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全村脱贫致富》 第1章 少年无惧虎山行 2006年7月,蜀州,省委组织部。 组织二处处长办公室。 “霍千里。” “领导好!” “别拘束,坐下聊。” “诶。” 领导翻开简历,挑了挑眉,“蜀州大学毕业,还是韩老的学生?” 一旁略显拘谨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领导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以你的条件,留在锦城应该是没问题的。” 霍千里想了想,开口道:“我也是来自农村。” 领导微微颔首,没有多说,继续翻动着简历。 霍千里觉得嗓子有些发干,默默咽了口唾沫。 “叫你来,是给你透个底。”领导将简历一合,忽然开口。 霍千里神色一肃,坐得笔挺。 “去年六月,中办和国办联合发布了《关于引导和鼓励高校毕业生面向基层就业的意见》,紧跟着省委省政府便做出了响应。所以,这个事情在我们蜀州的层面是很高的,作为第一批响应的大学生,其中涌现的优秀人才都将进入我们组织部乃至更高的视野。” 领导伸出食指,点了点桌上一小摞简历,看着霍千里,“尤其是你们这些勇敢地挑起省级贫困村重担的年轻人。” 霍千里心领神会,立刻振奋道:“领导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不负组织所托。” “农村工作千头万绪,尤其是贫困村,决心、耐心、细心,缺一不可,谨记。” “一定牢记领导教诲!” 领导从桌上另一摞文件中取出一份,“这是你要去的村子的简单资料,好好熟悉一下。” 霍千里连忙站起,双手接过。 领导也顺势起身,伸出手,“好了,我们少说多做。霍千里,期待你未来的好消息。” “多谢领导!” 直到电梯的门关上,霍千里才长长出了口气。 难怪古代要把吏部尚书叫天官,这里的气场实在太强了,哪怕只是一个副处长,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那一番话,倒是给了霍千里无尽的遐想。 不管是不是客套和画饼,只要对方真的有能力做到,人便常常难以控制地朝着好的方面去幻想。 坐在离开的出租车上,霍千里拿出了那份资料。 封皮上,硕大的三个大字:虎山村。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省级贫困村。 十五分钟后,霍千里合上资料,揉了揉眉心。 虎山村的详细情况,糟糕得超乎他的想象。 地处群山之中,两县交界,交通闭塞; 受限于地形,土地资源较差,人均耕地面积较少; 没有可供开发的矿产、旅游、文化等资源; 离城市远,无法承接大城市的产业功能溢出 曾经在霍千里脑海中闪过的那一个个致富之路,还没走,便已全部宣告不通。 这并不是霍千里一个人的困扰,资料上记录着,在他之前,一共有三名干部被派驻到过虎山村。 一名经验丰富的基层干部,一名有经济口背景的年轻干部,一名大学生青年干部。 这三人先后在虎山村努力过,结果自不用说。 因为他们但凡有一个人成功了,也就没霍千里的事儿了。 “看来想要吃到领导画的饼,并不容易啊!” 霍千里轻轻敲着膝盖,自嘲地笑了笑。 现实艰难,他的心头却并没有多少愁苦,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越难的路,走出来才越叫人兴奋! 三天后,下午两点。 密密麻麻的细雨淋得人眯起了眼。 两边的丘陵起伏,隐约看得到零碎的田地。 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一辆摩托车龙头一拐,转进了一条泥泞狭窄的小路。 摩托车后座上的霍千里疑惑道:“刘哥,我们这是要走小路抄近道哇?” 三十出头的千符镇镇政府工作人员老刘握着龙头,笑了笑,“啥子哦!勒斗是大路!” 霍千里嘴角一抽,默默抓紧了车身的钢架。 …… 半个小时后,摇摇欲坠好几次的摩托车终于停了下来,但却不是因为到了。 老刘看着前方几乎把整个路占满的大水坑,有些歉意地回头看着身后的年轻男子,“小霍啊,我这个车子恐怕是过不去了。” 霍千里愣了愣,“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老刘指着前方,“最多二里路。” 霍千里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片雨雾茫茫,什么都瞧不见。 但人家既然这样说了,霍千里也只好懂事道:“那行,这点路我走过去就好了,今天麻烦刘哥了!” “哎呀!莫客气,你大老远来支持我们工作,我都没把你送到地方!” “足够了足够了,真心感谢!” 客套两句,霍千里便下了摩托,老刘帮忙将车尾上绑着的行李解下来。 “那要得,我回去了,霍兄弟你慢点!” “行!麻烦刘哥了!” “说那些,回头来镇上喝酒。” 摩托车卷起泥浆离去,霍千里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转身看着前方泥泞的道路,眉头皱起。 他从未想过一条路可以这么烂,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泥潭可以称之为路。 连绵几天的雨将路上的黄泥浇透,踩上去微微用力,脚底板便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溜去。 背着大包,拎着箱子,霍千里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走向了此番他要驻村三年的目的地,虎山村。 两里路比霍千里想象得要长,摔了三次之后,一身是泥的他终于成功望见了虎山村的屋舍。 旋即,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视野之中,将近七八户人家,没有一间楼房,甚至连砖房都没有,全是低矮破败的土胚房! 不仅仅如此,不少房子的墙体上,还有肉眼可见的长长裂痕。 同样曾在农村生活过的霍千里住过这样的房子,用谷草、黏土等混合,码起四面墙,顶上用大木架起房梁,屋顶铺上瓦片,一间屋子就算成了。 这种房子,墙体都会很厚,否则承载不起重量。 同时因为材质和受力的关系,墙体都是没有窗户的,屋里的采光全部来自于房顶的几片亮瓦。 所以,在霍千里的印象中,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便几乎称得上“暗无天日”。 但,那是在遥远的1996年,而不是现在的2006年。 一省之内,十年的差距。 霍千里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现状却突破了他的想象。 方才那两里三摔的泥泞,此时眼前许久未曾见过的土屋,仿佛都在嘲弄着年轻的他:你想得太简单了。 霍千里苦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深呼吸一下,调了调快要崩溃的心态,他迈步朝着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一个妇人正坐在屋檐下,抱着一个婴儿轻轻摇晃着,面色憔悴,凌乱的头发和老旧过时的衣衫又添上了几分邋遢,一双眼睛却意外地明亮,和怀中的孩子一起好奇地看着路过的霍千里。 瞧见霍千里朝她走来,她神色一慌,就要起身进屋,霍千里连忙开口道:“大姐,劳驾问一下,村长家在哪儿啊?” 为了让妇人放心,霍千里还补充了一句,“我是新来的驻村干部。” 妇人迟疑了一下,朝着后面不远处的坡上指了指,“是栋楼房。” 在别处这样指路等于没指,但在这儿,特征就很明确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微笑道:“谢了。” 然后上前两步,用那只空着的手轻轻在小孩子面前晃了晃,“小宝贝真乖,回头叔叔给你买糖吃!” 小孩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忽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妇人歉意一笑,连忙抱着他进屋哄着,霍千里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鼻子,朝着村长家中走去。 交通闭塞的村子少有外人,路边的人家都看热闹似的钻出头来,这让本就狼狈的霍千里愈发小心,在这儿摔一次可就尴尬了。 好在村子里的路常有人走着,路况好了不少,霍千里顺利地走到了那栋显眼的楼房前。 一楼的房门敞开着,霍千里伸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人,只好喊了一嗓子,“你好,有人吗?” “来了!” 很快就有一个稍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答应起来,一颗光头突兀地闯进了他的眼帘。 高大壮实的男人快步上前,热情地伸出手,“霍兄弟你好啊!我是顾大强!” “额,啊!顾村长你好,我是霍千里!”霍千里被这幅形象冲击得稍稍愣了愣,伸手一握。 “哈哈,在电话里听着你的声音就觉得你肯定一表人才,现在一看,不愧是省城的大学生啊!” 江湖气息浓厚的顾大强,笑着一把接过霍千里的箱子,“房间都收拾好了,我带你去,顺道洗个澡,等会儿我们好好喝两杯!” 霍千里摔得浑身是泥,顾大强愣是装作没看见,只字不提。 