占领天界,而是他为了顺利登上魔尊之位所耍的手段罢了。 实在未曾料到神女竟会为了平息两族纷争而自剥神脉,树起无人可越的高墙。 不可否认,当看见她因为他的过错而伤害自己时,他心里除了震惊之外,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夺位产生了动摇。 可她毕竟是上古遗神,他终究还是对她的自愈能力抱有过高的期望,未曾主动休战。 亲眼看着玉洛赶来天河将他带走,他心中五味杂陈,但好歹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后来,玉洛明明有能力护她毫发无伤,却还是任由玄天将她流放至冰域火境,生生受了七万年的折磨! 想起堂庭山巅那苍白消瘦得如枯骨似的女子,他对玉洛的怨恨便又更浓重了几分。 因此,赤瑛此时只装着没瞧见玉洛,只顾喝酒。 下一刻,他手中的酒壶炸裂开来,酒浆迸裂四溅,湿透了衣衫。 赤瑛却是连眼都未眨一下,摸着被碎瓷片划伤的脸颊,眼神阴鸷至极。 “熙儿在哪?” “熙儿?” 一声冷笑,继而出言嘲讽,道:“她是你天族之人,又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神,难道帝君不觉得来我魔族要你天族之人实在是不大合情理吗?” 赤瑛清楚的知道,早在他背叛柒熙的那一刻起,便已彻底的惹怒了眼前这位尊神。而玉洛之所以至今未曾杀他,不止是为了维持仙魔两界的平衡,更是因着柒熙的缘故。 她是真正的上古之神,不嗜杀。 “本君已然知晓你七日前闯入冰域火境一事”,紫玉笛转动于股掌之间,嗓音清泠,“只是你须得明白,以她如今的状况并不能在你魔界久留,若你现在将她交出来,本君或许能看在她的面子上既往不咎!” 本就君临天下的气场中更多了几分杀气腾腾,尽管是魔力强盛的赤瑛也难以与这威压相抗衡。 赤瑛顶着威压而故作轻松,一个翻身正襟危坐,一改此前那般吊儿郎当的颓废模样,一双眯起的眼睛紧盯着殿中之人,面上虽挂着几分不在乎,语气却是凛然,道:“帝君这是在威胁本君吗?” 两人目光相撞,电光火石之间随时都有毁天灭地的可能,可又默契的谁都没有动手。 眼角余光瞟到了庭院里那株凤凰木时,玉洛突然改变了主意。 “难道魔君尚且不知,七万年前,熙儿是自请去冰域火境受刑的吗?” “自请受刑?!” 赤瑛猛地站起身来,喝问道:“难道不是天帝依天规判处的吗?” 这一次,玉洛是真的笑了。 当他看见那株凤凰木时,便已看穿了赤瑛的自欺欺人。 “熙儿乃父神幺女,你也说了,她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神,玄天算得了什么,也有资格惩处了她!” 三言两语,便拔去了对方的救命稻草。 是啊,她是神。 赤瑛颓然跌进王座。 他宁愿将她生存的希望全都放在玉洛的身上,也不愿意去相信他所了解的那个真实的她。 正因如此,在流放冰域火境这件事情上,他才会对玉洛有这般强烈的怨恨。 可这又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怨恨呢? “仙魔之战后,熙儿愧意难平,自毁神体以换万灵安息。” 玉洛只当看不见对方那几近惊恐的神情,只自顾继续说道:“冰域火境纵是万般折磨,但于她而言却是个难得的气息纯净之所,你竟私自将她带了出来!沾染浊气只会使她的身子越发的虚弱,攸关性命!” 赤瑛此刻仿若痴儿,目光呆滞的盯着门外那棵凤凰树。 “本君给你一天的时间,若她安然无恙也就罢了,否则本君不会要了你的命,但会让你自此生不如死!” 说罢,把玩于指尖的紫玉笛停止了转动,爆出的青泽堪比世间最锋利的剑,竟是只凭一个音符就生生砍下了位于百米之外的魔界之主的一条胳膊! 赤瑛毫无还手之力,被剑气掀起,狠狠的撞碎了王座,继而跪伏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断臂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心里那迟来的后怕才是如狂风海啸般要将他吞噬殆尽! 时至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七万年前究竟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错! 原本就剥离了神脉,而后竟然又自毁神体,且还剖了心…… 他不敢想象这三者相结合之后会得出一个怎样的结果,而他更不敢想的是,她明知自己离了冰域火境后会灰飞烟灭,竟还是跟了他出来! 彼时,她对他是尚且抱有一丝丝希望的? 而他,又是怎样狠心地将这如残烛般的希望给生生践踏熄灭的? 正是因为看不见他的忏悔,看不见他的反思,她才会孤注一掷,做出剖心这样决绝的事情来的? 那时她说:“我要你带着这颗心,带着对众生万灵的愧疚,好好的活下去!” 这话中之意,他原本并不理解,如今却似乎是明白了。 右手颤抖着覆上胸口,那里安放着的是她的心脏,静如寒潭。 而后数千年,在他寻遍六界都不曾再见她一眼的时候,他才真正开始反思,后悔当初为何要欺她骗她。 哇~哇~ 突然惊起的鸟叫之声换回了他沉沦的思绪。 乱葬岗上众多尸体炸毁时产生的血雾已逐渐归于尘土,可由此导致的浓烈的血腥味却依旧浮于空气之中。 然,嗅觉灵敏如他,还是在那其中剔出了一缕没有死气的血腥味,且还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芙蕖清香。 赤瑛抬眸,仔细的将玉洛上下打量了一通,虽然对方举止正常,面无异色,可还是让他搜寻到了端倪。 六界皆知,玉洛帝君喜着青色,而浅色是最不具有掩饰性的。夜里虽黑,又无月光,但赤瑛还是发现了他腰间的一滩深色。 那是……他定睛去瞧。 “你受伤了?!” 不由得惊呼出声。 第23章 逆鳞 半神之躯、麒麟皇者、六界至强,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力量能将他打伤? 赤瑛很是好奇。 然而,即便被拆穿,玉洛却是半分慌张也无,神色平平。 直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腰间被血浸透之处时,才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 糟糕,这可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长衫! 如他这个级别的强者,流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眼下他不仅流血了,且过去了这许久竟然还未止血自愈,可想而知,他伤得有多重! 赤瑛是越发的好奇了。 玉洛又岂会不知对方此刻心中作何想法?随手朝腰间一抚,那血腥味便断了,青衫恢复光泽,华顺如初。 而他只是轻轻地勾了勾手指,赤瑛便不受控制的朝他滚了过去,又一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呈跪匍之姿。 在他的威压下,赤瑛动弹不得,因此也瞧不见对方是何神情,只听得鞋底与杂草摩擦发出的“嚓嚓”声越来越大,直至在他耳畔停住。 玉洛垂了眼睫看他,眼底的不屑丝毫没有半分遮掩。 毫无疑问,柒熙是他的逆鳞,谁也触碰不得。 过往两世,他一直尊重她的选择,换来的却是她遍体鳞伤,身归混沌。 这一世,便由他替她做选择! 玉洛取下腰间的紫玉笛拿在手中把玩,神情平静如初,缓缓启齿,言语清淡,却掷地有声。 他道:“就算本君只剩下一成的神力,杀你,亦是轻而易举之事!魔君可别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说罢,他将笛子送到嘴边,一曲安魂颂倾泻而出。 在曲声的抚慰之下,方才被赤瑛一掌打散的孤野残魂如点点光亮破土而出,逐渐凝结成人形,冲玉洛拜了大礼,随后又化为萤火般大小的光点,钻进了那浮在半空中的锁灵囊中。 笛声悠扬婉转,余音经久不散。一如那声警告,久久的回荡在赤瑛的耳朵里,直到声音的主人已离去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他才能勉强喘息。 赤瑛站起身来,仰头盯着早已一无所有的夜空。 无人之时,他缓缓平静下来的脸上竟然只挂着落寞。 “为何无人相信,我是真的后悔了呢?” 低语掺杂在微风里,湮灭于报丧鸟粗粝的叫声之中。 囿于梦境一夜,转醒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子熙睁眼盯着帐顶的刺绣青莲许久,才像是分清了梦境与现实似的。转了转酸痛不已的脖颈子,眼角余光恰好瞥见八仙桌上放置的一物,四四方方的油纸包住,隐有香甜之气透纸而出。 “奇怪”,她盯着那油纸包,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东西的由来。 推开窗,扑面而来的晨风令她毫无防备的打了个冷颤,混沌的灵台瞬间清明了不少。 而今时辰尚早,晨雾未退,但街面上已然起了喧嚣。 鸡鸣狗吠,有叫着孩子起床吃饭的,有挑着豆浆糕饼叫卖的,沿街铺子也陆陆续续的开门营业,间或掺杂着一两声邻里乡亲的问候传来。 静了一夜的客栈也已开门迎客,桌椅板凳摆得一丝不苟,未有燃尽的烛,也未有喝空的酒坛。 子熙穿戴整齐后下楼,刚寻了张空桌坐下,立时便有店小二笑着迎上来添了茶水,接着又送上一个白瓷盘。 她望着盘中那尚冒着腾腾热气的用翠叶包裹成的三角之物,好奇的问道:“此为何物?” “这是小店赠送的粽子,蜜枣口味的,客官赏脸一尝!” “粽子?”子熙打量着面前那穿了件碧绿衣裳,用细线束缚起来的三角状的物什,追问道:“是何物?” 听了这话,店小二倒也未曾多疑,只当她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像粽子这类需要动手剥开的食物,自是有家奴伺候着吃的,没见过也不足为怪。 “嘿!这不是到端午了么!”店小二爽朗一笑,“看客官并非本地人,莫不是吃不惯这蜜枣粽?要不小的给您换咸口的!” “这东西还分甜口和咸口的?”子熙双眼放光,像是听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得。 凡间有句话叫“民以食为天”,凡人对吃食的热忱,是神仙无法理解的。 在天界,除了像她这般灵力低下,修为尚浅的小仙之外,大多数仙人是不需要进食的,于他们而言,没有灵力的食物只能加重身体负担,于修行并无助益。 “您别瞧这粽子好似长得都一个样,口味可多着哩!” 店小二是个热情洋溢的年轻小伙,很是乐意挑起推广美食的重担,只见他将布巾往肩上这么一搭,便细数起了粽子的诸多花样来。 “里头的馅料也是五花八门,有这蜜枣的,甜栗子的,也有那云腿的,卤肉的,玫瑰、桂花也是有的,反正啊,只有您想不到,没有它包不了的!” 光是听着便勾起了馋虫,垂涎欲滴。 子熙舔了舔唇,双眸闪着星光,随后竖起指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可以一样给我来一个吗?” “好嘞,您请稍等!” 难得遇到这般捧场的客人,店小二内心的自豪油然而生,十分爽快的应下了。 于是乎,待玉洛进门时,瞧见的便是子熙对着满满一筐粽子摩拳擦掌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景象。 唇角弯弯的一笑,手中折扇往那女子脑袋上轻轻一敲,调侃道:“可真是个贪吃鬼!” 就是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敲,缠在她身上的魔气便散了个干净,与此同时,城南某间客栈里,赤瑛捏碎了手中的青瓷盏。 “你才是鬼哩!”子熙侧目瞪着那罪魁祸首,恨恨道:“吾乃玉清天元始天尊座下十三弟子,一名如假包换的扇子仙!” 瞧她这副凶巴巴要吃人的模样,玉洛赶忙讨饶,“好好好,小扇子!” 不知为何,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如今却只需他讨好的一笑,轻易便能消了她的怒气。 子熙复又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那筐被称之为“粽子”的食物上去,思索着这绿绿的东西该如何下手才好? 见她这般纠结的模样,玉洛招手唤店小二送来一盆清水,净手之后拿起一只香粽,细长有力的手指利索的解了那捆绑住的细绳,一层层剥开绿衣,白胖晶莹的粽子便呈现眼前。 在那虎视眈眈的眼神下,十分顺其自然的喂到了她的嘴边,子熙也顺势张口咬了下去,并未察觉二人此刻举止已属亲昵。 “咦!这香香甜甜的是何物?”她一口便咬到了馅料。 “凡界称此为栗子,有益气健脾,补肾强筋,活血消肿之效”,说着,避开了那迫不及待的再一次凑上来的嘴巴,摇摇手道:“栗子虽好,多食则气滞难消,而且,这是去岁的栗子了,不新鲜。” 说罢,在对方依依不舍的注视下,毫不犹豫的将其丢弃到一旁的盘子里,转而拿起了另一只。 然而,就在他忙着剥粽叶时,子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走了那颗诱惑力仍在的栗子并快速的塞进了嘴里。 迎上他无奈的眼神时,笑得眉眼弯弯,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指着将将剥开的粽子问道:“那这个呢?是什么口味的?” “这是什锦粽”,不及他开口,店小二便率先抢答,“是挑选上好的糯米、花生、香菇、猪肉、虾仁、仙贝等食材,辅以鱼露、细盐、香料等精心制作而成的,二位吃着可还满意?” “确是人间美味。”子熙不住的点头,。 如此讨喜的客人,确实难得一遇,店小二怎能不热情招待? “今日城中要举行龙舟大赛,那可是咱岱城一年一度的盛会,场面极为壮观,听闻今年皇帝陛下也会莅临观赛,二位若无事,可前去一观!” “还有比赛呢?” 某人兴奋了! “巳时开幕,就在城南浣灵河。” 第24章 折寿百年 果真是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街面上热闹得紧,装扮盛大的花车敲锣打鼓穿街而过,人群熙熙攘攘,一齐向浣灵河涌去。 胡赦阖上轩窗,又支了个隔音的结界,回身时看见自家主子盘腿坐于榻上,面色苍白得厉害,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陶滴水瓶,往手掌心里倒了两颗小药丸递送到魔尊嘴边。 “这是临行前二长老给的药,您还是服两粒!” “拿走!”闻见药香味的赤瑛却是连眼都未睁,语气中俨然掺了几分克制不住的怒意。 “尊主,您……” “滚!” 胡赦不敢再劝,悻悻地将药丸揣回怀里,出门候着。 魔尊患有心疾一事在魔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因何患病却是无人知晓,此病至今已有四五千年了,每次病发,既不召药师诊治,也不服药止痛,都是强捱过去。 但这次好似不同以往,二人才来了人间几天,发病的次数都快赶上过去一整年的了!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胡赦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不曾想出个所以然来。 龙舟赛巳时开始。 浣灵河两岸提前搭好了看台,还有个三层万华楼,装点得富丽堂皇,下有重兵把守。 等看了花车,捏了泥人,买了糖葫芦,又编了五彩绳,揣着满怀的收获到达河畔之时,那里早已是人满为患,看台上连个空位都没有了。 “上头都没座了,要不……”颇废了一番力气才终于挤到了河边来的子熙笑的有些牵强,“咱俩就在这里将就会儿?” 她心里多少觉着有些对不住帝君。想着若非是自己早起贪吃,路上贪玩,也不至于造成如今这种无处可坐的局面。 玉洛却只是温柔的一笑,垂眸去问她:“你原先是想坐哪里?” 并未多想,子熙巡视两岸看台,一番视野对比后,方才指着一处位置道:“那里想来是极好的。” 玉洛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位置不仅视野开阔,且又靠近万华楼,果然是极好的,于是牵起她的手便往那处走。 子熙有些不知所措,忙问道:“要做什么?” 玉洛回头浅浅一笑,“自是满足你的心愿。” 这样……也可以吗?子熙满心狐疑,由得帝君牵着她往那处去,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占着那位置的是个长相圆润可喜的中年男子,见两人目标明确的朝自己走来,竟被那通身不凡的气度逼得移不开眼,痴痴的望着。 玉洛牵着子熙在他面前站定,礼貌的问了声好,继而才道:“早有耳闻贵地的龙舟赛值得一看,只是在下与娘子出门晚了些,没占着好位子,不知阁下可愿将这位子让与在下,在下愿以此珠作为回报。” 说着,从袖中掏出颗与此人一般圆润可喜的珍珠。 直到被玉洛牵着坐下,子熙都还没从他那声“娘子”的称呼里回过味来。 “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见她两颊挂着烟霞,玉洛不由得一阵好笑,凑近她耳畔,故意打趣。 呼出的气息似一股热浪,灼得她一个机灵,忙将头往旁边靠了靠。 “没……没想什么!” 只那磕磕绊绊的吐字将她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玉洛见好就收,抬手指了指万华楼前,道:“要开始了。”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数对人马入场,穿红着绿,肩上扛着装饰斑斓的龙舟,一直被纱帘遮挡的万华楼也终于有了动静。 帘子撩开,一位身着龙袍,气宇轩昂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方一露面,立时鸦雀无声,众人皆跪了下去,高呼“吾皇万岁”,子熙被这气势震得一怔,心想是否也要入乡随俗跪拜一番? “你若跪了下去”,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玉洛凑近道:“他怕是要折寿百年呐!” 这话自然吓得子熙一个机灵。 人族寿命不过七八十载,折寿百年的话,岂不是连下一世都要搭进去了? 六界规矩,任何人不可插手凡界俗事,否则便算是触犯天规,视所造成的后果而定处罚。 折寿百年的话,怎么也够罚她下诛仙台的了! 于是,向来惜命的子熙赶忙在心里连念了好几句无量寿佛,还不忘冲玉洛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却是并未细想,她一介小仙何至于折寿百年。 子熙还不曾见过人间的帝王,如今得以一见,便毫无顾忌的将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而那人也正好侧身看了过来,两道目光准确无误的撞在了一起。 眼见着对方冲她勾了勾唇角,牵动了泛着不正常潮红的颧骨,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接着又召来侍卫,附耳交代了句什么。子熙忽觉阴风阵阵,如芒在背。 “这便是人间的帝王了么?”她微蹙了眉头,低声自语。 浣灵河宽约五十丈,在她愣神之际,所有的参赛龙舟皆已下了水。 龙舟竞渡是百姓为祈求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所发起的一种民间活动,渐渐地形成了一种端午习俗,传承至今。有着去邪祟、攘灾异、事事如意的好兆头。 每艘龙舟上都配有鼓手及桨手,二十来名健硕有力的年轻小伙,头上系着不同颜色的布巾,光这黝黑的膀子,活力满满。唢呐声响起的瞬间,色泽艳丽的龙舟似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雷鸣般的鼓声和震天的号子声排山倒海而来,两岸的观众也并未闲着,助威呐喊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不过两炷香的时间,终点处传来礼炮声,竟是胜负已分。 极目远眺,可见一艘装扮盛大的花船自比赛终点处缓缓行来,船上鼓点丝竹之音不断,有穿着华丽的女子翩翩起舞,而那艘勇夺魁首的龙舟就跟在这艘花船之后。 “回来了回来了!” 岸边的人又一次躁动了起来,挥舞着双臂,高喊着,跳跃着,大有一副迎接出征将士凯旋归来的意味。 或许,于他们而言,这与将士凯旋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子熙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遮阳的小棚,远远望着那花船之上舞动的女子。 第25章 上古伯乐 此舞女的衣着华丽却奇怪,桃木面具上绘着穷凶极恶的表情,甲板上的香炉袅娜升烟。 子熙看了一忽也没看明白。 “她跳的是什么舞?感觉怪怪的。” 烈日炎炎,很不得将人烤焦了才肯罢休。玉洛不知从何处寻来把油纸伞,正撑在子熙的头顶,闻言答道:“那是凡间用于祭祀的舞蹈。” “祭祀?”子熙好奇,“祭的什么?” “掌管人间风雨的龙王。” 此话一出,子熙不由得破开声笑了。 “龙王那么多个,她们祭的是哪一个?” “额……”这话倒是把玉洛也给问住了,略想了想,才道:“大概是都祭的。” 子熙又耸了耸肩,道:“那东海龙王肯定是没心思来理会这些的。” “此言为何?” 她语气笃定,一时之间,连玉洛也未曾明白过来。 于是乎,就见女子回头冲他调皮的一笑,歪着脑袋,脆生生的说道:“他不是正忙着纳妾麽!” 知她是故意打趣老龙王,玉洛也禁不住被她逗笑,点头附和道:“想来也是。” 尚在暮春时节,河岸边的风有些大,玉洛下意识的便伸出手去替她将那缕不羁的碎发给捋到耳后,当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那细腻嫩滑的耳尖时,却是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子熙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玉洛心如擂鼓,忙将目光移到了水面上,数着那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他不敢对上她纯良的眼神,总觉着自己的心思太过于不堪,恐会玷污了她,亵渎了她。 “日头太烈了,要不我们回客栈?”他此刻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不知是何缘故,子熙也觉着两颊隐隐有些发烫,尤其是看向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时,更是头晕目眩。 “我可能是中暑了。”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自我别扭的玉洛便立时看了过来,见她果真满脸通红,薄汗浸出,半耷拉着眼皮,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得一阵自责。 突然间,子熙只觉着眼前发黑,天地似乎有一刹那的扭曲,险些就吐了出来。 上一瞬还在浣灵河畔围观祭祀盛事,下一秒便已回到了客栈的房间内,晨起时她打开的窗户还未阖上,通着风的屋子清凉得满身舒服。 玉洛将她小心的平放在床榻上,看她两颊的红晕尚未退去,于是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怨我想得不够周到!” “说来惭愧”,子熙勉力勾唇一笑,道:“是我自己灵力不济,又如何能怪到你身上?” 眼瞧着玉洛捏诀,她忙抬手挡住,摇摇头,道:“不用白费力气,我灵池有亏,无法聚灵。” 可即便如此,玉洛还是不由分说的将指尖点向她眉心之处。 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灵池,淡青色仙泽柔和而又温暖。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有所希冀。想着玉洛毕竟是上古遗神,毕竟是世间至强,或许,真就能治好了她呢? 可是,当她感受着体内干涸的灵池逐渐丰盈,又迅速的枯竭,由汹涌到平息,循环往复。 最终都只剩下龟裂贫瘠的土地时,这一丝丝将冒芽的期待也跟着枯萎了。 早该习惯了的,还奢望什么呢? “没用的,不必再试了。”她自嘲的笑了笑,再次握住了玉洛的手。 这一次,态度坚决。 玉洛始终薄唇紧泯,剑眉深蹙,本来柔情似水的一双瑞凤眼,此刻却是多了几分凌厉,眼尾那点朱砂痣越发的殷红似血。 他就这么看着她,不知心里轮转过了多少情绪。 半晌后,终于垂下了头。 “……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的错!” 听此,子熙也不由得愣住了。 她并不理解,堂堂玉洛帝君为何会有这般斩钉截铁的论断。 淡淡的芙蕖幽香萦绕在鼻尖,有些低沉,一如它们的主子。 子熙觉着自己本就发昏的大脑更加迟钝了。 “你为何……” 萦绕在心头许久的疑惑就要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 她原本想问,为什么要照顾她?又为什么会觉着没照顾好她而如此的愧疚? 可是,在看见他那幅与平日里刻意伪装出来的玩世不恭所不同的神情之后,看见他眼里真真切切的担忧与自责之后,她突然间就不想问了。 于是,在对方抬眸看来之时,她只轻轻的摇了摇头,咧唇一笑。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撑着床板坐了起来,玉洛见状忙扶着她往后靠在软枕上。 只是小小的一个动作,她便有些喘,可见自己这副身子当真是连凡人的都不如了。 稍稍平复了会儿,才又继续将话给补全了:“如果你想要扇子的话,我可以想办法的。” “扇子?”玉洛俨然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子熙自觉心胸宽广,凡事也都挺能想得开。 对于冰骨聚魂扇这种世间少有的上古珍宝,她向来只将其当成了救命的恩人,并不曾据为己有。 所谓好马配好鞍,她不过是个连聚灵修炼都无法做到的废柴,空有一副仙身,占着上古珍宝又有何用? 千里马都渴望遇到伯乐,冰骨聚魂扇在她的手里,也是会觉着委屈的? 只有在玉洛帝君的手中,它才能真正发挥自己的价值。 此生能与它结缘,已是自己幸运,何不成全了它? 就这一副孱弱破败的身子,她已不奢望能修炼到何种高深的境界,只求能留一条性命,好让她还了师尊及诸位师兄的情。 “其实你不用这样牺牲自己的。”她将玉洛递来的茶盏捧在手心,“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神仙,你只要好好与我说,我会给你的,再不济,华凌洞还有好些仙鹤呢!” “什么扇啊鹤啊的,一天天的,尽胡思乱想。” 瞧着红晕消下去了,玉洛拿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已经不在发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取了一旁的薄被予她盖好,又掖了掖被角,叮嘱道:“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子熙目送他出了房间,看他轻手阖上房门,却是半分睡意也无。 难道他并不想要冰骨聚魂扇? 第26章 陛下召见 马车晃得人有些头晕眼花。 子熙觉着自己才被玉洛帝君给治好的中暑症状又卷土重来了。 随手撩开车帘子,本想透透气,却发现这条路有几分眼熟。 直到看见了那个捏泥人的小摊,才终于确定。 于是,她转而撩起了车门帘,那脾气暴躁的侍卫就坐在前头赶车。 “这是进宫的路吗?”她问。 “不是。”侍卫答。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继续问。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侍卫继续答。 “你们陛下找我何事?”她又问。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侍卫又答,但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那你知道些什么?”她再问。 “无可奉告!”果不其然,暴躁侍卫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小火苗了,后脑勺上明晃晃的写着“别废话”三个大字。 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的子熙仙子现下却像是看不出对方的不耐烦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对方的底线。 “你们陛下多大年岁了?” “他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呀?” “当皇帝好玩吗?” “听说皇宫都雕梁画栋的可漂亮了,是真的吗?” …… “再说话把你的嘴封起来!” 子熙对着那转过头来恶狠狠盯着自己的男子无所谓的笑了笑,出口还是那一句:“年纪轻轻的,总这么暴躁可不好。” 下一刻,一柄寒气森森的剑刃就抵在了她细皮嫩肉的脖颈子上。 面对这个易燃易爆炸的侍卫,子熙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 今日已是她第二次被一个凡人拿剑抵着脖子了! 罢了罢了,为仙者,自然要宽容大度一些才是。 “好的,我不说了。” 见她果真后退到马车内坐好,侍卫这才满意的撤了剑。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那可怜的马儿扯着脖子嘶吼一声,尥开蹄子跑得更快了。 子熙险些撞在了马车壁上,伸手撑住座位,慌忙之中还不忘叹道:“年轻人,要平和些!” 早先她正在客栈里休息,这暴躁侍卫便来敲了她的房门。 “你们陛下要见我?”当时她只当对方是认错了人,指了自己再次确认。 门口的侍卫显然不太高兴,眉目间多了几许凶气。 “有问题吗?!” “没问题吗?”子熙反问。 “能得陛下召见是你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你竟还这般拖拖沓沓的,非要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才肯走吗?!” 说罢,果真将腰间那金玉相衬的佩剑拔出了三分,寒气森森的剑刃明晃晃的闪着她的眼睛。 子熙不禁低叹一气,嘟囔道:“你这人怎的这般暴躁,我跟你走还不成吗?” 刚听到敲门声时,她还当是帝君买东西回来了,可后来听着这声音越发的狂躁,便否定了这一想法。但又不知是何人有急事寻她,于是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上便去开了门,此时既然要走,不穿鞋可不行。 然而,她才朝屋里走了两步,那侍卫便不由分说的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一声大喝:“大胆!竟敢对陛下的召见充耳不闻!” “哟哟哟,说你暴躁,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作假!”子熙现下只想狠狠地翻个白眼。 耳朵被他那一声吼得发疼,她抬手揉了揉,继而两指做夹,移开了那再进一厘便能割破她喉咙的利刃。随后,又在对方的怒视之中抬起了只穿了白袜的脚,问:“难道你家陛下是让我光着脚去见他?” 于是,她得了一句由衷的夸赞:不知羞耻。 马车跑得飞快,子熙得两手撑着才能勉力维持平衡,但还是被甩得头晕目眩,一口酸水哽在了喉咙口,呼之欲出。 太受罪了。 简直是欺负废柴! 她刚想喊停车,车便突然停了,她险些被惯性带得摔了出去。 外间没有任何的动静,像死一样的沉寂。 “小侍卫?” 她等了片刻,试探着唤出声,却没得到任何的回答。 那暴躁侍卫也凭空消失了。 此刻,子熙的直觉告诉她,外面一定是出事了,而且还是她无法解决的大事情! 她一向惜命,对危险的感知力极为灵敏。 “保命为要,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动我不动……” 然而,即便她嘴里一直碎碎念着“敌不动我不动”,却还是难忍好奇,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撩开了车门帘子。 不出所料,果然是浣灵河。 只不过,眼下的浣灵河早已不是原本的浣灵河了。 河畔不再是人满为患,看台上空无一人,没有装扮怪异的舞女,也没有了五彩斑斓的龙舟,有的只是昏天暗地,以及一条散着恶臭的河水。 子熙站在此处,颇有种遗世独立的错觉。 此般情景,便是她这个仙界的废柴都能一眼看出端倪。 这是有人用术法建立并支撑起来的另一个与现实完全隔绝的结界。 如此这般的昏天黑地,应是有人在打架,且打得还挺凶的! 而能够开辟并支撑起这么大一个战场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名不见经传之辈。 这个时候的子熙还未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只当自己是在路过时不幸被结界给吸了进来。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灵力低微又术法不精,被无端地卷入这场战局之中,想要依靠自身的能力全身而退几乎是痴人说梦。 眼下就只有两个法子,要么是等玉洛帝君回到客栈后看见了她留下的传讯纸鹤,一路找到这里并劈开结界,救她出去;要么就只有耐心等着双方分出了胜负或者其中一方身死神灭之后,结界自然崩塌,她才能安然无恙的回归现实世界。 不过神仙或者妖魔打架,持续数天乃至数年都是正常现象。看此地穷凶极恶,荒无人烟,她又不是能辟谷的神仙,未免被饿死渴死,还是寄希望于帝君要更靠谱些。 子熙并不想做了旁人的炮灰,是以,在认清现实之后便准备回马车上等着帝君前来解救,至于打架的是谁,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27章 丧心病狂 与初见时的众星捧月不同,此人孤身立于万华楼之上,身着明黄龙袍,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盘踞于肩头,大有一副昂首睥睨天下的雄霸气势! 隔得虽远,但不难发现他望向天际的眼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以致于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抓住护栏的双手也因过度用力而剧烈的颤抖着! 与早前观赛时一样,子熙在看向此人的同时,他亦准确无误的转头看了过来,同样是勾着唇角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可这一次,却笑得肆意十足! 在那一瞬之间,子熙瞧见对方的眼中有狡黠的光芒在闪烁。 他看她的眼神,像极了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眼神,透着难以自持的兴奋! 尚不及她深思,忽而间罡风四起,吹得她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 应是双方战况愈渐激烈的缘故,这风愈发地狂暴了起来,逐渐演变成为一股旋风,吹散了河两岸用木头搭建的看台,连根带起数株新叶还未完全长出的垂杨柳,紧接着,一声虎啸震天彻响。 这虎啸之声震耳欲聋,天地似乎都跟着抖上了三抖,仿若撕裂时空而来,子熙只觉着刹那之间灵台震荡,热血沸腾,而她被那余威一连逼退数步,最后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与此同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血珠落地便如棉花吸水一般隐没,灼烧出小片小片的焦土。 此时她已无暇多想,极力的抬首朝声源处看去。 一团浓重得看不出形体的黑雾忽然闪现,飘荡于浣灵河之上,而与之缠斗的正是一抹眼熟的青色! “帝君!” 子熙的瞳孔瞬间放大,目光紧紧盯着那方打斗,不可思议的呼出声来。 竟是玉洛! 她万万没想到,布下这结界的人竟是上古遗神,司战帝君!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那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六界至强,此刻却是被一团黑雾给牵制住了,出击受限,久未分出胜负。 不知为何,自那团黑雾出现之后,她心里便隐隐生出一股子不安来。 “能护着你的人,马上就要败了。” 说话之人正是方才还站在万华楼上的人间帝王。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此刻正负手看着那纠缠不休的两团影子,任凭罡风猎猎,打乱了他的衣角与发梢,他却岿然不动,眼里的激动只增不减。 若是到了此刻,子熙还未察觉出端倪来,那她便真是个傻的了。 只是,这人引她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那正与帝君打斗的东西又是什么? 子熙向来惜命,但也并非怕死。此刻既已知晓自己并非是误打误撞进了这个结界,便也明白了自己乃是别人棋局中的一环。 只是不知她这颗棋子在整件事中所起到的作用会是什么? 莫不是……威胁玉洛帝君? 不对! 他方才说的是:能护着你的人马上就要败了。 这说明她的出现并非只是单纯的为了牵制玉洛帝君,甚至可以说,此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而玉洛帝君,兴许才是被无辜牵连的那一个! 但她想不通,自己不过是个废柴,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让这皇帝为了得到她,竟要如此这般煞费苦心的除去玉洛帝君? 难道又是为了冰骨聚魂扇? 不对! 上古珍宝虽说是价值连城,但又岂是一介凡俗能够驾驭得了的? 细思极恐,子熙忽然间觉着自己的头顶有一张巨大的网,可她却连拉网的人是何身份都不知道。 “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她蹙眉问道。 至此,皇帝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那激烈的战况上移了开来,垂了眼去看向瘫在地的女子。 她唇角的血迹是如此的醒目,如同绽放的玫瑰。 好生美丽! 他将手一摊,笑道:“如你所见,我非仙非妖非魔,乃是个真真正正的人!” 人? 肉体凡胎最是脆弱,倘若他真是人,不可能受得了这煞气罡风! 此人身上确实没有仙泽亦无魔气,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而这种感觉,她甚至有一丝丝的熟悉! 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对方似乎很在乎这场对战。 于是,子熙指着浣灵河上那将一杆紫玉笛运用得淋漓尽致威力无边的青衣人影,问:“那你可知他是谁?” “他是谁与我何干?”皇帝满不在乎的大笑了一场,“不过一个拦路的臭石头罢了!你,才是我的目标。” 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扭曲的面庞以及那狂妄至极的笑,子熙突然觉着一阵一阵的泛恶心。 皇帝却不管她是何心态,直接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四目相对,神状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那声音说了,只要杀了你,取出你的骨头投进这浣灵河中,便能保我一统天下,千秋万代!” “那个声音?”子熙强忍不适,追问道:“是什么声音?” “赐予我力量的声音!能助我成就宏图霸业的声音!” 皇帝已是近乎癫狂,他双手高举向天,极为兴奋,活脱脱一副已经是天下霸主的模样。 “你在哪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在皇陵内!” 当一个人以为自己胜利在望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的向手下败将炫耀成功的秘诀,拼了命的在对方身上寻找优越感,以此来维持和巩固得之不易的胜利的快感! 此刻的皇帝便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中,因此几乎是有问必答。 “清明祭扫时,我在皇陵里听见了那个声音!”他像个疯子一样,蹲下身来一把抓住了子熙的手腕,几乎要将她捏得断骨,口中诉说着自己的秘密:“旁人都听不见的,他独独选中了我,我是天选之子!” “我注定要成为这天地间真真正正的王,而这天下的一切,世世代代都要臣服在我的脚下!” 看着他瞪大的双眼里写满了的勃勃野心,听着他近乎痴狂的言语,子熙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神情,只觉着自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子悲凉。 当一个人对权利的渴望达到这般丧心病狂的地步之时,她不知是该同情这个人,还是该同情这个时代。 第28章 特效药 黑雾可随意变化形状,散开,聚合,聚合,散开……忽大忽小,令人捉摸不透。相较而言,青泽就比较迟钝,眼看着已是防御多过于攻击了。 “没用的,那人救不了你!” 子熙结结实实的被他摔在地上,牵动了方才所受的伤,满口腥甜。 然而,她却愣是将已到喉咙口的那团鲜血给咽了下去。 “你怎知他一定会输?” 皇帝垂眸看她之时仿佛在看一只落入陷阱之中,却依旧垂死挣扎的猎物。 “你还不知道?”他诡异的一笑,“他昨夜在皇陵中了埋伏,不仅受了伤,还中了毒,命不久矣!” 他将尾音拖得极长,给足了子熙反应的时间。 受伤?中毒?她与他形影不离的待了半天,怎么一丝一毫都未曾察觉出来? 子熙心中一紧,却固执的暗自宽慰。 玉洛帝君乃是上古遗神,麒麟皇者,区区凡界宵小,怎会伤得了他? “你是不是想说,凡人的毒对神仙怎会有用?” 他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突然凑近,奸笑着补上了答案:“可那是专门为你们神仙所准备的礜鸩呀!” 礜鸩? 诸天神魔皆可杀的礜鸩之毒! 当这个词从对方口中说出的那一刻,子熙便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淡然了,而当她眼睁睁看着青泽遭受雷霆暴击,躯体如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般炸裂开来时,呆若石像。 “不!” 她竟是不管不顾的朝那方飞身而去,全然忘了自己也是满身的伤。 那双揪着她后领的手蓦的收紧,她气息紊乱,只能毫无章法的胡乱出击。 却是毫无杀伤力。 颓然倒地,鲜血自口中源源不断的涌出,眼睛却始终死死的盯着那团黑雾,眼睁睁的瞧着它将那已渐渐黯淡了的青泽尽数吞噬。 她眼里的光,也随之黯淡了。 子熙伸出手去,极力的往那方去够,最终却只是接到一片碎裂的衣衫,其上还带着淡淡的芙蕖花香。 她如同一只破碎的布偶,被皇帝踩在了脚底,全身的力气仿若都聚集在了右手,紧紧握住那方碎衣。 至今不敢相信,玉洛帝君,那震慑八荒六合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上古遗神,竟就这样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身死神灭,归于尘土! 那可是玉洛啊! “你瞧,他死了!”皇帝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提到了眼前,笑得极为得意,“我说了,他护不住你的!” 子熙本就灵力低微,又受了极重的内伤,现下已是经脉寸断,只能任由这凡人掐住她的脖子,提着她一步步朝浣灵河走去。 历经彻骨的痛之后,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渐渐地冷凝起来,整个人如坠冰窟,唯独那握着碎衣的右手尚且残留有一丝丝的余温。 河水像是打翻了的墨汁,乌黑且散发出阵阵恶臭。 靠得越近,河水就越发沸腾,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无数枯骨从河里伸了出来,挥舞着爪子,等待着将她撕裂、吞噬。 想她一介仙人,最后竟是败在了一个人族的手里…… 子熙怆然一笑,无力的阖上眼眸。 “咚!咚咚!” 生死一线之际,忽而自虚空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声响,与扣门之声极像,却又如惊雷一般震耳欲聋。 听闻此声,皇帝似乎很是惧怕,原本悠闲的步伐忽而间便急速了起来,便是那掐着她脖子的手也在隐隐颤抖,他奋力的将她投入叫嚣着的浣灵河中。 眼看着就要被枯骨鬼爪拖入地狱。 “啊!” 子熙尖叫着惊醒,猛地坐起身来,一阵眩晕过后,周围的环境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没有漆黑恶臭的河水,也没有挥舞的枯骨鬼爪,此处屏风雅桌,陶壶清茶,帐顶的刺绣青莲栩栩如生。 “原来是梦啊!”她低声呢喃,抬手抹去了满头的汗。 “咚!咚咚!” 果真是有人在敲门。 子熙掀开被子下了床,然而,当手搭在门上之时,却是犹豫了。 方才的感受太过真实,以致于她有些神思混乱,一时竟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明明已是暮春时节,她竟觉着屋内阴冷堪比寒冬腊月。一阵冷风自敞开的轩窗进入,准确无误的扑在了她的后背之上,顿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般,寒气穿透了衣衫,侵入骨髓。 扣门之声依旧,她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所幸并非是那名暴躁侍卫。 “实在抱歉打扰了姑娘的休息”,店小二微微佝偻着腰,满脸堆笑的致了歉,随后阐明来意:“您朋友在出门前曾吩咐小的熬碗消暑的绿豆莲子甜汤给您送来。” “有劳。”子熙微愣了会儿,才接过冒着热气的青瓷盏。 店小二眼尖,瞧见了她脖颈上的红痕,以及那宽大衣袖掩映下的手腕,免不得一番震惊。 怎这般…… 这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四五的模样,如初初绽放的玫瑰,也正是最娇弱稚嫩的时候,怎受得了这般摧残?与她同行的那位公子看起来气质卓然、风度翩翩,不曾想私底下竟这般心狠手辣。 “姑娘且慢!” 他伸手拦住了那将要闭合的房门,询问道:“姑娘是否还需要其他的服务?” “其他……服务?” “如若姑娘需要些特效药品,小的可以跑腿代购,收费不高,只要三钱银,且绝对嘴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可信,店小二甚至拍着胸脯做了一番保证。 “药?”子熙更是不明所以。 “就是……一些特殊用途的药”,店小二尴尬的一笑,指了指她的脖子,继而红着脸移开了眼去,“譬如活血化瘀、闺房助兴、安逸避子之类的药……” “你说的这些,我好像都用不上的。” 她对他所列举的那些药物是何用途全然不知,似乎也只听明白了一个“活血化瘀”。 但看他这般诚挚卖力的推荐自己,子熙想着他应该是赚些外快养家糊口,于是解下了腰间的乾坤袋,从里取出颗光泽亮丽的珠子递了过去。 “如果以后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她这话说得坦坦荡荡,倒是把店小二给吓得不轻,而当他看见那递到手中的珠子时,更是目瞪口呆。 没哪位客人给小费是这样阔绰的! 看出对方的迟疑,子熙又道:“这珠子没什么稀奇的,你且安心收下,权当是谢你早上尽心为我讲解端午习俗。” 店小二也不再扭捏,高高兴兴的收了珠子,余光瞥到屋内大敞的窗时,不由得皱了眉。 “先前忘了提醒姑娘,休息的时候请千万不要开着窗户。” “为何?” “您这屋的窗户朝向浣灵河,这个季节风大,湿气重,容易生病。” 这理由……似乎有些牵强。 第29章 愿为卿故 仿若回到了混沌初开之时。 目之所及皆是深不可测的白雾,触手即散,撤手凝聚,上不见天,下不着地。 凝神闭眼,一波波青泽以玉洛为中心,如涟漪般一层层荡开,浸入浓雾,向外围试探而去。 一脚踩进这方虚无缥缈的空间时,他还当是魔尊不死心,在继续作祟,可现下看来却并非如此。 散出的神力石沉大海,并未得到一丝回应。 小小魔君,后起之秀,即便魔力再是强盛,也绝无此种能力! 一炷香之后,终于碰壁,两股力量互不相让,彼此交缠。 不安感猝然而生。 璀璨的光泽侵入浓雾,瞬间便被削弱成微不可见的残烛,他只能散出更多。 然而,神力即便能穿透浓雾,却始终无法穿透那道壁垒! 在一次次的交缠与试探之中,恍然有股似曾相识之感,昨夜于皇陵之中,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像是…… “森夥!” 困扰了他一整夜的疑惑突然间就有了答案。那力量也不再刻意隐藏锋芒,趁他心乱之时突然进攻,饱含戾气。 是魔神无疑了。 一口心头血喷出,腰间尚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汩汩鲜血很快便浸湿了青衫,芙蕖香弥漫开来,愈发浓烈。 玉洛到底只是半神之身,且本体为兽,即便是有神脉加持,也未必能真正发挥出纯粹的神之力。 正如他从未将赤瑛视作对手一般,身为父神胞弟的森夥自然也不会把他区区一个半神放在眼中! “调虎离山!” 在想通其中关卡之后,玉洛锋芒毕露,丝毫不顾伤势,取出紫玉笛,并运转周身神力注入其中。 他深知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却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至少也要拼个两败俱伤! 笛音节节攀高,青泽汇聚一注,劈开层层浓雾至抵天际。 封印未除,镇印柱石尚在,但魔神却已有能力将他重伤并困于结界。那她呢?该以何抵挡?! “破!” 随着一声大喝,这虚无空间终于被击穿了一个洞,光影如柱,瞬间驱散了浓雾,玉洛强忍反噬,飞身而起,归于尘世。 自从被玉洛帝君斩断追踪术之后,赤瑛便再难感知到子熙的存在,加之玉洛施了术法,哪怕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亦无法认出她来。 倒是自进城之后便总觉着内里激荡,气息不平,心痛的次数也比以往频繁了许多,尤其是今日,绞痛难耐。 过往数千年里,连他亦分不清楚,痛的到底是自己的心,还是她的。 突然间灵识震荡,一道从未有过且极其霸道的戾气冲击,他踉跄着砸倒在地。 那是……魔力! “难道是她出事了?” 意识到此,赤瑛立即向子熙下榻的客栈冲去,却是还未进门,就被一人从天而降给砸中了。 此人浑身是血,已临近昏迷,却在看到他的瞬间露出一抹松快的笑。 “客栈,熙儿……” 言罢,彻底的晕死了过去。 没有丝毫迟疑,赤瑛扛起玉洛狂奔进了客栈,一把抓过掌柜的,喝问道:“随他一同的女子住在何处?!” 掌柜的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瞧来人猩红着双眼,杀气腾腾,举止张狂且可怖,而那被他扛着的公子浑身是血,早已不省人事。 他哪里还敢得罪,忙颤抖着指着楼上,道:“在在在在天字二……二号房!” 话音刚落,便亲眼见那凶神恶煞之人在他眼前消失无踪,店里众人愣了片刻,随后吓晕的吓晕,没晕的也鬼哭狼嚎着夺门而出。 “你是谁?!” 子熙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里的男子,满脸戒备。而赤瑛却是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揽入怀里。 在玉洛重伤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慌了,恐惧漫上心头,如洪水猛兽一般叫嚣着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就如同五千年前,她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以及魔宫大殿内的字字诛心! 此刻人在怀中,恐惧才慢慢的退潮。 幸而,她还在。 “帝君?!” 当看清被丢在一旁的人时,子熙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竟生生推开了那牢牢禁锢着自己的怀抱。 玉洛毫无意识的躺在地上,衣衫上全是血,殷红刺目。 “他怎么了?是谁将他伤成这样的?” “……我不知。” 她颤抖着手撩开黏在他脸上的青丝,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浣灵河上的一幕。 那究竟是不是梦? 但不管是不是梦,能让玉洛帝君受此重伤的罪魁祸首都不会是无名之辈,须得尽快离开才是! 子熙回头看向赤瑛,只隐隐觉着面熟,可记忆中除了一副模糊的灯下独酌的画面之外再无其他,想来不会趁火打劫。 “送我去太清境,求你……”她抓着他,如同抓着救命之绳。 “魔族是无法踏足天界的,尤其……是我。” 看他垂下眼有几分落寞,子熙不由得一怔,并未追根究底,转而问道:“昆仑可以吗?” 出城之后,子熙给蒲夷神官去了只传讯纸鹤,而后便盘膝在玉洛身侧坐下,肌肤相触之处,金泽搭桥。 虽然她灵力不济,但冰骨聚魂扇可是上古珍宝,对同为上古时期的玉洛兴许是有用的。 只是,如此一来,她便很再难维持人形了。 “快住手,再这样下去,你会灵力耗光而死的!” 子熙却只是掰开赤瑛阻止她的手,浅浅一笑,道:“他几次三番救我于危难之地,难得我也能救他一回。”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她的身子便已接近半透明状,忽明忽灭。 “即便你耗尽灵力,于他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无用的!” 子熙亦知这个道理,可她却未曾停下。 “赤瑛,我信你。” 余音尚未消散,一柄扇子落入玉洛怀中,十二支扇骨莹润透亮,熠熠生辉。 赤瑛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其上再没了她的温度。 那句“我信你”始终萦绕在耳畔。 七万年前也有这一句,但他辜负了。 半晌后,他不禁自嘲低笑,喃喃道:“我将你害成了这样,你怎的还敢信我……” 第30章 向死而生 蒲夷神官在收到传讯纸鹤后便立即给玉清境和太清境送去了消息,人也等在了宫门外,可当她看清楚那急速而来的乌云上头站着的人时,不免皱了眉头。 怎么会是他? “蒲夷神官安好。”身为一介之主,赤瑛竟出乎意料的冲蒲夷行了个平礼,态度颇为恭敬。 蒲夷侧身避开,怜惜的拾起冰骨聚魂扇,又指挥着仙侍背起帝君离开。 再经过赤瑛身边时,这才言语冷淡,颔首道:“有劳魔尊。” “昆仑神宫内的一花一草、一亭一阁皆如往昔”,她站在宫门内,对那跟了上来的人说道:“魔尊若不想触景伤情的话,还请回!” 闻此,赤瑛讷讷的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眼瞧着对方转身就走,忙又急急问道:“她会怎么样?” 本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苍生尽握其手的上古遗神,而今却是脆弱不堪,得全靠冰骨聚魂扇支撑续命。 那个本该在昆仑神宫里过着闲散日子,或捡些受伤的小家伙回来,或醉一场,大梦百年的神女,终究还是被他对魔尊之位的执念给毁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比这再重千倍万倍的伤也受过了,还能怎样?” 蒲夷语含讽刺,并未回头看他。 “我昆仑神宫的事就不劳魔尊费心了!” 警告掷地有声,赤瑛突然间觉着自己被卸了浑身的力气,险些未能站稳。 从前,蒲夷神官都是温和的叫他“小腾蛇”,即便后来知晓了他的名字,亦是如此亲昵的称呼。 可如今呢? 自见面起,她便句句称呼他为“魔尊”,于他而言,无异于利剑一次次穿心。 恍然间醒悟,错了就是错了,虽然她忘了个干净,可别人都还记得,他自己也还记得。 这一切,或许从她好心捡回躲在昆仑山门石柱后的他那时起,就已注定了。 玉合殿紧闭了半月有余,今夜终于撤去了护着的结界。 蒲夷端着煎好的药入内,听见动静,元始天尊不疾不徐的收回灵力,静坐调息。 “不出意外的话,帝君今夜便可苏醒。”说话的是道德天尊。 听此,蒲夷大大松了口气,正待致谢,却见二位尊者神情依旧严肃,全然不似已经无碍的模样,一颗心不由得跟着提了起来。 “有何不妥,尊者但说无妨。” 两人已是心力交瘁,疲态尽显。 “帝君所受之伤是好了,但所中之毒……” 元始天尊无奈的摇摇头,坦诚言道:“我们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暂时的压制而无法彻底的清除。” “究竟是何毒?竟是二位尊者联手也无法化解?!” “尚不确定。”道德天尊鲜见的叹了口气,明显觉出些力不从心来。 “但极有可能是礜鸩之毒。”元始天尊补充道。 听得这个名字,便是历来性子沉静稳重的蒲夷神官,亦是禁不住颤抖了手,那将将喂到嘴边的一勺药汤便尽数洒在了帝君的领口上,药渍迅速的晕开,染脏了纯白的里衫。 “是……居于万毒之首的誊鸩之毒?” 礜鸩形如地龙,身长不足一寸,尖牙利齿,喜食毒物。 传闻并非所有的礜石都能养出礜鸩,非得是魔神堕神成魔所在的南荒暗河沼泽深处的礜石才能异化出誊鸩。 礜鸩难解,恰恰就是因为它的生存环境与生活习性。 它本就因魔神而生,戾气浓重,又以剧毒为食,万毒存身,自诞生之日起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世间最毒。 最主要的是,它的毒性并不固定,不同的礜鸩体内所积聚的毒的种类不同,同一只礜鸩在不同时期的毒性亦不相同,哪怕只相差了小半个时辰! 想要解毒,就得尽数查证清楚礜鸩体内的毒的品类,可能是成百之数,可能是成千之数,亦有可能是上万之数。 而更为艰难的是,即便能尽数查证清楚毒的品类,却也挡不住它在人体内的时时幻化! 如果中毒之人并非是玉洛帝君,恐怕现下早已是尸骨无存,灰飞烟灭了! 南荒暗河沼泽自魔神被封印在苍梧渊底之后便彻底的陷落了,如今已被浩瀚无边的大海所取代,而礜鸩也成了记载在《上古奇闻录》里的一个传说,再无人得见。 至于这毒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出现在凡界,且最终用在了帝君的身上,便是不说出口,三人也已有了相同的猜测。 蒲夷堪堪从这消息之中平静下来,捏诀使了个清洁术,被药渍浸染的衣衫复又干净如初。 细纠起来,她也算是经历过神魔大战,见证了众神陨落的。而今实力悬殊至此,六界在劫难逃,但她始终坚信,无论是玉洛帝君还是现如今将一切都忘了的神女,明知前路满是荆棘,明知路的尽头会是陨灭,他们也会迎难而上,向死而生! “既是毒,那必定是有解毒方法的!”道德天尊捋着胡子说道。 此话掷地有声,无异于是抛出了救命稻草。 有希望总是好的,即便这希望很渺茫。 夜很静,连风都不起。月华如水,倾泻而下,整个瑶池都散着皎洁的光。 子熙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乱的梦,梦的尽头,是玉洛帝君在她眼前化为血雾的一幕。 她声嘶力竭,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住,便是那片衣角,也没有了。 眼睫微动,明眸开启,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触手可及的穹顶以及漫天闪烁的星河。 自那日灵力耗尽,至今已是半月有余,她以冰骨聚魂扇的本体养在昆仑瑶池之中,今夜还是第一次幻化出人形呢! 身体包裹在微凉的水里,耳畔是荷叶相撞之时所发出的簌簌之声,萦绕鼻尖的莲香让她整个人平静安和。 与梦境不同,她此时身心轻盈,没有力不从心。 忽而觉着手指有所触动,低头看去,便见一尾只有食指般长短的小锦鲤正大着胆子凑上来亲吻她的指尖,一下一下试探性的触碰。 她很想要弯下腰去近距离的好好看一看这尾胆大的小鱼,没奈何,她虽侥幸化出人形,但躯体却依旧无法动弹。 瑶池水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地包裹,纯粹却并不霸道的灵力通过这张网而源源不断的注入她的躯体,如和风细雨般顺着奇经八脉流向灵池。 子熙感受着自己的灵池如涨潮落潮一般,徐徐充盈,又一点点的干涸,再充盈,再干涸…… 早已不悲不喜。 第31章 两难抉择 元始天尊立于池畔的梧桐树下,目光落在红莲之中的女子身上,瞧着她与锦鲤嬉戏,又瞧着她累竭睡去,神魂隐入冰骨聚魂扇。 他虽是六界内第一个证得混元道果飞升金仙的,但也未曾有幸目睹上古时代众神荟萃的风采。 神魔大战后,众神陨落,唯存一人,立身昆仑,深居简出。 他曾率领众仙前往昆仑朝拜,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山门之外,不曾得见这位尊神的真面目。 众仙在山门外跪了十天,求见无果后大都郁郁不欢,有那不甘心的便在山脚处诉起了苦来,更有狂妄不知礼的,竟当众大放厥词,一时间吵吵嚷嚷,乌烟瘴气。 就在这时,自山顶传来一声极具震撼力女声,非是训诫,却让所有人都胆寒不已。 那声音说:“回,此后不必再来!”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音色,空洞且孤冷,不掺杂一丝丝的情绪,没有一点点的依托,如烟如尘,虚无的漂浮在空中。 自那之后数万年,众仙谨遵旨意,朝拜之事不了了之,而他也再不曾前往昆仑叨扰过那位尊神。 直至四千年前,玉洛帝君首次驾临玉清境,将一柄通体莹润透亮的宝扇交与他,也正是那时,他无意之中掐算到了六界劫难。 “天之极可有异动?” 突兀的说话声将正在出神的元始天尊吓了一跳,因回忆悠久的缘故,他内里情绪未平,垂首不敢看向那人。 “帝君醒了,可觉着有何不适?”他不答反问。 没有人能逃得过上古遗神的一双慧眼。 再怎么强装镇静,在这注视之下,内心所有的思量都会像铺子里代售的商品,赤\/裸\/裸的铺开来。 玉洛瞧着他心虚的垂下了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责备的话。 “为防万一,本君会亲自去加固,其余的,还得劳你多留意。” 天之极作为天地初开之时,父神造物不慎遗漏的空洞,虚无到连混沌之力都不存在,于魔神而言并无可利用的东西。 但凡事都没有绝对,尤其是在如今封印已经松动的情况下! “天下兴亡,亦是我等应担之责!”元始天尊躬身一礼鞠到了底。 这话,玉洛并未反驳。他将目光投向瑶池中央,冰骨聚魂扇在月华下越发的耀眼夺目了。 “熙儿她……” “灵力耗尽,险些香消玉殒。” 其实,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即便不问出口,他亦能猜中,灵池里,有属于她的神力,温暖和煦。 心中一阵酸楚,一阵自恼。 自己明明立过誓,此生要护她周全。 可在面对魔神之时,仅仅是一道溢出封印的执念,他便食言了。 “如今,他可是比两千年前更强了……”元始天尊不由得感慨到。 揭开旧时伤疤,两人心里皆不好过,但这是避无可避的事实。 “凡界毕竟是七情六欲最为混杂之地,于他而言,无异于饕餮盛宴,变强是必然的。” 话至此一顿,玉洛再一次强调道:“你只需守好了天之极,其余的事,本君自会去做。” “那她呢?”元始天尊意有所指。 神,孕育于混沌之力,秉承天道而降临世间,立于山巅,俯瞰万灵,渺小至一只浮游、一粒尘埃,皆与其息息相关。 众神为何陨落? 是为结束浩劫,疗愈众生。 那么,魔神再次出世又该如何? 传达天道,肩负众生万灵,这是她生而为神早被赋予的命数! “她虽口口声声喊着保命要紧,但骨子里却是有大义在的。”元始天尊亦知此话过于残忍了些,但却不得不言。 半神与神毕竟不同,差距一目了然。 也只有提及神女,历来行事果断的玉洛帝君才会有所迟疑。 六界苍生自然要救,由谁牺牲毋庸置疑,即便经此一事,认清双方悬殊,他也不曾动摇半分。 他所纠结的,不过是该不该唤醒神脉。 七万年前,当玄天三步一跪的拜上堂庭山之时,玉洛便已算到了这场仙魔大战的最终结局。 彼时,他纵使万般不愿,但也尊重她为超度怨灵、平息怨气所做出的所有选择。 他深知,她不会去怨恨那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也不会去纠察赤瑛对她的背叛与利用,她只会将一切的罪责都揽于己身。 是以,在她毅然决然抽出神脉之时,他并未出手阻挡,只暗暗将冰骨聚魂扇投入了天河,想着至少保她神魂。 而后看着她自毁神体,由得她将自己锁进冰域火境那样的炼狱之中,他也并未插手。 作为父神亲自选定的神女坐骑,自三百岁能化作人形便遵召上了神山,时时伴在她的左右,直至众神陨落,他是这世间最了解她的人,程度远胜于她自己。 自始至终,她最难度过的一关是她自己。 而这一关,无人能帮她。 她悲悯众生,包括做了错事的赤瑛,却唯独对自己苛刻至极。 他宁愿自己备受煎熬,等着她放下心结全新归来,十万年、二十万年、五十万年,甚至于是更长的时间,无论多久,他都等得。 只是,天意弄人,事与愿违,他万万不曾料到那利用了她的魔族小儿竟有胆提刀去闯冰域火境! 而今,虽说冰骨聚魂扇只凝聚了她十分之一的神脉,但即便只是这十分之一,一旦回归躯体,过往的记忆也会一点一点的复原。 届时,再面对魔神出世,她又会作何选择? 并不难猜。 毕竟那是她骨子里热爱着的众生万灵,是她生来便肩负着的责任。 可若是维持现状,神脉继续沉睡,那她便依旧只能做一个连灵力都聚不起,此生修行无望的小仙子。 做一个藉藉无名的小人物,不用成为谁的靠山,也不用为了谁而牺牲,一生无忧无虑,快乐的活着,于她而言并非坏事。而这原本也是他的打算。 可经凡间一事,魔神的阴谋已昭然若揭,尽管他想要将她时时带在身边护着,但防不住调虎离山之事换个名头再次上演。 等真到了那时,难道要任人宰割? 第32章 归途 “既然避无可避,那至少得学会自保才行!” 玉洛眼底的纠结之色消失殆尽,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出繁复的上古之印。 金印推出之时,承载了神女一缕游魂的冰骨聚魂扇破水而出,缓缓悬空,落入金印正中。 刹那之间,月华收敛,星辰匿迹,置身现场的人宛若坠入了天之极的无边黑暗里,除却正中已被金泽完全包裹的冰骨聚魂扇之外,竟是再无其他可以承接目光之处! 这柄耀眼夺目的上古宝扇,本就是上古之神柒熙神女的法器啊! 万千大山拔地而起的轰鸣之声,大江河海飞流激浪波涛汹涌之声,千禽百兽嘶吼长啸的狂欢之声……万般声音交织于一处,却丝毫不会觉着嘈杂搅人,反倒是让闻者为之震撼,共情泪下! 这是天地初开,神祗降世,万灵诞生之时的声音! 时至此时,元始天尊方才彻底明白帝君所言是为何意。 神女归位,六界迎来生的希望,他本该觉着高兴,何况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 可认真仔细的巡视内心,却没有发现几多欣喜,倒是惆怅与失落更占主导一些。 道本无为,遵循自然。可如今,他竟是被这样一个本不该成为问题的问题所困住了。 说不清是不是也生出了不该有的执念。 他无声的冲悬空的一人一扇行下叩拜大礼,默默离开。 出了神宫,立于终年积雪的昆仑山巅,凌冽的寒风一吹,方觉着凉意乍生。 昆仑山三万三千级石阶掩映在夜晚的浓黑之中,石阶细缝里的那白日里肉眼不可分辨的银雪草,此时却散着莹莹之光,于暗夜之中点起无数盏微灯,照亮了自人间通往神祗府邸的天路。 传闻只有心无归处的人能够看见并踏上这条天路。 此时,元始天尊立于山巅,心中不知作何思索,眼底多少有些迷茫。 出了瑶池结界,那些撼动神魂的声音再透不出半分,可他仍久久不能平息。 繁星似的银雪草,像极了家门口那盏专为远归的游子所备下的指引灯笼。 看着看着,他便鬼使神差的踩了上去。 于万音交杂的激昂之声中,玉洛帝君双手交握置于胸前,一步一顿,虔诚的朝那金泽的中心走去。 一如他初上神山之时。 当那养在冰骨聚魂扇中的属于上古之神的残魂脱扇而出之时,腰间垂挂的紫玉笛亦自解而去,勿需灵力催动,自奏出一曲古老的歌调。 如细雨滋润,如沃土滋养,并不长的一段距离,她已从一缕游魂化身为柔弱软糯的婴孩,又迅速的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冰肌玉骨,如雕如琢,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是众神陨落之前,她所拥有的样子啊! 情之所至,玉洛抬起手来,做了一个他此生肖想了无数次却始终未曾有过的动作。 没有一丝一毫的亵渎之意,指尖轻柔地、缓慢地、认真地描摹出她的脸颊轮廓、眉眼之形。 无比虔诚,似是要将其一点一点的刻进血脉里去才肯罢休! 当那游弋的指尖在眉心处停下时,玉洛帝君的脸上漾起了一抹轻笑,似是自嘲。 一点、一按,一条极细的青丝自他指尖而出,没入她的眉心,莹莹之光于肌肤下游走,最终锁定了玉枕之穴。 麒麟皇者的毛发与真龙的鳞甲一样,蕴含了与其本体相同的灵力,其中当属贴近丹田灵池处的最为厉害。 玉洛取的便是这处。 “封印记忆,许你此生无忧,是我自私,”垂首于她眉心处落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吻,“只盼着日后你不会怪罪于我。” 青泽消散,最终归于沉寂。 这不仅仅是一个禁制,同样也是一个守护。 如瀚海龙吸,自四面八方而来的灵力汇聚成一股股旋风,直冲向金泽包裹中的女子。 灵力流失导致百里之内草木枯萎,百花凋零,而子熙原本贫瘠的灵池却是迅速的丰盈了起来。 玉洛负手立于梧桐树顶,满池摇曳的红莲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朵接着一朵的凋谢、枯萎,而他的眼里,始终只有一个她。 紫玉笛笛声依旧,空灵且悠远,他静立于此,心中惴惴,如临深渊。 忽然,“铿”的一声,紫玉笛断成了两截,笛音戛然而止,万般声音也都随之停下,顷刻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初始之时,虚空般的死寂。 然,仅片刻之后,以子熙为中心,金泽暴涨,炸裂开来。 光波席卷之处,草木复苏,百花重开,眨眼间,便又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一人破光而出,踏光而来,娉婷袅娜,高洁清冷如银霜白雪。 她弯腰拾起那已然断成了两截的紫玉笛轻放于玉洛掌心,素手拂过之时,紫玉笛已然完好如初,便是连裂隙都瞧不见! 只听她浅笑言道:“这可是我送予你的第一份礼,你须得好生珍惜。” 这可是我送予你的第一份礼,你须得好生珍惜…… 熟悉的嗓音,相同的话语,就这样撕裂时空间隙,跨越数万年而来,极为准确的击中了他心底埋藏的秘密,晕乎乎的。 那是他第一次奉旨上神山觐见,她瞧出了他的不自在,从高台上缓步下来。明明身量纤纤,还是个孩子,却学着长辈一般,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稚嫩的语气说出老气横秋的话来。 “父神说,你从今以后便要长长久久的居住在神山了,你莫要害怕,莫要想家,我送你一个礼物。” 说罢,她凭空造物,将一管通体冰清莹润的紫玉笛交与他手,并嘱咐道:“这可是我送予你的第一份礼,你须得好生珍惜!” …… 过去种种,历历在目,言犹在耳。 不知是被回忆勾的,还是被那金泽刺的,他竟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睛,有泪夺眶而出。 万般异动归于平静之时,女子终于身子一软,神识抽离,颓然倒下,正被玉洛接了个满怀。 像被戳破的皮球,灵台内有什么东西正不受控制的一点点流失,似乎伸出手去想抓也抓不住。 禁制生效,当过往与柒熙神女相关的所有记忆都被锁进神脉深处,灵台重归白卷之时,她终于再也无法挣扎与探究,沉沉睡去。 至此,玉洛一直提着的心方才得以放下,将其打横抱起,踏着月华离开了瑶池。 第33章 此恨绵绵 “你怎么来了?!” 瑶池外,蒲夷神官皱眉瞧着这位突然出现在昆仑神宫的红衫女子,颇为诧异。 毕竟,自她高调宣布入主妖界,与仙界、魔界势同水火之后,便再未踏足过昆仑圣境半步。 女子并未理会这问话,只装着没瞧见她,一心一意,目标明确的朝瑶池奔去,然而,无论她从那个角度走,蒲夷都能准确无误的挡在她的身前。 面对与从前一般无二的一物一景,她下手之时难免有所顾忌,自然就给了对方可乘之机。被迫无奈,只好宣告停战。 她将凌乱的银发撩至身后,好整以暇的看了过去,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通,嘴角始终夹带着几分讽刺的笑意。 “多年不见,你怎的还是这般无趣!” “你也还是这般莽撞。”蒲夷淡然回击。 都已经是一介之主了,却还是学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只一双眼睛,就把自己出卖得片甲不留。 外界传言,妖君离凰喜怒无常、阴鸷嗜杀,可在蒲夷看来,她始终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小凤凰。 离凰没工夫和她斗嘴,频频朝瑶池的方向望去,没奈何挡了一片无法穿透的黑暗,里头究竟是何情形,是否如她所想,她并不得窥见半分! “你为何拦我?” 蒲夷心知,离凰之所以这么多年不回家,便是连同她也一起恨了。毕竟,当年那腾蛇能在昆仑神宫里来去自如,她作为神宫管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此,她无甚可觉着委屈的,只是不愿瞧当初那无忧无虑的小凤凰困在执念之中,与自己为难。 更何况,如今的玉洛帝君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清冷孤傲、不理俗世的闲散半神了。有他坐镇昆仑神宫,无人能在此放肆! 她有心劝她放下,可又不知从何下手。 “你进不去的。” “若非你刻意阻拦,我现在已经进去了!” 知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性,蒲夷遂也不再阻拦,只侧身让过。 见她此举,离凰有一瞬间不可置信的呆愣,却也未曾耽搁,迫不及待冲了过去。 然而…… 所有悸动的情绪都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给抨击碎裂! 甚至祭出了长剑殷翎也无济于事。 结界未损半分,她却已是伤痕累累。 看她不知疲倦,亦不知疼痛的样子,蒲夷到底还是心软了。 “停手,他不会让你进去的。” 内心的焦躁已经吞噬了她为数不多的理智,只见她转而冲上去一把揪住旁观之人的前襟,双目猩红,喝问道:“是她回来了吗?到底是不是?!” 蒲夷并未还手,任由她揪着,看她此般几近癫狂的状态,忍不住悲从心来,抬手欲要替她擦拭去唇角溢出的血迹。 然而,许是她眼里的悲痛刺伤了她,许是她话里的怜悯让她愤恨。离凰一把将她甩开,侧过身去,不再与之相对,与此同时,抬袖不大在乎的抹干净了唇角的血迹。 “你为何总要执着于过去呢?”蒲夷不解。 “为何?” 离凰喃喃重复了一句,而后禁不住怆然大笑。 “你问我为何?!” 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凤凰,在八荒六合顶顶尊贵的神女的庇护下,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活着,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又让多少人不敢怒更不敢言。 她从不惧怕闯祸,只因她有恃无恐。 这座巍峨庄重,悬于雪山之巅的昆仑神宫也曾是她的家,虽然她总待不住,总爱往外跑。可是,纵使她历遍四海八荒,不论她身在何处,这座种满了凤凰花木的宫殿都是她永远的归宿。 只因这里有她的神女姐姐。 她视神女为唯一的依靠,一度认为,只要有姐姐在,她便不再是心无归处的可怜之人。 可这唯一的依靠却受尽了算计,终有一日也弃她而去。 “你竟问我为何!” “仙界宵小,道貌岸然!开口苍生,闭口天下,借神女之名威震六界,一步步爬上了六界之首的位置,不想一朝翻脸,竟是毫无恩情可言!为求自保,竟将一切过错都归咎于姐姐一身,毁她神格,又将她禁锢于寸草不生的冰域火境,受尽折磨!”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细数各界罪状。 “魔族之辈,同样自私自利!仅为了心中的贪婪和对权势的渴望便肆无忌惮的利用她、构陷她,让她遍体鳞伤不够,还要她魂飞魄散!” 她越说情绪越发的激动,红衫银发狂舞间,已有泪珠不自控的夺眶而出。 “她可是柒熙呐!是父神最疼爱的小女儿,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是六界最尊贵的存在呐!” “那些个不入流的小人,怎可以这般欺她、辱她、毁她!” 听她此番控诉,蒲夷亦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原以为离凰心思简单,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糊糊涂涂的爱玩爱闹,却不想,一朝事变,执念已如此之深,竟是谁都不及半分! 离凰自小就跟在柒熙身边,视她为亲人、偶像、依靠,可也正因如此,她对她的感情才是最纯粹的! 她从不在乎六界如何,她只考虑爱与恨。 她痛恨那些伤她、辱她、利用她的人,所以才会愤然离去。 彼时魔界和仙界分庭抗礼,而妖族势微,只能仰人鼻息,小心翼翼的活着,她便高调宣布入主妖界,自封妖君,百战百胜,凭一己之力统领群妖,只用了不到一千年,便带领妖族由弱小一步步走向强盛,终成如今与魔界、仙界三足鼎立的局面。 蒲夷自知不及离凰纯粹,比之离凰的爱憎分明,她顾虑的太多了。 若说离凰是神女不曾拥有过的感情的映射,那她便是神女意志的传承,她须得替她守着这方天地。 “所以这便是你掺和三族争斗的理由?” “难道不该吗?” 离凰嗤笑反问。 她痛恨仙族的冠冕堂皇,痛恨魔族的小人行径,在她的认知里,所有欺她、辱她、毁她的人,都没资格心安理得的活着! 面对这样固执己见的离凰,蒲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在对方的眼中,自己亦是帮凶。 可她又如何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沼泽? 第34章 所谓解脱 眼瞧着她夺眶而出的泪一点点变了颜色,蒲夷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她揽入怀中。 “她肩负守护万灵之责,争斗,从来不是她所期盼的。” “呵!是啊!” 离凰却是大力挣脱开了她的怀抱,甚至还后退了两步,讽刺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姐姐心怀天下,悲悯众生,可她却最终死在了她爱着的众生手里!” “所以你便要毁了仙魔两界?” 这些年里,蒲夷虽未离开过昆仑神宫,可有关妖君的传言却从未停过。 她心里的怨恨丝毫不曾消减,甚至已经到了逢魔便杀,逢仙便打的地步。 可杀戮毕竟有违神女本愿,蒲夷亦是担忧,似离凰如此这般不顾一切的行事风格,终有一日会迎来仙魔两族的联合围剿。 可离凰还只是个孩子啊! 失了心中所爱,难免极端。 “我只想寻她回来。” 从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只要神女姐姐重归于世,她可以放弃一切,甚至可以自裁谢罪。 蒲夷看得见她的执着,也从不怀疑她的决心。但与此同时,她亦从未怀疑过玉洛帝君的决定。 虽然他一直未曾表露心迹,但蒲夷看得明白,他对她,除了主仆之外,更多了一份男女间的爱慕。 一次神魔大战,众神陨落,神女魂散,玉洛帝君找了三千余年;一次仙魔之战,神女抽神脉、毁神体、失神心,玉洛帝君等了五百年。 他知她护卫众生之责,但也无法忍受一次又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尤其是眼下镇印柱石有所松动,魔神有冲破封印再次现世的可能! 神女魂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再一次的牺牲,而且极有可能是永久的陨落! 玉洛帝君不会同意的。 思及此处,蒲夷狠了狠心,道:“可若是她永远也回不来了呢?” “怎会?!”离凰大惊,“方才我明明感知到的!” 说罢,便又不管不顾的朝瑶池冲去,不出意料的再一次被结界挡了回来,狠狠摔在地上,划出百米之远,五脏震动,喷出一口鲜血。 可她却依旧抬着头,死死盯着瑶池的方向。 那里漆黑一片,似乎所有的希望都会被吞噬殆尽。 她眼底的慌乱彻底暴露无遗,口中始终喃喃:“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离凰,放下!或许不做神女,于她而言是种解脱。” 蒲夷蹲下身去想要扶她起来,却是再一次被对方狠狠推开。 “你们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现下的妖君已是衣衫污糟,银发凌乱,满脸惊惶,血水混着泪水,狼狈得再无从前灵动的模样。 她似乎对蒲夷的话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只固执的吼道:“姐姐的气息我最是熟悉,不会错的!” 随后如旋风般消失,蒲夷忙追了上去,却是早已无踪可寻。 紫金瑞兽香炉袅袅升烟,安神香充盈于室。 蒲夷端着承托入殿,绕过紫檀木架琉璃瀚海翻花折屏进得内间,便瞧见未束发的帝君正斜坐于塌边,手中执一书卷,目光却是落在了别处,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 蒲夷轻手轻脚的放下承托,并未打扰对方,而是够头去瞧了榻上沉睡之人,肌肤莹亮、面色红润,睡得还算安宁,她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玉洛已然回过神来,放下书卷,探身去替榻上之人掖了掖被边,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何事?” 蒲夷屈膝一礼,轻声答道:“道德天尊差人送了药来,能帮帝君暂时压制体内的礜鸩之毒。” 说罢,恭敬的将承托奉上,玉洛未曾多言,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蒲夷接过空碗,又递了擦嘴的帕子去,“依天尊嘱咐,此药须得每日煎服,不可断。” 听闻这话后,玉洛手中的动作一顿,微微蹙起了眉。 须得每日煎服吗? 蒲夷像是早已料到会有如此反应一样,转而将承托内的另一个药瓶递了过去,道:“这丸药的药效虽不及煎服的汤药,但也能应急。” 当玉洛接过药瓶时,她又郑重其事的补了一句:“尊者嘱咐过,此药缺了味煎药的药引子,不知会有何副作用,还请帝君慎用!” “无妨。”玉洛淡淡一言,将药瓶收入乾坤袋内。 礜鸩已是世间至毒,这药丸便是有其他的副作用,还能比它更加棘手? 何况,他尚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哪能由得一个毒药就禁锢住了手脚! 想至此,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榻上那人的脖颈处。 元始天尊曾言,她的脖颈与手腕处均有很重的淤青。 人间帝王…… 之前是他关心则乱、心急如焚,未曾细想,现如今静下心来,倒是让他梳理出了不少的漏洞。 人间的遭遇看似凶险,但细想想却越发觉着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那不过只是镇印柱石松动后所泄漏出来的一丝执念,即便归属魔神,但也因封印的存在而实力大减,否则以森夥对子熙的图谋,他大可自己出手,且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达到目的,而不用费力引诱皇帝来做他的刽子手。 毕竟如今的子熙已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而这一点,森夥在两千年前出手试探之时便已然知晓。 此次行动,森夥之所以未能得手,玉洛猜想,他必定是将自己所有的能力都用来营造那个将他困住的结界了。 此举既是调虎离山,亦是彰显能力,森夥是想用恐惧的情绪来瓦解他的内心。 果然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而那时,他也确实是上当了。 他那日抱着必死的决心,拼尽全力的一击,必然也让魔神元气大伤,否则森夥不可能不乘胜追击,反而让到手的猎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 若情况果真如他所推测的这样,那此时便是修复镇印柱石,加固封印的最佳时机! 此事宜早不宜迟,玉洛一早便打定了主意,只是放心不下尚在沉睡的子熙。 “人间尚有些事亟需处理,我离开的期间,熙儿便托你看顾了。” “此乃分内之责。”蒲夷一口应下。 神脉之力尚未完全吸收,丰盈的灵池也需与自体融合,子熙短期内还不会苏醒,而于她而言,目前只有昆仑神宫是最安全的所在。 当然,除却一个例外。 第35章 思之如狂 想到那个不受控的“例外”,玉洛状似不经意的开了口。 “离凰来过了?” 他此话虽是问句,却已然有了答案。 蒲夷眼瞧着帝君那纤长而有力的手指一下一下,似乎敲击的并非是自己的膝盖,而是敲在了离凰的天灵盖上! “请帝君饶恕!”蒲夷明白帝君在此刻提起离凰是何用意,忙跪了下去,道:“离凰她只是还未想明白,她本性并不坏,帝君您是知道的!” 正因为他知道,也顾念她与熙儿之间的情分,否则他绝不会容许她胡闹了这几万年。 但,胡闹可以,切勿过了头! “蒲夷”,玉洛垂眸看去,知她是个聪明人,许多话不必说破。 “你也算是经历过神魔大战,见识过众神陨落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如水,可却让听这话的人生生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众神陨落,虽然距今已隔了一个洪荒,可那悲壮的场景,至今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帝君的意思蒲夷明白,我会小心看顾,绝不让她生出事端!” 对此,玉洛并未表态。神魔大战落下帷幕之时,蒲夷虽然还未成功化形,尚且是只养在灵球里的小兽,但意识却是早已修炼出了的,能听、能看、能感知、能思考,况且,熙儿于她而言有救命之恩、庇护之情,她的忠诚,是可信的。 至于离凰,若蒲夷无法劝住,他自有其他办法让她捣乱不了! 只熙儿…… 一想到此,仅在一瞬之间,由心而发的无力感便席卷了全身。 “若还是找不到丢失的心脏,终有一天,她将因无力承受神脉之力而爆体而亡。” 藏于冰骨聚魂扇中的神脉之力已尽数归于子熙体内,虽然只有十分之一,但于缺了颗心的人来说,也已是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相交与神体而言,这具勉强拼凑起来的身体还是太过于脆弱了。 蒲夷亦有同样的担忧。 过往四千多年,她与帝君一直在找寻这颗无端消失了的心脏,却始终未得头绪。 “会不会是魔君?”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可能了。 玉洛摇了摇头。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赤瑛,毕竟当初是赤瑛闯入冰域火境将熙儿带走的,但他不止一次的探查过,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 这颗心究竟在哪里?成了一个迷。 且说赤瑛,将人送回昆仑神宫之后,他便一直盘桓在山门口,不曾离去。 历经数万年的风吹雨打,山门口高耸入云的通天石柱依旧巍峨,只他曾经躲避过的缝隙已经被风雨给磨平了,寻不见任何往昔的痕迹。 赤瑛绕着石柱走了一周,过往好些回忆都翻涌而出。 昆仑山三万三千级石阶,自前司战帝君杳无音信之后便再无一人走过,却也没有料想中杂草丛生的破败之景,应是蒲夷神官每年都有派人整修的缘故。 “帝君明明可以御风而行,为何非要花时间走这漫长的台阶?” “因为生命。” 因为生命…… 赤瑛至今都不明白,这与生命有何关系? 他知晓如今已无机会与她共走此路,但他还是想要重走一次,带着胸腔里这颗属于她的心,或许这一次,他能明白她当初说这话是何含义。 然而,他刚迈出脚去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 堪堪稳住脚步之后,再抬头看向绵延向上的石阶时,禁不住自嘲的笑了。 他笑得大声,惊动了林子里的飞禽走兽,更有借助此地充沛灵力修炼的散仙围观而来,瞧他明明笑得前俯后仰,脸上却挂了两行泪,都很是不解。 终于,有那抵不住好奇的凑上前来,大着胆子问道:“这位道友,为何笑得这般悲伤?咦!哎哟哟……你这人,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你想干嘛?!” “进去!”赤瑛并未回答,却是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将其压倒了山门口,往里一推,狠厉的命令到。 那小仙被猛地一推推进了山门,一脸的苦大仇深,心想这可真是好奇心害死猫了! 可瞧着对方修为远在他之上,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便也不敢反抗,于是磕磕绊绊的问道:“进……进来了,然……然后呢?” 赤瑛指着那通天石阶,道:“上去!” “上去?”那小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除了茂密的树林之外什么都瞧不见,心里叫苦不迭,问:“上哪儿去啊?爬……爬树吗?” 一面说着,一面果真就动作迅速的攀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在往上爬了一段距离之后,方才垂头看向山门外的人,颤着声音问道:“这个高度,可……可以了吗?” 赤瑛始终皱眉瞧着对方奇奇怪怪的举动,一时之间不知所以然。 “你……看不见?” “我看得见……?” 散仙一面察言观色一面回答,见他眉头紧皱,慌乱之下竟然反问道:“你说我应该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赤瑛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他又指着山门内的通天石阶,问:“那里有什么?” 散仙再一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垂头看去,不愧是有帝君坐镇的灵力充沛之处,可比其他的洞天福地还要有灵些,便是草都长得比别处嫩绿茂盛些! “有草。” 赤瑛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又问:“除了草还有什么?” 散仙早已是一头雾水,又瞧了瞧,难道说对方指的不是草,而是掺杂其中的那几朵红的黄的蓝的小野花? 于是又答:“有花。” 有草,有花,却唯独瞧不见那白玉般雕琢平整的石阶! “哈哈哈!”赤瑛再一次仰头大笑,“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目送此人大笑着远去,树上那仍旧一头雾水的散仙脱口而出道:“他怕不是个疯子?” 他跳下树来,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尘土,问那围上前来的四五个同族,道:“你们看见什么了?” “青青草地,五色野花!” “嗯,就是个疯的!”他下了最终定论。 第36章 夙愿得偿 当子熙再次苏醒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别处,包裹住她身体的已不再是微凉的瑶池之水,而是温暖丝滑的锦被。 打量周遭陈设,却是个完全陌生的所在,只有鼻腔萦绕的那股浓淡相宜的安神香是她所熟悉的。 正此时,殿门开启时发出的微响召回了她的思绪,不多时,自榻前那道雅致的紫檀木架琉璃瀚海翻花折屏之后转出一人来。 “我这是在哪里?” 蒲夷端着楠木雕花承托,转进来时见她已醒,冷峻的面色上才终于有了一丝和暖。 她将手中之物置于榻旁小桌之上,又叠起榻上的软枕,并搀着她稳稳靠住。 “这里是玉合殿。” 子熙却是一惊,“是帝君的玉合殿?” 蒲夷替她提了提被沿,答:“正是。” “哦。”她的惊讶仿若只是走个过场,持续不过眨眼之间。 抬眸朝折屏处看了看,不见旁人,方又问道:“帝君呢?”现下她心里有许多的疑问,想要当面相问。 “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蒲夷只是简单的一句带过,封印之事毕竟非同小可,能瞒一时是一时,却也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又道:“应该是快回来了。” “这扇子是你的吗?” 子熙捡起软枕旁的一柄折扇,打开来瞧了瞧,素净的扇面配以十二只澄澈透亮的扇骨,虽简却雅。 她将扇子递还给了蒲夷,“还挺眼熟的。” 蒲夷并未伸手去接,只浅浅一笑,道:“这是冰骨聚魂扇。” “哦。” 子熙似是并未反应过来,一如既往的淡淡“哦”了一声,可下一秒…… “什么?!冰骨聚魂扇!” 玉合殿内爆出一声惊呼,殿外合抱粗的凤凰木也跟着抖了三抖。 子熙指着自己,惊恐道:“我……死了?!” “仙子说什么呢?”蒲夷不由得一笑,“您好好活着呢,甚至比以往更好了呢!” “……那这扇子?” 她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端详起了手中的折扇…… 怪不得眼熟。 可冰骨聚魂扇不正是她的本体吗?勿说仙人,便是妖魔,哪有能与本体分离之后还安然无恙的? 如此说来,岂不是分裂出了……两个她?! 见她此番模样,蒲夷好似明白了她之所有惊恐的缘由。 “仙子从前魂魄不齐,无法修炼出实体,是以只能跻身于冰骨聚魂扇这样的上古珍宝中”,她伸手去复又将那激动的人扶靠于软枕之上,“如今仙子已能聚灵修炼,勿需再寄生他物,自然就与这扇子分开了。” 听得此话,子熙恍然大悟。 从前未曾想到“寄生”这一层面,还当自己真是一个扇子仙呢! 此时静下心来一番探查,才发觉从未有过的澎湃灵力充盈了原本枯竭的灵池。 “瑶池水这么厉害呢?!” 这一发现让她万万分的惊喜,夙愿终于得偿,眉眼间都堆满了笑。 “早知道我一来昆仑神宫便去泡瑶池了!” 听她打趣,蒲夷也禁不住破开一声笑来。趁着对方心情大好,递上了承托内的玉碗。 “仙子还是先把药喝了,瑶池又不是温泉,冰冰凉凉的,泡着不难受吗?” “不难受,不难受!”子熙现下十分的好言语,乖乖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仰头一饮而尽,“唔,好苦!” 蒲夷将备好的罐子递上,子熙掀开封口,香甜之味便满溢而出,四散开来,熟悉的味道勾起了肚里的馋虫,津液顺势而生。 “糖渍梅子!”一瞬间绽开的惊喜,将药的苦感都驱散而尽,“这是十一师兄的手艺!” 看她开心,蒲夷也高兴,递上了银着小叉,子熙忙不迭的接过,戳起一个丢进口中,欣喜与满足溢于言表。 “十一师兄来昆仑宫了?” 蒲夷摇摇头,答道:“这糖渍梅子是随道德天尊的药一同送来的。” “十一师兄的厨艺最好了!” 见她情绪低落,蒲夷刚欲开口相劝,便又见那人抬起头来冲她露出了灿烂的笑,讨好道:“当然,蒲夷神官的手艺也很棒的!” 闻此,蒲夷只笑笑不答,可待她已连续吃了四五颗梅子却还欲继续之时,她便不由分说的抢过了罐子,在对方可怜巴巴的注视之下一丝不苟的封口放好。 “仙子喝了药后需得静心调息,让灵力融入血脉,化为己用。” 子熙也只能依依不舍的瞥了眼罐子,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可半晌之后…… “怎么做?我不会……”她瘪着嘴,笑得很是委屈。 “我来教你。” 循声看去,就见一青衫垂地之人长身玉立,斜靠于折屏紫檀木架上,如玉雕琢的纤长手指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管通体莹润透亮的紫玉笛,瞧过来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却又总觉着哪里不太一样了。 只是,即便是这般随意且放松的姿态,也难掩他神色疲态。 他的唇色有些苍白,嘴角却依旧擒着几分和煦的笑意,温言道:“我来教你。” 蒲夷早已收拾了药碗退出殿内,留下他二人四目相对。浓淡相宜的安神香掺和在空气中,吸进胸腔里,直让他生出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尤其是在看到眼前人灵动的笑容,他更加坚定了内心所想。便让她此生都做个无忧无虑的仙子,真真正正的为自己活一次。 而除了这件事外,还有一件事,他也想自私一回。 子熙眼瞧着玉洛帝君含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最后在榻边落了座,于是收起了所有的笑意,转而一脸严肃的盯着他上上下下的一通打量。 玉洛被她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握住紫玉笛的手指不自觉的便收紧了些,与此同时还挺了挺脊背,均匀了气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怎么这般看着我?” 子熙并未急着回答,又观察了对方许久,除了那略显苍白的唇色之外,她倒也不曾看出其他的问题来。 知他是不言伤痛之人,也知他若有心隐瞒,旁人是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出半分端倪的。 于是,她利落的翻起身跪坐于榻上,身子前倾,凑近了逼问道:“你是不是受了伤?还中了毒?” 第37章 涣尔冰开 玉洛也只有在面对子熙,面对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时,会心虚,会不受控制的紧张。 下意识的便收紧了五指,紫玉笛受力,清脆的单音自凑而出,同时惊了两人。 “没有。”他故作轻松的一笑。 又是这波澜不惊的语气,又是这云淡风轻的模样! 子熙自有凭据,不欲与他多加争辩。直言问道:“是礜鸩之毒?” “是蒲夷告诉你的?”玉洛蹙眉,言语之中已然蕴藏了怒意。 “原来那不是梦……” 她忽然间觉着事情复杂了起来。 此事恐怕牵连甚广,背后不知藏着什么阴谋,总该告诉帝君,让他有所防备才是。 如此想着,便也将在凡界的遭遇事无巨细的缓缓道出,但却有意的漏掉了赤瑛此人。 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便觉着他们两个不对付。 她像是在诉说旁人的故事一般,言语平淡,情绪亦无多大的起伏,可他却是听得胆战心惊,一阵阵后怕,尤其是听到她被人掐着脖子要扔进恶臭的河水中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怕吗?” 见她不答,玉洛复又问道:“那人掐住你的时候,你怕吗?” “不怕。”她答得笃定。 她只恨自己太废柴,不仅帮不到玉洛一星半点,甚至还成为了他的软肋,害得他顾忌重重。当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撕成碎片,漫天的血雾染红了眼睛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竟只想也追随着他一同死去。 有自责,有遗憾,有悔恨,有震惊,却唯独没有恐惧。 看着她极其真诚的双眼,玉洛只觉着一颗心好似被阵阵酸涩包裹,眼眶发热,竟是有泪要夺眶而出一般。 “我还当你是个极其惜命的呢,原来是我误会了。” 对于这番打趣,子熙只是浅浅一笑。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过往四千余载,她从未有过这般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也从未萌生过“就这样死去”的想法,更没有哪一刻对灵力的渴望达到了极致! 但就在那一天,在眼睁睁看着玉洛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些复杂的感觉。 诸般心思,如何能逃过玉洛的慧眼? 他伸出手去,本想将人揽入怀中,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摸了摸她的头。 “不会再有下次了。” 习惯了他故作风流、吊儿郎当的模样,忽而间认真起来,倒是让子熙浑身不自在,忙缩了缩脖子,避开他的触碰。 然而,躲开之后才觉着自己此举矫情,未免气氛尴尬,只好另寻了话题。 “可请医仙看过了?”她问。 “道德天尊已经来过了。” 玉洛将内心的失落掩饰得极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收回扑了空的手,转而端了杯茶水递过去,“润润嗓。” 子熙却并未伸手去接,只又迫不及待的追问:“怎么样?” “无碍。” “礜鸩之毒,万毒之首,怎会无碍?!” 看她果真急了,瞪着微微发红的眼睛,气冲冲的盯着他,一副恨不得打他两拳以解心头之恨似的,玉洛忽然间便觉着沉寂了数万年的心口处有一股暖流缓缓冲破封印流淌而出,弥漫过奇经八脉,四肢百骸具是温热的。 这样真实可见的关怀,是他过往从不敢肖想的。 那自私的念头再一次冒了出来,且有了要生根发芽的趋势。 在这样的氛围里,玉洛竟然蓦的破开了一抹尤为灿烂的笑。 空闲的那只手探了过去,全然不顾对方的躲闪,强迫着揉了揉她的头顶。 骨节分明的五指穿过乌黑亮丽的秀发,十分夺人眼球。 就让它生根发芽又如何?茁壮成长又如何? 自私一回……又如何? 他忽而间便想通了。 “你忘了?我可是半神之身,就算是礜鸩之毒,也奈何不了我!” 子熙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对方话中的狂妄,而是……他说这话时的语气。 极为耐心,且满是宠溺。 从前,玉洛对她好,是那种隔着一层的好,是有距离、有目的的好。 而如今,玉洛给他的感觉,已经打破了这道屏障。 无论是深情还是温柔,都是实打实的情感,真诚得不容人有半分质疑。 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看,子熙只觉着脑袋里煮起了浆糊,思维迟钝。 见她久久不接,玉洛便就着自己的手,直接将那茶杯凑到了她的唇边,哄着她喝下。 甘甜入口,唇齿留香,只觉通身舒爽,这才注意到喝茶用的器具。 环顾殿内陈设,一桌一椅,一榻一屏,大到书架子,小到灯盏子,无一不是精致高雅的格调,怎的反倒是这日常用的杯盏格格不入? 与帝君高贵的气质十分不符。 “这茶盏……”子熙呵呵一笑,道:“挺特别的呀。” 玉洛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敷衍,将茶杯举在眼前欣赏了一番,赞同的点了头,“嗯,我也觉着挺特别的。” “是你自己做的?”不太像。 “不”,他眉眼柔和的一笑,道:“是别人送的。” 子熙看他像是十分喜欢这个与自己气质不搭的杯盏,心里有了猜测,便也打趣道:“是喜欢的人送的?” 玉洛微微挑眉,但笑不答。 “原来是暗恋呐!” 见他并不否认,她一下子便来了兴趣,追问道:“那是谁家的仙子?你与我说说呗!” “哎呀,你别不好意思呀!”她只当对方是羞于启齿,“我眼光向来不错的,可以替你探看探看,说不定还能给你当助攻呢!” 她倒是热情! 玉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若心悦她人,你就这般高兴?” “能与心爱之人修得正果,本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子熙耸耸肩,又道:“更何况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其他事情上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便算是报恩了。” “……你见不到她的。” 玉洛并未打算细谈,只除去鞋靴上榻,伸出手,道:“我来教你。” 见不到?子熙一瞬之间愣了神,而后便在他肉眼可见的失落之中觉察出自己好似说错了话,心中顿感愧疚,忙又道:“对不起啊,我不知她已经……” “熙儿,”玉洛出言打断,“别说话,先调息,把手给我。” “喏!这个给你。” 一物挡住了视线。 “为何给我?”玉洛不明所以。 “此等宝物……放我手里是暴殄天物,正好送你。” 玉洛瞧着她明明肉痛却还硬要装出慷慨的模样,禁不住笑了。 他将冰骨聚魂扇塞回她的手中,浅笑温言,道:“扇子归你,你归我。” 在对方目瞪口呆之时,趁机揉了揉她的头顶。 “好了,闭眼。” 第38章 初体验 立于东海之畔,目之所及皆是海蓝蓝一片,粼粼波光耀眼异常,浪花卷着白沙一层推着一层冲上岸来,涛声如颂。 恰逢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着实是个娶亲的好日子。 子熙侧首,眸光毫无防备的撞入了男子棱角分明的侧颜里。 玉洛帝君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拥有神格者,是八荒六合众族敬仰的神尊。若真要论起身份地位来,就连天君也只能退居其后,对其三跪九叩,恭恭敬敬的尊一声“帝君”。 此等人物,想要什么宝贝得不到?何至于为了一柄冰骨聚魂扇而对她百般讨好,千般包容? 过去当真是她以为是,白瞎了在修道圣地四千余载的修身养性。好在一切都已说开,未曾闹出更大的笑话来。 玉洛此刻负手而立,墨色长发随风而动,衣袂翩跹间,连带着紫玉笛下坠着的穗子亦微微摆动。 “可当真是一身温润如玉世无双的好气质呐……” “熙儿说的什么?”海风有些大,他未曾听清。 “我是说……”子熙微仰着头去看他,笑颜肆意绽放,提高了声音道:“这避水术我使得并不怎么得心应手,为保性命无虞,还得仰仗帝君出手相助!” “莫怕”,玉洛垂眸看她,笑着安慰道:“你且放心大胆的走,有我在。” 他一向乐于被她依赖,无论是从前助她瞒天过海偷跑下山,还是如今想要护她周全。 他如此说,也当真如此做了。 子熙有恃无恐,自信满满的分水而行,渐入深海。 祸兮福所倚。一场凡间行险些香消玉殒,而今脱胎换骨,加之她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又有帝君从旁指导,修为一路高歌猛进,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已连上了三个境界,从前那个连最基本的腾云驾雾之术都使不出来的废柴仙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只是,虽然修为进益良多,但迷路的毛病似乎并无好转。 眼见前路越发的荒凉,子熙心里终于泛起了嘀咕。 这……真的是去往龙宫的方向吗? “……帝君,”她举着琉璃灯往前探了探,却是连一尾鱼都没瞧见,终于求助道:“你从前应该是来过东海的?” “上一次来……”玉洛略想了想,“应该是敖晟娶妻之时。” “娶妻?”子熙大吃一惊,“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年前,芫烛曾晃来玉清天住了几日,期间与她说起了当下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八卦趣事。 据说,东海太子得了位掌上明珠,于是广发喜帖,邀请众仙家一同庆贺。席间,风流成性的东海六皇子拐走了鸾鸟族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为此,鸾鸟族的家主领着族人在东海上空闹了许久。 此番壮观之景恰巧被出海打渔的凡人给撞见了,直呼天将降大灾于民,着实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恐慌。 天君知晓此事后大怒,将胡闹的族长和老龙王皆提到天宫去臭骂了一通。 太平盛世里,众仙无聊了许久,此事一出,迅速席卷了三十三天的犄角旮旯,诸仙再一次就龙族本性发起了激烈的讨论。子熙远在三十五天,足不出户都能知道辩论的进展情况。 玉洛身负父神血脉,是可寿与天齐的存在,因此于时间一事上向来不做纠结,自然也就不会刻意去记住过了多少个年头。 若是其他零星的琐事,或许是没有资格被他放进记忆里的,但这一件,意义不同,恰好就记住了。 原本仙家娶妻与他也无甚干系。敖晟身为东海龙王,掌管一方海事,更兼凡界风雨,如他这般身兼要职之辈倒是比其他空有虚名的仙族人更得柒熙待见,也时常会召他小聊以了解凡间民生。 敖晟娶妻之时,曾亲自送了喜帖去昆仑神宫,并奋力邀请神女做他的证婚人。但柒熙就是如此,尽管她对这位兢兢业业的龙王颇为赏识,却也无意参加这些杂事。那时,恰逢玉洛给她送去新酿的花琼酒,她便将烫金的喜帖丢给了他,而他也只有替她走了一趟东海龙宫。 如今想起来,婚礼相关的细节都已不记得了,只她当时对他说的话犹在耳畔。 彼时,她接过花琼酒,迫不及待的启开坛口的封泥细嗅了一阵,心满意足的在凤凰木下挖了个坑,将酒坛子埋了进去,而后便不由分说的将一纸喜帖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种场合我就不去讨人嫌了,届时人人前来跪拜问礼,既喧宾夺主抢了新人的风头,又闹得我头疼!只有辛苦洛哥哥跑一趟,送个贺礼过去,两姓结亲毕竟是喜事,得贺上一贺的。” “不记得了……”久违的记忆突然间被翻上心头,玉洛有一刹那的恍惚,“约莫七\/八万年应该是有的!” 闻得此话,子熙不禁开始怀疑今日能否赶上婚礼仪典。 “我们两个,一个不识路”,她指了指自己,“一个不记路”,又指了指玉洛,随后摊开双手,颇为无奈的道:“怎么办呢?” “……熙儿”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问道:“你知晓神仙有时候是不需要识路的吗?” “万物有灵,且皆不相同”,看她满脸疑惑,他便耐心解释道,“过往你因灵脉有损而无法聚灵,是以只能用凡人的方式生活,如今须得转变思维方式,把自己真正当做一个神仙,充分信任你体内的灵力,与之融为一体,心意相通。” “瞬移便是这个道理吗?”子熙一点就通。 于是,在玉洛帝君的鼓励与指导下,被夸聪慧的女子主动开启了人生中首次瞬移之旅。 只不过……效果嘛……一言难尽。 一忽儿出现在别家的卧房之中,一忽儿又掉进了海底鸿沟,一忽儿闯入了觅食的兽群…… 如此将天、地、海都跑了个遍,却始终不曾见到龙宫的半片砖瓦。 之后,子熙以头晕为由再不肯尝试了。 玉洛垂眸看向那抱紧自己手臂,一脸讨好的笑着的女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强求。 事实证明,上古遗神的力量确实是小仙们所望尘莫及的,仅眨眼一瞬的功夫,二人便已站在了寒冰玉石铺就的大道上。 第39章 口诛笔伐 都说敖晟是四海首富,坐拥金山银海、奇珍异宝无数,子熙打眼望去才知传闻不假。 朱贝玛瑙、珊瑚犀角、金玉翡翠,但凡能镶上去的,都一样不落的装饰在了这道汉白玉宫门上。 唔……这非常的符合他四海首富的身份。 初见此道仅凭珠光宝气就能闪瞎人眼睛的宫门时,子熙先是一惊,随后一愣,最后与帝君相视一笑。 此时,一条身姿婀娜的鲛人游了过来,与此同时,子熙的脸上也多了块面纱。 鲛人落地便化出双腿,实为一弱柳扶风的女子。她冲二人屈膝一礼,问:“尊者可带了请柬?” 见玉洛帝君高冷如斯,子熙小仙主动的挑起了“侍女”的重担。 “稍等。”她先是冲人鱼抱歉的一笑,随后直接上手扯起帝君的衣袖,很是熟练的将手伸进袖袋并掏出了那张红的十分喜庆的帖子,递给了那已然目瞪口呆的女子。 鲛人本还疑惑此人赴宴时竟然还戴着让人无法看穿的面纱,又眼瞧着她当众做出此等荒唐失礼的动作,正猜测二人是何关系时,就瞥见了递过来的帖子上的那几个十分瞩目的烫金大字,不由得大惊失色,忙补了个跪拜大礼,致礼时的声音都在隐隐发颤。 