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公主她只想搞事业!》 第1章 最年轻的丞相 马匹的嘶鸣声在宫城内响起时,一切都变了。 偌大的宫城血流成河,城内从天黑杀到天亮,又从天亮杀到了天黑。 最后太和殿前,独剩一个禁军首领。 脚下是分不出敌我的尸首和血河,手里是一柄已经卷刃的砍刀。即便如此,他仍是没有投降。 背对太和殿,禁军首领惨烈一笑:“要杀陛下,先过我这关!” 他的面前三百多名叛军,三百多枪尖一沉,迈步上前,首领阖了眸子,低语:“陛下,臣,尽忠了。” ‘呛啷!’ 一枚铜钱从不知名的方向飞出来,挡掉了最先的一支枪尖。 首领闻声睁开眼睛,目光不自觉追着从天而降的那道墨灰色倩影。那人带着一张银面具遮住面庞,手里是一长一短两柄宝剑。 当她回头看向禁军首领时,那从面具中透出的眸子凉得好似深泉水一般。 接着,她转过头,剑指叛军,淡淡道:“清瑶宗主沈愿棠,领命护驾。” 寒光出鞘,剑尖上鲜血绽出绝美的花朵,晕染了残阳…… ------------------------------------- “你们几个,从青州追杀到这不累吗?” 小茶胸膛起伏,无奈说了一句。 不过下一秒,对面的黑衣人一柄飞刀掷来,小茶赶紧侧身躲过,随即匆忙用手中刀柄架住上方劈来的刀刃。 两两碰撞,上方传来的力量让小茶皱了眉,恼怒道:“没完了是吗!” 说着,一松手,手里的刀柄飞速旋转扫开障碍,片刻后落回主人手中。 短暂逼开对方后,小茶一甩袖子放出数枚火药弹,飞快的转身逃跑,边跑边喊:“杀人啦!” 蒙面刺客抬手遮住因爆炸扬起的灰尘,抬手扇了扇,很快又追了上去。 趁着炸药炸出一层屏障,小茶回头看了眼那些还在和扬尘斗争的刺客,纵身跃进一片密林,找了棵比较粗壮的树后躲起来。 身后的刺客短时间没有追上来,小茶低头松开捂在腰间的手,只见掌心一片粘稠的鲜血。 刺痛感从伤口传来,她紧皱眉头,连呼吸都很轻,生怕扯动了伤口。 手边没有可以用做绷带的东西,小茶只好从下袍扯了块布条将伤口包扎好,结果系扣的时候不小心用力有些过度,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伤口处理完后,小茶小心探出头勘察周围,全是密林,连兔子都没有。 忽然,小茶偏了头侧耳倾听到一道钟声! 这钟声唤起了她的希望,她摸起那柄不知从谁手里抢来的唐刀后,顺着钟声悄悄摸了过去。 跟随脚印追上来的刺客四面打量着周边的情况,首领耸耸鼻子,闻到了空气中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 循着气味捕捉过去,刺客首领看到了绿叶上的血迹:“没走远,分散开仔细查找。” 二里地外是一座寺庙,名为寒山寺。 寒山寺祈福灵验,所以京城很多达官贵人都会前来上香。 这一天,乾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周远之陪着他家老夫人前来上香,为的是给周远之求一个姻缘。 可惜当事人似乎不是很乐意的样子,趁着老夫人上香的时候躲去了偏院,美其名曰:赏景。 偏院赏景的地方有一口钟,小和尚敲完钟已经离开了。 被钟声吸引来的小茶趴在墙头勘察,只见四四方方的院里种着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银杏树。 只是现在才初秋,叶子还没有变色,未免少了些味道。 令小茶注目的不是树,是树下那个墨绿色身影,长身玉立,负在身后的手指细白骨感。 小茶看着那细白的指尖,眸子亮晶晶的。 没等有什么想法,月亮门那边响起了脚步声。 那是一个很体面的下人,穿着上等料子做的衣服,山羊胡,胖胖的,个不高。 他朝着墨绿色身影躬身道:“相爷,要回府了。” 原来这就是丞相周远之啊,小茶心里一阵窃喜。 墨绿色身影转过来,窄袖长襟,腰间是金丝玉带,端的是一派素淡高雅。 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余岁,面容清隽,清如烟柳。眼神淡泊沉着,又冷肃如亘古不化的严霜。 小茶看得呼吸一窒,笑意爬上了眉眼,心道:可算找到你了。 “看你往哪逃!” 正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刚爬上眉眼的笑容瞬间僵住,小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指间夹的两片叶子当飞镖扔了出去。 自己跳下墙头,跑向墨绿色的身影,直直扑进他怀里,用尽全力扬起个笑:“周远之!” 树下的主仆两人还没发应过来,周远之怀里已经扑进了一个小姑娘,对方面色苍白,但还不忘说道:“对不起啊,弄脏你衣服了” 话没说完,眩晕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昏迷的最后一刻,她想:这趟亏了,送个信差点把命搭上。 本来只是去青州见个故人,却莫名其妙的被人委托来送信,也不知道信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让那些人从青州追杀她到京城。 周远之接住了小茶,抬头看向刚从墙上跳下来的蒙面人。 四目相对,僵持片刻,蒙面人朝身后的同伴摆手,试探着后退几步后,又重新越过墙头,一伙人就此离开。 看着蒙面人走后,周远之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思虑片刻,将人带回了相府,请了大夫医治。 给丞相府看病的大夫都不是一般的大夫,所以,小茶隔天就醒了过来。 第一眼看到墨蓝色纱幔时,小茶皱了皱眉,抬手摸上腹间的伤口。 痛感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强烈,并且被好好地包扎过。 她长舒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垂首缓了片刻后才放松了身体靠着软枕坐好。 柔软舒服的感觉将全身包围时,窗下那边的异样就显得格外突出。 察觉窗口有道身影,小茶偏头看过去,依旧是墨绿色的衣衫:“周远之?” 那人回过头来,淡泊宁静的眸子静静看着她:“是。” 小茶抿唇轻笑,一双好看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状:“我听人说你是乾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没想到,长得也不错嘛。” 细长的眸子转过去看向别处,似是已经听惯了这种话。 “周相爷,你不好奇我是什么人,为什么被追杀,又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若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 小茶很是气闷,抱臂气呼呼的看着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小心以后讨不到媳妇!” 这话让周远之想起那天去上香的原因,终于肯抬眸施舍给她一个眼神:“怪不得被人追杀。” “你!”小茶被气的鼓起腮,气冲冲的掐腰看着他,腰腹间的疼痛这一刻竟也能被完全忽略,“有人死前让我给你送封信,结果我被追杀了,你能不能管?” “信呢?” “你得先说能不能管?我还被人追杀着呢!” 周远之听后面无表情,微微叹了口气:“能管。” 不知道为什么,小茶从他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一点无奈。 但是此刻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被追杀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第2章 臭流氓 “把信呈上来。” “好嘞。”小茶说着抬手去摸腰间的东西,忽觉手下的触感不对,一低头,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面色顿时发红,“你!” 周远之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放下茶盏:“丫鬟换的。” 听了这话,小茶的脸更红了。 她生就一副好颜色,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眼睛明净清澈像一面镜子。 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孔上,此刻飞上的红晕如胭脂点缀,更是惹人心生怜爱。 得知误会周远之后,当即道歉:“对不起,请问我的东西在哪?” 周远之指向床尾,衣架上是洗净晾干后的豆青色衣衫,木柜上是小茶的随身物件。 钱袋子和各式各样的暗器,其中有一个金线绣纹的银布袋很是显眼。 小茶顺着周远之的指尖看过去,指着那个银袋子,眼巴巴的看着周远之:“那人临死前给了我一个银布袋,信藏在短笛里边。” 难得被人指使着干活,周远之倒是显得很顺从,起身过去拿起银布袋。 银布袋里掉出来一支笛筒,信封就藏在短笛和笛筒之间的夹层里。 信封保存的倒是很完好,半点褶皱都没有,封面上是朱色的行书:青州巡抚密呈丞相周远之。 左下角还有小小两个字:绝笔。 看到那两个小字,周远之眸光一顿,凛凛的看向小茶:“他怎么死的?” 小茶被他盯得发怵,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扯过被子挡在身前:“我是信差,不是凶手。” 周远之听后并没有相信,只是收了眼神转身拆开那封信细读。 等那个眼神完全离开自己得身体,小茶才舒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心头莫名其妙出现了一种名为劫后余生的感觉。 只是回想起刚才周远之眸子里克制的杀意,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民间传说周远之生的一副清冷性子,但是外冷内热,和刚才那幅要吃人的样子完全不符。 这让小茶有些怀疑,这封信,真的只是一封绝笔信这么简单吗? 犹豫片刻后,她躺平盖好被子,小声嘟哝着:“反正我只是个送信的。” 说完,阖了眸子打算睡一会儿,腹间的疼痛感并没有完全消失,估计还要养好几天。 那封信也很长,比小茶腹间的伤口的还要长。 所以周远之看了近一刻钟才看完,然后坐在窗下垂着眼睫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敛眉看向榻上已经入睡的人,显出几分难以捉摸的神色。 那封信很轻,轻的只有一张纸。可是那封信的内容很重,承载了一名巡抚全家上下数十条性命。 周远之很想叫醒小茶问一问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但是对方已经睡着了。 他只好离开,回到书房喊了下属过来:“你带个人去青州走一趟。” 下属见他提起了毛笔,颇有眼力见的上前磨墨,磨完之后退到一边低头等。 等周远之写完小纸条递过来,草草看完上面的内容,下属猛地抬头:“相爷!” 周远之抬手止住他的话:“分头进行,一明一暗。” “是,属下即刻去办。” 信里内容不多,但是极为重要,这一点从小茶在相府养伤时遭遇刺杀的次数就能看出来。 这日掌灯时分,刀剑相交的声音响起,熟悉的蒙面人又来了。 小茶握着唐刀,侧身而立,晚间霜寒气重,她却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衣。 “有完没完!”小茶提刀反劈,落刀时趁机挽了个剑花隔开间距,“得亏我不杀人,不然你坟头草比我都高。” 为首的蒙面首领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手里寒光凛凛的刀上,说话间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唐刀还我,命可以下次再来取。” 他咬牙切齿不开心,但是小茶很开心,提起手里的刀反复观赏,眸子亮晶晶的:“这刀原来是你的啊,还挺顺手。” 那边蒙面首领往前踏了一步,小茶立刻举起刀,刀尖冲着他们,面色已经有些不耐:“信我送到了,你们任务已经失败了,怎么还有脸在这蹦跶的?!” 赤裸裸的羞辱。 蒙面首领实在忍不住,提着剑就冲了上去,不顾章法的出招。 小茶见目的达成,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角,抓到破绽后狠狠的将他踢飞出去。 剩下的人看到首领都被踹飞了,更没了主意,左右看看,拖着首领赶紧撤退。 漆黑的夜色里,有人摸着黑狼狈逃窜,有人提灯观战。 前者已经离开,后者站在走廊转角处静静的看着小茶,手里提着一盏灯。 小茶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手,敛眉看过去,和周远之的目光撞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一慌,第一反应是将手里的刀藏在身后:“那个我没杀人。” 周远之目光闪了闪,提着灯一步步走到小茶身边说道:“不杀人的江湖人,少见。” “我就是啊。”小茶一个用力将唐刀斜斜插入泥中,凑上去抓住周远之的袖边,目光极其真诚,“小茶发誓,绝不杀人。” 说完,大约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太死了,于是又补了一句:“除非不得已。” “怎么算不得已?”周远之没有拂开小茶的手。 这让小茶很是开心,垂首偷笑悄悄靠的更近了一些:“比如不杀他我就死定了。” 周远之没有接话,小茶抬头发现他在看天,但是天空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星星也没有。 “在看什么?” “刀很不错。” 周远之顾左言他,目光浅浅落在刀柄上:“没有刀鞘吗?” “唔,原先是有的。”小茶想起之前在寒山寺外扔掉的刀鞘,花里胡哨的,“丑,丢了。” 想到这里,小茶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你帮我找个人,我去重新打一柄可以吗?” 周远之侧头垂眸看过来。 小茶没有躲开,毫不回避的看过去,看着看着就弯了眉眼。 先躲开的是周远之,他抬手拂去袖子上的手指,提灯准备离开:“作为送信的回报,我会的。” 第3章 丑王爷 仅仅是一份回报,不过也够了。 小茶目送周远之披着夜风离开,自己又站了片刻,转身看着那柄刀。 从泥里拔出来,并指从刀身的血槽顺着摸了一遍,凉意顺着指尖传向手臂,引起一阵战栗。 这柄来自杀手的刀,沾满了血腥气,刀尖下的亡魂使它变得冰冷无情 第二天吃过早饭,周远之嘱咐过事情就要出门。 小茶看到后直接一个后空翻落在他跟前,背着手如昨晚那般笑弯了眉眼:“周相,哪里有铁匠铺啊?” “刀鞘?” “对啊。”小茶甩甩豆青色的窄袖,眉头垂下去,“唉,钱袋要瘪了。” 委屈巴巴的语气,大概没几个人能拒绝。 周远之也不例外,所以看着小茶柔软的鬓发,抿唇时轻轻的抿出点笑意来:“我昨晚说帮你做刀鞘,忘了?” 小茶眼睛一亮。 没等说个谢谢,周远之已经转了身,径直朝着府外走去。 小茶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里默默叹口气,从腰间摸出张面纱匆匆带上,跳上去跟着他:“去哪儿?一起啊。” 去的是一家楼阁建筑,唤作明月阁。 明月阁上下九层,檐上飘着朱砂色的丝绸带子,末端随着清风肆意的飘扬。远远看去,飞檐翘脊,红绸点缀,端的是气派高华。 一进门,小二热情的凑了上来,毛巾往背后一搭,笑意挂了满脸:“周相爷来了,楼上雅间给您预备着,还是老规矩?” 周远之步伐稍顿,腰间别着的扇子取了下来在掌心敲了两下:“加一碟桂花糕,一壶清风绿。” “得嘞!”小二特意打量了小茶一番,拉了长音报完菜单后引着二人上楼。 二楼右手侧第三处,是周远之每次来待的地方。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周远之刚落座,小二就端了新泡好的茶叶过来:“最近出了新的话本子,相爷要带回去给小小姐吗?” “先取来我看看。” “是,请相爷稍待片刻。” 这么一来一回,不用说小茶也能看出来了,周远之是明月阁的常客。 不过,这茶馆的名字也太像风月之地了,要不是现在站在店里面,肯定要想歪。 楼下传来叫好声,小茶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低头看下去。 一楼中央台子上站了两人,台上还有张桌子,桌上放着纸扇、手绢、醒木。 其中一人站在桌外,一人站在桌内,两人唇枪舌战,有来有往,好不热闹。 这种表演方式很是新奇,小茶趴在栏杆边听了一段后,转过头想问周远之这是什么。 却只见周远之闭着眼睛,懒懒躺在椅子里,折扇不急不缓的敲在掌心,节奏竟和台上那两人唱的曲儿和起来。 打断节奏的是小二,他捧着一个木盒子蹬蹬瞪上来,恭敬地放在桌上。 周远之掀了掀眼皮,斜了一眼:“二两最新写的吗?” “是,您上眼。”小二掀开盒子露出话本角上的红底黑字:二两。 周远之看到熟悉的红色徽记,浅浅‘嗯’了一声,又阖上眸子继续听曲儿。 没听两句,小茶再次好奇道:“周相,台下那个是什么?” “相声。”周远之坐直了身子,眼神清明,“这是一种民间曲艺表演艺术,他们现在唱的这首曲唤作《公道老爷劝善歌》,出自典故” 似乎察觉自己说多了,周远之止住了话。 小茶察觉他眉眼间似是有些难过,也不好再问下去。 只是她很好奇,为什么行走江湖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表演方式。 正在这时,那边刚下去的小二又领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蹬蹬上了楼,直奔他们这边。 “周相好兴致,被看添香,可把本王羡慕坏了。” 周远之缓缓睁眼,唇角适时扬了上去,身体不紧不慢的从椅子上离开,抬手施礼:“臣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至于这被看” 他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小茶,想起昨晚目睹的打架场面,神色平静:“臣无福消受。” “哈哈哈本王只是句玩笑话,周相不要认真。” 陈景清笑着走到近前拍了拍周远之的肩膀,拂袖落座,端起小二新上的茶抿了一口,这才抬眼打量眼前人。 石青色衬着原就白皙的肌肤更加娇嫩,鼻梁以下的面庞全被白纱遮住,只露出一双澄澈无辜的水眸,干净又通明。 打量的目光从上到下,最后停留在小茶腰间。 “姑娘这梨花玉环很好看,不知道是哪里买的?” 小茶被他打量的有些别扭,小步挪到周远之身后躲起来,揪住周远之垂在椅子侧边的墨蓝衣袖不愿说话。 这番动作倒是让陈景清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周远之:“本王长得很吓人吗?” 被问的人晃晃扇子,唇角含着得体的笑容微微摇头。 陈景清的眉眼像极了皇后,淡雅如雾的眸子里散布着细碎的星光,长眉若柳,桃花眸熠熠生辉。 和吓人两个字,委实不沾边。 他这么一问,小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轻轻开口回答:“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千金不换。” 陈景清一愣:“抱歉,勾起姑娘的伤心事了。” 话落,气氛有些冷。 周远之暗自用力解救自己的袖子,侧身看向陈景清:“最近没上新茶,殿下怎么想起来明月阁了?” 后者端起茶杯转了转,似是在看上面的花纹:“听说周相救了个美人后府里天天招刺客,本王特意来看看。” 周远之眸子闪了闪并不接话,目光淡淡落在台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他们两人不说话,倒是让小茶如愿走了神,默默往边上靠了靠,手指借着宽袖的遮掩悄悄爬上桌子,一点点往前挪动。 那糕点有点靠里,正好方便了她的动作。 细白的指尖刚摸到柔软的糕点,两道目光齐齐投过来。 “我就尝尝味道!”小茶利索的把两手抬起来举到耳侧,无辜的眸子转来转去。 周远之把糕点挪过来,顺手把那壶清风绿递到她手里,指指雅间外侧的隔间:“去那边。” 小茶左右看看他们两个的表情,喜滋滋的抱着吃的去了隔间。 陈景清看到她离开,表情这才有了变化,凑过去小声问周远之:“姑娘长得不错,周相有没有动心?” “殿下说笑了。”周远之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清心寡欲,“君子有道,不可趁人之危。” “昨天属下来报,说青州那边出了点事情。” 周远之偏头看他,陈景清端着茶杯正在用盖子刮茶水上的浮沫,看上去云淡风轻的。 但是周远之知道,乾帝这几个已经成年的皇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一个出事,剩下的恨不得冲上去猛踩几脚。 陈景清师从大儒,没有太重的野心,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能知道青州的事情,周远之并不是很吃惊。 但是下一句话出口,周远之不得不开始担心。 “晋王花重金聘请的暗鸦庙杀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周相,您的处境有些危险啊。” 陈景清笑了笑,看上去一副率真坦诚:“本王好奇,那姑娘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三哥下这么大的血本。” 第4章 什么叫矜持 血本不血本,不是周远之要操心的事情。 这群皇子为了皇位无所不用其极,用上怎样的手段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周远之只是没想到,一直保持洁身自好人设的陈景清也挡不住太子之位的诱惑。 一个想知道,一个死活不说。 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周围只有小茶对着台下的叫好声,周远之侧目时只见有什么东西从二楼扔了下去,正落在中间的台子上。 定睛一看,是一些碎银子。 周远之看后摇了摇扇子,有些无奈。 另一边,小茶依旧在拍手叫好。 突然,一道寒光直奔二楼,堪堪擦过小茶的脖颈。 她回头一看,寒光楔入墙内一半,梅花镖的尖上泛着诡异的光。 大概率是淬了毒。 一发未止,寒光如雨飞上二楼。 周远之锁了眉,停下了摇扇的动作,偏头看向外侧隔间。 只见隔间飞出去一把凳子,直直飞向楼下飞镖发来的方向。 跟着落下去的是一道倩影,手里貌似空空如也。 周远之起身站在栏杆边上,和陈景清一块看着底下缠作一团的打斗。 看客们早早就跑到远处躲开了,台子上无人站立,只有小茶和一群黑衣人打得有来有回。 虽然周远之一点武功底子也没有,但也不难看出,没有武器的小茶渐落下风。 他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将手里的折扇抛过去:“接着。” 小茶应声抬头,踩着凳子高高跃起接住那柄质量上佳的扇子。 从青州一路打架打过来,双方都快打成熟人了,小茶无奈道:“说了信已经送到了,还来烦我?” 蒙面首领皱了皱眉:“刀还我。” “哼,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小茶手腕一抖打开扇子。 一个转身,和方才一般无二的寒光如雨水般从小茶身上发出来,潮水一样朝着蒙面人们盖过去。 折扇脱手而出击倒了两个蒙面人后回到小茶手里,青影飞身上前,和蒙面首领缠斗在一起。 两掌相对,风波骤起,周远之等人不由得抬袖遮挡。 袖子放下时,两人已经分开。 蒙面首领捂着胸口,颈侧一道虽深但是不伤及性命的伤口。 他的对面,小茶抬起手摸了下肩膀,肩上的衣衫被割破露出一道口子。 手指从那处离开时,指腹带着明显的血渍。 小茶看到那暗红的血色,眸子暗了暗,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杀手:“你真觉得我杀不了你?” “哼,难道你手下留情了?” “你此生都不要想见到你的刀。” 小茶浅浅阖了眸子,抬起右手轻轻放在肩上。 停顿片刻后,豆青色的袖子猛然一甩,一道绵密浑厚的内力大力的将蒙面刺客们直接打出明月阁。 尘埃飞扬间,陈景清扬起了唇角,颇有兴致的看下去:“有趣。” 有趣的人转身,蹦蹦跳跳的回到周远之身边:“我不要那把刀了,你能重新帮我打一柄剑吗?” 周远之扫她一眼:“可以,回去再说。” 饶有兴趣的陈景清重新凑上来:“姑娘,他们为什么追杀你啊?” 小茶对他第一印象不怎么样,直接不回他:“饿了,回去喝莲藕排骨汤。” 说完,转身纵身一跃跳离了明月阁。 一个皇子,一个丞相,两人被一个江湖女子晾在了原地。 出事的地点是闹市,又有两个位高权重的人在现场,所以不出一刻钟,京兆伊就带着人到了现场。 “参见五殿下,相爷。” “免礼,起身回话。” 因着两人只是看客,并没有被卷进去,所以京兆伊问过一遍当时的场景就回去了。 周远之看着京兆伊带人离开,站在门口也准备回府。 没等迈步听见陈景清问他:“周相,晋王对那姑娘身上的东西很感兴趣。” 周远之抬步要走,陈景清又说:“周相怕是不能置身事外了。” “只有昏官才想着隔岸观火,坐享其成。” 陈景清听后笑意更浓,看着周远志拂袖离开。 青州最高掌权者是晋王殿下的舅舅,只是不知道这次出了什么事,能让晋王这么着急? 千万个想法从脑海里席卷过,一道冷风擦着陈景清的耳边插到门板上,是一柄小巧的飞刀,飞刀尾部带着张小纸条。 陈景清看到熟悉的飞刀,无奈的拆下来,展开只有短短一句话:青州一事,不可插手。 收到信条后,陈景清无奈耸肩,带着飞刀和信条离开了明月阁。 至于牵扯进去的其他两位,自求平安。 从明月阁离开,周远之没有急着回府,而是亲自去了铁匠铺,请打铁的师傅去府上。 两人进门时,小茶正坐在大厅的房顶上无聊的捻着叶子玩。 “周相,厨娘不愿意给我做莲藕排骨汤,为什么啊?” 周远之顺着声音抬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小茶撇撇嘴,径直从房顶上跳下去落在周远之身侧揪住他的袖子一块往前:“刀可以没有,饭不吃不行!” “现在不是午膳时间。” “可是我饿了。”小茶直接抱住周远之的胳膊,皱着脸央求他,“拜托拜托,就一碗。” 周远之被她这毫不顾忌的动作羞的脸通红,紧紧拽住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往外扯。 两相争夺下,好好一件墨蓝色长衫被扯得皱皱巴巴的。 气的周远之差点抛弃了往日的冷静端正:“你能不能有点女儿家的矜持?” “在食物面前要什么矜持?”小茶说的理直气壮,看到对方通红的面孔后,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救命之恩难以回报,我愿意以身相许。” 周远之头也不回往前走,完全没有要接话茬的意思。 倒是跟在后边的铁匠师傅被他俩的互动逗得笑出了声。 原本没在意这个人的小茶送了扯住袖子的手,转过头看着铁匠师傅:“怎么了?” “没事没事,只是觉得姑娘率真的可爱。” 小茶转过身来站在原地歪头看着他,有些不明白铁匠师傅为什么会忽然说这话。 脚步声停止,周远之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身:“这位师傅的手艺是全京城最好的,请他为你铸剑,怎么样?” 小茶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越来越亮,那表情,恨不得直接扑进周远之怀里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第5章 曾经的浪荡公子 周远之看到那眼神后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小茶却是眸子亮晶晶转向了铁匠师傅。 邀请人落座后,倒了杯热茶,站在边上给他锤着肩膀。 殷勤的模样,让人觉得她如果长了尾巴的话,此刻一定是晃来晃去的。 周远之沉默片刻,转身坐下,端着茶慢慢品。 端茶倒水捶背捶腿的小茶连连比划自己想要的剑是什么样的模样花纹。 铁匠师傅端着茶不慌不忙的喝着,听着小茶的形容连连点头,倒是没什么诧异。 跑江湖的人对武器的要求很高,像小茶这样要求简单的反而不多。 “尺寸不要太长,我怕长了硬度会不够,手柄和剑鞘的颜色一定要一致。” “颜色不好选,短时间恐怕拿不到。” “没关系啊,我可以等的。”小茶弯了眉眼,很乖巧的样子。 铁匠师傅忽的想起了自己的外孙女,如果长在膝下的话,大概也是这般年纪,这般可爱。 想归想,眼前这人毕竟不是自己的孙女,所以钱还是要问清楚的:“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黄金三十两,能接受吗?” 三十两黄金?! 小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心肝肺都跟着疼起来:“这么贵?能便宜一点吗?” “小姑娘,危急关头你的命会便宜一点吗?” 小茶认真想了想,摇头:“我觉得会更贵。” “这不就结了,”铁匠师傅说完,生怕她赖账,索性一伸手,“先付十两定金。” 那边一直听着他们交谈的周远之扔过来十两纹银,转身离开,深藏功与名。 小茶纵身轻跃跟上去,颇为顺手的拽住他的袖子轻轻摇晃:“我只是个江湖人,还不起你的。不过,我长得还算可以,不如” “不必。”周远之及时拦住她接下来的话头,“我还年轻,不着急娶妻。” “我也可以教你习武,或者当贴身侍卫,给个报答的机会嘛。” “我的护卫功夫比你好。” 小茶撇撇嘴,明显不信:“从我见到你开始,你身边根本就没有侍卫,讨厌我就直说嘛,干嘛还骗人。” “没骗你,他们只是被我派去办别的事情了。” “谁会觉得护卫多啊,你就当给自己多穿了件金丝软甲不行吗?” 周远之斜她一眼:“你的功夫勉强自保,算不上金丝软甲。” 这话听得小茶气的肺都快炸了,她只是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而已! 不是因为自己水平不够,再者说,她一个跑江湖讨生活的人,竟然被说武功不好,这不是赤裸裸的嘲笑吗?! 那边小茶气的背过身去,抱臂倚门,只留下一个圆鼓鼓的背影。 周远之微微叹了口气,进了书房坐下,抬手示意小茶进来顺便把门关上。 “之前你给了我一封信,但是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今天我想问问你。” 严肃的语气,让小茶也不由得认真起来,端正坐姿,双手乖巧的放在膝上:“知无不言。” “我要知道,你是什么人,这封信是怎么来的,把这封信交给你的人还留下了什么话。” “我是一名在江湖上送信讨生活的信差。青州巡抚程大人和我有些渊源,数月前他派人找到我,说有事相求” 小茶想到那日的情形,眸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那是一个乌云蔽月的夜晚,刚刚上任一年的青州巡抚趁着月色进入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 在他到来之前,后院已经坐了一个穿着红黑相间色斗篷的人。 那人戴着帽兜,完全遮住了面庞,斗篷也遮住了身形,使得巡抚大人根本辨不清来者的性别和身份。 他试探着开口:“小茶?” 随着巡抚出声,那人偏头看过来,半张面孔被阴影遮住显得有些阴郁。 不过当她看到来人弯了唇角时,阴郁散去,美丽的面孔顿时生动起来:“许久不见,栾大人。” 两人在清凉的月光下把酒相谈,小茶捻着酒杯偏头说:“栾大人不如以前洒脱了。” 栾乐安苦笑一声,晃了晃头感叹道:“已经成家立业,洒脱不起来了。” 小茶眸子垂下去,似乎有些同情他:“想当初我初次见你,何等潇洒的一个浪荡公子。” 听了‘浪荡’两个字,栾乐安不由得笑出声来,似是也想起了曾经打马桥上过,满楼被看招的少年时。 只是去年中了举,洞房花烛后来到这青州地界做巡抚,一切的美好戛然而止。 栾乐安垂了眼睫盯着杯盏里的琼浆:“小茶,你我相识该有四年了。” “四年半。” “这四年的交情能不能让你替我送一封信?” 小茶好似没听出他话里的郑重,她只是笑了笑:“什么信?” 问题出口之后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问的人不急,回答的人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回答。 他不确定说出来之后,小茶还会不会为他送这封信。 倒是送信的本人很淡定,饮尽杯中酒后笑着看过来:“但说无妨。” 又沉默片刻,栾乐安才转过头来,朝着她无奈一笑:“一封、可能会让你在途中丧命的绝笔信。” 第6章 故意噎人 “能让我丧命?”小茶显出几分好奇,眨眨眼睛往前凑,和他肩并肩靠在一处,“谁的绝笔信?” 她向来好奇,又喜欢挑战各种很难完成的事情。 栾乐安这番话,直接激起了她的兴趣:“诶,不会是你的?” 小茶说这话是本着玩笑的心思,但是栾乐安却认真点了点头:“是。” 小茶笑意渐渐凝固,皱眉不解的看过来。 将其疑惑的眼神视若无物,栾乐安继续往下说:“我发现了一桩密事,但有的人不想让这密事被人知道。明白吗?” “那也不用赔上命。”小茶趴在桌上嘟哝,看看栾乐安,又趴着玩空了的酒杯,“其实带你走也可以的。” “我可放不下我那一家老小。”栾乐安笑着,摆手拒绝了她的提议。 绝笔信里的内容涉及的太多,一般人恐怕走不出青州地界就被杀了。 就算小茶送信从无失手,但带了人也没办法平安到达的。 想到这里,栾乐安默默叹了口气:“青州太大了,总有管不到的地方。有些地方的百姓靠耕地甚至无法自给自足,布匹的价格也没调整好。” “栾大人~”小茶听他讲这些就头大,明明她又不是朝臣,“信要送给谁?” “周远之。我曾和他同窗过,品行和官职他最合适。” “周远之?”小茶复述了一遍,晃了晃脑袋,“有画像吗?” 栾乐安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从袖子里摸出一副小巧的卷轴手腕一甩,将卷轴展开。 画卷里,公子站在水池边垂首看着锦鲤,眉间淡淡的,穿着一身天蓝色长褂,看上去有些孤寂。 小茶看过之后将卷轴收在腰间,看栾乐安将信封塞进短笛又放入笛筒收好,郑重其事的递过来。 面色凝重:“事关重大,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周远之。” 小茶并没有被他的郑重其事感染,双手接过来后揣进了随身布袋里。 重新戴好帽兜,笑着冲栾乐安摆摆手:“栾大人,来日方长。” 临走的时候,小茶回头看了眼站在院中央的栾乐安。 夜里风凉,他站在原地朝着小茶轻轻摆手,眸子亮亮的,其中的期望不言而喻。 那日乌云蔽月,栾乐安眼底却布满了星星。 星光照亮了很多个被追杀不能休息的夜晚,直到她见到周远之,将那封信成功送出去。 “我刚出青州,栾大人全家就葬身火海。所以我猜测,栾大人一直在被人监视着。”小茶垂眉,无意识的咬着下唇的软肉。 “你的猜测有些道理。”周远之听完故事,心里便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信已经送到,写信的人死了,送信的人必然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依照晋王的行事风格,说不定明天就要杀过来把小茶抢走。 这位王爷,着实让人头痛。 光是想着可能会出现的场面,周远之不禁抬手扶额:“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你暂时先住在这里,没事不要外出。” “那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小茶看着外边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鼻尖似乎闻到了后厨传来的饭菜香气。 一想到吃,她的回答就有些心不在焉了:“青天白日的,他总不能在大街上杀我。” 莲藕排骨的香气越发浓郁,小茶鼻翼微动,不由得偏了身子转向门口:“能先吃饭吗?” 周远之没想到话题跳的这么快,略显失神的点头。 得了允准后,小茶像一支离弦的箭,‘嗖’的飞了出去。 豆青色的影子一闪即过,周远之若有所思的动了动鼻子:没闻见饭菜的香气。 等下人来喊周远之吃饭的时候,小茶和周远之的妹妹已经坐在餐桌前喝了整整两碗排骨汤。 桌前还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不速之客,端碗闻着排骨汤的香气。 听到脚步后,那人微微偏过头,唇角上扬,眸子清冷:“周相,吃饭也不着急吗?” “参见晋王殿下,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快坐下。”晋王拉开自己身边的那把椅子,拍了拍,“周相生活果真雅致。” 周远之看看对面给周妹妹添汤的小茶,又看看桌上异常丰盛的菜肴。 不明白晋王所说的雅致到底是对面秀色可餐的美人,还是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这莲藕排骨汤不错。”晋王抿了一口,挥手赏了厨子五十两纹银。 桌上三个人齐齐愣住。 又见晋王看向小茶,笑意微妙:“听说姑娘是个信差,不知道为谁送过信?” “很多。”小茶放下碗,笑眯眯的,“永国和宁国的和平协议书,武林大会的邀请函是我师父送的,江湖上这几年的战书都是我送的。” 提到和平协议书五个字,晋王和周远之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名字虽然有和平协议四个字,内容却是永国向宁国称臣,并且和亲。 小茶这时候提起,无疑是在这两位永国臣民脸上甩巴掌。 因此两人都有些尴尬。 晋王脸上倒是不显,面不改色的捏着调羹搅拌,还有空看看周相的妹妹周画溪:“本王听说姑娘最近替青州送过一封信。” “你听错了。” “”晋王皱眉看过来,多少有些疑惑。 小茶也不解释,吃完之后拉着明显不愿意跟她一块玩的周画溪往后宅去。 晋王有些坐不住了,脸一沉:“站住!本王叫你走了吗?” “没啊,我自己想走不行吗?” 周远之清清嗓子,抬眸:“听话,坐下。画溪,你回去睡。” 颇有眼力见的周画溪头也不回的带着丫鬟回了后宅。 “我是听你的话,不是听他的话。” 晋王语噎,抿了抿唇看向周远之,满眼都是打趣,片刻后,眸子又渐渐恢复冷清。 “听谁的无所谓,本王只问你,有没有替青州送过一封信。” “送过好几封,你说的哪封?” 晋王再次语噎,半是疑惑半是犹豫,回头看了眼身后配着唐刀的手下。 待对方点头后,晋王垂了眼睫转着手里的翡翠玉扳指:“周相,这人我要带走。你有异议吗?” 周远之敛眉,抿着茶不语。 “这位王爷,我不是你永国的臣民。”小茶从口袋里摸出半块令牌。 怕晋王看不清,还特意送到他眼前晃了晃:“宁国贵族,不受你差遣。” 第7章 跪的很实诚 纯金色令牌,边缘处断的参差不齐,甚至有些发黑。 晋王看着这碎的很有个性的令牌,眉头不期然跳了跳:“周相爷,这事你知道吗?” “臣不知。”周远之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盏让仆人把菜撤下去,抬手做邀,“王爷,前厅说话。” “不必,周相还是想想怎么交代您家里有位宁国贵族?” 看起来这件事有些出乎晋王的预料,目光在周远之和小茶脸上逡巡个来回。 最后莫名其妙的甩袖而去。 小茶啃着刚刚从桌上摸过来的栗子糕,将手里那块令牌随手扔在一边。 这随手扔的利索劲,让周远之有些怀疑令牌的真实性。 “宁国贵族流落江湖送信?” “这有什么,我们长公主不也是得自己赚钱养小倌。” 周远之不自然的偏头咳了咳,摆手让管家赶紧送她回后宅歇着去。 免得等下又语出惊人。 “汝阳侯府在什么地方?” 周远之眸光微动,转过身来看她:“栾乐安死前究竟还和你说过什么?” 栾乐安是汝阳侯的门生。 青州出了那么大的事,身为巡抚的栾乐安不可能只是让一个江湖女子送一封信那么简单。 汝阳侯近年虽然不怎么在朝堂上说话,但是昔年的威望不减。而且他门生不多,个个都当做亲儿子看。 就算栾乐安怕给恩师添麻烦不说,汝阳侯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 思及此处,周远之料定栾乐安死前肯定还给小茶嘱咐了别的话。 “就是后悔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不能在恩师膝下侍奉,让恩师保重身体,也让世子多去外边走走,早点成家立业。” 周远之将她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 自己敛眉站在原地就陷入了沉思,完全忘记了小茶刚开始问的问题。 小茶只好拾起令牌,缠在指尖甩着回了卧房。 等她走远之后,周远之抬手招来管家:“明天去百晓阁查查小茶姑娘。” “是。”老管家躬身应下,片刻后往前动了动步子,低声道,“咱们府四周有人监视,是否需要老奴去收拾了?” “不必打草惊蛇,明日我入宫一趟,你带着小茶姑娘去汝阳侯府。” 青州一事说大不大,只是当地官员勾结匪患买卖官员,说小却也不小,只因为这位官员是当今淑妃的哥哥,晋王殿下的舅舅。 死的是陛下钦点的青州巡抚,买卖的官员又在晋王手下任职。 光是想起其中牵扯的人员,周远之就忍不住想叹气。 除了皇亲国戚就是重臣,这个青州郡守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就因着晋王这层关系,怕是寻常人也不敢动他。 周远之坐在软塌上捏着那封信想了半夜,接连想了好几个说法。 第二天入宫后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直接把信交给陛下,让他自己看。 管家带着小茶,俩人拿着周远之的名帖进了汝阳侯府的大门。 彼时汝阳侯和他夫人正在锦鲤池边喂鱼,听到下人禀报以后直接将人请到了这边。 “晚辈小茶拜见侯爷,夫人。”小茶行了个江湖人士的抱拳礼,少女稚嫩的面孔极为明艳。 “本侯听说过你的名字。”汝阳侯背对着他们两人,半揽着夫人捏着鱼食往池里撒。 鱼食落下的时候,各种花色的锦鲤都围了上来,扁扁的嘴巴忽然间长得好大,足有一个鸡蛋大小。 吃光了鱼食后,锦鲤们又各自散去。 汝阳侯这才满意的转过身来,中年微微发福的面孔上残留着五六分年少时的俊朗:“信差茶姑娘最近的名声可是不小,如今来本侯府上,可是有什么人的信?” 前边的话,小茶可没当做是夸奖,但也没放在心上。 “没信,但是有一位栾乐安的故人,托我向他的恩师带几句话。” 汝阳侯的面色当即就变了,摁住夫人正要转过来的肩膀,朝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神。 等侍从带着侯爷夫人回去之后,汝阳侯带着小茶去了书房,叫人在门后守着,这才重新提起。 “本侯这学生向来不爱假手于人,你说你是替他送话来的,可有凭证?” 小茶从腰间解下之前的银布袋,双手递给汝阳侯。 银布袋里还是那支短笛,笛身毫无装饰,只是简简单单一管蓝玉的笛子。 尾部坠着银白色的流苏穗子,在末端荡来荡去的。 听说是栾乐安最喜欢的东西。 “这是乐安加冠时,本侯与夫人送他的礼物,他从不离身。”汝阳侯沉了语气,收起短笛掩在袖间,“带了什么话?” 小茶没有先开口,伸出脚尖点了点汝阳侯面前的几块地砖,确定没有硌脚的东西后,斜着提了下裙边,跪在汝阳侯面前。 ‘扑通’一声响起,小茶痛的龇牙咧嘴,眉毛皱成一团:跪的太实诚了。 “恩师在上,学生栾乐安恭问恩师师母安康,望恩师师母保重身体,福寿康宁。” 汝阳侯听着这句,满意的点头,稍微偏头准备听接下来有什么东西。 然后就听到了小茶起身掸尘的声音。 汝阳侯敛眉看过来,眉梢微挑:“没了?” “剩下的要说给世子,跟您没关系。” “本侯是他父亲,怎么没关系?”汝阳侯一瞪眼,鼻下的小胡子都跟着动了动,“兄弟之间的事情,不能跟父亲说吗?” “嘶~”小茶倒吸了口气,低头轻轻挠着鼻尖,“主要是栾乐安不让我跟你说。” “论官职论辈分,他都要听我的。你说,要不要说?” 小茶脑子里过了一遍利弊,当即站在了汝阳侯这边:“只是一点小事。” 说到此处,汝阳侯才向前微微倾身,显出几分感兴趣的样子。 只是他眸中阴沉沉的,看的小茶心扑通扑通的,有些害怕。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拿着这支短笛去百晓阁取个盒子,找个人,然后一起交给周远之。” 她越说汝阳侯的面色就越沉,到了最后,几乎是蚊蝇般,也不知道汝阳侯听清楚没有。 这位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侯爷,听着她越来越小的声音背也渐渐弯下去,似是忽然间就变得苍老了许多。 他沉默很久才重新抬起头,面色严峻:“小茶,从今以后汝阳侯府欠你一个人情。” 第8章 卸磨杀驴 一朝侯爷的人情可不好得,因此小茶极为开心。 当即又抱了个拳,笑眯了眼睛:“栾乐安与我是好友,为他捎个消息本没什么,不过长者赐不敢辞,侯爷的美意,小茶就生受了。” 汝阳侯点头,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世子那边我会转告他的。” “劳烦侯爷,告辞。”小茶转身离开。 关门时悄悄看到侯爷倚在太师椅的靠背上阖着眸子叹了口气,手指仍在摩挲着那支短笛。 师徒如父子。 丧子之痛,何等悲凉。 小茶默默摇着头,出了侯府跟老管家一块往回走。 回去的路走到一半,小茶忽然又改了地方:“周伯,咱们去明月阁听曲儿。” “我没意见,只是怕相爷从宫里回来找不到姑娘会着急。” “那您先回,我去坐会儿再回府。” “这”周伯有些犹豫,毕竟相爷昨天刚说了要查一下姑娘的底。 但他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待回头看了眼明月阁的招牌后,很快答应下来:“姑娘早去早回,外边不安全。” 小茶一口答应下来,转头进了明月阁找到上次的位置坐下。 “小二,要一壶清风醉,一碟栗子糕。” “实在是不好意思,栗子糕卖光了。”小二端着热茶上来,放下后站在一边搓着手,“要不您换种糕点?” “可是我就想吃栗子糕。” “栗子糕真卖没了,您边上那桌买了三份。要不姑娘跟他商量商量匀一份出来?” 小茶抬头,小二用眼神示意她左边的雅间。 “不必商量,既然姑娘喜欢,就拿去。” 两人没等准备过去,雅间那边的人已经开口了。 他嗓音温润清雅,倒是让小茶很有好感,当即提着自己那壶热茶清风醉挥手放走小二,去了隔壁雅间。 雅间里坐着位粉衣长衫的公子,面上戴着一张金线纹路的白面具。 举手投足间有种莫名的矜贵。 他伸出两指将白瓷碟轻轻推过来,眸子里似乎有笑意:“姑娘慢用。” “恩,急了容易噎着。”小茶靠着椅背捻着茶杯,另一手拾了块栗子糕。 她垂着眸子,漫不经心的抿了口热茶:“南下这一路还顺利吗?” “顺利。”粉衣公子眼睛都眯起来,也把手伸向栗子糕,却换来对方拍在手背上的一巴掌。 “嘿,我千里迢迢跑来,连口栗子糕都不许吃?” “千里迢迢是为了栗子糕?信不信我打死你?” 小茶将整个碟子挪到自己这边,一只手臂紧紧的圈起,眼神不再友善:“东西呢,赶紧给我赶紧走。” 粉衣公子双手抄袖撇撇嘴,很是看不上她这副还没用完就说扔的模样。 “这卸磨杀驴有点明显,不能掩饰掩饰?” “掩饰?”小茶托着下巴往桌上一撑,含笑挑眉,“你想怎么掩饰?” “呵呵呵不必了。”粉衣公子干笑两声,有些忙乱的从一旁拿出包袱交给她,“路上买了几件衣服,回去试试。” 小茶满意收下,打开包袱翻了翻衣服的颜色,倒是不讨厌的颜色。 包袱里还有一柄黑鞘的匕首,她摸出来径直别在腰间用外袍盖住。 至于剩下的白玉簪子和一袋银钱,小茶没有急着处理。 她重新系好包袱,嘱咐粉衣公子:“早点回去,别在路上停留。” “好。”粉衣公子爽快答应下来,“你在这边注意安全,有事随时发信号。” 小茶重新拾起栗子糕,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她在京城的事情只差一件就完成了。 只是按照周远之的意思,大概还要再住几天,等到青州事水落石出彻底了了再离开。 这里边牵扯的那么多,每个人都不敢直接把刀尖亮出来,只会欺负她这个送信的信差。 小茶撇撇嘴,包袱一甩背在身后,打包了剩下的栗子糕一块带回相府。 她出去时手里除了栾乐安遗留的信物什么都没有,现如今背回来一个满登登的包袱。 周伯不由得疑惑:“姑娘这才坐了一炷香,怎么买了这么些东西?” “不是买的,朋友送来的。”小茶拆开包袱把几件衣服挂在衣架上,越看越满意,“好看吗?” “好看,颜色和姑娘很配,料子也好。天青色的软烟罗还算好找,倒是这块雪青色云锦,手艺和材质都极为难得,价格不菲。” “不菲?”小茶的耳朵动了动,“大概什么价?” 周伯犹豫片刻,根据京城最近的物价报了个数:“黄金,五百两。” 小茶张大了嘴巴,不多时又默默闭上,反正是她拿不出的价钱。 “有钱人的快乐真朴实无华。”小茶挂好衣服,抬手拿起挂在一边还没销毁的唐刀跨过门槛,“我去一下铁匠铺。” 反正周远之没回来,她想去哪里周伯都拦不住。 只能站在府门口,目送她纵身一跃往城南飞去。 小茶早先看过京城的地图,也问过那个铁匠铺的位置,只是京城房屋太多,一时间竟也记不清究竟在哪儿。 好在临近墙根的时候,小茶看到了热浪翻涌的铁匠铺。 她一个翻身跳过去,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老师傅,我的剑怎么样了?” 正眯着眼瞅这把铁锹到底弯的流畅不流畅的老师傅抬起头,用类似嫌弃的眼神看她:“你们家造剑今天说完明天就出炉啊?” “嗐,我就是问问。” 小茶背着手走过去,俯身看着水桶里放着的铁器,零零碎碎的,像是不用的零头。 她看半天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索性作罢,径直将手里唐刀递过去:“融了它,做点东西。” “做什么东西?”老师傅随意瞥了一眼,继续敲手里的铁锹头。 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富有规律的落下去,换来清脆的响动。 小茶在这好听的响动里说:“暗器。这柄刀的主人是个讨厌鬼,做成暗器后,我一点点的还他。” 具体怎么还老师傅不感兴趣,但是听小茶的语气,大概还的方式不会斯文。 “这刀做暗器太可惜了,要不我给你改个参商剑,清瑶宗主就是用的参商剑。” “不,我要膈应他。”小茶坚持要改成暗器,并且要时间也急,“这刀的主人天天追杀我,您可得快点,不然我死了就没人付尾款了。” 老师傅看看墙下排着的一溜儿订单,一阵头大:“两天后来取,赶紧走赶紧走,别耽误我干活。” 第9章 互相试探 小茶得了准确的时间,放下定金满意的飞身离开。 马上又到饭点了,可不能耽误。 也不知道周远之从宫里回来会不会带点好吃的? 对此疑问,周远之只是轻轻扫她一眼:“我堂堂相府不够你吃的?” “我就是好奇御厨的手艺。”小茶吐吐舌头跑到后厨帮着端今晚上的饭菜。 老早就闻着那股鱼香味儿了,肯定是西湖糖醋鱼。 菜上桌,小茶和周画溪同时盯上了那盘鱼。 俩人目光灼灼,看的周远之忍不住想笑。 “陛下已经下令命本相全权处理青州一事,我会在京兆伊府开堂审案,你得去。” “明白,我是证人嘛。”小茶小心的挑着鱼刺,挑完将鱼肉放进周画溪碗里,再夹一筷子挑完给自己,“什么时候开堂?” “不急,有些东西还没准备好。” 小茶没有多问,只是安静的继续挑刺。 这些官场的事情,她才不要沾染,免得哪天又被追杀了,死都死不明白。 牢记这点后,小茶舒舒服服的在相府躺了好几天。 每天吃吃喝喝,除了和周画溪斗斗嘴,就是练练剑。 中间去铁匠铺走了一趟,把打造好的一袋子暗器拿回来。 老师傅手艺极为不错,边角处磨得锋利无比,并且还做了一个绳镖,用的是唐刀里最精纯的那部分。 平时的时候,它是两个银白色的小球,触碰到机关后才会变成飞镖的模样。 小茶拿在手里,看着穿了白绫的小球。 这等东西她已经有些日子没用了,想重新用的话还需要再练练。 暗鸦庙那帮讨厌鬼也有些日子没来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忽然出现,还是得防着点。 手里有封信还没送出去,明天还得出去一趟。 小茶盘算着剩下的事情,躺在花园的秋千上轻轻晃着。 初秋的风还算轻柔,一点点抚摸着她的鬓发,吹的很是舒服。 “茶姑娘!” 小茶摘下挡在眼前的白纱坐起来:“今天太阳这么好,不午休吗?” “嗐,老人家哪有那么多觉。”周伯背着手从远处走来,“相爷去京郊许久不回来,劳茶姑娘跑一趟去看看行吗?” “当然行啊。”小茶披上外罩的纱衣,带了面纱就起身。 府门前已经备好了马匹,周伯把缰绳交到小茶手里:“相爷去了京郊东边。” “东边?”小茶上马的动作忽然顿了下,神情有些耐人寻味看了眼周伯。 百晓阁在京城的驻点就在京郊东。 看来是周远之在那里见到了汝阳侯世子,所以特意喊她过去看看两人到底见没见过面。 以此验证前几天她给汝阳侯带的话。 “唉,不相信我呗。”小茶接了马鞭,看着周伯笑笑,“周伯,东边风景好啊。” 周伯也笑笑,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样子。 ‘老滑头!’ 小茶内心吐槽完,鞭子一抽,打马直奔京郊。 正如小茶所说的那样,京郊东边风景最好。 现如今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出来游玩的好时节,许多达官贵人都带了家眷出来放风筝。 小茶站在山坡上看了许久,没发现周远之的踪迹,夹了下马腹继续往前。 不出所料,往前二三里就是百晓阁所在。此刻,百晓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还挂着相府的徽标。 小茶从马上飞身而下,径直跃过去查看,车夫不在,周远之也不在。 正当疑惑,百晓阁里边出来个小童:“是茶姑娘啊,要找我们阁主吗?” “不找他。”小茶从马车上跳下来,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这马车的主人呢?” “周相爷和世子被暗鸦庙的人追着走了。” “暗鸦庙?!”小茶一惊,连忙问了位置追过去。 雪青色的身影掠出去老远后,这才在河边找到了一众老朋友。 周远之捂着胸口坐在石头上,前边是和暗鸦庙打成一团的少年。 小茶悄悄摸过去,绕到石头后边拍拍周远之的腰,把人给吓一跳:“谁?” “走不走?” 周远之眼睛一亮,抓住她的手腕:“快,回府喊人。” “喊人回来就只能收尸了。”小茶撇撇嘴,早就料到周远之不会自己离开,“看我的。” 她伸手在地上抓了满满一把小石子,加入了打斗中。 虽然不认识和周远之在一起的公子,但是另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还是认识的。 “暗鸦庙的老朋友,别来无恙。” 蒙面首领不想搭理她,提刀砍过去,汝阳侯世子提剑迎上去。 两人都打成一团,完全没有给小茶发挥的机会,她索性把剩下的人全点住。 然后站在周远之边上,摸出暗器袋子,时不时抽空发个飞镖替汝阳侯世子挡个攻击。 当蒙面首领第三次躲开的时候,小茶笑了:“干嘛躲开啊,你不是一直想要你的刀吗?” “什么?” 小茶掂掂手里的袋子:“我还当你舍不得那柄唐刀,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蒙面首领当即放弃了汝阳侯世子转头向小茶劈过来。 小茶连发三镖将他逼退,让汝阳侯世子带着周远之回百晓阁喊人帮忙:“报我名号,我跟他们阁主是朋友。” 转头一看两人还不走,小茶叹气:“能快点吗?” “好!”汝阳侯世子说完直接搂着周远之的腰飞身向远处。 身为一个信差,小茶的轻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 即便是敏捷度拉满的蒙面首领也讨不到半点好处,像个宠物一样被她逗弄着。 “茶大人,这么戏弄我,有失你的身份。”蒙面首领手掌撑在膝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另一只手撑在刀上,目光泠泠的看着小茶。 “身份?”小茶不气反笑,眉眼弯弯语气轻柔,“暗鸦庙追杀我数月,到了今天我还不还手,那才有失身份。” 蒙面首领目光一凛,悄悄握紧了刀柄,浑身肌肉绷起进入备战状态。 相比于他的紧张,小茶显得尤为自在,她抬起手对着阳光看了看掌心,又翻过来看着手背:“我不知道晋王和你们暗鸦庙达成了什么交易,只有一样,不许动周远之。” “交易物是什么?” 小茶勾唇一笑,手里的一袋暗器尽数使出:“四个字:春生,秋杀。” 第10章 以身相许 春生秋杀,意为春天生长,秋日凋零。 现如今正是初秋,小茶说这话的威胁意味十足。 寻常人或许只当做是一个信差的信口开河,但是蒙面首领却不敢。 生生接下几道飞镖后,狼狈逃走,要回去把小茶的话报给暗鸦庙的首领。 作为一个信差,小茶身上有太多神秘的色彩,能见到许多人见不到的人,送一些别人根本送不到的信。 正也因为这些神秘色彩,让小茶也积攒了不少的人脉和资源,被众人称作:茶大人。 当周远之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原地只剩吹着树叶的小茶和被定在原地的打酱油人士。 “那个蒙面的首领呢?” “打不过,让他给跑了。”小茶仰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顺便抬起自己被划伤的手背举到周远之眼前,“疼。” 周远之扫了一眼,从她手里接了手帕后转身吩咐带来的人:“把他们带回去,严加审问。” 吩咐完之后才低头给小茶包扎伤口,小姑娘皮肤嫩,仅仅是擦伤也容易留疤。 更何况小茶生的白,那点鲜红色的伤口更为明显,看上去让人心疼。 “好痛啊,要吹吹才好。” “画溪都没你这么娇气。”周远之系了个蝴蝶结松开她的手腕,转身去查看那些被定住的人。 动作利落,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小茶唇角含笑歪头看着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有趣的事情还没有拿出来打趣周远之,就要匆匆回府。 原因无他,蒙面首领的飞镖上淬了毒,汝阳侯世子不幸被划伤了小腿,已经昏迷了。 要是不及时救治,说不定就要死在这。 一听这话,小茶当即上马:“这可不行,跟我小茶在一块还能被人暗算,这不是打我脸吗?” 她坐在马上朝周远之伸出手:“快上马,咱俩先走一步找大夫。” “你先走,我和世子一块。” “倒也行,那我先回侯府通知他们。”小茶刚说完,自己扬鞭疾驰而去。 到了侯府报完信,等周远之他们回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小茶不管那些,只蹲在世子院外的月亮门边上,手里捻着一根狗尾巴草扫动着地面上正在搬家的蚂蚁。 好友栾乐安的死是形势所迫,她无能为力,但汝阳侯世子中毒的时候她是在面前的,她却也没能避免。 “唉,栾乐安,你可得好好保佑他,我可不想欠你两条人命。” “别蹲着了。”墨蓝色的衣角忽然飘过来,耳边响起那人淡淡的嗓音,“去前厅,跟侯爷打个招呼我们回去。” “别了。”小茶不情愿的站起身,低头继续捻着狗尾巴草甩来甩去,“你去就好了,我在门口等着行吗?” 周远之看她:“不行。” 小茶只得不情不愿的跟在周远之后边一块去见汝阳侯。 到了前厅,她稍微动了动脚步缩在周远之身后,只盼对方看不到她。 “相爷,小茶姑娘,今天多亏你们了。回头我让夫人备下厚礼,再去府上道谢,现在犬子还未脱险,本侯实在无心招待。” “侯爷客气,世子的身体重要,如果有需要,尽管派人来相府找我。” 小茶稍稍仰头看周远之,有些不理解他怎么忽然间这么热情。 忽听汝阳侯又在感谢自己,她赶紧站出来拱手还礼:“侯爷别谢我,栾乐安是我朋友,保护朋友的弟弟是应该的。” 汝阳侯点头,面上一片焦虑。 两人看这情形,自觉提出告辞。临走时小茶想了想,还是得提醒一下:“侯爷,那人的镖有没有毒其实很难说。中镖的有两个人,为什么我没事,世子却昏迷不醒呢?” 汝阳侯听后原先面色不变,待想通以后就沉了脸,当即下令彻查世子身边的人。 周远之看着她被手帕包着的手背,面色有些不好看:“看来世子去取的东西果然很重要。” 两人坐在马车里,倒是不怕被人偷听,索性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栾乐安信里写了很多事情,但是现在除了这封信并没有什么证据,你要是想让你这位朋友死的瞑目,最好把他临终前交代事情全部告诉我。” “路上说,有点潦草?” 潦草? 周远之淡淡扫她一眼,反问:“什么时候不潦草?” 小茶伸手抱住周远之的手臂,讨好的笑笑:“等汝阳侯来道谢的时候大家坐一块说,死的是他的学生,说不定他知道的比我还多。”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最为合适。 于是周远之答应下来,并且固执的把手臂从小茶的怀里抽出来:“女儿家要矜持。” “可是我冷啊。”小茶说的义正言辞,并且把袖子伸到周远之面前展示了一下衣服的厚度,“很薄的。” 她出门的时候是中午,艳阳高照,所以没穿的太厚。 却不料这一趟又太多的意外,从郊外回来的时候时辰就不早了,还在侯府耽误了一阵。现在天都黑了,温度骤然下降,这谁受得了? 自知理亏的周远之无奈脱了外袍给她:“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不以身相许吗?”小茶披上外衣凑上去,很快被推开。 并不想以身相许的人说:“姑娘的心意我知道了,但是我有心上人。” “骗我。” 小茶才不相信他的话,只当他是被纠缠的烦了又不好直接拒绝才说这样的话。 要是周远之有心上人,周伯为什么没说过,周画溪为什么没拿她和周远之的心上人比较? 所以,都是假的。 “现在不喜欢没关系,早晚你会喜欢的。”小茶又抱上周远之的胳膊,靠着他的手臂阖了眸子假寐。 慌乱的半天已经结束,没有晚饭,也没有夜宵。 小茶自己上完药,坐在桌前啃着糕点默默叹气:“亏了亏了,什么都没带回来还赔了一袋子暗器。” 但是想到蒙面首领的表情,她又觉得不亏:“杀人还是诛心最重要。” 暗鸦庙这下应该能安分好一阵子,小茶也不用躲躲藏藏,可以继续送手里还剩的那封信。 于是周远之刚从早朝下来的时候又听到这一样一句让他皱眉的话。 “周相,贵妃住在哪个殿呀?” 第11章 剑名 叁两 周远之差点被刚喝进去的一口热茶给噎住,咽下去后皱眉看过来:“谁给贵妃的信?” 当朝贵妃是宁国现任皇帝的姑姑,之前作为宁国和永国结交的象征和亲过来的。 本来一个和亲公主是不会得到太多帝王的宠爱,可偏偏,这位公主和永帝的白月光有几分相像。 而凭借这几分相像,公主成了贵妃,生了一子一女,十余年来荣宠不衰。 这样一位深宫里的人物,究竟会有谁给她写信呢? “也不算信。”小茶坐在秋千上双手抓着绳索,脚尖荡来荡去,“贵妃的陪嫁赚了点小钱,他们让我把账目送过去。” 周远之有些头疼,忍不住抬手揉着额角,回头看了下石凳,坐下。 “账簿不应该有专门的人去送吗?怎么会是你?” “我就是专门的人啊,没人比我还可靠了。”小茶离开座位绕到周远之身后,抬手替他揉着额角,“你这么害怕干嘛?” 周远之只觉得额间的那双手力度轻柔,不轻不重的缓解了头痛,有些莫名的熟悉。 好像,很多年以前,也曾有这么一双手为他揉过额角。 一走神,小茶说的话就听不清了,直到对方重复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明日开审,你和我一起去京兆伊。” “哦,你不上朝吗?” “陛下允准我先查案,查清之后再去上朝。”周远之缓了缓神,拂去额角的手,“晚间别睡太早,有人过来。” 小茶只是‘哦’了一声,隐约猜到是谁。 “你和世子见面那天,他手里有东西吗?” “什麽东西?” “任何东西。” 周远之皱了皱眉,回想起那天在百晓阁面前碰到时世子身上的不同:“一柄剑。” 一柄剑? 小茶也蒙了,不是告诉他要取盒子吗,怎么会是一柄剑? “你们俩碰面的时候他是要走还是要进去?” 周远之不肯再说了,他认为小茶只是个送信的,没必要知道的太多。 更何况,当初小茶隐瞒了太多没有说出来,现在问这么多问题,难保不是在套话。 “晚上人来了再说。”周远之起身离开,紫金色的朝服有些宽松,倒是衬得周相本人更加威严有气势了。 小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的掩唇笑起来。 这位相爷,真是有趣极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小茶就离开了相府。 今天是取剑的日子,期盼了足有九天的东西终于要到手了。 小茶一路上几乎是蹦着去铁匠铺的,不多时眸子亮晶晶的站在老师傅面前,等他收拾好手边的零碎东西,然后把剑拿出来。 不多时,老师傅回屋取了个普通的剑匣出来,递到小茶手上:“在我作品里能排第三。” “第一是谁?”小茶抽开木匣,露出里边黑色的剑鞘,近四指宽。 “落星弓,听说过没有?”老师傅得意的掐着腰,捋一把山羊须,开始介绍,“落星弓重量轻,射杀范围广且远,可以连发七箭。” “善偷袭远攻,遇到近身高手甚至无法展开,使用不当还会伤及同伴,并不完美。”小茶伸出手,细指抚上剑柄,“第二呢?” “知道清瑶宗主沈愿棠吗?” 小茶顿了一下握住剑柄,眼睛是看向铁匠师傅,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让卖关子的老师傅感到了百分百的满足:“江湖传她参商剑使得登峰造极,却不知参商剑其实是参差剑,一长一短,一黑一白,一攻上,一攻下,取“参差不齐”之意。沈愿棠的长剑也不是剑,而是一柄名为参的唐刀,出自我手。” 老师傅挺了挺胸膛,笑的牙不见眼。 用剑的人出名,铸剑的师傅也出名,二者相辅相成。 看他这么开心,小茶却悄悄说:“老师傅,沈宗主的唐刀已经断了。” “别瞎说,材料是上等玄铁,怎么会断?” “今年三月春日宁国宫变,沈宗主去守王殿,后来守是守住了,唐刀碎成了好几块。” 老师傅笑不出来了。 玄铁坚不可摧,一般的力量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伤害。 碎成好几块,这得杀了多少人,劈了多少东西? “老师傅您也别伤心,听说宫变结束后,宁帝把它收进宗庙了。” 小茶也同情那柄唐刀,但是毕竟它已经碎了,纠结那个没有用,于是她迫不及待的拔出了自己的剑。 玄柄,银身,剑体窄长且剑锋尖锐。 剑身挺直,剑刃由两度弧曲而伸,入鞘则朴实无华,出鞘则锋芒毕露。 “汉剑短剑的规格。” 老师傅已经从刚才的难过里回过神,赞许的点点头:“不错,汉剑端正儒雅、纤细狭长、霸意内敛,最适合姑娘你了。” “师傅费心了。”小茶笑意渐浓,眸子里的温度却降了些。 这老师傅眼睛太毒,太让人有危机感。 不过老师傅说的也很对,这柄剑,很适合小茶。 小茶拿在手里随手试了几个招式,才发现,这柄剑硬度极高,比之前从蒙面首领那里抢的唐刀还要硬。 老师傅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用的是寒铁,加了点别的材料,所以硬度上是最高的。触手微凉,杀人时血迹也不会沾在上面。” 他的目光下落,落在剑鞘上:“这剑鞘用的是胭脂木,耐水耐火性强,极耐腐,只是切削有些难,姑娘刻花纹时注意别伤了手。” “多谢老师傅提醒。”小茶收剑回鞘,摘下腰间的钱袋子交给老师傅,笑弯了眉眼,“从今以后这柄剑就唤作叁两,我会让它成为您最有名的一件作品。”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哈哈哈哈”老师傅笑的很开心,当场给小茶退了十两金子。 退钱是冲动的,等小茶走后老师傅掂着手里的钱袋子,忽的后悔:退款退多了,有点亏。 可是他这钱挣得一点也不亏,数月后小茶持着叁两名扬天下,老师傅送出去的十两金子顷刻回本。 得了新剑,小茶很开心,回去的路上还给周画溪带了几串糖葫芦。 虽然对方收了糖葫芦依旧没给什么好脸,但是小茶不在乎。 她只是端着厨娘新做的栗子糕仰躺在周远之书房的屋顶上,盖着披风看星星。 今夜的星光还算亮堂,月亮也毫不吝啬的赐下了光芒。 汝阳侯带着一个随从提灯前来,轻轻敲开了相府的后门。 第12章 升堂 “茶姑娘,夜深露重,该进屋了。” “唔,就来。”小茶吃完手里的栗子糕,起身跳了下去。 看到灯下的两人后轻轻一笑:“让两个爷等我,这传出去可够我炫耀的。” “顽皮,快坐下。”汝阳侯解下披风落座,深青色衣领上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药味,眉心有川字的痕迹,看起来,他最近过得很不好。 小茶悄悄打量过去,周远之倒了热茶以后就不再开口,老僧入定一般静坐着。 而汝阳侯和他带来的仆人也是如此,各喝喝的茶都不说话。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小茶也跟着拿起了茶盏,捧在掌心暖手,手背上还有一道白色的印子。 她左看看,右看看,抬手拾了块栗子糕小口小口配着热茶吃。 周远之皱眉:“晚间吃多了不消化,明天再吃。” “我还在长身体,不吃会饿的。”话是这么说着,但是小茶依旧放下了手里的糕点,捧着茶再叙述自己送信的前因后果。 “一封信、一个口信,别的都没了。我要是知道太多的话,他们就不止是抓我,会下死手的。” 其实小茶还想补一句:那个跪礼要加钱,侯爷和夫人谁付一下? 但是看着汝阳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的面色,她又默默咽了回去。 这时候要钱可能不太合适,她在这可能也不太合适。 “您二位是朝廷命官,我只是个送信的,为了自保暂时住在丞相府。有事的话您拿着钱来随时喊我,没事的话,我能带着栗子糕回去睡觉了吗?” 周远之点头,挥袖放她回屋睡觉。 至于栗子糕本也就剩一块,没等小茶完全迈出书房门就吃干净了。 趁着夜色深沉,天公作美,小茶换了夜行服提剑直奔皇宫。 她是信差,怎么会没有具体的地址。 之前故意问周远之贵妃在哪个殿,也是为了给他打个招呼,免得被发现后说不定又搞出什么麻烦。 相府的周伯可不是寻常管家,耳朵和眼睛太锐利了,早晚都瞒不住,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们呢。 而且知道真实目的后,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大家都还是很和善的。 小茶从怀里摸出周远之给的皇宫地图,正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皱着眉拿出了自己的罗盘。 皇宫地形复杂,一般人进来后很容易就失去方向。没有地图的话,只能抓个熟悉宫城的人当向导,但是危险性太大,容易暴露。 小茶才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所以看了看手里的指南针,提上面纱直奔皇宫东北方向。 夜色已经深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在梦中,贵妃的漪澜殿也不例外。 微弱的烛火在寝榻边晃动了两下,浅眠的守夜宫女在睡梦中被点住穴道陷入梦境更深处。 小茶满意的看着宫女,伸手撩开帘幔,一张风情万种的脸蛋出现在眼前。 水一样的眸子晃了晃,警惕的看着小茶:“你是什么人?” “一个信差。”小茶收了手,转过身缓缓踱步在殿内四处打量。 到底是宫里受宠的贵妃,仅殿内的一件琉璃花瓶就够外边的百姓吃一辈子。 小茶四处看完,坐在小榻上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有人让我来给你送点东西,报酬付了一半,您得付剩下的一半。” “可以,但是本宫得先看东西。”贵妃穿上鞋子从寝榻上下来,坐到小茶对面,等着对方给自己倒茶。 小茶撇撇嘴,倒了茶推过去,伸手朝怀里摸了信和信物放在桌上一块推过去:“您过目~” 要送的不是账簿,小茶也不是没见过让送信的人,那些只是骗周远之的说辞而已。 真正给贵妃的写信的是北疆清瑶宗宗主沈愿棠,信物是一块印章。 贵妃拿过信拆开,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信上真的是什么字都没有,稍眯了眼睛看着小茶:“姑娘没送错?” 小茶目含笑意,缓缓摇头。 眼见贵妃冷的手背微微泛起了紫红色,小茶微微叹了口气,解下外袍披在贵妃肩上。 面对对方疑惑不解的眼神,她眉眼弯了弯:“信没送错,但内容不重要,送信的人重要。” 小茶自顾说着,端起茶盏用内力加热后奉给贵妃:“宁国内乱,长公主殿下怕影响到贵妃,特意和北疆清瑶宗打过招呼,您要是有事,可以拿印章让沈宗主帮忙。” “怎么通知沈宗主?” “章盖在在白纸中间,放在您书桌上,字条压在纸下即可。” 贵妃勾了唇,风情万种的扫了一眼小茶:“小看沈宗主了,宫里也有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个信差。” 小茶走到小桌边,仔细看了看糕点,抬手捻了一块。 但是好像不如外边的好吃,腻的她皱了皱眉看,放下糕点赶紧灌了口热茶解解腻:“天不早了,贵妃早点歇息,我也得走了。” “报酬怎么给你?” “等你第一次找沈宗主的时候,我会来取的。” 小茶摆摆手,纵身远去。 来时穿的仙鹤披风还在贵妃身上没有带回去,就像是他们之间的一件信物。 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汝阳侯已经回去了,周远之把汝阳侯留下的令牌交给她。 “侯爷说,这是栾乐安的谢礼。” “我觉得更像是一个人情。”小茶接过令牌,扔进自己的木盒中,那盒子里零零碎碎尽是些信物。 恐怕连小茶本人也分不清到底哪件信物对应着哪位欠了人情的倒霉鬼。 归根到底,还是送的信件太多了。 小茶考虑着以后要不要少收点信,一边带剑跟在周远之后边,和后到的汝阳侯一块进了京兆伊府衙。 进了府衙这才发现已经有人早到了。 晋王殿下端坐在侧,面色冷峻。 “参见王爷。” “免礼。”晋王一抬手,漫不经心喊他们起身。 按道理来说,这场官司是晋王的亲眷,他本应该回避。 但是晋王却偏偏求了永帝过来旁听,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茶悄悄扫量着这位年轻的王爷,心里默默叹气:长得不错,就是心太狠了。 ‘啪!’ 惊堂木一拍,身旁两排差役杵着水火棍开始喊威武升堂。 第13章 她到底像谁 “堂下人,说说事情的起因。” 因是宁国贵族人氏,所以小茶是站在堂下的,她心里默叹一口气,第三遍说起那天晚上栾乐安跟她说过的话。 一众人听着,面上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连晋王也是。 他似乎一点不担心被幕后主使被供出来。 暗鸦庙的杀手们被压上来的时候,他脸色没变,周远之脸色变了。 堂下站着的五六个暗鸦庙全成了哑巴,不仅手筋被挑,舌头被人拔了,眼睛也被石灰迷了。 无论是说话写字点头还是摇头,都没有办法进行。 “怎么回事?” 京兆伊战战兢兢地跪过去请罪:“是下官看管不力,本以为没人接触就不会出事,没想到他们自己人之间也会下这么狠的手。” 小茶站在一边倒吸了口凉气,往汝阳侯身边靠了靠,这群杀手也忒变态了,得亏自己没落在他们手上。 不过,案子到这里她的用处应该已经没了。 一直站着太累了,这边人有多,也不方便坐下。 小茶看了看天色,准备跟周远之说一声离开,汝阳侯悄悄伸手拦她一下,施了个眼色。 “在这看着,你现在走了周远之不好做。” “可是站的腿疼。”小茶默默吐槽完,汝阳侯拉了张椅子过来让她靠着,“收敛点。” 小茶悄悄比了个手势,开开心心的靠着椅子开始看戏。 京兆伊看管不力被罚了三个月俸禄,顺便领了二十大板。 “大人,下次记得把犯人们分开关押,不然你这俸禄可不够养活一家人的。” “是,多谢王爷提醒。”京兆伊讪讪笑着退回到周远之右手下侧,坐着一块审案。 汝阳侯忽的站起身,四处转了一圈后径直出了门。 没等众人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的时候,府外的鸣冤鼓忽然间被敲响。 “你,去看看。”京兆伊随手指了个衙役让他出门把人先带到一边,这边正审着大案子呢,让外边先等会儿。 衙役步履从容的出去,一脸惶恐的回来。 前边是手里拿着鼓槌的汝阳侯:“本侯状告青州现任郡守买卖官爵,私通匪患,巡抚栾乐安发现后劝说郡守,他却仍不知悔改,甚至对栾乐安痛下杀手,妄图毁灭证据。计谋不成后,便重金聘请暗鸦庙杀手想要截取信差小茶的信件,此等行径违背我永国律法,理应处斩。” “侯爷这话不妥,买卖官爵和通匪都是杀头大罪,您没有证据,还是先不要过早下定论。” “本侯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有证据,不劳王爷费心。”汝阳侯跟身边的随从说了两句,让他下去。 不多时,随从带着一对夫妻和一柄剑回来。 “下官青州下属江陀县县令,这是下官的妻子陈氏。” 周远之‘嗯’了一声,靠着椅子垂眸听着:“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回相爷,下官家里原先是做酒楼生意的,家里母亲一直觉得经商没有好前程,就花了些银子找算命先生问一问财路。” “笑话,谁家前程是算命算出来的。”晋王冷哼一声,十分看不起这种不思上进只会做梦的人。 那县令不认识晋王,只是笑笑说‘大人说的是’。 “继续。” “是,那算命先生拿了钱后直接告诉我母亲,青州郡守这几年大兴土木给自己置办家产,手里的银子不够花了,要是我给他解决了这些问题,当个县令不成问题。后来下官给郡守大人送了两箱黄金,郡守没回话,下官的娘子便又送了三箱过去,过了半个月,下官就接到任命说去江陀县当县令。黄金上有陈氏的印记,相爷尽可去查。” 众人听他说完,面上还是平静。 主要是之前汝阳侯已经透了底,没什么新料。 周远之抬手,让衙役将他们带下去:“先将他们夫妻俩安顿在衙内,不许任何人接触。” “相爷且慢,下官还没说完。” “说。” “青州郡守不仅收了钱,还强占人妻。下官前去赴任的时候遇见郡守大人,他竟然要求下官的妻子陪他一晚才肯让下官赴任。” 大堂上的人齐齐沉默,目光集中在陈氏身上。 陈氏虽然貌不惊人,但是一双眼睛生的含情带怯,身姿窈窕,也算得上美人。 要说这郡守动了歪心思,也确实有道理。 身为女子,小茶当即开骂:“这什么破官,要了钱还要人,真是没脸没皮的。” 她骂着,晋王的面色当即沉了下去,目光落在陈氏的脸上后,却又陷入了沉思。 陈氏的眉眼像一个人,那个人却不是舅母。 江陀县令这个举报很突然,周远之让他写个状纸递上来,也方便留案底。 人的事情说完了,接下来就是剑的问题了。 “侯爷怎么带了柄剑过来?” “丞相有所不知,这把剑里藏着这些年郡守和土匪往来的信件。”汝阳侯说着,直接将剑柄拆下来。 成年男子四指宽的剑柄里藏了近四十封信件,有来有往,郡守的私印和土匪头目的手印都在上面。 周远之看过之后,递给晋王,晋王看完传给汝阳侯。 挨个传阅过后,再交给师爷备案保存。 “晋王殿下不为郡守解释吗?”汝阳侯冷笑着看向晋王,短短几日,他的鬓边多了好些白发。 先是最看重的学生被杀,然后是亲儿子被暗算昏迷,桩桩件件,逼得汝阳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装聋作哑下去。 往侧边躲了一点的小茶好奇的看着他,不明白一个文臣身上怎么忽然有那么重的杀气? 对面的晋王竟然也没在意汝阳侯忽然间生气,而是皱着眉垂眸想着什么。 一个两个都心不在焉,连周远之宣布今日案审结束都没听到。 等周远之下来的时候,两人才如梦初醒:“恩?审完了?” “本相已经派人前去青州取证,郡守也已经传召入京,大概两日后到达。今日案子就审到这里,三天后进行二次审判。” 周远之复述一遍,转头看着小茶:“案子没结束之前,你不能离开京城。” “在下明白。”小茶拱手抱拳,笑着回答他。 垂下的眸子不自觉扫到晋王身上,多了几分笑意:终于发现问题了吗? 第14章 琅嬛 从京兆伊府衙出来,小茶没跟着周远之一块回去。 “我去街上转转,买两本书。” 周远之点头:“记住,不能离开京城。”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小茶挥挥手,转头融入人海里。 街上游人往来如潮,很快就将她的身影淹没。 小茶先是逛了几家胭脂铺,又去了趟明月阁,在那里待到了午膳后才晃晃悠悠的去了书铺。 一家家书铺逛过去,没一家合她心意。 “区区一本剑谱这么难找的吗?”小茶摸摸下巴,抬头看看第九家。 朴素的门脸,朴素的招牌,朴素的店名:琅嬛。 小茶撇撇嘴,迈腿进去。 铺子里的装修一如他的门脸,非常的朴素。除了一排排的书架,就是各式各样的画作,柜台上摆着一溜儿四四方方还没刻字的印章。 有个穿着水绿色衣衫的姑娘站在柜台边,拿着一方玉色印鉴仔细查看。 小茶看看她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衣服颜色,挑了挑眉:真有缘分。 “剑谱在哪边?” 掌柜和姑娘同时看过来。 小茶扬唇笑着,好看的眸子一如往常弯成了月牙:“怎么,名字都叫琅嬛了,连本剑谱都没有吗?” “有的。”掌柜的抬手指了指最东边的那一排书架。 稍显昏暗的角落里,两排博古架模样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有个青衣长褂的人站在书架边上,手里捧了本琴谱细细翻阅。 小茶从他紧蹙的眉梢上猜测,那书大概挺有价值。不过,越靠的近了,小茶越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她缓步往前,时刻注意着周遭的环境,手指悄悄缩回到袖子中。 靠近之后,小茶眸子忽然一变,从未有过的光彩从她的眼中散发出来:“安季白?别来无恙啊。” 青衣长褂面色茫然的转过身,看清眼前人后,干净的眸子也跟着亮起来:“小茶!比之前圆润了。” “我看你也圆润了不少嘛。”小茶扬了扬下巴,抱臂轻笑,“发现什么好吃的了?” “先生?” 两人正说着话,珠圆玉润的嗓音在小茶身后响起,刚才柜台边的绿衣姑娘正站在她身后,手指缠着手绢动来动去,小心又好奇的看着二人。 “先生和姑娘认识吗?” 两人同时点头。 “下棋认识的。”小茶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发现是本琴谱,“在美食方面也有类似的见解。” 她用下巴点点小姑娘,目含笑意的看着安季白:“不给介绍介绍?” 安季白被小茶这暗示性极强的眼神闹了个小红脸,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才郑重其事的介绍:“这是我的学生,兵马指挥使薛大人的女儿薛月见。” “月见?”小茶眨眨眼睛,笑意不减,“我有位好友叫做江月见,她的医术超级棒,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安季白摸着下巴低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越发觉得熟悉:“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人?” 俩人没搭理他的碎碎念,挽着手臂转向另一边的剑谱书架找书。 徒留在身后的安季白哭笑不得,放下棋谱后跟上去。 看着小茶挑挑拣拣翻开一本,然后放回去继续拿起来翻开,反复再三。 看上去不像是不满意,更像是路子不合。 “要找什么,我给你找。” “嗐,有位铸剑的师傅送了我枚绳镖,我寻思练练,省的手里没剑挨揍。” “你有挨揍的时候?”安季白笑了笑,抬手从高处抽了一本放在小茶肩上,“怎么忽然来京城了?” “最近一直传的青州郡守案听过没有?” “听说买卖官爵通匪。”安季白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他妹妹是淑妃,外甥是晋王,陛下怎么着也不会罚的太狠。” “如果说他还杀了永帝亲封的朝廷官员呢?” “恩?”安季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那官员还和汝阳侯关系不浅。” “什么?”安季白和薛月见同时惊讶出声。 如果说前两句可能有歧义,但是这最后一句,直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 “死的是栾乐安。” 安季白忽然沉默下去,垂了头静静的倚着书架,倏尔出现的悲伤气息将他裹了起来。 先生的异样,让薛月见有些慌张,扯扯安季白的袖子,一双杏眼怯生生的看着小茶。 还没等说些什么,安季白直起身子出了门,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薛月见紧跟着要追上去,小跑两步后又折回来,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先生他怎么了?” 小茶望着安季白离开的背影看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他们,是至交啊。” 作为至交,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却无能为力。 “薛姑娘,去陪陪他。我现在暂住在相府,如果有需要,尽管派人来找我。” “好,那我先告辞了。”薛月见心里记挂着先生,随口答应下小茶后提起裙摆就小跑着追了出去。 小小书铺里原本就只有四个人,现在跑了两个,只剩小茶和掌柜的面面相觑。 “这本我要了,多少钱?” “不多,二两银子。” 小茶从腰间摸出二两银子放到柜台上,貌似不经意的摸了摸鬓角,轻声说:“青州郡守到哪儿了?” 那掌柜低头打着算盘,回话的时候手下也不停,好像真的没在和小茶说话:“京城三十里处,不过他五日后才会进京。” “谁要见他?” “没有人要见他,他只是想多过几天好日子。” 安静的氛围中有人嗤笑出声,显然是极看不上青州郡守的。 过了一会儿,小茶摸起那本武学书籍又在柜台上扔了一锭银子:“给我盯死了他。” 掌柜的没有说话,只是悄悄的将银子收进了袖子里。 顾客出门时,他头也不抬,眼睛里似乎只有那块沉水木的算盘。 乌云阴沉沉的罩下来,似乎要吞没些什么,小茶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天空,没来由觉得难过。 这种感觉很少出现在她身上,一个人被追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时候没有,被师父摁在冰块一样的床上睡觉时也没有。 第15章 相爷的白月光 可是现在,这种情绪莫名出现了。 就在安季白沉默着离开的时候。 甚至说,还夹杂着一点委屈。 回到相府,小茶回了房间关上门,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甚至连中晚饭都没吃。 这样一反常态的表现让周远之有些疑惑,抬手叫了这段时间照顾小茶的丫鬟过来:“茶姑娘怎么样了?” “回相爷,姑娘今天什么都没吃,从外边回来以后就关上房门不许人进去,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大好? 周远之回想起从俩人从门口分开时小茶脸上灿烂的笑容,有些不明白,怎么忽然就心情不好了? 他摆摆手示意丫鬟下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问好了。 次日清晨 周远之和妹妹用过早膳后,去了小茶的房间,敲了两下门没人来开。 稍稍犹豫片刻,周远之转身要走,迎面碰上来洒扫的小丫鬟:“人呢?” “天刚擦亮的时候,兵马指挥使薛大人家的大小姐就来请茶姑娘出去了。” 周远之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两个从没打过交道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玩到一块去的。 但显然,总会有一个纽带将她们联系到一块。 两人站在小院子里,对面是紧闭的屋门,房中时不时传来些瓷器碎裂的声音。 小茶犹豫片刻,上前轻轻叩门:“安季白?” 屋内静默。 小茶垂了眸,径直推开门进去。 昏暗的房间内,安季白倚在床边,手边七八个酒坛子,浓烈的酒气铺了满屋,直直将人熏了个跟头。 进了屋,小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先将门关上,来到安季白身边坐下也拿起一坛酒。 先是往地上撒了半坛,然后自己仰头猛灌了一口。 “人终有一死,他也不希望你太过伤心。” 安季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静静看着地面。 “你放心,我不会放过害他的人。” 安季白稍稍叹了口气:“他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不必自责。我只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跟他一块去青州,有我在,或许能避免这事发生。” 一坛酒很快见底,两人又沉默下去。 不知是谁,找了酒盏重新提了坛酒拍开,俩人酒杯一碰,重新开始喝。 两人从天擦亮喝到临近中午,小茶扶着床边身子踉跄的站起身,眼神悲痛且坚定:“栾乐安不会枉死的。” “你有主意了?”安季白微微扬起头看她,温润的眸子里恍惚又茫然。 眸底破碎的星光让小茶有些失神,那日栾乐安满怀未来却又没办法继续走下去的遗憾,也是放在这样一双满是星光的眼底。 每每想起,都让她痛的无法安眠。 “当然,害他的人一个都不会跑掉的。”小茶不愿再多说,只是拍拍安季白的肩膀,表情已经有些迷糊了,“改日再叙,困了。” 说完,也不管后还坐在地下的人,直接推门出去。 在门口站了一上午的薛月见赶忙迎上来,扶住小茶摇晃的身子:“茶姑娘,先生怎么样了?” “已经灌醉了,让他睡一觉再说。” 小茶抬眸,忽而一笑:“担心了?” 少女面颊羞红抿紧了唇,好看的柳叶眉弯起来,一跺脚:“胡说什么呢。” 害羞完直接招来车夫送小茶回去,自己转身进了安季白的房间去照顾自家先生。 天擦亮清醒着出去的人摇摇晃晃的进了家门,浑身酒气,眼神迷茫。 看的周远之一阵头疼,扶额问车夫:“你家薛小姐也喝成这样了?” 车夫摇头,谨慎的看着小茶晃来晃去,最后栽到周远之肩上。 后者微微叹了口气,挥手放车夫离开。 待人走远之后,周远之抬手虚揽着小茶关上后门,偏头问:“喝了多少?” 小茶额头抵在宽厚的肩上,只觉得一阵迷糊,伸手比了个七,含糊着回答他的话:“两坛。” “”周远之沉默,转头一想,喝多了总比离开京城让他没法审案强。 这般安慰着自己,小茶身子往前一倒,周远之下意识伸手捞过来,正正接在怀里。 眼看这人是没法好好走回去了,周远之只好弯腰将人横抱起来,将人送回房。 醉酒的人大多以为自己清醒,小茶也不例外,她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周远之。 “你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周远之扯开被子盖在她身上,细致的掖好被角:“我有喜欢的人。” “谁?你说出来,我肯定比她好。” 周远之的眸子忽的暗下去,背光而坐,几乎看不清神情。 他说:“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她还好。” 小茶盯着他,似是要看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可是很快,她就扭开了头,一把扯过被子蒙过头顶,自以为恶狠狠地下了逐客令:“出去,我不要看见你!” 被酒鬼赶出屋门后,周远之沉着眸子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 摆放古董数量不多的博古架上有一个月白色的花瓶,握着花瓶往下一摁,排排书架开始转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门口。 周远之拿着烛台进去,点亮暗室内的蜡烛,以一灯传诸灯,满室皆明。 室内是一幅幅画卷,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画卷的手艺从笨拙到精湛,到了后来画中人渐渐失去美丽的面孔。 周远之站在他的第一幅画前,目光哀怨的看着画中那个穿着奇异服饰的姑娘,姑娘手腕上有串红绳,面容却有些陌生。 其实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然记不清画中人的面庞。 那些曾经温馨的画面也都成了过去时。 只是固执的人还不肯放下罢了。 周远之颓然跌坐在墙边,抱着画卷喃喃自语:“当丞相真累啊。” 需要顾忌各方面势力,也得考虑帝王的颜面,还要时时注意抛来橄榄枝的那些贵族。 只眼前这一件青州案,几乎将京城内身份最贵重的人全部拉下水。 那个该死的青州郡守,未免也太过狂妄。 “你放心,不管对方背后是谁,我都会秉公执法。” 说完,周远之放任自己沉沦在过去的梦境里。 梦里有谈笑嫣嫣的美人,有昔日的兄弟手足,有车水马龙的城市 第16章 柏元 这一躺下,再起来就是晚间用膳的时候了。 周远之回到前厅,晚膳已经摆上了桌,妹妹周画溪坐在桌边晃着小脚丫,目光炯炯的看着面前美味的菜肴。 “画溪。” 晃悠悠的脚丫立刻停了下来,周画溪小心的打量着哥哥的表情,偷偷问他:“哥哥,你是不是又想嫂子了呀?” 周远之用鼻音回了个‘嗯’,破天荒的没有借口避开这个话题。 他仰起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转头问丫鬟:“去喊茶姑娘用晚膳。” “回相爷,茶姑娘出去了。” “去哪儿了?” “说是去租个小院,要在京里小住一段日子。” 周远之听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摆摆手让人退下去了。 对他来说,只要不离开京城影响办案就好。 思及此处,周远之索性坐下和妹妹一块用晚饭,期间问问了问妹妹近日的课程和女工。 差点把周画溪眼泪问下来。 哥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注意到她了,天天都在和那个小茶一块,哼,赶紧走,不要跟她抢哥哥。 晚饭吃到一半,周伯悄悄过来了。 附在周远之耳边回复:“昨天安季白和薛小姐在琅嬛书铺,今早薛小姐也是为了安先生来请的人。” “知道了。”周远之擦擦嘴,起身打算回书房,走到一半又转了方向,“去明月阁。” 身份贵重的丞相大人漏夜出行,和刚从府里出来的小茶在街角碰在一起。 周远之没有发现小茶,但小茶却是站在房顶上看着他的青色小轿不声不响的拐进了明月阁后门的小巷中。 小茶敛了眉,想不通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顷刻后,她转身飞向和周远之相反的方向。 那个方位,有京兆伊府。 小茶早早就摸清了府内的布局,此刻在里边轻车熟路,一点都不陌生。 不多时,她溜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进去不过片刻却又面色茫然的出来。 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从京兆伊府出来,小茶在屋檐上跳着到了明月阁附近,她轻轻从楼上跃下去。 猫似的脚步声轻的鸿毛一般。 小茶不似旁人那般直接把窗户纸捅破,她就静静的站在一边,跟周围景物融为一体一样。 屋内的谈话像是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她只听到了一句:不惜任何代价,杀了他。 说这话的人声音有些耳熟,但不是周远之。 小茶将自己听过的所有声音拿出来和眼前人一一对比,终于锁定了一个人。 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想杀谁? 小茶目光静静落在地上,看着那片霜,听着里边的对话继续传来。 “此事不能拖得太久,迟则生变,最好是明天就开庭二审,晋王那边我来拖住,你放心审就是。” 另一个人沉默了片刻,声音虽然年轻,不过说话却很稳重。 “侯爷说的有理,不过晋王也不是愚笨之人,侯爷要是想拖住他不妨从王妃那边下手。” “晋王妃?”那位侯爷似乎有些犹豫,他稍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点头应下来。 屋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小茶目光一转,双臂一展,纵身飞向相府的方向。 二审时间开的匆忙,饶是那位买卖官员的县令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带上了公堂。 随着被抬上公堂的还有那位江陀县令的尸首。 县令夫人俯在夫君身边,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滚,边哭着边求周远之为她夫君做主。 小茶也成了原告,坐在边上拿了杯茶和糕点,她今日也是原告。 告的是暗鸦庙杀手图财害命,图谋不轨,见色起意。 周远之刚开始接到状纸时,额头不期然跳了跳,瞥她一眼将状纸放在了一边。 当事人被杀不是件小事。 周远之当即发问:“仵作呢?江陀县令的死因讲一下。” 旁边站出来个矮矮胖胖的老年人:“启禀相爷,县令是被人一剑刺中了咽喉毙命的,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夜亥时。” 亥时? 这个时间过于巧合,周远之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回想昨天和汝阳侯会面时到底是什么时辰? 但是就算时间能对上,杀人的武器却不对,汝阳侯不会用剑,他的武器是一杆银色长枪。 可是除了汝阳侯,谁还会杀这么一个在案件中并不是很起眼的县令? 换而言之,杀了县令有什么好处呢?只会让案件无法进行下去。 周远之忽的抬头:让案件无法进行?看来晋王的嫌疑也不小。 宫里那位也摆脱不了干系。 他稍稍思索片刻,将尚方宝剑摆上来,醒木一拍:“陈氏,上次公堂会审,你夫妻二人在状纸上签字画押,按理来说这次审案本不用你们继续过来,况且” 周远之的目光落在盖着江陀县令的白布上,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只是今日被告已被押解进京,你就代替你夫君江陀县令和青州郡守对质,可有异议?” “民妇不敢。”陈氏身形笔直的跪在堂下,宽松的衣袖下还牵着江陀县令已经凉透的手掌。 她望向尸首的那双桃花眸依旧深情,眼泪又续满了眼底:“他们往来的一切我都知情,我愿意和郡守大人对质,生死无妨。” 周远之不知道为什么走神了片刻,目光紧紧的盯着堂下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公堂上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周围的衙役悄悄抬头四处打量。 小茶咬着糕点拿起了茶盖,手腕一沉扔在周远之面前的桌子上,正正好盖上了他面前那盏冒着热气的茶。 茶盏清脆的响动唤回了周远之的心绪,他回神,清了清嗓子:“来人,传青州郡守上堂。” 水火棍齐刷刷的戳在地上,衙役们的‘威武’再次喊起来。 因为是贵戚,所以青州郡守的身上并没有戴着枷锁,甚至连铁链都没带。 陈氏见了,眼中的恨意更浓。 只见青州郡守稍一躬身,朝周远之作揖:“下官青州郡守柏元,拜见丞相。” 周远之只静静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转向押解他的衙役:“为何不带枷锁?” “这”随行的两个衙役对视一眼,都有些沉默。 只因为他们的沉默,气的周远之猛地摔响醒木:“你们把律法条例当什么?空气吗?!” 第17章 落日崖的变故 周远之少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是以周围的人还是第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个个屏息凝神,连大喘气都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 现场唯有小茶不慌不忙的坐在原地,眸子尽是雀跃的光芒。还有那位笔直跪着的陈氏,目光恨恨的盯着柏元。 令签在空中抛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坠落在地上,周远之目光冷峻的看着柏元:“此二人看管不力藐视律法,杖责三十,柏元,杖责七十。” 京兆府的衙役纷纷低头,不敢领这个差事,生怕打完之后被晋王记在名单上。 估计第二天还会出一条消息,某年某月末日,一无名尸体曝尸街头,请广大市民引以为戒,不要夜间独行。 底下的人一个个都不敢动弹,周远之更气了,又拿了根令签扔下去:“劳驾茶姑娘代为行刑,翻倍。” 令签落地,小茶放下糕点,掩在面纱下的红唇勾起,眸子闪亮亮的:“得令!” 她搓搓手,从衙役手里抽了根水火棍,转身时顺手一扫直接打在柏元后膝。 这位从开始就没有恭敬意思的郡守直接跪了下去,膝盖落地的时候甚至激起了一层尘埃飞扬。 他斜眼怒视着小茶,没等说什么,沉重的痛意席上后背。 柏元忍不住闷哼出声,被那一棍打的向前趴在地上,小茶见此,打的更欢快了。 有的人下手,看着严重,实际上根本毫无作用。 而有的人下手,看着毫无作用,实际上皮肉带血。 小茶无疑是后者,打完之后柏元身上一点血渍都没有,头上的汗水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手指头都不敢动。 这些小把戏周远之心里清楚,但他并不打算追究,反而开始直接开始审问。 “柏元,本相这里有两封状纸。”周远之绕过桌子走下堂,黑色靴子停在柏元脸前,“一告你官匪勾结,二告你买凶杀人,三告你劫杀同袍,四告你买卖官员,五告你收受贿赂,你认不认?” 后背和屁股上的痛觉直接将柏元淹没,迷迷糊糊间有些听不清周远之的话。 他只是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地面,眼前是双黑靴。 见他迟迟不回答,周远之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换来他一声嗤笑:“呵,官匪勾结可有证据?买凶杀人可有证据?” “那也就是说,剩下的三四五条罪状你认了?” “是,我认。” 小茶听着他的话有些不对,细细想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直骂:狗官好心机。 官匪勾结是永帝最痛恨的事情,他自然不会轻易触霉头。买凶杀人,暗鸦庙的刺客没法作证,算是白瞎了,于是第三件也无法成立。 精打细算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买卖官员和受贿的罪名,革职查办蹲数十年牢狱也就没事了。 更何况他还有个淑妃妹妹,耳边风一吹,恐怕这牢狱也免了。 周远之先是皱眉,很快又松开,拿来状纸先让柏元把认了的罪名签字画押,剩下的慢慢再审。 只要有了开头,晋王也掌控不了局面。 手印摁下的那一刻,周远之俯下身在柏元耳边轻声说:“论公,我是丞相,查你是职责所在,论私,我和栾乐安是同窗,杀你是情理之内。郡守大人,小心了。” 柏元忽的抬起头看着他,只看到对方纯粹澄明的眼神,没有任何杂念。 这时候他才感到一丝恐惧,一个能将黑白揉成一团且当做理所当然的人,恐怕下手时比那些恶名在外的人还要狠。 未及反应,那边汝阳侯从门口处进来,身后有个相府的小厮和他擦肩而过。 小厮火急火燎的朝着周远之跑过来,匆匆拱了手:“相爷,小姐被人劫走了。” “劫走了?”两道声音重合,小茶疾步过来,“什么时间,什么位置,多少人?” “就在刚才。小姐在后院荡秋千时,忽然三个黑衣人翻墙进来直接将小姐套进麻袋里带走了。” “然后呢?” “他们说让相爷一个人去京郊落日崖赎人。” 周远之匆匆交代完手头的事宜小跑出门,打马远去。小茶看着相府的方向顿了片刻,最后一咬牙直接飞身跟上周远之。 今天出门的时候刀都没带,对面三四个也不知道武功路数怎么个模样。 小茶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在周远之不近不远的地方悄悄跟着,只盼对方是个守规矩的杀手 落日崖,顾名思义是一个悬崖,而且落日时分的景色最为艳丽。 周围没树没石头,全无可以遮蔽身形的东西。 就在这样一个空旷的地界,除非有人从后边几十丈的悬崖上爬上来,否则根本无法设埋伏。 周远之一骑绝尘直奔落日崖,到了崖下的时候小茶止了脚步,怕万一被上面的人看见出现什么意外。 她找了个能隐蔽身形的地方躲起来,准备等下将那些绑票的人抓起来。 落日崖不到落日时并不美丽,甚至有些荒凉,上面只站了三个黑衣人和被黑布捂着嘴挂在悬崖树杈上的小画溪。 稚嫩的脸蛋满是泪痕,泪汪汪的看着周远之,嘴里呜呜咽咽的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话。 周远之背在身后的后紧紧攥成了拳头,面上仍是一派不动声色:“我已经来了,是不是能把妹妹还给我?” “周相莫急。”黑衣人当中的一个站出来,手里一把匕首横在周画溪细嫩的脖颈上,“放不放人只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同意。” 黑衣人惊讶:“你都不问问什么条件吗?” “只要你肯放人,条件不是问题。” 黑衣人忽然有些犹豫,试探着问他:“杀皇帝也可以?辞官也行?” “杀皇帝可以,辞官不行。” 这回答实在出人意料,饶是黑衣人也不由得愣了愣,他反应了一会儿后重新开口:“条件就是,你必须让青州郡守死。” 一阵凉风忽然吹过,周远之冷漠的眉眼飘出了寒气。 他似乎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什么,于是没有即刻回答黑衣人的话。 双方忽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冷风一阵阵的吹过,周画溪身上只有一件薄外套根本不抗风,冻的耳朵。 周远之实在看不下去妹妹继续受苦,仰头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数年未见,你的声音一点也没变。” 第18章 变故之外的变故 周远之话一落,三个黑衣人都不动了。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装作没听出来的样子,将匕首往周画溪脖子上又送了送:“你别装神弄鬼的,赶紧说同意不同意?” 被威胁的人丝毫不慌,一步一步走上前站在黑衣人面前,目光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既然是威胁我,为什么用刀背对着她?” “我……我是个有原则的杀手。” 周远之低头嗤笑:“呵,你要是真的是个杀手,还会让柏元平安进京?” 确实,假若黑衣人真的是个杀手,柏元出了青州地界时就已经死了。 可惜,他不是。 黑衣人缓缓放下匕首摘了面巾:“你说的对,我要是个杀手,柏元绝活不到现在。” 面纱下的容貌儒雅温润,眉宇间带着一股抹不开的痛苦。 看样子,栾乐安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 既然黑衣人已经承认自己是谁,这绑架也就到此为止了。 周远之疾步上前,早早的伸出手准备抱妹妹,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却一掌拍退了他。 从腰后抽出一柄短剑,横在周画溪颈前:“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呵,还真是会玩。” “你们干什么?把剑放下。”安季白眉心微动,心底隐隐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双方调转身份。 周远之和安季白成了被威胁的人,黑衣人提出:“想救你妹妹,就必须保住柏元大人。” 没等周远之说话,安季白就先拒绝了。 “柏元作恶多端,留他一命难道让他继续去祸害其他人吗?” “这事轮不到你做主。”黑衣人看向周远之,挑眉问他,“听说周家人口稀薄,父母早亡,老爷子也去得早,您为了女人逼得祖母不出后宅半步,现如今,您连这唯一的妹妹也不肯要了吗?” 关于那些陈年旧事,周远之并不想多谈,是以黑衣人提起的时候,他直接转了头不听。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周远之沉住气,捋了捋袖子,“柏元的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你得去找晋王。” “好说,只要相爷答应,晋王那边我……”他话未说完,一根白色的丝绸忽然从崖下飞上来,精确无比的捆住了他的双脚。 崖下的人一用力,他立时以倒栽葱的方式掉下了悬崖。 于此同时,一道寒光从周远之刚刚整理过的袖子里飞出来,从剩下的那个黑衣人颈间穿过,溅点血渍。 不知道是他们俩谁倒下时,把绑着周画溪的绳索割断了一半,最后那人倒下时直接拽着周画溪往悬崖下坠去。 也不知周远之当时怎么想的,跑过去跟着一块往下跳,然而,只抓住了周画溪的袖边。 小茶看着迎面掉下来的两人,脸上冒出一个很符合她性格的痴傻表情:“这咋接?” 看到俩人的那瞬间,小茶有种想往后退的冲动。 但她毕竟不是心硬的人。 纵身一跃,掌心聚起一团气向周远之推过去,将他拍回了崖上,旋身接住周画溪。 原以为剩下的高度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结果小茶低估了小画溪最近的体重,刚把人抱进怀里的时候撞得她几乎要吐血。 前几天练功时练错了路子,一口气提不上来,小茶下意识的将周画溪紧紧抱在怀里,两人直直坠向地面,落地时当了个垫背往侧面滚了两圈。 饶是如此,小茶还是当即吐了口老血,痛的小脸皱成一团:“下次别玩跳高了,有点废我。” “画溪!”“小茶!” 崖上同时探出两个脑袋,看完之后急急退回去找了路下来看她们。 被小茶拽下来的那个黑衣人并没有摔死,还有一丝丝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拿着匕首往前冲。 周远之的袖箭只有一发,刚才杀了一个,现在兜里空空如也,小茶咬牙撑在安季白怀里,沉腕一甩,袖中飞出的寒光直接穿过黑衣人三号的颈部。 袖子再一抖,寒光又飞回袖中。 小茶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半晌后‘哇’的吐了口血,彻底脱力歪在安季白怀里:“看看他的左肩,是不是有一个乌鸦图案?” 周远之抱着妹妹过去,掀开一看,果然有一个黑色的乌鸦刺青。 “这是?” “暗鸦庙的人,不过大概和晋王没什么关系。”小茶说着,昏昏欲睡,靠在安季白的肩上半阖了眸子,“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太困了。” 这大概不是困,是撑不住了。 安季白垂眸扫过周远之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你先骑马带画溪回去,然后再喊人来接我们。” “这样也好。”周远之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他怀里,有些晦暗难明,片刻后收了回去,抱起妹妹骑马回去。 这趟出门除了安季白,其他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 周远之被小茶那一巴掌拍了出去,身上只是擦破了些皮,而周画溪被小茶好好的抱在怀里,一点伤也没有,她自己则昏睡了好长一段时间。 大夫诊完脉说,除了摔的那一下,其余的并没有什么,只是她最近练功练的身体有些亏空了,需要好好休息。 送走大夫以后,小茶才悠悠醒过来。 三个人坐在一起,开始分析今天的绑架。 首先是安季白为了让周远之秉公执法,雇了个黑衣人一块儿做戏,绑架妹妹威胁周远之,后来被周远之识破。 然后是雇佣的黑衣人突然反水,要求周远之保住青州郡守。 看起来黑衣人并不知道安季白是为了让周远之严惩柏元,直到安季白被识破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继而将计就计,反过来威胁周远之。 今天的开堂太过突然,晋王根本不会未卜先知,故而他的嫌疑可以排除。 可是世上会有几个人希望柏元活着? 难不成是之前那些买卖官员的参与者又或者是山上的那些土匪? 三个人坐在桌前商量了一番,怎么也商量不出来到底谁的嫌疑更大一些。 “四哥,你去哪里找的这两个黑衣人?” “黑市随机抽到的。”安季白忽然有些心虚,看了看周远之,低下了头,“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有什么问题我愿一力承担。” 第19章 一念之间 小茶抬眸小心的扫了眼周远之,又立刻收回去。 被绑架的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亲妹妹,她不能代表当事人发表什么意见。 换句话说,周远之的血脉亲人只有一个妹妹和庶祖母,就算他本人对亲情看的并不重要,大概也不会轻易原谅的。 安季白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并没有打算逃避。 罪名虽然不成立,但是搞一个不轨的罪名对周远之来说轻而易举。 所以安季白做好了去牢狱蹲几年的打算,甚至在想要不要给学生重新安排个老师。 “只要画溪原谅你,我不会说什么。”说完,面无表情的出去了。 留下身后一脸古怪的小茶和愧疚的安季白。 等周远之把门关好,小茶竖起耳朵听着脚步远去,这才往前挪了挪:“四哥,你有没有感觉最近周远之的脾气特别古怪?” 说着,越说越好奇:“先是打了柏元,你当时提要求说杀皇帝和辞官,他竟然选的前者;还有刚才,你都把画溪绑架了,他居然只是说只要画溪原谅你就行。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原以为安季白会和她一样感到好奇,但是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异常,过了片刻后,小茶才想到这两人也是同窗,说不定他知道原因。 果不其然,安季白沉默了片刻后倒了杯茶:“你听到那个黑衣人说的话了吗?” 小茶眸子微眯,蹙眉摇了摇头。 距离太远,她最多只能听到他们之间模糊的声音,但是根本听不清谈话的具体内容。 “他说周家人口稀薄,父母早亡,老爷子也去得早,远之为了女人逼得祖母不出后宅半步。” “这个啊,我记得。”小茶托腮撑在桌上,另一只手蘸了点水在桌上画着圈,“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如果那人说的事实呢?” “什么?” “我们读书时,远之曾结识过一位军娘,两人感情非常好,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可惜天意弄人,那位军娘后来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身故了。” 小茶更不明白了:“这故事听起来没什么新奇的。” “这样说,确实不稀奇。”安季白抿了口已经微凉的茶水,放下茶盏后,指尖无意识在杯壁上摩挲,似是也有些犹豫。 不过须臾,他重新开口:“如果我说,我们从没有见过他口中的那位军娘呢?” “兴许是人家不想给你们看。” 安季白缓缓摇头:“不只是我们,周围所有的人、甚至连贴身伺候的小厮都没见过。为了一个连是否存在都模糊的人,远之拒绝了他祖母介绍的所有亲事,甚至立誓永不再娶。” 小茶陷入了沉默。 “远之从未出过远门,学识见闻思想却像是在太天南海北游历多年一样。我常常羡慕他博学广闻,后来大家都说他有幻想症,我觉得有些悲哀。” 他微微叹了口气,仰头眨了眨眼睛:“在这世间想要寻求一个契合或相似的灵魂太难了,更何况他这样的人呢。” “世间本就没有契合的灵魂。”小茶阖了眸子懒懒的趴在桌上,歪头枕着胳膊,说话也懒懒的,“所有的契合都需要双方的妥协。” 安季白听她说这些,忽然有点想笑:“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这么老成?” 小茶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摇完头之后把脸埋在臂弯里再不肯抬头,只是抬手摆了摆,示意安季白先回去。 她现在很需要独处去好好消化今天的所有事情。 身上的疼痛是摔得,可是心底涌现的不知名情绪毫无来处,而且隐隐压过了身体上的痛楚。 这种无法控制的东西,让她厌恶。 安季白不明白她心里的想法,还在认真解释刚才没回答完的问题。 “我先回答完你的问题再走。”他伸手点了点桌面,让小茶听下问题的答案,“听说那位军娘是为了救一个违背律令的人死的,所以远之最恨不守规矩和违法乱纪之辈。” “好,下一个。” “杀皇帝和辞官。之所以选前者,是因为这个官位是远之替皇帝挡了刺杀换来的,辞不了。” “哦,那就让永帝长眠。” “我绑架了画溪他却不责罚原因有两个:一,画溪没事,但凡破点皮我都不会有好下场。二,他明白乐安与我的交情。” 小茶叹了口气,再次抬手摆了摆。 已经全部解释完的人没有什么要说的东西了,于是安心回去向画溪赔礼道歉。 要是小画溪不能原谅他的话,他恐怕只能找块豆腐撞死了。 也许不用自己找,小茶会很乐意提供这样一块‘豆腐’。 两个人全都从房间离开之后,小茶终于如愿躺在了床上。 盖上被子后,再闭上眼睛,边思考边酝酿睡意。 关于周远之的那位白月光,她来之前也略有耳闻。 有人说,那是周远之的幻想;也有人说,是周远之金屋藏的娇;更有人说,是上天垂怜周远之,派了仙女来度他。 可事实呢? 事实是周远之坐上丞相之位后从不再提起那些故事,身边伺候的都是男子,不苟言笑,沉默又孤独。 小茶忽然扯唇一笑,那笑里带着无尽的讽刺,这一笑忽然就停不下来。 她抬起胳膊横在眼前,遮住了眼底的荒凉:周远之啊周远之,咱们可真是一路人。 名义上是为了某个人放弃以后的所有人,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冷漠而已。 为了不再体验失去的痛苦,避免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开始。 有的人会说这种做法聪明,躲开了很多潜在的危险。有的人觉得这是天下最笨的做法,断绝了以后所有的美好。 智、愚,一念思量。 其实聪明还是愚笨谁会在乎呢?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人而已。 小茶扯过被子将自己蒙在里边,像是短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夜幕很快又降临下来。 踏着茫然夜色来到相府的不速之客,用那双柔弱无骨的柔夷轻轻推开了周远之书房的门。 她披着银灰色的披风,披风下是玫红色的素衣,简朴和妩媚,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 “周相近来可好?” 周远之面不改色,倒了两杯热茶:“深秋夜深露重,娘娘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第20章 深夜来访的淑妃 “周相可真是贴心,也不知将来谁家的千金这么有福气,能嫁给相爷为妻。” “娘娘说笑了。”周远之不愿过多的谈论这个问题,将热茶推过去后引开话题,“深夜来访,可是为了今日陛下说封王的事情?” 最近几天周远之并没有去上朝,但是朝堂上的事情一直通过朝臣的折子出现在他的桌面上。 继晋王封王之后,永帝再没有分封过别的皇子。 可是近来晋王的表现越来越让永帝失望,故而今天上朝的时候,永帝有意再封一个王。 具体是哪位皇子,永帝并没有说明。 他膝下成年的皇子不多,比如已经封王的晋王,嫡出的五皇子,一母同胞的六皇子、七皇子。 还有一位差一岁及冠的九皇子。 这些人,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永帝下一个扶持的王爷。 淑妃身为晋王的母亲,自然要为儿子考虑周全:“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相爷如今未娶娶妻膝下无子,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艰难。” “娘娘说的对,只是封王是陛下的意思,臣如何敢干扰陛下的决定。” “你能的!”淑妃有些激动,连着帽兜都颤了颤,“陛下并非专权独裁之人,若是真的要封王肯定会询问相爷的看法,届时相爷不推荐别人就好。” 周远之浅笑,并没有同意淑妃的话。 不推荐别人就意味着支持晋王,从此之后不论他们是否来往,周远之的身上都会贴上晋王一派的标签。 “陛下既然提起,想来是已经有了人选,我等做臣子怎么好去干扰。” 周远之端的一派素净高华,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腕上的珠串,不动声色的等着淑妃的后续。 “本宫知道相爷不愿意卷入朝堂之争,可是皇子们陆陆续续成年,相爷能守住这相府一时的安宁,难道还能守住一世的安宁吗?” 周远之仰头长长舒了口气,似乎曾被这个问题困扰过很久。 他的答案是:无论是一时还是一辈子,只要守得住内心的宁静就足以。 更何况晋王并非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就算是选,也不会选他的。 这些话周远之自然不能直接对淑妃说。 他笑了笑,抬手将淑妃面前冷却的茶水倒掉换上新的:“臣知道娘娘的担忧之处,只是时日还长,皇子们还年幼,不足以成为殿下的威胁,娘娘放心即可。” 看着手边重新冒起热气的热茶,淑妃眸子微动。 “良久之前,陛下就曾与臣提起过封王一事,诸皇子或经历不足,或处事不足,能封王的唯有一位。” 淑妃柳眉微蹙:“你是说?” “正统血脉,陛下嫡出,五皇子陈景清。” 那个师从大儒,温润玉质的贵公子。 听到这个答案,淑妃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心情好了不少:“原来是他。” 一个只会读死书,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软弱皇子罢了。 淑妃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看到淑妃动摇,周远之不易察觉的露出一点笑意,暗暗放了心:终于敷衍完了一个。 最后,淑妃还在劝说周远之跟晋王站在一处,周远之只是笑着摇头,任她怎么说也不肯答应。 淑妃只得放弃劝说,先回宫,今晚永帝宿在皇后宫里她才有一点点时间能出来,要是被人知道了,只怕又要多生事端。 虽然目的没有达成,但是淑妃看着桌上那杯再次冷却的茶水,红唇浅浅上扬,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微笑:“相爷是个会疼人的,本宫祝你早日觅得良缘。” “谢娘娘吉言。” 周远之抬袖让淑妃扶着上马车,临走前,淑妃坐在马车内犹豫片刻,最后一次开口:“家兄他” “娘娘见谅,臣只能秉公处理。” 淑妃点点头,放下帘子启程回宫。 茫然夜色里,马蹄声和车辙声哒哒响起,辕下的铃铛随着动作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动。 周远之站在门口负手看着马车走远,眸色浅淡,唇角逸出一丝叹息。 “周远之,看什么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远之转了身抬眸看向檐上:“怎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下午伤的不疼吗?” “疼。”小茶顿了顿,“不过还能忍。” 她从屋檐上跳下来,藏在身后的手抖了抖,抖出来一件厚披风,轻轻的披在周远之的肩上。 一边理着衣领还要说:“这么晚出来怎么不穿厚点,多冷啊。” 周远之不经意的拨开她的手,自己整理衣领,耳尖又不经意的红了个透彻。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已经尽数落在旁人眼中。 关于那件披风小茶也有私心,管他之前有什么白月光红玫瑰,既然入了她的眼,那就要好好争取。 这个男人和她之前遇见的那些不同,这人会在女子算不上大胆的动作下悄悄红了耳尖,太好玩了。 “你,是不是还在生四哥的气啊?” “私自绑架幼童是违背律例的,他知法犯法,我自然生气。” 小茶咬了下唇,抱臂扯着肘部的衣服:“其实四哥和画溪是商量好的,只是没想到后来会有变故。” 周远之眸色一深敛眉看过来,脸颊轻微鼓动。 他这模样一看就是要生气,想起今天要打板子时这人的表情,小茶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画溪下午来看我时说的,怕你生气不敢告诉你。” “怕我生气?”周远之唇角莫名上扬,看的小茶越发心惊,“怕还敢做,我倒是小看她了。” 小茶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软了声调:“生气对身体不好,要罚尽管罚,我帮你动手也行的。” “明天让他们跟我一起去寒山寺,抄写经文,抄不完不许回来。” “啊?可是四哥要给薛小姐上课的。” 周远之瞥了她一眼,甩袖远去:“我自会替他。” 莫名受牵连,小茶摸摸鼻尖跟上他的脚步小声吐槽:“哼,一点也不温柔,明天不跟你去了。” 寒山寺的香火百试百灵,又有世间最聪慧的玄度大师在,每日来拜访的人应当是很多的。 可是由于山路高又长,很多人都被挡在了山外。 周远之不觉得累,带着一个书生和孩童一步步爬上去,去见一位故人。 第21章 玄度大师 出门时本要带小茶一起的,但是小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被追杀过的那座山,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想好好活着,不想累死。” 那么高那么远,又没什么执念,干嘛要去给自己找罪受。 周远之眸光闪了闪,一言不发的带着两个人上了山。 山上有他的故人,那是唯一一位能和他畅意谈论的故人。 大概是来的次数多了,寺中的小沙弥眼熟了周远之:“拜见相爷,玄度大师已经在禅房等您了。” “好,劳小师父带他们去藏经阁,选十本经书抄写。” 安排完两人,周远之安心去了玄度大师的禅房。 玄度大师,自小在寒山寺长大,为僧二十七年,即便如今名满天下,他也是少年。 现如今,少年坐在蒲团上斟了两杯热茶,静静的等候着故人来访。 ‘吱呀’ 门口的光影明暗交错,有人踏着光亮进了房间。 “又是一年了。” 玄度低垂着眸子,手里翠绿纯净的佛珠一颗颗捻过去:“在寺里救下的那位姑娘可还好?” “昨天刚摔了。”周远之在少年对面坐下,抬头细细打量着他深刻又细致的五官。 打量完之后,目光浅浅落在少年淡蓝色的僧袍上,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叹口气:“简直是太胡闹了。” 玄度只是笑着摇摇头:“确实太过胡闹,比你们家那位还让人头疼。” 说到这里,周远之沉默了。 关于玄度口中的‘你们家那位’,他们已经找了两个时空,将近二十年,可还是一无所获。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玄度垂眉:“有了,不过不确定。” “在哪儿!”周远之眸子忽的亮起来,如同暴雨过后的晴空出现在人前。 他上前抓住玄度的肩膀,神情激动:“多大了,过得好不好,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吗?” 玄度轻飘飘的扫开他的肩膀,淡然的眼神划过来:“你和那位小茶,关系似乎不错。” “恩?”周远之疑惑,不明白话题怎么跳的那么快,“小茶性子跳脱,和她读大学时很像。” “你动心了。” “没有,只是觉得她们很像。”周远之垫着蒲团躺下去,双臂大张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目光没有焦点,“可惜,再像也只是像,而不是。” 他好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坐起身,眼睛直直看着玄度,一字一句问他:“小茶是她?” 玄度摇头:“确实捕捉到了她的踪迹,但是很奇怪。” “怎么奇怪?” “星盘上标注了三个位置:宁国、北疆、京城,不是路线,而是同时存在。” 周远之跟着他一块皱眉,重新躺回去疑惑:“同时存在?难不成她转生成了三个人,每个人身上都有她的一部分?”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自己说完又否定自己。 玄度唇角的弧度微微变了变,似是对他这样有些无奈:“京城和宁国,两者的星辰暗淡,概率小,先去北疆看看。” “好,等处理完手头这桩案子就启程。”周远之想了想,多问一句,“去了之后呢?” “找一个人。”玄度两指捏起茶杯,抿了一口,“北疆城主兼清瑶宗宗主,沈愿棠。” 那个传说中从不曾在人前露脸,一手参商剑将宁帝稳稳送上皇位,和自己的副宗主暧昧不清的沈愿棠? 周远之脑子里全是关于这位沈宗主的传言,一时间满头黑线,愁的他忍不住揉额角:听说副宗主也是女子,这可怎么办? 玄度看着他揉额角,浅笑着摇头,轻轻舒了口气看向手里热茶冒出的雾气。 那个喜欢穿着蓝衣,总是笑眯眯的姑娘,总算是要回来了。 从寒山寺下来,周远之的心情是挡不住的好。 就连周画溪和安季白没抄完经书悄悄跟着他下山,他也没生气。 只是端着生气的模样拍拍周画溪的肩膀:“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周画溪小心翼翼的点头,怀疑哥哥是不是生气过头了,这次放过自己,下次连本带利的罚回来。 可是一路上周远之的心情都很好,唇角扬上去,笑的像猫儿一样。 看的周画溪更害怕了,躲在安季白身后只敢冒出头看周远之。 回到府里,小茶又坐在房顶上吃着糕点喝着小酒儿:“四哥,周相,画溪,要不要来晒太阳啊?” “哇,我想上去。”周画溪说完后知后觉小心的拿眼睛去看哥哥。 周远之并没有反对,而是带他们去了另一方院子,那座院子的主厅和别的不一样。 它的屋檐向前延伸出了好长一段距离,上面放着蒲团和桌几,还有一张躺椅。 今日阳光温暖充足,周远之让下人备了茶水和糕点,四个人坐在屋顶上晒暖。 “小茶,你去过北疆吗?” “去过,在那边有几个朋友,冬日里白雪茫茫,红梅点点,最好看不过了。” 