跟着顾大强走进屋子,霍千里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周遭。 墙面没有常见的腻子和仿瓷,只是灰扑扑的水泥,天花板上也没做吊顶,白色塑料管子走明线,牵出一个灯头上拧着一颗节能灯。 “条件简陋了点,霍兄弟将就一下。” 顾大强像是脑后长眼,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笑着开口。 霍千里连忙摆了摆手,“顾村长客气了。” “莫喊村长,喊老哥,一个屋檐底下,莫那么生分!” 霍千里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顾老哥!” “诶!这就对了!” 在这儿就不要想热水淋浴那些事了,能不蹲旱厕就算是霍千里的福分。 顾大强拎了两桶热水放在卫生间,霍千里捧着换洗衣服走了进去。 “顾老哥,嫂子!我敬你们一杯。” 一个多小时后,洗干净换好衣服的霍千里坐在餐桌前,举起酒杯,笑着开口。 顾大强抹了把油嘴,哈哈一笑,“莫客气莫客气,喝酒!” 顾大强的婆娘(老婆的意思)拘谨地笑着,“哎呀,大学生敬的酒,我们咋个当得起哦!” 嘴上客套,但酒还是开心地喝了下去,然后热情地招呼着霍千里,“吃菜吃菜。” 霍千里看着摆满一桌的菜,笑着道:“这么多菜,老哥和嫂子实在是太客气了!” 顾大强的婆娘豪迈地摆了摆手,“客气啥子嘛,我还觉得菜整少了,你莫嫌怠慢!” 顾大强嘿嘿一笑,并不打算揭穿这个瓜婆娘先前还因为多炒了两个菜跟自己吵了一架的事情。 他再次举起杯子,“来,喝酒。” 霍千里笑着跟他一碰,刚把杯子举到嘴边,门外忽然响起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 “村长!村长!出事了!打死人了!” 第2章 家暴 房门猛地一下拉开,被酒意蒸红了脸的顾大强看着来人,“咋个了?” “刚娃子那个龟儿又打他婆娘了,头都打出血了!再不拦到怕是要遭打死!” 顾大强面色一变,看着跟出来的霍千里,“霍兄弟你先吃着,我把事情处理了就回来!” 霍千里没有逞能,赶紧嗯了一声,“老哥你小心点。” 顾大强一边找来筒靴蹬上,一边骂骂咧咧,“狗东西,只晓得在婆娘面前耍横!咋个回事晓得不?” “不晓得,说是他婆娘偷人。” “放他妈一裤裆都是屁,他婆娘天天带个不到一岁的娃娃,偷懒都偷不到,哪有时间偷人!” “我们也这么说嘛,刚娃子说他老汉儿(父亲)下午亲眼看见的。” 带娃?下午? 霍千里心头一动,抬起头,顾大强已经冲进了连绵细雨泡出的泥泞中。 他一咬牙,穿着拖鞋便跟着冲了出去。 “搞啥子?要搞啥子!” 人高马大的顾大强扯着喉咙一嚷,围在土屋前的人群便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霍千里艰难地将滑到脚脖子上的拖鞋扯下来,跟在顾大强身后走进,眼前的画面让他陡然愣住: 堂屋中,一个女人怯懦地缩在墙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额上渗出的鲜血将发丝黏在脸颊上,顺着滴落在地,赫然正是不久前为他指路的妇人。 在女人的身旁,一个穿着背心短裤,胡子拉碴的年轻男人,手里拎着一根木柴棍,骂骂咧咧地朝着女人又是一脚。 女人退无可退,躲无可躲,生生受住。 隔壁的房间中,响着婴儿虚弱无助的啼哭。 “刚娃子!棍子放到!” 穿过人群的顾大强见状登时一声怒吼,快步上前打算抢下男人手里的木棍,却意外地被人拦在门外。 霍千里这才看见,门边还坐着一个抽烟杆的老头,老头起身,双手按住顾大强,身子佝偻着,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年轻娃娃闹着耍,一点家事,不劳村长费心。” 闹着玩 一点家事 不劳费心 这每一个词,放在堂屋的情景之前,放在那顺着发梢滴落的鲜血之前,都让人瞬间充盈着愤怒。 霍千里忍不住上前一步,怒视着老头,伸手指着屋内,手指和声音都在发颤,“持械行凶,头破血流,还是家事?这是家暴!是犯法!” 掷地有声的话炸得全场一静,旋即声音再起。 “哈哈,好吓人哦!” “勒是哪个,说话这么搞笑?” “看起年轻得很,可能哪家的亲戚嘛,没见过啥世面。” 一个嗑瓜子的红衣妇人用手肘撞了一下身边的男人,“嘿,你听到没的,打婆娘要犯法!当心警察把你抓去吃牢饭!” 男人抽了口烟,“放你妈的屁,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给你龟儿两耳石(扇你两巴掌)。” 这就是围观群众对霍千里的回应。 哄笑和调侃。 自己家头两口子打锤割孽,还犯法,说的是哪儿来的天书哦! 不过有了霍千里这个外人加入,热闹肯定更好看了,围观的人群中,不少人都露出期待的眼神。 尤其是不少妇人。 荒诞的一幕让霍千里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大强扭头一瞪,大声道:“笑锤子笑,霍干部是我们村新来的驻村干部,省里来的大学生!一个个的本分点!” 说完他直接挥开老头的手,大步进屋,抢下了年轻男人手里的木棍,冷冷道:“娃娃是你的种!” 老头不敢真拦,悻悻放下手臂,霍千里连忙跟着走进,朝那个女人弯腰伸手,“赶紧去包”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女人身上的时候,年轻男人一声冷哼,让女人身子猛地一颤,两脚一蹬,朝后缩去,躲开霍千里的手。 “够了哈!”顾大强一脚踹在年轻男人腿上,将他踹了个趔趄,“老子看你把人打出事了,上哪儿再找一个!” 年轻男人在女人面前威风八面,但根本没胆子对抗村长,顺势坐在凳子上,低头抿嘴一脸生气。 缩在地上的女人这才扶着墙缓缓站起,霍千里忍住下意识想伸出的手,叹了口气。 在众人的目光中,女人低着头,扶着墙,慢慢走进了一旁的房间。 “你的伤得马上包扎!”霍千里看着她的背影焦急地提醒道。 年轻男人点了支烟,冷哼一声,“头上破了点皮而已,哪儿那么金贵!” 霍千里勃然大怒,顾大强却飞快地伸出手扯了他一把,朝他使了个眼色。 不熟悉村子情况的霍千里只好深吸一口气,将愤怒咽进了肚子里,沉默地看着墙边已经渗进地上泥土之中的褐色血迹。 就因为跟自己说了句话,就被怀疑,被殴打,无力反抗,习以为常。 而周遭的人,只当这是一场戏。 围观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端着空碗或叼着烟三三两两地散去。 嗝……今天既看了热闹,也见到了新来的驻村干部,满足了! 临走前,霍千里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女子坐在条凳上,低头看着怀中安静下来的孩子。 凌乱的衣衫上大片的灰尘没来得及拍去,几近凝固的带血发梢贴在脸颊上,蜡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被低垂的眼帘盖住。 她轻哼着哄睡的歌谣,身子温柔地摇晃着。 像风中的野草。 也像一把摇摇欲坠的伞。 “霍兄弟,你先回去,我去收收尾,马上就好,我们接着喝酒。” 霍千里点了点头,慢慢朝着村长家的楼房走去。 方才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凄惨的女人,凶恶的男人,冷漠的老人,无助的孩子,还有那些嬉笑旁观的村民,如走马灯一样变幻着。 如果没有自己今天问路,或许这一切都将不会 霍千里陡然愣住! 他终于反应过来,他进村时朝着母子二人走去时,女人脸上露出的慌乱并非是因为他是生人,而是因为他是男人。 她知道如果接了话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但却还是开口帮了忙。 霍千里转过身,望向那间屋子,沉默不语。 第3章 真相与选择 “来!霍兄弟,整一口。” 重新坐上桌,顾大强笑着举起酒杯。 饭菜重新热过,但霍千里却再无先前的兴致,勉强地举起杯子跟顾大强碰了一下,直接一仰脖子倒进喉咙里,重新沉默起来。 顾大强顿了顿,也将杯中酒干掉,然后转身从柜子里抓了一把炒花生放在桌上,剥开一颗扔进嘴里,“今天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莫多想。” “刚娃子一天没事就喝酒打牌,输了钱打婆娘是经常的事,村子头都晓得,啥子偷人只是他找的个借口而已,没人信。” “经常的事?”霍千里登时面露愤慨,“村里也不管?这么多年!” 顾大强掏出烟盒,抖了一支递过去,被霍千里摇头拒绝后便自己点上,深吸一口,在烟雾中微眯着眼,“你觉得许艳婷多大了?就是刚娃子的婆娘。” 霍千里的脑海中闪过那张蜡黄憔悴的脸,尽量朝着年轻的方向猜道:“25?” “17。” 顾大强吐出一个数字,看着满脸震惊的霍千里,“两人是初中同学,不干好事,怀上了,刚娃子屋头砸锅卖铁凑了两万块给了许家,就把人领了回来。” 那个婴儿大概一岁左右,再加上怀孕的时间,意思是当时许艳婷才15 屋子里没风,此刻尚在八月,但霍千里的背上却一阵寒凉。 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十五岁。” 顾大强抽了口烟,嗤笑一声,“把女子给顾家,从此不用管学费生活费不说,还能额外拿两万块钱,这是一笔很简单的算术。” 算术么霍千里暗叹一声,开口道:“但我们村里应该管管啊!” 顾大强没有直接回答,“你记不记得今天穿个红衣服站在最前面吃瓜子的女的?” 霍千里点了点头,“她身边那个男的应该是她的老公。” 