一石激起千层浪,望着跪了一地的神仙,子熙顿时明白了玉洛不轻易串门的原因。 “我当是谁能有这么大排场!” 猝然响起一道清脆却也张狂的女声。 宾客们纷纷循声望去,可当瞧见来人时,又都齐刷刷的深吸了一口气,闭口不言,并悄然挪着步子让开了一条道来。 “原来是帝君大驾光临,当真是失敬失敬!” 来人半扇冷玉面具,一袭嚣张红衣,嘴里虽说着“失敬失敬”,脸上却无半分敬意,眉眼甚为飞扬。 此言满是讽刺,但在场众仙家却是敢怒不敢言,莫说是斥责,便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子熙一转头就撞上了那道满是探寻的目光,正疑惑对方满身的敌意从何而来时,又见她一步步逼近,银发飞舞,毫不掩饰自己狂妄的气场。 “我当玉洛帝君数十万年来都是尊冷心冷情的神呢,不想今日也能有幸得见这等温柔缱绻、郎情妾意的画面!” 她将目光从女子覆了面纱的脸上转到了那被玉洛帝君紧紧抓住的手腕之上,牵动唇角,冷笑道:“这可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奇事呢!” 对方双目如炬,子熙只觉着被她盯住的地方火辣辣的,一片灼烧之感,下意识的便要挣脱。 然而,玉洛却是不允许,反倒是将她抓得更紧了。 方才帝君突然抓住她的手时,她便觉着他的情绪不对,现下侧首瞧去,更是怔住。 时至此时她才知道,原来当所有和善都尽数被收敛起来之后,那个温润如玉的神君,其实是这般的孤傲肃杀! 麒麟皇者之气隐隐可见。 她看看帝君,又看看那张狂的红衣女子,突然间便联想到了那套格格不入的茶具。 莫非……就是她? 在这样如针如芒的注视之下,玉洛浑不在意的向前迈了一步,却是不经意间将子熙严严实实的挡在了身后。 只见他挑了眉,不甚在意的直视对方,说道:“妖君这些年来统领四方妖族,从不与天族有所来往,今日会在这东海龙王的喜宴上露面,不也是桩稀奇事么?” 妖君离凰?子熙听过的。 传闻此人性格乖张、手段残忍、目无法纪、无惧天地。 果不其然,帝君的话音方落,离凰不屑的眼神便扫过围观的众位仙家,态度极其傲慢,扬声道:“天族之人惯会行些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类的小人行径,本君自是不屑与之相交!” 不及旁人被气得吐血,她又将目光落在了玉洛帝君的身上。 “但本君历来恩怨分明,老龙王当年力排众议、以命相保的这份情,帝君可以不在乎,可本君此生都不会忘记的!” 一番话说得可谓是丝毫情面也不留,围观之众听得气愤不已。子熙倒是对其生出几分钦佩来。 “妖君此言未免太过狂妄!”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于是乎…… “就是!你杀人饮血,罪孽深重,怎还有脸说我等是小人行径?” “我仙族秉承天道而生,顺应天意而行,最是慈善,比之妖族,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 吵架一事向来如此,只要有了出头鸟,后续力量便只多不少。 只不过是跟着喊上几句,骂上几声而已,她要算账,找出头的去,难不成还能将在场所有人都杀了不成? 于是,一众仙家便都壮起了胆,纷纷出言讨伐。 自古口诛笔伐之事大都寡不敌众,更何况还有玉洛帝君在此,他们自是越说越来劲。加之今日来的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平日里被妖君压过一头已是心中郁闷,此时得了机会,说起话来便都咄咄逼人。 那领路的仙子起先还能从中调停,说上几句劝解的话,可到了后来,发现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便也不敢再耽搁,忙去寻她家主人去了。 只是,众人骂得兴致勃勃,群情激奋,妖君却是半点也不见在意。似乎这些人口中所痛骂的那个渐渐从狂妄无礼已变成万恶不赦之人与她并无半分干系一样。 她不仅不屑于对骂,甚至于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到他们。 此番被人彻底忽视的情景,又是将一众仙家气得不轻,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他们所面对的,是那凭一己之力就能统领四方妖族,并在短短千年之内就与仙魔两家成鼎足而立之态势的妖族之君! 他们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快,论动手,是万不敢主动挑起的。 玉洛并不想留下来做谁的靠山,也并无心思与妖君做这无谓的对峙,是以,牵了子熙的手便朝大殿而去。 “玉洛!” 见他要走,离凰情急之下喊出了一句让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她说:“你莫不是忘了,她还有个伯父!” 第40章 堂庭凤凰 虽是纳妾之礼,但其盛大程度并不亚于娶妻之典。 与东海交好的天界各族,即便是族长未亲自到场的,也均遣了族内有头有脸之人前来恭贺,除去正妃未曾露面之外,整场婚仪也算是一派热闹祥和的盛景。 子熙虽常年窝在玉清天,不大爱出门,但婚礼仪典也参加过几个,却还是头一回参加纳妾礼的,更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风光排场的纳妾礼。 想来老龙王对这新入门的美妾确实是喜欢得紧。 她无意于探听别人的八卦消息,更不想去窥伺龙王的后宫生活,是以,送了贺礼,吃了宴席之后便催着玉洛离开。玉洛曾经答应过她,待参加完老龙王的喜事之后便与她一同回玉清天。 然而,婚仪过后,本该欢欢喜喜享受春宵一刻的老龙王却是前来求见,说有要事需与帝君相商,还望他们能在龙宫内小住两日。 虽然归心似箭,但子熙瞧着老龙王在自己的大喜之日还一脸愁思,想着应是棘手之事,便也只有点头应了。 龙宫深处海底,终日不见天光,是以并不靠日出日落来切割白天与黑夜。宾客尽散后,明珠陆续撤去,整个亮闪闪的宫殿便逐渐昏暗了下来,宫里的走动者亦在减少,直至海螺响过十二声之后,路上便只见举着三叉戟巡逻的守卫了。 玉洛自散宴后被敖晟请走,至今未归,子熙亦是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不知为何,她心底总隐隐发慌。 偌大的东海,似乎蕴藏了无数未知的危险。 一番辗转无果后,她提了一壶果子酒推开了寝殿门。 寝殿之前是个花园,规模不大,却也小桥流水五脏俱全,所植花草并非海底常见的珊瑚、荇草之类,而是陆地上才有的仙客来、风铃草,以及几株酸枣树。 花木普通,难能可贵的是这份心思。为了养护这些外来植物而耗费灵力特意设了结界,这里的一切都被装在了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球里,包括子熙。 园中设有玉石桌椅,但她却提了一壶果子酒,于潺潺溪水旁的酸枣树之下寻了个舒适之处,背靠树干席地坐了。 大半壶琼浆灌下,脑袋微微有些发晕,眼前似起了雾,视线也模糊了。 仰头望去,头顶是仰仗术法打造出的苍穹,有繁星闪烁,亦有圆月明珠,亦真亦假。偶尔有几只流连花丛的萤火虫会撞到她身边来,似好奇,似逗弄,绕着她周身飞来飞去,随后又扇着小翅膀回归花丛。 酒壶已经空了。她斜依着树干看了会儿星星,不知不觉间也有睡意袭来,索性有着结界的存在,此处无人能至,她便就着这姿势,随心的在树下睡了。 这一觉,竟梦到了别处。 迷迷糊糊之中,只觉着清风徐来,坠下一物来,轻轻柔柔的打在她的脸上,连带着洒落几滴微凉的露华。 子熙伸出手去,摸索着将其捡起,睁眼凝目一瞧,却是好大一朵颜色艳丽的凤凰花! 她眉头微蹙,迷迷糊糊的转着脑袋四下看了看。 身下依旧是柔软的草地,泥土的芳香时刻萦绕在鼻尖,周遭皆是些高大乔木,郁郁葱葱,亭亭如盖,已不是酸枣树可以比肩的。 子熙心中一惊,酒已经醒了七\/八分。 一骨碌翻身坐起,目之所及,皆是一树接着一树火红似霞的凤凰花,偌大的一片花海,除了花叶飒飒作响之外,竟是再无半点杂音。 凤凰花…… 子熙隐约记得,少时不晓得在哪本闲书里曾看到过与这绵延百里的凤凰花林相关的记载,若她并非见识短浅,那这普天之下能有如此绝美的景致的,便只有那一处了。 话说南方首列山系为鹊山山系,屹立于西海之上,鹊山山系之二峰叫做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是个灵力充沛的世外桃源。 父神幺女柒熙神君素爱凤凰木,幼时曾随兄长于鹊山之首峰招摇山中历练,一日游玩至招摇山往东三百里处的堂庭之山,观此山,山形挺拔秀丽,溪涧叮玲作响,于是兴致大发,毁棪木而遍植凤凰木。自此后,堂庭山以满山遍野常开不谢的凤凰花而闻名六界。 只是这名动天下的堂庭山,子熙是慕名去过一回的,凤凰木倒是遍地可见,而那被世人交口称赞的凤凰花却是一朵也未见! 不仅如此,整座山灵力稀薄,杂草丛生,丝毫没有世外桃源的样子,甚至还透着几许萧条。 彼时,她可谓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好一通失望,自此再不敢轻易相信那些野史传说。 直到许久之后,她在与师尊闲聊之时无意中提起了此事,也才从师尊口中知晓,这堂庭山的凤凰花曾经确如书中所言,当得起是这四海八荒内顶顶漂亮的景致,只不过这番好景致后来却是不知何故而一夜之间消颓了,竟是已有五千年都不曾重现往昔光景! 想来也是个悲伤的故事。 只是,既然如此,那她面前这繁花似锦、绵延百里的红海又当作何解释?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声凤唳穿破云霄。 “凤栖梧凤栖梧,偏你这只小家伙不爱找那梧桐树去,就喜欢赖在我这百里凤凰林!” 寂静之中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她一跳,四顾寻之,却更是吃了一惊。 “因为我是凤凰,而它是凤凰木呀!” 凤凰与凤凰木,可真不只是名字相似而已。瞧那形态,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也确实相似的紧。 披着烈焰羽衣的小凤凰原地转了个圈,旋即拍打着翅膀一举跃上树梢头,踩着红霞般的花冠一飞冲天。 对此,白衣女子只是唇角微勾,摇摇头追了上去。 “你这小凰儿……” 无奈的尾音飘散在徐徐清风里。 而将这一切收之眼底的子熙,却是久久不能回神。 乍然出现又乍然消失,这一人一凤,于她眼前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却已然万生万灭。 第41章 一梦华胥 眼前景物轮转,四季弹指而过。 不知历经了多少个轮回,等周遭景象不在扭曲,子熙发觉自己已经离开了秀美壮丽的堂庭山,正身处一处未知的狭小的空间之内。 待双目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方才瞧清楚此为一个山洞。 在看过堂庭山曾经的风光之后,她已然明白,自己应是醉酒之后不慎闯入了谁的梦境,也只有拿出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随着梦境的主人历经一遭。 四下探看一番之后,子熙才于转角之处寻到了那十分隐蔽的洞口,拨开遮挡的藤蔓,洞口便显现出来,很是狭窄,目测应是将将能够通过一人。 洞外不知是何情景,子熙不敢擅自出洞,她想,既让她落脚在了洞内,必定是有意义的。 深处隐约传来淙淙水声,子熙便循着这声音,小心的避开嶙峋怪石朝里走去。甬道昏暗,难以视物,她从乾坤袋内翻出一颗夜明珠才勉强得了一抹光亮。 不过半炷香的脚程,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另有一番天地。 此处是个高大宽敞的洞穴,子熙循着水声而来,却不见溪流,亦无寒潭,只有洞顶垂挂的石钟乳会偶尔落下几滴水,在宽敞空阔的洞穴之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数倍,滴滴答答的,甚是清脆悦耳。 洞穴正中燃着篝火,跳动的火光照亮了穴壁,也赋予了壁画蓬勃的生命力。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凤凰树,一簇簇凤凰花开得极盛,碧叶红花伴着火光一同舞动,舞出一曲慷慨激昂的凤求凰。 恍惚中,子熙仿若看见一人踏着舞动的光影迎面而来,身姿娉婷袅娜,裙衫随步摆动,只唯独瞧不清她的面容。 她的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失魂术一般,勾着她忍不住的想要去探索更多。 瞧着,瞧着,不知不觉间,她已沦陷其中,情不自禁的就循着这指引,迈步向前迎了上去。 篝火噼啪一声炸响,子熙醒过神来,方才察觉自己已然立于穴壁之前,而那光影中的婀娜女子,不过是刻于石壁上的一幅画而已! 剑刃锋利,剑气森寒,一柄杀人的武器,可在这侵入石头的一笔一画的线条之中,她看见的却只有缱绻的、饱满的情感。 立于此处,她似乎能深深地感受到,那人在刻下这副画像之时,是抱着怎样不可言说的满腔浓烈的爱意与深深地崇敬。 子熙飞身而上,踏着光影,与画中的女子面对面相望。 看着,看着,竟在这简单勾画的面容之中寻找到了一丝奇异的熟悉之感。 她认真的端详此画,心中疑虑渐浓,不知觉的便被吸进了画里去。 又是一轮场景转换。 北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肆虐着落下,天地间只余下了两种色彩,雪的皎洁,以及凤凰花的火红。 冲破白雪的覆盖而傲然绽放的花朵,是生命蓬勃有力的象征。 子熙此刻立于雪景之中,任凭北风呼呼刮过,暴虐的雪到了她的身边就像是失了脾气的猫,一下子就变得温柔和顺了起来,轻轻地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又亲吻了她的眼睫、脸颊。 她一袭单薄白裙,如那画里的女子一般,但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只亭亭而立。 俨然已与这雪景融为了一体。 她静立着,一双眼睛注视着三尺之外那蹲在地上正专注的在雪地里刨坑的孩子。 这孩子挽了两个圆圆的发髻,十分的可爱,小小的身子用一件毛领披风裹着,火红的领子紧紧围着她那圆嘟嘟的脸,映衬得那张本就因寒气而染上了红晕的脸更红了几分,活像裹了糖霜的山楂球。 只瞧她将一双小手露在外边,一次次的伸进雪地里去,奋力的刨出个雪坑来,十个胖乎乎的手指已然冻成了胡萝卜,她却依旧不见有歇下来的打算。 “你不冷吗?” 嗓音如银铃般清脆,但也如这漫天飘雪一样清冷。 竟是从子熙的胸腔发出的。 子熙尚未回味过来,便又听一道稚嫩的童音答道:“不冷。” 是那撅着屁股在挖坑的小孩。 子熙瞧见那孩子在答话之时有一股清涕流出,又眼睁睁的看着她不拘小节的“呲”的一声将其吸进了鼻孔,而后抬手,用尚未冻僵的手背抹了抹那已然冻红的鼻头,紧接着又专心的刨起了坑来。 “你刨坑是要埋什么?” “洛哥哥说,这雪下面藏着的水玉不仅生的如寒冰般纯净,更是蕴藏着无上的神力呢!姐姐喜欢用扇子,等我刨出这玉,送给姐姐雕琢扇骨!” 小孩子的声音甜甜糯糯的,可已然掺了几分哆哆嗦嗦。 闻得此话,子熙听见自己这具身体发出了阵阵轻笑。 “他呀,就爱胡诌!这话也就是骗骗三岁小孩儿的,你都几百岁了,也信?” 不想这小女孩却是抬头望了过来,一本正经的反驳道:“洛哥哥不骗人的!” 于是,这具身体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堂庭山千年才下一次雪,我可不能错过了!”那孩子一边小声地嘟囔着,一边埋头苦干,很是执着。 堂庭山……子熙联想到了早先在山洞里所瞧见的那刻了满壁的凤凰花,想起了那被花海簇拥着的女子。 想来便是她现下所寄生的这具身体了。 原来那女子便是传闻中的柒熙神君! 瞧这孩子顶着寒风冰雪,一丝不苟的在刨坑寻找水玉,哪怕知晓这水玉其实身在山髓,仅凭双手是永远也不可能挖到的,但柒熙神君还是在女孩的一旁蹲下身子,与她一齐挖了起来。 子熙在神君蹲下身去的同时就已离体而出,于是,她亦跟着蹲下身去,捧着下巴,静静的看着认真挖雪的二人。 “姐姐,待挖到了水玉,你也给凰儿做个物件好不好?” “小凰儿想要什么?” “只要是姐姐做的,凰儿都喜欢!” “那我就给你雕个小小凰,我不在的日子里就由她陪着你。” “好呀好呀!姐姐从来不骗人的!” “和你洛哥哥相比呢?” “那自然还是姐姐你更好!” …… 第42章 经年缘来 子熙摸索着捡起落到脸上的酸枣树叶子,执于眼前,愣愣的看着,似乎想要透过纵横交错的叶脉,窥见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水流潺潺之声不绝于耳,她起身行至溪畔,原本自在玩闹的鱼虾受了惊吓,顿时挤作一团躲进了水草里。 明明胆小,却还非要探头来瞧,被子熙发现后又急忙退了回去,其中一只就在这样的慌乱之中被同伴挤出了队伍,彻底的暴露在她的视线之内,急得直打转。 不知怎么,她总觉着此景似曾相识。 子熙微怔,树叶子脱手而去,那鱼儿找到了新的避难所,忙摆着尾巴躲了进去,藏得严严实实的,随着叶片顺流而下,再不肯露面了。 弯腰掬起一捧清澈,映出漫天繁星,似捧了满手的碎玉宝石,光芒闪耀。她将溪水当做铜镜,映射出一张与梦中女子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轮廓。 瞧得久了,还真就让她在这之中寻到了一丝神女的气韵。 那究竟是谁的梦? “洛哥哥”是她所想的那个“洛哥哥”吗? …… 此刻,子熙心中有许多的疑问,却寻不到可以解惑之人。 玉洛、蒲夷、师尊,对她可谓百依百顺,但都不会将真相告知于她,她甚至不需要试验便知结果如何。 两千年前那桩旧事以及前不久在凡界的亲身经历,他们闪烁其词的态度便是最好的说明。 “谁?!” 察觉到结界波动的同时子熙便已站起身来,并将目光投向了异动之处。 “是谁在那里?” 然而,除去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角外,并无其他。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你莫不是忘了,她还有个伯父!” 余音未落,喊出这句话的人便已经飞了出去,再落地时,平整坚硬的地砖碎成了数瓣。 浓烈的杀气伴随着令人昏聩的芙蕖香四散而开,喧闹的宫门口霎时如死一般寂静,为保小命无虞,围观众仙早已逃了个干净。毕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修行不易,若为看个热闹而损了修为,甚至于丢了性命,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无处伸冤了! 突遭变故,子熙亦被吓住,只悄悄抬眼去瞧玉洛帝君。就见他双唇泯紧,再无半往日的淡然,覆了寒冰的眼底好似禁锢着一头嗜血好杀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冲破牢笼! “玉洛……”他这样子让她有些害怕。 她的声音低低的、怯怯的,却总是能击中他心底的柔软。 “我们走。”玉洛收敛气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 子熙跟在他身后,却察觉到那抓着自己的手在隐隐颤抖,她回头看向了妖君,准确无误的撞进了对方意味深长的眼底。 她似乎伤得不轻,却依旧笑得肆无忌惮。 “既然你如今已有佳人在侧,想来故人旧事已不足挂齿!”她艰难的撑起上半身,浑不在意的抹去了唇角的血迹,笑着挑衅:“冰骨聚魂扇,可否还给本君了?” 结界本是为了护住园内的花花草草,但玉洛离开时加了禁制,除了他,没人能够进来,可子熙却能出去。 一脚堪堪踏出结界,便有一人从天而降,迅如闪电,朝她面门袭来,子熙反应迅速,急急后撤,对方的攻击便被透明的结界壁垒给尽数拦截了,霎时间,两相碰撞之处炸出了璀璨耀眼的火花。 子熙抬袖遮住眼睛,待炸裂的噼啪声归于平息之后,方才定睛瞧向来人。 她猜得不错,衣角,是对方故意露出的破绽。 二人之间不过咫尺之距,却因有结界的存在而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面面相觑。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很平静的对望。 画面不断闪现,那个淡淡的、小小的虚影,那个雪地里倔强的刨坑的孩子…… 当梦境与现实交叠,那个沉睡已久的称呼脱口而出。 “……小凰儿。” 此声一出,二人均是一怔。 结界里的女子戴着面纱,明明看不见是何模样,一言一行,乃至于眼神、语气,都与记忆中的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但离凰总觉着,她就是那个人! 或许是因为她住进了留嬉殿,或许是因为蒲夷对她的真心相待,或许是因为玉洛的小心谨慎…… 而最主要的,是因为那天夜里,她所感受到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熟悉的气息! 即便当时她被挡在了瑶池之外,即便蒲夷已亲口否定了她的猜想,但她偏偏认定,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回来了! 离凰迫不及待上前,手掌撑着结界,眼里满是期待,满是小心。 “让我看看你是谁!”她说。 然而,子熙却在抚上载有帝君神力的面纱时,犹豫了。 妖君眼里的炽热就要将她灼伤,所有的猜测只差一个结果,只要她解开面纱,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但那一刻,她想起了玉洛。 想他这么做的原因,想她这么做的后果。 不想辜负他的良苦用心,但……她也不愿浑浑噩噩了此残生。 子熙终究没有摘下面纱,却取出了冰骨聚魂扇。 离凰在看见冰骨聚魂扇的当时便呆住了,叫嚣许久的那个念头,终于平息、安静。 她原本只是从玉洛如临大敌和处处防备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因而才想着用冰骨聚魂扇试上一试。但他那一击,俨然是下了杀招的,若非她早有准备,又怎会只是受伤这么简单? 冰骨聚魂扇是神女亲手打造,乃绝世奇兵,有灵认主,除神女本人之外,也就只有玉洛得了它的认可,便是自己这自小跟在神女身边的小凤凰,也不得用。 此时的冰骨聚魂扇悬于那人掌心,散出莹莹之光,十二支扇骨温润剔透。 意思还不明了吗? “让我看看你是谁。” 一模一样的话,语气确是完全的颠覆了。若说此前是命令的口吻,现下却已成了祈求。 “你……认识我吗?” 子熙心知不该有此一问,却还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离凰不答,只固执的说着:“让我看看你是谁……” 在对方擒满了热泪的注视之下,子熙抬手缓缓取下面纱。 “你是……堂庭山上的小凤凰吗?” 第43章 心之所向 海底的镇印柱石并未有松动的迹象,四千年前的神力加持也完好无损,只是暗淡了些,但想要再撑上三四百年倒也不成问题。 四方柱石牵一发而动全身,考虑到人界的情况复杂,为防万一,玉洛还是耗费神力再做了一次。 “又是你!” 神力加持引发了魔神躁动,他认出了这总是坏他计划的麒麟兽。 “区区半神之身,也敢几次三番的与本座作对!不自量力!” 暴怒自柱石之底传出,声波搅动海水,渐成漩涡之势,玉洛并未分心理会,任凭漩涡暴虐,卷起海底礁石,兀自岿然不动。 口中念着封魔咒,神力自眉心而出向柱石而去,如种子落地,迎风生长,藤蔓一般的攀爬而上。 符文华光渐盛,封印的制约之力渐强,旋涡减弱,趋于平息。 “小子!你可得看好了本座的好侄女……” 不甘的警告初如滚滚惊雷,而后却是如呜如咽,全然失了气势。话音未落,耀眼青泽便彻底的包裹住了整座镇印柱石,至此,魔神躁动被压制,海底终归平静,玉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 礜鸩之毒,果然名不虚传。 自他中毒之后,神力削减得厉害,加之此前为冲破魔神禁锢而孤注一掷,到底还是伤了本源,以致于这小小的加持术也能让他力不从心。 当他看到柱身之上古老的符文熠熠生辉,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一字字跳动着的时候,他突然间特别想见到子熙,只静静的看一看她就好。 于是,辅一出了禁地,他便瞬移回了龙宫。 推开寝殿,却未瞧见那人的身影,他心里顿时升起不安,若非结界并未被破坏,他极有可能会直接杀到妖界去。 静下心来循着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进了小花园,穿过娇艳欲滴的仙客来,越过蜿蜒曲折的潺潺溪流,才终于瞧见了她。 酸枣树下,子熙合衣而躺,在风铃草的掩映之下,隐约可见其身形轮廓。 至此,方才寻不到她的不安感才渐渐消逝。 玉洛驻足,待整理好了心绪,扫去一身的尘埃之后,才放轻脚步靠近,尚不及好好的看一看她,她便醒了。 “唔~”子熙一睁眼就看见了玉洛,倒也未被吓到,只懒懒的抻了个腰,“事情谈完了?” 许是才睡醒的缘故,她说话之时带着浓浓的鼻音,加之睡眼惺忪的慵懒模样,一时之间,玉洛只觉着通身的疲惫都得到了抚慰,心渐渐静了下来。 子熙见他只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瞧,并不答话,于是伸出手去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颇有些担忧的问道:“可是累了?” 她虽不知敖晟找帝君所为何事,但帝君彻夜未归,眉宇间还有着浓重的疲态,似乎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能让六界至强的玉洛帝君都觉着棘手的事情,她一个末流小仙,亦是无能为力。不追根究底,只不过是不想给他平白增添烦恼罢了。 玉洛突然抬手,抓住了那只在眼前不住的晃动着的手,手心微凉的触感终于让他确定,这一切并非幻想。 他何其有幸?能与她有这岁月静好的一天。 一瞬之间,所有的疲累都消失不见了。 牵动唇角柔软的一笑,看过去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温情。 “不累。”他答。 便是身死魂灭,亦在所不惜。 正是昼夜交替之时,穹顶以术法所造的星空也已经化为了蓝天白云,一抹晨曦撕开晨雾铺洒而下,花园内的一草一木尽皆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的祥和、美好。 昨夜起了风。玉洛蹲下身来,细心地替她清理去落在衣裙上的酸枣树叶子,却也瞧见了她蜷缩着掩于裙摆下的一双玉足,不由得皱了眉,道:“夜里凉,怎的不穿鞋袜?” 堂堂帝君,放低姿态替她清理衣裙已极为不妥,此时又对上了那双饱含担忧的眸子,她更是又羞又窘,不自觉的便烧红了耳朵,下意识的移开了眼。 “……一时忘了。” 犹如蚊蝇煽动翅膀一般,几不可闻,但玉洛还是一字不差的捕捉到了。 知她是个随心之人,从不拘泥此等小节,亦不懂得如何更好的照顾自己,是以,他便未再多言,只暗暗记下了这多出来的一项需要注意的事情。 突然间腾空而起,子熙一声惊呼,下意识的伸手勾住了对方的脖颈。 “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玉洛恍若未闻,只收紧了臂弯,以防怀里的人挣扎着摔下。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像罩上了一层烟纱。原本英气的眉、高挺的鼻、明朗的下颌线,这一刻,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就连浅浅细细的绒毛,都能根根分明的映入子熙眼底。 她仰着头,渐渐看痴了,直到被人放在榻上。 玉洛单膝跪地,捉住了那双冰凉的玉足,用掌心包住。子熙的脚很是秀气,恰好够他盈盈一握。 她本欲挣扎,可玉洛却未曾给她挣脱的机会,带着朝阳暖意的灵力自脚心侵入,一点点将冻僵了的经络疏通。不过片刻光景,双足重又恢复了白嫩温暖。 “熙儿,你现下已是能凝聚灵力修炼的仙子了,以后需得适应着使用灵力护体。”他一面说着,一面取了鞋袜替她穿上。 闻此,子熙不免尴尬的一笑,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许是过往四千余年都是以凡人的方式在生活的缘故,如今突然有了灵力,她总是记不得。 “还需多留一日吗?” “不必”,玉洛起身,并揉了揉她的头顶,“事已毕,随时可启程。” “那……现在就走?” “听你的。” 昨日夜间,深海之处突发地动,方圆百里之内均受到了影响,各水族一早将受灾的情况收集整理后报进了龙宫,赈灾一事刻不容缓。为了不引起凡界恐慌,老龙王受宠若惊的捧着帝君赐予的菩提子,奔波各地处理随波逐流的灾民尸体,忙得焦头烂额。 第44章 见识浅薄 所谓学以致用,此次东海之行暴露出了许多问题,是以,玉洛帝君充分利用自己半个师父的身份,把到底能不能回到玉清天这事甩手给了子熙仙子自己把握。 于修行一事上,他向来严格,而子熙也是越挫越勇,势必要将灵力使的得心应手,将瞬移术练得炉火纯青。 以她的话来说,就是“本仙君可以打不过,但绝对不能跑不脱”! 一路上磕磕绊绊,但总归是在夜幕降临之前有惊无险的抵达了玉清境。 “恭迎帝君。” 原始天尊早已率领众弟子在正殿前恭候,甫一落地,便行下了拜礼。 “师尊!”子熙像只小鸟似的扑了过去。 面对如此热情,元始天尊不由得踉跄了几步,幸得玉洛眼疾手快,柔和而有力的青泽托住了就要摔倒的师徒二人。 “这丫头……”老者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假意嫌弃道:“出去历练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的?” 子熙不以为然的将眉一挑,出言反驳到:“也才走了一年而已。” “一年还不算久?”侧眸看向那抱着自己胳膊不肯撒手的孩子,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嗐!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会飞了,野了野了……” 对于此般痛心疾首的模样…… “那还不是您老人家亲自把徒儿给送出去的!” 回想她刚到昆仑神宫时,总以为帝君目的不纯,避他如避猛虎野兽,整日里提心吊胆的。虽然后来误会解开了,两人相处得也挺好,但这并不能抹去师尊将她送给别人的事实。 于是,子熙撒开手,又叉着腰控诉道:“您老可别以为我自此就不追究了,我记性可好着哩!” 重翻旧账,难免心虚,几位师兄忙站出来替师尊解围。 “小十三,你这一回来,师兄们终于得以清静了,要不师尊总在我们耳朵边念叨你!” 说话的正是子熙的十二师兄子濯,只见他边说便侧脸凑过去,指着自己红润细嫩的耳廓,补上一句:“你瞧瞧,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小十三,师父说送你去昆仑神宫乃是为了巩固仙元,如今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闻此,子熙挑眉一笑,随意的打了个响指,一旁的仙池刹那间便炸开了一个响雷,水花四溅,几尾锦鲤裹着水草一跃而出,连带着还落下了两节雪白的仙藕。 “小十三!你又动为师的仙藕!” 随着元始天尊气急败坏的喊声,她却早已嬉笑着跑远。 “今晚有玉藕桂花糕可以吃咯! 元始天尊座下有十三位弟子,除去第十三位之外,其余的,个个都是能者。其中,排行第十一位的子胥以药修为主,对药物的研究已至痴迷之境。 “哟,这不是十二与你相争的那小家伙嘛!” 听见推门声,子胥抬头便瞧见了师妹抱在怀里的小家伙,赤红色的翎羽,那叫一个耀眼夺目。 据说这小家伙机灵得很,就连十二师弟都抓不住,现下却是拖着脖子、耷拉着脑袋,一副悲戚之样。 “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他一面将新鲜炮制的药丸装瓶,一面问道。 “受伤了。”子熙抱着它进了屋,看师兄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又催促道:“师兄快给瞧瞧!” 子胥不急不慌,专心的将药丸尽数分装完成,又仔细的封了瓶口,这才有空理会自家师妹。 “放那”,他取了干净的帕子净手,“我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熙循着师兄的指示,小心翼翼的将炽翎放在诊台之上,又摸了摸它的红脑袋,耐心且温柔的抚慰着:“不怕哦,十一师兄的医术很高的。” 见它似是听懂了一般点头回应,她这才拉过它的脖颈,将那血淋淋的伤口展示给师兄看,焦急的询问:“如何?” 子胥只看了一眼那道伤口,心里便已明白了个大概。虽然这伤看起来比较狰狞可怖,但好在未曾伤及致命部位,只因没有及时处理,导致流脓感染,索性并不棘手,于是道:“小问题,敷上药,三天准好!这是打架输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问这小家伙的,然,听了他这话,炽翎竟是垂下了头去,似乎在为打架输了一事而感到羞耻。 “莫羞莫羞!”子胥一把拎起它一个劲往下垂的脖子,不由分说的将脖子上的毛拔了一圈,随后一边着手处理伤口周围的死肉,一边安慰道:“你这个年纪打架输了也是正常的嘛!多打几次就练出来了!不过,你能只受这么点子伤,足可见你亦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未来可期呐!” 听了这番话,子熙竟无言以对,倒是炽翎,原本哀伤黯淡的眼睛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了,用事实证明了子胥这一番胡诌乱语具有实质性的鼓励作用。 伤口清理干净后,子胥将配好的药材研磨捣碎,仔仔细细的敷在伤上。那小家伙刚刚才提起的气势一下子便被浇灭了,扑棱着翅膀一通挣扎,很不得立刻逃走似的!无奈之下,子熙只得使了力气去摁住它。 “真是个小可怜。”想起在后山遇到它时的情景,子熙不由得一阵叹息,“只因少了条腿,就被排挤,被欺负,形单影只的……” “不过炽翎你要相信,”感叹完后,她又摸着小家伙的脑袋,开始灌输鸡汤,“造物者是公平的,你生而不同,注定会有不同于他人的经历,也终会有人真心相待于你!” “等等!”这话子胥越听越觉着不对劲,“你方才是在说它……残疾?” “难不成师兄竟没注意到?”这般明显的缺陷。 “小十三,我知你不喜外出游历”,子胥长叹一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扶额道:“可若你少看些那缠绵悱恻的话本子,多看些正经典籍,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见识浅薄了!” “此乃上古神鸟毕方,实非你口中的残疾仙鹤!” 神鸟毕方? 遭此一喝,子熙一脸难以置信的重新审视起了眼前这只小家伙来。 “其状如鹤?” 的确。 “一足?” 的确。 “赤文青质而白喙?” 非也! 她一边背诵着典籍记载,一边绕着桌上那鸟一一对应,其余说的均是不错,可这一身炽翎血羽…… “书上所述乃是一般形状,便如人有不同面貌不同肤色,鸟兽亦是此道理,还能个个长得一般无二不成?” 话虽如此,可…… “毕方鸟其鸣自叫,但眼下这只……”子熙实在忘不了溪水旁这小家伙伸长了脖颈子那一声声“嗝啊~嗝啊”的控诉…… 闻此,十一师兄也不禁叹了口气,从药架子上取下一只金檀小瓶,倒出一粒黑乎乎却裹着银光的药丸来喂进了小毕方的口中,辅以仙力催化。 “许是这小家伙生在仙鹤群里,自己也将自己给错认了。” 从前只听过hd学步,原来即便是上古神鸟落进仙鹤群里也是会学鹤鸣的! 子胥说她见识浅薄,倒是说对了。 第45章 坐骑 炽翎,本是子熙与十二师兄在后山玩耍时意外捡到的一颗蛋,因为样子与仙鹤生的蛋一般无二,她便先入为主的将它当做了仙鹤。 当小家伙破壳而出时,她第一眼瞧见它的模样便很是喜欢,尤其是那一身与众不同的赤红色羽毛。只是十二师兄也同样喜欢,起了与她一样想将小家伙收为坐骑的心思。 若真是仙鹤倒还好说,可现如今这小家伙摇身一变成了上古神鸟,那便免不得要费上一番心思了,子熙不由得蹙眉。 如若……是是这毕方鸟自愿认主的,事情岂不好办? 在心中做了一番思量之后,子熙便已打定了主意。 只瞧她一边温柔至极的摸着小家伙的脑袋,一边温柔至极的循循善诱道:“小毕方,我对你可是欢喜得很,你快些长大,做我的灵宠可好?” 然而,眼前这小家伙只一味地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这番轻抚,却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 于是,她决心以利诱之。 “小毕方,你别看我的修为不及十二师兄,但我胜在厨艺绝佳,你若是跟了我,日后吃香喝辣,保准你三餐不愁,做只圆圆滚滚的富态神鸟!” 话音刚落,子熙明显的感觉到掌心下的毕方鸟陡然一颤,原本慵懒眯着的一双赤目也突然间瞪圆了,且还侧过头来瞥了她一眼,继而瑟缩着躲远了去。 那眼神,过于幽怨了些。 她有些不明就里,从前它明明也是喜欢她的。 “哈,哈哈!” 在一旁收拾残局的子胥终于忍不住爆笑而出。 “小十三,你以美食为诱,怕是适合养只饕餮!” 子熙当然知道师兄此话是在嘲笑她,并不加以理会,只一心扑在利诱毕方鸟这事上,以致于到后来,这小家伙干脆将脑袋埋进了翅膀底下,一味的装聋去了。 在一只鸟面前吃了瘪,子熙仙君着实憋屈! “不知柒熙有没有坐骑……” 她忽而间想起了离凰。 那个张扬且明媚的女子,会是神女的坐骑吗? “你说的是柒熙神女?” 子胥不知师妹为何会突然想到了那早已陨落多年的上古之神,只皱着眉细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将自己所听来的那些无从考证的野史传说告知于她。 “传闻柒熙神君身为父神幺女,得父神万般宠爱,在神君刚满百岁之时,父神便为她选定了麒麟一族的皇者为坐骑。” 他这番话,轻飘飘的落下,却在子熙心里炸了一道惊雷。 梦境里,小凤凰肆意洒脱,总不厌其烦的“姐姐”“姐姐”的叫着,而神女对其亦是疼宠纵容,子熙便理所应当的认为她就是神女的坐骑,不曾想,却是…… “麒麟一族的皇者么……” “洛哥哥”果真是这个“洛哥哥”呢。 子胥偏头瞧去时,就见一惯没心没肺的师妹一反常态,眉眼间竟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愁绪与失落。 他心中生疑,凑近去问道:“你在嘀咕些什么?” 子熙若无其事的嘻嘻一笑,道:“帝君也是麒麟一族的皇者呢!” 她说这话时,刻意弯下腰去逗弄炽翎,是而,子胥并未发现不妥。 “帝君么……野史传说罢了,说不定是,也说不定另有其人,谁知道呢。” 上古纪覆灭已有八万年之久,关于那个众神争锋、群雄逐鹿的时代,后世连一本像样的史书、一笔详实的记载! 现如今的种种关于上古纪的猜测,都只能依靠野史传说,且皆无据可查,无书可考。 一个传奇时代竟未留下只字片语便已悄无声息的湮灭于历史的洪荒乱流之中,可谓是最令人遗憾的遗憾了! 倒也有一个知晓实情的,但却从不听她提起过半句。于那人而言,或许那个时代的湮灭所带来的悲痛无异于家破人亡。 遗憾充斥心头,子胥不由得感叹道:“神魔大战之后众神陨落,帝君因为只有一半的神脉,反而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唯一的吗?” 对于师兄的这一番感慨,子熙好似并不认同。 “你知晓前任司战帝君是谁吗?” “前任?”这话可把子胥给难住了。 传闻七万多年前,仙界势微而魔界强盛,前任魔君意欲一统六界,成兵百万于天河之畔,孤注一掷挑起仙魔之战,帝君不忍看到两界残杀,于是在天河之畔竖起万丈高墙以平息此战。事后,为庇护弱小的仙界,他更是以上古遗神之名担任司战帝君一职,至今不曾变过。 “难道帝君不是第一任?” “谁知道呢?”子熙将手一摊,肩一耸,“我见识浅薄嘛!” 本是忍不住想探听一些关于神女的事情,却见便是博览群书的十一师兄亦不知半分。或许,这世上,肯解她疑惑的,只剩下那个恣意畅快的女子了? 子胥知晓师妹这是在拿话噎他,忙道歉告饶:“方才都是师兄说错了话,师妹你心地善良,宽宏大量,定然不会与师兄一般计较的对不对?” 子熙其实并未计较,但也不妨碍她装腔作势,尤其是在师兄明晃晃的宠爱之下。 于是乎,板着脸,斜眼问道:“那到底是谁见识浅薄呀?” “那必然是我呀!”子胥一拍胸脯,很是爽朗的道:“我的小师妹那可是天底下最聪明伶俐的仙子,过往只是不爱出门而已,如今跟着帝君游历四海,日后也定是天界众仙子中最见识广博的一个!” ……这属实有些夸过了头。 子熙计上心头,乘胜追击。 她指着缩成一团的炽翎问道:“那这毕方鸟?” 子胥哪能不知她心中打的是什么如意小算盘?只是不忍拆穿而已。 “你带走便是,十二那里我去说!” 十一师兄历来重诺,子熙欣喜不已,忙确认道:“师兄肯帮我?” “谁让你是我们的小师妹呢?” 若十二当真有心与她相争,在她离家的这一年里,岂不正是下手的绝佳时机? “谢师兄!”子熙告了谢,捞起炽翎搂在怀里便朝外跑,像是担心他反悔似的! 一溜烟的功夫已不见了踪迹,只炽翎的哀鸣声久久绕梁不去。 “嗝啊~~” 第46章 朦胧 自凡界之事一出,常把“天命不可违”挂在嘴边的道德天尊也沦陷了,深感肩上责任重大,回了上清境后便将自己关在药房里,夜以继日的探索化解礜鸩之毒的法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历经数百次的失败过后,终于让他看到了希望,听闻帝君此时身在玉清境内,他便顾不得那许多,熹微未出便已驾着仙鹤前来请见。 道德天尊将解毒的法子从头至尾细细的说了,三人一合计,觉着此法可行,不妨一试,于是说做就做,当即决定闭关解毒。子熙未曾修过药理,那法子她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但看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眼里都透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她也就安了许多。 解毒过程十分凶险,且中途不能被打扰,否则不仅会功亏一篑,甚至还有气血逆行的风险。子熙本想留下护法,但里头几位一致对外,将她无情的赶了出去。 “你不通药理,留下亦帮不上什么忙,不若叫子胥来!” 子熙亦知此理,却不知为何,倘若不亲眼瞧着,她始终心有不安,也不知这股子不安从何而来。 “我发誓”她竖起三根手指头,可怜巴巴的哀求道“我绝对不给大家添麻烦!” “十三”,元始天尊故作生气,“你这是信不过为师?!” 玉洛则是抬手揉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见她这一次并未如以往那般避开,一时间心里竟不知是何滋味。万般复杂的情绪最后只化为浅浅一笑,柔声抚慰道:“你莫要担心,此法可行,而且有两位尊者相护,成功的概率极高,若是不幸失败,也绝不会累及性命。” “可是……” 不及子熙说完,玉洛便又打断道:“别忘了,我可是半神之身,这点毒,奈何不了我的。” 此话一出,子熙还有什么道理坚持? 当初晓得他身中礜鸩之毒时,他亦是用一句“吾乃半神之身”来打消她的疑虑的。 她乖乖的退出了大殿,恰巧遇到得令前来的十一师兄。 子胥进殿之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你放心。” “……嗯!” 为了能让他安心解毒,她重重的点了头,露出个笑脸来,并亲手阖上了殿门。 殿门一经关闭,即刻便有一道青色光障凭空而起,将整个大殿笼罩其中,伴随着古老的铭文闪烁了两下之后,又一齐隐于无形。 子熙眼瞧着那道屏障黯淡消失,伸出手去一探,在肉眼不能窥见之处触手生温。这暖人的温度于触手之处化为了汩汩暖流融入灵脉,一点点抚平她心底的躁动与不安,一步步驱走她的牵挂与忧思。 待得掌下隐形的屏障渐渐的褪去了温度,重归于冰凉之时,子熙方才不舍的收回了手。 她深吸一气,语气欢快的冲殿内喊道:“我去后山找炽翎玩儿,你出关后记得来寻我!” 子熙心知,她若守在此处,玉洛定会分心。 这话跳动着穿越结界,穿透殿门,一字不差的传进了殿内,又听着那果真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的脚步声,玉洛方才如释重负一般,终于露出了松快的表情。 元始天尊亦是松了口气,与道德天尊并子胥对视一番后,方出言请道:“帝君,我们开始。” 随着话音落下,大殿正中点亮了八卦阵,三人均已在各自的方位上站定,只待帝君入位。 玉清境与昆仑神宫的精雕细琢、华美贵气不同,这里崇尚自然无为,除去一宫七殿的建筑透着些匠气之外,其余各处均以清丽脱俗、质朴自然为主,就曾有仙说过,玉清境是当之无愧的穷乡僻壤。 后山虽叫“后山”,却是个群岭相接,山清水秀之地,大大小小的山洞数不胜数,其中,当属华凌洞最大,也是子熙时常光临的一处。 她自小体弱,师兄们若是犯了什么大错,十之五六会被罚去天之极思过,而她呢,再大的过错,师尊也只会发配她来华凌洞面壁思过。因此洞内哪里有个坑,哪里有个石柱,哪里有潭水,哪里有石阶,她都已了如指掌。 此时,华凌洞前的青草地上有几只仙鹤在优雅的踱着步子,洁白的羽毛如白霜初雪,让人只能远观,仿若稍稍靠近一些,都是对它们的亵渎。 成群的仙鹤时而低头觅食,时而引吭高歌,却不曾瞧见那只令她心心念念的毕方鸟,寻了许久,才终于在山林那边的溪水旁找到了它的踪迹。 子熙百无聊赖的在溪畔寻了处青草柔软茂盛的位置躺下,双手枕于脑后,嘴里叼着根甜草杆子,炽翎卧在她的身侧,伸长了脖子在草地里四处翻找,待好容易寻到一只灵虫之时,它便欢欣的用嘴叼着灵虫,抬起翅膀戳了戳身旁之人,好一通炫耀。 奈何子熙没多少心思理睬它,只淡淡瞥了它一眼,赞一句“真棒”,态度极敷衍。 炽翎见状生了气,索性一口吞下那条肥美的灵虫,随后甩头离去。然而,曾经那恨不得追得它无处可躲的子熙仙子,今日却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它愤然离去的赤影,半点不为所动。 一个人躺了许久,久到原本高悬于穹顶的艳阳都已向西方滑落,她这才听见一阵嘻嘻索索的脚步声,心里明知不会是那个人,可她还是第一时间无比利落的翻身而起,循声望去。 来人毫不客气的伸手扯走了她嘴里叼着的甜草杆子,声音脆脆的,问:“这草好吃吗?” 子熙微一挑眉,应道:“你可以试一试。” 于是乎,那人果真打量起了那被她咬过的甜草杆子。 泛着晶莹的嫩绿草杆汁水充盈,仿若确是香甜可口似的。然而,她却是嫌恶的摇摇头,道:“还是算了。” 与此同时,不忘将那甜草杆子又塞回了子熙的嘴里。 这甜草杆子,子熙不过是叼着玩罢了,并未真的嚼碎吮吸。此时她将嘴里的东西扯出丢了去,方才正经的问道:“你怎会来玉清天,又怎知我在这儿?” 第47章 洞若观火 来人乃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天族最小的公主,芫烛。 按理说,她一个常年窝在玉清境内并不爱出门的人怎么也不会与天族尊贵的小公主扯上什么关系,但有的时候,缘分就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两人的相识,还得从八百年前说起。 那一年,适逢元始天尊千年一次的开坛讲学,前来听学者络绎不绝,玉清天一改往日的清净,变得热闹起来。子熙身为元始天尊的关门弟子,自然备受瞩目,不得已收敛性子强装了两天严肃板正之人,却是浑身上下,由里到外都不舒服自在。她自知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玉清天的脸面,于是留下众师兄接待应酬,自己却是躲到了后山潇洒,再不露面了。 前来听学者皆是些威严庄重、不苟言笑之人,因此,当她在后山遇见挽了裙摆正在小溪里拿鱼摸虾的芫烛之时,愣是惊掉了半个下巴! 芫烛看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亦在她身旁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与此同时,还不忘回答道:“我是寻着气息来的。” “哦。” 然而,见她这番无精打采的模样,芫烛却是大感新奇,激动的追问道:“怎么了?像失了魂似的?这可一点也不像你!快与我说说!” 子熙是依旧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只随口搭话道:“那我该是什么样的?” “嗯~” 芫烛戳着脑袋好生思考了一番。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呵!倒是字字掷地有声。 子熙侧首送了个白眼过去,“莫与我说话,我与你不熟。” 见她果真不再理会自己,且还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芫烛再也装不下去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与此同时凑上前去,攀上对方的臂膀,撒娇的讨好道:“别呀别呀,你最是大度了,我收回方才的话还不行麽!” 子熙这回是连白眼都懒得给了,只抬手覆上那缠在自己臂膀上的手,紧接着朝后一个仰倒,将芫烛也带倒在地。 此时已近黄昏,烈日不再,二人并肩躺在草地上,抬眼看向苍穹之上云卷云舒,谁都不曾开口,好不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芫烛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只听她问:“你家师兄呢?” 子熙的一双眼睛盯着正上方的那朵流云,瞧着它一忽儿变成草原奔驰的野马,一忽儿又成了海里遨游的玳瑁,一忽儿又苗条了身形长出了双翅……闻得芫烛此话,只随口问道:“我一共十二个师兄,你问的是哪一个?” 听她此话,芫烛不禁有些羞恼,于是抽出手来,支起了半边身子,铜铃似的眼睛瞪着始作俑者,喝问道:“你明知故问!” 子熙故作糊涂,撇撇嘴角,道:“我不知。” “废柴!” 知她是有意逗弄自己,芫烛大喝一声,随即出手挠起了痒痒,两人瞬间打闹起来,全然不顾形象的在草地上滚作了一团。 “好了好了,不予你玩笑了!” 闹了许久,子熙再笑不住了,最终只能落败,赶忙告饶。 待芫烛好心停了手,她便抬手揉着自己那笑酸了的腮帮子,含糊不清的说道:“十一师兄他闭关了。” “闭关!”芫烛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紧张之情溢于言表,“他怎么了?” 子熙见她发髻松散,便是簪子亦掉了两支,一支与头发纠缠得紧,另一支却是只留个尖尖颤颤巍巍的挂在发髻上,她担心她被扯了发吃痛,干脆倾身跟过去替她解下。 “不是他怎么了,而是帝君怎么了。” “帝君?”芫烛实在想不出子胥会与帝君扯上什么关系。 那个医痴呆子,除了会治病疗伤之外,什么也不关心。且不说和平年代,帝君不会受伤,便是真伤了,也轮不到他来医。 “帝君怎么了?” 此话一出,子熙手下的动作一顿,原本清亮的眼神在一瞬之间黯淡了下去,因玩闹而热红了的两颊也逐渐褪去了红晕。 沉默片刻后,方才哑着嗓子,轻言答道:“不小心受了点伤,师兄在为他疗伤护法。” 芫烛正低着头任由子熙替她整理发簪,因而未曾注意到对方那刹那之间的异常。只是在听了这话后颇为诧异,忍不住惊叹道:“原来帝君也会受伤啊!” 子熙早已敛去了眼底的情绪,只淡淡回道:“都是有血有肉之辈。” “那可不一样!”不曾想芫烛却是大声否认了她的说辞,“他老人家可是半神之身,六界只此一人!” 玉洛帝君身为六界唯一,他的强大,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知为何,这话被子熙听进了耳朵里,似乎觉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老人家?” 突然间,四肢百骸都觉出些不自在来。 “……他几岁了?很老吗?”子熙反问。 “额……” 芫烛倒是被她给问住了,玉洛帝君究竟多大年岁,她一个后生,怎会知晓? 只能回答道:“反正比我父君还老。” 不曾想,子熙在听闻此话之后却是撇了撇嘴角,回道:“那好像也没多老嘛!” “这还不老吗?”对她此种态度,芫烛表示十分的不解,强调道:“上古纪覆灭已有八万余年,也无人知晓神魔大战之时他有多少年岁,你竟然说他也没有多老!” 见她这般激动,子熙却只是“哦”了一声,随后压下了她乱动的头,警告道:“再动,扯痛了可怨不着我!” 芫烛到底还是怕痛的,依言乖乖低了头不敢再乱动,心里却是越想越觉出不对劲来。 “要是你的脑子没有毛病的话,那就是……”她突然抬头看去,捂着嘴,一脸八卦,“天哪,你该不会是……” 子熙小心的将缠绕在发簪上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解开,听她话说一半,于是顺嘴搭了句:“不会是什么?哎,你以后别用这攒金丝凤簪了,太容易缠头发!” 芫烛此时却是顾不得什么凤簪不凤簪的,只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帝君了?” 第48章 窗户纸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帝君了……痛!痛痛痛!” 尾音还未完全落下,新的一声痛呼就已经刺破云霄。 芫烛夺过被拿捏在敌人手中的秀发,并抬手护住了头。 “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她恨恨骂道。 瞧她睚眦欲裂的模样,子熙却只是耸耸肩,将解下的发簪拍到她的胸口。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芫烛见她果真生气了,顿时一愣,不知该如何才好,只讷讷的捂着拍到胸口的凤簪,小心的打量着那人的脸色。 可……那渐渐爬上红晕的耳垂是怎么回事? 她心下了然。 “我且问你,”倾身过去,与之四目相对,“你方才将我当成了谁?” 子熙只觉着耳朵烧得难受,却不知已然全红了。突然对上那双满是探究的耳朵,下意识的便想躲朝一边去。 “除了你还会是谁?”她态度敷衍,虽然嘴硬,但心里其实是小鹿乱撞的。 子熙只是单纯,但并非是傻的。 帝君对她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半师之谊,她过去只以为,自己与他和善相处,只为报恩。可近来越发多变的情绪和越能被那人牵动的心绪,都一点一点的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她不禁问自己,为何在见到帝君对妖君态度不同时,会堵心?为何在知晓帝君是神女的坐骑时,会失望?为何在帝君闭关解毒时,会放言等他出关…… 所有的难题,在芫烛问出那句话时,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咦~”她转身走开,嘴里还絮絮叨叨着:“小家伙跑哪里去了?可别又被欺负了!” 她这急着寻鸟的模样,将‘此地无银三百两’演绎得炉火纯青。芫烛自是不肯轻易的放过她,急忙追上上去。 一面追,一面喊道:“骗人!你方才看见我时明明很失望!” 子熙假意寻找毕方鸟,眼神飘忽,随口反问:“有吗?” 芫烛无比坚定,郑重点头,答:“有!” “哦”,子熙不甚在意的一挑眉,道:“那可能是我并不十分想念你的缘故。” 子熙打算像从前一样,将话题囫囵过去,然而,今日的芫烛好似格外聪慧敏锐,并不上当,只依旧追着她。 “你方才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可别告诉我你不是在担忧帝君!” “说说嘛,千年老桃树当真开花了?” …… “对,我是在担心他,那又怎么了?”子熙受不住这样的追问,索性停下脚步来,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帝君卫护天下,殚精竭虑,担心他的人多了,偏我不能吗?” 芫烛不吃她胡搅蛮缠的这一套,用食指狠狠点向她眉心之处,道:“你就嘴硬!你与帝君在东海的事早都传到天宫了,还不老实交代!” “东海?” 忽然间从别人口中听到“东海”二字,子熙脑子里便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好些画面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精致华美的琉璃灯盏,饱含柔情的眸光,温暖有力的手掌,颀长精干的背影…… 原本已染上红晕的耳垂此时更是如同熟透了的樱桃,她抬手捂住发烫的耳垂,狡辩道:“东海能有什么事?” 瞧她此番心虚的模样,芫烛一阵阵好笑,凑近前来,言笑晏晏。 “听闻有一双神仙眷侣携手赴宴,引得妖族之主争风吃醋,为护佳人,一向清冷的上古遗神竟全然不顾名声,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妖君大打出手!”说罢,还不忘打趣的感叹了一句:“真真是羡煞旁人也!” “你确实是该好好羡慕一番的”,子熙被她逗得狠了,反倒少了些羞窘,抓住她的话便毫不留情的反击道:“毕竟十一师兄一见你就躲!” 此话一出,芫烛脸上的调笑一下子全都凝固了起来,兴致也如被当头浇下一盆凉水的小火堆,尽数熄灭了去。 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颤巍巍的指着罪魁祸首,恨恨控诉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子熙,我好心好意前来看你,你竟这般戳我的心窝子!” 子熙亦不吃她这套,只打眼瞧着她如泣如诉的模样,问:“你到底是来看谁的?” 芫烛捂着心口,痛呼:“当然是来看你的!” 子熙不慌不急,复又问:“看谁?” 芫烛依旧不改口:“看你!” 子熙:“看谁?” “好我承认”,她摊了手,坦白道:“主要是为了看他,顺便看看你。” “切~”子熙嗤笑一声,道:“好一个顺便。” 听她说话阴阳怪气的,芫烛赶忙哄道:“莫生气莫生气,我给你带了花神新酿的桂花蜜!” 说罢,果真自乾坤袋内取出了一只八宝琉璃瓶来。 花神亲酿的桂花蜜,那可是百年难得一尝的极品!金色的花蜜通过剔透的瓶身显露出来,瓶口未启便已有香甜之味溢出,勾人垂涎,足可见其美味! 见此花蜜,子熙眼里顿时星光熠熠,心里那点子不舒服也早已被尽数抚平了。 于是,她扬了下巴,道:“看在花蜜的面子上。” “嗯,看在花蜜的面子上!”芫烛将手一错,让她扑了个空,趁机打探道:“你可知他多久能出关?” 就知道没点子情报换不回这花蜜。 子熙恨恨一咬牙,答道:“明天。” “明天?” 见芫烛当她是信口胡诌的样子,子熙无奈的耸耸肩,解释道:“闭关前说需要五天,今天正好是第四天。” 听此,芫烛便欺身靠近,一改方才威胁她时的狠厉模样,软着声音道:“你我也许久不见了,我留下来陪你可好?” 子熙抖抖肩,将那攀上来的人儿甩开,道:“可不敢要公主殿下作陪。” 于是,芫烛微眯了眼睛,将手中的桂花蜜高举过头顶,作势要摔下去的模样,威胁道:“要与不要?” 别人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她倒好,挟花蜜以令吃货! 子熙除了能笑靥如花的讨好,还能怎么办呢? “要的要的!得公主殿下相陪,乃是小仙莫大的荣幸!来来来,我拿着就好,可别摔了。” 说罢,从对方手中接过花蜜,宝贝似的收进了乾坤袋中。 第49章 好巧,我也是 闭关前,子熙曾与玉洛说过会在后山等他,于是,她果真一连五日都未曾回青霞殿。只累得芫烛公主与她共苦,一同栖在了华凌洞前的银杏木上。 第五日一早,天将将放明,朝阳未起,晨雾未散,万物睡得正鼾,芫烛却是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盯着玉虚宫的方向瞧了片刻,继而才出手将身旁的女子摇醒,道:“出关了!” 子熙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灵台还未完全清明过来,哑着嗓音问:“你怎么知道?” 就在她晃神的间隙,芫烛早已化出了一面水镜,认认真真的对镜整理起了仪容。 她一面将松散的发髻解了重梳,一面抽空回答道:“自然是感受到的。” “你竟连这都能感受到?!”子熙险些惊掉了下巴。与此同时,自己亦尝试着放出神识去,却是半分异常都未曾探出。 但看芫烛这着急忙慌对镜梳妆的样子也不像是随口一说,于是皱了眉,质问道:“说,你究竟对十一师兄做了什么?” “秘密!” 芫烛神秘一笑,继而将那支被子熙吐槽过的攒金丝凤簪仔仔细细的插进梳得一丝不苟的飞仙髻当中,又认真的打量了一番镜中之人,不忘自赞了一句:“完美!” “我先撤啦!”她收起镜子,回头冲子熙交代了一句,可当瞧见她那不修边幅、睡眼惺忪的模样之后,又忍不住吐槽上一句:“你也好生拾掇一下,别白瞎了这副花容月貌!” 话音未落,人却是早已不见了踪迹,徒留子熙一人在晨风里凌乱,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炽翎被她当做取暖的毯子抱了一夜,生怕惊扰了她的浅眠,因而一夜也未敢动弹,现下瞧她已然醒了,它便也不再顾忌,尖锐的喙在她手背上发了狠的一啄。趁着子熙吃痛松手的空隙,它便也丝毫没有留恋的挣脱开了她的怀抱,振翅高飞而去。 子熙目瞪口呆的瞧着它一飞冲天,自在的翻了个跟斗后隐入彩云之中,甚是不解。 她将手举到眼前来,看着那被叨红了的印子,喃喃念叨着:“这又是如何惹到它了……” “呵!” 晨风送来一声轻笑,声源似是在树下。子熙心中忐忑,垂头看去,果真见那人正仰头朝她看来。 玉洛一如既往的青衫加身,衣襟上银线暗绣的麒麟纹流光回转,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拳执于腰际,及地广袖平整顺滑,一丝不苟,茭白卷云纹腰封收敛出利落的腰线,紫玉笛就垂挂于此,自奏出一曲悠扬婉转。 他长发高束加以玉冠,面带微笑,显得原本狭长的凤眼更深情了几分,仰头看来之时,隐约能够瞧见藏于眼尾那点朱砂痣,似锁着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子熙垂首相望,沉溺于那人浅浅淡淡的笑意中,沦陷在他的似海深眸里。 轻声询道:“毒,解了?” 玉洛缓缓点头,回道:“解了。” 至此,子熙那一直悬着的担忧方才尽数褪去,凛了数日的唇角终于扬起了弧度,却是只微一挑眉,道:“哦” 玉洛又问:“炽翎呢?” 子熙仰头看天,已然寻不见那火红矫健的身姿,于是摇了摇头,轻答:“出走了。” 听此,玉洛亦点了头,淡淡道:“哦。” “帝君,”子熙仰头看天,状似无意,轻言道:“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 “……这么巧,”玉洛的呼吸停了两拍,随后才颤抖着声线,轻声答道:“我也是。” 二人一齐沉默了,继而又一齐相视笑了。 日出东方,晨曦如瀑,穿透过茂密的枝叶时洒下点点斑驳,打在两人的身上,似熠熠星光,刺目耀眼。 她一直都是勇敢无畏的女子。 他也终究心如磐石,矢志不渝。 子胥揣着心事,出关之后并未即刻回到药房去,而是漫无目的在玉虚宫内闲逛了起来。 想起过去五日,在大殿内所发生的一切,他便觉着心中有愧,想起帝君的特意吩咐,起初他并不知意欲为何,可瞧今日这五日之期刚到,帝君便一刻也不肯多待,迫不及待的往后山掠去。他觉着,自己似乎窥见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千年前,师妹化作扇坠藏于五师兄包袱之内,随他下凡界宣讲道义,却是活蹦乱跳的出发,血淋淋奄奄一息的回来。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一向冷静自持的师尊乱了阵脚,也是第一次见那传闻中的上古遗神踏足玉清境。 彼时,玉洛帝君青衣玉笛,辅一落地,未曾多言半句,携了小师妹的神魂便走,而师尊非但不加以制止,反倒跪下请罪,待目送帝君离去之后,师尊久久的望向天之极的方向,而后他恍惚听见师尊低叹一气,隐约念道:“大劫将至。” 子熙一去就是十年,待她被送回来时,却是丢了所有与受伤相关的记忆,也不记得自己曾踏出过玉清境,更不认识玉洛帝君此人。 几日前,师妹曾问过他,柒熙神女的坐骑是什么,也曾问过他,可知前任司战帝君是为何人。 上古纪已经覆灭,仙魔之战他亦不曾亲身经历过,是以并未见过帝君身披战袍,阵前杀敌的英勇之姿。虽说万年来六界和平安泰,不曾爆出什么大的争端需要司战帝君亲自出面料理的,但上古遗神当不会是个胆小怕死之辈。 若不是有什么不得不由他承担的责任,子胥实是想不通,堂堂司战帝君,上古遗神,为何连一成的败率都不敢赌上一把! 子熙…… 大劫…… 司战帝君…… 上古遗神……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子胥百思不得其解。 芫烛自后山出来后便循着指引直奔玉虚宫,远远的便瞧见了那人正垂头走着,心不在焉,好几次都险些撞了石柱。 子胥正在专心的回忆过往,想要揪出一些蛛丝马迹,因此,芫烛的突然出现倒是令他猝不及防的生生吓了一跳。 抬眼瞧见那如花笑靥之人,他原本蹙着的眉便无意识的更深了几分。 见芫烛已未卜先知堵住了他的去路,他已无处可逃,便也只能躬身告礼:“见过公主殿下。” 第50章 公主请自重 瞧他明明是极讨厌她的,可礼数上却还是这么的周全到位,丝毫也纠不出错处来。芫烛不禁暗自佩服起了他这番宽阔胸襟来,好似全然忘了她所崇拜之人的这番宽阔胸襟应用的对象正是她自己! “不用多礼。” 她忙伸手去扶,却是被子胥悄无声息的躲开了,连半片袖角都未曾摸到! 芫烛讪讪的收回手来且尴尬的搓了一搓,余光瞥见那人就要越过自己,忙一个箭步闪身堵住了去路,而后忽视对方越发纠结的眉头,自顾开了口:“我瞧着你怎么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也?子胥并未答话,却是向她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子熙失魂,是因为帝君受了伤,而你,又是为了什么而烦心?” “在下并无烦心之事。” “你又骗我!”见他此般排斥自己的的模样,芫烛气得跺脚。 为免与她发生不必要的身体接触,子胥后撤了一步,与此同时,还侧了身子,道:“公主多虑了。” 对他这番木讷不知趣的样子,芫烛亦是气得紧,但却也因此而更加的心悦于他。 只瞧那前一刻还在生气跺脚的人,下一刻却已满脸堆笑的凑到了冰块脸的跟前,笑嘻嘻的讨好道:“我说过的,你不用对我用尊称,叫我芫烛就好了呀!” 子胥又是被她的突然凑近给吓住了,忙向后退去,却是慌乱之中左脚绊倒了右脚,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见状,芫烛越发觉着他傻乎乎的,可爱得紧,于是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子胥便是在她这般放肆的嘲笑之下渐渐地气红了脸。 他向来是个温吞的性子,从不是个会与人吵架的,和人打交道既不如七师兄那般熟练老道,亦不如师妹那般口齿伶俐,是以,即便此刻已被对方逗弄得气血翻涌,亦是做不到破口大骂,只能满脸通红,憋出一句:“公主请自重!” 这话过往虽也说过,但此时一出口,芫烛便立刻察觉到了不同。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不再是往常那般冷冰冰、没有感情的语气了,且瞧他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带着那双极好看的眼眸也跟着染上了丝丝猩红,尤其是眼尾,倒像是要被自己气哭了似的! 于是,她赶忙止住了笑,亦不敢再胡言乱语。 见她终于消停,只咬着下唇,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他,子胥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好似重了些,那话不该是对一个女孩子说的。 修仙问道万载时光,早已该是恪守本心,不为外界所扰才是!不由得一阵懊恼。 业精于勤荒于嬉,到底是这几年有所懈怠了。他暗暗告诫自己,即日起须得更加刻苦修行才是! 芫烛不知他心里已有了这许多的思量,只瞧着他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待脸上的红晕尽数褪去之后再开口,又恢复了与从前一般无二的冷淡态度。 虽然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但心里还是不免一阵失落。 “殿下身份尊贵,岂能乱了礼数?” 不只是语气恢复往昔,便是看过来的眼神亦回归了古井无波。 “殿下该回天宫了。” “我不回!” 芫烛想起自己此行连正事都未曾提及便被下了逐客令,顿觉委屈,于是索性耍赖的抱住了一旁的柱子。 子胥见她此般模样,亦不过多纠缠,只道:“在下还有要事亟需处理,公主请自便。” 说罢,躬身告以一礼之后便消失了……? 消失了! 芫烛抱着柱子,很是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继而才不可置信的松了手,朝人消失的方向看去,果真是连半片衣角都没了! “道长!我大老远的跑来看你,你就这般丢下我一个人?!” 然而,又怎会有人给她回答呢? 路过的风将她的怒吼裹挟着带走,不知最后会落向何处。 芫烛顿时气得又是跺脚又是捶柱子的。想她堂堂天族九公主,也是自小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的,便是父君都不曾对她发过脾气,怎的此生所有未曾受过的委屈都在子胥这儿受全了呢! 她越想觉着委屈,抬手招来朵祥云,跳上便朝天宫的方向去了,还发誓再也不要踏足玉清天了! 然而,待她走到了一半,理智也回来了一半,想想还是正事要紧,于是又很没出息的调转了方向,全然忘了方才的信誓旦旦! 青霞殿内,玉洛正手执一卷道经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抬眸瞧一眼身旁正埋头苦抄心法的女子,见她脸上沾染了墨汁,不由得勾唇一笑,与此同时伸出手去替她擦拭干净。 芫烛实在不敢也不忍心坏了这般美好的画面,于是扒着门框静悄悄的看着,却还是被玉洛注意到了。 当对上那投过来的目光时,她只觉着如坠冰窖一般,后背阵阵发寒,忍不住一阵抖擞激灵,忙放开了门框迈步进殿,毕恭毕敬的朝那人行下跪拜大礼:“天族九公主芫烛拜见昆仑帝君!” 听见动静,子熙亦抬头看来,但尚未等她开口,便听玉洛道:“所为何事?” 芫烛始终不敢抬头正视说话之人,却是偷偷地朝子熙眨了下眼睛,随后回话道:“可否向帝君借一人?” “借人?”玉洛不经意间微蹙了下眉头,他与这天族九公主从未有过交集,此时找他借人,便只有可能是……他将目光投向了身旁之人。 果不其然…… “她”,芫烛伸手指向子熙,见他面露犹疑,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不会太久的,借我两句话的时间就行!” 话音方落,玉洛便见子熙亦朝他看来,眼含期待,于是点了点头,温言交代道:“早些回来,还有许多书要抄。” “明白!”子熙应了一句后便已起身拉着芫烛跑没了踪迹。 目送她离开后,玉洛的注意力才又重新回到手中的书卷上来,却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你脑子出问题啦!”辅一出了青霞殿,子熙便抬手在芫烛脑门上狠狠一弹,不满的抱怨道:“什么叫“借人”?我又不是他的!” 芫烛揉着吃痛的脑门,斜眼鄙视道:“我瞧你倒是极想的!” “还胡言!” 见她恼羞成怒,还欲动手,芫烛赶忙告饶:“不敢了不敢了,我此番找你可是有正经事儿!” 第51章 掉马了 目送闷闷不乐的九公主驾云远去之后,子熙不由得轻叹一气,回身之时,却瞧见了那本该在殿内品读圣贤书的人。 对此,子熙甚感意外。听墙根这事,向来只有她做的得心应手,玉洛帝君品行高洁,可不像是那与她臭味相投之人。 然而,玉洛此刻却是就负手立于她的身后,而且,两人的目光还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处。 见她此般吃惊的模样,玉洛既不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此,亦不曾为偷听她们小姐妹说话的行为致歉,只是抬脚跨过门槛向她一步步靠近。 “看样子这个琢光仙君的名声不大好。”他总结到。 “嗐~”此话一出,子熙便知他果真听了墙根,不免叹息了一声。 “何止是不好?简直就是坏透了!”她愤愤不平的评价道。 “晚上吃什么?” “?”子熙甚是惊诧,“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坏法?” 闻此,玉洛满不在乎的一挑眉,道:“旁人的事与我何干?我只想知道熙儿晚膳想吃什么?” 此话倒也在理! 帝君果真有帝君的境界,不似她这等末流小仙,会对八卦娱乐感兴趣。 子熙暗自感叹了一番帝君的高洁之处,与此同时亦失去了八卦琢光仙君的意趣。 吃什么?确实是个值得花时间思考的问题,可谁来做,亦是个无比重要的前提。 她虽然爱吃,但厨艺却实是不敢恭维,也就能骗骗小毕方。 在家有十一师兄,在昆仑神宫有蒲夷,她尚未寻得练手的机会。 可方才也听芫烛说了,十一师兄今日心情不佳,应是并无做菜的好兴致的,那么…… “帝君……”子熙将目光投向了玉洛,试探道:“你会做菜吗?” 玉洛微微一笑,答:“手艺尚可。” “当真?”子熙很是怀疑。 玉洛帝君乃半神之身,早已入了辟谷之境,修炼只需日月天地之精华、山川瀚海之灵气,食物于他而言只是累赘。 但瞧他认真点头的神态,又不似有假。 难道说……玉洛帝君与现如今的她一样,进食不再是为了充饥,而只是一种生活的意趣? 思及此处,子熙甚为开怀,不由得欢呼道:“有口福咯! 以帝君的年岁,既也爱这口腹之欲,厨艺当不会比任何人差! 她暗自开心,内里直呼“赚到了”,却不想玉洛回了一句:“你吃过的。” 闻此,子熙却是连愣都未愣,直接出言否定,笑道:“胡说,哪有!” “炒南贝、烩鸭丝、炝青蛤、荷叶鸡……” 不曾想,她这方笃信的否定才出口,那方,玉洛却已是掰着手指头报起了菜名。 “酿冬菇盒、清蒸八宝、蜜饯金枣、栗子糕、核桃酪……” 每报出一道菜名,子熙心里的震惊就多一分,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僵住一分。 这些菜……都是她在昆仑神宫吃过的。 直至最后,她已然完全惊住,呆在了原地,久久不能言语。玉洛身为帝君,六界担在肩上,万灵放在心头,却还能分出心神,将她的一日三餐、一食一饮皆照顾得井井有条! 她何德何能,能得他这番真心? “我以为是蒲夷……”她不知不觉间竟哽咽了。 “不”,玉洛利落的否决,垂下眼睫极认真的盯着她,道:“是我。” “呵呵……呵呵……”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颇有些邀宠意味的话,子熙眼中那刚刚涌上来的些许潮湿之意霎时便都凝住了,转而尴尬的一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帝君!” 但玉洛却并未打算点到为止。 只瞧他弯下腰来与她平视,道:“学做菜很辛苦的,你不打算奖励我一下吗?” 若说方才的话隐含邀宠之意,那么现下这话便是赤\/裸\/裸的邀功了! 子熙不知为何今日的帝君如此与众不同,却也因他这话而切切实实的红了耳垂,慌忙之中,只能侧过身子,眼神躲闪,磕磕绊绊的回答道:“帝君说笑了,帝君富甲天下,我哪里有能入得了帝君青眼的东西!” “你有。” 子熙只能唤出冰骨聚魂扇奉上。 “我说过,我不要你的扇子。”玉洛倾身凑近,探手掰正了她微侧躲避的身子。 “那你……要……要什么?”眼瞧着他越发靠近,子熙忙闭上了眼睛。 瞧她僵直的身子不住的往后仰,说话也结巴了,玉洛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探头于她耳畔,轻言:“我要……这个!” 嗯? 子熙呆愣了半晌,睁眼瞧去,玉洛正提着她原挂于腰间的乾坤袋,笑得得意,“我瞧瞧里头有什么宝贝!” 呼!原来是虚惊一场! 子熙暗暗深呼吸,企图浇灭方才险些烧到脸颊的火,好半晌了才觉着耳垂凉了下来,而此时,玉洛业已翻到了早先芫烛送的花蜜。 他将八宝琉璃瓶在手心随意的抛上抛下,问:“这是什么?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花神新酿的桂花蜜,帝君若是喜欢,便拿去。”子熙一面回话,一面紧盯着那上上下下的瓶子,生怕玉洛一个不小心失了手,那还未来得及品尝的极品花蜜便洒了一地! “当真?” “当真。” 子熙忍痛割爱,笑得十分牵强。 “可我看你好似十分的舍不得。” “怎会!”对此,子熙不仅矢口否认,还极慷慨的罢了罢手,催促道:“拿走拿走!” 至此,玉洛狡黠一笑,道:“既如此……却之不恭,我便收下了。” 看他果真将花蜜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内,子熙只觉得肉痛难耐,暗叫损失巨大,她还没尝过呢…… 不大吃一顿,怎能弥补今日之失? 于是乎,她挺直了腰杆,毫不客气的开始点菜。 “我要吃金腿烧圆鱼、桃仁山鸡丁、蟹肉双笋丝!” 瞧她目露凶光,玉洛禁不住又是一阵好笑,点头应道:“好。” “甜品要冰糖红果!” “好。” “餐后要喝酸梅汤。” “好。” “还要蜜饯荔枝。” “你还能吃的下吗?” “你管我,就要!” “好,我做。” …… 第52章 专坑师兄 晚膳过后,子熙端着一盏蜜饯荔枝去了药房。 子胥本就心中有愧,有意躲着她,此时见她进了门,眼神便下意识的开始躲闪,幸而子熙亦有心事,才不曾发觉。 他有意为自己找些事情做掩饰,于是随手抓起一把药草丢进碾槽中,头也不抬的开始研磨。 子熙在摆满药草的桌台上清出一块地方来,将琉璃盏搁下。 “帝君做了蜜饯荔枝,我特意给师兄留了些,送来予你一尝。”说着,自己倒是先捡了一块丢进嘴里。 “帝君做的?”子胥颇为吃惊,可当瞧见她腮帮子鼓鼓的,吃得一脸满足的模样时,顿时又觉着不惊奇了,只空出手来递了清茶过去,“不和你抢,小心噎着。” “这还能有假?” 子熙含糊的答话,接过清茶小啜一口。 许是因她说自己喜爱甜食的缘故,帝君在渍荔枝之时,糖放得比以往多了些,有些微的粘牙了。 瞧她吃得开心,子胥原本忐忑的内心忽而间就定了下来。 只要帝君待她真心,不管她是子熙也好,是其他什么人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什么大劫大难,帝君总会保护好她的。 想至此,庸人自扰许久的子胥忽然间便豁然开朗了。 瞧了瞧那圆润晶莹,散着甜腻芳香的蜜饯果子,释然一笑,道:“我一向不吃甜食的,你且带回去慢慢享用!” 闻此,子熙急忙罢手,道:“不用不用,我那儿还多着哩!” 说完,又笑嘻嘻的瞧向师兄。 子胥方才只是为掩饰自己的紧张而胡乱抓了把草药,并未有做药丸的打算,现下看着这研磨好的药粉,却是弃置可惜了,便也开始用心的配齐药材,准备做个养荣丸。 只是,待他配好了药材,又一一研磨好,子熙却依旧未曾离开,只安静的坐在一旁,嘴里吃着蜜饯果子,眼睛却是跟着他来来往往。 子胥心下疑惑,遂又问道:“你既不走,可还有事?” 终于等到他开口相问,子熙赶忙放下手里捧着的琉璃盏,抬着凳子挪到师兄身旁,笑着搭话道:“师兄慧眼,确然有事!” “倒从未见你在我面前这般扭捏过”,子胥抬头瞧了师妹一眼,道:“说罢,何事?” 子熙瞧他捏诀烧着了红泥小火炉,并架上了药钵,依着次序将研磨好的药粉下入钵中,打量着他此时心情不错,并不似芫烛所言那般情绪低落,心不在焉,于是试探着开了口。 “今日芫烛前来……” “打住!” 不曾想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师兄开口打断了。 “小十三,你若是再为了什么好吃的就把师兄给出卖了,今后你便指着帝君为你下厨!” 他这话说得极认真,不似是开玩笑的,子熙便也叫起了冤枉来,“天地良心!我是那种人吗?” “天地良心,你不是吗?”子胥反问。 子熙被这话问得一噎。 但她是谁,玉清天里的小霸王!岂是这这般容易认罪的?遂叫冤叫得更大声了。 “冤枉冤枉,是她威逼利诱,你知道的,我打不过她!” 师妹是何脾气,子胥哪能不知道?自己也不是头一次被她出卖了。 但他一向对她的故作委屈冤枉没有抵抗力,遂叹了口气,道:“过去便算了,今后不可再犯!” “我保证!”子熙一本正经过的举手立誓,却故意只伸两个手指头。子胥虽然瞧见了她的小伎俩,却也没有拆穿,只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头继续熬药了。 “师兄,你一向待人宽和,这几千年来,我从未见你与旁人红过脸。”到底掩不住心里的好奇,试探着问道:“芫烛到底对你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让你如此这般的讨厌于她?” “年代久远,不记得了。”他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来过。 “不记得?” “又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不提也罢!” 见师兄微微蹙眉,子熙遂也不再追问,只将芫烛寻她的来意做了说明。 “荼孇公主与琢光仙君成婚已有五百年了,近日传了消息到天宫,说是已经结了仙胎,芫烛知晓此事之后便日日忧心,只因她那四姐夫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担心姐姐安危,特意来请你前去看顾一二,好助荼孇公主顺利生产。” “不去”,子胥将剩余的两味药材加入药钵内,继续说道:“公主有孕,天宫自会遣医仙前去看顾。” 子熙忙接话道:“师兄说得在理,此话我也曾同芫烛说过的,但芫烛说,一来,医术上,她信得过的人不多,你便是其中之一;二来,琢光仙君毕竟有品级在,若他铁了心要维护他那毒心的妾室,只怕医仙也不敢多嘴。” 子胥是个良善之人,荼孇公主与那琢光仙君的事,他也有所耳闻,现在又听师妹如此一说,便有些动摇了。 子熙一惯最会察言观色,此刻瞧着师兄似有松动,忙又下了一剂猛药,道:“四公主性子软弱,虽是天族公主,但也是任由旁人欺负的,先前已滑胎了两次,她亦是个可怜之人,师兄你便当做是日行一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说罢,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胳膊,仰着脸撒娇道:“十一师兄~” 子胥本就心生动摇,又听她如此撒娇,顿时投降认输。 “好了好了,我明日去看看。” “你答应了?” 子胥极力将自己的胳膊从对方手中拯救回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说的。” 子熙知道,但凡师兄答应下了,就一定会尽全力护住四公主安然无虞,如此,芫烛也不用日日忧心了。 “就知道师兄最好啦!” 对此,子熙不仅没有反驳,反倒是嘿嘿的傻笑。 钵中的药草都熬制得差不多了,虽然看起来黑乎乎的,但抵不住药香扑鼻,甚是好闻。 “师兄,我帮你!” 子胥抬手挡住了她伸来的魔爪,拒绝道:“还是算了,你别一会儿都给吃了。” “哪能呀?我也不是什么都吃的!” 然,子胥却只用了四个字就险些令她恼羞成怒,无地自容。 “前车之鉴。”他说。 第53章 兰因絮果 北山之首为单狐之山,以北一千二百里便是涿光之山,嚻水自此而出。琢光仙君的仙府便建在嚻水之源。 这是一座依山傍水,可堪宏伟的仙府,门口形似喜鹊却长着十翅的守卫执矛而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厉厉盯着来人。 子胥递上身份帖,“玉清境矜华仙君前来拜访。” 不多时,府门自内而开,一身披乌羽大氅的男子笑脸迎了出来,“矜华仙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观此人面色灰白,时不时以扇遮面低声轻咳,似是痨病缠身已久。子胥面色一滞,却也不曾多话,只回以一礼。 “琢光仙君安好?” “都好都好。”琢光仙君含笑应答。 三十五天向来是个高处不胜寒之地,以元始天尊为首,其下十三位弟子皆是高远淡泊之辈,素来不是其他仙家能够攀附的对象,与涿光山也并无往来,如今怎会特意前来拜访? 琢光仙君一番思量,却是想不出因果,是以才开口询道:“不知矜华仙君今日怎会得空来我涿光山一游,莫不是办事路过?” 子胥淡笑着摇了摇头,表明了来意:“听闻尊夫人身怀六甲,我受人所托前来看诊。” 闻此,琢光仙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手中摇动的折扇亦停了片刻。 “小事一桩,怎好劳烦仙君特意跑这一趟!” 子胥将他诸般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即便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婉拒之意,却是更坚定了要进去看一看的想法,遂装着不曾听懂的模样,回道:“医者本分。” 见此,琢光仙君纵使万般不愿,也只能笑着将人迎进了府。 一路行来,亭台楼阁钩心斗角,廊腰缦回盘错交接,一步一景,一景一季,实是让人眼花缭乱。 琢光山地势不平,怪石嶙峋,真是难为了琢光仙君,竟能在这样险恶的地界上将仙府修得这般宏伟壮丽。 琢光仙君引着子胥穿过花园抵达正厅,又奉了上好的香茶待客,扯着话题与他天南地北的闲聊,却是闭口不提自家夫人。 子胥无意与他废话,大多时候是听着他自说自话,三杯茶下肚,他终于受不住,开口打断了琢光仙君滔滔不绝的热情。 “此行即是受人所托,还是先去见一见尊夫人为好。” “仙君此言在理”,琢光仙君尴尬的一笑,继而高声冲厅外候着的仆从吩咐道:“来人,去请夫人过来。” “不用!”子胥出言制止,“尊夫人有孕在身,行动多有不便,还是我过去。” “嗐!没这么娇气”,琢光仙君甚是不在意的挥手一笑,道:“矜华仙君不远万里而来,怎好再劳累……” “烦请带路。”子胥直接出口打断。 虽说他面上依旧温和,但心中俨然已有不快。 琢光仙君一时拿捏不准,也不欲为了区区小事而得罪了玉清天,是以,一番思量之后,立时陪着笑脸起身引路。 尽管子胥已从琢光仙君遮遮掩掩的态度中猜到了些许端倪,但当他真的看见荼孇公主之时,还是免不了心下一惊。 虽说孕妇并不都是珠圆玉润的,但她的气色也未免太差了些! 千年前,子胥曾在蟠桃盛会上与荼孇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她还是位娇艳明媚的少女,与一众姐妹打闹逗趣,是何等的无忧无虑。 不过千年光景,如今却已是静水流深,芳华如梦,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用“骨瘦嶙峋”一词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尤其是那高高凸起的孕肚,恰似一口倒扣在竹竿上的锅。 荼孇公主在瞧见子胥之时,眼底隐有光芒闪过,但当看到一旁的琢光仙君时,又黯淡着低垂了眉眼。 子胥搭上脉,微微蹙了眉,询问道:“夫人近来是否浅眠多梦,食欲不振?” “是。”荼孇点了点头,“自有孕之后,每日安睡不足两个时辰。” “不瞒仙君,她如今这模样非是我照顾不周的缘故啊!”一旁的琢光仙君连忙插话,“自从有孕之后,她便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有时还说胡话,弄得自己日日吃不下睡不着,我也曾劝过很多次的,可她愣是听不进去,这,我也没办法呀!” 他说这话除了是在推卸责任之外,全然没有一个为人夫君者该有的样子!子胥不免心生反感,未曾理会于他,只对那郁郁寡欢之人道:“忧虑在心,实难控制,但为自己和腹中的胎儿考虑,公主还是该想开些。” 对此,荼孇公主只垂着头不答话,子胥无奈低叹一声,捡了纸笔写着药方。在此过程中,有侍从前来叫走了琢光仙君。 琢光仙君方一离开,荼孇公主便抬头打量起了子胥,方才瞧他在琢光面前不卑不亢,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大家风范,倒像是值得一信的人,遂开口问道:“您方才说是受人所托,敢问仙君是受何人所托?” 闻此,子胥脑中不由自主的便浮现出那肆意张扬的女子,手中的笔一顿,一滴墨汁顺着笔尖而落,浸透了纸张。 瞧着那被墨污了的方子,他微微一蹙眉,将其揉成团散于掌心,复又铺了纸,提笔重写。 与此同时,淡淡答:“芫烛公主。” “九妹?” 荼孇公主似乎有些吃惊,但继而又自嘲的一笑,道:“是啊,当初我为了嫁他,曾做出许多不可饶恕的事情,母后也早已说过权当没有过我这个女儿,除了芫烛,这世上怕是再无人会真正在意我的死活了罢!” 念起过往,荼孇的情绪更低落了几分,竟难以自控的潸然泪下。 回想那时,她满心满眼只看得见琢光的好,被他轻飘飘的几句山盟海誓便骗得晕乎乎,甚至不惜与至亲断绝了关系。 然而,不过五百年而已,便已沦落到这两看相厌的地步了。 当初母后极力反对,说他不是可堪托付之人,她打死不信,铁了心要以身相试。 结果如何? 事实证明,有些感情,确如昙花一现,兰因絮果。 第54章 落难公主 子胥眼见着荼孇公主伤心落泪,一时之间亦不知该如何劝才好,毕竟于男女\/情\/事之上,他并无半分经验,亦无开口相劝的资格。 只是,四公主的身子过于虚弱,又怀有仙胎,若是放任她这般哭下去,只怕不得长久。 想了想,还是自乾坤袋中取出昨日新炼制的丹药递了过去,道:“此为养荣丸,有固本培元之效。” 看她犹犹豫豫接过药瓶,却只握在手里并不服用。 子胥看出了女子的心思,于是又道:“我既答应了九公主前来看顾你,就一定会尽全力保你无虞,只是,若你自己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我便是医术再好,亦是徒劳。” 闻得此话,荼孇垂眸看向了手中的药瓶,眉目间又是一阵愁思,无声之中,泪珠子一个劲的滚出眼眶,打湿了锦被。 子胥瞧她越发哭得伤心,考虑到神思郁结于孕妇而言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刚想开口再劝,却忽而听她压着嗓音呢喃道:“于我而言,也许死了才是解脱。” 此话落进了子胥的耳中,令他也沉默了片刻。 旁人的痛苦,既然他未曾感同身受过,便无置喙的资格。生死皆是选择,有些人活着,她却已经死去了,而有些人死了,她却是得了大自在了。 生亦何欢?死又何苦?只是念及记忆中那道明媚的笑容,到底还是心有不忍。 更何况,他既答应了芫烛便不能失信。 “命是自己的,若你自己都不曾珍惜,又凭何指望旁人来在意?” 离生产之期尚有两月,而荼孇公主的情况又极其不好,为防意外,子胥便只有在琢光仙君府上住下了。 他才到涿光山的当天就收到了师妹的来信,便将荼孇公主的情况捡了些重要的写了回信,不曾想,只隔了一日,芫烛便已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涿光山。 很不幸,芫烛一来便遇上了琢光仙君的宠妾正在府内耀武扬威,言语间不乏对夫人的不敬与嘲讽,且这些话还一字不落的落进了芫烛的耳朵里,说不清到底是刻意为之还是别的什么。 传言这妾室自进门之后便将琢光仙君迷得神魂颠倒,自此盛宠不衰,派头比身为正妻的荼孇公主还要足些,而荼孇公主上一次滑胎也是这宠妾给闹的。 以芫烛公主嫉恶如仇且护短的性子,既叫她碰上了,便自然不会轻易罢休,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索性动手将那女子痛打了一顿。 那女子娇媚柔弱,哪里是芫烛这等混世魔王的对手?自然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硬生生的挨了两鞭子。 琢光仙君本就对芫烛公主擅闯他仙府一事心怀不满,现下自己的宠妾又被她当众打了,此一事若传扬出去,与当众打了他的耳光有何不同? 好歹在外,旁人也是尊他一声“琢光仙君”的! 若真忍下了这口窝囊气,怕是以后面子里子都没了,还如何能在这仙界里混得风生水起? 芫烛本不是个记仇的人,一报还一报,抽了两鞭子后便也算是报了仇消了气,日后也不会再寻她的麻烦,可谁知琢光仙君却在此时掺和了进来。 瞧见自己的亲姐夫竟然向着欺负她姐姐的一个妾室,芫烛心里那团方熄下去的火又蹭的一下烧了起来,且烧得比之前更旺了! 是以,此事最后演变成了姐夫与小姨子大打出手。琢光抱着争脸面的心思,仗着自己年岁长,修为高,从一开始便压制住了芫烛的攻击,且将她节节逼退,但芫烛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伤不了他,便转而拆了他好些亭台楼阁,华丽壮阔的仙府损了大半,着实让琢光仙君狠狠的心疼了一把。 此事闹得狠了,惊动了正在看诊的子胥,辅一出门便瞧见了凌空争斗的二人。 而此时,芫烛已没了出手攻击的能力,便是抵挡的速度亦慢了下来,但琢光仙君却像是狠了心似得,接连的攻击全然不给她任何喘息的余地。 芫烛眼瞧着自己就要落败,正暗叫不好,却见一道剑气自身后而来,与琢光毫不留情的攻击相撞之时,“轰隆”一声炸裂开来,光芒四射,又一座雕梁画栋的阁楼遭了秧。 回头一看,原来是子胥情急之下拔剑相抵。 琢光仙君未曾料到矜华仙君竟会出手相帮,赶忙收了势,至此,苦苦支撑了许久的芫烛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脱力自空中坠下。 见她下坠的速度并未有丝毫的减缓,子胥心中一紧,忙飞身前去接住了她,瞧她伤得厉害,一边输送灵力,一边问道:“可还撑得住?”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此时问出口的话里竟蕴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担心。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芫烛却还有力气打趣,她竭力的牵动嘴角笑了,“原来你也会担心我呐……” 说罢,挪着脑袋就往他怀里钻了钻,子胥被她此番动作吓得不轻,整个人似被冰冻住了一般,僵成了一块铁板,手上下意识的便想要将怀中人丢朝一旁,却又碍于她满身的伤而不敢施行,但若继续抱着她,似乎又很不合规矩。 于是乎,她往他怀里拱一分,他便将身子往后仰一分,他抱着她,竟像是抱了个烫手的山芋一般! 瞧她暴露在外的伤口在他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下渐渐止血愈合,他终于忍无可忍,伸出另一只手去固定住了那不安分的小脑袋,低喝道:“再乱动,不救了!” 话音方落,芫烛便果真不再乱动了,相识八百年,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听他的话,倒是让他稍稍有些不适。瞧她终于沉沉睡去,子胥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方才松软了些,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琢光一直打量着他这方的动静,多少有些拿捏不准矜华仙君出手相帮的意图。 但是,一想到妻子这些年的状况,若是放任九公主安然无恙的离去,琢光府恐怕会迎来大难。 “矜华仙君”,他斟酌着开了口,“此为我涿光府的家事,还请仙君莫要插手!” 第55章 以身相许 “此为我涿光府的家事,还请仙君莫要插手!” “你既知是家事,便应当从中调停,化干戈为玉帛!” 子胥抬眼看向说话之人,扬起的眼角似含了讥讽之意,道:“而不是偏帮一方,加重矛盾!” 表面看起来,矜华仙君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又似乎不同于以往的温和,好像更多了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此事矜华仙君也是从头看着的,”琢光眉眼间多了几分狠厉之色,“若非她行事太过张扬,不曾将我这个姐夫放在眼里,本仙君又何至于会……” 然而,不待琢光发泄完,子胥便已出口打断。 “九公主嫉恶如仇直爽不羁的性子,在天界可是人尽皆知的!” 子胥微微一笑,软了些声音,又道:“仙君又何苦与她一般计较?今日她若真在你府上出了事,且不说天君天后会作何感想,便是旁人,亦会议论你琢光仙君宠妾灭妻,岂不平白给仙君的名声抹黑?” 这话……算是威胁? 琢光仙君微眯了眼睛,心底的不忿满溢而出,但当对上对方那双清冷的眸子时,又如被当头浇下一盆凉水一般,狠狠地打了个机灵,幡然醒悟。 为了争一时的意气而得罪天宫和玉清境,那可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多谢仙君提醒。”他躬身对子胥行了一礼。 这打碎了牙和血吞下,能屈能伸的态度,倒是让子胥对他另眼相看。 琢光有这风范,但他那宠妾就未必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坏她好事的子胥,而后又软着身子攀上了自家夫君的肩膀,媚眼如丝,含泪委屈道:“那妾身便白白挨了打了?” 琢光瞧向那已晕在矜华仙君怀里的芫烛公主,他今日有意借题发挥,自然知晓自己下手有多重,若说挨打,芫烛公主挨得可不是这两鞭子能够相比的。 他有他的目的,妾室有妾室的想法,若今日没有矜华仙君插手,他也乐得成全,但眼下矜华仙君明显是铁了心要保九公主的,这个时候可不能露了把柄。 是以,他一改早前对她的心疼与宠溺,连个正眼都不曾给到,反而是极烦躁的抖落了那攀上来的女子,凛然喝道:“九公主有心教你规矩,你该领受谢恩才是!” 那宠妾还从未遭到过此种冷遇,满是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这极为冷漠的男子,半晌之后,却是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偷眼瞧向琢光仙君。 过往,只要她一装哭,他便会立时忍不住过来哄她的,可谁知今日却是任由她怎么哭他都无动于衷!而琢光仙君竟也被她的哭声搅得更加烦心,毫不留情的勒令侍从来将人拖了下去。 由此可见,琢光仙君未必如旁人以为的那般疼宠他这妾室。此人将面子与自身利益看得无比重要,但凡伤及他所看中的这两样,他未必还能与人谈感情。 “虽说四公主自嫁到这琢光府之后便与娘家断了联系,但她的身份到底还是在的。” 子胥本不想插手旁人的家事,但回头瞧见那扒着门框,明明很是担忧自己的妹妹,却无力靠近半步的荼孇公主,不知为何,突然就想替她说句公道话。 “难道仙君真就以为,天族公主在此受辱,天君天后真能做到视若无睹?” 琢光仙君如被醍醐灌顶。这些年来,是他渐渐的忘了她不只是她的妻子,更是天族的四公主! 芫烛醒来之时不见子胥,却瞧见床畔坐着的女子,那双看向她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担忧。 她试探着开口:“四姐?” 荼孇公主点头应了,亦出声唤道:“九妹。” “四姐!”芫烛激动地翻身坐起,却是吓到了荼孇,赶忙出手将她按住不得乱动。 “五百年不见,你怎么……” 瞧着面前这眼窝深陷、骨瘦如柴的女子,窥见她鬓边已隐隐有了白发,芫烛心里一酸,立时便有湿润充盈了眼眶。 荼孇抬手抚了抚她的秀发,就如五百年前一样。 只听她哽咽道:“傻妹妹,你作何要与他们计较,你怎会是他的对手?” 提起此事,芫烛便觉着生气,特别是在看见姐姐这副模样之后,更是觉着只抽了两鞭子很是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欺负姐姐便如同欺负我!我只恨自己修为不高,未能替姐姐报仇!” 瞧她这般张扬的神态,荼孇觉着胸腔里那平息了五百年的心跳似乎渐渐地复苏了。 她原想着,既已无脸面去见父母兄妹,不若舍了这条命,自此脱身苦海,但现下,她却是改了主意。 琢光,他不该对她的妹妹下手! 荼孇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声呢喃道:“他们既伤了你,我亦不会轻易饶过。” “四姐……”对上那双一瞬之间狠厉起来的眼眸,芫烛有些许害怕。 “对不起,是姐姐未曾护好你……”她倾身向前,将妹妹揽进怀里,再一次垂了泪。 于是,当子胥端着药进门之时,瞧见的便是抱头痛哭的姐妹二人。 “四公主不宜伤心。” 听见这寡淡的声音,二人立即分了开来。荼孇颇为羞窘,忙侧过头去擦拭眼泪,只芫烛,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顶着那尚挂着泪的脸便又开始作妖。 “子胥仙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以身相许!” “咳!咳咳!”此话实是出乎意料,荼孇公主不禁被呛住了。 子胥却是早已习惯了她的语出惊人,只面不改色的递了药碗过去,淡淡道:“喝药。” 转而将另一只药碗递给了荼孇公主,“四公主,这碗是你的。” 芫烛吃瘪,止不住控诉道:“你怎么又这样?!方才看我受伤,明明也是担心的……” 子胥置若罔闻,只转身出了寝殿。 荼孇公主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开口试探着问道:“你与矜华仙君……” 芫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答:“八百年了,我还没成功呢!” 说罢,仰头将一碗药全灌下了肚,紧接着丢了药碗,将头埋进了锦被之中,严严实实的。 第56章 一见钟情 花田正中搭了个凉亭,四周垂着茭白月影纱,将正午刺目的天光转瞬化为柔和,亭中设下了清凉阵,置身其中,如处寒潭清幽之处,甚为舒适。 玉清境本就是个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花儿自然也开得比别处繁盛许多,瞧着这花团锦簇的景象,心情着实不错。 泥炉上的水已沸腾,子熙将茶具一一做了清洁,投茶,注水,洗茶,出汤,一些列动作行云流水,好不优雅! “所谓近朱者赤”,子青笑着打趣,“看来帝君熏陶得不错!” 恰巧此时亭中飞进一只纸蝶来,正正落在了子熙的手畔,她便也没工夫再去回应师兄的那番逗趣之言,展开来细细看了。 “想来他们应是快回来了。”说着,将信顺手递予了七师兄。 子青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接过信,一目十行看了个大概。 “没撕破脸之前还能装着一团和气,如今闹了这一出,可不得回来了么?咦,这茶不错,又是从帝君那儿顺来的?” 闻此,子熙微微皱了皱眉头,歪头思索了片刻,道:“诚然这是事实,但,师兄你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的别扭呢?” “哈哈,哈哈哈!” 子青一击而中,笑得甚是开怀,惹得师妹拿杏子砸他。他坦然接住那金黄的果子,一口咬下,甜腻的汁水溢了满口。同门十三人,就他俩爱吃甜的。 子青又要了一个,才道:“这九公主不愧是出了名的天宫霸王,连比她长了几千岁的琢光仙君都敢打!” 子熙替师兄斟了茶,挑眉笑道:“她若不是这么个性子,能咬着十一师兄八百年不放?” 对此,子青无比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她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能如此执着于一个人的人,真心佩服!” “第二个?”子熙倒像是嗅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的气息似的,霎时之间两眼放光,急急追问道:“你还见过比她痴情的?是谁是谁?” 然而,子青却只端茶饮了,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响亮的凤鸣穿透云霄,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团火红自东方疾风而来,眨眼就到了跟前,落地便成了个美女。 耀眼银发,一席张扬的红裙,不是离凰又是哪个? 离凰辅一落地便对上了那道亲和的目光,心里高兴,立时提着裙摆小跑着进了凉亭,屈身告礼:“离凰见过姐姐!” 不想子熙却是被她此番举动给吓到了。虽说她这个半吊子神仙因着师父是元始天尊的缘故而辈分高了些,行走天界也时常受小辈们的礼,却也是当不得离凰这个一界之主行此大礼的。 况且,在事情还未明了之前,她不想让旁人察觉出一丝丝的端倪,于是忙起身去扶她,“妖君着实客气得紧,这礼小仙可当不得。” “不知……” 听见此声自身后而来,子熙回头看去,就见自家师兄正一脸傻笑,问:“不知仙子是哪家仙君府上的?怎么称呼?” 师兄脸上那破天荒的羞涩,可是……自己看花了眼?子熙惊疑不定。 况且的,她方才好似已经称呼过离凰为“妖君”了…… “七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她挡在离凰面前,瞪大了眼睛去看七师兄。 然而,对方却只是回瞪了她一眼,随后毫不留情的伸手将她这个碍事的给拨朝了一边。 “请恕在下唐突”,他面带微笑看朝离凰,很是风度翩翩的拱手问礼,“此前从未见过仙子来此做客,不知仙子芳名为何,该怎么称呼?” 一时未曾明白过来眼下是何情况,离凰便皱眉看向了子熙,却见她亦是一脸震惊模样。二人目光相对之时,子熙还冲她耸了耸肩,摊了手,颇为无奈的样子。 见对方迟迟不答,子青还欲进一步追问。然而,离凰却是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只瞧她扬了扬眉,极霸气的说道:“我并非你天界之人,吾乃妖界之主!” “怪不得看姑娘磊落飒爽、英姿勃发,原是大名鼎鼎的妖界之主,是在下眼拙了!” 至此,亭中二人又一齐愣在了这爽朗的话语声中。 瞧着师兄那像是傻了似得,一脸春风和煦的模样,子熙默默地想,自己好似有些明白了。 离凰皱着的眉头自始至终就没消下去过,若非念在此人是姐姐的师兄的份上,她恐怕早已一脚将其踢飞了去! 不过那痴痴的傻笑,她实在是无法做到全然忽视,甚至在他的注视之下,她的身上正接二连三的冒出许多的鸡皮疙瘩…… 索性牵起子熙的手,道:“姐姐,我们走!” 不能打,她躲还不成么? “哎!七师兄……” “哎!姑娘留步……” 两道声音一齐消散在了路过的清风里。 直到出了玉清天的地界,脚下这可与瞬移比肩的云才渐渐地放缓了速度。 子熙抱膝坐在云头之上,侧首朝身边女子瞧去。只见她一脸恶寒,时不时的还打个冷颤,全然没了刚出现之时的活力与明媚,不由得一阵好笑。 “我家七师兄怕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呢!”她开口打趣到。 然而,让子熙不曾料到的是,此话一出,离凰却是一反从前对她的那番和善姿态,紧皱起了眉头,眼神极为凌厉的回望过来。 “你若真是她,便当知我早已绝了情根,断不会说出此番戏弄的话来!” 一声喝问,才将她传闻中的妖君有了一丝丝联系。 若说子熙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吓到,那是不可能的。 她愣了许久,本想张口相问,但“为什么”三个字在喉咙口滚了一圈,最后却只道出了两个字:“抱歉。” 云头上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不知为何,子熙很怕看见离凰这番苦痛的神情,从方才那火气之中,隐约也猜到了些缘由,只是到底认识不久,不好胡乱相劝。 “你这是打算带我去哪儿?”但看周遭景象,二人已是离玉清天越来越远了。 离凰似乎还在生气,只淡淡答道:“现下暂且不说,到了你便知晓。” 第57章 四灵 一炷香过后,二人在人间的一处茶楼落了座。 此间茶楼临街而设,透过敞开的轩窗,可将街面上的繁华热闹尽收眼底,楼内亦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离凰挥手支了个结界,隔绝了外间吵闹的谈天说地。 子熙仍对云头之上自己说错话惹了离凰不高兴一事而耿耿于怀,现下也不知对方气消了没有,是以也未敢轻易开口。为缓解两不相言的尴尬,她便只有端起茶童送来的青瓷盏细细端详。 只瞧此盏造型小巧且玲珑,线条明快而流畅,瓷质细腻,釉色匀称,正如明月染春水、薄冰盛绿云! 其上所绘的乃是一副鱼戏荷叶图,笔触细腻,无论是荷叶的叶脉纹理,亦或是锦鲤的动作姿态,尽皆灵动自然,栩栩如生,颇有些意趣。 不知为何,瞧着这可堪精致绝美的瓷盏,子熙却是突然间想起了曾在玉合殿内所见的那套釉色漆黑、杯口不齐、线条歪歪扭扭,活像一朵长残了的墨色茶花的茶具,竟是不知觉间勾起了唇角。 离凰本就心怀愧疚,极后悔先前对子熙发火一事,只是一路上瞧着子熙躲开她独自坐在一旁,且面色严肃,并不想要理会于她的模样,她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求和才好,现如今终于瞧见对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才得以松快了些许。 “姐姐喜欢这茶盏?”她紧抓机会,顺势问道。 听见对方主动搭话,子熙抬眼看去,正巧撞上了离凰小心翼翼望向自己的眼神,于是放下茶盏,冲她宽慰的一笑,道:“终于消了气啦?” 她此言,温和之中又带了几许调笑的意味,全然不似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放在过心上的样子。尤其是那自然而然发自肺腑,企及眼底的笑,一瞬之间便将离凰内心所有的忐忑与不安都尽数抨击溃散。 但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对此前未曾控制好情绪一事而感到懊悔! 眼前的女子是自己苦等了几千年才得以再见的姐姐啊!是自己宁愿拿命去护着的人啊!她怎能那般对她呢? 想起自己对她所说的那些个混账话,她恨不得狠狠打自己几下以解恨。 离凰瘪着嘴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终究还是未能忍住,起身朝子熙走了过去,如过往许多次做错了事情那般,屈身在她身侧蹲下,与此同时,两手攀上了她的膝盖,额头轻抵,闷声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生你的气,更不该对你吼叫的。” 子熙未曾想到看上去盔甲加身百毒不侵的妖界至尊竟会如此轻易地对她流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她不免愣了一愣。 但凡垂首,入眼的便是那趴在自己膝上之人,原本明媚张扬的离凰现下却是将身子缩成了小小一团,依在她的双膝之上,哪里有半分传言之中狠厉乖张的影子?倒极是乖巧且委屈的模样。 不知为何,许是触到了情感深处的柔软之地,如此画面,竟看得她胸中一阵接着一阵的泛酸,不受控制的便有湿意涌上,连忙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睫,隐去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怨你,是我说错了话嘛!” 她抬手抚上了那置于自己膝上的脑袋,顺着秀发的方向轻轻安抚。这动作她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一点也不觉着突兀别扭。 子熙忽而在这样恬静的画面之中寻到了一丝丝的熟悉之感,寻到了星星点点的悸动。 “不,是我不好!”离凰摇了摇头,连带那枕着的双膝也跟着晃动,依旧是嗡着声音,道:“我明知姐姐你什么也不记得了,还……” 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似是不愿回想过去,只有将头埋的更深了。 子熙隐约察觉到双膝被一阵温热所包裹,一时之间,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只能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头,默默地给她以安慰。 待察觉到离凰的情绪已然平静下来之后,她这才抬手捧起她深埋的小脸,注视着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轻声问道:“那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闻此,离凰却是一愣。 她知她所问何事,亦瞧得见对方眼里流露出的真心疼惜,一番踌躇之后,终于还是在那柔和眸光的注视之下点了头。 子熙拉她起身在桌旁落座,并斟了茶推到她的面前,离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开口徐徐道来。 “我本是凤凰一族的公主……” 无名天地之始。混沌初开,神秉承天道而生,可聚灵,可造物,而今所称的上古四灵,即麟、凤、龟、龙,便是父神结天地灵气所造。 四灵与妖兽不同,虽本体同为兽类,却并非修炼而成,乃是自诞生之日起便拥有了内丹,算是父神造物之时的一点偏爱。也正因如此,四灵极具慧根,开蒙极早且战力非凡,深受神族青睐,引为灵宠,是以,又称神兽。 上古时代是个群雄并起、百家争鸣的繁盛时代,但同时也是局势动荡、风云变幻的时代,混乱与割据是这个时代永不褪色的特征。 为了更好的生存与延续,同族相聚成了最自然和有效的生活方式,逐渐形成了以种族为区分的诸多部落,星罗棋布的散在四海八荒。 而众族群之中,又以与神族交往最为密切的四灵为尊,麒麟一族称霸陆地,凤族统领苍穹,玄龟与金龙划四海而居。四灵皆有皇族,以血脉为传承,而离凰便是凤凰一族的小公主。 但凡有权利,便有欲望,便有争斗,便有生杀夺予,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时代发展永恒的规律,连依天命而生的神族都不能幸免,更遑论是保有兽性的四灵之一的凤族? 离凰出生之时恰逢族中内乱最盛之时,曾有族中长老预言,她将是凤凰一族万年来灵力最盛的火凤凰。因此,在她尚且还是个蛋的时候,便被居心叵测之人偷出了皇宫,却又在逃亡过程中不幸将她遗落在了东荒大陆的一片深山茂林之中。 第58章 人面怪 第五十七章人面怪 东荒茂林人迹罕至,虎啸狼嚎,危机重重。凤凰蛋裹挟着流火自天而降,恰好坠入下界一个山鸡窝里,惊得一众山鸡流窜躲避。 待得简陋的茅草窝被烧成灰烬且平静了许久之后,方才有只胆大的颤颤巍巍的上前去,好奇的刨开厚实的草木灰,一颗金光流转的蛋显现出来。 众山鸡将其当做了天降的祥瑞,重新搭了更大更舒适的鸡窝,小心呵护,是以,自离凰破壳而出之日起就与山鸡为伍,同食同寝,便以为自己也是只山鸡,无人告诉她,她是搏击长空的凤凰,直至她遇到了诸怀。 彼时,离凰刚过了觅食阶段,已是饭饱神虚,正站在树枝上东倒西歪的打着瞌睡,忽而听见伙伴那极尖锐的示警之声,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未曾站稳便直直坠下树去。 她被摔得晕头转向,七荤八素,待眼前景物不再是天旋地转之时,勉强撑开的眼睛却是对上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顿时三魂被吓掉了七魄,扑棱着翅膀狠命的逃开,却是忘了自己会飞。 那“怪物”亦是被她此番剧烈且浮夸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尖叫着跳开一步,而此时,离凰已躲到了离她最近的一株参天木之后。 待得如雷的心跳稍稍平息些之后,又难掩心中好奇,于是便扒着树干探头出来偷看。恰巧那“怪物”也在歪着脑袋打量着它,四目相对之时,她竟被对方那双浑圆漆黑的眼瞳所吸引,一时之间忘了躲。 只瞧那“怪物”身形精瘦颀长,手执青木为杖,头戴雅黑纶巾,身后还背着个竹制的箱笼,与素日所见的豺狼虎豹等猎食者大不相同,浑身上下不仅没有一点杀气,反倒儒雅之至。 她瞧着他并未上前来捉她,反倒贴心的朝后退了一步,眼神极其热切,小心翼翼的与她搭话,道:“你莫怕,我是人,我不会伤害你的。” 离凰定在了原地,只保持最初那歪着脑袋看向对方的模样,并未答话。 “……你是不是没有见过人?我这样的就叫做“人”!” 他指了指自己,动了动脚也抬了抬手,展开手臂转了个圈,将与兽类不同的体形展示给她看。 离凰依旧不出一言,只警惕的瞧着对方。 “你是山鸡吗?” 诸怀打量着她那从树干之后露出的一半身子,却是皱了皱眉,一面思索一面嘀咕道:“但似乎又不太像……你这个样子……哦!你是只火凤凰!” 直至此时,离凰方才知道,原来直立行走且会开口说话的“怪物”叫做“人”,也才知道原来她不是山鸡,而是凤凰。 凤凰?她曾听过的。山林里最有见识的麋鹿伯伯说过,凤凰是四灵之一,是百鸟之王,是翱翔天际、统领苍穹的天空之主。 “我叫诸怀,你叫什么名字?” 他蹲下身来与她说话,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的流光溢彩了。 “……你还没有名字吗?我给你取一个可好?” “那以后你就叫离凰!”他抓耳挠腮的想了一忽儿,才取出这么一个名字。 是以,离凰有了新的名字,诸怀说,“离”乃“远离、分离”之意,有离便有聚,是祈盼她能早日与家人团聚的美好心愿。 诸怀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他是离凰见到的第一个人族,彼时,他含笑望向她,极尽温柔的邀约道:“离凰,你随我出去可好?我可以帮你找到家人。” 于是,单纯的小凤凰沦陷在了这醉人的温柔之中,在对方澄澈的目光注视下点了头。 破壳三年以来,她第一次走出东荒茂林,踏上了寻亲的征程。 诸怀说自己是一名苦修的道士,一心求道飞仙,听闻东荒茂林出现神迹便前往探看,这才遇到了流落在外的离凰,他还说,命运天定,她就是他命中注定要寻找的神迹。 彼时,她对此话深信不疑,但后来才知,“离”字不只有“远离、分离”之意。 小过卦第六爻所言: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 她随诸怀入世,一路向北,见识了许多身居山林时从未见过的景象。诸怀待她极好,他会将储水袋里的最后一滴水给她喝,自己却舔着干涩皲裂的唇说很快就会走到河边了;他会为了饥肠辘辘的她而破了杀戒追捕野兔,却在洗去满手血腥之后依旧啃着干巴巴的饼子;他会在她飞累了的时候允许她站在自己的肩头,即便他也已经因连日的赶路而筋疲力尽…… 两年并六个月后,她与诸怀终于站在了北荒的大地上。她立于他的肩头,望着眼前截然不同的景色,极是兴奋的问:“这就是我的族人所生活的地方吗?” 诸怀双目定于前方某处,只轻轻勾唇笑了,半晌后答道:“此处将成为你的安身之所。” 闻此,离凰很是开心,抖落一身晶莹皎白,展开双翅一飞冲天,火红而矫健的身姿无疑成了此地绝美的风景。却是错过了自诸怀眼里迸发而出的那一抹精光。 北荒雪原可真美呀! 瑞雪惊千里,同云暗九霄。 北荒的雪是温柔的,一瓣一瓣,如点点杨花坠落,如片片鹅毛飞舞。 北荒的雪亦是壮阔的,巍巍千山万岭尽是白雪皑皑,山崖陡峭悬挂着千丈坚冰。 从东荒大陆走到了北荒雪原,两年六个月的朝夕相处,在离凰的心里,早已将这个温柔的男子当做了至亲之人,可就是这个她全身心信赖之人,却在她不小心坠入陷阱之后杳无踪迹。 见不到诸怀,她心中担忧,可当他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之时,瞧着对方眼里那毫不掩饰的猎猎精光,她突然生出了恐惧,第一次害怕这个曾经宠她如宝的男人。 “这几日你去哪里了?” 她暗暗告诉并试图说服自己,他脸上那如东荒茂林中豺狼看见麋鹿之时的神情不会是真的! 但,在她开口问话之时,颤颤巍巍的语音还是将身体里最本能最真实的感觉尽数泄了出来。 诸怀似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只自顾咧着唇笑,很是激动的样子。 他说:“离凰,我将要修成正果了!” 第59章 所托非人 诸怀说出这话时,唇角的弧度与往昔一模一样,但给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温柔不复,宠溺消失,似乎那张可堪俊美的脸上,每一寸被牵动起的肌肤里都透着算计!透着阴谋! 修成正果……是何意? 离凰不曾答话,却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想要远离这个她本该熟悉之至却全然陌生的男人。 “你知道为什么吗?” 诸怀似是对她下意识的疏远所不满,他突然大笑着扑向牢笼中的囚徒,眼里的光芒更甚。 “因为有你呀!” 此举将离凰吓了一跳,踉跄着撞到了笼子上,冰柱刺骨的寒气立时便纠缠了上来,无孔不入,只一瞬之间便将她的后背冻伤。 她忍着刮骨般的剧痛,似是瞧不起见那飘落在地的几根赤色翎羽,颤抖着出了心底的疑惑。 “为……什么?” “为什么?”诸怀歪着脑袋,呢喃着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而后却是笑得更加邪性了。 他弓着背将脸凑到了笼子前,那双曾令离凰沦陷其中的眸子此时正死死的盯着笼中之鸟,难掩激动的回答道:“因为你是凤凰啊!” “你知道四灵的内丹对修炼之人而言是多么难以企及的灵药吗?我只需要将它取出来,吃下去,立时就可脱胎换骨,修为大增!”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仿若真的想要徒手穿透她的躯体,取出那颗心心念念的灵兽内丹! 离凰亲眼瞧着他被一团黑烟包裹,言辞举止尽是邪性。她扭过头去,不愿再看那近乎痴狂之人。 她曾认为他是这世上最温柔不过的男子,甚至已经偷偷幻想未来…… 不曾想,一朝卸下面具,真实面目竟是这般的可怖! 她侧首垂眸,入眼的乃是散落一地的已光泽不复的翎羽。那是他不在的这些天里从她身上一根根掉落的翎羽,就像那护在她心头的铠甲,一日一日的脆弱,终于在方才,被他一击而碎。 “此将成为你的安身之所。” ……原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帮我寻找家人?”几乎是哽咽着问出了这话来。 “你还不明白吗?”诸怀看着她跌坐在地,亦蹲下身来,逼迫她正视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那都是骗你的!我若不这么说,你怎会轻易的跟我出来,怎会心甘情愿的自己走到这法阵之中?” “你一直都在骗我……” 面对离凰的质问,诸怀很是坦然的承认了,且并未打算轻易的放过了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比雪原万年不化的冰川还要寒冷。 “你别害怕呀!” 他围着笼子绕到离她更近的一端,挑起的眼角藏着猎猎寒风。 “离凰……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吗?我就要摆脱这副凡胎俗骨,自此告别生老病死!我即将比肩神明,与世长存了!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说着,他深深地蹙起了眉,似乎很是烦心的样子,如果忽略掉那穿过牢笼紧紧抓住她翅膀的手,忽略掉那几乎要将她掰开揉碎的力道。 这话,离凰却是充耳未闻,依旧难以置信的摇着头。 “你一直都在骗我……” 终究还是被他癫狂的神态将心里仅剩的一点子希望的火光给踩灭了。 那一刻,离凰忽而间觉着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诸怀消失的那几日里,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会受他的蒙骗! 她担心他的安危,因而即便知道逃不出这方牢笼,她依旧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的拿身体去撞,即便一次次被撞得遍体鳞伤,她依旧不肯放弃。 而如今,他却亲口告诉她,一切被她所珍惜的过往皆是他处心积虑的阴谋。 原来,企图并非都是在朝夕相处之中萌生的,结局从初遇起便已注定。 北荒雪原可真冷啊! 她不顾疼痛,一下又一下的冲击这困住她的牢笼,从前此举是为与他相见,现下此举却是为了逃离他的身边! 寒冰之气侵体而入,迅速的,如细丝般一点点捆绑了她的每一个关节,她的动作越发的缓慢了。 但她依旧不放弃的撞向笼子,带着向死而生的英勇。 “离凰,别挣扎了!”他忽而大喝一声。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疯狂,望着那铺了一地的赤红翎羽,诸怀内心的激动更甚,他双手抓住笼子,青筋暴起,双眸如血,一字一句,毫不犹豫的道:“这里是北荒,是雪原,这牢笼就是专门为了桎梏火凤凰而设的!你瞧瞧……瞧瞧这每一根冰棱,其上的寒气乃是与黄泉下的同出一源!你如何相抗?又以何相抵!” “……离凰,你逃不掉的!” 说罢,他随手掰断洞顶垂下的一根冰柱,看似不经意的在手里上下抛着,继续道:“相反的,你越挣扎就会越痛苦。最后寒气侵体,一点点冻住灵脉,脆弱得就像它一样,咔嚓一声,断了!” 话音方落,他手中的冰棱便被他干脆利落的折断成了两截,而后化为两滩雪水,滴滴答答的从手心垂落,砸在雪地上时,又瞬间凝固。 与此同时,离凰喷出隐忍许久的那一口心头之血,直直的摔倒在冰面上。 正如他所言,她的灵脉已尽数被寒气冻住,翎羽更是如逢秋落叶般秃了,伤得体无完肤。 来自黄泉之底的寒气,果真不会令人失望。 血泪自眼角汩汩而出,一点点侵入冰面,由一个红点逐渐扩大,扩大,渐渐晕染出一朵艳丽之至的曼陀罗,沾染了这一方纯净,万年不化的冰面竟然被这炽热的泪融出一个小小的水坑来。 眼眸阖上之前,离凰瞧见那人收敛了所有的笑意,脸上的虔诚是她从未见过的。朦胧之中,他挥手化去结界,打开牢笼,一步步向她靠近,以冰棱化为利刃,猛地刺入她的身体。 诸怀手起刀落,丝毫没有犹豫的取出了小凤凰的内丹,却在转身离去之时,回首看了她最后一眼。 “对不起……谢谢你。” 离凰终于阖上了眼睛,原来,剖丹痛的不只在身,更在于心。 第60章 揭痂 茶楼内依旧是座无虚席,提着铜壶端着小食的茶童侍从来往穿梭,正中高台之上,蓄着两辫山羊胡须的说书先生将手中的惊堂木“啪”的一拍,朗声道上一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楼里便响起了雷鸣般震耳的掌声,间或掺杂了几声响亮的口哨,可谓是热闹至极。 然,与外间松快的氛围截然不同,结界内却是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故事已落下帷幕,而离凰似是尚未从回忆之中走出。只瞧她目光凌厉却并无落脚之处,眼仁也渐渐地爬上了血丝,孤冷之中夹带了不少杀意,尤其是那双置于桌上的手,早已捏紧成拳,许是用力过度的缘故,白玉无瑕的手背上爆起了条条青筋,看起来甚是可怖。 子熙最是见不得友人这般艰难隐忍。知晓离凰心中苦楚且愤恨,遂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心疼的将人揽进了怀里。她能感受到怀中女子僵硬挺直的身躯在她的抚顺之下渐渐地趋于放松。 故事开始之前,她便已然预知这将会是一段苦情,却也未曾料到竟是这般残忍的往事。 世间仇怨诸多,因果万千,可若论何事最能伤人铭心刻骨?不是敌对之人的争斗生杀,而是信任之后的背叛。 便如离凰,将一片丹心一腔热血皆毫无保留的给了出去,却被对方弃若敝履,掷入泥尘,再狠狠地践踏! 可想而知,彼时的小凤凰该是何等的痛彻心扉,又是何等的心死如灰。 “……没事了,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子熙掌手覆于离凰后脑之上,轻声的抚慰着。 据离凰所言,诸怀在剖丹之后也并未就此放过她,而是将奄奄一息的她囚于北荒雪原,囚于那座特意为火凤凰准备的,以黄泉寒气打造而成的牢笼。 可失了内丹后的小凤凰与东荒茂林里并未修出灵体的山鸡相比,又有何不同?皆是最为脆弱不过的生命,捱不过北荒的冰天雪地,更捱不过辘辘饥肠。 仅仅是为了更加彻底的斩断她与内丹之间的联系,为了更好的驯化凤凰内丹好为人类所用!诸怀便能对她采取这般残忍的手段。他夺走她的内丹还不够,还要将她的灵魂永生永世的禁锢于漠北雪原,让她永生永世承受寒气噬骨之痛! 时至那时,离凰才终于肯相信,自己果真是个傻子,而他对她,果真是从一开始就在做戏。 曾经信以为真的虚情假意,而今看来才更觉讽刺。 心痛之余,徒留悔恨。 子熙已不想去追问后事如何,甚至是极懊悔提起往事让她心伤的。 有些伤口看似已经止血,已经结痂,但它永远不会消失,即便随着时间的流逝,痂已逐渐脱落,却还是会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 或许终有一天,你可以指着这道伤疤,看似满不在乎的向她人提起,甚至是打趣,但它曾经鲜血直流的样子,它曾让你痛彻心扉的感觉,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子熙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一事上与妖君共情,只觉着瞧她苦痛挣扎的样子,自己这胸口处亦是像压了千斤重的巨石,闷闷的,堵堵的,隐隐有些刀割针扎般的痛。 “既是伤心之事,又何必记挂在心上呢……” 她的低声呢喃,不知到底是在劝慰对方,还是在自我规劝。 离凰一反方才的沉郁寡欢,忍不住抬起手臂环住了子熙盈盈一握的腰肢。子熙任由她环着自己,也为能给对方带来些许的抚慰而感到欣慰。 离凰倚着她的身体,埋于前胸的脑袋亦是往里蹭了一蹭,似乎如此便能引发更多的暖意,又像是想要寻求一个更加舒适的角度。 “若非姐姐,世上将再无离凰。”她道。 神女两百岁那年,炼出了生平第一只神器,乃是一柄通体莹润透亮的扇子,流光溢彩的十二支扇骨取材于北荒至极,千万年冰川之底,携有天地初开之时散落的混沌之力,有聚灵重生之用,是以,此扇名为冰骨聚魂扇。 冰骨聚魂扇方一出世,仅一息之间,凤唳悲鸣之声顿起,风云亦为之变色。 柒熙堪堪握住此扇,看向了护在她身前,严阵以待的男子。 “此怨如此之重,恐就在附近,小心些为好!” 说罢,玉洛化出麒麟本体,双膝跪地伏低了身子做出邀约,但柒熙却是久久不曾骑上,只抬眸朝雪原深处眺望而去,眼里的神色已由最初的震惊转换为担忧,带了些悲悯。 此种神情,玉洛一看便知是何意思,遂微皱了眉,问道:“你想救她?” 谁知柒熙却是缓缓摇头,只举起手中躁动不安的扇子,道:“是它想救她。” 玉洛业已重新幻化为人形,神思凝重。瞧她手中之扇光芒比之以往更刺目耀眼了几分,且隐约发出呜咽之声,心中微有迟疑。 他并不知晓这怨气的威力如何,生怕以自己现今的能力,难以护她周全无恙。 柒熙却是坦然一笑,道:“也许这就是天意呢!” 二人循着冰骨聚魂扇的指引一路向北,寒风越发肆虐,暴雪越发狂躁,历尽千辛,终在旋风中心寻得一处山洞,怨气便是自此而发。 “镇灵术?”二人面面相觑,柒熙微一耸肩,抬手结印破开了禁锢的法咒,霎时之间,浓重的怨气自术法中心炸裂开来,如暴风席卷狂沙,直逼得人难以站立,更睁不开眼。 山洞塌陷的瞬间,玉洛便已化出原形,驮着柒熙飞退至百米之外,却还是险些被狂暴的怨气掀翻。 紫玉笛奏出安魂之曲,冰骨聚魂扇悬于半空,随着空灵而悠远的曲调,光芒如瀑倾泻而下,如星光击退暗夜,怨气渐被化解。 瞧着那怨气褪去后已呈虚影的小家伙,柒熙禁不住微叹一气,道:“听闻凤凰族丢了位小公主,寻了数十年也不曾寻到蛛丝马迹,原来是失了内丹。” 玉洛眼瞧着她将那残魂收入了冰骨聚魂扇,一切尘埃落定,不再隐藏着危险,这才松了口气,问:“要将她带回神山吗?” “不用”,柒熙摇了摇头,看不出喜怒,道:“送回凤凰族!” 第61章 替身 “……姐姐。” 半晌之后,才听得怀中人低叹一气,嗡着声音,不大清楚的呢喃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离凰好想你,好想好想……” 这话像是情之所至时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是感慨,亦是倾诉,更是期盼。 子熙却恍若雷击。 是呀,回来,妖君接近她的种种举动,是想要回她的姐姐,那玉洛呢,是否也怀着同样的想法? 离凰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捅破了她与玉洛帝君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从前未曾深想,即便是在知晓玉洛与神女的关系时,也不曾想到“替身”这一层面,如今,思绪却是不受控制的会去想。 她本该是生气的,可竟隐约有些羡慕那活在离凰口中的女子了。 “姐姐,你想找回过去的记忆吗?”离凰突然问道。 子熙垂首对上了那仰头望来的,隐含期待却又藏着忐忑的目光,一时之间,连自己也迷茫了。 如若找回了记忆,那她到底算是子熙还是柒熙? 是玉清天里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小十三,还是身负六界兴亡之责与万灵安危之道的上古遗神? 两难之境,作何抉择? 她实是不知。 “既然都已忘了,又何苦要找回来呢?” 离凰亲眼瞧着姐姐移开了眼朝窗外眺去,一阵失落涌上心头,旋即便又如海潮般退去。 姐姐若不想找回过去,不想成为人人敬仰的上古遗神,那也无所谓,反正她已经找到她了。 哪怕一辈子只是个修为不上不下的小仙,只要姐姐觉着好,她便也觉着很好。 想至此,她忽而间便恍然开朗,绽出明媚的笑意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小凰儿一定会守好、护好姐姐的!” 言罢,那圈住子熙腰肢的双臂便更紧了紧,与此同时还不忘拱着脑袋朝她怀里钻,活像个撒娇的孩子! 子熙被她闹得有些站不稳身子,于是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推那只作乱的脑袋 “你如今可是一族至尊,怎的还像个小孩子?也不怕被人看见,毁了你赫赫威名!” “唔,姐姐面前,我本来就是个孩子!”说罢,咯咯咯笑得厉害。 是神是仙,又有何谓?能彼此陪伴才是重要的。 从前,子熙虽觉与妖君之间有种与生俱来的亲近之感,有真心相待之意,但到底是只见过寥寥数面,未曾深交,不甚了解,碍于此,言谈举止上便难免的克制了不少。 经此一事后,倒像是打破了心里那道本就脆弱的壁垒一般,真正将这位才第三次见面的女子当做了可付诸真心的挚友,或者更加严格的来说,她对离凰比对芫烛多了些疼爱,与其说是挚友,更像亲情。 此时茶楼里已换了花样,原本的说书先生退至幕后,桌案一撤,装扮华丽的戏子粉墨登场,低吟浅唱依着曼妙身姿,踩在鼓点之上步步生花,撩人心弦。 原本哄闹的厅堂瞬时安静了不少,众人皆投首望向高台,有那目不转睛盯着看的,亦有那不由自主跟着唱的,还有那随着节奏点头打着拍子的。隔音结界已然消散,惊艳的唱腔徐徐入耳,离凰亦忍不住侧首看去。 子熙将剥了壳的盐焗花生放进小盏之内,推到那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子面前,道:“你拉着我下了这云头,难不成就为了喝口凡间的香茶,听一折戏?” “姐姐且莫心急,我带你来这儿,乃是为了看望一位故人!”说着,毫不客气的捡起盏里的花生丢进嘴里。 子熙不以为然。她所识之人皆在天上好好待着,不曾听说有谁耐不住日子寂寥下凡间来体验人生百态的,便是之前同玉洛一道游历凡间之时接触了几个凡人,至今也有数月过去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所识凡人皆已入了轮回,何来的故人? 子熙怕她干吃香脆的东西噎着,递了茶水过去,与此同时开口嗔道:“你可莫要忽悠我,你我此番下凡乃是偷溜出来的,未曾告知旁人。” “旁人?” 不想她此话一出,离凰却是瞬间收敛了笑意,斜着眼睛颇为鄙夷的打量着她,而后毫不遮掩的开口拆穿。 只听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姐姐想说的是未曾告知玉洛帝君?” 不可否认。经过浣灵河意外之后,玉洛便将她保护得很好,若非是在玉清境内,有师尊及诸位师兄看顾着,他必定会时时将她置于目光所及之处才能放心。 这原本也没什么的,但经离凰这样的语气说出口,且搭配上那“看穿一切”的神情,她便莫名的觉着羞窘,不知不觉间竟晕红了耳尖。 眼瞧着子熙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含羞带怯的模样,离凰忽而间觉着心口酸酸的,若放在从前,这般神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姐姐脸上的。 身为上古之神,不知也不能知情为何物,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可如今,她竟然会有小女子的娇羞,且这娇羞的对象还是那个人! 想至此,离凰更觉着酸泛了,下意识的移开了眼去,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姐姐放心,天上一天凡界一年,你我就算在凡界玩上天,也不过是他一盏茶的功夫,不会被发现的。” 这小凤凰最是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因此她的不开心很快便被子熙所察觉。 子熙很是不解。按理说,离凰与玉洛都是柒熙神女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不该有什么恩怨才是,可之前在东海的宴席之上,玉洛帝君对离凰出手可谓是丝毫不留情面,而离凰言语间也是透露出对帝君的不满与挑衅。 虽不知究竟为何,但她不想自己喜欢的两个人针锋相对,况且玉洛帝君与离凰都是身份贵重之人,他们之间的矛盾已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能够影响两族的要事。 “你与玉洛……”她试探性的开了口。 离凰却只是毫不在乎的一耸肩,挑眉道:“可敌可友,无甚其他。姐姐请看。” 随着话音,她拉了拉子熙的衣袖,而后抬手指向了窗外。 第62章 百世劫 她故意转移了话题,显然是不欲在此时谈起此事,子熙便也不好追根究底,便也只能暂时作罢,心想待寻个合适的时机再问,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便是最好不过的了。于是,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刚好目睹了一场恃强凌弱的戏码。 只见一位布衣书生踉跄着脚步跌出了一个铺子,紧接着一抱卷轴从门内丢了出来,那书生尚还来不及整理形容便急急地去接那些个卷轴,很是紧张的样子。紧接着,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跨过门槛出来,站在了那铺子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这正慌乱地捡东西的布衣书生,脸上腻肉横飞,语气极其不善的骂道:“拿着你的破画有多远滚多远,再敢来挡了我做生意,本大爷找人揍死你!” 话毕,中年男子像是嫌晦气一般拍了怕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转身进了铺子,而他身旁的小厮却始终不依不饶。 “呸!”有人很没礼貌的朝书生吐了口口水,狐假虎威,张口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拿来珍宝斋,月月都来,也不嫌臊得慌!” 另一个小厮忙搭话道:“怕是个穷疯了的,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晓得,跑咱这儿来丢人现眼!” 另一个小厮一脚将阶前书生还未来得及捡回去的卷轴踢飞,喝道:“滚!” 手拿棍棒的小厮肆无忌惮的讥笑谩骂,引得铺子门口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毫无顾忌的指指点点,几句讽刺不时的飘进楼上二人的耳朵。 对于此番羞辱,那书生倒像是习惯了似得,恍若只字不闻,也半句不回,只自顾收整了那些被当做垃圾丢出来的画卷,小心翼翼的拂去了上头沾染的尘土,极宝贝的抱在怀里,站起身来的时候身子并无半分佝偻,虽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衣服却也是傲气的将背脊挺得笔直,拨开围观人群往前去了,步子一瘸一拐的,想来是方才被那珍宝斋的人给伤着了。 颇有几分风骨,子熙看得一阵唏嘘。 就在子熙唏嘘感叹之时,离凰却是招手叫来了茶童,给了他一颗圆润光亮的珠子,指着那一瘸一拐之人,道:“替我去将那人的画全买下来。” 茶童接过了价值不菲的珠子,又循着指向看去,见这客官说的正是那落魄书生,很是不解。 于是碎嘴道:“姑娘心善是好事,只是连那乘伪行诈的珍宝斋都看不上的东西,姑娘买它作甚?不是小的多嘴,他呀,是远近闻名的穷酸秀才,画的东西那根本就不能称作是画……” 闻得此话,离凰蹙了眉头,显然不悦。她平素里最是瞧不上这等落井下石之举,好似只要境况不如意,便是任谁都能随大流踩上一脚!于是,凛然打断了茶童的絮叨,道:“让你去便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楼里也时常会有茶客议论起那穷酸书生,都是不屑唾弃者居多,鲜少遇到相帮的,因此,这茶童倒是一愣,转而见她冷了脸,意识到眼前此人不是个好惹的,于是忙应了一声,不敢再多嘴,捧着珠子蹬蹬下楼去了。子熙透过窗户看他小跑着追上了书生,两人一番交谈之后,书生抬头朝二人所在的方向看来,行了个雅正端方的礼,方才踌躇着将画给了茶童。 这一场小风波,对于繁华帝都里生存的百姓来说不过就是看了场戏,给自己百无聊赖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罢了,如秋风佛过落叶,人走了,戏散了,街道依旧繁华,珍宝阁依旧笑脸迎客,没人会去关心那落魄书生是否心意难平。 “虽是个落魄书生,但身上却有龙气相护,日后必成大器!”子熙将目光从书生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收了回来,呷了口茶后方才好整以暇的瞧向离凰,轻轻问了一句:“这便是你所说的故人?” 闻此,离凰忽而间便黯淡了神色,长叹一气,目光依旧落在那背影消失的街头,右手食指却是沿着杯口一下下打着圈儿,似是陷入了无边的回忆之中。 “此人名叫昊羽……”她言语轻轻的开了口,“原是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曾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却因犯错被罚下界历劫百世,如今只不过是这凡尘俗世万万生灵之中一个不知未来在何方的落魄书生罢了!” “天界太子?!”听着她徐徐道出书生的身份,子熙倒是吃了好大一惊。 虽说她不常出门,也不怎么喜欢与人结交,可七师兄在九重天上当差,这天族之事她多少还是听闻了一些的。天帝膝下三子如今都已成年,各自领了职务管辖一方天地,却是从未听闻天族册立过太子!况且芫烛身为天族九公主,亦从未开口提过她还有个被罚下界历劫的哥哥。 嗐!想来又是一段密辛。 子熙咂咂嘴,自觉无关己事,不欲深入探寻,于是道:“凡人之寿不过百年,百世轮回放在天上也就是夜游神与紫薇大帝下一局棋的功夫,连一场夺位之争都完不成,届时他回了天上,依旧做他的天族太子。有了凡尘百世这一场历练,于他而言也并非坏事。”她一向是如此看得开的。 离凰却是难抵惊诧,不禁反问道:“难道姐姐在知晓此人是天族太子之后竟只有这番想法?” 她这话问得子熙着实是有些糊涂了。听她此言,莫非她该有些别的想法不成? “虽说是百世,却需满十万年。姐姐可知他是为何被罚下世历劫的?” 子熙茫然的看着离凰,不知其意。只是话既如此说了,想来这太子的遭遇与柒熙神君怕是脱不了干系的。 “四千八百年前,昊羽私放锁妖塔镇塔神兽,致使塔中所镇之妖尽数逃脱,大闹天界,而他此举,只为趁乱救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以子熙的聪慧,自然是什么都明白了。 “他要救的人就是你啊!”离凰突如其来的抓住了子熙的手。 此话虽已在意料之中,但如此这般激动的神情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第63章 我只认人 离凰握着她的手,神情恳切,道:“姐姐,他是为了救出被囚禁在冰域火境中的你,这才私放的镇塔神兽啊!” 昊羽身为天君长子,完美的继承了父亲的金龙血脉,成年之时便昭告四海册立其为太子,统领十万天兵,端的是头角峥嵘、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 那时,神女还是司战帝君,昊羽虽担着统帅之名,却也算是她麾下之将。少年得志,难免傲气,自以为英勇善战便是上佳品质,反倒是缺了几分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失了为君者该守的底线。 适逢南荒数百妖兽作乱,昊羽自请平息,以雷霆手段一举灭之,尚自洋洋得意之时却被神女召至昆仑神山,卸去了浑身法力,并命其以平凡之躯走一走那条承载着亿万生灵的上山之路。 当三万三千级台阶走到尽头时,太子殿下立于昆仑山巅回首相望,于猎猎寒风中跪地长拜,自此后,但凡平息乱局,他一改往日凌厉作风,以安抚为主镇压次之,原本推崇的灭杀之举却成了最后不得已而为的手段。 是以,谁也未曾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仁善之君,竟会做出私放镇塔神兽,任凭万妖作乱这样不可饶恕的事情来! “是,凡人寿元甚短,可他这百世轮回却并非如姐姐所言只是一局棋的功夫”,忆起遥远的往事,离凰的嗓音有些暗哑,“……一世结束之后他便成为一缕游魂,带着之前每一世的痛苦记忆在忘川河畔思过五百年,直至下一世的轮回开始。” 魂魄在踏入轮回道之前需饮下孟婆汤以忘却前尘俗事,清清白白的开启新的人生。可当人死之后,以魂魄虚体入地府之时,所有被忘却了的过去便会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每一世的怨憎悔、求不得皆接踵而来,在地府停留的时间越久,这些磨人的记忆便越深刻。 子熙实在无法想象每一世忘川旁五百年的思过,他是如何捱过来的。 事出有因,造化成果。可她毕竟不是神女,这些债,似乎该由她来承,又不该由她来承。 子熙从未像现在这般彷徨无措过。 “所以”,她收回了那落于繁华热闹之地的目光,与此同时亦收敛了心绪,双手叠放于桌面,可谓是正襟危坐,极认真的问道:“……所以,你觉着我并非是我,而是她?” 她? 这话却是听得离凰一阵迷茫,“姐姐就是姐姐呀!”她笑嘻嘻的伸手去拉她,她却丝毫不为所动,难免一怔。 而后虽依旧笑着,可心里却不如方才坦然了,“姐姐只不过是丢了过往的记忆而已,怎么听你一说,倒像你们是不同的人似得!” 此话虽带着撒娇打趣的语气,却也隐隐含了些不易察觉的忐忑。 “你看看我”,子熙并未发笑,却是挣脱对方的手后起身缓缓并转了个圈,而后才道:“我不是神,我只是个法力低微的小仙,在平凡不过的了。我没有造物之能,没有悲悯天下之心,更没有卫护万灵的本事。” 没有抱怨讽刺,亦无悲伤哀叹,她像是在很理性的陈述一个事实一般,面色极为平和的说完了这话。但离凰却隐约在这样不露端倪的平静之中,听出了些许内心的苦楚,无关法力高低,无关身份贵贱,更无关是神亦或是仙,只是单纯的想做个独立的个体,不愿被当做旁人的替身,仅此而已。 “……即便这样,你还觉着我与她是同一个人吗?”子熙一语中的,点破了自相识以来,大家都有意逃避却又现实存在的问题,不只离凰,不只玉洛。 离凰:“……” 她实在不知,姐姐为何要如此在意这件事情。 柒熙如何?子熙又如何?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人啊! 虽不知子熙为何会在意这件事,但离凰还是将她的苦痛当做了自己之咎,好一阵懊悔自责。 若说她携她下界的最初目的是寻找丢失的记忆,那么,现下她业已想明白了,记忆找与不找,无甚大碍,她绝不会强迫于她,亦不会算计于她。 只要她允她伴在左右,就好。 “远在姐姐助我重修内丹、聚灵凝体之时,离凰便以凤凰之灵立下死誓,此生唯姐姐之命所从!”她不由分说,扑通一声跪下,言之凿凿,道:“神女柒熙亦或是仙女子熙,无论姐姐是谁,想做谁,离凰认的不是身份,而是姐姐这个人!” 离凰的态度极为诚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子熙久久不能言语。 她忽而间生出些愧疚之意来,暗问自己,此举是否过于自私了? “呃……二位姑娘,小的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茶童抱着数个卷轴上楼之时,率先瞧见的便是跪地的离凰,而后,在对方侧眸瞧来时微蹙的眉宇之中,他忽而觉着后背阵阵发寒,忙将目光移开,将怀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搁,道:“……这是您买的画,小的先告退了!” 说罢,垂首转身便跑,离凰出声喊住了他,并在对方颤颤巍巍转身之时,丢给了他一两碎银。茶童接住银子,不住的鞠躬致谢,“谢客观厚赏!” 统领妖族这么些年,早已是自带弑杀气场,尽管她压根就不屑于迁怒一介凡夫俗子,可还是将人吓得不轻。 瞧那茶童慌慌张张的下楼去了,离凰无所谓的一挑眉,这才收回目光,转而自桌上拿起一只卷轴,一面解了绑带,一面小声嘀咕着:“我倒是好奇他到底画了什么……” 子熙默默地整理好其余卷轴,又将茶具移朝一旁,离凰便将画放在她清理出来的地方,二人定睛一瞧,皆是一愣。 半晌之后,子熙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到底喝没喝孟婆汤?” 离凰摇摇头,不大确定的回道:“应是……喝了?不喝孟婆汤恐怕是无法入轮回道的……?” “那这……”子熙指着画中某处,很是不解的看向了离凰。 离凰亦是满脸疑惑。 第64章 孟婆牌驱寒汤 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毫无征兆的就起了风,雨滴滴答答落下,渐成密集之势。离凰扫了眼窗外,只见街上行人慌张避雨,小贩们亦急着遮挡或收摊,她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牵起身旁人的手,道:“姐姐,我们该走了。” 子熙十分不解,指着窗外已愈渐凶猛的雨势,道:“可是外面正在下雨呀!” “小雨而已。” 离凰淡淡一言,却是不待对方回答便一意孤行的牵着她下楼去,面上虽还镇静,但看脚步已是难以掩饰的透出些着急来了。 见此,子熙茅塞顿开。且不说此番本就是瞒着帝君私自下凡的,更何况与她一起的人还是极不受他待见的妖君,若是真被当场捉住了,岂不悲哉!于是也加快了脚步跟上。 正逢茶童上楼添水,将好撞见二人神色匆匆,正疑惑间,又瞧见桌上的遗落的画卷,忙追上去喊道:“二位客观,你们的画落下了!” 二人均未驻足,且一瞬之间便没了踪影,待茶童再回头时,桌上的画亦跟着消失无踪,他难以置信的急忙揉揉眼睛再看,还是不曾见到那些画,禁不住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于是又揉了揉眼睛,却是在再睁眼的瞬间瞧见了一个高挑的男子凭空出现在面前,青衣华服,仙气飘飘,但脸上的神情,却实在是…… 茶童不禁打了个寒颤,指着这突然出现的男子磕磕绊绊的问道:“你……你是何……何人?!” 玉洛却是并不理会,只直接问道:“人呢?” “什……什么人?”那茶童显然是被对方不可抵挡的气势及冷若寒潭的语气给吓到了,本来脑子已是一片空白,但不知为何,突然间就觉着面前这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子煞气……似曾相识。 此念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眼前忽然间就浮现出了那红衫银发的女子的脸,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道:“哦!是那两个姑……姑娘吗?” 闻得此话,玉洛满怀希望的正色瞧去,却又听对方答:“走了。” “走了?”他微蹙眉头。 茶童老老实实的点了头,答:“刚走一会儿……” 话音未落,便瞧见眼前人如一缕无所依托的青烟一般转瞬消逝不见,正如他来时无踪那般! “啊!见鬼了!” 他生生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爆出一声惊叫,而后竟是惊惧过度,晕死过去。 待玉洛追出茶楼时,已寻不到二人的半分气息了。 凡尘俗世浊气混杂,本就便于隐匿行踪,加之离凰定是会为了防着他而采取手段,如此一来,想要寻人,更是难上加难。 离凰带着子熙一路潜逃躲避,并不敢施用术法。雨越下越大,已呈暴雨之势,一连数个惊雷过后,子熙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瞧着连线样的雨水,心中颇为愧疚。 “他一定是气坏了……” 对此,离凰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 “姑娘,门前简陋潮湿,且进来避一避!” 突然间听见呼喊,二人循声望去,就见里屋有个阿婆,此时正依着堂门冲她们和善的招手。 方才她二人走得急,又不敢用法术,是以也无法避雨,眼瞧着雨势一点点的大了起来,只能就近在一户人家门前避一避。但毕竟不是高门显贵,门头不大,难以抵挡斜风扫雨,二人还是难免要挤做一团,且鞋面还不可避免的被雨水打湿了不少。 得了邀约,子熙欣然应邀,离凰却是站着不动,只冷眼打量着屋里的阿婆,与此同时出手制止了子熙的动作。 子熙不明所以,只当她是身为妖君不愿与凡人有所牵扯,且因着诸怀的缘故,对旁人更是时刻保有几分戒备。想起诸怀,她胸口微痛,于是抬手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抚慰,继而主动牵起她的手跨过了门槛,沿着简陋的回廊冲堂屋去了。 这阿婆生得慈眉善目的,看起来已年过半百,面庞难掩沧桑,身子也微微佝偻着,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精神矍铄,鬓边已生了好些华发,用篦子梳得一丝不苟,绾做妇人髻,隐隐还散着桂花香,只是清冷了些,与她的气质不大相符。 见二人进了屋子,阿婆连忙招呼着她们落座,一番嘘寒问暖。子熙本欲行礼致谢,忽而想起玉洛此前说过的话,又赶忙将屈了一半的身子打直,转而冲那妇人微笑着点了头算作致礼,“感谢阿婆不吝家屋,允我姐妹二人歇脚避雨!” “姑娘客气了”,那阿婆顿时眉开眼笑,像是很喜欢子熙的样子,又问道:“二位姑娘身上的衣裳可淋湿了?这个时节的雨说来就来,可淋不得,容易伤寒的!来,老婆子煮了些姜汤,喝一碗暖暖。” 子熙接过姜汤捧在手心,只觉着霎时之间清香扑鼻,虽还未喝,但身上已然有暖意窜起。离凰却是端起汤碗一阵细嗅,未曾察觉异常,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对她此番谨慎做法,子熙忽而觉着有些对不住这位好心的阿婆,于是笑着将汤喝了,直至见了碗底,这才真心夸赞道:“阿婆的手艺真棒!这姜汤入口半点不觉辛辣,身子果真就暖和起来了!” “姑娘喜欢就好!” 那婆婆笑着收拾了空碗,转而瞧见离凰半口未喝,又道:“这位姑娘怎么不喝?姜汤可是个驱寒取暖的好东西!” 听此,离凰侧眸看了过去,正巧撞上对方含笑的神情,眼神不禁又暗了几分,竟是隐隐透出些煞气来了。 见状,子熙赶忙按住了她的手,打圆场道:“阿婆别介意,我这妹妹历来不喜欢吃姜,这碗汤,我替她喝了!” 说罢,果真端起碗来仰头就要喝,紧要关头却是被离凰出手制止了。 只见她冲那阿婆露出一个意味身长的笑,而后夺过子熙手中的碗,如饮酒一般大口饮了,“铿”一声,将空碗置于桌面之时,瞧着对方,挑眉一笑,道:“如此,阿婆可满意了?” “甚好甚好!”那老婆婆像是并未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与威胁一般,笑着收了空碗。 “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老婆子这陋室尚有两间厢房,二位姑娘就安心住下!” 第65章 入冥界 此方世界,黑雾迷蒙,举头不见天日,垂首难寻草木,极目远眺,八百里皆由黄沙所覆,尽是死气沉沉,唯有木屋前一条百丈宽的大河蜿蜒逶迤,不见源头亦不知去向,时有惊涛拍岸之声响彻天际,伴随着不知是妖还是兽的悲鸣,令闻者为之震撼,为之大恸。 血黄色的河水奔腾不息,深不见底,其上还立了座年久失修的木桥,有几块桥板都已见了朽,总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不堪受力的感觉。桥的那头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崇山,外形像极了展翅欲飞的鹰隼,亦是无树之山,陡峭着直插入穹顶终年不散的黑雾之中。 瞧着那山,子熙竟在不知觉间已失了神…… “当心脚下!” 突如其来的人声及时唤回了神游的思绪,定睛一看,她竟不知何时已行至河畔,若无方才那声提醒,下一步落足之处便是河里了! 她堪堪收回迈出的脚,盯着眼下这翻滚着血浪,散出阵阵浓重的血腥恶臭味的河水,禁不住的恶心和后怕。 “此为忘川,一旦踏入,永不得出!”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话,原本还算是平静的河面突然间便狂暴了起来,掀起的血浪一道高过一道,如建房砌墙一般,不断的往上堆高,直至形成滔天巨浪。隐约可见被禁锢在内的怨气幽灵,正张牙舞爪的叫嚣着,似猛虎扑食一般朝岸边之人扑来。 见状,子熙惊吓之余也下意识的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却还是险些被那翻起的浪给卷了进去。 恶灵们像是被囚于网里的鱼,方竭尽全力探出半个身子,下一刻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砸进了水里,探头,淹没,探头,淹没……永远也挣脱不了忘川的束缚。 “退!” 一声戾喝自身后而来,似带了雷霆之势,威震天下。 音节方落,那眼瞧着就要盖过河岸的巨浪便如同撞上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盾牌,竟是应声停在了半空之中。 生魂对恶灵的诱惑力是极大的,然如今猎物已摆在了眼前,却是功亏一篑不能吃进嘴里,万般不甘使得血浪之中夹带的怨灵躁动不已,又咬牙切齿的向前冲撞了数次,尽皆无果,方才罢休。 再没了此前的躁动与亢奋,耷拉着爪子和脑袋,呜咽着转了头,重又落回了忘川之中,惊起水花四溅,如海潮褪去之后会留下贝壳那般,几根白骨落在了子熙的脚畔。 森森白骨夹带着浓重的怨气,如同水滴落进那烧沸腾了的油锅之中,“刺啦”一声脆响,瞬间就被黄沙灼烧殆尽,与此同时,那嘈杂且刺耳的尖叫哭唳之声亦消散无踪。 世界,仿若重归于平静。 子熙尚有些惊魂未定,扭头朝身后说话之人看去。 这是一位自带神秘色彩的老妇人。 瞧她荆钗布裙,衣着朴素,黝黑的面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与年纪并不相符的清亮的眼眸来。她的背上生了好大一个驼峰,因此而不得不佝偻着身子,以竹杖作为支撑。 瞧这老妇人瘦弱不堪的躯体,似乎连站立都是一种受罪,然肩上却是蹲着一只体态丰腴,毛色漆黑发亮的猫咪。 就在子熙观察老妇人之时,那本在眯着眼睛舔着毛的猫咪亦是抬眼打量起了她来,而后竟是一改方才的慵懒姿态,“喵”了一声,利落的跳下老主人的肩膀,在子熙脚畔绕了两圈,细细嗅了,而后才又迈着优雅的步子转身往木屋走去,待进门前,又给了子熙一个回眸,并一声极为温顺的“喵”,似是邀约。 子熙目送黑猫进了屋子,不禁咂舌,道:“这猫咪倒是极有灵性的!” 能在这尽是死气的地方养出这般灵气的猫咪,实乃不易。 “嗯,”老妇人点头应和,道:“它喜欢你。” 闻此,子熙收回目光复又看向了老妇人,不知为何,对方那双露在面巾外的眼睛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你是……阿婆?” 她原本只是试探,不曾想竟真让她猜着了! 老妇人笑着取下面巾,露出那张子熙曾见过的脸,眉目依旧是慈祥的。 她拄着拐,缓缓拜下身子,道:“孟婆见过神君。” 子熙一面伸手去搀她,一面解释道:“嗐,我不是……孟婆?那你予我们喝的是……孟婆汤?!” 她像是突然间反应过来一般,撤了手,横眉相问。 “神君不必担忧,那确实只是普通的姜汤而已!”不过是添了些东西罢了。 子熙将信将疑,又问:“这里是冥界?” “正是,”孟婆点了头,道:“此为冥界忘川之畔,那桥便是奈何桥。” 说罢,指向了忘川之上那座年久失修的桥。 亡灵要想投胎转世,必得经过忘川,喝上一碗孟婆亲手熬煮的,有着十万年汤底,用料十足的孟婆汤,再踏上奈何桥,前尘往事便如同走马灯一般重现眼前,又一点点消逝不见,直至从灵魂的印记中拔除干净。 悲也好,喜也罢,生前种种已成往事,徒叹奈何,奈何…… 瞧着那过往热闹的桥,孟婆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不少,神色隐隐透着担忧。 但她此番细微的变化,子熙却是未曾留意到,回想起在凡尘避雨之时,离凰初初见了那发出邀约的老婆婆时便已神色奇怪,如今细细琢磨才知缘由。 咦?对了! “离凰呢?”子熙这才想起,离凰亦是喝了姜汤的! 然而,对于她的质问,孟婆只是神色平静的淡淡答道:“还未醒来。” 而后瞧她朝后退了一步,刻意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且手已不知不觉间挪到了腰间垂着的玉珏之上,以孟婆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那玉珏之上的守护咒是何种颜色,而她又恰巧知道那施咒人的身份。 若真将那位尊神引来此处,怕是会将这小小忘川夷为平地! “神君莫要紧张!”她忙开口解释,“小仙曾蒙神恩,万不敢对神君有所企图,更不敢对神君有所伤损!” 此话子熙并不全信,只又问道:“你将我带来此处是何用意?” 为了显示自己所言非虚,也为了让对方心安,孟婆已主动后退了数步。在听了她的此番质问之后,指着这八百里黄沙,道:“神君觉着,此地如何?” 第66章 翘足企首 子熙循着孟婆手指的方向看去,黑云压城,黄沙席卷,人迹罕至,极为荒凉。 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 “由此可知凡界应是海晏河清,既无征战亦无内斗,但……” 她摩挲着腰间的玉珏,话说一半,却是顿住,不禁蹙起了眉,眼底尽是惊恐。 忘川是入轮回的必经之地,即便人间再是太平,她逗留此处如此之久,也不该连一个亡魂都不曾见到! “但也不应是这般冷清,”孟婆接上了她未说出口的话,“神君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闻此,子熙点了头,但也不搭话,只抬眸瞧向对方,静待她的下文。若不出所料的话,那便是此番将她掳来冥界的目的。 “凡尘十亿,生命不息,轮回不止,既有婴孩呱呱坠地,便当有人死去。”说至此,孟婆深深叹了一气,将目光落在了那空空荡荡的奈何桥上。 她本是天界一名潇洒自在的散仙,奈何一次意外来到冥界,瞧见了那些执着于人世间的种种恩怨情仇不肯放下而徘徊在轮回道前不愿往生的鬼魂。若非让她正好撞见了这些个游魂因未能及时进入轮回道而被迫灰飞烟灭的惨烈之状,她岂会下定决心到这暗无天日的冥界来?又岂会在血腥恶臭的忘川河畔一住便是十万年? “我在忘川熬了十万年的汤,未曾落下一日,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这里的情况”,她唉声叹了一气,“便是人界明君当政最为太平盛世的那些个时期,奈何桥也从不曾有过如今日这般冷情的模样!” 她此话也正是子熙此刻所想。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确然,与其他几族相比,人族生如夏花之绚烂,转瞬即逝。 天命主宰,生死都有定数,凡尘俗世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生老病死的天道循环。 “所以……”子熙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你是怀疑有人使了手段来干预凡人的生死?” 谁知,对此一问,孟婆却是摇了摇头,道:“小仙觉着,这不只是干预生死这般简单,而是吞噬亡灵!” 闻得此话,子熙除了震惊之外再无其他。 她更愿意相信奈何桥的冷情只是亡灵迷路走丢所致。毕竟干预凡人生死已是触犯天理,更遑论吞噬亡灵,那可是违背天道的大罪过,是要遭到天谴的! 她暂压胸中震动,道:“此为冥界,既有亡灵丢失,不该是冥主之责吗?” 闻此,孟婆又是低叹一气,神色颇为无奈。 “在冥界,亡灵丢失本就不是新鲜事,正常情况下,人死后需经无常指引才能安然无恙的进入冥界,来到万川,但无常在接引时也会偶出差错,于是便会有亡灵走丢,或徘徊人间,或迷失在这八百里黄沙之中,若不能在规定时限内进入轮回道,便只能灰飞烟灭了。” 说罢,她稍顿了顿,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看向了子熙,神色却是比之此前更多了几分认真,道:“因为每年丢失的量都是有数的,是以,便无人将其当做一桩严重的事来对待,可自十年前开始,经过忘川的亡灵数量锐减,且一天比一天严重,直至成了如今这样!” 事已至此,她也不欲再有所遮掩,于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言辞恳切,道:“小仙不知冥主是基于什么缘由才将此事按下不提,但亡灵丢失牵涉甚广,此事非同小可,小仙无奈,只有出此下策,还望神君千万见谅!” 话已至此,子熙已然明白了孟婆今日此举意图为何,她亦知事情严重,但毕竟…… “可我如今……”子熙无奈的一笑,摊手问道:“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孟婆称呼她为“神君”,但她到底不是。 她只是子熙,一个刚能修炼的半吊子仙,仙术使得一塌糊涂,既无法帮她改变眼前的境况,亦无法帮她对付噬灵的罪魁,甚至于,连这忘川河里束缚的小小恶灵,她都奈何不了! 她又能做什么呢? 子熙好似从未生出过如今日这般深沉的无力与挫败之感。 过往四千余载,她将得过且过的原则贯彻落实得极其到位。即便缺了颗心无法聚灵修炼,即便身子孱弱汤药不断,但她总能自我宽慰,将这人不人仙不仙的日子尽量过得有滋有味。 她自小便明白,她帮不上旁人的忙,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亲近之人因她而劳心劳力,尤其是在经过两千年前那桩祸事之后,这个认知更是根深蒂固的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是以,为了不让他人受累,她历来不敢追求什么好修为,更不敢有所冒险。惜命,从来不是因为自己怕死,而是害怕爱她的人因她而受到不该受的伤害。 子熙常想,虽说仙人寿元极长,但她毕竟算不得是正经仙人,因此,恐怕没有那十数万年的光阴可以虚度。她这辈子的目标十分明确,在有限的时间内好生活着,用心活着,不辜负爱着她的师尊与众位师兄就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 可是,似乎从她走出玉清天的那一日起,这个简单的愿望便与她渐行渐远。 她被当做了另一个人,成为了别人感情的寄托,譬如离凰。 她也被当成了别人走投无路之时企图仰仗的救命稻草,譬如孟婆。 子熙不知,六界之中,八荒之内,还有多少个离凰,还有多少个孟婆,在等着那传说之中的神君回归。 然,孟婆听了她这话,又瞧见她并无半分斗志的模样,瞬时急了,在说话时,语气中便难免的带了几分恳求。 “小仙坚信,不论神君您还记不记得过往,您对世间万灵的爱是不会变的!” 有爱就足够了吗? 子熙怆然一笑,叹道:“只恐有心无力呀……” 除非…… 难道真要走上那条路吗? 孟婆还欲再劝,却是突然间察觉到来自身后的杀意,遂急忙闪身避开,凌厉的剑光已直逼得她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又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道暴躁的怒吼紧随而来:“好你个老太婆!竟真敢在汤里下药,本君倒是小瞧你了!” 第67章 暴躁妖君 话音方落,一袭红衣瞬间而至,与此同时,一柄红光熠熠的宝剑业已搭在了孟婆的肩上,锋利的剑刃抵在她喉咙之处,森森寒气直逼得她不能动弹半分。 孟婆僵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一喘,只看向眼前执剑之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妖君息怒,小仙亦是身不由己呀!” “什么狗屁的身不由己!” 离凰不禁破口大骂,见对方将身子暗暗朝后仰了几分,意图趁机逃跑,她便也横了心将剑再往前送了一寸。 如秋霜之刃霎时便断了粗衣,在那雪白的脖颈上割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顷刻间便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染红了剑刃。 突然间尝到了血腥,殷翎微微抖动着身体,一副亢奋的模样。 感觉到脖颈上传来一阵刺痛,孟婆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惊,随即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瞪着罪魁祸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颇有几分要将她撕开嚼碎的态势。 离凰也没好到哪里去,见她出了血,亦是心惊,但又不肯在她凶狠的眼神之中败下阵来,虽说已不动声色的将剑往后撤了半寸,却还是冷着脸欺身上前,凤眼半眯,道:“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本君看你是嫌命太长了不想要了!艹,你到底下的什么药,老子现下头疼得很!” 她怒骂一声,抬手不住的揉着太阳穴,只觉着似有千万根针在一起戳她的脑袋一般,一时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在痛,反正就是痛! 见她有所松懈,孟婆动作迅捷的朝后一个闪身,躲开了那搭在脖子上的利剑,而后还不忘拍了拍胸口,长舒一气。 见离凰揉着脑袋实在痛苦,她生怕她气急之下再不管不顾的戳她一剑,忙向子熙所在之处靠了过去。 “妖君息怒,息怒!”一面躲,一面出言安抚着,“头疼应是你太过紧张又气急攻心的缘故,平息下来就好了,莫急莫急……” “莫急你个大头鬼!” 离凰此番当真是被气得不轻,若非顾念往日情分,以她的脾性,敢对她下药之人,早已被她剁成了肉泥! 她越想越气,提剑指向那鬼鬼祟祟之人,“我恨不得一剑劈了你!” 见她做出了要一剑劈下的态势,孟婆忙一个闪身躲在了子熙身后,而后小小心心的只露出个脑袋,瞧着那脸都气绿了的人,附和道:“呵呵,妖君还是这般的爱说笑!” “说笑?”离凰瞥了她一眼,道:“试试?!” “别别别!”孟婆忙将那探出的脑袋又收了回去,严严实实的躲在子熙身后,全然将她当成了护身符。 “小仙窝在这灵气稀薄的地界,只不过是徒增年纪罢了,论术法,哪及妖君万分之一呐!打不过,打不过!” 自离凰提剑搭在孟婆脖颈子上起,又或者是自她喊出“老太婆”这一称呼起,子熙便知道她只是在做戏。 她虽然表现得极为愤怒,又是张口谩骂,又是提剑相逼,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好似只要孟婆一不如她的心意,她就会将人给宰了一般,但其实她从未动过杀心。 子熙虽然与离凰接触的时日不多,谈不上特别了解,但她就是知道,那个只是因为听说雪下面藏着的水玉是制作扇骨的上好材料,便会蹲在雪地里顶着狂风暴雪徒手刨坑的孩子,即便如今已经长大,成为一族之主,但她骨子里的那份单纯与美好是不会消弭的。 再者,她若真想要杀了孟婆,半句废话也不会多说,更别提是骂人了。 正因如此,子熙才会始终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做个旁观者,且看她们二人闹,也并不插手。 现下见离凰心里的气已经消了个七七\/八八,而孟婆也确实再无计可施了,这才站了出来,一把拉住了那提着剑追来的女子,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气了不气了哦!” 说罢,动作轻柔的将她跑乱了的银发一丝丝捋顺了,又替她擦去了鼻尖上挂着的细密汗珠,末了,还不忘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抚慰。 经此,离凰这才肯罢休,不再提剑追着孟婆跑了。 见她终于将殷翎收回,孟婆终于放下心来,也终于肯从护身符身后出来了。 已过了十万年之久,其实离凰心里的那点子气早就已经消了,现下不过是气她这么多年眼里只有那些不相干的亡灵,都不曾来看过她一回,早将她这个朋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如今有事相求才想起她来,着实是不可饶恕! 于是,她双手抱于胸前,挑了眉,一副孤傲模样,冷言问道:“当初你毅然决然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忘川河畔搭灶摆锅,熬什么劳什子的孟婆汤,不是英勇决绝得很嘛?今天又做什么将我们诓骗来这儿?说罢,你个老太婆遇到什么难事了?” 对于她此番说法,孟婆可是断然摇头否认:“英勇决绝不敢当,不敢当!” 但下一秒,又堆了笑意,道:“难事嘛,倒是确有一桩!” 离凰嗤鼻一笑,摇头道:“不帮,早没了你这个朋友!” 孟婆亦不想让,送了个白眼过去,道:“又没让你帮,还请神君……” 瞧她一脸谄媚的反身扑向了子熙,离凰忙一个闪身插进其中,伸手点着她的肩膀,道:“想都别想!老太婆,我警告你,你可少打我姐姐的歪主意!” 说罢,还反手将子熙抱住,大有一副,“这是我的人,你敢动一下试试”的嚣张态势。 孟婆见她这份护着的模样,自知此路不通,于是拍了拍手,笑道:“嗐!你瞧瞧你,小人之心了不是?我怎会……” “说我是小人?!” 不及她将话说完,离凰便开口打断,指着自己又问了一遍:“你说我是小人?” 而后指着她通身装扮,十分嫌弃的别过脸去,道:“限你现在立刻马上现出原形,否则我殷翎伺候!” 话毕,脸虽未看向她,但长剑却已准确无误的搭在了她的肩头,直指喉咙。 第68章 食物链 “哎~” 孟婆十分无奈的瞧着又一次搭上来的殷翎剑,只觉着脖颈子还在隐隐发痛。 “好好的说话不成吗?”妥协的同时还不忘吐槽:“做什么整天喊打喊杀的?” 青雾褪去时,方才还佝腰驼背的老妇人已摇身一变成了微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女子! 子熙不禁看呆了去,久久不曾言语,她还当所谓的“现出原形”,会是兽形或是其他的什么族类,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形”! 当真应了十一师兄对她的评价。 “如今可算是顺眼多了!”离凰满意的点了头,收了剑。 这才是她记忆中孟婆该有的样子。 “化作老妇人乃是为了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并非有意隐瞒,还请神君勿要怪罪。”说着,朝子熙盈盈拜下。 褪去了阿婆的形象,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没了先前饱经风霜的沧桑之感,清脆如同银铃作响,甚是悦耳。 然而,尚不及子熙答话,离凰却是疯了一样,一把抓起她的手就跑,眨眼便消失在了忘川之畔,气得孟婆直跺脚。 “哎!我都说了我不是故……” 喊声戛然而止。 只因她亲眼瞧见刚使了瞬移术消失的离凰又凭空出现,且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滑出数尺,掀起无数黄沙漫天飞舞,织成一阵迷雾,蒙了眼睛。 遇此突发状况,孟婆震惊之余顿生怒火,叉腰大骂:“何人在此……”但待她瞧清楚了那紧随其后出现的青衫男子之后,“放肆”二字顿时淹没在了喉咙口。 青衣玉笛归来去,烟涛浩渺信难求。 只见方才还与离凰在一处的女子,此刻却是已经落在了帝君的怀里,他抱着她,宛若捧着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又珍爱异常,踏风而来之时,衣袂翻飞,除了赞美之词,再想不到其他。 孟婆十万年来一直窝在忘川这个穷乡僻壤,两耳不闻外界事,但此刻,她却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一样,十分识趣的避开了目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子熙毫无准备的便被离凰拉着逃跑,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时又到了玉洛的怀里,是以她现下还是懵的,直到瞧见了那几乎就要被黄沙掩埋了的红衣女子,如同艳丽的凤凰花被人生生给踩进了泥土里,心一下子便紧了。 离凰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躺在黄沙中,一动不动,不知是何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必然受了伤,只不知伤势如何。 “离凰!” 她刚挣脱玉洛的禁锢,就瞧见无数青色光点化作了凌厉箭矢,带着万均之势朝离凰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子熙竟在紧要关头成功的使出了瞬移术,赶在箭矢落下之前挡在了离凰的身前,与此同时,亦吓得闭上了眼睛。 孟婆的惊呼声戛然而止,肆虐的风突然停了,飞舞的黄沙也粒粒回归大地,连咆哮的忘川都平息了下来,整个世界像是被人关上了开关,安静得不成样子。 这一击迟迟不曾落下,子熙忍不住睁开了眼,便瞧见那些泛着森寒之气的箭矢已尽数停在了自己跟前。 仅咫尺距离,晚一息,她便是万箭穿身,堪比一张破败的渔网。 子熙微微松了口气,可当她透过箭矢剔透的光晕,对上了玉洛那张阴云密布的脸时,心中的忐忑却是比之以往更甚。 此刻他的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汹涌的怒意,比之忘川河中禁锢着永世不可超生的恶灵还要让人胆寒十分! “玉洛……别杀她。”她怯怯唤出声来,满满都是央求之意。 玉洛此刻的内心无疑是极苦痛的。 当亲眼瞧着那捧在手里的人挣脱了自己转而奔向别人时,瞧着她义无反顾的将别人护在身后而与他对立时…… 那份痛,可想而知。 掩于宽大衣袖中的手已在不知不觉间捏紧成拳,修剪圆润的指甲还是如同利刃一般刺入了掌心,但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痛一般,只瞪着猩红的双眼,紧紧看着那身子已在微微发颤,却还是一脸倔强与决然的女子。 “是因为我对你太过于百依百顺了,所以才让你有恃无恐的吗?” 低沉暗哑的声音让子熙不禁凛然耸立。 玉洛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性子,说话也是极其温柔和善的。除去当前,她便只有在早前连夜出逃却被当场逮了个正着时,见过他红了眼睛。 上一次,他尚且能够克制住心里的怒气与她好好说话,但这一次,子熙已经不需要通过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甚至已是有些呛鼻的芙蕖香来判断他的心情了。 因为他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痛快了。 “……不是的。” 子熙不知玉洛在愤怒到极致之时会做出何种举动,她亦不敢轻易的去尝试,更不敢去挑战六界至强的底线。 但她得为离凰争得一线生机。 “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我……” “让开!”他不听她的狡辩,只冷声喝到。 “你真要……杀她?”子熙不可置信的质问道。 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确认。 当她眼瞧着他一步步逼近,脸上的神情没有因为她的求情而有半分的动容,冷酷得像是结出了冰碴子时,那一刻,她便知他并非是在说笑了。 面对他的腾腾杀气,子熙虽然心生惧意,但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仅未曾相让半分,反倒是张开双臂将地上之人挡得更加严实了。 本已摔晕过去的离凰就在这时苏醒,她恨恨的吐出胸中淤血,殷红的唇角含着三分笑意,眼底却尽是讽刺,仰头瞧向那天神一般的人物,挑眉笑问道:“堂堂帝君,难道是在怕什么吗?” “别说了!” 生怕争强好胜的离凰又说出什么火上浇油的话来,子熙忙转头训斥。 “惹怒他对你有何好处!” 可她不知,最惹怒他的,并不是离凰的话,而是她着急维护的态度,以及她下意识的忌惮! 有时候,玉洛既欣慰于她不再是前世那个清冷孤傲的上古神祗,心中只有大爱,六界并无不同;又厌恶她如今懂得了悲欢喜乐,将一颗真心付与多人,而看不到他才是最在乎她的那一个。 “我说过的”,玉洛又向前迈出了一步,语气比之此前更冷了几分,垂下的掌心处结出一只光球,夹带着雷霆之威。“她若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必不手软!” “我是不会让开的!” 子熙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与犹豫,但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除非……你先杀了我。” 第69章 先杀了我 她立下了一场豪赌,以自身性命作为赌注,赌玉洛不会杀她。 但于玉洛看来,她赌的并不是自己的命,而是他的命!是赌他为了她究竟能退到哪一步! 可是,这场赌局,与她相关的任何一场赌局,他本来就是赢不了的呀! 这一点,她该是知道的呀! 神魔之战后,在他阻止她以身殉天时,她说:“这是我的命数,你不该,也不能阻止。待我去后,你须得替我守好了这新生的六界,不得殉葬!” 一句话,便斩断了他所有的意图,让他带着悔恨孤身立世三千年。 仙魔之战后,她自囚于冰域火境甘受冰火噬魂之刑,在他劝她想开放下时,她说:“我若不幸去了,六界交与你之手,我也能放心。” 又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再次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让他一等就是七万年。 …… 每一次,她都能狠心的抛下他独活于世,而这一次,她却是要他亲手杀了她! “你竟让我杀了你?” “你竟让我杀了你!” “你竟让我……杀了你……” 不断重复的话,带着难以置信,带着万古之悲,一点一点,带上死气。 杀招已逝,从未有过的迷惘将他严严实实的锁死。 护体灵力溃散,任凭冥界的阴风凌乱了衣衫和长发,任凭忘川的黄沙打在脸颊,如刀般划过,留下阵阵刺痛,他只僵着身子,心无一物,转身离开。 他从不怕等待,也不怕辛苦,更不怕孤独,唯独怕她的放弃。 子熙也未曾料到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竟对他有如此严重的杀伤力,悔意如山崩海啸,愧疚冲开闸口,咆哮着奔涌而出。 “玉洛……” 她忐忑的出声唤他,但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甚至是连脚步顿上一顿都没有。 她亦步亦趋的尾随着他,绞着袖口,不知所言。 她从没遇到过眼下这种情况,但她知道,若是自己什么都不说,日后必定后悔。 “对不起……” 她怎么能对他说出那样残忍至极的话? “我那是口不择言,并非是真的让你杀我,我只是不想你杀她。” “离凰她其实不坏的,她没带我干坏事,也没欺负我,我们去凡间只是喝喝茶,听听戏而已,你莫要生气了,我不想你生气的……” 她跟在他的身后,只一步的距离,絮絮叨叨的说着凡间的经历,却闭口不提神女一事。 玉洛终于停住了脚步,垂眸看向那只扯着他袖口的小手,心里某个地方还是难免的酸了一下。 “既然没做什么,那为何要跑?为何要躲?” 但凡还愿意听她的解释,便有回旋的余地。 子熙心下一喜,试探着伸出手去,只用两指夹住了他的衣袖,轻轻往下扯了扯,嘴里嘟囔道:“我这不是怕你杀了她嘛……” “她若不逾越本分,我为何要杀她?” 他的声音大了些,且裹挟着怒意,子熙咬了咬下唇,怯怯的答道:“上次在龙宫,你与她……我以为你们之间有仇……” 见她十足一副“我委屈,但我不说”的模样,玉洛原本冷下来的的心,忽而间就软了一大半。 可是,她方才明明不管不顾的扑在离凰身上,明明喊着“要杀她就先杀了我”,难道不是过于在乎的缘故? 若无神女的记忆,只东海一见,她二人便能生出如此浓厚的情谊? “为什么要护着她?” “因为我不想你徒增杀孽,也不想有人因我而死。”这是实话,却并非全部的实话。 她耷拉着脑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两根纤纤玉指不住的绞着腰间玉珏下的垂穗。 “还有……” 瞧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玉洛的心瞬时便提了起来,难道她已经…… “她长得好看,人也有趣,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闻此,玉洛狠狠地皱了眉头。 这是……什么原因? “我还认了她做妹妹,所以……”子熙仰起头,用那忽闪忽闪、无辜至极的大眼睛看着他,轻声道:“所以她也是你的妹妹了。” 她也是你的妹妹了…… 轰隆! 滚滚春雷也不及这一句话。 玉洛哪里还能不丢盔弃甲,缴械投降?他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 “那……又又为何会来冥界?”镇定如他,忽而间说话就有些磕巴了。 “这是正经事!”她忙端正了态度,继续道:“孟婆说……咦?孟婆去哪了?” 本想让孟婆自己加以解释,毕竟此事并不简单,有玉洛的助力定能事半功倍,可转身之时已不见了孟婆的踪迹。 玉洛瞧她刚起了个话头便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只转来转去四处的寻找孟婆,无奈的叹了一气,提醒道:“她说了什么?” “哦!”子熙一拍脑袋,答道:“孟婆说,怀疑有人在吞噬亡灵。” 此话一出,玉洛不禁蹙眉,正色道:“这件事你不得插手!” 他这并非商量而是命令的语气,让子熙微微一愣,但也从他的态度之中看出了些端倪。 “你早知道?” 玉洛不答,却是转身继续往前走。 子熙跟在身后,不死心的继续追问:“可查出是何人作怪?” 玉洛还是不答。 见此,子熙急了。正如孟婆所说,大量亡灵丢失事关两界安危,她即便是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想袖手旁观。 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挡住了他的方向,“我保证不随意插手,你就和我说说!” 玉洛垂眸看着她央求的神情,却是抬手在她饱满的额头上轻轻一敲,顺带送了她两个字:“没门!” 子熙:“你不是说对我百依百顺的嘛?” 玉洛:“那是以前。” 子熙:“你骗人!我再不喜欢你了!我要回玉清天,我要去找师尊,我再不到昆仑神宫了!我……你傻笑什么?” 心底的笑再也藏不住了,像个傻子似的,凑上前去,眉眼弯弯,故意问道:“你方才说……喜欢我?” 看出了她想要反悔的意图,玉洛故意又凑近了几分,一脸得逞的笑,重复道:“你方才说喜欢我!” 他灼热的呼吸尽数扑在她的脸上,简直比火焰还要烫人,呈燎原之势,瞬间就烧红了她的脸颊。 “我没有!” “你说了!” “没有没有没有!” “说了就是说了,你不承认也没有用!” …… 望着那打打闹闹一并远去的两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孟婆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可想起着帝君的话,又不由得眉头紧蹙,心绪不宁,打算去找冥主问个明白。 第70章 无间地狱 冥界设有地狱一十八层,名曰拔舌、剪刀、铁树、孽镜、蒸笼、铜柱、刀山、冰山、油锅、牛坑、石压、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石磨、刀锯,十八地狱分设不同刑法用以惩治亡灵在活着时所犯下的诸多罪过。 子熙向来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十八层地狱的可怖,现下亲眼瞧见了,不免吓得不轻。尤其是在目睹了两个小鬼将一只身负枷锁的亡灵丢进烧得翻滚的油锅之中,“刺啦刺啦”的响声伴随着亡灵痛苦的嘶喊以及那两个小鬼“咯咯咯”的冷笑,她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的便抓紧了身旁人的袖子,眼睛也不敢随意的朝两边乱瞟了。 察觉到她的害怕,玉洛索性抬手揽过了那哆哆嗦嗦的人儿,将其护在身侧,子熙便就势将头埋在了他的肩颈之处,再不敢抬头乱看。 她身量纤纤,他揽着她就如同揽着一支楚楚动人的玉兰。 “莫怕。”玉洛抬手抚上她的后背,轻言抚慰。 听着那一如既往温柔的嗓音,鼻尖也尽是他身上清幽的芙蕖香,还夹杂了些许白檀的清冷,子熙竟渐渐地心安了下来。 虽不觉着有多么害怕了,但却依旧不敢抬起头来,只嗡着声音,感叹道:“原来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竟是真的。” 玉洛瞧她现下这小猫一样瑟缩的模样,也不好继续往前走,干脆弯腰抄起她的膝弯。子熙只觉着身子一歪,下意识的便出手揪住了身旁人的前襟,害羞之余,微微仰了头抬眼去瞧对方,却只能看见那线条优美的下颌骨,以及微微泛起红晕的耳垂。 “咳,”玉洛故作无谓的轻咳一声,才开口道:“赎尽此生罪过,清清白白入轮回,莫累下世。” ? 她怔了一忽,这才反应过来,这原是在回应她刚才的话。 子熙落在玉洛的怀里,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整个躯体僵硬笔直,拘谨得很。对此,玉洛暗自狡黠一笑,压低了声线,道:“你这样,我抱着很辛苦的。” “啊?”子熙初听此话之时未曾反应过来,只老老实实问道:“是……是吗?” 玉洛驻足,垂首看她,点了头,很是认真的模样,道:“嗯,会手酸。” 在此状况下,子熙不疑有他,还当是自己近来好吃好喝,体态略有丰腴的缘故,脸颊一下子就红了,忙低了头不敢与之对视,与此同时亦挣扎着要下地,还道:“那我下来自己走。” “不用,”玉洛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制止了她的乱动,看似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揽着我就行。” “揽……揽着?” “嗯,”玉洛移开了眼,不再面对那无辜且写满疑惑的小脸,只目视前方,无比正人君子的指导着:“揽着脖子。” “哦。” 听了此话之后,子熙也不曾多想,果真就懵懵懂懂的伸出手去环住了对方的脖颈子,如此一来,她整个人便不得不靠他更近更紧,颇有几分小鸟依人的意趣。 玉洛心中暗喜,无人能见之处,唇角已微微上浮,走在这炼狱之间也犹如履平地一般,大步流星,甚是平稳。 前头领路的冥主只当自己是个眼瞎耳聋的,半分不敢回头,却是刻意的加快了脚步,拉开与两座尊神之间的距离。 穿过十八层地狱,三人来到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极黑之地。此处的黑与天之极的黑不同,天之极是虚无,是无所依托,而此处却是阴寒,是能够吞噬一切希望的,让人不由自主战栗的阴寒! 冥主自怀中取出一方令牌并念咒将其点燃,黑暗渐被驱退,一座巍峨的建筑逐渐显现。 玄铁所造的围墙不知高几许,宽几何,一望无边,森森寒气带着地底的阴湿之气直逼面门,只需一瞬之间,浑身血脉便会被尽数冻住。 然而,尚不及触到,玉洛便已十分迅速的挥手竖起了护体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寒气触到结界壁,结出无数冰花,随即又蒸发成雾而去。 镇守于此的凶兽似是不满被无端吵醒,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来人怒吼一气,似虎啸又似龙吟,可谓是振聋发聩,使人头晕目眩,加之那比之忘川河更甚百分的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子熙实在是未能忍住,险些将肝胆都呕了出来。 见状,玉洛忙给她顺气,喊道:“屏蔽五感!” 那凶兽的身形无比巨大,似豺狼又似虎豹,长着五个脑袋,三双翅膀,就在子熙忙着呕吐之时,它已朝三人奔来,并亮出它引以为傲的无比尖锐的獠牙。 玉洛携子熙躲开凶兽一击,随后悬身于半空之中,取下腰间的紫玉笛横于唇畔,激昂的音符跳动着倾泻而出,霎时便牵制了凶兽的动作。 与此同时,冥主亦取出一只令牌,同样念咒燃烧,并将其掷向那奔腾而来的凶兽,点点红光瞬间化为熊熊烈火,落地成牢,将凶兽困于其中。 笛音忽转,安神曲轻灵悠扬。一曲毕,凶兽轰然倒地,鼾声轰隆,却是已陷入了沉睡。 解决了拦路凶兽,冥主以血为引破开金光符咒,玄铁大门应声启开,玉洛始终将子熙护在身侧,牵着她尾随冥主之后。 直待进得门内,子熙才知,方才所见的十八地狱根本不值一提,与眼前景象相比,什么刀山火海,油锅牛坑,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此为无间地狱。” 一直在前领路的冥主回身冲玉洛二人拘以一礼,解释道:“人生在世,难免会有所过错,死后依据功德簿所述,会按照不同的罪责判入相应的地狱受刑。自十八层地狱服刑结束后还可投入轮回道,只有最为穷凶极恶,便是功德簿也罄竹难书之人,死后才会被打入这方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闻此,子熙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方指着那无数盘旋在无间地狱门口的,不同于远处那些被挂在峭壁之上,受岩浆烘烤,火焰吞噬以及食腐鸟撕咬的亡灵,问:“那这些……” 第71章 轮回道碑 冥主知她言下之意,微叹一气,看向始终一言未发的玉洛帝君。 “想必帝君也已经猜到了,这,便是近些年自黄泉路上消失的亡灵。” 玉洛果然颔首。 冥界将亡灵失踪一事隐瞒得很好,他事先并不知情。初初从子熙处听闻,他便直觉此事与魔神定然脱不了干系,如今瞧见眼前景象,更是笃定了此想。 子熙却是听得懵了。 孟婆守忘川十万年,什么样的亡灵不曾见过?便是连她都信誓旦旦的说亡灵数量锐减乃是噬灵所致。 而如今,冥主却说,这出现在无间地狱里的数万亡灵竟就是孟婆苦寻不到的那一批未曾经过忘川的亡灵! “它们怎会在此?”子熙如此想着,便如此问了。 即便是大恶之人也总归有良善之处?真正能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短短十年之内,能有几人? 冥主似是感慨,似是怜悯的答道:“魂魄不全,无法转世。” “缺爽灵之魂及主恶、欲之魄。”玉洛补充道。 听此,冥主止不住的点头,心想不愧是帝君,他花了整整三年才搞清楚的原因,帝君只一眼便指出了结症所在。 “此因未明,下官不敢肆意张扬,原想先按住不提,好暗中调查,但过往十年来,亡灵之数竟是只增不减!” 话至此,冥主稍稍一顿,竟是跪地拜下,请罪道:“恕下官无能,至今未曾查明是何人在作祟,还请帝君降罪!” 玉洛不曾看他,只依旧盯着那些无所依托、四处飘荡的亡灵,神情越发的严肃。 如此多的数量,不可能连他也一点都察觉不到! 除非…… 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了那个不可能的可能,玉洛自己亦是吓了一跳,若真是如此,那苍梧渊底的情况定然比他原先料想的还要糟糕! 玉洛帝君越是不发一言,冥主便越是胆战心惊,他算是为数不多的见识过这位尊神发怒时是何模样的人,此刻伏地的身子竟已隐隐有了打颤的态势。 “虽说此事非你之力能及,但你隐瞒不报亦属帮凶,本君念你初衷不坏,自己去刀锯狱受刑!” “谨遵神喻!”冥主大大的松了口气,深深感念帝君手下留情。 子熙眼瞧着冥主在听到要去刀锯狱领刑之时还能长舒一口气,并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便知帝君是从轻处罚了。 世人口中的玉洛帝君,从来都是铁面无私、秉公行事,从不徇私枉法的,而今,她倒是要改一改这一印象了。 这般有人情味的玉洛,无疑让她觉着更加亲近了些。 她瞧向已退至一旁的冥主,问:“十年间,冥主总归是能查出些线索的?” “下官无能”,冥主上前一步,态度恭敬的回答道:“虽说查出了一些细枝末节,但远不足以推敲全局。此事复杂,要想调查清楚,怕是还得从根源处查起。” 子熙微微皱眉,“你说是凡界?” “神君所言不错。” 子熙瞧他说出此话之时眼神坚定,神情也不曾有所犹疑,便知这种推测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由来已久,且已有证据支撑。 “冥主既然早已有了想法,那为何不见实施?” “天规有书,仙人不得随意插手凡间之事,”眼珠子在二人身上逡巡而过,意有所指,道:“但您二位却是无所谓。” 子熙知他所言,但这话听起来总归有种推卸职责的嫌疑。 且不说特事可以特办,如此多的亡灵堕入无间地狱,冥主竟然能瞒得一丝不漏,便是连冥界元老级的人物都未曾透露半分!可见其私心不一般。 若非今日孟婆掳了她来并告知亡灵丢失一事,而玉洛又恰好追了过来,冥主恐怕还想藏着呢! “帝君如今可也是在天界领职的,您这么说,可是有怂恿他知法犯法的嫌疑哟!” 瞧她唇角似笑非笑,隐约含着几分讽刺,而看过来的眼神却是极其清明的,冥主顿时心虚,忙囫囵笑道:“帝君与我等岂是一样的?神君就莫要打趣我了!” “别!”子熙出言阻止,“可当不起您一声神君,还是叫我子熙仙子的好!” 冥主倒是从善如流,有模有样的朝子熙行了一礼,问候道:“见过子熙仙子!” 虽说子熙对冥主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同,但亡灵丢失毕竟是关乎两界的大事,她也想早些查清原委,而玉洛身为帝君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是以,二人出了无间地狱之后便打算直接去往人间。 “仙子请留步!” 忽闻此话,子熙驻足回头,见是方辞别不久的冥主追了上来,便问:“冥主寻我所为何事?” 他匆匆赶上,先是冲玉洛抱歉一笑,转而才面对子熙,道:“冥界有一宝物,仙子日后恐能用上。” 话音方落,便有一座七丈高的玉碑凭空出现,铿锵一声落到黄沙里,十分的雄伟壮观。 “这是?”子熙瞧着这方玉碑,不明所以。 “此乃镇守轮回道的玉碑。” “如此贵重之物,我岂能收?”子熙忙摇手拒绝。 “万物自有缘法。”冥主却是无所谓的一笑,“轮回道初建之时较为脆弱,所以需要此物相助镇压,但如今此物的作用已然不大,有与没有,无甚差别。” 话音落下,那七丈高的玉碑竟自行缩小,最终化作巴掌大一块玉牌,而后竟像是有灵一般,自动的挂上了子熙的腰间。 对此,子熙甚是吃惊,扭头冲玉洛看去。玉洛早在这玉碑出现之时便已心下了然,也正如冥主所说,万物自有缘法,既已寻来,不若留在身边,日后或许当真能有所助益。 是以,他温和一笑,冲那征询意见的女子点了点头。 “既如此,多谢冥主厚赠。” 见她告礼,冥主忙侧身相让,“仙子客气了,此物本也不属于我,它只是选择了与它有缘之人罢了!” 子熙垂首,瞧着这玉牌极乖巧的垂在她腰间,与玉洛送的玉珏并排相列,虽说色泽、质地如出一辙,但看起来总觉着怪怪的,于是将其取下放进了乾坤袋中。 如此一来,腰间依旧只有一物,唯一的玉珏,泛着淡淡的青泽。 第72章 铁树开了花 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 时值万物复苏,正是春暖花开之际,园内花团锦簇,十分热烈。 女子枕花而眠,和风拂过,带起彩瓣纷飞,落在她素色衣裙之上时,更添了几分妩媚与动人,宛若花中灵动的仙子。 不远处的凉亭之内,八宝盖顶香炉袅袅升烟,火炉上的水已经沸开,“噗嗤”“噗嗤”,通过铜壶长嘴溢出,“呲呲”声不绝于耳,已是将炭火扑灭了大半,而一旁的男子却像是未曾听到此间响动一般,只专注于笔墨色彩,时而抬头细细端详花中女子,眼角眉梢始终透出温柔之色,下笔流畅而有神。 待得他心满意足的收了笔之后,连忙大步踏出凉亭,直冲那女子奔去,一反方才作画之时的气定神闲,倒是多了几分急不可耐。 只瞧他弯腰搀起女子,很是愧疚的说道:“辛劳夫人了,快快起来,为夫替你斟茶解暑!” 日头虽算不得烈,但晒得时间久了,女子也已是薄汗敷面,面颊红润,却也并未抱怨半句,依着他的势起身,还温言问道:“夫君可画好了?” 男子抬手替她捡去那落于发间的花瓣,宠溺一笑,答道:“且待夫人品评。” 说罢,二人已携手进了凉亭,女子欣赏画作,男子则净手煮茶。 如此琴瑟和鸣的场景,当真羡煞那隐于园中的三人。 司命率先开口介绍道:“此人为辽国九王爷,那是他的王妃戚氏。命薄上书,今日此二人均会死于非命。” 司命的寥寥数语,子熙听后觉着惋惜。 “情深而未能白首,可谓此生一大憾事也!” 仅从作画这一场景便可看出九王爷与王妃皆是风雅妙人,却也难逃命运的主宰。 司命则是偷眼打量着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玉洛帝君,试探着问道:“帝君您看,是否要选其作为您在人间的身份?” 不只是司命,子熙亦偏了头去看他,眼里隐隐有光芒闪烁,像是期待。可一想到方才王爷王妃恩爱两不疑的模样,两颊却又禁不住的泛起了红晕。 玉洛将她这含羞带怯的模样看进了眼底,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好看的弧度,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调查亡灵一事要紧,身份并不重要。” 听闻此话,司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可是他耗费了三天三夜,特意翻了大半本运簿,百里挑一选中的身份,既尊贵体面,又逍遥自在,最重要的是,男女主鸾凤和鸣,举案齐眉! 非是他随意的揣测帝君心意,实在是帝君待这位子熙仙子非同一般呀! 很久以前,肖想入主昆仑神宫的女仙可谓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帝君愣是一个也没瞧上,非但如此,便是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也曾有那过度自信的,仗着自己貌美,亲将自己送上了昆仑神宫,然,帝君连面都未露,只派了蒲夷神官出来。听说蒲夷神官只说了一句话,便让那仙子羞愧不已,从昆仑山巅跳了崖。 自此之后,再无人敢肖想这位冷情冷心的上古遗神,而他亦是孤身一人,一直未曾迎娶帝后。 直到今年,自东海龙王纳妾礼宴上传出的消息如暴风席卷一般,在天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不久之后,便有在昆仑神宫当差的仙子证实,引起这场风暴的女主角正是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传说中的玉清天元始天尊座下十三弟子——子熙仙子! 子熙此人,传闻她自小体弱不堪,虽然贵为元始天尊的关门弟子,却是个实打实的废柴,身为仙子却不能聚灵修炼,修为低到甚至可与凡人混为一谈。 但抛开修为不谈,这相貌嘛~确实是翻遍六界也难得一见的绝美惊艳! 也许,帝君喜欢的就是这种能貌美且柔弱,能激起保护欲的女子呢? 司命嘿嘿一笑,暂时收敛起这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既无异议,那便劳烦帝君与仙子稍候片刻,待他夫妻二人阳寿一尽,您二位便可趁机附身其上了。” 说罢,又捡了重要的将九王爷的生平说了个大概,这才行礼告退。 运簿并非生死簿,对死亡的时辰及因果记录得并不详实,是以,为了不错过附身的最佳时机,二人便也只能时刻跟在王爷王妃身后,也算是学习了夫妻俩的相处之道。 恰逢人间的上元佳节,天色稍暗之时,王府内便已张罗着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晚膳过后,王爷与王妃便换上了寻常百姓家的衣饰,携手出了府门,子熙与玉洛亦跟了上去。 相比王府,街面上才叫一个热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摆摊的小贩却是比白日里更多了些,卖花灯的,猜灯谜的,捏糖人的,唱皮影戏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子熙好似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看什么都觉着新奇,玉洛瞧她掩藏不住的兴奋,索性拉着她现了身。 突然间感受到了人群接踵而至的压力,子熙大惊,忙抬手捂住了脸,问:“我们这样没问题吗?” “无碍。” 同样的错,玉洛不会再犯,这一次,他已提前施了法术,没人会再盯着他们看。 他拉下她捂脸的手,瞧她眼底尚有几分犹疑,便又指着路旁一家贩卖面具的小摊,问道:“喜欢哪一个?” 子熙果真被他此举转移了注意力,烦恼什么的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各式各样的面具挂在摊前,她却一眼看中了一个长着毛茸茸长耳朵的花兔子,指着道:“那个那个!” “哟!姑娘好眼光!”摊主见来了生意,忙取下面具递了过来,并朗声赞道:“这兔子长相乖巧可爱,与姑娘可搭得很呐!” 玉洛付了钱,接过面具,认真的替她戴好,末了,还不忘撩了撩那长长的兔子耳朵。 可当他正欲拉她继续前行时,子熙却是驻足拿起了摊上的另一只面具,仰头看了过来,一脸狡黠,道:“你戴这个!” 第73章 死于非命 “你戴这个!” 声音脆爽如银铃,让人不忍开口拒绝。 然而,当玉洛应声瞧去时,就见她单手举着一只尤为妖媚的红狐狸造型的面具,正眉开眼笑的瞧着自己,不禁面露难色。 子熙瞧出了他的不情愿,却是不打算就此放过。 于是乎,便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她很是自然而然的就撒起了骄来,拉过玉洛宽大的袖口,摇啊摇的,仰着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满是渴求的望向他,还不经意间噘了噘嘴! 玉洛最是低挡不住她的任何示弱与撒娇,顷刻间便丢盔弃甲,只能放弃抵抗,从容妥协。 见他点了头,子熙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高兴的踮起脚尖去亲手为他戴上,而玉洛亦低了头配合。 如此亲近的距离,她的呼吸打在他的面颊之上,温温热热,酥酥麻麻的,加之那清幽的体香若有似无的钻进鼻腔,玉洛不禁眸光一暗,压低了嗓音,哑声问道:“熙儿可知晓,在森林里,狐狸是吃兔子的?” “啊?是吗?”子熙故作惊讶,瞪圆了眼睛,而后却又抬手,一下下的抚摸着他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既像安慰又像讨好似的,笑言道:“可狐狸明明那么可爱,怎么会舍得吃兔子呢?” 这撩人而不自知的家伙! 玉洛心中暗骂一声,垂首便要衔住那鲜红欲滴的唇。 “公子,买朵绒花赠予心爱的姑娘!” 正巧此时,挎着竹篮从二人身旁路过的阿婆却是倏忽停住了脚步,像是未曾发觉他们之间的暧昧气息似的,递过一朵制作精巧的凤凰绒花,恰恰挡在二人中间,说道:“绒花荣华,祈愿富贵平安,长长久久!” 突然被撞破,且又是在熙熙攘攘的街面上,子熙早已是羞得无地自容,转身便埋进了玉洛的胸口,觉着实在是没脸见人了,再不肯抬头。 “谢谢阿婆。”玉洛还算是镇定的,付了钱,接过花,揽住怀中人,含笑打趣道:“这般容易害羞可怎么好?” 子熙不答,于旁人看不见之处只愈加羞红了脸,想也没想便捏拳捶上了他的胸口。 但她此举不仅未曾平息对方的胡作非为,甚至又换来了一阵低声朝笑。 原本热闹祥和的氛围突然间被嘈杂的惊呼声以及骏马的嘶鸣声所打破,不明所以的人群被推搡着往四周涌去,可奈何上元灯会盛况空前,游人也是避无可避,焦急之下,推倒了那个,踩着了这个,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呼喊咒骂之声。 在发狂的马匹奔来之时,玉洛便已抱起子熙侧身避过,望着慌乱逃窜的民众,他俩突然之间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死于非命…… 莫非…… “王爷!” “王妃!” 二人异口同声,又都四下找寻,却是早已不见了目标人物。 “嘶~咴儿咴儿~” 远处传来的马叫声及时的拉回了二人的思绪,紧接着便听见人群中爆出一声:“不好了,疯马踩死人啦!疯马踩死人啦!” 两人对视一眼,暗叫不好,忙追了上去,却已是为时晚矣。 乱蹄之下,只见一身材高挑的男子将一女子紧紧地护卫在怀中,却已是双双没了气息。 子熙眼瞧着黑白无常前来将亡灵带走,眼里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悲伤之色,隐有泪花闪动,两指扯了扯玉洛的衣袖,换回他抚慰的一笑。 见此,她忽而觉着心里那些悲伤都被击退溃散,浑身暖暖的,满足的笑了,几不可闻的呢喃道:“幸好还有你。” 这马闯祸之后还欲逃窜,围观众人惊叫着避开,情急之时,玉洛却已飞身骑上马背,控制住了态势。 戍卫京城的官兵姗姗来迟,剥开围观的人群,只匆匆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而后便不管不顾的拔出剑来指着马背上的玉洛,喝问到:“你是何人,竟敢当街纵马行凶,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话音方落,刷刷刷,无数刀锋具都指向了玉洛。 如此重要的节日出了意外,总要为自己的失职找个承罪的人。 然而,面对指控,玉洛只依旧坐于马背之上,一派悠然平静,只淡淡反问道:“难道你们一路追来竟未发现这是一匹尚未被驯服的野马?而且,马背上并没有人?” 他只稍稍提高了嗓音,就已是不怒自威,喧闹的人群忽而就噤了声,只瞪着眼睛瞧向这方。 一时间,几乎落针可闻,几个侍卫也是面面相觑,便是执刀的手,亦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这般气势,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侍卫头领一时犯了难。 “王爷!王妃!” 突然响起的惊叫声终于拽回了众人的注意力,只见两个锦衣华服的姑娘扒开人群,直直朝那两具尸体扑了过去,随后又都双双瘫软在地,身子瑟瑟发抖,不住的哭喊着“王爷王妃”,还有一个更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认错人了!哪里来的王爷王妃?!” 侍卫头领瞧着那死了的两个人,衣料虽是上乘,但太过素净了些,却不像是皇家贵戚会穿的服饰,更无半分王公贵族常用的纹饰,是以,心下认定是认错了人。 可这两位丫鬟,光看穿衣打扮便知主家富贵,说不定真是王府的下人。 一时间,他也有些心里头打鼓了,着手翻过那面朝下趴着的男子,还不待他开口相问,便听得那丫鬟一阵更甚之前凶狠的哭天抢地。 “没有错,这就是我家九王爷和王妃!” “……” 至此,侍卫头领彻底傻眼了,九王爷……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弟弟?九王妃……相国幺女? 而今王爷和王妃在大庭广众之下双双死在了街面上! 还是被发狂的野马乱蹄踩死的! 在他当值的上元佳节之夜! 此刻,侍卫头领只觉着自己的后脖子拔凉拔凉的,不只是仕途无望,便是肩上这颗脑袋能待的时日也所剩无几了。 哆嗦着喊道:“来人,拿下这纵马行凶之人!” 然,马背上却早已是空空如也。 第74章 养伤日常 突发如此大的意外,侍卫头领自知命薄,担不住这个罪责,快马加鞭的将此事报了上去。府衙的人最先赶到,封禁了整条街追查凶手,瞧见九王爷与王妃的惨状,据是心惊胆战。 鉴于死者身份,总不能抬回衙内那肮脏的停尸房?是以,不敢有所耽搁,忙叫人将尸体好生护送回了王府。 子熙与玉洛瞧着若此时再不附身,恐会闹出更大的麻烦,于是眼一闭,心一横,分别躺进了那两具无灵的躯壳之中。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进入躯体,子熙便后悔了。 疼,浑身上下哪一处都是疼的!不只是体表的疼痛,还有那不幸被马蹄踏碎的五脏六腑。 这具躯壳,活着的时候就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典型,而今在野马乱蹄之下,竟是里里外外无一处好的! “原来这就是司命所说的死于非命!真真是痛煞我也!” 远在仙府中打盹的司命星君突然间惊醒过来,感觉自己后背阵阵发凉,抬手摸了摸脖颈子,顺带着裹紧了衣服,却是再难入睡。 “咳咳!” 听见身旁躺着的“九王爷”突然咳嗽出声,子熙也忙跟着弄出了些声响,吐出一口血来。 听见动静,抬人的几个侍卫具都吓得一个哆嗦,险些将两人给摔了,见此,子熙又有气无力的哼唧了两声。 “活了?” 几人面面相觑,既不敢弃之逃跑,又不敢继续向前,只僵直了身子,片刻功夫,便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在子熙疼得嘶嘶吸气之时,终于有个胆大的敢探头来瞧了,还哆嗦着将手探到了他二人的鼻下。 “活了活了!”竟真让他探到了鼻息,手舞足蹈的喊着:“王爷和王妃都没死!没死!” “快快去禀告大人,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王府这边,王爷王妃不幸身亡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是以,当侍卫护送着二人回府之时,一众奴仆齐刷刷的跪在了府门前,正欲嚎啕大哭,被当场告知是闹了场乌龙,又都喜极而泣,索性现下宫门已关,否则便是要将这乌龙闹到陛下跟前了! 附身之后,玉洛与子熙便已着手修复了这具身体破碎的脏器,御医诊脉之后直呼不可思议,又因为此,太后请了宝华寺的法师连着做了半个月的法事,还开了私库施粥送粮,感念神灵庇佑。 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死于非命的,惨状人人可见,为了让身上的伤看起来正常一些,二人都只疗愈了脏器的损伤,而对于断骨及外伤,则并未多加干涉。 是以,据太医所言,少则月余,多则仨月,王妃是不得下地乱动的,毕竟,虽然肝脏有幸未曾受损,却也是断了两根肋骨的,而王爷因舍身相互,情况要更糟糕一些。 此刻子熙正百无聊赖的躺在贵妃椅上,透过窗柩看向挂满了经幡的院子,供桌上瓜果香烛品类丰富,应有尽有,烈日下,八个身披袈裟的受戒法师极有规律的敲着木鱼,口中振振有词。 她看了一会儿,觉着无甚新奇的,便也收回了目光,乖乖躺好。 虽说她历来不爱出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能宅在屋内的,从前所说的不出门,只是指的不出玉清境而已,其余也没少闹腾,更没少祸祸后山那些灵禽仙鸟,上树下河只是常态。 而如今到了凡界,附身于凡胎,却要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整日躺在榻上,除了看书、发呆,就只有与另一个同病相怜的人聊天了。 子熙抬眼瞧去,只见玉洛半撑着身子躺于床榻,浑身上下裹满了绷带,只那张王爷的脸得以幸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执卷看得津津有味。 子熙不忍打扰他,但又实在无聊,便又只有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诵经的场景。 “也不知这些供奉都落到了哪位仙友的手里。”她喃喃自语。 “这种级别的法事是到达不了天听的,顶多也就能供养供养本地的地仙。” 听见玉洛的回答,子熙转了头看去,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书卷,此时正侧目看来。 虽说顶着一张陌生的脸,但眼底流露出的温柔却是她极为熟悉的。 于是,子熙回以莞尔一笑,而后才又接了方才的话头,道:“我还以为司命能得一些呢!” “司命?”玉洛挑了下眉,“曾经倒也有人为他修建过庙宇,只不过……” 子熙忙追问:“不过什么?” 瞧她双目放光,做出一副静候下文的样子,像是对司命的事情很感兴趣一般,突然间,玉洛这心里头微微觉出些不舒服来。 “被拆了。”他淡淡答。 “啊?拆了?!” 对于这个简短且决绝的后续,子熙表示很是出乎意料,她原以为会以这座庙宇为媒介生出许多缤纷的故事来,而后,就如同善男信女会去月老祠求根红线一样,也会有人慕名而来,在司命祠挂个许愿牌什么的。 玉洛见她面露失望,于是又补上一句:“信徒寥寥,日益破败荒废,所以就拆了。” 听此,子熙却是一反方才的失望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还以为司命很得民心呢!毕竟他手握运簿,很吃香的。” 玉洛不解,皱眉问道:“吃香?” “这你就不懂了!”子熙挑眉一笑,与他分享起了过往趣事,“芫烛曾一度觊觎司命手中的那本气运簿子,为此撒泼打滚,威逼利诱,可谓是将能用的手段都用了个遍,却也没见着那本簿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瞧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玉洛不禁笑问:“那熙儿呢?” “我就差了些”,子熙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连司命星君的仙府长什么样子都没见着。” 当初她也是肖想过司命手中那本气运簿的,只可惜,她那时候绝不肯踏出玉清天半步,是以未曾像芫烛一样胡作非为。 司命最近总是打喷嚏,时不时的还会觉着后背发寒,于是,一惯惜命的他忙去了药仙府上求诊。 第75章 转性夫妇 司命找上门时颇为焦急,但药仙观他面色红润,灵力充沛,诊脉之后也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是以拱手一礼,说道:“星君的身体并无大碍,尽可放心。” 司命却是一把拉住就要起身离去的药仙,皱眉问道:“不是伤寒?” “伤寒?” 忽听此问,药仙亦是皱了眉。伤寒这个词,自他修得正果位列仙班之后,可是再不曾听到过了,而今却是从一个仙人的嘴巴里说了出来,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星君说的那是凡人的疾病?仙人有灵力护体,寒暑不侵,又何谈伤寒之症呢?” 此理司命亦是知道的,但却仍旧不放心,又问道:“可我最近总觉着后背凉飕飕的,使多少护体灵力都没用,而且还会……阿嚏!对对对,就方才这样……阿嚏!药君确定我无碍?” 药仙在成为药仙之前便已有妙手神医之称,更何况飞升之后有大把的时间来钻研医术,是以,有病无病,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但为了让司命星君心安,他还是不厌其烦的又给他诊了一次脉,得出的结论与之前的一般无二。 “星君的身体确实并无大碍,至于您方才所说的症状……” 话至此,他稍稍一顿,而后才又斟酌着继续道:“或许,您可以好好的想一想,近来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 “……” 司命星君先是一愣,而后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争辩道:“我堂堂司命星君,举止磊落光明,岂会做什么亏心事?阿……啊嚏!” 他一连打了数个喷嚏,药仙只得掩面站得远远地,双眸含笑,意味深长的瞧着他。 一个半月后,伤重数倍的玉洛帝君终于拆除了浑身的绷带,得了自由,子熙便迫不及待的邀约道:“昨日听府中侍女说,这几日宫中举办蹴鞠比赛,我们去瞧瞧!” “王妃,可不能!” 正在收拾诊箱的太医一听此话,很是吓了一跳,又瞧见王妃摩拳擦掌的样子,心中默念了两声“祖宗欸”,忙开口相劝。 “您二位的伤还未好全呢,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安心静养为好!” “啊?还要静养呐?”子熙兴致勃勃的热情瞬间就被太医的一句话给尽数浇灭了,不禁抱怨道:“日日关在这屋子里,我都快长霉了!” 玉洛瞧她嘟着嘴巴这般委屈的模样,不由得宠溺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慰道:“且在等五天,到时陪你好好的逛一逛!” 听此,太医忙又劝阻道:“王爷,您的伤……” 然而,话不及说完,便被对方的一个眼神给吓得生生的哽在了喉咙口,再不敢多言半句,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东西,又迫不及待的行礼告退,等出了房间,才将那口闷在胸中不上不下的气给抒发了出来。 当真是两位福大命大的祖宗! 子熙双臂交叠趴在床畔,下巴枕在手背之上,微仰着脑袋,像夏日里慵懒的猫儿一样,极是享受玉洛的轻抚,而玉洛下手的动作也越发的轻柔了。 从前她何时这般乖巧的准他碰过她的头发?总说会弄坏了她好不容易梳起的发髻,明明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法术而已。 好半晌之后,她方才舍得翻起眼皮看向卧榻上的人,所有所思道:“好像该办正事了。” 其实这些时日里,二人也并非像表面上那样乖乖养伤,然而,竟是寻遍全城亦不曾发觉有一丝一毫的魔气,倒像是提前听到风声后藏匿了起来似的! 但他二人相信,对方既然已经在容易露出行踪的夜里蛰伏了,那白日里喧嚣嘈杂,浊气最浓,最是适合掩藏之时,他们总会有所行动的。 “近年来可有什么怪异之事发生?” 突然被召见的老管家在听闻此话之后可谓是一头雾水,左右思索不出此言何意,于是反问道:“不知王妃所说的怪异之事是指的何事?” “自然是不同寻常之事呀!”子熙瞧他仍是一脸懵的状态,又贴心的补充道:“就是类似于谁家突然死了人,哪里突然有人失踪了,等等这一类的……就比较奇怪的事情。” “这个……” 老管家面露难色,整日生活在这方深宅大院里,不愁吃穿的,自然也从不曾关注过这些与己无关之事。 于是思忖着回答道:“老奴需得打听打听。” “嗯,是得多打听打听,”子熙点头赞同,还不忘交代道:“周边十里八乡的都打听打听,三年内发生的案件都要,哦,那种寿终正寝的就不要报给我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有声有色,老管家却是越听越觉着怪异,越听越觉着心下难安。 回想从前,王妃只会让人打听哪家布庄到了时新的料子,哪家绣坊的绣娘手最巧,哪家首饰店的手艺最好,哪家酒馆的窖藏最为醇正,哪家乐坊谱的曲子最为新意悦耳…… 而今一开口,问的就是哪里有人死了,哪里有人失踪了,这种让人后背发凉,汗毛耸立的问题! 如此反常,确实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不免生疑。 更关键的是,对于王妃此番异常,王爷好似没有半分惊诧!倒像是默许了一般。 “老奴多嘴问上一句”,一时拿捏不准主子心性的老管家斟酌着开了口,“王妃过去从不关心这些的,如今打听是要做什么?” 子熙不免被他这突然起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而是老管家的这一行为彻底的颠覆了她过往的认知。 从前在玉清天时,她百无聊赖之时便总爱搜罗些话本子,而那些看过的话本子里,一个合格的侍从,尤其是管家,无一不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对主人言听计从,从无半句质疑的。 所有的话本里都是一样的写法,这才让她对此深信不疑,一度认为,只要主人的一句话,这些侍从管家们便总能使出十八般武艺,克服艰难万险,想尽一切办法交出一份合乎主人心意的满分答卷。 