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倾:青鸢皇后》 第一章 狼烟起,故国远(一) 我叫李洛瑶,可是很多人都叫我青鸢。久而久之,我便叫做青鸢,真正的名字反而无人记起。 因为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听说有一只巨大的青色鸢鸟飞过都城,消失在天地间。他们说我是天女,连闻名天下的神算子玄机真人也曾亲自来到宫中为我卜了一卦。 卦象据说很好,曰,皇女李洛瑶便是天女降世,谁得之者必得天下。 父皇大喜,视我如珍宝,还在我五岁生日的那一天亲自封我为青鸢公主。 那一天,大赦天下,举国同庆。百姓们很欢喜,因为他们都相信这因鸢鸟而生的皇女是唐国的吉兆,将预示着将来的将来必是国泰民安,。 可是,全天下只有我知道那玄机真人的卦不是这样的。 我看见老迈的他用那一双仿佛看透千年俗世的眼睛静静打量着懵懂的我。 在普天同庆中,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青鸢,青鸢,一生一世只影独飞,所以你命犯天煞。 天生,众叛亲离, 孤独终老。 ————唐.青鸢公主.李洛瑶。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清亮的歌声随风飘荡,响彻在暗蓝色的天际,像是从九重天上落下的一曲天籁。 若有人此时能抬头看一眼,就一定能看见一位白衣乌发的女子坐在高高的城楼上,正悠悠然面对着眼前一片肃杀的天地。 …… 杀! 大地震动,天地仿佛都要倾塌。远远的战场上黑与青两队大军犹如两条巨龙一般,发出一阵阵震天的喊杀声。不过是一瞬间黑与青巨龙绞杀在一起,溅起一阵阵的血色。 眼前昏天暗地,狼烟滚滚,轻易地就淹没了这一片原本秀丽的河山。 战鼓擂动,旌旗飘扬。黑色的大军如一条暴戾的黑龙破开青色的屏障一步步威逼而来,一里之地,不过半个时辰就已攻到了一半。而城楼底下已是一片血色修罗地狱。它张开了一张巨口,等着吞噬着更多更多鲜活的生命。 城楼上凌空坐着的白衣乌发的女子却是自顾自轻轻吟唱,波澜未惊的眼瞳中没有一点点温度。 成王败寇,就在眼前这一场战役。 胜,身后的万顷江山可以得享百年安稳。 败,狼烟千里,流血漂橹。从此战火蔓延,再也无“李唐”这一姓氏的荣光。 天地都在发抖,城墙上的积灰簌簌而下,好像要在下一刻就要倾塌。可是白衣女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最后一场血腥厮杀,口中依旧哼着古老的曲子。 清歌,狼烟,白衣,血色,这么怪异的存于天地之间。 “阿姐,祈儿怕。” 白衣女子身边一位锦衣男孩抬起头来,粉雕玉琢的脸上惊恐不安。 白衣女子低头对他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瞳中是满满的怜爱:“祈儿乖,一会就跟父皇团聚了。”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可是顷刻,一道怒喝从姐弟两人身后传来:“青鸢公主,把大皇子交出来!我们饶你一命!” 这声音吓坏了小男孩。他“哇”的一声扑在白衣女子的怀中大哭起来。白衣女子眼中的怜爱统统化成了无穷无尽的寒光冷冷射向身后五六丈远的一众人。 他们一个个甲胄澄亮,刀剑出鞘,脸上却写满了惊恐和贪婪。 他们是唐国的将士,她的臣子,此刻却是刀剑相向。 “青鸢公主!交出大皇子!再不交出来,那城门上的首级就是你的下场!” “交出来!” 他们怒吼着,眼中却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姐弟两人,不,确切的说,他们在害怕的是那位白衣乌发的少女。 青鸢公主——李洛瑶。 “把祈儿交出来?”青鸢冷冷讥笑,眼中的寒光扫过身后一个个七尺男儿:“交出来让你们拿他的头颅换得你们一世荣华富贵?交出来让你们将大唐的江山拱手让人?” 她的声音很清亮,带着不输于男子的傲气,震耳发聩。有几个将军一个个在她的目光中忍不住低下了头颅。 “青鸢公主,你……你别做梦了。死忠吴副将带的五千兵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你何不好好看下如今败局已定。大唐已经完了!” 不死心的某个将军指着近在咫尺的战场大声地道。 “青鸢公主,你费心心机想要垂死一搏,可是我们不想做你的牺牲品!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扭曲沙哑着。所有人随着他的呼喝看向越来越近的厮杀。 “是啊,交出太子,不然大家都得死!” “……” 那些人纷纷喝骂道,可是谁都能听出他们的心虚,还有对死亡的恐惧。 战场上那条黑龙已经犹如黑色的潮水一样不断地冲刷着青色的人潮,哪怕再不懂局势的人都明白,青色的一方已经败了。 青色,唐国。 黑色,梁国。 乱世出,风云变。中原起起落落的十国,朝代更迭得让史吏都来不及书写。而这一天,在乱世中苦苦维持了将近五十年的唐国也要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吗?那个歌舞盛世的唐后裔就要这样灭亡了吗? 她看着滚滚狼烟中那一片越来越遥远的清朗天际,悠悠吐了一口气。 终究是无力回天了吗? “好,我不做梦了。”青鸢回头对着一干惊恐莫名的七尺男儿们微微一笑。 她这笑犹如一道亮光,顷刻间照亮了这雾霭沉沉的天际。所有的人心头一窒,不是不知道眼前这女子美名天下,可是这一刻他们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不是人,是仙。 是从九天下凡的玄女! 在这一刻,城墙上针落可闻。除却那遥遥传来的嘶吼声,所有的人目光只看着城墙上白衣翩翩的女子。 青鸢低头对身边的小男孩轻声地说:“祈儿,闭上眼。父皇很快就会来接我们了!” “是吗?”小男孩含着泪,天真地问。 “是啊,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微微一笑,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缓缓合上眼帘,一滴泪终于缓缓滴落在战尘滚滚中。 “阿姐会带我去吗?”小男孩靠在她的怀中,声音中带着无尽的信任。 “会。”她搂紧了他,慢慢站起了身。 第二章 狼烟起,故国远(二) 城墙底下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脚,往后一步,她就跌下高高的城墙尸骨无存。所有的人呼吸都屏住了,而远远的厮杀声也似乎渐渐地低了。 风呼呼吹过,可怕的窒息感在每个人的心头回荡。 她居高临下看着这些人,忽然笑了。 她笑得风华绝代,美眸一一扫过那一张张卑劣的面孔:“你们不是要大皇子吗?你们不是想要弃城投降吗?你们已经杀了我的父皇,杀了我的姐妹。你们卑躬屈膝想要献给那个人的贡品已经够多了,现在还要我们姐弟两人的首级?” 骤然,她的眼中聚起滚滚的恨意,一字一顿地道:“那就从我们尸体上踏过!” “不!”几个将军大惊失色。 两具硬邦邦的尸体哪比得上活着的皇子和公主?更何况从那个人口中要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说,活着的。 不是死的,不是残着的,是活生生的。 谁也不敢违拗那个人的意旨,这个天下间谁也不敢。 可是现在谁也没有勇气去那高台上把那一对姐弟揪下来。他们怕,可是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明明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和稚子。可是他们却是真的怕。 青鸢的话音刚落,往后退后一步就要决然跳下。 忽然一道怒吼响起:“公主!我来救你!” 青鸢浑身一颤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血影杀上城墙,手起剑落中几个人头飞起。在血光中一位被鲜血染红的白袍男子如兔起鹘落一样杀了上来。 惨呼起,他人已落在了城墙上,向着那白衣女子急切呼唤:“青鸢,我来了!” 青鸢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冰冷面容刹那间写满了欣喜:“明哥哥!你没死!” “我没死!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白袍男子狂挥长剑斩开眼前挡着的士兵向她冲去。 青鸢向后退的步伐猛地向前而去。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白袍男子越过众人一把将她搂住,另一只手的剑已深深刺入她怀中的男孩。 “青鸢,对不起。”他染血的英俊面容那么狰狞。 是她所见最恶的修罗。 青鸢愣了愣,一切似乎变得很慢很慢。她呆呆看着面前浴血而来的男人就这样地决绝地刺入幼弟的心口。怀中男孩脸色已经煞白, “唔……”男孩闷哼一声。 下一刻血色飞舞,她的眼前一片血红。她眼睁睁看着怀中的幼弟被剑挑起,重重地向着城墙下跌去。 “祈儿……”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可是再也无法思考。 耳边有稚嫩的笑声银铃般地掠过。 …… “阿姐,阿姐,祈儿聪明吗?” “阿姐,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阿姐,祈儿想要永远和阿姐在一起……” “阿姐……” …… “不……”青鸢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才吐出这么一个字。 白袍男子眼中滑过一丝歉意,不过很快就被冷色覆盖。他凑近她的耳边,冷冷地一笑:“那个人说,只要你,活着的。” 他说完一把将她抱着跃下高高的城楼,对着众人大声喝道:“青鸢公主已投降!大开城门!迎烈王!” 眼前血色漫天,所有的声音在脑中汇集,最后成了山呼海啸一样的嘈杂。青鸢静静看着眼前的群魔乱舞,天地倾覆。 怀中还有温度,甚至她还能依稀摸到弟弟的眼泪。可是手中只有他的血,鲜红鲜红的,她弟弟的血。 她茫然抬头,在城墙上挂着一个个狰狞的头颅,依稀那么熟悉。 家国已经没了,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十年前的卦象在今日一语成籖。 …… 她跌坐在残破的城墙,像是一只被砍去双翼的白蝶。是什么抽去了她身上的傲骨铮铮,只徒留下一具倾国倾城的皮囊。 白袍男子对她哈哈一笑,眼中皆是狂热:“青鸢,别怪我。因为我要活着,我要活得更好。只有像那吴副将那种傻瓜才要跟着这腐朽的唐国一起覆灭。” “活着?活得更好?”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得犹如从地底而出的鬼嚎。 她幽幽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眼前这风姿飒爽的白袍男子。 谢玉明,谢相国的嫡子,唐国中最文武双全的奇才。三岁能识字,五岁能成诗,风流倜傥,赢得万千闺中少女的芳心。而自己则是一见倾心,非卿不嫁。 她眼底掠过一丝嘲弄,不是对他,是对自己。 自己的眼是什么时候瞎了呢?自己这几年来爱的男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她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呢?为什么会相信那富贵温柔乡中出身的男人会对着这摇摇欲坠的故国有一丝一毫的忠贞之心呢? 谢玉明把染血的宝剑一抹,入鞘,这个动作在他做起来分外潇洒。 只有她知道,那上面的血,是她亲人的血。 是她最爱弟弟的血。 谢玉明迎着她的目光,神色狰狞:“青鸢,对不起了。谁让你生得这么美呢。他要的是你,是活着的你。” 青鸢也突然微微一笑,红唇微启:“原来如此,难怪你这么费尽心思演了这么一场苦肉戏。我还真的相信了你呢。杀了那些献降的将军们,你一点都不手软。你真狠啊,明哥哥。” 谢玉明哈哈一笑:“青鸢,不是我狠。你不知道吗?赏赐向来是少一个人平分都是好的。” 青鸢轻轻笑了。 她轻声问:“包括我吗?” “青鸢,你太美了。如果不是那人一定要你,我还真的舍不得把你献出去。”谢玉明眼中燃烧着两团火焰,上面赤.裸裸写着贪婪两个字。 青鸢红唇勾起,自己果真是瞎了。把豺狼看成忠犬,把毒蛇藏在怀中。 今日今时,当是两个字:活该。 她看着眼前志得意满的谢玉明,心头的血默默流过汇聚成一条黑色的河。 有些恨是来不及洗去的,生生世世镌刻在心上,灵魂中。还好,不算迟。在她死之前可以总算看得通透明白。 她轻叹:“明哥哥,如果我死了,也许你的赏赐就会没了吧。又或许那人会迁怒你,一剑把你给杀了呢!” 谢玉明一愣,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白影从他眼前蹁跹而过,像是九天仙女曼妙的衣带,那么美。 第三章 狼烟起,故国远(三) 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一片白影直扑那缺了一角的城墙,一跃而下。 半空中传来她清清楚楚的声音:“我李洛瑶发誓,黄泉地底下我将永世不轮回。用我尽我的生生世世诅咒所有叛我、离我、欺我者,随我永堕地狱,哈哈哈……” 风,从身边烈烈吹过,撩起她长长的黑发和雪白的长衣。 她笑得很畅快,不像是去赴死,倒像是去往极乐。 太好了太好了,一切都没有遗憾了。在急速下坠中,她轻轻闭上眼,含笑轻叹:“祈儿,姐姐来了……” …… 天地一片肃杀,滚滚狼烟中,她犹如夏日最后一只白蝶跌下。所有的人都似乎被那畅快的笑声给震了下,呆呆望着破败城墙上那一抹雪影。 忽然一道金光破阵而出,朝着那白影而去。 “啊!”众人惊呼。 那金光太急太快,几乎只是一瞬间就钉住那白影。 “扑”一声闷响,白影被钉在了城墙上,可是巨大的冲力无法阻止,白影缓了一缓又垂直下坠。 这一次,更急。 就在这时,一道玄黑身影如一片滚滚而去的魅影,几乎是一息之间就飞身跃上一把抱住那雪白的身影。 “砰”一声巨响。黑影随着白影一起落下,脚下一块巨石因为这力道一下子被踩得四分五裂。 尘烟弥漫,令人看不清身影。 城墙上的人此时才惊觉回神。他们纷纷冲上前,伏在城墙上急急看向底下。 尘烟慢慢消失,当中一个伟岸的身影稳稳显露在众人眼前。 他长发披肩,一身玄黑战袍上绣满了金色的祥云龙纹,脚下一双蟠龙云靴稳稳地站在巨石上。 是他接住了从十几丈城墙落下的女人。只在两息之间。 战场上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他缓缓抬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那男人的面上戴着半面金色狼王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轮廓锐利的脸。可是这半张脸却足以令人感到胆寒。 高高的鼻梁,锐利的下颌,一双深藏在狰狞面具中的寒眸,犹如天上的星辰。一眨间,傲气泠然。 他冷冷抬头看向城墙上的人,充满杀气的目光令城墙上所有的人都吓得不敢再看。 “本王说,要活的。”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令城墙上所有的人心神重重一颤,胆小者腿肚一软竟跪了下来。 那男子说完再也不看他们一眼,只看着怀中昏阙的女子。 她肤色极白,长长的墨发随意披散在他臂膀间,犹如飘扬的墨绸。长长的睫毛如一片扇子轻阖在巴掌大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五官绝美,只一眼,便令人觉得怀中的女子的容色竟是一缕天光堕入尘世之中。只是此时她双目紧闭,这一缕出尘的天光便黯淡了些许。 忽的,他薄唇一勾:“青鸢公主,果然美呢。” 他说完抱着她,旁若无人地走向狼烟滚滚的战场。 “烈王!他们开城投降了。”有将军匆匆而来。 他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话:“杀。” “可是……他们都开城献降了。” 将军为难地说。除了战场上还负隅顽抗的唐国死忠将士们,身后那著名的繁华唐国都城已敞开大门欢迎他们。 此时杀,杀谁?杀又为何而杀?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他忽然一笑,轻抚去怀中女子脸上沾染的鲜血。果真是天下第一美人,这张脸绝对是他见过最美,也是最倔强的脸。 他唇边划过一道弧度,懒洋洋地道:“既然都献降了,就是无用的人。吴将军,你告诉本王,无用的人留着做什么呢?” 最后一句落下,将军浑身冒出了冷汗。他对着士兵大吼:“烈王有令!唐国献降将士,杀无赦——” 原本有些寂静的战场一下子沸腾起来。 “杀——” 黑色的巨龙又一次掀起血色狂潮,而这一次这股血色狂潮将那在狼烟中飘摇的都城,连同那些心怀侥幸,苟且偷生的人的希望一同覆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往……”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黑暗,缠绕着她。在梦中的修罗地狱中她反反复复吟唱着这一首古老的诗歌,好像就这么唱着就可以得到灵魂的安息。可是下一刻,一双小小的血手抓住了她的手。 “阿姐,我怕。”祈儿大大的眼睛中写满了惊恐。 她抓住他冰凉的小手,流着泪拼命安慰:“不怕,祈儿不怕,阿姐在这里,阿姐带你去和父皇团圆。” “阿姐骗我呢。”祈儿的眼睛慢慢变成了死灰色,他冷冷看着她,口中一张一合:“阿姐骗我呢。阿姐想让我去死好让自己活下来。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不,阿姐怎么会骗你呢?阿姐也会跟着你们。你要相信阿姐……”她徒劳地解释。 可是眼前的祈儿渐渐变得血淋淋,那血染红了她的世界。 …… “啊!”她惊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黄,像还是在梦中的地狱,眼前那晃动的不就是那幽暗又不明的地狱之火。 “醒了?”身边懒洋洋传来一道悦耳的男子声音。 他的声音如闷雷炸响在她的耳边,将她飞出的心魂都炸醒。 青鸢吃力朝着声音的来处一看,一道黑黝黝的身影被帐中的烛光映在了床帏上。那人影如剪画,正拿着一本书,似乎津津有味地看着,连回头的意思都欠奉。 他是谁?青鸢眸中一紧。 虽然看不到那人的面容,可是却能感觉出一种极其凛然霸道的气息在帐中悄然流转。而这道气息是从这个男人的身上传来的。 男人翻了一页书,懒洋洋地道:“你运气好,要是本王晚来一步,你就差一点美人成了枯骨,本王这一趟征讨唐国也便无功而返了。” 青鸢躺在床.上,定定看着床帏上那一个大大古拙的“烈”字,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失笑:“原来我没死。” “公主很失望?”男人的声音很好听,金玉交加。 “不失望。能活着自然是好的。”青鸢勾起苍白的红唇,又是一笑:“烈王殿下,幸会。” 第四章 狼烟起,故国远(四) 男人听出她讥讽的笑意,慢慢放下了书。 “看来本王威名赫赫,青鸢公主已经知道本王是谁了。”男人透过床帏静静看着她。 两人一里一外相对而坐。隔着一层纱却似隔着两重天。 “夙御天,梁国战神,第一外姓王,听说出身没落贵阀世家,十三岁入行伍,十五岁为百夫长,十六岁雪夜偷袭敌营,一战成名,封郎将。十八岁首战告捷,授虎贲将军。十八岁后随梁王征战四方,攻城无数,立下战功无数,二十三岁封异姓王,梁皇赐封号‘烈’。” 青鸢一字一顿地说,面上无波无澜。 帐中一片寂静。 忽然,男人哈哈一笑。那笑声如水银泻地,说不出来的畅快。与此同时床帏猛地掀开,一张傲然绝世的俊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青鸢眸光一缩,定定看着头顶的他。 那是怎么一张脸?她只知道她说不出来也画不出。 天下人都知夙御天手握重兵,权倾天下,却不知道他的容色和他的威名一样绝世无俦。他的俊美是摒绝了俗世的烟火气,凛绝众生之上的魅惑。 他肤色如象牙一般白皙,一双长眉直插双鬓,似两把宝剑瞬间斩尽世间鬼魅。他眸色幽冷,眼窝深凹,鼻却高挺。他的五官似有胡人血统,十分深邃,令人一见惊为天人过目难忘。 身上着一件素色战袍,鸦色的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暗蓝的幽光。 在帐中昏黄的灯下,他微微一笑,眉眼中那一点傲然荡漾开去竟令人无法直视。 他含笑看定她:“本王便是夙御天。救了你也是灭了你唐国的那个男人。” 青鸢定定看着他。 许多许多年之后,当她回忆起和这个男人的纠葛时,就忍不住想起这一夜这一刻。 他带着决然天下的傲气,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本王便是夙御天。救了你也是灭了你唐国的那个男人。 这个世上还有哪个男人如夙御天一样? 没有,真的没有。 他就像世间无匹的宝剑,劈开这个尘世的浑浊,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不容分说也不容她抗拒。 一眼便是一生。 …… 帐中寂静。 他的目光太过张扬却令人觉得理所当然。那种君临天下的霸气令空气都凝滞。青鸢冷冷看着他盘膝坐在自己的床边。 夙御天忽而一笑,伸手一把抬起她精致的下颌,星亮的黑眸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 帐中昏黄的烛光流转。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夙御天。 乱世、将军、美人,这本该是一副多旖旎的画卷。只可惜两人的目光都太过清冷,竟隐隐有杀机流动。 “你就是传言中的青鸢公主,得天女者,得天下?” 青鸢直视他,淡淡道:“是。” “你不会哭?”夙御天眸光一闪,忽然又问。 从她醒来到现在不见歇斯底里,不见她狂嚎悲恸。可分明她皇族的头颅还挂在那高高的城墙。唯一幼弟的尸身还静静躺在城墙之下。 不过是一天一夜间,她国破,家亡。 天女?多么讽刺的一个虚妄头衔。此时她更像是乱世中那随处可见的可怜女人。 可现在她恍若没事人一样对他巧笑嫣然。任他征战十余年,见过尸海血山,见过乱世流离,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人第一次见。 青鸢微微一笑:“我自然是会哭的,只是烈王想要看我哭还是看我笑?” 夙御天定定看了她一会,忽而笑:“哭也好,笑也好,青鸢公主怎么都是美的。” 青鸢低头吃吃地笑。 是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只剩一张好的皮相罢了。 夙御天说罢站起身,似笑非笑道:“听说你与谢玉明有婚约,不过想必从昨日起这婚约自然是作罢了。” 青鸢面色不变,只是被下的十指深深着掌心。 剧痛入骨入心却浇熄不了心中的深深恨意。 谢玉明,她爱了多少年的男人,那个万岁宴上大胆求亲的俊朗郎君转眼却使计将她拱手让了给了仇敌。 这种恨,恐怕几辈子的血都洗不尽吧。可偏偏这个时候,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又一次挖开她的伤口,再添一笔血痕。 他看定她,眸似月华,竟然令她生不出半分恶感。青鸢厌恶地垂下眼帘,这男人当真是祸国殃民。 夙御天见她没反应,微微一笑:“如此也好,断得干干净净最是省心。公主放心,本王不杀你,因为吾皇有旨意,即将迎娶你为后,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青鸢脸上的神情突然间片片剥落。她猛地抬头盯着他,隐藏的阴郁恨意渐渐弥漫。 夙御天笑意越发深了。他像是从深渊中爬上来的恶魔,笑道:“想必九泉之下的唐皇一定很欣慰。” 青鸢想也不想一巴掌狠狠朝着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落下。可是下一刻“啪”的一声她只觉得自己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已滚落床下。 脸火辣辣的肿起了老高。原来方才那一巴掌他下手比她更快更用力,而且没有带半分怜香惜玉。青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金星乱撞,一阵阵发黑。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捂着脸吃吃地笑:“你杀了我吧!我李洛瑶死也不嫁给那灭了唐国的老混账!” 头皮一紧,一双修长的手毫不费力地将她提起。 夙御天笑意如旧,但却令人从骨髓中寒起。 他轻笑:“公主为何装不下去了?方才不是挺好的吗?一笑百媚生,任天下男儿看了都恨不得为公主生为公主死。若是公主再装下去连本王差点都骗过了呢?怎么要公主嫁给吾皇就这么快露了馅?” 青鸢咬牙不语,只是屈辱的神色渐渐爬上了冰雪似的眸。 “成王败寇,公主能够活下来应该知道自己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是。”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做梦……”青鸢冷笑,“天下人都说烈王能征善战的,功比天高,没想到却只是梁皇豢养的一只狗!” 最后一个字她说得极尽嘲弄。 夙御天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倔强的脸。忽然他笑了:“是,你是天上的鸢鸟,本王是地上的鹰犬。你我正好飞禽走兽,绝配。” 第五章 一幕好戏 他笑得残忍,一把拧开她紧握的手。“铿”的微响,一只断簪落地,也将她最后一层伪装彻底剥去。 “鸢鸟落地,不如鸡呢!”他微微一笑。 青鸢忍不住浑身发抖。眼前的男人不但可怕还太聪明。从头到尾她在演戏,而他原来不过是无聊在陪她演而已。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任何胜算。 夙御天唇角一勾,钳制住她的下颌凑近。他眸色如琉璃,暗涛汹涌,几乎将她深深吸进。 他微微一笑:“青鸢公主无话可说了?既然无话可说那就是答应了。” 他说完毫不怜惜地将她丢到床.上,看着她怨毒的眼神,淡淡的吩咐:“来人,为青鸢公主更衣梳洗,明日一早上路。”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帐子。 青鸢直盯着他身影消失,一阵眩晕袭来,重重跌在床.上昏死过去。 唐,顺晟三年,梁攻入上京,唐灭。——《七国史.唐史》 …… 烈日在天际高高悬着,无情的炙烤着这一片大地。广袤的荒野上战争的痕迹处处可见,玄鸦在天空中叫着盘旋着。路边来不及掩埋的尸骨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 忽然铁蹄践踏而过,乱石中顽强生长出来的一株杂草被无情地踏在泥泞中。旁边黑的、黄的污水见缝插针地汇聚而来。很快,那一抹草色再也看不清楚本来的面目。 青鸢木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目光落在那泥坑中早就看不出来什么颜色的破烂旗帜。 唐,灭了。 一个偌大的王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波澜不惊。 “快走!” 呵斥声在耳边响起,随即高高的鞭子挥下。一道血痕在她背后顷刻浮现。她麻木地回头,凶神恶煞的士兵坐在马背上像是一尊恶魔。 “还不快走!再不走就让你尝尝人鸢的滋味!”士兵骂道。 “哈哈!这主意好!这倾国倾城的公主放上天做了人鸢,可是大好风景!”旁边的士兵粗鲁地笑着。 青鸢麻木地挪动着脚步,身上叮叮当当的铁镣一下一下将她的手脚磨出鲜血,不一会滴滴鲜红的血迹洒满了来路。 士兵大肆地笑着,时不时有鞭子落在身上提醒着她的身份。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再也不是那青鸢公主。 她,是比阶下囚还不如的废国皇女,是抗旨不遵的罪妇。艳阳高高挂在中天上,地上已经冒出了青烟。青鸢眼前一阵阵模糊。 “快点!”粗鲁的呵斥声随着鞭子一道而来。 她眼前一黑,几乎是同时“哗啦!”一声跌在了地上。 士兵越发怒了,手中的鞭子如雨点一样扑向她。不一会她纤细雪白的背上衣衫尽裂,一条条血痕纵横交错。 “再不起来打死你!” “什么青鸢公主,就是女奴!” “起来!不起来是吧……” “……” 背后的剧痛如附骨之疽,她只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生生地四分五裂,痛不欲生。身边的士兵越围越多一个个脸上浮现幸灾乐祸。 天之骄女落难谁都喜闻乐见。特别是她还是敌国的公主。 鞭挞着的士兵见人越来越多越发打得兴起。他手中的鞭子恶作剧一样一下一下将她身上残破不堪的衣服打碎卷走。一旁的士兵沉默而兴奋地看着。 血色在她的背上蜿蜒,雪白和鲜红刺激着人的视觉,真是一场残酷的盛宴。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冷汗浸透长发,眼前的一切忽远忽近。原来疼痛到了极致变成了麻木。 这次也许要死了吧。她心中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人群慢慢分开一条道,有人走了过来。 “是谁让你们下手的?”有人怒喝。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她就算化为灰烬都无法忘记。 说话间,一道人影匆匆分开围观的士兵冲了进来。青鸢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果然,来人俊眉醒目,一身气度胜似王孙。 谢玉明! 竟然是他!青鸢十指慢慢抠入泥地中,鲜血渗透掌心。 谢玉明犹自朝着四面的士兵怒吼:“谁让你们下手的?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知道,不就是唐国公主吗?”有人不屑的冷笑。 “是啊,谢将军,你不就是心疼你的未婚妻吗?”有人哈哈大笑。 “他可真是‘疼’啊,疼到了杀了未婚之妻的全族,连不到七岁的孩子也下手了。哈哈……” “是啊,这个时候才来猫哭耗子,真的是……” “……” 一道道带着寒刀的话语朝着谢玉明扑面而去。地上的青鸢无声的笑,真好,原来他卖主求荣也不过如此境地而已。 谢玉明目光一滞,怒气猛地迸发:“你们找死!” 他说着猛地拔剑出鞘直向刚才那几个说得最起劲的士兵而去。剑气如刀,所过之处一片森寒。 可是一道声音淡淡传来:“谢将军为何生气呢?” 来人声音清冷平淡,听在青鸢耳中分外不真实。谢玉明的剑在士兵的喉咙处停下,再也前进不了一分。 四周的士兵们忽然噤声,呼啦啦如风吹草折一般跪了下去。气氛一下子凝重肃然。谢玉明脸色变了几变,慢慢跪下。 青鸢吃力抬头却只看见眼前一片金光闪烁。在金光中,一道熟悉的高大背影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她的跟前。她想要看清楚,目光却只能落在眼前一双玄色靴子上。 那靴子做工精致,鞋帮上绣着精致的火焰形状。那火焰栩栩如生,就如同要燃烧起来一样。 她心中冷然。是他。 烈王,夙御天! 是他让她遭受这般羞辱,如今却来做什么? 赦免她吗?一手鞭子,一手甜枣?玩得真是一手好计谋。 她冷笑连连,笑声牵扯伤口越发热辣辣地疼。只有这种疼痛能让她想起自己所遭受的屈辱。 下颌一凉,她被一只如玉雕的手指轻轻抬起。她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瞳。 他俊美的面上依旧带着那半张面具,只是面具中那一双玄瞳散发着令人恐惧的笑意。 今日的夙御天穿上了一件纯金打造的战甲,外披一件玄色滚金边水貂长披风。明晃晃的铠甲将他伟岸的身姿修饰得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他薄唇微微一勾,笑:“都说是红颜祸水,看来果然不假。号称唐国第一文武双全的谢郎君即是归顺了本王都还是一颗心系在公主身上呢。” 第六章 一颗好棋子 他说得云淡风轻,那边谢玉明却已变了脸色。 他急忙低头请罪:“烈王殿下误会了。末将是担心……担心他们将此女打死,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可担当不起。” 夙御天一侧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谢玉明。从青鸢的角度看去,分明他的眸光中含着丝丝讥讽。 “哦?”他拉长语调,满不经心地笑道:“人是本王吩咐手下调.教的,皇上怪罪下来也是本王一力承担,与谢将军有什么关系呢?” 谢玉明俊脸顿时僵硬,变得分外难看。 夙御天薄唇一勾,莞尔:“还是说,谢将军觉得本王做不好皇上吩咐的事,要替本王分担分担?” 最后一句太诛心。谢玉明大惊失色:“不不……末将不敢!末将万万不敢!” 他说着伏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青鸢一眨不眨地看着,面色麻木。 卑微屈膝、谄媚无谋……甚至连一点作为男人的气节都没有。眼前这人,她真的不认识。 夙御天看了她的面色,眸光一闪。他忽然柔柔对她笑道:“青鸢公主,何必如此固执呢?古语有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唐国都灭了,你又是为了什么守着可笑的气节呢?” 他说着对着谢玉明道:“谢将军,你与公主有点故旧,何不来劝一劝呢?怎么说夫妻情意不在了,总是有故人的一份情意在。” 谢玉明脸色铁青,半天他看向青鸢,犹犹豫豫道:“青鸢……做梁国皇后是你的福气……” 福气?青鸢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模糊。心口有什么在绞着,不疼,却渐渐空了。 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她是唐国天之骄女,如鸢鸟一样的高贵天女。她爱恋了他近十年。 那几千个日日夜夜,她心中装着的都唯有这一个男人。可是,现在这男人不但杀了她的亲人,还亲口劝她另嫁他人? 她想笑,可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这痛,比抽在自己身上的皮鞭还痛入十分。 夙御天一笑,柔声道:“公主,吾皇慕名你很久了,你就从了吧。不然这一路几千里走都会走死你。” “美人,一旦变丑了,是连一只狗都不值的。” 他就这样笑着将她辱到了极致。 青鸢刚想要说什么,口一张一口乌黑的血喷在了他的身上。鲜血燃上了他的玄色战袍,点点血色还喷溅上他半边白玉似的俊脸。 她吃吃地笑:“夙御天,你杀了我吧!我宁死不做梁国的皇后……我李洛瑶……宁死都不会如了你们的意。” 她终于朝着谢玉明狰狞嘶吼:“谢玉明,你比禽兽还禽兽,比畜生还不如!我李洛瑶就算化成了厉鬼都要拉你作伴!你等着! 她说完倒在地上疯狂大笑,鲜血一口呕出,像是要吐尽身体中的每最后一滴血。谢玉明脸一阵青一阵白,终是拂袖离开。 夙御天慢慢擦去唇边的血迹,着脚下她的狼狈。 啧啧……这么倔强的女人。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想要死?” 青鸢浑身颤抖却一声不吭。刚才那一场戏不过是他故意折磨她的一出。生旦净末丑一一登场,而她终是忍不住顺了他的意。 此人连人心都能掐指陷算,天下间还有他不能的吗? “杀了我……”她颤抖地说出这三个字。 “死那还不容易,难得是活着。”夙御天一笑,忽然一把将她抱起:“是本王将你救下的,是生是死容不得你!” 他说完将她抱着大步离开…… 青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间,一股马革和异样的清香将她紧紧笼罩。她想挣扎却没有一丝力气。他的怀抱太过陌生太过宽大,将她轻易锁在怀中,从此无处可逃。 方才还在围观的士兵们如风吹草折,纷纷跪地。 她身上剧痛无处不在,像是蚂蚁一样蚕食着神智。在极其迷糊中,她看见那些原本对她百般嘲弄的士兵脸上写满了敬畏。那是和面对谢玉明截然相反的神色。 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一次重重地昏了过去。 …… 这一次青鸢昏得并不长久,因为沁凉的水在她唇边流过。 她在昏沉中赶紧张开口迎接。可是还没等她饮上一口,一双薄唇将她的口中堵住,清凉的水顺着她干裂的嘴唇滑落在喉间。 陌生的气息侵入,带着说不出的异样感觉。青鸢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张放大的俊颜。 她呆了片刻,几乎是同时一把将他推开,凤目一挑怒道:“登徒子!” 夙御天懒洋洋擦了擦唇,微笑:“你不是想死吗?还在乎什么贞操节烈?” 青鸢脸色一白,定定看着他:“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沙哑,方才的嘶吼彻底伤了她的喉咙。曾经一曲动天的嗓音估计从此再也不复从前。不过已经不在乎了,家国已灭,亲人都已经九泉相聚。她还要唱曲给谁听? 夙御天眸光熠熠:“公主这么聪明,可以猜一猜。” 青鸢定定了看了他半晌,忽然冷冷一笑。她的眸越发冰冷:“殿下别做梦了。我不会和你合作的。” “哦?”夙御天剑眉一挑,眼中掠过兴趣:“本王还没说要公主做什么,公主就已经猜到了吗?” 第七章 以口渡药 青鸢厌恶地看着他,极尽讥讽:“这还用猜吗?我是废国公主,殿下是功高震主的烈王。攻下唐国后谁还可以封赏殿下呢?既然如此,在宫中一颗安插死心塌地的棋子,除了我还有谁能胜任呢?” 马车中很安静。 夙御天微眯着眼看着犹如血人的女人。她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所在,大片裸.露出来的肌肤是道道血痕。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犹如女鬼。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那么美美的惊心动魄。她乌黑的眼睛中闪烁着名为睿智的光芒。那不是小家小户女子可以有的,那是看惯了多少尔虞我诈,阴谋阳谋才淬炼出来的一双美眸。 青鸢说完再也不看夙御天一眼,径直疲倦地闭上眼缩在马车中。马车很宽大也很稳,身下的垫子柔软得像是在云端。 她很累很累。 如果今日他不许她死,那就改日吧。总有一天她会耗尽他的耐心还有那可笑的期望。 在这个世上,谁也无法阻止星辰坠落,沧海桑田。夙御天再厉害也无法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去死。 “你果然很聪明。”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欠奉。 那个声音似乎并不在乎她如何反应,慢慢地说:“你想死,不过是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再也留恋。不过本王不让你死,你就死不成。既然死不了那就活下去吧。活到那一天亲眼看着仇人一个个人头落地,看着谢玉明跪在自己的眼前寸寸骨血都被剃尽,看着这一片天地成了尸山血海,岂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她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却渐渐急促,一进一出,心肺都仿佛要炸开。 有趣? 城被一座座毁灭,万里河山尽悲鸿,江山易主,朝代更迭,一将功成万骨枯。尸山血海中,亲人的头颅尸体还未冷透。幼弟在自己的怀中被一剑穿心,至死不瞑目…… 一切的一切,原来在他眼底竟是一件有趣的事而已。 魔鬼。 眼前这个人就是魔鬼。是十八层地狱中一步步走上来的恶魔。可就是这样一个恶魔竟然向她伸手。 她慢慢睁开眼,看了眼前俊美得不似真人的男人,慢慢咧开干裂的唇:“好,我答应你。” 夙御天一笑,顷刻间的风华令天地失色。 他伸手抚上她的红唇,贴近:“青鸢,真是好名字。以后无人时,本王叫你青鸢如何?” 她不语,然后看着他一点点剥开自己破碎的衣衫,犹如剥开她最后一层硬壳。不一会完美的娇躯一览无余地在他的面前。 她面色木然。无论他现在要做什么,她反抗不了也没有理由反抗。 联盟二字的份量她不是不知。她现在所依仗的不过是这一具香艳的破皮囊而已。他要怎么做才能觉得这联盟可靠已不是她能掌控的。 夙御天目光逡巡而过,皱眉叹息:“还是下手重了点,这些伤口恐怕会留疤。”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随手打开药香扑鼻。一闻便是价值千金的伤药。他毫不吝啬地倒下。药粉沾身,是铁刷刷过肌肤似的剧痛。她面色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了感觉只任他摆布。 终于,夙御天满意点头:“这点伤药够你撑到了上京。等到了宫中,自然会有更好的药膏为你祛疤。” 青鸢一动不动。就像是他说的不过是别人的事。 马车还在粼粼而走,她终于耐不住疲倦沉沉睡去。迷糊中,有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眉她的眼,最后在她干裂的唇上停留。 她想要推开却无从推开,只能任由那只散发着药香和男子的陌生气息闯入了自己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 …… 这一路走得很枯燥。日出赶路,天黑安营扎寨,再也没有别的事。攻灭唐国的激动在梁军队中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对归国的渴望。 这一次先行开道的是夙御天麾下三万虎狼之师,留在唐国京城的是剩下七八万的老弱病残。夙御天美其名曰是“留下修整”,实则是留下来搜刮一两百年来唐国囤积下来的金银珠宝。 而从他匆匆带着三万精兵衣不卸甲地返回梁国上京的举动中,青鸢明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不过,这些事已不是她能管的了的。她被折磨得变遍体鳞伤。虽然在夙御天那一瓶好药之下伤口已经结痂,但是经过这么天翻地覆的剧变。她轰轰烈烈地病倒了。 一路上她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现在何年何月。 每日每夜她转转反侧只昏昏沉沉地叫着父皇母后,还有一遍遍地叫着最爱的幼弟的名字。她浑身高热,滴米未进。任由军医怎么下针下药都无法醒来。 “殿下……殿下,公主恐怕熬不过了……”几位随军军医战战兢兢跪在马之外。 车辇中夙御天眸色沉沉,谁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为何?”他淡淡地问。 几位军医相视了一眼,只能跪地颤声道:“心病……公主恐怕是惊惧和悲伤过度,所以……” 夙御天眸色更沉。雀鸟若落入人的手中久久不放就会惊恐而死。更何况一个锦衣玉食的弱女子经历国变家变怎么的可能安然无恙? 这道理他懂。 可是,鸢鸟不是普通鸟雀。她也不是普通女子。 “煎药。”夙御天冷冷丢下一句话,“她若死了,你们提头来见!” 几位军医吓得面色煞白,可是却无法再求情。一碗碗苦涩得可以令人舌头麻木的药熬了出来,然后送到车辇之中。 青鸢烧得昏昏沉沉无法喝药,他就亲口喝下药汁然后一口口渡给她。有时候她挣扎喝了几口,有时候喝下又呛了出来。而他却始终面色不变地继续。 一口又一口,一碗又一碗…… 一日复一日,不知是他的固执起了作用,还是她的强韧终于让她熬过了这一次的鬼门关。 在离上京还有八百里的时候,青鸢终于睁开了幽幽的美眸。 彼时车辇还在行进着,摇摇晃晃的。阳光透过飘起的车帘在她面上画上斑驳的光影。 她就这样看见了夙御天。 他端端正正坐在车辇之中,靠窗看着手中的军报。一双入鬓的剑眉微皱,俊美如神祗的面容没有一点疲色。 她转了转眸,却发现自己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第八章 落凤坡上栖凤凰 “醒了?”清淡的声音传来。他的眸色在阳光之下犹如上好通透的琉璃,看不出悲喜,犹如他生性就如此。 青鸢定定看了他许久,沙哑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十天。”夙御天淡淡一笑,随手翻了一页军报:“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死了,棺材都替你备好了。” 说着他手中的军报发出簌簌的轻响。青鸢看去,好好一份军报已然褶皱得不成样子。 她自嘲一笑:“多谢殿下了。我以为我这种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是连棺材都没有一副的。” 夙御天放下军报,乌黑的眸看定她:“你以为?你以为你一死就可以了之?本王说过了,本王不让你死你就死不成。阎王都无可奈何!” 青鸢看着他那桀骜的眼神,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是再也挤不出来。 “既然醒了就起来。躺了十天,你不嫌烦本王都嫌烦!”他说着不容分说命人停下车辇。 紧接着,夙御天一把将她抱起。 “你要做什么?”青鸢忍不住问。 回答她的却只是他冷然的侧颜。 军令一下,整整三万人马在半刻钟立刻原地不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夙御天抱着她走出了车辇。 清冷的山风吹来,她忍不住瑟缩了下往他胸口处缩去。她看见他剑眉一皱,似要说什么却只是冷冷看着她。 他将她放在车边,道:“走吧。” 青鸢顿时诧异抬起头来。 眼前夙御天眸色没有一点怜香惜玉,说出的话更是没有一点点温度:“你睡了十天,现在该下地走一走。本王可不想抱着你一路去上京。” 青鸢浑身无力地攀着车辇边缘,心中渐渐涌起愤怒。他竟然要她病刚好就要走动起来。除了羞辱外她想不到别的。 “怎么?公主殿下没有力气走?”夙御天的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笑意,“若是想让本王抱着你去上京,那本王看在你死了这么多亲族的份上,勉为其难可怜你吧。” 他说着向她走去,眼中的鄙夷一点都不遮掩。 “滚!”青鸢彻底被激怒。她一把拂开他的手,咬牙:“我自己走!” 夙御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颤颤巍巍地扶着车辇慢慢向前走去。 十天,她除了药汤滴米未进。高烧十日一脚踏入黄泉地府。现在每一步对她来说都犹如酷刑。 她慢慢地向前挪动一步,浑身抖如秋叶。 一步,两步……她开始慢慢向前走去。她想竭力挺起胸膛,可是脚下一软,她整个人猛地向地上摔去。 剧痛传来。她摔得眼冒金星差点背过气去。 “果然是走不了。看来本王要抱公主上京了。”残忍戏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她咬牙从地上挣扎爬起,又一次向前走去。四周是几百几千双眼睛,在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走几步跌几步,像是蹒跚学步的孩子。 就在青鸢不知摔了几百次,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爬起来的时候,她听到夙御天的声音:“好了,今日就到这。启程!” 他说着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 “滚!别碰我!”她眼神像是要把他给撕扯成碎片。 夙御天勾唇一笑,眼中有璀璨亮光掠过。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公主殿下该碰的地方,本王都已经碰过了呢。” 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暧昧。 青鸢一愣,顿时苍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自然明白这十天发生了什么,是他一路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甚至为她做过最私密的事。 “无耻!”她只能咬牙丢给他这么两个字。 夙御天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青鸢靠在他的的胸口听着他肆意畅快的笑声,不知为什么竟一点点怒意都生不起来。 很久以后,她都能回想起这一日, 他抱着她畅然大笑,仿佛万里河山都尽在他的脚下,万民臣服,八方来朝。这样的气势,这世间恐怕在无人能出其右。 青鸢心中叹了一口气,倦然地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有士兵匆匆而来,跪下大声道:“报——殿下,皇上旨意到了!” 青鸢浑身一僵,抱着她的夙御天眸中冷光一闪,道:“念!” 传令兵念了起来。 听完旨意,夙御天淡淡道:“本王知道了。传令下去,离京五百里全体在落凤岭安营。” “是!”传令兵转身大步离去,前去传令。 夙御天一把将青鸢抱上马车。马车又重新驶了起来。车厢中的气氛却是越发诡异。 良久青鸢打破沉默,轻笑:“原来梁皇也不信你。” 离京五百里,三万兵马齐卸甲,只让他留三千兵马进京面圣。这摆明了是忌惮夙御天的功高震主。 夙御天闻言却是不紧不慢地又拿起一份军报,啧啧叹道:“本想还能和公主同车同吃同睡几晚白,没想到却是不能了。可惜可惜!” 他说着暧昧的眼神将她上上打量,像是再一次将她扒光窥视。 青鸢脸色一白,身边的抱枕向他飞去:“滚!” 夙御天笑眯眯地接住,回头继续去看军报。那神色像是对旨意的猜忌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 一日之后,夙御天的兵马在离梁国上京五百里处的落凤岭安营。三万精兵下马卸去兵刃甲胄,修整等待。 前来迎接的这一行的是朝中三位肥头大耳的朝臣,其中还有两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八位宫女。 这是皇后的规制,也是唐国公主的规制。 青鸢已病愈,但是身子极其虚弱。两位嬷嬷奉了圣旨前来,先是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才行参见礼。 “参见皇后娘娘。” 青鸢淡淡道:“本宫还未与梁皇行礼,两位嬷嬷可称本宫为公主殿下。” 两位嬷嬷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脸色圆胖,姓张的嬷嬷眼中掠过浓浓的不满。 “如今唐国已灭,公主称呼从哪里来?”她笑得十分虚伪。 青鸢凤眸一眯,冷冷看向她。 另一位面色瘦削的嬷嬷,则趁机道:“吾皇很是怜爱青鸢公主,所以特地让奴婢等一定要好好伺候左右。公主可千万不要辜负吾皇的一片心意。” 第九章 杀之立威 青鸢看看两人,再看看那地上捂嘴偷笑的几位宫女。她们虽然跪着,面上却是带着浓浓的鄙夷和不屑。那姿态竟比站着更加嚣张跋扈。 青鸢忽然笑了:“两位嬷嬷说得有理。” 张嬷嬷眼中浮起得意之色,越发轻慢:“娘娘识大体的话,奴婢们就不会难做。” “是啊。这可是皇上的天恩浩荡。”另一位,姓陈也附和。 青鸢忽然指着地上跪着,身子却扭来扭去的一个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起来本宫瞧瞧。” 那宫女不明所以上前道:“奴婢叫.春喜。” 她话音还未落“啪”的一声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那宫女吃惊地捂着脸,瞪着青鸢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青鸢收回手,眸光如雪,冷冷环视了一圈呆滞的众人 她似笑非笑道:“怎么的?本宫打的有错吗?身为宫女要跪着回话才听令上前来。本宫的唐国虽然被灭了,但是这宫中礼仪可没有失。还是说你们梁国不如我们唐国,是没规没矩的蛮夷之邦?” 此话一出,两位嬷嬷和八个宫女顿时脸涨得通红通红。 梁国居北,唐国居南。梁国实则是北方一些蛮夷之族在长年征战和结盟中的产物。说起来,两任梁皇也有一点胡人血统。反倒是唐国因为继承了大唐遗老遗少,说起正统来应是唐国才是。 青鸢骂的“蛮夷之邦”正正好戳中了她们的痛处,连带着连梁皇都骂了进去。 张嬷嬷第一个忍不住,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废国的公主。要不是吾皇留你一条性命,你还能活到现在?” 陈嬷嬷也阴阳怪气道:“难怪唐国被灭,有这样的主子,属下不战而逃,背主开城,这下场可不冤。” 两位嬷嬷带头,其余八个宫女也纷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俗语有云,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如今看来便是如此了。 青鸢只是冷眼看着。等她们说够了,这才笑道:“还没入宫做奴才的就比主子还嚣张跋扈。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没有红毯铺地,清水洒道,本宫是不会入宫的。” 这话一出,两个嬷嬷和宫女们都傻了眼。她们是奉旨前来迎接青鸢公主,如果她真的不入宫的话,那岂不是连着她们都要违抗圣旨? 陈嬷嬷跳起脚来骂道:“你这个……” 她还没骂完忽然噤声,立刻跪在地上。其余几位看见陈嬷嬷如此顿时莫名所以。等他们看向前面来人时一个个赶紧跪下,战战兢兢犹如见到了什么鬼怪。 青鸢明眸一转,笑道:“殿下来了。” 夙御天和几位将军缓步走来。他环视了一圈,笑问:“公主在说什么?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青鸢舒服服服靠在车辇的靠枕上,微微一笑:“方才陈嬷嬷和张嬷嬷问本宫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废国的公主。要不是皇上本宫一条性命,还能活到现在?……” 她每说一句,地上的两位嬷嬷脸色就越发白一分,等到她说完,刚才两位还气焰嚣张的嬷嬷早就瘫软在地上。 夙御天看看她们,再看看车辇上笑得艳如桃李的青鸢。他一笑:“原来如此。” 他懒洋洋笑了笑:“来人!” 两位嬷嬷吓得脸色蒙上了一层死灰。 夙御天笑着的面上忽然一冷:“斩!” 手起刀落,两颗人头就骨碌碌在眼前滚过。旁边八个宫女尖叫起来,胆小的早就昏死过去。 青鸢淡淡看着,面色无波。夙御天走到车辇前,似笑非笑道:“公主可还满意?” 青鸢一笑,眸似点漆:“自然是满意的。” 她说着看向那几个吓得没魂的宫女,淡淡道:“还不扶本宫去驿站?” 宫女们慌忙簇拥着她向着驿馆而去,谁也没有问起那红毯铺地,清水洒道是否要层层禀报。 夙御天微眯着眼看着她娉婷的身影离去,身边一位谋士模样的人忽然道:“这青鸢公主不简单。” 夙御天看了他一眼。 这位四五十岁的文士,姓苏,自称苏梅。在他的帐下效力十年。是亦师亦友的一位谋士。 “苏先生这句话说得太晚了。她本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不然皇上也不会非要她不可。”夙御天淡淡道。 他身后的几位将军们识趣地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对于刚才的一个小插曲早就有人上前收拾了。 苏梅皱眉:“那为何殿下要留着她?她方才分明要故意激怒皇上。若是皇上借口降罪下来,殿下恐怕也难逃罪责。” 夙御天轻笑:“苏先生错了。她这样姿态高傲一点才是皇族公主的风范。再说梅先生以为她不激怒皇上,皇上就不会找借口降罪本王吗?” 苏梅一愣,夙御天已经向着方才青鸢消失的方向而去。 …… 温泉香汤洗凝脂。偌大的白玉温泉池中,一具雪白的娇躯在池中沉沉浮浮,这池中加了豆蔻和香花花瓣,随着池水热气蒸腾,整个浴池中犹如人间仙境一样,水雾袅袅,清香四溢。 青鸢闭着眼,任由池水顺着乌黑如匹练的长发流下,带走污秽,重焕新生。 “公主,还要香膏吗?”有宫女轻声地问。 青鸢睁开眼,眸如点漆,清冷得不沾染半点烟火。她扫过在池边垂首恭立的几位宫女。她们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她淡淡道:“不用了,扶本宫起来。” 两位宫女急忙一左一右将她扶起。偌大的铜镜中,她静静看着自己这副皮囊。皮肤赛如雪,骨肉均匀,削肩蜂腰,一举一动是十足十的媚惑众生。 只可惜身上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鞭痕生生破坏了美感。像是绝世的画上多了一道道痕迹。 那人说,将来必有膏药可治她身上的伤痕。 想着,青鸢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他自然是怜惜她的,要知道她若失了君心,还有谁可以成他手中的棋子? “公主放心,这疤痕浅得很。宫中有很好的祛疤香膏。”一位宫女讨好的上前道。 第十章 夜半惊魂 青鸢伸手,她便识趣的为她披上浴袍。 青鸢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记得这个小宫女,在几位宫女面露不敬的时候,只有她垂首低头,跪得端端正正。 “奴婢贱名桃香。”那小宫女眼中一亮,连忙道。 青鸢点了点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好名字。” 桃香面上亮了亮,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为她擦拭湿了的长发。 “公主真美。是奴婢见过最美的人了。”桃香一边擦拭一边惊叹。 青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妆台上的金钗步摇等。这一整盒子的珠宝首饰也不知是谁放的,一件件做工精致,不是凡品。 她把玩着一只点翠步摇。蓝绿色的翠羽细细贴着金面上,放在手中沉甸甸的。她看着铜镜中苍白的自己,略一比划不由失笑。 这等艳俗的颜色配着自己苍白的脸色,竟似一具木偶傀儡一样诡异。送这等首饰的人是有什么样的恶趣味? 她忽然想起了夙御天。那迷蒙中一张耀眼的黄金面具,明明张扬如斯却令人觉得他本就应如此。也就他可以撑起这样的艳俗的颜色吧。 她垂下眼帘,忽而一笑:“那两位嬷嬷是宫里谁的人?” 桃香手中一僵,面上露出惊惧之色。 青鸢见她如此也不多话,素手一翻,一个黄澄澄的镯子已经套上了桃香细瘦的手腕。桃香诧异地看着她。 “说吧。”青鸢眼中眸色清冷,“你不说本宫将来也会打听得到。” “是……是张婕妤的人。”桃香鼓起勇气,低声道:“在宫中,张婕妤和陈婕妤是皇上宠爱之人。” 青鸢面不改色,继续问道:“听说皇上今年六十,身体如何?” 桃香愣了下,半天支支吾吾:“吾皇自然是身体康健。” 青鸢似笑非笑地勾起红唇。身体康健?她在闺中的时候听人谈起梁皇,听说他荒淫无度,笃信巫术和炼丹,六十岁已如同耄耋老人一样垂垂老矣,不能人道了。 这样的老皇帝竟然贼心不死非要娶她当皇后。恐怕这个荒唐主意更多是一个男人不甘日薄西山的遮羞布罢了。 “好了。本宫知道了。除了你其余人等都退下去吧。本宫要歇息了。”青鸢说着挥退宫女。 桃香十分殷勤,俨然以她身边第一宫女自居。一切事物安排得妥妥妥当当。 宫女点燃上好的沉水香,放下香帐。青鸢躺下却是了无睡意。 自从唐国被灭之后已过了大半月。这半月来她一路前行,一点都不敢回望来路。生怕一回想就会陷入那尸山血海中永世不得翻身。 父皇母后的头颅还圆睁双目在城墙上看着狼烟滚滚的千里故土,祈儿身上洒出的热血她犹记在心…… 一桩桩一件件,一碰就痛得无法呼吸。 在极度疲倦中她终于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轻微“咔哒”传来。青鸢猝然惊起。 “桃香!”她唤道。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掀开帐子看去,只看见桃香的脚正歪在了帷帐之中。她心中一惊,还未叫喊,一双手已牢牢将她的扣牢牢捂住。 “青鸢,是我!”熟悉的声音令她惊惧起来。 她几乎想也不想狠狠朝着这手掌咬下去。 “嘶!”一声痛呼那人已放开她。青鸢趁着这个机会急忙跳下床向外踉跄跑去。 “救……”她还未叫喊出口,那人已陡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神色,每一样都熟悉得令她想要作呕。 青鸢步步后退,冷笑着看着眼前的男人:“谢玉明,你想要做什么?杀人灭口吗?” 眼前正是她的未婚夫——谢玉明。 他此时锦衣夜行竟摸到了她的住所。谢玉明见她如此戒备,眼中掠过黯然。他放下手,颓然道:“青鸢,你听我说……” 青鸢眼风扫向外面,谢玉明除了桃香竟然没有惊动半个侍卫。想着她心中一阵发寒,眸色也渐渐凌厉起来。 “谢玉明,你我已恩断情绝。你来见我做什么?”青鸢步步后退,手已摸上了尖锐的烛台,藏于袖中。 四面一片昏暗,眼前的男人俊朗的脸隐在阴影中,像是出没在黑暗中的鬼魅。他目光在她穿着单薄的娇躯上扫过,掠过复杂神色。 青鸢下意识抓紧了领口。人心太过反复无常。谢玉明能拿她邀功请赏,投敌卖主,但是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别的男人染指她一分。 如果今日谢玉明是来杀她。她一点都不会惊讶。 想着她紧紧握住烛台,若是他真的敢对她动手,她不介意同归于尽。 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黑暗中只有两人的呼吸粗重。忽然,谢玉明一矮“扑通”跪在地上。还在凝神戒备的青鸢一愣。 “青鸢,你杀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唐国!”谢玉明声音低沉,含着悲恸。 青鸢愣住。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谢玉明膝行上前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仰头悲愤道:“青鸢,不过在你杀我之前,我一定你要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你可知道我在青玉关那边遇到了什么事?” 青鸢一愣。 青玉关?青玉关之战! 那对唐国至关重要的一战。唐国十万精锐尽囤兵其上。可是那号称唐国第一天险的关口只守了一个月不到就被夙御天的铁骑踏破。 那一战主帅庞勇老将军战死,督军张德云大人自杀殉国。唐国阵亡三万余人,受伤四万余人,其余的逃的逃,死的死。最后溃逃到京城的竟不到一万余人。 就是这一战打到唐国无以为继,人心溃散。也是在这一战中,身为郎将的谢玉明生死不明。 她一度还以为他也如庞将军、张大人一样为国捐躯。只是没想到他没死不是因为侥幸逃过一劫,而是他根本是投了敌卖了国。如果早知如此,她真恨不得日日夜夜祈祷他死在战场上算了。 想着青鸢心中犹如浇下了一盆冰水。她冷冷挣开他的手,明眸如刀:“你想说什么?” “青鸢,你信我!我没有背叛唐国!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谢玉明说得又快又急,“青玉关兵败,我被夙御天的兵马追入山谷之中。我的兵马中有梁国的细作。他们鼓动我手下的人叛变。我伤重不敌,被捉入陈州。在陈州的天牢中我见到了一个人。” “谁?”青鸢冷冷地问。 第十一章 玄龙令牌 谢玉明见她面容半点波澜未动,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能继续道:“我见到了湘宸王。” “不可能!”青鸢猛地怒视他,双目通红如血:“皇叔早就死了!谢玉明,你要编谎言也要编得好点。皇叔早就在三年前死了!” 湘宸王,她父皇的胞弟,十八岁就被封为宸王,后来再御赐封号湘,掌管唐国三千里封地。对于这个和自己父皇关系匪浅的老皇叔她记忆深刻。 因为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曾经随着父皇去过他的封地小住了一个月。这也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离开京城,离开唐宫。 在陈州的时候,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普通人家的欢乐。在那边父皇卸下威严,再也不拘谨着她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而那个总是笑着陪她四处闲逛的敦厚长者,正是湘宸王。所以当年他死讯传到宫中的时候,她还伤心哭了好几天。 湘宸王!不可能,三年前已死的人怎么可能还在?青鸢只觉得全身的血一阵阵朝着心脏收缩。 她死死盯着眼前跪地的谢玉明。若眼神可化刀,他早就死了不止一百次一千次。他叛了唐国,杀了她的族人亲弟,还不放过她已故去的亲人! “好好好!”她连着说了三个好,笑得分外阴沉:“谢玉明,你继续编……” 谢玉明见她不信,立刻急道:“青鸢,你信我!我真的见到了湘宸王!他没死!” 青鸢不语,只是冷笑着看他。 谢玉明见她不信,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不起眼的令牌。他压低声音:“青鸢,你看这是什么?!” 青鸢就着昏暗的光线一看,顿时心中一震。不过她面色随即恢复如常,声音平淡:“这是什么东西?” “青鸢,你不认得它!这是玄龙令牌,是唐国的镇国之宝。你忘了吗?” 青鸢声音冰冷如旧:“我不认得这东西。你休想再骗我。” 谢玉明听得她回绝得这么干脆,顿时无话可说。 “你滚吧。”青鸢冷冷别过身,“你要杀我便杀我,休想再一次哄得我为你生为你死。谢玉明,你一次次利用我也不嫌腻。” 谢玉明咬了咬牙,猛地唰地一声掏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他眼中通红如血。 他大声道:“青鸢,我真的不是来杀你。你若不信我,现在便可杀了我。” 青鸢慢慢回头。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寒光浸浸的匕首。匕首锐利,吹毛断发,只是映得她心中一片雪寒。 她忽然想起那刺向祈儿的一剑,也是这么寒气森森。 “是吗?”她轻笑,目光直视眼前跪地的谢玉明。眼前的男人骗得她信了一次又一次,骗得她国破家亡,亲人永不瞑目。现在他又要做什么? “你当真要我杀了你?”她眸光诡异,声音很轻很柔。可是那一双素手已牢牢握住了匕首的柄慢慢地一点点破开他胸口血肉向里而去。 谢玉明闷哼一声,脸上痛色明显。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痛苦,声音越发柔和:“谢玉明,什么湘宸王,什么玄龙令牌……你当我真的会信了你吗?你杀了祈儿。那个总是叫着你姐夫姐夫的孩子。他才几岁?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竟然一剑杀了他……” “你以为我现在会对你心软?相信有苦衷?别做梦了!就算你有苦衷,杀了祈儿你就得死!” 匕首慢慢入肉,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谢玉明痛得额上冷汗涔涔,浑身颤抖。而她却故意似的一点点加重他的痛苦。 鲜血的温度传来,她心中某处一阵阵畅快。 “青鸢……我……真的没有骗你……”谢玉明脸色痛苦扭曲。他还竭力瞪大眼看着她,“湘宸王被囚八年之久,临终之前他交给我这么一个令牌……他说……他说唐国有一处绝密所在,如果找到它,不但唐国复兴在望……还能一统天下……” 青鸢手一抖,匕首再也刺不进去。 复兴唐国?旋即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渐渐变大,最终变成狂笑。 谢玉明被她的古怪惊得连连后退,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青鸢……青鸢,你怎么了? 她笑得直不起腰,只是那瘆人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哭。她直视着他,目光通红得像是染了血。 “复兴唐国?我李家都被你们屠尽了,复谁的国!兴谁的业?!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她说完疯了似地扑上去要给他最后一击。 谢玉明看着她犹如疯女一样,吓得再也顾不得转身就跑。青鸢脚下一滑,重重摔在了地上。 而这一次终于将庭院中的侍卫惊动,有人呼喝着向着这个方向而来。还有的人喊着“抓刺客!抓刺客!” 青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犹如死了一样。她的目光冷冷地,冷冷地看着地上那一滩艳红的血。 良久,她慢慢伸出手沾了那滩鲜血,然后放在自己的唇间。浓浓的腥味蹿入口中,她甘之如饴似的闭上了眼。 这血是谢玉明留下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声响都消失了。一双绣着火焰的长靴慢慢走到了她的跟前。 “死了?”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慵懒,“没死就起来,地上凉。” 旋即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出现在她的头顶,打量着她。 青鸢面无表情地道:“伤到了脚起不来,麻烦烈王殿下扶本宫一把。” 夙御天勾唇笑了笑,一把将她抱起放在了床边。直到这时青鸢才看今夜他的穿着。 他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玄色披风,鸦色的长发垂下披散在肩头。清冷妖冶的眉眼中少了白天的威严,多了几分阴柔俊魅。只有一双眼依旧清冷如天上的星辰。 如此慵懒随性的夙御天想必是天下人没几个人见过的。看一眼都会被深深吸引住魂魄。 青鸢眸光一闪,从他的面上移开。 夙御天撩起她衣裙下摆看,果然瞧见白皙笔直的腿上一片淤青。 “果然伤得厉害,怎么的不小心?”他皱眉,旋即扬声吩咐宫女前来伺候。 第十二章 偷龙转凤 宫女端茶送水,热热的毛巾捧来。毛巾被轻柔地敷在她脚上的淤青处。等得消肿了些,再拿来上好药酒一点点用力揉进去。这一切由他亲手做来,熟稔至极。 青鸢冷淡地看着他做着这等仆从才会做的事。此时四周早就无人,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这一幕会让多少天下人自戳双目。 征战沙场是十几载,杀的人能堆砌起一座城墙的战神竟然在为一位废国的公主揉脚? 忽然,她轻笑:“这天下间能让烈王殿下揉脚的女人,看来本宫是第一个。真是荣幸。” 夙御天手中一顿,放下了她的腿。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说公主是本王救回来的人,再怎么样都要爱惜才是。不然的话出师未捷身先死,岂不是可惜。” 青鸢冷笑别过脸去。随即,下颌一凉他已擒住了她。巨大的力道逼得她不得不看向他。 夙御天微眯着眼,问:“刚才谁来了?” 青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谁敢闯进天下闻名的十八血卫,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难道殿下一点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夙御天一笑,雪白整齐的牙齿像是黑暗中的一只兽:“女人太聪明总是不好。” 这驿馆里里外外重重把守,苍蝇都飞不进一只。谁能进来谁能出去,都在他眼皮底下。至于漏网之鱼是怎么漏进来的。他比她更明白。 方才那一问他不过是在试探她罢了。 青鸢感觉到下颌的力道微微锁紧,剧痛传来。她吃吃一笑,眸色冰冷:“还能有谁?谢玉明。” “哦——”夙御天放开她,面色未变:“他和你说了什么?” 青鸢只是冷笑。 “我为什么要告诉殿下?”她笑意有十二分的冷:“是你让谢玉明跳进来这个坑里,这猎物已在你掌握之下,至于接下来他是生还是死,一切不是你说得算吗?” 夙御天看了她良久,笑了笑:“说吧,你想要什么才肯告诉本王谢玉明前来的目的?” 青鸢一语不发只是盯着他。 此时两人四周早就无人,铜鹿烛台上烛火跳跃,映得两人面上明暗不定。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设下一个局,然后等着她双手奉上答案。 青鸢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如夙御天一样,能把一件卑劣的事情做得这么堂堂正正。 “趁着本王心情好,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不说,本王照样能知道。”他笑得很好看。 良久,她抿紧苍白的唇:“要知道谢玉明来此处做什么也容易。我要殿下为我的……我父皇母后……还有祈儿,立碑。免得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半分血色。夙御天钳制住她的手慢慢放下。 良久,他淡淡道:“你不说,本王也会做。” “多谢。”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半分谢意。 夙御天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谢。他们虽不是本王亲手杀的,却也是因本王而死。你不用谢你的仇人。” 青鸢唇一抖,慢慢抓紧了长袖下的双手。指甲钉入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钉住了滔天的仇恨。 是的,他就是她的仇人。如果他不领兵攻打唐国,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而自己的父皇母后祈儿都不会有事。 可是理智却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如果夙御天不来攻打唐国,还会有别人。只要天下没有大统就有敌人。哪怕天下大统,都会有看不见的敌人从内部将帝国分崩离析。 千百年来,这样的事太正常了。 夙御天仿佛没看见她的神色,继续问道:“谢玉明来找你做什么?劝降?还是想杀你?” 青鸢回过神来,冷冷笑了:“他如果想杀我,现在殿下就该为我收尸了。” “那他要做什么?”夙御天紧紧盯着她。 …… 此时此刻,一道黑影奔出了驿馆老远忽然一个折返,向左边飞掠迅速没入树林中。不一会,有一大批士兵呼喝着追来。 “追!刺客受伤了!就在前面!”有士兵查看沿路痕迹,喝道。 过了好一会,那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那黑影从树林中抬起身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分明是谢玉明。 只见他此时脸色阴沉地从胸口中掏出一块事前封好的鲜肉,肉色鲜血淋漓,看样子分外恐怖。 “贱人!竟然这么狠!要不是我事前准备妥当,恐怕被你一刀穿心了!”他恶狠狠地骂道,眼神越发可怕。 原来他在见青鸢时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那一刀若是青鸢不阻止他势必要演一场苦肉计。只是他没想到青鸢这么恨他,竟然要亲手解决了他。 要不是他武功高强,用真气护住心脉,刚才那一刀就算有这块鲜肉挡着也要刺得他胸口一个窟窿。 谢玉明骂完,伸手去摸身上的。忽然他脸色一变:“糟糕!” …… 烛火下,夙御天不紧不慢地等着青鸢的回答。 青鸢心中冷冷一笑,这一场戏到头来为的原来竟是这个。 “玄龙令牌。”青鸢随从袖中掏出一个黑乎乎不起眼的东西随手丢在了他的怀中。 夙御天拿起令牌对着烛光,眯着凤眸端详起来。这令牌九寸九分,浑身漆黑,只有一条古朴的龙盘旋在令牌之上。龙眼暗红。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令牌平淡无奇,唯一异样就是它的分量。不过是三寸不到的厚度,却令人觉得沉甸甸好似拿着一块石头。看来这玄龙令的质地不是凡铁。 “玄龙令牌?”夙御天皱眉,“这又是什么东西?你又是怎么从谢玉明手中拿到的?” 谢玉明深更半夜冒着事败杀头的风险,不可能把这东西轻易给了她。 青鸢淡淡道:“偷的。” 她方才那一扑扑到了谢玉明的身上。谢玉明以为她要拼命,其实是她趁机偷龙转凤这令牌就到了手中。 说来讽刺,这一手见不得光的招数是从前谢玉明抽空玩闹似地教了她的几招。 夙御天看了地上那滩早就凝固的血,轻笑:“好大的阵仗,又是血又是令牌。谢玉明演的是什么戏?本王很是好奇。” 第十三章 到梁上京 青鸢此时却是转身在床.上躺下,闭上眼:“殿下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想要拿的东西已到了殿下手中。我累了,要睡了。” 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忽然她听见夙御天轻轻一笑:“李洛瑶,你当真是认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吗?” 她还没回答,只觉得头顶上一片阴影覆来。旋即,一个吻重重的堵在了她的唇上。 青鸢大吃一惊,几乎不假思索地狠狠朝着他的脸上扇去。可是她的手还未碰到他的脸就已经被他牢牢按住。 夙御天的脸上带着笑,可是她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竟能笑得这么可怕。 他微笑:“你以为你还是青鸢公主吗?是我让你活到了现在,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得不知怎么死了!” 他说完几乎不等她反应,一把扯破她单薄的睡袍。锦帛在他手中像是碎纸一样纷纷落下。青鸢脸色煞白。他冷然无温度的眸盯着自己,一点怜惜都没有。 不一会,帐子落下,两人已坦诚相见。娇躯如夜间盛开的莲,雪白纯洁,带着不属于这浑浊世间的仙气。 她,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无一不完美。他修长的手轻抚过她身上的鞭痕,一直蜿蜒到了她的小腹上,修长笔直的美腿…… 青鸢情不自禁地在他手中颤抖起来。眼前的男人就是恶魔。他可以前一刻温柔为她揉脚,下一刻不容分说就要占有她的身体。 “夙御天,你敢?”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他轻笑:“我怎么不敢?明日一过,你便要成为那老家伙的皇后。不过那个老家伙早就不能人道。今夜过后公主恐怕改日还要谢谢本王。” “谢谢本王让你做一个完整女人。” 他笑得很邪肆,那双眼睛光芒灼热。她几乎是同时被他拥入怀中,身下剧痛传来,像是身体顷刻间被撕裂成两半。 她猛地瞪大眼睛,而他沉沉的吻也随之而来,封住了她所有的气息。 “青鸢……”他轻叹,更深地挺进埋入她的身体深处。 烛火时明时暗,帐影缭乱,惊了一室的旖旎。 …… 青鸢昏昏沉沉睡着,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一整夜自己随着一双有力的臂膀起起伏伏。夙御天不知疲倦也不知餍足,不断地索取着她。 刚开始她还能挣扎,到了最后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由着他直到天明。 反正最坏也不过如此。她在迷迷糊糊中升起了这么一个自暴自弃的念头。反正她也不想嫁给梁国那老皇帝,反正这一生早就毁了,毁在谁的手中都是一样,一样啊…… 在天色微明的时候,青鸢终于昏了过去。当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人已在马车上。 “公主终于醒来了。”耳边响起桃香惊喜的声音:“奴婢还以为公主要到京城才能醒来呢。” 青鸢疲惫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被石头碾过了一般,酸痛无比。 “快到上京了?”她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桃香急忙将她扶起:“公主,还差一百里就到上京了。你饿了吗?” 青鸢手一动,身上的毯子滑落,现出身上红紫的痕迹。她愣了下这才想起昨夜的一切。桃香脸微红,连忙佯装没有看见。 是他将她抱上马车的? 青鸢眸色染上了些许羞怒。竟然在这么大庭广众下抱她上马车!而自己还是昏睡着。想必从这一幕早就被无数双眼睛看见然后传遍了梁国上京。 自己身为废国公主早就没有依仗,现在又和梁皇忌惮的夙御天有了关系,可想而知在梁宫中自己将如何举步维艰。这个夙御天分明是故意要让梁皇知道,她已经是他的女人。 想着,她的眸色沉了几分。 桃香不知她心中所想,怯怯问:“公主,要不喝点水?” 青鸢收回思绪,冷冷道:“替本宫梳洗更衣!” 桃香一愣连忙点头:“是!” 她正要去拿巾帕,忽然手臂剧痛,青鸢已牢牢拉住她,眸光如霜雪:“你看见的听见的烂在心里就好。因为你的命运已经和本宫牢牢绑在一起。本宫生,你就生。本宫死……” 她一笑,冷意中粹了毒:“本宫若是死,你就生不如死。因为没有人会怜惜蝼蚁的命运。明白吗?” 桃香浑身一颤:“是,奴婢知道了。” 青鸢这才冷冷放开她。桃香赶紧在一旁忙碌起来。 青鸢看着自己浑身的痕迹,一道道都是他故意落下。她心中一悸,昨夜他的勇猛和激情如在眼前。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男女之欢,那么的新奇和神秘。那心底升起的欢愉就像是能让人灵魂都沉溺的药剂,欲罢不能…… 不知不觉,她素白的脸上飞起红晕。忽然身下马车一晃,她猛地醒悟过来。不,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手段罢了,是为了征服也是为了将来的筹谋。 想着,她看着自己身体的眼神中浮起了深深的厌恶。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他喜欢就拿去。她不会再有半分留恋。 …… 等到了上京天色已暗。这还是一路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青鸢在马车上醒了睡,睡了醒。等她清醒时夜色中的上京已经在眼前。 前面队伍慢了下来。青鸢的马车缓缓上前,终于到了城门口。 “公主,请下车。”马车外传来内侍阴柔的声音。 四周的车马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良久,众人只看见一只秀美无比的手搭在了车帘上。那只手白腻如上好的羊脂玉,又似白莲在眼前一朵一朵盛开,皎洁无暇。 所有的人呼吸都屏住了。有宫女上前恭敬撩起车帘,一位着暗紫色宫装的女子慢慢地走下马车。 她身上的宫装是唐国样式,裙琚宽大,旖旎地拖在身后。领口大开,露出白腻如雪的肌肤,令人忍不住想要一窥内里的春光。 她缓缓抬起头,一张面容就显露在了灯光之下。所有的人似乎只觉得眼前恍惚了下。用美来形容此女已是单薄了。她静静昂首站在马车旁,夜风吹动她长长的衣袂,像是要凌空而去。 她眸光如雪,环视而过,每个人都觉得心中一点秘密都要落入她的眼中。 第十四章 毒打 她的美不是国色天香的艳,更不是小家碧玉的温婉清丽。她的美就像是九天翱翔的鸢鸟,看得见却有种无法拥有的错觉。 所有的人只呆呆看着她,行礼都忘记。 青鸢环视了一圈,冷冷走向那扇深邃的城门。人群中自动自觉的让出一条道。好像她不是废国的公主,而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 “公主……”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青鸢停下脚步,只见此时城门此时匆匆走出一队人马。当先一人白衣玉冠,身材修长,面容俊雅。 那年轻男子走出城门,在看见青鸢时不由愣了下。他眼中浮起恍惚,像是被什么定住一样只怔怔看着她。 青鸢扫过那人,清冷的眸色未动。她淡淡问:“这位尊驾是谁?” 那年轻男子愣了下,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哈哈哈,小王有劳太子亲迎,实在是有幸!”一声朗笑从身后传来。 青鸢不用回头也知道谁来了。她背微微一僵旋即更加傲然挺直。 身后马蹄阵阵,夙御天一身甲胄带着几位将军疾驰而来。到了城门十丈处,众人只觉得眼前金光闪烁,夙御天已利落翻身下马来到那年轻男子跟前。 他一笑,跪下:“小王拜见太子殿下!” 甲胄铿锵,他还未跪下那年轻男子慌忙一把扶起:“御兄多礼了!快快请起!” 夙御天有甲胄在身行礼不便,便顺势起身。不过他那行礼有几分真心,谁也不知。 青鸢站在一旁,凤眸微动。 太子?难道是梁皇的嫡子,柴承嗣? 没想到传言中梁皇荒淫无道,暴戾嗜血,生的儿子却是一表人才。 在她脑中快速转动的时候,太子柴承嗣正好看向她,然后又尴尬别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这太子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这位一定是青鸢公主了。”他彬彬有礼地问候。 青鸢恍若没有听见,柴承嗣顿时喏喏不知所措。场面一时尴尬起来。 夙御天轻笑,忽然加了一句:“太子殿下,这便是您将来的母后。” 他似乎故意在“母后”两个字上加重了些许。话音刚落太子脸上显出尴尬之色。青鸢冷冷看了一眼夙御天。 柴承嗣轻咳一声:“是,御兄说得对。不过目前还未行国礼……这个……公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青鸢冷笑一声,越过他冷冷进了京城。柴承嗣愣在原地,只呆呆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忽然,他肩上重重搭上一只手。柴承嗣一回头对上夙御天似笑非笑的俊脸。 “太子殿下,这您未来的母后可是脾气大得很呢。” 柴承嗣面上一红,连忙道:“御兄不可乱说。本殿瞧这青鸢公主相貌温柔……将来……将来一定能母仪天下。” 夙御天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御兄,你笑什么?”太子被他的笑声笑得莫名所以。 夙御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太子殿下,天晚了,我们进城吧。皇上还等着呢。” 青鸢当夜住进了梁宫中的子归殿中。她路途劳累,一到宫殿中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陈设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黑甜,等到她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桃香领着一干宫女们井井有条地开始伺候。 青鸢扫了一眼宫中,这子归殿不大不小,不简陋却也绝不奢华。有北方的粗狂大气,少了南方的精致娟秀。 桃香见她神色,连忙道:“公主放心,等行完了国礼之后您就可以入住朝华宫了。” 青鸢微微勾唇,只是冷然不语。她如今是废国公主,早就身不由己。成为什么样的人,住在哪里,她一点都不关心。 这个时候殿外传来内侍的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青鸢眸光一闪,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端坐不动,桃香急得脸色发白:“公主,皇上来了。” 青鸢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反问:“这与我何干?” 桃香看她脸色不善,不敢再劝,赶紧匆匆去跪迎。过了一会,青鸢果然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穿着龙袍的老人走了进来。 那老人面色枯黄,眉眼都皱得成了一条缝。青鸢厌恶地垂下眼帘。无论说服自己多少次,她都没有办法去迎合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更别说眼前这人还灭了她的国,杀了她的亲族。 梁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遍,忽然哈哈一笑:“美人!果然是美人!” 青鸢脸色难看了些许。这么粗鄙的话竟然出自一国之君。 梁皇走上前,一双老迈的眼中闪着贪恋神色:“美人,这一路上辛苦了。” 他说着握住了青鸢的手。青鸢浑身一颤。 一双手枯瘦如干柴,另一双则莹润如美玉。白发,红颜,越发明显得令人觉得诡异。 青鸢冷冷抽回手:“皇上自重。” 梁皇愣了下,忽然间哈哈大笑:“自重?美人要朕自重!” 他笑得很肆意很狂妄,而且很难听。青鸢皱起秀眉正想要说什么,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殿中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越发战战兢兢,有的甚至在微微发抖。 一股警兆从心中升起。 果然还在狂笑的梁皇声音一冷:“来人!把这贱人绑起来狠狠地打!” 青鸢骤然抬头,对上了梁皇那双阴沉沉的老眼。那双眼中没有任何怜惜,只有冷酷。 很快内侍冲了上来一把按住青鸢狠狠地拖了下去。有人冲了上来在她的口中塞上破布,紧接着几个内侍不知从哪里拿了板子狠命朝着她打下。 “啪”的一声,剧痛传来,青鸢闷哼一声。紧接着身上就如同落下雨点似的噼里啪啦地一阵打。她的四肢被压得死死的,口不能言,只能咬牙硬忍着。 “打!打得好!给朕狠狠打!”坐在主位上的梁皇一声声地叫,那声音中透着癫狂的暴戾。 很快,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一点点地滴落在地上。耳边是叫嚣的声音充斥着。她眼前一阵阵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梁皇沙哑的声音:“好了。停下。” 第十五章 人心杀不尽 青鸢浑身已成了血人,一头绾得整齐的长发也纷乱地披散在脸庞一只枯瘦的手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抬起。 青鸢冷冷睁开被汗水迷蒙的眼,看着眼前这一张恶心的老脸。 “美人,再不乖打下去可是要死人的。”梁皇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毒蛇一样的光芒,“做朕的皇后不就行了嘛。” 他说着拨开她口中的破布。青鸢冷冷看着他,忽然无声地笑了。 “美人,你笑什么?” 梁皇老眼一眯,危险的杀气弥漫开来。他从来不是什么仁君明君,更何况在这乱世中。他能驾驭这北方各族凶蛮成就一方霸业,从来用的就是绝对的武力。 青鸢笑着笑着,忽然“扑”地一声冷冷朝着他吐出了一口污血。梁皇一愣,再看自己龙袍上印上一块鲜红的印记。 “你……”梁皇的老脸上松弛的肌肉开始颤抖,阴毒的眼神像是钉子一样钉向眼前不知死活的女人。 青鸢笑得眼泪都滚下来:“你这个老匹夫也想要娶本公主?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老不死的也想吃天鹅肉,我呸!” “你你……”梁皇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脸色铁青铁青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把她给吃了。 “来人!来人!把这女人给朕吊起来打!”他疯狂怒吼。 正在这时,忽然内侍的声音匆匆传来:“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和东方先生来了。” 刚才还气得要发狂的梁皇一下子冷静下来。他怒视传话内侍:“嗣儿怎么会来了?东方先生怎么也跟着来了?” “父皇!”太子柴承嗣匆匆快步而来:“父皇手下留情!” 青鸢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太子脚步匆匆,而他身后则不紧不慢地跟着一道白衫身影。 太子柴承嗣她见过,除了温文尔雅之外没有别的印象。可是他身后之人…… 她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要多看一眼来者何人,竟然被这变态的老皇帝也尊称为东方先生。 可是她被压得死死的抬头都难,太子又挡在白衫男子的面前,她只看见一袭白衣如细波轻轻地掠过她的跟前。在一片血腥气中,她闻到了一股极其清淡的松柏清香。 这香很悠长,闻之令人忘俗,令人心生好感。 “父皇!千万不要处罚青鸢公主,她可是父皇好不容易找到的天女。”太子柴承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梁皇老眼一眯,冷笑:“天女又如何?对朕不敬就该死!如果不杀了她,将来到了别人手上岂不是后悔莫及?” 太子柴承嗣愣住,一时竟不知怎么替她求情。他急忙看向奄奄一息的青鸢。可是后者连正眼都不肯给他一个。 “父皇……这个……”太子柴承嗣急得满头大汗,只得频频看向身后。 正在这时,一道清雅柔和的声音充斥殿中:“皇上,天女不敬该杀。” 他的声音似春风,只简简单单一句瞬间令人觉得方才一片肃杀血腥被一扫而空。青鸢方才看不见他的人,此时再看去,也只能看见他一席下摆袍角而已。 她诧异,此人竟然在梁皇面前不跪? 还没等她诧异完,只听得梁皇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问:“东方先生也赞成朕杀了这贱人?” 那人似乎笑了下:“皇上是天子,且不说生杀予夺都是应该。如今攻下唐国更是一统天下在望。这天女不是传言说得天女者得天下吗?既然皇上已经要一统天下了,这天女不要也罢。” 梁皇似乎被他一番恭维的话说得龙心大悦,不由哈哈大笑。 “父皇……东方先生你……”太子柴承嗣一听急了,连忙道:“东方先生,这青鸢公主已经很可怜了,她如今也受罚了就放过她了吧。” 梁皇怒哼一声:“嗣儿,你说放了她?” 太子柴承嗣似乎很怕自己的父皇,顿时噤声不敢说。此时子归殿中一片杀气重重,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青鸢勾了勾唇角,也罢,自己早就该死了。今日虽然不能手刃仇人,能吐他一脸也是爽快。想着她竟微微笑了起来。 在这一片死寂中,忽然那白衣人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天女虽然可以杀,但是杀了还是麻烦得很。” “怎么麻烦了?”梁皇余怒未消,冷哼。 那白衣人温声道:“人可杀,但是人心杀不尽啊。” 梁皇一愣,伏在地上的青鸢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如今唐国刚攻破,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皇上杀尽唐国皇族,只剩下这被唐国百姓尊为天女的李洛瑶。此时唐国余部还在逃,唐国降,但人心未降。这时候万一再杀了他们心中的天女,皇上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再反?” “砰”的一声巨响,梁皇猛地一拍桌子,老眼怒火沉沉:“他们敢!” 青鸢心中冰凉一片。她想要竭力抬头,奈何压着自己的内侍手劲很大。她根本看不清这叫做东方先生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人心!人心!唐国降,人心未降……她此时生出一种恐惧。 一个夙御天已经让她几乎绝望了,如今竟然还有一个男人擅长阳谋,擅谋人心。 太可怕了!这男人太可怕! “唐国人自诩是李唐后人,向往的是盛世大唐风采,遗老遗少多如牛毛。皇上心中也明白这种人最是顽固。唐国虽破,可是若有人振臂一呼,打着报仇雪恨的口号,恐怕对皇上一统天下也是大大的阻碍。”白衣人淡淡地道。 梁皇“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过了良久,他冷哼:“来人!放了这贱人!等她伤好了,朕要和这所谓的天女大婚。朕要让那些顽固的唐国人看看,他们奉为天女的尊贵公主任由朕蹂躏!哈哈……” 他大笑着离去。 第十六章 东方卿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青鸢被桃香扶起时连站都站不稳,身上的剧痛传来几欲昏厥过去。她几乎是咬碎银牙才勉强撑起神智。 也就是在这时她才真正看清楚那白衣人的相貌。 他容色极其俊雅。如修竹似昆仑美玉,通身清透。与夙御天俊美得近乎妖冶的容色不同。白衣人的容色浑然天成,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幅冠绝天下的明秀山水图。特别是他的那一双眼眸,清淡睿智,一眼仿佛一眼就能望见人心深处。 可青鸢只看见他第一眼就心神一震,踉跄退后两步。 “你……你是……”她双唇微微颤抖,脸色煞白如雪。人若不是桃香扶着早就跌坐在地上。 方才的毒打都不曾让她有一点妥协和软弱,可是此时的她却像是随时要瘫软在地上。 白衣人对她微微一笑,这一笑若春风拂面说不出的和煦温暖:“阿瑶,是我。” 阿瑶……这是多么久远的称呼。久远得她几乎都忘了,曾经亲近自己的人并不是叫她做青鸢,而是叫阿瑶。 青鸢缓缓闭上眼,心中巨浪滔天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曾经以为会永远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人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曾经以为这一辈子无缘再见,没想到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相见。 良久良久,她慢慢道:“桃香,扶本宫回去。” “阿瑶,你不记得我了?”那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淡然从容。 白衣人深不见底的眸光中不见一点波澜。 青鸢睁开眼,眸色早就冰冷一片:“不记得了。” 她说完由桃香扶着一步步走进了殿中。 太子柴承嗣想要追去却犹豫停下脚步。他看向若有所思的白衣人,问道:“东方先生,您认识青鸢公主?” 白衣人眸光一闪,许久淡淡道:“不但认得,还是故交。” 太子柴承嗣疑惑:“东方先生不是云游七国居无定所吗?怎么会……” 听闻青鸢公主因为出生时有祥瑞,所以深得唐皇和唐后宠爱。她自幼在唐宫中,锦衣玉食,不食人间烟火。白衣人却是在五年前带着两袖清风来到了梁国投入太子府,做了客卿。 要不是太子柴承嗣礼贤下士,在众多客卿中发现了白衣人才华多智,到了今日他不过是一位地位低下,每月领着一点月钱供奉的穷谋士罢了。 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一位是落魄流浪的谋士书生。当中又怎么会有什么牵扯? 白衣人眸光微垂,半晌才淡淡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去。我并不是故意瞒着太子殿下,而是我身份特殊,不得不隐瞒。” 太子柴承嗣闻言吃惊:“东方先生,你的意思是……” 白衣人一双玄眸淡淡看着他,眸光涌动:“我真名并不叫做东方卿,而是叫做李洛卿。湘宸王的义子,青鸢与我是没有血脉关联的堂兄妹。” 太子柴承嗣结结实实怔住。李洛卿,不,应该称做东方卿。 此时他的目光淡淡地看着地上那一点一点的血迹一路蜿蜒,深深浅浅延伸至子归殿的深处。他刚才亲眼看着她一步一血地消失在他眼前,一点留恋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她从天真烂漫的金枝玉叶长成了倾国倾城的青鸢公主,而他踏遍千山万水,寻遍江河湖海,终于再一次和她相遇。 只是谁也没想到再相遇是这样的情形。 …… “卿哥哥,卿哥哥,今天父皇去打猎了。你陪我去骑马吧!” “卿哥哥,你舞剑真好看,教我好吗?” “卿哥哥,你怎么从不笑呢?你为了阿瑶笑一笑好吗?” …… 他缓缓闭上眼,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少女比天籁还美妙的声音。 子归,子归……子之于归,阿瑶,你回来了,我也回来了。可是,咫尺却成了天涯。 东方卿睁开眼的时神色已恢复如常。他对太子微微一笑,和煦如昔:“太子殿下,我隐瞒身份是大罪。要杀要罚绝无一点怨言。只是还请太子殿下将来多多照顾青鸢公主。” 太子面色复杂,此时此刻他竟一阵阵发慌:“东方先生……不,此事不是真的。你……你要走吗?” 东方卿淡淡摇头:“我并不想走。不过身份一旦被人认出来会拖累殿下。” 太子眼中复杂思绪纷纷掠过,良久,他下定决心似的,连忙压低声音:“东方先生对梁国有功,也深受父皇信任。只要我不说,东方先生不说,没有人能知道这个秘密。” 东方卿悠远的眉微抬,许是没想到一向温和敦厚的太子竟然会有这么个冒险的决定。 太子以为他还在担心,急道:“东方先生千万别离开。梁国是否能一统天下,结束这乱世还要靠先生!” 他说着竟要跪下。东方卿伸手微微一扶,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太子托起。 “其实我的身份也没有刻意隐瞒。等明日我禀明了皇上内情,皇上应该不会责罚。”东方卿一笑,胸有成竹。 太子大喜:“那就好!我去看看公主。” 他说完匆匆进了子归殿中。 东方卿目送他离去,清淡的眸色渐渐浮起深深忧虑。他的身份没有刻意隐瞒,该知道的有心人总会知道。但是他和青鸢之间的瓜葛却是十分隐秘,难道那人早就了若指掌?…… …… 另一边,偌大的府邸中,楼台水榭,轻歌曼舞,一派热闹。夙御天斜斜坐在虎皮榻上,眸色带笑,正一杯杯饮着杯中的美酒。 在他面前的庭中美艳的歌舞伎,似水蛇一样扭动腰肢。而底下几位大将们划拳呼喝,说不出的粗俗。 忽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将军踉跄走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位歌姬,拉下上下其手。 歌姬惊叫连连,却没有一人阻止。相反有人还大声调笑。 夙御天笑了笑:“陈朗将这次征战杀敌勇猛,这歌姬就赏你了。不过本王赏下的女人都是百里挑一,陈朗将你可要怜香惜玉。” 那醉酒的将军大喜,连忙道谢。大仗过后,大肆宴赏麾下战将向来是他的习惯。如今也不例外。 正在庭中一团热烈的时候,一个内侍模样的人匆匆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夙御天脸色一沉,随即缓缓笑了。 “东方卿……”他妖冶的眸中有说不出的得色:“向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本王就看你如何逃过这一关。” 第十七章 卖国狗贼 青鸢被杖责一事在梁宫中传开,不少人震惊。不是说此天女梁皇势必求之吗?不是说将来定要把她封为梁国皇后吗? 怎么一来就给她一个下马威?难道是因为功高震主的人?…… 子归殿外一双双闪烁的眼睛看着,但是看来看去,殿门深深看不出什么来。 殿中,血味浓郁,中人欲呕。桃香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青鸢急得额上汗都出来。 “怎么办啊?”一个胆小的宫女捧着一大盆血水欲哭无泪,“奴婢不敢再给公主擦伤口了。血流不尽。” 桃香六神无主。梁皇杖责完一走了之,太医院没人敢上门医治,生怕触怒龙威。而青鸢公主则是一国废姬,根本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哭什么?”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桃香一惊急忙匆匆上前:“公主,你怎么样了?” “没有太医来吗?”青鸢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眼却黑得吓人。 桃香不敢说,但是那神色已说明了一切。 青鸢吃吃一笑。果然,她是不受欢迎的人,只是没想到梁皇如此狠辣。他要的是她的名声,根本不是要她的人。 “去拿青盐来。”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 桃香吓了一跳:“什么?” “拿青盐来,蘸水擦身。”青鸢说完就闭上眼。 这下桃香忍不住发抖起来。没有药就要用青盐擦身?这是……这盐水浸上伤口该是有多疼?用千刀万剐来形容都不为过。 “快去!”青鸢猛地睁开眼,眸色如刀:“他们要本宫死,本宫偏不能死!” 桃香一抖赶紧下去拿青盐。 粗粗的盐水化在滚水中,一遍遍擦上她伤痕斑驳的美背。血水渐渐变淡,肌肉也渐渐因为剧痛抽搐变得麻木。 桃香心惊肉跳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若不是手下偶尔传来的灼热温度,她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 终于,擦完,没有药膏就用香灰一层层覆上。直到看不到半点血痕。 桃香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桃香看去,不由一愣。一道白影翩翩而至,日光照在他的面上说不出的端雅。 桃香大喜过望,扑过去跪下:“东方先生,您来了。” 床.上的人影颤了一颤,随即便没声息。 东方卿看向床边的一干事物,眉头一跳。竟然用青盐治伤? 桃香见到了他犹如见到了救星,泣道:“东方先生,救救公主吧。听闻东方先生无所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有一手好医术。求求你,救救公主吧。” 东方卿轻叹一声,上前撩起了纱帘。床.上美人衣衫不整,横陈,只是那背上丑陋的痕迹在香灰遮掩下狰狞无比。 一双冷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睁开,直直插入他的眼中。 “你滚吧。”她冷笑如刀:“本宫不用东方先生可怜。” 东方卿垂下眼帘:“阿瑶,我知道你恨我。” “恨?”青鸢一笑,苍白的面上写满了嘲弄:“本宫不认识东方先生,何来恨?” 东方卿垂眸,再也看不见眼底的神色。 寝殿中一片死寂。宫女早就走得一干二净。只有那铜鼎中香雾袅绕,冲淡了血腥味。 良久,他缓缓开口:“阿瑶,我当年走是有隐情。我不得不走。” 青鸢只是冷笑:“好一个不得不走。” “是是非非此时说起来你定是不信的。”他眸色平静地看着她,“阿瑶,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柔和,手已搭在了她的手腕脉门上。 青鸢垂下眼帘,愣愣看着这一只修长的手。他的手很干净很秀美,带着微凉沁入肌肤。 身上的剧痛灼痛仿佛随着这一只手褪去不少。 她眼前渐渐恍惚。 …… “阿瑶……”翩翩少年站在一株修竹下,笑容温暖:“我带你去看风筝。” “卿大哥!”少女蹦蹦跳跳走过去。她头上的双环髻上的珠花一摇一晃,映着天光,端丽明媚。 “你看你,玩得满脸都是汗。父王看见了定会觉得我没有照顾好你。”少年拿起帕子嗔怪着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汗珠。 少女呆呆看着他,忽然开口:“卿大哥,我一辈子在这里好不好?” 擦拭的动作停下,少年看着她认真的神气,良久才一笑:“好。” “哦!太好了!”少女高兴跳起来,抱着他的胳膊转圈:“我要永远和卿大哥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 “永远在一起……”她喃喃自语。 东方卿长袖下手一顿。 青鸢淡淡看着他:“当年一句戏言卿大哥忘记了吧?” “没有。”东方卿垂下眼帘,遮掩了眼底所有神色:“当年所有的事我都没有忘记。” 天光一般明媚的少女,懵懂的青涩情意,一切都如烙印一样铭刻在那无忧无虑的岁月中。怎么会忘记?怎么敢忘记? 青鸢吃吃一笑:“忘了吧。如今我已是废国公主,而你是梁国第一谋臣,太子身边近臣。世易时移,你不必可怜我。” “阿瑶……”东方卿轻叹:“你不要如此自轻自贱。” 他拿出一瓶药放在她的手心:“阿瑶,好好养伤。我会保你安全无忧。” 冰凉的玉瓶落入她的手心,一如当年他握住她的手一样,带着丝丝凉气,令她着迷不已。 十岁的懵懂年纪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她只知道自己喜欢和这样一位温柔的大哥哥在一起。在他身边,她快乐得像是一只放出笼的小鸟。 人人都道她是天女,只有他待她如普通少女。只是懵懂的情意还未萌芽,就被生生连根拔起。而后她被带回皇宫,一别数年。而后听说皇叔湘宸王过世,那翩翩少年一走了之,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他就这样走进她的生命中,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去。而她也从大哭大闹中渐渐变得沉默懂事。再然后她长大,遇上了谢玉明。 同样是翩翩公子,同样是温柔如水。同样的她动了心。如今想来,原来这一切的劫难源头原来就出在这男人身上。 玉瓶捏在手中,她笑了,抬起头来,眸光如雪:“卿大哥,不管你是东方卿还是李洛卿,在我心中都是一样。” 东方卿面色缓和,正要说什么。 她忽然扬起手,瓷瓶狠狠地砸了出去,玉瓶炸裂,药粉喷溅一地。 她声音冷如冰霜:“一个卖国的狗贼而已!” 第十八章 心殇 寝殿中寂静无声。 桃香听见声音匆匆进来,当看见这一地药粉和碎片顿时惊得连忙跪下。 青鸢指着门口,冷笑:“东方先生,请滚吧。” 桃香吃惊:“公主,万万不可对东方先生如此……” 东方卿眸光平静看着她,淡淡道:“过两日微臣再来看望公主。” 他说完对桃香道:“公主这几日气血淤积,不要热补之物。” 桃香连连称是,将他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殿中又恢复安静。青鸢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黑暗袭来,背上灼痛,似乎又裂开了。她咬牙撑着不昏倒,趴在床.上喘息。 “本王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骂那东方卿,骂的好,骂得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殿中某处传来。 青鸢头也不回,冷笑:“东方卿……烈王原来让我入宫就是为了他。” 阴影处渐渐走来一双绣着的烈火蟠龙长靴。“女人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呢。” 青鸢抬起被冷汗浸湿的眼,看着眼前的夙御天。他今日穿着一件玄紫色朝服,带着一顶紫金冠。仪容威严冷峻,犹如天神。 神,是真正看透生死的冷漠。无心也无情。 青鸢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所有神色:“只怕烈王殿下要失望了,东方卿太过聪明。我与他,是云泥之别。” 她说着紧紧捏住床单。每说一个字,她就像是心在滚油中滚过一遍。 夙御天让她苟活至今要对付的不是老迈暴戾的梁国老皇帝,更不是有优柔寡断的太子柴承嗣,而是心有沟壑的东方卿。 不是别人,是东方卿。是李洛卿,是她的卿大哥。 夙御天上前捏着她瘦削的下颌,微眯眼:“怎么?觉得斗不过他?” 青鸢倦然一笑:“殿下想要做什么吩咐就是。” 夙御天挑起长眉,眼前柔顺的青鸢太过陌生。他所知道的她铮铮铁骨,是宁愿跳下城墙玉石俱焚都不愿苟活在世上的烈女子。 可是如今她犹如被折断了双翼,消散了眼底的傲气,再也没有一点生气。 是因为那个白衣如仙的男人? 他皱眉,一种不适感觉怪异地心中流窜。他忽然一把捏着她的下颌:“怎么,对东方卿心疼了?知道本王要对付他,为他担心了?” 青鸢不语。 这种沉默在他看来越发可疑。他猛地抓起她,审视看着她没有光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别做梦了。他不会救你的。他一心只想着社稷江山子民。他要的是江山一统。你在他心中,什么都不是!” “如果他在乎你,当年何必不辞而别?如果他在乎你,就根本不会来梁国做了太子的客卿!别忘了,伐唐的国策也是他一手制定!青鸢,这就是你心中念念不忘的男人。你身边每一个男人从没有把你当做一回事!” 他轻笑:“青鸢,你挑男人的运气和你的命运一样糟糕。” 青鸢静静听着。这剧烈的动作令背上的伤口彻底开裂。她像是没有任何痛感的木偶,任由他掌握在掌心中。 “烈王有什么资格说他们吗?自古男人多薄幸。放心,我不会把期望放在东方卿身上。”青鸢忽然凉凉地笑,神情萧索。 “若是不想让我死。还麻烦殿下让人给点药。”她加了一句。 夙御天眯了眯狭长的眸,良久他丢给她一瓶药。 “好好治伤。如果不想死就讨好那老皇帝。下一次,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声音冷漠。 青鸢伸手抓住药瓶。这药瓶上带了他身上的体温,灼热滚烫。 男人和男人真的不同。东方卿清冷,不动声色间令人心寒,而他却如烈火一样,一靠近就被灼烧殆尽,尸骨不存。 她轻笑,原来她身边的男人任何一个人都怀着目的,都不是纯善之人。 “治好伤,过些日子本王要你去拿一样东西。”头顶传来夙御天的声音。 青鸢问:“什么东西?” “东方卿的命!” 他邪肆的笑容在她的眼前放大,那么妖冶。 青鸢一动不动,良久淡淡应了一声:“好。” …… 子归殿在掀起一点点风波之后又回归平静。猜测的、鄙夷的……各种各样的目光渐渐消失。谁也不会再去关心这废国的公主是否能成为这个梁国的女主人。 因为她一来就失去了君心。 青鸢背上的伤在夙御天给的伤药下很快就愈合,只留下一层痂。桃香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祛疤的方子,经常为她敷药。 青鸢本无心在意这些伤疤,但见她如此尽心便不阻拦。 东方卿第二日果然过来了。他似乎并不避讳与她旧识。每次前来必为她开方煎药。 一碗碗药端来,统统被她泼在地上。补品也一概倒了。东方卿也不生气,每日依旧前来看望。 桃香着急:“公主,东方先生深受皇上宠信,在太子殿下心中更是一等一的帝师。您这样万一惹东方先生生气,那岂不是糟糕?” 青鸢眸光清冷,嗤笑:“糟糕?我若想要活着,接受任何一人的好处才是真的糟糕。” 桃香错愕。 …… 紫华殿中,一位粉色宫装美妇听完宫女的禀报,微微一笑,对着身边同样美艳的紫装美妇道:“紫琴妹妹,听到了没?这叫做天女的青鸢公主果然是个狐媚子。才刚来,就勾搭了烈王和东方先生。” 那紫装美妇吐出口中的葡萄皮,冷笑:“何止!媛姐姐,你不知道。听说太子屡次过问她的伤情,就恨不得天天跑去子归殿中看望呢。” 那粉色宫装的被称为媛姐姐的便是梁皇的宠妃之一,张婕妤。另一位紫色宫装美妇的便是陈婕妤。 张婕妤年长一些,体态丰满,波涛汹涌。陈婕妤瘦削,但却胜在有几分灵气。这两位便是如今梁国后宫的两位宠妃。 “呵呵,什么天女,我看是妖女才是。”张婕妤眼中犹如崔淬了毒:“皇上若不是听信那些无稽谣言,本宫早就是皇后了!” 陈婕妤连忙笑道:“那是,媛姐姐,你说皇上当真会封她为皇后吗?” 她说着眼中闪烁过阴毒的冷意。 第十九章 下马威 张婕妤犹自不觉,只是捏着茶盏冷笑:“那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当得上!这贱人在进宫之前和烈王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本宫不信皇上能忍着头顶的帽子绿油油。” “那这么说,皇上是决计不会娶她了?”陈婕妤眼中放光。 张婕妤皱眉:“这也难说。毕竟这贱人名声在外。玄机真人可是被很多人封为活神仙。就怕皇上只是娶她而不会动她,摆设在宫中给天下人看……” 她说完,眼神阴沉。不管如何,皇后就算是一个摆设她也不愿意有人比她位份高。 “那现在怎么做?”陈婕妤在一旁问道:“这妖女还没入宫就杀了姐姐底下最能干的嬷嬷。这仇不能不报。” 张婕妤微微一笑,眼中一丝阴狠掠过:“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这贱人。皇上想要拿她当摆设,也要先过我们这一关。” …… 青鸢伤渐渐好了。可是封为皇后之事一直无人提起。那梁国老皇帝在她入宫第一天前来给了个天威之后,就似乎忘了这里。 子归殿无人关注,宫女奴仆甚少,青鸢一点都不在意。只是苦了一干伺候的宫女太监,日日要干的活比别宫的多。 天长日久,子归殿中宫女太监渐渐稀少。青鸢身边只剩下桃香和几个宫女可用。 一日青鸢起身,喊了半天桃香才匆匆前来。 “人呢?”青鸢皱眉问道。 桃香支支吾吾:“都去干活了。” 青鸢见她手中沾着落叶泥土,皱眉:“你是一等宫女,怎么去干粗活?” 桃香见在也瞒不住了,急忙跪下一五一十地说了。青鸢越听眉心皱得越深。 良久,她淡淡道:“好了,本宫知道了。” 她从妆盒中拿出一支金簪塞给桃香:“这几日辛苦你了。以后那些粗活就不用再做。只要衣食上费心就行了。” 桃香捏着金簪脸红了红:“奴婢不是为了公主的赏赐。” “让你拿着就拿着。你跟着本宫是为了将来荣华富贵。如今荣华本宫给不了你,起码还能给你点补偿。你不拿,本宫这些东西也许某一天会被别人拿走,到时候你想要,也没有了。”青鸢面无表情地道。 桃香想起她的处境,忍不住劝道:“公主,皇上只是在气头上,若是公主能主动向皇上认错。皇上一定会怜惜公主的。” 青鸢眸色冰冷,冷笑:“本宫的身份自己知道,全天下人也都心知肚明。除了这一身虚名还值几分几钱外,对那皇帝来说本宫一文不值。恐怕本宫若去求他,他越发对本宫觉得无趣。” 桃香无言以对。青鸢不愿再说,挥手让她下去。 过了一会,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青鸢皱眉,只听得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骂道:“是哪只不长眼睛的狗?你可知道这是哪宫娘娘要的东西?弄坏了撕了你这个小蹄子。” 紧接着,桃香的哭声传来:“嬷嬷饶命!嬷嬷饶命!” 青鸢听得桃香哭得凄惨,忍不住走了出去。只见在殿外围了一圈人,几个凶神恶煞的嬷嬷宫女正围着桃香大骂着什么。 桃香衣衫破损,脸上红一道紫一道,看样子被人打得很凄惨。 那嬷嬷拉着桃香,冷哼:“讨什么饶?让你家主子前来赔罪!” 桃香被她揪住头发,痛得不住哭泣。 青鸢冷冷地看着,那嬷嬷和宫女正折磨桃香折磨得起劲,忽然有人看见她,连忙示意那闹得最凶的嬷嬷看去。 那嬷嬷停了手,回头一看,只见一道青影孤零零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她一身淡色长裙,凤吹过衣袂飘飘,犹如九天下凡的玄女,令人心生不忍亵渎。 面对眼下的热闹,她眉眼清冷,无悲无喜,像是局外人。 嬷嬷愣了下,想起今日的来意,故意大声问道:“这是谁的宫女?” 青鸢慢慢地走下玉阶。她走得很慢,长裙飞扬,像是从云端走下。 她走到了众人面前。原本喧哗的嬷嬷宫女们一个个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青鸢太美太美,哪怕知道她的身份此时在宫中不过是卑贱的废国公主,但是面对这种超越世俗的美。她们本能有一种畏惧之情。 青鸢目光扫过一干众人,随即垂眼看着那狼狈不堪的桃香。她忽的一笑:“这是本宫的宫女。怎么了?她犯了什么错?” 那嬷嬷见她承认,得意洋洋一脚踢了踢地上撒的竹筐。竹筐中满满都是各种各样的香花。 她冷哼:“这不长眼的小蹄子刚才撞翻了周才人要泡澡的鲜花。” 桃香连忙辩解:“不!公主,奴婢没有!不是……啊……”她还没说完就被那嬷嬷狠狠拧住手臂。 青鸢看着那嬷嬷狞笑着下死劲,面色一动不动。桃香被拧得脸色都发了白。 那嬷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青鸢。眼前美丽的女人美得像是玉雕出来的,也如玉雕一样没有半点生气。她就这样面不改色地看着嬷嬷下了死劲折腾桃香。 桃香呜呜地哭,忍不住开口求救:“公主,救我……” 青鸢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本宫怎么救你呢?你撞坏了周才人要泡澡的鲜花,就算是打死了你,本宫也不能吭一声。” 桃香吓得脸色煞白。 围观的几位嬷嬷和宫女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面上既是诧异又是得意。诧异的是这传言中的青鸢公主竟然是个软柿子,得意的是这一次肯定能好好整治她一番。 下手的嬷嬷皮笑肉不笑:“公主说的好,这么贱的小蹄子不知是哪宫养出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公主既然管教不了她,就让奴婢几个带回去好好替公主管教管教。” 她说完得意地哈哈笑了起来。桃香吓得簌簌发抖,急忙挣脱那嬷嬷的手膝行到青鸢跟前,拼命哀求:“公主,救救奴婢!奴婢不去,奴婢不去……” 青鸢看着她们一个个笑得无比得意,忽然也笑了。 她低头看着桃香,淡淡道:“怕什么?她们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以后殿下若是来这里问起你,本宫就说你去学规矩去了。不碍事的。” 殿下,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嬷嬷脸色一下子变了。 “什么殿下?”她忍不住发抖起来。 第二十章 一语成谶 青鸢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对桃香似笑非笑道:“去乖乖学规矩,就算是学不成被人打死了。将来殿下也会念在你伺候本宫一场的份上,照顾你身后家人的。” 那几个嬷嬷顿时脸色发青,有的甚至簌簌发抖。 青鸢说的殿下,除了那个人外还有谁?在梁国无人不知在落凤坡上,那两个冒犯她的嬷嬷被那人下令一刀就身首异处。 她们虽然背后有主子,但是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大过那个人。 “公主,公主……”刚才那嬷嬷赶紧跪下,战战兢兢:“公主饶恕老奴吧。” 青鸢轻笑:“怎么了?你们不是说本宫身边的宫女犯了宫规吗?你们又何罪之有?” 几个嬷嬷听得她声音话如春风,可是说的话中意思竟如寒风一样。青鸢说完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其中一个嬷嬷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拼命自己掌嘴:“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其余几个嬷嬷和宫女见她如此,再想想那人平日所作所为顿时心惊胆寒。她们纷纷也跪了下来讨饶。 青鸢却已翩然离去。桃香愣愣看着情势翻转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她愣了半天才匆匆追上青鸢。 青鸢坐在殿中,看着窗外。桃香惭愧:“是奴婢给公主带来麻烦了。” 青鸢头也不回:“是本宫连累了你们。放心吧,那个人的名号还能庇护一阵子。”她顿了顿忽然轻笑:“可笑,终究还是要借他狐假虎威,这下再也洗不清了。” 桃香还要再说。忽然一声叹息幽幽传来。青鸢微微一顿,便冷然转身走入寝殿中。 桃香回头,赶紧识趣退下:“东方先生来了。” 东方卿看着不远处那一道孑然清影,眸色一黯。 他缓缓道:“阿瑶,既然你心中明白。为什么还要和那人牵扯在一起?你可知如今皇上心中十分猜疑你。” “那人是谁?东方先生打的哑谜,本宫听不懂。”青鸢头也不回,态度冷漠至极。 “夙御天。”东方卿眸色不变。 青鸢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一回头眸中带着浓浓讥讽:“如果不和那人有关系,难道要和东方先生有关系?” 她走到他的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前的东方卿一身素白皎如明月,一双眼睛深沉如海。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看透他。 他不再是那个在修竹下的温柔少年。他又是谁? 一只素手抚上他的面容,她慢慢抚摸过岁月在他面容上刻下的痕迹。两人四目相对,一双眸似明月,清朗无尘,另一双妖媚动人,风华绝色。 殿中寂静无声,时光似乎呼啸而过,穿过无数时空停在这一刻。 如果她不是公主,他不是当年那寄人篱下的少年。是不是命运就会不一样,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青鸢忽然微微一笑,刹那风华令人难挡。东方卿眸色一紧,下一刻她靠近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卿大哥……” 久远的称呼钻入耳中,刹那间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东方卿清明的眼神有那么一刹那茫然。 旋即,他眸色一紧,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阿瑶。” 她明眸熠熠,带着浓浓的讽刺。那目光是刀是剑,是无声的悲凉。 东方卿垂下眼帘:“阿瑶,你不要这样。” 眼前绝美的女子陌生得厉害。 青鸢放下手,面上淡淡道:“让我不要和夙御天走得太近也行。只要东方先生在皇上面前谏言一句就行了。我知道,如今皇上对东方先生言听计从。” 东方卿问:“谏言什么?” 她眸色冰冷,神情坚定:“我要成为梁国的唯一太子妃!” “不可能!”东方卿想也不想,断然否决。 青鸢面不改色:“为何不可能?”她冷冷嗤笑:“世人都知道夙御天野心极大。如今他将我送入宫中让我成为梁国皇后,只这一条我便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卿面色不变:“你是天女。皇上不会杀你。” 青鸢笑了。她笑得滚出了眼泪:“不会杀我?东方卿,你用什么保证?你可看见方才在殿外已经有人按耐不住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你可知道梁国老皇帝要娶我不过是因为我的名声?若是他觉得有一天我再也无利用价值,他第一个杀的就是我!” “我是废国公主,身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保护我。若要我不成为夙御天的棋子,只有投靠太子!”她眸色冰冷,一字一句深思熟虑。 东方卿不为所动:“你不能成为太子妃。” “为什么?”青鸢问。 “因为你会为太子带去意想不到的灾祸。”东方卿波澜不惊,像是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决心一丝一毫。 “灾祸?”青鸢定定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东方卿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青鸢呼吸渐渐急促。 东方卿转身,声音清淡得像是从未认识过她:“青鸢,成为梁国皇后。因为这是我在伐唐之时就已经向皇上进谏过的提议。” 他说完走出了子归殿。 青鸢定定坐在殿中。子归殿空荡荡的,风呼呼吹过。她忽然觉得冷。这寒意无所不在,冷入骨髓。 夙御天冰冷无情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青鸢,你挑男人的运气和你的命运一样糟糕。” 何止糟糕,在她身边每一个男人都别有用心,都将她当做工具。从未有人真心待她。 玄机真人的话在今日一语成谶。 可笑,她还说“……放心,我不会把期望放在东方卿身上。”而如今,她才发现那个温柔如水的男人原来心肠比谁都硬。 她木然坐着,犹如雕塑。殿外风起云涌,竟隐隐有暴雨的趋势。 …… 暴雨下了起来,很突兀的在秋末的时候就这么倾盆而下。幸好这一季的麦田稻子都收了起来。只是这雨下得诡异,下得很暴戾。 乌压压的乌云覆满天际,没日没夜地下着。雷声阵阵,闪电犹如蟒蛇一样撕扯天际。白天如黑夜,五丈之中看不见人。 雨水汇聚成串,然后成了小溪,最后汇成滔滔浑水蔓延了千里。 终于有人慌了,开始传言这是天之怒。是为了惩罚梁国伐唐犯下的杀孽。不然为何会这样天生异相? 流言在悄悄流传,最后随着雨的一天天不停歇渐渐成了如洪水一样滔滔的无形洪流,向皇宫扑来。 第二十一章 谣言滔滔 偌大的崇德宫中,灯火通明。外面的狂风暴雨不断地拍打着漆着金粉的窗棂。一阵阵发出令人惊惧的吱呀声。 这一片天地仿佛都要湮灭在天威雷霆暴雨中。 “混账!”梁皇怒气冲冲摔下一本奏折,对着面前跪了一地的朝臣们咆哮:“什么叫做逆天?什么叫做触怒天威!一派胡言!” 一位头发发白的朝臣战战兢兢:“皇上,今年的这一场雨来得太突然了。那些愚民们难保不会胡乱猜测。” “皇上,要不去让钦天监出来辟谣?”有朝臣小心翼翼地出了个主意。 “辟谣什么屁!”出身行伍的梁皇破口大骂:“现在雨下得这么大,天上什么星星月亮都看不见,你让钦天监出来睁眼说瞎话吗?” 底下的朝臣们被这么一骂纷纷噤声。 梁皇在宝座上脸色阴沉地想了半天,忽然冷笑一声:“这些流言就是有人故意要污蔑朕伐唐国的丰功伟绩。这些人想一想就知道是谁。朕何必去辟谣?” “可是……”其中一位朝臣犹豫了半天,低声说:“可是如今这天象太过诡异,为了安民心,请皇上还是三思。” 梁皇脸色沉沉。 天象!又是天象。别小看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下了这么一场暴雨,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恐怕会撼动他的皇权根基。 更何况他的帝位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在乱世中,换皇帝比换新衣还常见。这些流言不用想也知道是被灭唐国余孽故意传出来的。但是要怎么破解呢……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内侍阴柔的声音:“东方先生觐见……” 梁皇眼中一亮,连忙从宝座中立起身来,大喜:“快快有请!” 众人不约而同向往看去,只见瓢泼的雨帘中,一道白衣如雪翩翩而来。 四面风雨大作中,他孤身一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如行走在虚空之中。每一步他都走得从容至极。天上雷鸣闪电,风雨飘摇,他犹如一道清光划破晦暗。 终于,他走到了殿中。早就有内侍匆匆迎上,为他接过油伞。他脚步不停一直到了御阶之下。 “参见皇上。”东方卿躬身下拜。 梁皇大手一挥:“诸位退下,朕要和东方先生商议。” 朝臣们眼中掠过浓浓嫉妒,可是圣意已下,不得不退下。很快崇德殿中一片安静,唯有外面风雨大作之声。 梁皇盯着御阶下的东方卿,厉声问道:“这流言是从何而起?” 东方卿摇头:“启禀皇上,这流言来得太快,如今天显异像,更不好查证。” 梁皇气急败坏:“一定是有人要害朕!东方先生一定要助朕!” 东方卿抬起头来,明月似的眸中写满了从容。他不慌不忙地道:“皇上不用担心,谣言要破很容易。只要我们有天女在手……” 他还没说完,忽然外面有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进来。 他脸色苍白,浑身簌簌发抖:“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梁皇正在和东方卿商议,一听这话怒极。他拍案而起:“什么不好了!” 那内侍被梁皇这么一喝吓得三魂六魄都快离体。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皇上,太庙……太庙被天雷劈了!” “什么?!”这下梁皇也无法镇定了。他一张老脸上一会红一会青。 几乎是同时天上一道粗壮的闪电如电蟒一样划破雨幕,随后惊雷轰隆隆滚过,像是天公发威。 “咔嚓”一声巨响,崇德殿像是被一股神秘大力狠狠劈中,顷刻间尘土簌簌落下。坚固无比的大殿甚至震了几震。 殿中内侍宫女们纷纷惊叫出声,一个个跪在地上不住地发抖。 梁皇的老脸上已经阴云密布。东方卿一向从容的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太庙被天雷劈中。这个消息像是在印证着流言。这一切太过巧合,令人细思恐极。 是谁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机?这么巧妙借助天时地利人和来布下这一场大局? “还愣着干什么!”梁皇咬牙切齿,咆哮:“摆驾!朕要去亲眼看看!” …… 一连两三日,整个梁宫中人心惶惶不安。那一座巍峨的太庙才刚修葺不过三年就被天雷劈中,一夜之间焚毁大半。而崇德殿也遭雷劈,顶梁受损严重。 太庙,国之德。崇德之殿,国之根本。而这两个地方都不约而同遭受天威之怒。雨停了,而这流言越发凶猛起来。 青鸢在子归殿中虽然足不出户,但是依旧听闻了各种流言。 桃香瞪着大眼,小声道:“公主,你说这是不是冤魂作祟啊?不然的话怎么会在秋末下了这么一场大雨。奴婢听说好几个郡县都遭了洪灾。有人说……有人说……这是天威……” 青鸢不答。她心中只是冷笑。冤魂?天威?……她一个都不信。在这乱世中,哪还有天道循环,哪还有因果报应? 这些流言只不过是有心人愚弄人的手段罢了。 “我累了。前日让你做的东西你做完了没有?”青鸢岔开话头问道。 桃香没察觉她的神色,连忙道:“做好了。公主现在就要吗?” “拿来我看看。”青鸢道。 东西很快拿了上来。青鸢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做得不错。这几日辛苦你了。都收好吧。” 桃香把东西都收了起来,疑惑问道:“公主做这些是做什么用呢?” 青鸢不答她的话,只是淡淡道:“明日去找太医,就说本宫最近气虚体乏,让太医开几帖补血益气的药。” 桃香一听高兴起来:“公主肯吃药了?那太好了。奴婢这就去。” 她说着高高兴兴地向殿外走去。 青鸢目送她离去,这才冷冷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目依旧,只是幽冷得像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幽魂一般,没有半点的生气。 她的容色依旧绝美,可是这种美已经褪去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柔情。现在的她是一把绝世的宝剑。 以美为器的绝世宝剑。 她对着铜镜微微一笑,刹那间的风华,冠绝天下。 第二十二章 决心 很快谣言传遍了整个梁国上上下下,谣言汹汹,矛头直指梁皇无德。 若是有德之君,太庙如何会被劈中着火?若是有德之君就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人心便是如此。一有错处,昔日的错处都被无限放大。更何况梁皇素来暴戾,不怎么得民心。 一连几日,朝堂上便有人在奏折中隐约劝梁皇退位,让素有贤名的太子继承大统。梁皇气得摔了好几次杯子。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对这样的谣言无法根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前朝闹得沸沸扬扬,后宫中却依旧平静。自从上次那几个不开眼的嬷嬷来子归殿中闹了以后,就再也无人敢前来寻隙生事。 转眼几日过去,青鸢服了太医开的几帖补血方子,气色好多了。桃香不知从哪里为她寻来祛疤香膏,日日为她敷上。 “公主再调养一些日子就会越发明媚动人。皇上看见一定会龙颜大悦。”桃香讨好道。 青鸢看着日渐恢复生气的面色,面无表情。 正在这时,有一位小内侍到了子归殿外,恭恭敬敬道:“求见公主。” 桃香引他进殿中来。 小内侍放下手中沉甸甸的东西,恭谨道:“这是贵人送给公主殿下的礼物。还望公主殿下笑纳。” 青鸢看了那礼盒一眼。桃香将它打开,顿时珠光宝气四射。 青鸢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有成堆的珠宝首饰,一件件精美异常。桃香吃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青鸢冷淡看着那小内侍:“是哪位贵人?” 小内侍低头:“奴婢不知。” 青鸢勾了勾唇:“是烈王?” 小内侍头更低了。青鸢挥了挥手:“退下吧。” 小内侍犹豫了下,道:“贵人说,这些东西足够公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青鸢眸中冷光射出:“他不耐烦了?” 小内侍摇头:“贵人说,如今正是公主殿下的好时机。” 青鸢一愣,随即似笑非笑道:“原来是他。” 什么天威之怒,什么天有异像……那种种的异像不过是他做的手脚。 原来这就是他的打算。他在逼那老皇帝不得不娶她,也或许可以借此时机将那暴戾的老皇帝赶下宝座。 不过对于安上一颗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换上那优柔寡断的太子,也许对他来说更合适。 一只没牙的老虎也许还有余威,可是一只小猫爪牙再锋利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管怎么样,他都能稳稳把控局面。而她这一颗棋子怎么摆放,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夙御天……她眼中掠过那张妖冶的面庞,忽然心中浮起深深的厌恶。 这个男人的心机是她所见最深的。 “知道了,退下吧。”青鸢冷冷道:“你告诉他,一切会如他所愿。” 小内侍松了一口气:“那奴婢告退。” 桃香目送他离开,欢喜道:“公主,你看这么多的首饰珠宝,足够一年的份例了。”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青鸢冰冷的眼神,不由喏喏住了口。 青鸢轻抚过一件件首饰,随手拿起一根明珠簪,上面刻着细小的文字。她眼中的阴郁如乌云翻涌。 这些珠宝首饰不新不旧,却是一件件从唐国搜刮而来的。 他是有意为之,提醒她不要忘记前来梁国的目的,还是无意为之?这早就说不清。 “拿下去吧。”她冷冷命令。 桃香连忙将宝箱拿了下去。青鸢看着手中的明珠簪,冷冷一笑。 …… 天渐渐黑了。经过连日暴雨冲刷,夜空有种空幽的墨蓝。梁宫中次第点燃宫灯。 一袭孤影站在清冷的殿门下,成了一道绝美的剪影。 在她眼前宫灯燃亮,像是一片海洋中点燃星星点点的渔火。天与地那么空旷。 她愣愣看着。故国已远,而她在异国的宫廷中如履薄冰就如在涛涛海面上行走的一艘孤舟,一不小心就要倾覆。 “公主,准备好了。”桃香前来低声道。 青鸢点了点头,漠然披上斗篷,转身悄然没入了黑暗中…… …… 烈王府中此时歌舞依旧,美艳的歌姬们依旧跳着妖娆的舞蹈。胭脂味、酒香、菜肴香味混在一起,令人血脉贲张,几乎是一头扎入这浮华奢靡之中。 在高高的尊位上,一道冷魅的身影孤孤单单坐着。他一杯杯饮着杯中的酒水。 底下的喧嚣一阵阵传来,似乎都不能近他身前半尺。他就如同这一副浮世绘中色彩最清冷的一角。 自斟自饮,忘记了这个时候是最欢愉的时候。 底下的几位歌舞伎贪恋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人影。她们窃窃私语,议论着是否能得他青眼一顾。只要他多看一眼,就可以摆脱这卑贱的身份,只要能入他的芙蓉帐就可以一生富贵无忧。 终于有一位美丽的歌舞伎大着胆子捧了一杯美酒,娇滴滴地上前。 “贱妾为殿下奉酒。”她声音中带着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坐在尊位上的夙御天似乎没有听见。 那歌舞伎又清了清喉咙:“贱妾……” 忽然,他抬起头来,一双冷漠的厉目冷冷定在了她的脸上。那歌舞伎看得心神一震。 这是怎么样一张脸。比女子更妖娆,比男子更锐利。 夙御天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开口:“你过来。” 歌舞伎一愣之后心中立刻被狂喜充满。她连忙走到他面前跪下,娇声道:“殿下……” 忽然下颌一痛,他冷冷捏住她的下颌。那歌舞伎脸色一僵,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夙御天捏着她的下颌,伸出手指慢慢一点点摸过她的眼睛。 “真像……”他眼中渐渐迷蒙:“这一双眼睛真像她。” 浓浓的酒气传来,他明显喝醉了。 歌舞伎心中越发激动。她连忙讨好道:“殿下喜欢吗?” 夙御天仿佛没有听见,只是一下一下轻抚她的眼睛。他的眼神茫然,像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殿下……” 呼唤声惊醒了沉思中的他。他淡淡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一张涂满了胭脂的脸。 他忽然失笑。怎么会像她呢?若是那个女人在他眼前恐怕除了恨就是更恨,再也没有别的神情。 他冷冷甩开歌舞伎,吐出一个字:“滚!” 正在这时,殿外一个小内侍急匆匆地跑进殿中,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夙御天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她敢!?” “轰隆”一声,坚硬的酒案被一掌拍下,顷刻间四分五裂。酒杯倾覆,美酒佳肴撒了一地。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嬉笑声,心惊胆战地看着犹如杀神的男人。 “殿下,千真万确。现在……人已经去永华宫了。”小内侍脸色惨无人色。 第二十三章 孔明灯 夙御天脸色沉得如同天上的乌云。令人窒息的杀气弥漫开来,底下的人只觉得自己光着身子站在数九寒冬之中。 是谁?是谁敢这么忤逆这天神一样的男人? 终于,夙御天笑了。他眸光看着沉沉的黑夜,一字一顿地道:“好!好!好!” 话还没说完,他人已怒气冲冲地下了台阶,消失在黑暗中…… …… 青鸢走在平整的宫道上。眼前很黑,像是一座深海在眼前涌动。身后的灯都照不到前面三尺地。 她思绪茫然,目光却明亮如黑夜中的星辰。 终于,身后桃香低低提醒:“公主,到了。” 青鸢听见自己的声音:“拿出来吧。” 桃香动作迅速,不一会一盏盏洁白的孔明灯燃起。四周的黑暗像是潮水一样褪去,露出这一片天地来。 在灯火明灭中,照出青鸢清冷的面容来。桃香偷看了她一眼,顿觉得心神都要被摄走。 她,太美。 一身洁白的长裙如云如雾一般随风飘扬,长长的青丝只简简单单用一根明珠簪绾起。 她清冷不似真人,美也美得摄人心魄。传言中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当真是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 “什么时辰了?”青鸢忽然问道。 “大概是酉时了。”桃香道。 “差不多了。放吧。”青鸢淡淡道。 很快一盏盏孔明灯慢悠悠飞上墨蓝色的天际中,刹那间如星河倒转,星子悬空。这美景令人窒息。 青鸢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桃香也连忙跟着有样学样。 长夜寂静,一盏盏孔明灯向着天际飞去。 …… 更深露重,秋夜的气息一日比一日更浓。太子柴承嗣扭着酸痛的肩膀。他已经批复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奏章,才算是勉强完成。 “殿下,回东宫歇息吧。”老内侍含笑为他引路。 太子柴承嗣温和道:“父皇歇息了吗?” 老内侍连忙一边引路一边回答道:“皇上已经歇下了。” “那就好。这几日父皇生气伤肝,明日让陈太医去给父皇把把脉。”太子道。 老内侍听了夸赞:“太子仁孝,皇上知道了一定会龙心大悦。” 太子微微一笑:“这是为人子应该的。” 他说着走出了御书房,向着东宫的方向走去。老内侍在他身后跟着,眼中掠过可惜。 太子仁孝,礼贤下士,这点举国皆知。可是他的温和敦厚中少了一份为人君的锐利和心机。 这一次的危机原本若是太子有心就可以顺利即位。可是没有!他完全没有任何举动,甚至有些朝臣都明里暗里提示过他了。 太子依旧是早起晨昏都向那垂垂老矣的皇帝问安,兢兢业业地去御书房分担属于皇帝的政事。 想着,老内侍心中叹了一口气,慢慢跟了上去。 这么一位没有心机的仁君,幸好有一位惊才绝艳的才子在一旁辅佐。幸好啊,辅佐的太子的是东方卿。 太子的车辇在笔直的宫道中走着。他劳累了一天正昏昏欲睡。忽然间有人喊了一声:“快看!那是什么?” 太子一惊,猛地清醒过来。 “什么事?”有人喝止:“太子在此,不得喧哗!” “可是……”那人声音低了下去。 太子心中奇怪,掀起车帘。当他抬头看时,顿时愣住。只见墨蓝色的夜幕中星星点点点缀着一盏盏洁白的孔明灯。 如此的美景令人呼吸都忘了。 引路的老内侍不安地走了过来:“太子殿下,这……这也不知道是哪宫放的。老奴这就让人去把他们给抓起来。” 太子摆了摆手,眼中充满了惊叹:“不要惊扰了那放灯的人。” “殿下,这灯上还有字句。”有人惊呼起来。 随即一盏已经燃烧殆尽灯油的孔明灯被奉到了太子面前。他拿起一看,一行娟秀的字映入眼前。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好字!”太子忍不住赞叹。 老内侍皱眉:“这放灯的人恐怕是在祭奠亡人。殿下,我们就不要理会了。” 太子却摇头:“这字很美,这放灯的人也一定很有才华。” “可是恐怕是个女人……”老内侍欲言又止。 在这宫中是女人又是在深夜中,恐怕不是宫女就是后妃,而这些人都是皇上的人。 太子不语。径直朝着孔明灯的方向走去。老内侍犹豫了下,悄悄跟了上去。 七绕八拐,在走了一段路之后。太子只觉得面前一片空阔。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绝美女子双手合十站在月下,默默祷告。 她身材修长,白衣翩翩。皎洁的秋月之下,景美人更美。 太子愣愣看着她,一时半会竟忘了如何言语。 忽的一声轻叹,那美人缓缓睁开眼:“愿父皇母后早登极乐。” 她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太子忍不住唤道。那美人回头看着他,眸光清冷如霜雪。 “太子殿下有何见教?”她冷冷抬眸。 太子顿时凝滞了下,满腔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他支吾半天只能道:“公主在这里做什么呢?” 眼前的美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这几日朝思暮想却又不敢前去看望的青鸢公主。 青鸢冷淡地道:“托太子殿下的福,本宫还活着。” 太子被她这么一呛,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相对而立,青鸢抬头静静看着头顶越来越远的孔明灯,忽然淡淡道:“我在祭奠我的父皇和母后。” 太子一愣。等他明白这是青鸢和他说话时,不由又惊又喜。惊的是她竟然对自己敞开心扉,喜的是自己再也不用远远看着她,可以走近她了。 他忍不住靠近,诚挚安慰:“公主如此有心,想必唐皇和唐后在天有灵一定十分欣慰。” 青鸢闻言回头冷冷盯着他,一语不发。 太子被她看得浑身冰冷,一动都不敢动。这是怎么一双眼睛啊。那么美,却又那么冰冷,像是从千年冰川下浸没过的白玉。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刚才自己的念头那么可笑。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和他靠近? 青鸢定定看了他良久,忽然笑了。她淡淡:“太子殿下说得极是。我的父皇母后若是看见我今夜在此,一定是十分欣慰。” 她说完慢慢走向太子。太子被她那双冰雪似的眼看得一动都不敢动。她的眼中像是带了魔咒一样,有那么一刹那他都能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 “太子殿下,你喜欢青鸢吗?”她轻叹:“从看见殿下的第一眼开始,青鸢就知道这个世上唯一能救青鸢于水火的唯有太子殿下了。” 太子愣住了。 眼前佳人如仙,说出的一字一句都是他夜夜梦回梦见过的。没想到今夜竟然……竟然都实现了。 青鸢伸手慢慢牵起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庞边摩挲。 她红唇开阖,喟叹:“太子殿下,您将来必是仁君。青鸢若是能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就算是死了也安心了。” 太子看着近在咫尺的青鸢,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年纪并不年轻。今年已二十七八,在十六岁时已娶了太子妃。东宫中美人姬妾也有好几个, 可是这却是第一次他感觉到心头砰砰跳了起来。如同第一次初经人事般的气血方刚。 青鸢淡淡抬眼看着他的眼。她的眼中没有祈求,也没有任何的温婉,就这样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太子想要说什么,却觉得声音越发艰涩:“公主……” “太子可以叫我青鸢。”青鸢放下他的手,却再一次靠近。 此时两人鼻息相闻,近得几乎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太子只觉得美人在怀,馨香扑鼻,这种感觉是他二十几年未曾有过的。 “青……青鸢公主……”太子的俊脸慢慢涨红:“万万使不得。你……你会成为我的母后。” 青鸢忽然笑了:“母后?” 她笑得讥讽:“梁皇会娶我这样一个被侮辱过的残花败柳吗?”她目光如刀剑,直刺人心:“更何况,我也不会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第二十四章 激将法 太子一愣,脱口而出:“公主你……”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言辞过于激烈,连忙道:“公主慎言。” 青鸢幽幽看看着他:“太子愿意解救青鸢于水火吗?” 太子犹豫。 青鸢静静看着他,眸色幽深:“太子殿下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是与否就这么为难吗?” “不是……”太子声音艰涩:“我只是……” 青鸢定定看着他:“若太子不肯救青鸢于水火。大婚之日就是青鸢命绝之时!” 太子吃惊看着她。 青鸢一字一顿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嫁给皇上!”她说完转身便走。 “等等!”太子在她身后急声唤道。 青鸢顿住脚步。太子快步走到她跟前,眼中有急色:“公主何必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呢?” 青鸢不语。 太子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只觉得心中从未这么乱过。 若是别的女子他心生怜惜便可以一言一语救下来。可是她不是别人,她是废国的公主,是身负天命的女子,是他老迈的父皇必得的女人。 这个女人,更是那个人染指过的战利品…… 他眼中的犹豫一丝不差地落在了青鸢的眼中。她眼中掠过细碎的冷光。 “桃香。”她忽然唤道。 桃香不知从哪里出来匆匆上前:“公主有什么吩咐。” 青鸢面无表情:“回宫吧。” 太子诧异看着她:“公主你……”他还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她竟然就要走了?! 青鸢眸光冷淡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太子殿下连拒绝本宫的勇气都没有,我怎么能将所有的期待都妨在太子身上呢?” 太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话一句都无法说出来。青鸢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公主何必用激将法呢?直接献身不是更好?” 那个声音似远在天边,又似在眼前。 青鸢脸色一变,顿住了脚步。太子回头一看,只见一道高大的黑影大步而来。 月光似乎暗了暗,余光照在那人妖冶的面庞上,竟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嗜血的冷意,向着两人走来。 太子不敢和他的气势对抗,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青鸢不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视线像是要把她劈成两半。她回头,对上了那一双阴沉嗜血的眼睛。 “御兄……”太子连忙上前:“御兄怎么深夜进宫了。” 夙御天看看他,再看看青鸢。忽然,他笑了:“今夜月明星稀,风景正好,所以进宫来看看。” 太子喏喏:“是是。” 夙御天看向青鸢,眸一眯,似笑非笑道:“公主也是睡不着出来看夜景的吗?” 青鸢定定看了他一会,冷笑道:“外人深夜不能入宫。烈王殿下明知故犯,是什么用意呢?” 夙御天脸色一沉,看她的目光犹如实质像是要将她劈成两半。 青鸢不看他,只是看向太子,柔柔道:“青鸢告退。太子殿下可以想想今夜青鸢所说的话。” 她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两人在原地。 气氛渐渐僵硬起来。夙御天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太子。 “方才她说了什么?”他问。 太子惊醒过来,连连摆手:“没什么。只是寻常聊天。” 夙御天眼中有怒火一掠而过。他淡淡道:“太子殿下,她是天女。” 太子脸上泛红:“这我知道。” “她是殿下碰不得的女人。”夙御天又冷淡加了一句。 太子一愣。夙御天的眼神中带着一种他看不透的意味。 太子忍不住说了一句:“那御兄你不是……” 话到了一半,他猛地停住。在落凤坡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传言中烈王禁不住垂涎青鸢公主的美貌,夜宿其房中,第二日当众将她抱出放入车辇之中。 进京途中两人同乘一辇,更在极尽缠绵。…… 谣言纷纷,有鼻子有眼,令人不得不信。再加上刚才青鸢口中说的“残花败柳”,更令他相信眼前这夙御天便是摧花辣手。 夙御天听得太子所说的话,忽地一笑:“我碰得,太子你碰不得。” 这一句话一出,太子顿时愣住。 这话狷狂至极,也霸气至极。他看着眼前的夙御天,忽然觉得一股浓浓的窒息感迎面扑来。 他的意思是?难道……他的意思是竟然是将青鸢视为禁.脔? 太子心中涌过一阵屈辱。他想要反驳想要反击,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夙御天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竟一点勇气都没有。 耳边似传来青鸢含着嘲弄的话语。 “太子殿下连拒绝本宫的勇气都没有,我怎么能将所有的期待都妨在太子身上呢?” 是啊,他连拒绝的勇气都没办法说出口,难怪她会如此失望。 想着,他心中浮起一股自己都不明白的怒火。 夙御天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太子柴承嗣。他自然是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他忽而轻笑:“我知道殿下喜欢青鸢公主。这么美的女人谁会不喜欢呢?改日烈王府会给太子送上十名上等的美人。” 太子忽然冷静下来。他冷淡地一挥长袖:“御兄有心了。这些美人本殿消受不起。” 夙御天诧异一挑眉。 太子淡淡道:“夜深了,父皇虽然恩准御兄可以急事入宫来,但是今夜无战报,御兄还是赶紧回府歇息才是。” 他说完匆匆离开了。 夙御天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慢慢拧起了眉宇。 那个女人……他眼中怒火渐渐燃烧,几乎是顷刻燃尽了理智。 …… 青鸢回到宫中,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她身体还未好全就在月夜下站了几乎整整一夜,其中的苦痛难以言说。 桃香连忙为她端来药。 “公主……”她眼中的忧虑浓浓。 青鸢不愿和她多说,接过药碗就要饮下。 “砰”的一声巨响,殿门被一股大力踹开。青鸢手中一抖,喝了一口的药碗猛地掉在了地上。 她缓缓回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冷冷站在殿门处。月色从他背后照来,令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青鸢抿紧唇,慢慢地捏紧了手掌。 第二十五章 意料之外 “殿下……”桃香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匆匆迎上去还没问候,一股无形掌风猛地将她扇开。 “砰”的一声巨响,桃香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地上。巨大的力道让她一下子昏死过去。 青鸢眼中一惊还没等她扑过去查看,一股大力就冷冷攫住了她的咽喉。顿时她呼吸不得。 她猛地对上了一双嗜血妖冶的眼睛。 “不听本王的命令,擅自去勾.引太子。李洛瑶,别挑战本王的耐心。”夙御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笑得冰冷无比。 青鸢只觉得自己脆弱的喉咙在下一刻就要被拧断。可是她还是高昂着头,冷笑:“这不就是殿下想要的吗?……” “本王想要的?什么时候本王要你去勾引那傻瓜太子了?”夙御天冷笑盯着她的面,一点点加重手中的力道。 青鸢毫不怀疑,只要他愿意,下一刻她就身首异处。 她艰难的开口:“天有异像,梁皇不得人心……这一切不是殿下做出来的吗?……梁皇行将就木……再也……再也活不了多久……殿下唯一的敌人……只是东方卿……” 夙御天满腔的怒火忽然一下子熄灭。他慢慢放开了青鸢。 青鸢一得了自由立刻大口大口喘息。 “哦?你的意思是你要直接控制太子?”夙御天冷静地问。他此时面上平静无波,方才狂怒仿佛就是她的错觉。 青鸢掩下眼中的憎恨,淡淡道:“与其和一个一只脚跨入棺材的老皇帝敌对,还不如着眼将来……太子是东方卿的最大弱点。” 殿中寂静无声。良久,夙御天微微一笑:“果然是青鸢公主,不枉本王将你救回来。” “多谢烈王殿下。”青鸢垂下眼帘。 她的下颌一紧。她抬头看见夙御天玩味的眼神:“不过青鸢公主该不会是喜欢上那软弱的太子了吧?” 青鸢轻笑:“他?殿下以为呢?” 夙御天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良久才一笑:“本王想,如今你应该学聪明点。太子柴承嗣在这乱世活不了,你若和他一道,什么下场应该明白。” 青鸢一抬头,看到了他眼中的残忍。她心中一片冰冷。这男人的野心比她想象的还大。 “夜色晚了。”夙御天忽然道,他眯了眯眼看了外面沉沉的夜色,轻笑:“这样也好。本王很期待看你怎么去搅翻东宫。” 他说完大步走出了子归殿。 青鸢心中的一根弦猛地一松,几乎要软倒在地上。今夜这一出戏,她差点演砸了。 这异国的深宫比她想象的更危机重重,一个不好满盘皆输。 地上传来微弱的呻吟。青鸢看去,桃香已幽幽醒来。 “公主……”桃香茫然:“你没事吧?” “没事。”青鸢看向殿外,外面月如钩,夜深沉。而她的前路这才刚刚开始…… …… 旨意很快就下来了。就在午膳时分,一道怒气冲冲的旨意将她贬为宫女然后发往东宫。 青鸢跪接圣旨,那念旨的内侍足足盯了她小半刻功夫才开始念。当青鸢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时,内侍阴阳怪气地道:“咱家传皇上的口谕,青鸢公主好自为之。往昔的天女在梁宫中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 “蝼蚁是翻不过天去的。” 青鸢低头静静听着内侍的训斥,一语不发。内侍见她低眉顺眼的,也不好发作,冷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随即有嬷嬷前来替她收拾东西。几个嬷嬷粗鲁,还暗中抓了一把首饰这才将她和桃香驱赶似的赶到了东宫中。 桃香气不过:“公主,这些人真可恶!将来公主出头了定要好好寻个时机好好报复。” 青鸢却皱眉不语。良久她对桃香道:“去打听一下,太子是怎么将我要了过来。” 桃香赶紧去打听。过了一会,她气喘吁吁回来,满脸惊异:“难怪那内侍阴阳怪气的。原来太子一大早就去跪在甘露殿前,口口声声说……” “说什么?”青鸢连忙问。 桃香咽了口唾沫,拍着心口道:“太子说,他倾心公主,请皇上赐婚……” 青鸢一怔。她没想到那优柔寡断的年轻男人竟然有这样的勇气。 桃香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又道:“皇上大发雷霆,说不同意。还要命人责打太子。” 青鸢垂下眼帘:“那是自然。梁皇暴戾。难为他了……” 那个“他”自然是太子柴承嗣。 桃香瞪着眼睛:“公主,促成这事的不是太子,是……是烈王!” 青鸢愣住:“是他?他做了什么?” 桃香双眼瞪得大大的:“烈王今天一早也来了。他也向皇上请求将公主下嫁给他。” 这下青鸢竟无言以对。心中的震撼三言两语竟无法形容。不过她片刻就醒过神来。 她忽然冷笑一声:“果然是好计策!” 难怪这旨意这么顺利就下来。原来是夙御天亲自去搅局了。一个物件给外人和给自己人,那是万万不一样的。 比起将这“天女”给手握兵权的夙御天,还不如将她赐给自己的儿子。 “什么计策啊?”桃香听得茫然。不过她却是松了一口气,欢喜道:“奴婢就说公主会苦尽甘来的。公主和太子郎才女貌,而且太子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公主将来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青鸢听着她的憧憬,眼中浮起厌烦,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这件事曲折回绕,竟有了出乎意料的结果。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梁皇虽然贪色又暴戾,但是他终究是一代枭雄。他是不愿意娶她一个早就失身于夙御天的废国公主为皇后。 他忌惮夙御天,却又不得不重用他。于是她的名分怎么安置就变得古怪起来。 娶她,表面上可以顺应天意,可以让自己的皇位更名正言顺。可是若真的娶了,那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却是一定要戴上的。 身为梁皇怎么可能甘愿?可是让他放了她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想到此处,青鸢忽然皱起了秀眉。造成这样的处境是夙御天,若是他没有横插一杆,现在的她早就成为梁皇身边的皇后。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有意,还是无意? 第二十六章 栖霞阁 若是有意,难道说在很早之前夙御天就想要将她安插在太子柴承嗣身边?想着她心中一紧,若是如此,自己现在所作所为不就是正中夙御天的下怀? 他若真的如此算计,当真是城府已深到了极可怕的地步。可是…… 青鸢忽然又心中摇头。 不可能,夙御天一心要将她安插在梁皇身边,就算是做不成一枚棋子,他也想要让梁皇无法真正利用她的天女身份。 所以,在落凤坡之时并不是夙御天有意为之。既然不是有意为之,就是他的意外之举…… 想着青鸢心中自嘲一笑,自己有多少斤两,难得竟让如夙御天这样的人物失态? “公主?”桃香小心翼翼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青鸢回过神来,将这个疑惑埋入心中。不管夙御天要做什么,终究是会水落石出。 “公主,现在我们怎办?这里脏得没一处下脚的地方。”桃香哭丧着脸抱怨。 在子归殿虽然冷清了些,但是却是干干净净,摆设十分清雅。但是这里…… 桃香看了看四周,只见窗户破破烂烂的,满地都是虫蚁乱爬。那床.上的一床被子散发出浓浓的霉味。 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 青鸢却坐在一旁,淡淡道:“无妨,今晚就能睡上安稳的所在了。” 桃香诧异。 果然到了晚间,便有一行宫女恭恭敬敬地前来相请。 “太子殿下请公主前去栖霞阁相见。”领头一位宫女含笑道。 青鸢点了点头:“你们前头带路。” 桃香欣喜非常。一来就得了太子的青眼,那将来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了。 她想毕正欢欢喜喜要扶着青鸢出门,忽然方才那领头的宫女笑眯眯地挡在了主仆两人面前。 “公主,请稍等。”宫女道。 青鸢眸光一闪,冷淡地看着眼前的宫女。那宫女笑道:“公主,见太子可不能这么素净地去。”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青鸢。 今日青鸢穿着一身象牙白长裙,裙子半旧不新,上面没有一点花纹绣花。一头乌黑长发只用一根明珠簪簪着。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一点装饰。 可以说青鸢眼下素净得就像是一个瓷人一样。 的确是寡淡了。所有的人眼中都写着这么一个意思。 桃香连忙道:“这位姐姐等等,公主这就去梳洗打扮。” 她刚说完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就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桃香抬头,只见青鸢面上带着淡笑。 “青鸢被贬为宫女,太子殿下有召见,自然是要赶紧前去。还要梳洗打扮,岂不是让太子殿下久等?”青鸢口齿清楚,几位宫女们顿时面面相觑。 一旁的桃香心中急了。她连忙拽着青鸢的长袖:“公主,拜见太子殿下可不能这么……” 青鸢冷冷看了她一眼。桃香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气冒气再也不敢说话。 领头的宫女脸色沉了下来:“公主的意思是,就这样去见殿下?” 青鸢笑了笑:“那当然不是。亏得几位姐姐提醒,这样去见殿下未免太失礼了。几位稍等。青鸢去收拾一下。” 领头的宫女听了,脸色稍微好看了 青鸢说完转入了屏风之中。过了一会,她走了出来,道:“现在可以去拜见太子殿下了。” 领头的宫女看见她的装扮顿时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你还以为你是废国的公主?给你脸不想要,当真是冥顽不灵!你就这样去见太子殿下吧。若是殿下怪罪起来,跟我们无关!” 她气得拂袖而去。身后的宫女们也纷纷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青鸢,尾随离开。 整个屋中安静下来。桃香看着一身普通宫装的青鸢,只能道:“公主,这样真的可以吗?” 青鸢神色自若地抚了抚衣袖,微微一笑:“当然是可以的。我们走吧。既然那几位不肯引路,少不得我们还要多多问路才是。” 桃香只得和青鸢一路向栖霞阁而去。 夕阳的余晖照在阁子的顶端,绿树婆娑,花草遍地,曲径通幽果然是一处好所在。 青鸢进了栖霞阁,只见太子一身白衣长衫端坐在矮几前。他看见青鸢一身打扮,顿时愣了下。 青鸢不慌不忙地上前拜见。太子半天才回过神来:“公主请起!公主请起!” 他说着前去扶她。他入手处一片冰冷,可不过那软绵的触感却令他心中激荡。 青鸢不动声色将他的手挣脱开来,规规矩矩地道:“太子殿下以后就称呼奴婢为青鸢吧。公主什么的,已是过往云烟。” 太子见她如此,眼中越发浮起怜惜。他温声道:“公主不比自谦,在东宫里面,你就是公主。这栖霞阁也是为你准备的。” 他说着拉着青鸢兴致勃勃地参观整个阁子。青鸢始终敛颜低眼跟在他的身后。 桃香已经看得口瞪目呆了。她没想到青鸢这么打扮太子反而更加怜惜她。可想而知,若是如那几个宫女所言,一来就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太子心中对她的评价恐怕就不一样了。 青鸢随着太子在栖霞阁转了一圈。栖霞阁果然是既精巧又不失大气。整个环境比冷清的子归殿好多了。而且太子怕她委屈,还派了十二个内外使唤的宫人伺候。俨然这已是后妃的排场。 青鸢道谢:“太子殿下对青鸢的厚爱,青鸢无以为报。这些宫人就不敢再要了。” 太子连忙摆手:“这些宫人是伺候公主的。公主千万收下。” 青鸢闻言抬起头,一双明眸看定太子,忽然她微微一笑:“太子以后还是称呼奴婢为青鸢吧。这样显得亲近些。” 太子见她明眸如水,一时心情激荡,竟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青鸢眼底浮起细碎的冷光,这一次却是再也没有把手缩回来。 正在这时,宫人忽然禀报:“殿下,太子妃和徐良娣等过来了。” 太子愣了下:“她们过来做什么?” 宫人为难:“说是来探望青鸢公主殿下。” 太子不由看向青鸢。青鸢淡淡一笑:“请转告太子妃和徐良娣,就说青鸢只是一介宫女,是我该前去迎接才是。” 第二十七章 太子妃周氏 她说完就匆匆前去。果然在栖霞阁的前面浩浩荡荡走来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们。 当先一人身着淡黄色宫装长裙,头上戴着两支凤凰点翅步摇。她容貌姣好,身段有点丰腴,不过看起来却十分端庄秀丽的感觉。 青鸢眸光一闪。这位应该就是太子妃,听说她是梁国十大门阀世家周家的嫡女。太子能这么多年坐稳太子之位都是她背后娘家的功劳。 她的身后跟着穿着一位穿着石榴红色宫装的美妇。那美妇十分年轻,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正挽着太子妃说着什么。另一边也有几位穿红戴绿的美人。 不过这些没人容貌都不如这位身着石榴红裙子的贵妇出挑。 这位应该就是徐良娣了。 青鸢款款上前,跪下迎接:“奴婢青鸢拜见太子妃娘娘,徐良娣娘娘,还有各位娘娘们。” 太子妃周氏愣了下,她和一旁的徐良娣交换了一个眼神。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来。” 青鸢抬头。四周顿时响起了轻微的吸气声。她们今日都有备而来,传言中唐国的青鸢公主容貌绝世。 可是那只是听说而已,传言大多都有夸大其词的成份。可是如今她们直到亲眼看见了真人,才真正觉得传言所言非虚。 眼前的女子一身平淡无奇的宫女装束,可是却令人觉得眼前一亮。她脸不过巴掌大,双目盈盈,犹如炎夏中一潭深幽潭水,看着看着竟有种移不开的感觉。 琼鼻樱唇,清冷的容光令人觉得眼前的女子不可方物。 青鸢等了一会却不见声响,抬起头来。太子妃周氏连忙恢复正常,道:“你起身吧。” 那徐良娣上下打量了青鸢,眼底掠过妒色。她对太子妃笑道:“太子妃娘娘,这位青鸢公主果然名不虚传,长得真是倾国倾城。难怪太子殿下这么着紧,还把栖霞阁让出来。” 青鸢眉头一挑,看向徐良娣。再大度的女子都不愿看着自己的夫君宠爱别的女子。这徐良娣这个节骨眼上这么说,不怀好意。 果然太子妃和其余几位姬妾听了这话眼中不约而同流露出不悦。 徐良娣见青鸢看自己,似笑非笑地道:“公主,难道我说错了吗?” 青鸢微微一笑:“青鸢不敢。只是青鸢听闻外间人人都说徐良娣娘娘天姿国色,深得太子殿下喜爱。如今亲眼见了徐良娣娘娘,青鸢这才明白自己的浅薄。” 徐良娣一听,顿时脸色变了变。一旁的太子妃周氏一听,顿时醒悟过来。往日徐良娣争宠手段十分高明,分了东宫大部分姬妾的宠爱。这可是比青鸢更拉仇恨的存在。 她不冷不淡地看了徐良娣一眼,把青鸢亲自扶了起来。她温和笑道:“公主如此谦虚,可想而知为何太子殿下会喜欢你。” 青鸢连声道不敢。 这时太子走来。他见太子妃周氏来了,顿时不悦:“悦卿,你们来做什么?” 太子妃周氏一听,顿时脸上尴尬。她与太子柴承嗣年少夫妻,生了一女,再也无所出。平日太子对她有敬无爱,她也时常安慰自己夫妻之间本是如此。 现在没想到今日太子竟然当众不给她面子,顿觉委屈。 “太子殿下有新人,妾身过来看看又能如何呢?”太子妃周氏道。 太子脸色尴尬,不由干咳一声:“本殿是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悦卿亲自来。” 太子妃周氏见太子服软,脸色好看了点。她对青鸢道:“这栖霞阁本宫也好久不曾来了。今日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听说栖霞阁傍晚时分景色最美,正好本宫去欣赏欣赏。” 青鸢道:“栖霞阁再美,都不如悦华殿景色尽在眼底,一览无余。太子妃娘娘请。” 她说着主动扶起太子妃周氏的手往里面走去。 太子妃周氏见她低眉顺眼,再看她身上宫女服色,心中稍稍安定几分。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疑惑。她听闻青鸢一进宫就惹了梁皇雷霆震怒,赐下杖责。她本以为来这里见的会是一位烈性不屈的女子,没想到她竟如此谦卑。 想着她忍不住多看了青鸢几眼。只见佳人如临溪浅照水,说不出的淡雅端丽,所有的疑问就这样埋入了心中。 太子妃周氏来栖霞阁中也并不是来看什么风景的,随意逛了一圈就借口回了悦华殿。 临走之前,她含笑对青鸢道:“本宫瞧你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殿下怜你身份贵重,特赐下栖霞阁让你一人居住。你应该要好好伺候太子殿下。” 她说完若有所思地看向太子柴承嗣。太子俊脸上一红,别开了目光。 她以为青鸢定会感激涕零,随即半推半就答应。没想到青鸢忽然跪下:“青鸢深受太子殿下大恩,无以为报。将来若太子妃有任何驱使,青鸢定当效犬马之劳。” 太子妃周氏一听,心中大喜,那心中一点对青鸢的怨念也消散了不少。 她面上越发温和:“救了你的是太子殿下,为何要报答本宫?” 青鸢抬起明眸,认真道:“太子殿下将来是一国之君,处理政事决断千里,青鸢不敢说出报答的妄言。太子妃娘娘将来是一国之母,掌管六宫,青鸢自认为还有点可用之处。” 太子妃周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如此甚好。”她回头对太子道:“看来太子殿下收了一个好宝贝。” 太子没想到周氏如此夸奖青鸢,顿觉自己面上有光。他哈哈一笑:“悦卿所言甚是。” 他说完握住太子妃周氏的手:“天色已晚,我们去用膳吧。宁淑恐怕等急了。” 宁淑是他们的长女。 太子妃周氏含笑答应了。青鸢恭送他们出了宫门。正当她目送太子和太子妃的车辇消失时,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伏低做小,曲膝媚上。青鸢公主,果然好手段。” 青鸢不必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她头也不回,似笑非笑道:“徐良娣娘娘何必如此生气呢?您刚入东宫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第二十八章 断肠人泪断肠(一) 她回头,果然看见徐良娣冷然的脸色。 徐良娣目光沉沉看着她:“你以为就凭你一介废国公主能在宫中立足吗?” 青鸢微微一笑:“能不能立足,不是徐良娣娘娘说的算的吧?” 徐良娣明显被她这话给气得脸色发青:“大胆!” 青鸢目光平静看着她:“徐良娣何必对青鸢如此有芥蒂?既然觉得青鸢无法在宫中立足,何必生气呢?” 徐良娣深吸一口气,冷笑:“说的也是,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她说完转身便走。 忽然她顿了顿脚步,回头冷然看着青鸢:“别以为你有烈王殿下撑腰就可以横行无忌了。在宫里,永远有你想不到意外。” 她把“意外”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青鸢眸光微闪,徐良娣已昂着头傲然离开。 桃香等着她们都离开了,这才含着怒气上前道:“公主,这徐良娣听说在东宫恃宠而骄,而且喜欢折磨那些不受宠的姬妾。动不动就把人往死里打一顿然后赶出宫外。太子仁慈一直没有把她赶走。如果她真的敢来找公主,公主一定要向太子告状。” 青鸢“哦”了一声,忽然问道:“这徐良娣是什么来路?” 桃香想了想,犹豫道:“好像是张婕妤的族亲。” 张婕妤?那就是皇上的人了?青鸢皱起眉头。难怪方才徐良娣这么嚣张,竟然威胁她会有“意外”。 看来这个徐良娣不是个善茬。 “回去吧。”青鸢眸光深远,淡淡道:“以后没什么事就尽量不要去招惹这徐良娣。” 桃香不甘心还要再说。青鸢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还想好好在东宫活着的话。” 桃香立刻噤声。 …… 夜幕渐渐降临,栖霞阁点燃了一盏盏灯火,在夜色中看起来分外美丽。 这一日在梁宫中注定不平静,只是暗涛汹涌都藏在了夜色里。 青鸢梳洗过后静静站在殿门口。从子归殿到栖霞阁,换了两重天地却依旧如此冷清。 她看着看着,眼前恍然掠过一道道欢快的人影。 “阿姐,阿姐……”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回荡,似乎一双童稚气的眼睛在看着她。 她茫然回头却只看见明月如钩,深宫寂寂。 不知为什么,唐国破灭之后她经常想起来的不是父皇不是母后,却是小自己十几岁的幼弟。 也许,在唐国深宫最后惶惶不安的日子里,只有他陪伴着自己。他是她唯一的弟弟,唯一支撑,唯一的牵挂。 因为她知道唐国终究要灭亡,父皇母后还有一干皇族亲眷都不可幸免。而她终究是要随着唐国覆灭一起消失。 可是幼弟他还那么小。他鲜活的生命还没有展开就要凋谢。他懵懂的眼睛还没有看这大好河山,甚至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顷刻倾覆。 她无法去告诉他这么一个残忍的事实。 曾经在无数辗转难眠的深夜中她想过无数个办法想要保护他。她甚至想到了用自己去如何换他一命安然成长…… 可是却终究没有办法做到。 没有办法。 在这个乱世中,谁都身如浮萍,命如蝼蚁。 …… “公主,这里风大。再说天色已晚,”桃香上前劝道。 青鸢定定看着墨蓝的天际,忽然淡淡道:“我睡不着。去帮我煮一壶水酒。” 桃香疑惑问道:“公主煮酒为何?” 青鸢看着那黑夜中那渐行渐近的一衣如雪,微微一笑:“还有什么,深夜有贵客拜访。温酒会故友。” …… 一张矮几方桌,桌上几盘清淡的素菜。旁边红泥小炉中毕啵燃着上好的银碳。一旁的兽鼎香炉中袅袅升腾起上好的檀香。 清淡的香气弥漫在清幽的宣室中,多了一分淡雅。 两道人影静静对坐。男子温文如玉,女子容貌倾城,乍一眼看得如神仙眷侣一般。 “扑”一声轻响,炉上的酒水冒出了热气。 青鸢低眉,素手一翻已稳稳将酒壶对准了玉杯。 “公主且慢。”对面伸过一只修长的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青鸢抬头,似笑非笑道:“东方先生怎么了?担心酒水中有毒?” 东方卿垂眸,避开她过分犀利的目光:“阿瑶,你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 青鸢唇边的笑意越发冰冷,她定定看着眼前的东方卿:“那卿大哥是来做什么的。” 东方卿抬起深眸,淡淡道:“离开。” 青鸢手中一顿,酒水溢出杯子烫红了她的手腕。 “离开?去哪儿?”青鸢眼含讥讽:“卿大哥想要把我送到哪儿?” 东方卿道:“离开梁国。” “啪”的一声,青鸢放下酒盏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良久,她忽然笑了。 “离开梁国?!为什么让我离开梁国?”她笑得眼泪都要滚落出来,“在我被夙御天作为阶下囚时,你为什么不让我离开梁国?” “在我落凤坡被夙御天玷污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离开梁国?” “在我被梁皇那老皇帝毒打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送我离开梁国?” “现在才让我离开梁国?就因为我攀附了你那铁了心要辅佐的太子?” “阿瑶……”东方卿眼中带着恒古不变的冷静,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阿瑶,你不明白。” 青鸢眼红如血,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字一顿:“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心中所谓的江山社稷,到底是谁家的江山,谁家的社稷。” “我不明白,那一年你不辞而别连一个字都没有,心中可否有想过那养育你长大的王父!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当年的李洛卿!” “阿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青鸢,轻叹:“离开吧。我会送你到一处与世隔绝的所在,保你一世安稳。” 青鸢定定看着东方卿。良久,她淡淡道:“晚了。” “阿瑶!”东方卿眼中渐渐有了冷色:“你不要逼我。” 青鸢拿起那一杯清澈的酒水一饮而尽。她眼中有泪滑过脸颊:“我没有逼任何一个人。是你们在逼我。逼我认清这浑浊世间。” 第二十九章 断肠人泪断肠(二) “阿瑶,这就是乱世。有时候人要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东方卿从容道。 青鸢自嘲笑了笑:“我明白。左右我便是你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要走也可以。” 她看向他:“只要问清楚最后一件事,我便可以走。” 东方卿淡淡道:“你问。” 青鸢看定他,一字一句地道:“湘宸王之死” 东方卿猛地一震。原本神色自若的脸上渐渐崩裂出表情裂缝。青鸢仿佛没有看见他的失态,静静垂眸看着杯中的酒水。 这是第二杯酒水。清澈的酒水倒映着她凄楚的眉眼。 “当年你莫名失踪,而皇叔横死。有人说他腹中那一剑是你刺的。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可是我死活不相信。” “我远在京城中整整哭了一个月。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可是如今我看你荣华富贵,身为梁皇坐上宾。连深夜如深宫都畅行无阻,我才明白其实当年那一剑真的是你刺的,是不是?” 她看向东方卿。泪落得这么急,像是苦痛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拼命涌出。一颗一颗,最后汇成两行。 东方卿面色如雪,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没错。也可以说那一剑是我刺。” 青鸢勾了勾苍白的唇角:“总算了结了一段公案。九泉下见了皇叔,我必定不会再和他争论。” 她把玩着手中的酒水,轻笑:“人总是这么可笑。明明知道真相,却宁愿自己眼瞎了,心盲了,耳聋了,假装看不见听不见,也想不明白。” 她温温柔柔看向灯下那熟悉的俊颜,微微一笑:“卿大哥,你要我走。我这就走了。” 东方卿的面色渐渐和缓。他怜惜看着她:“阿瑶,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受苦。” 青鸢笑了笑:“真的吗?可是你还会再喜欢我这样一具残花败柳的女人吗?” 东方卿皱眉:“阿瑶,不要这样说。” 青鸢盯着他,眼中柔光无限:“卿大哥,你可知道原来我很早就喜欢了你,只是当时年少不知……” 她说着忽然口中溢出一丝血线。东方卿大惊,几乎是同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到底吃了什么?”他厉声问道。 青鸢再也忍不住大口地呕出一口黑血。 她惨笑:“卿大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跟本走不了了。天大地大……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卿大哥……皇上不会放过我……夙御天也不会放过我……” “我无处可去……” 她话还没说完,又是重重一口黑血吐了出来。东方卿看得眼角直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手指疾点封住了她胸口大穴。 青鸢软绵绵靠在他的怀中,看着他额角渗出冷汗,自嘲一笑:“没用的……” “你吃了什么!快说!”东方卿死死握住她的手。此时他怒色满面,一双深眸幽深如山渊,平日的温文尔雅统统不见。 青鸢吃吃地笑,鲜血早就染红了唇齿,显得分外诡异。 “断肠散……” 东方卿心中一凉。断肠散,毒性凶猛,中毒之人往往肝肠寸断而死。 青鸢软绵绵靠着他,眸光涌动:“卿哥哥,我要死了……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夙御天的秘密……” 东方卿只觉得怀中的人儿体温飞快流逝着,像是下一刻就要告别这个世间。 他不由慢慢握紧了她细瘦手腕,一字一顿地道:“阿瑶,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青鸢吃力靠在他的肩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夙御天他……他……” 她说着竟没有了声息,东方卿忍不住靠近一点。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眼前,他心中警兆大作。就在同时心口一凉,一把薄如柳叶的匕首狠狠扎入他的胸口。 鲜血喷溅出来,像是一朵妖冶的花。 东方卿慢慢低头,看着怀中的青鸢。她绝美的面上沾染了他的鲜血,美得噬骨噬心。 “阿瑶。”脑中的纷乱忽然一下子平静下来,他静静看着她。 青鸢不住喘息,轻笑:“卿大哥,对不住。有人要你的命。我要活着,我要报仇……不得不……杀了你。” 东方卿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拔出心口的匕首。血更急地涌了出来,他恍然没有感觉似的。眼前的女人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却是他所见过的最锐利的杀人利器。 有多久,他没有遇到过有人可以这样毫无防范地近了他的身,然后突奇不意地刺向他的要害。 好心机,好心计! 她先是用旧情让他放松心神,然后用旧事来扰乱他的思绪,最后竟用毒来毒杀自己,让他彻底放松戒备。 她为了杀他不惜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不,恐怕她步步为营是为了今夜一击。 “他让你来杀我。”东方卿幽深的眸中没有半点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阴郁:“阿瑶,你终究是投靠了他。” 青鸢再也忍不住跌在地上。她不住地咳血。血是黑的,带着断肠散诡异的墨蓝。她为了方才那一下,机关算尽,甚至不惜下了重手才让东方卿信以为真她是真的要自尽。 可惜……终究没有杀了他。她心中轻叹。 “阿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东方卿胸口依旧在汩汩流着血,可是除了他脸色比平日还白之外,看不出半分异样。 青鸢吃力睁开被冷汗浸透的眼睛,定定看着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东方卿捂住心口,淡淡道:“这样也好。从此你我两清。我再也不欠了你。你也再也不用记着有一个卿哥哥。” “从前儿时的誓言,就忘了吧。” 他轻叹,长袖一挥,丢下一件事物,起身拂袖离去。外面守着的桃香听见声响,奔进来一看顿时吓得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公主,公主!”她哭着去扶。 青鸢伏在地上,每喘息一次就不住的呕血。每一下胸腹中就有剧痛传来。 “公主!公主你撑着……来人!救命!救命!”桃香哭喊奔走。 有宫人被惊醒,纷纷跑了过来。在一片喧闹声中,青鸢在看着不远处东方卿丢下的东西,静静地笑了。他给了她一瓶解毒丹药。 她吃力爬过去,一把紧紧捏着那瓷瓶。两行清泪缓缓滑落脸颊。瓷瓶带着他的体温,而她终于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她缓缓闭上眼,轻叹“卿大哥……” 第三十章 夜探(一) 青鸢从未做过这么长的梦。她一个人在迷雾中穿行,脚下是湍急的河水。河水不知从哪里而来,也不知去向何方。 她浸没在冰冷的水中,感觉自己似乎要随着这滔滔洪流奔腾消逝。 她想要离开,可是却无法跨出一步。 “阿姐,阿姐……”河岸上有童稚声音传来。 她极目寻去,却只看见影影憧憧,没有看见想见的人。 “阿瑶……”一声叹息在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东方卿静静看着她,胸口的血不停的流着。他一双沉静的眼似乎要将她看透。青鸢慢慢退后。 “阿瑶,你就这么恨我?”东方卿面色苍白得像是白纸。 她无法说话,只能就这么看着他。 “这样也好。从此你我两清。我再也不欠了你。你也再也不用记着有一个卿哥哥。” 他说完转身就走消失在浓雾中。她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 忽然一声厉喝从天际传来:“青鸢!” 这个声音太过锐利,像是一道惊雷劈开浓雾,让她豁然间惊醒过来。 “给我活着!”那个声音像是魔咒一样刺入她空茫的脑海中。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似乎有人惊呼一声。紧接着,一双厉目犹如闪电一样劈天盖地闯入她空洞的眼中。 她和那一双厉目对视良久。这是怎么一双眼啊?那么唯我独尊,孑然孤傲。 这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给吃了似的。 “活着,青鸢!”它不断地说着这一句,就像是诅咒。 可是活着……好累……她缓缓闭上眼了。 …… 青鸢终究没有死成。不知是那瓷瓶的解毒丹药有效,还是桃香的疾呼终于惊动了整个东宫。在连续呕血的第三天晚上,她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青鸢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巨石碾过一般,一点力气都没有。 桃香正拿着一碗药过来,猛地看见她醒来,惊喜得手中的药碗落在地上。 “太好了!公主你醒了!公主你醒了!”桃香欢喜地奔了出去。 过了一会,太子匆匆进来。他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臂,连声呼唤:“公主!公主!” 青鸢看了看他,良久才道:“太子……”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沙子上划过一般难听。 太子欢喜:“你没事!公主,你没事!佛主保佑!” 青鸢眼中光亮黯了黯。她没死,这真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而且不但她没有死,东方卿也没有死,若是死了,太子见到她第一眼绝不会是那般说辞。 太子紧紧握住她的手,絮絮叨叨地道:“公主你不知道前天可吓死我了。桃香说你中了毒。我赶到的时候你都昏死了过去。幸好宫中有太医……” 青鸢倦然地闭上眼。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好吵,不是梦中那道将她唤醒的声音。 她渐渐睡去。太子唠叨也随之远去。 不知她睡了多久,忽然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像是一片黑暗的海将她包围。 她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想开口唤来桃香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她有气无力地看着头顶的帐子,只觉得身体中残存的力气一点点流逝。 “咔哒”一声,她吃力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道高大的黑影慢慢朝着她走来。 青鸢一眨不眨地看着,一点惧意都没有。此时此刻她也只比活死人好那么一点点。 断肠散分量太多,她本没有存着活念,眼下这一条命算是捡回来了。本就不怕死,自然不会怕什么鬼魅魍魉。只是这黑影看起来却是如此熟悉。 那黑影走来,在她床边坐下。青鸢想看得更分明一点却是不能。 那人隔着帐子看了她良久,忽然冷笑一声:“青鸢,你是本王见过最命大的女人。” 是他,夙御天。 青鸢恹恹闭上眼,只是不理。她现在也没力气去理会。 帐子一撩,夙御天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鼻息微动,他低头看着她。两人靠得这么近,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属于他的气息。 “跳城墙不死,路上高烧不死,吃了足足药死一个大男人分量的断肠散竟然也不死。”他轻笑,“青鸢,你命真大。” “多谢殿下夸奖。”青鸢挤出沙哑的一句话,每说一个字她都觉得嗓子眼有血气在往外冒。 夙御天一眨不眨看着她:“东方卿不好杀吧。” 青鸢沉默。何止不好杀,根本无从下手。那匕首插得那么深东方卿都没死。她都怀疑,东方卿是无心的人,不然为何中了那么一刀竟然没事。 “不过不得不说,你所作所为让本王觉得你还有点用处。”他笑得残忍,却也格外妖冶。 青鸢木然听着。 “起来喝药吧。”夙御天对她冷淡道。 他一招手,殿中的烛火不知为何忽然亮了。青鸢此时才发现殿中不知何时已经有几个拿着盒子的宫人。 那些宫人身穿玄色衣服,根本不是栖霞阁的人也不是东宫的人。 青鸢眸光一闪,不由多看了夙御天一眼。她知道他权势滔天,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孤身带着这么一些人夜闯栖霞阁。而且还做得自然之极。 夙御天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去打量。他长臂一伸将她从床.上抱起,就坐在了床前。 青鸢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温暖的气息扑来,令她煞白容色多了几分热气。 这个动作他做得熟稔至极,青鸢也不觉得有什么。在来梁京的路上,她连日高热,他一路亲自照顾。比这还亲密的事都做过不少。 青鸢软绵绵靠在他的胸口。看着宫人奉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她腹中空空而且还一阵阵地痛着,此时最不想喝的就是这种苦药。 夙御天将药碗放在她的唇边,目光深幽:“喝药。” 这声音带着命令。青鸢皱了皱眉,恹恹闭上了眼:“喝不下。” “喝不下也要喝。你以为你还有几条命可以折腾?”夙御天的声音带了冷色。 青鸢静静在他怀中,像是睡着一般。他也不急,只是那端药碗的手一动不动,犹如铁铸。 若有如无的药味冲入鼻间。青鸢却犹如死了一样。 第三十一章 夜探(二) 过了良久,夙御天的声音淡淡传来:“来人,药凉了。换一碗。” 有宫人上前无言端下药碗。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药又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沉默的效率令青鸢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要知道这不是烈王府,也不是在军营。这是在东宫,是在大内。夙御天不但进来,还能这么当自己家一样自如,这不是一般代价可以做到的。 “为什么?”她声音沙哑。 夙御天眼中沉沉如晦夜,声音却是清淡:“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她有气无力地道,“行刺东方卿,就算是他现在伤重没有办法找我算账,……等过了些日子他定会把我弄出宫外去。而到了那个时候,我对殿下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夙御天淡淡道:“你还有用。” 青鸢想笑,却是又呕出一口鲜血。鲜血喷到了他的长袖上,他却是一眨不眨。 青鸢喘息了半天:“我这次杀不了东方卿,就再也没有机会近他的身。对殿下你也是无用。” 更何况,她也不想再活下去。这样的自己太痛苦。 如若没有遇见东方卿,她还能这样坚决地走下去。哪怕把这一条路走得鲜血淋漓,永不回头。她都不会后悔。 可是如今她又被救起,竟是连死都不能。既然活着不能报仇雪恨,死了也是拖累,现在的她恐怕比桃香还没有用处。 “本王说你有用就有用。”夙御天淡淡地看着她:“你若是想死,也要本王来决定。” 青鸢无言。对于这样的男人,她早就绝了争论的心思。因为他总是能妄顾一切,霸道地决定一切。包括她的生死。 “喝药。”夙御天又一次将药碗放在了她的唇边。 青鸢慢慢张开唇,喝下了一口。温热的汤药温热了她早就伤痕累累的五脏六腑。 “再喝。”夙御天脸色冰冷。 青鸢想要动却皱了皱眉。 “难道要本王亲自喂你?”夙御天的声音带了不悦。 青鸢有气无力:“没有气力……” 现在的她连抬一根手指的力道都没有。往日吞咽这么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她都疼得冷汗涔涔。 夙御天是行伍出身,就算是伤得再重都从来没有遇见过她这样的。她就像是一只绵软没有骨头的猫儿,瘫在他的怀中,连动一下都动不了。 他从未伺候过人,却足足伺候过她十几天。自然的,他深知她是多身娇肉贵。 “多喝一点,这是本王从一位名医那边要来的药方。很贵。”夙御天难得解释。 青鸢苦笑。她自然是知道贵的,但是现在的她真的很不舒服。她试了几次不但药喝不下去,还痛得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夙御天见她如此痛苦,剑眉一皱,忽然一低头喝了一大口药。 青鸢愣了下。下一刻他的唇堵在了她的唇上,随即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口中。 以口渡药?她忽然想起了在来梁京的一路上。她高热不退,是他这样一口口地为她渡药,逼迫着她活下去。 热流不断从他的口中渡到了她的口中,像是一条源源不绝的热源汇入她的身体中。她费力地吞咽着,慢慢的眼角沁出一行清泪。 不管眼前的男人如何对她,哪怕他将她不当做人,却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 他,不会让她死。他要她活着,哪怕如眼前这样行尸走肉一般地在深宫中却也不会放弃她。 活着,这两个字对乱世的人来说,是多么弥足珍贵。 她终于费力喝下了小半碗。夙御天紧皱的眉终于舒展开来。 “你中毒太深,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却大意不得。每夜本王都会过来看看。”夙御天的声音,在这深夜中平白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看着她苍白的容颜,自然而然地拿了湿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冷汗。 青鸢默默看着他的动作。看他小心为她擦脸,擦手,然后把她换个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她默默看着他如刀裁般的鬓角,看着他飞扬上挑的眉……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着一个男人。 夙御天半天没得到她的回应,低头一看看见了她的眼神。 他黝黑的眸光一紧,住了口,只是静静看着她。 一股无形的窒息感忽然间席卷而来。青鸢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是心尖被一只手轻轻撩过。 “这般看着本王做什么?”他轻笑:“难不成爱上了本王?” 青鸢垂下眼帘,淡淡道:“在这世间谁都可以爱上殿下,唯有青鸢不能。” 夙御天脸上的笑意顷刻收敛。良久,他淡淡道:“说的也是。是我破了你的国,杀了你的子民。你的父皇母后还有同族兄弟姐妹都是因我而死。这笔账,怕是这辈子都算不清楚。” 青鸢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不紧不慢地声音。不知为什么,她再也没有往日的恨意,只是觉得倦。 对着东方卿她能刺出那一刀,可是唯独对夙御天,她却不能。 不是因为不恨,而是因为太恨太恨,恨到了她都无法形容真到了那个一刻,到了那个机会她能不能这样一眨不眨地报仇。 夙御天说完看见她脸上的倦色,收了口:“好好养身子。一时半会东方卿好不了。你总算是为本王做了件好事。” 青鸢哂笑,撑着精神:“东方卿虽然伤了,但是有些事并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话说到一半她相信夙御天会懂。 东方卿那一下子虽然伤重,但是文人杀人向来杀人不见血。东方卿能得朝野上下这么信任有加,除了他长袖善舞之外,恐怕有些手段是夙御天防不胜防的。 现在梁国中,谁都知道对外军权大半在烈王夙御天的手中,但是在朝堂中,东方卿却是牢牢将之掌控。 这也就是夙御天虽然狠戾,嚣张却无法与之抗衡的所在。比起打仗杀人,他自然是至尊杀神,但是对那些铁板一块的朝臣贵族,他却是比不过文质彬彬的东方卿。 青鸢,是他的楔子,是他钉入东方卿密不透风阵营中唯一可以肆意破坏的棋子。 而她也不辜负他的期望,一来就卷起滔天巨浪,更是差点以命博命杀了东方卿。 她给他的意外,比他想象的还大。 第三十二章 东方卿的真正身世 殿中的气氛有些沉闷。那些宫人垂头低眉,眼观鼻鼻观心,像是聋了哑了一样。 青鸢喘了口气,继续道:“东方卿此人可怕之处,不在于他的智谋,在于他洞悉人心。他明白老皇帝想要什么,也明白上下朝臣们每个人想要什么。这种人很难对付。因为不可能每个人都如同他一样揣摩所有人的心思。” “这我知道。”夙御天面不改色地道。 说来也奇怪,若有人这么和他说话,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现在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是最了解他对手的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知己。最了解一个人的话,往往不是最亲密的朋友而是对手。因为面对亲朋好友,也许面子功夫是要做的。可是对于敌人来说,一切阴暗面都会被无限放大。 这个人世上能被东方卿称为最了解的人,恐怕就只有她一人。因为她是唯一曾经走进过东方卿心中的人。 想到此处,他不由皱了皱眉。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一场必胜的战役中,忽然有一块最重要的地方损失惨重。 一场大胜,忽然不完美了。而他这近三十年来,还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青鸢没有注意夙御天的脸色,她喘息了一会,继续道:“东方卿做过皇叔湘宸王的义子,赐名李洛卿。当时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会成了湘宸王的继子。现在我才明白,其实东方卿想要打入唐国的皇族内层。” “他形事很清楚明白,只是我们都被他骗了。我当时在皇叔湘宸王死后,曾经派人查过东方卿……” 夙御天忍不住挑眉:“这么说你早就怀疑他了?” 青鸢摇了摇头,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不……你错了。我不是怀疑他。我要为他正名。我不信他杀了皇叔。我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夙御天沉默。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算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旧事。就是六年前,轰动唐国的一件奇案。 德高望重的湘宸王突然被人刺死,而刺客的下落语焉不详。这件事对远在梁国的他来说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八卦,可是没想到今日青鸢却是提起。 他不会斥责她在说废话。因为他相信她不是那样无聊的女人,更何况在这时她连多说一句都十分痛苦的时候,更没有必要。 青鸢说完剧烈咳嗽起来。夙御天无言抚住她的背,将一丝丝内力缓缓注入她的身体。虽然知道这样无济于事,过一会内力散尽她还是一样萎靡,但是不知为何,他便这样做了。 青鸢得了他的帮助脸色好些了,声音也平稳许多。 她眼中浮过一丝痛苦:“我当时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少女,藏于深宫。见过不少栽赃陷害,也见过不少争权夺利。卿大哥……不,东方卿当时成为皇叔湘宸王的义子,已引得皇族中不少人不满。可是奈何皇叔看重他,一意孤行将他带在身边。皇叔湘宸王膝下有三子五女,那三位堂兄弟年纪都比东方卿大……多了一个人来夺父王的宠爱,说不定将来还要多分一分封地,他们肯定心生怨恨……” 夙御天不语,心却如明镜一般。他能想象得到,在森严的皇族中忽然来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孩子。等于是一群羊群中来了一匹陌生的狼。姑且不知这狼到底吃不吃羊,光它的身份早就引得那些固执死板的贵族们的不安。 特别是湘宸王的三个儿子,他们的反应不难猜测。 “你倒是对他一往情深,坚信他不是杀湘宸王的凶手。”夙御天说道。 他说完看向怀中青鸢的神色多了几份复杂。他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段秘辛。更没想到的是她当时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年纪竟生出会为东方卿正名的念头。 青鸢面无表情:“什么情深?那时候年纪小,哪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只晓得天下人都冤枉了我的卿大哥。我要为他做点什么。” 她关在引凤宫中整整一个月,父皇母后都不让他们接近。她为了他整整哭了一个月。每个人都说是李洛卿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杀了老实厚道的皇叔湘宸王。 可是她偏偏不信。她不信那么风度翩翩待她极好的卿大哥会是杀人凶手。明明他和皇叔湘宸王比亲生父子还亲许多。 “后来查得怎么样?”夙御天打破她的出神。 青鸢回过神来,眼底多了几分痛苦。她垂下眼帘不让他看见:“后来我用了五十万两,让人帮我买了天机阁的一条消息。” “五十万两?”夙御天挑眉。这个数字恐怕是她全部的积蓄。 她是天之骄女,平日吃穿用度都不愁,想必没有什么概念为自己攒下什么体己钱。 青鸢喘息了下,轻笑:“是啊。很贵。可是消息也很值得。天机阁是当时最厉害的打听消息的所在。我好不容易通过各种人脉终于找到了他们一个堂主,买了我想要的消息。” “天机阁说什么?”夙御天也不得不凝神静听。 天机阁,这是江湖中传言中最神秘的组织。听说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就会雇主买到任何想要的消息。哪怕是天下大势,谁主沉浮。 可惜,早在二十年前,天机阁早就湮灭了。青鸢能找到也算是十分手段。 青鸢愣愣出了一会神这才慢慢道:“还能说什么。他们告诉我皇叔湘宸王是怎么死的,怎么中剑,怎么剑身入腹。清清楚楚,没有一丝错。” 夙御天皱眉。五十万两买一个人尽皆知的消息?这未免太坑了。 青鸢轻笑起来:“是不是很傻?我花了五十万两买了这个消息,却还是不信。” 她笑了起来,然后又痛苦喘息起来。 “我就是傻。我当时想,这都不是真的。除非卿大哥亲自站在我面前承认,我才会相信。”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是后来,天机阁告诉我一件事,我才总算是信了一半。” “东方卿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是真的李氏皇朝的后裔。是李唐真正的嫡传皇太孙。” 饶是夙御天镇定,这个时候却也不得不挑眉深深看着青鸢。 真正李唐后人?! 第三十三章 他的目的是,天下 青鸢轻笑:“苍天真正弄人。我唐国后人自称是李唐皇室,其实往上算个四五代的先祖只是被赐姓李而已。东方卿,呵呵……他才是真正李唐后人。” “那时候我才真的明白了。为什么温和敦厚的皇叔湘宸王要不顾宗族反对将他收为义子,甚至对他比那几个真正堂兄弟还好。我也算是真正明白,为什么皇叔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不像是对一个义子,而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她咳嗽了下:“我当时还道因为卿大哥是外人,不是亲生,所以这般客气。可是现在想起来,就算他是外人,皇叔何必这么对他客气?” “他若是路边的阿猫阿狗,皇叔地位尊崇还需要和一个小孩子客气什么?等知道这个身份之后,我才彻底明白。” 她说道最后气力不济,神色一下子萎靡下来。 夙御天慢慢道:“你方才说你信一半。另一半还是不信?” “恩,是不信。”青鸢神思恍恍惚惚:“杀人总要有个动机。皇叔不死,他获利更多。何必杀了一个可以庇护他的长者呢?就算他是真正李唐后人,想要这个江山……只要他肯,将来成长成一方霸主,也不是不可以夺了这片江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陷入了经年的谜团中难以自拔。夙御天心中此时涌起一股浓浓的不悦。听她的意思,她信东方卿有这个能力可以翻天覆地。是什么让她对东方卿这么有信心? 是东方卿自己吗? 这个斯斯文文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祸国妖孽吧?不然为什么和他沾边的人都这么将他奉若神明? 好在青鸢出神了一会就回过神来。她倦然道:“东方卿不是无端蹦出来的。在他成为皇叔义子之前,天机阁还查到他曾拜入鬼谷子门下,学艺十年有余。” “你觉得东方卿的目的是……天下?”夙御天从她今夜唠唠叨叨中终于拎出一个重点。 青鸢已没有力气,却还是撑着点头:“他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又甘做客卿,你不要觉得他没有一争天下的决心。他杀人不用刀。殿下不是早就见识过了么?” “在东方卿眼中,唐国不算什么,梁国更不算什么。他没有对谁尽忠过,他只对自己有信心。李唐,李唐……呵呵,这天下本就是他李唐家的。他的目的,比所有人想的更可怕。” 夙御天忽然间眉心展开。长期以来笼罩在眼前的迷云终于散开。 难怪他觉得东方卿此人神秘却又行事古怪。有相才却不出仕。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对于自己最大的对手却是了解最少,这是长久以来对他最大的困扰。 一个人再厉害都有弱点,可是对于东方卿,他查了好几年都查不出他的弱点,甚至他的喜好他都摸不清楚。所以他觉得东方卿这个人浑身充满了矛盾。如果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早就位极人臣,如果他决心要一味清高何必来做了整个梁国第一谋臣客卿? 现在听青鸢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东方卿一系列反常的举动,此时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是李唐后人,谋的是天下,所以他一定不能有人臣的名义,他可以做清水寡淡的客卿,也可以做个雅士。这样就算将来他身份揭开,那不是什么污点。 如果他做了梁国的臣子,将来谋天下就是谋逆。这个名声对清高的东方卿怎么能忍? 想着,夙御天脸上的笑意一圈圈荡开,收都收不住。对付东方卿,他已有了比从前多了七八分的把握。 “你既然知道他这么多,却不打算告诉我?难道带到到黄泉地底?把东方卿的秘密深藏?”夙御天忽然问。 青鸢愣愣出了一回神,良久才嘶哑道:“有什么区别么?他是李洛卿也好,东方卿也好……我和他那夜原本要死一个的……” “什么死?”夙御天忽然冷冷打断她的话,“他的命和你的命能比吗?!东方卿算是个什么狗东西,值得你去为他死?!” 他问得十分不客气,带着惯常的霸道向着她质问。 青鸢正想要回答,忽然一股剧痛从胸腹中蹿起。几乎是同时,她猛地“扑”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夙御天一惊,几乎是不假思索一把扶住了她的腰间。这下青鸢就如同开了闸的堤坝,一口接一口大口大口吐血。 “到底怎么了?!”他向着那几个沉默的宫人震怒道:“方才好好的怎么会吐血?!” 那几个宫人立刻齐刷刷跪了下来,没有人敢吭声。 夙御天大怒,一掌拍上桌子:“快去请苏先生!” 接下来青鸢再也听不到了,她只知道自己一口口吐着血,像是自己身体就是一个漏了口子的血袋,再也止不住。 四周的喧哗声声时而近时而远,她初时还能知点人事,后来就完全昏死过去。 她只知道夙御天震怒的声音始终在殿中回荡着,像是一道道惊雷。 这个男人……她心中苦笑,能不能不要这么张扬霸道? …… 青鸢的毒终于惊动了梁国皇帝。他大怒,赐下圣旨要太医们全力救治。青鸢死不足惜,只是她这一死不就是暗合了之前谣言。 谣言杀人不见血。谁知道下一刻又有哪个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又来一场犯上作乱。 栖霞阁中宫女来来往往,人人屏息凝神。太子柴承嗣在殿中急着搓着手。 从里面走出一位斯文的中年人。他见到了赶紧上前握住那人的手:“苏先生,公主怎么样了?” 那苏先生便是夙御天麾下的谋士苏梅。 苏梅含笑道:“太子殿下放心,公主已经稳定许多了。再加几副药调理下身子就好多了。” 太子柴承嗣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本来要请东方先生的。但是没想到这些日子东方先生在静修,不能打扰。就只有劳动苏先生了。” 苏梅眼中一闪,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烈王殿下也甚是关心公主。他让下官带话给太子殿下,只要能医治好青鸢公主,尽可吩咐。” 终于上架了! 《江山倾:青鸢皇后》这个文到了今日已经好几万字了,已经要上架了。说实话,刚开始写这个文的时候,我是很纠结的。因为这个文题材并不火热,不是当下符合主流的爽文,也不是很正统的宫斗。它掺杂了权谋、爱情、利益交换、仇恨等等…… 真的不是一个很讨喜的文,但是我就是写了,因为实在是抵抗不了心里的声音。写的时候需要考虑很多,断断续续,还好本文得到了来自火星主编和编辑们的支持,还有读者们的鼓励。 我想,我会坚持下来的。 也希望每个看文的人都能正确的付费阅读。你们的付费阅读,才是我们作者能心无旁骛坐在电脑前写书的保证。没有人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努力工作,却得不到认可,得不到生活上的保证! 谢谢大家! 支付方式:一定要在文末科普一下如何订阅付费小说,即支付方式。模板如下: 手机站充值:在手机站充值需要您先登陆,登陆方式比较简单,分为QQ、微信、微博、手机号注册登陆。登陆成功以后您就可以选择想要充值的金额,分别是30、50和100.确定想要充值的金额以后,选择支付方式,支付方式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这两种快捷支付方式。 电脑端充值:同样是需要登录账号,然后选择微信或者支付宝充值。 安卓手机app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安卓手机,下载“火星小说”app以后登录使用充值。