霍千里对这二人印象颇深,除开他们站在最前方,还因为当时他指责家暴之时,他俩是几个笑得最欢的人之一。 “那是许艳婷的舅舅和舅妈。”顾大强顿了顿,直视着霍千里的双眼,又补了一句,“亲的。” 霍千里如遭雷击,靠在椅背上。 他没有再问,他敢来农村做事,多少对农村有些了解,已然明白了许家父母以及一众亲戚的态度。 而由此,他也明白了顾家上下对许艳婷的态度。 那不是一个家人,是买来的货物,抑或者买来的 他实在不愿意提起那两个字,只好抿嘴沉默,拳头无意识地握紧。 顾大强将烟头扔到地上,伸脚踩灭,拎起酒瓶,给两人的酒杯都满上,然后主动碰了碰,“我们村上能做的,只能说是不要太出格太频繁,就像今天这样见血了肯定不行。但平日里隔三差五那些打锤割孽的事情,太多了,管不了。” 霍千里握着酒杯,扭头看着窗外,想起那些没有窗户的土胚房,感慨道:“还是因为太穷了。” 顾大强抿了口酒,咂摸一声,“你说得对,确实是因为穷。” 他剥开一颗炒花生,捏在手里,“三组有个老头半年前查了个病出来,前几天喝了农药,我找了村上唯一一辆火三轮往镇上送,你也看到那个路了,我们又推又抬,浑身糊起泥巴,到大路口的时候老头就已经断气了。他那不是啥大病,但是要花钱,每个月五六百。” “一组有个嫁过来的婆娘,生下娃不到两个月就偷摸跑了,宁愿不要亲生幺儿也受不得穷了。” “二组河边有家人的女儿初中还没毕业就遭妈老汉儿送出去打工挣钱了,又遭恶人害死在外面,尸体都运不回来。” 顾大强拍了拍霍千里的肩膀,“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地方,这种事,太多了。你才刚来,莫往心头去,想开点。” 说完他举起杯子,嗓门一高,强提一口豪迈兴奋的气,将酒杯一举,“好了好了,话都说完了!来,整一口。” 霍千里看着他,没有跟着举杯,而是认真开口道:“老哥,那就不能再穷下去了。” 这一刻,他忘记了弯道超车、建功立业的欲望,忘记了目睹困难之后的犹疑,只剩下最纯粹的愿望,只剩下想要将这个村子改变,让这些惨剧不再发生的热血。 但意外的是,这句话一出,顾大强却放下了酒杯,脸色也变得平静。 沉默一小会儿,顾大强缓缓开口道:“其实在你之前,虎山村还来过三个帮扶干部。” 他微微仰起头,面露回忆,“有一个跟你一样,也是个大学生。” “那位大学生也多厉害,是从燕京读了书回来的,据说老汉儿还是哪个地方的大领导。来了这儿,也说了和你刚刚差不多的话,立志要让村里富裕起来。” 霍千里默默听着,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顾大强随后的讲述也和材料上写的一样,那位豪情满怀的大学生的结局,就跟村里那些动不动就把【一个小时】、【下不来床】挂在嘴边的村汉一样,在飞快地缴械投降之后,得到无情的嘲讽。 “我跟你说句实话,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三年你不如就在村里好生过,想哈儿办法,争取早点调回城头。你的吃住,政府有补贴,我也不会克扣。我们两个好好配合,国家有政策就执行,没的也不给自己找事。你甚至不来村里,住在镇上都没关系,清清闲闲的耍嘛,时间一满,我给你整个好评价,让你回城交差交得漂漂亮亮的!要得不?” 顾大强看着霍千里,神色也很认真。 霍千里愣了,他完全没想到顾大强的态度会是这样。 “我考虑一下。老哥,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强行维持着礼貌,霍千里打了个招呼起身回了房间。 接风的酒局,算是不欢而散。 夜色深沉,二楼的房间里,霍千里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一个笔记本,时而沉思,时而写写画画; 一楼的餐桌上,意犹未尽的顾大强对着满桌的菜,一口花生一口酒。 接下来的日子里,霍千里并没有明确地答复顾大强的提议,他平静地开始了自己在虎山村的工作。 熟悉资料,熟悉政策,熟悉村子,熟悉村民。 村民们也渐渐熟悉了这位长相俊秀的大学生,一口一个霍干部叫得顺口。 到了周五下午,便由顾大强骑着村里为数不多的摩托车将他送去镇上,然后坐车返回锦城,周天下午再回来。 顾大强也没有追问过,在他眼里,霍千里的行动已经表明了态度,一个每到周末都要回去享受更好生活的人,于虎山村而言注定只是一个过客。 一个月的时间,飞速走过。 第四周的周五,霍千里再次回到了锦城,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和前三次一样一头扎进图书馆,而是去往了蜀州大学的行政楼。 在自己尝试找出解决办法失败之后,他要去请教自己的老师。 走到半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调头去往了学校里的水果店。 “一共九十七。” 水果店老板将一大袋水果放在称上,笑容可掬地报出了价格。 霍千里眉头微皱,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可能用不了这么多。” 于是拿了个袋子取了将近一半出来,“就这些。” 水果店老板的笑容变得勉强了许多,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称,“六十二。” 霍千里嗯了一声,从钱包里取出三十五块钱放在称上,拿起另外一袋便走了出去。 水果店老板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抽了抽嘴角,整日打鹰没想到竟被鹰啄了眼,但他偏偏又无话可说,无可奈何。 十分钟后,霍千里站在行政楼的某间办公室门口,轻轻敲响了门。 第4章 场外求助 韩致远,蜀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国内知名的政治经济学家,不说桃李满天下,但学生弟子在政商两界也是不少。 他放下笔,刚打算趁着这点难得的空闲,翻几本闲书,房门就被敲响。 他皱起眉头应了一声,便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的霍千里。 如三月春风拂过,韩致远眉头展开,笑意盈盈,“我的得意门生回来了!” 霍千里苦笑一声,“老师您桃李满天下,我哪儿当得起这四个字。” “也没人说得意门生只能有一个嘛!”在外人面前韩致远不苟言笑,但在喜欢的学生面前,他却从来没什么架子。 霍千里将水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熟门熟路地给韩致远的茶杯里续上热水,也给自己倒了杯开水,在韩致远的对面坐下。 韩致远默默看着他忙活,也没阻止。 霍千里或许不是他历年众多弟子中最出色的,但却是他最喜欢的。 “最近怎么样?在村里还顺利吗?” 韩致远端起茶杯,吸了一口。 霍千里笑着应了一声,“挺好的。” 韩致远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如果是真的顺利,你小子早就开始跟我夸大困难自吹自擂了,肯定遇上什么难事儿了。” 霍千里苦笑道:“果然瞒不过老师的慧眼。” “跟了我好几年,我还能不知道你!”韩致远面露得色,看了眼手腕,“时间刚好,到家里吃饭,我让你师娘多炒两个菜,我们边喝边聊。” 霍千里面露迟疑,“老师,我今天恐怕” “诶,千里,你知道不,我今天去找了周教授。”韩致远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我想让他跟我一起研究一个课题,那老小子居然还不同意!” 霍千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韩致远握着茶杯,“我就在想,莫非我现在这么没面子了?” 霍千里扯了扯嘴角,认真道:“老师,我今天恐怕不止喝两杯。” “照你这么说,确实问题不少啊!” 饭桌上,听完霍千里的讲述,韩致远眉头皱起。 恶劣的条件、匮乏的资源、愚昧的村民、关键是还有个只想着混日子的村长。 他沉声道:“农村的运行规则和城市不同,你要想在农村里做成事,必须要得到村长的支持,他能帮你在农村的宗族人情关系网中理清头绪。” 霍千里苦恼地挠了挠头,“嗯,村长是肯定要说服的。不过终究是要落到具体的举措上来,我这几个周末都在图书馆泡着,也没泡出个结果来。“ “也不必太着急。”韩致远笑了笑,“你那个村子既然问题如此棘手,那必然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掉的,多看多想。” “嗯,我努力!” 霍千里笑了笑,举起杯子,跟韩致远碰了一杯。 又是一杯酒下肚,韩致远脸上的酒意似乎又浓了几分,“没什么精神洁癖?” 霍千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着摆了摆手,“不会的。” “那就好。”韩致远轻轻点了点桌子,“你现在的前途和那个村子的未来是绑定的,如果做好了,你仕途顺利,他们脱贫致富,这是个双赢的局面,千万不要有什么无谓的心理负担。” 霍千里认真道:“嗯。这点老师放心。我其实觉得我挺幸运的,就像您以前教育我们的,读了书,不能只向上瞧着荣华富贵,也要向下看看劳苦众生。组织给我的机会,既能完成个人的奋斗,也能切实为老百姓做点实事,改变他们的人生,我很知足的。” “哈哈,说得好!”韩致远满意地笑了,“那就好好努力,做出点成绩来!你那些师兄师姐想要帮你也能有个支点,你要知道,雪中送炭不好说,锦上添花的话,这些人可是绝对乐意得很的。” 