第76章 醉仙居 回想那时,她还深深感叹过这一职业的从业人员所具备的超高的素养及办事能力呢!老实说,主角交代的某些事情,便是她这个仙人都不一定能够做到呢!是以,不禁对这一职业肃然起敬。 而今管家的一句话却是让她对几千年来深信不疑的事情产生了怀疑,终是幡然醒悟,话本,始终只是话本,而现实,是不经粉饰的。 突如其来的沉默使得玉洛放下书卷抬眸看了过来,只淡淡一眼,便足以让老管家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忙垂首道:“是老奴多嘴了。” 瞧着老管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救火追亡的迅捷的身手,玉洛疑惑的微微蹙了眉头,他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的呀! 子熙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只将这些天里从几个爱聊八卦的侍女那听来的消息与玉洛分享。 “听说当朝的开国皇帝是上任王朝的戍边武将,通过领兵造反才得到的王位。” 她此话将玉洛的思绪拉了回来,由此想起些往事,眸光微暗,眼底不经意间便多了几分泠然,淡淡答道:“也不算造反,算是起义。” “咦?”子熙一听这话便觉出了不对劲,于是半倾了身体凑上前去,微微眯了眼睛,质问道:“这事不会与你有关?” 玉洛心里明白,虽然眼前人如今并不是曾经那个清冷孤高的上古之神,但她本性仍在,她绝不会因为人族曾经的苛待而怀恨在心,亦不会揪着这些过往耿耿于怀,就更别提“报仇”二字了。 是以,像干涉凡人气运这种事情,他只能瞒着。 玉洛收敛起方才不小心泄漏出来的森寒之意,眼底恢复清明,微一挑眉,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答道:“朝代更迭,正常现象罢了。” 对此,子熙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反倒是点了点头,赞同道:“也对,为君者若是德行有亏,自有天命处置。” 话至此,脑海中不由自主的便浮现出那身着明黄龙袍站在万华楼上朝他阴鸷一笑的中年男子,以及他桀桀的笑着,掐着她的脖子,拖着她一步步朝浣灵河走去…… “多行不义必自毙呀!”她长叹一气,感慨到。 就在玉洛以为她想起了揪心的往事难免会害怕,想要用一个温暖的拥抱来驱散过往阴霾的时候,却是听子熙轻声呢喃道:“不知那酒楼还在不在……” 是以,他那已伸出一半的手只能僵在了半空,与此同时无奈的一笑,转而替她整理起了额间的碎发。 她还是她,心宽似海,任何不值得被记住的事情都不会被她记住。 玉洛含笑问道:“想吃粽子了?” 听见粽子二字,子熙便两眼放光,笑得甚是开怀,一点也没有被戳破了小心思的羞窘,反倒是指着玉洛,极是爽朗的答道:“嘿!知我者,王爷也!” 玉洛不禁沉溺在她如此纯净的笑容之中,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道:“我这就去买,我的王妃。”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私底下称呼对方为“王爷”和“王妃”呢!更何况,方才玉洛说的是“我的王妃”,更是让子熙不知不觉间红了耳朵。 “一起去。”她含羞带怯的低声说了一句,随即逃也似的远离了床榻,去取了披风。 玉洛像是逗她不够似的,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依旧朗声喊道:“谨遵夫人之命!” 听闻此话,子熙的脚步一顿,现下不只是耳朵,便是两颊都烧红了! 知他是在故意逗弄自己,想要看她出糗的模样,于是不认输的怼了回去。 “你可是万人敬仰的帝君,帝君!传闻中,你可是喜怒无常冷傲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尊神!你如今这个样子,若是被旁人看到了,岂不是毁人三观!” 见她生气,玉洛舔着笑脸,本就狭长的瑞凤眼都快笑得看不见了,出言讨好道:“只对你一人这样。” 子熙很是吃他这一套,于是一挑眉,故作高冷的问道:“百依百顺?” 玉洛点头如捣蒜,依旧笑得灿烂,答:“百依百顺!” 子熙一甩手中的披风,而后十分豪迈的以掌风轰开了寝殿之门,指着外间天大地大,道:“得嘞,起驾!” 玉洛早已起身,牵起她的手,道:“夫人请。” 于是,两个死而复生,在野马乱蹄之下偷得一条性命的人,不顾太医的嘱托,在满府上下战战兢兢的注视下,手牵着手出了府门。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于子熙而言,上一次下凡间只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但于凡间而言,却已是百余年过去了,且经历了一个朝代的更迭,而今街道都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二人出了王府大门,站在繁华热闹的街头,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才是对的。 玉洛随手拦住一个路人,有礼的问道:“请问,醉仙楼如何走?” “您想问的是醉仙居?” 那路人也是个热心肠的,抬手指向西南方向,道:“喏,那塔尖一样的最高的屋顶就是他家了,您呀,朝着它走,准没错!” 二人顺着路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座最高的建筑的屋顶,如此独领风骚,可与她们记忆中的二层小楼并不一样。 路人又补充了一句:“他家的醉仙酒闻名天下,您二位既然要去,可莫要错过了!” 闻得“醉仙酒”一名,子熙便已确认那就是他们要找的醉仙楼。于是道了谢,朝着那高高耸立的屋顶去了。 醉仙居一如既往的一座难求,如今还未到端午,店小二往后厨跑了一趟,而后抱歉的说:“十分对不住二位客官,本店尚未备下新鲜粽叶等原材料,暂时做不了客官所点的粽子,要不您二位换个菜?” 在此之前,子熙并不知人间的美食还讲究一个时令节气,如今一听,方才知晓。 倒也不必强求,只是有些许遗憾罢了。 看出她有所失望,玉洛温言安慰道:“索性离端午也没有几天了,那个时候,我们应该还在京城的。” 第77章 家长里短 店小二甚是机灵,见她是真心喜欢自家店里的东西,便趁机附和道:“您二位也可留个地址,待时节一到,本店头一份粽子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子熙高高兴兴的留了地址,又点了几样时新小吃,并一壶醉仙酒。 “恭亲王府?”店掌柜的念出了本子上那矫若惊龙的四个大字,顿吃一惊,抬头打量起这对偏座角落里的年轻男女。 虽说此二人通身气质不俗,但衣着未免也太过简朴了些,男子只着青色长衫,玉冠束发,而女子亦是一袭素衣,除了腰间的玉珏之外,竟是再不见其余值钱的金银首饰。 可瞧着再不像,也不至于冒充身份!且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那两位风云传奇的人物? 掌柜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上前去,试探着问道:“莫非……您二位就是九王爷与九王妃?!” “有何不妥?”子熙不解相问。 猜测得到确认,掌柜心中一喜,忙要跪下行礼,却是被王爷及时出手挡住了势。 疑惑间,只见王妃冲他人畜无害的一笑,交代道:“低调行事,莫要惊慌。” 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皇亲贵戚,掉下片树叶都可能砸在世家子弟的头上,九王爷和九王妃皆是风雅之人,微服出街也并非奇事。 是以,掌柜一副了然模样点了点头,环视四周,见无人注意到这方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恕草民眼拙,您二位若有任何吩咐,尽管呼唤小的就是!” “多谢。” 子熙颔首致谢,掌柜受宠若惊,忙命人迅速收拾出一间雅室想将二人请进去,却是被王妃婉言拒绝了,只能又催促了后厨,除了点的几样小吃外,其余招牌好酒好菜摆了一桌子,这才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上元夜过后,如今谁人不知这二位头顶上有福星罩着?能来光顾他的醉仙居,说不定还能沾沾福气呢! 掌柜站在柜台之后拨弄着算盘珠子,计划着如何将这楼再盖得高些,笑得甚是开怀。 大堂虽不敌雅间清净,但嘈杂也有嘈杂的好处,人来人往间,可谓是绝佳的消息集聚之地,尤其是几杯佳酿下肚之后,天南海北的消息,只要想听的,都能有所耳闻。 “哎,你们听说了吗?” 这不就来了! 隔壁桌一个显然有些喝大了的男子够着脑袋招呼过同桌几人,一脸神秘的模样,引得同伴纷纷凑耳过去,子熙亦是竖起了耳朵。 就听那人煞有介事的说道:“上元节那晚,险些踩死九王爷夫妻俩的那匹野马,是西域人放进来的!” 唔?吃瓜吃到了自己的头上? 子熙不禁看了玉洛一眼,二人相视一笑,未曾多言。 “西域?你就吹!” 同桌几人显然并不相信他这番话,嗤笑着问道:“你可知西域距离京城有多远?能放进一匹疯马来?还好巧不巧踩了九王爷和九王妃?” “呵!我骗你作甚?” 眼见自己被同伴公开质疑,那人心有不甘,许是觉着面子上挂不住了,猛地一锤桌面,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指着同桌几人,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朗声道:“我哥哥可是衙门的人,自然是查到了确切的线索才会这么说的!” 同桌几人互相看了看,而后又一齐抬头看向他,笑问道:“什么线索?你且说来听听!” 听此,这人却是面露难色,醉酒后的身子也站不大稳当了,吭哧一下跌坐回了原位,压低了些声音,道:“线索……既然牵扯外敌,又怎能轻易的告诉你们?!” 几人似乎对他这副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你在吹牛”,纷纷低头吃菜喝酒,不欲理会,却还是有人笑着问道:“嗐!我记得你哥哥不是狱卒吗,怎么也管起查案的事情来了?” 似是被戳中了痛处,那本已醉倒的男子在听见此话之后却是猛然抬起头来,指着那问话之人,喝到:“你懂个屁!我哥哥马上就要高升了!” “是吗?” 同桌几人哈哈大笑一场,均不当真,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道:“那就提前恭喜你了!来来来,喝酒!” 也不管他又醉得趴回了桌上,只推杯换盏,继续喝着。 对此,子熙只耸耸肩,不懂凡人的这许多遮掩,夹了颗酥酥脆脆的花生米抛朝半空用嘴去接,而就在这时,玉洛却是将那花生米截了胡,转而将一颗剥了皮的荔枝塞进她嘴里,她不解的看了过去,就听他一派自然的说道:“不要总吃这些香脆易上火的东西。” 子熙一口咬下,香甜的汁水迸裂溢满口腔,而后无所谓的一笑,道:“无碍,我们是神仙嘛!” 见她如此健忘,玉洛无奈的一笑,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提醒道:“我们现在只是凡人。” “哦?是哦。”子熙恍然醒悟,无奈的耸了耸肩,看着他推过来的茶盏,哀叹一气,所以,是连酒也不得喝了么? 玉洛瞧出了她的失落,遂将自己面前没有动过的酒杯推远了些,换了与她一样的茶盏,既是宽慰又是提醒的说道:“凡人的身体出乎你想象的脆弱,切不可肆意妄为。” 刚刚入主这具躯体时他便发现了,九王爷不愧是诗酒风雅的闲散王爷,就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体,能被野马乱蹄踩死,他也算不得冤。 坐了许久,家长里短听了一大堆,却是没有一个有用的消息,二人正准备结账走人,又见俩男子勾肩搭背的进了大堂,听得其中一人道:“兄弟,你人脉宽,消息广,向你打听个事。” 另一个爽朗的拍了拍胸脯,道:“有事你说!咱兄弟两个什么交情,用不着客气!” 男子甲便问道:“黑竹山脚的那个小村子是举村搬迁了吗?你可晓得搬哪里去了?” 听闻这话,子熙与玉洛相视一眼,隐隐觉着会与之前有所不同,于是又坐下了。 第78章 黑竹村 “黑竹山?”男子乙一下子神情严肃了起来,道:“那可偏远着呢,都快到弈城地界了?你咋无缘无故的会问起那里来?” “也并非是无缘无故,”男子甲解释道:“我之前行商抄近路经过黑竹山,不小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里,是上山砍柴的村民把我给救了,当时我崴了脚,还在村民家里住了半个多月呢,前几天我又经过那儿,本想着再去老乡家里坐坐,谁知却是整个村子都搬空了。” “哎!”闻此,男子乙拍了拍甲的肩膀,长叹一气,才压低了声音,特意凑到耳畔,悄悄说道:“那里呀,虽属京城地界,但实在是太偏远了些,山高皇帝远的,难免遇着土匪,被整村屠了!” “屠村?”男子甲很是不可思议,又追问道:“那村子并不富裕啊,怎会招来了土匪?” “是呀!”男子乙一拍桌子以示附和,而后似乎觉着自己的动静大了些,忙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方才佝偻了身子,压低声音,颇有些愤恨的说道:“也不晓得是怎么得罪了那些杀千刀的,老人小孩,竟是一个都没放过!兄弟,你节哀!” …… 二人心事重重的回到了王府,老管家前来回禀的事情正巧就是黑竹村屠村之事,还附上了从刑部抄写来的案卷。 玉洛一一翻看卷宗,子熙亦偏了头过去,他便将卷宗往她这方挪了挪。 老管家将打听来的事情做了阐述,而后又道:“此案自发生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既未找到幸存者,也未寻得目击者,是以,已被归为了疑难案件。” 闻此,子熙并未抬头,却是开口道:“所以,并非是土匪所为?” 她这话不像是问题,倒像是结论,老管家听后点了头,继续说道:“土匪屠村只是坊间传闻,实则府衙的官兵搜遍了全村里里外外,也并未在现场找到任何具有说服力的证据,所有的村民,包括老人和小孩,就像是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似的!” 子熙微蹙了眉,“人间蒸发?” “是的,村子很平静,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老管家顿了顿,有句并无根据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子熙瞧出了他的犹疑,于是说道:“有话就说,不用顾虑。” 听此,老管家这才又斟酌着开了口,道:“那村子实在太过偏远,又是独一个,无邻村可询问。此案查无可查,府衙将其列为疑难案件之后就只能摆着了,几年之后就又是一桩无结论的陈年旧案。” 话至此,老管家不禁稍作停顿,而后抬头窥见二人神色肃穆,似是正在思考,再开口时不免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道:“现在府衙有一个猜测,说可能是村民为躲什么东西而整存弃村迁居了,毕竟村子紧邻黑竹山,而深山老林里又时常有猛兽出没。” 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在推脱责任,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老管家起初也是在黑市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这才去刑部调的案卷,可刑部当值人员个个支支吾吾,推三阻四的,若非他言语笃定,又抬出了九王爷的身份,这案件的卷宗他是连看都看不到的,更别说誊抄一份了。 而且,从接待他的官员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拒不承认,到后来被逼无奈之后的战战兢兢,他很有理由怀疑,刑部甚至都极有可能并未将此事上报,善做主张便封了卷宗。反正只是一个深山老林里的偏远小山村,也不会有人注意它是否还存在。 一整个村子的人无缘无故的消失无踪,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若是放在京城近郊,必定早已引起了轩然大波,民众恐慌,府衙破案若不再雷厉风行些,说不定隔天万民书就能摆上皇帝的案头。 可为何黑竹村案发两月有余了,至今也不曾走漏风声,便是听闻了些消息的,都不敢正大光明的放到明面上来谈论? 子熙将目光从那无用的案卷叙述上移开,转而看向玉洛,征询意见道:“走一趟?” 玉洛亦做此想,遂点头赞同,“嗯。” 他们两个做决定倒是爽快,老管家却是被吓了一个机灵。 早知自家王爷王妃不是那能劝得住的性子,但此事非同小可,连太医都说了伤还未痊愈,尚需静养,他们夫妇二人无视太医的嘱托出去逛个街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去山旮旯里查案,且查的还是失踪案,兴许还会是个命案!这可如何了得? 眼瞧着两人极具执行力的说走就要走的态势,老管家只能使出了杀手锏。 只瞧他扑通一声跪下,抓着自家王爷的袍角,开口便道:“王爷,太后若是知晓了您在查这等危险之事,必然是会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的呀!” 九王爷身为太后最小的儿子,一向与太后关系甚好,也是个至纯至孝的孩子,过往,无论他如何任性,只要太后说“不”的事情,他绝不会去做! 至少不会光明正大的去做。 老管家这是企图以孝心唤回自家王爷不知何时丢失了的理智。然…… “那你就别告诉她。” 闻此,老管家叫苦不迭,他就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求了,可王爷却只留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后携手自家媳妇,大摇大摆的走了……走了! 一人一骑,未带一兵一卒,出了城门后一路向南,径直朝黑竹村的方向去了。 一路行来,二人深刻地认识到有些词也不一定是专用来讽刺的,极有可能是写实。 真不愧醉仙居里那人说黑竹村山高皇帝远,越往南走,山越高,林越密,路也越来越窄,起初还能走官道,待二人出了都城百里之后,便只能走一些羊肠小道,最后就只剩下一条被野草掩盖住的山路了。 颠簸难行,若无灵力的加持,单凭这副凡人弱不禁风的躯壳,怕是早已被颠散架了。 一路在密林里摸索着,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前抵达了黑竹村。 第79章 处处诡异 出山入村的路就只有一条,若非村口竖着一道丈余高的简陋的木制牌坊,还真不大看得出来此处是个村落! 可能是空气潮湿又无人打理的缘故,整座牌坊爬满了青苔藓,其上“黑竹村”三个字也已模糊难辨。 这儿的一切都好似被喂了药似的,除了半人高的荒草之外,荆棘藤蔓也是发了疯似的肆意生长,相互勾连攀爬,互为支撑,已形成了一道完整的屏障,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 由此可见,此处果真是人迹罕至,便是官府负责查办此案的人都已是许久不曾来过了。 子熙打量着眼前这一人多高的荆棘屏障,咂舌道:“这可不像是只空了两个月的样子。” “的确。”玉洛已绕着屏障仔细查看了一番,闻得此话后也点了头,又道:“凡胎承受不了仙力,我们得先弃了这副身子。” 肉\/体凡胎对仙人最大的桎梏便是无法使用灵力,否则便有经脉寸断、爆体而亡的可能。 方才离魂而出,两具躯壳便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失去了支撑,飘零落地,没有了灵魂寄居,躯体很快便会腐烂的。 子熙瞧着两具歪倒在地的躯体,一时犯了难,朝玉洛投去询问的目光,道:“现下该怎么办?”总不能将他们收进乾坤袋里! 可当她眼瞧着玉洛取下了挂于腰间的乾坤袋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真的……可以吗? 在她的注视之下,玉洛自乾坤袋中取出两片灵力流转、泛着紫色光泽的叶片,分别塞进了这两句躯壳的嘴中。 “此为麒麟草,有葆躯体不腐的效用。”他解释到。 “哦!”原来不是要把他们装进袋子里的,子熙长松了一口气,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玉洛重新收好了乾坤袋,未曾听清她说了什么,便抬眼看来,问道:“嗯?熙儿以为什么?” “呵呵,没什么……我们进去!” 子熙自然是不会承认她以为堂堂玉洛帝君竟要把两句尸体装进乾坤袋里这一可堪愚蠢的想法的。于是囫囵傻笑了两声,而后指着那道残破的木牌坊,转移了话题。 “好。” 索性玉洛也并未过多纠结与此,只点头答了个“好”,而后设了保护结界,将两句躯壳藏匿了起来。 子熙已是摩拳擦掌,做好了随时冲进荆棘丛的准备,却是被玉洛强行掰过双肩面对着他。 她不解的仰头看去,就见他一脸严肃,一句一句,极为认真的说道:“答应我,进村之后不可乱跑,不可离我三步以外,遇到危险不可逞能,不可……” “要不,”听着他喋喋不休的交代,子熙未能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找根绳子把我拴起来,挂在你的腰带之上?” 听此,玉洛知她是在调侃自己啰嗦,无奈的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也不再絮絮叨叨的定规矩了,只强调道:“须得牢记在心!” 看着它眼里流露出的难以掩饰的担心,子熙忽而觉着浑身上下都暖暖的。 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心悦之人的在意,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于是上前一步,主动伸出双手去环住了他精干有力的腰身,带着调皮的语气说道:“你莫不是忘了?我最是惜命了,当然要时刻跟在你身边,抱紧帝君这棵大树的呀!” 说罢,还不忘仰头用她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向他,嘟嘴撒娇道:“帝君,你可千万得保护好我哟!” 不同以往的调笑,这一次,玉洛在面对她的撒娇之时,并未露出松快的神情,而是郑重其事的点了头,仿若许下一个必须实现的诺言一般。 如此神态反应,看得子熙又是眼眶一热,更加用力的抱了抱他。 荆棘丛只是长势厉害,并未附着有任何的邪恶力量,想来布下此屏障的罪魁只是想用它来阻挡凡人进入村子,这倒是给玉洛和子熙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待他二人越过荆棘丛,飞身进村之后,这才发现,村里另有一番古怪。 不只是村口的屏障,村子里的所有建筑,不论是土墙房还是小木屋,不论是古井还是篱笆墙,均都爬满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植物,一种绿油油的,开着黑紫色小花的藤蔓植物。 整座房屋,自地基到屋顶,都被这种藤蔓完全的覆盖了,打眼一瞧,就像是一座座花房,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子熙看得心惊,不由得感叹道:“这是要吞噬掉整个村子呀!” 玉洛亦是一脸肃穆,接话道:“瞧这态势,不足一年,黑竹村便会彻彻底底的从这里消失!” 虽说子熙现如今的术法还有待提高,但至少在玉洛的帮助下已是能聚灵修炼且属进益较快的,是以,她也一眼便看出了这些藤蔓上散发着的浓重的暗黑之气,与村口那些疯长的荆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时至此时,二人已能够确定根本不存在土匪屠村的可能,举村搬迁更是无稽之谈。 这藤蔓来路不明,长得怪异,显然不属凡间之物。 子熙心中隐有不安,遂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才问出,尚不及玉洛开口回答,便已有另一道空灵之声响起。 “此为噬心藤!” 声音才出,还未见到人,玉洛便已身法迅捷的挡在了子熙的身前,眸光坚定且森寒的看向说话那方。 子熙心下好奇,能让玉洛帝君如此防备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遂侧身从玉洛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偷眼打量,恰好便瞧见了一人自爬满藤蔓的屋后转出。 来人身材颀长,约有七尺,着玄色广袖长袍,其上繁复的暗纹尽显低调,又透着奢华,虽说明目朗星,长相俊美,但由于肤色过于冷白了些,配以略显单薄的身躯,倒平白给人添了几分见不得阳光的阴寒印象。 他一步一步朝二人走来,边走边说:“噬心藤亦叫做鬼藤,汁液有毒,且难解,须得多加小心!” 第80章 冤家聚首 子熙双手揪住玉洛的衣袖,可见是胆怯的,但又探出头来打量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好奇难耐。 她总觉着,这人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似乎充满了矛盾与纠结,且自他出现之后,玉洛身上的芙蕖香便愈渐浓郁了起来。 是以,她更多了几分警惕,抓住玉洛的手也稍稍加紧了力道。直到一阵风吹过,她恍惚看见那人宽大的左袖随风荡漾了起来。 那漾起的弧度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刷的一下斩开陈封于记忆深处的过往,细碎的画面一点点浮现。 夜深人静的客栈大堂…… 摇曳不定的昏黄烛光…… 独酌的侧影…… “此酒名为醉仙酒,仙子可有兴趣一尝?” 递酒给她之时溢于言表的激动…… “我这尚有些糕点,都是你爱吃的。” 给她糕点之时的满怀期待…… “你且尝一尝,估摸着是会喜欢的。” 迫不及待自辩之时的小心翼翼…… …… 子熙好似想起了什么,但那些勉强拼凑起来的画面又如同掌心的流沙迅速的逝去,最终什么也未曾抓到,只余下奇奇怪怪的感觉。 她不懂这是什么缘故,每当瞧见他空荡荡的左袖,便会涌起一丝丝的熟悉感,可当她再看向那棱角分明的苍白的脸庞之时,那一点点的熟悉感却又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彷徨。 于是,她不再看向他的脸,只盯着那只袖子,道:“我好像见过你的,你叫……” “赤瑛。”像是晓得她说不出他的名字似的,他迫不及待的接上了她的话。 “哦,对的,”子熙点了点头,喃喃道:“印象中好似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玉洛不动声色的侧移了一步,用身子将子熙重新挡了个严严实实,明明落在赤瑛身上的目光似刀似剑一般凌厉,却是含笑说道:“魔君今日不在魔宫享受,倒是有闲暇来凡间瞎逛。” 听得玉洛此话,子熙又探了头出来,好奇问道:“你是魔君?” 然,不及回答,便又被玉洛动身挡住了。对此,子熙没有任何的不满,只乖乖做他庇护着的兔子。 赤瑛瞧着玉洛帝君一次次将那女子往身后藏,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胜券在握,实则对他防范极重,心知他在防着什么,不禁勾唇一笑,回道:“帝君不也是不辞辛劳吗?” 玉洛从不曾将赤瑛当做过对手,无论是他身为魔界二皇子的过去,还是他承袭王位成为魔界至尊的现在。 像赤瑛这样的跳梁小丑,从来不配被他看进眼里去。 数千年前只断他一臂而不曾杀他,既是因为答应了柒熙要替她护好这六界太平,亦是想要他带着对柒熙的愧疚活着,且日复一日的遭受这份愧疚所带来的折磨。 留他一命,并非恩赐,而是惩罚。 但玉洛毕竟不是柒熙,他没有她的宽容大度,也没有她为了六界万灵可将一切都抛下的意志。 对离凰如此,对赤瑛亦是如此,只要他们不逾矩,他可以无视他们的存在,可若是他们还企图通过出现在子熙面前以唤回一些所属于柒熙的东西,他不介意对他们出手。 毕竟,能做妖魔两界之主的人,可不是唯一的! 对于他话里的挑衅之意,玉洛并不曾动怒,只依旧冷眼瞧过去,淡淡道:“在此处遇到魔君,是否太过巧合了些?” 赤瑛知他言下之意,但他并不想被她误会,于是正色答道:“不是我做的。” “本君怎知魔君所说是真话假话?毕竟……” 话至此一顿,只瞧玉洛唇角微勾,露出几分讥笑,方才缓缓将话说完全了,“你擅长于此。” 在听到“擅长于此”四个字之时,赤瑛霎时便眯了眼睛,显有薄怒溢出,但碍于与对方实力悬殊而并未真的动起手来。 子熙亦是一惊,她原不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玉洛也是有这般刻薄的时候的。 二人对峙许久,终是赤瑛败下阵来。其实,又有什么资格生气?罪过确实是他亲手做下的,玉洛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他能怨他什么呢? 赤瑛悲戚一笑,而后开口问道:“帝君信与不信,于我有何差别?子熙仙子信是不信?” 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一个是天族帝君,一个是魔族之主,子熙自知掺和不进这二人的明争暗斗之中,是以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她相信身为上古遗神、六界至强的玉洛,实力足以碾压任何人,是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玩起了腰间的玉珏。正因如此,突然被提到名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啊?我?” 子熙再一次从玉洛身后探出头来,正巧对上魔君饱含期待望过来的眼神,虽不知为何要特意问她是否相信,但她还是呵呵一笑,答道:“我信帝君。” 简简单单四个字,杀伤力却可与天劫之雷比肩。 话音未落,赤瑛的身子便陡然一颤,竟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撞到鬼藤之上,一副失魂模样。 半晌之后,方才听他苦笑一声。 “此事确实于我无关”,他盯着子熙的眼睛,极是认真的解释道:“我也是无意走到此处,碰巧与二位相遇的。” 然而,面对他如此诚恳的态度,子熙却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赤瑛见了,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失落。 突如其来的沉默使人恍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猝不及防之时,一个炽热且巨大的火球自天而降,十分准确的砸在了赤瑛原本所站的位置,而赤瑛已反应迅捷的跳开躲避,但仍旧祸及衣摆,他毫不在意的挥手灭了火焰,冷眼看向天际。 只见一击不成,更多更密集的火球毫无规律却又目标一致的从天砸下,具都是追着赤瑛去的,而赤瑛,只一味地躲闪,却并不曾见他有所还击。 火球落下之际,子熙便已下意识的拉着玉洛躲朝了一边,目瞪口呆的瞧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正看得一头雾水之时,忽听一声刺破苍穹的凤唳传来,她微微一愣,紧接着便果真瞧见一只展翅可遮蔽天日的凤凰乘风而来,急速到了眼前,落地化为窈窕女子,嚣张的红衣,张扬的银发! 第81章 分外眼红 “离凰!” 一见来人,子熙便再顾也不得躲了,惊喜的扑了上去,拉着她上上下下的看。 见她已无大碍,方才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语气中颇带了几分责备之意,还偷眼打量了一番玉洛是何神色反应。 见他只是微微蹙眉,并无更多的不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听孟婆说姐姐来了凡间,我放心不下,这便跟来了。” 说罢,离凰那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神在玉洛与赤瑛身上逡巡而过,随即撇了撇嘴角,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与不满。 见状,子熙不由得一阵惆怅。 她原以为离凰只是与玉洛帝君不对付,可现如今一看,她与魔君亦不见得好。 或者说,她对赤瑛魔君,要比对玉洛帝君更加看不上眼。 上古之神、魔界之主、妖界之君,此三人互不喜欢,却好似都以她为纽带而不得不链接在了一处。 神君不愧为神君呐! 子熙禁不住暗自感叹。 她原想先劝离凰离开此地,毕竟放三个随时都有可能点燃的爆竹在身边,并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事情。 尤其是现下情况未明,危险未知,若是他们三个先动起了手来,岂不是徒增内耗,令敌人大快? 可她方才摆出个笑脸来,离凰便立刻猜中了她的意图,不及她开口便被堵了话头。 “姐姐莫要浪费口舌了,我既来了,便是绝不会抛下姐姐,自己一个人走的!” 离凰此话说得坚定决绝,完全不给人商量的机会。 对此,子熙便也只能“呵呵”一笑,将那已经滚到了喉咙口的劝辞给尽数吞回了肚里。 这小凤凰,一向是认定了一件事之后便绝不轻易改变的。 子熙抬手挽上了离凰的臂膀,而后转头征询玉洛的意见,“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走?” 虽说经过她的不懈努力,玉洛已暂时打消了对离凰的杀意,但要让二人和平相处,路漫漫其修远兮! 对此提议,玉洛不置一词,只抬步朝前走去,他心里明白,其实子熙根本也没给他反对的机会,她挽手的动作,不正说明了她的态度吗? 得了玉洛的默许,子熙忙拽着离凰跟了上去,谁知玉洛都不曾拒绝,离凰却是不情不愿的喊道:“我绝不与小人为伍!” “哈?” 此话一出,子熙难免一惊,看看玉洛,又看看赤瑛,二人虽然都不曾开口,但无论哪一个,在听了这话之后心里都不会舒坦的。 更何况离凰还像个小孩子一般,极为傲娇的把脸一扬,抱臂而立,态度极为不屑。 子熙无奈,只能放缓了嗓音,哄道:“那你和我一起走?” 可是,玉洛又怎会同意让她们两个单独相处? 是以,此话方出,他便不由分说的牵起子熙的手朝前去了,看都未看离凰一眼,那态度,好似在说“我的人,你休想染指”! 子熙的手被玉洛牢牢的包裹在掌心之中,难以抽出,行动不由自主,无奈之下只得回头冲离凰招了招手,而离凰也只能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如此,便徒留赤瑛微微一愣,眼瞧着一道走开的三人,不由得心下难受。 “难道你也觉着我是小人吗……” 喃喃之声颇为委屈。 “额……” 子熙虽不知魔君的委屈从何而来,却也无意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伤害了旁人。 “别误会,我绝无此意。” 看她竟还有闲心与旁人解释,玉洛心中不虞。于是,手上加了几分力气,猛地将人往身边一带,子熙猝不及防,未曾站稳,身子毫无疑问的往旁边一偏,便正中某人下怀,落入了他的臂弯之中。 相较于玉洛暗戳戳的小心思,离凰却是心直口快得多,毫无遮掩的怼道:“你自己是与不是,心里没点数吗?” 生怕这二人再次打起来,窝在某人怀里的子熙忙劝道:“好了好了,都消消气,我们可不是来打架的。” 离凰却是嗤笑一声,随即掌心孕出一只火球,光芒流转,热浪阵阵,用她一惯嚣张的态度,颇有几分轻蔑的语气说道:“论打架,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说罢,还不忘冲赤瑛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家里有个好斗的小朋友,对此,子熙甚是苦恼。 一个,两个,额……三个,她仰头看向虽未发一言,但心里也在暗戳戳赌着气的玉洛帝君。 个个都是一把年纪,上万岁的人了,哪个拎出来都是六界响当当的人物,竟都还这般的孩子气! 她无可奈何的长叹一气。 眼见离凰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她索性挣脱开帝君的束缚,吸气、叉腰、怒吼,一气呵成。 “到底还查不查了?要是不想查,就都给我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甭在我眼前瞎晃悠!” 此声一出,瞬间安静,就连空气都凝固了。 别说是离凰与赤瑛,就是在她身边待的时间最久的玉洛都不曾见过她生气动怒的样子。 因而,此言一出,玉洛最先愣住了,可在瞧见她叉在腰间的手指忍不住调皮的动了两下的样子,便也了然于心,暗自一笑,不动声色抱臂上观。 见她是真的动了怒,离凰撇了撇嘴角,不情不愿的灭了掌心的火,也收起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恶狠狠的剜了赤瑛一眼,旋即像唱戏似得,立马换了副截然不同的神情,颠颠儿的跑上前去抱住了子熙的手臂,十分狗腿的讨好道:“离凰听姐姐的!” 子熙垂眸看去,却依旧冷着脸,问:“不吵了?” “不吵了不吵了!”离凰说罢,还不忘冲她挤出个讨乖的笑脸。 鼻子眉毛都挤到了一处去。 “难看。” 子熙别开了眼去,在心里偷偷的乐。 她将目光移到了魔尊的身上,赤瑛知她之意,摇摇头,道:“不吵,也不打。” 至此,小孩子的把戏才终于停止,子熙吵闹了许久的耳畔也终得了清净。 黑竹村只是个偏远山区的自然村落,规模并不大,几人自村头走到村尾,将里外屋舍看了个遍,均不曾有任何发现。 第82章 寄居噬魂 查看完村里的最后一户人家,与之前的一百二十户一模一样,既无打斗挣扎的痕迹,亦无术法残留。 子熙禁不住长叹一气,低声呢喃道:“果真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也未必。” 闻此,几人忙转头看向了说出此话的玉洛帝君。 只瞧他神色依旧严肃,却是微蹙了眉头,将下巴一扬,道:“看那儿。” 三人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却是除了那开满了黑紫色小花的鬼藤之外,再无他物。 “有何不妥?” 开口相问的是赤瑛。鬼藤虽名为“鬼藤”,却并非来自于冥界,乃是魔界特有的植物,赤瑛身为魔界之主,所有的魔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然比其他人都更加了解鬼藤的特性。 鬼藤喜阴湿之地,向来只生长在终年不见天日的魔域沼泽,极少出现在魔界的其他地方,更别提是魔界之外了! 也正因如此,当他第一眼在黑竹村看见这些魔物之时,心下也是疑惑重重,但据他所察,黑竹村的鬼藤与魔域沼泽的鬼藤相比,并无不同。 “当年,父神胞弟于南荒暗夜沼泽堕神成魔之时,随魔神一同出世的剧毒衍生物就有两种,其一为礜鸩,其二便是这鬼藤。” 听他提起了礜鸩,子熙不免心下一紧,不由得上前两步,抬手扯住了他宽大的袖口。 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玉洛轻轻的拍了怕她的手背,与此同时,回头抚慰的一笑,而后才又继续说下去。 “鬼藤不比礜鸩,可通过自主觅食,同族相杀来完成进阶,鬼藤是寄居之物,自身并不具备觅食的能力,也无法独立存活,它们只能通过寄居在宿主的身上,吸取宿主的精气来壮大自身。” 此话子熙听的是一头雾水,不禁问道:“房屋也有精气吗?” 她虽迷糊,却是一语道破了关键。 玉洛摇摇头,道:“自然是没有的。” “但屋里居住的人有。”赤瑛神色肃穆的补上一句。 在今日之前,离凰并不知六界还有鬼藤此物,如今听玉洛所言,却越发觉着不可思议,尤其是他对鬼藤不可单独存活的表述,总感觉是在危言耸听。 对于玉洛此人,她本就带了偏见,如今听他信誓旦旦的说着鬼藤的种种,自然的便不多相信。 只瞧她挑了挑眉,颇有几分玩味的开了口。 “正如你方才所说,鬼藤只有依靠宿主才能存活,那这些”,她伸手指着满村绿油油,爬了到处的藤蔓,“是怎么出了魔界,来到这里的?” 对于她言语中的质疑与讽刺,玉洛全然不在意,只是看着遍地都是的鬼藤,眉间的沟壑更甚几分。 “自然是别有用心之人特意带出来的。”他凛然答道。 “呵!怎么带出来?”离凰却是轻笑一声,“它又不是普通的植物,可以挖出来栽在花盆里,四海八荒的带着走!” 这一次,却是赤瑛抢了话,他答:“以自身血肉为媒介。” “你是说……献祭?” 至此,离凰方才收敛了轻蔑神色,颇为震惊的瞧向了一样严肃的魔尊与帝君。 “呀~” 乍然听到痛呼之声,各怀心思的三人一齐醒过神来,具都朝声源处看去,就见子熙握着手指,龇牙咧嘴,很是疼痛的模样,还是玉洛最先反应过来,立时就冲了过去。 “怎么了?!” 眼见自己惊动了正在探讨的三人,子熙心中羞愧,忙将手放了下去,微微一笑,道:“没事。” 玉洛却是不由分说的拉过她着急忙慌藏在身后的手来查看,见她的食指指尖还挂着一滴血珠,明显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刺到了,顿时心疼,如同刺在了他的心上一般。 此时赤瑛也已追了过来,刚好玉洛拉起子熙的手查看,他一眼便瞧见了她手指上殷红的血珠,心中暗觉不好,目光下移,果真又见鬼藤叶子上沾染的两滴血迹,且那藤蔓吃了血之后,竟隐隐舒展身躯,有苏醒的征兆,他立时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忙喊道:“鬼藤的汁液有剧毒,快将毒逼出来!” 什么?! 玉洛一听此话,顿时紧张起来,再顾不得许多,忙运气逼毒。 瞧着自她指尖逼迫出来的源源不断的浓重的黑气,玉洛止不住的一阵阵自责,怪自己关心则乱,未曾在第一时间发现她是被鬼藤所刺伤的,更怪自己未曾时刻注意到她的动向,未曾保护好她免受伤害…… 子熙眼瞧着玉洛的脸色一点一点的阴沉下去,又闻着那萦绕鼻尖的香味越发的浓郁,心中亦是愧疚,觉着自己不但帮不上忙,反而还添了乱。 “对不起,我方才听你们说是这屋子里的人的精气血在供养着这些鬼藤,所以才走近了查看的,一时不小心才被刺扎了,害你担心了。” 她一边偷眼打量着玉洛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的道歉。 玉洛此时正在气头上,未经过多思便说道:“不是说了不可自己擅自行动的吗?” 他本就冷着脸,说这话时语气也自然的带了几分寒意,原是心疼的话,但出口之后却更像是责备。 子熙自知有愧,遂也未敢还嘴。离凰却是听得一阵阵火起,大声喝道:“哎!玉洛!你得了啊,训谁呢?她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见此,子熙忙伸出另一只手来及时拉住了情绪激动的离凰,劝道:“离凰,你别骂他了……本就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大家……” “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经过离凰的提醒,玉洛已然注意到自己方才的话重了些,又瞧着她低垂了脑袋,咬着下唇,亦是一副自责不已的样子,他这心里就更加的难受了。 将毒尽数逼了出来之后,玉洛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子熙的脑袋,而后将额头抵在了对方的额头之上,喃喃道:“我接受不了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受伤,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大家小心,情况不太对劲!” 正在此时,赤瑛却是大吼一句。 第83章 合力退敌 “大家小心,情况不太对劲!” 似是为了印证此话一般,余音尚未落下,窸窸窣窣之声便自四面八方而来,方才还沉睡着的鬼藤已尽数苏醒了过来。 四人如同掉进了蛇窝,鬼藤舞动着身躯,像无数巨蛇一样,自四面八方朝他们攻击而来。 鬼藤的形状千变万化,可伏地,亦可腾空,不多时便已形成了合围之势,将四人牢牢困在其中,大有要将其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突生变故,玉洛忙一把将子熙揽进怀里,一跃腾空,与此同时布下守护结界将她笼罩其中,确保便是他受了伤,她亦不能有所伤损。 离凰也已释出烈火光球,然而,这些鬼藤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不断的闪身避开,几轮攻击下来,竟是未曾损伤多少! 火势攻击不成,她便干脆提着长剑殷翎杀了上去,而赤瑛也已祭出赤璃破魂刀,因为有了共同要守护的人,二人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摒除成见,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此处的鬼藤因吸食了凡人的精血,能力大涨,且因鬼藤剧毒,一旦接触身体便会趁机将毒素注入,他们不得不更加小心的避开这不知从何处就有可能伸出来的藤条,一时竟难以脱困。 玉洛始终将子熙护在怀里,行动难免不便,但无论子熙如何保证,他皆不放手。 鬼藤就像水蛭,斩断之后还能重生,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竟是越杀越多,眼瞧着绿油油的藤蔓铺天盖地的袭来,以他们四人为中心已经聚拢围成了一个球形,且正在迅速的缩小空间,行动越发受阻。 玉洛护着子熙,击退源源不断的藤蔓攻击,与此同时,冲离凰大声喊道:“用玄火攻击!” “试过,无用!” 边说,边挥舞着殷翎,剑气如虹,击退无数触角,她如今也已经意识到了不能简单的斩断藤蔓。 “斩草还需除根!” 经过玉洛这一提醒,离凰方才恍然大悟,收回殷翎,运转周身灵力,化出凤凰真身自藤蔓间隙直冲而出。 凤鸣九天,避开已呈合围的藤蔓之球,却是对准了整个黑竹村,对准了那一百二十座屋舍,可烧尽万物的凤凰玄火喷出,顿时呈燎原之势,顷刻间便是火海。 有紫玉笛的加持,赖以依托的屋舍被毁,封印其中的无数怨灵戾气退散,鬼藤无所寄居,且失了力量来源,纷纷枯萎倒地,仅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尽数瓦解。 玄火退去,只余断壁残垣。 子熙在玉洛的相护之下落了地,危险已无,守护结界便自行溃散。 她先是紧张的围着玉洛转了个圈,上上下下的仔细查探了一番,未曾发现有任何受伤之处,这才放下心来,而后却是止不住的一阵怒气涌上心头。 “但凡有下次,都不可只顾着我而不顾你自己!” 面对责备,玉洛却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抚上她的头顶,道:“你无事就好。” 子熙尚在气头之上,见他依旧这般不爱惜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错处的模样,气得歪头躲过,并抬手打开那还欲再来的手,正色道:“你若因护着我而出事,我必定日日夜夜愧疚不已!所以,不可只护着我,知道了吗?” 见她是真的生了气,玉洛竟是觉着心底暖暖的。 是以,也正了正神色,盯着她的眼睛,极为认真的点了头回答道:“知道了。” 子熙这才肯罢休。 离凰已经恢复了人身,只瞧她先在一旁自我别扭了一番,而后才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般,果断的冲赤瑛走了过去,颇有几分不自在的说道:“那个……方才谢谢你。” 其实,刚刚鬼藤已经完成了合围,便是她化出凤凰真身亦无法冲出包围。 形势所迫之下,她本已做好了硬闯的准备,做好了中毒的准备,但就当她毅然决然仰天直冲而去之时,头顶那本来已经封锁严密的鬼藤却突然破开了一道口子,也正是因为这道口子,她才得以毫无伤损的顺利冲出重围,也才能完成斩草除根的任务。 她认得出,那口子是赤璃破魂刀的杰作,也知道在刚刚那种自顾不暇的情况之下,赤瑛分心出手帮她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 然而,赤瑛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用。” 离凰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有仇必报,有恩自然也不含糊。 “你帮了我,我亦救了你,两两相抵,我们互不相欠!” 闻此,赤瑛淡然轻笑,答:“明白。” 他站在原地,站在距离子熙不足三尺的地方,面色平静的瞧向她。 他瞧着她很是紧张的检查玉洛是否有受伤,瞧着她因为在乎玉洛的安全而生气,瞧着她气呼呼的躲开玉洛的抚摸,也瞧着她气消之后抿着唇扯住了玉洛的袖口…… 这样会生气,会骂人,会撒娇,会耍小心眼……这样鲜活的她,是他从不敢奢求的。 尤记得那年,堂庭山巅,满树芳华之下,他问她对自己是否动过情,她浅浅一笑,答:“赤瑛,我是神!神是没有感情的。” 尤记得她将一颗心剖给了他之时,并不在意他满目震惊,只抬袖抹去唇角挂着的血渍,道:“我要你带着这颗心,带着对众生万灵的愧疚,好好的活下去!” 尤记得她在决然离开之前,用最轻的嗓音,对他说出最残忍话,“我柒熙此生唯一的悔,便是遇见了你。赤瑛,从今往后,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 过往的一幕幕,明明已历经了数千年的洗涤,现如今回想起来却依旧历历在目。 世人皆说,神君博爱天下,冷情万物,却唯独在意他这个陪着她云游四海的无名小辈。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晓,她对他,自始至终与对六界万灵别无二致。 她唯一的在意,确实给了一个男子。 可惜的是,那个男子,并不是他。 当初,她不知自己的心意,是以,能面不改色的说出神没有感情,亦不能动情的话来。 如今重来一世,她还能说得出口吗? 望着那方的甜蜜,赤瑛不由得抬手抚上心口,暗暗在想,或许,于她而言,他亦是独特的呢? 至少,她是真的恨了他。 第84章 凡人综合症 玄火烧毁了鬼藤,亦破了此处结界,百数残魂单魄如同被网网住的鱼一般,如今网破了,鱼得了自由,在安魂颂悠扬的曲音之中,如鱼得水,争先恐后的进入了锁灵袋。 子熙瞧着眼前这一幕,震撼之余也忆起了在无间地狱的所见所闻,不禁开口问道:“这就是……?” 她顾忌其他,并未将话说全了,但玉洛知她之意,点头印证了她的猜测。 安魂颂一出,正处于两相尴尬中的离凰终于得了解脱,从赤瑛身边走过,转而抱臂立于一旁,尽管她并不情愿承认,但她方才确实是与那自己恨了四千余年的人道了谢。 待得玉洛收拾干净残魂之后,她心下也已平静了不少。 只瞧她快步走上前去,如同那盯紧了心仪的玩具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的孩子一般,双手环上了子熙的右臂,并将下巴担在了她的肩膀之上,随即像是卸去了浑身力量似得,身子懒洋洋,软绵绵的,将身旁人当做了自己全部的支撑。 她眼眸半睁,打量着一眼便可看全了的残垣断壁,嘟囔道:“这都一把火烧干净了,还怎么查?” 子熙听了这在耳畔环响的裹挟着丧气的话之后,亦是微微皱了眉头,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无从知晓,便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那镇定如斯,大局在握之人。 他那么厉害,总该是有办法的。 玉洛只是神色凝重的注视着躺在手心的锁灵袋,其上躁动流转的光华已逐渐趋于平静,直至完全消散,静若普通香囊。 他将锁灵袋收好,抬眸之时毫无意外的对上了子熙探寻的目光。 “有些人觉着,新事物的诞生是以旧生命的结束作为基础,是以,在这种歪邪思想的荼毒之下,衍生出了以人牲作为贡品的祭祀仪式。” 单单是他眉宇间的愁绪便足以让子熙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更何况又听了这貌似不着前后的话。 但尚未等她开口,一旁的赤瑛已抢先插了话。 “帝君的意思是,这是一场祭祀仪式?” 此话一出,玉洛转瞬便敛起了眉间所有的愁思,转身面对赤瑛之时又恢复了素日里一派云淡风轻,孤高冷傲之样,甚至于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 只听他低笑言道:“魔君还是把心思多花些在魔界,兴许能通过此事揪出一两个企图谋权篡位的来呢!” 他此话一语双关,赤瑛不会听不懂,便是不知二人结怨的前因后果的子熙听了之后也觉出了奇怪。 玉洛帝君何时变成这般小气且刻薄的人了? 亲眼瞧着他三言两语便气走了一个,离凰在对上那投射过来的目光之时,不由自主的心里直发憷,却还是硬着头皮将下巴一扬,瞪着眼睛,先发制人,道:“你休想赶我走!姐姐在哪我在哪!” 为了印证此话,也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她干脆手脚并用,整个人都扒在了子熙的身上,像块怎么也撕不下来的牛皮糖一般! 然而,玉洛对此只微一耸肩,并未言语。 虽说他对离凰也曾萌生过杀意,但他心里十分清楚,离凰与赤瑛最大的不同,是她对子熙的真心是毋庸置疑的。 离凰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利用她、伤害她。 所以,他对离凰的要求也只有那一个。 结界已破,围住村子的荆棘丛自然也在一瞬之间枯萎,玉洛远远的便听见了村口的嘈杂之音。 二人早已料到他们不带一兵一卒前来查案之事瞒不得多久,却也不曾想到追兵会来得如此之快。 玉洛召来之前隐匿好的两具躯壳,二人极为默契的相视一笑,一齐附身凡胎。 突如其来的沉重感使得子熙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一阵眩晕,脚步虚浮,踉跄着险些摔倒,幸而离凰离得近,及时出手搀住了。 “姐姐!” 见她面色甚是着急,子熙无力的笑了笑,抬手拍了拍离凰,轻言安抚道:“无碍,凡人综合症。” 不过片刻功夫,遮挡了进村之路的枯草荆棘便被清理干净,近百人策马而来,浩浩荡荡,扬起一阵尘土飞扬,迷了眼睛。 三人并未隐藏行踪,领兵的将军遥遥看见路中心的人影,便喝停了人马,下马之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单膝跪地,冲二人行礼道:“参见王爷,王妃!末将奉皇上和太后之命,来接王爷和王妃回府!” 来人着禁卫军的服饰,而非王府府兵,看来出城一事皇帝已然知晓。索性现下要事已了,勿需在此逗留。 “回城。” “是!” 那将军也是个见惯了大场面,沉得住气的,竟是半句话也不曾多问,只朗声应下,而后便整兵出发,全程对村内的一片狼藉视若无睹,对离凰这个多出来的人也恍若未见。 出了密林,到了官道上便换乘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车内茶点小食一应俱全,最主要的是空间富余,又有软垫香枕,对于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的二位养尊处优惯了的王爷和王妃来说,简直就是续命良方。 玉洛不愧是六界至尊,即便屈居于羸弱凡胎,又经过一番折腾,竟还能挺住,只身子微微后仰,背后置了两个软垫,坐姿还算是端正的。 反观子熙,却是连坐姿都无法维系了。丝毫不顾形象的躺倒在了小榻之上,两眼放空盯着马车顶,现下她只觉着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酸疼得厉害! 三人各怀心思,车内一时间静若无人。 “禀王爷,前方有一驿馆,是否需要休整一夜再行?” 听见外头将军的请命,子熙抬手将车帘子撩开一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至夜深人静,玉洛观她依旧疲态,便应了所请。 得了准信,将军即刻遣了人前去准备,待一行人到达驿馆之时,一应食宿均已安排妥当,子熙却是傻了眼。 只因她与玉洛现如今的身份是凡间的王爷和王妃,底下人便理所当然的只布置了一间卧房。 第85章 撒狗粮 子熙本就因与玉洛同住一屋而不知所措,偏偏那送二人上楼的将军在告退之时还十分贴心的将房门给拉严实了,以至于此时她呆站在屋内,进退两难,只一个劲的绞着手指。 刚进王府之时也不是不曾与玉洛同处一屋过,只是那时二人身上均是有伤,况且玉洛还浑身缠满了绷带,更是不能乱动。虽是同住一屋,却是分榻而卧,倒也不曾觉着尴尬。 如今伤已好全了,还同住一个屋子,难免就会让人生出些别样的小心思来了。 子熙自进了屋子后便不曾挪动一步,不知该如何面对屋里那仅有的一张卧榻。再观玉洛,却是没有半分犹疑,已动作麻利的将床榻铺好,且按照子熙的习惯在榻沿置了两个软枕,哪里会有半分拘谨? 如此,子熙便更是紧张了。 虽说她与玉洛已互相表明了心意,眼下又是扮演的夫妻,仙人们也一惯是遵从本心欲望,两相爱慕不比凡间男女,隔了许许多多的条条框框,更有甚者还奉行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扭扭捏捏。 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才活了四千三百多岁,尚且属于那情窦初开的懵懂妙龄少女,在玉洛这不知活了所少年岁,阅历深厚之人面前,不露怯是不可能的。 是以,当玉洛毫不含糊的布置好了一切,转身朝她走来之时,她竟不自觉的悄悄的红了耳朵,手心也随着对方越发靠近的步伐而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额……那个,你渴了吗?我给你倒杯水……” 她慌忙移开了目光,磕磕绊绊的才将一句话勉强说全了,桌子上有现成的茶水,她便取了个杯子,提壶倒起了茶来。 起初,玉洛在瞧她这般仿若受了惊吓的模样之时,心里也有不解,可待瞧见对方那原本细腻白润的小耳朵已染上了红晕之后,才逐渐回味过来,禁不住莞尔一笑。 不知怎的,本是心绪沉重,忽然间就来了兴趣,想要逗她一逗。 是以,玉洛不动声色的凑近前去,伸出手去打算接过茶壶,指尖却是有意无意的滑过对方的手背。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子熙却觉着似是有一团烈焰在灼烧着她的手背,下意识的一缩手,茶壶也随着她的动作往后一缩,如此一来,茶水便尽数洒在了桌面上,打湿了桌布,水渍很快晕开,不规则的一团深色将她内心的慌张显露无疑。 玉洛勉力压着止不住上扬的唇角,明知故问道:“熙儿的手怎么抖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因着这倒茶的动作,玉洛已是半臂将子熙环在了怀中,身上若有似无的清幽芙蕖香气本就足以摄人心魄,此刻说话,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本就烧红了的耳朵旁,更是将她烫的一个机灵,忙瑟缩着往一旁跳开了。 子熙颇觉羞窘不堪,急忙抬手捂住那已是烧得滚烫的耳朵,怒目瞪向了罪魁祸首,却见玉洛满脸挂着计谋得逞之后的笑,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恍若漫天星辰。 她瞬时便也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遂一跺脚,伸手抓起桌上的空杯子就掷了过去。 玉洛神色自如的伸手接住了那空杯子,又瞧她嘟着嘴气得厉害,忙倒了杯茶水讨好的送了过去,道:“气大伤肝,喝杯茶,压压火。” 子熙只瞪大眼睛看着他,其余的一概不予理会,小脸气得圆鼓鼓的,两颊飞起红霞。 “小生这厢有礼了!”玉洛捧着茶杯躬下身子,故意掐着声音,道:“给子熙仙子敬茶致歉,仙子雅量,就饶了我这一回!” 他边说边偷眼打量着眼前之人,瞧她嘴角嗫嚅着,终于还是未能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又急忙收住了笑,刻意的冷了脸,扬眉道:“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本仙子就大发慈悲,饶你一回!” 说罢,接了茶杯一饮而尽,她是当真渴了。 见此,玉洛一本正经的竖起了大拇指,嘴里依旧说着不靠谱的话:“仙子果真人美心善,可当吾辈之楷模!” “噗!” 子熙又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人笑闹了好一会儿,玉洛这才收了心,拉着子熙来到榻边并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正色道:“熙儿且先休息,我需去一趟冥界。” ? 初闻此话,子熙懵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之后,又是禁不住闹红了脸。 原来他铺床榻不是为了…… 瞧她的脸又不自觉的红了,玉洛似是突然间明白了她方才为何说话磕磕绊绊的,又为何会手抖了,不禁哑然失笑。 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呢喃道:“又在胡思乱想。” 子熙一心为自己的误解而懊悔,是以并未注意到他的低声呢喃,却是猛然回味过来。 他方才好似说的是……去冥界? 遂也顾不得羞窘了,抬眸直视过去,道:“是为今日之事?我与你一道去。” 玉洛却是摇了摇头。虽说子熙顶着的是那九王妃的躯体,但瞧着这苍白的脸色以及眼底深深的淤青,便知她灵体辛苦,心恍然疼了一倏。 他握着她的手,温言劝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这副身子实在是太过脆弱了,又不能总依靠灵力来支撑,凡人的身体,总归还是得通过凡人的方式来调节才是最佳。 “呀呀呀!”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兀的穿插了进来。 二人具都一愣,循声望去,只瞧那突然出现在屋内的离凰神情极为烦躁的冲二人罢了罢手,不耐烦的说道:“都去去!明知道我见不得,还故意在我面前腻腻歪歪的!” 她本该是在隔壁房间休息的,但驿馆并未设下隔音结界,加之她心系姐姐,生怕单纯的她被玉洛这老狐狸给欺负了,所以,一直竖着耳朵关注着隔壁的动静呢。 这般做的后果就是,子熙与玉洛之间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尽数窜进了她的耳朵里,终惹得她辗转难眠。 她实在是忍受不住这情侣之间的小把戏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都走都走!我来替你!” 第86章 献祭 子熙自然知道离凰是何意思,一面开心于可与玉洛同行,可一面又忍不住的对离凰生出了些许愧疚。 说到底,让她人代自己受罪,非她本愿。于是乎,投过去的目光之中自然而然的便带了些歉疚和犹疑。 离凰最是见不得旁人这般扭捏的模样,更何况是曾经的神祗,六界至尊! 总觉着与记忆中孤高冷艳的姐姐大相径庭,惹得她不由自主的就会生出保护欲! 她挥了挥手,扬言道:“不就是做凡人么,有何难的?我可是堂堂妖界之主!” 瞧她这般不耐烦的催促,子熙也只能收敛心绪,泯唇一笑。 她倒不是担心她做不了凡人,就是这凡人死的方式有些特别,她担心她受不了由此而带来的后遗症,毕竟…… “可能会有点痛哦。”她提醒到。 “痛?” 离凰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嗤声一笑。 她四处征战一统妖界,流过血,受过伤,便是半条命也曾丢过的,何时怕过痛? 她四处征战一统妖界,流过血,受过伤,便是半条命也曾丢过的,何时怕过痛? 随即果断的动手将尚在犹豫的子熙的灵体给提了出来,而后自己附身上去,还不忘拍着胸脯,豪言道:“我长这么大,还会怕痛……呀!呀呀!!这副身体到底经历了什么!是被马踢了吗?!” 早先那雄赳赳气昂昂的豪情壮语在进入凡体的一瞬之间便退散了个干干净净!转而不顾形象的龇牙咧嘴的张口骂了一通,还嘶嘶的倒吸着冷气。 对此,子熙只能无奈的耸了肩,歪着头眯眼笑得很是心虚,点头答道:“你猜得真准!” “靠!” 不成想,离凰一听此话,瞬间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怒骂道:“是哪个混蛋给姐姐找了这么副破身体,我活剥了他!” 远在天界的司命毫无征兆的突然打了个喷嚏,只觉阵阵阴风侵体。 离凰骂了一通,却又实在忍不住浑身被捶打似得疼痛,手脚并用着爬上了那已整理好的,看起来甚是舒适的卧榻,口中哎呦哎哟叫着:“不行不行,太难受了,我得躺下……” 此举虽有损妖君形象,但她也不得不服输。 满腔妖力不得用武之地,只能硬抗,堂堂大杀四方的妖君,竟有一天会败在一个凡人的手里? 何其辱哉! 见她难受至此,子熙感同身受,忙俯身上前,替她盖好了锦被,还不忘细心的掖了掖被角,瞧她额上泌出的汗珠,心疼与愧疚一齐涌上了心头。 于是,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辛苦你了哦!” 离凰歪着脑袋凑过来蹭了蹭她的手心,忽而觉着,在这样的安抚之下,浑身的噬骨的痛楚都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护好了她!”她皱了眉冲杵在一旁的玉洛喊道:“若是有半点损伤,我和你拼命!” 眼瞧着前一秒还温顺如同小猫咪的女子,下一刻却又突然变身为要吃人的猛虎,呲起獠牙放出自以为能吓死人的狠话,子熙不由得失笑,弯腰抱了抱她。 入冥界需过阴森寒冷,浓雾弥漫的鬼门关,走八百里黄沙覆地,一望无际,难辨东西的黄泉路。玉洛始终将子熙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出了黄泉便是忘川,子熙远远的就瞧见奈河桥头有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在不厌其烦的搅动着面前那口架起的大锅,可桥上却依旧萧条。 “倘若那些村民都是被当做了祭祀用的人牲,这般血腥残忍,祭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忽而间开口相问,倒是玉洛不及料到的。他侧首垂眸看去,就见她仰着小脸,眉目间裹着化不开的愁绪,还颇有几分义愤填膺的意味。 玉洛微微一怔,而后抬手将她那被风吹乱的碎发捋到了耳后去,又极细心的掸去了她发间的黄沙。 “这个村子里没有垂髫小儿,亦没有耄耋老者。” 这个问题,早在黑竹村时,在那些残魂碎魄进入锁灵袋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之所以未曾提及,不过是不想给她徒增烦恼罢了,但如今她既已问起,他亦不会刻意隐瞒。 闻此,子熙瞬时便瞪大了眼睛,惊诧道:“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村落!” 人在谋求生存与发展的过程中,会老去,会繁衍后代,因此,正常的群居部落必定是男女老少都有的。 “熙儿聪慧!”玉洛见她一点就透,不禁出口称赞。 “神魔之战落下帷幕后,父神陨身,母神集众神之力分万灵,划六界,并定下不可逾越的规矩。鬼藤身为魔族之物,若无凡人心甘情愿的自主献祭,是不能打破规矩闯入人族地界并伤人性命的,否则天道自会降下天劫将其灭杀!” 这是六界不成文的规矩,子熙自然也知。 “主动献祭……一百二十户人家?” 究竟是何信念支撑,或者是有多身不由己,才能逼得一整个村子的人主动献出生命。 见她发愁,玉洛情不自禁的便抬起手来,一点一点,轻柔地抚平了她眉间不经意挤出的褶皱。 有的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区分,执意将她捆在身边,究竟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满足自己那可耻的私心? 不愿她找回神识记忆,除了怕她如前两世一样留他一人独活于世,是否也在怕她做回那个无欲无求,冷心无情的上古神祗? “鬼藤寄居凡胎之内……”好半晌,他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敛了心绪,继续说道:“鬼藤寄居凡胎之内,就如同木头生了蛀虫,由里而外,逐渐掏空,先血,在分魂魄,整个过程漫长且极其痛苦,非意志坚定者不可为。” 他的语气一惯轻轻淡淡的,让人察觉不出息怒,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如雷贯耳,令子熙浑身汗毛直立,禁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玉洛却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抚慰的一笑,随后牵起她继续向前行去。 不管未来将如何,至少此刻,他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来自于她的暖意。 冥主的消息向来灵通,二人还未抵达地府,他便已恭候在了门前。 第87章 查生死簿 “黑竹村一事不过冰山一角,要想究其根本,还需从献祭者的身份入手。” 听得帝君此言,子熙才终于明白了他为何要亲自走冥界这一趟。 “听闻十八地狱中有一地狱名为孽镜,可查生前所犯之罪?” “仙子所言不错”,坐在左下位的冥主立即接话,“正如其名,孽镜地狱内有一面往生镜,可照出亡灵生前犯下的所有罪过,乃是专为欺上瞒下、软硬不吃的亡灵所设的。” 子熙正想说事情好办,却见对方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又道:“但孽镜只查魂魄齐全、可投胎转世的亡灵。” 因为那些不具备转世资格的亡灵,或是已湮灭在八百里黄沙之内,或是已被忘川所吞噬,甚至于是打入了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子熙却是听不明白了,举着锁灵袋示意,问:“如今难道不是?” 她以为只要找全了那丢失的一魂一魄,便能帮因魂魄不全而困于无间地狱里的亡灵重新赢得轮回转世的机会,却并不知晓无间地狱历来有进无出的规矩。 冥主似乎也并未打算将此残忍之事点明,只摇了摇头,道:“凡体本就脆弱,散魂难聚,更何况是强行分魂?” 此话不无道理,子熙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神情凝重。见状,玉洛冷眼看向了下首之人,直激得对方一个哆嗦,不敢再多嘴舌。 “想来三生石也是一样的”,子熙无奈的一摊手,“既如此,又该从何查起?” “除了孽镜与三生石外,还有一物可用。” 玉洛此话才出,冥主便已主动捧着一本簿子奉上前来,子熙懵懂着接过一瞧,漆黑且厚重的封面之上三个大字明晃刺眼。 “生死簿?”她呢喃念出声来。 “正是。”冥主点头应了。 这回可是学聪明了,他先是偷瞧了眼帝君,见对方虽是寒着脸,却未曾再有愠怒的迹象,这才又躬下身去,冲神君言道:“生死簿与气运簿一样,遵天道,藏天机。只是,司命星君手中的运簿,记载的是凡人气运,而判官所执生死簿,记载的却是生何方、死何因、阳寿几何。凡界生灵,不论人畜,凡属生命,生死簿上皆有所载。” 这个子熙自然是知晓的,她不解的是,连通晓前世今生的三生石与孽镜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为何一本记载生死的簿子却能做到? 更何况,六道皆是轮回,生灵又有多少?如何能查?又从何查起? “没有生辰八字也能查生死簿吗?”她问。 闻此,冥主却是意味深长的一笑,指着她手中的锁灵袋,胸有成竹的道:“有这一魂一魄就行。” 他这早有准备的样子……不禁让子熙心生疑窦。 从一开始自孟婆口中得知亡灵消失一事,到后来进入无间地狱,再到前往凡间追查线索,这一路走来,她总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眼下此人,掌管冥界几万载,见惯了妖魔鬼怪,真真切切的笑面狐狸一个! 看似态度恭敬有加,实则说出口的话不知几多真假。 在噬魂一事上,他既已追查多年,以他一界之主的能力与手段,知道的必定不止是这些,而他不亲自探查的原因,也不会只是简单的六界规矩。 子熙很想追根究底,迫他坦诚相待,或干脆撒手不管。她心里很明白,只要不理会他,他便无计可施,自然也就不会掉入他的陷阱之中。 但一想到黑竹村那一百二十户人家,想到那本属魔界的寄居噬魂的鬼藤,想到不知还有多少凡人正在遭受或即将遭受这分魂之苦,想到无间地狱里逡巡不散的亡灵…… 她便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侧首朝帝君看去,只见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清冷坚定,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态,终于心下稍安。 帝君慧眼,并非是能被人随意蒙骗之辈。连她都能看出冥主的小心思,玉洛不可能毫无发现,之所以不挑明,必是有把握能掌控住的。 她可以不信冥主,但她绝对相信玉洛。 如此一想,子熙那点子疑虑与愁绪具都烟消云散了去。 玉洛虽是半神之身,却也是正经得了父神赐下神脉的麒麟皇者。 神沟通万灵,有造物之能,神脉拥有混沌之力,有神脉为辅,别说有这一魂一魄,便是只余一缕气息也是可以追根溯源的。只是凡尘浊气太重,非得有这判官掌管的生死簿作为依托不可。 追根溯源离不开混沌之力,听起来像是挥挥手那么简单,但玉洛毕竟只是半神,混沌之力非他本源之力,运用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得心应手,上百数的残魂,若是一个一个的追根溯源,既耗时又耗神。 凡间只有离凰一人支撑,而生死簿又不可带出冥界,这是铁则,任凭他身怀父神所赐神脉,亦不可破例。 时间紧迫,玉洛便打算冒险一试。 主意已定,他起身行至大殿中央,捏诀结印,泛着青泽的华光自指尖倾泻而出,如同游龙飞凤,瞬间便将他团团围住。 二人眼瞧着他身上的光泽越发的浓厚,越发的耀眼,直至如同春蚕结茧一般将他完全的包裹住,再看不清是何面目,是何形态。 华光将置身其中的人凌空,旋转,而后终于到达了一个临界值,嘭的一声,像烟火一样炸裂开来,点点青光迸裂四散,如流星陨落。 但下一刻,迸裂四散的光点却又快速的往一处积聚而去,最终凝为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兽,这,便是玉洛帝君的本体。 气质卓然天成,高贵威严,自有睥睨天下之姿,统领万兽之态,与此同时,长啸之声震耳欲聋。 玉洛以自身为中心,划地为阵,在他的指引之下,锁灵袋与生死簿相继入阵。他双手结印,锁灵袋缓缓开启,困于其中的百数残魂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却又因受制于麒麟兽的威压,不得肆意妄为,更是逃脱不了。 他盘膝坐于阵法中心,而麒麟兽则踏着威严沉重的步子,就护在他的身后。只见他上下唇瓣飞快的碰撞着,口中念念有词,双手飞速的结出繁复而古老的印记,而后便有一道金光自他灵台之处冒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越来越长,越来越茁壮,直至完全离体而出。 至此,子熙与冥主具已是目瞪口呆,这是…… 神脉?! 玉洛竟然抽出了自己的神脉! 第88章 死也要护着你 震惊之余,子熙的反应可谓是极迅速的。 她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冥主身旁,长期隐于掌心的冰骨聚魂扇也已显出,正被她五指紧扣,千万年玄冰所造的扇骨熠熠生辉,寒气四溢。 神脉离体当与剖心无异,皆是万万分凶险,将命悬于一线的行为。 麒麟兽冷冷的扫了一眼冥主,岿然不动,护在阵外。想来帝君也是顾念子熙安危,又恐她为护他而不顾自己性命,这才凝出了本体。 但即便如此,子熙还是多了个心眼,亲自提了冰骨聚魂扇守在生位之上。 冥主看着那突然间飞身过来,且时刻堤防着他的女子,不禁苦笑一声,而后默默地后退了几步,远离阵眼,表明态度。 且不说他并没有那个胆子敢冒犯这两位尊神,便是他真的想做些什么,那睥睨万灵的麒麟兽也不是空有其表的,届时一巴掌将他拍得魂飞魄散可并不好玩。 神脉一出,便如同狂风席卷一般,唳声充斥了整座大殿,生死簿飞快的翻动着,而那原先还躁动不安的残魂,此刻却像是有了指引一般,自行朝生死簿飞去,寻找着落脚之处。 不过片刻功夫,风停了,声歇了,而生死簿亦停在了某一页上。 悬于颅顶的神脉如利剑刺下,而麒麟兽迈开步子,撞进了玉洛的身体。 眼瞧着他的身躯左右摇晃了一番,而后竟是偏了方向朝一边倒去,子熙忙冲了上去,将人接在了怀里。 “帝君!玉洛!洛哥哥……” “唔~” 玉洛轻轻哼了一声,而后缓缓睁开眼睛,猝不及防的撞见了她猩红的眸子以及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珠,不由得一阵心疼。 他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极力的勾起唇角,扬起一道笑意。 “熙儿莫怕……” 见他如此虚弱却还不忘安慰她,子熙眼里的泪水终于无声的夺眶而出,颤抖的手覆上那抚在脸颊的温暖,却是强撑着亦扯出一个笑来,摇了摇头,道:“我不怕,你要好好的。” 但其实,那克制不住的颤抖着的手,早已将她出卖得干干净净。 玉洛心疼她的口是心非,同时也怕暴露了藏在心底的秘密,遂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许久不用混沌之力,一时大意了。” 他竟还有心思玩笑。故作轻松的同时,已暗自将那涌上喉咙口的鲜血尽数咽下。 “不过调息片刻便能好了。” 子熙借力扶他坐直了身躯,并一瞬不敢移开的守着他。 一炷香过后,灵力收归,子熙就着衣袖替他擦拭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你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 玉洛瞧她这副忧心忡忡,极是担心于他的模样,不由得心下一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摇摇头,道:“我没事。” “你身上的毒……” 此话一出,玉洛心里难免忐忑,但瞧那漆黑的眼眸之中似乎除了担心之外并无其他,这才又稍稍松了口气。 “你便是不信我,难道还信不过你的师尊吗?”他将她的一双柔荑包裹于宽掌之中,不带任何欲望的轻轻地摩挲着,出言安抚。 子熙自然是信得过师尊的,也并非是在怀疑帝君,她只是担心。 毕竟玉洛所中的不是普通的毒,那可是礜鸩之毒!是随魔神一同出世的世间剧毒! 玉洛见她垂下头去,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他知她还是担心,不由得抬手轻轻刮了下她莹白圆润的鼻尖,道:“熙儿别担心,我无事的,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子熙却是突然抬眸看来,郑重其事的说道:“你说过不骗我的。” 她的眼眸不掺有任何杂质,单纯得有些过分! 玉洛不敢直视,恍若多看一秒便会原形毕露一样,遂将其拥入怀中。 “嗯,说过的。”他闷声答到。 再回到驿馆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曦光破开蔼蔼晨雾,洒在屋顶的琉璃瓦之上时,仿若镀上一层闪闪金光,耀眼刺目。 马厩里的千里马踏着铁蹄,打着响鼻,催促着前来投喂的小厮。自厨房升起的袅袅炊烟,带着柴火树脂的香味,混进了即将退散的晨雾之中。 …… 一切是那么的平凡,却又是那么的美好。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和适应,离凰已基本与这具凡胎达成了和解,不再是龇牙咧嘴,只能躺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叫唤了。子熙搀着玉洛于房内现身之时,就见她正坐在桌旁大快朵颐,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瘦肉粥,香气扑鼻的煎饺,以及各式点心小食。 见了二人,离凰忙将刚塞进嘴里的半个芹菜鲜肉馅的煎饺囫囵吞了下去,起身拉过子熙的手,围着她转着圈的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未曾发现有任何伤损,这才放下心来。而后才注意到一旁的人面色苍白,神思憔悴,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玉洛淡淡答了一句:“无事。”之后自行在桌边圆凳上坐了下来,取了两只杯子倒了茶水,其中一只自然而然的递给了子熙。 见他这副数万年不变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离凰耸了耸肩,也是她自找无趣,却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屑的嘀咕了一句:“爱说不说,像谁乐意管你似的!” 遥想上古纪还未覆灭之时,玉洛不只是麒麟一族有史以来能力最强的皇者,还是父神亲自选定的神女坐骑,更是四灵之中唯一被赐予了神脉的麒麟兽。他随神女闯荡四方的那些年,争斗从未有过败绩,也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扬名在外的。 便是在上古纪,那个众神尚在,群雄逐鹿的年代,他都能屡战屡胜,更别提是当今! 数遍六界,能找到一个可与他一战的人吗? 他堂堂半神,又怎会受伤?她可不就是多此一问么? 离凰自嘲的笑了笑。 “此行可有收获?”她挨着子熙坐下。 “一言难尽,日后再与你详说。”子熙喝了口茶,这便催促道:“你且先出来!” 正巧此时,外间有人敲响了房门,子熙匆匆进入了王妃的躯体,扬声问道:“何事?” “回禀王妃,准备启程回京了。” 第89章 连坐 恭亲王府府门大开,门口立着一排禁卫军,个个执枪佩剑,好不肃穆庄严!路人见了皆绕道而行,退避三舍。 然而,平日里可堪热闹的王府,今日却是除了候在府门前伸长了脖子张望的老管家之外,再寻不见任何一人,便是连看门的小厮都消失了。 老管家等得焦急,炎炎烈日之下已是面红耳赤,汗流浃背,这才终于瞧见街头转出了一队人马,身上所着正是禁军服饰,正快速的朝王府而来,他便也小跑着下了石阶迎了上去。 马车停稳之后,率先掀帘跳出来的却是个陌生的姑娘,可把他吓了一跳,将要出口的话亦堵在了喉咙口,转而问道:“你是何人?我家王爷和王妃呢?” 离凰这一路上与那二人同乘一辆马车,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现下又被人质问,能不出言相怼已是极不容易的事了,也就别指望她能有个好脸色。 瞧她这副目中无人的孤傲模样,老管家本欲继续追问,可九王爷却已探了头出来,他便只有暂压怀疑,转而去接主子们下车了。 “这……” 子熙指着府门前多出来的护卫队,老管家立时接话道:“禀王妃,太后娘娘来了。” “太后?”帝君现在这具身体的亲娘? 玉洛见她突然侧首看向自己,且皱着眉一脸愁思,下意识的抬手将她眉间的褶皱抚平,与此同时划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仿若再说“安心”,随后便牵着她的手入了王府。 二人随老管家的指引往前厅去,一路行来均未碰见其他人,直到…… 铺设了白玉石板的场地上跪满了人,烈日的灼烤下,个个大汗淋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汗臭味,可见已是跪了许久。 子熙颇为不解,遂问老管家道:“他们为何要跪在此处?” “禀王妃,太后知晓您与王爷私自出城后勃然大怒,训斥底下人伺候不周,未能及时的规劝二位,是以命下人们在此思过受罚。” “与他们何干?”听了管家此言,子熙也不免有些生气了。 她从前所知的凡间模样皆是话本所描述出来的,倒还从不知还有这连坐的陋习。 “让他们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这……”管家却是犹豫了,为难的说道:“太后娘娘未开口赦免,奴才们不敢起来。” 沉默了一路的玉洛恰在此时开了口,道:“听王妃的,若是太后责骂,自有本王担着!”说罢,牵着子熙径直往正厅去了。 老管家愣愣的看着那离开的背影,总觉着今天的王爷与平日里大不相同了,不仅不爱笑了,话也少了,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让人止不住的萌生出敬畏之心。他依照吩咐遣散了众人之后,冥思苦想亦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厅内的气氛只会更加的严肃压抑。 玉洛携子熙踏进正厅之时,抬首便见一身着华服的老妇人正襟危坐于高堂之上,服侍的下人们噤若寒蝉。 太后的面色并不见好,尤其是在看见二人跨脚进屋之后,更是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放下,惊得一屋子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替王爷王妃捏了一把冷汗。 子熙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骨碌碌转着打量着屋内景象,思索着帝王家的儿媳见了婆婆之后是不是该跪下行礼?话本子里好似是这样写的。 就听“婆婆”冷哼一声,提高了嗓音喝问道:“你们还知道回来?!”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问给吓得一个机灵,不由得抓紧了玉洛的手。察觉到此,玉洛便也反手握住她以示回应,面上倒是没有半分异常,神色平静的牵着“媳妇”行至大厅中央,随后才抱拳躬身,朗声道:“给母后请安。” 子熙也跟着有样学样,“给母后请安。” 太后刚得知儿子儿媳私自出城之时,可谓是勃然大怒,立时便催着皇帝派遣禁军前去追回。 他们夫妻俩平日里任性些也就罢了,顶多是游游湖,赏赏花,对对诗词歌赋,逛一逛秦楼乐坊,花些钱而已。 如今可好,竟然跑去那深山老林里查什么土匪屠村案?! 他一个向来只爱吟诗作画的逍遥王爷,什么时候对凶杀案感兴趣了? 身为皇室子弟,关心民生自然是好事,但案子又不会跑,何苦偏偏要在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抢回一条性命的关卡去冒险呢? 想至此,太后心里的气就又蹭蹭蹭的往上冒,偏偏眼下这二人刚经过一场生死搏斗,现下可谓是金贵得很,打不得骂不得的,直气得她转过头去,眼不见则心不烦。 “给他二人好好诊诊!” 闻得此话,一直静候在旁的太医这才走上前来,冲二人告了礼后开始诊脉。 九王妃倒还好,搭了脉又观了面色,很快的便得出了结论。可轮到九王爷时,太医看了许久,又是凝眉细思,又是疑虑重重,他行医四十余载,如今已是太医院院首,却还从未见过如九王爷这样的脉象! “王爷近来是否总觉着胸闷气短?” “否。” “夜间是否惊悸多梦?” “否。” “可曾觉着有哪里不舒服?” “不曾。” 子熙瞧着这老太医的面色一忽儿惊恐,一忽儿凝重,又一连问了这好些问题,好半晌也未得出结果来,不禁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是凡人诊不出半神的脉象?还是说玉洛的身体真出了什么问题? “太医,”长时间没得到准确消息,太后娘娘也坐不住了,主动询问道:“可有不妥?” 闻得此问,老太医才恍然回过神来,指尖离开了九王爷的手腕,又抬头看了看九王爷的面色,倒是除了疲态之外没有任何病变的特征,也就只有压下心底的疑惑,转身回话道:“回禀太后,王爷和王妃的身子均无大碍,只是路途奔波,气血有亏,好生休息几日就能恢复了。” 听此,太后这才松了口气,又确认了一遍,“当真无碍?” 老太医神色镇定,“老臣不敢有所欺瞒。” 第90章 硬核催生 九王爷心性纯良、性格活泼,深得太后宠爱。与当今皇上同为太后所生所养,自小兄弟和睦,关系极好。 想当初,司命看着通身气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的“九王爷”,战战兢兢的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或许您可以稍微的热情一点,可、可爱一点,否则很容易让人看出端倪的。” 热情?可爱? 除了司命,怕是再无人敢这样要求孤高冷傲,睥睨六界的玉洛帝君了!而除了子熙,也再无人见过他热情可爱的模样。 此刻,面对来自一位母亲的关怀,玉洛极力的收敛起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大气场,唇角擒着几分笑意,眼神也放柔和了好些,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孝顺可爱的儿子。 太医诊完脉、开了药之后便退了出去,至此,厅内除了依旧大气不敢一喘,努力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的侍女之外,便只余下三人,静得仿若能听见人咚、咚、咚的心跳声。 还是玉洛率先打破了沉默。 “过几日,儿子打算带王妃出京走走,许是年内都不会回来了。” 提前报备一下,能获得同意自然是最好的,免得类似黑竹村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可不想暗中追查变成了大张旗鼓,且还搞得像是逃亡一样,后边跟着一队卯足了劲儿要将他抓回府里的禁卫军。 此时,太后娘娘正端起茶盏欲饮,忽而听闻此话,动作一顿,眸光自茶盏上方直射过来,诧异的问道:“怎么突然动了外出游历的念头了?” 对上那探寻质问的目光,玉洛面色如常,甚至还扬起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容来,一点快要露馅的危机感都没有。 “经此一事后,儿子才恍然发觉,自小蜗居京城安乐享福,却是连天下诸多的大好河山、壮阔景色都还未曾见识过。” 他这煞有介事的模样,着实让子熙忍笑忍得辛苦。 “是以,儿子便想趁着年轻,与王妃畅游天下,领略多方风土人情,也可增长阅历、开阔眼界。” 太后对这位小儿子虽然宠爱,但也绝不溺爱,此刻听见这话从一惯好玩好享乐的小儿子嘴里说出,她倍感欣慰。 前几日还有言官上奏,直指九王爷成年后还留在皇城是威胁江山社稷的不稳定因素。太后原本正在发愁,是否要狠下心来将他遣回封地去自生自灭。如今,他既自己动了离开的心思,也正好堵住悠悠众口。 “好男儿志在四方,总待在京城,躲在哀家与你皇兄的羽翼之下,确实有碍成长。” 太后情之所至,竟已晕红了眼眶,忙喝了口茶以作掩饰,待稍稍平静了些,方才继续说道:“等你身体养好了再去也不迟。” “方才太医已经说过了,儿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路途奔波疲累了而已。” 然而,太后却是不松口了。毕竟曾经伤得那么重,卧床月余才解了绷带。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现下才过去了多久?一旦出了京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呢! 将身子彻底养好不留隐患,她也才能少些牵挂不是? “那也得等先帝的冥诞过了再说。” 见小儿子不再说话,只坐着喝茶,神色淡淡的,好似不太高兴的样子,太后怕他将情绪都憋在心里,到时候再憋出了其他的什么问题来,遂放缓了姿态,主动关系到:“吾儿第一站想先去哪里呀?” 去哪里? 自是那生死簿上数百残魂争相聚集之处。 “听闻喜洲有座老君山,风景秀丽,可见佛光。” “喜洲?”太后难免惊诧。喜洲远在千里之外,路途遥远不说,且多烟瘴潮湿,实在不是游赏之地。 但瞧儿子能如此笃定的说出喜洲一名,恐怕早已是经过对比且深思熟虑之后才选定的此处,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主动性,她亦不好多劝。 经此一番思索,太后娘娘便主动的退让了一步,只说道:“哀家记着徐贵妃的母家就是喜洲的,届时让她家里人多照看着你些,哀家也能放心。” “徐贵妃?” 初闻此人,玉洛不经意间蹙了下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是以无人察觉。 只见他看向上首,询问道:“儿子想进宫听徐贵妃说说喜洲风物,不知可方便?” 太后也未曾多想,只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也算是你的长辈,等你进宫那日,哀家将她召来就是!” 玉洛淡淡一笑,颔首示了个礼,道:“谢过母后。” 一事毕,太后的心情很是松快。一直放心不下的小儿子终于不再整日的沉迷于诗酒雅乐,有了外出闯荡的心思,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先帝冥诞之前,你们两个就乖乖的呆在府里,好好的调养身子。” 话至此一顿,随后却是将目光定在了下首那坐在儿子身旁,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专心的研究那碗酥果酪的女子,意味深长的一笑,才又继续道:“要是能趁机给我生个孙儿,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王妃说是不是呀?” “嗯?”突然被点到名的女子一脸茫然的抬头看去,恰好就撞上老太太那意味深长、不怀好意的调笑。 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太后方才说了什么,不知不觉间便红了两颊,垂了头,低声嗔道:“母后……” “哟哟哟,还害羞什么?”见她这副依旧是小女子家的娇羞模样,太后不免笑出了声来,道:“你们两个都成亲两年多了,是时候该为哀家开枝散叶啦!” 见她在太后的调笑之下已是羞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的模样,玉洛脸上的神色终于松快了些。 “王妃身子虚弱,怀孕生产一事还不着急。”他解围到。 不曾想,此话一出,太后却是立马就收敛了笑意,目光从儿媳身上移开,转而瞪向儿子,喝道:“怎么不着急?刚刚太医都说了,王妃的身子好得很,你休想用这个来糊弄哀家!” 在她看来,这两年就是因为他沉迷诗酒风流,这才耽误了自己享受孙辈福气的!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遂下了最终通牒,“先帝冥诞之前,哪儿也不许去!” 第91章 利益联盟 已至春末夏初时节,气温眼瞧着一日比一日热了,晚膳过后,子熙正坐在亭中纳凉,突然就有人从天而降。 亭中只燃了一盏烛灯,昏黄摇曳的烛火将来人拖出长长的阴影,却是看不大清楚是何面目。但不知为何,子熙就是知道她是谁,本是一个极容易受到惊吓的人,现下却只是眉眼弯弯的瞧着来人。 “听说你俩被禁足在府啦?” 听着这满满都是幸灾乐祸的语气,子熙实在没忍住,温柔的笑在一瞬间消失无踪,转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回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那是!”离凰一点也不谦虚,径直在她身旁的矮凳上落了座,又道:“我还听说老太婆催着抱孙子,把你给说内向了呢!” 提起这事,子熙便是又羞又恼,索性抬手打掉了那正往盘子里抓果子吃的手,嗔怪道:“你又知道?!” 离凰倒也不在意,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手抓了个李子丢进嘴里,与此同时,挑了挑眉,含糊不清道:“能有我不知道的事?” 见子熙不欲理会自己,她将果核吐出,才又说道:“你说你,人家催的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又不是你和帝君,你瞎害羞个什么劲?也忒没出息!” 这语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大有一副自家白兔被饿狼拐走了的架势,就差一边抬手戳着她的脑袋一边出言教训了。 其实,离凰还是挺能想得开的,就如同她能坦然接受子熙不想找回记忆一样,对于子熙和玉洛好上了这件事,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排斥。 说到底,玉洛此人还是不错的,除了当初放任姐姐进冰域火境受刑不管一事让她至今耿耿于怀之外,似乎也找不出其他的缺点了。 离凰向来如此,只要是姐姐喜欢的,她便都是支持的。 听着离凰一番怒其不争的数落,子熙更加的羞愧难耐。离凰所言不错,只是她当时脑子没有转过这道弯来,平白的让帝君看了笑话,待事后回味过来却已是追悔莫及,就这一件事,玉洛私下里可笑了她好几日! 事情本已过去了,现下又被离凰提起,她不免气急,道:“你既什么都知道,那不如说说,徐贵妃和噬魂一事有没有关系呀?” “肯定是有的!”离凰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哦?”见她这般笃定的样子,子熙亦收起了玩心,正色问道:“为何?” “我这两天都打听清楚啦!” 离凰站起身来,在狭小的亭子里走来走去。 “当今皇帝,也就是你现在这具身体的夫君的哥哥,膝下只有四个儿子”,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数,“二皇子是正宫娘娘所生,三皇子和五皇子是徐贵妃所生,七皇子是胡婕妤所生。除去资质平庸且先天残疾的七皇子基本已被排除在太子人选之外,剩下的三位皇子可都是有为少年郎。二皇子出身高贵,风评也甚好,无疑是最有优势也最有可能被册立为太子的;五皇子虽是庶子,但行事做派也不见得比嫡子差了多少,且文武具强,也是呼声很高的。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太后就在皇后与徐贵妃二人之中产生了。” 子熙的目光一直追着她来回徘徊。不曾想,离凰正经分析起形式来,少了那爱玩爱闹的孩子心性,倒是真正像个一界之主了! “夺嫡与噬魂有何关联?”她杵着下巴问。 听此,离凰耸耸肩,一摊手,道:“这个你就要亲自问一问徐贵妃了,我哪知道?” 子熙不经意间微蹙了眉头。徐贵妃是肉\/体凡胎,那一魂一魄于她而言并无用处,且她身为人族,无法进入魔界,更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取出鬼藤。 爽灵之魂,恶欲之魄…… 除非…… “利益交换?”子熙一刹那间想到了某种可能。 徐贵妃要那一魂一魄无用,但她想要无上的权利与地位,想要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任的帝王,真正需要这一魂一魄的,是与她达成交易的幕后黑手,而这个幕后之人,必定与魔族有所关联。 忽然之间,她想到了浣灵河,想起了那团看不清真面目的黑雾…… “或许”,离凰亦点头赞同,“互相帮助,各取所需,利益联盟中常见的手段罢了!” 她对噬魂一事不感兴趣,对与徐贵妃做交易的人是谁也不感兴趣,她之所以去查徐贵妃,不过是因为姐姐想查,仅此而已。 查到的消息已经告知了姐姐,她此行目的已达成,便要离开。 “你要到那里去?”子熙及时喊住了那正欲翻墙而出之人。 “妖界,或者客栈,都行。” 离凰轻轻一跃便跨坐在了围墙之上,垂首看向亭中人,道:“我在凡间又没有身份,总和姐姐在一起,被人瞧见了要起疑心的!” “帝君已经让管家给你安排了客房。” “啊!”离凰很是惊诧,难以置信的问道:“我可以住在这里?” “当然!”子熙冲围墙上的人招招手,喊道:“你快从墙上下来……戚氏是世家贵族,旁支众多,多出你这么一个远房表亲也不是不可能。” “姐姐真聪明!” 离凰兴奋的跳下围墙,一路小跑着向子熙而来,大有一副要撞进她怀里的趋势。 见状,子熙急忙伸手挡住了她的热情,重提那被离凰刻意忽视的人,“是帝君想的办法。” “……”好煞风景的解释。 离凰冷哼一声,却丝毫不曾耽误的径直扑进了子熙怀里。 “不管,那也是你最聪明!” 子熙险些被她撞到,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了身子,拉开赖在怀里的人,正色交代道:“明日我和帝君进宫探探情况,你莫要乱跑。” “切~”离凰嗤笑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堂堂妖君,凡人还能把我给吃了不成?” 子熙叹了口气,才道:“话虽如此,但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还是小心行事的好!” 若此事真与那团黑雾有关…… 能蛊惑人心,并毫不费力的战胜上古遗神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子熙不敢深想,但那放在离凰肩上的手却是暗自收紧了。 察觉到她的不安,离凰不想再给她平添担心,于是点了点头,答应道:“知道了,我不出门,就在家等你。” “嗯,真乖。”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 明明她也才四千多岁,面对比她年长了不知多少倍的离凰,竟能毫无违和的做出这番长者姿态来。 也是奇事一桩。 第92章 投石问路 前往慈安宫须过金銮殿,二人正巧遇上了散朝出来的皇帝。 “参见皇兄。”玉洛驻足行礼。 皇帝身着朝服,本就威严庄重,许是方才在朝堂上动了怒的缘故,现下看起来整个人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他打量着面前的弟弟和弟媳,见二人已无大碍,心里稍安,面色也和缓了不少。 “九弟这是要去母后宫中?” 玉洛身躯笔直,却也顾念着凡间的身份,在帝王面前微微垂了头颅,答话道:“臣弟携妇进宫给母后请安。” 闻此,皇帝这才认真的看了九王妃一眼,见她始终低眉垂眼,极是规矩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此前怎么会突然想起去查案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养尊处优的九弟向来只对斗鸡走狗、诗词歌赋感兴趣,之前想让他在京中担任一官半职以收玩心,他都是百般推脱,诸多不愿,现如今却是一声不响的跑去那偏远的小山村里查案去了? 实属异常! 玉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只面色如常,不急不慌的答道:“无意间在酒楼听闻此事,觉着皇兄治下出此大案实属不可思议,便想去亲眼看一看,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找到。” 他说的极是惋惜,仿若确实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成功的将皇帝心里那点子疑惑给尽数打散。 “胡闹!人命岂可用来娱乐!” 瞧着皇帝吹胡子瞪眼,玉洛从善如流的垂了眼睫,虚心受教。 但说起这件事来,皇帝刚刚缓和下来的面色便又不受控制的冷冽了起来,若非因为此次九弟擅自出京,黑竹村一案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刑部那些老狐狸,一个个的偷奸耍滑,欺上瞒下,案子难办便干脆不办了,整村一百二十户人家无故失踪,竟只定了个疑难便归了档,草草结案! 朝廷出俸禄养着他们,难道只是为了好看? “此案关乎民生,朕已经亲自查看过卷宗,并令刑部限期破案。” 那卷宗也是写得模模糊糊的,前因后果都未曾交代清楚,怨不得他能在朝堂上发那么大的火! 皇帝冷哼了一声,而后瞧向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不禁风的弟弟,忍不住又交代道:“以后不许这般鲁莽了,把皇兄和母后都吓得不轻!” “皇兄教诲,臣弟谨记于心。” “哦,对了”,本已转身打算离开的人忽然又回过了头来,问:“听母后说,你想要出京游历?” 玉洛点头,答道:“臣弟自知无能,无法替皇兄分忧解难,幸得皇兄相护,此生能如愿过上逍遥快意的生活。” 只见皇帝抬手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内心很是欣慰。 “九弟长大了。” 慈安宫内,一长须老道正举着个风水盘在殿前空地上绕来绕去,而檐下的台阶上置了舒适的太师椅,太后娘娘此刻正端坐于此,一派悠闲的喝着茶,见了儿子儿媳,忙招了招手,道:“快过来,一路走来,热着了?怎的也不传辇轿?” 玉洛牵着子熙上前去,站在阶下见了礼:“给母后请安。” “给母后请安。” 瞧两人面色绯红,尤其是王妃,额头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太后很是心疼,忙招呼道:“别晒着了,快上来坐!” 服侍的宫人业已搬来了椅子,又上了茶。玉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而后意有所指,问道:“这位是?” “这是国师,你怎么不记得了?”说罢,招来了那长须老道。 国师? 玉洛动了些许灵力将那人看了看,并无得道的迹象,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了。于是微微一笑,答话道:“许是国师今日换了装扮,是以未曾认出。” 正巧此时国师举着风水盘走了过来,闻得此话之后,便接话道:“王爷如今亦是不同以往,贫道也险些未曾认出。” 此话一出,倒是让子熙多看了他一眼。 难道他竟能看穿玉洛帝君的真身? 这话,太后却是不曾多想,只冲玉洛解释道:“哀家想在宫中搭个戏台,特意请国师来看看搭在哪个方位最好,以免坏了风水,破了气运。” 闻此,玉洛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如今可看完了?” 国师答话道:“还未开始。” “周易八卦,我亦懂得一些”,说罢,玉洛将目光投向了太后,询问道:“不若我随国师一同相看?” 此话一出,太后顿时露出惊奇的样子,一脸不可思议的反问道:“你何时竟会看这些了?” 对此,玉洛却只淡言答道:“闲来无事之时翻看过两本书罢了。” 听了他这番话后,太后也就不觉着奇怪了。她这小儿子自小,且不拘一格,奇闻志怪更是爱不释手,兴许真就能从中学着些本事呢? 遂摆了摆手道:“也罢,且一起,看看你是否真能学以致用,王妃陪我进殿聊聊天,等他回来!” “是。”子熙应下之后便站起身来,搀着太后娘娘入了殿内。 国师持风水盘走在前头,玉洛负手跟在其后,期间二人并无言语交流,直到出了慈安宫主殿的范围之后,国师才停下了脚步,转身极是严肃的盯着九王爷看。 玉洛倒也不慌,自如的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想要看看他欲要作甚。 对视一阵之后,国师这才面色凝重的开口打破了沉默。 “贫道看九王爷命堂泛黑,主星动摇,恐有祸事临门,能否让贫道为您推演一卦?” 玉洛以不变应万变,坦然的点了头,道:“辛苦国师。” 得了准许,国师冲那一直尾随二人之后的小徒招了招手,那小徒弟便快步跑上前来,解下斜跨的背包递了过来,国师从中取出龟甲以及绘着六画卦象的算筹。 玉洛瞧他有模有样的将算筹置入龟腹之中,而后又取了根银针,冲他晃了晃,说道:“王爷,冒犯了。” 玉洛知他之意,遂递了手指过去。 银针刺破指尖,挤出三滴鲜血滴在龟甲之上,国师口中念念有词,上下摇动着龟甲,直至抖出算筹。 “哎呀,不得了了!”国师捡起算筹,先是皱眉深思,继而大惊失色,道:“王爷的身上染上了脏东西!” 第93章 一探虚实 “是么?”面对国师此番故作惊恐夸张的话,九王爷却只是微微地勾唇一笑,“愿闻其详。” 瞧他如此这般不以为然的模样,自始至终未曾有过半分的慌张,国师一下子便有些踌躇了。 上元夜之后,九王爷确实性情大变不似以往,但若要真说如今的九王爷已经不是真正的九王爷了,他却也没那个把握能够取信于皇帝和太后。 可即便做不到干脆利索的除之以绝后患,也总归是要晓得他到底在黑竹村里查到了些什么才行! 思及此处,国师摇头长叹,故作高深的说道:“上元佳节之夜,王爷惨遭野马踩踏,本已是必死之命,幸得王爷命格强硬,有上仙相护,这才得以回魂。” 听着他信口胡诌,玉洛很是想笑出声来。 国师口中的所谓命格强硬、有上仙相护的九王爷早已一命呜呼入了冥界,若他此生未曾犯下什么罪过,不用在十八地狱里受刑,此刻怕已是喝下孟婆汤,投入轮回道了。 他轻咳一声,强忍着笑意,安静的看着国师继续他的表演。 “只是……” 无意间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国师心里难免有些发憷,话音一顿,险些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在回魂之前,其实……”,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其实王爷的三魂七魄早已离了躯体在外飘荡,这个时候的肉\/\/体处于空灵状态,是以极易被孤魂野鬼所觊觎,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你的意思是……”,玉洛故意的拖长了声线,而后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些问道:“本王的身上有孤魂野鬼?” 这语气、神态……国师顿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可当对上那道玩味的眼神时,又只能尴尬的笑了两声。 “正是此意。”已是答得有些勉强了。 心里也正在打鼓,若是九王爷追根究底,硬要问他自己沾染上的究竟是何孤魂,是何野鬼时,自己该如何回答才能取信于人? 玉洛却并未打算为难她,将那些戏谑的表情都尽数收敛了起来,复又是一派如玉君子的模样。 他直起身子,负手问道:“当何解?” 至此,国师才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暗自松了口气。 “倒也不难”,他抬袖偷偷揩了把汗,自怀中取出一只香囊递了过去,又道:“王爷只需将此香囊贴身佩戴,不日可除。” 玉洛并未伸手去接,只波澜不惊的看了一眼那用金线绣满了卍字符的香囊,而后挑眉问道:“仅此而已?” 国师呵呵一笑,囫囵说道:“小鬼而已,不足为惧。” “不愧是国师!” 玉洛意味深长的颔首一笑,随后接过香囊,却是并未当面打开。 “王爷过奖了。” 瞧着九王爷将香囊往袖袋里一丢,国师终于放下心来,又抬袖揩了揩汗。 不知为何,在面对握有生杀予夺之大权的一国之君时,他都能应对自如,可在面对逍遥闲散的九王爷之时,他却不由得心里犯了怵。 尤其是当九王爷一挑眉一勾唇之时,总觉着那漫不经心看过来的眼神已不再是眼神,而是两把剖心的利刃,能将他从里至外剖开,窥探得干干净净一样! 这边,玉洛探得了虚实,且有所收获,而正殿之内,奉命陪太后聊天的子熙却已是欲哭无泪。 太后娘娘不愧是闲居后宫的富贵娘娘,平日里应该是没几个可与之说话的人,现如今儿媳进宫尽孝,她不是拉着对方聊时新花样,就是聊哪位大臣家的八卦新闻。子熙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却是搭不上多少话。 想她一介出尘卓绝的玉清天仙子,又并非是真正的王府后院女主人,哪里知道当下最受贵女贵妇们追捧的料子是云裳纱,时新的花样是秋海棠?哪里知道谁家的夫人与小妾大打出手,夫君却为了避祸躲在秦楼楚馆里半月? …… 一连没答上来好几个问题后,眼看着太后有些生疑的神色,子熙思索着是否要将话题引导到她擅长的美食上来?或者图个一劳永逸,干脆直接将对方弄晕? 正想着,玉洛就出现了。 想来太后对着她一个木头,也是早已没了话题,看见小儿子出现的那一刹那,连眼睛都亮了,激动之情不亚于儿媳。 太后瞧他只是一个人,遂问道:“国师呢?” “戏台的方位已经选定,儿子就让他先行退下了。” “也好”,太后对这样的安排并无异议,抬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椅子,道:“哀家方才让人去召了徐贵妃,你且先坐下歇一歇,喝口茶,散散热气。” 玉洛应声答下,却并未坐太后指定的位子,而是径直朝子熙走去。 