安季白赞同:“我曾有机会看过北疆的红梅白雪,乃当世一绝。” “关于清瑶宗主,你知道多少?” 小茶动作一顿,半块糕点含在唇边咬不下去了:“你不会要去找沈愿棠?你们认识?” “不认识,见面再认识也不迟。”周远之站起身,心情颇好,“我去看看案宗。” 身后三个人互相看了眼,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有小茶和周画溪在,糕点很快就见了底。 小画溪看着碟子里的最后一块透花糍,满眼不舍的拿起来递到小茶面前:“哥哥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吃。” “倒也不必。”小茶接过糕点分成两块,将其中的一半还给周画溪,“我有个比你大几岁的弟弟,救你也是希望有人能在他危险的时候帮个忙,不用客气。” 周画溪捧着半块糕点小口小口咬着,没完全明白刚才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她还有个年纪不大的弟弟。 想起平日里自己对她的冷言冷语和各种捉弄,周画溪有点愧疚,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让厨娘多做点好吃的给她。 哥哥不能分享,好吃的可以。 三人晒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小茶借口找东西先一步跳下了屋檐,直奔周远之的书房。 第22章 带着脂粉气的鹤顶红 说回来看案宗的人并没有在看,而是拿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镜子对着北疆的地图细细研究,手里还有本北疆游记。 “原来周相的案宗是北疆地图啊。” 小茶笑眯眯的推门进来,手边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 被发现后,周远之并没有表现出手忙脚乱,反而淡定将手里的琉璃圆镜子递到小茶手里:“清瑶宗在什么位置?” 小茶沉默片刻,接过那个小镜子:“周相,您不会是想攻打北疆,先拿清瑶宗开刀?” 小镜子放在地图上,原先细小的字体也变得清晰可见,小茶趴在地图上一点点看过去,很快圈出了一片地区。 “清瑶宗这么大?”周远之看着她指尖圈出的半个北疆地域,眉头皱起。 整个北疆是一座城,城内有军队,有商贾和农耕,俨然发展成了一个小国家。 清瑶宗作为北疆城内最大的组织,仅靠人数就撑起了三成的北疆,听说两个月前清瑶宗主打败了上一任城主已经成功坐上城主宝座。 对于前几年实力还算强劲的永国来说,北疆根本不足为患,只是这几年永国内耗太过,北疆也渐渐发展壮大,时至今日,竟也成了劲敌。 只是周远之没有想到,仅一个清瑶宗竟然占据了那样大的位置。 “不然怎么是天下第一宗呢?”小茶与有荣焉的挺挺胸脯,扬起了下巴。 不过比起这些,她更好奇周远之怎么会忽然问起沈愿棠这个人:“沈愿棠不喜欢见外人的,你想见她就必须得找个中间人引见。” “中间人?”周远之沉思片刻,抬头,“你来做这个中间人怎么样?” “……”小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鬼知道沈愿棠最近心情怎么样,“要不我还先问问副宗主?她好说话。” “问谁不重要,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周远之这样的态度,小茶更好奇了,趴在周远之书案对面用那双眸光澄明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为什么非要见她?长得不漂亮,性格也不讨喜,除了打架厉害什么也不行。你要是想找她做夫人,那还不如找我呢。” 周远之弯了弯唇角,也不急着落笔了,微微俯下身看回去:“你怎么知道我是想娶她做夫人?” “你念她名字的时候不一样,眼神也不一样。”小茶撅了嘴,转身坐在地毯上靠着他的书案生气,“喜欢你的你不要,非要见一个不成婚的。” “不成婚?”周远之又好奇了。 “是啊,沈宗主说除非天下无战乱,不然绝不成家,你说说,这根本不可能嘛。” 别人或许觉得不可能,周远之却知道这是有可能的。 天下大局,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如今正是打仗的时候,一旦战争胜利就会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期。 这段平静期,大概就是沈愿棠想要的那种生活。 事关朝局,要是真谈起来可就深了。 周远之不想跟小茶讨论这种话题,垂眸落笔将话题放了下去。 氛围陷入沉默,小茶有些不适应,袖中白绸闪出将桌上的糕点一块卷了过来,坐在地下慢慢吃。 “周远之,你什么时候能喜欢我呀?我也不错的,长相拿的出手,武功也好,人脉资源也广泛,对你很有助力的。” 周远之没有回答。 但他好像又回答了所有。 沉默的让人失望。 明明没有一个字,却让人心里难过的要命。 小茶忽然觉得手里的糕点失去了味道,将剩下一口扔进嘴里,放下碟子离开了。 不是离开书房,而是离开了相府。 那个有周远之的相府。 晚上吃晚饭小茶没在桌上,周远之顺口吩咐问:“去喊小茶姑娘过来吃饭。” 桌上刚坐下的两个人听完,默默放下了筷子。 被指派的丫鬟没动:“回相爷,小茶姑娘走了。” “走了?”周远之一眼扫过来,“又是谁将她喊走了?” 丫鬟哪里知道这些事情,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来。 安季白抬手给画溪盛了一碗热汤,不慌不忙的回他:“她买了座小院,现下去收拾了。” “怕是收拾不完。”周远之瞧着已经昏暗的天色,想到她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也没人照顾,稍稍有些放心不下,“院子在什么地方,我去看看。” “你还是别去了。”安季白叫住披了披风就要出去的周远之,将盛好的另一碗推到他座前,“不喜欢就不要再给她希望。” 周远之难得愣住,好像有些听不懂安季白这句话。 目光呆愣的看着安季白帮画溪布好了菜,抬手摸摸她的小脑瓜再站起身,一拱手:“这两天打扰相爷了,在下告辞。” 周远之眉头一皱,看着安季白放下袖子离开。 入夜之后,周远之还坐在书房梳理东西,心里记挂着北疆的那位沈宗主。 “咚咚!”书房门在黑夜里再一次被敲响,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相爷。” 周远之霎时抬眸:“进来。” 一位粉衣公子推门而入,白金面具半遮半掩在烛火的光照下,光与暗,泾渭分明:“凶手,找到了。” 夜色还长,心里有盘算的人不肯睡觉。 有的人怕一睡下就是长眠不醒,有的人兢兢业业生怕误了一点民生民息。 周远之捧着烛火和粉衣公子在书房密探到半夜,两日后忽然升堂,准备断案。 水火棍在地上敲出富有节奏的规律,小茶穿着身雪青色的窄袖长袍迈过门槛,许是怕冷,还披了件银灰色的鹤氅。 “昨日晨起收了封信,可能会帮到丞相大人。”小茶将信封轻轻放在桌案上,转身打算离开。 旁边听审的汝阳侯抬眸:“既然来了,坐下一块听听,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要结案了。” “侯爷客气,昨天买了批红梅,我得看着他们种,免得出错。”小茶扯唇笑了笑,拱手一礼,“告辞。” 她离开时瞥了眼站在周远之近身的粉衣公子,表情有些犹豫,顿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闭嘴离开。 “小茶?” “丞相不必感激,就当是我还了栾大人当日那杯酒水钱。” 周远之看着信封里的鹤顶红,鼻尖嗅到一丝脂粉气。 第23章 结案 这种味道不属于小茶,也不属于周远之认识的每个人。 这让周远之忽然间有些警醒,正要抬头问点什么,送信的人已经拂袖远去,连衣角都没有看到。 其实小茶并没有走远,她只是换了另一个地方继续看戏而已。 堂堂一个郡守大人受审,百年难得一见,谁不想看看这大人物是怎么落马的? 粉衣公子侧身站在周远之边上,目光温和的看向被拖上来的柏元,眸子里竟然有笑意滑过。 说不上是嘲笑还是讥讽,只是有些怪怪的。 周远之将拆开的信封合上,直接让人把柏元迷晕,转头带了之前的陈氏上堂。 “陈氏,你夫君是怎么死的?” “仵作说是被人抹了脖子。”面对再一次的盘问,陈氏显得很是淡定,跪在厅中。 这次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柏元。 “相爷,死者为大,请尽快允准民妇为夫君扶棺回乡安葬。” 周远之点头:“当然可以,只是现在有证据说明江陀县令颈上的伤口不足以使他丧命,凶手另有其人。” 他捏着茶杯在指间打转,墨绿色的袖口沾了点水渍:“县令与夫人膝下有没有儿女?” 说完后,他目光紧紧的盯着陈氏,细致的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对方只有呼吸顿了片刻:“我们夫妻福薄命浅,没有儿女命,膝下只有一个侄儿侍奉在侧。” “那你侄儿现在身在何处?” “民妇不知。” “为县令买棺材去了。”粉衣公子上前两步,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夫人还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吗?” 陈氏眸子垂下去,显然不想提起。她和丈夫的感情那样深,每每提起,都是剜心之痛。 无论是何种死法,人已经凉了。她的夫君不能在清晨为她倒一杯温水,不能在午后陪她一起在温暖的日光下偷得半日闲,也不能再教她逐字逐句的读完诗经。 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了。 陈氏阖了眸子静静跪在原处,只说了三个字:“不记得。” 之后无论周远之和粉衣公子如何询问,她都咬定说自己不记得。 “可是仵作说,县令是被鹤顶红毒死的。” “”陈氏依旧保持沉默。 眼看旁边的柏元马上就要醒来,粉衣公子也不再犹豫:“柏元已经招供,却不愿意面对你。不过,他让我们问问你,可有后悔?” 陈氏忽然间红了眼眶,抬手缓缓抚上小腹:“一命换一命,比起夫君,我更要为陈氏一族考虑。” 她微微叹了口气,俯身长拜不起:“民妇认罪,对于所做一切供认不讳,但求能推迟数月行刑,给我腹中胎儿一个活路。” 凶手认罪的很是突然,周远之等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状纸都是粉衣公子递上去的。 坐在屋顶上的人看着陈氏,唇角勾起一个冷笑,随后转过身去继续眯眼晒着太阳。 血红的手掌印在纸上,粉衣公子看着她认罪的内容满意的点头,也跟周远之告了辞。 似乎,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这一张状纸而已。 状纸上只写了一件事:青州郡守柏元用县令一族的性命威胁陈氏,除掉县令本人,让他无法为买卖官爵一事作证。 说来好笑,周远之让那么多人去查了半天没找到一点证据,今天粉衣公子一诈,陈氏立马就认了罪。 实在有些讽刺。 并且粉衣公子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另一个人的口供,那个人来自暗鸦庙,是当时奉命除掉栾乐安的人。 但是那人没有站在朝堂上,而是在早些时候周远之在京兆伊府喊全了人直接认的罪。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认罪,周远之不知道。 只是依稀听说,暗鸦庙得罪了什么人,他不敢不来。 等柏元醒过来的时候,周远之已经在准备定罪了。 奏章上零星几条罪名,足以让他失去现在所有。 “你……”柏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啊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嗓间的沙哑感一阵阵传上来,让他无法反驳。 上方,周远之放下了笔,将最后的定论交到京兆伊手里。 “青州郡守柏元,知法犯法。罪一:官匪勾结,罪二买凶杀人,罪三劫杀同袍,罪四买卖官员,罪五收受贿赂。今证据确凿,革去官职,监禁三十年。” 后续是时辰以及此案的人证物证,参与办案的人员等等。 青州案到此也就告一段落,周远之终于能好好的休息一阵子。 从厅堂下来的时候甚至好心情的拍了拍呆滞的柏元,轻声重复那句话:“时日还长,咱们慢慢来。” 掌下的身躯抖了抖。 这个反应让周远之很是满意,从袖间摸出块白帕擦了擦掌心扔在一遍。 “查到小茶姑娘的住处了吗?” “回相爷,在安公子家的旁边。” 周远之眉梢微动,自己接了缰绳上马:“我去看看,不必跟着。” 安季白的宅子坐落在京城最西边,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内里跟表面一样,同样平平无奇。 而他后面的宅子,除了面积非常大之外,几乎和前边的宅子一样,一进的院子,素朴的过分。 彼时,安宅的主人跑到了另一所宅子中。 那所宅子的主人正蹲在一点也没收拾的后院里,摆弄着一棵棵红梅。 安季白坐在一边的躺椅中,一点也不打算帮忙:“这么多棵,你得种到什么时候?” “很快啊。”小茶拿着铁锹很快就又掘了一个完美的坑出来,“我后山的红梅不过才花了一个月。” “那一大片?一个月?”安季白想起初次见面时那满山的红梅,惊讶的向前探了探身子。 他有些不明白,小茶为什么这么喜欢梅花,又为什么非要自己去种? “你对梅花有什么执念吗?” “我倒没什么执念,只是先慈喜欢,我觉得好看而已。” “家里不是也有吗,为什么不回家呢?” 小茶忙着手里的动作,听后只是笑了笑:“家里好,却没有周远之啊。” 这样的话有些出人意料,安季白不相信一个人会在那样短的时间就喜欢上一个人。 第24章 梅园 “你和他才认识不到两个月”安季白颇不赞成的摇摇头,“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远之虽好,却不是你的良配。” 小茶没有立时接话,只是静静的继续挖着坑,挖好之后将红梅树苗放进坑里,掩盖好根部。 她做这一切的动作熟练而精准,看的出来是个老手。 手里的铁锹是新的,红梅树苗是新的,住处也是新的,唯有小茶的心,还如她来时一般。 “我认识他不止两个月了,四哥,我比你看到的要清醒。” 天气越发凉了,风吹过来冷嗖嗖的,灌进肺腑时激的人忍不住咳嗽。 小茶因为忙碌额间冒出一层细汗,风一吹,冷的头痛。 但是她本人却好像丝毫不在意一样,依旧忙着手里的活计:“今日过后,柏元不会死。” 话题跳的太快,安季白都没来得及生气,小茶又开了口:“帮你的人来了。” 安季白转过头去静静听了片刻,门口的马蹄声越发清晰,伴随着主人的‘吁’声停下。 接着敲门声和清淡的嗓音同时响起:“小茶姑娘,在家吗?” “劳四哥去帮我开个门。” 安季白笑着,伸出手指虚虚点她,认命般的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见到他也不觉得奇怪,跟着一块进来:“小茶呢?” “在后院种树,相爷先过来喝杯茶。” “茶就免了,我是来跟她说青州案的结果。” “案子定了?!”安季白步子登时顿住,欲言又止。 眼前的小院子不出百步就能走完,再往前几步就是后院,安季白站在院墙下,不知道要不要问。 那边周远之已经拐进了后院,看到了一排排树苗间还在努力栽种的小茶。 不同于在府中一直吃吃吃,现在反而在不停地干活。 周远之忍不住笑了笑,眉宇间的忧郁一扫而光:“现在种树苗,几时才能看到花?” “只要我想,栽下两三天就能看到。” 小茶拄着铁锹笑眯眯的看过来,见到人的那一刻,心里那点不开心立时消散了不少:“内功催一下,连桃子都能吃到,何况几棵树?” “冬日里也能吃桃子?” “当然了,只是费些功夫。”小茶得意的翘起了唇角,眸子亮晶晶的看过来,“你要不要吃?我去找个桃树。” 周远之看着这满园的梅树,轻轻摇头:“我还是先帮你种树。” “也行,种完之后送你两支梅花做谢礼。” 安季白面色纠结的站了半天,看到小茶同意周远之帮她一块种树后蓦地一笑,留了句‘去检查学生功课’就离开了茶宅。 小茶向来在礼数方面向来是很周全的,万不会让客人帮忙动手。 更何况是这对她来说意义不同的红梅。 让周远之动手帮忙,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认定了周远之做那个陪她一生的人。 只是安季白转过头又看了眼一个挖坑一个栽树的搭档,心里默叹了口气:周远之实在不是那个良人。 一个心里装着其他女人的人,怎么能做好别人的夫君呢? “柏元的案子结了。” “我知道,革去官职监禁三十年。”一瓢井水浇在根部,许是有些少,小茶又加了一瓢,“不过,事情还没有了结。” “怎么说?” “柏元有妹妹有外甥,监禁三十年也不过是说说。更何况,他身上不止这一件案子,你还是赶紧推脱了比较好。” 她回答内容超出周远之目前掌握的资料,周远之无法作出具体的答复:“午后我会进宫向陛下汇报此事结果,剩下的就交给陛下定夺。” 小茶思虑须臾,表示这处理方式倒也不错。 只是小茶的目光落在周远之的眉间,不经意的笑了笑:“你要是现在动手的话,可能会后悔?” 挖坑的人动作停顿一瞬:“后悔?” 小茶索性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仰头静静看着他,认真询问:“科考之后,你和安季白栾乐安并无往来,现在为什么对他们的事那么上心?” “忝居高位,身不由己。”周远之将铁锹插入泥土中,抬手虚引着小茶起身,“朝臣对我坐上这丞相之位多有争议,我不能再把他们拉进泥潭里。” “可是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透,小茶懒得再去烧热水,索性从屋里拎了两小坛子花雕,将其中的一坛递到周远之面前。 “一个人活在世上本就是孤单的,所以人们才那样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灵魂作为伴侣,以此度过余生那些枯燥的岁月。” 这坛酒有些辣了,呛的周远之咳红了面颊。 小茶撇撇嘴,面不改色的灌了一大口。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说的都好听,结果还不是三妻四妾,流连妓院。 “那你找沈愿棠干什么?你不会喜欢她的。” “为什么不会?世人都说她容貌清雅如仙,说不定我就喜欢她那张脸呢。” “她寡淡无趣,除了一张脸还能看,其余的什么都不行。” 周远之笑了笑:“你不会明白的,我已经找了她很久很久。”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温和,像是经历过这世上最难熬的磨难后,对万事的释然。 他眉间有风雨,眼中有春风,是世间少有的雅正端方少年郎。 小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比如大部分时间很稳重的安季白,又比如曾经明艳张扬的栾乐安,又或者只见过几次、骄阳似火的汝阳侯世子。 都没有周远之这样的风采。 年纪轻,却有不同于年纪的稳重和阅历。 她忽然间不想捣乱了,就让周远之见沈愿棠一面。 “沈副宗主在京城,沈愿棠见不见你,都取决于她。” “她在什么地方?” 小茶蓦地回头静静看着他,半晌后蓦然一笑:“你已经见过她了,就在今天。” 她说完就转过去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躺在摇椅中轻轻的晃着。 身侧周远之只消片刻就明白过来,是那位粉衣公子。 “不是说副宗主是个女子吗?” “沈月见确实是个姑娘啊,你没有发现她的身量格外纤细吗?” 周远之沉默,他确实发现了,但当时只以为这公子营养不良而已。 第25章 登天梯 “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她?” 小茶阖眸仰起头,仍由阳光铺了满脸,像是黄金面具一般妥帖的附在面上:“她喜欢听明月楼的相声,你在二楼等着就行。” “就这么简单?” “唔,茶要月光白,糕点要豆沙糕。” “好。”周远之起身再次拿起了铁锹,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段肌肉紧绷的手臂,“午饭吃什么?” “你不会是想让我下厨?”小茶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随即使劲摇头,“不不不,我厨艺很不好的。” 说出来可能不信,一个常年在江湖行走的人竟然连饭都不会做,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周远之无奈的扫她一眼,继续挖坑栽树:“等下跟我回相府吃。” “不,我要去四哥那儿蹭饭。”小茶喝光了坛子里的酒,随手将坛子放在一边,继续去给树苗填土。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速度快,上午还没有结束,树苗就已经栽完了大半。 临到饭点的时候,周远之放下袖子看了眼种完的树苗:“下午我从宫里回来再帮你,先去吃饭。” “行,我等你回来。” 小茶想着等下要过来的人,站在门口送走周远之后也没有急着出去蹭饭。 回了后院继续收拾自己的小型梅园。 刚种下一棵树后,她忽然叹了口气,像是失去了兴致一般,重新拎了坛酒回到摇椅上。 一摇一晃间,悠长的岁月仿佛也跟着减缓了动作。 “周远之待得够久啊,现在才走。” 粉衣公子从墙头跳下来,坐在周远之刚才坐过的地方。 那边已经放了一坛新酒,旁边的酒盏也已斟满。 粉衣公子坐好之后,一手撩着袖子,另一手捏起酒盏抿了两口:“怎么大中午的想起喝酒了?” “没热水了,不想烧。”小茶仰躺在摇椅中,拎起酒坛对着天敬了一口,“天儿是真好啊。” “天再好也经不住人算计,我说的对吗?”粉衣公子抬手揭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素净的面孔,莞尔一笑间很是动人,“沈小茶大人。” “人算不如天算,我可不敢说自己算的过天。”灵动的双眸在睁开合上间褪去活泼,换成了恬静,“柏氏等人到什么地方了?” “约莫还有五日就能入京。”沈月见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声询问,“要不要走点关系?” “绝对不行。”小茶坚定地反对惊了沈月见一跳。 片刻后,小茶才缓了神色解释:“宫里生存不容易,这种事情我来解决就好,你别打扰她。” “我怕” “这局棋下到现在,不是没出问题吗?”小茶抿唇笑了笑,拍拍沈月见的手背,“放心,我心里有数。” 沈月见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但是小茶态度坚决,她也不好说什么,将要说的话跟着酒一块咽进肚子里。 “柏氏等人牵扯的太多,一定要护好。柏元那边不许任何人动手,尤其是暗鸦庙和黑市那帮人,另外,周远之想见沈城主,你明天去明月阁见他一面。” “好端端的,他见沈城主干什么?”沈月见有些疑惑,低头看着酒杯里的倒影沉思。 有那么一瞬间,沈月见也以为是要和北疆谈判。 这些年,北疆和永宁两国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但是永宁两国都经不起战乱,北疆虽然有城的名义,但内里势力散乱,根本不能作为一国耗损兵力开疆拓土。 若是求和,根本没有必要,若是攻城,也不可能会事先让一个丞相过来交涉。 “不必想太多,是私事。只要他能一个人去北疆,爬上禁山,自然会见到沈愿棠。” 沈月见眉梢轻蹙,有些不大放心:“如果我没看错,周远之应该不习武,爬禁山是不是太为难他了?” “是他非想见,又不是我逼着他去。”小茶气呼呼的说完,将手里的坛子重重往桌上一放,“都说了沈愿棠不成婚,还非得去见,累死他活该。” “哈哈哈难得见你因为男子这么生气,那我就答应他好了。” 沈月见说约了人要见面,给小茶留了封信后,饭也没吃就离开了茶宅。 去前边安宅里蹭了个饭,小茶回来把屋子重新收拾了一下,正要收拾檐下的酒坛时,看到了桌上那份还没拆封的信件。 犹豫片刻,小茶放下了手里的空酒坛子,倚在门边拆了信封。 一张白纸,短短两行字:欲求登天梯。 小茶低头看完,莞尔一笑:终于把你给等到了,晋王殿下。 说好下午从宫里回来就一起种树,可惜小茶从午后等到天黑,周远之依旧没有来。 面前的茶水换了一盏又一盏,最后被主人毫不留情的倒掉。 入夜后,小茶换了身便于行走的黑红色夜行服关上门出去。 天气越发的凉了,单是加件披风已经不足以防寒,小茶倒吸了口凉气,匆匆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晋王与晋王妃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府中连个小妾都没有。 用过晚膳,去书房看会儿兵法,再陪王妃说说话,这便是晋王下朝后的事情。 今日下午,永帝把他喊去发了好大一番脾气,言语间尽是对他的失望。 这让晋王有些难以接受,为什么从前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换不来一句夸奖,现在却要因为舅舅的错挨骂受罚? 他不甘心! ‘咚咚’ 晋王敛了神色,缓缓坐下:“进。” ‘吱呀~’ 穿着黑色单薄披风的人悄悄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她脸上带着一张白色的面具,毫无花纹,只有眼睛和嘴巴三个洞。 “欲求登天梯,四方友人来。” 两道剑眉稍稍皱起,晋王刚坐下又缓缓站起来:“阁下可是应约而来?” “自然。”小茶伸手摸了摸茶壶的杯壁,抬手倒了杯热茶,用袖子挡着喝了两口暖暖身子,“这房里可真冷,王爷不怕冷吗?” 晋王抬眸看着她,渐渐坐回去。 小茶出门时特意在喉间扎了银针改变了嗓音,此刻听上去沙哑且苍老,根本辨别不出年龄。 不管晋王怎么听都不会听出这是曾经见过面的小茶。 “心热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阁下说对不对?” 第26章 夜谋 “确然如此。”小茶赞同点头,随手将茶杯放下,“欲成大事,就不能做那等优柔寡断之辈。” 不知道为什么,晋王觉得她口中的优柔寡断指的是陈景清。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晋王就是这么觉得。 “晋王殿下,回神。”小茶指尖蘸了滴水打在晋王手腕上,让对方不要走神。 她缓缓起身,端了茶杯在晋王书房里细细扫量。 晋王是永帝爱子,吃穿用度是诸皇子中待遇最好的一个。 尚书房来去自由,宫门内畅通无阻。 王府书房里也大多是永帝赐下的珍宝,比如那方研墨不滞,发墨快的端砚,又比如那盆一人高的红珊瑚,尽显帝王宠爱。 小茶伸手,指尖落在砚台中轻轻抹了一下,两指来回捻娑:“永帝要册封新王了,殿下怎么看?” “本王坐着看。”晋王笑了笑,好整以暇的坐在桌前,不动声色观察着小茶的反应。 虽然眼前这人对着暗号过来了,但是声音的年纪和他要找的人完全对不上。 “殿下不信我?” 晋王只看着,不语。 “既然殿下不信,那我们来打个赌。”小茶绕到晋王对面坐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就来赌一赌封王的是谁,永帝会给什么封号。如何?” 晋王终于敛了眉:“说来听听。” “我说,下一位王爷是七皇子陈景沛,封号为云江。” 事情和晋王预料的不大一样,他只抬眸扫了一眼就断定这位来客不是寻常人:“本王以为会是五弟陈景清,封号为元。” “既然如此,那咱们拭目以待。”小茶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冲晋王拱手浅浅一礼,“五日后,我会再来。” 晋王本着礼贤下士的心情同时回礼:“静候尊驾。” 小茶的步子刚踏出门槛,晋王忽然又喊住她:“阁下留步。” “?” 晋王有些欲言又止,直到小茶笑了笑说但说无妨后他才无奈叹了口气,低声说起自家舅舅的事情:“阁下,可有对策?” 万事都有相对的解决方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呢? 只是小茶不愿意替他解决,一是因为周远之安季白,二是因为对栾乐安的惋惜。 最根本的还是因为柏元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殿下或许不清楚柏元大人都做了什么事情。只是我劝殿下,该做的去做,不该做的不要勉强,免得失了帝心也失了民意。” 说完,踏着月色出了门,也没有再管身后的晋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茶以为,假如她是晋王,那她一定会选择弃车保帅。 并不是不去辩护,而是柏元所做的一切根本没办法去救。 一想到数月前收到的消息,小茶就脑壳痛。 一路上,小茶在思考这个小院子究竟要怎么打理,毕竟她也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 从晋王府回小院的路上,小茶低着头沉思,一时间竟也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蓝衫公子。 等自己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之后才发现自家门前站了个人。 于是又摘了面纱取掉银针,露出个憨厚的笑容:“周远之?你来了。” 周远之扯唇:“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歇着,明天我再过来。” 他说完马上就转身走了,徒留身后的小茶一头雾水,分不清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来? 只记得他走的时候肩头湿漉漉的,大概是晚上的露水在肩上停留的太久。 小茶只消片刻就反应过来追上去,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搭在他的身上,亮堂的眸子弯成了月亮的形状:“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谁,先去明月阁好了,吃过午饭再来也不迟,树苗总不会跑的。” 周远之顿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总的说来,小茶是救命恩人,但北疆那位很有可能是他心心念念寻了20多年的人,这样比较下来她们份量,一目了然。 其实周远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走到这里。 下午被永帝留在宫里,谈论了些事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原本是想着明天再过来的,可是晚饭的时候厨子忽然间做了一道菜,让他想起了那个很多年没有见过的人。 回忆着两个人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人灿烂炽热的面孔,调皮时上扬的眉眼,周远之的唇角就无意识地扬了上去,迷迷糊糊的,来到了小茶的门前。 他心里很清楚,小茶不是她。 只是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心心念念的人没有找到,遇到另一个相似的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把遇到的人和那个忘不掉的她进行比较。 殊不知,在比较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每每想到这里,周远之总觉得悲哀,可是悲哀之后,他又感到了无穷无尽的绝望。 两者往复循环,在这二十年间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 周远之仰头叹了口气,几近圆满的月亮落在他的眼里,像是布满了一层霜雪。 冬日马上就要来临,又是一年末了。 大概也是因为冬季将至,大家伙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有了心思出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于是明月阁的生意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如果不是提前打好了招呼,周远之甚至连座位都没有。 他在二楼雅间坐了一炷香的时辰,之前见过的那位粉衣公子披着件粉色的披风不急不缓的上了楼,正坐在周远之手边。 “昨日听小茶说周相要见我,不知道大人有什么事?” 大约是小茶对她说过什么,这时的粉衣公子沈月见已经换回了原本有些软糯的嗓音。 周远之甚至在心里判断,这是南方哪个地方的口音:“前些日子的时候,玄度大师要我去北疆见一个人。” “什么人?” “北疆城城主清瑶宗宗主,沈愿棠。” 沈月见发出一声轻笑,袖子轻轻掩在鼻间:“大人已经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曾经有许多人都打着玄度大师的名义,前来北疆要见我家宗主。” “小茶姑娘说,她愿意为我引荐。” “”沈月见有些无奈,两个人都说好了,干嘛还要让她再跑这一趟?“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拒绝,只是我家宗主身体抱恙,出不得远门,大人想见她,得自己去北疆才行。” 第27章 红梅 这件事情小茶倒没有跟他说过,但是周远之心意已决,区区这点小事自然不会难倒他,所以很快就答应下来。 “希望年前沈宗主能够一直在北疆。” “大人不必多虑,我家宗主不爱出门,一年四季都待在禁山上。若是临时有变故,我定会提前通知您。” 有小茶在中间做斡旋,双方很容易就谈好了。 沈月见坐在原处喝茶,周远之回相府吃了午饭后立马就去了小茶那边。 临出门时,周画溪不想待在家里,死活抱着周远之的腿不肯让他出门,非得带着一块出来才行。 周远之无奈的皱了皱眉眼,认命的带着她一块出了门。 周画溪平日不是个爱撒娇的性子,周远之也不是溺爱孩子的人。 只是上次绑架之后,让周远之有了阴影。虽然那次是假的,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成真,他就很难接受。 自己身居高位,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家里人丁单薄,周画溪就成了他唯一的弱点。 周远之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不重视周画溪,外人就不会打她的主意,可是现在看来,这样的做法大错特错,只有让大家都知道周画溪是周远之的命,别人才不会再动她一点。 从那以后周远之就时时注意着妹妹,生怕再发现绑架那样的事情。 “小茶后院的红梅还没有种完,我去不是玩,是帮她干活,你确定还要去?” 周画溪点头:她是为了不想待在相府才赖着哥哥,去哪里都无所谓。 于是小茶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个人。 “小画溪,你怎么来了?”小茶弯腰捏捏周画溪肉包子一样的脸蛋,笑眯了眼睛,“刚好我这里需要帮忙,你就来浇水。” 周画溪撇了撇嘴,一脸‘本大小姐这么关尊贵是来帮你干活的吗?’的样子。 表情是这样,但是该帮忙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含糊。 周远之挖坑,小茶栽树,周画溪浇水。 三个人配合默契,速度快的惊人。 “你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的红梅?”周画溪蹲在一旁捧着腮看两人栽种,有些好奇,“白梅其实也很漂亮呀,还有冬青。为什么一定要种红梅呢?” 小茶笑了笑:“冬天落雪的时候,白梅花和雪混成一片,你怎么知道哪个是雪哪个是花呢?” “可是我为什么要分清它们?明明雪化了以后留在枝头的只有梅花。而且下雪的时候所有的颜色都会变成白色,就算你现在种的是红梅,到时候也认不出来的。” “曾经我也这样说过。但是我母亲告诉我,花是开在心里的,而不是只存在于枝头。不管生活有多么的艰难,要有一颗炽热的心。” 周画溪继续捧着脸歪头看他们:“你母亲也很喜欢红梅吗?” “嗯,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红梅。”小茶停了手静静的蹲在原处,眸子低垂似是回到了那久远的故事里,“我记得母亲死的时候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她穿着一身红衣躺在梅树下,让白雪扑了满身。”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那一幕却一直徘徊在她心头。 小茶很不想提起那些往事,随口提几件小事将它岔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启程去北疆?”她仰头看着周远之,光彩照人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那样明艳,连周画溪都很难故意说‘丑’。 被看的人极为淡定,丝毫没有因为有机会去见沈愿棠而表现出激动:“这几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启程的话,大概要半个月后。” “哥哥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我很想见的人。”周远之笑了笑,抬手摸摸妹妹的小脑袋,“路途遥远,就不能带你了。” 周画溪失望的‘哦’了一声,蹲下给刚栽好的树苗浇水。 小茶见此,轻撞了下她的肩膀笑着小声说道:“别担心,我会保护你哥哥的。” “我哥哥才不用你保护呢,他身边的侍卫很厉害的。” “多一个人保护你哥哥总比少一个人要好,你要相信我,不然你早就变成小猪头了。” 周画溪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间有些愧疚:“好,你最厉害,比各个门的侍卫加起来还要厉害。” “那是当然,我一定会让你哥哥平安去平安回的。” 周远之看着两个人自以为偷偷摸摸的互动,无奈摇头。 说到侍卫,周远之便觉得奇怪。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去了青州查案,但现在案子已经结了,两个人却还没有回来,这让周远之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虽说两人武功不错,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出去这么久,连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难道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周远之心一紧:“小茶,你从青州来到这里,大概花了多久?” “我是一路被追杀过来的,脚程肯定要快一些,寻常人的话,大概要一个多月。” 去一个月回一个月,查案半个月,这也不过才两个半月。 但是侍卫两人已经去了三个多月,至今没有消息传回。 “画溪,在这里陪小茶姑娘种树,我去一趟百晓阁。” 两个人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周远之拂袖离去。 “你饿不饿?我们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周画溪不屑的看了一眼小茶:“哼,你就是想偷懒,等哥哥回来我要跟他告状。” “别告状呀,我给你买糖葫芦还不行吗?” “那我要山药豆的。”说完自己觉得有点亏,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两支!” “四支,我们现在就去。” 就这样,周远之乖巧可爱的妹妹被小茶用四支山药豆的糖葫芦给骗走了。 等周远之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还在集市上对着各种各样的果脯流口水。 “这个来点,那个也要,还有那个那个。”周画溪在边上指挥着,小查则负责把它们装起来,然后交给摊主称重,最后交钱。 等到俩人抱着一堆零嘴回去的时候,周远之站在门后静静的看着他们:“我走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周画溪委屈地低下了头,两个手指对着戳来戳去:“哥哥说要我陪小茶姐姐种树。” “但是我没有在种树啊,所以她不用陪我。” “…”周远之忽然皱眉:以后不会把我妹妹也带成这个样子? 第28章 等你以身相许 如果此时小茶能听到周远之的心声,一定会大喊一声:她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可惜小茶没有听到。 临近天黑的时候,安季白手里拎着冒热气的饭菜和两坛酒过来。 看到院子里人这么全后,不自觉的愣了愣:“是要一起吃饭吗?” “厨房里还有点菜,我去炒两个。”小茶蹦蹦跳跳的带着周画溪去厨房。 周远之在后边疑惑:“不是说不会做饭吗?” “不是不会,是不好吃。”安季白笑着,将一碟碟的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 现在天也凉了,吃饭也从屋外换到了屋内。屋内简洁的装饰让周远之不禁怀疑,这真的是一个姑娘家的住处吗? 除了必备的家具,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唯一算得上装饰的竟然是那盏灯,雕刻了好看的祥云图案,亮堂堂的,只一盏就照亮了整个屋子。 周远之站在灯前,伸了手拨弄灯尖上的悬挂的流苏:“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出去走走?” “远之兄怕是忘了,我去年刚刚游历回来。” “想不想再出去看看?” 安季白想了想,缓缓摇头:“承蒙陛下看重,让我做薛小姐的老师。现在来看薛小姐的课业还有段日子,我怎么能先走?” 周远之没有说话,拆开了酒坛上的封条。倒满了三个酒盏。 趁着小茶还没有回来的时候,碰了杯。 三杯酒下肚之后,他才说:“青州那边正是用人的时候,陛下属意你去做新一任的郡守,毕竟你祖籍在青州,对那边有所了解。” 安季白低垂了眼眸,手指放在膝上,无意识的敲打着。 他捏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是陛下已经决定了,还是让你先来探探我的想法?” “陛下倒没有说一定让你去,只是昨天我进宫时听陛下提起薛杨氏,说起青州民风和你,于是有这么一个猜测。” 提到薛杨氏,安季白忽然间沉默了。 薛杨氏是薛月见的母亲,安季白的小姨,现任京城兵马指挥使的亡妻,永帝曾经的心上人。 那是个明艳炽热的女子,一颦一笑间像极了天边艳丽的晚霞。 她原本是要嫁给永帝当正妻的,后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间另嫁他人。 再后来,明艳炽热的女子被后宅的琐事所磋磨,渐渐失去了温度和颜色,死在了无尽的悔恨里。 “小姨她罢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安季白扯扯唇角,抬手敬了周远之一杯,“我听从陛下的安排,乐安他,他的遗愿没有完成,我也希望能够延续他的想法。至于月见,我会另为她找一位好先生。” 周远之的唇角溢出一丝叹息,想到这个年纪轻轻就丧母的姑娘,有些同情。 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生母早亡,继母又是个性格强势的,家里只有她一个嫡女。 因为永帝在,指挥使的续弦永远也成不了正妻,心里憋着一口怨气,又怎么会善待薛月见? 如果不是永帝特意指了安季白做教书先生,恐怕薛月见的日子会更难过。 “若陛下让你出任青州郡守,我会我成为薛月见的新老师,认她做义妹。” 安季白抿了抿唇,抬起酒杯隔着桌子敬了周远之一杯。 “好过分,我去做饭你们竟然在这里喝酒。” 小茶放下菜碟,从两人手里把酒盏拿了回来扔在远处的架子上,转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拎了三个小坛子,哐啷一声放在桌上:“这样才过瘾。” 桌上两个男人齐齐笑了:“小姑娘家,怎么家里存那么多酒?” “就三十坛。”小茶接过周画溪手里的盘子,把菜和米饭放好,“大家一起喝就不多了。”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了一桌,几人光顾着说话一时间也没看清究竟那几道菜是小茶做的。 三个人看着一桌子饭菜,拿着筷子不知道怎么下手。 “季白,这道糖醋鲤鱼不错,你尝尝。” “远之兄客气,我看这道小酥肉也不错,你来试试。” 双方互相夹菜,确定这道菜并不难吃后才让周画溪动筷子。 小茶看着他们来回用对方试菜,无奈的皱眉,抿了紧唇。 所有的菜都试完之后,俩人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安季白问:“哪个是你做的?” “哼,就不告诉你。”小茶气呼呼的端起饭碗,大口大口的吃着,“能吃不就行了。” “你不是说自己做饭不好吃吗?” “对啊,和宫里的师傅肯定难吃。” 周远之沉默,早知道昨天中午就留下吃饭了,还省的跑来跑去。 安季白叹气:“我竟然白白给你做了这么多天的饭,亏了亏了。” “哈哈亏了也就亏了,明天开始我要出一趟远门,想还你也没办法。” 周画溪埋头苦吃,丝毫不管他们说的什么。周远之想着她是个信差,要去送信也是正常的,反正现在案子已经定了,可以离京。 “去什么地方,需要给你备点水和干粮吗?” 小茶看了眼周远之:“北疆那位嫌我管得太多了,让我去宁国给她买份糕点。” 周远之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明天我送你,此行的来回路费都由我来出。” “这多不好意思啊?” 周远之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完全没看出她的不好意思在哪里。 次日下了朝 周远之站在城门前送小茶离开,将手里的一袋金叶子塞入挂在马匹两边的布袋子里。 “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有问题记得飞鸽传书,救命之恩,从未忘却。” 小茶坐在马上,展颜一笑。 许是为了出吉利,她特意穿了一身火红色的箭衣,外罩一件玄色披风,衣摆随着风高高的扬起来。 马鞭一扬,奔向远方。 只留一道清亮通明的喊声:“我等你以身相许的那一天!” 周远之笑笑,不语。 从永国跑到宁国买份糕点,再送回北疆,好几个月都过去了,什么糕点还能吃? 不过是借着由头惩罚一下小茶罢了。 周远之无奈笑着,转身回府。 原以为,青州案的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他终于能向永帝请个长假,去北疆走一趟。 可是那日凌晨,宫门前的登闻鼓被敲得咚咚作响,将周远之径直从梦中喊醒。 第29章 登闻鼓 “陛下,臣妇有冤啊!” 妇人凄厉的喊声传遍宫城,伴随着幽咽的哭声,简直像是在宫门口开了鬼门关,直接连通地府。 周远之站在殿上,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笏板,笏板上无形写着三个大字:宜闭嘴。 今早敲响登闻鼓的人已经跪在了金殿上,婆媳三人跪的齐整整的。 殿堂上的大臣观察着周远之的反应,也跟着一块装木头人。 这三人不是一般人,她们分别是柏元的母亲、妻子、妾室。 也就是淑妃的母亲和嫂子。 说到底,这已经是永帝的家务事,旁人说什么都不合适。 高位上,永帝面无表情,心里已经在叹气。 “老夫人,何故敲响登闻鼓?” “启禀陛下,臣妇要状告我的侄儿,前任青州郡守柏元。身犯四条十恶不赦之罪却仍旧逍遥法外,这对那些枉死的人何其不公啊!” 年过半百的柏老夫人参拜在地,旁边两个媳妇都赶紧去扶她,也跟着俯身拜下来。 听婆母一桩桩一件件,细数柏元的罪行。 “两年前,柏元上香时遇见一个书生,不知道为什么,回家后他就让人把那个书生绑到了府中,生生把人给肢解了。” 朝臣们同时倒吸了口凉气,默默往远处靠了靠。 周远之皱了皱眉。 “前些年,他开始流连妓院和赌坊,我和儿媳多番劝告,他不听也就罢了,还将我婆媳三人好生打了一通。此后,但凡有所不顺都拿我们出气。” 朝臣们不动了,周远之沉思片刻,欲言又止。 “不仅如此,他还强占了亡夫的妾室。” 朝臣皱眉,周远之面色阴沉,大家暗暗攥紧了手里的笏板。 看那架势,要是柏元在这的话,恨不能直接用笏板把柏元拍死在原地。 高座上,永帝也沉了脸,中年尚未圆润的面庞沉的像是能滴水一样。 五指成爪狠狠拍在扶手上,怒斥:“简直是罪无可赦!混账!” 朝臣齐齐跪下去:“陛下息怒。” “哼!息怒?一想到朕居然让这样的人做了这么多年官,朕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永帝气的站起来在上边来回踱步,气的手都发抖。 “周远之!马上给朕重审!” “陛下,之前青州案臣理应回避,但当时情况特殊,为了救下的那位姑娘臣不能不接手。可直到现在,臣心里的那口怨气还没有咽下去,未免失了公允,臣请求陛下另派他人。” 永帝皱眉,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既然如此,这事就交给汝阳侯办,周远之从旁协助。” “臣,遵命。”汝阳侯站出来,和周远之一块俯身领命,犹豫着上前扶起柏老夫人。 片刻后,周远之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有些不对:“老夫人,你刚刚说柏元是您什么人?” “他原是我本家的侄儿,后来父母离世无家可归,便记在了我与亡父名下做儿子。” 周远之抬眸看向永帝,什么也没说,收到对方眼底的杀意后悄悄的收回了眼神。 怎么处理,他心里有数了。 将婆媳三人安顿好之后,周远之坐在书房案无奈揉额。 这时他才明白当时小茶为什么说,青州案虽然结案了,但是事情却还没有完。 皇家的事情,不应该找个皇子去办吗,为什么非要为难他们这些臣子呢? 周远之叹气。 ‘咚咚!’ 周远之整了整衣衫:“进。” 粉衣公子推门进来,浅笑着摘了面具:“周相爷,今日登闻鼓敲的响亮,是柏氏吗?” 柏氏敲登闻鼓时时辰尚早,没几个人看到。不过他们江湖人大多神秘,能知道这些周远之并不奇怪。 因此他只是抬眸看了眼沈月见,就又低下了头:“朝堂之事,姑娘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我也不想多问。只是小茶担心你,让我多过来看看。” 周远之眉梢微动:“替我谢过她的好意,只是侍卫已经回来了,不用担心。” 之前派去的侍卫原本杳无音讯,今早上他去上朝时却忽然在柏老夫人身边看到了两人。 见到的第一眼,周远之就觉得要坏。 柏老夫人在朝堂告完御状之后,周远之马上就让让两人作为证人跟着进了京兆府尹。 柏元是晋王的人,柏老夫人是对立面的人,周远之的侍卫将柏老夫人送入了朝堂。 依照帝王的疑心病,周远之大概已经被划入了某位皇子的阵营。 “相爷别愁,柏老夫人说的事情句句属实,永帝心里有数的。” “说来听听。” “相爷可还记得暗鸦庙?” 周远之点头。 “暗鸦庙分支众多,大多是花钱办事,但有的也会选择主人。他们其中一支被永帝看中,培养成了皇家暗卫。”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沈月见掩面浅笑:“分支虽多,总舵只有一个,就在北疆城中。” “原来如此。”沈月见是清瑶宗的副宗主,也在北疆城,这样说来似乎合情合理。 “这几项罪名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永帝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借口或者看在晋王的面上不肯发落他。现如今师出有名,永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烛火轻轻晃了一下,周远之稍稍抬眸,看到粉色的衣角从书案边闪过。 粉色加上灯火的昏黄,竟然让人觉得有些温馨。 “相爷早已过了弱冠之年,怎么还不娶妻呢?” 周远之偏头,皱眉看着肩膀上的那双柔夷,语气忽然间就冷了下来:“姑娘是住海边吗?管的这么宽。” 那手顿了顿,继而轻轻的抬起顺着脖颈摸上他的面庞:“相爷屋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夜间会不会冷啊?” 周远之偏头躲开,起身离开了座位:“沈姑娘自重,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矜持,姑娘这种行为和那些烟花院里的人有什么区别?” “矜持?”沈月见抬袖掩在唇间轻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更过分的事情,小茶应该已经做过了?你这话应该跟她说。” “沈姑娘!”周远之语气凝重,看上去很是生气,“我敬你是小茶的朋友,给你三分薄面,你要是再这样说话不知轻重,就休怪我不给你面子。” 第30章 陈年旧事 听了这话沈月见,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开心了。 看着周远之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姑娘抽了什么风。 “刚才失礼了,还请丞相见谅。”沈月见说着,弯腰冲向周远之抱了个拳,“小茶性格单纯,我也是怕她被骗。” 周远之的面色缓和了几分,眉头却依然锁着:“我倒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诸位的消息这么灵通?” “朋友多,消息自然来的快。” 江湖人士都有自己的消息网,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周远之也不好再问。 追问了几句小茶的行踪后,就放她离开了。 柏老夫人亲自赴京城告御状的事情传得很快,几乎不到两天,京城上下就传了个遍。 甚至有人专门来问周远之,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但事情还未查清楚,周远之怎么会告诉他真假。 随意含糊几句将话题带了过去。 话说,永帝明知道柏元是杀害汝阳侯学生的凶手,却把事情交给汝阳侯去办,看来是想将他们连根拔起。 柏元之后呢?会不会是淑妃,晋王? 想到这里,周远之不愿再想下去,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意,变得太快了。 前几天还给淑妃赐了一堆礼物,结果现在就把淑妃的娘家哥哥给打入死地。 周远之无奈摇头,低下头专心看柏老夫人递上来的状纸。 数日后,柏元再次被带着上了公堂,汝阳侯面无表情的坐在首座上,直接没让他开口。 问过柏老夫人详情后,命人写了案件经过,直接摁着柏元的头签字摁了手印。 那时,柏元的嗓子还没有恢复,因此只能发出‘嗯啊’的叫声,但是没有人在意。 周远之摸着袖子上繁杂的鹿纹图案,眼皮都不抬一下,好似是没听到厅堂上那奇怪的声音。 等到柏元签完字,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既然结束了,本相也好入宫向陛下回禀。” “相爷慢走。” 周远之点头回礼,走出门几步,又转回身:“世子怎么样了?” “身边那个下毒的揪出来了,人还昏迷着。” “中了什么毒?” 汝阳侯轻轻摇头,仰头看着蓝莹莹的天长长叹气:“寻了数十位名医,都没看出什么名堂。” 周远之抿唇低了眼睫,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无从开口。 最后也只是向汝阳侯作揖:“有需要尽管开口。” “恩,快进宫,晚了宫门下钥太麻烦。” 汝阳侯知道他是因为栾乐安,所以才会对侯府多加照看。 只是算人情算交情,侯府都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捆绑相府。 这也是栾乐安的意愿。 夜幕很快降临,月亮躲在了云后。在这茫然夜色中,有人再次穿起了那身银灰色的披风。 黑漆漆的牢狱里,有人面对着墙壁沉默不语,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时,他才动了动。 “你来了。” “有什么话赶紧说,我出来时间不能太长。” 柏元轻笑一声,沙哑的嗓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有些令人发毛:“你当年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银灰色的身影抬手扯了扯帽子,从怀里摸出个翠绿色的镯子扔在柏元脚下。 帽兜遮住了她的表情,语气倒是还算平静:“最后一面你确定要说这些?” 笑声戛然而止,沉默了片刻:“他们判了我死刑,秋后问斩,可我不想死。” “不想死?你做这些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东窗事发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 柏元低头不语。 他和所有违背律例的人一样,都抱着侥幸心理。 就像每个游泳的人都相信自己不会淹死一样的侥幸。 银灰色身影幽幽叹了口气:“不仁不义不道不孝,十恶不赦之罪犯了四条,我怎么救?” “拿你背上的那颗红痣来换,怎么样?” 身影僵住,身子似是在微微颤抖:“你自己犯下的孽,凭什么要让我来还?” 柏元偏过头来,勾起半个笑,眼神里却分明一点笑意也没有:“你装什么无辜?入宫前夕勾引自家哥哥做那样的事情,还利用我为晋王谋取了那么多利益,难道你是清白的吗!” 银灰色身影彻底不说话了,只是恨恨的看着柏元。 可是她恨什么呢,当年的事情是她主动做下的,利益也确实到了晋王手里,买卖的官员都成为了晋王的眼线分布在各个皇子的势力范围内。 她是最大的赢家,现在却还想着完美抽身,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活着,秘密就永远是秘密。但如果我死了,晋王也不会安然度外。” “你放肆!” “你能奈我何?” 她不能将他如何。 临走时只能狠狠地扔下一句话:“你等着!” 等来的是生,或是死,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闷笑声从胸腔里一点点透出来,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的快感。 柏元知道,淑妃保不住他,可是黄泉路上他也不会孤单。 于是他笑了,很开心的笑了,而且是仰天大笑。 周远之不开心,沉着脸坐在大厅,下手坐着粉衣的沈月见、忧心忡忡的安季白、站在安季白身后的薛月见。 沉默良久,安季白清了清嗓子:“远之,老夫人也是为你好。北疆那么远,你又不会武功,安全问题不说,时间也长。再有几个月就是年关了,难道你要在外边过年吗?” 听着安季白的话,沈月见眸子稍微动了动,放下了手里的热茶:“外边过年怎么了?安公子是觉得我们北疆有哪里不好吗?” “我并非那个意思。”安季白不自觉弱了气势,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只是外边再好,也不如家里。” “周相爷要是真能娶到我们城主,北疆城自然也是他的家,在家里又怎么会不好呢?” 说到这里,沈月见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安公子,您没心上人,自然不会明白等待的苦。假如你的心上人找了你十年二十年,在你知道后,还能让她继续等下去吗?” 她往前一凑,加重了语气:“你舍得让她等下去吗?” “当然不能。” 安季白没等开口,倒是后边的薛月见听不下去了:“能不能在一起没关系,可是明知道一个人等了你很久却依然装作无动于衷,那就太过分了。” 第31章 小茶一顿四个大包子 话落,三人同时看过来,把小姑娘看的面色通红:“我,我随便说说的,大家不要在意。” 她这话完全不像是随便说说,更像是有感而发。 安季白忍不住皱了皱眉,两人朝夕相处,也没发现她身边有什么陌生男子。 可是听这话,怎么像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心上人却不自知呢? “相爷,宫里出消息了。” 周远之抬手扶额:“什么消息?” “陛下有旨,七皇子陈景沛:孝亲和顺勤俭恭勉兹封为王,封号云江,由礼部择吉日选址建府。” 周远之挥挥手,让周伯退下。 不过是个小插曲,不足成为干扰。 “我意已决,明日就启程去……” 话未说完,一道寒光从天空飞过来,沈月见抬手接住。 拆开接住的小铁球,沈月见狠狠皱眉,抬眸扫了眼周远之:“小茶出了点事,我就不能陪周相爷一块回北疆了,还请见谅。” “她出什么事了?” 沈月见就近摘了灯罩将纸条焚毁,铁球也收了起来:“在宁国边界被人算计了,伤的不轻。” “什么?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安季白说着就要回去收拾东西跟她一块走。 看的沈月见赶紧拦他:“宗里已经带她赶回北疆,我得先过去汇合,带着你会耽误脚程。” “也好,那我现在去给你准备干粮马匹。”安季白说完就跑了出去,速度快的薛月见都愣了。 沈月见在后边也愣住,片刻后咂咂舌:“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两人相继出去。 只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通红的薛月见和两难的周远之。 “薛小姐,有些话还是早说为好,再迟几天,季白就要去青州上任了。” 薛月见泪汪汪的看过来,眼底一片疑惑:“青州?上任?” 她丝毫没发现自己对先生的情意已经暴露。 对此,周远之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陛下已经拟旨让季白去青州接任郡守,早则下月,迟则年后上任。” 这几日事情繁杂,扰的他实在心力难继,派人送了薛月见回府后回书房把自己关了起来。 只是这次他没有进入暗室,而是找了两坛酒倚着门买醉。 除了那位尚未谋面的沈城主,小茶得确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像他爱人的一个,而且三番五次救过他的性命。 那又能怎么样呢? 小茶不是她。 不是他心心念念、愿意为之生死的那个叶染眠。 没有她,周远之觉得自己就像在海上随着水流漂浮的孤舟,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也没有继续生存的欲望。 孑然一身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苦寻二十年。 曾经看过的风景还未出现,曾经想吃的美食有了最纯正的味道,想看的节目也被众人知晓。 然,物已是,人不在。 叶染眠的离开是一把刀子,扎在他心上,拔出来后仍由那伤口生疮流脓,继而腐烂。 可不管多少年过去,只要腐肉没有割掉,伤口永远不会痊愈。 那腐肉原本有割下来的机会,可是每一幅画作都在助长腐肉生长。 周远之原本有自救的机会,但每次可以自救的时候他都会放任自己坠入深渊。 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一个放弃自救的人,谁还能救他呢? 周远之将空空如也的酒坛扔在了一边,转身踉跄着拿起收拾好的包袱推开门,趁夜色正浓时不告而别 失魂落魄回到家的薛月见越想越难过,俯在锦被上哭肿了双眼。 接连几天,安季白前来授课她都找借口推脱掉,最后吓得安季白以为是继母又找茬了,赶紧过来询问:“她怎么欺负你了?” “他们没欺负我。”薛月见扯着帕子,微微撅起嘴瞪他,瞪完又觉得不礼貌,再心虚的收回来,“皇后娘娘召我说话,我能先走了吗?” “去,记得别失了礼数。” “恩,月见谨记先生嘱托。”薛月见看着他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树叶,悄悄伸手摘了下来。 心里想问他有没有收到陛下的旨意,却又害怕自己越过了那条线。 “先生,你会一辈子陪着月见吗?” 安季白不作他想:“这是自然,我答应过小姨,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薛月见抿着唇低头偷笑,满意的跟着小黄门进宫了。 每次皇后说要传她说话,大多是永帝想起薛杨氏了,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这时候,薛月见就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进了宫门后便不可再坐马车,永帝特派了轿辇过来接她。 皇后站在乾清殿前,愁的来回踱步,看到薛月见时才松了口气:“陛下近来心情不是很好,你进去,和他说说话。” “好,请问娘娘,是否有什么不该说的?” 皇后犹豫片刻,竟然亲自拉着薛月见的手送她进入乾清殿,开门时轻声说了句:“淑妃自戕了。” 薛月见愣住,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推进了乾清殿。 殿内黑漆漆的,明黄色的身影斜倚在榻上,手边只有一盏几乎快要灭掉的灯。 薛月见拿了盏新的灯替下来,轻轻站过去:“舅舅,是最近太累了吗?” 闻声,明黄色的身影动了动坐起身,神色温和:“舅舅不累,你怎么来了?” “想吃舅舅这里的糕点了。”薛月见笑出两个小酒窝,按照永帝指的地方坐下,“屋里这么黑,舅舅怎么不让宫人点灯呢?” “太亮了,晃得人眼睛疼。” “也对,先生现在都不许我晚上看话本子,说对眼睛不好,舅舅,你也不要熬夜看奏折了。” 永帝只是笑笑,喊了太监进来换了新鲜糕点和热茶,推到薛月见手边:“御厨新研究的糕点,你尝尝。” “恩,真好吃,要是小茶姐姐在,她肯定很开心。”薛月见笑着也给永帝递了一块,“舅舅,小茶姐姐是先生的朋友,她可能吃了,一顿能吃四个包子呢。” 永帝接了糕点,看薛月见吃的香也忍不住吃了两块:“季白最近怎么样?” “有点忙,毕竟要帮小茶姐姐照顾她的院子。”薛月见抿唇笑着,颊边两个小酒窝可可爱爱,“舅舅,你不要生周丞相的气了好不好?” 第32章 千刀万剐 提起这个,永帝又是一阵头疼,放下糕点扶着额头:“怎么,他找你来求情?” “没有,只是周丞相走的前一天我和先生去看他了。我觉得周丞相他他很痛苦。” 灯火晃动,永帝也低垂了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心绪:“你怎么知道他痛苦呢?” “所有的人都认为周丞相口中的军娘是幻象,可是现在有机会可以证明,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他的亲人却又不想让他实现。” “这并不痛苦,月见。”永帝轻轻舒了口气,重新倚着小榻躺好,“痛苦的是,等他找到了那个人后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记得他了。” 薛月见趴在案几上,乖巧的看着永帝:“舅舅,你说,周丞相的军娘真的存在吗?” 永帝转过头,浅笑着伸手摸摸她的鬓角,叹了口气:“这个啊,那就要等他回来之后才能知道了。” 小姑娘趴在桌上,委屈巴巴的戳着面前的糕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是和她母亲完全不一样的可爱。 看的永帝心底一片柔软:“月见,朕的几个儿子里,你觉得哪个哥哥好啊?” “都好,但是先生最好。”薛月见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暗暗戳了戳永帝的胳膊,“舅舅,你常说嫡庶有别,那为什么不对五哥哥更好?”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永帝一定会直接打他三十大板或者贬去偏远之地种树,顺便把陈景清叫来斥责一番。 可是现在这话是薛月见说的,她是永帝眼中最单纯的姑娘。 不管说什么,永帝都不会认为是有人鼓动。 “枪打出头鸟。”永帝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一视同仁,对谁都好。” 薛月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其实她也指望永帝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对陈景清好,只是抱着这样的希望而已。 片刻后,永帝忽然笑眯眯的问她:“咱们月见也到了婚娶的年纪,朕做主,把你许配给季白做夫人好不好?” “舅舅!”薛月见彻底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里,害羞的红意从脖颈一溜红到耳尖。 身侧,永帝看着她哈哈哈大笑,心里却没将这事当做玩笑。 安季白为人正直也真诚,这么多年一心一意的照顾薛月见,永帝是看在心里的。 舅甥两人在殿里聊了许久,直到晚间的冷风从门口吹进来的时候,永帝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喊人进来关门,晚上留下陪朕和皇后一块用膳。” 薛月见起身,埋着头出门去找皇后:“娘娘,陛下让我留下陪陛下和娘娘一块用膳。” “本宫这就让人传膳,想吃点什么?”皇后轻笑着,捏捏薛月见的小脸,擦去她唇角的糕点碎屑,“又吃的像小花猫一样。” 薛月见不好意思的笑笑,挽着皇后的手臂一块进了乾清殿。 殿内已经点起了全部的灯火,永帝坐在龙椅上批阅着奏章。 “天色不早了,陛下还是先用膳。” “不急,朕批完手里这本……”没等话说完,手里的折子被薛月见抽走放在一边。 抽完之后,薛月见也有点害怕,小心翼翼的搓着衣角:“舅舅~”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走,用膳。” 薛月见这才放下了心,跟在永帝身后去用膳。 次日永帝忽然下旨,封陈景清为沅王,并且将青州给了陈景清做封地。 这番操作看的朝臣一头雾水。 若说是众皇子中唯一一个有封地的王爷,那这份恩宠可是头一份,可封的偏偏是青州,晋王曾经的‘地盘’。 这很难不让人猜想,永帝是不是借着陈景清的手来打压晋王。 被卷入风暴中心的两人,一个去了兵马指挥使家里探望薛月见,另一个则安心的坐在湖边上喝茶赏鱼。 披着黑斗篷的人坐在他边上,手上抱着一个汤婆子:“永帝没有直接封陈景清为太子,也算是给你留了几分面子。” “本王在父皇那里,从来就没有脸面。” 小茶笑了笑,露在纱布外的细指轻轻摸着汤婆子上细腻的花纹:“淑妃自戕,永帝没有牵连你就足以看出态度,殿下何必自暴自弃?” 晋王静静看着水面的锦鲤,冷笑一声:“母亲死了不许儿女服丧,还要惩罚,这是什么道理?” “皇家规矩向来如此,殿下若是觉得不公平大可以自己去改。” 晋王扫她一眼,目光静静落在她手腕那处淤青上,并不大打算回她这番话。 “王爷,姑娘,外边冷,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穿着孝服的王妃亲自端着吃食过来,忧心忡忡的看着晋王。 小茶偏头扫了眼晋王妃,心里默默评价了四个字:实属良配。 模样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温婉贤淑,知冷知热。 如果晋王不想登临帝位,眼前这位晋王妃确实是不二之选,可是晋王却偏偏相中了那个位子,这位心软的晋王妃就成了拖累。 “冷风使人清醒。”小茶伸手接了盘子,放在自己膝上,“王爷觉得怎么样?” 晋王低头看了看被冷的通红的掌心,瞥了眼小茶:“璇儿,外边冷你先回屋,我和姑娘聊完就回去。” “王爷还是和王妃一块回去,我有急事要办咳咳、咳。”小茶咳了两声,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起身,把汤婆子塞到晋王妃手里,“先告辞了。” 身后晋王妃看着手里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却还在发热的汤婆子,很是惊奇。 汤婆子上还有一张纸条:韬光养晦,静待东风。 东风什么时候到,是人们无法预知的,但冬风,已在眼前。 柏元罪孽深重,被永帝判了千刀万剐之刑,并且不准有人为他收尸。 行刑那天听说有很多人去看,高座上甚至做了好几位皇子侯爷,汝阳侯就是观刑其中的一位。 眼看着仇人被刽子手一片片把肉片下来,汝阳侯恨不得上前把那块肉烤了塞他嘴里。 薛月见站在安季白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先生,太吓人了,我们不看了好吗?” “害怕?” 薛月见点点头,飞快的瞥了眼刑台的那些血水又赶紧收回目光,低头扯着安季白的袖子要走:“太恶心了。” 第33章 北疆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种刑罚,让犯人痛苦时,还要恶心一下观刑的人。 令人作呕的感觉已经压过了警醒的意味。 薛月见叹气:“为什么有的人要做坏事呢?明明不做那些事也可以好好的。” “欲念在作祟罢了,有些人的贪念是无法满足的。” “我不明白。” “不明白最好了。”安季白轻笑着将明月阁新上的小吃零嘴儿推到薛月见手底下,“我们月见可是天底下最单纯的姑娘。” 薛月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捧着那碟子软糯糯的糕点傻笑。 从明月阁出来,安季白又带着薛月见去汝阳侯府探望世子。 距离百晓阁那场刺杀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汝阳侯世子却依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细致张扬的眉眼陷入了恬静的梦里,平缓的呼吸从未间断。 汝阳侯坐在世子屋里,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默默叹气。 “侯爷,还是没有一点办法吗?” “能叫上名号的大夫都看过来,都没有办法。” 安季白愁了眉,沮丧的耷拉了嘴角,这让看的薛月见有些不忍心:“侯爷,要不请玄度大师看看?” 汝阳侯眉心一动,似是被她说动了。 之前一直把重点放在病理上,所以只找了大夫查看。 现在,病情既然没进展,倒不如换个方向试试。 “多谢薛小姐提示,明日我就和拙荆去拜见玄度大师。” 从汝阳侯府出来,安季白送薛月见回府,路上薛月见几次开口,却又都咽了回去。 等快到了门口的时候,她才小声问:“先生,小茶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回来。”安季白笑了笑,“你们两个才见过两面,就这么投机?” “小茶姐姐人好,长得漂亮,不管是谁都会喜欢的?” “就是太活泼了些,不如你乖巧懂事。” 安季白在门前止步,将刚才路过小摊时买下的果脯交给薛月见:“马上就到年关了,明天入宫向陛下请安时,穿的厚些。” “好,月见记住了。” 这些小事不用安季白嘱咐,永帝派来接的人也会准备好的。 厚重的熊皮斗篷,热乎但不烫手的汤婆子,还有轿辇。 出门时看的薛氏续弦牙根痒痒,手里的帕子都快搅拦了。 这才刚入冬没多久,大雪就一场接着一场,像是要把去年没下完的补上一般。 薛月见站在雪地里,仰头看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唇角不自觉的扬上去。 她今天穿了件藕色的对襟小袄,下边是藕色的暗花梅纹百褶裙,鬓间仅簪着一支烧蓝点翠海棠钗。 站在雪地里的时候让白雪一衬,显得活泼又俏。 “好大的雪啊,想吃雪花酥了。” “让本王看看,这是谁家的顽皮丫头?”晋王带着侍从从御花园路过,雌雄莫辨的面孔周围是斗篷上柔软的绒毛,看上去贵气又威严,“要打雪仗吗?” “晋王表哥好。”薛月见向他行了个礼,眉眼弯弯的轻笑,“王妃姐姐没跟你一起来吗?” “璇儿刚诊出来身孕,不宜走动,改天本王让侍卫接你去王府看她。” “王妃姐姐有身孕?恭喜晋王表哥要做爹爹了。” 晋王颔首浅笑,眉间的喜悦掩都掩不住,抬手从丫鬟手里拿过斗篷罩在她身上:“天冷,别让父皇担心。” “恩,月见这就回殿里去。” 俏皮的身影带着一捧雪远去,晋王嘱咐身边伺候的人跟紧些,免得摔了。 “娘娘,外边雪好大。”薛月见俯在皇后膝头,伸手轻轻挠着那个凤凰图案,“月见想吃雪花酥了。” 帝后两人没忍住,同时笑出声来。 周围伺候的人也忍不住掩面轻笑。 “快,给小馋猫上雪花酥。”永帝笑着,透过窗子看外边的景观。 四四方方的院里看不出雪的大小,只是白花花的,晃得人眼睛疼,“用明纸糊窗的办法很好,省下灯油钱给宫人们屋里添点炭火。” “舅舅英明。”薛月见坐在炭盆前吃着雪花酥,鼻尖忍不住动了动,闻见了炭盆里的栗子香和地瓜味,“舅舅,我刚刚碰见晋王表哥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问他王妃姐姐怎么没来,他说王妃姐姐有孕不宜走动。”薛月见抬起头乖巧的看着永帝,“舅舅,王妃姐姐什么时候能生小孩啊?” “这你问皇后。”永帝说完,低头批奏章。 薛月见只好又把目光转向皇后:“娘娘,小孩是不是都白白胖胖的?” “想知道?” 薛月见点点头。 “改日本宫与陛下为你物色个好夫婿,等你成了婚有了孕,自然就知道了。” 薛月见面色登时爆红,放下雪花酥捂着脸跑出去跟宫人们打雪仗去了。 等她出去之后,皇后才敛了笑意,犹豫着跟永帝说别的事:“陛下,淑妃的事情晋王那边肯定是瞒不住的。” “无需刻意隐瞒”永帝头也不抬,沾了沾朱砂继续批,“淑妃入宫前和柏元有婚约一事,只要有心人稍加调查都能查出来,至于其他的” 永帝顿了顿,只说了一句话:“人死如灯灭,晋王如今也要做父亲了,朕也得考虑他的颜面。宫里那些谣言,朕不希望再有人传出来。” 皇后瞥见他陛下那个浓墨重彩的‘杀’字,轻声应下,而后垂了眼睫沉默不语。 晋王在陛下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大皇子二皇子早夭,晋王就是长子,是在潜邸时就陪在身边的儿子。 这样的人,迟早是个大患。 说来好笑,一个异国和亲的公主做了贵妃她都不忌惮,却让一个小小的淑妃压了这么多年。 “皇后,为朕研磨。” 皇后赶紧回神,有些无措的去拿墨,蘸了点水开始研磨。 周远之站在狂风暴雪的山顶上,跺脚搓手,抬袖挡着风往前面的小院挪动。 忽然间,风停了,只有雪花簌簌落下来。 周远之微皱了眉头,手悄悄伸向身后,警惕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但是很快,他收起了这番动作。 因为面前的小院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穿着雪青色的衣袍,披着厚重的白色狐裘。 第34章 沈愿棠 她的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具,同样的白底金纹。 和沈月见那个不同的是,眼前这人的白金面具上眉心有一道朱砂印记。 周远之站在离小院十几步的地方,双脚重的像是灌了铅往前挪不动半步。 “你是,沈愿棠?” “谁让你来这的?” “你真的是沈愿棠?” 面前的人立时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短刀,一闪身来到周远之面前,刀剑抵在他脖颈间:“谁让你来这的?” “沈月见和小茶。” 听了名字,沈愿棠将刀收了回去,静静的垂了眸子:“进屋。” 晚来天已雪,红泥的小火炉也已经备好,周远之和沈愿棠坐在火炉边搓着手保持着沉默。 周远之时不时抬眸看看她,很快又将打量的眼神收回去。 寻找了很多年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他却有些‘近乡情怯’了。 最后,还是沈愿棠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也或许是刚才的那阵寒意已经被驱走。 她伸出手腕掀起了袖子,掌心向上,拇指根部四指的地方有一颗黑痣。 周远之呼吸一窒,忍不住上手抓住她冰凉的掌心反过来,背面果然还有两颗黑痣。 只是位置有些刁钻,只有当手掌侧对着的时候才能同时看见。 三颗痣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周远之忽然觉得眼眶热乎乎的。 他松开攥着沈愿棠的手,将脸埋进手心里,肩膀微微抖动着。 片刻后,有很轻的抽泣声传出来。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 沈愿棠有些怔愣,犹豫的伸手拍拍他的脊背:“别哭,我我不会哄人。” 周远之摇摇头,捂着脸继续哭,泪水从他骨节分明的指间滑下来。 沈愿棠无奈的把手收了回去,静静的坐在一边的等他整理好情绪。 “你能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抱歉,我们还不熟。” 周远之意料之中的低下了头,搓着双手问她:“或许,你听说过前世今生吗?” “说来听听。” “你前世是一个聪明正直的军娘,而我是一个、一个文人,我们相爱了。后来你守卫疆土不幸殉职,我很难过,历经波折后找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请他帮我们转世重逢。” 沈愿棠听后静默良久,忽的笑了一声,捞过桌上盘里的栗子和红薯放进一边的炭盆里。 火苗瞬间暴涨,又缓缓落下去。 晃动的光芒映照在他们的脸上,好像镀了一层金光。 周远之不安的观察着沈愿棠的表情,手指来回捻娑着,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是周远之,永国的丞相,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不是虚无缥缈的,你看,我现在不就找到你了吗?” “然后呢?” “然后?”周远之有些失神,“然后就是完成我们上一世未完成的愿望,成婚生子,白头偕老。” 沈愿棠蓦地一笑:“周远之,前世事前世了,今生的事情就该重新开始,你为什么非要固执的继续曾经的事情?” 周远之没有说话,静静的盯着掌心。 对于他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要找到前世的那个人,这已经成为了他活着的意义。 如果连这个也破灭了,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可你确实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要娶你。” “是吗?你想娶的是那个前世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你,我想娶你,我要娶你,做我的夫人。” 沈愿棠偏头扫了他一眼,沉默的将话题搁置。 雪白的狐裘被主人随手放在一边,那柄短刀也被主人和狐裘放在一处。 周远之看着她站起身,步履缓慢的走到了里间躺下。 他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沈愿棠常年住在禁山上,一是为了清静,而是为了养病。 “你身体还好吗?” “身体不好你也打不过我,别动那些歪心思。” 周远之摸摸鼻尖:“谁动歪心思了,关心你还不行?” “明日雪停,你下山去。” “你跟我一起吗?” “周远之,要不是看在副宗主的面子上,你早就被我杀了,本座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周远之撇嘴,继续烤着手,顺便照看一下炭盆里的栗子和红薯们。 炉火旺盛,栗子熟的很快,淡淡的香气从炭盆里轻轻钻了出来。 那些尘封的记忆因着另一间屋里的人从脑海深处破土而出。 周远之忽然想起前世没吃完的半块红薯。 也是这样一大雪纷飞的天气,周远之和叶染眠在老家的小院里围着炉子取暖。 回家的时候有些晚了,爸妈没有准备晚饭,家里只有一块体积颇大的红薯,两人围坐在炉前互相暖着手等那块红薯熟透。 熟透之后,周远之小心翼翼的从铁炉里将红薯捏出来,掰成两半。 可惜的是,叶染眠的那半块红薯只咬了一口就被紧急命令喊了回去,从此阴阳两隔。 从此之后,周远之再没有吃过红薯。 想不到今天,还是那个人,还是红薯。 周远之收了目光,用小铲子拨愣着碳灰将红薯彻底掩盖住,那些已经开了口的栗子被小心的挑出来,用手帕擦干净之后放在桌上。 “眠眠,栗子熟了。”这个名子尘封了许久,忽然唤起,周远之竟也觉得有些不大适应。 屋里的人沉默,半晌后问他:“眠眠是谁?” “是你前世的名字。” “前世今生纯属渺茫,周相爷还是唤我沈宗主或者沈城主为好。” 说着话,沈愿棠从里间走了出来,她没有拿桌上的栗子,而是披上了那件狐裘系好领带之后走出了小院。 周远之犹豫的看看手里剥完壳的栗子,选择跟了上去。 来时的脚印已经被雪重新覆盖,放眼望去,尽是白色。 沈愿棠一步步朝山下走着,步子缓慢,脚下一点走过的痕迹都没有。 周远之搞不清楚状况,只好把手放在嘴边,扬声喊她:“沈愿棠!你回来!我改口还不行吗?” 走到远处的人立时回头,弹指一闪将一道气劲打在周远之手腕上。 让他吃痛的放下了手,不再喊叫。 第35章 前世今生 周远之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急的连外袍都没披就追了上去。 他追了二十年,决不能让她从眼皮子底下逃掉。 这山上的雪里不知道藏了什么古怪,上山时狂风肆虐,却在沈愿棠的挥袖间停止。下山时原本风平浪静,结果他刚出了那个院子,狂风又开始肆虐。 像是被人为操控了一样。 周远之抬袖挡住扑面的风雪,步履维艰的往山下挪动,在暴风里,他的眉梢染上了一层霜雪。 寒意悄悄顺着脚尖爬上膝盖,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他全身。 周远之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朝着什么方向前进,但是他明白自己绝对不能停。 “沈眠眠”周远之眸子一合,朝后倒了下去。 沉重的睡意席卷来前,他恍惚又看到了那个朝他飞奔而来的雪青色身影。 是一如既往的清瘦。 漫长的雪夜里,干燥的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着,沈愿棠坐在火炉边,垂了眼睫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那三颗黑痣。 看完后,目光又落在榻上。 榻上那人睡的很香甜,翻身抱着被子时不时还要砸砸嘴。 他的手腕搭在榻边,雪白的里衣下遮住了那段几乎和女子一样白的手臂。 沈愿棠看着对方一点都不规矩的睡姿陷入怀疑:这真的是永国丞相?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那么冷的天气连外袍都没穿就敢追出去。 要不是自己回来的早,恐怕早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真是笨蛋。 沈愿棠扶额叹气,没想到叹气的时候扯动了胸口,引来一阵咳嗽。 她皱着眉,掩嘴一阵痛咳,掌心从唇角离开的时候带了一点血迹。 周远之眉头动了动,哼唧了一声后迷迷糊糊的半睁了眼睛:“唔?眠眠,你不睡觉吗?” “再叫我眠眠,我就让你长眠。” “转世还那么凶。”周远之抱着被子坐起身,抬手摸了下胳膊,忽觉手感不对。 低头时只看到自己白色的里衣,衣服和外袄什么的都被洗净晾在了火炉边。 “那个,麻烦你了啊。” “知道麻烦就赶紧下山,我不养闲人。” “那你跟我一块下山吗?” “凭什么?” 周远之沉默,他确实没有这样做的资格,只是“要怎么样你才答应嫁给我?” 沈愿棠被搞得不想说话:“要怎么样你才能下山?” “除非你答应做我夫人。” “我做你夫人你能离开永国吗?” 周远之停顿:“为什么要离开永国?” “因为我是宁国人,就算现在成为了北疆的城主,我的夫君也不可以是宁国的敌人。” 讨论好像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 周远之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披了外套给沈愿棠倒了杯水:“沈城主,我不能离开永国,最起码现在不行。” “那就没法谈了。” 沈愿棠喝了水,就着刚才周远之暖和过来的被窝躺下,静静的阖了眸子:“还挺暖和。” 周远之忍不住笑出来,过去给她掖了掖被角,拍拍肩膀:“睡,我守着你。” 被重新拨弄炭盆又开始撒发热量,银炭噼里啪啦的烧起来。 被这声音吸引的沈愿棠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周远之见此笑了笑:“不困吗?” 被窝里的人摇了摇头,面颊上挂着一坨不自然的红晕。 沉默片刻后,沈愿棠忽然问:“小茶是真的喜欢你,你呢?” 周远之伸手给她揉着肩膀处的关节,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小茶是个好姑娘,只是我只想娶你。” “周远之,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人不能活在回忆里。” “我懂,但是我放不下。”他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袖口上的鹿纹,“就算你今生不愿意嫁给我,也总得给我个放弃的时间。” “多久?” “很快,也很慢。”周远之笑了笑,“你跟我去见玄度大师,只要玄度说你不是,我立刻放弃纠缠。” 沈愿棠已经放弃跟他商讨,迷迷糊糊的半阖了眸子准备睡觉:“明年再说。” “好,听你的。”面对这个九成九是未婚妻的沈愿棠,周远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宠溺和温柔。 甚至轻轻拍着沈愿棠的手背哄她睡觉,这是亲妹妹周画溪都没有过的待遇。 只是周远之垂下眸子看着对方虎口处的红意,眉心皱了皱,拿过帕子轻轻擦拭干净。 但很快,手背上的一段白色的疤痕吸引了他的目光。 周远之目光微凝,心里忽然间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但很快,自己又将那个想法否定。 守了半夜后,周远之也栽到在寝榻上,俩人就着一床被子睡了半个晚上。 结果是不仅睡的不舒服,而且早起的时候差点被沈愿棠一脚从穿上踹下去:“男女授受不亲。” “抱歉抱歉,昨晚太困了。” 沈愿棠无奈起身,整理好衣衫后开始准备早饭:“等下我会喊人送你回去,最多一个月,你就能到家。” “是否有些草率?” “本座一掌拍死你不算草率,试试?” 周远之抬手虚拦:“大可不必。” 总的来说,这次前往北疆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验证了沈愿棠是真的和叶染眠有一样的特征。 玄度坐在厅前,手里捧着一盏热茶,锁了眉转头看他:“我可以确认,她就是叶染眠。” “可是她说,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或许前世她非我不嫁,可今生非前世,她不愿意。” “前世今生是一个人,怎么会不一样?” 周远之扫他一眼,有些无奈:“这话你还是明年夏天跟她说,听说她在山上是为了养伤,也不知道伤的什么样。” 玄度点点头,披上厚袈裟起身。 周远之愣了下,手里的茶也不香了:“去哪儿?” “汝阳侯世子还没醒,我今日刚好下山,去看看。” “还没醒?”周远之算了算日子,事情都已经过去近五个多月了,世子这情况也太反常,“走,去看看。” 两人边往外走着,边说起当时受伤的具体情形。 “那个叫小茶的姑娘绝对留后手了。” “怎么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玄度看着周远之说了这样一句话。 第36章 折枝思人 不立于危墙之下的何止是君子,还有女子。 一般人遇到危险都是先去叫人帮忙,或是选择性躲避,但是小茶当时是直接冲了过去,甚至连武器都没带。 这反应有点不同寻常。 但当时玄度并未在场,因此只能从周远之的话里推测一二。 “如果有机会,我想见见她。” “恩。”周远之想起之前沈月见说小茶受伤的事情,又不自禁的皱起了眉,不知道她伤的怎么样? “你之前说有三个人,剩下两位是谁?” 玄度忽然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起:“一是宁国长公主寒玉殿下,二是一个江湖人,我没看出她的行踪。” “世上竟然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周远之也奇怪,玄度修为高深,推演之术应当是万无一失的。 除非 “除非那人有天机掩护。”玄度看了眼周远之,“或是像你我这般的异数。” 听了后边的那句解释,周远之当时就否定了:“我试探过,绝不会是后者。” “那就更麻烦了,天机掩护的大多是能影响天下变化的人,这样的人,你确定能掌握的住?” 周远之不确定,北疆城主算的上有名有号?可是他连劝她下山都劝不动。 “唉,难啊。” 玄度笑而不语:这才哪儿到哪儿。 到了汝阳侯府门前,小厮远远看到两人就赶紧回府通报去了。 虽然不认识玄度,但是周远之还是要认识的。 “相爷,您请。” “直接去世子房间,这位玄度大师是专门来为世子看病的。” “是,您这边请。” 小厮听到名字后慎重的打量了几眼玄度,恭敬地躬身引路。 玄度站在汝阳侯世子床前,不言不语的盯着世子的面庞。 观察完了五官后,站在原地开始掐算。 匆匆赶来的汝阳侯看到玄度大师后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问他:“上次本侯和夫人求了半天,大师也不说话,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当时玄度觉得时候未到。”周远之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人,“这不就来了。” “但愿我儿能沾点玄度大师的福气,早点醒过来。” “侯爷和夫人福泽深厚,世子一定会醒过来的。” 两人说着话,边看玄度站在床边掐算一番后又走出门望了望天。 一炷香后,回到屋里要了纸笔写下一个生辰八字,卷起来交给汝阳侯:“侯爷,请将这位姑娘娶回来做世子妃。” “世子还在昏迷就给他娶妻这” “侯爷,世子八字轻,必须得找个八字重的姑娘帮衬着才行。这两人有命中注定的缘分,你就当顺应天道。” 汝阳侯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最终还是点了头。 出了门后周远之忍不住皱眉:“你也是二十一世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还让人冲喜治病?好好一个姑娘,把人家往火坑里推?” “你我的到来已经扰乱了这个世界的秩序,为了弥补就只能推进原定事件的发展。” 周远之继续皱眉:“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原地事件是什么?” “这些不是你需要操心的,找到叶小姐安心过日子才是你来这边的目的。” 玄度仰头盯着灰蒙蒙的天空,眸子里带着一点点失望:“又要下雪了。” “我让人送你回去?” 玄度摇头。 周远之便不再强求:“路上雪滑,慢行。” 两人告别之后,周远之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察觉到身侧疑惑的目光后他笑了笑:“那位小茶姑娘离开京城的时候让我帮忙照顾她的红梅,我过去看看。” “那我先行一步,有事记得去寒山寺找我。” 周远之点头。 小茶的院子还是跟她走的时候一样,连桌上的那个酒盏都还在原处。 只是酒盏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盛满了白雪。 周远之弯腰拿起来,轻轻的吹去了雪花,用帕子擦了擦放回屋里。 大概是主人走的时候已经催动了生长,周远之站在后院的栅栏前时,看到了满园的红梅。 当白雪簌簌落下时,嫣红的花瓣上仿佛点了一层酥白,倒是让周远之有点想吃梅花饼了。 提起梅花饼,周远之微微一愣,随即失笑摇了摇头,果然是让小茶给传染了,看见什么都想到吃的。 笑完之后抬起头,他微微舒了口气,背着手看仔细查看院里的红梅。 前些日子的时候周远之还在想,要是这梅花做成糕点该是什么味道,现在看来,他的想法可以付诸于实践了。 于是,小茶辛辛苦苦种了大半天的红梅瞬间断了一棵枝丫。 周远之带着那枝花瓣格外鲜艳的枝子兴致勃勃的回了相府:“周伯,做成梅花饼尝尝。” 周伯看着断口还新鲜的枝条,不知道相爷怎么从哪里折了这么一条枝子。 想归想,周伯还是拿着枝子去了厨房,让厨娘赶紧把糕点做出来,省的浪费了这新鲜的梅花。 周远之在书房做了片刻,转头去了周画溪房间查她最近一段时间的功课。 刺绣绣的歪歪扭扭也就罢了,千字文也没背过,属实是有点过分。 “给我抄书,抄不完三十遍不许吃饭。” “哥哥~” “撒娇也没用,不然过几天除夕夜宴不带你去了。” “哼,抄就抄。”周画溪气乎乎背过身去,用力的磨墨,将纸张甩的哗哗作响。 周远之知道她不开心,将那些噪音自动隔绝在耳边。 又听见她嘟嘟囔囔的说:“要是小茶姐姐在就好了。” “她要是在,一定会嘲笑你。” 周远之摇摇头,拿起之前做过批注的书一页页重新翻阅。 除夕宴会虽然热闹,但是也太乱,如果可以,周远之肯定想让妹妹待在家里躲个清静。 不过也还好,宴会上还有薛月见在。 把周画溪交给她最合适了。 周远之伸出袖子让妹妹牵着,趁人都还没到全的时候先去找薛月见。 “季白?” 站在树下的那人转过身,浅浅笑着:“远之,你来的有些晚了。” “是你来的太早了。”周远之走到他近前,低了嗓音,“青州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 “多谢,月见就拜托你了。” 周远之唇角稍扬,抬手轻轻摸着周画溪的软发:“还得请薛小姐帮我看着这个小丫头,皮得很。” 第37章 冲喜 周画溪撅了嘴,偏过头去不看两个哥哥。 “薛小姐呢?”周远之往他周围看了看,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藕色身影。 “别看了,在永帝殿里撒娇呢。” 周远之不解。 只见安季白轻轻垂了头,唇角依然挂着浅笑,只是这笑里有些无能为力:“她不想让我去青州,也不想误我前程。” “那撒娇做什么?” “求陛下给我安排些强手,留条小命。”安季白笑着,也摸了摸周画溪的脑袋,“跟薛姐姐好好学,小姑娘俏皮些才可爱。” 周画溪笑着狠狠点头。 看的周远之连连摇头,时不时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宫人们在往案几上摆放菜肴美酒,有些官员和夫人也早到了,此刻凑上来跟周远之打招呼。 也有些诰命夫人带着刚刚及笄的女儿凑上来,笑着夸奖他一表人才,是否婚配。 她家女儿别的不会,也就是长得好看些,女工做的好一些而已。 周远之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垂眸听着,偶尔抬眸不经意的扫过那些姑娘扭捏的面庞,继而又悄悄垂下了眸子。 看到那些人的面庞,他想到了小茶。 容貌是难得的绝色,她却说还算好看能拿得出手。 她也不会忸怩,也不会扯着帕子面红耳赤的喊相爷。 她只会坐在屋顶上扔过来一颗瓜子,大声喊‘周远之、周相’。 说不定还会扔过来一坛酒:烧水好麻烦,喝这个。 想到这里,周远之忽的一愣,自己似乎有点过于关注小茶了。 “远之,月见回来了,我带画溪过去找她。” “让画溪自己去。”周远之推着安季白的肩膀将他推到人前,“这位是新青州郡守安季白,我昔年同窗。” 众大人听到是新任青州郡守后默默退了半步,等周远之说完后半句话的时候犹豫片刻,又默默往前迈了一步。 倒一个皇子很容易,倒一位丞相却很难。 孰重孰轻,大家心里明白。 除夕晚宴向来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永帝坐下没多久,就看到自己看重的丞相被灌得七荤八素。 坐在周远之身边的那位也没好到哪里去,晕晕乎乎的趴在桌上描花纹。 而皇后下首的薛月见坐立难安,时不时看看两人的情况,还得顾着身边的小丫头周画溪。 “来人,送丞相和郡守回去,好生看顾着,别扑风着了凉。” “是。” 身边的公公领了圣命,拂尘一甩让身边的小太监去找轿辇。 永帝再去看薛月见的面色时,对方已经好了不少,永帝更愁了。 刚才宴会没开始的时候,汝阳侯过来找他:“陛下,臣向为世子求娶兵马指挥使之女。” 永帝扫他一眼,不动声色:“那你应该去找薛江。” “臣要为世子求娶的是薛大人嫡女薛月见。” 永帝忽然间沉默,片刻后将折子往前一扔:“汝阳侯,朕听说世子一直昏迷不醒,是吗?” “薛姑娘嫁过来,世子就会醒的。” “你的意思,是要用朕的外甥女儿去冲喜?” “臣不敢。”汝阳侯当即跪了下去,“玄度大师说,只有薛小姐能让世子醒过来,臣也是迫不得已啊。” “你的迫不得已要用一个姑娘的一生去偿还,汝阳侯,做人要将心比心啊。” “那就请陛下体谅一下老臣这为父的苦心。” 双方陷入了长时间的僵持,永帝不肯退步,汝阳侯也不肯。 空旷的大殿里,君臣沉默。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薛月见来了:“舅舅,青州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啊?” “梅花糕好吃。”周远之俯在桌上,醉醺醺的捏起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填,还要喝一杯酒,“明天再去折一枝。” 梅花无辜,梅花想跑,只可惜梅花没有脚。 也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小茶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暴跳如雷,然后让周远之再重新给她栽好几棵赔罪。 一想到那个场面,周远之在睡梦里都忍不住笑出来。 酒后的人睡的格外沉,并且差点因此错过了第二日的祭拜。 要不是周伯过来喊醒,只怕周远之能睡到日上三竿。 “什么事?” “薛小姐来了,要见您。” 周远之揉着额角,皱眉:“哪位薛小姐?” 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无奈叹气起身穿衣:“前厅给薛小姐看茶,我马上就来。” “是。” 周远之洗漱完成,缓了半天才换了身衣服出去。 一到大厅,人愣了。 小姑娘双眸红肿,看到他后,泪汪汪的扑通一声跪下来:“周相,求你帮帮我。” “有话好好说,先起来。”周远之伸手去扶,途中又收了回去,挥手让丫鬟去扶。 薛月见使劲摇头,一张俏脸哭的泪痕丛生:“陛下要把我嫁给汝阳侯世子冲喜。” 周远之一愣,没想到之前玄度写的那个人竟然是薛月见。 他知道薛月见对安季白的心意,虽然对方已经注定要去青州上任,但是现在毕竟还没有尘埃落定。 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已经下旨了?” 薛月见摇头:“拟旨,礼部已经在看日子了。” 皇帝赐婚,只要让礼部看日子就算敲定了,要想改变,很难。 周远之想起玄度之前说过的话,他们的到来已经扰乱了秩序,为了弥补,只能推动原定事情的发展。 看起来,薛月见嫁给世子就是原定的事情了。 周远之不能干扰,反而要推动。 “薛小姐,这事我不能帮你。”周远之背过身去,不忍心看薛小姐的泪脸,“你且安心回去待嫁。” “周相!我求求你,我只想好好陪着先生,不想当什么世子妃。” “帝王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没有办法更改的。” “不,您是一朝之相深得陛下爱重,只要您肯去说,陛下一定会重新考量。” 周远之摆摆手,让丫鬟赶紧送她回去。 这世上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他管不过来的,与其看着难受,还不如彻底不看。 送走薛月见,周远之在厅中小坐,犹豫片刻后去了安季白府上。 “我记得小茶爱喝酒,怎么?你也被她传染了?” 安季白惨然一笑,重新倒满了酒盏:“月见没去找你?” 第38章 姑娘赏钱多 “去了,在我那儿哭了好一阵子。” 周远之跟他一块,倚着墙坐下,捞过他手里的坛子喝了两口:“这酒的味道” “恩,小茶院里的。” “不怕她回来生气?” 安季白缓缓摇头,瞥了眼没剩多少的酒坛子,倚着墙仰面叹息:“远之,我该怎么做?” “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完成乐安的愿景,还要去更狂阔的天地成就一番事业。” “人生来尘世,谁没有豪言壮志?” 周远之垂了眸,有些不想说下去。 古人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他也是为情所困的人,又怎么忍心去拆散其他有情人。 “季白,不要等失去之后再后悔,珍惜眼前比什么都重要。” 他叹了口气,说起自己的故事:“我找到了今生的她,只是今生她不愿意嫁我。你看,错过了前世,我们再没有团聚的机会。” “恩?你找到了?真有这个人?” 周远之无奈,点头。 找到是找到了,只是某人不愿意跟他一块下山而已。 但是安季白不一样。 薛月见喜欢他,而且愿意跟他成婚生子。 安季白比周远之的福气要好。 “我先回了,有事去相府找我。” 安季白点头。 趁周远之还没走的时候叫住他:“小茶最近来信没有?” “来过一封信,让我元宵节做份烤鱼,她到时候要来吃。” “既然那位不肯嫁给你,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小茶呢?” “心里腾不出空。”周远之自顾自摇头,看向小茶院子,“对于前者和后者都不公平。” 说完,自己也笑着摇了摇头:“世事唯恐大梦一场,我这场梦,也该醒了。” “世人有几个不做梦的?你也别太伤心。” 周远之背对着他挥挥手,负手远去。 二十年的追寻最后成了镜花水月,试问有几个能在短时间内接受? 只恐夜深花睡去,唯梦闲人不梦君。 年关数十天,周远之将自己关在了明月阁,醇香浓厚的酒水一坛接一坛的灌下去,醉得人事不省。 相府去找他的人一波接一波,都被明月阁的人赶了回去。 幸好年关时不用上朝,不然怕是连永帝都要惊动了。 不过照目前看,永帝没被惊动,小茶倒是回来了。 “喂喂周远之,天亮了,赶紧起床。”小茶伸手戳着周远之最近消瘦不少的面庞。 “天黑了,吃晚饭!” 对方不动。 小茶渐渐失去了兴致,交代小二好好照顾着之后离开了。 离开京城好久,她的梅花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小茶哼着歌蹦蹦跳跳的往家里走,一推门,愣住了。 谁!谁薅她的梅花了! 好好一棵梅花树,愣是给薅秃了。 小茶心痛的抱着那棵树,手指轻轻摸上断处:“也不知道均匀一点,可着一棵嚯嚯干嘛。” 气完,去南边找安季白算账:“哼,看院子竟然看成这个模样,我一定要找你算账!” 到了安宅,小茶先敲了敲门,没人来,继续敲,还是没人来。 “难道是去了薛家,不应该啊,薛月见不是要出嫁了吗?” 小茶自言自语回了家,点着了炭盆后拿出一袋生栗子投进去,用小棍子拨愣拨愣。 不多时,栗子的香气飘散开,于是她又拿出了几块白薯和芋头一块扔进去。 小茶烤着食物坐在小板凳上,愁眉苦脸的捧着腮:好无聊啊。 忽然,她眸子一亮,用炭灰将食物们埋起来,纵身一跃跳出府中。 趁着今天大家都没时间陪她玩,先去把正事给办了。 天黑之后,人间烟火四起。 小茶扯下帽兜遮住面具,匆匆从街上走过,转身绕进了一所看上去很正经的风月场所。 一进去,风情万种的老鸨扭动着腰肢迎上来:“呦,是姑娘啊,您里边请~” 小茶扯下帽子,身上忽然间多了种莫名的矜贵气质:“有位五公子,到了吗?” “到了到了,楼上雅间等您呢。”老鸨忽然压低了声音,挽着她的胳膊亲自把人送上去。 一推门,穿着金纹白衣的公子坐在桌前,对面坐着位光彩照人的姑娘,姑娘正在弹琵琶。 “沅王殿下兴致不错。” 老鸨看了看两人,要喊姑娘出来,小茶抬手止住轻轻摆了摆手:“喝个茶罢了。” 这豁达的样子看的陈景清都怀疑,对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新年伊始,来给王爷问好。” “姑娘客气,就是不知道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 “这才刚开始,王爷就着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陈景清笑了笑,端起茶杯不语。 他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了:要等待,过几天有好戏看。 “过几日汝阳侯世子娶妻,王爷打算随什么礼?” “本王新封王位,又和汝阳侯交情不深,随一副珊瑚手串也就是了。” 小茶点点头:“薛小姐那边的礼要比世子重才好,免得永帝愧疚之余还要失望。” “恩,本王也正有此意。” 两人谈话到此也就没了要说的事情,陈景清转而开始和姑娘讨论起琵琶曲。 小茶听了两句觉得没什么意思,转头跟陈景清说告辞。 “姑娘何必要急着走,听说老鸨新收了个容貌不错的小倌,不如陪姑娘解解闷?” “他会喝酒吗?” 陈景清笑意渐浓:“自然是会的。” “叫他来隔壁。”小茶推门出去,朝楼下喊了两坛美酒上来。 她先回了房间,把斗篷往边上一扔,躺在小榻上提了小酒壶先喝着。 许是近来天冷,她穿的厚实,一身青衣上暗纹翻涌,显出几分贵气。 小酒壶提着,不羁的仰头灌了一口,又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 撑在腰侧的那只手里还甩着一串新流苏。 老鸨敲门时,她头也不回:“进,酒放桌上。” “那,人呢?” “人倒酒。” “好~”老鸨笑了笑,强摁着那位公子让他倒酒,“好好伺候姑娘,姑娘的赏钱可多着呢?” 小茶扯扯唇,摸出几两碎银子扔过去:“要是这人能喝过我,本姑娘再赏他黄金十两。” “得嘞,谢姑娘赏~”老鸨喜滋滋的捧着银子出去,还不忘跟那位公子交代一下,“好好伺候着,别出幺蛾子。” 第39章 巧,真巧 小茶靠在躺椅上喝着,小酒壶很快就见了底:“拿酒过来。” 脚步声磨磨蹭蹭的靠过来,小茶接了酒仰头又是一大口:“坐下说话,你是哪里人?” 那小倌沉默良久,低着头:“青州人氏。” 声音一出,小茶愣住了。 缓缓坐起身,摘了面具看向那个小倌,面容清俊恬淡,不是安季白是谁。 “四、四哥?” 惊!逛花楼点小倌遇见结义哥哥,怎么办? 小茶忽然觉得有点心虚,不好意思的捏捏耳垂,从榻上坐好。 忽然间她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安季白怎么会在这里? “四哥,你怎么在这?” 安季白已经从刚才的惊讶里走了出来,再次低了头:“月见被许配给师明旭的事情你知道吗?” 小茶听到师明旭这个名字反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想起来,是汝阳侯世子。 “略有耳闻,听说年后二月就要成婚。” 小茶犹豫着上前,将酒杯倒满递给安季白一杯,小心的打量着他的表情。 只见安季白沉了气,静静的垂眸:“月见说她宁可一辈子给我当个书童也不会嫁给师明旭。” “依照薛江那拜金求荣的性格,薛姑娘说这话除了连累你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确实如此,所以他在夜里让人将我打了一顿,卖到了这个地方。” “王八蛋!”小茶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在原地踱步,“你好歹也是永帝刚册封的青州郡守,他也不怕永帝追究。” “被卖到这种地方,谁会说出去?”安季白扯唇笑了笑,“面上无光啊。” 小茶刚才的义愤填膺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尴尬的捏捏耳垂:“那个,四哥,你来这几天了?” 安季白扫她一眼,忽然间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翻白眼:“你是头一个。” “嘿嘿,我就是想找个喝酒的,这不是巧了吗。” 确实巧了,巧大发了。 小茶看了看桌上的那三大坛子酒,拎起一坛子两人喝了个干净:“先喝,喝完咱俩回去。” “怎么回?恐怕得赎身,你有钱还是我有钱?” 小茶扬起下巴:“没钱,有腿。” 管他什么地方,打出去不就好了,要是留着安季白在这,死的可不是一个薛江,还有整个花楼的人。 话说回来,这个薛江还真是大胆。 青州郡守和兵马指挥使官阶相差无几,安季白也算永帝比较看好的人,薛江竟然就敢把安季白打一顿卖到花楼,还真是有胆子。 小茶端起酒杯慢慢喝着,眸子渐渐沉下去:薛江,很好。 等薛月见出嫁之后就是他的死期。 没钱有腿的办法最终还是被安季白否定了。 小茶只好苦着脸戴上面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口袋扔在桌上,然后带着安季白和一坛酒从窗户那边跳了出去。 安宅是回不去了,容易再被人打一顿。 小茶想了想,把安季白送到了周远之府上,说法就是:“薛姑娘要出嫁了,我怕四哥郁闷。” “恩,那就一块喝酒。”周远之还没有从醉醺醺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气的小茶直接上手揪他耳朵:“酒酒酒,就知道酒,信不信我一剑戳死你!” “杀了我也好,看看她会不会难过。” 这下好了,小茶连耳朵也不揪了,气呼呼的回自己家吃栗子。 吃着还要骂几句:“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脑袋这么空,僵尸看了都要失望。” 可惜的是,骂归骂,骂完还要给人收拾烂摊子。 第二天一大早,小茶披了斗篷来到相府:“安季白醒了吗?我找他算账。” 昨天生气走的太快了,一时间忘了说梅花的事情。 现在想起来了,直接杀个回马枪。 “小茶姑娘回来了。薛姑娘之前要见你,要不你先去看看她?” “薛姑娘见我干什么?” “不知道。” 小茶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相府:“那好,等安季白醒了记得让他给我种三十棵梅树。” 周伯想起自家相爷摘回来的梅花枝,很想为安先生辩解一句,后来一想,谁种不是种? “好,我会转告安先生的。” 小茶这才满意的前往薛府。 新年新气象,小茶也换了身好寓意的红衣。 只是腰间一柄剑气凌然的长剑,让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多了些杀气。 到薛府门口时,小厮问:“什么人?有名帖吗?” “周相说你家薛小姐要见我,我叫小茶。” “不好意思,我家小姐进宫侍疾了,您明日再来。” 说完,小厮直接把大门关上了。 莫名吃了闭门羹的小茶站在门口,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脸,又看看自己腰间的剑。 到底是脸的问题还是剑的问题? 难道连这点威慑力都没有? 不过小茶抬手摸摸下巴,刚才这个小厮说的侍疾倒是要好好查查。 一般人生病用不着薛月见照顾,除非是皇帝皇后。 皇后生病的话陈景清不会有闲心出来,那肯定就是永帝了。 想到这里,小茶眸子转了转,勾唇一笑:贵妃应该也着急了。 面具重新带到脸上,小茶回去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衣服去皇宫。 宫里看上去平静的很,宫人不慌不忙各司其职。 小茶在某处院子的廊角处,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不多时,一个粉衣小宫女从门边路过,貌似不经意的绕到小茶身边轻声道:“贵妃要见您。” “宫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永帝病了,听说是急火攻心。命沅王代为处理朝政,晋王辅助,正月十五日薛氏嫡女和汝阳侯世子完婚。” 小茶眸子渐渐冷下去:“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汇报?” 那宫女身子一抖,低了头:“这几日宫里查的严,您又不在京城,属下不敢冒险。” 小茶沉默片刻,静下心:“宫里行走不易,你们多注意安全,必要时假死脱身或者找我。” “是,属下告退。” 小茶抬头看了看四周,扯下帽兜遮住脸,悄悄的隐入宫城。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漪澜殿中没有太多侍奉的人。 小茶站在殿内,自顾自倒了杯热茶坐好。 不过须臾,门外光影闪动:贵妃娘娘回来了。 “近来睡得可好?” 第40章 栽了 贵妃一惊,鬓间的流苏簪子都跟着晃动,回过神后赶紧让身后的出去守着。 “你来的倒快。”贵妃扶了扶鬓间的簪子,风情万种的瞥了小茶一眼,“陛下病了,沅王晋王把持朝政,本宫实在是担心。” “担心什么?” “这是你能听的吗?”嫣红的指甲从小茶的面具上拂过,莫名带了种暧昧的氛围。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那嫣红的指甲停在小茶颈间,甚至若有若无的横着划过去。 小茶端着茶杯泯然一笑,将腰间的叁两剑摘下倚在一边:“不方便就不说,只是娘娘要认清一点。” “什么?” “清瑶宗帮助娘娘,只因沈城主不忍看娘娘身处异国被他人欺凌,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君臣。” 小茶抬起头,眸底一片凌然寒意:“清瑶宗不是别人的下属,我也不是。” 贵妃被她忽然间的变化惊退半步,须臾间稳定了心神,正了神色坐下:“这些话无需你来教本宫。” “娘娘知道就好。”小茶抬手扶了下鼻梁的位置,似是将面具往上托了托。 屋内的熏香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起来,那样浓郁,熏得人头晕脑胀的。 小茶微不可闻的皱了眉,第一次觉得温室不好。 隆冬时节,身为宠妃的殿宇自然是火热的,伺候的宫人半点都不敢懈怠。 金丝木炭一盆接一盆的烧着,看的小茶有些肉疼:这得多少钱啊,够她吃好几年的。 “不知道贵妃殿里熏得什么香,熏得人头痛。” “头痛就对了。” 小茶恍惚觉得有哪里不对,刚想抬手,忽然发现四肢沉的像是挂了几个麻袋一样:“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贵妃,这样的手段也用上了。” “你没得罪本宫,只是本宫不喜欢和不清楚底细的人做交易。” 说完,两人再没了下文。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小茶闭上眼暗暗调动着内力化解体内的药效。 也不知道贵妃从哪里搞来的这种香,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化解不了。 偏生贵妃一点要开口的意思也没有,坐在梳妆镜前仔细整理妆容,整理完以后从床头匣子里摸出一柄匕首。 拔了刀鞘后,用手帕轻轻的擦拭了一番,这才起身缓缓来到小茶身边坐下。 细腻的手指重新爬上小茶的面具,从鼻尖滑到颊边,绕过耳朵摸到银线,轻轻的摘下。 面具落下,贵妃愣愣的站起身,手里拿着面具连连倒退。 这张脸,和她见过的每个人都不像。 可是却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带着莫名的亲近感。 “怎么会谁都不像呢?” 小茶扯唇一笑,满眼不屑:“为什么要像别人?难道本座生来是给别人当替身的吗?!” 她说着,猛然间站起身闪身到贵妃面前,一把掐住了贵妃的脖颈。 “你,你不能杀我。”贵妃扒着小茶掐在颈间的手,面色涨红,“宁国皇帝和掌权者都是本宫的亲外甥,你不能杀本宫!” 她越说越有底气,甚至挺了挺脖子,结果却换来更用力的掐。 小茶看着她,面色不变:“那又怎么样?我是北疆人氏,宁国手再长也不敢动我。” 嘴上虽然如此说着,但小茶还是松开了手,甩着衣袖重新坐下。 “沅王晋王把持朝政,娘娘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贵妃摔在地上捂着脖颈猛咳,哪里有时间回她的问题。 不过看起来她回不回都无所谓,小茶依旧自顾自说着:“不过也对,七皇子刚封了云江王,就算永帝驾崩娘娘也有容身之处,又担心什么呢?” “你!” “我很好,不劳娘娘费心。”小茶拿回自己的剑,端了杯水浇灭了香炉中的香,“既然娘娘不信任,那我就回去了。” 她提起剑,从贵妃手里拿回面具重新戴到脸上,在四周看了看没找到之前留下的仙鹤斗篷。 “关于之前的费用,我会在下次见面时收取。” 小茶还是没说自己收取的费用是多少,也没说自己收取的会是什么。 坐在地上没缓过神来的人也没能及时开口问出东西,小茶已经重新扯了帽兜隐入了茫茫雪色中。 从皇宫离开前,小茶还去了趟乾清殿,只是守卫重重,她没能进去看一眼里边的具体情况。 回到相府,小茶刚坐下喝了口水,周远之揉着额头过来了:“这么早?” “咳咳咳”小茶呛了口水,抬头看了眼太阳,“周远之,日上三竿了。” “是吗?没太注意。” 小茶无奈,不经意的扫见大厅桌子上的一棵树枝,眉心皱了皱:“这树枝怎么那么眼熟?” 有点像梅树树枝。 没等开口问这到底是什么树枝,周远之不打自招:“当然眼熟,就是从你院子里摘的。” 小茶愣住,片刻后咬紧了牙关,手摸向腰间的佩剑:“种树还是让我砍一顿,你自己选!” 周远之说完,自己也清醒了大半,犹豫着起身,往外边挪动。 “相爷,薛小姐请小茶姑娘过府一叙。” “好,我现在就去。”小茶提剑起身,临走前恨恨看着周远之,“要是明天上午你和安季白没种完,我就把你们两个给种进去。” 周远之难得吃瘪,温顺的点头。 周伯在边上看着,连连摇头:一物降一物啊。 入宫时的月白斗篷尚未来得及换下,小茶匆匆就去了薛府。 其实也不着急,只是小茶懒得去换。 她去的时候刚好碰上薛月见的父亲下朝回来,一身湛蓝色的朝服还穿在身上。 小茶站在月亮门门口,手里持着叁两剑静静的看着他,唇角缓缓的,缓缓的,勾起一个笑意。 只是眸子冷冷的,跟之前禁山上茫然又凛冽的风雪一样。 看的薛江心里有些发毛:“姑娘是什么人,不请自来是为了什么?” “认识安季白吗?” 薛江的脸色瞬间变了,阴沉沉的看着小茶,藏在袖间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小茶冷哼一声,当即闪身拔剑刺了过去。 当薛江再回神的时候,他的颈间已经对上了剑尖。 “小茶姐姐!”薛月见听丫鬟说人到了,想着要出来迎接一下,结果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这样的局面。 第41章 聘为妻奔为妾 即便眼前这个人再怎么不好,可终究是父亲。 就算小茶不会真的动手,薛月见也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 小茶不屑的看着薛江,扯下了帽兜:“记住这把剑,它叫叁两。” 记住它,总有一日你会死在它身上。 小茶收了剑,随着薛月见回到她的房间:“你知道你父亲对安季白做了什么吗?” “父亲说,如果我乖乖听话,他不会对老师做什么的。” “哼,你竟然信他。”小茶有些不忍心告诉薛月见真相,沉了口气将剑放到桌上,“听周府的管家说你找我?” 薛月见轻轻点头,蹙了眉捉住小茶的胳膊:“小茶姐姐,我不想嫁给师明旭,你能不能……” “我绝对不能。”小茶当即举手拒绝,“汝阳侯按照八字找的你,换我肯定不行的。” “谁说要你替嫁了?”薛月见撅了嘴,拉着小茶的胳膊轻轻晃着,“替嫁是欺君之罪,我怎么敢让你这么做。” 小茶长舒了口气,拍拍胸口。 转头看见薛月见耷拉的眉梢,心下有数。假如安季白喜欢薛月见,并且想娶她为妻,那这件事还有商量的机会。 就算汝阳侯再怎么不通情达理,也不会去拆散他们,永帝也会为他们赐婚。 可目前的问题是,安季白不表态,薛月见也不去见安季白, 小茶想帮他们也没有机会。 更何况薛月见要嫁的人是师明旭,只有薛月见嫁过去,师明旭才能醒过来。 这是小茶乐意看到的。 “薛姑娘,私心来讲我希望你嫁给师明旭。但如果你非常不愿意,我也可以帮你逃婚去异国重新生活。” 小茶顿了顿,回握住薛月见的手,定定的看着她:“汝阳侯欠我一个人情,你走后我可以重新为他找一个同样生辰八字的人。” 多日来走投无路的情绪忽然走到了尽头,两个选择摆在薛月见面前。 一是嫁过去,从此靠着夫家声名显赫。 二是离开,和心爱的人平安终老。 但是薛月见却犹豫了。 她不敢选择。 “月见,选。” “我”薛月见抽回了手,低头看着手里的帕子,“我不知道。” 小茶轻轻摇了摇头,浅浅的皱起了眉梢。 如果薛月见选择嫁过去,依照汝阳侯夫妇的品行,应该会生活的幸福。 如果选择离开永国,小茶可以安排个新身份送她去宁国或者北疆,只是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无论走到哪里,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其实我心里明白,先生不会娶我的。” “怎么说?” “我们辈分相同,但却是师生之名,先生娶我是为世道所不容的。” 小茶沉默,半晌后嗤笑一声:“世道?这世道好人命短坏人长寿,拍花子的家财万贯本分做生意的血本无归。这样的世道,容不容的又有什么关系的?” 薛月见很想反驳,却忽然发现她说的很对。 比如薛杨氏,性子激进,为人善良,却在嫁给薛江后郁郁而终。 又比如师明旭,肆意少年为了兄长的案子昏迷不醒。 这世道,令人疑惑的很。 “这些不是你要考虑的,我就问你,你想选哪条?” 薛月见又陷入了沉默。 她垂眉的那瞬间,小茶明白了她的选择。 私心来讲,小茶是欢喜的。 只是为此搭上了一个姑娘的余生,实在有些不值。 犹豫片刻,小茶拍拍薛月见的肩膀:“谢谢你的选择,如果后悔,记得提前半个月找我。” 小茶走了,离开薛府的时候面色有些难以言喻。 她想,如果师明旭能醒的话,放过薛江也不是不行。 思来想去,小茶在回相府前还是去了一趟汝阳侯府。 不过汝阳侯没在,夫人接待的她。 “世子还是没醒吗?” “没有,不过也快了。”找到解决办法后,汝阳侯爷夫人的面色也跟着好了不少。 不说是面色红润有光泽,起码能笑出来了。 她拍着膝盖,笑弯了眼睛:“只等薛小姐嫁过来,我们旭儿就能醒。婚礼的时候,小茶姑娘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就当是乐安和我们的心意。” 小茶跟着笑了笑,借着喝茶把唇角的犹豫压了下去。 放下茶盏后,她抿了抿唇:“夫人,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有事跟您商量,希望夫人听后不要把我赶出去才是。” “小茶姑娘说笑了,你是侯府的恩人,怎么会把你赶出去?” “月见嫁过来后,要是世子醒了,可否让他们自己决定以后的事情?” 许是怕自己表述的不够明白,小茶又补了一句:“万一两人都另有所属,岂不是误了儿女?” 汝阳侯夫人犹豫了,她不敢。 婚事是玄度大师汝阳侯和永帝三个人定的,怎么会因为两个小辈就轻易取消? “小茶姑娘,抗旨是杀头大罪。” 小茶垂了眼睫,淡淡说了句好。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小茶开始考虑给薛月见送点什么礼物。 不能太轻,轻了表达不出谢意。 也不能太重,重了惹人嫌疑。 光是个送礼,愁的她头发掉了好几根。 后院里两个辛辛苦苦种树的人被无辜牵连,站在院子里好好栽着树被骂。 “怎么种这么慢,那边的怎么不浇水,哎呀,种歪了,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安季白挠头,推推周远之的胳膊,让他先别忙着低头栽树了:“你赶紧哄哄行吗?” “别,我也怕挨骂。”周远之无动于衷继续手里的动作,“自从当了丞相我还没被人这么骂过,怕了怕了。” 安季白恨铁不成钢,很想戳戳同窗的脑袋跟他说振兴夫纲,结果小茶一个眼神扫过来,安季白立马低头浇水。 怕了怕了,惹不起还不行吗? “我马上要走马上任,摆桌送行宴。” “你自己处理,我才不管你们官场的弯弯绕绕呢。” 小茶哼着歌儿,蹦跳着进屋准备晚饭。 一进屋,傻眼,没菜了。 三个人种完树后只好又灰溜溜的跑回相府,让厨娘做了一桌好吃的摆上桌。 “听说百晓阁那边新出了些稀奇货,要不要去看看?” 安季白摇头:“没心情,不看。” 第42章 上架感言 此书于2021年12月10号开始连载,至今一月有余。 没有想到在这一个月里会经历那么多,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刚要开启新生活,却被生活迎面一拳给打倒。 有些痛,这让我不得不坐在原处缓解很久很久,才站起来。 我想,或许是生活不想让我前进的太过仓促,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喊我放慢脚步。 这本从开始落笔到签约,连载至今,我收到了很多很多的帮助,很感谢小伙伴的支持,也感谢读者朋友不嫌弃我这样稚嫩的文笔。 思前想后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报给大家,只好将感激化成字数,一点点把故事描绘完整。 主角是个很飒的姑娘,很纯粹,但是她并不傻,相对于某些人来说聪明的过分。 男主是一个比较会收敛锋芒的人,身处高位,不能也不敢太随意。 希望我能把他们纠结又口是心非的爱情在乱世中为大家讲明白,谢谢读者的支持。 那啥,推荐,月票,小礼物,收藏整点呗? 抱拳了,诸位。 有想法的您言语,我很听劝的。 第43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倒是周远之兴致勃勃:“去看看,画溪最近也无聊的很,就当外出散心了。” 安季白无奈摇头,这人心真大,看来是北疆带来的打击还不够大。 