充值的话是在“我的”这个模板页面中,页面靠上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充值按钮,点击充值按钮进入充值页面。在这里充值最低可以选择充值10元(1元等于100火星币),也可以选择充值20元、30元、50元、100元这几个数额。 苹果手机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苹果手机,充值需要您先在苹果账户也就是你的appstore里面先进行充值,在appstore里面充值一次至少是五十元,充值以后可以回到“火星小说”app购买火星币。这时候您可以选择购买12元、25元、30元、50元、98元、618元不等金额的火星币。苹果手机目前还不能使用微信、支付宝等其他第三方充值方式,如果您使用苹果手机充值实在感觉操作不便,可以找个安卓手机登陆自己的账号充值,或者直接访问手机站、电脑站,登录自己账号。充值成功以你后再返回到苹果手机登陆相同的账号使用。(火星小说所有需要登陆的平台,账号都是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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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传言中般的天之骄女,俯瞰众生,眼中无悲无喜,是上位尊者的尊严。没有人可以侵犯。 在那一刹那他堂堂梁国的太子竟然觉得自己在她跟前就这么矮了一截。也就是在那么一刹那他心中把她印上了影子,怎么都挥之不去。 阁中寂静,太子站了半天只呆呆看着她。 桃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提醒:“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太子惶然回神,连忙遮掩了自己窘态:“没……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公主好好的就中了毒。太医院都查了,饮食没有问题。那下了毒的酒水是谁送来的?” 桃香心头一窒,顿时喏喏不知怎么回答。 忽然床。上有响动。青鸢孱弱的声音传来:“殿下何不问我?” 太子见她醒来,赶紧上前扶着她:“公主怎么起来了?” 青鸢要起来,太子怎么可能让她胡乱动?不得不,太子将她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 绵软的娇躯带着清淡的馨香,太子顿时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才好。 青鸢喘气了一会,道:“其实那一日……是青鸢想要自绝人世。” “什么?”太子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听桃香禀报的可不是这样。桃香说公主被人下毒了。等慎刑司派人再来问的时候,却找不到有人下毒的痕迹。 酒水是内务府送来东宫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有问题,整个内务府都要血洗一遍了。所以他才疑惑这毒到底是谁下的。 没想到青鸢竟然自己承认是自己给自己下毒。 难道说……太子心中忽然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青鸢轻声道:“那一夜,东方先生来了……” “啊!”太子顿时又惊了一惊,“东方先生来做什么?他不是在府中静修吗?” 青鸢却不再说了。她只是垂泪道:“太子不要问了。青鸢无颜见故人,早就应该死在城破那一日。如今得了殿下的宠爱,苟活至今已经是侥幸。” “青鸢不敢再连累殿下,殿下的恩德恐怕要来世再报了……” 她说着又咳嗽起来。那断肠散不但伤了了她的五脏六腑,连她的声带都伤了,若是养不好,将来如莺啼般的声音就再也没有。 太子听得她气喘吁吁,说得这么绝望,一股怜惜猛地从胸臆间蹿起。 他一把搂住她的肩头,正色道:“公主,我不许你这么说。东方先生他……他不是要你死。你放心,我自会去劝他。” 他说道最后一句却是没有了底气。他将青鸢从父皇手中要了过来,东方卿就十分反对。 他能想象东方卿是怎么深夜来了这里劝青鸢自尽,成全他的贤名的。 东方卿啊东方卿,没想到你竟然对故人都不怜惜!想着太子心中一股愤懑无处发泄,只能恨恨捶了床沿。 青鸢抬起泪眼,连忙否认:“太子殿下,你误会东方先生了。他根本不是要青鸢死。他是要青鸢离开皇宫。” 苍天可怜,她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只是奈何现在无论她说什么,太子都不会再相信东方卿真的是让她出宫了。 太子眼神沉了沉:“公主,你好好休息,别理会这些事了。” 青鸢听了,面上越发惶急:“殿下,你听青鸢说,东方先生真的是看在故人的面上让青鸢出宫。只是青鸢自苦身世,觉得自己出宫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皇上怎么可能饶过我?东方先生说无妨,可以说动皇上,可是……” 她说着落下泪来,泣不成声。 第三十五章 请封(一) 太子见她白雪样的脸上泪痕点点,犹如梨花带雨似的,顿时觉得一颗心都被揪起来。 他眸光炯炯,郑重道:“公主不要想了。好好歇息。你好好在东宫中,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他说着又劝了好一会,青鸢这才睡去。 太子待她睡着了,肃然吩咐桃香:“以后若是有人求见公主,你必定要在一旁伺候。” 桃香听了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怯怯道:“殿下息怒,当时公主说东方先生不是外人,还说……” “别说了!”太子心浮气躁地打断她的话。 东方先生,东方先生!又是他!太子柴承嗣从没有觉得听到这个称谓会让他觉得这么难堪。 东方卿反对他娶青鸢,这事是他生平第一次为自己争取到的。可是东方卿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又继续插手青鸢的事。 甚至他还犯了皇室忌讳,左右了他的人的生死。如果他身为太子,连自己身边人的性命都保不住,那岂不是和傀儡一样? 想到这里,太子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匆匆吩咐了几句就怒气冲冲离开了栖霞阁。 阁中又恢复了安静。桃香小心翼翼从地上起身。 “太子走了吗?”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桃香一回头就看见青鸢清冷无比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根本看不出半分方才楚楚可怜的样子。 桃香不知不觉心中打了个寒颤。这件事她从头看到了尾,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床.上那奄奄一息女人的厉害。 她自己下毒,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竟然能当朝有“再世诸葛”美名的东方卿算计得死死的。 可偏偏东方卿就算是浑身长了嘴,都说不清了。除非他会让太子知道青鸢刺了他一刀。可是这件事分明东方卿根本不会说出去,不然也不会就这样借口静修在自己的府邸中养病了。 若是他想要说,当夜就不会丢下一瓶疗毒灵药拂袖离去。事后再说,太子已经先入为主信了青鸢的话,就算是亲眼见到东方卿的伤口也会存了几分疑虑。 天时地利人和,方方面面,这床。上的女人竟然算计得天衣无缝进。 桃香吓得有点不敢再看青鸢。 青鸢见桃香不回答,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刚才你回答得很好。殿下会奖赏于你的。” 那个“殿下”自然不是指的是太子殿下。 桃香腿不知如何忽然一软跪在地上:“公主……奴婢不明白的地方还望公主将来多多提醒。” 青鸢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很聪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有数。我总算是没有看错人。” 桃香心中松了一口气。可是随后又倒吸一口寒气。言下之意,要是她蠢笨一点恐怕早就没命了。 ……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了。仲秋就这么来了,栖霞阁四周因为植了一大片的枫树,秋风一起,绿叶染红,如火如荼,说不出的人间美景。 太子虽然在大事上没有什么主见,一直被臣子们暗中诟病,但是对于一些雅乐之事却是十分有见地。 比如今日下午,太子在御书房早早批改完了奏折就匆匆拿了一对翡翠玉洗,兴冲冲来到栖霞阁与青鸢一起品鉴。 “你说这个玉洗上是雕福绿寿三星好,还是雕一副迎客松竹?我总觉得这三个色御匠们不好下手。就算是让陈阁老来看也是头疼。”太子坐在桌边温声询问靠在美人榻上的青鸢。 青鸢经过一月的调养脸上已经有了血色,不再是煞白煞白的像是一阵风就要吹倒似的。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披着一件白狐披风,头上戴着大食锦波斯纹附额懒洋洋靠着。 她听得太子的话,微微一笑:“福绿寿三星虽然好,但是只适合上了年纪的人。太子风华正茂,福绿寿已然是人上人,可以再选些意境更高远的来雕。” “可是这颜色太过规整,人人都道只合适福绿寿三星,再想别的却有些牵强了。”太子满脸为难,不停摩挲手中的三色翡翠玉洗。 青鸢含笑道:“这有何难,太子不防问问陈阁老,可否雕个铁拐李,何仙姑,吕洞宾三仙对弈图。” 太子一听眼中猛地亮了起来:“是极!是极!这黄色的就雕成盘膝而坐的铁拐李,这粉色的便是何仙姑立着的,这玉色带青的正好可以雕吕洞宾!哈哈……公主果然高见!” 他说着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青鸢含笑含着,眼底不可查掠过一丝异样。 桃香端了漆盘进来,含笑行礼道:“太子殿下,公主该吃药了。” 青鸢看了她一眼:“我怎么吩咐你的?” 桃香一听立刻低头:“是,奴婢该死,是青鸢姑娘。” 太子一听立刻道:“什么青鸢姑娘!叫公主!” 青鸢皱眉:“太子殿下,这不好。” 太子佯装恼了:“看来公主还是介意。本殿都说了,从此以后在栖霞阁中,你还是公主。” 青鸢见他英俊的脸上不满的神色带了几分认真,便无奈道:“是,太子殿下。青鸢不会再犯了。” 太子见她低眉顺眼,心中微热,一把握住她的手,诚心诚意地道:“公主,你放心。你在这里就是公主。谁也不能欺负了你。东方先生也说了,是他考虑欠妥,自请罚了一年的封银。你就不要生气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只说这些日子东方卿如何请罪,又说在他这边决计不会看轻她。青鸢垂下眼帘,只是温顺听着。 请罪?自罚一年的封银。果然是东方卿,面对太子的质疑和责问,一句解释都没有,坦然承认了不属于自己的错误。 从不发火的太子发了火,自然是没有那个能力持续太久。很快东方卿还是得到了重用。所谓的自罚什么的,东方卿怎么会看重那一年五百两的封银呢? “啊,我说了半天都忘了公主要吃药。”太子醒悟过来连忙从桃香手中接过药碗。 青鸢闻到刺鼻的药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三十六章 请封(二) 一天三顿的汤药,再加上晚上那不得不喝的一碗,一共是四碗汤药。她不是药罐子却也差不多了。如今一抬袖子就是一股药味。每个毛孔都冒了出来,任凭她让桃香熏多少香都除不尽。 “公主,来喝药。”太子温柔地拿起银汤勺,就要喂她。 青鸢掩下眼底的异样,柔柔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太子见她皱着琼鼻,眉心拧成了川字,不由一时看得呆了。 青鸢喝了一口气却不见太子再喂。她不由挑眉看去。只见太子呆呆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她柔柔唤醒:“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子回过神来,白皙的俊脸顿时通红通红的。他支吾了半天道:“公主,你真的很好看。” 青鸢愣了下。太子就柔柔握住她的手,目光明净得像是秋水一般:“公主,等你彻底好了。我就向内务府请封你为良娣。” 良娣?!比太子妃只低一级的位份?这对许多人来说可是一步登天。 青鸢闻言却只是沉默。 太子以为她不高兴,急急道:“公主,你放心。虽然只是良娣,但是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如你在唐国中。” 青鸢脸色一变,甩开了他的手。 太子立刻醒悟过来,但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桃香连忙打圆场:“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太子勉强笑了笑,却是小心看着青鸢的脸色。 青鸢脸色淡淡,看不出欢喜也看不出不甘。她冰雪似的眸光看了看太子,淡淡道:“太子的深情,青鸢心领了。这良娣的位份恐怕青鸢受之有愧。” 太子听得她说出这一番话,顿时脸皮涨得紫红:“公主是不愿意为良娣,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青鸢微微诧异,此时她才认真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年轻的眼中带着不甘和沮丧。明明是质问的话却听起来多了几分委屈。 青鸢忽然笑了。 太子不知她为何忽然发笑,顿时愣在原地。 青鸢笑完,淡淡道:“在东宫中,太子是储君,但是请封却是向皇上请旨。但是太子这般做岂不是让太子妃没脸?青鸢不想因这事让太子和太妃起了龌蹉。这也是青鸢不愿意接受请封的原因。” 太子大喜:“那么说只要太子妃同意,你就可以同意?” 青鸢摇头:“太子和太子妃是少年夫妻,只要太子说出口太子妃一定是会同意。但是这样一来太子和太子妃不是有了心结?” “你的意思是太子妃会不同意?”太子皱眉。 青鸢不慌不忙道:“太子已经为了青鸢得罪了皇上,切不可因为青鸢的名分之事再次失去皇上圣心。所以这请封之事,还是得太子妃心甘情愿提出,皇上才不会降怒于太子。” 太子一听顿时愣住。这番话前面很容易理解,后面却有点深奥了。提出请封的事他也想了很久,虽然明知会被梁皇再次责罚,但是却也忍不住。可是若是提出请封的人不是他,而是拥有门阀世族的太子妃呢? 这样一来,太子妃有了贤惠的名声,身为依靠门阀世族的梁皇来说,也不好再反对什么。 太子想通这一点顿时大喜,握住她的手:“公主,你太聪明了。我这就去和太子妃说!” “等等,这事还是青鸢去说。”青鸢打断太子的话,含笑如春。 太子又一次愕然。眼前的青鸢给他的感觉竟如一本书一般,每翻一页都是最新的惊奇。 “好,这就让公主自己去说。我就等着好消息便是。”太子重新高兴起来。 一旁听着的桃香和几位宫女见气氛和缓,连忙说笑起来。阁中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到了傍晚,太子离去。栖霞阁恢复了安静。 青鸢终究是没有好透,用过晚膳后就神色恹恹。桃香为她奉上香片。 青鸢忽然问道:“这几日宫中有什么传言没有?” 桃香愕然:“回公主,并没有。” 青鸢耐心道:“关于徐良娣的。” 桃香摇头。 青鸢心中叹气。哪是没有传言,宫中从来不缺传言。只是她在梁宫中根基太浅薄,桃香等就算是有心也没有办法打听道。 是时候拉拢盟友了。她看着天外暮色沉沉,眼中掠过深思。 …… 宫门寂静,禁城之外却是热闹非凡。今天是梁国的“王母诞”,来自四面八方的信男信女都涌来京城。 而梁京中此时也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灯笼一串串,汇成了一片世俗的烟火。 在人潮中,一位长相十分普通的灰衣男子悄悄入了一条巷子,然后七绕八拐的到了一座毫不起眼的院中。 院子早就有一位身材修长,面容普通的男子。 “来了。”那男子问道。 灰衣男子坐下来,看了看四周:“这里稳妥吗?” “自然稳妥。”面容普通的男子神色木然:“这户人家是梁京本地人,在此居住三代,家世清白。如今已经中了我的迷香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也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并不会想到是被借了地方。” 灰衣人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小截乌黑的棍子递给了那男人。那男人随手一掰,从里面掉出一个小纸条。 他拿起来看了几眼,随后丢入口中吞了下去。 “尊主的意思我已明白。但是……”他犹豫了一会,“玄龙令如今在青鸢公主手中。” 那灰衣人脸色不变:“这不是计策的一部分吗?” “但是要使用尊主底下的秘军地之卫,必须要玄龙令。而我却没有。”那身材修长的男子声音中带着些微的不满。 灰衣男子脸色一变:“谢玉明,尊主的命令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若是不想遵从早说。当日何必苦苦哀求尊主救你一命?!” 眼前这身材修长的男子便是谢玉明。只不过乔装易容,变成走在大街上上看一百眼都记不住的普通人。 谢玉明眼中掠过不甘心,声音却服了软:“我只是在想,尊主为何要将玄龙令交给青鸢公主?那个女人能知道什么?我看她的样子什么都不懂。” 第三十七章 请封(三) 灰衣人冷笑:“就是不知道才能放心交给她。只要知道玄龙令在她手中,尊主自然有安排。” 谢玉明忍住心中的不悦,便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 他道:“如今夙御天攻灭了唐国,声势日隆。梁皇也不封也不赏,就轻描淡写地宣了一道嘉奖旨意。到底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他问得虚心,那灰衣人却是不领情,知道谢玉明是要奉承他。 灰衣人不屑笑了一声,道:“夙御天功劳已经高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梁皇再封他,岂不是要把自己的皇位给他。不封不赏才是对的。不过这样也不行。恐怕过些日子,皇上要想个名目封赏他一下,不然难以让征战的将士心服口服。” 谢玉明.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这说的话跟没说一样。 不过他口中却是十分恭敬:“巡龙使说得对,如此看来夙御天被梁皇大封之后肯定会倒霉。到时候就是尊主一展宏图之时。” 灰衣人眼底掠过浓浓的不屑:“尊主英明神武,测算无虞。你只要遵照尊主指令行事就好,将来成事,少不得你的荣华富贵。” 谢玉明连声称是。灰衣人又正色道:“过些日子是‘万寿节’到时候尊主会有大动作。” 谢玉明愣了下:“要做什么?” 灰衣人却不想和他多说,道:“到时候尊主会有指令给你。” 他说完从怀中丢出一个瓷瓶:“尊主赐你的药。” 谢玉明急忙接过:“是。多谢尊主!” 他说着打开瓷瓶,看也不看吞服下去。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灰衣人这才起身离开。 谢玉明等他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冷冷摘下面上的易容。他眼中浮起恨意:“这个巡龙使真的是太难对付,说话滴水不漏,还得等着药丸在我腹中消化了才走。等到有一日我大权在握,有的是你们好看!” 他想来想去却没有办法,只能阴沉着俊脸离开了这宅子。不过在转身时,身后的柴房燃起了火焰。 顷刻间,大火便吞噬了这间民宅,连同那中了迷药的一家五口的性命。 …… 太子要为青鸢请封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承平殿中。太子妃周氏皱眉问打听消息的宫女。 “此事当真?你是听谁说的?” 宫女名唤知春,是太子妃周氏从族中带来的贴身侍女,深得信任。 她连忙道:“是奴婢从栖霞阁的掌膳太监公公陈福海得到消息的。” 太子妃周氏挥了挥手,让她下去。知春一下去,一位年长的尚宫嬷嬷就上前悄声道:“娘娘,这事恐怕有些由头。” 太子妃周氏冷哼一声:“不用张尚宫说,本宫也知道太子是一定会抬举那个女人的。” 张尚宫打量她的神色,道:“若是太子殿下真的去请封的话……” 太子妃周氏眸色沉沉:“不管怎么样,太子真这么做的话,除了得到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等太子来了,本宫一定会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张尚宫皱眉道:“再过半月就是万寿节,奴婢怕太子不经过娘娘直接向皇上请封。” 太子妃周氏一听顿时大怒:“太子怎么可以这么糊涂?!” 她说完顿觉得张尚宫所言很有可能。以太子柴承嗣那性子,也许怕她阻拦直接向梁皇请封了。 “那现在怎么办?”太子妃周氏咬牙问道。 张尚宫默默摇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太子要纳一个女人为姬妾,这事怎么拦都拦不住。 太子妃周氏在殿中气急地来回踱步了几回,忽然停住脚步。 “要请封就让太子去请封好了。本宫也管不了这事。”她说着恢复冷静坐在了殿中主位上。 张尚宫道:“娘娘说得极是,只要静观其变便是。” 正在说话间,忽然一个小内侍匆匆而来:“启禀娘娘,栖霞阁的桃香替青鸢姑娘送了一盒梅子饼。” 太子妃周氏一挑眉:“哦?人呢?” “在外面等候。”小内侍道。 太子妃周氏想了想,淡淡道:“把东西送上来给本宫瞧瞧。” 不一会,一个描金的漆盒被恭恭敬敬地呈上。 太子妃周氏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好精致。” 张尚宫闻言凑上去看。只见里面还放着一个汉白玉的玉盒,盒中央错落有致地放着四个印着梅花形的梅子饼。梅子饼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粉红通透,中间还用黄色的丝线剪成了花芯。 这还不算,在白玉盒底下还用黑色做的不知什么染料画出枝叶遒劲的枝干。看起来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连见惯了各式宫中御膳房点心的张尚宫都不由吃惊。 “的确是精致无比。”张尚宫也只能这么称赞。 太子妃周氏心中一动,唤人拿了一副银筷子夹了一个吃。只觉得唇齿留香,酸甜可口。 她不由问道:“那送点心的宫女让她上来吧。” “是。”小内侍连忙去请。 过了一会,桃香低头上前跪拜。太子妃周氏问道:“这梅子饼当真是青鸢姑娘做的吗?” “回太子妃娘娘的话,这梅子饼的确是青鸢姑娘做的。若不是她指点,奴婢等笨手笨脚怎么也做不好,更遑论孝敬给太子妃娘娘了。” 太子妃周氏点了点头:“那本宫且问你,这梅子饼是怎么做的?” 桃香不敢怠慢,连忙细细说了。梅子饼是用陈年老梅干取出晒干,然后用无根梅花水浸泡一天一夜,然后滤去残渣,再用梅花蜜调制。这水经此三道工序后,用今年的新糯米磨成细粉,然后再用水反复揉洗,最后的面筋再加调好的蜜水和梅花汁染成粉色。 最后上笼蒸熟的时候,用梅花形的烙子烙好。这样一朵朵的梅子饼便做好了。 太子妃周氏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学问。” 桃香恭谨道:“青鸢姑娘说了,太子妃娘娘见多识广,素日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这梅子饼的做法只是取巧,若是太子妃娘娘喜欢,青鸢姑娘还有别的点心孝敬。” 太子妃周氏一笑,道:“再吃下去,本宫岂不是胖成一团肉球了吗?青鸢姑娘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桃香连忙道:“太子妃娘娘放心,青鸢姑娘说了,这梅子饼洗去了糯米中的甜,不会使人发胖,天天吃都不打紧。” 太子妃周氏这下却是意外:“当真?” “奴婢不敢欺瞒太子妃殿下。青鸢姑娘的确是这么说的。”桃香恭谨地道。 这话说得太子妃周氏笑了起来。她意味深长地道:“青鸢姑娘当真是七窍玲珑心,传本宫的话,有赏。” 第三十八章 请封(四) 很快就有宫女奉上一封厚厚的红封。桃香千恩万谢地接了。又说了一会儿话,桃香便走了。 太子妃周氏等她离开,想起玉盒中的梅子饼,又忍不住吃了一个。 张尚宫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凑上前打趣道:“这梅子饼做得精巧,若是太妃娘娘当年怀大公主的时候,有这东西恐怕要天天当饭吃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太子妃周氏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张尚宫小心看了她的脸色,心中一动。 “太子妃娘娘,你说这青鸢姑娘是不是想要太子妃娘娘帮忙提携提携?” 她说得含糊,心中却越发肯定了几分。刚刚有太子要为青鸢请封赐名分的事传出,现在就有梅子饼。 如果说这梅子饼是青鸢那女人真的有孝心来孝敬,这话谁信呢? 在宫中,没有哪个人是无缘无故做事的。谁都不是。 张尚宫说完小心看着太子妃周氏的脸色:“娘娘,您怎么想的呢?” 太子妃周氏看着那盛着点心的玉盒子,忽然想起了徐良娣刚进东宫的那阵子。她也是伏低做小地在承平殿走了好一阵子。直到她在三年前怀了孕后就开始露出狐狸尾巴了。 现在如果再抬举一个女人的话,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想到这个,太子妃周氏就觉得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张尚宫却在这个时候道:“娘娘,我觉得抬举青鸢姑娘这件事恐怕还真的对娘娘有利。” “此话怎么讲?”太子妃周氏皱眉。 张尚宫瞥了一眼底下的宫女。宫女们得了眼色立刻低头退了出去。太子妃周氏知道张尚宫有话要说,便坐下来。 张尚宫是她的乳娘,在她出嫁的时候跟了过来,所以她给她封了个尚宫。她的话自然是都是一心向着自己。 张尚宫道:“太子性子温和,一向循礼守本分。太子妃嫁给太子爷不知羡死多少天下闺阁中的女子。” 太子妃周氏一听皱眉:“这些奉承的话你就不要说了。太子的性情本宫自然知道。” 她说完却心中怅然若失。 当年她也觉得这是天下最好的良配,而且刚开始也如她想的那样。太子待她十分温柔,新婚燕尔也曾你侬我侬。可是日子久了,她才知道,他原本待人就是如此,对谁都文质彬彬,温和恭谦。哪怕一些贱籍出身的人他也都能面色平和。 可是这样的品性,对于夫妻之间却是少了一点东西。 张尚宫不知太子妃心中所想,连忙道:“奴婢不是奉承,奴婢的意思是太子爷耳根子软,容易被一些小人利用。太子爷如今的心思一心就在栖霞阁那边。所谓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不管太子爷请不请封,这一阵子的热度是肯定少不了的。” “而如今这太子爷正在热头上,谁说都不会听的。若是他受了旁人的唆使真的跑去圣上面前提起请封一事的话,恐怕会引来圣上的震怒。太子妃和太子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决计要拦着。” “这本宫自然知道。”太子妃周氏闷闷地道:“若是搁在平日,有东方先生从中劝说,太子爷必定会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可是如今不知怎么的,这几日听说东方先生有好几次要见太子爷,太子爷都闭门不见。恐怕没有人能说服太子爷了。” 张尚宫想起宫中的传言,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扯这八卦事的时候。她连忙正色道:“太子爷看重那栖霞阁那位,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名号,乱世红颜,总是令男人多加怜惜。二来太子爷也是个心善之人,不忍心红颜老死宫中。可是不管怎么样,太子爷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提携栖霞阁这一位了。太子妃不妨成全。” 太子妃周氏闷闷道:“乳娘的意思是……让本宫去请封?” “正是!”张尚宫好不容易把话题拐到了正题上,就是为了等她领会这话中的深意。 她笑道:“奴婢说一句不怕娘娘斥责的话,若是说天下所有女人都有资格和娘娘争太子妃一位,却是有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和娘娘争。” 太子妃周氏一听,顿时眼中亮了起来。 张尚宫见太子妃周氏的神色立刻就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到了耳中。她笑道:“娘娘,您想那栖霞阁那一位是什么人?是废国公主,是俘虏,还听说在落凤坡那边被烈王给玩弄了。到了宫中,圣上还大发雷霆差点把他生生打死。这样的女人说的好听就是天之骄女落入凡尘任人欺凌,说得不好听,叫做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太子妃周氏脸色越来越亮,不有站起身在殿中走来走去。 “难怪那日本宫去栖霞阁的时候,那青鸢对本宫这么恭恭敬敬,丝毫看不出她在皇上面前犟的样子。本宫还有些失望来着的。没想到她也是有眼皮劲的人。” 张尚宫撇嘴:“她可不笨,能活着来到我们梁国,靠的还不是狐媚那杀神?如今入了宫,看见皇上这般老迈,性情不定,讨不了好。干脆一转头去求了太子。太子可是储君,她肯定要讨好娘娘。” 太子妃周氏一想起青鸢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越发舒畅。 青鸢不是阿猫阿狗,不是名妓伶人,是正儿八经的公主!而且当年还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 这样的女人若是能为她当做马前卒,还有谁可以和她争夺太子的宠爱? 想到此处,太子妃周氏的心思越发活络:“来人!明日派人去请栖霞阁的青鸢姑娘,就说本宫很喜欢那梅子饼,让她过来教小厨房厨娘做。” 有宫女上前答应了然后恭恭敬敬退下。 太子妃周氏吩咐完,吐了一口气,笑道:“乳娘你一言惊醒梦中人。若是由我去请封,不但太子爷会感谢本宫,天下人也会说本宫贤惠。那明霞殿的恐怕要气得吃不好睡不着了。” 明霞殿的那一位,就是徐良娣。 张尚宫低声笑道:“太子妃娘娘也别忘了,那栖霞阁那一位身上还背着天命。若是她嫁给了太子爷,这天命岂不就归在太子身上?” 太子妃周氏一听眼神越发深了。 她压低声音道:“也不知道皇上为何不要她。一来就雷霆大怒。” 张尚宫:“还不是因为那杀神。皇上明显是借着由头去打那人的脸,让他功劳虽高但是切莫这么嚣张。不然就一个女人而已,乱世中一个女人的贞操哪有多金贵?说圣上是因为唐国公主不是处子而生气,那是眼皮子太浅了,看不到其中深意。” 太子妃周氏心有戚戚焉,不由唏嘘:“这栖霞阁的那一位真的是反被名声所累。” 张尚宫撇嘴:“娘娘,你想想前朝有一位萧皇后的故事就知道了。在乱世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旦功成名就,乞丐都可以当皇帝,若是败了,越是身份尊贵,越是被糟践得厉害。栖霞阁那一位,算是运气好了。” 太子妃周氏想起萧皇后在皇朝兵败之后连着六个丈夫,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是她,恐怕早就悬梁自尽了吧。 那青鸢公主呢?她竟然能坦然迎接厄运,那将来的日子她背着唐国公主的负累,又能走多久呢…… 第三十九章 请封(五) 在青鸢去了承平殿两三趟,教了东宫小厨房的厨娘学会了梅子饼之后。又在她向太子妃周氏请安了一两次之后,就听闻请封的折子已经递给了御前。 而如今梁皇一般琐事都交给太子柴承嗣处置,连早朝都不怎么上了,这请封一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太子大喜,不但重重赏了太子妃,还连着两日去承平殿用膳过夜。这异乎寻常的事很快传遍了东宫。东宫知道了,自然是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栖霞阁陡然一夜间热闹了许多。谁曾想过,这位从废国公主即将一跃而成梁国未来储君的女人呢? 一时间来请安问安的,来禀报事宜的,甚至是一些八竿子都达不到的人和事一下子都到了她的跟前来。 栖霞阁本来人手就不够多,这一下子人来得多了,桃香几个宫女忙得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南北。 桃香在应付完不知道第几波客人的时候,终于有空坐下来喘口气。几个小宫女有眼力的连忙捧茶给她。 桃香擦了把汗:“公主呢?” 在栖霞阁中,她们都唤青鸢公主,出了栖霞阁或者是当着外人的面才唤她姑娘。也不知为何栖霞阁中的宫人没人吩咐就如此做了。 青鸢向来不管这些小事,就由着他们喊着。 几个小宫女们听得桃香问话,顿时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竟没人知道青鸢去了哪儿。 桃香急得汗又冒了出来:“你们这几个小丫头,我让你们看着公主,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几个小宫女脸色惭愧,喏喏道:“不是前厅来了不少客人吗?我们沏茶端水忙得脚不沾地的。桃香姐姐,我们真没有偷懒。” “是啊,桃香姐姐,我们哪敢偷懒啊。” 桃香听得她们这么说,知道一个两个都是不顶用的。她一恼之下推开她们:“都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我自己去找公主。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等着哭吧!” 她说着赶紧去寻。 栖霞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一座玲珑三层阁,底下一座小花园而已。再出去就是东宫别的宫殿。青鸢人生地不熟,平日连栖霞阁的大门都不愿意迈出去,自然不可能出了阁子外。 桃香在花园中寻着。果然看见在花园的假山后面凉亭中,一抹青影淡淡立在池边。 桃香大大松了一口气,上前笑道:“公主,你让奴婢好找。原来是在这边赏花赏景来了。” 青鸢也不回头,静静看着亭子下的锦鲤游来游去。栖霞阁在她来之前一直是空置着,这锦鲤没人喂养,一条条瘦瘦的。看见人影就往水面上冒出来。 青鸢却不投食,只是淡淡看着。天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反射在她赛雪似的脸上,说不出的绝美清丽。 桃香看得都出了神。等回过神来才暗自脸红,说来自己也是日夜伺候青鸢的人,怎么每次看着她都觉得情不自禁被吸引过去呢。 “什么事?”青鸢淡淡开口问。 桃香赶紧把今日前来拜见的人说了一遍,然后诉苦道:“公主,这阁子中的人手不够,再过些日子要是公主封了良娣,那前来拜见的人更多。奴婢恐怕到了那个时候会出了纰漏。您看要不要跟太子妃那边要几个人……” 青鸢依旧不看她,淡淡道:“去找太子妃恐怕会令人嫉恨。你若有相熟的内侍举荐一个,我让太子殿下去要人就行。” 桃香愣了下,犹豫道:“这样好吗?” “你举荐的人我能放心。再者我对你如何你应该心里明白。若是想避嫌,等过阵子你就是想让他来这里扫个地估计都难如登天了。”青鸢淡淡道。 桃香想起这才刚放出风声就来了这么多人,若是青鸢真的封上了良娣,恐怕这栖霞阁都要换个地儿了。 她连忙道:“多谢公主恩典。奴婢是有一位同乡,自小在宫中当差,只是……他品级很低。公主恐怕觉得不堪大用。” 青鸢看着一池子游来游去的锦鲤,忽然微微一笑:“你看这池子的锦鲤,没人投喂的时候如此瘦小,若是我天天来投喂,它们就一天天养肥长大,最后也能一团团如锦绣一般了。桃香你不也是从普通宫女做起的吗。品级低一点就低一点,人牢靠,做事有规矩方寸就行。” 桃香自然是一百个保证:“公主放心。奴婢的这位同乡从小净身进宫,但是却十分好学。素日里内侍们都在赌博赌蟋蟀,就他一个人埋头看书。奴婢觉得他很不容易,所以时常互相帮衬帮衬他。” “哦?”青鸢原本漫不经心,此时眼中却闪过兴趣:“一位净身的内侍竟然也好学。他为何要读书?” 被卖进宫中的内侍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大字不识一个。要不是家里养不起了,决计不会送进宫来。而送进宫来的太监,等于是被废去了人生的希望,一辈子只能做别人的奴仆。 没想到一位小内侍竟然闲暇时间看书,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异类。 桃香见青鸢有了兴趣,连忙道:“是啊是啊。奴婢也这么说。可是他却说,太监也是人,人若不读点书,不知点道理差事也办不好的。” 青鸢问:“叫什么名字?” 桃香连忙回答:“宫里的人为他取名福二。” 青鸢摇头:“福二太俗气了。罢了,等你将他领来了,我给他取个好名字。” 桃香一听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多谢公主!奴婢先替福二谢谢公主提携!” 青鸢失笑:“谢什么。人还没见呢,留得住还是留不住都是两说。再说……” 她看着池子中自由游来游去的锦鲤,眼底掠过一丝丝的黯然,自嘲一笑:“在我身边做事,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桃香愣住。她忽然想起这些日子波澜起伏,顿时心有余悸。 不过她素来是心大的人,道:“公主言重了。我们做奴婢的一辈子也就那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祸事能临头。跟着公主起码知道公主心善,人好。其余的,听天由命。” 青鸢听了失笑:“心善?人好?” 她眯着眼看着那几头游来游去的锦鲤,淡淡道:“不,你错了。我李洛瑶从不是那种人。” 第四十章 请封(六) 桃香正要说什么,有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道:“公主,有几位娘娘来看您了。” 青鸢微微皱眉。桃香呵斥:“是谁来不知道吗?” 那小宫女被呵斥得浑身一颤,哭丧着脸:“奴婢不知道。” 青鸢知她年纪小丢三落四的,也不责备,柔声道:“去看看再来回话,别慌。” 小宫女连忙喏喏地退下。可还没等小宫女前来,就几位穿着华丽宫装的美妇们逶迤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穿着紫红色长裙,鹅蛋脸的美妇人。她年纪很轻,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比青鸢大不了多少。周身气度华贵,难能可贵的是,她满脸笑容,看起来令人观之可亲。 青鸢对东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不知道这女人的身份。 她看着她们走到了近头,这才慢慢直起身子。 那紫红色长裙的美妇人见了青鸢,微微诧异过后立刻十分热情地迎上前去:“这位一定是青鸢公主了。果然国色天香,犹如仙子。” 青鸢淡淡施了一礼,问道:“青鸢愚钝,不知这几位娘娘怎么称呼。” 那位紫红色长裙的美妇人,亲热地将她拉起来:“不怪妹妹,是我擅自招呼了几位姐妹们来见见你。” 她说着道:“我是东宫中的陈孺子。几位是云孺子,萧宝林……” 她一一介绍,把跟随而来的几位美貌妇人的身份来历说得清清楚楚。她声音极其清脆,干净利落,令人过目难忘。 青鸢自幼长在深宫中也很少看见这么通透伶俐的人儿。如果是从前,她会生出结交之心,但是在这里她却是不信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来拜会自己。 青鸢一一见过这些人。请封的旨意还没下来,她的身份只是和宫女差不多的人。 陈孺子闺名一个淑字,是梁国陈氏门阀世族的长房庶女。其余几位或是来自世族,又或是来自官宦之家,背景都不如陈孺子。 陈孺子见青鸢虽然神色淡淡,但是姿容绝美,行止有度,堪称是人间绝色。她眼中带了羡慕:“青鸢公主这么美,难怪太子妃会为你请封。我大胆猜一猜,这位份定不低。” 长得瘦小的萧宝林掩嘴笑起来:“陈姐姐说的不是废话吗?太子心尖上的人,太子妃这么贤淑,怎么会让公主受委屈?说不定啊,一个良娣是少不了的。” 青鸢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陈孺子。只见她面色笑意如常,只是眼底的不悦一掠而过。 梁国东宫中,除了太子妃外妃嫔位份设为四等。一等是良娣、二等是孺子,三等是宝林,四等是凡子。 萧宝林说青鸢最低可以封为良娣,良娣比孺子高,陈孺子自然是心中不悦。 青鸢心中摇头,这萧宝林也太不会说话了。不过看来陈孺子这人心思可不如面上这么和蔼可亲。 她低头:“青鸢是废国待罪之人,公主二字几位娘娘们千万不要再提。况且太子妃的恩典还未下来,就算请封下来,在青鸢心中万万不敢将自己高看。” 陈孺子连忙将她扶着,笑道:“东宫虽然在皇宫中,规矩没这么多。妹妹不必担心。” 青鸢看着她分外热情的笑脸,心中笑了笑。东宫在皇宫中规矩才更多。若是满宫的人都唤她公主,那离她死的日子也不远了。 不过她也不会就这样扫了陈孺子的兴致。她微微勾了勾唇角算是给了陈孺子一个善意的微笑。 陈孺子越是打量青鸢越是心中诧异。上次太子妃来看的时候她并没有跟来,只是听闻太子妃回去后没什么反应,倒是张良娣回去后狠狠摔了前朝的古董花瓶儿。 再后来又听说……东宫中个流言一条条的,每一条似乎都和眼前的女人牵扯上关系。可这谣言的暴风雨中心,却这般平静。 陈孺子用本能感觉到了青鸢的不同寻常。这是直觉,无关任何。 她想着,笑得更热情了:“今日得见公主,一见之下十分投缘。今日我特备了一份薄礼。” 她说着令人呈上。宝匣打开,珠光宝气。青鸢看了一眼,心中微微诧异。这份礼重了。 她明眸一转,含笑谢道:“多谢陈姐姐。”说完,她回头淡淡吩咐道:“桃香,收下。” 桃香连忙上前收下这宝匣。其余几位见陈孺子送了礼,也把带来的礼物都送上前来。 青鸢一一谢过,然后吩咐宫女都收下。栖霞阁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莺声燕语,姹紫嫣红,不是春日更甚春日。 过了一会,忽然有内侍传话:“太子殿下驾到!” 陈孺子等一听太子殿下来了,面上神色又是惊喜又是嫉妒,一起过去迎接。过了一会,果然太子柴承嗣一身雪白长衫翩翩而来。 太子面上带着欢喜,走到青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公主,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在外面?” 他这一句话说得堂而皇之,简直就无视了四周的莺莺燕燕。青鸢扫过陈孺子等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挣开手。 她低声施礼:“多谢太子殿下关心,青鸢身体已好了。” 她说完顿了顿,顿觉得后悔。果然太子眼中微微一亮,对她格外温柔起来。 陈孺子等哪会不知道脸色,一个个找了借口告辞了。最后栖霞阁又恢复了安静。 殿中立着几个小宫女。青鸢和太子对坐,青鸢因病中时得了太子的特许,在他面前可以不必拘礼。所以她斜斜靠在靠枕上。 太子坐在一边和她边说话边品着清茶。 太子笑道:“太子妃一连两日跟我夸你手艺好。我这才知道原来青鸢你也有一手好厨艺。” 青鸢谦虚:“哪是什么好厨艺。只是因为平日喜欢吃,所以才会注意宫中御膳房做了什么甜点。” 太子一眼看去,见她纤纤细腰隐在宽大的长裙下,身姿曲峦叠嶂,风姿无限。特别是那细腰,看着不盈一握。 他心中悸动,眼中忽然觉得热了起来。 “那也不见青鸢你胖。”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青鸢没有听出他的异样,微微一笑:“甜点而已,哪能天天吃。”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这话听在太子耳中就如莺歌燕语般熨帖,又如猫儿尾巴在自己的心间上扫了一下,令他浑身都麻了。 “青鸢……”他双眼盯着青鸢那赛雪似的脸颊,说的话竟有些结结巴巴:“你真的心灵手巧……我……我……” 青鸢看着太子那越来越温柔的脸色,越来越火热的目光,渐渐有点受不住。 她勉强笑了笑,转移话题:“太子今日不忙吗?” 太子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心不在焉地道:“这几日没什么事。” 他的手揉捏着青鸢的手,忽轻忽重的力道令她想要狠狠甩掉。不过她还是勉强忍住了这个冲动。 “太子殿下用过晚膳了吗?”青鸢无话找话,撑着笑着问道。她边说边起身要去寻桃香。 “若是没有用膳,青鸢让人准备……” 她还没说完,一股力道从手臂上传来。紧接着她已从背后被太子一把抱住。 他的声音急促:“青鸢,我想要你。……” 青鸢脸色一僵。太子已靠了过来,灼热的呼吸喷在了她的鬓发上。他眼中有奇异的光,喃喃道:“青鸢,我想了你很久了……” 他的脸泛起潮红,一看就是已情动。 第四十一章 承宠(一) 青鸢脸色一僵。太子已靠了过来,灼热的呼吸喷在了她的鬓发上。他眼中有奇异的光,喃喃道:“青鸢,我想了你很久了……” 他的脸泛起潮红,一看就是已情动。 青鸢浑身僵住,不过很快她便掰开他的手,轻笑:“太子殿下太急了。” 太子见她笑靥如花,没有一丝着恼,心中欢喜不禁。 “青鸢……你真的肯?”他小心翼翼地问。 青鸢眼中掠过异色,半晌才轻笑:“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选择,不是吗?” 太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苦笑:“原来你不愿意。”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虽然那么冷,可是却还是舍不得放开。怎么舍得呢?他愣愣看着眼前的青鸢。 她那么美,美得动了天下,美得他都忍不住生平第一次违逆了自己的父皇。可是他还是有种感觉,得到她的人,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青鸢低垂着眼,不与他对视。眼前的男人什么都好。脾气好,相貌好,身份更是尊贵。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只要自己展颜一笑,柔柔投入他的怀中。荣华富贵,甚至一切的一切都能唾手可得。 可是她为什么不呢? 忽然手臂一紧,一股力道传来。下一刻她已被太子搂入怀中。 他颤抖的唇亲吻着她,低声道:“青鸢,我也没有了选择……” 青鸢心中轻叹,闭上眼。是的,他也没有了选择。在她那一夜站在他面前祈求怜惜的时候,他已经入了她的瓮。 他的吻很生涩,不像是有了几位姬妾,还生养了一位公主的年轻男人。他的气息紊乱,生涩地撬开她的唇舌纠缠。 青鸢僵硬地在他的怀中,被他的气息撩动却不能反抗。她生硬地迎接着他的吻,没有一点感觉。 她甚至忽然想起另一个人的吻。 夙御天。 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就在落凤坡的驿馆中。他捏着她的下颌,一双冷森森饱含讥讽和怒意的眼睛就这样沉沉地看着她。 她其实能挣扎,可是在这一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然半点力气都没有。 他就这样笑着说:“李洛瑶,你当真是认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吗?” 然后他的吻就重重的落了下来。带着刺鼻的血腥味,也带着他身上刚沐浴过后的清香,就这样奇异地糅合在一起,然后霸道地侵入了她。 她能感觉到他的舌间微苦的味道,再然后…… “哗啦”一声巨响,惊醒了拥着吻着,却各怀心思的两人。青鸢猛地惊醒过来,一把推开了太子。 太子则满脸尴尬和羞怒地瞪着出声的人。 是一个小内侍,端着一盆水,呆呆地看着两人。他一副像是被吓坏的样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太子脾气再好这个时候也怒了:“你做什么?” 小内侍急忙跪下,不断磕头:“太子殿下恕罪!奴婢是来给公主送净手的水的。” 青鸢微微一皱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太子的兴致再也提不起来,恼火道:“快滚下去!没有事宣你不得进来!” “是是……奴婢该死!”小内侍赏了自己两个耳光,赶紧退了下去。 寝殿中恢复了安静。青鸢回过神来,柔柔一笑:“殿下,请封的事如何了?” 太子面色转缓,想起方才的吻她也不反抗,心中的怒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他连忙道:“过两天我再探探父皇的口吻,如果父皇没有反对,请封的旨意就可以下来了。” 青鸢含笑:“殿下的大恩大德,青鸢没齿难忘。” 她说着拜了下去。太子见她臻首微垂,露出颈部一小片雪样肌肤,心中那一点不满消失不见。 他连忙扶起她,温声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将来你就是我的人了。” 青鸢笑了笑,拿了话撇开这个话头。 …… 夜渐渐深了,太子就算再恋恋不舍也得离开了。青鸢等他身影消失,慢慢走到了靠窗的美人榻边坐下。 桃香悄然上前:“公主,要卸妆了吗?” 青鸢点了点头。桃香就轻手轻脚地为她卸妆。 许是知道她心情不好,只整个殿中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宫女衣袂簌簌的轻响。 青鸢拧着眉半晌,忽然问道:“今天傍晚突然闯进来的小太监是什么人?” 桃香一愣,摇头:“奴婢不知道。” 青鸢闻言,冷浸浸的目光就射向她:“不知就去问。把人给我带过来!” 桃香从未见过她这么声色俱厉,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退了下去。 不一会,一位小内侍被领了上来。他垂头低眼,看上去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青鸢冷冷问道:“今天傍晚是谁让你进来寝殿的?” 小内侍低声道:“奴婢是为了给公主换净手的水。” “砰”的一声,青鸢手边的茶壶砸了出去:“胡说!” 茶壶砸在地上碎成千万片。小内侍却一动不动,只是道:“公主息怒,是奴婢错了,奴婢以后不敢了。” 桃香在一旁看得战战兢兢。她从没有见过青鸢如此愤怒和失态过。哪怕她被梁皇命人打了个半死,事后都不见她恨声过一句。 可是今天是怎么了,为了这点小事竟然生了这么大的脾气。 桃香急忙跪下来劝道:“公主千万不要生气。是奴婢的错,奴婢没看好栖霞阁的人。奴婢该死!” 青鸢余怒未消,冷冷看着她:“你也说说,这事你知不知情?” “什么?”桃香愣住了,“奴婢听不懂公主说什么。” 青鸢眸色一沉,还要再说,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慢慢坐了下来。 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又古怪起来。桃香心中惴惴不安。她赶紧去看了一眼那始作俑者。可是她这一看去却又愣了下。只见那小内侍眼观鼻鼻观心,竟然一点慌张神色都没有。 “退下吧。”青鸢淡淡说了一句,声音中带着疲惫。 小内侍行了一礼,悄悄退下。桃香一人站在殿中见青鸢神色倦然,忍不住上前问道:“公主,到底怎么了?那小太监要是冒犯了公主,明日奴婢就把他打发到花房里面当差。” 花房闷又热,活儿又重。去当差都不是美差。 青鸢看了她一眼,淡淡问:“你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桃香摇头。 青鸢看了她良久,一直看到桃香浑身毛骨悚然。她才缓缓移开眼。 “没什么,这小太监挺好的,今天算是救了我的场。明天开始,让他去奉茶吧。”青鸢淡淡道。 桃香愣了下。她还要问,青鸢已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夜色如水,青鸢躺在床。上不知翻了第几次。太子灼热的眼神还在眼前晃着,像是烧火棍一样碰一下就让她难以安眠。 正当她忍不住想要起身的时候,忽然殿中“咔哒”一声,有人慢慢走了进来。 第四十二章 承宠(二) 青鸢猛地一惊直起身来:“桃香?” 没有人回答。 青鸢索性披衣起身,撑了烛台就要查看,忽然一股冷风不知从哪吹来,一下子将她手中的烛火吹熄。 眼前一片黑暗,像是一片海将她淹没。她的手抖了抖。 有人打开了门。 是谁? 是谁要对付她?还是谁要在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将她性命扼杀? 她慢慢咬紧牙关,摸向桌上的针线篮中。那边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剪刀。 身后的脚步不紧不慢地传来,像是根本不在乎这里有没有人。她摸到了冰凉的剪刀,猛地往后刺去。 可是,手中传来一道巨大的力道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耳边是熟悉的懒洋洋声音:“公主半夜三更就是这么迎接本王的吗?” 青鸢心中一口浊气吐出:“是你。” 黑暗中一双灼亮的眼睛像是锋利刀锋上的寒光。 是夙御天。 他来了。 青鸢放下剪子,坐在了椅上。此时此刻她才发觉自己浑身已酸软。而那个始作俑者却堂而皇之地坐在她身边,一脸清淡地看着她。 “烈王殿下三更半夜就是这么喜欢进深宫吗?”她冷冷讥讽。 夙御天把玩着桌上的剪子,没有理会她的话。 “你并不是那么胆小的人,今夜怎么了?”他问。 青鸢沉默。 夙御天看了她素白的脸。她此时脸色很不好,昏黄的烛火映着都令人觉得她脸白得像是一只黑夜出没的女鬼。 “你不说,本王帮不了你。”他慢慢开口。 青鸢忽然笑了笑,别过头去:“没什么,只是这几日晚上都有些睡不好。” 她不愿说。夙御天眸光沉了沉。 “过两日请封就下来了。”他淡淡道。 青鸢漠然道:“不是良娣就是孺子,没什么特别的。” “你倒是懂得去让太子妃帮你。”夙御天道。 青鸢笑了笑:“这个深宫中,只有她不会担心我抢了她的位置。她不帮我是应该,帮我是锦上添花。周悦卿是聪明人,自然懂得怎么权衡厉害。” “哦?”夙御天应了一声就不再往下说。 殿中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出那一句。仿佛两人就是来说一些已知的事,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 两人相对枯坐。烛光将两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若远远看去像是两人靠得很近很近。 青鸢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她拿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没想到她正要一口饮尽的时候,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握住她的手。 “茶水凉,换一换。”他道。说完,他将她手中的茶杯拿走,对外面道:“拿一壶热茶。” 不一会,一位小内侍匆匆进来,端着一壶热茶进来。 青鸢看了他一眼,眼中沉了沉。夙御天像是没看见她异样的神色,为她又重新倒了一杯茶。 掌心被茶水温暖,青鸢才回过神来定定看着眼前的夙御天。那眉那眼,那薄而冷酷的唇,那双亘古不变的眼睛。 她忽然轻笑:“说起来今日还要多谢烈王殿下,若不是这小内侍帮了我,恐怕这个时候我已是太子的女人了呢。” 夙御天微微一笑:“你这么说,岂不是我的人怀了你的好事?” 青鸢垂下眼帘,笑了笑:“怎么会呢。殿下的安排都有深意。什么时候成为太子的女人,殿下恐怕也要挑个良辰吉日的。” 她说得极其难听,夙御天像是没听出来。他一回头对着低头的小内侍道:“听到了没有?公主在夸你。” 小内侍跪下,不卑不亢地道:“多谢烈王殿下,多谢公主殿下。” 青鸢闭上眼沉了几息,才复又睁开眼睛笑道:“不用谢我。你下去吧,明日我让桃香赏你好差事。” 小内侍闻言看了一眼夙御天。夙御天懒洋洋道:“还不多谢公主?” 小内侍这才叩谢青鸢:“多谢公主。” 他说着就要躬身退下。青鸢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内侍又看向夙御天。夙御天微微一笑,声音温柔:“你喜欢他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青鸢似笑非笑地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夙御天笑意不变。 青鸢笑了,扭头对小内侍道:“听见了没有?殿下说,我喜欢叫你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将来你就姓夙,名御天。御天下,这名字可大气?” 一直十分沉稳的小内侍忽然身子抖了抖。一旁夙御天的笑意也慢慢淡了下来。 青鸢却继续道:“这个名字我瞧着好。每次我叫你的时候,就能想起你背后的主子。你看多好。既能给你赐下好名字,又能惦念着你家主人的恩德,每日每夜都不敢忘。” 她说完回头笑笑地看着夙御天,柔声问道:“殿下,你觉得个主意好不好?” 夙御天眼中微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青鸢笑意依旧,姿容绝美,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正在向他邀功讨赏。 殿中的气氛渐渐凝固。 青鸢等了半天见他不回答,无趣地笑了笑:“原来殿下不喜欢。” 夙御天似笑非笑地回:“原来你也不喜欢。” 他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人,原来她和他是一样的,连生气都是一模一样。 青鸢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她淡淡道:“怎么会不喜欢呢?这事太正常了。若我身边没有一两个殿下的人才真的是奇怪。”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高兴?”夙御天问道。 青鸢看着他那张妖孽般的脸,心中闷闷的感觉又一次涌出来。 是啊,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高兴? 她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这一条路是她答应走下去的。既然她答应过,又有什么不高兴的?不,应该说,她哪有资格不高兴? 她是李洛瑶,是唐国废国公主,是有今日都不知能不能活到明日的弱女子。 她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心中的那一点点愤懑一下子消失无影无踪。她终是倦然道:“是,殿下说得对,我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我很高兴,能成为太子的女人,请封只是第一步。希望能顺利。” 她说完看了看天色,淡淡道:“夜深了,殿下有什么吩咐就说吧。我还要去休息,明日太子殿下还来呢。” 第四十三章 承宠(三) 她已下了逐客令,说着站起身准备送客。 夙御天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给自己慢条斯理倒了一杯茶水。 青鸢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问:“到底有什么事?”她就知道他今夜不是无聊来找自己聊天的。 夙御天抿了一口茶水,似乎在斟酌什么。 良久,他慢慢道:“你父皇和母后,还有你弟弟的遗体已经安置好了,放入皇陵中。今日特地来告诉你一声。” 青鸢一口气没缓过来,脸刷的一下子白了白,跌坐在椅上。 良久,她道:“多谢。” 夙御天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先别急着道谢,并没有按着规制入葬。” 没有按着规制入葬的意思就是,她的父皇没有一位皇帝应有的随葬物品应有的待遇。她的母后和弟弟也是。 也许只是匆匆入殓,甚至连身上的血迹都没有清理干净。更别提为他们穿戴整齐。 想她父皇母后一生,帝后恩爱,君临天下如何风光,如何万人敬仰,如今得了这个结局,怎么都难以想到。 青鸢一动不动,脑中空茫茫一片。她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她想问父皇和母后的尸首是否合一,穿着是不是龙袍凤服……种种问题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为了不让人知道皇陵所在,我命人把皇陵入口炸了,再种了树上去,过了几年那边只是一个普通的土坡。”夙御天的声音很沉缓,听不出喜怒。 青鸢良久又道了一声:“多谢。” 这一句多谢她说得却是真心实意。 夙御天麾下几万人在唐国“休整”,实则是去搜刮唐国这一两百年存下的金银珠宝。他不做这事,自然会有别人来做。 而让他底下这群虎狼之师放弃最丰厚的皇陵,这已是难得中的难得。 他说炸了皇陵入口,自然是怕底下那些士兵将来回头拿了把锄头去挖唐国历代皇帝的归宿之地,打扰了唐国先人的安眠。 他这样做,已超过她的预期。她自然要道谢。 夙御天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异样神色:“你不用谢。我身上杀伐太重,能做点好事就做点,也算是为了将来积阴德。” 青鸢却是点头:“是。烈王殿下是该好好为自己积点阴德。” 夙御天挑眉看了她一眼。 青鸢这一句听起来像是在骂人。不过他向来知道她不是这种无聊的人,于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果然,青鸢继续道:“东方卿之所以想辅佐太子柴承嗣,实则也是因为烈王你凶名在外,不是仁君之风,百姓只会怕你,而不会爱戴你。而且烈王殿下你心有沟壑,他根本驾驭不了你。” “对他来说,他要的是傀儡,不是对手。” 夙御天一挑眉,继续听下去。 烛火下,青鸢肤色赛雪,白得像是瓷人一样。连烛火也暖化不了她眉眼的冷色。可偏偏她这么美,怎么样都令人觉得美得摄魂。 “如今唐国已灭,烈王殿下这一把刀,梁皇要打算收回去了。所以他才迟迟不敢封赏你。因为封赏你,就等于殿下你是对梁国有功。将来要卸下你的兵权,可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全盘否决。” “可是若是不封赏你,你心中不服,几万将士心中也不服。这种不服一旦长久存在,就有可能生变。梁皇一生在乱世中安稳如山,这点权衡他早就心中明白。” 夙御天微微皱起长眉。这些话,他底下谋臣们自从他大军开拔回到梁国京都时就开始为他唠叨。 可是分析来分析去也只到此为止。他是杀伐太重,功业太大的异姓王。他没有办法去卸去兵权以讨一个功成名就的前途。 他是猛虎,是战神。他不能卸去爪牙,不能放下手中的杀人刀。一旦放弃,四面八方的杀机就会将他碎尸万段。所以他现在看起来风风光光,实则处境千难万难。 “那你的意思是?”夙御天看着她,眸光若有所思。 青鸢面色不变,淡淡道:“如今形势对烈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一个由头,让你转不成贤王,杀身之祸就会到来。” “哦?”夙御天亘古不变的眼中终于多了一点兴趣,“怎么变成贤王?” “让士兵卸甲归家!”青鸢淡淡道。 夙御天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几乎捏成了粉末。一股骇人的杀气牢牢将她锁定,几乎要将她撕碎。 青鸢却看也不看他,继续道:“青鸢听闻烈王殿下爱兵如子,对底下有功的将士都一视同仁,有功就赏,有罪就罚。既然如此,让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兵带着丰厚的犒赏归家,这又有何难?” 夙御天眸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一句关键就在于“老弱病残”,她的意思…… 想着,他妖孽般英俊的脸上浮起笑容:“那这一步之后呢?” 青鸢看着烛光,淡淡道:“称病。” “一纸奏折上书梁皇,说烈王殿下回国之后,因为常年征战旧疾发作,无法上朝,特称病在府中修养。” 夙御天定定看了她半天。忽然,他笑了。他笑的很畅快,像是一口积攒已久的郁气终于吐出。 他在殿中来回踱步,一双眼亮如星辰。 “称病之后呢?”他继续问。 青鸢却摇头:“称病之后要看梁皇怎么反应。若是梁皇准奏,大赐珍宝,就继续称病示弱。” “若是皇帝不封赏呢?”他步步紧逼追问。 青鸢淡淡道:“那就准备保命吧。那就证明他连面子功夫都不做,准备拿你开刀了。” 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只听见铜漏在那边滴答滴答地响着。 夙御天慢慢踱步,半天才问:“若是皇帝赐下重赏,还能撑多少日?” 他问得莫名其妙,青鸢却是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她淡淡道:“长则一年,短则半年。” 半年,一年,这便是梁皇那老皇帝对他的最后容忍程度。这一年不到的时间,他要保存实力,更要应对梁皇的翻云覆雨的那只手。 这时间很短,短得令他几乎没有什么回旋余地。可是正因为很难,他反而胸臆间突然多了几分豪气。 “你怎么知道的?”他眯着眼问。 青鸢笑了笑,只是笑容带着讥讽:“何必想呢?把自己当做是梁国老皇帝。自私又多疑,暴戾又嗜血。这样的末日枭雄心中如何想,烈王殿下猜不到吗?” 第四十四章 夜半议天下 她看着他,那笑容像是在讥讽他。夙御天看着她那双雪亮的眼睛,仿佛觉得她方才说的末日枭雄说的是他。 夙御天眯了眯眼,并不动怒。 很多人将他比作枭雄,乱世中容易出英雄,可他偏偏是枭雄。 枭,这一个字,更多的是贬损,从来不是什么好话。可他却偏偏不在乎。 他十几岁入行伍,这一身的功绩都是拿自己的命拼来的。这十几万的精兵强将,都是他一点点归拢在麾下。 为了夺取一块自己看得上的地盘,他血洗百里都不在乎。为了一员猛将,他也曾千里走单骑,为他杀了仇家一门老小,最后收的忠心耿耿的人才。 他做事随心随意,从不在乎世人怎么评价。是梁皇的鹰犬走狗,还是杀人如麻的战场杀神。 乱世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夺取自己想要的城池,想要的土地,壮大自己的声势。他从来都不会忌讳。 他统统都不在乎。 可是今夜夜半,有这么一个女人点破他如今的处境,为他支了两招。 她说,要他为自己积攒阴德,让他成为贤王。 她说,要让士兵卸甲归家,还要继续称病示弱。 说实话,这些主意他都想过,可是当局者迷,有太多太多的顾虑。他迟迟不愿去试一试,因为他太信奉手中的杀人刀。可是今日她却说动了他。 她说的字字句句都似乎出自另一个他,冷静,睿智,根本不像是一个弱女子。 夙御天一双妖冶的眸中眸色流转,变幻万千。青鸢端端正正坐在他的面前,面上已有了疲态。 她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衣食住行都不能离了人。可偏偏她却如此洞若观火,将眼前的局势看得分外透彻。 “你说了这些,有什么可求的?”夙御天忽然开口。 青鸢此时才真正抬眼看他。她的眸中似乎有什么,却又掩下。 “我没有什么可以求的。列王殿下帮我把父皇母后的身后事,还有祈儿……安葬好他们就是我的心愿。”她恹恹地道。 “真的再也没有什么?”他不信,凑近一步,定定看着她的眼眸。 他的忽然靠近令她忍不住皱眉。一股莫名的男子气息也强势地闯入她的鼻间。 不知为什么,她今天一直心浮气躁,安稳不下来。 “说没有就是没有。难道烈王殿下不相信?”她一双眉高高挑起,声音陡然拔高。 夙御天看着她怒容,忽而一笑:“不是不相信,只是本王觉得你要的太少了。” 原来如此。青鸢心头的火莫名地消失无影无踪。 她疲倦地道:“殿下多心了。对我来说,天大地大的事也不如父皇母后的身后事。” 她说着再一次逐客:“天色已晚,殿下回去吧。” 她说完,忽然手臂上一紧。夙御天已牢牢握住了她的手。青鸢眸色一沉,正当她要说什么的时候。 夙御天已经一把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 青鸢几乎是同时一巴掌就往他的脸上抓去。 “放开我!” 她的手还没到他的脸边,夙御天已经头一歪,稳稳躲了过去。他的手臂如铁箍,牢牢将她禁锢在怀中。 青鸢不是第一次在他的怀中,却是第一次这么惊慌无措。她还要再喊,头顶上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 “你再喊被人听见了,你活不成。本王也是罪责难逃。” 青鸢忍着怒气,冷冷问:“那就请殿下放开我!” “哦?没想到你才来东宫几日不到,就死心塌地为太子守贞洁。”他讥讽看着怀中的青鸢,“你今日就是不高兴本王在你身边安插眼线,破坏了你和太子的好事,是不是?” 青鸢一双眸子定定看着他半天,冷冷淡淡地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若是我是殿下也会这么安排。” “那你不高兴什么?”夙御天问。 青鸢微怔。是啊,她不高兴什么?已是准备好要走的路,已是准备好的牺牲,她何必不高兴呢? 她安静下来。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夙御天抱到了床.上。床幔四垂,美人如玉。 他抚上她的脸颊,声音暗哑:“睡吧。” 青鸢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烈王请回吧。” 夙御天笑了笑,忽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他靠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不高兴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深深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青鸢浑身一震,刚想要推开他,却被他一带,带入了床帏深处。 他吻得很霸道,将她的唇舌都吸允入口中,与她翻搅。青鸢一整天都心浮气躁,此时被他一吻整个人神智恍惚。 她竟然忘了反抗,随着吻渐深,她被吻得气喘吁吁。吻越来越火热,他的手游离在她的腰间,已褪去了她的外衣。 他的手是作恶的手,探入她的胸前一下下揉捏着她的绵软。一股异样的悸动从身体深处升腾而起。 她竟忍不住发出了呻.吟。可等她回过神来却猛地一惊。 她在做什么?她刚才竟然在回应夙御天的吻。 “不……” 青鸢忽然心慌意乱,她的身体竟然背离了自己的意志,变得柔若无骨,想要推拒的力道更像是在邀约。 果然,夙御天的身体越发坚硬,动作越发急促。他一把重重抓上她的胸前,揉捏在手中。 他低头,隔着她的衣服吻上了那一点红梅。奇异火热的触感令她脑中一片空白。她猛地弓起身迎向他。 夙御天眼底像是在燃烧着火焰,这是可以将她焚烧殆尽的火焰。 青鸢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的眼神所吞噬。 四目相对,她奇异得一动都不能动。夙御天忽然笑了。 “你不喜欢那柴承嗣。”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所以你不高兴。” 青鸢心神猛地一震。 “因为你喜欢上本王了。”他的笑容这么英俊,但是却又这么邪恶霸道。 第四十五章 月色如旧 “不!”青鸢刚想要说什么。他已好不容情地撕扯开她的衣衫,分开她的雪白长腿,挺身而入。 突如其来的刺痛令她整个人都弓起身,狠狠咬向他的肩头。 这人……这人是恶魔,是她命中的劫数,是她永远都做不完的噩梦。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 她恨他!全天下她最恨的就是夙御天! 她咬得浑身颤抖,可是身下的侵入感却实实在在提醒着她的无能为力。 夙御天搂着她,身下的肿胀在叫嚣着要更多更多,可是身上的女人浑身颤抖,越发楚楚可人。 他暗沉的眸中闪过一丝丝宠溺,低声道:“你放心,本王看中的女人不会让别的男人碰。” 青鸢的颤抖在听到这一句后奇迹般平复下来。她虚脱一样靠在他的肩头,泪水簌簌滚落。 真是可笑……她怎么可能因此而感谢他? 夙御天见她不再抗拒,再也不束缚自己,身下一挺彻底占有了她。 月亮见见隐入了云中,栖霞阁中却是旖旎一片。帐影缭乱,喘息阵阵。 黑的发,白的肌肤,嫣红嫣红的唇。青鸢只觉得自己沉浸在一个长久的梦中而不能醒来。 这个梦很凌乱,她身不由己地随着他上上下下。她看见他阴沉却又妖冶的眼,看见他冷酷而霸道地一次次摆弄着自己的身体。 她能感觉到他的灼热在自己的身体中胀大又消失,然后一次次地刺入她身体的最深处。 生涩的身体渐渐变得妖娆成熟。她在极致的欢愉中悄然绽放自己的美丽。 “青鸢……”他的声音是蛊惑的咒语,一次次撞入她的心间。 她想要不去看他,但是奈何却始终逃不过。索性她闭上眼,但是闭上眼后,身体越发敏感。 她能感觉到他抚摸过她身体的每一寸,点燃一簇簇奇异的火焰。 第四十六章 她能感觉到他火热的喘息,然后一次次攻城略地般的攫取。无穷无尽的索取让她心惊却也一次次迷失。 “不要……”她终于哀求出声。身下已一片沼泽,某一处花心已经经不住鞭笞。 夙御天的眸光亮得像是黑暗中的兽。 “一会就好。”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诱哄。他细细地吻着她的唇,低喃:“一会就好,青鸢,让我看看你的美……” 他说着揉捏着她的花心,一次次探入带出晶莹的春水。 “不……”她已凌乱,破碎的呻吟渐渐化成吟哦。身体又背叛了理智,在他的手中柔软妩媚。 他眼中的浴火再次燃烧,蓄势待发的坚硬再次刺入她的身体中,探寻极致欢愉的尽头。 ……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无尽的欢悦盛宴终于散场。而此时天际已然发白。 青鸢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他起身离去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伸手,却又在伸出的那一刹那悄然缩了回来。 她听见他对桃香说了什么,然后回头轻抚了她的长发,注视良久这才离去。 他,终于走了。青鸢脑中掠过这么一个念头,然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京城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烈王竟然上了奏折,请了一道“赏恩令”。 在奏折中烈王言辞恳切,说如今唐国已灭,四海升平,特请皇上下旨将军中有功的将士们功行赏。然后再将年纪已大的老士兵还有中小将领们重赏归乡。 他还在奏折中称,自己领兵二十余年,虽微建功业,但是都是这些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 如今天下归一,自己不敢居功至伟。皇上对他的赏赐已够,不敢再要。但一定要替这些跟了他二十余年的袍泽们挣一份安身立命的家业。若是国库不够,他愿将自己这些年的田产和金银都一并捐出。 这一道奏折一出,朝廷哗然。太子柴承嗣不敢耽搁,一路亲自将这道奏折捧到太华殿中。 也不知梁皇怎么想的,过了两日“赏恩令”颁下,烈王麾下的二十万精兵直接有三分一的士兵在“赏恩令”之中。 也就是说,大约有七万名将士可以拿着丰厚的赏赐,在中秋之前归家团圆了。 今年的秋注定是一个令人回味深长的秋。朝中的文武大臣们议论纷纷。文臣们惊疑不定地猜测夙御的用意,而武将们却一个个兴奋之余中多了几分悲凉。 鸟尽弓藏,兔死狐悲。 任由夙御天这等人物,这等功劳,却还是哦最后落得要用自己的兵权,最后一搏为自己麾下将士们博一份安身立命的赏赐。 他是看出皇上的猜忌,想要以退为进,还是已对攻下唐国,皇上却久而不封赏感到心灰意冷?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多加猜测。 可是这一道自请的“赏恩令”却让人看到一代战神最后的无奈和落寞,还有不甘。 梁国上上下下风向开始变了。人人开始念起烈王夙御天的丰功伟绩,往日他杀伐过重、居功自傲似乎再也没人提起。 乱世啊,哪能不死人?如今像烈王殿下这样爱兵如子的人已不多见了。你没瞧见他为了自己的将士,竟要捐了自己的田产和金银? 功高震主啊。若不是这样做,恐怕烈王殿下杀身之祸已来了。可怜,烈王殿下为国征战几十年竟然落得这般被君王猜忌的下场。 是啊,如此说来,应该是那些文臣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自古以来文武不相容,果然如此。 烈王殿下真是个大好人。 …… 各种各样的议论纷纷,从朝野蔓延到了军营,再到了民间,渐渐形成了燎原之势。 东宫中,某处幽静的茶室中,一袭白衣如雪的东方卿端坐在案几前,正静静听着一位年过半百的文士模样的人激愤地说着什么。 “这个夙御天简直狡猾之极。上的这道奏折不是打皇上的脸吗?说什么自己不用封赏,愿将经年所得的田产和金银都给将士们。这这……”中年文士气得脸色通红。 “这简直是诛心之言!” 另一位十分瘦小的文士接口:“夙御天狼子野心,这分明是以退为进。俗话说的好,三人成虎。皇上本没有褫夺他兵权之意,如今也变得两边不是人。” 第四十六章 西山之行(一) “夙御天实在是太狡猾了。这分明是逼着皇上表态。” “其心可诛。如今梁国上下人人只说烈王好,朝中文官们等就变成了进谗言的奸臣。” “是啊,连太子殿下的贤名也被玷污不少。” “这招太阴损太毒了。” “……” 茶室中议论纷纷,这些文士便是东宫的客卿。平日有什么大事都会在此聚集商议对策。而这两日来,为了夙御天的奏折,他们已商议了不下四五场。 可是每一场都以群情激愤开始,然后再以破口大骂夙御天结束。在这些以过人智谋为傲的文士心中,夙御天这一招出其不意,不但打乱了他们的阵脚,更是在他们的自尊心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们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骄傲如夙御天竟然能以退为进,狠狠将了皇上一军。而且这一次将军,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后招。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夙御天说要削自己的兵权,谁能拦着?恐怕皇上正巴不得呢。 这不,夙御天刚上了折子,梁皇就立刻答应了。 可是他们还是不爽啊。这好比明知是一个坑,他们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跳下去的感觉。这感觉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这让他们怎么接受得了?所以一连几日他们都聚在此处纷纷表示不满。 东方卿听着诸位文士的话,却并不言语,只是看了一眼坐在最上首一语不发的太子柴承嗣。 太子却仿佛没有接收到他的目光,只是低头默默想着什么。 东方卿轻咳一声,对中年文士淡道:“皇上要削烈王的兵权一直苦无借口。如今烈王先提出来,自然是准了的。” 虽然被打脸得很难堪,但是正因为这奏折如此心怀不忿,所以善于猜忌的梁皇才这么痛痛快快地准了吧。 东方卿眼中略过一丝疑惑,这并不像是夙御天的风格,到底是谁给他的主意呢? 那瘦小文士并不甘心只得到这么不咸不淡的回答。他扭头对着还在出神的太子,激愤道:“太子殿下,您应该去觐见皇上,斥责烈王这等行径。” 太子似乎这个时候才醒过神来。他眼中犹豫:“可是父皇已答应了。” 此话一出,底下几位文士模样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的确,就算他们再感觉不妥,这“赏恩令”也下了,已经无法更改了。哪怕他们直觉夙御天会做什么幺儿子也阻止不了。 东方卿见气氛凝重,淡淡加了一句:“诸位不必担心。烈王此举应该是以退为进,以削弱兵权换得皇上信任。” “不得不说,这一招奏效了。皇上不但答应了他的‘赏恩令’还要重重褒奖他。这才不会寒了一干将士的心。而这件事,太子殿下要亲自去做。” “啊?”太子愣住:“我?” “是的。殿下要上折子,请皇上大肆封赏列王殿下,还有自请主持‘赏恩令’。”东方卿斩钉截铁地道。 那中年文士眼中一亮:“对啊!这个人情既然要送,就由太子殿下送,这样也可以博一个好名声。” 底下几位文士纷纷应和。夙御天不是要拿朝廷的奖赏买人心吗?那既然如此,何不将这买人心的事由太子殿下做呢? 这样也可以将夙御天渐渐高涨的声望分一点过来。这事看起来卑鄙,但是却也是最好的办法。 太子微微一皱眉,显然是不太愿意。 东方卿看在眼中,心中一沉。从前太子对他的提议言听计从,可是如今…… “我会向父皇提起的。诸位先生放心。”太子温和道。 说完他起了身,准备告辞离去:“诸位先生辛苦了,等会会有车子送诸位先生回别苑中休息。我先告辞一步。” 他说完转身便走。 东方卿目光一闪,悄然跟了出去。 太子出了茶室,一位长相十分乖觉的小内侍匆匆而来,笑嘻嘻道:“太子殿下,车子已在宫外等了。栖霞阁的青鸢公主已经来了,她说……” 小内侍还没说完,猛然住了口。他惶惶不安地向太子身后的东方卿行礼。 “见过东方先生。” 太子一回头,脸色顿时浮现尴尬:“东方先生,你怎么出来了?” 东方卿面色平静,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要出宫游玩吗?” 太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勉强笑道:“是啊,听说西山红叶遍染,所以想带宫眷出去游玩。” 宫眷……原来她已是宫眷了。 东方卿面上笑意依旧:“是栖霞阁的那位吗?” 太子愣了下,面上浮现不自然的红晕:“是……” 他说完又连忙加了一句:“太子妃也去。” 东方卿微微一笑,面容越发和煦:“这几日秋高气爽,的确是踏秋游玩的好时节,太子携宫眷一起出游也是应该的。” 太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几日都没有和东方先生喝酒论经,改日……”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日吧。”东方卿打断太子的话,笑着道。 太子顿时愣住,一旁的小内侍也傻眼了。 太子结结巴巴:“东方先生,这匆匆忙忙的……也没有准备您出行的东西……” “是啊是啊……”小内侍连忙应和。 东方卿含笑看了一眼小内侍,温声道:“那就麻烦小韩公公了。” 这内侍名为韩吕,性子跳脱,平日伺候太子的起居住行。他平日鬼点子多,太子喜欢他的性子,这两年特别看重他。 韩吕听得东方卿这么说,正要不满反驳。忽然看见东方卿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一双月华似的眼中带着一点什么。 他满腹的不满顷刻间都咽了下去,只能道:“东方先生言重了,奴婢这就为东方先生准备。” 东方卿含笑对太子道:“那就在宫外等着。” 他说完翩然离去。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不说。 “太子殿下,这……”韩吕犹豫问道。 太子叹了一口气:“再准备一辆车子吧。” 太子出行,车架一辆辆一眼望不到边。两旁金甲侍卫开道,宫娥年轻秀美。所过之处,香风阵阵,令人心神往之。 青鸢端坐在一辆鹅黄,四面飘着轻纱车辇之中。上好鲛纱做的纱帘一下下拍着她的手心。 第四十七章 西山之行(二) 她眼前渐渐恍惚。在乱世中,鲛纱几乎一两一金。可是她的宫殿中这却是最寻常的纱,时常一到春秋之际一换就是阖宫换下。 而换下的鲛纱来年是绝对不会再挂上去,因为花色都旧了。都必须囤在小库房中慢慢让它被虫蛀被岁月侵蚀成飞灰。 她轻轻揉着手心的一点纱帘,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十七岁之前她的日子就如这鲛纱一般,华丽富贵,美好得像是不存在这个世间。而如今她的日子也如这鲛纱一样,过了最美好的季节,然后被人丢入尘埃中,慢慢被腐蚀,最后化成飞灰…… “……公主,你觉得如何?”一道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 青鸢回过神来,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太子妃娘娘,您又忘了,叫我青鸢即可。”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身雍容华贵的太子妃周悦卿。今日太子要带着宫眷出去游西山,一向不喜欢参与这些的太子妃竟有兴趣要随行。 太子不得不带着她一起。 太子妃周氏笑道:“可是妹妹在我看来,以公主称呼最是合适。”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打量青鸢的神色。却没想到青鸢毫不在意:“我已不是公主了。” 太子妃周氏握住她的手,眼中含泪光:“真是可怜的妹妹。” 青鸢回之一笑,便轻易地挑起别的话头。 什么在她心中,她依旧是公主,什么可怜。太子妃周氏只不过用这个方式在提醒着她的身份。 时时刻刻的,告诉她不过是废国的公主,再怎么尊贵都是过去。 车辇中又一次充满了欢声笑语。青鸢应付自如地应酬着。对于太子妃周氏的那一点点小心思,她一点都不在意,就如蜘蛛丝一般抹了去罢了。 有时候不争一时才是最后的赢家。 她想着,含笑说起了唐国的风土人情。 太子妃周氏看着眼前淡然自若的青鸢,眼中不由掠过一丝佩服。果然是皇族教养出来的天之骄女,不骄不躁,沉稳大方。 只不过这样的相貌才情,这样的人儿,终究是只能沦为她的棋子罢了。 一行车驾就这样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走向城外走去。 正在车驾中说话的两人忽然听得外面马蹄声声。太子妃周氏听见熟悉的声音,不由探头出去看了下。 “是太子殿下呢。”她笑着道,说着还伸手招了招。 青鸢看去,果然太子着了一件天水青色的劲装,劲装上绣着银丝,看起来清爽干净。 她垂下眼帘,如果不是她这样的人,恐怕如太子这样温柔又体贴的人恐怕是人人心中争抢的良配。 连太子妃周氏这样端庄的大家闺秀,面对他都忍不住露出了小女儿姿态。 太子骑马靠过车驾。他目光越过太子妃周氏看向青鸢。 “这一路上可还习惯?” 青鸢微微一笑,明眸如水:“有太子妃娘娘的陪伴,妾身都忘了是在车辇上。” 太子妃周氏眼中掠过妒忌,随后半真半假地嗔道:“太子还怕臣妾欺负了青鸢妹妹吗?” 太子一愣,随即脸微微红了红:“怎么会。悦卿不是那种人。” 他说完了后,忽然犹豫道:“东方先生也来了。” 青鸢初时听没觉得什么,倒是太子妃周氏面上带了紧张的神色:“东方先生他……来赏景吗?” 太子点了点头,忍不住看了青鸢一眼。 青鸢越过他的肩头看去,只见后面一辆轻便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那辆马车朴素雅致,车帘四垂,看不出里面的人。 青鸢唇角微勾,淡淡道:“原来东方先生也喜欢游山玩水呢。” 太子刚想要说不是,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他踌躇了一会,对太子妃道:“悦卿,到了西山,你想要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不要过险峻的地方就是。” 太子妃周氏眼中5,浮起不满,问:“不是说好陪我们吗?” 太子略显尴尬:“东方先生来了,总是要陪陪他。” 他说完调转马头走了。 太子妃周氏放下纱帘,心中虽然因为太子不能陪她赏景而有些气闷,但是却更越发好奇地看向安坐不动的青鸢。 她问道:“青鸢姑娘,这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青鸢微微一笑:“太子妃娘娘尽管问。” 太子妃周氏正色问道:“东方先生很少与人为敌,怎么上次一定要你死呢?” 青鸢面不改色:“青鸢的存在令太子殿下与皇上起了争执,有违了孝道。东方先生一心为殿下筹谋,自然不能容忍青鸢。” 太子妃周氏听了点了点头,但是却还是有点不信。 她笑道:“东方先生果然是一心为了殿下啊。不过这样为难女人就未免小气了。这不像是东方先生能做出的事啊。” 青鸢见太子妃周氏的目光还在自己的身上。 她垂下眼帘,恍惚一笑,道:“其实……太子妃有所不知……青鸢与东方先生……哦,不,应该是李洛卿从小私定过终身。” 太子妃周氏的手猛地捏住绣帕。身为太子妃她自然知道东方卿从前的身份。但是青鸢今日说的这件事却是她从未听过的。 她不由正色问道:“太子殿下知道吗?” 青鸢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不曾问起。” 她说完旋即抬头,目光楚楚:“当日李洛卿是湘宸王的义子,父皇曾经带着青鸢去湘宸王处做客几个月,就是在那几个月中,青鸢与他两小无猜,玩闹在一起。在那时,李洛卿曾言明喜欢青鸢。青鸢懵懂不知,后来回了京城时,不久便传出湘宸王被刺身死的消息……” 太子妃周氏听了目光变幻不定。这一番话在她听来,已然变了味道。 她问道:“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李洛卿对你有情?” 青鸢摇头:“青鸢不敢这么说。但是当时的确是他亲口向青鸢许下终身之约……” “可有凭证?”太子妃周氏问道。 青鸢犹豫了一会,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这玉佩不过是三寸见方,上面写着一个洛字。 第四十八章 西山之行(三) 太子妃周氏接过,看着这式样的确是男子身上的配饰,不由眼眸沉沉。 “这么说,东方卿要你死,不过是因为你跟了太子殿下?” 一件事的出发点在哪儿,有时候看去是截然不同的。 若是东方卿为了太子的名声要杀青鸢这红颜祸水,那他便是忠臣。可是若是他是为了自己,那便是持宠而娇,僭越了。 身为客卿谋臣,在太子这般地位之下,他还敢进入东宫随意处死太子的宫妃。若是将来他位极人臣,岂不是可以进入后宫,赐死皇后? 太子妃周氏越想越是不安。青鸢再怎么样都是太子要的女人,若是有什么不妥也是应该她来处置。现在却有一个人越过了她,无视她,这怎么能让她心安? 青鸢悄然察言观色,忧心忡忡加了一句:“当时东方先生说……” 太子妃周氏有些急促地追问:“他说了什么?” 青鸢似乎被吓了一跳,脸色发白:“他说……他说天大地大再也没有青鸢的容身之处……他还说,他让我死是为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会怪罪于他。” “放屁!”太子妃周氏忽然爆了一句粗口。 她脸色涨得通红:“随意进入东宫,哪怕赐死一条狗他都没有这个权力!没想到……本宫真的没想到东方卿竟然如此嚣张跋扈!” “我就说……我就说过太子对他太好了!让一介小小地客卿竟然骑在了东宫的头上。” 她扭着帕子,脸色白得像是白纸。 青鸢垂下眼,哀泣:“太子妃娘娘千万不要因为贱妾和东方先生起了争执。如今东方先生深受皇上和太子殿下的信任。贱妾不过是废国的公主,早就是将死之人,真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她说着跪下来扶着太子妃周氏的手哭个不停。 太子妃周氏看着她惶惶不安的样子,忍不住道:“你放心,你比他好多了。起码你还知道你的身份地位,不像有些人得了宠信就以为自己是主子了,等回去我自会和太子殿下说道说道。” 青鸢更加惊慌:“不!太子妃子娘娘,万万不可。殿下已对东方先生有了惩处,这件事就应该过了,不可再提起。万一有人说……有人拿了一个女子干政的罪名来加害太子妃娘娘呢?” 太子妃周氏一听,柳眉竖起:“谁敢?!” 青鸢见她主意已定,便垂了头只是哭泣。太子妃周氏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地道:“你放心。这东宫中做主的不是东方卿,而是太子殿下和本宫。” 青鸢破涕为笑:“是,青鸢明白了。青鸢以后遇见东方先生定会绕路而走,绝对不会让惹他生气了。” 太子妃周氏心中一突。心中感叹,看来东方卿那一日毒杀青鸢已给她心中印下惧怕的阴影。 想着她心中沉甸甸的。青鸢可以绕路不见东方卿,那如果将来自己言行中有过失的话,东方卿又会怎么做? 若是将来自己生了个儿子,而儿子不成器的话,东方卿又会站在哪一边…… 马车悠悠晃晃,太子妃周氏忍不住想多了。青鸢收了泣容,静静坐在一旁不断悄悄打量太子妃周氏。 她目光平静而深远,若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是方才那孤苦无依,又惊慌害怕的弱女子。 有些刺种下了就再也拔不出来了。当权者最害怕什么,她比谁都更明白。 想着,她搓着手中的鲛纱,微微地笑了。 到了中午,西山终于到了。宫眷们坐了半天的马车,终于有机会下车走动。 青鸢扶着太子妃周氏下车随意四处走走。殷勤的宫人早就选了块好地方,开始搭建凉棚,准备吃食。 青鸢放眼看去,眼前的西山层峰叠嶂,红林尽染,远远的是深红,枫叶如火,近处的是浅红,红中带着金黄。犹如天地间被一双妙手随意涂抹了丹青,说不出的好看。 而在山脚,一片芳草开出了各种各样的花儿,还有的结出红彤彤的果子。不少山间野兔出没其中。 溪水潺潺,里面游鱼肥美,好一派秋日盛景。 青鸢扶着太子妃周氏在溪水边洗了手,然后指点着那几尾胆大的鱼儿笑着。 正在这时,远远一袭白衣如雪翩然而来。 “参见太子妃娘娘。”东方卿施礼。 太子妃周氏不冷不热地道:“东方先生多礼了。也不知道今日东方先生要来,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东方卿看了一眼一旁面色平静的青鸢,淡淡一笑:“太子妃娘娘言重了,是在下见太子殿下要来西山赏红叶,所以就不请自荐来陪殿下散散。” 太子妃周氏干笑了下:“东方先生真是有心了。陪太子殿下散心的已经有不少人了,东方先生还来,就有点挤不下了。” 此话一出,太子妃周氏身边的尚宫和宫女们都面面相觑。她们什么时候见过太子妃周氏对东方先生这么不客气过? 这一句简直已经是说东方卿不请自来很不识趣了。 东方卿再次看了一眼青鸢。而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东方先生……”那边太子兴致勃勃地喊了一声。 东方卿向太子妃周氏告了一声罪,就转身走了。 太子妃周氏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哼了一声,转身走向凉棚。青鸢站在原地微微一笑,随后跟上。 所谓的游山玩水,到了最后还是离不了吃的。太子带着几名好手进山打猎,女眷们就在溪边看着侍卫抓鱼。宫女们在草地中采集能吃的野果,还有的身手灵活的侍卫们则去抓野兔,讨得那些女官们的欢心。 青鸢一个人慢慢沿着溪水走去。沿路风景秀美,不知不觉她竟走得远了。 她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然后找了几处地方开始挖着什么。 “你在这里。”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 青鸢头也不抬,继续挖着。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一双干干净净的布鞋立在了她的跟前。 青鸢依旧不吭声。她挖好的东西连根连土拿了一块帕子包好。等做好这一切,她松了一口气,面上带了笑意。 第四十九章 西山之行(四) “夙御天的主意是你帮忙出的吧?”那个声音温柔如旧,只是带了一些她暂时听不懂的肃冷。 青鸢看着手中的小草一样的东西,眯着眼淡淡道:“妾身听不懂东方先生话中的玄机呢。烈王殿下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身边的草微动,一袭白衣就淡淡坐在了她的身边。 青鸢这时候才似乎有空看他一眼。浑身一尘不染,容色如月华仙君,这样俊逸的男人上下都没有一丝缺点和弱点。 难怪夙御天对他如临大敌。 “青鸢,我知道你恨我。”东方卿淡淡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怜惜:“我当日的不告而别,你一定伤透了心。” 青鸢眯了眯眼,微微一笑:“东方先生说人是什么,青鸢不懂。当日……当日是哪一日呢?” 东方卿眼中的柔和渐渐变得冷硬:“青鸢,你如果执意如此。将来谁也保不住你。” “哦?” “与虎谋皮从来没有好的下场。夙御天摆明了利用你,而你却如此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将来等到那一天他心愿得成,你只会被放弃。” 青鸢微微一笑:“哦。可是如果他不会呢?” “不会什么?”东方卿微微皱眉。 “如果他不会像某人一样反复,不会像某人一样人前面一面,背后一面,将所有的好意都削得干干净净。如果他只是个有野心的男人而已呢?”她轻声地问。“那又会如何呢?” 东方卿目光越发深了。 青鸢不看他,继续道:“起码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是某些人,明明.心思龌蹉,却做得大义凛然,满口仁义道德,做出的事卑鄙无耻,这样的人更可怕。” “让我选,我宁可选夙御天。” 东方卿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这娇弱的女人。她比五年前时更美了,眉眼长开,倾城容貌令人过目难忘。 可这一切还不令他最诧异的,令他最诧异的是,她如今已然换了一副面孔。 那是带着深深恨意的面孔。 “你跟太子妃说了什么?”他忽然问。 青鸢微微一笑,笑容比天光更灿烂:“我只是说出她心中最害怕的。哪怕这些话换个人来听都觉得可笑。但是因为她想要相信,所以就真的信了。” 东方卿眼眸猛地一缩,眼瞳如尖刺直直钉向眼前的她。 他果然是小看了她。不,应该说,他小看了女人。 女人使出的招数,他自诩智谋无双竟然这个时候无解。 青鸢又是一笑,明眸皓齿,说不出的明媚:“东方先生,你堂堂一介男子,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青鸢计较吧?如果是,多没有风度。” 东方卿淡淡道:“是我的失误。我就不该让你进了梁国。” 青鸢的笑容渐渐隐去,心底似乎有个地方在崩塌碎裂。 痛,不是很痛,却很难受。 他是真的考虑过要杀她,想在唐国被灭的那一刻,将她抹杀在乱军之中。他是真的没有对她有一点点的怜惜。 四目相对,她目光凄然。他的目光却是沉稳如磐石。 青鸢笑了笑:“是啊,东方先生就该杀了我。可是如今晚了。你如今再杀我,也于事无补。” “不会。”东方卿一字一顿地道:“既然留着你是一个错误,那就不应该让这个错误再继续下去。” 青鸢心中一震,不由倒退了几步。此时四周无人,若是他突然将她杀了,只要往溪水中一丢,她就是再也没半点活路。 她脸色渐渐发白,一双素手在袖中颤抖。她经过很多生死关头,可是从未这样紧张过。 若是从前,她死就死了。一了百了。但是若是现在让她死,她真的不甘愿。 东方卿捡起她放在草地上的植株,忽然叹息:“这一株兰草生长在野外,你非要把它挖了回去,也许活不过今年的冬天。” 青鸢一语不发。 “你本是南方的幽兰,如今到了北方,寒凤呼啸,你能活过这年的冬天吗?”他淡淡地问。 青鸢沉默了许久才道:“活得过,东方先生也不让我活下去了吗?” “是的。”东方卿起身,目光悠悠地看着她:“阿瑶,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就翩然离开。青鸢默默看着那株兰草,慢慢地将他抱在怀中。眼前明媚秋光,她却深深感觉到了严冬的寒意。 …… 西山赏红叶一直到了傍晚。天气太好,不冷不热。众人都很尽兴。太子打了只野鹿,令人取了鹿血,然后割了鹿肉派人送入宫中给梁皇。 剩下的肥鱼、獐子等等就由侍卫们烤了给大家尝尝新。 太子妃周氏吃了一块鹿肉,等宫人再端上一碗鱼汤的时候,忽然脸色一变。 “太子妃娘娘,你怎么了?”青鸢连忙问道。 太子妃周氏摆了摆手,令宫女将鱼汤端下去,这才皱眉道:“这鱼腥得很,一闻就想吐。” 青鸢一愣,旋即小声问道:“太子妃娘娘,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太子妃周氏一听,不在意地道:“没什么,不过是不喜欢喝罢了。” 她正说话间,一股烤鱼肉的气味传来。太子妃周氏脸色发白,猛地捂住嘴剧烈呕吐起来。 青鸢看着她吐得昏天暗地,扶着她悄悄地道:“太子妃娘娘,您可能有喜了。” 太子妃周氏诧异。半晌她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她:“真的?” 青鸢见她欢喜得都不知如何是好,微微一笑:“太子妃娘娘应该比青鸳更明白才是。” 太子妃周氏欢喜得收都在发抖。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眸光熠熠看定青鸳道:“此事先不要对外声张。等本宫回宫中去再说。” 青鸢点头应了一声。太子妃周氏见她面色沉稳,不由感叹:“不知为何,本宫很是相信你。” 青鸢心中轻笑。周氏哪是相信她?只是她相信她废国公主永远不能和她争而已。 青鸢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青鸢能有处容身是太子妃娘娘的恩德,自然会忠于太子妃子娘娘。” 太子妃周氏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端庄安然。她满意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放心,在东宫中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青鸢一笑。 …… 第五十章 西山之行(五) 太子妃周氏有孕的消息果然是包不住,还没到傍晚就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太子柴承嗣一听说随从禀报,撇开了身边的侍卫兴匆匆而来。 “悦卿!当真是怀了?” 太子妃周氏含羞带怯:“恐怕……是真的。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月信了。哎,真的是,是臣妾太过高兴了,不小心说漏了嘴。” 太子柴承嗣哈哈笑了起来:“来人,宣太医!还有今日跟随来游玩的人统统有赏!” 帐中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人人向前恭喜。青鸢看见太子妃周氏的脸色十分红润。太子和太子妃成亲已有五年,才有一位大公主而已。这下又怀上身孕就有机会诞下皇孙。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这时出去传令的内侍上前道:“启禀太子殿下,太医还在宫中,若是一来一回恐怕已是天黑了。” 太子醒悟过来:“对对,悦卿,我们回宫去。让太医过来看看。” 正在这时,东方卿上前含笑道:“太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在下也会把脉。” 太子柴承嗣一拍手:“对啊,我都高兴得忘了。东方先生会医术的。快快,快给太子妃诊诊脉。” 东方卿上前。早就有人在太子妃周氏的手腕上蒙上一片薄纱。青鸢坐在太子妃周氏身边,看着他闭目凝神了一会,这才睁开眼睛:“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的确是喜脉。” 太子柴承嗣越发高兴,整个帐子中都是他的笑声。太子妃周氏也一改方才对东方卿的冷漠,笑着让宫人给赏赐。 青鸢看定东方卿,忽然微微一笑:“东方先生的医术是从何而来?” 东方卿淡淡道:“在下所学甚杂,所以涉猎了一点。” “哦,听说医术国手都能断妇人怀的是男是女,不知有没有这么神奇的事。”青鸢笑吟吟地道,一脸好奇的样子。 东方卿眸光微紧,少倾才回答:“那医术要炉火纯青才行。若是妄断男女,到最后岂不是空欢喜一趟?” 青鸢依旧笑得很温和:“那东方先生的医术能到断男女的地步吗?” 这时太子妃周氏回过味来,笑了笑:“青鸢你别问了,东方先生不擅长医术,自然是断不出男女的。” 青鸢笑了笑:“妾身只是好奇。” 她还没说完,东方卿却是微微一笑,打断她的话:“其实方才要不是看太子妃娘娘这么高兴容易动了胎气,本来在下是想说的。” 此话一出,四周的人都愣了下。青鸢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东方卿,只是不语。 太子柴承嗣声音都紧了:“东方先生,你真的能断男女?” 东方卿十分谦虚地道:“只能勉力试试,但是不是很准。” 太子妃周氏紧接着问:“东方先生有几成把握?”为了自己腹中孩子,她连称呼都加了几分恭敬语气。 “八成。”东方卿淡淡道。 帐中的人一片哗然。八成的把握那就是等于十足的把握。太子柴承嗣急忙连声催促。一旁的太子妃周氏也是目露恳求的目光。 青鸢看得东方卿不慌不忙地继续伸手探向太子妃周氏的脉门。一番望闻问切,他收了手,微微一笑:“恭喜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 他话说完,对着脖子都伸长的众人缓缓道:“是男婴。” 这下太子柴承嗣高兴得俊脸涨红,一旁的太子妃周氏高兴得喜极而泣。四周恭喜的、讨好的宫人宫眷纷纷上前恭贺。 青鸢透过那些兴高采烈的人们,似笑非笑地看着东方卿。而后者目光淡然与她对视,不落下风。 …… 因为太子妃周氏有孕的喜事,今日西山行猎变得多了几分热闹。太子当下决定天色已晚,宿在离此不远的西山行宫。 西山行宫是梁皇年年避暑的所在,常年有宫人打扫,十分清幽。太子和太子妃身份尊贵,自然有一处宫殿可以栖身。而且这件喜事恐怕也要欢宴几日才能意犹未尽地回去。 意旨下,众人随行。来的时候太子妃和青鸢一个车辇。如今她有了身孕,身份尊贵无比,太子柴承嗣又爱惜如珠如宝。这位置自然是得让给两人。 有人牵来马,青鸢骑上去,看着遥遥的行宫方向不由叹了一口气。 “公主是在羡慕太子妃得到太子的宠爱吗?”身后传来东方卿的声音。 青鸢头也不回,轻笑:“这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太子对青鸢也是极不错的。” “哦?”东方卿纵马和她并驾齐驱,清隽的面上带着她看不懂的笑容:“可是如今太子妃若再诞下皇子,这份宠爱谁都夺不走。” 青鸢这个时候才发现东方卿的高大。他身下的马儿比她的马儿还高一个头,身量又高,字相比之下,自己就如同小孩子一样。 她眯着眼望着他的脸,含笑:“东方先生操心朝政,如今也开始来操心后宫了吗?这不像是东方先生所为啊。” 东方卿对她语气中的讥讽一点都不在意。他淡笑道:“从前我是不关心后宫的,毕竟都是女人。只是我忽然间发现,有时候女人比男人更可怕,更容易操纵局势。” 青鸢听了笑了笑,不再接话。他终于意识到她的力量,也终于明白有时候女人比男人更加看得懂人心。 果然是东方卿,不过是短短几日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难怪他会冒险为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断男女。若是以前,恐怕他根本不屑吧。 “青鸢忽然很想知道。东方先生是怎么知道太子妃怀的是男是女呢?”青鸢忽然问道。 东方卿道:“这自然是有办法的。” 不说?青鸢微微一挑眉:“哦,原来东方先生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呢。” 她说得十分敬佩的样子,可是语气中的讥讽却是浓得连东方卿都忍不住皱眉。 他终于低头看向她,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神中带上了厌恶:“阿瑶,你想设计让我被太子妃讨厌是永远不成的。只要我这次断定她生男婴,将来孩子出生,他们定会将我奉若神明。而你,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第五十一章 西山之行(六) 青鸢却是笑了:“所以我才问东方先生,是怎么看出太子妃娘娘生的是男孩呢?” 东方卿看着她那不笑的眼神,心中忽然一沉:“你是什么意思?” 青鸢慢慢道:“在宫里,有时候生出来的孩子是一团软肉还是一只狸猫,都没有人能知道。” 她说完就驱马转身离去。身后东方卿脸色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一局,他以为他破了她的局,却没想到一不留神又入了她的坑。 …… 西山行宫很快就到了。太子妃周氏前呼后拥被人送入了最舒适的宫殿中。青鸢便没有人跟随。 她笑了笑,让桃香塞了点银子找到了一处幽静的阁子。阁子很小,就只有一间。楼下便是空空如也的雅间。楼上推开窗户可以看见群山环绕,雾气迷茫。 桃香很不满意:“公主,这里湿气太重了,晚上会很冷。您的身子经不住寒气。” 她说着就想出去在找人换个地方。青鸢一把拉住她:“别去了。这个时候所有的人估计都在伺候太子妃娘娘呢。你去了自讨没趣。” 桃香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公主,那若是太子妃娘娘生下皇子怎么办呢?” 青鸢看着幽碧的山色,微微一笑:“还能怎么办,总归是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的。” 正说话间,外面走进一个小内侍。他默默放下手中一大堆东西。青鸢看了一眼,都是保暖防寒的用品。甚至还有一大袋子上好银碳。 此人就是夙御天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当时她心中气愤对他十分不善,还拿了他激怒夙御天。不过这小内侍也不恼,这几日一直都跟在她身边伺候,不声不响十分低调。 她眸光一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内侍抬起平凡无奇的脸,木然道:“奴婢没有名字。” 青鸢皱眉:“怎么会没有名字?你进宫难道就没有登记名字吗?” 小内侍想了想:“奴婢没有姓,管事的太监就给奴婢取了个名字,叫做小圆子。” 青鸢看着他瘦弱的身板,实在是想不出他能和“圆”有什么关系。而且怎么看他这个样子怎么会得到夙御天的信任,从而安排在自己身边。 她想了想,忽然抬头看见阁子上的牌匾:明雅阁。 她对他道:“你没有姓,就叫明琮吧。明有光明之意,愿你将来堂堂正正显于人前。” 那小内侍愣了下,低头致谢。 桃香笑道:“以后就叫你明公公了。” 明琮蜡黄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再三称谢就下去忙活。有了明琮的帮助很快整个明雅阁多了几分暖意。堪堪到了天擦黑,青鸢主仆两人面前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桃香感叹:“明公公真的是厉害。如今整个行宫中除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外,很多人饭菜都顾不上。明公公是去哪儿弄来的?” 明琮只是掀了掀嘴角就算是回答了。 青鸢看着精致的菜肴,再看明琮。他已经低头下去了。不知为什么,青鸢叫住了他,问道:“明公公晚上吃什么?” 明琮低眉顺眼:“回公主的话,奴婢和几位公公一起吃饭。” 青鸢皱了皱眉,回头让桃香每样饭菜都拿了点递给他。 “如今行宫忙忙碌碌的,几位内侍恐怕也吃不上。就算是能吃上,也是残羹剩饭。你既然是我的人,自然不用和他们一起挨饿。” 明琮看着眼前丰盛的一大碗菜,又看了她一眼,这才领着饭菜下去。 桃香见他离去在,不由道:“这明公公像是一截木头一样。公主对他的恩赐他竟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青鸢淡淡道:“他不是我的人,自然不会对我感恩戴德。放心吧。有他在一切应该都还在掌握之中。晚点你让他在咱们楼阁下值夜,就说这里陌生,我怕黑怕得紧。” 桃香应下。 主仆二人无话。到了晚间,果然传来的消息都是太子如何宠爱太子妃,茶要不冷不了才能用,吃的要荤素有道。几位有经验的嬷嬷纷纷出主意,保暖防寒,什么忌讳什么都得一一剔除掉。 就这样弄得行宫中人仰马翻,到了半夜才将息。 青鸢坐在桌边看书,桃香累了一天已经紧挨着床边睡了。她看了一会儿,听得外面山风呼呼犹如鬼哭。 楼下“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了。她急忙合衣起身下去查看。 只见明琮正默默关上窗户。他见她下来,低头行礼。青鸢扫了一眼,看见他就一条薄毯放在角落,炭盆都不点。 她忍不住道:“你若是没有被衾可以找桃香拿。要是生病了就糟了。” 明琮奇怪看了她一眼,点头称是。但是青鸢看出他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她忍不住皱眉:“虽然从前我因为你的身份不喜欢你在身边,但是既然是烈王殿下的安排,我自然不会排挤你。” 明琮听她说完,木然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 青鸢只觉得自己当真如桃香所说的,就是在对着一截木头说话。她忍不住皱眉:“明琮,你这样我不知你心中在想什么。” 明琮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道:“公主何必知道卑贱的宫人在想什么呢。公主也不要特别对奴婢好。只要有什么吩咐,明琮一定尽力做到就是。” 原来还是会有反应的。青鸢挑了挑眉:“那你说说今夜我为何让你守在这里。” 明琮看了她一眼:“因为公主怀疑今夜有人会对公主不利。” 青鸢笑了:“不是怀疑,是一定。所以明琮你要多加小心。” 明琮不置可否,只是行了一礼之后又默默去关剩下的窗户。青鸢放了心,上了楼看了一会儿书就合衣睡下。 她并不认床,但是四周的风声当真如鬼哭狼嚎一样让人不得安稳。她累极了反而睡不着。翻来覆去脑中只是今日所有的人和事都在脑中不断的翻腾。 当脑海中东方卿的面容一晃而过,她不由黯然看着那桌上一株小小的兰草。 “这一株兰草生长在野外,你非要把它挖了回去,也许活不过今年的冬天。” 她自嘲一笑,忍不住起身对着这株兰草怔怔发呆。随着自己一步步阻拦他的脚步,终是让他动了杀机。 第五十二章 西山之行(七) 忽然“笃”的一声金器破空之声沉闷传来。她只觉得背后劲风忽起,一下子寒气遍布全身。 她还没回头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阁楼下明琮怒喝一声“有刺客!”然后哗啦一声,外面就一阵喧哗。 青鸢一回头顿时眸色微凉,只见在被衾上明晃晃插着一枝长长的袖箭。她急忙推醒桃香。桃香看见床。上的袖箭吓得脸色发白。 青鸢一把拉住她躲在墙角。外面风声打斗声交织成一片。可是不过片刻一下子又声音全无。 桃香哆哆嗦嗦:“公主……我们跑吧。” 黑暗中,青鸢的声音冷的如外面的寒风:“跑?跑哪儿去?这里这么偏僻,又是在山上,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刺客杀了的。” “那怎么办?”桃香抖得声音都不成调子。 青鸢抿唇不语。还能怎么办?她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她有一点武功,祈儿也不会死…… …… 过了良久,外面似乎一切声音都消失。桃香忍耐不住:“公主,我下去看看。” 青鸢默默点了点头。 桃香大着胆子走到阁楼下。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除了那个洞开的门外看不出这里有被人光顾过。 桃香匆匆上楼:“公主,这里离太子殿下住的宫殿不算太远,我们赶紧过去求助。” 青鸢正要说什么,忽然她定定看着桃香身后,脸色煞白。 桃香没察觉她的脸色,继续道:“若是这刺客再回来,我们就死定了……” 她还没说完就软软倒了下去。 青鸢看着眼前浑身黑衣,蒙面的挺秀男子,勾了勾红唇:“杀鸡焉用牛刀。东方卿,我竟然没想到是你亲自来杀我。” 眼前的男子默默摘下面巾,神色淡得像是偶尔出来游玩一样:“我已经低估了你好几次。这一次,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说着慢慢向她走来。 青鸢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背后是冰凉的墙壁。外面寒风呼呼,犹如鬼哭。一股无形的杀机将她全部笼罩在其中。 她忽然间觉得像是在寒冬中一样,寒意刺入骨髓。 “你……”她还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忽然间“哗啦”一声巨响,一道瘦小的黑影就如同鬼魅一样从窗户直破而来。在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中夹杂着一股锐利的兵刃破空之声朝着东方卿席卷而来。 东方卿眼瞳中猛地一缩,几乎是同时他一剑迎向这道黑影。青鸢不懂武功,从前更不知道东方卿武功深浅如何。她只觉得眼前似乎有银光一闪,划过一道虹影直刺黑影中心。 那黑影来得迅猛无比,带着一种令人畏惧的寒气直刺东方卿的心口。 她被这两道劲力一拍,整个人贴到了墙上,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一样。四周的空气被掏空,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这种可怕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是下一息,两人的剑光就绞杀在一起。 “铿铿铿……”无数的撞击声响起,直刺耳膜。 黑暗中火光四溅,东方卿的身影和黑影的身影根本看不清楚。 青鸢这个时候才有空喘息一口气。她挣扎爬向桃香一把将她拉离两人交战的中心。 夜很黑,山风从破了的窗户猛地灌进来。她就着不知是星光还是月光看着两人飞速地纠缠在一起。 不知是谁哼了一声,剑尖一闪,往后跃了出去。 一切又归于寂静。 青鸢看着挡在自己和桃香跟前的黑影,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明琮。” 是他。 他竟然没有被调虎离山。 他竟然将计就计离开明雅阁然后耐心等着东方卿出现,再给他致命一击。 青鸢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夙御天给她安插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是杀手,更是一个心思缜密的首下。 明琮不吭声,只是冷冷看着黑暗中的东方卿。在他的剑柄上,一点鲜血渗了出来,然后渐渐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汇集成一条血色小溪。 他受伤了。青鸢猛地看向东方卿,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去。 “你不是我的对手,让开。”黑暗中东方卿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受伤的样子。 青鸢的心更沉了。 明琮不为所动,瘦小的身躯像是一块磐石一样稳稳地挡在她的跟前。 “你的主子想要杀我很多次,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知道为什么吗?”东方卿的声音依旧温和平淡,听不出方才那一招招致命杀机就是他一人所为。 “……”依旧无声。 青鸢忽然冷冷笑了:“东方先生,你过不了他这一关,拿言语试探未免也太失身份了。” “哦?”东方卿在黑暗中似乎笑了笑,“你觉得他这个样子能支撑多久?” 沉默,漆黑的阁楼中只能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 青鸢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对着距离不到一丈的东方卿微微一笑:“他撑得住撑不住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只能杀了他才能杀了我。不是吗?” 这下轮到东方卿沉默了。 青鸢看着手中的东西,叹气:“本来呢,两败俱伤我是不想见到的。但是奈何东方先生你逼人太甚。我这小女子不得不使点手段了。” 她说着手中一晃,一股火光跃起。 突如其来的光线令东方卿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然后往后疾退一步。 在火光中,青鸢的面容显得分外妖娆。她轻启红唇,微微一笑:“在你杀死他的时候,我足以让人知道有刺客来到了这里。东方先生,您说这个节骨眼上,西山行宫的守卫怎么样呢?” “你……”东方卿还没说完。 青鸢早就随手一抛,明晃晃的火折掉在了窗户旁边碧绿的烟罗之上。 “轰——”她笑了,嫣红的唇无声地道。 火光一下子冒起。东方卿定定看着火光之后那笑得倾国倾城的女人。她眼神在火光照耀之下太过妖媚,媚得犹如那一江春水。 火势渐渐大了,有山风灌了进来。风增火势,一下子越发烧得哔哔拨拨。 东方卿慢慢退后,然后就如同他来的那样,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人终于走了。 第五十三章 赏恩令(一) 支撑许久的明琮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青鸢这时冲过去拿起一大盆冷水泼在了火上。 火熄灭了一点,可是还是扑不灭。明琮支撑起来,扯起烧着的烟罗用力掷出去。一场可见的大火终于被无声扑灭。 青鸢和明琮对视,两人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劫后余生。 “公主太过冒险了。如果东方卿不退,到时候公主会被困在火中。”明琮淡淡道。 青鸢摇头:“不,他一定会走的。” “何以见得?”明琮难得多问了一句。 青鸢淡淡一笑:“因为他输不起。” 名声、性命……不管哪一样东方卿都输不起。他哪怕知道留下来击杀两人都极有可能,但是若是明琮拼着性命不要的话,他万一被赶来救火的人看见,就有极大的麻烦。 他在梁国积累了这么大人脉和名声,怎么可能毁于一旦? 明琮不吭声了。他也许是理解不了,也许是觉得无法想象到为何可以杀人的人反而没有胆子赌一把。 …… 第二天青鸢照旧若无其事地去前去参见太子和太子妃。只不过她在外面待了很久才得以进去。经过一夜的休整,太子妃的气色好了很多。 她身边尚宫宫女一堆,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围绕着各种奉承讨好。太子在一旁笑吟吟陪着。 太子妃见青鸢来了,笑道:“昨夜青鸢姑娘睡得怎么样?” 青鸢含笑:“多谢太子妃娘娘关心,很好。” 太子正要说什么。太子妃忽然道:“殿下,臣妾瞧着青鸢姑娘人温和恭顺。赐封的事情回宫就办起来吧。” 太子一听大喜过望:“悦卿你真的是善解人意。” 太子妃羞涩笑了笑,摸了摸肚子:“如今臣妾怀有身孕,不能伺候殿下。自然是得让东宫中雨露均沾才是。” 太子连忙道:“悦卿你放心,我不会冷落你的。” 他说着握住了她的手。太子妃越发羞涩,只是那眼角的余光却是看向青鸢。而那个本该欢喜的人却是恍然出神,似乎并没有把这“恩赐”放在心上。 太子妃不由皱了皱眉。她还没说话。 青鸢已盈盈跪下:“多谢太子殿下抬爱,多谢太子妃娘娘的恩德。” 太子妃心中的那一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她满意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呢?只要你好好服侍太子殿下,就是给本宫分忧。” 青鸢看着她不达眼底的笑意,也轻轻笑了起来。 一团和气中,有宫人匆匆而来。 “太子殿下,皇上的旨意来了。” 太子欢喜:“父皇怎么说?” 宫人急忙道:“皇上口谕:太子妃温顺恭谦……” 青鸢在一旁静静听了一会。梁皇的旨意很简单,赏。各种赏赐如流水一样,恨不得把国库搬空。 她听见太子妃喜极而泣:“这个孩子真是有福分,竟然得父皇这么喜欢。” 太子也道:“是啊,这个孩子来得真是及时。” 青鸢勾起红唇,心中冷冷地笑:是啊,这个孩子来得真是及时啊…… …… 赏恩令实施下来,整个梁国的军营中都沸腾起来了。 王大有听着外面的喧闹,闷闷的擦着自己的一把大刀。他今年三十又三,年纪不大却已在了赏恩令的榜单上。 这就意味着他是属于“老弱病残”的士卒。可是他觉得他不是。 他没有家人,赏恩令给的银子很多,足以让他一个人在老家够得良田十几亩,过上优哉游哉的日子。 可是他还不想走。他想上战场,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上战场。现在让他回去他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大有哥,你怎么还不去领赏赐呢?今日太子要来军营亲自颁赏呢。”好兄弟丁二匆匆前来,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大有头也不抬:“太子来了就来了,又有什么稀奇的。这赏赐我王大有拿着烫手!不要!” “啊!大有哥,你说什么呢?干嘛不要?”丁二诧异了。 王大有冷哼一声:“你没听说吗?这赏赐是王爷求来的。还拿了自己的功绩去换。这种赏赐你有脸拿你去拿。我王大有等会就去找王爷,我王大有不回乡,就算是做一个伙夫,我也要跟着王爷南征北战!” 他这一番话顿时引来了同帐中其他几位兵卒的附和。 “是啊!我这条命是王爷救的!要不是当年王爷将没饭吃的我们村青壮征入伍,我现在早就饿死了。” “王爷爱兵如子,每次打仗就冲在前面。每次赏赐都分上上下下,从不自己独吞。我们要是走了,还有哪个人值得我们这么追随?!” “是啊!王爷如今都病重了,这个时候我们若是离开,岂不是对不起王爷!” “这种背义之人我不做!” 王大有忽然抬起头,目光血红。他一抖长刀,大声道:“大伙儿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是谁让我们吃饱饭?是王爷!是谁带着我们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路来?是王爷!现在王爷病重,朝中那几个老酸腐要夺王爷的兵权,我们答应吗?” “不答应!”帐中十几个兵卒怒吼。 “拿了王爷的搏命赏赐,衣锦还乡,你们做不做?” “不做!” “衣锦还乡,家里还有人吗?还有田可耕吗?” “没有!” 许多人红了眼睛。乱世中,他们连家都没有了。 王大有目光如赤:“既然都无牵无挂,除了打仗咱们啥都不会,回家也没有亲人。这一条命,我王大有要卖就卖给王爷!你们跟不跟!” “跟!” 怒吼声阵阵,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军营。 太子柴承嗣到了军营却发现原本想象中人潮济济的场景不复存在。 他皱眉问身边的随从:“没有人来领赏恩吗?” 随从指了指前面一堆老弱病残的士卒:“回殿下,就在那边。” 太子柴承嗣只觉得不太信:“明明名单上写着有两千人……” 他还没说完,忽然发现一队士兵怒气冲冲向着某处帐子蜂拥而去。虽然隔着太远,但是他依旧感觉到了那一股愤懑不甘。 “这……这是什么?” 随从脸色煞白,急忙去打听。过了一会,他脸色难看地前来禀报:“启禀殿下,这些士卒是不满赏恩令……特地去请命。” 第五十四章 赏恩令(二) “不满?”太子柴承嗣瞠目结舌:“父皇的赏恩令已十分丰厚了。为何不满?” 随从为难:“因为他们不愿意离开军营。他们还说……” “说什么?”太子柴承嗣只觉得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中升起。 “他们还说,……这赏恩令是夺了列王殿下的赏赐,他们宁死不要……” 太子柴承嗣脸色变了变,心中越发冰凉。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兄弟们,皇上前些日子赏了太子还没出生皇孙几百万贯,良田无数,珠宝无数。……这就是命啊!王爷拼死拼活,居然没有封赏!” “王爷冤不冤,我们死去的弟兄们冤不冤?” 太子柴承嗣踉跄一步,差点没跌在地上。一旁的随从早就怒喝:“来人!抓住那造谣之人!” 可是那鼓噪之人早就一溜烟消失在军营中。 太子柴承嗣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就这样吧。赏恩颁完速速回宫。速速回宫……” “是!”随从只能应道。 …… 车辇摇晃,青鸢斜斜依在车厢中懒洋洋看着书。一声轻咳响起。她眼皮都不抬:“别想出去了。你还得养伤呢。” 缩在马车车辕的明琮木然无表情的脸上此时有种很奇怪的神色。 谁能想到他这种连命都不是自己的阉人死士,竟然在这天仙似的女人眼中看得格外重要。从西山行宫出来之后,他就被严令好好待在马车中休息。 按眼前这个女人的说法“你的命保住了,就是我的命保住。” “公主,到了。”车辕外的桃香低声道,打断了马车中两人的各有所思。 青鸢看着熟悉的城墙,恹恹合了双眼。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到了另一个笼子罢了,到了还是没有到压根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马车一顿,忽然又行驶起来。青鸢心中有些奇怪,探头一看却看见马车入了梁国城门后却是沿着另一处悄然而去。 “桃香!”她声音带了几分冷色。 桃香探头进来,问道:“公主,怎么了?” 青鸢看见她迷惑的神色,顿时领悟。桃香很少出宫,最远一次恐怕是去奉旨去落凤坡迎接她。她根本不认得回宫的路。 青鸢摆了摆手。她回头看向缩在马车中像是一截木头似的明琮,问道:“我们去哪儿?” 明琮飞快看了她一眼,低头道:“王爷想让公主看看成果。” 青鸢愣了下,顿时明白。 果然马车悄悄到了城南的集市边上。在那边又一堵高高的城墙,上面张贴着最新的“赏恩令”。 青鸢还没有近前就听见有许多人在议论纷纷。声音很大,令人不用靠近就能听见。 “什么赏恩令?!我呸!” “王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功绩,我们不要夺。不像某些没脸没皮的酸腐书生,读着圣贤书,竟然都是一些黑心肠!” “听说了吗?太子妃怀了皇孙,皇上一高兴,赏赐无数。我看将士们流血流汗都不如妇人会生个带把的孙子呢。” “功臣不赏,这算是什么赏恩令!” “王爷太可怜了!” “……” 青鸢在车厢中静静听着,这些人大多是粗人,听得出还有不少是军中出来的。一个个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说。偶尔有人反驳,立刻被他们用“干你祖宗”“草.你大爷”等等犀利精辟的言辞来结束争论。 守着赏恩令皇榜的士兵对这些诛心言论一个个装聋子。 青鸢听着听着,唇角渐渐溢出笑意。 没想到这赏恩令竟然比意料之中的效果更好。恐怕夙御天也在其中精心安排了不少好戏。 “公主笑什么?”一直不吭声的明琮忽然问道。 青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对手太过弱,很无趣。” 明琮沉默了好一会:“东方卿武功很厉害。奴婢待会见了王爷会自行请罪。请王爷再派高手前来保护公主。” 青鸢失笑。原来他所谓的对手是东方卿。 “不用了。你很好,留下吧。东方卿不会再来了。”青鸢道。 “何以见得?”明琮忍不住又问。等问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皱眉。他身为死士最近问得太多了。 “因为他不屑再用杀人灭口这一招消灭我。他太骄傲。”青鸢道。 明琮沉默。 热闹看完,马车又行驶起来。青鸢歪在车中。正当她百般无聊的时候,忽然马车外响起熟悉的笑声。 青鸢“霍”的一下子从软垫中坐起身。 她还没打开车帘就看见一张意气风发的俊脸。 那张脸笑得傲然:“公主,好巧啊。” 青鸢愣了下,探头一看。只见马车不知何时已行到了一处很偏僻却又清净的巷子中。 这深巷平日估计人迹罕至,前后都没有人。 可是再没有人的地方也是京城。她没有想到方才明琮说的“等会见到王爷”是指的在这个地方。她更没想到的是夙御天竟然半路就要把她给“劫”出去。 青鸢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半天才咬牙冷冷道:“是啊,烈王殿下,好巧!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能在偌大的京城遇见您。” 夙御天哈哈一笑,撩起车帘准备进去。忽然他看见缩在一角的明琮,顿时皱眉。 “王爷万安!”明琮跪下行礼。 夙御天的眼力如何尖,一下子就看出他身受重伤。 “怎么回事?”他的目光锐利起来。 明琮低着头,明显肩头抖了下:“是东方卿要刺杀公主殿下。奴婢没有……” “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别怪他。”青鸢打断明琮的话,皱眉对夙御天道:“烈王殿下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将宫妃的车架引到此处。” 夙御天却是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责备,问道:“可有受伤?” 青鸢被他眼中的神色吓了一跳,下意识道:“我没事。” 夙御天脸色缓了缓,对明琮道:“下去疗伤吧。” 明琮低头出了马车。青鸢见他出去不由心中着急。身下一沉,夙御天已抱起她上了另一辆马车。他不等青鸢反对,对车夫道:“走吧。” 青鸢皱眉:“去哪儿?” “去一个地方。”夙御天目光湛亮令她不敢直视:“还是你想回宫?” 第五十五章 人心 青鸢想都没想就皱起眉头。 那个清冷的栖霞阁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太子柴承嗣囚禁她的一个金丝笼。对于笼子,再美她也不想去。 “好吧。”青鸢淡淡答应:“只要殿下能遮掩我的行踪,青鸢没有什么可以介意的。” 夙御天看着她落落寡欢的神色,不由伸手抚上她紧皱的眉头:“别皱眉,不好看。” 青鸢不适应他突如其来的温柔,避开他的手。夙御天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你放心好了,现在整个皇宫中都在讨好太子妃周氏。他们自顾不暇,对你自然不会注意。”他说了一句。 青鸢只是不做声。马车粼粼,两人一时间无话。 夙御天兴致并没有因为她的消沉而消沉。他随口说起这几日推行赏恩令之后,梁国朝堂和民间的各种对他好的风向。 这绝对是他从未经受过的。从前他每次打了胜仗,梁皇口是心非的嘉奖,还有各种朝臣们嫉妒羡慕的恭维中都不能让他觉得痛快。 而如今,只一道小小的计策就令他名声大噪,风头一时无人可敌。 生平第一次,他心中的那一口郁气舒畅了,念头也通达了。 生平第一次,他明白了原来还有一种比刀剑更加致命的武器,那就叫做人心所向。 青鸢静静听着他的话,神色恹恹。夙御天习惯了她这样,也不责怪。 忽然青鸢道:“京城各大世家门阀如何评价的?” 夙御天皱眉沉思了好一会才道:“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青鸢冷淡道:“不可能没有反应的。他们只是选择了静观其变而已。别忘了,太子妃周氏是第一大世家周家。” 夙御天问道:“你想说什么?” 青鸢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夙御天。她的笑容太过讥讽,看得夙御天慢慢拧起了眉头。 “殿下,你该娶妻了。”她在他要发火的最后一刻,丢下淡淡的这么一句就不在说话。 夙御天剑眉一挑,正要说话,车夫道:“殿下,到了。” 夙御天一眨不眨地看着若无其事的青鸢,道:“什么意思?” 青鸢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似笑非笑道:“还能什么意思?殿下这么聪明应该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如今他声望已到了顶点,只要适当拉拢盟友就足以抵挡皇帝的后招。那一些几百年不倒的门阀世家可不是靠着单一的忠心才在乱世中立足的。 他们审时度势,在他们眼中皇朝更替就如同换衣服一样,唯有手中的土地才是自己保命的资本。 这个道理,夙御天也懂,可是他太过骄傲,更不会去相信那些姿态太过高的门阀世族。可是如今她却告诉他必须要这么做。 夙御天眸色沉沉,不像是应该有的高兴。 青鸢懒得理会他的心思,起了身正准备下车。忽然间腰间一紧,她整个人跌落在他的怀中。熟悉的男子气息扑来,紧紧将她围绕。 “那你觉得本王要娶谁为妻?”夙御天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像是一只作恶的手在她心间游离。 青鸢被他抱得气上不来,只能道:“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他笑。只是笑声急促,听起来有些怪异。 青鸢道:“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梁国人。” 她轻笑:“若是殿下想要娶唐国人我倒是可以举荐几位年轻貌美又家室不错的宗亲贵族,可是这是在梁国呢。殿下心中应该有人选才是。” 夙御天听出她言语中有自嘲自伤之意,放了手。 两人下了马车。夙御天在前,她在后,亦步亦趋地走进了眼前偌大简朴的庄园中。 这庄园坐落在城中偏僻之处,外面看着就是一片低矮的青砖瓦房。这里普通得令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有些奢侈。 夙御天在前面走着,熟门熟路。青鸢默然跟上。她猜不透夙御天心情到底是怎么样,也懒得理会。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山庄之中。穿过一道普通的农家庭院后,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只见一片工整的场地上站着不少人。 青鸢微微一愣,这是校场。夙御天竟然在天子眼皮底下整出了一大片可供兵卒练武的校场。 夙御天的到来令所有人都愣了下。紧接着无数的人涌上前,眼中闪着狂热。 “王爷来了!” “王爷!王爷!” 青鸢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她忍不住退后了一两步。 可是那些人在距离夙御天不到三丈时纷纷跪下。一个个仰着平凡黝黑的脸狂热地仰望着他。有的甚至哭泣出声。 “王爷不弃,我等誓死效忠!” “誓死效忠!” “……” 夙御天此时少了平日的冷漠,一个个亲手扶了起来。这举动令那些人越发激动不已。青鸢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也忽然明白了这些人是什么人。 她心中轻叹一声,悄然退到了阴影处。不过她就算不退,这些人眼中只有夙御天一人,哪会在乎别的人。 她只听得夙御天大声道:“诸位都是御天的兄弟。既然相信我,御天一定不会辜负诸位兄弟。” 场上的人更加激动了。一声声欢呼传了出去,震耳欲聋。 青鸢忽然不想再看了。她悄然转身离开了这校场。 她走了一会,忽然觉得心口闷闷的。 这主意是她出的。这些人是夙御天千挑万选出来的,而将来必是他的死忠亲信,随着他征战杀伐。只是不知为什么,她高兴不起来。 这个乱世中,人心易散。她教给了他怎么利用它,可是事到如今,当她看着一张张淳朴而平凡的脸时,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公主。”明琮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边。 青鸢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淡淡道:“我累了,帮我找个地方我要歇一会。” 明琮想了想,领着她往山庄深处而去。 青鸢越走越觉得这山庄深得可怕,总以为走到了尽头,不知怎么的一拐却又是另一番天地。终于,明琮将她领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 这院子中种满了花草,还有一处凉棚。凉棚上有一大片紫藤。紫藤开着一朵朵花儿。在凉棚之下,还有一方石桌和凳子。 青鸢坐在了凳上,满意道:“这里很好。” 第五十六章 白素姑娘 明琮道:“奴婢去给公主端点茶水和糕点。” 青鸢点了点头。 明琮退了下去,身行利落,不像是先前身负重伤的样子。 青鸢看着满目的花景,不知不觉觉得累了,就伏在石桌上睡了。这一觉她睡得很不安稳。梦中都是一张张流着血的脸。 她猛地醒来。眼前日光依旧,明琮却还没回来。原来她睡得并不久。 正当她倦然整理衣衫时,一道白影悄悄走了进来。那白影拿着篮子,看样子是山庄中人。当她看见青鸢时不由愣了下。 青鸢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人,不由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这女子长得十分娟秀,一身洗得发白的裙子干干净净的。她一双眼睛十分明亮。这是一位平凡却令人看起来十分舒服的女人。 青鸢几乎是第一眼就对她有了好感。 那白衣女子许是察觉到了青鸢的善意,犹豫上前问道:“这位姑娘你是……” 她说着悄悄打量青鸢。 一袭浅桃红色长裙,长裙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绣花。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却是惊天动地的美。这女人……就算是披上一件麻布估计都能令人觉得惊为天人。 那白衣女子悄悄垂下眼帘。 青鸢站起身来,笑问:“我路过此地。我叫青鸢。这位姑娘贵姓?” 那白衣女子面上红了红,隐约有几分羞涩:“我叫白素。姑娘可以叫我素素。” 果然是很好的名字。 青鸢点头,温和招呼:“素素姑娘要不要一起来这边坐一坐乘凉?” 白素指了指花园中的花儿,羞涩道:“我还要干点活儿。青鸢姑娘坐一会吧。” 青鸢左右无事,上前十分有兴趣地问道:“素素姑娘要干什么活儿?要不要帮忙?” 白素俏脸一红,结结巴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给花儿浇水。青鸢姑娘是贵客,还是坐在一旁看。不然的话御天大哥会怪我不懂照顾客人。” 御天大哥?青鸢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问道:“御天大哥,是你什么人?” 白素见她问起,不安地摆弄袖子,一张清秀的脸上早就浮起了红霞。她那张只能说娟秀的脸上因为突然而来的红霞忽然间多了几分光彩。 青鸢笑了笑,不再问。 白素见她的神色,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急忙摆手道:“青鸢姑娘,御天大哥是我们庄子里的恩人……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鸢笑了笑:“我并没有想什么。” 白素的脸更红了。 青鸢看着满院的花景,问道:“这都是你种的?” 白素点了点头,然后去提了一水一点点地仔细浇水。青鸢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熟练地伺弄花草。她记得从前自己也是很喜欢做这些事。 只是她伺弄花草并不用这么辛苦,顶多就是剪剪叶子,剪剪花蕾。就算是偶尔弄死了也有宫人第二天换来更新更鲜艳的花儿来。 如白素这样时不时松土、捉虫什么的,她是决计没有做过的。 她看得津津有味,白素似乎很少和外人接触,一问一答间时不时脸红耳赤,特别是青鸢若是问起关于夙御天,她便结巴得更厉害了。 果然是一位质朴的少女。青鸢心中轻叹。 明琮终于回来,不但拿来了好茶,还带来不少茶点。青鸢招呼白素一起喝茶吃点心。白素百般推让不过,这才红着脸坐在她身边。 眼前菊香阵阵,所有的烦心事仿佛都随风而去。青鸢不由深吸一口气,陶醉其中。 “青鸢姑娘……长得可真好看。”白素忽然道。 青鸢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一笑:“谢谢。素素你也很好看。” 白素脸红:“我哪有青鸢姑娘的万分之一。” 青鸢笑了笑:“长得太好看,并不是一种幸运。” 白素眼中流露疑惑。 正在这时,一道长笑传来。 “没想到你们竟见上面了。”夙御天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白素猛地站起身来,目光中掠过一丝热切。青鸢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中。她微微一笑,饮尽了杯中的清茶。 夙御天大步走来。白素上前见礼:“御天大哥,你来了。” 夙御天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含笑:“素素这几日过得可好?” “都好。”白素脸上浮起两团红晕。 夙御天眯了眯眼看向悠然坐在亭中的青鸢,若有所指:“你们聊了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白素连忙道:“没聊什么。青鸢姑娘在问我菊花怎么种。” 夙御天轻笑了下,不置可否。他道:“白素,今晚我要在这里用晚膳。就麻烦你了。” 白素眼中一亮,不过很快她就小心看向青鸢,问道:“青鸢姑娘也要留下来用晚膳吗?” “要的。”夙御天不等青鸢拒绝就代为回答,说完他对她一笑,“记得要去年素素酿的菊花酒。” 白素含羞笑了笑,转身退下去准备。 “金屋藏娇,原来这就是烈王殿下不愿意娶妻的原因。”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夙御天回头一看,青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一笑,撩起长袍下摆坐在了她身边的石凳上。 “不管你信不信,素素是我的妹妹。” 青鸢秀眉一挑:“异姓的妹妹?” 夙御天淡淡道:“是的。她的大哥是我的袍泽。在一次战场上为我挡了一箭死了。他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妹妹。救命之恩无以报答,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他的妹妹。” “哦。”青鸢淡淡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夙御天道:“在这山庄中,有不少我安置下来的老弱病残士卒。” “那将来这就是殿下东山再起的资本了。”青鸢道。 “不……”夙御天皱眉想要反驳却戛然而止。 青鸢用淡然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调道:“千金市马骨。这些士卒百战而生还,如今又无家可归,正是王爷身边最大的价值所在。” 夙御天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青鸢继续道:“不过如今这庄子还是太显眼了。殿下还是另外择一处安置他们。” “这个本王自然明白。”夙御天忽然道。只是他的声音有些硬,“这个不用你操心。” 青鸢笑了笑:“自然是不用我操心的。就如同这位素素姑娘一样,殿下自然是知道要把她放在什么位置的。” 第五十七章 不怕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讽,听得夙御天长眉紧皱。 “青鸢,我说过,素素是我的妹妹。” 青鸢笑了笑:“是,妹妹。干妹妹。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过干哥哥娶干妹妹的先例。堂亲表亲尚可婚嫁,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 “住口!”夙御天脸色一沉,“不许你这么说素素。” 青鸢却仿佛没有看见他沉沉的脸色,继续道:“我还是劝烈王殿下早点选妻。不管你对这位白素姑娘是兄妹之情,还是什么之情。放着她在这里,只会为你带来灾祸,而不是幸运。” 夙御天脸色越发阴沉。 青鸢却是理都不理,径直转身要走。忽然她手臂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她收势不住一下子跌入他的怀中。 “你非要这么说话吗?”耳边是他浓浓不悦的声音,“李洛瑶,你应该知道我娶不娶亲都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她轻笑,眸色妖娆:“殿下不是要摆脱梁皇的控制吗?那就做出点决心吧。别让愚蠢的忠义恩情拦住了你的去路!” 她说完狠狠挣开夙御天的钳制走了。 …… 晚膳很丰盛,白素做了一桌好菜。色香味俱全,还有一壶很好的菊花酒。 看得出白素是一位极其贤惠的女子。也看得出夙御天待她很特别。席间,他谈笑风生,根本不像是她所见的那样冷漠而高高在上的烈王。 白素显得很高兴,遇见生人结巴的毛病也好了很多。她不住地给夙御天夹菜,然后劝青鸢多吃点。 青鸢每样菜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食量极其少。这种家宴对她来说是很无聊的一件事。 白素忍不住问道:“青鸢姑娘,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青鸢摇头轻笑:“不是。” 白素黯然:“我做的菜还是不够好。” 青鸢只笑不语。一旁的夙御天忽然插话:“素素你别理她。她吃饭就是这样的。” 白素吃惊:“怎么会?那没吃饱多不好啊?” 青鸢微微一笑:“素素姑娘放心。我从小一天要吃六顿,每一顿都很少,这是规矩。现在也改不了了。” “六顿?”白素隐隐明白了什么。除了皇家精细养成的天之骄女之外,哪有人家的女儿在这种乱世还能一天六顿? 穷人家的孩子,一天只能吃两顿,而且还不能吃饱。 她忽然对青鸢的身份多了几分猜疑,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青鸢却仿佛没注意她的神色,倒了一杯菊花酒轻叹:“好酒!” 说着她一口饮尽。这一杯像是开启了她的酒量。席上她一杯杯地饮,直到酒意上头,她这才吃笑着趴在了桌上。 白素看着她的样子,皱眉看向夙御天:“御天大哥,她……到底是谁?” 夙御天看去,青鸢脸颊通红,酒醉后的她脸上带着娇憨的笑意,比平日冷若冰霜的样子多了几分亲近。 他目光一缓,白日里那一点点不悦和怨气忽然间烟消云散。 他回头认真看着白素,忽然道:“素素,过几日我派人送你回家。” 白素脸色一变,手中的碗筷忽然掉在了地上。她手足无措:“不……不,御天大哥……素素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回去。” 夙御天柔声道:“素素乖,最近京城风声不太平。再说我也要做一些危险的事。你先回去。我会派人将你安顿好的。” 白素愣愣看了他一会,忽然眼泪滚落下来。一滴滴,滴落在白布裙上。 夙御天看见她的眼泪,不由皱起了长眉。 耳边忽然响起清冷的声音。 “……不管你对这位白素姑娘是兄妹之情,还是什么之情。放着她在这里,只会为你带来灾祸,而不是幸运。” “别让愚蠢的忠义恩情拦住了你的去路!” 他长叹:“素素,为什么要哭?” 白素愣愣看着他坚毅的面容,良久才道:“素素要是走了,谁陪在御天大哥身边?” 夙御天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白素看向一旁醉得不省人事的青鸢,低头垂泪:“素素知道,御天大哥不喜欢素素。青鸢姑娘她,……很美。” 夙御天良久无言。 “素素,你回不回去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最后道,“我会娶妻,但是不会娶她。” 白素眼中一亮随即又黯然下来。她苦笑:“连青鸢姑娘这样的女人,御天大哥都看不上。那是要娶什么样的女人呢?” 夙御天沉默良久,起身道:“夜深了,我要带她回去了。” 他一弯腰抱起犹在沉睡的青鸢大步走出了山庄。 白素看着一桌子没吃多少的菜肴,低头痛哭起来。 …… 夙御天把青鸢抱进马车中。马车摇晃驶向皇宫。青鸢慢慢睁开眼。她的眼中清明没有一点醉酒的迷茫。 “殿下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她淡淡道。 夙御天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良久才道:“你说得对。我不该让愚蠢的忠义恩情拦住去路。” 青鸢想了一会,忽然失笑:“其实殿下是怕连累到她。看来那叫做白素的女子果然还是在殿下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她是我的妹妹。”夙御天也不生气,淡淡下了结论。 青鸢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妹妹?若是妹妹就不会这么怜惜地看着她。如果是妹妹,就不会这般把她珍而重之的养在山庄中让她如此平静地度过这个乱世。 忽然黑暗中,他目光炯炯看着她,问:“你不怕?” “怕?”青鸢思绪散漫。 “你不怕留在这个京城?”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一只黑夜中潜伏的兽。 青鸢不吭声。 “东方卿大大失了一局,下一局他就不会这么容易就失手了。” “我知道。” “那你还不怕?” 青鸢终于抬眼看着他奕奕有神的眼睛,这一双眼充满了野心。 “若我说怕,那殿下会肯放青鸢走吗?”她问。 “不会。”他断然道。 青鸢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宫,微微一笑:“既然不会,又何必问呢?” …… 太子柴承嗣在军营中的赏恩令遭遇还是由旁人禀报给了梁皇。 梁皇坐在金銮殿中,眸色沉沉看着那个空了缺的位置。他没想到夙御天的声望在军中竟这么重。还好,他主动卸了兵权。不然的话…… 第五十八章 耳光 想着他眸色重新恢复精光,目视底下的群臣。 “诸位爱卿,过十天便是万寿节。到时候朕要与诸位爱卿在宫中同庆。” 底下众臣纷纷跪下谢恩。 忽然有一位文臣跪地道:“皇上,微臣有事要启奏。” “讲。”梁皇道。 “如今唐国已灭。四国已派使臣前来恭贺,如今使臣团不日即将到来京城中。皇上,此迎接之事由谁前去?还望皇上赐下旨意。” 梁皇道:“那就由太子代朕迎接。” 一旁太子柴承嗣大喜跪下领旨。武将那一列的好几位将军们却是面上不忿。 攻打唐国的是烈王夙御天,可是迎接四国来朝的却是太子,这隐隐已是无视了烈王的天大功绩。 一场朝会就这样表面平静,内里汹涌地结束了。 与朝会沉闷气氛完全不同的是整个后宫,放眼过去热闹非凡。无数的宫人来来往往,不住地妆点后宫。 不但是为了十天后的万寿节,更是为了三天后庆贺太子妃周氏怀上皇孙。 此时东宫中,太子妃周氏一身宽松十二幅凤凰长裙,正容光焕发接受各位东宫姬妾们的请安。青鸢因为请封还没下来,所以就坐在了最末一座。 徐良娣讨好的奉上一块蓝天白玉,笑道:“太子妃娘娘,这块白玉玉质莹润,没有一点杂质。将来可以打好几块玉佩。” 太子妃看了下这块白玉,果然是通体莹白如雪,没有一点杂质。更妙的是这块白玉很大,说打几块玉佩那是谦虚说法了。这块雕琢成一座观音像都绰绰有余。 “徐妹妹有心了。张尚宫,收下吧。”太子妃周氏淡淡吩咐一旁的尚宫收下。 徐良娣见太子妃周氏那神色,顿时眼中浮起怨恨。不过太子妃周氏家底深厚,奇珍异宝太多,自己的礼物上不了她的眼,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徐良娣退下,眼角的目光看见末座的青鸢,忽然笑问道:“青鸢姑娘,这次送太子妃娘娘什么礼物呢?” 青鸢抬起头来正对上徐良娣那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她笑了笑道:“青鸢没有什么可送的,不过只有一两件还算过得去的首饰敬献给太子妃娘娘。” 首饰?徐良娣眼中掠过鄙夷。不过她故意笑道:“那让我们开开眼吧。” 青鸢从身后拿起两个偌大的盒子,慢慢走上前:“太子妃娘娘,请笑纳。” 太子妃周氏见她如此恭顺,眼中已有了满意的神色:“青鸢姑娘还未有位份,实在是不用这么客气。” 青鸢笑道:“太子妃娘娘这一龙胎可是天大的喜事。青鸢也想沾沾太子妃娘娘的福泽。不是人人都有太子妃娘娘这样的福气的。” 太子妃周氏一听越发觉得心中舒畅。一旁几位东宫姬妾,特别是徐良娣脸色都变了。 青鸢的话中正正戳在了她的心窝中。她平日深得太子柴承嗣的恩宠,可是这两年竟然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反而是太子妃周氏子女双全。 太子妃周氏笑道:“来人,拿下去吧。同时也赏赐青鸢姑娘。” “是!”张尚宫恭敬道。 “等等。”徐良娣忽然出声道:“太子妃娘娘,既然青鸢姑娘敬献了礼物,可否让妾身们开开眼呢。看是什么样的首饰这么珍而重之的献上来。” 太子妃周氏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徐良娣。 首饰就是首饰。再精巧怎么会比得上其他宝物?徐良娣这是分明要青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了。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青鸢。议论声悄悄而起。 青鸢却是坦然自若:“既然徐良娣娘娘想要看,那就打开看看。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太子妃娘娘不要介意。” 太子妃周氏笑着道:“怎么会呢。” 她边说边打开首饰盒。忽然她看见里面的首饰时,不由脸上显出诧异,随即又惊又喜:“这是……这是……” 她说着赶紧拿起那首饰盒中的首饰。 众人只觉得眼前珠宝宝气,耀眼生辉,竟然一时间看不出到底那是什么首饰。 可是等她们看清楚时,顿时一个个瞠目结舌。 只见太子妃周氏手中是一顶沉甸甸的金冠。金冠并不稀奇。以太子妃周氏目前的品级,她足以佩戴四凤金冠。 可是眼前的金冠满目华丽,精细无比,一根根掐丝金线勾着更加精细的金丝,整个金冠上各种各样的颜色的宝石玲琅满目。更令人惊奇的是,上面还有不少栩栩如生的珍禽异兽。一只只展翅欲飞,中间托着一只大大的凤凰。 凤凰通体都是火红宝石,眼睛一点黑曜石,凤凰浴火,百鸟朝凤。这凤冠一出,今日所有敬献给太子妃周氏的礼物统统成了烂石破铁。 徐良娣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太子妃周氏惊喜连连:“这是什么冠?” 青鸢微微一笑:“这是百鸟朝凤冠。” “没想到青鸢姑娘竟然也有唐国宫中之物。”徐良娣冷冷嘲讽,“不是听说所有的唐宫之物都要归于国库吗?” 青鸢面不改色:“这是自然。离开唐国之时,皇上有旨让青鸢可以带走一些随身之物。” 徐良娣气得手都在发抖。明知道青鸢是在撒谎,这珍贵的百鸟朝凤冠搞不好是烈王夙御天送给她的。但是这个时候难道她为了去求证到底有没有这个旨意,还得和她在这里大失身份地吵架吗? 青鸢见她如此生气,对她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 太子妃周氏喜气洋洋对着自己比划了凤冠,赞道:“青鸢姑娘有心了。” 青鸢深深拜下:“青鸢所有都是皇上、太子殿下,还有太子妃娘娘所恩赐的。所以这百鸟朝凤冠敬献给太子妃娘娘是物得其所。” 太子妃周氏点头:“诸位要学学青鸢姑娘的忠心。” 众妃不得不低头恭谨称是。 离了东宫主殿,青鸢在前面慢慢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喝:“站住。” 青鸢回头。只见徐良娣眉目含怒地走来。 “徐良娣娘娘……”青鸢还没拜下,忽然“啪”地一声脸上就中了一记重重的耳光。身边的桃香惊呼一声急忙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第五十九章 欢宴(一) 徐良娣冷笑着看着青鸢,破口大骂。 “李洛瑶,你当你还是千娇百媚的唐国公主吗?你以为敬献那个什么百鸟朝凤冠就可以让太子妃娘娘对你提携吗?你别做梦了。那个所谓的请封旨意到现在都没有下来。你不过是废国的公主罢了,比宫女还不如的贱人!” 四周的妃子和宫人都围拢了过来。一个个用各种各样的目光看着青鸢。待他们认出她的身份之后都纷纷幸灾乐祸抿嘴笑了。 青鸢静静看着眼前状若疯妇的徐良娣,微微一笑:“如果青鸢是贱人,同为伺候太子殿下的徐良娣娘娘是什么人?” 徐良娣正骂得欢,没想到青鸢竟然敢顶嘴。她骂道:“你这个贱……” “啪”的一声,她的脸上牢牢挨了一记。 四周所有人都吃惊得不知所以。徐良娣许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敢反击,捂着脸竟然忘了如何反击。 “徐良娣娘娘气应该消了。告辞。”青鸢淡淡说完,扶着桃香走了。 徐良娣还想再骂。一位匆匆而来的女尚宫道:“太子妃娘娘要静养,是谁在此喧哗?” 徐良娣只能恨恨看了一眼远去的青鸢,怒气冲冲地走了。 …… 青鸢回到了栖霞阁,脸上的肿痛还没消。桃香急忙去寻凉水和冰砖。 冰砖包了帕子,熨帖了热辣辣的脸庞。桃香在一旁心有余悸:“幸好徐良娣下手没有太重,不然打坏了公主的脸可怎么办?” 青鸢冷笑:“她不过是寻个由头发泄怒火罢了。如今太子妃怀了孩子,就她没有。献礼物又被我夺了风头,自然是百般不甘愿罢了。” 桃香不敢接话。 这时明琮进来,低头递给她一张纸条。青鸢看了一眼就揉碎了。她道:“过两日是太子妃娘娘庆贺龙孙之喜,还望明公公多多上心准备。” 明琮点了点头。悄悄退下。桃香好奇问道:“公主,我们已经送过礼物了,还要准备什么礼物送给太子妃娘娘吗?” 青鸢冷冷按住脸颊的肿痛,冰凉刺入皮肤有种热辣的爽快。 她微微一笑:“有些礼物自然是不嫌多的。” 新一章 傍晚,落日的余晖中,一队不起眼的商队经过了城门的盘查后出了京城。他们一行大概五六人,五匹马,还有一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像是无数南来北往商队一样不紧不慢地赶着路。 这一队商队出城之后,走了一段官道就如同那些喜欢抄近路的商队一样拐到了不起眼的小道上,然后像是雨如大海一样消失在延绵的群山之中。 终于过了五六日,这队商队到了一处山坳处。领头的人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黝黑的脸庞。 若是有人认识他,定会大吃一惊。这不就是在军营中带头闹赏恩令的王大有吗? 他摘下斗笠,对后面的人粗着嗓子喊:“下马!到了!” 五人下了马,一张张黝黑质朴的脸上现出了狂热和激动。过了一会儿,山坳处走来两位甲胄分明的骑兵。 “来者何人?”他们喝道。 王大有上前呈上了一张放在竹棍中的纸条。 骑兵看了一眼,对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他们放了行。王大有和同伴们互相对视一眼,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过去。 终于,山坳越来越深,整个山谷中的情形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见一座座兵营密密麻麻,一览无余。足足有千座之多。 王大有终于激动失声喊道:“誓死忠于烈王殿下!” 这一声在山谷中激起回响,一层层。 …… 三日后东宫的庆典很快就到来了。一大早,整个东宫中人声鼎沸,宫女内侍们忙忙碌碌穿梭不停。殷勤的官宦内眷们纷纷前来。 偌大的东宫门口犹如庭市。流水似的礼物送入宫中,一样样一件件珍贵无比。禀报的内侍们喊得喉咙都哑了,不到一个时辰都要换一拨人前来迎接。 所来的官宦世家和门阀世家们一个个锦衣玉冠,贵妇贵女们每一位都是花团锦簇,头上朱钗宝饰耀人眼目。 在乱世中,这样的场景犹如末世的狂欢一样,令人忘乎所以,熏熏然陶醉。 栖霞阁中,安静异常。 青鸢睡个安稳的长觉。很久以来她都不曾这样安稳一夜到天亮。 往昔种种磨难在她身上再也看不见痕迹。她仿佛是风雨后的一只九天青鸢,除了那眉眼多了一点凌厉之外再也看不出半点疲惫。 她起得晚,桃香就守在外面等,不敢近前伺候。 青鸢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唤她进来,随之进来的还有沉默的明琮。 桃香见她气色不错,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东宫的见闻。她说得起劲,青鸢却是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桃香说得累了,青鸢却是只是问了到底有几家前来,来的人是谁。林林总总,桃香说不清楚,她却能细细问得清楚。 在桃香结结巴巴的讲述中,她算是明白了。在梁国,世家门阀势力之强才是整个皇朝的根基。周氏是第一门阀世家,太子妃周悦卿就是出自周氏长房长女。 周氏的几位嫡女和旁支庶女也入宫为妃过。所以从表面上来看,周氏为梁国第一门阀世族,地位不可撼动。 其次便是谢氏。谢氏据说是从淮南谢家一族因为战乱迁居至此。谢氏族人和那些这十几年来南迁的北方望族不一样,他们人数众多,在一百多年前就在南地有经营,所以移居至此顺风顺水。 而且谢氏诗书传家,族中子弟多的是文采斐然的人才。清流一派盛行的时候,谢家也出过好几位有名的子弟。 排在谢氏之后的便是闵氏。闵氏据说祖上是北地边民,在中原乱世起时因为有过人的胆量,偷偷从西域贩马,从而发家致富。 闵氏发家之后就大量买地,过了一二代后,北地战乱,闵氏干脆举家过江迁入南地。不过这种外来的望族跟当地的望族因为土地产生的恩怨矛盾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说清楚的。 不过因为闵氏家族庞大,又军中有关系,对外一向是十分强势。 第六十章 欢宴(二) 剩下的便是陈氏、王氏、慕容氏……这些门阀世族有的是功勋之家,有的是经营数百年,根基深厚,有的低调,有的张扬,不一而足。 青鸢梳理完这些,人也打扮妥当。 桃香看着装扮妥当的青鸢,不由赞叹:“公主真美!” 青鸢看着半人高铜镜中的自己,不由笑了。铜镜中美人如云如雾,凤眼丹唇,肌肤胜雪,一头如云乌发只挽成简单流云髻。上面点点不起眼的明珠簪,星星点点,犹如黑夜中的一颗颗星辰。 纤腰如柳,长长的玫红色长裙上点点海棠拂了还满。 她身材高挑,容色倾城,虽然都是简单的装饰,却已胜却了人间芳菲无数。 青鸢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皱眉:“不好,这裙子颜色太艳了。换那条梨花素色裙。” 桃香赶紧拿来。铜镜中立刻又出现一位冰雪似的美人。 青鸢换完又觉得哪里不妥。正犹豫,一旁的明琮忽然开口:“要想在万花丛中不显眼,就一定要泯然众人之中。白色和黄色是最显眼的。” 青鸢恍然大悟,微微一笑:“那还是那件玫红色吧。” 她换上后,对明琮道:“今日你就跟着我左右。” 明琮点了点头:“就算是公主不说,奴婢也是一定要伺候公主左右的。”他说完悄然退了下去。 …… 太子妃周氏是周氏长房嫡女,成为太子妃之后一向低调示人。只是最近梁国打败唐国之后实力大增,周边诸国都前来朝贺。而梁皇子嗣并不多,东宫太子地位稳固,现在加之又怀了皇孙,自然是得意。 人到得意处,自然要用一场盛宴来昭告天下。 太子妃周氏今日之宴就是传递天下人这等意味。 芙蓉园中,人生鼎沸。青鸢还没进去就能听见里面欢声笑语阵阵传来。她环顾四周,果然不少官宦贵妇贵女们成群结队地不断涌入。 人人穿戴一新,姹紫嫣红,她的玫红色海棠长裙果然淹没其中。 她正要往里面走去,忽然身后传来犹豫的声音。 “这位是不是青鸢公主?” 青鸢愣了下,不由回头。只见身后几位贵女正对着她指指点点。那出声的贵女大约十六七岁,头发并未全部梳起,看样子是未出阁的少女。 她肤色白腻,五官秀美,更难得的是她一身诗书气质,越发令人觉得她在七分长相上多了三分的风华。 七分的美人变成了十分美。这在寻常贵女身上并不多见。 她见青鸢停下便知自己猜的没有错。于是她含笑上前拜见:“久闻青鸢公主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果然是令人心折。” 青鸢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问道:“这位小姐贵姓?” 能大庭广众之下叫她公主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能让她感到高兴。 那少女不介意她态度的冷淡,道:“小女姓谢,闺名玉真。家中伯父曾在唐国游学过,拜陈孺先生为师。” 青鸢一听,顿时心中失笑。方才她在桃香口中刚问明了梁国中的世族之家,如今眼前就有谢家女儿前来搭讪。 陈孺?不就是那酸腐的老夫子吗?她记得父皇很不喜欢他,为了不让他在朝堂唠叨,后来封了他一个帝师,赏赐了不少田产就让他告老还乡去了。 “原来是陈孺老夫子的子弟。失敬失敬。”青鸢云淡风轻地道。 谢玉真连忙道:“公主言重了。陈老先生时常对家伯说,青鸢公主的才华不输给男子。” 青鸢心中越发想笑了。陈孺那个人最是瞧不起女子,曾经为了父皇给她盖了一座宫殿而愤然上书了好几次。 不过她却没有拆穿这小小的谎言。 她微微一笑,这时才握住谢玉真的手道:“陈老先生真是过奖了。青鸢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怎么敢担如此夸赞。” 谢玉真见青鸢先前态度清高,此时才流露亲近之意,顿觉得自己说的话达到了效果。她正要再好好和青鸢寒暄。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谢姐姐,这位姐姐是谁啊?长得真美。怎么的从未见过?” 那少女的声音如莺啼燕语,十分悦耳。 青鸢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紫裙的明丽少女正好奇地朝着她们走来。 那少女大约十三四岁,明眸皓齿,圆脸圆眼,观之可亲。她上前来,好奇打量了青鸢问道:“你是谁啊?” 谢玉真见她口没遮拦,急忙拉住她:“云慧妹妹快来见礼,这位是青鸢公主。” “青鸢公主?”那叫做云慧的少女眨巴眨巴明丽大眼,奇怪道:“国中没有公主叫做青鸢啊?” 谢玉真一听顿时下意识看向青鸢。 青鸢却是云淡风轻道:“是的,在国中没有青鸢公主,如今站在两位小姐面前的是青鸢姑娘而已。” “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好。公主公主的,那已经是废了国的公主了。”身后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 青鸢脸色不变,谢玉真脸色却是变了变。 青鸢缓缓回头,只见不远处走来几位身穿锦衣华服的贵女们。当先一人容色艳丽,下颌尖尖,一双眼中带着明显的讥讽。 她身穿一条湖蓝色长裙,上面用各色翠羽绣成一只只活灵活现的鸟儿。头上两边各簪了两支金步摇,步摇流苏下点点蓝色宝石,一颗颗质地澄澈,分外耀眼。 青鸢认得出来,那宝石是从西域而来。 如今西域边族趁着中原战乱纷纷入侵,战事频频,这少女能有这样的宝石,家中的豪富可见一斑。 那少女走到近前,抬起下颌傲慢打量了青鸢一眼:“你就是青鸢吗?长得果然不错。难怪太子殿下能为你着迷。” 青鸢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姐尊姓大名?” 谢玉真恢复了常态,介绍道:“公主,这位便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晚晴。” 青鸢点了点头:“原来是慕容家的小姐。” 慕容晚晴见青鸢没有意料中的恼火,顿时脸上沉沉:“难道你认得本小姐吗?” 青鸢笑了笑:“原本是不认识的,如今才算是真的见识了。” 第六十一章 欢宴(三) 她说完转身就走,慕容晚晴一愣,只觉得她说的话,话中有话,可是偏偏又找不到半点把柄发作。 她咬牙看着青鸢的背影,对身边的人怒道:“你们都见了这人是多么傲慢了。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拿着公主的架子!我若是她早就死了算了。” 她最后一句说得很大声。青鸢还未走远,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 她脚步顿了顿,半晌慢慢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一眼慕容晚晴,这才转身走了。 慕容晚晴见她走了越发得意:“哈,看吧。如今太子妃娘娘怀了皇孙,看你还怎么得意!什么公主,我呸!” 其余几位小姐也偷偷抿嘴笑了起来。谢玉真看着慕容晚晴羞辱青鸢,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晚晴妹妹,你何必这般呢。公主已经很可怜了。” “公主?她是哪门子的公主?玉真姐姐,我劝你还是别做那徒劳无用的事了。她就是废国的公主,永远是不可能上位的。” 慕容晚晴的话刻薄非常,但是四周的贵女们一个个眼中都流露赞同。 谢玉真想说什么却是住了口。 慕容晚晴见谢玉真吃瘪,看了她一眼便和几位贵女得意洋洋走了。 一旁的云慧等她们走了,这才嘟着嘴道:“玉真姐姐,这晚晴可讨厌了。每次都和你作对。还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 谢玉真笑了笑:“你理她们做什么。她们是没有眼光的人,自然不知道什么是珍珠,什么是瓦砾,以后有她们哭的时候。” 云慧姓完颜,是北地完颜氏族南迁过来的一支。她好奇眨眨眼:“玉真姐姐,什么是珍珠,你说的是谁啊?” 谢玉真看着远去那道倩影,目光深远:“就是你方才见的那一人。唐国国主的掌上明珠啊。” …… 青鸢进了东宫的芙蓉园,放眼看去,满眼人潮济济,不像是宫廷宴席,倒像是集市一般。来来往往,诰命贵妇,犹如过江之鲫。 青鸢一个都不认识,于是命了桃香捡了一块干净的席子就这样静静待着。 她仔细看去,只见芙蓉园四处名贵菊花姹紫嫣红,姚黄魏紫处处可见。每一盆都是极其名贵。花儿在芙蓉园四处错落有致地摆放,与假山流水交相呼应。四处搭起精致飘逸的凉棚,人处其中,就如同在瑶台仙池之中。 青鸢随意看了一眼,心中失笑一声便自顾自喝着果酒。一旁的桃香咋舌:“公主,这的纱帘都是上好的潇湘烟罗,这一匹可要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呢。” 青鸢一口饮尽酒水,笑道:“这又有什么?千金难买一日欢喜。” 她话音刚落一旁一位穿着素白月色长裙的女子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青鸢眼角余光看去,只觉得此女当面容清华,初看时并不觉得有多美,但是越看越是觉得此女风华内敛,十分耐看。 她向来不是一位善于和旁人亲近的人,虽然心中微惊异,却并不主动招呼。 此女和青鸢的目光对上,诧异她的样貌之后却是对她友善笑了笑。 对方已释放出善意,青鸢自然是不会冷脸相对。 “这位小姐长得面善,不是能否有幸请教尊姓?”青鸢问道。 那少女微微一笑,转身行礼:“小女姓简,闺名清。这位姐姐长得国色天香,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怎么的从未见过。” 青鸢口中念着她的名字,流露赞赏:“简清,名字清清淡淡,十分适合。” 她说完我回之一笑:“我叫做青鸢。” 青鸢?那少女皱眉回想,等她想到时不由脸色微微一变:“你便是青鸢公主?” 青鸢早就习惯了旁人的诧异眼光,点了点头。 简清目光流露复杂,上下打量她一眼:“没想到青鸢公主长得这么美,果然见面胜过闻名。” 青鸢淡笑:“过奖了。乱世中美貌并不是福气。” 简清想了想,释然一笑:“公主所言极是。看来如我这般样貌倒是福气了。” 青鸢被她的坦率弄得失笑。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隐约都有了结交的心思。正在这时,芙蓉园那边传来一阵阵喧嚣。青鸢看去。 只见云顶华盖簇拥中,太子妃周氏缓步而来。她今日穿着一件鹅黄色宫装,头戴沉重的四凤金冠,额上点了金铂花钿,一张原本端庄秀丽的脸上细细妆点过。远远看去,宫装奢华,容色艳丽,多了几分天家的气派和威严。 众人纷纷拜下参见。 太子妃周氏上了首座,笑道:“今日只是家宴,大家务必尽兴。” 众人三呼千岁,宴席开始。四周的宫女内侍纷纷端上精美的菜肴,而丝竹响起,悠悠如天上仙乐。人们纷纷开颜庆贺起来。 一时间芙蓉园中人生鼎沸,热闹非凡。 青鸢四周并无认识的人,再加上简清人谦逊可亲。索性她便和她拼坐一桌,方便说话。 经过交谈得知,简清也是梁京中的简姓小世家,祖上是忠信威武侯,只是祖上功绩并不能庇荫子孙,再加上简家子嗣并不多,所以也就渐渐势弱。 简清今日能来也是因为靠了几位相熟的亲戚才拿到请帖。 青鸢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简青一愣:“公主如何得知?” 青鸢笑而不语,心中却是摇头。日益势弱的家族才会这样急不可耐的推出长女,企图换回一门好亲事,为族中男子铺路。 简清是个通透明白的女子,细思之下也明白了。她释然笑了笑:“反正我总是要嫁人的。这眼下倒是个好机会。” 青鸢环视了一圈四周,果然见南边那边有不少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们在。她看看打扮清纯的简清,摇了摇头。 “哪能那么容易。不过机会是自己创造的。若是你看上哪位,我倒是可以帮忙参详。” 她说得坦然,简清却瞬时羞得满脸通红:“不不不……公主不必如此,一切随缘了。” 青鸢仔细看了看她的容色,从头上拿下一支最大的珠钗簪在她的发间,微微一笑:“你不要害羞。若是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要去费点心思去争取。若是不肯,那在万花丛中,谁又有那个闲情逸致看见你这朵小白花呢。” 第六十二章 欢宴(四) 简清脸色绯红,喏喏了半天终是没有反驳。 宴席继续。今日东宫的庆贺下了血本。不但请来了好几支京中杂耍艺人,还请来了胡姬跳舞。还有各种宫中歌舞。你方唱罢我登场,端的是热闹无比。 宴饮过了三巡,许多人离了桌子向太子妃周氏敬酒,或是三三两两互相攀谈赏花。就连文静的简清也起身向相熟的人敬酒攀谈。 青鸢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席上喝酒。酒过三巡她便有些微醺,于是便依在一旁的桃香身上假寐。 正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得有人唱和:“太子殿下到——” 青鸢看去,只见太子柴承嗣身穿朝服,大步走了进来。他方进来就引起众人的喧哗。人人都争相上前跪拜。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们更是一个个眼中含羞地看着他。 太子柴承嗣原本就十分俊朗,朝服穿着更多了几分未来国君的威仪。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样貌,难怪今日东宫中这么多打扮美丽的贵女们争相前来。 她们盼着能得到太子的青眼,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青鸢看了一眼就低头默默饮酒。 太子柴承嗣环视了一周没有看见想要见的身影,眼中微微失望便快步向太子妃周氏走去。你 太子妃周氏已盈盈拜下。太子急忙将她扶起:“悦卿有孕在身就不要行礼了。” 太子妃周氏含羞:“那是在没有外人下,如今这么多人看着,臣妾虽然有孕但是也要为东宫做表率。” 太子见她这么得体,顿时大悦。他扶着她慢慢走到了首座。 宴席继续,丝竹声声,越发欢快。正主儿到了,前去拜见和敬酒的人越发多了。远远看去闹哄哄一片。 青鸢不厌其烦便想离开。 忽然芙蓉园门口又传来一道声音:“东方先生到——” 众人一愣,太子妃周氏欢喜:“呀,没想到东方先生今日也能来。太好了。” 太子柴承嗣诧异:“东方先生从不愿意参加宴饮,怎么这次……” 太子妃周氏笑道:“这次当然是不一样了。这次宴席也有他一份功劳在。若是将来臣妾当真生了皇孙,太子殿下可要好好谢谢东方先生。” 太子柴承嗣微微皱眉,旋即笑了:“那是自然。” 两人正说着,芙蓉园门口缓步走来一道清俊优雅的身影。四周的声音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人人忍不住侧目看去。 只见一位年轻俊雅的男子翩然而至。他白衣翩迁,容色淡然。一身风华令人心生惭愧。 青鸢只看了一眼便冷冷垂下眼帘。 今日东方卿让世人多一份崇敬和艳羡,对她而言就是多一份虚伪和恶心。此人她连看一眼都想挖了自己被污的双眼。 东方卿上前拜见太子和太子妃,寒暄了几句就欣然坐在了太子的下首。 他的到来令宴席多了几分惊喜的意味。因为东方卿从不参与诸如此类宴饮,十分低调。人人都知他被梁皇和太子看重,可是奈何他深居简出,想要巴结都无从巴结起。 今日这机会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过一会,果然东方卿身边就团团围绕了不少达官贵人,名门淑女。 青鸢冷眼旁观,洞若观火,冷笑一声就起身准备离去。 “公主,你怎么要走了?”身后应酬回来的简清问道。 青鸢见她面色潮红,笑道:“没什么,我不小心喝多了酒意上头想去散散。” 简清笑道:“我也是。正好一起。” 她说着就与青鸢搭伴要去花园深处逛逛。 两人到了僻静之处,简清长吁一口气,脸上浮现如释重负。青鸢看了她一眼,道:“应酬不喜欢的人很累是吧?” 简清脸微红:“因为我喜欢在家看书,所以很少和旁人打交道。” 青鸢失笑:“看你样子,你家中早已为你择了一门好亲事。你方才是去见贵人吗?” 简清一听,震惊之余满脸通红:“公主怎么如此料事如神?” 她明明看见青鸢一个人自饮自酌,竟然每次都猜得准准的。 青鸢失笑:“很难猜吗?这种宴席本就是各取所需。你说说吧,家中要你嫁给哪家?” 简清红了脸,半天才道:“是王家……兵部侍郎王……王大人。” 青鸢皱眉:“不是世家子弟?” “是的……是……只是他今年三十有二,结发妻子去年过世。膝下无子。”简清结结巴巴终于说全。 青鸢挑眉:“这么说,你家中是让你去做别人的续弦了?” “是。”简清此时倒是镇定下来,苦笑道:“以我的样貌,若不是续弦,怎么会找到好的呢。方才我去见了姑母,姑母说那人品行挺好的。妻子过世后没有纳妾。” 青鸢无言以对。 简清说完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她说出了心里话,不由尴尬。 青鸢看了看她,忽然问道:“你意中人是谁?” 简清好不容易消退下来的红晕一下子又晕染上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真是个诚实的孩子。青鸢起了调笑的心思。 “是太子殿下吗?” “怎么是……太子殿下这么高贵……”简清急忙否认。 “那又是谁?”青鸢笑道:“难道是烈王殿下?” “不不不……你不要乱说!”简清急忙捂住她的嘴,眼中有惊恐:“这话是不能说的。” 青鸢听了顿时若有所思:“为什么?” 简清道:“公主不知道吗?京城世家都说,烈王殿下杀气太重,将来会祸及子孙。” 青鸢拉下她的手,问道:“谁说的?” 简清道:“不是谁说的,是全京城世家内眷们都这么说。而且还说皇上对烈王殿下……有猜忌之心。”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小声。 青鸢眸色一沉。什么杀气太重。这都是有心人胡编乱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京城有实力的世族不敢和夙御天结亲。 不过夙御天出身寒门。也很难说这些眼高于顶的京城世家们是怎么看待他的。 她正思附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娇笑:“清姐姐在这里啊!让我一阵好找。” 青鸢看去,只见方才那圆脸的少女云慧兴匆匆前来。她身后是知书达理的谢玉真。 四女相聚,这偏僻的地方一下子热闹起来。 第六十三章 欢宴(五) 谢玉珍和简清是认识的。云慧则是其中的开心果,娇声莺语,令人愉悦。 话题说到方才上,云慧咯咯笑道:“公主不知道哦。咱们清姐姐喜欢的人可了不得呢。” 简清一听急了眼,急忙去扯云慧。 “你别胡说八道!” 云慧瞪眼:“我怎么会胡说八道?简清姐姐喜欢的人是……东方先生!” 简清一下子脸红得跟虾子一样,跑去追打云慧。云慧嘻嘻哈哈,犹如泥鳅一样躲来躲去。 青鸢看着两人跑远这才醒过神来,她脑中总是简清那张含羞带怯的脸。 原来是喜欢……他。她心中失笑。 “简清妹妹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再说东方先生……恐怕不是什么良配。”身边传来谢玉真冷静的话。 青鸢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谢小姐是因为想要亲近我而这么说,还是因为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谢玉真一笑:“那倒是真的不必去诋毁东方先生才能亲近公主。公主聪慧,一想就知东方先生这种浑然世外的高人怎么可能有儿女之情呢?” 青鸢心中一窒,半晌才道:“是。的确是旁观者清。像他这种人怎么会有真情呢。” 她说完抬起头,明眸闪烁不定看着谢玉真:“那谢小姐的意中人是谁呢?” 谢玉真低下头,半天才道:“我不知道。” 此时她才露出小女儿情态。 青鸢忽然道:“我从未做过媒,但是若是谢小姐愿意,我这倒是有一位人选。他容色一等一,权势一等一,只是你若要嫁给那人恐怕要面临家族反对。” 谢玉真想了想问道:“若是这人会被家中反对,那公主为何要举荐那人?难道……” 青鸢目光幽深看着她:“因为我觉得谢小姐还算是一位知书达理的人。” 谢玉真失笑:“什么贤良淑德,知书达理。这些都是虚的,若是没有家世撑腰。我恐怕也要成为简清妹妹那样,随便找个年长的男人做续弦夫人了。” 她说完,忍不住好奇问道:“公主说的那人是谁?” 青鸢正要说,忽然一回头眼角的余光看见来人。她似笑非笑地一指前面园子门口:“就是他。” 谢玉真抬头看去,顿时愣住。 只见在院门口簇拥着一队人而来。当先一人身穿紫金深衣,头簪一支长长的血红凤簪。他面容俊魅,神色上带着似笑非笑。 那仿若洞悉一切的笑容令他多了几分置身事外的泰然。而他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杀伐之气令人觉得他周身上下有种不敢靠近的威严。 他一到芙蓉园中立刻环视了一圈。他的目光就这样精准地落在了青鸢的脸上。 两两相对,意味深长。 谢玉真站在青鸢面前,却仿佛觉得那双犀利的厉眸盯着自己看一样。 她情不自禁退后一步。 “是……烈王?”谢玉真说完,一张脸上顿时红了起来。 青鸢看着众人纷纷跪地迎接夙御天,微微一笑:“是啊,不是他又是谁呢?” 谢玉真心头一跳,一双明眸意味不明地看着青鸢。 青鸢扶着她的手,笑了:“整个梁国,人品样貌还有权势,谁还能比得过烈王殿下呢?” 谢玉真看着那道耀眼之极的人影在众人跪地恭迎中走上前去。太子柴承嗣忙不迭起身迎接,太子妃周氏亦是收敛了得意,低眉顺眼地上前。 在众人中央的夙御天神色淡淡,却仿佛整个天地就只有他一人。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风华,梁皇在此都无法盖过。 谢玉真忽然想到一个词:君临天下。 她心头猛地跳了起来,急急看向青鸢。 “公主是什么意思……”她心头纷乱,一向自诩冷静和睿智的脑子竟然一时间都乱成一团。 她忽然有点后悔故意和眼前的女子结交。眼前的女子容貌绝色,可是那一双眼却是怎么都看不透。 她本以为接近她。这落魄异国异乡的弱女子就会感恩戴德。 可是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给自己指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路。 她为什么要为自己提点夙御天这样的人? 难道她和夙御天当真有关系…… 谢玉真忽然想起那刚开始若有若无的谣言,心头的疑云越发深了。 青鸢看她的脸色,仿佛未察觉。她微微一笑:“谢家在梁国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如意。前有周氏,后有闵氏。周氏入宫为妃的女子很多,早已和天家牢不可分。闵氏军中根基深厚,利益往来,犹如一头猛虎在身侧虎视眈眈,不好相与。” “谢家虽大,却是诗书传家,耕读为重。这样的谢家,又有什么和周闵两家抗衡呢?” 谢玉真听得脸色煞白,几乎连连后退,若不是她掐了自己一把,恐怕这个时候她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些话就算是她家中叔伯长辈都不敢轻易提起,只能偶尔小聚时长吁短叹一两句而已。做为谢家小辈份的子弟都还轮不到为家族前途操心,更何况她是女子。 可是她不是不知道在乱世中家族实力对族人的庇佑之力。 才情又能如何?相貌又能如何?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在乱世中,若没有一点实力庇佑家族。家族中的田产再多,金银再多,都只是一块待宰的肥肉。 她能明显感觉到在这几年中,随着周氏和皇家联系日益密切,身后闵氏的不甘人后,虎视眈眈。而谢家时不时和这两家有田产之争。 不过这些争执都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谢家百年望族,名声极高,周闵两家还不敢明里暗里欺上门来。但是若有一日太子妃周氏成为梁国皇后,烈王夙御天彻底卸了兵权,闵氏在军中势力大涨之后。 那下一个要倒霉的铁定就是谢家。 这层关系撕开就是见肉见血,不死不休的境地。 而她做为谢家的嫡系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家族前路牺牲的。没有人例外,有区别的不过是牺牲多少而已。 宴席还在继续,因为烈王夙御天的到来,宴席又更加热闹几分。笙箫齐奏,歌舞升平,一派其乐融融。 这一切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如此太平盛世,可此时此刻在谢玉真看来竟是如此赤,裸裸的肮脏。 第六十四章 欢宴(五) “谢小姐考虑得怎么样?”耳边轻飘飘飘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悦耳沉着,胜券在握。令人仿佛有一种错觉,觉得在她面前,这不是异国他乡,而是在唐国之重。而她依旧是千万人中最尊贵的公主。 谢玉真一咬牙:“公主为何选择玉真?难道是今日玉真引起了公主的兴趣?” 青鸢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梁国就是热,到了深秋依旧是热浪滚滚。 她微微一笑,明眸流转:“怎么?谢小姐觉得这个提议不好吗?” 她摇着扇子笑得漫不经心:“若是觉得不好就当做青鸢没有提过,烈王这样的人才,总有大家闺秀能看得上,不是赵钱孙李,就是周吴郑王。总有一家闺秀看得上。” 谢玉真顿时无言以对。她目光深深看着眼前似真还假的青鸢,不知她是哪一句真哪句假。 青鸢垂眸看着她,声音轻慢却是充满诱惑:“谢小姐可以好好想一想,烈王只有一个,闺秀却是万万千呢。是奋力争取,为自己也为家族增添光彩,还是事事落于人后,最后不得不像简清嫁给死了老婆的年老男人,这一切都是在你一念之间。” 谢玉真闻言,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良久,她缓缓问道:“公主为何要帮我?” 她心中只剩下这么一个疑问。 青鸢一愣,倒是没想到眼前文秀少女竟然如此理智。在她身上,她似乎看见了曾经挣扎无助的自己,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地位,最后都逃不过一场盘算。 她握住谢玉真冰凉的手,明澈深幽的眼中终于带上了一丝认真。 “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烈王。” 谢玉真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脱口而出:“公主你……” 青鸢却是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微微一笑:“走吧,我们去敬酒。总是躲在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对这场欢宴不满呢。” 她说着当先一人走了出去。 谢玉真愣愣站在原地良久,直到背后被人一拍这才醒悟过来。 “玉真姐姐,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云慧娇憨的一张脸上都是细密的汗水。方才她和简清你追我逐累得娇喘吁吁。 谢玉真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圆眼睛,张了张口却是无言笑了笑转身走了。 …… 青鸢前去敬酒,太子妃柴承嗣连忙道:“公主不必如此多礼。” 青鸢含笑看向太子妃周氏:“妾身恭祝太子妃娘娘身体康健,生下龙孙。” 太子妃周氏笑了笑,作势抿了抿杯中的花露。 青鸢敬完就要退下,忽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几日不见公主,公主越发光彩照人了。” 青鸢回头,正对上夙御天那双妖冶的眼。 太子柴承嗣笑道:“青鸢,还不敬烈王殿下一杯,若不是他,你也不会平安到梁国。此恩应该谢的。” 青鸢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夙御天。只见他笑得意味深长。 青鸢忽然一笑,令宫女斟了一杯酒,款款上前:“这一杯酒谢烈王殿下,救命……之恩。” 夙御天看了她一眼,笑笑一饮而尽。 许是宴上气氛很好,多日不见的夙御天终于显露人前,而且还这么和颜悦色。太子柴承嗣便有几分熏熏然。 他下了台阶,握住青鸢的手,对夙御天道:“御兄,我与公主一见如故,这大媒还得谢谢你。” 夙御天定定看了看太子柴承嗣,直到他看出后者并不是说的反话,这才忽然哈哈一笑。 他笑声肆意,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他就止住笑容,意味深长地对太子道:“太子殿下,乱世中的佳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手的。得到了就得守得住才是真的拥有。不然也只是有缘无分啊。” 太子柴承嗣一愣,刚想要说什么夙御天已经一杯饮尽了杯中的酒水。他身边的人纷纷叫好。太子柴承嗣脸上也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青鸢目光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夙御天,转身悄然走了。 不远处,一双淡然的眼睛将此景收入眼中。 …… 宴席还在继续,青鸢却已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思。她往花园深处慢慢走去,上了曲桥看着底下锦鲤游来游去。 看久了,那一条条锦鲤就如彩绸一般美丽。 “公主……”身后的明琮忽然出声提醒。 青鸢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一袭白衣如雪悄然而来。郎朗天光之下,他眉目宛然,云淡风轻。 明琮不动声色间已站在了她的跟前。 青鸢看着渐渐走来的东方卿,淡淡道:“明琮退下吧。他不会在今日动手。” 明琮却是不动:“万一他有不少办法可以让公主在不久以后死去,那就是明琮保护不周。” 青鸢摇头:“不会。” 明琮想要问,东方卿已到了跟前。他淡淡看了一眼拦在眼前的明琮:“我有几句话要和公主说。还望行个方便。” 明琮冷冷看了他良久,这才悄然退下。 曲桥上两人对视而立,长风吹过,衣袂翩翩。记忆凶猛席卷而来,青鸢眼中忽然一阵恍惚。 …… 三月春光灿烂,一位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默默流泪。 水中的倒影中,她圆脸圆眼,五官秀美,看得出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这里有只小兔!快!快追!”远远的,一群小孩子追了过来。 蹦蹦跳跳的小兔子逃到了她身边。 小女孩一把将兔子抓起抱在怀中。 “还给我们,这是我们逮到的兔子。”那几个小孩追来,嚷着。 小女孩抱住兔子收起了方才的泣容,哼了一声:“这兔子是本公主捉到的,不给你们!” “呵呵!这人真不讲理!公主又能怎么样?公主就可以抓住兔子不还吗?”领头的小孩子嚷道。 “就是!真不讲理!” “讨厌鬼!” “……” 小孩子嚷嚷成一片。小女孩先是震惊,紧接着眼中便有了受伤了的骄傲。小孩子们见她一直不肯归还兔子,一步步逼近。 “你们……你们别过来!” “还我们的兔子,不然要你好看!”领头的孩子露出了狰狞凶恶的表情。 第六十五章 欢宴(六) 孩子们四面八方地围拢过来。小女孩的面上忽然露出了倔强。 她抱紧怀中的兔子,冷笑:“你们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跳啊!”领头的孩子无情的嘲弄:“你跳下去我们就放过你。” 小女孩抿紧嘴,身后不足五步是深深的池塘。嬷嬷说里面有不幸夭折的孩子魂灵,那些都是贪玩不小心跌入水中的孩子变成的。 看来从今天过后,她就又要变成这荷塘中另一个无法超脱的魂灵。 一步,两步,三步……她的手微微颤抖,怀中的兔子在不安地动着。 炎炎夏日的午后,她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 生平第一次,她发现,原来这个世上也有她无法用公主头衔庇佑的生灵。 “住手。”一道清朗的声音穿破天际,缓缓而来。 她猛地抬头,在天光中,一位清隽如山水画一样的少年蹁跹而来…… …… 往事逝去,人影交叠。青鸢看着眼前的东方卿,目光恍惚迷离。曾几何时,那护着她的清隽的少年成了如今这模样。 一切仿佛变了,一切仿佛又未曾改变。 “阿瑶。”他淡淡道。 青鸢收起了思绪,淡淡回道:“东方先生有何见教?” 东方卿深深看着她:“宴席喧嚣,想和你一起去四处走走散散。” 青鸢失笑:“既然不喜欢欢宴,为什么要来呢?来证明你东方卿原来也是可以和俗人一起饮酒欢乐,可以巴结的吗?” “做神仙一样的人,觉得没有什么好处,是吗?” 她笑得讥讽。 “是。”东方卿却是一眨不眨地承认了。 青鸢慢慢收起笑意:“好吧。东方先生既然要散,就去散吧。只是希望这次不要有什么阴谋。小女子担当不起。” “我可以保证。”东方卿不急不缓地对着她,却又似乎对着不远处冷冷立着的明琮说道。 青鸢沉默了一会,慢慢走到了前面。东方卿随后缓步跟上。 明琮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悄然消失在了原地。 …… 芙蓉园很大,方圆三亩。中间半亩荷花池到了夏日就会长满了芙蓉。而此时深秋,荷塘凋谢,没了夏日的郁郁葱葱,显得分外萧索。 青鸢沿着荷塘慢慢走,身后的人也慢慢地跟。一切仿佛未曾发生过。 那所谓的相爱相杀,都是一场梦。 “今日你也听见了。夙御天对你如何。”东方卿慢慢道。 青鸢面无表情:“他对我如何?此话怎讲?” 东方卿道:“他野心太大,而且显露在太子面前,置你于何地?” 青鸢定定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东方先生觉得,太子和烈王殿下是同等的对手吗?” 东方卿眸光一紧,却是再也不出声了。 青鸢笑得讥讽:“不管烈王殿下在太子面前说了什么样不可饶恕的话。太子都不敢吭一声的。” “东方先生好像不明白,一只羊和一只猛虎的区别在哪儿。羊会庆幸感激猛虎吃饱了不攻击,但是猛虎绝对不会因为吃饱了,而放弃过对羊的垂涎。因为总有一日,那只羊始终是他的腹中餐。” “哦?”东方卿深深看着她:“那你的意思是?……” 青鸢冷笑:“如果不是你,这梁国早就是夙御天的掌中之物了。夙御天何必对一个不值得出手的太子毕恭毕敬?” 东方卿面不变色:“所以你便替他效力,为他筹谋?这就是你选择他的原因?” 青鸢一怔,眸光缩了缩。她就知道今日东方卿来的目的并不简单。 “阿瑶,若是我不认识的话,我还能理解你的抉择。但是你我自幼相识,你是那倔强的阿瑶,骄傲的阿瑶。你不会无缘无故屈居他之下。” 东方卿看向她,目光像是要看透她的灵魂:“阿瑶,你想报仇。” 青鸢忽然觉得眼前的秋光很刺眼。 “阿瑶,你想用夙御天这把刀狠狠刺向整个梁国,你要覆灭它,毁了它。” “在你心中,夙御天只是一把刀,不管你握着这把刀会有多少伤。就如小时候一样,你决定了的事,哪怕快要被逼入绝境,你也要做到底。” 青鸢脸上一阵雪白,浑身簌簌发抖。 天光这么耀眼,可是她这么冷。浑身上下这么冷,怎么都温暖不了。 她仿佛看见城门上父皇和母后血污的头颅。她仿佛看见弟弟祈儿心口喷出的鲜血……她仿佛看见那滚滚战尘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怒吼着倒下,死去。 唐国灭了,她的家毁了。 这是生平第二次,她发现自己的荣耀并不能庇护这片天地,甚至不能庇护怀中弟弟的生命。 “阿瑶,我知道你恨。可是这是命中注定的。唐国会灭,梁国也会灭,所有的一切都会归于烟尘之中。你这样做,无济于事。” 青鸢缓缓抬起头,不知何时她早就泪流满面。 在这个世上,正如她最了解他一样。他一样最了解她。藏在心底的魔鬼和怨恨,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她都不能让夙御天知道一星半点的念头,他统统明白。 “阿瑶……”他缓缓将她搂入怀中,“我们不要这样了。” 熟悉的怀抱靠近,熟悉清爽的气息一如记忆中的那样,丝毫未变。她闭上眼,心中却已是荒芜一片。 “好,让我相信你也可以。让我不要帮夙御天也不是不可能,除非……” 她的声音冷得像是一块冰:“除非你杀了谢玉明。” 宽阔的怀抱有片刻的凝滞。不过很快,头顶上就传来东方卿从容的声音:“好,如你所愿。” 东方卿离去了。偌大的芙蓉池中萧索得得没有一点人气。 她静静看着水波中的倒影,慢慢整理着自己的长发。 身后悄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明琮。”她淡淡地招呼。 明琮沉默地上前,躬身,低眉。 “刚才你看见了什么?”她问。 明琮微微皱眉,良久:“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不。你去告诉夙御天你看见的一切。”她道。 明琮愣了下,不过很快他就躬身退下。身为一位死士,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接受命令。 青鸢看着水中纤瘦的面孔,嫣然一笑。 第六十六章 欢宴(七) 果然长大了,曾经那圆嘟嘟的天真浪漫的影子早就一去不复还了。这荷塘中不一定有已死的魂灵,但是这水中一定是有肮脏的人心。 而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抱着兔子瑟瑟发抖的无用公主。而他也不是那个挺身而出的少年郎。 一切似曾相似,然,一切面目全非。 …… 简清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慌。似乎这样的慌乱是从云慧道破她小心思的时候开始。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喝下酸酸甜甜的冰碗。仿佛多喝点就可以抑制住心中那砰砰直跳的小鹿。 “清姐姐,你在干嘛呢?”云慧又蹦蹦跳跳来了。 简清吓了一跳,脸色一白手中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云慧见她受惊,不由嘻嘻笑道:“姐姐怎么了呢?想什么事出了神?” “吓死我了。”简清遮掩着自己的神色,低头去渐帕子。 可是不知怎么的,平地吹来一阵风把她的烟罗纱帕吹得远了,勾在了廊桥旁边的一枝树枝上。云慧“呀”的一声赶紧去勾。 可是她人矮手短,根本勾不到。 简清连忙拉住她:“不要了,只是一方小小的帕子。” 云慧不死心道:“可是上面有清姐姐绣着的鸭.子啊,活灵活现的,丢了多可惜啊。” 简清一愣,不由失笑。那哪是什么鸭.子,是一双交颈的鸳鸯。她想纠正却发现云慧大大乌亮亮的眼睛无知盯着自己。 她张了张口却只是笑了笑。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辩解呢。在她心中那鸳鸯只是好看的鸭.子罢了。 正在这时她眼角掠过一道清影。她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一下一下的,分外清晰。 云慧见她脸色有异样,急忙问道:“清姐姐,你怎么了?” 简清脑中混乱无比。想要做什么,说什么都统统忘记,只知道一个声音越发清晰无比。 “……机会是可以自己创造的……” 不,她怎么可以?明明家中已为她择选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夫婿,虽然这位夫婿年纪大了点,相貌人品差了点,但是……但是…… “清姐姐?” 耳边传来云慧的询问声。 简清茫然抬头却看见那翩然若仙的身姿已然到了身边不远处。她忽然脱口而出:“哎呀,我的帕子!” 那个身影微微一顿,循声回头。 简清已泪眼朦胧看着那帕子:“那是我最喜欢的帕子……” 云慧微微一愣:“清姐姐……” 她还未说出口就看见简清正回头看着一位男子。那男子丰神俊朗,犹如谪仙…… 简清上前,含羞福了福:“见过东方先生。” 东方卿看看她,再看看廊桥边楚楚可怜的少女。他微微一笑,上前摘下手帕递给她:“姑娘别难过。这帕子不会丢的。” 简清拿着帕子,原本一张略显平凡清淡的脸忽然间起了飞霞,多了几分动人之色。东方卿目光落在她头上那一只硕大莹润的珍珠,眸光微微一闪。 “多谢东方先生。”简清捏着帕子,犹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东方卿微微一笑,忽然道:“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简清一愣,一股狂喜从心底蔓延出来。她抖了抖嘴唇,终于像是蚊蚁呢喃一样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东方卿目光落在她的发间,笑得越发深邃:“此处风光极好,能否和简小姐共用一桌?” 简清这一下彻底愣住,直到云慧捅了捅她,这才醒悟过来。 “好……东方先生请……” 东方卿微微一笑,长袍下摆一撩,端端正正坐在了席上。简清坐下,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双羡慕的眼睛。 …… 青鸢在水池旁看了好一会的锦鲤。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以为是明琮,头也不回道:“明琮,我们回去吧。在这里没有意思。” 她还未回头,腰间就缠上了一双坚硬的臂膀,还有灼热的喷着酒气的呼吸。她浑身猛地一僵,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妖冶戏谑的眼睛。 她想要挣扎,却被他紧紧缠住。 青鸢沉了脸色:“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放开我!” “不放。”夙御天的声音慵懒无比,带着一丝丝致命的诱惑。她脸不知是被酒气熏的,还是因为气恼而不住的泛红。 夙御天眯着眼睛看着怀中那张欺霜赛雪的侧颜,不由眼神越发暗沉。 “殿下不怕被人瞧见?”青鸢能听出自己的声音竟带着发抖。 她越发气恼:“殿下虽然不把太子放在眼中,却也要明白一个道理,兔子急了会咬人。太子他……” “呜……”她还没说完,开合的红唇就狠狠被堵住。 她猛地瞪大眼睛却看见他眼中灼灼火焰,似要将她燃烧殆尽。 这男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这种事! 她心中又羞又急不住挣扎,可是夙御天却始终牢牢将她搂在怀中肆意掠夺她口中的芬芳。唇舌交缠,他吸允着她的津液。不住地撬开她的唇间。一只手游离在她纤细的腰间,探入了她裙裾深处…… “唔……”青鸢不知被他碰触到了哪儿,倒吸一口冷气,眼中由羞恼变得愤怒。她猛地一咬他的舌,趁他皱眉吃痛的时候一把将他推开。 “殿下自.重!”青鸢连连退后,捂住身上凌乱的衣衫,惊怒交加。 夙御天靠在美人靠上,懒洋洋抹了抹唇角的血迹。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似笑非笑:“怎么?不喜欢?” 青鸢连连退后。她能看出他眼中的火焰不减。她知道如果刚才不知制止,在这里也许他就将她要了。 这男人简直是目无天地。 “殿下来做什么?”青鸢努力平静自己的声音。 夙御天眯了眯眼,忽然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你所期待的?让我前来?” 日光下,他华丽深衣,慵懒舒展四肢,就如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的豹子。充满了魅力却又危险之极。 青鸢余怒未消:“我怎么会让你前来?” “不然为何你让明琮告诉东方卿与你之事?”夙御天的眸色忽然变得深不可测,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将她锁定:“你想告诉本王,你始终忠于本王还是说你只是想显摆东方卿对你旧情难忘?” 第六十七章 欢宴(八) 第六十七章欢宴(八) 青鸢心中一凉。原来在他眼中,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不过……也罢。她今日这般两边讨好还不是存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这样想她,也不冤枉。 她冷冷收起心底的痛楚,冷冷道:“我让明琮告诉殿下是为了让殿下知道东方卿可能要有动作了。” 夙御天挑眉“哦”了一声,眸色未变:“此话怎讲?” “东方卿是一位很骄傲的男人。他不惜前来恭贺太子妃周氏的宴席,难道只是为了讨好和弥补先前的过失吗?他先是要杀我,如今前来委婉求和,难道是因为旧情难忘吗?”青鸢眸色如冰霜,道:“唯一的原因便是赏恩令令殿下名声大显,他坐不住了。” 夙御天眸色一闪陷入了沉沉深思中。青鸢知道他心中疑心很重,不是那么容易相信她。一件事若是他没想清楚是不会贸然下了决定。 只是这一场戏已开了场,生旦净末丑皆已要轮番上演,缺了夙御天是万万唱不成的。 于是她便耐心等待。可是这一等便是很久。亭子中夙御天仿佛忘了身在何处,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青鸢站得腿都酸了,索性坐在离他不远处。 “过来。”他忽然伸手,眸光深深看着她。 青鸢心头一跳,她想要拒绝,却被他那样一双深眸深深看着,几乎要忘了身在何处。 “过来。”他见青鸢愣着,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青鸢慢慢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一股大力传来,她猛地被他抱在了怀中。 熟悉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心头微窒。她刚想要挣扎却被他一手紧紧搂住。他靠在她的肩头,目光直刺她的眼睛。 肆无忌惮的搜索像是要把她的灵魂都看透。 青鸢不知他要做什么,索性和他毫不示弱对视。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冷若冰霜,他的犹如万古不变的深渊古潭。 耳边是秋蝉凄凉的叫声,一声声,令人觉得萧索。 夙御天忽然笑了,一双妖冶的眼眯起,荡开一圈圈的波纹。她看得微怔。还从未见过这么一个男人笑得这么张扬好看。 父皇不曾,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喜怒都不能让人瞧见。 东方卿不曾,因为他是李洛卿,是所有人心中那比神仙都聪明的男人。 谢玉明不曾,因为他卑劣无耻,是她杀之后快的人。 太子柴承嗣不曾,因为他的懦弱,连她都可以随意掌控。 …… 四目相对,她忽然间明白了他为何会是夙御天。因为他的骄傲和自信都是来源于异于常人的智谋和能力。 他可以是战场上人人闻风丧胆的杀神,也是可以是欢宴上人人瞩目的中心。他亦是可以令如东方卿那般忌惮的对手。 “在想什么呢?”他笑,目光明亮,容光灼灼比女子还炫目。他伸手抚平她眉心的拧结,轻笑:“这辈子本王只有看见一个,也仅只有一个敢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女人。” “你这么大胆,怎么怕在这里和本王私会呢?” 他声音中带着浓浓的轻佻。青鸢却看见他眼底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她垂下眼帘,淡淡道:“就算这样又如何?殿下想说什么?” 夙御天定定看了她良久,忽然道:“不要怕。” 青鸢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着他。 他笑得依旧慵懒:“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境地,也不用担心东方卿想要做什么。更不用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去委屈自己。比起本王的碰触,我想你更厌恶在他的怀中佯装柔弱。” 青鸢猛地一把将他推开,站起身来。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她心中是惊涛骇浪。 夙御天似笑非笑看着她,傲然道:“东方卿不足为惧。他所占据的只是人言和人心,可是他躲在背后筹谋这么多年,若是能扳倒本王,他早就做了。如今他手中的筹码已不是那么稳当。所以他急了。” 他笑得邪魅无比:“对一个急躁的对手,本王不会怕。” “所以你也不用怕。”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本王的女人,我夙御天会保护安然无虞。” 四周一片死寂。 青鸢只觉得眼中辣辣的,像是有什么要夺眶而出却又什么都没有。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是怎么样猜中她的心思,正如她不明白他怎么看待自己一样。 在东方卿的怀中,她浑身发抖不是因为被东方卿说中心思那样恨着。而是因为厌恶,因为厌恶却又不得不假装的痛苦让她浑身颤抖。 夙御天起身站在她跟前,修长的手轻抚她的了脸颊,目光深邃:“等万寿节后,你就是我的。谁也动不了。” 他留下这一句,含笑大步离去。 青鸢愣愣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浑身冷汗涔涔。 万寿节后?他要做什么?东方卿又要做什么?她原本有点眉目的现在却是一点都猜不透了。 “明琮!”她猛地唤了一声。 明琮沉默上前。青鸢想了想却又颓然挥了挥手:“没事。我要回栖霞阁。” 明琮点头,在前面引路。 青鸢半天却发现挪动不了步子。明琮回头,见她脸色煞白不由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青鸢猛地抓住他的手,目光冷浸浸的:“明琮,我不能死。” 明琮莫名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能死,我不想在心愿未成之前死。”她紧紧盯着他毫无温度眼睛,“我知道你效忠烈王,可是如今请你一定要保护我。” 她抓得他的手很紧很紧,像是要把他细瘦的手拧断。明琮垂眸看着她的手。他见过很多怕死的人。可是从未见过像眼前这女人的“怕死”。 她的恐惧不在于死亡,而是在于害怕比死亡还重要的事。 青鸢紧紧盯着他,目光渴切,像是要把他都点燃。 “明琮会保护公主。”明琮慢慢地一字一句道。 青鸢声音紧涩:“真的吗?” “真的。”明琮终于抬起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如果有什么事,明琮会跟随公主左右。” 青鸢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嫣然一笑,“那就好。” 第六十八章 欢宴(九) 在梁国的宴席,特别是酒过三巡就很随意了。谢玉真应酬完一圈大臣内眷和贵妇们就去寻找相熟的闺秀。 忽然她目光一角看见云慧闷闷不乐的前来。 “云慧妹妹,怎么了?”她上前问道。 