方才他一进门便瞧见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可见,充当别人儿媳的身份与凡人婆婆聊天确实是为难她一介超凡脱俗的仙子了。 瞧她那样子,恐怕他再晚出现一会儿,她便要直接脱身出来,违背天规的对着凡人施用冻结术了! 子熙并不知玉洛心中所想,更不知他已将她的后手了解得清清楚楚,在他目光投射过来时,还悄悄地冲他吐了吐舌头,惹得玉洛险些笑出声来。 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一嬷嬷进殿来行礼道:“禀太后,徐贵妃到了。” “请进来!” 闻此,玉洛与子熙不由得相顾一望,而后又都转头朝殿门口看去。 不多时,一锦衣华服的女子便走了进来,算年岁应是三十出头,却保养得宜,依旧肤如凝脂、弱柳扶风,妆容精致,珠围翠绕,雍容华贵,既保有少女时期的美貌,又拥有这个年纪独有的风韵,直看得子熙暗暗赞叹。 徐贵妃进殿之后,先是冲殿上之人盈盈拜下,道:“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安康!” 得了赦礼之后,方才冲向其余二人,颔首问候道:“王爷,王妃安好?” 三人相互见了礼之后,太后才命人赐了座,而后寒暄道:“你父兄可好?” 闻得此话,徐贵妃虽心有疑惑,却还是答话道:“刚巧前日家里传了书信来,提及一切都好,劳太后挂念。” 玉洛没工夫听那弯弯绕绕的寒暄,直言道:“听闻贵妃娘娘是喜洲人?”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徐贵妃的心里便咯噔一下,犯了怵。 第94章 一颗花生 浮光蔼蔼,月色溶溶。 乘一叶细小扁舟,穿过阑珊灯火,挥别热闹繁华,渐入无人之境。 清风徐徐,夏虫高歌。 玉洛长身立于舟头,莹润通透的紫玉笛横于唇瓣之间,月光如练,音符跳动,笛音声声催人入醉。 晚风卷起他飘逸的长衫,衣袂翻飞之间,恍若随时都有可能会乘风而去! 子熙依着船舷半躺,仰面可见皎洁明月与灿烂星河。枕下是浩浩汤汤、一碧万顷的澄澈湖水,既沉醉于悠扬脱俗的天籁之音,更沦陷于绝代风华的吹笛之人。 小舟随波逐流,抵达湖心之时似是失了助力,恍然静止。子熙便翻身趴在船舷之上,探手撩动冰凉的湖水,荡开圈圈涟漪,连带皎月繁星震动,似是长风吹皱了夜空。 远离了水草丛生的河岸,再听不见夏虫的咕咕鸣叫,除了鱼儿偶尔跃出水面带起的噗通声之外,竟是静谧恍若仙境。 “你说……” 她忽而间开口打破了这夜阑风静,问道:“真有人会为了一己私欲而视他人性命为草芥吗?” 虽说今日并未从徐贵妃的口中探得什么确切的消息,但离凰所说的那番话,还是梗在了她的心里,好几日,不曾消散。 玉洛转身,垂眸看着她将下巴垫在右手手背枕于船沿之上,左手恣意的将五指浸入湖水之中,潋滟波光里,本就纤细的手指似是更加的修长了几分。 偶有几尾石头小鱼大着胆子撞上指尖,她便轻轻摇动指头,惊得鱼儿四散而逃,可不一会儿又凑了过来,如此循环往复,倒也成了一番别样的乐趣。 她总归是神,无论有没有身为神祗的记忆,骨子里依旧是爱着万灵的。 她会为了同族的自相残杀而忧心,会为人族不择手段只为追名逐利而感到痛心。 玉洛将目光落在了那些在她指尖缠绕索求的鱼儿身上,启口淡言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 世间万灵,无论人兽,皆有欲望。欲望本无善恶之分,但若是不能加以约束,反而任其野蛮生长,便会沦为一切罪恶与灾难的开端。 那只国师所给的香囊此刻正安静的躺在他的掌心之中,其上的卍字符纹一明一灭,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伪装得仿若确实是什么驱邪除祟的得道之物。 子熙仰头看来,眸光定了一定,问:“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玉洛缓缓摇头。香囊上设了禁制,他虽看得出此物身负魔气,可毕竟凡人躯壳,却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大抵是猜到了。 “打开便知。” 说罢,心念一动,香囊便自掌心凌空而起,缓缓悬于湖面之上,子熙半坐起身子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它。 玉洛双手结印推出,两相碰撞之时,其上的卍字符文突然间华光暴涨,小小的香囊一时之间竟明亮恍若天上月! 见此,玉洛并未收手,而是迅速的又结出了一印,与此同时,喝道:“破!” 刹那之间,刺目的白光宛若一面脆弱的镜子,应声而破,华光碎成了无数星点,尽数跌入湖中,转而浓重的黑雾弥漫开来。 就如同黑夜驱走了白日,一瞬之间,周遭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繁星隐退,皎月失踪,湖水不再澄澈,波光不再粼粼,除去玉洛周身所笼罩的青泽之外,竟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而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湖面亦是突然间狂风大作,小舟如同坠入了水中的落叶,随着躁动的湖水上下颠簸,左右摇晃,而掀起的浪涛一下接一下的拍打着脆弱的船身,似是要将它拆散击碎一样。 遭此突变,子熙已然诧异起身,掌心散出以灵力维持住小舟的平稳与坚固,而眸光却未曾离开过那黑雾弥散的中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玉洛并未急着回答,而是神色严正的盯着那只香囊,眼底清冷如同昆仑神山之巅那万万年不化的雪原。 与此同时,伸出的右手做出抓拿的动作,子熙便眼瞧着那团黑雾一点点的淡了下去,直至消失无踪。 月光复又倾泻而下,漫天繁星倒映在湖水中,宛若一群打着灯笼的鱼。半空中,悬着一只早已褪去光华的香囊,以及一颗…… “花生?”子熙诧然出口。 “不,”玉洛摇了摇头,神色依旧严肃,道:“是鬼藤。” 他话音方落,两样东西便随他心意飘到了近前,子熙这才得以细细打量起这颗“花生”。 之所以将其错认为花生,是因为这东西实在长得太像花生,大小也像花生,只是离近了才得以窥见二者的不同之处。 只见小小的一颗深褐色的种子,其外表龟裂如干涸的湖底,而每一条细小的裂缝里都藏着一双黑色的触角,且若有似无的微微挪动着,隐隐有要苏醒的迹象。 它就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千足虫,腿脚不规则的长了满身的千足虫。 “这是鬼藤的种子”,玉洛开口解释道:“这东西的生命力极强,一旦进入人体之后,便如鱼得水,活了过来,那些细小的触角就如同蚊子细长的口针,用以吸食寄居者的精血以供自己成长。” 闻得此话,子熙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拖着玉洛朝后退了两步,直到已不能清楚的看见那种子隐匿着的无数触角,方才问道:“国师为何要给你这个?” 提起此事,玉洛便觉着好笑,遂也将其说出来给子熙听听。 “他说我身上沾染了孤魂野鬼,贴身带着这个香囊便可保平安无虞。” “啊?” 子熙先是一愣,而后禁不住也破开一笑,道:“看来并非是我低估了他,此人果真只是个信口胡诌的假道士!” 回想刚见面之时,她便看不出他有任何修得正果的迹象,只是后来玉洛主动提出要与他交流,她便又以为是自己的修为不够,看不真切罢了,兴许这国师是真人不露相呢! 没成想…… “嗐!”子熙笑叹一声,道:“看来他也不过是个傀儡,真正的幕后指使另有他人。” 对此,玉洛点头表示赞同。 “那这个……”她指着那颗令人胆寒的鬼藤种子,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第95章 小孩儿把戏 闻得此话,玉洛瞧了一眼那悬于半空之中的鬼藤种子,唇角突然之间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即双指一勾,那种子便稳稳落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不明所以的子熙眼睁睁的瞧着他将种子收归手心,而后一握一展,已不见了踪迹,顿时大惊失色,喝问道:“你做什么?!” 不及多思,她便下意识的冲上前去,拉过他的手翻来覆去的寻找,却是连半点鬼藤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子熙当真是气急了,出手一拳砸上了对方的胸口,喝到:“做什么!不想活啦?那可是鬼藤,和礜鸩同出一处的鬼藤!” 时至今日,提起礜鸩,她依旧会不受控制的瑟缩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便会浮现那曾在梦境中出现的无比真实的画面! 浣灵河畔,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一团黑雾撕成了碎片,却无能无力…… 子熙不知觉间已红了眼眶,不管不顾的一下下的捶打着他的胸口,“你究竟要做什么,要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会害怕……” 听此喃喃之语,玉洛只觉着心口被人揪起。 于是,他亦是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的按在自己心口之处。 “你……担心我呀?” “废话!” 见他竟是半点未曾放在心上的样子,子熙毫不吝啬的赐了他一道白眼。 “你快将它吐出来!” 瞧她一面使了力气要抽手出来,一面急得直跺脚。玉洛忽而觉得被揪皱的心口又被一点一点的熨烫平了,暖暖的。 “你再蹦两下船就要翻了,我们可都得掉水里去!”他竟还有心思打趣。 “熙儿,镇定。” 他出手按住了她的双肩迫使她平静下来,随后微躬了身躯对上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温言解释道:“你别急,这种子已被我下了禁制,不会生根发芽的!” “当真?”子熙不信。他一惯会粉饰太平,装着无所畏惧。 听她那已带了哭腔的嗓音,玉洛霎时便觉着后悔了,应该事先与她说清楚的。 忙点了头,郑重其事的答话道:“当真!” “你说过的,不骗我。”说这话时,子熙微仰了头,死死地盯着玉洛的眼眸,不想要错过他任何的情绪,更想看他是否真诚。 瞧着那滑出眼眶的晶莹,玉洛只觉着心下一酸,抬手轻轻将其擦拭了去,更加郑重的点了头,道:“嗯,不骗你。” 至此,子熙这才肯相信。放下心来的同时,又不免为自己的不先问清楚缘由便瞎着急的莽撞行为而感到阵阵羞耻,遂不由分说的挣脱开玉洛的禁锢,一面扭过了身子去,抬袖偷偷擦干了两颊的泪痕,一面还嘟嘟囔囔的抱怨道:“仗着自己身负神脉,就真当自己是万毒不侵,不伤不灭之身了……全然忘了自己先前中毒之后的惨状了……” 听着她小声的嘀咕和抱怨,玉洛禁不住破开一声笑来,引得对方一记眼刀杀了过来。 看她担心的样子,他心中很是欢喜,但也并非真就舍得让她着急。 “既然他们给了我鬼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就说明黑竹村里确实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他们不知我究竟查到了些什么罢了。” 国师本身未开天眼,也并无半点修为,却能拿出被封印完好的鬼藤的种子,那他自然也有办法验证他是否中了鬼藤,为了不打草惊蛇,更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这种子必须在九王爷的体内。 平静下来之后,子熙自然也想通了这层关系,只是,对方的行事手段让她感到十分的不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宁可错杀,也不得放过?” “正是此理!” 瞧她神色凝重,眉间还挂着几许优思,玉洛忍不住就想要抬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 然而,子熙却是往后一缩躲开了他将要落下的触摸,甚至还毫不犹豫的出手将那伸到头顶的手给打开了。 之前让她干着急的账还未与他清算呢! “说正事呢,别闹!”她心中怄气,自然是不肯如了他的愿,且毫不犹疑的瞪了他一眼。 “徐贵妃知晓吗?”她问, 遭此冷遇,玉洛只能讪讪的收回了手,且不经意间嘟了嘟嘴。 “单就对我下手一事,她应是不知情的。” 子熙瞧他赌气的侧过了身子去,不由得暗暗一笑,却是继续追问:“如此说来,国师并不听命于徐贵妃?” “依我看,是两方人,甚至有可能假道士要更占据主导位一些。” 见她似是还未意识到他受了委屈心中难过,玉洛将嗓音更压低了几分。 此话倒也合理,子熙便也不再追问。 只是,瞧着玉洛着故作委屈的朝着湖面好一番长吁短叹,说话声音也是焉焉的,便是脊背都不如以往挺拔了,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可怜的气息…… 她原本还打算在弄清楚鬼藤种子一事之后便与他好好的算一算那刻意隐瞒的黑账,谁知他倒是先委屈上了。 堂堂六界至尊,外人眼中清冷孤傲的上古遗神,惯会对她耍这些小心机的! 瞧着他孩子气的样子,明知他是故意为之,但子熙还是抵不过心中一软。 “小孩儿把戏。” 她嘟囔了一句,无奈妥协。 她先是探手去扯了扯玉洛的衣袖,而玉洛非但不予理会,甚至还将垂下的头埋得更深了几分。于是,她只得走上前,主动的将脑袋往他手底下送去,将心一横,眼一闭,道:“摸摸,真是欠你的!” 此话一出,玉洛一改方才无精打采的神态,一瞬之间恢复了活力,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似的! 如愿的对她的发髻上下其手,也不管是否会弄乱了发型。 “哎哎哎!”对此,子熙实在是忍无可忍,躲开了那作恶的手,抬眸看去,道:“适可而止,懂不懂?唔……” 话还未说完,便觉着唇上一热,一张放大的俊脸抵在了自己眼前,紧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酥麻之感席卷了全身…… 嗯……她这是……她怎么…… 一瞬之间,灵台混沌,神思凝固,子熙……傻了。 第96章 一树芳华 夜风吹动两岸青山绿叶沙沙作响,月光皎洁如同晚秋霜华照亮湖心一叶扁舟,澄澈湖水映出了满天璀璨星子,鱼儿成群结队的绕着小舟自在畅游,而舟上二人,静若雕塑。 情之所至的冲动最为致命。玉洛从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去触碰那被虔诚对待的唇瓣,且还是在对方完全清醒的状况之下。 原以为上次趁她昏迷时偷得的眉心一吻就已是此生最大的财富,也将会是他至死难忘的记忆。 可人心呐,终究是不被满足的。 不带一丝情\/\/欲,更没有半分亵渎,只是单纯的,迫切的想要吻上去而已。 而他,也果真这么做了。 子熙瞬时瞪大了双眼,里头写满了懵懂,而后逐渐演变为震动,又渐渐平息了下来,只余一汪似水温柔,却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料想之中的害羞。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她亦是静静地受着。 二人谁也没有加深这一个吻,就只是唇瓣贴着唇瓣,安静的贴着而已。 面对未知的未来,以及隐隐可见端倪的险境,于这静夜之中,寒江之上,两个人都在彼此的身上,在这一个简单的吻中,寻求到了一致的心安。 心安之处即是港湾。 小舟停于湖心,看似孤独冷寂,只身为战,实则有湖水支撑,有鱼虾相伴,有皓月点灯,有北斗指路…… 玉洛想,便是终究逃不过那一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此生无憾了。 子熙想,便是未来风雨兼程、雷霆加身,也当无惧无畏,勇往直前! 月华如瀑,二人相携乘风而起,御风而去。踏上云层,穿过千山万水,终落脚与西海之上一座仙山。 不似子熙初来时所见的花草萧瑟凋零,亦不同于离凰梦境中的冰天雪地,月色掩映下的堂庭山,独有一份静谧与美好,宛若内敛的小家碧玉,又如端庄的大家闺秀。 漫山遍野的凤凰花木静候于此,随着二人踏足攀登而上,竟是枯木逢春一般,绿意盎然,逐渐亭亭如盖,且生出了火红的骨朵,争相绽放! 眼瞧着一树芳华刹那之间落成,子熙不由得惊叹一气。而她不曾注意到的是,腰间的玉珏也正散出淡淡光晕,忽明忽灭,与花开的速度交相辉映。 玉洛牵了子熙的手穿梭于凤凰木之间,走过之处,一树一树,唤醒了通往山巅的路,而回忆也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那是他跟在她身边的第三百个年头。 一日傍晚,他在山阴的寒潭旁撞见了躺在树枝上贪凉的她,已不同于初见时身量纤小的孩子模样,她长高了些,但也长圆了不少,可见在招摇山的日子比在神山还要松快自在些。 为何会在招摇山? 神女少时调皮,常常怂恿玉洛一道偷溜下神山。在她二百岁那年,为寻得携带混沌之力的材料来炼制法器,二人一路向北抵达北荒之极,挖了那埋藏于千万年冰川之底的玄冰,成功的炼出了冰骨聚魂扇,且在因缘际会之下救下被施了镇灵术困于无人冰原的凤凰族的小公主,但两人此行也受了不轻的伤。 二人将失了内丹的小凤凰送归凤凰族后,本想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谁知凤凰族的皇者感念神女援手,竟是三跪九叩的拜上了神山。是以,偷溜出去并受伤一事最终还是没能瞒住日理万机的父神,父神无瑕管她,令她前往招摇山随兄长历练,实则是找个由头困住她,好用心养伤。 玉洛瞧着那被压弯了的树枝,不动声色的站到了树下,做好了枝条随时会被压断的准备。 潭水散出的寒气无孔不入的侵袭而来,本是炎热夏季,站在这谭边竟也如处寒冬腊月。 玉洛心思细腻,而神女又是个单纯不知道掩藏情绪的,是以,他只一眼便察觉到了她不似平日那般活泼,回想她今日笼统也未曾说过几句话。 “神君为何烦忧?”他于树下仰头望去,等着她的回答,好替她解忧。 柒熙随手扯下片绿叶,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指尖一点点摩挲着叶片上清晰的脉络,面上是难得一见的无精打采。 只听她恹恹答道:“兄长们都有了自己的洞府,只有我一个还住在神山。” 短短一句话,玉洛便已知晓了她内心的想法,遂问道:“神君是想要自立门户?” “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住了!” 她有些激动,翻身坐起,承重的树枝在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之下好一阵晃动,惹得叶片簌簌作响,且弯的弧度更甚了。 见此,玉洛忙又上前一步,准确无误的站在了她的落点处,且抬手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一双眼睛则死死地盯着树枝。 瞧着它一阵晃动之后又艰难的挺住了,他微微松了口气,接话道:“看来神君已有了心仪的选址。” 形影不离三百年,他对她的心思,还是能猜准七\/八分的。 闻此,柒熙一改先前的失落模样,转瞬来了兴趣,像个急于分享趣事的孩子一般,朗声答道:“堂庭山我就挺喜欢的呀!” “虽然我以前更喜欢招摇山,可招摇山已有大哥哥了,堂庭山距此不过三百里,且山形挺拔秀丽,溪涧叮玲,灵气充沛,到时候我再漫山遍野的栽上凤凰木,势必会成为四海八荒中最美的一处洞府!” 玉洛看她一脸心向往之,因笑意而攒起的两颊肉嘟嘟的十分软糯可爱,他也情不自禁的扬起了笑意。 但笑过之后,却又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些许失落来。 神君自立门户,他是不是就不能如现在这样形影不离的陪在她的身边了? 以父神对幺女的宠爱,届时为了更好更方便的照顾她,应是会指派婢女的。 “那……”他踌躇着,最终还是心怀忐忑的开口相问,“那我以后还能常去看望你吗?” 闻此,柒熙却是俯身垂头看来,满脸不可置信,道:“洛哥哥,你在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坐骑,自然是我在哪里你在哪里的呀!” 话音方落,“咔嚓”一声脆响,那可怜的树枝还是没能支撑到最后。 第97章 等花开 最终,父神也并未应允神女自立门户的提议,与此同时,也结束了她在招摇山的逍遥日子。 离开招摇山那日,她特意转道去了一趟堂庭山,洞府未建成,倒是如愿的种了满山的凤凰木。 回到神山之后,她便开始学习处理神山事务,每日的课业安排得满满当当,清晨撵着熹光出门,夜间踏着星子回寝,不再整日里吵着闹着要偷溜下山,玉洛眼瞧着她一天天成长、消瘦、沉淀,藏起了甜甜的笑,变得孤高冷傲。 凤凰花开的那年,她将好一千岁,再不是那个肉嘟嘟软糯可爱的小女孩,已长成了心系众生,万灵敬重的神女。 他将堂庭山花开的消息告知她时,她停笔看来,微微一愣,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半晌后,才听她低声呢喃道:“已经六百年了呢……” 时隔六百年,再次踏足堂庭山,瞧着漫山遍野的红花楹树,那张冰川了多年的面庞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那一刻,玉洛确认,堂庭山并非是她一时兴起的杰作。 “姐姐!” 忽然间一个小小的肉团子奔了过来,还未看清模样便已径直抱住了她的双腿,柒熙黛眉微蹙,垂首瞧着那糯米团子似的小孩儿,随即抬头看向了玉洛,问:“堂庭山何时有精怪了?” 听得此问,又见她认真的神情,玉洛禁不住溢出一声笑,卖关子道:“你且再仔细看看。” 话音一落,那孩子也极其配合的扬起了头,肉嘟嘟的团子脸上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亮晶晶的瞧着她,殷红的唇咧出好看的弧度,露出一排整齐皎白的牙齿,额间的凤凰印记若隐若现。 恍然想起,七百年前,两人曾在北荒解救过一只被夺了内丹的小凤凰。 “是那凤凰族的小公主?”她向玉洛求证,果然见他点了头确认。 当初将她送归凤凰族时,小家伙还并未化形,一身的伤不说,还失了内丹,眼瞧着元神就要溃散了,她便将新炼制的冰骨聚魂扇留在了凤凰族以助她巩固元神。今日一见,粉雕玉琢,机灵好动,果真休养得很好! 见自己已被认了出来,小凤凰极是高兴,忙介绍自己:“神女姐姐,我叫离凰哟!” 瞧她这般活泼,一点也不怕生,小脑袋摇来摇去的,竟还未有半分松开抱着她腿的手,柒熙哭笑不得,道:“你且起来说话,莫要抱着我了。” “嗯!”小家伙这才猛地一点头,从地上站起身来。 还不及柒熙腰间高的孩子,此时竟仰着头,张开了双臂,向万灵敬重的神女索要拥抱。 柒熙微微一愣,而后有些不自在的伸出了一只手去,小凤凰倒也是来者不拒,高高兴兴的握紧了她的手指头。 玉洛眼瞧着她被小女孩牵着上山,笑意油然而生。 那日他外出办事回来之时,自云头之上看见了那在神山门口鬼鬼祟祟徘徊的肉团子,他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凤凰真身。 凤凰涅盘可重生,何况还有神女亲手打造的冰骨聚魂扇作加持,小家伙恢复得极好,已修出了新的内丹。玉洛好奇她在此处作甚,于是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瞧着。 只见小家伙又是踢又是踹又是抓又是挠的,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也破不了山门结界,本以为她就要放弃,随后又瞧她后退了数步,神色严肃,运转周身灵力,一副要放出终极大招的模样! 玉洛好整以暇的看着,就见一道浑厚纯净的凤凰玄火轰然而出,结果山门结界未损一分一毫,倒是险些燎了她自己的翅羽! 他立于云头饶有趣味的瞧了好一会,好似瞧见了曾经调皮捣蛋、为祸四海的神女。 玉洛现了身,本以为会吓着这小孩,谁知她却是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一脸惊喜的朝他跑了过来,仰头瞧着他,激动的喊道:“你是大哥哥!” 听此,玉洛微微一笑,点了头,而后问道:“你想上神山?” “嗯嗯嗯!”小家伙迫不及待的一连点头应下,而后扑闪着大眼睛朝向玉洛,祈求道:“大哥哥,你能带我上去吗?” “为何想要上去?”玉洛不答反问。 “去找神女姐姐呀!”小团子不假思索的张口就答,却半分不会让人觉着这是玩笑。 凤凰族身为四灵之一,不会不懂神山的规矩,更不敢私自打搅神祗,她家里人若是知晓这小家伙在这又踢又踹又抓又挠还放火烧山,闹出这般动静来,怕是要吓得昏死过去! 想至此,玉洛不禁泯唇一笑,躬身问道:“偷跑出来的?” “其实……也不算……”小家伙突然被拆穿,扭捏着答得支支吾吾,仰头看见大哥哥脸上看透一切的微笑,又只能点了头承认,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再次仰起头来,用她一惯求人的方式,扑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嘟着嘴,糯糯的说道:“求求你,别把我送回去……” 不知为何,玉洛总能在这小团子的身上看见柒熙年幼时的影子,以前她撺掇他偷溜下山游玩时,也是这般故作可怜的看着他,有时还会扯着他的袖口耍赖。 只是现在…… 已经许久不见她笑过了。 想起那忙碌的少女,玉洛无声的叹息了一回,或许她身边需要有这样一个活泼好动的人的存在。 于是他又瞧向了满脸祈求的小团子,提醒道:“你修为不够,上不了神山,不若去堂庭山!” 听闻此话,小团子愣了一愣,茫然的问道:“你说的堂庭山在哪里呀?” 玉洛放眼朝西边看去,似是能穿越万里看见那蔚蓝之中的俊秀之山一般,眼神不知不觉间竟柔和了许多。 半晌后,方才淡淡答道:“西海之上,鹊山山系之二峰,种满了凤凰木的那座就是。” 闻此,离凰犹豫了,听起来很远很孤独的样子。 她不懂大哥哥为何要让她去那里,于是又问道:“我能那儿看见神女姐姐吗?” 玉洛已踏上了云头,闻得此话之后并未驻足回首,只淡声回道:“花开那日便能见着。” 第98章 相交 自从离凰来了堂庭山之后,原本静谧的风景就活了过来,时常能瞧见她化出真身在枝头来回跳跃的身影,银铃般的笑声也经常穿透云霄,在林间回荡。 离凰仗着自己年纪小,惯是个会缠人的,以至于勤于政务的柒熙神君也终于学会了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自己休个小小假期,或是外出云游,或是来堂庭山小住几日。 所谓近朱者赤,在离凰过于活泼的渲染之下,走下神山的神女渐渐的也会笑会闹了,多了几分生气而少了些清冷。 “你这是?”玉洛瞧着她散出神力将整座山笼罩其中,颇为诧异。 有人说神族最是凉薄,玉洛则认为,“凉薄”二字是世人对高高在上,触手不可及的众神最大的误解,“尊重”二字来形容他们更为贴切。 身为神族,遵天命,循天理,他们从不执着于一物的得失,所谓花开花落自有时,天道自然而已。 可如今…… 瞧着金灿耀眼的神力如星光散落,一点点的渗透进地底,终与堂庭山灵脉合二为一,源源不断的供给依附此山而活的一草一木,数万凤凰木如遭甘霖洗涤之后焕然一新,仪态更加的挺拔,花色更加鲜艳,叶子也更加翠绿了。 对此,柒熙只说了四个字,“离凰喜欢。” 所以,她以神力相护,令此山灵脉永不枯竭,令凤凰花常开不败,只是纯粹的因为那小凤凰喜欢。 这是神女第一次执着于他物,第一次偏爱于一人。 玉洛想,离凰好生幸运,堂庭山好生幸运,满山的凤凰花好生幸运! 而他,何时也能得这一份幸运? “你说什么?” 子熙恍若听见耳畔似有言语之声,却并未能清晰的捕捉到,遂转头看去。就见玉洛唇角带着柔柔的笑意,眼睛瞧向满山的红花楹树,却似乎并未寻得一个落点,更像是……透过眼前之景,窥向旁人未知的回忆深处。 “嗯?”玉洛回过神,侧首瞧来。 一瞬之间,仿若回到了上古时期,他随她云游四海,丈量八荒,随她登上堂庭之山,毁棪木而遍植凤凰木…… “神君……”望着身旁人,玉洛情不自禁的呢喃出声,但下一瞬却又醒过了神来。 她,不是神女。 她的眼眸灿若星辰,却寻不见半分的清冷之意。而神女,不论何时,不论何境,即便盛了笑意与温柔,眼底也总有一段无法湮灭的距离。 身为神祗,她博爱天下,怜悯万灵,不能,也不会动情。 好在这一世,她可以放肆的偏爱,可以尽情的喜欢。 他曾埋怨过天道的无情,让她为了苍生不惜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撇下他独活于世;可有的时候,他也会感念天道有义,给了他机会,一次次将她挽回。 他感谢上苍,只让她做个普通仙子,能体会前两世不曾体会的情感,能过前两世无法去过的生活。而最感谢的,是她如今真真切切的陪在他的身边。 玉洛抬手轻轻揉了揉子熙的头顶,温言道:“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见他此番神态,子熙心知他口中的往事定是与柒熙有关。起先还会止不住的心中生闷,觉着虽然他在她的身边,可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甚至怀疑他真正心悦之人是神君而非是她。 但当她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眼神之时,这所有的猜疑与闷气又都转瞬间烟消云散了去。 此刻,他眼里的温柔是真实可见的,他瞳孔里倒映出的是她的面容,而并不是透过她在看向另一个人。 是的,她能够确认,他心悦之人是她。 她该信任他的。 她是能够信任他的。 这些,她只字不提亦不问,只探手去抓住了他的衣袖,仰起小脸来问道:“我们去山顶看月亮可好?” 玉洛不知她其实已然知晓了柒熙的存在,亦知晓了自己就是神女转世的事实。瞧着她脸上那由衷而发的笑意,简单而纯粹,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覆上她翘起的唇角,似是要将这份喜悦永远的保留在她的脸上一般。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突如其来的深情夸赞使得子熙微微一怔,而后不由自主的羞红了脸。 “熙儿……”玉洛却是未曾打算轻易地放过了她,双手捧起她欲要垂下的头,很是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道:“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未来我在不在你的身边,你都要一直一直开心的活着。” 不知为何,瞧着他如此的认真,子熙心中突然间就升起了一股子不安。 她不知未来会如何,也不是那会杞人忧天的性格。身为玉清天元始天尊座下十三弟子,她自小便受道义熏陶,不敢说尽数领悟,但也不见得能差到哪里去。 不卑不亢,珍惜当下才是她的人生态度。 于是,她微仰了头去看他,毫不怯懦的直视了过去,将他眼里的柔情与不舍统统收之眼底。 “那你会离开我吗?”她同样认真的问。 在她并未有半分犀利的注视下,玉洛竟险些溃不成军。 二人一同沉默了。 夜风乍起,凤凰木哗哗作响,风裹挟着落叶与残花,渐成旋涡,将二人席卷其中。 二人对这方动静充耳不闻,此时便是山倾水竭,亦无法打搅到他们。 安静的对视,眼里只有彼此,只想透过这方窗口,看见对方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玉洛最终败下阵来,他爱她,很爱很爱的那种。 但是有些事情,他终是无法做到坦诚,也不知该如何坦诚。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拥入怀中。 “熙儿,我从不想离开你的。”他说。 “玉洛,”子熙低唤了一声,而后两手撑开了他的怀抱,依旧是微仰着头,借月光将对方看得清楚。 她看得到他眼里的闪躲,却是伸手握住了他的双臂,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的,平静的口吻说道:“虽然我缺了颗心脏,但不可否认,你是我今生第一个倾心的男子,也极有可能将会是我此生唯一倾心的人。若我的未来没有你的参与,我想,我大概是不会快乐了。” 第99章 魑魅镜 六月初五是先帝冥诞日,由国师主持祭礼。祭礼结束之后,宗亲须于皇陵跪经七日,而七日之期过后还需回府斋戒半月。子熙和玉洛如今身为九王爷和九王妃,自然也不能免。 皇陵位于京都以西六十里处的龙脉,依山而建,三面环水。重峦如涌,万绿无际,日照阔野,紫霭飘渺,实是山高水来,风景秀丽之所。 先帝乃是当朝的开国皇帝,皇陵初建,除了先帝陵寝之外,便只有寥寥几座当初随之征战四方的开国功臣的陪葬墓,尚未形成规模。 祭礼须在享殿进行,辰时一刻,皇室宗亲依序通过甬道进入已布置好的享殿内。遵天圆地方之道,此处顶部呈倒扣的半球之状,一条玉带将穹顶一分为二,构成阴阳无极图,一阴一阳之上分别嵌以斗大的夜明珠,以此代表了明月与炙阳,又辅以碧玺、宝石,代表了白云和星辰。底部铺了打磨平滑的白玉石板,四周凿了排水沟,每隔七尺便放置一座盘踞地龙浮雕的拱桥,恰似京都护城河。墙壁上绘制了七彩壁画,记录了先帝身为将军之时驻守边防、抵御外敌的英勇无畏;扛起起义大旗,结束前朝割据混乱、民不聊生的壮烈之举;登基称帝后宽以待民、躬勤政事,缔造安居盛世的丰功伟绩……无一不彰显了先帝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雄才伟略。 祭礼繁复而冗长,结束时已至巳时,享殿内虽燃了以鲛人尸油为引的长明灯,亮如白昼,却到底是开山凿出的密闭空间,这么多人相处一室,时间久了难免会觉着压抑和气闷。 玉洛沿着甬道走出皇陵,眼角余光瞥到了矗立的玄武像之后那隐藏的一角道袍。 他负手挺立,对着空无一人的神道朗声开口,“国师这是在等本王吗?” 雕像后鬼鬼祟祟之辈正是那长须老道。 国师本是想偷偷的探查,他自认为藏得不露痕迹,却是未曾料到还未施行就被当事人一眼戳穿,是以,走出来的时候面色多少有些尴尬。 “贫道参见王爷!” 只瞧他脸上堆出几分勉为其难的笑,躬身行了一礼,目光恰好在那垂于腰间的绣了字符文的香囊上滑过,而后觉着若是不说些什么,难以打破这怪异的气氛,是以随口问道:“祭礼已毕,王爷这是要回府去吗?” 而今所有的皇室宗亲均跪于享殿内尽孝,玉洛也是看见国师离开,这才使了个小小的术法跟了出来,没有人会察觉到他此刻不在地宫。 九王爷负手而立,唇角始终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看起来与从前那温润文弱的王爷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看过来的目光中却又毫不掩饰请蔑视戏谑之情,国师霎时觉着自己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无所遁形。 只听九王爷出口揶揄道:“国师怎么连祭典的仪程都忘了,祭礼结束后不是还需跪经七日吗?” 闻此,国师不禁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由得为自己不过脑子的话好一阵懊恼。 九王爷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对视得久了,好似连唇角的笑意都透着几分可冻结一切的寒意,他禁不住的冷汗涔涔,浸湿了后背。 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可再一看,对方的眼神却又似乎不同于方才了,不仅没有了戏谑,更不曾犀利,便是唇角那让他胆寒的勾起的弧度,似乎也变得柔软了。 只是刹那的功夫,对方连动作都未曾改变过,但他却生生品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来,好似见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九王爷,一个春风和煦,一个冷情嗜杀。 难道是错觉?国师暗自喃喃。 “对的对的”,他牵强的一笑,道:“祭典复杂,贫道一时忙混乱了,王爷勿怪!” 玉洛不在乎的一挑眉,而后将平视的目光下移,故作惊奇的说道:“咦?你手里这是什么?好生精巧!” 国师顺着他的目光下移,这才发现原本被自己握在掌心并隐于广袖下的通灵镜竟在他不知觉间露出了一角,而那一角,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的赤红通透。 他一瞬慌乱,下意识的抬眼瞧向了九王爷,见对方只表露出好奇而并未生疑,这才心下稍安。 “这个?”他抬手拿出通灵镜,笑道:“不过是普通的玉环罢了!” “普通?我看未必!” 玉洛瞧着那赤色玉环,中间看似掏空虚无一物的地方,实则布下了封禁,锁着一只魑魅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瑟瑟发抖的盯着他呢! 只见九王爷倏忽间扬起意味深长的一笑,逗趣道:“不若借本王赏玩两日?” 这番猝不及防的话,足以使得国师握有通灵镜的手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突兀了,遂强忍了收手的动作,尴尬的一笑,道:“王爷说笑了,您独具慧眼、不落俗套,能看上眼的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又怎会看得上贫道手里的破玩意儿呢?” 玉洛瞧他说这话时直冒汗的额角,轻声一笑,提醒道:“你可拿好了,玉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愿见他手一抖,险些将通灵镜摔了,这才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恭送王爷。” 冲那背影战战兢兢一鞠躬,国师这才颤抖着手将东西拥入怀中,大有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这通身不怒自威,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度…… 瞧着四下无人,国师举起通灵镜,小小的玉环将那负手而去的背影框进其中,透过魑魅眼睛,立时便得见九王爷身上散出的阵阵黑雾,至此,他这才长舒一气,终于放下心来。 能成功种下鬼藤,看来九王爷在黑竹村也并未查到什么关键的信息,突然间的性情转变也并非是被其他灵物所附身,或许正如他所言,只是好奇天子脚下能出奇案罢了! 多日来梗在心头的怀疑终于得解,从未有过的通身舒爽之感席卷而来,他邪邪一笑,收起通灵镜,快步离开了皇陵。 第100章 二探 “恐怕我们还得再去一趟黑竹村。” 国师满意的离去之后,这是玉洛与子熙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眉宇间隐隐纠着疑云。 “尚有不明之处。”他道。 子熙并未询根究底,只点头应下了,而后又问:“现在就去吗?” “嗯!”玉洛点头。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见他神色颇为凝重,子熙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遂也正色提道:“那我通知离凰过来。”说罢,便自袖袋中取出一只凤凰翎羽,这是离凰给她的,说是只要对着此翎羽施行召唤术,无论她在何方都能感应得到。 见此,玉洛却是一把握住了她欲要捏诀的手,摇摇头,温言道:“不会被人发现的。” 闻此,子熙大惊,顿时急了,反握住了玉洛的手,言语之中带了几分气恼,道:“对凡人使用仙术是会遭反噬的!” 这是神族覆灭之时所落定的不可打破的规矩,玉洛虽贵为六界至尊,半神之身,却也不得例外。 “别担心,非伤人性命之术,反噬不重的。”看她着急,玉洛赶忙安抚。 “你为何总是这样……” 这样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罢了罢了,子熙未将话说全,尾音尽数湮灭在自己低声的呢喃之中。她低叹一气,而后伸手去抱了抱玉洛,再不提这事。 那夜,于堂庭之山,他说,“熙儿,我从不想离开你的。” 是的,他说的不是“不会”离开。 子熙看得见他说此话之时眼里有心但无力的痛苦与挣扎,她又怎么忍心再提这些事情,让他一遍又一遍的反复遭受呢? “你好似又瘦了。” 子熙环住他腰身的手稍紧了一紧,半晌之后,突然言语轻轻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而后又趁玉洛正发愣之际,又沉沉叹了一气,似是下了很难的决心一般,道:“既如此,那我以后不吃你那份药膳了,免得太后说我虐待她儿子。” 听她这番委屈满满的话,玉洛苦笑不得,内里所有不为人知的苦闷都烟消云散了去。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怎好委屈了王妃,不如……以后让膳房做三份!” 九王爷身材高高瘦瘦,而王妃戚氏身形娇小可爱,此时抬手环住他的腰身,头恰好枕在了他胸口之处,听得自胸腔传来的那一阵闷笑,子熙便仰了头去瞪着他,气闷的问道:“王爷这话是说妾身能吃吗?” 玉洛亦是垂首相视。他眼里的她从来不是王妃戚氏的模样,遂忍不住抬起指尖点了点她蒜头似的鼻尖,道:“夫人尽管吃,本王养得起!” 说罢,哈哈大笑。 玉洛这厮,可当真是……枉为帝君! 子熙不满的皱了皱鼻头并哼哧两声,挤走那不安分的手指头,而后一把将人推离了怀抱,自顾转身离开了,见此,玉洛忙笑着追了上去。 黑竹村一案,刑部不仅未能如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皇帝当朝训斥罚俸不说,还得限期破案! 刑部捧着个烫手的山芋,既无从下口,又丢不得,是以,只能加派人手将这小村庄给团团围了起来,派出一批接一批的差役,白夜不休的一寸寸土地的细细搜寻,期盼着真能瞎猫碰着死耗子,搜出些能交差的东西来。 二人站在云头之上,垂眼瞧向下方人头攒动的景象。经过一场玄火之后,鬼藤已尽数烧毁,踪迹全无,如今除了断壁残垣之外,已寻不见半间完整的屋子,整个村子几乎被差役们挖地三尺,翻了个底朝天。 此番情景看得玉洛直摇头,黑竹村一案,刑部若是不能转变思路,而是继续将注意力放在这什么都查不到的一亩三分地上,别说限期破案,不限期都破不了! “生死簿所载,献祭者皆是喜洲及其附近人士,与黑竹村可谓是相隔甚远,若只是为了隐蔽,天下之大,比黑竹村偏远的地方数不胜数,为何非得是这里?” 玉洛转头看向了同样沉思的子熙,继续说道:“那日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鬼藤是寄居魔物,必须要有宿主才能存活!” 闻此,子熙不禁皱了眉头,回想起上次搜寻的整个过程,喃喃道:“可我们在黑竹村里连一具尸首都不曾找到……” “熙儿所言不错。”玉洛赞同的点了点头,带了几分讽刺与寒意,道;“鬼藤与宿主便如同是树与树叶的关系,你见过树枯了腐了,叶子还翠意盎然的鲜活着的吗?” 闻得此话,又瞧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子熙恍然大悟,“你是怀疑供养鬼藤的另有他物?可这东西会在哪里呢……” 二人又一齐朝残破的村庄看去,可是怎么瞧,都不像是有活物的样子。 既然不在地面上,那便只有…… “地底!” “地底。” 异口同声。 两人看法相同,不禁相视一笑,而后却又具都严肃了起来。子熙冲玉洛一点头,自觉后退半步让开,玉洛会意,单手一挥,便有淡青色仙泽扩散而出,如同撒下一张巨网,将整个村庄笼罩其中,而后一点点凝结成坚不可摧的牢笼,令里头的东西插翅难逃。 牢笼已成,玉洛取下腰间的紫玉笛,横于两唇瓣之间,不同于安魂颂的舒缓轻柔、缥缈婉转,亦不同湖心一曲的清脆悦耳、明亮细腻。此音律跌宕起伏、瞬息万变,能令闻者心情烦躁,气血翻涌。察觉到灵池有所波动,子熙赶忙封闭了听感。 自云头看去,差役们已被瞬移至另外一个空间,而此时整个村庄范围内,地面如同飓风侵袭之下的海面正波涛翻涌,尘土漫天。藏在地底深处的魔气一点一点的浮出地面,如一头头猛兽,正奋力冲击着困住它们的牢笼,奈何挣扎无用,这座牢笼反而随着笛音而越渐缩小,最终凝成了明珠大小,离开附着的土地,朝云头飞来。 笛音戛然而止,躁动的土地恢复了平静,差役们依旧执着的挖地搜寻着。 玉洛伸出了手,那充斥着魔气的珠子便落在了他的掌心,尽管被困住的魔气在躁动的冲撞着,珠子却是不曾有半分的损伤。 “那日有魔君在场,是以,连我都忽视了这道魔气并非出自于魔君。”他举着珠子拿到眼前来细细打量了,突然间激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第101章 践行宴 夏至三庚属头伏,阴气藏伏而阳气渐盛。烈日当空,炙烤得大地如同点了火的炭一样,灼得人心发慌。偶有阵阵微风扑面而来,再没有了半分从前的清凉爽人,倒是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好比置身笼屉一般。 如此酷暑,人不出屋,鸟不出林,除了不知趴在何处聒噪的夏蝉之外,竟是再寻不到比它更活跃的了。 王府内有座湖心亭,置身于潋滟水光之中,无廊桥石道与岸相接,须得乘船才能进入,是以,一年之中也不见得有人光顾几次,柱子都掉了漆,俨然就快要被人遗忘荒废了,不曾想今年盛夏倒成了个难得的避暑之地。 此时正值芙蕖大盛之时,子熙斜倚栏杆而坐,手中摇着团扇,亭内置了冰鉴,凉意侵袭,这小小一方天地倒与外间成了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闻得水声潺潺,抬眼望去之时,就见一身长玉立的公子撑着油纸伞,缓缓拨开团叶红花,踏水行来。 她脸上挂着盈盈笑意,眼里盛着璀璨星河,团扇徐徐,直盯着那人行至眼前,冲她伸出手,道:“时辰不早了,我来接你。” 她笑意更深,扬声道:“那你可得接好了!” 说罢,身子前倾,毫无顾忌的翻过栏杆一跃而下。见此,玉洛一手撑伞,足见轻点迎了上去,接了满怀。 她被他单手圈住,落入他宽厚的胸怀,霎时内,鼻腔盈满他身上所沾染的芙蕖香。 此香之中少了些身为帝君之时的清冷而多了几分凡尘的暖意,她忍不住深深地嗅了一道,却惹得鼻头一阵瘙痒,一个喷嚏猝不及防的打了出来。 “阿~嚏!” 玉洛环着她转了个身,稳稳当当的将她放在了小舟上,而后伸出指头去点了点她那揉红了的小蒜头鼻,破开一笑。 先帝冥诞已过,遵先前之诺,太后准许九王爷夫妻二人离京远游,今日,陛下便设宴于太极殿替二人践行。 与以往的家宴不同,此宴遍请王公大臣,可谓盛大。戌时开宴,子熙与玉洛掐着时辰进殿,殿内已是宾客满座,喧闹异常,直至皇帝与太后驾到,这交谈声才停了下来。 拜礼过后,皇帝开口道:“此宴是为九弟践行,众卿皆是看着九弟长大的,不必拘束!” 三杯佳酿下肚,歌舞升平,气氛才又活跃了起来。 端着酒杯前来敬酒之人不计其数,喝了酒不算,还要攀谈一番,或聊一聊九王爷过往的“丰功伟绩”,或说一说京城之外的民俗风物,或谈一谈自己的云游奇遇…… 无论话题为何,结尾都会添上几句美好的祝愿,玉洛皆微笑的听着,最后以示感谢,举杯一饮而尽。 “吾儿此行,当万事小心,勿要逞强!”一想到小儿子从未出过京城,太后便又忍不住当众交代了一番。 “母后叮嘱,儿子谨记在心。”玉洛放下酒杯,起身对向殿上一脸愁容的老太太,微鞠了躬,道:“况且儿子有国师相赠的护身法宝,必会平平安安,万事无虞,母后大可放心!” 闻此,太后面露惊讶,道:“国师竟有此心?” 接收到来自太后那探寻的目光,国师急忙起身出列,朝殿上一拜,回到:“此为贫道小小心意,祈盼王爷诸事安泰!” 闻此,太后深感宽慰,脸上的愁容也散了许多,皇帝与太后母子通心,知她之意,遂端起酒杯冲国师示意,道:“还请国师满饮此杯!” 能被帝王敬酒,无论是谁,都是受宠若惊的。国师忙弯腰去拿案几上的茶壶与杯盏,九王爷却是在他手忙脚乱之时,趁机问道:“就是不知此物何用?国师可否详细告知?” 闻得此话,国师侧头朝九王爷看去。 他记得,赠香囊之时便已告知过,只需将其随身佩戴即可,何来的详细用法? 只见对方手里提着那香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知为何,他心中顿感不好,似是后脊背爬上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整个人不寒而栗。 “我很好奇,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说着,就见九王爷用那修长的手指头去解香囊的封口绳。 “不可!” 国师忙大叫一声并冲了上去,茶壶掉落在地,澄澈的茶汤尽数倾倒而出,茶香四溢。 然而,玉洛却并未听其劝阻,手指已灵活的解开了香囊并撑开了口子。 刹那之间,自香囊之中涌出一股黑雾,与此同时,尖锐刺耳的哭唳之声冲了出来,直逼得殿内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目瞪口呆的众人捂紧了耳朵,或摇头尖叫,或倒地翻滚,无一不是痛苦的。 黑雾先是扩散开来,充斥满了整座大殿,随后却又互相吸引着凝聚成一条游蛇,缠在了举着香囊的九王爷身上,紧接着如旋风一般将其包裹,且愈渐浓郁。 皇帝毕竟是掌管生杀予夺的天子,面对此种从未见过的诡异境况,竟也能最先醒过神来。 “九弟!”他一面呼喊着,一面拔剑冲了上去,与此同时,守在殿外的禁军亦听见声响持刀冲了进来,看见殿内异象,先是一愣,旋即瞧见皇帝亲自提剑厮杀,又士气大涨,具都大着胆子冲上去护驾。 然而,刀剑又如何能近得了被魔气缠绕的九王爷的身? 瞧着越发浓郁的黑雾,越发看不清形容的弟弟,皇帝只能不断的挥剑砍着。 “锵!” 清脆的一声,手中之剑被弹出,脱手落地。 而就在此时,将九王爷包裹成蚕茧一般的黑雾却是突然爆裂开来,一株绿藤摇摆着身子急剧的成长,眨眼之间便冲破了大殿的屋顶,藤蔓上盛开着一朵黑紫色长着利齿的花,“啊呜”,一口便将已动弹不得的九王爷给吞入了腹中。 “啊!” 九王妃爆出一声悲痛高呼,旋即捡起皇帝掉落的宝剑,毫不犹豫的便冲了上去。 她身法极快的一剑刺入藤身,藤条发出一阵惨绝的哭唳,如受了刺激的巨蛇一般扭动着身子朝她攻击而来,而九王妃躲闪不及,终也葬身花腹。 第102章 计成 国师在宫中行阴诡之术谋害恭亲王,即刻打入死牢,择日施腰斩之刑! 不给任何申辩的机会,一声令下,禁军立时冲上来将人拿住,令他逃无可逃。 “陛下!臣冤枉啊!陛下,陛下!” 国师惊慌的求饶之声终于唤回了陷入失神状态的众位宾客,投射而来的目光之中不乏茫然,在他们模糊的记忆里,只隐约记得九王爷打开了香囊之后便有一阵黑雾从中冲了出来,整座大殿像是被吞噬了一般,随后再发生了什么却是都不知道了。 直到太后暴怒、国师求饶,众宾客恍然回神,这才发现九王爷与王妃戚氏皆已不见了踪迹,而原本歌舞升平的大殿却已是狼藉一片,屋顶不知为何多出了一个已可窥见苍穹的大洞…… 若非是那如霜华般清冷的月光洒进殿内,落下一方皎洁,如此诡异之事,恐怕众人只当是自己饮醉了酒,出现幻觉了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 向来冷静自持的皇帝竟情绪失控的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国师的衣襟,双目如炬,横眉冷对,大声的喝问着。 然,国师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嘴巴开开合合皆是无声,急得汗如雨下,青筋暴起,涨红了一张沧桑的老脸,最后却是除了“冤枉”二字再说不出其他。 见手中之人非是不想招供而是无法招供,皇帝心中惊惧更甚。 如此手段凶残诡异、能祸国殃民之辈,究竟是如何潜入皇宫的?潜伏在天子身边又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皇帝虽已至中年,但曾经也是能挽大弓,能降烈马的,手上的力道可算不得轻,国师在他的挟制下已是难以呼吸,一张脸肉眼可见的逐渐由涨红变得青紫,两个眼球也已瞪得凸起,活像一只死透了的鱼,便是连“冤枉”二字都说不出了。 “你说啊!” 帝王暴怒,无人能够承受,众宾客虽仍是云里雾里的不明不白,但在这可堪震裂的怒吼之下,具都五体投地,大气不敢一出。 国师只觉着越发的无法呼吸,脑子渐成一团浆糊,晕得厉害,眼前怒目相瞪的君王似是生出了四只眼睛,两个脑袋…… 他挣扎无用,正心中悲戚,不甘就此殒命之时,却又遭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天旋地转,待得屁股狠狠撞向地面之时,才终于忍不住呕得扣心沥胆。 突然间失了桎梏,脖颈子得了自在,下意识的大口大口的呼吸了起来。待得神思终于清明些了,这才发觉自己现下已不在无极殿内了。 他颤颤巍巍的抬手探向了鼻下,鼻息尚存,又颤颤巍巍的触向了左手手腕,腕脉尚有…… 他,还活着! 得此结论,可谓是实实在在的长松了一口气。 但也没庆幸多久,因为静下心来后,突然发觉自己眼下的境况也不见得好。 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身处何方,亦不知周遭环境如何,只觉着阵阵刺骨的寒气侵体而来,如坠冰窖。 黑暗,最是能磨灭一个人的勇气,而未知的黑暗,更是能杀人于诛心。 无法做到无动于衷,静待死亡,便只有主动自救。 他抬手向身后摸索而去,触手微凉,凹凸不平,凭手感已可以确定是石壁,他乐观的猜测自己许是掉入了洞穴之内,又扶着石壁站起身来摸索四周,找出了可前行的道,便摸索着石壁向前走去,不知走出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哆嗦了,才终于窥见一点亮光,细细一听,似乎还能听见水流的淙淙之声,于是,他心中一喜,又朝着水声与光亮之处行去。 无极殿内,皇帝愕然看着已空空如也的手,眉头不禁扭成了高山大川。 原本揪在手里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很是烦躁,而隐藏在国师背后的难以捉摸难以控制的力量更是让他心神不宁。 “找!掘地三尺的找!” 他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面前的一片虚空,杀意从未如此浓烈过,“一旦找到,就地格杀!” “是!”禁军统领领命。 夜深已静的皇宫内突然之间灯火通明,兵士严正,步履匆忙,踩着月光,顶着星河,一宫一宫的进行搜寻。 如此大的动静惊动了宫里所有的人,上至后妃,下至粗使,皆是人心惶惶。但瞧着那一张张杀伐果断的森寒面孔,也不敢有所反抗,只私下猜测着可是出了什么谋逆的大案。 国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悄然消失的,皇帝没有看清,无极殿内的其余人亦不知所以,但一直隐于暗处的两个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传送阵?”玉洛脱口而出,身旁的子熙亦是神色凝重,二人相视一眼,而后极默契的跟了上去。 先帝冥诞那日,二人曾故地重游,揪出了藏在黑竹村地底的那团用于供养鬼藤的魔气,子熙不知这魔气的由来,玉洛却已是猜到了些许。 十万年前,柒熙还是无忧无虑的神山小神君之时,曾为了炼制冰骨聚魂扇而私自前往北荒之极,并因缘际会在那里救了一只小凤凰,而当日缚住小凤凰元神的束神阵,与今日缚住这团魔气的阵法,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 十万年前,森夥还未堕神,世间尚无魔神。 今日之阵,非他所为。 “徐贵妃不足为虑,倒是这位国师……”玉洛略微沉吟,而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不可留!” 虽然目前尚未清楚国师身后的力量来自何方,留着他比杀了他还有用处,顺藤能摸瓜,撒网能捉鱼,但……黑竹村一百二十户村民的悲剧不能重演,况且宫里还有……想至此,玉洛眼底便更冷了几分。 这样的人放在宫里始终是个隐患,不如除之而后快! 子熙不知玉洛对国师动了杀心的真正缘由,但她无条件的信任于他,遂也不曾纠结,只问:“你要如何做?” 玉洛掂着那绣了字符文的香囊,薄唇亲启。 “将计,就计。” 第103章 螳螂捕蝉 皇宫西北一隅,有座占地不足十亩的宫苑,曾在前朝盛极一时,后因时有宫婢在此处或溺毙或吊死,众人对此敬而远之,渐渐的便荒废了,直至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国师上表言说此处乃镇压邪祟之地,为防有人误入而累及性命,这才将其彻底的封禁。 子熙瞧着那掉漆腐朽的木门以及门头之上早已看不清字迹且掉了一半摇摇欲坠的牌匾,难免吃了一惊,“宫中竟还有如此荒芜残败之地?” 不怪她发出如此感慨,着实是以九王妃的身份在宫中行走,入眼皆是繁华奢靡,雕梁画栋,冷不丁的瞧见此处,难免觉着不可置信。 玉洛却只是淡淡的瞥了那匾额一眼,叮嘱道:“小心行事。” 闻此,子熙微一耸肩,从善如流的攀上了他的手臂,扬起脸,理所当然道:“小女子修为浅薄,可全仰仗帝君保护咯!” 听得她这般顺理成章的话,又对上那双带了笑意的黑眸,玉洛只觉着一颗心瞬间就被融化了,原本不经意间带上的几分寒意都被驱散了个干干净净,心情也随之松快了不少。 “乐意效劳。”他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有浅淡的笑意浮上眼底。 足尖轻点,二人越墙而过,落在了庭院之内。看得出这院落已经荒废了许多年,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枯叶,尽管二人的脚步已经很轻很轻了,却还是能听见脆脆的“嚓嚓”声响。 雁过留痕,循着传送痕迹,二人行至一方人工开凿的池塘之畔。 “这儿倒是挺有生机的。” 子熙瞧着浮于水面的朵朵开得正盛的黑色睡莲,耸了耸肩,眼底泄出一抹冷嘲。一路行来,入眼之处,无论屋舍、草植,皆是破败荒凉,唯有此处…… 月华如霜,洒在池面映出了粼粼水光,可这黑莲却如同被隔绝了一般,落不上半分皎洁,可谓是黑得纯粹。 玉洛微一挑眉,一惯伸手去捉她垂于身侧的手,其间,指尖看似不经意的触到了她腰间垂挂的玉珏,便瞧见原本静若普通挂饰的玉珏散出了莹莹之光,几不可查的闪烁了两下,而后又归于了平静。 子熙并未注意到此间变化,而玉洛看似目视前方,实则却是用余光探看着,直到窥见玉珏表面已爬满了不细细查看便难以瞧见的细碎的裂纹,这才转正了眸子。 说不清心底究竟是何滋味。如舍不得放手的蝴蝶缚于牢固的茧壳之中难以挣脱,为了不让她窒息而亡,他不得不亲手撕开了这一个突破口,让空气得以进入,以保她无虞,却又一遍遍的哀求着破茧之日不要太早的到来。 至少,要等他功成身退后再来。 他深吸一气,压下了心底的悸动,侧眸看去,温言道:“莫要松手。” 在他垂首的瞬间,子熙亦仰了头看了回去,冲他咧嘴一笑,语气郑重的答:“我不会放的。”与此同时,她蠕动着被他暖暖包裹在掌心的手指,一根一根的伸展开来,又一根一根的插\/入他那纤长而有力的手指之间,终与其十指紧扣。 即便是隐于黑夜,玉洛眼底的柔情亦是抬首可见,二人相视一笑,他带她一跃落入池塘。 没有料想之中水体带来的压迫感,青泽凝成的球体将她牢牢护住,一如当初在东海海底。 二人穿过池水,不过片刻功夫便准确的落在了一块磐石之上,环顾四周,池底之下竟是别有洞天。 “有个山穴。”子熙指着一黑黢黢的方向,隐约可见轮廓。 “过去看看。” 不舍的松开了相扣的手,玉洛自乾坤袋中取出颗斗大的夜明珠,莹莹白光霎时照亮了眼前三尺地界,他垂首极认真的看着她,抚慰的一笑,“别怕。” 石道狭窄,须得猫了身子才不至于被撞得头破血流。玉洛在前方探路,一手举着夜明珠,一手朝后牵着子熙,还不忘时时提醒。 “左边有道石棱,小心躲避。” “地上有个小坑,当心扭了脚。” “前方变矮了,身子须再弯下些。” …… 极安静狭小的通道内回荡着玉洛轻声的叮嘱,极尽温柔,宛若复苏万物的春风无孔不入,又如陈年的佳酿散出醇厚的酒香,子熙只觉着自己似是醉了,有些晕晕乎乎的,但听着这声音,却是极心安的。 玉洛走在前方,不曾见到她唇角绽出的笑,更不曾瞧见那黑暗之中落在他身上的盛满了幸福的明亮的眼眸,灿若星河。 越往前走,石道便愈发的宽敞了起来,行至此时,已是能够站直了身子,且还有了伸展四肢的空间。 团了许久,终于得以抻展,子熙双手高举过头顶,用力的伸展着朝后仰去,“唔嗯~”一声舒服的喟叹溢了出来。 玉洛浅浅一笑,出手扶住了她几乎就要折起的后腰,轻轻柔柔的捏着,柔和的灵力自指尖泄出,尽数没入了她的躯体之内。 他指尖轻柔却有力,每一下都能点在她的酸软之处,缓解疼痛的同时竟有些发痒,倒像是刻意逗弄一般。 “不疼了不疼了”,子熙求饶似的喊着,与此同时挪着纤细的腰朝一旁躲去,“咯咯咯咯”的笑声溢出了唇齿,眼角也迫出了点点温热的湿意来。 玉洛瞧她两颊绯红,双眸湿润,笑得险些岔了气,又忙探手去一下下的顺着她的后背,子熙也是笑闹累了,弯着腰喘息了一会儿,随后竟是干脆利落的扑进了他的怀里,耍起赖来。 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使得玉洛身子猛地一僵,不知作何反应,手也顿住了,子熙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遂主动伸手去环住了他的腰身,小小的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也不管是否会揉乱了他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前襟,最后寻了个最觉着舒服的位置,一个贴近他心脏的地方,安静了下来,瓮声瓮气的叹出一句:“洛哥哥。” 洛哥哥……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唤,似撒娇,似讨宠,玉洛瞬间便破了防,顿住的手终于又落了下来,轻轻地,怕将梦打碎一样的,落在了她的后背之上。 第104章 黄雀在后 “小心脚下!” 子熙及时出手抓住了前边人的衣角,玉洛堪堪收回已迈出的步子,鞋底蹭到了几块碎石,咕噜噜的滚了出去,很久都未传来落地的声响。 方才他只顾举着夜明珠照看穴顶,却是未曾注意到脚下已至无路,亏得子熙多看了一眼,否则便如那被蹭落的碎石子一般了。 玉洛将夜明珠往前送了一送,瞧了眼面前的断壁悬崖,眉头不经意间挑了一挑。 明珠之光毕竟有限,竟似是深不见底的模样。他不动声色的站直了身子,转头看向那一脸后怕之人时,所有的烦忧都淡无踪迹,竟还有心思调笑。 “熙儿可是救了我一命呢!”他上翘的唇角含着带宠的笑意,目光柔柔的,仿若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 一看他这故作轻松的模样,子熙便已心下了然,遂也不曾答话,只好整以暇的抬眼瞧去,静待下文。 见她竟是这般无动于衷,玉洛微微吃了一惊,而后竟是躬了身子向她靠近去,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明显,眉眼弯了弯,颇有些讨宠的意味。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以身相许?”然,尚不及他说完,子熙便已接过了话头。 她一反过往容易害羞的样子,竟是面不改色的侧目瞧了过去,直盯得他心思被戳穿之后渐渐攀上了红晕的耳尖,这才勾唇一笑,眼底的无奈也散了许多。 他总是为了不让她担忧而这般的用心。 继而凑上前去,踮起了脚尖,冲着他已略略发烧的耳朵,吐气如兰:“帝君,您可是孤高冷傲的上古遗神,可千万莫要学小仙不学无术,尽看些凡间的话本子哟!” 闻此,玉洛本就烧红了的耳朵倏忽间更烫了几分,好似就要滴血一般! 她呼在他耳畔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白檀香味,暖暖的,痒痒的。 虽说先前在石道之内,子熙乃是无心撩拨,但现下,他可以确定,她就是故意为之! 瞧着她得逞之后越发掩藏不住的偷笑,眉眼弯弯的模样,甚是可爱,玉洛竟是觉出了些口干舌燥来,喉结不受控制的一滚,“熙儿……” 然而,子熙极迅捷的后撤一步躲开了他欲要摸她脑袋的手,且目含警告,于是,玉洛极不自在的泯了泯唇,收回手而微微侧首,掩去了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子熙敞着笑意,双臂环抱得寸进尺的微探了身子去看着他的狼狈,旋即却见对方原本清亮的眸光倏忽间就暗了下去,本能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遂也不敢继续放肆,忙收了笑且双手将自己抱紧,就差缩成一团了。 “欸?”眼角余光似是瞥到了一点亮光,她错过半个身子向前探去,果不其然。 “那是什么?” 瞧她这刻意转移话题的慌张样子,玉洛微叹一气,神思收敛,与此同时,为了防止她不慎坠落悬崖,他便也只有探手去揽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但看她面色不似有假,玉洛的注意力便也跟着转移了过去,尽管那层光罩极浅极淡,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依旧显得那么的特别,那么的引人注目。 瞧着那弥散出的浅金色的光晕,瞧着那上头隐约可见的古老铭文,玉洛想,他之前的猜测似乎已得到了印证。 一道青光自指尖甩出,如升空的烟火,在黑暗之中绽出耀眼的光芒,瞬间点亮了整个洞穴,二人这才得以看清眼前之景。 这是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匣子,六面皆是打磨光滑的石壁,除了二人所在这方有一条人工开凿的狭窄石道之外,其余五面皆是找不出一丝丝的突兀来。而方才二人所看见的微光,正是来自于那由六十四根玄铁打造的链子所缚住的立于正中的一道石柱。 此方石柱高百丈有余,柱体上有着数道宽窄不一、深浅不同的裂纹沟壑,但相同的是,这无数的裂纹沟壑之中都似小河淌水一般流动着暗红色的岩浆,散着浓重的黑气。 这是一个封印法阵。便是不曾见过,子熙也已看得出来。 她回眸看向了玉洛,见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极迅速的敛起了眉间愁绪,垂眸勾出一个浅淡的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里头,似是含着万年冰原。 她微仰起小脸,一双眸子似是盛了漫天星河般,一闪一闪的,耀眼夺目,只见她柳眉一挑,笑言道:“洛哥哥,我们寻到宝了呢!” 听此打趣之言,又瞧她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好似懵懂不知,实则眼底的坚定任谁也不可撼动,玉洛便知,今夜这一步,到底是走错了。 究竟是谁挖了这条地道,将他也骗过了。 “回。”尽管已知不可能,但他还是将她往回带。 “别呀!”子熙定住身子,拉着他的一角衣袖,唇角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来都来了,看看呗!” 玉洛不为所动,“不过一个法阵,无甚好看的。” 不过……一个法阵? 子熙微微蹙眉,确实如玉洛所说,不过是一个法阵而已,可她为何自见了这法阵的第一眼起,胸口便隐隐有闷痛之感? 她仿若听见了数以万计的哭唳与呐喊声,仿佛看见了天塌地陷,看见了洪水侵袭,看见了山崩海竭…… 她听见了痛苦,见证了覆灭…… 玉洛不欲让子熙在此处过多停留,遂在说完那话之后便转身往回路尚走,本以为她会如以往一样跟上来,却不想广袖颓然垂地,已是空空。 驻足回首看去,那人静立崖边,面色很是平静,眼底是谁也无法撼动的坚定,唇角依旧还带着浅淡的笑意,未发一言,只静静地看着他,而他却一时看不懂她那眼神是何含义了。 这个模样的她,很像是……万年前的上古神祗! 玉洛心中不由的浮起了一丝惧意,且愈渐浓烈,眨眼便长成猛兽,欲待将他吞噬。 “熙儿……”他朝她伸出了手去,压抑不住的颤抖。 而她,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旋即足下一推,身子毫不犹豫的便向后掠去。 “熙儿!” 震惊之余,玉洛亦是快步的冲上了前去,却还是未能抓住那柔软的手,随她一齐落下了断崖。 第105章 至人无己 天好似被捅了个窟窿,大雨已连着下了数月,飓风将四海搅了个底朝天,水族死伤无数,尸体随着海浪被拍上了陆地,堆积成山,恶臭熏天。 河流泛滥淹没了沃土,毁灭了家园,人族被迫往高处迁徙,而一场天火烧毁了东荒密林,藏身其中的兽族妖族纷纷出逃,另寻栖息之地。 饿殍遍地,疫病肆虐,尸横遍野。此时的八荒大陆,无论是跨越种族还是本族之内,关于食物与领地的争斗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没有谁不想活下去。 而这所有的灾难,均源于南荒暗河沼泽处的异动。 父神胞弟,秉承天道而生的神祗,本该循天道,遵天意,卫护万灵,却在南荒暗河沼泽堕神成魔了! 魔神违背本性的大肆杀戮,以致怨念横行,闇气丛生。 背叛了天地,便要受到天道的惩处。 这是规矩,不容打破的规矩。 高山之巅,峭壁之畔,森夥探头瞧了瞧这不知几许高度的深渊,微耸了耸肩,而后朝向了对面山头的男子,笑得依旧一脸春风和煦,说出口的话却是堪比北荒冰原,甚至还要森寒。 “这便是哥哥为我选的埋骨之所吗?”他问。 对此,父神只是皱了眉头,并未回答。 他的弟弟,从来都是温润和暖,善解人意的阳光少年。 而如今他却成了祸首,成了罪魁! 叫自己如何能够接受? 见他不答,森夥似乎并不意外。自他堕神以来,他们兄弟二人已经打了成千上万场架了,都已是伤痕累累、心力交瘁,但至今未曾分出胜负。 “可惜……”他摊开了双手,并耸了耸肩,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挑眉哂笑道:“鹿死谁手还未定呢!” “为何?”时至今日,他仍是疑惑不解。 难道,真的要他亲手将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打入这由他一掌劈开的苍梧渊之底吗? 终究还是会有所不舍的。 可……背叛了天地便应受到天道的惩处。 无怨,亦不该怨。 更何况,他身为父神,乃是万灵的依仗,怎能偏私? “为何?” 听得此问,森夥却是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之前所有的春风和煦的笑都一下子扭曲了起来,额间堕神印记如同饮了血一般,愈渐殷红,周身萦绕的黑雾也更浓了。 风猎猎,雨凄凄,崖顶飞沙走石。 “哥哥你如高悬于苍穹的太阳,耀眼夺目,万灵皆仰慕于你,跪拜于你,又有谁能多看我一眼?可还有人记得,我与你一般,本也是天地共生呐!我为何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他眼里映出森寒杀意,唇角带着浓重的讽刺与不甘,“我的混沌之力并不弱你半分,为何你做得了这天地共主,而我不成?” “我便是要让世人都知晓,我森夥,绝不逊色于你一分一毫!” 几近癫狂的话,字字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准确无误的割在至亲的心头之上。 时至此时,他终于毫无顾忌的说出了他多年的委屈,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说出了他堕神成魔的根本原因! 父神怔住了,完完全全的怔住了。 他从不知那个温润如玉的阳光少年,心里竟藏着如此大的不甘与怨怼! 他亦不知,原来以正义的身份前来审判森夥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祸首,才是万灵的罪人! 此刻的他,无疑是最煎熬的。 “难道这满目疮痍就是你想要的吗?”几乎是怒吼而出。 身为父神,身为天地共主,他鲜少有情绪的波动,而如今,他看向那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弟弟的眼里有怒火,他指着山下民不聊生的场景的手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他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悲恸,可泣血的悲恸! 四海泛滥,八荒遭劫,山倾水颓,万灵遭难……原本的太平盛世,尽皆毁于一己私欲! 而今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皆是由他的弟弟一手造成,而他亦是帮凶! 剥夺了这么多的生命,却只是为了证明他亦可为天地共主? 不!他做不到。 尽管他的混沌之力不亚于他,尽管他亦是天地共生。 父神因难以接受现实而闭上的眼睛又缓缓睁了开来,眼底再没了方才所表露出的怒气,亦没了杀与不杀的摇摆不定。 此刻他看着立于对面山巅之人,看着他因欲望而逐渐扭曲丑陋的面孔,看着他额间红光闪烁仿若要沁出鲜血的堕神印记,眼底除了悲悯,再无其他。 是的,悲悯。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他缓缓启口,并向前逼近了一步,“我从未想过与你相比,亦不曾争这天地共主的虚名。我的弟弟啊,世间万灵皆是平等的,无论是不知晦朔的朝菌,五百岁为一春的冥灵,还是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的鹏鸟,翱翔于蓬蒿之间的小雀,均是天地所生,天地所养,没有好坏之分,更没有贵贱之别!” 你不该,不该看低他人,不该抬高自己,更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而肆意剥夺他人的性命! 天地允尔诞生,赐尔神力,让尔成为强者,不是为了恃强凌弱。 但他想,这些道理,他的弟弟未必会明白,也未必会在乎了。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此乃天道之真谛也!”说罢,他坚定地高举起右臂,竟是想以自身神脉引来天雷! 无穷无尽的混沌之力自父神掌心泻出,源源不断的倾注入穹顶,搅动风云,雨势越发的大了,瓢泼大雨夹杂着卵石般坚硬的冰雹,落在二人周遭时,激起了无数水花的同时亦将山巅裸露的石块打出密集的筛眼。 天雷滚滚,越聚越大,混沌汹涌的黑云之中藏着无数浑身带火的赤练闪电。 见此,森夥大吃一惊,诧异喊道:“你这是要与我同归于尽?!” 对此,父神却并未回答,万物皆有万物的天道,神亦不可例外。 他高举的手毫不犹疑的斩下,在森夥无比惊恐的神色中,携有万均之势的天雷准确无误的将其击落崖顶,毫无还手之力。 苍梧渊深不见底,不窥天日,父神双手结印,散尽修为,上古诛魔阵终于生成,而后以自身神魂为祭,封阵,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携有混沌之力的镇印柱石分别戳于天之极、海之底、山之脉、陆之心。 这场席卷四海八荒的灾难,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不只是森夥一人,他亦算不得无辜。 暴雨初歇,艳阳露面,洪水渐退,地动已平。 百废,待兴。 第106章 小侄女 “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玉洛及子熙辅一落地,便有一道极为空灵的话音突然之间回荡在偌大的四方石匣子之内,二人急忙四下探看而去,却是始终未曾寻得发声之处。 此音极空,极散,倒像是毫无依托的凭空产生似的。 那高悬于顶的用于照明的青泽忽而间就黯淡了下来,一闪一烁,如在寒风中苦苦支撑的残烛,不知何时便会彻底的熄灭,重新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被六十四根玄铁链紧紧束缚的石柱似是有所异动,低沉的嗡嗡之声不断的扩散开来,声虽小,却隐隐有了夺人神魂的势头! 不知是不是子熙花了眼,她总觉着那石柱裂隙里的熔岩似乎比之此前流动得更迅猛了些。 见此异状,玉洛下意识的便出手去抓住了子熙,将她护在身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极是警觉。 “浣灵河匆匆一见,不知帝君身上的毒可解了?”那声音再次出现。 浣灵河?! 闻得此名,子熙霎时便僵住了身躯,过往那一幕再一次浮现于眼前,她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依旧未曾找到发声之处,玉洛只能将子熙紧紧护住,警觉之余,冲着空旷之地答道:“区区礜鸩之毒而已,本君还受得住!” 似是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安,他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掌,继而转为了十指紧扣。 子熙由得他一根一根扣住自己的手指,掌心传来的温度是真实存在的,一点点的抚平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也自我劝慰着:浣灵河畔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幻觉而已,他还在她的身边,护着她,亦欢喜着她。 “没能杀了你,可真是遗憾呐!” 那道无所依托的声音又再一次响了起来,有些癫狂的意味,“明明只差一点点的,就一点点!” 子熙毕竟不如玉洛沉稳,无论是亲眼瞧着他被撕成碎片,还是将她拆骨投入浣灵河,均非她可视而不见的场景,即便那只是幻觉。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敌在暗,倘若一直不曾寻得那装神弄鬼之人,终究于己不利。 子熙最是不喜这种着人牵着鼻子走的被动感,遂大了胆子,主动搭了话。 “阁下既然想要聊天,何不光明正大的现身?” 话音方落,空间内便又回荡起了一阵笑声,透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自傲,仿若一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余音尚未完全落下,便自高耸的石柱之后转出了一人来。 只瞧那人身形瘦高,锦绣长袍,尖嘴猴腮,两缕长须张扬的飞舞着,可不正是那自无极殿上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的国师大人麽! “国师”那一双浑浊的眼睛此时却是散出了熠熠之光,看着子熙的样子活像是看见了什么万年难得一遇的宝物似的! 子熙并不懂他这份激动,只瞧对方的唇角勾出一抹可堪邪性的笑来,眼神并未分出半寸给一旁严阵以待的玉洛帝君,自始至终只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不容置疑的启口道:“别来无恙呀,本座的小侄女!” 听他缓缓喊出这从未听过的称呼,子熙心中不由得一惊。 自她知晓自己是神女转世之后,便有意悄悄查阅了许多关于上古神族的野史传说,也曾私底下做过探究,自然晓得这天上地下唯有一人有资格可称呼父神幺女为一声“小侄女”! 玉洛自听见那声音之后便心神紧绷,高悬起了一颗心,时时注意着身旁女子的状态,尤其是在瞧见“国师”露面之后,他更是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身前,横眉冷对。 察觉到握住自己手掌的力道猝然之间收紧,子熙遂抬眼看去,入眼的却只有玉洛冷峻的侧颜。虽看不见他面上神色究竟如何,但她亦可猜到,必然是比万年玄冰还要森寒的。 闻着那越渐浓郁的芙蕖幽香,子熙忽而间便轻快了许多,那于广袖遮掩之下紧握成拳的手亦缓缓松了开来,甚至于对着那如盾牌一般将她牢牢护住的背影滑出了一个极致安心的笑。 只要有他在,向来惜命的她便无惧生死。 她主动将那尚空着的手攀上了玉洛的手臂,如此一来,便像是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臂上一般。 她歪着脑袋,冲“国师”挤出一笑,继而故意装傻道:“这位……额,大叔?你认错人了!” 瞧她脸上挂着的并不加以掩饰的假笑,“国师”微一挑眉,似是不曾料到对方竟会是如此反应一般,却也顺水推舟的答话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本座还抱过你呢,怎会认错?” 他亦是满面不加掩饰的假意笑容。 表面一派祥和,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子熙自是不会承认自己与柒熙神君有所关联,更何况是当着玉洛的面,她更不能露出半分端倪! “这位大叔”,她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拿出一副劝人弃恶从善的口吻,道:“恕我直言,你这套近乎的手段有些……啧……过时了!” “国师”似是在这一来一往之中探寻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遂目光微微侧移,打量了她身旁之人一眼,旋即又昂首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还是一如既往的口齿伶俐!想当年……又是你!” 还未待他“想当年”,玉洛瞅准时机断然出手截了他的话头。 一记杀招,带着万均之势转瞬便至眼前,“国师”不及躲避,只能慌忙出掌迎上,一连后退了数步才堪堪抵挡住。 他踉跄着脚步稳住了身形,抬眼看向玉洛之时,再没了先前的孤高自傲,反是凌厉之中夹杂着震惊。 毒,真的解了? 他定住身形之后,故作轻松的拍了拍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扬起弧度的唇角携着讽刺,“你小子坏本座的好事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可真是锲而不舍啊!” 听着这番咬牙切齿之语,又撞上对方眼底就快喷薄而出的愤怒,玉洛却只是挑眉一笑,方才那一招不过是试探虚实而已,如今心下了然,遂也松快开来。 “把阁下压回属于自己的地方,是我之责。” 第107章 不疑 玉洛毫不胆怯的回望了过去,唇角挂着几分讽刺的笑意,淡淡言语,眼底是一片难以撼动的清冷。 闻此,“国师”不禁怒从心起,冷哼一声,皱眉道:“不过是区区一头麒麟兽,侥幸得了神脉而已!竟还真把自己当神了,如此的爱多管闲事!” 呵!玉洛亦不退让。 不过是一缕侥幸泄出诛魔阵的邪气罢了!被镇压在苍梧渊底数万年,何来的底气说出这大言不惭之语? 玉洛一步一步,坚定的向那大言不惭之人走去,手中早已丝毫不受影响的酝酿出一记比之此前更加厉害的招式。 “此言差矣!”他浅笑着冷声答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是我!” 彼时子熙并未深究于这句“何况是我”,“国师”亦自知此时的自己势单力薄,并非是这麒麟兽的对手,是以,在瞧着对方毫无惧意且胸有成竹的一步步朝他逼近时,神色也越发的严肃了起来。 毕竟只是一缕气息,魔力本就不多,又寄居凡胎肉\/体,力量大大受阻,若是真交起了手来,吃亏的定然是他! 正可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日之败并非定论! 念及此,“国师”毫无犹疑的转身一头撞进了石柱。 “麒麟小儿,终有一日,六界尽在我手!” 明明是落荒而逃,却还能气势汹汹的留下这等狠话。 至此,玉洛冷笑一声,敛去了掌心孕育的杀招,与此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 随着神力的加持,柱体所覆的金色光泽像是得到了呼应一般,忽而间光芒绽放,原本字迹有些模糊的古老铭文亦随之清晰可见。 玉洛口中浅吟低唱,紫玉笛呜咽发声,石柱上裹挟的黑雾愈加清淡渐至消散,暗红的熔岩亦是停滞不动,宛若刻画在石柱上的浮雕纹饰。 “神山封,四海凶,众神陨,万灵悲……” “六界臣服,指日可待矣!” 黑雾消散的瞬间,那闯进子熙脑海的声音亦随之消散,再寻不到半分踪迹。她的眼前却好似闪过了许多细碎的画面,以致灵池动荡,体内气血翻涌。好在玉洛此时正在专心的加固封印,并未注意到她忽而间紧蹙起的眉头,以及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 加固封印乃是一件可堪消耗灵力之事,玉洛却没有半分顾忌自己身体的意思,只有他心里清楚,方才在面对那缕魔神残息之时所表现出来的丝毫不惧和云淡风轻之态,尽皆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他心知,森夥所言并非耸人听闻,亦知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恐惧是什么。 “你还好吗?” 闻言转身,就见子熙抱膝坐于地面,微仰了头,抬起双眸正朝他看来,“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无碍”,他挺直了脊背,强压下体内那股冲撞的混乱气流,面色柔和的朝她走去,“事已毕,我们回去?” 子熙亦是深呼吸一道,随后唇角滑出可堪完美的弧度,握住了那朝自己伸来的手掌,借着对方的力道起身。 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方才笑道:“烦请帝君前头带路!” 月色依旧皎洁,池面波光粼粼,映出漫天星河,早前那开得极好的墨色睡莲却已尽数消散了去,粼粼水面,只飘着几许落叶枯枝。 原本早该宵禁安歇的宫苑依旧是闹哄哄的,禁军搜宫的动静一点也不含蓄,举着火把长枪,吓煞人也。 国师他们是找不到了,但说不定能搜出些其他违反宫规的事情来。 玉洛与子熙出了池塘之后便隐上了云头,一路行来,各有心思,皆是无话。直至出了皇宫,心中忐忑的玉洛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方折磨人的沉默。 “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的吗?” 他驻足站立,与此同时出手拉住了身旁心不在焉的女子。 她的心思一向简单,也历来豁达,不曾将什么烦心事放在心上过。可这一路行来,他却能察觉出她的心事重重。 子熙察觉到来自于衣袖上的力道,遂也停下了脚步,不明所以的仰头瞧向了始作俑者。 玉洛面色严肃,薄唇微抿,右眼下那点隐约可见的朱砂痣在月光的照射下更加殷红惹目,掩藏在眉骨阴影里的黑眸不如以往明亮耀眼,隐隐得以窥见内心深处的担忧。 见此,子熙移开了目光,垂首微微咬了咬下唇,而后才又转正了身子面对着他,抬头直视而去,目光坦荡无疑。 她说:“我若问了,你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她直视而来的眸光没有一丝丝的遮掩,像是能让人一眼看到了心底去似的。 闻言,玉洛却是踟蹰了,他在这样的目光下自惭形秽,却也不知为何,心底突然间就冒出了一股莫名而来的勇气,一个与他过往所求尽皆相反的念头突然间涌了出来。 他想,若是…… “会。” 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却又无比坚定的点了头。 而子熙见此,亦绽出了一个从心的笑容,那些个因“国师”的一席话所引发的烦闷与不安,霎时之间,统统消散了去。 未来如何,且是未来之事,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他不骗她,而她无条件的信他,这便足够了。 其实,玉洛那话出口之后他便已后悔了,他不知她会问出什么问题,亦不知,若她问起了她的身世,他是否真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就在他严阵以待,忐忑不安之时,子熙却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夜宵想吃什么?” “……?” 瞧他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子熙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在问你,夜宵想吃什么?” “为了配合你演好这出戏,宫宴上我都没怎么吃,可紧张了呢,你得补偿我!” 她双手后背,踮起了脚尖,仰着头,嘟着嘴,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只是……这样吗?” 只见她黑若葡萄、亮若晶石的双眸滴溜溜一转,而后挑眉接话道:“听闻凡间有句话叫做‘民以食为天’,现下我饿了,难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时已至此,玉洛怎会还不懂她内心所想?只是感动之余,羞愧更甚。 他抬手抚上了她的头顶,语气甚是甜宠,“那熙儿想吃什么?” “唔……”子熙果真摸着下巴认真的思索了起来,“入伏之后,便是夜里也不得清凉了,想吃荷香糯米鸡、鲜莲子酥,还有绿豆汤!” “好。”玉洛含笑应下。 “你下厨!”子熙得寸进尺。 提要求的同时,毛茸茸的脑袋也顺势在他的手心蹭了两下,且眯了眯眼睛,活像一只讨宠的小猫! 玉洛瞬间破防,出了劲将人拘到自己身边来,“乐意效劳!” 第108章 造势 下着雨的街道有些冷清,开布庄的李老板抱臂斜倚着门框,打量着这雨还有多久才能停,想着库房里那些囤积的料子须得抱出来晒晒太阳去去潮气才成。 正想着,踢踏踢踏,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打眼瞧去,见那正撑伞一路踩水小跑而来的,却是个老熟人,于是急忙开口唤住:“刘老板,你这步履匆匆的,可是在哪里又接了个大生意呀?” “哟,是李老板呐!”被喊住的刘老板驻足看来,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后道:“我呀,正要赶往玉府去呢!” “玉府?”李老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问:“可是那城东新搬来的那户人家?” “正是正是!” 刘老板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撑着伞站到了屋檐下,躲去大半的雨水,跺了跺脚,又甩了甩衣袍上沾染的水珠,而后才道:“玉公子要办个秋日宴,在我家订的席面,新客生意,万出不得错!” 李老板倒像是听见了什么奇闻一般,问道:“大雨天的,还要办宴?” 闻此,刘老板尴尬的一笑,这个问题他也曾表示过怀疑,然而,那玉府的女管家却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只管送来就是,钱少不了你的。” 客人家都如此说了,而且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没有半分忧愁的样子,他一个赚人钱财的酒楼老板还有何可担心的?最重要是有钱赚嘛,管它晴天雨天,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也只能回道:“兴许到点了就不下了。” 话音刚落,方才还未见半分停势的大雨果然便戛然而止,二人面面相觑,而后一齐看了看天,竟是天光大开,已然放晴。 雨一停,刘老板保住了一桩大生意,心中自然大喜,收了伞,赞叹道:“想来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呢!” “那可要恭喜刘老板咯!”李老板心中也是高兴,连着下了半月的雨,他还发愁库房里的料子会不会发霉了呢! “光看玉府宅子的气派样,便知里头住的人非富即贵,刘老板又要发大财咯!”李老板和善的添上了一句。 “那可不是!玉公子此人呐,那可真是超凡出尘、雅正端方之人,出手也是极阔绰的!” 刘老板是当真高兴,说着说着都要收不住了,只是看时辰已然不早了,不敢再多有耽搁,遂道:“哟,不和你闲聊了,我得去盯着点,他家订的可是最高标的席面!” 李老板笑着朝他一拱手,道:“快去快去,不耽搁你的好事!” 刘老板也回了一个鞠躬,道:“也祝李老板生意兴隆,财星高照!”而后拎着伞便跑了。 雨势一停,原本收了摊的小贩又都陆陆续续的出来了,街面上渐渐热闹了起来,李老板看着高高挂起的太阳,高兴地转身进了铺子,冲那打盹的店员道:“随我去库房瞧瞧!” 沿着主街走到头,岔进一条略显偏僻的小巷,走个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见到一片翠竹林子,绕过林子,就能瞧见玉府的大门了。 可真够偏僻的。 然而,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方偏僻之地,换做从前,那可是鲜少有人会踏足的,如今却是热闹得紧,当属喜洲城里最受关注之地,正炙手可热呢! 说起这位喜洲新贵,还不得不提半月前的一桩轰动全城的大事。 话说半月前,典宝阁突然张贴告示,说是三日后要拿出楼里一件藏了许久的宝物拍卖,此宝乃是医书所载可医死人药白骨、解天下之毒的麒麟草,传闻此件宝物一直藏于帝王私库,本朝开国皇帝举兵压城之时才从皇室流了出来。想来是得到此宝物的人家境落魄了,才将它典当给了典宝阁,而典宝阁将过了典当期限的宝物拿出来拍卖这事也是经营惯例,是以,无人会去追究这天下至宝的来源,只一心想着如何能拍下这件宝物。 典宝阁的拍卖会如约举行,不只全城的富贵人家到场参加,就连隔壁城中慕名而来的也不少。 起先,拍卖会进展的很是顺利,大家举牌都甚是踊跃,直至价格从一百两黄金的起拍价一路飙升到了十万两黄金,举牌的人数才明显的少了下来。 毕竟麒麟草只是药材,虽有医死人药白骨、解天下之毒的奇效,但毕竟不是吃一粒就可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的灵丹妙药,若是一辈子无甚大伤大病的,那这麒麟草便派不上用处,放在家里也同一般的药草没什么去区别,着实不值得花上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一次!” 无人举牌。 “十万两黄金两次!” 大堂内还是一片沉默。 “十万两黄金三……” 就在典宝阁的小厮扯着嗓子要喊出“三次”二字来时,坐在右边临窗雅桌的客人悠悠然举起了手,道:“十五万。” 声音很是平静无波,全然不像是豪掷了十万两黄金的口气,倒像是在说“一两银子”一般。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就见那方坐着两人,其中青衣男子微笑着将一瓷碟剥开好的瓜子仁递到对面那带着帷帽的女子面前,而自己面前的桌上却是堆着一桌子的瓜子壳,只瞧他动作优雅的拍了拍手心,又取出帕子来,细细擦拭干净了每一根修长的手指,这才徐徐扭头,迎上了满堂人的目光,却是直直看向了拍卖台。 接收到这份清冷的目光,那主持拍卖的小厮才从这副美好的画面之中回过神来,高喊道:“玉公子出价十五万两黄金!还有人出价更高的吗?” 玉公子? 初初听闻这一称呼,众人一脸懵,纷纷小声的议论开来。 哪里来的玉公子?从不曾听闻过这号人物呀! “你听说过吗?” 被问之人摇摇头。 “你认识吗?” 被问之人一脸茫然。 “十五万两三次!” 小厮拉响了银铃,高喊道:“好!十五万两黄金成交!恭喜玉公子将天下至宝麒麟草收入囊中!” 小厮朝着那方鞠了个躬,笑着邀请道:“请您移驾上台来验验货。” “不用验,我还要与夫人去买蜜饯果子呢!” 说着,那青衣公子便果真站起身来挽着身旁女子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派闲适悠然的离去了。 众人呆愣了,十五万两黄金拍下的宝贝,不验一验真假? “那这宝贝您是自取带走还是……” 在一众嘶嘶吸气声之中,只听一句:“城东玉宅,劳烦贵阁送一趟!” 就这样,一场竞宝,让“城东玉宅”四个字搅动了整个喜洲城,大街小巷,众人茶余饭后谈的无不是那青衣公子豪掷万金而眼都不眨一下的阔气! 第109章 相逢 子熙摇着团扇立于廊下,一派悠闲的看着来来往往布置宴会场地的侍从,忽而瞧见一排侍女端着几盆彩色的菊\/\/花一路走来,赤、橙、黄、绿、青、蓝、紫,竟是每个颜色都有,不由得觉着惊奇,问道:“蒲夷,这菊\/\/花也是用仙术滋养的吗?” 前头正在指挥场地布置的蒲夷在听见她的问话之后,快步的来到她的身边,躬了躬身子,答道:“回夫人,凡间是不可滥用仙术的。这是九公主听闻您要举办秋日宴而特意送来的,说是花神相赠。” 玉宅落成之后,蒲夷便挑选了几个小仙婢随她一同来到凡间以便照顾两位帝君的起居。当然,在凡间要用凡俗的称呼,便称玉洛为“老爷”,称子熙为“夫人”。 听闻此话,子熙的唇角不禁破开了一抹笑来,芫烛的手段她是最了解不过的了。 “这个偷花小贼!” 她低声呢喃了一句,满是无奈,又裹挟了宠溺的味道,然而蒲夷并未听清。本想追问,可在瞧见对方眼底的笑意之后便又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继续忙活去了。 她这一声呢喃方才散尽在秋风里,肩头便突然间被人猛的一拍,扭头看去时,就见一个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的人赫然站在她的身后,那丑到极致的脸与她仅一指之隔! 如此贴近的距离,子熙的两只眼睛都险些瞪成了斗鸡眼。 她盯着那“鬼怪”看了一阵,而后暗暗深呼吸一气,很是淡然的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才对着天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的样子。 “七师兄,你这小把戏已是吓不到我了。” 语气同样平淡,毫无波澜,甚至还掺杂了些蔑视。 没有迎来料想之中的尖叫,那人很是无趣的低叹了一声,随即取下了面具,露出原本丰神俊逸的样貌,正是琼泽仙君无疑。 他看了看手里的面具,明明血盆大口、青面獠牙,很是吓人的。 于是,泄气的同时还不忘抱怨道:“小十三呐,你现在可是一点也不好玩了。” 子熙并未曾理会他这句话,心下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是未曾露出半分端倪来,只平静的问道:“师兄今日怎么得空下凡来了?” “听闻你要举办秋日宴,我还没见识过凡间的秋日宴是何玩法呢!” 子青一面说话,一面将那鬼面具在手里随意的上下抛着把玩,却是被子熙突然间出手给截走了,拿着在自己的脸上一番比划,心里想着,兴许可以出其不意的吓一吓帝君。 还不知他被吓到是什么模样呢! “只你一人来了吗?”她一面“欣赏”,一面问道。 “不是啊”,子青耸了耸肩,道:“子濯也来了。” 他这话刚落,就听见蒲夷问礼的声音传来。 “宸禾仙君安好。” 子熙循声望去,果然见那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之人,正双手负于身后,优哉游哉的散着步子过来了。 他冲她笑得开怀,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小师妹,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呢!” 子熙亦是回以一笑,“十二师兄安好。” 子濯与子青对视一眼,道:“方才我去宅子里转了一圈,不愧是帝君选中的地方,正可谓是一步一景,匠心独运、秀丽雅致呐!” 子熙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眼神不大对劲,遂也不答话,只微微笑着,静待后文。 “之前让你去昆仑神宫,还一副要死要活,百般不愿的样子,像是要把你丢进天之极受罚似的!” 果不其然,子濯收起了唇角的笑意,哀叹一气,而后开始哭诉道:“可如今才过去了多久呐?竟已和帝君在这凡间置办了宅邸,过起寻常夫妻的生活来了?” “我看你是早已经乐不思蜀,哪里还能记得在遥远的玉清天上,还有十二位自小宠你的师兄和一位疼你入骨的师尊呐!” 子熙静静的看着他的表演,毫不掩饰满脸嫌弃的神情。 “果然呐!世人都说女大不中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此就是夫家的人了,哪里还能记得娘家的好?可怜我这个做哥哥的,竟还恋恋不舍,独自守着少时的记忆!” “嗐,没良心呐!” “嗐,泼出的水呐!” 听着他一阵高过一阵的唉声叹气,又瞧着他扯着袖子假意抹泪,肩膀还极有规律的一耸一耸的,倒真有几分抽抽搭搭的感觉,子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哆嗦。 她眯了眯眼睛,一脸严肃的瞧着那演独角戏正演得津津有味之人,轻咳一声,而后故作生气,道:“十二师兄,你是不是进我书房偷我话本子看了?” 闻得此话,子濯顿时打住了所有的哭诉,匀了匀气息,重又笑道:“嗐!师兄妹之间,怎能用‘偷’这个字眼呢?难听,难看!” 见他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样子,子熙也险些破功大笑,可最终还是忍住了,挑了挑眉,问道:“那你分享了几本呀?” “额……” 听她这略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子濯故作沉思,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而后才道:“也没几本,就看了看被你奉为经典的那几本而已。” 子熙却是险些笑出声来,瞧他这掰着手指头做戏的样子,又问道:“连分类摆放的规律都摸清楚了,难道不是全看了?” “果真瞒不过师妹的慧眼!”子濯这才眉眼弯弯一笑,讨好道:“师妹历来大方,又岂会与师兄计较几本书?你离家许久,害得师兄我只能是睹物思人呐!” 子熙早知会是这个结果。 只是,她从前并不觉着有什么,看些话本子打发打发无聊的时光罢了,可今日,在亲眼见证了师兄这一番戏之后,忽而间便暗下了决心,那话本子以后还是少看为妙。 好似……蒲夷也曾这样劝过她的。 她心中做此一番思量,而后才道:“书就算了,炽翎你可有替我照顾好?” 提起这只毕方鸟,子濯便来了兴趣,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个你放心,小家伙如今可精神得很!调皮捣蛋,无恶不作,连师尊都说,那家伙俨然就是另一个你!” 额……听此比喻,子熙不知该作何感想。她就当他这话是在夸她精力充沛、生命力旺盛了。 第110章 天界第一美男 “十一师兄还未归家吗?” 闻此,子青摇了摇头,道:“想来那荼孇公主的情况不是很好。” 子胥初到涿光仙府时,倒是写了信来,将琢光仙君和荼孇公主的情况略略说了些,之后便不再有消息了。 事关别人的家事,又牵扯了天家密辛,是以,他们也不好主动去信询问。 当初那信便是子熙收的,也是因着天族的这一层关系,她才忍住了未去探听消息,再者,十一师兄身为医者,未必肯与她言及病患的隐私。 她本担心得紧,不仅是十一师兄,还有那可怜的荼孇公主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相反的,向来最让人忧心的芫烛,此次却是最让她放心的。 一来,有玉清天和天宫的面子摆在那里,琢光仙君不会胆大到明目张胆的伤害她,二来,以芫烛的性子,她也不是个能吃了亏的,说不定还能替自己姐姐出口恶气呢。 且瞧芫烛今日虽未亲自前来,但还有心思去花神府偷了七色菊送来,想来荼孇公主在十一师兄的看顾下已经脱离了危险,子熙心里的石头倒是放下了不少。 “有十一师兄在,定会平安无虞的。”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 子青瞧她眼神和语气均是坚定无疑,遂也笑道:“你就如此相信你的十一师兄?” 子熙微一挑眉,反问道:“难道七师兄你信不过自己的小师弟?” 被她轻而易举的反将了一军,子青无奈,早该料到会是这般结果的。 “怎会,十一的医术,自然是最好的。” 那是当然!且不说子濯师承元始天尊,又有道德天尊悉心教导,他自己便是个难得一见的医痴,钻研医术药理的功夫无人能敌,医术能不好? 子熙瞥了一眼子青,含笑挑眉。看他那一脸不可一世的骄傲相,好似夸的并非是十一师兄,而是他自己似的! 秋日宴要晚间才会开席,现下时辰尚早,便是客人们都还未进门,是以她本想招呼二位师兄到厅内歇息喝茶,但尚不及她开口,子青却已是倾身凑上了前来,看样子颇有些鬼祟。 “欸!”他唤她。眼睛滴溜溜的转,好似怕旁人听见似的。 子熙侧首看过去,微微皱了皱眉,一脸疑惑,道:“怎么?” “那个……”子青又凑近了几分,拢手附在她的耳畔,似是怕被旁人听去一般,压低了声音,问:“她在不在?” 子熙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哭笑不得,虽然心下已经了然,却还是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逗他一逗。 遂挑起眼角侧看而去,颇有些疑惑的问道:“哪个?” 瞧她这故意为难的作态,子青有些不高兴了,抬起食指指着她,晃了两下,终于还是说道:“嘶,师妹,你这就没意思了哈!” 说着,他又凑近了几分,微微弯了腰背,垂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眼睛里的威胁之意满溢而出。 子熙被他此番动作逼得不得已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倚在了廊柱上,侧过脸去不再看他,而是冲一旁看热闹的子濯喊道:“你还不来救救我!” 闻言,子濯耸了耸肩,笑道:“七师兄好不容易春心萌动一回,我可不敢插手!” 似是为了证明此话,他还后退了几步,索性直接站到了回廊的另一端去了,身子斜斜的依着漆红的廊柱,抱臂上观。见状,子熙不禁翻了个白眼,十二师兄果真不如十一师兄靠谱。 子青又迫近一步,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道:“我隐约记着,好似有人向我打听过帝君的什么事情来着?哎,最近太忙了,记忆好像都有些混乱了……” 闻得此言,子熙顷刻之间便败下阵来,只能举手投降,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一阵哈哈,道:“在的在的,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了!” 她这话一出,本来还从容不迫的威胁着她的人竟是一下子跳了开来,急吼吼的问道:“我今日这身打扮怎么样?” 在对方的满眼期待之中,子熙如愿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点了点头,道:“很好啊。” 并非恭维,也并非敷衍,而是真的,很好。 子青素有“天界第一美男”之称,容貌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况且,他身形颀长精干,浑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尤其是那流畅顺滑的腰线,就连她这个女子看了后都自叹不如。 他喜着纯白之色,今日也是一席广袖交领白衫,衣襟、腰带、袖口处皆是以鲛纱银丝暗绣的流云纹,一丝不苟,雅致之中又添了几分贵气,宛若濯濯白莲,不染尘埃。 帝君的身形样貌自也是极好的,但帝君的性格孤高清冷,尽管并非刻意为之,但浑身散着肃杀之气,让人只敢远远地仰慕,而不敢亲近分毫。 子青却是不同,他的唇角时时挂着三分笑意,为人温和有礼,见谁都是乐呵呵的样子,与之相处很是舒适温暖。 玉洛像寒冰,而子青似美玉。 子熙如是总结。 此刻,这块美玉第一次生出了不自信,他反复打量着自己的衣着,就要见到心上人了,那隐含兴奋的语气之中又掺杂了几分小心翼翼,问道:“那……她会喜欢吗?” 子熙与站在五步开外的子濯对视一眼,毫不失望的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她此刻也有的无奈,摇了摇头。 但她的眼角余光似是瞥到了什么,旋即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捂嘴道:“离凰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那姑娘肯定喜欢!” 她此言意有所指,子青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问:“姑娘?哪位姑娘?” 子熙又是一笑,却并未再言,而是将眼尾有目的的一挑。子青有些茫然,顺着她眼神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是只捕捉到了一片消失在转角之处的浅绿色衣角。 子青微微一皱眉,若他不曾记错的话,那浅绿色好似与这座宅子里的侍女所着服饰的颜色并无不同。 “那是谁?” 他倒并非是在意子熙的那句玩笑话,而是担心师妹的府中混入了心怀不轨之人,担心师妹的安危而已。 子熙却是想起了昆仑神宫中的某些并不愉快的过往,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答道:“一个有趣的姑娘。” 第111章 仙界茶艺师 初到昆仑神宫之时,子熙尚且还是个无法聚灵修炼的废柴,除了寿元长一些之外,其余与凡人也并无二致。是以,昆仑圣境里的好些仙仆便视她为仙族笑柄,私底下对她并不如何的尊敬。 能在昆仑神宫里当差的仙侍,自然的便比别处的仙人多了几分体面,因此,子熙倒是也并不怎么吃惊,在遭遇某些“无心”的怠慢之时,也并不在意,只一味的粉饰太平,当起了笑面娃娃。 玉洛身为司战帝君,虽说这些年来,天界并未爆发什么大型的战事需要帝君亲自下场的,但毕竟担了“司战”二字的名号,又贵为十万天兵之首,也不见得有多清闲,许多事还是得亲力亲为,忙得几天不见人影的情况也是有的。 子熙那时对帝君又是避之如毒蛇猛虎,恨不得他天天忙得焦头烂额,永不来打扰她才好!是以,他不在神宫的日子里,她便过得安心不少,也不会因怕与他撞见而整日里闭门不出了。 子熙最是畏热,瑶池却是个清凉之地,很是合她的胃口。是以,她闲时总爱往瑶池去,蒲夷发现了她的这一喜好,遂特意在瑶池边茁壮的凤凰木下置了张躺椅,她便时时提着一本闲书,躺椅子上随意翻翻看看,打发无聊的时间。 那日,她照旧揣了本书去往瑶池,只是这书是她临出门前随意从书架子上抽的,并未细看书名,到了地方翻开来才发现是本神兵谱,实在没有什么看下去的兴趣,是以,便将就着打开的书覆在脸上,闭目养神了。 瑶池果真是个让人身心舒爽的好地方,她这眼睛一闭,不多时,便真的睡着了。再醒来,却是被几道清脆悦耳的讨论之声所吵醒的。 起初听着那些酸言酸语,子熙还当自己撞见了活的宫斗戏,这有声有色的,可不比话本子里枯燥无味的文字来得精彩?遂也不动声色的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直到…… “明明是废柴一个,偏生帝君对她要紧得很,定是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狐媚手段,怕是与青丘那些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是一个窝子里过活的!” 此话一出,子熙微微一怔,敢情自己竟是这出戏文的主角之一! 她本就因为废柴形象而让大多数人心生不服,加之玉洛帝君此人从来都是行事坦坦荡荡,毫不掩饰对她的关注与关怀,无形之中也替她吸引了不少敌对的目光,那些个娇滴滴的小仙侍便更是看她不顺眼了。 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侍女甲的话音才落,侍女乙便迫不及待的接话道:“要我说,你这话都算是抬举了她,瞧她也一把年纪了,仙术却不懂几个,与狐狸精相提并论都是对青丘的侮辱。” 这话引来一阵轻笑附和,侍女甲又道;“就是!况且狐狸精大多绝色,就她那模样,我看着倒不如我们袭丹姐姐的万分之一呢!” 这话很是有些拍马屁的嫌疑。 侍女丙闻言“哎呀”了一声,似是娇羞,忙劝道:“你们快别这么说,我瞧着她不仅容貌姣好,性子也是淡淡柔柔的,自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闻此,子熙勾唇微微一笑,性子淡淡柔柔?是想说她没出息没脾气才是真的?想来她便是那唤作“袭丹”的“姐姐”了。 侍女乙却是并不赞同,道:“姐姐你呀就是心善,竟还帮她说话呢!” 子熙险些笑出声来,据她博览无数话本子的经验来看,这把别人当枪使的,往往都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善良人”,而那咋咋呼呼、一点就着的,一般来说都是纸老虎,是真的“一点就着”。 果不其然,方才那娇滴滴的声音又道:“她是主,我们是仆,又如何能比?” 