殊不知,正是因为之前的打击已经够大,所以周远之才逼着自己多出门走走。 “那咱们明天就去。” 小茶一改之前的郁闷,笑眯眯的拿起公筷给周远之夹了个鸡腿放上:“多吃点,都瘦了。” 周远之挠挠耳朵,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刚吃过晚饭,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周远之怕夜路难走,让周伯找了轿子送小茶回去。 “雪滑难行,明天我让人去接你。” “不用,我轻功很好的。”小茶偏头笑了笑,被冬风吹红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妩媚的气质,看的周远之一愣。 未等反应过来,小茶已经放下了轿帘,四人抬着轿子钻进了风雪中。 小茶坐在骄中听到周伯跟周远之说:“相爷,你不觉得相府缺个小茶姑娘这样的女主人吗?” 周远之很快就回答他:“慎言,别坏了女儿家的清誉。” 小茶低头浅笑,片刻后抿回了唇角的笑容。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再怎么喜欢周远之,周远之心里也没有她的位置。 想到这里,小茶面色渐渐冷了下去,唇角泛起一丝苦味。 钱名权都得到又怎么样,求不得依旧求不得,不会轻易因为什么就改变。 但是她没有得到的,周远之也没有得到,这让小茶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快感。 但是这种快感更像是一种折磨,让她在想起的时候心里除了快感还有痛苦。 罢了罢了,由他去。 顺其自然比什么都强。 话是这么说着,但是当第二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小茶很想骂一句,果然不能顺其自然。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 次日清晨,小茶继续穿着雪青色的小袄,披着月白色斗篷出门。 彼时外边的雪还没有停,小茶仗着街上人少,直接用了轻功疾步前行。 所过之处,连个脚印都没有。 当她站在周画溪屋里指点丫鬟拿汤婆子的时候,周远之都愣了:“这么早?” “早点去人少,可以看到更多好玩的。” 周远之看着她腰间的佩剑,并不觉得好玩:“我先让管家去套马车。” “好!”“哥哥万岁!” 一大一小两个人激动的差点蹦起来。 看的周远之有些无奈:“快些收拾,小茶今天这件斗篷不错,很清雅。” “全靠姑娘们衬托。”小茶别有意味的眨眨眼。 等周远之走远了,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在原地蹦跶:“哦,出去玩喽!” “小茶姐姐,月见姐姐马上要嫁人了,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哥哥?” “你不会觉得我出身低微,没钱没势吗?” “我是大孩子了,才不会有那么幼稚的想法。” 小茶浅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毫不吝啬的夸奖:“画溪已经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判断方式。可是你哥哥不喜欢我,我不能嫁给他。” “非要喜欢才能在一起吗?月见姐姐和世子哥哥就不是。” 谈起这个,小茶但笑不语。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周伯过来喊他们:“小姐,小茶姑娘,该走了。” “好。” 百晓阁的东西向来以贵重和稀奇出名,这次自然也不列外。 小茶之所以想来看看,一是为了给安季白选件防身的武器,二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给薛月见当礼物的。 今天,她显然是来着了。 百晓阁是一座外表华丽内里简朴的阁楼,站在大厅朝上看就能看到顶部。 现在顶部扎了个花,看不到最顶上的明珠,只能看到一个花球。 大厅当中摆了个半人高的琉璃花瓶,流光溢彩,小茶第一眼就相中了它。 马上抬手叫了小童:“这花瓶卖吗?” “别人不卖,要是您开口,我们阁主肯定不会拒绝。” 小茶抿出点笑容:“说个价。” “黄金三千两。” 周远之眉头一皱,这价格有点不对,他身边的周画溪捂紧了嘴巴:“好贵啊。” “物以稀为贵,这花瓶可是全天下独一份呢。” 那小童看上去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说话办事却很老道。 给周画溪讲述这琉璃的烧制过程是多么的不容易,更何况是这么大件的。 刚说完,小茶已经从腰间摸了张五百两的银票递过去:“订金,帮我送到周相府上。” “茶大人爽快,我马上就让人去办。” 等到周围人少了,周远之才说:“那花瓶不值这个价。” “天下独一份,怎么会不值?” “那花瓶是我制出来卖给百晓阁的,你想要我回头给你制,退了。” 小茶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是在辨别这番话的真伪。 琉璃烧制的方法早已失传,周远之是如何知道的?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这么贵重的物品他愿意送她? “不退,你以后不烧这么大件的不就行了吗。” 小茶忽的笑出来,继续牵着周画溪往前。 听说有一个靠双腿骑着走的独轮车,她一定要去看看。 小茶牵着周画溪,两人一楼上去挨个地方转,周远之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充当一个没感情的付款人。 “哇,这个灯好漂亮。”小茶和周画溪两人半蹲在桌前,看着那个木头底座,上面明纸折出一层一层褶皱扣在上面的灯。 “明纸上涂了特殊材料,将烛火点燃后放上灯罩,避免了被烧毁的可能。” 小茶抬起头:“也是你卖给百晓阁的?” “模样和明纸上的特殊材料是我的。” 小茶点点头,表示了解这种合作模式,然后转头买下了这盏灯。 速度快的周远之都来不及说:我也能做。 “省着点,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哦,”小茶乖巧答应,一转头,“那个簪子我要了。” 周远之:“……算了,买你个开心也好。” 再一转头,蝴蝶簪子戴在了周画溪的双丫髻上。 周远之彻底无话可说。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啊。 也得亏今天新奇的玩意儿没有一块摆上来,不然的话周远之都要担心小茶口袋里的钱够不够。 变故,就是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发生的。 第44章 马甲掉了 当时小茶正捏着糕点和周画溪研究蝴蝶簪子的羽翼。 忽然,马车顶部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小茶摁下周远之,悄悄摸过自己的剑掀开门帘,抓住马车门沿倒着飞了上去。 并指戳在黑衣人肩侧,于刹那间将他定在原地。 依照往常,那人肯定不能动了。但这次,小茶却失了手。 那人提刀横扫过来,刚猛的气劲逼得小茶仰身后退,连连退到边沿处才止步。 黑衣人带着斗笠,持刀站在另一头,很快,又有三十多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手里是和之前暗鸦庙那人一样的唐刀。 小茶悄悄握紧了剑柄,冷冷一笑:“暗鸦庙?呵,谁让你们来的?” “周远之杀了柏元,山上的活路也被断了,我们也是无奈之举,茶大人,见谅。” “我要是不让呢?”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休怪我们不留情面。” 对方态度强硬得很,小茶有些吃不准他们的底线。 暗鸦庙分支众多,看来这伙是落草为寇和柏元搭伙了。 小茶慢慢的拔出剑,食指轻轻从剑尖上划过:“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算算栾乐安的账。” “人是我杀的,你尽管动手即可。”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话落,小茶猛然出剑刺过去,“周远之,带着画溪走。” 一枚金钱镖刺入马屁股,马车瞬间飞了出去。 小茶拔剑拦着那些黑衣人,实在有些吃力。 正当懊恼的时候,身后追上来两个青袍的侍卫替小茶分担了一部分。 只可惜,也仅仅是一部分。 最强的那位他们两个根本拦不住,一拳将小茶打出去七八尺。 打完之后还要站在小茶面前冷笑:“听说你在宁国受了伤,别拦我了,会死。” “死?呵。”小茶捂着胸口吐了口血,缓缓扶着树站起身子。 她从袖间摸出一张白底金纹的面具轻轻戴到脸上,面具戴好的那瞬间,她浑身的气质忽然间变了。 原先的单纯率真褪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淡泊沉静,眉心一道朱砂印。 右手持着叁两剑,左手从腰间摸出一柄精致的匕首对准黑衣首领:“试试。” 剑尖指过来的时候,黑衣首领小心的后退了几步:“白金遮月,参商不见。你是沈……” 话落,斗笠飞起,他的脖颈上出现了一条红线。 沈愿棠轻轻从他身边走过:“不爱杀人却不代表我不杀人。” 周远之的两个侍卫愣在了原地,近乎呆滞的看完了这场压倒性的战斗。 “沈、沈城主?” 沈愿棠一个眼神扫过来:“有事?” 其中一个侍卫错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周远之牵着周画溪静静的站在马车边。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愿棠已经阖了眸子扑在了地面上。 周远之这才慌了神,将周画溪交给侍卫后抱起沈愿棠就跑。 那瞬间,手背上发白的疤痕和相似的衣衫风格忽然间钻入他的脑海。 庆幸又遗憾。 明明就在身边,为什么那么久都发现不了的呢? 周远之后悔又自责,本想着回相府医治,后来发现还是寒山寺更近一点,索性驾着马车赶去了寒山寺。 玄度见到沈愿棠的第一眼说了句话:“恭喜你,达成所愿。” 一句话落定了结局。 让周远之几欲落泪。 周画溪站在一边,看不懂哥哥为什么忽然间通红的眼眶。 沈愿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白净的手腕一只在玄度指下,另一只被周远之攥在手里。 诊脉诊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玄度才松开了手,神色淡淡的:“伤的不轻,得精心修养一阵子。” “你之前说有一个算不到行踪的江湖人,是不是她?” “我不能确定。”玄度看了眼沈愿棠的面具,唇角竟然轻轻扬了上去。 那笑容带着些释然的意味,看的周画溪更糊涂了。 与此同时,周画溪注意到玄度的手腕上有一条褪色的红绳。 或许是尺寸不对,所以紧紧地贴在他的手腕上。 “我饿了。” “乖,我带你去吃斋饭。”玄度伸出两指点了点周画溪的双丫髻,“等下让人给你送饭菜和汤药过来。” “恩,劳你费心了。” 玄度又笑了笑:“这不是应该的吗?周老师。” 周远之没有说话。 世界上没有应该不应该的事情,玄度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减少周远之心里的愧疚罢了。 如果说周远之是为了爱人,苦苦追寻这么久,那玄度呢? 他是出家人,百年来最聪慧的和尚。 为了什么?手腕的那根红绳吗? 以前玄度说为了知遇之恩,周远之是有些不信的。 可除了这个理由周远之却又找不到别的。 思来想去,竟也渐渐成了结。 周远之的目光落在沈愿棠脸上,用面颊蹭了蹭她的掌心:“眠眠。” 被唤作眠眠的人没有醒,如果醒了的话肯定又要重复那句:“我是沈愿棠,不是眠眠。” 对于沈愿棠来说,前世和今生不是一个人,她是今生,不是前世的替身。 两人在寒山寺待了不知道多少天,相府派人来催了。 “我不是已经说了要在这边照顾小茶姑娘吗?怎么,听不懂?” “属下不敢,是陛下那边在催您回去主持薛小姐和世子的婚事。” 周远之敛眉:“今天什么时候了?” “十三。” “我睡了这么久吗?” 周远之立时回头,只见床上睡了好几天的那人抬手捂着心口缓缓坐起了身。 茫然的眸子望过来,眉梢不经意皱起:“这是什么地方?” “寒山寺的禅房,这边近。”周远之拿起枕头放在她腰后掂着,轻声问她,“饿不饿,我让暄和去拿点素斋尝尝?” 沈愿棠皱眉捂着心口点头,上次的伤还是太重了,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没好。 抬头看到周远之忧虑的目光,她忍不住轻笑了声:“周相学过变脸?对小茶爱答不理,对着沈愿棠这么殷勤?” “我不知道是同一个人,你怎么不说呢?” “我说了你会信?” 周远之停顿,摇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 谁让你之前表现出来的有点菜呢? 诚然,这种话周远之是不敢当面讲出来的。 第45章 婚期一年,击掌为誓 不管是小茶还是沈愿棠,估计都会揪着耳朵把他揍一顿。 沈愿棠扫他一眼:“小茶你不要,沈愿棠不要你,无论是谁都和你没关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一听这话周远之急了眼,“小茶是你,沈愿棠也是你,我要娶的还是你,自始至终只有你。” “娶我可以,用你的丞相之位来换。” “怎么换?” “做宁国的丞相,辅佐新皇。” 周远之不说话了。 之前沈愿棠已经提起过这件事,当时周远之没有答应,现在自然也不会答应。 “别的事情你随便提,唯独这件事,我做不到。” “为什么?” 周远之只是摇头:“牵扯的太多了,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我给你时间。” “能给我多久?” 沈愿棠笑了,只是她带着面具看不见笑容,周远之只能从她轻柔的眸子里看出一点星光。 她说:“我嫁给你,一年为期,一年后必须去宁国。” 天降馅饼,瞬间将周远之砸的头晕眼花,笑的不可置信:“你说你要嫁给我?” “不愿?那就算了。” “我愿意!”周远之当即伸出了手,“击掌为誓,一年为期。” 沈愿棠满意的伸出手,三掌为盟,一年为期。 其实沈愿棠并不知道周远之为什么要这一年的期限。 只是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再多问就显得多余了。 “先回城,薛小姐的婚事近在眼前了。” “那又怎么样,你我的婚事也近在眼前了。”周远之忽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搞得沈愿棠有些犹豫。 不止在语言上,动作上也忽然间放肆了许多。 侍卫暄和把素面端来的时候,周远之甚至打算亲手喂她。 刚递到嘴边,沈愿棠偏了头:“周远之,你注意言行。” “哦对对对,男女授受不亲,给,我看你吃。” 说着,他还真搬了个凳子坐在榻前静静的看着。 见沈愿棠迟迟不动,往前推了推:“快吃,凉了吃难受。” 沈愿棠面色复杂,径直放下了碗,一指门口:“出去。” “你的伤还没好,我不放心。”说完,又喊了句,“眠眠。” 如果说前边的是小打小闹,沈愿棠不会放在心上,但这个‘眠眠’直接是踩了雷区。 沈愿棠沉了气,满是笑意看着他:“想知道长眠不醒是什么滋味吗?” “我这就出去。” 一转眼,风一样的出去了。 沈愿棠拂眉轻叹,不知道这样轻易就答应了周远之是福是孽? 回去依旧是马车,里边收拾的很妥帖。四周缝隙用油纸包了不说,还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小案几上放了一壶热茶和一碟糕点。 周远之上去之后转过身朝沈愿棠伸了手:“慢点,脚下滑。” “我不是弱女子。”沈愿棠提着裙边两步就上了马车,“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周远之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她手里的狐裘,等坐好之后轻轻披在她身上。 这让沈愿棠多少有些不适应。 等到马车开始行走的时候,沈愿棠才觉得有些晕,曲臂撑着头静静看着毛毯。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姑娘,但总是忍不住想对你更好一些。” 沈愿棠偏了偏头,示意他继续说。 “以前太苦了,现在有条件,就想给你最好的。” “如果不值得呢?” 周远之低头笑出来,片刻后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笑着看过来:“没有这个说法。” 沈愿棠动了动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不自然的往后退了些,没再说话。 眼前这人忽然间跟自己所了解的有些出入,让沈愿棠顾忌。 也不知道那个叫叶染眠的是个怎样的姑娘,让他这样心心念念惦记这么久? 沈愿棠悄悄扫他一眼,眸子沉静,神光内敛,她心想,借助周远之的势力,自己的事情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马车悠悠向前,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相府门口。 沈愿棠掀了帘子一看又回了马车里:“我有家。” “那边没人照顾你,还是先住在这边养两天。” “我一城之主的清名在周相爷眼中原来是如此不值一提。” 周远之心中一惊,赶紧说不是:“你在这边等等,我让人收拾了再回去,好不好?” 沈愿棠没说话,淡定的喝完自己的茶后起身下了马车。 面对一脸疑惑的周伯等人直接无视,轻车熟路的找到自己原先的房间。 “相爷,这位是?” “没事,你找几个人把小茶的住处收拾妥帖,她身上有伤不能受冷受凉,安排两个丫头照顾。” 说完,小跑着上去追沈愿棠。 搞得身后周伯满脸糊涂。 从白金面具重新覆在面颊上之后,除去洗脸吃饭,沈愿棠从不摘下。 那幅面具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将小茶的痕迹抹的干干净净。 唯一没抹去的就是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庞。 带了面具后的沈愿棠气质清雅冷冽,寻常人甚至难以近身。 要不是之前接触过,周远之也不敢那样造次。 “周伯带人去收拾了,你先躺下休息休息。” 沈愿棠轻轻摇头,躺在小榻上把玩着匕首,门口没有厚重的帘子遮挡,屋里有些冷,激的她咳了两声。 “薛月见出嫁具体是哪一日?” “元宵节那天。” 沈愿棠似是顿了片刻,而后轻轻叹了口气:“也好,那样一个家也不值得她多待。” “你似乎很了解他们的事情。” 沈愿棠扫他一眼,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但是周远之觉得她眸子里明晃晃的就三个字‘用你管’。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手段。 这是周远之碰了两次壁之后才记住的事情。 不过还好,碰壁要学着适应,毕竟之后会碰壁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喊沈愿棠为‘眠眠’,然后被对方白一眼一脚踹出房门。 沈愿棠弹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扯了帽兜戴上,垂下眼睫:“关于你口中的这位‘眠眠’,我会向玄度求证,在那之前,再敢让我听见你喊我这个,我就让你长眠不醒。” “ok。”周远之坐在地上笑着比了个手势,食指和拇指屈成一个圈,余下的三指竖起。 看的沈愿棠莫名其妙,瞥了他两眼后就直接踩着他的衣角过去,直奔自己的小窝。 第46章 他有病 等沈愿棠走远之后,周远之才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色怔怔的坐在地上。 看他的神情,似乎不觉得地上凉。 这样不知冷热,让沈愿棠觉得他像个傻子,在廊柱后站了一小会儿就走了。 至于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眠眠,沈愿棠也很疑惑。 虽然人常说前世今生,也说人有轮回转世,可转世之后的那人,真的还是原来的人吗? 沈愿棠不明白,目前也不想明白。 与其考虑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还不如看看之后的安排。 忽然,窗边传来窸窣的响动,沈愿棠放下手里的书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躺着:“月见。”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顺着窗棂飞进来,粉衣姑娘浅笑着推门而入;“没想到姐姐内伤至此,还这般耳聪目明。” “一点内伤而已,”沈愿棠眸子稍弯,“你依旧杀不了我。” 沈月见俯下身,眸子晃动着盯着那张白金面具,抬手虚点了点沈愿棠的眉心。 她的眸子渐渐暗下去:“是我大意了。” “无妨,休息几个月就好。” “阿棠,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沈月见枕在沈愿棠腿上,面色愁苦,指尖缠着一圈头发随着主人的心绪绕来绕去。 沈愿棠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重新拾起那本《异国漫游记》:“倦了就回北疆。” “没有你的北疆,有什么意思?” “安季白走了?” “恩,今天早上由周远之的侍卫护送着启程了,你放心就好。” 沈愿棠目光轻错,望着那盏明灭不定的烛火,神色有些愧疚:“栾乐安一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阿棠。”沈月见抬起头看着沈愿棠,伸手轻轻将她的面具摘下来,抚平皱起的眉梢,“若想湖水皱面,终须借来东风,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你说的对。” 沈月见趴在沈愿棠膝上,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眉开眼笑:“我还是喜欢你是小茶的时候,率真可爱。” 沈愿棠似乎很不喜欢这话题,当即沉了脸,看到沈月见惊慌失措的面容后又很快收了起来:“宫里怎么样?” 见好就收的沈月见整理好神态,抬手拂了下鬓角:“贵妃娘娘还是想要见你。” “沅王晋王监政,对她太不利了。”沈愿棠无意识的捻着书页来回摩挲,“你去安抚一下,我让晏杭过来帮她。” “晏杭他会听你的吗?” 不怪沈月见会这么问,而是因为晏杭这个人实在有些特殊。 他是从宁国一直追随沈愿棠到北疆的,不过不是为了报恩,是为了报仇。 至于具体是什么仇,晏杭不说,沈愿棠也不说。 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百害而无一利。 沈月见多次问起原因,却只被沈愿棠用一句‘他聪明’给带过去。 两人之前一直是对立的关系,现如今沈愿棠忽然间以上下属的身份命令他,只怕 “我一日不死,他就得臣服。”这样自负的沈愿棠是少有的,但是沈月见很喜欢。 作为天下第一城的城主,沈愿棠有这样的资本。 纵使城内多少反骨,清瑶宗的势力下也只能先收起爪牙。 想到这里,沈愿棠面色瞬间沉下去:“你回北疆敲打敲打暗鸦庙,戏过了。” “暗鸦庙伤的你?”沈月见当即仰起头,目光凛凛的看着她,末了,伸出手去摸她的脉。 越摸面色就越不好看。 最后一甩袖子:“哼,回头我就让人断了他们的药材。” “不行。”沈愿棠将袖子放回去,浅浅垂着头,“敲打即可,后边用到他们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又想了想,抬眉甩袖:“青州那支,灭了。” “是,我马上去办。” 沈月见依依不舍的看了眼沈愿棠,低头抿了抿唇,放手离开。 沈月见心里明白,当沈愿棠在周远之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时,这个人以后就永远都不会属于她了。 记得很多很多年前,沈愿棠刚去北疆的时候,城门口的老瞎子说他这一生就是为了给沈愿棠算卦来的。 不过,只有三卦。 这第一卦,断的就是前世今生。老瞎子说,沈愿棠的今生要为前世还债,不还的话会死于荒野,尸骨不存。 沈愿棠听完后在城门下站了很久,然后带着老瞎子和晏杭成立了清瑶宗。 这次来的时候,老瞎子特意提点过,如果沈愿棠遇到一个耳下有痣的人,这一卦就算开始了。 那天审判柏元,沈月见貌似不经意的瞥了眼周远之,果不其然发现对方耳后的黑痣。 当时的沈月见默默摇头感叹:孽缘啊。 “缘啊。”玄度也感叹。 “可我听说,是你强行将他们绑在一块的。”沈愿棠披着湛蓝色斗篷,手里捂着周远之塞过来的汤婆子。 两人站在汝阳侯府的门口,看着满府红绸,心思各异。 迎客的管家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回头忙让人去通知了侯爷和夫人。 让他们出来迎接。 “玄度大师来了,快请进。”汝阳侯眸子微转,目光落在沈愿棠身上,稍加犹豫,“这位是?” “侯爷。”沈愿棠半摘了面具,浅浅欠身,等汝阳侯认出来之后又将面具戴回去,掩唇轻咳,“前段时间受了点伤,侯爷见谅。” “原来是小茶姑娘,快进屋喝杯茶。” 沈愿棠稍稍欠身,和玄度一块进了府门。 过了门,玄度笑她:“难为你这么自傲,竟然会对汝阳侯弯腰。” “没救下他儿子,愧疚罢了。”沈愿棠抬眉瞥他一眼,“我们很熟吗?” 玄度思考了一下,认真回她:“前世很熟。” “…”沈愿棠索性不看他,朝着周远之所在的地方找过去,“有空我想问问前世的事情。” “小僧在寒山寺随时恭候。” 周远之看着两人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眼看沈愿棠过来了忙问:“说什么了玄度那么开心?” “可能有病。”沈愿棠义正言辞,听得身后玄度嘴角狂抽。 周远之不管是不是真的,只管点头赞同沈愿棠说的话。 “吉时快到了,你找个地方坐下喝点热茶暖暖身子,马上咱们就回去。” 第47章 北疆的雪 “汝阳侯要是知道你时时刻刻想着赶紧跑路,指不定要跑过来揍你。” 周远之只是笑笑,反正他内心也不是很赞成这桩婚事。 不过,要是真看着汝阳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也太过无情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当个木头桩子。 在周远之的安排下,沈愿棠和玄度坐在了一个稍微偏却又不是地位很低的桌上。 听说等下永帝和诸位皇子也要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给薛月见撑腰还是别的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沈愿棠随手端起了盏热茶,正要递到嘴边,玄度虚拦了一下:“性凉,喝这个。” 说着,把新倒的另一盏茶递过去。 沈愿棠毫无戒心的拿过来就喝了。 喝完之后,玄度忽然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茶里有东西。” “一点决明子。”沈愿棠从周远之身边回来后就摘了面具,画似的静静坐在一边。 偶尔有几个人看过来,也被玄度淡淡的眼神给扫了回去。 几个来回后,玄度也不由得皱了眉,无奈劝她:“你还是戴上面具,别抢了新娘子风头。” “恩。” 虽说薛月见不在意此事,但这样明晃晃的喧宾夺主也不大好。 沈愿棠小坐了一会儿,永帝带着儿子们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 众人连忙跪下喊万岁,沈愿棠皱了皱眉,和玄度小声说了些什么后起身离开。 说是屋里有些闷出去走走,其实就是不想朝永帝行礼。 玄度没多想,直接应下了替她打掩护的任务,也不问沈愿棠去哪里干什么。 总归不会是跑出去杀人。 沈愿棠要是知道玄度的想法,肯定会点个头。 不是杀人,但和杀人差不多。 师明旭到现在昏睡不醒,实在令人诧异,但冲喜这样的做法纯粹就是白折腾。 不过能得个好媳妇,谁会不愿意呢? 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帮忙了,只有一个小厮守在边上。 沈愿棠从窗口吹了点迷香进去,等小厮昏倒在地上的时候推门进去。 床榻上换好婚服的师明旭,眉眼依旧张扬,缺少血色的唇有些单薄。 沈愿棠在他旁边坐下,回忆着沈月见曾交代过得两个穴位,浅浅阖上眸子,将内力运转在指尖。 瞬息间忽然睁眸,并指在师明旭身上连点几大穴位,点完,唇角又呛出来口血。 沈愿棠颇不在意的用手擦了,又抽了张帕子擦擦手,将沾了血迹的帕子扔进周远之给的汤婆子里。 而后面色淡然的从屋里出去,跳过墙头离开。 那些个婚典的繁杂程序,沈愿棠不愿意看,免得心情复杂。 还是回到茶宅喝着茶听丫鬟讲故事好玩。 原以为自己回来的就够早了,没想到玄度来的更早,霸占了她的躺椅和日光。 “沈城主还真是会享受。” “你跑的也挺快,永帝没留下你问问国运什么的?” 玄度默默瞥她一眼:“国运这种东西,是能随便问的吗?” 沈愿棠对那个眼神不表示回应,只说:“大师你很自来熟,跟周远之第一次见我时一样。” 这话说得玄度哑口无言,偏生还不好怼回去。 在他们眼中,大家本就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只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前世今生的闹剧而已。 可他们没有意识到,对沈愿棠来说,每个人都是萍水相逢。 这样熟稔的语气,让人有些不适。 玄度低头捻着佛珠,念了声佛号:“是小僧僭越了。” “无妨。”沈愿棠将汤婆子交给丫鬟,纵身一跃,轻轻落在玄度对面的树枝上,紧了紧斗篷,“你是寒山寺下任主持?” “大家这么说而已。” “前世今生一说,你来解释解释。”沈愿棠坐在枝头,摘了朵梅花扔进玄度怀里。 玄度不动如山,将梅花拾起来拈在指尖:“所谓前世今生来世,不过是昨天今天和明天而已。” “佛家说弹指一瞬,沧海桑田。大师确定,今生的我依旧是前世的我,来世的我又会不会又是另一个人呢?” “皮囊变了,心不会变。” “轮回的意义在哪里?” “感悟,新生。” “那她还是原来的她吗?” 玄度不说话了。 有的人走过十万八千里面目全非,也有的人初心不改一如往昔。 眼前人的面容确然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谁知道关于心灵又变了多少呢? 对于人心,玄度从来不敢说准。 他本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那样的说法违背了周远之的来意,所以玄度只能选择缄口不言。 所幸,沈愿棠也没有为难他,只是提了一个要求:“我想看看我的前世,可以吗?” “可以,不过梦中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是相同的,你愿意吗?” 沈愿棠扔了面具浅俯身,秀气的鼻尖落在梅花上轻嗅:“两日后,前往寒山寺拜访。” “静候沈城主大驾。”临走了,玄度也打了个笑语。 站在门口朝沈愿棠挥了挥手,露出四个小虎牙,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的沈愿棠有些羡慕:“这眼睛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啊~” “姑娘晚上想吃什么?” “梅花开了,摘几朵做梅花糕。” 说完,躺在梅花树上,用帽兜遮了脸浅浅的睡过去。 雪白的裙角从从树上垂下来,带着几片梅花花瓣,零零碎碎的铺了一地。 就这么浅眠的一小会儿里,沈愿棠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个男子穿着一身长褂,和周远之一模一样的脸,对着桃花树下的女子喊:“眠眠。” 被喊作‘眠眠’的女子回过头,嫣然一笑,腮边有两个极为明显的小酒窝:“舟宝宝!” 叶染眠一头栽进‘周远之’的怀里,搂着他的腰轻轻摇晃:“我休假了,开不开心?” “开心,晚上回去给你做火锅。”‘周远之’摸着小姑娘的脑袋,随后轻轻吻在小姑娘眉心。 那个吻很真实,软软的,轻轻的。 像是北疆最大的那场雪,柔柔落在眉心时,清凉,微苦。 沈愿棠浅皱了眉梢,往怀抱更深处凑了凑。 周远之担忧的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发现更热了:“用酒给她擦身,降温快。” 第48章 发烧了 “是,相爷请先出去。” 周远之紧紧皱着眉,冻成紫青色的唇也紧抿着,忧心忡忡的目光落在雪青色身影上,良久后才犹豫着点头:“动作轻些,别吵醒她。” “是,奴婢明白。” 从房中出来,周远之还是不放心让沈愿棠一个人住在这边。 虽然有丫鬟照顾着,可是沈愿棠绝对不会听丫鬟的劝告。 思来想去,还是回了相府让周伯套了马车过来接人,为防止沈愿棠拒绝,周远之没过来,而是换成了周画溪。 好在去接人的时候沈愿棠还没醒,直接将人抬上马车之后就接了回家。 周画溪裹得像个团子一样坐在床榻内侧,看着自己哥哥跟老妈子一样给小茶姐姐换湿毛巾,又擦脸擦手。 “哥哥~小茶姐姐怎么了?” 周远之当即回头比了‘嘘’的手势,放轻了嗓音:“她调皮吹冷风,发烧了,你不许学她。” “哦,那小茶姐姐什么时候醒,我还等她去给我买明月阁边上那家的糖葫芦呢。” “不知道。”周远之坐在床边轻轻叹了口气,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沈愿棠露在外边的半截手臂上。 三颗黑痣错落有序的散布在小臂上,像是雪地里落下的玄鸟。 “画溪,小茶不是名字,以后改口叫沈姐姐,知道了吗?” 周画溪懵懂的点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小茶突然间换了姓氏。 那天暗鸦庙行刺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被泄露出去。 永帝打着爱惜臣子的名头把人叫进宫仔细打量,像是要看看那些人有没有伤到周远之。 可惜,这番作为有些假了。 刺杀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有伤也该痊愈饿了。 从宫里回来,周远之把周伯和侍卫暄和喊进书房。 “暗鸦庙刺杀的事情谁知道?” “回相爷,那日参与刺杀的都被沈城主杀了,剩下的就是幸川和玄度大师。” 周远之锁眉思考:幸川肯定不会背叛,玄度是出家人不接触外人也不会说。 那究竟是谁泄露出去了呢? “相爷,可能是沈姑娘那边泄露出去的。” 周远之一个眼神撇过来:“恩?” “之前相爷在京郊遇到暗鸦庙,沈姑娘曾和暗鸦庙说过,不得打扰相爷。” 周伯说着,暗自看看周远之神色,有些犹豫:“现如今暗鸦庙犯了沈姑娘的忌讳,也难怪被灭门,所以这动静也就大了些。” 他说完后,周远之面色平静的站在书案前背着手不说话。 不过片刻,周远之摆摆手:“灭就灭了,让明月阁仔细注意有没有漏网之鱼,别又伤了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周伯和暄和相视一眼,满眼笑意的拱手退下。 相府女主人的位置空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要来了。 “咳、咳咳咳。”沈愿棠夜里咳得厉害,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喊了些什么。 喊完之后就有一双温热的手将她扶起来,倚着温暖的怀抱喝两口热水润润嗓子,然后躺下继续睡。 不知道自己烧的厉害时喊了些什么,沈愿棠记得好像有凉滋滋的东西滴落在面颊上。 掌心里握着什么,有些咯手。 “愿棠?愿棠醒醒,粥来了。”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至于让一个有起床气的人直接一巴掌拍过去。 沈愿棠皱着眉转过头,微微睁开眼睛。 面前蹲了个人,手里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笑意浅浅:“醒了,起来喝点粥。” “什么粥?”沈愿棠靠着软枕半坐起身,顺手抽过被子上的外衣披在肩上,“怎么觉得浑身都没力气?” “你昨晚烧了一夜,又没吃什么东西,有力气才怪,啊,张嘴。” “我自己来。” 周远之没松手,静静看着她,直到沈愿棠放弃才笑着继续。 “现在薛姑娘和世子完婚了,咱们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开始筹划了?” 沈愿棠抿了抿唇,抬手拭去唇角的水渍,眉梢微不可闻的颤了颤:“双方见证、四方酒席,有什么好筹划的。” “恩,既然你答应了,明天我让周伯去准备。” “准备什么?”沈愿棠心底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向陛下请旨赐婚,六礼也该准备着,你想从哪儿出嫁,北疆还是京城?” 沈愿棠蹙眉看他,像是要从那双沉静平稳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要是让永帝知道你娶北疆城主,怕是这丞相就做到头了。” “能娶到你,这官做不做都无所谓了。” 周远之看上去很不在乎这个影响。 不过,他不在乎,沈愿棠是一定要在乎的。 本来沈愿棠来永国就是秘密来的,要是让永帝发现了,后边的任务可就没法完成了。 沈愿棠思虑片刻,将手搭在周远之手背上:“圣旨上先别写名字,这样永帝抓不住你的把柄。” “这些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数。”周远之抿唇浅笑着,将手里的热粥直接地过去,“再喝点。” 面对周远之的固执,沈愿棠也只能接受。 反正她的伤要养好几天,只要周远之能安分一阵子千万别烦她就行。 “明天开始我要去寒山寺住段日子。”周远之正要张嘴,沈愿棠又补了两个字,“养伤。” 周远之妥协了,第二天早上就安排人护送沈愿棠去了寒山寺。 把人交给玄度的时候,周远之还要威胁一番:“这是未来丞相夫人,好好照顾,不然拆了你的庙。”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玄度的眼神从头到脚将周远之好一番打量,最后故作遗憾地摇头,“书生啊。” 沈愿棠看着闹成一团的两人,沉默不语。 这两人在外,一个是不苟言笑的丞相,一个是普度众生的禅师。 怎么有时候显得那么幼稚? 沈愿棠微微摇头,抬眸看了眼台阶,提起裙角拾阶而上。 听闻寒山寺门前有九九八十一个台阶,意味着九九归一。 既入寺庙,身上一切罪孽尽数归零,从头开始修习。 沈愿棠听了只想笑,进个寺庙就能重新做人了? “你在这边好好养伤,有事找玄度,等我安排好了婚事就过来接你。” “薛月见可能会去找我,你别多说?” 第49章 梦前世 “薛月见?”周远之皱了下眉,点点头很快松开,“先养伤。” 上次薛月见过来周远之还能猜到原因,现在周远之彻底迷糊了。 薛月见和沈愿棠之间并没与什么联系,毕竟安季白已经离京上任去了。 两人之间最后的枢纽已经离开,还有什么值得聊呢? 其实能聊的有很多,比如薛月见对安季白的痴心,又比如周远之对沈愿棠的固执。 这些都是聊不完的话题。 但沈愿棠不愿意聊情情爱爱,准确来讲,是那些不属于沈愿棠和周远之之间关于前世今生的情爱。 “你看到的一切或许和你现在所认知的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无妨,我只是想知道前世的东西而已。” 玄度轻轻叹了口气,从身边的架子上拿了香炉和线香摆上:“那就请沈城主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完这场戏。” 青色的袖子轻轻挥动,卷起的香雾扑向沈愿棠的面颊。 须臾间,沧海变桑田。 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车水马龙,历史忽然在她面前从婴儿变成了翩翩少年…… “我是演员许良舟,谢谢大家的支持。” 台上二十来岁的少年穿着一席长褂,手里一把折扇轻轻扇着领口。 台下是宾客满座,稚嫩的面孔占据了大半个剧场。 许良舟浅笑着跟每一位衣食父母道别,送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长长舒了口气,站在台上放空自己。 顷刻,转身下台准备回家。 不止台上的演员下班晚,台下的观众看完再回家也是很晚。 最后离开的小姑娘蹲在剧场门口,捧着自己的手机仰头看天。 夜里风凉,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扑面就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正当小姑娘抬头看天的时候,黑色外套从天而降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小姑娘困惑的回头,眸子一亮:“诶?你是刚才台上那个演员。” 许良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抬头指着外套:“下雨了,穿上赶紧回家。” “出租师傅不接单,我再等等。” “你家住的很远?” 小姑娘摇头:“也就十来分钟,但是太晚了,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 许良舟看着对方笑成月牙的眸子,亮晶晶的,鬼使神差的说了句:“要不我送你回去?” “好啊。”小姑娘笑的更开心了。 两人顺着马路一直往前走,为了不冷场,许良舟开始找话题。 “你胆子挺大,敢一个人来看晚场。” “本来是两个人的,不过朋友的老公临时有事,他们就先回去了。”小姑娘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 然后抬头看着那颗石子叽里咕噜的滚向远处,接着‘扑通’一声落进河里:“习惯就好了。” 说罢,眉眼弯弯的看着许良舟:“我叫叶染眠,树叶的叶,层林尽染的染,睡眠的眠。” “我叫……” “你叫许良舟,言午许,良心的良,小船的那个舟。”叶染眠乖巧的眨眼,“我有好好听你的相声哦。” 许良舟笑了:“谢谢捧场,不过下次别买晚场了,女孩子回家不安全。” 叶染眠只是笑笑,并没有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风一吹,就算叶染眠披上了外套也还是冷的打了个哆嗦。 更别提只穿着一件短袖的许良舟了。 “你不冷吗?” 许良舟看她一眼,回过头:“冷,但我不说。” “把衣服披上,我马上就到了。” “大老爷们抗冻,没事。”许良舟揉了揉鼻子,看到了最近的小区,“是前边这个吗?” 叶染眠眸子微动:“呀,这么快就到了,谢谢许老师了。” 说完,她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有些为难:“我身上香水味重,既然你不冷的话我洗完再给你?” “也行。” “那我们加个微信,等你再来演出的时候我把衣服还你。” 许良舟看着递到面前的二维码,愣愣的扫码加好友,等坐上好友来接的车时还没反应过来。 本来是主动的那方,现在看起来怎么像是上钩的那个呢? 驾驶座上的好友一脸‘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最好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场,明白吗?” “明白,我才是被钓的那个。” 好友哈哈大笑。 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往群里发消息:哥哥们,咱们的万年铁树要开花了。 许良舟左挡右挡没挡住,索性捂着耳朵不听他的各类调侃。 另一边,刚进了小区的叶染眠看到他离开之后才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虽然是在外地求学,不过家里条件优渥,给她买了套公寓在这边住。 小区的安保措施做的很不错,没有门禁的人根本进不来。 所以叶染眠一点也不担心会有陌生人跟在身后。 回到家,先给刚才加上的好友发个消息:我到家啦~ 那边很快回复:刚到宿舍,记得喝杯姜茶去去寒气。 过了一小会儿,叶染眠看着杯底的姜丝撇嘴:好辣。 ‘驱寒,感冒药更难喝。’ 叶染眠看着后边调皮的表情,忍俊不禁,回了个更可爱的表情后直接说自己要去睡觉了。 她哼着歌,蹦蹦跳跳的去洗漱,完成后乖乖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数羊。 当数到一千零二十八的时候,那只小羊不听话的站在栅栏面前,口吐人言:“专心一点,你已经数过我一次了。” “对不起对不起,那你先回窝里。” 叶染眠睁开眼睛,无奈舒了口气,实在是睡不着啊。 闭上眼睛就是那人垂眸浅笑的样子,唇角微扬,眉眼生辉。 “啊啊啊!他怎么那么好!” 夜深了,星星也睡了,遇见意中人的姑娘还在床上激动地滚来滚去,最后连连表示:我一定要追到他! 少女怀春的心思似乎穿透整个轮回感染到了数千年前的沈愿棠,让她在梦境里也弯了唇角。 玄度缓缓将手收回袖中,低垂了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眉宇有一丝悔恨,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事情。 沈愿棠眼睫颤了颤,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眸子,刚睁眼的时候,眼底的茫然还没有散去。 她捂着胸口坐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果然,一夜过去了。” 第50章 薛月见的故事 “我说过,时间流速相同。” 沈愿棠淡淡点头,目光落在面前的线香上,苍白的唇角扬起一点笑意。 白底描金的面具已经被摘去,血色单薄的面庞果然如传闻那般清雅淡泊。 就连玄度看着,也要失神片刻。 就面庞来讲,沈愿棠没有一点叶染眠的影子,可是有时候,她们流露出的神态却一模一样。 “看过叶染眠和许良舟的初见了,玄度,我想看看你和叶染眠的初见。” 正坐在倒茶的手忽的一颤,有几滴水渍溅了出来,又被玄度不着痕迹的抹去:“不急,不急。” 原因是:“这样耗费心神的事情,要相隔三天,不然进入幻境会有危险。” 沈愿棠不疑有他,点头答应。 进入幻境的时候也是一个傍晚,梦境一夜,现实一夜。 一夜后,霜花重新爬上了窗户,那是大自然用工笔绘出的风景。 沈愿棠从小榻起身,站在窗前朝着窗户轻轻呵了口气。 “玄度大师为僧多少年了?” “前世十九载,今生二十载。”玄度继续倒茶,轻抿了一口,“可惜,抵不过一席青衣。” “青衣?”沈愿棠稍稍回眸,不经意的上下将玄度打量了个遍,别有深意的勾唇笑了笑,“大师,你破戒了。” “阿弥陀佛。”玄度低声念了句佛号,手指不轻不重的捻弄着佛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沈愿棠的唇角僵了僵,忽然间有些不明白玄度的修为了。 放在寻常僧人身上应该会很忌讳破解这两个字,但是玄度为什么会这么坦诚就认下了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师风范? 沈愿棠看了眼捻着佛珠背诵经文的玄度,心里默默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情。 永帝现在不能临政,沅王和晋王两个人也从未接手过处理朝政的事情,这个时候捣乱最合适了。 “你觉得沅王此人怎么样?” “霁月清风,是个很大义的皇子。”玄度低眉,掐指而算,“不出意外,储君就是他了。” “之前听说永帝很看好晋王。” “永帝极为看重嫡庶,晋王再好,也只是沅王的垫脚石。” 沈愿棠对此有些不大赞同:“储君怎么只能立嫡立长,太儿戏了。” “先操心你自己。”玄度拿了纸笔写下药方,转身出去熬药。 一身伤还没治好,操心别人干嘛呢? 不过,疗伤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毕竟前世的梦境还没有看完。 沈愿棠站在窗前,低头看着掌心,想到了之前的梦境。 梦境中的叶染眠和小茶有八分相似,剩下的二分则是形貌,完全不同。 沈愿棠抬手摸上眼角,有些恍惚,那样星光璀璨的眸子和她幼年时的笑一模一样。 难道,真有前世今生? “罢了,我纠结什么过去干什么?”沈愿棠摇了摇头,提笔落字。 写完后,从袖中摸出个哨子吹响,白鸽落在窗前,静静等侯主人的吩咐。 主人吩咐之后,带着沉甸甸的任务飞向远方。 远方有多远,沈愿棠不知道,那只白鸽大概也不知道,只有身在远处的人才能体会的到。 沈愿棠随手扯过斗篷披上,出了门打算去看看寺庙的布局。 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被追杀过来的,她还没有好好看过风景。 “施主,止步。” 刚走到月亮门处,一个小沙弥就拦住了沈愿棠。 先是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施主,玄度师叔说您不能出这个院子。” “为什么?” “师叔说,说”小沙弥低着头,支支吾吾的涨红了脸,“说施主您” 小沙弥含糊说不清,沈愿棠听的皱了眉。 “说你经常调戏小和尚,有失礼节。”玄度不知何时从后边出现,招手将小沙弥喊了过去,“后厨坐着药,你去盯着。” “是,师叔。” 玄度看着小沙弥绕过回廊,转入后厨,眼神才收回来放在沈愿棠身上。 上下扫了两眼后,背着手转身看面前的银杏。 “前世的寒山寺也有一颗银杏树,比这个要粗一些。” “我原以为大傻瓜才放不下前世,没想到玄度大师这样的聪慧人也放不下。” 玄度笑了笑:“从未拿起,就不必放下。” “但你一直在纠结。” “恩,我在想,万一你看到我为你做的一切之后,不要周远之了可怎么办?” “……”沈愿棠白了他一眼,扯扯滑落的狐裘面向银杏树,不再理会这人的厚脸皮。 原先以为周远之的变脸就够惊人了,没想到这人的厚脸皮比周远之还惊人。 这让沈愿棠不禁怀疑,他们这些异世界的人,难道都自带厚脸皮和变脸技术? 不过,玄度的话也引起了沈愿棠的好奇心。 “你们是怎么从前世过来的,轮回,还是重生?” “哈哈哈”玄度低头闷笑,什么沉稳肃静悉数抛到一边,“重生一说纯属胡闹,你就当我们是逃过孟婆汤的小鬼。” 带着前世的记忆逃过轮回,从咿呀学语的幼儿长成翩翩玉立的少年郎。 和那些青面獠牙的小鬼完全扯不上关系。 一时间,沈愿棠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沉默片刻,弹指一动。 银杏树被一道气劲打的哆嗦了一下,落下一层白雪。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可惜这雪没有落在一对璧人身上,而是落在了一对怨侣的头顶。 薛月见捧着热茶奉给公婆:“父亲母亲,请用茶。” “这几天辛苦月丫头了,不必天天来给我们请安的。”汝阳侯夫人先一步接了茶,接着亲自扶了新儿媳起身。 薛月见嫁过来的第二天,师明旭就醒了过来。 第三天,两人一块敬了茶。 对这个儿媳妇,汝阳侯夫妇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捧在掌心当自己闺女那么养。 只可惜,毕竟是儿媳妇,陪儿子的时间要长过和陪公婆的。 “明旭这两天怎么样?” “回母亲的话,世子已经能自己吃饭了。”薛月见站在一边,方便端茶倒水。 不过,汝阳侯夫人是不舍的她这么做的,喝完就交给丫鬟,绝不让她沾手:“和明旭去玩,不用伺候我们。” “母亲,世子刚好,想一个人待会儿,我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了。” 第51章 柿子院 “你是他的福星,明旭肯定希望你在他身边陪着的。” 汝阳侯夫人笑着,拍拍薛月见的手起身送她会柿子院,顺便去看看儿子。 来到院门前,看着头顶的题字先无奈笑了笑:“这字是明旭九岁的时候写的,起了个柿子的名,你要是不喜欢,等下让明旭写个新的换上。” “这个名字很好听。”薛月见笑了笑,挽着汝阳侯夫人的胳膊提着裙摆小心绕过石子路。 柿子院的布局并不算雅致,甚至有些单调无趣,现在迎来了女主人,这才有了几分生机。 本院的主人正和好友围坐在炭盆前手谈,肩上披着件玄色大氅,面色红润。 对面的那位依旧是墨绿色窄袖长袍,领边多了一圈细碎的绒毛用来保暖,倒是衬出几分温润气质。 “既来之则安之,别让她失望。” “季白兄离开,才是她最失望的。” 楼梯忽然响起脚步声,两人同时住口,往楼梯那边看去。 只见薛月见扶着汝阳侯夫人,两人提着裙摆一块上来。 看见炭盆前的两人,面上紧跟着出现笑意:“明旭。” 待看清对面墨绿色的身影时,又齐齐愣了片刻,然后行礼:“不知相爷在此,还望相爷见谅。” “夫人世子妃免礼。”周远之唇角含笑,目光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薛月见,“字练得怎么样了?” “有几张大字没有临摹完。” 周远之点头,抬手将白子放回盅里,双手交握在袖中:“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不可有一日懈怠。” “学生明白。”薛月见欠身,手指搅动着帕子欲言又止,“老师,最近为何不见小茶姑娘?” 四个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周远之的唇角不自觉就先带了三分笑意:“她最近身体不好,要闭关修养一番。免得过段时间成婚,劳心劳力。” “成婚?和谁?” 三人同款懵。 周远之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正是不才。” 屋内静默,良久后还是汝阳侯夫人先开口道喜:“先给相爷道喜了,您二位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小夫妻两人也赶紧开口道喜,周远之含笑拱手回礼。 刚被迫成婚的薛月见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幸福,细腻,温和,是完全不同以往的喜悦。 眉梢浓稠的笑意像是刚从蜂窝里取出来的蜜一样。 从那眉梢的甜腻中,她几乎看到了小茶姑娘抱着一个软糯糯的小团子,用脚尖踢踢周远之让他去倒杯热水的场景。 又或许是暮年古稀,夫妻二人在廊下坐着摇椅晒暖,面前的院中是成群的子孙,乖巧的孙女追着顽皮的孙儿。 扇面一下一下摇着,就从少年到了耄耋。 光是想到那样的场景,薛月见就几欲落泪。 不得不说,她羡慕了。 “老师,我想吃小茶姑娘做的梅花糕了,改天能不能登门拜访?” 只见周远之笑了笑,抬手虚点:“你啊你,怪不得和她玩得好,净惦记那口吃食。” 薛月见不好意思的垂首浅笑。 倒是汝阳侯夫人护短,装成不开心的样子:“能吃是福,小茶姑娘可比我们月丫头能吃多了,相爷到时候可别嫌弃。” “夫人又说玩笑话。” 周远之顿了顿,起身准备告辞:“既然世子妃和世子有话要说,那我先就先告辞了。” “老师留步。”薛月见赶紧追上去,犹豫的看看不解的汝阳侯夫人和漠不关心的师明旭,沉了口气请周远之借一步说话。 之前的地方是一个阁楼,虽然平时会客还好,但真要聊点隐私的东西,完全不合适。 薛月见犹豫片刻,抬手邀着周远之下楼,两人顺着来时的石子路前后脚往大门口前进。 “老师,先生他他还好吗?” 她出来的急,身上也没批件厚实的衣服,风一吹,冷的要命。 但此时的问题,却又比身上的温度更让薛月见重视。 “我出嫁时,先生和小茶姑娘的礼物是一块送来的,可是先生早早就离京了,连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薛月见失望的低了头,心里害怕是先生生了她的气。 气她不肯把心里话讲出来,更气她无可奈何的命运。 周远之长长舒了口气,背着手,看向远处的绿植:“月见,季白兄说过,你是个好姑娘,听话乖巧。以后和世子好好过,不要再想其他的了。” “月见明白。”薛月见心头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涩感,酸的她嗓子都被堵的发涩,“我只是希望,能再见先生一面。” 情不自禁红了的眼眶有泪水滑落,轻轻的,不起眼的砸在地面上,混进了石子的缝隙里。 风一吹,泪痕几乎刺的面颊发痛。 其实也不是很想和先生在一起,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得知他平安快乐就好。 不能朝夕相对,最起码也不要咫尺天涯。 青州那样远,安季白想找人说说话都没人可说。 一想到陪伴了自己将近十五年的先生去到异地,本想和身边说说话,一转头却发现身边无人的情景。 薛月见的眼前就被一层水雾糊住,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滚过发红的鼻尖,在瘦削的下巴上摇摇欲坠。 她站在冷风里,浑然不觉那风里的严寒。 直到,一块玄色手帕出现在视线中。 微红的手掌宽大结实,虎口处有一层厚实的茧子。 薛月见茫然的抬头,视线顺着那人的手臂一道看过去。 张扬的眉眼落在眼底,仍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擦擦脸,省的父亲母亲说我欺负你。” 周远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只留下他们夫妇二人。 薛月见鼻子一酸,抿唇忍着泪将手帕接过来,拭去面上的泪痕后将手帕捏在掌心:“我回头洗干净再给你。” “不必,本世子不缺这一块手帕。” 是啊,堂堂一个世子怎么会将这种东西放在眼里。 薛月见整理好情绪,本分的轻声劝说:“外边风大,世子回去歇着,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恩,你一块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 新婚夫妇两个人好似上下属一样,没有一点情分。 为夫的大大咧咧走在前边,浑然不顾后边冷的发抖的小媳妇。 后边的新妇也不管夫君有些炸了的头发,只顾低头看路。 气氛尴尬原也不打紧,不过这话要在师明旭的侍妾没出来之前说。 第52章 师明旭的疑惑 “参见世子,世子妃。” 薛月见闻声抬头,看完红衣女子后又将目光落在师明旭脸上,出乎意料的看到对方皱起的眉头和不耐烦的表情:“啧,谁让你穿正红的?” “世子不是喜欢这个红色吗,奴婢是为了世子特意穿的。” 侍妾有些委屈,嫣红的嘴唇微微撅起,手指不住的搅弄着帕子。还要故作不经意的用挑衅的眼神扫一眼薛月见:“世子莫不是喜新厌旧了?” “放肆,世子爷也是你能说的?”薛月见心里默叹了口气,拿出世子妃的语气训人,“常姨娘,世子爷去你屋的时候穿穿也就罢了,光天化日下传出来,难不成是故意让外人以为我们汝阳侯府是这样尊卑不分的吗?” 常姨娘挨了训便作出更委屈的样子,直接上手挽师明旭的胳膊,还要用那甜得发腻的嗓音喊出一波三折的调调:“爷~” “没规矩。”师明旭一把扯下常姨娘的手,皱眉下令,“既然不听世子妃的话,那就发卖出去,侯府不需要没规矩的下人。” 说完,跟薛月见说了句‘跟上’就直直往前走走。 也不管身后那个侍妾曾经有多么受宠,如今跪在雪里是怎样的茫然。 直到门口的小厮过来拉常姨娘的时候,常姨娘本人还没有回过神:她只是穿了件他喜欢的衣服而已啊。 “爷!” 身后凄厉的呼喊传过来,薛月见忍不住回头,却只看见白花花的墙壁。 前面的师明旭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专心的往柿子院走。 这让薛月见心里刚才收帕子的感动消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后背莫名的凉意。 心里暗暗庆幸,好歹是永帝赐的婚,周远之主婚,就算师明旭想休了她,也只能好声好气走和离这一条路。 而不是像刚才那个女人一样,丧家之犬一般被发卖出去。 “觉得本世子冷酷无情,在想怎么跟父亲母亲告状?” “我没有!”薛月见登时的回神,看到师明旭眼底明晃晃的笑意后才明白他是在逗自己。 “放心,不是真的发卖,我会让人送她去乡下的园子安稳度日的。” 师明旭说着,拿起毛笔冲薛月见笑笑:“本世子没有那么不通人情,给你立威而已。” “啊?”薛月见有些不明白。 师明旭皱眉,眼神里明晃晃的嫌弃:“怎么这么笨?”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替我立威?”薛月见也噘嘴,低头用脚尖踢着波斯地毯上的花纹,有些不忿,“你才天天喜欢打小报告呢。” 师明旭心虚的别了头,手掌虚握成拳掩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然后才转过头摆正了神色:“你是季白兄的学生,我理应对你客气。更何况是冲喜嫁给我的,是半个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都该护着你。” 薛月见小心的抬起眸子看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间说起这个。 别是也要把她给休了。 “然则,你我之间并无感情,若哪日世子妃遇见了喜欢的人,想要好聚好散,本世子绝无二话。” 薛月见徐徐垂了眼:“世子莫要忽然乱语,你我这桩婚事是陛下钦定,相爷主婚,玄度大师保媒,岂是能轻易说退的。” “你管恁多做什么,本世子说到就能做到,你只记住就好。” 薛月见乖乖称是。 这幅唯唯诺诺的性子,看的师明旭一阵火大,本想训一顿,偏偏又是皇帝名义上的外甥,半分也说不得。 气的师明旭自己坐在原地缓了半天。 缓过劲之后,继续开口:“我记得当时在京郊帮忙的有位姑娘,你可知道她是何人?” “知道,方才相爷口中的未婚妻。” “那位小茶姑娘?” 薛月见点头。 师明旭摸着下巴细细思量,又问:“她武功怎么样?” “我只见过她向我父亲出剑。”那一剑的速度与角度让薛江避无可避,只能束手就擒,“极好。” “唔,我昏迷时她来过吗?” 薛月见微微蹙眉,仔细回想她听到过的所有消息:“来过几次,大婚那日也来过。” 待从书房出来,薛月见仍有些迷惑,不知道师明旭为什么忽然间问起这件事情。 不过打听也对,做人还是要懂得知恩图报的。 薛月见抬头看着远处阴沉沉的天空,再次想起了曾经小茶刺向父亲的那一剑,心里忽然间有些不安。 这种莫名的不安说不清原因,但是一直萦绕在心头。 不过,周远之之前说小茶已经闭关修养,想来应该没什么机会和薛江起冲突。 想到这里,薛月见心里又安定了几分。 脚步刚迈出去没多远,师明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屋檐下,双手叉腰问她:“能看出那位小茶姑娘的武功路数吗?” 说完,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摆摆手:“忘记你不练武了,一个丫头能看出些什么。” 薛月见不服:“谁说不练武就看不出了,小茶姐姐那一剑是极为正统的纯阳剑术,我家先生讲过的。” “纯阳剑术?一个小姑娘修习纯阳剑术,有意思。”师明旭忽然笑了起来,明艳的笑容好似要破开这阴沉沉的迷雾一般。 他说:“改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切磋一番。” 薛月见看着少年明艳的面庞,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鬓角,高挽的发髻和沉甸甸的首饰压的颈椎有些痛。 以前在闺阁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薛月见稍稍叹了口气,回卧房继续临摹字帖。 书房是师明旭的地盘,少年小伙不怕冷,屋里连炭盆也没点,薛月见实在待不下去索性换到了卧房。 现下的作业是安季白离京前布置的好的,除了临摹字帖之外,还有几篇书籍的批注要写。 “花青,替我研磨。” “是。”身边穿着花青色衣衫的小姑娘看上去也擦才十二三岁的模样,看上去却很稳重。 梳着简单的双丫髻,乖巧的站在一边:“小姐,夫人说明天一块去寒山寺还愿,顺便向玄度大师道谢。” “是该道谢。”薛月见用毛笔虚顶着下巴,咬唇浅思片刻,“你去问问夫人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免得失礼。” “不用,夫人连您那份一块准备好了,明天直接去就是。” 薛月见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一抹懊恼。 明明自己已经成婚了,这些事情都应该早就知道的,结果到现在还需要侯夫人去操心。 第53章 佛灯 话是这般说,但是他们新婚不久,薛月见自己也还是个没长大的丫头。 汝阳侯夫人舍不得孩子辛苦,所以尽可能的将事情都处理好再让薛月见去做。 手把手的教她打理内宅。 次日晨起,汝阳侯夫人早早起床梳洗完成,清点要送去寒山寺的东西。 汝阳侯站在边上看着:“夫人,冬日天冷,去晚些大师不会怪罪的。” 汝阳侯夫人嗔怪他一眼,当年作为女儿家的娇羞重新出现在面庞上:“净耍嘴皮子,大师不怪罪,佛祖不怪罪吗?” “佛祖若是看重咱们这点金银香油,那便不是佛祖了。” “父亲说的对。” 侯爷夫妇正说着话,师明旭和薛月见过来了,两人还是穿着大红色的衣袍。 “给父亲母亲请安,来的迟了,父亲母亲莫怪。”薛月见刚要屈膝,汝阳侯夫人一把拦住,“一家人哪有这么多礼数,走,陪母亲一块上香去。” “是。” 薛月见扶着汝阳侯夫人的小臂先送她上了马车,自己刚要去扶丫鬟的手却意外落进温热的掌心里。 一回头,是师明旭那张不耐烦的脸:“上个马车也能走神,笨死你算了。” 薛月见正要回嘴,接着就被厚实的狐裘给罩了满脸。 世子爷别扭的嗓音从狐裘外传来:“冻死你算了,憨货。” 那边侯爷一巴掌拍脑后勺上:“温柔点会不会,我跟你娘说话没学到?” “我都成家的人了,您就不能打别的地方吗?”师明旭摸着后脑勺嘟囔,嘟囔完眼睛一瞪,扭腰躲过亲爹的一记扫腿,赶紧跑远,“儿子记得了!” 寒山寺山高路远,就算做马车也得有小半个时辰。 约莫是怕路上困倦,汝阳侯夫人在马车里放了些小点心和茶水,预备着儿媳妇饿了的时候垫垫肚子。 果然,才一炷香的功夫,薛月见就捏了块糕点递给汝阳侯夫人:“母亲。” “母亲不饿,你吃。”汝阳侯夫人看着薛月见,面上就不自觉地浮现出宠溺的笑容,抬手摸摸这孩子的鬓角,小声说道,“多吃点,养好身体给母亲添个白胖的孙儿。” “咳咳咳,母、母亲,这事哪里能着急。”薛月见涨红了一张小脸,将头狠狠低下去,生怕汝阳侯夫人再说些令人羞红面颊的。 面对害羞的人,人们总是忍不住爱说几句打趣的话。 汝阳侯夫人也是如此,又小声催了几句,直到对方蚊蝇般的答应下来,她才肯罢休。 一段问答,臊的薛月见面红耳赤。 直到下马车时,耳尖还是红着的。 年轻的僧人站在寺前等着她们到来,引着她们进殿还愿。 “小师父,这是心愿达成后,汝阳侯府为佛祖献上的香油钱,希望您转交给主持师父。” “阿弥陀佛,夫人慈悲心肠,佛祖一定会保佑世子平安健康,早上贵子。” 汝阳侯夫人当即笑了,又从袖子里摸出一袋银子塞给年轻的僧人:“借小师父吉言,本夫人还想再供奉一盏佛灯,还请小师父引路。” “夫人实在客气,这边请。” 薛月见扯扯汝阳侯夫人的袖子:“母亲,我想去锦鲤池那边看看。” “去,让花青陪着你,别走远了。” 薛月见点点头,领着花青跟在另一个小和尚后边出了大殿往左转。 寒山寺的锦鲤池并不能用作许愿,因为玄度说:铜板是这世间最脏的东西,扔进去恐会染了洁净,惹佛祖不快。 方丈本就看不惯世人将愿望寄托在铜臭之物身上,自然是拍着手赞同玄度的话。 也幸好有两人的坚持,锦鲤池中的鱼儿养的白白胖胖,除了水草和青苔并无垃圾等物。 薛月见站在池边,静静的看着池水中的锦鲤。 红白相间的鱼儿追着红白黑的鱼儿,想要咬它的尾巴。却苦于自己游的太慢,被远远甩在身后。 薛月见扫量着这池并不算宽快的水池,眉梢轻轻挂了一丝愁闷:“我又何尝不是像他们一样呢?从出生的鱼池,被换到另一个鱼池,终生囚在一个地方。” “小姐,话不能这么说,世子对您还是很礼重的。” “是,他是个好人。”薛月见侧目看向洁白的狐裘,微微叹了口气。 人本就是奇怪的动物,只要曾经的没有得到,心里就会一直放不下。 也不知道安季白现在到哪里了。 想到这里,薛月见忽的转身抓住花青的手:“等下我和母亲去见玄度大师,你去找方丈,为先生供一盏佛灯。” “小姐,这不好。”花青面上有些为难,“您已经和世子爷成婚了,不该再想着安先生。” “花青,就当是我作为娘亲的女儿,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薛月见口中的娘亲自然是薛杨氏,那个永帝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薛氏的女儿是安季白的学生,可以爱慕自己的老师,也可以为他日夜祈祷,供奉一盏保平安的海灯。 可是出嫁之后,只有汝阳侯府的世子妃,那是他人妇,不该和安季白有除却师生关系之外一丝一毫的牵扯。 花青想来也明白了这一点,皱起圆润的包子脸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安季白是个好人,但和薛月见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了。 主仆二人站在锦鲤池边看了会儿鱼,汝阳侯夫人很快就从那边回来了。 “月丫头,和母亲去见玄度大师。” 薛月见点点头,握着花青的手腕虚虚用力,朝她使了个眼色后跟在汝阳侯夫人身边远走了。 玄度站在当日的银杏树下,面色有些憔悴,朝婆媳二人还礼之后先开了口:“如二位是来到谢的,大可不必。” “大师神机妙算,只是救命之恩焉能不报,还请大师受妾身一礼。” 玄度赶紧伸手虚拦:“夫人客气,命中注定的事情罢了,要谢的是上苍,与小僧并无关系。” 玄度再三推辞,汝阳侯夫人也不好再固执,只换了个说法:“大师,可否为我儿算算几时能好利落?” “夫人,此事急不得。” “师叔!”一直在院子里侍候的小沙弥匆匆赶来,冲着三人端正一礼,面色焦虑,“师叔,沈施主……” 他看了看一旁的婆媳,有些犹豫。 玄度敛眉:“但说无妨。” “沈施主刚刚忽然醒了,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小沙弥说的含糊其辞,玄度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跟汝阳侯夫人两人说了声抱歉后匆匆离开。 第54章 寒山寺的小茶 薛月见偷偷扫量玄度的表情,心里暗暗猜想,这位沈施主的背景一定很大,不然怎么会让玄度大师都变了脸色。 “既然玄度大师有事要忙,咱们且先回,改日再来。” 薛月见轻声称是,跟在汝阳侯夫人身后回府。 想起花青还没回来,薛月见赶紧又挽留一步:“母亲,听说寺里的护身符也很灵验,我想为家父求一个。” 汝阳侯夫人的脚步立即顿住,跟着薛月见一块转身往回走:“是该求两个。” 前几日的传来战报,说南方有南蛮侵扰,沅王和晋王商量过后决定让汝阳侯和薛江处理这件事。 一个作为言官去交涉,另一个作为武将去威慑。 当指令下达的时候,汝阳侯就知道这两位王爷的用意了。 这是在怕两人勾结,要敲打敲打。 如果两人安安分分的回来了,那么就可以拉拢。 好一个皇家子弟,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过,作为女儿家的薛月见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她只知道,自己要求一个平安符送给即将出战南蛮的生父。 求完了平安符,花青悄悄的回来了,朝薛月见暗自使了个眼神,表示任务完成。 “母亲,快到午膳时间了,咱们回。” “这时候回去,想来府里已经用过午膳了。”汝阳侯夫人看看天色,转身笑问方丈,“可否劳烦方丈备些斋饭。” “夫人客气,正好寺里有位女施主正在小住,三位不妨一同用膳?” “那就依照方丈的安排。” 薛月见在汝阳侯夫人看不到的地方瘪了瘪嘴,她想吃肉,不想吃斋饭。 “二位施主请。” 薛月见看着领路的小沙弥默默叹气,算了还是去吃,有总比没有好。 而且,薛月见也好奇寒山寺的饭菜究竟好吃到什么程度。 因为不是长住,所以小沙弥将她们领到了一个小的膳厅内。 “几位稍待片刻,素斋这就上来。” “清弦,今天素斋有什么?” 婆媳二人同时回头,打量声音的主人。 是个穿着蓝衣的姑娘,颈边也是一圈保暖的绒毛,和周远之昨日穿的那件很是相仿。 面上是熟悉的白金面具,嗓音微哑,比起之前多了几分柔软。 薛月见见了来人,怔怔起身:“小茶姐姐。” 来人顿住,一把扯去了面具,唇角极轻的扬了扬:“是薛姑娘啊。” 扯去面具露出那张清雅素净的面庞,不是沈愿棠是谁呢? “二位怎么来寒山寺了?” 汝阳侯夫人笑了笑:“明旭醒了,我带月丫头过来还愿,也向玄度大师道谢。” “世子既然醒了,我与栾兄之间的恩情也就还了。”沈愿棠在他们一边的桌子坐下,垂眸看着桌面,“夫人不必道谢。” “夫人是来向我道谢,你插手什么?” 玄度端着两碗素面忽然间进来,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然后朝汝阳侯婆媳点头示意。 到了沈愿棠的时候,眼神瞬间沉下去:“吃完赶紧回去躺着。” 沈愿棠抬头扫他一眼,静静的低下头准备吃面。 筷子刚落下,玄度把碗往边上挪了挪:“听见没?” 沈愿棠无奈的点头:“听见了,等周远之来我就跟他告状。” 那边薛月见忍不住偷笑出声,忽然觉得小茶姑娘是前所未有可爱。 那边两人同时看过来,薛月见赶紧低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母亲,我想和小茶姐姐说说话。” 汝阳侯夫人看了看沈愿棠的背影,暗暗摇头,心里并不愿薛月见和这位姑娘走的太近。 第一次见面时,还觉得这姑娘不错,但是后面几次接触,汝阳侯夫人总觉得这人身上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既不像是寻常的江湖儿女,也不像表面那样单纯。 汝阳侯觉得这姑娘也不够纯粹,干脆决定让薛月见和她少牵扯。 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碰上了。 “你忘了,今天是三朝回门,回去之后明旭还要和你回家呢?” 薛月见只好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请求,不舍的看了眼小茶。 意外的是,对方的眼神好似含了几分笑意。 薛月见不明白那眼神中的笑意是什么意思,茫然的点头回应。 直到用过斋饭,踏上回程,薛月见还在思考那个笑意是什么。 “小憨货。” 薛月见怔怔抬头,只见帘子外,师明旭站在马车边掀起帘子的一角,难得有耐心的问:“要去薛大人家了,快下来。” 薛月见愣愣的答应,伸出手搭在师明旭掌心,提线木偶般的上了另一辆华丽的马车。 “去了趟寒山寺把魂儿给丢了?” “没有,遇见了小茶姐姐。”薛月见蹙着眉,仍在想,“临走时小茶姐姐对我笑了笑,我总感觉她是想跟我说些什么。” “要说早说了,打什么哑谜。”师明旭对这些卖关子的东西嗤之以鼻。 随意的安抚了几句就不再执着,转而看向帘外的风景。 现在已是下午,街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倒是明月阁中依旧人满为患。 薛月见和他一块往外边看,师明旭忽然转过头来:“明月阁额表演看过没有?” “看过一次,很好玩。” “明天带你来看。” 薛月见‘啊’了一声,回过头看他,伸手挠了挠耳尖:“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的。” 师明旭眼神一沉:“怎么?本世子不配吗?” “不不不。”薛月见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怕打扰你习武。” “那就练完再出来,你好歹是我的世子妃,自己出来被欺负怎么办?” 薛月见悻悻笑着,心想谁敢欺负她?自小在皇宫出入惯了,怕是满朝文武都识得她,怎么还会有人欺负。 想归想,毕竟师明旭也是好意,自然不能推辞。 “世子考虑的周全,是妾身思虑不周了。” 薛府的大门紧闭,似是完全忘记了今天是大小姐三朝回门的日子。 薛月见倒是没放在心上,反正那位姨娘也不怎么待见她,回来也只是为了脸面上好看而已。 依照往常,这脸面薛府不给,薛月见也就不要了。 只是今日,薛月见是作为汝阳侯府的世子妃和师明旭一块过来的,薛府此举,有点打汝阳侯的脸。 因此师明旭沉了一张脸:“来人,叫门。” “是。” 门一开,管家看到薛月见和师明旭后,立刻苦了一张脸:“大小姐,你可回来了,大人出事了!” 第55章 薛父之死 薛岳家心里一个咯噔,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起曾经小茶姑娘曾经刺出的那一剑。 不知不觉间,连嗓音都颤抖了:“父亲他,怎么了?” 管家再不肯多说一句,赶紧领着薛月见夫妻二人往家主那屋走。 师明旭眉心一皱,抬手握住了薛月见的手腕,难得轻声细语的说话:“慢点,崴了脚我可不伺候你。” “我父亲。”薛月见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死死抓住师明旭的手腕,几乎是拽着他往前走。 继母姨娘的苛责打骂此刻都完全消失在了薛月见的记忆中。 父亲的不作为也被忘却。 此时此刻,薛月见慌了手脚。 二人脚步匆匆往前走,额角不知不觉的冒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不知道何时交握的掌心也生了一层汗。 刚到门口,屋内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止住了两人的脚步:“老爷!” 脚步立止,薛月见愣愣站在原地,耳边传来幼儿奶声奶气呼喊父亲的声音。 “爹爹,爹爹,月儿想吃糖葫芦。” “糖葫芦~”薛江转头看向坐在廊下绣帕子的少妇,笑着问,“夫人,月儿想吃糖葫芦。” 少妇转过头,看着不到薛江腰高的小丫头莞尔一笑:“就一串,可不许贪嘴。” “好诶!”小丫头开心的坐上了爹爹肩头,被托向那个年纪无法企及的高度。 一大一小,快快乐乐的奔向热闹的街头…… “师明旭。”一双圆眼泪汪汪的看过来,声线颤抖,神色恍惚,“我、我没有爹爹了。” 说罢,整个人脱力似的往前一跪,直直扑倒在地。 临摔倒前,师明旭拽了一把又怕给她拽脱臼没敢用力,只能俯身去接。 新婚未出一月,薛月见历经悲喜。 汝阳侯夫人看着昏迷不醒的薛月见,满面愁容:“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大夫说是旧疾复发,又加上近日饮酒过度,所以没法救。” “没法救?”汝阳侯微眯了眼睛,有些不大相信这样的说法,“纵然是鸩毒,也有片刻活路,他区区旧疾怎会说死就死?” “这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是大夫。”师明旭摸摸后脑勺,被父母二人训的实在委屈。 说到底,他不是大夫不懂得悬壶济世。 就因为媳妇惊闻噩耗骤然昏迷遭到这样的逼问,只怕没几个人能回答的上来。 好在,师明旭虽然脾气活宝,但是面对家人时耐心还是充足的。 一一回答完之后坐在一边,抱着茶杯苦兮兮的用沉默表示抗议。 奇妙的沉默持续了大概两炷香,师明旭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父亲母亲,这有儿子就够了,您二位还是回去歇着就行。” “有你才不放心。”汝阳侯夫人白了他一眼,给薛月见掖了掖被角,让丫鬟把炭盆烧的旺一些。 转头看看欲言又止的父子俩,起身坐过去,拉着师明旭的手腕轻声嘱咐。 “月丫头的两个弟弟还小,担不起重任,你闲来无事多去照顾照顾。” 师明旭点头:“儿子明白。” 说完,又有些犹豫:“那位姨娘” “你是觉得月丫头从前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是吗?” 师明旭好似在母亲温和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威胁,连连摆手:“没有,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 “薛江有个弟弟,这些事情轮不到咱们家考量。”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汝阳侯忽然出声。 一下就给无主的薛家定了往后的路。 也让母子二人舒了口气。 汝阳侯夫人继续嘱咐:“月丫头现在只有咱们了,你别像从前似的,有点耐心,知道吗?” “儿子谨遵母亲大人之命。” “谨遵沈城主之命,这就给您做饭去。”周远之笑着,故作郑重施了个拱手礼,转身找了玄度一块问米线的做法。 “你做饭与我何干?”玄度被周远之用胳膊肘勒着脖子,俩人身形踉跄逃也似的出了门。 只留在室内捧着一本《道德经》细细品味的沈愿棠,不过须臾,眼波流转间合了书:“事情办得如何?” 屋顶上传来闷声闷气的回应:“一切顺利,前来向宗主复命。” “进来回话。” “是。”蓝衣影子从屋顶跳下来,半跪在地,双手奉上一块银色令牌,“宗主过目。” 沈愿棠扫了一眼,浅浅应了声‘恩’:“将此令牌交给晏杭,叫他入城后来寒山寺见我。” “宗主近日常在此处吗?” “半年内皆在此处。”沈愿棠侧目,眉梢微皱,“来时不可扰了师傅们的清静。” “属下明白。” “这位是谁,”周远之端着木盘进来,入门看到半跪在地上的蓝衣身影,笑意蓦地收了几分,“我可没做多余的饭。” 蓝衣身影看向沈愿棠,沈愿棠放下书从榻上坐起身:“我的属下,要雇佣吗?友情价仅需一千两。” 周远之听着价格暗暗咂舌:“雇佣去做什么呢?” “端茶倒水杀人越货,还不是随你心意?唯有一样,”沈愿棠下了榻,俯身轻嗅,好闻的香气让她情不自禁的弯了唇角。 美人浅笑,原是再好看不过了。 只是美人说出的话威胁意味浓重:“任务归任务,敢折辱或戏耍,我就杀了他。” 蓝衣属下感动得几欲落泪,却又被玄度一句话给煞了风景:“阿弥陀佛,周相大概不好这口。” “???”沈愿棠满脸问号,却是轻轻挥手让属下先离开。 周远之咬牙切齿,缓缓回头阴测测的看向玄度:“你闭嘴!” “区区出家人,尽说些虎狼之词。”沈愿棠无奈扶额,坐下用筷子挑起两根面条,略有些不解,“为什么和别的不一样?” “因为它不是面条。”周远之端了另一碗坐下,亲自动手调了蘸料,拿过沈愿棠的饭碗一番搅拌,“这叫凉皮。” 沈愿棠更不解了。 “是你前世喜欢做给我吃的食物。”说到这里,周远之挠了挠头,“许久不做手艺生疏了,得亏玄度还记得配方。” 提起前世,沈愿棠从来是保持沉默。 也就是近来进入梦境稍稍了解了几分,这才肯听一点之前的故事。 “味道不错,再接再厉。” 周远之一个抱拳:“得嘞!” 第56章 晏杭 一句话,落定了周远之接下来近三个月的行程安排。 不过,周远之本人看起来乐在其中。 “薛江死后,薛府由薛江的二弟接管,正式任命恐怕还得等陛下痊愈。” 彼时沈愿棠正持着叁两在树下练功,一柄银剑隐隐有破风之势:“你不觉得对我说这些很奇怪吗?” 周远之低头一笑,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天子脚下杀人,也不知道掩饰一下。” “口说无凭。”沈愿棠虽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练功的动作一停未停。 周远之并没有什么证据。 死讯报来的时候,周远之也是蒙的,薛江正值壮年不可能忽然因病而死。 手下的人自然不会只将这事报给周远之,连着薛江近段时间接触过的人,那些人的背景等等信息一块交给了周远之。 其中,沈愿棠的那一剑最有嫌疑。 “我知道薛江和安季白有过节,只是你出手就要了他的命,有些重了。” 沈愿棠没接话,自顾自练完后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天气还未转暖,周远之畏寒还穿着带细绒的衣服,细白面皮看上去倒有几分可爱之意。 “薛江,我确实想过杀他。”沈愿棠浅浅叹了口气,语气颇为遗憾,“只是还没来得及。” “不是你?”出人意料的回答,周远之觉得事情可能偏离了自己的掌控范围。 有些事情,似乎要重新鉴定一下。 “既然我能有此一问,薛月见恐怕也会来问你。” “恩?”沈愿棠正待追问,周远之朝她背后使了使眼色,“人来了。” 沈愿棠饮茶的动作稍顿,缓缓转过身。 刚才讨论的主人公刚到门口,正和夫君一块往这边走过来。 许久不见,这对夫妇的感情似乎增进了不少。 如果忽略掉薛月见眼中若有若无的怀疑,是个很和谐的场面。 “见过相爷,这位想来就是小茶姑娘了?” “世子爷客气。”沈愿棠起身回礼抱拳,目光不经意扫过薛月见,落在两人袖间,笑了笑,“玄度眼光不错。” 话落,两人纷纷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 沈愿棠见此,笑了笑。将剑回鞘,跟周远之小声说了几句就打算回屋歇着,刚出了一身好,得好好收拾一番。 “失陪。” 薛月见眼看要找的人想走,忙抛下自己羞红的面庞挽留:“小茶姑娘,我有问题想问你。” 脚步立止,沈愿棠转过身静静看着她:“问就是了。” “数月前,你为什么用剑指着家父?” “他对安季白不利,我威胁一下。” “可是在那之后不久,我父亲死了。”薛月见说着,澄澈单纯的眸子就盈满了泪水。 看她的样子,好像已经能认定沈愿棠就是杀人凶手一般。 看的沈愿棠忍不住扶额:“薛姑娘,你怀疑是我杀了你父亲对吗?” 薛月见不说话,轻轻垂了眼帘。 沈愿棠又坐回原处,瞥了眼周远之又瞥了眼桌上的茶盏。 后者会意,乖乖的抬手倒茶:“先坐下喝杯茶。” 师明旭点头,避开周远之的目光率先落座,道谢之后先端起了茶盏。 “实话说,我很想杀他。” 这话一说完,周远之赶紧扯她的袖子,被沈愿棠蹬了一眼,却没甩开:“不过我的人去晚了,去时薛府已经挂了白幡。” 薛月见深感内疚的低了头,因此错过了沈愿棠眸中的失望。 “我还有事,你们聊。” 沈愿棠这次连剑也没带,直接转身回了房间。 周远之摸摸鼻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又惹她不开心了。 不过这次,是周远之多想了,沈愿棠确实有事要下山去办。 上次说过的晏杭已经到了京城,昨日飞鸽传书和沈愿棠约在了琅嬛书铺见面。 书铺的掌柜依旧是那个沉默的青年。 沈愿棠往柜台上放了几个铜板,屈指轻敲了两下:“晏杭到了吗?” “后院。”掌柜的不动声色收了铜板,抛出两个字后继续低头看账簿。 那本薄薄的账簿也不知道有多少银两,让这位掌柜的看了一年又一年。 沈愿棠目光刚要落在账簿上,那位掌柜就轻轻合上,抬手虚邀:“后院。” 从外看上去,书铺的面积并不大,但是后院却很宽敞。 四方的院里摆了张棋盘,青衣人背对着门口低头研究桌面上的残局。 “倒是没想到,寒山寺那和尚你也下得了口?” “那和尚皮相不错。”沈愿棠在他对面坐下,也看着眼前的残局,拈起一枚黑子做深思状,“选了哪位?” “等你选。”青衣将手中白子撒入蛊中,双手揣袖坐定神闲,“这才看得出本事。” 双方在院中落座,不落子也不喝茶。 好像锯了嘴的葫芦,连旧也不叙。 约莫两炷香后,沈愿棠开口:“我选谁,你不知道吗?” “难说,万一你和贵妃有仇呢?” 沈愿棠沉默片刻,终于将黑子落下:“无冤无仇,只是” “就选他了。”青衣不管沈愿棠口中未说完的话,径直拍板做好了人选。 选完之后,和沈愿棠说起来时的遭遇:“有人劫杀我,你处理一下。” 沈愿棠侧目:“怎么回事?” “贵妃向清瑶宗求助的消息暴露了,有人不想让我入京,宗里有叛徒。” “知道了,安心去。” 青衣嗤笑一声:“说的跟我要死了一样,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好听的得拿东西换。” “还真有东西。” 棋盘上‘啪’的一声,是青衣落下一子:“卖你个消息,你们家贵妃挺招人惦记的。” 沈愿棠唇角扯了扯:“祝您老人家路上好走。” 这话还不照前边那句好听,但是青衣却极为满足的点了头:“不错。” 沈愿棠又落下一子:“半年为期,是回去继续给我铺床叠被,还是辅佐新王享荣华富贵,就看你的本事了。” 青衣低头轻笑,语气轻缓温柔:“给你铺床叠被多好,说不定还有暖床的机会。” “有人暖床了,不劳你操心。” 沈愿棠重新审视这残破的棋局,确认白子赢了之后,放下了手里剩余的棋子。 “你输了。” 这时,青衣才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棋局上,惨然一笑。 没等说些什么,抬头时已经不见了人影,只在桌上留下了一柄精致的匕首,像是沈愿棠常用的那柄。 第57章 谋杀亲夫 从琅嬛书铺出来天色就不早了,沈愿棠没继续去寒山寺,转而回了自己家。 之前周远之派来的人已经都被沈愿棠换成了自己的人。 如此,回到家时才能自在些。 只是还没等外衣脱下,周远之又到了:“我做了热乎的饭菜。” “你没家吗?” “有啊。”周远之向前倾身,眸子亮亮的看着沈愿棠的面具,“你在这,这就是家。” 沈愿棠眸子下沉,转过身摘了面具:“明天宫里有晚宴,你去吗?” “原是想推了的,你若想去,我明日来接你。”周远之伸手替她接了外衣,又自觉的背过身。 不过沈愿棠并没打算换衣服,只是脱了外套,方便坐在桌前吃糕点而已。 自从二人盟约以来,周远之对沈愿棠几乎有求必应,连最起码的原因也没有过问。 无底线到沈愿棠自己都要怀疑,这是周远之吗? “你真的是周远之吗?怎么和传闻完全不一样。” “传闻我什么样?”周远之笑了笑,将自己带来的饭菜摆到桌上,“寡淡,无欲无求不近人情,面冷心软。” “恩。” 周远之又笑了:“因为,我在乎的人没出现。现在她来了,我不想演戏给她看。” 周远之叹了口气:“官不好做,大官更不好做。” “你为了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女人,逼得祖母隐居后宅不出的事,不会是真的?” 问题一出,周远之的面色唰的就沉了下去。 这让问问题的沈愿棠不自觉停了夹菜的动作,低头咬着筷子尖暗暗反思:是不是问的太尖锐了? 气氛静默,沈愿棠也想不出好的话题脱离这样诡异的氛围。 一筷子一筷子的吃完饭,周远之的面色好像更黑了。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晚饭结束,沈愿棠在窗前洋洋洒洒写了一堆东西后,周远之依旧没有说话。 他静静的坐在桌前,半晌后,忽然起身脱了外袍躺在床上。 “不想说就不说,耍赖可不行。” 沈愿棠推推周远之的肩膀,示意他下去,别挡着自己晚上和别人的会面。 结果周远之丝毫不为之所动,甚至往床榻内侧靠了靠,转身对着墙:“我睡着了。” “说瞎话的本事见长。”沈愿棠气的要去揪他耳朵,动作进行到一半忽的止住。 云袖一动,屋内的烛火齐齐灭掉。 屋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猫儿路过一般,顷刻,传来青涩的嗓音:“沈城主可歇下了?我家主人请您赴约。” “不必,就说我答应了。” 屋顶上的人静默片刻:“是,在下先行告退。” 等声音完全消失,沈愿棠心里才松了口气,躺回床上扯过被子准备就寝。 这一扯被子才想起来,榻上还有个人:“男女有别,滚回去。” 被骂的人没走,反而转过身伸手抱住了沈愿棠,将面庞轻轻埋在她颈窝里。 沈愿棠刚要挣扎,脖颈间滚烫的液体烫的她停了动作:“苦肉计没用。” “连至亲骨肉都不理解我,我能怎么办呢?” 沈愿棠不动了,仍由他抱着。 “如果我告诉他们,我是逃过孟婆汤的鬼,转世来找我的爱人,他们会信吗?” “不会。” “是啊,他们不会。所以我说我遇见了一位军娘,可是我们走散了,我要倾尽余生来找她,他们还是不信。” “你现在找到了,他们会信的。” 颈侧的人微微摇头:“无所谓了,只要你在身边,随他们去说。” 沈愿棠垂了眼睫,轻声问:“不被亲人理解的滋味如何?” “痛苦。” “没有叶染眠的滋味又如何?” 周远之沉默片刻,圈在沈愿棠腰间的胳膊紧了紧:“生不如死。” 沈愿棠没有再问,扯过被子盖上,仍由周远之搂了半夜。 也就是有了这样一晚,周远之才发现,沈愿棠其实也挺温柔的。 只是体现在了旁人难以注意的地方。 之所以说是半夜,是因为半夜之后周远之就悄悄回了相府。 等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才穿着朝服来接沈愿棠,并带了一身侍卫的衣服。 “你我现如今还未成婚,冒然带你去恐怕对你名声不好,只好委屈你当一晚我的侍卫了。” “无妨,去见见世面而已。”沈愿棠从善如流的接了衣服,比了比尺寸,“我代替侍卫,那你原先的侍卫干什么?” “幸川跟着安季白去了青州,暄和我让他去照顾画溪了。” “戴面具会不会更惹人注意?” “没事,我已经跟陛下说了。” 周远之的眼光一股既往,他自己穿了朝服就将墨绿色给了沈愿棠。 窄袖长袍,腰间一抹黑金玉带,玉簪冠发,也幸好沈愿棠身量高,将耳环痕遮去后,完完全全就是个俊俏小郎君。 看的周远之连连咋舌:“真真是美的雌雄莫辨。” “你也没丑的人畜不分。”沈愿棠扯了扯袖子,带上白金面具拿过自己的佩剑,“如何?” 周远之比了个大拇指:“潘安之貌也不过如此。” 沈愿棠抱拳:“谢了。” 今日的宫宴并不是重要宴会,听闻只是为了庆祝永帝身体痊愈而举办的。 当然,也存了为几位成年皇子相看王妃的心思。 所以这宴会上,俊男靓女都拿出了平日最完美的姿态。 从穿的衣服到眉形,几乎是用尽了心思。 几位公主也是好一番打扮,想要在这场宴会上,找个合适的郎君。 不出意外,周远之再次被各方人氏盯上了,不过这次盯上他的不是官员,而是官员们的妻子。 一只脚刚踏进河清海晏殿的大门,周远之就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沈愿棠悄悄伸手推他,被周远之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全是狼啊。” “怕就直说。” “再有半个月咱们成婚,就不会有这些狼了。” 沈愿棠直接戳了他几个关节,疼的周远之咬紧了后槽牙,忍不住回头:“谋杀亲夫,回头再收拾你。” “看谁收拾谁。”沈愿棠想起他刚才说的半个月成婚就一脑门官司,手掌自然的往身后一模,难得扑了空。 佩剑没能带进来,匕首也给了晏杭,唯有腰间黑金玉带里还藏了绳镖。 “云臻见过周相,许久不见相爷风华依旧。” 听到名字,沈愿棠不禁微微侧头,周远之拱手回礼:“云臻公主安好。” 第58章 不知道起啥名字 云臻公主,皇帝膝下最受宠的孩子,出自贵妃膝下。 之前的时候听说贵妃有意将云臻公主许配给周远之,除夕夜宴的时候还特意留下了周远之的祖母说话。 不过,周远之的祖母做不了主这才没当场定下。 而周远之向永帝求来的旨意也未公之于众,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周远之已经找到了心上人。 之前想要往跟前凑的那些姑娘还是继续一往无前。 但是现在周远之却不敢含糊,赶紧划清界限能离多远是多远。 “本宫在宫里无聊,听说相爷之妹画溪聪明可爱,能否让她进宫陪本宫玩几日?” “谢公主夸赞,只是画溪顽皮,在家洒脱惯了不受管教,在宫里会给公主添麻烦。” “我不嫌弃。”云臻公主含羞带怯的看着周远之,那眼神看的人直起鸡皮疙瘩,“相爷如此,画溪也应是知书识礼之人,怎么会给本宫添麻烦。” 周远之只是客气的笑了笑,随时留意着周围路过的官员,眼疾手快的抓了京城守备说话。 以此避开云臻的问话。 沈愿棠跟他身后,默默翻了个白眼。 “画溪实在顽皮,公主还是另寻他人。” 说完,脚底抹油一般赶紧跑远。 气的后边云臻公主扯着帕子狠狠撕扯,后边有个过来要和她说话的,直接被忽视掉。 沈愿棠跟着周远之绕到一处僻静之地,侧身低头轻语:“云臻身上有迷药,你小心些。” “你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周远之笑了笑:“惹就惹了,别迷路。” “你倒是真放心。”沈愿棠将周远之腰间的令牌扯下来挂在自己腰间,往四周扫量了一番后,悄悄隐入人群。 虽然已经来过两趟,但皇宫范围大,沈愿棠绕了两圈后仍然有些迷糊。 索性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听往来的宫女引路。 说来也巧,这批宫女是皇后宫里的,听她们说话,似乎是为了照顾晋王妃而来。 算算日子,晋王妃也该到生产的日子了,想不到这时候还得进宫陪皇室演阖家欢乐的戏。 沈愿棠唇角无奈垂下去,顺着宫女们来的路找到了皇后的寝殿。 彼时陈景清正好和皇后一起往外走,母子二人有说有笑,皇后伸出手捏了捏陈景清的脸,似乎是在看儿子瘦了多少。 沈愿棠看了看四周,摘了片叶子沉腕甩过去,正从陈景清肩上划过去。 正在和皇后说话的人敏锐回头,看到了隐在宫墙边的人,低头和皇后说了几句后,站在原地送走了凤驾。 “怎么忽然进宫了?” “永帝病愈了,这不是件好事。” “怎么说?” 沈愿棠轻笑一声,指向晋王府的方向:“长孙落地,永帝面前可还有你说话的余地?” “长孙?”陈景清敛眉,若有所思的看向南方,手指不自觉扯着腰间的玉带,“确定吗?” “不出十五日那孩子就能落地,殿下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过几天再看。” 陈景清陷入了沉默。 之前不是没有这个猜想,只是晋王爱重王妃,身边一点消息也没透露出去。 换句话来说,就算是知道了,陈景清也不一定会下手。 毕竟是亲侄儿,还是第一个侄子,从小接受的教导让陈景清无法下手。 “我不会对他们下手的。” “本座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沈愿棠转过身,“王妃生产晋王必定守在身边,殿下不妨趁此时将京城守备权拿过来。” “怎么拿?” “那就要看殿下的手段了。” 沈愿棠笑了笑,见陈景清陷入思考后悄悄隐退。 今天过来见陈景清是顺路,主要目的是为了贵妃娘娘。 昨天晏杭说,有人惦记贵妃娘娘,这让沈愿棠有些奇怪。 宫里那些手段早都已经司空见惯了,难不成是请了外援? 沈愿棠这般想着,重新回到周远之身边,赴宴的人差不多已经到全了。 病了几个月的永帝也好端端坐在上方,面色红润看着台上的舞女。 端庄典雅的皇后和风姿万千的贵妃分坐两旁,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沈愿棠有些不解,按照永帝对嫡庶的看重,贵妃就算再怎么得宠也不会坐到那个位置上去的。 现在是怎么了呢? “想什么呢?叫你没听见?” 沈愿棠低头,周远之带着憨痴的笑容便落在眼底,白净的手指还扯着她的袖子:“今天有栗子糕。” “不饿” “就当零嘴垫垫肚子。”周远之不由分说的拿起一块往她唇边递,却被面具挡住了动作。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扯着沈愿棠的肩膀让她靠过来,将面具掀开一部分再把糕点递过去。 沈愿棠无奈,只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然后伸手接过来:“喝你的酒。” 又是带着憨痴意味的笑,看的沈愿棠忍不住扶额:太傻了。 一块糕点还没吃完,沈愿棠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 妒忌,愤恨,还有那位云臻公主要吃人的气愤。 “我去透透气。” 周远之点头,继续看桌上的栗子糕。 两人都没发现高台上的贵妃什么时候不见了身影。 所以,当沈愿棠看到贵妃提着酒壶站在水桥上观鱼时,有刹那愣神。 还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时候,有位面如冠玉的公子走了过来。 看他脚步踉跄,眼神迷离就能知道,这是个醉鬼。 沈愿棠站在凉亭柱子后,观察着事情的发展。 只见贵妃在看到这人时,柳眉微蹙,显然是不耐烦的模样。 草草瞥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却不料,那位公子哥一把就拉住了贵妃,甚至顺着手腕摸上去。 中途被贵妃拍开了两下,但仍旧锲而不舍的向上摸去。 沈愿棠眸色渐渐沉下去,屈指一弹,那位公子哥登时僵在原地,半分都动不得。 这下看呆了贵妃,小心的伸手戳了好几下都没有回应。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沈愿棠赶紧闪过去扯了贵妃一块躲起来,再屈指一弹,将那位公子哥的穴道解开。 后边追上来的侍卫看到晃悠悠的主子便赶紧上手去扶,岂料膝盖忽然吃痛,刚扶住的人就那样直愣愣的栽进了水里。 贵妃吓得刚要张嘴,沈愿棠直接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两人站在夜色里看着侍卫手足无措的喊人,等一批人浩浩荡荡的赶来,将那位公子哥捞起来的时候,人早就凉了。 第59章 人丢了 沈愿棠带着贵妃直接回了寝殿,倒了两杯茶。 “没人看见,放心。” 贵妃略显不安的接过茶水,有些安不下心神:“真的没人看见吗,我怕” 看来是真的怕了,连称呼也从本宫变成了我。 沈愿棠觉得有些好玩:“你可是贵妃,而且是他先动手的。” “即便我是贵妃又如何,还不是陛下和宁国的棋子。死的是陛下亲儿子,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永帝的亲儿子? 沈愿棠觉得事情有些奇妙了,永帝的儿子这是要给他老爹戴个帽子吗? “几皇子?” “六皇子。” 沈愿棠又放下了心:“不受宠的皇子,娘家也没什么势力,不会有事的,而且人不是你杀的,你是受害的那一方。” “可” 贵妃还要说什么,沈愿棠赶紧拍拍她的肩膀,俯身轻声安慰:“莫怕,您是宁国的大长公主。” 贵妃还要再说什么,沈愿棠索性点了她的睡穴换个清静。 周围根本没有人看到他们的身影,而且就算是看到了又能怎么样? 犯错的是六皇子,大逆不道的罪名,就算永帝能原谅自己这个儿子,只怕脸面上也过不去。 宴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沈愿棠不敢多待,在暗处等到侍奉的人进门后赶紧去找周远之。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真的喝多了,站在殿门前跟个望妻石一样。 沈愿棠忽然起了坏心,从袖子里扯出块帕子塞在周远之手里。 看的周围官员啧啧称奇,刚要围上去打趣两句,沈愿棠就冷冷扫一眼,呵退了一众看热闹的大臣。 果然,沈愿棠回来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边六皇子落水溺毙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永帝匆忙宣布宴会结束,慌慌张张的就去了水廊那边查看现场。 沈愿棠虚扶着周远之的半边身子,缓缓往宫门行进。 “你做的?” “不是。”沈愿棠顿了顿,又改了口,“是迫不得已。” 说完,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人根本没喝多,眼底一片清明。 “装醉?相爷有什么目的?” “看看你会不会心疼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一晚。” 沈愿棠斜他一眼,当即松了手,摔了周远之一个跟头:“你看,我不会。” 周远之龇牙咧嘴的站起来,揉揉肩膀:“不会就不会,往后慢慢学。” “恩,你慢慢学,我喝醉的时候比你多。” 周远之蓦地想起去年种梅花树时,一坛接一坛的样子,唇角不自主扯了扯。 回去的路上,沈愿棠问起半个月后的事情,一头雾水:“别人家成婚六礼都要半年,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天地良心,我哪儿舍得。”周远之双手举过头顶,看那架势,就差剖心为证了。 “你答应当天我就让管家去忙这件事了,零零碎碎到今天”周远之掐指算了算,“四个月多一点,是有些匆忙,不过礼数是不缺的。” “我这段时间都在寒山寺,谁跟你过得六礼?” 周远之笑了笑:“沈月见。” “婚书总得给我。” “昨晚给你放枕头底下了,没注意吗?” “下次这么放信件就打死你。”沈愿棠摘下面具随手放在面前的桌上,垂眸,“婚服呢?” “明天拿来给你看。” “真草率。” 周远之又笑了笑:“这件婚服做了十年,是按照你之前的喜好做的,不喜欢再改。”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着急?” “这不是怕你跑了吗?”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我又怎么会跑?” 周远之还是笑,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这么爱笑,笑的沈愿棠心里发毛。 看了两眼后索性回过头,避开那人憨乎乎的笑容。 “上次的油条和豆浆不错,明早记得做了送来。” “行。”周远之仰靠着车厢轻轻点头,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鬓角,“今晚的酒真烈,烧的头疼。” “什么酒?我买些对付你。” 一句话,笑的周远之无奈趴桌。 沈愿棠犹豫片刻将人捞了过来,让周远之枕在膝盖上,伸出手轻轻给他揉着额头。 那双手温热细腻,指腹一层薄薄的茧子诉说着她过去可能腥风血雨的生活,现如今却在这里轻柔的为未婚夫婿揉着额头。 周远之喟叹一声,极为满足的拉下沈愿棠的手掌贴在面庞上,最终敌不过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在温柔乡里沉沉睡去。 马车车辕好似装了消音器一样,在静谧的夜色中完全隐匿了行踪。 今晚无月,夜色沉的跟躺满了墨汁的砚台一般,沈愿棠放下帘子,转过头轻轻抚摸着周远之的鬓角。 半晌后,她弯腰侧脸和周远之面贴面,唇角不自主的高高扬上去,宛若一朵在夜间盛放的优昙花。 第二日,周远之摁着疼痛的鬓角从睡梦中悠悠醒来,还不忘嘱咐身边伺候的小厮:“让厨娘备好面粉和黄豆。” “相爷要下厨?还是让厨娘直接做了端来。” “这是给夫人的,我得亲自来才放心。”清水洗了把脸醒醒神,“将夫人的婚服取来,等下我带去请她试试。” 洗漱完去厨房,一挽袖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伸出手往腰间摸了摸,摸出个香囊。 周远之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东西,索性扯下来扔给小厮。 扔完之后又摸了摸浑身上下,确定没有来历古怪的东西之后才撸起袖子继续做饭。 “相爷,汝阳侯世子来了,说是来送世子妃近日的作业。” 周远之将炸好的油条捞出来,眸色淡然:“大厅奉茶请世子稍候,把婚服给送去,跟她说我晚些去。” “是。”小厮带了命令,疾步出了门去执行。 一顿饭花了小半个时辰,等到了师明旭过来拜师学艺。 没等张嘴,刚才派出去的小厮匆匆忙忙回来了。 “爷!不好了,人去楼空!” 周远之轻飘飘一眼扫过来,刚才还急头白脸的小厮登时止步,面上却仍然慌张:“相爷,夫人留下书信走了,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什么?” 周远之好像有点没听懂小厮的话,愣愣的接了信拆开。 逐字逐句读过去后,面如土色。 ‘尔所付深情,不过是怕二十年执念成空,以全己身虚名私欲,此等行径恕难苟同,今日立此文书,一刀两断。’ 第60章 婚嫁 师明旭不明状况,又给周远之补了一刀:“相爷与小茶姑娘关系不错,怎么可能不告而别?” 没人回答。 当事人更是面如纸色,愣愣的站在那里,任由手里的书信飘落在地。 周远之忽然想起两人盟誓的那天,和沈愿棠拍在一块的巴掌,响亮,干脆。 周远之差点就将那清脆的响动当做了成婚那天的鞭炮声。 又比如昨天附在额间的手指,轻柔缓慢,消去了酒后的疼痛。 可现在,那疼痛重新漫上来,于刹那间将他吞没。 半晌后,‘哇’的一声呕出口血,接着就陷入了昏迷。 相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喜帖已经发出,连永帝也收到了请帖,这个关头新娘消失不见,是致命的打击。 周远之原以为会是哪位跟他开的玩笑,或是曾经被贬谪的官员不忿前来报复。 可是信封上的一笔一划全都出自沈愿棠的手,熟悉的让人害怕。 “周伯留下,其余人退下。” 侍奉的人尽数散去,周伯站在原地俯首听命:“相爷请吩咐。” “去查,从头到尾给我彻彻底底查清楚,自愿或是被逼迫,都得查清楚。” 周伯悄悄打量主人的神色,看上去依旧是淡然自若的模样,只是眸子阴沉,比晋王发狠时还要过犹不及。 吓得周伯赶紧低头,拱手退下。 谁知道那样一副淡然面孔下是怎么样的怒火中烧? 面上仍然是平和的模样,心里已然波涛汹涌,火海翻身,只消一点点引子点燃,便炸他个四分五裂,体无完肤。 周远之不明白,为什么沈愿棠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如果是因为前世今生的替身,那她最开始就不会提出婚期一年的约定。 难道真如信上所写,不信他的一番情深,故意戏耍的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周远之就怒从心烧,恨不得当场就把沈愿棠从别的地方揪过来质问一番。 可是他找不到,又或许不止是他。 并且找不到的不止是沈愿棠,就连沈月见也不见了踪迹。 送出去的六礼没有被退回来,小院子里的梅花也还在奋发生长,但是人不在了。 周远之站在茶宅内,看着满园的红梅,目光幽深。 身后周伯将这几天查到的一一说来:“院里和路上并没有打斗痕迹,老奴问了夜间巡逻的城备当晚并无异常,可以排除他人报复。” “沈月见找到没有?” “没有,老奴去百晓阁问过,但是这两人好似凭空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到踪迹。” 周远之敛眉,淡泊的眼神缓缓扫过来施以无形的压力:“百晓阁都找不到?” “是,全无下落。” 百晓阁号称天下第一消息网,怎么可能会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呢? 周远之想起那次和沈愿棠去百晓阁看稀奇玩意儿时,双方表现出的熟络,冷哼了一声。 怕不是找不到,是已经暗中勾结好了要隐瞒行踪。 想到这里,周远之的眸子就越发深沉。挥挥袖子,让管家等人回去,自己在茶宅看着无边的天际出神。 且看长风万里燕归去,碧空如洗的艳阳天里晒死了多少阴郁的思绪。 那一日,周远之从书房出来,淡淡吩咐:“备马车,进宫。” 那是在沈愿棠离奇失踪后的第五天,周远之婚期的第十天前。 喜帖早早就发到了友人手里,新郎的名字跃然纸上,新娘子的一切却都是秘密。 永帝还曾笑着问起:“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周远之当时只是傻笑着:“有福气的是我才对。” 现如今鞭炮声响在耳畔,十里红妆从七皇子府源源不断的抬出来。 永帝还是问:“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周远之淡淡笑着,眸子里却没有多少喜色:“臣的福分罢了,稍候臣与新妇一同为陛下敬酒便可知晓。” 当初那件婚服并没有穿到该穿的人身上,但是周远之也没有取回来。 新娘子穿的是前朝一位公主出嫁时的吉服,尺寸极为合身,样式也好看。 但是玄度隐隐瞧出几分不对劲:“几日不见,沈施主怎么矮了?” “什么沈施主,玄度大师莫要胡言乱语平白惹相爷夫人不开心。” 玄度的眼神在周远之浑身上下巡视一番,有些不解。 但周远之很快就转身向别的宾客敬酒去了,这让玄度想问也无从问起。 玄度甩了甩头,企图把那些疑惑从脑海中甩出来,也正是甩头时,他好似在门口看到了沈愿棠。 一身恍惚红色的衣服,身后站着好个黑衣服的人,活像是来抢亲的。 但是当玄度再转眼看时,门口的那几人又不见了,好像只是玄度看花了眼。 “玄度大师在看什么?” 师明旭提着酒壶过来,眯眼浅笑露出两排白牙:“今日相爷大喜,玄度大师可要多吃点喜糖。” “吃什么喜糖。”玄度也提起一壶酒,笑了笑,“吃喜酒才对。” 师明旭愣了片刻,没料到玄度大师竟然是这么一位有意思的大师。 反正薛月见今日也开心,不会计较他喝酒的事,师明旭索性敞开了肚皮和玄度畅饮。 一场流水席,摆了整整八天。 众人皆感叹,这位相爷夫人好福气,能让周远之这般看重。 却殊不知,有人在这感叹里满怀心酸。 明月阁 陈景清看着眼前人,发自内心的笑出来:“沈城主不亏是沈城主,这一身的气度可真是无人能及。” 一身火红的婚服,白金的面具。明明是最艳丽霸气的颜色,却让沈愿棠穿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傲沉寂。 收至恰到好处的腰肢,胳膊处是窄的,袖口是宽的像个倒三角一样。除了金线的绘制的边沿,图案全用暗纹,极为符合主人内敛又傲娇的性格。 沈愿棠极少穿这样明艳的颜色,披着红衣的她像被贬谪的姻缘仙子,孤傲自矜,浅浅一个眼神如同将落的太阳,在寂灭中暗藏明日的炽热。 “晋王已经知道你我合作一事,我无法再从他那里为你打探消息了。” “无妨。”陈景清似乎很不在意这件事,只是随意的摆摆手,“本王自有其他手段。” 沈愿棠点头,又听对方问:“你那处已经不安全了,不妨搬到本王府中。” “王爷觉得是以何等身份召我入府呢?” “这……” 这个问题问的好。 陈景清也是孤身一人,冒然带个女子回去名声上对谁都不好听。 第61章 失踪的原因 可如果是以幕僚的身份将沈愿棠带回去,则对这位沈城主有些不够看重。 沉默片刻,沈愿棠轻轻偏头:“我住在原处就好,王爷不必担心。” “既然沈城主执意如此,那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本王这就让人去为城主清扫。” 沈愿棠‘恩’了一声,目光紧落在从楼下路过的二位人身上。 那是一对璧人,男子走在前边为娘子挡开人流,女子则挽着男子的小臂轻轻依靠着,面上的笑容是肉眼可见的甜蜜。 陈景清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唇角一直挂着的笑容忽的减淡了许多:“要不是需要为陛下敬酒,我们还不知道新娘子竟然是云臻。” “那位置原本是我。”沈愿棠收回了目光,摸着眼前的茶盏来回抚弄,“命运造化。” “许是为了让沈城主遇见更好的人。”陈景清笑了笑,眼神温软,“回府。” 沈愿棠摇头:“去见个下属。” 陈景清犹豫片刻,点头,先离开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沈愿棠已经明确站在了沅王这边,就不会再投靠别人。 等陈景清从楼下走过时,沈愿棠才起身缓缓离开座位。 鲜红色披风的衣角划过桌面,一抹银白在风里飘荡。 绕过重重叠叠的小巷,沈愿棠又来到了琅嬛书铺。 和上次一样,青衣已经在院中等她了,只不过这次是站着。 除了他,还有数十个穿着墨蓝衣衫的属下。 “参见宗主。” “恩,起身。” “回宗主,我等找遍了京城以及临近的三十多个城镇,完全没有找到副宗主的踪迹。” 沈愿棠缓缓坐下,动作像是被放慢了一样,火红色衣角坠入尘埃轻柔又梦幻。 这样严肃又古板的气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严肃的让人难以呼吸。 在这肃静的氛围里,晏杭轻轻走到沈愿棠身后,伸手为她揉捏起了肩膀:“我已托了清辉阁去找,最多半月就能有消息传回来。” “清辉阁是专用来悬赏追杀的。”沈愿棠垂首,“撤了,从今以后,北疆再不能有这个人。” “是,我即刻去办。”晏杭小心的打量着沈愿棠的神色,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沈月见的反叛致使沈愿棠落入晋王之手,错过了婚礼,失去了周远之。 造成了这样的下场竟然也能全身而退,看起来,沈月见在沈愿棠心里还真是不一般。 “觉得我有些妇人之仁?”沈愿棠像是察觉到了晏杭的心思,侧了侧头,扯唇一笑,“可她毕竟跟了我好些年,不能太绝。” 晏杭点头,转头挥推了那些属下:“下去。” 沈愿棠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揉着眉心,浓重的疲倦从心头涌上来。 刚要找杯茶水来喝,却见晏杭看着自己头顶满目惊讶。 沈愿棠伸出手,发现披风上的帽兜不知道何时被风吹落了,露出那一头刺眼的银白色。 “你这是” “托沈月见的福,拜晋王所赐。”话虽如此,令人疑惑的是沈愿棠眼中并无一丝怨怼。 这样晏杭心头冒出一丝疑惑。 “失踪的这一个多月,你究竟遇到什么了?” 沈愿棠仰头叹了口气,眸子亮晶晶的:“那天我送周远之回府” 喝醉酒的人重量比的上一头可以出栏的猪。 沈愿棠只扶了个肩膀就将人交给了周伯,自己借了匹马回家。 家里灯火晃动,几个过来伺候她起居的属下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和热水,就等宗主回来。 “副宗主来了。” “恩,去备些新糕点。”沈愿棠换了身素净的衣裳,手里拿着刚换下来的金丝腰带。 厅房的灯光有些昏暗,落在沈月见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暗纱,明灭交替,显出几分朦胧。 “怎么忽然有兴趣换了男装?” “和周远之进宫,尝尝宫里的点心。”沈愿棠将腰带扔在一边,靠着椅子半眯了眼睛准备吃点夜宵,“北疆那边如何?” “都好。”沈月见注意到她揉了好几次眉心,眸子动了动,递了一盏茶过去:“喝杯安神茶缓缓。” 沈愿棠毫无戒心,端过来就喝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当时在贵妃宫里曾遇到过的感觉再次出现。 发软的四肢,昏昏沉沉的头脑,眩晕感好似海面上渐渐泛起的浪花。 一阵接着一阵,小浪变作大浪,吞没了所有的神志与清醒。 当沈愿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了十字架上,墙上的几个火把照亮了周围的刑具,几近黑色的血渍固执的沾在上面。 晋王阴沉的面孔缓缓出现在眼前:“沈愿棠沈城主,原来小茶姑娘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呵,孤陋寡闻。”沈愿棠偏头笑了笑,很快就痛苦的皱起了眉梢,“不知道,晋王殿下是如何让我这位副宗主反水的?” 晋王没说话,只是目光往一旁偏了偏,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沈愿棠笑了笑,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月见,恭喜你赢了。” 晋王不知道她为什么说恭喜,静静退到了一边打算看这二人的故事。 却不料,沈月见根本没有站出来,隐在黑暗里冲着沈愿棠跪下。 “从今以后北疆城再无你容身之地,你好自为之。” 沈月见磕了个头,起身,看了晋王两眼后扔下一句话走了:“说好的,她不能死。” “自然,沈姑娘放心。”晋王浅笑着目送她离开暗室。 一转头,眼神就阴沉了:“沈城主,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死得死个明白。” “这是自然。”晋王转过身开始挑选刑具,拿起了最开始的小鞭子,“关于柏元和我母妃的死,沈城主有什么想说的吗?” “原来他们。只是这两人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是我杀的,事情也不是我逼他们做的。” “但这一切是你推动的不是吗?!”晋王忽然冲到沈愿棠面前,狠狠地扼住她的脖颈,狼一样的目光落在沈愿棠痛苦皱起的眉梢上。 直到沈愿棠额间的青筋跳起,面色憋得青紫才猛地放手:“要不是沈月见要替王妃接生,本王一定要你死在这儿!” 沈愿棠偏过头去猛咳,咳得面色涨红:“要是看在沈月见的面子上,你不妨杀了我。” “杀你,那可太便宜你了。”晋王反手狠抽一鞭子,笑得阴险深沉,“沈月见仿照你的字迹给周远之留了信,你猜猜信里会写些什么呢?” 第62章 没有姻缘 依照沈月见的心思,她会写什么呢? 除了恩断义绝的话大概也没有别的,只是沈月见深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说的话想来也是蛇打三寸一般的直击人心。 沈愿棠知道沈月见的细腻心思,她一向很佩服,却不料,现如今这细腻心思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陈景峙!你混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晋王看着她这副癫狂的模样开心的仰天大笑,反手狠狠地抽了她一鞭子,“沈城主,咱们来日方长。” “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必十倍偿还。” “那又如何,沈城主对妇孺下不去手?”晋王似乎很了解沈愿棠的样子,连她的忌讳也清清楚楚,“不杀无辜,不杀妇孺,不杀稚子,这是你清瑶宗定的规矩。” 晋王将鞭子浸入一盆看上去有些浑浊的水中,神色淡淡的:“据我所知,沈城主近来似乎毫无内力护体?” “什么!你没有内力了?!”晏杭听到这里,一拍桌面站起身,围着沈愿棠开始绕圈。 这些年,无论是北疆还是清瑶宗都在发展时得罪了不少的人。 偶有来犯的人大多是被沈愿棠沈月见或者晏杭三人给挡了回去。 现在三人都不在北疆城,甚至其中一个下落不明,空么大开,对沈愿棠和北疆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沈愿棠本人看上去对此并不上心的样子。 “你的后手是什么?” 沈愿棠浅浅摇头:“沈月见此事是我没有料到的,怎么会提前有应对的方式?” 要是连这个也能提前算到,沈愿棠或许就能接替城门前老瞎子的位置了。 可惜,她没有算到。 “半个月后我回北疆,你在这边好好辅佐他。” “需要在您身边安排几个人手随身保护吗?” 沈愿棠微微仰头,目光落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渐渐涣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骄傲如沈愿棠,竟然也难以逃出这样的定律。 半晌后,还是晏杭拍了板:“这些交给我来安排,您说说之后的事情或者先说说内力。” “之后?先说内力。”沈愿棠眼神微眯,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被晋王囚禁之后的事情。 “那时寒山寺玄度大师正在为我疗伤,他说如果手腕上的红线长到心脏的位置前我能一直不动用内力,功力可以更上一层楼。所以近五个月以来我一直在寒山寺闭门不出。” 沈愿棠掀起袖口露出皓腕上的红线,从拇指根部开始,渐渐隐入皮肉。 “之后就是我在晋王府的暗室里陪晋王殿下玩了半个月,直到周远之新婚那天……” 那天确实很热闹,就像周远之所承诺的那般,来祝贺的人数不胜数,就连永帝和皇后都亲自过来祝贺。 公子长身玉立,一身红衣郎艳独绝,一起拜天地的姑娘也是那样窈窕,身姿如同弱柳扶风一般。 沈愿棠穿着那身刚从晋王府出来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血衣,面若冰霜站在府门前。 盖头落下后,沈愿棠怆然一笑:“果然是她。” 除了云臻,周远之大概找不到其余合适的人了。 接下来的发展沈愿棠不愿再看,伸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往家的方向挪动。 身后晋王府跟着的几个侍卫,不近不远的跟在她身后,直到看到沈愿棠到了自己家门口才回去复命。 未料到,沈愿棠回了家,站在后院看着满园的梅花又是‘哇’的一口血吐出来,身体缓缓滑落跪在梅园前,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是后来赶到的玄度将沈愿棠背回了寒山寺,细心的照顾了很久。 “晋王既然已经知道是清瑶宗在背后推动的这一切,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放您离开?” “晋王妃有孕难产,沈月见又医术高明,是她将我换回来的。” “这” 沈愿棠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由她去。” 眼见沈愿棠起身,晏杭下意识伸手:“怎么了?” “回家吃午饭。” “在这吃,我也好久没给你做饭了。” 沈愿棠摇头:“任务未完,你我还是少见面为好。” 说着,重新拉上帽兜轻手轻脚的从后门离开了琅嬛书铺。 依旧是热闹的那条街,沈愿棠记得一个月前他们还坐着马车从这条街上晃晃悠悠的从宫门出来直奔家门。 现如今,物是人非。 沈愿棠垂了眼睫,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继续往前走。 平心而论,沈愿棠不愿意再回到这所小院子。 住在前边的安季白已经离开了京城前往青州,而且永远也不再回来。 替她买这座院子的人已经行途陌路,种树的人也一别两宽。 这地,实在是个伤心地。 沈愿棠站在梅花树下,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尖,眉梢微凛道:“三日内、把安宅拆了变前院,全种桃花,在里边给我扎个秋千。” “遵命。” 身后,蓝衣属下悄无声息的退下。 沈愿棠负手在后,仰面轻叹,面具遮住的面颊两侧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清瑶宗的人办事效率很高,第三天沈愿棠从沅王陈景清府里回来的时候,茶宅已经扩大了两倍。 穿蓝衣的僧人静静站在桃花林前,沈愿棠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才回过头笑了笑:“梅花谢了,桃花开了,不错。” “你要是想,我可以把寒山寺种满桃花。” 蓝衣僧人摇头:“佛门清净之地,你还是饶了我。” 沈愿棠也笑了,和他一块站在桃花林前,看着满园的桃花心里似乎也开心了不少:“我忽然想起在梦境中看到你和叶染眠的初见。” “恩,也是这样一片桃林。” “可惜你是个出家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玄度忽然转过头,轻轻的为她推送秋千,面色淡然,“我和她是知己,全无别的想法。” 沈愿棠没说话,阖上眸子静静的靠在秋千背上:“他最近怎么样?” “和公主相敬如宾,好的不得了。” “如此,也好。” 晚风吹过来,沈愿棠支着脑袋懒懒看着眼前的桃林,目光的焦点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玄度坐在一边,来回掐算着指尖,良久后,笑了:“你此生并无姻缘,命数却是极好,奇了。” “没有姻缘又如何,女子从不该将目光放在后宅之中。” 第63章 闲谈 这话确然不错,玄度认知中的沈愿棠本就不该是这样的人。 “看你这意思,是要大展拳脚了。” 沈愿棠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坐直身体摘了面具递到玄度面前。 等对方伸手接了之后才缓缓开口:“初入京城时,我确然有这个想法。只是现如今” “现如今接二连三栽了大跟头,不敢了。”玄度笑着替她把话接上,手指轻轻抚摸着面具上的白金花纹。 摸了半天,忽然觉得手下的这花纹有些熟悉:“这纹案,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沈愿棠抬了抬眉:“会算国运吗?” “一点点。” “永国还有多少年?” 玄度含笑摇头:“佛曰:不可说。” “三十年?” 玄度眸色一变:“谁跟你说的?” “看来是说对了。”沈愿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捞了一坛酒,刚拍去红盖要往嘴里灌,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抢了过去。 “半年之内不能饮酒,不长记性。” 沈愿棠没说话。 其实近来的很多事情都让她没办法回答,那些事情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将沈愿棠死死的压在山下。 除了能够喘息之外,半点缝隙也没有留下。 沈月见或许不是特别的人,但却是沈愿棠在清瑶宗最看重的人,说是左膀右臂一点也不为过。 可是现在,胳膊自己从躯体上跳下来跑了,这怎么像话? “宗主,周小姐来了。” “画溪?” “是,已经在院门了。” 玄度看出她的犹豫,低头继续饮酒。 “我最近身体不大好,让她先回去。” “属下已经对她说过了,只是”那位下属显出很为难的样子,“画溪小姐还是不肯走。” “罢了罢了,让她进来。” 沈愿棠扯过秋千上一早放好的披风披上,顺势将帽兜扯下紧紧的裹住那头银白色头发。 “不丑。” “有这张脸在,披着麻衣也不会丑。”沈愿棠垂下视线,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 临了,还不忘从玄度手里扯过面具重新戴上。 数月未见,周画溪还是那么调皮可爱。 一见面直直扑进沈愿棠怀里,仰起头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两行豆子般大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嫂子。” “不可乱喊。”沈愿棠抬手轻轻捂着她的嘴,不过须臾又轻轻放开转为捏捏脸蛋,“怎么一点没胖呢?” “哼,又笑话我。”小画溪拍掉脸上作乱的小手,皱着眉撅起小嘴表示生气,“你去哪里了,哥哥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你。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沈愿棠爱怜的拂过小画溪的鬓角,看她忽然间开始有棱角的面容,“你哥哥最近怎么样?” 周画溪索性在沈愿棠膝盖上坐好,看着沈愿棠用那双和哥哥一样骨节分明的手指剥小橘子。 苍白的指尖和黄橙橙的橘子皮形成鲜明的对比,从前的红润一去不复返:“哥哥挺好,新嫂子也很好。” “对你怎么样?” “也就那样,我可是相府的二小姐,谁敢给我眼色看。”周画溪浅浅叹了口气,只是小小年纪,看的人有些哭笑不得,“你是我嫂子就好了,还能带我飞。” “小姑娘家家,稳重点。”沈愿棠看着周画溪,好像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心里忽然间酸涩,“想吃什么?