云慧嘟着嘴:“清姐姐都不和我玩。” 谢玉真一愣:“为何?” 云慧一指:“你瞧,现在清姐姐都顾不上我啦。” 谢玉真看去顿时心头一跳。只见简清的席上众女簇拥之中是翩翩若仙的东方卿。 “玉真姐姐,清姐姐当真喜欢东方先生吗?”云慧问道。 谢玉真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半天,她涩然道:“傻丫头,我们终究要长大嫁人。谁能一直陪着你一直玩呢?” 她忽然想起青鸢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眼。那双仿佛看破一切的美眸,那双带着淡淡厌倦的眼神。 她目光的余角看见那一袭修长身形。万人之中,他走到哪儿,就是哪儿的中心。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朝着那道人影走去,像是去奔赴一场豪赌的未来…… 欢宴结束了。杯盘狼藉,喧嚣总算告一段落。青鸢回到栖霞阁却又被太子妃周氏的一份口谕叫来监督宫人收拾残局。 她立在芙蓉园中,深夜风吹来遍体生寒。 桃香小声抱怨:“公主,这么晚了怎么还让你来监工?简直是太欺负人了。明明东宫中有这么多的妃嫔。” 青鸢眸光未动:“也没什么不好,回去还睡不着。” 桃香强忍着哈欠:“可是公主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她们都去睡了,这明明是下人干的活儿。” 青鸢心中轻笑。 这小小的为难又能怎么的?摆明了就是欺负她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她如今还未请封,身份也就是比宫女还好一点而已。周氏自然是可以随意吩咐。 她想完,对身边陪着管事的尚宫细细问了酒盏有多少,杯碟有多少,琉璃盏有多少,象牙筷子有几根…… 那尚宫原本存了轻慢的心思。但是见她这般清楚明白,顿时收了蔑视,赶紧一一照着名册回禀。 这些宴席之后的杯子碟子,每一样都是宫中之物,登记在册。少了哪样都要有责任。尚宫回答完了,青鸢又让整理的宫人一一回禀,直到确认无误这才作罢。 一番清理查点后,夜已深了。 青鸢本就体弱,这么折腾一天下来顿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桃香见她脸色不好,急忙扶着她往栖霞阁走去。 到了半路,青鸢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闷痛。 桃香急了眼急忙让明琮去找大夫。 青鸢摆了摆手:“不必,这么晚哪还有人?明早再说。” 于是桃香急忙让人拿了一顶软轿,匆匆回到了栖霞阁。到了阁中青鸢一下子昏了过去。桃香急得火烧火燎。 明琮沉默上前按了下脉搏,低声道:“公主是体弱气虚,明日就好。” 桃香对这沉默的内侍不太信任,恼道:“万一明日不好呢?” 明琮头也不抬:“明日不好就后天。” “你!”桃香无言以对,只能恨恨跺脚下去了。 风吹来,夜渐渐深了。明琮像是一截木头一样坐在青鸢的床头。他双目微闭,运气凝神。 忽然一道轻得察觉不到的响声响起。 他猛地睁开眼。 在帷帐重重中,一道修长的影子立着。 “阁下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明琮冷冷道。 一声叹息悄然传来。 “我没想到她竟然防我防得这么严密。”无风自动的帷帐轻轻撩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比月华仙君还俊逸的面容。 对着这张可以让女人疯狂,男人嫉妒的脸,明琮犹如路边的石头一样平凡。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东方卿,浑身的气息渐渐流转,身边两丈中气势如刀剑。 “公主的安危自然是由我守护,东方先生若是想要做什么,先踏过我的尸体吧。”明琮木然无表情的说道。 东方卿缓步上前,恰恰在他两丈之外停住了脚步。 他目光深深看着明琮,忽然问:“是她让你守在这里?” 明琮冷冷与之对视,不发一言。 东方卿越过他,看向床.上昏睡的青鸢,轻叹:“罢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再信我。”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淡淡道:“这是滋元养血的药。她身体很弱,需要调养。你替我给她。” 明琮依旧不发一语。只是周身冰冷的杀气更重了几分。 东方卿见他不接,手一挥,瓷瓶稳稳地飞向明琮。明琮伸手一接,依旧看也不看瓷瓶一眼纳入了怀中。 东方卿仔细地看着明琮,像是从未见过一样。 “你为何要替夙御天卖命?”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东方卿皱眉,任他巧舌如莲都敌不过这样一截木头似的死士。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青鸢,如同来时一般悄然转身,准备离去。 “我叫明琮。”在他身后传来冷淡的声音。 东方卿脚步一顿。 “东方卿,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冷淡的声音如同诅咒一般围绕在他是那边。 东方卿头也不回,微微一笑:“明琮,这名字果然好听。是她为你取的吗?” 明琮眼瞳一缩,冷冷不回答。 “没想到武功这么高的一介死士竟然也有了名字。看来在你心中,她是不同寻常的人,第一个为你取名的人。” 东方卿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就是这么一点惋惜狠狠击中了明琮那张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具上。那面具似乎一下子裂开了一条缝隙。 “明琮,我等着你打败我的那一天。” 话音落,人已消失。 夜风再次吹拂而来,明琮目光冷然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紧紧握住了拳头。 …… 青鸢果然病了,病得很重。原本西山之行就受了惊吓,长途跋涉后回东宫还没歇息几日就又参与宴席。 她原本就有病体在身,伤了元气,如今再伤一下子病来如山倒。人就躺在床.上面色蜡黄。 桃香请了太医,可太医一听说是为她诊治都纷纷不来。 桃香无奈只能日夜不歇地照顾她。 到了第二日,明琮拿出一瓶瓷瓶让桃香用水化了药丸让青鸢服下。青鸢服了后好转许多。 第六十九章 万寿节(一) 她问这药丸从何而来。明琮犹豫了一会便全盘托出。 青鸢歪在榻上轻笑:“没想到他还真的舍不得我死。” 明琮看了她一眼:“公主的病并不会死。” 青鸢吃吃地笑,倦然道:“我怎么不会死?在这东宫中,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太子妃周氏明知我无法成为取代她的妃嫔,可是在她还未完全有把握生下皇孙之前,恐怕也是对我没有十成十的放心。” 所以正因为如此,她才故意这般让她做了劳心劳力的事,让她累病。 比起狂妄又骄傲的徐良娣,她还是更忌惮自己。 果然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青鸢在心中轻叹。 明琮见她神色,忽然开口道:“公主放心,明琮不会轻易离开。” 青鸢摇头失笑:“有时候杀人不用刀剑。更防不胜防。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给折磨死了。” 她笑得粲然:“我可是还要活下去呢。” 正说话间,桃香匆匆前来:“公主,谢小姐前来探病。” 青鸢微微一愣,不由笑了:“看吧,也许有什么好事会发生呢。” 她说完吩咐道:“去请谢小姐前来。快去。” 桃香听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询问,连忙退下前去请人。 不一会,谢玉真逶迤前来。她今日着一件素色长裙,妆容淡淡的,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澈明净。 连青鸢见惯了美人的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谢玉真含笑施礼:“听闻公主偶患小疾,小女就过来探望,还望公主见谅。” 青鸢扶起她,嗔怪:“不过是寻常风寒,谢小姐怎么客气,还特地跑来一趟。” 谢玉真微微一笑,与她一起进阁中。 主客两人坐定,桃香已奉上清茶。谢玉真环视了一圈栖霞阁,点头赞道:“斗听说东宫的栖霞阁十分精致,如今一看果然是如此。” 她说着看向青鸢,含笑道:“公主好福气。看来太子殿下是将您放在心中。” 青鸢面上笑笑,心中却是冷冷的。 好福气? 太子柴承嗣自从太子妃周氏有孕之后就一直不曾单独出现在她的面前了。什么心动,什么一眼钟情,什么为了她在梁皇面前跪求,都是一场虎头蛇尾的戏罢了。 现在连一道请封都下不来。 如此优柔寡断,如此不善处置人和事,难怪夙御天这般瞧他不起。 若换成了自己,怕也是心中鄙夷。不,已经心中鄙夷了。 青鸢笑了笑道:“谢小姐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太子殿下庇佑的一介弱女子罢了。不敢奢望别的福气。” 谢玉真环视了一圈,青鸢立刻明白。她挥退了桃香与宫女这才问道:“谢小姐有什么话就说吧。” 谢玉真微微一笑:“公主,实不相瞒在宫中小女有几位相熟的人。小女听说太子殿下不能过来栖霞阁是有人从中作祟。” 青鸢似笑非笑:“哦?这话怎么说?青鸢自认为自己在东宫中并没有认识太多人。这么个恩怨更是无从谈起。” 谢玉真若有所指地道:“公主的存在会令有些人感觉不适。” 青鸢闻言,捏着茶盏抿了一口清茶,这才笑道:“原来如此。看来青鸢还是让某些人如临大敌了。” 谢玉真叹道:“公主这般的人品和样貌都是一等一的。有人自然是心中妒忌。不过,若是公主愿意,这小小的拦路石很快就能清除干净。” 青鸢捏着茶盏盖子的手微微一顿。她不由重新打量眼前的谢玉真。 她不过是十五六岁,虽然显得稳重却依旧稚气未脱。可是方才她竟然能这么直白告诉她。那个阻拦太子柴承嗣的人,不过是“小小的拦路石”。 这么大的口气,若不是有绝对的实力怎么敢说出口? 没想到谢家比她想象的更加根基深厚。 青鸢心中千百个念头逐一闪过,面上却是笑了:“多谢谢小姐的好意。不过青鸢相信太子殿下是个明理之人,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对青鸢产生恶感。” 她声音中的诚挚连自己都不肯相信:“青鸢是相信太子殿下的。” 谢玉真一愣。她今日准备万全而来竟然碰了个软钉子。想着她不由多看了青鸢一眼,眼神中带着迷惑。 青鸢垂下眼帘轻轻拨着手中的茶盏。她自然不是相信那个软弱无力的柴承嗣。她更不是不愿意接受谢玉真突然投过来的好意。 那背后阻拦太子柴承嗣来到栖霞阁的人,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除了嚣张跋扈的徐良娣还有谁? 这些她都明白。只是谢玉真算错了,她只是一点都不想承宠罢了。 所以徐良娣所作所为正中她的下怀。 不过这些事不能给谢玉真知道罢了。 青鸢想定,柔声道:“谢小姐别担心。嚣张之人自然有取死之道。谢小姐这份恩情青鸢记在心中。”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有取才有舍。谢小姐想要从青鸢这边得到什么呢?” 谢玉真被她的坦白弄得一愣。 青鸢笑意不变:“谢小姐不用惊讶。在梁国中,青鸢身无长物,又无国无家。在我身上能给谢小姐的并不多。如今宫中瞬息万变,有些话还是直说的好。” 谢玉真定定看了她半天,这才长叹:“难怪家伯父一直夸奖公主的聪慧和才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青鸢一笑,明眸如春水:“谢小姐应该是为了烈王殿下而来。我猜的对吗?” 谢玉真闻言顿时一下子脸红耳赤。 青鸢看着她很少见到的小女儿情态,不知为什么心中微窒。不适的感觉流遍全身。她皱眉,难道是自己的病又加重了? 谢玉真低了头,轻声道:“在宴席上,公主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既然都是为了家族,何不风风光光一回呢?” 她目光湛亮:“谢家需要犹如烈王这样的人才可以度过这风雨飘摇的乱世。那些世家子弟,官宦之家都不是好的选择。” 青鸢沉默不语。谢玉真说得每一句她都听得明明白白。 也许,这天下间也就她才真正明白如谢玉真这样庞大世家嫡女身上重重的责任。因为根基太深,族人太过庞大。身为长房嫡女已没有了自身的情爱选择。 第七十章 万寿节(二) 与其都是卖,何不卖给权势最高的人呢? “公主,小女知道此番前来十分唐突。但是小女已无法可想。今年小女已经十六,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家父想把小女许配给净月王。”谢玉真咬着唇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可是净月王已年过四旬,府中姬妾无数……” 青鸢错愕。她没想到谢玉真的境遇竟然和家道中落的简清差不多。 只不过简清要许配的是有实权的鳏夫而已。而谢家竟然为谢玉真挑选的是一位荒淫无度的异性姓王。 净月王她听桃香说起过。那净月王身处梁国郝州,听说是梁皇诏安来的土匪头子,素日风评并不好。不但在封地为非作歹,还时不时传出草菅人命的事来。 难怪谢玉真会害怕。她虽然是嫡女身负家族重任,但是却还没有那种牺牲自己性命的觉悟。 她深深皱起秀眉:“你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因为父亲觉得将来梁国一定会陷入战乱,南方才是更安稳的所在。”谢玉真苦笑,“谢家族人总是喜欢未雨绸缪。” 青鸢哑然失笑。竟然是为了再次南迁做准备。 这一步棋……不得不承认,这一步棋连她都觉得意外。不愧是百年望族,逃命避祸的本事一等一。 “净月王的确不是什么良配。”青鸢斟酌了半天缓缓道,“不过谢小姐为何下定决心选择烈王?” 她眸色深幽,令人不敢直视。 谢玉真心中一凛,顿时收起了先前的试探之心。她原本以为透露徐良娣的所作所为青鸢会紧张地求助,却没想到她却依旧云淡风轻。 果然是唐国公主,天之骄女! 谢玉真眼中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能在这么个境地依旧有这身气派,不是一般人。 “因为烈王……看起来并不是传言中那么不好。”谢玉真明净的脸上浮起小女儿的娇羞。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令人觉得她不过是稚嫩少女,而不是稳重的大家闺秀。 “还有呢?”青鸢轻笑:“这个理由并不能让人信服,特别是逼你要嫁给净月王的族人。” 谢玉真面上蒙上了一层轻雾。她苦笑:“是啊。再好的人品和才华并不能让说服我父亲心动烈王的人选。至于我……我只是因为相信公主。” 青鸢诧异了。 谢玉真低下头:“我相信公主的眼光。再者,目前除了烈王,再也没有谁既是良配又可以一举挽救谢家颓势。” 说白了,她也只是赌一把。 赌一把夙御天的人品。赢了满盘皆活,输了……也不过如此。总比嫁给净月王好。后者也是一场豪赌。 而且赌输的几率更大。 阁中一下子安静下来。青鸢无言看着眼前明艳的少女良久。 “我明白了。”青鸢慢慢地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谢玉真感激看向她。她握住她的手:“公主放心,若是事成公主就是玉真的救命恩人。” 青鸢轻叹:“我能帮你,但是夙御天恐怕也不是什么良配。” 谢玉真无奈轻笑:“这我自然是知道。那样的人物将来一定不会拘束在儿女私情中。” 她有后半句没有说,眼前的青鸢风华绝代,传言中她和那魔魅似的男人有牵扯。她自认为身份和相貌都不如她一半,又怎么敢期待将来夙御天会爱上她呢? “那你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吗?”青鸢忽然问。 谢玉真明显是有花没说完。 谢玉真咬牙:“我担心家父不愿意我嫁给烈王。” 青鸢皱眉,忽然问道:“烈王殿下至今未婚配,京城世家中却没有动静,依我看并不是杀虐太重的无稽之谈吧?其中有什么缘由,你先说说。” 她说完自己倒是一愣。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倒是真的为夙御天操心婚事了。 她为他操心? 想到这里,她眉头就拧了起来。这感觉怎么这么奇怪呢?明明.心中对他并未有什么期待,为什么会这样呢? 谢玉真闻言,叹道:“一方面是京城世家对烈王殿下的身世有疑虑。他自称是寒门之后,虽然兵权在握,但是在乱世中枭雄起起落落,又有多少能善终?这是其一。其二……” 她欲言又止。 青鸢皱起眉:“难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谢玉真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听闻烈王殿下与一位宫妃有染……” 青鸢结结实实愣住。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夙御天十分自律,在女色上看不出他对什么女人有特别的癖好。 除了他对自己有种异乎寻常的兴趣之外…… 青鸢想着脸颊上不知不觉飞起两抹异样的红晕。 谢玉真仿佛看出她所想,轻叹:“公主不要误会。小女说说的那位宫妃不是梁国的宫妃。是越国的一位后宫妃子。而据说烈王也不是什么寒门之后,是越国的夙家的嫡子,因为这宫妃,他愤然叛出越国,投入行伍。一路征战到了如今。” 青鸢只觉得眼中有什么在喷薄而出。不是愤怒,不是伤心,也不是失望。她只是觉得生平有一个人令她无法评价,更无法看透一点。 原本她以为夙御天是一位彻头彻尾的野心家,醉心兵权,醉心皇权霸业。所有一切阻拦在他面前的阻碍都要被无情清除。 可是今日才发现,原来他心中也有明月光,原来他也有不欲人知的身世和过往。 难怪他姿容绝世,难怪他满腹智谋。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才华,岂是寒门之后可以养出的人? 他的文韬武略若是没有从小有优渥的家世支撑,现在最多只是一位粗鄙的将军罢了。可是谁才是他心中的那一道明月光?令他愤然叛出越国? 青鸢思绪飘远,耳边只听得谢玉真叹息:“世家族人其实并不排斥寒门。只是不敢相信一位背叛家族的人。……” “不用说了,我明白。”青鸢挥了挥手,眸色恢复清明,“你放心,三日后必有结果。” 谢玉真眼中都是不敢置信。半晌她才道:“三日后就是万寿宴……难道……” 青鸢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万寿宴,那可是最好的日子,谈婚论嫁最是合适。” 她低头,锐利的目光直视谢玉真:“我只问谢小姐一句,你准备好了吗?” 谢玉真一愣之后流露出深深坚毅:“以后公主可以叫我玉真。” 青鸢缓缓笑了,握住她的手:“以后你我就是姐妹。” 第七十一章 万寿节(三) 万寿节很快就到了。青鸢的请封还没有下来。自从太子妃周氏有孕之后她就像是在东宫被遗忘的一角,没有人问津,更没有人提起。 东宫中的人私底下议论纷纷,幸灾乐祸的、惋惜的、看好戏的,不一而足。可是栖霞阁中依旧安然如昔。因为没有人打扰,青鸢的病反而越发好得快。 不知是心情转好,还是明琮给的药丸有效。 “公主,尚衣局送来了万寿宴穿的衣衫。”桃香捧着一个用红绸盖着的漆盘。 青鸢看了一眼。桃香高兴打开。结果她欢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颜色。 “怎么会是这样?”桃香气得脸色涨红:“这分明……分明是宫女穿的衣服!公主,我去和那送衣服的尚宫理论去!” 青鸢想要阻止,桃香已气冲冲出去。 过了一盏茶功夫,她哭丧着脸回来:“公主,奴婢没用。那尚衣局的尚宫太过分了!她们说……她们说公主没有品级,不可以穿宫装。” 青鸢微微一笑:“你生什么气?这衣服挺好的。不出挑。” 桃香还要再说。青鸢已挑起那套宫女衣衫穿上。衣衫不出挑也算了,而且还不怎么合身。她这一病又瘦了些许,这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两条衣袖宽出了三指。 桃香一下子怒了:“这些人欺人太甚!公主,你一定要告诉太子殿下!” 青鸢把衣服丢给她,轻笑:“好了,去改改就行了。何必这么生气?再说我又不愿意在万寿节上出彩。穿太好会惹人眼目。” 桃香委屈地道:“公主怎么可以这么妄自菲薄。从前太子殿下那么喜欢公主。现在太子殿下不来了,这些人就蹬鼻子上脸。实在是可恨。” 青鸢由她唠叨。过了一会,明琮回来。 青鸢从他木然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不由召他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这个殿下他应该知道是夙御天。明琮看了她一眼,只是沉默。 青鸢明眸一闪,轻叹:“好吧,我不问。你下去吧。” 明琮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公主放心,殿下不会让公主有事。” 青鸢看了他一会,微微一笑:“好的,我明白了。不过比起他,我还是更相信明琮你。” 明琮心中一震,看到了她眼底的坚定和诚挚。他默默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桃香终是把那件不出挑的宫女衣衫彻夜改了,衣袖太长,她别出心裁锁了一道荷花边。青鸢穿上,修长的长袖随风勾出优美的纹路。再搭配着她比一般女子还修长的身形,普通的衣裙竟有几分仙气。 …… 万寿节一大早,整个宫中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每一宫都依次前去太和殿三跪九拜恭祝梁皇万寿无极。青鸢混杂在等级不一的尚宫和女官中木然地下跪再起身,然后三拜而走。 她透过人群,看着老迈的梁皇满脸红光,自得意满。自从灭了唐国之后,整个梁国上下特别是这梁皇就跟吃了一记春.药一样兴奋不已。 他们仿佛找到了在这乱世中立身之本,从此以后肆无忌惮。 青鸢再看去,梁皇身边坐着一位美貌却轻佻的宫妃。梁皇无皇后,这宫妃大约二十出头,美艳无比,不知是宫中哪位妃子。 她忽然想起在落凤坡那为难自己的两位尚宫,也不知道这宫妃是不是就是背后的指使者。不过这一切都跟她无关了。 青鸢在内侍的长喝声中行了最后一礼,然后随着尚宫和女官们出了太和殿。而殿外,前来恭贺梁皇万寿无极的人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梁皇接受百官朝拜恭贺之后,就要前去白马寺进香。从宫中到白马寺路途很长,几乎贯穿了整个京城。御道在前一条早就清理干净,撒上黄沙和清水。 沿路都张灯结彩,然后御驾逶迤而过,接受全城百姓的跪拜。青鸢是属于东宫的人,随行在太子这一车辇之后。因为她没有品级,只能跟着尚宫和女官们步行。 不过因为她终究是身份不一样,在最后总算得了一辆小小的马车,远远缀在东宫车队最后。 “这才像话嘛!公主总不能和她们一样走着去白马寺。”桃香总算满意了。 青鸢坐在马车中却不知在想什么。桃香不敢打扰她的沉思。自从万寿节开始,她就发现青鸢开始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感觉。 车队开始缓缓出了宫中。青鸢看去,只见锦旗满天,华盖云集,一眼看去望不到边。宫娥秀美,内侍清秀,锦衣华服,鼓乐奏起,宛如天上仙人出行。 在一派热闹非凡中,御驾缓缓行进。 太子柴承嗣一身朝服,站在一辆四马拉着的车辇上。他今日穿着紫红色太子朝服,长长的金络轻拍脸颊,越发将他衬得犹如神人。 过往之处,都能看见伏跪地上百姓崇敬的眼神。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情。 这江山这天下,这黎明百姓将来都要仰仗他的雷霆雨露。而他将要坐拥整个国家,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 正当太子柴承嗣飘飘然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太子殿下,烈王来了。” 美梦一下子裂开一条缝隙。太子柴承嗣回头,不由愣住。只见天光中疾驰而来一队紫金骑卫。当先一人,紫金朝服,头戴金冠,容色俊美得近乎妖冶。 他眸色深深,面上带着一抹傲然天下的气势。 他身下的马浑身漆黑,神骏无比,一驰之间足足比别的马快上好几丈。这马儿又跑得极稳,远远看去那人犹如踏着一朵乌云飘来。 “快看!烈王殿下!” “真的是烈王殿下!” “烈王殿下病好了!烈王殿下千岁!” “烈王殿下大恩!烈王殿下千千岁!” “……” 百姓中骚.动起来,无数的赞美和欢呼响起。两旁的百姓甚至纷纷追着夙御天的坐骑跑去,迫切想要一睹他的风貌。 太子柴承嗣愣了下。东方卿在他身边叹息:“烈王殿下如今的威望已是如日中天。” 太子柴承嗣心中涌起莫名的妒意,还没等他平复心情。夙御天已风驰电掣到了他的身边。他看了一眼太子,似笑非笑:“拜见太子殿下。” 他说完看向一旁白衣如雪的东方卿,笑得意味深长:“见过东方先生。” 第七十二章 万寿节(四) 他身下的马儿极高,无形中高了太子柴承嗣一截。 太子柴承嗣不得不仰头,回礼:“御兄来了。病好些了吗?” 夙御天朗声笑道:“自然是好了。在万寿节中,就算有病也要出来护卫皇上。” 东方卿不冷不淡地道:“如此看来烈王殿下有心了。” 夙御天轻笑:“东方先生谬赞了。” 东方卿微微一笑,指着两边热切围拢而来的百姓,道:“今日所见,才惊觉烈王殿下得了不少民心。可喜可贺。” 夙御天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太子,漫不经心道:“论民心所向,东方先生自然是比本王更懂。” 东方卿面色微沉,冷淡道:“烈王殿下此话怎么讲?” 夙御天一笑,给了他一个你知我知的神色。东方卿越发皱起眉来。 两人你来我往,一旁的太子柴承嗣彻底被无视。他瞅了个空,勉强插话:“御驾远了,我们……走吧。” 夙御天看着走远的御辇,告了声罪,带着一众骑卫追了过去。 太子柴承嗣看着他远去的英姿,不由羡慕:“御兄果然是惯于骑马打仗的,身上的气势不同常人。” 东方卿眸色深深:“太子殿下难道不担心吗?” 太子柴承嗣诧异:“要担心什么?” 东方卿眼底掠过失望。虽然已心中有了计较,但是没想到此人却是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软弱无能。 他垂下眼帘,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微臣的担忧罢了。” 太子柴承嗣放心:“东方先生总是操心太多。御兄虽然为人张扬了点,但是他和那些当兵的将军呆惯了,未免染上了一些不好的习气。将来好好和他说说就是了。” 东方卿心中一叹,转移话头:“殿下,我们走吧。御驾远了。” “哦,是,赶紧走吧。”太子柴承嗣急忙吩咐牵马的内侍赶上御辇。 …… 御驾到了白马寺已是正午时分,算起来林林总总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青鸢随着东宫的众人到了准备好的禅房中。 她路过的时候只见太子和太子妃在前呼后拥中前去大殿。太子妃周氏如今已是众星拱月中的那一位。 她心中失笑,不过是几天她距离太子妃周氏已是云泥之别。想起那握着自己手小心翼翼试探的太子妃,很难和眼前得意洋洋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是她愿意得到的结果。 谁都不注意她最好。 “咦,这不是青鸢公主吗?怎么没有和我们一起去大殿呢?”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 青鸢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还是想得太美了,还是有人惦记着她。 她回头对上一张妖艳的面孔。 徐良娣。 只见她正和几位东宫的姬妾说着笑,对着她指指点点。 青鸢不卑不亢地见了一礼。 “良娣说错了,如今应该是青鸢姑娘。”有人附和笑道。 徐良娣咯咯笑了起来,十分畅快:“哦?那现在青鸢姑娘是什么位份?” “听说太子殿下要为她请封,可是旨意还没下来呢。”又有人讥笑地道。 “哎呀,怎么会旨意还没下来呢?难道太子殿下反悔了?” “按我说啊,太子殿下不是反悔,只是一心系在太子妃娘娘身上,把她给忘了。” “就是啊,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太子妃娘娘那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 讥讽的话纷至沓来。徐良娣得意洋洋地看着面前低头敛容的青鸢。可是意料中的愤怒和不甘没有出现,等她们说得无话可说的时候。 那本该愤怒的人儿慢慢抬起头来,面上连一丝烦恼都没有。 她微微一笑,对着众女道:“几位娘娘说完了吗?” 众女愣了下。 青鸢施了一礼:“说完了青鸢还要回去整理下向佛主奉香。”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徐良娣的怒喝声从背后传来。 青鸢顿住脚步,淡淡问道:“徐良娣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徐良娣怒道:“我有让你离开吗?青鸢,你别以为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就目无尊卑!” 青鸢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她一眼,含笑:“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难道不是徐良娣娘娘吗?怎么会是青鸢呢?青鸢实在不明白徐良娣娘娘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徐良娣顿时噎住。想好的话顿时无从说起。众女面面相觑,看向徐良娣的眼神便有些变了。太子妃周氏能生养,又是正妻,这本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徐良娣可是结结实实占了她们应该分得的宠爱。 徐良娣看着众女看着自己的眼神顿时怒火更盛。她想要辩驳却是无从辩驳起。整个东宫除了太子妃周氏就是她最得宠,最张扬。 她一抬头忽然看见青鸢的眼神。 淡淡的,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 怜悯?!徐良娣迷惑了下。她不知为什么会从这个根本无法和她抗衡的女人眼中看到居高临下的怜悯。 怜悯不是强者对弱者才有的吗?为什么她能这样看着自己? 徐良娣忽然觉得很愤怒,这股愤怒再也压抑不住。她几步上前,狠狠扬起手掌就要向青鸢落下。 “啪”的一声,手掌没有落在该落的地方,却是被一只素手冷冷擒住。 她诧异看见眼前的绝色佳人眸色冰冷。 “徐良娣娘娘,打了青鸢一次还不够吗?”青鸢冷冷道。 “你目无尊卑,我教训你,你想顽抗吗?”徐良娣怒道。 青鸢微微皱眉。 “哈,你若是乖乖向我赔礼道歉,我也许会饶过你。若是不肯……”徐良娣眼中的威胁意味明显。 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青鸢眉心皱得越发紧了。 这愚蠢的徐良娣竟然在这个时候闹她。 “住手!”一道声音传来。 众女看去,不由纷纷跪拜。徐良娣一见来人立刻嘴巴一扁,委屈地扑上前:“太子殿下……” 青鸢看去,不由眼瞳一缩。 只见太子柴承嗣正和夙御天走来。太子柴承嗣不提防被徐良娣扑了个满怀。他不得不道:“怎么了?” 第七十三章 万寿节(六) 徐良娣委屈地哭泣起来:“方才臣妾遇见青鸢姑娘。臣妾只是多问了两句,没想到不但不耐烦还转身就走。臣妾想要教导她不应该目无尊卑,没想到她……她竟然对臣妾动手。” 青鸢心中失笑。这等黑白颠倒的话徐良娣竟然说得这么顺溜,看来平日没少持宠而娇。 太子柴承嗣连忙安慰怀中娇滴滴的徐良娣。其他姬妾为了博得太子注意,也纷纷上前帮腔。 青鸢四周无一人,仿佛所有的人都害怕和她沾染上一星半点关系。她清清冷冷立着,遗世而孤立。 百无聊赖中,她一抬头对上夙御天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 她冷淡看了他一眼就别过头去。 这个男人总是在看她笑话。 太子柴承嗣好不容易安慰了徐良娣,看着清冷的青鸢,头却开始隐隐作痛了。 “青鸢……” 青鸢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太子殿下想让青鸢给徐良娣赔礼道歉吗?” “这……”太子柴承嗣被她冰雪似的美眸看着,顿时不知该怎么继续接下来的话。 徐良娣怒了:“你这个贱人,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敢违背太子殿下的话呢?” 青鸢面无表情,淡淡道:“太子殿下还没开口呢,徐良娣何必这么着急呢?” 徐良娣顿时语塞。 青鸢目光直视太子柴承嗣,冷冷道:“太子还没回答青鸢的话呢。是不是想让青鸢给徐良娣赔礼道歉?” 太子柴承嗣张口结舌,不知为什么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眼前的女人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窒息。她浑身冰冷的气势就如同九天降下的玄女,高高在上,不容亵渎。 “我……”太子柴承嗣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鸢忽然一笑,转身冷冷走了。 除了夙御天外,众人都惊呆了。 她,就这么走了。 走了。 了。 太子柴承嗣瞠目结舌。在徐良娣哭闹起来和众女愤怒声中,夙御天似笑非笑地向着青鸢离去的身影走去。 白马寺并不大,夙御天很快看见在一片佛塔前站着的一抹青影。 “烈王殿下看得很过瘾吧?”她头也不回地冷冷问道。 夙御天眯了眯眼看着眼前大小不一的佛塔,答非所问:“你觉得太子如何?” “连一介弱女子都可以无视他。殿下以为他又能如何?”青鸢的话中带着浓浓的鄙夷。 “哦。这么说你不惋惜?”夙御天忽然问。 青鸢回头,穿过佛塔的天光像是带了轮回的青光,有种荒凉的意味。岁月,红颜,两者那么矛盾却又在这一刻达成了诡异的和解。 “我又要惋惜什么呢?”青鸢神色冰冷,如同看破千载万载世事的玄女,“我从未将期望寄托在他身上。” 从第一眼开始,她就未将这懦弱的男人放在眼中,从今以后也不会。 “那就好。”夙御天忽然笑了。他伸出手轻抚她白雪似的脸颊,柔声道:“不会再等很久了。” 青鸢皱起眉。她还想要问,夙御天已转身大步离开。 …… 梁皇的祭拜仪式在下午结束。然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会在下午回宫,再然后就是阖宫欢庆,整个京城欢庆。 这么劳民伤财也只不过是为一位行将就木的老皇帝庆贺他离死亡又进一步罢了。 实在是讽刺。 青鸢心不在焉地随着御驾回去。不知是太子柴承嗣劝住了嚣张的徐良娣,还是因为太子的犹豫,徐良娣不敢轻易再去招惹青鸢。 总之,青鸢回宫的时候一路顺利。回了宫她便借口称病不再出栖霞阁。桃香知道她身子弱,也不疑心,吩咐宫女们好生照顾。 青鸢卸了妆容到头就睡。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长。沉得她几乎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醒来。 等她猛地惊醒时,天色已然漆黑无比。 四周没有烛火也没有光亮。她心口砰砰跳了起来。从来没有这种惊慌奇异的感觉。像是沉入了迷梦深处永远无法醒来一样。 “桃香!”她大声喊道。 “奴婢在。”不是桃香的声音,但是却令她更加安心。 青鸢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明琮!明琮!你在吗?” “奴婢在的。”沉稳的声音驱散了黑暗的可怕,随之而来还有微亮的烛火。 青鸢终于看到明琮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她长长吁了一声:“你在就好。” 明琮点燃了烛火,道:“桃香姑娘和其他宫女都出去玩了。” 青鸢微愣。 “今天是万寿节。晚点时候玄武门会放烟火。”惜字如金的明琮难得补了一句。 原来如此。青鸢松了一口气。 “嘭”的一声,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声音。 青鸢愣了下,随即天空被燃亮,像是在黑色的幕布上绽放了一朵瑰丽无比的花。 果然是烟火! 她愣愣坐在床。上,看着半空中的烟火燃起然后归于黑暗。有多久她不曾看见烟火。她人生第一场烟火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六岁时,在玄机子判定她是天女时?还是在她刚出生时,父皇昭告天下她的祥瑞无比的诞生?还是在她十岁生辰时,父皇为了讨她欢心,特地让工匠在京城中燃了一整夜的烟火?…… 记不清了…… “轰”又一朵硕大无比的烟花冲上了天空。栖霞阁中已被燃亮,主仆两人脸上纤毫毕现。 “很美。”青鸢忽然道,“明琮,我们出去看。” 她说着随意扯了一件外衣就赤脚走了出去。明琮犹豫了一会,提着她的鞋子追上。 栖霞阁外,一朵朵的烟花轮番绽放。她痴迷地看着这万寿节最后的余兴节目,像是从未见过一样。 “明琮,这烟花真好看……”她叹息。 明琮抬起木然的面色,平日波澜不惊的眼瞳被烟花燃亮,多了几分诡异的神采。 “轰”的一声,忽然天地似乎都震了震。青鸢脸色微变,再看时,天幕已回归漆黑再也没有一点星光。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她能感觉脚下的土地都似乎颤抖了下。 “怎么回事?”她猛地看向明琮。 明琮不回答她,只看着玄武的方向。 青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轰隆”一声,又是一阵巨响。似乎远远有一股浓烟冒出,在墨蓝色的天幕中犹如怪兽的爪牙。 明琮回头,放下手中的鞋子伺候她穿上,淡淡道:“公主,我们回去吧。外面凉。” 第七十四章 宫变(一) 青鸢由着他穿上鞋子,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到了阁子中。 不应该说,这四周不足以方圆一丈的小阁子不是她的房间。 四周黑漆漆的,空气中有难闻的霉味。明琮手一挑,一张沉重的木梯已被他轻易勾了起来。真不知道他这么瘦弱的身体怎么会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道。 青鸢愣愣看他良久,直到看他把一块沉重的木板把阁子入口封好后。 “宫变了。”她声音听起来很诡异。 轻快,却带着紧绷。 明琮在黑暗中抬起眼,破天荒一笑:“是啊!”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四面八方的黑暗拥挤了过来,令人喘不过气来。青鸢生平第一次觉得等待令人窒息。 远远的有响声传来,像是烟火的爆炸声,又像是有人惊破宫门。不一会传来宫女的惊呼,随即有刀剑出鞘的声音。青鸢不由心头一紧,忍不住抓住了明琮的手臂。 紧接着阁子“嘭”的一声一下子被撞开。她听见桃香惊呼声:“你们是……” “公主呢?”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传来。 青鸢呼吸都为之一滞。 是谢玉明!竟然是他! 桃香惊慌的声音传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啊!”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后,就传来桃香低低的抽泣声。黑暗中青鸢微微一抖,一双细瘦的手将她按住。 青鸢心中长叹一声,继续一动不动。 “来人!搜!搜查刺客!”谢玉明的声音带着扭曲,听起来分外不真切。 紧接着,整个阁子脚步声纷乱,有桌椅被粗鲁地推翻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更不用说瓷器玉器都被扫落在地上。 在嘈杂声中有士兵粗鲁地呼喝还有宫女内侍惊慌失措的呼喊。 黑暗中青鸢面无表情,明琮亦是一动不动,存在感低得近乎透明。要不是她能感觉到手臂上按着自己那一只手的有力,她几乎以为自己是一个人。 终于底下声响消失了。谢玉明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公主呢!再不说杀了你!” 桃香痛得哭喊一声:“我不知道……” 谢玉明声音带着愤怒:“你不知道?呵呵,来人给她点颜色看看!” 这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平日静谧的栖霞阁中哭喊声一片,间夹杂着士兵的辱骂声。 阁楼黑暗中,青鸢默然地听着。 不是没有见过谢玉明的卑劣,但是却没想到他这么迫切地要杀自己。不折手段地在这时刻亲自提着屠刀上门。 过了良久,底下抽泣声渐渐小了。 谢玉明阴测测的声音响起:“青鸢,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若是不出来,我就一个个杀了她们,直到你肯出来为止。” 宫女们失声尖叫起来,底下一片混乱。 桃香的声音尤为尖厉:“这是东宫,你们这样滥杀无辜,太子殿下知道一定会治罪你们!” “哈哈哈!”谢玉明狂笑:“你们不知道吧?现在玄武门那边早就乱成了一团了!皇上和太子到底如何都不知道,还治罪……可笑!” 宫人纷纷噤声,一个个绝望地哭泣着。 谢玉明冷笑:“青鸢,我知道你在这里。事起仓促,你不可能逃远,出来吧。不然的话这些伺候你的宫女太监一个个都要死在你的面前。” 阁楼中,青鸢紧紧屏住呼吸,纹丝未动。 “扑”一声闷响,底下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宫人尖叫起来,随即弥漫而来的是浓浓的血腥味。 “青鸢,你还是不出来吗?”谢玉明的声音嘶嘶的,像是一条毒蛇,“我知道这些人并不重要,不过你平日总是那么善良。你真的忍心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在你的眼前消失吗?” 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青鸢,你不是这样的人呢。你记得吗?有一次我抱来一只受伤了的小白兔。你心疼得亲自照料了它三天三夜,然后把它养在宫中养得白白胖胖的。后来等它好了,你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将这小兔子放回去。” “当时我记得你那么信任我。青鸢,你真的是我谢玉明见过,最天真最善良,也是……最傻的女人。你知道那只兔子最后怎么样了吗?” “哈哈,被我一手捏断了脖子,然后和几个兄弟烤了吃。啧啧……那个鲜美的滋味当真是一辈子难忘。哈哈哈哈……” 他的狂笑声穿透厚厚的木板,直刺她的耳膜。有什么在心中钝钝的来回搓着,痛却喊不出声来。 “你还记得你弟弟吗?啧啧,说真的,你对你弟弟这么好。你父皇压根就不喜欢他。你母后也因为他不是亲生的,对他一点都不好。整个宫里就只有你这么傻。青鸢,你这么傻的女人怎么会活到现在呢?你不是应该殉国而死吗?” “你能活到现在除了你那张脸的功劳外,还有什么呢?怎么样?夙御天不错吧?在落凤坡是他破了你的处子之身吧?哈哈……看吧,什么金枝玉叶,到头来还不是被男人践踏在泥土中。夙御天只不过玩玩你而已。他玩腻了一转手就把你送给了老皇帝。” “然后你又去勾.引了太子对不对?比起那个老不死,你还是觉得太子就是你的归宿吧?哈哈……青鸢,你以为你还是唐国的公主吗?如果你那个把你捧在掌心的父皇和母后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恨不得把你掐死吧。什么青鸢天女……在我看来,你还不如青.楼那些姐儿!” 他的声音如同恶魔,在黑暗中无孔不入。青鸢呼吸渐渐沉重。 黑暗中,明琮皱眉看去,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他能看见她脸色煞白得吓人。 “青鸢,青鸢……”谢玉明的声音忽远忽近。 阁楼中充斥着诡异的紧张气氛。 “公主,别出声。”她耳边传来明琮的声音。他集音成束。 青鸢看了他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更沉默了。 终于底下污言秽语渐渐少了。谢玉明似乎说累了。正当所有人都想要喘口气的时候。 忽然他冷笑一声:“既然你不在这里,这些人都杀干净了!” “来人!杀!一个不留!” “是!” 几乎是同时,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士兵兵刃出鞘纷纷砍向手无寸铁的宫人。尖叫声,惨呼声,哀求声……响成一片。 青鸢定定看着眼前虚无的黑暗。血腥味弥漫,一如那一日城破,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四面风吹来,寒彻入骨。 惨呼声渐渐停了,最后只剩下单薄的哭泣声。 第七十五章 宫变(二) 是桃香。 “青鸢,你还是不出来吗?”谢玉明的声音温柔如昔,只是越发令人从心底打起寒颤。 “我数一二三,你再不出来,这最后一个宫女也要死了。” 他懒洋洋的说着。 青鸢缓缓闭上眼,不用看她都想象出谢玉明那张人模人样的脸上是怎么样的志得意满,是怎么样的充满了讥诮。 “一……” 桃香哭泣声渐渐大了。 “二……” 空气中传来剑出鞘的声音。 “三……” 青鸢猛地抓住明琮的手臂,那么紧。明琮缓缓摇了摇头。 “公主!——”桃香尖叫,“千万不要出来!若是你出来他会杀了你!” 青鸢手一抖。 “贱婢!”谢玉明大怒。 正要他手起剑落的时候,有个士兵冲了进来,急急道:“谢将军不好了!有人来了!” 谢玉明丢开桃香,大步走了出去。他看去只见一道蜿蜒的火龙朝着都东宫急急而来。他脸色一变:“快去看看来的人到底是谁?” 士兵得令匆匆跑了出去。 谢玉明回到了阁中,看着一地的尸首横陈,不由烦躁地来回走动。 过了一会,前去打探的士兵气喘吁吁跑来:“谢将军不好了,不好了!是……是烈王殿下的亲卫!” 谢玉明浑身一震:“不可能!” 士兵不明所以:“属下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列王殿下的亲卫!” 谢玉明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他一脚踹开士兵,怒道:“那御林军呢?!” 士兵哑口无言。 今夜是万寿节,御林军早就去玄武门保护皇上和太子等一干皇族宫眷了。若是御林军在此,他们怎么可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前来东宫栖霞阁拿人? 不过一会儿,栖霞阁外密密麻麻围拢了一圈手拿火把的铁甲士兵。明灭的灯火中,铁甲泛着寒光,令人心头生寒。 “来人,殿下有令,保护东宫!”有人大声喝道。随即森森铁甲士兵便将栖霞阁围得水泄不通。 谢玉明面色越发阴沉了。 东宫那么大,正殿不去反而来到这里,这是保护哪门子的东宫?! “尔等是哪营的士兵?速速报上名来!不然就当谋逆处置!”外面有人喝道。 谢玉明咬了咬牙,整了面色匆匆出去。 “哈哈哈,原来是荣将军!末将是殿下麾下征南军中的谢郎将。”谢玉明笑着迎上去道。 铁甲士兵们前面站着一位身长五尺的雄壮中年男子。 那男子姓荣,名荣勇。是夙御天麾下一位勇猛将领。他冷眼看着走出的谢玉明,冷冷道:”征南军朗将?” “是啊是啊!荣将军,你我有一面之缘。您忘记了吗?”谢玉明落落大方地行礼。 荣勇却并不买账,冷笑一声:“什么时候征南军有资格进入皇宫护卫了?” 谢玉明顿时语塞。 荣勇见他答不出来,手握剑柄,大声道:“今日玄武门御驾被惊,尔等无军令私闯皇宫,视同谋逆!来人!拿下!” “哗啦”一声,铁甲士兵立刻大喝一声,手中长枪顿时指向谢玉明。只要他一个轻举妄动就要将他刺成马蜂窝。 谢玉明脸色一变:“荣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军令从事!”荣勇冷冷看着他,犹如在看死人,“谢玉明,受死吧!给你一个全尸!” 谢玉明定定看了他一会,忽然长啸一声拔剑刺去。荣勇没想到他到了这个境地竟还要拼得鱼死网破。他立刻大喝一声拔剑迎上。 没想到谢玉明却是虚晃一招立刻急退入了阁中。荣勇的长剑扑了个空,四周铁甲士兵怕伤了他,纷纷收势。 谢玉明身形如电,激射退后。 荣勇知道他要逃走,立刻大喝:“快守住后门!” 他话音还未落。“砰”的一声巨响,谢玉明吐着血倒飞着飞了出来,重重摔在了他的跟前。 荣勇吃惊抬头看去。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长阶之上冷冷立着一位绝色美人,还有在她身前面容普通的瘦小内侍。 那美人穿着一件雪白长袍,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雪白的肤色,乌黑湛亮的眸子,一黑一白,竟令人生出她不是真人的感觉。 而在她身边,瘦小的小内侍正不紧不慢地整着袖子。若不是方才荣勇看得清楚,恐怕不相信武功高强如谢玉明竟然是被这小内侍一巴掌就这么打得吐血。 “你……”荣勇忽然觉得失去了语言。他皱眉,血海尸山他也见过了不少,怎么会生出这胆怯的感觉。 那绝色美人一双澄澈的明眸只盯着地上不住吐血的谢玉明。 她缓缓地步下长阶,一步步,走得很稳很稳。而那瘦小的内侍则始终跟在她身后一步左右,不多不少,寸步不离。 “参见公主!”荣勇忽然明白了她的身份,上前见礼,“殿下命属下前来保护公主。” 青鸢看了他一眼,却依旧盯着地上的谢玉明。 “明琮,你手太重了。”她轻叹。 明琮低头:“奴婢知错。” “知错就好,若是他这么轻易死了,可怎么办呢?”青鸢摇头,眼中带着惋惜。 明琮想了想,上前一步一掌打在了谢玉明的胸口。奇迹一般,刚才还不住吐血的谢玉明渐渐止住了血。 “青鸢……青鸢……”他眼中终于流露强烈的恐惧,挣扎着要向她的裙角抓去。 “啪!”的一声,谢玉明脸上印上了五指印。他哇的一声吐出了好几颗断了的牙齿。 青鸢看了出手的明琮,眼中都是不赞同:“明琮,你打他做什么?” 明琮面无表情:“这人对公主无礼,奴婢忍不住出手了。奴婢知错了。” 青鸢笑了笑,看向地上惊恐交加的谢玉明,柔声道:“谢郎,疼吗?” “呜呜……”谢玉明不住的往后缩。他看向明琮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一只鬼。他不住摇头,祈求地看向青鸢。他想要靠近却又不敢。 青鸢轻叹:“谢郎,你这是怎么了?方才你不是很得意吗?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你。” 她靠近他,像是怜惜他的伤,缓缓抚摸上他肿胀的脸颊。曾经的眉眼在她手中慢慢而过。她乌黑的眸没有任何温度,清冷得像是九天之上的玄女。 “扑”一声闷响。谢玉明大叫起来。 第七十六章 宫变(三) 这叫声惨烈得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竖起鸡皮疙瘩。荣勇看去,顿时愣住。只见青鸢那双纤纤玉手正握着一只不知哪来的匕首冷冷地在谢玉明的眼窝中转动。而那瘦小内侍则制住了他疯狂挣扎的四肢。 制住的方法很简单粗暴。他一脚一下,断了谢玉明的四肢。 谢玉明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更惨。 “谢郎,我从前最喜欢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总是那么温柔。可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呢?” 她声音很轻,在谢玉明的惨叫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是却奇异得令人听得清清楚楚。 荣勇下意识摸了摸眼睛。 青鸢等到谢玉明声音嘶哑才拔出匕首。血溅出,洒上了她雪白的长袍。 她恍若未觉,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令人胆寒。 “谢郎,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我父皇和母后对你谢家这么好,恩宠这么大,你为什么还要背叛唐国呢?”她轻声问,像是无知无觉的少女。 四周风声似乎更紧了。一阵阵的寒风穿过宫阙重楼,呼啸着扑面而来。像是唐国那冤死的万千忠魂在咆哮。 谢玉明瞪大唯一完好的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美得不像真人的女子。 “时到今日,你说吧。把你对我的怨恨说出来,也许我会让你舒服点死去。”她微微一笑,姿容倾国又倾城。 “你谢家三代享我李家的俸禄,你祖父,父亲官至一品。你还未成年,我父皇就钦点你入宫读书。你说说看,我李家到底欠了你什么?是功名还是利禄?是荣华还是富贵?” 她的话随风飘散,聚都聚不起来:“你说说看,为什么你要叛了唐国?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弟弟?为什么?” “我我……公主,你饶了我吧!青鸢,青鸢,你饶了我吧!”谢玉明在地上挣扎,强烈的求生意愿令他的面庞扭曲起来,污血满面的他早就不是曾经那风流倜傥、能文能武的谢公子。 此时此刻的他,是蝼蚁,是比老鼠还卑贱的人渣。 四周沉默的铁甲士兵都鄙夷地看着他。他们虽不是唐国的士兵,但是却唯独瞧不起这种变节求荣之人。 哀求声一声比一声更加惶急,带着最后的绝望。 青鸢看着眼前风云如晦的天幕,寒风一阵阵狂啸着吹来。她慢慢闭上眼,寒风吹起她长长的衣袖。 她仿佛又到了那国破城倾的一日,不断有生命湮灭在战尘之中,不断有尸首抛洒在土地上。 “青鸢……青鸢!你放了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谢玉明的声音早就不成语调,“我告诉你玄龙铁令的秘密!” 青鸢缓缓睁开眼,淡淡垂眸看着他。 谢玉明急忙道:“青鸢,我知道!那玄龙令中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有人让我把这令牌给你,就是让你……” 他再也说不出最后一句话。因为一根乌黑的劲箭插在了他的喉咙上。 明琮立刻蹿了出去。他身形太快,以至于拉出一长串残影。荣勇大惊。这不起眼的内侍没想到内家功夫练得竟然这么高深! 青鸢低头看着死不瞑目的谢玉明。他双目圆瞪,似乎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去。 她看了他最后一眼,冷冷转过头对荣勇道:“荣将军,此人带领士兵闯入东宫,意图刺杀太子。您觉得该怎么办?” 荣勇对上她冰雪似的双眸,不由低头:“意图谋反的话,按朝律,理应诛九族。” “哦?”青鸢挑了挑眉。 荣勇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家产应抄没。” “哦?还有吗?”青鸢问。 荣勇额上的冷汗渐渐冒了出来:“属下不知。” 青鸢微微一笑:“荣将军是军中之人,只知军法,不熟律典这情有可原。” 她声音突然一变,冷冷道:“谋逆之人,理当诛九族,抄家产,主谋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她说完冷冷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惊愕的荣勇。 荣勇看去,只见地上谢玉明口大张,双目瞪圆,空洞的眼中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恐惧。曾经被传言唐国中文武双全,貌似潘安的“玉面谢郎”就这样死状凄惨的躺在了梁国的宫廷中。 荣勇摇头,吩咐士兵将谢玉明的尸体拖了下去。 …… 夜,漫漫。一抹清影孤独地坐在精致的楼阁之中。 她凝视着那跳跃的烛火,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一声两声惊呼,或是什么声音。终于一切归于寂静。 忽然一道瘦弱的黑影悄悄进来,跪下。是明琮。 “找到杀死谢玉明的人了吗?”她问,声音出奇冷静。 明琮低头:“奴婢没找到。” 她猛地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看着地上跪着的明琮。 “奴婢知错。”明琮神色不动,“奴婢当时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谢玉明身上,没想到有人跟着他身后一等情形不对就出手行刺。” 有句话他没说,以有心算无心,这天底下能应付得来的人,寥寥。 第二次了!他的任务失败的次数。 想着他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请公主降罪。” 青鸢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匕首,良久她吐出一口气:“不必,这次是我大意了。” 她知道明琮不信,淡淡道:“我早就该想到,那个人派谢玉明来是派他来送死的。” 明琮目光一闪,抬头看向她:“东方卿?” 青鸢看着沉沉的黑夜,却只是沉默。 是的,是东方卿。 她要谢玉明的命,他亲手送到了她的跟前。因为他清清楚楚知道谢玉明和她有旧怨,一定会来杀她。他更清楚,以谢玉明的胆识和智谋根本不足以应付这场宫变。反而可以为他牵扯夙御天的注意力。他更清楚,就算夙御天放弃了她,十个谢玉明也不是明琮的对手。 这策算无虞,这心机和城府,真的是太可怕了。 “对了,如今外面是怎么个情形?”青鸢忽然回头问道,一双明眸紧紧盯着明琮,“我要知道全部!” “是!”明琮没有必要隐瞒,细细说了。 第七十七章 宫变(四) 宫变了。在这一场全梁国瞩目的万寿节中,最后一项看烟火的时候。原本安排在玄武门燃放的烟花不知被谁动了手脚,一下子朝着城楼上的梁皇冲了过去。顿时城楼燃起了熊熊大火。当夜风大,火势根本扑不灭。 梁皇年迈被烧得不轻,太子柴承嗣因为年轻,粗通武艺,护着太子妃周氏和几位姬妾逃了下来。其余的官宦贵人,还有一些随行的宫人因为惊慌失措,互相踩踏严重。 逃命的慌不择路,冲上去救驾的又堵住了城楼狭小的道口。如此一来场面越发混乱。 玄武门上火光冲天,哀嚎遍地。 在骚乱中,一向听命与梁皇的护城军闻讯前来救驾。可是不知为何,忽然护城军中内讧,副统领胡进一刀砍死了统领曹厝。至此,护城军控制权易主。 祸不单行,御林军在此时发生哗变,将领死伤不知,失去了联系。如今的皇宫则由烈王夙御天麾下的龙虎军全权护卫。 所以荣勇带领的这一支几百人的精兵才能畅通无阻地直到了东宫。在栖霞阁解决了谢玉明之后,荣勇也没有歇着,直接以“保护太子”之名将整个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至于谢玉明为何能入东宫趁乱摸鱼,那应该是奉太子之名前来保护的时候假公济私。 …… 青鸢听完后不发一语。整个阁中陷入了奇异的沉默中,外面夜色沉沉,像是永远看不到黎明的到来。 明琮说完垂手恭立在她的身边。他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早就入了定。 他得到的消息将来不过是三言两语,可是当中的惊险和惨状除了身在当场的人外根本无法体会。 如果说栖霞阁被谢玉明的丧心病狂变成了屠宰场,那玄武门就是人间地狱。处处是焦黑的尸体,处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哀嚎。 那些人中有的是卑贱的宫人,有的却是身居高位的显贵。 一把早有预谋的火将一切统统烧了个干净。狰狞的焦黑尸体中,再也看不出谁曾是人上人,谁又是人下人…… 一声叹息轻轻传来。明琮循声看去。 烛火下青鸢的侧脸美得不似真人,一点都看不出刚才她曾亲自手刃仇人。 “看来烈王殿下得了大势。”她淡淡地下了结论。 明琮张了张口却又闭上去。他不是谋臣不是良将,只是一位随时随地可以献出生命的死士。是被夙御天安排在这女人身边一辈子的影子。 青鸢定定看着沉沉的夜色,继续道:“赏恩令之后,烈王殿下声势大振。虽然护城军和御林军一直是梁皇所控制,但是禁不住他一直以来的渗透和收买。如今厚积薄发,恐怕也是东方卿预料不到的。” “谢玉明若是东方卿所派的,恐怕他早就对烈王殿下所作所为了若指掌。”明琮忽然说了一句。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女人身边,他总是会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事。 青鸢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逾越,轻声道:“东方卿自然一直盯着烈王,因为他们两人是对手。万寿节肯定会发生什么事,这连我这置身事外的人都知道。东方卿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在和烈王抢时机。” “派谢玉明只是他的随手之举。因为一来他很早就想除去谢玉明,二来,他想让谢玉明牵扯夙御天的注意力,好让他趁机夺权。” “那……”明琮皱起眉来。 如果说东方卿有准备的话,那怎么能说这次是夙御天得了大势呢?以他的能耐,可不会只让谢玉明来送死而已。他还有什么后招? 青鸢忽然嘴角流露诡异的冷笑:“东方卿想要的,现在恐怕已经得到手了。” 明琮正要问,阁子外快步走来一身戎装的荣勇。 他面色肃然:“公主,快随末将出宫。宫中有变了。” “是什么事?”青鸢问道。 荣勇犹豫了一会正要说什么。忽然夜空中传来悠悠的钟声。一声,两声,三声……足足响了二十七声这才停下。 这钟声悦耳悠长,似乎带着洪荒时代而来的底蕴响彻在宫中每个人的心中,令人久久无法忘记。 “这……”明琮面露警惕。 “这是什么声音?”荣勇亦是大惊。 青鸢拿起披风,随意披上,明眸淡然:“走吧。梁皇驾崩,新皇要登基了。东方卿想要的拿到了。” “什么?” “一个名正言顺的皇位。一个可以让他操控的新皇。” 她抿了抿嘴,毅然没入了苍芒的夜色中。 …… 甘露殿中一片混乱,宫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纷纷地走来走去。胆小的宫女缩在墙角抽泣不止。零星的朝臣围拢在一起不断地大声吵架,宫眷贵妇们一个个犹如失了魂魄的人偶,三三两两跪坐在地上。 太子柴承嗣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呆滞。 他身上明晃晃的太子朝服早就被烧得七零八落,乌漆墨黑。只有外面披着的一件崭新龙袍地挂着,像是在嘲讽眼前的一切。 他目光呆滞地掠过那些慌乱的是宫人、惊慌的朝臣、悲泣的宫眷,最后落在了龙床.上那瘦小又乌黑的尸体上。 那尸体早就看不出外面龙袍的金丝银线,也看不到那璀璨宝石和名贵珍珠。他就像是一截早就腐朽的木头,呆呆地放在奢华的龙床.上。 太子柴承嗣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是他的父皇,曾经威风得意,以暴戾手段把控梁国十余年的枭雄。金山银山,权力美人尽在掌握。曾经是多么不可一世,万民跪伏。 可是如今一把火将他烧得面目全非,哀嚎连连,甚至他都不敢上前多看一眼。 原来,父皇不是神,是人。 原来,这一切荣华富贵,权力江山,都不敌一把火。 “皇上?皇上!” 耳边传来别人的声音,那么缥缈,那么不真实。柴承嗣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皇上?!”有人用力摇了摇他。 柴承嗣这才惊醒过来:“啊?何事?” “皇上,先皇的谥号微臣拟为:圣威天崇德武昌皇帝,如何?”那须发都白的朝臣摇头晃脑地说着。 柴承嗣愣了下:“方才你们就是为了这事吵架?” 第七十八章 宫变(五) “是的,刘大人觉得武应该为第一,但是臣等几个觉得先皇天威凛然,应该放在第一……”那朝臣喋喋不休。 柴承嗣的头越发痛了起来。他慢慢捂住额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笑。 为了一个字或前或后竟然争了大半个时辰。为了一个字……他们竟然放任他父皇的尸首不管,吵得要翻了天。 “皇上?皇上?”滔滔不绝的朝臣忽然停住絮叨。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年轻的新皇。刚才他竟看见新皇在笑? 笑?怎么可能?在这节骨眼上他竟然在笑? 柴承嗣慢慢放下手,有气无力地挥手:“无妨,几位爱卿自己定吧。” 朝臣满腹不安地退了下去。 柴承嗣忽然问道:“东方先生呢?” 殿中的一切嘈杂的声响忽然停住。片刻的死寂令人他忽然心慌意乱。 “东方先生呢?!”柴承嗣拔高声音,一向如春风似的面上第一次流露扭曲的怒容。 “……” 没人回答。 “我……朕的话没有听见吗?东方先生呢?!”柴承嗣忽然大怒。 满殿的宫人一惊,顿时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启禀皇上,奴婢方才看见东方先生出去了。”有个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去哪了?”柴承嗣追问。 “奴婢不知。东方先生在宣读先皇遗诏之后就走了。”宫人胆子大了点,“要不要奴婢去找找看?” 柴承嗣立刻道:“还不快去!快去!” 宫人领命立刻退下,忽然他中途折回,小心问:“奴婢找到东方先生的时候,要怎么说?” 柴承嗣忽然语塞。 是,他找他做什么? 如今先皇驾崩,新皇刚继位。朝中百废待兴。东方卿此去一定是为他收拢各方势力,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柴承嗣久久无语,最后他摆了摆手:“罢了。不用找了。” “皇上,那这如今要怎么做?”有人问。 柴承嗣看着混乱的殿中,眼中流露深深的茫然:“怎么做?……东方先生如果在就好了。” …… 夜,永无止境。在笔直的宫道上一辆精巧的马车在飞奔疾驰。马车中青鸢靠在软垫中忍受着马车不断的颠簸。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然习惯了这样的连夜奔波。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样才是活着。因为这样的颠簸让她觉得这一条命还在。 “公主,忍一忍快到宫门了。”荣勇的声音伴随着疾驰的马车传来。 “荣将军辛苦了。本宫没事。”马车中的声音清明悦耳,丝毫听不出半分勉强。 荣勇一愣。他以为她会抱怨会愤怒,但是都没有。 她似乎比他更享受这样的连夜奔逃。 “荣将军今年几何了?”马车中,青鸢的声音轻却清晰。 “属下已经四十了。”荣勇回答。 “四十正当年富力强,看来殿下很重用荣将军。”她的话令人如沐春风。 一向杀伐征战惯了的荣勇不由在马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能在殿下麾下,属下万分荣幸。”荣勇哈哈一笑,夜风吹来带起了胸臆中的豪气:“殿下是属下见过最英勇的统帅,好几次都是殿下亲自带兵杀入敌阵将兄弟们救了出来。殿下的军功那真是实打实的。” 青鸢在马车中静静听着荣勇滔滔不绝的夸赞。她的唇边露出微笑。 她能想象,战场上夙御天是怎么以一当百,是怎么样指挥若定,身先士卒。那样的男人就像是太阳一样,所过之处一定是令人难以仰视。 荣勇还在说,青鸢认真听着,时不时插一两句。原本紧张的奔逃因为这随心所欲的聊天反而显得惬意起来。 等看到宫门的时候,荣勇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竟然和这尊贵的公主相谈甚欢。他心中升起奇怪的敬佩之意。能在这情形下淡然处之的女人,那份果决和坚毅简直不输给男儿。 “公主,快出宫了。”荣勇高兴叫到。 青鸢在马车中微微点了点,明眸中也浮起点点笑意。这梁宫对她来说就是金丝鸟笼,能离开这个地方随便去哪里都是不错。 眼看宫门在前,荣勇连连催促士兵加快。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所有的人顿时一惊。 青鸢身下的马车猛地勒住。车重重一顿,她收势不住几乎扑了出去。 “怎么回事?”她听见明琮的声音。 “有人落了宫匙!”明琮的声音。 青鸢挑起车帘看去,偌大的暗红色宫门紧闭,沉重的宫钥紧紧闩在了当中。那铁栓没有十个人合力根本抬不起来。 荣勇对着城门上的士兵大骂:“快开门!延误了军机你们该当何罪?” 可是城门上没有传来任何人的声音。四周有种诡异的不祥。青鸢慢慢皱起了眉。 明琮探头进来,神色冷肃:“公主,不对头。” 青鸢慢慢摸索长袖中藏着的匕首,神色冷然:“做好死战的准备吧。” 明琮一愣。他还未说什么,忽然天边传来一阵闷响,像是闷雷滚滚而来。所有的人心中都跳了跳。 “来了!”一道清晰的叹息从众人身后传来。 荣勇回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青鸢已下了马车。 “公主……”他忽然无言。 青鸢越过他,冷冷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像是一阵狂风吹来,在宫道尽头,三千铁甲如乌云疯狂压来。 饶是荣勇身经百战面对这样的铁甲铮铮都心头狂跳。他今日带的士兵才不足一百人。而在他面前那道绝美的人影一动不动,仿佛要凝成雕像。 四面风云涌动,夜像是没有尽头,压住所有的光线。那铁甲来得很快,一下子将他们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当先一人白衣如雪,犹如一大片乌云中那道清光。 他缓缓举起手,身后的铁甲噤声,刀剑闪烁着清冷的寒意。 四目相对,她和他久久无言。 “原来是东方先生。”她打破了沉默,笑靥如花,“没想到青鸢出宫还劳动东方先生相送,实在是愧不敢当。” 东方卿静静看着她:“青鸢公主误会了,如今梁皇驾崩,你还不能出宫。” 青鸢眸光一缩。身后的明琮已一步挡在她的跟前。从未露出武器的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如水银一样柔软的长剑。 第七十九章 宫变(六) 长剑横陈,寒光如水。杀气从他身上源源不绝地弥漫出来。他挡在她的跟前,犹如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瘦小的他此时此刻气势暴涨,犹如山岳一般。 荣勇心头一窒。这瘦小的内侍竟然有这么深厚的内力,隐隐已有了大家风范。难怪能一掌将谢玉明打成了重伤。 东方卿却看也不看明琮一眼,只是对青鸢微微一笑:“公主,你的内侍虽然厉害但是却也挡不住这些人。” 青鸢慢慢抿紧了嘴唇。身后的荣勇早就怒了:“东方卿,你敢和烈王殿下作对吗?” 东方卿依旧一笑:“荣将军是不是有所误会?公主本就是宫中之人,此时此刻出宫岂不是明知故犯?” 荣勇顿时语塞。 青鸢忽然冷笑:“宫中之人?”她昂头傲然看着东方卿:“请东方先生解释一下,我李洛瑶怎么就是梁宫之人了?” 荣勇回过神来:“是!青鸢公主是唐国公主!不是梁宫之人。东方卿,你识相一点放公主出宫,我们烈王府和你东宫井水不犯河水!” 东方卿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淡淡道:“废话不多说了。公主,你出不去的。” “为什么?”她冷冷问。 东方卿定定看了她一会才道:“有些事何必说得那么明白?” 青鸢忽地一笑,绝色容光令人窒息:“是因为东方先生忽然觉得青鸢在你手中可以多一分筹码,不是吗?” 她美眸环视一圈东方卿身后铁甲士兵,唇角扯出讥讽的弧度:“梁皇驾崩,新皇登基。可是护城军已听命烈王,御林军群龙无首自成一派。你守着一位软弱无力的新皇,想了半天才觉得不牢靠是吗?” 她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不轻不重,却震耳发聩。 所有不由看着她。 东方卿面上的神情渐渐模糊。他淡淡道:“阿瑶,你跑不掉的。来人,请公主回宫!” 一声令下,铁甲士兵手中长枪举起,蹭亮的枪头直对着包围中的青鸢一行,密密麻麻,犹如刀枪森林。 荣勇心中一紧,拔刀怒道:“烈王殿下有令:保护公主!” “遵命!”十八骑侍卫轰然应道,可是这声音太过单薄。 风,似乎又起了。 在一片凝重得窒息中,青鸢眯着眼看着天边。在那边似乎有一道清亮的光芒破开黑夜。 她回头看着那紧闭的宫门。朱漆暗红的门隔开了两道世界。这宫门曾经囚禁过她幼稚的孩童时光,囚禁过她懵懂的少女时期,把她的生活与众生隔绝开来。 她国破家亡,却依旧无法摆脱这全天下最华丽的囚笼。而此时此刻她还差一步就可以离开这里。 为何,为何她还要在这里?! 她的眼中忽然射出憎恨,猛地向宫门大步走去。 “公主!”身后传来东方卿严厉地声音:“回来!” 青鸢恍若未闻,只是大步地向着那通道走去。 “你回来!谢玉明已死,我信守了诺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灭了唐国的是夙御天,难道你为了他要离开我?” “阿瑶,回来!” 回来?! 她忽然顿住脚步,遥遥对上满脸震怒的东方卿。 那青葱少年温柔的脸和此时此刻的脸重叠,她忽然看不清。 “阿瑶,回来!”东方卿向她伸手,乌黑的眸中是不容抗拒的肃冷。 四周的铁甲士兵慢慢压进,森冷的枪头没有任何温度。 她定定看着眼前谪仙一样的男子。 他固执伸着手,薄唇一开一合:“阿瑶,我可以原谅你帮助夙御天,因为我知道你无依无靠。可是如今还有我,只要你回来,我会待你如从前一般好。” 青鸢忽然笑了。她笑得很美很美。此时天际一道清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比天光还耀眼。东方卿不由都眯了眯眼,久违的悸动在心中流动。 他笑得越发温柔:“阿瑶,不要反抗。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这梁国为你祭奠。谢玉明死了,从前杀了你父皇母后还有你皇弟的凶手都可以在你的脚下跪地求饶。” “真的吗?”她微微一笑,天真无邪得一如初见。 东方卿面上的笑容越发柔软。他低声:“自然是真的。” 一旁的荣勇急了:“公主!他满口谎言!你不要相信他!” 青鸢仿佛没有听见。她只是笑着,良久,她缓缓拔出袖中的匕首,轻笑:“卿大哥,你骗了我这么多次。如今我已不信了,那可怎么办呢?” 东方卿眼神猛地一沉:“阿瑶,你怎么样才能相信。” 青鸢把玩手中的匕首,轻笑:“听说这个世上只有死人不会说谎。一个谢玉明算什么?卿大哥,你死了。你说的所有话我就会信了。” 东方卿的面色越发沉冷:“阿瑶,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是与我一起,还是,与我为敌。” 青鸢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卿大哥,晚了。” 她手中寒光一闪,一缕秀发已斩断。青丝萎落尘土,她淡淡道:“从此以后,阿瑶这个名字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 她说完毅然转身,冷冷道:“明琮,杀无赦!” 身后有那么一刹那的沉默。随即,金瓶炸裂似的一声吼,天地似乎都暗了暗,厮杀拉开了帷幕。 血光溅起,断肢挥舞。所有的人只见那瘦小内侍犹如一阵鬼魅似地穿梭在枪林之中。他手中的长剑划过一道道血花,每一剑都带走一条人命,很快密不透风的包围中撕开了一个缺口。 荣勇大吼一声,挥刀加入了战团。 明明只有两人,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一样粗暴地闯入敌方阵中。很快一场战阵变成了一场混战。东方卿微微皱了皱秀眉。 他看着在宫门前的青鸢,目光渐渐转冷。 他忽然下了马,一步步向着她走去。 青鸢慢慢退后。 四目相对,不再有往昔的情意,不再有虚假的温柔,唯有那一点最倔强的冷意。 他不许她走。不许这样惊才绝艳的女人落入敌手。不许她的智谋无双成为他唐国大业的阻碍。 她要走。她不想在这华丽的囚笼中,不想再一次成为别人手中的筹码,成为他的禁脔。 如果非要她选,她宁可选择夙御天,哪怕他霸道不可一世,将她囚禁一世。哪怕他利用她谋夺这天下,她亦是死得明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第八十章 他来了 “阿瑶,过来。”他慢慢向着她走去,无视眼前挥舞的长刀,飞溅的血液。 他总是这样,万军丛中都可以保持优雅的东方卿。 他总是这样,无论如何都始终微笑的李洛卿。 可是他的优雅,他的微笑已令她无比憎恨。 “你再过来,只能拿到我的尸体。”青鸢微微一笑,拿起匕首慢慢刺入心口。 剧痛从心口传来,她笑得越发明丽:“你走一步就入肉一寸。东方先生,我想你也不想要一具毫无用处的尸体吧?我死了,夙御天的愤怒你承受不住。” 东方卿顿主脚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鲜血从她的心口流下,长长地拖出一道痕迹。 “公主!”荣勇奋力杀来,挡在她的面前,“殿下会来救我们的。” 青鸢抿紧唇,遥遥看着天边那一轮红日。 他会来吗?为了她,杀破皇城禁锢。他会来吗?在他的心中她只是一位废国的公主,一位可有可无的红颜美人。 东方卿眸色更沉了:“来人!拿下反贼!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如潮水的铁甲士兵怒吼着冲上前。铁浪扑来,明琮长啸一声手中银芒乍现,立刻十几人哀嚎着倒下。 这等武功令人心惊胆颤。荣勇大吼:“都坚持住!殿下很快就来了!” 东方卿冷然道:“宫门坚固,无人可以打破。荣勇,你们今天死定了,还不速速投降!” 荣勇一刀砍翻一个铁甲士兵,大笑:“投降?!老子跟随烈王殿下杀敌过千,从不知道投降两个字怎么写!东方先生识文断字那么厉害,何不教教老子?” 东方卿眸色越发阴沉,长袖一振,人已凌空,一把抓向荣勇手中的长刀。 他犹如惊鹄落下,令人防不胜防。荣勇大吃一惊,急忙就地一滚避开了这犀利无比的招式。可是还没等他起身,背后犀利的掌风朝着他的背后扫来。 荣勇心中一沉,咬牙打算硬挡。忽然一道鬼魅似的身影挡在了他跟前。 荣勇大喜一看,是明琮! 只见明琮平平伸出一拳对上了东方卿的手掌。 “砰”的一声巨响,劲风碰撞,两人身遭的人都觉得心口如重拳击打纷纷退后好几步。 场中一位白衣如仙,一位青衫鼓起。这一掌这一拳朴实无华,硬碰硬。无人可挡。 东方卿微微皱眉:“你不是我的对手。” 明琮平凡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东方先生尽可以试试。” 他猛地催动内力,东方卿面色微微一变,不由失声道:“你竟然又进益了!” 西山之行至今不过一个月,曾经的手下败将竟然现在隐隐可以和他旗鼓相当。这人是鬼吗? 明琮不吭声,只是身上的气势彻底绽开。两人四周的劲力急速盘旋,所过之处,无人敢近前。东方卿脸色越发凝重。 内力比拼! 这瘦小的内侍竟然用一人之力将他扯入了两败俱伤的内力比拼!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力像是被一股黏性极其诡异的内力缠住,想要收回都无法。 他想要震开明琮的内力却又被他死死纠缠住。 “你疯了!”东方卿终于发怒:“你内力不及我,最后一定会死!” 明琮目光毫无温度,那眼中的讥讽看得东方卿心头越发愤怒。 这人根本不打算活了! 他不活了,要拉着他一起死。就算不能也要伤他元根! 荣勇看着明琮牵扯住东方卿,立刻红了眼睛。他大吼一声手中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打开宫门让公主出去!” 立刻有侍卫奔上前去奋力顶起宫门那沉重的铁栓。有铁甲士兵一次次冲来,然后一次次被荣勇杀退。不过片刻他浑身已成为血人。 可是他犹如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奋力挡在宫门口。 血光溅起,断臂残尸满地。 她定定看着宫门,一点点的,铁栓终于被奋力顶开。一寸,两寸,三寸……撑着铁栓的士兵已经满脸通红。 那足足有三丈长的纯铜宫匙犹如铁山一样。 她一动不动,手已弯成决绝的弧度,只等着最后一刻。是生,是死,就看着最后她是否可以走出这阴暗的皇宫。 四寸,五寸……她微微露出笑容。 “阿瑶,你想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吗?”背后传来东方卿的怒声。 “阿瑶,你真的要与我为敌吗?” “阿瑶!” “轰”的一声,沉重的宫匙落下,宫门终于打开。 她再也不看身后遍地尸体一眼,昂首傲然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东方卿终于一掌震脱了明琮的纠缠。明琮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到地上吐了一大口鲜血。 东方卿人若惊鸿直扑那抹绝美的身影。 荣勇大吼一声,挥刀去拦,可是刀还没举起,整个人就被东方卿挥袖震开。他“哇”的一声撞上了城墙,昏死过去。 青鸢回头,东方卿冷冷朝她而来。 她一步步后退。 “阿瑶,你不可原谅!”他冷笑一声,忽然跃起一把抓向她。 青鸢看着从天而降的白影,眼中露出深深的厌恶。她猛地要将匕首刺入心口,忽然间一只修长的手稳稳地握住她手。 “砰”的一声,空中两只手碰撞在一起。 东方卿倒飞出去,好不容易他才站稳脚跟。他目光如电,冷冷看着忽然出现的那一人。 “夙御天!” 青鸢恍然回头,对上了一双晶亮的双眼。 那双眼比天光还耀眼。 “我来晚了。”他一笑,很温柔地拔下她心口的匕首。青鸢腿一软,腰间却有一只坚硬的手臂稳稳将她托住。 青鸢轻叹:“不晚。” 夙御天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对着东方卿似笑非笑道:“东方先生今日大发神威,不知明日在朝堂是否还能如此。” 东方卿已恢复平静:“烈王殿下难道想不认新皇?” 夙御天哈哈一笑:“怎么会?本王深受皇恩,最是忠君爱国。如今玄武门的刺客们已然就戮,本王这才匆匆前来皇宫复命,怎么会不认新皇?” “哦?”东方卿面色未变:“那既然如此。公主是新皇的姬妾,不可擅自出宫。还望烈王殿下交还。不然就是抗旨。” 第八十一章 心气 青鸢猛地抓紧了夙御天胸口的衣襟。 此时抗旨可不是玩笑。东方卿的话已然隐隐有了浓浓的威胁之意。他身边的三千 夙御天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良久他,忽然一笑:“公主是新皇的姬妾?何时有赐封?赐封何种位份?还望东方先生指教一二。” 东方卿脸色一变,竟然回答不出来。 夙御天冷冷看了他一眼,淡淡一挥手:“来人,皇上驾崩,宫中不可居众生事,违者,斩立决!” 他说着对东方卿忽然一笑:“这些人……都给本王杀了!” 东方卿还没来得及说话。 身后的士兵如浪潮一样扑了过去。 血色溅起,兵器碰撞交织溅起火花。在一片厮杀中,一白一黑两道人影冷冷对立着。 杀戮喧嚣,都不能让他们动容。 良久,厮杀声渐渐消失,地上一片断肢残躯,浓浓的血腥味中人欲呕。东方卿的面色已然变得如羊脂玉一样白。 他带的三千铁甲卫已被夙御天的士兵屠戮殆尽,成了一堆尸山血海。 三千…… 夙御天扫了一眼眼前惨状,微微一笑:“东方先生想必还要去辅佐新皇,夙某先行回府,等明日早朝再去拜见新皇。” 他说完抱着青鸢,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梁,隆元三年,万寿节,玄武门失火,帝受惊,回宫后龙驭殡天。是夜,宫中聚众生事者众,死伤两千有余。 …… 历史的一笔总是简单明了。内里有多大的风波和阴谋阳谋都深深被埋藏其中。青鸢多年后随手翻得,却也只得这么语焉不详的一句。 隆元三年,梁皇驾崩。新皇柴承嗣继位。 明明经历过这段日子,但是在她博闻强识的记忆中却是模糊的。 她只知道自己入了烈王府后就被安置在一座很雅致的小园子。深深的府邸隔断了外面的喧嚣,也隔断了这一场宫变后纷纷扰扰的消息。 她的伤口并不是很深,才入肉一寸而已。只是因为她体虚气弱,多调养了好几日夙御天才放她下地走动。 此时已近寒冬,梁国却还没有下雪。天气不好不坏,却是寒意重重。青鸢用完膳后就由桃香扶着在小院子走来走去。园子很小,从东走到西也不过是一盏茶功夫。她却来来回回,从不厌倦。 “公主,你说我们以后还回宫吗?”桃香忧心忡忡地问。 青鸢却望着园子中的一株腊梅,答非所问:“到了冬日可以在这里埋一坛子腊梅酒。” 桃香也站在腊梅树下,张望:“公主,你也会做腊梅酒啊?” 青鸢笑了笑:“没做过,但是却是喝过。很香的一种甜酒。” 桃香欢喜起来:“那是一定要尝尝的。”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郎笑:“什么腊梅酒?本王也想尝尝。” 青鸢回过头去,忽而笑了笑。 他来了。 夙御天今日穿着一件紫金色朝服,看样子才刚下朝。朝服厚重又宽大,上面金丝银线绣着一只咆哮的麒麟。这样深重又贵重的衣服寻常人若是穿了只会觉得满目华贵,面色苍白。可是穿在他身上却是奇异的和谐。 他大步走了过来,皱眉看了一眼青鸢的穿着:“你怎么的穿这么少?” 桃香惶恐:“殿下恕罪!是奴婢的错。” 青鸢一双明眸在他的面色一转,顺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天又不冷。” 夙御天握住她的手摸了摸,果然是温热的。他一笑,扶着她往屋里走去。 “这几日伤好点了没?”他问。 青鸢点了点头:“殿下请来的大夫都很好。” 夙御天似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几日补品可都有吃?如今可别像从前一样补品动不动就倒了。” 当日从唐国到梁国的路上,她曾病得奄奄一息。后来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却是伤了元气,瘦骨如柴。所以在行军路上,他命人给她炖补品,只是没想到有一日她趁他下车,把那碗千辛万苦才炖好的补品都给偷偷倒在了车外。 他后来知道后,大大生气,看她的眼神几乎恨不得在她身上挖上几刀。 青鸢想起从前旧事,莞尔一笑:“那不会,如今我才发现自己这条命还是很珍贵的。” 夙御天看了她一眼,眼中意味深长。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下来。夙御天扶着她的手在小园中随意的走。他在她身侧,只多了一步。她跟在身边亦步亦趋。 良久后,两人到了小园中的凉亭。 “歇一会。本王累了。”他道。 青鸢看了他一眼,眼帘垂下。能日夜行军三天三夜不睡的他自然不会因为走这么小的一段距离而觉得累。 他是为了她。 两人坐下,自有下人前来奉茶倒水。 青鸢看着他的面色,忽然问:“新皇登基后,如何?” 夙御天似乎知道她一定会问,沉声道:“还能如何?依旧是重用文臣。不过如今护城军已在本王麾下尽忠,御林军中皇帝处置了一些带头哗变的官兵,任了新的御林军统领。” “新的御林军统领姓什么?”青鸢皱眉。 “姓周。”夙御天淡淡道。 青鸢微笑。果然如此。周姓,那不用想也知道是周世家中的子弟。这么说来,护城军两万人马已归入夙御天的麾下。而皇者之师的御林军却依旧被皇家想尽办法收了回去。 除去夙御天麾下军权,还有各地藩王州兵之外,皇家兵权除了西边的两大军营外,只有七八万精兵。 总共加起来皇家只有十万左右的兵马,夙御天龙虎两大军营就有五万兵马,常驻西北的亦有十万大军。 隐隐的,夙御天已不怕梁国皇室翻脸。因为他已得到足够多自保的手段。 这是军权方面。在朝政上面,虽然眼前一切似乎风平浪静,不过借着新旧交替,夙御天因为先前的“赏恩令”而在朝堂上得到了喘息的余地。眼下新皇登基,笼络为主,更不会大肆大开杀戒。 所以这一步棋走得又惊又险,每一步都看似如履薄冰,却偏偏还真的让他走成了。 青鸢不用想也知道此时朝堂人人惶惶,后宫中乱成一团。以柴承嗣的魄力恐怕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有动作。 至于东方卿……她心中忽然一阵莫名抽痛,便不愿再去想。 第八十二章 争执 手心一暖,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夙御天。 他微微眯眼看着她的面色:“方才在想东方卿?” 青鸢只是沉默。 夙御天牢牢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道:“本王以为你不会再对他有什么余情未了。” 青鸢猛地抽回手,冷淡道:“殿下想多了。我怎么会对他有余情未了?我只是想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是吗?”夙御天懒洋洋地袖手看着眼前初冬萧瑟,淡淡道:“可是你的眼睛骗不了本王。” 青鸢面色微沉,眸色也沉暗下来:“不管如何,那一夜东方卿是真的要杀我。殿下可以不用相信青鸢,但是不要怀疑东方卿的决心。” 自从她来到梁国之后,东方卿救过她,也想过要杀了她。每一次他救她是真心,想杀她却不一定是出自本意。 可是那一夜,她明明白白能感觉到东方卿的震怒。 他是真的发怒了。那谪仙般的人,那总是在云端的人……她第一次看见他深深的怒意,和无法抑制的杀气。 风起了,满院的萧瑟是再怎么样雕梁画栋都遮不住。 两人沉默无语。 良久,夙御天忽然开口:“你不用入宫了。” 青鸢点头。 可是夙御天下一句却又紧着传来:“前两日,谢家前来向本王提亲。” 青鸢忽地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是她不熟悉的冷漠,甚至有一点点冷酷。 他深深看着她,眼中有她不明白的神色:“是你挑中了谢家?” 青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缓缓道:“谢家诗书传家,家业根深蒂固,南北都有往来。声望比如日中天的周家更好。” 夙御天忽然轻笑,轻慢道:“我以为你喜欢的是闵世家。听说闵家的长女生得极不错,还能骑马射箭。也许和本王会十分投机。” 青鸢看着他面上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很模糊。 果然,他看中的是闵氏吗?那和军中有密切关系的闵氏?一股莫名的心绪从心间蔓延起来,然后张牙舞爪地抓住她的心脏,令她呼吸不得。 “殿下喜欢闵氏之女?”她皱眉问。 “本王可没有这么说。”夙御天的笑容越发高深莫测。 她深吸一口气:“不可……” “有何不可?”夙御天一笑,似故意激她:“在乱世中不是军权才是依仗吗?为何不选闵氏,反而挑中空有虚名的谢氏?” “谢氏比较容易掌控。我以为殿下更喜欢谢氏。闵氏是一头狼。”她皱眉。 夙御天似笑非笑:“一头狼对本王来说有锋利的爪牙,驾驭得好,可以替本王开疆拓土。谢氏又怎么能为本王添光加彩?” 青鸢顿时语塞。她深深皱眉看着眼前似真还假的夙御天,心中一口气忽然就这么堵住。 她还要再说,夙御天似笑非笑道:“听闻谢家遍布天下,谢玉明那一支便是从淮南谢家分支出去。难道你是因为这个看中谢家?” 青鸢刚想要张口回答,忽然心间一股痛楚如电蹿起。她猛地脸色煞白地捂住心口。 夙御天还要再说,一低头却发现她早就满脸煞白冷汗涔涔。 他一把扶住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青鸢痛得满身的冷汗,只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再有生机。 她浑身发抖地看着眼前的夙御天,想要说的千言万语不知为何被阻断。 夙御天的脸色变了,他从未见过她这吓人的样子。 “来人!来人!叫太医!快传太医!”他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向房间奔去,一边走一边怒吼着。 青鸢靠在他的胸口,痛得整个人蜷缩起来。 很快房间到了,热水也匆匆捧来,可是怎么都灌不下去,反而洒了她一身。一旁的桃香吓得哭了:“公主公主!你不要这样。好不容易身子好了,怎么会这样?” 夙御天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用她从未听过的声音柔声哄着:“不要怕,太医就快来了。你不要怕。” 她痛得面无人色,只能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身上汗如雨下,她挣扎挤出一句话:“不可……娶闵氏……” 夙御天一愣之后,一把将她抱住连声哄:“好,不娶!我谁都不娶。我谁都不娶。” “方才我是骗你的。我怎么可能娶闵氏的女人?我谁都不娶!” 她听得他这般说,反而越发心痛如绞。自己果然是要死了,连这样的谎话他都能拿来骗她。她急着想说话却偏偏说不出来,只是拿着一双眼瞪着他。 明琮忽然上前,一把握住青鸢的手腕。 “你做什么!”夙御天震怒。 明琮低头不语,只是默默握住她的脉门将内力送入。夙御天震怒过后一下子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立刻闭紧了嘴。 内力传来,青鸢却已然痛昏过去,小脸上煞白如雪。 明琮低头:“殿下,公主心气郁结,属下无能为力,也许昏过去更好点。” 夙御天久久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慢慢将她抱紧。 太医终于来了,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叹息:“公主身逢大难,大悲之后心气一直郁结于胸,几次大病之后未能调养完全已损了元气,所以……” “所以怎么了?”夙御天声音沉沉,面色亦是沉得吓人。 “所以得了心绞之症。”太医摇头,“这病无药可医,只能让公主今早调养好,然后看能否慢慢痊愈。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夙御天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杀人。太医浑身一抖,浑身颤颤:“不然的话……活不过盛年。” 房中安静下来,静得针落可闻。桃香呆呆立着,明琮亦是浑身一震之后就一动不动地站着。 夙御天久久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青鸢。她痛昏过去的眼神似还在眼前,带着倔强和不甘。 活不过盛年…… 盛年,是三十,还是四十? 他眼神忽然恍惚了。 太医跪在地上跪得腿都麻了都没听见夙御天令他起身的明示。 他惶惶抬头:“烈王殿下?” 第八十三章 赏梅宴(一) 夙御天似乎没有听见。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殿下?” “你说谎。”夙御天忽然道。 太医愣了下。 “你说谎,她今年才刚琦年玉貌。你就断言她活不过盛年?你的居心何在?!”夙御天的声音犹如从地底传出,令人浑身不寒而栗。 太医额上的冷汗冒了出来:“老朽,老朽怎么敢妄言?殿下……” “滚吧。”夙御天冷冷挥手:“来人,将太医杖责十大军棍,赶出王府!” 很开有侍卫上来,拖着面如土色的太医下去。 桃香的哭声已压抑不住。一旁的明琮垂手恭立,只是那一双手却已然握起。 夙御天上前抱起青鸢,然后用毛毯将她包好,这才道:“方才太医说的都是胡话。从今日起,公主住本王的房中,本王亲自为她调理身体。” 他低头看着她沉睡的容颜,忽而一笑:“你是本王救下来的,怎么能让阎王这么轻易夺走?” 他说完抱着青鸢大步离开。 …… 等青鸢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她起身却见四周陌生。一方大大的书桌摆在南面的窗边,上面干干净净只有笔墨纸砚。北面的墙上挂着名贵的刀剑。那刀剑不用看都知是名品,虽藏在剑鞘中却有一股难以言明的寒气透出。 在东面的墙边是一整柜子的书橱,上面都是书册典籍。除了床前屏风外,再也没有别的。这不是她住了几日的雅致房间,处处透着一股利落的男人之气。 她皱起秀眉,准备起身下床。 “公主,你终于醒了!”桃香一进来就发现她醒来,高兴地放下手中的水盆奔了过来。 青鸢皱了皱眉。正当她要发问的时候,房门口一闪,却是夙御天来了。 青鸢眸色一沉,这是他的房间。 夙御天走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粗砺的掌心中茧子刺得她火辣辣的疼。 青鸢避开他的目光,对桃香道:“我们回去。” 夙御天脸上的笑容进凝住:“回哪去?” 青鸢倦然一笑:“还能回哪去?还不是在王府中。” 夙御天抿了抿薄唇,目光不悦:“既然在王府中,这里和那里又有什么分别?” 青鸢笑了笑:“殿下都说了,都是在王府中,这里和那里没有分别。” 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桃香见势不对早就悄悄退了下去。 房中只剩两人。夙御天刚要发火,忽然看到她瘦得可怜的下颌骨早就尖得快成锥子。他眸光一闪,轻声哄道:“好了,不要倔了。在这里太医能照顾好你。” 青鸢垂下眼帘,淡淡道:“昨日我还没说清楚。闵氏不可娶。闵氏与军中牵连甚多,而且野心极大。娶她等于将闵氏纳入殿下的羽翼之下。虽然暂时可壮大声势,但是与虎谋皮的下场都是两败俱伤。比起谢家,闵氏不好驾驭。” 房中一阵沉默。 忽然,夙御天轻笑:“好,就依你所说的。” “当真?”青鸢看着他的神色不知他心中所想。 这些日子夙御天真的很怪,不像是从前那般想要什么就直接要。如今她竟然猜不破他到底想要什么?是真的讨厌谢氏之女,还是单纯不喜欢娶亲。 “自然,你这么聪明,给本王选的妃子自然都是一等一的。” 他说完大步出了房门。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震得青鸢心头一跳。 她难道说错了什么令他如此不悦? 她皱眉,心中涌起一阵阵倦意。 桃香进来,欲言又止,半天才道:“公主,你就住下吧。不要惹殿下生气。” 她还以为她是为了住处和夙御天争执。 青鸢摇头,吃力下了床:“你不懂,这王府哪我都住得,柴房都可以,就这里我住不得。” “可是……”桃香还要再说,青鸢已踉踉跄跄走出了房间。桃香不敢再说,急忙扶着她离开。 …… 这一年的梁国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攻打下唐国后国力大增,威风诸国。但是国运就如同一个人的命运,到了极致的荣耀之后却埋下诸多隐患。 首先是收复的唐国一直不太平。国灭后残存着不少原先就有的藩王豪强,他们打着复兴唐国的旗号纷纷占地称王。 其次,面对偌大唐国土地,梁国中分封亦是不平。各大世家想要伸长手抢占地盘,但还没拿到胜利果实却已先斗了起来。 再次,梁皇死后,原本就貌合神离的朝政越发混乱,一步步走向分崩离析…… 这就是乱世。遵循的是强者为王,实力为王。这里再也没有从前的雅乐礼仪,没有道德和底线,一切都是那么赤.裸裸,肮脏又直接。 …… 初冬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天地一夜之间变得雪白,像是在粉饰着这污秽的世间。 烈王府中,长长的廊桥中站着一抹雪影。雪花飘在她的面上,竟不知是雪白还是她面上雪肤更胜一筹。 她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背后有一个小丫鬟兴匆匆而来:“公主,公主,你要的东西!” 丫鬟抱来一篮子不知是什么东西拿到了她的跟前。 她低头一看,微笑:“很好的梅花。” 丫鬟抬起脸来笑:“公主,你看看,这合适吗?” 女子看着那株梅花,目光仿佛透过那株枝叶在风雪中凛然的梅花,声音悠悠:“合适。就是不知明年我还能在这里饮上这梅花酒吗?” 她说完,淡淡对丫鬟道:“替我下几张帖子给京城中几位小姐们。” “公主要做什么呢?” “就请她们来烈王府中,赏梅!”她微微一笑,风雪更大了,模糊了她的笑容,越发令人觉得她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 过了三日后,京城各大门阀世家们的闺秀们不约而同收到了一张热乎乎的烫金请帖。血色似的底上用了金粉墨写成的请帖。 那墨中的金粉极多极碎,星星点点,拿在手中沉甸甸。请帖用纸是一等一的苏杭花笺,工序繁琐,一年据说才产几百张而已。 整张请帖上写着简单的一行字,大意是这几日隆冬时节烈王府中梅林盛开,特邀请诸位闺秀们前来烈王府赏梅。 。 第八十四章 赏梅宴(二) 字帖上的那行字行文草草,似写字的人随心而至,不过那字迹俊雅飘逸,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令人难以忽视。 收到请帖的人看到落款“青鸢公主”四个字顿时都有些玩味起来。 据闻那一场宫变中,唐国公主——青鸢公主趁乱夜半匆匆出宫。太子府派三千铁骑阻拦,没想到功亏一篑,烈王夙御天赶到一力救下。 两军起了争执,夙御天以聚众生事之名将太子府三千铁甲屠戮在宫门口。 是夜,宫门血流成河,尸体堆成山。夙御天带着青鸢公主扬长而去。如此姿态已宣告了那青鸢神鸟已栖在了烈王府。 敏感之人也读出了这一举动的意图:烈王和新皇已经水火不容。 可是眼下一团平和,谁都没有彻底撕破那一层面皮,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不予揭破。 他们不明白的是既然青鸢公主既然已是烈王府的人,那为何又要大派请帖,请的还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闺秀?难道是为了显示自己是未来烈王府女主人的姿态?还是为了夙御天……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但是所有收到请帖的世家却又不约而同重视起来。 如今梁国刚换了天地。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新皇柴承嗣继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底下臣子亦是从前的旧部,可以说权位更迭并不太动荡,但是谁也不能忽视那威名赫赫的烈王夙御天。 那权倾梁国的杀神。他到底是归顺新皇,还是彻底和新皇撕破脸皮,重起炉灶? 谁也不敢猜,谁也猜不出…… 于是这一份小小的请帖在各世家家主的手中越发沉甸甸了。 …… 新雪初晴,这一日又是晴天。烈王府从清晨开始就热热闹闹。青鸢用过早膳就穿戴整齐,由桃香扶着走出了多日不曾踏出一步的屋子。 “梅园怎么样了?”青鸢边走边淡淡问。 桃香连忙道:“已经都收拾好了。公主不用担心。今日一早府中都完全按着公主的吩咐迎接各家小姐们。” 青鸢一边走一边含笑听着桃香絮絮叨叨的话。梅园梅树不多如何让王府中派人去城郊二十里外的梅山挖来一百多株梅树。府中的阁子又是怎么几日间修葺一新,又是怎么一夜之间让略显生硬,充满阳刚之气的烈王府变得雅致又富有情趣。 说话间,青鸢已到了梅园中。她抬头一看,不由满意笑了,只见一夜之间光秃秃的烈王府后花园中种满了一株株盛开的梅花。因为移栽的好,所以每一株都生机勃勃,绽放梅香。 四周赏梅的廊阁焕然一新,在梅花的掩映之下竟多了几分雅趣。还有廊下一盆盆姿态各异的盆栽,亦是雅致非常。 天色还早,王府下人在亭子中摆上了从南边和北边运来的水果茶点,看着花团锦簇,十分有生气。 青鸢微微一笑:“不错。” 桃香见她终于展颜,笑道:“公主这几日还担心王爷会不耐烦,没想到这些诸多杂事都是他亲自吩咐。王府下人自然不敢怠慢。” 青鸢面上的笑容渐渐收起,良久才道:“这一场赏花宴是为了他所办,若他不领情,我再也没有办法。” 桃香奇道:“怎么说是为了王爷所办的呢?” 青鸢却不回答,而是问道:“时辰到了吗?各家小姐来了没?” 桃香笑道:“还早呢。公主先回去歇歇才是。” 青鸢看了看天色果然还早,便回了暖阁休息。 这一休息就过了一个时辰。青鸢醒来问道:“世家小姐们可来了?” 桃香急忙出去看,过了一会她进来,脸色难看,支支吾吾。 青鸢面色一沉:“怎么了?” “公主……天色还早,可能世家小姐们还没那么快前来。”桃香连忙道。 青鸢忽然站起身来推开桃香走了出去。 “公主!公主!”桃香急忙追了出去。 青鸢走得很快,桃香几乎追不上她。等她追到时两人已到了梅园中。青鸢放眼看去,梅园空空荡荡,竟没有一位大家闺秀前来。 桃香在一旁安慰:“公主,现在天色还早。你知道,世家小姐们每一位都是十分矜持,没有一番梳妆打扮是不会出门的……” 她在拼命安慰,青鸢却是一声不吭,只是冷冷看着。 “公主,回去暖阁吧。”桃香说得口干舌燥,有词说到没词,青鸢却是一动不动。 “公主……”桃香还要再说。 青鸢忽然冷冷道:“吩咐下去,王府门大开,我们等!” 桃香吃惊。 青鸢却已上前做在准备好的席子的上首。桃香张了张口却只能下去吩咐。 这一等就从正午一直等到日头偏西。烈王府空荡荡的,有一股冷风吹来,满院的梅花在风中簌簌作响,花瓣纷纷,犹如雪落。 眼前美景虽美,却十分凄凉。 青鸢端坐在席上首,纹丝不动。她已这样做了好几个时辰,仪态端方,不落半分疲倦。桃香无数次想要劝却不敢。 终于,天边最后一丝金光落下。青鸢终于动了动。她看着空荡荡的桌面,还有上面早就凉透的珍馐美味,目光莫名。 “公主,我们回去吧。”桃香难过。 青鸢看着眼前的寂静,忽然自嘲笑了笑:“看来我高估了自己。” 桃香还没回答,梅园那边走来一人。院门下的烛光落在他的面上,映出一张冷峻的面容。 四目相对,两人目光莫名。 “王爷来了!”桃香匆匆跪下拜见。 夙御天走到她跟前,握住她早就冷透的手指轻轻摩挲:“怎么不多加一件衣裳?” 青鸢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忽然道:“殿下如果没事就陪青鸢坐一坐吧。” 夙御天沉默了一会,坐在了她身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并列而坐,看着眼前的寂静。天色已晚,王府中次第点上了宫灯。宫灯烛火柔和,泛出一圈圈光晕。眼前,景色很美,曲廊回环,夜色柔和了稍显粗犷的亭台楼阁,梅花在夜色映衬下很美。 一切都很美,只有两人知道眼前意味着什么。 雪忽然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点点如柳絮。夙御天回头看去,她的面容在雪中越发如出尘仙子一般。 他慢慢握紧她的手,放在掌心中。 第八十五章 警示 “殿下看见了什么?”她问。 夙御天淡淡道:“看见了雪夜,看见了天地。” 青鸢微微一笑:“我看见了一地兵荒马乱的人心,无处收拾。” 夙御天微眯了眼。青鸢站起身,指着眼前空荡荡的席子,上面早就落了一层的雪。 “这就是今日朝野的人心所向。他们怕你,畏你,不敢靠近你。殿下威名在外,战功赫赫,明明对梁国有泼天的功劳,可是那些高门世族却不敢前来。因为他们想要独善其身,宁可去守着那软弱无能的新皇却不愿意前来与殿下为谋。如果将来殿下君临天下,请记住今日的一切。” 她的声音清冷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记住今日之耻吗?”夙御天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目光傲然。只是这样的傲然令人想到了翱翔九天顾及的大鹏鸟。 高高在上,无人为伴。 青鸢此时目光却异常柔和,一眨不眨地看定他:“不,这是耻辱却也是殿下将来的警示。” “得人心,更要得那些高门世族之心。”她柔声道,“他们瞧不起殿下的出身,害怕被殿下所连累,却又畏惧着殿下。” 夙御天看定她:“那你说如何?” “让他们跨出那么一步。”青鸢一笑,刹那风华无人能及。 …… 京城,夜静悄悄,却还不到入眠的时候。京中小户人家尚点着油灯做着一日最后的收拾,高门大户更是灯火通明,红烛高燃。 在京城某城南深巷中一户朱漆大户门后却是隐约传来一声声争执。不过争执声很快就平息,只剩下弥散在空气中紧绷的气息。 此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地驶来。 从马车上下来一位清秀丫鬟。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上前去敲了敲侧门。 “谁啊?”门童前来应门。 丫鬟低声道:“麻烦通禀一声,我们家……” 后面一句她说得很小声。等她说完,只听得门童惊呼一声:“什么?” 那丫鬟递出什么东西,门童匆匆跑去通报。 丫鬟退回到了马车旁,低声道:“公主,通报了。” 马车帘子微动,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正是青鸢。她裹着一袭狐裘,面色有些苍白。 桃香扶着她,念叨:“这么晚了公主就不要来了。今日累了一天。” 青鸢看着眼前的侧门,只是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良久,还没人前来。桃香忍不住埋怨道:“这家怎么待客的?都通报了还不出来迎客。” 青鸢淡淡道:“来的客人出乎意料,自然是要好好准备商量一下。等着吧。” 桃香只能忍着。 大约过了一刻,里面传来嘈杂声。青鸢轻声道:“来了。” 桃香急忙看去,只见一队灯笼蜿蜒而来,当先一人年过半百,身穿一件天青色儒生袍,面容俊雅,气度非常。在他身后是两位年约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这一行人匆匆前来,当先那位年过半百的儒生老者面上惶恐,深深施了一礼:“老朽谢韵轩,拜见公主!” 身后的两人也随之拜下:“谢安玉,谢安华,拜见公主。” 青鸢面上带着和煦笑容:“都起来吧。在诸位面前,青鸢是小辈。今夜冒昧来访还望不要责怪。” 谢韵轩眉头一动,却是笑呵呵引路道:“公主言重了,里面请!” 一行人遂走了进去。青鸢一边走一边随意看着。果然是书香门第,一路看来曲廊水榭,处处都透着雅致。因为天色昏暗看不太清楚,想必白日看会更有味道。 她被领着到了主厅中,主厅前面是一面大大的石壁,上面雕着祥云蝙蝠,石阶是上好的太湖白石。石头不规整,可是踩在上面犹如在云朵之上,格外有意思。 青鸢在主厅中坐下,环顾了一圈。谢家的主厅十分朴素,看不出有什么奢华之处。在厅中的仆从也不算多,若不是知道是谢家,恐不知道这是闻名梁国的大世家。 青鸢收回目光,笑道:“青鸢听说谢家以诗书传家,今日一看果然处处都是书香门第的雅致。” 谢韵轩陪坐在右侧,闻言侧过身谦虚道:“公主言重了,我们谢家只有几位族中弟子在朝为文官,其余都是寻常。” 青鸢微微一笑。寻常吗? 若是寻常也不会成了前朝清流一派之中的领袖人物了。 她一笑,故意道:“今夜青鸢来实在是事出仓促,主要是前几日有份请帖想要请谢大小姐来府中赏梅一事。可是今日谢大小姐却并未前来,所以青鸢心中担心特地来看望。” 她说得情真意切,带着歉然和真诚。谢韵轩忍不住和谢安玉对视了一眼。 青鸢明白,谢安玉就是谢玉真的父亲了。 她面向谢安玉,诚恳道:“青鸢不知谢大小姐是何故不来,若是因为青鸢缘故,那青鸢真的是万死莫辞了。” 谢安玉连忙道:“公主言重了。小女只是……只是因为这几日偶感风寒,所以才未能登门拜见公主。实在是惭愧。” 青鸢恍然大悟后,又关切问:“那现在谢大小姐身子如何了?在太子府的宴上青鸢与谢大小姐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引为知己。是以十分担心。既然青鸢来了,能否去看看谢大小姐?” 谢安玉脸上微微显出尴尬的神色。 谢韵轩轻咳一声:“多谢公主关心。小女何德何能能得公主如此关心?她今日喝了药早早就歇下了。要不改日草民再让小女亲自去府上看望公主,以谢今夜公主不辞辛苦前来探望之恩。” 青鸢闻言笑了笑:“改日是什么日子?” 此话一出谢韵轩愣了下,谢安玉和谢安华两人亦是没反应过来。 青鸢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拂去上面的茶沫,似笑非笑:“明日也是改日,两三年后的今日也是改日。青鸢就不知道谢家主说的改日是什么日子?” 谢韵轩老脸上顿时浮起一阵恼意。不过很快他呵呵一笑:“公主说笑了。怎么可能是两三年后才去拜访公主呢?呵呵……” 青鸢也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容冷冰冰的,只盯着谢韵轩笑。笑着笑着,谢韵轩笑不下去了,饶是他历经诸多风浪,又支撑一大家族的城府,也没有见过如青鸢这样不留半分情面的女人。 第八十六章 明辩 “公主,不要逼人太甚!”一旁的谢安华忍不住开口冷然道:“难道玉真不去赏梅宴,你就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安华!”谢韵轩喝道:“住口!” 谢安华年纪比较轻,脾气自然是没有那么好。他冷哼:“爹,我们玉真绝对不和那狼子野心的人沾上关系!” “哦?”青鸢微微一笑,看不出一点恼意,“谢二爷既然说你们谢家不想和狼子野心的人沾上关系,为何非要玉真嫁给王呢?” 她笑得冰冷:“既然要卖女儿,何不卖得更好一点呢?” “放肆!”涵养不错的谢安玉也忍不住变了脸色:“公主慎言!我们怎么会卖女儿?” “哦?”青鸢微微一笑:“难道我说错了吗?要把玉真嫁给年过四旬的净月王,那残忍无道的王爷,换取你们谢家未来二十年的安稳根基。这不是卖女儿是什么?既然都要卖,何不选择烈王殿下。烈王殿下的封地可比那区区郝州大上千倍万倍!” 她一番话说出来,厅中所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谢韵轩老脸冷下来,挥手,顷刻间厅中的下人退得干干净净。谢安玉脸色犹如锅底:“玉真整个丫头,真的是气死我了!” 这下傻子都清楚了,若不是谢玉真透露给青鸢这消息,怎么可能她会知道这么清楚?因为谢家根本还没派人去向净月王说亲。 谢安华脸色难看,沉沉盯着青鸢,直接下了逐客令:“公主,夜深了,您请回吧。” 青鸢却是理都不理,淡淡看着谢韵轩。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大厅中,在整个谢家中,只有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谢老,您应该很明白今日青鸢前来的目的。谢家与烈王殿下联姻,才是最好的出路。” 谢韵轩却是平静下来,淡淡道:“公主此言差矣。虽然看着是最好的出路,但是却不一定合适谢家?” “哦?为何?”青鸢挑眉。 谢韵轩不紧不慢地道:“谢家之所以几百年一直兴盛不衰,正是因为看清时势,未雨绸缪。谢家子弟从不醉心权势,能明哲保身,这才是家族的生存之道。烈王殿下兵权在握,权倾天下,谢家若是轻易与他联姻,就等于把一大家子的兴衰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成,荣话富贵不在话下,败,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他抬起看破世事的老眼,淡淡道:“谢家输不起。” 大厅中一下子沉默下来。谢安玉和谢安华一声不吭,面色都是凝重。在全族抉择命运的大事上,他们不约而同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一声轻轻叹息传来。青鸢看向谢韵轩,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谢老果然是睿智。但是为何要和净月王联姻?难道不是把谢家的命运和那喜怒无常的人绑在一起吗?” 谢韵轩淡淡道:“净月王虽然喜怒无常,但是他的实力刚好只是在郝州而已。在乱世中,有一方天地可以庇佑谢家就够了。将来不论谁为王,都需拉拢他,而不会剿灭他。因为他不值得。” 青鸢顿时笑了。原来如此。 她心中叹道。难怪谢玉真无法前来烈王府。这谢家的家主早就为了谢家的前途想好了一条妥当的光明大道。唯一要牺牲的只是一个女人的幸福而已。 她看向一旁沉默的谢安玉:“谢大人,你的意思也是如此吗?” 谢安玉面上闪过一丝愧疚,很快他就道:“玉真是受委屈了,但是净月王会看在谢家的面子上善待她的。” 青鸢静静笑了起来。主厅中很安静,她的笑声就显得分外清晰。 三人皱眉看着她,不知她在笑什么。 青鸢笑了一会,这才慢慢道:“你们都错了。把玉真嫁给净月王才是最愚蠢的决定。净月王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正说明此人心中没有善恶之分。不管你们和他谈成怎么样的盟约,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反悔。净月王此人又好色,一位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为王妃,对他来说还不如一位绝色美人更重要。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怎么又会看重你们谢家给予他的名声?” 谢韵轩三人顿时变色。 她冷笑:“这好比给一位穷凶极恶之人一本佛经。那恶人只会觉得厌弃和羞辱。你们将一块珍宝给了净月王,他只会糟蹋这块珍宝。至于庇护?在乱世之中,什么才是真正的庇护?是兵权,是没有人可以匹敌的铁腕!净月王虽然有兵权,但是屈居在郝州小小一片土地上,做着土皇帝而已。若是有人来袭,郝州无天险可依,净月王当惯了土皇帝必定不肯屈居人下。那他就会带着残兵败将逃窜。” 她似笑非笑看着谢韵轩三人难看之极的脸色:“你们想要的庇护,不过是一厢情愿。净月王无信义,事到临头他跑得恐怕比兔子还快。这样的人,你们给他龙袍他都当不了皇帝。还能指望什么?” 谢安华再也忍不住:“你……你说的这些只是狡辩!” “狡辩吗?”青鸢冷笑:“是不是狡辩你们心中明白。你们谢家诗书传家,自以为清高,实则也是要依附皇室权贵才能活下去。只是你们心中明白梁国新皇已选择了周家,再也没有谢家的立足之地,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想要远远避开。可是你们是避开了,那土地避得开吗?” “既然不看好新皇,何不选择烈王?他能攻下一个唐国,难道还不能庇护你们一个小小的谢家?” 大厅中寂静无声,唯有雪落在屋檐上簌簌轻响。 谢韵轩慢慢坐下来:“公主这么看重烈王殿下,为什么?” 他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直视她:“正如公主方才说的。唐国是烈王殿下攻下的,公主应该恨烈王殿下,为何会成了他的说客?” 青鸢面色不变:“因为青鸢明白,天下一统势不可挡!” 谢韵轩浑身一震。谢安玉再也忍不住:“你何以见得?” “因为我相信列王殿下有这样的能力。”她慢慢站起身,傲然道:“因为我是玄机子预言中的天女。我选择相信烈王殿下。” 良久良久,久到厅中四人都仿佛忘记了时间。 第八十七章 轩然 谢韵轩面上的皱纹终于慢慢绽开。他温和地对青鸢道:“公主前来看望玉真,她正在长于阁中,让老朽带公主去看看。” 青鸢微微一笑:“那多谢谢老了。” 青鸢见到谢玉真的时已快到了半夜。长于阁很漆黑,谢玉真直挺挺跪在当中,身影凄凉。 忽然几盏灯笼点起来,驱除了黑暗。谢玉真茫然回头,在一片烛光中,她看见一位极美的女人向她走来。 “公主!”她惊喜莫名。 青鸢看着她苍白的脸,还有身上单薄的素衣,含笑:“玉真妹妹受委屈了。” 谢玉真诧异看向身后沉默的谢韵轩还有自己的父亲谢安玉,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她一把拉住青鸢的手,委屈地哭了。 谢安玉尴尬:“好了,别哭了!公主好不容易来看你。” 没想到谢玉真的哭声越发大了起来…… …… 第二日,一顶绿呢轿子在一队丫鬟仆从的簇拥中浩浩荡荡到了烈王府中。街上好奇的人四处打探。得到的消息耐人寻味。 谢家大小姐前去烈王府和青鸢公主共同赏梅吃饭。 第五日,两架漂亮的车辇在烈王府侍卫们的跟随下,浩浩荡荡前去城外。好奇的人又打听到了。原来是青鸢公主想去城外云月庵中上香。谢家大小姐陪同。 第六日…… 第七日…… 这一条条消息在京城中无形传播扩散,终于暗地在世家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久久回响。这还不算完,过了一个月之后,一道震惊人的消息传来。 烈王夙御天三媒六聘亲自上谢家的门提亲。他称道在东宫宴席上第一次见到谢大小姐就被她的风姿所折,是以诚心前来求娶! 夙御天要娶王妃了!娶的还是谢家女! 这个消息如狂风暴雨一样传遍了整个梁京中的世家之中,所有的人议论纷纷,猜忌、不屑、看戏……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可是在梁宫中却是另一番情形。 “皇上,此事要阻止!”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口气不容置疑。 梁皇柴承嗣看向那左手边临危正坐的东方卿,犹豫不决:“东方先生,这……这怎么阻止?” “请谢家家主进宫。就说谢家长女已到了入宫年纪,理应入宫。”东方卿面色凝重,那样子不像是在闲话各家婚娶八卦,倒是在对着军国大事。 梁皇柴承嗣忍不住紧张:“东方先生,难道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不但不妥,还大大的不妥。”东方卿皱眉,“夙御天在先前皇上登基之时已显出狼子野心,现在又公然联姻谢家,其心否测!” 底下几位谋臣亦是议论纷纷。 “皇上,夙御天兵权过大,再联姻谢家,这是要造反呀!” “皇上,夙御天是狼子野心,如今一定要夺其兵权,削其羽翼才行。” “谢家也真的是,为何要和夙御天之流同流合污?这摆明了是不把皇上放在眼中。” “……” 底下的议论声一声声传入梁皇柴承嗣的耳中,他只觉得头更痛了。 兵权!兵权!兵权!……说来说去都是兵权。可是如果夙御天的兵权那么容易削,他何必现在还束手无策! 他们每天都在自己的耳边说着夙御天如何有不臣之心,如何有威胁,说得他都信以为真。可是让他出手去对付夙御天,他真的是一点勇气都没有。 “东方先生……”梁皇柴承嗣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东方卿。 东方卿却似乎魂游天外,只是皱眉盯着眼前的茶盏。 “东方先生?”梁皇柴承嗣又唤了一遍。 东方卿忽然起身,冷淡道:“皇上下旨吧。谢家长女必须入宫不可以和夙御天成亲。” 梁皇柴承嗣被他脸上的郑重所惊,不由追问:“何时下旨?” 他说完顿觉得不妥。自己身为皇帝怎么可以问臣子什么时候下旨?这事不是应该他自己决断吗? 东方卿却仿佛没听见似的,淡淡道:“越快越好,最好今天,趁着两家还未谈成婚事的时候。” 梁皇柴承嗣犹豫不决,支支吾吾:“可是这个时候烈王已经向谢府提亲了。如果朕要真的阻止的话,岂不是被百姓说,君夺臣妻?” 东方卿忽然冷笑:“皇上是觉得皇位更重要,还是名声更重要?”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东方卿。梁皇柴承嗣愣愣看着眼前的东方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东方卿从来对他都是温和恭谦,哪怕有时候意见相左都会慢条斯理地说道理。是以他凡事最喜欢和他商议,而且越来越是信任。可是今天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梁皇柴承嗣第一个反应不是震怒他的放肆,而是迷惑:“东方先生怎么了?是不是最近朕登基了你操劳过重?要不要回去歇歇?” 东方卿深吸一口气,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四周一张张诧异的面色。心中有一股火在安静燃烧,虽无声无息却仿佛能焚烧殆尽一切的一切。 这股无名火早就由来已久,并非一朝一夕才形成。 他垂下眼帘,行了一礼:“是微臣僭越了。不过还望皇上不要掉以轻心。夙御天不可和谢家联姻。” 梁皇柴承嗣见他恢复如常,不由放心笑了:“知道了。东方先生放心,朕这就派人去请慕容家主来宫中一叙。” 东方卿看见他漫不经心的脸色,心中长叹一声,行了一礼退下去。 …… 离开了宫中,载着东方卿的精致马车骨碌碌向着城中一处疾驰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一处草庐停下。 东方卿神色淡淡地举步走了进去。 忽然,青衣小厮匆匆前来:“先生,有一位贵客前来。” “谁?”东方卿微微皱眉。 他的草庐平日从不轻易让客人进来。若有慕名来拜访的,都统统以清修为名打发了。 是谁,竟能不顾他的忌讳亲至? 东方卿眸光似雪,冷冷看了一眼小厮:“我不是说过,草庐不可有外人进来?” 青衣小厮接收到他的目光不由浑身一震,跪下:“先生恕罪!实在是……实在是……” 第八十八章 最后一次机会 他还没说完,一道郎朗的声音传来:“东方先生莫怪!是本王非要进来。” 东方卿眸光一闪,抬头看向声音来处。眼前金光微闪,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走来。 东方卿淡淡道:“烈王殿下。” 眼前的男子身着一件银灰色深衣,衣上绣着繁复的银丝祥云蝙蝠纹。他三千墨发都用金冠束着,远远看去清雅又华贵。 夙御天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的草庐。 宽敞的庭院中植着两株雪松,雪松姿态写意,令人一下子沉静下来。雪松下是石桌石凳,平日泡茶赏景都是极好的。 草庐后是修建得十分普通的竹屋,清雅通透。 总之这是读书人的草庐,不是他那略显阳刚之气的烈王府。 想着,夙御天眼中流露一丝意味深长。如今他的烈王府多了一个女人。一个可以令府中瞬间焕发生机的女人。 “烈王殿下大驾光临,东方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东方卿长袖一拂,泰然自若地请道。 夙御天收回思绪,似笑非笑道:“东方先生不介意本王冒昧前来吗?” 东方卿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就算介意,烈王殿下不也来了吗?” 夙御天哈哈一笑,撩起长袍下摆坐在了石凳上。东方卿回头吩咐小厮前去端茶。 夙御天见他神色自若,眼中不由流露激赏。 他可以看不起东方卿的心机深沉和虚伪,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才是真正的对手。 人可以藐视敌人,唯一不能轻视的是对手。 如果藐视对手很有可能的下场便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输得一塌糊涂。 他手握重兵,权倾梁国,却唯独无法奈何东方卿,从这点来看他就知道,想要打败眼前貌似弱不禁风的男人不是那么简单。 东方卿指示完下人后回头淡淡一笑,看定夙御天:“烈王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到底是为了何事?” 夙御天忽然笑了。他答非所问:“东方先生的定力令夙某佩服。” “哦?”东方卿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过奖了。” 夙御天一笑:“本王明明杀了东方先生麾下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三千铁卫军,没想到东方先生竟然还能笑脸相迎。” “啪嗒”一声,东方卿手中的茶盖落在了茶盏上。他垂眸,令人看不清他神色如何。但是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紧绷起来。 夙御天虽面上笑着的,但是长袖中的手渐渐握紧。他虽然笃定东方卿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但是凡事都有万一不是吗? 更何况眼前看似文质彬彬的男人可不是想象中的手无缚鸡之力。 东方卿忽然一笑,慢慢盖好茶盏:“烈王殿下说笑了,那三千铁卫军怎么会是东方某的呢?那可是太子殿下的人。” “哦?”夙御天轻笑:“这么说,铁卫军的统领王焕不是东方先生提拔上来的?” 东方卿面色不变:“列王殿下有话就直说吧。想要激怒东方某,是注定徒劳无功的。” 夙御天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哈哈一笑。他的笑声声震环宇,雪松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东方卿只是看着,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夙御天笑完收了不羁神色,慢慢道:“东方先生应该知道我来所为何事。” “谢家?”东方卿终于冷笑:“若是东方某没有猜错,谢家这一步棋不是你想出来的。是她!” 夙御天也不否认,轻笑:“时至今日,你才知道你遗失了怎么样一个珍宝,不是吗?” 东方卿面色不变,只是眸光越发冰冷:“若论征战杀伐,东方某不及烈王殿下。可是若论朝堂谋略,烈王不如东方某。” “可是如今却有一人可以和东方先生匹敌。这种感觉很不好吧。”夙御天笑得令人恨得牙痒痒的。 东方卿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笑得狂妄的男人。 心中有什么缓缓流过,滚烫滚烫的,所过之处一片焦黑。 “若是烈王殿下是来炫耀和羞辱的话,也是来错了。”东方卿慢慢道。 夙御天站起身来,看着庭中的简单景色,傲然道:“方才东方先生也说了,若论朝堂谋略,本王不如你。你我本就是一文一武征服天下。只可惜……” 他目光带着惋惜:“只可惜,东方先生所图似乎不小呢。” 东方卿目光如电,冷冷看着眼前的夙御天。 夙御天一眨不眨和他对视。 四目相对,无声杀意交织,一地兵荒马乱。 “烈王殿下所说的,我听不懂。”东方卿慢慢抿了一口清茶。 夙御天猛地靠近他。两人这么近,几乎已是照面。 东方卿冷淡看着眼前的夙御天。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才堪称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对手。 他杀伐不断,却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杀出一片天地。朝堂上,他自认为可以控制所有,唯独无法对他的威望灭杀殆尽。 那是绝对实力带来的压力。不是三言两语,搅动下人心就可以掩盖的光辉。 夙御天忽然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像是兽终于亮出獠牙。 “你和我始终要一决胜负。本王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与本王一统天下的机会。皇权霸业上也有你一席之地。你答应的话,本王将来以国礼待之。” “不可能!”东方卿想也不想,冷冷回绝,他清冷道:“那烈王殿下以为这样如何?给烈王殿下一个机会,效忠梁国,为梁国开疆拓土,一统天下?” 他不动声色已把问题原封不动地丢了回来。 夙御天忽然哈哈长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直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东方卿端坐不动,只是看着他在笑。 终于,夙御天收了笑容,擦了擦眼睛:“效忠梁国?东方卿,到了现在你还是那么虚伪。你我都知道,乱世中没有所谓的忠心。你让我效忠梁国,为梁国做鹰犬走狗,然后让你们坐享其成,千秋万代,都是一条忠狗吗?” “哦?虚伪?”东方卿却是纹丝未动:“我觉得这个世上没有存在虚伪这一说。只是每个人想要达到目的不同方式而已。有的人主动要,有的人则绕了个圈而已。” 第八十九章 决裂 “那这么说,你是拒绝本王的机会了?”夙御天眯起眼睛。 东方卿淡淡道:“烈王殿下还是太过自信了。烈王殿下虽然手握兵权,但是皇上只要一纸圣旨下,烈王殿下的一切说不定就会飞灰湮灭了。” “呵呵……”夙御天轻笑,带着不屑:“就凭那软弱得不知所措的柴承嗣吗?” 东方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夙御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手中有梁皇,我手中有一只绝世青鸢。你觉得谁更有用?” 东方卿面色微变。 “今日本王来就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是友是敌,就看东方先生怎么决定。既然东方先生不肯,那从此以后你我就此决裂。以后东方先生不要轻易挡本王的路。” 他的口气狂妄至极,东方卿忍不住冷笑:“所以烈王殿下在警告我不要破坏殿下任何的好事吗?比如和谢家的联姻?” “正是。”夙御天从善如流。 “如果我说不呢?”东方卿微微一笑,只是笑意越发冰冷。 夙御天亦是还以一笑:“那本王只好娶更好的女人——青鸢公主!” 东方卿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夙御天弹了弹长袍下摆看不见的灰尘,从从容容:“谢家有女初长成。本王已年过二十八,再不成婚恐怕有人会误会本王是否有龙阳之癖。所以为了本王的名声也是时候娶亲生子。” “如果东方先生见不得本王娶谢家小姐,那本王只好求娶青鸢公主。说起来,本王更觉得青鸢公主和本王比较相配,当然除了那所谓的天女的无稽之谈。” 他笑得比天光还耀眼:“东方先生,你学富五车,应该也不会相信本王若是娶了青鸢公主,就是将来命定天下之人吧?” 他说完拱了拱手:“时候不早了,本王还要回王府处理一些大婚事宜。东方先生不用送了。” 他说完哈哈一笑,转身走了。 身后“哗啦”一声,他回头看去只见好好的一块石桌顿时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 烈王府。 暖阁中炭火融融,青鸢正依着软垫含笑看着眼前粉面含羞的谢玉真。 今日谢玉真穿上一件新裁的冬装。 此冬装不同梁国中时下的样式,宽袖阔腰,反而在腰间前后四边都缝得紧紧的。长袖亦是上窄下宽,整个人的玲珑身材都被衬托了出来。 玫紫色锦面绣着红梅,一朵朵栩栩如生,错落有致。平安盘扣上亦是一点黄,犹如花蕊。 谢玉真穿上。衬得纤腰削肩,手臂修长。紧致的衣衫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气,越发美了。 谢玉真带来的小丫鬟在一旁夸道:“公主好心思,谢小姐好身段,这叫做珠联璧合!” 谢玉真闻言啐了她一口:“你这个小蹄子,知道什么是珠联璧合吗?乱说话!” 小丫鬟在谢玉真面前说话随意惯了,立刻道:“这可不是奴婢说的。如今王府上上下下都在说谢小姐嫁给王爷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这珠联璧合不是这么用的吗?” 谢玉真的脸猛地涨红。她扑上去捏了小丫鬟的脸,连声道:“让你胡说!让你胡说!也不怕别人笑话!再说我回去就打你板子。” 小丫鬟叫了起来,笑嘻嘻地跑了。 谢玉真和她又玩笑了一阵子这才作罢。她一回头却愣了下。只见青鸢正看着窗外,窗外寒气吹来,撩起她鬓边几缕长发。 外面雪光映衬上她的脸颊,越发显得她肤色雪白,姿容如仙。谢玉真竟看得发了呆。 她回过神来,上前:“青鸢姐姐在看什么?” 青鸢轻叹了一声:“我在看什么时候春天。” 谢玉真看了她瘦得过分的脸颊,眼中掠过内疚:“这几日让青鸢姐姐奔忙了。原本青鸢姐姐应该好好休养身子的。都是我的缘故。” 谢家长辈不容易说服。是青鸢以一己之力亲自去谢家转圜,打消他们的疑虑。这才有了这一门亲事的可能。 青鸢回过头来,失笑:“怎么好好的说这些了呢?” 谢玉真看了她一眼,小心问道:“青鸢姐姐真的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青鸢又笑了,“怎么今日你说的话我都不明白?” 谢玉真眼中掠过犹豫,半天才下定决心似地道:“青鸢姐姐,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其实你和殿下……” 她还没说完,青鸢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她打断她的话,冷冷地道:“这些你何必关心呢?我替他向谢家求亲,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 谢玉真一听顿时变了脸色,连忙道:“不不不……青鸢姐姐,你别误会。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着急,原本落落大方的神态竟半点也无。说来奇怪,自从那一夜后,她一向自恃冷静的头脑好像一下子变了。变得患得患失,变得有时欢喜有时候又莫名忧虑。 难道这就是因为太过看重而这样吗?还是因为要嫁的人是夙御天…… 谢玉真乱了。 青鸢见她惶急,忽然扑哧笑了出来。她笑完不顾谢玉真的诧异神色,淡淡道:“玉真妹妹,你放心。我李洛瑶这辈子除非是天下之主外,谁娶我都不行。” “为什么?”谢玉真吃惊。 “因为我是天女。”青鸢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在乱世中的天女,谁娶了就是众矢之的。除非有人可以一统天下,权势无人可敌。” 谢玉真愣住。 青鸢轻抚她那件崭新的袍子,微微一笑:“我是唐国公主,又是玄机子口中的天女。这两种身份哪一种都是不详。如今能有一处可以让我遮风挡雨,已是天大的恩赐。” 她看定谢玉真,那清澈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 “我知道你喜欢烈王殿下。所以你惊,你慌,你无所适从。可是当你和他命运联在一起的时候,已不许你惊不容你慌,更不容你不知所措。”她的目光如锥,“你要用你的一切去辅佐他。只有这样,你才能站在他的身边,才能让你谢家这条大船安然度过这乱世的风浪。” 谢玉真浑身一震,这几日脑中的纷乱像是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眼前耳清目明,所有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第九十章 软肋 青鸢说了这么一些话,似乎累了。她抿了一口茶水,看着窗外的雪色,轻叹:“如今的梁国太乱,就算你要嫁给烈王也许都会有很大的阻力。也不知道殿下要怎么安排……” 正在这时,桃香匆匆而来,带着喜色:“公主,谢小姐!好消息!谢家家主和王爷商定了成亲的日子!如今正拿了王爷和谢小姐的生辰八字要去问吉呢!” 谢玉真一听“呀”的一声跳了起来。她口中连声唤道自己的丫鬟:“快快快!快回去!现在不能待着这边了。” 一旦定了日子,就证明这婚事成了。既然成了她就是待嫁之身,怎可以还未过门就在夫家待着的道理?要是被人看见可是要被戳脊梁骨骂她轻佻的。 她身为谢家长女,堂堂正正的大家闺秀,这明显的错误可不能犯。 “从后门走。”青鸢好心提点了一句。 谢玉真羞得脸红耳赤,匆匆辞别了青鸢走了。 暖阁中又恢复了安静。青鸢看着室内还有方才欢笑嬉闹的痕迹,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桃香的笑容也淡了,渐渐变成了苦涩:“公主,谢大小姐真的要嫁给殿下了。” 青鸢笑了笑:“恩。” 桃香看着她,神色凄然:“可是公主你怎么办呢?” “傻子,方才我说的你没听见吗?”青鸢含笑:“我是天女,不可以随便嫁人。” 桃香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笑容,心中越发酸楚。她一低头竟呜呜哭了起来。 “傻孩子。”青鸢看着她哭,越发笑得温和:“不嫁人也挺好的。” 桃香不乐意了,一甩眼泪:“先前还以为公主能当上梁国皇后,没想到老皇上竟然要打死公主。后来又到了东宫,还以为太子殿下是可以托付之人,没想到……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是个言而无信之人。现在,现在……” “现在没想到殿下也是这样的人。” 她说完哇的一声哭了。那么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委屈。 青鸢微微一笑,良久才道:“傻子,乱世中像我这样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命运。” 桃香一愣,想了半天却是无言以对。在乱世中身份越高的女人,一旦被虏获就越悲惨。前朝不是有萧皇后历经六位丈夫的奇事。 有时候,高贵的身份带来的并不是平安,而是灾厄。 青鸢见桃香还愁眉苦脸,不由笑了:“你放心,方才我说了,若不是天下之主,没有资格娶本公主。” 房门处忽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当真吗?没想到公主你心性如此之高。” 桃香愣住。青鸢循声看去,只见夙御天慢慢走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紫金红袍,袍上绣着繁复的祥瑞花纹。这么艳丽华贵的颜色堆在他一人身上,不显得衣衫夺人,反而觉得他能将这颜色沉沉压住。 青鸢看着他的脸上,不喜不怒,更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她答非所问,淡淡道:“殿下事情办妥了?我还道皇上和东方卿定要阻拦。” 夙御天一挥手,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下。 他这才她身边坐定,一笑:“皇上不足为虑。天子管天下,还能管人婚娶?” 青鸢见他面有傲色,知道他向来是最鄙夷柴承嗣。于是她问道:“那这么说,你去见了东方卿?” 夙御天回头深深看着她,轻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青鸢微微皱眉:“他怎么说?” 夙御天一笑:“本王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为本王效力。” 青鸢闻言失笑:“殿下真的是气人的一把好手。” 可想而知,心比天高的东方卿听到这个提议时面色会是怎么样一副表情。在这个世间,也只有夙御天敢这么侮辱他。 “怎么是气人?这是本王的肺腑之言。”夙御天反而认真地道,“东方卿这种经天纬地的人才放过了太过可惜了。本王这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青鸢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东方卿无疑很好,出仕为相对他来说太过简单。若是他没有这样的身世和野心,她和他必定是有缘的吧。 可是这个世间哪能两全?他终于一挥袖就这么决然地离开她,然后再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她的跟前。 当时年少无忧无虑,不知愁为何物。如今细细想来一言一语都变成细密的针,刺向心里最隐秘的痛处。 “不许想他!”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将她扳到了眼前。 青鸢对上夙御天的目光,他的目光像是可以洞悉她的灵魂。 “殿下拿什么来威胁东方卿?”青鸢仿佛没有看见他眼底的冷漠,淡淡问,“若是没有筹码,东方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殿下娶到谢玉真?以他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坐视你和谢家联姻?” “你想知道?”夙御天问道。 青鸢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多一个东方卿的软肋,总是好事。” 夙御天忽然一笑:“既然你想知道,就不妨告诉你。我告诉东方卿,若是阻止我娶谢玉真,我就要娶你。” 青鸢脸上的神色终于裂开一条纹路。 夙御天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忽然问:“你方才说,你要嫁的是天下之主?” 青鸢回过神来,只觉得脑中有些恍惚。 她答非所问:“他真的妥协了?” “是的。他一听说本王要娶你为妻,那脸色简直精彩无比。”夙御天轻笑,眸光有异色:“如果说东方卿有软肋,那唯一的软肋就是你。” 青鸢浑身一震。良久她才道:“如此就好。” 夙御天道:“你还没回答刚才本王的问题。” 青鸢抬起眼,清冷地道:“是。方才殿下没有听错。若不是天下之主不可以娶我。我也不会嫁。所以殿下不用可怜我。因为我要嫁的男人不但要有经天纬地之才,还要一统天下。” 她说完起身,送客的意味很明显:“时候不早了,殿下应该去忙该给谢家什么聘礼事宜。” 她还没说完,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落入了他的怀中。 “你真的这么想的?本王还不配娶你?”夙御天的目光危险地眯起。 第九十一章 相爱相杀 青鸢面色不变:“青鸢没有这么说。只是殿下还不是天下之主。这不是事实吗?” 夙御天目光渐渐变冷。 他忽然轻笑:“李洛瑶,本王倒是看轻你了。” 他说完猛地一低头吻住了她的唇。青鸢微怔之后拼命挣扎起来。她大病初愈,手脚没有什么力气。不过就算是她没病没痛依旧不是夙御天一只手的力道。 很快吻落下来,霸道地撬开她的唇舌,强势纠缠。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令她无法呼吸。 她一声不吭地地抵抗着,哪怕手臂瞬间泛起了淤青都不肯放松。夙御天轻而易举将她抱起,一把丢在了床.上。帐影凌乱中,两人冷冷对视。 青鸢一语不发,只是紧抿的唇泄露出她的倔强。 夙御天看着她瘦得如巴掌大的脸,还有身上凌乱衣衫下不盈一握的纤腰。眼前的女人倾国倾城,楚楚动人,每个男人看见都能心生怜惜。 但是为何,这倔强的女人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 为他出谋划策,为他选妻。她做得有条不紊,从没有看出有半分的勉强。明明只要她开口,金山银山,权势富贵都能轻易落入她的掌中。 可是她却偏偏要置身事外,一副清高的样子。 是了,方才她说,只有天下之主才能娶她。这么说,在她心中东方卿这等野心之人才是她心之所向。 “殿下勉强有意思吗?”青鸢脸色苍白,声音尖锐,“这样置谢小姐与何地?” “她,不是你选的吗?”夙御天轻慢一笑,眼中的冰冷是压抑许久的怒火,“她只是本王的妃子,不是本王的女人!” 他说完深深看着她:“李洛瑶,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帮本王选了个妻子,你就可以逃出本王的手心了?” 青鸢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她还没回过神来,眼前阴影覆来,夙御天的脸就出现在她的上方。 他眼中带着火焰:“在本王还没说结束之前,你别想逃!” 他说着重重吻了下来。强势的吻落下,唇舌纠缠中,她口中充斥着他的气息。呼吸中她可以清晰闻到他身上松柏似的清新气息。 心,忽然在一瞬间悸动了下。 可是随即传来是酸楚。自己这一辈子无论怎样都烙上了名为夙御天的烙印。 他的吻蜿蜒而下,落在撕扯开的衣襟上,落在她白腻如雪的肌肤上。他揉捏上她柔软的胸前,直到看到她面上的神情.欲拒还迎,便邪肆地吸允上突起。 青鸢只觉得自己单薄的身体被电流击过,一阵酥麻流窜全身,僵硬的动作一下子变得有气无力。他的手一路向下,摸向她纤细的腰肢,到了她隐秘之处。 她倒吸一口冷气,想要制止却令他的动作越发沉重。 他还在她身上不断作恶,不一会两人已赤城相见。青鸢鬓发凌乱,面如海棠,恨恨盯着身上的男人。 经过一番挣扎,他已褪去了身上的繁琐衣衫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两人鼻息相对,四目相迎。 他轻笑:“外人叫你青鸢,他叫你阿瑶。原来还是他和你更亲近一些。他无情无义,唯有对你再三忍让,可见他心中还是有你。这次他更是明明白白露出软肋。青鸢,你该高兴了吧?” “什么天下之主,你只是不想嫁给本王。因为你父皇母后因本王而死,是本王亲手灭了你的国,灭了你的家。这辈子,你最恨的便是本王,不是吗?” 青鸢一声不吭。夙御天每说一句话,她脸色就越发白一分。说到最后已面无人色。 他的手还在她身上游离,带起莫名复杂的感觉。她忽然觉得恶心。 这一双手摸过多少把杀人的兵刃,擦拭过多少人的断头血。 她那么恨他,恨到无言以对,恨她不得不为他筹谋至此,可是他还是不放过她! 她眼中流露妖魅至极的眼神,冷笑:“是,殿下知道就好。在我心中,殿下和东方卿不就是一路货色吗?既然如此,谁是天下之主,自然谁才有资格拥有青鸢。” 夙御天定定看着她,像是在判断这一句的真假。青鸢亦是昂首与他对视。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他忽然一笑,身下猛地一挺重重深入她的身体深处。突如其来的侵入令她痛呼出声。 “现在本王就拥有你。”他在她耳边轻笑,然后又一次重重深入,这一下像是要刺穿她的灵魂。 眼前金光闪烁,她再也听不见他的带着戾气和傲气的话,只觉得自己身体一次又一次被撕成两半然后拼接起来,再一次分离。 他的动作越来越剧烈,带着无以伦比的冲击宣泄着隐藏的怒火。 她终于哀呼出声。而他深深吻住她的唇,将她的呻.吟统统吞吃入腹,一次次地带着她想最高峰而去。 青鸢只觉得自己就是在海浪中的一叶扁舟,由他操控着攀向最高,然后又一次次跌落。 每次她痛苦哭喊出声,他就放轻,然后在她耳边说着哄着。他极其有耐心地等着她适应他的。 然后再看准时机重重进入。 她终于在混乱的高峰中昏阙过去,在昏过去之际,她听见那恶魔一样的男人在她耳边轻笑:“青鸢,你逃不掉的。” 她沉重闭上眼,一滴泪缓缓从脸庞滑落。 是的,逃不掉,她何时逃过命运翻云覆雨手? …… 夜幕渐渐降临,青鸢渐渐苏醒。身边早就空空无一人,那凉透的被衾昭示着那个男人的决绝和无情。 她盯着帐子顶,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这么清醒。 这种清醒是知道自己置身何地的认知,是血和泪的教训。 桃香悄悄进来,看着一地的狼藉先是红了脸,然后上前低声问:“公主,要起身了吗?” 青鸢一动不动。 桃香以为她睡着,掀开帐子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青鸢雪白肌肤上青红交加一片淤痕。那触目惊心的痕迹说明之前多么激烈。 “公主!公主!”桃香急忙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青鸢忽然道:“我没事。让人进来更衣梳洗。”她顿了顿,道:“不,你去端点热水,我擦洗就行。” 桃香茫然应了一声。青鸢忽然起身,对她道:“今日之事不要传出去。特别是传到谢家小姐那边去。” 第九十二章 秦国来使(一) 桃香越发茫然了,但是青鸢的意思那么清楚,她只得匆匆前去打来热水伺候梳洗。 不一会,青鸢已然梳洗干净。那脏了的床单被套统统换下。桃香没有人打下手忙得满头热汗。 青鸢从首饰匣子中拿了一根玉簪插在她的鬓边。 桃香吃惊:“公主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宫变那日你也受了不少惊吓,我一直未能补偿你。今日就算是了了这桩心愿了。”青鸢淡淡道。 桃香听得青鸢如此说,心中越发惊疑不定。 她扑通一声急忙跪下:“公主,是不是奴婢做错事了?公主请说,千万不要这么折煞奴婢。” 青鸢看着她,慢慢道:“给你的你就收着吧。跟着我就是如此,朝不保夕,生死不知何时。你若有什么牵挂不下的人就用我的赏赐留给下做体己。” 桃香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青鸢淡淡一笑:“对了,你不是说你宫中有一位能干的内侍吗?我明日给你一些银子,你去活动下把他换出宫来,跟着伺候我便是。” 桃香别的听不懂,这项却是听懂了。她立刻欢喜道:“是,奴婢明日就去宫里探听。” 青鸢微微一笑,打发她下去了。 长夜寂静,青鸢枯坐在桌前,愣愣看着那盏油灯。 毕博一声,油灯爆出一朵灯花。那灯火炸得烈眼见一滴滚烫的火油冲着她面门而来。青鸢眼还没来及眨一下,一只细长的手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青鸢抬头看去,明琮平凡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她轻吐一口气:“是你。” “夜深了,公主歇息吧。”明琮淡淡道。 青鸢摇头:“白日睡太多了。夜晚反而睡不着。” 明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公主大病刚愈。” 青鸢微微一笑:“你们别骗我了。我这病好不了。” 她清澈的目光直视明琮:“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若是殿下和我,你选择效忠谁?” 明琮愣住。 青鸢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我知道你是殿下派来保护我。你不是我亲自挑选的人,我未免不能全然信你。所以,想问你,到底效忠谁?” 明琮定定看着眼前孱弱的女子,不知为何,她此时此刻的眼神竟让他觉得比他身上的剑还坚硬。 “我是杀手。”明琮道,“杀手只效忠主子。” “那现在谁是你的主子?”青鸢问。 明琮想了一会,道:“公主。” “哦。”青鸢点了点头,“想来是殿下把你赐给我?” 明琮点了点头。 青鸢忽然又问:“若我要你杀殿下,你是杀还是不杀?” 明琮目光奇怪地看着她,很快给了答案:“明琮会自尽。” 青鸢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眼中的波澜不惊。她点了点头:“那若是殿下要你杀我呢?” “那明琮会保护公主。”明琮毫不犹豫地道。 青鸢终于笑了。她笑得很好看,眉眼都笑开,像是从未这般欢喜过。 明琮眼神渐渐缓和。 “好,很好。”青鸢笑着笑着,眼中隐约有水光:“总算我还不是一个人。” 明琮心中一动,她却已站起身来,面上露出倦色:“真好,可以安心睡觉了。” …… 烈王夙御天求娶谢家长女的消息在第二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大街小巷。不但百姓议论纷纷,各世家都在猜疑不定。 这门亲事太过突然又太过蹊跷。谢家百年名门望族,又是书香门第,理所应当应该把族中长女嫁给权贵。夙御天虽然兵权在握,但是在梁国却是根基太浅,而且他行伍出身,自然是入不了世家的眼。 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门奇怪的亲事,如今不但谈成了,还定于一月后大婚。更奇怪的是,这一门亲事宫中却保持沉默。 先前还有听说新皇不满,可是这几日看来雷声大雨点小。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风波并不大,就这样悄然成了事。只是梁国权贵中的谈资中多了一项罢了。 “听说了没有?听说谢家收到了烈王府中整整一百二十担的聘礼!” “烈王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成亲了?难道还真的是看上了谢家那大姑娘?” “谁知道呢。谢家的大姑娘我见过,知书达理,只是看着不太起眼罢了。” “各花入各眼,谁知道烈王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呢。也许是为了谢家的名声。不然的话,若是为了姿色,谁还能比逃出宫外的那一位更美?” “那一位……” 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仿佛所有的人在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了还有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栖在了烈王府中。 可是她除了在宫变那一日闹出轰轰烈烈的事外,就似乎消失了踪迹。那有头无尾的赏梅宴也没有下文,也不见她气急败坏。 她就如同这乱世大潮中的一朵朵浪花,突兀冒出又瞬间平息。 而所有人就这么不约而同地将她遗忘,不再提起。 更何况在这乱世中,永远有比她更重要的大事。 自从梁国攻下唐国之后,实力大增,周边列国除了纷纷派人发来国书祝贺之外,还派了使臣们前来梁京中朝圣恭贺。 如今恭贺的使臣们领了老梁皇赏赐的东西之后,还未回国便听说老梁皇驾崩,新皇登基。这可苦了那般在半路上的使臣们。 到底是半路折返继续去恭贺新梁皇登基,还是先回国复命,再等国中皇帝继续派遣出去。 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国来使令整个梁国都为之重视。那就是一直没有缔结盟约的西北秦国。 秦国位于梁国西北,国中多是西北彪悍的边民,还有一些归顺而来的异族们。比起中原来说,他们多了几分“蛮荒”的感觉。 不过秦国的国力不容小觑,因为常年经常和西北的第戎打仗,秦国士兵不但擅长骑射,还异常彪悍。若不是因为地理缘故不能大量产粮,国力不济,早就和中原各国逐鹿中原。 秦国皇帝派遣使臣们已到了京城周边郡县,再过几日就可以直入梁京。这次秦国派遣了一十八位使臣前来恭贺梁国攻下唐国,还可以顺便恭贺梁新皇登基。可谓一举两得。 这时机来的可真是凑巧。 整个梁国上上下下都为迎接秦国使臣们忙碌着。 第九十三章 秦国来使(二) 宫变之后短短两日就抹去了玄武门那一地的残血。再过一日就是新皇登基大典,处处张灯结彩更是令人看不出三日前那遍地焦尸,遍地血腥的惨状。 如今已是大半月过去,宫中早就恢复如常,人人各司其责。 梁皇柴承嗣端坐在金銮殿中,目光平视底下文武百官。这些日子对他来说犹如梦一样。从乱纷纷的宫变中脱身后,一下子就成为了这国中之主。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他措手不及。等待了二十几年兢兢业业最终有了结果,他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又令他沉醉其间。谁不幻想着君临天下?谁不向往着万民臣服? 而他竟然一下子达到了,虽然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准备这一天的到来,可在这到来的一瞬间他还是有点震惊后的陶醉…… “皇上?皇上?”耳边传来内侍小声提醒的声音。 梁皇柴承嗣猛地醒过神来:“什么事?” 玉冕珠帘之后他的俊脸微微一红。自己竟然又出神了。 “王尚书说,这次要用什么礼来迎秦国使臣?”内侍轻声道。 梁皇柴承嗣红着脸问道:“什么是什么礼?寻常礼便是。” 内侍顿了顿,为难提醒:“可是这次秦国使臣中有一位尊贵的客人。” “啊?”梁皇柴承嗣眼中掠过慌乱:“什么尊贵的客人?朕怎么不知道?” 底下大臣们见新皇和内侍窃窃私语,顿时一个个面露不满。方才礼部的王尚书更是脸色不好看。 他提高声音:“皇上,微臣觉得用国礼太过郑重。毕竟是一位公主而已。” 梁皇柴承嗣猛地醒悟过来:方才就在他魂游天外的时候听得王尚书说:这次秦国使臣中竟然除了一位二皇子前来恭贺之外,还有一位艳名秦国的异族公主,娜依公主! 娜依公主是秦皇和异族联姻时和惠公主生下的孩子。他对这个女儿不一般的疼爱,可以从她的名号上看出。 “娜依”二字据说是那异族对月亮的称呼。这位公主的汉族名字为拓跋明珠。 明珠,掌上明珠。 既是明珠又是女神,那可想而知她在秦国的地位如何尊崇。听说她琦年玉貌,年方二八,生得是娇俏玲珑,分外聪慧。秦国皇帝不但疼爱至极,还赐下秦国两郡作为她十六岁成人的生日贺礼。 可想而知,娜依公主在秦国皇帝心中的地位。 没想到这样一位尊贵的公主竟然会偷偷藏在秦国来梁国的使臣团中,直到快到梁国国都时才消息显露出来。 这一来整个梁国朝堂都为之震动:这到底是秦国老皇帝的意思,还是那调皮聪慧小公主的意思?到底要用什么礼仪来接待?娜依公主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游山玩水,还是结亲?…… 一个个疑问令整个梁国朝堂吵翻了天。 梁皇柴承嗣面对着等待自己决断的一众文武百官,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方才的走神。 他道:“既然是秦国公主,这……就用国礼待之,只是迎接的人比亲王等级低一点便是。” 他说完看了看几位臣子,道:“令忠勇候前去迎接便是。” 底下忠勇候得意洋洋站了出来领旨:“是,吾皇万岁!” 众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是莫名不屑。这忠厚候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皇后周氏的兄长,周正远。他不学无术,平日喜欢花天酒地。要不是新皇登基大封后戚,这周正远根本什么都不是。 这一件事就这样决定了。朝臣们在一番腹诽秦国公主不按理出牌,还有新皇任人唯亲后也就是不再想了。 毕竟不过只是一个公主嘛,招待好便是。 只是他们没想到,世事就是这样措不及防,翻天覆地之前都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像是蝴蝶扇了一下翅膀…… …… 朝堂中纷纷扰扰,烈王府中却是一如往昔。 今日王府中的一日就如同前面千百个平常日那样按部就班。只是今日王府偏门中被悄悄领来了一位面容俊秀的年轻人。 他身材瘦削,五官秀美,只是面色沉静令人觉得有点与众不同。 在他面前是一位长相十分娟秀的丫鬟。她絮絮叨叨地道:“待会见了公主一定要好好说话。公主说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可千万不要支支吾吾。公主很和蔼,从不苛待下人。” 那年轻人只是点头。 丫鬟走了一会,回头看见他依旧是一声不吭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口气:“元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是极不高兴干伺候人的活儿。不过在这里总好过在宫中。那些人老是欺负你。” 被称为元哥哥的年轻人闻言露出笑容:“桃香妹妹,你别这么说。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这就是命。” 桃香听得他说“这就是命”时,不由红了眼眶:“元哥哥,你别说了。要不是你爹娘得了饿病过世,你也不必……不必入宫。你是个读书人呢。” 她说着忍不住擦了眼泪。 眼前这年轻人名为王元。是一名穷书生,到了十六岁时,因为家乡闹了饥荒。父母双亲为了让他吃饱饭,偷偷瞒着他吃了观音土。结果饥荒过后,他活了,双亲死了。 悲愤交加的他知道真相之后,卖身入宫做内侍,用卖身的钱厚葬双亲……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如何想的。 好不容易用两条命换来的命,他就这样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入宫做了最卑贱的阉人。 入宫后因为他年纪大,长相清秀,时常被别的内侍刁难。不过好在他生性温和,手脚还算勤快,渐渐适应了宫中的生活。再后来,因缘巧合下认识了同是同乡的桃香。 一问之下,才知道两人竟然是同村。桃香可怜他原本可以有光明前途,竟然因为家变入宫为侍,于是便时常帮他。 王元也时不时有空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做人道理。是以桃香平日处事看起来便和别的畏首畏尾的宫女不一样。 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偷偷成了对食,于是便时常起哄两人。如今桃香出宫,把他也一并带了出去。同是宫中的人都羡慕两人。 两人边说边走,一路渐渐到了一座精致的园子门口。 第九十四章 寒香袭人 桃香擦干眼角的泪,挤出笑容道:“不管怎么样,元哥哥见了公主就知道我方才说的所言非虚。公主是一位很好的主人。” 王元忽然道:“是,我也很想见见这位了不起的公主。” 他说着随着桃香踏入了园子中。 刚进园子的大门就见一片红墙白雪分外醒目。眼前梅花掩映,暗香扑鼻,只觉得浑身俗世之气都被一扫而空,只剩下静谧无声的岁月在这里停留。 脚底下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路,细心的下人怕路滑在上面撒上了干爽的木屑,踩上去松软,犹如踩在云端之上。 两旁每隔几步就是一株形态各异的雪松。低矮的雪松经过巧手修建,姿态各异,翠色令满园中多添几分生气。 整个院中看不到一个下人,只觉得全天下唯有此处才是净土。 桃香在前面带路,眼前曲曲折折的小路走完,忽然一拐,豁然开朗,只见一片空阔。荷花池中稀稀疏疏立着几杆枯枝败叶,似乎没有人修剪。可是再一看却又觉得有几分禅意在其中。 在荷池上有一座小小的精致小桥,直通一条曲折回环的水上长廊,长廊分了两边,一边是水榭,一边却是掩映在一株巨大的梅花树之后。 桃香在前面走着,往梅树那边走去。 终于,王元第一见到了传说中艳重天下,倾国倾城的青鸢公主。 她独自一人坐在梅树后的亭子中。背影孑然孤立,长长雪色披风似乎在她身上笼了一层雪。她光那背影就觉得她便是这天地间的一抹绝色。 柔弱、清冷、无人可依,孑然一身的孤寂令人心疼。 王元愣了下,桃香已上前轻声道:“公主,人来了。” 王元只觉得眼前一道光亮起,就像是一片迷蒙天地中的一道清光照耀人间。眼前的女子肤色机白,白得似乎和四周的白雪融为一体。 只看见她悠长的眉犹如远山青黛,红红的唇如最好的大家在宣纸上的一点朱砂,琼鼻樱唇,犹如九天下凡的玄女。 他看见她那双清冽的眸子看着自己,只一眼,仿佛能看透所有。 他在发呆之际,听见她柔柔问道:“你就是桃香说的那位?” 王元呆了很久直到桃香提醒这才醒过神来。 他低头,还能听见一向沉静安稳的心在砰砰直跳。眼前的女人太美太美,美得竟然能令他这样断除男人根本的半废之人感到震撼。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小人王元,拜见公主殿下!” “王元?”青鸢微微一笑:“没想到你入宫后还保有自己的姓名。” 王元低头不吭声。一旁的桃香连忙道:“公主,他入宫后是取名叫做福元。不过……他未入宫前是读书人,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 青鸢目光多了几分兴趣:“原来是读书人。不过,既然是读书人怎么会入宫为内侍呢?” 底下一片寂静。 桃香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说。王元清秀的脸慢慢涨红,原本以为早就断绝了自尊,可是没想到今日却被眼前这女人一言一语就轻易撩起心中那隐秘的伤痕。 正当他以为这尴尬就要继续下去的时候。 青鸢忽然道:“难怪读书人不喜欢这名字。太俗。你以后就在我身边做事吧。赐名明元。” 桃香一愣,随即又惊又喜:“公主这是收下元哥哥了?” 青鸢含笑:“自然是要收下的。你推荐的人怎么会差呢?且我看他一身读书人的气派,应该不是那等背主忘恩负义之人。” 她说完定定看着王元:“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王元深深看了她一眼,跪下:“多谢公主。明元谨记公主教诲。” 正说着话,园子门口传来一阵喧嚣。明元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身材挺立如长枪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他容色俊魅,五官锐利,一双眼更是比女子还妖冶。 这是烈王夙御天! 明元跪下。身边一阵冷风而过,他听见那男人带着责怪的声音:“你怎么又出来看雪了?不是说外面冷,不许出来吗?” 明元愣了下,侧头看去桃香面色如常,想来这么亲密的话那亭子中的两人已是寻常至极。 明元心中惊涛骇浪,却不提防肩头一沉。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叫明元是吧?”他确认。 明元收起所有心神,低头:“是!” “我叫明琮。”明琮冷冷淡淡地指了指自己,“从此以后我们便是公主身边伺候之人。” 他说完转身离去。 明元微愣,再一回头,那边亭上靠近的两人已成了这园中最美的风景。 …… 亭子上,青鸢不动声色地挣开那双温热的手掌。 “过些日子谢大小姐便要进府了。殿下还是要多多回避下。”她淡淡道。 夙御天看着手中的空落,目光微沉:“将来你还要在本王身边,那将来又要如何?” 青鸢看了他一眼,淡笑:“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不想这么长远的事。” 夙御天见她无所谓的样子正要发怒,忽然想起太医的话,顿时满腔的怒火烟消云散。 良久,他慢慢道:“你不想这么长远的事,本王替你想。” 青鸢自嘲一笑:“殿下难道操心军国大事之外,还要操心我在府中自在不自在吗?” 夙御天拧紧剑眉,眼中隐隐有了冰冷的怒意:“青鸢,不要再挑战本王的耐心。” 青鸢见他要发火,淡淡一笑便不再提。 两人四目相对,出奇地一起沉默。 她,目光讥讽,仿佛看透世间所有的可笑。 他,目光冰雪,带着毁灭这天地的怒意涛涛。 不知从何时起,她和他之间早就悄悄变了模样。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烈王殿下,而她也不是那个可怜兮兮,无所依靠的青鸢公主。 青鸢看着满园的冬天景色,忽然问道:“听说,秦国的娜依公主要到京城了。” “嗯。”夙御天收回目光,沉声道,“她来得很突然。先前没有收到一点消息。是本王疏忽。” 青鸢默然。这并不是他的疏忽。而是秦国的使臣们来得时机太过凑巧了。正好在梁宫宫变之后就在了路上。 第九十五章 娜依公主 如今梁新皇柴承嗣刚刚登基,封赏惩戒之下四方各方势力还未稳定,谁怎么会有那个心思去监视秦国来得的到底是什么人。 青鸢淡淡问道:“如今梁国中各方如何?” 夙御天自然是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他道:“大部分还可以,就是西北一边的闵家、慕容家似乎有点不满,一直朝中有人上书要彻查万寿节那天晚上的主谋。” 青鸢微微皱眉。夙御天说的似乎有点不搭边,但是聪明如她却听出不一样的意味。 看来闵氏和慕容家已经把手伸入了朝堂之中,不然也不会有人替他们发声。 “也许,他们只是不满在宫变之后得不到任何利益,所以才会这般追究下去。殿下只需要适当给点甜头,他们就不会这么紧抓不放。”青鸢慢慢道。 夙御天冷笑:“这与本王何关?是柴承嗣事事听从周氏的话。周氏早就眼红闵氏控制的西北那一块的铁矿冶铁生意。这次下了一道旨意要把冶铁收回朝中。闵氏自然是不甘心,而慕容家也不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罢了。” 青鸢看了他一眼:“我还道殿下做事不干净,被人抓住了把柄。” 夙御天微微一笑,笑容邪肆:“本王做事哪会不干净?在宫中杀了东方卿的三千人,他照样不敢吭声。在本王眼中,除了东方卿,闵氏和慕容氏还没有那个资格和本王叫板。” 青鸢闻言只是抿紧了红唇。 对此她无话可说,也不想再说。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她还未转身,夙御天已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她听得他慢慢问道:“秦国公主来梁国,你如何看?” 他身上的气息喷薄来,令周遭的寒气都消退不少。 青鸢垂下眼帘看着握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很修长,虎口一圈薄茧刺得她的手心痒痒的。 这是一双握惯了刀剑的手。 她可以想象他曾经用这一双手怎么拿起刀剑长枪一刀一枪拼出了眼下半壁江山。而如今,他的手握住她的手,在这远比沙场更加凶险的天地再拼出一方天地来。 “殿下以为如何呢?”她敛下所有的心绪,淡淡道:“一位妙龄的公主不远千里来到另一国,殿下不会以为她只是童心未泯,只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你的意思是她只是来联姻?”夙御天漫不经心地笑了:“那真的是太好了。周氏把控后宫,东方卿把控朝堂。这硬插.进来的秦国公主到底要摆在哪里?本王很期待。” 青鸢看着眼前的梅雪美景,忽然道:“其实殿下想问的是,东方卿会怎么对待这秦国公主的吧?” 手忽然被握紧,交缠的十指越发密不可分。 她看着夙御天微眯的眼睛,轻笑:“殿下想要知道,就让青鸢去问吧。这是阳谋,不是阴谋。相信东方卿可以告诉我答案。” “不许去!”夙御天忽然冷冷道,“本王不许你去!” 青鸢似乎没有注意他的脸色,依旧云淡风轻道:“不去问怎么知道呢?事关梁国未来和秦国是和是战,这一次东方卿会很慎重。方才殿下也说了,东方卿掌控朝堂。他的意见就是朝堂的意见。” 夙御天抿紧薄唇,看了她半天才似笑非笑道:“如果要去,还是本王去。毕竟这事关梁国将来。而本王的意见代表几十万边关将领的意见,想必东方卿也要听一听。” 他说完唤来下人,令人将青鸢送入房中歇息。 青鸢目送他离开,眼帘垂下,只是沉默。 桃香送来一碗汤药,悄声道:“公主,药来了。” 青鸢看着那汤药上袅袅的雾气,眼前一阵恍惚。她伸出手去正要拿起药碗,忽然桃香一把将她的手按住。她的脸上都是祈求:“公主,不要喝啊……不要……” 青鸢心中一恸,面上却是依旧淡然:“放手。” 桃香急忙跪下,眼中已有了水雾:“公主千万三思。您现在已经得了心疾之症,如果再服用这大寒的汤药……奴婢……奴婢真的担心公主的身子。” 青鸢慢慢放开手。她怔怔看着桌上的汤药,良久才道:“不喝万一有了孩子……” 孩子……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和夙御天的孩子?她和灭了她的国她的家,间接害死她父皇母后还有弟弟的人……的孩子…… 她不敢想! 她猛地推开桃香的手,声音已然恢复了冷漠:“我决定的事不会更改。” 她说完端起药一口饮下。汤药太烫,她被呛得连连咳嗽。桃香不敢唤人,只能含泪给她顺背。 好不容易青鸢停下咳嗽,她看着那一只空了的药碗,身体中仿佛有什么随着这一股热流流逝。她知道,那是她下半辈子的希望。 “公主……”桃香见她愣愣的,担忧地唤了一声。 青鸢收回心神,擦干唇边的药渍,忽然道:“把明元叫来。” “做什么?”桃香吓了一跳。明元才刚过来,什么都还不熟呢,她要他做什么? 青鸢看着外面优美的雪景,淡淡道:“没什么,我忽然想要去城外的石窟寺赏梅参禅。让他替我安排一下。” 桃香愣住。 …… 百里之外,官道上一队服色异于梁国官服和侍卫服色的队伍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们风尘仆仆,不过精神很好,前面开道的侍卫一个个目光湛亮,手握腰间的刀柄,神色警惕。 他们看起来跟中原人不太一样,身材高大,神情彪悍。一个个身上带着杀气,看着是以一敌十的精兵强将。身下所骑的都不是普通的马匹,而是十分高大的西域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站着就有一人多高,神骏非常。在梁国中汗血宝马虽然贵重,但是也还算是有见到。不过只是这种昂贵的西域宝马一般都是权贵之家有一两匹罢了。 这些侍卫神勇,所谓宝马配英雄一匹两匹就算了,但是这些侍卫百来人每个人都是同样的汗血宝马。每一匹汗血宝马脚下都钉着纯铜马掌。 铜色金黄,阳光照过去,闪闪发光,令人无法直视。 第九十六章 石窟寺 官道行走的人看见这一批人浩浩荡荡而过,肤色不像是梁国人早就在一旁悄悄议论,再看他们侍卫们凶神恶煞,身下的马儿又贵重又神骏,更是吃惊得合不拢嘴。 这一行人前面有五十位侍卫开道,中间则是三辆黑色汗血宝马拉着的华丽马车。 最前面一辆四马拉着,马车车厢呈正方形,上面覆着纯黑牛皮的顶子。这牛皮顶子并无什么饰品,但是这么大的牛皮可想而知整只牛有多大。 马车车厢四周缀着金黄的流苏,流苏上还串着一颗颗硕大的南珠。每一颗都足以让一户普通百姓吃喝一年。 马车粼粼走着,旁边的金铃叮叮当当响着,十分悦耳。 在这辆马车后的两辆就寻常许多。不过看得出马车做工十分精致。一行人走得从容不迫,特别是马车前一位骑着白马的英俊贵公子哼着小曲,意态闲暇。 他大约二十五六岁,肤色白皙,五官十分深邃,一身风流倜傥,看着十足的翩翩贵公子。 忽然马车中传出一道带着娇憨的声音:“二哥,到底到了没有?怎么的走这么慢!” 这声音刚落,厚重的车帘一下子撩了起来,露出一张冰雪可爱的脸。 这张脸尤带稚气,看着是十四五岁少女的面容。她一双眼很大很妩媚,一双黑色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灵动非常。 她鼻梁高挺,樱桃小嘴,一张脸五官精致无比,看着满脸灵气,妩媚中又有属于少女的清冽气息。 那贵公子听见她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笑道:“皇妹你闷了啊?” 那少女嘟嘴,异常不满地道:“怎么的不闷,这两日走得晃悠悠的,牛车都比我们快!” 她说着随手一指,果然一辆黄牛车晃荡晃荡地从他们身边行过,仿佛是要验证少女的话似的,那头黄牛还侧头看了两人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走过。 那贵公子瞬间尴尬:“那个……我们不能走太快呢。那有失国体呢。” 少女立刻反驳:“那先前为什么日夜兼程?先前就不失国体了?现在就失国体了?” 她声音清脆,声音带着西北女子特有的爽利。虽然是抱怨,但是听起来分外悦耳,让人不会生气。 那贵公子看着自己活泼的妹妹这么不满,只能无奈笑了笑:“好了,娜依别闹了。难道你想让梁国人知道我们紧巴巴赶着去朝贺他们新皇登基吗?不知道的还当我们紧着他们梁国呢。” 少女正是秦国最受宠的公主——娜依公主拓跋端蕊。而这位贵公子则是秦国皇帝膝下二子,拓跋鸿。 娜依公主听得二皇兄拓跋鸿的话立刻瘪着嘴不说话了。她眼中俱是骄傲。看来比起早点到梁京来,还是自己的面子更重要。 拓跋鸿见自己的妹妹不高兴,有心逗她:“娜依这么着急难道想早点去梁国看那新皇帝吗?” 他取笑:“听说梁国新皇帝年轻英俊,是少见的美男子哦。” 娜依公主一听,一双大眼骨碌转了转,忽然狡黠咯咯笑了起来:“梁国新皇帝很帅吗?有二哥这么帅吗?” 二皇子拓跋鸿闻言顿时尴尬:“这……这怎能比呢?他是皇帝,你二哥我啊,一事无成,只能让父皇打发过来干点杂活。” 娜依看着自己的二皇兄捂嘴咯咯笑了一会,才骄傲扬起小脸:“二哥说错了。我才不稀罕那什么梁国新皇帝呢!我相见的人是被称为梁国第一战神王爷的夙御天。我呀听说那家伙打仗很厉害,还从小兵开始混起,一步步变成异姓王。唐国还是他攻下的。我还听说,他不但打仗打得好,长得也很好看,所以他上战场总是会带着半边面具。所以,这样的男人我倒是要看看。” 二皇子拓跋鸿见自己的妹妹竟然这么口无遮拦。一口一个“这家伙”说得好像夙御天是黄口小儿一般。 他失笑:“你啊。他可是连父皇都心动的人才。竟然被你说成是这家伙……哎……” “不是这家伙难道是什么?”娜依公主哼了一声,“我父皇白手起家创下秦国基业,大哥能征善战,一身武艺百人难敌。他最像父皇。二哥书读得好,什么都知道,文采也是一等一的。我听着总是有人说着夙御天那家伙,心里就不服气。” 拓跋鸿摇头苦笑。 娜依眨巴眨巴灵动的双眼,看着那似乎要出现在薄雾中的城墙轮廓,傲然道:“我还要亲眼见见那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李洛瑶。我就不信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为什么总是有人说她才是最美的。” 拓跋鸿愣了下。他深深看向自己小小年纪就艳丽无比的皇妹,不知为什么,这次的梁国之行,他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 就在秦国使臣们队伍向着梁京城进发的时候,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子悠悠行进在去往石窟寺的身路上。 轿子悠悠,出了城再换上马车。 这一路很平顺,看不出一个多月前整个京城宫变纷乱。青鸢靠在车厢之中,依着软垫,目光悠悠看着外面的行人。 她不知这一场宫变是怎么遮掩下来,也许是夙御天用了什么手段,也许是几大世家最终达成了一致。在处决了几个坚守不利的侍卫统领,还有处置了几位负责万寿节的官员之后,这一切就归于那宫变失败者的身上。 这就是乱世。 纷乱中,没有人有心情去同情和追溯那些失败者的下场。 强者为王,弱者寇。 夙御天敢在宫门处就这样和东方卿硬拼起来,不是没有一点依仗的。而东方卿所代表的新皇势力则选择了沉默。 因为这是一种平衡。大乱过后的重新平衡。 石窟寺很快到了。青鸢收起思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一位很清秀的侍从男子模样的人匆匆从寺门中走出,然后到了马车跟前。他低声道:“公主,贵客来了。” 青鸢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冻得脸色有点青白的内侍,微微一笑:“明元,你做得很好。” 明元抬头,面色不动上前扶着她,然后顺手就为她戴上风帽。 第九十七章 同谋 青鸢看了他一眼,低头默默悠着他扶着进了寺庙之中。 石窟寺不大,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反而显得十分破败。不过这种破败在白雪掩映之下竟隐约有种古朴沧桑的美。 青鸢走过了正殿,对那金身佛像过而不拜,直接到了寺后的后院中。 在后院中光秃秃立着几株落光了树叶的桃树,只有在桃树之外一圈有一大片梅花林。 眼前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一大片粉白粉红开满了枝头。也许是因为无人打理,也许是这里的梅树年岁更老,眼前的梅林有种肆意生长的热闹。 虽在寒冬,却令人觉得冬天已不远了。 青鸢满意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果然很美。” 明元面色凝重,低声道:“公主,在前面梅林。”他说完又加了一句,“是贵客要求的。他说,他在梅海中等公主。” 青鸢慢慢收了面上的神色,良久不语。 明元以为她在担心,低头道:“公主放心,明琮已在四周都已安排妥当了。公主不会有事的。” 青鸢良久才轻叹:“我不是担心这个。罢了……” 她说完松开明元的搀扶,慢慢顺着那一条几乎被白雪淹没的小径慢慢走入了梅林深处。 …… 天地晴朗,满眼雪色。眼前一片梅香扑鼻幽幽传来。青鸢就这样看见了东方卿。 一袭白衣如雪端坐在亭中,身姿如仙,发如鸦色,眉眼清冽。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把古琴,随意挑捻,几声悠悠琴声传来。不成调,却令整片梅林越发清幽出尘。 不知是梅林中仙,还是仙入梅林。 青鸢顿住脚步,眸色悠悠。 东方卿仿佛感觉到她来了,一侧头看向她。他对她微微一笑:“阿瑶,你来了。” 神色间没有半点怨怼。可是分明一个多月前他那么厉声疾色地要杀了她。 原来这个世间恩怨情爱早就敌不过利益。 青鸢走上前在早就布置好的亭中落座。 东方卿看了她的神色,忽然道:“你瘦了。” 青鸢避开他的目光,微笑:“先生也瘦了。” 东方卿随意在琴弦上一拨,琴声淙淙透着不知名的雅意。他慢慢道:“今日你来,夙御天不知道吧?” 青鸢面色不变:“今日先生来,皇上也不知吧?” 东方卿手中捏紧了琴弦。他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的青鸢。眼前的绝色佳人似乎有什么不同,但是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仿佛一夜之间她又重新穿上铠甲,水火不侵。 东方卿垂下眼帘,淡淡道:“说吧,今日你约我来此要谈什么。” 青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事情看来比她想象得更容易点。 也是,两人你来我往试探了这么多次,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试探都是无用的,还不如开门见山来得容易。 青鸢一笑:“还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想宫门一别数日,想约东方先生聊聊天,畅谈一下将来梁国的未来。” 东方卿一挑长眉:“什么将来?” “梁国难道没有将来吗?一统天下还是止步于此。”青鸢轻笑道,一双明眸却定定看着他:“东方先生如今辅佐新皇,难道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东方卿眼瞳中一缩。聪明如他自然明白她口中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问题却十分难以回答。 而且她约他来这里,当真只是好心讨论什么所谓的梁国的未来吗? 梁国,那可是她恨不得灭之而后快的国家。 东方卿忽然笑了:“公主果然是心系梁国。不过这个问题恐怕不该公主可以来谈论的。” 青鸢一笑:“那谁才够资格和东方先生谈吗?夙御天?”她笑得分外妩媚,“先生不要忘了,赏恩令是谁想出来的,也不要忘了是谁促成了夙御天和谢家的联姻。” 东方卿面色不变,修长的手指却渐渐将手中的琴弦捏得绷紧。 他淡淡道:“公主,你想说什么就不要绕圈子了。你是想探听秦国为何派娜依公主而来吗?说实话,在下也不知道。” 青鸢面色不变:“哦,连东方先生都不知道,看来这事很麻烦呢。” “此话怎讲?”东方卿问。 “正因为不知道,秦国所图的才巨大。若是知道的话,东方先生也不需要这几日睡不安稳,心烦不已了。”青鸢似笑非笑道。 东方卿手中一顿,目光骤然变冷。 青鸢却仿佛没有看出他的脸色,微笑:“方才东方先生用琴洗心,若不是真正烦恼,怎么可能在这梅林摆上这么一把古琴呢?” 东方卿定定看了她良久,收起按在琴弦上的手。 “自古以来公主的身份只有两种作用,一种和亲,另一种便只是笼络世家。”他声音平稳,“娜依公主身份尊贵,又备受秦皇宠爱,前来只可能是第一种。” “既然是为了和亲而来,那何必忧虑呢?”青鸢笑道,“如今皇帝英俊潇洒,温柔体贴,娜依公主再娇贵,将她嫁来梁国也不亏。” 东方卿忽然轻笑一声,似笑非笑看着她:“既然皇上这么好,公主为何要出宫逃到了烈王府?” 青鸢面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他直视她的眼睛:“秦国娜依公主最有可能嫁的是夙御天。秦国所图的不是两国联姻,很有可能所图的是整个梁国。” 将娜依公主嫁给夙御天,从而私底下秦国支持夙御天,打破梁国目前的平衡,然后制造事端甚至变乱,从而颠覆整个梁国。 如果想一想,这个才是秦国最隐秘也是最划算的计划。 用一位公主去换来一国皇朝的覆灭。 这生意太划算了。 青鸢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冰冷:“夙御天不可能娶她。” “哦?”东方卿微微一笑:“你就这么肯定?” “自然。”青鸢站起身来,傲然道:“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是夙御天最不可能被人所控制。因为他太过骄傲。” “哦?”东方卿挑眉,“这么说烈王府不可能被秦国区区一位公主所拉拢?” “那是当然。”青鸢目光清冷地盯着他:“反而是东方先生,你会不会所图的是秦国?” 此话一出,东方卿眼神猛地一沉,四面杀气忽然迸发。青鸢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就是死人。不过还没等她反应,东方卿又恢复云淡风轻。 第九十八章 第一面 第九十八章 “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种人。”他淡淡道。 青鸢神色不变:“利益太大,人心再也不能用常理度之。就是东方先生你,若是秦国要拉拢,恐怕先生也不可能断然拒绝。” 他目光直视青鸢,眼中有她不明白的复杂情愫。良久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琴弦,淡淡道:“我也不会娶娜依公主。” 青鸢闻言只觉得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下来。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两人再也没有别的话说。聪明如她和他,在知道对方答案之后早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次娜依公主不管要来梁国做什么,都将一事无成。 夙御天不可能和撇下和谢家的联姻,去当秦国的驸马成为秦国的傀儡。 东方卿不可能眼看着有野心的秦国把手伸入梁国,搅乱好不容易平稳的朝政。而他也不会贸然出手和秦国达成某种盟约。 至于娜依公主会不会嫁给年轻英俊的梁皇,达成某种协议,傻子都知道不可能。 就算梁皇答应,但是软弱如他根本没有办法将这娇俏的娜依公主迎入皇宫。因为梁后宫早就铁桶一块,周氏不可能让一位身份贵重的女子威胁自己。 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世事就这么奇怪,相杀到了今日,两人莫名地忽然多了同一个敌人。 不知何时雪簌簌下了起来,点点雪花飘进亭中,带着冷香犹如在九天瑶池之上。风吹来,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有点点雪花飘在了亭中,粘在了她的头上,手上。 青鸢伸出手,忽然道:“下雪了。” 东方卿静静看着她。她仰着脸,闭上眼让点点雪花落在了脸上。雪花融化变成点点滴滴,像是泪。 一声叹息响起。 青鸢回头看向东方卿。 他看着她:“夙御天娶谢家长女是你的主意?” “是。”她承认。 东方卿垂下眼帘:“我就知道除了你外,没有人可以撮合这门亲事。”少倾他淡淡道:“既然无事,公主可以回去了。梅林虽好却寒冷。” 他挥袖抱起古琴,转身翩然离开。 他走得毫不眷恋,衣袂翩翩,很快就在梅林中消失了踪迹。 青鸢枯坐在亭中许久,直到眼前走到明元。 “公主殿下,我们该回去了。”他轻声提醒。 青鸢看着那空荡荡的位置,慢慢道:“让我坐一会。” 明元微微皱眉,不过很快他便很快拿来炭盆放在她身边,企图抵挡风雪。 青鸢怔怔看着外面风雪中的梅树,忽然道:“明元,你知道怎么样才是心如死灰吗?” 明元摇头。 青鸢慢慢道:“那就是看着他一点点走远,再也不回头。他的喜怒哀乐甚至爱恨,都和你无关。他连恨你都不愿意。你能感觉到他已经一点点抽出自己的生命,永远不会回来。” 她说完起身,拢了拢披风:“走吧。” 她说完没入了风雪之中。明元一愣之后赶紧跟上。 …… 秦国使臣终于在三天后到了京城。那一日忠勇侯领几位朝中大员和京城官员前去迎接。秦国来使风尘仆仆,安置在城东的驿馆之中。 第二日,秦二皇子拓跋鸿、秦公主娜依,带着使臣和礼物入宫前去觐见梁皇。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林立,左手边第一便是夙御天。他今日穿着一身紫红色朝服,头戴金冠。一身朝服上绣着麒麟祥云,各种祥云团绕,端得刺目非常。 因他战功显赫,又是异姓王,梁皇特赐座与他,于是他便不用与文武百官一样枯站一个时辰,而是舒舒服服坐在椅上,一双厉目似笑非笑地看着远远走来的秦国来使。 在夙御天对面则是年迈的陈相国。他年过七旬,每日早朝本就辛苦,今天为了等秦国来使觐见又多等了一刻钟,更是站得摇摇欲坠,苦不堪言。 他看了一眼优哉游哉的夙御天,心中暗骂了一声竖子只能咬牙忍耐。不是他老了不肯辞官。他屡次想要将相印交给皇帝背后的那个神一样的存在——东方卿。 奈何那谪仙似的人拒辞不受,理由是自己发过誓终身不愿为官。只可怜陈相国年过七旬,本该回家养老弄孙,却偏偏每天早上还要在这里活受罪。 陈相国在心中嘀嘀咕咕地腹诽。那边一番钟鼓齐鸣,秦国使臣开始正式拜见了。 只见金銮殿外缓缓走来了秦国的二皇子拓跋鸿。他一身紫色长袍,外罩唐时盛行的纱罩衣,纱罩衣是上好的鲛纱,不知掺了什么闪闪发光。 他俊挺清秀,通体气派看着不像是秦国那边粗旷的民风,反而有江南文雅学士的风雅。他一亮相,朝臣中有隐隐有人赞叹声响起。 拓跋鸿抬头看去,金銮殿首座上端坐着梁国新皇柴承嗣。听闻梁国新皇长得俊秀,如今一看果然是美男子,只是玉冕珠帘微晃,面孔看不清楚。 拓跋鸿跪下参见。 梁皇柴承嗣微微一笑命他起身。 “果然是秦国有名的才子皇子。名不虚传。”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 拓跋鸿抬头看去,顿时眉心动了动。眼前的伟岸男子姿容俊美,五官冷峻锐利,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妖冶狭长,眼中精光熠熠,令人难以忘怀。 拓跋鸿被他这样笑着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被看透的错觉。 这男子能大大咧咧坐在金銮殿上,又能这么随性评价他,看来一定是传言中的烈王夙御天。 拓跋鸿收敛了心神向他施礼,夙御天却是随意一拱手,笑道:“听说公主殿下也一起来了,人呢?” 拓跋鸿心中恼火他的无礼,但是却还是笑道:“舍妹知道要拜见皇上陛下,所以特地在驿馆中精心打扮,慢了点。” 夙御天微微一笑,一双眸似笑非笑看着他:“原来如此。佳人是值得等待的。” 拓跋鸿见他这样,心中暗暗皱眉。传言中夙御天是战场杀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是如今看来怎么和普通的风流公子一样轻佻无礼? 难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从心眼里瞧不起他们秦国? 梁皇柴承嗣也道:“娜依公主应该快到了吧?” 正询问时,那边传来礼官的唱和声:“娜依公主觐见——” 众人看去,只见一团彩云向着这里飘了过来。一股浓浓的幽香传来,一位清秀灵动的绝色佳人翩翩而来。 所有的人都看得有点愣神。 只见她大约十五六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深邃,眼瞳带着异族的深褐色,睫毛如小扇,忽闪忽闪的。那一双剪水似的眸子中带着天真好奇,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她身上穿着五彩霓裳,这么冷的天气她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而是勇敢地露出了雪白的胸前。 所有的人等看清楚她身上装束时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下。 她着的是唐装。 唐装虽美,却不是时下最流行的窄袖汉装。对于一位公主来说,她穿着太过大胆了,不过这样反而令她有种肆无忌惮的美来。 她就这样落落大方地走到了御前,先是大眼骨碌扫了一眼御座上的梁皇柴承嗣,这才将目光放在那坐在椅上懒洋洋的夙御天。 她好奇打量他,似乎充满了兴趣:“你就是烈王夙御天?” 此话一出,群臣们纷纷哗然议论起来。 拓跋鸿急忙跪下:“梁皇陛下恕罪,皇妹娜依从小骄纵,不懂规矩,还望陛下宽恕她无礼之罪。” 他说完赶紧拉着娜依公主跪下。 娜依公主撇了撇嘴,拜了下,还是固执地看着夙御天问道:“你还没回答本公主的话呢!” 她一派天真浪漫,还带着女孩的倔强,令人不觉得讨厌。 夙御天微微一笑:“是啊。你就是娜依公主吧。” “原来你也听说我的名字。”娜依公主拍手笑道,“听说你武功很好很会打仗,可是我大皇兄武功也很好,到底是你厉害些呢,还是我大皇兄厉害些呢?” 众人闻言顿时一愣。这看似天真烂漫的话要怎回答? 若是承认自己厉害些,会显得狂妄自大,若是承认秦国的大皇子厉害些,那岂不是有损国体?这简简单单,看似童真的话却成功令人为难。 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夙御天,娜依公主更是一双妩媚动人的大眼盯着他看。 夙御天忽然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娜依公主,忽然他反问:“公主以为是你大皇兄厉害呢,还是本王更厉害点?” 问题又轻轻松松抛了回去。 娜依公主嘟着鲜花般娇嫩的嘴唇:“我看着我大皇兄舞刀弄枪看得够多了,什么时候看看你的才知道呀。不是以有一句话说得好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夙御天似笑非笑看着她:“本王会有机会让公主见识下本王是如何舞刀又弄剑的。” 他说得很慢,最后半句又说得暧昧至极。 娜依公主一愣,不知怎么的竟然脸红了起来。而她身后的二皇子拓跋鸿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这夙御天竟然在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调戏娜依公主!简直是可恶!简直是无耻之徒! 他心中早就将夙御天骂得狗血淋头,面上却是依旧笑意浓浓。他抢过话头,笑道:“皇上陛下,请接受吾皇的贺礼……” 他说着命人抬上来礼物,一件件如数家珍地说着。 整个殿中都是他的声音,方才的一点闹剧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掩盖下。 娜依公主恨恨看向夙御天,后者却是笑眯眯看着她,浑然忘了方才他是怎么羞辱她的。 娜依瞪了他一眼,夙御天却是对她微微一笑,转了头再也不看她一眼。 …… 青鸢在客厅中一边坐着喝茶,一边听着明元和桃香禀报不到一月后大婚的用度和贺礼。明元自从来了王府之中很快就适应了府中事务。最妙的是他还能识文断字,省了不少心力。 青鸢细细听着明元的禀报,道:“礼品上一定要好而精,最好是雅致又名贵的东西,不要太过靡费,反而令人瞧不起。” 明元听了连忙记下。 桃香笑眯眯道:“公主,那谢家的礼数很好。这几日已把礼单送了过来,您过目下。” 她说着递上礼单。 青鸢看了一眼,慢慢收好道:“等殿下回府了,我拿去给他看。” 桃香道:“殿下不是说过了吗?让公主全权负责。公主觉得可以便是。” 青鸢摩挲着手中沉甸甸的礼单,淡淡道:“别的我能得代为做主,但是这事还是殿下自己看一眼才是。毕竟这是他的大婚。” 第九十九章 谢家的担忧 桃香顿时噤声,不敢再说。 青鸢收起礼单,对桃香道:“这些事情交给明元就好。谢家是诗书之家,礼数周到。你们千万不要怠慢,若是要殿下亲自去商议,一定不要私自推脱。” 明元和桃香都应了一声。 正在这时,明琮上前来。青鸢看了他的脸色,对众人道:“我乏了,你们下去做事吧。明琮陪着我便是。” 她说完由明琮扶着,离开了厅中。 花园中,明琮低低道:“属下查过了,这几日东方卿都没有怎么出门。秦国方面也没有派人来接触他。” 青鸢皱眉:“不太可能。就算秦国不想和梁皇结亲,也要收买东方卿。毕竟交好一位幕后军师,对他们并无坏处。” 明琮摇头:“没有查到。就算有,恐怕也会遮掩得严严实实,不容易探查出来的。” 青鸢点了点头,她明眸一闪冷声道:“不管怎么样,最近盯紧了东方卿。” 明琮点头,转身就要走。 忽然青鸢道:“你看看明元如何?” 明琮想了想,道:“做事有分寸,别的不知道。” 青鸢点了点头:“若是可以,你以后便带着他吧。他心细如发,是一位好帮手。” 明琮不吭声,照旧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青鸢长吁一口气,静静坐在花园中沉思。眼前雪已消了,但是天气更寒冷,寒梅凛冬绽放,缺丝毫不惧,越发生机勃勃。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然身上一沉,一件暖和的大氅披在了肩头的。 青鸢回头看去,只见在阴影处站着刚回府不久的夙御天。他一身紫色朝服,金光闪闪,阴影都不能夺去他的光辉。 他搂住她的肩头,微微一笑:“不怕冷吗?” 青鸢只觉得身上大氅沉重无比,她不适挣了挣,把大氅推给他淡淡道:“不冷。殿下今日见了秦国使臣如何了?” 夙御天看着她又推回来的大氅,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不过却是道:“不怎么样。一群草包而已。” 青鸢闻言挑了眉:“听闻娜依公主长得国色天香,能歌善舞,又深受秦皇宠爱。她怎么会是草包?” 夙御天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来你也知道娜依公主。” 青鸢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突,仿佛他就等着她提出这个名字。她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全京城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娜依公主,在众人口中那可是一轮比太阳还熠熠生辉的存在。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被父皇母后放在心尖上宠着的, 夙御天看着她消瘦的侧颜,雪色消融,她的肤色却是比雪还白几分。他忽然握住她的手,道:“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青鸢被他握住掌心,一股暖流随着他的手掌传来。她微微一愣:他在用内力替她取暖。 虽然这种办法费事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可是似乎自从那次她心绞痛昏过去后他就经常这样做。 他身上的内力是精纯的阳刚之力,流在她的体内暖洋洋的。青鸢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太阳下,原先的寒冷刺骨一下子消失无影无踪。 她心神微松不由问道:“那什么才是我该管的?” 夙御天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你好好在王府中就好。” 青鸢微怔。他已一笑,抱起她来大步向屋内走去。她刚还想要说让他过目一下谢家给的礼单,不知怎么的却不再提起。直觉里,他会不高兴。 罢了,也不是很重要的大事。 她看着他坚毅又魔魅的侧脸,倦意涌来,不知不觉靠着他睡着了。 …… 秦国使臣的来到,梁国宫中照例要大宴三天,以示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特别是秦国这般国力算是强劲的对手,就应该让他们看看梁国如今的国力昌盛。 是以第一日在梁宫中举行了很盛大的宴席。青鸢只知道一大早夙御天就前去宫里,直到深夜才回到王府中。 到了第二日他却是,任凭宫中派人三催四请,怎么的都不去了。 青鸢无心管这等闲事。一大早就有一辆谢家马车恭恭敬敬派来迎接她去谢府。 青鸢因为做媒有功,所以如今谢家上下对她都是恭敬有加。 她到了谢府中,谢家的大公子谢安玉早就在门边迎接等候。她一下车,谢安玉便上前拜见。 青鸢含笑:“谢大相公还亲自迎接,青鸢折煞了。” 谢安玉笑道:“公主驾临,家父因为身染有恙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青鸢微微一笑:“谢大相公言重了。青鸢已不是公主。” 她虽然这么说,可是谢安玉怎么可能当真?他恭恭敬敬将青鸢迎了进去。青鸢亦是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谢家是诗书之家,在读书人迂腐的心中,唐时才是正统,而身为唐国后裔的青鸢则是硕果仅存的唐公主。 这样无形的名头之下,一声公主怎么当不得? 只是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自然不会放在台面上讲。而且因为她的身份特殊,这一桩亲事谢家当家人,谢韵轩才可能改变初衷,点头同意将谢玉真嫁给夙御天。 青鸢入了谢府,一路有人前来领路。谢安玉一边走一边客气笑道:“公主,烈王府的礼单已收到了,家父称赞公主兰心蕙质,置办得十二分好。” 青鸢微微一笑:“这都是殿下的意思,我只不过是遵从殿下的意思罢了。” 谢安玉闻言不由看了她一眼,这才笑道:“家父说了,有些规制恐怕连殿下都不太清楚,一看就是公主的意思。” 他以为这般说完青鸢只是敷衍过去,没想到青鸢却顿下脚步,认真道:“谢老一定是想错了。殿下虽然出身行伍,但却是世家子弟,这些婚娶规矩他心中有数的。” 谢安玉见她这么较真,只能尴尬笑了笑:“是是,极是。” 青鸢自然知道他是不信的。她轻声道:“谢大相公放心好了。殿下十分敬重谢老,也十分慕谢大小姐的才情和品行。” 谢安玉舒了一口气道:“多谢公主殿下。若将来小女玉真到了烈王府中,有什么不妥的还望公主多多提点。” 青鸢听得他这么说,刚想要推辞,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无名无分住在烈王府中,在外人眼中她就是夙御天的人,而且是那种暧昧不清的关系。 所以无论她怎么说都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既然说不清楚就不必再说。 青鸢笑了笑点头:“谢大相公放心,我会照顾好玉真妹妹的。” 谢安玉果然眼中亮了亮,连忙称谢。谢安玉一路将青鸢送到了谢玉真的闺阁中这才离开。 谢玉真已在阁楼下等着,见她来了赶紧上前见礼。 青鸢上前打量了她,见她气色似乎不太好,不由问道:“玉真妹妹怎么了?” 谢玉真勉强一笑:“没什么,就是这几日事情繁多,而且亲戚们走动十分频繁,光送礼回礼的事宜就累垮了两位管事。” 青鸢想起谢家的根基庞大,还有族人众多。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一道道下来,在短短一个月中要安排妥当,当真是十分为难。 世家大户婚嫁都要半年时间准备。而谢家此次和烈王府的联姻却只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难怪连谢老也病倒了。 她微微一笑:“那是辛苦了玉真妹妹了。” 谢玉真脸一红,不好意思道:“玉真不累,就是公主也跟着忙碌,玉真愧不敢当。” 青鸢正想说谁让烈王府中没有女主人,但是想想这样说岂不是将自己置身在那个位置上?于是她便笑道:“无妨,玉真妹妹是我亲自做媒,自然该帮的会搭把手帮忙。其实一应事宜都是烈王殿下亲自决定。” 谢玉真苍白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丝出嫁少女的羞涩和欣喜。她低声道:“多谢公主。” 青鸢跟着她进了阁子,问道:“今日妹妹请我过来是做什么?” 谢玉真支支吾吾:“也没什么,就是有几个绣样拿不定主意,想要请教公主。” 青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看到谢玉真的脸上挂不住笑容,这才慢慢道:“为了几个绣样,你不会这么大费周章请我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玉真叹了一口气,坐在她身边,低声道:“这几日我听到一些流言。” 青鸢皱眉:“什么流言?” 能让谢玉真这么愁容满面的流言一定不同寻常。 谢玉真挥退了伺候跟前的丫鬟,这才道:“听说这次秦国娜依公主是为了殿下而来。” 青鸢心头一跳。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当真是好事不灵坏事灵。她才刚揣测出秦国公主前来的目的,不到几天就有这样的留言传出来。 她问道:“流言是怎么说的?” 谢玉真皱眉:“秦国公主第一天来就公然在殿上质问烈王殿下,她问到底是烈王殿下厉害,还是她的大哥大皇子厉害。” 青鸢一笑:“她自小骄纵,年纪又小,自然是童言无忌。” 谢玉真却摇头:“不,就算是年纪小不懂事,但是她毕竟是公主,怎么可能这么言语无撞呢?” 青鸢眸中一闪,浅笑:“言语无撞也许是真的不懂事,也许是有人背后授意。” “还有可能就是想要引起烈王殿下的注意。”谢玉真郑重道,“公主,你我见过这么多,在那么大的场合之下,哪有什么是真正童言无忌的呢?” 她苦笑:“曾经我有一位好姐妹,众人都说她身份卑贱,不配与我做姐妹。可我瞧着她天真可爱,说话大大咧咧,心中羡慕。于是不顾家中反对,时常和她走动。自己得了什么好的,都必定要给她一份。” “过了好些时候,大家都知道我与她交好,亦不会在我面前说她什么坏话了。我心中高兴,总以为自己交了一位真心姐妹。我不嫌弃她出身卑贱,她亦不会以我出身大家而刻意巴结。可是有一天,我与她逛完花园,正要回去发现我的帕子掉了。我就折了回去。” “公主你知道我听到什么?”她问。 青鸢轻叹:“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正是。我听见平日总是童言无忌的她正得意洋洋对丫鬟道,原来我是个傻瓜,整日给她送好东西来。今日又得了什么什么,下次定要我那根白玉簪。丫鬟更是夸她聪慧机敏,说旁人都入不了我的眼,偏偏她得了我的眼缘。那人就嗤笑道,这还不简单,她说我平日听得人夸得多了,忽然有一位貌似敢说敢为的人在我面前,定是令我觉得不一样。” 谢玉真苦笑:“从此以后我便不相信有人是真的天真无邪。特别是我经常与世家小姐们相交,更是不会轻易相信。” 青鸢一叹:“我也不信。从一开始她踏入梁国的第一步开始,我就不信了。” 她目光明澈看定谢玉真,慢慢道:“你应该要相信殿下的为人,是不可能出尔反尔,为了一位居心否测的秦国公主而抛下与谢家的联姻。” “可是……她是秦国公主呢……”谢玉真没有半分信心。 青鸢一笑:“秦国公主又如何?若是殿下喜欢她,那就证明殿下不可依靠。左右你都来得及。” 谢玉真吃惊看着她。大概是没想到青鸢会这么说。 不过她经过这么一说,反而惶惶不安的心安定下来。她释然笑道:“公主果然看得透彻。” 青鸢不以为意:“要撼动这门亲事,几乎不可能。殿下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人。若是他真的动摇了,那也证明我的大媒保错了。” “就怕秦国会出更优厚的条件。”谢玉真很冷静地分析。 青鸢点头:“是。所以我们不可带掉以轻心。” 她按住谢玉真的手,一字一顿道:“不管怎么样,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你是为妻,不可为妾。若有人前来谢家说项,就此打出去好了。” 谢玉真愣了下,随即热泪盈眶:“公主……”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体己话。 谢玉真拿了几个绣样过来,问道:“就是想问问公主哪个更好看。我让绣娘这几日赶出来就是。” 青鸢看着一副副花团锦簇的绣样,忽然想起夙御天身上繁复的服色,她指了指那一副飞凤祥云图,微微一笑:“就这个吧,好看。” 第一百章 惊艳 青鸢从谢家回到烈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擦黑。她还没入王府就看见一辆古朴低调的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的不远处。 青鸢下了车,心中一动,问道:“这是谁的马车?” 明元立刻小声道:“奴婢去打听一下。” 青鸢回到了王府中,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日的王府中有什么不同。她回到了自己的院中,明元亦是打听完毕,匆匆回来。 “公主,听说是宫里礼监司的来请殿下前去赴宴。”他道。 青鸢皱眉:“那辆马车好像不是宫中的规制。” 明元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听说,秦国二皇子亲自来请。” 青鸢愣了下,旋即背后一身冷汗就冒了出来。她半晌才问道:“已经去了多久了?” 明元低头想了想:“大概算了算,应该有半个时辰了。” 青鸢眸色渐渐冷了下来,对他道:“你再去打听一下,切记不要让人知道。” 明元应了一声,悄悄走了。 此时晚膳端了上来,青鸢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桃香苦劝:“公主还是吃一点吧。从今日下午起就没怎么吃。在谢府中用的都是糕点,不顶饱。” 青鸢这才勉强吃了几口。桃香见她吃得少,索性让人把灶上温着的燕窝粥端了过来。青鸢一边吃一边心神不属地等着明元的消息。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明元匆匆而来,脸色微变:“公主,殿下说要入宫,正在命人准备马匹呢。” 青鸢眉心重重拧了起来。她立刻道:“准备一下,我要出去。” 桃香吓了一跳:“公主要去哪?这么晚了,何不明日……” 青鸢想了想,按捺下来。她忽然冷笑一声:“秦国果然狼子野心,我倒是小瞧了他们的决心。” 她吩咐桃香:“我不出府,就在府中走走。替我准备一下。” 桃香赶紧拿来一件烟霞色长裙。青鸢看了一眼,摇头道:“去拿那件月白色留仙裙。” 桃香不由道:“可是那件旧了。” 青鸢看了她一眼,她赶紧闭嘴去寻,然后为她梳妆打扮起来。 青鸢梳妆很快,拆了繁复的发髻,只随意挽了个堕马髻,头上簪了一根白玉兰簪,就这样干干净净地出了院子。 她走了一会,在回廊中坐下。彼时廊下红灯高照,星星点点,将整个水榭回廊衬得如在画中一样。 青鸢随意坐着,看着在廊下游来游去的鱼儿。不一会,远处传来说笑声,郎朗的笑声一听就是夙御天,另外一个声音陌生,但是十分年轻。 青鸢头也不抬,直到那声音快到了近处这才懒洋洋抬起头来。 “呀,原来是殿下。”她眸中含笑,盈盈望了过去,柔声打招呼。 然后她又眉眼如波,看向夙御天身边那位长身玉立的拓跋鸿。 “这位是?”她似笑非笑地反问:“在梁京中还未见过如阁下这么年轻才俊的人呢。” 拓跋鸿早就愣住。方才他不经意抬头中,只见一位慵懒绝色的美人就这样懒洋洋靠在美人靠上。她那么美,用任何辞藻来形容都觉得俗之又俗。 他只知道廊上灯光照着青鸢,红色的光晕下,美人如在云端,如梦似幻。她一举一动都是风景,都是无法忘记的绝美画。 这种美早就超越了任何诗歌,只能在梦中所见。 青鸢见拓跋鸿一声不吭只盯着自己瞧,心中冷笑一声,回头看向夙御天,柔声问道:“这么晚了殿下要出府吗?” 夙御天先是看了一眼旁边呆愣的拓跋鸿,然后皱眉看着青鸢。 他眸色沉沉隐约有些不悦,青鸢自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她微微一笑:“殿下不是身子不适吗?不在府中歇息难道还去喝酒?” 夙御天忽然一笑,若有所思看着她:“那青鸢你好好屋里不待,出来做什么?” 他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就如同做了千百次一样自然而然披上她的肩头:“外面凉得很,快些回去。” 直到此时拓跋鸿才幡然醒悟过来。他“啊”的一声,吃惊指着青鸢:“是你!原来你就是青鸢公主!” 青鸢抬眼看他,微微一笑:“这位可是秦国的来客?二皇子殿下?” 拓跋鸿一愣没想到她这么聪慧一下子就认出自己。他亦是收起方才的惊讶,施礼道:“见过公主。” 青鸢手虚抬:“二皇子殿下多礼了。青鸢早就不是公主。” 拓跋鸿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道:“公主言重了,在我心中公主依旧是公主。只是没想到在这情形下得见。” 他目光分明盯在青鸢身上那一袭常服上。世人都传言青鸢公主被俘虏到了后宫中,先后被梁老皇帝看上,再到了东宫,直到宫变那一日逃出宫外住进了烈王府中。 他自然是不相信什么美人爱英雄的老套剧情,唯一想到的便是夙御天的实力比想象中更强大,强大到了连梁国新皇都不敢和他抢女人。 拓跋鸿艳羡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夙御天,笑道:“公主在府中,烈王殿下有福了。” 夙御天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 青鸢拦着两人的去处,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轻易放行。她对拓跋鸿道:“昨日烈王殿下喝多了回府中就不适了一天,今日还去宫中吗?” 她说着眼中含着一丝丝担忧。拓跋鸿越发艳羡看着夙御天:“烈王殿下有佳人关怀,实在三生有幸。” 夙御天一笑:“二皇子殿下这般人品何必羡慕本王呢?在秦国中自然是有大把的美女等着嫁给二皇子殿下。” 拓跋鸿谦虚了两句,忽然又似笑非笑问道:“听说烈王殿下要娶王妃了,不知为何舍却眼前佳人,另寻佳偶?” 此话一出,夙御天脸上的笑容渐渐冷淡下来。青鸢却是面色不变,只是含笑看着拓跋鸿。 果然夙御天说得没错,秦国来的这些人都是草包。这种说出来得罪所有人的话,拓跋鸿竟然不过脑子就说出口了。 不过……谁知道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青鸢看向拓跋鸿,只见他满脸好奇,笑容不改,看样子像是随口提起而已。不过到底是不是,恐怕就只有他心中知道。 青鸢正要回答。夙御天忽然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拓跋鸿:“二皇子殿下说得好,本王也觉得奇怪,女人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拓跋鸿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了片刻。 他哈哈一笑,把此话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 第一百零一章 梁宫宴(一) 青鸢一颗心慢慢落到了肚中。拓跋鸿得了个没趣,不过他见惯了各种场面很快就岔开话题,极力邀请青鸢也一起进宫去。 青鸢似笑非笑,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是拿着一双明澈通透如冰雪一般的眼睛看着夙御天。