于是,由这一句话牵头,几人又发起了新一轮的“平等”讨论,当然,贬低子熙,抬高自己才是永恒的主题。 …… 这一番论断,子熙听得唏嘘不已,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这副皮相她倒是十万分的满意的,只是这年龄……接着又扯了扯身上藕荷色的纱裙,一时倒有些茫然了。 子熙心想:莫非我长久的不出玉清天,竟连如今天界对于少女年龄的划分也不晓得了?四千多岁,竟也成了“一把年纪”? 因着学业不精,又自小无心的缘故,她惯会粉饰太平,许多不涉及原则之事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今日撞见的这几位肇事者丝毫不知遮掩,声音大到字字句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俨然便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诚然她们所说十之八九是胡诌的,但她还是秉着在别人的地盘上不生事的原则,准备当做不曾听见这些话一般,自顾闭上了眼睛,假寐起来。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一阵风平地而起,原本覆于她脸上的书一下子就被风带了起来,直直的便往瑶池飞去了,子熙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抓,书倒是成功的抓在了手里,人却是不慎从躺椅上掉了下去,趴在地上,险些磕了下巴。 “是谁在那儿?!” 顿时,一声娇喝响起,显然她已经暴露了。子熙不禁翻了个白眼,对方这戏是否演的太过了些?瑶池可不比花园,时常有人闲逛。 事已至此,已是没了刻意避开的必要,子熙撑地而起,拍了拍纱裙上的灰尘,绕出了那棵粗壮巨大的凤凰木。 她脸上带笑,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四个绿衣女子,四人皆是在看到她的时候一惊,但其中三人眼里的惊诧是真的,而另外一人,却有些耐人寻味了。 只这一眼,子熙便已猜到谁是那容貌比她好了万分的“袭丹姐姐”了。 这四个侍女先是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齐齐屈膝躬身,道:“请仙子安。” 子熙心知这群小仙侍一惯对她口服心不服,且方才的对话也已证实了她们心底对她到底有多么的不待见,是以,对于这徒有其表的行礼问安,她也并不作纠结,只笑着向前一步,眼睛直直看向了其中一个绿衣仙侍。 第112章 交锋 “不知这位姐姐芳龄几许?” 子熙自认为脸上的笑已是十分的和善,语气也算是亲切,但不想那几人却是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一改方才那轻蔑散漫的样子,倒好似真的透出了几分后怕来。 那被她盯住的绿衣小仙,先是左右看了看,见其他人都垂下了头,并没有想要替她解围的迹象,而后干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奴婢……两万三千岁。” “哦,”子熙恍然大悟一般的点了点头,指尖一下一下,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冰骨聚魂扇莹润剔透的扇骨,那扇子似是被她此举抚摸得舒服了,嗡嗡的轻颤着,散出淡淡的荧光,衬得她水葱似的指尖也透亮了不少。 她嘻嘻一笑,状似不在意的继续道:“如此说来,方才喊你一句姐姐可真是名副其实了,你可比我整整长了两万岁呢!” 所以,究竟是谁一把年纪? 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不知为何,明明是个仙术不精的废物,却总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仿若是印记在血脉里的卑微。 而她这轻飘飘冷冰冰的一席话,其余三人的身子骨便抖动得更加厉害了。见此,子熙微微一蹙眉头,轻轻地“啧”了一声,真真是为她们捏了一把汗,生怕再这么抖下去,一不小心就给抖散架了! 她看起来并不生气,只一下一下的,十分闲适泰然的摇着扇子。冰骨聚魂扇的扇骨乃是取自北荒至极千万年冰原之下,是蕴含了混沌之力的。此时经她轻巧的煽动,虽未有丝毫的灵力加持,但冰骨聚魂扇是个极有灵性的宝物,与她早已心意相通,寒意便一阵接着一阵的溢了出来,直冲对面几人扑面而去。 四个绿衣仙子均是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遭此突变,几人心中均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可思议的互相看了一眼,据是惊恐万分,而后齐刷刷的伏低了身子。如此姿态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表面的恭敬而更加真诚了。 子熙却像是并未看见一般,任由她们跪了下去,身子还止不住的瑟瑟发抖着。 而她只缓缓踱了步子,在几人面前来回徘徊,手中扇子依旧不紧不慢的摇动着,威压更甚。 她道:“玉清天里倒也豢养了不少灵兽仙禽,却是从未养过狐狸这一物种。青丘狐族虽声名在外,只是妹妹我白活了这四千多年,至今尚未找着机会踏足一游。” 言罢,她稍稍一顿,低叹一气,仿若真就觉着遗憾一般。 听得此话,几人心知,她这是在计较她们先前的胡言乱语,遂大气不敢一出,袭丹亦是绷紧了神经,心底满满的都是疑惑,疑惑她这浑身迫人的威压源自何处,疑惑她究竟是如何使动冰骨聚魂扇这等上古法宝的…… 子熙垂眸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袭丹,而这一看,却是看出了她的本体,不由得吃了一惊。 明明她自己也是只狐狸,怎的就能容忍旁人那样出言侮辱她的同族? 青丘如今虽不显赫,但追根溯源起来,青丘狐族也算是妖族中的名门望族了,只是狐帝不喜争权夺势,虽早早归顺了妖君离凰的统治,却是带了族人隐居避世,活得低调而潇洒,以至于如今连一个小小的仙婢都敢狐狸精长狐狸精短的出言羞辱,也算是彻底没落了。但也由此可见,仙妖两族嫌隙不浅呐! 子熙对两族恩怨不感兴趣,也无心思纠结在此。 她垂眸瞧着袭丹,半晌后方才笑着开了口,道:“方才听了姐姐你的一席话,似乎你与青丘的狐仙姐姐们倒是相熟,什么时候你们姐妹相聚叙旧,可别忘了帮我引荐一二,我也想见识一下那可称得上绝色容貌的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说完这话,子熙自己倒是先在心里向青丘的狐族告了个罪,无心冒犯,还望恕罪。 她话音方落,那受不住冰骨聚魂扇所散寒气的三人均是晕了过去,只剩袭丹还硬撑着。 见状,子熙诧然,柳眉轻蹙,看向袭丹的眼神便比之前更多了几分耐人寻究的意味。 一个修行两万余载的小仙婢,竟然能抗住冰骨聚魂扇的寒气?她不禁挑眉一笑,这昆仑神宫里,还当真是卧虎藏龙呢! 恍惚间想起那缠在自己手臂上的黑得发亮的小蛇…… 子熙心念一动,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袭丹身子一僵,虽并不情愿,却还是迫于无奈而缓缓的抬了头起来。 那是一张可堪俏丽的面容。细长的狐狸眼,即便是没有什么动作,那微微上扬的眼尾也天然的透着一股子惑人心神的魅力,水盈盈的眼眸看得人心神荡漾,而眼角那粒黑痣更是撩人。 只是她那两条细而长的眉毛高挑着,眉峰尖锐,以至于少了些楚楚可怜的味道,反倒是多了几分精明,搭上那撩人狐狸眼,让人一眼便觉着此人并不好惹。 袭丹仰着头看她,眼里似乎在暗暗较着劲,也不知是与自己较劲还是与她较劲。 子熙并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是以屈膝在她面前蹲下,与之平视,她动作虽然随和,唇角也带着浅淡的笑意,但眼神却是极为清冷的。 她自己虽是个能惹事的,但也仅限于在玉清天内惹事,自到了这昆仑圣境之后,她自认一向安分守己,并未有何处得罪了眼前此人,是以,对于袭丹今日故意作为的这一番,以及此刻眼底那浓郁的情绪,她颇为不解。 难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帝君虽有铁血无情的鬼刹名声在外,但于感情方面倒是不曾听说过什么绯闻。 若非他身边不仅没有女子,便是连亲近些的男子也没有,恐怕众人会有不一般的猜测呢! 虽是心惊,但她面上却是掩饰的极好,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像是真的在欣赏她的容颜一般。 “嗯,确实是美的,”她点头毫不吝啬的赞了一句,而后话音一顿,身子前倾,凑近对方耳畔,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调道:“只是万不可和毒蛇处在一起,蛇蝎美人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第113章 同门情深 子熙此话一出,明显的感觉到袭丹的呼吸一滞,而后僵直了身子。 她原也不指望她会回答。其实在看见对方这番反应之后,她便已经确认了心里的猜测。 于是,子熙撒开了手,微微后撤了身子,好整以暇的瞧着那绿衣仙侍,唇角依旧带着那若有似无的浅淡的笑意。 袭丹确实是愣了一瞬,而后竟是有些压不住的心慌了起来,沉默半晌之后方才勉强逼迫自己对上那双满是审视的眼睛,咽了咽口水,故作轻松的哂笑一声,道:“仙子如今有这教训人的底气,还不是仰仗于帝君撑腰罢了!” 子熙听后微一皱眉,袭丹这话倒是说错了。 彼时她并不信任玉洛,且对这觊觎冰骨聚魂扇的上古遗神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将他当做能撑腰的靠山呢? 但她也似乎并不介意让她这般认为。遂耸了耸肩,煞有介事的“啧啧”了两声,挑眉道:“耐不住你家帝君乐意呐!” …… 子熙在昆仑神宫里的生活,一向是由蒲夷神官亲自照料,蒲夷神官话不多,为人也甚是沉稳,虽只是神宫里一介管事的,并未领了其他仙职,但依旧不影响她在仙界的地位,是以,众仙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的唤她一句“神官大人”。 蒲夷神官是子熙所知的跟在玉洛身边时间最为长久的一人,也是玉洛无条件信任之人,但就是这样一个可称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对她却是发自真心的尊敬与包容着的。对此,子熙虽不明就里,但甚是感激。 类似这样不怎么和谐的小插曲,子熙从未告知过蒲夷,更不曾与玉洛提起过,若非今日一见,无意中勾起了那些几近忘却的琐事,她怕是连“袭丹”是何人都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对于并不美好的事情,她向来是不上心的。是以,便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料到,此次蒲夷带来的十个小仙侍中,竟会有袭丹在列。 听说此次下凡乃是自愿报名,无人强求。 凡间浊气混杂,不比昆仑圣境,灵力充沛,是个修仙圣地,而且仙人下凡须得封锁灵力,不得使用仙术,是以,如此般一与修炼无助,二多有束缚不得自由之事,仙族人并不热衷。 念及此,子熙不禁展眉一笑,浅言道:“一个有趣的姑娘。” “有趣?”子青听了此话后显然吃了一惊,但瞧师妹神色,分明是知晓那姑娘的反常的。 “什么有趣?谁有趣?有趣在哪?” 原本还站得老远的子濯却是适时地凑上前来,一连发出三问,均是好奇又着急的样子,惹得子熙微微一怔,而后笑得更开了。 不同于此前,这个笑,才是带了欢欣意味的。 她顾着笑,并未答话,子濯便更是好奇了,歪着脑袋看向了在场的另一人,正欲开口再问,子青却是毫不犹疑的一巴掌推开了那凑到面前的脸,皱了眉,道:“你心里可有底?” 他这话虽未点明,但子熙何尝不知其意,遂耸耸肩,无所谓道:“以静制动呗!且瞧瞧她的目的为何。” 在昆仑圣境时不曾过多留意,此时回想起来,袭丹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里呼之欲出的仇恨似乎尤为深刻。 仇恨,仇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 许是她过去并不知晓前帝君之事,是以总觉着自己常年待在玉清天,几乎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自然也不会得罪了旁的小仙小妖,便只当袭丹对自己所表现出的敌意乃是受了玉洛所累。 如今却是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说不准人家一开始就是冲自己来的呢?兴许玉洛才是那个无辜受累之人呢? 尚无定论,一切皆有可能。 子濯冷不防的被师兄这么一推,原地转了个圈,险些跌下了台阶,幸而扶住了一旁的廊柱。他便顺势而为,伸出手臂去环抱着那柱子,整个身子都懒懒的倚在上首,侧头看向打哑谜的两人,微微眯了眼睛,目露精光。 半晌后,“你们有事瞒我。” 他语气笃定,并非是询问,而子青亦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笑道:“瞒的就是你。” “你!你你你!” 闻言,子濯伸出手指着一脸傲骄的子青,却是一连“你”了好几个,都未曾说出一句完整的控诉来。 这位七师兄的腹黑,他可是深有体会过的,还不止一次,是以,下意识的便对他多了几分忌惮,心道,惹不起。 子熙看他对七师兄敢怒不敢言,憋红了脸转而看向了自己,心道不好,赶忙上前一步拉着子青就走,“七师兄,你渴了?咱们喝茶去!” “小师妹~” 嘶~ 子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瞬间觉着浑身长满了鸡皮疙瘩。 十二师兄是如何将这撒娇的语气拿捏得如此精准的?哆哆嗦嗦,尾音转了足足有十七八个弯! 正思考间,子濯却是已经撒开了柱子,紧接着移步幻影,探出双臂便箍住了子熙的肩膀,她像是被人锁喉了一般,整个人不由得朝后仰去。 子青看得扶额,这两人最是爱闹,从前在玉清天时便无法无天,如今到了凡间也不见收敛。 “啊!” 一声尖叫乍起,子青与子熙均是一愣,这声音分明就是子濯的! 子濯才将双手箍住小师妹,便猝不及防的被一股席卷而来的剧烈的疼痛感所压倒,似是被利刃砍了一般,疼得他“嘶嘶嘶”的直吸气。 然而,衣袖完好无损,没有刀伤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他的双手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隔空折断了似的,自肩膀处便失了力,软踏踏的垂着,控制不了,自也是动弹不得。 子濯何曾受过此等屈辱,愣神一瞬,而后暴跳如雷。 “是谁胆敢暗害……” 然而,话还未说完便瞧见那凭空出现的翩翩公子,霎时便噎住了,尾音半天才吐出来。 “……本仙君。” 子濯此刻的面色很是难看,原本算是盛怒,结果看见来人之后被强行压下,一张脸难免憋得有些通红,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犹如两颗圆润的黑葡萄,却并非是怒目圆睁,乃是惊诧,他实在是未曾想到,来人竟会是他! 足以称得上是又惊又恐。 第114章 成年醋 因为师兄突然间的撤手,子熙后仰的身子也失去了支撑,然而,不及摔下,一阵淡淡的芙蕖香便已扑鼻而来,紧接着,果真稳稳地落入了那坚实的怀抱。 “参见帝君。”子青已率先拱手拜礼。 子濯也忙跟着躬身一礼,折了的双臂随着弯腰的动作而晃动,很是滑稽,看得人忍俊不禁。自己那一肚子的怨气,在见到玉洛帝君之后便只能化为满肚子的委屈,且还是不能言说的委屈。 玉洛将怀里人扶着站稳了,旁若无人的替她捋顺了秀发,又宠溺十足的摸了摸头顶,这才应了师兄弟二人的问礼。 子熙却是觉着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而且,十二师兄此刻的站姿也着实有些奇怪。他向来不会站得这般老实,要么是负手在后,要么是执扇轻摇,总归手里总得把玩着点东西才行。 反正这两手垂于身侧的站姿,她是从未见过的。 “师兄,你的手怎么了?” 联想到方才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以及猝不及防撤力的行为,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十二师兄的手臂,这是……断了? “呵呵”,子濯偷偷觑了玉洛帝君一眼,随后深吸一口气,笑得有些勉强,“没怎么,抽、抽筋了。” 难不成他能直言,说玉洛帝君平白无故折断了他的手臂吗? 不,他不能。 主要还是不敢。 子熙看他似乎满腹委屈,还欲再问,帝君却已悄无声息的移了步子将她的视线严严实实的给挡住了。 她十分不解的抬头看去,只见对方面不改色,恍若无事一般,垂眸对上她质询的目光。 “宾客将至,熙儿可准备好了?” 见他神色如常,温柔依旧,但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还隐隐透着股寒气,子熙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于是乎,她故意的往一侧偏了身子,并探出头去瞧二位师兄。果不其然,玉洛再一次将她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的。她朝东迈出一步,他便随她朝东迈出一步,她朝西迈出一步,他便也随她朝西迈出一步,总之,她的眼里就只能看到他。 如此来往两次,子熙便也心下了然,不由得闷声笑了。 她站定不动了,任由玉洛完美无瑕的挡在身前,却是高声问道:“十二师兄,你的手没事?” 见二人忽左忽右的一番较量,子濯哪里还能不懂其中的奥妙?遂也不觉着委屈了,甚至还暗自庆幸了一番。 他是仙,皮囊只是表象,只是躯壳罢了,只要不伤及仙元就无碍,像断臂这等小事,最多就是有点痛感,加之形象难看了些,实质上却是一点伤害的意义都没有。 此刻听见小师妹高声的呼喊,他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小师妹的性情,他最是了解,这可不是关心。 于是,子濯忙答话道:“我的手好得很,一点事没有!” “哦?是吗?”子熙却是并未打算就这般轻易结束,又道:“你若是受了伤而憋着不说,师妹可是会心疼的哟!” 她此话一出,子濯便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恨不得冲上去捂住子熙的嘴巴。 但一来,他双臂动惮不得,无法完成捂嘴的动作,二来,当着帝君的面,他也实在是没有这个胆子。 可怜的子濯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许多,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却刹那之间如坠冰窖。而那寒气的来源,此刻正背对着他,挺直的脊背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仿若不动分毫便能取人性命! 四周一片死寂,一惯聪慧的子熙却像是察觉不出异常一样,半晌听不到回答,又喊道:“师兄?十二师兄?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子濯早已是冷汗涔涔,心里一个劲的嘀咕“姑奶奶,你快闭嘴!” 小情侣的把戏,心如明镜的子青师兄从头至尾看得清清楚楚。他并不打算掺和进去,于是朝那背影拱手深鞠一躬,很有眼力见的闪身消失了,见状,子濯也赶忙跟着一溜烟跑了。 子熙的眼角余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玉洛,此时见二位师兄都已离去,她这才收起了调皮,转而抬头看向那一直挡着自己的人。 只见玉洛目视前方,很是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但后槽牙却好似咬得极紧,以至于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更硬朗了几分。 她好整以暇的瞧着他,倒是不曾觉着他冷酷,只觉着莫名的透着股可爱。 “哎!”半晌之后,她侧身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道:“你可是堂堂帝君欸,居然还耍这种小手段!” 玉洛却是不为所动,仍旧目视前方,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子熙。 但僵持不过一瞬,还是嗫嚅着开了口,道:“他搂你了。” 子熙听了这话后很是哭笑不得。 “所以你就折断了他的手臂?” “他搂你了。” 玉洛还是只有这一句话,短短四个字,却好似藏着多大的委屈、不甘、愤怒…… 子熙好似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明显的吃错,越发觉着他这个样子可爱得紧,于是又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来,努力的想对上他因为生气不肯看她而依旧平视的目光。 但玉洛实在是太高了,她怎么垫脚尖也够不着,于是转而抬手一把勾住了他的脖颈子,并用了力往下一拉,玉洛猝不及防的经此一下,有些呆愣,但到底是垂下了脑袋。 子熙又道:“可那是我师兄哎,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师兄!” 当初不得已将她交给元始天尊,以至于没有见证她的成长,没有参与她的童年,玉洛很是遗憾。 眸光一下子便黯淡了几分,怒气消散了许多,但酸涩依旧。 “那也不行。”他低声喃喃念道。 “可真是个小心眼!”子熙嘟囔了一句。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柔柔软软的,如同躺在了绵绵的云朵之上,且有暖阳相照。 她自主攀上了他的手臂,抱着摇晃了两下,温言哄道:“好啦好啦,以后都只准你搂,好不好?” 闻此,玉洛垂眸看她,眼里的光似乎重新又亮了起来,极认真的确认道:“你说的。” “嗯!”子熙笑得眉眼弯弯,“我说的!” 第115章 秋日宴 玉宅落成后的第一次宴请,宾客均是喜洲商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瞧着门口络绎不绝的车马,不得不说,初到喜洲之时豪掷十五万两黄金拍下麒麟草的举动确实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一位深蓝色锦绣长袍的男子刚下了轿子,扭头便瞧见那在他身后缓缓停下的装饰华丽的三驾车,忙朝旁边让了让,心中却是阵阵生疑。 士农工商,阶层分明,商贾一向被认为是粗鄙之术,玉公子办此秋日宴的目的也早已写明在了帖子里,自然是不会邀请官身参加的。而一般的官员大都爱惜羽毛,为了不被人扣上“官商勾结”的帽子,也是不会明目张胆的参加商人举办的宴席的。 他虽疑惑,却还是对那自车内探身出来之人拱手一礼,寒暄道:“哟!知州大人,您也是来赴宴的?” 徐知州姿态高傲,便是看都不曾看那说话之人一眼,自然也不着急回答。 只等他踩着马凳下了车,又理了理身上的绛紫色华服,直至一个褶皱都看不到,这才一挥袖子,昂起头,拿捏着姿态,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新贵落户,本官身为知州,理应照顾一二。” 听他此言,又瞧他这番不可一世的态度,那搭话的蓝衣男子暗道晦气,遂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挂着笑脸奉承了几句,而后随其余宾客一同入了府。 喜洲本无玉氏,传闻这新落户的玉公子早年乃是个行商,穿过沙漠,也出过海,倒腾过丝绸、瓷器,也贩卖过马匹、玉石,反正是什么玩意赚钱,他就鼓捣什么玩意。 商海沉浮,波诡云谲,前途难料,可这位玉公子却始终一帆风顺,从未押错过宝,以至于年纪轻轻的便已是富可敌国。 这本没什么,在商海中混口饭吃的人多了去了,腰缠万贯的也都比比皆是,但这位玉公子,初来乍到便在典宝阁崭露头角,而后更是大肆收购盐庄,且出手阔绰,如今喜洲过半的盐业经营已拢于他一人之手,这可是一下子触及到了徐知州的利益,他焉能罢休? 喜洲地处西南,常年潮湿,地下暗河错综复杂,是以,此地虽不靠海,但盛产食盐,喜洲的井盐以精细雪白而闻名遐迩。 在玉公子插手之前,喜洲的盐业经营尽数掌握在徐知州的手里,他欺行霸市、压榨劳工,赚得盆满钵满。 国家虽有明令,禁止官身营私,但喜洲山高皇帝远,加之徐知州生了个好女儿,听说在宫中圣宠不衰,已至贵妃衔,徐知州父凭女贵,自封国丈,在这儿当起了土皇帝,这条禁令便也形同虚设了。 今日前来赴宴的都是各行业的领军人物,此时瞧见了大摇大摆进了玉宅的徐知州,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转过了头去,均不愿如何搭理他。徐知州此人,一贯是仗着国丈的身份作威作福,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曾受到过他的欺压,对他不甚待见。 众人一路走来,只觉得一步一景皆是秀丽典雅,便是府里来往的侍女,也都是清新脱俗、眉目如画的,走起路来娉婷袅娜,如弱柳扶风,只觉着整座府邸里,便是空气都是香的。众人心里那股因徐知州的不请自来而产生的烦闷消去了不少。 穿过九曲回廊,又出了宝扇门,终于来到了一处开阔场地。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场地正中那张丈余长的玉雕长桌,桌面以假山绿植布景,似还有潺潺之声,走近一看,才发现这桌子乃是由一整块的玉石打造而成,如此大手笔,倒是鲜少能见。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张玉桌竟是做成了曲水流觞的样式,除了假山布景之外,桌体之上的山林、走兽、小亭、飞禽等景物,皆是镂刻得极为精致,活灵活现。 侍女们正优雅从容的将盛着精致吃食的琉璃盏放入“溪流”之中,偶有盏盏相碰,发出极清脆悦耳的“叮叮”之声,虽无丝竹管弦相伴,却已觉通身舒畅,如聆仙乐! 见此场景,众宾客早已是心惊得难以言语,他们都是腰缠万贯、见过大世面之人,可这一路行来,特别是瞧见眼前此景之后,才觉着过往所见皆是庸俗,酒池肉林,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铜臭味。 既是秋日宴,自然少不了菊\/\/花的陪衬,场地里所摆放的那一盆盆开得极好的菊\/\/花,品种繁多,色彩缤纷,然而,好些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甚至都是闻所未闻的! 一时之间,众人都心情复杂了起来。一方面在感叹,同为商贾之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会如此之大?另一方面又止不住的好奇,能拥有如此财力之人,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背景? 宾客都已到齐,主人家也不好总躲着不露面。玉洛将手中刚剥了皮的橘子放入瓷碟之中,推至子熙面前,颇为不舍的道:“我去了。” 子熙抓紧时间,礼尚往来的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道:“去去。” 却是在他刚走出两步的时候又一把将人给拽了回来,神神秘秘的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檀木盒递了过去,道:“把这个戴上。” 玉洛疑惑的接过木盒,打开来一看,竟是半幅青玉面具,不解的问道:“为何要戴面具?” 子熙却只扯着嗓子,冲厅外甜甜的喊道:“十二师兄!” 至此,玉洛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小心思,心中一阵甜意扫过,拉下她支在嘴边做喇叭状的玉手,柔声哄道:“好,我戴上!” 说罢,果真取出了那青玉面具覆于脸上。这半幅面具虽是青玉打造,却好似没有重量一般,戴上去一点也不觉着负担,而且,这面具仿若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长短、宽窄、鼻翼的位置、眼眶的大小等均是完美贴合。 子熙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蹲下身子,他便从善如流的蹲了下去,子熙绕到他的身后,接过他手中的面具,将两条绳子在他脑后系了个结结实实的蝴蝶结,而后又替他捋顺了秀发。 “不许摘!” 玉洛笑答:“不摘。” 她亲手为他系上的绳,如何舍得解开? 第116章 狡辩 “方才我瞧见帝君出去了,怎么还戴了副面具?” 听见声音,子熙抬起头朝门口看去,见消失了许久的七师兄率先跨步进屋,这话便是他问的,其后还跟着一脸不痛快的十二师兄。 看到十二师兄这副有惊魂未定,苦不能言的神情,她便知,定是他们方才在来的路上遇见了玉洛。 一想起那明明醋得要死,却还绷着张脸,装着一本正经,无所谓的样子,子熙不禁莞尔一笑。 她拿起桌上瓷碟里剥了皮的橘子一掰为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只是为了避免一些没必要的麻烦罢了。” 见她将一半橘子放回了瓷碟,另一半拿在手里,小丫小丫的掰着吃着,子濯不由分说,直接上手取了她放回碟子里的那一半,丢进嘴里,吃得甚是畅快。 满嘴甜腻的汁水竟还堵不住他的话,只听他含含糊糊道:“什么麻烦?难不成凡人还能通过脸看出他是神仙么?” 子熙没忍心告诉他,他现下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橘子是谁剥的。只将柳眉一挑,意有所指,问道:“你的手好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子濯便觉着后背有一股森森寒气突然袭来,忍不住的缩了缩脖子,疑神疑鬼的四下看了看,未曾见到那鬼刹罗,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回想起方才在回廊上遇见,明明他在回廊东头,帝君在回廊西头,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中庭,其中还栽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凤凰木,可帝君那冷峻的眼神硬是穿过了层层叠叠的葳蕤枝叶,准确无疑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仿若一道凌厉的冰锥,要将他生生钉穿了才肯罢休似的! 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却足以让他此生难忘。 外界传言果真不假,昆仑圣境的司战帝君是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鬼罗刹! 可怜他从前竟还以为都是谣传! 就在他追悔莫及的空隙,子熙已另取了一个橘子,剥了皮并仔细的撕去白丝,而后一分为二,分别递给了二位师兄。子青笑着摆了摆手,未接,只端了茶盏小饮一口,而子濯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忙不迭的接过之后不带丝毫犹豫的就丢进了嘴里,末了,还不忘赞上一句:“好甜!” 于是,子熙将另一半也给了他,看的子青直叹气。 子熙微一低头,瞧见自己右手大拇指那水葱似的指甲里卡了些橘子皮,于是取了签子来一点一点细致的剔除了去,而后又拿了帕子净手。 “我与帝君此番要在凡间逗留许久,还是带着面具比较稳妥。”她解释道。 “哦,我明白了!” 子濯不愧是心直口快,直言道:“你这是怕帝君染上桃花债呀!”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人赤\/\/裸裸的拆穿,子熙倒也不见恼,反倒是耸耸肩,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叹道:“谁让他长了一张足以祸国殃民的脸呢?” 在昆仑圣境之时,就惹得不少小仙侍春心萌动,只是碍于身份之别,不敢表明心迹,只能私底下偷偷的讨论和臆想,子熙就不只撞见过一回!否则,她当初也不会笃定袭丹对她的恨意乃是来源于眼红与嫉妒了。 瞧她嘟着嘴、鼓着腮帮子,做出这般小女孩的姿态来,子青笑着摇了摇头,插嘴打趣道:“啧啧啧,小十三,你这一缸子醋,酿得可真是够隐蔽的!” “谁醋了?谁醋了!” 谁知,方才还敢大方承认的女子,在听见这话之后却是急了,坐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脯,昂着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我这也是为了他好!到时候万一真惹上了不该惹的,难不成带回昆仑圣境去?” 子青瞧她这副急着狡辩的样子,又是忍不住一笑,难为他方才还暗自赞她勇气可嘉呢,原来只是只假老虎罢了! “不是还有你这位‘夫人’在呢嘛,如何能惹得上?” 他以“夫人”二字来做调侃,但子熙的关注点好似并不在这二字之上,甚至似乎都未曾发觉他这话有何不妥之处,只义正言辞的说道:“你当我不知道呢?凡间男子,除了妻之外,还有妾,我这是防患于未然。” 她说完之后,似乎觉着力度还不够,又伸出手指敲打着桌面,再次强调道:“是防患于未然!” 此话一出,一时间,屋内噤若寒蝉,落针可闻。子濯还从未见过小师妹这般义正言辞、一本正经的强调一件事情,自然觉着新鲜;子青却是诧异于小师妹那顺理成章的说辞和理所应当的态度,一时之间,突然有种自家养了许久的大白菜被人拱了的感觉,不知该悲还是该喜;而子熙却是在暗自骄傲当中,谁说话本子看多了不好的?“三妻四妾”这个词不就是她从话本子里学到的麽。 正在这时,蒲夷进来了,瞧着堂内这三人,神色各异,一个是惊得目瞪口呆,嘴里似是能塞下一只鸡蛋,一个是神色复杂,喜忧参半,还有一个,眉飞色舞,洋洋得意。 她并不知晓自己进门之前这屋里发生了何事,但也不会多问,便只是上前,一一冲三人屈膝行了礼,而后才对坐在正中之人道;“夫人,可以开席了。” 蒲夷此话便如同是一个解锁的响指,冻结的时空瞬时瓦解,三人回过神来,不再多言,随她一同移步花厅。 玉洛在曲水流觞宴上招待宾客,后院就只有子熙及师兄二人,大家皆非凡人,已无口腹之欲,是以对酒楼大厨所做的席面并不感兴趣。赏菊、品蟹是秋日宴不可或缺的两大主题,眼下正是蟹肥膏满的时节,蒲夷便挑了些鲜活肥美的蟹蒸了,配了自昆仑圣境带来的白桃佳酿,在小花厅里摆了一桌,以便诸位仙家畅饮畅聊。 子熙瞧她摆了四副碗筷,遂问道:“离凰要回来了?” 蒲夷点了点头,道:“已经到门口了。” 某个刚坐下的仙君险些闪了腰。 第117章 壮胆 那日,蒲夷领着十位小仙侍仙气飘飘的落入玉宅之时,离凰就堂而皇之的站在她的身边,但她显然对这多出来的一个人并不觉着奇怪,反而还冲离凰点头打了个招呼。 至此,子熙便知,此二人是早已相识的,而且蒲夷对于离凰站在她的身边且还口口声声叫她“姐姐”之事也并未表现出有一丝一毫的惊奇,由此看来,蒲夷与柒熙神君也定是相熟的。 蒲夷瞧着淡漠,但对离凰很是关心,这份关心虽未表现在言语上,却如春风细雨一般化入很多细节之处。便如同今日,她尚未见到离凰的身影便已贴心的为她备下了碗筷,且知她素来不爱用月光杯喝酒,还特意将她的杯子换成了黑陶的,独一份。 但离凰对蒲夷的示好却好似并不怎么领情,要么无视她的存在,要么冷言冷语,便是二人在路上遇见了,蒲夷给她打招呼时,她大多时候也只是将目光移朝天上去,与此同时冷哼一声,不知到底是算回应还是算轻蔑。 相处没两天,子熙便已发现,离凰对蒲夷的态度与对玉洛的态度其实如出一辙,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心里头始终憋着一股怨气。 她不知结症在什么地方,是以也不知该如何化解,且子熙有所预感,若真要化解这二人之间的矛盾,十有八九是要触及她不愿提及之事。 索性二人还未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也未曾大打出手,为今之计,便只有缓缓图之。 虽然蒲夷说离凰已经到了家门口,但却是半晌不见她现身,子熙便知,她定是又寻到了什么好玩的,跑到哪里调皮去了,便也不管,只转眼看向七师兄。 自他听见那个名字开始,整个人便有些不对劲了。七师兄向来不是个贪杯的,酒量也甚是堪忧,如今却像是发了狠似的,一杯接一杯的喝,好似停不下来了一样。 这一幕,坐在一旁的子濯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道:“七师兄,这是酒,不是茶。” 子青却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木然的点了点头,答了一句:“嗯,是酒。” 只瞧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偶尔眼珠子还不住地溜来溜去,似是有些惊慌,模样却是透着些呆萌。 子濯见他还未有要停下来的趋势,不由得更是惊奇,道:“你知道是酒还敢这么喝?!” 这一回,子青却是不在理他了,恍若未闻。子濯还欲再言,子熙及时的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七师兄这是在借酒壮胆呢!” “壮胆?”子濯闻言先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而后便恍然大悟,追着子熙问道:“一会儿要来的那位就是七师兄惊鸿一瞥后便六神无主的姑娘吗?” 子熙忙不迭的点头,应道:“正是正是。” 至此,子濯便不再觉着奇怪了,毕竟早前已见识过了一回。 二人捂着嘴笑了一通,子青却像是全程未曾在场一般,任由他们取笑,只自己灌自己酒。 看他这样,一惯爱玩爱闹的子濯却是隐隐有些后怕,摇了摇子熙的手臂,指着那注了满杯的琼浆,问子熙道:“师兄他这么喝,不会出事?” 七师兄可是在天宫领了职务的大忙人,不比他,是个闲散人士,别到时候一醉不醒,睡上几十上百年,大梦三生,可就不妙了! 正在剥蟹的蒲夷也看出了他的顾虑,遂接话道:“宸禾仙君放心,今日所饮的白桃佳酿,只藏了七十年。” 在仙界,藏了七十年的酒,几乎算不得是酒。子濯一听此话,方才那些杂七杂八的担忧通通烟消云散,甚至还颠颠儿的凑上前去,亲自替师兄斟起了酒来,反观子青,心不在焉,来之不拒。 酒不烈是真,人怂也不假。几杯佳酿灌下去,子青那原本清明澄澈的双眸便已渐渐迷离了起来,眼神也涣散得厉害。 见状,本在一旁看戏的子熙觉出不对,忙一把按下了十二师兄还在倒酒的手,转头劝七师兄道:“师兄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可就真的醉了!” 然而,在酒精的作用下,子青的行动以及反映力都已大大减退了,只瞧他先是竖着耳朵听了一阵,而后才缓缓抬头,对上了子熙面露焦急的脸,皱了皱眉,徐徐吐出一股酒气,道:“别晃!” 此二字一出,子熙顿时绝望了,与子濯对视了一眼,皆是无奈的摇头。 劝晚了,人已经醉了。 子熙扶额,叹道:“师兄呐!你怕是没办法醒着见着离凰了。” 然而,听见这个名字,子青原本已醉得歪歪倒倒的身子却是一瞬之间挺得笔直,此突如其来的举动,显是惊了席间三人一跳,皆是瞪大了眼睛不明就里的看向他。 就见他先是呆愣了半晌,而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咧开嘴笑了,颇有些痴痴傻傻的样子,而后薄唇亲启,缓缓吐出两个字来:“……离……凰。” 语罢,扑通一声,彻底倒在了桌子上,子熙见他嘴里好像还嘟囔着什么,凑近去附耳一听,却是两个字,“好看”! 这可当真是……三人啼笑皆非。 子濯率先开口,问道:“你见过这个样子的七师兄吗?” 子熙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见过吗?” 子濯亦是摇头否认,而后垂眸看向趴在桌上已不省人事的师兄,半晌之后,皱了眉道:“怕不是被夺舍了!” 他语出惊人,子熙却是认同的点了点头,道:“极有可能。” 子青此人,不仅圆滑世故,还装模作样,一向是刀斧加身也能唇角带笑,云淡风轻的与对方交谈的,而且,有很大的几率,他能将对方说得自闭。如果语言也算战力的话,他绝对榜上有名,何曾像如今日这般失态过? 子熙原本并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认为那不过是存在于话本子里,幻想出来的,属于男女主角的美好爱情故事罢了。 而现如今,她却是不得不信了。 第118章 挑衅 此间花厅挑出于婉转溪流之上,面积不大,但胜在景色怡人,厅外假山绿植,花草虫鱼,潺潺溪流从底部穿过,叮伶作响,透过敞开的镂空雕刻轩窗,可见水中一叶莲开得正盛,翠绿圆盘的叶子下还有锦鲤在游玩嬉戏。 “姐姐!” 人未到,声先至。 子熙一掌推开了迫不及待探头去瞧的子濯,道:“既然一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先过来用膳?”语气略带了些责备,却并非严厉,而是担心更多一些。 话音方落,离凰也将将踏步进了小花厅。 她今日着一袭殷红长衫,衣襟上绣着流云纹,而肩膀处则是一朵开至颓靡的描金线绣凤凰花,耀眼夺目,玄色皮质束袖与同质地的腰封将她姣好的身材展露无疑,也更显飒爽英姿。 她大步迈进花厅,脚下生风,几乎是做跑着的来到了子熙面前,。 “在前头园子里看了出好戏”,她指着趴在桌上的子青,“他怎么了?” 对此,子熙意味深长的将眉一挑,笑答道:“醉了。” “这么菜?”离凰似乎很是惊讶。 瞧着桌子还算齐整,筷子也都未见动过,这酒局才开了个头,还未到尽兴之处,如此便醉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遂伸出手指去戳了戳那趴在桌上之人,未曾用力,他便将头一偏,歪着倒向了一方,依旧是不省人事。 但瞧他面容英俊,鼻梁高挺,肤色白皙,额头因长时间的抵在桌上而有些充血,眼睑下方有两片浅浅的醺红,连带着鼻尖也隐隐透着淡淡的粉色。瞧他嘴唇微微一动,嗫嚅着,离凰心生好奇,不由得弯下腰附耳上去,却听得一句极轻极浅的呢喃。 “……离凰。” 此声带了浓重的鼻音,软软的,奶奶的,更像是梦中呓语。离凰一听,却是倏忽一下子弹了开来,随后僵直着身子,怔怔不知所为。 半晌,方指着桌上之人问道:“他……为何会醉?” 子熙无奈的摊了摊手,直言道:“壮胆。” “什么?”离凰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然而,子熙但笑不语,只点了点头,证明她并未听错。 “不管他了,快给我们说说,你看了一出什么好戏?” 子濯却是适时的插了话进来,与此同时,毫不认生的拽着离凰在他旁边的圆凳上落了座,而后拄着下巴,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样子,迫切的望向她。 被他这一打断,离凰果真便不再纠结于子青究竟是如何喝醉的了,只转头看向满脸期待的子濯,回答道:“哦,就是前面一堆人在讨论如何才能更快更好的推动喜洲经济的发展,有人提到了应该改进井盐的制造工艺,充分挖掘井盐的商业价值。” “这算什么好戏?”子濯不以为然。 “正在这个时候,徐知州就掏出了一份事先准备好的文书,好似是个什么不平等条约,想要逼着帝君当众签字画押,但帝君傲气啊,看都未看,接过手后直接就给撕了,撕了还不算完,他还十分霸气的将其甩在了徐知州的脸上!” “哇喔!”子濯似乎很是喜欢听这种事情,催促道:“那后来呢?” “后来,徐知州勃然大怒,指着帝君一通骂,还让他别不识抬举,也不看看是在谁的地盘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什么的,反正巴拉巴拉的威胁了一大堆,都是些骂人的话,我也懒得记。” 说到这,离凰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心底的嫌恶。一想起那些个腌臜秽语,她便觉着恶心难受,若非对方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她必定是要冲上去把他的舌头拔下来,再痛扁一顿才肯罢休的! 她转而看向子熙,问道:“你们确定这人就是宫里徐贵妃的父亲?” 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子熙还是点了点头。 见此,离凰摇了摇头,直言道:“那肯定不是亲生的!” 徐贵妃此人她是见过的,撇开心性手段不说,只看谈吐举止,那也算得上是雍容尔雅、落落大方的,而这位知州大人,举止粗鄙,言语粗俗,简直是……一言难尽。 子濯倒并不关心徐贵妃与徐知州是不是亲生父女,故事听了一半戛然而止,这才是最难受的一件事。 于是一连追问道:“那帝君呢?是如何答的?可撅了他的手指头了?” 想起自己只是碰了师妹一下,帝君便断了他双臂的骨头,如今徐知州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帝君的鼻子破口大骂,他能忍着不动手? 然而,离凰却是摇了摇头,并对他动不动想要撅了别人手指头的恶趣味感到不解。 “这倒是没有,帝君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裙,而后挺直了脊背站如青松,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置于身前,微微扬起下巴,学着玉洛的神态语速,缓缓言道:“你可别只是说说而已。” 见状,子熙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想而知,如此神态模样,定是将那位知州大人气得不轻! 子濯似是并不满意,又追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离凰复又落了座,饮了杯酒润润喉咙,才道:“自然是徐知州大袖一挥,气鼓鼓的走了啊!你还想听什么后来?” “……”子濯很是失望。 子熙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温言道:“帝君怎会和凡人斤斤计较?” 话虽如此,但他忽然间觉着自己这双手臂断的太过冤屈了。不管怎么说,虽然帝君是堂堂的六界至尊,但子熙是他的小师妹呀! 如此算来,他也算是帝君的师兄了?怎么和他就这般斤斤计较了呢? 子濯心里很不平衡,而这一切,子熙都看在眼里,不禁觉着好笑。人人皆道,仙者需灭七情除六欲,然而,修仙千载万载,竟还抹不去这一颗凡心。 她将自己面前那碟已被蒲夷悉心剔出的蟹肉端到了他的面前,以示抚慰,而子濯瞧见了好吃的,所有的烦恼顿时都烟消云散了,端起碟子便大快朵颐。 “你与帝君此趟下凡,不是为了查案吗?”他忽然间停了动作,看向子熙,疑惑的问道。 第119章 天生海量 子熙仰头将月光杯里的琼浆玉液灌入喉咙,才不紧不慢的点头道:“就是为了查案。” 子濯更是不解了。 “如此大张旗鼓,闹得满城皆知的,还如何查?” 对此,子熙却是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就是要大张旗鼓的,才能查下去。” 闻言,离凰也凑了过来,出声问道:“什么意思?” 见他二人均是一脸疑惑,子熙遂也放下了酒杯,端正坐姿,认真道:“我们现在是两眼一抹黑,毫无头绪,国师死后,唯一的线索就只有徐贵妃,且还是推测出来的线索,不知正确与否。” 她顿了顿,见二人并无异议,才又继续道:“徐知州这些年没少仗着国丈的身份鱼肉乡民,但碍于徐贵妃在宫里受宠的缘故,被他压榨剥削之人基本都是敢怒不敢言,如今,总算来了个比徐知州还要厉害且还不畏惧他的,你说那些迫于他淫威之下不得不俯首称臣的人会怎么做?” 经她一番点拨,离凰已是反应了过来,抢答道:“拉拢你们,然后一起搞垮徐知州?” 子濯也已恍然大悟,才知曲水流觞宴上所发生的一切皆是一个局。道:“不说了如指掌,但这些人必定知晓徐知州暗地里的所作所为,而这些秘密,便是他们投诚的敲门砖。” 见二人都已明白,子熙笑着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席间徐知州拂袖而去之事并未影响了诸位宾客的雅兴,宴席散去之时已是月上树梢头,蒲夷很是妥帖的将醉得东倒西歪的客人一一送走,还连带着一人赠了一坛白桃佳酿作为回礼。 待玉洛寻至小花厅时,就瞧见厅内一片狼藉,桌子上趴着一个,地上躺着一个,窗柩上坐着一个,还有一个……不知所踪。 离凰坐在窗柩之上,一脚踩着窗沿,一脚悬空在外,晃晃荡荡的,足尖将好能够到水面,她每晃动一下,足底便荡开一圈涟漪,惊得鱼儿纷纷逃窜躲避,不敢靠近。 她是这整个屋子里,唯一还清醒着的人。 听见脚步声,她并未循声望去,反倒是不动声色的将脑袋又往窗外侧了几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太湖石上,分明是半点也不想理会来人的。 玉洛亦然,只扫了花厅一眼,未曾见着自己想寻之人,便也转身出去了,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在出门时传讯蒲夷让她前来收拾残局。 玉宅是座三进三出的宅院,建筑风格与喜洲当地相同,黛瓦白墙,飞檐翘角。当玉洛循着踪迹找到子熙之时,就见那人正坐在高高的屋顶正脊之上,旁边还立着一只陶铸的灭火防灾的狎鱼小兽。 子熙正吹着夜风赏着皓月,忽然间察觉到周遭气流涌动,却并未携带一丝一毫的敌意,遂也不曾回头去看,只微微一笑,开口道:“你来啦。” “嗯”,玉洛出声应了,而后又问:“在看什么?” 他落在她身后的位置,是以未曾得见她眼底那一片尚未来得及收敛的寒凉,也不曾瞧见她紧蹙着的眉,即便她已牵动嘴角划出一个微扬的弧度,即便她说话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似水温柔。 子熙抬起手,冲那高挂穹顶的圆月虚抓了两下,方才的那些景象,早在玉洛出现之时便已悄然尽数消退,圆月,还是那轮圆月。 恍然想起,禁苑之底、柱石之前,“国师”所言。 神山封,四海凶,众神陨,万灵悲…… 她抬手挡住清冷的月光,似乎如此便能消退她所瞧见的那些山倾水颓、海枯石烂、硝烟战火、尸横遍野…… 半晌,方听她喃喃道:“玉兔今夜偷懒了。” 闻言,玉洛亦仰头看去,果然不见那在桂树下捣药的身影。 夜风清冷,带起她飘逸的发丝,在脑后张扬的飞舞着,不知是不是受了风的缘故,隐隐可窥见的侧脸瞧起来竟比月光还要惨淡几分。玉洛这才发觉她并未启用灵力护体,就这般穿着单薄的坐在屋顶上吹了不知多久的凉风。 “冷么?”他靠近了些。 子熙摇了摇头,道:“有酒,不冷。” 说罢,仰头灌下一口白桃佳酿。微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肚里,却仿若石沉大海一般,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悸动。 在她的脚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酒罐子,皆是空了的。 玉洛扫了一眼那些罐子,虽然她说着不冷,但他还是将她笼进了淡青色仙泽之内。 耳畔依旧能听得到呼呼的风声,却已经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了。子熙定睛一瞧,只见那笼着自己的仙罩正散着浅浅淡淡的青色,如同那人的怀抱,悄无声息的予她守护与温暖。 “这酒可还行?”他在她身旁寻了个位置坐下,问道。 “有桃子的香味。”子熙侧转了身子,微仰着头看向他,浅浅一笑,答道。 玉洛瞧着她清秀的面容,喉结不由自主的滑动了一下,有些愣然,道:“是吗?” “不信你闻。” 说罢,子熙拎着酒坛子便朝他倾身而去,正当玉洛以为她要灌自己一口酒时,她却是随意的将那碍事的酒坛子给丢了出去,一手撑着屋脊欺身向前,冲着他呼了口气,香甜的白桃味扑面而来。 登时,玉洛整个人便怔住了,呆若木鸡。 然而,子熙却浑然未觉自己做了什么,已若无其事的重新坐好,鼓着腮帮子,喃喃道:“也不知为何,从前不能聚灵的时候我的酒量就不差,现如今能聚灵了,酒量也就更好了,怎么都喝不醉似的!” 玉洛回过神来,见她未曾看向自己,方才偷偷呼了口长气,摸了摸烧起来的耳朵,道:“你是天生海量。” 柒熙便是个爱酒的,子熙自也不会差。 子熙却是未曾想得那么多,只当他是在夸赞自己,遂侧首一笑,道:“我也这么觉得呢!” 她笑得唇角弯弯,眉眼也弯弯,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干净纯洁的小兔子,直惹得人想将她搂入怀中,藏起来。 第120章 隐秘的脆弱 “……熙儿,别这么笑。” 玉洛的眸光忽然间微黯了几分,有些瞧不清里头包裹着的情绪。 听他的语气,似是在隐忍。然而,子熙却是未曾多想,只不解的问道:“这么笑有何不对吗?” “……没有。”玉洛哑然。 “那我为何不能这么笑?”说罢,她还调皮的故意又绽出一个比之方才更加灿烂的笑颜。 见状,玉洛摇头低叹一声,索性不再与她多言,而是径直出手,干脆利落的将对方揽进了自己怀里,沉声道:“那以后,就只准对我一人这么笑!” 子熙侧身冲他笑之时,本就只靠一只手撑着整个身体的重量,此时被他猝不及防的出手一揽,本就重心不稳的身子便如玉洛所愿,直接跌坐在了他的双腿之上,淡雅的芙蕖花香顷刻间将她包裹,不留一丝一毫喘息的余地。 子熙怔住了。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那人坚实的胸膛,虽还隔了两人的衣裳,但还是能够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且有愈渐炽热的趋势。 玉洛将子熙牢牢的锢在怀里,听得一阵砰砰直跳的心跳声,不由得眸光黯淡,欲望之外情不自禁的萌生出了好些怜惜之情。 怀里这人,娇小的身体,明明脆弱得一折就断,偏偏比谁都要强,比谁都固执,扛着六界命途,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一颗心也不知所踪。 他不由得紧了紧手臂,而子熙却是始终僵着身子不敢乱动。不知为何,她似乎在那周身萦绕的芙蕖香之中,嗅到了一丝丝的悲伤,于是便任由他这般抱着自己,或许如此便能予他一分安慰也未可知。 约莫一盏茶之后,她敏锐的察觉到身后那人微微躬下挺直的脊背,缓缓地将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他的唇,是如此的贴近她那隐隐有些发烫的耳朵,鼻尖吐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左耳之上。 他的嗓音带着不同寻常的暗哑,话音方落,子熙便是一惊,而后猛然发觉,不只是耳朵,便是脸颊也如同被烈火烘烤过了一般,烫的厉害。 “以后,只准对我一人笑。”他又一次重复到。 闻言,子熙霎时便又羞又窘,双手捂脸,一面挣扎着要起身,一面埋怨道:“帝君,你好霸道哦!” 但玉洛又怎肯轻易的放她离去? 不只紧了紧环住她的双臂,将那躁动着的人重新拉入了怀中,且将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之处,鼻尖嗅到她身上固有的白檀幽香,体内叫嚣的欲望便越发的不受控制了。 只听他嗡着声音打趣道:“是么?” 闻言,子熙挣扎得更是厉害了,可任凭她如何,却始终挣脱不开身后之人的束缚。 突然…… “……熙儿,莫要再动!”玉洛暗哑着嗓音警告道。 而子熙业已察觉到身后某人的某处似是不大对劲。她先是一愣,而后大惊,一张脸顿时红的好似要滴血一般,唯恐惹得身后人失控,是以不敢再乱动分毫。 抱住她的人好似浑身着了火一般,她能感觉到隔着衣裳传来的温度愈发的炙热,亦能听见那人如雷似鼓的砰砰砰的心跳声,以及,喷洒在她颈窝之处的,愈发浑厚沉重的呼吸。 “玉洛……”她有些不安,颤声唤道。 “嗯……”玉洛哑着声音,道:“别怕,让我抱一抱你。” 他的语气又沉又哑,有压抑自己的竭力,也掺杂着恳求的意味,丝毫没有了以往的半分从容不迫,子熙顿时便心软了,温声答道:“好的,我不走。” 玉洛说是抱一抱她,便果真只是抱一抱她,子熙软了身子懒在他的怀里,任由身后之人汲取心安。 时至此刻,子熙方才发觉,他比她还要缺乏安全感。 尽管他被六界尊敬着、畏惧着,尽管旁人看来,他可以活得肆意洒脱,他已天下无敌,但于她看来,他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期盼,没有欲念,数万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活着,就只是活着,与她一样。 玉洛的出现,让她体会到了不曾体会过的情感,让她不愿再无追无求、索然无味的苟活一世,让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他成为她努力改变的动力,成为她刻苦修炼的目标。是以,子熙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对方的精神支柱,能成为他面对危险时的归途,让他无论何时心有归处,爱惜自己,不轻易的放弃自己,牺牲自己。 她想要他知道,她愿全心全意的信任于他,愿与他共赴未知的未来,愿与他站在寒意四起的昆仑之巅,愿与他共担六界万灵的生死前途! 冷月如霜,华光皎洁,打在二人的身上,被淡青色的仙泽隔绝开来,散出一圈光晕,柔和,而又温暖。 远处,一阵树影摇动后,一道暗影掠出,未几,消失无踪。 站在檐下的蒲夷将这一切收之眼底,一跃上了屋顶,几个起落后亦是消失无踪,竟是追着那道暗影去了。 出了城,往西十里处有座小山包,还算是树影婆娑,枝繁叶茂。 赤瑛点足立于树梢,冷声道:“阁下一路追随,有事不妨当面直说!” 他临风而立,周身魔气浓郁,杀意不减,仿若只要对方胆敢现身,他便能将其一举击杀,丝毫不留余地。 然而,待他的尾音消散在夜风之中时,一道同样清冷的声音便凭空响起,却是道女声。 “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一道紫衣身影便悄然无息的落在他身旁的树梢之上。 初闻此声,赤瑛心中便已起疑,待看清了来人,他更是大吃一惊,隐于宽大袖袍中的手暗暗将那一记已孕育出的杀招悄然掐灭,微微俯首,道:“原来是蒲夷神官。” 蒲夷移形换影,避开了他的一拜,冷言道:“魔君不必如此!” 见此情形,赤瑛却也不见恼怒,也并未纠结于对方的不领情。 真正对上那双即便是在暗夜里也清亮得骇人的目光之时,只自嘲的一笑,道:“不知蒲医神官此来有何吩咐。” 第121章 你没资格 即便已物是人非,一向桀骜的赤瑛对蒲夷却依旧持着几分尊敬。 一时间,倒是让她想起了数万年前那个曾在自己手底下做事的少年,机灵且有眼力劲,能吃苦而不埋怨,很是得她的青睐。 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能让她愧疚难耐。 蒲夷常常在想,若非当年是她大意,未曾查探他的真实身份,反倒是一时心软留他在昆仑神宫,不仅助他突破修炼瓶颈,还重用于他,让他在神君的近前侍奉,甚至准许他随神君云游百年,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仙魔之战时的流言中伤,不会有神君为保两界和平而抽神脉、毁神体的不得已之举,更不会自囚于冰域火境七万年之久,自然也就不会神伤而亡? 她不知当年神君对赤瑛是否动过情,也不知赤瑛如今是否是真心悔改,但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从前的债,无论谁欠与谁的,均已还清,一个身死魂归,一个断臂自囚,早该是两不相干,各自欢喜。 “不知蒲夷神官此来有何吩咐?” 闻此,蒲夷便也收敛了那些杂七杂八不该存在的心绪,目光直视过去,淡声道:“当年魔君为得至尊之位而不惜在昆仑神宫当杂役卧薪尝胆数百年,既已得偿所愿,我昆仑神宫也不再追究,神君便该懂得知足,勿要再抱有那不该有的贪求。” 赤瑛早已料到蒲夷此行并不会有好,但也不曾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了当的表述出来。 可即便如此,他也并未打算应下。 堂庭山一别,他已是等了几千年,如何能轻而易举的放弃?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似听了一个笑话一般,道:“你的意思是,让本君离她远些?” 夜风送来对方漫不经心的口气,蒲夷脸上的神情却因此而更为冷冽了几分。 “不,我的意思是,让你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永远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她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赤瑛却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未放在心上。他下定了的决心,没人能够动摇! 向来如此,无论对错。 即便是蒲夷,那个曾经对他有恩的女子,也不行! “你今夜来寻本君……”,他轻笑一声,挑眉问道:“她知道吗?” 蒲夷不由得心中发笑。素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这人,竟还想要一手握着权利,一手掌控感情,狠狠捅人一刀之后再不择手段的祈求原谅? 何其痴心妄想! 于是,不由得冷哼一声,道:“她不必知晓!” 听此,赤瑛又笑了,且比之此前更加放肆。 他临风而立,不屑的笑声惊起了夜间休息的禽鸟,呼啦啦一群,乱糟糟的扑棱着翅膀离开栖身之地,盘旋在冷月之下,久久不曾回落。 兀自笑了一阵,而后才道:“本君不信她会恨我!” 她从来不会恨任何人的。 是的,柒熙是神,她博爱众生,大爱天下,她没有私情,又怎会知晓恨是什么?又怎会恨他呢? 她自己亲口所说,她是神,不会,也不能有感情! 这些,他都没忘,且一字一句,皆刻在了骨头上。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蒲夷却是冷笑一声,望着对方那突然间落寞的神情,狠了心继续道:“难道魔君能在毫无顾忌的利用完她之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吗?” 这话可谓是毫不留情,出手干净利落的揭开了对方极力掩藏的伤疤,直戳痛处。 听得此话,赤瑛的身形明显的一晃,让人看了以为他就要跌落树梢。 然而,他终究还是踉跄着立住了,只是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心虚,许是回忆,许是愧疚……不得而知。 见他哑口无言,蒲夷又道:“对,她现在的确是忘了过去,忘了你曾经的背叛,忘了你对她的利用,忘了你的处心积虑!” 她字字珠玑,没有给他丝毫辩解的余地,“可她待你如何?待帝君又如何?你方才不是已经亲眼看见了吗?”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即便是忘了所有,她再次爱上的人,也不是你!” 蒲夷自未化形时便与神君朝夕相处,她亲眼见证了她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见证了她是如何一步步由稚嫩迈向成熟,如何已一己之力担起整个神族的使命,又是如何将自己卡进命运的齿轮里,一次次为了大义而慷慨赴死! 正因如此,她才会比任何人都要痛恨赤瑛! 一直沉默不语的赤瑛毫不意外的被她这些话狠狠的击中,忽然间便暴躁了起来,他仰头嘶吼出声,声音里掺杂着愤怒、悔恨,与不甘。 周身魔气不受控制的爆裂开来,月华瞬间被黑雾吞噬,高悬于顶的皓月如浸入了血池一般,眨眼之间便成了血红之色,被吵醒的无辜飞禽还未来得及抗议便已尸骨全无,只余一地羽毛。 眼见魔君发狂,蒲夷步履未动且神色镇定,双手一展唤出护体结界,澄澈透明的水流瞬间将她包裹其中,如铠甲一般,抵挡住狂暴的杀意。 “不,我是不会放手的!”赤瑛看着裹于水球中的蒲夷,大吼出声。 他此番行径无疑是在自我劝服,也是在宣誓自己的决心。 然而,蒲夷却不为所动,微微上扬的唇角透露出的全是讽刺的意味,看过来的目光,冰冷如同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雪原。 在她这样的注视之下,赤瑛竟渐渐败下阵来,他衣衫狂舞,双目猩红,却是捂着胸口慢慢的弯下了腰,神情极为痛苦。 他凌空跪下,“过去的几万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是活在悔恨当中,幸而她回来了,她还活着!我还有机会弥补所犯下的过错……” 这话更像是哀求,哀求蒲夷,不要剥夺他弥补一切的机会。 殊不知,蒲夷听了这话后更是恼怒。 “她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帝君,并不是因为你!”一声怒吼,打破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她移形换影,眨眼间便到了他的近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那颓靡之辈,嗓音轻飘飘的,却藏着千军万马。 她道:“魔尊殿下,你清醒清醒,是你亲手杀了她,你有什么脸面说要弥补?” 此话一出,赤瑛瞬间泄气。 “是的,是我亲手…杀了她……” 那肆虐弥漫的黑雾亦平静了下来,渐渐消退,如霜月华再次穿透黑暗倾泻而下,照出他无比苍白的脸。 蒲夷别开了眼不再看他,只沉声警告,道:“莫要企图唤回她前世的记忆,否则,帝君的脾气你是体会过的!” “今日我好心规劝,望你好自为之!” 缥缈的女声回荡在死寂的夜空。 第122章 际会 子熙尚在半梦半醒之间,恍然听得屋外似有打斗之声,迷迷糊糊的竖耳倾听了片刻,察觉到越发的激烈了,瞬时清醒了过来,忙坐起身就要下床查看。 然而,她这方刚有动静,帷幔便已被人从外撩开。蒲夷面带微笑,动作轻柔且利索的将幔帐卷起勾好,又服侍着她起身穿了鞋子。 子熙见她神色如常,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心里那刚悬起的石头这才放了下来,一面由得她服侍自己起身穿衣,一面问道:“外头怎么了?” 蒲夷弯腰替她绑好了腰带,又将那形影不离的玉珏挂于腰间,转身取了熨烫好的绯色缂丝如意纹广袖外衫,子熙便展开双臂极配合的套上,这才听她一面整理衣衫,一面温言道:“夫人不必理会,是妖君正和琼泽仙君比试呢!” 闻此,子熙诧异了片刻。被吵醒时,她还当是什么仇人找上门来了呢,倒也不能怨她胡思乱想,那动静,可大着哩! “昨日七师兄还战战兢兢的,须得借酒壮胆,今日便敢和离凰比试了?这酒的后劲会不会太强了些!”她呵呵笑着打趣。 蒲夷听后亦是随她笑了,一双白嫩玉手自温水里拧了帕子递予她,提醒道:“早膳已经备好了,夫人抓紧洗漱,没有灵力温着,凉得快。” 子熙越思越想笑,勾起的唇角始终未曾放下。 七师兄的心思,她自然是看得清楚的,也曾委婉的劝过离凰,没奈何离凰有前车之鉴,一直不肯松口。 其实不只是七师兄,便是别的男子,亦不见离凰赏赐半个笑容。 而现下看来,倒是不用她发愁了。 她今日心情不错,接过帕子净面之后便乖乖的坐在妆台前,由蒲夷为她束发。在昆仑神宫之时,也是蒲夷替她束发的,蒲夷话虽不多,但足够心灵手巧,总能变着花样的梳出不同的发式。 此刻她透过铜镜瞧着身后那女子,十根纤纤玉指很是灵活的在那乌黑的发间来回穿插,不一会儿便梳起一只高高的发髻,此髻蜿蜒曲折,极为灵动,子熙瞧着喜欢,便问道:“今天梳的这又是什么发式?” 蒲夷答道:“唤作灵蛇髻,昨日上街时瞧见的,怎么样,还喜欢吗?” 说话间,蒲夷已挽好了发髻,并取了与之相配的步摇、朱钗、华胜用做点缀。 子熙打量着铜镜中已经完成的灵蛇髻,果然形如其名,像条调皮的小蛇盘在发顶,直起上半身来灵活的舞动着,尤其是发髻顶端缀着的金丝流苏,像极了灵蛇吐出的信子。 她很是钦佩于蒲夷的巧手,遂点了头,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蒲夷,你怎么那么厉害,一看就会了!” 玉清天里只她一个女仙,且崇尚自然朴素,是以在没遇到蒲夷之前,她束发之时都是懒懒的使个仙术,若是非让她自己动手,她便只能随意的挽个单髻,总归是没有蒲夷这般巧手,能梳出这许许多多的花样来的。 “凡间女子的发式极多,元宝髻、堕马髻、飞仙髻、单螺髻、双刀髻、架子头……我瞧着都还挺好看的,”蒲夷张口便罗列出了好些子熙听都未曾听过的发式名称,见她兴趣盎然,又道:“夫人若是喜欢,我们每天换一种,全都尝试一遍!” 闻此,子熙忙不迭的点头,“好的好的!” “砰!” 一声巨响,似是巨石坠地,惊得屋内二人一跳,而后便听一声怒吼:“本君今日定要取你狗命!” 毫无疑问,这声音来自于离凰。 “你消消气,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要相信我啊!啊啊啊!” 毫无疑问,这声音来自于子青,且听他话尾那几声尖叫,显然正被离凰追着打。 子熙与蒲夷面面相觑,而后耸了耸肩,道:“这动静……听着不大像是比试。” 蒲夷看她神色便知她已然猜到,只能无奈的一笑,道:“夫人莫要担心,老爷早已布下结界,保证不会损伤一草一木。” 一个妖界之主和天族仙官在凡界大打出手,玉洛竟然没把她二人撵出去,还亲自为他们开辟战场? 毫无疑问,子熙更加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了。 “快给我说说,她俩为何要打?”她早膳也顾不上吃了,拉着蒲夷的手做到八仙桌旁,满脸急切的催促到。 为何要打? 说起这个嘛……蒲夷忍不住破开一笑,目光狡黠的看向了子熙,继而眼尾一挑,意味深长的开口道:“昨夜妖君和琼泽仙君都醉得不省人事,今儿个一早就打起来了。” “哇哦!”子熙立刻懂了蒲夷那投射过来的目光中所夹杂的意思,感慨一声,而后又问:“是你把他们安置在一起的?” 蒲夷毫不推脱的认下了,她耸了耸肩,将手一摊,道:“琼泽仙君醉得厉害,嘴里却一直喊着‘离凰’,那我只好成人之美咯!” 听了她这番云淡风轻的回答,子熙当真为蒲夷神官的勇气所折服,源自真心的竖起了大拇指,道:“蒲夷,你真厉害!” 屋外又是砰砰砰一阵紧促的巨响,便是地面都跟着震了三震,其间伴随着离凰夺命的怒吼,以及子青讨饶的求告。 子熙拉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与此同时随手甩下一个隔音结界。望向蒲夷,打趣道:“当心离凰找你决斗!” “不会的。” 蒲夷甚是笃定,而后拿起勺子给她盛了碗小米粥。 “欸,这小菜不错,口感很是脆爽,你尝尝。”说罢,子熙夹了块拍黄瓜放进空碟子里,推到了蒲夷面前。 蒲夷瞧了瞧那翠色可嘉的拍黄瓜,摇了摇头,道:“老爷特意为你做的,我可不敢吃。” “咦,这是帝君做的吗?”子熙却是咦了一声,好似不大相信,而后又夹了一块丢进嘴里,喃喃自语道:“味道怎么不一样了呢?难道是换配方了?” 二人谁也没有出门观战,也默契的屏蔽了外界的一切打斗,只专心的用着早膳,偶尔讨论一下吃食。 第123章 初显 立秋之后本该愈渐凉爽,但这几日的天气却堪比夏日火炉,凡间管这叫“秋老虎”。 知道子熙最是畏热,玉洛预先便买下了玉府后的一块很是广阔的空地,重新修建了围墙,将其纳入府中来,并着人挖了个占地十余亩的人造湖,引的是地下河水,澄澈而带着丝丝寒意,植了繁茂绿树,修了座三面临水的不系舟,比之九王府中那一处无人打理的荷花池还要宏伟壮观,前几日刚完工,正赶上了最热的这几天。 不系舟三面临水,东西南北均通透,蒲夷知她每日午后都会在里头待着,遂早早的命人将上下两层的窗户都打了开,太阳是一点都晒不到,但风却能长驱直入,带着湖水的清凉,好不舒服! 神仙有灵力护体,是以本不在乎春秋夏冬,无惧寒冷炎热、暴风雨雪,但在凡间不可随意使用法术,为了不搅乱凡人命数,便是护体灵力亦得使得谨慎,是以,玉洛能想出此等避暑的好法子,且还费心提前布置好了一切,子熙心里很是受用,感动得弯起一双星星眼看着他,险些又乱了他的心绪与定力。 今日一早,晨曦方现,便有一蒋姓的老板递了拜帖进来,说是自己手中有两处盐场,经营尚可,但因几代单传的儿子科举高中,要进京任职,他们便打算举家迁徙随儿子一同赴任,是以无心再打理产业,知道玉公子出手阔绰,与其便宜了徐知州,还不如卖给玉公子。 玉洛却是想着子熙昨日酒后随意提起过一嘴,说是许久不曾吃到桃仁山鸡丁和蟹肉双笋丝了,正打算今日亲自去抓只山鸡再捞几只新鲜的螃蟹,听闻姑苏有汪太湖,水草茂盛,水质清澈,养出的蟹最是营养肥美了。 所以在听了蒋老板的来意之后,他并不是很热衷,只说让他自己报个价,他照付就行,但这蒋老板想来是个有道德有底线的商人,怎么说都得玉洛亲自去看了,觉着物有所值才肯安心的办理转手手续。 如此也是负责任的表现,玉洛便不好再开口推脱,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不情不愿的跟他走一趟。蒋老板见他终于点了头,很是激动,热情洋溢的将人迎入了他特意驶来的那辆装饰华丽的双驾马车之中,好茶好水的奉着,生怕怠慢了这位喜洲新晋的财神爷。 子熙用完早膳之后,蒲夷才将这事与她说了,她听后颇为吃惊,脑中浮现出玉洛一脸生无可恋的被人拖走的模样,禁不住破开一笑,与蒲夷打趣道:“你家帝君可越发的像个凡人了,干脆撇下天界那些烦心琐事,来凡间做个富贵商人,想来也是极好的!” 蒲夷只笑笑不答,命人来收拾了残羹剩饭,转头见她寻出几日前与帝君一起做着玩的油纸伞,便问:“夫人这是要出门?” 子熙点了头,答道:“老地方。” 蒲夷心下了然,又道:“那您稍等片刻,我去传步辇。” “不用,”子熙摆摆手,微微一笑,撑着伞早已踏出了房门,道:“刚吃饱,我走一走,趁着现下老虎还未出山。” 从寝室到访秋湖并算不得近,弯弯绕绕,也要半个时辰的脚程,子熙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忽而想起府中还有十二师兄,遂抓了路过的一个小仙侍,道:“劳烦姑娘替我传个话,让宸禾仙君到访秋湖畔小聚。” 那侍女在听了这十足客气的话之后,受宠若惊,忙屈身行了个不折不扣的礼,应了差事。 子濯此次下凡并不急着回玉清天,用他的话来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他便是在此处待上一整年也是无碍的,况且他好不容易能寻到个理所当然的理由下凡,如何就不能允许他多待几天?而且师尊在他出门前也嘱咐过了,说小师妹自小就从未离家这么长时间,难免会想家,让他好好的陪她说说话,缓解一下思乡之情。 不系舟除了做避暑乘凉之用,作为子熙打发时间的心爱之所,自然一应布置皆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 二层小楼的文昌位上放置着一方金丝楠木的卷边桌案,案上笔山、书镇、砚台、徽墨、各种类型及大小的毛笔一应俱全,旁边还放着一沓崭新的宣纸,而桌上摊开一副未完成的画作,这一看便知是玉洛的杰作。 靠东窗前有一张矮腿琴桌,一个青瓷白釉的莲花样式香炉置于桌角,将开不开的花苞之中燃着的,正是玉洛亲手炮制的掺了莲香的檀香,有一丝丝清甜之味。 既是琴桌,自然是有它的用处的,一架七弦瑶琴正安静的躺在那里,琴轸上挂的穗子是子熙一时兴起,自己学着绑的,长度未曾掌握好,拖地约有一指之长,她本想拆了重新做一个,玉洛却是不准,说如此也挺好看的,便也一直挂着。 离琴桌不过五步距离之处,有一方漆红镂花雕刻贵妃椅,其上所铺的软垫,乃是用上好的棉花作芯,用东海鲛纱做面,柔软却触手生凉,即便是躺久了亦不会捂出一身的汗。 小件的摆设暂且不提,大件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高约六尺的五层书架,分门别类的放了许多书籍,或是纸质的,或是竹简类的,均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很是符合帝君清冷严肃的性格。而书架最右边的一栏,朝下数的三层,却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凌乱,有些书是横着放的,有些是翻开了便没有再阖上的,有些是挂了个形状怪异的书签的,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子熙的杰作。 这靠右的三层里,放的都是一些从街面上搜罗来的话本子,原本玉洛也曾与她归过类,什么世家小姐与穷苦书生的,美艳妖女与穷苦书生的,江湖侠客与穷苦书生的……可是每一次,子熙都能将从这个区域拿走的书归还到了另一个区域,还不许他动,美名其于,乱中有序。几次之后,他便也放弃了整理,任由它就这么“乱中有序”着,看久了,也就渐渐习惯,不觉着难受了。 第124章 蔫儿坏 子濯上到二楼的时候,就见师妹正将一个棋盘从书架下端的柜子里搬了出来,看质感颇有些重量。听见脚步声,她头也未回,却是开口道:“师兄快过来帮把手,将这棋篓子拿出来。” 子濯依言过去,蹲下身,从柜子最里头掏出了两只乌黑的棋篓子,一只盘着麒麟纹,另一只却是一朵盛开的花,看起来像是凤凰花。回头时,见子熙已经将棋盘安置好了,且不知从哪抱来了两个软垫,一面一个置好,正抬手冲他示意。 瞧着她已兴致勃勃的在一方软垫上盘膝做好,接过他递过去的棋篓子,揭开盖子,朝里仔细看着,口中还念念有词,似是在数数。 “诶嘿,一子不差!” 她满意的笑了,而后将那麒麟纹的装了黑子的棋篓子放在对面,抬头见子濯依旧傻站着且一脸不可思议的瞧着她,颇有些不满,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坐呀!” 子濯微微皱了皱鼻尖,一步一步艰难的挪了过去,他总觉着师妹今日如此热情,其中必定有诈!可又猜不出她心里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你不是不爱下棋吗?”他问。 没有对弈之前的礼貌寒暄,甚至连“开始”二字都未说,见他不情不愿的落了座。 子熙率先落下一子,与此同时,头也不抬的反问道:“不下棋,那你和我一同看话本?” 此话一出,子濯的脑海中便果真情不自禁的冒出了一个诡异的画面来,烈日炎炎,两个人坐在窗前,吹着湖风,一人捧着一本话本子,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唉声叹气,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掩面垂泪,甚至还有可能因为其中的一个情节而引发一轮无休止的争论…… 想至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吓唬人的景象给统统赶出脑海去。 “那我还是下棋!” 这个选择题于他而言并不困难,只末尾还是习惯性的要呈一番口舌之能,于是又添了一句:“师兄说了,你就是看话本看傻了的,我可不能学你!” 子熙翻起眼皮白了他一眼,暗自腹诽,也不知是谁趁她不在,连她的私藏都翻了出来! 但眼下她却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懒得与他计较,只催着他快些落子。 “这棋可不是白陪你下的。”十几个回合之后,她忽而开口。 闻得此话,子濯执子之手一顿,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师妹的套路,只会迟来不会没有! 于是抬眸看了过去,很是防备。 “你又揣着什么鬼主意准备坑我呢?” 子熙却是不由分说的按下了他那久悬不落的手,于是,原本并不打算下在那里的黑子便沾了棋盘,嗒一声,清脆悦耳。 子濯醒过神来,瞧着已然离手的黑子,眼睛登时瞪大了些,又抬眸瞧向那尚在沾沾自喜,毫不知悔改的罪魁,半晌,闭上了眼睛。 罢了罢了,落子无悔,他乃皎皎君子,不与女子一般计较! “师兄!”子熙提高了嗓音喊了一声,而后道:“怎么能说是坑你呢?师妹我何时坑过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探手又取了颗白子,未曾思考便毫不犹疑的落在棋盘之上,出手之利落,令人瞠目结舌。 此话一出,子濯毫不意外的掀起眼皮朝她看来,那直直投射过来的目光,似乎写着几个明晃晃的大字:你猜我信吗? 自小到大,她坑他的次数还少吗? 可能是因为其他几位师兄年岁长她太多的缘故,且要么如五师兄,太过严肃古板,要么如七师兄,圆滑世故,要么如十一师兄,药痴医痴闷葫芦一个,这些年,他们这位小师妹,可尽逮着他一个人坑了! 子濯毫不吝啬的赏了她一个白眼,却还是妥协道:“说罢,这一次又要怎么玩?” 子熙却是嘿嘿一笑,道:“闲着无事,打个赌罢了,不妨事的。” 子濯不大相信,挑眉问道:“不妨事?” “不妨事,不妨事!”子熙又是嘿嘿一笑,怎么看,都觉着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裹挟着几分狡黠。 子熙虽于下棋一道上造诣极浅,但玉洛却是个高手,跟着他四处游历的这么些日子里,他时常会自己与自己对弈,而她在耳濡目染之下,棋技自然也有所进益,是以,这一局棋竟下了一个多时辰,都还未分出胜负。 期间,子青和离凰已经不满足于那小小一方庭院,竟是一路打到了访秋湖来,幸而帝君料事如神,在护住府中屋舍财物不被损坏的同时还布了一道隐身结界,否则他二人这在天上飞来飞去,你追我赶的场景若是被凡人看了去,定会惹出大乱子的。 听见动静,子濯朝外瞟了一眼,透过大敞开的镂空雕花轩窗,见广阔的湖面之上那缠斗不休的一白一红两个身影,二人不相上下,谁也没压过了谁去,倒是与自己面前这一局棋挺相似的。 只听他浅笑一声,而后漫不经心的问道:“他俩从早上打到现在,你也不管一管?” 闻言,子熙却是头都未曾偏过一分,只取了棋子,眼睛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来回逡巡,思索着下一步该落在哪里,与此同时,淡淡问道:“为何要管?” 子濯似是被她此话生生惊住了,道:“一个叫你姐姐,一个是你的师兄,你就忍心这么看着?” 他说话的声音陡然间大了些,险些吓掉了子熙两指间夹着的莹白玉润的棋子,这可不能掉,她还未曾想好要放在哪个位置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呢! 于是,她抬眸瞥了眼对面一惊一乍的子濯,幽幽说道:“要劝你去劝,我可不敢坏了七师兄的好事。” “就着?”子濯指着窗外打得如火如荼的二人,问道:“还好事?” “这就是你不懂了!”子熙终于寻到了最佳的落子之处,啪嗒一声脆响,心下也松快了几分,抬头正视一脸疑惑的子濯,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你别看七师兄平日在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跟个老狐狸似的,其实呀,他就是只纸老虎,怂得很,不打这一架,他敢和离凰多说一句话吗?” 第125章 偷棋 此话一出,二人均是回想起了昨日小花厅里的一幕。平日里滴酒不沾的琼泽仙君,竟然像个嗜酒如命的酒徒一般,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自己。 奈何他的本意是借酒壮胆,谁知却是高估了自己,一个不小心醉得不省人事,且还是在心心念念的女主角现身之前便已如烂泥一般趴在了桌上! 如此一来,别说是想借着酒劲做些什么了,便是人家站在他的面前,指着他问“他怎么了”,他都没有半分回应! 想起这一桩糗事,二人均是憋不住笑了。七师兄待人接物一惯优雅得体,难得有能让他出糗的事情,谁知却在妖君这里翻了船,可不就是一物降一物么? 子濯瞧着那二人虽未动用仙术,但出手也是无所顾忌,毫不相让的,尤其是那红衣女子,剑法刁钻,出手狠厉,一招一式都是冲着要害去的。 他本只是随口一问,现下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发自真心的担忧来了。 “那姑娘可是统领妖族的妖君,你就不担心七师兄会受伤吗?” 是的,此时此刻,他突然间记起了这女子的身份,她虽脆生生的叫着子熙“姐姐”,却也是能够凭一己之力平定四方妖族,一统群妖,并与仙魔两族合成鼎立之势的女子,如何能是个简单角色? 听对方语气与之前有所不同,子熙也止住了笑,转而宽慰道:“七师兄只是长得儒雅,看起来文弱而已,又不是平白修炼了这几万年的,曾经天君不是还有意授他个武职,让他领兵打仗吗?放心,离凰顶多让他挂点彩,真伤不了的!” 如此一说,子濯心里那刚刚浮起的一丝担忧便又瞬间如石沉大海,再寻不见。 师妹所言不错,七师兄可是天界当之无愧的文武双全的有为青年! 于是,他又问:“那妖君呢?你也不担心?” 子熙哈哈一笑,答道:“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又补了一句:“七师兄怎舍得伤她一分一毫?” 闻言,子濯将头扭过去看向湖面。细细看来,妖君虽是步步紧逼,但七师兄也是应对自如,气定神闲得很呢! 这一刻,他甚至在想,即便是挂了彩,那也是师兄故意放水导致的。 子濯不再说话了。 果真,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人,他不懂。 子熙瞧他神色古怪,沉默不语,勾着嘴角微微一笑,也偏头看了眼窗外。离凰虽说是在气头之上,但到底还是时刻谨记着凡间的规矩,未曾动用妖力。这二人便如同一般的江湖客,以剑比试。 “烈日下这么打也的确是累得慌,你寻个空隙去问问,他们可需要喝口水歇一歇再继续打。” 子熙冲候在一旁的蒲夷交代到,蒲夷点头应下,果真就去准备解暑的凉茶了。 子濯尚在观战,子熙却是看着棋盘狡黠的一笑,道:“十二师兄,你就要输了哦!” 闻言,子濯立时便转过了头来,瞧了眼胶着的局势,却是松了口气,嗔怪道:“哪里就要输?明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子熙却是嗤笑一声,道:“师兄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小师妹此言差矣,”子濯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很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笑到最后的才是王!” 子熙不以为然,只又提醒了一遍,道:“我们可是提前说好的哦,谁输了谁就去……” “肯定不会是我!”话不及说完,便听子濯朗声打断,这急切的模样,如同那话之后跟着的是洪水猛兽。 心绪平静下来之后,他气定神闲的落下一子,已是胜券在握。 见他终于落下了这她心心念念的一颗棋子,子熙眼里似有精光一闪而过,勾起唇角笑道:“话说太满容易打脸哟!” 紧接着,在对方洋洋得意的神情之中,嗒一声,落下了早已备好的棋子。 “十二师兄,你输了。”她伸手按住了子濯探进棋篓子中的右手,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子濯手一顿,身子一僵,原本已经提前庆祝的笑意顿时卡在了嘴角,不上不下的,面容极为诡异。 他木楞的看向纵横交错的棋盘,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明明,他已设下了圈套,只待最后收网,明明是胜券在握的。 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此刻,他也顾不得外间的打斗到底有多精彩了,只一心一意的扑在棋盘上,目光从左扫到右,从上扫到下,非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见他这般认真,子熙却是有些心虚。 “哎呀,一局棋而已嘛,有赢就有输,师兄不必自我怀疑,说不定下一次就赢回来了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动手去收拾棋盘,然而,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棋子,却是突然间被人给握住了,且力道还不小,捏得她手腕隐隐发麻。 突发此状,子熙心中暗叫不好。 子濯挡着她欲要搅乱的手,指着其中一颗并不显眼的白子,道:“十三!你说说,这颗子是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 子熙刻意挑了最不起眼的位置,却未曾料到一向神经大条的十二师兄竟然能发现这个小小的纰漏,顿时心里一阵呜呼哀哉。 但她面上却是竭力的维持着处变不惊,淡淡道:“它本来就是在那里的呀,师兄,你莫不是输不起?” 听她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且末了还要使一下激将法,子濯挠了挠头,烦躁的放开了抓住的手腕。 可若是让他就此认输,那赌注又实在是…… 遂只有硬着头皮,道:“这局不算,你耍炸,再来一局!” 子熙却是不赞同了,她自己的棋技如何,她自是心知肚明的,便是帝君光明正大的放水,她也难得赢上一回,更别提,因那个赌注的缘故,十二师兄决计不会放水给她,莫说放水,他是必然会用尽全力来与她对战的! 再来一局的话,可不就是功亏一篑了么? 于是,她决心耍赖到底。 “你何时见我耍诈了,可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哦,你若是欺负我,我可是会哭的!” 说罢,为了印证此言非虚,她还真就耸了耸鼻头,瘪了嘴角,眉头微微蹙着,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第126章 护短 她瘪嘴看着他,大有一副他胆敢再说一句“你耍赖”,她便哭给他看的架势! 见状,子濯已是束手无策,半晌之后,终于在那湿漉漉的无辜大眼睛的注视下,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这般无赖的样子,帝君可知?”声音也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 他此番态度已近乎是妥协了,于是,子熙心中一喜,乘胜追击。 只瞧她却依旧一副委屈的样子,道:“你管他知不知道呢,反正就是你输了,师兄,开局之前便说过愿赌服输的,难道师兄你忍心骗我吗?” 瞧着她这一副摆明了要耍赖到底的模样,子濯很是头疼,若非是那个赌注,他便是认了输又有何妨?不过一局棋而已。 恰在他头疼之时,原本平静的湖水却是猝不及防的炸出了一记惊雷,水花四溅,便是坐在二层的两人都受到了殃及。 子濯面无表情的抬手捡去那被无辜牵连后落于他发间的水草,反手将其掷出了窗外,眼瞧着那水草落入湖中,飘在湖面,随波逐流,他的脑中忽而间精光闪过,于是瞧向子熙,冒出一句:“干脆我们也打一架!” 他此话不像有假,看过来的眼神也都是期待,但是子熙油盐不进,拒绝到底。 她耸了耸肩,道:“你这是摆明了欺负我,我才不要和你打呢!” 说着,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全然不看对面那人如何。 子濯自动退让了一步,凑上前去,又道:“许你找个帮手。” 这个条件算是诱惑,但子熙依旧摇头否定,斩钉截铁道:“那也不打!” 她指着窗外波光粼粼、水天一色,道:“你看这里的景色多么美好,环境多么优雅,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她说这话时,全然忽视了访秋湖上首那两个剑刃相接,正打得热火朝天的身影。 子濯无计可施,干脆也学着师妹耍起了赖来,双手一插,道:“我不管,我不服!你找帮手来,不在这里打,我们出去打!” 然而,他这方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冷的嗓音毫无防备的插了进来。 “我这个帮手怎么样?” 闻言,二人均扭头循声望去,恰好瞧见那上到楼梯口的青衣男子。子熙愣愣的瞧着他冲自己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顿时也咧开嘴角回应。 一旁的子濯见了这幅景象,心顿时往下沉了沉,起身周全了礼数。 “我这个帮手怎么样?”玉洛又问了一遍。 “帝君……”他瞧着那人一步步走来,压力倍增,欲哭无泪,道:“你俩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子熙回过头来,冲他耸耸鼻尖,哼了一个鼻音出来,道:“你方才不也是摆明了欺负我吗?” 说罢,她像只小猫似的,蹭到了玉洛身旁,抬手扯着他的衣袖,洋洋得意的看着子濯。 子濯见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恨得咬牙,似从前打闹那般,扑上去就要抓她。 子熙见状,一个劲的往玉洛身后躲,玉洛也抬起了手臂将她挡得严实,子濯一扑无果,又有帝君隔在二人之中,猛然间想起了昨日断臂一事,恍惚间只觉着胳膊隐隐作痛,忙定住了身形,不敢轻举妄动。 子熙见他神情尴尬的站在原地,既想抓她,又不敢动手,憋得好生辛苦,遂攀着玉洛的胳膊,歪了身子冲他吐了吐舌头,子濯气得狠了,道:“明明是你偷偷换子害我输了赌注,非君子所为!” “哪有?!”子熙赶忙出声否定了他的话,与此同时有些心虚的觑了眼不远处的棋盘,道:“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君子呀!” 子濯一跺脚,道:“帝君,您公正严明,磊落无私,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忘了眼前二人本就是一伙的! 一个胡闹,另一个便也乐得看她胡闹。 于是,就听玉洛清清淡淡的开了口,道:“宸禾仙君,愿赌服输。” 此话一出,二人均是一愣,子濯未曾想到堂堂帝君竟会护短护得如此明显,而子熙却是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她指着脸色苍白的子濯,学着玉洛的语气,道:“宸禾仙君,愿赌服输哦!” 子濯觉着,再与此二人待在一处,他可能会英年早逝,吐血而亡! 眼见着人已经走远,子熙却还在笑,玉洛担心她笑岔了气,抬手,一下一下,轻柔的替她顺了顺后背。 子熙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想起十二师兄离去前青白交接的脸,不由得又笑了。她扯着玉洛宽大的袖袍摇了摇,仰头道:“帝君,你怎么能这么护短呢?” 玉洛垂首看她,唇角微微带笑,温言道:“就是要让六界都知晓,你有我护着。” 天哪!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子熙招架不住的! 瞧着她肉眼可见的红了耳朵,玉洛浅浅一笑,目光移到了不远处尚未收拾的棋局之上,轻声道:“下次我教你一招,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闻此,子熙方才想起来棋盘还好端端的摆着,她的小伎俩,也就能坑一坑十二师兄,若是帝君,必然是只需一眼便能看穿的! 登时,不只是耳朵,便是脸颊也烧红了,忙三步并做两步,一趟小跑着上前,胡乱的抓起棋子就往棋篓里丢,也不管是白子还是黑子。 瞧她忙不迭的搅乱了棋局,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玉洛又是一笑,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棋篓,尽数将混杂的棋子倒了出来,再一颗一颗的,极有耐心的按颜色捡进相应的棋篓子里。 “我教你的招式,肯定连你师尊都察觉不到。” 他说这话时,神色未变,仿若再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自然,一点也不像是在教授什么损招。 子熙不由得愕然,尴尬一笑,道:“额……你说什么呢……” 见他抬眸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子熙再一次义正言辞道:“你可是堂堂帝君,六界至尊,公正严明,磊落无私的!” 玉洛不以为然,挑眉道:“那有什么关系?” “……” 子熙竟是哑口无言。她蹲在一旁,瞧着他极有耐心的归置被她搅混的棋子,转移话题问道:“不是说蒋老爷约了你去看盐场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玉洛点了点头,温声道:“想你了,就回来了。” “可我们才分开不到两个时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玉洛抬眸看她,一字一句,浅声道:“两个时辰也有半年之久了。” 第127章 岁月静好 原本是子熙约了师兄下棋,最后却演变成了玉洛陪她看话本子,而十二师兄呢,在帝君一句“宸禾仙君,愿赌服输”的鞭策之下,果真“心甘情愿”的“愿赌服输”去了。 访秋湖上打斗的两人还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蒲夷十分贴心的不去打扰,却在湖畔一棵枝繁叶茂的垂杨柳下置了张石桌,配上两个圆凳,桌上放着凉茶和糕饼,旁边还竖了一杆旗子,上书“中场休息处”,五个大字,写的那叫一个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子熙从书架右格抽出本书来,是上次她还未看完的那本,歪着身子倚在贵妃榻上,玉洛则是站在桌案之后,调色、润笔,一笔笔耐心细致的勾勒之前未完成的画卷。 子熙懒懒的看了一会儿书,又瞧了眼窗外,觉着没多大意思,便干脆起身登登登的一路小跑到了桌案前,站在玉洛身侧,歪着头去看他画画。 “熙儿,回去把鞋穿上。” 玉洛依旧专注于画画,手都未曾抖过一下,却是语气极轻极缓的开了口。子熙微愣,腹诽了一句:你是如何瞧见的?而后却又有些心虚,觉着如此腹诽玉洛并不是一件该做之事,遂吐了吐舌头,还斜了眼睛去偷睨对方。 玉洛的眼尾细长,即便目光并未落在身上,却也总能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子熙忍不住缩了缩脚,又偷偷的垂下手,小幅度的巴拉了一下裙摆,将双足严严实实的隐藏了起来。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总不爱穿鞋。 玉洛不知是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还是早已料到她不会乖乖妥协,于是停了笔,侧首看来,道:“赤脚容易着凉的。” 他似乎很是无奈,语气中带了种老母亲的操心。子熙却是不以为然,但又不敢公然忤逆他,遂微微低下了头,却是掀起眼皮朝上看他,一双黑漆漆、圆滚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辅以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略鼓起的腮帮子,更显得无辜至极,楚楚动人。 她轻轻的咬着下唇,小声嗫嚅道:“可是这样舒服……” 玉洛本就受不了她示弱撒娇,更何况是装无辜扮可怜?当即便沦陷在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最终也未能说出严厉的话,只低叹一气,伸出手去,揽住了那人盈盈一握的腰肢,仅凭着一只手便将她稳稳抱起。 猝不及防的双脚离地,子熙一时失重,下意识的便伸出手去环住了对方的脖颈,并发出了小声一道惊呼。而在她眼见不到之处,玉洛唇角的笑意因这不经意的动作而不由得加深了些许,眼底有微光掠过。 他微微低头,埋首于她颈项之间,深嗅那令人心安的白檀香气。不知为何,明明是醒神良方,他却有些神思混沌了。 此间动作不过一瞬,甚至于怀中人都未曾觉出有任何的不妥,但他却已然知足,将人轻轻的放到了书桌的空阔处,而子熙便也心安理得的坐在桌子的一端,未着鞋履的脚一来一回的晃悠着,很是舒服闲适的模样。 “帝君,墨晕了。”她道。 闻此,玉洛方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到正在创作的画卷之上,果然见那久悬不动的笔端滴下墨汁,迅速的晕染开来,圆圆的一团,将好落在画中人的鬓边,浓淡相宜。 子熙原以为此话算是毁了,正觉着惋惜,便瞧见他在打量那墨团片刻之后,却是挑眉一笑,继而换了只狼毫笔,又蘸取了少量的墨汁,在那污了的地方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 “你这是做什么?”她不解的问道。 然而,玉洛却未曾回答她,只抬眸看了她一眼,顺带着提醒她:“坐稳些”,而后便又垂首专注于手中之事了。 见状,子熙便也不再出言打扰,只依他所言,将身子朝后挪了挪,以防自己晃着晃着果真将自己给晃得摔下桌去。她双手撑在桌面上,扭着身子专心致志的瞧他作画。 这是一幅夜游江景图。浮光蔼蔼,月色溶溶,一叶扁舟顶着漫天星河行于江中,水面波光粼粼,倒映出璀璨夜空。小舟上只有两人,立于船头的男子正横笛而奏,而一女子斜身半卧于船身中央,一手枕着船沿,一手浸入江水,搅碎了漫天星河,虽不能窥见女子全貌,但鬓边一朵红海棠却是娇嫩欲滴。 这副画,便如同一把铁钩子,勾出了子熙心里的记忆。 她记得,玉洛笔下所描述的意境,乃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场景,除了那朵海棠花。 瞧着他收了笔,子熙突然提议道:“我们出去玩!” 玉洛将笔放入笔洗中清理干净,而后依着大小挂在笔架上晾着,紧接着收拾干净桌面,又取了帕子净手,直至将每一根手指都擦拭干净,确认未曾有墨汁遗留,这才走过来面对着子熙,抬手替她将额前碎发捋顺。 玉洛的身材本就高挑出众,平日里与子熙说话时也都是垂眸相看,而今子熙虽坐在桌子上,比平日里高出了不少,但依旧无法与玉洛直视。担心她总仰着头容易脖颈酸,于是,玉洛很是贴心的杵着桌面低下身来,如此高度,将好能与她平视。 他本未夹杂其他意图,只是考虑到交流的方便性,但如此动作一出,倒是惊了子熙一下,突如其来的一阵羞赧,她的身子不自觉的便朝后仰去,似是要离那热源远一些。 然而,玉洛却仿若突然间迟钝了一般,他不仅并未察觉出面前此人的不适,还连带着忽略了对方那将将泛起红晕的耳垂,只神色如常,且颇为认真的问道:“熙儿想去哪里?” 见他如此的一本正经,便是眼神都未曾带了半分打趣的意味,倒是让子熙恍惚间觉出许是自己想多了,忽而间便尴尬得紧,直想找个地方将自己埋起来,休要见人了! “熙儿想去哪里?”见她不答,玉洛复又问了一遍,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并无半分不耐。 子熙垂首避开那坦荡光明的目光,手指头抠着桌面,道:“秋天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咱们去抓螃蟹。” 第128章 抓蟹 喜洲多山林,多河流,泥鳅小鱼倒是常见,螃蟹却并不盛产。子熙一时兴起有此提议,倒正与玉洛原先的打算不谋而合。 说走就走,待得蒲夷携访客的拜帖来寻时,二人早已留下一纸便笺,踏上云头,朝姑苏去了。 “抓螃蟹去也”,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后头还画了一只长相潦草的小螃蟹,足可见留信之人内心的雀跃之情。蒲夷但笑不语,将便笺收了。 她来到中场休息处,将已空的茶壶续满,冲访秋湖上方依旧打得不依不饶、难舍难分的两人喊上一句:“休息会儿再打!” 玉洛相携子熙于姑苏城内现身,打眼便瞧见临街一处在门口挂了个“蟹”字招牌的饭庄,此时正值午膳时间,食客众多,二人在店内找了个靠角落里的位置座下,立时便有眼尖的跑堂提着热茶前来招待。 “今年的第一篓蟹已经上市咯,客观可要赶趟尝个鲜?本店的清蒸蟹和香辣蟹可都是百年的招牌!” 跑堂小伙瞧着他们两人不像是本地人,便在上茶之后十分热情且滔滔不绝的推荐着本店的特色菜品,除此之外,玉洛又点了两个招牌菜,并一壶驱寒的嫩鹅黄,上菜之时,还顺带着打听道:“请问小哥,姑苏哪里能够抓到螃蟹?” 这问题倒是不常听见,那店小二起先稍稍一愣,而后便又满脸和善的笑意,反问道:“二位客观这是打算亲自去抓螃蟹?” “慕名前来,想要体验一二。”玉洛颔首相答。 “哟,那螃蟹可不好抓的!”这店小二确系是个爽朗的性子,眼见二人眉目如画、翩若惊鸿,很是郎才女貌,他瞧着也高兴,遂又转了话,道:“姑苏水系发达,湖泊众多,眼下又是食蟹的季节,只要有水,抓蟹嘛,倒也不是那么困难的!只不过,要说最鲜活肥美的螃蟹,还得属太湖的大闸蟹,就是路途远了些。” 店小二的话音方落,子熙便已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可否指路?” 她此番急切,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店小二,眸光灿灿,活像是个等着糖果的孩子!玉洛的眼神不由得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抬手替她将几缕碎发捋至耳后。 见状,店小二心中也是舒畅,眼角眉梢的笑意十足的真诚,且还暗自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当真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您二位从南城门出,沿官道一直向南,需得半天的脚程,估计等寻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了”,话至此,他稍稍顿了一顿,瞧着两位客观不像只是说说而已,遂又热心的提议道:“您二位要是想今日去今日归,我建议您先往城东租匹快马,个把时辰也就能到了!” 话毕,菜也已经上齐,店小二给他们添了茶水,便不再打扰,子熙诚心的向他道了谢,连带着一个温和的笑。 不同于喜洲的山林茂密,此地青砖黛瓦,小桥流水,乃是个当之无愧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二人本可以驾云前往,但鉴于沿途风光无限,便也采纳了店小二的建议,在城内马行租了两匹快马,一路赏景南下。 此时正值稻米成熟的时节,风吹稻浪,金黄喜人,二人骑马走在田间道上,放眼望去均可见辛苦劳作的农户,割稻子的,划着船采摘莲蓬的,立于潮湿的淤泥中挖藕的…… 一派祥和之景。 骑马缓行,近黄昏之时方才到了店小二所说的太湖,正巧遇上渔民收蟹归来。 湖边水草丰茂,杨柳依依,子熙冲那正佝偻着身子泊船的老者问道:“老伯,可否借您的渔船一用?” 忽闻此音,银铃脆响。那老者转身过来,将斗笠抬高了些,仰头看向岸边时,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铜色面庞,稍显浑浊的眼睛,将说话之人上下打量了一通,方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问道:“二位借船,可是想游湖?” 子熙侧首与玉洛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却是悄悄红了耳尖,忙移开目光看向老伯,屈膝一礼,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想体验一回抓蟹的乐趣。” 老伯只一眼便看出二人乃是外乡人,又见这闺女行止乖乖巧巧的,她身后的男子虽说冷着一张脸,但通身的气质也是无人能敌的,猜想着他二人定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少奶奶,是由旁人伺候着过日子主,划船一事,怕是做不得。 是以,为了二人的安全着想,老伯还是回绝了子熙的请求。 “哟!现下太阳都快落山了,蟹都已经回洞里睡觉去了,哪里还抓得到哦!况且夜间水上黑黢黢的,你们瞧着又不是本地人,水性怕是不好,太不安全了!若是想吃蟹,老伯送你们几只!” 说着,便弯下腰去,从船肚子里提出一只竹篾编制的篓子,大大的肚子,小小的口子,冲二人眼前一送,展示道:“都是才捞上来的,还活泼乱蹦着呢!指定新鲜!” 子熙被老伯的善心打动,顺从的够头朝那竹篓子里一看,果真装满了螃蟹,一只叠一只,还转动着眼珠子吐着泡泡,好生精神! “谢谢老伯好意!”她咧着嘴角笑得亲切而温和,“我们就是从未抓过蟹,特意寻到此处想要体验一番,您放心,我们二人水性都挺好的,绝对不会出意外的!” 眼见自己的担忧被对方猜中,且这闺女又有这样一番保证,老伯便也松了口,打算成人之美。 “瞧着二位也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既然这样,船就借给你们!用完泊在岸边就成,我明日还得用。这两只螃蟹也给你们,要是抓不到,也不用丧气可惜!” 说着,老伯探手从蟹篓子里抓出两只个头不小的螃蟹来,随意的折了湖畔纤长的水草捆了之后递给他们。却之不恭,玉洛双手接过螃蟹,又礼貌的道了谢,目送那老伯提着收获满满的蟹篓子,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踏上归家之途,这才扶着子熙站进了船肚子里,解了羁绳,拿起撑杆将渔船缓缓推出。 第129章 浮生偷闲 “帝君,你确定螃蟹是这样抓的吗?” 半个时辰之后,日落西山,水面再没了半分晚霞倒映,子熙终于揉了揉因一动不动举着吊杆而酸痛不已的胳膊,有些怀疑的问道。 闻此,玉洛微微皱了皱眉头,似在细思,答话的语气也颇为不确定。 “应该是这样的,钓鱼就是这样的。” 谁知话音一落,就撞上了对方投射过来的那满是探寻的眸光,玉洛顿觉尴尬,不禁抬手挠了挠头,“我也……也没抓过嘛。” 他素来只在闲暇之时钓过鱼,却是从未钓过螃蟹这一物种,更何况是凡间的螃蟹。是以,抓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操作方式,他亦不知,便只能举一反三。 瞧他如此神态,子熙心下便也了然,可叹二人一人抓着一只木棍做的简易鱼竿,尖端用水草吊着只蚂蚱或蚯蚓,双双坐在小渔船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可怜巴巴的等着螃蟹上钩。 她便也算了,但玉洛可是堂堂帝君,是令六界闻风丧胆的上古尊神,竟也陪她做这幼稚的游戏,一动也不敢动的抱膝坐着等螃蟹上钩的样子,是真的很乖很可爱啊! “噗嗤~” 忽而间,子熙便在那张略显呆萌的面容前破声笑了出来。 如挂在檐角的玲珑铜坠子,在晚风的轻佛之下相互撞击,发出阵阵脆响,悦耳至极。 “咯咯咯~” 她捂着嘴笑了一阵,亲眼瞧着玉洛在这笑声的晕染下,局促的站起身来,而那长身玉立的神明,原本可堪云淡风轻的神态却因羞赧而渐渐地红了耳尖。 她瞧着他眼里轮换过尴尬、羞窘、不甘等神色,直到看见那一抹忽然之间的坚定,捕捉到那熠熠神光。 子熙暗叫危险,顿时止住了笑,与此同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威胁似的,呼吸也跟着乱了节拍。 她慌忙移开目光,并放下了手里那用来钓螃蟹用的鱼竿,背过身去坐在渔船上,动作略显仓皇。 不敢面对那人,却是拉长了耳朵,提高了警觉,时刻注意着身后的任何动静。 不多时,察觉到渔船轻微的晃动了一下,与此同时,有淡淡的芙蕖香逼近,她心下一慌,不知该作何动作缓解,竟是随手折断了触手可及的一朵莲蓬,转头问道:“要吃莲子吗?” 她猝然转首相问,倒是让玉洛不由得定住了身形,与此同时,眼睛似是被捆绑住了一般,盯着那险些怼到他鼻梁的莲蓬看了许久,方才开口道:“这莲子应是不甜了。” “嗯?” 对此,子熙很是不解,但这份不解也并未持续很久,当她的目光随着玉洛的目光落到一处时,所有的疑惑都悄然而解了,转而代之的,是满溢而出的尴尬,犹如决堤的洪水,带着势不可挡的毁灭一切的力量,让人不及反应便已被洪水吞噬,难以呼吸。 子熙怔住了! 真真切切的怔住了。 当她看见自己手里高举着的莲蓬时,当她看见那深褐色的莲蓬房子时,看到那莲蓬房子上黝黑的孔洞时……脑袋一瞬之间清空干净了。 玉洛瞧她呆愣愣的,黑而亮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可思议,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那朵莲蓬。 如此样子,倒让他觉着可爱得紧,面上也渐渐浮起戏谑的笑。他弯下腰去,两指轻拈,毫不费力的便抽走了她手中的莲蓬,一面拿在指尖把玩,一面开口调笑道:“熙儿若是想吃莲子了,我们可以回昆仑圣境。” 