让下属们去给你做。” “没什么想吃的,就是找不到你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沈愿棠没有接话,她似乎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回忆当中,只是那回忆似乎并不怎么令人开心。 要不然主人也不会露出那样令人伤感的眼神。 玄度示意周画溪推她醒了说话,不要老是走神。 “我有些困了,画溪,你先回去。” “这么早就困了,你是猪吗?” 沈愿棠只是笑了笑:“那你愿意和猪做朋友吗?” 周画溪想了想,诚实摇头:她不愿意和猪做朋友,因为猪吃的太多,容易抢好吃的。 沈愿棠将手里刚剥完的橘子放到周画溪手里,捏捏她的脸蛋,笑了:“回去。” 送走周画溪,玄度有些好奇:“真困了?” 沈愿棠看着他,眸色深沉:“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周远之既然从前世而来,那么今生的亲人,是他的亲人,还是原身的亲人?” 玄度沉默,对沈愿棠忽然的疑问有些不解:“我们只是比旁人多了些记忆,其余的并无不同。为什么会这么问?” “周远之曾为了叶染眠和他的祖母闹翻,可是我看他前世并不像一个这样的人,还以为是血缘浓度不够。” “远之”玄度轻轻皱了眉,像是有些纠结,“其实他骨子里是有些冷漠的,我也曾好奇叶染眠是怎样让他甘愿臣服,只是问了多次,什么也没问出来。” “原来玄度大师也这么爱八卦。” “恩?”玄度愣愣的转过头,瞥见对方眼中的笑意,无奈沉了口气,“又拿我取乐。” 一个属下过来,撤走了旁边木凳上的果盘,送了件新的厚披风上来。 沈愿棠摆摆手拒绝,将身上那件连同面具一块摘了下来交给他拿到房中放下。 玄度坐在一边看着,感叹这‘家教’可真是好。 “过几天我生辰,要不要来玩?” “我可没钱送礼物。” “没关系,你不是还有这座院子吗?”玄度四处扫量着周围的环境,甚至站起身检查桃花的花心有没有虫子,“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我这人向来宽厚,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大师觉得勉强还是算了。” “终归是沈宗主一番心意,怎么会是勉强?” “不,它旧了,配不上您这样的大师。” 玄度实在忍不住,叉腰仰天哈哈大笑:“有意思,很久没和人这么斗嘴了。” “你不妨去宁国,辅政长公主寒玉能陪你玩个痛快。” 只见玄度连连摆手:“那位殿下花心的很,我可不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大师怂了。” “胡说,是敬佩所以不打扰。” “看来我不值得大师敬佩,否则怎会一直过来说玩笑话。” “你是旧友,意义不同。” 沈愿棠笑着轻轻摇头,起身打算回房间:“那就让你的旧友再入梦看看,我想知道他们后来的故事。” 第64章 前世日常一则 玄度跟着进了房间,在屏风前坐下,自有人倒了新茶水端来放下。 玄度问:“之后的故事太长,一时片刻怕是看不完。” “没事,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日常。” 玄度眸色深沉的看着那扇屏风,好像要从青葱的竹林屏风上看破一个洞,然后从洞里看到沈愿棠的内心。 但终究是隔了一层屏风,什么也看不到,连同那人的面容一块被遮在屏风后。 约莫半盏茶后,玄度轻柔的移开目光:“也罢,如你所愿。” 约莫是玄度考虑到两人最近的关系有些微妙,所以选了许良舟和叶染眠关系很平淡温和的时间段。 那是一个春天 已经同居的两人住在京都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区了。 许良舟演出去了,只留叶染眠自己在家和一只橘色的小猫面面相觑。 “你饿不饿?” 小猫也看着她:“喵呜~” “我也好饿。”叶染眠苦兮兮皱着眉,蹲在猫窝边和小猫一块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吃什么呢?” “喵呜喵呜~” “好,那就炸。”叶染眠起身去拿手机,点了炸鸡外卖和两杯奶茶。 身后的小猫咪歪着头,连着喵呜喵呜了好几声,踏着正宗的猫步跟在女主人后边。 可惜,女主人只记得自己的晚饭,完全忘记了给小猫咪准备晚饭。 点完外卖后的叶染眠松了口气,躺在沙发上翘起腿刷手机。 小橘猫跳到女主人身上,伸出戴着‘手套’的小爪爪往叶染眠怀里踩。 一边踩着还要喊几声:“喵呜~” “恩,知道了。” “喵呜?”小橘猫继续踩,踩累了换个地方踩。 终于,女主人觉察到了它的情绪。 伸出手摸摸小橘猫的耳朵尖:“干嘛呀,是不是想吃零食了?” 说着,叶染眠起身来到电视左边的暗门那边,伸手摁了一下,一个装满零食的暗格出现在眼前。 叶染眠上下扫视一遍,从小格子里摸出一条营养膏,撕开送到小橘猫嘴边顺便挠挠它的下巴:“橘座,请享用。” “呼噜噜喵呜喵呜。”小橘猫舒服的眯起眼睛,伸出舌头用心享受美味。 “你是谁的白衣少年~”专属的手机铃声忽的让叶染眠转头,同时面颊上升起一层浓浓的笑意。 这让人不难猜出,电话那端的人对手机主人是怎样重要。 “舟舟!” “在干嘛呢?” “请尊贵的橘座吃零食。” 电话那端的少年笑了两声,又转头和身边的交流了几句,这才回过头和叶染眠继续说话:“演出刚结束,要去吃庆功宴。” “那你多吃少喝,今晚回来吗?” “放心,这次演出的地方又不远,吃完我就回去。” 叶染眠笑了笑,面颊上鼓起可爱的苹果肌:“好,我等你回来。” 许良舟的体重总是上下飘忽不定,因此和那些油炸类的食物无缘。 叶染眠也只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才偶尔点几次,免得勾起了这人的馋虫,却又不敢吃。 可怜兮兮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 “哈~真香。”半只炸鸡下去,叶染眠揉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沙发上喝快乐肥宅水。 橘座本座躺在她身边舔着jiojio,慵懒的伸了伸腰肢,靠着叶染眠呼噜呼噜的睡下了。 叶染眠刷着手机,一条条关于许良舟最近的活动视频被推送过来,逗得她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这一笑就惊动了身边的橘座,叽里咕噜从沙发掉了下去。 “诶,橘座。”叶染眠捞了个空,看到小橘猫左右摇头查看情况的动作后,笑的更欢了,“哈哈哈哈好笨啊。” 橘座喵呜了一声,端庄优雅的走远了。 还没等叶染眠重新低头刷手机,是一个视频聊天打过来。 “舟舟,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视频那端场景多次变换,最后露出一张少年面孔。 只是少年双颊微红,眼神迷离,说起话来也软糯糯的,听的人心里跟小橘座的爪子在挠着一般:“眠眠~” “嗯,我在呀。”叶染眠冲着镜头笑了笑,“这是喝了多少?” 许良舟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只隔开一点点距离:“这么多。” “难受吗?” 许良舟晃晃头,连带着镜头也跟着晃了晃。 逗得许良舟身边的人都跟着笑起来,有人在边上替许良舟解释:“我们回京都吃的饭,你别担心,等下我送他回去就行。” 说这话的是许良舟的搭档,叶染眠记得他,也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 两人的关系不错,所以叶染眠毫不客气的答应了:“行,您到了给我发消息。” 许良舟对着屏幕嘿嘿傻笑,笑的叶染眠直接挂断了视频。 没办法,平时看上去挺好,喝醉酒笑的太傻了! 还是手机里那正经的好看。 叶染眠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一手抱着手机,一手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来的橘座继续刷手机。 这一低头,再抬头的时候就过去了两三个小时。 橘座已经重新陷入了沉睡,枕着叶染眠的肚子睡的四脚朝天。 叶染眠轻轻托起橘座的脑袋,把它放回了猫窝里。 刚才许良舟的搭档发了消息过来,两人已经在楼下了。 叶染眠穿着连体毛绒睡衣,匆匆关上门下去。 电梯还在维修,估计明天下午才能使用,叶染眠叹了口气,转向楼梯间。 得亏他们住的是五楼,不然光爬楼梯累也要累死。 到了楼下,许良舟刚被搭档‘扔’下车,连带着他贴满贴纸的黑色行李箱。 两个身影委屈巴巴的蹲在墙角,跟无家可归似的。 “干嘛呢?”叶染眠背着手弯腰看着他,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小可爱,要不要跟我回家?” 许良舟看向那双明亮的眸子,认真点头:“要。” “好,我们回家。” 叶染眠抓住行李箱的拉杆,牵起许良舟的手:“走喽。” 像哄小孩一样,牵着比自己还大几岁的少年往家的方向走。 刚才下来的急,没发现有两层的声控灯没开,偏偏他们也不知道开关在哪里,只好摸黑爬楼。 叶染眠有些害怕,靠在楼梯内侧小心的往前挪动。 刚才还有些迷糊的人这时像是忽然间清醒了,反过来握住叶染眠的手,浑身酒气带着她一步一步往上:“别怕,我在。” 那一刻,叶染眠无比安心。 第65章 前世日常二则 回到家里,橘座喵呜着过来歪头查看。 叶染眠弯腰从鞋柜里拿出许良舟的拖鞋,顺便戳戳橘座的小脑瓜:“小猪咪。” 小橘猫喵呜了两声,凑到许良舟的裤脚边嗅了嗅,又喵呜了一声走开了。 看它的样子,似乎是很嫌弃这人。 叶染眠忍不住笑,将行李箱先放到一边,扶许良舟回房间躺下:“乖乖的,我去冲杯热水。” “不用,我喝的不多。” “还不多呢?”叶染眠站在原地一掐腰,许良舟当即缩了脖子,将自己埋进被窝里。 不多时,悄悄伸出头观察。 叶染眠已经走远,去厨房准备蜂蜜柠檬水。 半夜时分,外边没有一点杂音,橘座趴在猫爬架上舔舐着自己的毛发,墙上好几道抓痕昭示着凶手的罪行。 男主人躺在卧房里,眼神迷离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白色暗纹,唇角无意识的上扬。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反应有些傻,所以他又抬起胳膊横在眼前,只留下快咧到耳后根的唇角。 “舟舟?先别睡,喝了这个明天才不会头疼。” 叶染眠轻轻在床边坐下,手里是一杯温度正好的蜂蜜水,她伸手推了推许良舟的肩膀。 将人横在眼前的手臂轻慢的移开,把吸管口直接送到许良舟嘴边:“甜的。” “我又不怕苦。”许良舟口是心非的吐槽着,乖乖坐起来捧着叶染眠的手,喝完了整整一大杯柠檬水。 叶染眠撇撇嘴,也没打算拆穿他,抬手用呼噜橘座的手法呼噜了一把许良舟的头发。 呼噜完还要捏一捏耳朵,挠挠下巴,这才是一套完整的撸猫手段。 但很显然,许良舟不是猫。 所以在叶染眠伸手捏耳朵的时候直接将那只手捂在了侧脸,看向叶染眠的眸子里含着朦胧的春意:“我不是小橘。” “差不多啦。”叶染眠伸出另一只手捏捏他圆润的耳朵,嘻嘻笑出来,“明天还要上班吗?” 许良舟迷迷糊糊的点头,因为酒醉而冒出的困意泛上来,催的许良舟闭了眼眸,往前用额头抵着叶染眠的额头。 “辛苦你了。” 叶染眠抿唇轻笑,两只手一块捏他的耳垂:“大橘猫。” 夜深了,大橘猫沉沉睡去,小橘猫也在放弃舔毛进入了梦境。 叶染眠坐在床侧,俯下身用手撑着下巴,用目光代替手指,一寸一寸的描摹过少年清秀的眉眼。 声名鹊起的代价是失去自由,有人愿意用自由换取金钱,有人愿意用金钱换取健康。 许良舟用自由换取了自己从未想过的名利。 可那是他想要的吗? 叶染眠轻轻叹了口气,往前探身俯在许良舟身上,隔着被子紧紧抱住许良舟的腰身。 忽然,倩影身形一动,轻轻直起身。 她静静的看着已经沉睡许良舟,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终于,她伸出手和许良舟的掌心相握,让那双柔软的掌心贴上自己的面颊。 一颗豆子般大小的泪珠猛然落下,打在许良舟的手背上。 睡梦中的人似有所觉,稍稍偏过头,唇角动了动,然后陷入了更深的梦境中。 她俯身,将面孔埋在沉睡者的颈侧,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那道叹息是怎样的悠长沉重,是怎样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来到这里? 好似迟暮的老人对于无情时光的控诉,哀伤悲痛,不可挽转。 但这一切,只有短短十分钟。 无边无际的黑暗忽然间涌现,吞没了所有的光明和希望。 沈愿棠站在黑暗里垂眉敛目,暗自握紧了双拳。 黑暗没有持续很久,萤火虫大小的光点出现在远处,指引着沈愿棠前进的方向…… 床榻上的美人缓缓睁开眼眸:“怎么停了?” 玄度也缓缓睁开眸子,扫了屏风一眼,触电一般极速收回:“隔世经年,你不要陷在梦里。” “我心里有数。”沈愿棠又阖了眸子,声线微凉,“继续。” “宗主”还没重新睡下,属下站在门口轻轻敲门。 “什么事?” “最近有些人在相府周围鬼鬼祟祟的,我们的人拦了几波。周远之周相爷他……” 话说到一半,沈愿棠不耐烦的打断了他:“除非攸关性命,否则不必来报,退下!” 那位下属侧头看向朦胧夜色里,站在梅花树下仍由花瓣落了满身的人,无奈的拱手称是。 周远之没有说要见谁,也没有说来干什么。 只是在傍晚时忽然推开了桃花林那边的门,不言不语的在林中闲庭信步。 下属不知道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只好来问沈愿棠的意思。 可惜,沈愿棠似乎已经不想关注外界的一切,只顾在梦境里游玩。 这次,又是一个美好的日常。 繁星挂满夜幕的每一个角落,欢声笑语在灯火通明的城市中显得那样薄弱。 “说,要不要打赌?”说话的那位看周围的人面色都有些犹豫,忍不住劝说,“各位,明天可就是七夕了,咱们出血的日子。难道今天就不能让她们提前交点定金吗?” 许良舟皱眉,笑着拍他一掌:“什么跟什么,还定金,你当自己是代购呢?” “总之一句话,玩不玩?” “第一名奖励是什么?” 说话的人一拍大腿,细长的丹凤眸瞬间眉眼带笑:“一次考勤。” 身后过来个方脸的白面小伙,伸手在他脑后上来了一巴掌:“考你个头的勤,咱俩谁说了算。” 丹凤眸讪讪一笑,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我把自己的抵给他还不成吗?” 白面小伙点头,表示这还差不多:“你们开始,我家那位养胎呢,就不掺和了。” 众人一听,齐齐笑着拱手:“好福气,恭喜恭喜。” 白面小伙含笑一一应下,让他们赶紧忙自己的去,免得等下输了还要请吃饭。 关于赌约,被用来打赌的参与者们并不清楚,他们只是收到了自家先生或者男朋友的短信。 语气或乖巧或委屈巴巴,意思大多是一样的:来接我下班。 叶染眠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外边那么冷,要不要带个针织外套? 事实证明,多带件衣服总是对的。 当叶染眠穿着藏青色长褂一下车,差点被扑了个跟头。 身后传来两声娇笑:“又来了个冤大头。” 第66章 前世日常三则 叶染眠闻声回头,看到了两个熟人:“嫂子好。” 穿着红色针织外套的那位笑了笑,上前仔细的打量叶染眠:“真漂亮,也不知道许老师怎么追上的。” “那能让你知道吗?”稍矮一些的白外套也跟着笑。 两人一人一边挽着叶染眠的胳膊,开始询问两人的相识过程以及今后的打算。 叶染眠差点就招架不住这二位嫂子的热情:“嫂子们,您二位刚才说的冤大头是什么意思?” “还不知道?”白外套的嫂子叹了口气,“明天七夕,人家不想白送礼物,让咱们接他们下班支付礼物的费用。” 叶染眠这就好奇了,这二位嫂子是怎么知道的呢? 还没等问出口,白外套的嫂子自己就说了:“秦老师不舍得媳妇出来,直说了。” 叶染眠看着前面被粉丝围的水泄不通的剧场后门,唇角扯了扯:“他们可能更需要保镖。” “谁说不是呢,这要咱们过去说是接自家先生下班的,这群粉丝恨不能把咱们吞了。” “那咱们就在车里等呗,这样就看不见到了。” 红衣嫂子摇头:“拿咱们开涮可不行,这礼物不要了,回家修理他们一顿再说。” 两位嫂子说着,像是早早就商量好了一般,跟叶染眠说完就打算回家了。 “你也早点回去,大晚上的天冷。” 叶染眠笑着跟他们挥手:“好,嫂子们慢走。” 转过头,摸着下巴开始思考怎么修理许良舟。 虽然是夏天,可是入夜之后仍然需要厚一点的外套来保持体温。 叶染眠像那些粉丝一样也站在夜色里等他们下班,只是她离的有些远,身边是个正在烤串的小摊。 天色正好,烤串少不了。 叶染眠坐在小摊上的塑料板凳上,左手羊肉串,右手鱼豆腐,面前摆着青啤。 手机界面不断的明灭交替,叶染眠只是扫了两眼,并不打算点开。 凉风吹来,摊子上的烟火气顺着风呼啦啦的朝着用餐区吹过来。 叶染眠被这烟火气呛的眼泪直流,就这也不放下手里的肉串,甚至还要再啃两口才抽出纸巾擦擦眼泪。 临了说一句:“真香。” “你是谁的白衣少年~”叶染眠低头,小拇指划开接听键,“喂?” “不是说来接我的吗?人呢?”彼时的许良舟站在剧场门口,面前是乌泱泱的一群粉丝。 原以为要等的人会藏在人群里,结果左右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要找的人,索性放弃寻找直接打电话。 “在吃烤串,要给你带一份吗?” “等下,我看到你了。”许良舟挂了电话匆匆挤入人群。 叶染眠抽了抽鼻子,继续和眼前这串辣椒放多了的烤鱿鱼奋斗,转头跟老板喊了一句:“再来四十个串带走。” “好嘞,这就给您装好。” 等许良舟小跑过来的时候,烤串老板已经打包好了烤串交到叶染眠手里。 来者跑了一头的汗,气喘吁吁的停在叶染眠面前,身后还跟着几个小跑的姑娘。 叶染眠当机立断转过身去戴上口罩,再转身的时候就看不出具体样貌了。 后边的粉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却齐齐举起了手里的录像设备。 叶染眠还没来得及看老板看付款界面,许良舟直接将她扯入怀里背对向那些人:“不好意思。” “给你打包了烤串。” “恩,闻见了。”许良舟冲那些粉丝微微低头表示歉意,转身半搂着叶染眠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走出去没多远,确定粉丝没跟上来之后,轻轻伸出一只手摸上许良舟的耳朵,一个用力:“谁赢了?” “嘶~疼疼疼,什么谁赢了?” “还装傻!” 耳朵传来的痛觉诉说着施力者的态度,许良舟赶紧承认错误:“我错了。” “下次还敢不敢拿我们打赌?” “没有下次了。” “这还差不多。”叶染眠满意的点点头,松了手揉揉刚才饱受摧残的耳朵。 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烤串的香味源源不断的从打包盒中飘出来,勾的许良舟食欲大动。 系好安全带之后,总是偏头往副驾驶看,还要故意问:“什么肉的?有葱和饼吗?” 叶染眠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回答,抱着手机看家里橘座在干嘛。 虽然今晚出来的时候穿了外套,但是禁不住在外边的时间长,冷的她鼻子都有点酸了。 “好饿啊~” 叶染眠忍俊不禁,偏过头偷偷笑。 终究还是没舍得让他饿着,趁红绿灯的时候卷了点羊肉放段小葱,亲手喂到许良舟嘴里。 “回家回家,橘座都饿了。” “这点它早睡了,饿什么饿。”许良舟吐槽着和自己争宠的小橘猫,提速回家。 今天没有在外边聚餐,所以回来的会早一些。 被许良舟说睡了的橘座也没有睡,蹲在门口等他们回来。 按照以往,叶染眠是决计不会在半夜出门的。 奈何许良舟私下发的语音委屈巴巴的,叶染眠根本不舍得拒绝。 一个受宠,一个就只能失宠。 失宠的橘座蹲在沙发上,用自己丰满又倔强的背影控告主人的无情。 叶染眠把打包的夜宵往许良舟怀里一塞,搓搓手去哄橘座了。 留下身后孤独叹息的许良舟:“见色忘夫。” “哼,至少橘座不会拿我开涮。”叶染眠抱着橘座,拿出鱼片给橘座加餐。 一猫一主窝在沙发里,女主人还轻轻哼着歌给橘座撸猫。 果然,论会享受还得是橘座本座。 只是两个都没发现,身后已经酸的冒泡的男主人。 一张嘴,酸气往外冒:“还吃呢?都快成小猪咪了。” “要你管,小猪咪也是最可爱的猪咪,非得瘦成养不起的样子才算好看吗?”叶染眠继续撸猫,还要低头蹭蹭橘座柔软的皮毛。 看的许良舟在后边摸摸掰弯了叉子。 “今天下班早,咱们看个电影呗。” 叶染眠灵动的眸子转了转,顺势报了个电影名。 然后满意的看到许良舟愣在原地:“我是不是提议错了?” 呆愣的模样笑的叶染眠满沙发打滚:“这个最吓人了,要不要看?” “别了,我最近血压有点高。” 第67章 前世日常四则 最终,许良舟还是没有拒绝叶染眠的请求,俩人一个摘了个抱枕坐在沙发上如临大局。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严峻的橘座,喵呜喵呜的窝在叶染眠怀里,琉璃般的眼睛光影闪动,像极了二位主人多彩的生活。 “蹬蹬,噔噔蹬蹬~” 熟悉的声音响起,却不是那个着名的恐怖剧。 许良舟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喜剧标签,悄悄低了头抿唇轻笑。 果然,叶染眠还是疼他的。 想到这里,唇角就忍不住扬上去,少年面容清隽温和,笑起来的时候像暮春三月最美好的那段日子。 叶染眠的目光看似是在屏幕上,实则一直落在身边那人身上。 看到他笑,自己也忍不住在暗处弯了眼眸。 温热的手掌悄悄摸向微凉的指尖,温热的指腹划过圆润的指甲,然后将那双微凉的手握在了掌心。 不多时,两颗脑袋就凑在了一起。 叶染眠半窝在许良舟怀里,身边的橘座也蜷起尾巴靠在她身上,眸子看着屏幕。 安静的房间里偶尔传出一两声轻笑, 得亏房间隔音好,不然的话大半夜邻居肯定要投诉。 因为职业原因,许良舟的笑点很高,叶染眠觉得好玩有趣的电影,在他眼中和一碗白开水没什么区别。 看到三分之一部分时,人已经开始走神了。 叶染眠还在关注男一号的爆炸头和黑漆漆的面孔捧腹大笑。 转头想和许良舟的发型做个对比,却只见对方垂着眸子,指尖在腿上模仿着轻拢慢捻抹复挑的动作,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累一天了,不如还是早点休息。” “嗯。”许良舟漫不经心的应下,须臾后,入梦初醒又跟了个,“嗯?” 或许反应过来是自己走神惹她不开心了,赶紧坐直身子询问:“电影不好看吗?那咱们换一个。” “不好看,看的我都困了。”叶染眠笑了笑,抬手摸上许良舟的脸,“有机会我去听你的相声,肯定比这个有趣。” 不知道为什么,许良舟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一丝痛惜,那眼神落在心底勾起一抹慌张。 趁已经温暖的手掌就要离开面颊的时候,许良舟忽然伸手捉住那只手,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叶染眠说:“我们去电影院看,那里氛围肯定很棒。” “什么?” “你最喜欢的那部国漫上映了,今晚首映,本来觉得太晚想明天带你去,不过现在想想,及时行乐才对,我们去看好不好?” 人一着急,说话就容易前言不搭后语。 还好叶染眠理解了他的意思,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反正明天许良舟休息,今晚熬的晚一点也没有关系。 俩人准备出门了,叶染眠却忽然顿住脚步有些犹豫:“被你粉丝看到的话会不会有影响?” “能有什么影响?”许良舟拉起叶染眠的手,连橘座都没带就奔出门口。 但是他们忘记了明天是七夕,接近凌晨的电影院人满为患。 许良舟戴着帽子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做贼一样问:“有家庭影院那种的吗?” 前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最后抬起头满是歉意:“不好意思先生,已经预约满了。” “厅还有空余吗?” 前台又一番敲敲打打,再抬头面上就带了笑意:“有的。” 叶染眠拿起自己月白色的小包包,在里边翻找了半天后摸出一张黑底金纹的会员卡递过去:“是不是这张,我不记得具体样子了。” “是的,您稍等。”前台刷了卡,验证无误后给两人排了房间,“大小姐七夕快乐。” “好。”转身都要走了,又退回来补了一句,“你笑起来很好看,继续努力。” 那边什么都不知道的许良舟后知后觉:“她刚刚喊你大小姐?” “对啊,我们家开的。” “全国连锁几十家,还有酒店什么的,不会都是。” 叶染眠摸摸下巴,笑弯了眸子看向许良舟,抱住他的胳膊:“这牌子是我家的,厉害。” 许良舟愣住了。 完全没有想到叶染眠家里这么有钱,原先以为是南方做小买卖的,却没想到,连锁店都开到许良舟家门口了。 “我感觉我傍上了富二代。” “不,是你被富二代赖上了。” 家庭影院的氛围和在家没什么区别,不过设备上比家里好了太多。 而且,有叶染眠期盼已久的国漫资源。 对此,许良舟是十二分满意的。 叶染眠等这部国漫足足等了三年,从有消息开始到上映波折无数,有时候许良舟都要担心,这剧别到最后被压了? 现在看来,很好,这部剧很顽强。 途中,叶染眠看着女孩为心爱的人洗手做羹汤的画面忍不住抬头:“明天早饭吃什么?” “唔,是个好问题。”许良舟跟着皱眉,咬着唇上的死皮苦思冥想,“要不,豆浆包子和油条?” 一声拉长了的‘啊’带着疑惑娇嗔:“你去买的那家没有茶叶蛋和火烧,不想吃。” 许良舟又想了想:“北门那家有火烧和茶叶蛋,再来个小米粥,怎么样?” “你去买?”叶染眠抿唇轻笑,眸中闪过狡黠的光,“顺便带点戒指珍珠玛瑙房产证什么的?” 许良舟面色一正,认真点头:“我给你买。” 看他这么严肃,叶染眠也渐渐敛了笑意,几近虔诚的看着许良舟。 那眸子里有多少爱慕和情意恐怕连叶染眠也不知道。 只是她已经决定,要和眼前这个人结为夫妻。 “你说,我做饭会不会比她好吃?” 许良舟扫一眼银幕上的那桌饭菜,伸手将叶染眠揽进怀里:“那肯定的。” 两个人腻腻歪歪的看完一场剧,剧情究竟讲的什么已经记不住了,只记得许良舟温软的唇角。 那双令人沉醉的眼睛,明亮、温柔,就像连下了数日大雪后出现的晴空,驱散了漫长的寒冷和孤独。 就连一直在小黑屋旁观的沈愿棠都忍不住感叹,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 没有经历过后世的官场沉浮,因此不会浑浊。 也没有经历过丧妻之痛,因此没有哀伤。 可惜,昔日少年一去不复返。 沈愿棠阖了眸子,摇头轻叹:“少年一去不复返,往事成空。” 第68章 前世日常五则 可只要人在,即便成空,也能白手起家再造一番伟业。 更何况许良舟的岳丈家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骏马图标的车辆缓缓在酒店门前停下,一身米白色晚礼服的叶染眠扶着保镖的小臂从车内下来。 厅内已经聚集了很多商贾人士,大多都和叶家做过生意,也都认识叶染眠。 一进大厅,今晚的主要负责人先迎了上来:“叶小姐,欢迎参加这次活动,我是今天的负责人程韶。” “程先生,你好。”叶染眠看向四周,全是来应酬的先生太太,“听说今年请了不少明星,怎么没看见人?” “都在休息室等着呢。”负责人程韶笑了笑,“今天宴会人多,非富即贵,我们也是怕有心怀叵测的人惹出些不好的事情。” 叶染眠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去忙。 这次宴会来的人确实多,叶染眠甚至见到了上学时的玩伴,不过彼此并不是很熟悉。 也就是在糕点区碰到的时候认出来,这才搭上一两句话。 宴会上的糕点从不虚假,甜的人嘴里发腻,偶尔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咬一口尝尝,味道又古怪的很。 叶染眠皱着脸,抿了口高脚杯里的雪碧压下刚才那个糕点的咖喱味,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块小蛋糕一言难尽。 左右手看了一遍,放下雪碧摸出手机给许良舟拍了那半块小蛋糕发过去:你见过披着布朗蛋糕皮的咖喱蛋挞吗? 那边发过来一溜的哈哈哈哈,并配以表情包:狗听了都觉得可疑。 叶染眠又问:“要不要尝尝?” ‘还是不必了,我觉得我享用不来。’ 叶染眠笑笑:我觉得你可以。 发完消息,叶染眠拿起高脚杯抬手叫了个酒侍过来:“捡两块这个糕点再拿几杯酒,带我去休息室。” “好的,叶小姐稍等。” 酒侍取了新的碟子按照她的话收拾好,走在前面带着叶染眠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请问您要找哪位?” “许良舟许老师。” “他们的休息室有些远,您跟我来。”酒侍默默回忆了一下休息室的安排,带着叶染眠往更里侧走去。 休息间是按照明星们的受众人数排的,其中也有走后门的往前排了一点。 叶染眠深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对此也只是一笑而过。 休息室门前除了标号没有其他的信息,叶染眠也只能两眼一抹黑的跟在酒侍的后边。 几乎快到尽头的时候,两人才停下脚步,酒侍的手都被占满,于是往后退了一步让叶染眠敲门。 ‘咚咚!’ 开门的正是许良舟,抬眸看到眼前的两人愣了愣,有点蒙的笑起来将门大敞开:“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啊,来找你玩。”叶染眠进门,跟后边许良舟的几个师哥们打招呼,“哥哥们晚上好。” “小叶子晚上好,到你们家门口了,有什么好玩的推荐吗?” “好玩的都在那不会跑,但是好吃的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叶染眠笑笑,往侧面走了一步让出身后的位置。 酒侍上前将餐盘里的糕点一一送到他们面前:“请品尝。” 糕点已经切成了好多个小块,边上还有小叉子方便客人品尝。 许良舟看着那个和刚刚图片上一般无二的糕点,眼皮跳了跳,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染眠亲手拿了一个笑嘻嘻的送到许良舟嘴边:“许老师,请品尝。” “我怎么觉得你笑的那么危险?” “哪有?!”叶染眠不服气,继续把黑漆漆的糕点送到许良舟嘴边上。 像是一点也没看到后边几位老师已经狠狠皱起的眉头和四处找水的声音。 许良舟往左偏头,叶染眠就往左边递,往右偏头,就往右边递。 许是最后也没什么耐心了,直接上手捏住许良舟的下巴喂到嘴边,威胁道:“吃不吃?不吃我就挠你痒痒了。” “我吃我吃,女侠饶命。” 吃的下场就是和其他的师兄弟们一样,五官皱成一团四处找水。 全场只剩下叶染眠和酒侍两人安然无虞。 当然,到最后绝对要甩锅不然的话叶染眠也怕拉仇恨:“几位老师,舟舟说你们喜欢挑战新鲜的东西特意叫我送来的,要是不合口味我再去换一份。” “许良舟!”几声咬牙切齿传过来,许良舟心道不妙,索性夺门而出。 身后两人笑的捂肚子。 叶染眠留下酒侍让他赶紧把酒分给几位,那糕点的味道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叶染眠自认黑暗料理好几年都做不出那样的味道。 对于能做出这味道糕点的师傅,甘拜下风。 话说夺门而出的少年许良舟,也没有跑的太远,出了休息室十来米的位置是消防楼梯。 许良舟就站在楼梯门口,等着叶染眠。 两人做贼似的站在门口小声说话:“我以为你还在京都,什么时候回老家的?” “我跟你们一块来的啊。”叶染眠伸手圈住许良舟的脖子,笑弯了眼眸,“是不是很厉害,一趟航班都没被你发现。” “厉害,不愧是你。” 得到夸奖的叶染眠满意的点点头,将脑袋靠在许良舟肩膀上,两人摇摇晃晃的跟玩一样。 走廊里几乎没有人,静悄悄的,和楼下的觥筹交错形成鲜明的对比。 叶染眠半靠在许良舟怀里,微阖着眸子享受着这份宁静的时光:“说好了明天下去我们家的,你别放我鸽子。” “那当然,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许良舟摸出手机打开相册,给叶染眠看自己准备的那些东西,“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我看看。”叶染眠探头,放大图片一点点看过去,“厉害啊,没踩雷。” “还得感谢我搭档秦老师,他跟我去的。” 叶染眠点点头,继续靠在许良舟怀里,两个人静静的看楼下的场面。 半晌后,叶染眠忽然问:“秦太太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肚子里的小家伙很能吃。”许良舟想起自家姐姐那圆鼓鼓的肚子,无奈叹息,“我搭档都怀疑是不是小猪投错胎了。” “哈哈哈这也能忍?你不揍他吗?他说的可是你姐姐诶?”叶染眠微微仰起头,清亮的眸子里是许良舟清俊的面孔。 许良舟只是悠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叶染眠前几天刚染成水蓝色的头发:“我们家这位都跟小猪似的,我怎么好意思说他?” 第69章 前世日常六则 听到这话的叶染眠当即表示不干,从许良舟怀里挣扎出来,伸出手作势要抓许良舟的脸。 被许良舟一把抓住了手腕,扯到身后。 叶染眠这才发现后边来了个姑娘,面容娇嫩,丹凤眼含情带怯,是个身姿窈窕的俊姑娘。 “苏小姐。” “许老师,真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苏小姐的眼神绕过许良舟的肩膀想去看他身后的人。 但是由于身高原因,只能看到姑娘独具一格的发色,看不到面容。 但是能让许良舟这么维护的小姑娘肯定和他关系不一般。 “许老师后边是?” “我女朋友胆子小,不喜欢见陌生人。”许良舟如是说着,又默默往前面挡了挡,“苏小姐的休息室应该在前面,怎么来这边了?” 苏小姐脸颊红了红,有些害羞的微微低头,用精心练习过的角度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不得不说,姑娘长的好看这一番姿态更是加分,就连叶染眠都忍不住从后边探出头打量。 结果没看几眼就被许良舟伸手给摁了回去。 “我是您的粉丝,听说这次活动您也参加了,想过来跟您要个合影签名。” 许良舟也拿出常用的官方笑容来回答:“谢谢苏小姐喜欢,只是出来的急没带手机和纸笔,不妨等下和大家一起。” “好。”许良舟态度温和,但是说话却没有给这位苏小姐留什么余地。 叶染眠对此表示很满意。 等那位苏小姐走远之后凑在许良舟唇角唧亲一口:“处理的不错嘛,惯犯?” “天地良心。”许良舟眼疾手快的捉住那只朝耳朵下手的手掌,握在掌心往回走,“秦哥才是惯犯。” “那就找秦太太收拾他。”叶染眠借坡下驴,开开心心的挽着许良舟的手臂朝休息室那边走。 到了门口的时候两人分开,直到宴会开始,没有任何的交集。 但是那位苏小姐从宴会开始,就一直在注意发色突出的人,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叶染眠。 对方坐在座位的前几排,和主办方谈笑嫣嫣。 穿着打扮,都是价格不菲,很符合富家女的身份。 忽然间,周围陷入了黑暗。 沈愿棠皱眉,不明所以的从梦境中醒来,坐在榻上面色茫然。 屏风后传来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一阵比一阵强烈,但很快又被主人压了下去。 沈愿棠一把扯开披风上前查看:“怎么了?我让人去喊大夫。” 玄度摆摆手,垂首捂着胸口,声音低哑缓慢:“不妨事,一点风寒缓几天就好了。” 最近的天气无常,风寒是常有的。 沈愿棠倒了杯热茶送到他手底下,索性问他关于那段梦境的后续:“之后许良舟去见叶染眠的父母了吗?” “见了,叶父对许良舟很满意,当场就商定了婚期。”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周远之不止一次的提起,以至于局外人玄度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难看出,周远之对于曾经的生活无比向往。 所以才会那么执着的想要找到从前的人,重温过去的时光。 沉默半晌,沈愿棠让人给玄度收拾了间屋子:“天色不早了,就在这休息。”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从梦境里出来,已然临近傍晚。 天空黑漆漆阴沉沉,像是要下雨,沈愿棠抽了把油纸伞换上厚实一点的披风出了门。 相府门前的红灯笼依旧挂在那个檐下,府内的格局也改变了不少,布置细腻,像是女主人的手笔。 沈愿棠站在屋檐上,扫了两眼后纵身一跃,悄无声息的落在周远之院墙上。 那处有一颗高大的树木,正好能遮住她的身形。 “夫君。”院门口处传来女子娇软的嗓音,“夜深了,早点休息。” 沈愿棠闻声侧了侧头,垂眸去看。 院门口进来几个黑色的身影,为首的自然是周远之和云臻。 云臻挽着周远之的小臂,轻轻靠在他肩膀上,面色红润。 现在也不过才用过晚膳,云臻口中早点休息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身后的下人们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云臻浑然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么露骨,连周远之的耳尖都忍不住红了些。 红归红,但是周远之没有反驳夫人的话,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过几日是玄度生辰,你我得去为他贺寿,礼物方面……” 两人说着进了屋门,下人们在门口止步,分列两边当起了门神。 沈愿棠垂眸,静静的站在墙头。 屋内灯火明亮,在墙上倒映出两个人甜蜜相拥的影子。 沈愿棠抿了抿唇,伸手试探空中渐渐落下的雨丝,轻轻跃下墙头准备回家。 刚离开相府不过百十来步,有脚步声匆匆追了上来。 沈愿棠不知道对方是冲什么来的,握着伞柄的手指悄悄收紧,缓了脚步仔细辨认脚步声。 “沈姑娘留步!” 那是相府管家周伯的声音。 沈愿棠闻音止步,不转身、也不开口。 “沈姑娘,婚礼前期你留书出走,让我家相爷差点颜面尽失,难道今日前来,一点解释也没有吗?” 沈愿棠沉默片刻:“此事说来话长,我只能说,留书出走并非我本意,有机会我会亲自向他道歉的。” 说着,她继续就要往前走,周伯疾步追过来,展臂拦在前面。 细雨朦胧,落在周伯那张年纪不轻满是沧桑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萧索。 许是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咄咄逼迫一个姑娘有失相府的风范,所以语气软了几分:“相爷寻你日久,既然来了去见见。” 伞面微微往下倾斜,完全遮住了沈愿棠的姿容:“下雨了,我要回家。” “沈姑娘!”周伯皱紧了眉头,语气极为不悦。 既然对方不给面子依旧挡在前面,沈愿棠也没了继续纠缠的耐心,冷声道:“看在你伺候周远之多年的份上,本座不与你计较,让开!” “沈……” 一句话没说完,沈愿棠合伞横扫,等周伯放下挡在眼前的袖子时,沈愿棠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周伯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重重叹气:“唉!” 他其实是想问问,最近相府周围多出来的黑衣人是不是沈愿棠安排的。 现在看来,他逼得太紧了,适得其反。 要问的没问出来,还把人给得罪了。 沈愿棠自然是不知道周伯的疑惑,回家后坐在灯前思考要送玄度什么礼物。 第70章 送礼 刚才周远之和云臻的对话,沈愿棠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同为带着前世记忆的人,周远之对玄度的一切应该了如执掌。 虽然没有说具体是哪一天,不过应该也不会很远。 沈愿棠算日子过几天就要回北疆了,恐怕也没多少时间去为玄度精心准备礼物。 要是送的太仓促还不如不送,可送的贵重一时间也没什么好选择。 思来想去,沈愿棠捂手扶额:“送礼怎么这么麻烦。” 实在想不到好办法后,沈愿棠抬手叫了个下属进来:“知道玄度大师喜欢什么吗?” “啊?这个”那下属挠挠后脑勺,“属下也不知道。” “那,你给朋友送礼会送什么?” “投其所好,比如扇子、鼻烟壶。”下属忽然一拍手,给沈愿棠吓了一跳,“或者喝顿花酒。” “我看你像个花酒。”沈愿棠淡淡扫他一眼,请和尚喝花酒?亏他想的出来,“滚一边去。” 莫名其妙的被喊进去又莫名其妙的被骂出来,下属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心想:本来就是投其所好。 那边沈愿棠坐在桌前,静静看着明灭的烛火,思绪却渐渐飘远,想起了梦境中叶染眠养的那只橘猫。 玄度之所以帮周远之寻找,是因为叶染眠的缘故,那他们的关系肯定也很好。 想到这里,沈愿棠又把刚才骂出去的下属叫了回来:“去选一只最纯正的橘猫,大小无所谓,要健康圆润。” “橘猫?是,属下遵命。”那位下属想了想,往上凑了两步伸出手。 沈愿棠对这手势再熟悉不过,从袖子里摸出个毫无修饰的荷包放在下属手里,“就三天。” “是。” 终于确定了礼物后,沈愿棠松了口气,转身绕到书桌前提笔沉腕,写下了两封书信。 一封给晏杭,将在京的部分人手交给他调派,以及处理一件小事情。 一封给陈景清,交代一下离开的原因和接替她继续辅佐陈景清的人。 其实沈愿棠还写了一封书信,是给周远之的,只是犹豫了片刻,用蜡烛烧了。 分别的日子里,沈愿棠很想见周远之,可是不知道说什么。 婚前失踪不是她本意,可追根到底起因还是她。 之前说过的一年婚期由此作废,不禁打乱了沈愿棠后续的安排,也废掉了一条线。 沈愿棠坐在蜡烛前,看着蜡烛摇摇晃晃的火花,有些失神。 下山一年有余,沈愿棠有些害怕回到禁山了。 那个布满阵法、没有一个活物、常年落雪的禁山。 ‘咚咚!’敲门声响起,玄度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睡了吗?” “没睡,进来。”沈愿棠弹指一闪,房门两边的蜡烛瞬间亮起。 玄度难得没穿僧袍,长衫裹了披风就过来了。 “这身衣服,比你穿僧袍好看多了,建议半永久。” “伸手。”对于夸奖,玄度只是笑了笑,伸出手朝沈愿棠展开手掌,“今天只记得抓药忘记给你把脉了。” 沈愿棠撩起袖子露出一小节手腕,有些紧张。 年前玄度为她看病,说底子太烂了,要养半年先看看效果。 半年里还不能动用内力,否则的话容易前功尽弃。 对此沈愿棠饱受折磨,不用内力,就好比让一个厨子做美食家,但是不能动手做菜。 太难受了。 玄度三指抚上她的手腕,阖了眸子静静诊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满意的收回了手,找纸笔写方子:“晋王打你只是皮外伤,别记恨他。” “听这话,你和他关系不错?” “我只是不愿你妄造杀孽。”玄度顿笔,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他命里有皇运,对他下手会折损你的寿数。” “竟然还有这么一说?” 这话出来,沈愿棠不得不着重思考晋王在夺位中的分量。 永帝的心思可比不上玄度一句‘有皇运’来的更让人放心。 “按照找个方子抓药,煎药的方法和用量都写上了,别看错。” “喝多久?” “一个月左右,到时候我再给你把脉酌情减少用量。” 沈愿棠放下袖子轻轻笑了笑:“恐怕要浪费你的好意了,两天后我要启程回北疆。” 玄度坐在桌前,有些失落:“不能再待几天?” “有些事情要我回去处理。”沈愿棠捏了捏袖子,“你的生辰没办法亲自到场庆贺,只能送份礼物,希望你别见怪。” 玄度皱了皱眉,眯起眼睛看着沈愿棠。 与其说看,倒不如说是审视。 “你见过周远之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除了周远之,所有的人都以为玄度大师是腊月初一的生日。 “算是见了,偷听来的。”沈愿棠唇角扯了扯,原想露出个笑却半途而废,化作一抹苦涩挂在唇角。 那笑容看的玄度都忍不住别过了头。 无论是记忆中的叶染眠还是后来沈愿棠,都不该是这样被情爱折磨的姑娘。 可惜上天不薄,前世的叶染眠和爱人定了婚期后死于非命,现在沈愿棠尚未成婚就失去了拥有的机会。 沈愿棠不会为了周远之去做妾,周远之也不可能休了云臻公主另娶。 一对佳人,分崩离析。 “周远之最近被人盯上了,总有人在半夜想去杀他,可惜被人拦了。是你吗?” “他不是我的人,却是我的盟友,清瑶宗护短的紧,就算我不吩咐也会有人拦住的。” “知道是谁做的吗?” 沈愿棠放下茶杯微微摇头:“是谁没关系,我只要他活着。至于其他,我不想听。” “不想还是不敢?”玄度微微凝眸,目光落在沈愿棠素净的面孔上,“怕自己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怕知道太多会让周远之死的更快。” 沈愿棠眉眼俱冷,那一瞬间的眼神,恍若淬了寒毒的叁两剑。 看的玄度后背一冷往后撤了下身子:“恼羞成怒?原来是道破你心事了。” 沈愿棠收回目光,手指落在药方上:“这半年你付出的心思还有药方,开价。” “什么意思?” 沈愿棠起身开门,背对着他:“你我本无交情,这半年的照料算做交易,很公平。” “刚才是我说话不谨慎,向你道歉。”玄度站起身慌忙间行了个俗家的拱手礼,“对不起。” “大师不好意思开口,那本座就擅自估价了,辛苦费一万,梦境一千金,药方五万两,明日送到寒山寺。大师,满意否?” 第71章 寒山寺 玄度自然是不满意的,只是沈愿棠没听到玄度的声音后直接出门交代人去办了。 关于道歉,沈愿棠恍若未闻。 对于这半年来的照顾,沈愿棠很感激,但是也仅仅到感激为止了。 谁让玄度帮忙的初衷是因为前世呢? 站在桃花树下,沈愿棠极轻叹了口气,面具已经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 当初周远之送来的嫁衣好生生的穿在身上,白发红衣,有些凄惨。 朋友本就不多,现如今又少了一个。 想到这里,沈愿棠偏头,抬手招了另一个下属过来:“安季白怎么回复的?” “安大人说他要完成栾大人在任时的遗愿,等您离开的时候他再走。” 沈愿棠点头:“如此也好,假死药制成后务必及时送到安季白手上,此事不可马虎。” “是,属下领命。” 沈愿棠摆摆手,等下属退去后负手站在桃花树下,漫无目的的开始走神。 下山一年,大半时间都耗在了京都,不过沈愿棠一直让人在永国四处活动,调查民生民计还有各地的官员政绩。 京都虽然繁华茂盛,可是下边的郡县可就没这么好了。 有的人食不果腹,有的人衣不蔽体,甚至有的郡县还有大批猖獗的匪患。 由此可见,永国的底子已经烂到了怎么样的地步。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起床时,玄度大师离开回寒山寺了。 “玄度大师说,后日他亲自下厨宴请友人,请宗主赏光去尝尝手艺。” 沈愿棠看着桌上的玉盒,手里端着茶杯点了点头:“盒子里是什么?” 那个下属犹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的说:“大师说是您的前世、唤作遗梦珠。” 遗梦、遗落的梦。 沈愿棠明白了,那是进入梦境的媒介。 打开盒子,一颗葡萄大小的珠子静静躺在面前,珠子青中蕴白,内里似是有某种东西在不断的流转着。 只看品质,也是上上品。 更惶提它能入前世之梦的作用了。 “大师还说,伤还是要好好养,三个月后他会去北疆为您诊脉。” “我知道了,让你找的橘猫找到了吗?” “找到了,现在拿来吗?” 思考片刻,沈愿棠点了头。 既然后天是玄度的生辰,周远之肯定是要去的。 但是自己的出发日期也是后天,看起来还是免不了要见面。 一想到这里,沈愿棠就感到头痛:“前几天派去相府的兄弟们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对方好像收手了。” “恩。”沈愿棠将玉盒收进怀里,抬手拿起自己许久没用的叁两剑准备练练身手,“宫里有消息吗?” “宫里的消息现在是晏先生在管,只说一切顺利,让宗主不要挂心。” “我走后,你这支想办法混进晋王府中,除非我回来,否则任何人都不要搭理。” 蓝衣属下拱手深揖:“属下领命。” 沈愿棠看着这位下属久久没有说话,临到最后才出声询问:“破军,后悔吗?” 那位被唤作‘破军’的蓝衣属下果断摇头:“有钱,不后悔。” 沈愿棠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很好。” 第三天的时候,这位破军属下为沈愿棠收拾好了小包袱,怀里抱着那只橘猫。 俩人往寒山寺的方向打马前行:“宗主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属下带城门口的果脯?” “可以。”沈愿棠正在往脸上戴面具,固定好之后扯了扯外罩的白纱衣。 最外面那层绣着花纹的外袍收在了包袱里,现下穿着的是只有暗纹的单衣。 红衣白纱,外加白发,看上去怪怪的。 只是那白底金纹的面具和腰间寒意凛然的剑器让人不敢当面吐槽。 两人到了山脚下,马就没法骑了,只能步行爬山。 对于沈愿棠的到来,寒山寺上下的和尚都表示和很震惊。 当看到玄度亲自来迎接的时候,更震惊了。 这位师叔虽然平时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架子,但每年的今天绝对不会出门并且不会见周相除外的任何人。 但是今天,玄度一改往昔。 让人觉得太阳好像从西边出来了。 “苦读经文不若度众生一命。”沈愿棠从下属怀里把猫接过来送到玄度面前,“这件礼物,大师喜欢吗?” 玄度看着那只小橘猫,迟迟没有接过来。 沈愿棠也没有强求,抱着那只橘猫伸出手轻轻挠它的下巴,捏捏耳朵,再顺着后背撸下来。 手感很好,肉乎乎的,还很暖和。 玄度看着这只猫有些犹豫,成色很不错,看上去也很健康,但重点是不会养。 “沈施主的礼物很好,只是小僧未曾养过怕祸害了性命。” “既然大师不要,那就算了,改日我另寻了礼物补上。” “不妨事,肯来就好。”玄度将目光从小猫身上收回来,邀请沈愿棠落座。 熟悉的小沙弥上前给她斟满了茶水,又倒了一杯给站着的破军:“施主请用茶。” “只有菜没有酒吗?” 小沙弥鼓着小脸,和之前那样气呼呼的强调:“沈施主,我们是出家人,不能饮酒!” “我不是。”沈愿棠抿唇轻笑,一抬手,破军从包袱里摸出个小酒坛子递上来。 玄度端着最后一道菜过来,看到沈愿棠喝酒后嘴唇动了动,想说却没说什么。 转了头跟小沙弥吩咐:“去门口看看周相什么时候到。” “是,小师叔。”小沙弥双手合十,低头行了个礼蹬蹬瞪跑远了。 “你是真不怕我和她打起来。” “你理亏,不会动手的。” 沈愿棠轻哼一声,没开口反驳。 可能性对半分,如果云臻在的话可能就要打起来。 不来的话,沈愿棠和周远之沉默不语。 这两种走向,玄度也考虑到了,只是他认为不管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两个人都不应该躲着不见面。 有什么话还是说开了比较好。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和往年不一样的生日宴会。 不过很不巧,玄度猜想的两种结果都没有出现,因为周远之和周夫人在山脚上不来了。 “上不来了?”玄度皱眉。 “有一伙人在追杀他们,周相说劳烦小师叔等他们夫妇一炷香的时间。” 玄度点头,看向沈愿棠。 后者不紧不慢的抿了口酒,侧头对破军道:“戴上面巾,速去速回。” 破军点点头,往外走的时候从怀里摸出块黑面巾遮住脸,纵身一跃从玄度院子里直接下了山。 第72章 离别 蓝衣身影在墙头一闪而过,玄度忽然开口问:“你和周远之初见,是人为还是偶然?” “你那天在我家门口,是意外还是偶然?”沈愿棠不答反问。 两个聪明人互相交换了答案,坐在一桌冒着热气的饭菜前沉默不语。 不知道山脚下的事情有多棘手,反正处理时间远远超出了周远之口中所说的一炷香。 沈愿棠刚伸手试探面前藕汤的温度,周远之夫妇到了。 “客人还没到全呢,怎么就先开席了?” 作为永帝最宠爱的女儿,云臻有足够嚣张的资本。 但是她喜欢周远之,愿意收起公主的架子对待一切和周远之有关的事情和人。 作为和周远之关系最密切的玄度自然也在此列。 所以她的理由是客人没有到全,而不是藐视本宫与驸马。 沈愿棠坐在席间,放下酒坛抬眸看向这夫妻二人,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刚才的刺杀好像只是小沙弥的一句话,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出一丝慌乱和狼狈。 蓝衣身影跟在二人身后进来复命,碍于其中某人的公主身份,破军换了个称呼:“小姐。” “处理干净了吗?” “跑了两个,其中一个活不成了。”破军看看新进门坐下的两人,没打算瞒着。 说完之后,收到了沈愿棠的一个眼神,于是轻手轻脚的退下关上了门。 东道主玄度从桌下捞出酒坛,给四个人满上:“今天你来晚了,得自罚三杯。” “恩,是该罚。”周远之垂着眼皮,摸起酒杯干脆利落的喝了。 云臻眉心轻皱,轻轻扯他的袖口:“有伤呢,慢点喝。” “不怕,有玄度在呢。”周远之柔声说完,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听到有伤,玄度先偏了头:“伤在哪儿,我先看看。” 起身夺了周远之的酒杯,扔在一边,在云臻的指示下摸到了周远之后背的绷带。 沈愿棠垂眸,安心抚摸着怀里的橘猫,说来也是缘分,这只小猫和当初叶染眠那只一模一样。 连尾巴上的那一段白长度都一样。 两个男子起身去了卧房查看伤口,云臻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她对面的这个女子身上。 “你也是玄度大师的好朋友吗?” 沈愿棠微微摇头:“萍水之客。” 云臻点点头,看向她怀里的小猫咪,眸子不自觉弯起来:“这只小猫好可爱,叫什么名字?” “橘座,橘子的橘,座位的座。”许是怕她不知道什么字,沈愿棠还解释了一下。 抬眸看到这姑娘弯弯的眼睛后,沈愿棠眉心微动,不经意的表达关心:“相爷伤的如何?手下去的晚了,公主莫怪。” “后背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皮肉都外翻了。”云臻看向卧房,忧心忡忡,“都说了回府召御医,非要继续来赴宴,真气人,玄度大师又不会跑,干嘛非要今天来。” 沈愿棠沉默。 云臻忽然搬着小凳子靠到沈愿棠身边,伸手摸着小猫咪的后背:“还好有你的手下帮忙,不然靠暄和我们就完蛋了。” 沈愿棠只是笑了笑。 云臻却又忽然摸上沈愿棠的头发:“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的,你年纪很大吗?还是用特殊方法改变的?” “对公主来说,我年长些。”沈愿棠不着痕迹的从云臻手里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 想了想,把猫咪送过去:“送你,要不要?” “真的?”云臻小心的接过来,开开心心的撸猫去了。 沈愿棠起身出去,轻轻合上门。 抬手招过破军询问刚才的情况:“说实话。” “兄弟们伤了几个,不过没被周相发现他们的存在。跑的那两个是明处动手的,还有一波放暗箭的,没抓住。” “知道是什么人吗?” “知道。”破军上前半步,垂首在沈愿棠耳边低声报上名号,“都察院御史,六皇子外祖的门生。” 沈愿棠敛眉垂眸,红唇轻动:“很好。” 离开的时间推迟了半日,破军有些不放心:“宗主还有什么事没办完吗?” “小事而已,城门等我。”沈愿棠取了当初来时的青色衣衫换上,拔出叁两剑。 并指贴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回馈的声音宛若冰吟。 沈愿棠满意的点点头,一转身,身形恍若鬼魅,前一刻近在眼前下一瞬远在百步开外。 剑尖朝下,寒光崩裂。 远在数里之外都能感受到的杀意忽然间从她身上涌出。 那一刻的叁两剑被注入了剑意。 只有一个字:杀! “宗主怎么还不回来,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破军站在城门口不住地回头往城里看。 不多时,一道红影从天而降落在马上。 不是沈愿棠又是谁? 只是破军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狠皱了眉头:“宗主,真的不用我护送吗?” “不必。”沈愿棠扔过来一个血腥气更重的包袱,“烧干净,别被发现。” “是。” 沈愿棠回头看了眼城门,眼神有些落寞,想来也是盼着有人能来送行的:“城门要关了,回去。” “遵命。” 向来是别人送沈愿棠,这次是沈愿棠目送下属。 看到人进了城门后,她悠悠叹了口气,勒马转头。 抽出绾发的簪子后,一头白发扑簌簌的落下披在身后,身上的婚服鲜艳夺目。 沈愿棠披着夕阳,打马缓缓远去。 殊不知,城门关闭不久后有人骑马匆匆赶来,却只来得及站在墙头上看她远去。 手里的荷包被牢牢抓在掌心,外边还有一颗绿芽,根茎牢牢锁在荷包上。 荷包是沈愿棠失踪前一晚放到周远之怀里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前几天下雨,荷包淋了雨水,没过多久却冒出一颗绿芽。 周远之今天去寒山寺本就想问问,到底是不是沈愿棠的东西。 但从卧房出来,人已经走了。 只有那位下属还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后递了个荷包上来:“这是我家小姐送周相的新婚礼物,请收下。” 周远之看着那只和橘座一模一样的猫,还有手里毫无修饰的香囊,眼前一阵昏黑。 等三人吃完饭,云臻说要去求愿,玄度这才得了空和周远之说:沈愿棠今天回北疆。 周远之如遭雷劈,匆匆下山抢了马赶来却还是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夕阳下,他当初亲手设计的婚服熠熠生光,甚至压过了那满头白发。 第73章 再见沈月见 沈愿棠离开那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自然是云臻公主和驸马在寒山寺门口遭遇刺杀。 永帝听了大怒,勒令京兆府和巡防营一块去查这件事,查不出来就撤职查办。 第二件事,是都察院御史青天白日在家中书房被人杀了。 一剑毙命。 奇怪的是,书房门前还有一地的黑衣人,也是一剑毙命。 伤口只有一道红线,在脖颈上,看上去浅浅的一条。 这两件事看上去没什么,但是写成奏章摆到桌前的时候就让人很难不怀疑些什么。 永帝甚至悄悄召了周远之入宫,询问他:是不是和都察院御史有什么过节? “臣自问经手之事公平公正,待群臣一视同仁,问心无愧。”周远之浩气凛然。 看的永帝十分欣慰。 但下一刻周远之的话就耐人寻味了:“可若是公平下让某些人失去了捞油水的机会,臣再怎么问心无愧也没用。” 永帝陷入沉思,半晌后挥退了周远之。 不在少数,周远之得罪的人也不是一两个。 这样查下去,猴年马月也查不出来。 周远之也好奇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能让对方不惜得罪皇室也要动手。 边走边想,一只橘色的小猫忽然间凑到周远之脚边,脑袋轻轻蹭着裤腿:“喵呜~” 周远之心中一痛,前世和今生的背影齐齐从眼前闪过。 周远之忍着后背传来的疼痛弯腰抱起小猫咪:“橘座,你说会是谁呢?” “喵呜喵呜~喵呜!” 小猫咪能知道些什么呢?它只是一只喵而已。 北疆距离永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周远之用了一个月才看到北疆的城门,沈愿棠只用了二十天就回到了禁山。 “还真冷清。”沈愿棠仰起头看着高大的禁山,唇角轻叹了口气,认命一般向上爬去。 禁山上有阵法,是当初城门口碰见的老瞎子布置的。 杀伤力不足为据,只是会扰乱人的心神,让不熟悉的来者陷入兜圈子而已。 沈愿棠紧了紧肩上的披风,不急不缓的穿过阵法走向自己的小木屋。 很久没有人住过的小木屋并没有向想象中那般落满灰尘,门前扫的干干净净,屋顶还有袅袅炊烟升起。 沈愿棠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推开门就进去了。 白衣的姑娘站在灶台前,忙活着锅里的炒菜。 “什么菜?” 白衣女子登时回头,面容娇艳肌肤雪白,不是沈月见又是谁? 看到沈愿棠后,面上流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宗主!” 沈愿棠脱下披风,露出身上那席火红色的嫁衣,在桌前落座等着沈月见的菜。 火炉上温着她最喜欢的花雕酒。 等沈月见忙活完,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布置完饭菜,径直跪在沈愿棠身侧,低着头:“请宗主责罚。” 沈愿棠伸出筷子夹了个香菇:“味道不错,手艺有进步。” “请宗主责罚。” 沈愿棠拿起勺子尝了尝鸡汤:“这个有点咸了。” “宗主。” 沈愿棠拿过温好的酒倒了满满一杯:“当初让你出卖我,目的是为了激起沅王和晋王的矛盾,获得沅王的信任,你做的很好。” “可是你和周相他……” “许是天意。”沈愿棠淡淡垂了眸,手指落在袖口上来回摸索,“晋王动手突然,不怪你。” 沈月见低着头开始哭,默默无语挂了两行热泪。 后来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哭的沈愿棠眉心皱起。 虽然沈愿棠一直觉得禁山上过于安静有些不喜欢,但如果不安静的代价是现在这样的哭声,那她宁可安静点。 “哭完回宁国,别耽搁。”沈愿棠将手里那坛酒放到沈月见手里,“接下来的事情别让我失望。” 沈月见看着那坛酒沉思片刻,伸手接了过来,抬起袖子轻轻拭去面上的泪痕。 举起右手伸出三指:“我沈月见今日在此立誓,倾我一生效忠少帝,如有违背,则令我死后挫骨扬灰。” 沈愿棠没回答,摆摆手让她下去。 从此之后,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不会再有沈月见这个人。 这不是惩罚,却也不是奖励。 沈月见离开之后,偌大的禁山上又是只有沈愿棠一个人了。 站在门口叹口气都有回音。 沈愿棠站在门口悄悄目送沈月见离开,出神片刻后,被这山上的冷气劝退回屋。 屋里炭火烧得极为旺盛,沈愿棠搬了个小倚子坐在火炉边重新温了两壶热酒。 手里握着斟满热酒的杯盏,靠在软软的椅子上,舒适无比。 桌上的酒菜还没有完全冷却,沈愿棠看着那盅冒着丝丝热气的鸡汤,伸手端了过来尝了口。 停顿片刻,又捞了碗米饭回来围着火炉将这一桌的菜消灭干净。 吃完之后的碗暂时放在一边,先提了壶放满白雪开始烧水。 沈愿棠看着减少的炭块,静静看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之前玄度送的那个玉盒。 盒子里是遗梦珠,现下散发着莹莹白光,触手温热。 在这寒冷的地方,用起来极为顺手。 沈愿棠思虑片刻,觉得要是自己继续进入梦境,时间大概会很长,等她从梦境出来的时候炭盆都灭了。 在这山上没有炭盆容易冻死,犹豫了片刻后,沈愿棠发烟花从城内喊了个下属过来。 “玉萤在城内吗?” “玉萤掌使前天刚从宁国轮值回来,约莫是在的。” “让她来见我。”沈愿棠靠在榻上阖了眸子,手指闲的甩着腰间那幅平安扣来回玩。 忽然,沈愿棠又叫住那个下属:“带点零嘴。” “是。” 那位下属效率很高,天刚擦黑的时候穿着墨蓝色衣衫的清秀女子匆匆从山脚上来。 看花纹比之前所有的下属都要繁杂,身手也更为敏捷,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咚咚!’ 沈愿棠坐在小椅子前,手里依旧捧着半盏热酒:“进来。” “玉萤拜见宗主。” “坐下说话。”沈愿棠随手一指火炉边上另一把空木凳,新倒了一盏热酒递过去。 玉萤慌忙将食盒放到桌上接过酒盏:“谢宗主。” “刚轮值回来,情况怎么样?” 只见玉萤思虑了片刻:“那位手伸的还是很长,军械方面没有占到便宜后便将重点放在了金银上,听说是为了逗新夫人开心。” “新夫人?” “第七位妾室,正妃之位依然空着。” 第74章 玉萤 沈愿棠扶额,颇为无奈:“随便他去,手伸不到我眼皮子底下都好说。” “宗主,新夫人是咱们的人。” 沈愿棠沉默半晌:“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玉萤不敢接话,两手捧着那盏热酒小口小口的抿着。 等沈愿棠问别的话题时才重新开口。 “少主如何?” “少主安好,只是每月都要去长公主府住两天的习惯还是没改。” 沈愿棠无奈摇头:“终究是个孩子,少不经事,也难怪。” 玉萤更不敢说话了,低头抿酒。 而沈愿棠最满意的就是她这点:懂分寸,并且不会多说。 但是也有点不好,就是没法讨论太多。 沈愿棠看她不敢接话,索性把目光放在一旁的食盒上:“这次带了什么好吃的?” “是小香新做的,保管您没吃过。”玉萤笑着将食盒拿过来,打开头一层。 沈愿棠探头去看,果然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款式,就连纹样都比之前精细了许多。 五颜六色的糕点摆在眼前,直教人看花了眼睛。 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份看上去软糯糯,类似于米糕团子的糕点。 不是因为它看上去好吃,而是因为它看上去极为眼熟。 沈愿棠总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口感也熟悉,外边的皮软糯,里边的心丝滑甜腻。 一个团子吃完,沈愿棠忽的想起这是周远之曾经在寒山寺做过的糕点。 虽然味道有些区别,但是做法和模样是一样的。 记得周远之送来的时候还说:这是我和玄度那个世界独有的,在这边吃不到。 “小香是哪里人?” “前些年北疆城内城火并时从后山乱葬岗爬出来的,记忆也没了,一问三不知。” 沈愿棠敛眉:“回头去查查,看她和永国的玄度大师有什么关系。” “属下遵命。”玉萤重新端起已经冷透的酒盏,有些不解,“破军和小香熟识日久,何不问问他?” 沈愿棠微微摇头,只顾看着手里的软糯团子暗暗失神。 如果小香和玄度没有关系,那么小香也是带了前世记忆的人。 如果有关系,那沈愿棠就不得不派人盯着这个小香姑娘了。 失神片刻,沈愿棠回过神来看着玉萤,重新斟满酒盏:“这几日你留在山上。” “是。” 玉萤乖巧的没有问为什么。 山上的风雪从来没有停止的时候,入夜之后沈愿棠下厨做了两个菜。 吃完,两人在窗边的小榻上摆了局象棋。 你来我往杀了三局。 玩到玉萤怀疑人生:“宗主,要不我把晏杭给您叫过来?” “怎么?嫌我棋品不好?”沈愿棠又落下一子,直接将军。 赢了第四局之后,失望的摇头:“是该把晏杭叫回来教教你怎么下象棋。” 玉萤无辜,放下手里的圆棋子看向窗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雪花又从天空跳入人间。 窗外白花花的一片,透过来的光明晃晃的刺眼。 沈愿棠也跟着看向窗外,神色有些落寞。 “宗主,快结束了吗?” “没有。”沈愿棠低头将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盘,语气缓慢,“怎么忽然这么问?” 玉萤低下头,从袖子中摸出一支白玉簪子:“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些事情,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支白玉簪子上沾着丝丝血迹,又像是沁入了玉中,看上去不是一般物件。 细白柔软的手指一寸寸拂过,像是注入某一段情感:“宗主,这世道不公平。” “世道从来不公。”沈愿棠阖上眸子向后仰靠在软枕上揉着手里的平安扣磋磨,“且不可更改。” “那我们现在做的这些有什么用?” 沈愿棠立时睁眸,看着头顶刷了红漆的木头,缓缓道:“为追求公平的人提供追求公平的机会。” 玉萤微微摇头:“属下不懂。” 沈愿棠轻轻笑了:“无妨,慢慢来。” 顿了顿,沈愿棠又补充道:“明日起陪我练剑。” “属下遵命。” 练剑讲究的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时间一到,两人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武器分立两侧。 这一练,就是数月。 禁山上无四季,沈愿棠只能从落雪的数量和间隔的时间距离推测山下的季节。 这一日,风雪初霁,在永国的探子接连发来了消息:“南蛮异动,九皇子因参与刺杀周相被永帝禁足。” “九皇子?”沈愿棠看着手里的信件,眉心轻皱,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思虑片刻,反正人已经被永帝处罚了,不足为患。 这般想着,沈愿棠又继续往下看。 这一看不要紧,眉头皱的更紧了,转头看向玉萤:“少主要拜访永国。” 玉萤摇摇头,将宁国那边最新的消息呈上:“下个轮值的是天权,刚送了消息来。” 沈愿棠接过那封信和跟着一块送来的布帛,看完后轻轻将信纸合起,神情有些微妙。 负手站在门口看着白茫茫的远处,有些不明白宁国少帝的操作:“以你所见,去是不去?” 玉萤一反之前的模棱两可,果断的给了答案:“去。南蛮异动,威胁的不止是宁国,永国现如今内政混乱,生怕内忧外患。现在请少主过去,无非就是想看看宁国的实力要合作。” “我先前总担心少主年幼,怕他上了人家的当。现在听你这么说,上当不上当都得去。” 沈愿棠稍顿,将手里的布帛递给身侧的玉萤:“少主邀请北疆城主一同前往永国,你去准备准备。” “您的意思是……” “天权轮值宁国不变,开阳留守北疆,你和天璇门下的人随我走一趟。” “是,几时启程?” 沈愿棠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北斗七星,斗柄指向西偏北的方向:“先主祭日三天后启程。” “属下即刻下山安排。” “恩,上下山辛苦,明日再回。” 玉萤点点头,把手里的狐裘披在沈愿棠肩上后匆匆下山了。 玉萤有预感,这次下山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 墨蓝色身影渐行渐远,沈愿棠也回了房间。 回到禁山的第二天沈愿棠就脱下了那身嫁衣,挂在衣架上放在床侧最显眼的地方。 遗梦珠倒是从来没有用,放在床头暗格里。 其实,沈愿棠有心看看前世叶染眠的死法,可是每当她动了这个心思的时候,心口总会莫名其妙的疼痛。 是不甘,也是执念,两种感情凝结成漫天海水,随同黑暗一块淹没沈愿棠的神志。 第75章 为弱者收剑 回山后一直有玉萤陪伴在身侧,现如今连玉萤也下山了,沈愿棠有些不适应。 明明以前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在禁山上的,现在却不敢了。 沈愿棠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许是看惯了人间的灯火,所以也眷恋了温暖。 沈愿棠微微叹了口气,往火炉里添了些炭之后,从一边找了些栗子和红薯扔进炭盆里。 不过她本人没有坐在火炉边取暖,而是取了温酒坐在窗下看着一局残棋出神。 这局棋,不止是棋,也是天下霸业。 每个人都是棋子,只不过有的人跳出了棋局,有的人成为了弃子,也有的人从棋局离开成为了观棋者。 观棋不语真君子,所以这些人选择了置身事外。 沈愿棠忽然想起了城门的老瞎子。 那是位真君子。 就是嘴皮子太啰嗦了。 沈愿棠笑着摇摇头,在棋盘角落落下一子,细长白嫩的手指继续玩弄着腰间的平安扣。 之前出现时作为小茶出场并不是一时兴起随意找的人设。 而是因为茶大人本身也是清瑶宗的一个职位。 是下一任宗主的人选。 清瑶宗的规格和别处的不大一样。 掌权者是宗主沈愿棠,处理日常事务的却是沈月见这个副宗主。 宗主之下是七个掌使,手下分别管理七门,每门都有各自的事务,互不相通。 掌使晋升的唯一方式是成为茶大人,然后才有机会成为下一任宗主。 江湖,强者为尊。 只要晋升为茶大人之后就有和宗主决斗的机会,但是成为茶大人的条件只能是上一任宗主指派。 沈愿棠是个例外,她是清瑶宗的创始者,这些也只是写在门派手册里的东西,并没有亲身实践过。 而今这个局势,沈愿棠不得不开始考虑下一任茶大人和副宗主的人选。 南蛮异动,是挑起战争最好的时机,一旦错过,很难再有合适的借口。 当然,乱局开始,即便北疆是个由江湖人组成的城池也不能抽身事外。 头疼,一想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就头疼。 沈愿棠伸出手轻轻揉着额头,又在棋子密集的地方落下一子。 宁国前几年内乱后的余波已经完全平息,朝堂内部两派互不侵扰还算安分。 就算现在出兵,也没什么值得犹豫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可堪大用的人太少了。 如果永国是患了绝症的狮子,那么宁国就是还未长成的毒蚺,两国相斗得利都不会有好结局。 想到这里,沈愿棠扶额:还是要吸收人才。 之前和周远之达成的合约也不知道对方还放不放在心上。 要是能拉拢这个人过来,想必后续会简单很多。 沈愿棠暗暗垂眸手里的平安扣忽然间断了绳子,滚落在地。 “恩?”沈愿棠弯腰要捡,却忽觉心头一阵刺痛。 那疼痛转瞬即逝,好像是她的一个错觉。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牵引一样,将沈愿棠勾出了门口,看着漫天的繁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忽然,天际滑落了一颗星星。 尾端留着余晖,从天边转瞬即逝。 沈愿棠面色一松,更茫然了。 传说当天空有星星坠落的时候,是圣人陨落了。 结合刚才的心痛,沈愿棠不禁开始猜想,难道自己周围有圣人? 并且陨落了? 沈愿棠想不通。 半晌后索性放弃了思考,扶着门框回去打算躺下睡觉。 那一晚,沈愿棠睡的极为安稳,只是她没有发现,在她睡着的时候抽屉里的遗梦珠散发出淡淡光辉。 窗外一抹金黄色从门缝里钻进来,融进了珠子里。 自此,遗梦珠才彻底能被凡人所控。 睡了个好觉的沈愿棠起了大早,提了剑站在门口开始做早课。 只是她忽然觉得自己脑子里忘记了些什么,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练功怎么可以走神?”沈愿棠暗暗说完,集中注意力练了一遍剑法。 一遍即止,忽然,她脑海里好像闪过一丝异样。 这异样让她停止在原地,静静的,静静的合上了眸子。 沈愿棠感觉到自己的灵台一片空明,就像清明的湖水,没有任何的波澜。 她就那样站在原地,思考着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沈愿棠开始动了,垂落在身侧的剑尖缓缓上抬,指着面前的虚无。 不知何方吹来的风朝着剑尖聚集,混着还未融化的白雪,在剑尖凝聚成一团混沌似的云。 那团云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渐渐的,将沈愿棠本人也吞入了云里。 云随剑动,剑随心去。 沈愿棠睁眸,一剑划向面前的虚空,狂风骤然消逝,白云也消散在了风里。 刚才的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愿棠心间一喜:成了。 幼时练剑,师父总和沈愿棠说归鹤剑最终落在一个‘归’上。 世上所有的剑法,都是出剑容易,从未有过收剑。 但归鹤剑不一样,只有会了收剑才算真的学会。 能因为强者拔剑,也得能为弱者收剑。 那时沈愿棠并不明白师父的意思:“为了弱者应该拔剑才对,拔剑才能守护住要守的人。” 师父故作严肃:“有道理,可是咱们的剑法和他们的不一样。” 师父说:“为弱者拔剑,是施舍;为弱者收剑,才是君王。” “不懂。” “没事,总有一天愿棠会懂的。”那时师父面上的自豪丝毫不加掩饰。 时隔多年,沈愿棠重新想起那句话:“为弱者拔剑,是施舍;为弱者收剑,才是君王。” 此话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沈愿棠默然。 沉默着回了屋中,放下剑,坐在炭盆前拿起小钳子拨开炭灰,将昨晚的栗子和红薯夹出来放到木盘里。 用手帕挨个擦了擦炭灰,又温了壶酒才伸手开始剥栗子。 沈愿棠有些想师父了,不止师父,还有父亲母亲,以及死在内乱里的老城主。 如果不是永帝,这些人都不会死。 如果永帝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这些人也不会死的那么惨。 栗子壳有些硬,沈愿棠用留长的拇指指甲在平的那边划了道长口,用力一挤才剥开。 经过了一夜的烘烤栗子肉已经变得又软又糯。 沈愿棠闻了闻味道,满意的将剥好的栗子放在嘴里。 再来一口温酒,便是沈愿棠最惬意的事情了。 ‘咚咚!’玉萤敲响了门,“宗主,有贵客到了。” 第76章 贵客 “进来。”沈愿棠继续剥着手里的栗子,连头都没抬。 沈愿棠想不到有什么贵客会来这个偏僻寒冷之地,像个被发配的囚徒。 门口光影闪动,那人和沈愿棠同款的狐裘,身量约比沈愿棠矮一头。 一看到正在剥栗子的沈愿棠,稚嫩的面孔上忽然升起笑意,脆生生地喊道:“沈姐姐!” 听到这声音,沈愿棠手一抖,刚剥好的栗子从掌心掉落,叽里咕噜滚进了炭盆里。 沈愿棠强压下心头的怒气,缓缓抬头,眸里含了几分没有温度的笑:“是惊,还是喜啊?” “额”少年摸摸后脑勺,回头看看一起来的玉萤,忽然间有点心虚,“既惊又喜?” 沈愿棠勾唇一笑,将指尖的栗子壳弹出去,正正打在少年的肩头,径直将少年逼退了好几步。 最后委屈巴巴的站在门口喊:“沈姐姐。” 沈愿棠重重的叹口气,抬手招他过来,等人蹲到面前时才露出个笑模样,揉揉少年的头发。 “坐。” 玉萤看到两人坐在炭盆前准备叙话,颇有眼力见的放下手里的食盒去另一边准备饭菜。 沈愿棠新拿了颗栗子开始剥,剥完后递给少年:“饿吗?” “有点。”少年傻傻一笑,双手捧着那块栗子细嚼慢咽。 少年举止斯文,动作间有种不易察觉的贵气,一看就是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贵公子。 趁少年吃东西的空隙,沈愿棠剥着栗子好好打量很久没见的少年。 少年穿着茶褐缎机宁绸青衣衫,一条本白蛛纹金缕带系在腰间,一头墨黑色的头发,有双眼神澄澈的桃花眼,眉眼十分精致。 “路上可还顺利?” “还行,就是有几个攀龙附凤的总上来套话,有些烦。” 沈愿棠垂首浅笑:“看来玩的很开心。” 少年点头。 “既然如此,吃完了栗子扎马步,半个时辰。” “啊?”少年咬着栗子的动作僵住,目光愣愣的看着沈愿棠起身,接了玉萤手里的菜刀。 玉萤则过来轻声说:“少主,宗主让属下看着您去扎马步。” “好,谁让她是沈姐姐呢。”少年放下手里的栗子糕就要起身。 玉萤虚拦:“吃完再去。外边天寒地冻,您又没吃东西,别冻坏了身子。” 说着,将边上的食盒拿来打开,将里边的糕点一份接一份摆在桌面上。 那些糕点都很精致,和少年在家里吃的那些完全不一样。 少年拿起一块:“唔,真香,要是宫、家里也有这么好吃的糕点就好了。” “物以稀为贵。” “那也不能一辈子吃一次。” 沈愿棠垂眸,想起了之前周远之为她做的凉皮,好像确实只有一次:“赶紧吃,吃完扎马步。” 少年敏锐的察觉到了沈愿棠的不开心,小心翼翼的放下手里的糕点。 让玉萤脱了自己身上的狐裘,出门开始扎马步。 少年是从小锦衣玉食养起来的,没受过冷挨过饿,刚开始扎的时候还好,能和玉萤逗嘴。 过了一炷香之后,有些受不住了。 身体开始乱晃,马步的姿势也走了形。 沈愿棠站在门口抱臂看着,一点要宽大处理的意思都没有。 对于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人,是不配被宽大处理的。 但是还有外人在,少年就不能被宽容。 沈愿棠喝口温酒润了润嗓子,不轻不重的喊了声:“风仲翡。” 少年的动作立时复位,好像刚开始扎一样。 对于小孩子最怕的是什么? 是被家长叫全名! 虽然风仲翡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幼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岂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沈姐姐,我有好好扎马步的。” “嗯,我看着呢。”沈愿棠看向玉萤,“下山再买份糕点。” “要完全不一样的吗?” “新做的什么款式都行,再买两只鸡,三条鱼,让下属帮你送上来” 玉萤点点头,接过沈愿棠扔来的银子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人一走远,风仲翡开始委屈巴巴的喊沈姐姐:“腿酸了。” “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还怕腿酸?”沈愿棠仰头灌了口酒,转身回屋,“回来。” 风仲翡一瘸一拐的往屋里挪。 那边沈愿棠一个眼神过来,立马好了,腿不酸了腰不疼了。 两人围坐在火炉边,沈愿棠伸手握住风仲翡的手,来回搓动给他取暖。 “好端端的,怎么要去永国?” 风仲翡低头看着她细长的手掌,手背感受到一抹粗粝,忍不住翻过那双手一看究竟。 那双手又细又长,骨节分明,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左右手的虎口掌心还有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手背一副勾人的风景图,掌心是生活。 风仲翡看着那双满是茧子的掌心,忽的红了眼眶,忍了半天才忍回去:“南蛮子要打仗,永帝那个糟老头子怕吃亏,要咱们和他一块打。” “恩,然后呢?” “请我过来估计是为了发兵平南蛮,听说最近他们朝堂乱的很,有和亲的意思。” 沈愿棠点头,拿了块红薯剥完皮递给风仲翡:“打就打,和亲这事万万不行。” “恩,我知道。一旦同意和亲,就不好和永国打仗了。” 沈愿棠听了这话,眸子黯淡下去,抿紧了唇。 那边风仲翡完全没有发现沈愿棠的变化,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其实我去也是为了给沈姐姐你出气,谁让他们丞相欺负你呢,我非把他牙给他拔了,再罚他扫一个月地。” “不管他的事,你别为难他。” “不行,欺负我姐姐就是不行。” 沈愿棠笑了,伸手捏捏他的肩膀。 眼前的少年只有十三岁,但不会容许自己处在任人宰割的地位。 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当成孩子看了。 少年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志向。 冒昧的干扰和强硬的建议只会让他感到反感。 沈愿棠也是在说完‘打仗可以和亲不行’这话之后才忽然明白过来这个道理。 但还好,少年没有生气,只想着要怎么惩罚那个欺负他沈姐姐的坏家伙。 “沈姐姐,使团已经在路上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沈愿棠低头掐算片刻,抬头:“再有两天是先师祭日,过了祭日再去。” “恩,最近永国乱的很,晚些去也好。” 风仲翡笑眯了眼睛,捧着腮看向沈愿棠:“沈姐姐,那位周远之,是个什么人啊?” 第77章 磨剑 沈愿棠眨了眨眼,仰头轻轻呼了口气:“他啊,是个固执的笨蛋。” 风仲翡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往前凑了凑继续询问:“你们认识多久?什么时候定情的?” “怎么,想娶媳妇了?”沈愿棠偏头眉梢微扬,“喜欢什么样的,我让人替你寻摸着。” “我才十三,不着急。” “先熟悉熟悉,又不是看了马上就要娶。” 沈愿棠还要再问,那边风仲翡已经收身回去吗,连连摆手:“我不问了,去了永国总会见到的。” 炭盆的炭块忽然发出‘噼啪’的响动,吓得风仲翡往后缩了下身子。 沈愿棠拿过铁钳拨愣了两下,将里边两颗漏网的栗子夹起来放到桌上的手帕里。 这两块烤的时候有些长了,外边黑漆漆的,平面上爆开了一个小口。 有淡淡的香气从小口里散发出来,很快就溢满了整个屋子。 “嘶~好香。” “西墙那边的小柜子里有芋头什么的,看看自己想吃什么拿点过来。” “好嘞。” 风仲翡开心的撩起衣袖起身去看,不多时手里的就积攒了一捧零嘴。 看看剩下的几个格子,再看看手里的一捧芋头栗子紫薯。 风仲翡果断找了个木盘将手里的一捧东西放下,然后端着木盘继续打开剩下的几个格子看看里边放的是什么。 可惜,剩下的几个格子都是做菜的配料,没有一点好吃的。 风仲翡只好又回头找了一把栗子放在木盘里,回头坐下将木盘里的东西一点点放进炭盆里,用还带着火星的炭块埋起来。 “别烤太多,等下玉萤带着菜回来,我给你做鱼吃。” “能吃烤鱼吗?”风仲翡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眸就这么看着沈愿棠,“我听他们说烤鱼特别好吃。” “下次。”沈愿棠已经坐在水缸边准备洗菜,手边是早上洗过的米。 平日为了方便,沈愿棠都是穿窄袖的衣服,练剑方便,做饭也方便。 风仲翡在边上看着,忽然出声:“北疆的生活都这么清贫吗?” “恩?” 指尖风仲翡轻轻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布料有些糙。” 沈愿棠了然:“你养尊处优惯了不清楚民间疾苦,你我那一件狐裘,足够普通百姓生活一辈子。” 风仲翡陷入沉默。 “你自小在宫里长大,没缺过吃穿,也不知道民间一日的开销如何,不清楚这些也正常。” “我也想知道,可是满堂朝臣天天说什么皇上金身玉体,不许我出宫门。” “想不想体验一下民间生活?” 风仲翡眸子一亮,往前凑凑:“可以吗?” “有我,别怕。”沈愿棠抬眸,看着他缓缓轻笑。 两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有几分不可掩盖的单纯,像是从未经历过磨难。 可他们的单纯互不相同。 一个是历经千帆后的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另一个是未见过世间的污浊所以澄澈。 风仲翡看着那个笑容,忽然间想起宁国内乱,沈愿棠前来护驾的时候。 那年,长公主寒玉领兵在外和南蛮打仗,朝内大将军忽然竖旗谋反,兵马直接杀到了太和殿门前。 禁军还剩一人时,沈愿棠从天而降,一人一剑平了逆贼护住了风仲翡。 记得沈愿棠从殿外进来找到躲在龙椅后的自己时,也是露出这么一个笑容,说:“别怕。” “别愣神了,换身利索衣服,去门外找捧干净的雪把水烧上。” “雪能吃?” “能。”沈愿棠放下手里的土豆换另一个,“现在让你烧水是为了洗菜。” “好,我现在去。”风仲翡看了看四周,拉过屏风换了衣服,“姐,晚上我睡哪?” “窗下那张榻行吗?” 风仲翡转头看向窗下的那张类似于炕的东西,挠了挠耳尖:“沈姐姐,这是火炕。” “对。”沈愿棠只抬头扫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火炉就通向那里边,很暖和。” “那这边为什么还放一张拔步床?” “那边光线好,起个炕方便下棋看书。” 风仲翡由心点赞,换好了窄袖的衣服拿着壶出门找雪。 “宗主,属下回来了。”找雪的还没回来,玉萤先回来了。 身后还有一个挑着扁担的蓝衣下属。 扁担两头,一头装着鸡和鱼,另一头装着青菜和茶叶。 食盒在玉萤手里提着。 “辛苦了。”沈愿棠刚在火炉边坐下准备喝口热茶,扫了眼筐里的鱼,“去永国的事情准备的如何?” “一应俱全,只待两日后尊师祭日已过,即日启程。” “恩。”沈愿棠不自觉垂眸,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着,“少主不会骑马,去库房把马车收拾妥当。” “是,那明日晚属下如往常安排。” 沈愿棠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 “姐,雪收好了。” 风仲翡提着满满一壶雪,放在火炉上只一小会儿就变成了个壶底子。 “这么少吗?” “再去找点。”沈愿棠笑着仰头跟他说完,等人出去之后抽出了叁两剑。 从剑鞘中抽出来之后,拿出手帕开始细细擦拭。 这柄剑沾染的血腥气远不如上一把,杀气也没有之前的那么重。 纹路清晰,边缘锋利,完全没有因为砍杀而豁口。 即便上次因为周远之而杀了都察院御史门下那么多刺客,此剑仍然锋利。 “姐,好端端的怎么开始擦剑了?” “不止要擦,还要找一块磨刀石。”沈愿棠抬起剑,轻盈的目光从剑柄滑落滑滑梯一般流向剑尖。 从头到尾看完之后,起身去门边摸了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拿过来。 又找了个小铁盆从门外接了两捧雪拿到火炉边上等它融化。 沈愿棠撩了一点水在剑身上,重重磨了几下,磨砖石上便出现一抹浑浊的白。 再撩一捧水将剑身上的浑浊洗去,指腹轻轻从剑身滑过,觉得手下传来的锋利度达到自己要求之后才用手帕轻轻将剑身擦干净。 转头从腰间摸出一支银色的镖头子,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刻上了花纹,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 “这是什么?” “绳镖。”沈愿棠伸手撩了点水放在镖头上,轻轻磨着两侧,“杀伤性不及剑器,不过便于携带。” “尾巴是要系东西吗?然后甩出去用。” “聪明。”沈愿棠伸手捏捏风仲翡的脸颊,“当暗器最好用了。” 第78章 生活日常 “暗器?”风仲翡不解,稍稍摇了摇头,“非君子行径。” “君子与否取决于用途,而不在于它本身身。” 风仲翡浅浅点头:“受教。” 沈愿棠将磨刀石上的浑水抹去,撩了新水继续,眉头缓缓展开:“想学吗?” “不想。” “不想?”沈愿棠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头又确认了一遍。 看到对方再次点头后,颇有些好奇:“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做我记名弟子吗?” “我不信。”风仲翡轻笑着,俯身将两手窝在身前,“姐姐你才多大,这就能收徒了?” “真不想学?”沈愿棠避开了这个关于年纪的尖锐问题。 看风仲翡再次摇头之后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说遗憾也不遗憾,只是很好奇,为什么风仲翡不想学。 “不是很感兴趣。” “恩,不强求。”刚磨好的镖头锋利无比,沈愿棠也很满意,拿起帕子将水渍擦净。 拿了金属打造的外壳收好,再将磨刀石收起来。 接下来就要开始做饭了,沈愿棠挽挽袖子,开始处理刚送上来的鱼。 “鱼汤还是鱼肉?” “鸡肉。”风仲翡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目光灼灼看着筐里已经处理干净的鸡。 沈愿棠看了眼手里的鱼,又缓缓放了回去:“也行。” 反正是最近两天的东西,早晚要吃光。 沈愿棠掌勺,风仲翡续柴,一顿饭做完,后者脸上全是烟灰。 “好玩吗?”沈愿棠伸出拇指将风仲翡面上的灰尘轻轻擦了两下,结果越涂越花。 索性转身拿了帕子沾了水再擦一遍:“别动。” “还挺好玩的,就是有点呛。” “那是烧的不够旺,着起来的时候就好了。” 沈愿棠捏着风仲翡的下巴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多余的烟灰后才放过那张被擦得通红的俊脸。 “洗手吃饭,尝尝自己的成果。” 风仲翡捂着脸去找水盆,皱紧了五官:“好痛,姐姐你下次动手能不能轻一点?”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先吃饭。” 眼看自己是享受不到温柔了,风仲翡只好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洗手。 坐下和姐姐难得吃顿饭。 “恩,真香。” “去永国要待不少日子,你要是喜欢,我每天给你做。” “那当然好,那就劳烦姐姐了。” 沈愿棠笑了笑,将那盘鸡肉往前推了推,示意风仲翡多吃一点。 用过午饭,两人坐在窗下看雪。 之前的几个月是玉萤住在这里和沈愿棠作伴,不下雪的时候两个人就在外边切磋技艺。 下雪的时候就回到屋里下棋品茶。 正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沈愿棠看着屋外忽然飘起的白雪,叹口气重新温上了一坛酒。 “姐姐,女孩子家不要老是喝酒,伤身体。” “男孩子家不要老是喝酒,喝醉了容易出事。”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 沈愿棠捏捏风仲翡的肩膀,浅笑:“别担心,宴会上不会喝多的。” 风仲翡只好点头,目光忧虑的看着她手里那盅酒。 窗下的棋盘还摆在那里,沈愿棠却不愿意和风仲翡下棋。 两人干坐在窗前坐了一下午,等到天黑,做饭吃饭,坐在火炉前烤栗子和红薯。 吃完之后,躺下休息。 沈愿棠从暗格里摸出那颗遗梦珠握在掌心,等掌心焐热之后又将它放了回去。 背过身刚打算睡觉,那边风仲翡忽然说话了:“姐姐,你为什么不关心我在想什么呢?” 他已经在炕上翻来覆去很久。 白天的时候想问,却又怕万一什么时候有人来,以至于尴尬。 现在是黑夜,对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就当是自己的一场梦。 就算不回答,风仲翡可以当做沈愿棠已经睡着了。 但沈愿棠没有睡着,所以她睁开了眼睛,过了片刻才回答风仲翡的话:“在想什么?”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你只会安排我做这些或那些,而不是问问我的想法。” 沈愿棠沉默片刻:“从头到尾只要你表达出一点不喜欢,我绝不勉强。但你没有,我只能按照已经安排好的路线帮扶你,这是我的责任。” “所以,其实我不喜欢的事情你不会勉强我的,对吗?” “你是君,我是臣,臣子只能建议而不能代替你做抉择。”沈愿棠看着头顶的木头,眼神淡淡的。 “我可不敢把一城之主当臣子,不然回头太傅又要骂我了。” “他经常骂你?” 风仲翡点头,忽然想起沈愿棠看不到,于是又恩了一声:“也会打手心。” “疼吗?” “疼,太傅说疼才会长记性,毕竟是我做错了。” “他将你教的很好。”沈愿棠想起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心头忽颤。 风仲翡的太傅是个美男子,世间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比沈愿棠稍稍大上那么一两岁。 两人是从小长起来的青梅竹马,长到十一二岁,青梅离开了宁国,竹马参加科考从此青云直上。 有人曾以为这对青梅竹马会喜结连理,却不料他们分道扬镳再无交集。 “宫人们伺候的还好吗?” “好,我让宫人给你做了好多好多衣服带着,等咱们和使团汇合了,姐姐一定要试试。” “小仲翡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那是,但你不许给我寻摸婚事。” 沈愿棠连连表示不会:“睡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风仲翡没说话了。 等另一端没有声音继续传来的时候,风仲翡看着头顶的木头出神。 左边是外边呼啸的风雪,右边是许久不见的至亲,内心隐隐传来的喜悦压倒了困意。 今天整整一天,他都沉浸在了这股喜悦当中。 直到进入梦境,风仲翡的唇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夜好梦 沈愿棠一如往常起床练剑,准备早饭。 想起风仲翡昨天说想吃鸡肉,准备早饭的时候沈愿棠特意煮了碗鸡肉粥。 当饭菜的香气飘起来的时候,风仲翡还在被窝里翻滚。 “起床起床,饭菜都凉了。” “再等一炷香,一炷香后就起。”风仲翡翻身压住被子,将头埋进被子里。 沈愿棠看着有趣,伸手戳戳被子,然后被子咕涌了几下,往内侧靠了靠。 沈愿棠继续戳。 被子继续往里咕涌。 沈愿棠再戳。 “姐姐~再睡一小会儿不行吗?” 第79章 下山 “再晚些饭菜就凉了,赶紧起床吃饭,今天要下山。” 风仲翡不情不愿的从被子里探出头,紧紧揪着被子裹着脖颈:“下山?那明天的祭日怎么办?” “明天我再上来。”沈愿棠将温在炉子上的酒拿下来,晃了晃,满意的放回去。 封了整整一晚的炉子早早就恢复了热度,热的炉膛都微微泛着红。 所以屋子里一点凉意都没有。 风仲翡之所以不愿意起床,完全是因为自己之前没有体会过懒床的感觉而已。 现在体验够了,赶紧起床洗漱,免得习惯了赖床回去后被太傅责罚。 “别急着下手,水凉,给你倒点热水。” “辛苦姐姐。” “赶紧洗漱。”沈愿棠抬手摸摸他的鬓发,笑着转身。 少年睡觉时散了头发,披在身后有些凌乱,洗完脸之后坐在梳妆台前边。 沈愿棠拿了梳子一点点给他打理好,最后从自己的梳妆台上抽了支木簪插上。 看着镜子里的人,满意点头:“吃饭。” “姐姐的手艺真好,在被窝就闻到香味了。” “闻到香味了还不起,可见还是不够香。” 风仲翡不好意思的笑笑,将脸埋进碗里只顾着吃。 饭后,风仲翡穿的厚厚的去门外堆雪人,沈愿棠则贤妻良母般收拾床铺叠被子。 收拾好之后,坐在窗下沉默的翻着一本古籍,偶尔抬起手,并指为剑比划一番。 看那个入迷的劲头,要是玉萤或者其他人在的话,肯定要拉着比试比试,看看这剑法的厉害。 坐在窗前神神叨叨比划了半天后,约莫是觉得不痛快,索性提了拿着书去外边。 看着书提剑比比划划,剑气所过之处,白雪乍起,又忽然洋洋洒洒的落下。 在一边堆雪人的风仲翡无辜受牵连,抬头时恰好用脸接了一捧雪。 “唔,姐姐?” 被呼喊的人没有听到,仍然沉迷在剑谱里边,抬剑比比划划。 难得不受重视一回,风仲翡也起了玩闹的心思,汆了个雪球悄悄猫到一边,看准了沈愿棠后飞速投过去。 趁对方还没来得及发现的时候赶紧躲好。 说来也是巧,雪球飞过来的时候沈愿棠正好停了动作看书。 一低头,雪球‘呼呲’一声砸到下巴上了,砸的沈愿棠一脸懵。 抬起头四处扫量一番后看到了躲在岩石后的蓝色布料。 于是沈愿棠也放下书籍和剑,团了个松散的雪球悄悄扔出去,然后闪身躲起来。 两人就这样开始了躲猫猫和打雪仗的游戏。 谁要是被抓住了,就要被埋进雪里。 玉萤深一脚浅一脚的爬上来,准备接二人下山。 刚露头,一个雪球扑面而来。 玉萤一个闪身躲开,紧接着手就握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出剑。 “来玩,被抓到了就要埋起来当雪人。” “什么?”玉萤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身体却已经很诚实的加入了这个游戏。 一个是少主,一个是顶头上司。 不管是哪个玉萤都不敢打,只好连连躲避。 偶尔团一个极其松散的雪球,轻飘飘的扔向沈愿棠。 或者抓把雪虚虚朝风仲翡扔过去,但是那雪没等落到人身上就在空中散了。 看的沈愿棠连连摇头:“玉萤,照你这样打雪仗是不会有乐趣的。” “是。” “罢了罢了,也快到饭点了,你们两个把雪人堆起来,我去准备午饭。” 玉萤心头一跳:“还是属下来,宗主和少主堆雪人。” 沈愿棠抿唇轻笑:“我难得给他做顿饭,你别抢。” “属下遵命。” 一顿饭,吃的玉萤心惊肉跳,筷子不敢多伸。 没吃多少的还有沈愿棠,饭桌上净忙着给风仲翡夹菜了。 “姐姐姐!够吃了。”风仲翡看到碗里如同小山一样堆起来的肉和菜,哭笑不得,“太傅要是在的话肯定又要说了。” “我在,他没工夫管你这个。” 玉萤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听,眼前却忽然多了一大块挑完刺的鱼肉。 “谢谢宗主。” “多吃,吃饱了才能扛得起清瑶宗的招牌。” 玉萤心中一惊,当即就要放碗跪下,一只手忽然摁住她的肩膀似是轻轻的将她摁回座位。 又是一块鸡肉落在碗里,跟着一句:“多吃。” “是,属下定不负宗主所望。” 宗里那些人肯定没有想到,他们的下一任宗主竟然实在饭桌上被定下来的。 现在还没有正式宣布,但按照沈愿棠的意思,肯定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宣布完成。 饭后,玉萤去收拾餐桌,要将所有的一切收拾妥当,毕竟今天下山之后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了。 沈愿棠从床头暗格里找出遗梦珠带在身上,又将绳镖贴身收藏好,重现拿出面具。 “姐姐还要戴面具吗?” “当然。”沈愿棠找出了两个面具,将其中的一个递给了风仲翡,“你也要戴。” “为什么?” “天子容颜,岂能随意暴露于民间。”沈愿棠看他接了不戴,直接上手拿过来帮他戴上,“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是皇帝呢?” “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你是皇帝?为了死的更快吗?” 风仲翡不说话了。 宁国传到他这一支再没了叔伯,他还年幼也没有子嗣,要是现在完蛋,就只剩长公主寒玉了。 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是不能继承皇位的。 那宁国可真就是群龙无首,只能任人宰割了。 “宗主,已经收拾完可以下山了。” “走。” 沈愿棠关上门,毫不留恋的率先朝山下走去。 禁山在城门处,到了山脚就能看到黑漆漆的城门。 其实原先的城门并不是黑的,只是后来经历了太多的变化,江湖人的鲜血泼洒上去才变成了这个模样。 仔细贴在城墙上看的时候还能看到各种刀劈斧凿的痕迹。 那是之前内乱的时候留下的。 城门口来来往往,背着剑和宽刀的江湖人谨慎的打量着刚从山上下来的三人。 但也只是扫量了几眼,就很快收回去。 城门内里第一家铺子,就是小香的糕点铺。 铺子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百香铺。 沈愿棠想起那个软糯糯的糕点,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银两,上前询问:“有干吃汤圆吗?” “什么?”正在忙碌的小姑娘带着白色面巾,身前围着类似于肚兜的衣裳,手上还带着用动物肠衣做成的手套。 第80章 北疆城 看到那幅打扮,沈愿棠心里更加肯定了三分:“没有的话,有雪花酥吗?” 沈愿棠说的这两样,都是这个时期没有的东西。 那是梦境里叶染眠喜欢吃的两种零嘴,托周远之的福,沈愿棠记得很清楚。 那姑娘听到沈愿棠报出的糕点名字后似是愣在了原地,直到玉萤开口催促,她才如梦初醒:“没有食材,我给你做别的好不好?” “所以你是真的会做?谁教你的?”沈愿棠微微眯眼,食指悄悄移动到了剑柄上。 但姑娘的反应并不慌张,而是有些激动:“没有人教我,我一直都会。” 小香匆匆摘了面巾从一边的小门绕出来,急急凑上来:“你怎么知道这两种糕点的?” “一个、梦境里边看到的。”沈愿棠细细观察着小香的表情,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什么样的梦境?” “车水马龙,高楼林立。” 八字说完,小香忽然间掩面哭泣,哭了一小会儿后张开双臂将沈愿棠抱了个满怀:“终于找到了,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玉萤欲言又止,刚要伸手阻拦,沈愿棠一抬手示意她不必惊慌,轻轻拍着小香的后背。 等小香止住哭泣后,才开口:“我不是你的同伴,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而已。” “什么?你不是?”小香显出不相信的眼神,还含着眼泪的眸子闪闪发亮,“不可能!如果你不是,你怎么知道雪花酥?” “那是一位故人提到的,他才是和你来自相同的地方。” “什么故人?我想见他,可以吗?” “小香,你这铺子不能离人,”玉萤去拉她的手腕。 但小香屹立不动,固执的站在原地看向沈愿棠。 沈愿棠抬了抬眸子:“见他可以,但你要给我当一年的糕点师傅。” “可以。”小香果断同意了,速度快的令人咂舌。 “玉萤,让她明天下午来内城。” 沈愿棠站在铺子前看了看店面,欣慰的笑笑,带着风仲翡继续往内城走。 留在后边处理尾巴的玉萤将小香拉到人少点的地方小声嘱咐:“我们要去永国,你多收拾几件衣服。” “那个人在永国吗?” 玉萤怎么可能知道那个人是谁,更别提在什么地方了。 但是从沈愿棠的话里可以推测出,小香是一定要跟去永国的。 “对,你明天带着这块令牌来内城。”玉萤摘下腰间的的令牌交给小香,而后匆匆去追赶沈愿棠的脚步。 走在前边的两人完全走在危城中的感觉。 “姐姐,不是说北疆城内斗很严重吗?可我看这里很和谐。” “那是内乱之前的事情了。”沈愿棠看着街上来往做买卖的老人家,目光继续往前。 从前的北疆城确实是这样,上一任城主信奉武力为尊,在城内,只要厉害就可以横着走。 但是后来沈愿棠取代了城主,压下了所有的不良风气,养了几年才养成现在这样和平的景象。 风仲翡由衷说了句:“看来还是得以德服人。” 闻言,沈愿棠淡淡扫他一眼,感觉有些好笑:“以德服人的前提是武力镇压。” “哦,那也行啊。”风仲翡随意的点点头,继续打量周围的景象。 片刻后,好像才放反应过来沈愿棠刚才的话,惊讶的喊出声:“你是打来的城主?!” “不然呢?”沈愿棠扯他一把躲开迎面而来的推车。 两人穿过内城的城门继续往前。 过了内城,景象就完全不一样了。 若说外城是普通人家,内城则是王公贵族所居。 贩卖的东西和店面都不是外面那些小门头能比的。 沈愿棠刚穿过内城的门,玉萤已经追了上来城门,两侧的兵卒揉揉眼睛当即弯腰:“城主。” “恩,最近外城有没有人闹事?” “回城主,有一个想收保护费的,被店主打死了。” 沈愿棠点头,表示知道了。 并没有打算去仔细查这件事。 在城内,她不会纵容人杀人,但对于那些自己作死的人同样不会管。 而且北疆城,不是只有一个城主,还有数个小门派,只不过沈愿棠的话语权最大而已。 要是有些事情做的太过引起其余几家不满,城内或许又是一番血拼。 内城最中间有一个极高的建筑,光台阶就有九九八十一阶。 爬上去之后,累的不想说话。 风仲翡站在台阶顶端,转身往下看,只见半个城都收入眼中。 整个北疆城三面环山绕水,其中左边就是禁山,还有两座山终年风雪不化,从来没有人上去过。 这样看来,北疆城就好像是巨人怀里的明珠,恐怕举永宁两国之力都很难攻下来。 这样易守难攻的地方出了一座城,还有江湖上那么多满手血腥的人居住,也难怪会让很多人忌惮。 沈愿棠作为这一城的主人,可谓是风光无两了。 “阿翡,进来。” 风仲翡回神,跟着沈愿棠进了大厅。 大厅内部陈设简单的很,除了必备的桌椅之外,只有绕了半个大厅的红绸子。 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摆着一把椅子,材料看上去黑漆漆的,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沈愿棠一坐下,下属立刻奉茶:“通知开阳、天璇、玉萤三门门下弟子前来。” “是。” 令下,短短一炷香之后三十六个人齐聚在厅中,单膝跪下:“参见城主。” “前段时间本座收到一则消息,说南蛮子要打仗,永国皇帝邀请了宁国少帝去做客,想从中省点兵力。诸位,有何见解?” 玉萤早就知道了沈愿棠的想法,所以没有急着开口。 剩下的天璇和开阳并不是负责这部分的事务,因此当沈愿棠问起的时候,他们只能从刚才的话里分析。 “宁国近来势头颇足,永帝怕背后捅刀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属下以为,南蛮异动可暂且不提,应提防他们的刀剑冲向我们才是。” “天璇掌使说的有理,从前的北疆是江湖城,他们不会放在心上,可现在北疆有了兵力,他们不会相信我们只是为了自保。” 沈愿棠点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城主,是否也要前往永国,免得他们背着咱们商定什么不利的条约。”天璇说完这话,风仲翡嘴角忍不住动了动。 在风仲翡眼里,大家都是一家的,怎么会窝里反? 第81章 启程 “纵使两国翻脸,宁国少帝还是要喊永国皇帝姑父,他们都有熄灭战火的机会,但北疆不是,我们还是做好充分准备为好。” 沈愿棠点头,眼神看似不经意的从玉萤面上划过,换了个方向继续撑着下巴。 “属下离开宁国时,少帝口头邀请城主一同前往,以属下看,不妨答应,永帝应该不会有不满。” “不满?”沈愿棠微微勾了唇,笑意凛然,“由不得他不满。” 沈愿棠抬手拿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润润嗓子:“既如此,开阳与天璇留守,玉萤随本座去永国,明日启程。” 三人躬身抱拳:“是。” 只有玉萤心头不解,躬身将不解先掩盖下去。 三个人齐整整站在堂下,相同的墨蓝色衣衫花纹也极为相仿,只是细节处略有不同。 风仲翡还没来得及看那其中的不同,又听沈愿棠说:“阿翡,你回避一下。” “是。” 等风仲翡离开,沈愿棠浅浅叹了口气,抬手揉着额头:“关于宗中职位变动,本应待七掌使聚齐宣布最为合适,只是数月前副宗主一职忽然空闲,本座不得不重新开始考量。” 说到这里,沈愿棠漫不经心的从三人面上闪过,将他们的神情收入眼底。 “茶大人一职,本应游历两年打败掌使其中三人才可继任,只是看眼前近况,七掌使齐聚不易,所以本座做主,任玉萤为新一任茶大人,诸位可有异议?” 天璇开阳二人相视一眼,又看看垂眸不语的玉萤。 “宗主做主我等本不该有异议,只是宗内一向是能者居其位,要是这就般上任,怕门下有弟子不服。” “以你所见,如何?”沈愿棠相信天璇掌使不是出于妒忌才这么说,她当初一个一个选进门的人,都不会有偶这样狭小的肚量。 “以属下愚见,游历时间可长可短,若玉萤能打败属下与开阳掌使,从而继任也是顺理成章。” “玉萤,你怎么看?” “能者居其位,属下请求与天璇开阳二位掌使比试。” 沈愿棠自然不会拒绝,让人清扫好了场地准备开始。 风仲翡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栏杆边一块看台下的比武:“姐,怎么不下去看?” “台阶太高了,省点力气。” “好有道理。” 和激动不已的风仲翡比起来,沈愿棠的反应显得太过平淡了。 平淡到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点波澜。 玉萤挨了两掌时,沈愿棠没有反应。 玉萤将天璇掌使打下擂台时,沈愿棠也没有反应。 直到三个人齐齐又半跪在面前:“玉萤掌使能力出众,我二人无异议。” “好,自今日起,玉萤接任茶大人一职。”沈愿棠从腰间扯下一个银光闪闪刻着绿芽花纹的令牌,扔到玉萤怀里。 这时忽然有了三分笑意:“可要努力,打败了我你就可以成为下一任宗主了。” “玉萤不敢。” 敢于不敢,已经不是沈愿棠要操心的事情了。 她转身弯腰扶起两个失败的掌使:“副宗主一职还空着,二位莫认输。” 茶大人选定之后不会更改,但是副宗主可以。 只要赢了,前边的人永远都要为后来者让位。 以前沈月见做那个位子,是因为她的医术少有能及,但现在是论武力。 胜者优先。 “好了,下去准备明天的祭日,祭拜之后即刻启程。” “属下遵命。” 第二天清晨 沈愿棠一如往昔早起练剑,练完之后和玉萤切磋了半天。 中午风仲翡去吃饭,看到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不免有些好奇:“城主呢?” “城主去准备供品了,祭拜之后再来和公子汇合。”外边人多眼杂,玉萤自动将少主换成了公子。 称呼不要紧,反正风仲翡知道叫的是他就行了 “是不是等城主祭拜完就要出发?” “是。” 话题中心的主角正在收拾贡品,将自己亲手坐好的几样小菜放到篮子里。 收拾好之后,直奔北疆城背对的最高山山顶。 山顶少有人去,因为那里是北疆人用来安葬亲人的地方。 沈愿棠的师父,就葬在那里。 苍茫的白雪掩盖住一切,风雪比禁山还要大,沈愿棠蹲下身子,将篮子里的饭菜一一摆到石碑前。 接着拿出纸钱和香烛,缓身跪在石碑前摸出火折子将他们点燃。 “师父,徒儿发誓,要将永国从地图上抹去。您还记得吗?” “现在,徒儿今天就要再去永国,此去势必要取了永帝老命祭奠先父先母和您。” “若师父在天有灵,还请保佑徒儿此去得偿所愿。” 沈愿棠跪地长拜,尤为虔诚。 跪了半晌才起身,收好篮子和香烛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一行人在外城门前汇合,小香也跟在队伍当中,抱着个极其精致的食盒坐在车辕上。 沈愿棠刚一下山,玉萤牵了白马上前,把缰绳交到沈愿棠手里。 “马车里铺毯子了吗?” “铺了,四面也用油纸封过,绝对不会漏进一丝风。” 沈愿棠低头把缰绳绕在手上,轻声道:“让小香也进去坐着。” “是,正好陪公子解解闷。” 只见白色的狐裘从空中划过,绣着腊梅的那面便出现在身后。 马匹侧面的布袋里放着叁两剑和羊皮囊,羊皮囊里装满了烈酒。 沈愿棠转身,看两个年纪最小的孩子进了马车里,唇角轻抿了抿,扬声道:“启程!” “是!” 车队缓缓向着南方行驶而去,不多时,一行蓝影子就渐渐融入风里 宁国使团和北疆使团已经在路上,要不了多久就到达目的地。 永帝看着堂上的几个儿子,默默盘算着应该让谁去。 晋王现在每天在府中看孩子,根本无心这些,他不可能去的。 沅王是嫡子,象征传承,只是年纪有些小,容易被宁国认为是不够重视,但嫡子的身份总该够了。 “宁国少主和北疆城主不日将要抵达京都,景清,此事交由你负责。” “父皇,论亲疏远近,宁国少主与而儿臣是堂兄弟,可否允准儿臣前去迎接?”说这话的是云江王,贵妃的那个儿子。 第82章 达到 云江王这话说得突然,永帝也是才反应过来,贵妃膝下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实在不是怪永帝记忆不好,而是因为这个皇子实在太没有存在感了。 要不是这次他忽然开口,永帝可能都不会想起他。 “也好,由你去再合适不过。”永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直接下了明旨,“接应使团一事,交给云江王。” 话刚说完,那边周远之拿着笏板又站出来:“陛下,臣和北疆城主有过一面之缘。” 永帝心里忽然起了疑心,传说北疆城主沈愿棠淡雅出尘、性如堕仙,周远之不会是看上那位城主了。 虽然这般怀疑,但是北疆毕竟也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犹豫片刻,永帝补充:“丞相周远之从旁协助。” “臣遵旨。” 一路上披星戴月,终于在京都附近百里处和宁国的使团汇合了,两行人慢慢朝着王城的方向前进。 风仲翡早就回到了自己使团的马车内,皇室的马车比沈愿棠安排的自然是要更奢华。 但风仲翡还是喜欢沈愿棠的那辆,因为里边有一个会陪他唠嗑的小香。 虽然现在陪沈愿棠解闷了。 “城主不闷吗?”小香坐在沈愿棠侧面,给她倒杯茶递过去,“我给您讲个笑话。” “不闷,不听笑话。”沈愿棠捏着茶杯抿了一口,手指暗暗摩挲着腰间配饰。 那是一块梨花玉环,她最喜欢的玉佩。 同样的玉佩,风仲翡也有一块,不过只有一个环。 两者乍一看并没有什么联系。 只有当放在一块才发现,手工一样,花纹也一样。 “城主,快到城门口了。” “恩,让宁国使团走前边。”沈愿棠坐直了身子,伸手摸了下佩剑,目光清冽。 之前一直都是北疆城走前边的,而且沈愿棠骑马在最前边,那是为了保护。 但现在,到了东道主门口了,就要注重面子问题了。 沈愿棠愿意让风仲翡成为最被看重的那个。 哪知,到了城门口遇到前来迎接的使者,还是得下马车。 “城主,来迎接的那位自称是云江王。” 沈愿棠缓缓睁眸,就着玉萤掀起的帘子下了马车。 经过了长长的队伍后,看到了同样刚下马车的风仲翡。 车队前边站着的是永国前来迎接的队伍。 为首的那位长得极为普通,看骨相是不错的,只是五官分外规矩,一点不出彩。 侧边那位倒是有意思,剑眉细目,唇角轻轻抿着,面色淡然。 风仲翡不认人,不着痕迹的和沈愿棠并列前行,小声问:“真是云江王吗?” 沈愿棠微不可闻的‘恩’了一声,稍稍往前迈大了一步,挡住忽然吹来的风。 “永国七皇子云江王奉皇命前来迎接宁国陛下及北疆城主。” 人以礼相待,沈愿棠和风仲翡自然也要还之以礼,但也只是微微点头。 “这位是丞相周远之,负责此次的接待事务。” 沈愿棠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倒是风仲翡听到了这个名字后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听说丞相夫人是贵国的云臻公主?” 周远之点头:“是。” “不知公主殿下的相貌如何,可比的过沈城主?” 云江王顿了顿,维持好笑容。周远之是他的姐夫,此事说来是玩笑,但事关国家颜面,云江王不想谦让。 还未开口,周远之已经上前一步,目光静静的从沈愿棠白底金纹的面具上划过。 沉默片刻,像是认真比较了一番才开口:“论气度,沈城主的素净无人能及,论相貌,殿下更胜一筹。” “有点意思,周相还真是哪个都不得罪。” “少主谬赞。”周远之又退回到原处,轻轻垂下眸子,好似只专注于本职工作,“下官大可以夸赞沈城主,只是下官不想回去因此惹夫人生气。” “云江王,天色不早,是不是该找个地方稍作休息再谈这些无用的东西?” 云江王点点头,示意他们跟在马匹后边走。 刚刚到达,自然不会先去见永帝,要在驿馆稍作休息,等晚上宴会开始,大家才会坐下来认识认识。 沈愿棠回到马车上,阖眸静坐。 小香坐在一边,下意识的猜测刚才下去的时候都遇到了些什么。 当马车经过明月阁的时候,沈愿棠忽然开口:“你会喜欢明月阁的。” 这样笃定的语气让小香很疑惑:“为什么?” 沈愿棠唇角勾了勾,神色却没有多大变化:“因为,他们有一种表演叫做相声。” “相声!”小香很激动,匆忙的掀开帘子探身去看。 看到了明月阁前的拥挤人群和看使团的永国路人。 玉萤看到马车帘子掀起的时候,下意识以为是沈愿棠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夹着马腹缓了步子过来:“怎么了?” “城主说明月阁很热闹,我想去看看。” “放心,城主比你还喜欢玩,等宴会结束了,明天我带你来。” 小香立刻笑弯了眉毛:“好啊,谢谢玉萤姐姐。” 小姑娘笑起来像个可爱的小兔子,玉萤也忍不住被她感染动,轻弯了唇角。 驿馆在靠近宫城的位置,有禁卫军驻守,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风仲翡第一次跟着使团出使他国,有些不大适应。 下了马车后就去找沈愿棠。 正好看到,周远之站在马车边放好凳子伸了手准备接沈愿棠下马车。 哪知,沈愿棠没看到,倒是出来个十七八的姑娘。 周远之愣着收回手:“沈城主呢?” “在里边。” 小姑娘自食其力跳下马车,凑到风仲翡身边,跟他说明月阁是个好玩的地方。 但是风仲翡无心考虑这些,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继续看着马车。 只见,沈愿棠微微躬身从马车内出来,径直忽视了周远之伸出的手,目不斜视的向前。 狐裘的一角从周远之的掌心划过,让对方不自觉的蜷了蜷手指,空荡荡的收回来。 “外边冷,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可好?” 云江王笑着摆摆手:“二位一路奔波辛苦,本王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今晚,我国陛下设宴款待二位,马车会提前一个时辰前来接二位赴宴。” “那就劳烦王爷了。”沈愿棠微微点头,看向风仲翡,“阿翡,给堂兄的礼物怎么没拿出来?” 听到称呼,来迎接的两人齐齐愣住,表情忽然微妙。 第83章 隐藏的任务 风仲翡顺着沈愿棠的话,从随从手中拿过一个四方的木盒,交给云江王:“听闻堂兄喜欢书法,这是朕特意让人寻来的镇纸。” “还是堂弟懂我。”云江王眼神一亮,双手接过来抱着,许是激动,也忘记了回礼。 两人客套半晌后,依依不舍的分别。 随从们开始搬运少主和城主的随身用品,远远的跟在身后。 沈愿棠和风仲翡并排着往前,像是寻常人家的姐弟那般说着话。 “永国的贵妃娘娘是你亲姑姑,等下入宫要跟她说说话,礼物不拘束贵重,要用心。” “我知道,来之前姐姐已经说过了。” 跟在后边的周远之看着两人的亲密程度,心里暗暗有些奇怪。 这二人的关系远超出同盟的界限。 沈愿棠年长,说话那般也就罢了,可风仲翡毕竟是一国之君,就这样自然的听从沈愿棠的话,是不是太过乖巧了? “周相辛苦,若有事,朕会派人去请堂兄,周相尽可回家陪伴公主殿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周远之依旧垂着眸子,目光的焦点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风仲翡见说不动,索性放弃。 由永国的侍从带着去自己下榻的房间休息。 沈愿棠抬手摸了摸鬓角,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之前的那个小院,沈愿棠临走时已经送给了周远之。 现在也只好和风仲翡一块住在这个环境并不怎么好的驿馆中。 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一转眼,距离上次和周远之坐在一起吃饭的日子已经是半年前了。 玉萤带着小香去风仲翡的房间看看有什么缺的东西没有。 沈愿棠伸出手在炭盆前烤了烤,将手暖过来之后更衣。 衣服是风仲翡在宁国让宫里的绣娘为她做的。 用色和沈愿棠平日穿的那些水蓝色月白色相近。 眼前这件衣裳用料是浮光锦,配色则用了石青四色,底色暗纹边沿由深到浅层次分明。 颈边一圈洁白的绒毛,袖子采用的是紧口的样式,带了黑皮护腕。 沈愿棠面对着床铺把上衣穿好,刚拿过腰带还未系上,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不过,沈愿棠对此好像并不惊讶,不紧不慢的系上祥云纹带:“原来周相竟然有这种癖好。” 后边的脚步立止,隔着一道屏风默立。 沈愿棠伸手,将放在案几上的块梨花玉环和平安扣拿过来坠在腰间。 重新戴好面具之后才出现在周远之面前。 “云臻公主可好?” “很好,橘座也很好。” 沈愿棠点头,抬手倒了两杯热茶邀请周远之落座。 本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只是人到了跟前时,沈愿棠忽然有些不想开口了。 倒是周远之,捏着茶杯放在嘴边,要喝不喝,浅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驿馆作为外交使者的住处,安全性高,人也聪明。 沈愿棠不敢放心,让自己的人在屋外盯着。 现下那人正好路过窗边,窸窣的脚步声让人心安。 也许周远之也在这安全的氛围里放松了心神,所以忽然开口:“之前为什么要和我定一年之期?” “周相慎言,你我今日乃是初识,何来一年之期?” 沈愿棠吹了吹水面的浮茶,眼睫轻颤,却不自觉的被周远之的话带偏,想起很久前。 那时,她还没有来宁国,沈月见也还是那个安分守己的副宗主。 刚刚经历过内乱的宁国千疮百孔,寒玉帝姬拥护同胞弟弟继位,自封摄政长公主,改年号为天青。 经过一场叛乱后,寒玉长公主动用了铁血手段,朝堂上的臣子杀了一批又一批,几乎杀光了整个朝堂。 “边线有消息了吗?”细白的手指捏着一只鲜红的玉盏,盏中是醇香美酒。 下首是半跪的蒙面人:“边线暂时没有消息传来,但永国暗探传信说,老皇帝有发兵想法。” 半张银面具遮脸的寒玉长公主抬了抬眸,将那杯酒缓缓倾倒在地面上:“那就断了他的想法。” “请主人下令。” 然后,蒙面人就听到他的主人说:“杀了他。” 蒙面人心中一惊,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这个反应,让寒玉满意的笑了,她站起身来,缓缓走过来:“我朝刚刚经历了叛乱,经不得战火。与其心惊胆战的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可对?” “那毕竟是一朝皇帝,直接杀掉,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是自然,所以孤想了别的法子。”寒玉站在窗边,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你带着孤的信物,去一趟北疆。” “是否需要告知大长公主?” 白子落定,寒玉轻垂了眼睫,微微叹了口气:“此事不必告诉她。身在异国,还是保全自己为好。” “是,属下即刻去办。” 蒙面人正要退下,寒玉忽然想起去年刚上任的那位丞相,喊住他:“听说永国有位周丞相,对他可有了解?” “这有所耳闻。” 寒玉弃了棋盘,懒懒的躺在美人靠上,胭脂色宫装的衣角落在地面上,投出一片阴影。 她抬起胳膊支着额角,浅浅阖了眼眸:“说来听听。” “这位丞相叫做周远之,是老丞相从雪地里捡回的孤儿,为人淡漠,最容易心软。”蒙面人说到这里皱了眉,下个定论,“不是个当官的料子。” “别小瞧了他,能坐上那个位子就证明他不是个废物。能让所有人以为是废物的人,本身就不简单。” “是。” 寒玉微微叹了口气,很是遗憾:“这样的人,如果在我们宁国就好了。” “主人想让他来宁国?” 寒玉只是看着他,虽然没开口,意思却明显。 “永国皇帝向来多疑,离间他们君臣,到时候咱们请过来也不是不行。” 寒玉没有立时开口同意他的话,只是摆摆手:“此事暂且搁置,你尽快赶往北疆。” “是。” 蒙面人悄悄的看了眼寒玉,放轻了手脚起身退下,隐约听见身后嘱咐了一句:“平安归来。” “属下遵命。” 在遥远的北疆,有一个神秘的组织,他们的名字叫做清瑶宗。 宗主是一个女人。 更详细一点说,是一个从未摘下面具的年轻女人。 “所以,东家的意思是杀了那个皇帝,顺便把人家的良将美才一块挖过去?” 第84章 姑侄相见 昏暗的木屋内,一个披着雪青色狐裘的女子靠在椅背上,垂眸下看。 那女子带着白底金纹的面具,不同于寒玉,这位女子遮住的是整张脸。 蒙面人坐在下首,手边是雾气腾腾的热茶:“是。” 那女子抬手轻轻揉着下巴,心里默默算计着这笔买卖的得失:“不太好办。” “若是好办,东家也不会千里迢迢让我过来求助沈宗主。”蒙面人依旧蒙着脸,手边的热茶只用来暖手。 “我没不答应。”沈愿棠从身边的小桌上拿起汤婆子捂在手里,思虑片刻,“东家说这些是为了防止永国出兵。但如果他真的想打,杀皇帝杀将领都是没有用的。” 蒙面人不开口,心里却是认同沈愿棠的话。 寒玉的方法固然可以解决一时的困难,后续带来的反击也是足以覆灭整个宁国。 “我有一个计划,或许可以彻底解决东家的困难。” 蒙面人不自觉侧耳倾听…… 不知道两人究竟谈论了些什么,不过最后蒙面人很满意的留下了两箱金银珠宝才离开。 沈愿棠坐在原处,手指轻轻点在汤婆子的盖上,眼神直直望着一处,仔细看去,却没有焦点。 一道白衫红裙的倩影出现在身后,抬手轻轻揉着沈愿棠的额角。 “青州那边和宫内牵连深厚,你可以从这里入手。” 沈愿棠微微回神,往后靠着椅背:“恩,周远之心软官位也高,找他最合适。” “该怎么找呢?总不好直接站在人家府门口说我要找你帮忙。” 沈愿棠被她这话逗笑,拍了下她的手,缓过神思考片刻,笑了:“那就来一场英雄救美。” 昏暗的洞府中,有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幽幽道:“美人好找,能让周远之动心的美人不太好找。” “不必动心,够他心软就行。” “还是得好好挑挑,要完成的不止这一件事。永国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可有五六位。” 沈愿棠点头,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片刻后,看着蒙面人送来的那件信物叹气:“这差事,还真够麻烦的。” 现如今一想,这差事交到沈愿棠手里也有很长一段日子了,却半点进展也没有。 沈愿棠不禁垂眸,遮住眼底的思绪。 “周相若无事,就请回,本座喜欢清静。” “让我走可以。告诉我,成婚那天你去了哪里,头发为什么变成这么模样,还有那封信。” 沈愿棠轻嗅着茶香,看着茶碗里漂浮的叶子不说话。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周远之一刀两断,舍弃这段听上去就荒谬不已的缘分。 沈愿棠是叶染眠的转世是真,可不愿为人替身也是真。 周远之的喜欢是真,可喜这段缘分的基础本就是将原先对一人的爱意转接他人。 这样的缘分,是福,更是孽。 这样沉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天黑,沈愿棠还是没有开口。 许是看出了沈愿棠的固执,周远之叹了口气,垂了眉头:“我会等你开口的那一天。” 说着,起身准备回去。 天色已晚,身为丞相周远之也要出席晚上的宴会。 现在得回去准备准备,和云臻一起去赴宴。 人刚走出门,风仲翡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来了:“周相怎么还没回去?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对沈城主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周远之没说话,一拱手走远了。 风仲翡推门进来,身后小香捧着一身雪青色的礼服进来。 “姐姐,这是今晚赴宴的衣服,换上咱们就该出发了。” “恩,给贵妃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云臻和云江王的也都准备好了。” 沈愿棠点头,目光落在那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宫装上。 料子用的是流光锦,顾名思义,哪怕是烛光落上去也如同水一般流动。 一上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城主今日真是光彩照人,跟仙女一样。”云江王红着面颊不好意思的低头。 “云江王此言,莫非是见过仙女?”风仲翡下意识的贴在沈愿棠身边,目光警惕。 宁国的人大多护短,但是云江王依旧好奇,两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 “七殿下,贵妃宫宇在何处?” “在这边,沈城主宁少主请。”云江王稳了稳心绪,领着二人前往漪澜殿。 早早就接到消息贵妃娘娘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望。 那是离家多年的游子在等待远道而来的同乡。 尤其这同乡身上还有和游子相同的血脉。 待风仲翡从轿子下来,跟着云江王一步一步走到近前。 看到泪涟涟的贵妃娘娘时,风仲翡目光一怔,有些愣神。 那张脸,和记忆中的父皇一般无二。 “侄儿风仲翡,拜见姑姑。” 