夙御天对拓跋鸿哈哈一笑:“二皇子殿下盛情邀请,公主肯定愿意去的。” 拓跋鸿大喜,目光热情地看着青鸢:“公主肯去,那一定是鄙人的荣幸。” 青鸢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那就麻烦两位先请前去宫中,青鸢随后去梳洗打扮就去。” 她说完翩然离去。 拓跋鸿看着她翩然若仙的背影,良久才赞叹:“这样的美人只应天上有。烈王殿下,你有福了。” 夙御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似笑非笑:“是啊,这才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举世珍宝。” …… 宫中,庆延殿中歌舞声声,举目所见皆是身着霓裳的歌姬。天刚擦黑不久,这宫中的宴席才刚刚开始。 梁秦两国都有喜欢宴饮的风气,特别是这么盛大的宫宴,没有三天三夜都是遗憾。 梁皇和梁皇后还未前来,殿中早就点燃了精致的宫灯,硕大的夜明珠悬在四周,幽绿的光芒加上宫灯明晃晃的灯光,令人心醉神迷。 雕梁画栋,朱漆金粉银粉在灯光下泛着炫目的光彩。殿中有高超的乐师们吹奏起欢快的宫廷小调,一派其乐融融。 远道而来的秦国使臣们在宴席还没开始就已然在美艳的歌舞伎舞姿中,陶然欲醉。四周都是说笑声,敬酒声,恭维声。 在一片喧嚣中,有宫人高声唱和:“娜依公主到——” 所有的人声音安静下来。第一天宫宴时娜依公主就给了众人一个大大的惊艳,只可惜她年纪太小,不适合这么奢靡的场合,在敬酒过后就离开了。不过她的美艳和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气质还是令所有的人难以忘怀。 内侍唱和声后,只见一到曼妙苗条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外。众人看去只觉得眼前五光十色,分外耀眼。 等看清楚那人影的时候,众人不由发出惊叹声。只见一位二八少女俏生生站在殿门口,头顶大红灯光将她笼罩。她今日穿着一件秦国式样的长裙,领子高高竖起,犹如孔雀开屏一般立在她细长白皙的脖间。那领子上绣着五彩丝线,丝线缠绕成带着异国风情的吉祥式样。 在领子上还缀着五颜六色的宝石,暗红的玛瑙、翠绿的猫眼石、金黄的蜜蜡、纯净的蓝宝石、西域进贡而来的紫水晶……各种各样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令人难以直视。 领口之下是她饱满的胸部,胸口处一抹红,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腰肢不盈一握。而她的身上穿着的宫装更是华贵非常,长长的裙摆如一头火烈烈的五彩凤凰。 总而言之,在这一团五颜六色中,那张五官深刻,充满异域风情的容色就是所有的亮点。人都道娜依公主有外族血统,如今这一打扮反而越发衬得她与众不同。而且只有她这样美艳的相貌才能将身上所有的颜色压住,而不会被衣衫颜色夺去了光彩。 娜依公主昂首走进殿中,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众人这才纷纷议论起来。 耳中所听的都是赞美和惊叹,娜依公主虽然听多了,但却依旧面上露出笑意来。一旁乖巧机灵的侍女笑着轻声恭维:“公主殿下,你看这些梁国人就像是没看见女人似的盯着公主瞧。真是失礼。” 她说着失礼,口气中却带着明显的谄媚。 娜依公主掩口轻笑,骨碌碌的大眼中都是轻蔑:“这些人一个个都色眯眯的,一个个看着都不如我们秦国的人精神。” 侍女连忙笑道:“是极。我们秦国上至皇上至庶民都精于骑射,公主更是不输男儿。这些梁国贵人们自然入不了公主的眼。” 娜依公主笑了笑,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大眼中掠过不服气的神色:“只不过父皇一直在我面前说那夙御天多厉害多厉害,我就不信了,看他样子长得比女人还好看,怎么可能那么厉害?我大皇兄才是最厉害的,一个人可以打一百个!” 她话虽如此不屑,但是一双大眼在提起夙御天的时候熠熠有神,分明是真的起了兴趣。 一旁的侍女抿嘴一笑:“公主,不是有一句话说过吗?人不可貌相。再说……再说奴婢觉得烈王殿下真的很英俊,是奴婢见过最英俊的男人。公主若是能和他结为夫妻,肯定羡慕死天下女人。” 娜依公主听了,鲜花般娇嫩的嘴挑得高高的:“谁说本公主要嫁给他啦?我才不稀罕这满口花花的男人。” 她说完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左边最靠前的席位。那边空空如也。 她的眼中掠过失望的神色,只不过这情绪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她哼了一声:“看吧,昨儿被二皇兄和几位使臣灌酒灌怕了,今日竟然不敢来了。” 侍女低头抿嘴笑。 娜依公主等了一会,见夙御天还未前来,面色便有些不高兴。她哼了一声,忽然发了小脾气:“这梁国的宴会真是无趣,我们走!” 侍女诧异,急忙劝道:“可是,梁国皇帝还没来……” 天才刚擦黑不久,宴席还未正式,自然有些人姗姗来迟。娜依公主还要再说。忽然殿外传来宫人拉长的唱和声:“烈王殿下驾到——” “秦国二皇子殿下驾到——” 娜依公主的面上终于露出笑容。她回头看去,只见在殿门口一前一后出现两道身影。一位身着暗红色深衣大氅,一位身着天水清长袍。 殿中所有的人都纷纷站起来。娜依公主依旧坐着,只是一双眼不错地看着殿外。 此时殿外吹来一阵寒风,那暗红色深衣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所有的人只觉得似乎眼前有光忽然闪过,落在了他的脸上。 一张俊魅得近乎妖冶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肤色很白,一点都不似武将们那般黝黑粗糙,鼻子高挺如坚硬的山岳,目如点漆,精光内敛。两道长长的剑眉直插入鬓边。 淡色的薄唇微微抿着,唇边带着玩味的笑意,令人觉得天下难事在他面前不过尔尔。 他三千墨随意梳成发髻,也没有平日戴着的紫金冠,只是随意簪了一根墨玉簪。玉簪和发色几乎融为一体。 他走进来,目光随意一扫,对上了娜依公主。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 娜依公主看见他的笑容,忽然心头一跳。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猎场中见过的一头黑豹。那黑豹子浑身漆黑,正从不远处经过。听老人说这种豹子是兽中王者,白日不动如泰山,晚上就会展开血腥杀戮。 她只远远看过一眼,那黑豹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忽然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只这么个简单的示.威动作,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生平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而眼前夙御天不知为什么让她想起了这只黑豹。 平日看着安稳不动,一到必要时刻,他就会危险至极。 第一百零二章 梁宫宴(二) 夙御天看了一眼娜依公主就回头和拓跋鸿边说边笑着坐在了位置上。他的光彩夺去了文质彬彬的拓跋鸿。不过拓跋鸿似乎早就习惯了如此,面上笑意融融。 娜依公主见夙御天只看了一眼自己就再也视若无睹,心中一股傲气涌上,她忽然脱口而出:“烈王殿下来了啊,本公主还以为昨夜殿下喝怕了都不敢来了。” 夙御天似乎这个时候才知道她的存在。他似笑非笑道:“公主原来是担心本王,本王听了十分感激啊。” 娜依公主见他神色轻慢,不由心中越发气闷。一旁的拓跋鸿怎么不知道自己家妹子的脾气? 他立刻笑着道:“殿下,我皇妹平日最敬重英雄好汉。殿下攻下唐国,我皇妹十分好奇想要听听殿下的丰功伟绩呢。” 果然娜依公主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夙御天,看他怎么说道。若是他大吹大擂,她定会找出个破绽让他没脸。 没想到夙御天却是淡淡一笑:“此事是百万将士们的血汗功劳。” 娜依公主没想到他只这么一句话就再也没有,令她方才想要戳破牛皮的愿望一下子落了空。她忍不住冷笑讥讽:“没想到烈王殿下这么谦虚。” 夙御天看着她气嘟嘟的脸色,故意不接话。娜依公主见他始终不理自己,越发生气。一张俏脸阴沉沉的。 拓跋鸿在一旁察言观色,暗自摇了摇头。 娜依公主也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她忽然回头对侍女笑道:“听说在梁国中,有一位极其厉害的人物,叫什么来着的?” 侍女连忙道:“公主说的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的东方先生?” 娜依公主捂嘴娇笑:“可不是吗?听说他虽然是书生,却有经天纬地之才。而且长得如神仙一样英俊。” 侍女眼中带着神往:“真可惜,像东方先生这样的人物没来参加宫宴。” 娜依公主眼骨碌碌地转着,咯咯一笑:“若是有机会定去见一见。这东方先生恐怕比某些沽名钓誉又无耻的人好多了。” 她说着用眼角余光看着在饮酒的夙御天。可惜了,她在他懒洋洋的面上看不到一点点异样。她脸色越发阴沉。明明她打听过了,在梁国中夙御天虽然军功赫赫,但是却在朝堂上一直被一位叫做东方卿的人压着。 她方才分明已经挑衅了,只要有点点自尊心的男人未免会有点不高兴。可是夙御天压根就一点不放在欣赏。 怎么会这样? 在秦国她一言一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追求她的男人可以从京城排到关外。 可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只有这个高傲的男人对她无视到底? 想着,娜依公主俏脸上掠过不甘心的神色。 拓跋鸿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家妹妹还有漫不经心饮酒的夙御天,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那心比天高的傲气皇妹对夙御天起了兴趣。 忧的是,夙御天此人城府太深,而且他一看就知道不喜欢自己那个娇蛮的妹妹。这种男人根本不会色令智昏。更不用提在他的府邸中还有一位艳重天下的绝色美人。 想着,拓跋鸿忽然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忽然想起,是他力邀青鸢前来参加宫宴! 可想而知对比之下,不用说别的,青鸢的美色足以令心高气傲的娜依黯淡无光。 拓跋鸿想到此处,忽然坐不住了。 正在这时,忽然殿外传来宫人略带惊奇的声音:“东方先生到——” 宫人顿了顿,又道:“青鸢公主驾到——” 殿中肆意说笑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人吃惊地看向殿门。拓跋鸿一愣也看去。只见外面一前一后走来两位神仙似的人物。 一位白衣胜雪,清冷翩然的男子。他容色清淡如一副绝世的山水画。长长的衣袂带着风,宛若九天之上的仙人缓缓降落凡间。 他肤色白皙,墨色的眼眸好像蕴含了千年的智慧,深邃无垠。与他对视的人,都忍不住自惭形秽。 若说夙御天是世间一柄绝世宝剑,眼前此男子就如同天地间的一片清光。看似清淡,却令人无法忘怀。拓跋鸿看向东方卿,却被他眼中若有所思的精光所摄,不由心里打了个突。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东方卿。 果然是传言中梁国第一隐世高人,能在朝堂中力压夙御天十年之久的人。 而在东方卿,身边缓缓走来一位绝色美人。所有人的目光不得不从东方卿面上挪到了她的身上。 四周寂静无声,绝色美人缓缓走来。她身材修长,一身淡淡藕色长裙令她越发显得鹤立鸡群。她五官绝美清冷,琼鼻樱唇已然不能形容她的美。特别是那一双眼黑白分明,黑色如黑宝石,清清冷冷,却光华内敛,令人觉得对上这一双眼,便能看透所有的心思。 她长裙飘飘,不见繁复花纹,只有淡淡粉白梨花点缀其上。她缓步走来,众人只觉得一片云彩飘过眼前,等想看清楚时,她已越过众人在右手边的女眷位置随意挑了个席位坐了。 众人这才恍然回神。只是绝色佳人已远,心中隐约失落。这莫名的情绪竟然将方才还喧嚣的热闹压了下来。 她的美,已经超越了所有赞美的言语。 东方卿和青鸢两人分别坐定。他们两人似乎并不是结伴而来,只是凑巧在殿前相遇而已。 大殿中一时无声无息。谁也不知道这不应该出现在这宫宴上的两人出现在这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忽然“哗啦”一声响,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光彩照人的娜依公主此时脸色上忽青忽白,在她身边是打翻了的酒水。 “公主……”身边的侍女惊呼一声急忙前去收拾。 娜依公主默不作声,只是盯着青鸢,滚圆的大眼中都是莫名难言的神色。 原来她,就是青鸢公主! 原来她,就是被天下人称为第一美人的女人。 原来她,就是比自己还令天下人赞不绝口的最美的公主! 娜依公主忽然笑了。她低头对还在收拾酒水的侍女道:“快些收拾好了,给本公主一杯酒。我要敬青鸢姐姐一杯。” 侍女急忙递过一杯酒。 娜依公主笑语晏晏地对着青鸢抬手敬酒道:“青鸢姐姐,不介意小妹这么称呼您吧?” 青鸢微微一下,明眸中掠过淡淡的讥讽:“原来你就是娜依公主,久闻大名。” 第二百零三章 梁宫宴(三) 娜依公主将她眼中的讥讽看得真真切切,不过她却似乎没有感觉。她笑意嫣然,充满了少女特有的天真:“青鸢姐姐长得真的很好看!像天仙一样!难怪我父皇都时常说姐姐是唐国第一美人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提起唐国二字令在场不少梁国大臣纷纷不悦。 唐国已灭了,哪还有唐国?就连青鸢公主的公主二字都还是给了面子才称呼的。果然娜依公主说完,底下就有梁国大臣不满道:“现在哪有唐国?都是梁国的。” 青鸢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天真可爱又妩媚动人的娜依公主,唇边笑意越发扩大。 有意思。 这娜依公主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除了方才一点点失态之外,此时看起来竟然一点破绽都没有。 天真烂漫其外,内里心机满满。果然谢玉真担忧的是对的。 这样的人物哪还有童言无忌的时候?一切只不过是她想要人认为的那样而已罢了。不过想要用这点心机让她落了下风,还是太稚嫩了点。 青鸢听了底下梁国大臣们不满的话,笑而不语。 倒是娜依公主圆滚滚的大眼越发睁大了:“没有唐国了?那……那……”她眼中含着歉意:“青鸢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青鸢微微一笑,忽然站起身,面对殿中所有的人,昂首扬声道:“如今虽无唐国,但是我是唐国公主,这一点到青鸢死都是如此。” 她说完,目光炯炯看着所有的人。在那一刻,她身上迸发出只有公主才有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她说的话斩钉截铁,字字清晰,殿中所有人都听出她言语中的铿锵之意。所有的人不由对她肃然起敬。 她一介弱女子被俘到千里到了梁宫廷中,可谓一步一血。甚至为了不想当上梁皇后而被梁老皇帝打得半死。此间种种,都可以看出她在异国宫廷中的不容易。她为了护全她唐国公主的名号,不惜入东宫,不惜宫变匆匆逃出,这一路来,谁都看得出她委曲求全至此。 众大臣们看着那站着的青鸢,仿佛看见了曾经唐时的荣华盛世落尽,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根铮铮傲骨。 一道淡然优雅的声音响起:“敬公主!” 青鸢看去,不由微怔。只见东方卿站起身,遥遥对着她举起手中的酒盏,默默一口饮下。 所有的人动容,纷纷站起身,遥遥对着青鸢,肃然道:“敬公主!” 青鸢默默端起一杯酒盏,一口饮下。酒水入喉,辛辣的感觉涌上。她忍下不适,只觉得酒气冲上鼻尖,眼眶竟然悄悄红了。 她飞快拭去眼角的水光,再抬起头时已然面色无波。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看去,对上了夙御天的眼睛。 他静静看着她,仿佛要看透她的所有。青鸢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这还是她第一当众表明,心迹,她知道,他不喜欢听到她方才说的话。 一旁的娜依公主看着眼前的一切,俏脸瞬间阴沉。不过她很快面上浮现羡慕:“青鸢姐姐,我与你坐在一起好不好?” 青鸢还未开口,御阶上就传来夙御天懒洋洋的声音:“娜依公主你是公主之尊,坐在下面与礼不符。” 娜依公主闻言,笑容一下子亮了。这么说来,难道这个从不理会自己的男人终于知道自己身份尊贵,不可以和那被废了国与家的女人混为一谈了? 她扬起美艳的小脸,甜甜笑道:“烈王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青鸢姐姐听了会伤心的。” 夙御天笑意越发浓了,带着淡淡的讥讽:“是吗?她怎么会伤心?本王瞧着她还是挺自在的。” 他说着故意还瞧了青鸢一眼。只不过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点都不为所动。 娜依公主越发笑得灿烂:“怎么不会?你这么说,青鸢姐姐会想起伤心事的。” 她说着还回头对青鸢道:“青鸢姐姐,你别理他。这人老是欺负人。我和你坐一起!” 她说着就作势从高高的御阶走下来要坐到青鸢的身边去。 忽然东方卿淡淡的声音响起:“娜依公主,你误会了。烈王殿下方才的意思是,公主之尊不可坐底下,所以还是请青鸢公主一起和娜依公主坐在御阶之上,如此便合符规矩了。” 此话一出,娜依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僵硬起来。她看看东方卿,再看看御阶之上笑得风华绝代的夙御天,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 夙御天哈哈一笑,抚掌对东方卿道:“东方先生聪明绝顶!果然最是明白本王的心思。” 东方卿淡淡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烈王殿下过奖了。” 夙御天笑完,似笑非笑地对着青鸢道:“公主殿下,上来吧。” 青鸢看了他一眼,施施然走上高高的御阶坐在了娜依公主席位的身边。那落座的那一刻,她竟比她更像公主。 宫宴再一次热闹起来,人人脸上挂着笑容,毕竟这是难得一次的欢宴。梁皇柴承嗣也匆匆而来,只不过这次皇后周氏并未前来。 皇后周氏如今身怀有孕,十分小心珍重。这倒是十分理解。但是当众人看见梁皇柴承嗣后面跟着的两位宫装丽人时,不由纷纷变了脸色。 竟然是先皇身边最受宠的张婕妤和陈婕妤!这两女人因为先皇过世而被封位张太嫔喝陈太嫔。本来两人必须去皇陵为梁老皇帝陪葬,但是仁心的新皇在她们哭诉了一个时辰后,就改变了主意,下旨让两人依旧住在宫中,享受太妃待遇。 只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来了。 众人纷纷眼中流露古怪的神色,东方卿忍不住皱了皱长眉,锐利的目光刺得梁皇柴承嗣心中不安。 他解释似的说了一句:“皇后今日微恙在身,陈太嫔和张太嫔娘娘想要见见秦国使臣。” 张太嫔和陈太嫔两位面上虽尽力严肃,但是眼中的光芒却令人知道。这两位定是在宫中憋闷久了,想要出来透透气了。 张太嫔见众人面色不善,轻咳一声:“本宫本不想出来,但是先皇最是重视梁秦两国邦交,本宫和陈妹妹想着出来替先皇看一眼也是好的。” 陈太嫔立刻抹泪:“是啊,先皇去得太早了。” 这一番唱作俱佳给宫宴上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诡异气氛。梁皇柴承嗣连忙宣布宴席正式开始,底下停了的歌舞和奏乐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青鸢坐在上首一下子成了场中的焦点,不过因为她身边多了美艳无比的娜依公主。她活泼善言,一下子分担了关注在青鸢身上的焦点。 众人趁着敬酒的时候纷纷前去一睹两位公主的芳容。 青鸢安坐不动,一言一行犹如规范般的公主仪态更是令所有人刮目相看。在她的对比之下,娜依公主就如同没长大的小女孩一样,幼稚天真。 连梁皇柴承嗣也时时盯着青鸢出神,对娜依公主视而不见。 拓跋鸿把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心中连连摇头。 “二皇子殿下有心事?”一道清雅的声音徐徐传来,十分悦耳。 第一百零四章 公主欠我的 拓跋鸿回头,只见东方卿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他的跟前。 “原来是东方先生,失敬失敬!”拓跋鸿连忙收了面上的神色,拿起酒杯敬酒。 东方卿一双玄眸仿佛能洞悉人心,看得拓跋鸿竟心虚起来。 “听闻东方先生深得梁皇陛下器重,早就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丰神俊朗,犹如神仙之人。”拓跋鸿没有话扯话,只能开始恭维。 东方卿微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他似笑非笑道:“二皇子殿下若是有空改日可以到阁下草庐中坐坐,谈天论地一番。” 拓跋鸿闻言,面上浮现喜色:“正求之不得!多谢东方先生相邀,改日本殿定会……” 他还没说完,忽然御阶上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他诧异抬头看去,顿时暗叫不好。只见娜依公主正板着俏脸,瞪着眼前妩媚招展的张太嫔。 两人中间一地的酒水,看着应该是起了争执。 他急忙上前去,问道:“怎么了?娜依,到底怎么了?” 娜依公主冷笑不语。张太嫔在惊吓过后,委委屈屈地半遮了脸,抽噎道:“本宫方才好向娜依公主敬酒,不知哪一句得罪了公主,公主就泼了本宫的酒……” 拓跋鸿连忙朝着梁皇柴承嗣施礼道歉:“皇帝陛下恕罪,皇妹年纪太小,不知轻重,若是有所不是一切都是小王的错。” 梁皇柴承嗣向来是个脾气好的,连忙道:“无碍无碍。” 拓跋鸿见梁皇不怪罪,连忙回头做和事佬,对娜依公主道:“快向皇帝陛下谢罪,还有太嫔娘娘谢罪。” 娜依公主气得脸色发白,怒道:“我干嘛要向这半老徐娘道歉?她方才说我……说我……” 她气得玲珑的胸脯不住起伏,但是却并不说她方才遭到了什么委屈。 张太嫔眼中掠过得意,不过很快这神色就掩了下来。她委委屈屈地道:“本宫方才只是称赞娜依公主美丽,并没有说什么。”她说完,一双妖娆的眼就盯着旁边的青鸢,问,“青鸢公主,您说是不是啊?”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青鸢的身上。 青鸢眸光一闪,冷冷地看了一眼张太嫔。她就知道今夜这两妖人出现就注定会搅风搅雨。方才她坐在娜依公主身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张太嫔借着敬酒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果然胡人胚子就是美。” 在中原,当人们提起胡人时,大多含着蔑称,野蛮,未受教化。娜依公主母亲是胡人,不过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在她跟前这般轻蔑她的血统。 张太嫔这么说,娜依公主很快就明白她在挑衅自己。 现在让她当众说出被侮言语,她怎么可能说得出? 现在这烫手山芋丢在了青鸢的身上,两边人都在等着她揭开真相。 青鸢忽然笑了笑:“方才青鸢在看歌舞,实在未曾听见张太嫔和娜依公主说了什么。” 张太嫔见她敷衍,知她在装聋作哑,不由得意对她笑了笑。一旁的娜依公主越发生气了。 她指着青鸢,怒道:“你……你明明听见!你为什么帮她?!我看你们都是一国的,狼狈为奸!” 青鸢面色不变:“张太嫔的话是对着公主说的,公主听之而不敢宣之于众,难道要青鸢替公主广而周知吗?” 娜依公主顿时无言以对。 青鸢看向得意洋洋的张太嫔,目光清冷:“太嫔娘娘看来是喝多了,不然怎会好好让远道而来的贵客生气呢?” 张太嫔没料到青鸢竟然又扭头教训自己,一张俏脸顿时难看起来。 青鸢说完,看向梁皇柴承嗣,笑了笑:“不过怎么处置还是得皇上决定。” 梁皇柴承嗣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主意?他只得这边安慰,那边抚慰。两头忙乱,还两头不讨好。 青鸢借口要更衣悄悄退了出殿外去。出了大殿,外面寒意袭来,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桃香适时为她披上了狐裘披风。 桃香问道:“公主要去偏殿歇息吗?” 青鸢看了一眼不远处暖和的偏殿,眼中掠过厌恶:“不了,我就随意走走,散散酒气。” “公主,可是天黑路滑……”桃香还没说完就看见青鸢已经一个人走在了雪地上。她急忙拿了木屐追了上去。 青鸢踩着木屐慢慢走在空阔的廊下。眼前所见一排排宫灯辉煌。依稀似曾相识,可是再一看却是什么都不像。 桃香见她心事重重,一边走一边安慰:“公主别恼了,张太嫔和陈太嫔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她们今夜出现,明日说不定就有言官参她们。” 青鸢只是轻笑了下,却不言语。所谓乱世多妖孽,这张陈两位没去皇陵殉葬的女人怎么可能惧怕所谓的言官的弹劾? 桃香絮絮叨叨的说,青鸢很快就觉得冷了。她要往回走,才刚转身就定住了身形。在不远处的宫灯下,静静立着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 一切声响仿佛远去,仿佛这天地间恒古以来就只有他静静等在灯火阑珊处。 明明知道是虚幻的温柔,可是她总在每一眼看见时,禁不住牵动了心中莫名的思绪。 青鸢慢慢走上前去,明眸看定眼前的东方卿。 东方卿深深看着她,良久才道:“公主可否与东方某散一散?” 青鸢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桃香张了张口却只是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沿着廊下慢慢地走,每一盏宫灯距离一丈,一明一暗,从这走到下一处光明时都能感觉头顶的烛光慢慢黯淡,再渐渐亮起。 “东方先生为何不在席上?”青鸢打破沉默。 东方卿淡淡反问:“公主为何不在席上?” “席上都是一团闹剧。青鸢无足轻重,自然不想去凑热闹。”她淡淡道。 东方卿忽然失笑:“闹剧?的确是闹剧。不但是闹剧,还荒唐。” 青鸢听得出他言语中的失望,不由心中一叹。她知道他在厌恶今天张陈两个女人突然出来的搅局。而这两位此时没有乖乖躺在皇陵尽忠,反而在这重要的宫宴上兴风作浪,则是因为梁皇柴承嗣的默许。 任由他聪明绝顶,才智无双,但是碰上柴承嗣那样犹若寡断的人,也无计可施。 青鸢想要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萧索。从某种程度上,她和东方卿一样,手无半点权力和根基,却妄想改变这天下的一盘棋局。 两人手中筹码都不多,他仰仗的是他的才华无双,梁皇正统。她仰仗的是自己的美色才智,还有夙御天的杀伐果断。 两人从某种程度上,势均力敌。 东方卿一边走一淡淡道:“张陈二人必要除去。你可有办法?” 青鸢默不作声。 东方卿忽然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宫灯下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他忽然道:“我知道你做得到。” 青鸢抬起头来,似笑非笑:“为何是我?” “因为公主欠我的。”东方卿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正经得像是在说国家大事,“宫变那一日,若不是我放水,你不可能逃出去。” “谢家若不是我默许,夙御天不可能和谢家联姻。” 青鸢侧耳听着,良久她微微一笑:“没想到有一天东方先生竟然和我这么个小女子算得清清楚楚。” “你我再无关系,有些事还是算清楚点好。”东方卿淡淡道。 青鸢心中一动,再抬起头来时,东方卿已骤然转身,“那二人,必要死。” 他说完,翩然远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一百零五章 设计 他说,那二人必要死。 他还说,你我再无关系,有些事还是算清楚点好。 这么决绝,不像是他能说出的话。可方才她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青鸢久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很久依旧没收回思绪。 桃香提醒;“公主,这里风大,我们走吧。” 青鸢垂下眼帘:“走吧。”她说着向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桃香看了看天色,劝道:“公主,天色已晚,平日你这个时候都已睡了。” 她眉心忧心忡忡,都是在担忧她的身子。 青鸢眸光明灭不定,看着那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淡淡道:“不用了。” 她说完走向了殿中。 …… 宴席已到了高.潮,所有的人脸上都微醺。歌舞姬们一队队上前热舞,犹如穿花蝴蝶一般那么令人眼花缭乱。乐师们吹着各色的乐器,面上都是欢笑。 权贵大臣们和秦国使臣们早就混成一片,你敬我,我敬你,热闹得犹如庭市。青鸢看见御阶上早就没有了娜依公主,只有夙御天和拓跋鸿两人一人身边坐着一位美艳的歌舞姬,正在大声说话,畅饮着。 青鸢施施然坐在位上。她才刚落座,一双锐利的目光就定在了她的身上。她回头看去,只见夙御天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她仿若没有看见,拿了酒杯前去向柴承嗣敬酒。柴承嗣正在被张陈两位太嫔缠住,见她前来不由面色尴尬。 青鸢对张陈两位太嫔的眼刀视若无睹,微微一笑,柔声道:“皇上,青鸢还未有机会敬皇上一杯水酒,愿皇上万福金安,心想必成。” 柴承嗣见她笑容淡淡,容色无双,心中那股藏着的愧疚一下子汹涌而上。 他刚要说什么,青鸢已接着笑道:“青鸢原本以为离开宫中,便是辜负了皇上的深情厚谊。可是如今看来,皇上佳人在两侧,如此一来,青鸢便放心了。” 她说完一饮而尽杯中的酒水,含笑转身要走。柴承嗣见她动作充满了决绝,顿时面上一白,想要说什么竟都堵在了喉间。 “站住!”一声娇喝传来。 青鸢回头看去。只见张太嫔一张脸阴沉沉地看着自己。 青鸢挑眉:“太嫔娘娘有何见教?” 张太嫔心中咬牙切齿地看着青鸢,一股无名火蹿起来怎么都压不下去。在青鸢未入宫时,她就将她视为心腹大患,只是没想到青鸢竟然一声不吭地到了东宫。 现在好不容易这女人离了宫,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来插手她的事。 张太嫔是个心比天高的女人,只是时运不济,不能得了高位。她怎么能容忍青鸢在这个时候搅局? 张太嫔冷笑一声:“公主方才说的话,恐怕有些不妥。” 青鸢一笑,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哦?太嫔娘娘觉得青鸢哪里说不对了?” 张太嫔脸色阴沉下来。这青鸢分明是把她方才用在娜依公主身上的伎俩用在了自己身上了。 她冷笑:“公主好牙尖嘴利啊。只不过这是梁国的宫廷,不是唐国的宫廷。让你在这已经是抬举了你。你还当自己还是公主不成?” 这一句已经是十分不客气。青鸢面色不变,含笑:“太嫔娘娘教训的是。能在这里已是抬举,青鸢定不会像某些人忘了自己的身份。” 张太嫔听了脸色一下子变了。这下连比较愚钝的陈太嫔也觉得受到了羞辱。 “你……你这个贱人说什么?”陈太嫔跳了出来,画了红艳艳的蔻丹手指着青鸢,差点戳到了她的脸上。 青鸢不动声色躲过,一笑:“青鸢方才说的,有何不妥吗?” 陈太嫔哪有张太嫔的城府,立刻尖声骂道:“青鸢,你这个妖女,迷惑了先皇,后又去迷惑太子,现在竟然迷惑烈王。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青鸢面色不变由她骂着。底下的群臣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是却也纷纷侧目。梁皇柴承嗣急忙出声制止:“够了!都别闹了!” 张太嫔和陈太嫔两人如何能放过青鸢?立刻一左一右抽噎着哭诉青鸢如何欺负了她们。 青鸢看着梁皇柴承嗣尴尬的脸色,心中讥讽一笑,眼中却带着怜悯之色。 正在这时,一位年长的尚宫上前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梁皇柴承嗣愣住,一旁梨花带雨哭着的张陈两位太嫔立刻收住了眼泪。两人愣愣对视一眼,急忙低头请求告退。 梁皇柴承嗣连忙道:“天这么冷,皇后怎么来了?” 尚宫道:“皇后娘娘担心皇上喝多了,所以过来看看。” 青鸢趁着他们对答悄然退回了座位。那位尚宫退下时,特地看了一眼青鸢。青鸢回之一笑,便专心慢慢品酒。 过了一会,果然皇后周氏的凤驾匆匆而来。说是匆匆,因为谁都看得出她眼皮惺忪,身上的凤服并不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而且这么大的宫宴,她竟没有戴上凤冠。 皇后周氏前来,梁皇柴承嗣亲自下御阶迎接。 几月不见,青鸢可以看见她腹部明显隆起,整个人圆润不少。她目光盯着皇后周氏的小腹,忽然想起东方卿的断言。 这一胎是男胎,是龙子。 也许因为东方卿的断言,所以现在皇后周氏才能在后宫中如此张扬,甚至周家一门鸡犬升天。 那边梁皇柴承嗣已小心翼翼迎了皇后上了御座上坐着。 皇后周氏喘息未定,面色也不是很好。她皱眉问道:“皇上,听说张太嫔和陈太嫔今夜来了?” 她语气中带着不满。梁皇柴承嗣连忙道:“是,今日她们说要来出席宫宴,朕觉得……” 他还没说完,皇后周氏立刻打断:“皇上也太思虑不周了。张太嫔和陈太嫔是伺候先皇的人,怎么能在这等场合出现?而且如今先皇三年丧期未过,她们不去守皇陵竟然到了这前庭。实在是有违祖制。” 她说得很不客气,梁皇柴承嗣面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让张陈两位出席宫宴,虽然不是他的主意,但是却是他点头默许的。 皇后这么说隐约是在斥责他。 御座还远,青鸢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当然对面的夙御天和拓跋鸿也是听得明明白白。只是三人都假装没有听见罢了。 皇后周氏见自己说得太急了,缓了缓口气,语重心长道:“皇上,如今皇上刚刚继任大统,又是四海归一的时刻,有些事要千万慎重才是。” 梁皇柴承嗣连连点头。 皇后周氏见他答应。面上有了得色,忽然她一转头看见了青鸢,眼中微微一沉,不过很快她面上就浮出笑容:“原来公主在这里。本宫方才竟没看见。” 第一百零六章 动手(一) 青鸢起身含笑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周氏见她一如既往的温顺,心中得意。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她那一夜逃出宫中,顿时面上一紧。 她摸着隆起的小腹,似笑非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了公主,不知在烈王府住得如何?” 青鸢笑了笑:“多谢皇后娘娘挂念,青鸢住得很好。” 皇后周氏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对梁皇柴承嗣娇声道:“皇上,看样子青鸢公主更喜欢住在烈王府中呢。” 梁皇柴承嗣闻言面上尴尬,只是喏喏。 青鸢笑了。面对一只绵羊,任由你如何驱使,它都不会冲锋陷阵。 皇后周氏见青鸢的笑容,心中顿时恼怒。可是眼下她知道青鸢已是夙御天庇护下的人,根本动弹不得,顿时悻悻。 一番宫宴渐渐到了尾声,皇后周氏因为有孕在身,无法到结束,提前告退。青鸢亦是随着皇后的告退而退下。 皇后凤辇粼粼驰过大殿前,青鸢目送她的凤辇离去,目光深幽。 那位年老的尚宫不知从哪里出来,声音沉沉的:“皇后对青鸢公主说,好自为之。从东宫出去的人,那可是辜负了皇上和皇后的一片心,将来是无法再入宫的。” 青鸢一笑:“正好青鸢也有话要带给皇后娘娘,眼下青鸢不是皇后的敌人,皇后不需要这么提防我。” 年老的尚宫面露不屑:“公主已不是公主,要不是皇后娘娘抬举,连宫门都踏不进来。还有什么资格做皇后的敌人?” 青鸢笑了笑,目光忽然闪现寒意:“尚宫错了呢。如果我没有这个资格成为皇后的敌人,皇后何必如此紧张呢?” 尚宫目光缩了缩,一时无话可说。 青鸢忽然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尚宫那张老脸,柔声道:“我要提醒皇后娘娘好好看着张陈两位太嫔娘娘。她们的野心可不止只是安享晚年而已呢。” 尚宫面色一正:“你的意思是……两位还能兴风作浪?” “尚宫这么聪明,你说呢?人心总是贪婪的。” 她说完看也不看尚宫一眼,转身离去。 …… 过了一日,宫中果然传来一些消息。一位从谢府来的小丫鬟正对着青鸢说着话。 “听说,皇上下旨让张太嫔和陈太嫔两位去守皇陵。两位太嫔娘娘到了御书房一哭二闹三上吊,皇上不得不又撤了圣旨。”小丫鬟口齿伶俐,说话犹如竹筒倒豆子一样爽利。 青鸢笑了:“圣旨都下了,怎么可能撤了呢?” 小丫鬟捂着嘴笑道:“可不是嘛。可是没办法啊。皇上仁心,怎可能让两位千娇百媚的太嫔娘娘年纪轻轻就去皇陵那么苦寒的地方去呢。” 她语气中充满了轻蔑。青鸢抿了一口茶,笑道:“这真是今年最好笑的笑话。” 小丫鬟咯咯笑道,充满了幸灾乐祸:“听说皇后知道后,气得差点仰倒。皇上当天晚上都不敢去中宫,就怕皇后娘娘再生气。” 青鸢不紧不慢道:“这事事关国体,皇后娘娘自然是生气的。只是皇上这么做,除了心疼两位太嫔娘娘年纪轻轻,恐怕还有什么苦衷。” 小丫鬟低声道:“奴婢听宫里说,两位太嫔娘娘的娘家人曾进宫求了皇上。还有徐妃在皇上耳边吹了枕边风。” 青鸢目光一闪。徐妃?不就是当初在东宫中要为难自己的徐良娣吗?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难怪张陈两位太嫔这么嚣张跋扈。 青鸢道:“原来如此。这些事皇后恐怕也是闹心得很。” “可不是。听说皇后气得摔了好几个前朝的古董。可是皇上……唉……”小丫鬟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青鸢忍不住笑了。 不得不说,谢玉真调。教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这丫鬟明显很聪明,而且懂得怎么卖弄聪明。 小丫鬟讨好道:“我家大小姐还说,公主还要打听什么,尽管吩咐。” 青鸢心中一笑。这一句就可以看出谢家虽然势力不如周家一手遮天,但是却有大世家的雄厚底蕴在。 她目光一闪,让桃香拿了一个香囊给了这个机灵的小丫鬟,笑道:“回去给你家大小姐带个话,就说最近王府中有两只苍蝇烦的很,让她想个办法拿点驱虫的药来。我就多谢了。” 小丫鬟摸了摸香囊,沉甸甸的。她心中高兴,连声答应。又说了一阵子话这才告退。 等她走了,桃香好奇问道:“公主,我们王府中哪有苍蝇呀?” 青鸢笑而不语,淡淡岔开话题道:“今日天色很好,随我去赏赏梅花。” …… 大雪又下了起来。为了迎接秦国使臣的三日宫宴已经结束。正当梁皇要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去皇家猎场行猎时,这场大雪一下子打乱了行程。 所以这两日索性都歇着。 不过这几日宫中气氛隐约不太对头。每个宫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对倒了霉就被抓住了把柄。 灵越宫中温暖如春。在胡床.上,两位美貌的宫妃模样的女子正斜斜靠着嗑瓜子。 一位身穿醉仙红罗裙的宫妃,桃花眼,瓜子脸,脸上敷粉敷得白白的,红唇艳艳的,看着有几分入骨的妩媚。 她正是张太嫔,也就是曾经梁皇身边的张婕妤。 她看向一旁照铜镜照不停的陈太嫔,哼了一声:“别照了,在这里没人看你美还是丑。” 陈太嫔年纪比她还小几岁,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抿唇笑了笑,懒洋洋道:“姐姐何必这么心灰意冷呢。妹妹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出头之日的。” 张太嫔冷哼一声,妩媚的眼中都是恨意:“出头之日?别说笑了。你不知道我们头顶上还有那周氏压着?这周氏贱人善妒,整个后宫就没有几个像样的妃嫔。就连徐妃那么受宠,都拦着皇上不给她一个号。你瞧她霸道不霸道!” 陈太嫔呵呵冷笑:“那还能怎么样?皇上就是个耳根软的。你不见那个青鸢也被她弹压着不收,皇上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提起那个女人,张太嫔就一阵心里不适。 她忽然道:“你说那女人为何那天就来了宫中呢?” “还能为什么?显摆她攀上了烈王的高枝了呗。” 第一百零七章 动手(二) 张太嫔闻言,皱起画得十分精致的眉头:“那女人会是这种人?” 若青鸢是这样的人,当初在东宫就不会被皇后周氏打压得死死的。说好的请封都半途而废。 陈太嫔打了个哈哈:“不然呢?我瞧着这狐媚子天生不安分。她搞不好早就是烈王的人,所以才千方百计出了东宫。” 她说完不屑冷笑:“还大义凛然地说什么她是唐国公主,只是名声好听罢了。” 张太嫔听了也松缓了神经,嗤笑:“是啊,恐怕她早就是烈王的人,不过是趁着皇上登基那阵子的乱劲逃出宫吧。” 一直懒洋洋的陈太嫔忽然起身,想到了什么似的:“姐姐,你说青鸢这个狐媚子为什么会选择烈王,而不是皇上?要知道皇上对她也不是不错的。若是她真的肯争一争也有机会当上什么妃子。何必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地在烈王府中,还让谢家长女做了列王妃?” 张太嫔亦是皱眉:“是啊,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还是……”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丝恐惧。 现在谁都知道梁国中表面风平浪静,但是祸根早就在梁国老皇帝打压烈王夙御天时就埋下了,现在梁新皇柴承嗣这么软弱,虽然有良臣和谋士辅佐,但是在乱世中,最终说话的还是实力…… 而放眼整个梁国,只有夙御天才有这样的实力。 难道这不声不响的女人早就看透了一切? 不,怎么可能……张陈两位太嫔都不约而同地否定了这个念头。怎么可能?在她们的脑海中,眼前的富贵繁华怎可能是虚妄? “呵呵……不可能。”张太嫔忽然怪异笑了笑:“那女人不过是选择了烈王罢了。” “对对对。”陈太嫔抹了一把虚汗,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眼光不如那废了国废了家,除了美貌没有一点优点的所谓公主? 只是她们都不知道,在一旁候立着的一位年老的尚宫皱了皱眉。 此时宫女上前,道:“两位太嫔娘娘,御厨房今日送来了上等血燕窝。两位娘娘要现在用还是晚点时用。” 陈太嫔听了眼中一亮:“是皇上让人给端来的?” 宫女含笑:“奴婢不知,是御厨房那边今日派人来说的。说若是娘娘喜欢,每日都有一盏。” 陈太嫔得意道:“还算他们机灵,知道要巴结下本宫。” 张太嫔也得意笑道:“呈上来吧。” 宫女拿来两盏白瓷盅,打开一看,果然香气扑鼻,是上等的血燕。如今天下都不太太平,这血燕是从南海郡进献过来的,千里迢迢,十分不容易。可谓一两一金都不为过。 张陈两位太嫔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暗了,刚好用完晚膳后就可以用这补品。 正在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尚宫站出来笑道:“两位娘娘,听说血燕是补气血,补精元的最佳补品,临睡前用效果最佳。” 张太嫔满意点头:“说的不错,来人,端下去好生温着。” 陈太嫔忽然问宫女:“皇后那边有吗?” 宫女低头:“奴婢听说皇后最近因为上火,用的都是白燕盏。” 陈太嫔这才笑着挥退了宫女。 尚宫又进言:“如此看来在宫中只有两位太嫔娘娘在用着这么珍贵的血燕窝。恭喜两位太嫔娘娘。” 张太嫔故意问道:“恭喜什么?” 尚宫笑道:“回娘娘的话,在宫中能得皇上如此青眼有加的,除了皇后娘娘外,就只有两位太嫔娘娘了。皇上真的是,有心呢。” 她故意在最后“有心”上加重了语气。 陈太嫔闻言,眼中亮起:“此话怎么讲?” 尚宫笑得很有深意:“奴婢听说徐妃娘娘都没有得到皇上如此赏赐。奴婢还听说,皇上为了两位娘娘至今还在御书房过夜呢。” 陈太嫔心中一动,再低头看着尚宫眼中的深意,心思一下子活络开了。 尚宫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在宫中只有皇上的恩宠才是长久的立足之道。可是如今两位娘娘已经得罪了皇后,万一皇后寻了个借口……” 陈太嫔想起皇后周氏善妒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皱眉问:“那怎么办?” 尚宫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奴婢不敢说。” “快说。这里又没有外人。”陈太嫔白了她一眼。 尚宫压低声音:“娘娘要得皇上庇护,除非是……成为皇上的人。” 陈太嫔的脸色变了变,不过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旁边的张太嫔听了若有所思。 陈太嫔回头对着张太嫔,暧昧窃笑道:“姐姐,看样子皇上的心还是在我们这边,不但舍不得让我们去守皇陵,还处处关照我们。” 张太嫔看着她眼中的神色,心邻神会:“妹妹的意思是?……” 两人咯咯娇笑起来。那位年老的尚宫看着两人,眼中悄然多了几分鄙夷。 …… 夜,渐渐深了。御书房中灯火还在燃着。柴承嗣揉了揉眉心。看了好几个时辰的奏折让他有点吃不消。 登基至今,他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但是奈何他发现这些所谓的国事竟如此复杂。特别是国中几大世家之争越来越烈。特别是周家事最多…… 周氏……他眼中浮起无可奈何。罢了,不想了。 他回头问身边的内侍:“皇后歇息了吗?” 内侍规规矩矩回答:“回皇上的话,皇后已歇息了。”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柴承嗣并没有什么意外。他哦了一声就道:“那就去碧玉宫。” 碧玉宫是徐妃的寝宫。 内侍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忽然一位内侍匆匆上前,道:“启禀皇上,张太嫔和陈太嫔两位娘娘求见。” 柴承嗣愣了下,还没等他回神,两道香风拂来,眼前就出现了两位千娇百媚的佳人。 这不是应该在后宫中歇息的张太嫔和陈太嫔吗?柴承嗣头顿时痛了起来。 他还没开口。张太嫔就婷婷袅袅上前,娇声道:“皇上,夜深了,臣妾听说皇上为了臣妾等和皇后娘娘起了争执,特来向皇上请罪的。” 陈太嫔亦是上前,千娇百媚地道:“皇上处理国事累了,臣妾和姐姐特地为皇上送来补品,还望皇上知晓我们姐妹的一番心意。” 她说着就从宫女手中拿过玉盅放在了龙案上。 柴承嗣面色稍缓:“此事不足挂齿。夜深了,两位太嫔娘娘还是早点回去吧。” 陈太嫔看着坐在龙案上英俊的柴承嗣,眼中渐渐迷离。她心中暗暗埋怨自己怎么从前从未把目光放在这温和恭谦的柴承嗣身上?现在可好了,老皇帝一下子走了,她们差点跟着一起去殉葬。 现在她们挂着太嫔的名号,在后宫犹如守着活寡一般。如果能让柴承嗣看上她们…… 这个大胆的念头闪过,着了魔一样缠着她的心头。她回头对着张太嫔使了眼色,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夹着柴承嗣莺声燕语起来。 终于,柴承嗣被两人磨得不得不吃了那补品,再然后,他只觉得浑身燥热,浑身血液沸腾,眼前的女人妖娆妩媚,犹如天仙。 他猛地一把抓住那两只在身上作恶的手,扑入了龙帷之中…… 第一百零八章 青眼相看 “扑”的一声,铜盏中的烛芯在爆出灯花之后熄灭了。 青鸢从书中抬起头来,眼前已一片黑暗。桃香连忙命人拿了火折重新点燃。暖阁中又恢复明亮。 青鸢若有所思,忽然问道:“这两日殿下在忙什么?” 桃香摇头不知。明元上前,低声道:“回公主的话,殿下除了去赴宴就去军营中。” 青鸢看着他,眼中流露满意。自从明元来到她身边后,很多事她不需要吩咐他就做得好好的,堪称左膀右臂。 青鸢看了看天色,心中正在犹豫要不要问那件事。正在这时,有小侍女进了暖阁,奉上一个事物道:“启禀公主,这是谢府谢大小姐送来给公主的礼物。” 青鸢打开一看,是一盒做得十分精致的线香。她低头闻了闻,笑道:“是上好的沉香屑加上安神助眠的香草。谢大小姐有心了。” 她说罢让桃香去打赏送东西的谢府下人。明元看了线香一眼,正要端了下去。 青鸢忽然道:“去叫明琮来。” 明元应下。不多时,明琮前来。青鸢挥退左右,含笑问道:“宫中如何了?” 明琮言简意赅:“陈张两位太嫔夜半去御书房,现在皇后应该都知道了。” 青鸢长舒一口气:“谢大小姐果然有手段。” 明琮面无表情:“只是一份血燕,和一份查不出痕迹的药粉。很简单。” 他说简单,眼中却是泛起了淡淡的光彩。能不费一点手脚就轻易除去宫中的两个敌人,这份心机和城府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这手段说起来都是眼前这女人 青鸢看着漫漫长夜轻声道:“看似简单,其实也不简单。” 她眼中神思重重。 如果陈张两位太嫔不是贪念太重,这一场局也设不起来。如果不是她有了谢家大小姐这样有力的帮手,更是不可能成事。从御厨房到宫中,甚至到了御前,看来谢家的手也很长…… …… 第二天果然宫中的消息就暗地里炸开了。昨夜,陈张两位太嫔被皇后周氏从龙床拖下来,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就被皇后周氏身边孔武有力的太监绞死当场。 梁皇柴承嗣震惊,当场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惊的。皇后周氏震怒之中动了胎气,连夜召来太医针药齐下才算保住龙胎。如今整个后宫中气氛诡异,人人自危。 皇上还在病中,不能上早朝。皇后周氏在中宫中保胎,据说醒来气哭好几次。一干朝臣们议论纷纷,震惊的有之、不信的有之,失望的更是不少。 梁先皇暴戾成性,好大喜功。总以为新皇柴承嗣文质彬彬,是一代仁君,但是这下所有的人都失望了。 …… 外面纷纷扰扰,谢府中却是一派安静祥和。花园中,两道倩影相扶着在园中随意散散。过往仆人各司其责,井井有条。 见到两位佳人前来,不卑不亢行了一礼之后又专注于手中的事。只是两位佳人太美,他们不得不多看了几眼。 青鸢含笑对谢玉真道:“百年望族果然名不虚传。这一两个月来谢府每次都觉得心旷神怡,宾至如归。” 谢玉真谦虚:“公主谬赞了。谢家诗书传家,礼仪上看重了点。不唐突公主就算庆幸了。” 青鸢抿嘴笑了笑,与她一起坐在了亭中。有丫鬟上前摆了瓜果和小点。 青鸢等丫鬟退下,这才问道:“宫中闹得纷纷扬扬的,没想到皇后娘娘这次气性真大。” 谢玉真却并不意外,轻笑道:“皇后娘娘心高气傲,在后宫中都不能容忍别的女子得了皇上的青眼,怎么可能让那两位坏了皇上的名声。” 她加了一句:“况且还在国孝中,那两位还是先皇的女人。淫.乱庶母,那可是天下间的丑闻。” 青鸢一笑。不孝、淫.乱庶母可是身为皇帝的大忌。难怪皇后周氏会这么生气。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没想到皇上年少轻狂,不堪大任。” 谢玉真闻言不由钦佩对她道:“公主有一双识人慧眼,此时真庆幸公主出了东宫。” 她说得讨好,但是青鸢面上只是淡淡。 正在这时,下人匆匆而来:“启禀公主,大小姐,烈王殿下来了。” 谢玉真愣了下:“这么列王殿下会来?” 下人面上带着喜色:“烈王殿下说是来拜会老太爷,不过听说过来是看望大小姐的。” 谢玉真的面上飞起红霞,忍不住娇嗔道:“这怎么可以?” 她虽这么说,但是眼中风采熠熠。青鸢心中一动便垂下眼帘。 过了一会,果然听到花园中一声郎笑传来。熟悉的声音令亭中两人都不约而同顿了顿。青鸢抬头看去,只见夙御天出现在了视线中。 他今日穿着一件银灰色锦袍,脚下穿着一双玄色祥云纹靴。腰间束着同色白玉带,整个人清清爽爽,多了平日不曾见过的清新之气。 他一双锐目看去,扫过了亭中的青鸢,似笑非笑地落在了谢玉真的面上。 谢玉真终究是大家闺秀,方才片刻失态之后就落落大方地上前见礼。 虽然规矩上成亲前两人不可见面,但是如今人来了,再赶人就显得小气了。 谢玉真上前见礼。一旁的谢玉安面上有喜色,道:“今日殿下是特地来的。” 谢玉真面上飞红。 夙御天笑道:“这些日子本王一直忙于军务,谢小姐还望海涵。” 谢玉安呵呵一笑:“殿下和小女聊,老夫就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了。”他说完高高兴兴走了。 青鸢看着亭中的两人,低了眉,转身轻轻走了。 她走了老远,回头看去。在绿瓦红柱下,男的挺秀如剑,女的端庄文雅,犹如画卷一般。她明眸掠过复杂之色,头也不回地走了。 …… 亭中,谢玉真看着眼前的夙御天,面上飞红,低声问道:“殿下今日来是所为何事?”她不安地看向青鸢消失的方向,踌躇:“公主都回去了,小女要去送送。” “不用了。”夙御天拦住她,懒洋洋道:“她不会生气的。” 谢玉真微怔,心中只觉得哪里不妥,但是却又说不上。 夙御天似笑非笑看着她:“宫中的事,谢小姐听说了吗?” 谢玉真面色不改,只是顷刻眼中就恢复了清明。她低头道:“听说了。” 夙御天忽然问道:“谢小姐怎么看的?” 谢玉真想了一会,微笑:“宫中大事,小女子不敢王妄议。殿下想必也不是那等妇人一样喜欢四处打听这种事。只要结果对殿下好就是了。” 夙御天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她。他忽然一笑:“今日冬日晴好,本王忽然想到处走走赏景。不知谢小姐可否相陪?” 谢玉真嫣然一笑,欣然应允。 第一百零九章 灼痛 青鸢在谢府中随意走着,桃香陪伴左右。她不说话,桃香也不敢打扰她的沉思。只是,桃香终究不是沉得住气的人。 她忍不住替青鸢叫屈:“公主,殿下是不是真的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方才……” 她话还没说完,青鸢就冷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桃香连忙噤声,心中却是愤愤不平。明明从头到尾都是自家公主在忙活,可是没想到烈王殿下却以为是谢大小姐的功劳。这让她如何甘愿? 可是她想要替青鸢鸣不平却又师出无名:要知道,谢大小姐可是公主替烈王挑的王妃人选,眼前的结果不是公主想要的吗?烈王对谢大小姐另眼相看,这不是好事吗?唉…… 青鸢慢慢向前走,不知何时明元已在她身边。他低声道:“公主,马车准备好了。” 青鸢看着陌生的府邸,彻底失去了游览的兴趣,淡淡道:“回府吧。” …… 青鸢回了烈王府,在府门口看见一堆工匠正在管事的带领下进了王府。她正疑惑要问,但一下子就想起了再过几天就是烈王府和谢家的大婚日子。 这么短的时间要让整个烈王府不一样,那可是需要大批匠人才能完成。 青鸢在府门看了半天,终是皱了皱眉转身上了马车,吩咐了另外一个地方。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石窟寺前停了下来。因为来得突然,所以在寺门口没有任何迎客僧。 青鸢下了马车慢慢走进寺中。桃香看着四周一片萧索荒凉的景色,忍不住劝道:“公主,这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有趣,还不如回王府。” 青鸢叹了一声,也不言语慢慢走进了寺中。她没有去寺后的梅花林,而是信步到了寺中的大殿中。然后用清水净手后就点香奉香,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 桃香不敢打扰,悄悄退出大殿外候着。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淡淡的嗓音:“没想到公主也来上香。” 青鸢回头,东方卿正垂眸看着自己。 她失笑:“没想到东方先生也来此处。” 东方卿捻了一炷香然后虔诚上香再拜后起身。他身材修长,举止风雅,这一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分外好看。 青鸢默默坐在一旁,等他拜完这才起身。 “东方先生求的是什么?”她问。 东方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公主求的又是什么?” 青鸢良久才慢慢道:“求一个心安罢了。” 东方卿沉默看了她良久,才淡淡道:“梅花还在,公主可愿一起赏景?” 青鸢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刚想要说回府,不知为何却是默默点了点头。 半盏茶功夫后,两人已在寺中的一处净室相对而坐。东方卿熟练烹茶,青鸢则拨弄着那香案上小小的香炉。 香炉很精致,白瓷如玉,竟分不清是她的手白还是香炉更白。茶香袅袅,香气袭人,风风雨雨过后两人竟又一次毫无芥蒂地同处一室。 净室外是大片大片的梅花,风吹来,暗香袭人,梅林簌簌,竟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青鸢心中有事,随手拨弄着香炉渐渐神思不属。忽然间“砰”的一声,香炉盖掉落,里面的香灰倾倒。她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眼前虚影一晃,漫撒而下的香灰统统倒在了东方卿的手掌中。 “你……”青鸢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立刻脸色微变。她急忙长袖拂去,一颗滚烫通红的炭火滚落在地上。 她手疾眼快,拿起茶盏泼去,炭火熄灭,升起袅袅的烟雾来。 她做完这一切回头看去,东方卿手掌中已烫出了一个大大的水泡。她忽地恼火,怒道:”谁让你来帮我?” 话虽如此,她却是连声令候在外面的桃香去拿水和药膏来。桃香去而复返,只拿来一小罐茶油。 她委屈:“公主,寺庙中没有烫伤药膏。” 青鸢只得看着东方卿。东方卿随手拿了清水冲洗了下,淡淡道:“不用这么麻烦。过几日就好了。” 青鸢拿着那一小罐茶油半晌不语。东方卿还要去烹茶,她却默默坐在了他的身边,注视着那跳跃的炭火。 两人一时无言。良久,东方卿目光复杂,道:“你真不必如此。” 青鸢忽然冷笑:“你我本来再无瓜葛,你帮我一次,我自然要回敬你一次。这算不上什么。” 她说得又快又急,手中的炭火钳发狠地捅向红泥小炉。小炉中炭火烧得很旺,瞬间火星四溅。她躲避不及,被一点火星烫到了手背。手中的火钳飞出,一下子打翻了红泥小炉。 她惊叫一声,几乎同时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抱起远离了那地上一片炭火狼藉的所在。 守在外面的桃香和明元闻声冲了进来,等他们看清楚两人时,不由愣住。 青鸢正落入东方卿的怀中,面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东方卿长叹一声:“你们收拾一下。” 他说罢带着青鸢消失在净室中。 …… 耳边风声呼呼,带着蚀骨的寒气。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卿放下怀中的青鸢,长叹一声:“到了。” 青鸢一动不动,他一低头,怀中的人儿早就泪流满面。他眼神慢慢黯淡下来,慢慢地抱紧怀中的青鸢。 眼前所见,暮色沉沉,白日争奇斗艳的梅花也染上了一层赤金。 风景如仙境,不沾染一点世俗烟火之气。她依在他的怀中,泪水肆意流淌。两人相依相偎,仿佛要凝成这清冷世间最后一道塑像。 世事流转,天翻地覆。两人一路行至此,知道开头却再也无法预测最后的结局。 过了良久,青鸢从他怀中起身,默默擦干眼泪。东方卿深深看着她,沉默以对。 青鸢看向他的手:“你的手如何,我看看。” 东方卿手中一动想要缩回,却是伸到了她的面前。那水泡依旧在。她想了想,从头上拔下金簪挑破水泡,然后拿了梅花上的一点雪轻轻在他的掌心揉搓。 清亮的雪水化去了烧灼的剧痛,却是化不去心口上的灼痛。 青鸢为他的手掌包上手帕,然后细细打了个结,淡淡道:“回去用药膏再涂上,三日就好了。” 她声音冷静自持,再也看不出方才焦躁痛苦的模样。 东方卿收回手,回了一礼,淡淡道:“多谢公主。” 第一百一十章 娜依的挑衅 两人恢复如初。她不问他为何为她挡碳丸,他也不问她方才为何失态哭泣。两人似乎有了默契一样把方才的事轻轻揭过。 青鸢看着眼前的梅景,道:“还好皇后出手得快,不然的话皇上一世英明就挽回不了。” 东方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太狠。” 青鸢轻笑:“不如此怎么能完成东方先生交代下来的事?东方先生应该也知道,若不当断则断,将来更无法挽回。” 她手段狠辣,皇后周氏亦是反应迅捷,一出事立刻赐死张陈两位太嫔,才不至于让谣言更加凶猛。不得不说,大世家的嫡女眼界总是更高一点。 她忽然想起了谢玉真,心中那一点点不适也随之烟消云散。 谢玉真若是没有半点手段,恐怕将来也不能在烈王府中站稳脚跟。夙御天的看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件好事。 她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东方卿深深看着她:“一切尽如公主所愿,公主还在烦恼什么?” 青鸢正要回答,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喧嚣。 青鸢顿时皱眉,明元匆匆而来:“公主,娜依公主突然来了石窟寺。” 青鸢闻言面色一沉:“她怎么来了?” “自然是为了你而来。”东方卿淡淡道:“石窟寺又不是什么闻名的大寺庙。” 青鸢看了一眼东方卿,欲言又止。 东方卿看向远处逶迤而来的队伍,淡淡道:“来不及躲了,他们已经来了。” 青鸢看去,果然明艳无比的娜依公主正笑眯眯的朝着这里而来。她今日穿着一件暗紫色长裙,头上编着一络一络的辫子。辫子尾稍是一颗颗五颜六色的大宝石。 这是一位很有活力的公主,也是一位很骄傲的公主。 娜依公主上前来,一双浓丽大眼看了看青鸢,再看了看东方卿,忽然咯咯一笑。 她声音清脆:“真的是好巧好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了青鸢姐姐,还有东方先生!” 她在“巧”字上加重了语气。 青鸢看向她那双与中原人不一样的深邃的眼睛,看出了她若有若无的敌意。 她心中轻轻笑了起来,面上却是清冷如昔:“娜依公主怎么会大驾光临石窟寺呢?” 娜依公主歪着头,一派天真浪漫:“我啊,我听说青鸢姐姐来了这里,还以为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于是就跟着来了。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能看见东方先生。” 她说得坦率,青鸢忍不住多看来她一眼。 娜依公主上了亭子,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嘟嘴:“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啊!来人!” 她说着唤来侍从:“去,把本公主准备的东西都拿来!” 侍从立刻领命下去。过了一会,侍从们抬来一堆东西。青鸢一看,面色顿时铁青,只见当中是一只剥皮得干干净净的羊羔,而侍从手中拿着的也是炭火和烧烤等用具。 娜依公主仿佛没有看见青鸢的面色,兴高采烈地指挥侍从们架起炭火和烤羊。过了一会,炭火升起,石窟寺的住持脸色发白地赶了过来。 “住手!住手!佛门圣地怎能如此杀生?”住持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随后跟来的僧人们一个个口诵《往生咒》,战战兢兢,不敢看那架在火炭上的羔羊。 娜依公主“咦”了一声,奇怪问道:“这里难道不可以烧烤吗?” “你你……”住持气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眼前的少女身份尊贵,令他无法说出斥责的话。他把目光落在亭子上的青鸢和东方卿身上。 住持匆匆上前,深深施礼:“东方先生,公主殿下,你们就替老僧主持公道吧!这可是佛门之地,怎么可以在这里杀生?” 青鸢看向娜依公主。后者笑意嫣然,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神色。 青鸢心中一沉,已经很明显了,娜依公主今天是特地冲她而来。 那边,东方卿扶起住持:“住持方丈言重了。佛门之地是不应该染上血腥。古人有焚琴煮鹤的愚蠢,没想到今天却见过在佛门烹羊的荒唐事。” 住持感动得老泪纵横。娜依公主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青鸢心中冷冷一笑。谢玉真果然说的是对的。哪有那么无缘无故的天真烂漫,童言无忌?娜依公主在天真的表面之下深藏着一颗不输给任何的心。 青鸢慢慢步下亭子,看着娜依公主:“公主,这里不方便烤羊,可否移步?” 娜依公主嘴嘟起,拉着青鸢的手,满脸委屈:“可是好不容易来了这里,想要和青鸢姐姐一起饮酒赏梅的。干巴巴赏梅多冷啊!” 若不是刚才那个眼神,青鸢几乎要为她的作态喝声彩了。 她一笑,不动声色挣开娜依公主的手,一笑:“娜依公主当真很想在这里烤羊?” 娜依公主眉角飞扬:“当然!我东西都带来了!难道青鸢姐姐不喜欢?” 她很隐晦地挑衅看着青鸢,一副“我便是如此,你拿我如何”的样子。青鸢一笑,的确,现在自己的确是无法拿捏娜依公主。毕竟她是实打实的公主,是梁国的贵客,别说在这里烤一只羊了,就是把石窟寺拆了,恐怕都只是小事一桩。 住持见场面僵持住了,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他上前双手合什,几乎近哀求:“娜依公主,此处是佛门之地,如果娜依公主有兴致,何不明日在寺外,老衲定会为公主寻一处风景绝佳的所在。” 娜依公主闻言,忽然冷笑了一声:“住持方丈的意思是,本公主在这里就不许杀生,在外面就许杀生?那你所谓的慈悲为怀是真的还是假的?” 住持方丈顿时愣住。 娜依公主浓丽的大眼都是讥讽和鄙夷:“我来梁国之前听说你们梁国是礼仪之邦,是君子之风,没想到到了以后却发现你们所谓的礼仪只不过是徒有虚名,所谓的君子之风也不过是虚伪。” 此话出口,所有的僧人顿时哗然。这分明是指责整个梁国。 青鸢看向东方卿。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沉默,不知他心中所想。此时娜依公主欺到了这个份上他似乎并不打算出手教训。 场中的娜依公主在僧人的议论声中得意洋洋。 青鸢忽地一笑:“娜依公主说得不对。” “我说的哪不对了?”娜依公主似笑非笑:“青鸢姐姐,方才住持方丈不是说了吗?在这里烤羊不行,在寺外烤羊就可以。他的佛法难道只庇佑寺内,不庇佑众生?” 好一张伶牙俐齿。 青鸢笑了:“那如娜依公主所说,一个恶人在梁国杀人后,逃到了秦国,也杀人。他对不对?” “自然不可以!”娜依公主立刻反驳。 “那不就是了。天下之法同理,只有人遵守不遵守罢了。在佛家眼中,众生都不可以杀生。方才方丈苦劝了公主,公主不听,只好让公主移步寺外。公主还觉得方丈佛法虚伪,恐怕公主才是那个不守佛法之人。”青鸢冷冷淡淡道。 娜依公主一听,顿时脸涨得通红:“你!——” 青鸢目光湛然,轻笑:“娜依公主,我说错了吗?” 娜依公主咬牙还要说,忽然不远处传来呵斥声:“娜依,不要胡闹!” 青鸢看去,只见一位俊秀的贵公子急匆匆而来。是拓跋鸿。 他匆匆赶来,冷声呵斥娜依公主:“别胡闹了!赶紧向住持方丈道歉!向东方先生还有公主道歉!” 第一百一十一章 娜依公主被呵斥了,俏脸铁青道:“不许就不许。这里规矩真多。真是不好玩!” 她说完气哼哼走了,留下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 一场闹剧结束。住持方丈擦了擦冷汗,感激涕零地向拓跋鸿道谢。 拓跋鸿惭愧道:“是在下皇妹年幼无知,住持方丈还望不要介怀。”他说着向青鸢歉然道,“还望公主不要介意。我回去后会好好教训皇妹的。” 青鸢笑了笑,反问:“二皇子殿下要怎么教训呢?” 拓跋鸿顿时噎住,脸上一阵尴尬。他本以为自己刚才这么一说,大家面子过得去便是。互相给个台阶,此事就算完了。没想到青鸢却是一点情面不留。 青鸢笑了笑:“恐怕二皇子殿下也只是叱责一番罢了。我真羡慕娜依公主,可以肆无忌惮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闯了什么烂摊子还有父兄帮忙收拾。” 拓跋鸿的脸色瞬间难堪。他连忙道歉道:“公主息怒,娜依的确是太过骄纵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以后?这个托辞还真的是管用。谁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以后”呢。 青鸢笑了笑:“二皇子殿下紧张什么呢?我只是说笑的呢。” 她说完清冷笑了笑,转身离开。拓跋鸿呆呆看着她的身影,想好的说辞统统不知该怎么说起。 “二皇子殿下若是无事,在下先告辞了。”东方卿淡淡道。 拓跋鸿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连忙抓住东方卿的手,殷勤道:“东方先生请留步,有些事还要请教东方先生。” 东方卿看了看拓跋鸿握着手臂的手,微微一笑:“二皇子殿下有什么事呢?东方某,只是一介草民呢。” 拓跋鸿看着东方卿那双比溪水还清澈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找错人。 唉,怎么梁国他遇见的人一个两个都如此难以对付呢?拓跋鸿心中摇头无奈。 …… 青鸢回到了烈王府,府门口早就没有了人迹。她下了马车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可是到了园中,忽然看见一道挺拔的人影正静静立在花灯之下。 烛光照亮他身上繁复的锦绣长袍,上面的金丝银线闪闪发光,可是却令人觉得无缘由的冷。他静静看着前方的黑暗,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英挺的眉眼一片肃冷。 青鸢踌躇顿住脚步。 “你回来了?”他回头,一双玄眸冷冷淡淡看着她,“怎么这么晚?” 青鸢看着他那双厉目中的阴沉,垂下眼帘:“出去走了走。” “所以你去了石窟寺?”他挑眉,似笑非笑道:“那边的梅花比王府的还好看?” 他知道了。 青鸢愣了下,随即自嘲一笑。他怎么不可能知道?连娜依公主都能知道的事。 她忽然觉得疲倦,那种深深的倦意从四肢百骸席卷而上,直击心间。她冷冷道:“殿下想要说什么就说吧。总之我不是去见东方卿。” 夙御天笑了笑:“本王说你去见了东方卿了吗?” 青鸢忽的抬起头来,皱眉看着他:“殿下难道不是在责怪我见了东方卿吗?” 夙御天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本王会责怪你?还是你心中有鬼,觉得本王在这里就是为了责怪你?” 这一番话说起来像是绕口令。青鸢忽然失去了和他争辩的兴趣。去石窟寺是不是不去见东方卿,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就如同他去了谢家而不告诉她,是一样的道理。 两人谁都管不了谁,可是谁又能解释那心中一点的不适和不自在? 似乎,本不该是这样。 青鸢越过他就要进房。忽然手臂间传来一股大力。她猛地回头看着那一张妖冶冷峻的脸,冷笑:“殿下想要做什么?责罚青鸢吗?” 夙御天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轻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本王只是问,石窟寺的梅花难道比王府的好看吗?” 青鸢慢慢道:“不是。” 他放开了她的手,淡淡道:“以后不许你私自见他。” 青鸢心中轻笑,说来说去,他还是怕自己私下见了东方卿,怕她对东方卿心有眷恋。 她想要说什么,一抬头却看见夙御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低头答应:“好。” 这一声好柔柔的,千回百转,柔肠百结。夙御天目光忽然一下子深了。他握住她的手也渐渐加重。 青鸢太过明白他的眼神。她不动声色挣脱他的钳制,淡淡道:“夜深了,殿下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过几日王府就要忙了。” 她说着越过他转身进了屋子。 房门紧闭,一扇门,隔绝了两重天地。 夙御天抿紧薄唇,皱眉看着眼前的房门。他驻足良久,终是拂袖离去。 …… 石窟寺的事第二天就传扬了出去。青鸢在谢家品茗,一旁的谢玉真忧心忡忡:“公主,你说这娜依公主这么刁蛮,竟然想要在寺中杀生。她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青鸢放下茶盏,皱眉:“你想要说什么?” “我担心……”谢玉真吞吞吐吐:“她这么刁蛮任性,恐怕任性一回向皇上求旨意也不是不可能的。” 青鸢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她会厚着脸皮前去自请下嫁给烈王殿下吗?” 谢玉真脸上微微一红,随即道:“她就算不会,也有可能让秦国皇帝去向我们皇上提议。毕竟这个是很好的机会,两国可从未有过盟约。拿这个当筹码,也许皇上会答应呢。” 青鸢慢慢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青茶,赞道:“谢家的雨前龙井果然是好。我这么多日来百喝不厌。” 谢玉真看着她那样子,无奈笑道:“公主也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了吗?” 青鸢看向她,淡淡道:“很多事都有可能。你说的也不无可能。也许秦国皇帝会一石三鸟,主动向我们皇帝提议和亲,但是你别忘了,若是这个方法可行,娜依公主怎么会在石窟寺挑衅我?” 谢玉真眼中猛地亮起:“还请公主明示。” 青鸢淡淡道:“娜依公主生性高傲,传言中她要嫁的便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而如今,这天下除了烈王之外,恐怕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有如此功绩。”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危险的公主 谢玉真听了,俏脸飞红。因为她知道青鸢说的没错。自己就是暗地爱慕夙御天的无数女人之一。只不过因为自己要嫁给净月王,又因为认识了青鸢,被她点醒,所以才奋起一搏。 她很能明白娜依公主的心思。在乱世中,既能嫁给强者,又是文武双全权势滔天的,除了夙御天真的不能做别的想。所以她才这么忧虑。 青鸢面色清冷,继续道:“如果她对烈王殿下动了心,那更不可能让秦国皇帝替她求亲了。因为她太骄傲,想要的是臣服在脚下的男人,而不是她去臣服于他。她是一国的公主,她要是低声下气的嫁过来,那跟着损失颜面的,不单单是她,还有秦国。” 谢玉真豁然开朗。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然没有想明白。 她再看青鸢,忽然又问:“那娜依公主在石窟寺为何要挑衅公主呢?” “因为她知道,烈王府和谢家是我促成的,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题的根本还是得从我这里突破。不是吗?”青鸢说得云淡风轻。 谢玉真顿时了然,可是却一下子越发忧虑。她问道:“那公主怎么办?” 青鸢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微微一笑:“不怎么办。看她怎么办就是。” …… 娜依公主很快又有了新的动作。现下已经到了初冬,天降瑞雪,万物尽藏。一道消息忽然传来。娜依公主和秦国二皇子亲自向梁皇提议去西山行宫周边狩猎。 梁皇大喜,便答应了。因为这个时节泡温泉最是舒服。西山行宫不但是夏日行宫,还因为有温泉也十分适合冬日度过寒冬。 梁皇柴承嗣早就受不了皇后周氏对他的冷脸,正巴不得找个借口出宫,自然是立刻答应。于是圣旨下,众大臣皇亲贵族们纷纷收拾行囊前去。 青鸢在烈王府也接到了这道旨意。她皱眉,十五日之后烈王府就即将准备大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娜依公主竟然让梁皇带着文武大臣前去西山行猎。 这是什么意思?想拖延时日让烈王府的大婚没有宾客,冷冷清清? 青鸢正在出神,那边桃香禀报夙御天已到了。 青鸢前去迎接。 夙御天看了她的脸色就知道她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坐下来,漫不经心道:“你放心好了,本王接到旨意之后已经入宫向皇上禀明本王要准备大婚,无暇去西山行宫。” 他的声音带着目空一切的傲然。有种天大地大,不如他成亲事大的感觉。 青鸢眉挑了挑:“皇上不会不高兴吗?” 夙御天失笑:“有什么不高兴的?本王替他看守京城,他还要千恩万谢呢。” 青鸢点了点头。夙御天抿了一口桃香端来的热茶,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本王成亲后,你要住哪里?” 青鸢愣了下。夙御天看着手中的清茶,慢慢道:“本王思来想去,你一直住在烈王府中总不是什么正经事。” 青鸢冷了面色:“那殿下要安置青鸢到何处?” 她竟忘了这事,如果夙御天大婚之后,她在烈王府中便名不正言不顺,当然之前也不怎么名正言顺。她只不过是烈王和新皇柴承嗣权力相斗之下的妥协物。 不知为何,她此时心中涌起一股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怒意。 那怒意像是毒刺一样狠狠扎入心中,措不及防。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这感觉,然后冷冷笑了笑:“继续住在王府,的确不是正经事。” 夙御天忽然侧头仔仔细细看着她的面色。他看得青鸢渐渐皱起了眉:“殿下看我做什么?”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像一只得逞了的兽。青鸢越发眉头皱得更深了。 夙御天收了笑,一双乌黑的眼瞳定定看着她:“你在不高兴?” 青鸢面色一沉:“我没有。” 夙御天笑了笑,曼声道:“好吧,没有便是没有。等过两日本王就让人给你寻住处。只是到时候你不要不高兴便是。” 青鸢冷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多谢殿下了。” 她说完冷冷离开。夙御天笑了笑,起身离去。 …… 很快京城中的各大世家也接到了皇上的口谕。世家们收拾了行程打算跟随御驾而去。谢家也在其中的行列中。 一大早谢家便匆匆送来帖子请青鸢过去一趟。不知为何但凡有事,谢家第一找的不是夙御天而是她。 青鸢收到请帖,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送帖子的人立刻道:“是关于西山行宫出行一事。” 青鸢皱眉:“你们家小姐即将成亲,应该不用前去才是。”这借口太好找,她想不出为何谢家还要巴巴请了她一趟过去商量对策。 送帖子的人看了看左右。青鸢见她有难言之隐,挥退左右,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送帖子的人低声道:“本来我们大小姐也是说因为大婚在即,不可以出门抛头露面。但是没想到昨儿下午,娜依公主的帖子就到了,帖子中言明请我们家小姐前去西山行宫一起狩猎玩乐。还说请了某某世家小姐云云。” 娜依公主? 青鸢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没想到娜依公主竟然还不死心,不……应该说,她根本没有挫败过,还在徐徐图谋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这是是一个被养刁蛮了的公主,也是一位很危险的公主。 她问道:“你们家大小姐怎么说?” 送帖子的人道:“我们家大小姐说让公主帮忙拿个主意,这是去还是不去。” 青鸢沉吟了一会,明眸微动,道:“就说去。然后你告诉你家大小姐如此这般……” 她细细说了,送帖子的人听了,欢天喜地地走了。 桃香等她离开,这才上前埋怨道:“公主,你何必管这些闲事呢?谢大小姐要是做了列王妃后,王爷就要您搬出烈王府了!你又是为了什么忙活呢!” 青鸢看了她一眼,那眼中的厉色令桃香急忙噤声跪地。 青鸢看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明元,忽然问道:“明元如何想的?” 明元平静的面色陡然出现了裂缝。他吃惊看向青鸢,跪地道:“奴婢不敢揣测公主的心思。” 青鸢道:“无妨,你且说说。你若是不明白,将来必定心有顾虑。” 明元想了想,低声道:“明元想,公主此举极力促成谢家大小姐和殿下大婚,是为了找到盟友。” 青鸢点了点头,看向桃香,轻声道:”以后这些话不可再说了。去吧,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去西山行宫。”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场必杀局(一) 桃香大大吃了一惊。上次青鸢去西山行宫的遭遇并好,可以说从那次开始,因为有孕的太子妃周氏,青鸢就失去了太子的宠爱。而且那一次她住的小楼阁还着了大火。 这是不祥之地,桃香很想这么劝青鸢,可是青鸢却是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外面铅云沉沉的天际。 …… 过了一日去往西山行宫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这是梁皇柴承嗣自从登基之后第一次出游,是以阵仗格外大。本来出于国丧期间,一切宴饮娱乐都不可以,不过因为是秦国来客,一切都有了借口。 青鸢随着车队摇摇晃晃到了西山行宫。夙御天并未御驾随行,但是却派了最好的护卫随她的车驾。 到了行宫处,众人下车,青鸢听着外面莺莺燕燕的说笑声,竟觉得此时不是入冻而是春天。 她问:“这次来的世家小姐们多不多?” 桃香道:“多,怎么不多?冬日本没有什么事,那些世家小姐们一个个为了玩,都不怕冷呢。” 青鸢听着外面的说笑声,淡淡道:“她们哪是不怕冷。是因为有贵客来了。” 桃香听得一头雾水。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青鸢探了探头看了一眼,不由笑了笑。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娜依公主。 今日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骑服,外披着黑里红锦披风,披风的领子一圈雪白狐裘,整个人英姿飒爽,不输男儿。 她满头青丝都做了男子的发髻式样,显得整张脸五官深邃俏丽,夺人心魄。 她下了马,扫了一眼眼前各色各样的世家小姐们,异色的眼瞳中流露淡淡的轻蔑。那些世家小姐们纷纷上前见礼。 娜依公主漫不经心地回了礼,忽然她问道:“你们可见过谢家大小姐?” “咦,公主想要见玉真姐姐啊?” 青鸢侧耳一听,是阮云慧的声音。她抬头寻去,果然看见阮云慧俏生生站在世家小姐之中。 娜依公主皱眉问道:“哦?她人呢?” “玉真姐姐临时不舒服,就没来啦。多谢公主关心!”阮云慧笑嘻嘻地说。 青鸢看去,娜依公主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她忍了忍怒气,还是不肯放弃,问道:“是什么病不舒服吗?” 阮云慧笑嘻嘻道:“玉真姐姐说,是女人的小毛病。公主也有的。” 四周的世家小姐们一听顿时都明白了,一个个轻笑起来。娜依公主愣了下,半天才想明白谢玉真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她俏脸气的铁青。她原本邀请谢玉真前来可是有意的,如今正主儿没来,她可怎么能耐得住气? 她铁青着脸站在一旁。青鸢这才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世家小姐们一看见她,一个个眼神中都带了莫名复杂的神色。 娜依公主看见她来,眼神顿时锋利起来。世家小姐们一个个都是人精,看了气氛不对头,一个个悄悄走了,只剩下阮云慧呆呆在旁边。 “青鸢姐姐原来也来了。”娜依公主收了面上的怒容,笑嘻嘻地上前。 她佯装得十分亲热,但是眼底的敌意却出卖了她的本心。青鸢笑了笑,是她高估了娜依公主呢,还是娜依公主的伪装本事不到家。真正的天真无邪,看来就只有一旁不知发生什么事的阮云慧了。 “这是吾皇口谕下的令,青鸢也想凑凑热闹呢。”青鸢笑了笑道。 她容光本就倾国倾城,如今一笑起来,当真是令人窒息。娜依公主身为女人也被她的艳光给惊得半天回不了神。等她回过神来,心中的妒意怎么都压抑不住。 眼前的女人太美太美了,明明穿着素简的衣衫,她却无法嘲笑她的落魄。 那是气质上真正的艳压群芳,艳重天下。那是她永远也无法超越的高度。 娜依公主笑了笑,语气中带着讥讽:“不是说烈王府的人不来了吗?小妹我还以为青鸢姐姐也不来了呢!” 青鸢淡淡一笑:“我可不是烈王府的人。”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气得脸色发白的娜依公主留在原地。 “公主,等等我!”身后的阮云慧气喘吁吁地跟上前来。青鸢笑了笑,跟着她慢慢走进行宫中。 阮云慧是一位很开朗的世家小姐。她笑道:“公主方才可看见了吗?娜依公主气得都不会说话了呢。” 青鸢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也来了?你的高堂呢?” 阮云慧撇了撇嘴:“他们说要在家中准备过年的东西,就不过来了。我和我两位哥哥一起的。” 青鸢悄悄记了下来。也许是因为谢玉真,阮云慧和青鸢分外亲热,一路追着她到了安置的院子中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还相约明日几时出去玩,出去打猎。 等她离开,明元悄悄上前来:“启禀公主,听说娜依公主回去后发了好大一阵脾气,还抽了几个下人。” 青鸢皱了皱眉,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对明元道:“继续盯着。” 明元点头应下,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公主,明日的狩猎您去吗?” 他担忧地看着她单薄的身体。青鸢心中一暖,笑道:“明日就去凑个热闹就行,我不会和他们一起去林子狩猎的。” 明元放了心,笑道:“行宫外的风景不错,公主可赏景后就在行宫中游玩,还有温泉池。对公主身体也是极好的。” 青鸢笑了笑。那边许久不见的明琮悄悄而来,守在了院子外。 青鸢深深看了一眼,放心进了屋里。 …… 第二日,狩猎开始。一大早梁皇柴承嗣就领着世家子弟们一身戎装出了行宫。青鸢梳洗更衣后,也穿上了劲装。 她很少穿如此紧身的衣衫,一穿上去,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英姿。桃香看得啧啧称赞:“公主穿什么都好看。” 明元也赞道:“公主风姿无人能及。” 青鸢笑了笑,由明琮护卫着出了行宫。出去后,果然看见白茫茫一片都是雪,原来昨夜又下了一场小雪,松枝挂雪,一朵朵犹如白玉琼花,分外好看。 远远处,群山环绕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令人心驰神往。世家子弟们在侍卫的护卫之下,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呼喝着冲入了不远处的山林之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场必杀局(二) 青鸢是女眷自然不能和他们一起。她正寻着女眷的所在,忽然身后传来阮云慧欢喜的声音:“公主姐姐,你来了!” 青鸢回头,只见阮云慧今日穿着一身湖绿色的劲装,外披雪色披风,绿得可爱,白的莹白。可是在她身后,正闷闷不乐地跟着两位年轻的贵公子。 阮云慧扑向青鸢,欢喜道:“公主姐姐,我们今日去打猎吧!” 青鸢看向她身后的两位年轻贵公子,问道:“这两位是?” “啊!忘了给公主姐姐引荐了,这两位是我的哥哥,阮德贤,阮德樟。”阮云慧道。 青鸢见两位果然眉眼和阮云慧有点相似。不过这两位的神色可是没有阮云慧的欢喜雀跃。他们见过青鸢之后,就开始眼神羡慕地看着方才离去的世家子弟们。 阮云慧看出自家两位大哥的不高兴。她立刻嘟嘴:“你们真是的,想要去打猎就去吧。我和公主姐姐待在一起就行。” 阮德贤勉强道:“小妹,你胡说什么呢!爹爹让我们照顾你,不让你闯祸,说什么我们都不能自己去玩。” “就是。小妹你还是乖乖猎几只野鸡就回去歇着吧。听说啊,这里的野鸡特别傻,一看见有人就把脑袋插在雪堆里,一箭一个准。”阮德樟笑嘻嘻地说。 阮云慧听了却越发生气,骂道:“你才傻!你比野鸡还傻!你当我听不出来你们在笑话我箭法差吗?你们去玩吧。谁不知道你们都看上了那漂亮的外国公主!” 阮德贤和阮德樟顿时面上通红通红的,连忙摇手说不是。 青鸢一双明眸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微微一笑,问道:“怎么?难道娜依公主随着方才的世家子弟们一起去狩猎吗?” 据她所知,男宾和女眷都是分开玩耍的。有武功的世家子弟们就是方才那一队人去了密林深处去打大猎物,而女眷们则是在行宫附近找找小猎物,不求有什么收获,尽兴而已。 可是没想到娜依公主竟然这么大胆,随着那些男人们一起进密林中狩猎去了。 阮氏两兄弟只能道:“是啊,娜依公主执意要去。皇上就让她跟着去。” 青鸢笑了笑,随即对他们道:“看两位年纪也不小,过两年应该弱冠了吧。眼下这个时机难得,你们若是显耀在御前,将来谋得一官半职家门也有光。” 阮氏两兄弟大喜:“这么说公主是要帮忙照顾舍妹了?” 青鸢笑道:“我与云慧妹妹十分投缘,再说我们女人家玩的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跟着岂不是无趣?”她顿了顿,道:“难道你们不放心云慧妹妹和我在一起?” 这个提议深得阮氏两兄弟的心。他们立刻双眼发亮:“舍妹跟着公主,我们肯定放心!” 说着他们向青鸢告辞了,又吩咐了阮云慧两句就兴匆匆跟着先前的队伍而去。阮云慧噘着嘴的哼了一声:“真是的,见色忘妹。那个娜依公主一看就是脾气不好的人,那些个男人一个个都说她好。真不知道眼睛怎么长的。” 青鸢意味深长地看着远去的尘埃,微微一笑:“他们看中的是她身上别样的东西。走吧,我们也去前面赏景去。” …… 在西山行宫的第一天很快就尽兴结束了。青鸢带着阮云慧到了自己的院子吃着点心说话聊天。等到天刚擦黑,阮氏两兄弟就冲琮而来。 青鸢见他们身上衣衫沾满了泥点,脸上颇有些兴奋之色,知道他们狩猎的很尽兴。她不由问道:“在密林中可有什么斩获?” 两位争先恐后说了。青鸢听完,漫不经心地问道:“娜依公主猎到了什么呢?” 阮德樟笑道:“听说猎到了一只麋鹿,还有一只豹子。算是极其厉害了。” 一旁的阮云慧不甘心,嘟着嘴道:“那还不是旁人帮忙的!” 阮氏两兄弟顿时有些讪讪。娜依公主是贵客,又是娇客,身边跟着的世家子弟们一个个争相讨好她,肯定是把猎物赶在她身边让她射。这样的话,所获甚多,的确是不稀奇。 青鸢笑道:“那皇上可有赏赐?” 阮氏两兄弟道:“当然有赏,不过娜依公主和陈王还有几位公子进了密林,说要去追一头黑瞎子。” 青鸢一愣。没回来? “啊!”这下阮云慧也惊了,“她竟然敢夜里去密林中?” 阮德贤解释道:“是啊,我们听说后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娜依公主胆子这么大。” 青鸢皱眉:“皇上竟然允了?” 阮德樟立刻摆手:“这怎么可能?娜依公主是贵客,就算是再怎么样皇上都不会让她亲自犯险的,所以娜依公主是先斩后奏。” 青鸢问:“那拓跋殿下呢?” “拓跋殿下一直跟着皇上,所以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他好像还劝慰皇上说,娜依公主从小顽皮,也进去过深山密林中打过几次猎,都是家常便饭了。”阮德樟道。 青鸢听了眉心深锁。那边阮云慧叽叽喳喳又问了好些话,这才跟着两位哥哥辞别回去。 等他们离开,青鸢越想越是觉得哪里不对。她唤来明琮,问道:“你打听到的可是这样?” 明琮点了点头。 青鸢眉心不展:“我总觉得娜依公主此次来西山行宫并不是这么简单。” 明琮不爱说话,自然也不会给什么建议。他沉默了半天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公主放心便是。” 青鸢摇头:“若说西山行宫狩猎是娜依公主设下的一个局,那这个局未免太明显了。只要我们不上当,安然不动,她又怎能拿我们如何?” 若说西山行宫的狩猎,娜依公主是为了夙御天,可是夙御天压根不来。谢玉真也不来,自己来了,只要不出行宫,身边护卫森严,明琮在侧,娜依公主也无从下手。 那她还有什么招数可以使出来? 这个局太简单太粗糙,简单得令她怀疑是不是自己高估了娜依。不过左右都想不明白,她索性不再想。 明琮见她眉心深锁,忽然道:“有件事还未告诉公主,东方卿来了。” 青鸢不以为意:“他一直追随皇上身边,来了也是正常。” 明琮眼中却有不一样的神色。他淡淡道:“东方卿此人不可不防。” 青鸢微怔,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还有那天边越来越翻滚的铅云,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起。 娜依公主也好,东方卿也罢,在这西山行宫,会搅出什么样的风浪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场必杀之局(三) 担忧的该来不来,可是梁国最大的一场大雪却是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夜之间,雪大如鹅毛铺天盖地,整片天地一片雪白,甚至远处的群山都隐藏在大雪之中。 青鸢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宫女们嗡嗡议论着这一场大雪如何如何大。她心中微微一突,唤来桃香。 “外面的雪如何?” 桃香满脸都是惊异:“公主,雪大得几丈外看不见人,一夜间地上的雪都有半尺厚。” 青鸢皱眉:“这么大的雪如何能狩猎?” “可不是!”桃香撇嘴,“很多人都在惋惜不能出游呢。” 青鸢又问道:“那昨儿出去的人呢?” 桃香愣了下,摇头不知。 青鸢正要命她出去打听,明元已悄悄进来:“公主,昨夜大雪封山,娜依公主和陈王殿下还有一些公子们都未回来。” 青鸢面上渐渐郑重:“那皇上那边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了。”明元道:“不然这个消息奴婢也打听不到。” “嗯,你做得很好。下去吧。”青鸢挥了挥手,“去把明琮唤来。” 不一会明琮闪身而至。 青鸢深深看着他:“你怎么看?” 明琮冷淡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他是杀手,只擅长接受命令从不擅长思考。不过很快他就皱眉道:“有古怪。” “什么古怪?”青鸢问道。 明琮摇了摇头,沉默了半天才淡淡道:“若我是娜依公主出行前应该会问清楚天气和地形。” 青鸢心中一突,半晌她摆手:“我明白了。你且下去。” 明琮默默行了一礼,便离开了院子。 桃香前来伺候见她面有忧色,问道:“公主怎么了?是不是下雪无法出去游玩所以心情不好?” 青鸢摇了摇头:“但愿是我想多了。” 雪,一阵阵地下着。整整一天漫天都飘着鹅毛大雪,出行越发困难。很多世家子弟们都不得不待在行宫之中。 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一早传来了消息。大雪封了山,积雪及膝,人马都难行。雪掩盖了痕迹,前一天进山狩猎的娜依公主和陈王他们失去了踪迹。 这个消息很快在行宫上下传开。梁皇柴承嗣急得连连催促御林军前去搜山,而秦国二皇子拓跋鸿则想要亲自进山寻找。他还自责是自己太过大意才使得心爱的妹妹身陷险境。 梁皇怎么可能让他再次犯险?好说歹说让他留在行宫之中,然后严令派人加紧搜山。 不过很快搜山的队伍铩羽而归,原来地形不熟,再加上大雪封山,所以进去的人连自己都无法保证能安然回来,如何能找到娜依公主和陈王他们? 秦国二皇子拓跋鸿闻讯几乎晕了过去,等醒来痛哭流涕非要进山寻找。梁皇无法,只能下了严令让他不可进山。然后再加急派人进京城召来夙御天商量。 所幸大雪虽然封了山,却还没有讲去京的路封了。一天一夜之后,夙御天领着三千兵马浩浩荡荡而来。 青鸢在当夜便见到了面圣后的夙御天。 彼时天刚薄暮,天边阴沉沉,大片大片乌黑的铅云翻涌着,带着不祥的气息。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她站在廊下,看着院子的门忽然大开,一队铁甲分明的侍卫匆匆进来。当中夙御天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边走一边除去身上雪衣。青鸢忽然觉得眼前有什么光亮一闪。他内着金软甲玄黑战袍。一头墨发用紫金编绳束着,身上黑的入墨,金的刺眼欲盲。 他大步走来,这阴沉沉的天地中仿佛多了一抹金光。青鸢从未见过他这样穿戴,一时竟愣愣看了他许久。 夙御天走来,见她站在廊下,皱了剑眉:“怎么出来了?” 他说着上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热,她的手冰凉。温暖很快将她包裹。 他深深看着她的面色,见她出神看着自己,失笑:“本王脸上有东西?” 青鸢浑身一颤,猛地推开了他。夙御天微怔,等他看清楚她的眼神时,不由眼神沉了沉。原来她看见了他披雪而来,也看见了他这一身曾经覆灭了她的国与家的铠甲。 两人的手心空落落的,同样空落落的,是环绕在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青鸢定了定神,避开他的目光,沉默走了进去。 夙御天顿了顿,随后进了屋子。满室馨香,令他面色缓和了不少,似乎也忘了方才的小小不悦。 “殿下怎么来了?”青鸢问道。 夙御天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西山行宫所在,只有本王熟。” 青鸢看着眼前的袅袅茶香,神思不属。 夙御天见她出神,眼中掠过不悦。他忽然道:“明日一早本王就进山。这里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明日你就回京吧。” “不!”青鸢回过神来,立刻不假思索地道:“我不回去!” 夙御天皱起剑眉,目光越发犀利:“不回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青鸢看着他那过分锐利的眼神,半晌才道:“回京城也没别的事。殿下为何不让我在这里?” 夙御天眉心深皱:“那你说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的恼怒。青鸢正要辩解什么,外面有人传话:“殿下,东方先生请烈王殿下过去一叙。” 夙御天微怔,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青鸢。他笑了笑,懒洋洋道:“告诉东方先生,本王累了,明日还要进山,就不过去了。” 下人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青鸢皱眉道:“东方卿一定有事求见殿下,殿下为何不去?” 夙御天慵懒嗤笑:“他无非是想问我有没有把握救出娜依公主罢了。不去也罢。” 青鸢忍不住道:“殿下怎么知道?” 夙御天抿了一口茶,忽地似笑非笑看着她:“不然还有什么事?” 青鸢被他那异样的眼神看着,一股怒气忽然从心口涌起。她冷笑:“殿下既然这么有把握,那就不用去了。” 她说完起身,冷淡道:“我累了要去休息了。殿下请回吧,明日还要进山。” 她说完转身就走。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场必杀之局(四) 她才刚转身,手臂传来一股大力。她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跌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腰间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身边环绕着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淡淡的马革,男子清淡的气息,还有他灼热的呼吸。 她想要挣扎,手臂却抵在了他身上冰凉的软甲上。 一种寒意带着他的体温迅速渗入她的身体中。让她陷入恍惚。耳边似乎有千军万马厮杀的声音,还有寒风呼呼吹过她身体的声音。 那凌空一跃,她绝望至极,却没想到落入了这样的怀抱中。 “到底在这里为了什么?”他问,淡淡的,带着笃定。 青鸢一动不动,良久良久才道:“为娜依公主。” 她听见夙御天漫不经心的嗤笑:“你怕她翻出什么风浪?你太高看了她。” 他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边,令她不适转动了下。 “凡事总是小心点总没错。”青鸢轻声道。 缠在腰间的手渐渐锁紧,他将她完全纳入怀中,然后就这样抱着她斜斜坐在软垫上。青鸢想要离开,他却用更重的力道阻止。 他目光清亮地看着她,搜寻她面上的表情痕迹:“你在不安什么?” 青鸢垂眸:“刚才都说了,娜依公主。” “不,你并不是在不安这个。”夙御天懒洋洋抬起她精致的下颌,直视她的眼睛,“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说?” 青鸢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自大又霸道的男人,心中一点异样渐渐扩大。 她从未这样和他凝视对望。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第一眼开始,还是从决定谢玉真嫁入烈王府开始? 一路行至此,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再也分辨不清。 “你怕什么?”夙御天懒洋洋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却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你应该知道,如果你愿意,下半辈子都不需要担忧。” 他凑近对着她的眼睛,微笑:“你是本王的女人。刚好本王也很喜欢你。” 喜欢?!青鸢眉心一跳。 她那双深幽的眼睛定定看着眼前的夙御天,确定刚才不是听错了。 “殿下在承诺什么吗?”她慢慢问。 “是的。本王承诺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夙御天笑容不变,目光锐利清醒,“不管本王娶了多少女人,本王始终还是很喜欢你。” 青鸢看了他良久,忽然轻声叹了一口气。 “殿下不需要承诺。”她垂下眼帘,“因为殿下早就知道,如今的青鸢再也飞不了,只能在殿下的庇护之下。” 她慢慢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化去了平日的棱角,柔顺得像是一只无处可去的鸟。当她那一日从高高城墙一跃而下的时候,早就折断了翱翔天际的翅膀,收起最后一点尊严,折翼在他的怀中。 夙御天慢慢轻抚她如墨绸的长发,一下一下。宣室寂静,茶香袅绕,外面凄风苦雨,里面却是温暖依旧。 在一片风雪如晦中,仿佛只有这里才是最安稳的所在。 “所以你告诉我,你在担忧什么。”他问。 青鸢心中轻叹,她就知道他不是那么轻易妥协的男人。 “我在担忧殿下。”她慢慢道,“这是一个很粗糙的局,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局的杀招在哪儿。” 有些话不需要太过明白,聪明人立刻就懂。 夙御天忽然笑了笑:“好了。别太过担心了。本王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一扫方才的不悦,哈哈一笑,“若是本王被那丫头片子给坑了,也算是活该。” 他笑声很响亮,令外面守着的宫女都忍不住探头打量。当她们看见两人拥在一起,纷纷惊异得瞪大了眼。 青鸢看着他开朗的笑脸,不知不觉面色缓和了些许。 她微微一笑:“若是你中了她的圈套,又当如何?要知道娜依公主虽然年轻,却是对殿下势在必得。” “绝无可能。”夙御天傲然一笑,更紧搂紧她,似乎在贪念这一刻的美好。他深深看着她:“今晚本王就留在这里,让你看看本王最想要的是什么。” 青鸢微怔过后,立刻回过神来。她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更紧的抓牢。 夙御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渐渐染上红晕的脸颊,吻上她的手,声音微哑:“你不是在担心本王吗?难道是骗我?” 他的吻细密缠绵,吻上她的手背,灼热的气息令她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悸动。她想要挣扎,忽然唇上就被深深吻住。 他轻笑:“别躲。” 蜜吻铺天盖地而来,她瞬间便被夺去了呼吸。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席卷而来,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床.上。 她忽然无所适从,就如同被剥去所有伪装,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压下,笑着看着她惊慌的眼神,然后不紧不慢地继续刚才的吻。他撬开她的唇,霸道纠缠着她的丁香舌。滚烫的手掌探入她的腰间,轻抚上曼妙窈窕的曲线。 她的美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香软的娇躯是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他舒适得近乎叹息,把身上的热度熨帖在她微凉的身躯上。 青鸢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暖和的海水中沉沉浮浮,无法自拔。所有清醒的理智随着他的动作烟消云散。 他的手中像是带了不可抗拒的魔力,令她变得不像是自己。 她听见他在耳边问:“真的是在担忧我吗?” 她好像含糊应了一声,然后换来他更加热烈的拥吻和动作。 正当这时,外面有人道:“启禀殿下,东方先生来了……” 所有的热气一下子消散。青鸢猛地睁开眼。 夙御天脸色一沉,怒道:“滚!” 不过很快他的怒气就消失,他冷笑:“告诉他本王现在已经安歇了。让他明日请早!” 来人吓了一跳,急忙喏喏应了退了下去。 室中一片死寂。夙御天看着青鸢,目光微沉正要说什么。 青鸢忽然叹了一口气,柔柔搂上他的肩头:“你何必故意气他?明明知道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夙御天定定看着她面上未退的潮红,慢慢道:“你不了解男人。因为你再聪明也只是女人。” 他吻上她的唇,一字一顿道:“我要他从此对你死心。” 说着,他猛地挺进,深深地占.有了她…… 第一百一十七章一场必杀之局(五) 雪,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偌大的行宫渐渐隐没在风雪之中,再也看不清飞檐雕梁。 一道比雪还白的修长身影站在廊下,静静看着片片鹅毛大的雪,眉心深皱。 下人匆匆而来,低声道:“东方先生,不好意思,烈王殿下已经歇下了。他说东方先生若有事,明日早上再来。” 东方卿看着那被飞雪淹没的飞檐,看了良久良久,拂袖离去。 雪,更大了。 …… 此时百里之外的深山之中,一队人哆哆嗦嗦躲在一处山崖凹进的山洞之下。山洞很浅,可是在这样的天气中,这已是最好的避风所在。 陈王不耐烦地看着眼前要熄灭的火堆,对洞外的士兵怒道:“还不去捡柴火来!这火都要熄灭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面有难色。 “殿下,方才去寻柴火的人还没回来……若是现在去了恐怕会迷路。”有士兵犹豫道。 陈王顿时发作:“就算没回来又怎么样?!本王已经在这该死的山中困了两天了!若是再出不去你们死了没关系,本王出事了你们一个个都得跟着陪葬!” 士兵们一个个面有郁色,但是却不敢反驳。 此时山洞深处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陈王发那么大的火做什么?难道怕出不去吗?既然怕当初就不应该跟着进山来!” 说话间,娜依公主艳丽的面容显露在火堆前。陈王见她来了,面上的愠色少了些许。他勉强笑了笑:“娜依公主这是什么话,当初进山来可是本王自愿的。只是……只是如今已经两天了,雪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本王还不是担心若是再待下去,公主凤体有损,本王岂不是罪过。” 娜依公主哼了一声,一双异色的眼瞳浮起嘲讽:“陈王不用担心我。我可好着呢。倒是陈王你如果有空发火,还不如赶紧休息。不然的话明日要是雪停了的话,你可没有力气出山。” 陈王听了这话,急忙问:“娜依公主,你的意思是……明天雪会停吗?” 娜依公主眼中的嘲讽越发浓了。方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的男人,一听说可以出山就紧张得连掩饰都顾不上了。 她冷笑:“我又不是老天爷,我怎么知道?不过是觉得应该会停了而已。” 陈王眼中流露失望。一旁跟随来的世家子弟们一个个也面带沮丧。他们是来打猎游玩的,根本没想到会陷在密林中。而且这场雪简直下个没完没了,一派要把他们都葬送在密林中的感觉。 如今大雪封山,出山的路根本找不到。他们除了困在这里等待有人找到,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干粮已经快吃完了,那些狩猎来的猎物也只能撑到两日后。 现在他们一个个人困马乏,失望沮丧的情绪一直在蔓延,每天都有士兵寻找出路而迷路不能返回。这更令他们惶惶不安。 反观娜依公主那一行人,一个个啃着干粮,吃着肉干,压根没有人在意。 都是蛮子!陈王在心中狠狠唾了一口。 娜依公主讽刺完陈王,忽然又道:“对了,明日我要出去寻出路。陈王要一起吗?” 陈王吓了一跳:“什么?” 娜依公主看他脸色难看,眼中的鄙夷更深了:“怎么?陈王打算在这里坐以待毙?” 这下陈王听出她话中的不屑。他脸上涨红,立刻替自己辩解:“怎么是坐以待毙呢!如今雪下得太大了,东西南北都辨认不出,贸然乱走很可能就迷路了。娜依公主,你还是不要冒险了。本王相信皇上很快就会派人进山找我们的。” 其余世家子弟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娜依公主,我们如今进山并不深,如果乱走可能会越走越深。” “皇上一定会派人来找我们的。” “是啊,这天气走出去很有可能走不回来了。” “……” 娜依公主听着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着大雪封山的可怕之处,眼中不屑的笑意越深了。 她哼了一声:“好吧,那你们就乖乖待在这里吧。” 她说完径直走到了自己那边的火堆,裹着狐裘睡了。陈王得了个没趣,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夜悄然过去。 第二天一早,等陈王醒来一看,山洞中已没有了娜依公主的身影,她身边的侍卫们一个个也不见了踪影。 “公主呢?”陈王大惊,连忙问守夜的士兵。 士兵为难:“公主说要走,属下……拦不住。” “混账!你拦不住为何不叫醒本王?”陈王气得都哆嗦了。这下娜依走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回去怎么向皇上交代? 士兵更加为难:“公主不让属下说……她还说……说若是属下说了,就杀了我!” 陈王气得一脚踹翻士兵,吼道:“都起来!找人去!” 世家子弟们看着外面还纷纷扬扬的雪,一个个脸色发白。 “殿下,三思啊!我们要是真的走了,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是啊,娜依公主找不到若是搭上了殿下的性命,那可……那可不划算。” “是啊!” “……” 陈王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心中不由胆怯。是啊,娜依公主的命和他自己的命比起来……的确是还是自己的命比较贵重点。 …… 风雪中,娜依公主和一行侍卫们在雪林中慢慢走着。风雪虽然大,但是他们一个个不见吃力,呈扇形将她护在中间。 娜依公主从狐裘中抬起小脸,扬声问前面领路的侍卫:“阿勇,我们还要多久才到?” “回公主的话,再走十里就到了。”叫阿勇的侍卫沉声回答。 娜依公主咯咯一笑:“那太好了。总算是甩开那群废物。大家快点走,今夜我们就有地方歇息,有肉可以吃了!” 侍卫们一个个露出得意的面色,叽里咕噜说起了番话。他们虽秦国人,可更是娜依公主从母族中千挑万选的勇士。 一个个不但壮硕勇猛,而且在这冰天雪地中更是一把好手。 她看着纷纷扬扬的雪,眼中的狡黠怎么都掩不住。 “夙御天,看你会不会让本公主失望哦……”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场必杀之局(六) 天色一亮,青鸢醒来时,身边已空空无人。桃香端着脸盆帕子,笑道:“殿下一早就进山了,他还说让公主多睡一会。” 青鸢想起昨夜的癫狂,冰冷的面上露出点点红晕。她避开桃香的目光:“殿下还有说什么吗?” “没了。”桃香嘻嘻笑着,“殿下只是吩咐奴婢们要好好照顾公主。” 青鸢愣愣看着外面已小的风雪,轻烃叹了一口气。 …… 夙御天率领两千人马进山寻找。人手已够,不过在这广袤的群山中,这两千人马散开也只是星星点点的一小部分而已。想要找到人,可是千难万难。 不过好在雪已经渐渐停了,天色也已放晴。再加上山中地形夙御天了然于胸,自然是很快就找到了陈王他们的踪迹。 到了晚上,陈王等一干世家子弟们被搀扶着出了山林。梁皇和秦国二皇子拓跋鸿匆匆跟前去询问。 “公主呢?” 陈王有气无力,连忙跪下:“皇上,娜依公主不听劝告,半夜想要寻找出路就走了……” “啊!”拓跋鸿一惊,差点背过气去。 梁皇又气又急:“荒唐!你怎么能让她孤身去寻出路!” 陈王立刻惭愧哭泣:“皇上,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可是娜依公主半夜走的时候瞒着微臣,然后还以姓名威胁守卫,不让他们告诉微臣……这这……” 梁皇柴承嗣气得无法。拓跋鸿立刻道:“皇上,这不是陈王殿下的错,是舍妹性急,不知天高地厚打算自己去寻出路。没想到……唉,没想到……” 他说完立刻对夙御天道:“烈王殿下,舍妹肯定离陈王所在的位置不是很远,还望殿下……” 夙御天一听,似笑非笑打断他的话:“天黑了,此时进山找人也找不到了,要的话明日再说。” 拓跋鸿闻言顿时愣住。他根本没想到夙御天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情都欠奉,直接拒绝。想着他求助的目光看向梁皇柴承嗣。 梁皇小心翼翼地对夙御天道:“御兄,你看这事要怎么办?” 夙御天微微一笑:“皇上,您也看见了,如今天色渐晚,本王手下人困马乏,如果再深入密林中也许就出不来了。” “可以多带干粮和水啊!”梁皇赶紧道:“毕竟娜依公主是国宾,万一出了什么事,怠慢不得。” 夙御天闻言看向陈王:“娜依公主去的时候身上的干粮还可以支撑多少天?” 陈王犹豫了下:“大约一两天吧。不过我看娜依公主的手下似乎没有什么损伤,估计还能撑久一点。” 夙御天一拍手,笑道:“皇上,你也听见了,娜依公主尚可支撑一两天。” 一旁的拓跋鸿早就按耐不住了。他怒道:“夙御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不救人了吗?” 他话一出口,四周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拓跋鸿身后的侍卫一个个对夙御天横眉冷视。夙御天身后侍卫亦是拔剑出鞘,冷冷相对。 杀机一触即发,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夙御天似笑非笑看着拓跋鸿:“二皇子殿下想要救娜依公主的心情本王可以理解。不过娜依公主的命是命,本王属下的命也是命,而且是好几百条的人命。以命换命,这事在本王这边行不通的。二皇子殿下若是心急,可以自己去找。” “你你……”拓跋鸿被气得浑身发抖,大吼:“去就去!” 他说着就要点兵点将。梁皇急忙阻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御兄你……你明日再去找一找。” 夙御天冷冷笑了笑,带着下属离开。 拓跋鸿趁机道:“皇上,您瞧夙御天如此嚣张……” 四周的大臣们纷纷心中摇头叹气。夙御天的嚣张哪是一天两天的,他一贯都是如此啊。 …… 夙御天不肯连夜搜寻,任由拓跋鸿气得跳脚,都无人敢去劝说。况且这次一天就能找到陈王令人觉得夙御天并不是故意不救娜依一行,而是真的是她不听劝阻,擅自离去所致。 所以这件事上,梁皇也无法责罚于夙御天。 天色暗了又亮了。第二天一早,青鸢早早醒了,她一侧头,身边的夙御天依旧沉睡着。一夜之间,他光滑的面颊长出了青涩的胡渣,令他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她想起他在梁皇和秦国使臣们面前的嚣张跋扈,不由目光复杂。 他一如初见,立于天地之间,没有人可以令他折弯身上哪怕半点傲骨。这样桀骜不驯的男子生于乱世又成于乱世,不知该怎么个结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掌传来一股力道。她看去,对上了夙御天深深的眼眸。他眸光湛然,看不出刚初醒。 “几时了?”他问。 “快天亮了。”青鸢道。 夙御天起身唤人进来梳洗。青鸢靠在床边看着侍女为他穿戴整齐。她很少和他一起起身梳洗,这感觉太过奇妙,令她定定看着他出神。 夙御天穿戴妥当,又是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的烈王。 他一回头看见青鸢的目光,忽而失笑:“看本王做什么?” 他说着握住她微凉的手放入了被衾中:“天还早,你多歇一会儿。” 他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青鸢忽然唤住他,皱眉:“非要殿下去吗?” 夙御天回头,轻笑:“本王自然是要去,某些人才会觉得本王没有藐视圣意。” 他说得轻蔑,青鸢却知道他并不是为了避人闲言碎语,而是不放心两千士兵在冰天雪地中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耗尽体力,丢了性命。 想着,她眉眼柔和些许,轻声道:“那早些去早些回。” 夙御天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青鸢等他的身影消失,眼中再也无法抑制浮起淡淡的忧虑。明元悄然走了进来:“公主,东方先生求见。” 青鸢微怔,片刻道:“让他在茶室等一会,我一会便去。” …… 不一会,青鸢便到了茶室中和东方卿相对而坐。 东方卿慢慢品着清茶,淡淡道:“烈王殿下出去了?” “是的。”青鸢伸手捻着茶杯,眼中有无奈:“不管如何,我无法劝说他不去。” “那是自然。他一举一动便代表着梁国,若是他不进山寻找,将来秦国便有微词,而且朝中的文臣们也会攻击他嚣张跋扈,傲慢无礼。”东方卿道。 青鸢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些话能从东方先生口中说出。” 东方卿笑了笑:“最了解自己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这一句是真理。” 青鸢深深看着他:“东方先生两次求见殿下,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奉劝殿下不要去找娜依公主吧?” 东方卿捏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顿,良久才道:“小心拓跋鸿。”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场必杀之局(七) 青鸢心中一震,皱眉看着他:“东方先生知道了什么?” 他目光平静看着青鸢:“今日我来,只是因为他是梁国的顶梁柱,他若有事,梁国也一定有事。而这些话我是无法告诉他,因为他不会信我,也不屑相信。” “所以东方先生告诉我?”青鸢皱眉,“拓跋鸿有什么不妥吗?” 东方卿淡淡道:“不知道,一种直觉而已。” 东方卿说完一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开。 青鸢愣愣看着茶杯上渐渐凉的茶水,忽然唤了一声:“明琮!” 不会,明琮悄然而至:“公主有何吩咐?” 青鸢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合适的话可以吩咐。她站起身来在茶室中来回踱步。良久,她目光冷然:“去盯着拓跋鸿,若是他有什么异动前来禀报我!” “是!”明琮立刻应声退下。 青鸢看着室外渐渐明亮的天色,眼中的忧虑再也掩饰不住。 …… 很快一天过去。在这一天中,无处可去的阮云慧前来找青鸢玩。青鸢心不在焉,只是陪着她玩点少女时玩的牙牌。 “哦!又赢了!”阮云慧欢呼。 青鸢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笑了笑:“云慧妹妹好手气。” 阮云慧嘟嘴:“公主姐姐都是让着我的。不好玩。” 青鸢笑了笑,问道:“你两位大哥呢?” “他们去找那个娜依公主了呀!”阮云慧说话间酸酸的,看样子是在吃醋疼爱自己的两位大哥竟然做了别的女人裙下之臣。 青鸢笑了笑,问道:“可有消息传回来?” 阮云慧摇头,眼中隐隐有了担忧:“都天快暗了,还没回来……” 青鸢还要问,忽然外面匆匆跑来一位侍卫。他脸上都是惊色:“小姐!小姐!不好了!大公子他回来了……” 阮云慧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失声道:“什么不好了!” 侍卫语无伦次:“公子……公子他受伤了。小姐赶紧去看看!” 阮云慧脸色顿时煞白,唇都抖索:“怎么会……怎么会……” 青鸢立刻握住她的手,回头厉声对侍卫道:“说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卫被她呵斥,急忙跪下:“大公子今日早上跟着烈王殿下前去林中寻找公主,可是没想到方才大公子骑着马浑身是伤到了行宫,说……说林中有刺客……” 阮云慧“哇”的一声大哭,然后跑了出去。 青鸢紧拧着眉,终是匆匆赶去。 到了阮云慧的院子,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围着一圈人。大多数是闻讯赶来的世家闺秀们,还有不少是没有去寻人的公子们。 他们一个个面色不安,围起来悄声议论。 青鸢至,他们一个个顿时低头让开。青鸢到了屋中,果然看见阮德贤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一旁阮云慧吓得哭泣不止。 青鸢眸光一闪,看向一旁那白衣如雪的男人。 东方卿面色凝重收回手,对身边的太医道:“并未伤到筋骨,还算万幸。用最好的金疮药吧。” 太医们喏喏。阮云慧哭着拉住东方卿:“东方先生,我大哥没事吧?” “没事。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东方卿微微一笑。他笑容若春风拂面,阮云慧渐渐安定下来。 青鸢上前一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东方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林中有刺客。应该是冲着娜依公主而去。” 青鸢愣了下,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东方卿淡淡道:“如何不可能?娜依公主出事后,两国势必交恶。自然有人可以从中渔利。” 青鸢看着他眼中的亮光,心中沉了沉:“你在怀疑什么?” 东方卿不语。 那边已有不少人匆匆进来,其中几位还是朝中的重臣。青鸢不能再待,转身悄悄离开。 到了晚间消息传来。在进山大约一百里的时候,夙御天一行发现了娜依公主的行踪,结果在分散搜索的时候,阮德贤所在的小队遇到了伏击,三死四伤。 阮德贤拼着一身功夫,脱了重围前来报讯。据他所说,那些刺客应该是冲着娜依公主而去,因为他们发现伏击的人没有公主就开始有了退意…… 青鸢皱眉看向明琮:“那殿下呢?” “奴婢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应该是阮大公子那一队落了单。殿下安全是无碍的。”明琮道。 青鸢在屋中走来走去,眉心不展。 明琮道:“公主不用担心,殿下武功出众。这等小小埋伏是伤不到他的。反而会令皇上再派人手前去。” 青鸢眉心深锁:“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我怕……” 她怕深山雪夜,英雄救美。娜依公主脱困之后就会以此名义要下嫁。这一招不高明可是却也不笨。 可是是真的如此吗? 娜依公主是以身犯险设计夙御天入圈套?还是其中别有隐情?若是这些刺客真的要挑起两国恩怨,谁又是最得利的那一人?…… 青鸢一边走一边沉沉思索。铜漏在枯燥的滴滴答答,听得令人心烦意乱。明琮垂首低头等候命令。 忽然,青鸢停下脚步,目光如剑看向明琮:“明琮,你可为我杀人吗?” 明琮抬起头来,平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凭公主吩咐。” 青鸢看向窗外暗了下来的天色,淡淡道:“找到娜依公主,杀了!” “是!” …… 夜,又一次降临下来。大队的人马在密林中过夜。一簇簇的火光照在人的面上,一个个都是疲倦之色。 偌大的火堆旁,夙御天慢慢烤着火,时不时抿一口烈酒。 身边的士兵为他递上烤好的干粮。他问道:“今夜不会下雪吧?” “启禀殿下,云没有那么厚,应该不会下雪。”士兵轻快地回答。 夙御天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天上的微光,今夜无风无雪,算是老天开了恩。明日一早就可以继续搜寻。 他看着跳跃的火光,妖冶的面上忽然浮起一层浅浅笑意。 那火光中仿佛有一张娴静的脸,轻声对他道:“早去早回。” “殿下!”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沉思。 夙御天眯起眼看向声音来处。一队人踉踉跄跄而来,当先一人似乎身受重伤。他跑了几步就跌在地上,旁边的士兵急忙将他扶起带到了夙御天面前。 夙御天凝神一看,皱眉:“怎么了?” 那人气喘吁吁:“殿下,有……有刺客!” 四周士兵骚动起来。一个个面上流露警惕的神色。 夙御天拧眉:“哪里遇到的刺客?几人?如实说来!” 第一百二十章 一场必杀之局(八) 一道黑影悄悄出了行宫,如鬼魅般穿行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天上没有月亮,他的身影淡到了极点。 他畅行无阻地穿过一道道守卫,最后如夜鸟投林一样没入了宫外。 他在雪地上急速而行,快得犹如一道影子。 眼见得密林就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气,更低地俯下身子疾驰而去。 可是还没等他越过最后一片雪地时。“轰”的一声眼前雪粉纷飞,直射而来。黑影猛地一惊,伸掌拍去。 “轰”的一声巨响,两股掌力交织,雪粉溅起更大的雪雾。雪雾带着凌厉的杀招,直扑黑影。 黑影连翻了好几个跟斗这才堪堪避开。 风,吹过,雪粉飞扬,黑影在雾中悄悄的隐没了身形。而在雪雾之中,一道挺秀的人影始终屹立。 没有月色,可是那人的面容显露在黑夜中。 “你要去哪?”那人淡淡地问。 雾中隐没的人影又慢慢地显出身形。因为他知道阻碍自己那人的武功之高已不是他简单隐藏身影就可以躲过的。 他面目依旧隐在阴影中,可是浑身上下犹如从地底而出的鬼魅,瘦、单薄。 “东方卿……”黑影冷冷地看着那人。 东方卿冷淡看着眼前的影子:“你是叫明琮吧。” 黑影沉默。 “不管你此去要去杀谁。若是娜依公主死了,你的公主也会死在我的手中!”他淡淡地道。 明琮浑身一震,平凡无奇的脸上终于裂开一丝表情裂缝:“你……” 东方卿抬头看着不见一点天光的夜色,淡淡道:“我知道你要去杀娜依公主。只要她死了,这一切麻烦的根源就会解决。可是她目前还死不得。” 明琮冷冷沉默,似乎不屑开口。 东方卿轻叹:“没想到她为了夙御天和谢家联姻决心如此之大。竟然要娜依公主死。” 他自言自语:“青鸢,青鸢,这是你想要的吗?还是你想要的更多?你想要两国交战,让夙御天在杀戮中壮大自己?在你眼中,人命就那么不值钱?” 明琮忽然笑了。 一个杀手会笑?从未见过,也从未有人听过。 东方卿淡淡看向明琮:“你笑什么?” 明琮冷冷看着他,冰冷的视线有如实质刺向他:“我笑,在这个世上最虚伪的人竟然有心指责公主。” 东方卿居然点了点头,从容道:“你说的没错,我便是这个世上最虚伪的伪君子,不过我是为了天下百姓和苍生。而你的公主呢?她为了什么?她为了报仇罢了。” 明琮木然无表情:“人都是为了自己。” 东方卿淡淡道:“罢了。你回去吧。” 明琮慢慢捏紧了手掌。东方卿慢慢向他走去,眉眼清淡:“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不过,总是我比你更高一筹。你死了,谁保护你的公主?” 他一步步走过,终于越过明琮走向行宫。 明琮手掌已咯咯作响,身后传来东方卿的声音,缥缈:“想明白……谁来保护你的公主?” 明琮怒吼一声,足尖一踏向着行宫折返。 …… 这一晚青鸢睡得很不安稳。她辗转反侧,梦中似乎一直在雪地行走,辛苦又看不到边际。终于她走累了,看见前方有火光。她高兴起身扑了过去。 火堆旁一人抬起脸来,静静看着她:“青鸢……” “啊!”她猛地惊醒。 “公主?”桃香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 青鸢摸着心口,喘息不已。 桃香撩起帘子,问道:“公主怎么了?” 青鸢摇了摇头,披衣起身。桃香看见她的脸色不好,连忙下去端热水。 青鸢捂着心口,怔怔看着眼前的烛火。在梦中为何她会梦见密林深处的是东方卿?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他早就和拓跋鸿合谋想要杀了夙御天?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 她倏地一惊,整个人如浸在寒冰之中。东方卿和拓跋鸿合谋? 有没有这个可能?!那娜依公主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对夙御天的兴趣都是假的?还是拓跋鸿为了杀了夙御天不惜牺牲自己妹妹的性命? 如果这样的话,先前她在石窟寺和东方卿达成的协议就是一句空话了?其实他还是想先除去夙御天,甚至不惜引狼入室? 青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这愤怒从头到脚,让她整个人不住的发抖。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因为东方卿若是和拓跋鸿合谋,怎么可能会通知她?让她小心拓跋鸿?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她想多了?心口砰砰跳着,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口中干渴得厉害。 桃香呢? 她唤道:“桃香……” 可是还没等她呼唤出声,身边的烛火一下子灭了。眼前的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外面的寒风似乎也听不见了。她只能看眼前的黑暗波涛汹涌似地朝着自己而来。 “明元……”她唤。还是没人。 突然间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锁定了她。几乎是一个瞬间,“轰”的巨响,整个窗户瞬间成为粉末,十几条长鞭就像是毒蛇一样朝着她直扑而去。 寒风灌了进来,吹得她的衣袖皆鼓起。 有刺客!而且是直冲她而来! 她眯了眯眼,微微恍惚。眼看那十几条鞭子就要缠上她的身体,在一刹那,杀气竟令她衣袖都碎裂成片。 “轰”的一声,她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更快更猛地挡在了跟前。 “砰”眼前黑影纷纷碎裂,空间在一瞬间似乎都要一起崩裂。终于,青鸢看清楚挡在眼前的人。 是明琮! 她还没庆幸自己劫后余生,明琮就如同闪电一样闯了出去。外面响起一大片兵刃交接的声音。伏在暗处的侍卫此时才被真正惊动。 “公主!” 他们闯了进来,可是还没等看清楚情况,外面一大片黑影立刻飞扑过来,直刺青鸢。 “保护公主!” 侍卫们都是夙御天麾下精兵强将,以一敌十不成问题,但是那些黑影一个个出手狠辣,很快前面的侍卫倒下一大片。 青鸢步步后退,她侧头看去,明琮已落入刺客的包围之中。刺客手中都是一条条挥舞的长鞭,长鞭不知是什么做的,明琮手中的剑竟然一时砍不开。 青鸢心中微沉。脑中一道可怕的猜测直击心中。 也许,一开始她就想错了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场必杀之局(十) 还没等她想明白,剧变再次而起。两边都是兵刃交加的声音,她身在其中不知该从何而去。明元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公主!快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屏风之后躲去,而且还不忘将狐裘披风披在她身上。 青鸢只觉得自己被他拉着踉跄而走。她微微诧异,明元瘦削没想到手劲这么大。她被他拉到了屏风后的窗户边。 明元打开窗户,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公主快跑!” 青鸢正想要回头,只听得背后紫檀木的屏风“哗啦”一声巨响,被什么击得粉碎。明元闷哼一声顷刻间倒地不起。 青云又惊又怒,正要去扶明元。一股柔和的大力一把将她腰间抱起。 耳边是明琮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声音:“快走!” 青鸢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手抓住直飞出去。耳边风声呼呼,她猛地回头,顿时大惊,黑暗中条条黑影像是源源不绝的鬼魅一样蹿出直扑她而来。 这些人……是来杀她! …… 在茫茫的密林中,特别是黑暗中寻找人是十分艰难,也是十分忌讳的一件事。但是眼前夙御天却是带着一队人行进在黑暗中的密林。 火光照耀了雪地上的痕迹,也照亮了他阴沉的脸色。 这里的痕迹无一不说明在这里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斗。而且更令人细思恐极的是,这里没有尸体,甚至血迹也都被人清理过了。 明显制造这一场刺杀的背后之人不想留下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痕迹。 是谁?是谁有这个能力在这风雪漫天的密林中设伏? 又是谁有这个决心可以掩盖下这一场刺杀? 又是谁向刺客提供线索?其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 种种疑惑涌上心头,却被深深压在心底。夙御天冷冷淡淡地看着身边重伤的人,问:“可看到公主了吗?” 受伤的人早就气力不支,要不是被人抬着恐怕早就断气了。 他听见夙御天问话,吃力抬起头:“殿下……属下只看见……那些刺客朝着东北方向而去……他们说找到了公主的行踪。” 他说完躺了回去昏死过去。 夙御天两道剑眉紧拧,消息太少也非常模糊。是继续走下去寻找,还是等明天一早再去?可是若是明日一早再找,恐怕找到的只是娜依公主的尸体。 可是若是去了就是拿着自己和属下的性命在冒险…… 他沉吟了一会,忽然回头冷冷吩咐道:“传令下去,一卫和三卫随本王前去找人,其余的人明日一早追上!” 属下大惊:“殿下,这样十分冒险,万一是刺客的陷阱呢?” 夙御天皱起眉头,冷冷道:“如果能在这么大的密林中设下万无一失的陷阱,本王带着五百人就算是踩到了也算自认倒霉了。” 简而言之,在这样的情况下刺客根本没有办法设伏。下属只能去传令。 夙御天看着眼前茫茫黑夜,看了天上稀疏的星辰,简单辨认了下方向,冷冷道:“走吧!” 队伍沉默跟上,他们不知道主帅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寻人,但是正如从前的千百次一样,主帅的命令就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哪怕是牺牲也要跟随的使命。 因为他们相信,那神一样的男人不可能带着他们陷入绝地。 因为他和他们同在。 …… 青鸢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传来。身上为数不多的热量迅速流逝。她忽然想起明元,是他冒险拼死带她离开险地,甚至还不忘为她披上耐寒的狐裘。 可是他已不知生死……青鸢只觉得心中一团火在燃烧,几乎要毁灭所有的理智。 明琮带着她飞速地逃着,身后的刺客如跗骨之俎,怎么都甩不掉。青鸢听见很多声音,被刺客惊起的侍卫呼喝声,还有整个行宫警钟声,惊叫声、痛呼声、兵刃急促相交的声音…… 很多很多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汹涌而起,然后纷纷被甩在身后。她不明白明琮这么瘦小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爆发力,把她一口气不停歇带着奔向行宫之外。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行宫之后是万丈悬崖,只能往行宫外逃去,在一切无法保证的情况下,活着才是最好的办法。 “上马!”明琮一个健步,手中急掷将青鸢高高抛起。而他回头对着追来的刺客,冷笑着打出一掌。 这一掌毫无花俏,直接轰在了刺客挥舞来的长鞭上。 劲力相交,“砰砰”两声巨响,青鸢甚至在眼角的余光看见两个刺客飞了出去,结结实实撞在墙上然后软趴趴地落地。 明琮身法很快,解决完身后两个刺客,人立刻冲向青鸢。他速度太快,甚至能拉出残影。青鸢刚要落在马背上时,他一把拉住她的腰间,稳稳坐在了马上。 这一连串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样,每一个角度、每分力道都是完美无缺,已然达到了大家的风范。 可是明琮根本没有时间停顿。他一夹马腹,马儿飞快蹿了出去直冲行宫之外。 “我们去哪?”青鸢的声音在寒气中传来。 明琮默不作声,身后的鞭子直扑而来,在空气中划过凌厉的鞭声,而且数十条飞索像是毒蛇一样冲来。 他冷喝一声,一掌打上雪地。积雪被劲力一激,立刻漫天飞舞,令身后的杀招纷纷落空。 他夹紧马腹,带着青鸢向着密林而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终于在一处山坳处发现了踪迹。是马蹄的凌乱的印记。 “殿下,有人!”士兵撑着火把很高兴地指引着夙御天前去查看。 夙御天下马看了印记,眯了眯眼:“应该就在不远处,继续找。” 正说话间,忽然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士兵们纷纷刀剑出鞘,喝道:“谁?!出来!” 不一会,草丛中探出一个脑袋。他又惊又喜:“救兵来了!” 夙御天眯眼看去,火光阴影处不一会缓缓走来一位妙龄少女。她穿戴十分华贵艳丽,哪怕是这么漆黑的雪夜都掩不住她的艳丽。 她看见夙御天,眼中委屈的泪夺眶而出:“烈王殿下……” 她说着向前奔去,眼看着就要奔到他的跟前。忽然一道寒光在她面前竖起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又是吃惊又是委屈地看着眼前竖起的刀光:“你们胆敢!我是娜依公主!” 可是回答她的却是夙御天冷淡至极的声音:“来人,搜身!” “什么!”娜依公主惊怒交加,一张俏脸因为生气而通红通红的,“殿下是什么意思?” 夙御天眼中光芒微闪,淡淡道:“公主不要介意,方才有刺客袭击本王的人马,为了澄清公主的嫌疑,还是先排除公主的嫌疑。” 娜依公主听了几乎要气昏过去。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这么被羞辱过。 什么让她不要介意?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夙御天,没想到你怀疑是我!”娜依公主银牙咬碎,恨不得抓烂前面不足一丈距离的俊脸。 夙御天懒洋洋笑了笑:“公主生气可以理解。但是公主也应该明白这天下间要本王性命的人也很多很多。本王相信公主肯定不会以身为饵,引本王进山林,然后一举杀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场必杀之局(十一) 娜依公主愣住,旋即一股狂怒席卷全身。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夙御天说得客客气气,可是那微勾的唇角,不屑又狂妄的姿态明明白白告诉她:本王看你应该是以身犯险,卑鄙无耻地特地让本王大老远进山林找你。 尔等刁民想要害本王!他就差明明白白说这么一句。 娜依公主气得快要绝倒,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原因无他,因为眼前男人的目光太过冷峻,太过无情。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殿下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害殿下?” 她勉强笑了笑:“至于搜身……谁可以搜我的身?” 她抬了抬手,转了一圈。 果然看见夙御天身边的士兵们一个个目光闪烁。夙御天呵呵一笑:“本王自然是相信公主的,不过公主也要示人以诚,不然的话,本王只要叫人搜身了。” “你!”娜依公主一双眼差点要喷出怒火。她已经很自降身份在和他说话,没想到夙御天压根不领情。 夙御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娜依公主:“公主有什么不方便示人的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披着的狐裘。狐裘宽大,的确是不知她身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娜依公主怒极反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烈王殿下竟然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我娜依看错人。” 夙御天捏了捏手中的鞭子,轻笑:“本王是什么样的人,公主以后就会知道了。天大地大,没有比命还大,不是吗?如果娜依公主不愿意也行,自己慢慢走回行宫吧。明日一早本王会让你皇兄亲自来接你。” 娜依公主闻言脸色煞白,只能咬牙脱下外面的狐裘,露出里面玲珑有致的骑装。 她咬牙:“难不成还要本公主继续脱?” 夙御天笑了笑,目光暗藏讥讽:“不用了。公主,把你的侍卫都叫出来吧。在暗处躲着也怪累的。” 他说完转身就走。 娜依公主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侍卫竟然没有跟上!难怪夙御天要这么羞辱她。任凭哪个人深夜到了山林中,看见一位少女突然跑出来,而四周还埋伏着不明身份的人,肯定很警惕。 她气得骂道:“都给我滚出来!谁让你们躲着的!都给我滚出来!” 她气得挥舞鞭子在地上抽着。不一会,她身边的侍卫匆匆出来。娜依公主正要回头解释,夙御天冷淡的声音传来:“公主好生歇息,明日还要赶回去呢。” 不多时,夙御天手下的士兵们各司其责,值夜的值夜,搭帐篷的搭帐篷,生火烧水的烧水。还有人为娜依公主等送上干粮和水。 娜依公主怨毒地盯着不远处时隐时现的夙御天身影,眼中细芒闪烁。 …… 夜很漫长。有时候会让人有种永远都不会有光明的错觉。青鸢坐在马上,四面八方都是寒气。她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明琮已经下马拉着马儿在雪地上沉默着走着。 两人一马,她有种天地间就只有一个的错觉。 “明琮……我们要去哪儿?”她声音艰涩地问。 明琮抬起头,看了看方位,很简短回答:“去找殿下。” 青鸢沉默了一会:“你也觉得其实这一场刺杀其实……是为我而来?” 明琮摇头:“不知道。” 他是杀手,不擅长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他只会接受命令,然后执行命令,其余的根本、也从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那些人……是谁?”青鸢问。 明琮摇头:“不知道。他们很强。” 很强的意思不是刺客很厉害,而是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严谨。从发动到现在一波波,延绵不绝,死了再冲上,然后再追上。每个刺客就像是永远不怕死的杀人人偶。 这些人在江湖中称为“死士”。他们没有身份,也没有来历,每个人都是杀人的工具。用完即弃,没有任何后患,也不会有任何证据。 能驱使这样的死士的人,屈指可数。 青鸢又沉默下来。明琮走了一段,一回头却看见她比雪还苍白的脸色。没有月光,可是她的面容却比月光更皎洁。 他沉默看着她,许久才说出一句类似安慰的话:“公主不要怕。” 青鸢笑了,眸光似水波光,那么美。她摇了摇头:“我不怕。因为我觉得我似乎算错了。人总是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明琮沉默地继续牵着马往前走。 身后传来青鸢淡淡的叹息声:“明琮,你走吧。” “……” “你我主仆一场,这样也算是圆满了。” “……” 终于,身后的声音消失。明琮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牵马在雪地上行走。雪太深,马儿走得很慢,也不能再肆意奔跑,因为谁也不知道雪地下有没有雪坑,很可能会折断马腿。 寒风呼呼吹过,两人一马沉默走着。 忽然一轮明月探出云层,青鸢恍惚抬头,紧接着,她眼瞳猛地一缩。前面站着三道黑影。那三道黑影不高,可是却有种凝重如山岳一样的气势。 明琮停下脚步,然后慢慢放下手中的缰绳。 天边月圆如玉盘,月色皎洁,可是却照不亮月下雪地上那三人的面容。 寒风吹来,一股充斥在天地间的煞气令人遍体生寒。青鸢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唇边溢出一丝丝苦笑。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公主殿下,天那么黑,路那么不好走。您是要去哪儿?”不远处传来沙哑的声音,带着傲慢和不怀好意。 那人的声音不够悦耳,平平的,没有任何起伏也没有任何一丝丝颤抖。这是内力已臻化境的表象之一。明琮眼瞳缩紧,慢慢捏紧了手掌,呼吸也调整到了最合适的节奏。 青鸢轻叹:“阁下三位是来杀我的吗?” “呵呵,公主殿下这么聪明,应该很明白我们三位老儿为何要在这里等着。”三道黑影中又传出这道声音。 这声音阴柔,但是却令人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声音。如果说方才那一人的声音是内力深厚到了一定境界,那这人的内家功夫绝对不逊色方才那人。 青鸢摇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何要杀我?” “因为公主死了之后,一些难题就会迎刃而解。”第三道声音传来,平平淡淡,风一吹就散。 青鸢定定看着隐藏在月光下的三人,忽然一笑:“原来如此。其实一开始,你们的主子就不是为了谢大小姐,也不是为了烈王殿下。她设下这个必杀之局,只是为了想杀我?” 她自顾自说:“只要我一死,殿下和谢家的联姻很快就会破裂。就算不会破裂,殿下也会因为我的死而震怒。你们只需嫁祸在某个人的头上,就能祸水东引。殿下为了借到力量,说不定会答应和秦国联姻。整个梁国不但会内乱,而且还会因为我的死,好不容易臣服的唐国起兵。” “就算一开始殿下怀疑是你们背后主子做的,但是梁国内乱在即,他也不得不借更多的力量去平定。” “公主果然聪明。”第一个声音平平地道,“不过这些事不需要公主操心了。” “是的,公主只需要死了,一切都跟公主无关。” “公主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们三人的对手,还是让他离开,我们给公主一个全尸。” 三个声音轮番地劝着,似乎不是在议论她的生死,而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青鸢垂眸看着早就绷成一根弦的明琮,叹道:“明琮,你走吧。” 回答她的却是明琮缓缓抽出的长剑。 长剑平凡无奇,可是剑身耀眼如秋水。照出他平凡无奇的脸。他淡淡道:“公主不要怕。”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场必杀之局(十二) 他说完立刻如闪电一样冲了出去。速度之快简直用鬼魅都无法形容。青鸢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下一刻明琮就向着那三人出手了。 她只觉得眼前雪粉漫天,打在脸上生疼生疼。黑暗中像是有一团光爆开,沉闷的带着惊心动魄的气势直冲而来。 她在马上都被惊得几乎要跌落马背。那边三团黑影迅速散开似乎不敢正面接触明琮那一往无前的气势,明琮身影在半空中诡异一折,立刻扑向其中一位。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明琮这么狠,看似攻向三人同归于尽的做法,没想到中途直接扑向他。 那其中黑衣人是第三人,他冷喝一声,冷冷拍出一掌直击明琮的长剑。他的手掌漆黑,在夜色中像是被放大一样,带着强大的劲力直拍而下。 以肉掌对长剑,对他而言没有半分优势。可是他依旧拍下,看来他的手掌应该是练了什么秘法,刀枪不惧。 明琮目光冰冷,手中软剑如银蛇一样缠绕上他的手掌,直削他手腕命门。第三黑衣人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他手掌直接抓住明琮的长剑。“咔咔”两声牙酸一样的声响从他的软剑传来。明琮脸色微变。第三黑衣人嘿嘿狞笑:“在老夫手中,还没有人的兵器可以全身而退。” 他说完大喝一声,明琮身子猛地一沉,几乎被这力道压在地上。 “西域三老!”他咬牙道。 “好小子,竟然知道我们三人的名号!不过你既然知道我们三人,那就乖乖伸出脑袋让我们砍。”第一黑衣人冷笑道。 他说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青鸢。青鸢只觉得一股冰寒的气息笼罩了自己。她默默与之对视,目光平静。 那第一黑衣人诧异“咦”了一声:“你竟然不怕。” 青鸢不回答,她回头目光看着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明琮和黑衣人,眼中俱是浓浓的担忧。眼下估计是那三个黑衣人自恃身份,没有同时对明琮出手。 “三人来杀我一个弱女子。西域三老果然是厉害。”青鸢淡淡道。 第一黑衣人呵呵一笑:“小丫头不要用激将法。不出五十招你的护卫就要死。到时候看在你是唐国公主的份上,会给你一个体面死法。” “哦?”青鸢神色漠然,“那多谢了。只不过五十招若是杀不死我的护卫呢?” 第二黑衣人袖手而立,阴沉沉笑了一声:“五十招杀不死,再接我五十招,再杀不死,还有五十招。总是会死的。” 他说话间,那边明琮闷哼一声连连倒退三步。一滴滴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雪地上。对面的第三黑衣人嘿嘿笑了笑:“好小子,武功不错。能接我七绝七杀掌这么久。不过你也不过如此。你不是我们三人的对手。” “况且你知道我们西域三老的名头就应该知道我们杀人的风格。你想要和我们战,结果就是死无全尸,我们会把你四肢先砍掉喂狗,然后用丹药保你心脉不断绝,再慢慢折磨你到最后一口气。至于你保护的人,公主……呵呵……” 他说着抬头看着青鸢,虽然阴影覆盖了他的面容,但是那猥琐的气息令人不用想也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明琮任由他说着,一声不吭,冷冷撕下一条衣服迅速缠在受伤的手臂上,再次揉身而上。可是还没等他扑向第三黑衣人时候眼前一道黑影冲来。 “接我五十招!”一道短小的兵器直向明琮的面门砸来。第二黑衣人速度快得犹如闪电,儿第三黑衣人则趁机退后。 七杀七绝掌消耗太大,不可以一用再用。只不过这武功招式的秘密除了西域三老之外很少有人知道。 面对第二黑衣人气势汹汹冲来,明琮目光如锥,几乎是以不可能的角度手中一折,软剑立刻变弯折角度直刺那第二黑衣人的手腕。 他出招快,变招更快。在常人不可想象中强行变招,不但出其不意而且还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气。四周的寒气仿佛都被他搅动了一样。 “有点意思!”第二黑衣人呵呵干笑一声,手中的兵器由劈改挡,堪堪挡住了明琮的剑。 “铿”一声尖锐的声音,火花四溅。直到这个时候青鸢才看清楚这三人的相貌。这三人面皮犹如风化了千年的树干,苍老又狰狞。 这就是所谓的西域三老。传言中西域中最嗜血嗜杀的三人。 这三人实在是卑鄙无耻。面对明琮的实力,摆明了要车轮。而且还想要羞辱虐杀他之后再慢慢折磨目标。 第二黑衣人挡住明琮的剑,眼中微惊。明琮方才已受伤,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雄厚的实力。他冷笑:“你是挡不了我们三人。看我的昆仑乱雪!” 他手中那截兵器瞬间变成了无数的光影直扑明琮。四周的风雪被两人的劲风吹起像是漫天下起了大雪。青鸢只觉得眼前变成两团雪雾,再也看不清谁是谁。 “乱雪,哈哈……这才是老夫的主场!”第二黑衣人狂笑,手中兵器狂舞地一样冲向明琮,没有一点破绽。 明琮竟仿佛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杀招,软剑挺起,就如同雪地上的雪蛇蹿起,直扑第二黑衣人。 果然一声闷哼,明琮的肩头血光溅起。第二黑衣人手中的兵器打在了明琮的肩头。直到这时青鸢才发现他用的是戒尺。 “明琮!退下!”青鸢喝道,可是声音却被寒风一吹无影踪。 明琮没有任何反应,一把抓住第二黑衣人手中戒尺,然后几乎是以看不清的速度一剑刺向第二黑衣人的心口。 “扑!”的一声闷响。第二黑衣人暴怒大喝一声,急退而去。可是明琮哪能让他这么轻松就退开?他如鬼魅一样缠着第二黑衣人,手中软剑此时此刻竟比任何坚铁还坚硬。 第二黑衣人终于“哇”的吐出鲜血。他一掌拍上明琮这才堪堪稳住身影。可是这一剑终究重伤了他的心肺。他一掌打了后气势萎靡不堪。 明琮被他打得退后五六步,也低头吐出黑血。 这么两败俱伤的打发令几乎一面倒的打斗瞬间多了凝重得化不开的气氛。青鸢定定看着跟前的明琮。她想说什么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三大西域高手轮番上阵想要虐杀他,再杀死自己。这如意算盘没想却在明琮身上打不响了。他用行动告诉这眼前的三人,想要虐杀他就得付出代价。 明琮稍稍调息了下自己,手中长剑一抖,冷冷道:“还有谁?” 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刚才明琮不要命的打法让他们震惊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场必杀之局(十三) “还有谁?”明琮长剑稳得就若激流中的磐石。 他明明伤得这么深。刚才那以命搏命之中他肯定也受了很重的内伤。可是他依旧跟没事人一样面对着眼前的三人。这下刚才还气势非凡的西域三老也不得不收敛了。 “还有谁?”明琮再次问。他平凡的眉眼映着月光,冷得不像是这个世间的人。 “小子,你很狂妄啊!”第一黑衣人冷哼出声。他慢慢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一双短匕。短匕很特别,匕首背上有三道锋利的刀刃,一条殷红的血槽从刀柄到刀尖,泛着诡异的色彩。 也不知道这血槽是画出来的还是真的人血凝结而成。 明琮淡淡开口:“三位成名已久,却不三人合击我一人,这难道不是狂妄?难道以为车轮战就可将我虐杀,然后再杀公主?” 第一黑衣人哈哈一笑,笑声很冷。他笑得雪粉簌簌落下,整个四周寒风似被他搅动起来。青鸢忍不住拢住狐裘,似乎这样才能抵抗这寒气。 第一黑衣人笑完,冷冷盯着明琮:“小子你很厉害。不过今夜你还是得死!” 明琮叹了一口气:“如果说话可以将人杀死,天下间就可以清净不少了。” 他在讽刺三人废话太多,空放狠话。 “你!”第三黑衣人被气得肩头一抖,“臭小子!你死期到了!” 明琮冷冷看着眼前的西域三老,慢慢道:“西域三老,你们不想合击我一人不是因为你们狂妄,而是你们各自为战,谁都不信谁,生怕三人一起出手,被人背后施阴招杀了独吞奖赏。这份奖赏一定很高很高,高到你们三人谁都信不过谁。……一人出五十招。真是好可笑!” 西域三老闻言却一下子沉默下来。 明琮看向第一黑衣人,剑尖直指他的眉心,淡淡道:“好了,到你了!五十招后,看是你站着,还是我倒下!” 他人消瘦,立在风雪中就如同一棵不起眼的树。可是有他站在前面,仿佛风雪都无法打在她的身上。 青鸢轻轻垂下眼帘,不能再看,也不忍再看。她知道明琮会死战到底,她也知道那三人为了赏金可以耐心等到明琮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呼出一口气,然后勒马转身向密林而去。在场四人没有人看她一眼。明琮不看,因为他知道她离开也许有一线生机。而西域三老则是知道,就算她离开,他们也有办法在解决明琮之后追上她然后将她杀死。 她,对他们三人而言,是蝼蚁般的存在。 青鸢的马儿走在风雪中,眼前风大了起来,雪也大了起来,身后兵刃交接,杀气凛然。而前面生死未知…… …… 山风呼啸,在密林中夙御天的士兵们一个个搭起简易的帐篷休息。还有一队则警惕地在四周巡防。 夙御天走入山洞中,随意看了一眼就捡了一块干净的所在坐下来。娜依公主在不远处咬牙切齿瞪着她。 夙御天也不理她,和几位属下吩咐了怎么布防了之后就闭目养神。 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慢慢睁开眼,立在眼前的是娜依公主窈窕的身段。 “哦?快天亮了,公主不睡吗?”夙御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铁青的脸色。 娜依公主冷冷看着他,咬牙:“你……我皇兄怎么样了?” “还在行宫中。”夙御天复又闭上眼,一副“本王很困,你赶紧走吧”的样子。 娜依公主见他无视了自己,一双艳丽的眸中两簇怒火燃烧着。她忽然冷声问:“烈王殿下,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遇到刺客?怎么样了?” 夙御天睁开妖冶的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公主不是好好地吗?” 他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那眼神更是一览无余的轻视。娜依公主顿时语塞,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何时碰过这样的男人?油盐不进,狂妄自大,而且谁都不放在眼里。 她半天才道:“你……夙御天……你就这么讨厌本公主?” 这一句带着无限委屈还有受伤了的骄傲。她一双艳丽的大眼含着泪水,娇躯轻颤,这个样子任凭哪个男人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夙御天轻笑,目光依旧慵懒:“公主何出此言?公主天香国色,本王只是不敢冒犯罢了。” 他说得这么漫不经心,娜依公主竟无言以对。明明知道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娜依公主嘴一扁眼中的泪就要落下。忽然夙御天道:“本王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的,公主身陷险境竟然没有这般小女儿姿态,本王很是佩服!” 娜依公主喉咙的声音一下子湮灭了。她瞪着一双大眼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夙御天,竟然脑中一片空白。 这人简直是……太无耻太卑鄙了!可她偏偏没有他一点办法! 她简直要疯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这样肆意折磨她的骄傲。 夙御天从眼缝中似笑非笑地看了娜依公主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有些人太过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那种人在他眼前,根本就不值他多看一眼,多废一句话。 他重新闭上眼,耳边是洞外呼呼的风声,还有雪打在枝叶上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浮起一个孤单的清影。 那清影缓缓回头看着他,那一双寡淡的眼神仿佛越过他看向身后虚无的黑暗中。 在她的眼中,似乎这个世间都是虚无,更不可能看向他。她的目光看尽繁华,看尽荒芜,看向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青鸢……那从高高城墙上一跃而下殉国的公主,是在他手掌中盛开又凋零的盛世之花。 他眉心微微一动,忽然有一股很不适的感觉从心头蔓延,酸酸的,蔓延全身。 青鸢,青鸢……他似乎听见寒风中有什么在凄厉哀嚎。 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如电的目光穿过洞外的风雪,看见了…… …… 眼前都是黑暗,青鸢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眼前的风雪没有尽头,野兽都不敢出来。 她伏在马背上,雪已经将她变成雪人。她依偎着马身上那一点可怜的暖气,思绪开始恍惚。 第一百二十五章 预感 耳边是风声呼呼,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那么清晰。就像是小时候每天清晨起来之前的那个时候。 在将醒未醒的时候,她躲在被子底下蒙着脸然后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那个时候是一天最安静的时刻。整个寝殿中只能听见铜漏滴答的声音,还有窗外风拂过树叶的簌簌声。 这是她最美好的时光。因为整天中只有这一刻才属于她。她不是青鸢公主,更不是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主子。眼前没有那么多人,她不需要再顾忌他们而端着公主的架势,累了都不能有半分失礼。 可是这样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因为陈女官总是要把她从温暖的被窝温柔又坚定地叫起来,让宫女梳妆打扮,然后不顾她满脸睡意喂她吃早膳,再赶去太学跟着几位老夫子学经史子集。 她是公主,可是不那些无所事事的乡绅小姐们。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他们恨不得有二十四个时辰可以将她小小的脑袋灌满。 “公主醒醒,不要睡,尚宫嬷嬷一会来了还看你这般会责怪奴婢们昨夜没有让公主早些睡觉……”陈女官一边为她穿戴,一边唠唠叨叨。 在陈女官的唠叨声中,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差点埋在衣裳中。因为困意,眼前红的白的飞光掠影而过,像是彩虹。她越发困了。 “公主,醒醒……” “公主,醒醒……” 陈女官的声音温柔又坚定,一直在耳边回绕不停。她想要躲开都躲不开。 “公主醒醒,不可以睡去……” 青鸢猛地醒了过来。眼前依旧是黑乎乎一片,不知什么时候马儿已经停了下来。看样子连马都不想在这黑乎乎的夜里走了。 青鸢想要动却觉得浑身像是被僵在了马背上。她心底一凉,被冻僵了? 想着她哆嗦着吃力地想从马背上下来,可没想到身下一空整个人跌在了雪地上。冰凉的雪沫溅在了脸上,让她多了几分清醒。 她想要起身,却是怎么都起不来。 这破败的身子怎么这么弱?为什么不可以再强悍一点?哪怕像娜依公主一样活蹦乱跳地在众人眼前花枝招展…… 哪怕她有一份力气可以站起身,爬上该死的马背,然后再远远的离开这密林,也许那西域三老就可以放了明琮…… 可是做不到。她的手在颤抖,身体僵硬,所有的热气一丝丝被抽走,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她努力好几次却依旧无法站起身来。 濒死的感觉第一次从心底弥漫上来,像是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心脏。这种感觉连唐国破灭的时候,她站在高高城墙上都不曾体会过。 她,要死了……就要寂寂无闻地死在这冰天雪地中,死在一个她不认为是对手的人手中。 她想笑,可是笑意渐渐凝结在唇边。 在极度寒冷中,她仿佛看见一袭白衣如雪慢慢向她走来。 又是……幻觉,她吃力的想要抬头,却只能看见那白影下摆随风飞舞的衣袂,是谁?是东方卿吗? 还是她已经快死了所以才出现在脑海中的人影? 白影渐渐走入她迷蒙的视线。她只觉得灵魂已经慢慢升上了天际,一片风雪迷蒙中,她仿佛看见了在那三月满天梨花下一位清俊的少年。 他正坐在高高的梨树枝丫上低头看书。四周梨花纷飞如雪,他从书中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阿瑶……” “卿哥哥……” 她忽然欢喜起来,仰着小脸看着他,一阵风吹过,梨花乱如雪,将他的面目遮盖。可是她那么欢喜,那么欢喜不尽…… “卿哥哥,卿哥哥……” 她喃喃地低语,无意识看着眼前的白影。现实和幻觉交叠,她早就不知道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白影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儿,仿佛也和风雪融在了一起。 …… 山洞中一切仿佛还是如此正常。娜依公主已经在侍卫的保护下睡在了干草上。山洞地方有限,夙御天带来的人马不可能都在山洞中歇息。所以现在他身边只有五个侍卫警惕地轮留守在了山洞口。 夙御天冷冷看着洞外,俊美坚毅的面上没有一点波动。随身侍卫龙三跟他快十年之久,很清楚他这个表情代表什么。 龙三悄然走来,问:“殿下,怎么了?” 夙御天示意了外面。龙三立刻心邻神会,迅速消失。不过半盏茶功夫他又重新出现,只是身上肩上都落满了雪。 龙三低声禀报:“看了,没有人影。但是风雪太大,也许掩盖了什么是属下没有察觉到的。属下再加派人手……” “不用了。人手太分散容易被人一一击破。”夙御天慢慢道,目光冷得像是玄冰:“龙三,你也觉得有点不对头吗?” 龙三迅速看了一眼早已入睡的娜依公主等。不过这一眼却立刻招来娜依公主身边侍卫的怒目而视。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威猛无比,就算是被困在山中好几天缺少食物都没有见一点萎靡。 这些人都是野兽吧。看起来像,那眼神更像。没想到娜依公主这么娇滴滴的公主竟然带着一群野兽在山中好几天。 一股怪异感觉渐渐放大。这是他一开始就潜藏的疑虑,在这个时候忽然爆发出来。 龙三迅速收敛目光,低声对夙御天道:“殿下,这事从头到尾都有点古怪。按道理娜依公主应该是走得出山的。为何……” 夙御天眼中猛地一亮。他迅速看向娜依公主的方向。她正在睡着,底下的干草又软又舒适,脸色也好得不像话。 这是这些侍卫精心照料的结果,也是她作为公主的待遇。可是,这一切都不对。 如果他们有办法在风雪中照顾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好几日,为什么会走不出这片雪山?! 有诈! 夙御天猛地站起来,大步地向娜依公主走去。 “铿”的一声,刀剑出鞘,四周的杀气瞬间将他包围。入睡的娜依公主立刻清醒。 “怎么了?”她的话随着对上夙御天而被捏在了喉咙中。 眼前刀剑对峙,夙御天离她仅仅有一丈。而他全身要害起码有十七八把的锋利长刀对准了他。可是他此时却是一点不放在眼里。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娜依公主:“公主说说为什么把本王引来这里?” 娜依公主被他的目光给吓坏了。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 “你说什么?”她声音有色厉内荏的意味。 夙御天冷笑:“故意深入雪山深处,还与陈王走散。不得不说,公主这一手玩得真好,不知道的都为公主担忧不已。”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娜依公主争辩,俏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怒还是被戳破的羞恼。 夙御天不笑了,只是盯着她,一字一句问:“你到底要对付谁?” 娜依公主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双无情的手捏着,只要她发出那个音节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不管她是谁。 “不说?”夙御天收回目光,对着洞外的人喝道:“拔营!搜寻刺客!他们就在四周!” “哗啦”一声,外面的士兵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此时天幕越发黑了。快要天亮了,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夙御天大步流星走出山洞,拿起长剑风一样上了马,向着黑暗的前方疾驰而去。在心底深处他有种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驱使着他一定要出去看个分明,哪怕要斩开这浓黑夜幕都要看一眼。 是谁?他被娜依引开后,是谁要死在这黑夜之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完美的毒计 大军很快开拔,留下娜依公主一行呆呆看着他们来如如风,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娜依公主傻眼了。她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这么冷漠无情,说走就走。就算是她骗了他,他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难道不想留下来等天亮再走吗? 这个男人……她忽然打了个冷颤。 这个男人是个她从没有见过,以后也不可能再见过的可怕男人。 …… 夙御天一人当先向密林外冲去。有一把火在心中燃烧,烧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他不知道娜依到底要针对谁,可是排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值得她这么费尽心机布置一番? 他一直以为娜依公主是为了联姻,而种种迹象也像是。甚至到了最后一刻他都没有怀疑秦国是来撬墙角来的。可是直到他想通了所有的关键。 比如为什么有西山行宫之行,比如为什么娜依公主会在山林中单单等他来?他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可是若不是为了他呢? 那就是调虎离山,那就是完美的声东击西!他被娜依公主看似聪明的拙劣的伎俩给骗了! 只要青鸢一死,烈王府和谢家的联姻就可能分崩离析!因为说服谢家的不是他,是青鸢!如果他都护不住她,谢家怎么会认为他可以护得住整个谢家?只要青鸢一死,就算谢家没有立即解除和烈王府的婚约,到时候谢玉真嫁入烈王府,也只是个被放弃了的嫡女。 只是一个女儿而已,谢家的女儿又不是只有一个……各种各样的念头呼啸着扫过他的脑海,就如同眼前的雪一样,轻易的就迷蒙了眼前的路。 这一切利益得失都不是重点。他坚毅的眸子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回去!不然的话他会抱憾终生。 在风雪迷茫中,他仿佛看见那一抹孤零零在天地中的清影正在缓缓走远。 那股熟悉的酸楚再一次 “咔”的一声,马蹄狠狠踏碎了碎冰,溅起高高的雪沫。这种雪沫打在人的脸上都如刀割一样生疼生疼。他面色巍然不动,冷凝得若雕像,只有身下的爱驹在疾驰中不断地躲避着各种各样的树枝。身后跟着的侍卫们一个个伏着身子纵马跟上。 正在这时,黑暗中几双眼悄悄跟上。一声锐利的尖啸,数十枝劲箭直冲夙御天的面门而去。 他目光一紧,几乎是同时向后仰去。“笃笃”几声,身后的树干上斜斜插着几支羽箭。箭尾尤自颤抖不已。 夙御天目光一冷:刺客中有高手! “有刺客!” 他大喝一声,几乎在同时抽起长剑朝着射箭来处杀了过去。而此时第二波箭射来,身后的侍卫们立刻抽刀大喝一声纷纷抵挡这暗处射来的箭雨。 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谁是谁,那些拿火把的侍卫就遭了秧,一个个要么身上中箭倒下,要么被箭射断了火把。 夙御天如一只大鹏鸟一样冲了过去,眼前雪纷纷激荡而来。刺客一击就走也不知道藏在哪。他长剑猛地横挥切过,忽然闷哼传来,一个刺客措不及防被剑芒切过倒下。顷刻的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白雪。 夙御天一招得手,立刻在半空中折向另一个刺客。另一个刺客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气势汹汹,似被他的气势给吓退了一步,倒退好几步。 夙御天方才的招式没有用到老,横劈后立刻向下,直刺第二个刺客。第二个刺客退后两步,咬牙搭弓引箭。他也算是个中好手,几乎在长剑到了跟前箭稳稳射出,可是还没等箭出,一股剧痛从眉心传来。 他瞪大双眼,看着箭在眼前被劈成两半,而自己则倒在了地上,眼前的世界都分开了。 十步杀一人!他带着凛凛的杀气犹如神祗一样大开大合收割一条条生命。身后的侍卫们更是士气大振,扑上前去补刀。 不到半刻钟,雪地上已有了五名刺客身首异处。而剩下的刺客们则落荒而逃。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屠戮是一面倒的,还以为能留下他们,起码是缠上一个时辰也好。 夙御天看也不看一眼,立刻上马疾驰而去。身后的侍卫们赶紧跟上。这一行,人如龙,马如蛟,在大雪封山中硬生生犁出一条路来。 快!快点!再快点! 风雪打在脸上刺疼刺疼的,他面色却波澜未动。快了,就快看到行宫了。忽然身后的侍卫一声惊呼。 “殿下,有血!” 夙御天猛地一抓手中的缰绳,西域大食国进贡来的汗血宝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他手臂一拉,硬生生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 “发现了什么?” “血!殿下,有个人……”侍卫跳下马指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这个人看起来好奇怪!” 火把拿来照在了地上早就死去多时的人身上。 夙御天眼瞳猛地一缩。地上的人是人吗?分明是一具苍老的干尸,可是他身下流出的血却证明他刚才死去。 “这人像是江湖中人。”龙三查探了下,神色凝重:“殿下,方才的刺客有可能是非我族类,而这地上的老人却是中原人,只是衣服还有使用的招数很古怪罢了。” 他指着那具尸体的手掌,果然五根手指头已经完全变形,应该是修炼了一种很霸道又很阴毒的武功。 夙御天看了看去路,忽然冷声道:“四散下搜!” 侍卫们应了一声很快四散开来搜寻。很快他们就有了发现。 “殿下!是……”龙三脸色大变,匆匆赶来。“是影子!” 夙御天脸色剧变。影子!是明琮! 他几乎不假思索飞掠过去。看到的情景令他遍体生寒。明琮头朝雪地,身上伤痕累累,右肩完全碎裂,可左手还抓着一截不属于他的断臂。看样子他是和对方死战到底,最后拼死杀了一人,重伤另一人…… 不,还有第三人!夙御天看见明琮身边还有一把乌黑的戒尺。 这是三人在围攻明琮!可是原本应该在行宫保护她的明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殿下,影子还有呼吸!”龙三连忙小心翼翼为他输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夙御天目光冰冷,沉声道:“把明琮带回去好生救治。” 他说完大步走向自己的马,立刻呼喝道:“找人!公主就在附近!” …… 青鸢只觉得自己身在一个很温暖的所在,四肢冰冷,但是心口火热。她想要睁开眼却是无法,只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变成了孩子的模样,一直在母后的怀中。 那么暖,暖得让她几乎以为已经神魂出窍离开了这个尘世。 一只手似乎从她的脸庞上抚过,轻轻的像羽毛一样。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从心底弥漫开来。她忽然露出了微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皇帝的失态 “卿哥哥……”她呢喃了一句。 修长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然后悄然落下。良久叹息声在青鸢耳边响起,等她再想要去捕捉时再也没有。 她终于陷入冰天雪地中,心口的暖意一点点消失,生机又一次抽走。那生生从身体分离的痛苦让她悄然落下了一滴泪。 而遥远的所在,一人一骑疾驰而来。 “青鸢!——”他怒吼。 “青鸢!——”山林沉寂,却一声声回荡着他焦灼的呼唤。 他四顾,却看不见伊人的倩影。这么冷的天,她是去了哪儿?是被刺客所杀,还是被那三个身份不明的高手掳走?她冷不冷,怕不怕? 她是遇上了刺客还是遇上了野兽?…… “青鸢!”他再次怒吼,胸臆中的痛苦随之喷薄。 “青鸢,青鸢……”她的耳边隐隐约约响起这呼唤,延绵不绝。 她睁开眼,陈女官严肃又紧张地脸出现在眼前。 “公主,醒醒,醒醒……” 她的眼泪更急的落下来。陈女官已经死了,那个将她从襁褓带到大的乳母早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父皇、母后、祈儿……甚至她恨着的谢明堂也死了。 这天地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痛苦的睁开泪眼,风雪迷蒙前路。没有刚才的温暖和生机,她要活着,替着这么多人活着啊。 她慢慢向着那声音的方向爬去,爬去…… …… 西山行宫中今天从上到下一片肃杀之气。光从那围得如铁桶一样的侍卫就知道这天就算不变也要抖三抖。 娜依公主找回来了。这本该是喜事一件,可是来往的宫人面上都带着惶恐不安。他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就惊扰了什么。 “哐”一声,西山行宫的大殿中传来一声愤怒的闷响。柴承嗣怒视底下一干谋臣们,气得手都在发抖。 “什么叫做有人意欲行刺朕,所以行宫外要虎卫营三万护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当朕是死人吗?那朕的虎符还有什么用?他一句话就可以调来虎卫营的三万兵马,那何不干脆把朕给囚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底下谋臣们纷纷跪地。 “皇上息怒!” “皇上保重龙体!” “……” 柴承嗣气得心口疼痛。他向来懦弱,而且最怕夙御天,往常都是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御兄”叫着。登基了也不改称呼。可是大是大非他自然有底线。这次夙御天奉命去寻找娜依公主,没想到他风风火火去,却是夹着滔天的愤怒而来。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进了行宫之后就下令调来虎卫营三万兵马,几乎是小半天就将西山行宫围成铁桶,苍蝇蚊子都飞不出去。 柴承嗣呼呼喘气。虽然他料想这事跟昨夜行宫中突然出现的刺客脱不了干系,但是谁给夙御天这个权力竟然连他皇帝的颜面都不虚伪迎合一下,直接撕了他的面子,将行宫上下软禁起来。 柴承嗣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火。他怒视底下的谋臣,声音沙哑:“说啊!现在怎么办?” 谋臣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落在了坐在御座左边第一位的东方卿。不过后者此时垂眸静坐,不知为什么分外安静。 柴承嗣哪知平日提到夙御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激愤万分的谋臣们此时却蔫了。难道是因为那三万兵马? 三万兵马……他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冒气,竟然在这温暖如春的殿中让他觉刺骨的寒意。 这可是实实在在逼到了他眼前的危机。万寿节那夜的大火、父皇驾崩都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虎卫营,这可是前些年夙御天亲自带着去灭过唐国的虎狼之师。是舔过血的铁骑。只要夙御天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为他将小小的西山行宫踏成废墟! 一股深深的懊悔止也止不住。早知如此他就让龙卫营随行御驾了。好歹龙卫营虽然是勋贵世家把持,但是起码人数还可以和虎卫营一较高下,虽然并未没有什么卵用…… 柴承嗣坐在御座上胡思乱想,念头一个比一个荒唐,一个比一个令他害怕。他忍不住拔高声音:“都哑巴了吗?” 谋臣此时才支支吾吾出声。 “皇上,其实烈王殿下也许真的是遇到了刺客,担心皇上安慰才出此鲁莽之举。您也知道烈王殿下是从不按着章程调兵的。” “是啊,皇上……眼下秦国二皇子,娜依公主,还有那些秦国使臣们都在行宫中。料想烈王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反。” 谋臣们一个个缩头缩脑,犹豫不决的安慰更让柴承嗣越发心慌。 什么叫做从不按着章程?夙御天是直接越过他这个皇帝,调来了三万人马。这要是放在京城就是谋逆大罪。 还有什么叫做因为秦国皇子公主在行宫中,夙御天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反?呵呵,柴承嗣要不是顾忌着自己是皇帝,都想吐他一脸唾沫星子。 那个狂妄的男人,他的“御兄”什么时候顾忌过别人?秦国皇帝就算是在这里,他也许反得更高兴。 殿中气氛变得很尴尬,又很凝重。柴承嗣脸色很惨白。从刚才的失态中回过神来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当这个皇帝一点都没有用。 “东方先生……”他像是忽然看见了东方卿一样,猛地拉住东方卿的长袖,哀哀道:“朕错了。朕当时就应该听东方先生的话,在万寿节那一夜调兵遣将将夙御天诛杀在宫门口。” 当日东方卿力谏他要当机立断,以青鸢公主为饵,诱使夙御天前来接应,然后以乱臣贼子的名义诛杀夙御天在宫门处。可是他当时犹豫不决,生怕夙御天手段狠辣,报复起来无法收场。所以,他只让东方卿领着太子府的三千精兵而已。 东方卿当时只能前去。没想到最后会这么惨烈。他太子府的三千兵马因为得到不到支援,在夙御天的绞杀之下全军覆没。他没有勇气派去增援,更没有勇气出面制止。 于是让夙御天抱着青鸢扬长而去。 这桩事说来说去都是他理亏。东方卿三千精兵哪能这么简单就拿下有所准备的夙御天?那可是在百万大战阵前都能来去自如的男人。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他除了后怕就只能忏悔。 “朕就应该早就察觉他的狼子野心……” 东方卿仿佛没有听见。他等柴承嗣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完后,这才淡淡道:“夙御天不会反。要反也不是这个时候反。皇上放心。” 柴承嗣眼中一亮。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九龙归一 可是东方卿一下句就分外诛心:“夙御天一定会反,不过他要反也需要等一个好的时机。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柴承嗣脸色发白:“怎么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眼下他们所有的人都西山行宫里面,夙御天又是发了三万精兵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们围了起来。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都要变成了刀下亡魂。 而大雪封山中,就算是勤王救驾的王师都来不及赶来。 这样的时机还不够好? 这样的时机还不够万全? 到底有什么事让夙御天连谋反都顾不上了?柴承嗣底下的谋臣们一个个脸色难看。这些问题在他们的脑海中盘旋不断,转得脑子都疼了都晕了都想不明白。 柴承嗣看着明显心神不在的东方卿,想要问却有不好意思问。这一问就显得他这个皇帝当得更蠢了。 东方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目光落在他们一张张恐惧的脸上,忽地冷冷拂袖就走。 这些人不但是蠢货,还是懦夫。 …… 小小的东暖阁肃静得令人觉得压抑。外面层层的铁甲士兵身上已经冻了一层冰凌,可是没有人抖一下,也没有人去动一下手中紧握的长刀。 来来往往的太医们,医士们一个个低着头匆匆进去,然后拿着墨迹未干的方子再匆匆出来。紧接着一壶壶滚烫的汤药端了进去,里面一片水雾弥漫,药气蒸腾。 明元脸上贴着一块膏药,脸色很不好地呆坐在东暖阁的楼下。桃香在他身边压抑着抽泣。 “明元哥,你说明琮会不会活过来?”桃香低声问。 明元木然摇了摇头。他亲眼见到明琮被人抬回来的样子,浑身都是血,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更可怕的是他几乎半边肩胛骨都给砸碎了,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落下什么残疾。 也不要说残疾了,就是能不能过这一个鬼门关都不知道。 桃香继续抽噎,半天才道:“明元,你说公主她……” 一直毫无生气的明元几乎是不假思索死死捂住她的嘴,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不吉利的话。 桃香吚吚呜呜,终是明白了什么泪水一下子决堤。 “公主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明元不敢放手,只是低声地劝。 桃香拼命点头,然后眼神看向阁子最深处,那边药气弥漫,人影憧憧,只有在帘子间隙处才能偶尔看见一幕终身难忘的情形。 夙御天紧紧抱着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俨然似要坐化。 谁也不曾见过厮杀上百场的梁国战神烈王竟有这样颓然的神色,这辈子不曾,也许将来也永远不会见到。 桃香又哭了。 …… 青鸢仿佛在迷雾中走着。她走得很累,心口沉沉就像是有千斤巨石压着,挣脱不得。她很累,可是她不想就这样沉在这梦境中。 一团火在心口燃烧,她忽然记起在那冰天雪地中,似乎有人把她搂在怀中,用什么为她延续生机。 是谁呢?那么熟悉,仿佛就隔着一层纸,一捅就破。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 耳边有什么声音太过嘈杂,细细听了却又听不分明。 “青鸢……”那个声音持续的呼唤。像是在旷野中苦苦找她的人。 她想要应和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 “青鸢——” “青鸢——” 她忽然不想应和了,倔强的坐在原地。好累,好累,为什么她要走呢? 为什么? “公主……”耳边又有人呼唤。她欢喜回过头,只见陈女官干干净净地站在身后,梳着乌黑油亮的高髻。发髻上簪着她平日最喜欢的绿猫眼金簪。这可是她母后因为她养育公主有功,特地赐下来的珍品。 青鸢欢欢喜喜地扑到了陈女官的跟前:“姑姑来了!”她喜欢在无人的时候叫她姑姑,与别的女官不一样,显得更加亲昵。 陈女官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笑:“公主长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 青鸢靠在她的怀中,闻着她身上那令人心安的豆蔻香气,撒娇:“姑姑又唠叨了。” 陈女官笑着轻叹了一声:“公主又嫌弃姑姑唠叨了,可是为什么还不起床梳洗呢?皇后昨儿的话你记住了多少?身为公主一要作为天下闺秀的表率,二也要养身立德,不然将来找不到好的驸马。” 她唠唠叨叨地说。青鸢静静地听,心中一片喜乐安宁。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梦见陈女官而不是父皇和母后,也不是别的什么人。 陈女官唠叨完了,忽然抬起她的脸,微微笑:“公主,你可知道什么是‘九龙归一’吗?“ 九龙归一? 青鸢脸上的笑容片片剥落,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陈女官的嘴一开一合地说:“所谓的九龙归一,就是指唐国的国运啊。太傅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她想要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头一下子剧痛起来。 “九龙归一,九龙归一,公主你要记住,九龙归一……”陈女官不停地说,面无表情上得像一具木偶。 不,不……她不知道什么是九龙归一,不知道…… “不!——”青鸢猛地睁开眼。 她大口大口喘气,梦中她声嘶力竭,在醒后只是呢喃而已。 九龙归一,到底是什么九龙归一?为什么陈女官一直要告诉她什么关于九龙归一的事?还有,为什么她一想就觉得脑子剧痛难当。 “醒了!公主醒了!”宫女的惊呼声响起。几乎在一瞬间,一道劲风袭来,她整个人落入了熟悉的怀抱中。 青鸢抬头,头顶上方是夙御天那张妖冶却憔悴的面色。 他看了她半天,动了动唇,忽然笑了。他笑得很古怪,不像是在笑倒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很多种情绪一拥而上,令他的脸色看起来红红的,不但脸红,眼圈似乎也红了。 他深深看着她,终于道:“你醒了。” 是的,她醒了。 …… 青鸢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如何命悬一线。夙御天意识到不妥之后立刻返回行宫,甚至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娜依公主一行都丢在了身后。 路上遇到了拦截的刺客,可惜这些刺客人数不够,又或许是心生怯意,被夙御天一把长剑砍死大半。等他将将到了密林边缘发现了垂死的明琮,然后寻迹找到了冰天雪地中的她。 那个时候他都以为她一定死了,没想到还有一口热气在。他脱下身上还热乎外袍子的将她抱在怀中,一路暖回了行宫之中。 他,救了她。 哪怕来晚一刻她都有可能死在这冰天雪地中。可是就这么偏偏凑巧救了她。 九龙归一是一条暗线,涉及到了前面的玄龙令。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玉石俱焚 青鸢斜斜依在暖笼上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要杀自己的刺客到底背后主子是谁?那些刺客意欲何为?那西域三老又是谁出面请的……梦中的九龙归一,还有那冰天雪地中到底有没有第三人…… 这一个个问题够她想了好久。特别是那冰天雪地中,如果没有别人,她就真的这么巧被夙御天找到?……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 “公主哪里不舒服?”太医的声音传来,诚惶诚恐。 三位医女们忙前忙后为她的手脚缠上药包。她在冰天雪地中手脚都被冻伤了,幸好救治及时,不然的话就算这条命救回来了,手脚都要糜烂砍掉。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还是倾国倾城倾天下的美人吗?可见使这个毒计的人不但可恨,而且还十分恶毒。 青鸢瘦削的脸上动了动,看着三位医女们们不断的为她十指换药,按摩。其余的几位年纪大一点的女官和嬷嬷们则一脸紧张的端茶倒药。 桃香坐在她脚边的凳子上,为她缝制防寒的手笼。经此几次,桃香越发紧着青鸢。 青鸢看着一屋子的兵荒马乱,却并不回答太医的话,而是问道:“殿下呢?” 桃香立刻道:“公主要找殿下吗?殿下今日出行宫了。” 青鸢皱了皱眉,侯立在一旁的明元悄悄上前,以眼神示意。青鸢心中了然,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太医们和医女们又叮嘱了好几句才退下。 东暖阁中只剩下桃香和明元。明元上前悄声道:“殿下去了西边。” 青鸢猛地浑身一震,明眸猛地睁大。她苏醒后已经是在行宫后的第三天。这三天中行宫如何风云际会,如何气氛紧绷,她都一概不知。她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明琮和明元等的情况。得知明琮还活着,明元只是轻伤后就放下一半心思。 剩余的事俱是明元为她打听来。饶是她心里有了准备还是被夙御天的胆大妄为给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没想到夙御天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来了虎卫营的三万精兵把行宫包围得密不透风。听说这几天皇上和随行大臣们人人自危,连秦国娜依公主回来都没有一点喜色。 如今夙御天去了西边……西边那可是效忠皇帝的龙卫营!夙御天去了那边应该不是要看风景的。在那边起码有五万精兵强将。他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青鸢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着。夙御天的狂和自信有时候都不知道是哪个更多一点。 “他去西边做什么?”她抚着额角问。 明元摇头,他就算再能打听,也打听不出那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他道:“今天一早殿下就领了三千兵马去了。” 青鸢只觉得头更痛了。三千对五万,连人家的零头都够不上。 明元见她脸色不好看,连忙安慰:“公主不要急。奴婢瞧着殿下做事不是那等鲁莽之人。他心中定有计议。这几日行宫上上下下被围得铁桶一般,查抄出来好几个内奸都被殿下命人大卸八块挂在了行宫外。要不是有殿下这样雷利风行的手段,这些内奸可是不是这么容易就查出来。” 青鸢只是默不作声。 明元低声道:“奴婢听说这几日皇上那边人心惶惶,秦国二皇子殿下求见殿下,殿下一概不见。娜依公主进了行宫之后,形同软禁。” 青鸢只是听着,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忽然她问:“东方先生呢?” 明元愣了下,摇头不知。 青鸢神色郑重:“去派人打听,他从五日前的刺客行刺之后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事都告诉我。” “是!” 明元领命退下。 青鸢吩咐完,一双冰雪似的眸子神色变幻不定。如今的局势她是身在当中而不知紧张。夙御天围了西山行宫,就等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他又去龙卫营,为的是什么目的,呼之欲出。 夙御天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不出则已,一出就是天地变色,风云惊变。他眼下没有动柴承嗣,若是动了,整个天下就真的大乱了…… 可是为什么夙御天这么横行无忌,东方卿竟然一点都不阻止? 她忽然发现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东方卿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气息传来。她还没回神,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中。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鬓发边,令她微微恍神。 青鸢抬起头来,一张妖冶冷肃的脸就在她面前。 她耳根子微微发热,这几日她虚弱,每夜每夜他都将自己和她脱得精光,然后紧紧相拥,生怕她被又被冻了。说来也怪,她身子孱弱,照理说冻僵昏死过去的话没有十天半月都好不了,少不得也要手脚肿胀溃烂,断指断脚。可是才短短三四天,她就恢复生机。 谁也不知道是他的功劳还是太医和医女们精心照料的功劳。 青鸢不看他灼灼如桃花的眼眸,问道:“你今日去了哪里?” 夙御天眯了眯狭长的凤眸,懒洋洋道:“出去巡了巡。” 青鸢自然知道他说的不会只是“巡了巡”,她眉心一皱,带了不悦:“你不想说便罢了。” 除非是真的气恼愤恨,她很少在他面前发脾气。往日他不说她就不问,反正会有明琮和明元帮忙打听。可是如今不知为何,她的口气中带了一点恼意,这不像是平日的她。 夙御天目光闪了闪,看向她青青白白的面色便多了几份柔和:“不告诉你不过是不让你担心。西边的事已经谈妥了。” 青鸢眉一挑,心中的震惊不亚于夙御天立刻在眼前揭杆造反。 “龙卫营肯和你定下协议?”她问。 夙御天咧嘴笑了笑:“不然呢?大家一拍两散,总是三万对五万,总是他们吃亏。” 他眼中透出一丝丝压抑不住的狠厉。这可是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杀气腾腾。青鸢顿时无言以对。 夙御天笑着道:“我手中有皇帝还有一干大臣和世家贵胄们,他们的命加起来可是很值钱。龙卫营的龙骑将军林坚,家里一干族兄族弟都在行宫之中。他想救驾效忠,可要掂量掂量。” 青鸢皱眉:“可是你与龙卫营撕破脸,将来入京怎么办?三万兵马只是因为这大雪封山,还有这行宫地势才易守难攻。等到雪停了,这里又没有粮草,等秋后算账,你可是被动多了。” 夙御天之所以能够一击得手,除了是勃然大怒毫无征兆之外,也是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会这样做。 但凡造反都要有一二三四条后路和考量。在柴承嗣和一干大臣勋贵看来,眼下的夙御天造反根本造不成。他虽然有虎卫营三万精兵,可是皇帝可驱使龙卫营五万兵马,而且还有各州各县的州兵府兵。更别提夙御天的根基还在冀州,他若是反了,只消一道令下冀州就是四面楚歌。 这玉石俱焚可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第一百三十章 佳人气恼 青鸢担心的就是这个。图一时爽快,其实后患无穷。 东暖阁中铜鹤香烟袅绕,清淡安神的沉水香令整个阁中更添几分静谧。 青鸢靠在夙御天的怀中只是沉默,面色寂寂,不知在想什么。 夙御天抬起她精致的下颌,一双深眸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他问:“你在为本王担心?” 青鸢眉心一动,垂下眼帘,淡淡道:“殿下已经决定了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夙御天最见不得她这样无所谓的样子。他忍不住皱眉道:“你放心,龙卫营的不过是一帮徒有其表的废物,他们不敢和本王见血见真章。” 青鸢不咸不淡道:“他们是不敢。可是殿下此举也令他们颇为不服,将来要收复他们,恐怕又要多费点功夫。” 夙御天一愣,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这正是这件事的最大的弊端。他虽瞧不起龙卫营,但是那帮勋贵出身世家,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最是骄傲不逊。这个时候虽然强行让他们臣服,但是先前一心要笼络世家的目的恐怕短期内实在是难以展开了。 他一个举动就把她先前布置的都打乱,难怪她会生气。 等等……生气? 夙御天忽然看向神色淡淡的青鸢,果然发现她眼中不悦之色十分浓。她虽然不言不语,不过那一点点细小的神色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夙御天忽然一笑,靠在她的肩头,低语:“那这件事你觉得如何做才好?那些人不压一压,我怕他趁着这个时候作乱,局面就不可收拾。” 他口中的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根,青鸢不自然动了动,她冷冷道:“殿下不是说他们是一群废物吗?怎么还会怕他们?” 话虽这么说,面色却已经缓和了些许。 夙御天呵呵一笑,搂着她细细说了自己怎么去龙卫营,先摆出一副要打得样子,吓得他们严阵以待,然后再让自己埋在龙卫营的某个谋臣建议议和,龙卫营的两位参将见有人愿意去探听,自然是赶紧答应。 然后他再假装勉为其难答应议和,又答应一些条件。这样大家皆大欢喜。龙卫营的上下以为免去了一场大战,大大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夙御天是以进为退,暗中耍了他们一顿。 他说得绘声绘色,青鸢面上的冷色终于褪尽。她看了他一眼,道:“以后殿下不可以这么冒进。” 她眼波若秋水,带着点点忧虑,说不出的动人妩媚。夙御天心中一动,忽地抵进,邪魅笑道:“你这是在担心本王吗?” 青鸢脸上一红,立刻躲开他过分犀利的眼神。她想要板着冷脸却始终板不成。 夙御天轻笑,忽地说了一句:“青鸢,你生气起来还真的是和别人不一样。” 青鸢微微一怔。她抬起头,对上了夙御天深深的,深深的眼眸。鼻息相闻,她恍惚觉得两人从未这么接近。 他不再是那个飞扬霸道的烈王,而是愿意低头看她喜怒哀乐的男人。 她心头微怔,头上阴影覆来,他低头欲吻上她的唇。 青鸢想要躲,不知为什么却在他的眼神下愣愣不知所措。 “砰”门边传来一声响。青鸢惊醒一般迅速别开身。夙御天不悦看去,桃香期期艾艾站在门边,脸涨得通红。 “什么事?”夙御天不悦。 桃香急忙跪下:“启禀殿下和公主,谢大小姐到了行宫外,要探望公主殿下。” 夙御天一愣。青鸢看了他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殿下放她进来吧。” 夙御天想起谢玉真的身份,眸色沉了沉:“让她进行宫吧。” …… 下午时分,东暖阁中济济一堂。谢玉真不是一个人来的,相反的,她带了京城中一大堆诰命贵妇们前来“探望”。 青鸢靠在贵妃榻上,听着外面噪杂的声音。这些人自然不是来看她的,她也一概不见。在她跟前就只有谢玉真一人。 她看着神色不属的谢玉真,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对她道:“殿下如今在前殿和几位将军商量怎么防守行宫之事,看着时辰应该议事完了,你去看看吧。” 谢玉真被她看破心思,顿时满脸惭愧:“公主……这样不太好吧。未成亲之前玉真是不可以见殿下的。” 青鸢笑了笑:“这是俗礼,你这次来一定有比探望我更重要的事,去吧。殿下不是那么拘俗礼的人。” 谢玉真见她面色真诚,心中越发惭愧:“公主的好意,玉真心领了。我家二叔过去找殿下了。” 青鸢笑了笑便不说话了。她就知道夙御天这样把行宫给围了,那些世家贵族们肯定一个个惊慌失措,要知道他们的子弟们可都是在这里。要是夙御天一个发疯,造反作乱,大开杀戒,他们一个个都讨不到什么好处。 青鸢问道:“谢家怎么看的?” 谢玉真支支吾吾:“都觉得殿下雷厉风行。” 青鸢笑了笑:“恐怕还是很多人觉得殿下有不臣之心,犯上作乱。” 谢玉真吓得脸色发白。 青鸢知道说越多越发复杂,越说越扯不清楚。她眸色一闪,盯着谢玉真道:“不管外面如何风言风语,别人如何说烈王殿下,现在你们谢家已经是和烈王殿下同一条船上的人。切不可自乱阵脚!” 她说得铿锵有力。谢玉真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她唇角微抖,几乎要失态问青鸢怎么知道……知道谢家如今族中有不少人不满夙御天鲁莽行事,犯上作乱,万一拖累了谢家那可是完了。就她父亲都有些动摇,谢家和烈王府联姻是不是对的。 青鸢这话简直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让她清醒很多。如今两家联姻,就算是想躲也躲不开关系。要是夙御天败了,这谢家就要被虎视眈眈的京城各大世家一起撕了分食。 左右谢家都是脱不开这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定地支持夙御天。 谢玉真眼中的惊慌和迷茫渐渐不见。她连忙道:“公主放心,我们谢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殿下添乱。” 青鸢满意点了点头。果然是她亲自挑选的人,一点就透。 她对谢玉真笑道:“玉真妹妹你放心。殿下此举是为了皇上,绝对不会是谣传的那样,有犯上作乱的心思。你去与各位说说,尽力安抚才是。” 谢玉真只得点了点头。她这次来就是为了安抚京城中各大世家的心,所以随行带来的诰命贵妇们也多得几乎三辆马车都塞不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人必杀之 青鸢看着谢玉真战战兢兢的脸色,忽然笑了笑:“你也可以卖她们一分人情。她们央求你去求殿下,你就百般为难,等到明日再说殿下放人是你谢家从中斡旋的结果。” 谢玉真恍然大悟,连连称谢。她看向青鸢的眼神都是敬佩。谢家一直被各大世家在京城世家圈子里面压了一筹,现在有这么个好时机,她们世家们都要求着他谢家在夙御天跟前求情。 这个便宜不占就傻了。就算那些世家们知道夙御天不敢真的大开杀戒,但是表面上还是欠着谢家的一份人情不是吗?以后见了谢家的人,还不是得低头? 谢玉真越想越是眉开眼笑,沿路听来关于此次夙御天为什么要将行宫围起来的风言风语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一边和青鸢笑语妍妍说这话,一边还查看她的伤势。见青鸢手上有不少划伤痕迹,连忙让人拿出谢家祖传的祛疤膏,只等她痊愈了就可以用上。 对于谢玉真的刻意讨好,青鸢一概受了。她看了看天色,知道夙御天应该已经议事完毕,于是催促她前去。 谢玉真含羞而去。青鸢眸光复杂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良久不语。 桃香过了一会悄悄而来:“明元回来了。” 青鸢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明元披着一身寒意进来,低声道:“奴婢查清楚了。东方卿前两日已经回京了,但是去做了什么,奴婢无能没有查到。” 青鸢眉心紧紧皱起。 她忽然问道:“如今行宫上下都无法随意出入,东方卿是怎么出去的?” 明元摇头。他也不知道东方卿是怎么做到的。此人是他平生所见最超然世外,也是最神秘的人。恐怕对所有人来说,东方卿都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以一介书生之名可以令两任皇帝言听计从,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有资本对抗权倾天下的烈王夙御天。 凭着他的才智吗?在乱世中,实打实是兵权,可不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青鸢紧皱眉心。东方卿到底为何出走行宫?难道他可以放下新皇柴承嗣在这里惶恐不得中终日吗?还是他有什么后招可以解眼前危机? 青鸢深思重重,明元欲言又止,终是提醒她:“公主,明琮醒来了。” 青鸢登时惊起,几乎是同时她立刻起身道:“带我去看看!” 她说着衣服都不批匆匆起身,可是还没走两步忽然腿一软整个人扑在了地上。却是她伤势未好,坐了良久血气不畅所致。桃香和明元大大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扶起。 青鸢也不呼痛,披上披风就往明琮养伤的所在奔去。 明琮浑身包得犹如粽子一样,青鸢看着他那样子,想笑却是眼泪先一步滚下来。 明琮缓缓睁开眼,等看清楚眼前是谁之后。他眼底浮起淡淡异样。青鸢看着他满身伤痕,良久才叹道:“是我错了,连累你至此。” 明琮仔细看来她,良久才问道:“公主如何脱困的?” 青鸢摇了摇头。 明琮缓缓闭上眼,良久才道:“有一人必杀之。” 青鸢沉默良久,道:“明琮你好好休息。一切交由我。” 有一人必杀之! 可是那一人还安好地存在这个世间上,还享用锦衣玉食,一觉醒来她依旧是那天之骄女,从不知恐惧为何物,也不知道这个世间有报应二字。 青鸢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行宫宫道上,寒风呼啸吹过,任由她披了多厚的狐裘都抵挡不了。桃香和明元默默跟在身后。他们想劝她回去东暖阁,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青鸢走了一会,忽然嫣然一笑:“对了,本宫自从得救还探望过娜依公主。今日乘着有空就去过瞧瞧。” 桃香和明元莫名所以,只能跟着她匆匆前去。 …… 此时暖香殿中,娜依公主却是十分烦躁。有宫女给她端来一盆热水请她洗手。娜依公主把手伸入盆中却是怒道:“你想烫死本公主吗?” 宫女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娜依公主满心邪火正无处发泄。她一把抽起腰间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着宫女。很快那宫女被她打得满身都是血痕。 “皇妹,是谁惹了你生气?”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娜依公主恨恨放下鞭子,冷声令宫女滚下去。她这才看向来人,拓跋鸿。她的二皇兄。 娜依公主冷笑:“二皇兄明知故问,是来看笑话的吗?” 她此时声音沉沉,再也没有平日众人面前的天真烂漫。拓跋鸿自然是熟知她脾气的。他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为兄怎么会看你笑话呢?想看皇妹笑话的人不是都已经死透了吗?” 娜依公主这才面色转缓。她冷哼一声坐在一旁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 其实她在秦国中并不如外间传言的那样受宠。相反因为她是秦皇和异族联姻下的女儿,身上带有异族血统而在秦国皇室中多受排挤。 娜依公主从小聪慧,智计多端,人人欺她是外族之人,她反而依次为凭,将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一个个整得极惨。然后她在秦皇面前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夺取欢心。 等她长大,因为容貌越发美丽,手段狠辣,秦国已无人敢得罪她。甚至秦国几位皇子和后宫宠妃都不敢与她作对。 拓跋看着娜依公主妖艳的面容,心中虽是厌恶自己这皇妹的表里不一,面上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含笑道:“我的好皇妹,别生气了。夙御天不知好歹,将来可有他后悔的。” 娜依公主冷笑,斜眼看了拓跋鸿:“二皇兄,父皇让你拉拢夙御天,你可做到没有?不要不但做不到,还被人留在这行宫中当人质。这脸可就真的丢大了发了。” 拓跋鸿脸色僵了僵。他轻咳一声:“为兄这不是在努力吗?眼下时局还乱着……” 娜依公主见他这么无能,眼中浮起浓浓鄙夷,说话越发不客气:“二皇兄,你没本事去拉拢夙御天也就罢了。我瞧着你看那妖女双眼发直,恐怕连我们这次来的目的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戏弄 她说得极其不客气。说拓跋鸿脸色变了几变,眼底掠过狠毒的神色,半晌才干笑:“皇妹此言差矣,你也是知道的。那青鸢公主就是夙御天的心头肉,为兄说到底可是为了你好。” 娜依公主呵呵笑了两声,眼中都是不以为然:“皇兄还是赶紧想想对策吧。这次刺客行刺没有除去青鸢那个妖女,反而令夙御天借口生事……” 她话没说完眼中浮起淡淡的忧虑。夙御天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亦是如此。她没想到夙御天完全是机会主义者,一把握机会就雷霆出击,令人措不及防。 现在他三万精兵强将以“护驾”为名,把整个西山行宫围得水泄不通,自己和皇兄那点点人马也被禁锢了自由。虽然他们是秦国使节,但是万一查到刺客背后的主事人是他们。恐怕夙御天又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们…… 娜依公主想到此处,心中断然摇头。她心中冷笑。她做得再过分也是秦国公主,夙御天要是敢对她不利就是等于要和秦国开战。 如今夙御天在梁国中举步维艰,和新皇矛盾重重,他一定不愿意再得罪秦国。 如此想罢,她眼中又恢复光彩。拓跋鸿在一旁不知想什么。娜依公主问了几声,他都没有回神。 娜依公主眼中带着厌恶,心中越发对这徒有其表的二皇兄更加看不起了。 正在这时,外面侍女匆匆而来:“公主,不好了不好了!青鸢公主来了!” 娜依公主眼神一沉,一巴掌扇在侍女的脸上,骂道:“什么叫做公主不好了?那妖女来就来,慌什么?!” 她骂完捏了捏自己的脸,转瞬间又是一派天真烂漫。她娇笑对拓跋鸿道:“二皇兄,赶紧随着我去迎接青鸢姐姐吧。” 拓跋鸿笑了笑与她一起走了出去。 不远处回廊处,一位绝世佳人翩翩而来。她穿着很素淡,只是外面一袭狐裘披风分外华贵,除此之外看不出半点装饰,甚至长发都随意束在脑后。 她逶迤而来,等到了近前,众人才知道什么才是书上写的国色天香,绝代佳人。她肤色如雪,竟比狐裘还白,五官绝美,一双眼瞳似秋水,似宝石,蕴含光芒。 她唇色很淡,看着弱不禁风,可偏偏她静静站在那边,便令人心生卑微。一旁的拓跋鸿看得呆若木鸡,神思不属。 娜依公主眼中掠过浓浓妒忌,不过却很快笑嘻嘻地上前拉住青鸢的手:“青鸢姐姐,你好些了吗?” 青鸢笑了笑,不动声色挣开她的手:“自然是好些了才来看公主。”