他此番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笑意。子熙一抬头,便毫不意外的撞上了对方那促狭的神情,原本的羞窘便更深了好几分,尤其是在瞧着那早已干枯成深褐色的莲蓬杆子在对方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间穿梭回旋之时,强烈的色差对比,更彰显出她方才那可堪傻子的行径。 玉洛却好似并未瞧见她此番羞窘似的,弯腰垂眸,视线与之相对,好整以暇的瞧着她,期待着她情急之下的举动,而子熙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子熙站起身来想去抢他手中那可以算是她耻辱柱的莲蓬,却是忘了自己此刻正身处渔船之上,而非陆地,她如此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得原本还算稳定的渔船一阵晃动,而她也因此而站立不稳,整个人失了重心,往前倒的身子更是准确无误的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清幽的芙蕖香扑鼻而来,瞬间侵袭了她原本就有些混沌的每一寸灵识。 在她看不见之处,玉洛眼里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唇角的弧度清浅却温柔。 他从善如流的伸手环住了主动扑如怀中之人,却并未采取任何的紧急措施,任由自己被那力道扑着向后倒去。 “唔~”一声闷哼溢出喉咙。 声虽浅,却也被子熙敏锐的捕捉到了,混沌的灵台瞬间荡涤清明。 方才的倒地之声很响,而这简陋的渔船自然比不得大船,没有平整的甲板,反倒是用木板将船肚隔断成了三截,皆是担空了的,可想而知,以此力道摔倒下去,并不好受。 “你怎么样?” 子熙一面着急的开口询问,一面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却是情急之下越发的笨拙。 “别动。” 玉洛紧了紧环住她腰的手,声音低沉而暗哑,像极了强忍疼痛的模样,子熙便果真不敢乱动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加剧了他的伤痛,只得乖乖的趴在对方的身上,双手摸到船底,小心翼翼的将身子的重量撑起了些,可下一秒,却又被腰间那双手勒紧,复又结结实实的撞进那个温暖的胸膛。 如此动作……子熙心中萌生怀疑,微微眯了眯眼睛,打算追问。 “玉洛……” “你一动,我腰疼。”玉洛知她向来聪慧,且容易心软,是以不等她开口相问,他便已先下手为强。 不知为何,子熙竟真的在他的余音里听出了满溢的委屈,从未听过的软糯的声音说出这样委屈的话来,她哪里还能气得起来?心里那刚刚冒头的怀疑也在转瞬之间消失无踪了,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不再乱动,安安稳稳的任由他环抱着,静默无言。 “为何不用护体仙术?” 第130章 久病成医 听着她饱含愧疚之言,玉洛稍稍一愣,继而从容不迫的答话道:“我还未曾反应过来就被你扑到了。” “呃……”这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子熙还是道了歉,“我的错。” “嗯,你的错。” “……”不曾想玉洛竟是毫不客气的顺杆下了,子熙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夜幕彻底降临,繁星高挂苍穹,夜风带来丝丝凉意,吹皱了一湖秋水。 不同于夏夜蛙鸣虫叫的聒噪,秋天的夜晚,很静,很平。 沉默片刻之后,挂心伤情的子熙还是率先打破了安静。 “可是伤了腰?”她问。 “兴许是的。”依旧是低沉的语音,浅浅淡淡,随风而逝。 听此,子熙心中焦急更甚,却也不敢乱动,只催促道:“先起来,我替你疗伤!” 玉洛却是不动,也没有半分要放手的意图,只笑问道:“你还会疗伤?” “别的不敢说,治摔伤可是我的强项!” 听着那隐含骄傲的语气,玉洛的笑意更甚,又道:“为何?” 子熙倒也没打算遮掩,很是坦荡的答话道:“久病成医嘛!” 此话一出,玉洛脸上的笑意瞬间便僵在了唇角,便是躯体四肢,也都僵硬了。 无需多言,他已经明白了原委…… 早在他将养在冰骨聚魂扇中的一丝微弱的神魂托付予元始天尊之时,他便知晓,待她化为人身以后是无法聚灵修炼的,只因为,她神脉不全,神心缺失。 他最初的愿望,是希望她做一名无忧无虑的仙子,即便没有他,元始天尊承她一句“师尊”,自也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玉清境是他为她选的最好的跻身之所,即便不能修炼,即便没有法术,即便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仙子,她也能在这里度过她从未体会过的美好的一生。 可是,他好似忘了,她不能总待在别人的羽翼之下,生活也总有意外。 想着她因不能修炼而吃过的苦头,受过的嘲讽……忽而间,便有些痛恨自己的迟钝,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为何还要追问为什么…… “我自小就不安分……” 这方,玉洛尚在自责,而子熙已经开始回答他不该问出的问题了。 “我自小就不安分,喜欢探索新鲜事物,也时常爬高上低的,这里一道口子,那里蹭破了皮,折了胳膊,摔断了腿,乃是家常便饭,每每总要麻烦十一师兄。” “你是不知道,十一师兄每次替我疗伤的时候都没有好脸色,仿若伤了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一样!我是见不得他那幅模样,也挨不住他的念叨的,所以就留心学习了怎么包扎伤口、怎么接回断骨,看得多了,自己也就成了一把好手,一般的摔伤都不在话下的。” 在两千年前那桩事情还未发生之前,子熙确实如她所说,是个不安分的,可那桩事情之后,她丢过半条命,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安定下来的同时也变得惜命了起来,过往习以为常的危险的事情便再也没有做过了,也就再没见过十一师兄摆脸色,再没听过他疗伤之时喋喋不休的念叨了。 现下说起那些久远的过往,明明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危险,承受了那么多的折磨与痛苦,但她却没有一丁点的怨恨之情,也没有不甘之心,当再次提起时,是那么的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引以为傲! 这种情绪,玉洛是不懂的,他现下早已是心疼难耐,她的一言一词,犹如一把钝刀,一道一道,缓慢的,割着他心头的那块软肉……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子熙不明所以,还当是他信不过自己的医术,是以又补充了一句,道:“我这是身经百战,你大可放心,我可不是庸医哦!” 玉洛相信,若非她此刻不敢动弹,她定会拍着胸脯说出方才那句话。 她如此轻松,毫无怨怼的态度,玉洛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但心疼是一定的。 “嗯,我信。”他毫不犹疑的点了头。 子熙听着那从头顶传来的声音,仿若比方才还要更低沉了几分,而且似乎还多了些别的隐忍,倒像是要哭了似得!瞬时心里的担忧更甚,以为是他的伤加重了,疼痛难忍,于是忙开口劝道:“快,摔伤是要及时治疗的,万一伤了骨头可就不好了!” 玉洛却只是将她牢牢地锢在怀里,微微地垂了头,将下巴搁在她毛茸茸的头顶,嗡着声音道:“我没事。” 子熙一愣,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复又确认到:“你说什么?” 玉洛拿下巴微微蹭了蹭她的头顶,道:“我没事,别担心。” “……玉洛!”子熙哪里还能不明白?实在是气急了,不由得怒吼出声。 然而,玉洛却只是依旧将她牢牢的禁锢住,让她再挣扎不得,动作如此强势,出口的话却是又轻又浅。 他道:“我在。” 我在,两个字,简简单单,却蕴藏了无限的魔力,能奇迹般的抚平任何躁动的内心。 果真,子熙微微一愣,方才冒起的那一头火气已被对方轻轻浅浅的两个字给浇灭干净。 可他竟然在这种时刻耍手段骗她,且以自身为赌注,她怎能如此轻易的原谅了他? 一想到此,原本已经软和下来的态度又一次强硬了起来。 只见她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准备起身,喝道:“你撒手!” 现下却是不用再顾忌他的“腰伤”了。 这一次,她挣扎的力度比以往都要剧烈,玉洛怕强硬的留住她会伤了她,遂有些不君子的使了个小小的法术,怀中人终于静了下来。 脱力后重又跌回对方怀抱的子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正准备就他的流氓行为与他理论一番,却听得一个声音,道:“不放手,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在这样静谧微凉的秋夜,他将自己刻在骨子里的固执与坚定,显露无疑。 玉洛这话,说得是眼下的状态,但好似又不只是眼下的状态。子熙仿若从其中听出了些别样的意味来。 许久之后,闻得头顶传来喃喃之声。 “对不起……” 为现在,更为过去,说一句:对不起。 第131章 改个称呼可好 “帝君,我想问你个问题。”子熙搬着小马扎坐到了玉洛身边,斟酌着开了口。 听着她说话之声较为严肃,玉洛便也放下了手里的木柴,抬头看向她。 子熙遂又将小马扎往前挪了两步,离他更近一些,倾身过去,转了转黝黑的眼珠子,神色颇为神秘,道:“你是不是不会燃灶火啊?” 自二人借了这间厨房开始,已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玉洛拿着柴火好一通的鼓捣,可灶里的木柴已塞得满满当当,却是半分火苗也不曾燃起来,只一股浓烟不住的往外冒,抬头可见屋顶已然成了烟雾缭绕的仙境了!若非此间厨房够大,二人兴许已被呛得泪眼婆娑,咳嗽不已。 子熙知晓玉洛的厨艺了得,玉洛也从不吝于为她烹制各式美食,但无论是在昆仑神宫还是在玉清境,灶下之火皆是使的仙术,而如今身在凡间,凡事皆需亲自动手,一切可就都不一样了,抓螃蟹就是个极具代表性的例子。 烧火乃是做菜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若是这火生不起来,便是再好的厨艺也是毫无用武之地,白搭。 玉洛低头朝灶肚子里瞧了一眼,刚费心燃起来的小火苗在摇晃了两下之后,又一次毫无意外的灭了,与此同时,一股烟蹿了出来,幸得他及时的抬起头躲过,才未被那呛鼻的烟气扑面袭击。 他双眉微拧,思考了一会儿,方才冲子熙点了头,回答道:“确实不大熟练。” 见状,子熙自告奋勇,道:“要不我来?” 此话一出,玉洛瞬时睁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看过去,道:“你会?” 见他这般惊喜,像是发现宝藏一样的神情,子熙忽然间有些害羞了起来,呵呵一笑,道:“虽然我没燃过凡间的灶火,但我给十一师兄点过炼丹炉呀!” 闻此,玉洛眼里闪烁着的期待的光芒一瞬之间黯淡了下去,只听他轻笑一声,而后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颅顶,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说道:“熙儿,丹炉烧的不是凡火。” 子熙缩了缩脖子,侧头躲过那只作乱的手掌,道:“我知道,烧的是六丁神火嘛!” 虽然她灵力不强,术法不济,但好歹也是自小长在修道圣地,天界圣境的,岂会连最基本的炼丹炉下烧的什么火都不知道? 子熙感觉自己的智商被藐视了。 “可我不是用法术点的呀!虽然不知为何,即便没有灵力护体,六丁神火也并未伤我分毫。”见玉洛收了手,不再试图揉乱她的头发,她这才站直了身子,又补充了这关键的一句。 不知为何?她不知,他却是清楚。 思及此,玉洛从容的站起身来,从容的冲子熙拜下一礼,道:“那在下就拜托子熙仙子了!” 子熙亦是从容不迫的受了这礼,而后学着他的模样拱手回礼,又学着他的语气,一本正经的回道:“定不负帝君所托!” 而后,双双未能憋住,皆是破开笑来。 玉洛在让开灶门前的位置时,还不忘将自己塞进灶里的木柴统统清理了出来,又扫干净落了灰的凳子,待得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方才让子熙接替了位置。 不得不说,子熙不愧是亲手点过六丁神火的人,凡间灶火不在话下,只三两下简单的操作,火便已烧得旺旺的了,冷了许久的锅终于冒起了热气。 关键步骤已然完成,接下来便看玉洛的了,子熙原想在旁边打个下手帮帮忙,但在连续把盐当做了糖,把醋当做了酱油之后,虽说玉洛并未责备,甚至还温言安慰她,但她自觉还是不动手的好,于是便也洗了手,在一旁做个合格的观众。 没了她帮倒忙,玉洛很是利落熟练的完成了和面、调料、包馅、造型等一系列操作,待他将做成了各种小动物造型的糕饼放进蒸屉之时,顺手把老伯给的两只螃蟹也一并放了进去。 一切事毕,子熙早已打了干净的水来让他洗手,玉洛将手伸进水盆里,看似随意的问道:“能与你商量一件事吗?” “什么?” “改个称呼呗!” “称呼?”子熙恍然间明白了,于是,手杵着桌面倾身相问:“你不喜欢吗?” 玉洛毫不犹疑的点了点头,道:“我更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他垂眸直视上她那黑且亮的双眸,认真的说道:“那个名字,就只有你一个人叫。”而帝君,人人都可称呼。 他的声音又浅又轻,似羽毛一下一下的挠着心头,酥酥痒痒的,子熙禁不住缩了缩肩膀。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沦陷在他深情的眼眸里。 “玉洛?”两个字忽然破口而出,似呢喃,似低语。 “嗯。”玉洛点头相应。 于是,子熙正了正神色,提高了音量,再开口:“玉洛。” “我在。”玉洛依旧笑得温柔。 “玉洛玉洛玉洛!” “我在。” “玉洛玉洛玉洛玉洛玉洛……” 她像是叫上瘾了一般,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从最初的逗弄,到后来的一本正经,再演变为现在的古灵精怪,她锲而不舍的叫着“玉洛”二字,似是要将这两个字刻进灵魂深处,唇角的笑意也越发的明显。 看她游戏,玉洛有些无奈,轻唤打断,道:“熙儿……” “我在!”子熙立刻举手相应,声音很是脆爽,眼角眉梢神色飞扬,见他眼里浮现的笑意,又问:“怎么样?可开心了?” “开心。”玉洛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似得,沁得甜腻腻的。 子熙亦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半分不需遮掩。 “因为有你。”玉洛看她笑得开怀,轻声补了一句。 他这话说得小声,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子熙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笑声一顿,继而有些烦恼的皱了皱眉,鼓着腮帮子,道:“你总这样毫无原则的宠着我,我以后会养成习惯的。” 玉洛拧了帕子替她擦掉脸上沾染的烟灰,轻声答道:“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第132章 近庖厨 姑苏的早晨很是静谧美好。 客栈临水而建,子熙一推开窗,入眼的便是黛青水天一色。太阳还不到时辰升起,熹微初现,水雾萦绕,浓淡相宜。晨风清凉,吸入肺腑,只觉通身慵懒都被驱赶干净,只余舒畅。 子熙屏息竖耳,隔壁房间悄无声息,想来玉洛要么还未起身,要么正在打坐静修,她便也不作打扰,穿戴整齐后拉开门下了楼。 想来时辰确实尚早,她百无聊赖的转了一圈,又去到静无一人的厨房,将昨夜她与玉洛留下的痕迹收拾干净。正巧此时,为客人准备早餐的厨子来了,瞧见她正在洗碗,忙挽了手袖,一个健步冲了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那清洗了一半的瓷碟。 “哎呀呀,怎能劳您做这等事情呢,快放下!” 子熙循声望去,见那厨子的神情很是惊恐,心中有些抱歉,于是礼貌的一笑,道:“原就是我们弄脏的,该由我来收拾的。” 这番言论本是实话,但那厨子可不认同,一面将她赶开,一面答话道:“您千金贵体,莫要脏了手,洗碗这种事情,放着我来就好,何况我昨日还吃了您的糕饼!” 既如此,子熙便也不再与他争抢,她本也没做过这些事的。只在听他提起昨夜的糕饼时,顺口问了一句:“味道如何?” “层次丰富,软糯可口,回味无穷!”只瞧厨子微眯着眼睛仰着头,满脸沉浸其中的模样,一连说了好几个夸赞的词语,而后总结道:“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糕饼!” “你喜欢就好。”瞧他这般激动,子熙心中当真是比夸了自己还要高兴! 昨日二人兴致勃勃的从喜洲赶来,为的就是体验从未经历过的抓蟹的乐趣。奈何现实的骨感总是能打破理想的丰\/\/满,二人窝在小渔船里,在一望无际的太湖上飘了两个时辰,从日薄西山到繁星满天,愣是一只螃蟹也未曾钓到。 虽是如此,但也不算无功而返,抛开那些剖白心迹不说,最后二人心满意足的提着借船的老伯心善给予的两只肥美的螃蟹和一把干枯的莲蓬,踩着星辰,敲开了临湖一家客栈的大门,夜已深,二人还未用过晚膳,玉洛便借了客栈的厨房。 玉洛的厨艺如何,这世上本只有子熙一人有幸体验,那为何客栈的厨子会知晓呢? 玉洛一直记着子熙说过想吃桃仁山鸡丁和蟹肉双笋丝,眼下山鸡是没有,但鲜美的螃蟹却是刚出蒸屉。是以,当厨子出现的时候,玉洛正在挽着衣袖,耐心细致的剔着蟹肉。 子熙正与玉洛说话,未曾得到回复,觉着奇怪,抬头看去才发现玉洛已是站直了身子看向门口,神色冷漠,她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了那站在门口正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的,局促不安的中年男子。 那人显然也被玉洛通身冰冷的气场给吓到了,见子熙也转身望了过来,立时便手足无措了起来,解释得磕磕绊绊的。 “对……对不起,打扰了二位!哦,我是那个……嗯……本店的厨子,我就是想来问问二位,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不过……看样子,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呃……那个……实在抱歉啊!” 子熙看出对方说的并非假话,而他也确实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玉洛向来对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的样子,虽非刻意为之,却也实实在在的给旁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是以,为了缓解对方的紧张,她便笑着打趣,道:“放心,我们是不会把您的厨房给烧了的!” “哪能啊,呵呵!”那厨子也跟着笑了,气氛颇为尴尬。 瞧他进退两难,带着点点猎奇心的眼神逡巡于二人之间,可在看到玉洛时,却又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不敢过多停留。 子熙向来不喜欢这种严肃冻人的气氛,而玉洛身为六界至尊,高山仰止,能与他神色轻松的开玩笑的人屈指可数,更多的时候,他是处于与目前相似的这种情况之下的,令人尊敬,却更令人畏惧。 于他而言,这是常态,但子熙总想着方才那暗戳戳与她撒娇的男子。不舍他如此这般收敛自己的情绪。 既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也是为了给那位厨子递送一个离开的台阶。只瞧她从橱柜里取了只盘子,又从蒸屉里挑了几块造型不一的糕饼,亲自送到那人面前,道:“这个是刚出锅的糕饼,您尝尝。” 见她此番和善亲切,厨子忙不迭的将手在腰间擦了两下,而后才躬身接过盘子,态度极为恭敬,还不忘道谢:“谢谢谢谢!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你们请自便。” 子熙颔首轻笑,道:“嗯,您慢走。” 瞧着那人动作迅速,像是有恶鬼在后边追着似的,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黑夜中,子熙微微吃了一惊,她扭头,冲玉洛嗔怪道:“你吓到别人了。” 在子熙与那厨子交谈之际,玉洛早已处理完了一只螃蟹,她回头之时,瞧见的便是那纤长如玉的指头熟练的揭开了另一只螃蟹的蟹壳,正耐心的用精致的小镊子剔出肺和胃。 便是面对一只螃蟹,他也是这般认真对待,动作极其优雅,倒让子熙险些看呆了去。 随着咔擦一声脆响,小银剪将蟹腿一分为二,与此同时,玉洛开口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闻此,子熙挑眉一笑。她本就不是真的责怪于他,只是想让他放松一些罢了,现如今,瞧他虽然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说话的语气却是隐含委屈,显然是已在无意之中将他的真实情感暴露无遗了。 她的眼角眉梢情不自禁的便浮起一抹得逞的笑。 “嗯,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一步步朝他走去,嘴里说着揶揄的话 “我们帝君大人,那可是气质超然,冷若冰霜,不怒自威的!” 玉洛无奈的抬头看她,眼神似在告饶,轻声唤道:“熙儿……” 看他轻而易举缴械投降,子熙很是欢欣,像只调皮的兔子一般,一步就蹦到了他的身边。 “我在!”她歪着脑袋瞧他,脆声应到。 见状,玉洛不由得呼吸一滞。 半晌后,方才暗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别闹。” 第133章 长脸皮 子熙自然听出了玉洛这话里的警告之意,却是并未打算轻易罢手。 昏黄的烛火掩映之下,她似乎瞧见了他的脸颊染上了不寻常的颜色。 “咦?” 她故作不知,凑上前去,用指尖戳了戳玉洛滑嫩的脸颊,触手的温度令她大吃一惊,但还是忍住不提,只好奇的问道:“你脸红什么?” 玉洛对她的了解,已经到了连她自己都自愧不如的地步,是以,这番小心思并未能有效的藏住。因而,他并不答她的明知故问,只端起装蟹肉的盘子,一言不发的转了个身,企图背对着烛光,以此来掩藏自己此刻不受控制的囧状。 可是,子熙若是不调皮,她还能叫子熙吗? 看见玉洛故意挪动身子,她便也随着他转了过去,脸上笑意明媚,自始至终就未曾消失过。 “原来你的脸皮也这么薄啊?”她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喋喋不休的出言逗他,直惹得玉洛彻底的烧红了脸颊,忍无可忍。 “看来我以后可得多夸夸你!”她似是有感而发。 玉洛不解,问:“为何?” “当然是帮你长长脸皮啊!” 玉洛方一问出口,她便毫不犹疑的给出了答案。 “哈哈哈!是不是呀,我们英俊无双的玉洛帝君!” 倒像是故意的在等这句话一样,还在对方的错愕之中,毫不掩饰的捧腹大笑了起来。 她仗着玉洛历来克制,且现下手里有活,不会对她做出什么,这才敢肆无忌惮的撩拨和逗趣,却是忘了,玉洛本就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区区一只螃蟹而已,又能占住他的双手多长时间? 是以,某人得意忘形,一时贪图过个嘴瘾,却未曾侥幸多久便迎来了该得的报应。 直到她那盈了泪水的迷离的眼角余光越过那掠夺了她双唇之人的肩头,瞥到桌上两只摆放整齐的空了的螃蟹壳时,那因呼吸不畅而晕乎乎的脑袋都未曾想明白,他究竟是如何能在她作死的时候还将蟹肉尽数剔了出来,并一步不错的将蟹壳拼凑完整的? …… “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拜师学艺?” 一句话召回了子熙神游在外的思绪。当她对上那满怀期待的目光之时,竟忽而间觉出些尴尬来,像是内心的小秘密被旁人窥伺了一般。 见她目光躲闪,面色奇怪,那厨子便顺理成章的以为是自己贸然提出的要求让对方为难了,想起昨夜那位公子,气度非凡,未发只字片语,仅仅一个眼神便已让他胆寒心颤,定然不是个好相处的。 可一想到那软糯的糕饼,那在此之前从未尝试过的近乎完美的味道,他便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砸砸嘴,好似过了一晚之后,依旧唇齿留香一般! 他不禁开始幻想,若是能够学到那一手的厨艺…… 退一万步讲,只要那公子肯教,即便不能全部领会,只掌握了十分之一,那也是祖坟冒青烟,上天恩赐了! 于是,不等子熙开口拒绝,这厨子便已深深一个鞠躬拜了下去,高声请求道:“我乃真心求教,求您替我美言几句!” 他倒是个机灵的,晓得玉洛不好说话,便捡着她这个温和的相求。 子熙忙伸手挡住了他的大礼,温言道:“我们此行不会逗留太久,兴许今日便要离开了。” 她此话一出,对方原本高涨的情绪便肉眼可见的颓靡了下去。 瞧他丧气,子熙本想再劝慰几句,可天机不可泄露,一旦开了口,一来一往,一问一答之间,难免会说多。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旁人又何须多言?更何况作为一句话便能改变别人命数的神仙,就更不该插手凡人的命运了。 “劳烦你替我做些本地的特色早餐。” 所以,最终也只是礼貌的点了个餐而已。 皮薄馅大的汤包,晶莹剔透的馄饨,淋上鲜红蟹膏浇头的汤面……姑苏的早餐,无论是食物本身还是摆盘艺术,都与这个城池的魅力相呼相应,既有着园林的精致,也不乏水乡的秀丽。 子熙手里端着餐食无法敲门,便只有扬声问道:“你起身了吗?” 话音还未落下,房门便已被拉开,一席青衣耀目的玉洛站在屋内冲她柔情一笑,轻声唤道:“熙儿。” 子熙将手往上抬了抬,与他展示道:“我去厨房点了早膳,要一起吃吗?” 至此,玉洛方才将注意力从她的脸上移开,也才注意到她手里端着的丰富多样的吃食。他赶忙接过那看起来重量不小的雕花承托,并侧身让她进了屋。 子熙进屋后便径直朝盆架子走去,抄了清水以净手,而玉洛也已趁机将承托搁在屋内的圆桌上,并将早茶一道一道的拿出摆好了。 他取了青瓷小碗,舀了小半碗鲜虾粥,在子熙落座之时放在了她的面前,并道:“辛苦你了。” 闻此,子熙微微眯了眼睛,投射\/\/出去的目光掺杂了几许探究的意味。 只听她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突然间这么客气,是做什么坏事了?” 闻得此话,玉洛知她又在调皮,遂抬手刮了下她那娇小的鼻头,有几分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这话一出,子熙却是敛了笑意,而后又撇了撇嘴角,喃喃道:“你这是在埋怨我以前太懒了,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却从未主动照顾过你……” 她越说越起劲,柳眉微蹙,瘪着小嘴,脑袋也越垂越低,大有一副立刻就要哭出来的架势。 此般急转直下,确实是玉洛不曾意料到的,顿时便慌了神,也来不及多想,便道:“没有!” 掷地有声。 而后像是怕她不信一样,又举了手,伸出三根手指头,学着凡人的样子发誓道:“你信我,我绝无此意的!” 子熙被他眼里灼热的赤城烫得一个机灵,眼眶不自觉的跟着红了起来,原本只是装模作样,现下却是真的热泪盈眶了。 其实,依着玉洛那般聪明,那般的慧眼如炬,只要稍加思考,便可知她方才那话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可他却是想都不想就开始哄她,只因她的情绪“低落”。 此刻,子熙的内心暖烘烘的,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围炉而坐,吃茶赏雪。 “噗嗤!”她强忍着眼眶的温热,破开一笑,道:“逗你的啦!快尝一尝,这些可都是姑苏当地的特色哦!” 说罢,夹了个汤包放进了对方的碗里。 第134章 舍孩套狼 客栈大厨的手艺无疑是极好的。 小小的汤包,皮薄而晶莹,隐隐可见里头囚着的肉馅,仿若筷子轻轻一戳便能戳破个洞似的!足足十八道褶子拧在一处,顶端噙着一颗圆润鲜红的枸杞子。 子熙也是在夹起一只汤包之后才恍然发现,这扁扁的像个小老太似的趴在笼屉里的汤包原来是个搽了胭脂的少女!两根细长的银筷夹着小嘴拎起来时,薄薄的包子皮兜住了里头的汤汁和肉馅往下坠,鼓鼓的,似乎那十八道褶子都被这力道给撑开了,圆润光滑。 像是生怕那包子皮在半道破了似的,她手速极快却又小心翼翼的将汤包放进了玉洛的盘子里,见它依旧完好无损,且又从弹性饱满的少女变回了皱巴巴的小老太,她便觉着新奇,复又夹起了一只,却是在玩。她将手腕小幅度的上下晃动了一番,果真见那小小的包子十分具有弹性的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而那薄而坚韧的包子皮,始终将那一兜重量给承住了! 她像是找着了新的乐趣一般,手执银筷,一下一下的玩着那汤包,一如在手里溜着一只栓了绳的皮球,并发出阵阵清脆的笑声,如同秋风扫过檐下坠着的惊鸟铃。 对此幼稚至极且有失端庄的行为,玉洛不仅没有出言阻止,反倒饶有兴致,眼角含笑的看着她,时不时喂去一勺清粥,几丝开胃小菜,一口酥得掉渣的五香饼……满溢宠溺。 就在子熙终于玩空了兴致,将那可怜的汤包送进腹中的时候,一只雪青色的灵蝶自敞开的窗户飞入,堪堪停在了二人面前。 此蝶剔透玲珑,让人轻易便得以窥见其翅膀上那细如发丝的银色脉络,而通身散出的浅淡光晕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子熙是认得这灵蝶的。 “是蒲夷?”她扯着锦帕压了压嘴角沾上的汤汁,随口问道。 “嗯”,玉洛点了点头,而后放下银箸并张开了手掌,那灵蝶便自己扑闪着翅膀,轻巧的落于他的掌心之中。 像是飞行许久之后有些疲累似的,只瞧它落下之后便敛了翅膀并垂下了头,那两只锤状的触角便也顺理成章的搭在了玉洛的手掌心上。 子熙眼瞧着他闭目凝神,片刻之后,当他再睁开眼睛之时,那灵蝶便像升入空中的烟火一般,化为了点点光亮,逐渐消失无踪。 许是察觉到她关怀的目光,玉洛抬眸看了过来,未等她问便已轻声交代道:“问我们何时归家。” 蒲夷向来是个稳重的,不会因着一点子无关痛痒的小事便给玉洛传讯。是以,尽管玉洛在读取传讯之后依旧神色如常,但子熙还是不由得端正了态度,问:“出什么事情了?” 她猜的不错,还真就是出了一桩意外。 虽说二人抵达喜洲还不足一月,但这边的布置其实早在查到徐贵妃这条线索之时便已经开始筹谋的了,而蒲夷便是计划的施行者。 喜洲此地虽不及帝都繁华,甚至可以用“边陲小镇,弹丸之地”来形容,但此中的水却不见得比帝都要浅上多少,各种势力盘根错杂,富豪乡绅之间利益纠葛,若不使些计谋手段,光靠探查,是查不出什么想要的结果的。 蒲夷的办事能力自是毋庸置疑的。先是一步步断掉他们的利益链,让这些人想要抱团,一致对外失去可能性,继而匍匐前进,一点点蚕食掉徐知州手里的产业。 如此大胆,却又目标明确的只攻击一家的做法,辅以轻而易举击碎对方多次明里暗里所使的绊子,挑明心迹的同时,也展现了自身强大到无人能敌的实力。而那场广邀豪绅的秋日宴,乃是当之无愧的点睛之笔,成了压倒徐知州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有以云淡风轻的姿态,将对手最看重的名利与地位双双踩在脚底,如此才能逼得他狗急跳墙,露出端倪。而与此同时,此举也给那些装睡的人和隔岸观火的人一个警醒,喜洲的天,彻底的变了。 当头顶悬着一把利刃之时,为敌还是为友,并不是个很难的选择题。 蒲夷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犹犹豫豫,和徐知州的对立从一开始便是摆到明面上来的,出手干脆而狠厉,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而徐知州对玉氏产业的打压也由从前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发展到如今的直接滥用官职之便,倒像是无所顾忌了! 而这,正是蒲夷想看到的。 就在玉洛和子熙离开喜洲的那日,徐知州以玉氏私自开凿盐井、私营盐业的罪名,派兵查封了玉氏盐场。 作为生活必需品,盐的经济地位极高,中央皇权垄断盐业的经营,以此来获取大量且源源不断的财政收入。 可以说,拥有了盐,便拥有了钱财,就可以供养军队,才能够保家卫国、南征北战,进而实现雄图霸业。 历朝历代,皇帝都把售盐的权利牢牢地抓在手心,也都一度推出过严厉的律法来禁止私人贩盐,但喜洲是个例外。 一则,此处只是边陲小镇、弹丸之地,正可谓山高皇帝远,律法虽然严苛,却也管不住地方官员与当地豪商两相勾结,欺上瞒下。 二来,喜洲此地的井盐品质虽好,但生产工艺复杂,到底不比海盐成本低廉、产量丰富。是以,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外加缴税之时出手阔绰,朝廷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曾知晓了。 喜洲可贩私盐,早已是众人心知肚明之事,几百年来,也无人认真计较过,更无人端出律法约束。是以,徐知州此次大张旗鼓的查封玉氏盐场,可谓是以一己之力打破了百年约定俗成的规矩。 查封的是玉氏的产业,但得罪的可不只是玉洛一人。 放眼整个喜洲,可只手遮天的几个氏族,无一不是靠贩盐起家的,发展至今,手里或多或少也还沾着盐业经营,无道理律法只单单管束玉洛一人。 赖以生存的产业在短时间内连续折损,徐知州确实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竟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端了玉氏的盐场,他倒是出了心中这口憋了许久的恶气,但此举无异于是捅了老虎窝。玉氏盐场被查封的当天,便有人递了拜帖进玉宅。 第135章 争风醋 玉宅可不是任谁都能进的,那人十分知趣,用徐知州深藏不露的秘密做了敲门砖。 想起蒲夷信中所言,玉洛微微蹙起了眉头,但也只是一瞬,便又舒展了开来。 他将剥了壳的茶叶蛋放进子熙面前的瓷碟之中,而后才波澜不惊的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之前丢下的饵,如今有鱼吃了。” 子熙瞧着面前那颗浑身散发着茶香味的鸡蛋,一时之间犯了难。她喝了粥,吃了饼和汤包,现下肚里已经饱了。 可这鸡蛋如此的诱人,且又是玉洛亲手所剥,不吃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虽然犯难,但她也并未纠结多久。手起勺落,鸡蛋被一分为二,手法极其熟练的将蛋黄挖了出来,送进嘴里,而玉洛,也十分熟练的伸筷过来,夹走了蛋白。 “大鱼小鱼?” “许是条大的”,玉洛将眉梢微微一挑,语气难免掺了几分漫不经心,道:“不过也得等拉杆之后才有定论,且先查一查。” 说罢,他单手打了个响指,一只灵蝶便在清脆的响声中诞生,不同于方才蒲夷遣来的那只,此蝶通身青泽萦绕,气质清冷,神秘之余更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尊贵。 玉洛将指尖点在檀中穴,自灵池抽出一缕仙泽赋予灵蝶,那灵蝶便瞬间活泼了起来,扑闪着翅膀腾空而起,转身离开之前还不忘在子熙的肩上停留了片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那双触角轻轻的挠了挠她的脖颈,冰冰凉凉的触感袭来之时,子熙乍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蒲夷神官不愧为神宫管事”,子熙单手覆上脖颈子,掩饰性的活动了两下,“不区分仙界凡界,不论什么事情,只要经她之手,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对于此番高阶评价,玉洛倒也无甚可反驳的,遂赞同的点了点头,道:“诸事合宜,按部就班,效果也还算是理想。” 明明也是欣赏蒲夷的办事能力的,奈何说出口的话却不甚中听,都让子熙有些替她抱不平了! “你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夸一夸她吗?放心,我绝不吃醋。” 玉洛对夸别人这件事丝毫没有兴趣,却对她这番话兴趣浓厚。 “吃醋?”他笑意顿生,凑近问道:“合着,蒲夷的醋你也吃?” 此话一出,子熙意料之中的恍惚了一下。 方才那句话的重点是“吃醋”二字吗? 但见玉洛眼里带笑,唇角隐隐有上扬的趋势,又或者说,已经扬起了弧度,但被他极力的压制了下去。子熙终于在那抑扬角逐之中回味过来。 她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害羞,遂将手往桌上一拍,身子隐隐有要窜跳起来趋势,道:“我说的是:我绝不会吃醋!” 然而,她如此义正言辞的强调,却并不会拉扯回玉洛那已经偏离正常轨道的话题。 “这么说……”果不其然,一番话还未收了势头,便又听那人挑眉问道:“以前吃过?” 虽说这问话轻轻柔柔的,听起来再正常不过的语气,但……像是椅子上放了钉子一般,子熙一窜老高。对此,玉洛依旧坐得稳稳当当,只是抬起眼眸目光追随了过去。 他似乎全然不觉着自己如此直截了当的问话有失妥当,只眸光带笑,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回答。 在这样直白且火热的注视下,子熙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反应,未免有些过头了。 于是,她轻咳了两声,挑着眉,故作不在乎,道:“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如此。 不怪她说话之时移开了眼,与玉洛对视,她是从来占不着半分胜利的! 他的眼底,总盛着一剪秋水,澄澈而透亮,时时映着她的模样,无论喜怒,不拘哀乐。 当然,有他在,她也从未真正怒过,更谈不上长久的哀伤。 若是以往,见她此状,玉洛定是不忍心再继续逗她的,可今日却是不知为何,愣是要在“吃醋”这一个辩题上分出个胜负似的! 子熙自觉已无法淡然自若的与他坐在一个桌子旁了,遂在说完那话之后便起身离开。 窗边有个雕花高凳,其上放了个粉彩瓷瓶,釉质细腻的透白瓶身刻画的正是姑苏常见的鱼戏荷叶图,无论是青翠肥硕的荷叶,还是鳞光闪烁的锦鲤,一笔一画,均勾勒得栩栩如生。 子熙随意的摆弄着瓶子里插着的干莲蓬,继而想起这还是昨夜从湖上带回来的,顿时,手停在了半空,竟不知觉间红了耳垂。 偏偏玉洛对此像是毫无察觉似的,问出了一个更让她头疼问题。 “还吃过谁的?” 依旧是那清清淡淡的语气,却足以击碎被问之人刻意的伪装。 “没有!” 她声音有些尖锐,两颊翻上红晕,玉洛却是视若无睹,凝眉细思,自顾说道:“听闻有几个小仙侍曾经和你起过些冲突,莫不是她们的醋,你也吃了?” 他一本正经的相问。 提及此,子熙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道:“胡说!明明是她们吃我的醋!” “哦?”玉洛险些被这小动作给逗笑了,却还是强忍着,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啊。” “什么传闻?” 见她果真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好奇心,玉洛起身行至她跟前,弯腰,抬手,指尖轻点在她的鼻尖,说出口的话却是丝毫不客气,道:“后宫争风吃醋的传闻。” 此话一出,她怔了一瞬,而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胡说八道!” 玉洛赶忙捞过她激动的身形,以防撞上身后的高凳,赞同的点了头,“嗯,对,是胡说八道。” 子熙浑然不觉自己被他圈在怀里,只盯着那张含笑的脸,质问道:“你什么表情?你不信我!” 玉洛自喉间溢出一丝宠溺的笑,垂首欲将额头相抵,边哄道:“我哪里来的什么后宫,明明我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人。” 关键时刻,子熙却是将身子往后一仰,与此同时,抬手撑住了他下落的额头。 “帝君,你是在说情话吗?” 玉洛偏头躲过那阻碍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眉间偷得一吻。 于对方微怔之中,徐徐反问:“难道还不明显吗?” 第136章 无惧 早饭,子熙毫不意外的吃撑了。 腹中难受,无论坐立,皆是撑得慌。 她一手支着后腰,一手揉着滚圆的肚皮,在屋内一圈一圈的踱步。玉洛瞧着心疼,也有些后悔,悔恨自己方才一心只想哄着她承认吃醋一事,却忽略了她如今的身体已是不同以往,禁不住太多浊物的冲击。 但她眼下这副消食的姿态又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是以,渐渐地,这分心疼便不自觉的被窃笑给取代了。 子熙瞥见那人努力的压着嘴角,要笑不笑的艰难样子,一时间气血翻涌,一跺脚,道:“都怪你!” 面对这番没来由的指责,玉洛并未反驳,只从善如流的认了罪,道:“嗯,我的错。” 他如此这般认得快,倒是让本想无理取闹一番的子熙也一时之间失了气势,张了张嘴,最终却是哑口无言。 说到底,全是自己耐不住美食的诱惑而吃撑了肚皮,又能怪旁人什么呢? 怪他太贴心? 怪他太宠着自己? 还是怪他没能及时规劝? 能够数出来的理由……都好无理哦! 实在是难以启齿。 沉默之时,子熙心中已快速的将眼下局势分析了一通,最后得出了结论,并毫不吝啬的赏了自己一个白眼,而后继续扶着后腰绕圈圈。 “不若……”玉洛瞧她消食消得辛苦,又从敞开的窗窥见了外间晨光,遂提议道:“我们出去街上走一走?” 闻此,子熙霎时两眼放光,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好呀好呀!”玉洛对此很是哭笑不得。 朝阳已出,驱退了迷蒙晨雾,原本青灰的天空也越发的湛蓝了,且有一抹彩色挂在天际,如赤橙飘带裹着一轮红日,很是绝美。 入秋的清晨,便是无风席卷而过,也是带了丝丝凉意的。或许因着此地水系发达,随处皆是河流湖泊的缘故,空气中总裹挟着浅浅一层水雾,扑倒人身上之时,隐隐有透骨之势。 沿街的铺面陆陆续续撤去门板,推着板车的、挑着货物的,也都纷纷出街,寻了心仪的地方摆起了临时摊位。 天色尚早,店铺小摊们都还没有什么客人光顾,只街角那家早点摊子人声鼎沸,与冷清的早晨有些格格不入。 那摊位应是常年驻扎于此的,里有两个土灶,其上架了两口大锅,一个是五层笼屉,另一个汤水翻滚,炊烟袅袅,简易布置的几张桌椅板凳几乎已是座无虚席,食客依旧络绎不绝,有买了几个包子就匆匆离开的,也有端着碗阳春面蹲在路边大快朵颐的,摊主一边忙着煮面,一边招呼堂食的客人,乐得辛苦。 二人逛到此处时,方才觉出真正意义上的人间烟火气。瞧着那排不断有人加入的长队,子熙也很想上前去要一碗阳春面,没有桌椅,便随意的蹲在路边,同那许多的凡夫俗子一样,心满意足的吃个早饭,给为了生计奔波的一整天开个暖呼呼的好头。 玉洛瞧她忽而间驻足,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忙碌的早点摊位看,且还十分应景的伸手揉了揉自己那尚未瘪下去的肚子,便知她心中所想,不由得一阵好笑。 “看看就好了,可不能再吃啦!” 听见耳畔传来此打趣含笑之声,子熙顿时觉着心事被人戳穿,可谓是又羞又窘,侧头没好气的瞥了那罪魁祸首一眼。 怎的在他的眼中,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不成? 玉洛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白眼的洗礼,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忽视她那隐隐发红的耳尖,伸手揽过了对方的肩膀,几乎是挟着她转了个方向,朝着早点摊相反的方向去了。 可谓是眼不见心不烦。 现下的玉清天仙子早已不是从前的玉清天仙子了,食物于她而言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果腹的意义,尤其是凡物,浅尝辄止,吃个新鲜就好,多了,便是负担,于她修炼无益。 子熙亦知此理。 想起修炼一事,她突然间又兴奋了起来,方才吃不到美食的不悦瞬间被抛诸脑后。 只瞧她突然往前一跳挣开了玉洛的束缚,继而倒过身子,后退着与玉洛说话。 “你知道吗?之前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的瓶颈,我昨夜突然就突破了!” 看她欢欣雀跃,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里头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活像个在考试中取得了好成绩,回家后讨要奖励的孩子! 而玉洛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目光柔和的瞧着她,唇角带笑,点了点头,道:“我知,你很棒!” “你知道?!”子熙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而后瞧对方不仅丝毫不觉意外且还有几分坦然的样子,于是不等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也是哦,你就住在隔壁,肯定会发现的嘛!” 见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玉洛不由得低叹一声,而后出手将倒退着走路的人儿拉入怀中,抬手摸上那毛茸茸的头顶,抚慰道:“我的熙儿如此聪慧,又肯努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迷障而已,又岂能困得你太久?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能力的呀!” 他的声音本是轻轻柔柔的,但因她此刻靠在那坚硬的胸膛之上,于是,待传进耳朵之时,便有些嗡嗡的低沉之感,无意中便带了几分撩人的意味。 子熙忙一把推开那人,下意识的抬手捶了下对方的胸膛,垂着脑袋,嗔道:“在大街上呢!” 搂搂抱抱,有碍观瞻。 后面两句,实在没有脸面说出来。 玉洛见她如此轻易的就害羞,心情大好,索性伸出手去捉住了她隐于宽大衣袖下的小手,询问道:“那如此可好?” 子熙并未言语,回答他的,是她撑开手掌并与之十指相扣的动作。 就这样,二人依着广袖的遮掩,光明正大,又小心翼翼的沿着长街继续往前走走,笑意已达心底。 俗语有言,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只见方才还现晴朗的天,忽而就被乌云给遮了,雨势渐浓。 铺了青石板的小路,掩映在青砖黛瓦,水墨丹青的姑苏城,曲折绵延。二人谁也不知这路通向何方,亦不知此道会有多长,却因为有彼此陪在身边,有十指相扣的温暖,一步一步,走的十分坚定,十分坦然。 无惧未来,无惧风雨,更无惧生死。 只要,身边还有一个你! 第137章 融冰 收到传讯蝶时,蒲夷正坐在访秋湖畔的摇椅上津津有味的欣赏着半空中那对纠缠了两日,却依旧难分难舍的光影。 她在这湖畔的垂柳之下置了张可以摇动的躺椅,原本是为子熙乘凉赏景而备的,现如今她自己倒是几乎每日都会抽空来此小坐片刻,放空心情,看上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也可算得上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了。 青泽透亮的灵蝶径直落在她执扇轻摇的手背上,她便就着这姿势,将手背移动至耳际,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 点点星光散开之时,蒲夷收了折扇起身,浑身上下一瞬之间竟是认真了起来,由里到外再没了方才的松散神状,甚至还散着几分生人勿进的高冷之风。 “嘿!你俩!”她将手搭在眉骨处阻挡了灼灼日光,举目远眺,冲那方结界内正打的如火如荼的二人,使了些仙力喊叫着交代道:“茶水和糕点都备着呢!” 虽说这两人一个是仙,一个是妖,口腹之欲基本没有,但也该歇会儿了。 正巧离凰一记业火打出,火焰如蛇信一般席卷而去,紧接着红光暴涨,充斥满了整个结界,一时看不清里头的二人是何光景。蒲夷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心知有这方出自帝君之手的守护结界,必不用担心那二人的安危,是以,留下话后便打算转身离开。 果不其然,火势看着挺厉害的,像是要肆虐着吞噬一切的凶兽,但其实雷声大雨点小,杀伤力还不及普通的焰火呢。 子青连续几个迅捷的跳跃加空翻,摆脱了那紧追不舍的火蛇,期间哪怕是一不小心被业火边缘燎到,也不会被灼伤,更不会伤了性命!于是,心里也不由得忍不住赞了一句“帝君英明”。 汹涌的火光逐渐被一层层压下,最终如雾般散开,二人这才瞧见了蒲夷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勿需言语,竟十分默契的一致收了手,转而追了上去。 此时倒也没人在意对方是否会出其不意的搞突然袭击了。 这该死的、未被察觉的信任感。 “不再隔岸观火了?” 率先开口的一定会是离凰。 闻声,蒲夷驻足,瞧着对方一脸的别扭神色,又像是后悔追上来主动与她说话了一般。 见此,蒲夷脸上那自收讯后便不由自主严肃起来的神情也不禁破开了一道浅浅的笑意。答道:“不观了,有事要办。” 此话方出,便听: “是姐姐吗?” “是十三吗?” 一个清脆,一个浑厚,两道全然不同的音色交织在一起,竟也没有觉着突兀。 这该死的、未被察觉的默契。 蒲夷愣了一瞬,满脸不可思议,张口就问:“哟!您二位这是打出默契来了?” 观此二人的神态均已不似从前,尤其是离凰。 蒲夷一直觉着离凰是一个纯粹的人,因为她的纯粹,所以她不圆滑,不事故,她简单直接,她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喜欢与厌恶,在她这里有这明显的界线。 仙魔之战于她而言是一个难以解除的心结,上神陨灭后,她变得难以捉摸,她不再给人以信任,她杀人,也救人,她用人,也算计人,但唯独不与人交心。 但即便外界对她毁誉参半,她依旧是蒲夷所认识的那个纯粹的小凰儿。 于离凰而言,能丝毫没有防备的与人并肩而立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是她抱有心结与偏见的仙族人,是她最唯恐避之不及的修道者。 蒲夷溜着眼珠子瞧瞧这个,而后又瞧瞧那个,目光来回逡巡,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在对方暴躁的边缘疯狂的试探。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欢喜冤家? 眼瞧着离凰的面色越发的不善,蒲夷忙赶在惹得那活火山爆发之前收了目光。 “你俩继续,千万别停,茶点没了就喊一声,我留了人伺候的。”她说的很是诚心。 蒲夷这话明明是调侃,但语气和神态却又无比的认真,倒真像是恪尽管家之职责,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一切以解决客人的后顾之忧为主要目的! 如此,离凰便是想要怼两句,也没了发火的由头,可偏偏心里又觉着不痛快,憋得难受。 “你究竟要去哪?” 一出口,满满的不耐烦。 蒲夷心知对方在别扭些什么,自打重逢那日起,离凰说话便总是这般不善的语气,将自己伪装的浑身是刺,专扎她和帝君。 是以,她倒也没恼,只是以防万一,出言警告道:“查案,别来添乱啊!” 离凰一听她并非是要去找姐姐,便也没心情再听她啰嗦,翻了个白眼的同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请快些消失!” 对此十分差劲的态度,蒲夷也没生气,反倒从善如流的冲子青颔首致意,而后转身离开,步伐坚定,背影沉稳,与那正陷入烦躁之中的小凤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成了一族之王又如何?还不是孩子心性。 子青瞧着那本来还有些蔫巴的人一瞬之间活力满满,揪着他的领口就往湖面走去,不由得一阵心生无奈,“啊?还打呀?” 离凰却是突然间松了手,与此同时殷翎出鞘,利刃森寒。 “少废话,出招!” 她倒是惜字如金。 子青被她揪着领口猛地一甩,人早已踏在了碧波之上,幸而有仙气护体,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不至于坠入湖中,成个落汤鸡。 相较于妖君迫不及待的拔剑相向,他却是不慌不忙,还有心思垂首整理了一番衣物,而后才向那人拱手一笑,告饶道:“你且饶了我!那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都醉成那个样子了,即便有心也是无力的呀!” “你还敢有心?!”离凰怒目相斥。 “不不不!没心,没心。”子青忙做出慌张之态,急急开口解释。待瞧着对方眼底的怒意稍稍平息了些,才又讨好道:“我牺牲自己,给你赔罪可好?” 离凰直觉此话有诈,心里便也生出了几分警惕,不答反问:“怎么个牺牲法?” 第138章 所谓无赖 “我给你当影子!” 为了加强这话的可信度,他还仿着凡人立誓的模样,举起手,弯下了两根手指,言之凿凿道:“你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保证一刻不离,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尽到一个影子的职责!” 离凰被他这番言之凿凿给震惊了。 这哪里是赔罪? 这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纠缠,是大言不惭的耍赖! “那你还是牺牲你这条性命!” 离凰不欲与他废话,一言罢,人便如同离弦之箭飞出,闪着嗜血红光的殷翎剑带着雷霆之势直击对方命门。 电光火石之间,子青淡然躲避,七弦瑶琴应召而出,勿需他动手,弦随心念而动。 音律本无实体,但当迎头撞上殷翎剑时,一阵兵器相接造成的铿锵之声霎时便爆裂而出,离凰在空中翻转几圈而后平稳落地,火红的衫角无风自动,银色长发亦在飞舞。 这才是他琼泽仙君应有的实力。 之前,是他藏锋了。 一击之下,离凰皱了眉,神色更加认真,眼底甚至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而子青却还是那幅言笑晏晏的模样,甚至还有几分纨绔气质。 “别呀,咱都是文化人,万事好商量嘛!”他舔着笑脸上前一步。 离凰显然不吃他这一套,赏了个白眼过去,开口毫无顾忌,道:“无耻小人,本君与你无话可说!” 唔~这话,也过于直接了些。 如若唤作了旁人,定会被她的语气和神态燎起火气来,然而,子青毕竟不是旁人。 子熙过往常说她这位七师兄最是圆滑世故,最会审时度势,其实不然,他也可以是有棱有角,认死理的。 他既没有气恼,也没有拂袖而去,反倒是再一次没皮没脸的凑上前去,反驳道:“怎会没有?我们可以聊聊小师妹啊,难道你不想知道她过去的事情?” “姐姐的事,你没资格与本君说,天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瞬间冷凝的气氛,眼底涌起的汹涌恨意,均让子青不由得怔住。 从前只听离凰不喜仙族,他以为是仙妖有别的缘故,如今看来不尽其然。这其中怕是藏着很大的恩怨。 “你这是准备一杆子打死一船的人呀!”他一时有些心颤,面上却未曾表露半分,依旧带着笑意,只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试探着说道:“凡事须得辩证着看嘛,哪里都有好人有坏人。,难道你们妖界的就尽都是好人不成?” 关于仙族如何可耻,离凰并不欲与他多言,仅凭他的三言两语自也不会改变她的看法。 不过对方既提起了妖族,她身为妖族之主,没人能比她更有话语权了。 子青说的不错,妖族也不尽都是好人,但妖族修行不易,历尽千劫才能勉强化形,更遑论要修出七窍玲珑心来。是以,除了个别本性狡猾的种族之外,妖族普遍心思简单,行善也好,作恶也罢,从来都是直来直去,极少会有那许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至少磊落坦荡!”她如是总结。 “嗯,这个我同意。喝水?”子青并未反驳,还适时的递上一杯清茶,“你试着相处相处,就会发现,其实我也不差的。” 他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温言相劝。离凰却依旧油盐不进,也不接那茶,只瞥了他一眼,而后十分干脆利落的甩出八个字:“宵小之徒,花言巧语。” 投机取巧、软磨硬泡、坦诚相待,皆是无用。连连碰壁之后,子青决定拿出终极手段。 “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竟引得你这般妄下论断,乱棍打死?” 他突然间闹起了脾气,倒是让离凰应接不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愣愣看着他。 “数万年来,我好歹也被旁人尊一声‘琼泽仙君’,面子里子都挺足的,难道就因为我心悦于你,所以你便这般轻我贱我?我好生冤枉!” 子青说罢,极是委屈的咬了咬嘴唇,原本翟黑晶亮的眼眸已是湿漉漉的,真就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来。 离凰一时还未从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中回味过来,张了张嘴,半晌之后也只吐出一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怨妇还幽怨?” 子青才不管她说了什么,只顾影自怜,喃喃道:“什么琼枝玉树、泽世明珠,于你眼中不过轻若尘埃、卑如淤泥,我还顶着这劳什子名号做什么?不如剔了去,自此落得个轻松自在……” 得嘞,不说则以,一说,更幽怨了! 眼前这情状,离凰恍惚间觉着,自己如今像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不止如此,还冷酷无情的逼着人家去死…… “你差不多得了啊!”瞧着对方又要开口,离凰忙出言相堵,“又没说你十恶不赦,你作甚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情状来?” 子青敏锐的察觉到面前的磐石已经出现了松动,遂再接再厉,又是一声:“哀……” 真可谓是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忘。 听得离凰一阵阵冷颤,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能举手投降,“行了!我的错,我不说了。” 子青垂着头,泯着唇,像个收了委屈的小媳妇,低声控诉道:“你不只说我,你还打我了……” 离凰没好气的接话道:“你也没少还手啊?” “我要是不还手,就被你活活打死了!”他此刻真像个受了欺压还不敢反抗的可怜人,“嗐!罢了罢了,到底是轻贱之人……” “琼泽仙君,你莫要得寸进尺!” 听着这一声怒吼和警告,子青瘪了瘪嘴角,抬袖擦拭了下眼角硬生生挤出的湿意,卑微得不成样子,哑着声音道:“我还是走,省得在这碍你的眼,劳你告知小师妹一声,她前几日急着问我的问题,等我有心情了再与她解答,也不用她等太久的,估摸着也就千儿八百年……” 本来听见他终于不再纠缠自己了,离凰还挺高兴,可接下来又听他说要让姐姐等他千儿八百年,她又急了。在她这里,但凡与姐姐相关的事,一律为紧急首要之事。 于是,离凰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心里的不满,转而换上一道笑脸,出手拉住了对方的衣袖,迫使他无法再离开半步,很是艰难的整理了一番心绪。 “对不起,我错了,我道歉,你别走。” 子青本来也没想着真走,是以对方出手一拉,他便站住了。只不过,怎能对方一开口就答应了呢?岂不是显得太假了。 “嗐!”子青并不回头瞧她,只哀叹一声,道:“妖君怎会有错呢,是我自己没本事,入不了您的眼罢了,您轻看了我也是应该的……” 离凰手上使劲,一把将人拽得转过身来,逼上前一步,“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着?差不多得了啊!” 见好就收。向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子青忍住笑,将桌上那杯方才未被她接受的茶递了过去,“那你喝茶。” “麻烦!”离凰抱怨一声,而后接过茶,大口饮了。 子青是被成功的挽留下来了,但她怎么越回味越觉着不对劲呢? 第139章 小分队 一场雨,从早间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绵延痴缠,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却是有了放晴的态势。 眼看着天光大开,西边还未落山的夕阳带着烧红的晚霞,扑在黛瓦白墙的徽派建筑之上,竟给这水墨一般清新淡雅的小城增添了几分昏黄温暖之意,让人瞧着心里舒服。 一场秋雨一场寒,本就被河流湖泊所包围的姑苏城更是如此,吸入肺腑的空气都浸润着水汽,透着丝丝凉意。 沿街商铺、街头摊贩,赶集的,闲逛的,散心的……人渐渐多了,声音也不受控的嘈杂了起来。清冷了一天的街道,眼瞧着到了傍晚,竟熙熙攘攘的,开始热闹了起来。 子熙站在码头,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颇为熟悉的两个身影。并非是她眼力出众,实在是那二人太过招摇耀眼,置身于人海之中,如鹤立鸡群,哪能不吸引一众目光?着实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当然,并非是他二人刻意高调,一个是杀伐果断的妖族之君,一个是出尘不染的仙界第一美男子,气质这种东西,玄乎其玄,非是想要掩盖就能掩盖得住的。 “我是不是看错了?”她用手肘拐了拐身旁人,颇有些难以置信。 玉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也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两人,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愉快,继而又被他很好的掩饰住了,“你没有看错。” 若是她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她记得,离凰一向是将七师兄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的,而临出门前,此二人还打得难舍难分、胜负不定。 但眼下,在姑苏热闹的街头,那可堪水火不容的二人居然一起逛街?且子熙亲眼瞧着离凰颇为“娇羞”的接过了七师兄手里那串刚买的冰糖葫芦…… 子熙现下有些发懵,“他们何时能和平共处了?” 玉洛老实答道:“不知。” 正巧此时,嘴里咬着冰糖葫芦的离凰也已看见了立于码头上的二人,于是乎,一面招手喊着“姐姐”,一面拨开人群朝她们飞奔而来。 等她到的时候,子熙已经收拾好了稍显复杂的心情,一脸笑意的瞧着那人,承受了她十分热情的拥抱。 “姐姐吃么?” 子熙瞧着离凰开开心心递到眼前的冰糖葫芦,忍不住想起这冰糖葫芦的来源,遂笑着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吃,糖吃多了容易牙疼。” 她此话一语双关,离凰却是没有听出来,只有些失落的收回了手,继而又神色愤愤的咬掉了一颗山楂,那神情,与其说是品尝美食,不如说是一口咬掉了敌人的脑袋。 子熙瞧着忍俊不禁,伸出手去替她捋顺了因为奔跑而稍显凌乱的鬓发。而这时,子青也已经追了过来,站在两步之外,恭恭敬敬的冲玉洛行了个礼,形态举止,半分错也挑不出,而后才站到了离凰身边。 子熙饶有深意的打量着这个站位,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说你有事要问他。”不及子青开口,离凰便抢先答到。 她指着子青,而后似是发觉他怎么站在了自己身旁,且离得如此之近,遂有些嫌恶的一步跳开,径直挽上了子熙的胳膊,道:“你快问快问,问完让他消失!” 子熙听着这有些撒娇,又有些愤恨的语气,一时之间有些发懵,遂将目光投向了那被嫌弃之人。 “嗯?我有急事……吗?”毕竟是多年的师兄妹,一个眼神还是很容易读懂的,“哦,确实有几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需要七师兄助我解惑。” 见她承认了,离凰这一路上藏在心里的怀疑这才消散干净,转而摇着子熙的胳膊催促。 “不……不急!我再自己琢磨琢磨,或者和玉洛研究研究。” 子熙有些心虚,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投向了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玉洛,然而,玉洛却只是十分淡然的对她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并不相帮。 离凰并未注意到子熙的小动作,只是听她提起要与玉洛探讨,幡然醒悟。虽说她并不喜欢玉洛此人,但也不得不承认玉洛的能力,再说了,玉洛毕竟是上古遗神,总不能只长年岁不长见识? 想通了这一关卡,她肉眼可见的欢欣雀跃了起来,大手一挥,像是指点江山的领军人物一般,大言不惭地道:“听见没?有玉公子在,你没用了,快些在我眼前消失!” 子熙怎么没想到这关键的一点?这不是给自己打脸吗? 瞧着七师兄投来的求助的眼神,她咬了咬牙,果断的开口,道:“有用!怎会没用呢,玉洛也不一定知道答案的,对?” 说罢,再一次看向玉洛,用眼神祈求:对不起,委屈你一下下,为了七师兄和离凰的幸福,拜托拜托啦! 至此,玉洛哪里还能置身事外?他一向耐不住她的撒娇,更何况是扑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瞧着他呢? 于是,他道:“嗯,我确实有可能不知。”毕竟连问题都不知,又从何知晓答案? 见他如此神色淡然的帮自己撒谎,子熙忍不住冲对方眨了下眼睛,而后不等玉洛有所回应,赶忙转移了话题。 “你们到这儿来和蒲夷说过了吗?” 无法摆脱牛皮糖,离凰有些郁闷,龇着牙咬下了一颗裹满麦芽糖的山楂,有些含糊不清的回答道:“她没在家,说是去查案了,还让我别去捣乱。” 想起蒲夷说这话时嫌弃的神情,离凰更加郁闷了。她如果跟着去了,说不定还能更快查出线索呢,哪里就是捣乱了? 子熙并不知离凰此刻心中所想,只是听说蒲夷去查案了,不由得想起了玉洛所说的有鱼儿上钩了的话。 虽然她并不怀疑蒲夷的能力,但毕竟此事牵涉甚广,心中难免会有些担忧。 她神色严肃的瞧向玉洛,道:“那我们也去?” 玉洛看出了她的担心,遂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抚慰意义十足,道:“不急,先投宿。” 第140章 杞人 玉洛原本担心总换陌生的环境,子熙会休息不好,于是问她是否要回昨日居住的客栈,但子熙想到客栈里一心想着拜师学艺的厨子,颇有几分歉疚之意,还是不打扰为好,于是,一行四人另寻了一间客栈投宿。 玉洛的房间在三楼右边走廊的尽头,而子熙的在三楼左边走廊的尽头,中间隔了许多间,一看就是离凰故意安排的,子青更惨,房间被刻意换到了二楼,都没机会与他们一同上楼梯。 三人到楼梯口的时候,离凰冲玉洛得意的挑眉,嘴角擒着得逞的笑,指着远处的房间,刻意拿话刺他,“玉公子,你的房间在那边。” 玉洛却并未理会她这般小儿行径,只眼含柔情的看向子熙,温声交代道:“早些休息,有事叫我。” 子熙回以一笑,点头应道:“你也是。” 而后不等二人再多言,离凰十分果断的拽过子熙的手臂,拉着她朝左边走廊尽头而去。 玉洛关上房门之时,听走廊那头传来一道雀跃的声音,“姐姐,你看街上好生热闹,我们去逛一逛?” 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桌,一张床,一个柜子,一道折屏,必要的都有,多余的一样也无,打扫得一尘不染,颇有几分空旷冷情之感。 玉洛似乎习惯了这种毫无暖意与生气的环境,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甚至都没有开窗通气,径直在桌旁落座,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只锦盒,而后便看着这只盒子发呆。 虽未打开,但他清楚的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物件,甚至于这物件哪里有块瑕疵,哪里有个印记,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只因为,这是子熙送他的东西,是他亲眼看着她制作出来的东西。 晨时出门消食,却因下雨而不得不折回客栈。雨势虽小,却也不见得立马能停,总不能待在屋子里发霉。玉洛本想借此难得的机会,好好的抽检一番子熙仙子的修炼成果,顺带着指导一二。但这学生不知从何处来了兴趣,硬是撺掇着他这位老师一同荒废课业,转而去寻了个手工作坊,同凡间工匠学习如何烧制瓷器去了。 姑苏的制瓷手艺闻名遐迩,子熙的动手能力震撼玉洛。只能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如既往,稳定发挥。 忆起过往种种,玉洛有些失神,而后将这锦盒小心的收好,另取出一套茶具,单看杯身细腻油亮的包浆便知此杯甚得主人的钟爱 恰在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乍然清脆的“咚咚”声惊得玉洛一个激灵,他收回思绪,放下茶具起身前去开门。原以为会是店小二来送茶水,不成想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本该被离凰邀去逛街的子熙。 子熙见他眼底写着意外,人也愣愣的站在门口挡着,遂主动出声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她手里还端着承托,里头放着一壶泉水及一只红泥小火炉,显而易见,她是来泡茶的,顺带试一试今日新做的瓷盏。 听见声音,玉洛方回过神来,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侧身让开了通道。 “你不是去逛街了吗?”他问。 闻此,子熙扬起眼角狡黠一笑,答道:“这种好机会,自然是要让给七师兄啦!” 一来,她今日已经走得够多够久的了,现下是真的有些疲累了;二来,玉洛好似一整天的心情都不怎么好,虽然被他一如既往的细心掩饰住了,但她到底还是察觉出些不对劲来。是以,将那二人打发出去,她好得空陪一陪他。 当然,他既不想让她担心而故意瞒着,那这些话,她自然也不会说予他听。 “我突然想喝雪淬君眉了,你带了吗?”她一面朝屋内走,一面问。雪淬君眉是她在昆仑神宫时常喝的茶,想来也是玉洛常喝的茶,她此时提出想喝雪淬君眉,意图不言而喻。 玉洛如何能不知她的用心良苦,堵在心口的郁结悄然淡了好些。他阖上房门,端着承托随她进了屋,将器具放在桌上,方腾出空来冲她笑了笑。 “带了的。” 玉洛一面答着,一面自乾坤袋内掏出了一只玲珑剔透的天青石茶罐,小巧而精美,一手便可盈盈握住。他将茶罐在子熙眼前晃了晃,道:“知道你喜欢我便随身携带了。” 语气颇有几分得意,又含着一丝丝邀功的意味,子熙很想如他所愿夸一夸他的贴心细致,而她本也确实是想夸他的,如果她没看见桌上那套眼熟的茶具的话。 那是一套通体漆黑的茶具,一共四个杯子,无一例外的釉色不均,杯口不齐,歪歪曲曲的,活像一朵朵长残了的花。这套杯子本来长得很丑,却因为有了漂亮的包浆,看起来金贵了不少。 看见这套杯子,一向自诩记忆力不佳的子熙却是清清楚楚的回忆起了关于这套茶具的所有。 “是喜欢的人送的!” “那是谁家的仙子呀?你与我说说呗!” “我若心悦她人,你就这般高兴?” “你见不到她的。” …… 时至今日,子熙方才惊觉,她不只是一字不落的记住了二人的对话,甚至连玉洛彼时眼底暗含的苦痛与孤寂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恍若重现。 虽说她已经猜出,不,是可以确认,送这套杯具的人就是柒熙神君,让玉洛念念不忘的也是柒熙神君,但她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酸涩了起来。 前世,今生,究竟该不该混为一谈? 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与那位上古之神的关系,一直不愿听从离凰的建议找回属于神的记忆…… 她可以接受离凰叫她“姐姐”,可以忍受魔君每每看向她时流露出的歉疚,甚至喜欢玉洛唤她“熙儿”,喜欢他牵她的手,亲吻她的眉心,将她护在身后…… 但这一切的一切,前提是,她只是子熙,只是一个苦于修行的小仙,而非手握六界万灵的神。 在看到这黑不溜秋的杯子之前,她是笃定的,但如今,她却突然动摇了。 子熙送了他杯子,可他依旧用着柒熙的。 这是否说明,在玉洛的心里,她也并非独立的个体? “我有些累了,喝茶……喝茶不易入睡,我就不喝了,嗯……那个……我先回房睡了。” 她磕磕绊绊的说完这话,似逃一般的出了房间。 徒留玉洛在屋内,百思不得其解。 第140章 杞人 玉洛原本担心总换陌生的环境,子熙会休息不好,于是问她是否要回昨日居住的客栈,但子熙想到客栈里一心想着拜师学艺的厨子,颇有几分歉疚之意,还是不打扰为好,于是,一行四人另寻了一间客栈投宿。 玉洛的房间在三楼右边走廊的尽头,而子熙的在三楼左边走廊的尽头,中间隔了许多间,一看就是离凰故意安排的,子青更惨,房间被刻意换到了二楼,都没机会与他们一同上楼梯。 三人到楼梯口的时候,离凰冲玉洛得意的挑眉,嘴角擒着得逞的笑,指着远处的房间,刻意拿话刺他,“玉公子,你的房间在那边。” 玉洛却并未理会她这般小儿行径,只眼含柔情的看向子熙,温声交代道:“早些休息,有事叫我。” 子熙回以一笑,点头应道:“你也是。” 而后不等二人再多言,离凰十分果断的拽过子熙的手臂,拉着她朝左边走廊尽头而去。 玉洛关上房门之时,听走廊那头传来一道雀跃的声音,“姐姐,你看街上好生热闹,我们去逛一逛?” 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桌,一张床,一个柜子,一道折屏,必要的都有,多余的一样也无,打扫得一尘不染,颇有几分空旷冷情之感。 玉洛似乎习惯了这种毫无暖意与生气的环境,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甚至都没有开窗通气,径直在桌旁落座,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只锦盒,而后便看着这只盒子发呆。 虽未打开,但他清楚的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物件,甚至于这物件哪里有块瑕疵,哪里有个印记,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只因为,这是子熙送他的东西,是他亲眼看着她制作出来的东西。 晨时出门消食,却因下雨而不得不折回客栈。雨势虽小,却也不见得立马能停,总不能待在屋子里发霉。玉洛本想借此难得的机会,好好的抽检一番子熙仙子的修炼成果,顺带着指导一二。但这学生不知从何处来了兴趣,硬是撺掇着他这位老师一同荒废课业,转而去寻了个手工作坊,同凡间工匠学习如何烧制瓷器去了。 姑苏的制瓷手艺闻名遐迩,子熙的动手能力震撼玉洛。只能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如既往,稳定发挥。 忆起过往种种,玉洛有些失神,而后将这锦盒小心的收好,另取出一套茶具,单看杯身细腻油亮的包浆便知此杯甚得主人的钟爱 恰在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乍然清脆的“咚咚”声惊得玉洛一个激灵,他收回思绪,放下茶具起身前去开门。原以为会是店小二来送茶水,不成想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本该被离凰邀去逛街的子熙。 子熙见他眼底写着意外,人也愣愣的站在门口挡着,遂主动出声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她手里还端着承托,里头放着一壶泉水及一只红泥小火炉,显而易见,她是来泡茶的,顺带试一试今日新做的瓷盏。 听见声音,玉洛方回过神来,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侧身让开了通道。 “你不是去逛街了吗?”他问。 闻此,子熙扬起眼角狡黠一笑,答道:“这种好机会,自然是要让给七师兄啦!” 一来,她今日已经走得够多够久的了,现下是真的有些疲累了;二来,玉洛好似一整天的心情都不怎么好,虽然被他一如既往的细心掩饰住了,但她到底还是察觉出些不对劲来。是以,将那二人打发出去,她好得空陪一陪他。 当然,他既不想让她担心而故意瞒着,那这些话,她自然也不会说予他听。 “我突然想喝雪淬君眉了,你带了吗?”她一面朝屋内走,一面问。雪淬君眉是她在昆仑神宫时常喝的茶,想来也是玉洛常喝的茶,她此时提出想喝雪淬君眉,意图不言而喻。 玉洛如何能不知她的用心良苦,堵在心口的郁结悄然淡了好些。他阖上房门,端着承托随她进了屋,将器具放在桌上,方腾出空来冲她笑了笑。 “带了的。” 玉洛一面答着,一面自乾坤袋内掏出了一只玲珑剔透的天青石茶罐,小巧而精美,一手便可盈盈握住。他将茶罐在子熙眼前晃了晃,道:“知道你喜欢我便随身携带了。” 语气颇有几分得意,又含着一丝丝邀功的意味,子熙很想如他所愿夸一夸他的贴心细致,而她本也确实是想夸他的,如果她没看见桌上那套眼熟的茶具的话。 那是一套通体漆黑的茶具,一共四个杯子,无一例外的釉色不均,杯口不齐,歪歪曲曲的,活像一朵朵长残了的花。这套杯子本来长得很丑,却因为有了漂亮的包浆,看起来金贵了不少。 看见这套杯子,一向自诩记忆力不佳的子熙却是清清楚楚的回忆起了关于这套茶具的所有。 “是喜欢的人送的!” “那是谁家的仙子呀?你与我说说呗!” “我若心悦她人,你就这般高兴?” “你见不到她的。” …… 时至今日,子熙方才惊觉,她不只是一字不落的记住了二人的对话,甚至连玉洛彼时眼底暗含的苦痛与孤寂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恍若重现。 虽说她已经猜出,不,是可以确认,送这套杯具的人就是柒熙神君,让玉洛念念不忘的也是柒熙神君,但她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酸涩了起来。 前世,今生,究竟该不该混为一谈? 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与那位上古之神的关系,一直不愿听从离凰的建议找回属于神的记忆…… 她可以接受离凰叫她“姐姐”,可以忍受魔君每每看向她时流露出的歉疚,甚至喜欢玉洛唤她“熙儿”,喜欢他牵她的手,亲吻她的眉心,将她护在身后…… 但这一切的一切,前提是,她只是子熙,只是一个苦于修行的小仙,而非手握六界万灵的神。 在看到这黑不溜秋的杯子之前,她是笃定的,但如今,她却突然动摇了。 子熙送了他杯子,可他依旧用着柒熙的。 这是否说明,在玉洛的心里,她也并非独立的个体? “我有些累了,喝茶……喝茶不易入睡,我就不喝了,嗯……那个……我先回房睡了。” 她磕磕绊绊的说完这话,似逃一般的出了房间。 徒留玉洛在屋内,百思不得其解。 第141章 伏神 自那日的喝茶事件不了了之之后,子熙便有意的避开与玉洛的接触,因为有离凰时时刻刻缠着她,且故意将二人隔开,是以,旁人都未曾看出端倪来,只有玉洛,他很清楚的知道对方在躲着自己。 她不仅不再冲他撒娇了,她还会避开他的目光,甚至于,她变得更加独立了。 关于独立这件事,从驾云一事上便得以窥见一二。 玉洛站在祥云之上,冲踌躇不前的子熙伸出了手,并温言提醒:“熙儿,小心脚下。” 然而,子熙却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且冲他微微一笑,甚至那笑意都未达眼底,开口就是果断的拒绝。 她道:“我想练习着自己驾云。”而后许是觉着此话有些生硬了,便又补充解释了一句,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嘛!” 离凰趁机凑了上去,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那我要与姐姐同乘!” “别了,我驾云不稳,你在,我有压力,容易发挥失常的。”子熙轻而易举的便拒绝了这一请求,而后哄着对方乖乖听话,子青便趁机凑上去嘘寒问暖,一会儿掏出个有意思的小物件,一会儿递过去好吃的零嘴,总之是千方百计的要逗她笑,惹得离凰烦闷不已,干脆弃了云团,乘风而去,子青便也赶忙追着那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的人影去了。 而子熙,生疏的招来一朵祥云,深呼吸一气,而后果决的踏上云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云团的高度与速度。 其实,以她如今一日千里的进步,驾云已不在话下,但过往因为有玉洛在,她便总是依赖玉洛,即便自己早就可以自行驾云,也是不愿意与他分开而行的,甚至于有时候玉洛为了锻炼她而要求她自己控制行径,她亦是多有推脱,从未像如今这般,自己主动要求一人独行。 不对劲,确实很不对劲! 玉洛狠狠地皱了眉头,却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必须寻个机会问个清楚明白才行! 他心中有此计量,而与此同时,亦悄悄放缓了速度,时刻注意着后边那朵云的情况。 蒲夷来讯,“喜洲以西二百里,有山唤黑金,徐氏之产,有诡”,但具体是何处不对,却是没有细说,且事后玉洛去讯相问,皆未得回讯。众人猜想蒲夷已是陷入险境,担心她的安危,遂决定往信上所提到的黑金山走一遭。 子熙只是刚开始驾云有些不熟悉而已,她本身的仙力是醇厚的,仙术更是没有一丝问题,是以,当她熟悉了独自驾云的感觉之后,便加快了速度赶路,甚至于将一时未来得及反应的玉洛都甩到了身后。 离凰和子青早已不知所踪,子熙也不多管,只与玉洛一同在距离黑金山最近的一座城镇落了脚。 已是日落时分,二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下,仰头看向城门,子熙下意识的念出石匾上遒劲有力的两个大字:“伏神。” 她这方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浑厚的钟声响起,猝不及防,震耳欲聋,而后,城门上站出一列披盔着甲的士兵,齐声高喊道:“戌时至,城门关,落钥!” 话音方落,便引得城门口一阵骚乱,无论是要出城的还是要进城的,一时之间都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在轰隆隆的城门推动所致的声响之中,玉洛拉起子熙的手,一个移形换影,待脚步站稳之时,二人已在城内。身后的门缝越来越小,直至“哐当”一声,分隔开里外两个空间。 子熙轻咳一声,挣脱开了玉洛的掌心,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后脖颈。 “先投宿。” “先投宿。” 二人异口同声。子熙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转而自顾朝前走去。 玉洛自然轻而易举的就瞧出了她对他的刻意躲闪,但他并未打算成全了她,遂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不容争议的牵起了对方的手,紧紧的包裹在掌心,让她无处可逃。 “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一会儿寻个路人问一问。” 他自顾说着,也不必非要她应话,牵着她朝城内走去。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离凰那个粘人精也不在身边,他今晚定要问出个前因后果所以然来! 虽说夜幕还未降临,但城门一旦关闭,城内便迅速的冷清了下来,方才进城之时明明还熙熙攘攘的,现如今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寻不到半个人影了! 街面冷情至极,沿街店铺均已闭门关窗,玉洛牵着子熙走了很久,都未曾遇到一个可以问路之人,也不曾寻见一间挂了招牌的客栈。 正在二人疑惑之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并一句怒斥由远及近。 “前头两个!宵禁时间禁止在街上乱逛,你们是做什么的?!” 话音方落,一骑骏马停在了二人身前,挡住去路的同时,也扬起了一阵呛人的灰尘。 玉洛第一时间将子熙护在身后,并及时的抬袖为她挡了灰尘,而自己却是正中此招,劈头盖脸的落了许多脏土。 待得尘埃落定之后,他这才放下手臂,子熙也才得以看清楚他眼下是何境况。 瞧着那人原本乌黑的秀发成了褐色,精美绝伦的青衫上也斑驳着污渍,纤尘不染的帝君何时受过这等遭遇? 一时之间,她竟觉着他皱眉的样子透着些委屈和可爱。 “说!你们是什么人,宵禁了为何不回家?!”那骑在马上之人又凶神恶煞的问了一句。 玉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而后才不急不慌的开口道:“初来贵地,不知贵地的规矩,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阁下海涵。” 他抬眼直视向那高坐马背上的玄甲士兵,态度不卑不亢,眼底却是清冷至极,犹如万年不化的玄冰。 气氛一瞬间低至冰点,而那位士兵的胯下之马也突然之间烦躁了起来,打着响鼻,前蹄不住的刨着地面,甚至开始不安的转圈。 万物皆有灵,即便玉洛并未释放威压,但周身的气场依旧压得旁人喘不过气来。 子熙有些心疼那匹骏马,遂走上前去,将手掌盖在它的额头,默言安抚。那马果真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蹭了蹭她的掌心,继而垂下了头颅,乖巧至极。 至此,子熙方才抬头看向士兵,开口询问:“请问城中客栈在何处,我们一路都未曾寻到。” 那士兵也不知为何,面对这二人,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只木楞楞的答道:“往前走,十字路口右拐,再行二百米。” 第141章 伏神 自那日的喝茶事件不了了之之后,子熙便有意的避开与玉洛的接触,因为有离凰时时刻刻缠着她,且故意将二人隔开,是以,旁人都未曾看出端倪来,只有玉洛,他很清楚的知道对方在躲着自己。 她不仅不再冲他撒娇了,她还会避开他的目光,甚至于,她变得更加独立了。 关于独立这件事,从驾云一事上便得以窥见一二。 玉洛站在祥云之上,冲踌躇不前的子熙伸出了手,并温言提醒:“熙儿,小心脚下。” 然而,子熙却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且冲他微微一笑,甚至那笑意都未达眼底,开口就是果断的拒绝。 她道:“我想练习着自己驾云。”而后许是觉着此话有些生硬了,便又补充解释了一句,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嘛!” 离凰趁机凑了上去,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那我要与姐姐同乘!” “别了,我驾云不稳,你在,我有压力,容易发挥失常的。”子熙轻而易举的便拒绝了这一请求,而后哄着对方乖乖听话,子青便趁机凑上去嘘寒问暖,一会儿掏出个有意思的小物件,一会儿递过去好吃的零嘴,总之是千方百计的要逗她笑,惹得离凰烦闷不已,干脆弃了云团,乘风而去,子青便也赶忙追着那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的人影去了。 而子熙,生疏的招来一朵祥云,深呼吸一气,而后果决的踏上云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云团的高度与速度。 其实,以她如今一日千里的进步,驾云已不在话下,但过往因为有玉洛在,她便总是依赖玉洛,即便自己早就可以自行驾云,也是不愿意与他分开而行的,甚至于有时候玉洛为了锻炼她而要求她自己控制行径,她亦是多有推脱,从未像如今这般,自己主动要求一人独行。 不对劲,确实很不对劲! 玉洛狠狠地皱了眉头,却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必须寻个机会问个清楚明白才行! 他心中有此计量,而与此同时,亦悄悄放缓了速度,时刻注意着后边那朵云的情况。 蒲夷来讯,“喜洲以西二百里,有山唤黑金,徐氏之产,有诡”,但具体是何处不对,却是没有细说,且事后玉洛去讯相问,皆未得回讯。众人猜想蒲夷已是陷入险境,担心她的安危,遂决定往信上所提到的黑金山走一遭。 子熙只是刚开始驾云有些不熟悉而已,她本身的仙力是醇厚的,仙术更是没有一丝问题,是以,当她熟悉了独自驾云的感觉之后,便加快了速度赶路,甚至于将一时未来得及反应的玉洛都甩到了身后。 离凰和子青早已不知所踪,子熙也不多管,只与玉洛一同在距离黑金山最近的一座城镇落了脚。 已是日落时分,二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下,仰头看向城门,子熙下意识的念出石匾上遒劲有力的两个大字:“伏神。” 她这方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浑厚的钟声响起,猝不及防,震耳欲聋,而后,城门上站出一列披盔着甲的士兵,齐声高喊道:“戌时至,城门关,落钥!” 话音方落,便引得城门口一阵骚乱,无论是要出城的还是要进城的,一时之间都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在轰隆隆的城门推动所致的声响之中,玉洛拉起子熙的手,一个移形换影,待脚步站稳之时,二人已在城内。身后的门缝越来越小,直至“哐当”一声,分隔开里外两个空间。 子熙轻咳一声,挣脱开了玉洛的掌心,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后脖颈。 “先投宿。” “先投宿。” 二人异口同声。子熙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转而自顾朝前走去。 玉洛自然轻而易举的就瞧出了她对他的刻意躲闪,但他并未打算成全了她,遂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不容争议的牵起了对方的手,紧紧的包裹在掌心,让她无处可逃。 “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一会儿寻个路人问一问。” 他自顾说着,也不必非要她应话,牵着她朝城内走去。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离凰那个粘人精也不在身边,他今晚定要问出个前因后果所以然来! 虽说夜幕还未降临,但城门一旦关闭,城内便迅速的冷清了下来,方才进城之时明明还熙熙攘攘的,现如今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寻不到半个人影了! 街面冷情至极,沿街店铺均已闭门关窗,玉洛牵着子熙走了很久,都未曾遇到一个可以问路之人,也不曾寻见一间挂了招牌的客栈。 正在二人疑惑之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并一句怒斥由远及近。 “前头两个!宵禁时间禁止在街上乱逛,你们是做什么的?!” 话音方落,一骑骏马停在了二人身前,挡住去路的同时,也扬起了一阵呛人的灰尘。 玉洛第一时间将子熙护在身后,并及时的抬袖为她挡了灰尘,而自己却是正中此招,劈头盖脸的落了许多脏土。 待得尘埃落定之后,他这才放下手臂,子熙也才得以看清楚他眼下是何境况。 瞧着那人原本乌黑的秀发成了褐色,精美绝伦的青衫上也斑驳着污渍,纤尘不染的帝君何时受过这等遭遇? 一时之间,她竟觉着他皱眉的样子透着些委屈和可爱。 “说!你们是什么人,宵禁了为何不回家?!”那骑在马上之人又凶神恶煞的问了一句。 玉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而后才不急不慌的开口道:“初来贵地,不知贵地的规矩,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阁下海涵。” 他抬眼直视向那高坐马背上的玄甲士兵,态度不卑不亢,眼底却是清冷至极,犹如万年不化的玄冰。 气氛一瞬间低至冰点,而那位士兵的胯下之马也突然之间烦躁了起来,打着响鼻,前蹄不住的刨着地面,甚至开始不安的转圈。 万物皆有灵,即便玉洛并未释放威压,但周身的气场依旧压得旁人喘不过气来。 子熙有些心疼那匹骏马,遂走上前去,将手掌盖在它的额头,默言安抚。那马果真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蹭了蹭她的掌心,继而垂下了头颅,乖巧至极。 至此,子熙方才抬头看向士兵,开口询问:“请问城中客栈在何处,我们一路都未曾寻到。” 那士兵也不知为何,面对这二人,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只木楞楞的答道:“往前走,十字路口右拐,再行二百米。” 第142章 异状 此城处处透着诡异。二人按着那兵士的指示,直行,第一个十字路口右拐,再行二百米,果真看到被萧瑟秋风卷起一角的酒幡,和一路行来所见一致,已经关门谢客了。 透过有些陈旧的窗户纸,可以窥见店里昏黄的烛光,却是十分安静,无人把酒言欢,无人诉说衷肠。 玉洛走上前去,抬手敲响了客栈大门。 “咚咚。” 无人应答。 又敲,“咚咚咚。” 还是无人应答。 二人对望一眼,心中皆是生疑。玉洛后退了两步,仔仔细细的查看起了这座外形再普通不过的二层小楼,这一看不要紧,却是有了惊人的发现。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恰逢秋风掠过,客栈二楼那腾飞的檐角之上坠着的惊鸟铃被风扑得丁玲作响,而铃铛内壁有微弱的金光一闪而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玉洛不及看清是何东西。 他冲子熙使了个眼色,子熙便已明白,向前一步堵住了客栈大门,而玉洛则是飞身向上,将那一闪而过的金光看了个完全。 是极小、极细的符文,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这一只小小的惊鸟铃的内壁,凑近的瞬间,还可以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听说有那专修歪门邪道的道士会以至阴孩童的脐血混着朱砂熬制成墨来撰写符咒,通常用以诅咒。 好好的一间客栈,开门迎客做生意,不挂求财求运的符咒,反倒是挂了这等招揽邪祟的东西做什么? 玉洛只看了一眼,便知写此符篆之人颇有些道行,但说到底也是个不成气候的。遂也未曾插手,以免打草惊蛇。 他辅一落地,子熙便又一次抬手敲响了客栈门。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 脚步声隔着一道木门传进二人耳朵,颇有几分急切和不耐烦之意。不多时,大门果真被人从里拉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头挤了出来,此人印堂发黑,眼下清灰,一眼便可看出阳气不足。 他瞪着爬满了红血丝的双眼,颇有几分恶狠狠的瞧着门外打搅的一男一女,语气极其不好,问道:“作甚作甚?!” 他的态度虽然极其恶劣,但声音却是刻意的压低了的,说完之后,那颗挤出门缝的脑袋又转着环顾四周,许是见没有其他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子熙想,他应该是在找那骑着马巡逻的玄甲士兵。 “请问,”子熙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礼貌询问道:“这里是客栈吗?” “是是是,有话快说,寻人还是投宿?”那人显然很不想与他们再多说一个字,但又怕关上门不理会的话,二人会一直敲门,届时引来了不该来的人那就不好了。 “投宿,多有叨扰,请勿怪罪。” 子熙见他又一次伸长了脖子朝空旷漆黑的街道望去,知道对方心急难耐,并不欲与他们过多纠缠,是以果断的做出选择。果真,在她答完之后,那人将门开大了些,却也还是门缝,继而猝不及防的伸出手去,将玉洛和子熙一把从门缝中拉进屋内。 “咯吱吱吱~” 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绵延细长的声响,是刻意小心翼翼关门所致。 进了大厅,二人才发现这客栈其实并不冷情,大堂里尚有六七桌客人正在用膳,见有人进来,便都停下了筷子,齐齐扭头行起了注目礼。 玉洛身为高高在上的六界至尊,早已习惯了旁人的注目和仰视,也习惯了忽视那些情绪复杂的眼神,但子熙不是,此刻面对那诸多探寻的目光,她只觉得如芒在背。于是,她正身朝向那些人,呵呵一笑,道:“真是对不住各位,初来贵宝地,还不知此地习俗,见笑见笑。” 她说这话时已是入乡随俗的压低了声音,但有趣的是,那些离她尚有一段距离的人却好似听清了她这番可堪如蚊蝇煽动翅膀般细微的话。一个个眼里的惊讶慢慢消失,而后转换成恍然大悟,纷纷点了点头,而后又都回归到了自己早前正在进行的事情上去了。 举杯相碰,不闻瓷盏相撞的清脆之声,两相交谈,只见唇动而听不见任何声音,便是连仰面大笑,都能做到不发出一个音符! 见此情状,子熙不禁哑然。 是因为习惯了常年低声讲话,所以才练就了这绝佳的听力吗?还是说,他们读得是唇语? 方才将他们拽进屋里的人正好是此间客栈的掌柜,此时正丧着脸,拿出登记册来记录住客的身份信息,玉洛果断的接过笔,添了墨,在登记簿上落下“喜洲玉氏及内子”七个娟秀小字。 掌柜接过登记簿看了一眼,而后又冲二人伸手,道:“请出示通行令牌。” 于是,玉洛自袖中掏出二人的度牒递了过去,然而,那位掌柜却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而后皱了眉头,道:“你这个无效,要的是本城的通行令!” 对此,玉洛不禁没有丝毫慌乱,甚至于十分坦然地吐出来两个字,“没有。” 没有通行令不能进入伏神城,这是铁律。客栈掌柜不知此二人究竟是何来路,没有通行令也能进城,在街上晃悠那么长时间,竟也未被巡逻的士兵抓去!且看此人那坦然自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意味。 是以,即便没有通行令,掌柜还是破例留下了二人。他怕的是,若是严格执行律例将人撵走,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人会坚持不懈的敲他的店门。 掌故的将房间钥匙递了过来,子熙瞧着不对劲,遂问道:“怎么就一把?” 闻此,掌柜的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道:“就剩一间房了,爱住不住。”不住更好,他省得担责。 见对方迟迟不接钥匙,且那女子的面色还透着些尴尬,客栈掌柜失了耐心,忍不住低声嘀咕道:“矫情什么,夫妻俩不住一间房才奇怪?” 说着就要收回钥匙,玉洛眼疾手快,在对方缩手之际,取走了他掌心的钥匙,并道了一句:“多谢”。 谨防万一,二人在进入房间之后还是特意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 第142章 异状 此城处处透着诡异。二人按着那兵士的指示,直行,第一个十字路口右拐,再行二百米,果真看到被萧瑟秋风卷起一角的酒幡,和一路行来所见一致,已经关门谢客了。 透过有些陈旧的窗户纸,可以窥见店里昏黄的烛光,却是十分安静,无人把酒言欢,无人诉说衷肠。 玉洛走上前去,抬手敲响了客栈大门。 “咚咚。” 无人应答。 又敲,“咚咚咚。” 还是无人应答。 二人对望一眼,心中皆是生疑。玉洛后退了两步,仔仔细细的查看起了这座外形再普通不过的二层小楼,这一看不要紧,却是有了惊人的发现。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恰逢秋风掠过,客栈二楼那腾飞的檐角之上坠着的惊鸟铃被风扑得丁玲作响,而铃铛内壁有微弱的金光一闪而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玉洛不及看清是何东西。 他冲子熙使了个眼色,子熙便已明白,向前一步堵住了客栈大门,而玉洛则是飞身向上,将那一闪而过的金光看了个完全。 是极小、极细的符文,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这一只小小的惊鸟铃的内壁,凑近的瞬间,还可以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听说有那专修歪门邪道的道士会以至阴孩童的脐血混着朱砂熬制成墨来撰写符咒,通常用以诅咒。 好好的一间客栈,开门迎客做生意,不挂求财求运的符咒,反倒是挂了这等招揽邪祟的东西做什么? 玉洛只看了一眼,便知写此符篆之人颇有些道行,但说到底也是个不成气候的。遂也未曾插手,以免打草惊蛇。 他辅一落地,子熙便又一次抬手敲响了客栈门。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 脚步声隔着一道木门传进二人耳朵,颇有几分急切和不耐烦之意。不多时,大门果真被人从里拉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头挤了出来,此人印堂发黑,眼下清灰,一眼便可看出阳气不足。 他瞪着爬满了红血丝的双眼,颇有几分恶狠狠的瞧着门外打搅的一男一女,语气极其不好,问道:“作甚作甚?!” 他的态度虽然极其恶劣,但声音却是刻意的压低了的,说完之后,那颗挤出门缝的脑袋又转着环顾四周,许是见没有其他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子熙想,他应该是在找那骑着马巡逻的玄甲士兵。 “请问,”子熙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礼貌询问道:“这里是客栈吗?” “是是是,有话快说,寻人还是投宿?”那人显然很不想与他们再多说一个字,但又怕关上门不理会的话,二人会一直敲门,届时引来了不该来的人那就不好了。 “投宿,多有叨扰,请勿怪罪。” 子熙见他又一次伸长了脖子朝空旷漆黑的街道望去,知道对方心急难耐,并不欲与他们过多纠缠,是以果断的做出选择。果真,在她答完之后,那人将门开大了些,却也还是门缝,继而猝不及防的伸出手去,将玉洛和子熙一把从门缝中拉进屋内。 “咯吱吱吱~” 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绵延细长的声响,是刻意小心翼翼关门所致。 进了大厅,二人才发现这客栈其实并不冷情,大堂里尚有六七桌客人正在用膳,见有人进来,便都停下了筷子,齐齐扭头行起了注目礼。 玉洛身为高高在上的六界至尊,早已习惯了旁人的注目和仰视,也习惯了忽视那些情绪复杂的眼神,但子熙不是,此刻面对那诸多探寻的目光,她只觉得如芒在背。于是,她正身朝向那些人,呵呵一笑,道:“真是对不住各位,初来贵宝地,还不知此地习俗,见笑见笑。” 她说这话时已是入乡随俗的压低了声音,但有趣的是,那些离她尚有一段距离的人却好似听清了她这番可堪如蚊蝇煽动翅膀般细微的话。一个个眼里的惊讶慢慢消失,而后转换成恍然大悟,纷纷点了点头,而后又都回归到了自己早前正在进行的事情上去了。 举杯相碰,不闻瓷盏相撞的清脆之声,两相交谈,只见唇动而听不见任何声音,便是连仰面大笑,都能做到不发出一个音符! 见此情状,子熙不禁哑然。 是因为习惯了常年低声讲话,所以才练就了这绝佳的听力吗?还是说,他们读得是唇语? 方才将他们拽进屋里的人正好是此间客栈的掌柜,此时正丧着脸,拿出登记册来记录住客的身份信息,玉洛果断的接过笔,添了墨,在登记簿上落下“喜洲玉氏及内子”七个娟秀小字。 掌柜接过登记簿看了一眼,而后又冲二人伸手,道:“请出示通行令牌。” 于是,玉洛自袖中掏出二人的度牒递了过去,然而,那位掌柜却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而后皱了眉头,道:“你这个无效,要的是本城的通行令!” 对此,玉洛不禁没有丝毫慌乱,甚至于十分坦然地吐出来两个字,“没有。” 没有通行令不能进入伏神城,这是铁律。客栈掌柜不知此二人究竟是何来路,没有通行令也能进城,在街上晃悠那么长时间,竟也未被巡逻的士兵抓去!且看此人那坦然自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意味。 是以,即便没有通行令,掌柜还是破例留下了二人。他怕的是,若是严格执行律例将人撵走,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人会坚持不懈的敲他的店门。 掌故的将房间钥匙递了过来,子熙瞧着不对劲,遂问道:“怎么就一把?” 闻此,掌柜的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道:“就剩一间房了,爱住不住。”不住更好,他省得担责。 见对方迟迟不接钥匙,且那女子的面色还透着些尴尬,客栈掌柜失了耐心,忍不住低声嘀咕道:“矫情什么,夫妻俩不住一间房才奇怪?” 说着就要收回钥匙,玉洛眼疾手快,在对方缩手之际,取走了他掌心的钥匙,并道了一句:“多谢”。 谨防万一,二人在进入房间之后还是特意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 第143章 别扭 房间里的陈设有些老旧,缺了一角的桌子,掉漆的家具,以及褪色的幔帐。 子熙被牵着上楼的这一路上,心中似是有张兽皮鼓,在咚咚咚的擂个不停。 说实在的,她其实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玉洛。 以他的儒雅气度,若是她敞开来与他说个清楚明白,或哭一场闹一场,他亦不会将她置于多尴尬或难堪的境地,或者一如既往的温柔相待,或者自此桥归桥路归路,至多不过此生不复相见,再无交集,总归不会像如今这般,心里存了芥蒂,如鲠在喉,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委实堵得难受。 但她偏偏不敢敞开来说清楚了、道明白了。说到底,不过是害怕一旦将这最后一层关系给挑明了,就再看不到那双黑如晶石的眼底所铺满的温柔了。 子熙一向自诩无欲无求,洒脱自在,却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她既希望他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模样,却又害怕他满心满眼只是她的模样。 于是乎,心里纠结成了打结的麻绳的女子在一进门之后便朝墙角的柜子走去,打开来看,果真备有一套被褥。她一面将被子抱出来,一面说道:“今晚你睡榻上,我睡地下。” 玉洛受了一天的冷落,本欲今夜趁着机会闹清楚究竟是何缘由,却不想那人一进屋便做出这样的举动来,顿时气笑了。 “为何不是你睡榻上,我睡地下?”他问。 子熙自然感受到了那打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的目光,也听出了他语气中隐含的怒气,却是不知被对方的那一句话或是哪一个动作给触动了,胸中顿时便泛出一阵高过一阵的酸涩来。 “帝君千金之躯,哪能沾染尘埃?” 话脱口而出,却早已在不经意间蓄了满满的委屈,本来是打算拿话噎人的,结果却更像是在撒娇。 深宅大院里闹别扭的小媳妇…… 子熙脑海中毫无征兆的跳出这么一个话本子里常用的人设来,霎时间悔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为了找补,于是,她抬眸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玉洛在遭受那盈满委屈的一击之后显然愣住了,继而又对上了她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只是过去写满机灵的亮晶晶的眼眸,现下却好似蒙了一层水雾,剔除委屈之后,便只剩个了十足的哀怨。 他最是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虽然只是一个眼神,却如同寒冰利刃,一下一下的狠狠的戳着他的内心,一抽一抽的疼。 好似连呼吸都被扼住了。 玉洛往前靠近一步,伸出的手刚要碰上对方的肩膀,便被她后撤一步完美的躲开了。 没有触手的温软,只有空荡荡的失落。 至此,玉洛眼眸一暗,收回手,于宽大的袖袍遮掩之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他那一向不见过多情绪的脸庞,此时却是爬上了难以言说的苦痛与失落。 僵持半晌之后,忽听一声泄气,而后又听他问道:“熙儿,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子熙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心里咯噔一声,而后却是故作轻松的开口否认了。 只听她道:“我有在别扭吗?没有啊。” 玉洛看着眼前的女子侧身不敢面对自己,甚至于过往那双总对着他闪烁着星辰的眼眸此刻也都低垂着,尽管她嘴里说着没有,可语气却是难掩的牵强。 “你有。”他十分笃定。 他上前一步,微微躬下身子,将目光与之齐平,依旧是温柔的,说出口的话也不自觉的便带了几分哄骗。 他道:“熙儿,若是你心里有不痛快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我笨得很,又没有经验,你若是不说,我又怎会知晓自己错在了何处?所以,不要闹别扭了好吗?你都冷落我一天了……” 这话,着实不该出自堂堂上古遗神之口。 子熙越发的纠结了。 她想问…… 你是否只是将我当做了旁人的替身? 也想问…… 你给我所有的缱绻温柔、放纵宽容,是否只是因为我与她相同的容颜? 更想问…… 你不愿我找回前世的记忆,可是因为……柒熙不会爱你,而子熙,离不开你? …… 她几次张口,想要痛痛快快的有个了结,但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囫囵着打了个滚,被尽数咽了回去。 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字。 几经辗转,最终还是只敷衍道:“莫要胡思乱想了,早些休息。” 玉洛见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其中缘由,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他的心里已隐隐有了些许猜测,虽然她从未表露过任何知晓此事的迹象,但毕竟有离凰时常缠在她的身边,总不可能一点端倪都不露的,更何况她本就聪慧机灵。 