贵妃泪眼朦胧的上前,颤巍巍的伸出手抚上那张稚嫩的面庞:“阿翡,姑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五岁。” 风仲翡扬唇笑了笑,任由温热的手从面颊上一寸寸的拂过。 沈愿棠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人身边:“贵妃安好。” “你”贵妃娘娘眼眶里还含着泪,看到沈愿棠的时候顿时愣住。 云江王还以为母妃不认识,特意解释:“这位是北疆沈愿棠沈城主。” 话落,贵妃的面色无故变得煞白。 片刻后,露出个勉强的笑:“原来是沈城主座下。” “外边寒冷,娘娘和少主穿的单薄,还是屋内叙旧。” “沈城主说的是,母妃,咱们先进殿。” 众人在殿内座下,贵妃拉着风仲翡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家乡可有什么变化。 沈愿棠和云江王坐在桌边,抿着茶吃着糕点听他们姑侄二人叙话。 不同于寻常的皇室贵族,宁国先帝和贵妃这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关系很好。 不然的话,宁国先帝也不会连死之前都在念叨着胞妹去和亲的事情。 “侄儿一切都好,这些年多亏长姐和太傅照顾,侄儿过得很开心。” “寒玉此行怎的没来?” “长姐身体不适,御医不许她远行,姑姑不必惦记,长姐除此之外,身体还算踏实。” 贵妃抬起帕子轻轻拭去面上的泪痕:“可怜先帝早去,只留下这孤苦的孩子。” 说罢,话锋一转:“寒玉可有许配人家?” “这”风仲翡难得耳尖红了个通透,有些不好意思,“长姐府中客卿多绝色” 第85章 刺杀原因 “咳咳咳”云江王呛了口茶水,耳尖也同样变得通红。 第一次见把面首这样光明正大说出来的。 而且养面首的这人不是别人,是宁国的掌政公主。 就连沈愿棠也略略不自然的低了头。 倒是贵妃的反应不太正常,不是尴尬而是有些失望。 “你宫里可有贴心的人照顾?”贵妃伸手握住风仲翡的手腕和云江王的比了比,“瞧瞧这瘦的。” “侄儿还年轻,长姐不许沾染那些。”风仲翡面色更热了,转头开始关心贵妃,“姑姑身体如何,永国陛下待姑姑可还好?” “姑姑一切都好,只是自先帝亡故那年后,再未回过故土半步,分外怀念。” 常言总说,不远行不思故土,思故土则行已远。 距离上次回宁国已经是八年前,宁国先帝驾崩的时候。 “记得那时寒玉也才十五六岁,小小个人天天板着脸,也不爱说话。” 风仲翡只是听着,唇角含笑并不解释。 关于长姐寒玉长公主的过去,风仲翡很少听人提起。 一是外人所知甚少,二来寒玉大权独揽,旁人对此皆噤若寒蝉。 纵使风仲翡想问也无从问起。 “长姐聪慧,聪慧的人大多不同寻常。” “恩,这些年确实也多亏了寒玉,风家的江山才没有易主。” 说到这里,风仲翡不得不提起眼前的沈城主:“三年前内乱,要不是沈姐姐千里奔赴,侄儿怕是要死在乱贼刀下了。” “恩?竟还有这样一段渊源?”贵妃不禁侧头,心里暗暗开始猜测沈愿棠做这些的用意。 难不成是想笼络风仲翡,从而获取些什么好处? 世上从没有的午餐,也没有全心全意不为回报的付出。 还未开口询问,那边厚重的帘子掀起,云臻公主和驸马丞相到了。 “母妃万安。”夫妻二人齐齐行礼。 行完礼贵妃给他们介绍两人:“这是宁国陛下、你的堂弟,这位是北疆城沈城主。” “堂弟好,沈城主好。” 两人俱是轻轻稍微倾身,就当回礼。 在贵妃宫里和在外边不一样,在内是亲眷,在外为君臣。 若是在宴会上见到,礼数要比这个重多了。 两人行完礼,云臻坐在了贵妃身侧,暗暗打量着沈愿棠。 这人和前段时间在寒山寺出现的那个萍水之客太相似了。 “沈城主可曾来过永国?” “本座喜欢游山玩水,永国这般秀丽,自然不能避开。” 说起这个,几个年纪小的可就忍不住了。 云臻、云江王、风仲翡,三个人开始说起对外界的美好向往。 只差一点就要商定时日,游历山川去了。 沈愿棠无奈抿笑,在看到周远之递到云臻手边的茶水时,笑意僵在唇角。 转头摸过茶杯抿了两口,起身告辞:“不打扰贵妃娘娘与少主叙旧了,先告辞。” “我正要去面见陛下,不妨和沈城主一块。” 沈愿棠恍若未闻,起身径直离开。 周远之也不在意,出了漪澜殿的门后就让宫人在远处跟着。 两人好似在暗暗较劲一般,谁也不先开口,就好像下午那场见面。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宫灯稀疏的地方。 周远之在漆黑的夜色中止步,忽然开口:“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什么?”沈愿棠下意识的转身接话,接完之后自己也愣住,抿紧了唇转过身。 周围的景物非常陌生。 虽说沈愿棠曾经好几次潜入皇宫,对大概宫宇都有所了解,但是当夜色降临,一切都被蒙上了幕布。 在这幕布里找一个同样陌生的路线很难。 但是很快,沈愿棠又发现,这边的环境隐隐有些熟悉。 忽然,沈愿棠看到了那边的水廊。 她忽然间想起了那个因为冒犯贵妃而被她暗暗运作,造成落水溺毙的九皇子。 这是沈愿棠对于这个地方唯一的记忆。 但是周远之的话,让沈愿棠不禁开始怀疑。 难道当时真的有人看到了当时的一切吗? “九皇子落水是你动的手脚。” “无凭无据,我杀一个皇子做什么呢?” “因为他对贵妃不尊重。” 沈愿棠忽的笑了:“别忘了,贵妃娘娘是你的岳母,这样诽谤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远之静静上前一步,站在沈愿棠面前,看着她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眸。 那双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色彩,没有了令人心动的光芒。 眸底的躲避让周远之心痛。 可有些话不说不行:“还记得你临走前那段时间,我一直被人暗杀的事情吗?” 沈愿棠抿唇不语,半晌后轻轻点头:“都察院御史,我临走前了了他。”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吗?” 沈愿棠摇头:“许是朝堂意见不同,他这人又偏执。” “他是九皇子外祖的门生。”周远之微微叹了口气,负手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的栏杆。 “那日你离席之后我出来透气,当时就站在此处,无意间看到了九皇子的所作所为。” “看到却不制止,周相这明哲保身的做法不错。” “皇室一向乱的很,我若掺和进去,就不仅仅是皇室脸面的问题了。” 沈愿棠沉默。 “你的一切动作我都看到了,之所以没说是因为不想让你暴露。只是没料到,九皇子死后,他的门客将此事查了一遍,没查到你,却查到了在一边透风的我。” 沈愿棠蹙眉:“他们把你当成凶手了?” 周远之点头。 看向沈愿棠的眸子温柔又无奈:“把我当凶手,总比让你暴露好。” “胡闹!”沈愿棠忽的甩袖,怒冲冲的看着周远之,上手捏住他的两腮,“你知不知道他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周远之看着她。 看沈愿棠几乎冒火的目光落在身上,看她嘴硬心软的口是心非。 至于沈愿棠口中那些‘那是暗鸦庙不屑上榜只管拿钱杀人的刺客,要你的命轻而易举’的话。 周远之也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样平静又不在乎的态度让沈愿棠恼火:“早知道你是这样不在意生死的人,我又何苦浪费自己的兄弟?” “眠眠,别哭。” “滚!不要叫我这个名字!”沈愿棠猛地收手,背向他,任由面具下的泪水滑了满脸。 第86章 宫宴 “周远之,此事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但我派去护你的那些兄弟也不是白死的。” 周远之垂了眸,明白了她的意思。 依旧是两不相欠,依旧是互无牵连。 “他们把我当成凶手也不是你引导的,是我站在此处平白沾了因果,怨不得旁人。” 沈愿棠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徒留身后周远之在冷风里默立。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云臻派人来找周远之。 “刚才我还问父皇你在哪儿,结果父皇也没见你,让我好找。” 云臻伸手轻轻抹平周远之肩上的褶皱,目光刚落在夫君面颊上,狠狠一紧:“这是怎么了?” “外边太冷了。” “那也不能这么用力搓脸啊。”云臻心疼的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夫君脸颊。 周远之轻轻拂开那只手,抓在掌心,拉着云臻一块坐下。 坐好之后,将目光放在空空如也的高台上。 帝后的座位空着,使团二位贵客的座位也空着。 周远之不禁疑惑:人呢? “皇上皇后驾到!”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免礼,坐。”永帝落座,扫了眼边上的首领太监。 后者当即会意,高呼:“请,宁国少主风仲翡,北疆城主沈愿棠进殿。” 一紫一黑,一长一少,二人气质高华,长身玉立。 只是这紫衣城主的一头银白色长发,让人心里有些膈应。 “二位请坐。” “阿翡,驿馆环境如何?”作为姑父,永帝自然先过问风仲翡。 “有劳陛下惦记,除了有些冷一切尚可。”风仲翡年纪小,但不傻。 这次前来是为了两国合作的事情,地位平等的洽谈。 如果众目睽睽下,风仲翡以晚辈自称,那就等于将自己放在了被动的位置上,完全处于下风。 此话一出,永帝目光微变,转头又看向沈愿棠:“沈城主觉得如何?” “少帝年纪轻,怕冷也对,本座倒是觉得环境清静,很好。” 永帝笑了笑,吩咐人去驿馆将风仲翡的屋子重新收拾一下。 “京都内还是有不少好玩的,若二位有兴趣,朕派人给你们领路。” “听闻京都明月阁乐趣颇多,本座倒是很想见识见识。” 沈愿棠抿了口酒,眉头皱了皱又轻轻放了回去。 双方客套了半天,永帝才吩咐歌舞开始。 宴会正式拉开序幕,一个个穿着清凉的姑娘莲步上台,摆动腰肢。 沈愿棠偏头看过去,却是目光涣散,完全没有将眼前的歌舞放在心上。 风仲翡端着妥帖的笑容静静看着,偶尔回头和云江王敬个酒。 自云江王开了头,剩下的几个皇子也跟着上前敬酒。 永帝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眸光闪动,像是有所考量。 “沈姐姐。” 轻柔的声音传过来,沈愿棠微微回神看向悄悄凑过来的妇人。 是薛月见,她的小腹微微鼓起,看起来已经有三四个月了。 “恭喜薛姑娘,转眼就要为人母了。” 薛月见害羞的低了低头,捏着手里的杯盏轻轻坐过来:“还有六个月呢。” 沈愿棠将目光放在那个鼓起的肚子上,没忍住,上手摸了摸,感觉有些奇妙。 小小的肚子,将会跳出小小的孩童,最后长成大人模样。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沈愿棠的母亲怀着弟弟的时候。 掌下传来柔软的触感时,沈愿棠不自觉的舒展了眉眼,远处那道不可忽视的目光也随之而来。 “看起来世子很看重你。”沈愿棠垂首,轻声说完,那边的世子眉头都跟着皱了起来。 探着头像是要过来听听沈愿棠说了什么,让他的世子妃一瞬间面红耳赤。 “侯爷一家都待我很好。”薛月见红着耳尖端起杯盏,敬向沈愿棠,“从前和沈城主多有冲突,还希望城主莫怪。” 沈愿棠眼神往薛月见杯盏里扫了一眼,看到了半杯牛乳,心里有数。 至于薛月见为什么忽然来讨好,则是有些不解。 虽然一城之主的身份和以前那个江湖人差之甚远,但应该不会让薛月见前来交好。 免得翻起从前的旧账,明明双方已经扯平,现在却又觉得自己吃了亏。 现在薛月见前来抛了橄榄枝,好处没有多少,坏处也没有多少。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沈愿棠不明白薛月见为什么会做。 只是对方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意图,沈愿棠也乐意做一个糊涂人,接下对方的好意,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戴着面具就只有这一点不好,吃的不痛快,喝的不痛快。 沈愿棠心中默叹,将手里的杯盏放下,看向薛月见的日渐圆润的下巴。 看起来,薛父亡故的哀伤已经过去了,薛月见并没有沉溺其中。 与此同时,沈愿棠又想起了远在青州的安季白,心里默念世事不由人。 纵使两人真的有情,但终究迈不过世人的眼光。 “昨日之日不可追。” “沈城主说的是,世事轮回,死亡也是一种解脱,沈城主莫要太悲伤。” “死亡是解脱?”沈愿棠心中不解。 “世人总说过慧易夭。或许就是上天嫉妒玄度大师,所以才那么早就想将他收回去。” 沈愿棠手腕一抖,心头忽然间狠狠一颤,语气有些异常:“什么时候的事?” 薛月见见她神情有异,不得不猜测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难道沈愿棠不知道玄度大师快圆寂的事情吗? “难道沈城主这次来不是为了见玄度大师最后一面吗?” 沈愿棠摁下心中的复杂情感,轻抿了口酒:“今日才到,尚未来得及见他。” “是我不好,惹沈城主难过了。”薛月见眉心微蹙,自责的捧着杯子小心的坐在一边。 沈愿棠见她如此,缓了嗓音:“没事。” 沈愿棠有些怀疑薛月见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想让看看自己也痛苦样子。 但对方是一个孕妇,沈愿棠本能的不想把这样肮脏的心思和她牵扯在一起。 只好先将人支开,神情却渐渐冷却下去。 这样大的事情,薛月见不可能说谎。 “玉萤,出宫之后让人去寒山寺看看玄度大师。” 一直在身后伺候的玉萤轻轻点头,看着沈愿棠一杯接一杯饮尽的酒盏,欲言又止。 对面的风仲翡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永帝的几位皇子灌得昏昏沉沉。 好在平时太傅教导有方,让风仲翡没有继续放纵。 第87章 旧日种种如川而逝 出了宫门,沈愿棠弃了马车,披着狐裘缓缓踱步回驿馆。 风仲翡不胜酒力,永帝派人用轿辇先送了他回去。 月光丰盈的晚上,沈愿棠和玉萤一块走在廖无几人的街道上。 “玉萤,我记得你会相面,对?” “略知一二,不敢卖弄。” 沈愿棠揣着手,偏头:“永帝是何面相?” “死于非命。” 沈愿棠满意的点头。 这样的结果算是便宜永帝了。 清冷的夜里是出口热气都能出雾的温度,沈愿棠仰头看着星辰无几的天空,眨眨眼睛。 看这个天,明天好像要下雪啊。 可别真下大了,那样的话就没法去寒山寺看将死的玄度了。 “晏杭在京都待得也够久了,寻个时间让他来见我。” “在驿馆见面吗?” 沈愿棠摇头:“随他定。” 沈愿棠心里还是惦记着之前九皇子落水的事情。 九皇子和六皇子是同胞兄弟,九皇子的门客自然不会把这位王爷拉下水,所以才选了都察院御史做刀剑。 可是这柄刀剑现在折了,门客们就只能再去投奔六皇子。 那样的话,九皇子的死因肯定瞒不住。 依照复仇的想法,六皇子肯定不会放过贵妃和周远之。 至于周远之为什么会帮贵妃解决麻烦,原因很简单,因为周远之娶了云臻。 沈愿棠也没料到,事情误打误撞竟然变得那样合理。 一点反驳的理由都塞不进去。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贵妃那边毫无异动,周远之那边也没有什么异常。 这让沈愿棠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平静,太平静了。 平静的让人觉得后怕。 “山雨欲来风满楼。”沈愿棠仰面轻叹。 任由几片雪花落在面具上,很快就被拂去。 忽然,沈愿棠微微偏头,听到了空气中的异动。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着,约莫走出去百十来步,两道黑影站在路中央等着他们。 玉萤警惕的将手放在腰侧,作势拔剑。 沈愿棠轻飘飘摁回去:“是周远之。” 玉萤不敢大意,上前两步扬声询问:“天黑路滑,前方二位请避让。” “可是沈城主座下,本官周远之。” 沈愿棠掀了掀眼皮:“什么事?” “请沈城主借一步说话。” 沈愿棠看着前面贴在一起的二人,揉了揉眉心,抬手让玉萤他们先回去。 “城主,夜深人静……” “回去看看少主,他今日喝的太多了。” “是,属下遵命。”玉萤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人绕过周远之夫妇,向前隐入月光中。 沈愿棠往前走着,轻轻扯过帽兜戴上,下雪了冻的耳朵疼。 “边走边说。” 周远之点头,云臻挽着夫君的手臂一块跟上。 “玄度的事情,薛月见跟你说了?” “恩,问我是不是来见他最后一面。”沈愿棠敛眉,十分疑惑,“怎么回事?” 周远之也表示不知道:“小沙弥说是算了一卦,当场就呕了口血。” “不过是呕血,怎么就最后一面了?” 周远之停了脚步,目光悲悯而无奈:“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沈愿棠沉默,大脑开始飞速旋转。 前世人躲了孟婆汤转生,应该就是遁去的‘一’这个变数。 难道这就是天道的惩罚?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定数的,可玄度不信,非要去窥探什么天道。” 沈愿棠更不明白了,是什么值得玄度耗费这么大的心力去问卦? 而且,听起来这卦象涉及的东西有些重,以至于连玄度都折损进去。 “他昏迷了数月,却强撑着一口气不走。”周远之转过身看着沈愿棠,眼神有些痛苦,“他想再见你一面。” 沈愿棠不说话,继续往前。 周远之皱了皱眉,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匆匆追上去:“你们之前不还是好朋友吗?为什么现在连见他一面也不行?” “因为他让我别再见你!” 沈愿棠一句话,登时将周远之呵在了原地。 事情的真相令人无措又慌乱。 就算云臻再怎么单纯,现如今也觉察出了两人之间的异样。 那不是分别良久的友人。 也不是带着深仇大恨的仇人。 话说至此,沈愿棠只觉得再多说一句,就要点燃火药的引子。 一场爆炸,会将三人炸的四分五裂体无完肤。 现在止步,还能留一点余地,以至于下次见面不会太尴尬。 沈愿棠扯了下袖口,将狐裘裹得更紧了些:“周相未曾开口前,本座已吩咐下属前去探望。” 周远之神情痛苦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浑然未发觉身边的云臻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己回了家。 在这场纠纷中,云臻是最无辜的。 只是单纯的喜欢着一个人,想和心上人结为连理。 得偿所愿后,收获了体贴会照顾人的夫君。 但现在上演的一切无一不在告诉云臻,她的夫君和别人爱恨更深。 这让人怎么接受得了? 云臻接受不了,沈愿棠也接受不了。 前者不允许自己心爱的夫君心里装着他人,后者不允许自己介入别人的家室。 因此,沈愿棠说:“周远之,旧日种种如川而逝,勿要执迷不悟,误了卿卿,也误了己。” 回到驿馆,玉萤匆匆迎上来:“城主。” “我没事,多聊了几句而已。” 玉萤跟在沈愿棠后面,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外边没有人跟着后才关上房门。 想到刚才两人站在街中央的场面,玉萤心里还是不舒服:“有话怎么不早说,天寒地冻的,把我们城主冻坏了怎么办?” “这里比北疆可暖和多了,别担心。”沈愿棠摘下面具放在窗下的案几上。 一抬手,满屋的烛火全部点亮,将玉萤面上的担忧和生气照的清清楚楚。 “城主,天色那么黑,您是怎么知道前边的人是谁?” “用耳朵听。”沈愿棠张开双臂,让玉萤解开颈前的扣子,脱下狐裘和外袍,“当你对一个人足够熟悉,一个呼吸就能认出来。” “属下受教。” “坐下喝口茶。”沈愿棠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枕边,坐下倒了两杯茶。 “等这次回去,我传你师门剑术,再去禁山闭关两三年,北疆城内再无敌手。” 玉萤捧着杯子,圆润的指尖在杯壁上来回摩挲:“城主,对不起。” “怎么说?” “我见过沈月见,在她叛逃后。”玉萤垂首,语气轻缓,“但我没有拦她。” 第88章 磕错CP “为什么?”沈愿棠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她只是不明白。 既然已经放走了人,完全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或许属下说的话城主会生气,但,属下觉得,沈副宗主她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背叛,还是背叛之后逃跑。” 玉萤轻轻摇头,将头垂得更低了:“都不像,而且副宗主没有叛逃的理由。” 沈愿棠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细长的手指不急不缓敲击着桌面。 半晌后,沈愿棠轻笑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这事说来也好笑。” 她仰头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将胸口长久以来的那口憋闷一口呼出来。 “当初我二人商定,她假意投诚晋王出卖我,借此向沅王骗取信任。不料,她中途动了些手脚,以至于晋王误我大事,计划毁于一旦。” “副宗主是故意的?” 沈愿棠缓缓点头:“玉萤,你记住。叛逃事小,不可让叛逃者毁了用他人性命换来的经营。” 明亮的烛火下,玉萤看着长者郑重的面色,缓缓点头。 这不仅仅是一句嘱托。 更是前辈对晚辈的提携,和一个宗教兴衰之本。 许是看出了玉萤隐藏在不安下的不自信,沈愿棠叹口气,伸手摸摸玉萤的鬓角,眉眼舒展。 那眼神和任何一个前辈看向晚辈的眼神都一样。 是期盼,是欣慰,也是希望。 “莫怕,天塌下来自有人去顶着,先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正道。” “属下谨记。” 两人对坐浅谈了一盏茶,沈愿棠沐浴完成就躺下了。 玉萤选的熏香安神定心缓解疲倦,不多时就让沈愿棠进入了梦乡。 次日刚起 屋门口一脚踩下去,厚厚的积雪径直没过脚踝直奔小腿的一半。 沈愿棠俯身抓了一把雪,凉沁沁的,长时间没有化去。 只带了面具,雪青色外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银白的头发未加梳理披散在肩后。 微微扬起头的时候,雪白的脖颈在空气中一览无余。 “沈施主。” 沈愿棠好像听见了玄度的喊声,四周扫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对此,她归结于幻听。 “城主,小香做的早饭,要现在端过来吗?” “端过来。” 沈愿棠站在门口看着玉萤步履艰难的从雪里趟过来,无奈叹气:“轻功白练的?” “雪太轻了。”话音刚落,玉萤就看到沈愿棠纵身一跃,足尖在雪面上点了几下落到跟前,抓住玉萤的手腕回到门口。 所过之处,半点痕迹也没有。 沈愿棠站在门前,振袖挥去门框上的残雪,不由自主的眯了眼睛:“瑞雪兆丰年。” “这雪下了一晚上,刚刚才停。”玉萤拂去身上的雪花,将盘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摆好。 新做好的早饭还飘着热气,乳白色的汤汁静静躺在碗里,飘出清甜的香气。 沈愿棠舀了一勺品尝,熟悉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落实了她的猜想。 小香和周远之,绝对是一个世界的人。 “今天你陪着少主,外出注意安全,我带小香去探望玄度大师。” “是,晏杭那边说明日下午在琅嬛书铺等您。” “我知道了,去。” 玉萤转身出门,看到满院子的积雪唉声叹气的塌了肩膀。 一口气还未叹完,沈愿棠喊她:“我这有本书,回去好好看。” 玉萤刚一转身,面前飞过来一道黑影,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原来是一本薄薄的册子,边缘处已经显现出破损的痕迹。 随意翻看几页,有的地方还有详细的批注。 玉萤面上一喜,拿着书躬身行礼:“属下谢城主赏。” 沈愿棠咬着半个青椒肉丝的火烧轻轻摆手。 让玉萤赶紧出去顺便把门关上,天太冷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情况,雪大的离奇也就算了,天更是冷的要命。 出门时,沈愿棠不得不穿上最厚的衣服,还灌了个汤婆子给小香拿上。 看着对方瑟缩的身躯,沈愿棠无奈叹了口气回房拿了件自己的厚衣服给小香披上。 “谢谢城主,今天可真冷,要是有个暖宝宝就好了。” 沈愿棠抿唇轻笑,伸手揉揉小香的头发:“别抱怨了,我带你去见那个人。” 说到这里,沈愿棠忽的顿了顿,不知道要不要先提前给小香透露点消息。 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他情况不太好,你别抱太大希望。” “情况不好?”小香歪着头,眼神单纯。 面对发问沈愿棠只是微微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小香抱着食盒,沈愿棠则半揽着小香的腰,轻云漫步,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从山脚到了山顶。 山上的小和尚拿着扫帚勤勤恳恳的在寺门前扫雪。 看到冒雪上山的人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二位香客,寺内积雪尚未清洁完毕,暂时无法上香。” “小和尚,我二人不上香。”沈愿棠微微欠身,语气轻缓,“只为拜访玄度大师。” 两个小和尚相视一眼,有些犹豫。 其中一个咬咬牙上前一步,询问:“姑娘可是姓沈?” 沈愿棠稍稍倾身:“沈愿棠。” “早前听香客说,最近北疆城主会前来拜访永国,不想沈城主已经到了。”小和尚先是客套了几句。 就在沈愿棠以为这就要去见人的时候,小和尚忽然间又转了话锋。 语气态度坚决:“玄度大师不见客,姑娘请回。” “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 沈愿棠面色凝重,和小和尚们僵持住。 小香看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伸手扯扯沈愿棠的衣服,小声道:“城主,要不回去。” 沈愿棠却视若无睹,继续和前边的小和尚对峙:“是玄度不想见我,还是你们方丈不许他见外人。” “玄度大师近来身体抱恙,不见任何人。” “当真?” “千真万确。” 沈愿棠不信,不过面上掩饰的很好,装作妥协的样子,带着小香往山脚的方向走去。 等后边的小和尚看不到他们了,转头揽着小香绕到后院的方向,找到位置跳了进去。 “城主,不是要下山吗?” “我又没说什么时候下山。”沈愿棠趴在墙头查探片刻,拉着小香跳下墙头。 轻车熟路的找到路,往玄度的禅房走去。 小香看着沈愿棠对这家寺庙的熟悉程度,和刚才沈愿棠和小和尚的对话,不禁推测:“城主,您和玄度大师相爱了吗?” 第89章 油尽灯枯 闻言,沈愿棠脚下一个踉跄,分外明显的脚印破坏了那片干净整齐的雪地。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小香红着脸低下头去:“女生的直觉嘛,总有一点点不讲道理。” 沈愿棠深以为然:“不是一点点不讲道理,根本是毫无道理。” 磕错cp的小香摸摸自己的头,安慰自己:没关系,早晚有一对cp会成真的。 要是被沈愿棠听到她的心声,估计平整的雪地上又会出现一个雪花。 两人顺着路线走了一小段路程,一颗巨大的银杏树就出现在眼前。 小香仰头去看,惊讶的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沈愿棠抬手给她勾回去,打了个响指:“跟上,别走丢了。” “哦哦,好的。” 走出去没几步,小香忽的抬眸:刚才是不是有人打响指了?! ‘咚咚’ 沈愿棠敲响了一排厢房其中一间的门。 但并没有人回应。 沈愿棠合上眼睛,侧头细细辨别里边的响动。 明明就是有两个人的呼吸,并且有一个躲在门后,伴随着窸窣的响动,大约是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一念及此,沈愿棠拉着小香后退半步,站稳之后,一抬腿将那扇紧闭的房门给踹开了。 房门大开,将躲在门后的那个小沙弥砸的鼻血横流。 小沙弥顾不得手里的木鱼,抬手捂着自己的鼻子看向来者。 看清之后,更生气了:“沈施主!姑娘家家不要这么粗鲁。” “我敲门了。” “可是你没说话,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坏蛋?”小沙弥捂着鼻子,苦兮兮的抱怨。 “小和尚,犯嗔戒了。”沈愿棠提醒完,小沙弥赶紧低头捻着佛珠念经文。 手一松开,鼻下的血又要开始流。 小沙弥又赶紧仰头,捂住鼻子:“沈施主小僧去去就回。” “恩。” 小沙弥出去之后,贴心的关上了门。 沈愿棠转身,看到了躺在榻上的枯瘦身影。 榻上的人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呼吸微弱到寝被上几乎看不出浮动。 沈愿棠看着那双已经凹陷下去的眼窝,内心有些复杂。 “玄度” “他就是寒山寺的镇寺之宝?”小香躲在沈愿棠身后,有些不敢直视榻上的人。 眼前人昏睡不醒,憔悴枯槁,根本不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沈愿棠也不愿意相信,这是半年前从桃花树下将她扛回家的人。 “小香,这就是你要见的那个人。” “就是他?”小香不敢信。 但沈愿棠缓慢又郑重的点头,让小香不得不信。 沈愿棠缓缓上前,伸出手搭在玄度腕间,输了一丝内力进去。 这才发现,对方的器官已经开始衰竭,血脉流动极为缓慢。 像是进入了冬眠一样。 “玄度,玄度?”沈愿棠伸出两指轻轻点了点玄度的肩膀,俯身轻声呼唤,“叶染眠来了。” 叶染眠三个字好像是某种咒语的名字。 沈愿棠说完不久,榻上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迟缓而僵硬,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喉咙沙哑干涩。 沈愿棠拿了杯温水,扶他起身喂到嘴边。 等玄度润过嗓子后,才继续说道:“我在北疆找到了一个人,是你的同乡。” “同、乡?”玄度不解。 沈愿棠冲小香招招手,将她喊到近前:“说个你们才知道的东西。” 乍然问起,小香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试探着问出一句:“大师,你知道九年义务教育吗?” 玄度早已失去神采的眸子忽然间散发出异样的光彩,他紧紧抓住沈愿棠的袖子,狠皱了眉头,张张嘴。 那声音极低,沈愿棠只好向前俯身,将耳朵放到玄度嘴边听他说的是什么。 “让她去见、见周远之,不能让别人知道,知道她和别人的不同。” 沈愿棠点头:“我知道了。” “还、还有一件事。” “不急,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小香做了你老家的饭菜,尝尝。” 玄度挣扎着晃了晃身子,自以为剧烈,却不知道在沈愿棠眼中,他只是晃了下头。 “我一直在等你。” 沈愿棠垂眸替他扯了扯身前的被褥:“周远之说你是为了算卦,值得吗?” “值得。”玄度扯唇笑了笑,瘦的不成人形的面庞有些吓人,“沈城主,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 玄度抬手,不合礼数的勾住沈愿棠颈侧的衣服,让她将头再低一些,轻声说:“永国,寿数将尽,若要有所为,尽情施展。” 沈愿棠好像忽然间明白玄度算的那一卦是什么了。 只是觉得不值得。 永国的国运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 沈愿棠已经打定主意要永帝的命,至于下一任皇帝是谁,永国将来会怎么样,那都不是她关心的东西。 “寿数将尽的王朝,他的运会转嫁到有缘人身上。届时你只需……” 玄度小声在沈愿棠耳边嘱托着。 小香站在远处,看二人窃窃私语,一抹姨母笑浮上面庞。 “这位施主,是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啊?”小香回神,对面色不善的小沙弥笑了笑,“玄度大师醒了,我为他开心。” “师叔醒了?”小沙弥来不及计较小香的失礼行为,赶紧跑过去看玄度。 两人已经结束了交谈。 沈愿棠步履缓慢的走过来,扫了眼桌上的食盒,缓缓沉了气:“东西放下,晚上我带你去见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小香彻底迷糊了。 沈愿棠点头,不再看榻上的有油尽灯枯的玄度,径直踏出门去。 二人走到山脚的时候,天空忽然间又开始落雪。 这次的雪和往日不同,雪花是很标准的六瓣,带着浅浅的红色。 沈愿棠站在明月阁外层的走廊上,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心情渐渐沉下去。 这样浩大的一场雪,本不该出现的。 就像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玄度他们。 可他们出现了,为了一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人。 像极了前赴后继的扑火飞蛾。 明知可为而不得结果,却依旧这么做。 沈愿棠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从明月阁回来,小香还在回味那里的演出,甚至眼角都挂了泪珠。 风仲翡笑话她:“别人都是喜极而泣,你像是乐极生悲。” “阿翡。”沈愿棠皱眉,“不可胡说。” 第90章 圆寂 风仲翡被她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讪讪一笑回了房间。 “玉萤,今天早用晚膳。” “是,属下这就让他们去准备。” 沈愿棠又站在门口看了半天的红色雪花,长叹了口气。 回房间找出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伞面是雪白色的,柄部挂着鹅黄色的穗子。 用过晚膳后,沈愿棠撑起伞带着小香一块出了驿馆的门。 目睹一切的风仲翡忍不住感慨:“喜新厌旧的沈姐姐啊。” 话刚落下,院外扔过来一个雪球,正好砸在风仲翡脑袋上。 风仲翡立时闭嘴,关上门回房休息。 夜色里,鹅毛般的大雪倾盆而下,路上空无一人,连沿途用来照明的火把都被雪花浇灭了。 吓得小香抓紧了沈愿棠的胳膊,躲在她身后畏畏缩缩的不肯探头。 沈愿棠低头看向小香抓出褶皱的狐裘,颇为无奈。 直接去相府是不可能的,沈愿棠也没有傻到那种程度。 所以沈愿棠选择了那处种满腊梅的小院子。 在那里住几天,总有人会告诉周远之的。 沈愿棠推开院门,院内的腊梅似乎又多了许多,漫过栅栏挤到了桌前不远处。 石桌上刻了棋盘,还有两个小暗格,暗格里放着不同颜色的棋子。 沈愿棠扫了一眼,伸手推开房门,屋里的陈设一点也没变,屏风还是那扇屏风,桌上的茶具也丝毫微动。 想来这里时常有人来洒扫,干净的没有一点点灰尘,被褥上还有淡淡清香。 “今晚先在这边睡,那人会来的。” 小香生起炉子,找了水壶烧了热水,打算晚上洗漱用。 好在这边还有一点炭给他们用,不然晚上冷死。 “城主,那人住在这里吗?装饰一点也不像我们那个世界的风格。” 沈愿棠微微摇头,轻轻拂去伞上的残雪,语气温和:“从前我住着,后来送给他了。” “那你们肯定是很好的朋友,这么大一处院子说送就送了。” “我初次见你,不也送了你一套吗?” “那不一样。”小香摇头,双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那时我走投无路,城主你又心善。” 炉子噼里啪啦的烧起来,沈愿棠沉默不言擦拭着伞面,擦完之后又开始擦伞柄。 小香无聊的趴在桌上,手指沾了水做笔,桌面做纸,横着写些什么。 沈愿棠起身披着外衣推开门,微微仰头看着还在下的雪,唇角逸出片白雾:“睡。” 这场雪下的太离奇了,且不说这连绵不绝的数量,只看颜色都让人觉得害怕。 天空明明是白的,怎么会有红色的雪? 和沈愿棠现在穿的绯红色衣裳所差无几。 雪白的头发披在肩后,白的脖颈,红的雪,还有莫名带着红色的眼眶和鼻尖。 美人倚门而立,倒是有几分传说中的素净淡雅,带着骨子里的寂寞寒冷。 小香铺好了床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门口的风景:“城主喜欢站在门口看雪?” “你不觉得今天的雪很奇怪吗?” “唔是很奇怪,红色的。不过奇怪又能怎么样?我们又不能让老天停止。” 闻言,沈愿棠垂首浅笑,唇角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转过身看着已经铺好的床铺,还有站在床榻边的小香:“睡。” “好嘞。”小香早就困得不行了,听到这话当即脱得只剩下寝衣钻进了被窝里。 “被窝好凉。” 沈愿棠无奈的笑笑,也跟着躺下。 奇怪的是,沈愿棠躺下了一小会儿,被窝里就暖了过来。 小香在温暖的被窝里很快睡了过去,倒是热源本源,静静的看着房顶出神。 过了很久,沈愿棠侧头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小香,掀开被子下床。 披上绯红色的外衣,在门口小站了一会儿后关上房门朝着腊梅走去。 那片腊梅里藏着一个秋千,沈愿棠刚进院子的时候就发现了。 沈愿棠原以为有些事情藏在记忆里,只要时间够久,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 可当有一件和记忆中极为相似的东西出现时,那些事情就再也压不住了。 沈愿棠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不多时,身上就落了一层薄雪。 发间如同蒙上了一层红色的雾。 远处,有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响起,沈愿棠倚着秋千绳稍稍偏头。 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周远之。 沈愿棠的目光浅浅从周远之面上划过,将对方面上的悲伤收入眼底。 在沈愿棠的记忆当中,周远之几乎从未穿过黑色。 但是沈愿棠不打算询问周远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问的越多,牵扯就越多。 “玄度圆寂了。” 沈愿棠刚要和他说小香的事情,结果周远之先爆了个惊天消息。 “小沙弥说,你走后玄度忽然回光返照,吃了几口东西,换好袈裟就走了。” 周远之抬手捏了捏眉心,手指离开的时候眉心一片红,隐约间还能看出一个‘川’字。 沈愿棠没有说话,毕竟周远之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听他说话的人。 “玄度。”周远之低声念了遍名字,又仰头长长叹了口气,“前世今生,他一直叫这个名字。他说,你夸过他名字好听。” 说到这里,沈愿棠还是要反驳:“我不是叶染眠,我是沈愿棠。” 周远之摆摆手,绕到秋千另一边的空位坐下。 坐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沈愿棠细白的指尖,伸手握住:“其实我和玄度一点都不熟悉,除了他住的寺庙,还有要找叶染眠的决心,我根本一无所知。有时候总在想,我是为了我的爱人,他呢?仅仅是因为叶染眠的知遇之恩吗?说实话,我不相信。” “但他真真切切帮你找到了,不是吗?” “是。”周远之的指腹缓缓的摩挲着那冰凉的指尖,“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愿棠面无表情的将手抽回来,扯了扯袖子将手遮住,继续听周远之说话。 “现在他忽然走了,我才发现,这偌大的天下,竟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能说的人很多,只是你不愿意。”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说了他们会把我当疯子。”周远之面色苍白扯唇一笑,“前世今生?呵,他们觉得不会信的。” 这话确实有道理。 但是有个人的存在,可以让周远之不用成为那个疯子,而且会很乐意一块聊天。 第91章 “我这里有一个人,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周远之摇头:“我现在只想好好处理玄度的事情。” “就是玄度让你见的。” 周远之敛眉,疲惫的眸子看过来:“什么人?” “一个姑娘。”沈愿棠想了想,又补充道,“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姑娘。” 周远之疲惫的眸子猛然一惊,随即看向亮着灯的房子:“之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 “不,是跟在风仲翡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周远之点点头,叹了口气后仰躺在秋千上,静静的阖了眸子。 沈愿棠现在明白周远之为什么穿着一身黑了。 看他这么疲惫也不再说和玄度有关的事情。 “小丫头睡了,不好让你进屋,在这坐儿就赶紧回家歇着。” “不想回,有些话对云臻没法说。” “她是你的夫人,你是她的驸马。如果你连她都不想说,就更不该告诉别人。” 周远之垂眉敛目,眉梢皱成一团,眸子漾起一层雾气:“愿棠,我真的很累。” “陌生的环境和人,各怀鬼胎的朝堂,不能相守的爱人,被迫承担的婚姻,太累了。” “丞相驸马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和你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平安终老。” 听完这些话,沈愿棠抿紧了唇,面上没有任何起伏:“可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在安静的地方平安终老。” 这些话,要是在半年前说给周远之,或许他会暴跳如雷。 但是现在周远之一点也不生气,他只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 “不喜欢?那为什么要定下一年之期,又为什么在别人要杀我的时候派遣属下帮我,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要报复那个都察院御史?” 沈愿棠仰起头,目光纯粹真诚看着周远之的眸子:“一年之期是交易:婚期一年,你随我去宁国。” 周远之的怒气在一瞬间消散,注意力只放在‘交易’两个字上。 “保护你,只是回报你在上半年的照顾之恩,如果不是看在前世的份上,你怎么入得了本座的眼?” 思来想去,沈愿棠还是选择了最干脆决绝的方式,斩断两个人之间的牵扯。 既然周远之是为了前世的缘分,那就彻底抹去前世的痕迹。 “周远之,你不肯放手是因为你自私,只要自己的愿望达成了,其他人的想法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 沈愿棠起身,往远处走了几步,故意和周远之拉开距离:“周远之,你可真混蛋。” 周远之手肘撑在膝前,低着头,整个人身上显出几分颓废。 其实周远之早就看出沈愿棠的意思,只是不想承认。 当沈愿棠许下一年之期的时候,周远之还在想,喜欢不喜欢也没关系,日久生情的例子有很多,他们也会是其中一个。 就像师明旭和薛月见那样,不也生活的很好吗? 可是婚礼前夜,沈愿棠跑了。 还留下那样一封信。 所以周远之类似于报复的进宫,找到云臻说要娶她为妻。 是想看看沈愿棠到底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发现他在心里的不同。 可是周远之失算了,沈愿棠没有出现。 即使后来出现了,也没有生气。 周远之在沈愿棠心里,和寻常人并没有不同。 可现在,一切被摊在桌面上说的明明白白。 周远之再也不能抱着一丝幻想,幻想着沈愿棠还有喜欢他的几率。 这场自欺欺人的梦境,到底是要醒了。 “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自然可以。” “你的头发是为谁白的?” 沈愿棠低头勾了抹白发,眸子闪了闪:“那与你无关。” 周远之的眸子渐渐暗下去:“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吗?” “本座从不与心怀不轨之人打交道,可周相若是为了两国交好,本座自然欢迎。” “我明白了。” 沈愿棠回头看了看院里的腊梅,毫不留恋的转身回房。 第二天早上 沈愿棠早起片刻去驿馆取了早饭,重新回到小院。 两人吃过早饭后,沈愿棠将之前藏在门边的钥匙交给小香:“在这安心等着。” “城主不和我一起吗?” “离开太久驿馆那边会起疑心。”沈愿棠拿起白底金纹的面具重新带回脸上。 小香站在她身前,伸手系好领带,忍不住发问:“城主为什么总是要带个面具?” “掩人耳目罢了。”沈愿棠微微仰头方便她动作,“不可跟他人提起。” “我懂,城主放心。” 小丫头年纪小,涉世未深,沈愿棠还真有点不放心。 将一枚传信烟花交给小香之后,沈愿棠才放了心远去。 琅嬛书铺前的积雪早早就被清扫干净,露出乌黑的石板。 沈愿棠进了门,看看柜台前那个懒洋洋的掌柜,感觉反差有些明显。 “晏先生在后院等您。” 院里的积雪并没有和门口一样被清走。 当间房门安了厚厚的一道帘子遮住风雪,表示这里边有人居住。 沈愿棠掀帘进去,只看到黑漆漆的环境里,晏杭端坐火炉边,手里捏着一个纸包。 “拜见城主。” “坐。”沈愿棠将伞放在一边,开始问起最近京都的形式。 “几位王爷都很安分守己,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他们也就罢了,你可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沈愿棠一个眼神扫过来,晏杭颇为得意的笑了:“所以我给他们弄了不能安分守己的理由。” “说来听听。” “我在永帝身边安插了人手,投毒,剂量虽小,但架不住次数多。” 沈愿棠接了茶,轻轻吹散水面上的雾气抿了一口:“没留痕迹?” “当然留了。” 沈愿棠回看。 晏杭挑了挑眉,笑容颇有深意:“不然他们怎么猜忌是谁下的手呢?” “做的不错,但什么时候本座才能看到你的成果呢?” 晏杭伸出手指比了个三:“城主且在此留三个月,三个月后必有分晓。” “……”沈愿棠低头抿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按照沈愿棠的想法,三个月的时间有些长了。 “沅王、晋王、云江王你了如指掌,六皇子呢?” “六皇子?”晏杭皱了眉,想了半晌后才从脑海中翻找到关于这位皇子的一点记忆。 是九皇子的同胞兄弟,只比云江王大两岁。 “这位皇子已经被贬,派去南边镇守边疆了。” 沈愿棠看晏杭那傲慢的神情便知道,这里边少不了他的操作。 第92章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所以你来京都半年的成果,就是解决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六皇子?” 晏杭听沈愿棠语气不善,不敢马虎应付,稍加倾身凑过去:“沅王已经在练兵了。” 总算是个令人开心的消息。 沈愿棠舒展眉头,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只要沅王敢练兵,无论消息藏得多深都会被他其他几个兄弟知道的。 到时候可就不单单是在朝堂上争夺皇帝宠爱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那是要真刀真枪,用鲜血拼出来的。 “做的不错。宗里现如今副宗主一职还空着。两个月内永帝驾崩,副宗主给你。” “属下定不负宗主期望。”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后,沈愿棠也没有继续停留,拿过伞起身离开。 回到驿馆,正好撞上要出门的玉萤:“城主,云臻公主和云江王来了。” 沈愿棠拂去肩上的雪花,多看了房门一眼:“说来干什么了吗?” “没有。” “在什么地方?” “在大厅,少主正在和他们说话。” 沈愿棠点了个头,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才去大厅见两人。 门口光影闪动,沈愿棠进了门。 大厅里坐着的三个人一块站起来,倒是让沈愿棠愣了片刻。 “沈城主。”“沈姐姐。” 沈愿棠上前落座,看向面前的两个小殿下:“二位前来,可是有事?” 云江王笑了笑先开口:“本王没出过远门,特来向二位求教外面的世界如何?” “求教?”沈愿棠捻弄着腰间的玉环,但笑不语。 反正前来求帮助的是对方,沈愿棠自然不会先开口询问。 这样的事情,先开口的人总是弱三分。 从两人手边的茶盏冒出的热气来看,两人应该刚来没多久。 风仲翡不知道听没听清楚他们的来意,端坐在一边充当木头人。 过了片刻,还是云臻公主先开口:“沈城主可知,玄度大师昨日圆寂了?” “听到了一些风声。” “沈城主不打算去送送玄度大师吗?” “听闻驸马周远之和玄度大师私交甚笃,想来公主也为此操心不少。” 云臻公主笑了笑,端起茶遮住眼底的神色。 区区一个和尚,即便有什么响当当的名头,在云臻眼里也只是个和尚。 周远之已经去操办这件事了,怎么还敢劳动她堂堂一个公主呢? “玉萤,换壶新茶送来。” 门外传来一声回应,云江王稍稍变了脸色。 等玉萤将茶端上来之后,云江王恰时开口:“本王此来,有事请二位指教。” “王爷尽管畅所欲言。” “看上去似乎不大方便。”云江王看着正在倒水的玉萤,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沈愿棠对他接下来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就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想让风仲翡在永帝面前说些好话。 给云江王多一点机会,参加到下一任储君的人选中去。 只是云江王想的太简单了。 “玉萤,你去外边守着。” “是。”玉萤乖巧的点头。 等门重新关上,清退了所有的下人后,云江王先喊了声弟弟。 风仲翡但笑,没有开口应下:“殿下还是先说什么事情。” 对方没有接话,这让云江王有些尴尬,但是也没有太纠结这件事。 “陛下自小锦衣玉食,继位之路更是一帆风顺,不知道狼口夺食的艰难。” 风仲翡还是笑笑。 身边的云臻也开口了:“本宫的母亲虽然位列贵妃,盛宠多年,可父皇却像是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儿子一般。” “是啊,若不是父皇分外疼爱姐姐,宫中或许都不会有本王一席之地。” 沈愿棠闻着茶香,心里舒坦不少:“永帝不喜欢王爷,难道王爷没有想过原因吗?” 茶香四溢的房间里,风仲翡拾起一块糕点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云江王找不到接话的人,只好顺着沈愿棠的话往下聊:“陛下的母后也是和亲公主。” “因为先帝没有其他子嗣选择。” 虽然永帝身上也有异族的血,可他毕竟是先帝唯一的血脉。 到底是传给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儿子,还是给那些先前一同参与夺嫡的兄弟? 这选择并不困难。 云江王沉默了。 云臻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语气:“仲翡,我们是表亲,难道你就忍心看王爷他为人鱼肉,任人处置吗?” “少主并非铁石心肠,自然不会看着王爷任人宰割,只是二位也该明白,宁国只能作为退路,而不能成为助力。” 云江王陷入思索,风仲翡往边上靠靠,伸长了耳朵准备听沈愿棠细说。 “王爷需要的帮助无非三种:一是兵、二是政、三是帝恩。哪个是我们能插手的?” “此次清缴南蛮,少主何不直接开口向父皇点名人选?” 沈愿棠和风仲翡扫她一眼,皆是笑而不语。 直接请永帝派遣云江王? 那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永帝:我们达成共识,一块去打架,打完回来取你狗命。 换个想法,就算永帝没有多想派遣云江王出征。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点带兵经验都没有,去了能干什么呢? 还不是当炮灰。 云江王应该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既然如此,二位是不肯出手相助了?” 沈愿棠微微摇头:“非是不肯。不过,若殿下想篡权夺位,那另做别谈。” 话落,姐弟二人面色齐齐变了。 赶紧摆手说自己没有那个想法。 沈愿棠撑在桌上,一手托腮:“本座想不明白,为什么想做皇帝?” 云江王垂下视线,盯着正在燃烧的火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皇子想做皇帝,需要为什么吗?” “其实做皇帝也没有很好。”风仲翡终于开口了,“哪里不能去,想做的事情也不能做,批不完的奏折,上不完的朝,大臣们有事,随时可以将你从睡梦中喊醒。” 云江王不为所动。 风仲翡说了半天做皇帝的不好,最后只换来一句:“因为你有,所以才不觉得好。” 风仲翡登时语噎。 沈愿棠皱眉,挥手送客:“今日的谈话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二位请回。” 第93章 打雪仗 云江王没有久留,感受到沈愿棠的不快后就起身告辞了。 今天来是找盟友的,没必要惹下仇。 弟弟走了,云臻却不没着急回去。 站在院里等沈愿棠,等对方穿着那身好看的绯色衣袍出来后,云臻的眸子里好像出现了一团名为妒忌的火。 “沈城主好风采。” 沈愿棠觉得空气中好像传来了一股醋味,顺着味道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亭亭玉立的云臻公主站在前方看着。 “不及云臻公主美貌有趣。”沈愿棠站过去,稍稍偏头,“公主还有话?” “是。” 云臻低下头,像是还在纠结,手指绕着手帕来回转动。 沈愿棠也不着急,站在一边等着她开口。 反正天色还早,总能等到她开口。 昨天那场奇怪的雪已经消失不见,地面上也没有留下任何颜色。 下人们拿着工具在清扫这几天的积雪,各个忙的满头大汗。 扫了扫着,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一群人开始打雪仗。 玉萤也掺和进去,将雪球攒成双手难以握住的大小,朝对面扔了过去。 沈愿棠看着好玩,弯腰也攒了个松散的雪球,朝玉萤的方向扔过去。 不过,被玉萤敏捷的躲开了,还顺便朝沈愿棠脚下丢了把雪。 “沈城主的属下看起来不大懂规矩。” “都是孩子,本座觉得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沈愿棠看着他们打雪仗,心情更好。 云臻身边跟着的小丫鬟看着那群打雪仗的人,眸子亮晶晶的满是羡慕。 小丫头的表情被沈愿棠收入眼底,心里不由自主的笑了。 何止是丫鬟,被规矩约束的云臻也看的很羡慕,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意思开口。 沈愿棠眼神忽然就柔和了几分:“殿下也是孩子,难道就不想玩?” “本宫金枝玉叶,怎么能和这些平民比?” “所以殿下留下想说什么?是想问本座和周远之的关系,还是继续做说客?” 目光毫不避讳的甩过来,带着作为公主一贯的骄横:“沈城主和本宫的驸马认识。” “是,偶有交集。” “是朋友?” 沈愿棠抿唇轻笑:“是路人。” “本宫不信!” “信与不信在于公主。”沈愿棠俯身又抓了把雪反手朝后扔去,兜头撒了风仲翡满脸。 “tui!tuitui!”风仲翡站在原地,使劲吐着不小心进到嘴里的雪,气冲冲抬头,“沈姐姐!” “怎么了?”沈愿棠笑着躲开他带着怒气的那个雪球。 姐弟二人围着院子续上了之前在北疆那场没打完的雪仗。 玉萤观察着这边的动静,看到两人打架后,悄悄搬了个雪人脑袋,大喊:“城主!” “恩?”沈愿棠一回头,人头大的雪球飞了过来,纵身一跳及时躲开后。 那个雪球就砸到了风仲翡脚上,砸的风仲翡一个脚滑,当即摔在了原地。 云臻刚要让自己的小丫鬟去扶,只见刚才还在远处的沈愿棠和玉萤等人猛然飞身冲上去。 就当云臻要感叹他们反应速度时,几个人却齐齐上手,直接搬了雪将风仲翡埋在了雪里边。 只剩一个脑袋在外边喊:“救命啊~堂姐救命!” 雪地里躺着个脑袋喊救命,多多少少有些吓人。 但是这吓人的氛围,又被那一声声救命给压了回去,生生给弄成了好笑。 云臻看着那颗大好头颅,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了半天后,在风仲翡委屈巴巴的目光里蹲下身子,伸手为他清理掉面孔上的细雪。 还没露出‘救人’的念头,一个洁白的雪球砸在了脚边。 云臻抬头,看到沈愿棠手里上下翻飞的雪团子:“好啊你,敢暗算本宫。” 说完,低头四处扫量。 懂事的小丫鬟已经团好了雪球,在恰好的时候交到公主手里。 “看团子!” 沈愿棠一偏:没打到。 这下彻底激起了云臻的胜负欲,随手抓了把雪又扔了过去,一个接一个的雪球飞向沈愿棠。 丫鬟也终于能趁机甩出自己刚刚攒的备用雪球。 就这样,一场多人参与的雪仗在驿馆拉开了帷幕…… 趁着他们‘打’起来,风仲翡赶紧叫过自己的小跟班解救自己,抽身而去。 “这群人,太凶残了。”风仲翡展开双臂让小跟班换着衣服,大口大口的喘气平息。 跟班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是从风仲翡的长姐寒玉殿下府里出来的人物,伺候人很有一套。 平时沉默的伺候这风仲翡,偶尔还要提醒一下什么时间该去做什么。 让风仲翡又爱又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陛下今日太过胡闹了,若是被太傅知道,肯定又要念叨。” 风仲翡眼神一沉:“太傅快到了?” “使团离京都还有不到五十里,大约明晚就到。” “你说,他来是不是为了看着朕,怕朕糊涂,被永帝那个老骗子给蒙了。” 小跟班赶紧跪倒在地:“陛下!” 风仲翡眼皮都不抬,自己动手整理着腰带,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是作为帝王必须要会的一件事:喜怒不形于色。 在沈愿棠面前的时候可以不注重这些。 那是因为沈愿棠是江湖人,直来直去比较投脾气。 不过,要是在太傅面前还不端起来,那等着风仲翡的可能就是抄书、抄书、再抄书。 一场雪仗打到近午膳时间。 云臻看看身上的残雪,气呼呼的走了。 “城主,云臻公主她是不是生气了,回头不会报复我们?”玉萤小心的趴在门边。 沈愿棠站在院里也在掸身上的雪花,闻言只是笑笑:“她是生气自己没赢。” “打雪仗哪有赢不赢,没被埋在雪里就很好了。” “这话你倒是对她说去?” “属下可不敢,属下还是先去厨房看看午膳做好没有。” 沈愿棠点头。 站在院里交代随行的下人收拾好残局,本来是扫雪的,可别越扫越多了。 晏杭的两个月时间,也不知道会怎么安排。 还有永帝那边,到现在也没表现出要谈判的意思。 而且六皇子在南边镇守边关,地形应该已经极为熟悉了。 宁国的兵到了那边,必然吃亏。 万一永帝心怀不轨,给六皇子下道密旨把宁国派去的兵吞了。 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永帝现在还不开口,像是在等什么? 他能在等什么呢? 第94章 周画溪 沈愿棠回了房间,从随身行李中找出了永国地图铺在桌上。 论疆域,永国和宁国不分伯仲。 轮兵力,宁国近些年来一直练兵,论武力值早早就超过了永国。 可是两国尚未认真较量过,所以没有知道两国一旦开张,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沈愿棠摸着下巴尖,敛眉看着京都周围的几个城镇。 住户较少,生活水平一般,而且随时有外来户入住,就算忽然多个人也不会引起注意。 思及此处,沈愿棠扬声叫玉萤进来:“附耳过来,有事交代你去办。” 玉萤将耳朵贴过去,两人凑近嘀嘀咕咕了半天。 “好,属下即刻去办。” 沈愿棠点头俯身收拾桌面,将那张羊皮卷的地图卷起来收入箱子里。 等玉萤出门后,又来了个小厮,站在驿馆门口等着沈愿棠。 “请问阁下可是沈城主?” “何事?” 小厮从怀里摸出一个成人两巴掌大的银袋子,双手奉上:“寒山寺主持给您的。” 那个银袋子沈愿棠并不陌生,是之前沈愿棠为了回报玄度送给寒山寺的香油钱。 “本座送出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主持师父知道沈城主的心意,但这是玄度师父的临终时吩咐的,还请沈城主收下。” 沈愿棠看着那个银袋子,似乎从上面的花纹里看到了玄度那张俊俏的面庞。 犹豫片刻,从小厮手里拿回来,从袖子里摸出十两银子扔给小厮:“喝盏茶歇歇脚。” “谢沈城主赏。”小厮小心翼翼的将银子收进怀里,作揖告辞。 沈愿棠往院里走,走了几步后又悄悄回转,站在门前看小厮离开的方向。 那是丞相府的方向。 看来周远之这几日一直待在寒山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再次去小院看看。 要是小香在那里等到食物都没了,周远之还没去可就完了。 沈愿棠看着皇城的方向,又情不自禁的开始猜想,永帝为什么还不开口说南蛮平乱的事情? 还有,宁国那边不可能只让风仲翡一个人来谈这件事。 且不说风仲翡还没有完全临政,只看风仲翡平时的行为就能看出。 这是一个只有皮囊,还未参与过政事替宁国做不了决定的孩子。 好比一个人要买一座宅子,他会让自己的年幼的儿子去办这件事吗? 答案是,不可能。 思虑几次,沈愿棠有了断定。 要么是来前宁国给了风仲翡答案,让他照本宣科,半步不让。 要么是风仲翡的身边有人,而且是能在宁国朝堂上做主的人。 只是不知道,风仲翡手里握着的,究竟是哪一个了。 “沈姐姐,昨天明月阁的东西太好玩了,今天要不要一起去?” 沈愿棠本想拒绝,想到玉萤被派去做别的事情,风仲翡身边也没有太信任的人,索性答应下来。 随从喊了马车,载着二人慢慢悠悠的朝着明月阁的方向前进。 “阿翡,身边怎么没带侍卫?” “带了,这些不都是吗?”风仲翡掀开帘子,挥袖一扫,前边两个后边四个。 对了,边上还有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君主出使这样大的事情,宫里只给你配了这几个侍卫?” 风仲翡显得不是很在意:“兵贵精而不在多。” 沈愿棠斜他一眼,凉凉道:“人多力量大。” “姐姐,我的沈姐姐,你怎么老站在别人那边呢?” “我怕我站在你边上,血滋我一脸。” 风仲翡:“……” 忽然间无法反驳怎么办? 算了,还是先看节目。 坐在高台雅座里,吃着点心,喝着好茶。 台上人说的好了,便一锭银子扔过去,顺便拍手叫个好。 沈愿棠抬手扶额:“宁国第一败家子。” 风仲翡但笑,看着台上二人的表演沉浸其中。 手里两块板上下起飞,看的风仲翡眸子直发亮。 倒是沈愿棠,将目光放在了侧边的楼梯上,那边有脚步声,很轻。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张俏丽的小脸出现在眼前:“沈姐姐。” “小画溪?”沈愿棠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喜色,伸手拉过周画溪细细端详,“越发亭亭玉立了。” 周画溪不好意思的低了头,羞红了小脸:“沈姐姐怎么不去找我玩?” “我也是才来京都,有些事要去处理。” “好,原谅你了。”周画溪又将目光放在那边疯狂拍手的风仲翡身上,“这位是?” “宁国第一败家子。”沈愿棠抬起下巴指了指台上那些在首饰里显得格外突兀的银锭子,语气无奈。 风仲翡不服气,回头辩驳:“才不是!长姐捧戏子扔的比我多多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渐渐没了声响。 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穿着藕色小袄的美人面上。 弯眉杏眸,琼鼻薄唇,一张圆润素净的面庞隐隐带了几分沈愿棠的气质。 “我是风仲翡,敢问姑娘闺名?” “原来是宁国陛下,小女子周氏画溪,家兄周远之。” 一听到周远之的名字,风仲翡的表情立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沈愿棠低头抿了口茶,不着痕迹将唇间的笑意抿回去。 少年人还不会藏匿自己的感情,炽热的目光让人几乎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 比如,自从周画溪来了之后,风仲翡再没看过一眼台上的表演。 倒是沈愿棠,现在才将心思放在台上,安静的看着那些演出。 眼前的表演已经又换了新节目,和半年前看过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台词从头到尾彻底换了个风格,唱的曲儿也不再是之前那样欢乐,反而隐隐带着一种求而不得的悲苦。 听的人心里闷闷的,有些不痛快。 也不知道是因为曲词,还是因为那个调子。 二人下了台,沈愿棠下楼虚拦一把,借一步说话:“今天的词是谁写的?” “是我家东家找人写的。”这二人倒是没有隐瞒,直接报了人物身份。 “写词的人最近似乎心情不大好,这词太悲了。” 二人笑笑:“东家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考虑的,我们也是赚口吃食。” “恩,既如此,就不打扰了。” 沈愿棠原是想问问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写词这的这般悲苦。 问一遍对方不说,就意味这对方不想暴露,再问也没用。 “这般文采,可惜了。”沈愿棠想起刚才的戏词,默叹。 第95章 前世日常七则 回到雅间,两个孩子的目光齐齐投来:“怎么了?” “词写的不错,下去问问谁写的。” 两张小脸又往前凑凑,显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谁啊?” “没说。” “哦。”两张小脸又收回去。 看着这两人颇有默契的动作,沈愿棠心里忽然间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 但随即又被摔在脑袋不知名的角落里。 既然周远之已经没有离开永国的心思,还不如放弃。 免得最后谈崩了,杀敌不成,自损阵脚。 周画溪浑然不知道他们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如同早前那样,一门心思扑在好吃的糕点上。 风仲翡见此,便和她说起宁国独有的那些点心,说的周画溪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却吃不到。 “没事,有机会我让御厨过来专门给你做。” “御厨?从宁国喊过来,只为了给小画溪做点心?”沈愿棠眸子含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两个小孩只顾着点头,完全没听出沈愿棠的话外之意。 “罢了,你们聊,我有些困了,回去睡会儿。” 身后风仲翡巴不得她赶紧走,甚至连马车都让了出来。 气的沈愿棠回来直戳风仲翡的额头,还要默默骂几句:“小没良心的。” 或许是进来奔波劳累,还没有缓过劲。 沈愿棠这几日总觉得困倦,坐在一处一小会儿不动就像睡觉。 今天也是如此,刚躺下不过片刻,睡意就扑了上来。 像是凶猛的妖怪,一口吞掉了所有的清醒。 但是沈愿棠没有发觉到,被她忽视的角落里,遗梦珠开始散发出浅浅的光辉。 珠子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将一束浅浅的光芒投到了她沉睡的面孔上。 黑暗中,什么场景都没有出现。 沈愿棠伸出手摸向四周,却只摸到了一片虚无。 只好走一步伸出脚尖点点前方的地面,生怕踩空。 好在,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淡淡的昏黄色光芒从沈愿棠的脚下扩散开来,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一个背影出现在沈愿棠前方数十步的位置。 那是一个光头,身上穿着熟悉的银灰色僧袍。 沈愿棠尝试着开口:“玄度?” “是我。”那人转过头来,俊俏的面貌一览无余。 他和上次见到的不太一样,面容褪去了枯槁,干瘦的身躯也得到填充,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沈愿棠皱起眉头,惊讶地看着他:“你没死?” 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否定自己:“不,你死了。” 玄度看着沈愿棠,唇角含笑缓缓点头:“我确实死了,但也确实没死。” “怎么说?” “肉身死,灵魂永存。” “永存?” 玄度似乎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过多解释,只是又笑着说:“以后你每次用这可珠子都能见到我。” “听上去有些吓人。” “吓不到别人。” 玄度说着,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的虚无,目光像是穿过了很多年的时光。 “为什么不去周远之的梦里,你们才是真正的同类。” 玄度轻轻摇头:“并非同类,只是短暂的为了共同的目标携手走过一段路而已。” 玄度又说:“生前我倒是小看了你,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曲折的背景。” 沈愿棠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隐匿的虚无中。 但是那片昏黄的光好像是开了灵智一样,跟着沈愿棠的步伐一块行走。 看样子是生怕沈愿棠一个错步,就跑到看不见的位置去。 沈愿棠躲,光芒追,再躲,再追。 一人一物跟孩子一样,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 玄度站在边上唇角含笑看着,也不出声。 等沈愿棠跑到不想再跑,才过去,伸手拉她起身:“你前世的死因还没看,要看吗?” “死因,听上去怪怪的。” 玄度依旧只是笑,似乎成为灵魂体之后的他一直在笑,也不知道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值得笑的东西。 “难道我要一直哭吗?” “……罢了,还是笑。” “过去已成事实,入了眼,莫入心,一旦沉溺在前世的情绪里,连我也救不了你。” 沈愿棠正了神色,浅浅点头。 新的场景随着玄度挥袖出现在面前,是一片破碎的涟漪。 沈愿棠上前一步,踏入这涟漪中…… 那也是一个冬天,寒风呼啸凛冽的穿过每一条街道,立誓要将街道上所有的人哄回家。 “舟舟,我要走了。” 叶染眠目光落在宽大的银幕上,神色淡定平稳,手掌和许良舟十指相扣。 “这才刚播了个开头,咱们看完再走,你都等了那么长时间。”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电影。” 十指相扣的手掌暗暗用力,有的人以为这样的方式就能够留住他心爱的人。 叶染眠比许良舟小了几岁,但她不是学生了,也不是无业游民。 是已经有两年兵龄的军人。 最近叶染眠在休假,所以才能有那么长时间陪伴许良舟。 可现在假期已经结束,叶染眠要回到她的岗位去了。 休假的原因是叶染眠和许良舟的干姐姐去执行了一项任务,只是运气不好,任务没能圆满完成,并且折损了不少人手。 现在,叶染眠回去就是要收拾那个烂摊子。 出于保密条例,许良舟一点风声也听不到,但是他心底却像是有预感一样。 这次叶染眠离开,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一定要去吗?天底下人那么多,不缺你一个。” “你说的对,天下人那么多,可是为什么不能是我?”叶染眠看着银幕,眼眶渐渐红润。 其实可以不是叶染眠去。 这件事的负责人是许良舟的姐姐,去也该是许姐姐去。 但许姐姐受伤了,如果她去,结果只会是殉职。 许姐姐对于许良舟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如姐如母。 叶染眠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发生,所以她选择主动请缨,前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即便自己回不来,许良舟失去的也只是一个可能会成为终生伴侣的朋友。 失去一个,还有很多个。 但是姐姐失去了,是无法挽回的。 第96章 前世死因终得见 两人因为这个问题僵持了许久,久到银幕上的电影接近尾声。 许良舟仍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是赞成又或者是不情愿。 出了影院,也是漫天飘雪。 叶染眠只穿了件厚大衣,冷的手指冰凉,落在许良舟的脸上时,将许良舟冻了个激灵。 “以后出门记得带个帽子,耳朵都红了。” 许良舟不说话,眼神跟着叶染眠的手滑动。 从因揉捏而发痒的耳尖,到欲言又止的唇角,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泛红的眼眶。 一寸一分,都带着浓浓的不舍之情。 许良舟低头,捉住那只手贴在面颊上:“不去行不行?婚期已经很近了。” 叶染眠眼里含着泪,唇角努力上翘却在半途被昨天收到的消息压下。 想要回答的话在嘴边,扎的嗓子都疼,一字一句从喉咙里出来时都带了血:“不行。” 那是使命,是责任。 我们不能享受了权力,却不履行该承担的责任。 叶染眠展开指腹在许良舟面上摩挲了片刻,浅浅舒了口气:“我走了。” 没有人接她的这句话。 等叶染眠走出去两三步,后面的人才忽然无比平淡的开口:“今天你去了,我们今后就再也不要联系。” 忍了很久的泪水忽然间倾泻而下,携着刀片似的寒风,刮得人面上生疼。 好像有什麽东西从心口猛然间摘了去顺便塞了一把刀片留在伤口处。 叶染眠抽了抽因为哭泣而感到呼吸困难的鼻子,没敢回头,她说:“好。”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和叶染眠见面,许良舟会不会后悔当初把话说的那样绝情? 后来玄度也曾问起过,但是许良舟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也不知道摇头的意思是不会说那样的话,还是说自己不后悔。 周围的一切忽然间开始加速,好像是有人摁下了快捷键一样。 沈愿棠站在黑暗中,看积雪融化,看许良舟在新年时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见叶染眠的父亲。 两人说话看上去很和谐,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叶染眠久久没有消息传来,所有的一切都很平淡。 直到周围忽然间变成一片黑暗,有寒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 沈愿棠总觉得像是梦境尽头的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将异界的风从那边传过来。 等黑暗散去,沈愿棠发现自己站在漫无尽头的海面上,脚下的海面因为太深泛着黑色。 一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飞机正从这片海域上空飞过,尾翼冒着浓浓的黑烟。 不多时,一头朝着海面扎下来。 有几个白色的影子从机舱脱离,慢慢的随着风向远处飘。 其中一个白色的影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脱去了背包,往海面上跳。 另一个白影子也跟着往下跳,在半途中抓到了前一个影子后,两人一块落到了早有准备的小船上。 小船上还有别人,他们合力抓住了第二个白影子,扒了她的背包,捆住手脚往她身上涂抹了一些东西后,将白影扔进海里。 那一瞬间,沈愿棠似乎也感受到了无尽的寒意,冰冷的海水从每个毛孔钻入体内。 胸口像是被压上了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沈愿棠捂住胸口,面色憋得通红,额角也冒出了青筋。 窒息感将脑袋憋得生疼,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星星。 沈愿棠踉跄着半跪在地,双手捂在脑袋两侧,企图压下那种莫名的不适。 忽然间身体传来轻微的噬咬感,痒酥酥的,麻麻的。 寒意从脚尖渐渐没过头顶,从肌肤表面渗入骨髓,将痛觉压下去大半。 但也仅仅是大半,噬咬感渐渐变得更强烈,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表面离开。 周身三尺的水流被红色晕染开,围绕在身边的鱼越来越多,个头越来越大。 沈愿棠只觉得好像身体被什么撕扯着,血肉,连同灵魂,被鱼嘴一口又一口带离身体。 疼的让人无法站立,即使在原地来回打滚也没办法减少半分。 肌肤上冒出的汗水是凉的,灵魂是分散的。 许良舟的面孔忽然间又出现在眼前,笑眯眯的,唇角扬成一条w形的线条。 可爱又柔软。 叶染眠眼角冒出一颗泪,在忽然间落下时变成了晶莹的珠子。 看质地和形状,与沈愿棠手里的遗梦珠一般无二。 但彼时的沈愿棠已经痛的无力去关那些东西,只能蜷缩着身体,躺在原处。 叶染眠的最后一眼,是满眼的獠牙,最后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沈愿棠的视角,看到的是眼睛像灯笼一样巨大的不知名鱼类,将嘴巴张到匪夷所思的角度,一口将那半幅人形吞入腹中。 然后,一双穿着僧鞋的脚出现在面前,那人蹲下身,伸出手。 沈愿棠没有回应,因为那疼痛已经将她所有的力气花去,甚至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留下。 恍惚间,有一声沉重的叹息在耳畔响起,占据了沈愿棠全部的思绪…… 玉萤完成沈愿棠交代的事情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那时沈愿棠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完全看不出有没有人。 玉萤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回。以为沈愿棠出门了,也就没再继续。 可是,当半夜沈愿棠房间传来异响时,玉萤才意识到不对。 推开门进去,沈愿棠满身大汗在床上翻滚,银发都贴在了面上。 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冰凉。 炭盆也早已经灭了,整间屋里都冷飕飕的,温度和外边差不了多少。 玉萤手忙脚乱的点起炭盆,让人烧了热水给沈愿棠沐浴更衣,衣服被褥全部都换一遍, 等所有的一切都完成后,沈愿棠身上才有点热乎气。 但仍旧是冷的打哆嗦,身上开始出现青青紫紫的淤青。 但普天之下谁能将沈愿棠蒙头打一顿呢? 看脸,下不去手;看身手,根本没这个机会。 玉萤站在榻边,忧心忡忡。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愿棠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偶尔呓语些什么,大多含糊不清,像是陷在了什么里边。 正当玉萤束手无策的时候,宁国新来的人到了。 那人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身材修长挺拔,浑身散发着沉稳的贵族气质。 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眼睛冰冷孤傲,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拜见陛下。” 第97章 晏尚 玉萤看到人之后,心底一惊,默默往沈愿棠榻边靠了靠。 在宁国轮值的时候,玉萤没少和这人打交道。 对方的雷霆手段,让人胆寒。 没想到这次一个谈判,宁国竟将他派了过来。 风仲翡见到这人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凑上去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太傅。”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晏尚垂下眸子将风仲翡眼角的水光抹去,语气却淡淡的。 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榻上人只着寝衣时便将视线落向一边:“御医看了吗?” “看了,说是陷在了梦里,不能轻易喊醒。” 晏尚点了下头,目光细细的端详着玉萤:“我似乎见过你。” “她是沈城主的属下,在宫里伺候过朕一段日子,太傅眼熟不足为奇。” 风仲翡看向榻上,眉梢微敛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喊了声太傅:“这边说话。” 在梦境里生生死死的沈愿棠还不知道自己被众人围观了近一天。 当痛觉从身体内退去的时候,另有一种感觉代替了它占据身体。 那种感觉并不痛苦,相反,跟舒服。 像是一种液体,注入经脉中清洗着练功时留下的那些伤口。 软软的,柔柔的,很清凉。 沈愿棠轻轻的睁开眼睛,揉着额角缓缓坐起身。 依旧是那身僧袍的玄度盘腿坐在边上,抬头看着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星空。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后,玄度开口:“得知她葬身鱼腹后,许良舟……” 玄度停顿了片刻,似是觉得那个名字有些陌生,索性换成了周远之。 “周远之很后悔。” “后悔什么?”沈愿棠揉捏着肩膀,也盘腿坐下。 “后悔当时没有拦住叶染眠,也后悔没能早些去领证,最起码能名正言顺的送葬。” 沈愿棠没有做声。 而是在想他们是怎么从前世来到今生的,就算是带着记忆投胎,也该是先死才能生。 “你们是怎么结束上一辈子的?” “周远之选择了和她一样的死法。” “你呢?” “我并没有死,假如我死了,周远之就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了。” 沈愿棠摇头:“听不懂。” 玄度低头浅笑,将手腕上的红绳解下来扔进了海里,不多时踪迹完全消失了。 那是玄度和叶染眠之间唯一的羁绊。 也是玄度找到叶染眠转世的媒介。 现在转世找到了,玄度也不想再留着那件信物途增魔障。 “你在梦境待得时间太长了,回去。” 说罢,袖子一挥,将沈愿棠从梦境中赶了出去。 现实中,沈愿棠缓缓睁开眼睛,扶着床榻边沿坐起身。 沈愿棠伸出手,细细的感受着自身的变化,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有一缕头发从肩膀滑落,沈愿棠伸手去接,乌黑的头发落在掌心。 虽然只有一部分,却在沈愿棠心底掀起了一阵波澜。 “城主,你醒了!”玉萤端着餐盘从门口进来,看到沈愿棠坐在榻边时,眼睛一亮。 这样激动的反应让沈愿棠有些意外:“我睡了很久?” “两天,怎么叫都叫不醒,而且还在说梦话。” “什么梦话?” 玉萤轻轻摇头:“听不真切。” 说着,伸手扶着沈愿棠起身,披了件厚外套伺候她洗漱,吃点东西。 看到对方银发中的几缕青丝时,更是惊讶:“城主,头发黑了。” 沈愿棠无奈发问:“今天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 玉萤不好意思的捏捏耳垂,收敛了几分将白粥端上桌面。 顿了片刻,俯身轻声在沈愿棠耳边说道:“宁国那边又来人了。” “来的是什么人?” “太傅晏尚。” 四字一处,沈愿棠舀粥的动作肉眼可见的僵住。 早就猜到宁国那边可能会有人来,但是没想到会来这么个人物。 宁国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太傅晏尚。 如果说寒玉长公主握着宁国大半的权利,那么这剩下的权利则是掌握在晏尚手里。 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的时候,就连风仲翡也不得不看晏尚的眼色行事。 实在不是个应付的人物。 “人到哪儿了?” “刚才已经来过了,现在应该在书房和少主议事。” 沈愿棠和风仲翡到永国才不过几日,晏尚紧跟着就到了。 这样看起来,晏尚应该是个使团一块出发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延后了几天进城。 这让沈愿棠不得不开始思考,晏尚此来,是不是别有目的。 “是友非敌,无需理会。”沈愿棠喝了口粥,什么味道都没有,“白粥?” “生病的人喝这个最好了。” “我没生病,不喝。”沈愿棠放下手里的白粥,手伸向一旁的糕点碟子,捡了两块软糯的吃着。 一看到糕点,又想起了小香。 “小香回来没有?” “回了,正在后厨给少主做午膳。” “做完午饭让她过来见我。” 玉萤轻轻点头,将那碗白粥撤下去,准备让厨房做点沈愿棠爱吃的送上来。 刚一出门,迎面站着面容俊美的晏尚大人。 玉萤赶紧弯腰侧身让路,让这位晏大人先进来。 此时的沈愿棠刚摘了面具,手里捏着半块凉透的栗子糕。 看到来者后,有些怔愣。 晏尚半点不客气,伸手将沈愿棠手里的半块糕点放回原处,将自己带来的放在前面。 “我与沈城主叙叙旧,退下。” 玉萤当即关门,让门口的侍卫也离的远些。 如果沈愿棠戴着面具,晏尚只有五成的几率认出她。 但是沈愿棠没戴,所以晏尚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我原以为你一直在宁国。” 沈愿棠伸手要倒茶,被晏尚抬手摁了回去:“凉了。” “习惯了。”沈愿棠不着痕迹的挡开他的手,手掌贴在茶壶边。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茶壶嘴就冒出了热气。 沈愿棠倒了两盏,推给晏尚:“怎么是你来的?” “我不来,谁敢来?”晏尚说着,猛然往前探身,目光细细的从沈愿棠面上一寸寸拂过。 末了,长长叹口气:“那些替身模仿的很像,却不知本尊面上没有半点皱纹。” 听着这话,沈愿棠下意识摸上自己的面颊,所触温热细腻光滑:“是吗?” “我已近而立,你却容颜一如往昔,差点不敢认。” 沈愿棠不好意思的垂首浅笑:“一晃十年,终究是老了。” “不老,在我心里,永远不老。” 第98章 故人 晏尚轻轻一笑,刹那间如四月芳菲盛开,俊美的容颜完全让人猜不到他近三十的年纪。 “自先帝去世你轻易不出,我只当你心情不好,却不料是去了北疆。” “先师嘱托,我也不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 晏尚知道师父在沈愿棠心里的重要性,故而也没有多说什么。 转而讲起宁国那边的事情。 “替身不错,连我都差点被骗了。” 说起这个,沈愿棠颇为满意:“这是自然,只是可惜,今日被戳穿了。” “我早就知道那不是你。”晏尚低头抿了口茶,轻声道,“你不会不见我。” 话落,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沈愿棠抿唇,伸手拾了块晏尚带来的糕点咬了小口在嘴中:“第七位夫人哪里像我?” “唔,眼角的那抹红和你很像。”说起这个,晏尚倒是半点都没避讳。 沈愿棠摸上自己的眼角,伸出指尖点了点:“眼尾红?” “恩,尤其是哭起来的时候。” 从晏尚那巧妙的笑里,沈愿棠领会到了其中的意味。 无奈的摇摇头:“也不怕跟你闹脾气。” “除了你,谁敢跟我闹脾气?”晏尚笑着,捏起茶杯又抿了口,“几时回去?” 沈愿棠低头浅笑,端的是一派素净淡然,语出惊人:“永帝的人头尚未到手,不走。” “几时能到手?” 沈愿棠微微仰头,看向有光透进来的窗下,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失神:“快了。” 提到永帝的人头,就不得不提起和晏尚有关的另一个人。 “晏杭也在这,你兄弟二人多年不见,改日得好好聚聚。” “不成器的东西。”提到自己的亲弟弟,晏尚的眸子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晏杭是跟着沈愿棠离家出走的孩子,走的时候也才十一二岁。 离家多年,容貌早已不是当年的稚嫩模样。 沈愿棠倒是很想看看这兄弟二人见面时的场景。 “这些年没吃什么苦,你见了他不必留手,狠揍便好。” 晏尚不自觉偏头,目光静静的落过来,含着几分笑意:“惹你生气了?” 沈愿棠只是笑着,拿过碟中的栗子糕咬了半口:“还是原来的味道。” “难为你还记着原先的味道。” 这话里多有抱怨,沈愿棠只当做没听出来。 两人说到午膳上桌,晏尚也没准备走。 玉萤犹豫不决站在一侧,小声喊:“城主。” 沈愿棠偏过头看她,只见玉萤手里只有一副餐具,心下了然。 “去给晏太傅做个素汤。” “是。”玉萤悄悄收起餐具,等素汤上来的时候换成两份餐具。 晏尚看到那道汤的时候,笑的很是微妙,一顿饭吃完,那道汤一点没剩。 饭后,沈愿棠戴上面具提议出去走走,在屋里待得闷了。 晏尚自然是不会反驳,派人跟风仲翡说了声后,两人便衣轻装溜出了驿馆。 永国的街道不如宁国的宽,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免不了有些肢体接触。 沈愿棠素来不拘束这些,一心扑在摊子卖的小玩意儿上。 没发觉晏尚因那些接触轻弯了唇角,暖意横生,不知道惹得多少妇人姑娘频频回头。 “你这头发,因何缘故?” “练功练得,你忘了?” “记得,那天你还咬了我一口。只是这缕黑的……” 沈愿棠挑起那抹黑发,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许是功力有所进步。” 前边不远就是之前沈愿棠铸剑的地方,叁两剑还未扬名,那些暗器却已经被挥霍殆尽。 沈愿棠看着熟悉的铁匠铺,侧目:“这位师傅做暗器的手艺不错。” “不出我所料,你的两把剑都是这位师傅的手艺。” “是。”提起那把平乱时砍断的剑,沈愿棠就一阵心疼,“可惜,残雪已碎。” “那柄短匕呢?融了它重铸残雪。” “送给晏杭了。” 晏尚皱眉,眸色渐渐沉下去,眼底是一片蓄势待发的汹涌。 说曹操曹操到,沈愿棠刚说完晏杭,晏杭的身影就出现在对街道对面。 看到晏尚后,抬手揉了揉眼角,满眼诧异。 沈愿棠像是没看到晏杭一样,旁若无人的和晏尚说起城内有一家琅嬛书铺,想去看看。 晏尚的目光很快收回来,落在沈愿棠雪白的耳垂上,目光温和:“去看看。” 两人走后不久,晏杭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从琅嬛书铺的后门进去。 一进门,急匆匆的找人准备糕点烧热水,把门前的积雪赶紧扫干净。 沈愿棠像是早有预料,进门之后也不急着找人。 站在书架前翻了本琴谱,看了两页,顺手交给晏尚。 “前边几首还算有灵气,后边的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风格差距很大?” 晏尚微微摇头,翻开那几页展示给沈愿棠看:“字迹不一样。” 沈愿棠有些想打人。 但是怕等下兄弟二人见面之后,势单力孤,索性作罢。 两人书架前小站了片刻,那边掌柜的收到信号,过来拱手做邀:“二位,这边请。” “看起来是收拾完了。”沈愿棠唇角含着笑意,和晏尚一块往后院走。 院里布置依旧简单,除了个石桌没有半点装饰。 晏杭站在门口,掀开帘子让两人进屋,又备好茶水糕点送到面前。 晏尚静静看着他,上下扫量着晏杭,直将弟弟看到腿脚发软:“一直跟着沈城主?” 晏杭谨慎的点头,站在边上不敢言语,小心的看着晏尚的脸色。 得到这个回答,晏尚眼神有所缓和,抬手一指小马扎:“坐。” “是。” 坐下之后,晏尚继续打量着晏杭,目光倒是渐渐平和:“看起来是长大了。” “恩,能给我铺床叠被顺便暖床,不长大可不行。” 沈愿棠看热闹不嫌事大。 话音一落,晏杭当即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冷了。 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哥,你听我解释。” “恩,解释解释。”晏尚捏着茶杯,半转过身看着晏杭。 那目光有多锋利,晏杭是知道的。 就像小时候,晏杭故意在沈愿棠面前撒娇,那时哥哥阴沉的目光和现在一模一样。 晏杭怎么解释得了,只好往沈愿棠身边躲一躲:“我也是怕沈城主和别人跑了。” 晏尚冷哼一声,并没有相信他的鬼话。 这小子小时候就一直惦记沈愿棠,总是喜欢使小手段讨人开心。 第99章 撞破好事 “这次为兄随陛下一同出使永国,不会耽搁太久,走时你随我回去。” “不回。”“莫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晏尚不自觉沉了面色,看的两人一块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脊背有些发凉。 沈愿棠端起茶杯捧在掌心暖着,轻轻垂眸:“我交代的事情他没做完。” “很重要?” “很重要。” 晏尚跳开了视线,轻轻握住沈愿棠的指尖:“既然如此,我等着。” 两人正要松口气,下一句话又让晏杭的心提了起来。 晏尚说:“给你的短匕呢?” “什么短匕?” “别装傻,我送她的时候你见过的,拿出来。” 晏杭不高兴了,这么多年沈愿棠就送了这么一件礼物,还要被哥哥要回去。 不就是个定情信物吗? “那是城主送给我的。” “我先送给她的。” 沈愿棠默默开口:“那柄旧了,我想要把新的。” “新的?”晏尚搞不懂她的意思,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有些不对。 “堂堂太傅不会这么小气?还是说俸禄买不起?”说到这里,沈愿棠觉得有些好玩。 按照官职,晏尚的俸禄并不是很高。 可是谁家没有点其他产业呢? 要说晏尚没钱,这是断断不可能的。 对方还是没说话,沈愿棠只好摆出算了的态度:“罢了,晏太傅家莺莺燕燕那么多,怎么会有闲钱给旁人花呢?” 晏尚皱眉:“别闹脾气。” “我哪敢跟太傅闹脾气?”荡漾着水波的眸子从晏尚面上滑过,似风一般了无痕迹。 糊窗户的明纸破开一块,沈愿棠眉心微蹙,一言不发的起身掀开门帘出去。 好在,透过那块破口看不到他们刚才坐的地方。 沈愿棠松了口气,看向石桌上的棋局,仍旧是上次她来时下的那局。 只可惜,现在天太冷,没法续上。 天空难得露出柔软的一面,让太阳出来给人们晒个暖。 耀眼的光芒从指缝漏下,却只能落在面具上。 伴随着身后那带了几分怒气的脚步声,有些让人失落。 “早些回去。” 说罢,绕过沈愿棠从前门离开了。 身后继续传来脚步声,晏杭有些不放心:“城主。” 沈愿棠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收好了,若事败,仅凭一把短匕可保不住你。” “哥哥那边……” “安心,他只生我的气。”沈愿棠轻轻朝掌心呵了口气,看着白雾在掌心升起又散去。 出门时还有说有笑的两人,一前一后回了驿馆,却是半点交际也没有。 这不由得让人好奇,中间发生了怎样有趣的事情。 但是晏尚的面色阴沉,没人敢去多问。 风仲翡便悄悄敲响沈愿棠的房门,做贼一般轻手轻脚的关上:“吵架了?” “小小年纪操心事不少。”沈愿棠躺在贵妃榻上,撑着脑袋看书。 看风仲翡鬼头鬼脑的钻进来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晏尚的到来,风仲翡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但是对沈愿棠却一点也没有透露。 这让沈愿棠感慨少主终于长大的同时,心里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失望。 少年终于长成了期望中的样子,却也终于失去了对人敞开心扉的权力。 “云江王可有再找你?” “未曾。”风仲翡轻轻摇头,“倒是沅王门下一位叫晏杭的客卿来过。” 沈愿棠将目光放过去,多有不解:“什么时候,说什么了?” “他说他是宁国人,此番前来是为了沅王殿下给我送礼。趁着人不注意给我塞了张字条,又说是姐姐你的属下,让我支持晋王。” 这番操作,让风仲翡属实看不懂了。 是宁国人,在帮沅王做事,却又让人站在另一个王爷身后。 “姐姐,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信上所说,他哪个都不支持。” 风仲翡摸着下巴陷入思考,怪不得客卿多是文人,这些弯弯绕绕,能串起来也不容易。 “他是想给营造出两人势均力敌的局面,挑起斗争,然后坐山观虎斗?”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可是如今晋王手下无兵无权,沅王会把他放在眼里吗?” 沈愿棠抬指摩挲着自己的颊侧,眼神微眯:“晋王无兵无权,可他岳父有啊,晋王和他岳父的关系可比永帝好多了。” 风仲翡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晏杭连这两位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王爷都不选,那他选了谁? 他还能选谁? “晏杭,晏尚,还都是宁国人,姐姐你说他们俩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什么?”虽然两人的容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但这差距…… “晏杭离家出走的时候你才两三岁,晏尚也不许在旁人提起,你不知道也正常。” “那岂不是离家出走十年了,可他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几岁,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离家出走啊?” 沈愿棠忽然觉得风仲翡今天的话特别多,直接把书扣在脸上回避那一连串的问题。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怎么为什么? 回答不回答都已经成事实,没必要再提起。 就像当初在新婚之夜前夕消失不见那样。 既成事实,辩解无用。 晚膳还未端上桌,来了个公公拍门:“我朝陛下请少主、沈城主明日午后议事。” “恩,本座已然知晓,玉萤,送客。” 玉萤接收到沈愿棠的眼神,领着公公出门去,塞了个不大不小的红包。 把公公乐的露出了后牙槽。 回到房间,玉萤气的直咬牙:“五十两,什么话都没露。” “这些人在宫里浸淫多年,都成精了,五十两自然买不到什么。” “那您……” “明日入宫你就知道了,去,请晏太傅来。” “是。” 玉萤去请了,但是晏尚没过来。 “罢了,我过去也是一样。”沈愿棠以为晏尚还在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情生气。 心里想着怎么才能将这件事细细拆解讲给晏尚,免得他又和晏杭生了嫌隙。 这兄弟二人,从小就不对付,万不能在这个关头闹脾气。 屋里烛火明晃晃的,沈愿棠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方才永帝派人过来了……” 话止唇边,两个白花花的身影在榻边交颈缠绕的,难舍难分。 没等细看,沈愿棠当即背过身去:“抱歉,打搅了太傅的好事。” “无妨。”晏尚整好寝衣,摘了外套披在肩上,“怎么了?” 第100章 拼演技的大佬们 “明日午后入宫,与永帝议事。” “这边说。”晏尚起身轻轻走过来,牵起沈愿棠的手领着她要往耳房走。 刚触碰到指尖就被甩开:“我困了,不打扰太傅的好事。” 被推的四敞大开的门又被关上。 脚步声轻轻远去。 带着晏尚胸口所有的温度一起。 微敞的领口露出星星点点的吻痕,暧昧横生。 玉萤刚铺好床被,刚要开始熏香,房门就被推开:“城主这么快就回来了?” “恩,有些困了。” “那,还要熏香吗?” 沈愿棠阖上眸子揉着额角,看上去极为疲倦的样子:“熏,最近总是睡得不踏实。” “属下去喊御医来看看。” “不用,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有药,煎碗喝了就好。” 玉萤看沈愿棠实在是不想多动,只好放轻了动作,快速熏完香后拿起药去煎。 那是之前玄度给的药方,专门用来安眠。 药煎好之后,沈愿棠只吹了吹热气,一口气仰面饮尽。 这才想起问之前吩咐的事情:“地方找好了吗?” “找好了,我找了几个原先在京都的兄弟藏在周围盯着。” 沈愿棠轻轻点头,眼睛余光注意到玉萤的欲言又止,不由得好笑:“想问就问。” “属下只是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或许不知道,晏杭和贵妃有些旧怨,我怕他会趁乱下手。” “晏杭和贵妃?” 沈愿棠点头:“陈年旧事了,我也是怕万一。” 玉萤点点头,接过空了的药碗转身退下。 第二天晨起开始 天空有细碎的雪花飘落,沈愿棠在门口站了会儿,回房取了那柄白色的油纸伞。 虽然一路上都有人伺候着,但沈愿棠总觉得不放心。 异国的宫城戒备森严,前来迎接的公公面无表情,弯着腰按部就班的完成分内之事。 风仲翡在前面的轿辇上,同样的面无表情。 入了宫门,御书房内只有永帝和一个大监。 晏尚跟在风仲翡身后,微微躬身,是少见的恭敬。 上次宫宴时,晏尚并没有出现,现在却出现在御书房内。 永帝不由得侧目,无声的用眼神询问。 “这位是太傅晏尚。” 永帝了然,看起来对这位人物也是有所耳闻。 “请坐,今日前来想必二位已经心里有数,是为了南方蛮子动乱的事情。” “略有耳闻。”沈愿棠将手里的油纸伞放在椅子边,端起茶嗅了嗅。 “南蛮们已经推举了首领,参与人数不少于万众。” 提到人数,永帝本就隐隐透着苍白的面色又添了几分阴沉,手掌落在膝前微微蜷缩起指尖。 再看宁国的人,面色未变,看着手里的茶盏观察那些花纹。 “听闻贵国六皇子已在南方驻守,想来对他们的一切已经了如指掌。” 提到此处,永帝的眸子闪了闪,没有立刻开口。 倒是对面的风仲翡笑着接了话:“永国地大物博,兵源充足,区区南蛮在六皇子眼中,恐怕不值一提。” 永帝的表情当即像吃了苦瓜一样变得铁青,唇角留下一点苦涩的意味。 但很快就收了回去,像是沈愿棠眼神错乱的幻觉。 永帝身后的大监垂着眼睫,耳朵微动,像是在注意房间中每个人的语气。 沈愿棠眉头不由得浅皱,分去了一般注意力给这人。 “沈城主有何高见?” “本座近来耳边听到了些话。”沈愿棠拿过茶盏轻轻扇动着雾气,“关于贵国九皇子的死。” 永帝眼皮一跳,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身后的大监。 对方犹豫的摇头。 永帝的面色更难看了。 只能由着沈愿棠把问题问出来:“是溺毙,还是因为做错事?” “沈城主以为呢?” “本座以为,是后者。” 永帝眉心一跳,眉眼间的似乎一瞬间经过了数年的风霜,骤然苍老。 永国原是与其余二家处在平行的位置,现在却因为一个九皇子,蓦地矮人一头。 隔壁的宁国亲眷则对此一无所知,却还要装出一副‘我知道,但是我给你留面子,我不说’。 更是将永国二位看的皱眉。 “少主以为如何呢?” 风仲翡稍微偏头,斜看向晏尚,后者欠身站出来:“陛下明示。” “一同出兵,平南蛮之乱。” 晏尚轻轻垂了眸子,有一层好看的青色云烟从他眉眼散发出来:“南蛮对宁国并无影响。” 一句话撇清关系。 永帝将目光又投向沈愿棠,沈愿棠含了几分无辜的笑意:“本座是北疆城主。” 关系撇的更干净了。 永帝眉眼俱冷,面色却还不算难看,甚至在最后邀请他们留在宫中用膳。 沈愿棠拒绝了永帝的邀请,拿起那把油纸伞撑开,拒绝了轿辇慢慢往外走。 风仲翡看向后宫的方向,柔和了眉眼问身边的小太监:“姑姑身体可还好?” “贵妃娘娘一切安好,只是思念亲人。” 风仲翡笑了笑,目光继续放在后宫的方向,久久后才收回来。 目送三个人离开,永帝站在殿前,目光恍若深谭全然不见刚才的精彩纷呈。 身边的大监低头看着脚尖,一如往常。 “晏尚此人,你如何看?” “接触甚少,暂且看不出什么。” “沈愿棠此人又如何?” “面孔甚多,不好深究。” 永帝转头看向大监,蓦地笑出声:“老狐狸。” 此事虽然没有定下来究竟成果如何,但口风也并不绝对。 永帝思虑片刻,宣了周远之入宫面圣。 回到驿馆之后,风仲翡喊着小香去做饭,太饿了。 晏尚和沈愿棠坐在桌前,商量着后续:“永帝演的不错。” “彼此彼此。”沈愿棠拿出地图展开,看着那片区域暗暗锁眉,“六皇子。” 晏尚并没有太注意那张地图,而是在思考刚刚说起的九皇子:“九皇子怎么了?” “莫提,有伤颜面。”沈愿棠微微叹了口气。 越是不想提,晏尚就越好奇,只是暂且按下等之后再去查探。 “今日回答的有些果决了,也不知道永帝会派什么谁来当说客。” 沈愿棠在脑海中细细筛选了一番,选了几个人:“周远之、或者贵妃膝下的儿女。” “你的意思是亲情牌?” “除此之外永宁两国并无交集,要么亲情牌,要么和亲。” 晏尚忽然觉得后者也不错:“只可惜宫里没有适龄的宗族子弟。” 第101章 害羞的周画溪 “宗族?”沈愿棠的指尖忽然顿住,唇角渐渐有笑意升起,“你的正妻之位还空着。” 晏尚心头忽然高高悬起,像是被逼迫到了悬崖前,只消一句话就能将它推入深渊。 好在,沈愿棠没有那么狠心将那颗心脏处以极刑:“阿翡也到了选妃的年纪。” 晏尚终于将目光放在地图上,令多少女子欣羡的眼睫宛若蝶翼,俯身贴近沈愿棠。 “你封王的旨意还在宗人府放着,怎么不去领?” “你这脑子怎么还是那么跳脱?” 沈愿棠往侧面躲了半步,离开他的怀抱范围:“离我远点,浑身脂粉气。” “有么?”晏尚举起袖子闻了两下,没闻见有什么脂粉气。 殊不知,腰间那个绣着鸳鸯的香囊已经出卖了晏尚。 沈愿棠只是瞥他一眼,从面具下投出的眼神看不清内容,像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 隔雾看花,难辨花色花容。 那张地图没被欣赏多久,就又被收起来。 沈愿棠隔着窗户看到了个青衣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朝这边过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跑到一半被穿着蓝衣的少年截了胡。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在原地说起话来。 沈愿棠和晏尚也站在门口掀起帘子看着两人,面上带着云朵一样柔软的笑容。 也不知道风仲翡的说了些什么,两个人一齐红了脸。 沈愿棠轻声问晏尚:“你猜他们说了什么?” “可能是夸小姑娘今天真好看。” 老桥段,半点新意也没有。 连沈愿棠这样不大注意男女情爱的人都觉得太过老套。 更何况天天看戏本子的周画溪呢? “沈姐姐。” “今天这么冷,怎么想出来了?”沈愿棠伸手拂去周画溪肩上的雪,领她进屋。 炭盆烧的不够旺,埋在里边的红薯只烤了个半熟。 晏尚俯身加了新炭,蹲下身子拿过铁钳拨弄着炭块埋到红薯上面。 骨节分明的手掌和沈愿棠的一模一样,像是放大版。 男子俊朗的面容让还有身上不可忽视的矜贵让周画溪有些拘束:“沈姐姐,这位是?” “宁国太傅,晏尚。”沈愿棠看着蹲在地上折腾炭盆的男子,面具下的唇角高高扬起。 眼神像是在蜂蜜中浸泡良久,又取出来冻成糖块,经过了不知多久的风吹日晒后,变得细腻又温和。 只可惜晏尚看不到,因为他低着头弄红薯。 周画溪看到了,在那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兄长最渴望的东西。 论相貌,晏尚更胜一筹,论官职,二人不相上下,论性格,或许周远之更暖一些。 二人势均力敌,可唯独抵不过沈愿棠一个眼神。 周画溪又看向晏尚。 那人的衣角落在尘埃里,月白色的边沿染了一层灰,但他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只伸手轻轻戳着红薯。 “长相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 晏尚犹豫着转身,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周画溪没忍住笑出来,连忙和沈愿棠一块离开炭盆边。 “路过甜品铺子的时候看到份新点心,你尝尝看。” 周画溪将食盒里的点心取出来,连带着几份卖相不错的果脯。 “好甜。”沈愿棠摘了面具咬一口果脯,甜的皱了眉头,“喝药吃这个倒是不错。” “那么甜?”周画溪不信,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吐出来,“太甜了。” 两人手忙脚乱的倒茶解甜,晏尚看着他们缓缓摇了摇头,掀开门帘出去了。 驿馆里的布置很无趣,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具之外没有半件可以用来玩闹的。 周画溪还是第一次进来,忍不住上上下下转了一圈:“一点也不好玩。” “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沈愿棠摩挲着腰间的玉环,撑手托腮。 如果真的是为了玩,就该租一间院子拿着大把银子四处找寻好玩的。 就像半年前那样。 周画溪自然知道他们不是为了玩来玩,只是想吐槽一下这边的环境不如家里好。 如果可能的话,顺便将沈愿棠拐到相府暂住。 “沈姐姐,刚才那位晏大人成婚了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一个貌美如花的美人胚子问这问题,免不了让人多想。 如果不是周画溪的神情认真,沈愿棠差点就要以为周画溪相中了晏尚。 “好奇嘛。”周画溪抓住沈愿棠的胳膊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谁让他好看呢?” 周画溪眯着眼睛不禁开始幻想:“他夫人一定也是个美人,温柔端庄。” “他有七个小妾,”沈愿棠浅笑,“天真、清冷、妖艳、妩媚、单纯皆有,就是没有温柔端庄。” 周画溪微微张大了嘴巴,两个眼睛瞪成铜铃大小:“这么多小妾?为什么没有正室?” “这得让他自己来回答。”沈愿棠垂下了眼神,移开目光放到门边的油纸伞上。 刚才离开的人端着一碟糕点推门进来,新做好的糕点香味四溢,顷刻溢了满屋。 一大一小眸子忽然间亮起,闪闪的。 晏尚将糕点放到桌上,给两人倒了杯热腾腾的牛乳茶,转身又回去看炭盆里的红薯。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还是没有熟。 周画溪看他对盆里的红薯很感兴趣,忍不住多问:“晏大人喜欢吃烤红薯?” “不喜欢,单纯觉得好玩。” 沈愿棠掩唇轻咳:“味道不错,别烤糊了。” “恩,等着。” 周画溪皱眉,好像觉得哪里不对:“晏大人,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姑娘请讲。” “大人这般俊美,想来夫人也是位绝色,她性格如何?” 晏尚放下手里的铁钳,回到座位上:“我尚未娶妻。” “那大人可有心仪之人?” “问的这般多,可是恨嫁了?”沈愿棠伸出手捏着周画溪的面颊。 初次相见的时候,周画溪对沈愿棠敌意满满,从不让沈愿棠捏那看上去就柔软的面颊。 现在两个人关系亲近了不少,沈愿棠却是很少捏周画溪的脸了。 刚才这一上手,连沈愿棠都觉得有些诧异,自己怎么那么自然的就上手。 手一离开,周画溪的面颊上边出现了两坨红意。 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沈愿棠捏的。 “沈姐姐~你惯会打趣我。”周画溪红着脸,轻轻踩了沈愿棠一脚,低着头跑出去了。 身后两个经验老到的人齐齐笑出声:“怪不得当年他们那么爱逗咱们,确实好玩。” 第102章 比剑 晏尚没有接话,少有的将沈愿棠晾在了那里。 沈愿棠也没有在意,目光低垂落在那份果脯上,翻过盒子看看那家铺子的名号。 准备以后要是谁生病了,就把这东西送去。 虽说治不了病,但吃药的时候能免些痛苦也是好的。 “门口那只鹰徘徊许久了,还不打算让它落下吗?” “不急。”沈愿棠将盒子盖好放到一边,目光落在那柄油纸伞上,“等一个人。” “永国的说客?”晏尚眸子沉沉,看向门口,“恐怕已经到了。” ‘咚咚!’门口笼罩了几道黑影,玉萤站在最前方敲响了门。 “城主,永国丞相周远之、汝阳侯父子到了前来拜访。” 沈愿棠和晏尚相视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沈愿棠望向梳妆台,掌心虚虚一握,面具飞来落入掌心。 等沈愿棠见面具戴好之后,晏尚才正了神色,扬了声:“有请。” 沈愿棠缓缓垂下视线,云袖一挥,两扇门四敞大开露出站在门口的几人。 周远之一身暗红色官服站在头里,目光像是燃烧到极点后寂灭的灰烬,毫无半分光亮。 身后的汝阳侯亦是同样的一身官服,沉稳如山。 师明旭只着了常服,像是半路上遇见了来这边的两人,所以跟着来凑个热闹。 “玉萤,上好茶。” “属下遵命。” 玉萤垂首退出去,等换过新茶才将门合上,站在门口亲自守着。 “当日是老夫眼拙,竟没有认出沈城主,失礼了。” “当日本座前来只为私交,并不愿让过多的人知晓。”沈愿棠撑着额角看向门口。 这屋里的几个人都不是沈愿棠想见的人。 倒也难为永帝,一点就点中了他们。 将要为人父的师明旭还是学不会稳重,靠着椅背,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沈愿棠身上。 刚看了两眼,一道有些让人感到寒冷的目光也落在师明旭身上。 师明旭原先的打量并不算刺眼,只是当晏尚看过来的时候,便显出几分奇怪。 “世子爷似乎对沈城主很感兴趣。” “听闻沈城主剑术高超,想向城主请教一二。”师明旭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 初来那日在宫宴上,薛月见丝毫未掩饰自己和沈愿棠相识。 既如此,师明旭现在又何必掩饰自己的意图呢? 汝阳侯听到儿子这样没有礼数的话,也只是皱了眉,并没有出声斥责。 沈愿棠心中冷笑。 看起来他们是以说客的身份前来,但心中并不想承认自己矮人一头。 现在师明旭出声挑衅,也不过是为了出自己心中那口闷气。 能赢自然是好,最起码能下了沈愿棠的脸面。 若输……反正是切磋,沈愿棠威名在外也不会有人说师明旭能力有问题。 晏尚看向沈愿棠,用眼神无声询问对方的意思。 沈愿棠靠住椅背,曲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指尖摩挲着颊侧,缓缓开口:“先打再谈还是谈完再打?” “有何区别?”师明旭不明白。 “谈完再打,本座便只当做切磋。若打完再谈,诸位便不必开口,带着本座的意思向你朝陛下复命去。 汝阳侯看向周远之,周远之看向师明旭:“可有把握?” 师明旭点头又摇头:“胜率七成。” “世子爷果真是少年。”晏尚端了杯茶,眼皮子都没抬。 二人在院中分站两头,其余几人远远站在檐下,双手揣袖静静看着这边。 因着师明旭未带武器,沈愿棠便借了玉萤的剑给师明旭使用。 沈愿棠只是拿了那把米白色的油纸伞,在手里轻轻掂量着:“开始。” “沈城主不用剑,是看不起我吗?” 沈愿棠轻轻摇头:“论年纪论资历论辈分,本座都长于你,不用剑才算公平。” “年纪?资历?辈分?哈哈哈哈”师明旭听完后忽然间仰天大笑,干净的眸子中燃起火光。 正当众人奇怪师明旭为什么笑的时候,他出剑了。 纵身高高跃起,以剑做刀,直劈下来。 那一剑很纯粹,纯粹的炽热,用剑的那人似乎将自己满腔沸腾的血液注入其中。 热浪随着剑气疾速朝面庞扑来,院中仅剩的积雪于刹那间融化成水。 沈愿棠抬眸,水光潋滟的眸子中有波纹轻轻摇晃着,师明旭鲜红的身影出现在眼底。 垂在身侧的手抬起,不急不缓的向前推出平平无奇的一掌。 油纸伞‘咻’的飞起,带着掌风,携了三冬的寒意凝成一道屏障稳稳挡在沈愿棠身前。 周围寒风起,刚刚还融化的水在呼吸间凝聚成冰,连沈愿棠的眉心都带了细碎的冰。 师明旭被这一掌挡在沈愿棠身前十步,再近不得半分。 观战的人看着他们,面上或淡定或皱眉,心里都在暗暗揣测着结果。 少年人从不肯认输,沈愿棠看着准备用力的师明旭,眉心微动。 两人几乎同时发力,师明旭的身形万往下沉了几分,剑尖逼近沈愿棠的油纸伞。 将要触到的那一刻,伞面大开,随着沈愿棠推掌的动作打着旋儿往前一顶。 停顿片刻,一道气劲猛然出现,将师明旭掀飞出去。 沈愿棠垂下视线,收回手:“承让。” “拼内力你赢了。”师明旭撑着剑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站在原处,面色愤愤,“可我要跟你比的是剑术!为什么不出招!” 说着,拔剑再起,却不是冲着沈愿棠。 而是正在观战的几人。 剑尖带着明显的杀意,直直刺向晏尚和周远之所在。 变故横生,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玉萤刚要出手,掌心落在腰间却落了空。 “放肆!”一道暴怒炸响在耳畔,随着白光一闪,铁器碰撞的声音在一瞬间出现,又在一瞬间消失。 剑气恍若实质,掀起一阵尘埃飞扬,观战的众人纷纷抬袖颜面后退几步。 白光闪过,师明旭站在原地,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捂在肩膀上,那只握剑的指尖有鲜血缓缓滴落。 沈愿棠也终于出剑,那是从油纸伞中抽出的剑。 宽刃,细柄,剑身上刻满了符咒花纹。 “果然是你。”师明旭说完这奇怪的一句话后,终于支撑不住向后仰去。 汝阳侯当时色变,慌忙过去查看儿子的伤势。 拨开衣衫,隐约可见白骨的伤口暴露在眼前。 汝阳侯当即就要讨要说法,可看到沈愿棠抹剑的动作后却只能将心里这口气咽下。 第103章 和亲人选 是师明旭先开口要比试,也是师明旭先对周远之先出手。 不仅理亏,还打不过。 晏尚浅笑,眉眼舒展开时有春天柳枝抽条的感觉:“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远之依旧没什么表情,静静站在原地,好像师明旭的所作所为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沈愿棠将剑收回伞中,语气沉沉,像是刚才那一剑的寒霜还未褪去:“出兵可以,和亲。” “沈城主一人做得了两家的主?”汝阳侯面色不善,站在周远之边上怒摔袖子。 晏尚漫不经心的上前一步,拉过沈愿棠的手将油纸伞拿过来递给玉萤。 稍顿片刻,又从袖子里抽出手帕将掌心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擦去:“当然能。” “证据呢?” “在下乃宁国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晏尚,这个名头,够不够?” 汝阳侯和周远之登时抬眸,相视一眼,有些警惕。 使团名单上虽然有这人的名字,人却一直没有出现,大家都以为是写错了。 现在看来,倒是没写错。 然则,两国和亲的含义非同一般,不是站在这空口白牙就能定下的。 沈愿棠看看自己被擦干净的掌心,朝身后挥挥手。 玉萤点头,回屋捧了黑金色卷轴出来,交给汝阳侯。 “出兵日期,只看你永国陛下几时下定决心。” 手里的帕子塞回晏尚怀里,沈愿棠甩袖进屋:“送客。” 汝阳侯有心看卷轴内的东西,却又怕里边的人会让永帝不情愿,从而无法交代。 几番思索,汝阳侯将目光放在了周远之身上:“周相为何一直沉默?” “自使团踏入都城,我便一直让人注意着他们。”周远之找了个临街的茶摊,两人就地落座。 “有何发现?”汝阳侯微微探身,眼眸眯起。 “风仲翡喊沈愿棠姐姐,凡遇大事缄口不言。我总以为是风仲翡怕自己被骗,现在看来大概是晏尚的授意。” “依周相看,下一步如何?” “不必劝了。晏尚在宁国的地位有些特殊,让沈愿棠做主不会是他自己的意思。” 汝阳侯点头,两人看看手里的卷轴,齐奔宫城。 只待永帝打开卷轴,宣布那个被沈愿棠选中的倒霉蛋。 “两位卿家可知沈愿棠选定的人是谁?” “你选的人是谁?” 宫里永帝在问汝阳侯和周远之,驿馆里晏尚也在问沈愿棠。 这封卷轴是晏尚也不知道的存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 沈愿棠这时抬起胳膊让鹰落下,拆了脚上的信筒后让玉萤把鹰带了下去喂食。 那个小小的信筒中只有一张两指宽四指长的小纸条,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沈愿棠低头看着纸条,语气如唠家常时提起街头那家的小女儿一样:“周画溪。” 晏尚不自觉敛眉:“家世单薄,性子跳脱,并不适合成为一国之后。” “你想说,阿翡娶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是。” 沈愿棠合上纸条,点燃了蜡烛将那张字条烧去,闪动的烛光在面具上跳跃:“但阿翡喜欢。” “身为君王本就不该奢望情爱!这是你的话。”晏尚目光直直的看着沈愿棠。 曾经那些过往如烟雾如银针,细细密密的扎在沈愿棠身上。 有多怨恨,又有痛苦,尽在那烟雾中藏着银针的眼神里。 只教沈愿棠也垂了眉眼,那是她一生的痛,懊恼终生不可回转。 之前和周远之的婚约是带着逢场作戏的别有所图。 即便失望,也不过是因为所图无望,需要重新筹谋。 可方才藏在晏尚话里的那个珠联璧合,是沈愿棠最最不可提起的曾经。 在那段曾经里,只有她和一把油纸伞相依为命。 从宁国,到北疆,一步步坐到城主之位。 远离情爱,孤注一掷。 这样的痛苦,沈愿棠不愿意再看到有人承受:“风家有两位君王,一个做到就好。” 晏尚语噎,片刻后甩袖离去。 风仲翡跨过门槛时还在扭头看晏尚,稚嫩的眼睛眨了又眨:“太傅怎么了?” “生气了。”沈愿棠朝风仲翡招手将他喊到身前,“这几天准备返程。” “这么快?可是我们在这只待了几天而已。” “战事在即,不可久耗。”沈愿棠的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玉珏上,“去,玩完返程。” 风仲翡只是点头,去找晏尚说这件事情。 返程和归程从来不是风仲翡一个人能敲定的事情,更何况现在晏尚还在。 使团前来的任务没完成,谁敢先开口说回去? 反正风仲翡是不敢的。 未久晏尚去而复返,眉头微蹙,极轻的叹了口气:“给永国留点时间,别心急。” “南边最近下了大雨,恐会闹灾,留给大家的时间都不多。” “此时应该向永国再提条件。” 沈愿棠微微摇头:“条件可以留在日后,出兵却是迫在眉睫。” “那,三日后返程?” “具体时间你和阿翡定,我要多留一段日子。” “为了周远之?” “说来话长,等事情完成你自然会知道的。” “说实话,我不信你。” 沈愿棠垂首,两指捏着茶杯走神。 晏尚忽然间笑起来,张开手臂撑在桌子两边,和沈愿棠面对着面:“师明旭那一剑,到底刺向谁呢?” “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那什么才是我该考虑的?你和周远之那场没有如愿完成的婚约吗?” 沈愿棠忽然间缓缓抬起眸子,翦水秋瞳里淡然无波:“放肆。” 一股无名的威压从沈愿棠挺拔的脊背和淡漠的眉眼中发散出来,令人不自禁低头。 这句‘放肆’论音量以及包含的情感,远不及和师明旭比试时暴怒下的呵斥。 但却让人莫名觉得,这一句的威力远胜于之前。 让宁国万人之上的晏太傅也摧眉折腰,拱手请罪:“抱歉,冲撞了城主。” 沈愿棠没说话,轻轻一挥衣袖示意晏尚回去。 师明旭刺出的那一剑,必然是冲准周远之的。 毕竟所有人从始至终都以为,当初的小茶姑娘和之后的沈姑娘都喜欢周远之。 沈愿棠猜到了那一剑的目的,却不敢赌。 一剑落,即便没有杀心,伤的也不会只有周远之一人。 沈愿棠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出剑相拦。 可如果她没能拦住呢? 第104章 又回小院 入了夜,沈愿棠看了眼天色,锦衣夜行朝着琅嬛书铺走去。 晏杭临时收到消息,交代完手里的事情后不紧不慢的来到书铺,推门进去。 “来迟了,请城主恕罪。” “无妨,那件事你得提前了。” “提前?”晏杭狠皱起眉头,咬着唇上的死皮来回研磨,将一点点为难抿在唇间,“有变故?” “恩。” 具体是什么变故,沈愿棠并没有多说,只是吩咐晏杭将那件事提前一些。 “可有为难之处?” “我并非胆小怕事,只是确有一事为难已久,至今不得解。” “说来听听。”沈愿棠靠着椅背轻轻端起茶闻了闻香气,摘下面具抿了两口。 夜色寂静 连窗外落下雪花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晏杭轻轻上前,附在沈愿棠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也有些犹豫。 说完后,先半跪在地:“此事是属下无能。” 这是晏杭第一次对着沈愿棠自称‘属下’,像是在承认自己某些方面的无能。 好看的手指次第落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慵懒的眉眼目光涣散落在远处。 沈愿棠就这样陷入了走神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东西。 雪落下的声音在耳边持续不断的响着,炭盆里的银碳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却一点烟气都没有。 等街上传来打更人的敲锣声时,沈愿棠才缓缓开口:“若对方不阻碍你行事,便无需理会。” “是。” “使团不日返程,要记得道别。”沈愿棠戴上面具扯过帽兜,又要隐入黑暗中。 将走时晏杭忽的喊住沈愿棠,叫了声‘姐’。 沈愿棠只是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小心行事。” 第二天晨起 沈愿棠收到了一支箭,箭上绑着一个小纸条,约她去小院见面。 那字迹有些陌生,不像是周远之的手笔。 但沈愿棠还是去赴约了,带着叁两剑。 远远的就瞧见院子周围站了一圈侍卫,院门打开,方便外人看到里边那夫妇二人。 沈愿棠刚要进院,守门侍卫拦住了她,要求交出剑器。 沈愿棠当即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迈步。 “沈城主留步!”身后传来清脆的巴掌声,还有小跑时带起的风声。 沈愿棠没停,继续向前,面具下的神情很冷。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粉嫩的身影绕过来展臂拦在身前:“沈城主!” “有事?” “还请借一步说话。” 沈愿棠掀起眼皮看向云臻,转过身往回走。 再进门的时候那个守门侍卫没有伸手阻拦。 只是面颊红了一大片。 看起来是云臻干的。 周远之坐在原处,微微仰头。 “周相别来无恙。” “托沈城主的福,离死不远了。” 云臻跟着一块坐下,吩咐人上茶,收拾好之后退至百步之外:“沈姐姐。” “本座是家中独女,没有妹妹。” 云臻咬着唇,眼眶晕染了一圈红意:“城主是阿翡的姐姐,自然也是本宫的姐姐。” 沈愿棠没有反驳,只是任红梅的艳丽铺满了眼底。 不过现在看来,这树的长势不怎么喜人。 “有话直说。” 那双也曾盛满四月里温柔春风的眸子静静看过来,却不知何时万树枯朽:“画溪。” 沈愿棠也看回去,摇头:“免谈。” “为什么是她?她只是个还没有及笄的孩子。” “为什么是云臻?我们明明立过约定。” 周远之愣住,移开了闪烁的目光:“这是两码事。” 沈愿棠也没有穷追不舍,将云臻挽在手臂上的手掌移开:“是永帝叫你来的?” “陛下已经拟旨派礼部走流程了。” “看起来南边的情况确实很需要兵力,永帝这步卖女求荣用的很熟练。” 此话一出,周远之和云臻齐齐尴尬。 云臻刚要伸出的手在半路又收回去,横在腰间卷动帕子。 依照云臻的脾气,放在平常肯定是要叉腰打骂。 可现在不能骂。 一是因为有求于人,毕竟周画溪是小姑子,这事总要沈愿棠抬手才行。 二来沈愿棠身份地位高,要是被骂生气了直接动手,可不会有人为云臻出气。 这些弯弯绕绕,云臻还是明白一点的。 “沈城主,画溪还小,和亲是不是等几年更好?把规矩学全了,才能打理好后宫。” 沈愿棠偏头,垂下视线:“公主可知道贵妃被送来和亲时才多大?您的陛下难道不能再等几年?贵妃几时曾坐上贵妃之位?”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云臻低了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公主不知道,周相爷总该知道?” “十四岁至永国,入宫即为专宠,初封妃,次年生女,晋贵妃,三年降子,太后赐封号:慧。” “半字不错。”沈愿棠屈指,一抹气劲弹向梅花树,击落一片洋洋洒洒的红。 沈愿棠看着那片红,眸底的神色越发深沉:“周相不必担心,阿翡很喜欢画溪,他们会很恩爱的。” 周远之跟着沈愿棠起身的动作仰头,眸子闪了闪,渐有祈求之色:“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离别之苦。” “和亲乃两国邦交之事,你家老妇人该叩谢皇恩让画溪有此功德。” 沈愿棠油盐不进,皱着眉头继续反驳。 只是她也有些不忍。 亲人离别之苦沈愿棠经受过太多,父亲、母亲、师父、姑姑,一个个在她眼前离开。 纵使后来有的还能重逢,可失去的那些团圆时刻是不能弥补的。 失去了长大的过程,失去了每个节日的团圆,怎么都补不回来。 那抹动摇刚从眸底闪过,面前的蓝色衣衫忽然间弯了双膝。 七尺男儿跪倒在面前,饶是沈愿棠受过了那么些人的跪拜,晃了神。 云臻一愣,慌忙伸手去扶,那身躯平时看起来枯瘦无骨,现下却难以撼动半分。 “夫君你快起来,你干嘛啊,我去求父皇我们不借兵了,别跪好不好?” 周远之没有起身,伸出手将云臻揽在怀里阻止了她的动作,依旧固执的跪在原地:“我求你。” 沈愿棠看着那片沾满泥土的衣角,眼神渐渐变得微妙。 片刻后,一甩袖子进了梅林。 眼不见心不烦。 早就料到周远之会来求,但是没想到姿态会放的这样低。 