她明眸一转,看向拓跋鸿:“二皇子殿下原来也在这里。” 拓跋鸿此时似乎才醒过神来,立刻殷勤招呼她进屋中。 青鸢进了屋子,含笑扫了一眼屋中摆设。果然华丽无比,而且看样子不少还是娜依公主从秦国特地带来的珍玩。 青鸢不动声色入座,微微一笑,看向娜依公主:“公主这几日可好?” 娜依公主歪头笑道:“很好啊。是烈王殿下救了我。”她眨巴眨巴大眼,好奇问道:“烈王殿下在哪呢?他救了娜依,娜依还没来得及去感谢呢。” 青鸢微微一笑:“今日谢家大小姐前来,殿下正在陪伴她。” 娜依公主脸上神色顿时僵了僵。不过她很快就露出笑容,状似无心地道:“听说烈王殿下过几天要娶谢姐姐了,那青鸢姐姐怎么办?” 她义愤填膺地道:“我以为烈王殿下是个好男人,没想到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坏蛋!” 青鸢笑容不改,曼声道:“娜依妹妹真是年纪小不懂事,我与烈王殿下又没有婚约,哪来的喜新厌旧?说道婚事,倒是娜依妹妹你千里迢迢过来,难道不是来相一门好亲事的?” 娜依公主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通红,不知是惊怒还是害羞。一旁的拓跋鸿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 他呵呵笑道:“公主你看我皇妹还小,而且……” 青鸢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二皇子殿下一片爱护妹妹的心意,青鸢明白。不过青鸢这次来,也是带着满满诚意的。” 她笑着道:“阮家大公子,公主也见过。英武不凡又是勋贵世家,配公主绰绰有余。烈王殿下也称赞过他呢。” 娜依公主的脸上瞬间铁青。青鸢仿佛没有看见,只是满口夸着阮大公子,而且越说越像一回事。 娜依公主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该不会是夙御天让青鸢过来做媒的吧? 难道说,夙御天一直软禁着他们是为了逼着他们秦国留下筹码?而这筹码就是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秦国公主吗?若是这样,这可怎么办才好? 无数个念头纷纷呼啸而过。娜依公主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现在的她不可能抗拒夙御天的要求。她就算是贵为公主又能怎么样?夙御天想要她留下来做人质就有诸多借口。 青鸢在夙御天面前的地位,就等同于军师一样的人物。她存心要留下自己来,想必夙御天是默许的。 这个妖女!娜依公主恨得眼中迸出火光。 拓跋鸿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他笑得有点尴尬:“这个……阮家大公子,这个……” 娜依公主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哭道:“我不嫁梁国!我不嫁人!” 这一下把屋中的人,除了青鸢外吓了个够呛。娜依公主嚎啕大哭,不知道的还当她满腹委屈,被人如何欺凌。 拓跋鸿赶紧安慰劝解。青鸢则四平八稳含笑看着她闹腾。娜依公主眼角余光看见她这么淡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梨花带雨:“青鸢姐姐,你也是别国公主,你这么做难道也想让我像你一样远离了故国吗?” 此话一出,青鸢背后的众宫女都纷纷变色。这话太诛心。不知是娜依公主有意还是无意,竟揭开青鸢的旧伤疤。 众宫女忐忑看向青鸢,却只见她含笑自如,仿佛没有听见。 她看着哭闹的娜依公主,微微一笑:“娜依妹妹这是什么话?不嫁就不嫁,何必如此伤心如此难过?既然不愿嫁,我去回绝了阮大公子的相求就是。对了,过几日娜依公主若是没有回国,可要来烈王府吃一杯喜酒才是。” 娜依公主一下子愣住:“不是烈王殿下的意思?……” “哦?怎么是呢?殿下没有替别人做媒人的习惯。”她说完站起身也不顾满屋人诧异的眼神,嫣然一笑走了。 她走了不远,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脆响。 青鸢脚步不停,笑着离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祸水西引(一) 青鸢不知道她离开后娜依公主和拓跋鸿的脸色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第二天听桃香说,昨儿晚上娜依公主的暖阁里面乒乒乓乓响了大半夜,今儿一早扫出很多珍玩的碎片。 桃香啧啧道:“都以为娜依公主是个小姑娘,没想到脾气这么坏。” 青鸢只是心中冷笑。 小姑娘?若是小姑娘就不会这么步步为营,心机深沉地诱她前来西山行宫。若是小姑娘也不会设下连环毒计,甚至以身为诱饵令所有的人都入了圈套。 她本想先杀之,但是没想到却因为错估娜依公主的心机而晚一步。幸好明琮赶回来,若是那一夜明琮没有回来,她的尸体恐怕早就凉透了。 青鸢想到这里,眸中寒光点点。 身后忽然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搂入怀中,耳边是懒洋洋的声音:“又在想什么?” 青鸢回头看着夙御天那张过分妖孽的脸,似笑非笑:“在想殿下是否会责罚青鸢。毕竟昨儿青鸢似乎惹了娜依公主不高兴。” 夙御天皱了皱剑眉。良久他才道:“你惹她做什么?只是一个公主罢了。” 青鸢知他对娜依公主不以为意,说再多反而适得其反。 她撇开话头,问道:“谢大小姐殿下可见过了?” 夙御天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扯了扯她的长袖:“见过了。谢家二公子也见过了。本王让他们带回消息,安抚京城的各大世家。” 青鸢见他脸色不悦,心中轻叹:“殿下过几日要和谢大小姐成亲了。” 夙御天眸光深深看着她:“本王知道,不用你提醒。” 触及到这个话题,两人之间气氛莫名尴尬。青鸢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憋闷,不知为什么自从她心疾发作之后,她总觉得夙御天对她莫名奇怪。 难道他有什么事瞒着她不成? 青鸢正要问,一回头却见夙御天一双凤眸深深看着她,那总是狂妄的眼中染上了几许担忧。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说着手抚上她的脸,冰冰凉凉的,像是从雪中浸没而出。他忍不住轻叹一声,将她牢牢搂在怀中。 “别想太多了。太医说你不宜思虑过重。” 青鸢心中一窒,慢慢问道:“殿下有什么事瞒着青鸢吗?” 夙御天的手顿了顿,良久才道:“没什么。只是你的身子总是不太好,这次又差点出事。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谁来替本王筹谋?” 青鸢心中疑虑稍减,看了他一眼:“没想到殿下竟有也有担心旁人的时候。” 她见他总是面上狂妄示人,私底下则是不折不扣的机会主义者。一般这样的人都是无情无义,从不顾惜他人。没想到一路至此,他却是越来越宠溺她。 若说是因为美色,以自己这病弱的身躯如何能让他另眼相看? 难道因为喜欢? 她心中失笑。乱世中哪还有真情厚爱?就算有也被绝望的世道,利益交换中统统磨折干净。就如同柴承嗣,身为太子,初见自己惊为天人,爱之惜之。但是到了最后登上皇位之后,就因为不得不依仗周皇后家族,连看自己一眼的勇气都无。 这样的喜欢又能值多少钱呢? 暖阁中两人相视沉默,久久无言以对。夙御天见她出神,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定定道:“不管本王娶了多少个王妃,你便是本王的青鸢,永远不会改变。” 青鸢看了他良久,忽然失笑:“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除了我,谁还敢取而代之?” 她眼中的傲然跃然面上,那是公主的骄傲。 是啊,除了她谁还敢取而代之?谁还能取而代之。她是青鸢公主,是唐国尊贵无比,艳重天下的青鸢公主李洛瑶。 她,是他夙御天一人的青鸢! 他哈哈一笑,深深看着她,凑近她的朱唇重重吻下:“是,除了本王,谁也夺不走你。” …… 西山行宫之变传扬到了京城令整个京城上下都震了震。新君被软禁,更别提行宫之中还有这么多的王公大臣,勋贵子弟。 烈王夙御天手握重兵,敌我难辨。简而言之一句话,他的手中如今掌握着整个梁国的所有权贵性命。 是反,还是安然度过就在他一念之间。 若是要反,大家玉石俱焚。若是不反,将来他骑虎难下,就等着新皇秋后算账。 可是过了两日在谢家的斡旋之下,陆续有王公大臣等悄然离开了行宫。一场危机看到了解决的曙光。于是原本门庭冷落的谢家家门口顿时犹如闹市,车马济济,人人争相恐后前去奉承巴结。 过了三日,得知消息的秦国赶紧派来使节,言明刺客是奔着秦国皇子和公主,即刻命令他们赶紧回国,以策安全。 当然秦国皇帝派来的使臣虽表面上对梁国招待不周十分生气,私底下却是卑躬屈膝,献上不少珍宝,言辞恳切请烈王殿下放人。 夙御天似笑非笑道:“放人?本王从未拘着二皇子殿下和公主,何来放人一说?” 秦国使臣满脸苦涩,连连磕头:“是下官说错话了。二皇子殿下和公主如今在外,吾皇心中担忧,生怕又有刺客来行刺。所以还望殿下.体谅。” 夙御天看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还有一堆金光闪闪的金银,哈哈一笑:“秦国皇帝太过小心了。在本王的治下就算是有毛贼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忽然顿了顿,神色忽然冰冷:“只不过本王看那些刺客好像是从秦地而来。针对的不是你们的二皇子和公主,好像是针对本王呢。” 秦国使臣吓了一跳,脸色发白:“这……这……不不……这些该死的刺客就是奔着二皇子殿下和公主而来,他们就是秦国国中的败类渣滓!殿下一定要明察秋毫,不要让这些刺客挑拨了梁秦两国的关系……” 夙御天冷笑:“哦?是这样吗?” 他征战杀伐不下百场,那尸山血海中浸染出来的杀气瞬间弥漫四周。可怜秦国使臣从未见识过,吓得浑身抖个不停。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为棋局 夙御天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秦国使者,等施威得差不多了,他才似笑非笑道:“刺客的来历本王会一查到底,若是和你们秦国有半点关系的话……” 他顿了顿,冷然道:“那就别怪本王要出兵伐秦!” 秦国使臣一听震了震。都听说夙御天在梁国兵权在握,权倾朝野,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伐秦说得比真正皇帝还更有底气。 如今秦国和梁国关系微妙,再加上秦国境内暴雪,冻死冻伤不少人畜,根本无法负担一场漫长的战争。这也是为什么秦国会突然派二皇子殿下和娜依公主前来结盟的真正用意。 说白了现在的秦国外强中干,不敢再战。更何况如今的梁国灭了唐国实力大增,秦国拿什么和梁国开战? 他一边擦着冷汗,一边道:“烈王殿下误会了,误会了……” 其余几位秦国使臣们也纷纷辩解,几乎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夙御天等着他们都一一表态后,这才咧嘴一笑:“好了,现在我们言归正传谈谈如何让秦国二皇子和公主回国的条件。” 秦国使臣闻言呆愣。他们一个个看着眼前得夙御天,忽然觉得这名闻天下的烈王殿下真的是……太无耻了! …… 青鸢慢慢走在西山行宫的偌大花园中。花园中没有什么别的花,只有一株株的雪梅屹立寒风中为这荒芜多添了几分景色。 她慢慢地走,身后宫女们亦步亦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敬畏。眼前这一片天地若说夙御天是执掌他们生死的王,她就是站在离王最近的女人。 青鸢看着眼前的景色,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这西山行宫她来了两次,每一次都是生死际遇。第一次她作为太子的新宠,东方卿要杀她。第二次,娜依公主要杀她。 两次死里逃生,两次涅槃重生。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里,是凶地,还是福地? 桃香上前:“谢大小姐要向公主告辞了。” 青鸢回头。谢玉真翩翩而来,面色含春,甚至带着一丝丝不容易察觉的骄傲。在西山行宫短短这两日,她见识到了往日扯高气扬的人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她见识到了自己未来夫君——夙御天的兵强马壮。 这可是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资本。 谢玉真上前,收起了面上的骄傲,恭谨施礼:“玉真见过公主。” 青鸢看着她尤带喜色的面色,微微一笑:“该回去准备婚礼了。” 谢玉真含羞笑道:“公主到时候一定要回京城来观礼。” 青鸢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而谢玉真的手温暖厚实。她看着谢玉真充满憧憬的眼神,淡淡笑道:“好啊。我一定去。这媒是我做的,我一定会去喝你一杯喜酒。” 多么讽刺,她为自己的男人选择了另一位妻。再过几日她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娶一位明艳照人的世家小姐。 谢玉真小心看着青鸢脸色:“公主不高兴?” 青鸢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我很高兴,也替殿下高兴。这次你们谢家总算没有站错位置。 谢玉真闻言忽然心中一凛。站错位置? 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脱口而出:“若是谢家站错位置呢?” 青鸢只是笑笑看着她却并不言语。谢玉真忽然明白了什么,噤声不敢再说。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愚蠢的问题。 站错位置的后果不就在行宫外放着吗?那三万悍将精兵,宣示的可不仅仅是好看。那些被放回去的王公大臣为什么会完好无损离去,难道暗中没有和夙御天达成什么协议吗? 就连嚣张的秦国使臣都要乖乖放下身段,拿了大笔钱财才能买平安归国。还有这一次夙御天看似鲁莽的行为不隐隐向所有质疑过他实力的人展示了一切吗? 站错位置,换来的不是一时的懊悔,而是她整个谢家将来百年的基业的坍塌!想通了这一点的谢玉真竟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青鸢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携了她的手慢慢走在花园中。两位贵女走在前面,长裙逶迤拖过雪地留下浅浅的痕迹。 青鸢指着眼前的景色,淡淡道:“你看见了什么?” 谢玉真不明所以,答:“我看见了梅花。” “只是梅花吗?”青鸢耐心问道。 “还有……西山行宫的景色。”谢玉真老老实实地回答。 青鸢微微一笑:“我看见的和你不一样。曾经我来到这里,不过是卑微的废国公主,人人可轻视我,践踏我,如今我可以安然行走在这里,无人敢阻挡。你看见的是这一片小小天地而已,我看的却是整片梁国的天地就要倾覆了呢。” 谢玉真怵然而惊,久久无语。 …… 谢玉真离去了,带着些许惶恐和兴奋回去了。临行前她握着青鸢的手反反复复只说着一句话:“姐姐放心,等玉真成为烈王妃后一定待姐姐如同亲生姐妹一般,这一生绝无改变。” 她说得情真意切,真得不能再真。甚至连一向颇有不满的桃香都有点感动:“公主,谢大小姐还真的是真诚。这下我们放心了。殿下成亲后,谢大小姐也不会为难公主。” 青鸢垂下眼帘,淡淡道:“她自然是真诚。因为她今日才算是真正明白她身上拥有的一切只有我可以给她。” 只有她,也唯有她,才是这一番改天换地的根源。 青鸢叹了一口气,天色渐渐暮色垂下,像是眼前落下一层黑纱。远远的夙御天大步而来。他眉眼舒展,看样子心情很好。他一眼就看见站在园中落寞孤寂的倩影。 他皱了皱眉,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问:“怎么还不回去用膳?” 青鸢慢慢环视眼前渐渐模糊的景致,半晌才道:“想多看看。” “喜欢这里吗?”夙御天挑眉,“若是你喜欢,本王陪你多待两天。” 青鸢缓缓摇头:“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我觉得下次再来又是另一番景致了。” 夙御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遂沉默陪她站在院中。 夜幕慢慢笼罩,很快两人眼前一片漆黑,不过渐渐的,西山行宫的轮廓被一盏盏燃起的宫灯勾勒出来。两人眼前像是升起一片巨大的幕布,在幕上,天地为景,那么磅礴。 “谢大小姐回去了。”她说。 “嗯。”他点头。 “秦国二皇子和娜依公主也回去了?”她问。 “回去了。”他带着漠然。 “……” 她静静和他并肩站立在园中,良久良久,她慢慢道:“你说,东方卿接下来会怎么下这一盘棋局呢?” 夙御天忽然笑了。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笑:“不管他怎么下,这一步是本王赢了。” 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的手心为她带去片刻的暖意。 青鸢沉默看着他模糊的眉眼,忽然心中滑过悄然的叹息:赢了吗?真的就这样轻易赢过东方卿吗? 那一日救了自己的是不是他?去杀娜依公主的明琮为何会去而复返?那不告而别的东方卿到底去做了什么? 她忽然觉得,这一盘的棋局,东方卿已经走出了她再也看不懂的路数。 今天修改了一点错别字和标点符号。 大家的催更我看见了,过年事多,会谦虚吸取大家的意见,好好更新,每天尽量都有一更。如果有事,我会发免费章节请假。 谢谢亲们支持!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行刺(一) 秦国使臣团们离开了西山行宫。他们走得很匆忙,甚至来不及向梁帝柴承嗣拜别就离去。 青鸢站在西山行宫高高的瞭望城楼上静静看着他们一行车队在雪地中吃力向西前行。他们得意洋洋而来,却狼狈而去。 怎么不狼狈呢?本来秦国使臣们来梁国是要待到来年开春的。这样匆匆回去,看来是被夙御天疯狂的举动给吓坏了。 青鸢静静看着,眸色雪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桃香为她换了手中暖炉,又为她披上斗篷。青鸢问:“殿下呢?原定是今日他要回京的。” 桃香答得很利索很得意:“殿下今日早上说了,等公主收拾好了再一起回去。” 青鸢皱了皱秀眉。桃香却在一旁开开心心道:“公主,你看殿下对你这么好。怕你在行宫中回京不安全,特地要等你回去呢。” 她还没说完,青鸢就已打断她的话唤来明元。 明元悄悄上前。 青鸢皱眉道:“你去打听过了?殿下为何不走?” 明元看了看周边没有别的人,低声道:“奴婢殿下身边的苏先生说,皇上那边还没有答应殿下的条件。” 青鸢眉头一跳:“什么条件?” 明元摇头。 青鸢抿紧唇,良久才道:“那你去跟苏先生说,就说是我说的,等殿下什么时候愿意启程再说吧。” 明元点头正要退下,忽然他又犹豫:“可是过几天就是殿下的大婚。” 青鸢不以为意:“你派人带上厚礼前去谢家,禀报谢家家主,就说殿下说了婚礼推迟至年后再说。” 明元愣了下,没想到青鸢给的是这么个办法。 青鸢见他还没离去,不由轻叹:“去吧。若是怕殿下怪罪,你就去跟苏先生说一声,想必苏先生一定会明白,然后禀报给殿下知晓。这个节骨眼上……殿下恐怕没有空回京成亲。” “是。”明元点头离去。 青鸢站在城楼上久久沉默。现在整个梁国是外松内紧,西山行宫俨然已成了各种权力交锋的风暴眼,甚至是整个天下最关注的所在。 无关紧要和投诚的人已经放出行宫,留下来的人都是不能轻易放开的人。自梁皇以下人人自危,还有在京城那底蕴深厚的一大批门阀世家…… 滞留在西山行宫多一天,就多一天的变数。夙御天一定是要和梁皇达成某些协议,而这个时候身为梁皇身边最信任的东方卿不在…… 她眯了眯眼看向在远方,秦国使臣车队已经不见了影子,只留下一行凌乱的痕迹。 她眸色沉沉,眼底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化成一片黑漆漆的冷色。 …… 雪山的道路难以行走,特别是今年暴雪。雪地上积雪三尺,人一脚踩下去,几乎没入了膝盖上。 秦国使臣团的车队们行进得很慢。大半天才走几十里。这过了两三天了才走了几百里。不过总算是走出来行宫的范围。想必就算是夙御天想要出尔反尔都已经鞭长莫及。 秦国使臣郝高邦在马车中拢了拢袖子,然后任由整个马车东倒西歪艰难地向前行进。他长得白白胖胖的,脸上没有胡须,只是显得很喜气和蔼。 只是在不经意中他眼中会流露和面相不太一样的一丝阴狠。 他是使臣,也是阉奴。他是秦国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总管整个后宫内务,御前事宜等等。这次出使梁国并不是他自愿,而是有人在秦皇跟前进了谗言。让他当了出使的总使,明里将他抬高,实则是把他暂时逐出秦国储君争夺的权力中心眼。 郝高邦接到这皇令时心中是拒绝的,但是皇令已下,他不得不含着苦涩接下来。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这个问题他至今都没想明白。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啊! 郝高邦想到此处恨得心里痒痒的,谁都知道他是秦国大皇子的人,最近秦国老皇帝身子一日比一日不行。 皇帝大行在即,几个皇子争储在即,他可不能不缺席,不然的话将来从龙之功他可就要打折扣了。是以,他才宁可逼着其余使臣们赶紧答应夙御天那个疯子的要求,用极其大的代价换得他们赶紧回国。 一想到这里,郝高邦又心痛了。这下可是真的是揪心裂肺地疼。 那答应给夙御天的钱粮有三成是他自己垫上的。而且夙御天这个疯子还不稀罕金银,狮子大开口就是十万石的粮米…… “咚”的一声,马车不知道撞上了什么,郝高邦一下子不提防摔了出去,重重撞上了车厢。 他痛得眼前金星乱撞,不由破口大骂:“到底出了什么事?想要撞死咱家吗?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皮痒了吗?啊……” 他骂骂咧咧从马车中出来一看,顿时傻了眼。马车的车轮飞了出去,歪歪扭扭掉在雪地上。他再看看四周,随从们一个个面色青紫,神情疲惫麻木。 这几天的赶路,他们已经耗尽了力气。 “郝公公,……这车子坏了……”随从战战兢兢禀报,“不然您骑马吧。” 一提到骑马郝高邦脸色就涨成了猪肝色:“你个杂碎让咱家骑马?!骑你XX,快去修好!不然咱家回去活剁了你!” 正在他打骂时,身后传来如沐春风的声音:“郝公公若是不嫌弃可以和本殿同乘一辆马车。” 郝高邦脸色挤出古怪笑容缓缓回头。只见在自己的身后,文质彬彬的拓跋鸿含笑而立。他容色本就极其英俊,这狼狈赶路似乎也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他依旧风度翩翩,衣着发冠整整齐齐。 郝高邦脸色僵硬:“这个……不太好吧。殿下皇子之尊,老奴怎么可能和殿下同乘。” 他是大皇子的人,对其他皇子的示好和拉拢一向都是敬而远之,生怕大皇子知道后不高兴。这二皇子拓跋鸿虽然说是实力最弱的皇子,在以武为尊的秦国皇室中一向是被人瞧不起。 不过万事还是小心点总是没有错。 没想到拓跋鸿却是不容分说,上前亲热拉住郝高邦的手臂,笑道:“郝公公太过客气了。天寒地冻的,在这荒山野地里马车坏了哪能那么容易就修好。去本殿的马车上吧。” 他说着拉着郝高邦上了自己的马车。 郝高邦刚进入马车,就听见一个冷傲的声音传了出来:“二皇兄,你让这奴才进来做什么?!” 大家不要刷,有更会显示。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行刺(二) 郝高邦的脚就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他抬头看去,明艳无比的娜依公主一身华服正懒样半靠在锦墩上。外面寒风凌厉,车里宽大舒适又温暖如春,如此一看已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不过她此时面色怏怏不乐,褐色大眼正瞪着自己。 郝高邦很是尴尬也很恼火。他在秦皇面前可是大红人,多少达官显贵都要曲意奉承巴结自己,只有这高傲的娜依公主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要不是秦皇宠她,她早就被丢在草原里面喂野狼了! 郝高邦眼里闪过一道恨意,不过他到底是城府颇深没有当面发作。他呵呵笑了笑:“奴才不知道公主在这里,奴才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拓跋鸿适时出声。他笑着握住郝高邦的手,淡淡对娜依公主道:“郝公公的马车坏了,皇妹,你还是去你的马车上待着吧。” 此话一出,不但娜依公主愣住,就是郝高邦也惊呆了。 娜依公主脸色顿时一沉:“二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赶我走?” 拓跋鸿依旧是笑眯眯道:“为兄怎么会赶你走呢?只是总不能让为兄和郝公公去你的马车里面吧?万一弄脏了皇妹的香车,为兄可是吃罪不起。” 娜依公主已经气得俏脸发白,只是她满心都带着疑惑。面前这文质彬彬的皇兄对自己可是千依百顺,从没有忤逆过自己一星半点。就算是有时候她太过分,二皇兄也是无奈笑笑。 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她这么不客气。 郝高邦见兄妹两人之间气氛紧张,立刻打了哈哈:“二皇子殿下何必呢?老奴下地走就行了。也只是一段路而已就到了驿站了。” 拓跋鸿却是握紧他的手,口气一点都不容置疑:“郝公公不要客气了。皇妹会回到她的车上的。” 他说着盯着娜依公主,眼中都是命令神色。 娜依公主想要再像以前撒个娇或是刁蛮任性一把,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看着拓跋鸿的眼神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张了张口,终是恨恨瞪了拓跋鸿和郝高邦两眼,怒气冲冲下了马车。 车队经过耽搁又动了起来。马车中拓跋鸿和郝高邦靠在各自一边的车厢上。郝高邦小心翼翼看着闭目养神的拓跋鸿,不知为什么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 方才他要是没看错的话。天皇落子都不怕的娜依公主竟然在那么一瞬间怕他? 而且此时此刻拓跋鸿给他的感觉竟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是错觉吗? 郝高邦冥思苦想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郝公公,喝茶吧。”拓跋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优哉游哉为他倒了一杯清茶。 此时已经离开了山路走上了平整的官道,再过几个时辰就可以借宿在驿馆之中,到时候就可以结束这能把人颠簸死的行程,畅通无阻地进入秦国。 郝高邦客气接过,偷偷瞥了拓跋鸿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有点慌,仿佛有个谜团的谜底就要揭晓吓他一跳似的。 太不寻常了,这一路上都不寻常。甚至他怎么被秦皇下旨跟来梁国恭贺都好像有哪里不对。 郝高邦在深宫中浸淫几十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阴谋阳谋,可是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个更高明的人遮住了他的眼睛,蒙蔽了他的耳朵。让他这么精明的人身不由己成了棋子…… 对!就是棋子的感觉!这就是他这些日子来埋藏在心底的那不舒服异样。 “二皇子殿下……”郝高邦斟酌了开了开口,“何必为老奴得罪娜依公主呢?万一回去后皇上怪罪下来……” 拓跋鸿并没有立刻回答郝高邦的话。他低头抿着茶。他的动作优雅至极,有种与生俱来的皇室贵胄的气质。郝高邦此时似乎才算第一次打量拓跋鸿。 眼前的拓跋鸿有种他说不出的感觉,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样的感觉让他心里开始打鼓。 拓跋鸿喝完杯中的茶,舒适长叹一声:“郝公公担心这个做什么呢?娜依公主只是个小丫头,生个气一会儿就忘了。” 他眯了眯眼,看向郝高邦:“郝公公,有些话孤不得不在这个时候问你。若是您不方便回答,那就算了,就当是孤鲁莽了。” 郝高邦心中猛地提起:“二皇子殿下,您想要……想要问什么呢?” 拓跋鸿微微一笑,眼中神色诡异难言:“郝公公,您说,父皇大行之后,是孤会登上皇位呢?还是大哥会登上皇位呢?” 郝高邦浑身剧震,目瞪口呆地看着拓跋鸿。 …… 秦国使臣车队们终于在天完全黑时进了驿站。为了迎接这一批贵宾,驿站中忙得人仰马翻。奈何驿站中简陋,时不时就听见娜依公主发脾气的声音。 整个驿站上下苦不堪言。奇怪的是一向宠爱妹妹,生怕她有点不适的拓跋鸿却是一声不吭任由她闹腾。 终于夜渐渐深了,赶路劳累了一天的众人都躺在床.上睡着了。郝高邦却辗转反侧。他静静听着外面的风声,犹豫再三起了身。 今日白天马车中拓跋鸿对他说的话太过震撼了。若不是大白天,又是热茶在手中打翻烫伤了手。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拓跋鸿竟然公开招揽他为他效命!他可是大皇子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争夺皇位的路上,一向被人所轻视的拓跋鸿也有夺位之心! 怎么办?把这情况汇报给大皇子?可是若是自己轻举妄动,现在身边没有几个心腹,拓跋鸿会不会暗中监视他,或是暗中下手?…… 郝高邦满头的冷汗,不住地在屋子里打转。他从没有碰过这种难以抉择的问题。追根究底,他一路都是昏聩而行,就算他在宫中是手眼通天,在这里就是被砍去了手脚的聋子瞎子…… 不行!忽然,郝高邦眼中掠过一丝狠决。他下了一个决定,不管怎么样离开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正当他要唤来心腹,忽然此刻剧变骤起,有人大喊一声:“走水啦!走水啦!” 几乎是同时,一股火光从楼下蹿起,几乎有两人高。郝高邦还没回过神来,那扇窗户一下子被火舌舔了下开始剧烈燃烧起来。 今天两章更新完毕。明天一更打底,各位小年吉祥幸福!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行刺(三) 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味道席卷冲入屋中。郝高邦双瞳猛地瞪大。 这是火油! 有人在放火! 他大惊失色,立刻头也不回地往下跑。整个驿馆中人人惊起,犹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蹿。郝高邦想要找自己的心腹随从速速离开这个鬼地方。反正再一天的路程就到了秦国。 到了秦国他就可以任意施为。至于什么二皇子殿下,娜依公主,见鬼去吧!他又不是他们的狗腿子,最好都这个晚上都走散才好。他只要回京之后在秦皇面前痛哭流涕自请谢罪就行了。 整个驿站陷入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中。火油见风就烧得更旺,整个破旧的 郝高邦在惊慌失措的人丛中向马厩奔去。到了那边他顿时惊呆,竟然没有一匹马! 郝高邦混乱的脑袋像是被透心凉的冷水泼了个正着。他回头,整个驿站火光熊熊,风助火势,几乎要映红了整片天际。 “郝公公!”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 郝高邦回头,瞪大眼看着拓跋鸿带着几位随从侍卫匆匆而来。 “郝公公怎么了?”拓跋鸿走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忙忙就朝着外面走去。 郝高邦看到外面一辆马车停着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郝高邦急急忙忙地问。 拓跋鸿冷笑:“有刺客!” 郝高邦诧异回头,果然驿站中响起阵阵惨叫,那叫声不似人声,令人毛骨悚然。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发生着单方面的屠杀。 火油,刺客……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阱!郝高邦定定看着马车边沉默立着的拓跋鸿。火光明灭中,他的俊脸也阴晴不定。 郝高邦只觉得口干舌燥,不住咽着唾沫也无法平息心头的不安。驿馆里面的惨叫声渐渐少了。“哗啦”一声,有人冲了出来。 郝高邦下意识心头跳了跳。冲出来的是娜依公主,她浑身狼狈,身边有几位高大粗壮的侍卫正边退边和刺客们打斗。 他们百里挑一,身手了得,不然也不会这么一路跟随娜依公主这么久。他们行成一道人墙,牢牢把娜依公主护在身后。 娜依公主愤怒大吼:“杀了这群毛贼!” 她披头散发,一张美颜的脸上不知沾染了谁的鲜血,显得分外妖异狰狞。她一边指挥侍卫斩杀刺客,一边向后退去。 她一回头看见拓跋鸿,立刻向他奔去:“二皇兄!快杀了这些刺客……” 她扑向拓跋鸿,抓住他的手臂:“快去……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定定看着眼前笑得阴森森的拓跋鸿,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拓跋鸿一手扶着娜依,一手慢慢转动自己手中的匕首,微笑:“皇妹,不要害怕。二皇兄会帮你的……” 剧痛从腹中传来,娜依公主瞪大美眸定定看着他。她死死抓住拓跋鸿,不敢置信的双眼盯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 郝高邦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得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拓跋鸿慢慢抽出匕首,娜依已经站不住了,她拼命抓住他的衣服,身子却越发沉下去。她就像是溺毙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 大口大口的血从她的口中涌出,温热的染红了地上肮脏的积雪。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死的是她。她只不过是一个刁蛮的公主,就算再坏也碍不了什么人的眼。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手中一切的一切,而从不要承担什么责任。 她只要一直一直的那么看起来天真无邪,就可以享受这一辈子。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不对,有什么不对的。 二皇兄一定杀错了人……她拼命抓住拓跋鸿的衣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拓跋鸿啧啧叹息:“皇妹,对不起。你也不相信是吗?我也不相信呢。你放心,皇兄会告诉父皇,你下去陪他了。” “不……”娜依重重吐出一口血。 拓跋鸿英俊的脸上染上血,越发显得诡异妖冶。他轻笑:“安心去吧。谁让你那么顽皮呢?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没办法,你必须死呢。本来我想留你一条命,可是那人不答应。” 他叹息捧住娜依美颜的脸,轻笑:“皇妹,你必须死。你不是喜欢玩吗?这一次,皇兄的游戏好不好玩?没有人觉得我有把握登上皇位,也没有人看得起我。你不用说,也是那些看不起皇兄的人吧。……哈哈,没事,皇妹,我不介意的。你现在死了,皇兄忽然觉得感觉也不是那么差劲。……如果说要登上那九五之尊,需要用鲜血铺路,你就是皇兄脚下第一块铺路石。你开不开心?因为你会见证皇兄的辉煌……” 郝高邦终于回过神来,他惊叫一声扭头就跑。可是还没等他跑出几步就再也不敢再动。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黑衣人。 他们手中一根根劲箭直指场中。 郝高邦浑身簌簌发抖,几乎是同时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喊道:“二皇子殿下,奴才效忠您!求您饶了奴才一条狗命!” 拓跋鸿一把把娜依推在地上。娜依在雪地上不停的抽搐,死亡对她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在临死之前,她还要痛苦一阵子。 拓跋鸿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脸,似笑非笑看着郝高邦。直到这时郝高邦才发现他的目光那么癫狂,那么冷酷。 这人连亲妹妹都杀!他是疯子!而所有人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一点。这是怎么样的心机和手段? 拓跋鸿走向郝高邦,轻笑:“郝公公这么害怕做什么?你放心,孤是不会害了你性命的。” 此时场中一声声惨叫响起。郝高邦颤抖看去,场中那几个大汉侍卫纷纷就戮。尸体一地都是,里面不乏有断肢残臂…… 浓浓的血腥味随风飘来,郝高邦想要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他原本没有这么脆弱矫情,只是刚才的那一幕彻底恶心了他。 他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娜依公主。往日骄傲得像是小太阳的公主,此时比一只死狗还不如。 她大大的眼睛写满了不敢置信,似乎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死。而且还是死在最疼爱的皇兄手中。 寒风吹过,郝高邦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忽然夜色中,缓缓走来一位白衣墨发的男子。郝高邦瞬间瞪大双眼。那男子沐浴在凄冷的月色里。他一袭雪白长衫,身形瘦削。 他清清冷冷地行走在黑夜里,纤尘不染,那一身风华犹如月君。 拓跋鸿见到他,微微一笑:“东方先生来了。” 东方卿慢慢走到他的跟前,看着地上垂死的娜依,神色淡漠。 附言:今天还有没有更?我也不知道。想要催更就在评论区留言吧。年末事多,敬请原谅!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成亲 拓跋鸿漫不经心地擦着手中的血迹,微笑:“东方先生可算满意了?” 东方卿淡淡扫了一眼已经快气绝的娜依公主,眼中没有任何表情。 “殿下的手段果然狠决。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得了手。” 拓跋鸿哈哈一笑:“这下东方先生相信孤的决心了吧?” 东方卿微微含笑:“这么一份投名状,东方某人收下了。” 拓跋鸿十分开心,大声呼喝让手下善后,然后处理成被刺客截杀的样子。 一旁的郝高邦终于软在地上,冷汗遍布全身。 乱了,全乱了。 投名状!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娜依公主原来只是拓跋鸿联合东方卿造反的投名状。 他毫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地上娜依的眼睛。她的口一张一合,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到了死,她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死。 明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 不对!郝高邦脑中忽然被什么惊醒,他瞪大眼看着眼前如月君一样高华的东方卿,久久无法回神。 梁国的西山行宫的刺杀是娜依公主背后主使,要杀的人是唐国废公主青鸢……可是为什么现在死的人却是娜依公主?东方卿为什么要以娜依公主的性命,让拓跋鸿投下投名状? 郝高邦忽然觉得觉得自己本来已经够乱的脑子又变成了一团乱麻。 忽然头顶垂下拓跋鸿英俊却神情狰狞的脸。他笑:“郝公公,孤相信你是站在孤这边,不然的话您就是第二份投名状哦!” 郝高邦吓得双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在他昏死之前,他看见东方卿那一双深邃无垠的眼眸盯着自己,犹如算尽一切的神祗。 这人……太可怕了!这是他失去神智之前从心底掠过的一句话。 …… 秦国使臣车队在驿馆遇到行刺,娜依公主被刺客所杀。二皇子拓跋鸿仓皇逃回秦国中。甫一入秦宫,秦国老皇帝听闻此噩耗,惊厥过去,醒来时就痴痴呆呆。 二皇子拓跋鸿大恸,随伺左右,片刻不离。过了三天后,秦帝驾崩,圣旨传位于二皇子拓跋鸿。 大皇子拓跋珪不服,起兵造反,可是还没等他挥师攻打皇宫,拓跋鸿出了继位来第一份伐己诏。上面写着拓跋珪十条大罪,如私自扩兵、侵占土地囤积粮食、私制兵器、侵灭周边小族,男的统统占为奴隶,女的被卖入勾栏,被迫经营皮肉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等等。 如此种种恶罪,拓跋鸿罪兄先罪己,在圣旨中痛哭流涕说自己没有劝诫好狂妄自大的兄长,才导致他犯下如此大罪。如今秦国处在危险之中,他不得不替天行道,除去兄长,等除恶尽了,他必定在太庙前自刎谢罪等等。 此伐己诏一出,秦国上下哗然。拓跋珪气急攻心,立刻挥兵攻打,可是民心已失,拓跋珪兵败如山倒,在溃逃之中被乱兵杀死。人头被呈给拓跋鸿。 至此,秦国内乱迅速平息。不过是四五天,秦国大局已定。拓跋鸿名正言顺登基皇帝位。 …… 这消息传到青鸢手中时,已经过了快大半月了。 她静静立在高高的行宫城楼,看着天边灿烂的天日,慢慢撕碎了手中的纸条。纸片被风一吹,纷纷飘散如白雪。 娜依公主死了。青鸢神色沉静,看不出半点喜怒。 “公主,殿下找您,说该启程了。”身后明琮的声音传来。 青鸢回头看着他过分瘦削的身影,淡淡道:“娜依死了。” 明琮点了点头,只是冷冷淡淡评价:“她早就该死了。” 青鸢盯着他的眼睛:“那日我让你追杀娜依,是东方卿让你返回?” “是。”明琮一点都不避讳,点了点头。 青鸢沉默了良久,突然说道:“好,我们也该启程了。” 她说着慢慢步下城楼。城楼底下,夙御天正在马上,一身明黄金铠甲将他整个人映得犹如神人。身后两列长长的精骑兵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长枪如林,人马如龙,整个西山行宫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夙御天深深看着拾阶而下的青鸢,漆黑的眼瞳只有那一道清丽无双的倩影。她一身雪白,寒风吹过,她仿佛要随风而去重归九霄。 青鸢,青鸢……这是他的青鸢。 青鸢不急不缓的走下来,她眸色如水,对着夙御天微微一笑:“殿下,我们启程了。” 夙御天哈哈一笑,忽然他下马,几乎是几步就到了她的跟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回家!”他大喝一声。 身后的士兵们陡然欢呼起来,一个个大呼:“殿下威武!殿下万胜!” 青鸢静静伏在他的胸前,看着他郎笑开怀的面容,亦是微微一笑。 回家,回家……她已没有了国与家,这荒芜的乱世中,他的怀抱才是她的家吧。 …… 秦国的内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梁国,所有人议论纷纷中都不明所以。这秦国的剧变太过戏剧化,起得很快结束得也更快。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最关心的,因为梁国此时更值得关心。西山行宫之变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梁皇还在行宫之中,据说是在“疗养”,实则很多人都明白。这是被夙御天变相软禁了。 那个始作俑者却在五天之前带着一万兵马浩浩荡荡回到了京城。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又仿佛什么都变了样。 十二月初八,吉,百事宜行。烈王纳妃了! 整个烈王府张灯结彩,谢府中更是一大早就忙忙碌碌,每隔一个吉时就会有府中家丁抬出一筐的喜钱撒了出去。整个谢府内外拥挤得人都过不了。 谢府中,谢玉真愣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两抹飞霞飞上了眉梢。全福人还在“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子孙满堂……” 身边的母亲捏着帕子喜极而泣,几位附中的妹妹们羡慕至极地看着她。里里外外都是红色,嘈杂声阵阵,比过年还热闹。 谢玉真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几个月前她还为自己即将嫁给名声狼藉的净月王而愁苦不堪,而如今她翻身一变,即将成为整个梁国中权势最大的男人王妃。 这天差地别,她至今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礼成!”喜娘大声宣布。 全福人笑眯眯为谢玉真簪上一根金灿灿的金步摇。金步摇上是一只鸟雀,可是不知道是匠人无意,还是给的式样有意,那颤巍巍在金步摇上的鸟雀此时此刻看起来那么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凰。 谢玉真轻轻摸上了头顶,金步摇刺啦啦地刮着她的手心,像是提醒着她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人人都说夙御天是一只潜渊的真龙,那她不就是那一只即将振翅高飞的凤凰吗? 她心中激动澎湃,眼前只有众人羡慕的眼神,还有那震天的鞭炮响声。 可是为何,又为何……她看着那只凤凰,觉得分明是一只青鸢…… 今天晚上不知道有没有更,不要等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白梅如雪 烈王府中锣鼓喧天,爆竹阵阵,人人都在欢笑,人人口中都说着恭贺的吉祥话。每个人满脸红光,似乎都忘了这一个月中的剑拔弩张,生死惶惶。 红妆十里,绕城足足走了一圈的大红喜轿终于在烈王府门口停下,然后行了一系列的礼仪之后缓缓而郑重抬入深深的侯府中。 …… 夜深了,府中还在继续白天的热闹。往来也许因为有了许多武将,宴饮直到半夜都未休。 高高的琴台上,青鸢静静坐在一把长琴前。 香炉中香雾弥漫,清甜又安宁。在她面前斜斜插着一只白梅花。她静静看着,犹如痴了一般。 有脚步声传来,她并不回头,道:“桃香,你看这梅竟然开了。到底是山野中的梅花更耐寒些。” 身后寂静无声。 她缓缓回头。等看清楚来人时,她微微一笑:“原来是你。” 来人默默走到她跟前,雪白的长衫纤尘未染。她懒洋洋直起身,乌黑的眼眸带了些许讥讽:“看来改日我要让殿下多多检查下烈王府的守卫,怎么的让东方先生这般来如自如都不知。” 东方卿淡淡勾了勾唇:“今日是烈王殿下大婚,东方某不来贺可说不过去。” 原来如此。青鸢想要笑,唇角却是又意兴阑珊垂下。 东方卿看了她眼前的白梅,柔声问:“你喜欢西山行宫的白梅?” “嗯。”青鸢点了点头,“总觉得那山上的梅花长得比我所见过的梅花更美些。” “为什么?”东方卿看着她巴掌大的脸,眼中隐隐流动谁也不明白的怜惜,“听说你喜欢梅花,夙御天就把外面的百年老梅树都给连根挖来。为此还有不少文人学士破口大骂他有辱斯文。我还记得这事甚至传到皇上耳中。” 青鸢轻笑,纤手轻轻拨弄瓶中的梅花,淡淡道:“是啊,有什么不一样呢。明明都是梅花而已。只要我一开口,他就会把天下最好的梅花挖来给我瞧。可是还是觉得不一样呢。” “也许因为你的心已经不一样了。”东方卿很认真地回答,“西山行宫的梅花长在山野之间,你所见的梅花困在这一片天地中。再美的梅花,失了自由和灵气,就只是玩物而已。” 玩物? 青鸢闻言定定看着他。一双深幽乌黑的眸子神色变幻而过,却终是化成寂无。 “罢了。只是梅花而已,又有什么不一样?”她忽然笑了起来,随手拿起那梅花就往外丢去,冷笑:“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当年我还是唐国公主时,我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如今还不是一样,他宠我爱我,又有什么区别?!” 白梅落地,沾染了尘埃。 她冷冷立在他跟前,眉眼冷如霜雪:“东方卿,这么久过去了,你杀不了我就想要说服我归顺与你?!你别做梦了!我就算把这个天下砸了个稀巴烂,都不会留给你!” 东方卿面色不变,冷冷反驳:“你以为我想杀你是真的杀不成吗?” 青鸢顿时无言以对。 东方卿慢慢道:“我不杀你,是因为舍不得。” “然后呢?”她冷笑讥讽,还有那一点点自轻自贱,“哈哈哈……天底下舍不得我青鸢死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而已!他们都想要我……” “阿瑶!不许你这么说!”东方卿喝了一声。 这一声带着严厉和宠溺,还有她不明白的……痛心。 她不再笑,只是定定看着他。寒风吹过,整个琴台萧瑟荒芜,远远传来宴饮的欢乐喧嚣越发令人难受。 眼眶酸涩,她想要哭却发现眼底早就干涸一片。是什么时候开始,连哭泣都是一种奢侈。 她早就无泪可流,就在那国破家亡的那一日。 “谢谢你救了我。”她生硬转过头,冷冷道:“也谢谢你杀了那个该死的人。” “不用谢我。”身后的气息渐渐靠近,悦耳的声音就在耳边。他轻叹:“阿瑶,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可以伤害你。因为我不许。” 青鸢冷然回眸。她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一张脸。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他曾骗她欺她杀她,她也曾爱他恨他置他与死地。两人这一路相爱却相杀,情深却难全。到底是谁的错? 他杀了娜依公主是为了她吗?她心中冷笑,恐怕他杀了娜依也有自己不得不的考量,哪是真的为了她呢? 她被他狠狠骗过一次就已不再相信他了。 她逼近他的眼前,乌黑幽深的眼眸仿若没有尽头的深夜:“若是你伤了我呢?” 东方卿慢慢道:“阿瑶,不管你信不信。伤你一分我痛十分。” 青鸢定定看了他良久,终是长袖一拂,冷然离开。 …… 夜半,雪窸窸窣窣飘落下来。夜阑寂静,一切都仿佛沉睡在这寂静的冬夜中。 今夜她却睡得很不好。梦里辗转反侧,断断续续都是从前的旧事。有父皇有母后,还有很久没有出现在梦里的弟弟,甚至还有谢明堂。 可是不管梦里出现的人是谁,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静静看着自己。那一双眼冷漠无情,仿佛带着先知者的怜悯在注视着她,如芒在背。 她忽然惊醒,睁大眼看着眼前的黑暗。 屋外有人在轻声说着什么话。她就着昏黄的烛光看见铜漏菜不过是戍时三刻。 她怅然若失叹了一口气,长夜才过了一半,怎么觉得自己已过了一世。 她听见桃香断断续续地道:“公主今日用了小半碗燕窝粥,吃了两个玉春卷……都好……都还好……” 她还看见一道隐约的身影在外,模糊看不清,却能够闻到隐约的酒气。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倦然闭上眼。 过了一会,有寒气吹拂入帐中。她睁开却看见夙御天正站在自己的床前。她愣了下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会在这里。 灯火昏暗,他并没有发现她醒了,只是站在帐外默默看了她一会,然后又低声吩咐桃香几句转身悄然走了。 她张了张口想要唤住他,却又在即将出声时默默住了口。 房门打开又关上,一切声响渐渐远去。她再也了无睡意,索性披衣起身。 桃香进来见她起身,吃惊:“公主,小心着凉。” 她抬眸:“方才是殿下来了吗?” 第一百四十章 寒夜 桃香为她披衣,笑道:“是呢。殿下放心不下公主,所以特地过来瞧瞧。” 她沉默良久良久,淡淡道:“今晚这事不要说出去。” 桃香愣了下,点头答应。 她看着沉沉的夜,轻叹:“应该春就要来了。” 桃香看去,她寂静的侧颜有种令人心碎的美,岁月流转怎么都带不走这一刻的凄美…… …… 梁国朝中的局势随着日渐严寒的冬日越发令人难以琢磨。梁皇柴承嗣和一干保皇大臣们被困在西山行宫之中。皇后周氏惊慌不已,甫一开始就慌乱四方走动。 她拼命联合京城之中的各大世家和门阀想要对抗夙御天,可是奈何这些世家门阀虽然实力巨大,但是却因为先前种种顾虑而失去先机。 特别是夙御天和谢家联姻之后,谢家发挥了家族中沉淀几百年的根基和关系,积极奔走,很快安抚了京中的第三大世族门阀——闵氏,还有陈氏、王氏、慕容氏等等。 可以说,除了周氏还有一贯以来依附周氏的其他几家门阀外,整个京城中一半的门阀世隐隐以谢家为首开始默默支持夙御天。 乱世中,什么才是最根本的立身之本,谁也不傻。 那就是兵权! 周氏是梁国国中第一大世族,甚至在她娘家还有州兵,不过在乱世中那并无什么战斗力的州兵在夙御天的铁血兵马面前也不过是区区送菜而已。 而且真正令这次京城中各世家门阀惊异的是,经过这次的西山行宫之变,他们看见了夙御天的强大实力! 那是连保皇一派的龙卫营都不敢轻易招惹的虎卫营三万精兵!听说这些虎卫营中效忠精兵还只是夙御天握在手中其中一只军队而已。据说,夙御天还在京畿各地有私营,粗粗估算之下恐怕实打实有十万之众。 谁也不知道经过梁先皇的“赏恩令”之后夙御天哪来的这么多百战将士?难道说……他私自把那些本该解甲归田的将士们又悄悄地养起来? 可是他要这么做的话,他到底有多少雄厚的财力和粮食去维系这么一只庞大的军队?! 什么时候夙御天的实力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这些问题萦绕在每个世家门阀的家主心中,人人惊惧,人人却又隐隐有种预感。 被梁先皇一直忌惮打压的夙御天已经由一条沉睡的巨龙开始悄悄苏醒,要飞上九天,龙行天下了…… …… 皇宫中宫中,皇后周氏脸色不好地听着底下内侍在禀报着西山行宫的情况。此时她已腹大如萝,因为冬日穿戴格外多,所以整个人越发臃肿。 内侍哭丧着脸:“皇上说了,行宫那边银炭不多了,天气冷了的话,黑炭烟熏火燎的。还问,皇后这边还有没有香丸,让内务府送一些过去。……” 皇后周氏脸色越发难看。她终于忍不住手一挥,炕上的瓜果糕点碟子“哗啦”一声统统都扫到了地上。 底下众宫人吓得一个激灵纷纷跪地不起。 皇后周氏咆哮:“这个时候还挂念什么香丸银炭!本宫让你问的东西你到底有没有问清楚?皇上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们……你们简直是一群废物!” 众宫人战战兢兢,纷纷道:“皇后娘娘息怒!保重凤体啊!” 皇后周氏气得头上的金步摇一颤一颤,高高的腹部起伏不定。 一位年老的尚宫悄悄上前来令宫女把地上的狼藉收拾了,然后挥退宫人。皇后周氏依旧在生气。 她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逆贼,竟然胆敢囚禁皇上。等皇上回来后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那年老的尚宫姓周,是皇后周氏家中的赐姓家奴。周尚宫悄悄叹了一口气,劝道:“皇后娘娘这么生气也无济于事。如今那夙御天逆贼胆大妄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唉……” 这话促动了皇后周氏心中的忧虑,她顿时泪水涟涟:“这可怎么办?皇上才刚刚继位,根基不稳。这夙御天竟然如此包藏祸心。皇上一直不能回来这可怎么办?那些平日口口声声效忠皇上的人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然一个个当了缩头乌龟……” 周尚宫见皇后周氏情绪激动,连忙安慰:“皇后娘娘别担心,这事也不是到了最糟糕的地步。逆贼夙御天也不敢动皇上。你没有瞧着皇上这几日都有消息传回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皇后周氏气得浑身发抖:“什么消息传回来?!你没听见他那出息样,传回来的不过是这个短了,那个少了。让他拿个主意半点都没有。” 她发怒,周尚宫也不敢多言,只在一旁柔声安慰。 皇后周氏发作完了,周尚宫劝道:“皇后娘娘不要生气了。生气又有什么用?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是仁义的,压根不是夙御天那贼子的对手。为今之计是要找个拿主意的人。东方先生一向不是最有主意的?” 这一下提醒了皇后周氏。她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东方卿当真是自从西山行宫之变后就很少露面了。她还当他也在四处替皇帝奔走,可是如今看来皇上从前太子府的幕僚们一个个好像统统都集体失声了。 整天围绕她身边的人不是垂垂老矣的大臣,就是身份尊贵但是却装聋作哑的皇亲王爷等。 有什么不对! 东方卿呢?皇后周氏一个激灵,立刻吩咐道:“来人!去请东方先生!” 内侍领命匆匆退下,过了一盏茶功夫,内侍脸色为难地前来:“启禀皇后娘娘,东方先生在草庐中静修,说不见客。” 皇后周氏脸色一变,愣愣坐下来。这消息仿佛是是一盆冷水,让她从这一个月的纷纷扰扰中忽然间冷静下来。 从前都有东方卿运筹帷幄,从来不曾行差踏错一步。想当年夙御天也不是不曾功高震主,也不是不曾飞扬跋扈,可是屡屡都被东方卿和一干文臣谋臣们钳制住。 他们就如同把握缰绳的主人去驱使夙御天攻占一座座城池,一点点扩大整个梁国的版图。可是谁也没有想想到东方卿会突然间撒手不管,正如人们从来不相信西山行宫之前,夙御天敢犯大不讳去将梁皇和皇亲国戚们一锅端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皇后周氏 皇后周氏心中升起一股冰寒,这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绝望感觉。 偌大的家世又能如何?没有兵马大权,没有可以看透局势走向的智囊谋臣,她的周家就是一块失去保护的肥肉,很快就会被人瓜分殆尽。 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一旁的周尚宫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急忙安慰道;“皇后娘娘,你放心,东方先生一定不会不管皇上的。他也许在运筹帷幄。” 也许?!皇后周氏几乎要跳起来。梁国姓氏都要换了的当下,她难道只能去期待一个“也许”? 她想不明白为何当初好好的,怎么会一朝就要改天换地?到底是什么错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了呢? 是夙御天攻下唐国带回那个妖孽一样的女人开始,这梁国的一切都变了。 皇后周氏忽然冷静下来,问道:“如今夙御天娶了谢家的大小姐,那青鸢呢?” 周尚宫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道:“青鸢公主吗?她没有消息呢。要不老奴去打听打听?” 皇后周氏冷笑:“本宫看就是那妖女在作怪作乱。皇上见疑东方先生就是因为她,夙御天起兵围了西山行宫也是为了她!” 周尚宫添油加醋:“老奴听说烈王殿下娶谢大小姐也是她牵线拉桥。不然的话,谢家大小姐原本是定给净月王的。如今谢家和夙御天这逆贼同穿一条裤子,所以西山行宫被围,谢家一声不吭。这谢家白眼狼,浑然忘了当初先皇对他们有多少恩宠。” 皇后周氏咬牙:“这个妖女不除,梁国就会大乱。如今眼前局势本宫瞧着如此僵着也不是办法。总要有一步可以走。” 周尚宫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皇后周氏咬牙切齿:“本宫去求这个妖女!” 周尚宫震惊:“啊?!” …… 喜宴结束三天。夙御天第三天带着烈王妃谢玉真回门。不知是处于什么心态,围观的回门的京城百姓们围了一重又一重,车马几乎寸步难行。 谢家当然是大喜,喜钱从早撒到晚。还开了流水宴,一整条街都是,轰动了京城。 青鸢是不凑这份热闹的。清晨起床后,谢大小姐一份厚厚的重礼就送到了她跟前。青鸢看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含笑令人赏了来人。 带来礼物的人是谢玉真身边一直跟着的奶娘谢氏。她十分能说会道,精明心思都藏在慈和的面容下。 她口中说着吉祥话,心中却是暗自惴惴。她见青鸢气度非凡,姿容犹如天人,心中又是忧又是惊。 她笑道:“我家小姐说这两日来往恭贺的亲戚众多,一个个都不能怠慢,回门后又要一一谢礼,实在是分身乏术。还望公主不要见怪。一等闲下来立刻就来拜见公主。” 青鸢笑了笑:“玉真妹妹还真的是礼多。谢嬷嬷回去就转告玉真妹妹,一切以大局为重,我习惯了清净,等她闲下来再找她喝茶,现在就不去添乱了。” 谢奶娘听得她说话温柔,心中的不安放下一半。她偷偷打量青鸢,面上感激涕零:“公主说着话就折煞我家小姐了。要不是公主,这门大好亲事还不能成呢。……” 她还没说完。青鸢已打断她的话,笑道:“还我家小姐呢?现在开始应该说,王妃娘娘。” 谢奶娘一愣,顿时喜笑颜开:“是是,是奴婢老糊涂了。是是……” 青鸢微微一笑:“没事就赶紧回去吧。今日是玉真妹妹回门的好日子,你作为她的奶娘可要好好帮衬。” 正说话间,有个侍女面色凝重匆匆而来。她在青鸢耳边说了一句。 青鸢面色冷了冷:“怎么她来了。” 侍女面上惴惴不安。青鸢回过神来,起身道:“让人奉好茶,转告贵人我梳洗下就过去。” 侍女点头退下。 谢奶娘在一旁偷眼瞧着,心中却是暗自不满。虽说谢大小姐已是烈王府的王妃,但是看底下下人的样子都还以青鸢公主为尊。 她心中嘀咕,是什么样的贵人特地挑了个王爷和王妃回门的时候特地登门拜访? 她还没想定就觉得一道清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急忙抬头看去,只见青鸢不知什么时候时候已披了一件水天青的披风正婷婷袅袅站在自己跟前。 谢奶娘急忙起身:“公主有贵客前来,老奴就回去复命了。” 青鸢一双水打量了她两眼,忽而微微笑道:“奶娘你心中不要不痛快,这次的贵人真的不是找你家王妃,而是找我。所以我出面比较好点。” 谢奶娘被她看破心事,老脸顿时一红,不过她很快容色如常,谦卑地道:“公主这么说就折煞了老奴了。老奴怎么敢这么想?” 青鸢却不与她争辩,笑道:“那奶娘与我一起去看,等玉真妹妹回府了,正好把这事报给王妃知道。” 谢奶娘想要回绝,可是一转头,青鸢已经领着侍女离开。她不得不跟上前去。 烈王府并不是很大,也不复杂。可是谢奶娘初来王府时间并不久,咋一走之下却也觉得侯府深深。她跟着青鸢七绕八拐终于到了一处偏僻的暖阁。 暖阁外有两位劲装的随从在一旁站着。谢奶娘只觉得他们两人面生,却不以为意。没想到走在前头的青鸢却是冷冷淡淡笑了一声:“这是哪来的侍卫?明琮,把他们赶走!” 一位面容很普通的内侍模样的人上了前来。谢奶娘看他瘦瘦小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身形一晃就到了两人跟前。接下来方才那挺精神的侍卫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起变故来得突然,方才还云淡风轻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了起来。谢奶娘忽然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她四顾看去,却见青鸢身边的侍女内侍神色都十分稀松平常。 似乎方才那瘦小内侍放倒的不是两个彪形大汉,而是赶走两只苍蝇而已。 暖阁中的人听到了动静,一位大腹便便的贵妇从里面走了出来,等她看清地上躺着的随从后,立刻脸色剧变。 谢奶娘认出那所谓的贵人后,顿时身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前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皇后周氏! 皇后周氏眼中的怒色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她就笑了。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朝着青鸢亲热招手:“青鸢妹妹,别来无恙呀?” 青鸢款款迎上前,一双眸子似笑非笑:“什么风把皇后娘娘给吹来了?真是稀客。”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皇后来访 皇后周氏连忙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青鸢,忽然心疼道:“唉,青鸢妹妹,你看你,最近是不是清减了?怎么的瘦了许多。” 她还没等青鸢回答,不迭声地唤身后的宫女:“快把本宫带来的补品都给公主拿来。” 宫女鱼贯而来,捧着一个个沉重的朱漆盘。盘上的红布掀开,谢奶娘远远看了一眼顿时惊呆。上面不仅有人形何首乌、成了形的山参、上好的血燕盏,更有泛着珠光宝气的稀世珍宝。 翡翠、猫眼石、整块的碧玺石、犹如婴孩拳头大小的南珠等等……饶是谢奶娘在谢家见惯了大世面,却依旧还是被皇后周氏的大手笔给震撼了。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惊疑不定地看着青鸢。皇后周氏有求于她,所有才故意挑了这个时候前来烈王府。而皇后周氏所求的事,天底下只有眼前的女子才可以解决。 青鸢玉雪似的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些珍宝。她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儿,对这足以俗人疯狂的奇珍异宝视若无睹。 皇后周氏犹在那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谢奶香已经觉得不需要再听下去了。她明白了青鸢将她带来的目的。 她就是想通过她婉转告诉谢玉真一个讯息:烈王府的女主人是谢玉真,起码在这个节骨眼上,烈王府和谢家必须全然没有隔阂,更没有猜忌一起面对眼前的所有问题。 谢奶娘越想心中越是惭愧。先前她还在猜测青鸢这位没有名没分的女人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烈王府。此时她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和无知。 青鸢的地位超然,早就不是一个小小烈王妃可以局限。 她是青鸢,是翱翔天地间的青鸢。是她,也只有她可以掌控整个局势的走向。谢家有她才是维系和烈王夙御天的最牢固的纽带,烈王有她,才是取得整个世族门阀信赖的精神保证。 连在梁国权倾半壁江山的周氏都要低头折节相求她。可想而知她多么重要。 谢奶娘再一次看向青鸢,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打量这艳重天下的女人。她真的很美很美,而且她也是真的很清冷,很孤独。 因为她失去了家国,栖息在这异国他乡,谁也不知道时至今日她是怎么一步步站稳脚跟,然后再次绽放光华…… …… 皇后周氏说了半天,说到几乎口干舌燥,却发现眼前的青鸢面上依旧清清淡淡。她心头一股火起几乎按耐不住。 她顿了顿,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时。青鸢忽然笑了。她纤细的手指轻抚过皇后送来的宝物,日光下,那青葱一样的十指犹如玉雕,令人觉得楚楚怜惜。 青鸢含笑,曼声道:“皇后娘娘的厚礼青鸢不敢受。太贵重了。” 皇后周氏见她终于吭气了,连忙强笑道:“青鸢妹妹这么说就见外了。本宫和你可是姐妹。想当初在东宫……” “哗啦”一声,一块上好的翡翠玉如意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皇后周氏呆了呆。 青鸢似笑非笑收回手,叹息:“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妹妹刚才手滑了下。” “你……”皇后周氏心在滴血,差点破口大骂。不过她很快挤出笑容:“妹妹你仔细点手可不要有事。” 青鸢似笑非笑看着皇后周氏问道:“方才皇后娘娘说什么来着?妹妹有没有听清楚呢。” 皇后周氏咽了口唾沫,强笑:“没什么,本宫只是说你我姐妹情深,看在这情分上……姐姐我也要关心下妹妹……” 青鸢点了点头:“是啊,想当初皇后娘娘对青鸢是真的不错呢。” 这话皇后周氏尴尬得不知该怎么接。谁都知道当初在东宫她是怎么冷落青鸢,又是怎么因为要争宠抬了她去对付别的嫔妃。最后又一脚踢开。 如果说“好”,她对青鸢那是真的“不错”。 她急忙转移话头:“哎呀,我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妹妹我们进去说点知心话。” 青鸢笑了笑:“这里就挺好的。来人,给皇后娘娘看座。皇后娘娘身怀龙嗣可怠慢不得的。” 下人们纷纷拿来椅子桌子,就在暖阁外随意而坐。皇后周氏脸色已然十分不好。她挺着肚子站到了现在已经腿都麻了,话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连一杯茶都忘了给她。 青鸢入座,这才懒洋洋笑道:“皇后娘娘,青鸢都忘了问您今日来所为何事呢。” 皇后周氏听到终于说到了正题,眼中一亮,她正要开口,忽然看见四周这么多下人。她轻咳一声:“妹妹,这……” 青鸢笑了笑:“无妨,这些人都是殿下的人,绝对可靠,哦,当然还有烈王妃的人。” 她素手一指,指向谢奶娘。皇后周氏一愣,她忽然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升起来又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等她醒过神来已经“砰”地一声站了起来。 “青鸢!你这个贱人,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皇后周氏指着青鸢,厉声骂道,“给你脸你不要脸。你当本宫是傻子吗?你从一开始就折辱本宫。本宫好心好意来求你,你竟然……你竟然几次三番给本宫颜色看!” 她破口大骂,无数的污言秽语连珠带炮。所有的人都惊了,除了青鸢。 谁也想不到方才还好好地皇后竟然在片刻之后突然失态。 暖阁前皇后周氏彻底撕破了脸皮,骂得极其难听,连青鸢委身夙御天,再委身太子等话都脱口而出。 她狞笑:“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你有种就去让夙御天造反。到时候鱼死网破,大家玉石俱焚!” 她终于骂完,气喘吁吁瞪着青鸢。整个院子针落可闻,所有的人眼观鼻鼻观心。 青鸢依旧面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她不紧不慢抿了一口清茶,轻叹:“皇后娘娘骂了这么久也累了,何不坐下来歇歇?” “歇……歇你个……”皇后周氏还要再骂,忽然脸色一变,急忙捂住肚子坐下来。 此时她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变色 青鸢似笑非笑看着她紧张的脸色,柔声道:“皇后娘娘,你看你何必呢?气大伤身,更何况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皇子,不是吗?” 皇后周氏脸色一紧:“你想要威胁本宫……” 青鸢忽然笑了笑,只是那一双美眸中一点笑意都没有。皇后周氏被她看得心头一寒,不禁往后靠了靠:“你……” 青鸢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盯着皇后周氏:“皇后娘娘现在才知道害怕了吗?方才不是骂的很畅快吗?什么人尽可夫,什么贱人,什么煞星……这些话骂完了后,你才知道脚下站的地方是烈王府吗?” 皇后周氏脸色剧变。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替皇后娘娘觉得悲哀。说愚蠢,这天下真的没有比皇后更愚蠢的女人了。”她笑。 皇后周氏怒道:“你……你胆敢对本宫怎么样?本宫背后也不是没有人……” 青鸢笑了起来,她眸色更冷,带着深深的讥讽:“皇后娘娘若是这么有信心的话,也不用这么委屈求全来求我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了不是吗?什么玉石俱焚?这四个字皇后知道是真正什么意思吗?” 皇后周氏脸色顷刻间煞白煞白的。 青鸢盯着她的眼睛,冷笑:“说起来,我倒是见过一次玉石俱焚,皇后娘娘见过没有呢?若是皇后娘娘不知,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的玉石俱焚。玉石俱焚就是血流漂橹,就是千百个人头落地,就是上千条性命葬送。” “皇后还在做着周氏天下第一的美梦吗?若是还在做着这美梦。我劝皇后一句话,早点醒来。劝一劝远在西山行宫挨冷受冻的皇帝,早点答应殿下的条件。若是不答应,西山行宫就是他百年之后的皇陵!” “你敢!”皇后周氏惊得拍案而起。她浑身颤抖指着青鸢,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去,“你这个妖女!你敢鼓动夙御天造反,你你……” 青鸢一把挥开她的手指,傲然道:“造反?我怎么不敢?他又怎么不敢?你们梁国不也是造反得来的天下吗?” 她拿起漆盘上的一把玉器,声音森冷无比:“这个天下早就失了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这是乱世,识时务为俊杰,若是皇上还顽固不完,若是你们周氏还不归顺烈王殿下,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她狠狠将手中的玉器砸在地上。玉沫四溅,几千几万两都买不到的玉化成一堆碎片。 皇后周氏呆呆看着,最后颓然坐下。 青鸢看着皇后周氏死灰一样的神色,眼底浮起鄙夷。她冷淡道:“来人,送贵客。” 她说完看也不看皇后周氏一眼,拂袖离开。 谢奶娘浑浑噩噩跟着她离开。 到了暖阁中,青鸢对谢奶娘淡淡道:“今日之事你如实告诉王妃就是,不必隐瞒。” 谢奶娘喏喏,她已经无法再轻视眼前的青鸢半点。连当朝皇后都被她呵斥如小儿,她不过是一介奴婢而已。 谢奶娘转身要走,忽然她犹豫了下转身问:“公主……今日的事无妨吗?” 青鸢不知想到了什么,反问:“你觉得如今谢家和周家还能和解吗?” 谢奶娘一愣,慢慢摇头。怎么能和解呢?周家势大之时就不予余力打压谢家,还有其他几大世家,好让自己一家在梁国中独大,侵吞田地,卖官赎爵。谢家耕读世家,还有读书人的节气在,一向是很不屑为伍。 是以谢家一向是周家打击的头号世家,这十几年来两家斗得 青鸢冷冷道:“既然已经是无法和解,那何必给她好脸色看?当初她对付你们谢家也不见得多么心慈手软。” 谢奶娘不敢再说,匆匆退下。 …… 夙御天和谢玉真在傍晚时分回了王府。一大早出门又要应酬谢家这么多人和事,谢玉真却是面上通红,神采奕奕。 身后跟着的下人抬着一抬抬的贵重礼物。 谢玉真仔细吩咐下人清点造册后放入库房中。她一回头却见夙御天正拉着一个下人吩咐着什么。 她眉眼含情,款款上前:“殿下今日累了吧?今夜……” 夙御天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王妃也累了吧?今晚就好好休息,本王还有事先去处置一下。” 他说完握了握谢玉真的手,转身走了。 谢玉真怅然若失,可是想起方才他握住自己的手掌,俏脸不由飞红。她还有什么遗憾的呢?风光光嫁做了烈王妃,举京震动,贵客如云,夫婿英俊如魅,武功卓绝,更不用说他如今是天下有名的权王。 她不需要再为自己的未来惶惶不安,也不需要为家族的前途担忧。 有夫如此,妇又何求? 她想定便定了神气,吩咐下人做事。谢奶娘前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谢玉真愣了下,连忙吩咐众侍女退下。 主屋中下人退得一干二净之后,谢玉真面色凝重:“你说的是真的?公主今日见了皇后娘娘?” “那还有假?老奴有十个脑袋都不敢说谎话。”谢奶娘把今日所见所闻都说了,末了道:“老奴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后娘娘这么狼狈。” 谢玉真慢慢坐了下来。谢奶娘小心问道:“这事要不要告诉大老爷?” 谢玉真点头:“明日还奶娘走一趟。” 她说完沉默。谢奶娘见她神色不对头,安慰道:“大小姐也不要往心里去。这皇后周氏就是故意挑殿下和您不在王府中特地上门来的。搞不好她是要离间您和公主。” 谢玉真失笑:“这计策奶娘都能看出来,自然是不可能成功。我只是想不通……” 她欲言又止。谢奶娘连忙问:“小姐想不通什么?” 谢玉真慢慢道:“我想不通,为何她要把这一切都给了我。分明她可以什么都不管,分明她可以成为烈王妃……” 谢奶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是沉默。 谢玉真忽然起身道:“说起来我进门还未拜见过公主,我去瞧瞧她安歇了没有。” 她说完招了侍女,妆也没有重新整过就朝着青鸢住所匆匆而去。谢奶娘想要拉她,人已走远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中的人 谢玉真一路向青鸢的住所走去,越走却是越是清冷。她心中暗自思量这么冷清可不好,等过几日要给她多添几位下人。 殿下知道的话定会觉得她落落大方,端庄不善妒。谢玉真想起夙御天的笑容,一颗心热了几分。 王府并不很大,她走得又快,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园子中。她刚拐过一道垂花门走到回廊上时陡然愣住。 在不远处的小亭中,两道人影相依站立。那一道俊秀挺拔的身影不是夙御天吗? 谢玉真只觉得心中被重重锤了一下。她定定站在原地。 原来,他到了这里。 他是骗她的吗?说累了,要去处置什么事务,原来是来看她的吗…… 她犹如被梦魇住了一样悄悄走近,然后在一处阴影中听着。 亭上的两人相对而坐。青鸢拢着狐裘,淡淡说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阴影处的谢玉真心头跳了跳。她从来不敢这么随意对夙御天说话,给她十个胆子都不敢。 夙御天抿了一口茶,答非所问:“这茶怎么这么冷?” 他要去唤下人,青鸢却是不高兴沉了脸色:“想喝热茶回你那边去喝。这茶不是招待你的。” 夙御天没说什么,阴影处的谢玉真又倒吸了一口气冷气。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青鸢,不知不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夙御天却不生气,他唤来下人换了一壶热茶,坐在旁边慢慢抿着。 青鸢面色恹恹的,看得出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夙御天干喝了一会儿茶,问道:“今日听说皇后来了?” 青鸢淡淡应了一声。夙御天握住她的手,声音异常温和:“难为你了。听说你还砸了皇后送的礼物。” 青鸢任由他说着,一动不动。良久,她淡淡道:“皇后不足为虑。殿下该做什么还是放手去做。只是有一点你得答应我。若你不肯答应我,将来殿下想要做什么,我定不会再替殿下筹划。” 夙御天问:“什么事?” “好好待谢大小姐。”青鸢声音清冷,“她虽是为了联姻而来,但是却不是一个物件。殿下就算不为了取信天下世家门阀,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辜负一位好女人可是会折福的。” “我与殿下终究是有缘无分,这也是当初我替殿下选择谢大小姐的初衷。殿下心中也明白,不是吗?” 阴影处的谢玉真浑身一震。她猛地抬头看向亭子,亭子烛光昏暗,看不清青鸢面上的神色,却可以看见她清瘦的身躯在灯下那么单薄。 亭中气氛古怪起来。两人之间沉默良久良久,谁也不愿意先说话。 谢玉真眼前渐渐模糊,眼泪默默流下。接下来她不必再听了,再听下去她越发发现自己无法面对这一切。 她如来时一般悄悄走了。 …… 亭中依旧沉默。 夙御天定定看着青鸢。她神色依旧恹恹,带着深深的疲倦。不过是三天不见,她似乎更加陌生。可是分明那眉眼就是她,清冷孤高中有着令人心疼的凄凉。 他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慢慢道:“你说这些又是做什么?是在气我这几日没有来看你吗?” 青鸢却是一本正经抽回手,一字一顿道:“我说的是认真的。殿下想要梁国这个天下,就必须好好待谢大小姐。她不但是殿下的贤内助,还是与世族门阀的盟约。” “那你呢?”夙御天皱起眉,“你以为本王是那等见异思迁的男人?” 青鸢沉默了一会:“我说了,青鸢与殿下有缘无分。” 夙御天越发不悦。他强横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什么叫做有缘无分?你是本王捡回来的,自然是本王的女人!不管是不是烈王妃,都是如此。” 青鸢静静看着他犀利的眉眼,轻叹:“殿下何必如此自欺欺人呢?” 夙御天深皱眉心:“你今夜说的本王都听不懂。” 青鸢终于泄气,别过脸:“罢了,听不懂就算了。殿下总有一天会明白。”她最后一句有他不明白的心灰意冷。 心底深处忽然有股他也不明白的烦躁。他想要再说什么,青鸢已挣开他,淡淡道:“夜深了,我要回房歇息了。皇后过两日就会屈服。殿下还是去和苏先生等商量下该如何做吧。” 她说完不等他回答转身离去。 夙御天深深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慢慢握紧了手掌。 …… 到了第三日,果然朝局的风向就变了模样。先前一直揪住夙御天不放的几位老臣们渐渐没了声音。再然后,夙御天有一天一大早进宫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青鸢听了明元回报,应该是皇后周氏等一派终于和夙御天达成了某种协定。皇上可以回宫了。于是那一夜夙御天连夜带兵向西山行宫而去。 再三日后,御驾回宫。为期两个月的西山行宫之围就这样消弭于无形。整个梁国的一场大危机安然度过。 世族门阀们皆松了一大口气,特别是以周氏等为首的保皇一党们更是暗中双手合十称庆幸。他们虽然损失了一定的利益,特别是夙御天方面狮子大口要去了不少钱粮,但是却保全了大部分实力。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 而夙御天则名正言顺得到了皇帝赐封为亲王,拥有麾下精骑兵十万,精兵五十万,军饷等都有国库供给,从此以后梁国军权便落在他的手中。 这一年梁国的冬季就这样闹哄哄而过,春季悄然来临。 下了几场倒春寒的春雨后,天地重新披上了绿装,鸟雀等也不知何时飞来,开始提醒人们又是一年春来到。 烈王府的暖阁中,青鸢静静看着手中的书册,窗外寒雨纷纷,里面却是温暖如春。桃香在一旁安静地为她缝制几件衣衫。明元守在外屋静静看书。这是青鸢的吩咐。 她惋惜他秀才之名却不得不入宫做了内侍,时常给了他书让他研读。 “公主,公主,王妃来了。”小侍女秋寒进来笑道。 桃香瞪了她一眼,秋寒知道自己莽撞,赶紧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看向青鸢。她是今年王妃为青鸢添置的丫鬟之一,小巧伶俐,青鸢十分喜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深夜来客 青鸢放下手中的书册,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道:“怎么的下雨天过来?快请吧。” 秋寒脆生生应了一声,领命前去。 不一会,谢玉真由侍女扶着含笑走了进来。她见到青鸢,行礼笑道:“公主这几日可好?” 青鸢握了她的手入座,微笑:“我很好。倒是王妃这些日子辛苦了。” 自从皇上从西山行宫回来后,烈王府水涨船高,各大世家门阀纷纷前来拜见。整个王府门口车水马龙,连冰冷雨水都浇熄不了这股热情。 这些事夙御天一向是懒得应付的,统统都推给了谢玉真。谢玉真不愧是世家大小姐出身,方方面面都应付得十分得体周到。而且她为人和蔼,在烈王府等施恩有当,上下交口称赞。 青鸢虽然早一步进烈王府,但是她身份特殊,为人性子清冷,下人们对她只有敬,少了几分热气。谢玉真来了之后名正言顺,上下皆服气。 谢玉真听得青鸢这么说,面上微红:“公主怎么又如此见外了,叫我玉真妹妹就好。” 青鸢笑笑看了她,忽然道:“有时候还是不要乱了规矩。” 谢玉真眼眶一红,雾气弥漫:“公主这意思是不认我这个妹妹吗?” 青鸢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挥退侍女,问:“玉真妹妹有什么事就说吧。和我做姐妹什么的,在王府中不合适,我又不是殿下的什么人。” 谢玉真见她忽然变了脸色,心中惶恐不安:“公主……” 青鸢见她被吓住了,笑了笑:“你别多想。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姐妹情谊什么的,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了。” 谢玉真这才把心放在肚里。她不好意思擦了擦眼角:“公主,有件事倒是要让公主帮忙拿个主意。” 她从怀中悄悄拿了一叠的册子递了过来。青鸢看了一眼,眉梢不由跳了跳。她一个个册子看过,面上神色不定。 良久她把册子丢在案几上,冷笑连连:“荒唐!这是那些世家送过来的吗?” 谢玉真点了点头。她见青鸢当真是面色冷凝,不似做伪,这才捡起那些小册子。这些册子不是别的,是这些日子那些拜访的世家们通过各种手段塞来的小姐们的庚帖。 他们迫不及待要给夙御天塞女人了。而且还是在她才刚刚入王府门不过几日的功夫。是以刚才青鸢才变了脸色骂荒唐。 谢玉真捏着手中烫金的庚帖犹如千斤重一样。她羡慕地看着青鸢。她可没有青鸢那么大魄力,说丢就丢。这些可是梁国中最顶级的世家豪门的小姐们。 她们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宁可为妾也要嫁给夙御天,可想而知这些人的心意多么坚决。 青鸢看了册子,一个个名字跃然纸上,一个个都是大家闺秀,才貌双全,甚至有的她还亲眼见过。 她的愤怒渐渐消失,化成了索然无味。一旁的谢玉真也沉默。她抚过庚帖,自嘲笑道:“这些都是我闺中的姐妹,曾经在一起说笑时还说起将来要嫁与谁。可是没想到如今却是一个个送到了我的跟前又要和我做‘姐妹’……” 她眼中带着茫然看着青鸢:“公主,你说如何是好?” 青鸢明白了谢玉真的为难。若是一般的美人她可以做主,而眼前的庚帖上一个个她都无法抉择,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庚帖一张张都似烧红的烙铁,让她寝食难安。 她接过庚帖收拢在自己的怀中,淡淡道:“你回去吧。这事我来处置。” 谢玉真眼中的泪滚落下来:“谢谢公主。” 青鸢抚摸她整齐的鬓发,终是轻声道:“不用谢我,你不怪我为你选择这样一条路就好。” …… 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青鸢站在窗边,凝目沉思。寒气入帘帷,吹散了暖意,令人难耐春寒。 她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寒意,只是独立在窗边。 “公主,夜了,歇息了吧。”桃香过来劝。 青鸢忽然问道:“殿下呢?” 桃香黯然:“还没回王府。已经大半月了。自从……” 她想说自从那一夜夙御天回来见她之后,不知青鸢说了什么话让他含怒离去后就再也没有回王府了。可是看着青鸢的面色她又不敢。 青鸢看着那将熄未熄的蜡烛,低低叹了一声:“明日去传我的口信,让殿下回王府。” 桃香欲言又止。 青鸢看了她一眼,摆手:“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桃香跪下,凄然道:“公主何必如此呢?如今王府有什么为难事都推给公主,公主做歹人反而却去成全别人。这样……这样殿下生气公主,公主又该如何立足呢?” 她忍不住哭道:“如今王府上下都说王妃好,虽然奴婢知道王妃真的很好,但是……但是公主为何要让出殿下……” 她低低的哭声在寒夜中像是一根铁丝来回挫着,疼入骨髓。 青鸢静静听着,良久才道:“桃香,你说这些我听懂了又能怎么样呢?你别忘了我是不可以嫁给他的。” “为什么不可以?”桃香追问。 青鸢垂下眼帘,清清冷冷道:“不为什么。你不明白就算了。” 她厌倦地挥手:“明日就去传口信。你告诉他,殿下若是不来,我就去寻他。” 她说着就要转入帷幕深处,忽然外面守着的明琮面色古怪地走了进来。 青鸢见他的脸色就知道有要紧的事,她让桃香退下,收拾了心情问道:“什么事?” 明琮犹豫了良久,才道:“有个人要见公主。” “谁?”青鸢眉梢一挑,这个时候想要见自己的人都很奇怪。已经入夜了,还有谁非要见她不可? 明琮面色古怪,半天才道:“公主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青鸢诧异。 一辆马车趁着雨夜出了王府,很快到了一处偏僻的民家小院。 “公主,到了。”外面明琮的声音平平板板,但是莫名令人有种心安的感觉。 青鸢下了马车,院子的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看着怪是吓人。青鸢勾唇冷笑:“装神弄鬼。” 她说完由明琮扶着往里面径直而去。这一走,她才发现这里面内有乾坤。这院子外面不起眼,里面却是弯弯绕绕,庭院深深不知几许。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刺杀 那人听到声响回头看去,微微一笑:“公主果然好胆量。” 青鸢看定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庞,淡淡道:“现在该称呼二皇子殿下为皇帝陛下了吧?”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国新帝拓跋鸿。当日所见他不过是文弱的皇子,如今再看,那眉眼间写的明明白白不是“野心”两个字吗? 表面上一副斯文无害的样子,背地里勾结敌人,杀妹投诚。如今看来他和那死去的娜依公主还真的是亲兄妹。 拓跋鸿潇洒笑了笑,拱手:“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青鸢一眨不眨地看着拓跋鸿,冷冷讥讽:“秦帝陛下深夜相召,不是想和青鸢叙旧的吧?就算想要叙旧也不能让客人在这里呆呆站着吧。” 拓跋鸿哈哈一笑,长袖一挥,彬彬有礼道:“请——” 侍女煮茶,红泥小炉中茶水滚沸,花厅中两人相对而坐。青鸢眯着眼看着对面的拓跋鸿。两月不见,他身上已有了上位者的肃冷,不得不说,她看错了这人。 可是,她看错的何止眼前这个人?远的有谢明堂,近的有东方卿,甚至夙御天她都不敢妄言自己全然把握。……想着,青鸢的眼神又沉了几分。 “秦帝陛下,是谁让你来找我的?东方卿吗?”她冷淡问道,“不要告诉我秦帝陛下能安稳在这里,是你自己的功劳。” 拓跋鸿正在慢条斯理接过侍女手中的茶盏,闻言挑眉看向青鸢,唇边笑意荡开,意味深长:“公主三句就不离东方先生,看来传闻是真的,东方先生果然是公主的故交。” “故交”两个字他故意咬得重了些,透出一股子暧昧。 青鸢厌恶此人,垂下眼帘避开他过分刺眼的目光,冷冷道:“是不是故交难道东方卿没有告诉陛下吗?还是说,东方卿知你甚多,而陛下你对他一无所知?” 拓跋鸿眼瞳猛地缩了缩。不得不说,眼前的女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刺,诛着心。他想起东方卿的神秘莫测,心中一股浓浓的不悦升起。 不过他向来是城府深的人,此时反而哈哈一笑,柔声道:“公主何必如此浑身是刺呢?朕今日来是带着诚意而来。” 青鸢懒得和他绕弯子:“秦帝陛下有什么事就说吧。青鸢只是废国公主,恐怕帮得上的很有限呢。” 她不软不硬的语气令拓跋鸿十分不悦。他眼底多了几分恼火,面上却是笑得如沐春风:“公主何必妄自菲薄呢?若不是公主,今日夙御天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声势。上对付梁皇,下收拢军心民心,还连横世家,弹压周氏。西山行宫之围也是因为公主。这样的才华可不输给任何男子。” 青鸢只是沉默。 拓跋鸿见她不吭声,以为她真的听进去。他眼中泛起精光,声音越发充满蛊惑:“公主,如今天下大乱,有能者居之。若是不趁机拓展版图,扩大实力岂不是愚蠢?” 青鸢此时才正眼看他。眼前的拓跋鸿雄心壮志,一张脸都在发光。她心中冷笑,口中却懒洋洋问:“哦?秦帝陛下的意思是什么呢?” 拓跋鸿向前靠近,眼中精光四射:“朕要公主说服夙御天,与朕一起狩猎于西南越地!” 青鸢心头一跳,定定看着眼前的拓跋鸿:“殿下说什么?” 拓跋鸿似笑非笑:“与朕一起狩猎于西南越地。” 他笑得精光四射,阴沉无比。 …… 马车骨碌碌,青鸢心情也随之上上下下。气死风灯一明一晃,照得她面上明暗不定。拓跋鸿深夜前来又匆匆离去。她知道他狼子野心,却不知道他的心这么大。 “公主,快到王府了。”明琮低低道。 青鸢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事?” “好像有人跟着。”明琮的声音带了丝丝杀气。 青鸢愣了下:“来的人是谁?” “不知道。有两拨人。”明琮声音清冷。 青鸢忽然心中浮起一股烦躁:“杀了!” “是!”明琮毫不犹豫飞身跃起,向着车后的人扑了过去。马车后传来惊呼,刀光剑影都隐在了黑暗中。 远远的,有两个蒙面人心惊:“这……” “这唐国公主果然手段厉害,赶紧汇报给主子。” 他们纷纷遁走,再也不敢看身后追踪而至的明琮。 …… 纷扰一夜,第二天青鸢便病了。低热反反复复怎么的都不能消退。桃香和明元急忙找来御医。御医道不过是偶感风寒,服几贴药就好。 桃香不敢怠慢,赶紧去熬药为她添衣。青鸢用过药后昏昏沉沉睡了一个下午。春雨淅淅沥沥,她做了一下午的乱梦。梦中她看见拓跋鸿狂笑着挥军南下,旌旗遍天,山摇地动。 狼烟滚滚中唯独她看不见他……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却是一张许久不见的面容。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原来是殿下……” 夙御天静静看着她,冷淡道:“你让本王回来就是生病给我看?” 青鸢沉默。 夙御天回头看着桃香,声音更冷:“这是怎么回事?” 桃香急忙跪下,战战兢兢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青鸢去拉他的长袖:“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难道是你的错?”夙御天冷笑,“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叫本王回府?是生怕本王不回来你才作践自己的身子逼着本王回来吗?” 青鸢愣住,她竟不知这么多天了他心中怒气还未消散。 夙御天起身:“既然无事,你好好歇着。本王去处置公务了。” 他拂袖离去,带着冰冷的怒火。青鸢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慢慢握紧了手。 整个暖阁中下人被吓得脸色发白,特别是秋寒等几个小丫头更是从未见过夙御天生气的样子,一个个哆哆嗦嗦。 桃香等夙御天走了急忙握住青鸢的手:“公主这可怎么办?殿下他……” 青鸢收回手,淡淡道:“没什么,你现在拿着庚帖告诉王妃,这事我帮不了了。” 夙御天走得很快。当离开那扇清冷的门扉时,他忍不住回头看去,春雨淅淅沥沥中那边孤灯昏黄,清冷像是一座坟墓。 他眉眼深深,终是拂袖离去。而不远处那边,灯火晃晃,一团蒸腾热气…… 明天多更点,希望有时间更。 第一百四十七章 猫儿 青鸢第二天病又重了点。整个暖阁子中气氛沉重。她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着打趣桃香等:“都怎么了?我又不是要死了。” 桃香面色凄然,秋寒等年纪还小说不出安慰话,只能喏喏。 青鸢一笑置之。明元请来宫中的御医为她开了一堆苦药。她眨也不眨地喝下。倒是因为这样她病好得很快。到了第三日低热已退了,人也恢复了精神,甚至因为病后刚愈,她饭量比平日都多了几分。她的淡然令还惶惶不安的侍女们都安下心来。 明琮前来,道:“那人已离开了梁国。” 青鸢合上书册,问:“你可知道他见了什么人?” 明琮摇了摇头。 青鸢眸色渐渐严肃。连明琮都查不到的行踪,看来背后有高手在帮忙遮掩。而有这个能力的人除了东方卿又有谁? 她低头沉思片刻,对明琮道:“如今东方卿在哪儿?” 明琮神色复杂:“我派人查了,东方卿的行踪神秘,有时候待在草庐中,有时候又不知所踪。” 青鸢皱了皱眉。 正在此时,外面秋寒声音传来:“公主!公主!有人送你东西,好好看啊!” 她的声音充满了欢乐。青鸢听见桃香又在呵斥秋寒。 秋寒的声音委屈:“是真的好看呢。” 青鸢好奇,披衣起身打开门。当她看清楚秋寒手中的东西时,不由愣了下。是一只鸳鸯眼的波斯猫儿。它浑身雪白,一眼红如宝石,一眼碧蓝如天穹。小小的身子缩在秋寒的手中瑟瑟发抖,惹人怜爱。 她定定看着这只波斯猫儿半天不动弹。 秋寒讨好地把猫儿放入她的手中,笑道:“公主,你看这只猫儿真的好漂亮。” 青鸢手猛地一抖,整只猫儿摔在了地上。波斯猫儿才刚满月行动迟缓,被这么一摔嗷地一声叫了起来。 秋寒和其余几位小侍女心疼得连忙去抱它。可是波斯猫儿已经受了惊,在她们手中不断挣扎哀叫。 青鸢脸色半天才恢复常色。她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秋寒见她不喜波斯猫儿,小脸顿时黯然。她怯怯问道:“公主,这只猫儿能养着吗?” 青鸢肩头微微一颤,半天才点了点头。 秋寒欢呼一声,抱着猫儿就要下去。 “等等。”青鸢面上掠过不忍,终是吩咐道,“猫儿放在暖阁中养着吧。不要给她喝阴阳水,喝煮开的牛乳。有油盐的都不要让她吃,要的话,喂点兔子肉干,鱼干。每日半个鸡蛋,如果没有牛乳,羊乳也是可以的。” 秋寒听得一愣一愣的,身边的秋荷忍不住咋舌:“竟比人吃得还好!” 秋寒却欢喜道:“原来公主懂得养猫儿!” 青鸢眼中浮起恍惚之色,慢慢道:“是,我懂得。这波斯猫儿不容易养。你们不要再惊了它,不然它会惊悸而死。”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着秋寒秋荷等一起围着那孱弱的波斯猫儿团团转。 青鸢一口气走出了暖阁,心口砰砰跳着,跳得难受。 波斯猫儿,波斯猫儿……曾经她也有一只波斯猫儿,浑身如白雪,鸳鸯眼一红一蓝。它是波斯来使亲自献给父皇,然后由父皇交给她手中。 她爱如珍宝,形影不离。寂寂深宫中,它曾是自己最好的爱宠和伙伴。可是有一天它忽然离去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去,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走,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遭遇离别。 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滑入心中,那么冷。她忽然冷声道:“明琮。” 明琮悄无声息地前来。 青鸢深吸一口气:“随我去一个地方。” 这两日整个烈王府气氛都有点诡异。不过表面上还是热闹非凡,因为从军营大半月的夙御天终于回府中休息。 谢玉真心中一面欢喜,一面又忐忑。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的夙御天虽然面色温和,可是她却终觉得自己始终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总说夫妻是最亲近的人,可是她却始终觉得自己于他不过是一位王妃而已。 谢玉真端了一杯茶,轻轻放在夙御天的手边:“殿下喝茶。” 夙御天醒过神来,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出了神。他看了一眼谢玉真,笑了笑,随意问道:“我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府中可有什么事?” 谢玉真欲言又止。夙御天皱眉:“到底有什么事不可说?” 谢玉真把庚帖拿来。她惭愧道:“臣妾难以抉择,也不知道如何对殿下说起,是以让公主帮忙拿主意……” 夙御天一边翻看一边听着她说,当她说道青鸢时,他的眉心深深拧起,声音冷了几分:“你拿着这些去找青鸢?” 谢玉真见他面色不善,顿时吓了一跳,说话都结结巴巴:“臣妾不知道怎么办,当时殿下没有回府……臣妾……臣妾……” 夙御天猛地站起身来,目光锐利:“她怎么说的?” 谢玉真在他犹如实质的目光下不禁发抖:“殿下……公主没说什么。她难道没有告诉殿下吗?许是公主是想等殿下回来再说……” 她还没说完夙御天已经起身离去,他行走如风,那桌子上的庚帖碰翻了“哗啦”掉了一地。他却是头也不回。 谢玉真哑然看着地上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名字被寒风拂过,哗啦啦而过…… 夙御天到了青鸢的院子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他眸光一闪抓住过往的下人,问道:“公主呢?” 下人没想到被他抓得紧紧的,吓得连忙道:“公主……公主说要去礼佛,昨天就出王府去了石窟寺了。” 夙御天皱眉,下人赶紧趁机跑了。 石窟寺?那个地方又有什么好的?他的眉心拧成了川字。 …… 石窟寺中依旧冷冷清清。青鸢依在暖笼旁看着那只波斯猫儿蹒跚走来走去,一旁的秋寒和秋荷围着它逗弄着。小奶猫不过刚离开母猫,人多了反而害怕。它嗅来嗅去爬上了青鸢的膝盖躲在她的长袖中。 秋寒和秋荷纷纷不平:“哎呀,这猫儿实在是太无情了,奴婢们都喂了它好几天了还对奴婢这么生分,反而时黏着公主。”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送礼 桃香笑道:“那是猫儿有灵性,知道公主才是爱护它的人。” 秋寒和秋荷自然是不服气。 青鸢垂眸看着怀中的猫儿,轻轻抚着它身上如水光滑的皮毛。熟悉的温暖又一次传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都下去吧。”她吩咐道,“我累了。” 秋寒和秋荷跪安退下。桃香见青鸢面上有倦色,忍不住道:“公主还是早点歇息吧。您病刚好又舟车劳顿来到这里,昨儿都没有睡好。” 青鸢摆了摆手:“没事,你也退下吧。让明元伺候就行。” 桃香欲言又止却是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不一会明元上前来,低声道:“公主,贵客今夜会来。” 青鸢轻抚怀中的猫儿,看着宣室外沉沉的夜色,眸色清冷。她半天不吭声,几乎令明元以为她没听见。 半晌,她忽然问道:“上次跟踪的人查到了对方是谁吗?” 明元面色肃然:“只查到了好像是秦人,另一队人不知道……” 青鸢微微皱起秀眉。按道理整个梁京中以夙御天的实力最强,经过西山行宫之围之后更是声势如日中天,是谁竟然敢跟踪她?拓跋鸿也就罢了,另一队人到底是谁?…… 她不知不觉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宣室外忽然有细细的声音传来,一道轻叹传来:“阿瑶……” 青鸢回过神来,淡淡抬起眼从帘子缝隙中看去,在夜色中那人披着一身月华,缓步而来。 明元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 青鸢靠在暖笼边,垂眸道:“深夜相召,东方先生如约而来,青鸢十分欣喜。” 东方卿走上宣室,坐在宣室外脱了鞋履走了进来。在宣室中早就备着热茶和一个烧得很旺的炭盆。 他环视了一圈干净的宣室,点头:“这里清净,可以养身养心。”说着他长袍下摆一撩坐在她对面。 青鸢看了他一眼。他永远如此,一身风华无双,优雅又君子,谨慎守礼令人生不起任何恶感。可明明自己知道他心中的野心,也明白他的手段。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谢谢你送我这只猫儿。” 东方卿微笑,柔声道:“你喜欢就好。” 青鸢轻抚手中酣睡的猫儿,淡淡道:“你想要做什么就说吧。不用如此讨好我。你我恩怨不是一只猫儿就可以化解,也不是一只猫儿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东方卿眸中沉暗了些许,良久他才道:“我送你东西并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 青鸢轻笑,眸子水光潋滟,似月下一泓冰泉:“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卿哥哥,几年前当你决定走了的时候就不该再出现我面前。若说你为了愧疚和不安才来与我言归于好,这又把我李洛瑶当做什么人?” 她很少说起自己的名字,那是她父皇赐给她的姓名和根本。所以每次当她说起时,便是她心中怒火最盛时。 东方卿静静看了她一会,才道:“好吧,若是你不稀罕我送的东西那就丢了吧。” 青鸢心头的怒火一下子烟消云散。她倦然道:“不提此事了,说吧,你有什么事托我?” 东方卿看了她一会,慢慢道:“拓跋鸿找过你了?” 青鸢点了点头:“是。” 东方卿捏着茶盏,垂眸问道:“你以为他说的提议如何?” “西越吗?”青鸢挑眉看着他,“我以为你想要的是秦国。” “啪嗒”一声,东方卿手中的茶盏碰到了桌沿,顷刻间茶水湮上了他洁白如雪的长衫上。茶水迅速蜿蜒。他深深看着眼前安稳的青鸢。 她眉眼淡然,面色平静,说的好像是这茶如何这天气又如何。她幽深的眼瞳深处是他渐渐看不明白的神气。 什么时候她蜕去天真,措不及防成为他最强大的对手……也是最明白自己的知己。 东方卿扫了扫长袖上的茶渍,道:“西越处在梁国西南一面,没有天险可依,只有一条柳江隔开两国。以梁国的国力灭它易如反掌。可是梁国宁可南下灭了唐国也不愿碰西越。这其中缘由,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青鸢面色不动:“在唐国被灭之前,东方先生不是把持整个梁国朝政吗?这其中缘由东方先生应该比青鸢更明白。” 她的话软软堵了回来,东方卿沉默了一会:“如今整个梁国早就不是铁板一块。曾经夙御天实力不强,甘为梁皇的马前卒,替梁国征战杀伐,开疆拓土。可是如今他实力早就可以自立为帝,要不是时机未到,梁国现在易主也未必令人觉得奇怪。” 青鸢静静地听着。东方卿从来不会说废话,也不会做无用的事,所以每一次她见他会仔细聆听揣摩。哪怕他只是送她一只猫儿,她都小心翼翼对待。 果然东方卿继续道:“如今可以左右夙御天的意愿,除了你,没有几个人。他如今造反时机未到,又养着十几万精兵强将,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夺取西越对他有利。若是你肯说服夙御天伐越,他一定会听。” 青鸢看了东方卿良久,忽然笑了笑:“你想让我说服夙御天伐越。说来说去都是男人的大道理,可是这事与我又有什么好处?” 她轻抚酣睡的波斯猫儿,眼中的讥讽之色越浓:“一只小小的猫儿就能让我冒着触怒夙御天的危险?你可知道为了让他答应和谢家联姻,联合整个梁国世族门阀,我已经让他厌弃了。” 她眼中没有悲伤,却有种冷到了骨髓的理智:“凡事都有代价。如今的东方先生恐怕要拿出更多的诚意才可以让我动心。” 东方卿定定看着她。 有寒风从帘子的缝隙吹来,眼前的人还是从前的人儿,甚至褪去青涩令人更加动心。可是人还是那样的人,心却是不是那样的心。 四目相对,她的眸色涌动的是他熟悉又陌生的神采。曾几何时他也曾在自己的眼中看见。 他喟然一叹:“那你想要什么?” 青鸢淡淡道:“我要的不多,只要东方先生得到的一半就足矣。”她眸色流转,是摄人心魄的美,“乱世中,为了自己打算才是最根本的立身之道,不是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石窟寺 东方卿沉默了一会,忽地一笑。他深深看着青鸢,微微一笑:“好。” 青鸢亦是笑了。 这一夜宣室中一夜灯燃,昏黄的灯光下,两人似乎摒弃了从前的恩恩怨怨,犹如至交好友般谈论或熟知,或不熟知的人和事。 东方卿口才很好,博闻强识。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青鸢听得多说得少。不过她聪慧无匹,很多时候往往三言两语就切中要害。 渐渐的天要亮了,红泥小炉上的银炭也渐凉。两人面前的茶水早就换了好几茬。青鸢渐渐不支。她失笑:“没想到这还是你我第一次聊这么久。” 东方卿只是沉默。 青鸢靠着暖笼渐渐睡去。东方卿起身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巴掌大的脸上再也没有从前的粉嫩嘟嘟的可爱轮廓。如今的她容色憔悴,令人心疼。 他轻叹一声拿起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喵喵”猫儿被弄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围着东方卿转了一圈。它似乎认出了他,蹭着他的袍脚始终不离去。 东方卿垂眸:“你跟着我做什么呢?你应该替我陪陪她。” “喵喵”猫儿迷茫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他将猫儿送入青鸢的怀中,眸色深深。 “阿瑶,从前的孩童时的诺言你当了真,我却从未当真。而如今,你再也不信,可是我却想捡起来放在心上……难道你我这辈子注定如此?”他轻叹。 靠在暖笼上的青鸢微微动了动,似乎睡梦都不适。他想伸出手。 身后脚步声响起,传来明元恭谨的声音:“天色已明,奴婢送贵客。” 东方卿的手慢慢收了回来。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明元恭立在门边,看着那道清冷的身影踏着晨曦渐渐消失…… …… 青鸢在石窟寺中休养了五六日。石窟寺离京城太远,又因为山路难行很少有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拜佛。青鸢的到来无疑带来了不少人气,还有一大笔香油钱。 寺中的梅花早就谢了,不过前年寺中有机灵的僧人在另一处开辟了一块桃花园。园子虽然没有梅花林大,却也胜在应景。 此时已是三月初,乍寒还暖时节,那一株株小小的桃花都悄悄开了花,一眼望去,粉白可爱令人心旷神怡。 青鸢休息后,精神恢复不少。她由桃香扶着看着眼前的美景,笑着道:“这寺中的僧人也是个嘴馋的。种完了梅树又种桃树,改天说不定整一块梨园。” 桃香睁大眼睛:“公主怎么知道?今天奴婢也去问了,寺中的僧人告诉奴婢说,等明年这里还要种一处梨树。” 青鸢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没想到还真的是。她不由笑了起来。 主仆两人正在说笑,忽然园子门口走来一队僧人,当先一人身披袈裟,慈眉善目,便是这寺中的住持方丈。 住持方丈远远就行礼合什:“老衲拜见公主殿下,愿公主万福安康。” 青鸢含笑道:“今日住持方丈亲来,青鸢真是荣幸。” 住持方丈呵呵一笑:“公主一心向佛,老衲自然是要来感谢。” 青鸢疑惑,正要问。住持方丈笑呵呵道:“方才公主派人捐的香油钱,老衲已经收到了。” 青鸢目光闪了下,问道:“方丈说的是我吗?” 住持方丈呵呵笑道:“不是公主还有谁呢?公主就不用谦虚了。” 桃香忍不住出声:“我家公主不是上个月才给过香油钱吗?这月怎么还会给?住持方丈,你可别弄错人了。” 住持方丈顿时尴尬:“这个……这个难道不是公主给的吗?不然为何来人吩咐老衲务必要好好照顾公主。” 青鸢淡淡道:“既然来人一片心意,方丈就收下吧。” 住持方丈羞愧:“这个老衲再去查查。不打扰公主殿下清净了。” 青鸢点头。住持方丈匆匆离去。 桃香奇怪道:“公主,你说是谁送的?难道是殿下送的?”她欢喜道:“一定是殿下送的,殿下看公主来寺中修养,肯定是不放心派人来吩咐方丈。” 一旁默不作声的明元摇头:“若是殿下送的,应该会知会公主一声。再说殿下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送?” 青鸢看着眼前点点桃花,淡淡道:“不用猜了。送礼的人一定会现身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除非那人一无所求。” 她说完折了一枝桃花交给明元,道:“去送给寺中另一位贵客。就说折一枝春色与君共赏。” 明元接过桃花,神色复杂地退下。 青鸢看着眼前的景色,轻轻叹了一口气。景色再好又能怎么样?无人共赏再好的景色也不过如此,就算避开那纷纷扰扰的世间到了这里,却终究不是桃花源。 …… 很快那捐香油钱的人第三天姗姗来迟。青鸢正在阁中看着书,忽然一位小沙弥前来道:“公主殿下,有贵客拜访您。” 青鸢问道:“是谁?” 小沙弥却是说不清楚。青鸢见他年纪尚小,让桃香赏了他一些素果就令他退下。 过了一会,一阵香风吹来,院子中走来两位锦衣华裙的女子。青鸢看了一眼两人的面容,忽然笑了。 来的人是两位未出阁的少女。一位桃红长裙,身上披着一件同色轻纱披帛,十分轻盈灵动,她长得瓜子脸,五官秀美,身材也十分高挑。另一位则一身嫩黄长裙,上面绣着点点粉黄花儿,更令人觉得奇异的是这花儿绣工十分好,在日光下,那朵朵花儿犹如真的一样。 黄裙少女鹅蛋脸,头上珠钗琳琅满目,走路过来朱佩叮当,一身贵气十分逼人。 两位少女一看就是世家门阀中的贵女。青鸢只认识那穿桃红裙子的少女。她站起身来出去迎接。 她笑道:“原来是慕容妹妹,还有这位是……” 桃红少女是慕容世家的嫡女慕容淑,在皇后的宴席上她远远见过一次。至于那嫩黄裙子的少女她没有见过,不过看着她的穿戴和面上的傲气,应该也是出身不凡。 青鸢看向她,含笑问道:“这位小姐贵姓?” 慕容淑连忙笑着拉着那位嫩黄裙子少女见过青鸢。她笑道:“公主,这位是闵侯爷的嫡女,闵庆茹。茹姐姐,这位就是公主了。” 第一百五十章 长夜漫漫 闵? 青鸢眼中多了几分深思。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梁朝中,闵氏可是仅次于周氏的第二大世家门阀。 那边闵庆茹已行礼见过她:“见过公主。” 她说完光明正大打量青鸢。当她看见青鸢身上穿得这么朴素时,不由撇嘴:“公主在这里是不是寺内照顾不周?” 青鸢道:“原来是闵小姐替我捐赠了香油钱给寺中?” 闵庆茹不以为意:“一点点心意而已。只是没想到寺中的人这么敷衍。” 青鸢听她十分不满,知道她定是大小姐脾气发作了,觉得寺中没有锦衣玉食给自己。她微微一笑:“寺中已经十分周到了。闵小姐不用生气。” 她说完请了两位小姐进暖阁。 慕容淑还有些拘谨,闵庆茹却是落落大方。青鸢一边煮茶款待,一边悄悄看着两位。眼前这两位可是在庚帖上有名有姓的。如此看来这两人前来并不是那么简单顺路过来礼佛的。 青鸢心不在焉地聊着,心思却已到了别处。 忽然外面有下人匆匆而来,禀报:“启禀公主,殿下来了。” 青鸢手中的茶水一抖,泼在了地上都不自知。她半晌才回神:“现在到了哪儿?” 下人一头雾水地看了她一眼:“应该在半路上吧。” 青鸢沉默。身边两位少女却是又羞又惊喜。她们面面相觑,都纷纷拿着眼神看向青鸢。 青鸢忽然站起身,淡淡道:“两位小姐不好意思,我今日有点不适,改日再招呼两位。” 她说完不等她们反应,起身冷冷离去。徒留两位面面相觑,一腔热情顷刻间化成了冰雪。桃香急匆匆跟上去。青鸢却不知道去了哪儿。 桃香丧气回来,暖阁中的两位却还未离去。她们面色并不好看,毕竟好不容易来这里拜访,目的还没达成就这样离开十分不甘心。 桃香歉然道:“两位小姐,我家公主身体不适……” “罢了,公主不愿意招待我们就算了。”闵庆茹忽然出声打断,“我们来寺中本来只是来礼佛的。慕容妹妹,我们走吧。” 慕容淑歉然朝着桃香道:“麻烦这位妹妹跟公主说一声。” 她还没说完闵庆茹就冷冷拉着她离开。 等到了偏僻处,闵庆茹脸色沉了下来:“这什么公主的实在是太高傲了。我们好心好意来见她,她竟然给我们使脸色。” 慕容淑性子温柔,立刻替青鸢辩解:“你错了,公主不错的。要不是烈王突然来了,她也不会下逐客令。你没瞧见她还亲自出来迎接我们?若是她高傲,何必那么做呢。” 闵庆茹面色稍缓,不过随即她又疑惑:“为什么烈王来了她就要躲开?” 她说完,突然又皱眉:“不对,她干嘛好好的烈王府不住非要在这么偏僻的石窟寺呢?要不是我们仔细打听都打听不到有这个地方。难道说……她在躲烈王?” 她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喧嚣。一位英挺俊魅的男子大步朝着这边走来。他眉眼如刀削虎刻一般,容色魅惑,一身的气度冷峻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慕容淑看得呆了:“是……真的是烈王殿下!” 夙御天走得很快,几步就到了两人近前。他见是两位陌生的贵女,眸色一闪:“两位是?” 慕容淑和闵庆茹立刻行礼拜见,说明自己的身份。 夙御天听说她们两位是来拜见青鸢,冷峻的面色和缓了许多。他微微一笑:“两位小姐有心,公主今日心情如何?” 慕容淑和闵庆茹两人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目光顿时呆滞。眼前的男子器宇轩昂,笑容俊美。他犹如一轮太阳,灼灼刺目,令人不住想要仰望膜拜。 “这这……”慕容淑结结巴巴。那边闵庆茹已上前两步,笑靥如花:“烈王殿下放心,公主殿下今日心情很好。不过她似乎要去礼佛,不在宣室中。” 闵庆茹人长得富贵又妩媚,声音娇滴滴的,令夙御天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不过他很快就向两位稍稍告了声罪,转身离去。 慕容淑沮丧叹气:“看样子烈王殿下心中只有青鸢公主,传言果然是真的。” 闵庆茹目光灼灼,心中道:“如此伟岸男子,才是我闵庆茹的夫婿!” 两人各怀心事出了石窟寺。 …… 石窟寺,寒阁。这座精致的楼阁屹立在石壁之上,令人惊异的是,它一般凌空,一半嵌入了石壁之中。不知是哪年哪月的能工巧匠将这么一座佛阁镶嵌在石壁之上。 寒阁虽小,但是风景却是整个石窟寺中最好的所在。站在寒阁上可以目穷数十里,看群山在脚下起伏,云海在身边翻涌。日出可见金乌灿烂跃上云端,日落霞光万丈,目眩神迷。站在寒阁上观景令人有种立在九天之上的错觉。 有得道高僧时常上来参禅。传言在这里可以摒弃一切尘世俗念,与天道更加接近。 不过此时寒阁历经数十年,乱世凋零,世道艰难,僧人纷纷离去,这寒阁已经成了招待贵客的所在。 山风呼呼吹过,虽是初春天气暖和,但是在这高高的阁楼上却是比山下更加寒冷。 青鸢盘坐在案几旁,凝神看着眼前一盘黑白棋盘。她捻着一枚白子轻轻扣着棋盘,而在她对面,一身白衣如雪的东方卿很有耐心地煮着清茶。 “扑”的轻响。青鸢落了一子,提醒道:“到东方先生了。” 东方卿从炉上收回目光,长袖微动,一枚黑子已经落在了青鸢方才白子的对面。 青鸢拧起眉心:“你这步不对。” “有何不对?”东方卿头也不抬问道。 “你这黑子堵死的是自己的路。”青鸢皱眉,“哪有这么下的?” 东方卿看了一眼棋局,微笑:“你再仔细看一眼。” 青鸢闻言又仔细看了几眼,脸色微变,轻叹:“原来如此。你这步棋看似堵死自己的路,实则是已放弃了这一地,另劈战局。” 东方卿悠悠道:“不执著眼前,跳出局中看也许是另一种出路。” 第一百五十一章 躲他 青鸢看了他一眼,慢慢放下手中的棋子,淡淡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才要去辅佐拓跋鸿。想必在他见到夙御天势大不可为的时候,心种已放弃了柴承嗣。这份果决和无情,她今日才知道。 一杯雾气袅袅的清茶放在她的面前,打断了她的沉思。 青鸢抬头,东方卿的目光深深:“你还要在这多久?他已经来寻你了。” 青鸢垂下眼眸:“不想见他。” “可是你不得不见他。”东方卿平静道,“起码你现在不能任性。” 他说完顿了顿:“如果你不愿意再见他也可以。斩断眼前这一切,我将你送到他永远都看不到的地方。” 青鸢闻言忽然笑了笑,目光如锥:“然后让你囚禁到死吗?” 她能走到如今全靠夙御天,夙御天能到今日也全靠她为他破开僵持的局势。如果她走了,东方卿要如何对待她?想一想她都觉得他的提议可笑得令人发指。 东方卿定定看着她:“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青鸢不欲再与他多说。两人静静品着手中的清茶,各怀心事。 不一会,东方卿的青衣小厮进了宣室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东方卿轻叹:“有请。” 青鸢看了他一眼。东方卿指了指一旁垂着帘子的小室。她犹豫了一会,慢慢走入其中。 不一会,楼板的咯吱作响。青鸢从帘子缝隙中看去,夙御天高大的身影出现了在阁中。她目光复杂看着两人。眼前的东方卿白衣飘飘,犹如文弱书生,与夙御天的凌冽气质相比,格格不入。 夙御天目光迅速在茶几上扫了一眼,不由深深皱起眉心。眼前应该有一位他想见到的人,可是却没有一点痕迹。 他长袍下摆一撩,洒脱入座。东方卿恰好一盏清茶煮好。他放在夙御天跟前,微微一笑:“许久不见,烈王殿下别来无恙?” 夙御天眯了眯眼看了东方卿良久,才若有所指笑道:“这话应该由孤说,许久不见,东方先生贵人事忙,忙什么大事去了呢?” 东方卿举起茶杯,含笑行礼:“殿下果然耳目灵通,东方某佩服。” 夙御天见他竟然承认,不由在心中冷笑了两声。不得不说东方卿是他今生最大的对手。他围了西山行宫,他竟然不迎他锋芒,反而去辅佐了毫无一点根基的拓跋鸿继位。 如此一来变得他夙御天也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他在梁国中造反,虎视眈眈又对东方卿言听计从的秦国恐怕要发兵攻打梁国。他好不容易在梁国破开的一场局,现在又成了僵持的阶段。 夙御天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是笑道:“有句话叫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可以难得倒东方先生的吗?” 他说得客气,眼中却带着浓浓的讥讽。东方卿仿佛没有看见,他抿了一口清茶缓缓放下,看定夙御天:“有。” “什么事?”夙御天问。 “不就在我面前坐着的吗?”东方卿眸色深深,“烈王殿下不就是在下最大的难题和对手吗?” 夙御天哈哈一笑,笑完,犹如玩笑一般道:“那东方先生为何不像辅佐梁皇和拓跋鸿一般,辅佐本王呢?” 东方卿也笑了:“殿下觉得可能吗?” 夙御天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是不可能,是你的野心太大。你可以辅佐一个白痴,还有一个有名无实的野心之人,可是你却不能辅佐本王,因为你知道本王不可能成为你的傀儡。” 东方卿竟然点头:“烈王说得不错。在下的野心恐怕比烈王还大。因为烈王只看重梁国,在下看重的却是天下。” 夙御天定定看了他一会,忽然大笑起来。东方卿却不恼,依旧眉眼淡然看着狂笑的夙御天。 夙御天笑完,眸色转冷:“孤没有空和你扯这些虚无至极的话。青鸢呢?” 他说着目光凌厉转向旁边那帘子后面的小室。 “她就在里面。”东方卿平静道。 夙御天冷哼一声站起身就向小室走去。 “殿下不想想为什么她不愿意见你吗?”身后东方卿悠悠的声音传来。 夙御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因为她不愿意成为你的禁脔。她是青鸢,不是金丝鸟雀。”东方卿的声音平静似水,“烈王府只要一位女主人就可以了。她在那边名不正言不顺。殿下将她带到梁国,却无法名正言顺娶她为妻,难道殿下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僵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慢慢捏紧,最后曲成僵硬的拳头。 “难道是因为我东方卿阻拦吗?不,因为殿下的实力还不够可以名正言顺娶她。”东方卿的声音悦耳,但是字字句句诛得他心鲜血淋漓。 “天女,娶之可得天下。玄机真人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殿下要娶她就势必令整个天下侧目。殿下有和天下群雄逐鹿的野心吗?就算有,殿下有这样的实力吗?” 夙御天猛地回头,盯着东方卿,目露杀机。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从来没有过。 东方卿面色平静,轻轻一拨眼前的茶盏,目光深远:“如果殿下有这样的野心,那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如何逐鹿中原。” 夙御天咬牙冷笑:“我为何要和你合作?” “因为,她。”东方卿深深看着那帘子后的倩影,声音温柔。 整个宣室内一片死寂。夙御天冷冷盯着东方卿。有寒风呼啸吹过楼阁,整个楼阁似乎都随风摇晃。 天地间似乎一片杀气,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倏然,夙御天仰头哈哈一笑。他笑得很狂放,仿佛方才听到的是最好笑的笑话。东方卿一眨不眨盯着他,面色如水。 夙御天终于笑完了。他目露冷光,似笑非笑:“东方先生好口才好算计。本来是属于孤的东西竟然也能让你拿来做筹码?你未免也太看轻我夙御天了!” 他说完上前一步猛地撩开帘子。里面青鸢静静跪坐着。 夙御天伸出手去,眯了眯眼:“走吧。” 青鸢不动。 第一百五十二章 野心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难道要孤抱着你离开这里吗?” 青鸢不看他,看向东方卿:“东方先生,我尽力了。殿下不愿意也无法。” 夙御天眼中的怒火更甚。他再也不管东方卿,一把进去将青鸢打横抱起,冷冷离开了寒阁。 眼前阁门洞开,寒风呼呼灌了进来。东方卿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 青鸢埋在夙御天的怀中。他走得很快很急,平常人走这半壁陡峭的楼阁阶梯都要小心翼翼,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深谷之中,可是没想到他却如履平地。 又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在他怀中缩了缩。夙御天冷着脸一把将披风将她包裹紧,这才继续前行。 终于到了寺中温暖的禅房中。左右侍者看见夙御天面色不好都不敢上前伺候。夙御天径直将她抱进房中,然后放在床上。 他解开披风,却看见青鸢一双乌黑湛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她头发因为披风纠缠而散乱不堪,巴掌大的脸上有种不知身在何地的茫然。 他满腔的怒火忽然一下子就烟消云散,甚至想好的斥责都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 青鸢拨了拨乱发,眨了眨眼:“殿下生什么气?” 夙御天一听冷笑连连:“你说呢?” 青鸢裹着披风,忽而笑了笑:“东方卿说的是好事。殿下为何生气?” “什么?”夙御天气极反笑:“好事?他如此侮辱孤,你觉得是好事?” 他一双锐利的眼盯着她,恨不得在她心口上挖一个洞似的凶狠。 青鸢被他的眼神看得缩了缩,半天才慢吞吞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从前的东方卿可没有想过和殿下平分天下,而如今他煞费苦心好不容易安排了这么一场,又在寒阁中等了好几天,这难道不是好事?” 夙御天慢慢坐下来。他深深看了一眼青鸢:“你的意思是,他是有诚意的?” 青鸢靠在床上软垫上,目光深幽:“东方卿想要和殿下合作。想必因为他还是无法掌控拓跋鸿,不然的话他何必这么激怒殿下呢?他激怒殿下的唯一缘由就是想让殿下答应他。” 她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疲倦:“东方卿的心思太过深沉了,想要猜中太难了。” “这么说你这几日在石窟寺中不是因为生我的气?而是为了试探东方卿的心意?”夙御天忽然问道。 他的眼神灼灼,像是要把她点燃。青鸢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殿下知道就好。” 夙御天坐在她身边,轻轻捏着她的长发。细滑的长发在掌心痒痒的,犹如上好的绸缎。鼻间是她身上熟悉的香气,耳边是她不紧不慢的声音。这几日心头不舒服的异样都悄悄随之远去。 他忽然搂住她,低低在她耳边道:“那你就没有吃一点点醋?” 他的声音沙哑,青鸢只觉得背后都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适地推了推他,冷淡道:“殿下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我是不可能和殿下在一起的。” 夙御天眯着眼看着她认真的神气,又问:“为什么?” 青鸢不语。还有为什么吗?其间的利害关系她条条说得这么清楚。他却始终不听在心中。这一条路是她为他选的路,可是如今看来他和她都走得这么别扭。 果然两人的世界里多一个别人,一切再也没有如从前那般。 夙御天见她面色苍白,容色凄然,不愿再逼她。他放开她,慢慢道:“不管怎么样,你是我夙御天的女人,我怎么可以让你在外?明日你随我回府。如果你不喜欢王府,从明日开始王府旁边再搭别苑!” 青鸢看着他坚毅的容色,长长叹了一口气。 …… 第二天一早,夙御天去了寒阁。两人密谈了良久才罢。青鸢心不在焉地温暖的禅房中随意煮着茶。茶翻滚了好几遍她都没有勺起。 眼前水汽袅袅,她对着滚沸的茶水恍恍惚惚出神。 身边有什么蹭了蹭她。她低头看,却是那双眼异色的波斯猫儿。经过秋寒和秋荷几日的精心喂养,它已经白胖不少,小肚子圆鼓鼓的十分可爱。 她看着那波斯猫儿亲密蹭着自己,眼中渐渐浮起自己也不明白的厌恶。物是人非,就算再像也不是从前她最爱的那只猫儿。反而每次看着这猫儿心口都如刀割一样疼。 她可以怜悯这猫儿孤苦无依,可是谁来怜悯如今无可依的她? 东方卿……李洛卿……到底谁哪个才是真的他?他说的那一句才是真?她这般千辛万苦到最后又是为了谁做嫁衣裳?! 她唤来秋寒,冷淡道:“去,把这只猫儿送人。” 秋寒大惊失色:“公主,怎么了?是不是这猫儿惊扰了公主?” 听说要送走猫儿,秋寒的眼中一下子泪水涟涟苦苦哀求。青鸢面色冰冷,只是不语。桃香不知她到底在生气什么,只能抱着猫儿就走。 秋寒赶紧跟上。 眼前一下子安静下来。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滚落。她总以为国破家亡,弟弟祈儿被杀是她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天,可现在才发现大错特错。 那时痛苦只不过瞬间,如今的她日日夜夜受煎熬,这才是这世上最残忍的酷刑。 一声叹息传来。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眼前的人白衣如雪,容色那么熟悉:“阿瑶,你哭什么?” 青鸢冷冷擦干眼泪:“与你何干?”她顿了顿,反问:“你和殿下谈好了?” 东方卿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终于在他目光下落败,掩住双眼,冷冷转身。 “阿瑶!” 手臂传来一股大力,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臂。青鸢头也不回冷冷道:“放开!” “不放。”他道,“你在伤心什么?” 青鸢猛地挣脱他的手,冷笑连连:“我在伤心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在伤心什么吗?你该不会以为眼前这一切便是我想要的?” 她心潮起伏,心情从未这般煎熬着。她恨的不是他的无情无义,也不是他的城府深沉难以揣测。她恨的是他总能找到她隐藏最深的弱点,一次次将她击得体无完肤。让她想要苟活于世都难。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雨欲来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他这么聪明几近残忍的人? 她怒视着东方卿,眼底怒火翻涌却是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东方卿注视她良久,才慢慢道:“夙御天同意了。南下伐西越,梁秦两国联手,西越不得不臣服。也许根本不用兴起战事就可以收了西越之地。” 他说完看着她的眼睛,道:“西越是夙御天的出身之地。我以为他还会念着旧情,没想到他却干脆利落。” 青鸢不知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下意识反唇相讥:“唐国不也是你的出身之地,也不见你收下留情。” 东方卿也不恼,道:“我现在才发现夙御天并不是我想象那样。” 青鸢没了和他继续说下去的心情。忽然不远处传来猫儿的叫声。雪白的猫儿像是一团白毛球一样朝着她滚来。 青鸢眼中的水光慢慢浮起。东方卿抱起它,目光复杂看着她:“你若真的不喜欢,我就将它带走。” 青鸢掩了面:“放下吧。” 她顿了顿,声音转瞬冰冷:“放着也好,每日每夜都能时时刻刻提醒我,不该忘了国仇家恨!” 她说完拂袖进了屋里。 东方卿伫立良久,终是无言离去。 …… 事已做完,待在石窟寺中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青鸢却迟迟不愿回王府。哪怕王府那边已一天一遍地催促。 她看着寺后的桃花终于灼灼开了起来,面上多了几分笑意。桃香明元等见她在寺中过得开心也渐渐安下心来打算在这里长住。 不过事并不遂人愿。就在桃香等以为还能在寺中住下来时,烈王妃谢玉真带着一堆的仆从侍卫浩浩荡荡地前来。 彼时青鸢正在一株桃花树下埋着什么。秋寒匆匆而来:“公主,王妃求见。” 青鸢直起腰,拍了拍手,淡淡道:“有请。” 秋寒应了一声匆匆离去。桃香见青鸢裙裾上粘了泥土,不由问道:“公主要不要回去梳洗一下?” 青鸢抬头看向院门处,淡淡道:“不用了,人都来了。” 桃香回头,果然看见院子垂花门廊处谢玉真已匆匆而来。她走得十分急切,还未到青鸢跟前就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青鸢上前打量了谢玉真几眼,温声道:“怎么来了?” 谢玉真眼眶顿时红了:“公主久居在寺中都是玉真之过。如今公主不愿意回府,玉真定要过来请求公主原谅。” 她说着竟跪了下来。青鸢愣了下,想要去扶却发现自己双手粘了泥土。她失笑:“快快起来,是我喜欢这里清净,你又有什么罪?” 她说着吩咐秋寒和秋荷两人将谢玉真扶起。谢玉真见她心情甚好,心中放下一半。 她起身见青鸢穿着素衣,精神头却很好,忍不住问道:“公主在忙什么呢?” 青鸢指了指刚才忙活的桃花树下,笑道:“埋了一坛子桃花酒。是寺中僧人教我做的。没想到僧人竟然也懂得酿酒。实在是大开眼界。” 石窟寺偏僻,每到入冬就十分寒冷。再加上当时僧人并不严格行七戒,是以有些僧人还会自己酿一点果酒。 青鸢一边说一边领着谢玉真往宣室走去。她道:“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难以决断,你说吧。难道还是为了前些日子给殿下纳妾的事吗?” 谢玉真也是个干脆的人。她遂一五一十把这些日子京城中的事都说了。除了前些日子几大世族门阀纷纷为夙御天塞小妾外,京城中还发生不少大事。 其中一件就是皇后周氏诞下一位皇子。青鸢闻言,眼神复杂。她没想到东方卿竟然能断人生子生女这么厉害。这下皇后周氏在这梁国风雨飘摇之际肯定越发信任他。 谢玉真道:“公主放心,我已替公主备了一份礼前去恭贺皇后娘娘诞下麟儿之喜了。” 青鸢随意点了点头。这点小事不用她说谢玉真都会办得很好。 另一件却是原先是唐国的属地竟然在今春纷纷反了。他们打的是“除逆贼,兴李唐,顺天道”的旗号,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便跟风而起,纷纷响应。一时间声势十分浩大,听说攻破了好几个郡县,一路战火又要重燃的感觉。 对第一件事,青鸢并不在意。可是第二件却令她不由不心神大震。 她问道:“殿下是怎么说?” 谢玉真眼中有茫然:“臣妾不知。但是听说殿下好像去了军营几天……他应该会出兵平叛吧。” 青鸢皱眉沉思。谢玉真却是惭愧不安。在她看来,第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在梁国中和谢氏和周氏关系如何也许会影响到将来两家的存亡。可是,她似乎关注错了。 难道,女人家应该关注的是天下大势吗?她茫然等着青鸢的回答。 良久,青鸢对明元吩咐了几句。明元点了点头,匆匆退了下去。青鸢等明元离去,这才恢复神色笑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过来尝尝这里的斋饭吧。” 她说着挽了谢玉真的手慢慢向着禅房而去。 僧人端上斋菜斋饭,谢玉真用了不由惊奇道:“果然别有滋味。我还当这里伙食不好,还打算请醉仙楼的大厨给公主做几天饭。不过因为担心这寺内不能沾荤腥所以才没请。没想到这斋菜斋饭竟然不错。” 青鸢夹了一筷子青菜,笑道:“这里米粮饭菜都是僧人亲手种的,用了心当然是不一样。” 两人正说话间,侍女匆匆而来:“启禀公主,荣国夫人等几位贵夫人来寺中赏花。” 青鸢皱了皱眉:“她们来做什么?” 侍女道:“说是过来参禅礼佛,听说公主在寺中一定要过来拜访。” 青鸢淡淡笑了笑:“这话应该是反着说。” 谢玉真知道她的意思,笑道:“那是公主威望远播的缘故。” 青鸢道:“去会一会。” 用完午膳,青鸢又慢条斯理去睡了一会,这才和谢玉真款款而去。到了寺中招待贵客的花厅中,青鸢顿时愣了下。 只见原本冷冷清清的花厅中竟然济济一堂,几位珠钗满头的贵妇正喝茶聊天等着。谢玉真指了指那最正中四五十岁的雍容贵妇,道:“她就是荣国夫人。那一位瘦一点的是宁安夫人,还有那一位……” 第一百五十四章 桃花宴(一) 她细细地指点,青鸢一一记在心中,这才款款上前。 几位夫人见她来了,纷纷前来请安,态度恭谨得犹如她还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青鸢坐在上首,含笑道:“几位夫人一心向佛,青鸢十分感佩于心。” 荣国夫人笑道:“听闻公主在寺中捐了不少香油钱,这才是真正礼佛之人。我等方才也向寺中捐了一些,虽不及公主的多,但是也是一片心意。” 青鸢笑了笑:“无关多少,佛主会明白诸位夫人的向善之心的。” 宁安夫人看了一眼谢玉真,笑道:“今日倒是没想到烈王妃也来礼佛。” 谢玉真道:“说来惭愧,今日我是来看望公主的。” 忽然底下一位圆胖的贵妇问道:“公主是以后长住石窟寺中吗?石窟寺偏僻,若是公主不嫌弃,我们家在京城有处别苑,到时候公主愿意整饬整饬还是不错的。” 此话一出,谢玉真脸上变色。几位贵妇更是脸上尴尬。青鸢看去那说话的人圆润肥胖,面上倒是老老实实的样子。 不过她说完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喏喏不知该说什么。 谢玉真道:“这事就不劳简夫人操心了。殿下会为公主建一处府邸的。” 青鸢看那园胖的夫人更加尴尬了。忽然一个人的面容令她稍稍失了神。竟是许久不见的简清。 简清咬着下唇,上前行礼致歉:“家母无知,还望公主和王妃恕罪。” 青鸢笑道:“简夫人耿直善良,我很喜欢。” 她轻轻揭过这事,谢玉真自然也不会再提起这茬而失态。青鸢的态度令几位贵妇都放下心来,纷纷说笑起来,花厅中其乐融融。 青鸢看着日暮,吩咐侍女前去准备晚膳。还好这次谢玉真带的人手够,分派下去,一些嬷嬷和侍女们纷纷下去做了一些糕点。 到了日暮,僧人端上各式斋菜。青鸢兴致好,命人把桌子搬到了桃花园中。四周燃亮灯笼,灯火如昼,桃花灼灼别有一番趣味。 贵妇们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在意这斋菜太素淡,这酒水不够醇厚。一个个围着青鸢和谢玉真奉承着。 水酒过三巡,青鸢面上便飞起飞红。谢玉真怕她饮酒多了,忙令人将她扶下去歇息一会。青鸢由秋寒和秋荷扶着下去。刚过了一个拐角,就听见有人在争执着什么。 那两人背对着青鸢,面容看不清楚,但是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才不嫁!要嫁你嫁!只可惜怕你又老又蠢,去烈王府打扫都没有人愿意收。”那少女冷笑。 那妇人样子的女人,气得浑身哆嗦:“今日来这里还不是为了你?让你入宫你不入,前些日子有人来提亲你却生生把媒人气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就是不嫁!去做人家的小妾,这就是你给我想出来的一条好路子?”那少女哭着骂道,“你又不是我的亲娘,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那妇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那少女骂完扭头就走了。 青鸢慢慢走了过去。那妇人听到声响一回头,顿时大惊:“公主……” 青鸢认出她来,是方才花厅中莽撞的胖妇人。她微微一笑:“简夫人不去园中用膳,在这里做什么?” 简夫人尴尬道:“这个……这个我出来……出来……出恭!哦,不,更衣!” 青鸢身边的秋寒噗嗤笑出来:“简夫人,要出恭可不是往这里走。” 简夫人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青鸢握住她的手,笑道:“简夫人如果不介意,陪我散散酒气。” 简夫人受宠若惊,赶紧跟上。青鸢带着她随意走了,然后到了宣室中安坐。她看得出来简夫人虽然粗鲁又没什么教养,但是胜在简朴没有心机。 青鸢问道:“方才听简小姐似乎有很多不满?” 简夫人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这孩子挑得很。又不是我亲生的,所以有些话她根本不听。因为亲事已经得罪了京中不少人家。她父亲一气之下,让我带着她来引荐给公主。” 青鸢失笑:“引荐给我做什么?我这里又不收丫鬟。” 简夫人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尴尬得满脸通红:“那个……那个公主可以引荐给殿下。她们都是这么说的。” 青鸢哈哈笑了起来。她很少如此开怀,旁边的桃香等都十分诧异。简夫人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扭着帕子脸如红布。 青鸢笑了良久,才问道:“那简小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不然为何好好的亲事都不愿意将就?” 这些日子她细细回想庚帖上的闺秀,很多都是家中庶女,要么就是不受宠的嫡女。像简清这样虽然家族势,但是出身名门的正牌大小姐却是很少。 按道理,以简家从前的声望,简清应该可以挑到一户不错的殷实世家,就算不行,中等世族的家中嫁过去也是妥妥的当家主母。没有道理非要来烈王府当小妾的地步。 简夫人脸色白了白,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小女决计没有心上人。公主放心!” 她一直辩解,青鸢也不愿和她起争执,笑了笑:“不管怎么说,简大小姐不愿意,简夫人还是不要做这个坏人吧。省得将来她埋怨你一辈子。” 简夫人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恨我那么久了,再恨我一辈子也没事。” 青鸢还要再问,忽然明元匆匆而来:“公主,殿下来了,说是今晚要在寺中住宿一夜。” 青鸢愣了下,少顷才道:“好的,知道了。” 她说完就坐着沉默。简夫人还以为要去迎接,却发现青鸢干干说了一句“知道了”就不再吭声。她心中嘀咕:难道传言说的是假的?这公主原来不是和烈王妃不合,而是和烈王不合?所以才会被赶出烈王府? 青鸢愣愣出神了良久,才道:“走吧,去迎接烈王。” 简夫人连忙起身和她一起前去。 青鸢到了院子中,忽然微微一窒。花灯下,夙御天一身浅灰长衫,长衣缓带,卸了平日的朝服和劲装。他犹如寻常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 她失神良久才缓缓上前。 夙御天见她前来,执起酒,遥遥对她笑道:“公主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桃花宴(二) 青鸢不知道他今日为什么前来,不过眼前太多外人,她含笑示意便入了座。宴席继续,众人因为来了名闻遐迩的夙御天,气氛越发热烈。 她们心中暗自窃喜,认为今日来的太对了。要不是过来还见不到夙御天一面。于是有带女儿的就纷纷让女儿前去敬酒露脸,没有带女儿过来的,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一定派人将女儿带来。 宴席中人人心思各异,夙御天和谢玉真坐在同一席上,两人笑脸相迎,俨然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妇。青鸢看着笑着饮下一杯杯水酒。 眼前一切都似乎是她想要的。夙御天终于肯好好和谢玉真在世家面前演一场戏,也肯接受那些挑剔却又火热的眼神。 这一切都很完美,只是为何心中会空落落的? 在今天这桃花园中,她忽然不想再想那些费解的问题。 …… 宴席到了尾声,夙御天忽然搂住谢玉真,深情款款道:“爱妃不要饮太多酒了,小心身子。” 众人愣住。 夙御天已命人小心将谢玉真扶着回去禅房歇息。夙御天对众人抱歉道:“爱妃最近身子微恙,恐不能久陪各位。” 各位贵妇闻言,面上不由古怪起来。难怪送出去的庚帖烈王府中都没有回音,搞不好原来是烈王妃深受宠爱,搞不好已经怀了嫡子了。 诸位贵妇们脸色各异,沮丧居多。一场宴席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散了。散得令人措不及防。 青鸢坐在亭中,看着眼前人散尽,杯盘狼藉。她想要笑却发现怎么都笑不出来。他果然不是那听话的人,会以她吃惊的方式将她费心维持的表象都一一破坏。 也许,这才是夙御天,真正的他。无人可以操控,更没有人可以左右。 她忽然问道:“其实你是故意的吧?” 夙御天深深看着她:“你觉得呢?” 青鸢淡淡道:“你始终要纳妾的。躲得过今日也躲不过明日。只要你想要往高处走,联合更多的势力。” 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一个谢家无法令所有的世家放心。他要壮大自己就必须与各家达成盟约。而自古以来,最牢固的盟约不就是联姻吗? 夙御天握住她的手,淡淡道:“不娶。” 青鸢手微微一颤。她看向他的眼,那双眼深处涌动着她也不明白的情愫。 “我除了你,不会再娶。谢玉真是我娶的第一位不愿意娶的女人,也是最后一位。”他慢慢道,“因为我发现,娶一位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是一种折磨。” “青鸢,你想让我一直在这种折磨中吗?”他问。 青鸢面色煞白。她猛地挣开他的手,生硬地道:“殿下喝多了。” “不,孤没有喝多!”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逼着她看着自己,目光灼灼:“你别想把孤丢在这里,一走了之!孤不许!” 青鸢张口结舌,她想要说什么,竟发现竟无言以对。 “如果要平天下才可以堂而皇之娶你,孤就为你取了天下。如果为此要血染千里,孤也愿意血战万场!” 他一字一顿地说,落地有声。 她定定看着他,心中用惊涛骇浪都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眼前有什么明了却不敢去面对。她慢慢捂住眼睛。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滴在空落落的掌心。 “别哭,青鸢。”他轻声地哄着,“我知道你心里苦。以后不会再如此了。等孤取了天下,就堂堂正正娶你。” 泪落得更急了。她想要推开他却被更紧地拥入怀中。 “别哭……”他轻声安慰。 青鸢泣不成声,苦涩从心头汩汩流过,那种苦涩说都说不出来。 他抱着她,轻声地哄着。这几日反反复复煎熬中,他都想明白了。她是他的,谁都不能夺走。哪怕天地要阻他,哪怕她恨他,他都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 她已经没有了家国,没有了亲人。在乱世中她又要去哪?哪都不是她的归宿。 她为他筹谋划策,为他气苦辗转,为的是什么,他也不想再揣度。 她在,就是他的所在。 她不在,他…… “哐当”一声巨响,惊醒了亭中的两人。夙御天冷冷看去,一位陌生的少女正惊慌失措地站在院门口。 青鸢抬头看去,不由愣住:“简小姐?” 简清被撞见后脸涨得通红。她想要说什么解释,却是憋出一句话:“你们对得起玉真姐姐吗?” 夙御天脸色冷了下来:“混账,退下!” 简清何时被人这么呵斥。她反而豁出去了,冷笑:“殿下既然喜欢公主,为何要娶玉真姐姐?” “简清妹妹。”一道平和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简清回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谢玉真已经前来。她张口结舌:“玉真姐姐你……” 谢玉真微微一笑:“方才我寻你很久了,没想到你在这里。” 简清不知该怎么回答。谢玉真拉了简清的手,对夙御天道:“殿下就看在简妹妹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了她出口无状之罪。” 她说完将简清拉了下去。 简清被她拉着踉踉跄跄走着。过了一会,谢玉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简清:“你走吧。下一次我保不住你了。” 简清不明所以:“玉真姐姐……” 谢玉真一双明眸静静看着她:“你以后要刺探殿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不要把我拉上。” 简清面如死灰。 谢玉真淡淡道:“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也知道那人让你一厢情愿为了他牺牲。可是真的值得吗?爱着一个不爱你的人,你还能坚持多久?” “你知道他是谁?”简清声音都颤抖起来。 这个是她最深的秘密,谢玉真真的知道吗?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今晚才知道。”谢玉真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下,令人看不分明。 简清咬着牙不吭声。 “你家中一直为你挑选夫婿,你却屡屡不肯。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今日来了发现你偷偷跟着殿下,偷听了许久。要不是被发现,你怎么会说那些话冒犯殿下的话来故意激怒他?”谢玉真道。 “我不知道玉真姐姐在说什么。”她矢口否认。 “你不承认也罢。只是告诉你一声,好自为之!”谢玉真见她执迷不悟,索性不再说下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桃花宴(三) 她刚转身,身后就传来简清冷笑的声音。 简清冷笑连连,“你方才说了,爱着一个不爱的人,能坚持多久。玉真姐姐,你恐怕也是爱着烈王吧。不然的话,他这般对你,你也能忍?” 谢玉真轻轻叹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就随口胡说。殿下和公主才是一对,而我才是那硬闯进来的人。” 简清顿时无言以对。好不容易,她憋出一句话:“这么看来,你和我也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喜欢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谢玉真猛地回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不,我和你不一样。我为的是谢家,你呢?你为的是谁?你可知道你再走下去也许不但把你自己拉入深渊,连你的简家一样都要跟着你覆灭。” 简清惊得倒退一步:“不……” “不过也许在你心中,简家也不过如此吧。”谢玉真低低笑了起来,“一个日趋没落的家族也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我不一样……” 她长叹一声,转身悄悄走了。 月影西斜,桃花院中寂寂无声。两道人影依偎着,似乎都忘了时间。昏黄的灯高挂,照亮了那一株株桃花。冷冽山风到了她的身边,都被他挡住。 “你要走了吗?”她问。 夙御天深深看着她:“要去伐越。”他顿了顿:“也许不用出兵,越国就能归顺梁国。” 青鸢忽然问:“听说,你是从越国出身……”余下的话她便不说了。 夙御天看了她一眼:“你还听说了什么?” 青鸢慢慢把听说的话都说了。当然包括他为了一位宫妃愤然离开越国,来到梁国开创基业的事。 许久,夙御天淡淡道:“是,都没有错。” 青鸢愣了下:“那宫妃呢……” “她是我从小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被越国太子看中,选入宫中。”夙御天说得很平静。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 青鸢没想到他愿意说这往事。她眼神复杂:“那后来呢?” “她死了。进宫一年后就暴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夙御天摇头,“素素是她的侍女,我只来得及把她安置在梁国。” 原来如此。难怪他对素素这么贴心。也难怪素素其貌不扬,却能得他的照拂。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复杂的关系在。 青鸢明眸微动,良久都不吭声。 夙御天道:“西越国弱兵少,不足为惧。应该会顺利。” 他话虽如此,但是青鸢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神采。她心中叹气。毕竟是故国,这几年梁国实力强大却不侵占越国,也有他不愿意的一方面吧。 青鸢沉默了半天,慢慢道:“那此去你要小心。” 夙御天失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去摆摆样子罢了。” 青鸢也笑了起来。两人相视而笑,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轻松自如。青鸢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着其中一株桃花树。 “在那边我跟寺中的僧人学会了做桃花酒。等你来的时候估计就能喝上了。”她道。 夙御天忽然定定看着她。青鸢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夙御天忽而一笑:“你不喝酒。” 青鸢愣了下。 “所以你是为了孤做的桃花酒吗?”他笑得很得意。 青鸢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她想要啐他却被他哈哈一笑搂入怀中。两人都安静下来,长夜寂寂,一阵春风吹来,吹散了缠绵多日的阴冷,隐隐约约有了暖意。 春来了。 …… 桃花园的宴席之后,几位贵妇们在寺中呆了一天就准备打道回府了。毕竟石窟寺中什么都没有,又地处偏僻,生活苦寒。那些娇生惯养的贵妇们怎么可能待得住? 而且在宴席上看样子夙御天已经不愿意纳妾。既然不愿意,那还在这里做什么?几位贵妇纷纷一早就向青鸢辞行,而谢玉真也因为王府中事情繁多也必须告辞。 她恳切问道:“公主什么时候回王府?” 青鸢笑道:“还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谢玉真的面上带着愧疚:“都是我不好,不然的话公主应该在王府中的。”她十分懊悔。 青鸢笑了笑,只是不语。她柔声安慰了谢玉真。谢玉真留下一些人手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石窟寺。 青鸢准备回禅房,正一回头,忽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少女。她认出她来,是简清。 简清神色复杂地看着青鸢,忽然问道:“公主为何不回王府?” “大胆!”明元低喝,“怎么可以如此和公主说话?” 简清抿紧了唇,盯着青鸢。 青鸢摆了摆手:“不要这么和简大小姐说话。”她看向简清,问道:“你为何还不回家?” 她记得那稍嫌粗鄙的简夫人今天一早就急匆匆告辞回去了。只是没想到简清还留在寺中。 简清抿了抿唇,良久才道:“我爹让我留在寺中静心一阵子。” 青鸢想起她和简夫人的争执,心中顿时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看向简清,忽然微微一笑:“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心中有心上人了是吗?” 简清不语,看样子是默认了。 青鸢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爱上那个人,你会觉得很辛苦。” “是吗?”简清抬起头,眼中有种旁人看不明白的异芒,“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 青鸢反问:“难道简大小姐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简清忽然地无言以对。 青鸢越过她慢慢走入寺中。她以为简清就此罢休了,没想到简清却随着她一起到了所在的宣室。青鸢看了她一眼,并不招呼。 简清也十分自在,跟随在一旁。青鸢去赏景,她也去赏景。青鸢去做桃花酒,她也在一旁看着。几个丫鬟们纷纷侧目。 青鸢终于忍不住道:“你跟着我也没有用。他这些日子不会再来。” 简清道:“我不是为了见他。我只是想,他喜欢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这下换到青鸢无言以对。她良久才道:“那随便你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等君归来同饮桃花酒 于是她便不再管简清。简清也是十分识趣,若是有什么事就上前帮忙,无事她就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绝对不会让人感觉碍眼。 桃香忍不住道:“则简大小姐真的是奇怪。好好的大小姐不做,非要和奴婢们抢做事。难道她真的想要嫁入王府中?” 青鸢想起夙御天的承诺,微微一笑:“不会。” 誓言言犹在耳,她虽知前路晦暗,却也心生温暖。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离不开他的身侧?也许连自己都不明白。 不远处,简清的身影十分孤单。她就像是一朵被遗忘的白花,就算盛放了都等不到那赏花的人来。 青鸢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她对桃香道:“你去请简大小姐一起用晚膳。” …… 夙御天的动作很快。不到五日,秦国就派来使臣,在朝堂上声称要和梁国结盟伐越。对这边陲小国,梁国杀鸡焉用牛刀。梁皇柴承嗣听了十分欢喜。 如今秦国和梁国还未立盟约,这是个绝好地契机。而且如今唐国虽然都收归梁国,但是如今唐地四处起兵造反,梁国还是不可以在越地缠绵战事。 秦国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不过这只是秦国的提议,还不知道可以决定战事的夙御天如何看待。 他询问夙御天。夙御天在朝堂上微微一笑:“卧榻之处哪容他人酣眠?秦皇陛下愿意一同伐越,那是最好不过。” 梁皇柴承嗣听了大喜过望,赶紧答应了秦使的要求。 于是秦国派兵五万,梁国同样派兵五万。约定十五日后囤兵在越国边境。消息传到西越,越王大惊失色,赶紧发国书求饶,愿意多纳贡品。 梁国断然拒绝,直言要在五月底交出玉玺,归顺梁国,不然就血染越地。越国人心惶惶,人人都不想打仗,纷纷劝越国国君投降。 军帐中,夙御天和秦国几位将军们正在饮酒说笑。 眼看就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秦国派来的王琦将军十分得意对夙御天道:“哈哈哈,没想到如此容易,这战功简直唾手可得。” 夙御天轻笑:“若不是越国兵力太弱,也没有这唾手可得的功劳。” 王琦将军忽然嘿嘿笑道:“听说越国的女子很美……” 夙御天瞥了他一眼:“王将军的意思是?” 王琦将军压低声音:“越国若是愿意投降,到时候可以去越地大肆收罗美女……” 他话还没好说完就看见夙御天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夙御天冷淡反问道:“王将军很缺女人吗?” “这……”王琦将军被堵得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夙御天似笑非笑道:“若是王将军缺女人,京城有好几家有名青楼,王将军若是想要见识,孤带你过去便是。那些良家妇女就不要祸害了,可好?” 王琦将军被他说得脸面全无,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 夙御天自是不理会他的脸色,冷淡道:“越国攻下,越地靠近梁国,秦国更远,就不用理会了吧。” 王琦将军听得瞠目结舌。这是做什么?一言一语就要把越国都给吞并了?这太霸道了! “烈王殿下,越国可是有一部分地接秦国呢。”王琦将军忍着怒气道。 夙御天笑了笑:“是吗?孤怎么不知道呢?” 王琦将军被他这话说得脑中嗡嗡作响。什么?一句“孤怎么不知道呢”就可以全然否定了? 这仗还没开始打呢,就要开始抢夺土地了。 王琦将军还要说,此时一道清越的声音温和传来:“王将军,越地如何分,您不需要操心了。一切交给皇上裁定。” 王琦将军抬头一看,东方卿翩翩而来。王琦将军收了面上的怒色,对两人一拱手,灰溜溜走了。 夙御天似笑非笑看着东方卿,问道:“拓跋鸿如何想的?想要越地?他野心不小呢?” 东方卿淡淡道:“他若是没有这个野心,怎么能杀父杀兄杀妹才得以登基?” 夙御天笑了笑,随即眼神阴冷:“越地一寸都不给他。看他要如何。” 东方卿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那墙上的地图,道:“地可以不给,但是粮食要给。秦地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夙御天不置可否。东方卿见他如此就不再追问,自顾自闲适在他军帐中翻看兵书。 过了一会,夙御天忽然深深看着东方卿:“东方先生可有兴趣和孤对弈一局?” “哦?”东方卿回头微微一笑:“烈王殿下好兴致,可惜下棋殿下不是东方某的对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夙御天反问,“也许这一次孤会反败为胜。毕竟没有人可以说自己下棋是天下无敌。” 东方卿面色波澜不动:“带兵打仗,当今天下能胜过烈王的不超过五个,连东方某都不是对手。可是论棋力,天下间能超过东方某的不超三个。” “哦?”夙御天被他强烈的自信激起了好奇心,“那三个人是谁?” 东方卿沉默了一会,才道:“一位是我的师父,一位是我的师兄,还有一位……是青鸢。” 夙御天不以为意笑了笑,少顷傲然笑道:“那是。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东方卿忽然觉得有点刺眼。 他冷淡道:“方才秦国那王琦虽然是个武夫,但是拓跋鸿派他来就证明他是心腹。他的意见恐怕是拓跋鸿的意思。” 夙御天哈哈一笑,眼神中带了一丝玩味:“有句话叫做货到地头死。拓跋鸿这个小儿,还不是孤的对手。” 他说完转身走出军帐。东方卿半天才摇了摇头,自语:“夙御天,越来越无耻了。” …… 石窟寺的日子是无趣的,甚至很乏味。青鸢待在寺中却住得兴致盎然。一会学僧人念经,一会学着他们做斋菜,做斋饭。 她甚至因为四处走动,脸色都红润起来。别人觉得乏味之极的事,她兴趣不减。桃香、明元,甚至明琮都觉得,似乎她理应住在这里。 就如同山谷间的空谷幽兰,自开自欢喜。 简清看着她如此有热情,不由道:“公主难道不想回王府吗?” 青鸢反问:“我为何要回王府?” 简清语塞,半天才道:“毕竟殿下在王府中。” 青鸢笑道:“那又如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中计 夙御天不以为意笑了笑,少顷傲然笑道:“那是。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东方卿忽然觉得有点刺眼。 他冷淡道:“方才秦国那王琦虽然是个武夫,但是拓跋鸿派他来就证明他是心腹。他的意见恐怕是拓跋鸿的意思。” 夙御天哈哈一笑,眼神中带了一丝玩味:“有句话叫做货到地头死。拓跋鸿这个小儿,还不是孤的对手。” 他说完转身走出军帐。东方卿半天才摇了摇头,自语:“夙御天,越来越无耻了。” …… 石窟寺的日子是无趣的,甚至很乏味。青鸢待在寺中却住得兴致盎然。一会学僧人念经,一会学着他们做斋菜,做斋饭。 她甚至因为四处走动,脸色都红润起来。别人觉得乏味之极的事,她兴趣不减。桃香、明元,甚至明琮都觉得,似乎她理应住在这里。 就如同山谷间的空谷幽兰,自开自欢喜。 简清看着她如此有热情,不由道:“公主难道不想回王府吗?” 青鸢反问:“我为何要回王府?” 简清语塞,半天才道:“毕竟殿下在王府中。” 青鸢笑道:“那又如何?” 守着他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吗?她和夙御天之间根本不是简单的相守就可以解决。很多人都不懂,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懂接下来该怎么走…… 山寺中偏僻,消息不灵通。但是很快传来秦国和梁国结盟的消息。秦国发兵五万,梁国发兵五万,囤兵梁越边境。越国国君迟迟不给答复,又没有实力和两国一战,实在是令人连兴起一战的兴趣都没有。 夙御天并不用亲自出征,而是派了心腹陈元和黄德章两位大将军前去。陈元勇猛,黄德章沉稳。一文一武,稳重妥当。 伐越的战事渐渐兴起。眼看着到了四月底。天气终于彻底转暖,放眼所见,一片生机勃勃。 桃花苑中一株株桃花都盛开了,正是一年最美的时候。青鸢整日流恋,爱不释手。简清忽然道:“公主,这山寺中的桃花并不算最美。听说在石窟寺的后山有一整片的桃花林。” “真的?”青鸢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简清笑道:“因为太远了,公主自然没听说过。不然你可以问问寺中的僧人。这些桃花树是从哪里移来的。” 青鸢召来僧人,果然他们都说是从深山中某处移栽来的。他们纷纷劝青鸢:“公主想要去看桃花林吗?但是那边山路难行,车马是不可以过的。” 青鸢神往,叹息:“果然极美的景色是不容易看见的。” 简清欲言又止。 青鸢问道:“简大小姐有好办法?” 简清道:“也不是太远,从另外一处走两日就可以到了。车马也是可以走的。只是不能上山。” “从哪里?”青鸢问。 简清道:“从城南往南走,再折回北上到清郡。” 桃香插嘴:“那真的是太麻烦了。” 简清尴尬:“是啊,太麻烦了。没有必要去。” 青鸢却是来了兴致:“好啊。可以去看看。很久没有出游了。”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简清似乎很是兴奋,围着青鸢不断说着如何到那处桃花林。她说得眉飞色舞。青鸢看得连连含笑。 第二天青鸢带着桃香和明元前去,明琮想要跟去,青鸢笑道:“明琮你就不用去了。你替我去一趟烈王府,打听一下最近的战事。” 明琮微微犹豫:“公主确定?” 青鸢笑道:“只是去清郡罢了。不过来回了几日的路程。再说也有护卫。” 明琮看着马车后跟着的兵强马壮的两队护卫,终是点了点头。 车轮仄仄转动,慢慢想着城南而去。青鸢看着远方的青山连绵,忽然对简清道:“但愿那一处有让我动心的风景,不然这一切辛苦都白费了。” 简清连忙道:“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青鸢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看得简清忍不住低头,心中惴惴。青鸢微微一笑:“是吗?我很期待。” 路上赶路自是不必提。到了第二天傍晚终于到了清俊。青鸢借宿在清郡的驿站。驿站长听说是青鸢前来,吓得前去拜见。 青鸢细细问了桃花林的所在。驿站长连忙道:“公主有如此雅兴,小人一定找来最好的向导和轿夫。” 青鸢好奇问道:“真的是有路通到桃花林吗?” “有的有的。不过比较难行。”驿站长打了包票。 青鸢慢慢放下心来。 驿站中简陋,青鸢旅途劳累,很快就入了睡。夜色寂静,有不知哪的虫儿在鸣叫。青鸢在睡梦中忽然醒来。 她睁开眼,定定看着黑暗中。 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那黑影悄悄向着她而来。当黑影来到她的面前时,忽然一抖。床.上的青鸢正睁着眼睛静静看着自己。 “你!……”黑影倒吸一口冷气,退后两步。 青鸢慢慢起身,看着身边熟睡透了的桃香,轻声叹气:“真的是你。” 黑影慢慢摘下面罩,赫然是简清。 “公主,得罪了。有人一定要你离开京城。”她慢慢道,握紧了手中湿了的锦帕。“你也不用喊了,没有人可以救你。晚上的饭菜中统统都下了无色无味的蒙汗药。” 她说着手却不住的颤抖。她用了药,可是为什么最重要的人却还清醒着? 是她独漏了她一份?还是青鸢早就有所察觉?如果是前者还可以挽救,如果是后者……她浑身颤抖起来。 黑暗中青鸢的眼神亮如星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可是这事不应该是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可以做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黑暗中的简清神色微微扭曲,“太多人要你离开这里。所以你必须消失!” “谁?”青鸢淡淡问。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劫持 守着他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吗?她和夙御天之间根本不是简单的相守就可以解决。很多人都不懂,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懂接下来该怎么走…… 山寺中偏僻,消息不灵通。但是很快传来秦国和梁国结盟的消息。秦国发兵五万,梁国发兵五万,囤兵梁越边境。越国国君迟迟不给答复,又没有实力和两国一战,实在是令人连兴起一战的兴趣都没有。 夙御天并不用亲自出征,而是派了心腹陈元和黄德章两位大将军前去。陈元勇猛,黄德章沉稳。一文一武,稳重妥当。 伐越的战事渐渐兴起。眼看着到了四月底。天气终于彻底转暖,放眼所见,一片生机勃勃。 桃花苑中一株株桃花都盛开了,正是一年最美的时候。青鸢整日流恋,爱不释手。简清忽然道:“公主,这山寺中的桃花并不算最美。听说在石窟寺的后山有一整片的桃花林。” “真的?”青鸢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简清笑道:“因为太远了,公主自然没听说过。不然你可以问问寺中的僧人。这些桃花树是从哪里移来的。” 青鸢召来僧人,果然他们都说是从深山中某处移栽来的。他们纷纷劝青鸢:“公主想要去看桃花林吗?但是那边山路难行,车马是不可以过的。” 青鸢神往,叹息:“果然极美的景色是不容易看见的。” 简清欲言又止。 青鸢问道:“简大小姐有好办法?” 简清道:“也不是太远,从另外一处走两日就可以到了。车马也是可以走的。只是不能上山。” “从哪里?”青鸢问。 简清道:“从城南往南走,再折回北上到清郡。” 桃香插嘴:“那真的是太麻烦了。” 简清尴尬:“是啊,太麻烦了。没有必要去。” 青鸢却是来了兴致:“好啊。可以去看看。很久没有出游了。”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简清似乎很是兴奋,围着青鸢不断说着如何到那处桃花林。她说得眉飞色舞。青鸢看得连连含笑。 第二天青鸢带着桃香和明元前去,明琮想要跟去,青鸢笑道:“明琮你就不用去了。你替我去一趟烈王府,打听一下最近的战事。” 明琮微微犹豫:“公主确定?” 青鸢笑道:“只是去清郡罢了。不过来回了几日的路程。再说也有护卫。” 明琮看着马车后跟着的兵强马壮的两队护卫,终是点了点头。 车轮仄仄转动,慢慢想着城南而去。青鸢看着远方的青山连绵,忽然对简清道:“但愿那一处有让我动心的风景,不然这一切辛苦都白费了。” 简清连忙道:“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青鸢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看得简清忍不住低头,心中惴惴。青鸢微微一笑:“是吗?我很期待。” 路上赶路自是不必提。到了第二天傍晚终于到了清俊。青鸢借宿在清郡的驿站。驿站长听说是青鸢前来,吓得前去拜见。 青鸢细细问了桃花林的所在。驿站长连忙道:“公主有如此雅兴,小人一定找来最好的向导和轿夫。” 青鸢好奇问道:“真的是有路通到桃花林吗?” “有的有的。不过比较难行。”驿站长打了包票。 青鸢慢慢放下心来。 驿站中简陋,青鸢旅途劳累,很快就入了睡。夜色寂静,有不知哪的虫儿在鸣叫。青鸢在睡梦中忽然醒来。 她睁开眼,定定看着黑暗中。 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那黑影悄悄向着她而来。当黑影来到她的面前时,忽然一抖。床上的青鸢正睁着眼睛静静看着自己。 “你!……”黑影倒吸一口冷气,退后两步。 青鸢慢慢起身,看着身边熟睡透了的桃香,轻声叹气:“真的是你。” 黑影慢慢摘下面罩,赫然是简清。 “公主,得罪了。有人一定要你离开京城。”她慢慢道,握紧了手中湿了的锦帕。“你也不用喊了,没有人可以救你。晚上的饭菜中统统都下了无色无味的蒙汗药。” 她说着手却不住的颤抖。她用了药,可是为什么最重要的人却还清醒着? 是她独漏了她一份?还是青鸢早就有所察觉?如果是前者还可以挽救,如果是后者……她浑身颤抖起来。 黑暗中青鸢的眼神亮如星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可是这事不应该是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可以做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黑暗中的简清神色微微扭曲,“太多人要你离开这里。所以你必须消失!” “谁?”青鸢淡淡问。 “是谁你就不用多问了!”简清已不耐烦,步步逼近。青鸢闻到了她手中锦帕上的蒙汗药的气味。 她只是幽幽冷冷看着简清:“将来你会后悔的。” 简清回答她的是扑上去捂住了青鸢的口鼻。刺鼻的蒙汗药气味传来,青鸢连挣扎都无法。很快她就软软倒在床上。 简清软倒在地上,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气。青鸢说对了,她是大家闺秀根本做不来这种事。可是,如今她已经踏上了这一条不归路,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简清定了定神,扶起早就昏迷过去的青鸢快步走出了驿站。在外面一辆浑身漆黑的马车早就等着。 马车上点着一盏很微弱的气死风灯。昏黄的烛火隐隐映出里面一道人影…… 青鸢是在第二天正午醒来的。她睁开酸涩的眼睛看着车厢顶。这马车很宽敞很稳,摇摇晃晃中也不会令人太难受。 “你醒了?”耳边传来清淡的声音。 青鸢吃力循声望去,一张如月华一样的脸落入眼帘中。 是东方卿。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早应该猜出是你。” 东方卿伸出修长的手将她扶起,然后拿起湿帕子为她温柔擦了擦脸。青鸢任由他擦着。她现在手足酸软,也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东方卿为她擦完脸,将她扶着靠在软垫上,再细细为她盖上薄毯。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犹如在对待天下稀世的珍宝,爱之重之,根本舍不得碰坏哪怕一点。 第一百六十章 情深无寿 青鸢默默看着他,直到他拿来茶水,才轻笑开口:“你是怎么说服简清为你将我诓骗过来?” 东方卿静静看着她,乌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瞳映着她过分苍白的脸。 “可是你却情愿上当,不是吗?”他轻抚过她脸颊旁的碎发,目光深深,“青鸢,天下能比你聪明的人,当真没有几个。” 青鸢疲倦笑了笑:“过奖了。卿哥哥,我很累,想睡一会。” 她说着靠在了他的肩头。东方卿肩头微微一沉,她已安然闭上眼。东方卿慢慢环抱住她,紧紧的,再也不放手。 …… 青鸢不知道马车要去哪里。只是觉得沿路的翠色越发浓郁。这一路上东方卿一直在换不一样的马车,而且每一次都是夜深人静时换。用过的马车和车夫统统给了一笔重金打发得远远的。 青鸢不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夙御天会什么时候才知道。只知道也许第三天夙御天才可能接到禀报。等他醒悟过来时,再去找已经失去了先机。 江上,江风习习,两旁的青山秀水都在倒退,犹如一卷绝妙丹青。东方卿一身白衣临江而立眺望风景。他白衣如雪,姿容无双,江风吹来白衣飘飘,犹如降世的神仙。 一旁的简清仰望着他,眼中都是爱慕。 这一路来,简清竟然扮作两人的贴身丫鬟。褪去珠钗锦衣,她素净得犹如瓷人。青鸢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无怨由。不过,她也没有太多的兴趣知道。 “卿哥哥。”青鸢轻唤。 东方卿回头,见她已经醒来。他微微一笑,上前执起她的手细细看着她的气色。他道:“睡得好吗?” 青鸢点了点头。东方卿手一探,为她把脉。青鸢看见身后的简清定定看着自己,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情愫。 东方卿细细诊了她的脉,良久才道:“到了岸上,我再为你抓几幅药。” 青鸢笑了笑,并不反对。这一路来他照顾她细致入微,亲自为她打理膳食和药方。他熟知她从前在唐宫的吃穿用度,所以很多菜肴都精细得令她叹为观止。 青鸢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么郑重对待过。在烈王府,那些下人虽然对她毕恭毕敬,但是毕竟不是宫中的人,很多事都不懂。而她更懒得计较。 可是如今完全不一样了。东方卿本人就是极雅致的人,认真为她操心起居后更是无微不至。 此时江风吹来,她还没回过神来,身上一暖。不知何时东方卿已为她披上他的鹤氅。沉重温暖的大氅带着他身上的清雅的气息。 他柔声道:“进去吧。外面风大。” 青鸢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东方卿只笑不说。青鸢眼底黯然。他看了她一眼,终究是不忍心她怏怏不乐的样子,道:“在你昏睡的时候,我们取道回了京城,然后从城西出城,经过水路走了一个时辰。弃船登岸,才南下。” 青鸢竟不知道在她昏睡的时候竟然已做了这么多功夫。这样一来夙御天若是从清郡追查,东西南北都没有他们逃离的方向。这样一来不用说找了,就是想一想都觉得糊涂。 她沉默无言。 东方卿搂着她的肩头,又一次规劝:“赶紧回船舱去吧。小心着凉。” 青鸢看着外面的景致,摇头:“我想看看。” 此时艄公拿着竹篙而来,扬声笑道:“夫人,你还是听你家相公的话赶紧进去歇着。这虽然是四月的天,可是还是很冷的。” 青鸢微微一怔。艄公羡慕看着他们两人,又道:“啧啧,老头子划了一辈子的船,第一次看见这般般配又恩爱的小夫妻。夫人,你可真有福气啊!” 青鸢回头看向东方卿。东方卿眸色深深看着她,不言不语。身后青山绿水,江水延绵,她忽然发现再也看不分明他的心思。 她对艄公笑了笑,道:“老伯伯说错了,我不是他的妻子。” 她说完留下一脸错愕的艄公,还有神色莫名的东方卿和简清慢慢走进了船舱。过了一会,舱门打开,东方卿缓步走了进来,坐在她的身边。 他仔细看了她的脸色,问:“你不高兴?” 青鸢靠在软垫上,眸色幽幽;“你觉得呢?” 东方卿道:“我知道阿瑶你不高兴。毕竟是我将你骗了出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青鸢微微一笑:“其实这个问题太愚蠢了。卿哥哥你何必问我?我累了,要睡了。有事以后再说。” 东方卿沉默了良久,终是为她盖上薄衾,转身出了船舱。 这一路南下风景很好,青鸢以为会到了江南。只是没想到他又折返西北而上。她隐隐约约猜出他的目的地,但是却始终不敢相信。 东方卿如此反复,沿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就算夙御天如何聪明绝顶,明琮如何武功高强都很难再寻到他们的踪迹。 不过很快,如此长途奔波,青鸢再也受不住一下子病倒在半路上。东方卿立刻停下,将她安置在孤山的一处山寺中。 一行人终于在大半月后终于有了个落脚地。青鸢一到山寺中病就汹涌而来,连日高烧不退。简清随身照顾,可是就是这样都抑制不了病情。 东方卿每日眉心紧锁,几乎寸步不离。还好他医术精湛,几帖药下去再加针灸和驱寒,青鸢渐渐有了起色。 山寺苦寒,东方卿不知道从哪里变出很多好东西来。一件件都往她身边送去。 他,当真待她如珠如宝,没有半点懈怠。若不是从前的旧事,青鸢几乎要真的感动了。 只不过……她看着庭中那一朵朵盛开的梨花,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简清冷淡的声音:“阿瑶姑娘,来喝药了。” 青鸢回头看见东方卿不在,问道:“他呢?” 简清冷冷道:“公子下山了,明日要启程。他要去准备。” 青鸢“哦”了一声以示明白。别看东方卿整天潇洒的样子。她心里明白,从梁国京城逃出来他花了多少心力和心血。 如今她能安静养病而不是灰头土脸跟着他奔逃在半路上,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 青鸢喝完药,对简清道:“你下去吧。我要去院子散一散。” 简清额角青筋一跳,勉强答应下来。青鸢看见她的神气,忽然伸手:“我没有力气,你扶着我去。” 简清迅速看了她一眼,咬牙低头扶着她走出禅房在庭中慢慢地走了一圈。她原以为青鸢走了一会就可以回去。没想到青鸢眺望远处的山色,忽然道:“没想到那边风景还不错。我想过去看看。” 简清冷笑:“你不可以出这个院子的。” 青鸢似笑非笑看着她,反问:“若是我想去看呢?” 简清脸色渐渐难看,半天硬邦邦道:“自然有人会阻拦你的。” 青鸢失笑:“怕我跑了吗?你应该知道我走不远的。” 简清冷冷看了她瘦骨伶仃的身子,这才勉强答应。青鸢由着她扶着走了一会,忽然到了半路:“走不动了。你去帮我搬一张凳子。” “你!”简清怒了。 青鸢笑了笑:“怎么了?我累了就要找个地方坐一坐,这里都是山石泥地,你让我坐在地上吗?我要是着凉了,又要连累你们陪我几天才能启程。” 简清再也忍不住,冷笑:“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公主吗?” 青鸢也笑了,反问:“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简大小姐吗?” 简清脸色一变,半天无法说出一个字。 青鸢笑着看着她,目光深幽:“从前我待你如姐妹,而如今你自甘堕落跟他身边。你以为这样他就会感动?不,他不会的。他只会越发看轻你。” 简清下意识道:“不会!他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青鸢笑得很柔和,“我以为这些日子你都看明白了。他待我才是真的好,待你就如同丫鬟一样使唤。我以为你能慢慢醒悟过来。没想到直到今天,你竟然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简清踉跄退后一步,脸色如雪。 青鸢的话字字句句戳心,让她痛彻心扉。她想要怒骂反击,但是当看见青鸢眼底那一抹怜惜时。她忽然间不知道要怎么反回答。 她冷冷讥笑:“既然他对你这么好,你为何不回心转意?” 青鸢笑了笑:“这与你何干呢?” 简清看出她的漫不经心,不由涨红脸怒道:“你……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你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还跟着我去了清郡。你明知道是他要你离开夙御天,你也跟着来了。这一路上你和他亲亲我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说着警惕看着青鸢,眼中都是狐疑:“你该不会是要害他吧?” 青鸢失笑:“你觉得呢?” 她的戏谑终于激怒了简清。她眼中喷出怒火:“我不许你伤害他!他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忍心?” “我怎么不能忍心?”青鸢失去了和她说话的兴趣,淡淡道:“你若不明白可以去问问他。” 简清恼道:“就算是他从前对不起你,如今他这般对你。你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原谅他了。你为何……” 青鸢打断她的话,厌恶道:“听过一句话没有?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若是以为我是随意的女子,三三两两的好处就可以让我原谅他,真的是太过天真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 简清呆呆站在原地,口中喃喃咀嚼这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 原来如此。她想要高兴,却忽然觉得迷茫。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 …… 东方卿在第二天一早回来了。他的脸色失去了一向的从容不迫,神色凝重。他看着恢复气色的青鸢,柔声道:“阿瑶,这次要委屈你了。” 青鸢神色平静:“夙御天追来了?” 东方卿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青鸢忽然笑了,那一点笑容点燃了这几日的病容,如此绚烂夺目,熠熠生辉。 青鸢不知道夙御天是怎么找来的,因为她知道东方卿故布疑阵是多么天衣无缝,也知道以他的算计人心的城府,想要找到他的踪迹更是难上加难。 夙御天是怎么样才能锲而不舍,才能追踪至此?她简直无法想象。 …… 马车摇晃,青鸢靠在软垫上,浑身软绵绵地靠在东方卿的怀中。东方卿此时一身青衫,头戴儒生帽,月君一般的俊脸如今换成了另一副清雅书生的样子。 他搂着青鸢,在她耳边柔声安慰道:“再忍一忍,过了江就行了。” 青鸢笑了笑,头歪了歪又沉沉睡去。 若是眼前有镜子,她可以看见自己原本白雪似的脸上肤色蜡黄,斑斑点点,甚是吓人。而身上则下了被东方卿下了软筋散,终日昏睡,清醒不过片刻。 而简清则在车辕上坐着,不知东方卿用了什么法子将她相貌年纪生生改成了十三岁的小姑娘。 这样一来一行几人成了最不打眼的过路客。有公子娘子,还有一个随身丫鬟。 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一行人有什么稀奇。更何况东方卿不知道哪里找到的一位能说会道又多嘴的老管家,每到一处就和歇脚的过客们开始讲故事。 讲他们家的公子是从何而来,又是去哪里探亲,只是没想到半路上小夫人染了疫症,浑身都是红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 这样一来就算好奇的过客也赶紧远远避开了去,谁也不敢看一眼那将死未死的小娘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一行人出了寺又折返五十余里,终于到了这黄河边。过河就是北上,踏入秦国。 东方卿一身青衫站在渡口,看着涛涛江水眸色深深。 他不惜在路上来回绕了一大圈,终于要带着她过河,一旦过河任由夙御天再厉害都不可能将手插入秦国中。 “公子,船雇好了。”管家模样的人上前低声禀报。 东方卿点了点头,忽然问道:“该带的干粮都带好了吗?” 管家笑道:“都带好了。艄公还笑话我们是不是搬家,那么多东西要搬过河实在是不便。” 东方卿眼中掠过一丝温柔。这温柔似水缱绻,令人动容。 他道:“她从未吃过这么多苦,这一路上还是累着她了。” 管家知道他说的是谁,连忙恭敬道:“是,夫人受苦了。不过公子这一路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夫人一定会感动的。” 抱歉女儿生病了。没心情写。明天多写点。 第一百六十二章 痴情人做痴情事 他这么说,东方卿眼中反而流露淡淡失落:“她不会的。若是她这样的女子,早就回心转意了。” 他看着涛涛河水,眸色俞深:“只要过了河,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她应该会回心转意的。” 管家无言看着他。 应该会?……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所有人眼中神仙一样,惊才绝艳的男子竟然有这样的忧虑? 管家立刻提醒:“公子,别忘了大业在即,这一切不可以因儿女私情而耽误。” 东方卿不看他,良久才淡淡道:“不会的。” “公子,我们要启程了。”一身粗布衣裙的简清走了过来。 东方卿越过她,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车帘打开,里面的人儿还昏昏沉沉的睡着。他眼中掠过温柔,先将狐裘披风将青鸢好好包裹起来,然后将她打横抱了出来。 艄公已经装船完毕,伸了木板过来。河水湍急,木板搭在岸上随之沉沉浮浮。艄公看见这一行人过来,急忙伸出手。 他口中道:“小心些小心些,这位公子要不要老头子帮你搭把手?” 东方卿微微一笑:“不用。多谢老伯。” 他说着足尖一点已经抱着青鸢走上踏板,稳稳当当地走到了船上甲板。老艄公看得诧异,不由伸出大拇指:“公子厉害!没想到公子看着文文弱弱的,竟然还有这等力气。” 东方卿抱着熟睡的青鸢坐在背风的甲板上,笑道:“老伯过奖了。拙荆与我青梅竹马,如今又生了病,我应当要照顾她。” 老艄公听得更是大是赞赏。他抽起船板,一边开始撑船摇橹,笑道:“公子真的是谦谦君子。这年头抛弃妻子的大有人在,没想到公子还是痴情人。” 东方卿只是笑了笑,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他的眼中划过深深的眷恋,柔声道:“若不是痴情人怎么能做痴情事?” 风吹来,将他这一句扯得破碎。 船开了,东方卿将怀中的人紧紧搂在胸前。他看着对岸,一向淡然的眼瞳中涌起火热。 来了,终于要来了…… …… 行船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怕两岸青山延绵,江水滔滔。东方卿抱着青鸢靠在船舷边,只是闭目养神。 简清走了过来,忽然道:“公子,里面整理好了。夫人就在里面歇息吧。” 东方卿不看她,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青鸢,淡淡道:“不用了,这里风大,她会着凉。” 简清眼神暗了暗,缩回手继续在船舱里面待着。 艄公忽然道:“公子,前面有一处虎跳涧,水流很急,你们要坐好了。” 东方卿循声看去,果然看见在前方浑浊的河水翻起白沫,而远处更是传来虎啸一样的水流声。 他点头:“多谢老伯提醒。” 艄公笑道:“公子抱着小娘子坐好了。” 他说着呼喝一声,手中的长篙猛地插到了水中,船头随着他的动作突然晃动起来。一直在甲板上来来回回撑船的一位船夫似乎被这晃动给弄得踉跄一下。 他咿咿呀呀地就要往船内倒去。东方卿也被这晃动晃得抓紧船舷。 就在他分神去注意怀中青鸢时,那要倒下来的哑巴船夫忽然身子在半空中一扭,一柄像是毒蛇一样的软剑恶狠狠朝着东方卿的眉心而去。 这异变发生得太过突然,时机拿捏得那么精准,几乎是眨眼之间,带着杀气的长剑已经几乎触到了东方卿的眉心。 东方卿似乎没有看见这一柄如银蛇似的长剑。他似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怀中的青鸢身上。 杀气凌厉。 这一剑带着一往无前气势,阴毒刻骨,有种下一刻连神魂都要被这剑气刺得灰飞烟灭的感觉。 一丈远的简清尖叫,左侧船舷的管家大吼就要扑上去。 这一瞬太短,短得所有人眼前划过一道亮光。可是这一剑又太长,长得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已经是永恒。 “吭”的一声脆响。那哑巴船工脸色剧变。手中的长剑再也刺不下。 在他眼前,长剑已经高高拱起。而阻挡它的是一只浑身漆黑的铁令。那铁令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浑身漆黑,只有一条古朴的铸刻在令牌的正面。 这令牌不过巴掌大,却坚硬得超出想象。以刚才这么犀利的长剑和劲力早就将它削断。可是现在这令牌在东方卿的手中,却始终令长剑无法再进一分。 东方卿冷冷抬头,一双墨瞳中是犹如深渊一样冰冷的寒意。 他淡淡道:“原来是你。” 哑巴船工不说话,只是不断催发内力。剑气一寸寸涨,在他方圆一丈之内无风自动,所有的人踏进一步都感觉到森寒的杀气渗入骨髓中。 管家大喝一声要拍上哑巴船工,没想到身后一股大力传来。铁质的船撸横扫千军的架势将他生生打了出去。 管家在半空中口吐鲜血,一下子掉入了湍急的河中。 方才还慈眉善目,笑容满面的老艄公此时犹如在沙场上横枪立马的大将军。他杀气腾腾而来,一声不吭沉重的船篙直刺东方卿的心窝。 他手腕甚是粗壮,长篙在他手中如指臂使。他甚至看都不看东方卿怀中的青鸢。那长篙一点寒芒直刺而去。 东方卿此时手中抱着青鸢,退无可退,进以无法进。他冷笑一声,几乎是同时。一股劲力直冲眼前的哑巴船工。强大的内力爆发,哑巴船工浑身一震,手中的长剑稍稍荡开一点。 东方卿一拍船舷,整个人竟直直跳起。 老艄公和哑巴船工的兵器狠狠刺去却是刺了个空。两人相交的内力把偌大的船凿穿一个大洞,浑浊的河水拼命的涌了进来。 顷刻间整艘船就开始在河面上倾斜、打转。 老艄公和哑巴船工却是看也不看,直朝着头顶上的东方卿刺去。他们武功高强,手中的招数纷纷指向东方卿的周身要害,而不会伤了青鸢。 可是没想到,他们还没有等到东方卿落下。东方卿凌空一点竟然凭着劲力直奔船顶而去。老艄公和哑巴船工立刻将身一扭,生生扭转直扑他而去。 抱歉了。最近家事繁多。会继续稳定更新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抢人(一) 东方卿抱着青鸢在船篷上疾步退后。船篷不过是两丈见方,他抱着一人本就行动不便,更何况在两大高手追杀之下更是险象环生。 可是他却依旧不慌,飞身腾挪,青衫在江风中翩翩飞舞。他凌空会顶,犹如谪仙。 此时船舱已经进了一大半的水,船在湍急的河水中越发倾斜,船篷也无法再保持平衡。三人在上面连立足都不稳。 “东方卿,你逃不了了!”老艄公郎笑,“乖乖放下公主,留你一条狗命。” 他一边笑着,手中的铁篙越发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因为施展不开,他都是用点、刺、挑。一根铁篙快得几乎能拉出残影。 东方卿不语。而另外一边,哑巴船工更是手中银剑如蛇,处处招呼东方卿的面门和下盘。一个不留神他手中的银剑就能收割生命。 此时远远的,一条巨大的船缓缓驶了过来。偌大的江面因为这条船而令人觉得陡然狭小。 这条船似乎行的很慢很慢,但是没想到不过一会它就缓缓到了小船跟前。船舷两边站着两队精悍的侍卫,陡峭的船头上,一身红袍的夙御天冷冷站着。 他看着那艘渐渐沉没的船,眼中杀气四射。他猛地道:“拉过来!” 两边的侍卫大喝一声,纷纷抛出手中的鹰爪勾铁索。 “笃笃”一阵密集的响声落在船上。巨船上的侍卫齐声呐喊,纷纷往后猛拉铁索。那艘要沉没的乌篷船巨颤一下,竟生生被拉起一截。 可是这样一来,乌篷船上的人彻底站不稳了。老艄公和哑巴船工纷纷从船顶滚落在船舱中。东方卿也只能一手抱住青鸢,一手扣住船顶。 摔得七荤八素的简清尖叫一声:“公子,不好了!烈王来了!” 东方卿一回头,对上了船头上夙御天的视线。 夙御天眸色冷若冰霜,再次下令:“夺船,救人!” 船舷两侧早就有条条黑影急蹿而出,纷纷向着那艘早就要沉没的乌蓬船扑去。他们顺着条条铁索凌空滑过。 杀气在湍急的河面上弥散开来。江风呼啸,犹如鬼哭。 东方卿目光一缩,忽然他一拍乌蓬船顶,整个人犹如大鹏展翅一样轻飘飘向着铁索而去。老艄公和哑巴船工互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不可以让他上大船! 他们两人同时追上,长剑和铁篙纷纷刺向东方卿的背后。可是不知是江风还是铁索不稳,东方卿身子忽然晃了下,堪堪避开背后两人的兵刃。 哑巴船工突然暴喝:“留下他!” 在铁索上的黑衣人纷纷扑向东方卿,甚至空门大开都不惜。东方卿却是看也不看,双手抱紧青鸢,人若惊鸿一般朝着大船直直而去。 他步法很奇怪,总是能在千钧一发时似被风搅动了一下,然后险而又险地避开来人。他走得很快,却依旧从容不迫。 反而身后的黑衣人一个个或落水,或是被他一掌拍落。 乌蓬船终于承受不了水流的撕扯和铁索的力道,渐渐崩裂开来,缓缓沉入江中。 简清大声呼救,可是却没有人理会。她绝望地看着那一抹雪白的身影,终于,身影被河水吞没。 东方卿抱着青鸢翩然落在巨船上,身后老艄公和哑巴船工也纷纷跳上大船。 四周黑衣侍卫立刻拔剑团团将东方卿围住。 静。 此时此刻,巨船上反而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死寂之中。东方卿的目光淡淡越过林立的刀剑看向对面的夙御天。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死不休的坚决。 夙御天淡淡道:“放下她,给你一条生路。” 东方卿微微一笑:“生路?什么是生路?没有她的路不是生路,因为没有希望。” 夙御天皱起眉,眼前的东方卿让他有种很奇怪不安的感觉。他似乎撕去了伪装再也不愿意隐忍。可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让他有这样的依仗?是什么让他忽然间“不正常”? …… 种种思绪飞速掠过,快得他无法抓住, 可是不管怎样一切都不重要。 他只要青鸢!因为她是属于他的! 哑巴船工忽然开口:“东方卿,你逃不了。” 他说完慢慢撕开面上的人皮面具。一张瘦而平凡的脸显露出来。赫然是明琮。 东方卿看也不看他,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夙御天。他低头仔细为怀中闭眼熟睡的青鸢擦去点点水渍,方才浪大,江水喷溅上几滴在她的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明琮死死盯着他的背,按道理这个时候是最好攻击的机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敢下手。 他怕,他怕下手就会伤了东方卿怀中的人。 他其实不应该怕的。他是杀手,不知道怕是何物,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怕会伤害一个与目标无关人的性命。 可是他今天真的怕了。他怕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如那倾城女子一样,带着凉薄的笑意看着他。 他怕他再也无法听见她柔柔地呼唤他,她的存在让他感觉到了活着的感觉。因为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全然信任又依靠他。 心,那颗原本没有温度的心忽然就疼了起来。明琮捏紧了手中的剑,第一次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场中无人敢动,都在看着东方卿慢慢整理好怀中女人的衣衫,然后重新紧紧抱住她。 夙御天眼神越发阴沉,征战杀伐的气势令人难以呼吸。他就在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一步步走向东方卿。 他的目光也只落在青鸢熟睡的脸上。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直沉睡不醒,但是他宁愿她此时是睡着的。 也许睡一觉,她醒来就可以看见他。 到时候他要告诉她,他错了,是他疏忽中丢了她。以后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把她带在身边。 东方卿忽然抬头看了夙御天一眼。 他淡淡道:“你别吵醒了她。” 所有人都是一愣,夙御天停住脚步。 正在此时,东方卿怀中的青鸢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 她轻吁:“我怎么又睡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抢人(二) 她的声音就如同天籁纶音,奇迹般消弭了剑拔弩张。 夙御天看见她脸色不正常的苍白,怒道:“东方卿,你给她吃了什么?” 东方卿似没有听见,只是对着怀中的青鸢柔声道:“你再睡一会,我们就回家了。” 青鸢低声问:“我怎么听见他的声音……我果然是做梦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似又要睡去,只是一念牵挂还强撑着不睡。她断断续续道:“若是看见他……你就走吧……” 她说着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青鸢!”夙御天的脸色已经黑得几乎要拧出水来。他定定看着东方卿,若是眼光能化成利剑,他早就将东方卿绞成碎片。 他明知道青鸢有心疾,竟然还对她下了重药! 此子不碎尸万段,根本不足以平他心中滔天怒火! 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冷冷盯着东方卿。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就要将他斩杀剑下! 东方卿看着怀中又沉睡的青鸢,柔声道:“不用担心,他留不住我。” 他说完似乎终于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大事,这才起身淡淡看向夙御天。 夙御天冷笑:“废话说完了吗?放下她,给你一条活路。” 东方卿勾唇:“殿下以为自己就胜券在握?那么多年过去了,殿下自大的性格还真的一如既往。” 夙御天讥讽笑道:“至少比你好多了。东方先生是否知道在梁国中已事不可为,所以才想要离开吗?” 东方卿微笑,一身风华依旧如月君郎朗。他很冷静道:“我很早就知道在梁国中有你便没有我。若是没有阿瑶助你,你当你能赢了我?” 夙御天挑眉:“你的意思是孤靠了女人?” 东方卿不置可否。 夙御天一挑下巴,傲然道:“要不你今日就放下她,我们两人公平一决生死。你我宿敌这么久,如今一决高下岂不是快哉?” 东方卿看了他一眼,忽然摇头:“不,我不会再放下她。更何况你这么无耻。” 夙御天的脸色沉了沉。 两人你来我往,背后的老艄公和明琮却是越发气势凝重。他们发现东方卿虽然浑身都是破绽的样子,但是根本无懈可击。 此人的功力深不可测,有种前进一步就掉进万丈深渊的错觉。 船上的气氛越发凝重。河水湍急,风声阵阵,谁都不敢先动,投鼠忌器。 正在这时,前面的虎跳涧到了。水声更大,轰隆隆从天际直泄而下。整个河面翻滚着白沫,河面上处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旋涡。 可想而知,只要有人掉下去一定无法生还。 轰隆隆,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一个出手的契机。四面的压迫感更强了,黑衣人已悄悄挪动方位,只要东方卿一动就要全力扑上。 近了,近了……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几乎已经能听见水流打在船舷上的激响。还能听见船驶过乱流时被水流冲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东方卿抱着青鸢忽然身子微微一晃。 这晃动很小,小得几乎可以不见。明琮眼瞳猛缩,几乎是同时他手中长剑犹如灵蛇一般直冲东方卿的背后。 “嘶”剑气撕开空气,直扑他的后心要害。 东方卿似乎没有察觉。他向前的一晃,手中的青鸢忽然脱手而出,直直朝着夙御天而去。这个变故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夙御天大喝一声立刻飞身跃起,几乎是同时迎上青鸢。 就要找到她了,就要……他眼中的光亮比天光还耀眼。正当他要碰到青鸢衣衫一角时,一股大力从腹间传来。 他咬紧牙关,硬是不闪不避,依旧朝着青鸢而去。 “小心!”明琮惊呼。 当夙御天抱住青鸢时“轰”地一声。东方卿一掌狠狠拍上他的腹部。夙御天如遭重击,“呕”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双手随之无力垂下,直直向后倒退好几步。东方卿一掌得手,几乎是看也不看一把抱住青鸢,抽出黑衣人腰间一把长剑反身立刻刺向明琮。 明琮早有准备,身子突然矮了半截,腿立刻踢上他的手臂。身边的老艄公大喝一声,手中的铁篙横扫千军朝着东方卿的下盘扫去。 只要中一下,东方卿绝无活命的机会。 东方卿上下两路都被锁得死死的,几乎是避无可避。可是正当老艄公的铁篙要碰到他的腿骨。明琮就要踢到他的手臂时。 东方卿忽然一脚踩上老艄公的铁篙接着他石破千斤的力道疾飞出去。 所有人的一击顿时都落了空。东方卿抱着青鸢如同一朵白云,从容自若地飞跃河面向着对岸而去。 夙御天捂着胸腹,大喝:“拦住他!” 明琮犹如一道轻烟直扑而去,老艄公则手中长篙点上船舷,沉重的铁篙顿时被弯曲成一把长弓将他整个人弹了出去。 明琮快,老艄公更快。他人在半空中手中的长篙狠狠抽向东方卿的腰间。 “彭”的一声巨响,东方卿在半空中身形一顿,但是他却是借力打力,整个人更快冲向对岸。明琮足尖点上老艄公的铁篙,手中长剑狠狠刺入东方卿的背后。 长剑入肉,可是进了半尺再也进不了一分。他震惊,没想到东方卿没有反击竟然能支撑这么久。还能用内力阻止他的长剑。 东方卿去势不减,整个人直落江面。在他内力将近未近时,一块木板飘来,他踏上木板,再次深吸一口气直扑对岸的密林。 终于,他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而此时老艄公和明琮纷纷跌入水中。船舷上的众人急忙前去救人。 夙御天紧紧抓住船舷,双目如血红。他没想到精心安排了这么多,布置了这么多的高手,竟然还留不下一个只能发挥一半武功的东方卿! 此人的武功高绝简直世所罕见,刚才那江山一幕更是令人无法置信。 “东方卿!”他咬牙,“不管你去了哪里,孤一定要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 …… 青鸢是被树枝扫过脸颊,辣辣地疼给疼醒了的。她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黑了。她抬头一看,只见昏暗的月光下,东方卿带着她在密林中飞奔。 他抱着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抢人(三) 青鸢微微一怔,她从没有见过他这样。虽然他根本看不出一点狼狈,脚下荆棘飞掠而过,有种缩地成寸的错觉,但是她看出他已经快耗尽了精力。 “放我下来吧。”她叹道。 东方卿不看她,道:“快到了。阿瑶你忍一忍。” 青鸢把头埋入他的胸膛。她心中叹气,她哪需要忍?是他快到了极限了。 终于,东方卿带着耐心在密林中挑挑选选终于挑到了一处地势高的所在。在那边有一块大山石,山石后有一处小小的山洞。 这山石可以挡风雨也可以挡住追兵的视线。青鸢被东方卿放在山洞中。他为她放了一柄匕首和一些驱虫的药。 他对她一笑道:“等我回来。” 青鸢沉默地看着他人影又消失在夜色,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将她放在这么高的山石上,她一个人是无法下来的。而他离开是为了引开追兵。 这一招声东击西是如此有用,哪怕一用再用都让人无法识破。 青鸢靠在冰冷的山石后,静静看着头顶的夜色。她睡了很久,软筋散的药效让她在过去几天都陷入漫长的睡梦中。 她似乎有听见夙御天的声音,也有听见明琮的声音。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就像是在梦中。 她一定是做了个很悠长的梦,不然的话不可能会在这里。 夜风吹来,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在山林中夜里还是极其寒冷。东方卿千算万算倒是没算到她会怕冷。 青鸢靠在山石上,夜风带来寒气也带来各处不知名野兽的低吼。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害怕,可是却忍不住发抖起来。她忍不住捏紧东方卿给的匕首,紧紧的。 不知夙御天要是知道自己被东方卿丢在这里会不会很生气。 她算到了夙御天会追来,可是却没想到东方卿竟然在夙御天的围追堵截之下还能带着她逃脱。 如果说先前的躲避是东方卿洞悉先机,那后者的逃脱就是他的实力。 青鸢捏了捏东方卿给的袋子,忽然她一愣,急忙拿出来看。在淡淡的月光下,只见一枚熟悉的龙令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怔忪。 玄龙铁令! 这枚玄龙铁令不是在她的手中吗?她好好藏在烈王府中,怎么会到了东方卿的手中? 不……她忽然看见了一点异样。 这枚玄龙铁令不是她从谢明堂身上摸来的玄龙铁令。谢明堂身上的玄龙铁令更加古旧,这一枚却是崭新的,似乎被保存得很好。 难道玄龙铁令有好几枚?她陷入了沉思中。 正当她还在凝思时,身后传来似蝙蝠拍翅的声音。青鸢急忙回头,可是身后空空如也。 她正回头,忽然惊呆。 不知什么时候身前的山石上静静站着一位银面男子。他一身玄黑长衫,风吹来,长衫随风飘飘似魔非人。 他背对着月光,目光从空洞的银色面具露出,淡淡看着底下的青鸢。 “你就是青鸢公主?”他淡淡问道。 青鸢浑身一震:“你是谁?” 那黑袍人似乎惊异她的不惊叫,他上上下下看了她良久,才淡淡道:“我是谁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是东方卿让我来保护你的。” 青鸢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难怪东方卿会放心离去。这一路上他有万全盘算,怎可能让她独自一人留在荒林中过夜。 看来暂时自己的小命不用担心丧在野兽口中。不管夙御天什么时候找到她,她这条小命还是要保住的。 “我……”青鸢还没说完,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黑袍人冷冷看着她:“你冷了?” 青鸢点了点头。 “忍着吧。”黑袍人硬邦邦丢下一句话,“生火容易被人发现你的行踪。” 他说完就盘坐在山石上,犹如雕像一般。 青鸢愣了下。这人……真怪。 黑袍人自顾自在山石上打坐起来,犹如老僧入定。青鸢无奈只能在山洞中捡了一块干净的地方稍微靠了靠。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又睡了这么久,早就饿得头晕眼花。她想要找这人要点干粮,但是想起他方才的态度,顿时打消了念头。 她缩着身子坐在地上,静静等待天亮。 不知过了多久,青鸢正要再次疲惫入睡时,忽然黑袍人悄无声息地站起身。青鸢微微一怔。她正要张口。 黑袍人已一个闪身站在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有人! 青鸢心中掠过警觉。她正要动弹,一只冰凉的手慢慢捏住了她的喉咙。可想而知,若是她轻举妄动这只手会毫不留情地捏段她脆弱的喉骨。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渐渐放开手。 青鸢猛地推开他,冷笑:“欺凌妇孺,真是好功夫!” 黑袍人却一点都不生气,冷冷反问:“你想要生还是死?” 青鸢渐渐抿紧唇,一双幽冷的眼只盯着他的银色面具。 此人武功高绝,生冷不进,看样子不是一言一语就可以打动的人。想想也是,东方卿是什么样的人,找来的帮手怎么可能是庸才? 她问:“你到底是谁?” 黑袍人似乎笑了笑,只不过他的脸一直隐藏在银色面具下而显得十分诡异。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明白,在这个世上,能赢过东方卿的人只有我。” 第一百六十六章 黑袍人 青鸢愣住。此时天光微明正好照在他的银色面具上。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但是是什么却想不起来。 黑袍人坐下继续闭目养神。他等了一会,睁开眼看见青鸢还站着。他冷冷道:“你不休息吗?走不动我可是不管的。” 青鸢忽然笑了笑:“那阁下就把我放在荒山野地算了。” 黑袍人愣了下,冷笑:“你想得美。” 青鸢微微一笑:“东方卿可是一路将我抱到此处。阁下既然比东方卿更聪明更厉害,应该能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黑袍人盯着青鸢看了半天。青鸢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但是想来他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青鸢心中畅快,安安稳稳靠在山石边睡了。 一夜无话,青鸢是被冷醒的。她吃力睁开眼,浑身冰冷四肢仿佛都僵硬了。她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 她咬牙想要挣扎。眼前阴影覆来,一张银色的面具靠近。黑袍人目不转睛看了她半天,才冷冷问:“动不了?” 青鸢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黑袍人看出她的脸色很差。他冷哼一声手掌抵在她的心口。青鸢只觉得一只大手就这么堂而皇之落在胸前,顿时气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在激愤中,她竟能开口说话:“阁下请自重。” 黑袍人低头看了自己的手,半天才冷冷道:“有什么不同吗?” 青鸢冷冷看着他:“阁下可以摸摸自己的胸,看与我的有何不一样。” 黑袍人似乎愣了下,这才觉得手下绵软温暖,似乎真的不太一样。他还好带着面具,看不到脸上的神色。他随即冷哼一声,伸手探在青鸢的背后。 很快一股强大澎湃的内力顺着她的脉门流转四肢百骸。身体的寒气很快被祛除出身体。她渐渐又有了力气。 黑袍人给她续了一会内力,直到青鸢脸上红彤彤的。 “起来自己走。”他冷冷道。 青鸢看了看这么高的山石,摇头:“我下不去。” “废物!”黑袍人很不客气地冷嘲热讽,“你这般百无一用的女人,东方卿竟然视你为珍宝。” 青鸢也不生气,任由他讽刺了好几句,这才慢悠悠道:“阁下若是不担心东方卿死去就赶紧带着我过去。不然就把我放在这里去救他。据我所知,如今东方卿伤得很重。” 黑袍人冷笑:“他生死与我何干?” 青鸢目光闪了闪,闭口不言。 黑袍人很快回过神来,冷笑:“你想试探我与东方卿的关系?” 青鸢笑了笑:“阁下想要怎么想就怎么想,与我无关。” 黑袍人冷冷道:“你走不走?” 青鸢指了指自己的腿,淡淡道:“我走不了。” 这么高的山石让她下去是开玩笑。况且东方卿为了不让她到处乱跑,特地选了这么高的石头和山洞。 黑袍人冷笑:“你不走我就把你丢下去。” 青鸢笑了笑,丢给他一个背影。 过了一会,她只见身后的黑袍人冷哼一声。接下来她整个人已在了半空中。青鸢刚想要惊叫,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道铁臂牢牢抱住。 