但他不敢主动开口相问,更不敢提起这个话题。 玉洛低叹一气,而后妥协着接过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被褥,将其重新塞回了柜子里,而后转身,对那僵硬着一动不动的人说道:“你去榻上睡,我不困。” 子熙眼瞧着他经过她的身边,而后背对着她在桌边的矮凳上落了座,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塑,她的心中又隐隐生出些不舍来,却也是未发一言,强迫着自己合衣躺下,继而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大约只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又忍不住的回过头来偷偷瞧了一眼那背影,脊背挺得笔直,依旧是最初的模样。 虽然心里念叨着“他爱坐就让他坐着,我才不管他呢”,可身体却永远比想法要诚实得多。 一番纠结之后,她汲着鞋下了床,再一次拉开了柜门,抱出了那套算不得厚的被褥,将其抖开来铺在了地上,而后又躺回了榻上,依旧是面朝里,却是开口提醒道:“给你铺好了。” 说完,裹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半晌之后,终于听得身后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她没来由的提起了一颗心,直到屋内重又归于平静,除了呼吸,再无其他。 许久之后,就在子熙困得迷迷糊糊之时,自踏脚传来一声:“晚安,子熙。” 这一声轻轻浅浅的“晚安”,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却又比之从前的很多句“晚安”多了一丝遮掩不住的无奈,钻进耳朵里,如那附耳轻声的呢喃与喟叹。 而且,这一次他唤她“子熙”,而非“熙儿”。 第143章 别扭 房间里的陈设有些老旧,缺了一角的桌子,掉漆的家具,以及褪色的幔帐。 子熙被牵着上楼的这一路上,心中似是有张兽皮鼓,在咚咚咚的擂个不停。 说实在的,她其实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玉洛。 以他的儒雅气度,若是她敞开来与他说个清楚明白,或哭一场闹一场,他亦不会将她置于多尴尬或难堪的境地,或者一如既往的温柔相待,或者自此桥归桥路归路,至多不过此生不复相见,再无交集,总归不会像如今这般,心里存了芥蒂,如鲠在喉,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委实堵得难受。 但她偏偏不敢敞开来说清楚了、道明白了。说到底,不过是害怕一旦将这最后一层关系给挑明了,就再看不到那双黑如晶石的眼底所铺满的温柔了。 子熙一向自诩无欲无求,洒脱自在,却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她既希望他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模样,却又害怕他满心满眼只是她的模样。 于是乎,心里纠结成了打结的麻绳的女子在一进门之后便朝墙角的柜子走去,打开来看,果真备有一套被褥。她一面将被子抱出来,一面说道:“今晚你睡榻上,我睡地下。” 玉洛受了一天的冷落,本欲今夜趁着机会闹清楚究竟是何缘由,却不想那人一进屋便做出这样的举动来,顿时气笑了。 “为何不是你睡榻上,我睡地下?”他问。 子熙自然感受到了那打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的目光,也听出了他语气中隐含的怒气,却是不知被对方的那一句话或是哪一个动作给触动了,胸中顿时便泛出一阵高过一阵的酸涩来。 “帝君千金之躯,哪能沾染尘埃?” 话脱口而出,却早已在不经意间蓄了满满的委屈,本来是打算拿话噎人的,结果却更像是在撒娇。 深宅大院里闹别扭的小媳妇…… 子熙脑海中毫无征兆的跳出这么一个话本子里常用的人设来,霎时间悔得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为了找补,于是,她抬眸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玉洛在遭受那盈满委屈的一击之后显然愣住了,继而又对上了她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只是过去写满机灵的亮晶晶的眼眸,现下却好似蒙了一层水雾,剔除委屈之后,便只剩个了十足的哀怨。 他最是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虽然只是一个眼神,却如同寒冰利刃,一下一下的狠狠的戳着他的内心,一抽一抽的疼。 好似连呼吸都被扼住了。 玉洛往前靠近一步,伸出的手刚要碰上对方的肩膀,便被她后撤一步完美的躲开了。 没有触手的温软,只有空荡荡的失落。 至此,玉洛眼眸一暗,收回手,于宽大的袖袍遮掩之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他那一向不见过多情绪的脸庞,此时却是爬上了难以言说的苦痛与失落。 僵持半晌之后,忽听一声泄气,而后又听他问道:“熙儿,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子熙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心里咯噔一声,而后却是故作轻松的开口否认了。 只听她道:“我有在别扭吗?没有啊。” 玉洛看着眼前的女子侧身不敢面对自己,甚至于过往那双总对着他闪烁着星辰的眼眸此刻也都低垂着,尽管她嘴里说着没有,可语气却是难掩的牵强。 “你有。”他十分笃定。 他上前一步,微微躬下身子,将目光与之齐平,依旧是温柔的,说出口的话也不自觉的便带了几分哄骗。 他道:“熙儿,若是你心里有不痛快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我笨得很,又没有经验,你若是不说,我又怎会知晓自己错在了何处?所以,不要闹别扭了好吗?你都冷落我一天了……” 这话,着实不该出自堂堂上古遗神之口。 子熙越发的纠结了。 她想问…… 你是否只是将我当做了旁人的替身? 也想问…… 你给我所有的缱绻温柔、放纵宽容,是否只是因为我与她相同的容颜? 更想问…… 你不愿我找回前世的记忆,可是因为……柒熙不会爱你,而子熙,离不开你? …… 她几次张口,想要痛痛快快的有个了结,但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囫囵着打了个滚,被尽数咽了回去。 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字。 几经辗转,最终还是只敷衍道:“莫要胡思乱想了,早些休息。” 玉洛见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其中缘由,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他的心里已隐隐有了些许猜测,虽然她从未表露过任何知晓此事的迹象,但毕竟有离凰时常缠在她的身边,总不可能一点端倪都不露的,更何况她本就聪慧机灵。 但他不敢主动开口相问,更不敢提起这个话题。 玉洛低叹一气,而后妥协着接过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被褥,将其重新塞回了柜子里,而后转身,对那僵硬着一动不动的人说道:“你去榻上睡,我不困。” 子熙眼瞧着他经过她的身边,而后背对着她在桌边的矮凳上落了座,安静得像是一尊雕塑,她的心中又隐隐生出些不舍来,却也是未发一言,强迫着自己合衣躺下,继而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大约只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又忍不住的回过头来偷偷瞧了一眼那背影,脊背挺得笔直,依旧是最初的模样。 虽然心里念叨着“他爱坐就让他坐着,我才不管他呢”,可身体却永远比想法要诚实得多。 一番纠结之后,她汲着鞋下了床,再一次拉开了柜门,抱出了那套算不得厚的被褥,将其抖开来铺在了地上,而后又躺回了榻上,依旧是面朝里,却是开口提醒道:“给你铺好了。” 说完,裹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半晌之后,终于听得身后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她没来由的提起了一颗心,直到屋内重又归于平静,除了呼吸,再无其他。 许久之后,就在子熙困得迷迷糊糊之时,自踏脚传来一声:“晚安,子熙。” 这一声轻轻浅浅的“晚安”,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却又比之从前的很多句“晚安”多了一丝遮掩不住的无奈,钻进耳朵里,如那附耳轻声的呢喃与喟叹。 而且,这一次他唤她“子熙”,而非“熙儿”。 第144章 黑云压城 寂静的城池,便是点灯都不敢太亮堂,像是怕吵醒什么沉睡中的魔兽似的。 有人辗转难眠,此刻正倚在被虫蛀了的窗框之上,放眼看向那方陷于黑暗的世界,若是没有那稀稀疏疏的尚不及星辰闪亮的氤氲开的浅淡烛光,称呼此城为“死城”也不为过。 这里的黑暗,不只是入夜后的黑暗,还笼罩着一些别的,一些压制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偶尔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铁掌和石板路相撞的声音,踢踏踢踏,在这别无杂音的寂静之中显得格外的刺耳,像是跳跃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之上。 夜风带着浓重的凉意毫无阻碍的长驱直入,老旧失修的窗柩被吹得咯吱作响,毫无防备的惊鸟铃一阵混乱,叮叮玲玲的,急促得如同被驱赶着逃命的人。 子熙被这杂乱无章的声音所吸引,抬眸朝高挑的檐角看去,却是除了在风中凌乱的铜铃之外,什么也没有寻到。 进客栈前,玉洛也曾查看过这只在寻常不过的惊鸟铃,且当时的神色并不松快,子熙顿时便明白了,这东西不是没有问题,而她之所以看不出端倪,只是因为她的修为不够罢了。 她探手于腰间,摸到了那枚从不离身的玉珏。这是玉洛相赠,在她刚到昆仑圣境之时,在她还将对方视为洪水猛兽之时。 说起来,这已是子熙第二次刻意的躲着玉洛了。 第一次,她以为对方是冲她的原身而来,甚至还一度思考过要如何不遗余力的反抗才不至于鸡蛋碰了石头,然而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证明了一切都只不过是她内心的独角戏。 那时,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以冰骨聚魂扇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而玉洛却是将这上古珍宝塞回到她的手里,道:“扇子归你,你归我。” 好似就是这轻轻柔柔的一句话,让她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次…… 希望也只是她庸人自扰罢了。 子熙如此想着,但控制不住的潜意识里却是自知无望,低叹一气。 忽而一阵酥麻之感自手心传来,她心下一惊,急忙垂眼去看。 是那枚通透的玉珏。 原本寂若寻常玉饰的勾玉,此刻正散着莹润光辉,如同手里捧了颗夜明珠一般,驱散一方黑暗。 子熙定定的瞧着,心里忽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尽管这光泽柔和且温暖。 神山封,四海凶,众神陨,万灵悲…… 六界臣服,指日可待矣! 看着这方发光的玉珏,她的脑海里猝不及防的闯进了这两句话,曾在冷宫地穴里听过的两句话。 鬼使神差的,她探手自乾坤袋内取出了那块几乎已被抛诸脑后的冥主所赠的轮回道玉碑。 一手执一件,两相比对着细细看了。 不知为何,她隐隐约约觉着,这两件物什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帝君…… 冥主…… 究竟为何都要送她玉器? 古玉至阴,是寄托魂灵的上佳载体。 莫不是……这里头有着柒熙神女的魂灵碎片? 子熙从未细想过,为何玉洛要赠她玉珏,为何仅仅见过一面的冥主会将镇守轮回道的石碑送给她这一届小仙? 有缘之人…… 突然间福至心灵,似乎只要她换个身份,这一切的无法解释都成了理所当然。 玉珏依旧闪烁着浅淡的光芒,而那玉碑却寂静如同往昔。 玉洛会点头让她收下这块玉碑,便说明了这玉碑确实与她关系匪浅,置于他人之手终究不好。而他之所以会放心她随身携带着这东西,而从不担心它会对她的记忆产生任何影响,必然是他已做好了万全的防备,或许是下一道无人能解的禁制,或许是斩断它对外界的一切感知……总归,办法多的是。 思及此处,子熙只觉着有一双手,正在悄无声息的拨开那遮挡在眼前的层层迷雾,与此同时,心里也有了别的计较。 冥主并非是那种大公无私之人,从他将亡灵走失却瞒而不报一事上便可知微知彰,他肯将玉碑归还,必定是有不得不归还的理由,而这归还的时间……是否也别有深意? 冥主希望她在这个时候拿着这玉碑做些什么呢? 黄泉空幽幽,地狱满当当,噬魂,鬼藤,国师…… 越往深处探查,披露的东西就越发的复杂,牵扯的势力也愈加盘错,一切好似都在不受控制的朝着更暗的深渊滑去。 子熙复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被黑夜吞噬的寂静城池之上,一片浓云行来,本就没几颗星星的夜空,更压抑了。 “怎么起来了?” 闻得此声,子熙恍惚间回过神来,却是没有回头,只出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教我修炼了?” 她这话问得突兀,结合手里的两个玉器,足以让玉洛心下一惊,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有能力自保不好吗?”他尽量平着语气答道。 “我过了四千载无法聚灵修炼的日子,本以为此生就这样囫囵着混过了,可现在,你看,我体内的灵力多醇厚,多充沛啊。”子熙说这话时的目光有些虚浮,不知究竟落在了何处,她转动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浑厚的金色灵力如绸缎,如流水,依偎着萦绕在股指之间。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她忽然回头,看向玉洛的眼睛澄澈透亮。 玉洛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无处遁逃。 只见他怕平静着踱步来到窗前与她并排而立,继而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禁止落在檐角高挂的惊鸟铃之上,铃铛内壁细小的符咒散着微弱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尤为醒目。 不多时,听他缓缓开口答道:“熙儿向来聪慧,悟性也是极高的。” 此话听不出真假,亦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他不愧为上古遗神,向来只让人看到他想让人看到的。 许是早已料到了对方会有此回答,子熙并不觉着奇怪,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或者我换一种说法”,她的声音轻且浅,但不容忽视,“在我昏迷之时,你给了我什么?” 第144章 黑云压城 寂静的城池,便是点灯都不敢太亮堂,像是怕吵醒什么沉睡中的魔兽似的。 有人辗转难眠,此刻正倚在被虫蛀了的窗框之上,放眼看向那方陷于黑暗的世界,若是没有那稀稀疏疏的尚不及星辰闪亮的氤氲开的浅淡烛光,称呼此城为“死城”也不为过。 这里的黑暗,不只是入夜后的黑暗,还笼罩着一些别的,一些压制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偶尔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铁掌和石板路相撞的声音,踢踏踢踏,在这别无杂音的寂静之中显得格外的刺耳,像是跳跃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之上。 夜风带着浓重的凉意毫无阻碍的长驱直入,老旧失修的窗柩被吹得咯吱作响,毫无防备的惊鸟铃一阵混乱,叮叮玲玲的,急促得如同被驱赶着逃命的人。 子熙被这杂乱无章的声音所吸引,抬眸朝高挑的檐角看去,却是除了在风中凌乱的铜铃之外,什么也没有寻到。 进客栈前,玉洛也曾查看过这只在寻常不过的惊鸟铃,且当时的神色并不松快,子熙顿时便明白了,这东西不是没有问题,而她之所以看不出端倪,只是因为她的修为不够罢了。 她探手于腰间,摸到了那枚从不离身的玉珏。这是玉洛相赠,在她刚到昆仑圣境之时,在她还将对方视为洪水猛兽之时。 说起来,这已是子熙第二次刻意的躲着玉洛了。 第一次,她以为对方是冲她的原身而来,甚至还一度思考过要如何不遗余力的反抗才不至于鸡蛋碰了石头,然而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证明了一切都只不过是她内心的独角戏。 那时,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以冰骨聚魂扇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而玉洛却是将这上古珍宝塞回到她的手里,道:“扇子归你,你归我。” 好似就是这轻轻柔柔的一句话,让她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次…… 希望也只是她庸人自扰罢了。 子熙如此想着,但控制不住的潜意识里却是自知无望,低叹一气。 忽而一阵酥麻之感自手心传来,她心下一惊,急忙垂眼去看。 是那枚通透的玉珏。 原本寂若寻常玉饰的勾玉,此刻正散着莹润光辉,如同手里捧了颗夜明珠一般,驱散一方黑暗。 子熙定定的瞧着,心里忽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尽管这光泽柔和且温暖。 神山封,四海凶,众神陨,万灵悲…… 六界臣服,指日可待矣! 看着这方发光的玉珏,她的脑海里猝不及防的闯进了这两句话,曾在冷宫地穴里听过的两句话。 鬼使神差的,她探手自乾坤袋内取出了那块几乎已被抛诸脑后的冥主所赠的轮回道玉碑。 一手执一件,两相比对着细细看了。 不知为何,她隐隐约约觉着,这两件物什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帝君…… 冥主…… 究竟为何都要送她玉器? 古玉至阴,是寄托魂灵的上佳载体。 莫不是……这里头有着柒熙神女的魂灵碎片? 子熙从未细想过,为何玉洛要赠她玉珏,为何仅仅见过一面的冥主会将镇守轮回道的石碑送给她这一届小仙? 有缘之人…… 突然间福至心灵,似乎只要她换个身份,这一切的无法解释都成了理所当然。 玉珏依旧闪烁着浅淡的光芒,而那玉碑却寂静如同往昔。 玉洛会点头让她收下这块玉碑,便说明了这玉碑确实与她关系匪浅,置于他人之手终究不好。而他之所以会放心她随身携带着这东西,而从不担心它会对她的记忆产生任何影响,必然是他已做好了万全的防备,或许是下一道无人能解的禁制,或许是斩断它对外界的一切感知……总归,办法多的是。 思及此处,子熙只觉着有一双手,正在悄无声息的拨开那遮挡在眼前的层层迷雾,与此同时,心里也有了别的计较。 冥主并非是那种大公无私之人,从他将亡灵走失却瞒而不报一事上便可知微知彰,他肯将玉碑归还,必定是有不得不归还的理由,而这归还的时间……是否也别有深意? 冥主希望她在这个时候拿着这玉碑做些什么呢? 黄泉空幽幽,地狱满当当,噬魂,鬼藤,国师…… 越往深处探查,披露的东西就越发的复杂,牵扯的势力也愈加盘错,一切好似都在不受控制的朝着更暗的深渊滑去。 子熙复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被黑夜吞噬的寂静城池之上,一片浓云行来,本就没几颗星星的夜空,更压抑了。 “怎么起来了?” 闻得此声,子熙恍惚间回过神来,却是没有回头,只出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教我修炼了?” 她这话问得突兀,结合手里的两个玉器,足以让玉洛心下一惊,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有能力自保不好吗?”他尽量平着语气答道。 “我过了四千载无法聚灵修炼的日子,本以为此生就这样囫囵着混过了,可现在,你看,我体内的灵力多醇厚,多充沛啊。”子熙说这话时的目光有些虚浮,不知究竟落在了何处,她转动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浑厚的金色灵力如绸缎,如流水,依偎着萦绕在股指之间。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她忽然回头,看向玉洛的眼睛澄澈透亮。 玉洛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无处遁逃。 只见他怕平静着踱步来到窗前与她并排而立,继而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禁止落在檐角高挂的惊鸟铃之上,铃铛内壁细小的符咒散着微弱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尤为醒目。 不多时,听他缓缓开口答道:“熙儿向来聪慧,悟性也是极高的。” 此话听不出真假,亦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他不愧为上古遗神,向来只让人看到他想让人看到的。 许是早已料到了对方会有此回答,子熙并不觉着奇怪,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或者我换一种说法”,她的声音轻且浅,但不容忽视,“在我昏迷之时,你给了我什么?” 第145章 沉默 不得不说,子熙在一本正经的时候最难相处。 她不再装傻,不再随和,没有歇斯底里,亦没有脾气吵闹,甚至连一丝丝愤怒的情绪都难以捕捉得到,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你,很耐心的在等一个回答。 可是,当那双如寒潭深水般澄澈明亮的眼眸看过来时,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又什么都涵盖在内了。只需一瞬,便能将你的一切伪装统统击碎。 现下,她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却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求索,而是带着答案的试探。 “在我昏迷之时,你给了我什么?” 是的,她问的是“你给了我什么”,而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不过几字之差,意思却是大相庭径。 那一刻,玉洛心里紧绷的弦,忽而间,咔嚓一声,便断了。 果真,以她的聪慧机敏,离凰、蒲夷、冥主,甚至于魔尊,她不可能全然没有怀疑,也不可能明知有疑却不加以求证,只是将他瞒过了而已。 到底是他自大了。 玉洛的目光看似落在了檐角的惊鸟铃之上,实则眼底是翻腾而出的绝望,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知道外面的世界纷繁复杂、人心叵测,所以你精心的造了一所琉璃小屋,将自己最珍重之人安置在内,小心翼翼的对待,但忽然有一日,你发现,这座小屋其实有一道隐藏的小门,而那个你甘之如饴护着的人,其实早已经通过这道你并不知道的小门走出过这间琉璃屋,她看过外面的世界,甚至还交了朋友…… 有那么一瞬之家,玉洛想,不必继续隐瞒了,她是谁,神族是如何倾覆的,魔神又是如何作乱的,看似海晏河清的六界即将面临怎样的风暴……统统告诉她又何妨? 可是,众神覆灭之后,他花了整整三千一百二十年才让她重现于世! 那三千余年里,无数次午夜梦回之际,他耳畔回荡着的均是那句:你需得好好活着,替我护好了这六界…… 她博爱天下,却唯独对他一个人残忍。而今,他不过是想要自私一回,有什么错吗? 不,没错! 护她此生无忧,是他最终的愿望,岂会有错? 即便有错,他亦无悔! 玉洛一时之间难以启齿。他既做不出撒谎骗她,也自知躲不过她眼神的剖析,但他也绝不会说出一切。 尽管他猜测以她此生的性格,大概率是不会想要成为另一个人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毅然决然的担起另一个人卫护众生的职责! 尽管她总说自己无欲无求,总说自己贪生怕死,但他知道,她本性良善,心怀大爱,牺牲自己拯救万灵这件事,她做的极其熟练。 毕竟无论转世多少回,只要她还有神脉,那便是融入了骨血之中的、刻进了灵魂深处的本性。 他不敢冒险。 是以,玉洛选择了沉默不言。 忽而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这夜的孤寂,他将目光从惊鸟铃上收回,转而去寻那声源之处。 低垂的视线正巧与马背上仰头看来的玄甲士兵相撞上,对方愣了一忽,手里举起的长枪僵持了片刻,而后颓然落下,子熙想,那玄甲士兵本来是想履行巡夜的职责呵斥一番的。 继而,那人也驱赶着马若无其事的继续朝前走,不多时便又彻底的匿于黑暗之中,空旷的街道上徒留愈渐远去的马蹄声,踢踏踢踏,敲打着夜风。 巡逻的兵士前脚刚走,后脚屋里就多了两个人。 “姐姐!” 脆如银铃,上扬的尾音毫不掩饰的张扬着主人的欣喜,也打碎了屋内僵硬的沉默,向来运筹帷幄、宠辱不惊的帝君,竟在听到这声音之时悄然松了口气。 离凰并未发觉屋内诡异的气氛,她像个与家人走散后历经艰辛终于重逢的孩子一样,兴奋的扑进了家人的怀里,而子熙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也不出手推脱,只依着她赖在自己怀里。 这冒冒失失的小凤凰身上似乎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仿若能治愈她的一切心事。 子熙敛起心绪,转而抬手摸了摸怀中人头顶的秀发,打趣道:“肯回来了?” 离凰将头枕在她的胸口处,又不安分的拱了两下,收紧了环着对方腰杆的手臂,与此同时开口答道:“跑不过,不跑了,爱当影子便让他当!” 颇有几分认命的意味。 她跑了一整天,无论她的速度有多快,无论她去到那个犄角旮旯,身后总有个白衣仙君如影随形,好一番折腾,此时只觉着筋疲力尽。 她仰头去看那被自己抱住的人,却只瞧见她细腻颀长的脖颈,优美的下颌线,以及精致小巧的下巴,不曾瞧得见她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她同样疲惫。 于是,她又垂下了头,乖乖的靠在对方的胸口处,手依旧抱得紧紧的,像是生怕被人丢下一样。 她深深地嗅了一口,还是熟悉的白檀香味,却是清冷得让人鼻腔发酸。 初到此城时,离凰看着城门上高高挂着的石匾很是发了次火。 伏神 神族早已倾覆,如今这世上就只有一个神,岂是他们想伏就能伏的? 彼时,她面色不善的盯着那两个雕刻而成的大字,出口满是桀骜与不屑:“素来只听伏魔、伏妖,还不曾听过伏神的,取这名字的人口气可真不小!” 子青眼疾手快,忙一把拉住了她早已孕出杀招的手,急切的解释道:“此伏神非彼伏神,此乃卦爻,莫要伤及无辜!” 妖君出手,不只是这座城门,怕是整座城都将化为乌有。 “我困了。”离凰扑在子熙的怀里,嗡着声音撒娇。 闻言,子熙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脊背,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劝道:“困了就去休息,床榻都是铺好的。” “恩,姐姐陪我。” 瞧她依旧抱着自己不撒手的耍赖样,子熙心中升起了丝丝暖意,温言拒绝,道:“我不困。” “躺下就会困了。” 离凰竟是不由分说的站起身来拖着她就往床榻走去,还不忘看了眼依旧愣在原地的二人,子青立即心领神会,转身冲玉洛道:“帝君可有心情与在下手谈一局?” 第145章 沉默 不得不说,子熙在一本正经的时候最难相处。 她不再装傻,不再随和,没有歇斯底里,亦没有脾气吵闹,甚至连一丝丝愤怒的情绪都难以捕捉得到,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你,很耐心的在等一个回答。 可是,当那双如寒潭深水般澄澈明亮的眼眸看过来时,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又什么都涵盖在内了。只需一瞬,便能将你的一切伪装统统击碎。 现下,她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却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求索,而是带着答案的试探。 “在我昏迷之时,你给了我什么?” 是的,她问的是“你给了我什么”,而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不过几字之差,意思却是大相庭径。 那一刻,玉洛心里紧绷的弦,忽而间,咔嚓一声,便断了。 果真,以她的聪慧机敏,离凰、蒲夷、冥主,甚至于魔尊,她不可能全然没有怀疑,也不可能明知有疑却不加以求证,只是将他瞒过了而已。 到底是他自大了。 玉洛的目光看似落在了檐角的惊鸟铃之上,实则眼底是翻腾而出的绝望,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知道外面的世界纷繁复杂、人心叵测,所以你精心的造了一所琉璃小屋,将自己最珍重之人安置在内,小心翼翼的对待,但忽然有一日,你发现,这座小屋其实有一道隐藏的小门,而那个你甘之如饴护着的人,其实早已经通过这道你并不知道的小门走出过这间琉璃屋,她看过外面的世界,甚至还交了朋友…… 有那么一瞬之家,玉洛想,不必继续隐瞒了,她是谁,神族是如何倾覆的,魔神又是如何作乱的,看似海晏河清的六界即将面临怎样的风暴……统统告诉她又何妨? 可是,众神覆灭之后,他花了整整三千一百二十年才让她重现于世! 那三千余年里,无数次午夜梦回之际,他耳畔回荡着的均是那句:你需得好好活着,替我护好了这六界…… 她博爱天下,却唯独对他一个人残忍。而今,他不过是想要自私一回,有什么错吗? 不,没错! 护她此生无忧,是他最终的愿望,岂会有错? 即便有错,他亦无悔! 玉洛一时之间难以启齿。他既做不出撒谎骗她,也自知躲不过她眼神的剖析,但他也绝不会说出一切。 尽管他猜测以她此生的性格,大概率是不会想要成为另一个人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毅然决然的担起另一个人卫护众生的职责! 尽管她总说自己无欲无求,总说自己贪生怕死,但他知道,她本性良善,心怀大爱,牺牲自己拯救万灵这件事,她做的极其熟练。 毕竟无论转世多少回,只要她还有神脉,那便是融入了骨血之中的、刻进了灵魂深处的本性。 他不敢冒险。 是以,玉洛选择了沉默不言。 忽而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这夜的孤寂,他将目光从惊鸟铃上收回,转而去寻那声源之处。 低垂的视线正巧与马背上仰头看来的玄甲士兵相撞上,对方愣了一忽,手里举起的长枪僵持了片刻,而后颓然落下,子熙想,那玄甲士兵本来是想履行巡夜的职责呵斥一番的。 继而,那人也驱赶着马若无其事的继续朝前走,不多时便又彻底的匿于黑暗之中,空旷的街道上徒留愈渐远去的马蹄声,踢踏踢踏,敲打着夜风。 巡逻的兵士前脚刚走,后脚屋里就多了两个人。 “姐姐!” 脆如银铃,上扬的尾音毫不掩饰的张扬着主人的欣喜,也打碎了屋内僵硬的沉默,向来运筹帷幄、宠辱不惊的帝君,竟在听到这声音之时悄然松了口气。 离凰并未发觉屋内诡异的气氛,她像个与家人走散后历经艰辛终于重逢的孩子一样,兴奋的扑进了家人的怀里,而子熙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也不出手推脱,只依着她赖在自己怀里。 这冒冒失失的小凤凰身上似乎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仿若能治愈她的一切心事。 子熙敛起心绪,转而抬手摸了摸怀中人头顶的秀发,打趣道:“肯回来了?” 离凰将头枕在她的胸口处,又不安分的拱了两下,收紧了环着对方腰杆的手臂,与此同时开口答道:“跑不过,不跑了,爱当影子便让他当!” 颇有几分认命的意味。 她跑了一整天,无论她的速度有多快,无论她去到那个犄角旮旯,身后总有个白衣仙君如影随形,好一番折腾,此时只觉着筋疲力尽。 她仰头去看那被自己抱住的人,却只瞧见她细腻颀长的脖颈,优美的下颌线,以及精致小巧的下巴,不曾瞧得见她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她同样疲惫。 于是,她又垂下了头,乖乖的靠在对方的胸口处,手依旧抱得紧紧的,像是生怕被人丢下一样。 她深深地嗅了一口,还是熟悉的白檀香味,却是清冷得让人鼻腔发酸。 初到此城时,离凰看着城门上高高挂着的石匾很是发了次火。 伏神 神族早已倾覆,如今这世上就只有一个神,岂是他们想伏就能伏的? 彼时,她面色不善的盯着那两个雕刻而成的大字,出口满是桀骜与不屑:“素来只听伏魔、伏妖,还不曾听过伏神的,取这名字的人口气可真不小!” 子青眼疾手快,忙一把拉住了她早已孕出杀招的手,急切的解释道:“此伏神非彼伏神,此乃卦爻,莫要伤及无辜!” 妖君出手,不只是这座城门,怕是整座城都将化为乌有。 “我困了。”离凰扑在子熙的怀里,嗡着声音撒娇。 闻言,子熙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脊背,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劝道:“困了就去休息,床榻都是铺好的。” “恩,姐姐陪我。” 瞧她依旧抱着自己不撒手的耍赖样,子熙心中升起了丝丝暖意,温言拒绝,道:“我不困。” “躺下就会困了。” 离凰竟是不由分说的站起身来拖着她就往床榻走去,还不忘看了眼依旧愣在原地的二人,子青立即心领神会,转身冲玉洛道:“帝君可有心情与在下手谈一局?” 第146章 打听 第二日一早,离凰挽着子熙下楼之时,掌柜的一副吃惊模样,昨夜上楼的明明是一对夫妻,怎么今日下楼就变成一双姐妹了?这个红衣女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客栈的? 不同于昨日夜间,此时客栈大厅里人声鼎沸,吃早饭的客人相互聊着,跑堂的小厮热情的招呼着,在正常不过的景象。 客栈掌柜一直留意着子熙二人,直到又看见了另两位男子与她们同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虽说其中有一位是生面孔,可另一位却分明就是昨日那位高冷的小郎君! 他被这景象吓得抖了三抖,若是他不曾记错的话,昨日这二人前来投宿之时并未出示通行令。 昨夜这两夫妇二人宵禁之后还不守规矩的在城内大摇大摆的瞎逛,定然不会没被发现,如若追查到了此处…… “对不住几位客官”,玉洛和子青甫一落座,便有人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道:“昨夜您二位所住的房间早几天便已经被人定下了,就是今天的日子入住,所以,不得不劳烦您二位另寻他处投宿。” 他说这话时很有指示性的看向了玉洛和子熙,眼神有些闪躲,脸上的歉意也并不真实。 几人一看这情状便知他是在撒谎。离凰正待发作,却是被子熙及时的制止了,她将手覆在离凰的手背之上,离凰便知她是何意思,遂也偃旗息鼓。 子熙回以掌柜一个浅笑,道:“多谢你昨夜网开一面,我们吃过早饭就走,绝不耽误新客入住。” 看她这般好说话,且态度温温柔柔、和风细雨的,掌柜一时之间倒还真的生出了几分歉疚之意,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与冒着生命危险相比,不值一提。 “多谢客官理解,不着急的,您慢用。”本也就是信口胡诌的理由。此行目的达成,他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又被方才开口说话的女子叫住,登时有些紧张。 “掌柜且慢。” 这客栈掌柜是真怕她反悔。大家都是体面人,他总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赶人离开。是以,听见这声音之时先是一怔,而后便加快了脚步,全然当做没听见一般朝柜台走去。 离凰见状,一个闪身便挡在了此人面前,手里抱着殷翎剑,眉头微蹙,道:“我姐姐叫你呢,没听见吗?” 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掌柜的不敢惹,只能点头赔笑,道:“客人太多,声儿杂,没注意。”而后转头看向那桌上唯一的女子,问道:“姑娘是在叫我?” 至此,子熙微微一笑,冲那嘴角僵硬的老掌柜招了招手,道:“有个事情想向你打听一下。” 掌柜自知逃不过,只能挪着僵硬的步子走过去,道:“您请说。” “你莫要紧张,我要问的只是小事”,子熙也只她们一行人在这伏神城里很是突兀,生怕将人吓出问题来,遂先温和的抚慰了一番,给对方吃了颗定心丸,而后才道:“我看你檐角挂着的惊鸟铃造型挺别致的,就想问问店家是在何处买的,我看着喜欢,也想买一个玩玩。” “你说那小东西啊?那可不是买的,是朋友送的。”一听不是留宿的事,掌柜顿时松了口气,答话的语气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离凰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她眼皮子一抬,侧眸看向那脸色清灰之人,道:“朋友送的那也是有买处的,难不成你朋友自己做的?” 掌柜只觉得自己脸上的三两横肉抽搐了两下,想要扯出个笑来,可又实在不知对着这张冷傲的脸要怎么笑出来才不显得奇怪,于是只能放弃。 “不瞒您说,还真是他自己做的。” 掌柜说完之后,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四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最初讲话的那位温温柔柔的女子脸上,猜想着她应该是这群人里的头,说话管用。 这一次,不等离凰开口,他便主动解释道:“我这位朋友他是个铁匠,日常只做大刀、锄头、斧子什么的,并不做这种精巧的小玩意,这也是唯一的一个,所以告诉你们也没用,他不做的,你们买不到。” 子青接话道:“请问你这位朋友的铁匠铺开在何处?我们去碰碰运气。”方才进门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这只不起眼的小风铃。 掌柜初次听他开口讲话,温温润润的声音,心下好奇,遂将目光移了过去,暗中打量了一番,白衣飘飘,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相较于同桌那位青衣公子的高冷孤傲,这人看起来更随和一些。 他冲子青礼貌的一笑,道:“我这位朋友可是个极潇洒的人,打铁只是爱好,也没有固定的地址,要想见他只能靠缘分。” 这便是推脱了。 子青又道:“如此便更是要见上一见了。” “上次我和他见面之时,听他提过一嘴,说是要进山采矿。”掌柜见避不开,只有说了实话。 “进山采矿?进的不会是黑金山?” “咦,客官您也知道黑金山啊?他确实去的就是那里。” 离凰只是随口一说,不成想还正中红心。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有了想法。 子熙又道:“再请教您一个问题。为何此城日落便宵禁,而宵禁之后都不能发出声音?” 自提起黑金山,气氛急转直下,突然之间变得压抑,那客栈掌柜自然也感受得到,于是对这些外乡人多了些警惕,此时又听她问出这话,更是缄口不言。 玉洛向来不喜欢与人绕圈子,能直截了当解决的从来不会多费一言,于是,一锭金元宝“铿”的一声落在了掌柜眼前,直教对方看直了眼。 掌柜捧起金元宝,拿在手里掂了掂,继而才伏低身子,压低了声音,道:“那是怕惊动了祖神。” “祖神是个什么鬼?” 离凰口直心快,却是将掌柜吓得不轻,原本就清灰的脸,现下更是混着惨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呸呸呸!可不敢乱说!得罪了祖神,是会降祸的!” 离凰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问道:“那祖神现在何处?” 掌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多说了,只将金锭子揣进了怀里,撵人道:“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要想保命的话,我劝你们还是尽快出城去!也不知道你几个没有通行令是怎么混进来的……” 第146章 打听 第二日一早,离凰挽着子熙下楼之时,掌柜的一副吃惊模样,昨夜上楼的明明是一对夫妻,怎么今日下楼就变成一双姐妹了?这个红衣女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客栈的? 不同于昨日夜间,此时客栈大厅里人声鼎沸,吃早饭的客人相互聊着,跑堂的小厮热情的招呼着,在正常不过的景象。 客栈掌柜一直留意着子熙二人,直到又看见了另两位男子与她们同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虽说其中有一位是生面孔,可另一位却分明就是昨日那位高冷的小郎君! 他被这景象吓得抖了三抖,若是他不曾记错的话,昨日这二人前来投宿之时并未出示通行令。 昨夜这两夫妇二人宵禁之后还不守规矩的在城内大摇大摆的瞎逛,定然不会没被发现,如若追查到了此处…… “对不住几位客官”,玉洛和子青甫一落座,便有人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道:“昨夜您二位所住的房间早几天便已经被人定下了,就是今天的日子入住,所以,不得不劳烦您二位另寻他处投宿。” 他说这话时很有指示性的看向了玉洛和子熙,眼神有些闪躲,脸上的歉意也并不真实。 几人一看这情状便知他是在撒谎。离凰正待发作,却是被子熙及时的制止了,她将手覆在离凰的手背之上,离凰便知她是何意思,遂也偃旗息鼓。 子熙回以掌柜一个浅笑,道:“多谢你昨夜网开一面,我们吃过早饭就走,绝不耽误新客入住。” 看她这般好说话,且态度温温柔柔、和风细雨的,掌柜一时之间倒还真的生出了几分歉疚之意,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与冒着生命危险相比,不值一提。 “多谢客官理解,不着急的,您慢用。”本也就是信口胡诌的理由。此行目的达成,他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又被方才开口说话的女子叫住,登时有些紧张。 “掌柜且慢。” 这客栈掌柜是真怕她反悔。大家都是体面人,他总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赶人离开。是以,听见这声音之时先是一怔,而后便加快了脚步,全然当做没听见一般朝柜台走去。 离凰见状,一个闪身便挡在了此人面前,手里抱着殷翎剑,眉头微蹙,道:“我姐姐叫你呢,没听见吗?” 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掌柜的不敢惹,只能点头赔笑,道:“客人太多,声儿杂,没注意。”而后转头看向那桌上唯一的女子,问道:“姑娘是在叫我?” 至此,子熙微微一笑,冲那嘴角僵硬的老掌柜招了招手,道:“有个事情想向你打听一下。” 掌柜自知逃不过,只能挪着僵硬的步子走过去,道:“您请说。” “你莫要紧张,我要问的只是小事”,子熙也只她们一行人在这伏神城里很是突兀,生怕将人吓出问题来,遂先温和的抚慰了一番,给对方吃了颗定心丸,而后才道:“我看你檐角挂着的惊鸟铃造型挺别致的,就想问问店家是在何处买的,我看着喜欢,也想买一个玩玩。” “你说那小东西啊?那可不是买的,是朋友送的。”一听不是留宿的事,掌柜顿时松了口气,答话的语气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离凰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她眼皮子一抬,侧眸看向那脸色清灰之人,道:“朋友送的那也是有买处的,难不成你朋友自己做的?” 掌柜只觉得自己脸上的三两横肉抽搐了两下,想要扯出个笑来,可又实在不知对着这张冷傲的脸要怎么笑出来才不显得奇怪,于是只能放弃。 “不瞒您说,还真是他自己做的。” 掌柜说完之后,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四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最初讲话的那位温温柔柔的女子脸上,猜想着她应该是这群人里的头,说话管用。 这一次,不等离凰开口,他便主动解释道:“我这位朋友他是个铁匠,日常只做大刀、锄头、斧子什么的,并不做这种精巧的小玩意,这也是唯一的一个,所以告诉你们也没用,他不做的,你们买不到。” 子青接话道:“请问你这位朋友的铁匠铺开在何处?我们去碰碰运气。”方才进门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这只不起眼的小风铃。 掌柜初次听他开口讲话,温温润润的声音,心下好奇,遂将目光移了过去,暗中打量了一番,白衣飘飘,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相较于同桌那位青衣公子的高冷孤傲,这人看起来更随和一些。 他冲子青礼貌的一笑,道:“我这位朋友可是个极潇洒的人,打铁只是爱好,也没有固定的地址,要想见他只能靠缘分。” 这便是推脱了。 子青又道:“如此便更是要见上一见了。” “上次我和他见面之时,听他提过一嘴,说是要进山采矿。”掌柜见避不开,只有说了实话。 “进山采矿?进的不会是黑金山?” “咦,客官您也知道黑金山啊?他确实去的就是那里。” 离凰只是随口一说,不成想还正中红心。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有了想法。 子熙又道:“再请教您一个问题。为何此城日落便宵禁,而宵禁之后都不能发出声音?” 自提起黑金山,气氛急转直下,突然之间变得压抑,那客栈掌柜自然也感受得到,于是对这些外乡人多了些警惕,此时又听她问出这话,更是缄口不言。 玉洛向来不喜欢与人绕圈子,能直截了当解决的从来不会多费一言,于是,一锭金元宝“铿”的一声落在了掌柜眼前,直教对方看直了眼。 掌柜捧起金元宝,拿在手里掂了掂,继而才伏低身子,压低了声音,道:“那是怕惊动了祖神。” “祖神是个什么鬼?” 离凰口直心快,却是将掌柜吓得不轻,原本就清灰的脸,现下更是混着惨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呸呸呸!可不敢乱说!得罪了祖神,是会降祸的!” 离凰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问道:“那祖神现在何处?” 掌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多说了,只将金锭子揣进了怀里,撵人道:“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要想保命的话,我劝你们还是尽快出城去!也不知道你几个没有通行令是怎么混进来的……” 第147章 进山 “不是说黑金山是徐家的资产吗?可这明明就是一座破山呀,难道这稀稀拉拉的小树苗会生钱?还是说这臭石头是金子做的?” 离凰一面抱怨着,一面伸脚踢向了路边挡道的巨石,半人高的石头竟然被她这一脚给踢得松动了,毫无防备的骨碌碌的顺着山坡朝下滚去,巨大的轰隆声在群山围绕中更显得如雷贯耳。 她并未料到那石头如此的不堪一击,或者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脚有这般唬人的威力。一时间有些发懵,只愣愣的望着那石头逃一般的顺着光秃秃的山坡一路毫无阻挡的向下,越来越小。 忽而间,那翻滚的巨石停止了坠落,紧接着,被夺目耀眼的金色光泽所包裹的石头缓缓朝着一方可堪平整的地界飘去,最终落地夯实。 继而一道算不得训诫的训诫传入了她的耳中: “不可胡闹,万一山下有人,砸伤了可怎么办?” 是子熙。 离凰自知理亏,未敢辩驳,只嘟着嘴巴有些委屈,她亦非故意为之。 似是为了缓解气氛,也为解救不小心犯了错的人的小内疚,子青适时地开了口。 他道:“是矿。” 离凰没有料到子青这个时候会一本正经的回答她早前那并不算问题的一通抱怨,她本来心里正愧疚着呢,此时听见子青开了口,那股深埋在心底的不服气就又野蛮生长了起来,直接将方才那点不痛快给打得烟消云散了去。 “矿?什么矿?”她道。语气却是有几分无理取闹的趋势,“你怎么和那人一样,总喜欢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客栈的掌柜不是说他那位朋友是个铁匠吗?”子青不答反问,轻松的化解了对方的有意为难。 子青瞧着对方一副不想理会他,却又不想轻易认输的纠结模样,不由得觉着一阵好笑。 烈日当空,又无繁茂树荫遮挡,离凰的两颊已被晒得通红,额上也挂着细密的汗珠,他不动声色的向她身旁挪动了几步,手中折扇轻轻摇晃,一派仙风道骨,清凉的风却是尽数送给了身旁那人。 感受到久违的清凉,离凰心里舒服了些,也不再想着与那人争输赢了。 一行人出了伏神城后便径直朝那传说中的黑金山去了。 黑金山掩藏在群山之中。从西城门出,翻过两个山头便能瞧见一条东西向的峡谷,沿着峡谷朝西走到底就是传说中的黑金山。此山与别山最大的不同便是这山其实更像是一座石山,没有错综复杂的密林,嶙峋的石头倒是随处可见,在一众连绵的青山茂林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象却是让子熙想起了忘川的源头,那座陡峭着直插入穹顶终年不散的黑雾之中,外形像极了展翅欲飞的鹰隼的无树之山。 山势陡峭,却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只够一人行走,依山势盘旋而上,极其险峻。四人走了一个多时辰,也未曾碰见半个人影,且越往深处走,周遭的环境便越发的荒凉。 离凰将手搭在眉骨处,前后眺望了一番,均是不见半个生命,于是嘀咕道:“既是座矿山,怎么走了这许久都不见一个矿工?不会是已经荒废了?” 子熙心中虽也有此疑惑,但却是信得过消息的来源,遂道:“蒲夷不是莽撞之人。” 听子熙提起了蒲夷,离凰有些别扭。自那日传讯之后,一直都没有蒲夷的消息,离凰说不出自己心里对此是何感受,只是觉着,若是那女人就这么死了,还挺可惜的。她从前就总训她贪玩、胡闹、没个正行,时时耳提面命,万事要以神宫为主。 像她这种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严于律己、心中只有规矩而没有私情的人,应该寿与天齐才是。 “她……怎么样了?”离凰有些别扭的问出了口。 其实她心底隐隐有些想要知晓她是否平安,但又有些恼恨自己竟然还在意着她的死活,毕竟她与玉洛是一帮的。 子熙看出她的别扭,她亦是同样担心着蒲夷的安危。 只是,蒲夷安全与否,只有一人知道。于是,她偷眼看向玉洛,欲言又止。 瞧着那人终究是不愿与自己说话,玉洛心中的期待落了空,有些闷闷的难受,但也还是主动上前搭话,道:“还是没有消息。” 情急之下,离凰脱口而出:“那她会不会……” 玉洛又答:“无性命之忧。” 至此,离凰方才觉着自己方才有些急切了,磕磕绊绊的解释道:“……我可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啊,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 听到蒲夷并无性命之忧,子熙悄然松了口气。 “蒲夷的神魂贴完好无损,你不必担心。”这话是对着子熙说的,他知道她这几日未曾宣之于口的担忧。 子熙被那满怀期待与深情的目光看得如芒在背,也不敢回望过去,只垂着眼睫点了点头,低声道:“没事就好。” 说罢,沿着盘山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至此,玉洛眼里那浓厚的情绪没了着落点,转瞬之间便暗沉了下去。 不知为何,眼下此景,离凰本该觉着如愿以偿,但却是开心不起来,反倒隐隐觉着玉洛有些可怜了。 她瞥了暗自神伤的男子一眼,转身小跑着朝前头那人追去。 离凰察觉,不仅是玉洛不对劲,便是子熙的情绪亦是低落的,遂踌躇着开了口:“你们吵架了?” 闻此,子熙微微一怔,而后垂了眼睫,轻声否认,“没有。” “那就是他惹你不高兴了!”离凰很是简单的下了论断,神情透着愤怒,声音也拔高了几度,道:“敢惹姐姐不高兴的,都是和我妖君过不去的,我找他理论去!” “你消停会儿。”子熙一把按住了摩拳擦掌的人儿。 离凰皱了眉,颇为不可思议的质问道:“你舍不得我打他?” 对此,子熙无奈且又觉着好笑,心里暖暖的,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银发,温声道:“指不定是谁打谁呢。” 闻此,离凰又讨乖的问道:“那你这是怕我受伤?” 见一直绷着脸的人终于露出了笑意,离凰自是开心得很,像个孩子一般,抱着她的胳膊蹭了蹭。 “姐姐你对离凰真好!咱不气,咱不理他!” 第147章 进山 “不是说黑金山是徐家的资产吗?可这明明就是一座破山呀,难道这稀稀拉拉的小树苗会生钱?还是说这臭石头是金子做的?” 离凰一面抱怨着,一面伸脚踢向了路边挡道的巨石,半人高的石头竟然被她这一脚给踢得松动了,毫无防备的骨碌碌的顺着山坡朝下滚去,巨大的轰隆声在群山围绕中更显得如雷贯耳。 她并未料到那石头如此的不堪一击,或者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脚有这般唬人的威力。一时间有些发懵,只愣愣的望着那石头逃一般的顺着光秃秃的山坡一路毫无阻挡的向下,越来越小。 忽而间,那翻滚的巨石停止了坠落,紧接着,被夺目耀眼的金色光泽所包裹的石头缓缓朝着一方可堪平整的地界飘去,最终落地夯实。 继而一道算不得训诫的训诫传入了她的耳中: “不可胡闹,万一山下有人,砸伤了可怎么办?” 是子熙。 离凰自知理亏,未敢辩驳,只嘟着嘴巴有些委屈,她亦非故意为之。 似是为了缓解气氛,也为解救不小心犯了错的人的小内疚,子青适时地开了口。 他道:“是矿。” 离凰没有料到子青这个时候会一本正经的回答她早前那并不算问题的一通抱怨,她本来心里正愧疚着呢,此时听见子青开了口,那股深埋在心底的不服气就又野蛮生长了起来,直接将方才那点不痛快给打得烟消云散了去。 “矿?什么矿?”她道。语气却是有几分无理取闹的趋势,“你怎么和那人一样,总喜欢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客栈的掌柜不是说他那位朋友是个铁匠吗?”子青不答反问,轻松的化解了对方的有意为难。 子青瞧着对方一副不想理会他,却又不想轻易认输的纠结模样,不由得觉着一阵好笑。 烈日当空,又无繁茂树荫遮挡,离凰的两颊已被晒得通红,额上也挂着细密的汗珠,他不动声色的向她身旁挪动了几步,手中折扇轻轻摇晃,一派仙风道骨,清凉的风却是尽数送给了身旁那人。 感受到久违的清凉,离凰心里舒服了些,也不再想着与那人争输赢了。 一行人出了伏神城后便径直朝那传说中的黑金山去了。 黑金山掩藏在群山之中。从西城门出,翻过两个山头便能瞧见一条东西向的峡谷,沿着峡谷朝西走到底就是传说中的黑金山。此山与别山最大的不同便是这山其实更像是一座石山,没有错综复杂的密林,嶙峋的石头倒是随处可见,在一众连绵的青山茂林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象却是让子熙想起了忘川的源头,那座陡峭着直插入穹顶终年不散的黑雾之中,外形像极了展翅欲飞的鹰隼的无树之山。 山势陡峭,却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只够一人行走,依山势盘旋而上,极其险峻。四人走了一个多时辰,也未曾碰见半个人影,且越往深处走,周遭的环境便越发的荒凉。 离凰将手搭在眉骨处,前后眺望了一番,均是不见半个生命,于是嘀咕道:“既是座矿山,怎么走了这许久都不见一个矿工?不会是已经荒废了?” 子熙心中虽也有此疑惑,但却是信得过消息的来源,遂道:“蒲夷不是莽撞之人。” 听子熙提起了蒲夷,离凰有些别扭。自那日传讯之后,一直都没有蒲夷的消息,离凰说不出自己心里对此是何感受,只是觉着,若是那女人就这么死了,还挺可惜的。她从前就总训她贪玩、胡闹、没个正行,时时耳提面命,万事要以神宫为主。 像她这种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严于律己、心中只有规矩而没有私情的人,应该寿与天齐才是。 “她……怎么样了?”离凰有些别扭的问出了口。 其实她心底隐隐有些想要知晓她是否平安,但又有些恼恨自己竟然还在意着她的死活,毕竟她与玉洛是一帮的。 子熙看出她的别扭,她亦是同样担心着蒲夷的安危。 只是,蒲夷安全与否,只有一人知道。于是,她偷眼看向玉洛,欲言又止。 瞧着那人终究是不愿与自己说话,玉洛心中的期待落了空,有些闷闷的难受,但也还是主动上前搭话,道:“还是没有消息。” 情急之下,离凰脱口而出:“那她会不会……” 玉洛又答:“无性命之忧。” 至此,离凰方才觉着自己方才有些急切了,磕磕绊绊的解释道:“……我可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啊,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 听到蒲夷并无性命之忧,子熙悄然松了口气。 “蒲夷的神魂贴完好无损,你不必担心。”这话是对着子熙说的,他知道她这几日未曾宣之于口的担忧。 子熙被那满怀期待与深情的目光看得如芒在背,也不敢回望过去,只垂着眼睫点了点头,低声道:“没事就好。” 说罢,沿着盘山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至此,玉洛眼里那浓厚的情绪没了着落点,转瞬之间便暗沉了下去。 不知为何,眼下此景,离凰本该觉着如愿以偿,但却是开心不起来,反倒隐隐觉着玉洛有些可怜了。 她瞥了暗自神伤的男子一眼,转身小跑着朝前头那人追去。 离凰察觉,不仅是玉洛不对劲,便是子熙的情绪亦是低落的,遂踌躇着开了口:“你们吵架了?” 闻此,子熙微微一怔,而后垂了眼睫,轻声否认,“没有。” “那就是他惹你不高兴了!”离凰很是简单的下了论断,神情透着愤怒,声音也拔高了几度,道:“敢惹姐姐不高兴的,都是和我妖君过不去的,我找他理论去!” “你消停会儿。”子熙一把按住了摩拳擦掌的人儿。 离凰皱了眉,颇为不可思议的质问道:“你舍不得我打他?” 对此,子熙无奈且又觉着好笑,心里暖暖的,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银发,温声道:“指不定是谁打谁呢。” 闻此,离凰又讨乖的问道:“那你这是怕我受伤?” 见一直绷着脸的人终于露出了笑意,离凰自是开心得很,像个孩子一般,抱着她的胳膊蹭了蹭。 “姐姐你对离凰真好!咱不气,咱不理他!” 第148章 追妻路漫漫 前头两女子亲密无间,后头二位仙君却是各有烦忧。 毕竟是玉清天老幺,做了四千余载的师兄妹,心思变幻哪里能够瞒得过? 早在昨夜落脚客栈之时,子青第一时间便从自家师妹那刻意闪躲的眼神之中察觉出了她与帝君之间那满溢而出的诡异氛围。 尤其是今日一早,此二人有多少次明明忍不住的想要和对方说话,却又都极为默契的缄口不言,喉咙上下滑动了不知多少次,最终也未有只言片语释出,只自认为掩饰完美的用余光一个劲的偷瞄对方,殊不知一切早已被旁人收入眼底,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几日前见面时还浓情蜜意的一对,现今却是形同陌路,子青自知师妹并非骄矜自傲之人,遂对他不在身边的这一天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而生出些好奇探究之心来。 他心中如此想着,目光便也不自觉的落在了前方二人的身上,却总能被那一抹嚣张的红衣吸引了去。 妖君其实一点也不像妖君,不似传闻中的青面獠牙,也没有传闻中的弑杀残酷,更没有传闻中的老谋深算……反之,倒是个单纯较真且可爱至极的女子。 纯粹得不像浸染在权利顶端的人。 至少子青是这样认为的,且随着二人相处的时日越发的长久,他便越将其奉为真知灼见。 离凰本就喜欢黏着子熙,恨不得当对方的影子才好。子青本也没机会多想什么,直至那夜宿醉之后,他心里便毫无征兆的冒出了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来,整日叫嚣着要当对方的影子,要与她时时待在一处,不愿错过她的每一个瞬间。 在这愈渐浓郁的诱导之下,他果真便被心思所控,鬼使神差的留在了凡界,留在了那人的身边。 每日里寻着由头的与之搭话,离凰有时候烦他烦得紧了,二人便酣畅淋漓的真刀实剑的打上一场。几场架打下来,不仅不曾结怨,反倒在你追我赶之间,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好似全然忘了,自己曾是个多么崇尚自由之人,也忘了,在天界众仙君之中,他可是有着倾世明珠之美称的琼泽仙君。 虚名不足挂齿,子青甚至觉着,如若缰绳的那头是离凰的素手相执,他甘愿自己套上束缚。 时至此时,他恍惚间觉着,离凰对师妹,与他对离凰,似乎如出一辙。 他不知前因,更不知故情,遂将两者混为一谈。 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原本子青还寄希望于帝君,望着帝君的威压能够让离凰稍微的收敛一些,他便也能趁机得了与之相处的机会。虽说此举有失君子风范,但在爱慕的人面前,要何君子之风呢? 师妹明眸皓齿、温婉如玉且又待人亲和,素来讨人喜欢,魅力自是毋庸置疑,无论是个什么性子的,与之相处皆会对她产生好感,一如闹天闹地的九公主,又如德高望重的道德天尊,师尊与他们几个师兄弟自是不用再说,任谁不是可堪毫无原则的维护和关爱着她? 这样一个可堪完美之人,对离凰来说简直有如噬骨之毒,便是不勾手指头,她也能如影随形。如此道理,子青并非想不明白。 只是眼下瞧着师妹轻而易举的便将自己爱慕之人拐走,深知如若他不从中加以调解,任由师妹与帝君闹别扭下去,那自己刚刚看到希望的追妻之路将再一次被昏暗所吞噬。 嗐!路漫漫其修远兮。 “帝君,您和我小师妹……”子青斟酌着开了口,一面还不忘偷眼打量着对方的神情变化。 原以为帝君会有所不悦,毕竟事涉隐私,且又关乎男女之情,但那人却是十分的坦荡,直接开口问他:“仙君有何建议吗?” 这便是默认了二人之间确有矛盾了。 如此直白,倒是让子青微微一愣。 建议么,他还真有几个,就是不知帝君肯不肯放下身段去做了。 “你们师兄妹几千载,应对这种情况时,办法总归是比本君多的。”玉洛正色看向子青,又补充道。 他虽未曾叹气,但言语之间却是掩不住的无可奈何,疲态尽显。 虽说玉洛与子熙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但当年她是孤高冷傲的上古之神,心中自有天地之大爱、众生之存亡,偏生就是没有私心,更不懂何为私情,没有钟爱之物更无爱慕之人,不计较得失更不会在乎其他。 便是当年神魔大战众神陨落,她亦无过多悲伤,只觉着神魂祭天、抚育万灵,乃是身为神祗应尽之责。是以,才能毫不犹豫的抛下他,碎了神魂。 说到底,他也好,离凰、蒲夷也罢,甚至于是魔尊,不过都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样冷心冷清的上古神祗,又何曾与任何人闹过别扭? 在哄她开心这一事上,他确实当得起“一无所知”。 “……唔……话虽如此……”子青开口时有些犹豫,虽说对方是六界至尊,但能够惹得小师妹真正动了气,却也实在是不该,若说他心里没有一丝埋怨,那便是假话了。 “但几千年来,我也确实没见师妹真的生过谁的气,也是缺乏相关经验的。” 他这话不算骗人。 子青说完之后还不忘偷睨身旁的人一眼,却见对方果真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隐隐还散出些落寞,便也不再忍心奚落于他了,反倒是真心安慰了起来。 “不过,”他站定身子朝那人微福一礼,道:“……小师妹并非计较之人,办法总归是有的,您且让我好好想想。” 对此,玉洛并无异议。 “嗯,尽快。” “尽快?”瞧着那人留下这两个字后便大步离开,子青有些发懵。 这好似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这看着倒像是在布置任务呢! 一时间,他的心里隐隐爬上些后悔来。 刚刚不该轻易同情他的,就该让小师妹好好的晾他一晾,让他也好好地急上一急! 但话又说回来,抛开对方的身份不提,那可是师妹情窦初开的对象,他敢不帮吗? 答案自然是不敢。 “……好的,我尽快。”子青在嘴角抽搐了两下之后,一面认命的答话,一面抬步追了上去。 总归,帮着帝君哄好了小师妹于他而言也并无坏处。 况且,他又如何舍得小师妹为情所伤? 第148章 追妻路漫漫 前头两女子亲密无间,后头二位仙君却是各有烦忧。 毕竟是玉清天老幺,做了四千余载的师兄妹,心思变幻哪里能够瞒得过? 早在昨夜落脚客栈之时,子青第一时间便从自家师妹那刻意闪躲的眼神之中察觉出了她与帝君之间那满溢而出的诡异氛围。 尤其是今日一早,此二人有多少次明明忍不住的想要和对方说话,却又都极为默契的缄口不言,喉咙上下滑动了不知多少次,最终也未有只言片语释出,只自认为掩饰完美的用余光一个劲的偷瞄对方,殊不知一切早已被旁人收入眼底,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几日前见面时还浓情蜜意的一对,现今却是形同陌路,子青自知师妹并非骄矜自傲之人,遂对他不在身边的这一天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而生出些好奇探究之心来。 他心中如此想着,目光便也不自觉的落在了前方二人的身上,却总能被那一抹嚣张的红衣吸引了去。 妖君其实一点也不像妖君,不似传闻中的青面獠牙,也没有传闻中的弑杀残酷,更没有传闻中的老谋深算……反之,倒是个单纯较真且可爱至极的女子。 纯粹得不像浸染在权利顶端的人。 至少子青是这样认为的,且随着二人相处的时日越发的长久,他便越将其奉为真知灼见。 离凰本就喜欢黏着子熙,恨不得当对方的影子才好。子青本也没机会多想什么,直至那夜宿醉之后,他心里便毫无征兆的冒出了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来,整日叫嚣着要当对方的影子,要与她时时待在一处,不愿错过她的每一个瞬间。 在这愈渐浓郁的诱导之下,他果真便被心思所控,鬼使神差的留在了凡界,留在了那人的身边。 每日里寻着由头的与之搭话,离凰有时候烦他烦得紧了,二人便酣畅淋漓的真刀实剑的打上一场。几场架打下来,不仅不曾结怨,反倒在你追我赶之间,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好似全然忘了,自己曾是个多么崇尚自由之人,也忘了,在天界众仙君之中,他可是有着倾世明珠之美称的琼泽仙君。 虚名不足挂齿,子青甚至觉着,如若缰绳的那头是离凰的素手相执,他甘愿自己套上束缚。 时至此时,他恍惚间觉着,离凰对师妹,与他对离凰,似乎如出一辙。 他不知前因,更不知故情,遂将两者混为一谈。 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原本子青还寄希望于帝君,望着帝君的威压能够让离凰稍微的收敛一些,他便也能趁机得了与之相处的机会。虽说此举有失君子风范,但在爱慕的人面前,要何君子之风呢? 师妹明眸皓齿、温婉如玉且又待人亲和,素来讨人喜欢,魅力自是毋庸置疑,无论是个什么性子的,与之相处皆会对她产生好感,一如闹天闹地的九公主,又如德高望重的道德天尊,师尊与他们几个师兄弟自是不用再说,任谁不是可堪毫无原则的维护和关爱着她? 这样一个可堪完美之人,对离凰来说简直有如噬骨之毒,便是不勾手指头,她也能如影随形。如此道理,子青并非想不明白。 只是眼下瞧着师妹轻而易举的便将自己爱慕之人拐走,深知如若他不从中加以调解,任由师妹与帝君闹别扭下去,那自己刚刚看到希望的追妻之路将再一次被昏暗所吞噬。 嗐!路漫漫其修远兮。 “帝君,您和我小师妹……”子青斟酌着开了口,一面还不忘偷眼打量着对方的神情变化。 原以为帝君会有所不悦,毕竟事涉隐私,且又关乎男女之情,但那人却是十分的坦荡,直接开口问他:“仙君有何建议吗?” 这便是默认了二人之间确有矛盾了。 如此直白,倒是让子青微微一愣。 建议么,他还真有几个,就是不知帝君肯不肯放下身段去做了。 “你们师兄妹几千载,应对这种情况时,办法总归是比本君多的。”玉洛正色看向子青,又补充道。 他虽未曾叹气,但言语之间却是掩不住的无可奈何,疲态尽显。 虽说玉洛与子熙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但当年她是孤高冷傲的上古之神,心中自有天地之大爱、众生之存亡,偏生就是没有私心,更不懂何为私情,没有钟爱之物更无爱慕之人,不计较得失更不会在乎其他。 便是当年神魔大战众神陨落,她亦无过多悲伤,只觉着神魂祭天、抚育万灵,乃是身为神祗应尽之责。是以,才能毫不犹豫的抛下他,碎了神魂。 说到底,他也好,离凰、蒲夷也罢,甚至于是魔尊,不过都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样冷心冷清的上古神祗,又何曾与任何人闹过别扭? 在哄她开心这一事上,他确实当得起“一无所知”。 “……唔……话虽如此……”子青开口时有些犹豫,虽说对方是六界至尊,但能够惹得小师妹真正动了气,却也实在是不该,若说他心里没有一丝埋怨,那便是假话了。 “但几千年来,我也确实没见师妹真的生过谁的气,也是缺乏相关经验的。” 他这话不算骗人。 子青说完之后还不忘偷睨身旁的人一眼,却见对方果真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隐隐还散出些落寞,便也不再忍心奚落于他了,反倒是真心安慰了起来。 “不过,”他站定身子朝那人微福一礼,道:“……小师妹并非计较之人,办法总归是有的,您且让我好好想想。” 对此,玉洛并无异议。 “嗯,尽快。” “尽快?”瞧着那人留下这两个字后便大步离开,子青有些发懵。 这好似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这看着倒像是在布置任务呢! 一时间,他的心里隐隐爬上些后悔来。 刚刚不该轻易同情他的,就该让小师妹好好的晾他一晾,让他也好好地急上一急! 但话又说回来,抛开对方的身份不提,那可是师妹情窦初开的对象,他敢不帮吗? 答案自然是不敢。 “……好的,我尽快。”子青在嘴角抽搐了两下之后,一面认命的答话,一面抬步追了上去。 总归,帮着帝君哄好了小师妹于他而言也并无坏处。 况且,他又如何舍得小师妹为情所伤? 第149章 嘲讽 黑金山看起来并不雄伟,就是一座夹在群山之中并不起眼的小山而已,可走了许久都未曾登顶,也不曾瞧见例如矿坑、矿洞之类的东西。 先前几人都有些心猿意马,是以,也不曾细思,只顾沿着盘山小路向前走,直到…… “不对劲。” 还是离凰最先醒过神来。 她指着不远处山腰上的那块巨石,两条好看的眉毛也不自觉的纠结在了一处,侧首问子熙道:“姐姐有没有觉着,那块石头很是眼熟?” 此话一出,几人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寂静了一瞬。 “此处有结界。” 子青剑眉一蹙,率先说出了几人的心声。 玉洛虽说一言未发,却是纵身一跃打了头阵。 青衫翩跹,足尖触地之时,行云流水的自腰间取下那浑身通透的紫玉笛,微微泛着浅粉色的指尖从容不迫的压上音孔,唇瓣微动之间,轻吟笛声便婉转泄出。 并无迫人的气势,只徐徐缓缓,如微风中的呢喃,轻轻浅浅的,却是比宝剑出鞘的寒光利刃还要锋利。 笛声撞上结界的瞬间,温润的青泽如同巨斧劈下, 山摇地动中劈开了一道裂缝 浓重的黑雾争先恐后的自越来越大的缝隙弥漫而出, 那泛着淡淡光晕的青泽掺杂其中,有如汹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 风雨飘摇,让人心惊,却又顽强的未被巨浪所吞噬。 结界撕裂的瞬间,离凰便一把抓住了子熙的手腕, 殷翎出鞘, 红光熠熠,直指前方,子青亦是围了上来,七弦瑶琴若隐若现, 将二人护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笛音急转直上, 原本只是裂开的结界应声碎成了无数残片,黑雾如同泼墨一般尽数涌出,眨眼间便充斥了整个世界, 众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笛声戛然而止,呼啸的风亦不知去处,身旁死一般的沉寂,除了自己的呼吸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子熙伸手往四周探了探,除了阴冷潮湿的雾气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抓到,本该在她触手可及之处的七师兄和离凰, 皆没了踪迹。 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来。 这来源不明的黑雾……仿若一双狰狞可怖的手, 极力的想要将她拖进那不愿回忆的过往中去。 霎时之间,只觉着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而她挣扎无用, 越发的呼吸困难,灵台逐渐混沌, 涔涔冷汗浸湿了里衫。 她恍惚间好似看见了那被困在浣灵河里的无数怨灵, 看见一双双枯枝般的鬼手朝自己袭来, 看见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叫嚣着要将她拆骨分肉, 吞噬干净…… 逼仄的气压之下,就在她无计可施, 将要失去意识之时,一道清脆的笛音突兀间闯了进来, 如银铃相撞,清脆而干净,却又隐隐带了几分急迫,将吹笛之人的心境展露无疑。 子熙在这急促的笛声之中清醒了许多,渐渐地,窒息的感觉得到了缓解,胸脯快速的起伏着,久违的空气进入肺腑,冲刷着混沌的灵台, 四肢渐渐得力。 有淡淡的金光闪烁,虽然很是微弱, 却因为在周遭极致的黑暗的对比下而更加醒目。 子熙顺着光源看去,是静静垂于腰间的玉珏。 她并不意外。 此玉珏乃是玉洛所赠,此时与紫玉笛清脆的音符相应和, 倒也是意料之中。 她将玉珏握于手心,吐出一口长气,重又恢复了镇定。 变故来得太快, 子熙不知是结界里另有一个世界,还是他们已经被传送到了别处。 处在一个未知的环境,不知危险何时会降临,与众人走散的她也只能自己护着自己,至少在被找到之前,她须得护好了自己。 于是,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不喊也不叫,只双眉微蹙,唇瓣紧抿,十分警觉的防备着黑暗之中的偷袭。 紫玉笛的声音时远时近, 时有时无,握在手中的玉珏成了她最好的寄托,也是她所有勇气的来源。 身处极浓的黑暗之中, 什么也看不到, 而除了包裹着她的阴冷与潮湿之外,也都什么都感触不到。 子熙不敢贸然向前, 一来方向不明,危险未知,二来,走丢之后站在原地,是她曾答应过玉洛的。 “我方向感如此差劲,若是哪天把自己丢了可怎么好?” “那你便站在原地,等我来寻你。” “可要是连你也找不到我怎么办?”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东海海底,她带着他迷失在怪石嶙峋之中,他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并非庄重如同誓言,却也让她永远的记在了心里。 不知为何,子熙就是相信,玉洛能找到她,不论她把自己丢在了哪里。 心绪有一丝丝的杂乱,虽未能够搅动周遭的浓雾,却是让那紧紧包裹在掌心之中的玉珏有所感知。 金泽渐盛。 子熙眼看着原本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光晕渐渐盈满溢出掌心,又如同身躯柔软的灵蛇,攀上了她的手臂,缠\/绵依附,而后没入肌肤。 没有一丝丝刺痛的感觉,金泽顺着筋脉源源不断的送进她的身躯,渐至灵池。 这股泛着醇正金光的力量并不霸道,如清泉荡涤,她恍惚间有种久旱逢甘霖的舒适感,只觉着身子轻快了许多,甚至有些飘飘然。 她的身体并不排斥这道金泽。 这是属于她的力量,或者说,是属于神女的力量。 子青果真将它封印了。 她有理由相信,若非有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永远也不会解开这道封印。 子熙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 她抵触神女的身份,却又享受着神女的一切,心安理得的受着她的庇护。 坊间有句话…… ……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话是糙了些,却是这么个道理。 她所拥有的一切,好似都张大了嘴巴在嘲讽着她,又当又立。 时至此时,子熙方才有空细想。 离凰、蒲夷、玉洛,他们对她的放纵和包容,皆是源于神女,那她为何能够接受离凰,善待蒲夷,却唯独与玉洛别扭呢? 说到底,玉洛也从未与她提过半句神女相关,甚至于一度视离凰为敌人。 神女的力量是找回记忆的关键,但这只玉珏他却私自下了封印,若非今日不得已,也不曾想过放出一丝一毫与她相关的。 他才是那个最不想她变回神女的人呐! 第149章 嘲讽 黑金山看起来并不雄伟,就是一座夹在群山之中并不起眼的小山而已,可走了许久都未曾登顶,也不曾瞧见例如矿坑、矿洞之类的东西。 先前几人都有些心猿意马,是以,也不曾细思,只顾沿着盘山小路向前走,直到…… “不对劲。” 还是离凰最先醒过神来。 她指着不远处山腰上的那块巨石,两条好看的眉毛也不自觉的纠结在了一处,侧首问子熙道:“姐姐有没有觉着,那块石头很是眼熟?” 此话一出,几人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寂静了一瞬。 “此处有结界。” 子青剑眉一蹙,率先说出了几人的心声。 玉洛虽说一言未发,却是纵身一跃打了头阵。 青衫翩跹,足尖触地之时,行云流水的自腰间取下那浑身通透的紫玉笛,微微泛着浅粉色的指尖从容不迫的压上音孔,唇瓣微动之间,轻吟笛声便婉转泄出。 并无迫人的气势,只徐徐缓缓,如微风中的呢喃,轻轻浅浅的,却是比宝剑出鞘的寒光利刃还要锋利。 笛声撞上结界的瞬间,温润的青泽如同巨斧劈下, 山摇地动中劈开了一道裂缝 浓重的黑雾争先恐后的自越来越大的缝隙弥漫而出, 那泛着淡淡光晕的青泽掺杂其中,有如汹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 风雨飘摇,让人心惊,却又顽强的未被巨浪所吞噬。 结界撕裂的瞬间,离凰便一把抓住了子熙的手腕, 殷翎出鞘, 红光熠熠,直指前方,子青亦是围了上来,七弦瑶琴若隐若现, 将二人护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笛音急转直上, 原本只是裂开的结界应声碎成了无数残片,黑雾如同泼墨一般尽数涌出,眨眼间便充斥了整个世界, 众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笛声戛然而止,呼啸的风亦不知去处,身旁死一般的沉寂,除了自己的呼吸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子熙伸手往四周探了探,除了阴冷潮湿的雾气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抓到,本该在她触手可及之处的七师兄和离凰, 皆没了踪迹。 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来。 这来源不明的黑雾……仿若一双狰狞可怖的手, 极力的想要将她拖进那不愿回忆的过往中去。 霎时之间,只觉着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而她挣扎无用, 越发的呼吸困难,灵台逐渐混沌, 涔涔冷汗浸湿了里衫。 她恍惚间好似看见了那被困在浣灵河里的无数怨灵, 看见一双双枯枝般的鬼手朝自己袭来, 看见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叫嚣着要将她拆骨分肉, 吞噬干净…… 逼仄的气压之下,就在她无计可施, 将要失去意识之时,一道清脆的笛音突兀间闯了进来, 如银铃相撞,清脆而干净,却又隐隐带了几分急迫,将吹笛之人的心境展露无疑。 子熙在这急促的笛声之中清醒了许多,渐渐地,窒息的感觉得到了缓解,胸脯快速的起伏着,久违的空气进入肺腑,冲刷着混沌的灵台, 四肢渐渐得力。 有淡淡的金光闪烁,虽然很是微弱, 却因为在周遭极致的黑暗的对比下而更加醒目。 子熙顺着光源看去,是静静垂于腰间的玉珏。 她并不意外。 此玉珏乃是玉洛所赠,此时与紫玉笛清脆的音符相应和, 倒也是意料之中。 她将玉珏握于手心,吐出一口长气,重又恢复了镇定。 变故来得太快, 子熙不知是结界里另有一个世界,还是他们已经被传送到了别处。 处在一个未知的环境,不知危险何时会降临,与众人走散的她也只能自己护着自己,至少在被找到之前,她须得护好了自己。 于是,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不喊也不叫,只双眉微蹙,唇瓣紧抿,十分警觉的防备着黑暗之中的偷袭。 紫玉笛的声音时远时近, 时有时无,握在手中的玉珏成了她最好的寄托,也是她所有勇气的来源。 身处极浓的黑暗之中, 什么也看不到, 而除了包裹着她的阴冷与潮湿之外,也都什么都感触不到。 子熙不敢贸然向前, 一来方向不明,危险未知,二来,走丢之后站在原地,是她曾答应过玉洛的。 “我方向感如此差劲,若是哪天把自己丢了可怎么好?” “那你便站在原地,等我来寻你。” “可要是连你也找不到我怎么办?”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东海海底,她带着他迷失在怪石嶙峋之中,他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并非庄重如同誓言,却也让她永远的记在了心里。 不知为何,子熙就是相信,玉洛能找到她,不论她把自己丢在了哪里。 心绪有一丝丝的杂乱,虽未能够搅动周遭的浓雾,却是让那紧紧包裹在掌心之中的玉珏有所感知。 金泽渐盛。 子熙眼看着原本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光晕渐渐盈满溢出掌心,又如同身躯柔软的灵蛇,攀上了她的手臂,缠\/绵依附,而后没入肌肤。 没有一丝丝刺痛的感觉,金泽顺着筋脉源源不断的送进她的身躯,渐至灵池。 这股泛着醇正金光的力量并不霸道,如清泉荡涤,她恍惚间有种久旱逢甘霖的舒适感,只觉着身子轻快了许多,甚至有些飘飘然。 她的身体并不排斥这道金泽。 这是属于她的力量,或者说,是属于神女的力量。 子青果真将它封印了。 她有理由相信,若非有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永远也不会解开这道封印。 子熙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 她抵触神女的身份,却又享受着神女的一切,心安理得的受着她的庇护。 坊间有句话…… ……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话是糙了些,却是这么个道理。 她所拥有的一切,好似都张大了嘴巴在嘲讽着她,又当又立。 时至此时,子熙方才有空细想。 离凰、蒲夷、玉洛,他们对她的放纵和包容,皆是源于神女,那她为何能够接受离凰,善待蒲夷,却唯独与玉洛别扭呢? 说到底,玉洛也从未与她提过半句神女相关,甚至于一度视离凰为敌人。 神女的力量是找回记忆的关键,但这只玉珏他却私自下了封印,若非今日不得已,也不曾想过放出一丝一毫与她相关的。 他才是那个最不想她变回神女的人呐! 第150章 见真章 玉洛确实没让子熙等太久。 当青泽劈开混沌,迷雾退散,那人踏风而来时,子熙亦是义无反顾的奔向光源。 受了一天冷遇,忽而间被扑了个满怀,尚未从再一次弄丢了心中宝的紧张与自责中脱身出来的玉洛狠狠的怔住,僵了身躯。 不论是表明心意之前,亦或是两相爱慕之后,子熙均从未如现在这般主动过。 她的双臂紧紧环住来人精瘦的腰肢,脑袋将好搭在了他的胸口处,身躯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着。 待稍稍平静下来些后,方才发觉,那钻进耳朵的铿锵有力的心跳声,那漏了一拍的心跳声,那如小鹿乱撞一般的心跳声……是那么的真实而明显。 无一不在提醒着她此前所做的事情、所介意的点,到底有多蠢。 一套茶具而已…… “对不起……” 虽声小如蚊、如蝇,但玉洛也不曾错过半分。 至此,他才终于从丢失她的不安中缓过来。 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击着他。 怀里的人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 “……熙儿”,他抬起尚未缓和的有些僵硬的右手,轻轻地,柔柔地,抚在了她的后脑之处。 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轻轻拍着,出言抚慰。 “不怕,我在。” 语气之坚定, 有犹昆仑矗立世间, 不可动摇。 玉洛以为子熙之所以会如此,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 也想到了她情绪这般的激动,应是回忆起了人间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是而,他逼迫自己快速的静下心来。 越是此时,他越是不能有半丝的慌乱, 他得成为她坚不可摧的后盾和依靠。 然而…… “我不该胡乱冲你发脾气的……” 子熙却是将头埋得更深了, 嗡着声音断断续续道:“我也不该跟你冷战的……” 尽管她并不想承认,尽管她刻意回避,但柒熙、子熙魂属一人,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谓的两个独立的个体, 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罢了。 说到底, 若她过往四千载修炼有成,若她不是遇到危险时等待救援的那一个,若她也有底气担起这六界兴亡之责…… 她还会介意这个身份吗? 她还会强调两个独立的个体吗? 不, 她不会。 子熙想,之所以会心怀芥蒂,只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与胸怀大爱、心系万灵的神姬之间所隔着的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罢了。 是自卑,是自愧不如,是自惭形秽! 子熙想,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如此罢了。 自卑便是那柄大刀。 只要一日未曾释怀,一日不曾放下, 它终究会越发锋利、越发可怖, 挥舞着,将旁人给予的一切美好斩断, 将自己变成那多疑刻薄之人。 最终, 信任荡然无存,也失去了爱和被爱的能力。 “对不起……” 喃喃念叨之语, 不只是对玉洛的不公对待, 更是对神姬的真心致歉。 子熙想, 或许她这一辈子, 永远也不及前世的万分之一了。 神姬博爱天下,而她的心里, 显然玉洛的位置要遥遥领先的。 一字一句,低声呢喃, 皆如陨落之星辰,准确无误的砸在玉洛的心口,灼烧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坑。 这坑,得用什么来填? “熙儿……你……” 便是当年山倾水竭、天塌地陷的灭世场面也曾见识过的他,生平第一次哽咽了,不知言何才好。 子熙依旧将头埋在玉洛的胸前,微微蹭了蹭,而后自他怀里抬起头,凝视着那人写满震惊、喜悦、不安的眉眼, 浅声道:“我以后不会再犯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闻此, 玉洛一怔,垂首与那仰面看来的目光相撞。 一瞬之间,一股酸软之意冲上颅顶, 竟是红了眼眶。 “……我从未责怪过你。” 在你殉世之时没有,在你自毁神脉之时没有。 你一次又一次的抛下我,我均未曾怪过你, 也从未怨恨过你。 我只恨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资格替你去牺牲,没有资格替你去承这天命。 但是这一次…… 我想,我有那个资格了。 迷障溃散,黑金山显露出其真实的样貌。 再没有了早前所见的烈日当空、一碧千里,反倒是乌云堆积,极具压迫性。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大大小小的矿坑数不胜数。 这已经不再是那座人人可见的怪石嶙峋的黑金山了,这是一座怨灵盘踞的鬼山。 说是炼狱也不为过。 子青和离凰很快就找到了玉洛二人,四人站在坑边, 均是被结界打破之后冲面而来的怨气给震惊了。 “这些……” 子青欲言又止。 在场的四人,除去见识过神族倾覆时何等悲壮的妖君与帝君之外, 他与师妹皆算得上是太平盛世的受益者,而师妹业已被眼前的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镇灵术。” 玉洛答话之时, 侧眸看了那自始至终未发只字片语的妖君, 果真见她满脸肃杀, 双目猩红。 子青业已察觉到身旁人震惊过后一瞬之间迸发出的杀意和寒气,不由得一怔。 他不知离凰多舛的身世,亦不知她心中的芥蒂,但他并不傻。 他不知她曾经到底遭受过怎样的罪难,但能猜出她一定为此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极大的代价。 伤疤不提。他不会想要去追寻她的过往,只心疼她所受的苦楚,只寄希望于未来。 他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今天过后,此愿更强。 虽说,伤痕不能完全消除,曾经受过的伤害也不能全然当作没发生过,但却是可以渐渐淡忘的。 子青想,一千颗糖果的甜,总能够抵消一点曾经的痛? 他只希望,在以后的某一天,若是因为一个并不好的契机,离凰再次想起了那件曾让她痛不欲生的往事时,能淡然一笑。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意难平。 子青默默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双早已捏成拳头的手。 离凰一愣,侧眸看去,就见那人弯弯唇角,冲她露出一个抚慰的微笑。 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的静止。 她眉间凝着寒川,目里藏着熊熊波涛,却就这般定定的看着身旁的男子。 一时忘了,他的掌心,正包裹着自己的拳头。 第150章 见真章 玉洛确实没让子熙等太久。 当青泽劈开混沌,迷雾退散,那人踏风而来时,子熙亦是义无反顾的奔向光源。 受了一天冷遇,忽而间被扑了个满怀,尚未从再一次弄丢了心中宝的紧张与自责中脱身出来的玉洛狠狠的怔住,僵了身躯。 不论是表明心意之前,亦或是两相爱慕之后,子熙均从未如现在这般主动过。 她的双臂紧紧环住来人精瘦的腰肢,脑袋将好搭在了他的胸口处,身躯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着。 待稍稍平静下来些后,方才发觉,那钻进耳朵的铿锵有力的心跳声,那漏了一拍的心跳声,那如小鹿乱撞一般的心跳声……是那么的真实而明显。 无一不在提醒着她此前所做的事情、所介意的点,到底有多蠢。 一套茶具而已…… “对不起……” 虽声小如蚊、如蝇,但玉洛也不曾错过半分。 至此,他才终于从丢失她的不安中缓过来。 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击着他。 怀里的人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 “……熙儿”,他抬起尚未缓和的有些僵硬的右手,轻轻地,柔柔地,抚在了她的后脑之处。 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轻轻拍着,出言抚慰。 “不怕,我在。” 语气之坚定, 有犹昆仑矗立世间, 不可动摇。 玉洛以为子熙之所以会如此,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 也想到了她情绪这般的激动,应是回忆起了人间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是而,他逼迫自己快速的静下心来。 越是此时,他越是不能有半丝的慌乱, 他得成为她坚不可摧的后盾和依靠。 然而…… “我不该胡乱冲你发脾气的……” 子熙却是将头埋得更深了, 嗡着声音断断续续道:“我也不该跟你冷战的……” 尽管她并不想承认,尽管她刻意回避,但柒熙、子熙魂属一人,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谓的两个独立的个体, 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罢了。 说到底, 若她过往四千载修炼有成,若她不是遇到危险时等待救援的那一个,若她也有底气担起这六界兴亡之责…… 她还会介意这个身份吗? 她还会强调两个独立的个体吗? 不, 她不会。 子熙想,之所以会心怀芥蒂,只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与胸怀大爱、心系万灵的神姬之间所隔着的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罢了。 是自卑,是自愧不如,是自惭形秽! 子熙想,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如此罢了。 自卑便是那柄大刀。 只要一日未曾释怀,一日不曾放下, 它终究会越发锋利、越发可怖, 挥舞着,将旁人给予的一切美好斩断, 将自己变成那多疑刻薄之人。 最终, 信任荡然无存,也失去了爱和被爱的能力。 “对不起……” 喃喃念叨之语, 不只是对玉洛的不公对待, 更是对神姬的真心致歉。 子熙想, 或许她这一辈子, 永远也不及前世的万分之一了。 神姬博爱天下,而她的心里, 显然玉洛的位置要遥遥领先的。 一字一句,低声呢喃, 皆如陨落之星辰,准确无误的砸在玉洛的心口,灼烧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坑。 这坑,得用什么来填? “熙儿……你……” 便是当年山倾水竭、天塌地陷的灭世场面也曾见识过的他,生平第一次哽咽了,不知言何才好。 子熙依旧将头埋在玉洛的胸前,微微蹭了蹭,而后自他怀里抬起头,凝视着那人写满震惊、喜悦、不安的眉眼, 浅声道:“我以后不会再犯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闻此, 玉洛一怔,垂首与那仰面看来的目光相撞。 一瞬之间,一股酸软之意冲上颅顶, 竟是红了眼眶。 “……我从未责怪过你。” 在你殉世之时没有,在你自毁神脉之时没有。 你一次又一次的抛下我,我均未曾怪过你, 也从未怨恨过你。 我只恨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资格替你去牺牲,没有资格替你去承这天命。 但是这一次…… 我想,我有那个资格了。 迷障溃散,黑金山显露出其真实的样貌。 再没有了早前所见的烈日当空、一碧千里,反倒是乌云堆积,极具压迫性。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大大小小的矿坑数不胜数。 这已经不再是那座人人可见的怪石嶙峋的黑金山了,这是一座怨灵盘踞的鬼山。 说是炼狱也不为过。 子青和离凰很快就找到了玉洛二人,四人站在坑边, 均是被结界打破之后冲面而来的怨气给震惊了。 “这些……” 子青欲言又止。 在场的四人,除去见识过神族倾覆时何等悲壮的妖君与帝君之外, 他与师妹皆算得上是太平盛世的受益者,而师妹业已被眼前的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镇灵术。” 玉洛答话之时, 侧眸看了那自始至终未发只字片语的妖君, 果真见她满脸肃杀, 双目猩红。 子青业已察觉到身旁人震惊过后一瞬之间迸发出的杀意和寒气,不由得一怔。 他不知离凰多舛的身世,亦不知她心中的芥蒂,但他并不傻。 他不知她曾经到底遭受过怎样的罪难,但能猜出她一定为此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极大的代价。 伤疤不提。他不会想要去追寻她的过往,只心疼她所受的苦楚,只寄希望于未来。 他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今天过后,此愿更强。 虽说,伤痕不能完全消除,曾经受过的伤害也不能全然当作没发生过,但却是可以渐渐淡忘的。 子青想,一千颗糖果的甜,总能够抵消一点曾经的痛? 他只希望,在以后的某一天,若是因为一个并不好的契机,离凰再次想起了那件曾让她痛不欲生的往事时,能淡然一笑。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意难平。 子青默默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双早已捏成拳头的手。 离凰一愣,侧眸看去,就见那人弯弯唇角,冲她露出一个抚慰的微笑。 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的静止。 她眉间凝着寒川,目里藏着熊熊波涛,却就这般定定的看着身旁的男子。 一时忘了,他的掌心,正包裹着自己的拳头。 第151章 杀无赦 镇灵术虽是上古禁术,但并非只有一人会使。 如同字迹,千人千面,术法虽是同一个,手法却各有不同。 瞧着眼前这与十数万年前如出一辙的手法,玉洛有一瞬间的诧异。 “他还活着?” 他并未指明,离凰却知是在问自己。 “显而易见。”她答。 六界皆传,妖君性情乖戾、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追。 她可以是春风和煦、天真烂漫的善女,也可以是手段残忍、令人发指的恶魔。 因着数万年前仙魔之战后柒熙被囚冰域火境一事,离凰对仙魔两族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 虽说如今已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段被洪荒所吞噬了的密辛,但仙、妖、魔三界同知,妖君离凰视仙魔两族为眼中钉、肉中刺,凡是遇到道貌岸然、行为不轨之辈,必是要杀之而后快的。 杀了还不算,得将此人的头颅割下,订上写着罪名的牌子,桩桩件件无可抵赖,而后遣手下挂在两界的入口处示众。 这些年来,死在离凰手里的神仙妖魔数不胜数,但因妖族实力强盛,其余二族除非联手,否则绝不可能洗刷耻辱。 两族联手? 除非洪荒倒退! 是而,玉洛着实未曾料到,她竟独独放过了诸怀! 放过了那个捅了她第一刀且伤她最彻底的人。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周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子熙侧首看了看玉洛, 又瞧了瞧离凰,见这二人皆是一脸的冷峻模样, 气场可堪昆仑山巅那万年不化的雪被。 尤其是离凰,看似还算镇定,实则眼底藏着汹涌的恨意,如困于牢笼的猛兽, 正挣扎着要破笼而出。 因着上次偷下凡间的经历, 子熙算是知晓一些离凰的过往的。 当离凰主动的与她提起那段陈封多年的旧事时,将情绪掩藏得很好,语气之淡然,神情之无所谓, 像极了是在说旁人的故事。 以至于子熙除了少许的委屈与失落之外, 竟是半点也没察觉到她的恨意。 一来,事情已然过去了很久,上古众神统治的时代已经灭亡, 六界已分,且正井然有序的运行着。 二来,离凰的性子大大咧咧的,看起来也确实不像是容易对一件事情耿耿于怀的模样。 是以,子熙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离凰确实是已经放下了,不在乎了。 可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只是一个阵法而已, 一直自控得很好的离凰便已露了破绽, 如若那人站在她的面前,子熙不敢想象, 她又将会是怎样的状态。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子熙想, 若是今日那人当真站在了她们的面前,可能不等离凰发作, 她自己便会忍不住先动手的。 现在想想, 离凰那时候的云淡风轻, 应该只是顾虑到她这个听者的情绪。 怕她替她觉着不公, 也怕她可怜她。 即便是除去这厮杀挣来的一界之主的地位,离凰也是凤凰族的小公主, 是受神族青睐的四灵之一,古老而尊贵。 生而骄傲, 绝不需要旁人的怜悯! 子熙深知此理,只是会忍不住的心疼。 堂庭山上那个软软糯糯,蹲在雪地里刨坑的纯真的小孩,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个令仙、妖、魔三大族皆闻之胆寒的一界之主的? 子熙猛然惊觉,自己可能是罪魁之一。 且极有可能是祸首。 因着怨气遮天蔽日,此地已是昏暗无光,满目疮痍,只余黑白二色。 森森寒意噬魂透骨,哭唳之声振聋发聩。 如此浓重的怨念, 如若逃散了出去,必然会在人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此一事干系人界存亡, 非同小可,于是,镇灵术一破, 玉洛便立即布下结界,且已着手在渡化了,子青也在从旁辅助。 离凰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子熙的身旁, 并支起守护界将她浑身都笼罩了起来。 三人倒也算是默契之下的分工明确。 对此安排,子熙并无任何异议。 跟在帝君身边的这段日子里,玉洛将“教导”二字贯彻得很到位,可谓是倾囊相授,以致于短短时日,原为废柴的她,灵气和术法皆进步极快,一日千里。 但即便如此,眼下的境况,依旧是她不够格插手的。 子熙并非是那爱逞强好胜之人,也素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从不打肿脸充胖子。 于是,她便也不去做那拖油瓶, 只心安理得的寻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拉着离凰一同坐下休息了。 自从那劳什子镇灵术曝光之后,子熙能够感觉到, 离凰明显不如之前活跃了, 最大的表现便是她不再粘着自己叽叽喳喳了。 是而,子熙扭头看去。 果不其然,所有外放的情绪都已经被她给强行压制了下去,眼底除了寒凉之外,瞧不出多余。 只泯紧的朱唇稍显凌厉。 “你还好吗?”她越是这样淡然无畏,子熙便越是忧心。 离凰并未应答,只抬眸看向凌空的那二人,目光一瞬不瞬的,极为认真。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方听她淡淡答道:“没什么可不好的。” 闻此,子熙便也不在追问,将目光也转了过去。 左前方,玉洛与子青并肩而立,青泽与白光缓缓流淌,如烟雾般缥缈,如寒泉般澄澈。 紫玉笛与七弦瑶琴相应相和,清脆笛声与铮铮琴音相辅相成。 那些凝聚成团的,狠厉的叫嚣着、冲撞着的怨气被一点一点的瓦解,颜色由深至浅,最终化为了点点荧光游荡在半空中,像极了仲夏之夜聚集在湖畔的萤火虫。 只是,怨气尚可清除,怨灵却已无回头之路。 锁灵囊封袋一成,笛声戛然而止。 子青几乎只是一瞬间便明白了帝君的打算,于是,他收了七弦瑶琴,深鞠一礼,而后默默退开。 他转瞬便来到了两个女子身边,负手立定,与她们一样,抬眼看向半空。 紫玉笛重又悬回了腰间,玉洛凌空而立,任凭那无法渡化的怨灵张牙舞爪的游荡在身周而目不斜视,双手结出了繁复的印记。 “帝君这是要做什么?”子熙心生好奇,喃喃问道。 子青未答,离凰却道:“杀无赦!” 第151章 杀无赦 镇灵术虽是上古禁术,但并非只有一人会使。 如同字迹,千人千面,术法虽是同一个,手法却各有不同。 瞧着眼前这与十数万年前如出一辙的手法,玉洛有一瞬间的诧异。 “他还活着?” 他并未指明,离凰却知是在问自己。 “显而易见。”她答。 六界皆传,妖君性情乖戾、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追。 她可以是春风和煦、天真烂漫的善女,也可以是手段残忍、令人发指的恶魔。 因着数万年前仙魔之战后柒熙被囚冰域火境一事,离凰对仙魔两族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 虽说如今已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段被洪荒所吞噬了的密辛,但仙、妖、魔三界同知,妖君离凰视仙魔两族为眼中钉、肉中刺,凡是遇到道貌岸然、行为不轨之辈,必是要杀之而后快的。 杀了还不算,得将此人的头颅割下,订上写着罪名的牌子,桩桩件件无可抵赖,而后遣手下挂在两界的入口处示众。 这些年来,死在离凰手里的神仙妖魔数不胜数,但因妖族实力强盛,其余二族除非联手,否则绝不可能洗刷耻辱。 两族联手? 除非洪荒倒退! 是而,玉洛着实未曾料到,她竟独独放过了诸怀! 放过了那个捅了她第一刀且伤她最彻底的人。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周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子熙侧首看了看玉洛, 又瞧了瞧离凰,见这二人皆是一脸的冷峻模样, 气场可堪昆仑山巅那万年不化的雪被。 尤其是离凰,看似还算镇定,实则眼底藏着汹涌的恨意,如困于牢笼的猛兽, 正挣扎着要破笼而出。 因着上次偷下凡间的经历, 子熙算是知晓一些离凰的过往的。 当离凰主动的与她提起那段陈封多年的旧事时,将情绪掩藏得很好,语气之淡然,神情之无所谓, 像极了是在说旁人的故事。 以至于子熙除了少许的委屈与失落之外, 竟是半点也没察觉到她的恨意。 一来,事情已然过去了很久,上古众神统治的时代已经灭亡, 六界已分,且正井然有序的运行着。 二来,离凰的性子大大咧咧的,看起来也确实不像是容易对一件事情耿耿于怀的模样。 是以,子熙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离凰确实是已经放下了,不在乎了。 可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只是一个阵法而已, 一直自控得很好的离凰便已露了破绽, 如若那人站在她的面前,子熙不敢想象, 她又将会是怎样的状态。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子熙想, 若是今日那人当真站在了她们的面前,可能不等离凰发作, 她自己便会忍不住先动手的。 现在想想, 离凰那时候的云淡风轻, 应该只是顾虑到她这个听者的情绪。 怕她替她觉着不公, 也怕她可怜她。 即便是除去这厮杀挣来的一界之主的地位,离凰也是凤凰族的小公主, 是受神族青睐的四灵之一,古老而尊贵。 生而骄傲, 绝不需要旁人的怜悯! 子熙深知此理,只是会忍不住的心疼。 堂庭山上那个软软糯糯,蹲在雪地里刨坑的纯真的小孩,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个令仙、妖、魔三大族皆闻之胆寒的一界之主的? 子熙猛然惊觉,自己可能是罪魁之一。 且极有可能是祸首。 因着怨气遮天蔽日,此地已是昏暗无光,满目疮痍,只余黑白二色。 森森寒意噬魂透骨,哭唳之声振聋发聩。 如此浓重的怨念, 如若逃散了出去,必然会在人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此一事干系人界存亡, 非同小可,于是,镇灵术一破, 玉洛便立即布下结界,且已着手在渡化了,子青也在从旁辅助。 离凰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子熙的身旁, 并支起守护界将她浑身都笼罩了起来。 三人倒也算是默契之下的分工明确。 对此安排,子熙并无任何异议。 跟在帝君身边的这段日子里,玉洛将“教导”二字贯彻得很到位,可谓是倾囊相授,以致于短短时日,原为废柴的她,灵气和术法皆进步极快,一日千里。 但即便如此,眼下的境况,依旧是她不够格插手的。 子熙并非是那爱逞强好胜之人,也素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从不打肿脸充胖子。 于是,她便也不去做那拖油瓶, 只心安理得的寻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拉着离凰一同坐下休息了。 自从那劳什子镇灵术曝光之后,子熙能够感觉到, 离凰明显不如之前活跃了, 最大的表现便是她不再粘着自己叽叽喳喳了。 是而,子熙扭头看去。 果不其然,所有外放的情绪都已经被她给强行压制了下去,眼底除了寒凉之外,瞧不出多余。 只泯紧的朱唇稍显凌厉。 “你还好吗?”她越是这样淡然无畏,子熙便越是忧心。 离凰并未应答,只抬眸看向凌空的那二人,目光一瞬不瞬的,极为认真。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方听她淡淡答道:“没什么可不好的。” 闻此,子熙便也不在追问,将目光也转了过去。 左前方,玉洛与子青并肩而立,青泽与白光缓缓流淌,如烟雾般缥缈,如寒泉般澄澈。 紫玉笛与七弦瑶琴相应相和,清脆笛声与铮铮琴音相辅相成。 那些凝聚成团的,狠厉的叫嚣着、冲撞着的怨气被一点一点的瓦解,颜色由深至浅,最终化为了点点荧光游荡在半空中,像极了仲夏之夜聚集在湖畔的萤火虫。 只是,怨气尚可清除,怨灵却已无回头之路。 锁灵囊封袋一成,笛声戛然而止。 子青几乎只是一瞬间便明白了帝君的打算,于是,他收了七弦瑶琴,深鞠一礼,而后默默退开。 他转瞬便来到了两个女子身边,负手立定,与她们一样,抬眼看向半空。 紫玉笛重又悬回了腰间,玉洛凌空而立,任凭那无法渡化的怨灵张牙舞爪的游荡在身周而目不斜视,双手结出了繁复的印记。 “帝君这是要做什么?”子熙心生好奇,喃喃问道。 子青未答,离凰却道:“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