沈愿棠站在秋千边,伸出手指缓缓摸上秋千的绳子,思绪随着秋千的摇晃也跟着飘远。 选定周画溪,本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周远之的。 可是现在,云臻和周远之的感情这样身后,沈愿棠反而有些拿不准自己的计划了。 第105章 没有如果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沈愿棠并没有回头。 那脚步声很轻,属于一个女子。 不必开口,沈愿棠便已经知道是谁:“画溪一事已成定局,不可能更改。” “半分回转的余地都没有吗?” 沈愿棠唇角勾了勾,极轻的笑了一声:“当然有,只是看你舍不舍得。” “你说!要什么都可以。” “本座听说你和周画溪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为什么会为了她愿意这般求本座?” 云臻愣了愣:“她只是个小孩子,喜恶由心,又不是真的讨厌我。而且她是我夫君的妹妹,喊我一声嫂嫂,我护她不是应该的吗?” “就这么简单?” “很难?” 沈愿棠语噎,忽然间发现是自己把人心想的太恶心了。 “沈城主,沈城主?”云臻见沈愿棠不说话,以为她反悔了,慌忙扯住沈愿棠的袖子,带了几分哭腔,“你不能这么骗我,说好还有余地的。” 再次被抓住的袖子没能在瞬间扯回来,反而被抓得越来越紧。 好好一件流光锦,被云臻抓的满是褶皱。 沈愿棠低头看着那一把褶皱,眉头不期然跳了跳。 神情和寻常人家里那看到倒霉孩子划破衣衫的妇人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抄起手里的扫帚疙瘩追着孩子满大街跑。 “坐。”沈愿棠放弃解救袖子,反客为主拉住云臻的手腕,将她摁在秋千上坐下。 等人坐好之后,自然而然的松开了袖口转而抓紧了绳子。 沈愿棠轻轻用力晃动着秋千,将声音缓缓放松,免得让云臻紧张来抓她的袖子。 “老夫人年纪大了,只是念着一个子孙绕膝的团圆。既如此,为什么和画溪一起呢?” “一起?”云臻晃了个神,眼巴巴的仰起头看过来,“和画溪一起去宁国吗?” “也可以不去,毕竟周远之可能放不下他的前程。” “不会,夫君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你觉得他会将自己辛辛苦苦坐稳的丞相之位拱手送人,然后远赴千里陪伴自己唯一的妹妹吗?” 沈愿棠俯身,放缓了声音:“会吗?” 眼见云臻也陷入思考,沈愿棠提起唇角抚摸着袖口,来回摸了几遍仍是没有抹平。 一时间,心火大盛,却又发作不得。 平复再三,终于暂且摁下:“你且在此思量。” 也不管云臻听没听清,沈愿棠负手缓缓踱步回到院里。 周远之还未起身,目光直视前方。 绯红色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眼前是,沈愿棠注意到他脑袋动了动。 片刻后,轻声道:“你在报复我。” “本座没有这般闲心大费周章。”沈愿棠在周远之正前方坐下,稳稳的受了这一跪。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就像他们曾经的那个约定。 沈愿棠忽然叹了口气,微微扬起头看向远处树杈上的鸟窝,眼神微微有些失神。 记得那时玄度也这样做过,静静的看着鸟窝,半晌后轻轻叹口气,说了句:“因缘际会。” 因的什么缘,谁人际会? 这些玄度都没有说。 又好像说的是天下所有的人。 沈愿棠又不合时宜的想起种这些树时。 那满地的坑洞,还有周远之锦袍上的泥土,用掌心的水泡骗她做了好几顿饭菜。 还有当时不管灰尘坐在地上喝过的几坛酒。 直到现在,沈愿棠的鼻翼间好像还能闻见那日好闻的酒香,醇厚悠长,能一醉三日。 沈愿棠偏过头,问:“若没有那封信,你是继续等,还是娶云臻?” 周远之垂首,再三思量:“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二字。” 假若有如果,周远之或许都不会跪在这里。 “宁国不是火坑。”沈愿棠垂眸看向他,目光澄澈淡然,“你怕什么呢?” “远离故土和亲人,是好事吗?犯了错谁帮她?有心事和谁说?”周远之固执的跪在原地。 许是没有了外人的缘故,周远之眉间的疲倦再也不掩饰。 挺拔的脊梁忽然间坍塌,像是被妖精吸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样。 和初次见面时站在树下意气风发的样子相去甚远。 沈愿棠偏过头不看他:“既然如此,何不一起去?在宁国,必有你一席之地。” “我不能抛下云臻。”在沈愿棠面前提起这个,周远之没来由觉得心虚,“她什么都没做错。” 沈愿棠倒是没觉得其中的不同,仰面发出一声叹息:“去了宁国,她仍是皇室。” “你能保证?” “自有卷轴为证。”沈愿棠摸着袖口的褶皱,一时间火气又烧了起来,“赔我衣服!” 话题跳的太快,周远之愣住,沈愿棠也不管他到底听没听清,气冲冲的甩袖离去。 回到驿馆后,晏尚站在门口,吸引了一众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 沈愿棠抱臂站在远处,倚着小铺的门板看了半晌。 半晌后,随手扯了个小孩,把剑和几个铜板塞到冒鼻涕泡的小孩手里。 给小孩指指站在驿馆门前的男子:“把剑给他,让他给你买两串糖葫芦。” “那人不是傻子?”小孩仰起头看这个好看的姐姐,又看那个好看的哥哥。 “绝对不是。”沈愿棠伸手朝天,“两只糖葫芦,一人一串。” 小孩抬起笨重的袄袖,往鼻子前一抹,抱着剑就冲晏尚小跑过去了。 晏尚看到剑的时候静止了片刻,但还是牵着小孩去买了两串糖葫芦。 刚糖葫芦刚到手,小孩撒丫子就跑,直奔沈愿棠藏身的角落。 这般明显,饶是晏尚并没有打算注意也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小孩身上。 不出意外看到了和小孩分糖葫芦的红衣姑娘。 沈愿棠拿了糖葫芦,遥遥冲晏尚挥舞两下,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家并不陌生的铁匠铺,沈愿棠的两柄剑都是在这里锻造的。 在那个铁匠铺的背面,是个很普通的兵器铺。 沈愿棠从袖中摸出张五十两的银票,和手里的糖葫芦一块递给了掌柜。 掌柜头也不抬,拿过糖葫芦咬了一口。 也不知是怎么操作的,一个山楂吃完后,柜台侧面便出现了一个暗门。 黑漆漆的环境里依稀只能看清向下的台阶。 沈愿棠又递了五十两银票过去:“阁主在吗?” 掌柜的收下银票,摇头。 “本座有件事很是不解,你能不能回答?” 掌柜的点头。 第106章 送行宴 点完头,将手边的纸笔交给沈愿棠,抬手做邀。 沈愿棠眉心微敛,一抹惊讶在心头展开,转念一想,或许这样的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惊讶过后,沈愿棠提笔沉腕落下一行字送到掌柜面前:永帝身边除去暗鸦庙侍卫,是否还有他人? 掌柜犹豫着点头,一道含着悲悯的目光飞似的从沈愿棠面上划过。 速度快的几乎让沈愿棠以为那是幻觉。 再落笔:什么人?武功如何? 这次掌柜的犹豫了很久,隐约看出几分周正的脸上爬满了树根般的皱纹。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本不该惧怕任何事物。 可沈愿棠从他皱起的眉头却看到了为难。 很久很久之后,掌柜伸出食指向上指去。 沈愿棠不明白掌柜的意思,反手画了个问号。 得到的是一个摇头。 旁边的暗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闭,咬过一口的糖葫芦插在边上再也没有被拿起。 沈愿棠若有所思,再落笔:我能打过吗? 掌柜这次没有再做什么手势,拿过另一支笔在她下边作答:两败俱伤。 回答的字迹中带着陈旧的杀气和锋芒。 像是被悠久的岁月冲淡了快意恩仇,只留下一层浅浅的回忆。 沈愿棠看完那四个字,久久陷入了沉默。 两败俱伤在某一方面代表了同归于尽。 为了一个老头子,搭上自己的性命和手下诸多人的心血。 这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沈愿棠沉默着离开兵器铺,回到驿馆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直至掌灯时分,玉萤轻轻敲响了屋门:“两日后永帝在宫里摆送行宴,三日后启程。” “恩,你且将这封卷轴交给周远之,嘱咐他不到宁国不可打开。” 沈愿棠将手里的黑色卷轴交给玉萤,面容疲倦,房间另一边的书案上摆满了各种刚写完正在晾干的信件。 整个房间里,只有书案前点了灯,其余的地方一片昏暗。 沈愿棠却恍若不知,静坐在昏暗里看着桌上的油纸伞和叁两剑。 手边是一张边缘微微卷起的地图。 玉萤记得那张地图,当初沈愿棠就是拿着这张地图建立的清瑶宗,轻易不肯示人。 现在却明晃晃的摆在桌上,让每个进门的人都能一览无余。 “城主?” “禁山我床榻里侧有暗格,放有一些剑谱书籍,剑谱背过后要烧掉,那些书是我的过去,不要让他人知晓。先师祭日我若没能赶回去,你便自己去看看他。” 听着听着,玉萤的心就开始慌,呼吸也跟着减轻,只留下擂鼓似的心跳声。 这听着可不像什么好话。 令人后背发凉,心脏高高悬起,不知道下一刻又会听到什么惊世之言。 可沈愿棠这话又不像是遗言,实在令人有些费解。 “城主,您不回北疆了吗?” 沈愿棠已经摘了面具,暖黄烛光下素静的面容多了几分平日从未见过的温婉。 绯红色的衣袖轻轻抬起,朝玉萤招了招手。 待玉萤蹲在身前的时候,沈愿棠温热的手掌便落在那张白净的脸上。 像是母亲的手,又像是恋人,带着浓浓的不舍和几分欣慰。 “我已经离开宁国太多年了,你明白吗?” 玉萤点点头,又摇头:“北疆也是城主的家。” 沈愿棠只是笑笑,好看的面庞上蓦地锁了一层淡淡的青烟,缥缈迷离。 沈愿棠说:“心无归宿的人是没有家的。” 一个人的心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当成熟的时候就随着风四处飘扬,寻找毕生的栖身之地。 有的种子漂泊一生,在水里溺毙;有的离母体寸许便落地,生根发芽。 每颗种子都有不一样的追求和归宿。 他们的一生都寄托在风里,身不由己,遍地危机。 次日宫内摆了送行宴 沅王兴致颇高的向风仲翡连连敬酒,知道的是因为风仲翡没有和云江王结成同盟,不知道的还以为沅王对风仲翡有什么非分之想。 晏尚作为宁国的太傅,坐在沈愿棠下手,宴会到了一半的时候索性搬了座位和沈愿棠坐在一张桌前。 今晚的沈愿棠带了半张面具,只遮了鼻翼往上的面容。 一张天生弧度微微上扬的唇,抹去了三分肃然,显得很亲近。 沾了美酒后变得亮晶晶的,唇色比寻常人要深一些。 看上去有些好亲。 沈愿棠低头看向晏尚再次递过来的酒盏,眉心无奈皱起:“你怎么不喝?” “我一向不沾酒的,你忘了?” “今日特殊,允你喝一杯。” 晏尚摇头,继续将手里的酒盏向前推:“我更喜欢看你喝醉。” “是吗?”沈愿棠接过酒面饮尽,唇角扬上去,“我千杯不醉。” 今日的宴会并没有出现有人捣乱或者有贵家女说要表演才艺的情况。 只是永帝和风仲翡套了几句近乎,话里话外让宁国早些出兵。 沈愿棠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看面前的菜品。 之前心心念念让周远之从宫里带回来的饭菜,现如今尝来并不合口。 许是当时被什么蒙蔽了双眼,自欺欺人的认为没有得到的东西会更好一些。 其实并没有。 比如眼前的御宴,又比如放在那人怀里的向日葵种子。 沈愿棠靠在马车内壁上,阖了眸子。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仅仅合着眼眸等某人。 马车悠悠向前,从宫门出来后停了一下,有人掀开帘子和风雪一起钻进来。 好闻的木质香气扑入鼻尖,柔软清甜的感觉从唇上传来。 沈愿棠笑着睁开眼,伸手一推,轻而易举就推开了:“怎么还咬人?” 晏尚没有说话,只是展开手臂将她揽进怀里,薄唇微抿,眉心有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回去后先派遣和亲使团上路,发兵一事抻一个月再办。” “周画溪不能为后,你记得提醒阿翡。” “晏杭恐怕还不能跟你走,见面别凶他,他如今也是大人了,要照顾面子。” 说完,沈愿棠感觉到揽着自己的那双手臂紧了紧,温热的面颊贴了上来蹭了蹭。 温软的唇瓣印在面颊上:“离家多年果然是变了,真贴心。” “等我回去,你不会要娶第八房小妾了?” 晏尚将脸埋在她颈窝里,闻言浅笑:“这要看那些朝臣还能不能找到和你相似的人。” “也真难为他们,连跟我整体相似的人都找不到。” “唔,找是能找到,可他们不敢送。” 第107章 农门闲坐一则 沈愿棠离开宁国之后,替身上位,晏尚一眼就认出那不是本尊。 此后更是经常找由头和替身对着干,以至于后来朝臣们都以为是爱而不得、由爱生怨。 往后再求晏尚的时候,再不敢提沈愿棠半句。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太傅府里发现了一个和沈愿棠身形有些相似的人。 自此才开始按照沈愿棠的标准选美人,送给晏尚。 只是可惜,沈愿棠极少露面,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找也不好找。 现如今晏尚府里的那几位,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和晏太傅的心上人相似。 两人在马车上耳鬓厮磨,到了驿馆时又恢复成了往日那般相敬如宾的样子。 风仲翡看着沈愿棠颈侧那亲密的痕迹,神情有些复杂。 等沈愿棠进了房间后,喊住晏尚:“太傅,沈城主可不是一般女子。” 晏尚愣了片刻,看向那扇门垂首浅笑,那笑里多有亲密:“臣有数。” 第二日晨起 云江王与周远之为首的使者,前来为他们送行。 到了沈愿棠房门前的时候却扑了个空,推开的房间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一丝灰尘。 风仲翡恰好抱着一份食盒路过,好心对周远之说了一句:“沈姐姐说不喜欢别人送她离开,已经先行一步了。” 周远之点头,目光和跟在后边的晏尚撞在一起。 两人好像有什么仇怨,横在他们空无一人的中间,莫名的拉开了那么大的距离。 连风仲翡都忍不住私下询问:“太傅和周丞相有什么过节吗?” “并无过节,陛下为何有此一问。” “朕总觉得你们二人之间怪怪的,好像有些敌意。” “陛下费心了,臣只是单纯不喜欢永国这些虚伪的做派。”晏尚俯身,让风仲翡撑着他的手臂上马车。 等风仲翡坐好之后,晏尚也上了后边的马车,准备启程。 至于云江王想说的那些话,晏尚通通拦了回去,没让他和风仲翡过多接触。 出城不过数里便是长亭 有个披着黑衣的少年站在亭中等了许久。 “哥,自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好好保重。” 晏尚抿着唇,抬手捏捏晏杭的肩膀,也有些不舍:“好好帮她。” 虽然当初吵过一架,甚至让晏杭不计一切的离家出走。 但他们始终是有骨血亲缘的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你放心,在我心里,她永远是嫂嫂。” 这话不仅是对晏尚的保证,也是晏杭对自己的提醒。 沈愿棠再怎么好,心里装的也是别人,无论对晏杭怎么关心,都是出于一个人:晏尚。 “那座镇子人不少,你让她注意安全,我先回了。” 晏杭正要转身离开,身后的哥哥忽然拉住他的胳膊:“你说的对,我确实该提醒提醒她,只是这路忘记在什么方向了,你替我指一下。” 晏杭心头警铃大作,三个字砸在脑袋上:祸事了! 那是一个离京城并不遥远的小镇,有往来的行脚商人驻足。 那里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小到转身都能看清所有的布局,仅仅容许一个人的居住。 现在,一个穿着素色麻衣荆钗的女子拿着抹布辛辛苦苦的收拾着满是灰尘的屋子。 那院子是有些破败的,坍塌的墙皮还有长满荒草的土地,木门上随处可见前人留下的刀劈斧凿的痕迹。 那是岁月,是有些人曾经的辉煌,但是如今被易主更名。 堂屋内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还有一张桌子,但却干干净净。 和外边的破败完全牵扯不到一块去。 两边的房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 柴房里只有灶台没有锅和柴,偏屋里更是空空荡荡,连老鼠都不愿意光临做客。 沈愿棠将桌子擦拭干净之后,用刚借来的木桶重新打了盆水,将偏屋重新洒扫了一遍 将一切收拾妥帖之后,沈愿棠看着光洁的墙壁极为满意的点点头。 转身回到房间将自己带来的画像、香炉、蒲团等供奉供奉会用到的所有东西拿来摆好。 三支香点在画像前,沈愿棠俯身恭拜。 画像的一边挂着一身银灰色的道袍,看上去像是女子穿的。 沈愿棠将自己的佩剑和油纸伞一起放在这边,祭拜完之后紧紧的将门闭起。 来时骑的那匹马已经被守在不远处的属下牵走。 沈愿棠打算在此处小住一阵,等京城内烟花绽放,就是她回去的时候。 收拾了大半天有些累的沈愿棠从屋里搬了个小马扎打算歇歇。 一转头,看到只有一个灶台的厨房,叹了口气认命起身。 柴火到还好,院子后边就是一片树林,随时可以砍柴。 但是灶台上没有锅,更没有米。 真真是应了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沈愿棠从包袱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推开门准备去买些米和锅。 拿了钱还没等走出家门,晏尚穿着同样的麻衣素服站在门口。 “北疆城容不下你了?还是一时间心血来潮想体验民间的疾苦?” 沈愿棠笑着叹了口气:“有些事要办,不想那么引人耳目。” “既如此,那我就委屈几天陪你在这小住几天,不必太感恩戴德。” 一句话说完,脑袋上挨了一巴掌:“跟谁说话呢?” 晏尚被打也不生气,站在原处看着沈愿棠浅笑,好好的人间四月小笑成了村头大傻。 “正好要出门买个锅还有米面,你去。” “要不说打虎亲兄弟。”晏尚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木板车。 有米面,有被褥,还有锅等等一些列日常生活的用具。 两人收拾了半天才归位。 得空了还要吐槽一下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们,这些人主要是指玉萤他们:“主子出门怎么都不知道先打点好?” “不想太引人注目。”沈愿棠坐在仅有的一把凳子上,手里端着热茶看晏尚忙前忙后。 看对方熟练的动作,忍不住好奇:“锦衣玉食的太傅大人怎么对这些如此了解?” 闻言,晏尚的动作瞬间僵住,很久之后才轻声说:“因为是你。” 第108章 闲坐二则 沈愿棠懒得思考这些东西,糊里糊涂的应付过去。 坐在桌前捧着热茶,继续卖呆:“天气日渐暖了,我不生炭盆。” “火炉不能少。” “习武之人受些冷会用内功防寒,有利于增长内力。” 闻言,晏尚并不再劝。 铺好被褥,将米面和青菜码齐放在厨房,打了桶水将板车刷洗一遍,拉去后院放好。 沈愿棠一步步跟在身后,手里刚拿出来的书也不着急翻页。 “辛苦你了。” 晏尚轻轻摇头,将手里的抹布扔到一边,四处打量一遍才发现屋里确实没有第二把椅子。 沈愿棠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木头桩子,看上去倒是挺干净的:“坐。” “要办什么事?” 沈愿棠低头抿茶,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能怎么回答? 在这个地方等一个人死? 听上去似乎有些太过不通情理。 沈愿棠不想在晏尚心里留下这样的印象,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计划。 好在,晏尚并没有穷追不舍的询问。 等不到回答,便起身去准备午饭。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太傅有怎样的一副巧手,打理家事,还能做的一手好菜。 沈愿棠看到桌上那卖相不错的青菜时,尚有些不敢置信:“都是你做的?” “还有旁人在这吗?” “倒是没有发现。”沈愿棠笑着,夹起一筷青菜放进嘴里。 刚嚼了一下啊,愣住,慢慢咽下去后往嘴里填了一大口米饭:“好像有点咸。” “咸?”晏尚夹了一口青菜,没等嚼完就默默吐了出来,默不作声的扒了一大口米饭。 看起来这位大人的手艺还要继续研习。 吃过饭,沈愿棠刚要伸手收拾碗,晏尚已经先行一步接了过去。 沈愿棠无声挑眉,看起来这段时间是安生不了了。 天下可从没有的午饭。 即使送饭的那人是晏尚。 “有什么要求可要尽早提,我怕晚了你就切切实实成为仆人了。” “来时看后边山上的风景不错,想邀你去看看,沈城主,可否赏光?” “准了。” 临出门时,沈愿棠摘了面具提起那个沉重的木头桩子,拖着出门。 这个小村子里藏龙卧虎,有的是能人。 沈愿棠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这一片所有人的消息。 刚到的时候发现,斜对面不远的地方有户人家,听说是住着一对新婚夫妇。 当家的那位是个手艺很巧的木匠,内室的那位,是个持家的能手。 看到消息的时候,沈愿棠曾问:为何不是丈夫妻子,而是用当家的和内室区分。 送信的人支支吾吾交代不清楚,沈愿棠觉得奇怪,索性打算自己去看看。 现如今站在门口敲开了这户紧闭的大门,沈愿棠才明白送信的那人为何红了面皮。 无他,俩人都是男的。 开门的那位面容姣好,一双大眼睛弯起来,好像有清凉的水淌过,柔和澄明。 看到沈愿棠二人后,面上的笑容忽然间变成了慌张。 手扶在门边,脚尖朝内,看起来是想关门。 又像是觉得这样太不礼貌,便在原地犹豫。 起初沈愿棠还以为是小木匠内向,便将手里的木头桩子摆出来:“想请您做把椅子。” 那位‘小木匠’半躲在门后,轻轻指了指地上。 “放这?”沈愿棠猜测着他的意思,俯身要放。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满是敌意的声音:“你们是谁?” 沈愿棠和晏尚同时回头,看看身后的男人,又看看面上忽然浮过喜色的‘小木匠。’ 一时间,有些不清楚状况了。 晏尚伸出胳膊将沈愿棠拉在身后,冲身后那人拱手:“请问阁下是木匠师傅?” 那人和院里的那位个子差不多,身量更健壮些,剑眉细目,面色冷淡。 手里一个布袋子,像是刚去送货回来。 听到晏尚的问话后,面容有所缓和,绕过两人进了门,拉着那位的手让他先回屋去。 晏尚牵起沈愿棠的手,提起木桩子也跟着进门。 “我是,贤伉俪要打点什么?” 沈愿棠偏过头,不自然的清清嗓子:“不是夫妇。” “不是?”木匠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细长的眸子里含了几分笑意。 “确实不是。”晏尚将木头桩子放在脚边,跟着坐下,“刚从外地搬来,家里缺些像样的家具,想请师傅帮个忙。” “没问题。”木匠一转头,朝屋里喊,“阿堂,帮我取纸笔。” “阿堂?”晏尚低头细细念着这两个字,转过头仰面看向沈愿棠,“阿棠?” 沈愿棠抿下唇角的笑意,抬手赏了极为响亮的一巴掌:“再说一遍。” “只是好奇是不是同一个字。”晏尚抬手捂住被打的地方,面色古怪。 唤作‘阿堂’的那位拿着纸笔出来,放下后马上就回了屋里。 晏尚接了纸笔,低头将自己想要的椅子和桌子画出来,标了数量和高度。 沈愿棠看向木匠的院子,放满了木材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还有许多半成品。 “师傅家里收拾的真妥帖,有什么诀窍吗?” “有,娶一个贤惠媳妇儿。”木匠师傅笑露出两行洁白的大牙,抬手指向屋内。 沈愿棠忍不住抿唇轻笑:“这样勤劳贤惠媳妇可遇不可求,我没这个好福气。” “这位小兄弟竟然不生气吗?” “师傅也看见了,”晏尚空出只手点点刚才挨揍的地方,“地位不允许。” 屋里传出轻笑声,木匠师傅的也跟着笑了。 等晏尚画完,木匠师傅看了两眼:“不要花纹?” “不当吃不当喝的,没什么用处,师傅可得尽早完工,解救我这蹲地上吃饭的地位。” “好说,好说。”木匠师傅收起图纸,张嘴,“定金二钱,留个地址,后天送货。” 晏尚看向沈愿棠。 沈愿棠拿出二钱银子放在桌上:“我们住在斜对面,做完了喊一声他过来取就行。” 说着,一掌落在晏尚肩上。 将人压的抿紧了唇,表情有些好玩。 说完这些,晏尚倒是不急着走:“师傅,这周围可有什么地方招工?” 沈愿棠面色微变,俯身轻声劝他:“不过数月,何必……” “我好歹是个读书人,让我去种田,那岂不是更为难我。” 沈愿棠张了张唇,背过身去沉默了。 木匠师傅锁眉想了片刻:“扛沙包那些体力活恐怕不适合你,你要是不嫌弃钱少,不如去村东的学堂试试,当个教书先生。” 第109章 闲坐三则 晏尚考虑片刻,点了头 还是当教书先生比较好,只需要面对单纯率真的孩童,不需要卖体力。 工钱不在晏尚他们的顾忌范围内,太傅和城主,哪个是缺钱的人呢? 晏尚起身,浅笑着朝木匠师傅拱手一礼:“多谢师傅提点,请问师傅怎么称呼?” “柏南。” 名号一出,沈愿棠眸光一闪:“真是缘分,我名字中也有个tang,有位相识也姓柏。” “哦,姑娘这位的相识是哪里人?”木匠师傅揣起袖子,微微倾身向前,眨了眨眼睛。 “青州人氏。” 沈愿棠目光静静落在柏南的面孔上,不错过他一分一毫的反应。 不过,柏南显然让沈愿棠失望了,他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让姑娘失望了,我和内子都是南方人,没去过青州。” 沈愿棠点了下头,没继续问,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出了柏南家,晏尚牵着沈愿棠的手往山上走去。 山上满是树龄久远的参天大树,林间还有捧着榛子的松鼠,以及不知道睡了什么东西的坑洞。 沈愿棠低头看那沾满泥土的鞋子,抿了抿唇:“晏尚,山顶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晏尚正在前边拿着一截树枝开路,闻言回头看她,顺着那不善的目光落在鞋边。 忽然觉得脖颈有些凉。 “要不咱们回去?” “所以山顶有什么?” “只有被缩小了无数倍的景观还有寒冷的天气。” 沈愿棠目光‘和善’的看向他,语气同样和善:“你信不信我打你没人敢拦?” “我信。”晏尚颇有自知之明,当即调转了方向和沈愿棠往回走。 其实山脚的风景也还不错。 碧水蓝天,还有美人作伴。 最重要的是,没有泥泞的小路,不会弄脏沈愿棠的鞋子。 两人顺着海边走了长长的一段距离,等气温下降时才回去。 路上又碰到了柏南夫妇二人。 只是现如今柏氏换了妇人打扮,举手投足是很自然的妇人风范。 晏尚浅笑着和柏南打招呼:“柏师傅和弟妹要出门吗?” 那边的人听了这句‘弟妹’后,表情有些复杂:“你看起来比我年轻,怎么还弟妹?” “晏某已然二十有八了。” 那边俩人齐齐震惊,又转头看向沈愿棠。 沈愿棠浅笑:“你们男人家论年纪也就罢了,可别牵扯到我们。” “柏师傅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四五,正是大好年华。” 柏南已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拍拍内人的手背,笑了笑:“有妻如此,几时不是大好年华?” 柏氏面颊一红,摸摸掐了柏南一把。 看的晏尚很是羡慕:“柏师傅是有大智慧的人,这是要去玩吗?” “村头来了个卖果脯的货郎,我们去看看,回头聊,等下那人怕是就走了。” “果脯?”晏尚摸着下巴浅思,没注意身后的沈愿棠已经站在家门口开门了。 一转头,身后成空。 “诶,怎的不等我?” “你不是要去买果脯吗?” 沈愿棠站在门口,西来残阳在面颊上补了一层好看的妆容,寻常素净的面容现今敷了一层精妆。 只站在那里,明艳的过分。 晏尚只看了一眼,再移不开目光。 半晌后,晏尚才缓缓笑出来,那是村头憨傻被母亲喊回家吃年夜饭才有的纯粹喜乐。 此刻这样的喜乐出现在晏尚面上:“我去去就回,你把门关好。” “恩,多买点。”沈愿棠从手里摸出几个铜板,远远抛给晏尚。 看到对方稳稳接住后,转身将院门紧闭。 中午晏尚做的菜实在是太难吃了,都对不起那好看的卖相。 沈愿棠摇头叹息着,挽起袖子下厨房,目光从那一排食材上划过,伸手准备一展拳脚。 锅碗瓢盆碰撞的响动,伴随着饭菜的香气远远传出去。 距离不远处的柏南家也传出了相同的声音和隐约的说话声。 眼见热乎乎的饭菜已经摆在了桌上,说去买果脯的人还没回来。 沈愿棠站在门口,瞥向房门紧闭的供奉室,心想过几天是不是还要换一下瓜果。 刚才提起青州,暂时还没有给安季白传信,也不知道对方的消息灵不灵通。 晏杭既然已经答应提前动手,那么距离事情开始快便在两个月后。 两个月,世事多变,谁知道接下来又是怎样的发展? 沈愿棠站在门口,仰面轻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晏尚推开大门进来,手里捧着两个油纸包。 沈愿棠笑了笑:“只是感慨这样生活的机会很难得。” “两个锦衣玉食的人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亲身体会民间疾苦,这确实难得。” “你我小十年没见了,先前他们在跟前总觉得连说话都不舒坦。” 沈愿棠接过两个油纸包,转身放在桌上开始拆绳子。 油纸包里包了好几种果脯,橙黄色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果子,咬一口酸酸的。 还有一种红艳艳的,咬下去又酸又甜,很开胃。 沈愿棠接连吃了好几个,猛然觉得牙根疼。 晏尚见她面色不对,不慌不忙到了杯水推到近前:“好吃也不可贪多,伤胃。” “有些想喝夫人酿的果子酒了。” “还好意思说?”晏尚扯扯唇,抬手抚上额头,“自你走后,晏府再没出现果子酒。” “恩?夫人不酿酒了?” “母亲说烈酒伤身,所以才酿了那果子酒给你,你不在,自然也就不必酿了。” 沈愿棠垂下眸,浓密的眼睫将眸底的情绪遮住,缓了语气:“夫人一向与我投脾气。” “不是投脾气,是难得有人能喝下那么难喝的果子酒。”晏尚端起茶杯,将那一点笑意抿在杯盏里。 沈愿棠想起那果子酒的味道,又默默拈起一颗梅子干扔进嘴里:“不识货。” “沈城主您最识货,不然怎么会喝掉那两缸果子酒?”晏尚再也不压抑自己的笑意。 白净的面孔上渐渐浮上一层浅粉色,好似人间四月桃花盛开的盛景。 在眼角眉梢里过了个春天,天光乍破时在夏日第一天窥见了如火骄阳。 那么骄阳被桃花压下,只留下一片轻柔的目光。 “罢了罢了,少见你这般开心,不与你计较。” 二人以茶代酒,浅浅碰了个杯。 “愿早日回京,共饮美酒。” “愿与君同往。” 第110章 闲坐四则 入夜 沈愿棠进了供奉的小屋,紧闭房门。 本是蒙了几分神秘色彩的事情,却在她干脆的动作中显出一片坦荡光明。 晏尚本想跟进去看看,结果被房门拒了个跟头。 好在,沈愿棠并没有在里边待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有人敲门。 “请进。”晏尚将院门四敞大开,转头扬声喊人,“愿棠,柏家弟妹来了。” 柏氏连连摆手,将柏南刚做好的椅子拉过来:“我家那位怕你急用,让我先送来。” “柏南费心了。”沈愿棠缓步出来,浅笑,“剩下的都不急,师傅慢慢做就好。” 柏氏只是笑笑,确实有几分女儿家的温柔风采,将椅子放下就走了。 沈愿棠看向柏家那明快的灯光,还有站在门口等人的柏南,暗自思虑。 那位柏南看起来是很疼媳妇的,怎么就大晚上肯让柏氏一个人来送东西。 虽然柏氏不是女子,需要顾忌的不多,但这有些太放心了。 “别站门口发呆了,累一天了赶紧洗洗睡。” “还好,没干多少事。”沈愿棠后退几步方便晏尚关门。 两人往屋里走的时候发现一个问题。 家里只有一张床。 沈愿棠看着那张并不宽敞的床榻,默默转了方向:“你带了多余的被褥?” “一层铺的一层盖的,没有多余。”晏尚摊手,将空空如也的掌心展示在沈愿棠面前。 那样子看上去有些欠扁。 沈愿棠一把将那双手拍下去,默叹了口气:“算了,卖夫人个面子,你睡。” “那你呢?” 沈愿棠默默回头:“天为被地为床,我睡野觉。” “别!” 沈愿棠背过身忍笑,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么冷的天,谁会傻到真出去睡大街。 恐怕乞丐都已经找了合适的犄角旮旯陷入梦境了。 更何况现如今只是权宜之计,睡一张床也是迫不得已。 沈愿棠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洗漱后面色如常在床榻内侧躺下。 阖上眸子,翻身朝里,装成一副‘我已经睡着了别来打扰我’的假象。 当眼睛闭上的时候,其余的感官会被放大无数倍。 比如身边那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还有空气中浅浅的青草气息。 从来都是一个人睡觉,身边乍然多了个人后总是有些别扭。 更何况那人有些不老实的将手从腰间伸过,摩挲着沈愿棠的手背。 “讨打?” “你府里那么些清倌人,难道连这点事都没做过?” 沈愿棠心知这是吃醋了的表现,无奈叹口气:“那是替身的做的,不是我。” “但她找的那些人都是你交代的,不是吗?”晏尚说着往前凑凑,将沈愿棠揽进怀。 这个姿势有些难发力,沈愿棠挣了半天没挣扎出个结果,索性作罢:“吃醋了?” 晏尚没说话,将脸埋到沈愿棠颈窝狠狠的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记忆中的冷香还是那么好闻,那些不近人情的冷漠被岁月抹去了尖上的寒光。留下了梅花的香气,和雪融在一起,多了几分仙气。 “你真香。” “驴唇不对马嘴。我问你态度,你和我说香料。” “那些小倌会一直在你府里吗?不留则相安无事,如果留下我就杀了他们。” 沈愿棠在暗夜里嫣然一笑:“等我娶了驸马,他们自然不能留在府里。” 驸马两个字好像是一种咒语的名字,让晏尚发狂生气。 翻过身一把掐住沈愿棠的脖子,明亮的眸子在夜色里恶狠狠地将她钉死在原地。 即便那只手紧紧的锁在脖颈上,只需要再用一点点力气的力气就足以断绝活路。 但沈愿棠的脸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如平静无痕的湖面一样。 “你想造反?” “我没有。”手上的力气松了寸许。 “那你想当驸马?” “我……”那只手颤了颤,往后撤了些距离。 “看起来你只是想杀我。” “我没有。”暴怒下冰凉的手指终于离开了细长的脖颈。 沈愿棠重新阖上眸子,静静平缓着呼吸。 晏尚也重新躺了回去,目光落在头顶的床幔上,神情平淡:“这样的话能伤我,也能伤你,何必呢?” 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平相处。 现在却非要拿出来,将言语化成利剑,在心上剜一个洞,再撒一把细碎的盐。 沈愿棠没有说话,呼吸浅浅的,像是已经睡着了。 就连后来晏尚再次将她揽进怀里也没有说什么。 天亮之后,沈愿棠早起了一步准备早饭。 晏尚这人最喜欢睡懒觉,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就连抱枕头的姿势都还是那样。 沈愿棠站在床榻边看了许久,像是在挣扎着些什么。 先前跟在身边的那只白鸽带着使命重新起飞,蓝茫茫的天空里多了一抹好看的白。 沈愿棠看了眼天色,敲响了柏南家的门。 “多有叨扰,柏师傅莫怪。” “没事,往常这时候我也开始干活了。”柏南毫不在乎的摆摆手,汗巾往肩上一甩,坐在板凳上开始处理木头。 柏氏端了碗热水,送到沈愿棠手底下让她喝:“莫怪,家里没茶叶了。” “多谢柏嫂嫂。”沈愿棠端起碗喝了两口,笑了笑,“我听说有一种金黄色的花,晒干之后用来泡水可以败火解暑。” “你说的应该是婆婆丁。”柏氏坐在边上,有些不好意思,“我们都是那么叫。” “俗名艳名只是名字,总不能因为它名字好听,就比旁的草药多出些功效。”沈愿棠捧着碗,看柏南凿木头,觉得有些好玩。 听完沈愿棠的话,柏家夫妇不由得一块笑起来:“小姑娘有意思,比那些穷书生好。” “晏先生喊我弟妹,她却喊我嫂嫂,可不是有意思?”柏氏看着夫君,轻笑出声。 沈愿棠只是笑:“我和他不是夫妻。” 柏氏当即收了笑,有些尴尬。 之前人家说过不是夫妇,竟然给忘记了。 沈愿棠倒是对此并不怎么在乎,看着那张黝黑色,被擦得锃光瓦亮的桌子,笑了一声。 “我和他,没有柏师傅和嫂嫂这样好的福气。” 第111章 闲坐五则 柏氏讪讪一笑,继续往碗里添了些水,捧着碗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这两个人不是一般人。 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便能看出来。 只是不知道有什么难言之隐,才躲来这偏僻之地。 这样有故事的人,背后都带着血泪的无奈。 柏氏不忍心沾染,也不愿意沾染。 他只是想陪自己的夫君在这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而已。 可偏偏,沈愿棠忽然间问他:“如果有一天必须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会让柏师傅一块还是瞒着他?” 柏南的动作忽然间停了,和沈愿棠的目光一块落在柏氏身上。 那目光有多温柔,其中夹杂了多少爱意,柏南自己大抵是不知道的。 柏氏也回看过去,目光恬淡温和,娇嗔里夹杂了一点点因为不好意思生出来的埋怨。 那态度多有亲昵。 沈愿棠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着,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曾几何时,沈愿棠的父母比眼前这对夫妇还要恩爱。 身为子女的沈愿棠每天都被他们的柔情蜜意‘荼毒’,早就连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在那恬淡的目光里,柏氏叹口气:“一个人担惊受怕的,还不如一块去。刀山火海,总归在眼前看着,什么也不后悔。” 柏南笑了笑,极为满意的低下头继续收拾木头。 “你模样俊,不愁嫁人。” 沈愿棠抬手摸上面庞,凉丝丝的:“确实,我不瘸不结巴,还愁没人娶吗?” 话刚落,沈愿棠往前靠靠看向柏氏:“柏嫂嫂,南方是什么样子?” “南方?”柏氏眼睛微张,好看的眸子露出来三分迷茫,“和这边一样啊,有山有水有和你一样好看的姑娘,不过可比这边暖和多了。” 说起家乡,原本蒙在回忆上的烟雾缓缓散开,露出那张清秀娇俏的面庞。 南方是娇软的,姑娘们说起话来吴侬软语,直教人酥了半边身子。 南方是热的,冬天大雁南飞,在屋檐下筑起一个又一个坚实的巢穴。 南方是潮湿的,江南烟雨下一片朦胧意,书生们在梅子雨里写下一篇又一篇诗句。 “真好,等有一日我也要去江南。”沈愿棠沉浸在柏氏描绘的江南梦里,眼神痴迷。 不仅仅是因为那朦胧烟雨的江南,而是因为那无拘无束的自由。 区区一座北疆,不该成为固守之地。 堂堂一个宁国,也不该成为枷锁。 在柏氏的江南里,一上午的时光悠然远去。 沈愿棠站起身,扫了眼那完成了一半的小榻,笑了笑:“下午还要叨扰,二位莫怪。” 沈愿棠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柏氏送她出门,目送她回到自己家门进去之后才松了口气。 “我怎么感觉这姑娘是冲我们来的?” 柏南猛吸了口气,缓缓将木头上的碎屑吹去,倒是一点不慌:“怎么看?” “她之前问过我们是哪里人,今天又来验证,还说什么危险的事情。即便不是冲我们来的,恐怕目的也不会单纯。” 柏南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木头朝柏氏走过来:“不是冲我们来的,放心。” “你怎么知道?”柏氏偏头看他,乖顺的任由对方揽着自己的腰往桌边走。 柏南拿过柏氏用过的碗,倒了满满一碗水:“她走过的地方连个脚印都没有,呼吸沉稳,身姿挺拔,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这样的人咱们可解决不了,真动起手来那咱们可就只能乖乖被绑好带走了。” “谁要绑你?”柏南喝完了水,将头轻轻靠在柏氏肩上,“她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柏氏沉默片刻,伸手抹了把柏南的额头,将那一头的汗水抹去,“头疼了?” “恩,有点。” “该,谁叫你风寒不喝药”。 柏南委屈:“谁说病了非得喝药,我身体好还不成?” “你到底喝不喝?”柏氏当即朝柏南的耳朵伸了手,大老爷们手劲大,疼的柏南连连求饶。 回到家里,晏尚倒是已经起了身,在院子里挥着锄头,准备翻土种个菜园子。 如果不是那层翻了只有一指深浅的土,光看架势,沈愿棠还以为晏尚是真的会。 “你不觉得有点浅了吗?” 晏尚低头:“浅吗?” 沈愿棠径直走过去,拿起锄头往下一扎,再往侧面一翻:“这个深度才行。” 晏尚低头看着那个比前边深三倍的深度,默默回头:“还会种菜?小看你了。” “岂止种菜,我会的还有很多。”沈愿棠抱臂站在旁边充当监工,“木头活也会。” “早知道就不用麻烦柏师傅了。” “我可不会空手变木头。”沈愿棠伸出白净的手掌,左右翻看。 那手空空如也,只有日益增厚的茧子,和因为天色转暖而渐渐红润的掌心。 人再强大终究还是人,不可能空手变出什么。 就算是变戏法,也该有个工具,将怀里的鱼缸悄无声息的挪到手里。 而不是乍然出现。 沈愿棠出门的时候,除了随身的几件衣服,就是静室里的那几件东西。 怎么可能想到现在出门了还要做木匠活? “使团启程才两日,下午会有人送一匹快马到这,你会追上他们的。” 晏尚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不停:“本大人就是喜欢这里的山水。” “你不能留在这里,宁国回去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处理。” “风仲翡已经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你可以替他做一次,却不能替他次次。和亲一事我已经嘱咐过了,你不必担心。” 沈愿棠垂下眸子,背过身去,低了声音:“你在,我会很为难。” 身后锄地的声音跟着沈愿棠的这句话消失了。 晏尚将锄头放在一边,静静的放下挽起的袖子,不发一言的进了屋。 像是无声的抗议。 从十年前离京开始,沈愿棠从没有传回一丝一毫的消息。 十年之前,他们相处过的曾经,那些情分,那些约定,都随着未央宫那场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半柱香后,沉闷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沈愿棠,你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第112章 闲坐六则 沈愿棠负手站在门口,仰头看向蓝盈盈的天。 一颗心只有拳头大小,能装什么? 曾经沈愿棠以为,小小一颗心只能装得下亲人和一个晏尚。 后来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在眼前,晏尚也跟着离开。 那颗心脏变得空荡荡的,扔一个铜板,便有无数个回声传回来。 其实,十六岁的心脏很大,有家国天下、父母高堂、青梅竹马。可二十六岁的心脏很小,只有一个风仲翡。 但这些,沈愿棠是决计不会告诉晏尚的。 她只会说:“恐怕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心。” 房中的人没能回答沈愿棠的话。 又或者说,房里的人没办法回答她的话。 那颗心是晏尚亲自从沈愿棠胸口掏出来的。 掏出来之后只是看了看,大约是不太合心意,又或者是急于去做什么其他的事情,所以也没有放回它原先的位置。 于是那颗心被丢在荒郊野外的尘埃里,鲜血的气味吸引了周围的狼群。 那颗心也有存活的权利,于是它在泥土里翻滚,用尘土掩盖本体,一层又一层的泥巴裹在身上,就连心本身也忘记了它是什么。 后来天气冷了,给心降了一层雪,添了一件厚厚的冰块外套。 这下所有的食肉者都不能威胁到它,它甚至长出了獠牙,狠狠的跳在狼王身上,等待机会给狼王致命一击。 这一切,晏尚永远都不知道。 可能他只会记得,自己的手掌也曾捧过什么温暖炽热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那谁知道呢? 沈愿棠仰起头眨眨眼睛,将马上要从眼眶里跑出来的泪水忍回去,莫名的叹了口气。 之前飞鸽传信喊来的马匹已到了门口,沈愿棠伸手摸了摸它的脸:“乖,带他回家。” 马匹嘶鸣一声,哼了个响鼻,甩着腮帮子晃了晃脑壳。 晏尚提着包袱从屋内走出来,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将包袱塞进马匹两侧的布袋里,招呼都不打便翻身上马,一甩头走了。 这样干脆利落倒是出乎沈愿棠的意外。 眼前的屋子重新恢复了宁静,沈愿棠将目光放在那锄了一半的院子上。 浅思片刻,沈愿棠抬手一挥,转身离开的时候那边的地面瞬间恢复成平地。 静室的门打开又关闭,沈愿棠敬过香后没有逗留。 毕竟下午还要去柏南家,邻里间熟悉一下更方便行事。 回到屋里,桌上好生的放着两个油纸包。 沈愿棠坐在桌边,拈起一颗酸杏放进嘴里,神情渐渐落寞下去。 静室里的剑忽然间发出轻微的铿鸣,似乎是在和主人共鸣。 沈愿棠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落在油纸包绳上,怀里的遗梦珠忽然间发出滚烫的热意。 拿出来一看,圆润的珠子散发着莹莹白光,里边似乎有人影晃动。 有一道目光似乎透过遥远的时空忽然间落在身上,浅浅的扫量。 沈愿棠微微皱眉,握紧珠子躺回床上入梦。 触目所见,不是熟悉的黑暗。 头顶是干净到极致的天空和镜子一样的湖面,没有陆地。 一身银白色僧衣的玄度站在湖面上,面前是一个用水做成的镜子。 镜子里有熟悉的人影和环境,沈愿棠眸光微凝,甩袖横扫。 水镜即刻化作乌有,向下坠落融入脚下的湖泊中。 沈愿棠面色阴沉:“窥视他人过往,好玩吗?” “遗梦珠内是你的过往,并非小僧能干涉的。” “但你却能选择不看,不是吗?” 玄度低头念了声佛号,没有接沈愿棠的话。 沈愿棠看向这漫无边际的湖水和天际,水天相接之处都连成了一条白线。 苍茫又大气,荒凉又可悲。 “想出去?” 玄度微微摇头:“我肉身已经坏了,回不去。” “你这和尚妖里妖气的,我不喜欢。” “不喜欢也没办法,谁叫你是天选之人呢?”玄度笑了笑。 犹豫片刻,将手里的佛珠挂在沈愿棠脖颈上:“你似乎有些后悔踏上这条路。” “无论选择什么都会后悔的,所以我不后悔。” 玄度盘腿坐下,伸手舀了捧水又张开手指让水落回湖中:“我有办法让你逃脱。” 沈愿棠眸子一亮,又渐渐灰暗下去,如烟花一样乍然升起又在刹那间寂灭。 “我不能逃。” “担心风仲翡?他十三岁了,能承担起自己的江山。” 沈愿棠弯唇轻笑:“那就让我为他的江山再尽些力,谁叫他喊我姐姐呢?” 玄度微微摇头:“痴儿。” “大师难道不是痴儿?为了一根红绳倾覆性命。” 一句话,将玄度的后路也堵死。 两人彻底没了继续谈下去的欲望。 沈愿棠从梦中醒来,将手里的遗梦珠扔在一边,揉着疼痛的额角皱眉。 许是这几日思虑过多,额角总是隐隐作痛。 有时候沈愿棠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其实风仲翡这个年纪,也该承担起一部分责任了。 沈愿棠脑子里思考着或许可以直接放手的地方,敲响了柏南家的大门。 前来开门的依旧是柏氏,柏南已经又开始忙活木头了。 沈愿棠抿了口热水,从袖子里摸出个平平无奇的小罐子送给柏氏:“柏师傅辛苦。” “拿人钱财,本是应该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客气。” 话虽这般说着,手倒是不停。 柏氏收了那罐子茶后,立刻泡好端了上来。 柏南远远就闻见那茶香气,心里奇怪这姑娘怎么出手这么大方? 一盏茶还没喝完,木头门被来者拍的哐哐作响。 柏南喊住柏氏,放下手里的木头过去开门。 只是还没到门口,好好两扇门被大力拍飞,直奔柏南面门。 柏南下意识使了个鹞子翻身,忽然想起柏氏和沈愿棠还在喝茶。 面色一变,急急地转过身伸手欲拦。 沈愿棠抬眸,眼神落在那扑面而来的木门上,眉心一动。 那扇门就在柏家夫妇的面前,化作齑粉。 门飞了,站在门外的人便也拦不住了。 一个扛着大刀的人大摇大摆的迈进来,身后五六个小弟手里也拿着刀。 身上的匪气隔着三十丈远顺着风飘过来,熏得人脑阔疼。 沈愿棠抬手轻轻掩在鼻间,柳眉微蹙低了头,抓一把瓜子磕着玩。 此处距离永国都城不过百里,盗匪本不该出现。 可现在这种人不仅出现了,而且破坏民众财产,看起来还有要谋财以及其他的意思。 第113章 闲坐七则 “柏南对?”扛着大刀的匪头子将大刀往地下一撂,周围的泥土都跟着陷下去一块。 匪头子叉腰,仰着下巴瞟了眼柏南:“拿钱,倒茶。把爷伺候好了,爷给你个痛快。” “拿什么钱?可有名头?想喝什么茶,怎么才算伺候好了呢?” “狗东西,话怎么怎么多?”匪头子一瞪眼,怒冲冲的提起刀对准柏南。 但又许是遇见的人里没有敢这样反抗的,那匪头子生完气后竟也有耐心一一掰着手指头解释。 “梁佑堂的家里人让我们来杀你,但是他们只出了杀人的钱,要是想让我们帮你收尸那得另付钱。茶叶随便,白水也行,让我们兄弟吃饱喝足,我给你痛快一点,不疼的。” 柏南似乎解决过很多这样的人,闻言也只是点点头。 好像两个人只是在商量等下的交易该用怎样合适的价钱。 谁会想到这样安分的场面,是一群杀手要来取人性命呢? 但显然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柏南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先是要进屋拿些什么,一只脚还没跨过门槛。 那边一声暴响传来。 五六个小弟口吐鲜血躺在地上,已经不动弹了。 原先扛刀的大哥僵直了身子站在沈愿棠边上,手里的刀碎成好几片散落在脚边。 柏氏也不敢动,看向柏南。 好像也不怪沈愿棠,谁让那匪头子说没钱也能肉偿呢? 沈愿棠拾起脚下的大刀碎片,细细看了几眼:“刀不错,主人太笨。” 随后将碎片扔在匪头子脚下,抬眸浅浅的扬唇:“人是我杀的,等下我来处置。” “他们是冲我二人来的,连累你了。” “是他先对我动手动脚,与柏师傅有什么干系?”沈愿棠面色如常,抿了口茶起身。 抬手在匪头子身上连点几个穴位,沈愿棠眸子微微睁大:“拆门的手艺不错。” “呜呜。” “又想要钱,又想喝茶,还想让人伺候舒坦了?” “呜呜呜呜!唔~” 沈愿棠勾唇轻笑,眉眼间寒气凛然,抬手一掌拍在匪头子左胸口。 “呜呃~”匪头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就仰面倒下了。 从头到尾,没用柏南费一点心思。 而出手的沈愿棠也没露出一点暴露门派的身手。 但这更让人恐惧。 陌生的邻居解决掉了前来杀人的人,但是却一点也没露出自己的目的。 这让人不禁多想:“姑娘好意,我们恐怕承受不起。” “没有好意。”沈愿棠摸出手帕擦擦干净的手,“还得劳烦柏师傅将这些人埋了。” 柏南皱了皱眉,犹豫良久后还是选择去把人先给埋了。 柏氏也赶紧挽起袖子上前帮忙,夫夫二人收拾半天才把人埋好,顺便将他们身上的铜板搜刮出来,交给沈愿棠。 “看起来这杀人的买卖也不怎么赚钱。” “也可能是我们的人头不值钱。”柏南继续坐下处理木头。 像是已经完全将刚才的事情抛到脑后。 柏南可以将所有的情绪掩盖的完美,但是柏氏却做不到。 和沈愿棠坐在一起的时候,默默的将小板凳挪到了远一些的位置。 这样的小动作实在太过稀松平常,沈愿棠也不大在意。 目光清浅的落在柏南拿着的那截木头上,忽然开口:“柏师傅见过昆仑木吗?” 柏南愣住,抬头看她:“谁家有?” 沈愿棠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可没有那种好东西:“只是数年前在北疆见过一次,” 柏南的面色变得微妙起来,连柏氏神色都有些不自然,掩饰似的倒了杯水递给沈愿棠。 传闻的昆仑木即便只有一段,离开了泥土水源和阳光,却依然不会干枯,把尸体葬入其中可以万年不朽。 前朝几代皇帝穷尽毕生想求一段这样的木头做棺椁,可惜不得愿。 现如今沈愿棠忽然间这样开口,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眼见夫夫二人都被自己问的哑巴。 沈愿棠不禁开始怀疑情报的准确性。 眼前这拿着斧头凿子一心扑在木头上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位。 多思多想无用,沈愿棠默叹了口气回到家里,又开始落笔写下一封又一封的书信。 沈愿棠似乎很喜欢写信,又或许是不得不写。 每每周边无人,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点一盏灯,在桌前苦思冥想。 久久之后,深思熟路落下一笔。 好像那一落笔,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之前托柏南做的那些家具,不出三天就送到了沈愿棠家门口。 从那以后很久,柏南夫夫二人都没有见到沈愿棠。 只是那院子里经常有剑气声传来,听上去不是什么厉害的功夫。 倒是柏南,路过时听到那铁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偶尔会失神片刻。 或许,在记忆里也有这样一段练剑的时光。 天气一天天暖起来了,人们脱去了厚重的外衣。 大雁也从遥远的南方飞回老家。 柏氏正在缝补柏南的一件短褂,那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小洞,怪突兀的。 “这几个月怎么不见小姑娘邻居出门,别是上次吓着了?” “敢孤身闯江湖的女子,怎么会被几个匪不匪的东西吓到?别多想。” 柏氏瞪他一眼:“前几天迎亲使团从这边走放了两挂鞭炮,不知道吓了谁一跳?” 提到这个,柏南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面皮不经意飘上两层红晕:“那个太突然了。” “那姑娘不错,没因为咱们家是两个大老爷们过日子就另眼看待。” “那说明是姑娘人品不错,和胆子又没什么关系。” “我的意思多照顾些!”柏氏伸手揪过夫君的耳朵,狠狠拧了一把。 “好好好,我下午就去看看不行吗?错了错了,小郎君快收了神通。” 柏氏满意的松手,被柏南捉住,在掌心啄了一口。 始作俑者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把脸通红的小郎君留在屋里。 要说柏南,去的也是真巧。 前天夜里刮了场大风,把本就不是很好的门给刮了个四敞大开。 刚一进门,一道凌厉的掌风从侧面扑来。 柏南赶紧抬起胳膊架住,再一只手钳住沈愿棠的脖颈,脚下踢向膝盖后边,迫使沈愿棠半跪在地,动弹不得。 从对方蓝里透红,红里透紫的瞳孔来看。 约莫是走火入魔了。 “你也真能忍。”柏南叹了口气,一个手刃将沈愿棠砍晕。 第114章 风云变 将乱窜的内力引导回本该去的位置,着实废了柏南一番心思。 但同时,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二人的内息极其相似。 平息好翻腾的内息后,沈愿棠睁眼,瞳孔的颜色还是没有消散。 疲劳过后的声音有些低缓:“自十年前师父离世你音讯全无,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柏南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沈愿棠缓缓抬手摘去了头上的纱巾,一头银丝夹杂着一抹黑倾泻而下。 沈愿棠说:“师兄。” “……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担不起沈城主一声师兄。” “师父没说过这样的话,你还是师兄。” 柏南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你不是专为寻我而来的,有话直说。” 这样的直来直去,像极了已经故去的师父。 纵然沈愿棠不愿意承认也没有办法。 沈愿棠拜入师门时年纪不大,但不是一直长在师父身边。 那时的沈愿棠在宁国,师父带着师兄在北疆。 他们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记忆中的最后一面,是师父师兄来给沈愿棠过生日,之后不久,师兄就离开了师父身边。 有人说他带着心上人去闯荡江湖了。 有的人说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师父逐出师门。 可事实究竟如何,没有人知道。 就连沈愿棠,也是在师父临终前的那段日子才在师父零星的话里拼凑了一部分。 她的师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一个其貌不扬,并没有什么特点的男人。 在当时的沈愿棠看来,这样的事情是惊世骇俗,不为世人所容的。 可这些年过去,沈愿棠想:喜欢一个男人又怎么样呢?不过就是纠结一下称呼而已。 这些年的东躲西藏,掩盖不过百晓阁的耳目。 又或者说,本可以瞒过,但前提是沈愿棠没有成为北疆城的新一任城主。 一个颇有势力的人,她身边一切人都会被注意。 柏南便是那一切人之一。 “还请师兄见谅,要打扰你的平静生活了。” “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我的平静生活就已经结束了,说,什么事?” “求师兄重回北疆城,将这城主之位继续坐下去。” 那天的问题,柏南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有拒绝。 从那天开始,沈愿棠专心养剑,院里没了练剑的声音便显得更空旷了。 柏南感受到周边越来越盛的剑意,联想到那天沈愿棠忽然说的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直到那天,京都的方向忽然间升起了烟花…… 寒光凛冽的叁两剑静静悬浮在沈愿棠身前。 沈愿棠盘膝而坐,双手交握掐成某种手诀,面对着一幅画像阖眸静心。 外界连绵不绝的烟花将她从静止中唤醒。 睁眼间,空气中杀意猛增,叁两剑剑身抖动着铿鸣不止。 沈愿棠拿起剑,几步间迈出了房门,门口已经有穿着墨蓝色下属等候良久。 破军站在最前方,躬身抱拳:“请宗主入京。” “一切都准备好了?” “是,晋王殿下的人马已经将宫城团团围住,沅王和禁卫军都被围在了宫里。” “云江王呢?” “贵妃及其子女被沅王关进了大牢。” 沈愿棠看向烟花升起的方向,笑意清浅:“沅王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城府太深。” 话落,沈愿棠转身看向柏南家。 家门口站了两个人,静静的看着这边。 破军也注意到了他们,悄悄摸上腰间的佩剑,沈愿棠将手搭上去。 把拔出了一小节的剑摁回鞘中:“记住这个人的面容,若我出事,他是下一任城主。” “宗主!” 沈愿棠不再理会破军的话,遥遥朝柏南躬身作揖。 行完礼后,转身上马,一身银灰色道袍在夜色里将身影完美隐匿。 一队人马直奔宫城,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灰尘。 城门口在晋王的吩咐下留了一道缝隙,让沈愿棠他们顺利进城。 进城后,破军再次放出信号。 绚丽的烟花从天际炸响,余烬顺着东风落在那人剑锋所指的方向。 琅嬛书铺的掌柜早已换上了墨蓝色的衣服,手里那把算盘褪去了外衣,露出一排排细密的齿轮。 无数个和他穿着相同衣服的人拿着自己的武器,从四面八方的巷子中钻出来,融在夜色里。 明明是看上去很寻常的夜里,街上却响起了浩荡的马蹄声。 已经睡熟的百姓悄悄将门打开一道缝隙,企图窥探一点今夜的别致。 沈愿棠一行人入宫城时,城内早已动起了刀兵,城墙下躺了一地尸首。 有的胳膊上系着白布条,有的则穿着极为普通的盔甲。 晋王的人马打进宫城,却被阻在了第十三道宫门前。 “许久不见晋王殿下,小世子近来如何?” “有王妃和贵派副宗主的嘱托在,自然很好。” 沈愿棠笑了笑,看向这道朱红色的城门,抱臂偏身看向晋王:“殿下心软了?不进去看看?” “本王只是在等沈宗主的诚意。”晋王一身盔甲随着动作哐哐作响,胸前的护心镜一片血渍。 晋王靠近那道门,伸手敲了敲转过头来:“木头不错,挺结实。” “这木头,或许我师兄会喜欢。”沈愿棠笑着缓缓拔出剑,“殿下,这扇门可否送与我?” 晋王让士兵们撤开,剑眉舒展:“当然可以,本王会让人送上北疆。” “那就多谢了。”沈愿棠微微仰头,看着这扇高大的城门,叹了口气,“可别劈呲了,不好看。” 话落,拔剑。 那一瞬间,众人好像听见了一声鹤鸣。 尖锐,刺耳。 一抹迫人的寒风猛地从身边刮过。 寒光乍现,高大的城门应声而倒,木屑顺着那道寒风吹向宫内。 随即压倒了数十个顶门的士兵。 晋王见此,眸中喜色大盛,挥剑示意手下的将士冲锋:“第一个入宫门的,本王重重有赏!” “破军部听命,不留活口,杀!” 随着二位首领的命令,刚刚还被阻在宫门前的士兵们振臂高呼,壮足了声势冲向内城。 沈愿棠一剑挥去,清出一条空旷的路,只身隐入黑暗里…… 第115章 逼宫 天牢是冰冷的,没有一点点人情味。 蹲守牢狱的士兵已经被派去了殿前待命,牢里除了几个待斩的死囚犯,便是贵妃一家。 贵妃,贵妃的儿女及女婿,还有晏杭,齐整整的蹲在牢房里。 银灰色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牢房的时候,还是晏杭先发现了她。 抱着身前两根木头桩子,将脸紧紧贴上去,情绪分外激动:“你选的根本不是他!” 这一声呼喊,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晏杭恍若未觉:“怎么会有人选敌人,明明云江王才是最好的选择,你骗我!你根本不信任我!” 沈愿棠恍若未闻,走到贵妃跟前静静看着:“眼熟吗?” 枯站在角落的贵妃穿着华丽的衣裙,云鬓丝毫未乱。 除了手臂被刺伤的周远之,其余的几位也丝毫没有被胁迫的痕迹。 可再看好的花朵也只有站在枝头时才算富贵美丽,风吹入泥,谁还会怜惜? “远在十七八年前,永国有位俊美的太子去宁国游玩,无意间结识了一位贵女。二人情投意合,互许终生。” “原来沈城主也喜欢看话本子。” 沈愿棠浅浅摇头,冲云臻笑了笑:“公主只知道话本子会写这些,怎的不知,故事来源于生活呢?” “知道又能如何呢?十多年前的往事已经是往事,不会因为旧事重提就有丝毫改变。” 云臻不知道沈愿棠为什么会提起往事,可是沈愿棠提起的时候贵妃分明手颤了。 想来贵妃是不想听这样的事情的。 作为女儿,母妃不喜欢的事情,女儿自然要为她分忧解难。 “公主还是听我说完比较好。”沈愿棠一抖手,将剑斜插入泥,抱臂倚门而立。 周远之扯扯云臻的袖子,将她揽进怀里抱着,轻声劝说:“没事,她没有杀意。” 沈愿棠点头:“妹夫说的对。” 一众人瞬间蒙了,晏杭冷哼一声,背靠着牢门不愿意看他们的痴样。 “贵女如愿嫁到了永国,后来生女生子,才获封贵妃。只是她心有不甘,不甘于只做一个贵妃,于是她和夫君做了个交易,用宁国的城防图换一个后位。” 话说到这里,几人彻底蒙了。 云江王将视线投到贵妃身上,有些疑惑。 “贵女借着探亲的名头,如愿回到宁国,在他人不设防的情况下偷到了一半的城防图交给夫君,可惜,那位夫君派兵攻打了宁国却以城防图不完整为由,拒绝兑现承诺。” “你胡说!我母妃不是那样的人!” “殿下不愿承认没关系,但贵妃我是一定要带走的。”沈愿棠从袖口摸出了一根银色的绳子,一掌震碎了锁门的铁链。 如入无人之境一样,进入了牢房,握住贵妃保养甚好的手将绳子一圈一圈缠上去。 至于那边云江王和云臻的叫喊,沈愿棠丝毫没放在心上。 等系扣子的时候贵妃才缓缓抬眸:“这事压在本宫心里十余年,终于能说出来了。” “你不必摆出这样追悔莫及的模样来博取同情。”沈愿棠勒紧绳子,满意收手。 “因为那半幅城防图,父皇母后被逼死在未央宫,恩师身负重伤不得已遁走北疆,弟弟一夜间家破人亡,姑姑啊,你心里难道没有半分愧疚吗?” 话音一落,整座大牢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连晏杭都默默的转过身,神情极为惊讶。 所有的人都知道沈愿棠和宁国皇室关系匪浅。 却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默认为是寒玉殿下好友这样的名头。 却不料想,沈愿棠竟然也是宁国皇室的一员,而且身份还不低。 晏杭走神的功夫甚至要补一句:“竹马被迫辅政,从此相望不相闻。” 依照往常,沈愿棠必然会转过头威胁一眼。 现在这场面,沈愿棠却是半点玩笑的心思都没有。 目光有些遗憾:“可怜他们从未想过怪罪你,你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彼时晏杭忽然间明白了沈愿棠为什么不支持云江王,原来是有这样一层缘由。 只是可惜了宁国的皇后,听说死的时候马上就要临盆了,结果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思及此处,连云江王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开口求沈愿棠手下留些情面。 不过,就算找到理由,沈愿棠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祸不及家人,本宫求你不要伤害本宫的两个孩子。” 沈愿棠扯唇轻笑,目光轻飘飘的将贵妃从头到尾扫量一边。 嘲讽的目光将贵妃羞辱个彻底。 沈愿棠什么也没说,提剑转身,顺手劈开了晏杭的牢门。 头也不回的下令:“看好,入者皆杀。” “属下遵命。” 出了大牢,周围十分寂静,连叛军的尸首都没有。 沈愿棠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朝着永帝所在的方向杀去。 就在要去的殿前,沅王陈景清正在宣读一份圣旨。 沈愿棠没听全旨意,偏头问破军永帝下了什么命令。 “封沅王为太子,监管朝政,肃清宫闱。” 沈愿棠抬眸,下巴微抬:“就手里那道旨意说的?” 破军点头。 沈愿棠摸摸下巴,和晋王交换了个眼神,拔剑一挥。 那张旨意一分为二,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晋王仰天大笑:“五弟,能活着的皇帝才是被承认的皇帝,今日,就来见个分晓。” “沈愿棠!”沅王咬牙切齿,抓紧了手里的王剑,“众将士随我杀!” 沉重的盾牌互为对峙,手里的长矛蓄势待发。 沈愿棠带着破军部的属下站在一边隔山观虎,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沅王侧身躲开迎面射来的箭矢,挥刀横扫向前:“沈城主,三哥的价码本王出双倍!帮我!” “双倍?”沈愿棠挑眉,“真是太令人心动了。” 晋王一剑朝着沅王劈下,侧身将所有的重量压下去,目光阴沉:“的确令人心动,只是有些可惜。” “可、可惜什么?”沅王挣扎的吃力,就地一个滚落躲开那刀。 身后的一个小兵立刻沦为刀下亡魂。 “自然是可惜永帝,没有两颗头给你做筹码。” 说着话,沈愿棠拔剑,带着人马冲向沅王身后被撕开的小口子。 沅王愣了愣:“三哥,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想要皇位。” “皇位,还有老头子的命我都要。景清,看在你侄儿的份上,你若就此罢手,为兄不为难你。” 第116章 兄弟二人撕杀在一起。 沈愿棠一脚踹开大殿的门,破军紧跟在她身后伸刀挡住两个冲上来的小太监。 两个小太监死后,寝殿内便只剩了坐在皇座上的永帝。 面色发青,青中泛白。 隐约间有一股死气从眉心发散出来。 “老头子怎的还没咽气?” 永帝掀了掀眼皮:“沈城主,太狂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昔年我师父倒是低调,可曾落个好下场?” “先师何名?”永帝缓缓舒呼出一口气,极为缓慢伸展身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沈愿棠面色不变,张开双臂将道袍完整的展示在永帝面前:“这样的装束可曾眼熟?” 永帝看也不看,径直摇头:“朕杀过的人太多了,总不能每个人都要记住。” “我姓风,生于宁国,师门北疆。” 永帝终于抬起眸子看向沈愿棠,只是那张面孔上丝毫没有故人的痕迹。 但这并不妨碍永帝唇角动一动,扯出个不成形的笑:“论辈分,你要喊朕姑父。” 沈愿棠嫣然一笑,盛怒下挥出一剑:“喊你去见阎王!” “止!”有一声忽的在耳畔响起。 沈愿棠瞳孔瞬间放大,一柄细如雨丝的剑忽然破空而来。 那一剑的杀气,和方才沈愿棠盛怒下挥出的剑不相上下,却又多了几分死气。 剑落,一个穿着灰袍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永帝身侧。 他从头到尾被灰袍裹得很严密,只露出一双木然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那人身上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死气。 沈愿棠皱起眉,扯唇冷笑:“你以为他能保住你的命?” “朕知道沈城主的参商剑盖世无双,可长刀已碎,沈城主拿什么施展这盖世剑术?” “不急,总能送你下地狱的。”沈愿棠拿出帕子细细的拂过剑身。 当指尖一寸寸从剑身拂过,青丝暴涨迎风飞扬,杀气猛增, 破军都忍不住连连后撤,悄悄躲在了殿门后。 “这柄剑唤作叁两,请赐教。” 沈愿棠说着,高高跃起一剑斩下,银衣飞扬,恍若先师重临于世。 与方才相同,这一次沈愿棠的眼中杀意大涨。 灰衣人仰头看去,眼神木然,横剑身前格挡。 两剑相交,狂风骤起。 双方缠斗在一起的剑意将整座宫殿卷入其中,霎时间,尘土飞扬,屋舍摇晃,头顶有细碎的木屑落下。 破军暗道一声不好,急急退出殿内。 殿外,尸首遍地,沅王已经被晋王的人压下。 贵妃等人也被人从牢里带了出来,晏杭一身血迹靠着石狮子半死不活。 待看到破军从殿内退出后,众人才将目光放在摇摇欲坠的大殿。 晋王斜了破军一眼,有些不悦:“怎么还没有解决?” “遇到个比较棘手的人,有些麻烦。”破军回完话,走到晏杭身边扔过去几瓶药。 在对方稍显疑惑的眼神里,破军压低了声询问:“火药带了吗?” “刚才在牢房用光了。” 破军低声骂街。 突然,殿中传来暴响,众人齐齐看过去。 只见两道身影从殿中跃出,从头顶飞过落在大殿前的华表上。 明黄色的身影从门口摔出来,沈愿棠急急喊:“破军!” “是!”破军飞奔上前,将刀架在永帝脖子上。 华表之上的沈愿棠捂住胸口,青丝散落在肩后身前,手里的叁两剑碎的只剩下剑柄。 灰袍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手里刀豁了好几个口子。 沈愿棠看了眼手里的剑柄,随手抛下。 “宗主!”破军扬声呼喊,将背后属于沈愿棠的那把白色油纸伞甩枪似的远远抛过去。 沈愿棠接了伞,握住伞柄一抽,将伞面重新抛回去。 眼前的灰袍已经挨了很多刀,但身上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 沈愿棠想起幼年时曾看过的一部古籍。 书上说:活死人,死而不腐不僵,面容如生,常以用邪术驱使,害人性命以泄私欲。 这种东西阴气甚重,害怕阳光和烈火。 可惜,现在没有太阳,天色灰蒙蒙的。 而且这人武术不低,一招一式极为古板,约莫是沿用了生前的习惯。 沈愿棠微微垂眸,忽然间有些想师父了。 “沈城主,朕的性命不太好取。”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薛杨氏怎么会喜欢你这种话痨呢?” 提到薛杨氏,永帝泛青的脸上涨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抬手指着沈愿棠指尖都颤抖。 许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便急急给灰袍下指令:“杀了她!” 那话里是怎样的咬牙切齿,沈愿棠是不会在乎的。 沈愿棠提起剑纵身跃向灰袍,瞳孔里蓝红色又交相出现,莫名有些诡异。 可她凌空虚踏的那几步,脚下落生太极,分明是最正统的道家心法。 这一切太诡异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 这次交手,刚刚还旗鼓相当的局面忽然间变成了沈愿棠单方面碾压灰袍。 那柄伞中剑似乎比叁两剑还要锋利,径直劈开了灰袍的骨头,拆了个七零八碎。 骨头中流出的黑色液体,腥臭扑鼻,就连远在数百步外的破军等人也掩面躲避。 沈愿棠面具早已破碎在不知名的角落,持剑披头散发的来到永帝面前。 红蓝交错的瞳孔出倒映出慌乱着后退的人影。 她提起剑,剑尖指向永帝:“昔日所作所为,可有后悔?” “呵,朕此生只有三件悔事。”永帝自知活不了,索性盘膝坐下仰头看向沈愿棠。 浑浊的眸子里忽然间有光亮出现,面色也渐渐变得红润,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一悔,不能娶得心上人。二悔,十年前斩草除根没有搜到你。三悔,没让你看到灰袍的真面目。” 沈愿棠皱眉:“灰袍是谁?” 永帝眸子幽深,静静的看向沈愿棠,唇角渐渐扬起,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永帝说:“是你的血亲,可具体是谁,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的。” 血亲? 血亲?! 是血亲啊。 沈愿棠愣愣的转过身去,看着那地几近碎成齑粉的东西。 那样一个不阴不阳的东西,怎么会是她的血亲呢? 不会的。 绝对不会! 一滴艳如鲜血的泪忽然间从眼角落下,沈愿棠仰天长啸:“啊——!” 以沈愿棠为中心爆出一道涟漪,向四周发散,离的最近的永帝唇角缓缓滑下一条红线,头颅垂下去。 晏杭倚在栏杆后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我得收拾烂摊子。” 第117章 宫变之后 那日宫变已经过去了几日,贵妃等人还是被关在宫里等候处置。 沈愿棠那日震杀了永帝后,呕了口血陷入昏迷。 破军只好带着她回到城外的小院静养。 周远之临行前虽然说过可以去梅花小苑住下,但破军没有答应。 城外毕竟有柏南在,那是沈愿棠推认的下一任城主,更是同门。 比起周远之,破军更信任前者。 这一日,破军将沈愿棠托付给柏南夫夫照顾,自己回城内和晏杭碰面。 “城内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有些事需要宗主亲自点头,属下不敢擅作主张。” 柏南点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沈愿棠,剑眉皱起:“很着急?” “是。”破军躬身站在床榻另一侧,手里是沈愿棠的叁两剑剑柄。 柏南起初还疑惑,扫了一眼后有些哭笑不得:“一柄碎了的剑留着剑柄干什么?” 破军低头:“宗主念旧。” 柏南语噎,随即连连摆手:“放一边。” 茶壶已经冷透,破军借着放东西的机会去烧了壶热水。 回来的时候柏南朝他招手:“明天我给她扎几针叫醒,有事明下午赶紧谈。” “谢柏师傅。”破军躬身拱手,言辞诚恳,“劳烦您照顾宗主片刻,属下……” 破军的话还没说完,柏南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是。”破军想了想,拿起沈愿棠的油纸伞骑马入城。 晏杭此次并没有被牵连其中。 一是因为云江王没有参与叛乱,二是因为晏杭给永帝下毒,才有这样清君侧的机会。 可惜的是,云江王没成为新帝,晏杭只好回到琅嬛书铺等候下一步指令。 “掌柜的,找人。” 掌柜抬眸看向破军手里的油纸伞,眸光闪了闪,低声道:“公子要找的人在后院。” “多谢掌柜的。” 破军一进后院,看到的就是面对棋盘愣神的晏杭,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恩?”晏杭抬头,看到来客后眸中的警惕倏然散去,“城主怎么样了?” “还没醒,但明天会醒。” “你来是为了请晋王?” 破军点点头,又摇头:“主要是找你。” 晏杭不解:“找我做什么?” “宗主之前留过话,让你在宁国和北疆之间选一个。” 晏杭沉默,目光落在那盘残局上,垂下的眼睫挂了一层失望,只教整个眸子都暗淡。 大约是早就有预料,倒也没显出很失望的样子:“宗主什么时候回去?” “见过晋王即刻启程。” “这么快?” “宗主之前安排好的。”破军依旧用这句话回答晏杭。 这句话好像是个万能句,可以将所有的疑问都堵回去。 但即便破军不这样回答,晏杭也不会置疑。 先不说那把油纸伞,且看沈愿棠将他安排在晋王身边这一点便足以让人知晓。 这是沈愿棠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所以晏杭不会怀疑破军话里的真实性。 “明日下午,不管你回宁国还是北疆,都要去小院先见过宗主。” “明天宗主一定会醒吗?” 破军犹豫片刻,坚定的点头:“一定。” 原本按照沈愿棠的安排,周远之夫妇应该会和他们一起回宁国。 只是没想到,周远之为了避嫌,先一步带着云臻踏上了旅程。 去晋王府传过信,破军便急急赶回小院。 专心的等待沈愿棠的苏醒。 等破军回来的时候,正在榻边为沈愿棠擦拭掌心的不是柏南,而是另一个男人。 破军认出这是那日站在柏南身边的人,故而也没有多惊讶。 “多谢先生。” “没事,邻居之间互相照顾应该的。”柏氏笑笑,抬手将手伸向水盆。 破军上前,接了毛巾细细揉了几下拧干后递给柏氏:“请问柏师傅何时为宗主用针?” “明日上午,到时候还请你在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打扰。” “先生放心,明日我部下皆在此地聚集,断不会有外人打扰柏师傅为宗主诊治。” 柏氏只是笑了笑。 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提点到了就好。 永国尚未登基的新皇是在第二日下午来到小院的。 刚醒没多久的沈愿棠捧着一碗破军刚煮好的虾仁粥一口一口喝的认真。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院内却站满了墨蓝衣衫的清瑶宗弟子和身穿金甲的禁卫军。 晏杭站在门右侧,看向破军:“你门下的人似乎要比其余几位掌使多。” “有几位是后来永国收的,还没有正式分编。”破军看向最后面的几个弟子。 那几个都是沈愿棠相中的好苗子,说他们根骨不错,适合练武。 柏氏看看那些墨蓝衣衫的弟子,侧头问柏南:“你穿这色衣服也好看,显白。” 柏南只是笑笑,回头看了看屋内,眉心微蹙。 屋里迟迟没有传来说话声,晋王拿着那柄油纸伞研究良久。 等着沈愿棠将最后那口粥喝完才问:“这柄伞是用什么做的?” “不太清楚,只是来历有些神奇罢了。” “哦,什么来历?”晋王侧耳准备细听。 “三百年前,有天外陨石落入昆仑,为隐居昆仑的高人所得。高人有一女,生的美貌动人,却又生性贪玩。高人便用那陨石锻造出此物,给爱女防身。” “高人的爱女嫁给了你的先人,还是你们抢了她的伞?” 沈愿棠看向晋王,红蓝交错的眸底情绪翻涌:“那位高人是我族先人。” “抱歉,是本王多心了。” “无妨,我从前也没想到过贵妃竟然会做出那等惊世之举。” 话到此处,便是要详谈了。 晋王正了神色,将那柄油纸伞妥帖的放在桌面上:“本王与沈城主只是合作,本不该多管闲事。可王妃敬佩你,我便多嘴几句。” “殿下请说。” “为父母恩师报仇,固然是美谈,可若是将贵妃杀之后快,美谈便也成了蛇蝎。” 沈愿棠垂首,沉默很久之后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她是我父皇最宠爱的妹妹。” 到头来,这宠爱不过是一个笑话。 “好,我不杀她,就让她去为我父皇母后守灵,终生不得踏出陵寝半步。” 晋王见她听劝,面上放松了几分,心里却又更加提防了。 沈愿棠不可能永远是合作伙伴,等她离开永国,合作关系就终止了。 “我听说周相、不,现在已经是平民周远之了,听说他去了宁国?” 第118章 不登基 “这事我倒要问问殿下、”沈愿棠端起眼前的瓷碗,黑黢黢的汤药散发出苦味。 沈愿棠锁眉,闭上眼睛抿了两口,很快就放下:“将一国之相遣去我国,是何居心?” “难道不是沈城主利用周画溪将周相引去宁国的吗?” 沈愿棠笑着浅浅摇头,将面前的汤药一饮而尽:“周家世代清贵,忠君爱国,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姑娘就远离故土?” “周远之不是一般人,他的行为自然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猜测。” “既然不是一般人,那我又怎能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沈愿棠捻了颗梅子放进嘴里,顺便将油纸包往晋王殿下手边推了推。 对方犹豫片刻,拈起一颗咬了一小口,顿时被甜的说不出话来,连连喝水。 和晏尚当初被甜的到的反应一模一样。 只是眼前这人的伪装要比晏尚要好很多。 即便甜的舌头发腻,也只是浅皱眉头,将手里的甜放到一边,拿起茶盏抿好几口。 这样的举动,和永帝的其他几个儿子相比较也是出众的。 “晏杭,进来。” 屋内声音一出,几人都跟着看了过去。 晏杭赶紧推门进去,将头微微垂下去听身前人的吩咐:“属下在。” “殿下,还请派人带路让他接上贵妃,我等今日就要启程了。” “当然可以。”晋王扬声喊了一人,是身穿金甲的禁军副统领。 二人领命,打马疾速回去。 沈愿棠看向二人着急离开时忘记关上的门,忍不住挥袖闭门。 “我永国的和亲人选已经到了宁国,不知道贵国会给她一个什么位分?” “殿下不关心宁国什么时候出兵反而关注一个位分?” “要是和当年先帝给贵妃的位分一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沈愿棠看向晋王,眸色淡淡的,有好几种颜色在眸底翻涌:“不劳殿下操心。” 寻常人的瞳孔是黑色的,少数是浅浅的琥珀色,也有异族的瞳孔是琉璃那般。 可像沈愿棠这样好几种颜色混合,又色彩翻涌的瞳孔实在少见。 少见的有些令人生理性感到不适,晋王下意识的躲开了那双眼睛。 “南蛮的军队已经开始进发,吞并了两国不少城池。宁国打算什么时候出兵呢?” “此事殿下问我可就问错了,殿下该去问下旨的人才对。” 晋王的眸子变了变,沉下了脸:“宁国要反悔吗?” “殿下放心,我家阿翡可比你父皇要讲诚信。或许要不了半个月,宁军就到了。” 晋王久久没有说话。 这场交易毕竟是先皇的决定,即便晋王再怎么看不起用女人和亲换援军的做法,也无法反悔。 一约既成,如若毁约丢失的不仅仅是王室的颜面,还有陈家百年来在永国的诚信。 现如今既然人已经送出去了,那该有的援兵决不能缺席。 不然的话,晋王应该不会介意让宁国的颜面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思及此处,晋王忽然间有些想让宁国毁约了。 这样等解决了南蛮之后,就有合适的理由挑起战乱攻打宁国。 理由自然是:不守信用。 “其实我家王妃很喜欢画溪,如果不是因为和亲,或许画溪会成为王妃的弟妹。” “殿下不也挺喜欢薛月见吗,不妨和她家的小千金定个娃娃亲。” 晋王唇角微扬,眉心挑了挑:“你是不是因为薛斌所以记恨她?” “攀上皇室的亲戚难道还不好?” “你扪心自问,做皇帝真的是好事?” 沈愿棠沉默,很久很久之后才发出一声轻弱的叹息:“这就是你至今为止不登基的原因?” 沈愿棠又问:“如果不愿意做皇帝,又为什么要答应合作呢?” 晋王再次笑了笑:“王妃觉得你一个姑娘家很不容易,让我多帮衬。” 沈愿棠忽然间有些羡慕晋王妃。 起初和晋王合作时,每一次会面晋王都会让王妃送点茶水糕点,不给王妃猜想的机会。 结盟假意失败,晋王看在王妃生产的份上也没有下手太狠。 再到后来,起兵谋反,也只是为了王妃的一句‘这个姑娘不容易’。 “若是殿下正式登基,会为王妃空置后宫吗?” 晋王很认真的想了想,缓缓摇头:“坐上那个位置就由不得自己了,我做不到。” 沈愿棠偏过头,看向晋王俊朗的眉眼,由衷赞叹:“真令人羡慕。” “沈城主何必羡慕,将来或有一日会比本王王妃更幸福的。” 沈愿棠只是笑弯了眉眼,浅浅点头:“殿下可还记得宁国使团的太傅,唤作晏尚。” “约莫记得是个相貌与本王不相上下的男子,在你们宁国话语权很大。” 沈愿棠低了头,摩挲着腰间的梨花玉环陷入了回忆:“他在宁国的地位仅次于我,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幼时就被赐了婚约。” 对于这段姻缘,晋王略有耳闻。 听说晏尚祖上和风氏有血缘之亲,也属皇亲贵族一脉。 晏尚幼时便随父亲出入宫廷,很受宁国先帝喜爱,先帝见他和长公主寒玉玩的来,便为两人定下了婚约。 后来大长公主(贵妃)盗走城防图,永军大军进犯,从密道杀入皇宫,逼的帝后在未央宫纵火自焚。 寒玉便自己断了这桩亲事,一心扶持胞弟风仲翡坐稳皇位。 二人一个摄政长公主,一个首辅大臣,时常斗得不可开交。 “当时毁约,并非因为阿翡,是因为晏尚接了辅政的先帝遗旨。” 晋王想了想其中的关系,表示能理解沈愿棠的为难之处。 二人权利过盛,又结为夫妇,对朝堂的安稳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家独大,比不过分庭抗礼、群芳争艳。 “如果我没有生在皇室,或许我们连相见的机会都没有。” “你生在皇家,却还是不能相守。” 沈愿棠仰头笑了笑:“既然能遇见,就说明上天已经待我不薄了。相守什么的,本就不该奢求。” 晋王不是很赞同这样的话,有心反驳却又怕徒惹姑娘的伤心事,索性作罢。 和什么人吵架都不要和女儿家吵架。 吵赢了要挨揍,吵输了会被揍得更狠。 更何况沈愿棠是个武功不低的女儿家。 “上天的姻缘肯定不止这一桩,说不定出了这门,就遇见了。” 第119章 回家 沈愿棠在脑海中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默默摇头:“倒也不必如此惊悚。” 晋王忍不住拍桌大笑:“更惊悚的还在后边。” “说来听听。” “登基大典在三日后举行,新帝不是我。” 沈愿棠皱了皱眉,心头有些不好的猜想。 按照晋王的报复心理,新上任的皇帝肯定不会是和他关系太好的人。 现在看来,不止和晋王关系不好,而且和宁国的关系会很差。 “云江王?”沈愿棠猛地抬眸,皱紧了眉头,“那贵妃……” “他还不知道。要是早知道了,你可就带不走他的生身母亲了。” 沈愿棠只是冷冷笑着,看向自己的那把油纸伞:“带不走的,就不必带走了。” 晋王摇摇头。 从心底觉得这姑娘杀性太重。 不过,是合作的最好人选。 “他容不下你。” “所以我会在春暖花开时,带着妻儿前往封地。” 沈愿棠垂下眸子,唇角轻扬:“如果遇到困难,清瑶宗会很乐意帮助昔日盟友的。” “我可不希望有那一日。” 两人相视一笑。 沈愿棠微微偏头,听到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挥袖打开房门。 专心等着贵妃的到来。 说起来,到宁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希望这位姑姑能好好配合,活着抵达皇陵。 “咳咳、咳。” 沈愿棠松开捂在唇间的手,感觉有一抹湿润落在了掌心。 随即被毫不在意的悄悄从掌心抹去。 许是那针灸的作用要过了,沈愿棠忽然觉得有困意从脑海深处钻上来。 恍如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一点点蚕食着清醒。 一层迷雾从眼前升起,眼前能看到的所有画面像是摁下了开关一般开始旋转。 天旋地转。 沈愿棠阖上眸子,朝着前方那硬邦邦的地面栽下去:“好困。” 那一晕,惊到了屋外的一大片人。 柏南急急跑进来,没等将人扶起来就开始诊脉。 刚要伸手去扶的晋王默默的将手收回去:“不是我做的。” 柏氏看了晋王一眼,默默用身体堵上门。 搞得晋王有些哭笑不得:真当门外那些禁卫军是吃素的吗? “王爷要谈的事谈完了吗?” “谈完了。” “师妹她身体不适,就不留王爷了。”柏南诊完脉,将师妹抱起来放回榻上。 盖好被子之后回过头,冲柏氏笑笑:“阿堂,送王爷出门。” 晋王看着那张普通、憨厚,笑起来还有些痴傻的面庞,扯扯唇。 又将目光落在榻上那张素净、淡雅的面庞上。 往复再三,默默点头,随着柏氏出门。 这两人,完全没有一点师兄妹的影子。 “王爷。”晋王刚走到门口,禁卫军副统领和晏杭回来了。 身后还有一辆轿帘紧闭的马车,轿帘之后是两扇木门。 既不会显得突兀,又不会脸面上过不去。 晋王在马车前看了片刻,轻笑出声:“幸好陈家没有这样吃里扒外的人。” 站在门口的破军皱了皱眉,继续拱手:“王爷请回。” “本王也只是感慨一下,别忘了,你也曾经是晋王府的下人。” “在下乃清瑶宗弟子,从未另投师门。” 晋王摇摇头,翻身上马:“晋王府和清瑶宗从来不是敌人。” “在下会如实转告给宗主的。” 晋王已经远走,柏氏站在破军身后:“等师妹醒了再转告。” 柏氏温润的目光落在那辆帘子上垂着金黄色流苏的马车上,极轻的叹了口气。 这姑侄二人,怎么会闹成这样子。 最终柏南夫夫还是没有去北疆,而是陪着沈愿棠他们前往宁国。 刚上路的时候,贵妃总是吵闹着要见沈愿棠。 彼时的沈愿棠还没有醒,大家听得都想去堵贵妃的嘴巴。 最后还是晏杭见了贵妃,后者才肯安分下来。 等沈愿棠醒后听说了这件事,便将晏杭叫到跟前:“说什么了?” 晏杭看着面前的木柴堆,抬头冲沈愿棠眨眨眼睛:“自然是,诛心啊。” …… “本宫要见沈愿棠!这个逆子!让她来见我!” 晏杭打开门坐进去,先是拱手一礼:“娘娘安好,臣乃宁国太傅晏尚的胞弟晏杭。” “本宫要见沈愿棠。” “罪人不配面见我朝最尊贵的公主。” 贵妃登时气极,一抬手朝着晏杭的脸抡过去。 未果,被晏杭一把抓住了:“娘娘本也是我朝尊贵的公主之一,可惜,自毁城墙。” “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不是沈愿棠派你来的?” 晏杭松开手,叹着气轻轻摇头:“娘娘若想保住性命,最好不要一口一个‘沈愿棠’” “目无尊长,离经叛道,她也配本宫的敬称?” “那娘娘呢?背叛母国,伙同外人来残害子民,难道娘娘还配享有我宁国的尊位?” 贵妃眸子闪了闪,缓缓垂下眼睫:“那是我的夫君,不是外人。” “那是宁国的死敌,娘娘既然和死敌是一家人,自然就不是我宁国人。”晏杭冷笑。 笑过之后,晏杭掀起帘子透过镂空花纹看向那蓝盈盈的天,绿莹莹的地,心情甚好。 “我原以为我面对的会是宁国的失败者,却没有想到我面对的是敌国的贵妃。” 晏杭长长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真好,这样我就不会有杀害同胞的罪恶感了。” 贵妃登时语噎,眼眶憋得通红,两颗泪珠挂在眼角边摇摇欲坠。 “我只是很好奇,娘娘是真的想要先帝一家死,还是只是想要一个后位?” “有区别吗?” “当然。”晏杭往前凑身,给贵妃细细讲解其中的不同,“前者,你没有理由。后者,你根本得不到。” 贵妃那两颗泪珠终于落下来,直直砸在晏杭的虎口上。 让晏杭更莫名奇妙了:“你害的是你亲兄嫂,违背誓言的是你夫君。可中间因为你死去的那些平民百姓,他们才委屈,你凭什么哭泣呢?” 说着,晏杭连连摆头:“得亏你落网了,不然指不定又要连累多少人。” 晏杭起身离开,落下一声叹息:“可惜了先帝那么疼你,还说等皇后生产后要接你回来,可惜啊。” 贵妃愣在原地,目光呆滞的看向那渐渐关闭的马车门,忽然间沉默下去。 恍惚间,有人轻声的喊:“”皇兄 第120章 回朝 多年前卖国的大长公主,最终还是没有安安分分的去皇陵向先帝忏悔。 在归途中,自戕了。 彼时,宁国最尊贵的公主寒玉殿下正在皇陵为先帝准备祭礼。 听到这桩消息后,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沉寂片刻,缓缓道:“知道了。” 这位大长公主后来被埋在皇陵对面的山顶上,石碑上只落了立碑者风仲翡的姓名。 柏南夫夫在远处目送师妹进入宁国国都后去了北疆,准备新的生活。 沈愿棠、不,现如今应该称作寒玉殿下。 回到京城后,依旧是深居简出少有露面的时候。 倒是一向和公主殿下不大对付的晏尚,却忽然变了性子,频频拜访公主府。 “爱卿日日往孤这里跑,很烦啊。” “不敢。臣自知愚钝,故而日日前来拜访以求殿下教诲。” 站在池边正撒着鱼食的白衣女子闻言,抬头淡扫一眼:“孤烦。” 晏尚恍若未闻揣袖站在侧后方,视线也一起垂下来,好像刚才没人说话一样。 “想为你弟弟求官?” “臣未有此心,且晏杭他年纪尚轻没什么功绩,冒然封赏只怕德不配位。” 寒玉将鱼食交给侍候的宫人,转身朝着凉亭走去。 白底红纹的宫装用金线压了边,银白色的发髻仅用一支木簪挽住。 “既如此,还有何事?” “无事。” 寒玉落座,伸手拈起茶杯晃了晃很快就放回去:“周远之和云臻在哪?” “殿下要见他们?臣让人去宣。”晏尚微加躬身,抬手就让小厮去叫人。 寒玉撑着腮,稍稍偏过头看他:“孤更想见皇叔,太傅不如让人去找一下。” 提到‘皇叔’两个字,晏尚将头埋的更深了些:“殿下莫要打趣臣了。” “不过是找个人,怎么就打趣你了呢?” 晏尚没敢反驳,只是静静坐在一边等去宣召的人回来。 至于刚才寒玉要见的那位皇叔,说来极为神奇。 这位皇叔从寒玉出生开始就一直陪在寒玉身边,几乎是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来疼的。 有时候还要和先帝在寒玉面前争宠。 先帝去世之后,这位皇叔也一直陪在寒玉身边,为她出谋划策稳定朝局。 可就是在两三年前,这位皇叔忽然间留下封书信,就去闯荡江湖了。 纵使想找,可偌大的江湖,怎么能找到一个故意隐藏行踪的人呢? “最近一段时日,可有一个叫安季白的永国书生前来?” 晏尚摇头:“近来多是商人,还未有书生进入京城。” 寒玉轻轻皱眉,转头看向身边一直没离开的破军。 后者授意,也摇摇头。 按照路程来说,安季白的路程虽远可出发的时间早,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到呢? 思及此处,寒玉有心想派人沿途找找,把人接来。 可转念一向,这样的话太过显眼,不利于原先的效果,索性作罢。 “让人留意些,若他到了,及时来报。” 破军抱拳:“是。” 晏尚抿了抿唇,转身看向池中那些艳丽多彩的锦鲤,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殿下府中风水颇好,这鱼也比臣府中的精神。” “许是孤府中没有那些莺莺燕燕扰它们清静。”寒玉意有所指。 晏尚却是低下头笑了。 空气中似乎有些酸味隐隐从某人身上飘散出来,钻入鼻孔,让人连脑壳都跟着疼。 但是心是欢喜的。 即便有的人不理解他的欢喜。 “笑什么?” “臣只是在想,从前殿下的府里是从不缺‘莺莺燕燕’的。” 寒玉垂眼,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兴致:“破军,府中上次添人是何时?” 破军低头,认真思索了一阵:“今年年节,献舞的赵公子。” 闻言,晏尚脸色微变,原先的笑容有些僵硬。 雪白的衣角从眼前划过,站在池边,寒玉淡淡吩咐:“捞一尾,给赵公子送去。” “这……”破军的眼神不着很痕迹的从晏尚身上划过,“赵公子院中没有地方养。” 这个理由让寒玉犹豫了片刻,片刻后,语出惊人:“惊鸿院给他。” 破军和晏尚齐齐色变。 破军敛了神色,领了命令立刻就去让人通知那位赵公子了。 倒是晏尚面色复杂,狠皱了眉头,垂下了视线。 寒玉的性格变了。 可具体什么地方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封赏下去,那位赵公子让侍女们去搬东西,自己换了身极为好看的衣服前来谢恩。 这位赵公子的相貌并非绝色,但身段却是一等一的柔软有气质。 一席艳红色的寻常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种莫名的风度。 “赵伯咏参见殿下、太傅,殿下千岁。” 寒玉上下扫他几眼,眸光渐渐柔和:“你穿红色很好看。” “昔日殿下也这样说过,所以臣只留了红色。”赵公子唇角微扬,眉心尽是乖顺。 原先晏尚的面色难堪的要命,听了赵公子这句话,神色却莫名缓和了几分。 这位赵公子来的时候,寒玉还没有从永国回来,所以将赵公子纳入府的是那位替身。 “殿下若说你不穿好看,难不成你还要光着身子在府中行走吗?” 话落,赵公子的脸面登时涨红,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寒玉只坐在一边,轻轻的偏了头:“太傅,这是孤的人。” “正因为是殿下的人,所以才更要注重这些。”晏尚义正言辞,“殿下为人表率。” 寒玉只是静静的看着晏尚,色彩翻涌的眸子沉寂下来,无形中多了种压迫感。 就这样过了很久,直到晏尚有些不自然的先躲开了目光,寒玉才作罢。 “惊鸿院里缺几尾锦鲤,你且去看看喜欢那些,好生养着。” “多谢殿下怜爱。”赵公子拱手,去水池边挑锦鲤去了。 寒玉拈起茶杯,目光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周远之夫妇,神情平和:“没有下次。” “是臣僭越了,殿下恕罪。”晏尚的后颈一凉,赶紧起身拱手。 白色的衣角晃了晃,晏尚低着头赶紧说告退。 破军站在一边,有些不解:“属下忽然间有些看不懂殿下和太傅了。” “此事稍后再提。” 话说着,周远之夫妇二人已走到了近前,周远之躬身行礼。 夫人云臻倒是有些不服气,红着眼眶目光恨恨的看向寒玉。 “周夫人似乎对孤很不满?” “是!” “说来听听。” “你杀了我母亲!她是你的亲姑姑啊,你们宁国的大长公主。” 第121章 选驸马 寒玉微微抬眸,眼神清亮:“所以呢?” “什么所以?所以你不该杀她。” 周远之扯扯云臻的袖子,将她悄悄的挡在身后:“殿下恕罪,云臻只是为母心切。” “孤知道,所以孤没有赐罪。”寒玉点点桌上的茶水,让人换了新茶上来。 那边的赵公子已经选完了锦鲤,站在一边等他们说完话。 寒玉余光一扫,抬手喊他过来:“选完了?” 赵公子点头:“臣从未养过这些活玩意儿,要是养的扁了胖了,殿下可不要生气。” 寒玉轻轻勾了勾唇角:“无妨,去。” “是。” 关于面前站着的两个人,赵公子一眼都没有多看。 这样的姿态倒是让寒玉很满意。 毕竟公主府里要的是聪明人,而不是吃里扒外的叛徒。 等赵公子走远之后,寒玉挥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 只留破军在跟前伺候。 “陈风氏是永国的功臣,却是宁国的罪臣。若你还想让周远之为相,便收敛些。” 周远之拱手深揖。 周远之为官多年,他看的出来寒玉的意思。 现在云臻能好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贵妃原先大长公主的身份,而是因为寒玉还认这个妹妹。 要是哪一天,云臻的身份是因为贵妃获得赏赐,那她可能就离死不远了。 “赐座。” “谢殿下。” 周远之落座,云臻站在一边撅着嘴明显是不情愿的样子。 等周远之看着云臻,伸手去握她的手腕轻轻晃了晃,对方才在寒玉对面坐下。 “去宫里看过画溪了吗?” “刚进城的时候看过了,画溪知道我们都在宁国的时候,很开心。” 寒玉点头:“沈愿棠的身世……” “臣守口如瓶。” 寒玉沉默片刻:“你也不信任孤了。” “殿下是殿下,殿下一言九鼎,怎么会有人怀疑。” 这样的场面话,周远之说的很顺畅。 可越顺畅,寒玉就越失望。 宁国的朝堂上不需要油嘴滑舌的人,只应逐出庙堂。 “孤还是更欣赏第一次见面时的你。” “是吗?”周远之垂首浅笑,“我还是更喜欢遗梦珠中那个会揪我耳朵的叶染眠。” 寒玉抿唇轻笑:“既如此,那孤便将遗梦珠送给你。” 金线压边的袖子动了动,从腰间的白玉腰带中摸出一颗圆滑的珠子。 寒玉将它放在手帕上,推给周远之:“愿你不负初心,成为我宁国肱骨之才。” “谢殿下赏赐,若是画溪能在宫里平平安安的终老,臣定然为殿下鞠躬尽瘁。” “不错。”寒玉看他将手帕收入怀里又轻轻摁了几下,眸中有笑意闪过。 转过头下旨:“男子非宣召不得入后宫,孤便让云臻自由出入宫闱,如何?” “谢殿下赏赐。” 这封旨意,妥妥的暖了周远之的心。 云臻也收起了那不情愿的神色,俯身向寒玉谢恩。 “传我旨意,重开相府,着户部赵伯咏督办好好修缮。” “是,属下即刻去通知赵公子。” “等等。”寒玉扫了眼云臻,抬眸,“兹有永国陈云臻,封宜郡主,食邑两千。” 云臻惊讶的看过来,又看向周远之。 周远之只是笑了笑,示意她谢恩。 云臻虽然不喜欢寒玉,但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也只能弯腰:“谢殿下恩赐。” “住在何处?” “城内的永和客栈。” 寒玉一时间没想到那家客栈在什么地方,微微皱了眉头。 破军俯下身悄悄提醒:“芙蓉街最大的那家。” 于是刚才就皱起的眉头现在皱的更紧了。 “孤在城外有所别院,你们且先去那住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寒玉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出了门,有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 云臻气呼呼的坐上去,气鼓了脸:“她怎么比本公主还要嚣张,明明都一样的!” “慎言。”周远之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她的品阶可比你要高。” “就因为她是长公主吗?” 周远之微微摇头,看着云臻的眼睛:“因为她是摄政的长公主。” 万人之上,等同帝王。 送走了周远之夫妇,寒玉舒了口气,抬手捏着眉心有些苦恼:“有人护着可真好啊。” “殿下是说宜郡主吗?” 寒玉只是看向刚才他们坐过的位置,没有说话。 但明显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曾几何时,寒玉身边有两个这样护着她的男子。 一个是遁走江湖不知踪迹的皇叔,一个是抛弃她选择了权力的晏尚。 那时的自己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十年前远走故土时,人都在。 十年后重回故土,物是人非。 “破军,他们是不是很恩爱?” 破军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很恩爱。” “忽然间想派人去追杀晋王了。” 破军登时变脸:“属下马上去安排人。” 寒玉轻轻摇头,挥手示意他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只是刚才周远之安抚云臻的时候,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曾经晏尚和寒玉的影子。 心里有些羡慕。 但寒玉也知道,那是羡慕不是喜欢。 就算当时没有晋王捣乱,寒玉也不会欺骗自己,成为前世的替身和周远之好好生活。 “孤、想选驸马了。” 破军皱眉,对于宗主这突如其来的心思搞得摸不着头脑。 “破军不想成婚,娶媳妇吗?” “属下只想一生追随殿下,至于娶妻,要是不耽误属下为殿下效力,属下愿意娶。” 寒玉笑了笑,起身走到池水边,唇角含笑看向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们。 这样的人,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上辈子造下的孽缘。 寒玉仰天长舒了口气。 眸子轻轻合上。 “就从清贵人家里选一个,不过先不必宣旨,让他们好生猜猜。” “若是太傅那边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作为。” “就是要让那边知道,但是又不能做些什么来干扰,明白吗?” 破军似懂非懂的点头。 之后又坚定的点头:“明白了,属下即刻去办。” “去,孤等你的好消息,小破军。” 第122章 入宫 长公主殿下选驸马的消息刚传出。 王室贵族连带着朝堂都掀起了波澜。 前前后后有人悄悄的去破军府上询问这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去的人都扑了空。 因为,破军跟在寒玉身边进了宫。 白金色的轿辇在宫道上慢悠悠的走着,破军跟在侧边。 “最近拜访的人可多?” 轿辇中的人发问,破军轻轻靠近:“多是凑热闹的,家里有合适人选的并不多。” “哼,畏首畏尾之辈。” “是。”破军只低着头回答,并不打算为那些人说什么好话。 酒囊饭袋之辈,配不上他的宗主大人。 宁国的城墙又高又厚,墙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临近大殿,更是严格。 禁军看到白金色的轿辇后,齐齐半跪下去恭迎:“参见殿下。” “陛下可在御书房?” 御书房内刚端着茶出来的小太监跪着回话:“回殿下,陛下去后宫看望慧妃了。” “慧妃?”寒玉发出个疑问。 小太监当即补充:“永国的周氏,陛下赐了‘慧’字做封号,居映心殿。” “映心殿?”寒玉低声念完这座宫宇的名字,忽然笑了笑,“不错。” 破军询问:“要去吗?” “去。” “去映心殿。” 轿辇转了个方向,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抬轿辇的侍卫依例是不能进入后宫的。 所以半路上,换了一批小太监。 寒玉静静的看了他们许久,蓦地发问:“陛下常常临幸后宫吗?” 小太监们纷纷低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破军淡淡的将他们挨个扫了一遍:“如实回答。” “回殿下,陛下多是召慧妃去御书房,少有留宿后宫。” “慧妃此人,如何?” 这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为首的小太监脑门上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偏生又不敢擦。 旁边还有个活阎王时不时威胁一句。 “奴才们少有见到主子,依稀听那些近前伺候的人说,慧妃娘娘待身边的奴才很好。” “那和孤待你们相比如何呢?” 为首的太监欲哭无泪,思索片刻:“娘娘是客人,殿下是家人,不一样的。” 这话说完,为首的太监忽然觉得如芒在背。 好像有一道目光紧紧的落在他的脊背上。 久久后,轿辇中的人才幽幽道:“是个机灵的,去花房做事。” “奴才谢殿下垂爱。” 旁边的几个小太监纷纷露出羡慕的目光。 倒不是因为花房的差事轻松,而是因为寒玉殿下喜欢花。 花房,几乎是和寒玉往来最密切的门户。 一朝卸尘,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轿辇中说完这句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 一直等到了映心殿门口,寒玉缓缓睁眼,扶着破军的手腕下了轿子。 映心殿对于宫内,就像公主府的惊鸿院。 不仅仅是最靠近主人的院子,而且是阖府最大的那座。 映心殿上,只有皇帝的乾清殿和皇后的未央宫。 但自从十年前未央宫燃起了一场大火后,寒玉就封了未央宫,不许任何人进入。 风仲翡甚至在想,新后入宫时,长姐是不是依旧不许人住进未央宫。 正当寒玉站在门口看向未央宫时,风仲翡带着慧妃他们出来了。 看到背对着他们的寒玉,风仲翡恍惚觉得长姐的身量似乎有些不对。 于是试探着开口:“皇姐?” “乾清殿住的如何?” “都好,只是枕头有些硬,睡不踏实。” 寒玉勾起唇轻轻的笑了:“可知为何?” “皇姐明示。” 寒玉转过身来,白金色的月华百褶裙如云般逸动:“思危。” 风仲翡看着那张面孔,愣住。 身后的慧妃亦是如此,二人站在原地呆如木鸡。 身后的周远之夫妇倒是显得很自若,躬身参拜:“参见殿下。” “丞相免礼。” “沈,沈姐姐?” 寒玉没有解释,目光淡淡的看向慧妃周画溪:“周相,需要孤让人教慧妃规矩吗?” “殿下莫怪,小妹只是有些吃惊。” 话说着,周远之看向周画溪,皱眉。 身后的云臻轻轻摁周画溪的肩膀,悄声提醒:“这是陛下长姐寒玉长公主,快行礼。” 慧妃从呆愣中回神,赶紧俯身道万福:“长姐万安。” “孤万安,慧妃却不安了。” “皇姐。”风仲翡自然是看不过去,急急出声为慧妃辩解。 寒玉浅浅一眼扫过去,风仲翡登时哑了火。 十年间,风仲翡虽然也会去公主府小住,但和寒玉始终隔着一道帘子,永远看不清。 现如今真正的寒玉站在了面前,风仲翡才隐约间有了几分荒诞的猜想。 这几年,住在公主府深居简出的那位是个替身。 真正的长公主本人,根本从未回过宁国! “跟孤回御书房。” 风仲翡回头看向惶恐不安的慧妃,笑着安抚:“周相多陪陪画溪,朕去去便回。” “臣领旨。” 姐弟二人,沿着宫道缓步踩着大好春光慢慢的前行。 轿辇远远的跟在身后,各个将头埋的低低的。 寒玉走到一半时忽然间止步,看向仅有隔着一道宫墙的未央宫。 眸子闪了闪,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阿翡有没有想过临朝听政?” “朕年纪尚轻,有些事还是要劳动皇姐和太傅才安心。” “孤姓风,难道太傅也姓风吗?” 风仲翡沉默片刻:“朕始终觉得太傅对长姐一片痴心。” 寒玉只是笑笑,转身继续向前行进。 这宫里,红的瓦绿的墙围城四四方方的天。 一锁多少春闺梦。 即便如此,却总有人觉得自己可以在这吃人的地界混个风生水起。 实在愚蠢。 沿着宫道一步步走过去,是御花园。 但寒玉此刻并没有赏花的意思,径直绕过去连门都未靠近。 两人顺着广场一步步朝着朝阳殿行进,风仲翡却是越看越迷糊。 “晏尚,早已不是当年的晏尚,不可轻信。” “那长姐呢?”风仲翡偏头,静静的看过来,“朕能信吗?” “不能。”寒玉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那身月白色,唇角含笑,“皇家没有信任。” “那朕就偏偏信长姐,朕是天子,天子怎能与常人一样?” “身为天子,最忌讳意气用事,万不可朝令夕改。”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寒玉没将风仲翡的态度放在心上,只看着那身月白色的衣衫渐渐靠近。 第123章 不知道起啥名 衣衫的主人正要靠近时,破军伸手将人拦下。 风仲翡不明所以,偏头看向寒玉。 寒玉却转身示意风仲翡回大殿。 等后者正要跟她一起踩着台阶往上走的时候,寒玉忽然指着中间的御道:“从这走。” “可是,走不稳。” 寒玉不为所动,继续指着御道说:“从这走。” 风仲翡皱了皱眉,掀起衣袍咬牙踩上那凹凸不平的御道。 果不其然,刚走了没几步就开始摇晃。 摇摇晃晃之际,寒玉一把伸手抓住风仲翡的小臂,扶着他往前。 “为君,需居安思危,以民为先,广纳天下贤才。” “朕知道,太傅说过的。” “那就请陛下从今日开始牢记,太傅只是太傅,无任何特权。” “长姐……” 话到此处,寒玉忽然间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浅笑:“背了好多,都忘记了。” 风仲翡也跟着她笑。 御道走了一半,寒玉忽然间浅笑:“你很小的时候也走过这御道。” “啊?是,是吗?”风仲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然后呢?” 寒玉歪头,看向风仲翡莞尔一笑:“奶娃娃一个,爬都爬不动,还是我抱你上去的。” 风仲翡面色更红了。 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因为刚才的童年旧事羞的。 “阿翡,别怕。”寒玉抓紧了风仲翡的小臂,轻柔的声音满怀坚定,“有我。” 姐弟二人齐齐看向终点,一步步步伐沉稳。 等站到殿前时,风仲翡回看那条路,忽然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小了。 可明明所有的一切都还是那样,丝毫未变。 台阶上的轿辇似乎变成了小小的影子,就连抬轿辇的人也变的蚂蚁大小。 他们忽然间朝着风仲翡跪下去。 正当风仲翡疑惑之际,一回头,寒玉对着他盈盈一笑:“阿翡,临政。” 那一瞬间,喜悦恍若当头一棒,将风仲翡砸的鼻青脸肿。 寒玉没有急于让风仲翡给出一个回答,而是回了御书房。 这时破军疾步跟上来,将怀里抱着的油纸伞递给寒玉,然后在门口止步。 身后的太傅也到了近前,却只看到一黄一白两道身影进了御书房。 房门紧闭,铁将军把门。 破军拱手一礼:“陛下和殿下有要事需要谈,请太傅稍候片刻。” 晏尚面色阴沉站在门口,怒摔衣袖。 说要事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寒玉准备把伞还给风仲翡。 “这伞本应随着玉玺一起交到你手里的,可惜被孤霸占了这些年。” 寒玉伸出手,细白的指尖一寸寸顺着伞身拂过,眸底一层感慨:“如今,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君子不夺人所爱,就留给皇姐。” 风仲翡只是看了眼那把伞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毕竟只是一把伞,除了挡雨还有什么用呢? 风仲翡坐在御桌前,看着那块玉镇纸忽然发问:“听说皇姐有意选驸马?” “是有人向陛下举荐了吗?” “确实有人来问,不过……”风仲翡看向窗外,目光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世人皆可,唯独他不可。” “为什么?” “因为他是晏尚。” 站在门口的晏尚莫名打了个喷嚏,打完之后仰头看天,喃喃自语:“变天了?” ‘吱呀’ 寒玉推门而出,扫了眼晏尚直直绕过他往下走。 守在远处的轿辇自觉跟上来,载着寒玉悠悠远去。 回到公主府,寒玉当即下令闭门谢客。 按照往常来拜访的人来说,根本没有关门的必要。 可偏偏有一个人,是关门也拦不住的存在。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午被晾在御书房门外的晏尚。 晏尚来的时候,寒玉刚从供奉的屋里出来。 被赵公子邀请,去看他新排的舞。 同时,破军将先前去府上拜访的人列了名单送到寒玉手里。 与此同时,还有一份关于清贵世家那些合适人选的名单一起交到了寒玉手里。 晏尚面无表情只身闯入公主府,一路毫无阻碍的来到了惊鸿院。 寒玉含着一颗赵公子剥好的葡萄,将其视若无睹:“接着奏乐,接着舞。” “是。” 仙乐继续,舞姬柔软的身段再次晃动。 寒玉的目光看似落在那些人身上,却没有错过一口赵公子送上的水果。 看的晏尚火冒三丈,拔了侍卫的剑指向赵公子:“让他们下去。” 寒玉好像这才发现晏尚一眼,偏头递了个眼神过来:“孤不见客。” “我不是客!”晏尚把剑尖又往前送了几分。 锋利的剑几乎马上就能划破那细腻的脖颈,让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 可那位赵公子却坦然自若,面不改色的将糕点送到寒玉唇边。 “今日门口轮值的守卫杖责三十。” “是。” 寒玉接了糕点,看向前面的舞蹈,眸子软软的,手指在膝上点出一整套的鼓点。 明晃晃一副‘昏君’做派。 偏偏晏尚想要个答案,提着剑乱劈乱砍,将舞姬们赶出去。 寒玉皱眉,肉眼可见的沉了脸:“这样的场面好看吗?” “殿下都公开招婿了,还要什么脸面?” “破军!”寒玉起身,怒摔了袖子转身就要离开。 一点寒光猛然出现,将寒玉截在原地。 紧接着出现在寒玉眸底的,是晏尚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狠狠道:“不准招婿。” 寒玉垂眸,看向横在颈间的剑,目光淡然又平平无波:“凭什么?” “就凭我是先帝钦定的的驸马爷,这个理由够不够?” “不够。孤向来离经叛道,薄情寡义,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怎会因为先帝的旨意就嫁与你这般沉溺于声色犬马功名利禄之辈!” 一瞬间,晏尚眸中的痛恨尽数消去。 化成无尽的不可置信和怀疑,宛若湖水一般从头浇下来。 连同理智,连同无尽的回忆,还有那道先帝生前的口谕,齐齐消失。 “太傅,这剑架在孤的脖子上,你又何必执着于先帝旨意,直接将孤杀了再将陛下杀了,直接称帝,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岂不是更快哉?” 寒玉说着,将脖颈往前又送了送,浑然不惧生死。 第124章 依旧没名 这话说完的时候,晏尚心里确实动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只是身边破军的剑悬而不发,寒玉那双眼睛满是失望。 将晏尚心里那一点点的试探沉入心底深处。 提剑的人调节呼吸,稳住自己的情绪后将剑挪开。 随手扔在地下,惨笑道:“你又赢了。” 寒玉抿紧了唇,背过身去阖了眸子:“身体不适便该在家好生修养,近日不要出门了。” “是,臣遵命。” 人是破军亲自送回去的,生怕中途晏尚又改了主意杀回来。 寒玉看着被搅乱的院子,伸手拉赵公子起身:“怕了?” “臣不怕。” “那就好好做事。”寒玉驻足,微微垂手轻语,“曾经沧海难为水。” 赵公子站在身后,低着头不敢接话。 从刚才的一幕不难看出,晏尚如今越来越不把皇室放在眼中了。 或许要不了多久,这朝堂的局势就会再次发生变化。 赵公子不禁开始想,寒玉下一步会让他做什么呢? 这话还没等赵公子开口问。 随着晏尚回到府中的还有一道旨意。 太傅晏尚公然违背朝廷律例,在任期间经营商贸,今日特做以下处置。 名下所有商铺一律充公,所得钱款暂不收缴,如有再犯,革职查办。 这样的旨意对于晏尚这样马上就能一手遮天的人来说。 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朝臣们不禁开始猜想,最近朝堂的风向是不是要变了? 自从大长公主死后,先是换了新的丞相,又是长公主殿下亲自扶着幼帝走过御道。 一向喜欢玩弄禁脔的长公主自从祭拜先帝回来竟然也要招婿了? 自从那天晏尚来公主府大闹了一场之后,晏府周围就多了一圈的禁卫军。 名义上是风仲翡派来保护这位爱重的太傅,但明眼人都知道。 这是陛下在为长姐撑腰。 只要寒玉的气一天不消,禁卫军就要在晏府周围站一天。 晏杭看到那些禁卫军的时候都忍不住去书房质问:“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那禁卫军怎么站到咱们家门口了。” 晏尚看着手里的纸条,闻言抬头轻轻扫他一眼:“没见过禁卫军?”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有一天竟然会站到咱们家门口。” 晏尚没搭理他,继续看向手里的纸条, 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商路都被寒玉的人给截断了。 名下所有的商铺也都变成了公家地方。 数年经营,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一想到这里,晏尚就忍不住头疼,揉着额头问:“父亲母亲怎么样?” “他们都很好,只是有些担心你。” 晏尚抿抿唇,拿过本书将纸条夹进去,嘱咐晏杭:“我不会有事的,让他们放心。” “你确定不会有事?” “她不会杀我,只是在生气而已。” 晏杭不大明白为什么生气,但是看哥哥的脸色,晏杭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 否则晏尚不会死,但是晏杭会。 而且是死因是手足相残。 晏杭叹了口气,轻轻的出去带上门。 门口有位头发半白的晏老夫人在等着小儿子的询问结果。 等人一出门,当即凑上去小声问:“怎么样?” 晏杭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搀着晏老夫人回房:“我看母亲还是亲自去问殿下。” 晏老夫人面色愕然,实在不敢相信传言晏尚大闹公主府的事情是真的。 两个自小要好的孩子。怎么会突然间吵成这样。 就这样,带着满腹疑问,晏老夫人找到了当值的禁军守卫。 听完要求,守卫也为难:“老夫人,殿下说谁去通报就砍谁的头。” “老身不信。”晏老夫人一虎脸,手里的拐杖往地下戳的哐当作响,“寒玉不是这样的孩子。” “老夫人,那您相信太傅大人是用剑指着殿下吗?” “不可能,我家尚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要不等过几天万寿节,您看看殿下脖颈上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呢?” 话说到这里,晏老夫人实在是不敢相信了。 剑指皇室,那样的罪名不是区区一个晏府能担待起的。 纵然晏尚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可毕竟先帝的兄弟和儿女都活着。 他们不是摆设。 况且寒玉从小也是在皇室里娇养出来的,要是让那位在江湖游玩的皇叔知道了。 恐怕晏府的前程就要断在晏尚这里了。 那位守卫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那天晏尚的剑横在寒玉脖颈上的时候,确实划出了一条浅浅的口子。 不深,但是伤在脖颈,让人看着有些心惊胆战的。 风仲翡来探望了好几次,太医署最好的药全都送到了公主府。 但是寒玉一点也没用。 “姐姐,朕求你上点药,这可是脖子。” “一点小伤,死不了人。”寒玉将黑白子一颗颗摆上棋盘,神情自若。 那一点伤口,放在从前的云臻身上,或许晏尚已经死了不知道几百遍。 但是寒玉不是娇惯的公主,她要用这道伤口谋取最大的利益。 “过几日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么?” “姐姐给的够多了,朕别无所求。”风仲翡笑笑,坐在对面准备去拿黑子。 寒玉伸手拦住,轻轻摇头:“不,你有所求。” “恩?”风仲翡不解,“朕要什么?” “陛下觉得他的长姐需要一个驸马。” 寒玉的话说完,风仲翡的面色忽然间变了变,两道剑眉微微蹙起,有些为难。 看上去,风仲翡并不是很想让寒玉嫁人。 但是前几天的传闻,和寒玉现如今脖颈上的伤痕又让他反对晏尚。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寒玉的下一句话就是:“驸马你来选,不必管旁人怎么说。” “长姐,是否有些草率?” “等孤婚嫁就将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你,和驸马一起去游山玩水,你不为姐姐开心吗?” “朕不是担心朝堂,只是觉得晏尚他……” “你想让晏尚做你的姐夫?” 风仲翡欲言又止:“倒也不是,那睡不着的就该是朕了,朕只是觉得……” 寒玉浅笑,止住风仲翡的话:“刚放权给你就优柔寡断,是让把权力送给孤吗?” 第125章 不会起名字 风仲翡当即坐正了身子,义正言辞的说道:“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以拿回来?” “孤说出去的话也绝不会收回来的。”寒玉静静的看向桌面上摆好的棋局。 那是一副残局,现如今到了焦灼的地步。 不知道先走哪一颗子才能赢。 风仲翡刚打算也一块看看这棋局,看看里边究竟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 对面寒玉忽然间开口:“孤知道你一直属意晏尚做驸马,但孤也劝你死了这份心。” “长姐和太傅青梅竹马,难道就因为朕还年幼需要两位辅政大臣,却又怕你们串通一气谋取这江山?” 寒玉缓缓摇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孤的眼里,从来没有压不下的乱贼。” “那是为什么?” “尚公主就要放弃所有在朝中的官职,他不愿意放弃自己来之不易的辅政之位,断送家族的前程。” “倒也是人之常情。” 寒玉扯唇轻笑:“是人之常情,可他忘了一件事,先帝只有你我这一双儿女,驸马的权力也不过是你我一句话。” “长姐后来没有告诉他吗?” 寒玉微微摇头:“孤从来不做别人的后悔药。他自己选的路,就该好好走下去。” 风仲翡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静静的看向寒玉。 只觉得长姐的脸上好像蒙了一层浅浅的雾。 将所有的表情都模糊。 看不清寒玉的真面目,也看不清寒玉的心思。 “长姐好像,过于理智了,不像凡人。” “沉溺情爱有什么好?”寒玉仰面轻声发出喟叹,“死于酒盏里的情爱难道还少吗?” 风仲翡轻轻摇头:“不少,只是朕觉得过于理智的人像个疯子。” “那就让孤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寒玉转头看向风仲翡,眸中笑意浅浅。 自从回到宁国之后,寒玉总是会笑,即便那笑容里没有太多的笑意。 但此刻那眸子里多有暖意,寒玉说:“风家多情种,阿翡也一定要是个情种。” 说着,将桌面上的棋子尽数打乱,起身朝门口走去。 身后的风仲翡站起身,扬声问为什么? 寒玉顿步:“清醒的时候,刀子割在身上很痛,你会听到它皮肉被划开的声音。但是被爱情蒙蔽头脑的人,是不会感受到的。” 风仲翡忍不住抬起手摸摸胳膊,将身上那一激灵的鸡皮疙瘩拂去,起驾回宫。 听说今天慧妃炖了锅鸡汤要等他回去喝,恩,要早点回去,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风仲翡起驾时,破军急急追出来:“陛下,殿下说请陛下不要忘记她的嘱托。” “嘱托?”风仲翡下意识回想有什么嘱托,这一想过去,脑袋大了。 还是选驸马的问题。 早知道就晚些临政了,怎么全是让人头疼的事情。 姐姐和老师吵架,就知道把他夹在中间为难。 “朕知道了,回头把名单给姐姐送来,让她自己选。” “是,属下定然将话带到。” 御驾回宫,那边周远之忽然间出现了…… 寒玉忽然间觉得应该在门口竖个牌子:拜访者先交一百两白银。 先前替身在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来来回回的拜访。 现如今倒是好了,堂堂公主府变成了菜市口,哪位都要来转转。 偶尔还有人提剑在这边耍威风。 老虎不发威,真当公主府是任君来去之地了。 看到周远之后,寒玉平复了心情,站在锦鲤池边伸手:“交钱。” “什、什么钱?”周远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荷包,一头雾水。 这一摸有些尴尬,有点瘪。 家里管的严,不许周远之随身带太多的钱出门。 美其名曰:男人有了钱就爱喝花酒,要从根源杜绝这件事。 “荷包正在饿肚子,要不殿下让人去我府上取?” “带了多少?” 周远之将荷包里的所有银钱都倒在手里,细细数了数:“五钱。” “门口有个买糖葫芦的,去全买了。” “哦。”周远之迷迷糊糊的出去,迷迷糊糊的买了糖葫芦,连带着扎糖葫芦的架子都一块带了回来。 寒玉垂首,将唇角的笑意抿回去:“破军,拿去分。” “谢殿下赏赐。”破军难得露出个笑容,颊边竟然还有一个特别软的小酒窝。 看的周远之惊讶的长大了嘴:“殿下,这不好?这是强制性收受贿赂。” “公主府背后的影壁写着欲进府邸、需缴纳纹银百两。” “臣没有看到。” “孤说有便有。” 寒玉往鱼池里丢了一点点鱼食,站在边上看锦鲤们争夺食物。 周远之觉察出几分不同:“在生气?” “孤像是乱生气的人?”寒玉淡淡扫他一眼,回到凉亭坐下。 手边的茶水还是温的,可见刚才的人并没有享用。 桌上好好一局棋也被拂乱,周远之只当是没解开棋局心里闷。 “一局棋而已,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是吗?”寒玉拈起茶杯,“那周相是愿意为人棋子,还是成为下棋的人。” “臣愿意做观棋的人。” “可惜周相已经入局了。”寒玉从棋盘下抽出两张地契放到桌上,“孤喜欢明月阁。” 周远之只是笑。 寒玉又道:“在宁国重建明月阁,东家。” 周远之的面色依旧不变,笑着问:“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孤需要你接管晏尚的那些商路。” 周远之渐渐敛了笑意:“殿下不怕臣是下一个晏尚吗?” “那丞相扪心自问,你会成为他吗?” 周远之的笑意尽数散去,低下头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不会。” 因为他是周远之,而委托人是他的爱人。 任时光如何变迁,身边的人如何变换,这份爱意怎样变化。 周远之永远都会站在寒玉的身后。 从叶染眠,到沈愿棠,再到寒玉。 都是一样的。 寒玉显然是看透了周远之这个人,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也无比笃定,周远之不会拒绝。 “地契收好,别丢了。” “自然,臣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周远之笑着将地契塞进袖子掖好,“这五钱银子花的可真值。” 第126章 起啥名好呢 “和这两张地契相比,必然值得。”寒玉抿唇,“可日后朝堂翻涌,可就不值了。” “无妨,早晚都是要卷进去的。”周远之拿过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不由赞叹吗,“好茶。” “回头让人送到你府上。” 周远之只是笑笑一点婉拒的意思都没有,好似寻常朋友那般:去家里玩,看到好玩的带一点回家。 寒玉倒也没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静静的看着水池中的锦鲤。 过了片刻后,周远之从腰间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放到桌上:“物归原主。” “遗梦珠?” “恩。” 寒玉伸手拿过打开盒子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异样:“对你没用?” 周远之缓缓摇头,神情稀松平常:“玄度说,殿下更需要。” 那就是有有用,至少看到玄度了。 “怎么说?”寒玉向后靠着椅背,放松了身体。 远处有人轻轻走过来,手里端着几碟精致的糕点,站在凉亭边上等着。 这样近的脚步声自然瞒不过寒玉的耳朵。 所以寒玉向后倚身的时候就抬手示意那人上前。 “这茶叶给周相送些。” 周远之在边上补充:“也不必太多,一斤就行。” 话落,寒玉和那边的赵公子一起看过来。 那位赵公子的眼神格外引人深思,深沉又带了几分探测。 也许是自己多心,周远之总觉得那眼神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寒玉答应后,那敌意就更加明显了。 “换壶热茶送来。” “是,殿下稍待片刻。” 