霍千里识趣地举起杯子,“多谢老师支持!” “行了,你们爷俩少喝两杯!” 韩致远的夫人程素清从厨房端出一碗素汤,看着霍千里的目光满是慈爱。 她对老头子这个弟子十分关爱,聪明,正直,善良,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韩致远笑着跟霍千里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那咱们今晚就这么多?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有他帮忙,你的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看着霍千里一脸好奇的表情,韩致远却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晚上,躺在床上,程素清看着坐在床头看报纸的老头子,好奇道:“小霍真要在乡村历练三年啊?” 韩致远点了点头。 程素清叹了口气,“我还说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呢,我们院长的女儿快回国了,那丫头长得不错,跟小霍配得很。” 韩致远看了她一眼,“过两年再说。” 程素清嗯了一声,然后又问道:“他去的地方在哪儿来着?” “旌城市,东江县,虎山村。” 韩致远放下报纸,看了眼漆黑的夜色,深邃的目光中不复先前的云淡风轻,满是担忧和无奈。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程素清劝解道:“小霍很能干的,他想做的事情都能成,这次应该也可以,别太担心了。” 韩致远扭头看着老伴,微微一笑,“你说这孩子,今天还在那儿跟我装没事,还好被我看穿了,才把他领过来好好说说。” 程素清哼了一声,“那不然小霍白叫你一声老师,白叫我一声师娘吗?” 韩致远抖了抖报纸,“这孩子就是客气,有难处也不说,今天到我办公室居然还提水果” 说到这儿,韩致远陡然愣住,旋即哈哈一笑,“好小子,真是猴精猴精的,我都被他骗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霍千里本来就想来找他出主意,那些破绽不过是故意留给他抓的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韩致远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放心了不少,霍千里能有这些扮猪吃虎的细腻心思,或许真的能在虎山村那个山旮旯里折腾出一番成绩。 韩家渐渐安静下来,但锦城的喧嚣还在继续。 蜀州大学北门的火锅店里,三个男人坐在杯盘狼藉的桌前,喝得满面通红。 “兄弟们,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别提了,都是些不可理喻的刁民,说什么都插科打诨,根本开展不了工作。” “哎,我事儿没干什么,酒倒是喝了一大堆,要不是跟你们两个,我今晚是真不想喝酒。” “难啊!条件也差,民众基础也差,怎么出得了成绩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三位同样是此番由省里组织的大学生村官说到“伤心处”,不约而同地再次举起酒杯。 玻璃酒杯碰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不过有一说一,咱们也别抱怨条件差了,老霍去的是省级贫困村,那条件估计更没法待。” “说起来,你们最近跟老霍有联系吗?” “上周在学校碰见他了,他说他要去图书馆。” “哎,不愧是老霍,居然直接选了个省级贫困村。” “老霍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啊,那是公认练了铁头功的。咱们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破南墙不回头。” “其实正常,风险和收益成正比嘛!要是把省级贫困村带脱贫了,那不得一步登天啊!” “那也得成功啊!我中了双色球,直接五百万呢!只幻想好的结果有用么。咱们的村子都这样了,老霍那边不更是死路一条。”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对霍千里的担忧。 “哎!你看!” 忽然一个人朝着窗户外面努了努嘴,其余两人顺着瞧过去,面色俱都一变。 窗外,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正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满脸笑容地走过霓虹闪烁的街头。 这个姑娘,正是霍千里谈了两年多的大学前女友,三个月前因为驻村的事分道扬镳。 此刻她依偎着的,是一位成功留在锦城当公务员的学长。 “哎,老霍啊!” 喧闹的火锅店里,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第5章 求人不成,只能求己 尚在清晨的钢铁丛林,空气就已经隐隐燥热起来。 走在小区里,霍千里第一次有些怀念虎山村的空气。 “老师,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霍千里帮忙拎着一盒茶叶,好奇地开口道。 “小毛病自己就能看,普通毛病找普通医生,你那个村子里的大病,就只能挂专家号了。” 韩致远理了理衣衫,笑着道:“去见一个农业农村问题上的专家,嗯,去过国务院作报告那种。” 一路上,本就激动的霍千里听韩致远简单介绍了这位何教授的生平,更是喜出望外。 如果能有何教授这样对农村问题有深入研究的专家指点,虎山村一定能够找到一条好的出路,到时候老百姓的生活,自己的前途 幻想煮沸了热血,但冰冷的现实很快让他心头一凉。 在听霍千里说明来意之后,何教授依旧礼貌,依旧客套,言语间却打起了太极,对出谋划策这件事避而不谈。 实在绕不过去时,便以不熟悉当地情况,不能乱出意见的理由搪塞,霍千里和韩致远数次想要将话题扯回来,都宣告失败。 无奈之下,韩致远只好带着霍千里告辞离去。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大巴车前方小小的屏幕上蝴蝶飞舞,庞龙温柔的嗓音从劣质的音响中流出,霍千里带着失望与一摞从蜀州大学图书馆借来的资料坐上了回程的车。 道路逐渐变窄、变颠簸; 建筑物逐渐变低矮、变破旧; 从大巴车到中巴车,再到摩托车,霍千里再次站在了虎山村的土地上。 将从路上顺手买回来的一瓶酒,一盒面膜递给了在门口迎接的顾大强和他婆娘,跟乐得合不拢嘴的两口子打了个招呼,霍千里别扭地捂着屁股走进了房间。 将裤子脱下来铺在地上,看着后兜处的一道不知什么时候被刀片划开的口子,霍千里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看起来哪里像个有钱人了!” 去卫生间冲个凉水澡洗去泥泞,等他神清气爽地出来,顾大强和媳妇已经弄好了饭菜等着了。 婉拒了顾大强喝两杯的邀请,霍千里匆匆刨了几口饭,便钻进了房间,翻开了书。 深夜的灯火孤独地闪耀着,将霍千里的脸照亮,他眼中的光芒却在缓缓黯淡。 将书倒扣在桌上,他颓丧地靠着椅背。 太难了! 算上之前几个周末的图书馆生活,相关资料得翻了有一大堆,但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用的信息。 那些常用的致富经,在这个地处偏远的丘陵小山村,根本念不响。 想到这儿,顾大强“好心好意”的劝说,何教授得知来意后的冷淡,都重新浮现在脑海。 怀疑便自然而然地生了出来: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凭自己这点学识经验,真的能改变一个村子的命运? 或者就像村长说的,如今不交皇粮了,还能打工挣钱,日子虽然惨淡点,至少温饱不愁,人家真的需要自己帮助? 不如干脆就趁机放松个两三年,反正这个硬骨头那么多人都没啃下来,也不会有人怪自己,到时候资历也有了,回去再好好奋斗? 怀疑的念头像是大堤上的决口,一旦生出,便有无数个其余念头跟着涌出,试图簇拥着它一起冲垮心智的堤坝。 好在多年坎坷的生活和自强,早已将霍千里心头那座堤坝加固得牢不可摧。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起,翻开了下一页。 八月底,按照农历还算七月,临近白露,气温转折的当口,对在田地里刨食的农民来说,这些日子可耽误不得。 虽然如今有了打工这个更好的出路,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去打工的。 上了年纪的、有老小需要照料的,以及另有考虑的,都还种着土地,延续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计。 虎山村的田间地头,多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那位从大城市来的干部,居然卷起裤腿,撸起袖子,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玩笔杆子的大学生,竟然舞起了锄头。 村民们惊讶着,观望着,然后得意地偷笑着。 