她在仓皇中抬头看去,银色的面具近在咫尺。她猛地深吸一口气扫落了他的面具。 天光耀眼,饶是她心境淡然如水也被眼前的面容惊呆了。 眼前的男子大约三十左右,容色如月华仙君,一头鸦色的发披散在身后。天光照在他的脸上,显露出他与世格格不入的安冷漠孤僻。 这一切都不是她惊讶的缘由。 她惊讶的是,这张面孔,这一分一毫,分明是东方卿! 他是东方卿?! 不,不是! 她在极度震惊中随着他缓缓落在了地上。 脚尖落在实地,她终于回过神来:“东方卿?” 黑袍人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许久。她看见他眼底杀意翻涌,也看见他修长的手掌虚握。眼前的男人长着一张和东方卿一模一样的面容,却一点都没有东方卿身上的温文尔雅,如沐春风。 他就像是东方卿的反面。 他冷漠得犹如万年冰川,没有一点温度,更没有一点怜悯。 “你不是他。”青鸢下了断言,她紧紧盯着黑袍人:“你是东方卿什么人?” 黑袍人冷冷一手虚探,掉在远处的银色面具竟被他凌空抓在手中。 “探龙爪!”青鸢脸色微变。 这门功夫极其难练,控制内力抓取实物,没有绝高的内力根本无法达到。据她所知,江湖上能练成这种功夫的不超过三人。 甚至东方卿都没有练成。倒不是说东方卿功力不够,而是东方卿聪明绝顶所学很杂。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东方卿再聪明绝顶一天也就是十二个时辰。 他涉猎别的自然不可能在武功上趋于臻境。而眼前的黑袍人却不一样,他的武功比东方卿还高一筹。 这门功夫甚至东方卿都没有练成。 倒不是说东方卿功力不够,而是东方卿所学很杂。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东方卿再聪明绝顶一天也就是十二个时辰。他涉猎别的自然不可能在武功上趋于臻境。 而眼前的黑袍人却不一样,他的武功比东方卿还足足高了一筹。 东方卿练不成的“探龙爪”他竟然可以练成,足以可见他的武功之深已是世间难敌。就算明琮追来一样也不是他的对手。 黑袍人慢慢拿起银色面具扣在自己的脸上。倾城容色被遮挡住,哪怕青鸢看惯了东方卿的脸也暗觉可惜。 他淡淡道:“要不是东方卿求我来,你当你能活到现在?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 她太孱弱又有心疾,在他眼中如蝼蚁一样。 青鸢沉默。 黑袍人看了看方向,冷冷道:“走吧。” 他说完抬脚就向北方而去。青鸢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慢慢跟上。 这一段路走得很累。黑袍人长着一张和东方卿一抹一样的脸,但是他却没有和东方卿一模一样怜香惜玉的心情。 他经常几步就不见了影子,等到青鸢赶到时,他已休息了好久。他是沉默的人,青鸢自从知道他的真容后就不愿意和他说话。 两人沉默赶路,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等青鸢慢慢赶上。青鸢也甚是倔强,一天不吃不喝却能走到天黑。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三思 终于一条大河拦住他们的去路。 青鸢这才知道他们原来又原路绕了回来。她无言。不知这计策是黑袍人定的还是东方卿定下的,如此绕圈子夙御天就算再聪明都可能跟丢。 她忽然第一次为自己的前途感到忧虑。 “走吧。”黑袍人上了一艘小船。 青鸢站在岸上看着他立在船头,临风飘飘,犹如神人。他脚下的扁舟在滔滔河水中稳如磐石。可想而知他用内力抵消了这船的起伏不定。 她忽然笑了笑:“原来你们要去秦国。” 黑袍人似乎不悦:“这与你有何关系?” 青鸢走上前几步,走了一天下来她早就疲惫不堪,娇嫩的脚上也早就布满了水泡。每走一步疼痛都钻心。 她面上带着笑容,像是夜色中忽然盛开的白花。 黑袍人盯着她,似乎皱起眉头。 青鸢轻叹:“原来你们要去秦国。若是我猜的不错,拓跋鸿已经全然听东方卿的话。所谓去联伐越国不过是想要把夙御天引开,将我从梁国一并带走。”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筹划,不过看样子你们想要的可是比我想象的还大。” “我就不明白,有什么比天下还大?” 她从包裹中拿出那一枚玄龙铁令,目光幽深:“这些是什么?” 黑袍人默默看着她:“我说了,你不需要知道。还有你说错了一点,不是我们,是东方卿。他想做什么和我没有关系。” 青鸢失笑:“怎么的没有关系?你明明和东方卿长得一模一样。” 她的笑容很冷:“你和他是双生子,你是哥哥,他是弟弟。” 黑袍人出奇不吭声。 青鸢看着暗黑的天际,眼中流露深深的疲倦:“我已经很厌倦很厌倦被人利用。你去告诉东方卿,他这一路上说的话,我其实一句都不信。” 她说完忽然往前一步,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黑袍人愣住,几乎是一瞬间他怒喝一声,伸手去抓。“探龙爪”发挥到了极致,可是他抓到的只是一片衣角。再看时,那一抹孱弱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滔滔浑浊的河水中。 这个女人!这个该死的女人!他生平很少如此发怒,原本以为这个世间再也没有可以让他如此失态。 可是这个女人做到了!她一路上明明那么安静又倔强,他没想到她竟然决绝如斯。 黑袍人怒喝一声,狠狠一拍山石人如流星追了过去。 这河水太湍急,白天人掉下去都很难生还,更何况晚上?他运极了目力终于看见了浊浪里一点白色。 他立刻如黑鸟投林似扑了过去…… …… 青鸢只觉得自己在一条冰冷的暗流中穿行。四周很冷很冷,可是没有一点声音。那么平安喜乐,长久以来的疲倦都消失。 她发现自己化身一条鱼,欢快快速地随波逐流。她看见水底盛开暗蓝色的水莲,大朵大朵危险而美丽。 她遗忘了一切,只知道自己是一条鱼,即将流过这条暗河,然后一定会汇入大海再也不回头。 这莫名未知的前路令她兴奋却又害怕。 “青鸢……”身后有人喊她。 她回头却看见一片虚空。 是谁呢?她记不起还有谁会跟着,明明她要走了。 “李洛瑶!”又一声呼唤。她心头痛了痛。 她正要挣脱这一切怎么可以让这声声呼唤拖住手脚?!她毅然向黑暗深处游去。忽然肩头一阵剧痛,她猛地睁开眼睛。 “醒来!” 剧痛入骨,她游离的魂魄终于呼啸着撞入孱弱的身躯。 她看见一张宛如月君一样的脸在上方。他双眼冒火,神色狰狞。 她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昏了过去。 …… 偌大的船逆流行在河面上。岸上有纤夫慢慢地拉着纤绳,整齐的号子一下下低沉传来。 夙御天仰头看着天上参差的星辰,神色莫名。 已经两天了,寻到她的机会越来越渺茫。河面的风吹过,那么冷。 船舷上一沉,风尘仆仆的老艄公缓步走来。夙御天回头看向他。老艄公摇了摇头:“找不到。” 夙御天看着他一身衣衫狼狈,苦笑:“威老将军辛苦了。为了这件事又要请你出山,烈实在是惭愧。” 眼前的老艄公身份是陈国的陈威将军。他一杆银枪曾横扫千军,只是后来皇朝更替,他败给了夙御天。 夙御天爱才尊重他的风骨,对外说他战死。实则陈威将军封枪归隐在此地。这一次夙御天为了找到青鸢,不得不请他出山相助。 陈威老将军一杆银枪舞得出神入化,断了征战杀伐后潜心修炼,终成武学大师。 本以为他和明琮配合能一举拿下东方卿,没想到却最后功亏一篑。 陈威叹气:“这东方卿年纪轻轻没想到这么厉害。” 夙御天沉默了片刻:“他心机极深,虚虚实实,威老将军抓不到他情有可原,不必自责。” 陈威道:“不过他挨了老夫一枪,现在应该支撑不住了。只可惜老夫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不过那个小伙子还在找。” 夙御天随意应了。 陈威虎目闪烁,看了夙御天老半天,忽然道:“有一句话老夫不得不讲。” 夙御天抬头:“请讲。” 陈威慢慢道:“殿下真的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这么不远千里冒险。” 夙御天目光一紧,面色冷了几分:“她不是别的女人。” 陈威对他突然迸发的冷色不以为意。他淡淡道:“不管她是命定的天女,还是唐国的公主,但是她说到底只是一个女人。殿下身份尊贵,又肩负整个梁国的安危,现在又正值和越国多事之秋,孰轻孰重,殿下心里应该很清楚。” 夙御天沉默下来。 眼前河水滔滔,浊浪翻涌,他放下一切追寻她最后一点踪迹而来,可是却全然无功。这种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恨意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可是这样的愤怒为何而来,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他真正的心情。 陈威见他久久不语,长叹一声:“难道是老夫猜中了吗?殿下爱上了这个女人?” 夙御天越发沉默。 “向来红颜处就是英雄冢。殿下是天下雄主,志在天下,还是要三思啊!”陈威点到为止,说完飘然离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回来了 他手握铁篙却身轻如燕,不一会消失在甲板上。 眼前风簌簌,暮色渐渐浓。 船头上夙御天临风,长长的披风随风飘动,犹如缠绵不断的思绪…… …… 天黑了。青鸢睁开眼眼前黑乎乎一片。她身上只着一件宽大的中衣,心口火辣辣的,像是有什么灼烧过一样。 她浑身无力,只能依在身边温暖的所在。 “你醒了?”身边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得不带一点温度。 青鸢吃力睁开眼,对上了一双寒浸浸的眼睛。她愣了下,这才下意识问:“你的面具呢?” 黑袍人冷冷丢了一块柴火在篝火中,不咸不淡道:“丢在江中了。” 青鸢这才想起了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她笑了一会,倦然道:“阁下何必救我呢?终究是无用。” 她不明白为什么黑袍人要救,以他的性子不像是可以屈尊去寻一个刻意寻死的女人。更何况这个女人还如此固执。 “有用无用又不是你可以决定。”黑袍人丢给她烤好的衣服,冷冷道:“我们已经拖了整整一天,要启程了。” 青鸢愣了下,这才发现身上的中衣大得有点过分,而中衣之内……她整个脸顿时火烧火燎一般红了起来。 不知哪来的力气令她一下子坐起身,怒目而视:“你!阁下到底做了什么?” 黑袍人根本连回头都欠奉:“事急从权,公主该不会觉得看了你的身子的人都要为你负责吧?更何况你是夙御天的女人,我还从未想过对别人的女人染指。” 他高傲的背影在青鸢看来有种高高在上的清冷做派。她顿时无言以对。 此人之清冷高傲,简直是是世所难得一见。 在他眼中恐怕红颜和枯骨没有别的区别,在他眼中,世间皆庸才蠢货。只有他才是那一人。 青鸢也不是拘泥世俗之人。她拿起衣衫,冷然道:“既然阁下如此不屑我,请不要回头,因为我要开始换衣服了。” 黑袍人冷冰冰道:“你换就是。我不回头。” “是吗?”青鸢忽然笑了,“那好,我们打个赌。” “打赌什么?”黑袍人冷冷问。 青鸢道:“赌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回头。” 黑袍人笑了,只是笑意很冰冷:“你想逃?” 青鸢笑了笑:“我这个样子能逃到哪儿?” 黑袍人不吭声。想来他也觉得现在的青鸢根本不可能走出这个山洞。就算走出去外面荒郊野地,她又刚刚死里逃生,还能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想一想都觉得不可能。 黑袍人旋即坐下闭目养神打坐。 青鸢慢慢穿上衣服。她手足酸软,滚落江水中也不知道撞到了哪儿身上一处处乌青红紫,看起来格外可怕。 眼下她能动弹都是上天给的恩赐。 这副破败的身体!她微微苦笑。 好不容易她把衣衫都穿上,其间她窸窸窣窣甚至几次打翻了东西,黑袍人果然一动不动,犹如入定了一样。 青鸢看着他挺秀的背影,眸色复杂。 他不是东方卿,可是却比东方卿还要意志坚定。 此人…… 她慢慢道:“我穿好了。” 黑袍人睁开眼,淡淡道:“还不能回头吧?” 真聪明!这等文字游戏他竟然不上当。青鸢心中轻叹。 她慢吞吞道:“那是自然。” 黑袍人似乎笑了笑:“公主好雅兴,这个时候竟然还要和我斗一斗。” “旅途寂寞,阁下不是自诩比东方卿还要聪明,我就想试试。”青鸢轻笑。 她撑起自己,向他走去:“我就很好奇阁下既然是东方卿的兄弟,那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为何从未见过你?双生子?呵呵在皇室,双生子是忌讳,只能活一个。当年,到底谁该死,谁应该活着?” 她的脸上挂着凉薄的笑意,那么刺眼。 黑袍人一声不吭,不过能看见他的背僵直了些许。 青鸢靠近他,笑:“看来原来阁下是该死之人呢!” 她说完眼中寒光掠过,一把锐利的刀子狠狠朝着他的后心插入。这匕首是这黑袍人的,她方才在穿时故意弄得乒乓作响,趁机将匕首纳入手中。 然后又故意说话分散黑袍人的注意力,然后再一击得手。 滑腻的血喷溅出来,她没有听见黑袍人的怒吼,也没有遭到他的反击。只是她发现自己的匕首竟然进了三四寸就再也进不了。 她耳边传来黑袍人淡漠的声音:“公主不要费力了,你杀不了我的。” 他说着反手一夹,血淋淋的匕首就被他夹起。 他冷然回头,居高临下盯着青鸢:“好了,游戏结束了。” 青鸢看见他眼底的杀意四溢,一股寒气从四肢百骸一起涌入。她靠在冰冷的山石上笑。 昏暗的山洞中,她的笑容如白花一样脆弱美丽。 黑袍人慢慢靠近,对她的美视而不见:“公主心智聪慧,心志坚定,的确是世所难见。难怪他会对你这么珍而重之。不过成大事者,不可以拘泥儿女私情。” “他要你活着,甚至不惜打乱原先的计划。在我看来是愚蠢之极的做法。我有预感,将来他一定会死在你的手中。既然如此……” 他看着身前的青鸢。这女人这么脆弱,一根指头就可以将她消失了性命。 杀了她,一切都可以了结。 杀了她,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 他的手掌慢慢压下。青鸢只觉得四面无风自动,一股无心的力道捏住脖子,下一刻就可以截断她的呼吸。 她微微一笑,闭上眼,不再挣扎。 生与死她早就看淡。 她之所以这么死意坚决,是因为太累了。她不愿意跟随在东方卿身边,不愿意成为那笼中鸟,不愿意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天下……不是他的。 “放下。”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洞中的杀气顷刻间烟消云散。黑袍人看向洞口出现的月君一样的男人。 四目相对,一白一黑,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如此清晰。 东方卿慢慢走了进来,每一步他都走得很稳当,甚至看不出他曾经遭受过重创。 他走到了青鸢面前,脱下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为她披上。 青鸢睁开眼,入目是东方卿一双似春水温柔的一双眼。他微微一笑:“阿瑶,我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打赌 东方卿回来了。他除了消瘦了点,脸色苍白了点外,行动如常。 青鸢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总之,他堪堪赶在她被黑袍人杀死之前回来了。 东方卿看了一眼黑袍人,淡淡道:“墨月,我记得约好过,不可以伤害她。” 墨月? 青鸢这才知道眼前这黑袍人的名字,或这墨月也不是他的真姓名。 墨月表情,也不争辩。他冷冷坐下来处理自己的伤口,视若无人。东方卿看了他一眼,回头对青鸢柔声道:“今晚将就一晚,明日就可以启程走了。” 青鸢问:“去哪?” “秦地。”东方卿道。 墨月处理完伤口,穿好衣服转身就要走出山洞。自从东方卿来后,他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在他的眼里,仿佛东方卿不过是风是石头,是一切不需要挂怀的东西。 墨月正要走出山洞。东方卿忽然淡淡道:“墨月,你留下吧。护送我们去秦地。” 墨月顿住脚步。他此时仿佛才看见到东方卿似的,冷冷反问:“为什么?” 东方卿顿了顿:“因为身后跟着的人是夙御天,我带着阿瑶不方便。” 墨月冷冷道:“与我何干?早就约定好了我只护她性命到你回来。” 东方卿欲言又止。墨月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冷冷道:“原来你受伤了。” 他说着一把抓向东方卿。东方卿脚步一错,人已飘开好几步。青鸢不懂武功自然卡不出什么来。 只听得墨月冷笑:“脚步虚浮,真气空泛,果然伤得不轻。” 东方卿面色不变:“你愿意帮我就留下。” 墨月不发一语,人若鬼魅直扑东方卿。这次东方卿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只得和他交手。两人动作很快交手了十几招。 青鸢听得东方卿闷哼一声,唰的一声,东方卿的长衫就被撕碎一大片。 青鸢看去顿时吃了一惊,只见在东方卿的胸腹间一大片青红,甚至凹陷了一块。看样子肋骨已断。 她眼中终于深深动容。这一路上她知道他辛苦,却从不感动。可是如今他为了赶回来竟然这么重的伤势都不顾。 墨月冷冷道:“你再折腾下去恐怕这伤就要烂了。到时候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东方卿面上终于流露痛色。他看向青鸢,正要说什么一股黑血吐了出来。 “东方卿!”青鸢不禁惊呼一声,几步上前扶住他。奈何她根本力气不够,眼看着两人就要一起倒地。 一双手稳稳从青鸢手中接过东方卿,墨月头也不回,冷冷道:“我们离开这里。找个地方疗伤。” 他说着背起东方卿走出了山洞。青鸢急忙跟上。 ……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三人终于找到了一处山里猎户留下过夜的木屋。木屋看样子前些日子整理过,还藏了一些米面和清水。 墨月为东方卿接骨疗伤,又为他放了淤血,这才收拾妥当。 他一抬头,看见青鸢孤零零坐在木屋一侧发呆不知在想什么。他不悦:“去打水生火。难不成要我伺候你?” 青鸢从东方卿身上移动目光,半晌才道:“我不会。” “……” 青鸢苦笑。她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吃饭都有人亲自为她布菜。不要说打水生火了,就是木盆子都拿不动。 墨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径直去了。 青鸢走到东方卿床边。此时东方卿已睡着了。往日云淡风轻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表情裂缝。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犹如仙宫月君一样的东方卿。 他也会痛苦,也会力有不及。 这么久了,她还是这般看着他。 东方卿昏睡着。她慢慢抚上他的脸庞,眼神复杂。 曾经那么恨他,可是如今想起来,竟不知是恨多一点还是怨多一点。 忽然手被握住,她和那双深眸对视,久久不语。 “阿瑶……”东方卿沙哑开口,“你不恨我了吗?” 青鸢想要挣开手,却发现他握得太紧太紧。她垂下眼帘:“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你抓了我,我哪儿都不能去。” 东方卿倦然笑:“是,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你始终要在我身边的。我是多此一举了。” 他顿了顿,很快又笑了:“不过我很高兴。终于看见你真的是心疼我,就算现在我死了也无憾。” 青鸢忽然觉得眼中涩涩的,恨得要死的人在眼前,如果他真的死了,她又如何? 她忽然觉得萧索寥落。 如果东方卿死了,也许夙御天不需要她也可以雄霸天下。也许她再也不能实现心中所想,报仇雪恨。 她那么恨着他,却又要让他好好活着。 这是怎么一个前世孽缘的纠缠?她看不明白。 两人相视无言。青鸢只看见东方卿的眼神越来越温柔。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墨月拿了草药走了进来,冷冷道:“你出去吧。他死不了。” …… 三人在山中待了四五日,这已是这一路来在一个地方待最久。木屋很小,只够两人住。青鸢体弱,东方卿伤重。墨月明显不相信青鸢。 三人于是挤在这小小木屋中。青鸢每天都面对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每次都觉得心头怪异。 墨月高傲,自然是不可能洗手做羹汤。很快在第二日,不知他哪里找来一位村姑。村姑是哑巴,墨月和她比划了几下。 哑巴村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高高兴兴去生火打水做饭。 山野没有什么吃的,三餐还是东方卿口授如何处置,再由哑巴村姑做来。 墨月不喜欢说话,却和哑巴村姑时常比划,十分健谈的样子。青鸢无聊就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 墨月一回头见她看着自己,脸色沉了沉:“公主看什么?” 他的眼中带着厌恶。看样子是真的讨厌她。 青鸢抬起似水剪眸,微微一笑:“你说话还不许人看?” 墨月冷笑:“我就不信你看得懂。” 青鸢笑了笑:“天下间最聪明绝顶的人恐怕不是只有阁下一人。” 墨月冷冷一笑。他自然是不信的。可是等他一回头却发现青鸢正在和哑巴村姑比划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生死 他的眼中掠过讶异。不过短短几日,她竟然学会了一整套的哑语?分明前几天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会。 青鸢比划完,笑着看了墨月一眼。这眼神本是寻常,墨月却是看出别样意味。他的脸色更沉了。 他冷笑:“敢不敢比一比?” 青鸢失笑:“阁下真的要和我比试?” “当然。”墨月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她。 青鸢挑眉:“我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要知道我身上可没有彩头。” “你若赢了我,将来可以为你做一件事。”墨月冷傲得犹如在看一只蝼蚁,“你若输了,你得亲口在我面前说三声,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青鸢笑了。 此人当真是狂妄得没边了。她慢慢道:“好啊。比什么?可不能比武功。我不会。” 琴棋书画她十分精通,兵法谋略她敢说可以和东方卿一较高下。哪怕奇门遁甲,周易八卦她都能一一推演。 更何况她就算是输了也没什么,顶多丢脸罢了。可是墨月的彩头却是不一样,可以驱使这狂傲一世的男人做点什么,恐怕万金都买不到。 墨月见青鸢神色轻松,冷笑:“你以为你赢定了?” “可以一试,不是吗?”青鸢微笑,妙目异彩连连,“反正是无本钱的生意。倒是阁下要是不小心输了,可是要为我做一件事呢。” 墨月眼翻了翻,冷笑:“你别想太美了。想要我现在帮你离开这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没有这么想过。我也不会这个时候离开。”青鸢已经向不远处的山石走去,山石光滑,坐在上面可以省力。她可不想和墨月站着说话。 他人太高,仰着脖子疼得厉害。 墨月目光一闪,跟上前去。 日光渐渐盛了,两道人影盘坐在山石上,面前是画好的棋盘,白子为白面团,黑子则是墨月用内力捏成的土丸。 棋盘上厮杀得难解难分,墨月眼神渐渐凝重。他黑子气势汹汹,白子不紧不慢,竟慢慢掐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这一盘看着就要输了。 青鸢捻起白面团,微微一笑:“恐怕阁下最后会输我三子。” 墨月细细看了半天,怒道:“你耍诈!” “我怎么耍诈了?”青鸢不动声色,“棋局如战场,兵不厌诈。阁下输了青鸢是因为你狂傲,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让我抄了阁下的后路?” 墨月一推棋盘,咬牙道:“再来。不比下棋。” 他醉心武功,棋力其实最差。本以为轻易就可以赢了这女人,没想到她竟然棋力这么高超。 失策! “那比什么?”青鸢问。 墨月冷冷道:“比奇门遁甲。” 他以为青鸢一定会摇头。这奇门遁甲可是要强大的术算心力。他就不信眼前这女人小小年纪比他还厉害! 他可是在这上面下了不少功夫。还有名师指点,受了真传。若是再不赢他总不能和青鸢比弹琴画画吧?那可是女人的玩意。 青鸢微微一笑,笑容妩媚:“好啊。” 墨月脸色更沉了。 半个时辰后,墨月看着四面被自己轰散的碎石,脸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他咬牙:“你师父是谁?是谁教了你这奇门遁甲?” 青鸢露齿一笑:“五岁时玄机老人教我的。也算作我半个师父吧。” 墨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他怒喝一声一巴掌拍碎了不远处的一块巨石,转身拂袖离去。 青鸢等他消失了身影,这才面上露出疲色,缓缓坐下。 奇门遁甲最耗心力,墨月也不是庸才。她为了赢他算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来。再比下去她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一双修长的手扶在她的肩头。 青鸢回头看去,对上东方卿平静的面色。 他终于可以出来了,想必身上的伤好了不少。 “累了吧?”他问。 他说着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细细为她擦额头的汗水。青鸢这才发现自己额头虚汗涔涔。那帕子带着他身上的气息,令她恍惚。 “你何必和他比?告诉他你师父是谁,他自然知难而退。”东方卿慢慢道,“这世上谁都知道玄机真人此生不收徒弟,你是他半个徒弟足以自傲了。” 青鸢道:“若是不让他心服口服,恐怕将来他又要杀我一次。” 墨月不是东方卿,他只佩服比自己强的人。她若是还是让他觉得是无用的累赘,恐怕将来有一天他会毫不容情杀了她。 此人武功高绝,性情古怪。 他不是东方卿,对她没有半点怜惜,自然是要把他收复妥当才是。 东方卿看着她的脸色,忽然柔声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不会杀你。” 青鸢无言看着他。良久,她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事到如今你已没有必要瞒着我。” 东方卿沉默。 青鸢见他又不愿意说,眼中浮起沉沉失望:“既然你不信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在你左右?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不说,将来我也会知道。只是早晚的区别罢了。” 东方卿抬头深深看着她。他看了她很久很久,才开口道:“我们去秦地。那边才是我们将来的根基。” 青鸢浑身一震:“拓跋鸿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谜底就要揭晓,她此时此刻禁不住心跳加速。 东方卿淡淡道:“他要帮我复唐!” 复唐?! 青鸢想要笑,却发现自己竟一声都笑不出来。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已经被梁国收复的唐地,这几个月忽然揭竿而起,造反连连。她忽然明白了东方卿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夙御天在西山行宫之围后,扩张自己的实力。 原来他早就不留恋梁国。 他心心念念的是那刚刚成形的复唐大军! 难怪他一定要掳走她。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做到。 得天女则得天下。 青鸢定定看着眼前的东方卿。他的心机永远比她想的还深,他的目光永远比她多看一步。哪怕她暂时领先,他都留有后招令人措不及防。 青鸢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唐国早就灭了。我一直以为唐国是灭在夙御天的手中,其实……你才是一手操控它覆灭的,不是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秦地 “因为这个唐国永远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你觉得你才是那真命天子,才是盛唐遗孤。” 她看着他笑,只是笑意冰冷:“李洛卿,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以为天底下就只有你最聪明,所有人都是傻瓜!这一切,我早就知道了!” “青鸢!带你走不是你想的那样!”东方卿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把这一句都印进她的心间。 手心,冰冷。 她的心比手更冷。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分明她早就看不清了。青鸢不明白自己在伤心什么。分明早就对他恨之入骨,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有期许。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 她无言抽回手,转身离去。身后东方卿的目光深深…… …… 东方卿的伤势很快好了。当然其中还是有墨月的功劳。他不但武功高绝,对内外伤十分精研。他不爱和青鸢说话,更不愿意面对东方卿,那哑巴村姑便成了他身边的仆女。 青鸢时常看见他和哑女比划个不停。若是哑女去做事,他就时常独自一人坐着。 竹林中,他的背影孤独而倨傲。 青鸢掩下眼中的神色,不再去打扰他。 三日后,东方卿伤好。前前后后他的伤势耽搁了近十日。再不走,连青鸢都觉得无法再离开这里。 离开竹林时,墨月一把火烧了这竹屋,身后火光熊熊,青鸢漠然。 三人一起踏上去往秦地的路途。 她不知道,此去将是她这一生最长的流浪…… …… 一个月后,秦地到了。本来以东方卿和墨月的脚程是不可能这么慢的。可是他们带了不会武功的青鸢。再加上夙御天仿佛都算准了他们离去的方向,在路上几波阻拦的杀手制造了不少麻烦。 不过,每次都被东方卿和墨月轻巧避开。 两位绝世聪明之人,武功又高绝,这一路的阻碍若是再避不开,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只不过青鸢发现越是北上阻碍越是少,不知是秦国太远夙御天鞭长莫及,还是他真的放弃了寻找自己。 青鸢无法去猜测,也不愿意再猜。 秦京。 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城外。 青鸢探头向外看去。 远远的,高大的城墙用巨大的石头砌成。这是一座古朴雄浑的坚固城池。天地间,灰扑扑的城墙带着北地的粗狂和雄浑扑面而来。 四面一片荒草延绵,不过是六七月,这北地已经要进入飞雪季节。天地一片阴云翻涌,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天冷,披上。”肩头一暖,一件厚重的狐裘就披在了她的身上。 青鸢回头,东方卿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似要随风而去。她想了想却终究无言。 墨月已戴了一顶黑纱斗笠,遮挡了他和东方卿一模一样的容颜。 他眯了眯眼:“到了。人呢?” 他望去,似乎为了应和他的话,不远处十几骑匆匆而来。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马蹄俱镶了金,十几骑在官道上整齐划一而来,犹如千军万马,金光闪闪耀人眼目。 他们一会到了跟前,青鸢看去,人人佩戴镶金弯刀,一脸精悍。这些侍卫一看就是身手不凡。当先一人玄黑劲装,面容斯文,却是许久不见的拓跋鸿。 他下马,拱手向东方卿随意示意了下:“东方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他话虽说着却看向马车。 青鸢目光闪了闪,躲在了帘后。 拓跋鸿只看见一只素白如玉的手缩了回去。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东方卿淡淡和他见过了礼:“陛下亲自来迎,东方某不胜惶恐。” 拓跋鸿看向马车,哈哈一笑:“东方先生言重了。东方先生有惊世之才,公主有绝世之貌。两位亲自驾临,朕当亲迎。” 他说着走向马车,彬彬有礼伸出手:“公主这一路受累了。” 青鸢垂眸看着那只手,一抹不经意的厌恶爬上脸上。这只手就是杀了亲生妹妹的手吧。她虽然不喜欢那公主,但是也不会喜欢亲兄妹都下得了手的人。 她淡淡道:“陛下有心了。” 拓跋鸿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青鸢下马车。他眼底浮起阴沉。 东方卿对拓跋鸿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陛下,我们进城吧。” 拓跋鸿扫了一眼马车,哈哈笑着搂住东方卿的肩膀:“朕已经准备好了美酒佳肴款待东方先生和公主了。快请!快请!” 对于他的热情,东方卿不动声色避开。 他微微一笑:“多谢秦皇陛下盛情。” …… 进了秦京,异地的风物和梁国大不一样。青鸢很少出门,掀开帘子一角看得出了神。秦地民风彪悍,人人佩刀,还看见不少从西域来的胡人。 整个秦京虽不如南方梁国和唐国那么繁华,但是却别有特色。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入了秦宫。 青鸢看着缓缓关上的宫门,忽然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手心微暖,东方卿握住她的手,温柔道:“别怕。” 青鸢垂下眼帘。他总是如此,能顷刻洞悉她的心思。也许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哪个人能像他一样懂自己。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马车到了秦宫,拓跋鸿十分高兴,为他们安排了一座很宽敞的宫殿。青鸢则单独安排了一座飞燕宫。 青鸢想要谢绝,东方卿已开口替她婉拒。 拓跋鸿不悦:“东方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公主驾临,朕还不能给她公主的礼遇吗?” 东方卿面不改色,淡淡道:“秦皇陛下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公主已和东方某有了婚约,我们住在一起,谅别人也无法说什么。” “婚约?”拓跋鸿眼中越发阴沉,“是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他面上依旧斯文,可那一双眼却骗不了人。青鸢看了他一眼,垂眸不语。 此子狼子野心,不过却还是太过急躁了。被东方卿三言两语就诈出心思。看来此行到秦宫暗藏危机。 东方卿面对拓跋鸿的质问,温柔握住青鸢的手:“也没有多久,前一个月的事罢了。” 拓跋鸿心中气恼,面上却很快若无其事。他哈哈一笑:“恭喜东方先生,恭喜公主!” 他随即笑道:“朕刚闻此事,怎么的也要为东方先生和公主送上贺礼!” 东方卿道:“不用了。秦皇陛下太过客气了。” 拓跋鸿哈哈一笑:“怎么不用呢?一定要的,一定!” 他说完目光炯炯看着青鸢。 青鸢心中咯噔一声,先前的忧虑越发重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复唐 回到了歇息的地方,墨月前来。他撩开慕离,神色冷然:“此地不宜久留。” 东方卿正在为青鸢把脉,闻言神色不变:“出了什么事?” 墨月隐约有了杀气:“宫殿外面都是精兵,走到哪儿都有人盯着。这秦皇狼子野心,看样子是活腻了。” 青鸢看了东方卿一眼,道:“与虎谋皮就是如此。你为何要入秦宫?” 东方卿微微一笑:“谁说这秦宫就进得出不得?安心吧。拓跋鸿目前还需要我,他不敢动手的。” 墨月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青鸢沉默了半天,道:“我不喜欢拓跋鸿的眼神。” 今日她观拓跋鸿的眼神贪婪又阴沉,就像是一匹狼。从前的拓跋鸿斯文俊秀,与今日所见判若两人。 是什么改变了他?还是他本就如此?只是权力在手就开始肆无忌惮? 东方卿见她神色恹恹,只是无言。他良久才柔声道:“不用担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我不许。” 青鸢一双水眸冷淡看着他。忽然她轻笑:“原来是你不许。那当日唐国被灭,我落入夙御天之手,你只是放弃了我,不是吗?” 东方卿面色一白,脱口而出:“不是!” 青鸢猛地抽回手,冷冷道:“不用再说了。” 她说完猛地起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怎么样才能原谅?这一路他对她无微不至,生死不愿离了她。若是换一个女子来恐怕心肝都是他的。可是她不是别的女人。 她是青鸢。 他是东方卿。 她也曾千百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还是心中如此愤懑,如此不甘?为何不重新开始,假装他有不可言的苦衷,假装他爱她情至深? 可是…… 青鸢慢慢道:“为什么不原谅你?大概就是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吧。” 她说完头也不回,冷冷离去。 偌大空阔的殿中,东方卿独自一人静静看着空落落的手心。明明知道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结局,为何还在苦苦追寻? 墨月悄悄而来。他沉默看着东方卿:“我要走了。” “连你也要走了吗?”东方卿苦笑,“若你要走了,我又有何人可用?” 墨月透过纱帘的眼神很奇怪。良久,他慢慢道:“你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东方卿抬头,目光深处藏着一丝无奈:“从前我错了。从前我觉得我无所不能,天下之事我无一不尽在指掌。夙御天的崛起、他领兵攻打唐国,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可是你没算到一个人。青鸢。”墨月淡淡接口,“你算不到她落入夙御天手中反而助他成事;你算不到你无法绝情无义杀了她;你更算不到你对她实则用情至深几次无法割舍。” 他一口气说了几个算不到,字字句句直戳入东方卿的心。 他的脸更苍白了。 是的,算不到。算得了天地,算不到人心,更算不到自己的心。 墨月神色平静:“当我们十三岁出谷的那一日,师父问过我们,谁愿意执掌天下,谁又愿意从此不见天日。” “是。”东方卿淡淡道:“师父给了我们这一条题。可是最后是你赢了我。” 墨月傲然道:“是。我赢了你。但是我却改变了主意。我让你成为李洛卿。我成为墨月,因为我看见你眼中的光彩比太阳更明亮。那时起我就知道我虽赢过你,但是我没有纵横天下的野心。” “可是你错了。”东方卿看着自己的手心,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依旧空落落。不,应该曾经他也曾拥有过,只是他自己弄丢了她。 墨月摇头:“不,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我可以助你得天下,但是我不会留恋。我也希望你不要让让先祖失望,不要让师父失望。” 他最后看了一眼东方卿落寞的神色,长声笑着转身飘然远去。 “你若不夺了这个天下,江山不是你的,美人更不会是你的。这么看来,你才是那个可怜的蠢人。阿卿,我终还是比你聪明,哈哈哈……” …… 夜幕渐渐沉下,青鸢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笙箫歌吹。 欢宴还在继续。拓跋鸿十分热情款待了东方卿,从傍晚时分就开始一直到深夜都不歇。他还邀请青鸢和墨月。 青鸢体弱,婉言谢绝。至于墨月早就不知所踪,拓跋鸿就是想见一面都不可能。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辗转难眠。 身下是最柔软的床,身上盖的是熏了名贵香的被衾。一切包括这个宫殿都是最好的。照理她奔波那么久应该疲惫至极。可是不知为何却难以入眠。 青鸢翻了个身,远远的传来宫漏滴答的声音。 这个宫殿太冷太冷,不是唐宫的繁复华丽,也不是梁宫的清丽婉约,更不是烈王府无微不至的温馨。 这,不是她的家。 此时天应该三更了,东方卿再不回来天就要亮了。青鸢犹豫了一会披衣起身。殿中没有人,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终于找到了火折。 点燃了宫灯,她提灯悄悄走了出去。 才刚打开殿门一股寒风吹了进来。她不由瑟瑟发抖。正在此时,远远有一队人走了过来,随行嘈杂声十分响亮。 难道是东方卿来了?她皱眉看去。 终于,那队人到了跟前,顿时眼前烛火乱晃,青鸢一时都无法看清楚来人。她不由颦起了秀眉。 “公主果然美若天仙啊!”拉长的声音令人十分不悦。 青鸢看向声音来处。一位华服贵公子走了出来。他面容通红,一双微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青鸢。 宫灯下眼前的女子身形单薄,可是一身风华气质却是恍若天人。琼鼻樱唇,身似扶柳,倾城的容光更是令人移不开眼去。 他甚至忍不住向前一步想要更清楚看清这佳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浓重的酒气传来。青鸢忍不住退后一步。 她冷冷喝道:“你是谁?” 那贵公子赶紧整了整面色,煞有其事地行了个礼:“在下陈侍郎家的嫡子陈……” 第一百七十三章 秦宫 他还没说完,青鸢冷冷打断:“小小侍郎的公子有何官职?竟然大胆可以入内宫?” 陈公子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红。 青鸢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陈公子见自己的脸面全然无光,一下子气血上涌。他忍不住上前拉住青鸢:“你……” 他才刚碰到青鸢的衣角,忽然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剧痛传来。他恍然看见自己的手和肩头分离,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杀猪般的嚎叫顿时响起。 血腥四溅,一地染血。青鸢冷冷回头看着倒在地上不断扭动的陈公子,一语不发。 她看向一旁持剑而立的墨月,动了动唇:“多谢了。” 墨月淡淡道:“不谢。” 陈公子在地上不断扭动嚎叫,凄厉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宫殿。忽然一队人匆匆而来。拓跋鸿分开众人,脸色难看地看着地上断了一臂的陈公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他脸色扭曲,指着墨月:“谁准许你动朕的人?” 墨月自然是不屑和他说话。拓跋鸿气急败坏问了好几遍都得不到他的回应。 在不可开交中。青鸢慢慢走了出来。她目光平静看着拓跋鸿:“秦皇陛下要为了一位轻薄我的登徒子出头吗?” 拓跋鸿顿时语塞。 青鸢见拓跋鸿如此,冷冷一笑:“这就是陛下款待贵客的诚意?这登徒子是怎么进入内宫的?是秦国的皇宫如无人之境,还是有人故意放他进来?” 面对这样的斥责,拓跋鸿的脸色阴沉下来。 青鸢冷冷看着地上翻滚不断的陈公子,看着他断臂汩汩鲜血流着面不改色。因为事起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等他们想去扶这个倒了血霉的陈公子时,拓跋鸿已经到了。 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夜空。 青鸢淡淡道:“太吵。” 身后的墨月也点头:“是,太吵了。” 他手中寒光一闪,地上还在挣扎的陈公子已身首异处。 血光溅起,众人大惊。特别是拓跋鸿根本没有想到墨月竟然敢在他的面前杀人。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谁也没有看到墨月出手,更别说阻止了。 他脸色铁青地看着墨月,此时他脸上的杀意已经遮掩不住。四周的侍卫们纷纷拔刀向中间靠拢而来。 墨月袖手而立站在青鸢身边。他面上带着黑纱慕离,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这样从容的姿态令人觉得他此时应该是带着鄙夷和不屑的。 夜风吹过,四周针落可闻。杀气四射,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远远传来柔声的呼唤:“阿瑶……” 这一声清淡从容,仿佛情郎在耳边呢喃。四周的杀气碰上这声顷刻间化于无形。青鸢忍不住抬头看去。 寂寂黑夜中,东方卿一袭白衣如雪,翩翩而来。他的面上犹如月君之皎皎,一身风华令整个黑夜都觉得温柔。 他缓缓走来,看着虽慢,可是不过片刻人已到了跟前。 他目光扫了一眼眼前情形便把目光放在青鸢身上。他忽然皱了眉,旁若无人地上前,接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肩头。 “小心夜风凉。”他柔声道。 青鸢淡淡扫了他一眼,默默拢了披风转身进了殿中。 东方卿目送她离去良久,直到看到她最后一片衣角消失这才回头看向拓跋鸿。 拓跋鸿脸色已经很差很差。他冷笑:“东方先生,这便是你的诚意?” 东方卿微微一笑:“秦皇陛下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气呢?” 拓跋鸿阴沉冷笑:“是无关紧要的人?朕为何而怒,东方先生应该明白。” 在他面前随意杀人,这已经挑战了他作为皇帝的底线。想着拓跋鸿看向墨月的方向。可是当他目光落在那空无一人的位置时顿时吃惊。 墨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东方卿仿佛没有看见拓跋鸿难看至极的脸色,淡淡道:“秦皇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而怒,那又为何前来试探呢?” 拓跋鸿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凶狠。 他冷冷盯了东方卿良久,这才冷笑道:“走!” 他说完转身拂袖离去,连地上陈公子的尸体都没有吩咐人去处置。东方卿目光清淡地看着他们离去这才慢慢走到了殿中。 偌大的殿中空荡荡的。一盏昏黄的宫灯寂寞地点燃。青鸢一袭长衣端坐在殿中。在她面前不知什么时候架起了一个红泥小炉。 炉火荜拨,暗红的火光将她清白的面色映得如梦似幻。她静静看着炉火出身,看着汩汩的茶水沸腾。 长长的墨发披散在身后,她美得如一副画,静得像是一场梦。 东方卿久久看着她。他脚步慢慢停下,生怕往前一分就会打扰了她。他生怕眼前这一场梦就会从此醒了,再去回味又是冷冰冰的寒夜,冷冰冰的风。 许久,青鸢抬起眼,淡淡道:“坐。” 东方卿沉默坐在她的对面。 青鸢慢慢用长长的茶勺拨弄茶水,道:“我们明日就出宫吧。” 东方卿摇了摇头:“恐怕出不去。” 青鸢仿佛没有听见:“我想去唐国。你记得吗?那边有一处叫做钟离山,那边的山清水秀,处处是碧水。听说那边还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梅花,春日来了,满山还有杜鹃花……” 她慢慢地道。东方卿沉默听着。 青鸢说完,一双明眸看向东方卿:“卿哥哥,我们走吧。我不会助夙御天,也不会助你。你陪我去钟离山好不好?就让这个天下让夙御天和拓跋鸿打个你死我活,与你又有何干呢?” 东方卿浑身一震,久久看着她。这么久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拾起旧称呼。 青鸢垂下眼帘,淡淡道:“若是你再执迷不悟下去。血流成河,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你不报仇了?”东方卿忽然问。 青鸢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神色,但是他可以看见她僵硬的肩头。 他缓缓长出了一口气:“阿瑶,你何必如此呢?这么委屈你自己。” “我不委屈。”青鸢静静看着他,“我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父皇死了,母后死了,祈儿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一个人就算报了仇他们也不会再活过来。” “那你原谅我了?”东方卿问。 第一百七十四章 狼子野心 青鸢幽幽看着他,良久不语。 有风从两人之间轻轻吹过,那么冷。 “原来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东方卿起身,默默看着她,“阿瑶,我们会回唐国,我们也会去钟离山,但是不是现在。我要让你看见我付出的一切会换来什么。” “换来什么?”青鸢问。 “一场盛世。”他笑了起来,容色灼灼,“我要给你一场盛世繁华。我要给你看见我这么多年来牺牲的一切为的是什么。” 他说完毅然转身离去。 他初时走得很慢,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消失不见。 青鸢看了良久才把目光放在那早就煮废了的茶水上。 他要赠她一场盛世繁华?他要为了她兵戈天下。原来夙御天和他都是一样,都是那么骄傲的男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长夜寂静,她慢慢走入空寂的殿中。 …… 第二天拓跋鸿果然龙颜大怒围了整个宫殿,整个秦宫剑拔弩张。东方卿神色如常。他前去见拓跋鸿,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到了下午那些威风凛凛的侍卫一个个撤走。一触即发的杀意消弭无形。 青鸢自然是不管世事。她早起早睡,每日在殿中随意走动,偶尔高兴了就在花树下春睡一场。心情不好就在殿中整日看书。 她的从容和肆意便成了秦宫的一处绝美又特殊的风景线。刚开始甚至还有宫人偷偷在一旁看她,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于是她的美色立刻成为秦宫中最热的谈资。 很快唐国青鸢公主的倾城容色就成了整个秦国上下最渴望一见。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就算传得再沸沸扬扬都没有人敢轻易踏入她的视线范围里面。于是青鸢就像是空谷幽兰一样,独自欢喜独自愁。 每日早晨她早早起来,在花园中踏着晨露走一圈,回宫早就有贴心的早膳。东方卿会亲自坐在她身边等她回来。 两人说一番闲话,他便独自出门。青鸢便再回去睡一会,等到中午便再起身看一会儿闲书。等到下午抚琴煮茶的时候,一身玄黑长衫的墨月就会雷打不动地坐在茶几旁,默默喝她两杯亲手煮的茶,然后离去。 到了晚间,东方卿会很晚回来,默默看她一眼为她把脉煮药,再回去歇息。 每日都如此。一黑一白两身衣衫却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她有时候会觉得迷糊。 东方卿的温柔似春水,墨月的孤冷高傲,两人相似却绝不相同。她在孤寂的秦宫中时常想,若是两人合二为一又是怎么样一种情形。 不过这都是闲来无聊想想罢了。 夏日渐渐炎热,青鸢住在秦宫中不知昼夜,不理世事。她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日子。身边没有宫女没有内侍,也没有精美到咋舌的衣衫,没有阿谀奉承之辈,更没有夙御天在身边…… 她就是一朵绝世的兰花,在这里自生自灭,再也没有人敢窥探她,再也没有人伤害她。 日子渐渐到了八月中旬。江南七月流火,可是到了秦地,八月已经开始冷了下来。乌金挂在天际,再也没有炎热气浪袭来,反而有了冷意。 可是秦宫议事殿中此时却是一片热火朝天。不,应该说是火药味浓厚。 高高的龙座上,拓跋鸿一身玄黑龙袍,神色清淡却带着高高在上的骄傲。 他继位以来已将近一年,通过铲除异己和狠辣手段已经牢牢将整个秦国控制在手中。如今的他可谓实现了从前的野心,不再是不得志的皇子。 外人羡慕他的万万人之上,却也在暗自心惧他的六亲不认,冷酷无情。 不过这一切只要没有人当面指责,谁又能拿他如何呢?他如今就是秦国的主人。 拓跋鸿龙袍长袖中慢慢捏着手中硕大翡翠扳指,看着底下的朝臣们吵成了一锅粥,神色沉冷。他看向一旁左手边淡然坐着的东方卿,心头就一股火气。 且不说一个月前东方卿带着青鸢前来投靠自己,秦国做为主人招待他们本是理所当然。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到东方卿心中根本没有做为客人的自觉。 他来去自如,甚至阻挡他去见一见那绝世惊艳的美人——青鸢公主。 想起这,拓跋鸿眼中阴沉又多了几分。如今的他再也没有从前文质彬彬的模样,面上动不动就是自己都不明白的戾气。 “东方先生,您怎么看呢?如今夙御天攻下越国却不与我们秦国分地,这是为了什么呢?”拓跋鸿慢吞吞地问。 东方卿微微一笑,指了指面前烫金国书:“陛下不是已经看过了吗?梁皇要和陛下见个面协议盟约。” 拓跋鸿眼神一沉,差点就沉不住气。 就在半月前,越国不堪梁秦两国相逼,最后不得不归附两国。在这一场角力中,梁和秦国两国暗中交锋,发现对方互有长短。 如今胜利果实在眼前,两国如何瓜分成了焦点。先前秦国朝臣们建议拿一大笔钱就可以撤兵,可是却有人垂涎越地富饶,非要和梁国一分为二,瓜分越地。 朝臣们意见不统一,这几日议事殿中吵得沸反盈天。 拓跋鸿心中涌起一股烦闷。他对着底下还吵嚷不休的朝臣冷喝:“都给朕闭嘴!退下!” 刚才还吵成一团的朝臣们见皇帝龙颜大怒,一个个战战兢兢退下。 等他们都离开,议事殿中空无一人。拓跋鸿这才冷冷看向东方卿:“东方先生,虽然你对朕有从龙之功,但是有些事还是要多多上心才是。朕也不是冤大头,该给你的都已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东方卿微笑:“陛下言重了。东方某不知道陛下所谓何事?” 拓跋鸿从龙座上站起身来,目光直刺东方卿:“东方先生明白朕想说什么!” “哦?”东方卿面色不变。 “青鸢!”拓跋鸿咬牙,“给朕青鸢,你就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朕可以借兵十万给你,光复唐国!” 整个殿中寂静无声。 四目相对中,东方卿面色如常。 “陛下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如月君一样的面上没有半点怯弱,甚至没有一点波动,“青鸢是东方某的未婚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劝 拓跋鸿定定看着东方卿半天,忽然他仰天哈哈大笑。这笑声张狂又癫狂。 东方卿静静看着他的狂笑,面色沉稳。 终于,拓跋鸿笑完了,阴沉沉盯着东方卿:“你的未婚妻?东方卿,你骗谁呢?交出青鸢,不然我们以前的协定作废!” 东方卿仔仔细细把拓跋鸿打量了下,这才拿起那本烫金国书在手中掂量掂量。 他含笑:“陛下心里想的是什么?是江山还是美人?还是江山美人都有?” 拓跋鸿眼瞳猛缩,刺一样盯着他手中的国书。 “陛下想要拿青鸢威胁夙御天,但是陛下觉得夙御天是可以威胁的人吗?”东方卿翻开国书,看着那一笔一划,笔力刚劲的国书,面上终于露出复杂神色。 “越地陛下是拿不到的。就想要拿到也不可能不流一滴血。如今夙御天请君入瓮想让陛下前去越地结盟,而陛下太过贪心想要拿青鸢威胁夙御天。且不说此计能不能成功。在下奉劝陛下一句话:什么都要的结果就是什么都要不到。”东方卿淡淡起身,把国书丢在拓跋鸿的面前,“青鸢是东方某的未婚妻,她是无价之宝。陛下就不要再想了。” “你!”拓跋鸿的脸色简直比乌云还黑。他咄咄逼人:“你不怕朕?” “当然不怕。”东方卿笑得明若春水,“若是怕陛下又何必孤身进秦宫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所在。陛下,东方某还等着你借兵十万呢。” “朕是不会借的!”拓跋鸿气急败坏,怒吼,“不交出青鸢,朕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出宫!” 他真的受够了!自从东方卿来到秦国后一切似乎都悄然改变。为什么在短短时间里面,他似乎觉得东方卿背着自己暗中做了什么架空了整个秦国朝政? 为什么名义上他是秦国的国师,却令他觉得眼前这一身白衣的布艺男子竟然比自己更像是秦国的主人?! 面对拓跋鸿的咆哮,东方卿微微一笑,再也不看他一眼翩然离去。 身后传来怒吼,可是带上一丝无可奈何。 东方卿走得很快,不过一会就到了熟悉的宫殿。宫殿四周看不见一个侍卫,可是他知道在暗处有无数双眼睛不分昼夜盯着。 他扫了一眼,看见隐藏在草丛中的点点寒芒。 他暗自摇了摇头,拓跋鸿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枭雄。他对比梁皇柴承嗣不过是多了几分狠决罢了。身为乱世君王的特质可是一点都没有。 他没有胸襟,没有眼光,甚至连一点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他除了会像豺狼一样善于隐忍外,就只剩下像豺狼一样贪婪。 终究,这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国。 东方卿目光深深看向重重朱门后那一处静地。只有在那一处才是他心中最干净的所在。在那边有一位安静的女子日夜都在等待他归来。 哪怕这种等待并不是自愿。可是他此时却无比庆幸当初做出这个决定。他要她身边,永远永远在身边,哪怕她不说话不看他,哪怕她一辈子都不原谅他都无所谓。 只要她在,他就可以继续有理由走下去。 不然这万里锦绣河山打下来又给谁看? 不然他牺牲一切代价又是为了什么? …… 东方卿慢慢走入偌大殿中。他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窗下入神看书的倩影。他眼中一暖,满身的疲惫顷刻间纷纷卸去。 他轻轻走到青鸢的身边,然后坐在一旁看着她。 天光下,她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见她脸颊上那一丝丝的红血丝。她长长的墨发只是随意挽上,几缕调皮的发丝在脸颊旁随风而动,更添妩媚。 “阿瑶。”他唤。 青鸢从书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含笑:“你回来了。” 她一笑若眼前清光落下,轻易地就勾起他心底的笑意。 不知为什么,他很多时候都会忘记她其实是恨着自己的。她太过聪慧,聪慧到了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往事。 东方卿慢慢握住她微凉的手放入掌心,低头默默。 她的手掌很纤细,他曾无数次把这握在手中也曾在无数个不眠夜中一次次轻抚而过,可是却没有此时此刻这么真切。 果然这才是他的魔障。这才是他这一辈子最后的救赎。 若是她此刻不在这里,他面对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青鸢看着眼前神情寥落的东方卿。她慢慢问道:“今日是不是有事?” “是。”东方卿抬起眼,含笑:“阿瑶,我们可能要回唐国了。” 掌心中的手微微一颤。青鸢把手抽回,良久才道:“我不想回去。” “我知道。”东方卿似乎没有看见她瞬间发白的脸色,继续道:“你不是喜欢钟离山吗?我带你去看一看。” 他慢慢地说着。说钟离山的风土地貌,说着那边如何美景如画。这一切仿佛是他亲自走过,栩栩如生在眼前。 青鸢沉默听着。许久东方卿终于说完了。他一抬头却看见她冰雪似的一双眼眸。她的眼睛太美太亮,只一瞬就可以穿透他的内心所有想法。 “阿瑶,你不喜欢吗?”东方卿笑,“我带你去泛舟……” “够了!”青鸢打断他的话。 她眸光幽冷,轻笑:“只是去看看吗?你带我去钟离山是为了什么?” “我让你带我去钟离山是为了让你不再争。你就是这样敷衍我?你带我去唐国难道不是因为拓跋鸿逼你交出我?拓跋鸿狼子野心,你与这种人又有什么可说的?如今梁国日益强大,夙御天步步紧逼,拓跋鸿如何是他的对手?” “你把我带到秦国难道不是想祸水西引?让两国争战,你好分一杯羹吗?说什么带我去钟离山?东方卿,你无耻!” 东方卿沉默。 她笑了起来,当真是笑得眼泪都要滚落出来。 这就是他的宠,他的爱!他从不在乎她心中想要的是什么,哪怕她想要结束这一切时他都假装听不懂。 他从未改变过自己的野心!哪怕他知道会因此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第一百七十六章 信我 她不愿再和他多说一个字立刻起身离开。可是下一刻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道狠狠将她拘在怀中。凌乱的气息在耳边传来,他的吻如雨一样细密落在她的肩头。青鸢浑身一僵,她拼命挣扎。 可是这一次她无法挣扎得过他。 灼热的气息随着吻落下,灼伤了她的心。有什么在心中大声哭泣,那是十岁花树下懵懂的少女,那是那在不知情为何物就已深陷思念的她。 “阿瑶,不要走……”他的声音再也没有从容不迫。 她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更看不懂他此时此刻为何要这样。 “东方卿,滚开!”她愤怒尖叫,“你没有资格再碰我!” 泪瞬间决堤,可是肩头的湿意却令她更难以承受。他为什么要这样一意孤行? 那早就灭亡了的盛世唐朝真的对他这么重要? “不要再说了。”东方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她不明白的情愫,“阿瑶,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说这些了。” “我们走。”他的声音恢复平静,“明日就走。” 青鸢终于挣脱他的禁锢。她回头颤抖地看了他很久很久,忽然伸手狠狠“啪”地一下给了他一巴掌。 如月君一样的俊颜上慢慢浮起殷红的五指印。东方卿沉静看着她,那一巴掌似乎一点都不疼,也不是打在他的身上。 青鸢终于平静下来。她定定看着他:“好,我们以后再不说了。我跟你去。因为我要看着你到底会是怎么样一个结局。” 她说着走入了帷帐,消失了身影。 东方卿默默看着,身后不知何时站着墨月。 “明日离开秦宫。”东方卿头也不回淡淡道。 墨月问:“真的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东方卿平静得不似真人,若不是脸上的巴掌印,谁也不知道他方才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挣扎。 墨月默默看着这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良久才道:“需要杀了拓跋鸿吗?此子死有余辜。” 东方卿摇头:“不用,不到时候。” 不是不杀,而是不到时候而已。他说完转身走出了大殿,身影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 第二天一辆普通的马车就奇迹般出现在青鸢的宫殿门口。经过一夜,青鸢似乎忘了昨天的愤怒和痛苦。 她照旧起了个大早,随意收拾了一些东西就上了马车。到了马车中她就开始补眠。 墨月一身玄衣坐在车辕上。他今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今日他身上背着一把古朴长剑。 东方卿更是潇洒,双手空空,一身白衣如雪。他上了马车似乎并不是出远门,而只是为了会好友而已。 马车缓缓向宫门驶出,渐渐地,视线中多了一队队手持兵器,全身铠甲的士兵。 杀气在聚集,人数在集聚。晴朗的天气中寒意一层层覆来,冬天,似乎到了。风一阵阵吹起,四面八方扑来令人不知这天地到底怎么了。 墨月依旧视若无睹,慢腾腾赶着马车。而马车中东方卿看着早就熟睡了的倾世容颜,轻声道:“阿瑶,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我带你走。我们的家也许在钟离山,也许不是。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会带着你直到找到为止。” “你就最后信我一次。最后一次。” 他的轻声叹息传来,马车粼粼中,那半张面容上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却是终究不愿意睁眼。 马车慢慢地向宫门外驶去,忽然远远飞快疾驰而来一骑。当先一人银盔铁甲,高声喝道:“停!吾皇有圣旨!吾皇有圣旨!——” 他不断地靠近,打马直冲而来。四周围拢的士兵们也察觉到了什么渐渐起了骚动。 墨月还在赶马车,他悠然自在,外人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一下下不急不缓地飞舞鞭子。 十丈,九丈…… “吾皇有令!东方卿不可以擅自离宫……” “吾皇有令!东方卿不可以擅自离宫!” “……” 传旨士兵飞快靠近。四周的兵器已闪烁寒光,可是只有那辆马车依旧悠哉悠哉地继续向前而去。 终于传旨士兵已进了一丈,高高扬起的马头,飞扬的蹄子就要碰到马车了。忽然那马上的传旨士兵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他看见自己高高飞起,再然后重重落下。 “扑”一声闷响,重重摔下的传旨士兵已然昏死过去。那匹马儿失去了主人一下子停了下来。墨月长臂一伸毫不客气将这匹马儿拉了过来束在了马车上。 他做这一切自然而然,四周的士兵们都被镇住了。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竟然不知道墨月是怎么一招就掀翻了传旨士兵。 “大胆东方卿!你这是想抗旨?!”从士兵中站出一位郎将模样的人大声喝道。 东方卿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从马车传出:“周郎将,请问东方某抗的是什么旨?东方某又不是秦国人,只是秦国的客卿罢了。” 那周郎将闻言顿时语塞。 东方卿的声音不急不缓,随着粼粼的车辙声传出:“周郎将,你们秦国对于客人是这样的对待吗?这皇宫只许进不许出?” 周郎将额上冒出了冷汗。这事一开始他就知道理站不住脚。这些日子来东方卿在秦国就是超然的存在。他想要走拦住又用什么理由来拦? 不过俗话说得好,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个乱世中手中的刀剑才是真理,别的什么都说不上话。 周郎将想定,大喝一声:“来人!东方卿抗旨不尊,围上去!拦下来!” 士兵们大喝一声,纷纷涌上,刀剑寒光四射,四周的气息越发凝重,而渐渐的远处宫门在眼前。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不一会,东方卿走了出来。他看着紧闭的宫门良久不语。 四周的士兵们鸦雀无声,宽阔的宫道上拥挤成一堆,人人都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有什么办法想要离开此地。 可是没有人敢第一个动手,哪怕这四周早就有近千人围拢。在一片死寂中。东方卿清冷站在车辕上默默注视宫门。 墨月看了他一眼,问:“时辰到了,门怎么还没开?” 东方卿看了看天色,淡淡道:“应该快开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贪念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似的,那扇本来紧闭的大门忽然咯咯作响。四周的士兵们一个个脸色剧变,他们奉命前来阻止东方卿等出宫,可是没想到才刚堵到了这里,正准备动手时竟然宫门打开了。 这可是宫门啊!不是草门也不是寻常的府门。 正当众人愣神时,墨月忽然暴起。他人若一道黑影激射而出。他身影快得能拉出一道残影。众士兵还没回过神来,他所过之处士兵纷纷倒地。 周郎将呆了呆,立刻喝道:“拦住他们!快点!” 士兵们“轰”的一声如潮水般冲了上去,可是还没等他们碰到马车,那两匹马儿就长嘶一声飞快朝着宫门冲去。 “射箭!射箭!” “别让他们跑了!” 众士兵呼喝声,如蝗的箭雨直冲马车而去。可是还没等劲箭和长枪刺来,众人只发现一道白影翩翩落在车后。 他手中长衣一振,一枝枝劲箭纷纷偏离方向向着一旁射去。众士兵们都惊了,谁都没有想到东方卿平日看着文文弱弱,内力竟然这么强。 “喝”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东方卿眯了眯眼看去头顶黑影如泰山压下。 竟是周郎将奋不顾身朝着他扑来。 东方卿淡淡长袖一卷,在半空中的周郎将只觉得自己一往无前的气势被一股强大柔和之力包裹住,接下来就再也不受控了。 他整个人的去势被强行改变,整个人砸向右边。 周郎将在半空中大骇,可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迎上了右边的枪林箭雨。半空中鲜血喷洒,血雾弥漫,周郎将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扎成了刺猬。 所有的人都惊了,等回过神来马车已经离宫门不过是十几丈了。若是这马车出了宫外去,丢了这三人还不知道皇上会怎么龙颜大怒。 众士兵醒过神来,纷纷呐喊一声纷纷扑向东方卿。 一场厮杀开始,短短宫道上一步一血。一黑一白在马车两端翩然翻飞,从容不迫。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宫门。 青鸢安静伏在马车中,外面的惨呼声声震耳,血气弥漫。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出秦宫。 可今日似曾相识,曾几何时也曾这般杀出宫门去。 她轻叹一声,更紧地闭上眼。不看不听,不再去理会。 外面的喊杀声,越发大了起来…… …… 梁国,烈王府。 此时梁国是红消翠减,整个烈王府中因为去年种了一片梅花,此时更是浓翠得遮云蔽日。 夙御天久久站在这一片梅园中,纹丝不动。 自从青鸢被东方卿带到了秦国以后,他停了追踪,就每日在这里待上小半天,静静的,不说话也不挪动。 远远的,一袭宫装的明眼美妇款款而来。 她走到了回廊处,忍不住顿住脚步。她便是谢玉真。几月不见,她圆润了许多,脸上褪去稚气,多了几分王妃的雍容华贵。 此时她眉心藏着轻愁,犹豫看着远处的挺拔身影,不知该不该前去。 不知为何,随着青鸢离去,原本应该松了一口气的她却越发觉得沉重。 那倾城的人儿走了,烈王府少了一位女主人,可是她这名义上的女主人却俨然发现,整个烈王府似乎一夜之间再没有光彩。 花儿开放,没有那人儿的欣赏,再也不会令人觉得春光更盛。就连从前夙御天还会和她说两句,如今两人相见如陌路。 “王妃?”身边的侍女提醒,“您不是有事要见王爷吗?” 谢玉真醒过神来,对侍女们道:“都在这里等着。” 她悄悄走上前去,可还没等她走近,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谢玉真顿时停下脚步。她愕然望去,背对着自己的夙御天身影落寞。 “这一园子的梅花,不知今年她能不能看到。” 谢玉真浑身僵住。她愕然看去,夙御天似乎没有回头的意思。他继续道:“不过是年头的事,怎么觉得似乎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谢玉真低头:“殿下一定很想念公主。” 这一句由她说来竟比想象中还要更苦涩。 夙御天回头,眉眼清淡打了招呼:“王妃来了。” 谢玉真想起来意,忙收拾心绪上前,恭顺道:“殿下,外面有几位大人要求见。” 夙御天淡淡道:“不见。” 谢玉真心中一窒,低声道:“是为了越地的事而来的。” 夙御天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越地的事没什么好谈的。秦国不敢开战,拓跋鸿若是要染指越地就让他亲自来谈。”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可是,身后传来谢玉真哀求的声音:“殿下为了公主就忍心看着梁秦两国开战吗?” 她匆匆拦在他的跟前:“先前梁秦两国早就有了协定,夺得越地均分之。如今我们梁国中唐地多地造反,若是再加上秦国大军压境,我大梁堪忧啊。殿下三思!” 如今为了一个小小的越地就惹恼秦国不满,秦梁两国实力相当,实在是不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秦国对抗。 这便是朝中众大臣们的意见,可是没想到夙御天却固执不愿假以辞色,非要逼着秦皇前来重新议盟。对于这条件,许多人第一个念头就是夙御天是在逼秦国交出青鸢公主。 毕竟有传言从西北边传来:青鸢公主被掳至秦宫。 夙御天认真看了谢玉真一眼,良久才云淡风轻道:“没想到孤的王妃也懂天下局势。” 谢玉真脸上一白,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夙御天面色转冷,淡淡道:“不用再说了。你回去转告谢家,不该插手的事不要插手。若是将还要阻拦,我便不留情面!” 谢玉真浑身一震。她脱口而出:“这不是谢家的主意!是所有人的想法。殿下为了公主竟然要不顾整个梁的民心吗?!也不顾朝臣们的议论吗?” 夙御天皱眉盯着她。谢玉真被他宛若有实质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多少天了,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一眼。可是今日他看她的目光竟然如此犀利和陌生。 “是。为了她。”夙御天面无表情地道,“这个答案王妃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说完再不看谢玉真一眼,越过她转身走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离开 谢玉真呆呆站在原地。眼前的人影越走越远。她忽然有种错觉,也许这一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马车粼粼,青鸢睡醒了才发现外面又是黑夜。白日黑夜昼夜轮换而过,她仿佛又回到了被东方卿掳走后那两个月漫长的颠簸。 “醒了?”东方卿柔和的声音传来。 在昏暗中,他伸手将她扶起。青鸢靠在他的身边,这一路上奔波她又浑身无力。不知是心疾发作还是自己身体弱不惯奔波。 东方卿拿起水囊要地给她。青鸢摇了摇头:“不想喝,想吐。” 东方卿还没开口,外面墨月的声音冷淡传来:“她是饿了。亏你学过医术,竟不知道她在难受什么。你天天喂她喝水,她腹中虚空,成天在马车中又没有发汗,这水又是山上雪水,最是阴寒,她喝多了身子承受不住的。” 东方卿一愣,放下水囊。他良久才道:“是,是我错了。” 青鸢看见他月华似的脸上一片黯然。一颗不轻易波动的心忽然揪痛了下。 他是真的想对自己好,可是他也是真的无法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甚至这点小事,他都不如墨月看得明白。 青鸢道:“我没事。” 东方卿低头沉默良久:“阿瑶,我总是觉得你在我身边才是好的。一口水一碗饭,我都要照顾周全。” 他自嘲一笑,笑容恍惚:“可是我错了。” 青鸢心中黯然:“不说了。” 东方卿慢慢搂住她。青鸢想要挣扎却是轻叹一声由着他抱紧自己。他的怀中带着清淡的书卷气,令人想要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她轻叹闭上眼,再次在他的怀中昏昏沉沉睡了。 目的地终于到了。墨月停了马车。东方卿抱起青鸢下了马车。青鸢双脚沾地,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她赶紧抓紧东方卿的胳膊半天才稳住。 等她睁开双眼,眼前是东方卿含着忧虑的双眼。他默默看着她青白的脸色,道:“好些了吗?” 青鸢打量四周荒野,摇头:“你们何必还带着我这么个累赘呢?” 为了迁就她,三人走走停停,她看得都累得慌。 东方卿一笑:“你看你又开始说傻话了。” 他笑容如旧,可是青鸢却看见他唇边的宠溺。她知道自己是在说废话。东方卿怎可能丢下她呢?就算不是为了往日的情谊他也不可能放她离开。 墨月看了看四周,淡淡道:“明天就可以进城了。今晚在这里歇息一个晚上。” 青鸢错愕:“要走城里吗?不怕拓跋鸿他追来?” 墨月看了她单薄的身影,冷笑:“若是不找个客栈歇息,你以为你能撑到唐地吗?”他说完径直去寻找水源。 青鸢顿时默然。 东方卿扶着她寻了个避风的地方:“不用担心,我们会找到让你歇息的地方。青鸢,你信我。” 信他? 青鸢目光复杂地看着东方卿。她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东方卿正和她说着,忽然墨月一个飞掠而来。他沉声道:“有人追来了。” 东方卿面色不动:“看得清是谁吗?” 墨月摇头:“穿得都是贩夫走卒的衣衫,不过看脚力不是普通人。” 东方卿道:“那就不秦国人。”他虽如此说,却按住腰间剑柄。 青鸢看向不远处,果然看见一群人朝着他们而来。这并不是官道,秦地地方宽阔又没有什么战事,普通百姓不会拐弯抹角去走这偏离官道太远的路。 可是若是拓跋鸿派出来的人也不像。自从出了秦宫后,东方卿又设了几道障眼法引得大批追兵离开。 拓跋鸿不是夙御天,想不中东方卿的计还真的有点难度。 这来人是谁? 东方卿持剑站在高处,面色平静。终于那些人走近了。当先一人看见东方卿双眼一亮,扑了过来,大喜过望:“东方先生!我们终于找到先生了!” 他们围拢过来,一个个跪地不起,面上都是激动神色。 墨月默默转头,他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时,不知何时青鸢已拦在他的跟前。 “你要走了吗?”她问。 墨月看了不远处那群人,淡淡道:“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唐国旧部已找到你们。” “我们?”青鸢一笑,只是笑意有说不出的倦然:“毁灭一个皇朝远远比建立一个皇朝更加容易。现在他要从头开始,若是没有你,他一个人能行吗?” “不是还有你吗?”墨月早就把慕离遮挡住自己那张惊世容颜。他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我永远是他的影子,只能活在阴影里。” 他透过慕离,深深看着青鸢:“虽然你恨他,可是你却不忍心再伤他。既然这唐国因你而灭,如今因你而起,又有何不可?” 青鸢浑身一震。再看时,墨月已不见了踪影。 她看着天边那滚滚铅云,重重吐出一口气。 身后传来那些人惊呼声:“看!那是天女!是我们的公主!” “青鸢公主!” “是她!是青鸢公主!” 寻来的那些人是唐国旧臣。自从唐国被夙御天灭了之后,他们就狼狈地四处躲避追捕,一路颠沛流离。 他们也曾反抗过,可是夙御天太狠了。攻下唐国都城之后就一路杀杀杀。 杀献降的朝臣,也杀抵抗不降的人。他杀出尸山血海也杀出无人敢挡的威名。正因为如此,接下来他的攻城掠地才如此顺遂。 每每大军到了城下那州郡县官等纷纷望风而逃,再也没有抵抗的勇气,也没有投诚献媚的心思。 就这样,夙御天在极短的时间掌控了整个唐地,也在极其短的时间中让唐地暗藏了一支日后变乱的祸源——数目庞大的唐国旧部。 …… 北风呼呼的刮着,客栈外面昏天暗地,犹如万鬼齐哭。胡天八月即飞雪。这个时节秦地要开始下雪了。 青鸢站在窗边,久久看着外面风卷残云,铅云滚滚压城。 身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淡雅的香气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东方卿万年不变温柔的声音。 “小心着凉。” 青鸢还未回头,一双雅致至极的手轻轻关上了窗棂。 她沉默回头,看着一身狐裘的东方卿。他刚从外面回来,风霜还挂在眉角。 第一百七十九章 汉州 东方卿脱下狐裘,工工整整放在屏风之后。然后他跪坐在软垫上开始拨弄暖盆中的炭火。炭火烧了起来,冰冷的屋中又温暖如春。 他拨完炭火又洒了一些香粉,顷刻间整个屋中香气弥漫,令人心旷神怡。他做完这些,又烧水煮茶。 屋中很安静。青鸢坐在一旁看着他做着这些琐事。 这一路上她数不清东方卿做过多少次本该是下人做的活计。她只知道只要他可以亲自为她料理的,绝对不假手于人。 炭火升起,清茶也煮好了。整个屋子有了生气,暖洋洋的令人忘了外面的寒风呼啸。 东方卿看见青鸢还在发呆,轻声道:“过两日我们就南下,到了唐国就不会那么冷了。” 青鸢点了点头。 东方卿又道:“这次前来投靠的都是唐国旧部,他们的忠心绝对一等一,这点你我都可以放心。” 青鸢沉默。 东方卿抿了一口清茶,忽半天才重又开口:“唐地一共有义军三路,南路在青川,北路在常州,还有一路藏在……” “不要告诉我。”青鸢忽然出声打断:“我不想知道。” 东方卿面色微动。他看了她良久才柔声问道:“阿瑶,怎么了?” 青鸢对上他深沉的眼眸,良久才道:“我不想知道。这些事你以后不要再告诉我。” 东方卿看出她眼底的认真,半晌才道:“可是阿瑶,他们是为了你而来,为了唐国而来。” 青鸢冷冷盯着他的眼:“其实他们来,不是正在你的算计之中吗?如今唐国皇族早就被杀得一干二净,只有我一人。他们找我,不是正可以为你所用吗?” “阿瑶!”东方卿面色沉了下来,“你想要说什么?” 青鸢冷笑:“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是你非逼着我说。如今我说出实情你受不了吗?你掳走我不正是为了这一天吗?让拓跋鸿看见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让四散在唐地的旧部燃起了复国的希望。他们以为追随我,实则不过是为了你的野心!” “我的野心难道不也是你的吗?”东方卿静静地道,“你难道就不想报仇?难道你就不想要复国?” 青鸢定定看着东方卿,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闷从心口冒起。 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间,那么沉重。 这个话题,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松。她已经不想去想了,为何他偏偏一次次提醒? “这些唐国旧部是谁留下来的,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要自欺欺人吗?”东方卿冷静得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刺她的心底。 “是夙御天!是他故意遣散这些人,让他们犹如丧家之犬四散躲避。因为他知道攻灭唐国之后,梁皇就会狡兔死走狗烹。只要唐地一日兵戈四起,他夙御天就有用武之地。他就不用担心被梁皇除之后快!” 青鸢闭上眼,可是闭上眼又能怎么样?东方卿的一字一句还是钻入她的心底,刻上一道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是,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知道是夙御天灭了唐国,是他逼着那些没有骨气的将军大臣们杀了自己的父皇母后,甚至杀了幼弟祈儿! 是夙御天灭了她的家灭了她的国。 她都知道!她还知道他故意留下这些心有不甘的唐国旧部,等着有一天重返唐地,再一次用鲜血铸就他的功劳。 一将功成万骨枯。夙御天每一步都是踏着尸山血海而来,来到了她的面前。 …… 东方卿慢慢道:“你恨我掳走你,恨我要复的唐国不是你想要的唐国。可是你却忘了,没有我,你不但无法复国,还会沦为天下耻笑的废国公主。” “你爱夙御天吗?”他问。 青鸢看着他,忽然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可是他不会爱你。”东方卿慢慢道:“他不会比我更高尚。他手中的鲜血不会比任何一人都少。” 青鸢动了动唇,许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滚——” 东方卿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过了一会,屋门打开,两张黝黑又熟悉的面容探了进来。她们带着哭腔扑了进来:“公主!公主!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青鸢茫然抬头。她看见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阿碧,阿莲。”她几乎以为自己做了梦。 “是,是,是奴婢!”两女泣不成声,她们深深伏地:“公主!奴婢终于找到公主了!” 青鸢茫然看着她们。 她们身上衣衫破败,往日桃花一样娇嫩的面容早就染上了粗糙的风霜。她们甚至手上脚上都被冻得开裂,鲜血淋淋。 她们是真的千里追寻她而来。 不为别的,因为她是青鸢公主。 青鸢久久看着她们,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眼:“好,来了就好。” 两女大哭,哭声久久不绝。 …… 屋外,一道修长的身影立着。寒风呼啸中他衣袂翩飞,整个人犹如要凌空而去。几道人影匆匆而来。他们看见做梦都相见的人时,一个个热泪盈眶。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宁死追随太子殿下!” “……” 东方卿回头,月君一般俊逸的面容露出和煦笑容。 他微微一笑:“诸位大人请起。” 半个月后东方卿带着青鸢和唐国旧部一路到了唐地。他们行走千里,一路陆路加水路不停歇到了唐地汉州。 这一路上拓跋鸿屡屡派人追杀,可是不知是他派来的都是酒囊饭袋,还是东方卿运筹帷幄,智计频出。总之拓跋鸿的追击并没有伤到他们一行人的一分一毫,倒是折损了拓跋鸿好几个秦国的好手。 青鸢不再过问东方卿打算如何做。她厌倦了每日都舟车劳顿,只盼着有一处可以落脚。 追随而来的阿碧和阿莲经历了不少苦难,到了半路上就患了重病。青鸢对她们有主仆情谊,更加希望能得一处安置她们。 终于到了八月中旬,东方卿带着青鸢到了一处城外山庄中。这山庄不知原主人是谁,一进去里面高门大院,曲廊亭台,处处繁花扶柳,可见江南的精致和秀气。 青鸢看着这熟悉的景色,眉心渐渐松开。 第一百八十章 宿命 身边阿碧和阿莲纷纷赞叹道:“没想到汉州还有这么精致的地方。” 她们看见故国的山水本就十分激动,一路奔波看见如此精致的所在,一下子忘了一路的伤痛。 青鸢微微一笑,慢慢走了进去。 不远处东方卿和几位文士模样的人走来。和煦阳光下,眼前的东方卿白衣翩翩,恍若神人。他一身气度当真是无人能敌。 在他身边的文士一个个心悦诚服地看着他,点头如捣蒜。 青鸢忽然明白这个精致庭院是从何而来了。自然不是东方卿购置的房产,而是汉州这些唐国旧臣亲手奉上。 东方卿走到青鸢跟前,微微一笑:“公主,这几位大人是……” 他一一介绍,被点到名字的文士们个个呆若木鸡地看着青鸢。他们只觉得眼前就像是闪过一清亮的光芒,然后一位绝美的女子就轻盈地落在他们跟前。 她头发很长很乌黑,随意披散在肩头,一张绝美的脸似绝世画师一点点描绘出来,美得没有一点瑕疵。 站在她面前,仿佛一抬头能闻到花开的香气,一侧耳能听见叶落的声音。这是很奇异的感觉,可是眼前这苍白纤弱的女人就是给他们这样的感觉。 青鸢静静听着东方卿的介绍,淡淡笑了笑,对众人一示意就翩然远去。 众人恍然,直到她离去很久才发现佳人已走远。 其中一位叫做陈诚儒的文士醒过神来立刻捶胸顿足:“我等竟然如此失态!公主她……当真是只应天上有。” “是啊!这等风华绝色,分明和太子殿下才是天生一对。”一位花白头发的员外模样的男人道。 “……” 东方卿含笑看着众人,仿佛没有听见这么多的阿谀奉承。 他微微一笑:“诸位大人请,我们还是前去商议复唐军中这一批的军粮如何筹集……” …… 夜又一次降临,这一次青鸢醒来不在发现自己是难受蜷缩在船舱,也不是在颠簸的马车中。她是结结实实躺在床上。 此时四周一片黑暗。看不见也听不见。她浅浅的呼吸了很久才让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她披上外衣,身边没有阿碧和阿莲。想必两人早就去休息了——她们一路奔波早就累坏了。 青鸢睡了很久只觉得口渴。她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终于摸到了一壶早就凉了的茶水。她犹豫了一会。她喝不得凉水,这一路上就算是山泉水也喝不得。 山泉水寒气深,必须得滚沸再三,再加草药混合她才喝了安全无虞。她记得每次都是东方卿亲自三煮三沸,才让她喝下。 现在……青鸢犹豫了一会,终于是耐不住口渴抿了一口。 她解了渴恢复了点精神就悄悄往外走。 打开屋门,却发现外面比屋里光亮许多。处处是灯笼高挂,红烛高燃。放眼所见虽不是最精致的宫灯却有说不出的陌生静谧和安稳。 青鸢慢慢地走,夜风暖洋洋的,提醒着她这里还是盛夏,不是秦地的隆冬。终于,她走到了花园的一角,这里刚好可以看见不远处的亭台水榭。 此时那水榭上有一位舞姬正在曼声歌舞。她一边舞一边唱。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歌姬嗓音柔和,环绕回音,从水面上传来带着南唐的旖旎旧音。青鸢坐在回廊阴影处静静地听着。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歌姬在水榭上一举手一投足,媚眼流转煞是妩媚。脸上那粉白的面儿在夜里看起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楚楚动人。 她沉默听着,不远处传来酒席上的高谈阔论。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清晰。 她听见白日所见那叫做陈诚儒的文士慷慨激昂:“太子殿下,这夙御天当真是无耻之极。他背信弃义,毁了和秦皇之盟约。如今却是要去往越地和秦皇再谈盟约。这种无耻小人,当人人诛之。” 东方卿并没有出声。 反而是有人纷纷喝道:“就是!这夙御天就是个兵痞无赖,听说去年时西山之围,他借故囚了当时还不是秦皇好几个月,直到他们交了一大笔钱粮才肯放人。” “这夙御天的确是我们唐国的劲敌,也是仇人,他心思深沉。殿下不可不防。” “不过听说这次夙御天和秦皇当真要休战了。” “当真?不是为了越地要打仗吗?……” “……” 时起彼伏的声音纷纷扬扬传来,最后变得模模糊糊。青鸢靠在冰凉的柱子上,脑海中空茫一片。在大半年的颠簸中她发现自己已经变得不爱思索。 像是今夜,听了这么多却是一句话都进不到心里。 夙御天,夙御天……他到底怎么了。 她缓缓闭上眼,慢慢捂住心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身子又在船舱中晃着。她猛的惊醒,此时她耳边却传来温柔的声音“别动。” 这声音透过黑暗,那么真实地传入耳中。 青鸢在初惊慌之后忽然明白了是东方卿。 他来了。抱起又不小心睡着的自己,然后抱着自己回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倦然道:“我是不是要死了。不然怎么每次都这么睡着了。” 她感觉到了东方卿脚步顿了顿,不过很快他继续往前走,慢慢道:“不,不要乱想。你不是要死了。是我让你吃了软筋散,让你路上不要那么辛苦。” 软筋散,中者四肢绵软,昏睡不醒。 青鸢沉默。难怪她这些日子都浑浑噩噩的,难怪这大半年一路溃逃,她总觉得自己在梦中。原来都是他动的手脚。 她慢慢问道:“你为何要说出来?” “我不说出来你就不会明白吗?”东方卿的嗓音依旧温柔似水,低声细语,仿佛在说一件琐事,“你这么聪明难道从来不想?” 青鸢靠着他的胸口,垂下眼帘:“我想了又能怎么样?我让你不要这么做你就不会这么做?” 她淡淡道:“我在看见阿碧和阿莲的时候就对自己发过誓,以后不再和你争这些无能为力的事。” 东方卿渐渐将她抱紧。 夜色很深很沉,他仿佛要把搂得嵌入自己的身体。眼前的黑暗是海,他抱着她就如同抱住海上的一根芦苇。 “阿瑶,对不起。”他慢慢道。 “不用对不起。”青鸢安静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想利用我的公主身份就去利用吧。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对的,你就去。” “那夙御天呢?”他问。 青鸢看着眼前的黑暗,良久良久才道:“他会为我而来的。这是你都阻挡不了的宿命。”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逼婚 黑暗中东方卿的眼神很沉,像是无尽黑夜中那一颗星辰。不知深邃几何,也不知他到底心思在何处。 他慢慢道:“是的,他会来。可是他不会再夺走你。” 他抱着青鸢到了房中。一如既往,他为她亲手脱下鞋袜,盖上被衾,然后在一旁开始生火煮药。每日她都要吃他亲手熬的苦药。 青鸢靠在床边,看着他认真煎药的侧颜,心中凄然。 不管他做了多少,不管他怎么对自己好,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接受他的好。她不信他不明白,只是他和自己一样固执。 …… 青鸢在山庄中养病,阿碧和阿莲的病迅速好了。她们一如从前陪伴在她身边,可是每当她们想要说起从前在唐宫如何,却发现原本天真活泼的公主已不复当年。 她时常一个人独处,不言不语,看着闲庭花开花落仿佛那就是她的一生。 阿碧阿莲是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见她如此心中难过。为了让她能多点欢颜,她们煞费苦心,不但为她烹制平日最爱吃的唐国美食,还时常拉着青鸢在山庄中四处走动。 青鸢执拗不过,便由着她们带着她在山庄散心。 清净的山庄中渐渐多了不少人,那些人来去匆匆,形色不一,不过每个人都是带着欣喜的表情。 青鸢知道,他们都是唐国的旧部。犹如丧家犬一样的他们在东方卿的“复唐”大旗之下终于像是倦鸟归了巢一样纷纷聚集而来。 如今的唐地多处唐国旧部集结起来反叛梁军,而梁国则因为逼迫越地归顺分地,而大量屯兵在西南,无暇分身。 夙御天的一意孤行想要撕毁和秦国的盟约,激起秦皇拓跋鸿的不满。秦国大军压境梁国边境,如今的梁国可谓是内忧外患。 而这一切,起因不过是在半年前东方卿设下的一场局…… 青鸢心中轻叹,这世上能够和东方卿为敌的人,当真是很少很少。 “公主。”阿碧前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青鸢回头,问道:“怎么了?” 阿碧道:“陈老想要见公主。” 陈老?青鸢想起那个义愤填膺的老儒生。她不想见于是恹恹道:“跟他说我不舒服。” “可是……陈老已经来了。”阿碧指着不远处眺望的陈诚儒,为难道。 青鸢轻叹一声:“罢了,让他来吧。” 陈诚儒前来。他只觉得亭中婷婷袅袅端坐着一位绝色美人,急忙低头跪下参见。 青鸢淡淡道:“陈老不必多礼。我已经不是公主。” 陈诚儒立刻道:“公主何出此言?您始终是唐室的公主,真正的天之骄女。” 青鸢不愿意和他争执,问:“陈老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陈诚儒忽然郑重跪下:“老臣有一件事想和公主商议,求公主以大局为重,答应。” 青鸢沉默。一切以大局为重的事,向来不是什么好事。 陈诚儒见她面色淡淡,不像是阻止的样子,胆子大了几分。他大声道:“如今梁国无道,唐国义军四起,声势日隆。眼看着复国有望,老臣的意思是,公主和太子殿下若是能喜结连理,必能使天下归心,一举灭梁!” 青鸢面上沉静如水。过了许久,她慢慢问:“这事是东方卿的意思,还是你们几位老臣的意思?” 陈诚儒愣了下,立刻道:“是老臣和几位大人这几日商议出来的。太子殿下是唐室血脉,公主也是。两相结合便是龙凤呈祥,这是唐国复国的吉兆。” 他说得慷慨激昂,满脸通红。 青鸢静静看着他,神色依旧平淡:“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陈诚儒斩钉截铁道。 “有什么明证可以证明他是唐室血脉?”青鸢忽然问。 陈诚儒愣住。 青鸢淡淡道:“一百多年前我先祖乱世中立唐也说自己是唐室血脉,如今他也说自己是唐室血脉。可是他有什么凭据吗?” 陈诚儒立刻道:“有的。玄龙铁令!这是旧唐皇室的信物。公主难道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玄龙铁令,她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令牌,没想到这么重要。东方卿看来瞒了自己不少事。不过就算这玄龙铁令来历真的很神秘很重要,她不过是公主是没有资格知道这件皇室秘辛。 而现在,这个秘密变得人人皆知,可想而知东方卿背后做了多少事才让这个“秘密”宣扬开来。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原来唐国旧部老臣们一个个信以为真。 不过不管这玄龙铁令是不是真的代表旧唐皇室身份,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那些没有头绪,惶惶不安的唐国旧部也需要一个借口卷土重来。 所以,什么玄龙铁令,什么旧唐皇室,什么太子殿下……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青鸢垂下眼帘:“陈老,我从不知道什么玄龙铁令。我也不想知道。你回去吧。” 她态度十分冷淡,令陈诚儒愣了下。 “公主……”陈诚儒急忙拦在她的跟前,十分热切劝道:“公主,还望以大局为重!就答应这门婚事吧!” 青鸢头也不回越过他,可是陈诚儒仿佛要和她死磕到底似的一下子“扑通”跪在她的面前。 他大声道:“公主!您难道忘了先皇和先皇后是怎么死的吗?是被夙御天……” “够了!”青鸢断喝道。 她冷冰冰的目光充满了极度的厌恶:“不是他!不是夙御天害死我父皇和母后,是你们!是你们一个个贪生怕死叛唐叛了整个李家!” “什么旧唐!什么梁国无道,唐国义军四起,声势日隆。……你们还在做着复国春秋大梦。你们自以为是复国有望不过是因为夙御天的大军被秦军拖在西南。不然那勉强聚集的唐军旧部难道是夙御天十万精兵的对手?” 她一步步逼近,陈诚儒脸色渐渐难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腔热血而来却得到这样的答案。 “你们放弃吧。你们不是夙御天的对手。”青鸢倦然道,“不要再逼我……不要再逼我好不好?你们争权夺势,征战杀伐都不要和我有关系。” 她说着慢慢走了,背影孤单。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信 陈诚儒的请奏无疾而终,不过还是传到了东方卿的耳中。他亲自前来,面上带着淡淡的无奈:“这事不是我授意。” 青鸢正看着院中的梨树,良久才道:“是不是你授意有什么区别吗?在他们心中,你和我便是一起的。这不是你原本将我掳来的打算吗?” 东方卿沉默,转身走了。 阿碧和阿莲眼中带着不忍。 阿碧忍不住劝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对公主痴心一片,当日他带公主走也不是全然为了自己的。这点公主应该看得很明白。” 阿莲附和:“是啊,公主,您的衣食住行太子殿下是事事关心。若是他真的利用公主,何必如此做到这个地步?” 青鸢垂下眼帘。如今他和她当真是多说一句都觉得累。他和她之间有看不见的天堑,他到不了她的心中,她亦说服不了他的野心。 两人当日在梁宫都不曾如此隔阂。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青鸢对阿碧和阿莲正色道:“你们以后不许在我面前为他说一句好话。” 阿碧和阿莲一愣。 青鸢一字一顿道:“若是再多说一句,我便不要你们。” 阿碧和阿莲慌忙跪下:“公主息怒!奴婢不敢。” 青鸢轻声道:“我说到做到,你们跟着我那么多年,我不忍心让你们受罚痛苦。你们也不要让我日日难受。” 她说完转身,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 山庄别苑的日子很清闲。只要不去管外面的纷纷扰扰,一切都很好。青鸢拒绝了陈诚儒后,似乎四周的目光就有点不太对劲。 那一双双眼神带着鄙夷、不解、愤懑……唯独没有任何同情。 是啊,何必同情呢?她不过是乱世的女子,废国的公主。能够侥幸活命就该万分庆幸,还想要要求什么呢? 东方卿和她的婚事对她来说难道不好吗?这是她洗刷被俘虏耻辱的唯一机会,也是她挽回身为公主尊严的最好办法。 可是她为什么不答应呢?所有的人都在不解,都在揣测。 唯独她依旧淡然处之。 日子很快到了深秋,很快消息传来。秦皇拓跋鸿和梁皇柴承嗣在越地谈盟约。秦国咄咄逼人,大军压境,梁国虚与委蛇,不动声色。 时间就这么耗了足足一个月都不见动静。 盟约的停滞不前却是复唐大军的大好时机。东方卿不知从哪里拉来一队精兵,挥师四处征战。唐地本来就在夙御天的授意下把控并不严谨,再加上唐地人人思复国,这一番横扫很快夺得汉川以北大部分州郡。 眼看着唐地四处复国军,秦皇拓跋鸿更是气焰嚣张,狮子大开口索要大部越地。夙御天怎么可能答应? 于是秦梁两国渐渐势同水火,战事一触即发。 青鸢听着阿碧和阿莲说的一些得到的消息,时常长久沉默不语。 阿碧道:“唉,总以为烈王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他也不过如此而已。” 阿莲附和道:“就是啊。何必得罪秦皇呢。他要什么就给,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犟。这下可好了。在太子殿下的英明领军之下,复唐指日可待!”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发白跪地谢罪:“公主,奴婢错了,奴婢不是……不是故意要夸太子殿下。” 青鸢淡淡道:“无妨。这个时局如果是你们都能看懂的话,那人人都可以做皇帝了。” 阿碧和阿莲顿时脸红耳赤,不敢再说。 青鸢看了看外面,忽然看见几个红绿人影晃动。她皱眉问道:“怎么外面有人声?谁来了吗?” 阿碧连忙道:“奴婢去看看。” 过了一会,她进来,道:“公主殿下,外面有几位小姐想要拜见公主殿下。” 青鸢颦眉:“什么家的小姐?” 她这些日子清静无为,什么人都不见怎么会有小姐来拜访? 阿莲想了下,忽然脱口而出:“也许……她们是想见太子殿下。” 青鸢微微一怔,旋即什么都懂了。她拒绝了陈诚儒的提议,可是流亡士大夫们的心思从没有断绝过。他们……终究是不死心。 青鸢神色越发倦然:“她们想要见太子殿下就去吧。不要来找我。” 阿碧和阿莲无奈对视一眼,只能出去婉拒。 这些人都走了。可是青鸢低估了她们的决心,过了第二天又有人来拜见。 这次来的不是什么世家门阀的小姐,而是夫人们。她们联袂而来,青鸢不得不见。可是在她们或是审视,或是鄙夷的目光下,青鸢只觉得自己如砧板上的鱼肉,随意由人评价。 她烦不胜烦,于是便称病。一干不相关的人都不见。 终于这波人慢慢绝了这份心思。青鸢身边又清净了。可是她这里无路可走,并不意味着无路可通。 过了两日她听说陈诚儒那些人找到了东方卿,煞有其事地上了表。东方卿按下不提,只道未复唐国不以为家。这才刹住了这一股风。 东方卿的态度让青鸢厌恶少了许多。她知道他利用过很多人,也知他野心滔天,却知道他还算是有底线。 这也许……是她至今没有和他彻底反目的唯一理由。 青鸢有一日去散步,正巧看见东方卿军中归来。彼时东方卿在复唐军中文官武职一把抓。 好在他文武双全,文职精通,行军兵略也通读一二,算得上全才。所以他去和文官商讨,也屡屡下复唐军中指点几位复唐将军们筹略。 今日他就穿着一身劲装,一袭玄色披风。他身材修长,换上戎装少了几分斯文,却多了几分耀眼夺目的英气。 白衣玄色披风,他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剑眉星目,大步而来。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青鸢眸光闪了闪。她不愿意和他碰面,正要回房,却发现不远处有几人匆匆而来。 “太子殿下!殿下!”有人高声呼唤。 青鸢顿住脚步,东方卿也回头看去。 那几人一脸欢喜,匆匆而来。东方卿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几人穿着乡绅时常穿的绸缎锦衣,一个个面色红润。东方卿此时复唐军中急需粮草钱粮,于是对这些愿意资助的乡绅都十分客气。 他停下脚步,面对这几人微微一笑:“几位是宁海城的张陈两位员外是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逼婚 黑暗中东方卿的眼神很沉,像是无尽黑夜中那一颗星辰。不知深邃几何,也不知他到底心思在何处。 他慢慢道:“是的,他会来。可是他不会再夺走你。” 他抱着青鸢到了房中。一如既往,他为她亲手脱下鞋袜,盖上被衾,然后在一旁开始生火煮药。每日她都要吃他亲手熬的苦药。 青鸢靠在床边,看着他认真煎药的侧颜,心中凄然。 不管他做了多少,不管他怎么对自己好,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接受他的好。她不信他不明白,只是他和自己一样固执。 …… 青鸢在山庄中养病,阿碧和阿莲的病迅速好了。她们一如从前陪伴在她身边,可是每当她们想要说起从前在唐宫如何,却发现原本天真活泼的公主已不复当年。 她时常一个人独处,不言不语,看着闲庭花开花落仿佛那就是她的一生。 阿碧阿莲是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见她如此心中难过。为了让她能多点欢颜,她们煞费苦心,不但为她烹制平日最爱吃的唐国美食,还时常拉着青鸢在山庄中四处走动。 青鸢执拗不过,便由着她们带着她在山庄散心。 清净的山庄中渐渐多了不少人,那些人来去匆匆,形色不一,不过每个人都是带着欣喜的表情。 青鸢知道,他们都是唐国的旧部。犹如丧家犬一样的他们在东方卿的“复唐”大旗之下终于像是倦鸟归了巢一样纷纷聚集而来。 如今的唐地多处唐国旧部集结起来反叛梁军,而梁国则因为逼迫越地归顺分地,而大量屯兵在西南,无暇分身。 夙御天的一意孤行想要撕毁和秦国的盟约,激起秦皇拓跋鸿的不满。秦国大军压境梁国边境,如今的梁国可谓是内忧外患。 而这一切,起因不过是在半年前东方卿设下的一场局…… 青鸢心中轻叹,这世上能够和东方卿为敌的人,当真是很少很少。 “公主。”阿碧前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青鸢回头,问道:“怎么了?” 阿碧道:“陈老想要见公主。” 陈老?青鸢想起那个义愤填膺的老儒生。她不想见于是恹恹道:“跟他说我不舒服。” “可是……陈老已经来了。”阿碧指着不远处眺望的陈诚儒,为难道。 青鸢轻叹一声:“罢了,让他来吧。” 陈诚儒前来。他只觉得亭中婷婷袅袅端坐着一位绝色美人,急忙低头跪下参见。 青鸢淡淡道:“陈老不必多礼。我已经不是公主。” 陈诚儒立刻道:“公主何出此言?您始终是唐室的公主,真正的天之骄女。” 青鸢不愿意和他争执,问:“陈老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陈诚儒忽然郑重跪下:“老臣有一件事想和公主商议,求公主以大局为重,答应。” 青鸢沉默。一切以大局为重的事,向来不是什么好事。 陈诚儒见她面色淡淡,不像是阻止的样子,胆子大了几分。他大声道:“如今梁国无道,唐国义军四起,声势日隆。眼看着复国有望,老臣的意思是,公主和太子殿下若是能喜结连理,必能使天下归心,一举灭梁!” 青鸢面上沉静如水。过了许久,她慢慢问:“这事是东方卿的意思,还是你们几位老臣的意思?” 陈诚儒愣了下,立刻道:“是老臣和几位大人这几日商议出来的。太子殿下是唐室血脉,公主也是。两相结合便是龙凤呈祥,这是唐国复国的吉兆。” 他说得慷慨激昂,满脸通红。 青鸢静静看着他,神色依旧平淡:“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陈诚儒斩钉截铁道。 “有什么明证可以证明他是唐室血脉?”青鸢忽然问。 陈诚儒愣住。 青鸢淡淡道:“一百多年前我先祖乱世中立唐也说自己是唐室血脉,如今他也说自己是唐室血脉。可是他有什么凭据吗?” 陈诚儒立刻道:“有的。玄龙铁令!这是旧唐皇室的信物。公主难道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玄龙铁令,她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令牌,没想到这么重要。东方卿看来瞒了自己不少事。不过就算这玄龙铁令来历真的很神秘很重要,她不过是公主是没有资格知道这件皇室秘辛。 而现在,这个秘密变得人人皆知,可想而知东方卿背后做了多少事才让这个“秘密”宣扬开来。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原来唐国旧部老臣们一个个信以为真。 不过不管这玄龙铁令是不是真的代表旧唐皇室身份,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那些没有头绪,惶惶不安的唐国旧部也需要一个借口卷土重来。 所以,什么玄龙铁令,什么旧唐皇室,什么太子殿下……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你 青鸢垂下眼帘:“陈老,我从不知道什么玄龙铁令。我也不想知道。你回去吧。” 她态度十分冷淡,令陈诚儒愣了下。 “公主……”陈诚儒急忙拦在她的跟前,十分热切劝道:“公主,还望以大局为重!就答应这门婚事吧!” 青鸢头也不回越过他,可是陈诚儒仿佛要和她死磕到底似的一下子“扑通”跪在她的面前。 他大声道:“公主!您难道忘了先皇和先皇后是怎么死的吗?是被夙御天……” “够了!”青鸢断喝道。 她冷冰冰的目光充满了极度的厌恶:“不是他!不是夙御天害死我父皇和母后,是你们!是你们一个个贪生怕死叛唐叛了整个李家!” “什么旧唐!什么梁国无道,唐国义军四起,声势日隆。……你们还在做着复国春秋大梦。你们自以为是复国有望不过是因为夙御天的大军被秦军拖在西南。不然那勉强聚集的唐军旧部难道是夙御天十万精兵的对手?” 她一步步逼近,陈诚儒脸色渐渐难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腔热血而来却得到这样的答案。 “你们放弃吧。你们不是夙御天的对手。”青鸢倦然道,“不要再逼我……不要再逼我好不好?你们争权夺势,征战杀伐都不要和我有关系。” 她说着慢慢走了,背影孤单。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拜见 陈诚儒的请奏无疾而终,不过还是传到了东方卿的耳中。他亲自前来,面上带着淡淡的无奈:“这事不是我授意。” 青鸢正看着院中的梨树,良久才道:“是不是你授意有什么区别吗?在他们心中,你和我便是一起的。这不是你原本将我掳来的打算吗?” 东方卿沉默,转身走了。 阿碧和阿莲眼中带着不忍。 阿碧忍不住劝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对公主痴心一片,当日他带公主走也不是全然为了自己的。这点公主应该看得很明白。” 阿莲附和:“是啊,公主,您的衣食住行太子殿下是事事关心。若是他真的利用公主,何必如此做到这个地步?” 青鸢垂下眼帘。如今他和她当真是多说一句都觉得累。他和她之间有看不见的天堑,他到不了她的心中,她亦说服不了他的野心。 两人当日在梁宫都不曾如此隔阂。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青鸢对阿碧和阿莲正色道:“你们以后不许在我面前为他说一句好话。” 阿碧和阿莲一愣。 青鸢一字一顿道:“若是再多说一句,我便不要你们。” 阿碧和阿莲慌忙跪下:“公主息怒!奴婢不敢。” 青鸢轻声道:“我说到做到,你们跟着我那么多年,我不忍心让你们受罚痛苦。你们也不要让我日日难受。” 她说完转身,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 山庄别苑的日子很清闲。只要不去管外面的纷纷扰扰,一切都很好。青鸢拒绝了陈诚儒后,似乎四周的目光就有点不太对劲。 那一双双眼神带着鄙夷、不解、愤懑……唯独没有任何同情。 是啊,何必同情呢?她不过是乱世的女子,废国的公主。能够侥幸活命就该万分庆幸,还想要要求什么呢? 东方卿和她的婚事对她来说难道不好吗?这是她洗刷被俘虏耻辱的唯一机会,也是她挽回身为公主尊严的最好办法。 可是她为什么不答应呢?所有的人都在不解,都在揣测。 唯独她依旧淡然处之。 日子很快到了深秋,很快消息传来。秦皇拓跋鸿和梁皇柴承嗣在越地谈盟约。秦国咄咄逼人,大军压境,梁国虚与委蛇,不动声色。 时间就这么耗了足足一个月都不见动静。 盟约的停滞不前却是复唐大军的大好时机。东方卿不知从哪里拉来一队精兵,挥师四处征战。唐地本来就在夙御天的授意下把控并不严谨,再加上唐地人人思复国,这一番横扫很快夺得汉川以北大部分州郡。 眼看着唐地四处复国军,秦皇拓跋鸿更是气焰嚣张,狮子大开口索要大部越地。夙御天怎么可能答应? 于是秦梁两国渐渐势同水火,战事一触即发。 青鸢听着阿碧和阿莲说的一些得到的消息,时常长久沉默不语。 阿碧道:“唉,总以为烈王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他也不过如此而已。” 阿莲附和道:“就是啊。何必得罪秦皇呢。他要什么就给,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犟。这下可好了。在太子殿下的英明领军之下,复唐指日可待!”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发白跪地谢罪:“公主,奴婢错了,奴婢不是……不是故意要夸太子殿下。” 青鸢淡淡道:“无妨。这个时局如果是你们都能看懂的话,那人人都可以做皇帝了。” 阿碧和阿莲顿时脸红耳赤,不敢再说。 青鸢看了看外面,忽然看见几个红绿人影晃动。她皱眉问道:“怎么外面有人声?谁来了吗?” 阿碧连忙道:“奴婢去看看。” 过了一会,她进来,道:“公主殿下,外面有几位小姐想要拜见公主殿下。” 青鸢颦眉:“什么家的小姐?” 她这些日子清静无为,什么人都不见怎么会有小姐来拜访? 阿莲想了下,忽然脱口而出:“也许……她们是想见太子殿下。” 青鸢微微一怔,旋即什么都懂了。她拒绝了陈诚儒的提议,可是流亡士大夫们的心思从没有断绝过。他们……终究是不死心。 青鸢神色越发倦然:“她们想要见太子殿下就去吧。不要来找我。” 阿碧和阿莲无奈对视一眼,只能出去婉拒。 这些人都走了。可是青鸢低估了她们的决心,过了第二天又有人来拜见。 这次来的不是什么世家门阀的小姐,而是夫人们。她们联袂而来,青鸢不得不见。可是在她们或是审视,或是鄙夷的目光下,青鸢只觉得自己如砧板上的鱼肉,随意由人评价。 她烦不胜烦,于是便称病。一干不相关的人都不见。 终于这波人慢慢绝了这份心思。青鸢身边又清净了。可是她这里无路可走,并不意味着无路可通。 过了两日她听说陈诚儒那些人找到了东方卿,煞有其事地上了表。东方卿按下不提,只道未复唐国不以为家。这才刹住了这一股风。 东方卿的态度让青鸢厌恶少了许多。她知道他利用过很多人,也知他野心滔天,却知道他还算是有底线。 这也许……是她至今没有和他彻底反目的唯一理由。 青鸢有一日去散步,正巧看见东方卿军中归来。彼时东方卿在复唐军中文官武职一把抓。 好在他文武双全,文职精通,行军兵略也通读一二,算得上全才。所以他去和文官商讨,也屡屡下复唐军中指点几位复唐将军们筹略。 今日他就穿着一身劲装,一袭玄色披风。他身材修长,换上戎装少了几分斯文,却多了几分耀眼夺目的英气。 白衣玄色披风,他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剑眉星目,大步而来。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青鸢眸光闪了闪。她不愿意和他碰面,正要回房,却发现不远处有几人匆匆而来。 “太子殿下!殿下!”有人高声呼唤。 青鸢顿住脚步,东方卿也回头看去。 那几人一脸欢喜,匆匆而来。东方卿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几人穿着乡绅时常穿的绸缎锦衣,一个个面色红润。东方卿此时复唐军中急需粮草钱粮,于是对这些愿意资助的乡绅都十分客气。 他停下脚步,面对这几人微微一笑:“几位是宁海城的张陈两位员外是吧?” 夙御天要出现了,催文群号:136537117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娶你 张陈两位员外一听,眼中都是激动之色:“是是是……正是小人。” 他们攀谈起来。东方卿应对得体,越发令他们眼露崇敬。 青鸢本要走,却不知不觉在一旁看了半天。她这么一个绝世大美人本就十分耀眼,更何况在一旁站了这么久。 两位员外指了指青鸢,小心翼翼问东方卿:“这位是?” 东方卿道:“她便是青鸢公主。” 两位员外震惊,急忙扑上来行跪拜礼。 青鸢垂眸看着他们脸上泫然欲泣的激动声色,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 东方卿走来,对他们温和道:“两位大人先回去吧。改日我们再谈。” 其中一位穿着诸葛红的张员外忽然道:“公主犹如天人之姿,能否前去小人的庄园做客?小人在汉川有一座庄子,还恳请公主千万大驾光临,这便是祖上三代的荣耀!” 青鸢委婉拒绝。 那张员外又道:“小人的庄子中种了几株桃树,还用古法酿了一坛陈年桃花酒。不知道公主是否愿意去品尝?” 青鸢一愣。 张员外说完也不等青鸢回应,对东方卿道:“小人的庄子还有不少美酒,太子殿下也一起来吧。” 他神态恳切。令人觉得拒绝后也许就会伤了这位忠肝义胆为复唐大军资助人的心。 东方卿正要想个委婉说辞拒绝。青鸢忽然淡淡开口:“太子殿下有要事在忙,我代他前去吧。” 东方卿微微皱起长眉:“青鸢!” 青鸢看向他,神色清淡:“我好几个月都没有出山庄,正好可以出去走走。” 这个理由无法拒绝。东方卿曾几次邀她去汉川城中四处逛逛都被她拒绝,这下她终于愿意出门了,他怎么能忍心拒绝? 他沉吟。青鸢已走到他身边,清澈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柔柔道:“在汉川又有什么不放心呢?你忙,我就不打扰你。若是你来得及也去品一杯桃花酒。” 东方卿目光渐渐流露温柔:“好。” 青鸢微微一笑,回头对一脸欢喜的张员外道:“那明日就要多多麻烦张大人了。” 张员外惊喜得不知所措,一个劲作揖了半天,这才和同伴千恩万谢离去。 没了外人,两人之间又恢复沉静。 东方卿深深看着青鸢,问:“你终于愿意出去走走了。” 青鸢答非所问:“你累了吗?去我那边喝杯茶再走吧。” 东方卿还未回答,青鸢慢慢往回走。他眸动了动,跟上前去。 …… 清茶还是那一杯清茶,但是因为心情不一样,在这茶水中东方卿尝到了久违的甘甜。他重重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像是要把他这几日的劳累都叹尽。 青鸢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越地的事有了结论了吗?” 东方卿缓缓道:“拓跋鸿屯兵梁边界,夙御天不肯让步,恐怕真的要打仗了。” 青鸢垂下眼帘:“你觉得他胜算如何?” 她问的他,肯定不是指狂妄自大的拓跋鸿。 东方卿看了她一眼,虽不愿意回答,却还是道:“胜算八成。拓跋鸿不是夙御天的对手。” 青鸢微微一笑,明眸熠熠:“我就知道。” 她还要说什么,忽然手中一紧,东方卿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温暖修长,却有种莫名的压力扑面而来。青鸢想要挣扎开,他却牢牢握住。她心中一急,抬头怒视。 “你做什么?” 东方卿一双玄眸牢牢盯着她,不言不语,神色分外肃冷。 “怎么了?”青鸢柔柔问,目光似水,“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了?” 她软语温声,是从见过的温柔。 东方卿久久看着她,慢慢放开她的手:“你没有错。是我多心了。我以为你要去寻他了。” 青鸢微微一怔。她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沉默。东方卿看着沉默的她,忽然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阿瑶,不要走。” 青鸢浑身一颤。他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软弱。 是的,她没有听错。 那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东方卿,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软弱。哪怕在面对夙御天这样的劲敌,他都不曾有半分的犹豫和胆怯。哪怕在面对秦宫数以千计的铁甲士兵围堵,他都从容不迫。 可是现在,他搂着自己,第一次让她听见了他那颗坚硬的心碎裂的声音。 他说,阿瑶,不要走。 有什么迷糊了视线,他的怀抱那么熟悉。岁月流转,似乎他还是她记忆中那温文尔雅的少年,而她是天真无邪的公主。 花树下,肩并肩,头碰头的亲昵,是她这辈子最美的记忆。 青鸢眨了眨眼,轻笑:“我就是想走,都走不了。” 他看管她这么严,几乎是寸步不离。她就是三头六臂都无法离开他的视线之外。 这,真是令人绝望又无法斥责的禁锢。 “阿瑶,真的不要走,连想都不要想。”他的声音固执起来,“夙御天是厉害,但是他永远不会再出现你的面前。你不要再想他。” 这一番话已是蛮不讲理了。若不是眼前的日光太盛,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青鸢沉默了很久,轻声道:“好。我不想他。我不念他。” 她回头,看向东方卿如月君一样俊逸的面容,轻声道:“这下你放心了吗?” 东方卿笑了。他轻轻搂她入怀。 他轻轻抚摸青鸢如墨绸一样的长发,慢慢道:“阿瑶,等我君临天下,我就娶你。” 青鸢慢慢闭上眼。 此时他的怀抱这么紧,这么窒息。她无法再挣开一分。 …… 第二天张员外和几位士绅郑重其事前来迎接青鸢。 此时唐地四处复唐大军战火点燃,汉州为重中之重。 在汉州,青鸢唐国公主的名声已传遍大街小巷。张员外等不过是白身,能迎接如此尊贵的公主前去庄中游览,那真的是蓬荜生辉。 是以一大早就有不少唐地百姓蜂拥而来,想要一睹唐国青鸢公主的绝色容色。 青鸢今日穿一件藕荷色长裙,从来素颜的她在阿碧的巧手下上了点胭脂,点了花钿,涂了淡淡口脂以遮掩平日过分苍白的唇色。 她慢慢走了出来,刹那间,外面乌压压的人群忽然间安静下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菊宴(1) 风簌簌吹过,天光如此耀眼,人群中鸦雀无声。几百双目光中,只有盯在那慢慢走来的女子身上。 她身材很欣长,身上穿的是旧日唐装长裙,长长的裙琚随风飘动。她犹如在水波上行走而来。 美。这是所有人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眼前的青鸢美得窒息,美得犹如从九重天下凡的玄女。她眉心一点梅花钿,为她过于素净的容色多添了一点颜色,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步摇珠钗妆点。 一头如云墨发只用两三根红玉簪簪起。 她顾盼生辉,所过之处摄人心魄,令人无法直视。众人此时仿佛才惊醒,一个个赶紧颤颤跪地高呼千岁。 青鸢临风依依,仿佛能绝尘而去。 她看着跪拜一地的众人,敛起眼中所有神色,上了马车。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把她淹没。 车子粼粼,驶向张员外的山庄。汉州是唐地,别苑园林都十分精致。有藏景于园中之称。青鸢所去的张员外的庄子听说也是在汉州极有名的。 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在经过汉州城中熙熙攘攘人群之后,终于到了城南张员外的别苑。 青鸢在阿碧和阿莲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抬头望去,眼前的别苑白墙黑瓦,十分俊秀工整。这的确是江南唐地的风范。 别苑外奴仆整齐,纷纷向青鸢跪拜行礼。 张员外一路跟随,见状早就一溜烟从马上下来。他笑道:“公主殿下请进,这别苑昨儿都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保证一点尘土都不会弄脏公主的绣鞋。” 青鸢见他如此热情,只是笑了笑。这张员外十分热情,令她有种莫名的不适。 青鸢慢慢走入别苑中。果然处处皆盛景。此时唐地是初秋,别苑上下处处可见各色名菊,姹紫嫣红,热闹非凡。连空气中都有菊香。 一旁的阿碧欣喜道:“没想到张员外这么有心,有菊花,就一定有菊花酒。” 阿莲笑着接话:“说不定还有你爱吃的螃蟹。” 阿碧笑嘻嘻地掐了她一把,娇嗔:“就你不爱吗?往年不知道是谁吃得闹了肚子疼。” 两侍女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青鸢一旁含笑看着。这还是第一次主仆忘却灭国之痛,开怀大笑。 张员外果然是十分周到,不但有赏花,还真的有菊花酒和螃蟹。 青鸢不由吃惊。如今唐地连年战火燎原,不要说寻常米面粮食运送都成问题,这些海鲜更是难以运送。 她不得不对着其貌不扬的张员外另眼相看。看来能进山庄中见到东方卿的都不是一般人。也难怪东方卿对她接受张员外的邀约也没怎么反对。 如此财力雄厚又颇有手段的人才,东方卿看来是要极力拉拢的。 张员外是主人,却也是男人,不便相陪。他唤了自己的夫人陪在青鸢左右。 那夫姓钱,三十多岁的样子,十分殷勤。她笑道:“这螃蟹虽好,不过性本寒,公主体弱,可不要贪多。” 青鸢笑了笑,道:“这是谁吩咐下来的?” 钱氏笑道:“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青鸢笑了笑,淡淡道:“他果然是不放心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菊宴(2) 钱氏看见她脸上的笑意,本是能言善辩之人忽然不知该怎么应对。 她想起青鸢的遭遇,心中升起怜惜,道:“就算是太子殿下不吩咐,妇人也不敢让公主多吃伤了凤体。要知道如今公主可是我们唐国的希望啊。” 她言辞恳切,眼中水光熠熠,看样子是出自肺腑。 青鸢笑了笑;“一点点不碍事。今日不谈国事。” 她说着夹起阿碧和阿莲为她剥的蟹黄蟹肉慢慢吃了起来。钱氏急忙为她倒酒。 青鸢细嚼慢咽,看着钱氏的殷勤恳切心中复杂。 这天下多少人看她都是这样?唐国的遗孤、唐国皇室仅存的公主、唐国的希望……一双双眼睛在身边,在汉州,在别苑,甚至在百里之外,千里之外。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们都为之牵动心扉。她想做的和必做的,他们都有期盼。 她忽然真的明白了东方卿的无奈,陈诚儒的激愤。 东方卿的无奈在于三分必须要她在身边,七分在于赎罪,而陈诚儒则是这唐地所有旧臣,所有还未泯灭复唐百姓的心声。 他们怀念那遥远的盛唐,他们怀念过往的荣耀。他们不甘心为何富饶的唐国从此成了梁国的土地。他们才是真正的唐国遗民。 哪像她,国破了,家亡了,一颗傲然孤绝的心也被一次次磨折到了如今心死不复。 是要继续坚持自己,还是就这样随波逐流顺势而为嫁给东方卿? 顺从他们的心愿,哪怕最后是身败生死,也算是为了这旧唐多添一笔悲壮的牺牲? 她不知道。 菊花酒一杯杯饮入喉中,酒水并不烈却容易上头。青鸢眼前已经有些许的模糊。 刚开始钱氏还高兴青鸢胃口大开,频频为她斟酒夹菜,后来才发现青鸢越来越沉默,酒水去消失得特别快。 她这才发觉到了异样。 “公主,小心别喝多了,这酒容易上头。”钱氏劝道。 青鸢呵呵笑了笑,只是不说话。一旁的阿碧笑道:“张夫人不用担心,我家公主酒量不错的。歇一会就好了。” 她说着和阿莲扶着青鸢下去歇息。 钱氏连忙去安排。她将青鸢安排在一间通透的息室。四面通风,光线充足。青鸢在里面靠在软垫上闭上眼歇息。 酒意上头,她脑中晕乎乎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惬意过了。 难怪人们都说酒最是消愁。一醉解千愁。她喜欢喝茶,结果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痛苦。看来以后要多多喝酒才是…… 青鸢胡思乱想。忽然息室中轻轻“啪嗒”一声。 青鸢想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她干脆侧耳听着。 息室中似乎多了一个人。青鸢以为是阿碧过来查看,也不睁眼,嘟哝道:“阿碧,给我倒杯蜜水来。” 过了一会,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扶起。青鸢只觉得有什么不对。 接下来冰凉的茶水入口,令她打了个机灵。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张不起眼的面容。 不是阿碧,是男人! 青鸢几乎是不假思索挥手就朝着他挥去。可是那人更快捏住她的手臂,堵住了她的口。青鸢终于在时隔大半年后听到了夙御天的声音。 他说:“青鸢,是我!” 泪,忽然间毫无预兆滚落。一滴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中涌出,然后顺着脸庞滑落。 她泪水这么多,顷刻间就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手被禁锢着,可是眼前的人终于露出真面容。他揭开人皮面具,一如既往是他。 夙御天,那该死的狂妄的男人! 他看着她在哭,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他压低声音:“别哭啊。你再哭外面两个丫鬟就进来了。到时候怎么都说不清楚。” 青鸢不管不顾只是哭。不过她哭得很特别一滴滴泪水滚落,不发一声。 夙御天看着怀中的女人不由皱起眉。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是青鸢这女人向来不是他所熟知的女人。 国破家亡,惨失幼弟都不见她落一滴泪。东方卿出现要杀她,也不见她对他哭诉半句。 怎么现在见了自己的面哭泣成这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安 “好了不哭了。你再哭,孤可要走了。”夙御天压低声音笨拙地哄着。 青鸢终于停了眼泪。 她低头默默擦了擦,忽然冷冷道:“你滚吧。” 夙御天愣住。青鸢冷冷道:“你来做什么?来恭喜我成为唐国的公主还是成为唐国的皇后?” 她的泪挂在眼角,说的却是最绝情的话。 夙御天犀利的眼眯了起来。 青鸢冷笑道:“你故意和秦国拖拖拉拉,就是为了让东方卿十几万的复唐军闹得更凶一点,逼着梁皇有求于你。你就可以顺便把持梁国朝政。在你心中既然这事这么重要,你何必又要来?!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来?” 她说完泪又滚落,只是推着他骂:“你又何必要来?滚!都给我滚……” 她捶着夙御天的胸口,可是下一刻却被他重重搂入怀中。 头顶上是他轻声的安慰,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好了,不生气,不生气,我来了晚了,晚了……” 晚了,晚了那么久。 从那一天那一刻她被逼跳下城墙被他救起时就已是他的人。 是他丢了她……是他丢了她啊。 他怎么可以丢了她? 在这一片天地中,她已无处可去,所有的归路都是死地。所有的旧人都是仇敌。她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乱世却又生在这个乱世。 她是青鸢,应该是高高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那一只神鸟。 …… 抽泣声压抑,从他心口发出,一声声直刺他的心。 曾几何时高傲的头颅终于低下,轻声哄着怀中的女人。 权握天下又如何?心上某个地方始终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一颦一笑的风采可以填满。 终于,青鸢安静下来。 房中静谧,所有一切声响都似乎消失。两两相拥,仿佛这便是一切。 许久许久,青鸢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锐利的眸,他的眼明亮得像是日光。暖洋洋的,让她周身都暖洋洋。 她雪白的面上不由红了红。 “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要怎么离开这里。”夙御天看了看外面,声音很轻很沉着,“如今整个汉州都是东方卿的势力,想要出去还是真的有点难度。” 他忽然咧嘴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这个东方卿藏得可真深。” 青鸢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复唐大军虽然在夙御天眼中不堪一击,但是能有目前这个规模不得不说东方卿准备很充分很久。 要知道打仗不光光是一股脑的热血,还要钱要粮要人。这每一样在太平时期都不容易,更何况在这各国征战的乱世? 东方卿很有可能在很早很早就为了眼前做准备。 青鸢忽然道:“你怎么混进来的?” 夙御天笑而不答。他从怀中掏出一片薄薄的人皮面具往脸上一贴,一张普通臃肿陌生的脸就显露出来。 青鸢轻轻抚摸上他的面具。这面具栩栩如生,没有一点破绽,说是价值千金都不为过。 夙御天带着面具笑道:“总之有人接应。但是进来汉州容易,出去难。因为要保你万无一失。再加上东方卿这个小子比狐狸还狡猾。如果他一旦发现你失踪了。他会发疯。” 青鸢无奈笑了笑,旋即沉默。是的,东方卿若是知道她和夙御天跑了是真的会发疯。 一个绝顶天才发疯起来,那真的是很可怕。 青鸢问:“那你有什么主意吗?” 夙御天警觉看了看窗外,轻声道:“没有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几日你先找个借口在山庄多待两日,就有机会带你走。” 青鸢皱起烟眉,摇头:“不可能的。东方卿不会让我离了他这么多日。” 夙御天眉心拧了起来。半晌,他恨恨骂道:“终有一日我要砍了东方卿那小子!” 青鸢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上咬牙切齿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夙御天乍见她开怀笑不由一呆。她绝色容光轻轻含笑,犹如天边一抹清光破开阴霾,充满了生机。 他忍不住低头,重重吻住那两片凉凉的樱唇,低声道:“我一定会带你回去!一定!” 青鸢愣住,旋即缓缓闭上眼。 吻逐渐加深,思念已入骨入髓。她现在才知道,一路行至此,她终于有梧可栖,不再是翱翔天际的青鸢…… …… 阿莲和阿碧打开房门时愕然发现青鸢不知何时已醒来。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不知为何阿莲好像看见她的脸上会发光。她心中模糊掠过一个念头:公主真的很高兴。 是真的高兴,不是再是浅浅笑容,也不是绝世孤立般地清冷。 她似冬眠了一整个冬季的莲花,终于苏醒般的活了过来。 阿莲张了张口想要问,青鸢已柔柔道:“去帮我请钱氏来。” 阿碧领命前去。过了一会,钱氏匆匆而来。她问道:“公主醒了。前面已准备了宴席。” 青鸢含笑道:“先不急着去赴宴,我方才看见庄中有不少菊花,此时不赏,还等何时?” 钱氏愣了下。青鸢的行程安排的很紧。早上来庄子就已去掉了一个时辰,用了午膳小憩一会就已到了下午。按道理的确是要在庄中游玩一下。 但是这次前厅有不少士绅和贵妇,这些人都是远道而来想要拜见青鸢公主的旧臣。 如果就这么去游园了,那一天岂不是不够? 青鸢还未等钱氏回答,就笑道:“怎么?张夫人有为难之处?” 钱氏连忙笑道:“不会。只是不少人等着公主。公主若是想先赏菊再赴宴,民妇就去安排。” “不用了。就让他们一起吧。”青鸢笑容很明媚,“既然大家都来了,自然是一起赏花赴宴。” 钱氏一愣,随即欢喜。她立刻伏地:“遵命。” 钱氏匆匆退下自去安排。她满面春风脚步轻盈又欢快。她夫君是商人,她娘家却是唐国官宦之家。在乱世中她娘家因唐灭而沉寂,但是夫君却能用钱保下一方安稳。 不过夫君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贩,在一干唐国旧臣中始终被人瞧不起。可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夫君张员外不知何时和复唐军联系在一起,还请到了青鸢公主。 这意味着将来唐国复国在望,将来封官加爵绝对跑不掉。 钱氏怀着极大的欣喜前去准备了这一场菊宴。如今青鸢公主又十分配合,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钱氏匆匆退下。阿碧和阿莲有些奇怪地看了青鸢一眼。 青鸢淡淡一笑,道:“既然出来了自然要尽兴。为我梳洗打扮吧。这不也是他最想看见的吗?” 阿碧和阿莲醒悟过来,连忙为青鸢梳洗打扮起来。 妆成,一袭粉色长裙的青鸢缓缓步出了屋子,来到了菊园。 菊园中姹紫嫣红,一片花海中,她含笑而来,惊艳了一众人。 菊园中安静下来,无数的目光如着了魔一样只追随着青鸢的身影。她一颦一笑比天光还明亮,她的身上仿佛带了光芒,令人无法移动开眼睛。 青鸢含笑看向众人,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诸位都是唐国旧人,但愿以后精诚合作,辅佐光复大唐!” 众人愣了之后,猛地欢呼起来。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在众人簇拥之下,谁也没有看见她眼底的那一抹复杂和哀伤。 南唐旧梦,一醉沉珂。 唐国已没了,她的梦已醒,可是眼前这么多人还是不愿醒来。既然不愿醒来,那就让他们快活些吧。 大家端午安康,端午快乐!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重门,两重天 菊园中人生鼎沸,热闹非凡。觥筹交错中,才子佳人,葡萄美酒玉光杯。眼前所见繁花似锦,锦绣却比花儿还艳丽。 人人都在追逐那一道绝美身影。她安安静静随意走着,一举一动都可入画。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没有说多少话,可是只要她在这里就是希望。 光复大唐的希望,旧梦的所在。 …… 菊宴持续比预想中还要久。众人尽兴而去,留下满园的杯盘狼藉,还有开尽的各色珍贵菊花。钱氏一点都不心疼。她满面红光指挥着下人收拾残局。 就在那时,她看见了在花丛中斜斜靠着的青鸢。 她随意坐在绵软的草地上,长长的裙琚凌乱铺散开,上面还有泥点。她饮了点酒,面色酡红,犹如上好的汉南山胭脂抹在玉石上。 她身边洒落朵朵菊花,长长墨发散在背后,花瓣还沾在发上。 她双目微合,靠着山石似在休憩。 四周无人,微风悄悄扫过。她美得如落入凡间的花仙。 钱氏看得心中一窒。 她从未见过一位女子能这么美,盛妆淡妆都是美,甚至随意休憩都是令人无法呼吸的美。可是这样的美席卷而来,心忽然涌起酸楚。 这么美的人生在乱世是一种诅咒吧。诅咒她一生随波逐流,颠沛流离。 钱氏想着竟呆呆在原地。 青鸢缓缓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睡了过去。她一转头看见钱氏,歉然:“是我睡着了。张夫人来了多久了?” 钱氏声音轻柔,多了几分慈和:“公主没有睡多久,若是困了就由民妇扶着公主回去歇息再回去。” 青鸢看着园子的风景,答非所问:“他们都走了?” 钱氏点头:“是的,都走了。” 青鸢笑了笑,萧索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日就此散了恐怕永远再也不会再见了。” 钱氏心头一震,旋即黯然。 青鸢长吁一口气,站起身:“罢了,不说这么丧气的话了。我好好走一走。阿碧和阿莲呢?” 钱氏这才发现青鸢随身不离的两位侍女都不在。她心中暗叫疏忽,连忙道:“就由民妇扶着公主在园中走一走吧。” 青鸢很柔顺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绕着园子散步。 这庄子不大,却建十分曲折回绕,要全部走完需要花不少时间。青鸢慢慢走,时不时停下来询问。钱氏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渐渐走到了菊园的后门。 钱氏笑道:“这一道门走出去就出了庄子了。没什么好看的。” 青鸢却是看了两眼,沉默不语。 钱氏心中觉得奇怪,她上前一步,担忧问:“公主,怎么了?” 青鸢上前摸着那斑驳的院门,轻声道:“小时候我在宫中,总以为偌大的宫中就是这片天地。这片天地处处歌舞升平,如此美好。可是当我第一次看见宫门时,才发现原来外面还有一片天地。那天地世俗又鲜活。可是当我出了宫,才发现帝都外还有另一片天地,那片天地战乱连连,妻离子散,人将不人,国将不国。” 她声音渐低:“我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总是有一扇门困住我。我曾经想,是不是这个世界都是如此,人人画地为牢,无法得脱。” 她轻声细语,仿若自言自语的呢喃,让人从心底凉了下来。 钱氏忽然觉得莫名的慌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从心底升起。 一扇门,两重天地。 她忽然想起青鸢的身份,想起她的处境。如果眼前这一扇门打开,她是不是就会挣脱樊笼,一飞冲天…… 她张了张口正要打断青鸢的话。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极其粗鲁的声音:“咦,这不是公主吗?果然好美好美!” 第一百九十章 军爷 钱氏猛的一惊回头,只见一位面白有须的粗鲁汉子正大马金刀地盯着青鸢看。他穿着一身武士劲装,相貌普通,但是身材挺拔高大,随随便便在那边一站很有威势。 他相貌普通,一双眼却锐利无比,里面藏着铁画银钩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个当过兵见过血的军人! 钱氏吓了一大跳。今日庄子的来客她可是一清二楚,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当过兵的丘八杀神? 她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挡在了青鸢跟前。 她好歹是出身世家大户,慌乱间也不会乱了方寸。她抬头冷眼,率先发问:“阁下是谁?怎么擅闯内院?” 那大汉哈哈一笑,抱拳笑道:“小可张政,是受张员外的请帖过来蹭几杯水酒喝的。公主受惊了!嫂子受惊了!” 钱氏听得他说了来意心中敌意少了几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长袖善舞,不但帮着复唐军运送粮草,还负责收罗一些能人异士。 只是这些江湖人士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此人这么大大咧咧不算奇怪。 钱氏心情稍定,回头对青鸢道:“公主受惊了。” 她一回头却吃惊看见青鸢正一眨不眨盯着那汉子。她面上的神色很奇怪,似愤恨又似无奈,又似有满腔话要说的样子。 钱氏一时半会辨不清她到底是受惊了还是怎么的。她担心摇了摇青鸢的手臂:“公主,你怎么了?” 青鸢回过神来,淡淡看了一眼那军汉子道:“我们走。” 钱氏正巴不得赶紧回去,立刻点头称是。 那军爷笑笑让了路,就在一旁肆无忌惮地盯着青鸢看。钱氏只觉得他长得不咋样,但是那一双眼勾勾看着女人,有种让人羞愧到死的感觉。 就好像……好像在他的眼中,从身边过的女人都要扒光了衣服让他欣赏一样无地自容。 这贼军汉真是太太无礼了!钱氏狠狠瞪了这军汉子一眼,可是被瞪的人却一眨不眨只是盯着青鸢的背影。 钱氏忽然发现,他赤-裸0裸的眼神中竟然……有温柔? 钱氏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等再回头看,那叫做张政的军汉子已经转身大步离去。 …… 青鸢当天夜里就歇在了张员外的雅苑中。任凭接鸾驾的来人怎么催她就是不吭声。 接鸾驾细声细气道:“公主殿下,这两日太子殿下在军营中和几位将军商量军机。殿下可是吩咐过了,一定要保护公主安全。” 青鸢不吭声,倒是一旁的钱氏十分为难道:“公主今日累了,一夜都不能准吗?” 来人见青鸢那神色就知道她不高兴。但是他心中惴惴,这殿下吩咐的事他若是做不好可是失职。在殿下手下办事,失职就跟无能一样是决计不堪用的。 他还要前途不要了?! 来人就差泪流满面捶胸顿足说出一番家国大义让这位唐国硕果仅存的公主赶紧回去。 忽然听得青鸢轻声叹道:“你回去跟他说说,我累了,过几日再回去。若是不信我,那也没法子。我写一封信你给他让他空了再来找我。” 来人心头一松,有交代就好,就不算他的失职。 可是当他拿着青鸢手写的那张轻飘飘的信时,忽然想起来。这几日秦国和梁国谈得要崩了,恐怕要打仗了。太子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回来吗? …… 夜深寂静。青鸢静静躺在床上。白日的一切都在梦中反复演绎,光怪陆离。她在梦中辗转不能安眠。 忽然身边有人轻唤。 她猛地惊醒,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她才倦然放松。 “是你。” 是夙御天。 他还穿着白日所见的劲装,不过面上的人皮面具已经摘了下来,露出他恍若天人的容貌。 一个男子的容貌如他这般犀利俊美是不祥的,就如同东方卿一样,有着神祗一样的面容,可是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般的野心。 这乱世,当真是妖孽的人横空出世。 她散漫地想着,目光渐渐涣散。 “怎么这么冷?”夙御天皱眉握住她冰凉的手。 温暖的大掌覆来,熟悉的温度让她心神都放松下来。青鸢斜斜靠在他的肩头,心头的恐慌果然安心不少。 她眸色幽幽看着一灯如豆,道:“你真是大胆。东方卿不在,若是在,任由你化成了灰烬他都认得你。” 夙御天无声笑了笑:“我知道他认得我。不过他不是不在这儿吗?” “你应该回去的。”青鸢倦然垂下长长的眼睫,在雪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梁国和秦国的议盟拖不了太久。拓跋鸿狼子野心,他是一定会打一仗的。” “打一仗就打一仗。你当然我是怕他这秦国小儿?”夙御天笑着反问,“还是担心东方卿趁机北上打入梁国,让我腹背受敌?” 青鸢默然。 她果然知道,一切局面变化他都不可能没有准备。 也是,论朝政弯弯绕绕的阴谋阳谋他没有她见识多,可是在战场上的洞若观火,他可是夙御天! 那从军中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神杀神——烈王夙御天。 青鸢索性沉默。她是笼中鸟,被东方卿关在汉州消息本就少得可怜。更不用说复杂多变的战局她知之甚少。 能猜出这些,足已是绝顶聪明了。 夙御天见她不吭声,慢慢握紧她的手。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中十分明亮。 他笑:“青鸢,不要怕。他们打不夸我。” 莫名的自信让他脸上都能发光。青鸢幽幽看着他,慢慢道:“那你说说,怎么不怕?” 夙御天咧嘴笑了。果然是他的女人。这个时候不是扑到他的怀中哭着喊着求安慰,反而质疑他的谋略能否得当。 他笑了笑,道:“如今复唐大军是攻克了几个州郡,但是还在唐国内陆,未到离江一带,只要东方卿跨不过这江水一步,唐国就不算入他的手。至于秦国拓跋鸿小儿,他屯兵号称五十万,实则才十万不到,其中精兵不过三万,还有两万散在越地。” “他牛皮吹得大,只是纸做的老虎。不足为惧。” 青鸢幽幽道:“拓跋鸿就算不足为惧,但是你怎么断定东方卿过不了离江?你看得到的,他一定想得到。” 夙御天神神秘秘一笑:“他是聪明,但是他没有打过仗。你猜我断了他什么生路?” “什么?”青鸢下意识就问。 “秋粮!”夙御天笑得像是一只得逞了的狼。 第一百九十一章 许配 青鸢愣了下旋即恍然大悟。 论朝堂权谋夙御天也许输东方卿一筹,可是论实际的行军打仗,夙御天可是高过东方卿不止一星半点。 他把唐地放任不管,可是各地的粮仓都牢牢掌握在手中。在攻破唐国的这一年多中,他什么事都不干,运送粮草可是一刻不停。 等到东方卿开始筹谋复唐时才发现已经晚了。唐地的各大粮草早就空空如也,甚至今年刚收的秋粮夙御天也没有给他留下半点。 这行径也和强盗无异了。不过貌似除了这个办法简单利落斩断东方卿崛起的势力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青鸢看着面前笑得畅快的夙御天,无语半天。良久,她轻轻摇头叹息。男人的手段总是刀刀见血。不是他死,就是东方卿亡。 这是没有两全的局。 身上温暖覆来,她抬头对上夙御天过分明亮的双眼,不知为何此时竟如此平静。 “这次总算东方卿落了我后,他一定很生气。”夙御天眉眼都飞扬起来。 青鸢想起东方卿生气的样子,顿时莞尔。能让东方卿生气的事,这天下真的已然不多了…… 她正想着,忽然发现身边的夙御天开始脱衣服。她愣住:“你做什么?” 夙御天比了比唇,示意噤声。他压低声音:“还能做什么,睡觉。” 青鸢的脸一下子“腾”的红了起来。她恶狠狠推了他一把,但是她的力气何其小,对夙御天来说根本就跟蚊子痒痒似的。 夙御天很快脱得剩下单衣,等到青鸢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一把拉住她滚在床上。 轻轻砰的一声,两人滚在一堆。 青鸢胸口微窒,刚想说什么,细密的吻就落了下来。这吻热切又霸道,全然封住了她所有的呼吸。 她想要推拒却不知道为何手绵软垂下。 耳边是他的声音一声声,如在梦中。 “青鸢,青鸢,你是我的……我的……” “……” 夜漫漫,屋外夜风簌簌,一切都如此静谧美好。 …… 第二天天一亮,钱氏带着几个丫鬟过来伺候。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阿碧和阿莲已经帮青鸢收拾得妥帖。 窗户大开,里面的香炉香雾轻飘。整个房中一片清爽。 钱氏愣了下,昨儿还看见青鸢恹恹不欢,今日怎么又一片清爽了? “张夫人来了。”青鸢含笑道。 钱氏只见眼前清光仿佛绽开,眼前都亮了。她早上还在忐忑的心情也随之开阔。她笑道:“公主殿下这么早醒来,昨晚睡得可好?” 她只是随口寒暄,没想到青鸢面上却是浮起两抹可疑的红晕。过了好半晌,她才道:“钱夫人费心了。” 钱氏不疑有他,笑道:“今日公主打算去哪儿走走看看?” 青鸢低头想了想,道:“听说庄后有一座山寺。我可以去瞧瞧吗?” 钱氏愣了下。她以为青鸢定要去什么名胜。没想到想去一座不知名的山寺。 她略略想了想,笑道:“那便如公主所愿。” 她说着赶紧下去准备。 青鸢看着她离开,轻吁了一口气。阿碧和阿莲整理完上前为她整妆。 阿碧笑道:“公主这两日精神好多了,若是太子殿下愿意,让公主多住几日。” “就是。公主今早还多吃了一碗燕窝粥。”阿莲也甚是欢喜。 青鸢看着两人犹如枝头的喜鹊叽叽喳喳,忽然问道:“你们今年几岁了?” 阿碧和阿莲愣了下,一下子噤声。 阿碧小声道:“回公主的话,奴婢十六了。” 阿莲轻声道:“回公主的话,奴婢十七了。” 青鸢目光在她们脸上扫过,良久才道:“都这么大了。该出嫁了。” 阿碧和阿莲吓得脸色发白,拼命磕头:“公主何出此言?奴婢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请公主责罚。奴婢们一定改!” 青鸢失笑:“哪有什么错?你们已过了二八年华,再不嫁人就晚了。” 阿碧和阿莲这时才真的相信她是要为她们着想。两人对视一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莲泣道:“公主,若是奴婢们都走了,您怎么办呢?” 阿碧更是难过:“公主,奴婢从小伺候公主,怎么舍得离开?总之嫁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奴婢们要跟随公主一生一世。” 青鸢慢慢擦干她们脸上的泪,轻叹:“谁能指望一生一世都在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而且在乱世中,能活着就好。跟着我你们恐怕……会被连累。” 阿碧阿莲只是痛哭。青鸢却面色淡淡,似心意已决。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她身如飘萍,命如纸薄。在这个乱世中她尚不可以保全自己,还如何能顾得了阿碧和阿莲这一对双姝。 钱氏准备好匆匆而来的时候被眼前一幕吓了一大跳。方才风和日丽,一片安静祥和,怎么现在哭得一团乱? 特别是阿碧和阿莲两侍女哭得稀里哗啦的,犹如生离死别。 青鸢正在出神,看见钱氏来了,歉然笑道:“让张夫人见笑了。” 钱氏小心翼翼:“到底怎么回事?” 青鸢淡淡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和她们提了下该嫁人了,她们就哭得跟小花猫似的。” 钱氏了然:“阿碧和阿莲两位姑娘这是舍不得公主呢。” 青鸢淡淡道:“舍不得也要舍得,我总不能照顾她们一生一世。张夫人若是有可靠的人,尽管和我说,我可以做主把她们都许配了。” 她话音刚落,阿碧和阿莲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钱氏顿觉得尴尬。 青鸢面色不变:“张夫人不用管她们,她们年纪小,还没想清楚。我可以替她们做主。” 钱氏叹道:“公主决意已定,民妇自当尽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家 青鸢见钱氏答应,高兴起来话也多了。过了一会阿碧和阿莲红着眼回来伺候,这嫁人一事就这样过了。 青鸢心情很好。用完早膳就由钱氏带着在园子中走了一圈。 青鸢想去寺中转转,可是钱氏派人回来禀报说山寺已经空无一人,僧侣都都跑光了。 钱氏叹息:“汉州被梁军攻打过,有人传言山寺中有佛像金身,僧人害怕被军队烧杀一个个都弃了寺跑了。” 青鸢神色黯然。 那一场灭国的大战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整个唐地烽烟四起,处处疮痍。小小一处汉州有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不过还好的是,战事起得快,消失得快。夙御天主要目的是抢夺粮草和唐皇朝的百年底蕴,并没有大肆破坏。是以,整个唐地还算好些。 钱氏劝道:“公主别去了。那山寺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再者没有人护卫公主安全也是一件难事。” 青鸢笑了笑只是不语。钱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不敢再问。 到了正午,张员外领着一位军爷模样的人前来。张员外十分高兴道:“公主安全无须担忧,这位张军爷底下有几十位兄弟可以护卫公主。” 钱氏一看顿时愣住,这不是昨天遇见的鲁莽军爷吗? 钱氏见他大大咧咧站在堂下,虽然只是一人,可是一股难以言说的威势扑面而来。有种睥睨天下的傲然感。 钱氏忍不住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张员外却浑然无觉。他极力向青鸢道:“公主殿下放心,这张军爷以前是陈督军门下的家将,忠心一等一。” 青鸢看了张政一眼,淡淡点了点头。那张政笑嘻嘻地站在堂下,似乎并不觉得哪里不妥当。 钱氏狠狠瞪了自己丈夫一眼。自己丈夫什么都好,就是讨好人太过粗俗又市侩。没办法,商贾出身就是如此习性。 张员外见青鸢答应高兴前去吩咐下人备马。 用过午膳,歇息了一会,一行人前去了山寺。钱氏谨慎,寸步不离跟在青鸢身边。她时不时偷看青鸢,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不安。 这公主表面上看得温温柔柔,人畜无害。可是以她几十年观人竟然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说她高兴吧,神色却十分清淡。说她不高兴,却又很多地方都细细问道,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总之,这是天上仙子一般的人物,也是她完全猜不透的人物。 不过不管怎么样钱家能否重振门楣,就靠她了。是以青鸢的一举一动钱氏都分外上心。 进了山寺果然十分荒凉。斑驳的山门,杂草已经从石缝中钻出,顽强地在寒风中摇曳。一路走进去,里面佛像蛛网纠缠,香案上早就烛台倒斜。一派荒凉萧索的样子。 明明是白天可是却有种令人天色日暮的错觉。有风吹来,令人觉得遍体生寒。 青鸢一边走一边看。钱氏亦步亦趋跟着她。她实在是不明白这破山寺有什么好看的。她只盼青鸢赶紧看完赶紧回庄子。 她总觉得这个阴暗又破败的寺中藏着什么恶鬼猛兽,随时会冲出来。 正在钱氏心惊胆颤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发现前面的青鸢走得远了。她心中一惊正要赶上去,忽然看见那一直忽近忽远的张政此时走在了青鸢身边。 两人背对着钱氏,女的娇弱如蒲柳,男的英武挺拔,顶天立地。 这么一看,说不出的美好和谐。 钱氏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等她回过神来不由心中一震。她急忙要走上去,忽然眼前两道黑影闪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们!”钱氏吃惊。 她认出,左右两个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那叫做张政的手下侍卫。他们面无表情地拦着钱氏,一左一右仿佛越不过的高山。 钱氏一颗心顿时坠入了无底深渊。她想要张口喊叫,可是走在前面的青鸢忽然回头轻轻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钱氏心更冷了。一个可能在心中不停地翻涌。不管这个可能是什么,她都知道,自己振兴门楣的心愿只能成为心愿了。 她面如死灰地看青鸢和那个叫做张政的男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 眼前入目荒凉一片,青鸢站在一片断垣残壁前不知在想什么。 一件温暖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她温柔回头,正对上那双笑意晏然的眼睛。 自从两人相见之后,他就一直在笑。仿佛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见到她更高兴的事。 那笑看起来那么明亮,却又那么地……傻气。 “再等一会。”夙御天道,“还要再费点手脚才能走。” 青鸢柔顺点了点头。 夙御天轻叹一声将她搂在怀中。她那么瘦,在怀中似乎没有任何份量。可是拥着她仿佛就能拥住了这个世上最好的一切。 两人静默,仿佛在等待什么。 青鸢想起钱氏灰败的脸色,问道:“张员外是你的吗?” 夙御天微微一笑:“你猜得真准。” 青鸢轻叹:“连自己的妻子都骗过了,这张员外也是个人才。” 夙御天淡淡道:“我与他说了利弊,分析天下大势。他虽是个商贾却也听明白了这天下最终是我的。” 青鸢沉默。 一介商贾能明白的事,为何有人却执迷不悟? 东方卿……为何要做这样以卵击石的事?是他太自负,还是他另有别的杀手锏? 想着,她头隐隐痛了起来。 不想了,都不要再想了。从此以后她只愿平安欢喜过完这下半生就好。 正在思绪散漫时,一声很低的哨声响起。夙御天笑道:“来了!我们可以走了!” 他说着一把将青鸢打横抱起,笑容灼灼,比天光更明亮:“青鸢,我带你回家!” 青鸢笑了。她重重点了点头:“回家。” 说着,眼泪忽而滑落。 家,她早就没有了家。 这个家,是他给她的。真可以在一起吗?分明两人之间还有天堑深渊。 这个家,是他给她的。真可以在一起吗?分明两人之间还有天堑深渊,还有一个不死不罢休的……东方卿。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奔逃 夙御天抱起青鸢很快在山寺中七绕八拐起来。他对这地形很熟悉,了若指掌。让青鸢出了东方卿护卫重重的别苑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派人混进去说动青鸢出来。第三步就是现在,现身相见再带她离开。 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划。不过东方卿是什么人?他精于筹谋,能想到的漏洞他都想过。夙御天几次想要派人装下人混进去都无法。 幸好东方卿缺军粮,急需拉拢人心。是以如张员外这等走南闯北,士绅商贾才有了机会得以进入别苑中见到青鸢。 至于青鸢能否出来是其中一环变数。因为就连他都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愿意和他走——在时隔半年之久,和东方卿朝夕相处中。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不敢确定和怀疑自己。 他丢了她,她能否愿意回来?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不安。 总算庆幸至极,她真的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想着夙御天不由抱紧了怀中的人儿,立刻四顾寻找马车。过了一会,总算马车匆匆而来。夙御天抱着青鸢就要上车。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踉踉跄跄跑出钱氏。钱氏跑得头发凌乱,妆容不整。她茫然搜寻正好看见夙御天带着青鸢上马车。 她不顾一切扑上去,悲呼:“公主,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殿下他……他来了啊……” 青鸢一惊。夙御天目光一凛,断喝一声立刻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立刻朝前奔了过去。 青鸢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车厢尾。她惊呼一声后才发现车厢中铺满了绵软的垫子,这一摔没有伤到。 她急忙看向车窗外,夙御天已脸色冷凝地挥鞭赶着马车。而马车后,钱氏的悲呼声一声声传来,凄惨无比。 青鸢面上黯然。终究是骗了这诚挚又温柔的女人。 夙御天在疾驰的马车上狠狠又加一鞭,马儿吃痛,嘶鸣几声立刻越发快地奔向前方。 青鸢看向身后,破败的山寺轮廓渐渐隐去,刀剑激烈交击的声音似要破空而来…… …… 此时山寺前已经血流成河,尸首遍地。夙御天带来的人正在拼死守住寺门口。他们百里挑一,一个个皆为死士,死战不退。 一个个面上身上都是血迹,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手的。 山寺门口乌泱泱都是赶来的复唐军士兵,他们游走打斗,发起几次冲锋都无法让这些死士退下,不得不挤在寺门口。 破败的山寺杀声震天,羽箭纷飞。正在胶着时,忽然一道白影如风而至。他身形很快,每一步轻描淡写却似能凌空踏步似地走来。 一瞬间他已到了寺门口,有人认出他来,惊呼:“太子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众人齐齐变色,那白影如入无人之境直朝着寺中走去。 他竟是要硬闯! 众人惊呼:“不可!” 可是那白影仿佛没有听见,他身形微动已踏入了寺门口——那死士坚守不下的地方。 众人呼吸都停住,一个个抓住手中的长矛和弓箭。说来惭愧,他们比起训练有素的死士便是乌合之众,强冲了几次就死几波性命。 眼下太子殿下——那犹如谪仙一样的男人竟然要以身犯险硬闯。 有山风吹来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拂起他长长的衣袖,掠过他长长的墨发。整个世间仿佛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只看着他踏入血地。 风簌簌,他一步步走入,犹如闲庭信步。 一步两步三步……忽然寒光乍起,一道一往无前的剑锋朝着他的胸口要害而去。 “铿”一声,玉样的两只手指看看夹住了这犀利无比的一剑。剑身上寒光吞吐这是对方在用内力去推这一剑。 东方卿眸光微动,手指一用力,“崩”的一声,剑身应声而碎。还没等碎剑飞出,他一掌已贴在了那死士胸口前。 巨大内力传来,持剑死士已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瞬间毫无声息。 一击杀一士! 其余死士怒喝一声纷纷上前,顿时剑光交织成一片,铺天盖地而来。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夙御天的死士太过强悍,不到十人几乎击杀了他们百人。 东方卿武功再高能够杀退这些浑然不畏死的死士吗? 可是还没等他们想太久。被围攻的东方卿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如穿花蝴蝶一样姿态潇洒冲出。那些剑光落下堪堪只砍到他一片残影。 众人吃惊。 他竟然只是为了冲过这屏障? 还没等他们想定,东方卿已如一道白影掠了过去。落空的死士呼喊一声,其中一人发狠顿足追上。他手中长剑寒芒吞吐,直刺东方卿毫无防备的背后。 可是东方卿好像背后长了眼似的,左手长袖往后一甩,一道无形劲力打偏了那死士的剑锋。在下一刻,死士双眼微突,捂住喉咙扑倒在地。 在他喉咙处插着一小截碎剑,血汩汩而出。 这是方才东方卿击杀第一人时的残剑碎片。 直到此时众人才真正惊了。他出手两次击杀两人,一击必杀,毫不容情。 等众人回过神来,东方卿白影已消失在寺中。寺门口两队人都被他这兔起鹘落的小插曲给弄得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等了几息沉默后,不知谁呐喊声起,拼杀继续血光四溅…… …… 马车在疾驰,山路不平,夙御天面色紧绷,一下下抽着马儿。那马儿已跑得满口白沫,快要力竭。 他依旧没有一点怜惜,一下下抽着。青鸢在颠簸的马车中只能死死抓住车厢。 她心中苦笑。这大半年的奔逃她竟有些习惯了。这样的颠簸她竟找到几分熟悉感。 她心下复杂思绪难言,只能沉默不发出任何不适声音。 东方卿要做什么她明白。夙御天要做什么,她也明白。她本已决定不管,可这命运似乎偏偏不如她的意,非要一次次将她卷入。 夙御天将她救回去的伎俩没有什么高明之处,只是打了个很粗糙的时间差。他用梁秦的和谈牵住了东方卿的注意力,然后措不及防将她“偷”走。 现在就看东方卿能什么时候知道,什么时候追上来。 她看向车窗外,枫叶如血纷纷倒退,交织成一片血样泼墨画儿,一股压抑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相争 “坐稳了!”夙御天喝道。 他说着回头看去,马车中青鸢脸色虽然青白,可是却没有惊惧之色。夙御天心中安定不少。 他正要说什么好安慰青鸢,忽然脸色剧变。 青鸢心中有感回头看去。只一眼她便面色一变。在身后一道白影如御风而行朝着马车追来。 夙御天突然骂了一声,然后恶狠狠朝着马儿抽去。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拼命向前冲去。青鸢被狠狠撞在了车厢上。 她闷哼一声差点昏过去。她虽然习惯了马车的颠簸,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感觉。 这一路狂奔逃命,又是在崎岖的山路上。她没有昏过去已是奇迹。 她强忍心中不适回头看去,身后白影如跗骨之俎,怎么都甩不掉。她甚至可以看见东方卿墨色的长发随急速的风飞扬在身后。 白衣飘飘,君子如玉。名满天下第一谋臣国士东方卿是何等风采。在这样的剧烈追逐之下竟还保持着从容举动。 夙御天铁青着脸一声不吭。他知道自己输了一筹。他带来的死士竟然挡不住东方卿半个时辰。这打乱了他的筹谋,更不用提他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青鸢要离开满是复唐军的地方回到梁国。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啊! 他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这个世上既有他夙御天又何必要有东方卿?! 他再回头,东方卿似乎更近了。 二十丈…… 十五丈…… 十丈…… …… 一点点接近,他几乎能看清楚东方卿俊逸的脸上的神情。 青鸢回头,神色凄然:“御天,你回去吧!” “不!”夙御天怒吼,“孤不会独自一人回去!” 他说着狠狠抽了一下马儿。马儿嘶鸣一声,忽然前蹄一软,整匹马儿朝着地上跌去。整个马车本就小而轻,这一下青鸢再也稳不住身子,整个人朝前扑去。 她惊呼一声,眼见得就要车裂人亡。下一刻“轰隆”好好的马车车厢忽然被一道劲力击中。青鸢身形露了出来。 “青鸢!” “阿瑶!” 两人同时惊呼。夙御天扑了出去,远在十丈外的东方卿面色一冷,整个人拔地而起,直朝着半空中的青鸢扑去。 两人目光中唯有那一道倩影。 青鸢在半空中缓缓闭上眼,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吧? “轰”一声,车厢残片撞上山石,在强烈的去势下炸得四分五裂。马儿悲鸣一声滚入路边山涧。 眼看着青鸢也要重重摔在地上,此时一道黑影极速蹿来。他几乎是看也不看扑来的两人,双手一错,凌空朝着青鸢抓去。 夙御天只见原本要摔在地上的青鸢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凌空抓住,然后横移。 这……他眼中一凛,不敢置信看向那黑影人。 与此同时,他去势不减不假思索朝着黑影人扑去。 “都撤了吧!”黑影人淡淡道。几乎不见他怎么动作,一道残影从夙御天眼前掠过。 夙御天一掌拍到了他方才所站立的位置。 他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人的武功冠绝天下,已经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他根本不是对手!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选择 悬崖下此时才传来马匹坠落的重重声响。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三人站在山路上,纹丝不动。山风呼呼吹过,仿佛所有人都忘了所为何事。 东方卿的目光一直在那道黑影的怀中。夙御天的目光则牢牢锁住东方卿,那目光猩红,犹如要化成魔。 三人默默站着,任由山风呼啸。 终于,黑影怀中的青鸢缓缓睁开眼,“嘤咛”一声苏醒过来。 “阿瑶!” “青鸢!”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呼唤。 青鸢看向头顶的男人,轻轻吐出一口气:“是你啊。墨月。” 夙御天怒视墨月:“还给孤!” 墨月冷冷一笑:“她又不是物件,为何要还你?” 他说罢面无表情看向东方卿:“你为了这女人大局不顾,千里驰骋回来。你又是做的哪门子的蠢事?” 东方卿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紧张:“师兄,把阿瑶还给我。” 看见他上前,夙御天亦是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墨月。两人一前一后,隐隐将墨月夹在了中间。两人是当世高手,墨月再厉害手中抱着一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夙御天忽然对东方卿道:“抢下青鸢,孤和你战场上打一场。不死不休。” 东方卿抿唇不语,紧紧盯着墨月似乎很是忌惮他。 墨月哈哈一笑,扣着青鸢的腰往后退了大大一步。他冷笑:“你们再上前一步,我把她丢入山涧!” 这下东方卿和夙御天纷纷变色。 墨月在他们围攻之下虽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但是丢一个人下去却是绰绰有余。 青鸢苦笑:“你们走吧。” 她此时才明白为何世人那么痛恨红颜。果然,红颜祸水不是凭空来风。为了她,夙御天深入唐地,为了她,东方卿和拓跋鸿骤然翻脸。 她倦了。 夙御天面色铁青:“你若动她一根毫毛,孤一定杀了你!” 东方卿声音微颤:“师兄,这些事和她无关,你放了她。” 墨月却仿佛没有听到两人的话,只是往后退去。他终于退到了山涧旁,一步之遥就是方才马匹摔落的地方。 夙御天的面色已然铁青得犹如阴云遍布。东方卿面色雪白,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淡然。只有他知道这个世上不惧他的,除了师父就只有眼前这位。 他是真的会将青鸢丢入山涧,不假思索。 墨月扣着怀中的青鸢,淡淡问:“你若死了,如何?” “我若死了,能如何?”青鸢神情淡漠,“他会继续复唐,而御天……” 她的目光有一闪而过的眷恋和无奈:“他也必须为梁国而战,直到战无可战的那一天。” “哦?”墨月的面上带着淡淡的诧异。 他低头,深邃的眼中有所有人都不明白的神色:“你不怕死?” 青鸢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乱世人命如浮萍,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何来惧怕?” 墨月忽然笑了。他指着东方卿对青鸢道:“我若将你给了他。他会宠你爱你,唯独不会给你自由。而他……夙御天,他心有天下,可是你跟着他会很辛苦。你若嫁给了他,天下人如何看你?如何看他?东方卿如何放过他?” 青鸢默然。 一旁的夙御天大怒:“你胡说什么?!青鸢与我何来你这外人指手画脚?” 墨月理都不理他,只是看着青鸢,问:“你如何选择?”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结了。三道目光紧紧盯着她的面上,在等待着这个答案。 青鸢想了好一会,忽然抬起水润的明眸,轻叹:“其实,你没有给我选择不是吗?正如这个乱世从来没有给过人选择。” “乱世飘零,命如草芥。我何来选择?” 她说着后退一步,夙御天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唤道:“青鸢!” 青鸢定定看着他,眼中缓缓流出眼泪:“御天,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她说完忽然往后一大步,整个人跌下了高高的山涧悬崖。 “不!——”夙御天怒吼,整个人扑了出去。另外一边沉默的东方卿也突然动了。他犹如一道白光直追青鸢而去。 可是他们两人快,墨月更快。他双掌平推而出。两股浩瀚的内力直朝着两人胸口而去。东方卿面上一白,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夙御天胸口只听得“咔嚓”两声,听着应是肋骨断了。他恍然未觉,一往无前朝着青鸢扑去。 “是一条好汉!”墨月难得赞了一声。 可是他口中赞着,手中却依旧狠辣。一掌拍上夙御天的肩头。这一掌轻飘飘的,看似没有什么力道。但是夙御天整个人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往后推去。 “砰”的一声,他重重摔上山壁口中吐出鲜血来。 墨月出了三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东方卿和夙御天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纷纷中掌倒下。东方卿还要再追。 墨月已然追着青鸢下坠的方向跳下。 东方卿堪堪只到了山涧旁。他急切看去,水雾迷蒙中他看见墨月已稳稳抓住青云,一掌抓住山涧旁的藤蔓,宛如灵猿滑下山谷,几下消失了身影。 东方卿颓然坐在地上,浑然忘了自己平日的姿态。另一边夙御天想要说什么又吐出一口鲜血。 他眼中骇然。这墨月的武功当真是绝世不见的高手。他和东方卿两人竟然一点都留不住他。 过了一会,东方卿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冷冷看着眼前的死敌——夙御天,眸色复杂。 夙御天受伤最重,可是犹自不惧。他冷笑讥讽:“那人是你的双生兄弟?” 东方卿不语,算是默认了。 夙御天吃力从地上站起,拄剑而立,惨笑:“原来你和我都得不到她吗?” 东方卿眸色阴冷:“那是你,不会是我。” 夙御天哈哈一笑,笑得咳出了血沫:“你还在自欺欺人。青鸢她喜欢的是我!她愿意跟我走!” 东方卿目光中陡然充满了杀气,白衫鼓鼓,无风自动。 夙御天咧嘴一笑,带血的白牙显得分外惨白冷酷。他似笑非笑:“东方卿,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拭目以待。”东方卿冷笑,“若是说说就可以打败对手,那这天下也不会如此乱了。” “说的也是。”夙御天吐出口中的残血,冷然转身,“战场上见!” 他说完大步离去,似根本不担心东方卿会从背后偷袭。 高高的山涧顶端,东方卿一袭白衣如雪,久久看着这片苍茫的天地,终于吐出了胸口一口淤血,缓缓倒地…… 那一掌,墨月其实下的更重。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祸患 前梁仁孝三年,梁皇与前秦皇谋越。越不战而屈,前梁和前秦议盟,一月后,议盟破,战事顿起。 前秦屯兵二十万,前梁发十万精兵,遂迎之。 梁,烈王夙御天为将军王,统帅三军精兵,与秦决战与玉昌关。初战,梁小胜,杀秦五百余人,秦退之三里。 …… 玉昌关。 寒风烈烈,鹅毛似的大雪漫天席卷而来。整片天地都在寒风中静默沉寂。放眼望去,眼前一片焦土。 天是晦暗的,寂静的。底下一成片延绵几里都是一个个被雪覆盖的牛皮帐篷,仿佛要连到了天际边。 眼前曾经的沃野千里,农田千倾成了无主的荒地,上面累累白骨见证了眼前这个乱世风云, 在中央有一顶漆黑的金顶大帐,在帐前铁甲士兵们手握重剑,神色冷肃地护卫在四周。雪飘落在他们的铁盔上,皮甲锁链上已经足足落了一层。 可是他们却纹丝未动。 在帐子里面,热气熏腾,声音或大或小,言语中争论十分激烈。十几位将军在沙盘前争执得脸红脖子粗,而最上首,夙御天看着眼前的沙盘,神色清冷。 已经一个月了,他悄悄归来时,梁与秦的议盟果然已破。秦皇拓跋鸿野心勃勃,悍然下了战书,并在下战书第二日出兵袭扰梁国边城,打算切入梁中部。 幸好他前去唐地时布置妥当,才不至于就此乱了阵脚。 如今大战在即,梁和秦势必要打一仗才能见分晓。只不过……夙御天的目光渐渐往下移,定在了在一片群山曲折回绕的肥沃土地——唐地。 唐地、复唐军……这些名字一旦和那个男人有了牵扯,一切都有点看不透。 他疑惑的是,东方卿为何不动?据闻,这一个月来,复唐军都在越州一带练兵,并无出兵迹象。 是东方卿变得更聪明了,还是他另有所图?…… “主公?”耳边传来谋臣江梅书的声音。 夙御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才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足足出神了小半盏茶的光景。他看去,在座的将军们一个个目光疑惑地看着他。 夙御天垂下眼眸,收敛心情淡淡问:“如何,有了计议了?” 众将纷纷上前献言。帐中的气氛又开始热烈起来…… …… 天色昏暗,众将退下。几位内监收拾了案几椅子后就恭谨退下。文质彬彬的江梅书并未退下。他若有所思看着座上面带倦色的夙御天,问道:“主公可是有心事?” 夙御天苦笑:“一切都瞒不过江先生。” 江梅书摇头苦笑:“江某跟着主公有五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主公在军机上如此走神。难道是为了公主?” 夙御天默然。 这个世上公主何其多,可是能够让他心神不宁的唯有她。 夙御天慢慢道:“若是她此处,定会笑孤如此小女儿情态。” 江梅书轻声道:“主公不必担心,若是那人如主公所说的武功高绝掳走公主,定不会伤害公主。如此武功高绝之人,更不会肆意伤害妇孺。” 夙御天揉了揉酸痛的眉间:“其实孤不是太担心这个。那人明显是东方卿的双生兄弟,但是他对东方卿下手亦是重。他掳走……青鸢,唉……江先生,你说东方卿想要做什么?” 他的手指轻点那一片唐地,神色肃冷:“孤总觉得他是一个祸患。” 第一百九十七章 静心 祸患,就是一个毒瘤。东方卿盘踞在唐地,剑指梁腹地始终令人不安。 夙御天看着看着,眼前渐渐模糊。若是她在,定不会如他一样忧心忡忡。她一定会懒懒靠在软榻上,素手轻点对他说“东方卿不足为惧”之类的话。 “唉……”夙御天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江梅书神色微变。他不由肃然起身行礼跪下。 夙御天顿时吃惊:“江先生!你……” 他身为一介武夫靠着行伍和战功出身,但是十分好学。自从执掌手中亲兵后就立刻四处拜师。在他麾下的谋臣不少都是和他半师半友的关系。 江梅书谋智出众,精通诗书。在他面前一向从未行此大礼。 夙御天赶紧前去扶他。江梅书却是面色凝重,执意不起。他道:“江某从未见过主公如此心神不宁。如今大战在即,主公若是不能安心运筹帷幄,此战必败!梁国必败!” 夙御天面色一凛,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是啊,为将者最忌战前心神不宁,犹豫踌躇。他失去青鸢之后就对东方卿的忌惮渐渐又卷土重来。 敌人不可以低估,但是也不能过分高估。 他难道真的要这样沉浸在失去所爱的痛苦和惆怅中,置十万将士性命不顾吗? 夙御天立刻敛容,对江梅书行礼:“江先生请起!孤错了。” 江梅书见他如此诚挚,面上终于露出笑容:“主公言重了。” 他起身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开金帐。夙御天亲自送到了帐外。 呼啸寒风中,他看着眼前乌压压一片的军帐,再看看那天边滚滚铅云,终于眼神渐渐坚毅,将一切抛之脑后…… 青鸢,待孤平了这片天下,一定与你君临天下! …… 寒风呼啸,一道素白的身影静静站在窗前。外面寒风吹来,隐约有北地的凌厉。她眸光如水,却看不出眼底那深幽的情愫。 身后脚步声传来,很轻,可是她却听见了。 “睡了。”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没有一点波动。 青鸢回头。眼前玄衣男子面色清冷,容颜却是她最熟悉的。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以为站在眼前的是东方卿。 不过很快她就清醒过来,眼前的男人是墨月不是东方卿。因为墨月的眼中没有东方卿眼底的那一点暖意。 那是不加遮掩的爱意和宠溺——直到此时她才愿意看明白东方卿的心。 她垂下眼帘:“不能放我回去吗?” 墨月看了她一眼,淡漠道:“你回去会死的。” 青鸢微微一怔。 墨月说完这一句便不再理她,而是在一旁开始铺床:床上一套干净被褥,床下一席干净蒲团。 青鸢心中轻叹:他又要整夜守着自己了。 自从墨月将她从东方卿和夙御天手中掳走之后就片刻不离她身边。他仿佛笃定了什么似的,守着她犹如守着稀世珍宝。 第一百九十六章 疑惑 她不明白墨月为什么这么做。他那么清冷孤绝的一个人竟然会亲自将她掳走。而且是从夙御天和东方卿手中…… 一位北方之雄主,一位是南唐地的复国太子。青鸢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铺好床的墨渊。 她眸色复杂。他为何啊,要参与这个乱世之中?明明是绝世之外的高人,本可冷眼旁观。 过了片刻,墨月整理好了被褥,回头淡淡道:“你还要喝药。喝完药我与你推血过宫。” 青鸢皱起秀美的长眉:“不想喝。” 不过她说完就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墨月只是告知她罢了。果然墨月说完就转身走了,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青鸢愣愣坐在床上。 过了一会,药气传来,墨月端着药碗进来。在药气氤氲中,他眉眼淡淡,道:“喝药。” 青鸢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碗,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她算是摸清了墨月的脾气。他向来说一不二,让喝药就要喝药,让睡觉就要睡觉。不然他自有诸多办法让人照办。 青鸢上前端起药碗,犹豫不决是分三口喝掉还是一口喝掉。 “你遭逢大难郁结于心,伤了心脉。又因思虑过重,心脉俱损。若是现在不调养完全,你活不过三十岁。”墨月淡漠的话传来。 青鸢手中顿了顿,手中的药碗仿佛又烫了几分。 “你不想活了,可以选择不喝。”他又道。 青鸢放在唇边的药碗顿时一僵。她心中有气,恼道:“我又不是不喝。” 墨月道:“你喝得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药力就少了几分。既然这样,你可以不喝。” 青鸢愣了下。 墨月走上前,黝黑的眸子波澜无惊。 “你道为我要将你掳来?你在东方卿那边,心神不定。在夙御天那边殚精竭虑。你身子本就弱,这样一来二往死得更快。你死了,两人都得乱。两人一乱,天下大乱。所以你还是死不得。” 青鸢心中一震,旋即黯然:“原来如此……不过你也高看了我,低看了他们两人。我若死了,他们也还是要打一架分出胜负才能安心。总之,有我没我,这都是他们的宿命。” 她一口饮尽了药碗中的苦药。温热的苦药顺着喉咙滑落,更比往日更苦几分。 “喝完了。”青鸢把药碗一放, 墨月却不动,只是定定看着她。极其酷似东方卿的那一双眸看得她浑身不适。 青鸢摸着自己的脸,面色微沉:“看什么?” 墨月面无表情:“在看你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们两人为了你三番四次破例。这个疑问,我也已经忍了很久了。” 青鸢气得脸色白了白:“无聊!” 她很少生气,只是墨月这人当真是奇葩。油盐不进又时常让人无言以对。 她干脆坐在床边:“你要不要为本公主推血过宫?若是不要,我可要睡了!” 墨月坐在床边,伸手淡淡抵住她的心口。两人四目相对,那一双冰冷的眸子又是方才探究又冷漠的神情。 青鸢干脆闭上眼。不一会,一股雄浑的内力透过她的心口向四肢百骸扩散而去。她整个人若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身上几万个毛孔都仿佛张开。 身体某些气虚体寒的地方随着药力和内力的作用下渐渐恢复了生机似的。 过了一会,她便昏昏欲睡。 她不知自己当真是命好,碰上墨月这等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才能这样亲自为她推血过宫,激发身体的生机。 若是换了别人,哪怕是东方卿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内力和功力为她理顺心脉之伤。 不一会,墨月的头顶已聚拢了一片白色雾气。而面前的青鸢雪白的面上红霞泛起,双目紧闭中已然沉入睡梦中。 墨月眸光一眨不眨看着眼前的青鸢,眼底神色复杂。 武功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其实早就已臻化境,普通世俗的男女情爱,饮食情.色都无法再打动他半分。 红颜百年后就是枯骨,情爱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至于腹欲他亦没有多大的追求。天下武学,奇门八卦他都精通。可以说,这天下间几乎没有他不精的东西,想要追求的境地。 可是他唯独对眼前的女子总有疑惑。此女子美则美矣,弱又弱到了极点。可偏偏这样一个弱女子却能搅动天下大势。难道真是天上神鸢转世? …… 不一会,他收起功力。青鸢缓缓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正要将她安置在床上,忽然睡梦中的人动了动,一把抓住他的手:“卿哥哥……不要……” 墨月顿了顿,皱眉:“我不是你的卿哥哥……” 怀中的青鸢动了动唇,半天低低道:“卿哥哥……你不是夙御天的对手……不要争了……不要争了……” 墨月手中微微一僵。 青鸢已抱着他的手沉沉睡去,眼角不知何时缓缓滚落两行泪水。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结 窗外皎洁的月光透了进来。冬日银色的银辉洒在她半面上。泪痕宛然,点点滴滴都是离愁。 墨月垂眸,手边的人已经沉沉睡去,除去那眉心一点哀伤外,纯净的面容上再无忧伤。 他轻轻一叹:“很难抉择吧……这便是命。” 他说完闭上眼在她身边盘坐,缓缓入了定。 …… 第二天一早青鸢醒来时,房中空无一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紧绷绷的,似乎昨夜梦中哭了一整夜。不过心头的凝滞感却消除大半。 她摸了摸心口,心中不由对墨月的医术大大惊叹。自家知自家事,她的心疾自从落下后,无论夙御天请了多少名医来医治都不见好转。 这几日被墨月掳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反而日渐好转。久违的生机又似乎在一夜之间回到了这具孱弱的身体中。让她有种奇异的新生感。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她抬头望去,一身玄衣的墨月缓缓走了进来。 他手中照旧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浓重的药味令她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将所有的草药都研磨成粉熬成了一碗巨苦的汤药。 “喝药。”墨月淡淡道。 青鸢犹豫了一会,轻声道谢:“我好了不少,谢谢你。” 墨月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她细瘦的手腕静静把脉。这次他把脉很长。微微凉的手凉意沁入她的皮肤,有种奇异的感觉蔓延而上。 青鸢能感觉到脉门的血液似乎快了不少。她不由收回目光。面对一张和东方卿一样的脸还真的无法做到坦然而视。 终于,墨月放下手,一向冷然的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总算是有点成效。你心结打开就不会继续恶化。药还是得每日吃,我再传你一套玉英小功法和心法。每日勤练之后,便可以延年益寿……” 青鸢默默听着他说着,良久,她神情寥落:“你这么费尽心思治我,到头来却没有什么用。” “如何没用?”墨月也不动怒,问。 青鸢愣了下,良久才意兴阑珊:“罢了。” 墨月握住她的手掌。青鸢手中一僵,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一路来,墨月除了为她推血过宫外,从不轻易碰触,更没有半分猥亵之意。昨夜和今日早上他这又是做什么? 她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只见墨月将她手掌展开放在窗边日光下细细看了一眼。 原来是看相。青鸢眉心舒展了几分。 听得墨月淡淡道:“看了你的掌纹,你命虽坎坷却不会早夭。不管你想不想活下去,总之老天让你活在这个世上总是有点用处的。” 青鸢握紧手掌,目光复杂看着他:“没想到你还能看相。” “略懂一二。”墨月道。 青鸢轻笑:“从前玄机真人为我批了一卦:命犯天煞,注定众叛亲离,孤老终生。” “我知道。”墨月道,“这天下人几乎都知道。” 青鸢失笑:“所以这样的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何必随夙御天逃走?”墨月问。 青鸢顿时沉默。 墨月淡淡道:“你依旧是不信的吧?哪怕是玄机真人批的卦。” 是啊,依旧是不信的吧。 所以她不是在唐国破灭的那一天选择了结自己的性命,而是苦苦挣扎活下来,至于爱上夙御天,那是意外还是如墨月说的那样,希望? 墨月看了看天色,对她道:“外面天色很好,出去走一走。不管这个乱世如何,这份光阴和日光美景总是不能辜负。” 他清冷的瞳孔中没有半点温度,可是青鸢却看出了不一样的温柔。她慢慢点了点头随着他走了出去。 …… 青鸢在墨月的精心医治下面上渐渐有了血色。她不明白是他医术太高超还是自己的心结被墨月三言两语打开。 总之在这不知名小小的镇中,他为她采药煎药,推血过宫,为她调养身子。甚至他传了她一套玉英小功法,逼着四体不勤的她每日练习。 她不想练时,他总是有办法让她就范。正如她不想喝药时,他总是有办法让她乖乖灌下苦药。 若不是那张过分冷然的脸,她几乎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应该和他在这个镇上朝夕相对,就这样过下去。 两人的行藏隐藏的很好,可终究墨月太过耀眼,哪怕遮掩了那月君一样的容貌,都能让邻里邻居开始探头探脑看向两人住的院子。 一对陌生男女,男俊女俏,深居简出无法遮掩他们过人的风姿的猜测。不过猜测始终是猜测,不知墨月想了什么办法,这方院子始终无人敢闯进来。 夕阳西下,天渐渐日暮。青鸢练完一套玉英小轮功法后,洗了洗手便在院中散步起来。日常到了这个时候墨月总是会准时归来。 他或带来草药,或是带来第二天的食材。而青鸢也习惯为他打打下手。她不问他要住多久,也从不问他要带她去哪。 除去她不太能得自由之外,两人之间渐渐回到了秦国那阵子的关系。 可是今日到了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落到了西山,青鸢依旧没有看见墨月回来。她看见左邻右舍已经升起袅袅炊烟,散发出饭香。 她看向薄薄的院门,眉心皱了起来,墨月到底去了哪儿?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她还没想完陡然哑然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墨月是何等人,还需要她来操心?再说,他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大可以一走了之,毕竟自己可是被他掳走的。 青鸢想定,便静静在院子的茶室等着。 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完全擦黑后,院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青鸢看去,昏暗的光线中,墨月身影缓步走来。 他手中提着一个包袱。 青鸢出了屋子迎接,淡笑道:“我道你不回来了呢。” 墨月看了她一眼,侧了侧身让开一点,对她道:“我一会还出一趟远门,大约来回三日,你就由她照顾吧。” 青鸢愣了下,看向墨月身后。只见一个瘦小的女孩怯怯走了出来。 是哑女。 第一百九十八章 离去 墨月道:“哑女你也认识。她只是不会说话罢了,有什么事你吩咐她即可。” 说着他给哑女比了几个手势。哑女看了一眼青鸢,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几下。 青鸢看得懂哑语,心中轻叹。她对墨月道:“你要去哪儿?” 墨月不语,对她道:“我去煎药。今日不要晚了。” 他说完转身走了。独留青鸢和哑女面面相觑。青鸢轻叹一声,帮哑女安置下来便走到药房中看墨月煎药。 明灭的火光中,墨月清冷俊美的侧脸犹如天生的神祗,哪怕是做着如此平凡的事都如此优雅从容。 她沉默坐在一旁凳子上,默默看着墨月行云流水似的动作。他拿起药罐随手一倒,滚烫的药汁一滴不剩地刚刚好倒入药碗中。 他随手放下药罐,再将药炉盖了。这才静静看着她。 青鸢轻叹:“是不是东方卿他……” 这天下还有什么事必须让墨月亲自跑一趟的?除了东方卿和他的杂牌复唐大军外,墨月如此突然要去,定是东方卿的复唐军被夙御天打了个措手不及或是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若不是这样,难道她期望夙御天大获全胜,对复唐军穷追猛打?左右都不是,这就是她心中的死结啊! 想到此处,青鸢一颗心顿觉得有些闷闷的。 “你不必猜了。与你无关。”墨月淡淡道。 青鸢张了张口,终是无言。 墨月见她神色黯然,忽然道:“你喝了药,我再与你说。” 青鸢眼中微微一亮,连忙端起药碗就要喝下去。她已经被困在这小镇太久了,消息不通。若是能得了外面的消息,哪怕一星半点都是好的。 她刚伸手就觉得手中握了一块滚烫的炭火。她不由“啊”的痛呼出声,手中的药碗一下子往地上掉下。 她回过神来立刻急了。她知道墨月在这些日子为了她的病东奔西走,很多名贵药材不知他花了多少工夫才寻到。 一碗药恐怕有几十种药材一起熬煮。她这一摔下去这一天的辛苦就彻底化成了乌有。 她下意识想要去接。忽然一道柔和的力道将她手轻轻震开,墨月伸出修长的手不偏不倚正好接住了药碗。 药碗中的药汁轻溅一星半点在他墨色的衣袖上,除此之外,药碗中汤药无所损失。 墨月稳稳将药碗放在手边,皱眉看着她:“烫到了吗?” 青鸢摇头:“没事。” 墨月却是不信,无言将她手拉了过来展开一看。只见她细嫩的手掌上被烫起了一个大水泡,看样子烫得不轻。 墨月面色难看了几分。青鸢勉强笑道:“没什么事,是我心急了点。” 她要缩回手。墨月却是一把将她拉起,将她整个手掌浸入水缸中。青鸢一看越发觉得心疼:“唉,这水缸的水是要吃的。你这样……” “废话这么多做什么?难道水是你挑的?”墨月冷冷回了她一句。 青鸢顿时噤声。 他们两人在这小镇上住了十几二十日中,洒扫和水都是墨月亲自做的。她当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给他打下手添个柴火都能被呛得灰头土脸。 她愣愣出神,手上的滚烫疼痛不知不觉少了几分。等她回过神来,才觉得手上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只不过……她看着水中墨月的手。 玉洁修长,骨节分明。这是极好看的一只手,也是和东方卿一抹一样的手。只是每次东方卿做起俗务时没有他这般冷淡。若是东方卿的手,多了几分缱绻暖意,不会如他这般冷冰冰硬邦邦。 她正漫无思绪地想着。忽然听得头顶上一声轻轻叹息。 青鸢抬头,对上墨月那清冷却又无奈的眼神。她不由一愣:“怎么了?” 墨月放开她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跟前找了一块帕子轻轻擦干。他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若是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可活得成吗?连喝一碗药都能烫伤。” 青鸢微微一怔,苦笑:“是啊。我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 墨月不语,为她挑了水泡,敷上药膏道:“过两日就好了。我会尽快回来。” 他说完要走,青鸢还没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时,已一把将他牢牢抓住衣袖。 墨月回头。 月下,青鸢的眼中盈盈水光仿佛能倒映了天上的星辰。她依旧这么美,浓妆淡抹都是人间的绝色。 他心中忽然的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震动,似乎在那一刹那击破了什么,碎了一地。 这女人有什么好的呢?聪明得太过分,美丽得太过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好处。他将她掳来不过是为了让东方卿心无旁骛罢了。可是…… 四目相对,他眼中神色复杂,她凄凉哀怨,那目光竟比月色更寥落。 她哀哀问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墨月沉默半天,回头冷冷道:“说与你无关便无关。你心疾刚好,我可不想再为你耗费时日治你这麻烦的病!” 他说完转身就走,再也不回头。 月下青鸢愣愣看着他决然的身影,呆呆出神半天。此时,天上一轮圆月悄悄隐入了云中,天地间再也没有清辉。 第一百九十九章 庙会(一) 青鸢等了许久都再也没有看见墨月回转。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让那人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东方卿,不可能宠自己到了骨子里,只要她想要的都会答应,只除了自由。 身后声响响动,青鸢回头。不知何时哑女已经静悄悄站在身后。 青鸢看了她一眼,轻叹:“你回去睡吧。” 哑女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憨憨地笑。青鸢这才想起哑女听不见。她再看了看墨月消失的方向,这才随着哑女慢慢回了房间。 不远处的阴影处,一道清冷的身影看着天上的明月,默然无声回了住处。 …… 第二天一早墨月已离开。青鸢昨夜思绪过重,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才睡着。等她醒来,哑女已做好了饭菜。 青鸢梳洗了后看着一桌子清淡菜肴,再看看空荡荡的对面,眼中黯了黯。 “啊啊!”哑女比划了两下。 青鸢看了她的神色,笑了笑比划道:“没什么,你做的不难吃,我只是在想他什么时候回来。” 哑女笑了,比划了两下。青鸢面上的神色顿时诧异。 她不由问道:“你说他去了北边?” 哑女点了点头。她又比划了一阵子。青鸢眉头越皱越深。南唐在江南一带,梁国在江左和秦国一东一西。 秦国靠西北。若是东方卿的复唐军有事,墨月应该是往南走才是,怎么的会去了北边?墨月和夙御天两人素没有交情,更不可能去帮他。 难道……青鸢手中一抖,忽地手中汤碗就落在了桌上。 她心中想到了一个可能,手足酸软,眼睁睁看着那汤碗朝着自己滚来。站在身边的哑女咿呀叫唤赶紧把汤碗拿捏住,这才不至于让一碗滚烫的米粥统统撒到她的裙摆上。 哑女手忙脚乱地收拾。青鸢呆呆坐在桌边,脑中此时此刻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几乎要把脑子撑破。 哑女终于收拾好了。她一回头看见青鸢的脸色顿时也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比划了下,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青鸢面色煞白如雪却撑起笑容,比划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这几日我和你住一起,人生地不熟的,有点害怕。墨大哥可曾说他去北边要做什么事吗?我很是担心。” 墨月信任哑女。要不然也不会提前将她安置到这个镇子四周。有些事他可以和哑女说,却不会对她说半点。 哑女歪头想了一会,开始比划起来。青鸢越看越是心惊,那心中的念头越发被坐实。 哑女说的是,墨月告诉她去北边要做一件极危险的事,做完了就带着她和青鸢两人一起回鬼谷。 哑女比划完了,又喜滋滋比划墨月如何交代她这几日做什么事。她还献宝一样拿出墨月给的一个小陶笛,大约是什么用处的吧。 青鸢此时已没了任何心思再“听”下去。她脑中不断回荡着那个可怕的念头,一颗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墨月此人脾气古怪至极。他将自己掳来,虽然看似并无恶意,可是心思到底是怎么样她一点都看不出来。 北边,北边……北边那是秦梁两国交战之地啊!墨月去做什么?! 青鸢心中思虑重重。她抬头看着哑女,忽然柔声笑道:“哑女,我来这镇子许久了都不曾出去走走。我们吃完饭,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哑女“听”完她的比划,立刻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她咿呀呀比划道:“墨大哥说外面都是坏人,我们不可以出去。三日后他会就回来了。” 青鸢打定了主意,怎么可能轻易让哑女说服。她笑了笑:“好吧。不过我们这三日吃什么用什么?总不能就在这个院子里面闷着吧?” 等她说完,哑女笑嘻嘻走了出去。不一会,她抱来一只活鸡,一只嘎嘎乱叫的活鸭,笑得很是心满意足。 青鸢面色顿时尴尬几分。她忘了墨月聪明绝顶,怎么可能让她们两人这几日没有米面粮食?厨房那边自是不用再去看。用粮食不够这借口根本出不去。 她按捺下来,对抱着鸡鸭的哑女笑道:“原来墨大哥都有安排,倒是我多虑了。对了,哑女,你可知道这镇子这月初一有很多人会去逛庙会。庙会,你知道吗?” 她很是耐心地对着满脸茫然的哑女比划起庙会的热闹…… …… 一个时辰后,乔装改扮成公子和小厮的青鸢、哑女站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青鸢化成一位青衣落拓的公子,过于白皙的脸上涂上了黄黄的姜汁,顺便也遮掩了过分的美貌。而哑女穿了一身青衣短打。 她身材瘦削矮小,正好扮成十二三岁的小厮。 青鸢拿着一把折扇随意摇着,顺便半遮半掩地遮住了自己的容貌。她没什么化妆技巧,再者她的脸上女气过重,虽然涂了姜汁,画粗了眉毛,但是若是仔细看一定还是可以看出她女子身份。 她看着眼前的世俗烟火,人来人往,细白的手心渐渐渗出香汗来。 直到现在她心中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说了半个时辰,比划得双手酸软,终于成功将哑女给骗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还要费一番功夫,甚至想到墨月是不是在院子外面围一圈暗卫,等她一出门就将她逮回去。 种种不顺她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这些事根本没有发生。 她就这样顺遂哄骗了哑女,换了装遮掩了容貌出来逛庙会了。 身边人来人往,大街上什么都有,前方更是有锣鼓喧嚣,鞭炮阵阵,当真是热闹至极的庙会。哑女已经看得眼花缭乱,手舞足蹈,只恨不得赶紧去凑热闹。 青鸢哑然失笑地看着眼前一切,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尴尬:早知道自己被墨月掳来的人质是这般看管松散,她为何还日日乖乖待在那一方破院子里面?! 第二百章 庙会(二) 平白无故她在那院子里面寸步不出,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也不怪她。墨月将她掳来之后,她浑浑噩噩,患得患失。怎么能想到墨月并未拘禁她? 青鸢站在大街上一会儿叹气一会好笑,先前的忧虑反而少了许多。 腰间衣襟微动,她看去。只见哑女正渴望看着她,比划着要去前面看热闹。 青鸢收起心思,笑着道:“好,我带你去逛庙会。” 她说着学起了男子的步伐,一摇一摆向前方热闹的地方走去。哑女高兴极了,急忙跟在她的身后。 眼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鼻间是各种各样的气味。有煎饼摊子、茶点摊、果脯摊,还有零嘴蜜饯:桂花糕梅花糕杏仁糕……玩的更多了,莺儿雀鸟,花灯小玩意等等。 青鸢从小便是一国公主,娇生惯养,根本没有见过世俗。自等国破家亡后又被夙御天带到了梁国,高高宫门两重天地。 她的心思放的也不是这等寻常百姓生活上。 今日带着哑女女扮男装,挤在这大街上,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直冲胸臆。她拉着哑女在人群中随波逐流,看着一张张普通却又生机勃勃的脸,心中唏嘘万千。 若是唐国没有败,是不是会有这等繁华景象? 若是这天下没有战乱,是不是就没有离别苦痛? …… 她站在街心,忽而茫然。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没有夙御天,没有东方卿,没有墨月。 她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弱女子,站在苍茫天地间的一缕芳魂。 她不再是青鸢公主,她叫做李洛瑶。 哑女在前面兴高采烈地买着东西,看着热闹。她的脸平凡又生机勃勃,而自己……青鸢勾了勾唇想要笑,却忽然落了泪。 她心中黯然神伤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她便被哑女拉着随着人潮向着更热闹的所在而去。 青鸢想起今日出门的目的,收起所有的心神,往前走去。 一路走一路看,很快就打听到了她想要的消息。这镇子叫做柳镇,很普通的一个小镇。不过因为地势好,在江左。彼时唐国刚灭不了几年,梁国一门心思和秦国一较高下,战事都在西北边。 这小镇地处江左水路要道,因为近十年都不曾牵连到战事,往来客商云集,反而蒸蒸日上。 青鸢见过父皇宫中的堪舆图,再经过和商贩攀谈后立刻明白这柳镇位置的绝佳所在。 它水陆两道都十分便利,而且人口众多。墨月带她到了这里,一来可以躲避东方卿和夙御天的耳目,二来,他想要带她离开更是方便。 不说四通八达的陆路,那犹如掌心纹路那般复杂的水路随便挑一条,便如鱼入大海,再也找不到了。 青鸢带着哑女逛了好半天,直到累得走不动了,这才挑了一处茶楼点了点心和一壶香茶,一边歇息,一边听着茶客们闲聊。 哑女玩得尽兴,对青鸢十分热络。她兴高采烈地比划着,若是等墨月回来了定要让他带着她们两人再出来玩。 青鸢微微一笑,抿了口茶水,不语。 等墨月回来,恐怕那张冰冷的俊脸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大约是会给她再加几份苦药折磨她罢了。 青鸢一边喝茶一边侧耳听着茶客们聊天。 果然过了一会,左前边桌子上的声音令她忍不住侧目。 那桌子坐了四个小商贩模样的茶客。他们吃着茶点,喝着茶,大声谈笑。 其中一位蓝衫中年男子道:“唉,到了这儿才觉得到了人世间。这一路行来简直不忍看。” “商大哥从南边来,南边难道打仗了?”青衣同伴问道。 青鸢不由侧耳倾听,眉心染上忧色。 南边……那便是唐地。 乍闻故国音讯,她就算是心性镇定都不免要多紧张几分。 那叫做商大哥的中年男子摇头:“南边没有打仗,不过也快了。复唐军一路收了数十万人,都说要复唐呢!南边情势很紧。粮价更是飞涨,饥民遍地,唉……” 青衣同伴皱眉:“说起来也奇怪。唐国何时有了太子?那唐国皇帝不是早就被部下的将军们叛了砍了脑袋了吗?还有唐室都被杀光了,除了青鸢公主。这青鸢公主还被烈王给带到了梁国。这又哪来的唐国太子?” 青鸢手中微微一抖,茶水不禁溅出来。所幸哑女正埋头吃东西,并没有看见她的异样。 青鸢定了定心神,继续听下去。 蓝衫中年男子道:“阮二弟,你这就不知道了。这复唐军打的旗号就是‘兴复唐室’,这领头人便是从前旧唐李氏的后人。听说他便是最后李唐皇朝的太子。”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茶客们就发出了或低或高的嘲笑声。 唐时梁王朱温见废帝灭唐时机已到,便先将唐朝朝臣全部杀光,史称白马驿之祸,接着在天祐四年又逼唐哀帝李柷禅位,降为济阴王,自己做了皇帝,改名朱晃,是为后梁太祖,建国号“大梁”,史称“后梁”,改元“开平”。 旧唐李氏已灭了一百多年,哪里还有什么真正李唐的后人?就是这被灭的唐国也不是真正李唐皇室的后人。 难不成这太子殿下是唐哀帝的什么人?那唐哀帝十七岁就被逼退位,也没有听说生的子女有什么出色的。 茶馆的众人都在暗笑。 青鸢心中黯然。盛世李唐的风采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现在人思念唐时盛世,却不一定会思念那时无能的皇帝。 她心中叹息。忽然听得茶馆二楼一道幽幽声音传来:“不管那复唐军的领头人是不是唐的太子,这人却是十分有本事。” 青鸢微微一怔,她不由抬头看去,二楼雅间门掩得严严实实的,看不见到底那人是什么样。 不过那声音清淡悠冷,倒是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青鸢怔怔出了神。 第二百零一章 庙会(三) 此时楼上那人说完便不说了。底下那桌子的茶客反而不依了。 蓝衫中年男子冷嘲:“有什么本事?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只知道又是一个占山为王的枭雄罢了。” 楼上那人忽而又笑了:“若是占山为王,大可退到了江左梅州,梅州那一带山势复杂,筹措得当也可以占个几十年。可见此人并不是目光短浅之人。所占的地方都是唐地要塞城池比如越州,越州一带地势开阔,易守难攻。将来和大梁大战一场也有底气。” 此人说得不急不缓,语气清淡却令人有种信服的感觉。 底下的茶客们都一个个哑口无言。他们只是普通人,只知道这里打仗了,那边藩王杀了什么藩王,哪懂得天下大势? 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罢了。他们议论几句话题又转到了当前的战事上去。 其中一位灰衣男子兴奋道:“你们知不知道,北边秦国和梁国打起来了。” 青鸢眉心重重一跳,一颗心失了两拍。 她急忙侧耳听。 灰衣男子道:“这烈王果然打仗厉害,在西北跃龙关和秦国打了一场大战,杀敌三千,伤八千。秦国引以为傲的骑兵一下子被杀了三成,缴获辎重兵甲无数,听说秦国皇帝气得连斩了两员大将才算泄愤。” 在座的茶客们对这个话题看来更感兴趣,连连追问灰衣男的消息。 灰衣男子应该是从西北边而来,对战事十分了解。他侃侃而谈:“话说这烈王也是极有勇有谋的。秦和大梁在跃龙关对峙了半个月,秦国屡次挑衅出兵,烈王始终不出。待到半月后天降大雪,秦军粮草断在了半路。烈王派了一队人悄悄绕行,将秦军的粮草都烧了干干净净。这下秦军大乱,此时梁军才出兵进攻。” “这一场仗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梁军坚守城池,保存实力,秦军远征,再加上粮草被烧,军心大乱。那日杀得难解难分,梁军骑兵弱于秦军,虽然人多却被秦军杀得死伤惨重,正当士气低迷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梁军阵营中一阵擂鼓,疾驰出一骑金甲将军,正是烈王啊!……” 那灰衣男子讲得唾沫横飞,犹如亲见。众位茶客们都听得十分起劲。 如今乱世中英雄辈出。烈王夙御天在大梁被封战神,所向披靡,早就积威甚重。可以说在中原之地他几乎可以封神。 茶馆中都在听灰衣男子说话将,那灰衣男子夙御天说得威风赫赫,犹如天神一样。他一出就扭转了战局,杀得秦军骑兵大败。 青鸢听得出神。不用灰衣男子说,她听个大概就知道战事惨重。秦国向来马背上彪悍,骑兵犀利。夙御天要开局漂亮,必定要策算无疑。 要知道绕道去截烧秦军的粮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要算天气…… 青鸢想着想着不由出了神,直到手边袖子微动。她回头一看,是哑女吃饱了正在疑惑看着她,然后指了指糕点示意她要吃。 青鸢无心吃点心,抿了一口茶对她比划道:“我们回去吧。” 哑女眼中的光彩顿时变成了沮丧。她食髓知味,还想玩呢。青鸢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消息便无心留恋,不由想要回家去。 她唤来小二结账,正要带着哑女离开。忽然茶馆门口一阵喧哗,一群人闹哄哄挤了进来。青鸢看见人多便拉着哑女往回退去。 没想到那些人走得快,哑女是个天聋地哑的人,光顾着走路没有听到那些人的声音一个跟头撞了过去。 哑女正好撞在那些人当中一位白衣男子身上。那白衣男子呼痛一声,叫道:“有没有长眼睛!敢撞小爷!” 青鸢心中咯噔一声赶紧把哑女拉到了身后。 那白衣男子一嚷嚷,身边家丁模样的人立刻哗啦一声散开将青鸢主仆两人围了起来。 