赵公子的身影飘着远远离开,周远之摸摸面颊:“臣看起来不像好人?” “他只是对靠近孤的所有人敏感,不是针对你。” 周远之又回头看看那人离开的背影,轻声询问:“是面首吗?” “恩,舞跳的很不错,腰肢比寻常女子还软。” “臣感觉这不像什么好话。” 寒玉抬起眸子,拈起糕点咬了一小口:“宁国思想比永国开化,不必惊奇。” “这段日子和夫人闲逛,看到街上有许多女子做生意,男人却不足为奇时,臣便知道了。” “比之永国如何?” 周远之思虑片刻:“若天下人都能如宁国的男子这般,方算成功。” “孤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一步步做下去,就要看丞相是如何辅佐陛下了。” 周远之当即起身,朝寒玉躬身礼拜:“臣定然不负殿下所托,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寒玉抬手虚扶后,又坐回原处浅浅阖了眸子:“坐,茶来了。” 果不其然,去而复返的赵公子提着茶壶回来,壶嘴上还有丝丝热气冒出来。 给两人倒满了茶之后,袖手站在一边等寒玉说这茶怎么样。 “破军回来了吗?”寒玉没有喝茶。 赵公子的眸子黯淡几分:“回殿下,破军大人说晚间再来回话。” 寒玉仰头看天:“天色已晚,去准备晚膳。” “需要准备这位大人的吗?” “不必。” “是,那属下现在去准备。” 等人真的下去之后,周远之才长长舒了口气:“总感觉殿下这里处处都压抑。” “人多了规矩自然多,所有人恪守规矩自然压抑。” 寒玉这话里似有抱怨,神色却安然无恙,摸着腰间的平安扣暗暗出神。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人,多半为人也阴郁。 周远之不禁猜想,若是寒玉在这宅子里从小住到大,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她? 答案有很多,每一个都有可能。 周远之索性不再去想那些关联的猜想。 继续和寒玉说起为什么遗梦珠更适合她的问题。 “玄度察觉到最近殿下情绪波动大,遗梦珠留在殿下身边有利于平稳情绪。” 寒玉再次将目光投向遗梦珠,那珠子最初是青中蕴白。 可现在经过了短短半年,在手里变成了黑白相间里掺杂鲜红色的珠子。 三种颜色来回交错翻涌,怎么看都透着一种怪怪的感觉。 周远之抬起手,指向寒玉的眼角:“殿下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 听对方说完,寒玉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眼角。 近来晨起梳妆,镜子里那红蓝黑交织的眸子在白发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女子没有不爱美的。 更何况寒玉已不是十五六岁风华大好的小姑娘,自然更爱惜容貌。 可翻阅古籍,始终不得解。 先师早逝,留下的那一点点书籍也根本没有记载这样的事情。 寒玉每每看到自己的白发,还有那双眼睛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不舒坦。 “孤这双眼睛没瞎已算万幸,至于什么颜色,恐非人力所能扭转的” “殿下散去一身武功,难道也不能恢复原色吗?” 寒玉微微摇头:“并非易事。” 世界上从没有什么难事。 寒玉口中的不易,也仅仅是因为不想失去这二十多年来苦苦练就的武术。 男人不练武,也可自保。 但世道对于女子从来艰难。 “眼睛是身,珠子是心。”周远之错开眼神,看向遗梦珠里翻涌的黑白红三色。 “黑白为阴阳,红色为杀戮。殿下的情绪,越来越暴躁了。” “若是有人闯进你的家,拔了你侍卫的剑架在你的脖子上,丞相,你暴躁吗?” 周远之愣住:“传言是真的?” 寒玉躺在椅中,浅浅点头。 这下周远之语噎了:“所以选驸马的事情也是真的?” “自然,陛下已经同意了。”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离奇,周远之感觉自己的思路有些跟不上:“殿下让家妹和亲,目的是引臣来宁国,为殿下分忧抗衡晏太傅?” 寒玉缓缓摇头:“晏家根基深厚,你一人抗衡不了,得加上孤的驸马。” 周远之神色茫然,坐在原处思虑半晌,后来索性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捏起茶杯。 看样子是打算吃饱喝足再考虑这些费脑子的事情。 从最开始的青州案,是为了靠近周远之,留在身边,并且顺利联动京中各位王爷,在他们身边安插人手 后来师明旭和薛月见的婚事,又让汝阳侯欠下了人情,所以逼宫的时候汝阳侯选择装聋作哑。 可惜后来宁国的一场刺杀,让她受了伤,所以寒山寺下暴露了清瑶宗宗主的身份。 索性光明正大的提出结为秦晋之好,一年后前往宁国的交易。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交易失败,她没有成为新娘,且回到北疆养伤。 等南方有异动,才带着新棋局下山。 第127章 没名 以和亲为由,将周远之从永国拉到宁国的船上。 那时的她是北疆城主,所以不必畏惧任何人的猜想和试探。 放肆的和他人结交,又不留下任何让人多想的把柄。因为暗桩早已经埋下,后来的结交只是为了确定之前交易的稳定性。 等所有的使团都离开,她躲起来,联络盟友谋反,杀了永帝。 这样刚刚经历了谋反的朝堂完全没有心思关注宁国,且新帝登基各方面都不够让人信服,宁国有大把的机会攻打永国。 所有的事情落定,宁国多了新丞相,解决了之前的背叛者,报了家仇国恨。 寒玉重新树立威信,又在朝中扩大了自己势力范围。 一举好几得。 这么大的一局棋,周远之不相信是寒玉一个人想出来的。 “还有谁知道殿下的谋划?” “他们只知道要做什么罢了。”寒玉拿起桌上切好的水果咬了一口,微微皱眉。 能做出这样一盘棋的人,本身就不缺同行者。 或者说,如果有同行者也会互相猜忌。 所以寒玉是孤独的,只能一个人站在黑夜里、高山上。 所谓高山孤月,不过如此境地。 每个人都知道一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这件事是不完整。 自会有心思活络的人去猜想这事最后酿成的结果,就这让完整了自己所做的事情。 可是到最后也不会知道,在全局里,这样的事情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是寒玉最完美的细节。 让每个人都知道,但是知道的不一样,不完整,细碎又片面。 “周远之,聪明人活的长,你是希望长命百岁,还是长命百岁?” 周远之拱手:“臣借殿下吉言,定然长命百岁。” “好,孤再给你一斤茶叶。” 周远之笑了笑:“殿下小气,那臣就只好卖点什么来买殿下的茶叶了。” “恩?” “约莫是后宫只有家妹一人,所以有人觉得臣和皇家关系近,托臣为驸马说点好话。” “说来听听。”寒玉摸着遗梦珠放进腰间的荷包里,坐起身看向鱼池。 “殿下可知道出过三任帝师,五位皇后的暮氏家族?” 寒玉的眸子里有片刻迷茫,这个家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耳边了。 要是风仲翡在的话一定会跳出来说:朕知道。 “当年给陛下选伴读时,有个叫暮秋的孩子。” “殿下记得不错,暮秋正是找臣那位的表弟。” “叫什么?” 周远之微微倾身:“暮商,参商之商。” “是九月的暮商。”寒玉抿笑,素净的面庞倒是多了几分柔和,“名字不错。” “人也不错,只站在那里,便让臣无端想到六月里江南的烟雨和春日乍现时的柳枝。” “寒玉偏头,撑着下巴含笑看过来,“人人避之不及的事,他怎的这般上赶着?” “许是殿下的美貌和聪慧吸引了他。” “孤不信。”寒玉换了个姿势,“宁国百姓从未见过孤的样貌。” 春日的风随着纱幔悄悄的卷起了手脚,在这里转身跳跃。 调皮的风吹起周远之眼角的细纹,密密的爬过眉梢:“他见过殿下两次。” 寒玉偏头。 “一在永国,二在宁国宫里。殿下可还记得在明月阁听相声时,遇到过一个乞丐?” “孤说他手不错,适合抚琴,后来你说可以教他弹弦子。” “正是此人。” 寒玉有些不明白:“暮氏底蕴深厚,先帝之后虽已远离朝堂,但怎至于如此落魄?” “听说原是去拜师学艺的,可惜遇到了骗子,只好乞讨为生,后来就遇到了咱们。” “然后呢?” “臣教他弹弦子,之后让人送他回来,没想到几日前他进宫面圣,又看到殿下了。” 寒玉随口评价:“这般愚钝,也难怪愿意尚公主。” “尚公主有何不好,位列皇亲国戚,受众人跪拜。” 寒玉没有说话,俯身看着那尾全黑色的鲤鱼,目光凛凛。 看上去像是那尾鲤鱼让她不开心了。 搞得周远之莫名奇妙。 但是寒玉不对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玄度之前说的话在。 周远之只能认为是对方武功练错了路子,以至于有些邪性。 “明日孤会让人告诉陛下。现在孤倦了,你退下。” “殿下不见见再做决定吗?” 寒玉抬眉,手间屈指一弹,指间一抹白色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没入池中。 那尾黑黢黢的锦鲤登时翻了肚子。 寒玉抿唇轻笑:“你眼光一样独到,孤信任你难道不好吗?” 周远之抿紧了唇,目光轻轻的落在那尾黑锦鲤上:“很好,也不好。” 亲手给喜欢的人选夫君,怎么会好? 时至今日,周远之和云臻成婚已经有一年的光阴。 可夫妇对视时的眸子,依旧不算深情。 周远之看向那尾锦鲤依旧还是问:“当初殿下为什么要失约?” “若孤为你解答疑惑,难道你能休了云臻娶孤为妻?” “臣不能,但是答案对臣很重要。” 是真如那杀人诛心的信封所言还是另有隐情,对周远之来说无比的重要。 那是几十年来的期盼和几十万个日日夜夜撑漫漫长夜的支柱。 寒玉想起那次在遗梦珠中问过玄度,关于前世周远之的死法。 又想起那次感同身受的葬身鱼腹,唇边那善意的谎言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回到宁国之后,寒玉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于某些事的无能为力。 让人痛苦,也让人清醒。 “宗里出了叛徒,晋王为了报复,便将孤囚在地牢折磨了一月,因此耽搁了。” “叛徒是谁?” 寒玉看向周远之:“反叛是孤与她早就定好的,只是没料到晋王会在那时下手。” 周远之扯唇轻笑,细长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那位叛徒,是沈月见宗主?” 寒玉没否认,只是说:“孤有要事交代她去办,你别……” “晋王下手的时间可真好,这位副宗主反水的时机也真好。” “她已经不是副宗主了。” “没关系,我等着,天涯海角总有遇见的时候,希望殿下不要伸手阻拦。” 寒玉微微叹了口气,抬手轻摆:“天色已晚,云臻在等你。” “是,臣告退。” 第128章 杀鱼啦! 直到最后,周远之还是不知道寒玉为什么要杀那尾黑色的锦鲤。 而寒玉似乎也没有要说的意思,只是叫人将那尾锦鲤捞出来扔掉。 掌灯时分,破军踩着最后一抹夕阳回到公主府。 过了府门口,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转头又回了趟家才再来。 寒玉已经在大厅等了破军许久,听人说破军到了又离开,现在又回来。 来来回回的,够折腾。 等破军站到跟前,寒玉蹙眉:“迟了。” “殿下恕罪,回去取钱浪费了些时间。” 寒玉愣了片刻,抬袖掩在唇边轻笑,眉眼间流露出一层细腻的恬淡:“你交什么钱?” “入府的都要交钱,属下怎能例外?” 寒玉微微摇头:“别人交,你不用。” “谢殿下恩赐。” 惊鸿院那边的下人已经在门口等了不少时候。 抻着脖子往里边看,就等寒玉什么时候起身去院里吃晚膳。 寒玉却是不急,端起茶抿了两口才问:“安季白到什么地方了?” “丢了,属下依照青州那边传来的路线派人找了四遍,往来的人都说没见过。” “丢了?大活人能丢了?” 破军躬身,半分害怕都没有:“留在永国的暗桩说,有人在宫里见过安大人的尸首。” 尸首二字出现在破军口中,寒玉不由得冷了神色:“怎么回事?” “暂未查明缘由,只是安公子的尸首已经确认无误,是本人。” 寒玉在永国的第一个棋子,终于完全消失了痕迹。 这委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既然是出现在宫里,寒玉不由得开始猜想这是不是云江王登基之后的第一件报复。 报复寒玉杀了他的母亲,带走了他的妹妹和妹夫,还有客卿。 现如今的永帝,可真是孤家寡人。 除了几位虎视眈眈的兄弟,没有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安季白的死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寒玉已经不在乎了。 不论事情具体是怎样发生的,都和永国脱不了干系。 思虑至此,寒玉微微阖上眸子:“让暗桩去帮新永帝,务必取得他的信任。” “是,属下即刻就去。”破军说完,脚步顿了顿又转回来,“南边传来消息了。” “说。” “永国六皇子和咱们的大军汇合后成功阻止了蛮族的南侵,再有三个月就能剿灭了。” 寒玉的眸子闪了闪,指尖微动:“这速度可真让人惊奇。” “听说是在蛮族内部安插了奸细,弄到了地形图。” “嘱咐她小心,希望半年后她不要让孤失望。” 对话中的‘她’没有暴露名字,破军却明白说的是谁。 不说出来,既是为了保护,也是因为寒玉不大想提起。 门口惊鸿院的下人望眼欲穿,寒玉起身叫着破军一起:“留下用膳。” “有烧茄子吗?” “娶个夫人,每天给你做烧茄子。” 破军挠挠后脑勺,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羞涩:“那就麻烦殿下为属下物色了。” 寒玉只是笑笑,心里打算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 不是寒玉推卸责任,而是因为寒玉从心底觉得自己的眼光可不怎么好。 二人进了惊鸿院的门,院主赵公子面色顿了片刻,随后又不留痕迹的消去。 说起来,公主府中客卿不在少数,但是能常常见到寒玉的却只有赵公子一个。 来的次数久了,连云臻都忍不住想问:“这位公子有什么好?” 寒玉只是笑笑,青丝披散在肩上:“话少。” “这算什么优点。” “这不算优点,算保命的本事。” 云臻晃了晃脑袋不知道寒玉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天天喜欢躲在人后搅弄风云的人都是疯子。 谁知道疯子会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呢? 风仲翡现在感觉长姐和疯子没有什么区别了。 比如现在周远之跪在御书房里转述之前寒玉的那番话。 “丞相的意思是,长姐中意暮商?” “是,陛下若是觉得不妥,也可将暮家公子叫来先看看,毕竟事关长公主终身大事。” 风仲翡丝毫没有犹豫,先让贴身的小太监去叫暮秋。 对于这位从小长起来的伴读,风仲翡是很信任的。 但是不管怎么信任,长姐的终身不能就这样定下来。 停顿片刻,风仲翡再次下旨,传暮氏暮商进宫。 “丞相,你和姐姐也有几分渊源,不如留下一同参考参考?” 虽是问句,但那话里再不容置疑的坚定,让周远之无法反驳。 对方口中的渊源是讽刺也是鱼刺,扎在周远之的身上,不让他面上有分毫显露。 这话说起来有意思,既让周远之亲手把人选出来也是威胁,要是这人不合适,所有的罪责就要怪在周远之的脑袋上。 即便是寒玉同意了又怎么样?反正家世合适的有很多。 风仲翡越想心里就越放心,立志要将这个暮商查个干干净净。 不允许未来姐夫有任何污点。 宣旨的太监带着口谕急急朝着暮氏跑去。 距离遥远,往来的需要不少时间,风仲翡便趁此机会问问周远之:“长姐可好?” “殿下万安。” 风仲翡眸色稍沉:“朕问的不是身体健康与否。” “美人含笑定江山,天下万众入棋盘。高山孤月不知暖,向来萧瑟向来寒。” “话虽如此,只是不知道在爱卿的心里,是长姐重要还是云臻重要?” 周远之只是将身子俯的更深了些。 这样的话题有些幼稚,也有些危险。 周远之是不会在这样光明正大的场合说出来的。 除非有一日,寒玉或是云臻她们亲口问起,或许周远之才会回答。 只是那个答案,会是什么,恐怕周远之也不得而知。 所以周远之也弯了腰垂下眸,静静的等候着陛下的赦免。 其实作为一代丞相,周远之本不必如此谦恭温顺。 只是周远之觉得自己刚上任,不想树敌。 再者皇帝年幼又刚刚掌权,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周远之不愿意让他的信心受挫。 一朝臣子能婉转到这个份上,大概也是少有。 只是这位皇帝似乎并不是很理解臣子的心思。 所以依然毫无顾忌的行使自己的权利,游离在不禁让太傅头疼的边缘。 “阿翡。” 君臣二人说着话,殿门前光影闪动,寒玉忽然间踏着阳光迈进来。 第129章 听闻鱼城 风仲翡不自然的动了动肩膀,解释:“在和周相聊长姐的终身大事,姐姐要听吗?” “孤有心思问,只是怕你们君臣二人不敢听。” 懂事的小太监搬了椅子,请寒玉落座。 坐下后,寒玉抬手挥了挥,跟在身边的破军从门外领进来一个少年。 准确来说,是个不大像少年的公子哥。 眉眼精致,鬓若刀裁,细腻的肤质怎么看都有些男生女相的味道。 但是那双杏眸水亮亮的,脸庞周正,怎么看也不娘气。 风仲翡用眼神无形询问破军:这是谁? 破军没等介绍,公子哥开口了:“草民暮商拜见陛下,吾皇万万岁。” 风仲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方才下的旨意,转眼人就到了跟前。 要是没人提前通风报信,打死都不信。 但是殿内有几个干通风报信的? 稍加思索,风仲翡将目光放在了周远之身上。 那边寒玉放下茶盏直接开口:“是孤叫他来的,丞相也是奉了孤的命令。” “长姐既然已经有了人选,又何必走朕这个过场?” “陛下难道不想看看这位能被周相看中的人是什么样吗?” 风仲翡没说话,只是暗暗撇嘴:一个和他来抢长姐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想归想,面子还是要给寒玉的:“自然好奇,长姐不妨去花园那边转转,等下再来。” 寒玉点头,转身带着破军就出去了。 正主走了,御书房当即变成了修罗场。 风仲翡面色不善,周远之目光凌厉淡漠,两个人一块看向暮商…… 寒玉站在墙边听了一会儿,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之外什么也没有听到,不由得气馁。 破军小声提醒:“殿下,这不符合您的身份。” 寒玉转头瞪他一眼,继续回头听,足足又听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放弃。 其实不是屋里的人不想问,而是一时间也想不出要问什么问题。 所以才耽搁了那样久的时间。 寒玉不想去什么御花园,索性站在广场上晒太阳。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认认真真的晒过太阳了。 沐浴着阳光,手边摆一盘精致的糕点和一盏新茶或是陈酒。 一口糕点一口茶,慢慢的晒一个下午。 让暖暖的光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钻入肌肤,渗透到肺腑深处,好像将埋藏在体内的种子喊醒,冒出嫩芽,伸展肢体。 在阳光下,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可以覆盖半座城的参天大树。 寒玉忽然间知道等完成所有的事情之后自己要去做什么了。 就去种一棵树,一棵从种子开始就由自己亲手照料长大的树。 宁国将来会发生什么,或是晏尚将来又要怎样的报复,那都无所谓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寒玉掌权十余年,这个时代也该结束了。 “破军。”寒玉忽然间开口,“如果有一天陛下不需要我了,我们就跑好不好?” 破军怔愣,不明白寒玉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回北疆吗?” 寒玉摇头,笑出一双好像有破碎星空的眸子:“去抢一座城,只有你我玉萤他们,还有师兄,大家都住在一起。” “殿下去哪里,属下就跟殿下去哪里。这是属下的本分,也是属下的追求。” “真乖,到时候我们做邻居。” “好!” 破军不知道寒玉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追随。 即使有一天,寒玉不需要他了,那么破军也只会回到北疆,继续做一个小乞丐。 也有可能是一个信客,走遍大江南北,回忆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 而且,破军在寒玉的眼睛里看到了星光,那是每次寒玉最开心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神情。 不管所说的事情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但寒玉一定会去做,而且一定能成功。 “殿下想好要抢哪一座城池了吗?” “永宁两国交界处,有一座荒废的城,听说被一群匪徒给占领了?” 破军垂眸浅思,努力从记忆里搜寻关于这座城的消息。 但是怎么想都想不到,怎么会有一座城被匪徒占领? 一座城池,少说要有千百户,怎么会轻易被匪徒占领,而且还是在这样重要的地方。 难道没有人出兵剿灭吗? 不对,如果有人出兵难免会引起两国忌惮,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出兵。 这样一个地方,只会是:鱼城! 破军惊喜的瞪大了眼睛:“是鱼城吗?” 寒玉浅笑着点头,她喜欢的那个地方确实是鱼城。 和北疆城不过数百里之遥,从北疆城下来骑马只需要二十多天。 气候和北疆城相比,暖和很多。 有一条河流自西向东横穿鱼城,正好将鱼城南北均匀分开,由于河里水产丰富,因此得名。 而且鱼城四面的高墙远超一般的城墙,即便最高的登天梯看着它也只能叹息。 现如今成为了匪徒的盘踞之地,不知道祸害了往来多少商旅。 就连上次宁国使团出行,都被讹诈了不少金银珠宝。 要不是风仲翡心疼那几箱子银钱,怕是连寒玉都不会知道那里的匪患竟然这么猖獗。 寒玉看向御书房内,眼神有些无奈。 但愿这位暮商也是喜欢玩的,不然也只能相敬如宾的过了。 寒玉轻轻垂下眼睫阖了眸子,仍由阳光洒在身上。 她今日穿的是件雪青色的浮光锦,材质跳脱却又因为颜色而显得端庄。 可那浮光锦是连光都无法驻足的料子,浅浅的落在衣间,又浅浅的落下。 艳阳下,寒玉好像在发光。 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周远之站在原地,似是看愣了一般。 那样会发光的寒玉,是周远之从没有见过的耀眼。 只能眯起眼睛去看那堪比太阳的光辉。 那个人原先是属于周远之的,可是后来…… “沈月见。”周远之再次低声念起那个名字,满腔的恨意都注入在这个名字上。 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呢? 从今以后,这个人只能是暮商的夫人了。 一想到将来会有一个人出现在寒玉身边,二人谈笑嫣嫣,子孙绕膝。 周远之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明明和云臻成婚已经两年多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呢? “周远之啊周远之,你可太混账了,你的心里应该只有妻子才对?” 第130章 恩义不复 破军原先注意力只在寒玉身上,可身后有道目光让他觉得别扭。 转头一看,是周远之站在御书房门前,揣袖端看。 寒玉自然也发现了那道目光,面上的笑还未收回来,远远朝周远之摆手。 这样肆意明艳的笑容,好像在一瞬间梦回小茶。 那样的小茶,只是在江湖上靠送信为生的小姑娘,没有斗心勾角阴谋诡计。 周远之放弃揣袖,提着衣摆速速下了台阶,不急不缓来到寒玉身边:“殿下。” “考验的如何?” “暮商在族中并不怎么受重用,但他的大伯父是暮氏现任族长,论家世他合格了。” “其他的呢?” “陛下还在问,臣觉得有些闷便先出来透透气。” 寒玉转过身,五指伸开挡在眼前,眯起眼睛从指间看向太阳。 “难得今日艳阳高照,一同晒暖。”寒玉说完,破军便下去准备了座椅茶桌。 君臣二人坐在御书房门前不远处,品茶晒暖。 这是一种信号,信任和偏爱的信号。 今天过去,或许相府的门槛要换成铁的。 “近来拜访的人可多?” “每日也就十余位,送礼的倒是不少,云臻有些看不上眼。” “她从小养尊处优,那些东西在她眼里自然不值一提。” 周远之微微摇头:“是看不上那些人谄媚的嘴脸。” “孤原先看不惯,后来硬生生习惯了。”寒玉阖上眸子微微仰头。 让素净的面颊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让大自然铸就一张天然的,散发着金光的面孔。 那一刻,面孔上细碎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周远之扫了一眼,又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人生在世,确实很多不得已。” 两人说这话,那边破军忽然间俯身轻声在耳边道:“晏太傅来了。” 寒玉下意识的看向御书房内,大门依旧关的严实。 稍加思索,寒玉抿唇:“上贡茶。” 身边原是伺候风仲翡的首领太监不好意思的笑笑:“殿下,今年的贡茶陛下全送到公主府了。” “…那就换不知春。” “是。”首领太监一溜儿小跑去换了新茶叶。 冲泡好送上来的时候,正晏尚也穿着朝服到了跟前。 论品阶,周远之比晏尚要高一些,可问题就在于晏尚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 二人见了,互相行礼。 寒玉眼眸不抬,随手一指:“给太傅上茶。” “谢殿下,不过臣此来并不是为了喝茶,只好浪费殿下美意了。” “太傅何必着急,陛下有要事相谈,孤也得等在外面。难道太傅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臣不敢。”晏尚俯身,端着茶盏看向四周,没发现自己的座位。 一时间有些茫然。 周远之本是有座位的,可现在晏尚没地方坐,周远之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 这样公然不给晏尚面子,容易在两人之间埋雷。 “孤记得太傅现如今该在府中闭门思过,现在怎么出现在宫里?” “回禀殿下,臣听说驸马有了合适的人选,臣当然要来看看他比臣强在哪里。” 寒玉将头偏向没有阳光直射的那一边,身边的破军见此,径直上前挡住。 “哪里都好,最好的是他没有任何职位,也不想做官。” 晏尚恍若未闻,垂下视线看着地面,不打算接寒玉的话。 但是寒玉显然也不打算放过他:“只是孤的命令,在太傅眼里就这样不值一提吗?” “天下人若都是如你这般,不开心了拔剑杀孤,开心了便赏孤个笑脸说几句好话。” “你拿孤当什么?!你又把孤放在什么地方?!” “臣把殿下放在心里。”晏尚恭拜,浑然没将寒玉的暴怒放在心上。 周边的宫人跪了一地,悄悄被破军赶往远处。 寒玉气极反笑,重新躺回去抬手捂在眼睛上:“太傅这自欺欺人的本事还是那么好。” “臣或许曾经欺骗过殿下,违背过殿下的意愿,但臣从来没有放弃殿下。” “如何证明?” 晏尚不语,依旧维持着弯腰的姿势。 “晏尚,驸马人选现在就在御书房内和陛下叙话,但现在孤只要你一句话。” “殿下请讲。” “辞去太傅一职,与我归隐北疆,从此远离朝堂。我即刻就回了陛下,与你成婚。” 周围静默一片,甚至破军也微微偏头看过来。 虽然没有具体听寒玉说起过年少时的事情,但破军一直觉得,寒玉是喜欢晏尚的。 这份喜欢,体现在容许对方在各种细节上的靠近和言语上的尊重。 更体现在,那天晏尚拔剑时,寒玉抬起又放下的手。 晏尚肯定也是喜欢寒玉的,不然不会在寒玉回京后多番忍让。 多少人用命趟出来的商贸之路说交就交。 身边的人几乎都有寒玉的影子。 丝毫不怀疑,就算今天晏尚成为了驸马,他手里的权利也不会受半分影响。 可晏尚呢,他会怎么选择? 这也是寒玉一直想知道的选择,多少次在梦境里出现过得场景摆在了面前。 “是我,还是功名利禄由你选,选什么都没关系,但我只给你这一次选择的机会。” 晏尚思考了很久很久,久到御书房内的二人也站在了门口等待这样一个回答。 久久后晏尚缓缓跪下身,再拜:“明德三十年,蒙受先帝看重辅政少主,臣不敢忘。” 寒玉静静看着他,眉梢微蹙,忽然间觉得鼻尖有些酸。 半晌后,寒玉启唇微微叹了口气,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十六岁生辰,你亲手做的栗子糕被阿翡碰翻了,再去做一份。” 晏尚俯身三拜,起身走向御膳房。 寒玉看向那个离开的背影,两行清泪默默从眼角落下。 不多时就爬过了面颊,从下巴滴落。 但那双眼睛却无比的清亮,像是回到了少年时青梅竹马一起策马京城的时候。 可寒玉的话却不像少年时:“拟旨,太傅晏尚以下犯上恃宠而骄,今收回辅政大权,于府中面壁思过。” “是。” “再拟旨,丞相周远之深得孤心,赐别院一座,黄金千两,其夫人陈氏加食邑三百。” “这属下遵命。” 周远之俯身:“臣与郡主谢殿下赏赐。” “还有……”寒玉转身看向御书房门口,面容沉静又淡漠,“孤即日、招暮商为夫。” 第131章 锦鲤什么味道 话落,众人深拜。 寒玉合了眼眸长舒口气,四岁到十六岁的青梅竹马,到二十六岁的恩怨交织,结束了。 犹是少年的暮商站在风仲翡身后,眼眸亮晶晶的看向寒玉。 一份栗子糕很快端了上来,还带着热气。 晏尚拈起一块递上去,寒玉就着那只手咬了一口。 其实原先那份糕点的味道早就被忘记了。 只是在漫长的记忆中,增加了耿耿于怀,所以才一直被人挂念。 现如今吃到嘴里的时候才发现,它的味道甚至不如街上随便一个小摊做出来的。 寒玉十六岁生辰的那天,先帝和皇后在未央宫点起了一场大火。 寒玉和风仲翡因为在公主府成功躲过了叛贼和永帝的人马。 帝后自焚的消息传来时,晏尚的糕点刚端上来,还是个圆团子的阿翡被吓得哭起来。 也就是那时,一份尚未动过的糕点被碰翻在地,再没有被人拾起。 “是这个味道啊。” 寒玉轻轻笑了笑,将那块咬过的栗子糕吃了干净。 起身,接过破军的手帕将掌心擦拭干净:“恩义如初,此生不复。” “臣、谢殿下恩典。”晏尚躬身礼敬,有一滴泪水落在面前的地板上。 三旨连下,风仲翡没有计较寒玉的失礼之处。 毕竟现在晏尚的大权已经旁落,没有必要去追究那些可有可无的小事。 换句话来说,寒玉的摄政大权本就是可以直接下旨,能走个过场总比不走强。 再者,风仲翡或许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寒玉的。 所以在赐婚的旨意上,用了过于多的华丽辞藻来形容这位驸马,甚至违背祖制给了驸马封地。 人心里的痛是没办法用金钱和名利抚平的。 更何况,他们本身都是不缺这些东西的人。 回到府里之后,寒玉坐在锦鲤池边看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锦鲤。 看了半天后,突然下令将府里所有的客卿清倌人都送到另一处别院去。 为了两个月后的大婚,寒玉甚至让破军将府里的一切都重新翻新了一遍。 破军原本是想提醒寒玉:嫁人之后是要住到夫家去的。 但是看着寒玉伤神的样子,这句话愣是没有说出口。 风仲翡之前也说过这件事,将暮商和寒玉请到宫里,询问婚后要住的地方。 暮商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和暮氏的族长住在祖屋里。 但现如今要成婚了,自然要换个地方。 风仲翡的意思是先住在宫里,选址新建府邸,建好之后再搬过去也是一样的。 但当时寒玉只是静静的,说了一句:“除了公主府哪里都不去。” 公主府是先帝和皇后给寒玉选的地址,府中的格局已经风格是皇叔帮忙选的。 所以寒玉不会搬出自己的公主府。 之前说起要抢鱼城作为以后的住所,也并非是寒玉一时心血来潮。 是因为皇叔曾经提起过那个地方,听说那里的鱼肉质鲜嫩,煎炒烹炸样样都合适。 要是有一天能出宫,皇叔一定会去那个地方住个年,把所有的鱼都吃过之后再走。 失去皇叔踪迹的这段日子,寒玉也一直在派人寻找。 确实有人在鱼城见过皇叔,只是当时那人穿了件黑漆漆的袍子,抱着烤鱼疯啃,有点像疯子。 寒玉想了想,不相信会是皇叔。 皇叔是皇室中最注意形象的人,断不会穿黑袍,抱着鱼啃。 可是,皇叔究竟在哪里呢? 寒玉仰面,将书盖在脸上挡住了太阳,问:“你说,皇叔到底去哪儿了?” “王爷素来喜爱游山玩水,等玩够了总有回来的时候。” “可孤马上就要大婚了,皇叔作为唯一的长辈,不回来吗?” “许是地位偏僻,不知道宁国的最尊贵的公主殿下要成婚了。” “孤不信。” 破军语噎,做了个孩子气的动作,伸手挠了挠头:“殿下为什么一直想找王爷?” “想他。”寒玉抿抿唇,将有些发酸的鼻尖揉了揉,“许是年岁到了,总怀念故人。” “殿下年华依旧。”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但孤只要事办的漂亮。”寒玉抬眸看向破军,“找到皇叔。” “属下已经动用消息网,让清瑶宗所有的暗桩去查了,殿下尽管放心。” “只有见到人孤才能放心。”寒玉抬手抚上胸口,近些日子以来,总觉得心口有些闷。 不知道是反噬还是多年来的暗疾要发作。 坐下来的时候,心里就开始莫名的发慌,有时候眼前还会发黑。 像极了先前师父临终时中的那种毒。 只是那种毒,倾尽整个北疆之力也没能找到。 这件事从此成了寒玉心里的疑案。 现在,柏南已经回到北疆城成为新一任的城主,也在找寻那种毒。 只可惜,迟迟无果。 “殿下,还有两件事属下一直没找到机会向殿下禀报。” “说。” “太傅前几日让人去宗人府取了封王的旨意,并且抬了第七房夫人做王妃。” “孤知道了,派人送份贺礼便是。” “第二件事,云臻郡主有喜了,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御医说郡主身体健康胎像很稳。” 这算是近日来最大的喜事,连寒玉的脸上都挂上了笑意:“去看看。” “殿下这次想送什么?” “送什么?”寒玉喃喃自语复述了一遍破军的话,转头看向那一池游来游去的锦鲤。 温婉恬静的笑容便出现在脸上:“在周远之的故乡锦鲤代表了好运,这一池送他。” 破军站在水池边,看着数百尾锦鲤不知所措。 周远之已经住进了新的相府,是寒玉当初赐下的那座前任太师住过的老宅子。 格局以及布置和周远之的家很像,只是缺了花。 寒玉来的这一天,正好错开了所有来祝贺的诰命们。 带着一池锦鲤做贺礼的虽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当寒玉的一池锦鲤送到周远之府上的时候,阖府的人都愣了。 他们不认为长公主殿下会这么小气,只送这个。 “听闻锦鲤象征好运,孤希望这个侄儿能染些好运,平安长大。” “殿下有心了,快请进。” 周远之看着那些锦鲤,忽然间想起叶染眠曾问过的那个问题:锦鲤是什么味道的? 第132章 锦鲤不好吃 “锦鲤味道不好吃,别惦记。” 寒玉好像是知道周远之在想什么一样,不用回头就回答了问题。 连破军都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做丞相这么穷,连锦鲤都要吃? 当怀疑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周远之沉默的回头,抬手抹了把脸:没脸见人了。 寒玉显然没料到这样一句话就能让周远之不好意思,也愣了愣。 不过顷刻,继续往里走,今天要见的人站在大厅中等候。 连带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寒玉看向她手里颤巍巍的拐杖,不着痕迹的移开眼。 这就是那个让周远之背上不孝顺名头的周老夫人。 当初周远之要和寒玉成婚时,周老夫人曾让人传过话,说自己不满意这个江湖女子。 现在看来,云臻似乎也并不怎么让她满意。 即便站着,也得看周老夫人的眼色。 “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恩,云臻过来。”寒玉坐在高位,抿了口茶后毫不掩饰的皱眉,抬手喊了人。 看到那个微微鼓起的小腹时,寒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软软的,摸不出别的感觉。 许是落在肚子上的手有些痒,云臻笑着躲了躲:“都是肉,你自己没有肚子吗?” “可你的肚子里有小孩。”寒玉还想摸,被云臻偏着身躲开了,“痒,不给摸。” 寒玉只好悻悻的缩回手,瞪一眼忍笑的破军:“玉如意,给她。” “是。”破军将怀里抱着的木盒子递给后面的周远之,打开,“郡主过目。” 盒子里的玉如意翠亮清透,一看见就并非凡品。 但云臻好像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只看了一眼就客气的道谢让人收起来了。 寒玉不解:“不喜欢?” “喜欢,但是不当吃不当喝的,喜欢也没用。” 寒玉这才想起,孕妇的饮食忌口多,身边的人肯定会提醒云臻种种不能吃的东西。 也或许有的能吃,只是下人怕出错所以直接提醒云臻不能吃。 自己今天要是带些入口的东西,或许云臻还能打着不好拒绝的招牌过个瘾。 现在……总不至于真的把外边的锦鲤给炖了? “回去之后让阿翡派几个合适的人来伺候,免得郡主受苦。” “属下回府便去办。” 吩咐完,那目光又落在云臻的肚子上,看的云臻都有些不好意思,抬袖挡住。 “和寻常妇人相比,有些小。”寒玉看完肚子,目光上移看向云臻的脸。 和当初刚来宁国的时候相比,也瘦了不少,隐隐能看出尖下巴。 但是从那次在公主府用膳的量来看,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念头至此,寒玉忽的沉了脸,看向周远之:“养一个有身孕的女子很难?” “恕臣愚昧,未能领会殿下的意思。” “郡主瘦了。” “孕妇忌口多,再加上恶心呕吐等生理反应,瘦了也是难免。” 回话的是周老夫人,她年轻时生养过三个儿子,自然经验老道。 只是寒玉不信:“有吃不下的,自然就有能吃下的,一切要以郡主的感受为先。” “是,老身记得了。” 寒玉满意的点头,曲肘支着头靠着椅背浅浅一眼扫过去:“眼看就是正午了。” “殿下要留下用膳吗?府里新来的厨子做香酥童子鸡是一绝。” 云臻话一落,那边周老夫人的眼神缓缓追过来:“孕妇忌辛辣。” “郡主只好饱个眼福了。”寒玉懒懒抬眼,“周相今日是做君子还是厨子?” “臣觉得……”周远之的话还没说出来,三道目光同时转向他,“臣是俊杰。” “那就去。” 所谓君子远庖厨,但比君子之名更重要的是识时务。 周老夫人如何威严,那是之后的事情,但现在寒玉在这里,官大一级压死人。 想来周老夫人会理解的。 桌上,男女分坐。 周远之和破军坐在一处,忧心忡忡的瞄向屏风后的另一桌。 那三位,互相之间都不怎么和睦,但愿别呛起来。 事实是,周老夫人有心想训斥一两句,但是看到寒玉后又只能默默咽回去。 就当看不到饭桌下,寒玉偷偷递给云臻的鸡腿。 红色的食材将鸡腿熏得辣香。 云臻抬起袖子挡着狠狠咬了一口,心中大呼爽快。 虽然有些和寒玉不对付,但是在美食上还是很能干统一的。 饭吃了没几口,周老夫人起身借口说到了做午课的时间离席。 寒玉也不用偷摸摸的递菜,净了手擦了擦唇角,莫不经心的询问:“她为难你吗?” “谁?” “周老夫人。” “奶奶也只是担心我吃坏了东西,怕孩子跟着受罪,平时待我还是很好的。” 寒玉点头:“公主府的厨子精通各个菜系,想吃了就来。” 云臻低头咬着鸡腿,默默‘恩’一声。 等一口鸡腿咽下去,云臻低声问:“既然我们是仇人,为什么还要对我好?” “孤做事,要你管?” 寒玉将帕子扔在一边,等云臻把手里的鸡腿啃干净以后,起身离开。 云臻是叛徒的女儿不错,可也是无辜的。 再怎么说也是同一个外祖母,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 还没出门,寒玉在门口看到了一位陌生的熟人。 即将拜堂成婚的夫婿,暮商。 “见过殿下,殿下千岁。” “有事找周相?” 暮商唇角含着笑意缓缓摇头,水光温润的眸子静静看向寒玉:“来见殿下。” “何事?” “昔日殿下说草民的手适合抚琴,现如今臣学有所成,特来献艺。” 寒玉垂下了视线,红唇轻启:“准。” “谢殿下。” 古时琴有五弦,为伏羲所创,又名五弦琴。后有人造七弦琴,更为细致。 可周远之教暮商的是三弦,样式与阮更为类似,只是肚子小些。 暮商背着三弦,跟在寒玉身后代替了破军的位置。 而破军已经去皇宫找风仲翡,这样一看,人数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回到府中,寒玉习惯性的走向锦鲤池的位置,占据了凉亭。 可池水中空空荡荡,只见水,不见鱼。 “殿下喜欢玩水?” “孤觉得看人落水更为有趣。” “殿下真会说笑。”暮商端坐,将身后的三弦从肩上解下来,抬手试了个音。 音色清脆,自带深了远愁苦之色, 寒玉只听了一小段,便微不可闻的开始皱眉。 不是因为曲子不好,而是这曲子响起的时候寒玉感觉心头涌上一股暴躁。 第133章 生疑 那曲子越发深远,寒玉好似觉得自己的神思也被拉到了远方。 带了一抹陈旧色的皇宫,父皇母后在御花园的秋千边,眉眼带笑。 远处是两个小跑着放风筝的孩子。 大的是姐姐,手里牵着风筝线跑在前边,时松时紧,将风筝飞的又高又远。 小的是弟弟,两三岁的模样,短手短腿跟在姐姐后面,笑的傻乎乎的。 当手里的风筝几乎要看不见的时候,御花园中又出现了一个少年,站在帝后身侧。 眉眼稚嫩青葱,看着姐姐笑眯了眼睛。 故人,故景,都无比的熟悉。 寒玉缓缓睁开眼睛,浅舒了口气:“这首曲子,唤作离魂。” “连失传近百年的曲子都能听出来,殿下真是聪慧。” “谁派你来的?” 暮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停了手歪头看向寒玉:“殿下在说什么?” 那双眸子澄澈又干净,完全没有一点欲望。 看着那样的眼神,寒玉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可这首曲子分明是阵前用来迷惑敌人的亡灵之音。 意在与让对方回忆起自己最快乐的时候,然后在幻觉中被干掉。 只是眼前这位暮商的功力不深,制造的幻觉有漏洞,所以寒玉才没有沉浸其中。 “殿下觉得这首曲子如何?” 寒玉敛了眉:“该杀。” “为何?难道弹得不好就要被杀头吗?那之后的大婚殿下与谁拜堂?” 寒玉觉得自己不该怀疑暮商是别人派来的,而是应该怀疑眼前人究竟是不是暮商? “你父亲在朝为官时便说过,离魂此曲乃魔曲,弹奏此曲者皆该杀。” “是吗?”暮商继续笑着,那双堪比寒潭清水的眸子看过来,“只可惜我没见过他。” “确实可惜,你父亲可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 能被点为状元的,除了文采出众之外,样貌也很值得一提。 暮商的父亲,曾是他们那场科考的名列第一的美男子。 榜下捉婿,这是首甲。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状元郎在飞黄腾达之后没有变心,和发妻恩爱如初。 其实寒玉见过这位状元郎,在她幼年的时候。 大体的模样已经忘却,但现在仔细回忆,眼前人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影子的。 “换一曲,刚才只当试音了。” “好,听殿下的。”暮商依旧笑着,紧了紧义甲继续弹。 接下来这首曲子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太缓了些。 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寒玉还以为那困顿的感觉只是自己累了,想休息。 却不料,一曲终了醒来时,天色已近傍晚,身上盖了件墨蓝色的外袍。 暮商抱着三弦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 破军看着暮商,面色冷冷的。 远些的地方已经亮了灯,凉亭周围还是黑漆漆的。 寒玉缓缓睁开眼,抬起手掩在面前:“怎么这么晚了?” “殿下醒了?要掌灯吗?” 寒玉缓了片刻,等困意消退之后才揉揉眼睛:“不必,暮商呢?” “草民在。” “这曲子弹的不错。”寒玉稍稍向前探身,伸手握住那双弹弦子的手掌。 那双手比寒玉的还要凉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亭子里坐的时间太长了。 当寒玉的手钻入掌心的时候,暮商愣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回握。 “孤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很好。” “殿下快些回房添件衣服,天冷。” “恩。”寒玉拍拍暮商的手背,唇角含笑轻声吩咐,“让人送暮公子回去。” “谢殿下。” 暮商拱手,背上三弦欠身一礼,轻轻的转身离开。 寒玉看着那个背影,眸中的笑意渐冷,扯过破军的袖子让人俯身:“殿下?” “你悄悄跟上,别打草惊蛇。” 因为靠近而跳的异常剧烈的心脏渐渐平息,破军认真点头:“遵命。” 说罢,放轻了脚步直接从墙头跳了出去。 寒玉却是有些愣神,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再回想刚才破军红透的耳尖。 在夜色里,忽然间轻笑出声。 看起来,有些人的伪装不太成功。 寒玉仰起头长叹了口气,抬手掩在面上,让人掌了灯。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宫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可寒玉还是没来由觉得烦躁。 这个暮商肯定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他的背后究竟站了什么人。 推荐暮商的人是周远之,周远之知道这人的底细吗? 应该是知道一些的,不然怎么会将这个人推到面前。 那风仲翡呢?应该和周远之知道的差不多。 那天也是被晏尚气过头了,所以草草定下了这样一桩婚事。 但这桩婚事不单单是寒玉和暮商,也是风氏和暮氏的联姻。 暮氏选了这个人,就要承担起这人带来的一切后果。 不知道暮氏那边对暮商的底细知道多少。 寒玉不愿意相信暮商是带着目的来的,更不愿意相信周远之也会被牵连其中。 只是如果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思及此处,寒玉扬声道:“来人。” “奴才在。” “去请周相,孤有事要问他。” “是。” 不多时,周远之提着一盏灯笼缓缓来迟。 寒玉挥退了身后的宫人,依旧阖着眸子:“暮商找过你几次?” “两次,有什么问题吗?” “孤只是觉得他和见面时不大一样,像是披了一层皮。” 周远之眸子轻垂,落向地面:“人哪有不变的,身为孤儿从小受人白眼,一个人远走拜师学艺却又被骗,自然变了。” “你信他?” “臣原是不信的,所以听他说完来意便将他赶出门去。可后来他抱着臣的腿说当年对殿下一见钟情,情根深种,臣只好信了。” 寒玉抿了抿唇,偏头:“那你是在报复孤吗?因为孤没有告诉过你晏尚的事情。” “臣不敢。”周远之速速跪下去,不明白眼前人怎么变得这么快。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午后暮商出现在相府,你知道吗?” “听管家说了,殿下留暮公子在府里一下午,刚刚才离去。” “可这位暮公子要杀孤,周相,你怎么解释?” “臣万万没有这样的意思!”周远之长拜不起。 谋杀皇室是大逆不道的罪名,晏尚或许承担的起,但周远之承担不起。 “臣对殿下一片忠心,不可能让人来杀殿下。换而言之,臣好不容易找到的心上人,便是被磕一下也要心疼的,怎么会取人性命。” 第134章 风乍起 寒玉没有说话,静静看向周远之的后背。 眼前这人或许是世上少数能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人, 这样的人本不该怀疑。 可寒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有时候就算是破军,也不能完全信任。 可到了眼前,除了破军和周远之她还能信任谁呢? 是到现在也没找到的皇叔,还是刚刚掌权和朝臣斗智斗勇的风仲翡,又或是已经形同陌路的晏尚? 那些人都是绝对不能再信任的。 “唉~”寒玉抬手掩面,重重的叹了口气,“是孤错了,别跪着,坐下。” “臣惶恐。” “近来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多疑易怒,可我明明知道你和破军是最不可能骗我的。” “殿下是说,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寒玉点点头,扯过外套盖住肩膀:“也更怕冷了,夜来多梦,白日里也困倦。” 听着这些形容,周远之的眉心渐渐皱成一团。 这样的情形,似乎有些眼熟。 大多是被人下了药的表现,可寒玉身边有破军,谁能跳过破军给寒玉东西? 而且,就算是中了毒,为什么会多疑? 这个应该是性格的问题。 难不成是练武练得走火入魔,走上了邪路? 想到这里,周远之将怀疑的目光轻轻扫过去。 被寒玉横了一眼:“再去查暮商的底细,不然孤就派你去南方出战。” “臣只是觉得殿下像是被人下毒了。” 寒玉刚才还气汹汹的架势瞬间弱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孤知道。” “真中毒了?什么毒?多长时间了?” “解毒要一年,孤有的是时间把背后的那个家伙揪出来。” 周远之依旧皱着眉,开始数落寒玉为什么中毒了不早说一声,以及注意的地方云云。 寒玉为了刚才随便怀疑的事情还在愧疚,一时间也没有反驳。 乖乖的缩在墨蓝色外袍里,看着周远之唾沫横飞。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看到了小时候因为不愿意喝药而念念叨叨的父皇。 但一眨眼,眼前的人是一身黑色常服的周远之,不是那个明黄色的龙袍。 寒玉舒了口气,眸子里聚起一层水雾。 还在喋喋不休的周远之见此一愣,收回了手有些无措:“是臣说的太过分了吗?” “没什么,困了在打哈欠而已。” 寒玉伸出手不着痕迹的抹去眼角的水渍,缓缓坐起身,墨蓝色衣衫随之滑落在地。 这凉亭原来是最通透的地方,可到了晚间,风从四面袭来,多少有些冷。 寒玉拾起外袍,起身往回走:“暮商的事情必须查,晏尚那边别盯了。” “殿下是怕万一两人有牵扯,会打草惊蛇?” 寒玉摇头,将手里的衣袍搭在小臂上抱着:“太安静了,孤怕有问题。” “好,臣马上去把人撤回来。” “破军去跟踪暮商了,等下看看有什么发现。” 周远之点头,将手里的灯笼往前送了送,防止寒玉看不到脚下的路。 两人顺着走廊一道往前,等看到前方通明的灯火时,周远之问了个问题。 “如果暮商有问题,该当如何?” “死路一条。”对此,寒玉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 这样的果决,让人有一瞬间的胆寒。 但又莫名的让人觉得就该是这样。 “人死,婚约不得作废。” 周远之发出不解:“殿下的意思是让暮氏再选一个人?” “不错。”寒玉提起裙摆下了台阶,两人又走了一小段之后来到了大厅。 厅内照样没有几个伺候的人,上了热茶之后就退下了。 寒玉将手里的衣袍放在扶手上,端起热茶:“暮氏先前就向陛下推荐暮商为选。” 周远之顺着这句话细细想去,片刻后明白了当时陛下奇怪的表情。 可是暮氏为什么也会选暮商呢? 暮氏适龄的人并不在少数,而且尚公主意味着无上荣光。 就算暮氏不在意那些荣光,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拉拢,也不必找人来加害? 这也是寒玉想不明白的地方。 “或许暮氏也不知道自己送来的是什么人,只是他们需要选一个人而已。” 周远之沉默片刻,极为不赞同:“太儿戏了。” “与暮氏的婚约不能废,但人选也由不得他们做主。” “殿下有合适的人选?” 寒玉抿着茶笑了笑:“昔日周相是如何娶到云臻的,孤效仿便是。” 提到这个,周远之面色稍有些不自然。 周远之自认此生从未做过有愧于人的事情,可偏偏在这事上对不起云臻。 “世界上不一定有第二个臻儿。” “也许有呢?” 周远之目光呆滞的看过来,寒玉却只是笑而不语。 或许真的已经找到了。 只是不知道暮商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如果有的话,但愿暮氏和周远之都没有掺和进去。 两人在厅里坐了近半个时辰,破军才捂着肩膀回来。 大片大片的血迹从衣衫中透出来,顺着手掌往下滴落。 寒玉面色阴沉疾步上前连点了几个穴位。 掀开衣襟再看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 “谁做的?” 破军神色羞愧,低了头:“属下技不如人,被发现了。” “暮商下的手?”寒玉拿过之前的外衣给破军披上,眸色冷冷的。 回来的这段时间,寒玉已经出门了很多次,每次破军都在身边。 不会有人不知道破军是长公主殿下的人。 可即便如此,还有人敢对破军下手。 这是为什么?公然挑衅还是本就是冲着寒玉来的? 破军的话忽然间验证了寒玉的猜想。 他说:“暮商发现,指使身边的暗卫下手。” “暗卫?” “是,不下二十人,看招式总有些眼熟。” 寒玉抿紧了唇,看向破军的伤口:“来人,召太医。” “一点小伤,殿下不必” “去休息。”寒玉并没有听完破军的话,扬声吩咐远处的下人去召太医,顺便把破军弄回房。 作为公主府的得力下属,破军自然是有专属房间以供休息的。 远处的下人冲上来,不由分说的就将破军抬了回去。 一点开口的机会都不给。 等人走后,寒玉低下头看向地上的血迹。 面上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让周远之有些心惊胆战。 寒玉问:“见过公主府的管家吗?” “不曾。” “那今天你能见到了。”寒玉猛然扬声喊,“勾云!” 第135章 风花雪月 话音方落,周遭突然无风起浪。 寒玉的衣角被那人出现的风带起,如水面乍起的水鸟,顷刻又恢复如初。 全身被黑袍包裹的人出现在面前,微低着头,整张面孔都被帽兜的阴影遮住。 周远之正要往前一步看看这人,又听寒玉喊:“落英!寒酥!清规!” 无风之浪再起,周远之不得不抬起袖子挡住那扑面而来的风。 当袖子放下的时候,又有三个被长袍裹住的人出现在面前。 唤作‘落英’的那位是艳红色,唤作‘寒酥’的那位是月白色,唤作‘清规’的那位是银白色。 周远之的目光静静从头扫过去,脑海中跳出一个词:风花雪月。 勾云为风,落英为花,寒酥为雪,清规为月。 寒玉垂眸,沉声下令:“勾云和寒酥去查暮商。” 黑袍和月白色长袍两人欠身一礼,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看的周远之目瞪口呆。 寒玉又看向红袍:“落英去盯着晏尚,如有异动即可来报。” 那位红袍轻轻行了个万福礼,莲步轻移悄悄离开。 许是夜间路难行,落英提走了周远之的那盏灯。 最后的目光落在银白色长袍上,寒玉只说:“皇叔。” 清规拱手一礼,也没看清是怎么动作的,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周远之连连咂舌:“好风雅。” “羡慕了?” “一点点,还好府中有周伯。” 寒玉含着笑微微摇头:“这是皇家自皇子皇女们出生时便开始训练的死士,周伯打不过。” “那殿下呢?” “他们永远忠于孤。”对于永远忠诚的人是不必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 除非有一日,死士反水。 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风花雪月四位管家都出去了,谁来看守公主府呢? “殿下将他们都派出去,谁来保护殿下?” “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离开。” “殿下就如此放心?” 寒玉只是蹙着眉梢笑了笑:“回去。” 周远之欲言又止,挣扎片刻后轻轻拱手:“殿下早些休息,臣告退。” 寒玉没说话,只是背过身去轻轻拂袖。 早些休息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站在书房案桌前,看完了前线的奏报,寒玉微不可闻的皱了眉头。 南方的战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陷入了僵持。 之前派去的卧底随时准备起义夺权,但因为三方军队陷入了僵持,所以迟迟没能动手。 寒玉看完这封奏报,找出前些时日刚寄来的地图。 顺着奏报上的位置一一看过去。 越看越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位卧底也焦灼? 想到这里,寒玉忽然间想起一件事。 云江王登基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到南方了。 若是这位六皇子知道是自己最不可能夺嫡的弟弟成了新帝? 会怎么想? 又会怎么做? 是带着兵杀回去,还是乖乖的俯首称臣? 杀回去的话,是谋逆大罪,这位六皇子没那么笨。 俯首陈臣大概也不可能。 毕竟同胞弟弟是因为调戏贵妃才死的。 就算六皇子不想报仇了,也难保云江王报复。 寒玉突然很好奇这位六皇子会怎么做? 是放下一切,前往封地? 还是就地自立为王? 可真令人好奇。 寒玉收起地图,将奏报收齐后放入案几下方的暗格中。 抬眼看了看天色,微舒了口气。 踏着月色轻轻推开了破军的房门。 太医已经来看过,将那道伤口好好的包扎了一番。 只是看到那个扎的有些过分好看的结。 寒玉有些想笑,不知道那位太医先前是做什么的,打个结这么可爱。 像一个翻飞的蝴蝶。 许是上的药里有催眠的药效,破军已经睡了过去。 半个被包裹的肩膀露在外面,伸手一摸有些凉。 寒玉轻轻的扯过被子,将伤口盖上。 免得伤好了再染个风寒,有些得不偿失。 睡着的破军有些乖巧,寻常并不怎么让人注意的脸此刻显得过分安静。 依照面容来说,破军五官有些隽秀。 不如周远之的淡漠,不比晏尚的俊朗,也不如暮商的温润。 但看着舒心,没有一点点攻击的味道。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机会,能让寒玉近距离的观察。 寒玉甚至都忘记了,眼前的人虽然是站在身前的属下。 但论年纪,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少年。 身世和暮商相仿,父母早亡。 但是破军比暮商运气好,刚流落江湖的时候就遇见了北疆城门口的老瞎子。 和老瞎子生活了很多年之后,又被老瞎子托付给了清瑶宗。 从此长留在寒玉身边,再没有第三人的出现。 可惜,老瞎子当年给寒玉留下三卦之后,死了。 没有给破军留下尽孝道的机会。 但破军想,既然老瞎子把自己托付给了寒玉。 那尽心保护寒玉,也是给老瞎子尽孝。 就这样,十几年过去了。 当年只会依偎在老瞎子怀里问为什么要起名为破军的小孩,长成了一个合格的下属。 寒玉想起当年的老瞎子,心里又想起了当年的三卦。 第一卦和周远之的牵扯已经应验。 只是不知道这第二卦会应在什么地方。 寒玉微微叹气,伸手摸上破军略显粗糙的面颊。 片刻后,俯身半抱住破军,轻轻阖上眸子:“为什么老师们一个个都离开了?” 为什么父皇和母后自焚了? 为什么恩师中毒了离世了? 为什么老瞎子的三卦占尽了天机? 为什么贵妃要在离皇陵还有那么一点点路的时候自戕? 为什么皇叔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为什么身边仅有的亲人都要离开? 寒玉不明白。 或许明白,所以害怕。 比如周远之,比如亲手推远的晏尚,又比如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暮商。 这一切就好像命运的安排。 注定要做一个孤家寡人。 寒玉叹了口气,起身将自己融入进了月光。 不得不说,先前玄度说的一些话很对。 有些人或许生来没有什么重责大任,也没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情。 但他们总是孤独的。 可寒玉不是,她的孤独是自己选的。 因为寒玉想让风仲翡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培养一个皇帝很不容易。 首先要做的,就是教会他不要信任任何人。 包括,皇帝的亲姐姐,她自己。 连最后的血缘都不要,怎么会不孤独呢? 第136章 盛怒 四位管家的效率很高。 把破军打伤的那些暗卫,第二天就齐整整躺在暮商的门口。 寒酥暗中盯着,勾云悄悄回来报信。 “暮商身边的暗卫隶属永国皇室,只是不清楚具体属于哪位皇帝。” “暮商是暮商吗?” 寻常人听了这话,或许要一头雾水。 什么叫他是他吗?他不是他,难道是你? 但,暮商确实不是暮商。 勾云轻声指了指自己的面颊:“殿下在他脸上留下的追魂香,在地里。” “那片地里有什么?” “暮商用过的所有面皮。” 这话说出来令人胆寒,寒玉都手抖了一下。 人皮面具都是有弊端的。 精致的面具或许看不出易容的痕迹,但不透气,会损害本体。 而有的面具,轻薄透气,但弊端是必须勤加更换。 看起来暮商选的,便是第二种了。 也不知道是谁提供了这样多的金钱。 “继续盯着。” 勾云欠身,转身离开。 站在一旁的破军低下了头:“属下无能。” “孤不喜欢完美的人,你这样就很好。” 破军将头埋的更深了。 却又听寒玉端起茶杯轻轻说道:“情深不寿,慧极必夭。” “属下懂了,殿下放心。” “伤养好之后,去和周远之学做饭。” 破军一脸懵的抬头,不明白寒玉的吩咐是什么意思。 张口欲问,寒玉已经披着外衣走远了。 绯红色的衣衫配与白发怎么看怎么刺眼。 只看背影,寒玉好像在短短数月内瘦了很多。 四大管家一起出现,效率自然不会低的。 先是暮商造假的事情被发现,后来晏尚那边也传了消息回来。 不过,传回消息的方式有些不同。 落英去盯着晏尚是真真切切的落在晏尚面前。 四目相对的那种。 晏尚半点也没隐瞒,在对方的眼皮下和暮商见面。 双方说起暴露一事。 晏尚递了杯茶给落英:“她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我要见她。” “大人还在禁足。” “是,所以请落英姑娘回去告诉殿下,我想见她。” 落英饮完茶水,看向暮商:“他得一起。” 晏尚只是耸耸肩:“当然可以。” 暮商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没有反驳也没有反抗,跟着落英离开了。 等人走远之后,晏尚长长叹了口气。 寒玉的四个死士晏尚见过,小的时候甚至一起玩过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落英,是四个死士中看上去最温和的那位,也是最不讲情面的那位。 寒玉派她过来,约莫是变相提醒。 公事公办,不会有任何人插手。 同时,也没有任何情面可以讲。 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只是不知道,关于永国那位灰袍的事情,有没有人对寒玉讲呢? 当然会有人对寒玉讲的。 “他说想见殿下。” 彼时的寒玉正在后花园里赏看今年新开的那些花。 闻言头也未回,捏着一枝花细细查看花蕊:“不见。” “是,晏尚和暮商确实有勾结,属下把人带回来了。” “恩?”寒玉愣了片刻,偏头看了一眼。 温润恬淡的少年冲着她躬身礼拜:“参见殿下。” “落英,守着,任何人不得进来。” 落英福身,轻轻退了出去。 人都走完了,寒玉依然在看花。 好像花园里没有其他人一样。 少年竟然也不着急,就站在一边等着。 眼前的花看了一枝又一枝,寒玉好像都不是很满意。 “喜欢什么花?” “不喜欢花,花朵太脆弱了。” 寒玉递了根枯萎的花给他:“它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少年久久看着那枯枝,笑了:“殿下是在借花喻人吗?” “说说,自己做了什么?” “殿下心知肚明,又何必拿草民取乐。” 寒玉坐在石头上,手里捻着一朵鲜艳的牡丹:“孤不听废话。” “草民并没有要说废话的意思,只是请殿下明察,草民并没有犯什么错。” 少年说着,轻轻靠近寒玉。 还有步时,寒玉开口:“就站在那里。” “殿下怎么了?之前您可是很喜欢草民的。” 寒玉只是静静扫他一眼,眸子里红光大盛:“你最好在孤还有耐心的时候说完自己的遗言。” “遗言?”少年歪头笑了笑,“为什么?” 寒玉阖上眸子浅浅舒了口气。 猛然,一道红影闪过,寒玉上前掐住少年的脖子:“你没有机会了。” “靖、靖安王。”少年被扼住脖颈,青筋暴起,脑门憋得通红。 终是在没被憋死之前说出了自己的保命符。 这道保命符显然很有用,让寒玉瞬间就松了手。 少年摔落在地捂着脖子猛咳,酱紫色的面孔上涌现出诡异的笑容。 “长公主殿下,听说您在永国很有风采啊。” “同晋王清君侧,一剑开城门。” “毁了永国历经百年的永和殿,又杀了永帝。” 寒玉听他说完,眸中红意不减反而有更加暴躁的倾向。 但少年浑然不惧寒玉恍若鬼神降临的眼光。 爬起身靠近寒玉轻笑,轻轻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那张脸,和当初调戏贵妃落水的九皇子一模一样。 寒玉微微愣神:“六皇子?” “殿下记性真好,竟然还能记得本王。” “孤不记得和王爷有仇。” “不记得?”六皇子忽然间变脸,凑上前恶狠狠的看向寒玉,“那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你弟弟是为了赎罪。” “放肆!他只是和你的姑姑开了一个玩笑。”六皇子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乍然跳起。 寒玉并不将跳脚的畜生放在眼里,瞥了一眼扯唇一笑:“孤也是开玩笑,可惜,他玩不起。” “你!”六皇子气的极了,两颊边的肌肉都跟着活动。 但是过了片刻后,他忽然间笑起来。 笑的轻轻的,眸子里的情绪阴冷又恶毒。 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六皇子就这样,贴近寒玉,轻声道:“听说你一直在找靖安王,你的皇叔。” “你见过?” “是啊,你也见过,你还亲手杀了他呢?” 寒玉皱眉,眸子里出现茫然的情绪。 “站在我父皇身前的那个灰袍,眼熟吗?” 寒玉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眸子里情绪翻涌,红光大盛:“你说什么?” “听说,他比你的师父还要亲近啊。” “我杀了你!”寒玉暴怒,眼底的愤怒在顷刻间席卷了整个大脑。 第137章 入魔 嘶哑的喊声在后花园炸响,无形的气浪向四周散开。 一声轰鸣猛地炸开。 整座公主府好似都颤抖了几下。 悲鸣声从后花园飘散开,紧跟着一声凄厉的尖叫。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放了过去。 守在远处落英察觉到异样,赶紧跃起去查看。 还未落地,只见一点寒光扑面而来。 紧随在后的,是一双猩红的眸子。 落英心底一惊,翻身跳开,从腰间抽了软剑指向寒玉。 于此同时,同样发现异样赶来查看的破军也到了。 落英从腰间抽出竹筒远远丢给破军:“叫人!” 破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那片花丛间的断肢残腿来看,事情好像很严重。 未加犹豫,破军当即拉开信号弹。 艳红色的花朵在天空浮现,渐渐的放大放大,最后消失不见。 落英早已摸出软剑刺向寒玉,先将对方牵制在这处。 但,寒玉的武功似乎又进步了不少。 不敢伤人的落英只能被压着打。 好在,其余的几位还在京中,四人联手应该能压制住。 然,走火入魔的寒玉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妥协的。 看到面前的四个人手里都拿着剑,周围的墨蓝色衣衫也都持剑守在一边。 寒玉缓缓抬手,掌心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虚虚一握。 阖上眸子,红唇轻启:“惊龙。” 围在四周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清醒了还是没有。 忽然,远方传来一声清鸣。 清规突然开口:“躲开!” 四人同时后撤,只见漫天红梅飘飘,红梅间有一道寒光落在寒玉的掌心。 定睛一看,树枝为柄,剑身细长,剑身刻有梅花。 此剑显然是寒玉出生时,先帝命人打造的那把惊龙。 传说铸造此剑的师傅在剑成时,以身祭了剑,但因为锋芒过盛被先帝封存在皇陵。 却没想到,今日寒玉竟然能召来此剑。 这下可有的打了。 一剑起,天地间风云变色。 四人相视一眼,分列四方提剑指向寒玉。 一剑至,风起。 一剑追来,花落。 一剑截断退路,雪飘。 又有一剑直落肩膀,月光苍茫。 寒玉对那四剑置之不理,放任他们落在自己的身上。 却是又向晏府的方向挥出那一剑,惊龙脱手而出,直奔晏府。 破军直呼不好,几个纵身跃起去追那柄剑。 若是没伤到人也就算了,要是真把晏尚给杀了。 恐怕第二天就要天下大乱。 那把惊龙脱手而出后,寒玉吐了口血。 四人一惊,齐齐收剑。 当剑回鞘后,又是一道血箭喷出,继而仰头猛地喷了一大口血。 随后整个人向后仰去,面色苍白一片。 四个人齐齐围上去,勾云大胆的伸出手探了探鼻息:“活着。” 清规:“太医。” 落英:“我去皇宫禀报。” 寒酥轻点了头:“惊龙。” 至于去追剑的破军,并没有追到那柄剑。 但那柄剑也没有伤到人,而是把晏府门口御赐的牌匾劈成了碎块。 门口先帝亲书的石碑也被穿过,破成两截。 声势之大,甚至惊动了在佛堂静修的晏老夫人。 一家人齐齐出门查看。 只见一柄模样古怪的剑插在自家牌匾的原位上。 这叫人如何能忍! 晏尚忍了,因为他看到了破军。 “殿下此次未免有些过分了。” “晏大人息怒,只是殿下遭人利用走火入魔,这并非她本意。” 晏尚愣住,似乎在思考‘走火入魔’四个字的含义。 这样的四个字从来只是书上的东西。 寒玉从小就规规矩矩习武,怎么会走火入魔呢? “发生了何事?” “不知,但殿下会给大人一个合适的解释。” “破军,怎么了?”周远之从远处匆匆赶来,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后也不由得一惊。 这也太过分了! 破军还未解释,银白色身影出现在众人间。 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纵身一跃拔了惊龙,来到破军身边说了两个字:“回府。” “她怎么样了?” “你会知道的。”寒酥提剑,纵身几个起跳消失在众人眼中。 周远之看看面色沉重的破军,又看看蹙眉沉思的晏尚。 片刻后转身,朝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与其回府猜想,倒不如直接去看看。 只是到了公主府,门口已经重兵把守,御驾停在那处。 幸好,破军就在身后。 周远之才能顺利的进入公主府。 七转八绕的到了寝室的位置,却见风仲翡也站在门口。 宫人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走。 还有带血的衣物。 那场景本该是女子生产的画面。 如今这样出现,显得太不合时宜。 “臣参见陛下。” 风仲翡红着眼睛转过身来:“免礼。” “殿下如何了?” 风仲翡微微摇头,梨花玉佩紧紧握在掌心:“生死一线。” “发生了什么?”周远之心中大惊。 但风仲翡依旧摇头。 寒玉谈话时,没有人在场。 所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根据落英的话,不难推断出那位‘暮商’的下场。 大概是:四分五裂。 周远之站在一边,想起晏府前的一剑,心中有些担心。 难不成寒玉的猜想成了事实? 两人在门口守了大半个时辰,御医才从屋里出来。 眉间皱成明显的川字,轻声道:“五脏六腑受了些损伤,怕是要好生修养许久。” “恩,人醒了吗?” “刚睡下。”御医缓缓叹了口气,“要是想活的久一些,得精心细养,不可再如此劳心劳神大喜大悲。” “朕知道了,退下。” 活的久一些? 寻常的大夫只会说这样会耗损寿命。 现如今看御医这话,倒像是寒玉寿数不长久一样。 所以即便御医医治完了寒玉,风仲翡也没有说赏赐的话。 这样的消息,在某种程度上是坏消息。 意味着,风仲翡唯一的亲人也要离开他了。 “唉~”风仲翡仰面轻叹,抬手召过周远之。 “陛下。” “你曾经差一点就成为朕的姐夫,对吗?” 周远之不明白风仲翡的意思,只好轻轻点头:“是。” “那你现在是谁的人呢?晏尚?还是姐姐?” “殿下和臣,都是陛下的臣子,毕生忠于陛下。” 风仲翡听后,颇有兴趣的看过来。 看向这个半是君臣,半是亲属的人。 像是重新认识一样:“很好,朕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 “谢陛下夸奖。” “既然是朕的人,就去查是谁惹长姐不高兴,然后……”风仲翡微微俯身,看向周远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杀了他。” 第138章 帝王杀意 这是风仲翡第一次展露出如此强烈的杀机。 平静的神色和压抑在眸底的杀意像极了寒玉。 只是寒玉只有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当她真正要杀人的时候,是极为平静的。 平静到,好像只是拿起银针穿了条线。 尽管那条线只是出现在死者脖颈上的血线。 等寒玉睡的沉了,风仲翡才轻手轻脚的进去。 四位管家,清规守在门口,落英守在榻边。 其余二位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周远之跟着进去,恰好看到破军在给寒玉净面。 对方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绝世珍宝。 风仲翡握着寒玉的手,眉心轻蹙,目光有些涣散的落在寒玉苍白的面上。 那头银白色的头发不知道因为什么变得枯燥无比。 末端甚至已经开始分叉。 周远之隐隐有些担心,但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之前和玄度见面,玄度倒是曾说过寒玉的情况。 有一句话,他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说。 寒玉的寿数,绝不会过三十。 那时周远之还在想,寒玉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 可后来细细算去,宁国帝后自焚时恰逢寒玉十六岁生辰。 现如今距离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现在寒玉,已经二十七岁了。 周远之那时以为的岁数,是因为小茶第一次出现在面前过于洒脱肆意。 以至于让他误以为,那是个初入江湖不久的少女。 可现在想来,那时的想法可真幼稚。 不过,也说明寒玉驻颜有术。 不然怎么会让周远之有这样的错觉。 “落英,你手里那柄剑可是惊龙?” 落英福身,把剑递上去:“正是先帝封存在皇陵的惊龙。” “那它为何在此处?” “是殿下召来的,敢问陛下,如何处置此剑?” 风仲翡看向寒玉,阖上眸子不省心的叹口气:“你收着,等姐姐醒了让她自己拿主意。” “是。” 风仲翡继续看向那柄剑,忽然间开口问:“沉吗?” 落英微微摇头:“不沉,有灵性的剑大多不重。” 风仲翡又点点头,看了看还在睡觉的寒玉。 掀起被子将那双冷冰冰的手放进去,轻轻拍了两下。 御驾回宫时,风仲翡不忘交代周远之:“不可懈怠。” “臣遵命。” 查是能查出来的,甚至不用等寒玉醒来,周远之就能从破军口中问到那个人是谁。 可是这个人真的能杀吗? 就算是风仲翡,他能杀的仅仅是违背了朝廷律法的乱臣贼子。 可晏尚不是一般人。 是哪怕剑指长公主都能全身而退的人。 周远之可不信风仲翡能说到做到。 但是说还是不说,这件事令人为难。 说了,寒玉那边怕是会怪他。 不说,陛下那边完不成任务。 周远之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去寒玉的卧房。 破军刚关上门出来,看到周远之的时候愣了愣,行礼:“相爷不是离开了吗?” “我有件事不大明白,回来问问你。” 破军点点头,抬手做邀:“相爷这边请。” 两人来到近处的水亭,破军给周远之斟了杯茶:“相爷有何不解?” “我曾和殿下怀疑暮商背后有人指使,不料想还未查清楚,殿下就出了这事。” “相爷怀疑,是暮商背后那人让殿下变成这样的?” 周远之点头,手指轻点在桌面上:“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想要做到并不难,只是……” 破军的犹豫引起了周远之的不满:“有什么不能说的?” “兹事体大,属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实话实说便是,四位管家都在,难道你还怕隔墙有耳吗?” 破军长长舒了口气,在凉亭边沿坐下,仔细的斟酌着用词。 “暮商、是永国六皇子易容的。” 周远之愣住,没想到这位驸马竟然已经被顶替了。 可是仔细想去,六皇子为什么要伪装成暮商? 就算是伪装成暮商,接近寒玉有什么作用呢? 难不成是成为驸马,夺权之后杀回永国抢回皇位? 不,那样并不现实。 且不说尚公主之后,所有的权力都要上交。 一个人的伪装,早晚会有被人识破的一天。 更何况六皇子伪装是为了接近权力中心,依照寒玉的警惕心,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六皇子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知道寒玉和沈愿棠之间的关系。 两人之间也并没有见过面。 难道,是和寒玉熟识并且有恩怨的人吗? 周远之锁眉想着,那边破军却是又扔出一个惊天消息。 “当天守在永帝身边的灰袍,是殿下唯一的亲叔叔。” 周远之下意识追问:“有多亲?” 如果只是名义上的叔叔,也不过是受人唾骂。 可如果是关系不错的叔叔,寒玉心里该是怎样的痛心疾苦。 可破军说:“如同先帝。” 周远之顿住,片刻后轻轻叹气,晃着头轻声道:“造孽啊。” 是谁造孽,周远之并没有说。 毕竟永帝和寒玉的行为都算不得光明磊落。 可周远之想起这半年来寒玉的所作所为,又不得不佩服。 一个姑娘,为了个爹妈报仇,不惜把自己锻造成一把刀。 无情的刀,伤人也伤己。 破军以为周远之在说这世道和命运,不由得也跟了一句:“是挺造孽。” 有什么是比亲手杀了自己最重视的人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呢? 大概是没有了。 可是不知道永帝是怎么知道寒玉的真实身份的? 知道之后,永帝又是如何将皇叔靖安王调教成了一具不近人情的躯体? 这些问题都随着永帝的死亡永远的埋入地下。 也断绝了寒玉最后查探的机会。 这样狠毒的手法,世上有几人做的出来? 破军甚至都不敢想,等寒玉醒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怒之下挥师东征? 还是灭了心火,郁郁寡欢? 但每一种结果,代价大抵都小不了。 可出人意料的人是,寒玉醒来时,只静静的坐了一会,便传旨解除了晏尚的禁足。 并且说,想要见他。 “殿下大病未愈,好好将养些时候再见太傅也不迟。” 寒玉没说话,那双只剩暗红色的眸子浅浅落在破军身上。 苍白的面容,衬着那暗红色的眸子看起来有些诡异。 像是被封存在黑暗中多年,今日刚刚重见天日的鬼魅。 只一眼,便将破军扫出了屋外。 第139章 欲抑先扬 吩咐破军去宣旨后,寒玉缓缓坐起身随手一指衣柜:“取我那件绯红色的窄袖斜襟来。” 宫人将衣柜打开,又问:“是莲纹还是蝙蝠纹的?” “只要是暗纹,随便哪件都行。” 宫人便随手拿了件伺候着寒玉穿上。 刚出门,寒玉忽然间抬手摸了摸肩膀:“外衣。” 宫人便又回头取了件水蓝色的披风给她披上。 夏日炎炎,那水上的亭子本该是解暑的好去处。 可对于寒玉这样大病未愈的人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可寒玉浑然不惧,由宫人扶着进了亭子,半躺在新安置的美人榻上。 新泡的茶叶从壶嘴上飘出阵阵热气,逸散在眼前。 模糊了面容,也模糊了眼睛。 寒玉曲肘撑着额侧,轻轻合上眸子,静静等着晏尚的到来。 那位接受了封王旨意的大人,在眼前的茶凉透时才不急不缓的踏进凉亭。 看到寒玉毫无血色的面孔后,眸子只是浅浅的恍了片刻。 片刻之后,拂袖让人换了热茶上来。 双方相对而坐,寒玉不急着开口、 晏尚便一盏又一盏的将茶续下去,直到茶壶见底…… “伤的厉害?” 寒玉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眸子:“恩。而且有件事想不明白。” 晏尚吹了吹茶面的浮沫:“世上还有你想不明白的事情?” “对,想不通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杀我。”寒玉将目光放在他坦荡的放下茶杯的动作上,晃了晃。 久久后,晏尚勾唇轻笑:“我说我没有,你信吗?” 没等寒玉回答,晏尚便自己接了话:“你不会信的。” 寒玉抿紧了唇,垂下眸子遮住眼前的雾水。 半晌后,唇间微动:“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即便你我之间没有一点情分,你的品性我是信得过的。” 寒玉眼睫轻颤,眉梢浅浅皱起,轻声道:“可你如今做的这一切,我看不懂。除了能将我置于死地,并无任何好处。” “因为我真的想杀了你。” 晏尚靠着寒玉坐下,伸手捉住那微凉的指尖捧在掌心:“明明和你定亲的是我,你现在却要嫁给别人?这不公平。” 寒玉轻轻一挣,将手抽回来:“公平?那你杀暮商公平吗?将靖安王的踪迹卖给永帝,这公平吗?” 公平二字,仅仅存在于人们的口中。 即便是寒玉,也从来不敢说自己是公平的。 现在,晏尚提公平,让寒玉觉得有些好笑。 晏尚下意识的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寒玉后边的那道质问让他语塞:“你、都知道了?” “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已经告诉我了。” 晏尚微不可闻的皱眉:“你今天才醒,什么时候见的外人?” 晏尚并没有问寒玉安排在身边的棋子是谁。 却是在计较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问题。 寒玉并不想回答,只是垂着眼睫:“晏尚,那是最疼爱我的皇叔,他当年对你并不对我差?你怎么下得了手?” “那些我都记得。但你不在的这些年,他几乎要了我的命,桩桩件件我都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和他计较。可后来是他先离京的,我只是和同僚说话时,提起几个他想去的地方而已。” 晏尚敛去心头的怒意,平缓了心神柔声对寒玉道:“别怕,只要你不嫁人,我永远不会对你下手。” 寒玉仍由晏尚重新握住自己的掌心,摩挲着指尖。 温热的手掌退散了另一只手掌的寒冷。 可两颗心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当晏尚伸出手将寒玉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寒玉的肩膀,语气轻柔温和:“等回去之后,我会遣散府里所有的姬妾。你不愿意成婚,我就一直等着你,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寒玉合上眸子:“好,但你发誓要永远对阿翡好,好好辅佐他,一统天下。” 晏尚唇角轻轻扬起,偏头在寒玉额头轻吻,将她牢牢的锁在怀里。 当茶壶中的茶再次凉透时,寒玉轻声道:“我好困,想睡觉。” “好,我抱你回去?” 寒玉半阖着眸子靠在他怀里微微点头。 那身红衣在晏尚怀里浅浅睡去,甚至伸出手轻轻搂住了晏尚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要留下用晚膳吗?” 晏尚眉心一跳,心脏忽然间不可控制的加快了跳动,连带着那张已近三十的面孔都忽然间年轻了起来。 寒玉睡觉时,晏尚便执着轻罗小扇在一旁轻轻扇着风。 醒来后,两人一块用了晚上。 昏黄烛火的照耀下,晏尚好似觉得那苍白的面孔无比鲜活。 吻上来的红唇都带着炽热的气息,像是要用满腔的热情将晏尚整个人融化一样。 那天晚上,二人共赴巫山云雨。 从那晚开始,晏尚便以为寒玉妥协了。 这样磋磨人的生活没有多少姑娘愿意常年累月的经受。 即便那个人是寒玉。 后来的近两个月,晏尚去公主府犹如回家一样。 和暮商的婚事也因为暮氏的‘叵测居心’而被风仲翡毁去。 关于晏尚的那些消息,则被寒玉压了下来。 这样的举动,连周远之都有些不解。 只好进宫问风仲翡:“陛下,殿下她是怎么了?” “不知。”风仲翡只是轻轻摇头,给出了这样两个字。 于是周远之又让夫人云臻借着去玩的理由去公主府打探:“你怎么忽然间和晏尚和好了?” 寒玉又是轻轻一眼看过来,淡淡道:“谁说的我们和好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从你闭门养伤开始,晏尚每天都往这边跑,这难道不明显吗?” “孤可没这么觉得。”寒玉将腰间的梨花玉环摘下来,系到云臻日渐圆润的腰腹间,“别丢了。” “一块玉佩而已,丢了能怎么样?” “丢了,你的命也没了。” 云臻听完,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目光往前一送看到了寒玉颈侧的红晕,忍不住捂嘴偷笑:“你脖子上,不会是蚊子咬的?” “晏尚咬的。”寒玉说这话时面不红气不喘,一点害羞的意思都没有。 寒玉生的白,前些日子因为走火入魔伤了根基,到现在也没复原,以至于从耳尖到脚尖都是苍白一片。 加上不知道近日怎么了,总是穿着一身红衣,便衬得更白了。 远远看上去,像是雪人披了红衣。 云臻看过去,看到她手腕上青青紫紫的针灸痕迹,脑子里跳出四个字:“触目惊心。” 第140章 两个寒玉 异乡异客,寒玉和风仲翡是唯一血缘上的亲人。 云臻想起近日周远之说起寒玉的病情,心里也忍不住漫上几分担忧:“你还好吗?” “好与不好,都没什么。”寒玉伸出手如第一次知道云臻肚子里有小孩时那样,轻轻摸上那个圆鼓鼓的肚子。 微微上扬的唇角还有眸中温柔软糯的神情,不难看出寒玉对这个孩子的喜爱:“五个月?” “六个月了,你是日子过糊涂了吗?” 寒玉只是笑笑,苍白无力的面孔浮现出一点羞赦之意:“这些日子吃了睡睡了吃,有些记不清了。” “睡了三个月,你可真厉害。”云臻撅了噘嘴,摸摸寒玉的眉梢,“你都有皱纹了。” “快三十岁的人,这点皱纹算什么。”寒玉不经意的将云臻的手拂去,神情分毫没变。 云臻早早想到寒玉年纪不小,却还是被对方惊了一跳。 贵妃去世时也才三十余岁,但是面容看上去,和寒玉就像两代人一样。 身为女子,最爱惜的就是那张面容。 云臻自然也不例外,当即便开口询问保养之法。 寒玉只是笑笑:“可能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孤也不记得了。” 云臻只好垂头丧气,戳着桌子上的软糯糕点愣愣出神。 过了一会儿,寒玉抬手揉了揉额头,像是有些头疼:“周远之让你来是想问什么?” 寒玉静静的将坦诚的目光放在云臻身上,已经打算好不管对方问什么都会如实相告。 可是寒玉看了半天后,云臻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忘了。” 寒玉愣了愣,掩唇浅笑:“其实你随便问什么,孤都会回答,只是你忘了,孤可就没什么办法了。”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随便问了。” 寒玉点头。 “晏尚交权了你知道吗?” 寒玉微微摇头:“朝堂上的事,孤已经不管了。” “关于暮商,为什么没有继续追查下去?他怎么知道你是凶手的,还有靖安王是怎么被抓住的,这些都还不知道呢。” “没有必要查下去了,晏尚对付的只有孤,只要孤什么都不管,他也不会多管闲事的。”寒玉仰面轻叹。 细长如玉的手收回袖间,将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满臂的痕迹。 片刻后,寒玉回眸含笑看向云臻:“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想想不就行了?又不是一点也不记得。”云臻撇撇嘴,眯起眼睛看向远处,“其实这样也挺好。” “什么样?” “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府里品茶看花,和人闲谈。多好?” 寒玉看向这四四方方的亭子,挑眉反问:“你真觉得好?” 云臻坚定的点点头:“子孝妻贤,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也不用想寻常百姓那般为生计奔波,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是啊,是挺好。”寒玉缓缓看向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周远之笑了笑,“真想看看你们的孩子长什么样子。” “唔,那要等好多年。其实小孩出生的时候都皱皱巴巴的,跟小猴子一样,一点也不好看。” “什么不好看?”周远之忽然出现在身后,轻轻摁住云臻的肩膀,把人吓了一跳。 气的云臻伸手拍了他好几巴掌:“干嘛干嘛,吓我一跳。” “小心肚子。”周远之不敢躲,虚虚挡了几下便直接扛了下来。 随即看向寒玉,含着笑道:“都怪殿下,看到了也不跟你说。去,打她去。” 云臻看看寒玉,又将头扭回来再拍周远之一巴掌:“打完她我就完了,尽出馊主意。” 寒玉只是笑,看他们夫妇打打闹闹。 虚弱苍白的面孔好似突然间被注入了无限的生机。 又过了片刻后,破军拿着披风站在凉亭边,看向寒玉,欲言又止。 寒玉径直招手让他进来,问:“好了?” “是。” 周远之和云臻停了手,二人同时看过来:“怎么了?” “后花园里新养了些花,我怕宫人伺候不好,索性让他们不不许去了。” “原来如此。” 周远之是来接云臻的,两人小坐片刻说了会儿话就准备回家吃午饭。 寒玉站在凉亭里看周远之扶着云臻的小臂缓缓下台阶。 仔细珍重,又小心翼翼,生怕云臻磕到碰到。 一时间竟然有些羡慕。 “周远之?” 听到喊声,周远之缓缓转过身,面色茫然:“殿下还有何吩咐?” “陛下如今处理朝政,可还得心应手?” 周远之笑了笑:“陛下和殿下一样聪慧,虽然还有些许不足,但有臣在,殿下尽管放心就是。” 寒玉唇角含笑,轻轻点头。 周远之下意识的多看了她两眼,只觉得今天的寒玉过分的温婉。 不似平时那看似温和却实则疏离的样子。 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大对劲。 但是后来云臻也常常出入公主府,寒玉却没有任何的不对劲。 直到有一日,平静的南方突然间又起了战事。 而传回的消息中,有人说幸而有寒玉殿下在,掌控大局,不至于失了先机。 周远之和晏尚相视一眼,转而和风仲翡一起同时看向念战报的将士。 晏尚沉着一张脸,一张俊朗的面颊硬生生被喜悦和震惊冲击成了碎片。 边关加急进入御书房的前夕,晏尚犹在笑眯眯的宣布一件好消息。 寒玉有喜了,只是才一个月。御医说寒玉身体不怎么好,要好生注意才行。 可是这话刚说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前线急报就说寒玉出现在了前线。 周远之追问:“是寒玉殿下本人,还是殿下的下属?” “相爷说笑了,普天之下谁敢使那把惊龙宝剑?” 一句话,定死了答案。 风仲翡清了清嗓子:“朕知道了,你且退下。” 那位将士躬身礼拜,干脆的退出御书房。 晏尚怒极反笑,唇角上扬眸子冷冷的,笑着道:“你的替身还真是多啊,这个可真像。” 说着一甩袖子,一脚踹开御书房的门离开了。 门口的小太监看看被踹开的门,还有门内的两个面色同样不好的人,愣是没敢拦。 如晏尚所料,公主府里的那位根本就不是寒玉。 晏尚站在寝室门口,面上的怒气已经被很好的隐藏起来。 等‘寒玉’喝完了药才进去,坐下,缓缓道:“孩子怎么样?” “还好,只是御医说安胎药不能停。” 晏尚点点头,目光紧紧盯在那张自己日夜相对的面孔上,一时间竟然有些分辨不出真假:“你说,孕妇能用人皮面具吗?” 第141章 山雨欲来 ‘寒玉’面色不变,甚至抬手擦去唇角的药渍,拾起碟子里的果脯轻轻咬了一口:“不知道。” “殿下,你是殿下吗?” “你这话说的倒是有趣,殿下不是殿下,会是谁呢?” 晏尚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殿下的替身无数,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哪个?” 话落,面前的‘寒玉’放下了手里的果脯,将手放在了颈侧。 那里什么都没有。 连人皮面具该有的翘边都没有。 晏尚忽然间有些怀疑:“你是寒玉?” ‘寒玉’却轻轻摇头,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眼眸中的暗红色已经消失不见。 那张面孔和寒玉一般无二,只是眸子黑黑的,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寒玉’又将手伸向额头,轻轻的揉了两下后,往后一掀。 雪白的头发也被摘了下来,三千青丝缓缓滑落在肩侧。 “你看,我没有人皮面具。” 晏尚忽然间觉得脑子有些乱。 若是眼前人是恢复如初的寒玉,可她却自己否认说不是。 若是不是,可那张脸和气度分明又一模一样,根本分别不出什么。 “你到底是谁?” “落英。” 公主府四位管家的面孔从来没有人看到过。 那时寒玉也说,是因为死士的面孔不能被敌人记住也不能暴露,所以晏尚并没有看过他们的脸。 可现在,身为死士的落英却有着和寒玉一模一样的面孔。 这让晏尚有些难以接受:“你是什么时候,代替她和我在一起的?” “大概是,殿下走火入魔后第一次召见你的那天。” “她那么早就离京了?” 落英轻轻摇头:“不是,只有晚间入眠的时候我代替殿下陪伴大人,但殿下是在两个月前离开的。” “两个月?”晏尚忽的笑起来,好看的眉眼狠狠皱起来,眼睛里带着一抹难言的痴狂,“寒玉,你可真够狠。” “殿下走前,有话留给你。” “什么话?” 落英浅思片刻,像是在回忆当时寒玉说这话时的神态和情绪。 但是想了半天,也只是面无表情的重复当时寒玉说过的话:“晏尚,我不会嫁人,但也不会和你生活在一起。” “然后呢?” “殿下还说不要让任何人去找她,天地之大,她想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晏尚久久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又将目光放在落英的肚子上。 之前的陪伴是真的,孩子也是真的。 可唯有那个人,他永远也不能拥有了。 “大人,其实还有一件事殿下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什么事?” “大人若是听了,还请尊重之前殿下所说的,不要去找她。” 晏尚没答应也没反驳,只是下巴一扬,说:“你说。” “殿下走火入魔后曾召见过钦天监和太医院院首,二人皆断定,殿下寿数不过三十。” 晏尚仰面沉沉叹了口气,任由面孔上的两行清泪落下,喃喃道:“真狠啊,连最后一面都不许我见了。” 落英没有说话,甚至连面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殿下身体虚弱,谁在身边侍候?” “破军、勾云、清规。寒酥原本是要一同去的,但是殿下吩咐她去保护宜郡主了。” 晏尚点点头又看向她的肚子,扯唇嘲讽一笑:“殿下就没说过,这情况该怎么办?” “等南方战事结束,我便是殿下。” 闻言,晏尚猛地抬头,眼神颤抖。 但也仅仅时片刻,晏尚就明白了寒玉的用意。 宁国不能失去长公主这个人,就像北疆城的城主之位不能空缺。 虽然近些时候,寒玉已经交出去所有的权。 但皇室不能单薄,也不能只有风仲翡一个人。 不然的话,永国的战马随时就会冲向边境,打破这难得的和平。 可那时寒玉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不愿意再留下。 留在皇城,看那个杀害了皇叔的凶手。 ------------------------------------- “破军,见过对面的首领了吗?”寒玉坐在城头,手里拿着一根望远镜看向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 相比于之前在宁国时的苍白,寒玉已经恢复了很多,至少颊侧已经有了些肉,看上去没有那么憔悴。 城墙之外,芳草碧连天,城墙下是一条护城河,需要放下吊桥才能让人通过。 但是由于近来打仗的缘故,吊桥已经很久没有允许百姓通过了。 而破军以及风月二位出城从来不走大路。 这点小事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出入自由。 见个首领也只是跳出去和飞回来的事情。 “见过了,对方说随时等候殿下的命令行事。” 寒玉收了望远镜,眯起眼睛微微仰起头看向天空:“你觉得首领眼熟吗?” 破军犹豫片刻:“熟悉也陌生。” “怎么说?” “属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而对方禀性和模样都有变换,属下不敢认。” 寒玉只是轻笑,将望远镜一点点收回来,放到盒子里收好:“是吗?孤也有些期待见面了。” “两军对垒也不过是这几天的时间了,殿下若是想见,属下去擒了回来便是。” 寒玉不自觉失笑,抬袖掩在唇角轻轻咳了几声:“那可不行,堂堂首领被你说的和鸡崽儿一样,多丢人。” 破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挠了挠后脑勺:“那,” “别那这这那的,晚间我亲自去看看便是。” “可殿下的身体……” 寒玉抬手赶紧捂上耳朵:“不听不听,天天喝那么多药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唠叨。” 身侧的风月二位死士,抿了抿唇,没有公开笑出声。 可面纱下的唇角到底有没有扬上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离开京城的这几个月,寒玉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即便是离开京城那个火坑跳进了战场这样一个火坑,也没有半点不情愿。 而且眉间萦绕不去的黑气都散了几分。 或许是天地辽阔,淡了固执的心思。 也是,天地之大,执着于什么不好? 非要把自己困在那四九城里,每日足不出户算计百官。 “破军,此次随我出来,有可能永远都回不去北疆城。你会不会后悔?” “属下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去哪里对属下来说只是换个地方而已,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第142章 又见故人 寒玉没有说话,只是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这样问过怕破军,会不会后悔。 那时对方的回答和现在一般无二。 “也是,大家一起还能做个伴。” 寒玉起身,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往下看了一眼。 城下的长河哗啦啦的流向远方,偶尔有几条红色的锦鲤从水中游过。 寒玉微微眯起眼,唇角轻轻上扬:“还是京外好,连鱼儿都欢快。” 身后的勾云和清规只是同样探头往下看,却没有说什么。 寒玉无聊的晃晃头,负手顺着石阶缓缓从城墙下去。 身侧破军小心的伸出手护在两侧,怀里抱着一件银灰色的披风。 这次离京,就连清瑶宗的人都不知道寒玉的去向。 要不是战报上多写了句话,怕是谁也不会知道。 几个人住在城门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想要做饭,只能自己买菜生活。 好在破军的手艺还不错,管理四个人的饮食是绰绰有余。 吃过饭,寒玉让清规跟着,两人悄悄潜入南蛮的住处。 寒玉一直以为,南蛮人的服饰应当是皮毛挂身,又或是半穿半露的那种清凉风格。 可当潜入敌营之后才发现,南蛮人的服侍和永宁两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是颜色更素净些,没有那么鲜艳。 顺着巡逻士兵的轨迹一点点摸过去,很容易就找到了最华丽的住处。 里边灯火通明,却很安静。 寒玉和清规从屋顶上悄悄顺过去,掀开瓦片看了两三次。 这才确定眼前这个灯火如昼、空无一人的住处是首领的地盘。 寒玉阖眸,竖起耳朵听了半晌。 然后蓦地从屋顶跳了下去,拂去身上的灰尘和褶皱,推门而入。 眼前的住处简单又盈满,安置了各种药草和医者的工具。 穿着素衣,头戴银冠的女子站在药柜前正在找药。 听到推门的声音后,女子头也不回:“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还不死心吗?” 寒玉拿起椅子上的外衣放到一边,自顾自坐下倒了两盏茶:“孤确实不死心。” 女子拿药的手一顿,放下手里的秤盘缓缓转过身来。 秀丽美妙的面孔一如一年前那样,丝毫未变。 沈月见绕过重重障碍冲过去,扑过去伏在寒玉膝上,委屈又惊喜:“宗主,你怎么才来?” “在京里耽误了些时候,迟了些。” 寒玉抿了口茶,看向面前的这些药柜,笑了笑:“都已经是首领了,还是喜欢折腾这些。” “听破军说宗主你身体不大好,属下不敢松懈。”沈月见抬袖拭去眼角的泪渍起身,坐在另一侧。 沈月见将目光放在寒玉面上,望闻问切先施展个望,眉头皱了皱:“还说不大好,我看是大不好。” 寒玉笑笑不想说这些事情,将茶盏放回去:“你这首领当的如何?” “按照宗主吩咐的,收复民心,部下臣服。只等有一日殿下的命令传来,属下必然杀回永国。” 寒玉抬起轻轻掩在鼻尖,挡下直往鼻间钻的那股草药味。 这屋里的草药太多了,味道冲的连头都觉得有些痛。 “三日后,宁国和永国的军队一起发兵,你先和永国那边打个照面,徉做不敌诱惑他们往东边深入,我会在那处设伏,然后你我双方交兵,等永国追兵到了之后,听鼓声动手。” “属下遵命,不知届时的鼓声如何敲?” 寒玉垂首浅笑,玄色衣角顺着主人的动作从缓落在侧,轻声道:“定军山。” “是,属下即刻吩咐下去。” 寒玉轻轻点头,随即看向沈月见,面色略有缓和之意:“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为了宗主大人,不辛苦。” 寒玉依旧只是笑笑,伸手摸摸对方的面颊:“看起来是瘦了,要好好吃饭才是。” 沈月见眼眶一红,喉间动了动,哽咽着点头。 这样亲近的动作,寒玉是很少做的。 要么是对方要死在她手里,要么是那一刻眼前人让她欢喜。 现在这个局面,无疑是后者。 只是可惜,寒玉伸手摸完沈月见的面颊后,就离开了。 趁着月色而来,踏着月色离开。 没有施展任何的轻功。 穿着银白色长袍的人也只是静静的跟在寒玉身后。 到了城门时,寒玉忽然间顿住脚步,面上血色尽失捂住胸口。 清规极快的伸出手扶住寒玉的胳膊,给了她一个支撑点:“殿下!” 可怜寒玉,突然间心如刀绞扔疼的根本说不出话。 只能死死的抓紧了腰间的平安扣和清规的手臂。 眼前的昏黑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渐渐褪去,寒玉却是感觉像过了几个时辰。 恢复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清规犹豫片刻,点头:“是。” 寒玉面上这次才有了几分笑意,撑着清规的手一步步挪到河边。 月色投入河里,好似一条雪白的绸带,顺着风飘向远处,远远地,看不到尽头。 寒玉顺着河流的方向,目光也随之飘向远方。 虚弱的唇角浅浅漫上一层笑意:“其实很多年前,皇叔带我去过鱼城,那里有一条和这一样美的河。” 说到这里,寒玉忍不住咳了两声。 缓了片刻才继续:“那时我七岁,第一次离开皇宫去那么远的地方,看那么美的河。月光落下来的时候,银闪闪的一条,像白玉带。” 清规只站在一边,扶着她,听着寒玉将起那些尘封的故事。 那是史册没有记载过的故事,只属于长公主寒玉和她最敬爱的皇叔靖安王。 但也仅仅就说了这样一小段,寒玉就不再继续讲下去了。 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寒玉还没有从沉痛的回忆中走出来。 二人只在河边站了一小会儿,就回去了。 回到小院,破军和勾云站在门口等他们回来。 “殿下。” “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在这吓我们俩?”寒玉笑笑,挥袖轻扫:“去睡,明天去请永国此次带兵的副帅议事。” “要和守城的李将军说一下吗?” “恩,请他一同过来。” 三人躬身礼拜,先后隐没入黑暗中。 三人走后,寒玉坐在桌前看着燃烧的烛火,神情渐渐的淡下去。 唇角动了动,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皇叔……” 第143章 珠内的意外来客 怀里的遗梦珠忽然间散发出浅浅的光辉,一点热意顺着珠子外围实质般流出。 寒玉感受到了这点热意,心知是珠子里的人要见自己,思虑片刻,转身上榻盖上了被子。 依旧是光可鉴人的湖面,倒映了俊俏和尚的身影。 只是那和尚看上去长大了几岁,面庞肉眼可见的沉稳了几分。 寒玉踩着水面缓步过去,盘腿坐下时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换了身衣裳。 是一身三青色的窄袖斜襟,腰间坠着熟悉的平安扣。 这倒是在梦境里的第一次。 “许久不见,你看上去老了许多。” 玄度眼睛不睁,唇角微微扬起:“贫僧这是成熟,不是老。” 寒玉掩唇轻笑:“原来和尚也喜欢计较年龄。” “不止和尚,殿下也喜欢计较年龄,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对?” 那双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眸看过来。 只一眼就叫人觉得灵台澄明。 寒玉和玄度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见我什么事?” “许久未见你了,作为朋友理应关心关心,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你一个跳出时间的人忽然间惦记,说没事,很难让人信服。” 玄度故作无奈的摇摇头,看上去颇为失望的样子:“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般矫揉造作的姿态,笑的寒玉舀了捧水豁过去:“矫情。” 一小捧水,还没碰到玄度的时候就在半路落进了湖中。 看不尽的碧水蓝天和清澈见底的湖面,就是再好看的景观,时间长了,也总有厌倦的时候。 寒玉很难想象,要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要带几十年是什么感受。 正当寒玉想着如果是自己,该找点什么乐子解闷时。 玄度忽然间伸出手,并指搭在寒玉细成竹竿一样的手腕上。 一搭上,眉头就皱了起来,紧紧地,攒成一团麻絮,好像无论如何也拆不开的模样。 寒玉见此,笑了笑:“我这病人都没怎么样,你怎么就先皱了眉?” “你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样,估计皱眉比我还厉害。” 寒玉只是微微摇头,轻轻垂下去:“我知道,所以也没报什么希望。人的生死乃天地万物的循环之一,没什么看不开的。” “你倒是看得开,现如今的一起都能放下?” 寒玉反问:“有什么放不下的?是已经能自己做主的阿翡,还是将为人父的周远之,又或是又爱又恨的晏尚?” 玄度缓缓将手抽回来拢进袖子里揣着,端坐一侧,眉头仍是皱着,吐出四个字:“大仇未报。” 话落,寒玉登时哑了火。 浅浅叹了口气后,垂首坐在一侧,将手伸进水里轻轻转着指尖。 视线随着垂下,一道浅浅的涟漪从湖面泛起。 一层一层从远处朝这边逸散而来。 寒玉下意识的皱眉,看向玄度。 只见对方阖着眸子并不打算说话,寒玉便顺着涟漪看去。 身边的玄虚抬袖轻挥,眼前平静的景象渐渐的掀起一层波痕。 像两道水帘一样,轻轻像两侧推开,一道墨绿色的身影从波痕中踏出。 面容清隽,清如烟柳,一身长褂穿的儒雅淡泊。 寒玉愣住,看看玄度又看看面前的周远之,不知道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其他? 周远之蹙着眉,轻轻扫过来:“是我请玄度帮忙说要见你的。” “京里出事了?” 周远之缓缓摇头:“京里一切都好,你的那位替身也有了身孕,晏尚也没发什么疯和陛下对着干。” “那你怎么……” “我只是觉得,你太胡闹了。” 寒玉抿了抿唇,半晌后偏开头。 身边的玄度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阖眸盘坐在一侧。 “找替身也就罢了,怎么又跑到这种地方,身体不好自己不知道吗?陛下在宫里被你气的吃不下饭,云臻也担心的不得了,你倒好,完全没点做错事该有的心虚。” 此时此刻的周远之好像不是那个在朝堂上稳重又淡漠的丞相。 而是回到了很久之前,那个把寒玉当成叶染眠的周远之。 不管对方有怎么样的身份和来历,也不管对方的官阶如何。 周远之只是挂心着眼前人的安慰。 寒玉自从身体不好之后,就总是听这些唠叨,听得耳朵都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每每在有人要开口长篇大论的时候,找到别的话头悄悄引走:“云臻也会担心我?她不计较她母亲的死了?” 周远之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她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又不是傻子。” “我看她挺傻的,小孩出生之后你可得好好教养。” 周远之倒吸口气,皱眉:“傻又怎么样?总比你这样让人不省心强?身体不好还要四处跑,怎么?这里没你打不了仗?” “别说,没我还真赢不了。”寒玉仰起头,轻轻一笑。 周远之愣了片刻,玄度也忍不住侧头看过来。 很奇怪,寒玉和叶染眠并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尤其是性格。 但现如今的寒玉,却处处都像叶染眠。 比如身体不好也要打着外出游玩散心养病的幌子,一跑千里地。 又比如,笑起来时,眸底的坦然和眷恋,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那种感情不掺杂一点情欲,却偏偏叫人忍不住连连侧目。 很多时候,周远之都刻意忽略叶染眠的死亡和寒玉之间的关系。 可每每这个时候,寒玉就会出现和叶染眠极为相似的场景。 有时候是笑起来弯成月牙的桃花眼,有时候是做错事之后下意识的抬起揉捏耳垂的动作。 这个时候,就连那不怎么相似的容貌也让人抛在了脑后。 “南蛮的首领是我先前派去的卧底,此次一战,势必要让永国付出代价。” 周远之回神,盘腿一块坐下:“明明已经和平了,为什么又要挑起战火?你现在身体也不好,经不起折腾。” “和平?”寒玉挑眉,唇角含笑看向周远之,“永国六皇子没有杀我?靖安王没有死?永国十年前没有侵犯我宁国边境,逼死我的父皇母后,杀害我的师父?” “可这些都是风氏和陈氏的家事?不是吗?” 寒玉顿时愣住,眸子里忽然间凝起了一层水雾:“你说,这只是我们的家事?” 周远之看到那层水雾,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便将头垂了下去:“是,家事。” 第143章 珠内的意外来客 怀里的遗梦珠忽然间散发出浅浅的光辉,一点热意顺着珠子外围实质般流出。 寒玉感受到了这点热意,心知是珠子里的人要见自己,思虑片刻,转身上榻盖上了被子。 依旧是光可鉴人的湖面,倒映了俊俏和尚的身影。 只是那和尚看上去长大了几岁,面庞肉眼可见的沉稳了几分。 寒玉踩着水面缓步过去,盘腿坐下时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换了身衣裳。 是一身三青色的窄袖斜襟,腰间坠着熟悉的平安扣。 这倒是在梦境里的第一次。 “许久不见,你看上去老了许多。” 玄度眼睛不睁,唇角微微扬起:“贫僧这是成熟,不是老。” 寒玉掩唇轻笑:“原来和尚也喜欢计较年龄。” “不止和尚,殿下也喜欢计较年龄,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对?” 那双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眸看过来。 只一眼就叫人觉得灵台澄明。 寒玉和玄度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见我什么事?” “许久未见你了,作为朋友理应关心关心,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你一个跳出时间的人忽然间惦记,说没事,很难让人信服。” 玄度故作无奈的摇摇头,看上去颇为失望的样子:“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般矫揉造作的姿态,笑的寒玉舀了捧水豁过去:“矫情。” 一小捧水,还没碰到玄度的时候就在半路落进了湖中。 看不尽的碧水蓝天和清澈见底的湖面,就是再好看的景观,时间长了,也总有厌倦的时候。 寒玉很难想象,要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要带几十年是什么感受。 正当寒玉想着如果是自己,该找点什么乐子解闷时。 玄度忽然间伸出手,并指搭在寒玉细成竹竿一样的手腕上。 一搭上,眉头就皱了起来,紧紧地,攒成一团麻絮,好像无论如何也拆不开的模样。 寒玉见此,笑了笑:“我这病人都没怎么样,你怎么就先皱了眉?” “你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样,估计皱眉比我还厉害。” 寒玉只是微微摇头,轻轻垂下去:“我知道,所以也没报什么希望。人的生死乃天地万物的循环之一,没什么看不开的。” “你倒是看得开,现如今的一起都能放下?” 寒玉反问:“有什么放不下的?是已经能自己做主的阿翡,还是将为人父的周远之,又或是又爱又恨的晏尚?” 玄度缓缓将手抽回来拢进袖子里揣着,端坐一侧,眉头仍是皱着,吐出四个字:“大仇未报。” 话落,寒玉登时哑了火。 浅浅叹了口气后,垂首坐在一侧,将手伸进水里轻轻转着指尖。 视线随着垂下,一道浅浅的涟漪从湖面泛起。 一层一层从远处朝这边逸散而来。 寒玉下意识的皱眉,看向玄度。 只见对方阖着眸子并不打算说话,寒玉便顺着涟漪看去。 身边的玄虚抬袖轻挥,眼前平静的景象渐渐的掀起一层波痕。 像两道水帘一样,轻轻像两侧推开,一道墨绿色的身影从波痕中踏出。 面容清隽,清如烟柳,一身长褂穿的儒雅淡泊。 寒玉愣住,看看玄度又看看面前的周远之,不知道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其他? 周远之蹙着眉,轻轻扫过来:“是我请玄度帮忙说要见你的。” “京里出事了?” 周远之缓缓摇头:“京里一切都好,你的那位替身也有了身孕,晏尚也没发什么疯和陛下对着干。” “那你怎么……” “我只是觉得,你太胡闹了。” 寒玉抿了抿唇,半晌后偏开头。 身边的玄度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阖眸盘坐在一侧。 “找替身也就罢了,怎么又跑到这种地方,身体不好自己不知道吗?陛下在宫里被你气的吃不下饭,云臻也担心的不得了,你倒好,完全没点做错事该有的心虚。” 此时此刻的周远之好像不是那个在朝堂上稳重又淡漠的丞相。 而是回到了很久之前,那个把寒玉当成叶染眠的周远之。 不管对方有怎么样的身份和来历,也不管对方的官阶如何。 周远之只是挂心着眼前人的安慰。 寒玉自从身体不好之后,就总是听这些唠叨,听得耳朵都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每每在有人要开口长篇大论的时候,找到别的话头悄悄引走:“云臻也会担心我?她不计较她母亲的死了?” 周远之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她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又不是傻子。” “我看她挺傻的,小孩出生之后你可得好好教养。” 周远之倒吸口气,皱眉:“傻又怎么样?总比你这样让人不省心强?身体不好还要四处跑,怎么?这里没你打不了仗?” “别说,没我还真赢不了。”寒玉仰起头,轻轻一笑。 周远之愣了片刻,玄度也忍不住侧头看过来。 很奇怪,寒玉和叶染眠并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尤其是性格。 但现如今的寒玉,却处处都像叶染眠。 比如身体不好也要打着外出游玩散心养病的幌子,一跑千里地。 又比如,笑起来时,眸底的坦然和眷恋,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那种感情不掺杂一点情欲,却偏偏叫人忍不住连连侧目。 很多时候,周远之都刻意忽略叶染眠的死亡和寒玉之间的关系。 可每每这个时候,寒玉就会出现和叶染眠极为相似的场景。 有时候是笑起来弯成月牙的桃花眼,有时候是做错事之后下意识的抬起揉捏耳垂的动作。 这个时候,就连那不怎么相似的容貌也让人抛在了脑后。 “南蛮的首领是我先前派去的卧底,此次一战,势必要让永国付出代价。” 周远之回神,盘腿一块坐下:“明明已经和平了,为什么又要挑起战火?你现在身体也不好,经不起折腾。” “和平?”寒玉挑眉,唇角含笑看向周远之,“永国六皇子没有杀我?靖安王没有死?永国十年前没有侵犯我宁国边境,逼死我的父皇母后,杀害我的师父?” “可这些都是风氏和陈氏的家事?不是吗?” 寒玉顿时愣住,眸子里忽然间凝起了一层水雾:“你说,这只是我们的家事?” 周远之看到那层水雾,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便将头垂了下去:“是,家事。” 第144章 赌 寒玉起身,甩袖走向远方:“既然是家事,周相便不要开口。待此间事了,孤便去往永国,屠他整个陈氏。” “阿弥陀佛,你心中的杀戮太重了。” “玄度,你身在红尘却没有片刻入红尘,不晓得这世间的生死是何等激烈,皇室想要活下去,只有以杀止杀,以血止血。” 玄度依旧摇摇头,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 佛门普度众生,向来讲究一个‘度’字。 度己,度友,度众生。 寒玉也在众生之列,所以玄度不忍心看她沉溺尸山血海。 手中血腥一日胜过一日,死后被打入阿鼻地狱日日受苦。 这样的下场,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 “可你们皇室的恩怨,不该扯入普通百姓。战事一旦兴起,无论成败,你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寒玉轻笑:“没关系,谁叫我生来就是要当这个罪人呢?” 玄度和周远之同时语噎,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才能挽救这个执迷不悟的人。 末了,玄度轻轻叹口气:“没有人生来就是罪人。” “或许,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想要停下,迟了。” 周远之上前一步,抬手虚拦:“不迟,只要还没有出兵,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寒玉转过身看向周远之那双细长的眸子,心中慨叹:“迟了,所有人都知道六皇子死在了宁国,这一战,无可避免。” 周远之皱了眉:“真的半点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吗?” “三日后发兵,无可更改。” 话落,玄度和周远之齐齐叹了口气:“这和平盛世,终究是要结束了。” “不,是这张虚伪的面皮终于要撕下来了,孤再也不用时时改头换面用那些身份了。” 一场战役还未拉开序幕,硝烟便已经蔓延了四国八方。 周远之请玄度帮忙,在这梦境里遥遥一见,终究还是没能劝回寒玉。 只能丧眉耷拉眼的盘膝和玄度坐在一处:“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说过,她只能活到三十岁,但是照现在这个样子折腾下去,怕是明天就死在边境了。” 玄度轻轻摇头,看向远处站在湖面上低头顾影自怜的寒玉,轻声道:“不会的,她的命只能断在三十岁那天。” 周远之听着这话,浑身战栗:“你说的我后背都发凉。” “凉什么,都是天命。”玄度偏头,“你没跟别人说?” “没有,咱俩是天机之外的人,知道也就算了,要是让这个世界的也知道,我怕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玄度点头:“没说就好,嘴严的人活得久。” “可就这样任她折腾?”周远之重重叹口气,抬手狠狠挠头,“我怕最后宁国赢回去的只有一副棺材。” “不会,她的归处在北方,而且死后也不会回宁国。” “做一个孤魂野鬼吗?”周远之扯唇笑了笑。 “不知道,天机盘里什么都没说。” 遗梦珠是天外之天,界外之所,无论谈论什么天机都不会被发现。 只要听的人不说出去,天道也不会降下什么惩罚。 玄度将目光落在远处负手望向天机的倩影身上,紧皱了眉梢:“严格说来,她并非只有三十载寿命。” 周远之眸子一亮,闪闪的看过去。 这幅模样,倒是让玄度忍不住失笑:“还惦记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这可不是什么君子风范。” 周远之眸子里的光在玄度这番话说完后又渐渐熄灭,好似被冷透的炉灰,一点点复燃的光芒都被冷却殆尽。 沉默片刻,才悠悠回道:“我承认此事上是我对不起云臻,可眠眠她……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她死的。” “若你当年肯信她,失踪之后没有让云臻替代,或许不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幅痛苦的模样。” “别说了,自作自受而已。”周远之沉了口气,推推玄度的胳膊,“三十载寿命,细说说。” “我曾给她断过两次命,第一次找到的时候发现她身世有些贵重,是影响天下大局的人,可惜寿数不长久。可后来动用天机盘细细算去,却发现十多年前有人为她改了命数。” “命数还能改?” “能,不过代价惨痛,尤其是这有关大局的人。”玄度看向自己粗糙的掌心忍不住摇头,“当年我想再算,才受了天谴。” “难怪死的突然,也该。天天算人家的命,算到硬茬了?” 玄度笑笑:“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还是好好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三十岁后的命格究竟如何吗?” 周远之语噎,顿了良久,良久之后还是凑上来,对此表现出很大的好奇心:“说来听听。” “被遮住了。” 周远之愣住,随即破口大骂:“你这算什么知道,尽蒙我。” “我又没说知道,我只是说她的命格断在三十岁那一天。” 周远之塌了肩膀,茫然无措的看向寒玉:“所以呢?我费尽周章还是没能重新和她在一起,而且这一世她已经先遇到了别人。” 一番话说完,周远之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瘫躺在湖面上,看着蓝盈盈的天轻轻阖眸:“我等不起下一世了。” 话到此处,玄度面上显出几分高深莫测,手里的佛珠捻的哗啦作响,语气轻不可闻:“下一世?三十载为一世吗?” 此话果然微不可闻,连最近的周远之都没没有听到。 但玄度却越说眼神越狂热,好像忽然间看懂了命盘上那个隐藏的漏洞。 想了半晌后,伸手推推咸鱼般躺在湖面上的周远之,语气急促:“后天、不,五天后,你入梦时揣一包银针带在身上。” “怎么着?你要效仿容嬷嬷给我放血?” 玄度不理会他随时跳动的思路,眼神狂热的看向远处的寒玉:“我忽然有一个猜想,不过要等三年才能验证。” “然后呢?这跟银针有什么关系?” “我医术还行,给她针灸保命,必须保证她能活到三十岁生日那天,而且不能早不能晚。” 周远之坐起身,皱眉疑惑的看向他:“和尚,你还好吗?” “我只问你赌不赌?” 那双眸子坚定认真,就好像周远之第一次见到玄度时,对方问‘你要不要和她再续前缘?’那样坚定。 周远之愣了片刻,蓦然一笑:“我赌。” 第144章 赌 寒玉起身,甩袖走向远方:“既然是家事,周相便不要开口。待此间事了,孤便去往永国,屠他整个陈氏。” “阿弥陀佛,你心中的杀戮太重了。” “玄度,你身在红尘却没有片刻入红尘,不晓得这世间的生死是何等激烈,皇室想要活下去,只有以杀止杀,以血止血。” 玄度依旧摇摇头,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 佛门普度众生,向来讲究一个‘度’字。 度己,度友,度众生。 寒玉也在众生之列,所以玄度不忍心看她沉溺尸山血海。 手中血腥一日胜过一日,死后被打入阿鼻地狱日日受苦。 这样的下场,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 “可你们皇室的恩怨,不该扯入普通百姓。战事一旦兴起,无论成败,你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寒玉轻笑:“没关系,谁叫我生来就是要当这个罪人呢?” 玄度和周远之同时语噎,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才能挽救这个执迷不悟的人。 末了,玄度轻轻叹口气:“没有人生来就是罪人。” “或许,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想要停下,迟了。” 周远之上前一步,抬手虚拦:“不迟,只要还没有出兵,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寒玉转过身看向周远之那双细长的眸子,心中慨叹:“迟了,所有人都知道六皇子死在了宁国,这一战,无可避免。” 周远之皱了眉:“真的半点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吗?” “三日后发兵,无可更改。” 话落,玄度和周远之齐齐叹了口气:“这和平盛世,终究是要结束了。” “不,是这张虚伪的面皮终于要撕下来了,孤再也不用时时改头换面用那些身份了。” 一场战役还未拉开序幕,硝烟便已经蔓延了四国八方。 周远之请玄度帮忙,在这梦境里遥遥一见,终究还是没能劝回寒玉。 只能丧眉耷拉眼的盘膝和玄度坐在一处:“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说过,她只能活到三十岁,但是照现在这个样子折腾下去,怕是明天就死在边境了。” 玄度轻轻摇头,看向远处站在湖面上低头顾影自怜的寒玉,轻声道:“不会的,她的命只能断在三十岁那天。” 周远之听着这话,浑身战栗:“你说的我后背都发凉。” “凉什么,都是天命。”玄度偏头,“你没跟别人说?” “没有,咱俩是天机之外的人,知道也就算了,要是让这个世界的也知道,我怕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玄度点头:“没说就好,嘴严的人活得久。” “可就这样任她折腾?”周远之重重叹口气,抬手狠狠挠头,“我怕最后宁国赢回去的只有一副棺材。” “不会,她的归处在北方,而且死后也不会回宁国。” “做一个孤魂野鬼吗?”周远之扯唇笑了笑。 “不知道,天机盘里什么都没说。” 遗梦珠是天外之天,界外之所,无论谈论什么天机都不会被发现。 只要听的人不说出去,天道也不会降下什么惩罚。 玄度将目光落在远处负手望向天机的倩影身上,紧皱了眉梢:“严格说来,她并非只有三十载寿命。” 周远之眸子一亮,闪闪的看过去。 这幅模样,倒是让玄度忍不住失笑:“还惦记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这可不是什么君子风范。” 周远之眸子里的光在玄度这番话说完后又渐渐熄灭,好似被冷透的炉灰,一点点复燃的光芒都被冷却殆尽。 沉默片刻,才悠悠回道:“我承认此事上是我对不起云臻,可眠眠她……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她死的。” “若你当年肯信她,失踪之后没有让云臻替代,或许不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幅痛苦的模样。” “别说了,自作自受而已。”周远之沉了口气,推推玄度的胳膊,“三十载寿命,细说说。” “我曾给她断过两次命,第一次找到的时候发现她身世有些贵重,是影响天下大局的人,可惜寿数不长久。可后来动用天机盘细细算去,却发现十多年前有人为她改了命数。” “命数还能改?” “能,不过代价惨痛,尤其是这有关大局的人。”玄度看向自己粗糙的掌心忍不住摇头,“当年我想再算,才受了天谴。” “难怪死的突然,也该。天天算人家的命,算到硬茬了?” 玄度笑笑:“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还是好好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三十岁后的命格究竟如何吗?” 周远之语噎,顿了良久,良久之后还是凑上来,对此表现出很大的好奇心:“说来听听。” “被遮住了。” 周远之愣住,随即破口大骂:“你这算什么知道,尽蒙我。” “我又没说知道,我只是说她的命格断在三十岁那一天。” 周远之塌了肩膀,茫然无措的看向寒玉:“所以呢?