大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挖土吃灰来了。 霍千里没空理会那些想法,他认真地向老农们请教着农事知识,了解着他们的生活。 这是他在翻完了书籍和资料,依旧全无头绪之后想出的办法,准确地说也并不算办法。 既然读万卷书不行,那就行万里路; 既然坐而论道不行,那便起而行之。 他不是要真正地当一个农民,他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想了解他们真实的生活,希望能借助着某些灵光,从中发掘出一些可能的线索和方向。 所谓的铁头功,无非就是舍得精力去尝试各种的可能,最终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而已。 顾大强来劝过他一次,在听了他的理由之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便走开了。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又到了一周的周五,霍千里第一次在周末留在了虎山村。 星期五的傍晚,没有送霍千里去镇上的顾大强一个人在办公室抽了半包烟。 第二天一早,早已不种地的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把锄头,陪着霍千里下了地。 半天之后,他又带着掌心的水泡默默消失,再也没在地里出现过。 天时尚热,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都是上午趁着日头未升赶紧忙活几个小时,然后回去吃饭睡觉,等到傍晚四五点,日头落下,再出门忙到天黑。 上午十点半,霍千里随意地坐在田坎上,戴着草帽,卷着裤脚,举着个大茶缸吨吨吨地喝着,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喘着粗气。 这一周多,他很累,但也有收获。 他的举动拉近了与村民的距离,老农们也都没什么隐瞒,跟他聊了不少,也包括一些村子里茶余饭后的闲话,让他很快就对整个虎山村和村民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 “可惜,还是没有什么方向。” 霍千里手撑着田坎,身子微微后仰,无力地看着天边,总不能当一年半载的农民才行? “霍干部!走!回去吃饭了!” 身后传来一身吆喝,一个老头扛起锄头,朝他招了招手。 第6章 曙光终现 帮工自然是要吃饭的,为了不给众人增加消耗,霍千里也有言在先,原本怎么吃就怎么吃便是,多抓一把米,多添一双筷子就行。 第一天那户人家把不准情况,忍痛炒了个肉菜,霍千里虽然没怎么吃,但还是于心不忍,给了五块钱饭钱。 顾大强听说后,默默去了一趟那户人家,回来还了五块钱给霍千里。 霍千里立刻反应过来其中的门道,暗自警醒又心生佩服。 这个例子在前,村民们也就放宽了心,遇见霍千里上门询问,也不担心不多想了。 眼前这个名叫顾承荣的老头也一样,六十多岁,算得上村中宿老。 一儿一女,皆已成家。 女儿嫁到隔壁镇,儿子跟儿媳妇外出打工,如今就剩他们老两口带着正在念小学的孙儿在家。 老头的家与虎山村的大多数人家没什么区别,一个空旷的坝子当做院坝,当做鸡鸭的“操场”,偶尔也晒点农作物;再往里一点用石头码高一级,防止淌水,几根大木头柱子撑起一片屋檐,堆放一些柴火和农具;而后便是厚厚的土胚墙体,上面盖着黑黑的瓦片。 “霍干部,辛苦了,把锄头放那儿就行,快来洗个手喝点水!” 一声吆喝将霍千里纷乱的思绪拉回来,抬起头,顾承荣家的婆娘正站在屋檐下,在围裙上搓着手,一脸笑容。 霍千里笑着点头,将锄头放在顾承荣的锄头旁边,“麻烦婶婶了!” “哎呀,快莫说那些!是我们麻烦你了。”老妇人客套着,从水缸里扯出水管,用力嘬了几口,吸出水来便将水管搁在水缸边上,用石头压住,井水汨汨流着。 顾承荣伸手一让,“霍干部,你先请。” 这些日子霍千里也已经习惯了,笑着上前将手伸到管子下,搓手洗过,然后甩掉水珠。 顾承荣跟着洗过,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抓起水管凑到嘴里,喝了一大口,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咕嘟声,满意地咂摸了一下嘴巴。 霍千里看得目瞪口呆,“老爷子,这水最好还是烧开了喝。” 顾承荣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话,扭头看着他,“为啥?” 霍千里斟酌了一下词句,“生水多少有些肉眼看不见的细菌,更何况温度较低,对胃也不好,还是烧开了喝更有利于健康。” “你们城头人就是娇气!”顾承荣摆了摆手,“这井水甜咪咪的,想喝随时扯开管子就喝了,哪用那么麻烦!哪个大热天的还喝热水嘛!喝一身都是汗!” “可以放凉了再喝嘛!” “那不是脱了裤儿放屁!” 顾承荣瘪嘴嘟囔一句,然后晃了晃水管,“不骗你,真的很甜,试哈儿嘛?(试一下的意思)” 霍千里看着那个先后被两位老人嘬过的管子,扯了扯嘴角,“多谢老爷子,不用了。” “霍干部,莫理他,他就是个咬卵犟(十分执拗、顽固的意思),说不听的,只有哪天喝进医院了他才晓得。”顾承荣家的婆娘从厨房端着一碗菜路过,佯怒骂道:“别个都种了杂交种好几年了,他非要种老种子,结果别个每年比我们多收一大堆粮,把死人都气得活。” 顾承荣吹胡子瞪眼,“你放屁!老子今年不是换了种子嘛!” 老妇人不甘示弱,哼了一声,“我不给你把旧种子拿去磨了粉,你会换?” 顾承荣面色一滞,恨恨道:“端你的菜!一天头发长见识短,屁话多过文化!也不嫌丢人!” 霍千里在一旁默默听着,憋笑憋得多少有些辛苦。 简单吃完,老妇人自去收拾碗筷,小孩子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不过在村子里,只要不下河游泳都不用人担心。 霍千里和顾承荣坐在屋檐下站会儿,一个喝茶,一个抽烟,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霍千里左右张望,意外地在一旁磨子上的一个簸箕里,瞧见了一些厚厚的中药切片。 他疑惑道:“老爷子,买这么多药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顾承荣正捻起一缕烟丝塞进烟杆,闻言笑了笑,慢慢悠悠地点燃嗒一口,才缓缓道:“那叫丹参,不是买的,自己种的。去年留了点,打算晒一下给儿子寄过去。” “你还会种药材?” 对医药不懂的霍千里总觉得药材有种莫名的高级感,闻言觉得很惊讶。 顾承荣嘿了一声,将烟杆里燃尽的烟丝吹掉,“不仅我会种,我们整个村子都会种,你在别家哦,他们都弄去卖了,你多半看不见。” 自言自语一句,顾承荣看着霍千里,似乎终于在这个大学生面前找到了一些足以自豪的地方,用烟杆指着丹参片,挺起干瘦的胸膛,“我们村的丹参,在这十里八乡那都是有名的,没别的,土好,水好,就适合这个霍干部,你去哪儿啊!” “我回去一趟,下午再来” 最后一个来字已经变得有些遥远,顾承荣扯了扯嘴角,“年轻人斗是风风火火的。” 正午的烈日下,霍千里狂奔向村长家中。 在顾大强和他婆娘诧异的眼神中,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一把扯开书桌前的椅子,先找出当时组织部给自己的资料,果然在一大段文字之中提过一句当地多有种植药材的习惯,自己却没有在意。 他立刻掏出手机,挑开机盖按了一串数字,然后拿出本子和笔。 “喂!在学校?快打开电脑,帮我查点东西!” “推广种植药材?” 第二天上午,村委会的办公室里,顾大强听完霍千里的讲述,疑惑地看着他。 “对!”霍千里站在对面,重重点头。 他身子前倾,一手撑着桌面,一手竖起一根手指晃动着,“一个村子想要发展,就得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出路。虎山村别的条件都不具备,却有着适宜药材生长的条件,这就可以作为虎山村发展的依托。” “药材算是经济作物,也不在国家对基本农田种植作物的限制范围内,在保障基础粮食面积的情况下改种药材,肯定可以大幅度提升村民的收入!” 霍千里挥了挥拳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顾大强。 他只是初来乍到的驻村干部,真正想要做成事,还得靠着这位在虎山村极具威望的村长。 看着霍千里一脸激动的样子,顾大强默默点了支烟,烟气瞬间就氤氲出一股惆怅的氛围。 “这个事,我们早就试过了。” 他淡淡开口,说出的话让霍千里一愣,“试过了?” 顾大强点了点头,“苦农民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真有挣钱的路子摆在眼前会不往上凑?” 他靠在椅背上,像是被往事压得有些疲惫,“先后试过两回,第一次是九几年我们自己试着弄,头一年赶上点好行情,有几户药材收成还不错,大家看了眼红,都开始种起来,结果第二年卖都卖不出去,药贩子不仅价格给得低,东西还挑了又挑。” 顾大强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道浓长的雾气,“那时候我大儿子还在读高中,就跟我说了他学的那个课文,叫多多多啥子呐?” “多收了斗。”霍千里轻声开口。 “对头!就是多收了斗!”