青鸢没有遇到过此类情形,不由退了两步,一双美眸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那白衣男子是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他方才被哑女撞了下,脚上被踩一下正在恼怒,忽然一抬头看见一位瘦弱少年正惊慌地看着自己。 他正打算发作,忽然被那一双眼睛看着,顿时结结实实愣住了。 这是怎么样一双眼睛。幽深宁静,犹如千米深潭,却眼梢带着绝世风情,美得令人无法自拔。那白衣公子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周遭身边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呆呆看着青鸢,一时都忘了要怎么处置这事。 青鸢看那人的样子就知道糟糕。她急忙用扇子遮住了面容,压低声音:“这位公子没事吧?” 那公子此时才回过神来。他见青鸢主仆两人身形单薄,眼骨碌一转,笑道:“无事无事,不过这位贤弟,你的小厮踩了本公子新穿的鞋子,这……” 青鸢连忙道:“小仆莽撞,还望这位公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若是鞋子脏了,在下这里替小仆道歉了。” 她说着作了个揖。 那公子见青鸢低头认错,眼中得意之色掠过。他眼中紧紧盯着青鸢的面容,越看越是喜欢。眼前的少年五官绝美,只可惜脸皮黄了点,看起来不太起眼。不过这身子骨纤细,正和他的心意。他喜好男风,最喜欢这种女气的少年了。 他想着上前握住青鸢的手,虚虚道:“这位贤弟不用这么客气,道歉什么的,不必了。” 他握住青鸢的手,入手只觉得滑腻无骨,顿时心更痒了。 青鸢被人猛的握住手,一愣之下立刻挣脱他的手,目光瞬间冰冷:“你做什么?!” 她一生气,身上收敛的气势瞬间迸发。那公子只觉得眼前少年眉目清冷,一双美眸如刀如剑竟逼得自己不敢再看。 青鸢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落在了那公子身上。 那公子初时被她气势一惊,等回过神来立刻有了别的盘算。他嬉皮笑脸道:“这位贤弟这么生气做什么?相逢不如偶遇,来来,我们去喝一杯茶,这事就算完了。” 他说着就来拉青鸢。 青鸢看着那只手朝着自己伸来,眉心皱起。她向来护卫在身,无人敢冒犯。可是今日就她和哑女两人,势单力薄,怎么是这纨绔无赖的对手? 她正想办法,忽然楼上传来方才那声音:“白家公子,本公子等了你好久了,你这个时候才来,难不成是看不起我梅若书?” 第二百零二章 寻你 青鸢看去,只见一道银灰色身影风度翩翩地走下茶楼。她看了一眼,不由愣了下。 此男子身穿玄衣,身材俊挺,五官十分大气从容,只是那一双眼睛……她心头不由狠狠跳了跳。 这一双眼睛生得很好看,不是女子的妩媚好看,是属于男子的清隽。而且看着不像是长在他脸上般。 有变故,青鸢悄悄退后一步将哑女挡在身后。 那叫做梅若书的男子走来,笑眯眯看着方才的白衣公子,道:“白公子,你迟到了。” 方才那纨绔白公子似乎和眼前这梅若书熟悉,对他道:“梅公子久等了,待我处理了小事再来和梅公子说话。” 他说着看向青鸢,笑得不怀好意:“相请不如偶遇,这位公子和我去喝两杯水酒吧。” 他说着就来拉青鸢。青鸢被他占了一次便宜,哪还会再让他得呈。她美眸一冷,扬起手就要狠狠落下来。 忽然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腕。青鸢看去,顿时愣住。那叫做梅若书的男子那一双眼静静看着她,犹如魔障。 青鸢忽而沉默。 白公子愣了下,正要发作。眼前人影晃了晃,正是梅若书挡在了他的面前。他笑得不容拒绝:“白公子,楼上雅间已经备好了,楼上请。” 白公子看着躲在梅若书身后的青鸢,愤愤不甘地冷哼一声,转身上了楼。 青鸢看着眼前的男人,淡淡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告辞了。” 她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 青鸢回头,正好看见那人一双眸正盯着自己看:“若是不嫌弃,等会在醉风居的酒楼的天字第一号雅间为小公子赔罪。” 青鸢不置可否,冷淡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她和哑女已没入了人潮中。 …… 和哑女回院子中,青鸢静静坐在院子中发呆。哑女玩得尽兴,兴高采烈去做饭去了。不一会儿,她整出了一桌饭菜。 青鸢吃了几口便没有了胃口。她对哑女比划问道:“今天开心吗?” 哑女拼命点头,平凡的脸上都是兴奋。 青鸢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比划道:“那你想不想去看庙会花灯?到了晚上有花灯呢,很好看,有鱼儿、有花儿、还有跑马灯……” 哑女听得一动不动。 要说服哑女并不难。她长在山野,生在山野。再者墨月并没有拘谨着她。在她心中,青鸢和墨月是一样的人,长得很好看的富贵小姐和富贵公子。她根本不明白为何墨月说不让青鸢出门,就是真的不能出门的道理。 所以到了晚间,主仆两人又悄悄出了院子。 一回生二回熟。青鸢很快找到了那人所说的醉风楼天字第一号房的雅间。 她和哑女约定了下时辰,便静静在雅间中等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雅间的门吱呀一声推开。那一道俊挺的影子缓缓走了进来。青鸢淡淡抬眸,道:“你来了?” 那叫做梅若书的男子轻声叹了一口气:“阿瑶,你见了我不欢喜吗?” 青鸢浑身微微一颤。这个世上能叫她阿瑶的只有一个人,也就只剩他一个人。 青鸢看向他,此时的“梅若书”已恢复成东方卿的样子。剑眉星目,眉入鬓角,一双眸子温润如泉水。 熟悉的眉眼令她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还深陷在那方小小的园子中。 雅间安静如水,外面的喧哗声似都被隔绝。 青鸢冷淡道:“你竟找到了这里来。” 东方卿握住她的手,叹道:“阿瑶,有心要找,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若是无心找你,你在眼前,我都看不见。所以,我找来了。” 青鸢冷冷挣开他的手,岔开话头问道:“你的伤好了?” 东方卿的手微微一僵。那一日他看见青鸢掉入悬崖,心神巨震之下根本没有防护。所以他和夙御天一同受伤,反而是他的伤更重一些。 青鸢不看他的眼睛,继续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要做的?” 东方卿收回心神,道:“收粮。入冬了,唐地没有粮食了,我来这里收看看。” 果然如此。青鸢想起夙御天的后招,心中既唏嘘又感叹。比起用兵打仗,夙御天看得比东方卿更远一点。一招绝粮计就让东方卿的复唐军不敢轻举妄动。 东方卿忽然道:“你心中一定很欢喜吧。” 青鸢微微一怔。 东方卿眼中带着奇异的冷色:“你心中一定在想,这场仗夙御天一定会赢了。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你果然是没有喜欢错人。所以纵使我待你千百般好,你都要跟着他走。” 青鸢呆了呆。她从未见过东方卿如此说话。从前他和她说话都是温柔小心,哪怕是真的发怒,顶多也是一语不发,直定定盯着她看着罢了。 什么时候见他如此失态过? 青鸢还没开口。东方卿便继续说下去:“你心中喜欢他,便忘了国仇家恨,忘了他才是唐国的仇人。我就是不死心,总觉得你是被他的甜言蜜语所迷惑……咳咳……” 他说到最后猛地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一张脸青白交加,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 青鸢满腹的话被他这咳嗽打断,统统都忘了说。 她想要去扶他,手指才刚碰到东方卿的长袖就被他甩开。他边咳边冷笑:“阿瑶,我是对不起你过。我也想过亲手毁了你……咳咳……可是我终究不忍心,下不了手……你……若是我从前对不住你,让你杀我一次可算是还回来了吗?若是可以,我现在让你杀好了!……好过如今日日夜夜,都被你的无情无义凌迟……” 他说到最后心伤难忍,脸上一阵青白“呕”的吐出了一口浓黑的淤血。青鸢被他的样子吓得脸上一阵阵发白。她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东方卿吐出淤血似好了许多。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一双清冷的玄眸看着青鸢。他的眼中俱是失望和伤心,看得青鸢都不忍和他对视。 “阿瑶,今日我来收粮,却也是来寻你。你的烈王呢?”他讥讽一笑,“他为了你能来吗?” 青鸢张了张口,终是无言以对。 第二百零三章 伤害 他为了你能来吗?夙御天能丢下和秦国激烈的战事前来吗?东方卿讥讽的笑容还啜在薄唇边,一双清冷的眼写着显而易见的不屑。 他是该不屑的。有些事他做得到,而有些事是夙御天根本无法做到的——比如身怀重伤前来寻她。 雅间中很安静,外面的喧嚣无所不在地从缝隙中挤了进来。热闹的庙会花灯节开始了,可是这里一片荒芜死寂,犹如坟墓。 青鸢动了动苍白的唇,明眸中蒙了一片阴影。她良久才慢慢道:“是,你说的没错。他是不会来的。” 东方卿脸上的笑容还没浮上唇边,她又忽然反问一句:“那又怎么样?” 笑容化成了最生硬的表情,东方卿的眼神在刹那阴沉得犹如晦夜。 青鸢继续道:“他来和不来又能怎么样呢?我知道他不会来。你来了,可是我依旧喜欢他,想要跟他走,而你,我是再也不想和你一道了。就连墨月也不让我和你一起了。所以你来了做什么?” 东方卿光洁的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薄唇紧抿,一声不吭。 青鸢知道他已是极怒极怒,只是强自忍耐罢了。她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却想起了什么似的慢慢住了口。 有些事是不可以挽回的。夙御天带兵灭唐国是大势,历史浪涛滚滚而下,谁都不可以违逆。他是顺应大势所驱。她愤怒过,却不恨。而东方卿背叛唐国背叛她,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从某一个程度上来,东方卿和谢明堂是一样的。她不是愚蠢的女人。她看得明白,想得明白,于是便什么都说了。 东方卿又咳嗽起来,这一次断断续续,气力不续,有种令人悲伤的意味。 他断断续续地咳,不时很痛苦地捂住唇隐忍着。青鸢看见雅间外面有人影来来回回晃动却不进来,知道是东方卿身边的暗卫。 她心中长叹一声,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他的手边。东方卿看了一眼,冷笑:“此时你倒是好心了。” 青鸢慢慢道:“总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咳死。承蒙你半年多的照料,我李洛瑶也不是那等没心没肺的人。” 东方卿看着茶水,神色变幻了一会这才慢慢接过去喝下。可是还没等他把茶水喝完,忽然又“呕”的一声吐出了一大滩的血水。这血混杂着茶水,看起来分外渗人。 这下青鸢脸色亦是变了。她没有想到东方卿伤得这么重。 “少主!” 雅间的门被人忍不住撞开,双双抢进来两个面容普通的男人。他们看见一地的血水,脸色大变,一声不吭就拔剑朝着青鸢刺去。 他们剑招来得很快,青鸢根本避让不及。 “混账!”东方卿大怒,长袖一震朝着两个侍卫拍去。两个侍卫武功不弱,被东方卿一扫剑尖却偏了。 他们不明所以,想要收回剑招,奈何雅间太狭小了,他们去势不及依旧朝着青鸢的肩头刺去。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那两个侍卫都纷纷变色。 青鸢只觉得眼前剑光凌厉,寒毛竖起。她下意识闭上眼。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熟悉的身躯扑来,随之而来她被重重纳入了一具宽广的怀中。 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只有沉重的身躯将她压在了身下。东方卿动了伤处,又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闯入的两个侍卫此时才明白自己闯了祸。她们纷纷抢上:“少主!你怎么样了!” 东方卿面色惨白,强自撑着呵斥:“都滚出去!不许进来!” 两个侍卫不敢违背,面带愧疚地退了出去。 雅间又恢复了安静,青鸢看着头顶上方面色青白的东方卿,良久才问道:“你怎么样?” 东方卿定了定神,冷淡道:“我没事。” 他想要起身却眼中流露痛苦。青鸢再不济也知道他当真是受了很重的伤。她不敢妄动,问道:“现在我该怎么做?” 东方卿微微闭着眼,低声道:“让我歇一会……歇一会就好。” 他说着竟靠在她的身上不言不语。 青鸢被他压着,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白腻的脸颊。她想推开他却又悄悄收回手。 若说这个世上她最熟悉的人,除了东方卿再也没有别人。她知道他心高气傲,若不是真的不得已,绝对不会在她面前故意流露这么虚弱伤重的模样。而靠在她身上,一定也是无法动弹,痛苦难忍。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她身上的东方卿像是睡着似的,一动不动。不过不知他是不是在调息,凌乱的呼吸渐渐平稳。青鸢被他压得难受却也不忍动弹。只是时间久了,两人毕竟男女有别,他身上的热气和她肌肤相接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她欲言又止。正当真的忍不住的时候,东方卿的眼睛慢慢睁开。他在片刻的迷茫后渐渐清明。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 “我方才怎么了?”他慢慢问。 青鸢气息不稳,艰难道:“你昏过去了。” 东方卿被她提醒,想起了方才的事。他张了张口,却在看见身下青鸢一双明眸时愣住。 青鸢被他看得不自在,悄悄避开了他的眼神。 “你还不起来吗?”她问。 东方卿深深看着她忽白忽红的脸,良久才慢慢道:“方才我竟晕过去。若是我没有晕过去就好了。” 青鸢心中一窒,抿紧了唇。 脸上传来微凉的触觉。她回眸,东方卿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神色恍惚:“阿瑶,那么多日子里,我待你如何你都没有感觉吗?” 青鸢不语,清冷如雪的眸中染上了迷茫。 东方卿一下下轻抚她的面容,犹如痴了一样:“阿瑶,若是我死了,你可会为我伤心难过?还是我若死了,你便开开心心去和夙御天在一起了?” 青鸢越听越是不自在。她推了推他:“你起来说话。” 东方卿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起身。他那双眼定定看着青鸢,仿佛要把她印在心里。青鸢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头。 “你到底怎么了?”她狐疑问。 东方卿答非所问:“墨月呢?” 青鸢眼神沉了沉,口中却道:“他去采药了。” 她说着趁机推开他,起了身。东方卿被她一推,软绵绵靠在一旁神情萎靡。青鸢见他胸前血迹斑斑,唇边也都是血迹。 她无法做到视若无睹。不得不起身拿了帕子,换来店小二要了一盆热水,绞了帕子要为他擦脸。她拿了帕子往他脸上擦去,东方卿一动不动,只是那双玄眸定定看着她仿佛看了痴了。 眼前是心心念念的人,虽然着了男装,遮掩了容貌,可是那鼻子那眼睛都是梦里的人。 他定定看着,似要看上一辈子。 青鸢擦了一会,正要离手。他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涩然道:“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肯多看我一眼?” 第二百零四章 肺腑 青鸢手微一颤,他的手冰凉刺骨,没有一点活气。她想要挣开却觉得他的力道大得惊人。 古怪! 此时的他太古怪了! 青鸢抬头,淡淡问:“你到底怎么了?” 东方卿看了她良久,才道:“没什么。你身子可好些了没?” 青鸢点了点头。 东方卿眼中又多了一层黯然:“墨月医术比我高,自然能治得好你。” 他的神气是前所未有的沮丧。青鸢越发觉得不对。她盯着他的眼睛,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卿缓缓摇了摇头,看样子不想回答她的问题。青鸢心中不安越来越强,先前不安已在,现在又更添一重。 她不由恍惚,短短半个多月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东方卿忽然道:“走吧。难得来这里一趟,我与你出去逛逛。” 话头拐得这般快,青鸢愣在当场。东方卿却已面色如常站起身来。青鸢看见他脚步踉跄了下,不由道:“你身上的伤很重,不要去了。” 东方卿稳住身形,淡笑道:“不打紧,这是内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逛个街不碍事。” 青鸢正想说自己不去,忽然她看见他眼中隐约的希冀。顿时心中的话统统都咽下。 “你放心,我不会带你走。墨月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他带你走是为了治你的伤,也是让我更心无旁骛去复唐……”东方卿的声音很轻,“再说,跟着他比跟着我好。起码他会护你周全。” 青鸢张了张口,终是无言。 满腹的猜测和疑问都无法问出口。东方卿唤来外间的人,对他们低语了几句。过了一会,一套干净的衣服拿来。 在雅间茶室中,青鸢看着他更衣梳洗。她本要避开,不过却看见东方卿灰败的脸色时不忍心留了下来。 打来清水,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当东方卿脱下外衫露出内里衣衫时,青鸢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她定睛看去不由大惊。只见东方卿的胸上一片黑红掌印。想来都是墨月所伤。青鸢想要避开目光,可是却着了魔一样定定看着他瘦削的胸膛。 眼泪不知不觉滚落下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伤得这么重,上一次他伤重,却都是墨月一人照料,她很少亲见。 眼下她看见他瘦得这么厉害,伤这么重,竟不知不觉心痛难忍。 脸上有微凉的手指掠过,青鸢回过神来,恍惚抬头看见东方卿正温柔看着自己。 他笑:“还是看见你第一次为我哭,早知道这样,我宁可让墨月多打我几巴掌。” 青鸢赶紧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冷冷道:“谁说我哭了?我这是姜汁辣了眼睛。你活该被墨月打个半死。他恐怕对你很不满。” 东方卿一边换衣,一边轻声道:“是,我将你拘禁住,他心中很不高兴。先前就与我吵了几次。我都不听,后来他着实恼了才会将你截走。” 他看着她轻声道:“阿瑶,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将你拘住。墨月这一掌让我想清楚很多事。” 他靠得很近,温柔又诚挚的话是她从未听过的。眼前的东方卿和从前不同,从前也是这般温柔,可是从未这样掏心掏肺地和她说话。 青鸢冷硬着脸色推开他:“你不是说要逛庙会吗?快些走吧。不然天都晚了。” 她说着推开他当先走出了雅间。 第二百零五章 骗人 身后的东方卿愣了下,慢慢跟上。 到了街上,青鸢一下子愣住。眼前所见便是花灯的海洋,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小猪小羊小马小猫儿,各种各样花型的花灯。 花市灯如昼,人约黄昏后。 眼前的灯火璀璨如星河流转,各色各样的灯光遮掩了白日里那稍显破败的街道。她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色。 不,她见过的。在五岁时为她庆生的那一夜,整个皇城陷入了灯火的海洋。也是那一夜,玄机真人为她批下了似诅咒的命格。 “阿瑶,这很美,不是吗?”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 青鸢慢慢点了点头。她犹如着了魔一样定定看着眼前这一条长街。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方才为何而生气。 她慢慢地走入这一片海洋中,耳边是鲜活的热气,世俗的欢乐简单又粗暴地撞入眼帘。她一步步向前走,仿佛回到了五岁那一年。 那一年和之前之后的年复一年都是这么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她是唐国的公主啊,是万民眼中那注定翱翔天际的青鸢公主。 可是这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一般消散,她怀念是因为那时候的她拥有一切,父皇、母后,可爱的弟弟祈儿。现在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为她点燃这盛世的灯火。 东方卿慢慢跟在她身后,不知何时他执起她的手,小心放入袖中。她恍惚回头看向他。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人,可是隔着灯火却仿佛再也看不清楚。 她没有收回手。因为他和她的手一样,都是那么地沁凉。两个冰冷的人如何能温暖对方? 她慢慢地走,东方卿亦步亦趋地跟着。街上人来人往,他为她挡了大半的人潮。他低头,身边的女子在灯下如此美。 她收起了浑身的孤傲清冷,一如初见那般温暖。 “阿瑶,你看这荷花灯做得很精致。” 一只很精致的荷花灯放在她的跟前。青鸢不由笑了。她接过,轻声道:“我记得每一年母后总是要在宫中放荷花灯,然后许愿。” 她笑意渐浓:“那时候总是宫中最热闹的时候,每个宫人都会放下自己做的荷花灯,到了晚上从玉桥上看去,一整条河水犹如银河一般。我总是不愿意回宫去。直到看到睡着了,母后才将我抱回去……” 她脸上的笑容犹如灯火,点亮了这片天地。 东方卿目光越发温柔:“你想看人们放荷花灯?我带你去。” 他说着握住她的手,分开人群朝着护城河而去。青鸢被他拉着,眼前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延绵不绝犹如浪潮。 而他固执地带着她往前行,犹如磐石。 她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带伤而来,只是为了寻她看他一眼吗?他的复唐大业又该如何?他若是真的能这样抛下,为何当日她亲口邀他归隐,他却拒绝了呢?…… 也许,这是连他都无法解答的谜底。 人心原来是这般复杂。得到失去,不过是一念之间。而这一念却已隔万里…… 不知过了多久,护城河边到了。河边的人群更多,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便是这不夜城的最热闹的所在。许多年轻男人簇拥着河边说着话。 在这个时候,除非东方卿是神仙降世,不然也是一样得挤。青鸢看着他在人群中护着她前行,想笑却又忽莫名想哭…… 拥挤中,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怎么都不放开。 青鸢心绪浮动,一时半会忘了去理会这眼前纷纷扰扰的人群。 东方卿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找到了一处河堤旁。东方卿回头,温柔对青鸢笑道:“阿瑶,你看!” 他指着前方,青鸢看去,顿时泪水涌了出来。 千万只荷花灯漂浮在潺潺河水上,犹如天上银河倒转,都在眼前。她眼中的泪不断地落下,似乎不知停歇。 东方卿慢慢擦干她的眼泪,轻声道:“莫伤心了。应该高兴,你想要看的还能看到。” 青鸢只是静静地哭。哭了许久,她擦干眼泪,拿出那只拽了许久的荷花灯闭目许了个愿,然后放入了河中。 精致的荷花灯在水中飘远,和千千万万的荷花灯混在一起,终是再也看不见了…… “你许了什么愿?”他问。 青鸢不语。她忽然问:“墨月走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东方卿微微一僵。青鸢面上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她退后一步:“果然有关系。” 东方卿向前一步,神色不自然:“阿瑶,你听我说。” 青鸢面色苍白,乌黑的眼瞳仿佛深渊不见底。她轻声道:“我就知道。他终究还是站在你这边。他替你去杀夙御天,是与不是?” “阿瑶!”东方卿想要说什么忽然住了口。 青鸢已经站在了河堤旁。人群簇拥,谁也没有注意她摇摇欲坠站在河边。东方卿眸光微沉,虽然跌下去不至于立刻就死了,可是一个落水受寒是免不了。 他那么心疼她,怎么舍得她又要受这般苦?更何况现在的他身上受重伤? “阿瑶,你听我说。”东方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向她伸手,目光切切,“阿瑶,你过来。” 青鸢缓缓摇头,眼中水光渐渐满溢。她轻声道:“我还要听什么?墨月是去杀夙御天的。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答应为你卖命?你明知道,他若出手是一定会杀了他……” “阿瑶!”东方卿的神色阴沉下来,眸光冰冷:“你是不是真的爱着他?” 青鸢轻笑,眼泪却滚落下来:“我心里怎么想的重要吗?你这么厉害,什么都策算无疑,我能怎么办?你用了什么计把墨月指使开了?除了你让他去杀夙御天外,是你不是骗了他什么?……” 墨月这几日待她无微不至。若不是东方卿将他骗走,要么就是用她和墨月做了什么协议,让他去杀夙御天。 墨月此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武功才华都是卓绝。可玩弄计谋,他不是东方卿的对手。 这就是她方才想到的一切。 东方卿骗了她!又一次! 她退后一步,东方卿心中越发一沉。 “阿瑶,你不要过去了。小心……”他还没说完,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 一柄剑从人群中直朝着东方卿刺来 第二百零六章 月下之人 异变突起,快得只在一瞬。前一刻东方卿还看见青鸢摇摇欲坠,后一刻眼前就闪过一道剑光。 眼前寒芒闪烁,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耳边有青鸢急促的惊叫。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向前抓去,可是手中却是空荡荡的。 眼前似有剑光刺来,直刺他的要害。受了伤的身体比起寻常更难以避让,更何况眼下这么个嘈杂的环境。他闭眼就在那一刹那,睁眼也是一刹那,可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心口一痛。 利刃刺入身体的痛楚传来。 好快的剑! 东方卿此时终于看清楚那出手的人。一张平平凡凡的脸近在咫尺,面无表情。 明琮!这个名字闪入他的脑海,几乎是同一刹那,巨大的危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这本是绝对避无可避的一击,以明琮的身手和他现在的情形根本是死路一条。 东方卿扭了身子一寸。就这一寸救了他的命——利剑刺入他的胸口,却偏了好几寸刺入他胸口的肋骨中间。 明琮死气沉沉的眼中陡然掠过戾气。他运气还要再刺。东方卿修长的手已搭上上了他的剑身。 不好!明琮眸光一闪。 一股大力传来,东方卿那只瘦而斯文的手竟生生将软剑拗断。 “铿”的一声,剑身碎裂。明琮脸色变了变。他还要再上前击杀东方卿。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不要!”青鸢的惊呼传来。 明琮的攻势很快僵住。他恨恨瞪了一眼东方卿,立刻闪身退回。而直到此时四面护卫东方卿的暗卫才纷纷冲向明琮。 各种各样的兵器出手,可是在当中的明琮有如游鱼从从容容地滑开好几步,带着青鸢分开人群,逃之夭夭。 此时人群中才重新又尖叫,各色行人一改方才神情,尖叫着推搡着离开这是非之地。 东方卿手中捏着半截鲜血淋淋的断剑,终于再也忍不住“呕”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主公!” “主公!” 身边的侍卫赶紧将他搀扶住,东方卿推开他们想要追去,眼前却一阵阵模糊。他看见明琮带着青鸢,从从容容消失在人海中…… “阿瑶……” 心头的剧痛再次传来,是彻骨的痛楚。他眼前一黑,空荡荡的手心穿过风,跌落到了虚无中。 …… 青鸢只觉得自己被明琮带着穿巷走户,不知拐了多少道这才停下。她这一路逃得有又惊又险,几次停停走走,躲躲藏藏堪堪才将身后的追兵甩掉。 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院中,相对而视。 若不是看着眼前这一张大半年都没有见过的面庞,青鸢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明琮?”她吃惊,“你……你怎么到了此处?” 明琮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扑通”跪下:“属下该死!没有护卫好公主,请公主责罚!” 是真的明琮!青鸢面上动容。她伸手搭在他的肩头想要把他扶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不怪你。”她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说到最后竟隐约有些哽咽。 怎么能怪他?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过是一位死士,可是做的已经够多够多了。他一路护她至此,从未放弃。 她发现到头来,她赐给他一个名字,他还她的何止一条命。 明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半天后,青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力气。她慢慢坐在了院中的石头凳子上。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要好好理一理。 明琮走过来,为她端了一碗热茶,然后静静站在她身边。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此时整个小镇因为花灯会还是明晃晃的一片。就不知道护城河那一遭是不是扰了这庙会花灯节的盛景。 青鸢对月呆呆出着神。 月挂柳梢头,清辉遍洒如水银泻地,无处不在。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原来这南国也终于到了寒冬时节。 她想要回头,却听见身后的院门轻轻“吱呀”一声打开。 她浑身颤了颤。 许久,身后传来魂牵梦绕的那个声音:“青鸢,是孤!” 她骤然回头。月下柴门旁,夙御天一身白衣潇洒,含笑站在门边对着她笑。 第二百零七章 内情 晃晃的月色下,他笑得很是明亮。整个沉寂的院子仿佛都要被他的笑容给点燃了一般。 他一步步走来,目光炯炯,明亮如星辰。 “青鸢,孤真的来了。” 青鸢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此时竟腿都麻了。她心中想要笑,却眼中溢出水光来。 一定是今天事太多,令她如此失态。 夙御天走到她跟前,握住她冰凉的手,仿若握住这个世上的稀世珍宝。 “怎么?你看见孤来不高兴?是孤来晚了?”他问。 青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轻轻抚上他若刀削一般英挺的脸,声音沙哑:“我道要几年后才能再见殿下。” 夙御天笑了。 青鸢眼中的水光终于落下,一滴滴落在了他的手臂上。美人垂泪,那是多美的一幅画。这般的月色,这般的人,可是夙御天却没了那欣赏的心思。 他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膝上,面上紧张:“怎么的哭了?” 他连声问,可是青鸢却是不说。无奈中,夙御天回头看向明琮,可是一回头却发现明琮早就悄悄退下。 “好好的怎么的又哭了,仔细哭坏了那么美的眼睛。”夙御天笑着安慰,眼底却也有了动容。 怀中的人是他想了千万遍的人儿。虽然距上次分离不过短短一个月,可是对他犹如过了好几秋。从来不知相思竟是这么磨人,生生将他铁血男人磨成了如今这般小心翼翼。 青鸢默默哭了好一会才擦干眼泪。她看着手足无措的夙御天,半天才道:“你当真吓死我了。” 她说完又落泪。 墨月走得突然。她猜测了千百般最不敢猜中到底是不是想的最可怕的那一种,直到最后东方卿出现,一步步印证她的猜测。 其中心情起起伏伏,犹如身受酷刑。 夙御天面上的笑容渐渐收起。他将她纳入怀中,低声道:“是我错了,早点告诉你便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担心。” 青鸢想要挣扎却终是埋入他的怀中。 月色静谧,外面的喧嚣隐隐有传来。花灯会快尽了,人们正在最后的狂欢。 过了好一会,青鸢平了平心绪,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夙御天看着她消瘦的面容,想了想终于沉声说出这一个月发生的事。 原来秦国和梁国在跃龙关对峙数月。战事对两方来说并不是如外间三言两语传言间那么轻松惬意。秦国国内粮食短缺,又面临寒冬时节,随时有可能大雪封山,路途不畅。 秦国铁骑彪悍,但是每日消耗巨大。秦皇拓跋鸿第一次御驾亲征自然是许胜不许败。军中粮食短缺,他除了大肆搜刮国中的粮草外,还派兵四处骚扰梁国边界。 夙御天下令固守城池,不许轻易出战,导致不少小村落每每被秦军烧杀劫掠。秦军残暴,时常将劫掠来的梁国百姓当做畜生一样在城前虐杀挑衅。 若不是他军中严令,战事早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梁国国力虽强过秦国,不过骑兵却不如秦国。夙御天耐心等待,不断派出斥候查探秦军虚实,直到天降大雪时,才突发奇兵烧了秦军粮草,再突然出击一举攻破秦军骑兵。 一场大战杀得天昏地暗,皑皑白雪结成延绵的血冰。 那一战的险恶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梁军虽突发奇兵,但是终究是不如秦军的铁骑。夙御天亲自披甲出战鼓舞士气,才不至于让梁军溃败。 青鸢听得呼吸都忘了。她看着月下侃侃而谈的俊魅男人,无法想象他如何在战场上披甲杀敌的样子。 千军万马中,他一定是何等的豪气冲天,犹如战神下凡。而这一切她从来只在旁人的口中听到罢了。 “那东方卿是怎么的上了你的当?”青鸢问。 这天下能让东方卿上当的人,她数来数去就那几人罢了。夙御天是从来不在其中的。可是今夜却能见到他,而且几乎是墨月前脚走他后脚来。不得不让她好奇。 夙御天眼底掠过狡黠:“你猜?” 青鸢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横得半点气势都没有。夙御天见得她绝美的容色在月下仿佛透明,那一眼的风情看得心中激荡。 他不由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好,我说与你听。” 原来他杀得秦军大败,自负的拓跋鸿怒极,连杀了帐下三员大将才算泄愤。这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于是夙御天便继续挑衅。 果然拓跋鸿上当,亲自披甲出来与他对阵。结果自然是不用说,夙御天以少胜多,差点杀到阵前将拓跋鸿的头给砍了。 要不是拓跋鸿身边的护卫拼死护卫,这一场仗也许就早早结束了。 拓跋鸿败了两下,元气大伤,粮草又被烧。他不得不派人议和。梁皇柴承嗣本想答应,不过生怕夙御天不答应,于是派人询问。 “于是你就玩了什么心眼?”青鸢问道。 夙御天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青鸢淡淡一笑,心中却不免唏嘘。她怎么会不知道?当初东方卿将她掳走,一路北上到的就是秦国。东方卿是去做什么,若说当时她还不知道,如今却是再也清楚不过。 借兵。 东方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拓跋鸿答应借兵给他。而如今秦国被夙御天打得七零八落,眼看着一个不好就要被灭国。夙御天提出什么条件,还难猜吗? 他一定是逼着拓跋鸿撕毁和东方卿的盟约。 她心中这几日的疑惑统统都有了答案。她轻叹一声:“拓跋鸿这反复小人,有利则合,无利则反。实在是不可以相信。东方卿找错人了。” 夙御天却摇头道:“我们能看透的,东方卿自然能看透。他和拓跋鸿并不互相信任。实际上,他是向秦国另一个有权势的人借兵。” “难道是秦国的萧氏一族?”青鸢问。 夙御天轻轻捏了青鸢的光滑如绸的脸,失笑:“明明是娇滴滴的美人竟生的这般聪明。将来若是孤要骗你,看来得花点心思才骗得过。” 第二百零八章 克星 他不过是说笑,却不料到青鸢面上的神色渐渐淡了。 “你怎么了?”夙御天问。 青鸢慢慢道:“不要骗我。” 她深深看进他那双锐利的眼眸,低声道:“往后不论如何都不可以骗我。” 她从未用这样的神气看着他。幽香的气息扑入鼻间,夙御天渐渐呼吸急促。他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声音沙哑低沉:“若是我骗了你,又怎么样?” 青鸢微微一笑:“若是你骗了我,我便设计杀了你,我再自杀。” 夙御天深深看着她,猛地吻住她的唇。熟悉的气息扑来,她一愣之后热烈回应。心里仿佛装满了一湖的水,轻轻荡漾就会满溢。 他的气息轻易地入进入她的呼吸中,纠缠缠绕,恨不得将她揉入身体中。让她成为自己的骨和血,再也不会分开。 青鸢一会就娇喘吁吁。他的吻太热烈,挟着特有的霸道和强势令她招架不住。他的灵舌在她的口中作恶,不断的撩拨她的气息,痴缠不休。 他的身子很火热,熨帖着她单薄的衣衫,令她想起从前两人痴缠的一幕幕。 “青鸢,青鸢……”他边吻边唤。 衣衫渐凌乱,他几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青鸢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才恋恋不舍放开她。 月色似乎更加温柔了,整个清冷的小院多了几分旖旎景色。 青鸢原本清冷的面上多了几分诱人的红晕。她推开他,轻轻整理自己的衣衫。两人方才才刚逃脱追击,现在就痴缠在一起有点太过放肆的感觉。 夙御天被她推开,只觉得怀中空落落的,十分不适。 他一把将她拉回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怕什么。这里没有人来的。” 青鸢扫了一眼熟悉的院落,不得不看了他一眼:“你果然是故意的。” 这院子便是墨月安顿她的院子。如今墨月被东方卿指使北上去刺杀夙御天,而夙御天突然杀个回马枪,这里自然不会有人来。 东方卿智计天下,但是一时半会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们藏身这里。 想到东方卿,青鸢不由眉心浮起黯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夙御天问,“你又想起了他了?” 青鸢黯然道:“今日我们能逃得走,实则是他身受重伤又心灰意冷所致。原本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心灰意冷,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如此。” 夙御天断了他的借兵大计,哪怕骄傲如东方卿这样的人也会深受打击,更不用说他还受了重伤。 他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拿话去刺伤他……想到此处,青鸢眼底浮起不忍。 心伤加上身伤,他还能神色如常带着她去逛花灯,放荷花灯。这样的深情,她还是辜负了。 她轻轻叹息。忽然下颌一紧,她抬眸对上夙御天紧迫的眼神。他的眼中写满了不悦:“不要想他!” 青鸢柔柔道:“好,不想。” 她说着当真不想了,返身去屋内整理自己的衣物。她来的时日不短,习惯了事事亲为。她收拾好包袱,忽然听见外面有声音。 她走出房门,看见明琮拿着一个女孩。 “哑女!”青鸢连忙上前,“莫要伤了她!” 明琮将哑女放下又啪啪解开了她的穴道。哑女一得了自由就赶紧跑到青鸢背后,咿咿呀呀地比划着。 青鸢为难看了看她,再看看夙御天。 夙御天知道她心思,对她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及无辜。若是担心她通风报信,把她一起带走便可。” 青鸢回头向哑女比划。哑女只是摇头。她虽然天聋地哑,但是心思却十分敏感。她知道青鸢要走,一把拉住她咿咿呀呀只是不让她走。 青鸢叹道:“我不能不走。” 哑女沮丧。 青鸢轻抚她毛糙糙的秀发,心中不忍。在乱世,离合太过寻常,她只能弃了她啊。 夙御天走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走吧,船在等着。” 青鸢微微一笑,刹那间的光芒仿佛能点燃整个夜空…… …… 长长的暗夜仿佛没有尽头。 清冷的月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孤寂地站在庭院中。庭院整洁优雅,可是在月下却毫无人气。 他静静看着那月色西斜,眉心的忧色渐渐成了绝望。 过了一会,有黑影悄然出现,低声道:“主公,找不到……” 他肩头微微一颤,隐忍许久有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嗽牵动伤口,他面上浮现痛楚。 “主公!”属下不由担心上前,自责道:“属下再去找。” 好不容易东方卿才止住咳嗽,慢慢擦干唇边的血迹道:“不用了。” 他缓了缓,直到面上的神色如常,这才道:“秦国的消息如何了?” 属下道:“打听清楚了。这次秦国的北院萧王被秦皇囚禁在宫中,听说……已经被杀了。萧王的十万精锐被其侄子萧古塔控制。萧古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拓跋鸿买通了,甘愿其走狗!” “啪嗒”一声,东方卿扶着的石阑干断了一截。属下不由噤声,战战兢兢在一旁。 荒凉的月色遍洒院子,东方卿看着手中的石粉簌簌而下,犹如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精心布置的一枚棋子就这样被毁掉。 他的复唐大业才刚开始就遭受重创,不得不让他生出一股无从下手的绝望。 夙御天……夙御天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和萧王有了盟约? 跃龙关一战虽然并不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却也没有想到拓跋鸿这么不堪一击,甚至撑不到开春就一溃千里。 夙御天,难道是他天生的克星?! 属下见他不吭声,不得不问道:“主公,掳走公主的来人身手很高,带了公主一人还能逃脱,要不要属下再派人全城围捕?” 东方卿闭上眼,睁开时眼中恢复清明,只是比往日冷得更加没有温度。 他道:“水路和陆路可有派人去围?” “派了。”属下道,“不过这柳镇水路众多,恐怕……” 他面上都是为难。这里不是唐地,根本控制不了太多的水路。 “不是恐怕……是一定会逃了。”东方卿慢慢坐在亭子中冰凉的石凳上,有那么一刹那,他如月君一般的容色竟显出苍老的神色。 他看着苍凉的月色,自言自语:“阿瑶,你真的要离我而去了。” 第二百零九章 精细 青鸢随着夙御天上了轻舟。夜色中,一叶扁舟无人注意悄悄离了柳镇。青鸢累了一天,上了船就忍不住倒头就睡。 睡梦中晃晃悠悠,似乎有人将她抱在怀中,用火热的胸膛熨帖着她。 熟悉的气息中她渐渐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她是在嘈杂的叫卖声中醒来。她发现身上裹着厚厚的裘衣,睡眼迷蒙中她看见河面上轻雾淼淼,犹如在梦境之中。 “你醒了?”沉郁磁性的声音传来。 青鸢含笑看去。夙御天手中拿着粥盆,走到船舱中。轻舟很小,只可容纳两人。他身材高大,一进来便将船舱挤得满满当当,腾挪不得。 青鸢挪了挪身想给他一点位置。却不料夙御天放下粥盆,一转身将她放在膝上。 “你做什么!”青鸢不由脸上飞红,“被人瞧见。” 夙御天呵呵一笑:“被什么人瞧见?” 青鸢看了看那依旧在划船摇橹的艄公,不由哑然。是的,还有被谁瞧见?他能踌躇满志将她偷偷接走,就不会留下任何遗漏。 要知道对手可是东方卿,任何的遗漏都有可能前功尽弃,甚至招来杀机。 青鸢心中轻轻叹了一口:东方卿和夙御天,两人见龙在天,终有一日要分出胜负了。 夙御天见她眉心深锁,不由抚上,不悦道:“又在想什么?你的心疾刚刚好转,可不能再忧思过重!” 他用的是命令的口吻,只是青鸢听起来却没有了那睥睨天下的威势。 她收了心思,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夙御天见她柔顺听话,面上又浮出笑容。他打了一碗粥,亲自吃了一口,皱了皱眉。 青鸢见他不乐,不禁问道:“怎么了?” 夙御天闷闷不乐放下碗,道:“这里面都是糙米,你吃了恐怕不适。” 青鸢一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么一件小事。这世道能吃上米就不错了,还管什么精米糙米。” 她说着就伸手去拿。夙御天却一把抢过,十分认真看着她道:“他能做到一分,我便能做到十分。最起码不可弱了他去。” 他说着几下吃完了碗中的粥,然后对艄公吩咐一声。 过了小半盏茶时辰,一碗香喷喷的腊八粥就放在青鸢的手中。青鸢搅动了下,果然都是上好的精米做的粥。 她看着眼前满意的夙御天,笑容淡淡道:“多日不见,没想到殿下心细了很多。” 自从唐国灭了之后,她虽沦为阶下囚,但是他一向对她照顾有加,衣食上从不缺了短了。不过却从没有这般精细过。想必他是知道了那半年中东方卿怎么待她的。 东方卿事必躬亲,说是待她如眼珠子一样珍而重之都不为过。夙御天消息灵通,不可能不知道。 夙御天见她不喜不怒的样子,心中猜不透她的想法。他放缓了声音,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想从前对你不够好,总之现在起定要你过得舒舒服服的。不然哪一天东方卿又和我抢人,我才不怕抢不过他。” 青鸢一双水眸看了他半天,这才“噗嗤”笑出声来。 她慢慢勺了粥吃了一口,道:“他是他,你是你。若是我稀罕他对我好,何必和你走?” 夙御天见她开颜,心中忧虑尽去。他哈哈一笑,将她搂在怀中:“好,我知道。你不稀罕他那是最好。来,我喂你。” “不要!”青鸢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赶紧拒绝。 夙御天生怕她不高兴,便道:“好,那你快些吃。不然粥凉了不好吃。” 青鸢横了他一眼,这才含笑用了早膳。这早膳吃得一波三折,期间对面夙御天更是盯着她一眨不眨地瞧。 青鸢羞涩却无处可躲。只能在他的目光下勉强用了。 夙御天见她用了早膳,拿了碗筷就用着清澈的河水洗了个干净。他道:“这碗筷精致,想必是出自大酒家。我们这一路北上还不知道会不会有这般好的酒家。” 青鸢见他突然间婆婆妈妈,十分不适。她道:“不用管我。我没有那么娇气。” 夙御天只是一笑,不过到了下一处还是花了重金去买精致的佳肴。青鸢见他执着便不在这等小事上多插话。 两人继续通过水路北上。两旁的景色渐渐变得荒芜,天气也越来越冷。到了第三天,青鸢一觉醒来,两岸染上了雪色。 北地到了。 这一路他们走得十分顺遂。不知是不是东方卿放弃了,还是夙御天成功避开他的耳目。总之两人安然无恙地弃舟登船。 越到北地,夙御天的势力越强。更何况这一路夙御天有意避开复唐军控制的地盘,一路曲曲折折饶到了北地。 前来迎接的人备了结实暖和的马车。入了马车,青鸢长舒了一口气。 厚重的帘子一挑,夙御天进来。 青鸢见他神色似有喜色,问道:“有什么好事?” 夙御天微微一笑:“秦国愿意接受盟约了。” 青鸢听出他的意思,问道:“你出了什么条件?” 夙御天笑容越发深了:“这个时候,不管出什么条件,拓跋鸿这个小子不答应也要答应啊。” 青鸢轻声道:“战事要结束了。” “不。”夙御天却摇头,“战事不会结束。” 青鸢看着他冷静的眼神,欲言又止。 夙御天环住她,自信一笑:“不管战事如何,孤一定要娶你!” 青鸢浑身一颤。良久,她含笑靠在了他的怀中。 …… “砰”的一声,秦军行辕中,脸色阴沉的拓跋鸿狠狠将呈上来的玉盘佳肴给摔在了地上。 行辕中的内侍宫女急忙跪了一地。 拓跋鸿咬牙切齿地道:“这个该死的夙御天,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一把抓起呈上来的国书,怒视着跪在地上的使臣:“他这样的条件,你们也敢拿来给朕看?!东院的几位贤王竟然答应了?” “是是……”跪在地上的是前去议和的秦国良使臣。 他战战兢兢道:“东院八贤王,五贤王都答应了。他们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拓跋鸿原本清隽的面上此时都是扭曲的神色。 良使臣不敢隐瞒,道:“他们还说……还说本就不该和梁国开战。皇上……太过于轻敌了。” “混账!”拓跋鸿再也忍不住,一脚将良使臣踹在地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们也敢说出口!” 第二百一十章 突袭(1) 帐中一阵死寂,除了拓跋鸿扑哧扑哧的呼吸声外,众人跪着不敢说话。帐中的牛油灯照着每个人的面上,染上一层姜黄色。 这样的色彩令人压抑,有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自家人知自家事,秦国自从去年遭了旱灾,畜牧死了不少以后,国内实力就一直下降。更不用说秦皇病逝之后秦二皇子拓跋鸿突然回国,杀了大皇子夺得皇位。 变乱内起,国中大乱,更是消耗了实力。若是往年秦国在乱世中秦国远离中原,远离叛乱,还称得上是强国。可如今秦国外强中干,实在是不可以再继续消耗下去了。 再加上秦国与中原各国不一样,秦国沿袭了部落制,虽然汉化了很深,但是依旧是各大姓氏结成一股势力,直接听候调遣。 当年被拓跋鸿除去的秦国大皇子的娘家,就是荣源氏一族。拓跋鸿杀了自己的大哥,逐走了荣源氏,剩下藩王中最有实力的便是南院的萧王——萧氏一族。至于东院则有三位贤王坐镇。 现在和梁国起了征战,在跃龙关大败而归,不但拓跋鸿声望受损,平日在国中的矛盾亦是一下子引爆起来。 更加上东院三位贤王早就不满拓跋鸿下黑手除去北院萧王,扶植其子侄萧古塔上位。现在和梁国议和,东院三位贤王就两位表达了不满。 不得不说,这次联梁伐越,是失策了。 拓跋鸿踢完臣子,英俊的面上越发难看。他坐在帐中龙椅上,定了定神:“梁国烈王呢?怎么说?” 地上的良使臣颤颤巍巍地继续跪好,道:“烈王不在,微臣见的都是他帐中的江先生。” 拓跋鸿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权力是个怪物。它可以让人变成另外一个人。从里到外。 好半天,他咬牙冷笑:“好你个夙御天,狮子大开口让朕替你除掉萧王,现在竟然不守信用!” 底下的人更不敢轻易开口。 拓跋鸿在帐中来回走了几趟,忽然回头阴森森问:“他人呢?”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良使臣低声道:“皇上是想问谁?” “还有谁?”拓跋鸿眼中若有所思的,“当然是夙御天。他为何不在?难道放心梁国那小子替他决断一切?” 良使臣愣了下:“皇上是怀疑他不在梁国?” 经过拓跋鸿提醒他才忽然发现,这几日夙御天都没有出现。他想要找烈王,都只有夙御天麾下的江梅书前来接待。 如此几次他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不过现在想起来,似乎夙御天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已经很久了。 拓跋鸿眼神越发冰冷。 良使臣心领神会,低声道:“明日微臣再去与梁国使臣谈一谈议盟之事。” 拓跋鸿似笑非笑:“有些条件事关重大,梁皇不熟军务,必须要烈王殿下亲自来与朕谈才是。” 良使臣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帐中又恢复安静。拓跋鸿阴冷笑了笑。他自言自语道:“夙御天,你别以为你就能高枕无忧了。若是你不在跃龙关,呵呵呵……” 若他不是在跃龙关,那局面也许不是现在这么糟糕。 他拓跋鸿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败?怎会败? …… “哈欠”青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车厢中在看密报的夙御天闻声回头,将她身上的狐裘又紧了几分,然后随手将车帘拉下来。 他皱起修长入鬓的眉:“着凉了吗?” 青鸢摇了摇头。她看见他的手捏着手中的密报,问道:“情形怎么样?” 夙御天把密报随手放在了她手中,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越是北上,天气越冷,已经下了好几天的大雪。 此时青鸢浑身穿得厚厚的,雪白的狐裘将她裹得像是只臃肿的蚕茧,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夙御天将她环抱住,见她面容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触手滑嫩,犹如玉样的甜糕,令他爱不释手。 青鸢看着手中的密报,明眸微沉:“这拓跋鸿倒是有点心机。” 密报中写着拓跋鸿想要亲自和夙御天谈条件,简而言之,梁皇做不了主。这一招合情合理却又心思歹毒。 梁皇柴承嗣肯定不满。哪怕他明知自己无能为力,但是君臣之间这根刺,还是被拓跋鸿再扎得更深了点。 诛心呢! 青鸢秀眉微颦,转了明眸看着捏着她脸蛋捏得不亦乐乎的夙御天,问道:“你待怎么回他?我们还要十天才能到跃龙关呢。” 她说完似想起了什么,眉心笼了一层阴霾。 夙御天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担忧:“你在担心遇上墨月?” 青鸢点了点头:“他说要出门三天,现在三天已过,他能来回吗?或者我猜错了,他并不是要杀你,是受东方卿驱使去办什么事。” 三天……她相信墨月不会骗她。可是从柳镇到跃龙关来回怎么的都要半个月。就算他不眠不休,他也不可能在三天有个来回。 难道她真的误会了东方卿?难道东方卿不是指使墨月去杀夙御天? 可是若真如此,他为何不辩驳? 东方卿到底要做什么事?她为何猜不到?…… 青鸢心中一时思绪纷乱理不清楚。正当她心烦时,忽然脸颊上贴上温热的东西。她一回头正看见夙御天那双深邃无垠的眼眸。 她面上一红,方才,她被他偷吻了。他眼中带着点点笑意,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笑什么?”青鸢被他看得粉面飞红,不得不开口问。 夙御天微微一笑,忽然贴近她的耳边:“你在担心我吗?” 他靠得很近,薄唇贴着她精致的耳垂。热气扑来,一股酥麻从耳根直蹿入心底,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 青鸢脸上“唰”的一下子红了。她一把推开他,俏脸想要板起来却是不行。她只能勉强道:“胡说八道!我只是在担心墨月。” 夙御天不悦:“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人武功太高,早晚是个祸患。” 青鸢见他当了真,不由辩解:“他对我不错。我的心疾之症还是他为我天天施针才好些。” 夙御天俊魅的面上一板,将她搂得更紧:“他碰了你了?” 青鸢见他面色紧张,不由道:“没有,就是把脉和推血过宫。” 夙御天面上忽然浮起淡淡的怒气:“那也不行!” 青鸢见他有发怒的前兆,不由低声道:“那你总不能瞧着我一日日不好。” 夙御天一愣,语气软了几分:“那不许在孤面前说别的男人!” 青鸢哭笑不得。这人一路上就跟换了人似的,对她痴缠不休。一会喜一会怒,醋吃得满天飞。 她柔声道:“好,不说。” 夙御天见她柔顺乖巧,不由重新露出笑容。他轻吻她的脸颊,低低道:“不管如何,以后不许在孤面前说哪个男人好。这天下哪个男人都不如孤对你好!” 青鸢忍不住笑了。 这话有了赌气的意味。可是听起来却格外舒服。 她正要出言安慰几句,忽然身下的马车重重一顿。青鸢措不及防,直直朝着车厢木板撞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突袭(2) 这一路行来因为官道坑坑洼洼的,道路难行,时不时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夙御天把车厢中都铺满了各种软垫和皮毛,防止她受伤。 可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寻常。青鸢收势不住,眼看着就要撞上车厢。夙御天眼疾手快将她牢牢拖了回来。 他正要说笑两句,忽然整个车厢猛地向下一沉。 他脸色一变,不假思索一把牢牢抱住青鸢,一脚踹上车顶。 “哗啦”一声,车顶破开一个大洞。夙御天带着青鸢冲了出去。等他出去时,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马车在道上深深陷入了一个大坑中。而车夫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枝毒箭射穿喉咙,满脸漆黑地倒在坑中。 马儿还在嘶鸣,怎么都挣扎不出大坑。 夙御天厉眸一眯,他放眼看去,道上不知何时风雪萧瑟,迷迷茫茫,看不见十丈外的情形。青鸢靠在他的怀中,面上雪白。 一股杀气从四面八方扑来。她不怕,却又怕。 她怕来的是墨月。可是就算墨月来了,她如何能阻止? 她抬头,夙御天面色冷肃,不过明亮的眼中却没有半点畏缩。她心中稍放,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就算要面对墨月亦是如此。 风呼呼吹来。风雪越发大了,可是一股沉甸甸的压抑压在心头令人呼吸不得。 在这万籁寂静中,夙御天忽然朗笑一声:“孤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一群鼠辈!” 他说着抱起青鸢,大步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风雪中忽然一股风从背后漫卷而来。夙御天看也不看,继续向前走。青鸢只听得“扑”的一声很轻的声音。 她越过夙御天的肩头,看见一柄软剑从风雪中刺出,然后模糊的身影掠过便又隐藏不见。 而倒在地上的是一张被白布缠住头脸的面孔。血从那人身上漫出,很快搅动了一池杀机。 她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夙御天则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这一路注定没有办法平静,好在他做好了万全准备,既不怕也不在乎 很快身后兵刃交接的声音激烈传来,青鸢闭上眼,任由风雪将他们两人隐没…… 到了傍晚,夙御天带着青鸢到了一处荒废了的驿站歇息。青鸢被冻了一天十分疲倦。夙御天灌了她两碗姜水这才让她去休息。 院中,下了一天的雪已经停了。随行乔装打扮的侍卫沉默围成了一圈,在当中的地上铺了一层白雪,地上丢着一具冻了青紫的死人。这死人浑身都穿着白衣,面上蒙着白布。 明琮上前,白布解开,露出一张五官深刻的脸。 夙御天微微皱眉:“哪里的人?” 明琮道:“看不出来,应该是北边的。” 北地? 夙御天眉心皱得更深了:“你是说秦国的?” 明琮不说话。对于不能确定的东西,他一向交给别人判断。旁边一位模样领头的侍卫上前道:“殿下,我们要不要换一条道?” 夙御天不吭声,只是目光盯着那具死尸神色不定。他南下找寻青鸢是秘密中的秘密,一应事务都交给了江梅书。难道是跃龙关那边出了什么纰漏? 院中众人沉默。有些事一旦有了苗头便不可以小觑。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行刺的,除了秦皇帝拓跋鸿外,别人的可能性很小。 不管这些个刺客是谁,警铃已响,就得行动才行。再者,在这秦梁两国议和之际,若是被拓跋鸿知道了梁国的主帅贸然在外,不在关中,那可就危险了。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回去。气氛越发凝重了。雪似乎又有变大的趋势。不过院子中的侍卫们一个个都是年少跟着夙御天南征北战,十分沉稳。 当前形势严峻,却也没有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夙御天道:“到跃龙关最近的一条路便是这。再绕道恐怕又要拖延时日。” 明琮突然道:“除非殿下先行骑马回关,属下等护送公主绕道回梁国。” 夙御天一愣,几乎是不假思索。他断然道:“不可!” 他说完厉眸中隐隐带着怒气:“谁让你多嘴!” 明琮的脸上平静如水,只是一双眼中多了几分尖锐的警示。夙御天定定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会。 风雪似乎更大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夙御天看去,青鸢清清冷冷站在门口。她明眸扫了一眼院中的情形,轻声叹了一口气:“殿下,你还是先走吧。” “不可!”夙御天脸色难看,“孤不会放你一个人回梁京。” 他说完怒视明琮等:“都退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分道 明琮等看了一眼青鸢,悄然退下。 院子中又恢复安静,只听见风声呼呼,雪花飘落。四面很暗,院中的气死风灯随风摇晃,越发衬得四周荒凉。 青鸢走到了那刺客尸首跟前,看了一眼,淡淡道:“应该是秦人。” 夙御天心情不好,冷着脸就要去呵斥侍卫失职,没有把这尸首带下。 青鸢轻叹:“你发脾气做什么?他们说的都对。你是该先回跃龙关。拓跋鸿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认输的。” “你不用管。”夙御天神气并不好,“外面冷,快进屋去。” 他前来将她要揽回屋里。 青鸢却是一动不动,只是那一双明眸不肯退缩。夙御天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青鸢,我不能让你一人去梁京。” 青鸢淡淡道:“去吧。跃龙关还是需要你坐镇。有明琮在没有危险的。” 夙御天摇头:“可是还有墨月,还有东方卿!青鸢,我不能让你再让他们劫走,不然打下这个江山又有何用?” 青鸢顿时一愣,眼眶红了。 她慢慢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有你这一句就够了。” 她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心底最后一点不甘统统都消失了。灭国无家,乱世飘零真的不算什么。她走到这一步,他能愿意为她就够了。 夙御天将她搂住,低声道:“我们再合计合计。拓跋鸿没有那么容易就翻盘。他自顾不暇,怎么还能有所动作?所以我们还是按着原计慢慢走。” “可是若是不走,万一拓跋鸿起兵偷袭,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局面又要被翻盘。” 青鸢摇头,坚决道:“殿下先走吧。此事不必再说了。” “你!”夙御天被她气得都噎住了。 青鸢眉眼含笑:“你怕我回京会被人欺负不成?” 夙御天见她眉心郁色散开,容色充满了自信焕发的神采。他心中气闷,脸色绷得很紧。 青鸢缓和了口气:“走吧,天太冷了。” 夙御天这才将她送入屋中。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青鸢早早起来,身边夙御天还在沉睡。她轻轻低头,他眉心紧锁,眼下一片阴影——昨夜他思量了半夜才睡着。 她的目光掠过他挺直的鼻梁,如刀裁的鬓角,还有那薄薄紧抿的薄唇……他睡得很沉,卸了白日的威严,眼下看起来不过是寻常俊美的富家公子。 她心中轻叹了一口气,为他盖好被子,披上外衣轻轻走了出去。 不期然的在外面看见一身紧衣的明琮。他背影挺直,格外精神。他看见青鸢出来,默默拿了一件狐裘为她披上。 青鸢轻声道:“谢谢。” 明琮动了动唇却不开口。 青鸢看了看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回头对他一笑:“陪我出去走走。” 明琮点了点头,伸出臂膀给她搭着。青鸢慢慢的在院子中走着,她走得很慢,却十分稳妥。明琮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青鸢含笑:“墨月是个好心的人。他为我治病,还教了我强身健体的内功心法。虽然不能如你这般高来高去,却可以多活几年。” 明琮眼中都是不以为然。他不喜欢东方卿,自然也不会喜欢墨月,虽然没有见过面。 青鸢慢慢道:“昨儿殿下训斥了你,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且告诉我北边发生了什么事。” 明琮眼神愕然。不过很快他便收起神色,简短讲了起来。他不擅长拐弯抹角,三言两语就把之前青鸢不知道的事都说了。 青鸢时而轻问两句,时而轻思。一些事因为被东方卿掳走后空白的地方,渐渐被填补。她是极其聪慧的女子。被东方卿掳走的大半年中,因为消息不通而不能及时了解外间世事。很多事她知道得零零碎碎的,是以不能判断准确。 东方卿不愿意让她知道太多,夙御天怕她忧思过重,告诉她的都有偏颇。只有明琮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为他够忠心,她想知道的他都会告知。 明琮说完。青鸢陷入了沉默中。 过了一会,青鸢淡淡抬起眼来:“今日我们就走吧。” 明琮皱眉。 青鸢重复了一句:“不管如何,我们先回京城再说。” “青鸢!”背后传来不悦的声音。 青鸢回头,廊下站着一身玄衣的夙御天。四周白雪皑皑,他的玄眸越发乌黑摄人,充满了威严。 他大步走来,厉目扫过明琮,回头紧了紧青鸢身上的狐裘:“怎么穿得这么少?!” 青鸢看见他不悦的脸色,恍若未见:“我正要明琮陪我回京。” “你!”夙御天脸色变了变。 青鸢目光明澈:“你去跃龙关,我回梁京。我会等你。再者就算墨月追上我,你在也无济于事。你是知道他的身手的。只有我离去才有可能先一步回到梁京,转移东方卿的视线。” 夙御天眼神复杂。他看着怀中倔强的倾城女子,生平第一次发现她的意志是自己所见过最坚韧的。 千言万语的坚持都在她的眼中化于无形。他昨夜思虑了一整夜也发现了分道是眼下最好却也是最冒险的办法。 他走,秦国的刺客就不会误伤她。她走,东方卿和墨月也不会盯上他,这两人就算追上青鸢也不会痛下杀手。 分离,是他最不愿却眼下做的最好的选择。 终于,他点了点头。 青鸢笑了,点点笑意晕染上眉间,容色越发光彩夺目。夙御天想要说什么,终是抿了抿薄唇,不再说话。 不过,下一刻青鸢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她重重落在了宽大的怀中。 片刻的怔忪过后,她眼眶渐渐红了。夙御天将她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身体中。他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传来,如松柏如磐石给她厚重的安全感。 曾经千回百转的夜中,她也曾想过若是唐国未灭,父皇母后还有祈儿都没有死,她依旧是举国最宠爱的青鸢公主。 如果她未曾认识他,未曾知道东方卿没死,安安静静嫁给了谢明堂。 是不是这一辈子……就真的不一样了。 可是,没有如果。 她这青鸢从高高的九天之上摔下来,被他握在掌心,这一辈子就再也牵扯不清了。 这乱世他在,她就安好。 四周寂静,他的呼吸就在头顶,可是青鸢生平第一次不愿抬头去看他的神色。她知道,多看一眼,心中就多痛一分。 她已经受够了离别。 “路上有什么事就告诉明琮。他是孤带在身边十年的孩子,很可靠……”头顶上传来夙御天沉郁的声音。他絮絮叨叨的说,事无巨细,甚至一点都不像是平日那杀伐决断的烈王。 谁能想到挥军百万,指挥若定战神一样的男人会这么婆婆妈妈? 青鸢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 夙御天说了许久,一低头却发现衣襟上湿了一大片。他抬起她的脸,上面泪痕点点,清冷的容色因为泪水而越发如梨花落雨般楚楚动人。 他想说什么,心中却是重重被什么揪了一下。 他猛地低头深深吻住了那妃色的菱唇,辗转碾过,用身体去记忆这一份属于他乱世的最好的感觉…… “等孤回来!”他在她耳边坚定道,“一定!” “一定!”她重重点了点头,在他耳边承诺。 四目相对,皆是笑了。 …… 当天青鸢便带着明琮和一干护卫往梁京方向走。夙御天则只带一名护卫匆匆踏上去跃龙关的方向。 时间便是一切致胜的法宝,谁抢到了先机,谁就赢。 青鸢坐在摇晃的马车上,闭目凝神。身边是安坐不动的明琮。明琮穿着夙御天的外衣,头发也束成他惯常的发髻。若不是他身形太过瘦削,从外面车帘模糊看去会以为夙御天还在。 这是一招障眼法,不够精细却能挡了一时半会。 青鸢在车厢中闭目养神,明琮亦是双目紧闭,正在入定养气。马车粼粼,疾驰向梁京的路上。这一路不平坦,不过青鸢已经习惯了赶路。虽然不适却也不会忍不了。 忽然,明琮睁开眼,沉声道:“有人跟着。” 青鸢问道:“听得出来是几个人吗?” 明琮摇头。 车厢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几分。青鸢不语。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什么。这一招就是为了引开背后的追兵,哪怕是一部分也好。 明琮比了比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他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忽然皱眉道:“好像走了。” 青鸢皱眉:“怎么会走了呢?” “要不我去看看?”明琮问道。 青鸢缓缓摇头,神色沉静:“你一出去就漏了底细,他们不动,我们就不动。” 明琮点了点头。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在车厢中就能保她平安。而此时打扮成普通人的夙御天则风驰电掣往跃龙关赶去。 眼前风雪茫茫,前路不知,他眯起凤眸恨不得眼神化成利刃,斩尽这鬼魅魍魉的世间,还她一个四海清晏的盛世。 …… 青鸢一路和明琮往梁京而走。同时为了做戏更真一点,她还派人将消息传了出去。明琮则尽心尽力扮演“夙御天”的角色,身高加垫,身型也做了掩饰。 消息传出,很快梁京那边传来回应,烈王府将派人前来接应。 青鸢盘算着到梁京的日子,再仔细盘算下去梁京可以作为的事,细细想了好几遍这才放下心来。 路还在日夜兼程不停地赶着,她心思却已飞到了跃龙关。比起她的诱敌之计,夙御天的跃龙关才是真正的关键。 但愿,他能一路顺风。 青鸢轻轻叹息。 …… 此时,在一座巍峨的高山中,一道俊挺的黑影站在万丈悬崖上,眼前风雪漫天而下,可是在他身边,风雪仿佛有了灵性,飘过他的身边却不沾半点。 他静静看着悬崖对面那一堵黑漆漆的山崖,神色平静。 他便是外出的墨月。 三天前他来到这里,三天时间过去了,他试过无数办法却依旧无法解开那个谜团。如果真的如传言所说的那样,那个地方一定在这里。 他拿出怀中一个贴身的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三枚毫不起眼的玄龙铁令。 玄龙铁令大约五寸长,一寸厚薄大小。上面有铸着龙头。这玄龙浑身漆黑,造型古朴大气,可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特别的。 墨月拿起三枚玄龙铁令在手,他细细按了按令牌上的那一只龙眼。龙眼似乎动了动,但是似乎又没有动。 他眉心皱得更深了。手中的三枚玄龙铁令是他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至于这玄龙铁令有多少枚,按着他师父的推测,应该是九这个数。 九九归一,这九枚玄龙铁令应该可以合成一个才是。只是这三枚玄龙铁令他钻研了好几年都没有头绪,除了这个龙眼…… 龙眼又有什么秘密吗?至于来这里,是因为有人给他传信,他要查探的东西有可能在这里的万丈悬崖之下。 风又一阵阵吹来,卷起雪花。 他眉心微微皱起 三天了,他该回去了。 此时忽然天际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随之穿云而来的还有声声凄厉的鹰鸣。墨月凝眸看去,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是一只半人长的雄鹰冲着他直扑而来。 墨月不动如山。那雄鹰在他头上盘旋了几圈,最后落在了他伸出的臂膀上。 墨月从雄鹰的脚上摘下一个竹筒。很快有一枚蜡丸倒出。他捏碎蜡丸看了几眼,面上微微变色。 不过很快第二枚蜡丸又掉了出来。他捏碎再看,面上的神色已平静很多。 第三枚蜡丸从竹筒滚下。与前面两枚不一样的是,这一枚蜡丸是红色的。墨月犹豫了一会,捏碎了蜡丸。 等三枚蜡丸都看完,他这才将手中的字条捏碎散落风中。 “该回去了。”他看着眼前的崇山峻岭,轻声道,“时运而起,看这个乱世还没到头。” 稍微修改了下。明天应该可以恢复更新。不好意思! 第二百一十三章 狙杀 耳边风声呼呼,带着雪粉扑面而来。眼前山河万里,皆隐没在漫天风雪中。 严冬已来了。 墨月手臂一扬,雄鹰飞上天际,发出一声凄厉的鹰啼。他看着万丈黑崖,眸色不定,折身纵身消失在了风雪弥漫的崇山峻岭中。 …… 鹅毛大的雪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就在路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足有近半尺。两匹骏马已经在山路上跑得浑身冒着热汗,汗水在寒冷的风雪中蒸腾化成雾气缭绕不觉。 车厢很颠簸,青鸢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她已经习惯了颠簸,再也不会如从前那么娇滴滴的。 一旁的明琮穿着锦衣,身板挺直如松。他亦是闭目养神神色紧绷。 这一路上他们尽力赶路可是却依旧遭遇了一批批刺客狙杀。这些刺客一个个身手凌厉,招招致命。不过在明琮这等高手的坐镇之下有惊无险,最后都安然度过。 不过随着离梁京越近,刺客似乎越来越少了,不知道是拓跋鸿放弃了,还是识破了他们声东击西的计。 青鸢松一口气之际忍不住生出一股隐忧,她这般设计是为了帮夙御天解决一些阻拦。可是如今看来对方已经识破了计策。 这么说夙御天那边一定是刺客云集,压力倍增。 他能否安好?她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明琮正在闭目养神,忽然他睁开了眼。青鸢也被莫名惊醒。她看着他紧绷的脸色,问:“什么事?” 这一路上刺客不断,她还从未见过明琮这么紧张的神气。 明琮犹豫了一下:“好像有人跟着。” 青鸢也不由直起身子。武功到了明琮这个境地,有人就是有人,没有人就是没人,他这么不确定难道对方是比他还高的高手? 青鸢清冷的面上不由掠过紧张。如今梁京遥遥在即,拓跋鸿难道不想放弃想要劫走她威胁夙御天? 正常人不是应该知道中计就返身去追吗?难道还要出什么招? 青鸢面色越发凝重。一旁的明琮亦是神色紧绷。他手中按着腰间的软剑,侧耳静听外面的声音。可是外面除了马蹄声和车轮碾在地上的声音外,似乎再也听不出别的。 青鸢屏息凝神,除了这样外她也不知要做什么才好。 明琮眉心紧锁,听了半天都未动一寸。就这样过了许久,久到青鸢都倦了的时候,明琮忽然张了张口。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整个车厢传来“轰隆”一声巨震。青鸢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几乎是飞了出去。 明琮怒喝一声,一把抓住青鸢的腰带将她拉回。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巨大的黑影铺天盖地而来。 明琮手中有人,不得不运起十成十的内力往黑影拍去。他眼中寒光四射,这一掌用尽他的内力,不管是什么都会碎成粉末。 可是等他手掌拍上黑影顿觉得一股大力狠狠撞到他的胸口。他人凌空不得不往后退去。身后巨响不断,整个人被这一股内力重重撞上车厢。 车厢此时已经四分五裂,前面的骏马已经被惊得脱了车辕而去。明琮跌在地上,砰的一声地上都被砸出了一个深深的雪坑。 雪粉散去,此时的明琮第一件事便是看身边的青鸢如何。 青鸢只除了脸色苍白以外,并无大碍。 明琮正放下心来,青鸢却指着前面的人,红唇瞬间雪白:“他……他们……” 第二百一十四章 误会 明琮看去,眼瞳猛地一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东方卿!” 可是等他定睛一看却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在风雪中那一抹玄黑身影魏然如山岳,那张脸和东方卿一模一样,可是那双眼睛却比东方卿更加冷漠无情。 他只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雪道上,却犹如一座高山一样不可攀越。寒风中他黑袍飘飘,玄眸深邃,只是看着倒在地上的青鸢外再也不看旁人。 青鸢像是被吓到了,呆呆看着他一动不动。 此时明琮想要动却觉得四周压力骤增。他看着那墨月,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彻彻底底无视。 他眼中涌起不甘的杀气向前踏上一步。可是当他想要动的时,墨月的眼神往他的方向瞟了一眼。 只这一眼令明琮浑身冰冷,他想运转体内真气都无法。明琮大骇。他还从没有遇到这等高手中的高手。自己的气机都被牵引压制住,此人比东方卿更加可怕。 寒风呼啸,明明那么寒冷的天气明琮却是浑身冒出了热汗。他看身边怔忪的青鸢恨不得她立刻能生出翅膀飞出生天。 怎么办?……正当明琮渐渐焦躁的时候,忽然远远传来两声尖啸声。明琮一愣,不由眯眼看去。只见在两侧茫茫的雪松林中蹿出两道一白一黑的老者。 那两个老者身形十分瘦削。他们一前一后而来,落地无声,内家功夫显然已练到了很高的地步。 他们看着破碎一地的马车,再看看旁边安然无恙的青鸢和明琮,顿时“咦”了一声。 白衣老者面容极瘦,鹰钩鼻,一脸精明阴沉。他声音沙哑:“这撼天锤之下,毁了马车竟然没有死人,倒是要多费一番手脚了。” 黑衣老者极快扫了青鸢和明琮一眼,目光落在了明琮身上。他嘿嘿冷笑:“这位恐怕就是杀了那西域三老的小子吧。果然有点手段。” 明琮此时看去这才发现那深陷在雪地大坑中的是一颗一人合抱大小的铁球。这铁球不起眼,但是在疾驰的马车上若是中了这个要命的东西,不死也伤。 他武功再高,在那个时候恐怕也不能全然而退。可是为何…… 他目光忽然落在了墨月身上。 此时那两个老者慢慢靠近。形成了一前一后的夹击姿态。他们对墨月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只是盯着明琮。 明琮顿时觉得身上忽然多了两把钢刀架着,明晃晃的刺人。他眼中一沉,心头越发凝重。 一个墨月已经够他对付了,如今又来了两个不明身份的老头,看来今日这一场是绝对逃不过的。 他忽然踏出一步,挡在了青鸢跟前。阴沉沉的眼中是必死的决心。 忽然身后传来青鸢淡淡的声音:“明琮,退下吧。” 明琮面色一变:“公主?!” 他还没说完,肩头柔柔搭上一只柔夷。明琮满心的愤怒和不甘忽然间烟消云散。他神色复杂地退后一步。 青鸢淡淡看着两位老者,问道:“是拓跋鸿让你们来的?” 黑白两位老者呵呵一笑:“是谁让我们来的这事公主不用关心了。总之你今日既然没有死,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青鸢淡淡勾唇:“从前西域三老要杀我却死在我的护卫明琮手中。你们两人又有什么依仗?” 两位老者面色微变:“公主不信?” 他们两人可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这么鲁莽出手。他们先是设陷阱,等了许久才出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青鸢身后有援手。 他们等了那么久出来一看果然青鸢身边除了明琮外就再也没有别的高手,自然是觉得胜券在握。 青鸢见两人神色,明眸微闪忽然道:“原来是拓跋鸿要杀我。” 黑白老者一愣,黑衣老者忍不住喝道:“杀不杀你,很重要吗?” 青鸢却不答。她回头,一双明眸幽幽看向墨月:“墨月,拓跋鸿要杀我。” 墨月不吭声,只是眸色越发深沉。不过似乎他皱了皱眉。 黑白两位老者顿时一愣,莫名看向远远站着的墨月。两人似乎直到此时才发现那边站了个人! 怎么会这样?!以他们的功力竟然此时才发现那边站了一个人?! 这太古怪了! 黑白两位老者面色同时剧变,不由倒退一步。此时明琮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大喝一声直扑两位老者。 他手中银芒闪动,犹如雪中钻出的银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欲择人而噬。 两位黑白老者在心神巨震之下竟然又倒退一步。不过当他们退了一步时顿觉得糟糕。因为他们的气势已经被破得一干二净了。 气势一破,就处于下风。 明琮趁机追去,单薄的身影犹如鬼魅一样缠上了他们。顷刻间道上雪粉纷飞,刀光剑影密得水泼不进。 墨月慢慢走到了青鸢跟前。青鸢抬起明眸定定看着他,轻声道:“拓跋鸿要杀我。那这么说。你并不是去杀夙御天?” 这两句看似没有关联的话墨月却听明白了。 他淡淡道:“东方卿不可能指使我去杀夙御天。他没有这个资格。他也不屑这么做。就算他想这么做,赢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青鸢大大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她神色复杂,喃喃道:“那他为什么不解释?” 拓跋鸿这一路上设下陷阱要杀的是夙御天,可是当他发现中计之后,却是再派高手前来要杀她。这就证明东方卿并未和拓跋鸿有任何盟约,就算有盟约也早就决裂。 因为东方卿不可能再杀她,甚至让她受一点伤害。那既然如此,墨月的离开并不是东方卿指使。因为墨月若是要杀夙御天,最得利的应该是拓跋鸿。 既然不是东方卿指使墨月,那墨月必是为了别的事离去。 这其中内情弯弯绕绕,到了现在她才真正清楚:是她误会了东方卿。 可是他却用沉默来回应,以至于她这一路上对他又添了几分怨恨。如今误会解开,她心中却莫名黯然。 原来,他和她爱恨交加中早就成了陌路人。连解释都不愿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同去 墨月自然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过他们三人之间的纠缠,他向来是不怎么理会的。 他皱眉看着战成一团的明琮和那两位黑白老者。 他一路追踪而来,到了此处才显出身形,定然是青鸢遇到了大危机。他袖手淡淡站在一旁掠阵,距离战团不过是三四丈。 三人你来我往的惊风几乎扫到了他的脸上。墨月恍若未觉,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场中。他一来,那两位黑白老者就陡然觉得身上的压力骤增。 他们两人相视一眼,立刻加快攻势。与此同时,他们两人面上都多添了几分羞怒。他们两人设下这必杀陷阱,没想到却只是毁坏了那马车而已。 更令他们两人都不解的是,为何一开始根本没有注意到墨月的存在?要知道他们两人就算不是江湖第一高手,但是也算是高手行列中的佼佼者。平时不要说这么一个大活人,就是这么一个大物件在他们跟前,也不可能视若无睹。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墨月的身手已经高到了可以随意压制对方的感官。 如果可以随意压制别人的感官,那武功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呢?! 黑白老者想都不敢想。但是墨月就站在那边,深不可测得犹如无底的深渊。两人和明琮缠斗不下正在心烦意乱,墨月一来,他们更觉得无法施展开手脚。 他们想离墨月远一点,可是却又被明琮牢牢封住了去路。眼前瘦弱单薄的少年竟然是他们没有见过的狠辣和决绝。 他手中的软剑如同银蛇,吞吐不定,挨上一下都要血流成片。虽然不是重伤,但是在这么激烈的相斗之下,气血运转,很容易就力竭。 黑白老者两位都隐约萌生了退意。他们对视一眼,忽然大喝一声反而朝着明琮扑去。他们四掌翻飞,交织成一片阴影铺天盖地而来。 明琮面色沉静如水,手中的软剑更是舞得密不透风。他手中的剑仿佛有了灵性,每个角度都刁钻无比。黑白两位老者武功本就不如他,如今一起发招不过是想趁乱而走,结果反而没有逼退明琮,而是越发令他欺上来。 明琮见他们两人要退走,眼里杀意不减,直冲其中的黑衣老者。二人其实武功都不怎么高明,只不过是经过配合威力大增而已。 西域三老都被他杀了,这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跳梁小丑怎么可能让他无法拿下?只要他杀了其中一人,就可以结束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如金玉,如冷泉。 “下二路,左腿!” “上右,肩!” 场中三人一愣,明琮的眼角余光扫过,发现是墨月在开口。他心念电转,剑招刷刷直刺黑衣老者的左腿和肩头。 黑衣老者正抓向明琮的肩头,正好左腿在前还未收回。明琮一剑刺来,正好深深刺入他的大腿。黑衣老者闷哼一声,立刻后腿,就在此时右边肩头露出极空挡。 明琮一收招正好软剑直扫黑衣老者的肩头。 扑的一声,黑衣老者踉跄退后,一下子倒在地上。刚才那两下彻底废了他的一手一脚。血色喷溅,他脸色十分难看地盯着出声相助的墨月。 “阁下是谁!?”他问。 白衣老者趁机赶紧退出战圈,充满了敌意盯着墨月。 墨月却是理都不理他们,回头对明琮淡淡道:“方才你刺他那一下太重了,只要入肉三分切他腿上脉门即可收手,直刺他肩头,碎了他的肩胛骨。” 明琮眼中动容,不由点了点头。 黑白两位老者眼中此时惧意再也遮掩不住。这黑衣年轻男子到底是谁?竟然指点明琮如何出杀招?” 白衣老者沉声道:“阁下到底是谁?为何要坏我们好事?阁下可知道我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他一连声发问,墨月却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对明琮道:“白衣的那个内力偏阴柔,运转不如你,你剑招再快点他就不是你的对手。” 明琮闻声立刻持剑攻上,果然剑招流转间如暴风骤雨一般。白衣老人被攻得措手不及,连连后退。他心中惊怒交加,同伴已被重伤,自己现在就算要走也来不及了。难道真的要陷在这里? 想着,他大吼一声,手狠狠拍上心口,一口血剑射向明琮。明琮急忙跳开。血剑射到山石上,竟激得山石崩碎。可想而知这血剑要是中了身上不死也要重伤。 白衣老者见逼开明琮,立刻扭身就走。那边的黑衣老者见状大惊失色。他们两人平日搭伴纵横江湖为非作歹,根本没有什么情义。 白袍老者丢了他而逃一点内疚都没有。而他身受重伤自知根本逃不开。黑衣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忽然折身扑向不远处的青鸢。 他心中盘算得极好,只要抓住了青鸢,自己也许能逃出生天,说不定还能拿着青鸢去邀功请赏……据说秦国皇帝对这倾国倾城的佳人念念不忘。 黑衣老者此时为了逃生潜能爆发,根本看不出是受伤之人。而明琮此时去追白衣老者,想要回救却是有点来不及。 黑衣老者眼看着就要抓到青鸢,精明的眼中掠过得意。 忽然眼前一道黑影落下。他的手掌几乎是同时直直插入那黑影中。 “砰”一声巨响。黑衣老者只觉得自己手掌像是插入一个铁板上。不!他的手经过淬炼后早就可以劈山石折铁器如泥。怎么可能还有人比铁板更坚硬? 可是这等念头闪过时,他整个人已口喷鲜血软塌塌地飞了十几丈。 黑衣老者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碎了,手掌更是软绵绵垂在身前。他强撑着看去,只见墨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青鸢跟前。 他幽深的眸子看了黑衣老者一眼,那眼中的神情带着彻底的漠视。 他慢慢走上前来,握住黑衣老者的脉门,冷淡道:“本不想杀你,可你动了该死的念头。” 一股巨大的内力传来。黑衣老者惨叫一声,消失了声响。 墨月放下手。身后传来青鸢轻声道:“多谢你。” 墨月回头,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看着单薄的青鸢,摇头:“不必。” 顿了顿,他问:“你要去梁京?” 青鸢慢慢点了点头,眼中都是坚定。她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她不想再做那笼中鸟,屋中娇人。这个乱世,够了,该结束了。 墨月沉默。梁京他去了就是一场风波,因为这一张脸。不过良久他淡淡道:“那我便陪你去吧。” 青鸢忽而一笑。天光下,她明眸皓齿,笑得倾国倾城。 第二百一十六章 归京 一行人在两日后到了梁京。在离梁京二百里的时候,烈王府派出的亲卫接到了青鸢一行。彼时是日落时分,漫漫风雪中残阳如血照在高大的城墙上。 青鸢眯着眼看着眼前的都城,眼神复杂。离开这里已经有一年之久,物是人非,似是而非,再也分辨不清。 她心中长吁短叹,面上渐渐显出忧色。有些事她必须做,这个乱世真的是够了,是该结束了! “不要忧思过重!”身边传来墨月清冷的声音,“我说过很多次了。若是你再如此,就随我回鬼谷吧。” 青鸢回头看着车厢中闭目凝神的墨月,道:“委屈你了,跟我来到梁国。” 墨月垂眸,淡淡道:“你心愿未了,去鬼谷也不会彻底释怀。” 青鸢轻轻一叹,眸中染上了阴霾:“不得不为的牵挂,有时候也是一种无法挣脱的宿命。” 墨月冷哼一声:“说来说去,都是执念。” 青鸢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失笑:“是,是执念也好,是痴念也罢。总之等着这个乱世了结,我便和你回鬼谷。” 墨月结结实实愣了下,不由盯着她。 青鸢微微一笑:“很奇怪吗?鬼谷我想去看看呢。是怎么样的是地灵人杰能养出你和他来。” 墨月垂眸:“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是偏僻。” 青鸢轻声问道:“左右闲来无事,你与我说说鬼谷……” 墨月看了她一眼,见她真的想要听,便淡淡说了起来。 车驾慢慢悠悠到了城门。城门官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早早就亲自恭候在一旁。 “下官城门守备郝勇拜见公主!”城门郝守备立刻上前参见,“奉烈王府之令,由下官领公主去行宫。” 青鸢端坐在车中,面上微微显出诧异。行宫?夙御天为她建了个行宫?不过此时不是在这个时候发问的时候。 她淡淡道:“多谢郝大人。” 城门守备抬头只看见车帘后佳人影影憧憧,虽看不清全貌却令人难以忘怀。他不敢再看,急忙低头领路。 却不想车驾刚刚驶进城门,忽然前面传来喧嚣。 青鸢透过薄薄的车帘看去,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前来。她微微皱眉,到底是谁前来? 过了一会,喧闹停下,一辆豪华的马车飞快地在青鸢马车前停下。这车驾足足有六匹骏马拉着,车驾朱漆金纹,雕梁画栋十分奢华。 车帘也是极其厚重的织锦金丝。上面绘着各种各样的祥瑞云团。 青鸢心中正在猜测此马车的来人,只见那车帘掀开,一位锦衣贵妇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 那贵妇年纪不大,头上珠钗满头,走路环佩叮当,十分端庄美丽。 她走到了青鸢的车驾之前,忽然屈膝行礼:“烈王妃谢氏,恭迎公主回京!” 四下里一片寂静。青鸢端坐在车中久久无言。她真的没有想到,第一天来到梁京,第一个见到的故人就是谢玉真——夙御天的王妃。 隔着车帘仿佛两重天地。谢玉真还屈膝着,一丝不苟,姿态谦卑又恭敬。可是明明如今她不需要这样的姿态,也不需要这样的委曲求全。 她是烈王妃,普天下之下他身边最尊贵的女子。 她久久不出声,谢玉真没有半点不耐烦,仿佛她生来就这样低她一等。 终于,众人只听见那驾朴素的车厢中传来一道如春风般柔和的声音。 “王妃娘娘多礼了。青鸢愧不敢当。” 声音如春风拂过大地,令人心头的不耐统统烟消云散。这寒冷阴郁的天都似乎不那么令人难捱了。 众人忍不住抬头看去。 车帘掀开,里面慢慢走出了一位素衣佳人。 她披着一件白狐裘衣,清瘦的面容上,容色令人窒息。她垂眸含笑看着在马车旁行礼的谢玉真,一双幽深的眼瞳仿佛蕴含了春水。 “王妃娘娘,多日不见,你可好?” 谢玉真此时抬起头来,天光下青鸢的容色是如此近。她仿佛被清光刺了下,想好的说辞都统统忘了。 青鸢含笑看着她,明眸如许,却也清冷如许。 她见谢玉真没有说话,扶起她,握住她冰凉的手:“王妃娘娘,烈王在跃龙关大破秦军,这回京指日可待了,你可高兴?” 谢玉真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高兴? 她高兴什么呢? 他回不回来,对她而言都是一样。在青鸢被掳的那段日子,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沉默,他不安,他彻夜不眠,他暴躁……种种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统统都出现了。 有时候她似乎觉得这才是真的夙御天吧,而不是那完美无缺的战神,那冷静得恍若神人一样的冷硬男子。 手中忽然痛了下。谢玉真恍惚抬头,对上了青鸢清澈的明眸。里面含着明显的暗示。 谢玉真回过神来,赶紧道:“是!自然是高兴的。殿下百战百胜,跃龙关之围也不过如此。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四周传来一阵欢呼。谢玉真愣住。她回头,这才发现欢呼的都是围观的百姓和士兵们。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欣喜。 跃龙关之围是真的是胜了,大军要回来了!亲人要团圆了! 烈王殿下真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啊! 无数炽热的视线都射向青鸢和身边的谢玉真,充满了兴奋和感激。谢玉真忽然明白了什么。 青鸢却不容她再想。 她握住她的手,道:“王妃娘娘与我一同回行宫吧。你我姐妹好久没有一起说说话了。” 谢玉真被动被她拉着上了马车,直到此时她似乎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瞬间心中充满了沮丧。 她这辈子是永远永远都比不上这叫做青鸢女人的吧。 …… 马车粼粼离开了城门,百姓们也都散了。青鸢在马车中微微皱着眉,只是不语。谢玉真此时才有空打量她。 阔别一年,眼前的青鸢除了沾染了点风霜之色外,竟然越发美了。她的容色仿佛有千层雪莲,一层层绽放令人目不暇接。 美已经无法形容她周身风华,看着看着竟有种不忍亵渎的感觉。 青鸢忽然开口道:“那行宫,是殿下给我的吗?” 谢玉真愣了下,这才想起她是和自己说话。 她低头:“是,殿下说公主若是回来,定要给公主一座行宫。” 她说完心中酸酸的。她再大度都没有办法对这种事视若无睹。自己的丈夫心系另外的女人……虽然自己早就默认以她为尊。 没想到,青鸢听了却是皱眉:“胡闹!这是告诉全天下的人他要造反吗!” 谢玉真吓了一大跳。 第二百一十七章 惊怕 “公主!”她吓得忘了今日所来的目的,急忙问道,“这……这怎么会呢?” 青鸢一双明眸幽幽盯着她,只是不语。 谢玉真回过神来立刻冷汗涔涔。她想到了这些日子京城中的一些谣言,条条看似不经意,细细思量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杀气。 难怪青鸢一回来便要拉着她对百姓们示意夙御天已得胜,不日归来。 大意了!太大意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和整个谢家这一年已经沉浸在成功中,有点忘乎所以了。她不能忘了皇后周氏可是梁国第一大世族。她谢氏在梁国可还不是一手遮天的地步。 “公主,这怎么办呢?”谢玉真有点慌。 青鸢不语,闭目养神了。谢玉真见她如此,知道她是不打算和自己说什么了。 一路沉默。青鸢一行到了行宫。 眼前的行宫气势宏大,宫殿飞桥处处精美。青鸢下了马车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走了进去。谢玉真犹豫了一会,低头跟了进去。 明元和桃香早就恭候在行宫前,见故主回来,面色激动却不敢表露出来。 青鸢面色清冷,一干行宫侍从见她虽然面有风霜之色却落落大方,顿时心中越发不敢轻视了这位新主人。他们小心谨慎将她迎入了行宫之中。 …… 偌大的主殿中烛火昏昏,谢玉真在殿中坐立不安。她想起自己今日的举动,有种给自己几记耳光的冲动。 风雨欲来,而她却还在纠结那小小的、见不得光的嫉妒心。想到此处,她越发觉得羞愧。 殿外有响动,谢玉真骤然抬头看去。 青鸢缓步走来,身后的光晕将她的面容都模糊了。她仿佛是从光中走下的仙子,清冷到了她的面前。 她梳洗罢,上身穿着一件青色的烟罗衣,外面拢着一件极长极厚重的狐裘披风。她的脸上脂粉未施,唇色都极其淡,但是却有种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 她头发湿哒哒地披在后面,身后桃香和一位宫女一边走一边急急忙忙替她擦着发。 青鸢脚步不停越过谢玉真坐在上首。她坐得气定神闲,理所当然。仿佛这个宫殿从开始就是她的栖身所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她而来。 谢玉真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这是一个很荒谬的感觉。她明明才是烈王妃,打扮妥当,家势显赫。可是为何有种匍匐在她身下的错觉。 青鸢与生俱来的气势令她觉得就算是周皇后前来都得黯然无光。 “过来坐。”清冷的声音传来,谢玉真愣了好一会才发现是青鸢招呼。 她已不知何时坐在上首垫子上,身边宫女环绕,鎏金熏笼拿来。青鸢随意靠在熏笼上,身边的明元悄悄为她拨开几乎垂在熏笼上的长发。 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 青鸢见谢玉真还愣在那边出神,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心。 谢玉真见到她的神色,顿时醒悟过来。她立刻上前拜见。青鸢见她如此多礼,轻轻叹了一口气:“过来坐,不用拘礼,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小心。” 谢玉真一愣,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将她扶起,然后让她坐在她身边。 谢玉真低头:“臣妾不敢。” 青鸢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眼,明眸黯了黯:“是,这一年多了。是生分了。” “不不不,公主误会了。”谢玉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急忙摆手,“是臣妾不敢冒犯公主。” 她想解释却忽然发现,是真的生分了。因为生分,所以她才如此做派。因为不知道她将带来什么,才这般战战兢兢。 青鸢挥了挥手,淡淡道:“不管如何,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害你。” “是。”谢玉真低头。 青鸢怔怔看着殿外好一会才对明元挥了挥手。明元低头,领着一干宫女内侍推下去,只留着桃香一人在殿中。 方才还纷纷扰扰的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谢玉真忍不住紧张了下。她知道青鸢终于要和她说什么了。可是她等了好一会青鸢依旧在出神。 她心中忧心如焚却不敢打扰她的思路。 终于,青鸢慢慢开口道:“殿下还在跃龙关,拓跋鸿不可能乖乖议盟,战事还有变化。” 谢玉真听得满脸雪白。她失声惊道:“公主!这……” 青鸢不看她,继续往下说:“跃龙关战事拖得太长不好。京中恐怕会有生变。” 这下谢玉真才真的惊了怕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口信 “变故?什么变故?”谢玉真忍不住惊呼起来。 她顾不得尊卑,一把紧紧握住青鸢的手,眼中俱是惊恐:“公主,你一定要帮帮殿下。” 她握得很紧,青鸢忍不住痛得皱了皱秀眉。 她垂眸轻叹:“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之,尽力而为吧。” 她说完面上都是倦色。谢玉真想要再问,青鸢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谢玉真心中惶惶,忐忑不安地退了下去。她走出殿外,此时才发现天色已经薄暮,外面宫灯亮起,整个行宫忽然有了一种欢喜人气的感觉。 她此时才发现殿外明元带着宫人等候着,只等她出来才低头鱼贯而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明元在向她行礼的时候,眼角带着讥讽。那是不屑,在不屑她的小小伎俩。 谢玉真想要说什么,终是什么都不说,悄悄离开了行宫。 她上了马车,贴身侍女冬儿见她面色不好,正要问。谢玉真摆了摆手:“回王府。” 冬儿连忙去吩咐车夫。忽然谢玉真道:“不,去谢府。” 有些事她需要和谢老太爷商量一下,情势有变化了。 冬儿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赶紧让车夫拐了方向直奔谢府而去。 …… 天色昏暗下来。谢玉真匆匆离去,带走一堆的内侍和侍女,整个行宫一下子空落落。晚风吹过,烛火摇晃,窗外影影憧憧犹如鬼怪。 殿中铜鹤灯下,青鸢呆呆看着外面铅云翻滚,风云变色,面上愁绪不解。孤灯孤影,黯沉的金水砖上她身影模糊。 不知何时明元轻轻走了进来,轻声道:“公主,用晚膳吧。” 青鸢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天色已然暗了。 她问:“王妃走了吗?” 明元还没回答,桃香端着菜肴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气愤道:“公主就是太好心了,管她做什么?一来就给公主下马威,让公主难堪。别忘了当初她能嫁给殿下还是公主牵的线,拉的媒。” “别胡说!”青鸢忽然斥责。 桃香忍不住愣了下。青鸢待她如妹妹,从未这么不客气呵斥。想着,桃香眼眶委屈地红了。 青鸢见她如此,轻声叹了一口气:“不要说了。她才是烈王妃,以后这等话不要再说了,免得我和她不好见面。” 桃香委委屈屈应了一声,吩咐宫女布上晚膳。晚膳很丰富,全部都是青鸢平日喜欢吃的菜肴。青鸢看着面前熟悉的人,方才阴郁的心情这才算好了点。 青鸢吩咐他们一起坐下来吃饭,然后说起别后种种,整个殿中渐渐有了人气。 晚膳没了,青鸢忽然问道:“墨月先生呢?” 明元和桃香都不明所以。青鸢想起墨月高来高去,便不以为意。他总是会出现的,不管是在哪儿只要他觉得需要出现就会出现在那个人跟前。 青鸢慢慢安心下来。 不知何时外面雪又下了下来,飞雪迷茫了天际,也迷茫了前路。 …… 谢府,灯火通明。 偌大的谢氏祖祠中长明灯照得犹如明昼。谢老太爷慢慢走过巡视过。一年多了,他的背越发佝偻了,不过谢氏一族的族长气势依旧未减少半分。 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面色疲倦的谢玉真。她珠翠满头都掩不了面上的憔悴。 谢老太爷看着祖祠上林立的牌位,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谢氏一族屹立近千年,每一步都怕行差踏错,这子子孙孙无穷尽的谢氏,是时候要替他们想一个出路了。” 这话是何等的丧气?难道说谢氏的大难来了?这怎么可能?明明谢氏还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周氏他们就算要反扑也不可能这么快。 谢玉真大惊失色,扑通跪下:“爷爷!” 谢老太爷回头,历经沧桑的眼眸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他淡淡道:“你别慌,事还不是那么糟糕。只是公主的话给我提了个醒。既然已经站在了烈王殿下这边,烈王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而这敌人比我们想象的强大。你想想这一年来,周家和闵家都很安静,这安静是真的甘愿低于我们谢家吗?再者,我们谢家一向出的是文士,不出将才啊。” 谢玉真冷汗涔涔滚落。她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直到此时她才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和青鸢的差距。 当她还在蝇营狗苟时,青鸢在意的早就不是这些。 谢老太爷道:“公主提醒得很对。从今日起,你每日都去向公主请安。她要你做什么,要我们谢家出力的便来禀报。” 谢玉真低头应了一声。 谢老太爷已年近七旬,什么样的人和事没有见过?他见嫡亲的孙女这般脸色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谢老太爷放缓声音:“在嫁人的那一日我以为你都想明白了。烈王心中最爱的女人便是公主。你是为了谢家嫁进王府的。所以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再去妄想,不然得到的都是伤心。” 谢玉真呆呆愣住。她想要反驳,可是却突然羞愧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是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要更多更多了呢。可是,她错了吗?她想要得到的,不就是她应该得到的吗? 错了吗? 谢老太爷的话还在耳边:“你放心,你是烈王妃,将来他不会不认的。当务之急就是站稳脚跟,在这乱世中才有一条活路啊。若是谢家随着烈王一起败了,什么都不用提了。” 谢玉真看着眼前祖祠牌位如林的祖祠,终于含泪点了点头。 …… 青鸢回梁京的消息在一天之内迅速扩散京城的所有角落。她随之带来的好消息也长了翅膀飞散各处。每个京城的梁国人都在兴奋议论纷纷,早前谣言带来的忧虑不知不觉烟消云散。 京城风气为之一变,虽然不明显却已令人暗自咋舌。 谁也不知道为何只是青鸢公主归来就有这么神奇的变化。 对外间的一切,青鸢恍若未觉。她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已快正午。她睁开眼正好看见桃香带笑的眼睛。 桃香扶着她起身,含笑道:“本想叫醒公主,但是看见公主这么劳累便不忍心打扰。” 青鸢随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桃香含笑:“是殿下派人回来传了口信。” 青鸢面上一喜,眼眸顿时盛满笑意。夙御天能派人传口信就证明,他应安全地到了跃龙关!拓跋鸿的计谋失败了一半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应付 桃香见她笑了,顿觉眼前清光遍洒,心情都跟着飞扬起来。她笑语晏晏和青鸢说着话,一边伶俐唤来宫女为她梳洗。 青鸢正和桃香说着话,忽然外面明元匆匆而来。 他道:“启禀公主,皇后不时驾到。” 青鸢愣了下。 桃香脱口而出:“这么早?” 青鸢秀眉微颦,道:“皇后来做什么?” 明元道:“皇后派人前来告知,说是等会前来探望公主殿下。” 青鸢眉心皱得更深了。按理说,皇后位尊,一国之母。要探望也是她前去探望。只是她身份特殊,说是公主,但是又是哪门子的公主呢?唐国被灭,她不过是阶下之囚。 想到此处,青鸢对桃香道:“去准备下。” 桃香不敢怠慢,匆匆下去吩咐宫女准备。明元欲言又止。 青鸢问道:“明元还有什么事?” 明元低声道:“自从殿下征秦国,京城中流言四起,皆言殿下会战败。跃龙关议和,又有流言到殿下无心战事,前去寻公主。这些流言好像都出自宫中。如今皇后亲自前来,奴婢担心皇后要请公主前去皇宫赴宴……” 他多余的话不敢多说,但是却明明白白透出某种危险的气息。 青鸢不语。 那一年梁国宫变,她可是踩着太子府三千亲卫的尸首才走出了皇宫。那地方她若非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再进去了。 可是若是周皇后定要她入宫赴宴,她又要怎么拒绝呢? 早起的时辰眨眼就过。青鸢梳洗妥当,在行宫中等着周皇后到来。直到近午时,周皇后的凤驾才姗姗来迟。 青鸢前去迎接。只见鎏金凤辇缀满了金玉,四角的金铃声音清脆悦耳,犹如九天凤鸣,令人心旷神怡。 一年多不见,周皇后依旧端庄美丽。头上的凤冠之下,鹅蛋脸上妆容精致。她在宫女的搀扶下婷婷袅袅走上前来。 青鸢行礼拜见。周皇后连忙一把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将她打量。 她心疼道:“一年有余不见,妹妹消瘦了。” 她说着眼中却忍不住浮起淡淡的嫉妒之意。眼前的青鸢只是消瘦了些,但是却神采奕奕,再也没有从前恹恹不振病美人的样子。 眼前的青鸢,仿佛在身体中又长出一根傲骨,焕发出属于她炫目的美来。 青鸢含笑看着周皇后,明眸似秋水潋滟得令人不敢直视。 她握住周皇后的手,含笑道:“让皇后娘娘担心了。青鸢很好,这不是回来了吗?” 周皇后见她神色自若,不由眉心跳了跳。 两人一起相携走入了行宫中。周皇后一边走一边闲聊,道:“这行宫是先帝为五皇子所建,当年险地最属意这位五皇子,不忍心令他搬出宫殿外,是以建造了这么一座小行宫,平日里也能时时过来看顾。但是……可惜当年的五皇子命不假年,还未十岁就早夭了。” 青鸢一边走一边听着她的闲聊。 到了主殿,周皇后在上首坐下,见青鸢柔顺沉默,不由笑着问道:“一年多未见,妹妹拘谨了不少。” 青鸢抬头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说的是。一年之后青鸢再回到梁京时,忽然发现物是人非,有点感慨罢了。” 周皇后面色浮起不自然。她道:“还是如旧,是妹妹想多了。” 青鸢淡淡道:“是吗。” 周皇后见她不咸不淡的样子,顿时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不过她涵养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闲聊。 不一会,午膳准备好了。青鸢令人设在行宫的凉亭中。因为天气寒冷,她命人在凉亭四周围上一圈薄薄的鲛纱。 透明的鲛纱之外园中风景皆在眼前。亭内炭盆烧得很旺,温暖如春。 周皇后笑颜晏晏地坐下。她看着光秃秃的行宫景色,对青鸢道:“这行宫赐得匆忙,都不曾打理妥当。应景的花都没有。改日去本宫看看梅花。妹妹不是最喜欢梅花的吗?” 青鸢正坐下要喝茶,闻言手中的茶水微微抖了抖。 她还没抬头却已感觉到周皇后那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青鸢慢慢抿了一口茶,这才笑着抬头,道:“好啊。宫中的梅花一定很美。” 周皇后面色微松,立刻笑语晏晏地说起这些日子宫中的趣事。青鸢一边听一边附和。她说话得体,不急不缓,很快便惹得周皇后笑意满满。 有人若不是知道两人曾经反目成仇,还以为两人是多年的好姐妹。 周皇后用了午膳,又慷慨赐下不少名贵花种就施施然离开了行宫。宫中御匠将一盆盆花种搬过来呈给她过目。各色的梅花树苗迎风颤颤,看得出是很好的品种。 青鸢眼中浮起淡淡的不悦。在乱世中饿殍遍地,花儿更是比往日更珍贵。周皇后这一赏赐可算是大手笔了。 可是她需要这些东西吗?说到底是周皇后平日奢靡习惯罢了。 明元前来,他还没开口。青鸢便道:“把花种都放入暖房中好生养着,不可怠慢。另外再挑些礼物明日送入宫中。若是礼物不够贵重去烈王府找。” 明元诧异看着她。 青鸢不愿解释,转身慢慢走了。 眼前的行宫很精致,一处一景,宫殿精美,飞檐高高矗立。不过这行宫只建了一半,过了花园再往园子后看,就能看见草草了事的痕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周皇后说得是真的,这行宫本来是为了那受宠的皇子所建,只是那个皇子天不假年,早早夭折了。 “又在叹气,早说了,你这样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青鸢面上一喜,含笑回头看着身影落寞的墨月:“你在这里。” 冬日的天光很荒凉,照在他玄色衣袍上,越发显得身影凝重。他如月君一样的面上带着浓浓的不悦。 青鸢却是笑着看他走近,俨然多年的好友。 墨月走到她跟前,顺其自然搭上了她的脉门。瞬间一股暖洋洋的内力顺着她手腕的脉门一路向上,直到了她的五脏六腑。 青鸢顿时觉得整个人沐浴在温泉之中,舒适得几乎要昏睡过去。 过了一会,墨月收回内力,仔细看了她的面色,忽然问道:“今日来找你的是梁国皇后?” 青鸢点了点头。 墨月冷淡道:“以后不要和她来往了。” 青鸢一愣。 墨月道:“她不是什么好人。” 青鸢以为他单纯不喜欢周皇后,正要说两句。墨月冷冷道:“这个宫里宫外,有不少她派进来的奸细。” 第二百二十章 跃龙关,危矣! 青鸢一愣,眉头刹那间皱了起来。 总以为局势还未到最紧急的时刻,可是却没有想到实则已是十面埋伏,危机四起。 心,有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兵戎相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她才刚来梁京第一天,是否能真的替他控制好整个梁京的局势? 无数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纷至沓来,她出了神。 忽然手中微紧,青鸢抬起头来忽然看见墨月正认真看着她。他手握住她细瘦的手腕,忽然问:“你说要去鬼谷,是真的吗?” 青鸢莫名所以,点了点头。 墨月久久看着她,久到青鸢以为才道:“那你就不要管这些事了。成与败都与你无关,随我回鬼谷。” 青鸢愣了下,脱口而出:“可是御天怎么办?我不能走。” 墨月面色微沉:“他的事与你何干?” 青鸢失笑:“自然有关系。” “你是他什么人?”墨月反问,“他是烈王,烈王妃又不是你。你助他将来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青鸢忽然语塞。 墨月冷冷道:“他不可能休妻。你又要成为他身边什么样的人呢?难道你要为他筹谋这个天下,然后再带着一身的病回鬼谷?如果是这样,你不用随我回鬼谷了,大罗金仙在世都救不了作死的人。” 他说的很严厉,几乎斥责。青鸢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是啊,她为何要留下来呢?明知是注定没有结果的事。她还要搭上自己的这条命吗?青鸢久久无言。 墨月见她面色不好看,还要再说。忽然青鸢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低低道:“这些我都知道。墨月,你不要说了。” 墨月神色深沉,道:“你都知道就是不愿意走?” 青鸢缓缓摇了摇头。她看着他那和东方卿一模一样的眼,认真道:“你能一走了之吗?” 墨月面上浮现怒气:“你……”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青鸢回头一看,只见桃香和明元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墨月,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墨月面色一变,立刻飞掠离开。 青鸢皱了皱眉。她没有想到墨月如此武功高的人竟然不知道桃香和明元来到。 桃香瞪大眼睛指着墨月消失的去处,结结巴巴:“东方……东方先生……” 明元稳重,不过面上亦是一脸震惊。 青鸢不愿多解释,道:“你们都看走了眼。他不是东方先生。” “怎么不是……”桃香结结巴巴还要继续说,一旁的明元已经拉了她一把。桃香再看时,青鸢已经走了。 风中隐隐传来她淡淡的声音:“从烈王府调来亲卫,从今日起,每个人进出都要腰牌。若是有发现奸细,杀无赦。” 明元愣了一会,低头:“是。” …… 跃龙关。 天色阴沉,浓厚的阴云之下,乌云压城城欲摧。跃龙关蜿蜒的城墙上刀痕剑痕在寒风中沉默,仿佛是在展示着一个个撕裂的伤口,等待着何时才能痊愈。 在城墙两边,一边万马齐喑,一边灯火辉煌,延绵不绝的帐篷一眼看不到边。 此时城墙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一位穿着银灰色沉重铠甲的将军,面色疲惫地带着几位郎将模样的人走到了城墙上。 他是夙御天麾下一员名将,名唤徐世杰。 他身高八尺,国字脸,留着威严的胡须。虽然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徐世杰走到城墙边,照例拿出从西域重金购来的千里镜看着对面死气沉沉的军营。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阵议论。 “他X的,这秦国什么时候议盟?一直拖着,真的恨不得过去狠狠打一顿。”有郎将忽然破口大骂,“快到年关了,还让人过不过年了?” “就是!依我看,这秦人根本不想议和,都是在拖延!”又有人愤愤不平。 “还议个屁,直接把秦军突袭杀个片甲不留。” “就是……” “……” 徐世杰听着身边的人议论纷纷,眉心不由浮起焦躁。如果事情能这么简单就好了,但是烈王不在军营中啊。 这种大事他如何能决定?每天他都去问江梅书,可是得到的答复都是等等,再等等。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徐世杰心中烦躁地扯了扯身上的铠甲,一个议盟拖了快一个月,如今又是在年关,军中将士人人思归。 现在议和久久不下,将士们在这跃龙关的苦寒之地早就人心浮动。若是现在秦军忽然反悔,发动突袭,那就真的糟糕了。 徐世杰久久沉吟不决,眉心的焦躁显而易见。不过他跟随夙御天已有五年之久,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露出半点让人狐疑的地方。 他回头呵斥道:“都闭嘴。议和是好事,等着总好过在上战场死伤我们自己的兄弟好。殿下吩咐的话都忘了吗?” 有郎将低声问:“殿下要去山上住几日?这该回来了吧?” 夙御天离去之前曾经对麾下的将军们说过他要去山上静修十日。可是这都已经过了不止十日了。 大敌当前,可是主帅却不见了,这可是大忌。现在底下军心浮动,人人都在谣传烈王已经偷偷回京了,至于回京是做什么,各说不一。要不是夙御天一向治军严谨,怕是早有人哗变了。 徐世杰正要再呵斥,忽然一阵急促的鼓声从西北角响起来。 徐世杰脸色剧变,这鼓声,是战鼓声! “狼烟!狼烟!他X的!是秦人攻来了!”有人惊骂。 “是的!徐将军快看!秦人偷袭来了!” “好多人!” 徐世杰急忙掏出千里镜看去,此时西北角乌压压的兵马令他浑身寒毛都要炸起来了。天!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秦兵?他们从哪里来的?怎么可能躲过斥候的眼睛? 震惊令他手中的千里镜差点掉在地上。这一切不是真的吧?! 可是四周狼烟四起,众士兵飞奔而至,却令他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秦军趁虚偷袭,而此时跃龙关中并没有夙御天坐镇! 跃龙关,危矣! 第二百二十一章 他不在 “铿”的一声,一枝劲箭直射城墙,尖利的箭镞擦过干裂的城砖,雪沫四溅。徐世杰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怒吼:“快擂战鼓!防守!防守!” 主将令下,身边还在震惊的一干郎将们纷纷呼喝着奔走前去下令,一瞬间整个跃龙关都被震醒来。 人呼马嘶,狼烟四起。 头顶铅云翻涌,乌云压城。底下杀声震天,天地间仿佛一瞬间暗了下来,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腰背都要被压弯。 潮水般的秦军冲来,开始一次次在城墙上拍出惊涛骇浪。 百年雄关在风雪中似发出呻吟声,摇摇欲坠。刀剑森寒,血色溅起,洁白的雪地上渐红最后变成黑。 …… 此时远远的山岗处,拓跋鸿身披狐裘,正拿着千里镜遥遥看着眼前这一切。当他看到如狼似虎的秦军一次次爬上跃龙关时,不由唇角勾出得意的笑容。 这一场战局他筹划已久,根本不可能出错。眼下跃龙关人人思归,军心涣散。而他暗中集结的十八部族的秦军铁骑终于在这个时候出击。 这可是他秦国保存最后一点力量,如果此战完胜,他就可以在跃龙关站稳脚跟,从而南下占了越国,向东掠取梁地。 而他的秦军铁骑则可以长驱直入,烧杀劫掠从而度过这个寒冬危机…… 拓跋鸿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对身边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将军笑道:“这夙御天还以为自己真的是战神呢,放着好好的跃龙关不理会……哈哈,现在果然倒霉了。” 那络腮胡子将军身材壮硕,面上却十分卑微。他赶紧笑着奉承:“吾皇英明,这个夙御天狂妄自大,肯定没有想到皇上您能运筹帷幄,派人将他给中途阻杀了。” 说道此处,拓跋鸿哈哈大笑,眼中的得意十分放肆。蛰伏了一个多月他一直在夙御天的威名之下屈尊。这种屈辱感觉一点点都不好。 现在他终于可以翻转局面了。夙御天胆敢舍下跃龙关前去寻那个女人,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设下连环杀计,终于在半路上截杀到夙御天,将他重伤。 虽然在半路中出了点岔子,但是他的消息不会有错的,夙御天完了,就算他没有死,想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跃龙关除非天降神迹。 “皇上,若是能一举拿下跃龙关,梁国千里无防,怎么敌我们秦军百万铁骑?哈哈……皇上,您看啊现在跃龙关群龙无首,城头都要被攻破了。” 络腮胡的将军不停地唾沫横飞地恭维着。此时跃龙关的战况也确是如此不堪。秦军的铁骑乌压压一片如乌云一般,步兵推着各种各样的战车盾车如同蚁蝗朝着跃龙关最平坦的城墙上扑去。 他们来势汹汹如同一波波黑色的浪潮,延绵不绝,声势浩大。因为准备充分,是以跃龙关的守关官兵们措不及防,甚至几度被秦军搭上云梯,差点失了城楼。幸好夙御天御下甚是严谨,在这等情形之下依旧还能有一抗之力。 终于在拼死抵过前三波攻击之后,跃龙关局面稳定下来了。不过这百年雄关还是危在旦夕,若是一旦失守,先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局面就又要天翻地覆。 城墙上徐世杰带着身边的几位郎将们身先士卒,左冲又突,一边奋力砍杀从墙上翻来的秦军,一边怒吼着指挥明显有些乱了阵脚的将士们。 身先士卒,一直是夙御天的风格。眼下情势危急,徐世杰也不得不用用此鼓舞士气。 不能倒,不能乱。 徐世杰在刀剑和漫天箭雨中砍杀了好一阵子终于得了空隙。他到了最高的城楼,一边看着城下延绵不绝的秦军,一边对身边的郎将们怒吼。 “为何这些秦军攻来都不知道?” 郎将们一个个手足无措。 “不知道……那些秦军一定是诈降埋伏在此地三十里的密林中。这几日大雪封山,斥侯们无法深入山林……”有人沮丧回答。 “是啊,没有想到。殿下在哪里?赶紧禀报殿下才是最要紧的。” “殿下来了就好了。” “江先生呢!让人去请江先生!” “……” 底下一片议论纷纷。外面喊杀震天,战鼓汹汹,可是却是敌人的。 徐世杰不由捂住胀痛的脑门。他当然知道殿下来了就好了。因为他不但是战神,更是整个军中的灵魂。 他在,无坚不摧,他不在,人人思及,无心恋战。 一位优秀的战将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同袍。他若是出现在此地,局势一定会好转的。 可是,他人呢…… 徐世杰张了张口,艰难地说出了藏在心里几乎一月的一句话道:“殿下……不在跃龙关。”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他来了 城楼上一片死寂。每个郎将们脸上的神色都纷纷凝固。城楼中一片死寂,哪怕外面箭如雨,刀剑声声,惨呼嚎叫都无法撼动里面凝固的空气。 徐世杰看着一众郎将们的表情,苦笑了下:“殿下真的不在。他有要事要离开……” 离开? 城楼中各位面面相觑,心底的一股寒气油然而生。 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跃龙关?夙御天是战神,是梁国威名赫赫的脊梁骨。他不在这里,若是被将士们知道了,该是怎么样一种打击? 空气依旧凝滞。这梁国本就不如秦军的铁骑强大。百年跃龙关也是年久失修,多年来和秦军的摩擦战事上,秦军早就了解的十分透彻。 现在主帅不在,秦军突然聚集这多铁骑强攻,这场战事……不会真的要败了吧? 失败的阴云密布在每个人的心间。战无不胜的神话就要从此终结了吗? 徐世杰太明白每个人心中怎么想的,因为这十几日来他就是这样的心情。主帅不在,敌人虎视眈眈,自家人知自家事,此时梁军的形势谁都知道,最起码不如有备而来的秦军。 他声音低沉:“殿下不在,吾等唯有效死而已。” 他的声音低沉苦涩,四周郎将们一个个面色越发沉重。 是的,还能怎么办?眼前局势太危急,一个不慎全局皆输。秦军一旦入关了,身后的梁地千里一定是一片哀鸿,生灵涂炭。 气氛凝重如铁,令人呼吸都觉得无法畅快。 “嗖嗖”几箭穿透城楼而来,惊醒了在场的几位将军。他们几乎同时看向徐世杰。他们百战余生,不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眼下情势危急,但是却还没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夙御天虽然不在,但是还有徐世杰在。这些年的征战杀伐,他们俱是性命相托的兄弟。 “殿下不在,吾唯有效死而已。”徐世杰的神情变得很平静。 他的话惊醒了众将。他们醒悟过来。 “殿下不在,吾唯有效死而已!” “殿下不在,一定有比跃龙关更重要的事!我们守好跃龙关,便是不负殿下!” “唯有效死!” “效死!” “……” 低沉的呼喝在这刀光剑影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是却能透过沉沉暮霭扩散出去。 徐世杰面无表情,抽出腰间的长刀,突然怒吼:“为殿下效死!” “为殿下效死!” “……” 杀气震天,城楼都似摇摇欲坠。城墙上疲惫应对的士兵们一个个心神都被震了震。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可是下一刻,似乎所有人都似乎明白了什么。 效死! 还能为何?这一腔热血早就许给了那神一样的男子,许给了那一片残破山河。他们坚信只有他可以荡尽天下间这鬼魅魍魉,还一个太平盛世,郎朗乾坤。 “吼!——”震天的呼喝冲入云霄,终是汇成一片反扑的洪流,不断地抵抗着城下密密麻麻犹如蚂蟥的秦军。 …… 天色沉沉,铅云四合,浓浓的血腥气直冲云霄,将天地都遮蔽。恢弘的跃龙关此时仿佛是一座庞大的堤坝,迎接着底下千军万马的铁骑冲击,光滑冰冷的城墙上暗红的血迹沾染了一片一片,从远远看去,触目惊心。 一次次秦军冲上,再一次次声嘶力竭的厮杀。敌我双方都拼尽最后一滴血,最后一丝力气。没有人肯退后,因为退后一步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那是比生死更加无法接受的结局。 远远的山岗上,拓跋鸿的面色渐渐变成了阴郁。已经整整一天了,原本以为可以轻易攻破的跃龙关此时竟然固若金汤。 夙御天不是不在了吗?这关口的梁国将士们怎么还在拼命? 还是说,夙御天竟然可以人不镇守关口就能让梁国这些人效死发疯? 他面上的阴沉如山雨欲来,沉得令人不敢抬头看。身边的络腮胡子将军悄悄退后一步。对于这喜怒无常的皇帝,还是离远点才是。 “来人!”拓跋鸿忽然呼喝一声。 身边的侍卫抖了抖急忙跪下听令。 “去吧朕准备好的‘礼物’送过去。”拓跋鸿森冷地笑着。 侍卫退下。很快身后推来一辆沉重的战车。不过这战车与别的不一样。它中间支起一根高高的柱子,柱子上悬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披着玄色战袍,血流满面。 玄色战袍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龙形。四周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这人……这人身上披着的战袍不就是夙御天平日上阵穿的吗? 这人……难道是烈王夙御天? 这战车后还有两辆,都是绑着血肉模糊的尸体。那后面两具尸身看不出是谁,但是从服色上看应该是梁国的郎将。 拓跋鸿呵呵冷笑一声,手一挥,尖声道:“推出阵前,说,梁贼夙御天已经半路被朕派人杀了!让跃龙关的将士们速速投降!再不投降,夙御天的下场就是他们将来的下场!不……再不投降,朕若是攻入跃龙关,要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四周士兵轰然怪叫起来。三辆绑着尸身的战车迅速推入了战场中,还有不断零碎的呐喊传来。 “夙御天已死!速速投降!” “夙御天已死,不投降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 进攻还在继续,那三辆战车已经推到了跃龙关下,可是关上抵死奋战的众将士们仿佛都没有看见似的,继续厮杀奋战。 战事还在胶着,跃龙关虽破旧却如岩石一般屹立不倒。 天渐渐要暗了下来,残阳如血,血色的霞光映得眼前一片山河如血。拓跋鸿面上已经铁青一片,他以为万无一失的这场仗竟然打到了现在这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失败了。 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几万秦军铁骑久攻不下,反而在跃龙关前耗掉了不少有生力量。 这些铁骑是他拓跋鸿的家底,是他最后的力量,如果真的失去了,他如何在虎视眈眈的秦国中继续坐稳皇位? 太久了!太心疼了! 八万铁骑攻一天下来,折损有一万有余,而且剩下的秦军更是因为跃龙关口狭窄,无法上前参战。这等于秦军排队在送死。 “该死的夙御天!”拓跋鸿怒吼,双眼如赤:“进攻!进攻!进攻!” 他暴跳如雷,底下将士们一个个面露难色。不是不进攻,是跃龙关的地形就是易守难攻,百年一来雄关一座,拦断了多少秦国边国窥视的野心? 这座雄关若真的要彻底攻破,得用人命去填。 拓跋鸿暴怒大骂,往日斯文全无。他再也没有从前的斯文俊秀,野心和狂妄早就燃尽了他的理智和一切。 此时,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 暴怒中的拓跋鸿愣了下。他迟钝了半天,问:“是什么声音?” 底下人面面相觑,忽然有士兵惊慌失措地跑来,跪下,气喘吁吁惊呼:“皇上!不好了!不好了!烈王出现了!他来了!” 轰!拓跋鸿只觉得晴空打了个霹雳。他慢慢回头,只见在远方,漫山遍野青色的大军呼啸而来,在乌压压的军中,那一面绣金龙的龙旗迎风招展。 一个大大的“夙”字龙飞凤舞,映入眼帘。 夙御天,来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月之约 大败? 桃香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喃喃自语:“跃龙关不是已经大捷了吗?” 青鸢早已急急忙忙问明琮:“你知道什么,统统与我说说。” 明琮面色虽平静,但是眼中的光芒却是遮掩不住。他是个杀手,却是个很小就跟在夙御天身边。 夙御天大胜,他自然是心中欢喜的。当下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慢慢说给了青鸢听。 青鸢听得很仔细。不过明琮也知之不多,三言两语便讲完。 青鸢连连追问却问不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不过一旁的桃香倒是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她欢喜不禁,道:“恭喜公主,等殿下回来后,以后谁也欺负不了公主了!” 青鸢一向清冷的面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灯火映着她光滑如丝缎的面上,那双清澈的美眸中皆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她含笑对明琮道:“再去打听仔细。殿下一定是用了什么计策。你且去烈王府找陈总管。……” 她话音还未落。殿门口就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有什么好打听的?既然他赢了,你心事就可放下了。” 殿中几人看过去。只见在夜色中缓缓走来墨月。他一身玄黑长衣,一头墨发随意散在脑后。他走来如入无人之境。 明琮和桃香一接触到他如电的目光就浑身一震。一股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令人心口窒息。 不过令他们更震惊的却是他的面容。 这人长得简直和东方卿一模一样,除了那身上的气势完全不一样之外,根本看不出半点差别。 墨月走了进来,玄眸盯着青鸢,十分冷淡地道:“不用打听了。夙御天在去跃龙关的途中玩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骗过了拓跋鸿。其实他早就派人北上找到了楼兰国的世子,请兵联盟。五万楼兰精兵,杀了秦国十万铁骑措手不及。外加跃龙关的镇守的徐世杰指挥若定,死守跃龙关一天一夜直到援兵至。” 墨月三言两语说完,一旁的桃香和明琮却听得连连动容。 跃龙关的重要性如何整个天下人都知道。那边地接秦梁梁两国,外边更是有不少异族虎视眈眈,看着这一场秦梁两国如何善了。夙御天暗中离开自然是不可能逃过有心人耳目和眼线。可是他却这样鲁莽地做了。 可是他为了她离开,是否又顺便大胆地布下今日这个局面呢? 如今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但引拓跋鸿押上了全部的身家,还请来了骁勇善战的楼兰奇兵助阵。可想而知,经此一战夙御天是不可能放了拓跋鸿全身而退。 殿中安静得听得见外面雪粉纷纷。 青鸢轻叹着看着外面又下着的雪,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一年的冬季如此漫长。 一旁的桃香急了:“公主,你不要走啊。” 墨月不悦皱眉冷喝:“不走还打算在这里替夙御天收拾烂摊子吗?他大胜而归,这京城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就算我武功高强,几千枝箭雨飞来也有可能受伤。” 桃香被他一喝顿时一个激灵差点委顿在地。 一旁的明琮听了顿时面色凝重。 跃龙关一战彻底大胜,等于这个天下一半尽在夙御天的手中。可想而知在京中的梁皇和周氏一族会怎么想怎么做? 青鸢皱眉不语。 墨月见她如此,面色便阴沉沉。他一发怒殿中气氛便冷凝几分。明琮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一个不顺心就将青鸢给掳走。 少倾,青鸢抬眸对他道:“再三个月。” 墨月挑眉,笔直的剑眉勾出疑问的弧度。不过他自然不会继续追问。他认真看着青鸢的眼睛,重复:“三月?” 青鸢缓缓点头,神色有点黯然:“是的,三个月够了。” 一旁的明琮和桃香听得满脸迷惘。 墨月忽然道:“三月就三月。三月一到,不管如何我便带你走。” 他长袖一挥,转身出了殿中。 墨月离去,殿中的人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明琮想了想悄悄追了出去。桃香扶着青鸢靠在床边。 桃香忍不住黯然:“公主为什么要走呢?殿下胜了啊,就要回京了。” 青鸢定定看着那泛黄的铜灯,忽然轻声道:“哪能长久呢。他若胜了,便是皇帝。在他身边的便是皇后,我又不是他的皇后。” 桃香愕然,瞬间想起谢玉真。 是了,他有他的良配,那是权力妥协之下的姻缘,却也是最牢靠的婚事。他若是为了她弃了谢氏一族,那又该如何一统天下? 青鸢见桃香满脸愁绪,含笑:“我没事。殿下能胜就是好事。明日还不知道什么等着我们呢。” “可是,公主不和殿下在一起了吗?”桃香觉得自己生平最大胆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青鸢却是久久不语。 殿外风雪弥漫,可是似乎带来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气息。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定鼎天下 唐地,临川府冬日景色萧瑟。北地的风雪刮不到这边,更何况那血雨腥风离这里有千里万里。只是这平静之下却有种压抑。 “哗啦”一声,巨响从一座府邸传来。 府邸侍卫急忙奔进声响所在——书房。书房门大开,里面的情形令人愕然。 只见书房一片狼藉,偌大的书案分崩离析,地上书册笔墨洒了一地。而一道清隽身影正默默袖手站在窗前。 他负手而立,似看外面风景看得出神。 侍卫张了张口:“太子殿下……” 那身影不回头,淡淡道:“让书墨进来收拾一下就好了。你们退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悄悄退下。 许久,那窗台身影那人回头。面容清雅如月君,可是眉心的一点忧色破坏了他面容的平静温和。 他定定看着地上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寥寥几句,可是却令他面色渐渐阴沉。有无数的怒火在他眼中聚集。 他慢慢蹲下身捡起那张信纸,慢慢的信纸在手中被捏成了碎粉。 跃龙关之战。夙御天“佯装”不在关中,引得拓跋鸿冒失冒进将自己拓跋部族的家底——五万精骑兵,外加三万精步兵都押了上去,突袭跃龙关。 可是跃龙关一战,夙御天竟然去借了楼兰兵,一下子把秦军杀得死伤惨重。听说拓跋鸿差点命都丢了。 这一杀,杀得拓跋鸿根基俱毁,杀出一个梁国定鼎天下! 夙御天果然够狠够绝。丢下整个跃龙关的几万兵马做了诱饵,以自己的安危为赌注,赢了这天下。 而现在他怎么办?他的复唐军不过三万,这三万的战力还不知道如何。整个唐国早就积弊日久,能征善战的士兵几乎没有,就算有,也在夙御天攻灭唐国时都战死沙场了。 他唯一向秦国借兵的五万精兵,因为跃龙关一战,恐怕又要生变故。 此消彼长……他的呼吸渐渐急促。 “夙御天!”他慢慢地眯起眼,眼中的阴沉仿佛是地狱黑色的业火,燃尽了眼前的一切。 …… 跃龙关大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梁京,所有的百姓在愕然之后突然疯了一样冲出家门欢庆起来。 秦国败了!跃龙关守住了! 那就意味着从此以后秦国再也不敢扰境?是不是意味着长此以往不需要再打仗了? 一刹那间梁京的大街小巷都放起了烟花爆竹,犹如过年过节。 青鸢在行宫中也能隐约听到那欢庆的声音。她知道的消息更早一点,是以含笑听着,一边在亭中轻轻抚琴。 墨月说过,她心绪不宁就抚琴解郁。可是现在她不是郁郁,是高兴,真的高兴。 琴声叮咚,夹着外面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却有种有趣的感觉。 桃香匆匆而来,笑道:“公主,烈王妃求见。” 青鸢笑了笑:“领她来吧。” 不一会,烈王妃谢玉真满脸喜色而来。她一看见青鸢就深深拜下:“拜见公主。” 青鸢一把将她扶起,微笑:“怎么行如此大礼?你现在可是身份不一样了,不要行如此重礼。” 她说着握住谢玉真的手慢慢走上了凉亭。 谢玉真看见凉亭上的琴,笑道:“打扰公主雅兴了。早知道晚点来拜访。” 青鸢随意笑道:“只是乱弹罢了。殿下大捷之后,玉真妹妹的事会更多更杂,我这个闲人只是偷懒罢了。” 谢玉真立刻道:“公主是要好好多休息。到时候殿下回来定会欢喜公主康乐无忧的。” 青鸢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半天,她才慢慢道:“是啊,他要回来了。” 谢玉真没有看出她的异样,十分谦卑又诚恳地道:“我算了下,从跃龙关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十天。殿下大战方罢,一定有不少事处置,算来一个月就可以回来了。” 她絮絮叨叨地讲。青鸢只是含笑听着,并不打断。 谢玉真说完这才发现青鸢兴趣缺缺。她心中疑惑却不敢轻易问出口。 青鸢见她局促,心中微叹。她挽起谢玉真的手,含笑道:“快过年了,玉真妹妹陪我看看这些新来的料子要做什么衣衫。” 谢玉真见话题转到她擅长的地方,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有说有笑地开始和青鸢说起今年梁国时兴的花样。 青鸢一边挽着她走,一边认真的听着。 到了库房,侍女将一匹匹鲜艳的布匹拿了出来,红橙黄绿……妃色、茜色,杭绸、蜀锦,鲛纱……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谢玉真一边看一边尽力替青鸢谋划用什么布料做什么衣衫,什么款式。 不得不说世家小姐在吃穿方面都是行家里手,有些东西是天生渗入骨子里的,手到擒来。很快谢玉真就为青鸢配好了十件衣衫。 青鸢含笑拿过侍女手中的茶盏,递到了谢玉真手中。 她静静看了她一会,这才道:“玉真妹妹,你不必如此。殿下是你的,也终将是你的。” 谢玉真的手微微一抖,茶泼了点。 她惶恐抬起头:“公主……” 青鸢含笑,目光清澈:“当年我选中了你,自然不会再夺走属于你的东西。” 她看着一库房的珍品,目光清淡:“曾几何时,我觉得自己要得到很多很多,最美的花,最好看的珍宝,最漂亮的宫殿……可是最后我渐渐明白,其实我什么都留不住。” “不!公主!”谢玉真有点慌了。她急忙握住青鸢冰凉的手,带着恳求:“公主千万不要这么说!殿下是喜欢着公主的,娶我只是权宜之计。现下,殿下已经大胜,公主要做什么?要离开吗?” 她惶急落泪:“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得公主不开心?” 她低头泣道:“公主,臣妾愿意和公主共同伺候殿下。” 青鸢看着眼前的谢玉真。她的泪水滚落在绫罗绸缎上,绸缎不吸水,缓缓滑落在地上落入尘埃中。 她这么低微地恳求着自己,低入尘埃。 青鸢轻轻叹了一口气,为她擦干眼泪。她平静道:“为何要说这些话呢?你是谢氏长女,为何要卑躬屈膝和别人分享丈夫?” 她自嘲一笑:“我与殿下是孽缘,长久不了。这点我比谁都明白。” 谢玉真急忙摇头:“不!公主是殿下的福星。自从有了公主之后,殿下脱力困境,现在又大捷而归,很快这个天下就是殿下的。” “不是玄机真人为公主算过命吗?得天女者,得天下!” 第二百二十六章 剧变前夕(一) 得天女者得天下? 青鸢清冷的眸子幽幽看着面前半跪在地上的谢玉真。谢玉真俏丽的面上都是真诚。 天女? 青鸢忽然觉得有点恍惚。多久没有听到这虚妄的两个字。原来他们心里想的是这样……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谢玉真走了,带着迷惑和不解恭敬地离开了行宫。青鸢不愿意再对她解释什么。她一开口就可以看见谢玉真的惶惶不安。 那样的不安是来自夙御天的得胜,来自对她的畏惧。所有人都不明白夙御天为何如此珍而重之,连她都不明白为何她这个不详的人能活到了现在。 一切都归于怪神乱力,也许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最合理的解释。 因为注定的天意,所以她辗转流离,因为注定的天意,夙御天为了她如此兴兵秦国……这一场乱世加一点女人的胭脂色,看起来似乎不会那么残酷了。 可是,都是因为她吗? 男人膨胀的野心,逐鹿天下的坚定。从来都与她无关。 …… 天色暗了下来,寒风潇潇,万籁俱静。 一抹青影静静站在窗前,殿外风雪又下了起来。桃香走进来时,不由顿住脚步。这样的身影她看了很多次,每一次看见都觉得心里莫名揪痛。 桃香放轻脚步,低声道:“公主,用晚膳了。” 窗边清冷的身影未动。桃香正要再说,身影动了动。她慢慢回头,殿中昏黄的烛光照出她极清冷的下颌。 桃香这才发现,这些日子她依旧还是那么瘦骨伶仃。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青鸢问。 桃香放下心来,笑道:“公主,明天就是腊八节了。很快就要年关到了。” 青鸢一愣,良久才慢慢道:“我还以为年关早就过了。” 桃香咯咯笑了:“公主过日子都过得忘了。今年的年关才刚到。”她看了看殿外窸窸窣窣的风雪,皱眉道:“可惜就不知道殿下能否赶回来。” 青鸢不语。 跃龙关大捷到现在不过十五日,他就算是日夜兼程也只能堪堪到,更何况路滑风雪阻,他周身事忙,能年后到京已是不错了。 这个年,他注定要错过了……青鸢还没想完,忽然哑然失笑。 她想这些做什么。她不是许诺了墨月事后要离开这里吗? 想到此处,她面色寂寥,对桃香的絮絮叨叨听而不闻。夜色深了,桃香伺候下,青鸢准备就寝。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青鸢半靠在床上以眼神示意桃香。桃香赶紧出去,过了一会,明元匆匆进来,低声道:“让公主受惊了,已无事了。” 青鸢见他眼底有闪躲,摒退了桃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元驱前低声道:“就在方才行宫外的小巷子发现了十几具尸体。都是一剑毙命。” 青鸢愣住,旋即淡淡道:“原来如此。” 明元面色有些紧张:“是不是有人故意?” “是,是故意,只不过是警示罢了。”青鸢慢慢靠在床头,眸光清冷,“别管了,安顿好就回去睡吧。” 明元欲言又止,不过看见青鸢的神色便悄悄退了下去。 青鸢等他退下,盯着帐子顶出神。原来局势比她想得更加严重。现在的行宫就是一座牢笼,将她牢牢困在里面。 不过一个月不到吧,竟如此严峻了。 她正在想,忽然殿中一阵寒风吹来,帷幕晃动。青鸢看去,就看见墨月孤零零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她。 青鸢连忙起身问道:“怎么了?” 墨月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道:“今夜就随我离开梁京。” 第二百二十七章 剧变前夕(二) 青鸢愣住,旋即立刻摇头:“不!我不离开。” 墨月面色微沉:“这不是与你商量。离开这里!皇后周氏已经暗自派人将行宫重重围住,谢氏的耳目早就被蒙蔽。在今日傍晚行宫消息无法传出,你明白这是什么局面吗?” 青鸢浑身一僵,顷刻间背后的冷汗涔涔而出。 今天傍晚?今天傍晚时分谢玉真才刚离开行宫而已。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罢了,她没有想到周氏竟然如此决绝反扑。 她先前设想的皇后周氏将她骗到皇宫再行监禁的事一点都不可能发生了。 以皇后周氏为代表的世家门阀们想要在行宫中做了她的埋葬地?! 殿中死一般寂静,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人心惶惶。青鸢长长的睡袍逶迤拖在地上,纤细的肩头一角落下她都没有察觉。 墨月眸光变幻了片刻,默默走上前为她拉好睡袍。青鸢惊醒过来,明眸紧紧盯着他:“真的非走不可吗?” 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让谢家家主帮忙联系的几件事都才刚刚开始。夙御天还没回来…… 她忽然觉得心烦意乱。事与愿违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更何况以皇后周氏的决绝,很有可能是一场大麻烦。 谢氏果然是比不上几百年底蕴的周氏及其他世族。 这是一场世族和世族之间的较量,是两个庞大利益集团洗牌的关键时刻。是她太过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谢氏…… 青鸢的脑子隐隐作痛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心口的窒息。 她不由脸色发白,闷哼一声几乎要软倒在地上。斜地里伸出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将她扶住,随即一股浩瀚阳刚的真气从她的脉门直冲她丹田。 丹田的暖意四散开来,缓解了她心口的闷痛感。青鸢缓缓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眼前这张极其酷似东方卿的脸,有那么一刹那,她竟分不清谁是谁。因为眼前的墨月扬中少了冷漠,多了一点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墨月避开她的目光,冷冷道:“你的心疾不要再耽误了。在这里只是一日日磨折了你的精气神。你想要死,我不拦着,但是要死得有意义。你觉得夙御天会疼惜你?” 他冷冷讽刺:“他得到了梁国,胜了秦国,再攻灭复唐军。将来天下都是他的,他的雄心壮志,君临天下风光无限。而你呢?你得到了什么?就算他给了你皇后,你也没有这个命去享用。” 他说得声色俱厉,青鸢愣愣看着殿外,仿佛没有听见。 墨月还要再问,青鸢忽然以手点唇:“听。” 墨月的面上浮起一丝丝疑惑。 听什么?他看向殿外, 青鸢听了一会,回头看见墨月的神色,不由明眸黯淡:“你没有听见吗?” “听见什么?”墨月忍不住皱眉问。 青鸢眼神渐渐黯下去:“马蹄声。我方才听见他回来了。” 墨月皱眉一把抓住她的脉门:“你哪里不舒服了?” 他的力道用得有点大,青鸢忍不住拧眉轻吟一声。墨月放开,不悦道:“你痰迷心窍了吗?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回来?跃龙关离这里有半月的路程,再者刚刚大胜,他不需要收拾残局,固守跃龙关,再挥师南下一举灭了复唐军吗?” 青鸢皱起眉心。够了,她都听够了。难道她会不知道这些事?她只是……只是……真的希望他在身边罢了。 想到此处,她愣愣坐下。 心头一股熟悉的酸楚涌上来,让她无法呼吸。是什么时候,她竟然如此依赖他?是什么时候如此念念不忘? 墨月看着灯下她的面色一会青一会白,还以为她心疾发作。他正要问,青鸢忽然抬头,神色瞬间恢复清冷:“今夜我要去谢府。” 墨月愣了下。 谢府?!这个时候谢府的围禁恐怕不比行宫少多少。这个时候去谢府不用想都知道十分艰难。 青鸢说完却不顾墨月的神色,唤来桃香迅速为她梳妆打扮。她里面穿了一件暗红色绣团云锦袍,锦袍很长很厚重,却很好将她略显消瘦的娇躯包裹起来。这一件足以抵挡外面的寒风,更令她多添了几分与生俱来的威严。 那是从骨血中带来的,属于皇家的气势。 她不再病恹恹,也不再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清冷的明眸中俱是锐气,锦袍下摆展开,她犹如天上翱翔的青鸢终于张开翅膀,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一旁的桃香屏息凝神,不敢抬头。 青鸢匆匆披上狐裘,对赶来的明元道:“去准备车马,另外派人去烈王府禀报烈王妃一声,让她也去谢府。” 她说完又加了一句:“让明琮去送信。” 明元愣了下,立刻点头匆忙去准备。 青鸢吩咐完,回头看向墨月。墨月神色变幻不定,终是冷哼一声,用一块面巾捂住半张脸当先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满天风雪中,一辆宽大的马车冲出了行宫大门,卷起了雪花纷纷,也惊起了暗处的鬼魅魍魉…… …… 梁宫中,此时灯火通明。偌大的顺德殿中人影憧憧,犹如鬼魅。一身明黄服色的梁皇柴承嗣正呆呆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看着底下一群人在争吵不停。 一旁的同样明黄服色的皇后周氏面色阴沉,手中的锦帕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了。 底下一群大臣模样的人不断地争吵,声音嗡嗡,整个大殿中充斥着诡异的紧张。 皇后周氏面色沉沉看着外面的雪,眼底的忧惧怎么都挡不住。忽然,长袖传来一阵颤抖。她惊跳起来,不由一抽手臂,厉声:“谁碰我!” 等她回头看见是同样惊恐的梁皇柴承嗣时,不由尴尬低头:“皇上,您吓坏臣妾了。” 梁皇柴承嗣亦是尴尬莫名。不过当下他也顾不得。他低声问道:“梓潼,真的可以吗?” 皇后周氏被他问得愣住。 梁皇柴承嗣咽了咽唾沫,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惊恐:“烈王……烈王回来怎么办?我们把他最心爱的女人圈禁起来,还围了谢府……” 他不敢再说下去,仿佛连说都是一种极其深的忌讳。一场无法阻止的变乱迫在眉睫。身边所有人对跃龙关大捷不是兴奋而是惊恐,仿佛如末日来临般的惶惶不可终日。 每个人都在他耳边说着夙御天得胜回来会如何如何,皇位会如何不保。他一定会学了前朝,起兵逼着他禅让皇位,然后美其名曰说是天命所归…… 梁皇柴承嗣青白修长的手指都在发抖,眼中的惊恐仿佛要满溢出来,那是一种从身心深处流露出来的,无法抑制。 夙御天是神,更是一只猛兽。他见识过他的隐忍和崛起,更害怕他锐利的眼神,那是一种高高在上对蝼蚁的漠然。 蝼蚁……多可笑。明明他才是这个国家的君主,他是天命所期的梁国皇帝。 可是他……他为何没有底气呢? 而现在他在玩火,圈禁了行宫,将那与神鸟一样美丽的女子深深禁锢起来,企图为筹码胁迫那头猛兽低头,交出兵权。 可,这真的好吗? 他越发发抖起来。一旁的皇后周氏看见他如此害怕,眼底不由深深涌起一阵厌恶。 几年了,她就从没有打心里爱过眼前这懦弱的男人。除了那一次他鼓起勇气在先皇面前把青鸢收入东宫外。那一次是她唯一一次看见他还算是男人的作为。可是那也只是昙花一现,此后那个女人他竟然连碰都不敢碰。 因为那是那个男人看中的女人,是全天下所有男人都无法窥视的。 想着,皇后周氏眼中不由浮起更深的怨恨。 有些女人一出生就是天子娇女。她总以为自己已是占尽了这个世间最好的一切,可是为何又多一个比她更出色的女人夺去她所有的光彩? 那种光彩是连她这个百年世族姓氏都无法给予她的。 青鸢,李洛瑶。 今夜,她就是要她在自己的手中死去!她要剪去她的翅膀,剪去身上的羽毛,让她用最屈辱的姿态跪在自己的面前,让所有人都看着她不是天女,是妖女,是祸水。 整个梁国,不,整个天下,她才是最尊贵的女人。 正当皇后周氏沉浸在自己思绪时,殿外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喝。 “不好了!不好了!” “青鸢公主出了行宫,直奔谢府!” “烈王府有异动,三百铁甲护送烈王妃出府,直奔城外!” “不好了……” 殿中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刹那寂静,仿佛喉咙同时被扼住,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第二百二十八章 剧变前夕(三) 皇后周氏突然尖叫起来,声嘶力竭:“不!不可能!她怎么可能……” 无数双诧异的目光看着凤座上歇斯底里的皇后周氏。他们眼中有同情还有……绝望。 皇后周氏张了张口,软软坐在凤座上。生硬的凤座冰凉刺骨,犹如她此刻的心情——坠入冰窖。 底下没有人敢吭声,本来想好的一切计策此时此刻似已全盘皆输。他们困守在这京城,手中唯一的底牌就是青鸢和谢府,可是如今,底牌都废了。 谁能想到那个娇弱的弱女子竟然能破开樊笼? 谁都无法想到。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天意? 呆愣许久的梁皇柴承嗣喃喃自语:“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他念叨许久,忽然跳起来,疯了一样对着底下的众人怒吼:“快去截杀!杀了那妖女!” …… 夜色如墨,可是这样的夜却是血红色的,红得天上那一轮圆月也蒙上了血色。 整个京城黑漆漆的,天边惨白的月色都照不透沉沉的暗夜帷幕。一辆马车飞快地在笔直的街上飞驰。 黑暗中偶尔会蹿出黑影,可是一道如彩虹一样的剑光闪过,血雨洒落,断肢残臂零落在雪地上,一切又归于寂静。 谁也看不出到底是谁在出剑,甚至看不到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修罗一样的人。 一波波的黑影扑来,可是无论是一个还是十个,都无一例外一剑毙命。无论武功如何高强,都躲不过那彩虹般的一剑。 这一路上不知道折损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飞蛾扑火一样消失了生命,可是那黑暗中的马车依旧安然无恙地朝着远远的谢府而去,无比坚定,坚定到冷漠。 马车还在疾驰,直朝着城南的谢府方向而去,黑暗中无数不甘的眼神注视着,可是又惊惧着,因为他们从灵魂深处惧怕那道剑光。 …… 马车中,青鸢靠在软垫上,红唇紧抿。车帘外掠过昏黄的气死风灯烛光在她的面上投下阴影。一旁的明元面色已经发白。 这短短的一路太过凶险,凶险得他几乎不知道怎么形容。喷薄的血剑四射,沿路上是踩着尸体前行,每一步都是血和人命。 可是……明元看着青鸢,她仿佛无知无觉的美丽人偶,外间的一切都无法撼动她的一丝惊色。无论多险恶的状况她都视若无睹。 “公主……”明元忍不住开口,“我们能出城吗?” “出城?”青鸢似乎从沉思中醒过来。她定定看着明元煞白清秀的脸,摇头:“不,我们不出城。” “啊!”明元吃惊,“那为何让烈王妃出城?城外比较安全,若是能得墨月公子相助,我们一定能出城的。” 他眼中写满了震惊。三百铁甲护送烈王妃谢玉真出城,虽然凶险,但是三百铁甲精兵都是烈王府的精锐,身经百战,一定会成功。 他原以为青鸢去谢府是为了商议出城,可是没有想到并不是。 豆大的冷汗从明元的额头冒出来,然后涔涔滚落。他还年轻,虽然沉稳,但是不过还是刚见过世面的内侍罢了。 这等场面他真的没有见过,相信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他明白今夜这一场血杀是剧变的前夕,一着不慎,天下倾覆。 可是,为何眼前这绝美的女人可以如此镇定?她靠的是什么依仗?…… 明元还在沉思,忽然半空中传来尖锐的呼啸声。他还没回过神来,青鸢一把将他狠狠按在马车一旁。 “趴下!”她厉声道,“不要动。” 她说着顺手把软垫丢在他的身上。明元不明所以,但是被青鸢语气中的厉色所惊吓得一动不敢动。厚重的垫子在他身上有种窒息感。 他正要问什么,顷刻间无数“笃笃”声音传来。明元浑身毛骨悚然。 诸葛弩! 竟然是诸葛弩!那些人见阻拦不到青鸢,竟然最后发了诸葛弩! 明元急了,他想要挣扎起来,但是按在他身上的那只细瘦的手此时此刻竟然如此有力,竟然令他动弹不得。 马车在疾驰,可是不一会儿就传来马儿的悲鸣。马车狠狠一顿,明元感觉整个人都要飞出去,压在身上的手忽然一松,还传来闷哼声。 明元急忙挣开软垫,此时车厢中整个情形令他心神俱丧。 只见不知多少羽箭穿透车厢,横七竖八插着,一抹暗红身影无知无觉趴在车厢中,在她的身上,赫然插着一支短箭。 血看不见,可是她的背上慢慢晕染出血迹来,触目惊心。 “公主!”明元急促叫了一声,扑了过去。 可是还没等他扑到,一道黑影掠了进来,几乎是同时一股劲力将他撞开。明元被撞得差点昏过去。 还没等他回过神,就看见墨月双手十指快得掠过残影,点上青鸢背上大穴。 青鸢幽幽转醒。她先是下意识看了明元的方向,直看到他无事,这才叹息对墨月道:“赶不到谢府吗?” 墨月面巾下的俊容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那双眼中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怒意。 明元才刚看一看就浑身发寒。 墨月沉默地将她抱出早就倾覆的车厢,静静屹立在黑暗中。 寒风萧瑟,天上明月西垂,月光映着地上寒浸浸的箭头,万籁寂静。 明元呆呆看着前面的身影,青鸢无声无息地靠在墨月的肩头。她的素手低垂,一滴滴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 墨月的背影如山岳,沉默中压抑着喷薄欲发的怒火。 他抱着青鸢慢慢走向前,每一步都带着杀气。 夜,静谧无声,这注定是一个血夜。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剧变前夕(四) 空气仿佛都凝固。夜浓重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墨月冷冷向前走去,除了风声外,再无声息。 明元蜷缩在倒地的车厢旁,寒气无处不在。 眼前墨月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中,连着那一抹血红倩影…… 黑暗无边无尽,死寂一样的沉默并没有太久,很快尖锐的响声再次响起,无数的箭羽如蝗一样扑向墨月。 墨月一动不动,甚至抱着青鸢的双手都没有抖动一下。他仿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似乎忘了前面是无间地狱还是罗刹血池在等着。 “不!——”明元痛苦叫道。 …… …… 谢家。连日的大雪已经停了,天地间一片静谧。四周黑漆漆,静得令人窒息。 谢家朴素的大堂中此时整整齐齐并列着一排青衣佩剑的年轻人。昏暗中,他们肃然而立,各异的面容上是一样的神情——坚定,视死如归。 谢家谢安玉和谢安华着玄色锦袍一声不吭地坐在左右两边。整个大堂唯有两盏灯笼高挂,红烛毕波燃着。 年过三旬的谢安玉看着眼前挺立的谢家子弟们,面上渐渐流露黯然和不忍。 谢家一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眼下这一刻便是孤注一掷的时刻。谢家诗书传家,可是君子习六艺,武艺也是谢家合格子弟必备的。 眼前的一位位年轻的子弟就是谢家用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如今倾巢而出,不知剧变之后还存几人? 谢安华察觉到了兄长的异样,张了张口:“大哥……” 谢安玉回头。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他们都看见对方眼中的不甘和悔恨。 “二弟,若是一会父亲出来后,我会请求父亲让你带着天字辈的下江南。”谢安玉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沉静得像是在说平常事。 谢安华顿时浑身发抖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怒目而视平日最敬重的兄长:“不!大哥你何出此言?” 谢安玉面无表情道:“谢家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天字辈的谢家子弟都是我们谢家本族的精英所在,他们是谢家的根本。你带着他们去了江南,找一个偏僻之处先休养生息,以待将来……” “不!”谢安华终于忍不住暴跳如雷:“我不走!我们一起杀出去!谢家诗书传家,名动天下,我就不信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灭了我们谢家!” 他在咆哮,在不甘。谢家几百年的基业难道真的要一朝倾覆? 谢安玉清俊的面上渐渐流露苦涩。他们实在是太轻敌了。在夙御天大胜之后却忘了周氏等其他世家会不甘心前来反扑。 他们忘了,乱世中一切礼义廉耻都踩在脚底,胜为王,败为寇。他们谢氏一门战战兢兢在乱世中屹立百年却忘了这一点粗浅道理,以至于让对手有机会布下天罗地网。 “二弟,走吧。”谢安玉等谢安华终于平静下来后才慢慢道,“谢家不会倒,江南还有别的基业,够再一次东山再起了。” “大哥!……”谢安华顿时热泪滚滚,掩面而泣。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由他带着谢家的精英从这一场剧变中脱身,然后去找一个桃源所在,为谢家延续辉煌。 这是谢家祖祖辈辈与生俱来的使命。是大哥和他的宿命。 谢安玉和谢安华两人对视,苦涩叹息一声。 忽然后堂传来一阵喧哗声。原本大堂中寂静无声的所有人顿时紧绷起来,有的人甚至按住了剑柄。 谢安玉和谢安华两人一愣之后立刻起身。还没等他们起身,一队人匆匆簇拥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当谢安玉看见当中那人时,不由震惊非常:“公主殿下!” 只见众人簇拥当中,一位绝色佳人款款而来,烛光照在她的脸上,赫然是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青鸢。 青鸢身着一身暗红锦袍,面色雪白,由两位健壮的仆妇搀扶着快步走来。在她身后是一脸肃穆的谢家家主谢韵轩,还有一位身形十分挺秀冰冷的玄衣男子。 他蒙着面巾看不出长相如何,但是他走来却犹如一座山岳一样,气势令人无法抵挡。底下有些杀气外露的谢家弟子们纷纷身形微晃,面色惨白。 那玄衣男子就如同绝世宝剑,一出鞘所有人都不敢逆其锋芒。 青鸢入座,谢家家主谢韵轩赫然坐在下首。他苍老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仿佛人已入定。 青鸢坐好后,面上掠过痛色。不过很快痛色被掩下,她重新抬起头来,清澈的目光扫过眼前所有人。 “各位都知烈王跃龙关大捷,不日将班师回朝。只可惜朝中奸佞当道,皇上昏庸无能听信谗言,欲置烈王死地。” 此话一出,谢家子弟们纷纷震动。 他们知道局势凶险却不知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 青鸢没有停下,过于苍白的唇冷冷开阖:“皇后周氏专权,调京畿护卫军三万准备今夜围京,若是被她所得呈,恐怕明日的今天便是我们的死期。” 谢家子弟纷纷喧哗起来,一个个面上激动得面红耳赤。 他们谢家不是待宰的羔羊,谢周两家本就有过节。既然皇后周氏有心要灭烈王府,那就要先灭了谢家,这是根本逃不开的。 底下人声鼎沸,青鸢却是不停顿,继续道:“如今在你们面前就两条路,一是逃出京城,从此离开此处,远走他乡,不再姓谢。” 她话还没说完,底下的谢氏子弟们一下子怒了。 “不可!” “与烈王共存亡!” “奸佞当道,除周氏,兴梁国!” “……” 底下怒吼声此起彼伏,犹如闷雷滚滚从天边而来。一旁的谢安玉和谢安华都愣住了。他们纷纷看向自己的父亲——谢韵轩。 父亲老迈的面上微微抽搐,那双浑浊的老眼中是隐约闪亮的光芒。 谢安玉和谢安华两人不由动容。他们看向端坐在上首的青鸢。她目光平静,面容从容,可是三言两语就掀起了谢氏子弟们蛰伏许久的热血。 “第二种选择便是,听令行事,铲除奸佞,恭迎烈王入京!” 最后一句,她一字一顿,字正腔圆说出。 众人寂静无声注视着她。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他们的斗志已被点燃,这躯体的热血已经沸腾。 此时谢韵轩慢慢站起身来,用苍老却有力的声音淡淡道:“都听见公主所说的,如今迫在眉睫。我与公主商议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是以我们一定要拿住京城各个要道……” 他开始慢慢说,每一句所有谢家子弟们都听得仔仔细细。谢韵轩老迈却又清晰的声音此时在黑夜中听得十分清楚。他甚至可以叫出某一位不起眼的谢家子弟,细细吩咐他必做的事。 事无巨细,令人咋舌。 一旁的谢安玉和谢安华都震惊了。他们不知道已经多年不管具体家事的父亲竟然记得梁京中每一条人脉,每一处复杂的关联。 他甚至记得某位高官的喜好,门房是哪位,怎么才能在深夜叩开那些权贵的旁门,传递什么消息,找哪个人才能见到想要见的人,达成要做的事。 一道道密令吩咐下去,一道道年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谁也不知道他们此去能否回还,也没有人去问。使命已下达,达成与否,三分天定,七分靠那些人的聪明才智和运气。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已经顾不得了。 整个谢府中弥漫着肃穆沉重的气氛,一个时辰之后,济济一堂的大堂空荡荡的。所有的谢家子弟都领命走了。 谢家家主谢韵轩此时才疲惫坐下。他看向一声不吭的青鸢,声音沙哑:“公主,都已吩咐下去。一切就看谢家的运气了。” 青鸢唇色没有一点点血色。她此时整个人苍白得犹如瓷人。身上暗红的锦袍越发衬得她肤色苍白。 她慢慢开口:“谢老爷子不用这么说。这不是谢家的运气,是殿下的福气。此时此刻还有谢老爷子愿意帮忙。” 谢韵轩低头越发恭敬:“公主言重了。自从和殿下结成姻亲之后,谢家的命运就和殿下绑在一起。可得殿下福庇,也要共担风雨。” 青鸢点了点头,淡淡道:“谢老爷子这一片忠心,殿下一定会知道的。” 她说着看着漆黑的夜幕,轻声道:“他应该快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梁国京城西北角忽然燃起暗红的火焰,喊杀声如浪潮远远而来,一场剧变就此拉开帷幕…… 第二百三十章 乱世离殇 梁,景帝二年春,京师叛乱。京畿三万护卫军在十二月二十五围困梁京欲进入京城。正当人心惶惶之际,京城四门紧闭。 宰辅大臣刘青执护卫军都督王简的军令,喝令护卫军退下。未果,乱箭中宰辅大臣刘青左眼中箭,血流不止。护卫军统领周兴称奉圣旨入宫擒王救驾。 三万兵马围攻梁京,西门大火,被攻入。乱军中,眼看京畿陷落。突有一队三百玄衣铁剑少年阻拦与西城。 西城一片火海,厮杀惨烈。 卯时,天微明。三万护卫军攻入梁京,直奔皇宫。却不料,皇宫四门紧闭,竟无人可开。卯时三刻,崇德殿忽起大火,宫中一片混乱…… 护卫军统领周兴忽被黑衣刺客刺杀于阵前,军心大乱。三万士兵为祸梁京两夜两日,整个梁京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 天又黑了,天上无风无雪,可是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焦臭味和血腥味,呛得人欲呕。此时的谢府一片狼藉,处处有未熄灭的焦土和断壁残垣。甚至还有未收拾的残缺尸首。 再也不见百年诗书传家的风采,也不见那往日一派世家风韵。每个人的面上都是惊惧和疲惫。 青鸢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如火烧似的灼痛。她摸索着要起身,却被背上的一阵剧痛撕扯得面色发白,浑身冷汗涔涔。 她觉得这辈子从未有这么痛过,哪怕是心疾发作都不曾有种让她浑身劈成两半的剧痛。 “桃……”她想唤桃香来,却不成语调。 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一把抱起。身体的剧痛因为腾空而减轻,她心中舒了一口气。 下一刻,那双手为她沉默解开衣衫,轻抚她背上的伤口。 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却知道是谁。她沉默下来,静静伏在他的怀中让他为她解开绷带,然后涂上冰冰凉凉的膏药。 那双手很沉稳,黑暗中为她上药敷药一气呵成,为她重新换上绷带,再为她仔细穿好衣衫。 青鸢沉默,乖顺得如同波斯猫儿。 一切终于整理好。她静静伏在床上,那双手的主人为她仔细盖上被衾,然后转身离开了。过了一会,药香传来。那人端来一碗药放在了床边。 青鸢终于忍不住苦笑:“还要吃药……” 她的声音沙哑虚弱得如猫叫。 那人不吭声,将她扶起,药碗抵着她的唇边。青鸢不得不张口。温热的药汤顺着喉咙滑落,熨帖了一整日的干渴和饥火。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隆声。一下下似重锤敲打在心头上。 青鸢猛地吓了一跳,呛得连连咳嗽。咳嗽牵动背上的伤口令她越发痛苦难当。 “别怕,他们进不来。”耳边传来熟悉清冷的声音,莫名抚平了她的惊慌不安。 青鸢好不容易停下,一把抓住那双手,声音嘶哑:“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那人淡淡道:“你都快熬不过去了,你管外间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丝听不出来的愠怒。青鸢仿若未闻,只是抓住他的手继续问:“护卫军统领周兴……周兴是周皇后的亲侄儿,他死了吗?” “死了。”那声音冷得如寒铁,“尸首分离,死得不能再死了。” 青鸢长吁一口气,满面都是疲倦:“那就好……护卫军近些年不成器,各自为王,周兴一死,必定内乱不休……” 她还没说完,一直扶着她的那只手猛地收回。青鸢一下子跌在床上,背上的伤口撕扯开来,痛得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你……墨月……”她痛苦呻吟。 黑暗中那一抹高大身影冷冷盯着她。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色,但是却能感觉到他怒火般的眼神落在身上,欲将她焚烧殆尽。 他怒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女人。夙御天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为他筹谋?!是他灭了唐国,你的父皇母后因他而死。你本可以一走了之,与这一切断得干干净净。管这天下谁夺去。可偏偏你冥顽不灵,非要在这里等他归来。你想要他坐上这个梁国的皇位,你想要他得了天下。” “你鼓动谢家和几大世家去死战,你让三万护卫军自相残杀,为祸京师。李洛瑶,你出去看一眼,去听一听,整个京城如今是人间地狱。多少妇孺被残杀,多少百姓家被疯了眼的护卫军洗劫一空?你听见了吗?那是不甘心的冤魂在哭泣,那火光是你从地狱里带给他们的红莲业火!” “李洛瑶,你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复唐国的仇?” 他每一个字每一句都淬了剧毒的鞭子,一下下狠狠打在她身上。 床上单薄的人影一动不动,仿佛死了。 许久,她慢慢抬起头,外面传来昏黄的光线照在她如雪般白腻的面上。 她静静看着黑暗中的墨月,声音冷得如同地上的冰雪:“是,是我鼓动谢家和周氏死战,是我让明琮去杀了护卫军统领周兴,搅乱局势。这梁京中死的每一个冤魂都应该找我索命,每一个被兵灾拆散的家都是我无法洗净的罪。这笔罪孽早就应该算在我的头上,自从我踏进梁国的那一刻起,早就是命中注定。” “可是我不会后悔。” 她轻笑,声音轻快:“我一点都不会后悔。墨月,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快活。只要他回来就可以看见用血洗净的梁京。他若回来,被惊怕的世家们都要以他马首为瞻。因为没有血一样的教训,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才是乱世中庇护他们的神!” “是他!唯有他!唯有他手中的长剑可以平息这场乱世。只有他才可以给天下人一个百年清平盛世。” 她眼中灼灼发光,犹如暗夜的星子在闪烁。 她慢慢支起身子,看着外面重重黑夜,声音恍惚:“为了他也好,为了复仇也好。我不能忘记,父皇母后的头颅被叛将挂在城墙上的那一刻。我也不能忘记祈儿在我怀中跌下城墙的那一刹那。” “在我跳下城墙打算以身殉国时,是他把我救起。从此以后,我天女也好,祸水也罢。我若可以助他得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天下,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屋中寂静无声,唯有外面轰隆隆的砸门声。 疯了的护卫军将谢家作为最大的敌手,一天一夜,他们疯狂要闯进来洗劫,特别是当他们知道那艳重天下的青鸢公主就藏身谢家中…… 空气中又传来柴火刺鼻的气息,浓得无法呼吸。 黑暗中,墨月慢慢道:“原来如此。你早就想好了一切后果。” “是。”青鸢疲倦地靠在床上,轻笑:“我早就想好了。我是不详之人。东方卿也罢,夙御天也罢,谁得到我都不会有善终。……不过我都要死了,也管不了。” “那你有没有利用我?”墨月忽然问道。 他冰冰凉凉的手握在她细瘦的脉门,生平第一次,他想要真真切切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黑暗中,青鸢看不清他那张和东方卿一模一样的脸。她忽然伸手轻抚他的轮廓:“墨月,你说要带我去鬼谷,带我治心病。可是我很早很早开始就已经开始不想活了。你能救起一个想死的人吗?” “是不想活,还是不想离开他而活?”墨月问。 她的手掌冰凉如他。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她和他一样都是生性凉薄的人,灵魂那么冷,偏偏要做那等自己也不明白的热血事。 是什么时候,这奇异的女子走进了他封闭的心谷中。她的孱弱和坚强在身上交织成奇异的光芒,令他无数次想要转身持剑离去都不可得。 他不明白为何有这样的女子会存在这个滚滚肮脏的乱世中。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整个京城几千几万万的人命她从不放在眼里。可是她又似乎什么都在乎,迟迟不舍得就此弃了他们离去。 她宁死也要留下来为所谓的清平盛世拉开那帷幕的一角。 “我不知道。墨月……”青鸢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墨月,我真的不知道。在这乱世中,我是谁的谁?似乎都不是。” 她重新昏迷过去,背后的血迹缓缓弥漫开来,像是黑暗中忽然开放的红莲,充满了不详。 墨月将她缓缓抱在怀中,紧紧的,再也不放手。 …… 梁宫中,哭声震天,火光四起。往日恢弘的崇德殿化成一片焦土。其余几个大殿也好不到哪儿去。 四处有奔走呼号的宫人。他们如同被惊吓过度的鸡犬,抢着一切可以抢走的东西。惊惧和绝望中他们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戾气。 他们互相抢掠厮打,甚至自相残杀。 谣言四起,疯了一样在后宫中滋长。谁也不知道这些谣言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波又一波,怎么都制止不了。谣言不杀人,但是人心杀人。 皇后周氏和梁皇柴承嗣呆呆坐在甘藻宫满是灰尘的殿中。他们面上都是一样的表情,木然又无望。至今为止,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明明安排好好的刺杀竟然被青鸢逃脱生天。精心准备的三万护卫军瞬间群龙无首,为祸京城。 更令他们无法想通的是,那皇宫的四门,到底是谁用铜汁浇了个死死的。高高的城墙阻挡了里面所有人一切生机。 还有那不断冒出的谣言,让宫人大乱,御林军杀得血流成河都无法制止,最后只能护着帝后二人躲在这经年不曾来过的甘藻宫。 “皇后……”幽幽的呼唤在殿中响起。 皇后周氏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她茫然四顾,这才发现是梁皇柴承嗣。她的夫君,她的皇上。 可是为什么今日看来,她竟然如此厌恶他。 她厌恶他的软弱,厌恶他只有俊秀的皮囊,成日吟诵那些无用的诗词,却撑不起这一片江山。甚至连最后一击都如此犹犹豫豫。 怒火在心头燃烧,烧得她理智皆无,烧得她浑身颤抖,面目扭曲。 她讥讽看着他,无声的自嘲:看啊,她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若是换成别的男人是不是会好点?最起码现在应该将她搂入怀中,安慰她大不了生死一处,而不是这样怯怯呼唤她。 皇后?她这个皇后从第一天坐上凤座开始就没有舒心过! 皇后?她这个从未有存在感的皇后何时有过大权在握的畅快? 梁皇柴承嗣被皇后周氏凶狠的眼神吓得缩了缩。 “皇后,你……” 他还没说出口,忽然“啪”的一声,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这一记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差点滚落高高的御阶。 “你你……”梁皇柴承嗣惊呆了。 他捂着脸呆呆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皇后周氏。他被打蒙了。他只是想问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毕竟都失败了。 皇后周氏一步步走来,眼神狰狞,面容失去端庄婉约。 她怒视着他,仿佛隔世的仇人:“都是你!都是你救下青鸢那个贱人!是你将她从父皇手中救走,若不是你,她何以苟活至此?她若死了,夙御天怎么会有反叛的野心?……” 她不停地咒骂,字字句句毫不容情,极尽羞辱之能事。梁皇柴承嗣听得惊呆了。 他嘴唇颤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皇后周氏骂完,喘息着住了嘴。她不再看那脸色煞白的梁皇柴承子,忽然一扭头对身边侍卫冷笑道:“来人,将他绑了!” 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皇后周氏桀桀冷笑起来:“怎么?想不想活着?我们失败了。皇宫出不去,外面的护卫军乱成一团。夙御天要来了。在他手中死,还是搏一条生路?” 她轻蔑地看着地上瘫软成一团的梁皇柴承嗣,冷冷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皇上,为了臣妾,您还是牺牲下自己的性命吧。” “不!你……”梁皇柴承嗣惊叫起来。 他满脸通红,跳起来指着皇后周氏怒道:“你这个恶毒的妇人!你大胆!你以为你杀了朕,夙御天会放过你,放过周家吗?……你不要太天真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寒浸浸的匕首直透他的心口。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漏了底的沙袋,缓缓软在地上。 皇后周氏冰冷的眼眸在他眼前放大。她轻启红唇,一如他从前刚娶她时候那么艳丽。 她说:“可是臣妾顾不得了啊。皇上,臣妾想活着呢。” 写的比较满意的一章。墨月表白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密道 想活,原来都是想活罢了。 梁皇柴承嗣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是的,为了活。他也想活着,可是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里了。 在闭上眼的时候,他看见四周人的目光炯炯,像野兽一样。 这个乱世,都疯了。 皇后周氏放开手。温热滑腻的鲜血在手上蔓延。她大口大口呼吸却说不出一句话。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从前她连蚂蚁都不曾踩一脚。 现在却杀了人,而且还是她的丈夫。 皇后周氏先是茫然扫了一眼殿中众人,然后激灵下尖声叫道:“还愣着干嘛!陛下驾崩了!都除服除钗,恭送陛下龙驭宾天!前往西方极乐!” 整个甘藻宫在沉默一会,这才三三两两响起不情愿的哭声…… …… 天亮了,经过一天一夜的攻打,整个谢家府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原本的高门大户硬生生被轰掉一大截,里面一片焦黑,甚至看不出原本精致的亭台楼阁,曲廊幽户。 乱军还闹哄哄挤在府门外,大胆一点的已经冲了进去各自据守有利地形。他们以为谢家是最好攻打的,更是以为谢家靠的是诗书传家,不过是软脚虾。可是事实却恶狠狠给了他们教训。 所有的世家府门中,只有谢家是最难啃的硬骨头。每当他们自以为能攻进去后,总是会从不一样的地方杀出一群玄衣少年。他们一个个不畏生死,手中刀剑锋芒毕露。 这些人气质不像是家丁,更不是护卫,可是他们的眼中不畏生死,倒下还能爬起来,爬起来还能再战。 他们听从号令,同进退,训练有素得犹如一支精兵。若不是乱军人多又窥视据说藏在里面的青鸢公主,早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抢掠别处去了。 天色微微亮,打了一天谢府的乱军开始露出疲态。 已经第二天了,早就不少乱军悄悄离去前去劫掠别的高门大户,不再谢府这里耗着。可是还是有又不少乱军不愿意离去。 他们眼睛通红地看着谢府那深宅大院,仿佛能透过断壁残垣看到那名动天下的青鸢公主。 她就在里面,据说受了重伤,无法移动。若是能攻进去……无数双野兽一样的眼睛流露出贪婪的光芒。 乱世中,他们早就抛弃了礼义廉耻,越来越像野兽…… 忽然有人欢呼一声,众乱军纷纷看去。只见几个士兵搬出一箱箱的书。他们正愁没有东西可以引火烧了这座可恶的谢府! 火被点燃,吞噬着那写书册,浓烟冒起,整个谢府开始处处皆是火光…… …… 谢府大堂中,老幼妇孺都静静靠在一起。有人在烧热水,有人在递饭食,所有人的脸上十分凝重,可是没有人发出一声。 谢韵轩稳稳坐在大堂的上首闭目养神。 他身上衣袍纹丝不乱,面色如水。忽然满脸疲惫的谢安华面色剧变匆匆进来。 他看见父亲,立刻悲愤跪下:“父亲,那些贼人……贼人……找到了藏书阁……把您珍藏多年的古籍都拿出去烧了。他们还要烧掉整个谢府。” 底下原本沉默的谢家众人忽然喧哗。有的忍不住悲恸起来。 谢家诗书传家,藏书阁有十几处,这些都是谢家的根本和骄傲。可是现在却被野蛮的乱军一包火烧了。 他们谢家将来又拿什么来修身齐家? 一直不为所动的谢韵轩苍老的面上忽然抽搐起来。金山银山都可以没有,可是这是他谢家几代人最看中的珍宝。这些很多是孤本遗作,失去一样都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底下隐隐有抽泣声,可能是想到了那些在乱军中死去的谢家子弟们。整个大堂中顿时悲色弥漫。 此时,谢安华奔了进来。经过两天一夜和乱军的鏖战,他早就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和冷静。此时的他神情愤怒,身上的锦袍已经被剑砍,被火烧变得支离破碎。 可是他浑然不在乎。他闯了进来,大声道:“乱军要烧府,西苑已经烧起来了,赶紧过去救火。” 堂上众人都惊呆了。 西苑离青鸢公主的住处最近,如果火势蔓延过来,那一定糟糕。 谢韵轩连忙对众人道:“赶紧去救火” “不用了。”堂外传来淡漠的声音。 众人看去顿时愣住,只见那位神神秘秘的玄衣男人抱着青鸢出现在大堂口。 他环视四周,便默默抱着青鸢进了大堂,然后将她小心放在椅上。众人纷纷惊诧得合不拢嘴。青鸢公主身份尊贵,而且她可是烈王的人,怎么可以和别的男人做出如此失礼的事? 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到她的身上,青鸢仿若未觉。 她抬起头对墨月低声致谢后,便回头看向谢韵轩。 “谢老爷子,乱军开始失去耐心,要烧府了。如今还能撑多久?” 她问得很平淡。只是这两日一夜她伤势似又重了。她身上素色衣衫越发显得瘦骨伶仃,巴掌大的脸上双眼越发显得大。 谢韵轩摇头:“估计只能撑两个时辰。” 青鸢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悠悠看着外面昏黄的天空,无数条浓烟在半空中张牙舞爪。乱军已经失去了耐心,想要把谢府付之一炬,连同她。 青鸢想着忽然脸色一白又咳嗽起来。她咳得很痛苦,身子不停颤抖。时不时有血沫跟着咳出来。一旁的墨月伸手抵在她的后心,直到她渐渐平缓呼吸。 那一箭重伤了她的心肺,若不是她心中一股气撑着恐怕也熬不到现在。 谢韵轩面上流露不忍:“公主,你赶紧走吧。谢府保不住了。” 青鸢沉默下来。 此时京城中的局势一团乱麻。皇宫四门被封死,恐怕境况也不好。一切只等夙御天进京城来平定乱局就可以身登大宝。 而她身受重伤,再不安心养伤恐怕就要香消玉殒。这个时候离开是最好的选择——避开危险,保存自己。 可是…… 她缓缓摇了摇头:“此时离开岂不是无情无义?”她看向谢安玉和谢安:“谢家是被我拖入这场乱局的,我与你们同在此处。” 堂下谢家众人顿时纷纷感动。他们不惧生死,为了谢家而死理所应当。只是为了什么而死,才是值得去追究的。 眼前的青鸢绝美又虚弱。她分明只是个弱女子,可是情深义重不输男人。而且她若是在此处,也许谢家在这一场兵祸中还有点生的希望。也许,这就是青鸢不顾危险要选择在谢家藏身的用意。从前还有点点猜测的谢家众人纷纷羞愧低头。 “谁说你要留下来?”一旁默不作声的墨月忽然冷笑开口。 他厉目扫过堂中众人,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无情:“他们的生死与你何干?是他们决意要荣华富贵,权势满门。现在他们所求的为他们带来灾祸,受着便是。你和他们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要不是你伤重不可以轻易奔波,何必陷在此处?” 墨月说得冷漠无情,字字句句入木三分。底下的谢家众人听得诧异莫名,谢安玉和谢安华两人更是听得满脸涨得通红。 话是这样说没有错,但是……但是…… 谢韵轩一声叹息,深深对墨月行了一礼:“这位侠士说得没错。是我等贪生怕死不应该让公主跟着受过。” 他正色对青鸢道:“当初谢家选择殿下是因为殿下的人品和实力,是谢家的选择。现在乱局当前,谢家只应该面对,不应该懊悔。公主,借一步说话。” 他说着转回了内堂。 青鸢幽幽看了一眼墨月,轻声叹息。墨月不看她的眼神,将她抱起随后跟着谢韵轩走进了内堂。到了内堂,没想到并没有见到谢韵轩的身影。 墨月犹豫了一会,从内堂唯一的侧门走了出去。走了一会,果然看见谢韵轩在前面等着。他看见墨月和青鸢跟上,沉默的继续往前走。 谢府在梁京中的豪门权贵中并不算门庭很大,但是却十分狭长深邃。墨月抱着青鸢跟在谢韵轩后面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停下来。 谢韵轩带着他们七绕八拐的,在府中穿行。 天色昏昏,处处是被乱军丢进来的火苗烧着,有些木质的亭台楼阁都已经开始烧了起来。不过好在谢府百年底蕴,用的都是上好的楠木,而且刷上了防火的漆。这样一来火势蔓延的并不是很快。可是就算是这样,再撑两个时辰也是会渐渐烧了起来。 青鸢看着阖府一地狼藉,轻声对墨月道:“你方才何必说得这么不留情面?谢家已经遭了大难……” 墨月打断她的话,冷冷道:“最不耐烦就是这种假斯文的人,明明要的是荣华富贵,却偏偏事到临头怨东怨西。不知道有句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 青鸢无言以对。 墨月冷哼一声便不再与她说话,几步追上谢韵轩的脚步。 谢韵轩带着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平凡无奇的假山前。这地方很偏僻,假山四周杂草丛生。 墨月警惕地看了四周,口气不善:“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眼神都是狐疑,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样子着实令人胆寒。 谢韵轩叹了一口气:“侠士不用怀疑,这是谢家的密道,可以直通城外。现在侠士带着公主走吧。这里是最安全的。” 青鸢轻柔叹道:“谢家为什么不走?” 谢韵轩摇头:“罢了,他们不愿意走就算了。总之谢家几百年,就算是嫡系一脉都死了,也不会没落的。” 墨月点头:“说的也是,狡兔三窟,谢家几百年总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青鸢看见谢韵轩虽然说得平静,但是眼底的黯然怎么都遮掩不住。即是有准备又能怎么样,谢家旁系肯定不如嫡系一脉有才能。 谢韵轩不多话,在假山四个地方扭了扭,忽然地上微微颤抖起来,一块能容一人半进入的密道出现在三人面前。 青鸢能感觉到里面幽冷的空气吹来。这密道一定是设计得十分合理,这么久了里面竟然没有腐臭味。 墨月抱着青鸢站在一旁却不下。 谢韵轩正要问,忽然外面传来一声轰响。这声响震得心都要跟着跳起来。青鸢皱眉。谢韵轩面色苍白,越发显得更苍老了。 他叹息:“谢家守不住了。” 青鸢越过墨月的肩头,果然看见谢府的门口火光滚滚,声势比前几日更大。浓烟燃上天际,像是一条条肆意的狂龙。 青鸢倒吸一口冷气。 喊杀声远远传来,四面八方,无法逃避。 谢韵轩默默对二人行了一礼转身要走。忽然墨月开口:“谢老爷子不进去吗?” 谢韵轩回头苦笑:“老夫一把年纪了,多活两日也是无用。” 他说完整了整衣衫,转身从容走向那片喊杀声处。 身后,墨月和青鸢沉默目送他离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这场梁京的兵祸又到了最可怕的一夜,不知道这一夜还有多少人要无辜死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死战 整个京城陷入一片火海中。整整两天两夜了,群龙无首的三万护卫军为祸京城,谣言四起,皇城紧闭。 绝望和无序令他们成了拿着兵器的土匪、强盗。进京所为何事他们不知,只知道此时军心纷乱,人人自保。而且不知道何时皇宫忽然升起了白幡。这无异于是告诉所有人梁皇驾崩! 整个梁国已是无主! 这个消息犹如一滴水滴入沸腾的油锅中。早就杀红眼的士兵们更加疯狂的抢掠。他们踹开一栋栋民宅,像是疯了似的烧杀抢掠。稍微富裕的富户更是他们的目标。 只有那些高门大户,有家丁守护的才能稍稍幸免于难,可是损失也是必不可少。还有那些在梁京中声名远播的豪门世族已经动了逃离梁京的心思。 他们悄悄将家中的金银珠宝都搬上马车,然后带着家眷,在家丁的护卫下一起离开京城,离开这人间地狱。 能逃走的自然是幸运的,不能逃走的只能在这地狱般的京城苦苦挨着,只盼着有一位英雄可以横空出世,拨开这场乱世血幕,还原本一个清晏世间。 可是没有……两天两夜了,没有一丝丝动静,这场残杀好像没有终点。 …… “杀!” 谢府中杀声震天。每一处都是火光,每一处都有生死厮杀。血光溅起,尸首躺下,往日的白墙被血洗了一遍,发黑的令人触目惊心。 每一处亭台楼阁都没有了往日的琴韵墨香,而是焦土一片,底下烧焦的房梁下更不知是敌还是我的尸首。 百年书香谢府被彻底毁了。无数的乱军聚集成群大肆烧杀。两天久攻不下的戾气在这一刻宣泄出来,化成更疯狂的破坏。 此时在谢府中的某一隅,厮杀更加惨烈。为数不多的谢家子弟们一个个血色满面。他们每个人都已力竭了。两天的不眠不休应对这些如蚁蝗的乱军,他们不知道上一次喝水歇息是什么时候。 这些乱军都是周兴的部下,足足有几千人。他们疯了一样要前来报复谢家。周家和谢家早就在变乱之前就已经是死敌。如今明显周家兵败如山,自然是要拖着谢家一起死。 更何况听说那倾国倾城的青鸢公主还在谢府中,若是能抓住她,不愁夙御天不和他们谈判。 厮杀还在继续,天色已经沉沉,烟雾把最后一点光亮都遮挡。一波又一波的乱军人潮涌了过来,然后被杀退,留下几具断肢残臂。 黑暗中点点火把是周围环伺的野兽眼睛。它们贪婪地盯着谢家疲惫人群中的一点雪白。在那阴影中安然坐着一道雪白身影。 她被一小块假山石头挡着,看不清面容,可是光是这一小片倩影就足以令人发狂。 她果然还在!果然还藏身在谢家! 只要得到她就可以得到这个天下!!不管这个念头多疯狂多不切实际,可是这种运道的事谁能说得清楚?谁都知道夙御天是因为得到了她才有了如今如日中天的实力啊! 进攻又一次欺上,这一次乱军人更多了。谢家子弟们重伤好几个,一个个已经支撑到了极限的感觉。 “杀啊!拿下他们,公主就是我们的哈哈哈!”有人狂笑着,挥舞着刀疯狂重新冲了过来。 他的狂言狂语激起其余乱军的野性,很快他们纷纷怪叫着挥舞着各种兵器冲了过来。一战方罢了的谢家子弟们一个个不得不剑上前应战。 他们不能退了,这已经是谢家最后一块安全所在。身后是密道,谢家家主终于打开密道让老幼妇孺从密道逃脱。 他们守在这里,多守一刻就是多保护一人,就是守住谢家最后一点根基和血脉。 不断有谢家子弟倒下,不断有人血战到了最后一刻。 青鸢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耳边有哀嚎声,有痛苦的呻吟声,甚至有人倒在她不远处,鲜血溅到了她的衣裙下摆。 血是温热的,只是在这样的天气中很快变得冰冷。 她看着一具具鲜活的生命在她的眼前缓缓失去了生机。她慢慢捂住心口,心口是冷的,冷得生疼。 这一切的变乱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啊。 墨月说得对,这梁京中死的每一个冤魂都应该找她索命,这笔罪孽是她永世都无法洗脱的。 身边的墨月没有动。他只是冷冷袖手旁观,旁人的死活似和他没有一点关系,那些痛苦倒下的谢家子弟们对他来说只是犹如蝼蚁草芥。只有在剑刃朝着青鸢而来时,他才会冷冷反击。而且是一击必杀。 他犹如一座黑色的山岳,站在她的身后,无可撼动。 这次的乱军似铁了心要杀尽谢家所有人,攻势十分猛烈。不断有人涌上,乱军士兵密密麻麻,甚至谢安玉和谢安华两位平日谦谦君子,富贵了大半生的世家公子都要提剑砍杀。 但是奈何还是无法抵挡,乱军太多了,没有尽头的错觉。谢家子弟们狼狈步步后退,可是退又怎么样?退后也是死。 终于有人悲呼一声:“太公,我们守不住了。” 他的悲呼在下一刻被生生扼断。青鸢看去,是一位很年轻的谢家子弟,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满脸血污都遮不住他的稚气。 青鸢看见老迈的谢韵轩脸色剧烈抽搐起来。她顿时明白,能唤太公的是谢韵轩的孙子辈,也许是最优秀的。 青鸢捂住眼睛,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她会受不了。这不是防守,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因为她在这里,是以给他们带来的是更大的灾祸。 她终于忍不住唤道:“墨月,帮帮他们。” 墨月不动如山,冷凝的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我走。墨月,带我走吧。”青鸢低声道,眼底都是哀求,“我错了,带我走吧。” 墨月依旧不语。 而那边乱军终于看见谢家的防守已经不行了,欢呼一声扑了过来。青鸢看着那一片寒光闪闪的长剑长刀如林而来,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下下去又有几人可以生还?也许她最终还能活着,但是他们却一定会死。 “呼”的一声,像是在平地忽然卷起了千堆雪。青鸢只觉得周遭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她诧异看去,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在乱军前一卷,手中软剑寒光点点,一下子成排的乱军无声无息地倒下一大片。 他一击得手也不停下,如同一道旋风卷入了乱军中。 青鸢忍不住出声:“是明琮!” 她眼中忍不住泛出水光。明琮来了,他也要来了。 因为明琮行刺了护卫军统领周兴之后就出城去寻夙御天了。两天两夜,他能回转,一定是夙御天赶到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归来 这异变还没落下,忽然地上传来颤抖。像是地底有闷雷滚过,又似巨龙要翻身。所有的人都愣了,明琮趁机多收割了更多的性命。 忽然有人惊叫一声:“有人来了!” “马蹄声!” 马蹄声?哪里来的马蹄声?三万护卫军都是步兵, 青鸢忽然惊醒过来,她叫道:“是烈王!是他来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谢家原本已经疲惫至极的子弟们一下子惊醒过来。是啊,放眼梁国,除了烈王夙御天有骑兵之外还有谁有? “是烈王!是烈王来了!” “烈王!烈王!” “……” 无数的呐喊声汇集起来,低沉的士气一下子奇迹般高涨起来。乱军开始惊慌失措,有的人开始偷偷退后,惶然四顾准备逃走。 青鸢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那一处,那边黑烟滚滚,暗红的火光重重。看不到什么,可是她却似乎看见在黑暗中,那一袭黄金衣甲下那张冷峻的容颜。 马蹄声更近了,四面八方犹如怒涛传来。乱军终于慌了,一个个丢盔卸甲怪叫着四散跑了。惊魂未定的谢家子弟们一个个呆呆看着他们如鸟兽四散。 青鸢捂着心口,那一颗脆弱的心在剧烈跳动着,不知是这声响太响,还是因为他。 终于马嘶声近得犹如在眼前。青鸢听见有人呼喝着冲了进来,当先一人金光闪闪,直冲乱军而来。 青鸢急促叫了一声,她想要看得更清楚可是除了一柄利剑外再也看不到那人半点。 她还要再看,忽然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诧异回头,只见墨月一把抱住她就往后走。 青鸢急忙问:“墨月你带我去哪儿?” 墨月一声不吭,足尖轻点,穿过那些挤成一团的谢家人。青鸢被他箍得死死的,再加上她身受重伤早精疲力竭根本没有力气挣脱。 她竭力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可是却怎么都看不到。 墨月走得很快,身后的喊杀声和铁蹄声都被甩在了身后。青鸢黯然闭上眼。她轻声叹息,果然是自己奢望太多。 她为夙御天打开下眼前这局面,只需他前来收拾旧河山就可以登基大宝。这一切,她都做到了,夙御天也归来了。 可是,墨月却不会让她在这里多待一刻。若不是为了她了无遗憾随着他回鬼谷,恐怕早就将她打昏了带走。眼下忍到此时已是极限。 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寒冷刺骨。墨月鬼魅的身影快得令人无法捕捉,密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究是……再也见不到了。青鸢心灰意冷,只觉得自己躺在的是铁石的怀中。浑身上下那一丝丝热气都消散了。 她心中涌起酸酸涩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陌生,从未有过。像是心心念念的重担从心头放下,那片刻的茫然和无措,又似有什么从心底深处割开再也不能拥有。 她忽然无声地哭了。 原来一切都是她佯装的淡然从容,不知什么时候那个霸气又热情的男人已在她了无生趣的心底埋下一截根,深深抓住她的心魂。 她要走了,从此离开他的身边,再也不能看见他那邪气又威风的侧颜。再也不能被他拥在怀中,絮絮叨叨地念着琐事。他身上热气总能将她浑身寒气驱散。 午夜梦回,她再也不能在他的怀中醒来,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声平复她因为噩梦带来的惊惧。 再也不能了……她答应要走的,她不得不走的。 “青鸢!”忽然一声焦急的呼唤声响起。 青鸢浑身一抖。她猛地睁开眼竭力回头看去。一张满是风霜的脸乍然就在不远处。 “御天?”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是他! 他真的来了! 他从千里之外的跃龙关赶来了! 她浑身发抖。她想要挣扎,可是背后的剧痛令她痛得似被劈开成两半。 “青鸢!”夙御天持剑朝着她奔去。他头盔不知去了哪儿,长长的墨发散在寒风中,风尘的面上皆是点点血迹。 他的眼中从未如此焦灼的神色,那是百战百胜从未有过。 他大喝一声砍翻眼前鼠蹿的乱军士兵,一路踩着鲜血和尸体朝着她大步奔去。他眉眼如昔,似魔魅又似神祗。 那一身金光闪闪的铠甲早就血污遍身,可是依旧无法挡住他那百战而归的杀气。 是他! 是他! 他来了! 夙御天来了。 他踏着千山万水,踏过跃龙关到梁京每一寸,终于不负她期望安然回来了。 “御天……”青鸢颤抖得不能自己。 血从口中涌出,她“呕”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墨月大惊,怒道:“你疯了!收心!收心!!” 青鸢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她已经伤了心肺,墨月的伤药再好在此时已无法再制止她的伤。 墨月停下脚步,看着怀中一口口呕血的女人,一股怒意从心头升起,无法抑制。 他大怒:“李洛瑶,你就这么想和他在一起?!宁可死了都要死在他的面前?” 青鸢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她颤抖地握住他的手,眼中都是哀求。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从得了心疾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红颜薄命,无法善终。 可是她想最后看一眼,看一看他曾经为她许诺的盛世一统…… 第二百三十四章 密道崩塌 墨月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他手指如莲绽开,急速点上青鸢伤口附近大穴,但是此时已是无用。 青鸢不断呕出鲜血,谁也不知道她那么瘦削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多血。她伏在他的怀中蜷缩成一团,犹如被折断双翼的鸢鸟。 青鸢死死盯着他,眼中的哀求越发弄了。她握住他的手因为剧痛痉挛着细瘦的手指扣着他的手掌,几乎要嵌入肉里。 墨月眼渐渐红了。 武功再高再强又怎么样?他救不了一个濒死的人,一个心伤到了极点的她。生平第一次,他的眼中忽然出现茫然。 原来他并不是天下无敌。在她的面前他早就一败涂地。 身后乱哄哄的,喊杀声和惨呼声混在一起。 墨月仿佛没有感觉,只是默默看着她的痛苦。背后有兵刃声起,他却似没有听见,只是静静看着怀中的青鸢一口又一口地吐血,一点点消逝了生命。 “铿”一声脆响,火花四溅。夙御天被震得退后一步。他手中的长剑硬生生在坚硬的石头上砍出一道深深裂痕。 他诧异抬头,不知何时墨月抱着青鸢已飘然到了一丈远。他什么时候挪的位置竟然一点都没有看见。他就像是凭空就这样原地消失。 夙御天眼中浮起浓厚的杀气,大喝一声,长剑如怒涛席卷着朝着墨月的背后而去。疾风卷起地上的残雪,四周的断壁残垣被这股劲风卷起残片直击而去。 墨月还是纹丝未动。就当夙御天以为他就要中剑时,忽然四周空气粘稠得几乎令人迈不开步。夙御天手中的剑风硬生生慢了下来。 他从未见过这等情形,大喝一声咬牙继续向前刺去。墨月忽然动了,他抱起青鸢忽然朝着前面走去。 夙御天一愣,满身杀气顿时卸下。他不知道墨月到底怎么了,但是方才的异动让他直觉感觉到有问题。 他心焦青鸢安危,拔腿就追上前去。在前面的墨月走得不快不慢,可偏偏怎么都追不上。夙御天眸色沉沉,不知墨月到底施了什么法子。 不过墨月武功比他和东方卿加起来还高上许多,自然不可以用常理推断。 墨月抱着青鸢很快走到了密道旁。密道直通地底,吹出冷浸浸的寒风。夙御天才刚看见,就发现墨月抱着青鸢一下子消失在密道口。 他急忙追上,可是还没等他踏入,一股强大的劲风扑面而来带着源源不绝的杀气。夙御天避无可避,只能长剑在面前虚晃一下。 “砰”一声,他的长剑劲力只堪堪将面前的劲力劈成了两半,可是墨月的劲力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裂成两半的劲风重重打在了夙御天的肩头。 他整个人似撞上了两个大铁锤,直倒飞了出去撞到了假山上。假山承受不住劲力哗啦碎成了千万块。 好半天夙御天才挣扎从碎石中爬出来。“呕”一声他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眼中皆是骇然。墨月消失在密道比他早几息的时间。他是故意等着墨月走远了才打算跟上。难道说墨月是故意等着他要杀他?还是内力放缓,只是在这里让他撞上? 不管是不是这两种可能都十分可怕。前者有杀心,后者说明墨月的功夫已经匪夷所思。而墨月如果起了杀心,那他就绝对逃不过。 夙御天此时身上断了两根肋骨,血沫吐出来还带着血块,不知是不是被方才墨月的那一下伤到了肺腑。 方才那一下子若不是他用剑劈开,恐怕这个时候早就不能到动弹了。 他捂着胸口,魔魅的唇边血迹宛然。他目光锐利地看着那黑黝黝的密道口,像是一只黑暗中的兽,耐心地等着。 外面的喊杀声渐渐稀少,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夙御天头也不抬,只是死死盯着那密道出口。 身后谢韵轩领着江梅川和其余几位将军匆匆前来。 “殿下,皇宫四门紧闭,打不开……”江梅川才刚说了个头,眼前人影一花,方才还在跟前的夙御天一下子消失不见。 他诧异看去,只见夙御天消失在密道口。众将军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江梅川第一个回过神来,急忙道:“赶紧去追上殿下!” 他话音刚落,忽然地底传来一阵轰鸣。谢韵轩脸色剧变:“密道……密道要塌了!” 所有人都惊了。 江梅川急忙怒道:“还不赶紧去救殿下……” 他话音刚落脚下地动山摇,所有人都站立不稳。谢韵轩一把抓住江梅川,对旁人大吼:“快撤!快撤!”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绝处逢生 密道口冒出烟雾来,如巨龙叹息,带着地底传来的森冷气。所有的人都站立不稳。几位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立刻纷纷退后。 谢韵轩和江梅川被赶来的谢安玉和谢安华拉开。一群人跌跌撞撞跑出去十几丈远。身后传来连声轰鸣声,一股强大的气浪扑来将他们打翻在地上。 烟雾散尽,江梅川等人从烟雾中起身。他们看去,顿时面如土色。只见偏僻的后园整整塌了十几丈的深坑。 幸好谢家在挖这条密道的时候加固了围墙和地基,不然的话四面的院墙一定跟着坍塌。梁国中有国法,京城中不可开挖密道,违者斩。不过各大世家都或多或少留有藏身之处。 谢家也不例外,只是谢家先祖更加谨慎,找到了一条天然密道可以直通城外。经过整修便成了谢家最后压箱底的砝码。 可是现如今百年的密道竟然坍塌,谢韵轩等谢家人诧异不亚于任何人。 这密道怎么可能坍塌了?谢韵轩看着眼前尘土弥漫,忽然喃喃道:“难道是……难道是……” …… 地动山摇终于停下。夙御天好不容易才慢慢睁开眼。眼前四周一片漆黑,浑身剧痛难当。在脚踝疼痛更甚。脑中空茫茫的,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慢慢扒开身上的碎石,脚一动锥心刺骨的疼痛传来令他闷哼一声,冷汗涔涔。 这疼痛让他在余震过后瞬间清醒过来。他想起了方才进入密道时的情形。 当他踏入密道就借着头顶的微光看见了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地底。他心中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冷气。乱世中世家大族都习惯建造一些密室和密道藏金银和逃生。可是谢家这条密道的规模还是让他震惊。 谢家的低调令人无法想象,这一条鬼斧神工般的密道是人为开凿的。 夙御天慢慢下了密道,此时他谨慎许多。他不知道墨月带着青鸢到了哪儿,但是以方才墨月在密道口推出的那一掌来看,墨月应该在他不远处。 他并不害怕墨月突然出现杀他,但是他怕的是自己在连青鸢的面还没见到的时候就死在墨月手中。 夙御天慢慢拾级而下。他一手持剑一手轻抚密道墙壁。手中的触感冰凉滑腻,看样子密道的确是人工开凿,还整修了密道两边的墙壁。 他渐渐往下,头顶的光亮渐渐消失。但是他能听见密道口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听声音是江梅川。 正当夙御天靠着感觉继续往下的时候,忽然脚下一顿。他急忙运起目力看去,原来阶梯已经走完了,眼前的是一条幽深看不到终点的密道。 密道很长,迎面是一股冷到了骨子里的寒风吹来,意味着前面应该有出口。夙御天眼神沉了沉,继续向前疾走。 他已经确定了,这密道是谢家的逃生密道。这种密道一般是不可能设下陷阱的,顶多在密道出口下一个断龙石,断了后面敌人的来路。 所以现在他只要防止墨月从暗处袭击就可以。夙御天想定,脚步加快,一下子如电蹿了出去。 密道很长,他忧心如焚,恨不得能缩地成寸。正当他疾行不到片刻时,忽然感觉到地底传来异样的颤抖。 这颤抖初时不明显,但是不知为什么忽然一种很奇异的轰鸣声从脚底传来。夙御天俊脸上脸色剧变。 难道说墨月找到了断龙石? 这个念头一划过他的脑海立刻被他甩在一旁。不可能的,密道肯定是直通城外,而谢家再厉害也不可能从这里抄近路到了城外。 那是什么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数的念头浮上他的心头。地底传来的颤抖越来越清晰,夙御天一咬牙朝着密道的尽头飞奔过去。 不管如何他一定要找到墨月,找到青鸢! “轰隆隆”的闷响从地底升起,四面坚固的密道墙壁上开始纷纷龟裂,无数的石砖开始崩裂,无数的小石头如雨一样打在夙御天的身上。 他此时根本顾不得。眼前密道就一条,墨月能过的他也一定能过。 只是为何密道开始扭曲,像是一条柔软的面条一样开始变化形状。夙御天际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形。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轰隆”一声,天塌地陷。无数的石头朝着他重重压来,眼前避不可避,死期将至。夙御天怒吼一声,朝着密道裂开的某处缝隙扑了进去…… …… “哗啦”一声,夙御天终于咬牙劈开了压着脚踝的巨石。脚踝上一片血肉模糊,黑暗中看不清到底是不是被砸成粉碎。 他咬牙慢慢动了动左脚。剧痛传来,但是却能依稀看见脚面在动。 他重重舒了一口气。脚踝没有被压坏,只是皮肉伤。他拿起身边的长剑削了一片衣角将脚踝包扎好了,然后慢慢拄剑起身。 四周一片漆黑,一点光线都没有。夙御天运起目力也只能依稀看见眼前的几尺见方。 “该死!”夙御天狠狠吐出一口血沫。 困在这坍塌的密道中,如果运气不好,他只能等人来将他救出去。可是这样一来就永远也不要想追上墨月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心烦意乱。他却不知,在方才密道天塌地陷时幸免于难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墨月精算无遗,又起了杀心,除非夙御天他命不该绝,不然怎么能留他一条性命? 狭小的空间令人憋闷,夙御天拄剑试了试手脚,除了疼痛外筋骨并无大碍。肋骨的断处亦是暂时包扎好了,只是正骨的时候痛得他又差点昏死过去。 他动了动周身便放了心,慢慢摸索如何出去。 眼前乱石林立,夙御天略一沉吟拿出怀中火折。黑暗中火折亮起,稍稍照亮了眼前的情形。夙御天看去,眼前一亮。 在他面前横着一块巨石,巨石后便有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只要他能爬上巨石就可以翻过去。夙御天记住眼前石头的方位,灭了火折,拿起长剑狠狠刺入石头缝隙中,慢慢向上爬去…… …… 青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她慢慢转醒。 脑中空茫茫一片,不知身在何处。她想要张口却有一只有力的手抵着她的心口。一股浩瀚真气源源不断地从她心口传到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青鸢张了张口,苦笑:“墨月,你何必呢……” 她的声音中气很足,不像是重伤濒死的人。 昏暗中的火光中,她看见盘膝而坐的墨月缓缓睁开眼。 他低头,面上是她不明白的温柔:“你醒了?” 青鸢轻叹:“我是不是要死了?……墨月你何必浪费你的真气?你知道……这是没有用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地下墓室(一) 自己知道自身事。她此时浑身生机尽断全靠墨月强悍的内力撑着。若是身边不是墨月,她早就死得尸体都透凉了。身边的人如果不是墨月,哪怕换了东方卿都不可能将她的性命留到了此时。 不知是她命大还是命运奇特。 青鸢看着墨月的脸色,苦笑:“墨月,你放我走吧。” 明知她是必死之人,何必还要强留她在人间?她的血脉快枯竭,经脉也已充斥着他的内力,现在是他强行运转她周身血脉维持生命,若是断了一分她就会沉睡不起,再也不会醒来。 墨月仿佛没有听见青鸢所说的话。他看了看四周,忽然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青鸢此时才发现自己和墨月在一个很空阔的所在。她想要动弹,忽然身下一轻,墨月已经轻轻松松将她抱起。 