我费尽周章还是没能重新和她在一起,而且这一世她已经先遇到了别人。” 一番话说完,周远之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瘫躺在湖面上,看着蓝盈盈的天轻轻阖眸:“我等不起下一世了。” 话到此处,玄度面上显出几分高深莫测,手里的佛珠捻的哗啦作响,语气轻不可闻:“下一世?三十载为一世吗?” 此话果然微不可闻,连最近的周远之都没没有听到。 但玄度却越说眼神越狂热,好像忽然间看懂了命盘上那个隐藏的漏洞。 想了半晌后,伸手推推咸鱼般躺在湖面上的周远之,语气急促:“后天、不,五天后,你入梦时揣一包银针带在身上。” “怎么着?你要效仿容嬷嬷给我放血?” 玄度不理会他随时跳动的思路,眼神狂热的看向远处的寒玉:“我忽然有一个猜想,不过要等三年才能验证。” “然后呢?这跟银针有什么关系?” “我医术还行,给她针灸保命,必须保证她能活到三十岁生日那天,而且不能早不能晚。” 周远之坐起身,皱眉疑惑的看向他:“和尚,你还好吗?” “我只问你赌不赌?” 那双眸子坚定认真,就好像周远之第一次见到玄度时,对方问‘你要不要和她再续前缘?’那样坚定。 周远之愣了片刻,蓦然一笑:“我赌。” 第145章 为什么生病要喝药 身无分文的人从来不怕自己会输。 周远之此生是为寒玉而来,那么为了她,什么都可以赌。 二人聊完,玄度便借口有事要做,云袖一挥将两人推出了梦境。 彼时天光大好,寒玉伸手遮住散落到眼上的细碎阳光,那层柔光将眼皮都烧的灼热。 寒玉起身洗漱完成,换了身玄色金纹的蟒袍,手里捻着一串不知道破军从哪处买来的檀木珠串。 出门站在檐下静静站了一会儿,身上莫名的寒意好像都被驱赶到了体外。 阳光好像连绵不绝的温泉水,一点一滴的将人裹入其中,叫人忍不住沉溺。 寒玉阖上眸子仰起头,让面庞也充分接受了一番光照,而后轻轻舒了口气:“今天的太阳可真好。” 侧面,清规鬼魅般出现在那处:“殿下要晒太阳吗?” “想,但还得去将军府和永国副帅见面,怕是最近几天都晒不到这样好的太阳了。” 寒玉低头,将房间的门窗四敞大开:“早饭做好了吗?” “属下放在桌上了,破军在熬药。” 寒玉回头,桌上果不其然放了好几道颜色鲜艳的菜肴,不知道清规几时放过去的,现下还在冒着热气。 但是想到吃完饭还要喝那么多苦滋滋的汤药,寒玉就觉得脑壳一阵一阵的跳。 为什么生病就要喝药? 为什么药都那么苦? 为什么药不能像果脯那样是甜味的呢? 问这些问题时,恰逢那位老大夫还在收拾药箱没有离开。 闻言也没着急离开,乐呵呵的坐回原处问:“丫头啊,你想想这草药都生长在什么地方?” 寒玉思虑片刻:“我对这些少有了解,只是依稀记得大多生长在潮湿险要之地,越珍贵的草药往往生活在越危险的地方。” “这便是了,这些草药都生长在野外,吸收了天地精华,各种要素掺杂在一起,味道怎么会好?” 寒玉哑口无言,只好浅浅一礼,说:“受教了。” 那位老人家只以为这是个身体不好又要远行的闺阁之女,便慈爱的笑笑,劝慰道:“良药苦口,丫头你底子又不好,还是好好将养为上。” “多谢老人家好意,晚辈谢过了。” 回想着当时诊脉的场景,早饭很快就吃完了。 一碗熬得浓浓的,苦兮兮的汤药出现在眼前,寒玉被那味道熏得直皱眉。 这味儿比昨晚在沈月见房间闻到的草药味还要冲。 喝一口直教人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寒玉狠皱着眉头,将那碗苦味浓郁的汤药一饮而尽,却是推开了清规递来的果脯:“没有它,也可以。” 这话说得令人忍不住深思。 但是仔细想去却又发现其实什么意思都没有。 清规将唯一的叹息吞回唇齿,收回那份果脯。 用过早膳便朝着驻守在此处的将军府行去。 驻守在此处的李将军是位老将,是先帝亡故那年从京城过来的。 连带着家眷一起,直接把家安在了此处。 见到这位老将的时候,寒玉总是觉得有几分对不起他老人家。 初初来此的时候,李将军就已经年近四十,身子骨因为常年征战已经不怎么健壮了。 可寒玉没办法,那时候永国总犯边境,换了其他人驻守,寒玉根本不放心。 今日的将军府上分外安静,孩子们也被安置在了后院不许出来。 寒玉一身黑金色蟒袍,身后跟着勾云清规,破军则是先一步带着礼物到了李将军府上。 刚下马车,李将军带着夫人和长子跪拜迎接:“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将军快些免礼。”寒玉掩唇轻咳,亲自伸手扶起他们夫妇,唇角扬起个恰到好处的笑,“十一年不见,将军可好?” “有劳殿下挂念,臣还能披甲上阵把那些乱臣贼子杀的片甲不留。” “好,将军风采不减当年,有将军此话,孤便可放心了。” 鬓角已经半白的老人除了头发之外并无老态,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风。 看上去甚至比寒玉还要健康几分。 二人边叙旧边向大厅走,李将军说起前些年的贼子谋逆一事,气的胡子都飘起来。 只恨当时寒玉没有传旨让他回京勤王,不然一定要带兵回去把那个逆贼的脑袋拧下来,当蹴鞠。 “区区一个乱臣贼子,不值得劳动将军。那时恰逢清瑶宗宗主经过,孤便请她出手解决了。” 李将军点点头,又问起京中陛下的身体等等。 寒玉详细的一一作答,不像是来领兵的殿下,倒像是来探望长者的晚辈。 “此次孤前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南蛮一事。” 李将军将身体朝向寒玉,双手贴在膝盖上放好:“殿下请讲。” 寒玉挥手,让勾云和清规守在周围,李夫人和长子也退回了后宅。 等守在周围的二人朝寒玉点头示意一切都没问题的时候,寒玉才端起茶轻轻嗅了嗅。 李将军也从他们的行为中查探到了几分不同,一时间敛正神色:“殿下。” “几次交手,将军觉得南蛮军队如何?” 李将军浅思:“很强,军心稳固。” “永国军队又如何?” “外强中干,但元帅和副帅的能力很强。” 寒玉抿了口茶:“宁国,又如何?” 李将军笑了笑:“凡有所指,所向披靡。” “若是宁国和南蛮联手,将军能用多少座城池来为先帝做寿?” 李将军收敛了笑意,垂下眸子沉思了良久,抬起头认真道:“永国半数江山,尽归我宁国。” “剩下的一半,为何不能继续?” 李将军微微摇头:“永国虽然外强中干,但底子仍在,能打下这半数还得靠当年的血海深仇。再者,若是逼得太狠,只怕永国的反抗也不是臣手里这十万大军能打的。殿下不妨留一线生机,也让宁国的将士喘口气,剩下的半数,留作陛下的丰功伟绩。” 话落,寒玉微微眯起眼睛看过来,半是打量半是犹豫:“能保证吗?” “臣以自己带兵三十年的经验作保,绝对可以。” 寒玉微微点头:“若是两日后能将永国眼前这十万大军破去,将军可否再进一步?” 李将军眸色一凛,三思之后起身恭拜:“永国关隘城池共一百零三,加王城一百零四。臣保证拿下永国七十四座城池庆贺先帝冥诞。” 第145章 为什么生病要喝药 身无分文的人从来不怕自己会输。 周远之此生是为寒玉而来,那么为了她,什么都可以赌。 二人聊完,玄度便借口有事要做,云袖一挥将两人推出了梦境。 彼时天光大好,寒玉伸手遮住散落到眼上的细碎阳光,那层柔光将眼皮都烧的灼热。 寒玉起身洗漱完成,换了身玄色金纹的蟒袍,手里捻着一串不知道破军从哪处买来的檀木珠串。 出门站在檐下静静站了一会儿,身上莫名的寒意好像都被驱赶到了体外。 阳光好像连绵不绝的温泉水,一点一滴的将人裹入其中,叫人忍不住沉溺。 寒玉阖上眸子仰起头,让面庞也充分接受了一番光照,而后轻轻舒了口气:“今天的太阳可真好。” 侧面,清规鬼魅般出现在那处:“殿下要晒太阳吗?” “想,但还得去将军府和永国副帅见面,怕是最近几天都晒不到这样好的太阳了。” 寒玉低头,将房间的门窗四敞大开:“早饭做好了吗?” “属下放在桌上了,破军在熬药。” 寒玉回头,桌上果不其然放了好几道颜色鲜艳的菜肴,不知道清规几时放过去的,现下还在冒着热气。 但是想到吃完饭还要喝那么多苦滋滋的汤药,寒玉就觉得脑壳一阵一阵的跳。 为什么生病就要喝药? 为什么药都那么苦? 为什么药不能像果脯那样是甜味的呢? 问这些问题时,恰逢那位老大夫还在收拾药箱没有离开。 闻言也没着急离开,乐呵呵的坐回原处问:“丫头啊,你想想这草药都生长在什么地方?” 寒玉思虑片刻:“我对这些少有了解,只是依稀记得大多生长在潮湿险要之地,越珍贵的草药往往生活在越危险的地方。” “这便是了,这些草药都生长在野外,吸收了天地精华,各种要素掺杂在一起,味道怎么会好?” 寒玉哑口无言,只好浅浅一礼,说:“受教了。” 那位老人家只以为这是个身体不好又要远行的闺阁之女,便慈爱的笑笑,劝慰道:“良药苦口,丫头你底子又不好,还是好好将养为上。” “多谢老人家好意,晚辈谢过了。” 回想着当时诊脉的场景,早饭很快就吃完了。 一碗熬得浓浓的,苦兮兮的汤药出现在眼前,寒玉被那味道熏得直皱眉。 这味儿比昨晚在沈月见房间闻到的草药味还要冲。 喝一口直教人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寒玉狠皱着眉头,将那碗苦味浓郁的汤药一饮而尽,却是推开了清规递来的果脯:“没有它,也可以。” 这话说得令人忍不住深思。 但是仔细想去却又发现其实什么意思都没有。 清规将唯一的叹息吞回唇齿,收回那份果脯。 用过早膳便朝着驻守在此处的将军府行去。 驻守在此处的李将军是位老将,是先帝亡故那年从京城过来的。 连带着家眷一起,直接把家安在了此处。 见到这位老将的时候,寒玉总是觉得有几分对不起他老人家。 初初来此的时候,李将军就已经年近四十,身子骨因为常年征战已经不怎么健壮了。 可寒玉没办法,那时候永国总犯边境,换了其他人驻守,寒玉根本不放心。 今日的将军府上分外安静,孩子们也被安置在了后院不许出来。 寒玉一身黑金色蟒袍,身后跟着勾云清规,破军则是先一步带着礼物到了李将军府上。 刚下马车,李将军带着夫人和长子跪拜迎接:“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将军快些免礼。”寒玉掩唇轻咳,亲自伸手扶起他们夫妇,唇角扬起个恰到好处的笑,“十一年不见,将军可好?” “有劳殿下挂念,臣还能披甲上阵把那些乱臣贼子杀的片甲不留。” “好,将军风采不减当年,有将军此话,孤便可放心了。” 鬓角已经半白的老人除了头发之外并无老态,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风。 看上去甚至比寒玉还要健康几分。 二人边叙旧边向大厅走,李将军说起前些年的贼子谋逆一事,气的胡子都飘起来。 只恨当时寒玉没有传旨让他回京勤王,不然一定要带兵回去把那个逆贼的脑袋拧下来,当蹴鞠。 “区区一个乱臣贼子,不值得劳动将军。那时恰逢清瑶宗宗主经过,孤便请她出手解决了。” 李将军点点头,又问起京中陛下的身体等等。 寒玉详细的一一作答,不像是来领兵的殿下,倒像是来探望长者的晚辈。 “此次孤前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南蛮一事。” 李将军将身体朝向寒玉,双手贴在膝盖上放好:“殿下请讲。” 寒玉挥手,让勾云和清规守在周围,李夫人和长子也退回了后宅。 等守在周围的二人朝寒玉点头示意一切都没问题的时候,寒玉才端起茶轻轻嗅了嗅。 李将军也从他们的行为中查探到了几分不同,一时间敛正神色:“殿下。” “几次交手,将军觉得南蛮军队如何?” 李将军浅思:“很强,军心稳固。” “永国军队又如何?” “外强中干,但元帅和副帅的能力很强。” 寒玉抿了口茶:“宁国,又如何?” 李将军笑了笑:“凡有所指,所向披靡。” “若是宁国和南蛮联手,将军能用多少座城池来为先帝做寿?” 李将军收敛了笑意,垂下眸子沉思了良久,抬起头认真道:“永国半数江山,尽归我宁国。” “剩下的一半,为何不能继续?” 李将军微微摇头:“永国虽然外强中干,但底子仍在,能打下这半数还得靠当年的血海深仇。再者,若是逼得太狠,只怕永国的反抗也不是臣手里这十万大军能打的。殿下不妨留一线生机,也让宁国的将士喘口气,剩下的半数,留作陛下的丰功伟绩。” 话落,寒玉微微眯起眼睛看过来,半是打量半是犹豫:“能保证吗?” “臣以自己带兵三十年的经验作保,绝对可以。” 寒玉微微点头:“若是两日后能将永国眼前这十万大军破去,将军可否再进一步?” 李将军眸色一凛,三思之后起身恭拜:“永国关隘城池共一百零三,加王城一百零四。臣保证拿下永国七十四座城池庆贺先帝冥诞。” 第146章 原是故人来 对于这个答案,寒玉无疑是很满意的。 等下还要引永国副帅上钩,现在二人自然要先商定一下如何让布置诱饵。 “孤已经和南蛮首领商定,两日后开战,交手时南蛮军队徉做不敌诱惑大军往东边深入,宁国在那边设伏,等永国追兵到了之后,鼓声为令,将永国大军一网打尽。” 李将军听完,脑海中顺着地形图过了一遍。 东边是一片树林易守难攻,且最后边有沼泽,寻常人不知道难免会掉下去。 确实是设埋伏的最好地方。 “殿下打算派多少人前去设伏?” 寒玉抿唇轻笑,眉眼温和看不出一点戾气:“带兵打仗是将军的拿手活,此事还得将军来定孤才放心。” 这话通常是君主用来表示对下属放心的话。 现在,寒玉也用来表示自己对李将军的放心。 不过,看起来是很有用的。 李将军面色顿时柔和了几分,板正的身姿也塌了些:“人多了,怕是永国那边不会放心,人若少了也达不到效果。” 李将军犹豫片刻,说了个数字:“便点五千精兵,并在前方设置一些拒马或蒺藜,弓弩手一千,骑兵五百,想来差不多了。” “好,就按将军说的来办。”寒玉放下茶盏,随手一指,“勾云的箭术和骑术都不错,便让他带兵设伏。” “这,殿下侍卫,还是留着保护殿下要紧。” “无妨,还有清规和破军在,孤的安全不成问题。” 寒玉安排完,那边勾云就传了信号过来:永国的副帅到了。 “这位副帅脾气爆的很,还请殿下心里先有个准备。” 寒玉点头,收手缩回袖中,敛眉垂眸静坐在原处等那人进来。 说起来,此次带兵的人选,寒玉倒是没有刻意派人去查。 永国能带兵的就那么几个,有时间有能力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在晋王逼宫的时候站了队,新帝登基早就把这些人贬的贬杀的杀。 原就不多的人数,在新帝的这番举动下,更是凋零的可怕。 是以寒玉忽然间有些好奇,六皇子死后还能留下继续统领十万大军的会是谁? 不过顷刻,一身湛蓝色锦绣长袍踩着骄阳进来,五官深刻明艳,薄唇紧抿。 寒玉微微眯眼,顺着晃动的光影看过去,仔细辨认后抿唇轻轻的一笑。 倒也不是别的,正是汝阳侯世子师明旭。 “这位便是贵国的长公主,寒玉殿下吗?” 师明旭目光直直的看向寒玉,唇角半分笑意都没有。 那眼神里多有探究和一抹挣扎,像是猛然坠入悬崖后,崖边忽然出现的一条麻绳。 但是这条麻绳到底结实不结实,又是不是真的救命绳索。 师明旭一无所知。 而现在,寒玉就是那根悬崖下的麻绳。 面对师明旭的质问,李将军率先表现出不满:“师小将军,这是我宁国的殿下,不是你永国随随便便呼来喝去的小郡主。” “李将军莫气,听说小将军在京都是连王爷都害怕的主儿,现下能站在此处好生问一句,说不定还算客气。” 李将军也没想到眼前这位脾气暴躁的少将军是这样的人,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语噎。 寒玉抿唇轻笑:“孤便是先帝嫡长女,封号寒玉,师小将军,有何指教?” “听闻我永国六皇子前去拜访殿下,只是数月前忽然失了消息,殿下是否要给永国一个说法?” “说法?你向孤要说法?”寒玉不解,眉梢一挑,“要什么说法?” “六皇子去见殿下,现如今却生死不明。殿下不应该给一个说法吗?” 李将军不明白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件事。 而且看寒玉的态度,这件事怕是已经有了定论。 “师小将军此话冒昧,贵国六皇子前来面见孤,谁知道?孤可未曾收到过一封写着陈氏的拜帖。”寒玉说着,偏头问了清规可有收到。 后者站在远处的亭子尖上,遥遥摇头表示没有。 寒玉便又看向师明旭:“那是我公主府的管家,任何拜帖都要经过她的手,他说没有便是没有。” 说到这里,寒玉又补充了一句:“入公主府是要交钱的,若是是贵国六殿下没有钱,那自然见不到孤。” 这样明晃晃羞辱的话,师明旭自然听不得,伸手就要拔剑。 寒玉看着那柄将将要出鞘的剑,一双手刚握上剑柄,便顿住了动作。 寒玉笑了笑:“师小将军莫要因小失大,今日大家齐聚一堂是为了一举击败南蛮,而不是为了你们一个六殿下在这打嘴仗。” 向来张狂的世子爷在此刻不得不压下自己的脾气,坐在李将军对面。 三人坐好,破军去换了新茶上来,展开手里的地图。 寒玉头也不抬,倒是问起世子:“新帝登基之后,一切可还顺利?” 师明旭贴着一张脸,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劳殿下惦记,陛下一切安好,吃得好睡得香,就是日日惦记着再见殿下一面。” “那他或许要失望了,孤可不愿意看见他。” 寒玉随手一指那张地图,淡淡道:“此地僵持的已经够久,迟则生变,孤建议两日后发兵,大军直接碾过去。” “殿下纸上谈兵的气势倒是足,若大军碾过去便能做成的事情,我等岂会没有想到。” “然后呢?” “对方挂了免战牌,守门不出,那处地界又固若金汤,大军实在攻不进去。” 寒玉了然的点点头:“无妨,孤已经写了战书派人送过去了,两日后发兵对垒。” 师明旭不信:“一张战书就能让对方出兵,殿下这话可没有什么可信度。” “骂出来的而已,若是有些人连明晃晃的羞辱都能忍下去,孤乐意高看她一眼,只可惜,她没有。” 这样的话,李将军不知道真假,只能坐在一边听着。 什么骂句,又或者什么战书,李将军其实有几分相信。 毕竟当年靖安王不想带寒玉出去玩最后却改了主意,就是被寒玉骂的。 可骂这种,也讲究个技巧和度。 只要将这两个把握到位,能让对方跳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146章 原是故人来 对于这个答案,寒玉无疑是很满意的。 等下还要引永国副帅上钩,现在二人自然要先商定一下如何让布置诱饵。 “孤已经和南蛮首领商定,两日后开战,交手时南蛮军队徉做不敌诱惑大军往东边深入,宁国在那边设伏,等永国追兵到了之后,鼓声为令,将永国大军一网打尽。” 李将军听完,脑海中顺着地形图过了一遍。 东边是一片树林易守难攻,且最后边有沼泽,寻常人不知道难免会掉下去。 确实是设埋伏的最好地方。 “殿下打算派多少人前去设伏?” 寒玉抿唇轻笑,眉眼温和看不出一点戾气:“带兵打仗是将军的拿手活,此事还得将军来定孤才放心。” 这话通常是君主用来表示对下属放心的话。 现在,寒玉也用来表示自己对李将军的放心。 不过,看起来是很有用的。 李将军面色顿时柔和了几分,板正的身姿也塌了些:“人多了,怕是永国那边不会放心,人若少了也达不到效果。” 李将军犹豫片刻,说了个数字:“便点五千精兵,并在前方设置一些拒马或蒺藜,弓弩手一千,骑兵五百,想来差不多了。” “好,就按将军说的来办。”寒玉放下茶盏,随手一指,“勾云的箭术和骑术都不错,便让他带兵设伏。” “这,殿下侍卫,还是留着保护殿下要紧。” “无妨,还有清规和破军在,孤的安全不成问题。” 寒玉安排完,那边勾云就传了信号过来:永国的副帅到了。 “这位副帅脾气爆的很,还请殿下心里先有个准备。” 寒玉点头,收手缩回袖中,敛眉垂眸静坐在原处等那人进来。 说起来,此次带兵的人选,寒玉倒是没有刻意派人去查。 永国能带兵的就那么几个,有时间有能力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在晋王逼宫的时候站了队,新帝登基早就把这些人贬的贬杀的杀。 原就不多的人数,在新帝的这番举动下,更是凋零的可怕。 是以寒玉忽然间有些好奇,六皇子死后还能留下继续统领十万大军的会是谁? 不过顷刻,一身湛蓝色锦绣长袍踩着骄阳进来,五官深刻明艳,薄唇紧抿。 寒玉微微眯眼,顺着晃动的光影看过去,仔细辨认后抿唇轻轻的一笑。 倒也不是别的,正是汝阳侯世子师明旭。 “这位便是贵国的长公主,寒玉殿下吗?” 师明旭目光直直的看向寒玉,唇角半分笑意都没有。 那眼神里多有探究和一抹挣扎,像是猛然坠入悬崖后,崖边忽然出现的一条麻绳。 但是这条麻绳到底结实不结实,又是不是真的救命绳索。 师明旭一无所知。 而现在,寒玉就是那根悬崖下的麻绳。 面对师明旭的质问,李将军率先表现出不满:“师小将军,这是我宁国的殿下,不是你永国随随便便呼来喝去的小郡主。” “李将军莫气,听说小将军在京都是连王爷都害怕的主儿,现下能站在此处好生问一句,说不定还算客气。” 李将军也没想到眼前这位脾气暴躁的少将军是这样的人,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语噎。 寒玉抿唇轻笑:“孤便是先帝嫡长女,封号寒玉,师小将军,有何指教?” “听闻我永国六皇子前去拜访殿下,只是数月前忽然失了消息,殿下是否要给永国一个说法?” “说法?你向孤要说法?”寒玉不解,眉梢一挑,“要什么说法?” “六皇子去见殿下,现如今却生死不明。殿下不应该给一个说法吗?” 李将军不明白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件事。 而且看寒玉的态度,这件事怕是已经有了定论。 “师小将军此话冒昧,贵国六皇子前来面见孤,谁知道?孤可未曾收到过一封写着陈氏的拜帖。”寒玉说着,偏头问了清规可有收到。 后者站在远处的亭子尖上,遥遥摇头表示没有。 寒玉便又看向师明旭:“那是我公主府的管家,任何拜帖都要经过她的手,他说没有便是没有。” 说到这里,寒玉又补充了一句:“入公主府是要交钱的,若是是贵国六殿下没有钱,那自然见不到孤。” 这样明晃晃羞辱的话,师明旭自然听不得,伸手就要拔剑。 寒玉看着那柄将将要出鞘的剑,一双手刚握上剑柄,便顿住了动作。 寒玉笑了笑:“师小将军莫要因小失大,今日大家齐聚一堂是为了一举击败南蛮,而不是为了你们一个六殿下在这打嘴仗。” 向来张狂的世子爷在此刻不得不压下自己的脾气,坐在李将军对面。 三人坐好,破军去换了新茶上来,展开手里的地图。 寒玉头也不抬,倒是问起世子:“新帝登基之后,一切可还顺利?” 师明旭贴着一张脸,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劳殿下惦记,陛下一切安好,吃得好睡得香,就是日日惦记着再见殿下一面。” “那他或许要失望了,孤可不愿意看见他。” 寒玉随手一指那张地图,淡淡道:“此地僵持的已经够久,迟则生变,孤建议两日后发兵,大军直接碾过去。” “殿下纸上谈兵的气势倒是足,若大军碾过去便能做成的事情,我等岂会没有想到。” “然后呢?” “对方挂了免战牌,守门不出,那处地界又固若金汤,大军实在攻不进去。” 寒玉了然的点点头:“无妨,孤已经写了战书派人送过去了,两日后发兵对垒。” 师明旭不信:“一张战书就能让对方出兵,殿下这话可没有什么可信度。” “骂出来的而已,若是有些人连明晃晃的羞辱都能忍下去,孤乐意高看她一眼,只可惜,她没有。” 这样的话,李将军不知道真假,只能坐在一边听着。 什么骂句,又或者什么战书,李将军其实有几分相信。 毕竟当年靖安王不想带寒玉出去玩最后却改了主意,就是被寒玉骂的。 可骂这种,也讲究个技巧和度。 只要将这两个把握到位,能让对方跳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147章 起兵前夕 对于此话,师明旭仍旧半信半疑。 可是来之前,自家手下的亲兵确实已经打探到南蛮接受了战书的消息。 自己手下打探来的消息,师明旭不得不信。 但现在已经要坐在这处商量两日后的出兵安排,师明旭便是不信,也信了。 “两日后,咱们各派两万兵马先从左右两侧偷袭,等南蛮军队出城之后,你我二人领兵,直面大军,两侧将士从后侧包抄。” “看上去,没什么特点,只是若对方也出兵从两侧奇袭该如何?” “两万兵马再分为二,中间留出足够的空隙,他们若是也派兵,咱们也可反击。” 师明旭看向地图,锁眉沉思,和李将军站在地图前一一演化。 二人在兵法上各有见解。 寒玉只听了两句,就起身走向远处花园里的石桌板凳。 师明旭或许是个打仗的好手,可他年轻,军营里的历练还不足以让这位世子建立起足够的威信。 怕是今日前来,也担了好几方的压力。 只等两日后,发兵一战,搓去南蛮的锐气将他们的城池占为己有之后。 师明旭才能真正的成为永国大军的副帅,让他们服气的听从命令。 可惜的是, 这一战, 不管师明旭做好怎样的准备, 永国的大军都只能留在这片土地上, 成为宁国向永国开战的垫脚石。 这般细细想来,寒玉忽然间觉得师明旭有些可惜。 这样好的一个少年,就要成为千万亡魂中的一员。 听说他的女儿今年也才满一岁,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能喊父亲了。 寒玉缓缓垂下眸子, 又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妇人之仁。 自从遇见周远之和玄度之后, 寒玉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变软了。 从前那个杀伐果决动手狠辣的寒玉,变成了一个有温度的人。 这样的变化明明是好的,却让寒玉无比的痛恨自己。 在复仇这条路上,复仇者本身满手鲜血, 本就不应该成为有温度的人, 而应该是彻头彻尾的刽子手、魔鬼、杀手。 可有时候,寒玉又在想,天底下的杀手那么多, 总有人会金盆洗手。 杀手也是有心的,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寒玉总是认为自己是阴暗的,不配拥有光明。 可有时候,她又忍不住扒开那层厚重的帘子,企图让自己站在阳光下。 一明一暗,寒玉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边的人物。 这样犹豫不定的徘徊,让寒玉无比唾弃。 一个真正坚定复仇的人, 是不该这样左右摇摆的。 神思飘摇到了此处, 寒玉便掐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坐在桌前赏花。 忽然间, 衣摆被人扯了扯。 寒玉低下头, 看到一个软糯糯的青团子,小脸肉乎乎的。 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 愣愣的看着寒玉, 手里还掐着半个没啃完的糕点。 寒玉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俯下身问他:“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 “圆圆。” “圆圆?”寒玉有些意外的笑了笑,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小名, “你姓什么啊?” “易~” “姓易啊,真好, 我姓风。”寒玉伸手戳戳小孩的脸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你手里的糕点好吃不好吃?” “好次。”小孩说着,顺着寒玉的膝盖往上爬,将手里的半块糕点直往寒玉嘴里塞。 远处两女一男,站在花园角落里急的乱转,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眼见寒玉顺着小孩的动作咬了口糕点,男的愣住,抬手往脸上一拍:“完了。” 但吃东西的本人好像并不在乎, 将小孩抱在怀里,起身去看枝头上开的正盛的桃花。 寒玉伸手点了点花蕊, 低头笑着问小孩:“好不好看?” 小孩使劲点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摘花。 寒玉伸手用指甲掐了一朵小的,放到小孩手里, 结果小孩转头就将花簪在了寒玉的鬓间。 簪完之后笑着拍拍手:“好看。” 那朵花小小的,簪在寒玉耳边,看上去并不是很恰当。 可寒玉笑的很开心, 甚至轻轻垂首用额头碰了碰小孩的额头。 远处站着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上前,拱手请罪:“小儿无礼,还请殿下责罚。” 寒玉扫了一眼,认出这是刚才站在李老将军身后的那位,好似是长子。 扫完之后,继续看怀里的孩子:“小孩而已,没什么。” 说完,寒玉蹙眉:“这是你的孩子?” 李氏长子汗颜:“是,臣的长子,刚两岁。” “可孤刚才问,他说自己姓易,叫圆圆。” 李氏长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小孩子说话有些不大清楚,是姓李, 名博远, 平时家里人喊远远。” 寒玉沉默片刻, 静静转过身去悄悄伸手点点小孩的鼻子, 用气声道:“小坏蛋。” 小孩并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只当做是玩闹,开心的咯咯笑。 抱了一会儿之后,寒玉便觉得胳膊酸,伸手将小孩放下:“日后不可乱跑,摔倒了怎么办?” 李氏长子连连称是,抱起儿子赶紧远离了这个地方。 小孩趴在爹爹背上,不明白为什么要走,眼睛盯着寒玉微微歪头。 片刻后,吐出个泡泡。 寒玉看着,也跟着歪头轻笑。 或许天下的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寒玉看到小孩,便想起了风仲翡小的时候。 也是软软的一个小团子,只会跟在寒玉身后,哼哼唧唧的喊姐姐,然后说要吃这个玩那个。 要是不给他,就抱住大腿一阵哼唧。 闹得狠了,还要打两个滚让寒玉好好哄一阵子才肯罢休。 还未回忆完,身后破军忽然间轻轻喊她:“殿下,世子爷要见您。” 寒玉微微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师明旭要见她:“见便见,孤也正好问问他家小郡主。” 师明旭刚走到边上,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忍不住皱了皱眉:“殿下这般喜欢孩子,就该自己早早嫁人生一个,何必惦记旁人家的?” “你是想说,一个姑娘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如孤这般抛头露面。对?” 师明旭挑眉,径直在寒玉面前坐下:“对,本将军就是这个意思。” 寒玉闻言倒也不生气,只是轻笑一声:“可是孤不出来,尔等怎又能知道,孤一剑之下,能压多少儿郎的风采?” 师明旭面容一僵,想起去年在驿馆时,寒玉怒意下的那一剑。 第147章 起兵前夕 对于此话,师明旭仍旧半信半疑。 可是来之前,自家手下的亲兵确实已经打探到南蛮接受了战书的消息。 自己手下打探来的消息,师明旭不得不信。 但现在已经要坐在这处商量两日后的出兵安排,师明旭便是不信,也信了。 “两日后,咱们各派两万兵马先从左右两侧偷袭,等南蛮军队出城之后,你我二人领兵,直面大军,两侧将士从后侧包抄。” “看上去,没什么特点,只是若对方也出兵从两侧奇袭该如何?” “两万兵马再分为二,中间留出足够的空隙,他们若是也派兵,咱们也可反击。” 师明旭看向地图,锁眉沉思,和李将军站在地图前一一演化。 二人在兵法上各有见解。 寒玉只听了两句,就起身走向远处花园里的石桌板凳。 师明旭或许是个打仗的好手,可他年轻,军营里的历练还不足以让这位世子建立起足够的威信。 怕是今日前来,也担了好几方的压力。 只等两日后,发兵一战,搓去南蛮的锐气将他们的城池占为己有之后。 师明旭才能真正的成为永国大军的副帅,让他们服气的听从命令。 可惜的是, 这一战, 不管师明旭做好怎样的准备, 永国的大军都只能留在这片土地上, 成为宁国向永国开战的垫脚石。 这般细细想来,寒玉忽然间觉得师明旭有些可惜。 这样好的一个少年,就要成为千万亡魂中的一员。 听说他的女儿今年也才满一岁,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能喊父亲了。 寒玉缓缓垂下眸子, 又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妇人之仁。 自从遇见周远之和玄度之后, 寒玉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变软了。 从前那个杀伐果决动手狠辣的寒玉,变成了一个有温度的人。 这样的变化明明是好的,却让寒玉无比的痛恨自己。 在复仇这条路上,复仇者本身满手鲜血, 本就不应该成为有温度的人, 而应该是彻头彻尾的刽子手、魔鬼、杀手。 可有时候,寒玉又在想,天底下的杀手那么多, 总有人会金盆洗手。 杀手也是有心的,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寒玉总是认为自己是阴暗的,不配拥有光明。 可有时候,她又忍不住扒开那层厚重的帘子,企图让自己站在阳光下。 一明一暗,寒玉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边的人物。 这样犹豫不定的徘徊,让寒玉无比唾弃。 一个真正坚定复仇的人, 是不该这样左右摇摆的。 神思飘摇到了此处, 寒玉便掐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坐在桌前赏花。 忽然间, 衣摆被人扯了扯。 寒玉低下头, 看到一个软糯糯的青团子,小脸肉乎乎的。 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 愣愣的看着寒玉, 手里还掐着半个没啃完的糕点。 寒玉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俯下身问他:“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 “圆圆。” “圆圆?”寒玉有些意外的笑了笑,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小名, “你姓什么啊?” “易~” “姓易啊,真好, 我姓风。”寒玉伸手戳戳小孩的脸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你手里的糕点好吃不好吃?” “好次。”小孩说着,顺着寒玉的膝盖往上爬,将手里的半块糕点直往寒玉嘴里塞。 远处两女一男,站在花园角落里急的乱转,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眼见寒玉顺着小孩的动作咬了口糕点,男的愣住,抬手往脸上一拍:“完了。” 但吃东西的本人好像并不在乎, 将小孩抱在怀里,起身去看枝头上开的正盛的桃花。 寒玉伸手点了点花蕊, 低头笑着问小孩:“好不好看?” 小孩使劲点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摘花。 寒玉伸手用指甲掐了一朵小的,放到小孩手里, 结果小孩转头就将花簪在了寒玉的鬓间。 簪完之后笑着拍拍手:“好看。” 那朵花小小的,簪在寒玉耳边,看上去并不是很恰当。 可寒玉笑的很开心, 甚至轻轻垂首用额头碰了碰小孩的额头。 远处站着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上前,拱手请罪:“小儿无礼,还请殿下责罚。” 寒玉扫了一眼,认出这是刚才站在李老将军身后的那位,好似是长子。 扫完之后,继续看怀里的孩子:“小孩而已,没什么。” 说完,寒玉蹙眉:“这是你的孩子?” 李氏长子汗颜:“是,臣的长子,刚两岁。” “可孤刚才问,他说自己姓易,叫圆圆。” 李氏长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小孩子说话有些不大清楚,是姓李, 名博远, 平时家里人喊远远。” 寒玉沉默片刻, 静静转过身去悄悄伸手点点小孩的鼻子, 用气声道:“小坏蛋。” 小孩并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只当做是玩闹,开心的咯咯笑。 抱了一会儿之后,寒玉便觉得胳膊酸,伸手将小孩放下:“日后不可乱跑,摔倒了怎么办?” 李氏长子连连称是,抱起儿子赶紧远离了这个地方。 小孩趴在爹爹背上,不明白为什么要走,眼睛盯着寒玉微微歪头。 片刻后,吐出个泡泡。 寒玉看着,也跟着歪头轻笑。 或许天下的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寒玉看到小孩,便想起了风仲翡小的时候。 也是软软的一个小团子,只会跟在寒玉身后,哼哼唧唧的喊姐姐,然后说要吃这个玩那个。 要是不给他,就抱住大腿一阵哼唧。 闹得狠了,还要打两个滚让寒玉好好哄一阵子才肯罢休。 还未回忆完,身后破军忽然间轻轻喊她:“殿下,世子爷要见您。” 寒玉微微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师明旭要见她:“见便见,孤也正好问问他家小郡主。” 师明旭刚走到边上,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忍不住皱了皱眉:“殿下这般喜欢孩子,就该自己早早嫁人生一个,何必惦记旁人家的?” “你是想说,一个姑娘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如孤这般抛头露面。对?” 师明旭挑眉,径直在寒玉面前坐下:“对,本将军就是这个意思。” 寒玉闻言倒也不生气,只是轻笑一声:“可是孤不出来,尔等怎又能知道,孤一剑之下,能压多少儿郎的风采?” 师明旭面容一僵,想起去年在驿馆时,寒玉怒意下的那一剑。 第148章 师明旭的愧疚 时间过去良久,那一剑的风采已经渐渐消失在了师明旭的记忆中。 可当寒玉忽然间说起的时候,师明旭却好像又看到那气势恢宏的一剑从头劈下来。 狰狞,愤怒,好像气极的狼猛然间挥出的爪牙。 即便是现在想起,腰背也忍不住动了动:“可惜,世界上也只有一个殿下,女人们抛头露面,又有几个能自保?” 寒玉唇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展平了眉梢:“可师小将军家的也是女儿,小将军就忍心让她一辈子困在四四方方的高阁中?” “这是本将军的家事,不劳殿下操心。” “家事也无妨,毕竟孤和尊夫人有几分交情,若是永国无人敢娶令嫒,来我宁国,我们宁国的儿郎可开放的很。” 眼见师明旭沉下了脸色,终于没有之前的张扬气焰,寒玉的唇角才重新挂上了笑意。 破军站在边上,垂眉敛目,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 过了片刻,寒玉看倦了面前的这几束花,便打算起身:“天色不早,孤还要去看看将士们练习的成果,小将军请便。” “且慢,殿下留步。”师明旭猛然起身。 一声呼喊便将寒玉又留在了原处。 “师小将军有话请讲, 孤还有其他事要办。” 师明旭顿了顿, 有些犹豫和挣扎,又坐回去静静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开口:“我只是想确定, 殿下是不是当年帮我的那个人。” 寒玉微微蹙眉,眼神恍惚。 师明旭又道:“当年我中毒昏迷,有人为我打通了任督二脉又疏通筋骨,我想知道, 那个人是不是殿下?” 寒玉眯起眼睛仰头思考了半天, 才在久违的记忆中找到了与此相关的破碎片段。 依稀记得那是薛月见冲喜的时候。 “是有这么回事。那天你大婚,孤也没什么好送的,所以才做了如此选择。” 寒玉说着,后知后觉的询问:“驿馆那次, 是你在试探体内的内力是否与孤相同?” 对面刚加冠不久的少年轻轻点头, 蹙起的眉梢不知道是在感激还是厌恶。 寒玉忽然抿唇轻笑:“现如今验证了,请问小将军是何种感想?” 师明旭面色复杂,长长叹了口气:“百感交集,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寒玉挑眉,一双星眸笑弯了眉眼,亮晶晶的看着师明旭,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师明旭轻轻叹了口气,卸下了方才厚重的针对之心:“不瞒殿下说,我觉得脸上无光,有些羞愧,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这羞愧、还有对不起, 这两个从何说起?” 师明旭下巴微收, 指尖稍稍蜷起:“你帮了我那么多,又为我义兄做了那么些, 可我却纵容月见冒犯你, 拿玄度试探你,让你在永国暴露了行踪引起陛下怀疑。” 寒玉唇角的笑意微凝, 缓缓问道:“永帝向薛月见问起过我?” 师明旭默默点头, 眉间凝聚了一点愁思:“月见单纯, 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被陛下套了个干净。” 单纯? 听到这个词寒玉扯唇一笑, 薛月见可不是单纯的人。 从那日在周远之面前直接开口问,是不是寒玉杀了薛斌那时就能看出来。 薛月见, 只是更会借势而已。 以前借的是永帝的势,后来永帝死了, 现如今便紧紧依靠着师明旭。 但寒月也不得不承认,薛月见确实有几分手段。 能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后,还能让亲近的人觉得是单纯率真。 从薛月见那处不难知道,寒玉曾经数次来过永国,且是用了不同的身份。 依照永帝的性格,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人在眼前不明不白的晃。 北疆城和宁国皇室的关系一向密切,沈愿棠和寒玉虽然没有太大的牵连。 但是站在一条船上,是必然的。 而对寒玉来说,靖安王和风仲翡是最大的弱点。 风仲翡周围暗卫重重, 想下手并不容易。 可靖安王就不一样了,他只是个王爷, 而且喜好游山玩水。 加上宁国那边有人‘不经意’的透露了靖安王的行踪。 抓住这个人便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抓住之后怎么用,这又成了最令人头痛的问题。 寒玉问起实战这种秘术的人时,师明旭却摆摆头:“宫内藏污纳垢, 卧虎藏龙,根本查不出。” 寒玉便只能点点头:“是孤思虑不周了。” 说罢,仰面轻叹:“永帝投鼠忌器这一招, 用的委实不错。” “先帝向来行事诡异,能有此举并不意外,只是那个人选让我等有些糊涂罢了。” 寒玉只是垂眸,并没有说出灰袍的身份。 等灰袍身份公之于众的那天,寒玉将面临千夫所指。 不仅仅是宁国的臣民,就连风仲翡和天下人都会将寒玉排斥。 虽然寒玉并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可目前来说,想要达成目的,还需要这个长公主的身份和天下人的民心。 为了赎罪,赔上一个可以统一天下的机会,这并不合算。 所以寒玉并不打算将这件事过早的公之于众。 思虑片刻,寒玉重新抿笑看向师明旭:“你我恩怨到此为止, 你并不欠孤什么, 不是吗?” 师明旭看过来, 片刻后在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光下轻轻点头:“但我汝阳侯府再欠你一个人情。” 寒玉笑意不变:“好, 那就请汝阳侯府照顾好孤在永国的那所红梅小院, 那是孤亲手种下的,不想它被人毁去。” 一座无人的小院,没有人照拂,过不了几天就会成为乞丐们的居住地。 也或许被某个地痞流氓看上,从此鸠占鹊巢。 但最大的可能性,是被新帝拿去,不知道做与什么用途。 风氏和陈氏的恩怨,不死便不休。 相信新帝是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出气的机会。 寒玉微微叹气,不禁开始担心自己的那一院红梅。 直到回了府,还在愁:“要是能把那些红梅运到想去的地方就好了。” 破军挠挠头,试探着开口:“要不,等这边结束了属下去永国把那些树带回来?” 寒玉摇头:“别冒险,不值得。” 破军却是固执:“为了殿下,都值得。” “只是一院红梅而已,等咱们去鱼城的时候再种,不是更好吗?” 破军只是陷入沉思,似是在思考到底是不是更好。 寒玉笑了笑,抬手叫过清规:“你擅长用剑,两日后便用这柄惊龙。” 第148章 师明旭的愧疚 时间过去良久,那一剑的风采已经渐渐消失在了师明旭的记忆中。 可当寒玉忽然间说起的时候,师明旭却好像又看到那气势恢宏的一剑从头劈下来。 狰狞,愤怒,好像气极的狼猛然间挥出的爪牙。 即便是现在想起,腰背也忍不住动了动:“可惜,世界上也只有一个殿下,女人们抛头露面,又有几个能自保?” 寒玉唇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展平了眉梢:“可师小将军家的也是女儿,小将军就忍心让她一辈子困在四四方方的高阁中?” “这是本将军的家事,不劳殿下操心。” “家事也无妨,毕竟孤和尊夫人有几分交情,若是永国无人敢娶令嫒,来我宁国,我们宁国的儿郎可开放的很。” 眼见师明旭沉下了脸色,终于没有之前的张扬气焰,寒玉的唇角才重新挂上了笑意。 破军站在边上,垂眉敛目,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 过了片刻,寒玉看倦了面前的这几束花,便打算起身:“天色不早,孤还要去看看将士们练习的成果,小将军请便。” “且慢,殿下留步。”师明旭猛然起身。 一声呼喊便将寒玉又留在了原处。 “师小将军有话请讲, 孤还有其他事要办。” 师明旭顿了顿, 有些犹豫和挣扎,又坐回去静静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开口:“我只是想确定, 殿下是不是当年帮我的那个人。” 寒玉微微蹙眉,眼神恍惚。 师明旭又道:“当年我中毒昏迷,有人为我打通了任督二脉又疏通筋骨,我想知道, 那个人是不是殿下?” 寒玉眯起眼睛仰头思考了半天, 才在久违的记忆中找到了与此相关的破碎片段。 依稀记得那是薛月见冲喜的时候。 “是有这么回事。那天你大婚,孤也没什么好送的,所以才做了如此选择。” 寒玉说着,后知后觉的询问:“驿馆那次, 是你在试探体内的内力是否与孤相同?” 对面刚加冠不久的少年轻轻点头, 蹙起的眉梢不知道是在感激还是厌恶。 寒玉忽然抿唇轻笑:“现如今验证了,请问小将军是何种感想?” 师明旭面色复杂,长长叹了口气:“百感交集,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寒玉挑眉,一双星眸笑弯了眉眼,亮晶晶的看着师明旭,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师明旭轻轻叹了口气,卸下了方才厚重的针对之心:“不瞒殿下说,我觉得脸上无光,有些羞愧,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这羞愧、还有对不起, 这两个从何说起?” 师明旭下巴微收, 指尖稍稍蜷起:“你帮了我那么多,又为我义兄做了那么些, 可我却纵容月见冒犯你, 拿玄度试探你,让你在永国暴露了行踪引起陛下怀疑。” 寒玉唇角的笑意微凝, 缓缓问道:“永帝向薛月见问起过我?” 师明旭默默点头, 眉间凝聚了一点愁思:“月见单纯, 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被陛下套了个干净。” 单纯? 听到这个词寒玉扯唇一笑, 薛月见可不是单纯的人。 从那日在周远之面前直接开口问,是不是寒玉杀了薛斌那时就能看出来。 薛月见, 只是更会借势而已。 以前借的是永帝的势,后来永帝死了, 现如今便紧紧依靠着师明旭。 但寒月也不得不承认,薛月见确实有几分手段。 能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后,还能让亲近的人觉得是单纯率真。 从薛月见那处不难知道,寒玉曾经数次来过永国,且是用了不同的身份。 依照永帝的性格,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人在眼前不明不白的晃。 北疆城和宁国皇室的关系一向密切,沈愿棠和寒玉虽然没有太大的牵连。 但是站在一条船上,是必然的。 而对寒玉来说,靖安王和风仲翡是最大的弱点。 风仲翡周围暗卫重重, 想下手并不容易。 可靖安王就不一样了,他只是个王爷, 而且喜好游山玩水。 加上宁国那边有人‘不经意’的透露了靖安王的行踪。 抓住这个人便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抓住之后怎么用,这又成了最令人头痛的问题。 寒玉问起实战这种秘术的人时,师明旭却摆摆头:“宫内藏污纳垢, 卧虎藏龙,根本查不出。” 寒玉便只能点点头:“是孤思虑不周了。” 说罢,仰面轻叹:“永帝投鼠忌器这一招, 用的委实不错。” “先帝向来行事诡异,能有此举并不意外,只是那个人选让我等有些糊涂罢了。” 寒玉只是垂眸,并没有说出灰袍的身份。 等灰袍身份公之于众的那天,寒玉将面临千夫所指。 不仅仅是宁国的臣民,就连风仲翡和天下人都会将寒玉排斥。 虽然寒玉并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可目前来说,想要达成目的,还需要这个长公主的身份和天下人的民心。 为了赎罪,赔上一个可以统一天下的机会,这并不合算。 所以寒玉并不打算将这件事过早的公之于众。 思虑片刻,寒玉重新抿笑看向师明旭:“你我恩怨到此为止, 你并不欠孤什么, 不是吗?” 师明旭看过来, 片刻后在那双澄澈明净的眸光下轻轻点头:“但我汝阳侯府再欠你一个人情。” 寒玉笑意不变:“好, 那就请汝阳侯府照顾好孤在永国的那所红梅小院, 那是孤亲手种下的,不想它被人毁去。” 一座无人的小院,没有人照拂,过不了几天就会成为乞丐们的居住地。 也或许被某个地痞流氓看上,从此鸠占鹊巢。 但最大的可能性,是被新帝拿去,不知道做与什么用途。 风氏和陈氏的恩怨,不死便不休。 相信新帝是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出气的机会。 寒玉微微叹气,不禁开始担心自己的那一院红梅。 直到回了府,还在愁:“要是能把那些红梅运到想去的地方就好了。” 破军挠挠头,试探着开口:“要不,等这边结束了属下去永国把那些树带回来?” 寒玉摇头:“别冒险,不值得。” 破军却是固执:“为了殿下,都值得。” “只是一院红梅而已,等咱们去鱼城的时候再种,不是更好吗?” 破军只是陷入沉思,似是在思考到底是不是更好。 寒玉笑了笑,抬手叫过清规:“你擅长用剑,两日后便用这柄惊龙。” 第149章 战场 清规那双平淡无波的眸子泛起一丝波痕,迟迟没有伸手。 惊龙乃皇室贺礼,是先帝独宠寒玉的见证。 这柄剑,自先帝将它封存之后,寒玉从未舍得让它现世。 可两日后的一战,是永宁两国和平结束的开始。 这场战争的胜负,对于寒玉、乃至对于整个宁国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战。 所以,只能赢不能输。 寒玉便将手里的惊龙又往前递了一下。 清规沉了口气,郑重其事的接过抱在怀里,指尖一寸寸爱怜的拂过剑身:“属下必然不负殿下重望。” 寒玉依旧还是抿唇轻笑:“无论成败,你们三个都要活着,只要人在,孤便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话落,身前的三人齐齐跪下去:“是。” 可是惊龙给了清规,那把油纸伞轻易又动不得,一时间,众人有些好奇寒玉用什么。 破军想了想:“殿下身体不适,在城头为将士们助威便好。冲锋陷阵的事情有属下三人在,定然不会让殿下的计划失败。” 寒玉微微摇头:“这样好的场面,孤怎么能缺席呢?” “可殿下的惊龙给了月管家……” 寒玉笑了笑:“我最擅长本就不是剑,只不过是以剑扬名而已。而且风氏传承百年,怎么会只留下一柄油纸伞呢?” 三人相视一眼,互相摇头。 风氏成为皇室,本就是桩千古奇案, 关于他们的来历也含糊不详, 更何况是事关传承的东西。 不过,三人还是不想让寒玉上战场。 一来是寒玉的身体早就已经不适合这样耗费体力的事情, 二来此次计划多变,恐有意外发生。 可寒玉固执,所决定的事情一般人根本劝不动。 到了约定的日期后,城门缓缓开启, 寒玉率领八万大军从门后, 缓缓行出。 为首的将军一身银光宝铠,蟠龙纹大氅在身后随风猎猎作响,胸前的护心镜借了太阳的光辉,却发散出寒潭孤月一样的凉意。 手里一杆毫无装饰的乌黑长枪, 枪尖一点寒芒, 在这烈日下让人心底发寒。 面上一张白底金纹的面具,让人不由得再次想起北疆城那位鲜少下山的城主。 大军缓缓推进,往前不过数十里时便和永国的军队会同在一处。 师明旭蓝白盔甲, 胸前同样一块护心镜,却是让人觉得炽热。 少年张扬肆意的眉眼重新挂上笑容,手里的长戟花纹素净,杀意大盛。 寒玉看到带兵的师明旭后,浅笑:“师小将军少年风采,倒是让孤好生羡慕。” “本将是天生的俊朗无双,殿下怕是羡慕不来。”师明旭握着长戟勾唇轻笑,少年炽热的眉眼, 贯穿长风。 寒玉扫了眼前面的距离, 再次偏身:“师小将军,同上次比试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 不知道小将军的身手可有进益?” 师明旭遥遥撇来一眼, 嗤笑一声:“殿下,大敌在前, 你这般笑话我可有些不大地道。” 说着, 眼角往前一送。 只见茫茫平原上忽然间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条黑线粗细不一, 密密麻麻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 看数量,怕是比永宁两国的联军人数还要多。 师明旭的眸子微不可闻的凝了片刻, 但是很快又被一抹狂热替代。 只有寒玉知道,那是对于鲜血的渴望。 “小将军, 不若我们今天就来比比,看看谁杀的敌军更多,如何?” 师明旭偏头,看过来,轻轻点头:“那就来比试比试,看看咱们谁的兵力强。” 说着,扬鞭加速,身后的永国大军随着他一起冲上前。 数十万人好似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冲向那未知的前方。 为首的师小将军长戟横扫, 强横的内力不留余地的尽数洒出。 刚刚赶到近前的南蛮军队顿时被砍出一个小口子,但很快又被身边的人给补充完毕。 那条黑线重新被连接成功, 像是蚂蚁团一样,从来不缺坑洞。 寒玉也只能快马加鞭,和身边的人一起策马奔向师明旭所在的方向。 时间的车轮, 不会盖住刀枪剑戟的痕迹。在人仰马翻的血场中的人们前秒还穿着军装带着长剑站在敌我斗争战场,而这一刻如同毅力花种,尘埃落地开始了千年的轮回。 两侧派去奇袭的士兵果然也遇到了对手, 战场上战鼓声响起,令旗变换,六队人马厮杀在一起。 奇袭的兵力一向是军中最好的队伍,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宁国的奇袭军队就好像一块嫩豆腐,轻而易举的被南蛮破去。 徒留身后那些永国的士兵站在原处面面相觑,可是南蛮的军队怎么会给他们愣神的机会。 只待永国军队还未回神,一鼓作气将对方浇灭干净。 接着和原先的大军汇合,双方向中间夹击。 三个方向都是南蛮大军,直接将联军包了饺子。 师明旭直觉有些不对,一个横扫将面前的士兵甩出之后,转过身来询问寒玉:“有埋伏,怎么办?” “莫急, 两侧奇袭的兵马人数较少,咱们往从西方突围, 然后人马分作两路包抄他们。” 时间来不及多思考, 师明旭赶集让负责指挥令旗的士兵去打招呼。 大军是早上太阳升起时出的城门,此刻已经消耗了足足两成的兵力,但时间却只过去了短短一天。 旗帜挡住了天空,对面的敌人如乌云遍布在空中消散不去。他们来势汹汹,无数的箭矢破空而来,步卒爆发出呐喊,两军交锋。 士兵们浴血奋战,但无畏的身躯终究挡不住那雪亮锋利的剑刃,如麦穗般倒地。终于旷野归于平静,只剩残缺的尸体悲壮地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每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清规和破军围在寒玉身边,偶尔还会让她休息一下防止受不了。 师明旭已经被人群挤压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寒玉在人群中扫视一眼,微微皱眉:“清规,去找师明旭,不可让他走出视线太远。” 清规没有多问,带着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杀过重围去找师明旭。 这个人不能离开视线太远,不然后边埋伏不好进。 第149章 战场 清规那双平淡无波的眸子泛起一丝波痕,迟迟没有伸手。 惊龙乃皇室贺礼,是先帝独宠寒玉的见证。 这柄剑,自先帝将它封存之后,寒玉从未舍得让它现世。 可两日后的一战,是永宁两国和平结束的开始。 这场战争的胜负,对于寒玉、乃至对于整个宁国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战。 所以,只能赢不能输。 寒玉便将手里的惊龙又往前递了一下。 清规沉了口气,郑重其事的接过抱在怀里,指尖一寸寸爱怜的拂过剑身:“属下必然不负殿下重望。” 寒玉依旧还是抿唇轻笑:“无论成败,你们三个都要活着,只要人在,孤便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话落,身前的三人齐齐跪下去:“是。” 可是惊龙给了清规,那把油纸伞轻易又动不得,一时间,众人有些好奇寒玉用什么。 破军想了想:“殿下身体不适,在城头为将士们助威便好。冲锋陷阵的事情有属下三人在,定然不会让殿下的计划失败。” 寒玉微微摇头:“这样好的场面,孤怎么能缺席呢?” “可殿下的惊龙给了月管家……” 寒玉笑了笑:“我最擅长本就不是剑,只不过是以剑扬名而已。而且风氏传承百年,怎么会只留下一柄油纸伞呢?” 三人相视一眼,互相摇头。 风氏成为皇室,本就是桩千古奇案, 关于他们的来历也含糊不详, 更何况是事关传承的东西。 不过,三人还是不想让寒玉上战场。 一来是寒玉的身体早就已经不适合这样耗费体力的事情, 二来此次计划多变,恐有意外发生。 可寒玉固执,所决定的事情一般人根本劝不动。 到了约定的日期后,城门缓缓开启, 寒玉率领八万大军从门后, 缓缓行出。 为首的将军一身银光宝铠,蟠龙纹大氅在身后随风猎猎作响,胸前的护心镜借了太阳的光辉,却发散出寒潭孤月一样的凉意。 手里一杆毫无装饰的乌黑长枪, 枪尖一点寒芒, 在这烈日下让人心底发寒。 面上一张白底金纹的面具,让人不由得再次想起北疆城那位鲜少下山的城主。 大军缓缓推进,往前不过数十里时便和永国的军队会同在一处。 师明旭蓝白盔甲, 胸前同样一块护心镜,却是让人觉得炽热。 少年张扬肆意的眉眼重新挂上笑容,手里的长戟花纹素净,杀意大盛。 寒玉看到带兵的师明旭后,浅笑:“师小将军少年风采,倒是让孤好生羡慕。” “本将是天生的俊朗无双,殿下怕是羡慕不来。”师明旭握着长戟勾唇轻笑,少年炽热的眉眼, 贯穿长风。 寒玉扫了眼前面的距离, 再次偏身:“师小将军,同上次比试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 不知道小将军的身手可有进益?” 师明旭遥遥撇来一眼, 嗤笑一声:“殿下,大敌在前, 你这般笑话我可有些不大地道。” 说着, 眼角往前一送。 只见茫茫平原上忽然间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条黑线粗细不一, 密密麻麻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 看数量,怕是比永宁两国的联军人数还要多。 师明旭的眸子微不可闻的凝了片刻, 但是很快又被一抹狂热替代。 只有寒玉知道,那是对于鲜血的渴望。 “小将军, 不若我们今天就来比比,看看谁杀的敌军更多,如何?” 师明旭偏头,看过来,轻轻点头:“那就来比试比试,看看咱们谁的兵力强。” 说着,扬鞭加速,身后的永国大军随着他一起冲上前。 数十万人好似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冲向那未知的前方。 为首的师小将军长戟横扫, 强横的内力不留余地的尽数洒出。 刚刚赶到近前的南蛮军队顿时被砍出一个小口子,但很快又被身边的人给补充完毕。 那条黑线重新被连接成功, 像是蚂蚁团一样,从来不缺坑洞。 寒玉也只能快马加鞭,和身边的人一起策马奔向师明旭所在的方向。 时间的车轮, 不会盖住刀枪剑戟的痕迹。在人仰马翻的血场中的人们前秒还穿着军装带着长剑站在敌我斗争战场,而这一刻如同毅力花种,尘埃落地开始了千年的轮回。 两侧派去奇袭的士兵果然也遇到了对手, 战场上战鼓声响起,令旗变换,六队人马厮杀在一起。 奇袭的兵力一向是军中最好的队伍,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宁国的奇袭军队就好像一块嫩豆腐,轻而易举的被南蛮破去。 徒留身后那些永国的士兵站在原处面面相觑,可是南蛮的军队怎么会给他们愣神的机会。 只待永国军队还未回神,一鼓作气将对方浇灭干净。 接着和原先的大军汇合,双方向中间夹击。 三个方向都是南蛮大军,直接将联军包了饺子。 师明旭直觉有些不对,一个横扫将面前的士兵甩出之后,转过身来询问寒玉:“有埋伏,怎么办?” “莫急, 两侧奇袭的兵马人数较少,咱们往从西方突围, 然后人马分作两路包抄他们。” 时间来不及多思考, 师明旭赶集让负责指挥令旗的士兵去打招呼。 大军是早上太阳升起时出的城门,此刻已经消耗了足足两成的兵力,但时间却只过去了短短一天。 旗帜挡住了天空,对面的敌人如乌云遍布在空中消散不去。他们来势汹汹,无数的箭矢破空而来,步卒爆发出呐喊,两军交锋。 士兵们浴血奋战,但无畏的身躯终究挡不住那雪亮锋利的剑刃,如麦穗般倒地。终于旷野归于平静,只剩残缺的尸体悲壮地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每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清规和破军围在寒玉身边,偶尔还会让她休息一下防止受不了。 师明旭已经被人群挤压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寒玉在人群中扫视一眼,微微皱眉:“清规,去找师明旭,不可让他走出视线太远。” 清规没有多问,带着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杀过重围去找师明旭。 这个人不能离开视线太远,不然后边埋伏不好进。 第150章 埋伏成功 彼时的师明旭被围在重重弓箭手之间,身边的亲兵已经所剩无几。 眼前的弓箭手和步兵也不是寻常人,他们的手里的弓箭好像长了人眼一样,务必准确的飞向师明旭。 师明旭敛眉沉眸,神情尚算的上是平静、 只是躺下的士兵越来越多,饶是师明旭再怎么沉静,现下也变了脸色。 清规杀过重重叠叠的包围圈来到师明旭身边,用剑柄戳了戳师明旭的肩膀:“去找殿下。” “她有对策了?” 清规反手挥出一剑,将身后举剑偷袭的人刺死,微微摇头:“不知。” 师明旭转身,绕过堆叠的尸首朝寒玉所在的方向行去。 正当要接近之际,忽有一支弩箭从远处破空而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尖锐的鸣笛。 师明旭立时转身,手中长戟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圆弧的形状。 那只弓弩便在他的长戟下一分为二,可弩虽坏,势头却没被消去。 余威穿过师明旭的身侧,直奔寒玉的面门。 未及近身,便被高大的盾牌挡在了身外。 师明旭扯唇一笑,嘲讽居多。 等进到盾牌围城的圈内之后,师明旭却又皱了眉。 只看到寒玉手中长枪做拐,一手掩在胸口,看到师明旭之后微微一笑:“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好打。” “是很不好打,除非能将他们逼入东侧的泥沼中,咱们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寒玉放下掩在胸口的手,垂首轻喃:“东边吗?咱们的兵力可只剩一半了, 若此计不成, 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师明旭仰天爽朗大笑,手中长戟往下一落陷入泥中三寸。 那一刻, 散乱的鬓角好像也散发出了金光,眉间的疲惫一扫而空显得精神奕奕。 “不过区区数万乌合之众,怎能赢过我两国虎狼之师?!” 寒玉微愣,垂首浅笑:“既然师小将军有此心, 孤又怎么能畏手畏脚?” 说罢, 寒玉缓缓站直了身子,握住长枪的手渐渐收紧,白底金纹的面具在夕阳下映照着残血的光芒。 寒玉沉了声,一字一句坚定的说道:“众将士听命, 随孤驱敌!” 盾牌围成的包围圈慢慢打开一个口子, 一道疾风猛然从那道缝隙中钻出。 寒玉举起长枪,枪尖刺向天际,霎时间疾风四起, 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噼里啪啦的天雷落在枪尖,为整支长枪都镀上了一层紫金色的光芒。 寒玉的眸子也变作赤红,一枪落下时,携带着漫天杀意和万般雷霆之怒。 霎时间,整座战场化作人间炼狱,尸横满地,登高望远,一片烟火海。 师明旭看到那样的寒玉后, 有些失神, 此时的寒玉比起之前在驿馆时的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人皆知北疆城主用剑是一绝,现如今看来, 宁国殿下的枪法更是绝世无双。 万般疲倦之下尚有如此风采, 实在令人震撼。 但这风头怎么能让宁国抢尽呢? 师明旭沉了口气,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 抬头看看照耀着红色土地的红色太阳, 耀得睁不开眼来。 而后, 拿起长襟顺势挽了个花里胡哨的动作, 举起武器扬声高喊:“众将听令,杀!” 原先的计划说的简单, 实施起来却尽是难处。 数万人在此战作一团,鲜血染红了残阳。鼓声震耳, 钟鸣辽远,英勇的战士们奋身而起,那使遍体鳞伤,命悬一线,战死沙场。 纸上落定的计划只有区区几行小字,可到了战场上一步步实现的时候足足耗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那时,南蛮军队刚被逼入东侧的陷阱中。 如计划所说的那样,沈月见的部下和宁国军队混作一团,渐渐的拉成一条长长的战线向两侧拓展。 师明旭从不知道宁国在这边还设下了埋伏, 对于未知的事情,不论是否有利, 人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所以师明旭有些怀疑了,率领残兵在小树林前徘徊不定。 里边确实有刀剑相交的声音传出,可是那究竟是真还是假, 师明旭忽然间有些拿不定。 身后的副将浑身是血,手里的一杆红缨枪也满是血迹,他打马来到师明旭身边询问:“将军, 不追吗?” “你觉得应该追吗?” 未等身侧的副将回答,一道银黑相交的身影打马疾速从他们身边行过,身后的余兵也随之进入。 一时间,树林外只剩了永国的三万残兵。 风中的呜咽声似是嘲笑一般呼呼作响,迟疑的空隙,身后的士兵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师明旭敛眉,终究还是挥师向前。 殊不知,这是他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刚一进去的时候,情况还好,宁国和南蛮交战激烈,永国的军队登时就被卷了进去。 当时间一点点过去, 好像有人喊了句什么,鼓声响起, 是定军山的节奏。 师明旭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心跳随着鼓点更是越来越乱。 师明旭刚要喊‘撤退’, 只见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的茫然夜色中,一旦寒芒向他刺来。 师明旭下意识的抬起手中长戟架开, 沉了脸色:“长公主殿下的眼睛似乎不大好,连盟军也打。” “师明旭,你且看清楚了,现如今谁和谁才是盟友?” 话落,寒光再刺。 长枪如龙,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明亮的月色轨迹。 师明旭立时色变,手下丝毫不敢含糊用尽浑身解数去拆解。 只是师明旭不知道,这套枪法和之前的剑法不同,是风氏沉淀了百年的成果。 即便是之前的参商剑,在它面前也只能屈居第二。 经过了一天的战斗,体力消耗巨大。 师明旭看向四周,南蛮军队和宁国的军队已成包围之势,自家的军队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被屠夫细细剁成肉馅,然后包成一锅完美的饺子。 两人交手不过数十回合,师明旭便已经呈现颓败之势。 看向寒玉的目光也不再是敬佩和愧疚,而是不甘心又无能为力的愤恨和妒火:“姓风的!你竟然如此不讲诚信!这般小人行径,将来还有谁敢和你们结盟?!” 第150章 埋伏成功 彼时的师明旭被围在重重弓箭手之间,身边的亲兵已经所剩无几。 眼前的弓箭手和步兵也不是寻常人,他们的手里的弓箭好像长了人眼一样,务必准确的飞向师明旭。 师明旭敛眉沉眸,神情尚算的上是平静、 只是躺下的士兵越来越多,饶是师明旭再怎么沉静,现下也变了脸色。 清规杀过重重叠叠的包围圈来到师明旭身边,用剑柄戳了戳师明旭的肩膀:“去找殿下。” “她有对策了?” 清规反手挥出一剑,将身后举剑偷袭的人刺死,微微摇头:“不知。” 师明旭转身,绕过堆叠的尸首朝寒玉所在的方向行去。 正当要接近之际,忽有一支弩箭从远处破空而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尖锐的鸣笛。 师明旭立时转身,手中长戟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圆弧的形状。 那只弓弩便在他的长戟下一分为二,可弩虽坏,势头却没被消去。 余威穿过师明旭的身侧,直奔寒玉的面门。 未及近身,便被高大的盾牌挡在了身外。 师明旭扯唇一笑,嘲讽居多。 等进到盾牌围城的圈内之后,师明旭却又皱了眉。 只看到寒玉手中长枪做拐,一手掩在胸口,看到师明旭之后微微一笑:“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好打。” “是很不好打,除非能将他们逼入东侧的泥沼中,咱们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寒玉放下掩在胸口的手,垂首轻喃:“东边吗?咱们的兵力可只剩一半了, 若此计不成, 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师明旭仰天爽朗大笑,手中长戟往下一落陷入泥中三寸。 那一刻, 散乱的鬓角好像也散发出了金光,眉间的疲惫一扫而空显得精神奕奕。 “不过区区数万乌合之众,怎能赢过我两国虎狼之师?!” 寒玉微愣,垂首浅笑:“既然师小将军有此心, 孤又怎么能畏手畏脚?” 说罢, 寒玉缓缓站直了身子,握住长枪的手渐渐收紧,白底金纹的面具在夕阳下映照着残血的光芒。 寒玉沉了声,一字一句坚定的说道:“众将士听命, 随孤驱敌!” 盾牌围成的包围圈慢慢打开一个口子, 一道疾风猛然从那道缝隙中钻出。 寒玉举起长枪,枪尖刺向天际,霎时间疾风四起, 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噼里啪啦的天雷落在枪尖,为整支长枪都镀上了一层紫金色的光芒。 寒玉的眸子也变作赤红,一枪落下时,携带着漫天杀意和万般雷霆之怒。 霎时间,整座战场化作人间炼狱,尸横满地,登高望远,一片烟火海。 师明旭看到那样的寒玉后, 有些失神, 此时的寒玉比起之前在驿馆时的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人皆知北疆城主用剑是一绝,现如今看来, 宁国殿下的枪法更是绝世无双。 万般疲倦之下尚有如此风采, 实在令人震撼。 但这风头怎么能让宁国抢尽呢? 师明旭沉了口气,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 抬头看看照耀着红色土地的红色太阳, 耀得睁不开眼来。 而后, 拿起长襟顺势挽了个花里胡哨的动作, 举起武器扬声高喊:“众将听令,杀!” 原先的计划说的简单, 实施起来却尽是难处。 数万人在此战作一团,鲜血染红了残阳。鼓声震耳, 钟鸣辽远,英勇的战士们奋身而起,那使遍体鳞伤,命悬一线,战死沙场。 纸上落定的计划只有区区几行小字,可到了战场上一步步实现的时候足足耗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那时,南蛮军队刚被逼入东侧的陷阱中。 如计划所说的那样,沈月见的部下和宁国军队混作一团,渐渐的拉成一条长长的战线向两侧拓展。 师明旭从不知道宁国在这边还设下了埋伏, 对于未知的事情,不论是否有利, 人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所以师明旭有些怀疑了,率领残兵在小树林前徘徊不定。 里边确实有刀剑相交的声音传出,可是那究竟是真还是假, 师明旭忽然间有些拿不定。 身后的副将浑身是血,手里的一杆红缨枪也满是血迹,他打马来到师明旭身边询问:“将军, 不追吗?” “你觉得应该追吗?” 未等身侧的副将回答,一道银黑相交的身影打马疾速从他们身边行过,身后的余兵也随之进入。 一时间,树林外只剩了永国的三万残兵。 风中的呜咽声似是嘲笑一般呼呼作响,迟疑的空隙,身后的士兵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师明旭敛眉,终究还是挥师向前。 殊不知,这是他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刚一进去的时候,情况还好,宁国和南蛮交战激烈,永国的军队登时就被卷了进去。 当时间一点点过去, 好像有人喊了句什么,鼓声响起, 是定军山的节奏。 师明旭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心跳随着鼓点更是越来越乱。 师明旭刚要喊‘撤退’, 只见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的茫然夜色中,一旦寒芒向他刺来。 师明旭下意识的抬起手中长戟架开, 沉了脸色:“长公主殿下的眼睛似乎不大好,连盟军也打。” “师明旭,你且看清楚了,现如今谁和谁才是盟友?” 话落,寒光再刺。 长枪如龙,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明亮的月色轨迹。 师明旭立时色变,手下丝毫不敢含糊用尽浑身解数去拆解。 只是师明旭不知道,这套枪法和之前的剑法不同,是风氏沉淀了百年的成果。 即便是之前的参商剑,在它面前也只能屈居第二。 经过了一天的战斗,体力消耗巨大。 师明旭看向四周,南蛮军队和宁国的军队已成包围之势,自家的军队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被屠夫细细剁成肉馅,然后包成一锅完美的饺子。 两人交手不过数十回合,师明旭便已经呈现颓败之势。 看向寒玉的目光也不再是敬佩和愧疚,而是不甘心又无能为力的愤恨和妒火:“姓风的!你竟然如此不讲诚信!这般小人行径,将来还有谁敢和你们结盟?!” 第151章 尘埃落定 长枪的枪尖稳稳抵在师明旭的咽喉间,似乎下一刻就要刺破那薄薄的皮肉,任凭鲜血如箭一般飞溅而出。 但是寒玉没有,甚至好心情的站在原处,听着背后还未消失的杀声再分一只耳朵听师明旭说这些。 “你们这样的人,能活多久我不知道。可是想你这样出尔反尔的君主,怎么能服众?南蛮这些人竟然也敢和你结盟,就不怕我永国之今日,未必不是他们的来日!” 寒玉忽然收回了枪尖,竖在一边:“你还有两天的时间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但孤希望,你不要一直讲这些废话。” 说,收了枪转身走向还在打杀的军队中。 看守师明旭的只是几个无名小卒,这样的看守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几乎是瞬间,师明旭暴起,夺过小兵手里的长剑,一剑就斩杀了看守的几个无名小卒。 从衣角撕了几块布条,将长剑和手紧紧的绑在一起,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疲倦留下的汗水,稳稳心神将颤抖的手臂按住。 内心里极度懊恼的情绪在瞬间摄住了师明旭,仿佛要榨走他身体里全部的活力。 正当师明旭颓废地贴在树边坐倒在地时,又一波的杀伐开始,鲜血伴随着永国将士的呼喊刺激着他的鼻腔。 师明旭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钻入混战中。 寒玉率领着部下站在高处, 静静的垂眸看着混战中的师明旭, 忽然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用火药。” 就算这个地方不能开垦成良田,日后也决计不会再有人前来。 用火药, 是彻底解决这场战争最好的手法。 破军点头,振臂一挥身后便有数百名小将搬了投石机上来。 随着破军的一声令下,漫天硝烟升起。 还有连绵不绝的哨声,有人知道, 那是南蛮独有的箭矢。 尖利的呼啸声音过后, 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树枝,泥土,乃至人体残肢在空中纷飞,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在寒玉等人的眼中, 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两种颜色:到处正在溅落的灰黑色以及夹杂在其中的夺目的鲜红。 战场有多残忍, 只有参与过的人才能知道。 那是地狱,是阎罗王在人世间最大的乐趣。 空气中布满了血腥气,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颤抖, 山崩地裂。 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他们好像千刀万剐一样,在时空里支离破碎。 在被血光吞噬的时刻,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武器。 血红的手、喧嚣的火药,迫不及待的将那一张张稚嫩得面孔撕碎,大脑早就已经失去了理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爆炸声渐渐的减弱, 寂寥的战场以及遍地残肢的尸骨……可是战争还未停止, 屠戮还在继续。 在这月明风清的日子里,战争的炮火响彻云霄。 宁国和南蛮以锐不可当的脚步让永国的气焰荡然无存。 又是一个傍晚时分了, 远远望去, 早已分不清是夕阳还是鲜血染红了大地,土壤也已经早就成了红褐色。 鲜血无法凝固, 上空的阴霾无法散开, 偶尔看见的断裂的树枝上还挂着不知道沾着何方人士鲜血的衣服碎片。 不久前还充斥在这里的厮杀声、呼喊声、枪炮声已经消失了, 却让此时的寂静显得无比狰狞, 一切都消失了。 师明旭好像从煤炭中爬出的乞丐,目光呆滞的看向周围的一切, 先前的气势和少年的意气风发,尽数埋葬在此地。 又有谁能想到,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盟友。 那时寒玉还没有来到这个地方,天色大亮,枣红马上两位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而永宁两国的联军和南蛮死死的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 中间的战场上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就像两只猛虎的凝视对峙,谁也不能先行脱离战场。 可是后来,寒玉来了。 然后便是硝烟四起, 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敌人和曾经的盟友同仇敌忾的冲来。 永国那原先的虎狼之师, 被炸弹炸的措不及防,最后长眠于此。 在这月明风清的日子里,战争的炮火响彻云霄。 往日的安详和宁静在短短数月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疮痍和毫无生气的哀号。 留下的是鲜血、是落寞、是毁于一旦的家园、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师明旭浑身漆黑站在尸山血海中间大声的吼叫,嘴角甚至流出血来,黑黢黢的面上被泪痕冲刷出两条明显的沟壑。 被眼泪洗刷后的眸子, 和他手里的长剑一样明亮,锐利,又势不可挡。 寒玉站在高处只看过一眼便偏过头去,轻声说道:“破军,你去代孤送他最后一程。” 破军看看师明旭,又看看寒玉,拱手垂首:“属下遵命。”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背水一战,置死地而后生。” 破军走上前的时候, 师明旭口中念念有词的便是这些话。 将军至死,想必有很多话要说,破军一时间也不急着杀他了,便问:“死在我家殿下手里, 你是否服气?” 师明旭猛地看过来,眸中燃烧的熊熊烈火好像要将眼前的敌手烧个干净。 师明旭说:“我不服,你家殿下此举必是要掀起连天战火,区区南蛮,不过是你们对永国动手的开始罢了。” 说着,他冷然一笑:“和平历史,先动手的注定要受千夫所指,你家殿下只是个姑娘,她受得起吗?或者说,将来某一日,难道她不会后悔?” 破军听后,竟然还低头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缓缓道:“战争要维护的始终是帝国的安宁,我家殿下是决计不会后悔的。” 师明旭冷冷一笑,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远处,寒玉见破军久未动手不禁皱了皱眉:“破军?” 眼前的师明旭笑了笑,仰头看向天际:“送我一程,如果有可能,请将我的长戟送回汝阳侯府。” 破军点点头:“殿下会的。” 寒光一闪,却是一剑砍到,那一瞬间,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却终究是没有闭上。 第151章 尘埃落定 长枪的枪尖稳稳抵在师明旭的咽喉间,似乎下一刻就要刺破那薄薄的皮肉,任凭鲜血如箭一般飞溅而出。 但是寒玉没有,甚至好心情的站在原处,听着背后还未消失的杀声再分一只耳朵听师明旭说这些。 “你们这样的人,能活多久我不知道。可是想你这样出尔反尔的君主,怎么能服众?南蛮这些人竟然也敢和你结盟,就不怕我永国之今日,未必不是他们的来日!” 寒玉忽然收回了枪尖,竖在一边:“你还有两天的时间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但孤希望,你不要一直讲这些废话。” 说,收了枪转身走向还在打杀的军队中。 看守师明旭的只是几个无名小卒,这样的看守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几乎是瞬间,师明旭暴起,夺过小兵手里的长剑,一剑就斩杀了看守的几个无名小卒。 从衣角撕了几块布条,将长剑和手紧紧的绑在一起,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疲倦留下的汗水,稳稳心神将颤抖的手臂按住。 内心里极度懊恼的情绪在瞬间摄住了师明旭,仿佛要榨走他身体里全部的活力。 正当师明旭颓废地贴在树边坐倒在地时,又一波的杀伐开始,鲜血伴随着永国将士的呼喊刺激着他的鼻腔。 师明旭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钻入混战中。 寒玉率领着部下站在高处, 静静的垂眸看着混战中的师明旭, 忽然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用火药。” 就算这个地方不能开垦成良田,日后也决计不会再有人前来。 用火药, 是彻底解决这场战争最好的手法。 破军点头,振臂一挥身后便有数百名小将搬了投石机上来。 随着破军的一声令下,漫天硝烟升起。 还有连绵不绝的哨声,有人知道, 那是南蛮独有的箭矢。 尖利的呼啸声音过后, 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树枝,泥土,乃至人体残肢在空中纷飞,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在寒玉等人的眼中, 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两种颜色:到处正在溅落的灰黑色以及夹杂在其中的夺目的鲜红。 战场有多残忍, 只有参与过的人才能知道。 那是地狱,是阎罗王在人世间最大的乐趣。 空气中布满了血腥气,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颤抖, 山崩地裂。 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他们好像千刀万剐一样,在时空里支离破碎。 在被血光吞噬的时刻,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武器。 血红的手、喧嚣的火药,迫不及待的将那一张张稚嫩得面孔撕碎,大脑早就已经失去了理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爆炸声渐渐的减弱, 寂寥的战场以及遍地残肢的尸骨……可是战争还未停止, 屠戮还在继续。 在这月明风清的日子里,战争的炮火响彻云霄。 宁国和南蛮以锐不可当的脚步让永国的气焰荡然无存。 又是一个傍晚时分了, 远远望去, 早已分不清是夕阳还是鲜血染红了大地,土壤也已经早就成了红褐色。 鲜血无法凝固, 上空的阴霾无法散开, 偶尔看见的断裂的树枝上还挂着不知道沾着何方人士鲜血的衣服碎片。 不久前还充斥在这里的厮杀声、呼喊声、枪炮声已经消失了, 却让此时的寂静显得无比狰狞, 一切都消失了。 师明旭好像从煤炭中爬出的乞丐,目光呆滞的看向周围的一切, 先前的气势和少年的意气风发,尽数埋葬在此地。 又有谁能想到,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盟友。 那时寒玉还没有来到这个地方,天色大亮,枣红马上两位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而永宁两国的联军和南蛮死死的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 中间的战场上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就像两只猛虎的凝视对峙,谁也不能先行脱离战场。 可是后来,寒玉来了。 然后便是硝烟四起, 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敌人和曾经的盟友同仇敌忾的冲来。 永国那原先的虎狼之师, 被炸弹炸的措不及防,最后长眠于此。 在这月明风清的日子里,战争的炮火响彻云霄。 往日的安详和宁静在短短数月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疮痍和毫无生气的哀号。 留下的是鲜血、是落寞、是毁于一旦的家园、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师明旭浑身漆黑站在尸山血海中间大声的吼叫,嘴角甚至流出血来,黑黢黢的面上被泪痕冲刷出两条明显的沟壑。 被眼泪洗刷后的眸子, 和他手里的长剑一样明亮,锐利,又势不可挡。 寒玉站在高处只看过一眼便偏过头去,轻声说道:“破军,你去代孤送他最后一程。” 破军看看师明旭,又看看寒玉,拱手垂首:“属下遵命。”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背水一战,置死地而后生。” 破军走上前的时候, 师明旭口中念念有词的便是这些话。 将军至死,想必有很多话要说,破军一时间也不急着杀他了,便问:“死在我家殿下手里, 你是否服气?” 师明旭猛地看过来,眸中燃烧的熊熊烈火好像要将眼前的敌手烧个干净。 师明旭说:“我不服,你家殿下此举必是要掀起连天战火,区区南蛮,不过是你们对永国动手的开始罢了。” 说着,他冷然一笑:“和平历史,先动手的注定要受千夫所指,你家殿下只是个姑娘,她受得起吗?或者说,将来某一日,难道她不会后悔?” 破军听后,竟然还低头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缓缓道:“战争要维护的始终是帝国的安宁,我家殿下是决计不会后悔的。” 师明旭冷冷一笑,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远处,寒玉见破军久未动手不禁皱了皱眉:“破军?” 眼前的师明旭笑了笑,仰头看向天际:“送我一程,如果有可能,请将我的长戟送回汝阳侯府。” 破军点点头:“殿下会的。” 寒光一闪,却是一剑砍到,那一瞬间,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却终究是没有闭上。 第152章 再次入梦 战场的血腥永远让人作呕,即便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也不例外。 看到那满地的血腥之后,转身扶着清规的肩膀俯身呕吐。 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那扑鼻的血腥气让人头晕眼花,熏得眼睛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大胜而归的宁国军队,在城下山呼万岁万万岁,寒玉站在城头上,面色却没有该有的喜悦。 破军以为是什么地方没有做好,上前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无妨。”寒玉浅浅叹了口气,扯扯肩上的披风,“派人永国将士们收尸,师明旭的尸首单独埋葬,长戟送回侯府。” “是,属下即刻让人去办。” 师明旭临终前的交代,终于是成功。 曾经的时候,寒玉在想看在汝阳侯的面子上,放师明旭一条活路也未尝不可。 可是后来转念一想,将士们全部阵亡,只有师明旭安然无恙的活着回去,无异于是将他送进了火坑。 而且,依照师明旭的性格,也不是那般贪生怕死之辈。 对于对手,最好的选择不是放他一条生路而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对方公平公正的较量。 所以师明旭输了, 不是输在了双方悬殊的兵力上, 而是输在了和寒玉的对决中。 永宁两国二十万大军,以及南蛮的十五万大军, 就这样在两天一夜间消失了大半。 永国十万将士全部阵亡,宁国也只剩了三万人。 一串数字报上来的时候,寒玉叹口气合上眼眸,将满腹心事压在了唇间。 破军收起将要上报给朝廷的奏章, 小心询问:“殿下有话要带给陛下吗?” “说来说去, 无非是天暖别贪凉,夜里睡觉也记得搭层薄被,别染了风寒。他大了,孤这样念叨他会倦的。” 寒玉迟缓片刻, 又继续道:“就告诉他, 前方战事有孤看着,叫他放心便是,改日空了, 写两封书信叫孤安心。” 破军称是,转头却将前边那几句一同写在了奏章上,叫捷报一块呈给陛下,也免得陛下担忧。 其实这些年间,寒玉和风仲翡几乎没有见过几面。 那些看似深厚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幼时,这些年过去了,姐弟间的感情已经日益减淡。 只有姐弟二人在一处的时候,才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那浓浓的一层宠溺。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 寒玉都忍不住想起那个抱着自己的腿, 奶声奶气喊‘姐姐,想吃梅花糕’的小团子。 有时候, 寒玉差点就要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 回到宁国,专心当她的长公主。 每日在府里喝茶赏花品酒, 偶尔进宫和风仲翡说说话, 看着他娶妻生子。 那也是不错的。 可每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的时候, 就有一个更坚定的声音说:外边群狼四顾, 你真以为这样的生活是稳定的吗? 寒玉不认为,所以她没有回京城。 而是来到了边境, 亲手将自己曾经看好的少年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思及此处,寒玉掩面轻叹, 语气中浓浓的疲倦感。 破军见此,轻轻退出门外请了清规进来。 “殿下,请卸甲休息。” 寒玉稍稍抬头,问:“南蛮那边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大军刚刚回城,带兵的将领们也应该还未来得及休息。” 寒玉点点头,抬起胳膊任由清规伺候着卸下盔甲,银白色的护心镜上还有剩余的血迹未曾拭去。 蟠龙纹大氅上更是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看起来要将它们泡进水中, 放入大把的草木灰和皂荚,然后用力的、狠狠地揉搓一顿, 才能洗去残存在上面的污迹。 衣上多余的颜色能洗去,可残存在心上的颜色怎么洗去? 大抵是没有办法了。 所以寒玉也放弃了洗去心上血迹的机会。 卸去盔甲,寒玉躺在榻上静静看着头顶的纱幔, 不多时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枕边的遗梦珠时隔五天后再次亮起,珠子的控制者在此将两个人同时拉进了无边无际的海天一色中。 寒玉侧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面容憔悴疲倦, 眉心一点疲惫萦绕不去。 枕在脑袋下的手掌间有细碎的红线和尚未结痂的小伤口,眼睛斜下方还有一道细长的口子。 在白净的面庞上,显得有些狰狞。 玄度微微皱眉,冲着那张面孔伸出了手掌,还未贴上去。 身后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个时候喊我?我正在御书房跟小皇帝说事呢,忽然间人就昏迷了,像话吗?” “确实有些不大像话,不过等下回去你可以告诉小皇帝,他长姐,怕是连三十岁都有些勉强了。” 周远之话音顿时消失,拖着沉重的朝服疾步走过来, 蹲下身:“昏迷?” 玄度伸出手指轻晃:“不, 是睡着了。” “白天睡觉,是有些不大正常。” “南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不出一个月,不、或许十天之内大军就会继续北上。” “这么快?此次南蛮之乱,宁国和永国只派出了十万的兵力,即便还剩半数,想要继续北上恐怕是痴人说梦。” 周远之虽然远在宁国都城,但是对于目前的局势尚有所了解。 双方即便只剩五万,算上南蛮的十五万兵马,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五万。 区区二十五万,想要踏平永国都城,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即便她是寒玉。 是愿意用自己的命填做棋子的寒玉。 “京城现在还没有收到请求派兵的消息,是不是她不想打了?” 玄度盘膝坐好,伸手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还是先把她叫醒再说。” 说罢,玄度并指为剑重重点在寒玉眉心间,口中一声高喝:“醒!” 随着眉心间的莹莹白光,寒玉轻轻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翻个身又阖上眸子。 “什么事?” “南方的战事打完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远之往前靠靠。 寒玉舒了口气,因为侧躺而呼吸明显的腰腹有微微的起伏:“北上,继续打。” “再打下去,怕是兵力不够,我怎么没接到前线请兵的奏报?” “兵符一直在孤手里,调兵不过是一纸调令,阿翡那边也是知道的。” 周远之怔愣片刻,未料想掌管整个宁国兵马的兵符就在寒玉手里。 愣神之后,索性也学着寒玉的样子侧躺,和她面对面:“这仗打的如何?” 第152章 再次入梦 战场的血腥永远让人作呕,即便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也不例外。 看到那满地的血腥之后,转身扶着清规的肩膀俯身呕吐。 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那扑鼻的血腥气让人头晕眼花,熏得眼睛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大胜而归的宁国军队,在城下山呼万岁万万岁,寒玉站在城头上,面色却没有该有的喜悦。 破军以为是什么地方没有做好,上前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无妨。”寒玉浅浅叹了口气,扯扯肩上的披风,“派人永国将士们收尸,师明旭的尸首单独埋葬,长戟送回侯府。” “是,属下即刻让人去办。” 师明旭临终前的交代,终于是成功。 曾经的时候,寒玉在想看在汝阳侯的面子上,放师明旭一条活路也未尝不可。 可是后来转念一想,将士们全部阵亡,只有师明旭安然无恙的活着回去,无异于是将他送进了火坑。 而且,依照师明旭的性格,也不是那般贪生怕死之辈。 对于对手,最好的选择不是放他一条生路而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对方公平公正的较量。 所以师明旭输了, 不是输在了双方悬殊的兵力上, 而是输在了和寒玉的对决中。 永宁两国二十万大军,以及南蛮的十五万大军, 就这样在两天一夜间消失了大半。 永国十万将士全部阵亡,宁国也只剩了三万人。 一串数字报上来的时候,寒玉叹口气合上眼眸,将满腹心事压在了唇间。 破军收起将要上报给朝廷的奏章, 小心询问:“殿下有话要带给陛下吗?” “说来说去, 无非是天暖别贪凉,夜里睡觉也记得搭层薄被,别染了风寒。他大了,孤这样念叨他会倦的。” 寒玉迟缓片刻, 又继续道:“就告诉他, 前方战事有孤看着,叫他放心便是,改日空了, 写两封书信叫孤安心。” 破军称是,转头却将前边那几句一同写在了奏章上,叫捷报一块呈给陛下,也免得陛下担忧。 其实这些年间,寒玉和风仲翡几乎没有见过几面。 那些看似深厚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幼时,这些年过去了,姐弟间的感情已经日益减淡。 只有姐弟二人在一处的时候,才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那浓浓的一层宠溺。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 寒玉都忍不住想起那个抱着自己的腿, 奶声奶气喊‘姐姐,想吃梅花糕’的小团子。 有时候, 寒玉差点就要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 回到宁国,专心当她的长公主。 每日在府里喝茶赏花品酒, 偶尔进宫和风仲翡说说话, 看着他娶妻生子。 那也是不错的。 可每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的时候, 就有一个更坚定的声音说:外边群狼四顾, 你真以为这样的生活是稳定的吗? 寒玉不认为,所以她没有回京城。 而是来到了边境, 亲手将自己曾经看好的少年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思及此处,寒玉掩面轻叹, 语气中浓浓的疲倦感。 破军见此,轻轻退出门外请了清规进来。 “殿下,请卸甲休息。” 寒玉稍稍抬头,问:“南蛮那边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大军刚刚回城,带兵的将领们也应该还未来得及休息。” 寒玉点点头,抬起胳膊任由清规伺候着卸下盔甲,银白色的护心镜上还有剩余的血迹未曾拭去。 蟠龙纹大氅上更是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看起来要将它们泡进水中, 放入大把的草木灰和皂荚,然后用力的、狠狠地揉搓一顿, 才能洗去残存在上面的污迹。 衣上多余的颜色能洗去,可残存在心上的颜色怎么洗去? 大抵是没有办法了。 所以寒玉也放弃了洗去心上血迹的机会。 卸去盔甲,寒玉躺在榻上静静看着头顶的纱幔, 不多时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枕边的遗梦珠时隔五天后再次亮起,珠子的控制者在此将两个人同时拉进了无边无际的海天一色中。 寒玉侧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面容憔悴疲倦, 眉心一点疲惫萦绕不去。 枕在脑袋下的手掌间有细碎的红线和尚未结痂的小伤口,眼睛斜下方还有一道细长的口子。 在白净的面庞上,显得有些狰狞。 玄度微微皱眉,冲着那张面孔伸出了手掌,还未贴上去。 身后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个时候喊我?我正在御书房跟小皇帝说事呢,忽然间人就昏迷了,像话吗?” “确实有些不大像话,不过等下回去你可以告诉小皇帝,他长姐,怕是连三十岁都有些勉强了。” 周远之话音顿时消失,拖着沉重的朝服疾步走过来, 蹲下身:“昏迷?” 玄度伸出手指轻晃:“不, 是睡着了。” “白天睡觉,是有些不大正常。” “南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不出一个月,不、或许十天之内大军就会继续北上。” “这么快?此次南蛮之乱,宁国和永国只派出了十万的兵力,即便还剩半数,想要继续北上恐怕是痴人说梦。” 周远之虽然远在宁国都城,但是对于目前的局势尚有所了解。 双方即便只剩五万,算上南蛮的十五万兵马,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五万。 区区二十五万,想要踏平永国都城,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即便她是寒玉。 是愿意用自己的命填做棋子的寒玉。 “京城现在还没有收到请求派兵的消息,是不是她不想打了?” 玄度盘膝坐好,伸手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还是先把她叫醒再说。” 说罢,玄度并指为剑重重点在寒玉眉心间,口中一声高喝:“醒!” 随着眉心间的莹莹白光,寒玉轻轻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翻个身又阖上眸子。 “什么事?” “南方的战事打完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远之往前靠靠。 寒玉舒了口气,因为侧躺而呼吸明显的腰腹有微微的起伏:“北上,继续打。” “再打下去,怕是兵力不够,我怎么没接到前线请兵的奏报?” “兵符一直在孤手里,调兵不过是一纸调令,阿翡那边也是知道的。” 周远之怔愣片刻,未料想掌管整个宁国兵马的兵符就在寒玉手里。 愣神之后,索性也学着寒玉的样子侧躺,和她面对面:“这仗打的如何?” 第153章 吃瓜 “永国十万兵力无一生还,宁国联军还剩三万,南蛮那边或许多一点,三万五。” 周远之微不可闻的抽了抽嘴角,还真是多一点。 先前的时候南蛮陈兵十五万,现如今只剩三万五,打的着实有些狠。 “京里现在怎么样?” “京里的局势现在不怎么好,有朝臣说女子进军营是自古以来的大忌,正在说动陛下请你回京。” 寒玉沉默片刻:“这倒像晏尚的风格,陛下怎么说?” “陛下让那位朝臣自己来找你,反正这种话他是不会跟你说的。” 寒玉笑了笑:“好,孤等着他来。” 话落,寒玉急促的喘息了几声,抬手掩在唇间轻咳。 又缓了片刻后,寒玉撑着湖面有些艰难的坐起身:“孤有件事交代你去办,若你为难,也可拒绝。” 周远之赶紧坐起身:“你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阿翡十三岁,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还能等两年,可他是皇帝,且年幼登基。往常孤还能为他打点一二,可现在‘寒玉’和晏尚成为一家,这后宫之事就不便插手了。” 周远之恍惚间猜到了寒玉要说的话,面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寒玉看到了那复杂的神色,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孤想请你和晏尚, 物色皇后人选。” 话落, 周远之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现在的后宫中,只有周画溪一个妃子, 后宫大权完全可以交给周画溪。 但是寒玉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是让周远之来物色新的后宫之主。 这样的做法不难让人多想,究竟是在选后的敲打,还是真的因为自己力不从心? 周远之有些看不明白, 也不想看明白。 “陛下年纪还小, 皇后人选真的要这么着急吗?” 寒玉浅笑:“你不愿意?也对,毕竟画溪是你亲妹妹,可她年纪小,担不起来的。” “年纪小未必不能成大事, 我看你是在借这事来敲打我还差不多。” 寒玉闻言, 笑意更深:“我敲打你做什么?后宫里那些人都是老油条了,就算我把协理六宫的权力给了她,她也动不了任何人。” “那你呢, 你当年是怎么动用他们的?画溪可以效仿。”周远之狠狠叹了口气,“我不是担心有人分权,只是陛下年纪还小,皇后一事,你不必这么着急。” “不着急不行,乱世将起,阿翡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寒玉说着,垂下了头, 又躺回原处悄悄合上了眸子:“你若不愿, 那便算了。” 那双令人惊心动魄的眸子重新合上,敛去了所有的神采。 一直站在一边等他们说完话的玄度此刻终于有机会插一句话进来:“说完了吗?” “我倒是想继续说, 人都睡着了怎么说?” “那有什么, 照你在这珠子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把她直接叫醒不就得了?” 周远之呆滞片刻:“我很凶吗?” “在这个世界之外, 你看上去倒是本本分分的, 但是在这, 你就没把她当成上司。” 周远之不好意思的偏了头, 清清嗓子:“许是着急了。” “你刚进来的时候也挺着急,所以我现在送你回去, 等下你再回来。” “等下我自己来不行吗?你这时机把握的一点也不到位。” 闻言,玄度双手合十冲周远之躬身行了个佛礼, 然后一脚将人踹飞。 做完这粗鲁的动作之后,依旧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说:“聒噪。” 身后的寒玉低低笑了两声:“你们俩倒是热闹,相爱相杀吗?” “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词?一点也不符合你这公主的身份。” “周远之还是丞相,在我面前依然大呼小叫的,什么时候符合过他的身份?” 话落,寒玉看到玄度陷入沉默,良久之后笑了笑说:“好像也是。” 在这个世界中的周远之,像是回到了那个男女平等的前世。 周远之变回了那个许良舟, 眼前的寒玉也变成了叶染眠。 可以听他长时间的絮絮叨叨,半个字也不反驳。 可寒玉毕竟已经不是叶染眠, 玄度忽然间有些好奇她为什么允许了周远之的以下犯上。 “我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寒玉微微偏头,躲开玄度伸来的指尖。 其实对方忽然间伸来的手并没有太大的危险感。 但寒玉对于那些未知的东西本能的有些抗拒。 所以才在第一时间躲开。 可玄度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而是继续向前抻长:“脸上的伤口, 我给你抹去。” 这时的寒玉才猛然想起,之前和师明旭交手的时候对方的长戟曾从脸上划过。 伸手摸上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 “能抹去吗?” “试试再说。”玄度并指,冰凉的指尖落在寒玉的面孔上。 莹莹光芒从指尖发散出来, 落在那道浅浅的伤口上。 当手指离开的时候,那道伤口不为所动,仍旧牢牢的锁在面颊上。 寒玉看到玄度皱起的眉梢后,扭身低下头将湖面当做镜子去看自己的脸。 果然,那道伤口没有消失。 寒玉索性将自己的手递上前:“消不去就算了,试试手上的能不能消去。” 玄度伸手将那双手握在掌心,阖上眸子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白光再次出现。 这次成功了,白光顺着伤口的缝隙划过,转瞬间就抹去了鲜红的痕迹。 原先布满细碎伤口的手掌转眼间光洁如新, 细嫩的好像年轻了十多岁。 寒玉收回手细细打量,对玄度的手法赞不绝口:“若是身体也能如此的话,那我岂不是能返老还童了?” “话虽如此, 但寿命改变不了。” 提到寿命, 寒玉只是笑着, 然后顾左言他提起刚才玄度好奇的事情:“好奇什么?” “晏尚和周远之都已经另娶, 你现在有何感想?” “我的感想?”寒玉瞪大了眼睛,只诧异了一瞬,很快又平静回去,“不重要了。” “或许对你来说不重要了,但对于这二人至关重要。” 玄度说完之后盘膝而坐,手里的珠串也丢到一边,凑上前小声道:“没事,你跟我说,他们肯定不会知道。” 寒玉被他这小孩子般的态度弄的哭笑不得:“你这么八卦佛祖知道吗?” “那又如何?说不定佛祖也喜欢吃瓜。” 第153章 吃瓜 “永国十万兵力无一生还,宁国联军还剩三万,南蛮那边或许多一点,三万五。” 周远之微不可闻的抽了抽嘴角,还真是多一点。 先前的时候南蛮陈兵十五万,现如今只剩三万五,打的着实有些狠。 “京里现在怎么样?” “京里的局势现在不怎么好,有朝臣说女子进军营是自古以来的大忌,正在说动陛下请你回京。” 寒玉沉默片刻:“这倒像晏尚的风格,陛下怎么说?” “陛下让那位朝臣自己来找你,反正这种话他是不会跟你说的。” 寒玉笑了笑:“好,孤等着他来。” 话落,寒玉急促的喘息了几声,抬手掩在唇间轻咳。 又缓了片刻后,寒玉撑着湖面有些艰难的坐起身:“孤有件事交代你去办,若你为难,也可拒绝。” 周远之赶紧坐起身:“你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阿翡十三岁,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还能等两年,可他是皇帝,且年幼登基。往常孤还能为他打点一二,可现在‘寒玉’和晏尚成为一家,这后宫之事就不便插手了。” 周远之恍惚间猜到了寒玉要说的话,面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寒玉看到了那复杂的神色,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孤想请你和晏尚, 物色皇后人选。” 话落, 周远之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现在的后宫中,只有周画溪一个妃子, 后宫大权完全可以交给周画溪。 但是寒玉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是让周远之来物色新的后宫之主。 这样的做法不难让人多想,究竟是在选后的敲打,还是真的因为自己力不从心? 周远之有些看不明白, 也不想看明白。 “陛下年纪还小, 皇后人选真的要这么着急吗?” 寒玉浅笑:“你不愿意?也对,毕竟画溪是你亲妹妹,可她年纪小,担不起来的。” “年纪小未必不能成大事, 我看你是在借这事来敲打我还差不多。” 寒玉闻言, 笑意更深:“我敲打你做什么?后宫里那些人都是老油条了,就算我把协理六宫的权力给了她,她也动不了任何人。” “那你呢, 你当年是怎么动用他们的?画溪可以效仿。”周远之狠狠叹了口气,“我不是担心有人分权,只是陛下年纪还小,皇后一事,你不必这么着急。” “不着急不行,乱世将起,阿翡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寒玉说着,垂下了头, 又躺回原处悄悄合上了眸子:“你若不愿, 那便算了。” 那双令人惊心动魄的眸子重新合上,敛去了所有的神采。 一直站在一边等他们说完话的玄度此刻终于有机会插一句话进来:“说完了吗?” “我倒是想继续说, 人都睡着了怎么说?” “那有什么, 照你在这珠子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把她直接叫醒不就得了?” 周远之呆滞片刻:“我很凶吗?” “在这个世界之外, 你看上去倒是本本分分的, 但是在这, 你就没把她当成上司。” 周远之不好意思的偏了头, 清清嗓子:“许是着急了。” “你刚进来的时候也挺着急,所以我现在送你回去, 等下你再回来。” “等下我自己来不行吗?你这时机把握的一点也不到位。” 闻言,玄度双手合十冲周远之躬身行了个佛礼, 然后一脚将人踹飞。 做完这粗鲁的动作之后,依旧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说:“聒噪。” 身后的寒玉低低笑了两声:“你们俩倒是热闹,相爱相杀吗?” “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词?一点也不符合你这公主的身份。” “周远之还是丞相,在我面前依然大呼小叫的,什么时候符合过他的身份?” 话落,寒玉看到玄度陷入沉默,良久之后笑了笑说:“好像也是。” 在这个世界中的周远之,像是回到了那个男女平等的前世。 周远之变回了那个许良舟, 眼前的寒玉也变成了叶染眠。 可以听他长时间的絮絮叨叨,半个字也不反驳。 可寒玉毕竟已经不是叶染眠, 玄度忽然间有些好奇她为什么允许了周远之的以下犯上。 “我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寒玉微微偏头,躲开玄度伸来的指尖。 其实对方忽然间伸来的手并没有太大的危险感。 但寒玉对于那些未知的东西本能的有些抗拒。 所以才在第一时间躲开。 可玄度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而是继续向前抻长:“脸上的伤口, 我给你抹去。” 这时的寒玉才猛然想起,之前和师明旭交手的时候对方的长戟曾从脸上划过。 伸手摸上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 “能抹去吗?” “试试再说。”玄度并指,冰凉的指尖落在寒玉的面孔上。 莹莹光芒从指尖发散出来, 落在那道浅浅的伤口上。 当手指离开的时候,那道伤口不为所动,仍旧牢牢的锁在面颊上。 寒玉看到玄度皱起的眉梢后,扭身低下头将湖面当做镜子去看自己的脸。 果然,那道伤口没有消失。 寒玉索性将自己的手递上前:“消不去就算了,试试手上的能不能消去。” 玄度伸手将那双手握在掌心,阖上眸子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白光再次出现。 这次成功了,白光顺着伤口的缝隙划过,转瞬间就抹去了鲜红的痕迹。 原先布满细碎伤口的手掌转眼间光洁如新, 细嫩的好像年轻了十多岁。 寒玉收回手细细打量,对玄度的手法赞不绝口:“若是身体也能如此的话,那我岂不是能返老还童了?” “话虽如此, 但寿命改变不了。” 提到寿命, 寒玉只是笑着, 然后顾左言他提起刚才玄度好奇的事情:“好奇什么?” “晏尚和周远之都已经另娶, 你现在有何感想?” “我的感想?”寒玉瞪大了眼睛,只诧异了一瞬,很快又平静回去,“不重要了。” “或许对你来说不重要了,但对于这二人至关重要。” 玄度说完之后盘膝而坐,手里的珠串也丢到一边,凑上前小声道:“没事,你跟我说,他们肯定不会知道。” 寒玉被他这小孩子般的态度弄的哭笑不得:“你这么八卦佛祖知道吗?” “那又如何?说不定佛祖也喜欢吃瓜。” 第154章 没有瓜 佛祖喜不喜欢吃瓜,寒玉不知道。但是这样吃瓜,很难不被别人打死。 就比如现在的寒玉,她非常想把自己的拳头送到玄度那张写满八卦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想把你送去见佛祖。” 寒玉这般想着,忍不住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随后满意看到玄度的脸色登时变成五颜六色。 寒玉抿紧了唇偷笑,阖上眸子徉做困倦马上就要睡着了的样子。 刚阖上眸子,肩膀就被人推了两下。 寒玉恍若未闻,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然后肩膀又被人推了两下,玄度轻柔而不失分量的声音响起:“说说,透露一点也行。” “你不是算卦很厉害吗?自己算不行?”寒玉挣开扣在肩膀上的手,翻了个身继续。 身后的声音继续道:“这种事情算出来怎么比得上当事人自己说来的有趣?” 寒玉还是不说话,玄度便更八卦了:“你只说个名字也行,就当给我解闷了。” “这位大师,求你让我休息好不好?打仗很累的,我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再敢扰我清静揍你信不信?” 玄度应该是信了,当寒玉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没有再继续缠着问那些没用的话题。 一时间,世界中再次恢复了宁静。 明明有两个人,却一点都没有活人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这个世界的湖面角落处,悄悄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周远之穿着一身玄色长褂从涟漪中踱步而出。 细长秀美的指间握着一个白色的布包,另一只手里拿着雪青色的衣衫。 面色恬淡,看不出半分焦躁和方才的气恼,好像回去一趟之后就恢复了稳重。 和初见时那样,稳重, 恬淡, 细长的眸子里不带有一分一毫的情感。 玄度也惊讶,怎么回去了一趟就变化这么大? “你这一趟去了约莫有一两天, 经历了什么,变化怎的这般大?” 周远之忽然间抿唇轻笑,从心尖上散发出的喜悦从眉心眼角,一直到颤抖的指尖:“我做父亲了。” 玄度一愣, 面容上突然间出现了冗长的安静, 眼睛余光从寒玉身上扫过,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惋惜。 还未进入这一方世界之前,玄度是见过周远之那位夫人的。 算不上国色天香,容貌和寒玉不相上下。 可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之后, 周夫人容貌成熟了许多, 五官多了几分身为人妇的温柔恬静。 而寒玉,则在这漫长的岁月中锋利了眉梢眼角,一身凛冽肃杀之气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沾染。 若是原先二人还因为那一丝丝的血缘有薄弱的相似之意, 那现在则是远隔南北。 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 按理来说,玄度该是站在周远之的那边,乐呵呵的说一句恭喜,然后跟上好多打趣的话。 可不知怎的,玄度却觉得自己更心疼寒玉。 是以干巴巴的说了句‘恭喜’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 周远之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也没注意到玄度态度的异常。 看到那边正在睡觉的寒玉之后,轻笑:“怎么还在睡?” 玄度揉捻佛珠, 闻言浅浅垂下眸子, 轻声道:“战场凶险,一场仗打完身心俱疲, 睡这么久也正常。” 周远之轻轻点头, 将手里的银针和衣服一块交给玄度:“东西我带来了,什么时候行针?” “就现在, 趁她还没醒。”玄度伸手只接过那白色的布包。 却是又转过身去, 从衣角撕扯下一截布条蒙在眼前, 轻声道:“劳烦你, 将她的衣服去除。” 周远之登时跳脚:“你这什么话,不管前世今生, 我好歹算是个君子,现在扒人姑娘衣服算怎么回事。” 玄度抿抿唇, 有些无奈:“你给她脱了衣服我才好下针,不然怎么搞?” “就、就不能换个轻薄些的衣服吗?” 玄度转过头来,义正言辞:“能,但是换衣服是不是也得先脱?” “把她叫起来自己换不行吗?” “醒了更疼,现在我还能让她这么昏睡着,你要是叫醒了,到时候下针疼得死去活来,你忍心?” 此话好像被卷成团的手帕,徒然塞到了周远之的口中。 教人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但犹豫片刻后, 周远之还是摇头拒绝了玄度的意图:“叫醒,我知道你是想再促成我们俩, 但是我不能趁人之危。” 周远之抬起眸子,明知道玄度已经捂上了眼看不到眼底的情绪,但他还是看过去:“这不公平。” 玄度嘴唇动了动, 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片刻之后,玄度背过身轻轻摆手:“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来。” 这件事说来是玄度有些思虑不周。 周远之已为人夫, 现在又喜添麟儿。 玄度固然心疼寒玉,想要将两人再次凑成一对。 却忘记了,寒玉现在是长公主,而周远之的夫人是寒玉的表妹。 且不说寒玉嫁过去为妻还是为妾,便是抢表妹夫婿这样的事情,寒玉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玄度长长舒了口气,摘下了眼前蒙眼的布条。视线落在雪白的布条上,沉默不语。 身后周远之拍拍寒玉的肩膀,放轻了嗓音:“醒醒,要扎针i疗伤了。” 寒玉眉心一皱,懒懒抬了眸子看清眼前人之后, 抬起手臂扫了过去:“闭嘴,困。” “等扎完针再睡,不然过几天要生病的。”周远之柔声哄着, 终是把寒玉给哄了起来。 看着被塞到手里的雪青色寝衣,有些恍惚:“这是要做什么?” 周远之抬手掩在唇间轻轻咳了两声,低声道:“玄度给你扎针,衣服太厚扎不进去。” “我又没病,扎什么针?”寒玉接过了寝衣,却没有要换的意思,拔了鬓间的簪子,任由青丝散落在肩侧。 雪一样融化在肩膀,拂了一身还满。 手指穿插期间,草草打理一番后便用簪子重新绾起。 周远之看着她动作,伸手帮了一把扶了扶簪子,低声道:“我看的出来,上次你走火入魔伤的底子还没好。” 寒玉垂下眼睫,并没有做声。 “这次打仗也耗费了不少心神?就让玄度给你看看,总不会害你的。就当是让我……让陛下他们安心。” 第154章 没有瓜 佛祖喜不喜欢吃瓜,寒玉不知道。但是这样吃瓜,很难不被别人打死。 就比如现在的寒玉,她非常想把自己的拳头送到玄度那张写满八卦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想把你送去见佛祖。” 寒玉这般想着,忍不住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随后满意看到玄度的脸色登时变成五颜六色。 寒玉抿紧了唇偷笑,阖上眸子徉做困倦马上就要睡着了的样子。 刚阖上眸子,肩膀就被人推了两下。 寒玉恍若未闻,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然后肩膀又被人推了两下,玄度轻柔而不失分量的声音响起:“说说,透露一点也行。” “你不是算卦很厉害吗?自己算不行?”寒玉挣开扣在肩膀上的手,翻了个身继续。 身后的声音继续道:“这种事情算出来怎么比得上当事人自己说来的有趣?” 寒玉还是不说话,玄度便更八卦了:“你只说个名字也行,就当给我解闷了。” “这位大师,求你让我休息好不好?打仗很累的,我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再敢扰我清静揍你信不信?” 玄度应该是信了,当寒玉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没有再继续缠着问那些没用的话题。 一时间,世界中再次恢复了宁静。 明明有两个人,却一点都没有活人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这个世界的湖面角落处,悄悄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周远之穿着一身玄色长褂从涟漪中踱步而出。 细长秀美的指间握着一个白色的布包,另一只手里拿着雪青色的衣衫。 面色恬淡,看不出半分焦躁和方才的气恼,好像回去一趟之后就恢复了稳重。 和初见时那样,稳重, 恬淡, 细长的眸子里不带有一分一毫的情感。 玄度也惊讶,怎么回去了一趟就变化这么大? “你这一趟去了约莫有一两天, 经历了什么,变化怎的这般大?” 周远之忽然间抿唇轻笑,从心尖上散发出的喜悦从眉心眼角,一直到颤抖的指尖:“我做父亲了。” 玄度一愣, 面容上突然间出现了冗长的安静, 眼睛余光从寒玉身上扫过,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惋惜。 还未进入这一方世界之前,玄度是见过周远之那位夫人的。 算不上国色天香,容貌和寒玉不相上下。 可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之后, 周夫人容貌成熟了许多, 五官多了几分身为人妇的温柔恬静。 而寒玉,则在这漫长的岁月中锋利了眉梢眼角,一身凛冽肃杀之气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沾染。 若是原先二人还因为那一丝丝的血缘有薄弱的相似之意, 那现在则是远隔南北。 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 按理来说,玄度该是站在周远之的那边,乐呵呵的说一句恭喜,然后跟上好多打趣的话。 可不知怎的,玄度却觉得自己更心疼寒玉。 是以干巴巴的说了句‘恭喜’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 周远之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也没注意到玄度态度的异常。 看到那边正在睡觉的寒玉之后,轻笑:“怎么还在睡?” 玄度揉捻佛珠, 闻言浅浅垂下眸子, 轻声道:“战场凶险,一场仗打完身心俱疲, 睡这么久也正常。” 周远之轻轻点头, 将手里的银针和衣服一块交给玄度:“东西我带来了,什么时候行针?” “就现在, 趁她还没醒。”玄度伸手只接过那白色的布包。 却是又转过身去, 从衣角撕扯下一截布条蒙在眼前, 轻声道:“劳烦你, 将她的衣服去除。” 周远之登时跳脚:“你这什么话,不管前世今生, 我好歹算是个君子,现在扒人姑娘衣服算怎么回事。” 玄度抿抿唇, 有些无奈:“你给她脱了衣服我才好下针,不然怎么搞?” “就、就不能换个轻薄些的衣服吗?” 玄度转过头来,义正言辞:“能,但是换衣服是不是也得先脱?” “把她叫起来自己换不行吗?” “醒了更疼,现在我还能让她这么昏睡着,你要是叫醒了,到时候下针疼得死去活来,你忍心?” 此话好像被卷成团的手帕,徒然塞到了周远之的口中。 教人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但犹豫片刻后, 周远之还是摇头拒绝了玄度的意图:“叫醒,我知道你是想再促成我们俩, 但是我不能趁人之危。” 周远之抬起眸子,明知道玄度已经捂上了眼看不到眼底的情绪,但他还是看过去:“这不公平。” 玄度嘴唇动了动, 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片刻之后,玄度背过身轻轻摆手:“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来。” 这件事说来是玄度有些思虑不周。 周远之已为人夫, 现在又喜添麟儿。 玄度固然心疼寒玉,想要将两人再次凑成一对。 却忘记了,寒玉现在是长公主,而周远之的夫人是寒玉的表妹。 且不说寒玉嫁过去为妻还是为妾,便是抢表妹夫婿这样的事情,寒玉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玄度长长舒了口气,摘下了眼前蒙眼的布条。视线落在雪白的布条上,沉默不语。 身后周远之拍拍寒玉的肩膀,放轻了嗓音:“醒醒,要扎针i疗伤了。” 寒玉眉心一皱,懒懒抬了眸子看清眼前人之后, 抬起手臂扫了过去:“闭嘴,困。” “等扎完针再睡,不然过几天要生病的。”周远之柔声哄着, 终是把寒玉给哄了起来。 看着被塞到手里的雪青色寝衣,有些恍惚:“这是要做什么?” 周远之抬手掩在唇间轻轻咳了两声,低声道:“玄度给你扎针,衣服太厚扎不进去。” “我又没病,扎什么针?”寒玉接过了寝衣,却没有要换的意思,拔了鬓间的簪子,任由青丝散落在肩侧。 雪一样融化在肩膀,拂了一身还满。 手指穿插期间,草草打理一番后便用簪子重新绾起。 周远之看着她动作,伸手帮了一把扶了扶簪子,低声道:“我看的出来,上次你走火入魔伤的底子还没好。” 寒玉垂下眼睫,并没有做声。 “这次打仗也耗费了不少心神?就让玄度给你看看,总不会害你的。就当是让我……让陛下他们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