顾大强叹了口气,“两千年的时候,那个大学生干部又鼓动大家整了一次,结果还是亏惨了。从那之后,大家都绝了那个心思,各家在屋前坡后种点点,空了去镇上卖了补贴点家用就够了。” 他看着霍千里,“所以,这个事,真的不得行。” 预想中的沮丧并没有出现在霍千里的脸上,这让顾大强有些诧异,他挑了挑眉,“我没骗你。” 霍千里忽然展颜一笑,“我当然晓得老哥不会骗我。” 他拉开凳子,笑着坐下,“老哥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个村才多大点?就算全部种上某种药材,一年能收多少?谷贱伤农那是因为整个地区都大丰收,所以改变了供求关系,我们这点量怎么就能多到降价卖不出去了呢?” 顾大强拧着眉毛想了想,恨恨地喷出两道烟雾,“还不是那些狗日的药贩子屁儿黑(心黑贪婪,贬义。)!” “对啊!就是因为那些药贩子!”霍千里敲了敲桌面,“他们长期住在乡镇,对各村各乡的情况了解得很,眼看着咱们这儿丰收了,可不得故意拿捏一下嘛!” “再种还不是要落到他们手头?” “谁说的!”霍千里的脸上忽然露出微笑,“这天底下又不止他们这几个收药材的。”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摊开在顾大强的面前,“我昨天托还在锦城的朋友去帮我打听了一下,这是他们问到的一些药商收购丹参价格,比千符镇药贩子收的要高上不少,同时,锦城药材市场本身就是全国十大中药材市场之一,那些大药贩子面向的是全国市场,我们这点量一个大药商就吃得下来!” 说完,他的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等待着顾大强的回答。 顾大强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纸,又面无表情地放下,看着霍千里,再次摇了摇头,“搞不成的。” 霍千里笑容一滞,“为啥?” “收下,莫折腾了。” 顾大强并未解释,只是将纸张推到霍千里面前,起身便朝屋外走去。 这般态度,顿时在霍千里的心头催起一股无名之火。 心头火起,言语便也变得尖锐起来,他冷冷道:“身为一村之长,难道不应该想办法带领村民致富奔小康吗?咋个能天天想着得过且过混日子呢?” 顾大强的脚步一顿,高大的背影停在原地,气氛忽然在沉默中压抑了起来。 第7章 何教授 霍千里的质问称得上尖锐,但顾大强却并未生气。 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来,看着霍千里,“失败了怎么办?” 霍千里脸上的激动骤然消失,迟疑道:“不会失” 顾大强直接打断,“你能打包票吗?” 他看着默然不语的霍千里,“改种药材,原本种地的收入没了,买种子、买肥料,哪样不花钱?卖到锦城,说得轻巧,卖不掉咋个办?种了五百斤只卖了一百斤咋个办?亏钱了咋个办?你晓不晓得,有的人家之前跟风种药材欠下的钱现在都还没还清?” “你是大学生,是国家干部,这个事情整糟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最多脸红一下,这些村民咋个办?又背一屁股债过日子吗?” “你尽可以往最好的情况想,我不行。” 他的眼神平静地看着霍千里,“一个村长不一定非要带大家挣大钱,但至少不能让大家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了。” 五点过的夕阳下,霍千里坐在田坎上,劳累的是身子,疲惫的是心。 早上的谈话过后,他消沉了半日,下午重新打起精神下了地。 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霍干部,来!吃烟!” 旁边土里劳作的一个中年男人拎着锄头走来,掏出一包两块钱的红梅烟,从皱巴巴的软包里给霍千里抖出一支。 霍千里摆了摆手,装作无意地问起,“我听说咱们村子适合种药材,你没想过多种点?” 男人嘿了一声,将顾大强先前说过的故事又说了一遍,没什么偏差。 霍千里面露疑惑,“这个简单噻,去旌城或者省城卖啊,那儿价格高!” 男人的眼睛一亮又一灭,摇头道:“算了哦,那么远的地方哪个晓得啥子状况,路费都摊高了。听说那些城里人挑得很,万一卖不脱,又是几年白干。” 他拍了拍手边的锄头,“还是老老实实挖土,总不得亏嘛!” 小农经济对风险的天然厌恶霍千里暗叹一口气,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男人抽了根烟就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抹了抹,干劲十足地抡起锄头,霍千里却没有起身,将头埋在手臂里。 好不容易从一片乱麻中理出一丝头绪,还顺带考虑各种情况多想了几步,却没想到做的都是无用功。 想要挣钱,想要增收,又不愿意或者不能冒一丁点风险,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这不就是个死局嘛! 饶是霍千里心志坚定,此时此刻,坐在夕阳下,也不免生出几分绝望之感。 真的就不可能做到吗? “霍干部?!霍干部!有人找你!” 身后临路的一块田里,一声大嗓门的吆喝让他扭过了头,瞧见了两个沿着田坎走来的人。 田坎狭窄,两个一瘦一胖,一矮一高,一前一后走来,前面的矮瘦的人像是很熟悉这些道路,走起来轻轻松松,后面那个个子高大些的却小心翼翼,不时还崴上两下。 因为有太阳,二人都戴着顶草帽,霍千里也不大看得清面孔,便撑着膝盖站在原地。 等两人走近摘掉草帽,看清领头那位的面孔,霍千里瞬间神色猛变,兴奋之色飞速爬上面庞,快步迎了上去。 “何教授!您怎么来了?!” 他激动地伸出手,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洗手,就要往回缩,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一把握住。 何教授那张曾经冷漠而拒人千里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甚至还朝着霍千里点了点头。 在霍千里豪情满怀地跟着老师提着礼物前去拜访时,何教授对他爱答不理; 但却在此刻意外地主动来到了这个交通闭塞条件落后的虎山村,态度竟还很亲近! 霍千里的心头忽然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这个猜想让他的心瞬间怦怦直跳。 何教授却没正面回答,而是环顾一圈,“找个不碍事的田坎,我们坐下说。” 霍千里想了想,微笑道:“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就在那边,能看见大半个村子,咱们去那儿?” 去往小土坡的路上,霍千里知道了一旁的高大年轻人是何教授手下的一个研究生,名叫张弛。 小土坡上大树葱郁,仿若一把大伞,三人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张弛主动笑着道:“霍师兄,如果今天你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估计老师转身就走了。” 霍千里微微一怔,果然如此。 “就你话多!” 何教授年纪不小了,走了一段路微微有一点脸红,佯怒地骂了一句,然后看着霍千里,郑重开口:“农村问题,看似最简单,实则最复杂。乡土、人情、宗族、习俗,样样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不得不慎重。” “我们总是在文字里赞美农民的坚韧和顽强,但从经济层面出发,他们又是最禁不起折腾的。” “想要改变他们落后贫穷的面貌,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认识不到这其中的复杂和困难,就必然会产生沉重的挫败感。到时候,扶贫干部可以灰溜溜地回到城里,依旧还有过得去的生活,这些烂摊子里的农户呢?他们怎么办?脆弱的经济基础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 夕阳下的石头上,何教授看着脚下散落的民居,仿佛回到了课堂上,跟两位学生侃侃而谈。 他的话和顾大强先前的说辞虽然落脚点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霍千里恍然大悟,“所以,那天您是故意考验我的?” 何教授很坦荡地点了点头,“如果连这一丁点挫折都受不了,就开始自暴自弃,那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别祸害这些村民了。” 霍千里并不在乎何教授的考验,他更关心另一件事,稍微显得有些不够矜持地急切问道:“那您想必对虎山村的发展,已经有了些思考了?” 看着霍千里希冀的眼神,何教授干瘦的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没想好怎么敢来见你啊!” !!! 霍千里的心瞬间狂跳了起来。 第8章 完美的解决方案 风从湾里吹过,摇动着竹叶,撞碎了炊烟。 散落的炊烟弥漫,笼罩住还在田间辛劳的人,像柔声的安慰,又像是亲切的呼唤。 何教授不由有些醉了,他儿时生长的地方也是这般典型的蜀中小村落,每一缕炊烟仿佛都在将他拽向童年。 “咳咳。” 霍千里忍不住咳嗽两声,将何教授从沉思中唤醒。 何教授定了定神,开口道:“贫穷和落后,有许多种原因。所以,解决农村问题的第一要义,就是因地制宜。” 