他身材高大,抱着她轻而易举在四周细细看了一遍。 青鸢才发现这四周竟然是一个很奢华的墓室。之所以说是墓室,因为她曾经在唐国的皇陵中看过同样的。墙壁上雕龙画凤,画上都是金漆银粉,有的雕像上还镶嵌着金珠和玛瑙宝石等。 只是因为时日久了,宝物上蒙了一尘厚厚的灰,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掩盖不了宝物的奢华。 她靠在墨月的怀中,喘息匀了后,轻声问:“这是哪里?” 墨月扫了一眼,淡淡道:“谁知道呢。也许是梁宫地下皇宫。” 青鸢颦起秀眉,心中却是觉得不可能。乱世中梁国建国也不过是一百年不到,哪里有这么雄厚的财力和人力去建什么地下皇宫。 她忽然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墨月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本想带你离开梁京。下了地道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于是我找到了一处机关,试着破了一面墙壁发现了里面别有天地,我打开机关才来到了此处。不过因为这墓室有古怪谢家的密道塌了一半。外面的人进不来了。” 青鸢听了只是不信。 也难怪她不信。谢家的密道建了几乎有近百年,可以说从梁国建国就开始修建,若是有什么法子就可以一下子坍塌了,那除非是天地大能才有这个本事。再说,逃生的密道哪里会有机关?墨月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发现了这处墓室。 只是她想问却是有心无力。 墨月此时隐藏在黑暗中的神色十分复杂。他对青鸢说的话自然是骗她的罢了。 他当时见青鸢生机尽断心中悲愤欲狂。下了地道见夙御天跟来。他心中一万个念头想杀夙御天,却想到怀中的人拼尽性命也心心念念要见他一面。是以怎么都无法痛下杀手。不然进入密道的那道劲风早就能要了夙御天的命。 夙御天跟入密道之后。茫然中的东方卿抱着昏迷的青鸢竟然走到了密道的一处断头岔道。他心中悲愤,运起十成十的功力打向那堵墙。这本是泄愤之举,没有想到竟然十几尺厚的石墙竟被他打穿,露出石墙之后的墓室。 东方卿一心只想和青鸢同在一处。如今发现了墓室,大悲之下只觉得很合心意。 他下了墓室后找到墓室机关想要关闭墓室,却没有想到,谢家好不容易打通的半截密道因为墓室的突然移动而纷纷坍塌。 此等阴差阳错是三言两语说不清,只能说造化弄人。 墨月见她面色潮红,气短急促,心中黯然。他道:“你睡一会吧。一会我找到了出路就带你出去。” 青鸢眼中亮了亮:“御天在外面吗?” 话说出口她顿觉得不妥。可是奇怪的是这次墨月却是不生气。他淡淡道:“是啊,他在外面。你多撑一会便能和他相见。” 青鸢顿时低了头,脸上红潮浮起。她低声道:“还是不要见了。我这样……见了他又要生事。” 她口气黯然,幽幽在墓室飘荡开去,令人隐约鼻酸。 墨月突然冷笑:“他能生什么事?你见他便是他天大的福气,若是他敢生事,我一掌拍死他。让他做不成千秋大业的皇帝梦!” 青鸢见他生气连忙想要劝,可是一急又动到了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空荡荡的墓室中,她的咳嗽声一声声,分外清晰单薄。 青鸢好不容易咳嗽完,看着墨月,目光明澈如泉水:“墨月,我知道你不喜欢他。那我便不见他罢了……咳咳……我本就该走了。你说的对,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的心中有天下,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 墨月见她如此心伤,想要训斥,话到了嘴边却道:“你想见就见,这天下你想做什么事我便带你去做。” 青鸢一愣,旋即淡淡笑了。她看着墨月那张和东方卿一抹一样的脸,轻声道:“墨月,你待我真的好。” 墨月不语,只是玄眸越发深邃。 青鸢看了一眼墓室,问道:“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有出口吗?” 墨月半天才道:“不用出去了,在这里也不错。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出去。” 前一句是真话,后一句便是骗她罢了。 青鸢仿佛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异样。她忽然指着前面的墙壁,对他道:“你抱我去看看。” 墨月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出来。怀中的人几乎已经油尽灯枯,她想做什么他终不忍拂逆。于是他将她一把抱起,绕着墓室慢慢边看边走。 …… “哗啦”一声,夙御天痛得蜷缩成一团。此时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土石沙满脸满身。他原以为翻过巨石就可以入了之后的通道。却不曾想这密道半截早就坍塌得一塌糊涂。 他似乎走入了一个和之前密道截然相反的地方。夙御天看了看头顶。密道中已经被巨石堵死了,若是强行过去,以他现在状况除非让士兵们一起凿开通道才行。 眼下为今之计就是顺着这不知是什么地方的通道试试看怎么走出去,找到青鸢。 夙御天吃力站起身,拄着剑顺着通道慢慢往前走。他边走边用手抚摸光滑的墙壁。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密道和先前谢家的密道完全不一样。 谢家的密道墙壁是用普通坚硬的土砖砌成的,而这密道是用上好的青条石密密砌起来。青石在青州有产,一般是皇宫或者大富大贵之家才有办法运来铺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用如此奢侈的青石来砌墙? 夙御天一边走一边心念电转想着梁京中哪有如此大的地下通道,难道是梁宫的秘密通道? 他一边走一边试探着前方。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脚下的通道微微倾斜,似要直入黄泉地底…… 走了一小会,夙御天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他抬头看去,顿时愣住。 第二百三十七章 地下墓室(二) 只见眼前出现了两个一抹一样的墓室。墓室很大,一左一右,直通两边。 他忍着痛,绕着两个墓室走了一圈,顿时无奈。 这两个墓室真的是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哪里有标记和异样,而且看样子这里尘封百年,灰尘遍布,根本看不到有人走过的痕迹。 墨月到底将青鸢带到了哪?…… 夙御天深深皱起了剑眉。 时间一点点过去,受伤的脚踝已经开始肿胀,身体的疲倦一阵阵 青鸢慢慢看着四周的墓室。她此时身体中真气激荡,睡也睡不着,浑身又不能动,只能看着墓室的地形和雕刻。 忽然,她“咦”了一声。墨月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青鸢沉吟了一会,慢慢道:“这里像是唐代留下来的。” 墨月挑眉:“你说的是前朝?” 青鸢点头,她指着头顶的飞天十二玄女,道:“这些画笔力圆润,画像丰腴,笔力不急不缓,有皇室画匠的贵气。如今已经很少见了。” 墨月点头。 青鸢再指着那一头龙形图案,轻喘:“那龙,五爪爪尖更纤细修长,这是唐时画法。那莲花也是八十一瓣,九九八十一。九九归一。……” 她细细地说,墨月只沉默听着,并不打断她的话。虽然他知道她每多说一句就会多耗费他一分真气。真气会枯竭,她血气也会消散。 可是她想说,他便由着她说下去。 青鸢说了一会,说得口干舌燥。墨月见她累了,抱着她盘膝坐在墓室中央。在墓室中这是唯一有亮光的所在。在他们的头顶上不知是什么洞口光线穿进来,再看却又看不清楚。 墓室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青鸢倦极,靠着墨月的胸口沉沉睡去。 墨月愣愣抱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头顶的光线照在她近乎透明的脸庞,倾城的容色如寒冬中的花朵,下一刻就要枯萎。 他手指轻抚过她冰冷的面颊,最后在她鼻息下停留了片刻。她的气息近乎无,时断时续。过了小半刻,他轻声将她叫醒。 青鸢幽幽转醒。她看了看四周,茫然问道:“我们在哪儿?” 墨月轻声道:“在墓室中。” 青鸢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以为我睡了一辈子那么久呢。我梦见了很多人,父皇母后,还有祈儿,还有谢明堂……他要我偿命呢。” 墨月将她扶起坐在自己的怀中。青鸢浑身酸软,忽然她道:“墨月,我的手好酸。动不了。” 墨月将她的手轻轻按了按,安慰:“你只是睡麻了,一会就好。” 按了一会儿,青鸢笑道:“好多了呢。” 墨月放开,她的手便软绵绵垂下。两人都愣住了。 墓室中一片死寂。青鸢面上的神色渐渐黯然下来。她浑身无力,气血不济,此时是手无知觉,那接下来呢…… 一股悲凉充斥两人之间。 青鸢刚想说什么,忽然墨月一把握住她的脉门,另一只手源源不断的浩瀚真气直冲她的心脉。这股真气太强大,青鸢忍不住闷哼一声。 麻木的手渐渐有了知觉。青鸢苦笑看向墨月:“不用白白浪费你的真气了。何苦呢……” 墨月却是仿若没有听见。他柔声道:“你不是要再去看看这地方吗?我带你进去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说着他将她抱起走入了墓室深处。那两只手依旧源源不断为她体内输送真气。青鸢心中叹息,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墨月。他想做什么她一点都不明白。 眼前渐渐越发开阔。青鸢注意力渐渐被墓室深处的一个圆坛模样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什么?”青鸢问。 墨月抱着她走了过去,擦了擦石坛上面的尘土,看了一会道:“是一张图,像是……八卦图。” 青鸢微微一愣,旋即道:“让我看看。” 墨月抱着她不方便,沉吟一会长袖一振,一股劲风卷起石坛露出本来的面目。青鸢看了一眼浑身剧震。 “这……这不是玄机子的勘天图吗?”她失声道。 墨月眼瞳猛地缩紧:“勘天图?” 青鸢声音都变了:“是的!我在唐宫中听闻玄机子手中有一副流传千年的勘天图。玄机子就是因为这张图所以才学得一身本领,活了近两百岁。可是为何,……为何这张勘天图会在这里?” “你见过玄机真人的堪天图?”墨月问。 青鸢不语,一双明眸只熠熠生辉。她急切看着石坛上的勘天图,忽然道:“墨月,你可以出去了。你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地下墓室(三) 墨月微愣,看向那勘天图。那副勘天图十分繁复,看一眼就觉得心口烦闷欲呕。他自诩博闻强识,但是这一副图却让他有种高深莫测,无穷无尽的感觉。 他看了一会,顿觉得头晕目眩,急忙闭目不看。他正要提醒青鸢不要再看,一低头却发现青鸢双目已经闭上。 他大惊失色还以为她又睡了过去正要伸手去探。青鸢缓缓睁开眼。她目光明澈:“墨月,这墓室是根据堪天图的八部方位所建。你看这石坛就这八部方位的正中。其余各墓室应该有八个,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象。其余八个墓室应该都是有机关的……” 她回头,含笑看着墨月:“我们运气真好,这个里是唯一的生门。” 墨月从未见她笑得如此开心。她的眼睛纯净无暇,一眼可以望尽。倾国倾城的面容也因为这一双眼而越发美得令人心颤。 墨月静静看着她的笑容,忽然道:“我不出去。你不用费心了。我们就在这里待着。” 青鸢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你不出去?你可知道这墓室若是不出去,就会在这里生机断绝……” 她还没说完,墨月便将她一把抱起冷冷道:“我当然知道。出去又能做什么?尔虞我诈,争权夺利,处处饿殍遍地,人命如草芥。世间太肮脏,这里反而是一片净土。” 他说着抱着她坐在了墓室另一处,离那石坛远远的。这样青鸢就算是想看那勘天图都不可能。他高大的身影正好遮挡了她的视线。 青鸢愣了半天,苦笑:“墨月,你可知道勘天图有什么用?” 墨月冷笑:“世人稀罕的东西你当我也稀罕不成?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张弄虚作假的破图。若玄机子可以堪破天命,他何必身死道消?所以这东西都是骗人的。” 青鸢顿时无奈。墨月此人心高气傲,恃才傲物,俗世间的一切繁文缛节他都不放在眼里。可是若是平日就罢了,不知这几日他到底怎么了如此愤世嫉俗。 她耐着性子劝道:“我听说勘天图最神奇的并不是勘破天命,是让人知道这世间大道,找到运行规律,顺大道而为而达到未卜先知的能力。玄机子参悟了一辈子也只能参破一点皮毛就能名动天下。若是你参悟一星半点想必一定会有大益处。只是我们先要出去……” 她还没说完就被墨月冷冷打断:“我为何要参悟这勘天图?这种图在世就是骗人的,死后还要给死人陪葬。搞不好这墓室的主人就是还妄想着死后能得道升天呢……” 他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愣住。 青鸢见他神色奇怪,不由扯了扯他的长袖:“墨月,你怎么了?” 墨月一声不吭抱着她到了石坛前。此时他重新打量这勘天图自然有不一样的感觉。他目不转睛看着,一眨不眨。 青鸢以为他只是想起了什么才去看这图。没有想到墨月这一看就是半个时辰。青鸢见他犹如走火入魔似的,不由心中大急。 她命不久矣,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让墨月走出墓室,可不是让他在这里跟着她一起困死。 “墨月!”她不由扯着他的长袖。 墨月似此时才清醒过来。他看了怀中的青鸢一眼,似下定决心将她小心放在墓室的一侧干净的所在。他脱下外衣为她盖上。 做好这一切,他对她道:“你等我半个时辰。若是我半个时辰没有回来,你一定要撑下去。” 青鸢离了他的手顿觉得呼吸微窒。她此时全身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都是靠着墨月的一口真气撑着,一旦离了他就会慢慢真气消散,然后气竭而亡。 墨月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光,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以为不是他,而是换了一个人。随着时日长久,她已经越来越容易辨认出墨月和东方卿的区别。 可是眼前的墨月却让她觉得陌生。 “墨月,你要去哪儿?”青鸢忍不住问。 她不惧死亡,只是害怕一个人孤零零死去。夙御天是再也见不到,墨月也要走了吗? 墨月握住青鸢冰凉的手,柔声道:“不用怕,我半个时辰一定回来。若是我没有回来,你一定要撑住。知道怎么撑住吗?” 青鸢摇了摇头。 墨月道:“不要睡着。千万不要睡着。只要你不睡着,我就能把你救回来。青鸢,你不是想见到夙御天吗?你不是要看看东方卿怎么复唐吗?等我们出去后就看着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好不好?” 他口气是从未听过的温柔绵软。 青鸢想笑却想哭。她摇头:“不好。我不想看他们打起来。” “那就让他们都打不成。”墨月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的真气渡入她的身体,声音都紧绷起来:“等我回来,青鸢,等我……” 他说完匆匆没入黑暗中,青鸢想要唤住却只能看见他的墨袍一角飞快消失在墓室中。 他走了。 青鸢愣愣看着昏暗的墓室。她忽然想起了五岁那一年玄机真人的谶言。 他说: 青鸢,青鸢,一生一世只影独飞,所以你命犯天煞。 天生,众叛亲离, 孤独终老。 难道真的是孤独终老吗?也许是真的吧。父皇、母后、祈儿……东方卿、夙御天,甚至身边跟从的卑微宫娥内侍,从未有人在她身边长长久久地跟着。 一张张模糊的脸在脑海中掠过,却荡不起半分涟漪。她忘了他们如何在自己的生命中掠过痕迹,哪怕是最钟爱的弟弟祈儿都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他稚嫩的脸庞。 有水光涌出,渐渐滴在眼前的手掌上,润湿了她单薄的掌纹。她早就是个该死的人,可偏偏却又苟活到了现在。 墨月说得对,乱世纷纷,争权夺利,这个天下也好,百姓也好,与她又有何干系?她心心念念的盛世一统,又有谁记得那个应该要翱翔九天的青鸢公主? 心在一瞬间透到了极点,又倦到了极点。 她不想哭,可是眼中点点的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脆弱在这一刻席卷全身,无处不在。她泣不成声。 空荡荡的墓室只有她幽幽的哭泣声,凄然无比。 青鸢哭了一会停了哭声。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开始觉得四面八方的黑暗如潮水一样挤压过来,逼得她心口无比闷涩。 她知道是墨月的真气开始消散的迹象。墓室中不知日月,更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她只能盯着那石坛那一束光线。 说来也奇怪,那一束光线不知从哪里照来的,久久不暗。难道这墓室上方还有一处墓室?上面有鲛油琼脂燃成的长明灯?还是有珍稀的硕大夜明珠? 青鸢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却抓不住真正的答案。她想了想慢慢挪动自己向着石坛而去。可是一动,背后的伤口就剧痛无比。她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 不过剧痛令她昏沉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就这样,青鸢慢慢挪到了石坛边。此时她浑身已被冷汗湿透,短短的一小段路令她不住喘息。 石坛有半人高,她无法站立,只能用手慢慢去摸这一张勘天图。 勘天图,勘天图…… 时隔十年,她终于又一次看见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地下墓室(四) “哗啦”一声巨响,夙御天惊魂未定看着眼前一根根碎成水碎块的石块。方才他入了左边的密室,本已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却还是碰到了机关。 无数的箭镞从墓室地上蹿出,如蝗箭雨一根根几乎避无可避。要不是他有提防,再加上年月日久不少箭镞生锈断裂,恐怕这个时候他已被利箭扎成了马蜂窝。可就这样依旧让他受了点轻伤。 还不容易过了第一个墓室,他进入了第二个墓室。一模一样的墓室,杀机却一点不减。当他刚踏入这个墓室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差一点点将他砸成肉泥。 当他险险避开,脚下石板忽然抽空,里面深坑插满了利矛。要不是他长剑斩断了那些长矛,早就被扎成了马蜂窝。 到了第三个墓室,他才刚踏入一步头顶的石板忽然掉落坍塌。他不得不退后眼睁睁看着前路被堵住。 现在怎么办?饶是身经百战如夙御天也开始焦躁起来。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却困在这里,青鸢去了哪儿?现在怎么样了?……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要有办法冲出这些该死的墓室! 夙御天眼中焦躁之色褪去,渐渐换上了坚毅之色。 他一定要找到青鸢,一定要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不管怎么样都要找到她! 眼前的坍塌渐渐停了,原本金碧辉煌的墓室一片狼藉。他不知道设计这个机关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造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墓室,却步步藏着杀机。 这墓室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然这墓主人花费这多心血隐藏? 可是这一间间墓室四通八达,他已经没有时间去一个个试了,这第三间墓室为何会突然崩塌,难道这才是正确的一条路吗? 夙御天借着外面甬道的厉目如炬扫过这个墓室,除了碎石就是碎了的砖瓦。忽然他的目光盯在某处。 这……他忽然醒悟过来。 眼前的墓室已经坍塌了一半,巨大的条石横七竖八地拦在了他的面前,地上还有许多碎砖瓦,有寒风从里面吹来,不寒而栗,似乎里面藏着一头深渊巨龙,正在一口口往外了吞吐气息。若是闯进去就有可能被人一口吞下,生死都离不开这座墓地。 墓室的尽头,他还看见了上方悬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巨石。这巨石……难道是这个墓室的石门?来断盗墓贼的后路? 夙御天突然盘膝坐下,先是收拾好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然后缓缓闭目养神。 时辰慢慢过去,半个时辰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睛。此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锐利,定定看着这墓室深处。 他缓缓站起身来,手中长剑已经紧紧握住。 这墓室很大,头顶的条石横七竖八,他再踏进一步很有可能横死在这里面。再加上他身上的伤不轻,如果要强行穿过去太危险了。 夙御天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 他忽然的大喝一声,整个人如闪电一样从横七竖八的乱石中蹿了出去,头顶传来轰隆隆声,无数巨大的条石开始往下砸。而且随着下落的石头越落越多,墓室前方一块足足有三人高的巨大石门缓缓落下砸下。 夙御天全神贯注,有碎石砸在他身上他都恍然无觉,一双眼盯着那墓室尽头的巨石门。来不及了,这巨石一定会在他到达之前完全落地的。 怎么办?他心中一股怒气猛地爆发。 他要找到青鸢!天底下谁也不能阻挡他,更何况这简单的石门而已! 他长啸一声直蹿出去,快得身子几乎拉出残影。终于到了巨石门前,此时巨石已快到了地上,只留一尺见方。 夙御天一脚踢上一旁如磨盘的大石,大石滚动起来直至巨石之下。这一下运了他十成十的功力,他甚至能听见脚踝伤处那一声清脆的脆响。 他的腿骨断了,剧痛传来他仿若无觉,直接朝着那石门底下蹿去…… …… “啊!”青鸢从睡梦中惊醒。她纤细的手掌上被割开了一个口子,皮开肉绽,可是却没有多少血流出来。 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慢慢收起了手掌心的匕首。此时的她面色雪白得近乎透明,全身已被冷汗湿透。 她静静喘息了一会,看向那石坛的光线。那光线微弱了点,并不如先前那么光亮。这是她在这枯燥的墓室中唯一能观察到的异样。 现在过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把勘天图只记忆了半张。 记忆勘天图是需要很大的心力和精力,她差点几次昏厥过去,又硬生生忍了下来。为了不让自己睡去,她给自己做了小小机关,只要自己昏过去手掌就会碰到匕首。 匕首太锋利,足以唤醒她。若是唤不醒,那便罢了。 青鸢用完好的那一只手摸索着勘天图。她其实不知,自己误打误撞下找到了记忆勘天图的办法。用眼会被勘天图那复杂又扑朔迷离的图案所迷惑。 真正要记忆勘天图就两个办法,第一个是参破它,第二个则是用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去“摸”出那一条条繁复的纹路,记在脑中。 可是第一个办法几乎难以完成,除非天赋异禀如玄机真人,就算是墨月这等惊才绝艳的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中勘破,而且越是聪明之人在面对勘天图时都会入了各种各样的魔障。可以说,这图的确是墨月口中“骗人”的图。 可是也是一张几乎可以说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张包罗万象的玄图。 青鸢慢慢摸索着。她自知自己时日无多,除了在这里等死外再没有别的出路。可是总是能做点什么事。 她想让墨月走出去,为他开一条生路。 这一世,她已经拖累了那么多人,不可以再让墨月和她一起死在这里。 勘天图,勘天图,人若是能勘破天道,超越轮回,那这乱世离殇一定能避开吧…… 一定能吧…… 她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渐渐微弱的生机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第二百四十章 地下墓室(五) 青鸢慢慢地摸索着勘天图。她气力不济就歇一会,再不济就用匕首在自己的掌心刺一下。不多时她左手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 身体的疼痛令她昏沉沉的脑海中有短暂的清醒,等待下一次的昏沉。她不知道墨月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大概记了六成的勘天图。 六成已经过半,可是除了记忆外她根本摸不出这勘天图中有对墓室的布置。勘天图太过玄妙,她只是机械地记忆每一个线条的走向。 她不敢停下,也不敢分神。她不知道自己停下之后能否清醒着,也不知道自己一分神后这勘天图到了哪里。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记住它,思索这墓室的出路到底在何方。 身体越来越冷,墨月留给她的真气运行越来越弱。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是她还在苦苦支撑。 不能死在这里……墨月说过要等他回来,他会带着她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坟墓,带着她去见她想见的人。 “呕”青鸢又呕出一口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血黑漆漆的,像是淤血,又像是中毒过后的血。 可是她没有中毒,这血的颜色如何如此诡异? 青鸢擦了擦唇,毫不在意继续去摸着勘天图。她明亮的眼中有点点亮光,似一点火种在心头种下开始延绵燃烧…… …… “哗啦”一声巨响。地下一座深渊跟前,一道玄色长袍的身影负手而立,手中持着一柄浑身漆黑的长剑。 他临风而立,长长的墨发随风飘在身后,身上的玄色长袍剧烈地随风舞动。他只一人站立在深渊旁,强风吹来,他却仿佛钉在了山渊玄石上。 深渊底下黑水滚滚,不断拍打出轰隆隆的巨响。忽然,一声怪异的叫声传来,一道黑影从深渊底下急速朝着那玄色身影蹿了过去。 玄色身影的男人一眨不眨冷冷看着这从深渊底下而来的黑影,手中的黑漆漆长剑微微抖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兴奋的鸣叫声。 那玄色长剑竟然有了剑意。 那深渊近百丈,黑影蹿上来却不过几息之间。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黑影已经到了那玄色身影面前。 “吼”一声巨响,黑影张开血盆大口,一股带着腥风的水雾朝着玄衣男子喷了过去。水雾夹杂着雷霆之势,水雾喷溅在石头上都能打落几块碎石可想而知这水雾来势有多急。 水雾喷溅上岩石,忽然冒出丝丝冷烟,令人费解。仔细一看原来是这黑影口中吐出的毒液,碰到石头都融化的剧毒。 如果这毒液沾染上人神,不消说立刻毙命。 只见玄衣男子冷哼一声,不退反进。足尖点上岩石整个人拔地而起直冲那黑影巨大的头颅。 黑影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嚣张,张大的血口恶狠狠朝着玄衣男子张口咬去。玄衣男子手中的长剑终于出鞘。他长剑疾如闪电直刺黑影的巨大头颅。 “铿”的一声,长剑擦上黑影的头颅,竟然溅起火花来。而此时那团黑影终于露出真面目来。原来竟是一头长出角的千年巨蛇。 它头呈倒三角,整个脑袋足足有一人合抱的岩石那么巨大。头顶中央鼓起一块肉瘤,类似龙角一样的形状,在它的脑袋两侧还有两个肉团一样的东西。 看来这巨蛇竟隐隐要化成三头蛟。 此时它两个碧森森的眼睛此时完全呈竖瞳,绿油油的目光带着藐视看着眼前的玄衣男子,仿佛在讥笑他的不自量力。 那玄色长袍的人便是一路到此的墨月。他原本只想和青鸢在此古怪墓室一起了此残生。可是没有想到在这墓室竟然发现了流传千年的勘天图。 勘天图里面玄机重重,以他的才智竟然万分之一都无法立刻破解。可是他忽然想到,这图如果是这墓室的主人故意留下陪葬的话,那这个墓室的主人生前一定是贵极。也许有可能是前朝某一位追求长生的皇帝留下来的。 勘天图无疑是墓主人最珍贵的,不然也不会放在整个坟墓的中央,但是却也是最不怕被盗的。因为这图能看懂的寥寥无几,甚至有可能反受其害。可是若是还有别的陪葬品呢? 若是这墓主人追求长生无极,那他一定会在这个墓室中陪葬自己生前极尽能事搜罗来的灵丹妙药,这些灵丹妙药一定都是能延绵益寿的珍品。 抱着这个想法,他在勘天图前站了一个时辰,苦苦想着这墓室的结构和方位。哪里才是墓主人藏珍品的所在。 以他的聪明才智,勘破图的玄机不容易,但是看出一点墓主人的布置还是绰绰有余。于是他寻迹而来,到了这个深渊。 初见深渊他的确是很吃惊。没有想到梁京地底竟然有这么一座龙脉水源,难怪梁国能在乱世中渐渐强大起来。 玄学是一门很神奇的学问。有些事是人力所不能解释的。看到这深渊,墨月也就明白了为何墓主人要把自己的坟墓建在此处。 这深渊是龙脉之源。他将自己死后的坟墓建在此处就是想将来自己百年之后还能吸龙脉之气复生,或者在黄泉地底再成为鬼雄。不过这种长生不老,死后之事哪能如此简单就可以如愿? 这墓主人不管生前是什么皇帝,为了长生不死做了如何的准备。这地下墓室终究还是被墨月发现了。而谢家的逃生密道则是刚刚好建在了墓地的一条裂缝之中。 不得不说,机缘巧合得令人无法相信。 墨月看见深渊,正打算探墓主人藏宝珍品所在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藏宝所在竟然还豢养了一头护宝兽。 这护宝兽不知在这里守了珍宝多少年,竟然不死还隐隐有了神智和化蛟的趋势。 墨月的前来令这三角巨蛇恼火异常。它此时身上黑漆漆的鳞片皆张开,绿油油的竖瞳中都是杀气。方才那一剑虽然伤不了它的皮肉,但是却令它十分疼痛。 深渊旁,一人一蛇对峙着。三角巨蛇发出嘶嘶的冷声。两个灯笼大小的巨眼不住地打量眼前的墨月。 才一剑它就知道了眼前的男人并不寻常。空气中渐渐多了腥臭味,闻之令人作呕。墨月持剑而立,身上一点蛇液都没有沾染。 他武功已经入臻化境,周身有了护体真气流转,寻常的箭雨和石头都奈何不了他。更何况只是巨蛇的一点毒液? 三角巨蛇开始绕着墨月盘走。它存在了好几百年,能活到现在并不是单靠一身刀枪不入的皮肉。 它慢慢盘走,巨大的蛇身在岩石上刮过有种十分难听的刺耳声音。墨月面色不动,慢慢随着巨蛇的走动而动。 他的冷静和周身的气势令三角巨蛇不由眼中的轻视渐渐消退。它似乎发现今天有点运道不好,这砍了它一剑的男人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不过……既然是强者,也许会更好吃!三角巨蛇眼中流露贪婪和杀气。 它越发盘走得更急了,腹部鳞片在岩石上摩擦出更刺耳的沙沙声。这声音听多了令人心烦意乱,整个心脏都跟着它的节奏跳动,难受至极。 墨月忽然皱了皱剑眉,手中的长剑似乎也开始颤抖起来。 三角巨蛇眼中精光一闪,竖瞳一下子变成了针形。几乎是同时,它嘶吼一声巨大的蛇头朝着墨月直扑而去。 墨月立在原地似乎被这一声嘶吼都给镇住了。三角巨蛇的眼中杀气越发兴盛。正当它巨大的蛇头要落下的那一刹那,墨月动了。 他整个人如鬼魅一样,和手中的长剑化成一道黑色的流光直刺三角巨蛇的七寸。 在三角巨蛇七寸的地方,此时鳞片片片竖起,露出柔软的皮肉! 第二百四十一章 地下墓室(六) “噗”一声,墨月手中的长剑直没三角巨蛇的七寸要害。一招得手,整个人立刻脱身飞身上旁边的岩石处。 这一招太快,三角巨蛇的蛇头正砸向墨月方才站立的地方。那边“轰隆”一声,巨大的撞击令墨月站立的那块石头四分五裂,炸成碎块。 而当三角巨蛇发现自己砸的是墨月残影时,剧痛从七寸传来。它几乎是瞬间尖嘶起来。三角巨蛇开始在地上疯狂打滚,巨大的蛇尾不断扫落深渊旁边的巨石。 它不住的滚,疯狂地要寻找墨月的所在。可是此时的墨月早就藏身在崖壁的缝隙中,冷冷看着着一头畜生垂死挣扎。 终于,三角巨蛇力竭痛苦而死。墨月又等了一会这才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他上前拔起长剑。随着他拔出剑,一股腥热的蛇血也喷了出来。这蛇血……墨月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水囊吹了一口气。 那水囊是用牛皮做的,平日不用便挤出水捏成一团。要用的时候可以吹开水囊接水。墨月接了满满一水囊的蛇血。 他皱眉喝了一口。那蛇血入喉冰冰凉凉的,令他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过片刻之后胸腹间渐渐升起一股暖意,暖洋洋的像是喝了酒。 墨月顿时面色大喜。原来这三角巨蛇不知道在这几百年里吃了深渊底下什么灵药,竟然蛇血都有了药性。不过想想也是,这三角巨蛇能活这么久,若不是得了天地奇遇是绝对不可能的。 墨月得了蛇血后精神大振。 他看了看四周地形,一边束起长袍下摆,然后沿着深渊往下。他武功很好,不过着深渊崖壁天长日久早就长满了青苔。一个失手他就有可能跌入深渊中。 而这深渊中还不知道底下有什么水中猛兽等着。墨月艺高人胆大,手中的玄剑刺入崖壁,然后在黑暗中运起目力四处查看。 终于,他眼瞳一缩,有一处的崖壁似乎有点特别,像是突出来的一块平台。墨月沉吟了一会,立刻手指曲成鹰爪,直朝着光不溜秋的岩石抓去。 “咔”一声,五指入石犹如插豆腐,很快墨月便如灵猿到了那块平台。 他站稳,平台前果然是一处石门。墨月看也不看一掌打向石门。年久的石门脆弱不堪,一下子被轰开了一个大洞。 在里面果然藏着三个大瓮。 墨月走了进去,一脚踢开最大的瓮盖,里面金光闪闪一片,一看就是藏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墨月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第二个瓮他打开,里面有一些裹在层层油布包裹的东西。像是书册。墨月犹豫了一会,脱下身上的外袍将这些书册统统都倒了进去。 第三个瓮很小,大概比一个巴掌还打。墨月想要打开却犹豫起来。 这第三个瓮应该就是藏着墓主人各种灵药丹药的所在,但且不说是不是起死回生的灵药,就算是,也不知能不能救起青鸢。 一向不惧生死,不屑一切的墨月此时竟隐隐有种忐忑。 不过,罢了!他一把抓起最后一个瓮罐头也不回地向崖上爬去。他已经出来够久了得回去了。若是再迟一刻,青鸢就真的生机尽断,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了。 他迅速爬上悬崖峭壁。身影如电,几下子消失在黑暗中,悬崖底下黑水咆哮,犹如怒龙,一直奔向不知名的所在…… …… “滴答”一滴冷汗滴在地上,在空寂的墓室中竟然隐约能听见声音。 青鸢吃力地在地上写着什么。她已经默完了整张勘天图。这个墓室的构造原来竟是藏在勘天图的形状上。 她猜的没有错,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象。这个墓室有八个,这勘天图是太极眼,那出路便是在太极眼之下。 因为这是一点,也是原。原是生,生路就在这石坛之下。 她在地上写着:“墨月,吾愿身葬天山之南,还望成全这心愿。得你相助相救,此生吾之幸甚……” 她眼前已经被冷汗模糊,擦去冷汗却发现并不是冷汗。 黑暗已经遮盖了她的视线。写在地上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歪歪曲曲。她想要再写却是提不起一点力气。 “墨月……”她轻声叹息,“我等不到你来了。” 她眼皮开始沉重不堪,下一刻就要闭上再也醒不过来。 在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焦急的呼唤她。 “青鸢……青鸢……” 那声音撕心裂肺,把黑夜都要惊破。青鸢猛地惊醒,可是眼前黑得看不到一点光亮。她伸出手却抓,除了寒浸浸的空气外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幻觉。她苦笑。她是傻了还是痴了?竟然这个时候能听见夙御天的声音。 他怎么会到了这里?这可是永生永世都寒冷的墓室。 他此时应该是在那高高的城楼上,看着那千军万马踏平这眼前混沌世间,撕碎这个世间所有的鬼魅魍魉,给她许诺过的清晏盛世……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缓缓闭上眼,身体的疲倦如同潮汐一样冲刷着她,要把她带向黑暗无尽的深渊,再也不回来。 …… 夙御天发现青鸢的时候,整个脑海一片空白。 偌大的墓室中,青鸢静静躺在中央,长长的黑发铺开,如一整片墨绸似的,长长的裙摆上点点血迹刺眼无比。 她躺在那边,犹如睡着了,唇边带着清淡的笑意。 “青鸢?”他想走近她却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 脚下一软,他重重跪在了地上。断了的脚踝在这个时候似乎痛楚才同一时间发作起来。 痛,无处不在的剧痛令他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青鸢,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碰触。 她睡了。睡得那么香甜,犹如在她曾经在他怀中那样,夜深人静时,他一点点描摹她的轮廓。她的痛,她的苦,她无所依的惶惶,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是他亲手破了她的国,灭了她的家。 是他亲手斩杀了那些忠贞的唐国将士。 是他,害的她的幼弟被谢明堂所杀。 是他放言只要她——名重天下的青鸢公主。 是他让她成了众矢之的,无处可逃。 也是他,亲手接住从城墙上跳下的她。 是他……都是他……她的一切痛苦都是他赐予的。 她的笑容从未有过轻松惬意,她的泪水含着对他多少怨恨?那囚笼一样的梁宫中,她是如何千回百转才能挣扎活下来?她是如何辗转在爱与恨的地狱业火中? 他忽然不敢想。 第二百四十二章 地下墓室(七) 心,从未像这一刻如此害怕。害怕到颤抖都停不下来,害怕到不敢去碰触她的眉梢。 “青鸢?” 他轻声地唤。声音在空荡荡的墓室中回响,带着颤音。 没有回答。他想侧耳倾听怎么都听不见。 “青鸢,醒一醒。” 他想挣扎爬过去,可是手中一软,从未离手的长剑颓然落在了地上。他整个人随着扑在了地上。 身下很冷,墓室里都很冷很冷。 夙御天茫然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青鸢,脑中此时此刻竟然只有一个念头:她会不会冷?她不是最怕冷的吗?往日炎炎夏日她都会手脚冰凉,而他总是霸道将她搂入怀中,用灼热的体温为她驱散寒气。 她这么娇贵,怎么受得了这等寒气? 想着,夙御天忽然又有了力气。他慢慢一寸寸爬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一把抱起,紧紧地搂入怀中。 这样,她就不会冷了吧? 拥抱着她,他茫然的眼中有了欣喜,淡淡的,那么满足。 此时此刻此地,天下又算是什么呢?乱世又算是什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想好好抱着她,为她驱寒。 地上太冷,这个世间太冷。所有的人都有归处,只有她没有。他若是弃了她,若是负了她,她还能去哪里? “青鸢,我娶你。你醒来吧。我封你为皇后,我会待你很好很好。我再也不会欺负你,让你生气,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过去。” “青鸢……” 他喃喃地念着,一颗眼泪缓缓从眼中滑落滴落在怀中人的脸上。 他恍然无觉,只是紧紧抱着她,怀中的人安详地靠着他,面色如许,依旧倾国倾城…… “砰”的一声,石沫飞溅。 墨月一掌打向夙御天。毫无防备的夙御天被打得口吐鲜血飞了出去,可是在剧变之中,他依旧不放怀中的青鸢。 墨月冷笑一声,人如鬼魅一下子将他怀中的青鸢硬生生夺走。 夙御天整个人撞上墓室墙壁,然后重重跌落。 他此时才似乎清醒过来。他捂着心口看着墨月,惨笑:“你打死我吧。她死了,我活在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用?” 墨月头也不回,抱着青鸢盘膝坐下。 夙御天痴痴呆呆地看着他怀中的青鸢,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柱。 墨月探了探青鸢的心口,剑眉皱得更深了。他闭目为她输入更多的真气,可是这一次真气入体就犹如泥牛入海,怎么都激不起一点反应。 “她死了……谁杀了她?”夙御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带着滔天的戾气。 墨月眼中厉色闪过:“闭嘴!谁杀的她与你有什么关系?!她会成这样子难道你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夙御天一愣,随即惨笑:“是!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让她来了梁京!她是为了我……” 他越说越悲恸,一口口血呕了出来。 墨月眼中微动,却冷笑着不吭声。夙御天的伤势本不该这么重,是心伤到了极点才会这么吐血。而且看他的样子亦是经历了一番劫难才能到了此处。 一想到是自己触动机关让夙御天这么狼狈,心头的一股怨气竟少了不少。 墨月冷哼一声,继续为青鸢输入真气。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忽然拿起那盛满蛇血的水囊对着青鸢的口中灌去。 青鸢已经毫无知觉,蛇血顺着她的唇边流下。墨月干脆抿了一口直接对着她的口中灌入。 夙御天一见,大怒:“你好大胆子!” 他说着用尽力气扑了过来。墨月轻轻巧巧避开了他,斜睨冷笑:“你还想杀了我不成?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让你这所谓的梁国战神死在这里!” 夙御天一击不中,双目血红:“我不许你侮辱她!你放开!不然我就算是拼尽性命都要你死!” 他说得杀气四射,眉眼间气势如杀神降世。墨月被他气势所迫,竟忍不住眼神缩了缩。 他回头冷冷道:“罢了,不和你计较。医者仁心,青鸢的病和伤都是我治的。你若是不高兴,等她醒了找我决一死战吧。” 夙御天正要答应,忽然惊呆:“你的意思是……” 他声音都在颤抖。他方才伤心欲绝,竟然不明白墨月的举动是做什么。他是在救青鸢! 难道说……青鸢没有死? 这个念头重重击在他的心口,一时间夙御天竟然缓缓跪在了地上。 他颤声问道:“你……当真可以救她?” “当然可以!”墨月十分不耐烦地道,“这个天下只有我可以救她。你当你天下无敌,权势滔天,兵权在握。可是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武夫。你配不上她。” “你……”夙御天顿时无言以对。 墨月眉眼皆是傲然,玄色的深瞳中是夙御天从未见过的亮光。 “我可以救活她,不过她要跟着我走。夙御天,你去夺你的天下。我带她走,生生世世,你都不可以再见到她。”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你爱上了她 生生世世不可以再见到她?!这一句在墓室中回荡,像是一句诅咒。 夙御天定定看了墨月,似乎这个时候才真正看清楚他。 “你爱上了她,是吧?”夙御天忽然道,“你竟爱上了她。” 墨月不语。 夙御天目光放在他怀中那一片墨绸似的秀发上,目光渐渐温柔:“是吧,她是那么好,好到忍不住爱上她,心疼她,恨不得生生世世都要把她捧在手心中。” 他说完平静地坐下来,开始调息凝神。 这下轮到墨月不解。他皱起剑眉:“你同意了?” 夙御天闭目,冷淡道:“你一定会就她,我又何必担心?”说着他便专心调息,竟是看也不在看墨月一眼。 墨月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玄眸中杀气一闪而过。不过很快他冷哼一声:“算你聪明,不过等她醒来,我便带她离开。” 夙御天只是不理。 墨月隔了一段时间便探青鸢的心脉,然后再灌入蛇血。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青鸢终于幽幽转醒。 她迷茫地看着头顶上方墨月,问:“我在哪儿?黄泉地底了吗?” 夙御天立刻回头,眼中灼热:“青鸢!” 青鸢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我果然是死了,发了梦,不然怎么会看见他呢?” 夙御天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墨月探了探她的脉门,顿时面色流露惊讶“咦”了一声。青鸢看向他,苦笑:“怎么了?我这梦太真了,竟然会梦见自己活过来了。” 不远处的夙御天急忙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墨月不语,只是反复探青鸢的心脉。夙御天见他面色变幻不定,心中越发焦急。青鸢此时终于清醒过来。 她瞪大眼看着伤痕累累的夙御天:“殿下……” 夙御天见她醒来心绪激动不已,不过又怕她重伤后有了闪失,连忙道:“你好好躺着不要动。墨月在帮你疗伤。” 青鸢喜极而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夙御天眼中灼热,有水光泛动。他柔声道:“不会的,我来了。我真的来了。青鸢,等我们除了这里,我娶你。” 青鸢只是低头抽泣。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背后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痛了。明明知道他只是安慰自己,可是心中却是酸酸涩涩涨满了心间,说不出的感觉。 墨月探了一会,郑重问青鸢:“在我不在的时候,你身子可有什么异样?” 青鸢茫然想了一会,摇头:“不知道。就是想昏过几次又自己挣扎醒了过来。” 墨月皱眉看向旁边的石坛,忽然他看见地上的字,浑身一震。他脸色十分古怪,像是被震动又像是激动不能自己。 夙御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面上神色复杂。 他忍不住一掌拍去想要将那一行字给扫了。墨月眼疾手快,手中长袖一震,夙御天闷哼一声不由又吐出一口血。 青鸢惊呼一声,忍不住一把抓住墨月的长袖:“别伤他。” 墨月看着她紧张的神色,忍不住重重冷哼一声。不过他还是缓缓放下手掌,继续去看青鸢写的那一行字。 渐渐地,他冷清的眼梢多了几分笑意。 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可想而知青鸢是挣扎着写的。原来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是想着他能否出去,哪怕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却也非要找个借口让他走出这个地方,继续活下去。 青鸢只是看着夙御天,眼中忧心忡忡。眼前的夙御天太狼狈了,浑身都是伤,那脚踝的不自然她都看在眼里。 为了找到这里,他一定是费了千辛万苦吧。 两人视线交流,未说一字,却似已经说了千言万语。夙御天柔声安慰她道:“我没事,外面的人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青鸢点头。 她此时心中平安喜乐,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夙御天看得呆了去。她方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和现在有了天壤之别。 墨月仔细看了石坛,忽然问道:“你看了勘天图?” 青鸢愣了下道:“我只是记了它。”她顿了顿,“这图十年前玄机子进献给我父皇,我父皇不喜欢这玄乎的东西便给我看。当年……” 她陷入了沉思,低声道:“当年我父皇拿到了勘天图不以为意,这张宝图当时还差点酿成大祸。” 她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时候她年岁幼小,只知道当时勘天图引来唐宫一件血案,当时死了不少内侍和宫娥,一地的尸首遍地,血色弥漫,那做呕的气息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什么叫做死亡和屠杀。 那一座宫殿在很久以后都还荒废着,无人敢去接近。 至于后面如何她就真的不知道。只知道父皇十分厌恶这张图,最后交给玄机真人后便将他赶出京城。她还记得玄机真人临走之前对她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似乎预示着什么,只可惜现在时日太久远她都忘了。 墓室寂静,墨月沉默了一会道:“不管怎么样。我方才探你心脉发现你心口郁结散了,你的心疾虽然没有好全,却也减轻了大半。” 青鸢诧异。 墨月目光复杂看着石坛上的勘天图,缓缓道:“这图的确是十分玄妙。我本以为你生机尽断,没有想到它竟然能让你断了的生机再恢复。” 夙御天急忙问:“你的意思是,她没事了?” 墨月冷冷横了他一眼:“你当这破图是包治百病吗?青鸢只是无意中参悟了它内中运行的大道规则,无意中破了心中郁结血块。若不是我杀了那三角巨蛇,取来蛇血,她也不可能醒转过来。” 他向来高傲,不屑表功,不过不知为何在夙御天面前就是忍不住想刺他几句。 夙御天讪讪不说话。 青鸢此时恢复了点气力,提醒道:“我们既然无事就出去吧。我知道出口在哪儿……” 她还没说完,忽然整个墓室地底传来轰隆隆的震动。三人脸色剧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墨月看向夙御天,怒问道:“是不是你让人炸了通道?” 夙御天大怒:“我和你一起下了密道,我又不知道上面他们做了什么。想来他们见我久久不见,要下来寻我亦是应该。还有,先前你要杀我,本王还没和你算账呢,现在竟赖我?" 青鸢闻言吃惊看向墨月。墨月索性也不遮掩,冷笑:“我要杀你怎么的?很稀奇吗?像你这种争权夺利的小人死多少个都无所谓。” 夙御天剑眉挑起,讥讽:“论争权夺利,野心满满,这天下除了东方卿外,怕是找不到一个人能出其左。” 墨月闻言顿时眼中怒火点燃,定定看着夙御天,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夙御天满不在乎:“你若是厌恶我,想来东方卿一样很惹你生厌。你为何不杀他?” 他说完忽然恍然大悟,似笑非笑看着墨月:“本王知道了,你们是双生子。他无耻,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都是一个爹娘生的。” 最后一句彻底激怒了墨月。他一字一顿:“你找死!” 说着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柄黑漆漆的长剑。夙御天面上戏谑的神色收起,手中长剑渐渐端平在跟前。 他武功虽然不如墨月,眼下情形也一定是死多活少,但是事关尊严他从不惧。 地底的颤抖依旧,但是墓室中的气氛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青鸢见两人口角都能吵成这样生死相见。她急的一把抱住墨月的胳膊,对夙御天急道:“墓室的出路在石坛下面!” 夙御天恍若未闻,只是盯着墨月。 墨月被青鸢抱住胳膊,怒道:“你放开!” 青鸢气急:“你答应我不杀他的。你……” 她话还没说完,地底的颤抖越发严重,那声响越发近了。就像是一条巨龙苏醒要破土而出。三人终于齐齐变色。 这墓室太过古怪了,也不见棺木也不见各种陪葬品,只有这几间偌大的墓室故弄玄虚。除了那勘天图外,根本不知道这墓室主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夙御天忽然看见墨月身边的包袱,他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墨月微愣。 夙御天立刻道:“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说着他立刻起身一剑朝着石坛劈去。他不知道勘天图是什么玩意,下手根本不容半点留情。青鸢惊呼一声,忍不住心疼。 墨月只是眉眼动了动,并不出声。 石坛碎裂,露出了里面黑漆漆的一个洞口。夙御天上前,探了探道:“有风出来,这里应该是出路。” 说着他当先一人跳了下去。青鸢一颗心提到了心口。她望下去只见,夙御天手中长剑在洞口的石壁上划过一道道火光。 墨月冷哼:“总算还有点胆量。” 青鸢忍不住道:“殿下不是小人。” 墨月不置可否,抱着她一下子跳入了洞口中。身后墓室开始坍塌,一头硕大的三角黑蛇直朝着三人的方向追去。只可惜它身受重伤,行动不便,头顶一块块巨石纷纷落下砸到它的身上。 巨蛇剧痛不已,又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越发狂性大发,在墓室中疯狂左冲右突,最后轰隆一声,整个墓室塌陷下来,彻底掩埋了这一处…… 第二百四十四章 照顾好她 此时外间已经天黑。 已经两天一夜了,谢家四周围满了几千的士兵。江梅川和几位将军们日夜守在这里,不停有士兵搬出许多巨石和沙土。可是饶是如此,这坍塌的密道还是没有办法看到尽头。 江梅川目光肃然看着谢韵轩,道:“谢老爷子,你应该知道私建密道是大罪。” 谢韵轩苦笑:“老朽知道。” 江梅川若有所思问道:“还有别的通道吗?” 谢韵轩微微一愣便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连忙道:“江先生一定要相信老朽,除了出口外再也没有别的通道可以进入密道中。” 江梅川沉吟不定,良久才道:“谢老爷子应该知道殿下现在身系天下。” 谢韵轩苦笑连连:“这么粗浅的道理老朽怎么会不知道?老朽是真的希望殿下平安无事,出来主持大局。” 他话音刚落,忽然地底传来轰鸣声。还在密道口干活的士兵们纷纷惊呼。他们七手八脚地爬出密道口,只见里面轰鸣一声,方才好不容易挖出的通道顷刻间又坍塌了。 江梅川和谢韵轩两人面如土色,面面相觑。 这下,救回夙御天的希望似乎更渺茫了…… 青鸢只觉得自己被墨月带着在一条很长很长的黑暗甬道走着。她重伤未愈,身体倦极了,很快就撑不住在墨月的怀中沉沉入睡。 墨月走了一会,忽然停住脚步盘膝坐下。 夙御天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着,过了一会听见身后没有脚步声便又折返。他点燃火折,看见墨月抱着青鸢靠在石壁旁睡着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怀中的青鸢,好一会才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怎么不动手?”黑暗中传来墨月冷淡的声音。 夙御天淡淡道:“是很想杀了你。你的手碰过她的身子,你的嘴亲了她的唇。本王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可是你还是忍耐下来了。”墨月的声音平淡得毫无波澜。 夙御天定定看着他那张和东方卿一模一样的脸:“是,因为我知道,若不是你,她活不下来。所以本王要好好谢谢你,谢谢你肯保护她,一路护她至今。” 突如其来的感谢令墨月微愣。等他回过神来,冷笑:“不用说好话。我不杀你是因为她不想你死。若是你不自量力,我一定杀了你。” 夙御天不语,只是看着眼前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甬道不知在想什么。 墨月算了时辰,低头将青鸢的头小心抬起继续喂她蛇血。他发现蛇血正在一点点补充她身体亏空的血气,这样也许有望真的救她活过来。 青鸢在睡梦中未醒不过却能吞咽蛇血。她喝了几口又沉沉睡去。 墨月将她安顿好又抱在怀中。这个姿势他这些日子做得轻车熟路,犹如天生便是如此。夙御天在一旁默默看着,目光复杂。 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自己被排斥在外,那两人才是天生地造的一对璧人。 这个认知让他眼中的神色越发黯然。 皇图霸业又如何?手握重权又能如何?他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是她为他开了眼前的困局,让他带着千军万马轻易而来。 若是没有她,梁京陷入梁皇柴承嗣和皇后周氏就掌握了京城,他从跃龙关而来,就是乱臣贼子。也许他终究会平息这一场乱局,但是终究要大费周章,名不正言不顺。 而如今,梁皇柴承嗣驾崩,国中无君。皇后周氏无心再争这个皇权宝座。京城两日一夜的兵祸更是让所有人对他众望所归。 天时地利人和统统在他的身边,他只要能出去就可以得到从前想要得到的一切。 可,为何突然意兴阑珊了呢? 他明明可以拥有这么多,为何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墨月静静休息了一会,抱起青鸢继续往前走。忽然夙御天拦在他跟前,目光阴沉。 “让开!”墨月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 夙御天只是不语。 墨月目光斜睨,带着冷冷的嘲弄:“你觉得你可以拦下我?” 他说话间,长袖无风自动,一股杀气渐渐蔓延。夙御天一动不动,定定看着他怀中的青鸢。 忽然他问道:“你要带她去哪儿?” 墨月狐疑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夙御天目光落在沉睡的青鸢面上,温柔缱绻:“她能好起来吗?” 墨月淡淡道:“本来她得了心疾是无药可医,如今误打误撞心脉的郁结疏通,可以多活好几年了。至于她的箭伤……“ 他厉目钉在夙御天的脸上一会,冷笑:“你离开她,她自然就好了。” 夙御天不答,只是愣愣看着青鸢那张倾城睡颜:“我若离开了她,她就会好起来吗?” “会。”墨月毫不犹疑回答。 “好。我离开。”夙御天淡淡回答,“不过你要保证让她好起来。” 墨月狐疑地看着他:“这是自然。无须你操心。” 他说着退后一步,眼中的警惕越发明显。现在的夙御天太过怪异了,简直超过了他的认知。难道有什么阴谋吗? 却不想夙御天说完回头便往前走,头也不回。 墨月等他走了一段距离这才慢慢跟上,不过眼中的狐疑之色不减。接下来的通道十分顺畅,不过墨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停下来休息,喂青鸢蛇血。 青鸢还未醒过来,似喝多了双颊通红。墨月时不时探她的脉搏惊讶发现她的脉搏越来越强。生机之火已经在她体内点燃。 只是不知是她心疾的淤血除去了,还是蛇血的功效。可是能断定的便是若是长久以往她一定会恢复如初,再加调养就可以如常人一样。墨月心念电转,很快面色恢复如常,冷清得看不出一点异样。 夙御天在前面慢慢走着,他左脚已断骨,只用随意的两根木棍绑着,每一步都十分艰难。不过他走得十分随意,身上的重伤一点都不以然。 就这样走走停停,过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洞口的亮光。 亮光很淡但是足矣看见生之希望。 墨月看见夙御天停住脚步,他也冷冷停了下来,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 他不是惧怕夙御天。他的武功已经超越了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习武者。就算是夙御天和东方卿两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他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青鸢,内心那一向波澜无惊内心湖荡起层层涟漪。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对眼前的夙御天越发忌惮。 “我走了。你照顾好她。”一直沉默的夙御天忽然开口。 墨月微怔,夙御天已经拄剑大步走出甬道,消失在了晨曦微显的清晨。 墨月定定站在原地良久,这才抱起青鸢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迅速离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为帝 梁,仁和元年,梁帝柴承嗣驾崩与德仁殿,后周氏携幼子泣于烈王夙御天面前,言其幼子未成人,先皇遗愿禅帝位于烈王。 烈王再三婉拒,泣泪于太庙,后领群臣再三请之。 仁和元年二月初三,帝继大统,改年号,主朝堂。 …… 初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清澈的雨水冲刷着青石板的地面。整个梁京笼罩在一片烟雨迷蒙中。路边的柳树冒出了绿芽,远远望去犹如一团轻又薄的绿雾笼罩着,令人都觉得心头温柔。 几个孩童嬉笑着飞快跑过。脚下溅起水花,惹得他们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小摊小贩们袖手躲在街边屋檐下,随意唠嗑交谈,每一张脸上都是安宁和闲适。你 去年雪下得久,还以为今年春会迟迟,却没有想到今年的春来得正正好。 雪化,万物复苏,一切都是新的。 新的节气,新的皇城,新的皇朝。 高高的皇城城墙之后,无数的宫人微微躬身井然有序地穿梭在其中。被血和火浇灌过的皇城又一次运转起来,忙忙碌碌,似忘了年前那一场变乱。 一道玄色身影久久站在高高的宫阙楼处,凤眼微眯,神色寥落。风吹来,带来丝丝雨水,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那张脸洗去战尘,褪去了杀气,天生的帝王威严之气向显露出来,越发令人无法轻易直视。 他静静看着眼前繁复宫阙重楼,宫娥内侍,眼前的一切在这两月一如既往,每日重复。耳边是h“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脚步所及,是宫人如风吹草折,纷纷拜倒。 乱局收拾妥当,山河收拾妥当。这两个月中,梁国中好消息接踵而至:秦国兵败如山倒,跃龙关派遣了得力大将,守得固若金汤。和楼兰的盟约很是顺畅,他们得到了最想要的中原的丝绸、草药、各种稻谷,只要今年年景不是太难熬,便可以解国中饥荒,百姓安定。 劫后余生的梁京开始恢复正常,参与兵祸的护卫军士兵抓到了一律斩杀在菜市场口,一时间菜市场口人头滚滚,血气弥漫,尸首都来不及收拾。 乱世应用重典,太平盛世才用恩典笼络。这是每个帝王烂熟于心的帝王心术。他不需要旁人教便懂。 只是……这本该好好重振的万里河山似乎安静下来了。明明是春光温柔,为何失去了颜色? 他看着看着,锐利的眼底浮起寥落。 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环珮轻摇,带着女人特有的典雅矜持。 他不回头。过了一会,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皇上,该用午膳了。” 夙御天回头,身后一身明黄凤服的皇后谢玉真温柔地看着自己。 她无疑是美的,温柔端庄,母仪天下。一言一行,什么都不会出错。这两月中京城惶惶不安的世家大族都是她一一去打点和安稳。 若不是谢家出面,那些犹如惊弓之鸟参与皇后周氏叛乱的额世家大族们怎么可能相信他的屠刀不会向他们重重落下? 若不是谢家在当日乱局中坚持下来,也许现在又是另一番模样。 谢玉真被夙御天看得面上微红,浑身不自在。自成婚至今已经好些日子了,她依旧不习惯他的目光注视。 因为她看不懂,看不透。她看不懂他那魔魅冷酷的面下一颗心是冷是热。她看不透他那双比黑曜石更加明亮的眼中的雄心万丈。 她也不明白他到底喜欢什么,不喜什么。 唯一她能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他希望出现在身后的女人,不是她。 “朕,知道了。” 夙御天终于收回目光,他知道自己的出神让她局促了。 谢玉真见他神情寥落,上前两步拿起一旁薄薄的披风为他温柔系上。她一边系一边含笑道:“这春日还寒,皇上不要着凉了。” 夙御天任由她系着披风,神色清淡。 谢玉真手微微颤抖,这种夫妻才有的亲密却是她第一次做。她做得很生硬也很勉强。那简单的衣结都打得不好。 忽然手上覆上了他亦是冰凉的掌心。谢玉真诧异抬头看向他,面上都是惶恐。 她急忙挣脱他的手,屈膝谢罪:“臣妾愚钝,臣妾愚钝。” 夙御天看着战战兢兢的她,眼底浮起淡淡的无奈。他慢慢道:“你不必如此。你应该知道,朕对你……从来没有苛责过。” 谢玉真低头,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是的,成婚至今他从未苛责过她。两人相敬如宾,一副齐眉恩爱的样子。 只是只有她知道,不苛责是因为他对她没有任何期盼。她不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千言万语堵在心中,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怎么了?”夙御天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问了一句。 谢玉真起身,依旧低头敛容。半晌,她才道:“皇上想念公主了是吗?” 夙御天浑身一震,厉目扫过:“你说什么?!’ 谢玉真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她急忙跪下,眼泪不知不觉滚落,又是怕又是伤心,还有自己也不明白的无奈。 “皇上,这些日子您都是如此日日看着远方。每次臣妾问公主下落,您都不高兴。可是公主对臣妾有大恩,对谢家有大恩,对皇上更是情深义重。皇上,您难道不去找她回来吗?” 谢玉真面色凄苦:“臣妾自知自己才德浅薄,公主她……” “别说了!”夙御天忽然怒道,“朕告诉你别说了!从此以后不要在朕面前说这些没有用的话!退下!” 他的怒气爆发的很突然,谢玉真整个人都在颤抖,但是却用最后的勇气跪在地上。 “皇上,臣妾看着您天天不开心,臣妾不知道要怎么做。若是公主回来能让您重新展欢颜,臣妾愿意让出皇后之位!” 谢玉真重重叩首在地上。 “为什么?”夙御天冷静下来,淡淡问。 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面具下,仿佛方才暴怒的人并不是他。 “因为……公主救了臣妾……”谢玉真眼中闪过茫然和羞愧。 …… 她直到死那一刻都能记得那惶惶不安的夜。整个烈王府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她绝望得几乎想到了投缳自尽。 除了这个她还能怎么样?她跑不能跑,又是烈王妃,是皇后周氏一定要抓住的人。要不是烈王府还藏有一些私兵,要不是皇后周氏对烈王府还有忌惮,这个时候烈王府早就被破开,她成了阶下囚,生死都不能由自己。 正当她和一干嬷嬷侍女抱头痛哭时,青鸢来了。 她踏破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到了她的跟前。看得出她身受重伤,甚至连行动都要一位玄衣男子抱着而来。 可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一切都安稳下来。 她还记得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青鸢跟前,泣不成声:“公主,我怎么办?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一双冰凉手擦去她的眼泪。她抬头看见那张倾国倾城面上是她从未见的坚定。 “殿下会回来的。再等一等。他一定会回来的。” “不!他不会回来的。”谢玉真尤自记得当时自己已经绝望到了癫狂。她崩溃哭泣:“跃龙关到京城那么远,殿下不可能赶回来的。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啪”的一声,还在声嘶力竭的她脸上不轻不重挨了一巴掌。 谢玉真诧异抬头看去。眼前的青鸢抿紧苍白没有血色的唇,冷冷看着自己。 “公主……”谢玉真羞愧哭泣。 青鸢越过她的肩头看着屋外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的黑暗,一字一顿道:“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她说完盯着谢玉真满是眼泪的眼睛,冷冷道:“你害怕了吗?从前你那要嫁给他的决心呢?如今烈王府危在旦夕,大厦将倾,你就害怕了吗?” 谢玉真哭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谢玉真手足无措。 “你走吧。”青鸢眉眼皆淡然,“你走了皇后周氏就少了一个筹码。谢家就更加安心一点。” 谢玉真震惊了:“公主……我……” 青鸢倦然闭上眼:“只要你在,谢家和殿下的盟约就还在。你若出事了,谢家就不会尽心尽力效忠殿下。所以你走吧。” 听了这话,谢玉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每个字她都听懂了,但是每个字都如此刺耳。 青鸢说完,唤来烈王府几位管事,终于找到了一位看起来十分苍老却又精神矍铄的老者。谢玉真认出来,那老者便是夙御天留在府中的老人。 青鸢问了几句便将一切吩咐妥当。谢玉真呆呆在一旁听着。她什么都听不懂。可是她看见那几位管事和那位老者面对她的神色越发尊重。 青鸢说完,喘息了一会才道:“如今烈王府危在旦夕,有些人和事该舍的就舍了吧。不要拘泥。” 几位管事面色浮起悲愤和黯然。 青鸢说完看着他们:“一切等殿下回来重拾山河。” “是!”他们应下,毅然下去布置了。 整个烈王府动了起来,似乎有那么一刹那有人点亮了那一颗不屈的心。 “公主你呢?”谢玉真被侍女们扶着上了马车,忽然扭头问了一句。 她看见屋中昏暗的烛光中,青鸢的面容明灭不定,可是她却还是笑着的。 “我不走。我要等他回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最痛的离别 谢玉真张口结舌。马车疾驰冲出府门,外面的喊杀声声声震耳。谢玉真在颠簸的车厢中仿佛还能看见青鸢那张清淡又倾城绝色的脸。 她那么安静从容。 她说“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走,我要等他回来。” 一字一句那么平淡却又是深到了骨髓中的深沉。那一刻谢玉真忽然觉得无比羞愧。 她才是夙御天明媒正娶的女人,可是事到临头,却不是她等着那远归的丈夫回家。只有她,青鸢,生死都不愿离开此处。 她要等他回来。 …… 无数的记忆片段纷纷从脑海中掠过,刺痛心尖,很疼,也带着心底的羞耻。 自诩从不行差踏错的她,原来并不是那么完美地忠贞她的丈夫。 可是她不明白是什么让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如此爱着眼前这个霸道又狂妄的男人,为他生死都不怕…… 偌大的高楼重阁中,两人相对无言。夙御天看着低头羞愧哭泣的谢玉真,面无表情:“你且起来吧。不用再说了。是朕不愿再找她回来,与你无关。” 谢玉真哭泣声停住。她不明白地看着夙御天。 夙御天却已不愿意再说。他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谢玉真知道这一场好不容易的谈话是时候要结束了。 她黯然退下。忽然一位内侍带着江梅川匆匆而来。 江梅川看见谢玉真在此地,赶紧行了个礼,甚至都来不及跪下就到了夙御天跟前。 他神色震惊,道:“启禀皇上,南边复唐军攻下青川、卢川两城,水路都被切断了。” 原本神色冷淡的夙御天猛地直起身子,一双厉目掠过寒光,令人心颤不已。 “当真?前几日复唐军不是才到了宝州府吗?”夙御天声音沉冷。 江梅川面上满是愧色:“是,微臣也以为他要夺的是宝州府的粮仓。没有想到复唐军急转而下攻下了青川和卢川。这两城还未来得及布下水军,又是南北水路要口,如今我们的粮草恐怕不能走水路去往边关,要改走陆路了。” “砰”的一声,夙御天俊脸冷然,一掌拍上阑干。 东方卿! 这两月梁国大乱,东方卿却乘机发兵。那破破烂烂无以为继的复唐军他以为不过是乌合之众,没有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反咬他一口。 唐国、东方卿……若说他还有未完成的事,就是眼前这一件。 江梅川还在说着军情,东方卿麾下复唐军已到了十万之众,精兵三万,水兵两万,其余步兵辎重等有五万。 复唐军在唐地甚是得到拥戴。东方卿治理政事颇有一套,所过之处不论地主豪强还是占山为王的强盗贼寇,该服的服,该杀的杀,该诏安的诏安。 原本混乱无纪的唐地渐渐有了生气,此次两城的攻下,不得不说令复唐军士气大振,一副皇师正统的感觉。 江南人心思古,不得不说东方卿打着复唐的旗号可以迷惑更多的百姓,再加上东方卿最擅长玩弄人心,假仁假义…… 夙御天眼中眸色重重,犹如阴雨欲来风满楼。 江梅川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浑身都是戾气。他正要问。 夙御天冷笑:“立刻下旨,招可以水战的士兵!朕要看看东方卿到底有什么本事阻挡朕天下一统!复唐,复唐,那个死去百年的皇朝是他永远不会醒的梦。朕要他什么都成空。” …… 天蒙蒙亮了,天边翻起鱼肚白。一艘画舫静悄悄顺流而下。这艘画舫不大不小,十分精致。上面四位船工,上下两层,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平日游湖消遣的船儿。 只是在这初春时节又在此处战乱之地,这画舫出现得太过突兀。难道不怕这遍地的流寇和强盗打劫吗? 过往的小渔船们都吃惊地看着这艘安静的画舫,猜测着这画舫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 青鸢缓缓睁开眼,眼前青纱满眼,清晨的光照在纱帐上如梦似幻。身下晃晃悠悠,提醒着她眼前一切不是在做梦。 青鸢茫然看着头顶纱帐。已经两个月了,她醒来了又睡着了,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身体在渐渐恢复元气,墨月不知做的什么药丸日复一日修复着她这一具娇弱不堪的身子。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青鸢不用看也知道谁进来了。脚步声传来,一道俊挺的身影在她床边坐下,旋即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扣在了她的脉门上。 青鸢回头看去。晨光照在墨月如月君一样的脸上越发令他恍若神人。 “墨月,我好了吗?”她问。 墨月不语,半天才淡淡道:“哪那么容易。你心脉损耗过多,没有三年五载收心将养是不可能好起来的。那蛇血只是补你的气血罢了。” 青鸢闻言面上浮起失望。原来她还没好转起来。这两月墨月反反复复都是在说她还没好转,听得她都觉得丧气。 墨月号脉后将她扶起披上外衣。这番事他做得自然而然,不过今日青鸢却是微微缩了缩。 她挡开他的手,含笑:“我自己来。” 墨月眼中一闪便放开了手。青鸢穿好衣衫,起了身自己要去打水洗脸。不过到了盆子前,墨月已把她拦住。 “有人伺候你,你伤刚好不要乱动。”他淡淡道。 果然他出去一会就跟来一位十分熟悉的人。来人青衣布裙,满脸稚气。 青鸢诧异:“哑女。” 墨月道:“她愿意跟着我们,以后就让她伺候你。” 他说着走了出去。 哑女看见青鸢在,高兴地不住比划。青鸢知自己先前将她甩开跟着夙御天逃走,心中愧疚。打了哑语问了她好些时候这才让她打水给自己洗漱。 在画舫的日子是无趣的,两边除了一日三餐,还有欣赏两旁边一晃而过的景色外,便没有别的事。青鸢先前养伤还不觉得无趣,这两日身子好了便觉得百无聊奈。 哑女去忙活了。青鸢穿戴好便悄悄到了甲板上。江风微寒,两旁绿意盎然令人心胸开阔,若不是经过战乱,定会以为这天地静谧,一如始初。 她看到船头负手而立的墨月。江风呼呼吹过,撩起他长长的玄色衣衫。他背影清冷孤寂,仿佛落满了冷霜,没有人可以为他拂去。 他总是如此。无论这番天地如何变化,他依旧我行我素谁都不可逆转了他的想法。 青鸢想要回房,却想了想还是走到了他身边。 “墨月,我们要去哪?”她问。 墨月淡淡道:“鬼谷。” 青鸢欲言又止,半天才问道:“他……” “他是谁?”墨月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你答应过要随我回鬼谷养病养伤,难道都忘了?” 青鸢眼底的黯然再也藏不住,半天才道:“是。我答应过。” 墨月冷笑:“你别忘了。在墓室中是他亲口答应让你随我走。但凡他对你有心何必如此无情无义?青鸢,夙御天心中有天下,你已经对他无用了。所以你死了心吧。” 青鸢闻言面色微微发白。这些日子她心中虽有猜测但是却不知道原来是夙御天亲自将她放弃。 墨月还要再说。 青鸢已回头:“不要再说了。我心口难受,我要回去歇一歇。” 她说着慢慢走了。墨月立在船头一会,终是慢慢跟了过去。 船舱中他看见青鸢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外面春光再盛都照不亮她的面容,她愣愣看着,神魂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墨月走来,青鸢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出去吧。” 墨月不语也不走。青鸢不愿再理他,索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心口酸酸涩涩的,眼泪在心口满溢却半点都哭不出来。 方才墨月的一字一句都如刀般割着,那么难受。 她想过很多种分别的情形,自己随着墨月默不作声离开,或是死在乱军中,又或是在那空荡荡坟墓中一睡不醒……每一次她都以为是身在绝境,可是如今才发现,原来最伤最痛的离别是他亲自放弃了她。 “你还想着他?”墨月问。 青鸢不语,缓缓闭上眼。眼中酸胀,心口酸胀,她觉得自己那颗心又有发作的迹象。 “是。”她轻声回答。 “可是你若想着他,你的心伤永远不会好。”墨月的话又传来,带着奇怪的感觉。似不解,似不愿问出口。 青鸢低低道:“本来遇上他,我便永远不会好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再见故人 墨月眼中眸光微闪,眼前清光遍洒,青鸢笼罩其中。可是明明春光那么盛却再也照不到她的心理。 墨月伸出手想抚去什么,却又缓缓收回转身离开了船舱。 身后传来她淡淡的叹息:“去鬼谷吧,反正我也好不了,留在他身边也是累赘。” 墨月踏出房门的脚步微微一顿,正要转身说什么。忽然画舫上的水手匆匆而来。他面色十分凝重,递给墨月一封盖了火戳的信。 墨月看了一眼,眼瞳微缩,旋即打开看了几眼。 水手低声问道:“公子,改道吗?” 墨月合起信,神色不变:“不用改道,再说也改不了。” 水手低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墨月站上船头,默默看着远处江面,眼前所见一片萧瑟,春华茂盛,却令人有种人迹罕至的错觉。 可是过了会儿,江左忽然陆陆续续来了一队士兵。他们一个个风尘满面,衣甲破旧,不过精神气却还不错。他们看见江中有画舫,一个个停了下来。 他们好奇的看着江中的画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过了一会,下游的江面上驶来一艘艘的战船,各种各样,船上载满了士兵。 他们同样看见这艘突兀的画舫,一个个好奇瞪大眼睛看着。 江风吹来,三月春光都化不了的不安气息躁动而来。 墨月站在船头,眸色渐渐越发深了。 这是唐地,唐地的战事终于蔓延过延平江了…… …… 青鸢是在船身摇晃中醒来地。她披衣起身,点点雨水溅入船舱中。她想去关窗户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 青鸢正要出去,哑女匆匆进来为她关好窗户,擦拭喷溅进来的雨水。 青鸢问:“外面有什么人?” 哑女摇了摇头。 青鸢侧耳听了一会,不知为什么想出去瞧瞧。忽然哑女一下子拦在她的跟前,咿咿呀呀比划着不让她出去。 青鸢心中越发狐疑。她问道:“是怎么了?” 不过哑女比划来比划去都看不出什么。青鸢眸色一沉,忽然推开哑女径直走了出去。帘子打开,外面寒冷的江风吹来寒意令人不由打了寒颤。 青鸢却是恍然未觉,直朝着船楼走去。 时隔多日她又一次见到了东方卿,就在这江上风雨飘摇的春雨夜中。 江面晦暗,江风寒冷。东方卿安安静静端坐在雕花金漆的船楼中,神色平静。他今夜着一身玄色长袍,长袍上绣着隐约的祥云暗纹,滚银丝边越发显得他人如松竹清冽,肃冷。 他似乎没有变,依旧是当年那翩翩如谪仙的国师,可是又什么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你来了。”轻轻的叹息声传来。 青鸢浑身一僵,旋即慢慢走了进去。船楼很宽敞,墨月沉默地坐在上首,东方卿坐在客坐。他身上银灰披风未褪,松松搭在肩。青鸢看见他长靴上泥水点点,眼中不由一黯。 他一向爱洁,几乎看不到他狼狈的样子。眼下这情形应是披星戴月而来。 “阿瑶,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东方卿面上流露淡淡的笑容,只是不知为何这笑容十分缥缈。 青鸢走到了墨月身边轻轻坐下。故人相见,她和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东方卿见她沉默,轻轻叹气,拿起桌上的茶水就要喝。 随着他的动作,他鸦色的发上束着一根漆黑的凤簪,簪子古朴。青鸢心中微微一颤,低下了眼。一旁的墨月眉心皱得更深了。 墨月冷冷道:“你今夜来做什么?你自和夙御天打个你死我活。我要带着青鸢回鬼谷。” 东方卿抿了一口茶,答非所问:“这茶怎么是冷的。” 墨月不语,青鸢更是沉默。 东方卿环视了船楼,似并不在意他们两人疏离,道:“鬼谷此去很远,这水路也不太平。可要我派人护送?” 墨月冷淡哼了一声。气氛又尴尬了几分。 青鸢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东方卿柔柔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认真道:“阿瑶,看你好起来了,我心中也欢喜。今夜也不虚此行。” 青鸢愣了下:“我好了?” 墨月忽然冷冷道:“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 东方卿一本正经地看着墨月,道:“虽然师父说过你武功高于我,不过却让我行于世。难道你忘了师父的吩咐了吗?” 墨月面上顿时泛起淡淡的怒意,还有青鸢从未见过的怅然若失。 不过此时青鸢无暇他顾,她定定问道:“你说我好了,是真的?” 东方卿看了她一会,似乎醒悟过来:“原来墨月没有告诉你,你心疾早就好了。方才我听你脚步沉着,呼吸绵长,不再是从前那般局促。难道不是好了是什么?” 他说完看向墨月,诚挚道:“师父果然说得是对的,你武功不但比我高,每次学什么都比我还厉害几分。” 墨月不吭声,只是面色越发难看了。 青鸢初时听得一头雾水,可是目光在他们两人一模一样的脸上时候忽然恍然大悟。墨月什么都比东方卿优秀,可是继承李氏皇朝的人却只有他。墨月永远只能做他黑暗中的影子,这是何等的讽刺? 第二百四十八章 无耻 不过这不是她目前关心的。她回头看向墨月:“墨月,他说的是真的?” 她按住心口,那边的心跳有力又剧烈。 她好了?可是为什么墨月这两个月都说她心疾未愈? 一个猜测在心中形成却不想去想。 墨月面色变了变,终是道:“是,你是好了。” 他说完拂袖离去,只留青鸢和东方卿在船楼中。青鸢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似欢喜又似悲伤。眼前阴影覆来,她抬头。 东方卿低头静静看着她。他目光沉静深邃,一如既往。青鸢被他看得浑身不适。 她淡淡道:“太子殿下这么看我,很失礼吧。” 她从未叫过他太子殿下,这么称呼不过是一种疏离和讥讽罢了。 东方卿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从前多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公主何必如此拘泥俗世之礼?”他指的是当初他掳走她时,日夜不休的照顾。 青鸢慢慢拧起了秀眉,眼前的东方卿看起来很奇怪,说不上的感觉,只觉得陌生得很。 她眼眸骤冷:“你想要做什么?” 东方卿脸上的笑意渐渐冰冷。他抿了一口冷茶,头也不抬淡淡道:“不做什么。江左备了一处好去处,扫榻待佳人。” “砰”的一声,青鸢猛地站起身带翻了桌上的茶盏。外面江风呼呼,黑影憧憧,他并不是无备而来。船楼中气氛紧绷,风一下子似乎更急了。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东方卿,目光凌厉:“你敢?” 东方卿微微一笑:“公主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你的心疾刚好。” 青鸢看着他一派云淡风轻,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一股无力涌上心头,她慢慢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她终于明白了今日的东方卿为何不一样了。 他是决意抛开一切和夙御天死争到底。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可她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东方卿看着她灯下倾城容颜,声音温柔:“阿瑶,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你为了他做这么多,他照样放弃了你。如今他九五至尊,若是有心为何不来寻你?说到底,他不过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你罢了。” 一言一语,每个字都扎在心里,那么疼。 青鸢静静听着,这些话墨月早就说过,可为何东方卿讲来又是那么的疼。五脏六腑每一处都在疼。心口也在隐隐作痛。 她的心疾一定是还没好,不然怎么这般疼? “阿瑶,随我去吧。”东方卿不知何时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头看着那十指纤纤如青葱。 他眼底隐约有一点水光,声音动容:“阿瑶,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 青鸢微微一颤。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那张脸上。“啪”一声脆响。东方卿一动不动。 青鸢眼眶微红,半天挤出一句话:“李洛卿,你无耻!” 她说完快步走出了船楼。 船楼恢复安静,东方卿的脸上印着鲜红的五掌印。他面色无波,只是看着眼前空了的椅子。有一道黑影悄悄进来跪下,递上一封密信。 东方卿接过看了一眼,旋即冷冷道:“不错,传令下去,封锁江面,任何商贾船只不可北上入梁国,违者,格杀勿论。” “是!” 黑影退下。 东方卿静静又坐了一会,这才轻抚脸上的巴掌印。那边,痕迹犹在。 他忽地低笑:“阿瑶,天下要,你也要。” …… 画舫改了道,直朝着江左的唐地而去。青鸢不知道鬼谷的方向是哪,不过却知道这一次是决计逃不了了。 东方卿已经变了。他变得陌生可怕。他用恩义束缚了墨月,不但为他所用,还让他无法再带她离开。 绝望。这些日子青鸢唯一能感觉到只有这个感觉。 她日日站在甲板上看着画舫一日日深入唐地,那曾经熟悉的一切故土令她觉得陌生害怕起来。 …… 梁,仁和元年六月。梁帝夙御天发精兵十万攻打复唐军。复唐军三万兵马陷于宝州府。旧唐太子李洛卿火速亲征前往青川,以水师为先锋,截梁军粮道。 梁军粮道被断,梁帝大怒,杀俘一千,誓不胜不归。 两军交战,各有胜负。雨季而来,连日倾盆大雨,延平江一片泽国,两军暂时休战。 雨哗啦地下着,青川城笼罩在雨幕中。下雨天气总是令人心头抑郁,更何况在这个时候。 青鸢靠在干燥的胡床边看着外面被风雨打得噼里啪啦的芭蕉叶,怔怔出神。她今日穿着一件天青色的烟罗长裙,纤细的腰间系着唐地特有的同心结。 满头青丝随意挽了个发髻,头上珠钗皆无。可是饶是如此,一眼看去却令人觉得她满眼风华,不敢直视。 哑女进来呆呆看了她好一会这才上前比划着要她关上窗子。她怕她着凉生病,这些日子,也就她和她寸步不离,照顾有加。 至于墨月,那一夜之后他便消失了。不知是不是东方卿命他离开。 青鸢收回思绪,寥落笑了笑:“你放心,我都好了。” 哑女上下打量她的气色,这才憨憨笑了。 青鸢见她身子湿了半边,招手让她过来为她擦干。哑女憨憨笑着由她拨弄。两人一路上早就没了主仆分别,她天聋地哑,她满腹心事。两人时常能相对一天都不觉得腻烦。 青鸢一边为哑女擦拭,一边比划问:“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哑女比划了一会。青鸢微微颦了秀眉。哑女习惯了她的走神,静静在一旁待着。她身上衣衫半湿,不过她身子健壮向来不在乎。 过了一会,外面有小厮前来:“启禀公主,殿下请公主去一趟。” 青鸢微微一愣,旋即面色沉冷:“我不去。” 这些日子,她能不见东方卿便是不见,谁都叫不动她。 小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殿下受伤还生了病。” 青鸢冷笑:“这与我何干?” 小厮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不由求助看向哑女。哑女天真没有城府,这些日子东方卿底下的小厮们和她都混熟了。 哑女为难地看了一眼青鸢。 青鸢却已拿起书册,看了起来。小厮叹了一口气转身要走。 忽然身后传来青鸢冷淡的声音:“他若是要见我,让他自己走过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重病重伤 小厮讶然停住脚步。他再看的时候青鸢已在胡床上侧过身,只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小厮醒过神来急忙走了。 哑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呆呆看着青鸢。青鸢幽幽望着外面沉沉雨幕,眸色未明。 东方卿是在天色薄暮的时候来的。他披着一件长长的蓑衣,里面穿着玄色的暗纹锦服,一头墨发随意扎着发髻,几缕发丝垂在脸颊。 毫无血色的面容,鸦色的发,消瘦得厉害的身躯,就这样硬生生撞入青鸢的眼中。 他慢慢走来,身后千万雨线落下,仿佛这片天地中他便是那一处清光。 他是东方卿,哪怕憔悴成了这般模样依旧是名满天下的男人。青鸢垂下眼帘。 东方卿由小厮扶着走到了廊下,脱了木屐,脱了鞋袜,又仔细让小厮将蓑衣收好。这才慢慢走入房中。 不过他做了这么多事,唯独怕冷似的身上玄色披风未除。他依礼坐在青鸢对面,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才含笑道:“阿瑶,我来了。” 青鸢收起书册,比划了两下让哑女去端茶。 东方卿满是病色的脸上浮起怀念之色。他对青鸢柔声道:“我想喝你煮的茶。” 青鸢微微一顿,前去拉住哑女,比划了两下便让她离开。 东方卿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道:“谢谢。” 青鸢却是冷笑:“谢什么?你这么费尽心思逼我留下来,不是为了让我为你所用吗?小小一杯茶又值什么。” 东方卿想要说什么,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捂住唇不住地咳,咳得心肺似都要呕出。青鸢看见他身子微微颤抖,额上的青筋爆出。 满心刻薄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心中再也说不出来。青鸢沉默。她本就不是个刻薄的人,更何况从不懂怎么故意刺伤旁人。 红泥小炉捧来,煮茶的一应器皿都放在手边。青鸢看了看天色便慢慢为他煮茶。 明明是盛夏,天色一暗却有阴冷的感觉。东方卿忽然起身去关屋门。 青鸢皱眉:“你关门做什么?” 东方卿手微微一顿:“外面风大,我怕你受凉。” 青鸢拿着茶勺的手僵在半空中,面色复杂。 东方卿旋即回过神来,哑然失笑:“我忘了你的病好了。” 他落寞地放下手,慢慢坐回了席上。 青鸢看着茶鼎中的茶,半天不语。是的,她好了。不再是从前那病恹恹的青鸢公主。被他掳走的那段时日,他呵护她如珠如宝,冷了怕她受凉,热了怕她发汗得了风邪。 左右都不是,她记得他生生熬出了满脸憔悴…… “茶好了。”对面传来东方卿的提醒。 青鸢此时才发现茶鼎中的茶已经煮沸好几滚,再煮下去便老了。她收起心绪,默默打了一盏茶递给东方卿。 茶香氤氲,两人沉默不已。 东方卿品着茶,时不时有抑制不住的咳嗽声。青鸢垂眸敛容,恍若未闻。红泥小炉的炭火还在烧着,茶香渐散,一炉茶也到了尽头。 东方卿放下茶盏,低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青鸢反问。 “谢谢你肯见我。”东方卿拢了拢不离身的玄色披风,笑容很勉强,“我那夜想,你打了我一记巴掌,一定是心里怒极了。记得你小时候生气的时候很难哄好。如今我们都不小了,心性更难改。当年我不告而别,你一定是恨极了我。可笑我心中还心存侥幸,总想着想个法子让你重新和我一处。不过如今我踏上不归路,做了这等事,恐怕是一辈子都无法让你原谅了。” 青鸢手微微一抖,茶盏就骨碌碌掉在了席子上。 东方卿见她如此,吃力起身:“罢了,不说这些。我回去了。” 他说着佝偻着腰向外走去。青鸢心头很乱。她目光忽然落在对面的蒲团上,在那边晕开了一团淡淡的颜色。 她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东方卿跟前一把将他身上的披风扯下。眼前的一切让她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只见东方卿背后被血水浸湿了一片,玄色衣衫紧紧贴在后背,一股药味随着披风的落下而冲入鼻间。 东方卿猛地回头,当看见青鸢的面色时。他张了张口,眼神黯然:“阿瑶,我没事。” 侯在外面的小厮闻声而来。当他看见东方卿的后背时,顿时急了:“殿下,你的伤又裂开了。你怎么不说?” 他说着匆匆跑进雨里开始去唤人来。 青鸢呆呆看着东方卿。此时她才真的相信小厮说的,东方卿不但伤了,还病了。 “你……你为何不说?”她的手微微发抖。 她清丽的眼中俱是茫然。恨吗?是恨着的。东方卿背叛了唐国,杀了她的皇叔,灭了她的国她的家。他如此费尽心思要的是复他的国,做着一统天下的盛唐旧梦。 可是当她真的看着他重伤奄奄一息在跟前时,她第一个念头竟是,他不要死。 东方卿看着满脸煞白的青鸢,不由上前一步握住她冰凉的手,挤出笑容:“阿瑶,我真的没事……” 他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软软地跌在地上,昏死过去。 青鸢被他一扯,踉跄了一步,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倒在了面前。哑女急匆匆赶来。 青鸢看了她半天,这才挤出一句话:“去,去找人来!” 哑女本听不到声音,不过这一次却奇迹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她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青鸢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东方卿,纤手微动已覆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 他果然在生病,不但重伤还生病,在这缺药的唐地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青鸢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这才解开东方卿的衣衫,露出背后一大片青紫交错的皮肉。她倒吸一口寒气。 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像是有人用铁叉爪烂了他的后背。 昏迷中的东方卿似乎感觉到了疼痛,不由低低呻吟了一声。青鸢想要退后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阿瑶,阿瑶……不要走……”他模模糊糊低喃。 第二百五十章 僵持 青鸢仿佛被烫了似的要挣开,却不料昏迷中的东方卿力道大得吓人,死死箍住她的手臂,不肯放手。 不过顿了顿,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好,我不走。” 昏迷中的东方卿似乎听懂了,安稳了不少。 青鸢看着他昏沉沉的侧脸,神色变幻不定。 大夫很快来了,包扎换药,清洗伤口,一切有条不紊。经过这一番折腾,东方卿的面色越发青白憔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犹如死人。 青鸢问墨竹:“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竹哭丧着脸:“就是在上次殿下前去宝州府督战时受的伤,至今未好。” 青鸢目光迫来,十分锐利:“不是大胜了吗?怎么会受伤?” 墨竹苦笑:“这么是大胜?那是惨胜罢了。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夙御天的厉害。虽然水军不如我们复唐军,但是他们兵马精壮,要不是殿下带了五千水军强行突围进去救援,宝州府的三万兵马就都完了。” 青鸢听得面色越发沉冷。 墨竹不知她心中如何想的,也不敢去问。青鸢又问:“他的伤是怎么伤的?” 墨竹小心翼翼看了她,低声道:“殿下带着五百人前去截杀梁军的精锐,深陷敌后时,被梁军一种很厉害的兵器给伤了,像是铁钩子。” 青鸢不明所以。 墨竹加了一句:“应该是梁军要对付我们复唐军水军的兵器。” 青鸢面无表情:“复唐军水军厉害,梁国身在北地,不善水战,自然要想点办法。” 此时床上的东方卿悠悠转醒,闷哼了一声。青鸢回头,他正好睁开眼,两人的视线交汇。东方卿在片刻迷茫后立刻醒悟过来。 “我怎么了?” 墨竹连忙道:“殿下不要动,方才你昏过去了。” 东方卿不听,一边挣扎起身一边咳嗽道:“胡闹,送我回去。在这里怎么成。” 墨竹看见他勉强支撑起来,顿时急了:“殿下多躺一会儿,方才才上药,可真的不能动,万一伤口又裂开怎么办?……”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东方卿闷哼一声,重新又跌在床榻上。墨竹惊呼一声赶紧去照顾。 忽然听得青鸢冷冷道:“就别硬撑了,就在这里养两天再走。” 她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暴雨,淡淡道:“这个天气也没有战事,不是吗?” 她说完走出屋子,由哑女撑着伞走了。 榻上东方卿怔怔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副永远无法停歇的架势。 定州府府衙中各色人等人来人往。有不少将军和士兵们都在屋檐下等候着,后来的人无处可躲雨只能在树下淋着雨等着被召见。 一波波的人走了,又一波波的人进来。战事紧张时如此,战事停了更是如此。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此时战事因雨停歇反而越发事情芜杂。 偌大的议事厅中,众位将军们围着沙盘议论纷纷。坐在上首的夙御天俊脸阴沉沉看着那沙盘旁边的行军图。 红点的是复唐军,墨色的是梁军。明明黑点压境,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将这小小的数万之众的复唐军摧垮,可是小小的延平江则硬生生阻了他的去路。 夙御天盯着青州和卢川两个红点,眼中阴沉的怒火几乎将这两点盯破。他太低估东方卿了,本以为他不擅打仗,没有想到他却深知这两处的重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紧紧遏制梁军南下的脚步。 水军,水战,还有唐地复杂又多变的地形,外加现在雨季,延平江一带一片泽国,原先探得的地形根本无法借鉴。现在十万大军被困江右,人吃马嚼靡费巨大,而且雨季之后必有疫病,到时候兵马聚集在一起更是隐患无穷。 一件件行军难事一一浮上心头,夙御天的面色阴晴不定,底下的将军们亦是眉心不展。唐国打过一次,不过当时是寒冬季节,梁国兵强马壮,准备充分,又加上蓄谋已久。 可是如今刚和秦国跃龙关之战结束,国中兵员不够,粮草不足,人人厌战,更加上……对手是东方卿! 那个曾经为梁国国士的男人。 他熟知所有梁国朝堂上下,又深知梁国军中实力。与秦国对阵他们只要凭着孤勇,可是面对这熟知自己的对手,他们深深感到了无力。 先前的宝州府之战便是如此,明明已将三万复唐军围死,可是却又硬生生被东方卿带着五千水师截断粮道,围魏救赵破开重围扬长而去。 这样的憋屈不要说夙御天了,换成谁都要吐血三升。难怪一向很少杀俘立威的夙御天也怒斩一千颗人头向东方卿发泄怒火。 想到此处,不少将军们的议论声渐渐停了。议事厅中所有的视线看向坐在最上首的新帝——夙御天。 夙御天锐利的目光一扫众人,声音冷冰:“这天,还要下多少时日的雨?” 众将被问住,纷纷汗颜。最后还是江梅川道:“启禀皇上,按着往年的雨水算,还要十天左右。若要行军也要再等五日方可。” “那便是十五日。”夙御天面无表情,“时间太久了,不成。” 底下将军们顿时面面相觑。 江梅川沉吟:“皇上的意思是……” “五日后开拔,直逼青川。战船不够就去沿江搜罗,朕要让复唐军无喘息机会。”夙御天冷冷说完,转身便离开了议事厅。 众将军们急忙跪地恭送。不过起来时一个个面露苦色。五天太短了。先不说延平江两岸早就没有船只,就是有了船只也缺会水性会划船的水手。 徐世杰是夙御天麾下的老人。他上前对江梅川抱拳道:“江大人,眼下这情形您也看见了。皇上的旨意真的是……有点难为啊。” 江梅川叹气:“这下官如何不知?只是皇上金口玉言,圣命难违……” 徐世杰面上忧色重重:“先是斩了一千的战俘,现下又是如此。皇上是不是……” 江梅川急忙止住他的话。此时内侍前来:“江大人,皇上召见您。” 江梅川前去。 下了一整天的雨已经变成丝丝细雨,江梅川在内侍的领路下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回廊尽处是一方六角凉亭。 雨帘交织,夙御天孤零零站着,身影有说不出的寂寥。 江梅川想起这些日子来那些隐约传言心中叹了一口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也没有想到那女子的骤然离去竟能隐隐搅动天下大势…… 第二百五十一章 他赢,你败 “皇上。”江梅川上前拜见。 夙御天没有回头,良久才道:“江先生也觉得朕疯了吗?” 江梅川犹豫了一会,委婉道:“南下攻复唐军如此不利,皇上心中焦急是人之常情。皇上不必如此想。” “只有这样吗?”夙御天忽然回头,锐利的目光看得江梅川有点不敢直视。 江梅川想了想,道:“最近有传言,皇上为了一个女人怒杀千人战俘泄愤……” 江山,美人,红颜祸水,这便是人们对这一场战役的定义。 夙御天忽然清清冷冷笑了起来,眼底的清醒令江梅川顿时了悟。 江梅川道:“皇上是想让东方卿轻敌?” “不,他不会轻敌。”夙御天十分冷静道,“他永远不会低估我,要知道我们做对手已经很多年了。” 他目光熠熠生辉:“但是朕要让他知道,朕是真的怒了。” 江梅川恍然大悟:“皇上要逼他出手?” “是的。”夙御天眸色深沉,“这么多年的对手,他总是自诩洞悉人心,但是要知道人心难猜,玩弄人心的人最终要被人玩弄。” 江梅川叹服:“皇上圣明。那接下如何做?” 所谓的五日里开拔进攻青川和卢川都是障眼法,都是让东方卿以为他已怒火攻心,不惜一切代价要覆灭复唐军。如此情势之下,东方卿就有可能误判,从而出错。 面对麾下第一谋士的问题,夙御天答非所问。他看着漫天的雨丝飞舞,轻声叹道:“这雨下的够大了……” 江梅川心头一跳,不由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倾覆天地的雨慕,心头不由自主蒙上一层阴霾。 …… 雨季继续,十万梁军和五万的复唐军占据延平江的两侧。听闻梁新帝夙御天因水路粮道被困而大发雷霆,怒下旨意要大军开拔逼近青川和卢川两郡。‘梁军艰难开拔,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始终进展不顺。另外一方则复唐军牢牢封锁江面,来往船只都无法通行,青川和卢川以南的货运都不得不改走陆路。 梁军行动迟缓,梁帝夙御天下令从北地继续调军队打算从宝州府而过向延平江上游过江,一副要拿下龙门郡的架势。 雨还继续下着,整个唐地一片灰蒙蒙,看似僵持的局势实则内里风起云涌。若说夙御天是一条从北地而来的强龙,而东方卿便是南唐蛰伏已久的潜龙。 两龙相争的局势已成,接下来便是谁成王败寇,谁主天下。 ……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在房中响起。浓烈的药味十分呛鼻。东方卿在床上斜斜靠着,她抿了一口药汤,声音沙哑对面前青鸢道:“阿瑶,这点小事你让墨竹来做便是。” 青鸢面无表情把药碗最后一点药汤堵住他的嘴。东方卿无奈,只能皱眉喝下。 青鸢见他都喝完了汤药,这才淡淡道:“若不是我,你会按时服药吗?不要说墨竹管不了你,这天下都没人管得住你啊,太下殿下。” 她的话中带着浓浓讥讽,东方卿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不自然。他低声道:“阿瑶,你可以管住我的。” 青鸢闻言,收拾药碗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 “阿瑶,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应该知道是真的。”东方卿神色寂寥,“我想留住你。你若是去了鬼谷,再也不会出来了。” 青鸢面上浮起恍惚。 “再说,你真的放得下这一切去鬼谷吗?”东方卿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胸口,如此郑重,“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这唐地。阿瑶,我说的对吧。”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久违的暖意直入心底。这一双手手心比从前多了许多薄薄的茧子。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缠绵缱绻的感觉仿佛天生地造。任谁看了都要心生羡慕。 这是一双拿笔的手,而今却用来拿剑杀人。 青鸢忽然觉得心头一阵阵抽痛。这个乱世将人变成了鬼,将他生生变成了不认识的人。他离去,他回来,他不放手……都是因为这个乱世让他长出了野心,让他有不得不做的事。 她还未来得及原谅他就眼睁睁看着他走上必败的路。 “阿瑶……”东方卿见她神色意动,不由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双手交握,这是他多少年梦寐以求。唯愿今生年年岁岁月月日日如此刻,那是有多好。 他轻叹,低头吻上她的手。 青鸢一动不动。他的唇很柔软,很缠绵,鼻息撩过她的掌心,悸动传入心底,心头泛起荡起层层涟漪。 眼前岁月静好,安静得似画中。 他轻叹:“阿瑶,留下来吧。” 青鸢定定看了他良久,缓缓抽出手:“对与错又能怎么样?你想要的太多,天下,还有我。可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颗心如何让你碾碎又拼起来?我关心唐地又能如何?这个天下群雄四起,早就不是我的国和家。” 她的眼中皆是讥讽,明晃晃的刺人。东方卿面上黯然,不再言语。原来方才的温柔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罢了。 她心底从未原谅过他,从未。 “你好好休息吧。”青鸢生硬道,“总之你不要死在我面前。” “为什么?”东方卿问。 青鸢面上掠过冷冷的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妖媚的摄人心魄。 “因为我要亲眼看着你败了。” 她凑近东方卿,吐气如兰。东方卿看着她那双美眸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冰冷。 “你要我留下来,我便留下来。不过若是你输了,他会把江山和我从你手中夺走。我赌的是他赢,你败。” 青鸢说完冷冷转身走了。 东方卿半天才回神。他看着那一碗空了的药碗,忽然长袖一振,那药碗落地碎成了千万片。被声音惊动的墨竹匆匆进来。 他看着一地碎瓷,不知该怎么问。 东方卿面无表情:“收拾好,明日我就回南苑。” 墨竹张口结舌:“殿下这里住的好好的,大夫说你还不能轻易动弹。” 东方卿看了他一眼。 墨竹噤声,赶紧收拾瓷片离去。东方卿看着外面缠缠绵绵的雨势,眼底风起云涌,阴云一片…… 第二百五十二章 雨势 青鸢离了屋子,快步走了好一会才停下脚步。心头抽痛难受,像是有一只手在拧着。她终究走出了那一步,也终究将他朝着深渊再狠狠推了一把。 乱世,终究改变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哑女追了上来,忧心忡忡扶着她。眼前的青鸢脸色青白得吓人,瘦弱的身子在雨幕中孤苦伶仃简直如剪纸似的单薄。她方才还满脸冷傲娇媚,此时却判若两人。 哑女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只觉得她随时要倒下似的。 青鸢定了定神,对哑女比划道:“把殿下的药送入南苑,别的不用再问了。” 哑女虽疑惑却点头转身立刻去。 青鸢忽然拉住她,问:“墨月公子呢?他可有告诉你去了哪儿?” 哑女黯然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青鸢面上都是失望。从画舫至今多少天了,墨月音讯全无。她不明白东方卿说了什么,但是墨月这样不告而别实在是令她失望。从前虽然颠沛流离身边尚有人可以依靠,墨月更是不求回报在她身边陪着,而如今,她才发现身边早就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哑女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青鸢看着茫茫雨势,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孤单,难道玄机真人的预言真的要? 雨,更大了。 …… 江南的雨季绵长又讨厌,今年不知是什么缘故,雨季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延平江两侧江岸黄水滔滔,地势低矮的地方早就一片泽国。 幸好延平江两岸的百姓们早就有准备。连年战乱,可是对两岸堤坝的加固和整修从来不敢懈怠,要知道这可是关系到了江左千万百姓的性命。发了洪水那可是要死很多很多人。 也因为如此,不管战火烧到了那边,换了什么样的朝代延平江的两岸守堤坝的小吏和苦力从不换,也从不被兵祸所牵连。 李十年就是这样一个守着延平江江左的守坝小吏。他祖父自从领了这差事后传到了他的父亲手中,再然后到了他的手中,这差事已经传了六十年了。 他很满意这样的生活。毕竟这些年景,很多人都因为年年战乱而流离失所,无法裹腹。而他担着这小职却还能三餐半饱算是已经不错了。 李十年守在堤坝不远处的砖木屋中看着这漫天雨幕,不住的摇头。 “李头,你看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昨儿的水已经漫过了铁牛耳,再下恐怕要漫过牛角了。” 一个十七八岁出头的小伙子嚷嚷道。 可是他还没说完头顶就狠狠挨了李十年的一个爆栗。 “臭小子胡说什么?!闭嘴!明天就能停雨了!”李十年赏完了爆栗又狠狠抽了那愣头青背后一个巴掌。 李十年的手劲不小,愣头青痛得龇牙咧嘴,不过却不敢还嘴。毕竟这些天雨势太大看得人心惊胆儿颤,十八村每天都有人派人来轮流守着堤坝。 如果堤坝被冲毁,不要说人畜尽没,就是侥幸活下来那这一年也就完了。 李十年骂完愣头青,回头忧心忡忡看着延平江的滚滚黄水川流不息而过。这里是延平江的上游的拐处,原本平缓的各路水源到了这里汇聚成滔滔怒河打了转,然后一路南下浇灌江南万千顷良田。 延平江两岸百姓们世世代代受这条河的恩赐,也受着它每年一次雨季的肆虐。不过还好人力胜天,历经几朝的努力,延平江两岸修筑了长长的牢固堤坝。这样每一年的雨季便可以减少因为洪涝带来的悲剧。 已经六十几年没有发生过洪灾了。李十年板着手指头算着。从他爷爷辈开始就守在这堤坝上,祖孙三代传到了他这里可不要有纰漏。 李十年想着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好好的自己又这样晦气了?莫不是最近局势太乱了的缘故? 他眼角微微抽着。这一年可不同往年。听说北边的梁国战神皇帝一口气攻到了南边。原来这与他这种世袭的守坝小吏是绝不相关的。不管这天下是谁的,守坝人都是不会换的。 可是这一年不一样的是……南边又出了个复唐军,听说还有前朝唐代的什么太子。 这唐朝都灭了那么久了,怎么还有什么太子?那太子是真是假?没有人说得清,只是人人都说那太子是真的李唐后人,和之前灭了的唐国是不一样的。 唉……李十年胡思乱想着。这年景乱就是怪事多。连灭了的唐国都会出现一个传人,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对愣头青扯着嗓门道:“牛二,你好好看着,我去堤坝上再巡一遍。” “哎,李头,你早上不是去了吗?还去?”叫做牛儿的愣头青忍不住问。 李十年看着那不断冲刷堤坝的浑浊河水,道:“我担心啊。还是得去一趟。” 他说着披上蓑衣拿着锄头就要走入雨幕中。牛二正要跟上,忽然头一抬,指着堤坝远处,张口结舌:“李头!你看,有官兵来了!” 李十年听了这一句心头狠狠抽了一下。等他看清楚那漫天雨幕中缓缓骑马而来的人时,惊得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牛二紧张问:“李头,他们是哪里的官兵?是复唐军吗?” 李十年只觉得喉咙干哑得说不出话来:“是……是梁国兵!” 牛二傻眼。这是江左啊。是复唐军的一边,梁国兵怎么可能来? 雨继续下着,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雨势小了不少。缓缓骑马而来的不过是一百骑左右。不过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壮,装备精良。而且每个人身上似乎带着不一样的冷冽气质。 他们簇拥着一位骑着黑马的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穿着和四周的骑兵一摸一样,只不过他身上披着一件雨披,身下的马儿也比别的骑兵更加彪壮。 若说真的不一样,就这个男人长得太英俊。英俊得犹如刀削斧刻般的容颜,雨水一浸染,鸦色的鬓角,入鬓的长眉,那似笑非笑的凤眸……简直比世上大多数女人都美。 只是那薄薄的唇微抿,一种天生具有的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这世上就有一种人,哪怕和旁人一样的穿着打扮,在人群中随意一站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那男人络马而行,目光扫过这滔滔江水,最后落在了砖屋前的李十年身上。 他微微一笑:“你就是守坝人吧?”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李十年心里狠狠一抖,不知怎么的腿一软跪了下来。 “很好。我有话要问。”男人摆了摆手,随即有侍卫牵着马到了跟前。 李十年和牛二早就战战兢兢跪在了泥地中。四周站满他们口中称做的“梁国兵”。他们鸦雀无声,一个个目光看着从马背上翻身下马的魔魅男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顺路 “都起来吧。”男人很和气地笑着道。 李十年和牛二战战兢兢起身,下意识的,他们退后一步才站定。眼前的男人身上气势太重,他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下意识就想离得远点,生怕自己无意中冒犯了。 这人到底是谁?李十年木楞的脑中迷迷糊糊掠过这么一个想法,梁国中谁才有这样似魔魅的男将军? 他不知眼前此人便是如今的梁国皇帝,夙御天。 夙御天脚踩军靴随意站在泥地中,雨丝飘在他的面上,浸润得他五官越发鲜明犀利。 他眯着眼看着滔滔河水,漫不经心地问:“这河的下游是什么郡?” 李十年连忙答道:“回将军,这河下面是安平郡,安岳郡……”他一连说三四郡的名字,最后犹豫了一下,道:“还有青川郡。” 他说着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夙御天。在发现夙御天面色没什么波动时,他心中暗暗送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对这些北地来的梁国兵,他还是觉得复唐军更亲切一点。毕竟这大半年来也没有听说复唐军扰民的恶行。 只要不是逼着他招供复唐军的军情,他就没有负担。 夙御天在河边来回地走。他身姿挺拔,双腿修长,踏在绵软的泥地上丝毫不费力的感觉。雨渐渐停了,河面依旧滚滚黄涛。 夙御天忽然回头问道:“若是你这段堤坝淹了呢?” 李十年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叫道:“怎么可能!这段堤坝小人一直守着的,决计不可能淹的。” 他说完立刻几百双眼睛直定定看他。那无声的杀气吓得他面如土色。 夙御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看着河不语。 李十年心中一种不详的预感渐渐升起。 他双膝一软“扑通”跪下,颤声:“将军,这堤坝不能淹呢,淹了身后的几个庄子百姓就死定了……好几千口人呢……” 一旁的牛二终于感觉到了害怕。他跟着扑通跪下。他们可以不管这个天下谁胜谁败,谁当皇帝谁落荒而逃,尸首都不得全。可是这堤坝就是他们蝼蚁般百姓们的身家性命,是活着的希望所在。 他们不可想象,若是堤坝垮了的话…… 夙御天此时才回头,目光深沉:“谁说我要让这段堤淹了?延平江两岸都是百姓,几千几万条性命我自然是知道的。” “啊?”李十年顿时吃惊又尴尬。他结结巴巴:“小人错了求大人有大量不记小人过。” 夙御天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忽然挑眉问:“你在这里守坝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李十年老老实实回答。 夙御天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他扶起李十年,微微一笑:“二十年?不错,你便是我要找的人。随我回军营有事问你,若是答得好重重有赏。以后再也不用干这守坝的活儿了。” 李十年受宠若惊:“将军,您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不过若是将军问完了,小人还是想回来守着坝。” “为何?”夙御天问。 李十年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堤坝,十分难为情地道:“小人心无大志,只想守在这里一辈子。这是小人的职责。更何况堤坝之后便是小人的故乡。如今世道乱得很,小人只想着守着故乡,不愿离去。” 夙御天无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目光复杂。乱世离殇,很多人已经都厌倦了。宁愿守着这贫瘠而千疮百孔的故土,哪怕是死在上面都不愿意再远离。 而他,也倦了。 就让这一切在他手中结束,就让这一切在这一场战事中结束吧。 天上乌云悄悄挪开了一条缝,乌云背后三万丈清光遍洒世间,一片清晏。 …… “哗啦”一声,青鸢看着地上碎了的铜镜,半晌无言。 那菱花海兽铜镜一分为二,照出她模糊的容颜。她捂住心口,胸腔中的心跳的有点快。这些天她都神思恍惚。 已经十天过去了。江南的雨季快过去了,战事又要开始了。她待在这小小一方院落里,除了哑女带来的只言片语消息外,再也没有别的。 而哑女带来的消息往往很多是无用的。 她只知道这小小的城中复唐军更多了,多到街上想买点东西都难。所有的一切物资都被复唐军买走了。她不知道东方卿哪来的这么多粮饷,只知道这一次他是决意孤注一掷和夙御天一决高下。 谁胜谁败?她真的看不明白了。 从军力上,夙御天的梁军比复唐军强上十倍不止,更何况他征战十几年,麾下大将能人应有尽有。而东方卿匆匆起兵,底子薄弱,如何是夙御天的对手? 只是东方卿聪明,将战场定在了延平江,和不擅长水战的夙御天来了一场不得不为的战事。夙御天骑兵和步兵再精壮彪悍,在水战中实力一定减弱不止一半。 这场战事若是东方卿败了便是一败涂地。若是夙御天败了,元气大伤,就算败走回梁国以惨败的名声回去,如何服那一干刚刚归附的世族豪门? 青鸢想着不由颦眉,深深叹了一口气。 此时房门“砰”的一声打开。哑女匆匆进来。她拉着青鸢比划了几下。 青鸢面上浮起无奈:“又要走?” 原来是复唐军要开拔了,东方卿让她跟着一起随着军队转移。接人的马车已在外面等着。 哑女点头。她赶紧去收拾行李。当哑女收了一大包东西时,看到地上那面碎成了两半的铜镜,不由心疼的把它捡起来,擦了又擦郑重放在怀中。 青鸢忍不住道:“丢了吧。” 哑女拼命摇头。唐地物资缺乏,一面铜镜都是珍贵。 青鸢轻轻摇头,裂开了的铜镜,不祥啊。 很快接青鸢的人来了,青鸢出了院门正打算上马车,忽然身后传来墨竹的声音:“公主,正好和殿下一起走吧。” 青鸢回头,只见一驾乌黑又结实的马车缓缓而来。青鸢看了看自己那辆狭小又残破的马车,转身走到了墨竹跟前。 墨竹早就备好了脚凳,恭恭敬敬扶着青鸢进车厢。 一入车厢鼻间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东方卿就随意靠在软垫上,手放在小小的案几上,看着手中的册子入神。 青鸢头一低,坐在了案几另一边。 东方卿见她进来,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道:“还以为你不愿意和我挤一辆车子呢。” 身下的马车动了起来,平稳又不颠簸。 青鸢道:“有什么不愿意的。这马车好,自然是却之不恭。” 她说着自顾自从案几的暗格子中拿出一盒还温热的点心。点心是梅花糕,一朵朵雪白的糕点做成梅花形状煞是可爱。 青鸢忍不住抬眸看了身边的东方卿。东方卿看着手中的册子,头也不抬,淡淡道:“方才路过就让墨竹随手买了,本想路上当点心的。你若是喜欢吃便吃吧。” 青鸢捻起一个梅花糕,神色复杂:“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东方卿翻了一页册子,恍若没有听见。 青鸢继续道:“若是我没有上来,这一笼点心岂不是浪费?毕竟你‘随手买了’的梅花糕在城东,你跑到城东去给我买了,然后巴巴送到城西来,的确是顺路得很。” 第二百五十四章 是他弃了她 青鸢话音刚落,“啪嗒”一声,东方卿手中的册子不轻不重地放在案几上。他那双眸子定定看着她,很认真地问:“你一定要如此吗?” 青鸢不语,把梅花糕默默送入口中。梅花糕不错,有唐地新米的清香和甘甜,虽然没有记忆中那么好吃却也是难得。毕竟这个时候因为打仗唐地米面飞涨,也不知道东方卿是从哪儿买来的梅花糕。 梅花糕小而精致,两下三下便入了腹中。 “很好吃,谢谢。”她道。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东方卿淡淡道又看起了册子。 他看得很快,一本接着一本,偶尔拿了笔写了几个字就放在一旁。青鸢知道他在处理大大小小事务。他当年还是太子府座上客的时候当过谋士客卿,又深受梁皇和柴承嗣的器重,处理公文肯定是手到擒来,只是这一堆未免也太多了。 青鸢看着他身边那好几叠厚厚的册子,忽然觉得这些日子不见东方卿瘦了许多。 她推了推梅花糕到了他的手边。东方卿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青鸢在车厢中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壶温热的茶水。她倒了一杯放在他的手边。 “你中午肯定没有用午膳,吃吧。” 东方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青鸢看着他瘦了许多的手腕,道:“不用问也知道。这天下谁都管不了你。” 东方卿不语,停了一会拿了梅花糕吃了起来。他边吃边看,时不时喝一口茶,不多时一笼的梅花糕都入了腹。东方卿伸手再拿时摸了个空。 他愣了下。青鸢轻轻摇头,撩开帘子对外面车辕上坐着的墨竹吩咐了两句。不多时,墨竹拿了干粮递进来。 是几个冷了的馒头。青鸢递了一个给东方卿。 东方卿皱起修长的眉,却还是接了过去慢慢吃了起来。车厢中很安静,除了他翻动书册的声音外就只有车轮咕噜的声音。过了一个时辰,东方卿身边的册子都看完也批完了。 他递给外面车辕上坐着的墨竹吩咐几句。墨竹便抱着油布纸包着的册子走了。 青鸢看着他,忽然道:“此时战事,你可有几分把握?” 东方卿收拾笔墨的手微微一顿,半晌才淡淡反问:“你是想问夙御天有几分的胜算吧?” 他语带讥讽,青鸢却恍若未闻,摇头道:“不,他南下而来,梁国兵不擅长水战,再加上唐地雨季多雨水,很多梁国士兵会水土不服,战力下降。他胜算并不大。” 东方卿闻言冷笑:“你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不劳你挂心。早在一个月前夙御天便命人将水土不服的士兵统一编成队伍,一一医治,而且他还命下人备了很多草药。粮草被我截烧了,他倒是命人拼死保住了草药。至于水战,你更不用担心了。他要与我决一死战,自然是要造最大最坚固的战船。” 他说到最后眼中皆是冷笑。那么陌生。 青鸢沉默了一会道:“论实力,他自然是比你高一筹。仗不这么打,你让他怎么打?” 她话音刚落,手腕就狠狠被握住。她吃惊抬头,正对上东方卿深邃阴沉的眼眸。他忽然一把将她拉近。 青鸢措不及防整个人扑入他的怀中。 这个举动太过意外。她吃惊得来不及呼痛,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她碰到他清瘦又滚烫的胸膛时才知道害怕。她想要挣扎,纤细的腰间已被他紧紧搂住。 她此时才急了,想去扑打他。可是手腕被他捉得那么紧。她根本动弹不得。 “东方卿?!”她又气又怒。 东方卿紧紧按住她在心口,忽然握住她的手滑入他的衣内。青鸢此时真的惊了。她和东方卿相处这么久,除了被他掳走那段日子受他贴身照顾外,鲜少有肌肤之亲。 他也从不强迫她。可今日却异于常日。 她还没来及得及呼救,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东方卿的冷笑:“你摸摸,你摸摸,这是我的一颗心,它是热的,会跳动的。可是你总是视而不见,一下下戳得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青鸢,你是这个世上最绝情的女人吧?永远都捂不热你的心,无论怎么样都讨不得你的欢心。我错了一次你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夙御天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你都可以容忍。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你心里早就明白的吧?你早就不爱我了,无论我做多少事都不如他一根手指头。所以这次战事你赌他胜,我败。在你心中我东方卿永远不如他,是与不是?” “青鸢,你变了。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你明明知道无法和他在一起,你自己找了万般借口来证明我不如他,是与不是?” 青鸢似惊呆了定定看着眼前的东方卿,忘了怎么言语。 手下是他清瘦得几乎摸得到胸骨的胸口,络得她手隐隐作疼。那胸口的温度灼烫,顺着她的掌心几乎要渗入心中。 她想挣扎却发现东方卿根本不容她再逃避。 他紧紧盯着她,带着陌生的讥讽。他在蔑视她,蔑视她的怯弱和不坦诚。 青鸢定定看了他良久,才声音沙哑道:“是,我不爱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爱上那个男人又有什么稀奇?起码我真真切切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你呢?你又在做什么?你拿了南唐这么多人的性命在这里为了的是你自己的野心罢了!” 东方卿忽然暴怒:“夙御天的野心就不是野心?他就能一统天下,我就不能?” “不能。”青鸢一字一顿道。 东方卿一下子眉心竖起,眼神变得十分可怕。无处不在的杀气弥漫开去。青鸢从未见过这样对自己的东方卿。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不过在恐惧中她依旧强逼自己开口:“我给过你机会的。江山和我,是你放弃了我。这天下谁都可以做,唯有你,我从不想让你坐。我从来要的都是你一个人罢了。你难道到现在都不明白?” 东方卿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青鸢清澈的美眸,浑身杀气陡然消失无形。 是的,她是给过他机会的,而且给了无数次。只要当年他不是走得那么决绝,重回唐国未不可重拾旧情。是他不回头,到头来却怪她在颠沛流离中爱上了别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死结 马车还在继续前行,唯有车厢中静得几乎凝固。 四目相望,是无解的死结。 东方卿看着怀中美得心悸的容颜,心口痛楚隐隐传来。他觉得自己也得了心疾了,不然为何平白这么难受?看着她,抚摸着她,近在咫尺的她却如此陌生又锐利。他一靠近就扎得鲜血淋漓。 他慢慢放开手。 “我们不争了好吗?”青鸢眸中都是疲惫,“眼前大战在即,你非要争个清楚明白?” 东方卿慢慢靠回,良久才道:“是。反正谁胜谁败过几日便可以见分晓了。” 他恢复了平静,除了面上那一闪而过的疲惫外,看不到任何方才暴怒的痕迹。他又是那翩翩如谪仙东方卿,南唐遗后的太子殿下李洛卿。 他智谋冠绝天下,无懈可击。 青鸢看着眼前的东方卿,面上浮起恍惚的轻笑。她轻轻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人,却已偏偏不是那个人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她也不例外。青鸢想着,渐渐平静下来。 …… 路上并不平坦,摇摇晃晃的。青鸢很快就靠在车厢中睡着了。在迷糊中似乎有一只手轻轻为她盖上毯子。那只手还轻轻为她掖了掖毯子。他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吵醒了她。 她知道是东方卿,可是不想睁眼。 他一如既往对她很好,哪怕是两人视如仇寇下,他依旧会去为她买喜欢吃的梅花糕,为长途奔波做好一切准备。 他是那令人怦然心动的谦谦君子,而她已不是儿时那娇贵的不谙世事的公主。 马车还在走,似乎雨下了停,停了又下。青鸢睡熟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她一抬头看见身边的东方卿靠在车厢上亦是睡着了。车外的气死风灯已经点上,明明灭灭的灯光照在他熟睡的脸上。 明晰入鬓的长眉,挺直秀美的鼻梁,底下薄薄一剪似的唇。他很英俊,但是很憔悴。眼底下的阴影都显现出来。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东方卿,疲惫的男人。 他梦中都皱着眉心,紧紧的。青鸢不由自主伸出手,可是在触及他眉心时又缩了回去。 忽然马车“铿”的一下抖了下。青鸢整个人收势不住扑入了他的怀中。东方卿一愣下意识抱住了她。 外面墨竹边走边撩开车帘:“殿下,到了……”他还没说完就张口结舌看着车厢中抱住一起的两人,下半截话顿时都说不出。 东方卿立刻沉下脸:“出去!” 墨竹急忙放下车帘,在外面尴尬得直咳嗽:“殿下……那个……真的到了。” 他含含糊糊说完立刻跑远了。 青鸢脸上滚烫想要起身,却被他沉默按住。她张了张口却颓然无言。外面是人声马嘶,车厢中却如此安静。 “阿瑶,我知道你的心还未死,是与不是?”他轻声道,“一切都会结束的。很快。” 青鸢还没回过神来,他已毅然一把将她抱起出了车厢。 马车上的烛光照来,青鸢看见黑暗中眼前士兵密密麻麻站着。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身后残破的驿站,高大直冲入天际的树,单薄的一双男女踏入这人间地狱,无忧无惧。 前方是小小的驿站,残破狭小,却是这一天路上唯一遮风避雨的地方。东方卿抱着她走向驿站门口。 白衣的他和素色衣裙的她如同这天地间唯一的剪影。 他们两人站在这里无言胜却千言万语。前方便是厮杀的战场,他和她随着这五万唐国子弟们一同去赴死。所有人看着,眼中渐渐火热起来。没人说话。 四面的夜风声更急了。 青鸢忽然抬头看去那一张张面庞。 这晦暗的夜,潮湿的南唐之地,熟悉的气息伴着莫名的悲壮和荒凉一下子闯入了心间。 这是唐地,是她和他的故国,是眼前所有人的故土。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东方卿抱着她穿过士兵中,有人让开路,随后有更多的人让开路。烛火照耀在他们疲惫瘦弱的脸上,行军了一天一夜他们都累了,可是每个人疲惫之后却有种坚定的神色。 青鸢缓缓闭上了眼,心中热流涌过,眼中却很干涩。 东方卿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目光扫过一众仿佛呆了的士兵们,轻声却坚定道:“唐国,必胜!” 沉默的士兵们忽然醒悟过来。 “必胜!” “必胜!” “……” 突然爆发的怒吼一下子惊飞了夜鸟,它们怪叫着呼啦啦飞上了阴暗的天际,青鸢抬头看去,天上的雨似乎又飘飘洒洒下了下来。 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滑落到了她的脸上。她看去,仿佛他在无声哭泣。 她心底瞬间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浓浓悲伤。 …… 不知是不是因为疲惫和忙碌,这一路上两人相安无事。东方卿很忙碌,而且从青川郡前行至安平郡这一路上越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几乎是彻夜不休地看各军的军报和处理一些无法用军报说明的琐事。 行军打仗东方卿并不在行,他最合适在高高的庙堂之上挥斥方遒,不用声色间退敌三千里。而如今他却要事必躬亲,事无巨细都要一一安排下去。 这便罢了,复唐军之复杂调度更添复杂,远不如夙御天御下十几年的梁军如臂指使。所以对这一场战事很早很多人便不看好,包括复唐军中亦是有不少不一样的声音。 不过东方卿能撑到了现在,把一支杂七杂八的复唐军捏成一支可以和夙御天铁骑抗衡的力量,已是出了所有人意料。 正是这样竭力维持的平衡,一步步走到了今日。青鸢每日跟在东方卿身边,亲眼所见他忙得水都喝不了一口。那未好的伤口又隐隐有了恶化的趋势。 她看在眼里,终是在第三天亲眼看见东方卿说话时睡着时,默默接过了他批了一半的军报。等东方卿醒来时,身边散落的军报已整理得整整齐齐。他打开一看里面用秀气的笔迹都已批复好。 他诧异看向她。青鸢头也不抬地道:“我曾帮父皇处理过军务。夙御天也时常与我说一些这些打仗的琐事。” 东方卿顿时沉默。 青鸢见他不吭声,便把那几本军报事务说与他听,批复的内容也捡了要紧的说了。东方卿默默听了,点了点头。 青鸢见他点头,把那一包册子交给了外面候着的墨竹。墨竹照旧一溜烟跑去传递消息。 东方卿沉默依旧,半天才开口:“你不须如此,我带你去安平郡并不是让你帮我。” 青鸢淡淡道:“是,你带我去安平郡是为了让夙御天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进攻。” 东方卿突然抬头看着她。在青鸢那张清丽的面上,他看不到一点怨怼和愤恨。 第二百五十六章 哪里不妥 青鸢一边收拾案几,一边淡淡道:“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 “你?”东方卿仔细看了她良久,忽而轻笑:“你是想说夙御天不会这么卑鄙无耻吧。” 青鸢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他一会,道:“若是你想这么说,随你。” 东方卿此时才发现她眼底淡淡的愠怒,心中一根弦似被手拨动了下。他捂住了唇咳嗽了起来。 青鸢看他,以眼神询问。 东方卿皱眉:“伤又痛了,过了这么久还没好恐怕药不对。” 青鸢立刻道:“药是对的,你都说没有问题。难道是换药时哪不对了?”她边说边要解开他的外衫。 手心一暖,青鸢诧异抬头。东方卿已捉住她纤细的手掌。他眸色深邃,轻声道:“对不起。我不得不为之。” 青鸢想说什么,终是淡淡一笑挣开了他的手。她唤来墨竹为东方卿换药。东方卿看着她提着茶盏出去的窈窕背影,眼神复杂。 东方卿的复唐军在第四日后到了安平郡。大军行进并不快,这个速度已然是失去了先机。按着青鸢的估算,若是按着夙御天的梁军铁骑速度两日就可部署完毕。第三日便可出战迎敌。可是她到了安平郡听得复唐军几位将军汇报军情给东方卿时却诧异发现梁国主力并未全部部署在宝州府。 从地形上来看,青川和卢川在延平江下游,犹如一对虎钳扼住了延平江,北上比较重要的郡县左边便是复唐军占据的安平、安岳两郡。江右便是宝州府的三郡。 复唐军实力有限,只能固守青川卢川两郡以遏制梁军南下的铁骑。夙御天如今被阻在延平江的江右,他无可奈何复唐军的水师,便北上占了宝州府从北边渡江,以图形成包抄夹击的姿态去进攻复唐军。 夙御天的布局很明显,两边夹击。应对这样的布局东方卿便要分兵出击。所以他两万水军固守青川卢川两郡要塞,他带着两万精兵去阻夙御天的大军,还有一万以待机动。 决战的态势一触即发,风雨欲来,延平江两侧风声鹤唳。 可是青鸢却觉得哪里不妥。复唐军实力不如夙御天,姗姗来迟也便罢了,怎么夙御天气势汹汹,部署却如此不得力? 青鸢心中有疑虑却不能宣之于口。 她听了复唐军几位将军禀报的军情来看,似乎夙御天军中一直有事故,军士们对进攻唐地士气并不高。而且因为雨季的缘故,梁军中爆发了疫病,情况很不好。 种种迹象看来这一次梁军南下攻唐地十分不乐观。 青鸢在竹帘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清澈的眼中蒙上了沉沉阴霾。这一次若是夙御天不胜,哪怕是平手无功而返都是败,而对东方卿来说,只要能顶得住夙御天此次全力一击,便是胜。 试问这个天下有谁可以在以战神威名下战而不败的人? 时也,势也。 这两样是东方卿费了很多心血一点点做成的,如今决战来临,成败如何就看最后一战了。可是哪里不妥呢……到底是哪里呢…… “哐”一声,青鸢从沉思中被惊醒。她这才发现手中的茶盏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她心头突突地跳了起来。 哑女正端了饭菜进来,见状赶紧蹲在地上收拾起来。 青鸢忽然一把拉住哑女飞快地对她比划起来。哑女看完,不由摇头。 青鸢目光坚定:“不,你去找墨月。不管怎么样都把他找来。这件事很难,但是为今之计就只有他可以……” 她还没比划完就看见屋门口出现了东方卿。她只能赶紧放下手。 东方卿慢慢走了进来。他今日精神好多了,穿着一件玄色战袍,外罩灰色纱罩衣。这样穿着亦文亦武,十分俊美利落。 他走了进来,俊眸一扫地上残渣便皱眉看她的手:“可烫到了?” 说着他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细细地看。他的手冰凉如故,青鸢知道,这是伤未愈的缘故。她心中轻叹便不再挣扎。 东方卿看了一会见她手中无伤这才安心。青鸢看了看天色,天已薄暮,天边霞光溢彩,金光遍洒,明天看样子又是个好晴天。 她皱起了眉头。一旁的东方卿眸光忽闪,问道:“你在忧心战事?” 青鸢道:“要打仗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安。” 东方卿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在担心谁?” 明知道这个问题不好,他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青鸢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东方卿自嘲一笑:“这还用说吗?你担心的是他。” “不,是你。”青鸢认真纠正。她一双明眸看着他,里面都是担忧。 东方卿哑然,旋即面色沉冷:“多谢了。” 他口气嘲讽。青鸢惊讶地看着他。眼前的东方卿面色难看分明已经生气了。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东方卿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什么时候这般心浮气躁过? 青鸢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东方卿想要唤住她,终究是面色沉沉放下了手。 …… 青鸢走出房门,心中烦躁便随意乱走。这是安平郡的一处大富人家废弃的宅院。因为战事起这种荒废的大宅院很多,还遗留着从前的精致。 青鸢走到了一处假山下,假山是用太湖石堆成的,被人撬了几块破坏了写意的美。假山下的一方荷塘因为无人打理而水草丛生。 她看着幽碧的水面,眉心又皱了起来。 身后有响动传来,她以为是哑女去而复返。她轻叹一声回头道:“我这就回去……” 她话还没说完顿时愣住,过了几息,她惊呼一声扑上去牢牢抱住那人的手臂,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回来了!” 眼前男人一身玄衣,眉眼冷漠,不是墨月又是谁?! 她紧紧抱住他的胳膊,连声问:“墨月你怎么样?去了哪儿?……” 墨月神色古怪看了她一会,不动声色挣开她的手:“你不怕认错人?” 他和东方卿长得一模一样,最近东方卿也着玄衣,神色抑郁。他有时候都觉得两人几乎是一模一样,不分彼此。可是青鸢第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正如她一开始就从不会认错他们。 青鸢愣了下,嫣然一笑:“怎么会认错?你和他不一样。” 墨月面色动容。青鸢见他面上带着风尘之色,忽然问道:“墨月,你带我出去好吗?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要出去。” 她不想再被关在笼子里成为那一只笼中鸟。她更不想被东方卿利用,哪怕口中说得再不在乎都是假的。 没有人不向往自由。而如今她唯一自由的机会就在眼前。 墨月低头看去,眼前的青鸢清丽的面上神色焦灼,眼中充满了期盼。不知为何,他面上缓缓露出笑容。 他握住她温热的手,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宠溺:“你想去哪儿?”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同生同死 青鸢没有察觉到他的神色,眼中皆是犹豫:“我想去宝州府看看,我总觉得哪里不妥……墨月,我的心慌得厉害。” 墨月笑意不变,问:“当真要去宝州府?” 青鸢顿时犹豫:“你也不想让我去见御天?” 她的眼中写满了失望和丧气。这个天下其实与她无关,谁争到了都与她无关,可是还有唐地那么多百姓,她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夙御天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东方卿。她只想去看看,看看…… “哪儿都不许走。”身后传来东方卿冷冰冰的声音。 青鸢猛地回头,不知何时东方卿已到了跟前。背后的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令她看不清东方卿的神色。 不过此时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墨月收了笑容:“够了。” 青鸢看看他,再看看东方卿便慢慢退到了一旁。天边残阳如血,一下子映得天地一片血红。 她看着沐浴在血色夕阳中的东方卿,忽然看不清他的一切。眼前的东方卿和平日很不一样。有种诡异的感觉。不过现在墨月来了,他会带她离开的,一定。 墨月慢慢道:“能为你做的,我已做了。你应该要信守承诺。” 他说着随手一抛,地上叮叮当当一片脆响。青鸢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十八个玄龙铁令丢了一地。 九九十八,一十八个玄龙铁令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三人面前。 东方卿眼瞳猛地一缩,不由向前跨出一步。忽然墨月冷哼一声,他十指虚张,那十八枚玄龙铁令一下子凌空跳了起来。 一股无形的阻力隔着两人。东方卿的长袍无风自动,劲风扫得他眼都睁不开。 墨月的声音冷冰冷:“你要的东西我都为你找来了。一十八枚,一枚不少。我可以带她走了。” 十八枚玄龙铁令凌空而动,每一枚都泛着森冷的寒光。青鸢不知道墨月从哪里找来的。她从谢明堂那边拿来的玄龙铁令很早就被墨月拿走了。 除此之外,东方卿手中有的玄龙铁令绝对不足十枚。那剩下的十几枚他是怎么找到的? 青鸢来不及想这个问题。东方卿的面色早就变了:“你忘了师父说过的,玄龙铁令外还要找到那个地方……” “不要再提师父!”墨月猛地打断他的话,声音如寒冰,“再提我杀了你!” 他的杀气一下子迸发出来,气势高涨,东方卿不得不退后一步。 东方卿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墨月,忽然无言。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他的影子,一举一动都藏在他的光芒之下。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越过他,练成了最难练的龙爪手,武功臻于化境,天文地理,武说不知,无所不精,一点点走出他的阴影。 他知道这有多难。因为所有的一切,师父只传他,从不传给墨月。墨月是硬生生自己从那浩如烟海的书库中学到了自己想要学的。 没有人指点的他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师父只是在他几次练功欲狂时拉了他一把罢了。就这样,墨月还被迫发下重誓一生一世只为他的影子。 “墨月,你知道我们的宿命。”东方卿眸色深邃,慢慢道:“你我都逃不了。” “不是宿命,是你我在画地为牢。”墨月冷冷道,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师父早就死了,誓言已经不作数,我不需要再为你做什么。……对了,忘了告诉你勘天图我看过了,那地方我也知道端倪。可是我不会再告诉你。既然你要这个天下就自己去夺。杀个尸山血海,生灵涂炭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墨月说完握住青鸢冰凉的手,目光深邃:“我会带她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你配不上她。” 他说着长袖一震,十八枚玄龙铁令一下子插入了东方卿的面前土中。他旋即拉着青鸢转身要走。 身后传来东方卿厉声:“你们走不了。” 墨月冷笑一声,头也不回走去。 “她,中了毒!”身后幽幽传来这一句,“蛊毒。” 空气似乎一下子瞬间冰冷下来。青鸢看着前方如血的夕阳,眼前一片血红。 墨月猛地回头,那鲜少有情绪波动的眼中杀气浓得犹如暗夜。他放开青鸢,一步步向东方卿走去。每一步地上都有一个深深的脚印。他每踏出一步的气势如拔地而起的山岳,如此骇然。 东方卿笑了,笑得诡异又畅快。 “我下的是同心蛊。就在那梅花糕中,她吃了,我亦吃了。同心蛊,同生同死。我不会再让她开我,我也不可以再败。”他声音温柔如三月春风,那么悦耳动听,“阿瑶,只有我知道你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夙御天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墨月再强又如何?就算他们爱上你,给你所有的一切,你还是我的。” 墨月走到了东方卿面前。眼前的男人和他一模一样,可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他一点都不像。 身为双生子,他早就和他南辕北辙,奔赴不一样的路,不一样的归宿。 “交出解药。”墨月一字一顿地道,“饶你不死。” 东方卿淡淡收回目光:“同心蛊没有解药。我不死,她亦不死。我受伤,她心伤。大哥,你不是最知道这蛊毒的药性吗?非要我再说一遍?” 墨月猛地一把抓住东方卿的脖子,目光冷得几乎可以刺穿他的心:“你怎么可以……” 东方卿神色平淡得犹如在说天气:“是的,谁都猜不到我怎么能忍心伤了她。明明她是我爱愈珍宝的人儿。我宁可身上受了千刀万剐,都舍不得让她伤一根寒毛。哪怕我负了天下,都不想再负了她。” “可是,阿瑶,因为这样爱你,所以你必须要留在我的身边。” 他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窈窕背影,眼中缱绻缠绵,“阿瑶,你必须在我身边,看着我打败夙御天。三日后那一战,你必须在我身边。” 青鸢缓缓回头,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她皎洁的面上泪点如梨花泪,那么美。 她静静看着他,轻声道:“好,我留下来。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留下来。看你如何打败夙御天,如何君临天下。” “可是你这样快活吗?”她问,“自从你离开我后,你可有一日快活?这是我一直来最想问的一句话。你回答我好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决战(一) 东方卿静静看着她,不语,良久转身离去。 他走了,一地的玄龙铁令都没拿走。 青鸢静静站着,背影伶仃寥落。墨月沉默站在她的身边。他周身寒气逼人,在炎炎的六月夏日傍晚,犹如寒冰。 “走吧。”青鸢忽然道。 墨月看着她,眼中是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愤懑和悲凉。 东方卿老是说着宿命,可他最不信的就是宿命,可是如今……墨月看着孤零零站在夕阳中青鸢,忽然有点恨这两个字。 宿命是什么?是原本以为 青鸢已收起面上的泪意,回头对他木然道:“带我离开这里。” 墨月指了指她的心口:“走不了。” 青鸢冷淡一笑:“同心蛊又不会随时发作。怎么的走不了?他只是想和我同生同死罢了。他不会故意发作同心蛊来折磨我,三日后再来。” 她眼中皆是厌恶:“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待。” 她说完毅然转身离去, 墨月一想,这才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 此时五百里之外一片热火朝天,无数的人头攒动在做着什么。李十年站在高处,此时他已是着了梁军军服,脱了小吏的灰衣,着了这军服多了几分精神气。 只是他看着那滔滔延平江,眼中忧虑重重。不过很快这种忧虑就被打碎,时不时有士兵前来询问。李十年不得不亲自前去指点。 远处此时行来一队骑兵。那队人走到了近前,士兵们认出来,纷纷丢下锄头纷纷跪地参见。 来的人玄色战袍,金色铠甲,面容俊魅,正是夙御天。 他径直走到忙碌的李十年跟前,微微一笑:“李郎将可有信心?” 李十年这时才发现夙御天到了跟前。他急忙跪下:“吾皇……下官……哦,不,末将有把握的。” 夙御天看着眼前的工事,淡淡道:“朕已经下了战书,三日后和李洛卿决一死战。” 李十年心中一抖。若不是这几日接触久了知道眼前这男人是梁国新帝的脾性,他一定以为此时他不过是在感慨。 李十年动了动唇,半天才道:“皇上,真的能成功吗?末将怕……” “怕什么?”夙御天眯了眼看着眼前憨厚的男人,“你怕失败?” “是。”李十年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末将真的怕会……害了很多人的性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终究免不了的。”夙御天看着延平江上游那点点黑色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 他面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朕一定会扫平延平江两岸,结束这个乱世!” 他说着一指前方,豪气顿生。 李十年看去,顿时张口结舌,只见宽阔的江面上一艘艘巨大的战船缓缓而过,每一艘都可载上百人,两旁整整齐齐的船橹一齐上下翻飞,十分壮观。 江岸的士兵们都激动了,纷纷跑到江边观看欢呼。 风帆如林,长枪森寒,战船上的士兵一个个精神奕奕。一艘两艘三艘……这些战船仿佛从天边而来,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所有人都看呆了看沸腾了,从未见过这样浩浩荡荡的战船船队! 这便是夙御天的实力?在短短三个多月时间竟然组成了这一支强悍的水师!? 李十年扭头看向站在土坡上的夙御天,天边日光灿灿,将他身影镀上了金边。此时此刻他如传说中才出现的战神,屹立在那边,无法撼动。 战船如林,士气高涨,一扫连月来因为各种不顺带来的阴霾。 李十年忽然听见风中传来夙御天近乎低语的声音:“青鸢,等我。” 青鸢?李十年诧异看去,战船如林中,夙御天的面上溢出一丝柔情。这场战事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天下?谁也看不懂,谁也分辨不清。 …… 高高的江边悬崖上, 三日后,延平两岸战船满满当当,两岸旌旗林立,气氛剑拔弩张。青色的是复唐军,黑色的梁军。 风声簌簌,江面水流湍急,大战一触即发。 不知是哪边擂起了战鼓,复唐军千百艘战船开始向前方黑色如林的梁军冲了过去。无数擅长水性的复唐军士兵纷纷入水朝着那前方的梁军战船而去。 厮杀一触即发,瞬间两岸喊杀声顿起,烽烟弥漫。宽阔的江面上两队人捉对厮杀。复唐军的水师明显更加灵活多变。战船虽不如梁军坚固,但是却能在江面上来去自如。熟知水性的复唐军士兵们亦是对梁军造成不小的困扰。 但是梁军军军容严整,战船宽大结实,阵型忙而不乱。一艘战船被凿沉,立刻有补充的战船顶上阵型,前后呼应,绝对不慌乱。若说是复唐军水师是一柄游走的利剑,梁军便是一道横在江面上的沉重铁索。 他强任他强,铁板拦大江。 梁军的坚毅和铁律此时终于在水面上发挥了所长。远远的一艘战船上,东方卿眯着眼看着战况,眉心渐渐皱起。 形势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棘手。他没有想到夙御天能这么快就有一支强大的水师。虽然看着似乎并不灵活,水上战阵也不娴熟。可是梁军就在那边,巍然不动,有种徒莫奈何的感觉。 “殿下,现在怎么办?”有将士匆匆前来,“梁军甚多,我们破不开他们的阵势。” 东方卿看着远方风帆如林的梁军,眸光沉沉。 良久,他缓缓道:“放鬼船!” 底下人闻言,精神一震,立刻下去传令。 江面上厮杀继续,不一会宽阔的江面上鲜血染红,一具具尸首飘起,随着滔滔江水渐渐南下。此时江面上的风似乎变了,远远的一艘艘乌篷船顺流而来。 乌篷船上风帆涨得满满的,直冲阵型整齐的梁军水师。此时梁军船舷上的士兵们也发现了这些奇怪的乌篷船。 “皇上,这些是鬼船!”江梅川立刻匆匆前来禀报。 坐在高大战船上的夙御天眯着眼看着那星星点点而来的乌篷船,忽然,他勾起薄唇,冷笑一声:“东方卿,难道你就只有这样的招数吗?是我高估了你,还是你低估了朕?” 他忽然一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刻挥动一面旗帜,向着远方传递着消息。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决战(二) 江面风烈烈,正午的太阳挂在中天,那鬼船来很快,借着江风的势头一下子冲向了梁国船队当中。梁国战船上的士兵想要把它们推开,可是却发现很难推动。 他们这时才发现那些鬼船的船底都放着向上翘着的尖钩,一旦插入就很难拔出。而此时风一吹鬼船忽然纷纷冒起了火焰。 “火!着火了!”梁国士兵们叫道。 “火烧上来了!” “……” 随着鬼船越来越多,军容严整的梁军水师中出现了慌乱。鬼船上一旦撞上梁国战船就开始冒烟人,然后火势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顿时上江面浓烟滚滚,遮天辟日。 随着鬼船的火势,梁军水师开始有溃退的迹象。战船再大都是木制的,而且风助火越势越烧旺。配合着复唐军的攻势,梁军水师开始节节败退。 远处的夙御天放下手中的千里眼,眸色波澜不动。一旁的将军们面上虽然焦急却并不慌张,倒是低品级的郎将们一个个面上紧张。 有人忍不住骂道:“那鬼船是什么玩意?竟然自己烧了起来。” “是磷火。”站在夙御天身边的江梅川心平气和解释,“那磷火见风即燃,再加上一点机关触动就可以越烧越旺了。” 众人恍然大悟。可是疑惑解了,现在如何应对? 梁军众人看着那复唐军水师又一次气势汹汹扑来,满江满眼都是大大小小的战船,声势浩大,复唐军的士气越拉越旺,隐隐有一鼓作气全歼梁国水师的感觉。 宽阔的江面上浓烟滚滚,喊杀声、落水声、哀嚎声,船身被凿沉不堪重负发出的巨大咯吱声,交汇成一片。江水滔滔,血染红了大半条江,尸首沉沉浮浮,铺满了整条延平江。 东方卿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的一切,薄唇紧抿。负在身后的手捏得发白。 眼前的一切是他精心策划了许久的局面。他强行把夙御天拖入不擅长的水战中对阵。天时地利,还有人和……他已经做到了极致。 可是为什么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忽然有种意兴阑珊的感觉? 这一场仗太过顺利了吗?还是他太高估了夙御天? 总之这一场水战开得平凡无奇,进行得顺顺利利。梁军刚开始的严整和坚固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放了鬼船后的奇袭效果也达到了。 那还有什么不对?……东方卿悠长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双眼更是紧迫地盯着江面上两军的动静。 “殿下,我们要胜了!”有将军匆匆而来,高兴地道。 “是啊,我们要胜了!梁贼们不善水战,被鬼船一扰都乱了阵脚。” “梁军战船再大又有什么用?这又不是平地。他们阵法不熟,笨得很。” “……” 主船上的将士们兴奋起来,有的忍不住下了主船领了自己的人前去助阵。所有人中唯独东方卿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眯眼看着遥远对面那帅气一点金边在天光下闪烁,眼神沉沉,带着浓浓的疑虑。 到底有什么的杀招? 夙御天,你当真就只有如此手段吗? …… 远远的山岗上,青鸢和墨月看着远处的水战。从他们的所在看去只能浓烟滚滚,江面上战船林立。 他们看不到厮杀却能从远处飘来的气息感受到那杀气。 墨月看了一会,道:“夙御天要败了。” 青鸢目光竭力看去,可是怎么看都只能看见梁国的战船一退再退。她的眼中浮起忧虑。这一场战事她并不看好东方卿,可是并不代表她就觉得夙御天会胜得易如反掌。 夙御天和东方卿都是当世智谋高绝之人,打仗来说夙御天更胜一筹,东方卿运筹帷幄的计谋更高。决一死战会成什么样的结局,她真的是猜不到。 但如今梁军如此不堪一击的样子令她有种隐约不简单的感觉。 墨月见青鸢面容焦虑,忽然一把将她抱起,足尖点地越下山岗。青鸢习惯了他高来高去的江湖做派,在片刻惊讶之后抱住了他的肩头。 “你去哪儿?”她问。 墨月跃下山岗,在高低不平的地上疾步如飞。很快他到了江边的某处山崖上。青鸢抬头看去,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江面。 靠近看了才发现梁国水师要不是那几艘战船还在,几乎可以说是一败涂地。江面上横七竖八都是梁水师破损的战船,看起来足足有百艘之多。 墨月冷笑:“真的要败了吗?” 青鸢忽然摇头:“不!不对。” 墨月问道:“哪里不对?” 青鸢面上皆是坚决:“夙御天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弃。这不是他的做派。” 墨月指着满江破败的梁军战船,失笑:“那这是什么?战事不是想当然耳。” 他话音刚落,忽然青鸢“咦”了一声,紧紧盯着延平江的上游。墨月看去,眼瞳猛地缩紧。只见在延平江上游无数只战船飞速而下,延绵不绝。 战鼓重新擂起,声声震破天际。天上飞云都被惊动,大片大片撕扯着向天边而去。而此时复唐军的水师战船尤自在进攻,根本不知道前方梁军水师已有了异动。 墨月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 青鸢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江面。她忽然声音发紧:“墨月,你看江水涨了!” 墨月运起目力看去,果然看见江面上白浪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而原本在上游节节败退的一艘梁军战船重新扬起风帆朝着复唐军战船冲去。 战场形势一下子逆转。 “怎么会这样?”墨月饶是见多识广,也在此时惊讶了。 此时雨季过了,江面平稳,两队人才可能在这个时候展开决战。东方卿算了风向放了鬼船,这招已是穷极人算,难道夙御天还会作法借江水吗? 青鸢没有回答墨月的话,只是紧紧盯着江面。此时延平江上形势翻天地覆,梁军的战船多又坚硬,顺着湍急的水势一下子冲到了复唐军的战船中。 两方战船本是复唐军追着梁军水师打,可是如今梁军战船从数量和体量上简直是复唐军的两倍之多。 战船带着湍急的水势,犹如在江面上出现一支铁骑,奔腾着踏平眼前所有的阻碍。复唐军的战船一艘接着一艘被撞翻撞沉。先前原本沉了的梁军战船也被挟裹着冲向复唐军战船战阵中,还有那些着了火的鬼船更是不分敌我,成了梁军的利器。 还未平息的江面上浓烟滚滚,杀声震天。 青鸢看着眼前这一切,面色如雪,唇颤抖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东方卿,败了。” 第二百六十章 败了 败了。 败得彻底,败得无法挽回。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延平江上的战局越发一面倒。无数的梁军战船延绵不绝而下,江水越发湍急,复唐军的战船也被冲向更下游,好不容易组成的战阵七零八落,无法成形。 无数的船只残骸一起被江水裹着冲向复唐军的战船,将它们撞坏撞毁,然后带着落水的复唐军士兵们咆哮着冲下下游的乱石滩,漩涡中…… 青鸢面色惨白如雪。 东方卿败了。她本该高兴的不是吗?可是当亲眼看着他一切心血在此时此刻毁于一旦,她无法从容淡然。 墨月看着这江面上一面倒的战局,亦是久久无言。 败了。东方卿的复唐梦终于破碎一地。他曾无数次从心底讥笑东方卿所坚持的梦想,也曾无数次冷眼看着东方卿在这个浑浊肮脏的乱世中奔走谋划。 可是这一刻,他无法再笑出声来。 光复唐室,恢复先祖的荣光,在这乱世中蝇营狗苟,哪怕这个梦想多可笑,多不自量力。可是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却败了。 江面上的战事继续,可是不需要再看了。梁国胜了。夙御天用最简单最粗暴的办法破了东方卿的局。 他把北方铁骑万马奔腾的风格用在了水战上。任东方卿算尽一切,甚至算到了天时风向。夙御天一招破之。 江水滚滚,无情埋葬着一艘艘复唐军的战船,埋葬着他们的复唐梦。 那个盛世,终究是无法再追回了。 青鸢忽然捂住心口痛吟了一声。墨月从沉思中惊醒。他看着青鸢清丽无双的面上浮现痛楚,不由怒道:“他敢?!” 青鸢一把抓住墨月的手:“带……我去找他。” 墨月见她神色痛楚,一把将她抱起。他抿紧薄唇,足尖一点,长袍被风鼓起,整个人如一只展翅的黑色大鹏鸟,朝着复唐军溃退的方向奔去。 墨月武功高绝,这一路上如履平地,很快到了江边。他低头看去,怀中的青鸢面色煞白,捂着心口痛楚难忍。 他心头大怒,面色铁青。 青鸢的心疾好不容易痊愈,现下又中了同心蛊,这下他真的是想杀了东方卿。 青鸢额头冷汗涔涔,满脸痛色。她抓住墨月的衣袍,艰涩道:“带我去……找他……” 墨月怒道:“当然要找他。这世上有的是法子让人半死不活。到时候制住东方卿,再慢慢解你的同心蛊。” 青鸢面上焦急,想要说什么忽然心口一阵剧痛,整个人昏死过去。 墨月面色一紧,立刻抱着青鸢向着复唐军溃退的方向疾飞而去。 …… 四面烟雾弥漫,江面上浓烟滚滚得看不见对方人影。所有人都在厮杀,都在呐喊,明明是白日,可是却有种身在地狱修罗场的错觉。 墨月抱着青鸢来到江边,复唐军的战船已经七零八落,江面上浮满了溺毙的尸首,有梁国士兵也有复唐军。更多的是……复唐军的尸首。 在不远处的浅滩乱石堆上更是密密麻麻。 太惨烈了,犹如人间地狱。墨月忍不住皱起眉心,这样的惨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都说乱世人命如蝼蚁,到了战场才知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墨月急目扫过,终于在远远的一处激流暗礁处看着倾斜的复唐军主船。他立刻抱着青鸢提气跃上江面一艘半沉的战船。 战船上还扒着几个被烟雾呛得不轻的复唐军士兵们。他们瞪大眼睛看着一位玄衣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如黑鸟一样无声无息地“飞”来,然后足尖一点,再迅捷无比地转向下一漂浮在江面上的木板或者是战船残骸。 他抱着一人在江面上如履平地,身姿潇洒仿若无物。 “咳咳……那人是谁?” “很是眼熟。” “很像太子殿下。” “不可能吧?” 战船残骸上的几个复唐军士兵们惊异议论,说话间墨月已带着青鸢渐渐远去,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不多时墨月已到了江心。江心水流湍急,很多破损的战船在滔滔江水中沉沉浮浮,然后很快地被江水卷走直撞上江水拐弯处的暗礁或是卷入旋涡之中。 墨月脚下踩着一艘沉了一半的沉船,急速搜寻下一个落脚点。不过从跟前飘过的木板都无法黯然让他带着青鸢渡江。 怀中的青鸢此时悠悠转醒,她醒来看到身边都是江水,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墨月对她道:“若是猜的不错,东方卿还在船上。” 青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复唐军的主战船上被暗礁阻着,倾斜着。说来也是悲凉,这满江的战船残骸上都有落水的复唐军士兵扒着求生,唯有东方卿那艘战船上空无一人。 她轻叹:“是的,他不会逃的。” 她眉眼间黯然。眼前这样的结局她也没有想到。 “走吧。”墨月忽然道。 此时他身下的残船已渐渐快沉没了。他再不带着青鸢走,两人就要一起沉入江中。墨月深吸一口气,一掌拍上残船的桅杆。 碗口粗的桅杆咔嚓断成了两截。墨月一手抱紧青鸢,一手将桅杆丢入江中。 笔直的桅杆疾飞出去,墨月足尖一点,直朝着桅杆轻飘飘而去。就在他人在半空中时,一道长笑传来。 他在半空中看去,只见一位须发半百的中年大汉撑着船槁,驾着一叶扁舟从江面上疾“飞”而来。那中年大汉面呈古铜色,须发半白,浑身肌肉虬扎。 他的小船很轻很快,他每撑一次,小船就飞一般向前十几丈。他的方向也是东方卿那艘主船。他长笑是因为方才看见墨月露了这么漂亮的一手。 墨月冷冷看了中年汉子一眼便不再理会。他轻轻落在桅杆上,长袖一震,桅杆在江中竟如有生命一样朝着搁浅的主船而去。 那中年大汉“咦”了一声,不由失声道:“一苇渡江?” 墨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能识得这一招的当世已经很少人了。 青鸢看去,不由诧异:“这人有点眼熟。” “是谁?”墨月问。 青鸢长吁一口气:“这人我不知道是谁,不过我知道他是夙御天的人。他是来拿东方卿的。” 她看着远远追来的梁军主战船,眼中隐隐闪现复杂神色:“他来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逃了 远远而来的战船有足足三层,上面铁甲林立,旌旗舞动。四面更是有十几艘的战船在严密护卫着。 夙御天来了。他,终于来了。 青鸢忽然觉得眼中水光,模糊了一切。 原来还是相思,这相思早就入骨入心,无时不刻。 可是眼下这局面何其残忍?夙御天和东方卿两人势必要死一个。青鸢别过头,不忍再看。 墨月抱着青鸢在桅杆上面色沉沉。他目光冷然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中年汉子。此人双臂天生巨力,那不起眼的船槁乌油油的,看起来是铁制的。 多了一个人自然是多一个搅局的。 墨月冷眸如电,忽然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大鹏展翅直直朝着中年大汉的扁舟落去。那中年大汉哈哈一笑:“来者是客,不过在下的小船简陋,载不动两位贵客。”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东方卿?” 墨月懒得解释,整个人轻飘飘落在中年大汉的扁舟上。中年大汉认得他怀中的青鸢,但是却不得墨月。 他狐疑看看青鸢再看看墨月,忽然他道:“你不是东方卿!” 墨月眼中掠过赞赏,不过声音却依旧冰冷:“你是去拿东方卿的?” 中年大汉笑了笑,老眼中精光四射:“阁下和东方卿什么关系?” 墨月冷笑:“与你无关。” 中年大汉便是从前夙御天请来阻东方卿的陈威老将军。陈威对墨月的傲然不以为意,继续道:“阁下猜现在东方卿在不在那艘船上?” 墨月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在的。” 陈威一边继续挥动船槁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东方卿也算是个人物,等会我会手下留情,给他一个全尸。” 墨月冷哼一声,不答。 陈威见他面上不悦,心中狐疑。此人武功高绝世所罕见,似友似敌,看不出来路。 他心念电转却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将青鸢从墨月的手中抢来。 忽然,墨月道:“等会见到东方卿,不要和我抢。” 陈威正要问。只见墨月忽然足尖点上扁舟整个人向不远处的大船而去。随着他的动作,忽然陈威听到扁舟“咔嚓”一声响。 陈威一愣之后,不由骂道:“狡猾的贼子!” 原来是墨月在离船时故意踩坏了陈威的小船。小船破了一个大洞,江水迅速漫了上来,陈威很快就站在了江水中。 他又是气又是想笑。这人方才突然跃过来就是为了踩坏他的小船吧? 他这样想的时候,江水已经没过胸口了。陈威不得不狠狠一把将手中沉重的铁槁掷向远处的大船,然后慢慢向大船游去。 而那边墨月已经稳稳上了东方卿的战船,放下青鸢朝着战船上的船楼而去。 …… 青鸢坐在甲板上,心口疼痛稍缓。她眯着眼看着远远而来的夙御天战船,眼底黯然。 总是如此,一次次相见而不得在一起。细数种种,她和他聚得少离得多,而如今呢……青鸢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向墨月追去的方向。不多时,墨月从倾斜的船楼走出来,脸色阴沉。 青鸢奇怪看着他。 墨月眼中是隐约的怒意:“他不在这里。” “不可能!” “不可能!” 第一句是青鸢的,第二句却是从水底刚出来的陈威。陈威抓起铁槁,浑身是水大步而来。 他飞快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主船,满脸不肯相信:“东方卿逃了?!” 墨月一巴掌狠狠拍上船舷。船舷经不住他的掌力碎木四溅。他脸色铁青,神色沉沉。陈威不信又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才张口结舌地回来。 “果真不在了。”陈威苦笑,“总以为以东方卿这般人物,败了决计不会逃的。” 墨月冷笑一声:“懦夫!” 青鸢知道他心忧虑自己身上的同心蛊,柔声安慰:“他逃了便逃了。总之还活着便是。” 墨月看着她苍白的面,欲言又止。 忽然陈威指着岸上,失声道:“看!东方卿!” 墨月立刻循声望去,可当他看到岸上空荡荡时不由暗叫到不好。果然青鸢面前严严实实挡着陈威。 陈威哈哈一笑,眼中精光四射:“阁下武功高绝,老夫不得出此下策。反正方才阁下也坑了老夫一把。” 墨月寻不到东方卿正心头烦躁,见陈威如此,登时大怒。他也不言语,一掌朝着陈威而去。陈威大喝一声,手中的铁槁朝着墨月当头落下。 他手中的铁槁有百斤重,这一下犹如雷霆之击,挨一下必筋骨折断,不死也重伤。可是墨月仿佛没有察觉,依旧轻飘飘一掌 陈威手中的铁槁正要落下,忽然他脸色剧变。他的铁槁在快挨到墨月的衣袖时被一股极其粘稠的劲力黏住,无法再前进一分。 眼前墨月的掌心越来越近,而自己却动弹不得。 陈威在那一刹那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生死、成败,这一掌下来就彻底烟消云散。 忽然他耳边听得青鸢叫了一声:“墨月,不要杀他!” 墨月的手掌在陈威的面前停下。陈威此时才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可怕力道直朝着胸口而来。“砰”的一声,他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上了船舷。 陈威“哇”一声吐出鲜血,无法站立。 青鸢看着他的惨状,不由歉然:“对不住。” 陈威惨笑摆了摆手。若不是青鸢出口阻止,此时他一定早就魂归西天。 墨月走到青鸢身边,目光复杂:“你要去哪儿?” 青鸢眼中流露迷茫。 墨月看着越来越近的战船,轻声道:“你若是喜欢就和他走吧。” 青鸢黯然:“他不会要我。我是个不祥的人。” “不,是我骗了他。我骗他你心疾未愈。他才忍痛将你交给我。”墨月目光平静,“如今他胜了,又做了皇帝,你和他走吧。他会好好照顾你。” 青鸢诧异抬头,不过一瞬,她眼中盛满了水光。何其有幸,她这一路颠沛流离中竟有人这般护着爱着她。 他为她医治心疾,为她奔走,为她一路护卫。她说不清楚对墨月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他便是这世间最亲密最信任的人。 他孤绝高傲,高傲得甚至不会对她要求什么。 天光下的墨月玄袍飘飘,与东方卿一模一样的脸上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 她知道她留不住他,也无法自私让他留下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朕的妻子 “不……”青鸢伸手却抓了个空。 她不知道墨月要去哪里寻东方卿,不过可以预见又是一场兄弟刀剑相向,结局都不算好。 “青鸢!”身后传来惊喜到沙哑的声音。 青鸢浑身一颤。她不敢回头,生怕又是一场梦。 眼前墨月的身影渐渐远去模糊,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有力的手颤抖地搭在她羸弱的肩头。 “青鸢……”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青鸢忽然恍惚。这一声她似等待了百年千年,百转千回才从岁月的缝隙中走到了她的耳边。 她缓缓回头,看见了身后的夙御天。 天光灿烂,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她看见他飞扬的剑眉,看见他挺直如刀刻的鼻梁,看见他好看的薄唇正在说什么。 她还看见,他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中是她见过最无悔的深情。 “御天……”她终于唤出他的名字。 下一刻她被牢牢抱在温暖宽阔的怀中。 “青鸢,朕终于找回你了。”他说。 眼泪畅快地流了下来,青鸢含笑埋入了他的怀中。 …… 梁武和元年七月,梁帝率八万精兵与复唐军激战延平江。梁军不擅水战,初时退败,后有人献计,引延平江水,开堤蓄水急冲复唐军战船。 复唐军三万水师皆没此一役。从此唐地千里皆归梁国。 至此,梁国西起跃龙关,东至东海。北至北海,南至南越,是为当世第一强国。除了西北边的秦国,还有西南诸小国外,中原万里沃土皆是梁境。 乱了两百余年的中原终于隐隐有了一统的趋势,一个可见的盛世又悄悄冒出了头。 梁帝归京,迎接圣驾的大臣百姓们布满了十里的官道,处处都是锦旗招展,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黄沙铺道,香花清水撒上。他们用最盛大的仪仗迎接这能征善战的帝王。他们坚信他手中的刀剑是可以斩平这乱世的鬼魅魍魉。 午时,遥遥的龙辇逶迤而来,龙辇之后是凯旋方归的梁国将士们。 …… 车驾摇摇晃晃,青鸢缓缓睁开眼。明晃晃的日光映着车帘上的金丝银线令她有片刻的恍惚。 “你醒了?”身边是熟悉沉郁的声音。 青鸢一回头就看见夙御天含笑看着自己。 她白腻如雪的面上浮起红晕,想要别过头却被他一把抱入怀中。熟悉的男子气息令人心悸。生平第一次她有种羞怯要死的感觉。 夙御天看着她的脸上的红晕从耳边一直蔓延到了脸颊上,不由哈哈一笑。 青鸢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急忙反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笑什么?”她气急,“外面的侍卫都听到了。” 饶是她心性再清冷平淡,这两日夙御天与她日日夜夜厮混在一起也觉得羞涩难当。夙御天慢慢停了笑,便一眨不眨的看着怀中的人。青鸢被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忍不住推了他:“看什么看?!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好看。”夙御天笑,目光精亮。 青鸢的脸又红了。 “你哪儿都好看,我都看不够。”夙御天在她耳边低笑着道。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小巧的耳垂,令她浑身都滚烫起来。此时夙御天的大手轻轻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他身上的热意透过薄薄的轻纱熨帖在她身上。 她觉得更热了。 “青鸢……”他靠在她的肩头,声音微哑,“我很想你。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见了你恨不得天天搂着你,欺负你……” 火热的情话由他说出都是羞死人的情意。 青鸢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直到听到外面有内侍唱喝:“百官接驾——” 她惊醒过来,急忙推开身边的夙御天。她从帘子的缝隙中看见御道前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百官和百姓们。 她面色微微一白,身子微颤。 是的,她忘了这是他的朝臣他的百姓,他的一切,而这一切和她没有关系。 她是青鸢公主,是覆灭了的唐国的公主。眼前的荣耀是他的,不是她的。 千万滋味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有种世事轮换的错觉。 忽然手心一紧,青鸢抬头看去,夙御天已整好了衣冠,正目光炯炯看着她。她想挣开却发现握住自己的手紧紧的不放。 夙御天眸色深深,问:“你怕什么?” 青鸢张了张口,千百个理由涌上喉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是,她怕什么呢?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经过了灭国、颠沛流离,还有经过了生与死,她还在担心什么呢? 她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夙御天,问:“你要怎么向他们说起我?” 夙御天笑而不语。 龙辇的车帘打开,天光倾泄下来,照在龙辇中端坐的两人。众人抬头,忽然觉得眼前的一队人耀眼得不似真人。 夙御天一身明黄龙袍,头束金冠,俊魅的面上是浅浅的笑容,而他身边,则坐着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她一身浅浅碎金衣衫,层层叠叠的雪纱似乎云朵将她拱托其中。长长的乌发下是明媚鲜妍的容颜。 她注视着身边的夙御天,轻轻浅笑,温柔无限。 众人都愣住了。 夙御天牵着青鸢的手,慢慢走出龙辇。遥遥的就是梁京——他的皇城,他的天下。 他忽然回头,对百官道:“这是朕的妻子。她名唤青鸢。” 众人诧异,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四下寂静,唯有风声簌簌而过。忽然身后传来什么,百官们仓促回头,只见百姓们欢呼起来。 “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延绵不绝。夙御天笑了。他一把抱起青鸢飞快上了马儿,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百姓们分开两道,欢呼着朝着他们招手。 还跪在地上的百官们面面相觑,无所适从。他们想去斥责那些无知的百姓们,帝已有皇后,这位并不是皇后。 可是这些话堵在喉间都忘了怎么说出口。 他们看着夙御天策马扬鞭,抱着青鸢直冲向那巍峨的皇城,马蹄如飞,雪白碎金的轻纱拂过乱世最后一点尘埃…… (第一卷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絮语 梁,元和初年八月。 七月流火,八月流金。 今年的梁国年景比往年好多了。不知是征战初平,还是梁帝最近颁下轻徭薄赋的政令让整个梁国百姓们干劲十足。总之,整个梁国从西到东,从南到北,包括唐境内都是一派欣欣向荣。 这一日清晨,晨光初绽。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林立。高高的九级御阶之上,夙御天玄紫龙袍,头戴十二梳玉冕冠。 远远的晨光照在远处大殿的明黄琉璃瓦上,一片金光闪烁。金水砖上光影闪闪,一眼看去仿佛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 底下太尉在说着今年的兵饷之事。如今战事已平,士兵都卸甲还乡,所欠的兵饷还差多少云云…… 殿上安静无声,众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太尉启奏完,殿中有片刻的寂静。众朝臣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听见皇帝的声音。 众朝臣抬头看去。只见高高的御阶上新帝正看着殿外的景色出神。十二梳明珠帘下隐约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新帝在笑?! 可是他在笑什么?殿外又有什么值得一顾的? 众朝臣们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殿外空荡荡的广场上空无一人。那到底是什么让新帝出神? 一旁的内侍悄悄低头:“皇上……” 夙御天回过神来。他收起唇边笑意,淡淡对太尉道:“兵饷一事朕知道了。今年在唐地收了秋季的赋税,先拿那些去让将士们安心回乡。这才是第一重要的事……” 他声音清冽不失威严,整个殿中唯有他的声音在回荡。不过一瞬间他就又恢复了冷静睿智的帝王。 庭奏还在继续,朝臣们一一奏报政事,能决断的,帝便一言决定,不能决定的,便令相关几位朝臣们商量再拟一个条陈。 很快早朝的时辰过去。散了朝,众臣们恭送。 站了一个早晨,众朝臣们都有些腿脚酸软。方才的太尉吴韫大人看见吏部尚书江梅川,不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江梅川呵呵一笑:“吴大人又要请下官喝酒?” 吴韫摸着胡须笑道:“喝酒倒是其次,只是有些事要问问江大人。” 当日夙御天还是烈王时,江梅川和吴韫都是帐下的人。江梅川是座下第一幕僚,吴韫则是老将。两人脾气相宜,是多年的好友。 吴韫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压低声音道:“江先生你如何看皇上要册立那一位为皇后?” 江梅川眼中意味深长:“吴大人觉得如何?” 吴韫听得他这么说不由苦笑:“我是大老粗一个。古有平妻,可是还未见过有两宫皇后的先例。皇上此举不少大臣心中在嘀咕呢。” 江梅川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道:“一切听从皇上的旨意。” 吴韫知道他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作罢。江梅川回头看看明灿灿的皇宫,眉宇间的忧虑遮掩不住。 古有平妻,如今哪有两宫皇后的道理?! 看来这又是一场风波。 …… 长乐宫中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宫女们团团围在一位倾城佳人身边。她们手中拿着各种器皿,衣衫、饰品,只等那当中佳人回头一顾就立刻端上。 一人高的铜镜跟前,青鸢看着自己的面容。这面铜镜光可鉴人,纤毫毕现。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清楚自己的样貌,从前是病容恹恹,不愿看。再后来是颠沛流离,生死一瞬,顾不得看。 如今才算真正看到了自己。 如云的青丝层层叠叠如云,柔软顺滑。桃香用上好的桂花香膏抹上,发丝更加柔软乌亮。白腻如雪的肌肤上有新擦的胭脂。细腻的胭脂抹在脸颊上,如白玉石上晕染了一抹花色,明媚得令人目眩神迷。 她唇色依旧很淡,有宫女拿来新制的口脂。 青鸢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慢慢抿了红纸。宫女们在一旁艳羡地看着她。 她们惊艳的眼神怎么都遮掩不住。虽知道这位青鸢公主很美很美,可是没有想到她妆点了一半就如此美得令人窒息。 紫红色的繁复宫装穿上,长长的裙摆上点点金丝缠绕其中,在天光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佳人倾国倾城,美不似真人。 夙御天来到长乐宫中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身着紫红色宫装的青鸢安静坐在胡床上,身边环绕着宫女。她满头青丝挽成流云髻,两边插着凤凰点翅金步摇,金灿灿的光芒映在她如雪的脸上,倾城的容光令人迷醉。 夙御天站在殿门,看得竟出了神。 青鸢回眸见是他,面上微红,悄悄低下了头。宫女们见是皇帝来了,不由窃笑着行礼退下。 青鸢坐在胡床上。不一会,眼前阴影覆下,一双温热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握住。 青鸢抬头,脸上的羞怯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晶亮的目光含笑看着她。此时青鸢才发现自己竟忘了行礼。她想要起身却被他阻止。 “你这样坐着就好。”夙御天坐在她的身边,轻声道。 青鸢看着他朝服还未换,头上的玉冕都还没来得及除下,不由抿嘴失笑。 “你笑什么?”夙御天痴痴地问。 青鸢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你好看。”夙御天说着不由搂住她不堪一折的纤腰。温热的娇躯入怀,直到此时心中空空落的所在才填满。 他轻轻叹息。 青鸢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你怎么叹气?” “总觉得是梦。梦中见着你站在石窟寺的梨花树下看着我,等一转眼,你又不见了。这是旧梦,你在那一日日在梦中缠着我,不得安宁。” “今日我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想着你。想着你此时应该起身了,桃香为你梳洗,宫女为你更衣。而你就在长乐宫中等着我。想到此处便觉得眼前的宫阙重楼似乎处处都带着光。枯燥乏味的早朝也不是那么难捱。” “回到了长乐宫中看见你,一颗心才真的落下。” “……” 青鸢伏在他的怀中静静地听着。他的一颗心在胸腔中沉稳有力地跳着,温热的身躯环抱着她。 这便是这个荒凉乱世中最深的安慰吧。 他在,他陪着,他为她说着琐碎的情话……他陪着她看日升月落,看着这个新生的皇朝一日日强大。 他君临天下,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开创万世基业。 她想要做的梦,他替她圆了。 如此,真的很好。 第二百六十四章 噩梦 “对了,不要老是闷在宫中,朕等政事不忙了,带你出去走走。”夙御天突然道。 青鸢只是含笑:“是你呆不惯宫里吧,非说是要带我出去。” 夙御天哈哈哈一笑,搂住她纤细的腰。他眸色深深看着她,眼中盛满了笑意:“你那么聪明,怎么不想着是朕想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见朕的妻子呢?” 妻子? 青鸢微微一怔,眼中一黯。夙御天看到她的面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搂住她轻声道:“朕会有办法的。” 青鸢挣脱开他,微微一笑:“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宫玩吗?方才说到了石窟寺,我还记得当初在梨花树下埋下了一坛酒。” 夙御天失笑:“你还惦念着那坛子酒吗?万一坏了呢。” “也许不会呢。”青鸢笑得很是温柔,“那坛酒是为了你酿的。如今喝正好。” 夙御天见她高兴起来,面上也露出笑容。他转身吩咐内侍前去准备,如今是明元在御前,青鸢信任他,夙御天登基后便命他为大内总管太监,一应事便是他来操持。 明元看了一眼青鸢,低声道:“那还有几位大人在御书房等着呢。” 夙御天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已是皇帝,不是随心所欲的烈王了。他还未说话,青鸢反而开口道:“就让那几位大臣随行吧。” 她说完,对夙御天柔声道:“国家大事日日都有,若是不急便在路上奏报吧。如今已是夏末了,好时光不等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谢了春红,再也看不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落寞。这落寞如一根绵长的针扎入他的心里,不疼,却说不出的难受。 夙御天对明元道:“按着公主的话去办。一应奏折也都随着御驾走。” 明元应了低头退下。 过了一个时辰后,御驾带着青鸢浩浩荡荡出了皇宫,直朝着石窟寺而去。石窟寺距梁京并不近,御驾慢慢走要到晚上才能到。 沿路护卫以及石窟寺的安排都是伤脑筋的事。不过这一切自然有专门的人打理。 青鸢在龙辇中看着夙御天处理政事。龙辇摇摇晃晃,身边是他熟悉的味道,她靠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蒙中她似睡非睡,一抬头就看见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是东方卿。 他在低头看着册子,手边是一盘还没吃完的梅花糕。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却也醒不过来。 “卿哥哥。”她唤了他一声。 东方卿目光从册子上挪到她的面上。他依旧是那清贵从容的样子,清清淡淡,仿若天下皆在他的手中。 “你醒了?”他含笑为她掖了掖毛毯,柔声道:“还要过一会才到驿站。你再睡一会。” 青鸢知道是在梦中,可是那么真切。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他袖间一闪而过清瘦的手腕。 “卿哥哥……”她又唤了一声。 东方卿的脸氤氲在天光中,有那么一刹那看不清楚,似要飞走。她忽然觉得惶惶,不由伸手握住他的手。 “怎么了?”他俯下身,含笑凝视她。 青鸢心中心绪百转千回,此时都是在梦中却如此真实。她想说什么却一转头看见案几上的梅花糕。 同心蛊。 她的心头浮起疼痛的感觉,那丝丝的疼蔓延开来,深入骨髓,怎么都挣脱不开。 “卿哥哥,你在哪儿?”她沙哑地问,“你到底去了哪儿?” “我不就在这儿吗?”东方卿一笑,目光清澈看着她,“我还能去哪儿呢?” 他拿起那梅花糕放在她的身边,温柔如水:“吃点吧,驿站快到了。” 青鸢看着梅花糕,再想起那一艘半沉在江中的战船。那空空如也的船舱,他去了哪儿?又是怎么样的心情看着自己彻底败给了夙御天? 他亲手喂她梅花糕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 她无言看着头顶上含笑的东方卿,第一次知道原来做梦原来也能做得如此心碎。 东方卿看着她哭,伸手轻抚过她的面庞,含笑:“做什么哭呢?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在你身边,在你身边……他的眼神温柔,仿佛要看到她的心底。青鸢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她忽然惊醒,眼前一片昏暗。一阵心慌意乱在心底炸开,怎么都阻挡不住。她惶惶一伸手抓了空。那绝望冰冷的感觉从心底一下子攫住了她的心。 “御天!”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车帘很快撩开,夙御天匆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青鸢还没看清楚他的脸,就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衣角牢牢将他抱住。夙御天一伸手摸到了她满脸的泪。 他惊了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你怎么了?怎么的好好哭了呢?” 青鸢此时才缓过一口气。身边是他温热的身躯,似只有牢牢抱住才能抵消心中的冰冷。 夙御天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知道怀中的人颤得如秋叶一样。他紧紧抱了她许久,这才将她安放好。 “做恶梦了?”他问,那双玄色晶亮的眼中写满忧虑。 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这些日子恨不得将她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所有的天下最好的恨不得统统都给她。她笑,他就可以欢喜一整天。她皱眉凝神,他就觉得心都要拧起来。 可是这样还不够,他总觉得一点都不够。 青鸢看着外面苍茫的黄昏天色,慢慢道:“我想起了东方卿。” “又是他?”夙御天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青鸢似没有看到他的脸色,继续失魂落魄地道:“我梦见他带着我去延平江,路上他给我买了梅花糕……” “那时不知道他在梅花糕中下了毒。总觉得他还是从前那般对我好。梦中见到他那样子,我想问为什么要下毒呢?” 夙御天的脸色阴沉得像是泼了一碗墨。 青鸢继续木然道:“现在想起来,他早就预料到延平江战事不顺,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总是这样,策算无遗。他哪里能这么简简单单就轻易放弃呢……” “别说了!”夙御天突然打断她的话,口气异常恶劣,“不许再想他!不许!朕不许!”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许,字字斩钉截铁。 青鸢茫然看着他,不明所以。自从相逢,他宠她入骨,可不曾这样对她这样疾言厉色过。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折磨 可是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就被牢牢抱紧。 头顶传来他沙哑的声音:“你是青鸢,不是李洛瑶。不再是唐国公主。你是朕从城墙救下的一条命。你这条命都是我的。青鸢,他是你的噩梦,纠缠至今已经够了。不要再想他了。你为了他磨折了性命。同心蛊朕一定会找到解药的。你会好好和我一起守护这个好不容易平定的乱世纷纷,守护这个天下。” “你是青鸢,应该翱翔在天际的神鸟。你会在朕身边,以后所见的所想的都是我,夙御天。” 青鸢呆呆靠在他的怀中,梦中的那个人渐渐模糊了笑容。 是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人,平日明明忘记了,却在午夜梦回时会看见他的样子,然后明明知道是在梦中,却还是痛得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只知道梦中的东方卿那么清晰,连他手心的气息都在鼻间萦绕。 那碟梅花糕,其实他真不需要这百般费尽心机哄着她吃下去。她早就中了他的毒。他成了她一辈子最美的梦,也是最可怕的噩梦…… “好,我不想了。”青鸢伏在夙御天的怀中,“御天,我不想了。从此以后不再想了。” …… 石窟寺在傍晚时分到了。因从前款待过青鸢公主,是以之后便一直在修缮寺庙。而那灼灼的梅花梨花等各色花树也为这原本十分破败的山寺多添了几分美景。 是以近一年多来,石窟寺的香客反而渐渐多了,连带着香火也旺了。 御驾到了石窟寺,提早得到讯息的寺庙住持带着僧众在寺庙门口迎接。青鸢下了龙辇,看着眼前僧人缁衣芒鞋一如既往的简朴干净,心中微微点了点头。 常道是物是人非,如今改换了天地,这石窟寺的僧众还能保持寻常心,这住持当真不错。 青鸢看向那老迈的住持方丈面上就带了几分笑意。她容色本就绝美,如今一笑更是如百花齐放,天光云霁。一众僧众无意中看得都愣住,直到夙御天扶着青鸢下龙辇,他们才赶紧收敛心神,低头颂佛。 夙御天将青鸢扶进石窟寺,梵香幽幽,一股沉静的气息顷刻间洗去了周身的疲惫。 青鸢忽然道:“我想去看看那一株埋酒的桃花树。” 夙御天想要劝,转念一想便领着她向寺庙后园走去。熟悉的景色在眼前缓缓展开,碧空如洗,苍松高挺青翠,庄严的山寺一如既往,犹如时光倒流。 不过此时的心境再也不是从前那般抑郁消沉。 两人很快到了那树下。青鸢看去,暮色中那棵树郁郁葱葱,结满了满枝丫的青叶。青叶葱葱,莹碧可爱。 住持方丈呵呵一笑:“若是公主春日再来肯定可以品尝到这桃子。去年就结了许多,十分甘甜。” 青鸢比了比,轻叹:“从前这么高,如今却是这么高大了。” 住持方丈含笑:“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自然是不可以同日而语。” 夙御天问道:“要今日挖开吗?” 青鸢点了点头。她当日无聊至极,埋了酒。如今好奇之心抑制不住便要挖起来看看才算放心。 夙御天见她眼中渴望,不由取笑:“万一变成了一坛酸醋,你可不要着恼。” “不会的。”青鸢笑了。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很快树下被挖开,果然看见两坛子酒。拂去摊封上的泥土,隐约能闻到些许酒香。青鸢不懂酒,倒是夙御天大喜:“果然成了,一定是好酒。” 青鸢正含笑凑过去看。忽然挖酒的僧人又道:“还有一坛。” 青鸢愣住。 挖酒僧人小心翼翼挖出一个小酒坛,呈给青鸢。是个一个白瓷酒坛。她接过,酒坛沉沉,里面应该也是酒水。 夙御天要来拿,青鸢忽然手一缩,道:“这酒是我自己酿的。” 夙御天哈哈一笑顿时了然于心。他知道青鸢向来惫懒,诸事都不会亲力亲为,这两坛那么大坛的酒怎么可能是她亲手酿的。顶多是她从旁指点侍女,然后让侍女埋在了这梨花树下。 而这小坛子酒才有可能是她亲自酿的。至于手艺如何,自然是不问可知。青鸢的反应他自然能猜到是因为羞于让他知道她酿酒失败了。 青鸢把那坛子酒牢牢握在手中,对夙御天道:“我累了,想去歇歇。” 夙御天见她面色苍白,流露倦色,知道她舟车劳顿便令人带着她下去歇息。青鸢像是对那两坛子酒失去了兴趣,让桃香扶着回到了住持安排的禅房。 禅房干净素雅。 青鸢摒开了众宫女,独留桃香一人,这才露出面上的惊色。桃香跟随她日久,看见她的样子就知道不好。 “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 青鸢失魂落魄看着那白瓷坛的酒,半天才问道:“你可见我埋下这么一坛子酒?” 桃香摇了摇头。她是真的没有见过。这坛酒出现的奇怪,她还当是青鸢后来让人埋下的。现在看来这坛子酒来历古怪。 青鸢怔忪看了半天,才慢慢解开酒坛盖子的酒封。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桃香都忍不住道:“好酒。” 她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一回头,只见青鸢双目无神,缓缓坐在席上犹如抽干了力气。 “是他……”她看着那酒,痴痴地看着。 浓郁的酒香中有梨花的淡淡芬芳。这酒……是新的。那一年来历不明的少年才子,娇俏小公主,就是相会在梨花树下。 是他,只有他能这样拿着往事来来回回磨折她的心。 桃香见她这样子心中害怕,急忙拉着她的手问道:“公主,你怎么了?这酒是谁的?” 青鸢双目无神,面色如雪:“还有是谁的?除了是他,还有谁?……他就在我身边。桃香,你知道么?他就在我身边。” 桃香被她的话惊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她急忙四顾,可是哪有人影? 青鸢对着酒坛忽然清清冷冷笑了起来:“从我要来石窟寺不过一天不到的时辰,他竟然能派人埋下这酒,还做得毫无痕迹。东方卿,若是你想让我害怕,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下之大 桃香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她急忙拉住青鸢的长袖:“公主,你别生气了。那人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再说皇上还在呢。他是决计来不了的。” 青鸢回过神来,看着桃香满脸的担忧,勉强笑了笑:“是的。他不会来了。” 桃香见她终于清醒过来,心中舒了一口气。她对青鸢道:“公主好好歇一会,奴婢去为你拿安神茶。舟车劳顿要好好歇一会,晚上还要和皇上一起用晚膳呢。” 青鸢柔顺点了点头。桃香这才放心出去。 禅房中安静无声,青鸢看着那小坛酒,深吸一口气,慢慢看向里面。里面除了澄澈的酒水外空空如也。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眉间也多了几分黯然。 “公主。”压低的声音在禅房一角响起。 青鸢头也不回,淡淡道:“去查查,这酒是什么时候埋下去的。” “查不到。”那声音心有不甘,“方才我去看了,那土陈旧,应该是和桃花酒差不多一起埋下去的。毕竟那时候他也曾来过。” 青鸢回头,明琮瘦小的身影跪在屋角。他平凡的面上皆是冷意:“那人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青鸢失笑:“不,他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他还送公主波斯猫儿。公主怎么知道他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明琮不以为然。 青鸢哑然。 “这酒让我拿去处置吧。”明琮担忧地看着她手边的酒坛,仿佛毒蛇猛兽一样。 青鸢摇了摇头,面色黯淡:“罢了,他既然送了我就收下。就算我不收,他某一天也会让我一起和他品这酒。” 明琮想要反驳却是无言以对。 东方卿,东方卿……这三个字几乎要成了所有人的心魔。他绝世的翩翩风华,他才智的惊才绝艳,他的智谋无双,洞悉人心……他是这个乱世中横出谪仙,也是妖孽。 他来了,成了,败了,都无法令人安心。 不得不承认,有一种就是有如此的魅力,好不容易打败他了又觉得怅然若失。 明琮的不甘愿青鸢都看在眼中。她道:“你若是想查就去查吧。不过我总觉得他就在我身边,只是还不是那个时候出来罢了。” 明琮不语,只是冷冷抽了抽嘴角。 青鸢知道他对东方卿成见很深,细细安慰了几句这才让他离开。 明琮离开之前,对她道:“公主,以后我还是在你身边护着吧。不然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皇上身边也不太需要我。” 青鸢看着他瘦削的身形,明眸中隐隐有动容。 自从夙御天登基之后,她便让身边的人都散出去担任大内的一些内官要职。明元便成了大内总管,还有一些从前的旧人也都安置好了。唯有桃香始终要在她身边伺候,如今又有明琮…… 以他的能力和才干,还有从前立下的功劳,轻易可得到要职。可是他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在她身边默默守护。 明琮被青鸢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不过他向来寡言少语,方才说了那么多已是破天荒。 他低头默默不语,瘦弱的肩头有种难以违拗的固执。 良久,青鸢轻叹:“好。” 明琮猛地抬起头,眼中亮了起来。他肃然跪下:“为公主效死。” “不要你死。”青鸢将他扶起,微微一笑,“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在这个乱世中,好好活着。” …… 酒坛子的怪异来历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压下。明琮继续去查,不过青鸢心如明镜,知道决计是查不出什么的。 东方卿做事,从来不留手尾。 石窟寺是寺庙,不可以大肆宴饮,也不可以食用荤腥。夙御天便命人在寺旁的一处园子中随意置了一桌素菜,然后命人点上各色花灯,与青鸢共用晚膳。 彼时墨蓝夜幕上星月相映成辉,凉风习习,草木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宫女们提着宫灯笑语晏晏地窜梭其中。一派其乐融融。 酒坛打开,酒香扑鼻。夙御天尝了一口,眼中一亮,不由大喜:“这酒果然好。” 青鸢在一旁含笑:“那就要好好赏一下寺中的僧人。是他们教我的酿酒方子。” 夙御天失笑:“都说酒色财气方外之人不能沾,没想到这酒倒是僧人酿得比俗人好。” 住持方丈双手合十,含笑:“那是因为当时敝寺鲜少有香客,山上野果多,酿果子酒不过是为了多条生路罢了。如今香客多了,这酒早就不酿了。” 夙御天不由惋惜道:“那岂不是可惜?” 青鸢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寒暄聊天。当初她前来石窟寺时,夙御天周遭的时局境遇不好。如今换了一番天地,便可以放松畅聊。 正在这时,一位内侍匆匆而来,跪下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凤驾到了。” 此时席上所有人都愣住。夙御天剑眉不可察地皱起:“皇后?” “是。皇后娘娘今日听说皇上来石窟寺,忽然想起从前在佛主前许下的愿还未还。这次是特地来还愿的。”内侍道。 还愿? 青鸢心众微微一晒,起身对夙御天道:“我累了,皇上容我回禅房歇歇。” 夙御天欲言又止,最后温声道:“既然累了就先回去,朕一会去看你。” 青鸢含笑点了点头,转身翩然走了。 夙御天等她的身影消失,这才收回目光,面色渐渐紧绷。一旁的住持方丈忽然叹了一口气:“世上安有两全法?还望皇上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福祉为重。” 夙御天俊面上神色沉沉:“住持方丈也在劝朕放弃她吗?” 住持方丈看着夙御天那过分锐利的眼神,摇了摇头:“老衲是跳出红尘之外的人,这些事本不应该评价。只是希望皇上以社稷为重……” 夙御天打断他的话,横眉冷笑:“既然不应该评价,还劝朕什么?朕和她在一起与社稷有什么关系?与百姓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朕的身边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连声质问问得住持方丈满脸尴尬。 夙御天说完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他慢慢坐下来,看着眼前花灯灿灿,美景如画,忽而面上浮起萧索。 “住持方丈,若是她离开朕,这天下之大,她还能去哪儿?” 第二百六十六章 劝说 住持方丈眼中流露无奈。 一席之地,说来简单却是那么难。这天下间最难容的便是名分二字。青鸢公主当年来石窟寺,不也是因为夙御天娶了谢玉真,她在烈王府无名无分无法立足吗? 说话间,皇后谢玉真款款前来。 她依旧是穿着一身明艳凤服,妆容妥帖,挑不出半点错处。她上前拜见夙御天。 夙御天淡淡道:“皇后为何匆匆而来?” 谢玉真低头:“因为从前在佛主跟前许下的心愿几乎都忘了。臣妾有愧,便前来还愿。” 夙御天一双眼定定看了她半天,可只能看见她光滑的发髻,还有那颤不停的凤凰金步摇。 良久,他才道:“皇后一路劳累,就先去歇息吧。朕明日再找你说话。” 谢玉真道了一声,悄然退下。夙御天发现,至始至终她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他看着眼前席上空荡荡的,那温好的酒终究是没有人喝。说好的,与君同饮桃花酒,终究是一场空。 …… 谢玉真由僧人和宫人领着在寺中走着。奔波了一天又在凤辇中直挺挺坐了一天,饶是她体力不错此时亦是头晕目眩。 谢玉真由宫女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眼前宫灯摇晃,影影憧憧,她只觉得自己走在一团棉花上,深深浅浅,随时会跌倒。 忽然她脚一软,身边的宫女连忙唤:“皇后娘娘小心!” 谢玉真回过神来,定了定神:“还有多久回到禅房?” 宫女道:“就快到了。” 谢玉真正要问什么,终是有气无力道:“罢了,赶紧回去吧。本宫累了。” 宫女见她真的满脸倦色,连忙扶起她。 谢玉真强自打起精神,正当她要起身,一道柔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皇后娘娘来了。” 熟悉的声音令谢玉真心头狂跳起来。她看去,只见在廊下灯下立着一位绝世佳人。她随意披着一件紫红色的长衣,满头青丝更是随意披在肩头,几根发簪懒洋洋挽着半髻。 从头到脚,她都这么随意闲适。可便是这样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似天生便是如此,无从可以指责。 谢玉真忽然从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嫉妒。这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几乎要把她点燃。 是的,她嫉妒青鸢,她嫉妒她总是如此云淡风轻,从不用守那么多繁文缛节。她来,她走,都是那么突然,而所有人除了接受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的难题从来都是别人眼中的难题。一举一动都可以牵动所有人的心神。 谢玉真定定看着她,生平第一次忽然觉得自己的悲哀。她生在世家之中,一辈子就在这条条框框中无法逃脱。就连笑和悲,都不能自主。 青鸢见谢玉真呆呆看着自己,不由又唤了一声。谢玉真这才回过神来。 “公主,原来在这。”谢玉真说得很是不自然。 青鸢只是一笑。她和夙御天来石窟寺大张旗鼓,全京皆知,谢玉真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她还特地赶了过来。 青鸢含笑上前握住她的手:“玉真妹妹既然来了就和我四处走走吧。” 她的手微凉滑腻。谢玉真不由颤了颤,甩开了她的手。 青鸢微愣,旋即笑了笑,当先走上前去。谢玉真看了看她纤细窈窕的背影,咬咬牙跟上前去。 青鸢在前面慢慢地走。长长的回廊曲折回环,她走得十分悠闲闲适,也不担心身后谢玉真有没有跟上。 谢玉真停停走走一会终于心中的忐忑褪去。两人到了一处亭子中。 青鸢坐下,目光盈盈看着谢玉真还站在亭子外。 她含笑:“许久不见,玉真妹妹越发对我生分了。我还以为时至今日就算玉真妹妹不喜欢我,也是会看在谢家的面上对我多点亲近。” 她说完又加了一句:“哪怕是假的也是不错。” 谢玉真闻言,顿时满脸通红。 青鸢见她如此,指了指身边的位子,淡淡道:“坐吧。不管喜欢或者厌恶我,玉真妹妹始终是要面对我的。” 谢玉真这才上前落了座。 此时亭中灯笼通红,照得明晃晃一片,眼前的青鸢笼罩在灯光中,越发美不胜收。谢玉真来时想好的话统统烟消云散。 她不由懊丧垂头。 青鸢轻轻叹了一口气:“是谢太公让你来的吧?” 谢玉真愣住,旋即苦笑点头:“我就知道一切都瞒不住公主。” “不,我猜的。”青鸢明眸散着点碎光芒,“他让你劝说我是吗?” 谢玉真为难:“不,让我劝皇上。” 青鸢淡淡“哦”了一声。曾经并肩共度磨难,时至今日终于要分道扬镳了。 谢玉真见她面上的笑容寥落,不由地急道:“公主,太公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太公的意思是,如今皇上刚刚登基不久,百废待兴,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提出废立皇后。虽然我是皇后,但是一定不眷恋这皇后之位,只是朝中大臣们……” 她急切地解释,生怕青鸢露出半点不悦。青鸢只是静静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心思却早就飘远了。等她回过神来,谢玉真正好说道解决之道。 “……太公说,公主身份尊贵,只要给皇上生下一子半女,到时候皇上封公主一个西宫娘娘,亦是一样。将来,谢家会全力保公主的孩子贵极一生。” 青鸢听到最后一句,定定看着谢玉真。 谢玉真还以为她不信,急忙道:“公主千万要相信。我字字句句都是实话。” 青鸢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不信的呢。现在我肚子还没有动静,谢太公就敢保我将来的孩子贵极一生。那的确是有心了。” 她说得云淡风清,谢玉真只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青鸢看着眼前的园子夜景,失笑:“其实朝臣没有错,谢太公亦是一片赤诚。是我想得太过简单,这皇后之位本就不是我的。在我劝御天娶你之时已经注定。” 谢玉真听得她这么说,心头顿时堵得发慌。青鸢明亮的眼睛像是可以看入她的心底,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可是明明的,她不是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吗?或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才是。 青鸢轻吁一口气:“给我三个月好吗?” 谢玉真以为自己听错:“什么三个月?” “三个月。”青鸢忽而苦笑,“不,三个月也多了。能撑过一个月就算厉害了。” 谢玉真还要再问。青鸢已经看向回廊尽头,含笑:“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