接着他结合许多案例为霍千里详细讲解不同地区陷入贫困落后境地的不同原因,同时重点强调了经验主义,教条主义以及生搬硬套、一刀切等政策的各种危害。 这算是说总纲。 接着他指尖在虎山村的轮廓上一划,“我查阅过资料,这儿的土地条件不错,速效磷、有效铁、锰、铜充足,比较适合种植中药材,丹参等作物在蜀中都有一定名气。” 还是种植药材 霍千里心头微微有些失望,开口将自己和顾大强之间交流的情况说了,斟酌着言语,“这条路恐怕是走不通的,销路打不开,村民们的风险承受能力也极差,这是个死局。” 何教授淡淡一笑,似乎早有预料,“药贩子?哼!直接跟医药公司合作搞订单农业不就行了!” 一句话,瞬间打开了思维的格局。 霍千里愣在原地,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这些日子翻阅的那些资料在脑海中闪现,而后被抓取,糅合。 一直默默在旁听着二人聊天的张弛忽然插嘴,忧虑道:“医药公司看得上这点量吗?” 何教授摇了摇头,印证了张弛心头的担忧,“就这些农户自己种植,数量品控都有问题,医药公司自然是看不上的。” “那还说个啥啊!”张弛嘟囔一声。 何教授无语地白了他一眼,转头看着脸上渐渐露出微笑的霍千里,“你想必已经有办法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张弛一惊,便听见霍千里吐出五个字,“规模化种植。” 何教授颔首微笑,露出欣慰的神情,“说得不错。”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张弛,似乎是在向他解释又像是和霍千里论证细节,“医药公司对于药材基地的需求是长期存在的,所有有志向和成规模的药厂几乎都有自己的中药种植产业,这是基于控制成本、把控质量的多方面考虑。像虎山村这种能有大规模适宜条件的地方,可长期种植某些医药公司指定的合适药材,医药公司其实是很愿意合作的。这样种植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愁销路,也不需要担心价格的波动。我这些天跟一两家药材公司的负责人简单聊过,他们都是很乐意的。” 霍千里再度点头,“是的,我先前也看过这一方面的零星案例,但那都是在东北大平原上,压根没和虎山村这零零碎碎的土地联想起来。您刚才提起医药公司,我脑子才拧过弯来。” “不对啊!” 二人说得笑容满面,一旁的张弛却懵逼了,他看着霍千里,“霍师兄,你脑子拧过弯来了,但这村子还是这村子啊,一家人还是这一亩三分地,不顶用啊?” 虽然马哲上说了主观能动性,但你这也太违心了! 他闹不明白,怎么脑子转过弯了,就好像什么都解决了一样,关键自己老师还一副欣慰的样子。 霍千里微笑着看着何教授,他知道张弛要挨骂了。 何教授瞅着张弛,一脸不加掩饰的嫌弃,“你都跟了我两年了,还不如小霍临时抱佛脚啃了几本书吗?” 看着张弛还在那儿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不争气的样子,何教授忍不住一个板栗敲过去,“土地流转集中啊!” 板栗就像是敲开了张弛榆木脑袋里的窍门,让他登时兴奋地一拍大腿,“对啊,可以搞土地流转集中的嘛!这样就能把这一户户的零散土地集中起来,勉强也能凑出大田来了!” 霍千里这才接话道:“土地流转如果能够集中起来,我们就可以实施机械化作业,统一管理,品控保障,就能实现跟医药公司合作搞订单农业的构想,销量可以保证,村民增收之余也没了风险,自然就不会有问题了!” 他佩服地看着何教授,“多谢何教授指点,您真是帮了我和虎山村百姓大忙了!” 何教授笑了笑,“那是你自己积累足够,我就说了几句提点的话而已。” 说完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张弛,张弛默默低头不敢吭声。 “不不不!”霍千里坚决而诚恳地摆手,“没您这几句话,我打死都想不到这些。您这就是知道那根线划在哪个位置的人。” 这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引以为傲的常用梗,何教授也不扭捏,哈哈一笑便算是受用了。 他伸手指着眼前虎山村的村落,“这个模式的好处远不止这一点。” 一根手指竖起,“如果医药公司谈得好,或者能从上级政府要到补助政策,初始的种子、化肥、器械之类的,都可以提供或者预支,成本将大大降低。” 第二根手指伸出,“同时,统一管理的过程中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些将土地交给集体运营的农户,又可以被返聘回来,成为劳工,再得一笔额外的工钱。” 第三根手指竖起,“有条件的村集体还可以采取租金加分红的方式,租金保底,分红额外得利,大家做事更有奔头。” “这样,就能够将看似无解的增收与风险这两个问题都解决了!” “多谢何教授!”霍千里无以为报,只有再朝着何教授深深鞠了一躬。 “别那么客气。”何教授笑着扶住了他,“我们研究农村问题,归根到底不就是农村事业能够更好吗?小霍,想法虽好,落实更重要,你很不错,一定要加油!” 霍千里重重点头。 何教授伸手拍了一下还在那儿埋头反思的张弛肩膀,从他递过来的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拿给霍千里,“这是国内其他地方关于土地流转集中的一些先进经验,你多参照一下,也可以整理给你们领导看看。” 霍千里赶紧站起,双手接过,看着何教授那张多年风吹日晒下变得干瘦黝黑的面庞,眼眶微微泛红。 “好了,好了!” 何教授笑着拍了拍霍千里,转身看着眼前的村子,目光温柔,轻声道:“什么职称荣耀都比不上真真切切地看着一个个村子,一户户村民因为我们的所学所得过上更好的生活来得舒坦。所谓为生民立命,不过就是这样了。” 霍千里并再表什么决心,只是默默握了握拳。 前路已然大道朝天! 第9章 见贤思齐 “千里哥!” 就在小土坡上,片刻的沉默中,一声清亮的呼喊远远响起。 翠绿的树和青黑色的岩石妆点着微黄的土地,伴随着声音,刮过一阵黄色的风。 声音消散,风便停在三人的眼前。 一个身形矫健的少年冲上土坡,黄色的五星巴西球衣衬得皮肤愈发黝黑,背上的双肩包盖住了罗纳尔多响亮的名字,一对机灵的眼睛在陌生的何教授和张弛面上好奇地扫了一眼,然后便兴奋地对霍千里说,“千里哥,我回来啦!书都给你买好了!” 霍千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何教授和张弛解释道:“这是村长的小儿子,叫顾海涛,高中毕业本来说去打工的,我来了之后村长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帮着跑跑腿,等年纪大点再出去。这些日子他在旌城走亲戚,我顺道让他帮我买了几本书。” 事实上顾海涛已经当了他的跟班一段时间了,至于如何收服的,对霍千里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 “不错,少年英气,要是能多读书就更好了。”何教授赞许地点了点头,“小伙子,大热天的,辛苦了啊!” 顾海涛嗯了一声,“水都不给一口,白说啊?” “要死啊你!”霍千里连忙一个板栗敲过去,赶紧跟何教授道歉,“这小子仗着自己老爹是村长,跟村里人乱开玩笑开惯了,您别介意。” 何教授饶有兴致地看着顾海涛,“小伙子,我们可是你千里哥花了大功夫请来的,你要真把人得罪了,你千里哥可就难办了啊!” 顾海涛从背包里拿出三瓶矿泉水,咧嘴一笑,“拿这个赔罪行么?” 正说得口干舌燥的三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张弛更是笑着捶了顾海涛一拳,“你这小跟班当得可以啊!” 顾海涛白眼一翻,“同样是跟班,你不反思一下?” 张弛: 渴了的时候,不需要农夫山泉,喝起来也一样有点甜,三人畅快地灌了一大口,都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咂摸声。 张弛扭头看着蹲在石头上看风景的顾海涛,诧异道:“你不喝?” 顾海涛摆了摆手,“我肯定喝过了啊!又不是酒还等着大家一起开席啊?” “不说话能憋死你不?”霍千里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头道:“何教授,您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回去一趟,马上就过来。” 何教授嗯了一声,霍千里跟张弛点了点头,搂着顾海涛的肩膀就走了。 看着霍千里离去的背影,张弛咂摸一声,“老师,要不明年我也来报这个大学生村官?” 何教授斜眼一瞥,“咋想的?” 张弛挠了挠脑袋,“就觉得挺带劲的,虽然劳心劳力,但是真真切切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有点伟大的感觉,反正也就三年嘛!” “带劲?”何教授冷哼一声,“明明是一腔热血为了他们好,还要被曲解、被误会,甚至被打骂,道理讲不通,事情推不动,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却要在艰苦条件中虚度三年光阴,一事无成,那样还带劲吗?” 张弛愣住,“那你还一副看好霍师兄的样子。” 何教授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他们这一辈的老头子,又时常劳累的,没几个不沾烟酒的。 一口烟雾缓了缓神,他开口道:“小霍自然是前途无量。这是国家层面的推动,省委高度重视,他作为第一批响应的,只要干出成绩,青云直上那可不是说说而已,最不济,也能熬个资历,结识些人脉,就像当年一起下乡的知青一样。” “如今,他更是找到了改变虎山村的办法,这个硬骨头眼看就能慢慢啃下来,以他的聪明和耐性,大好前程几乎就已经是摆在眼前了。” “但你不同,你明年就不是第一批了,看似只差一年,实际上区别大着呢!而且你心性没他好,脑子没他转得快,真到了农村,不出两三个月就能把你的心气儿磨干净,剩下的时间,就是在煎熬和浑浑噩噩之中过去。明白吗?” 张弛杵着个大个子,垂着头,闷着声不开腔。 何教授敲打完了,撑着膝盖站起来,捏着空空的矿泉水瓶,“走,到处看看,小霍是回去安排伙食去了,咱们就不等了。” 张弛讷讷地站起,跟在何教授身后。 何教授:“把没喝完的水带上。” 张弛弯腰拎起喝了一半的水瓶。 何教授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个小顾没喝水吗?” 张弛顺嘴道:“他喝过了啊。” “他只买了三瓶。” 张弛一愣。 “你没发现他的嘴唇干得都有点起皮了吗?” 何教授叹了口气,“村长家的孩子,都舍不得多掏一块钱给自己买瓶矿泉水,你还觉得容易吗?” 张弛沉默地走着,忽然道:“老师,我明年还是想报名。” 何教授头也不回,“回学校再说。” 张弛楞劲儿上来了,“回学校我就填表。” 何教授终于停步,扭头看着他,“想好了?” “嗯!” “怎么净教些傻子出来!” 何教授哼了一声,回头朝前,嘴角却勾起一丝开心的笑容。 二人走到一半,霍千里便回来接他们了。 “何教授,小张,你们不多坐会儿?” 何教授笑着挥了挥手,“不坐了,走,陪我们随处看看。” 时间很快就到了六点过,并不是虎山村常规的晚饭饭点,但村长家已经坐上桌了。 有霍千里的提前交待,外加他额外拿了一百块钱给村长婆娘,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村长顾大强开了一瓶酒陪着喝着。 何教授对这么多菜原本有些抗拒,但霍千里说这也不是商务宴请,吃不了下顿还要接着吃的,来来回回都得进这桌人肚子里,就当是对何教授仗义帮助的衷心感谢,何教授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村长媳妇去忙活家务,霍千里便看着顾大强,微笑着道:“老哥,跟你聊个事情。” 接着,霍千里就将今日何教授跟他商量出的点子和盘托出,条理清晰、重点分明,听得何教授微微颔首,看得出来霍千里是真上了心的。 说完霍千里期盼地看着顾大强,“老哥,你看这事儿我们从哪里着手比较合适?” “搞不成!” 谁也没想到,顾大强瓮声瓮气地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第10章 土地那是命根子 “搞不成!” 安静的房间中,顾大强抽了口烟,看着何教授和霍千里,摇了摇头。 “又搞不成?” “搞不成?” 霍千里和何教授几乎同时诧异道。 顾大强重重点头,沉声重复了一遍,“对,搞不成!” 水泥楼房一楼高高的天花板上,节能灯惨白的灯光冲淡了众人脸上的红晕。 顾大强斩钉截铁的一句“搞不成”,如同当头的一盆冷水,泼在了兴致勃勃的霍千里跟何教授头上。 何教授满是不解,“顾村长啊,怎么会搞不成呢?如今外面有打工的出路,农村劳力大减,田地本就在慢慢荒废,许多人家都只是种一点自己屋前屋后的土地,如果把土地流转集中搞订单农业,既规避了风险,又能收取租金,还可以返聘在合作社打工挣工钱,村民的收入比起种地来至少是数倍的提高。怎么可能搞不成呢?” 对啊!怎么可能搞不成呢! 这也是霍千里和张弛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一旁的顾海涛也以手托腮,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家父亲,即使以他浅薄的认知,这是大好事啊! 顾大强没有说话,直接站起,五大三粗的个头一立,给张弛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好在顾大强只是拎起酒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双手举起,恭敬地跟何教授和霍千里以及张弛一碰。 顾海涛偷偷举起杯子想要沾个光,被顾大强平静地看了一眼,便默默缩了回去。 “霍兄弟,你和之前那些驻村干部确实不一样,是实打实为了我们村子考虑的。教授和这位张兄弟也是真心为了我们虎山村好,你们费心了,我感谢你们。” 顾大强仰脖子将酒倒进喉咙,配合着他的身形,再加上那个大光头,浓重的江湖气息便扑面而来。 但霍千里跟何教授都不是来欣赏这个的,正要说话,顾大强伸手按住,诚恳道:“说老实话,我是真没想到你们可以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基本上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他叹了口气,“但是,却偏偏碰了一个最不该碰的东西!” 顾大强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土地。” 何教授质疑道:“这没什么啊!现在我们全国搞土地流转的地方也不少,国家政策也是允许的,我们跟村民们多做做工作就行了嘛!” 顾大强叹了口气,“其他地方咋样我不晓得,但是我们村子头的人啥样我是清楚得很。三位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讲道理,我们这个犄角旮旯里,恰恰都是些不讲道理的人。或者说,他们讲的是另一种道理。” 他看着霍千里,“霍兄弟,你还记得几天前许艳婷的事情吗?” 霍千里点了点头,然后简单几句跟何教授和张弛解释了一下,听得张弛拳头都捏紧了。 顾海涛臊眉耷眼地叹了口气,许艳婷比他还小两岁来着。 顾大强道:“其实现在村里电视也还是有那么些台,广播也天天放,哪个都晓得不能乱打人,但在这村里,家法是大过国法的。你我去劝,是因为我们是干部,必须去。但别个愿意听,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在这个村子里让人服,不是因为啥子法律和道理。” “同样的,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为了大家好,他们却不这么觉得的。” “比如,一些老人,那就觉得地是一辈子的根,是跟着党打了枪放了炮才从地主手里拿回来的家当,你要拿走他的地,那就是要了他的命,只是拒绝都算客气的。你说只是统一管理,不是拿走,对不起,别人不听。” “又比如,有些人家里的地好些,一类土多点,有些人家里二类土多点,他只想挑肥拣瘦,我们咋个服众。还有些人在这些年里,多多少偷占了不少地,我们这么搞他们的便宜占不到了,他们能干?” “又比如,我们这么搞,人家说我种地至少能有得吃,你村上说给租金,租金不够他生活,怎么办?加钱?总有个度?” “还比如,就像我家四个户口,一共五亩三分地,自己就留了半亩种菜,剩下的都拿给了别人种,我要收回来,租金是我的,他又分不了一分钱,感觉白拿了他的地,你跟他讲这地原本就是我的,他会管那么多?” “再比如,人就直接了当,我现在日子满意,你们干啥我不管,但莫来折腾我,这怎么弄?农村里这样的人多的是。甚至干脆狮子大开口,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甚至让我们给买保险,我们怎么弄?” “哎,其实哪怕就在去年,政府没有取消农业税,三提五统压在身上,都还好办得多。但现在不交皇粮了,大家的地也没了负担,捏在手上也不怕了!难呐!” “最主要是这个事你们说的又要自愿,又要全员参与,那就根本不可能!” 灯光惨白,顾大强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在这村子里活了几十年的顾大强,平静地讲述着。 十二点,霍千里房间的灯还没熄,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一个翻开的本子,上面写满了今夜顾大强泼出的一盆盆冷水。 他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笔,眼神忽然一凝。 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还是要去找顾大强聊聊! 将笔拍在桌上,他今夜第三次起身,走到门口,没再像先前一样迟疑,一把拉开了房门。 灯光从他背后倾泻到面前的地上,照亮了眼前半条漆黑的过道。 在他的对面,早该睡下的何教授恰巧同样拉开了房门,灯光涌出,填满了另一半的过道。 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扭头,看向过道尽头顾大强的房间。 门缝下,一片漆黑。 何教授干瘦的脸上闪过疲惫,轻声道:“早点休息。” 霍千里叹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早点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霍千里顶着个熊猫眼,走出了房门。 他虽然最近失眠已经习惯,但几乎彻夜不睡就是另一回事了。 将脸埋在冰凉的井水中,寒意驱散了睡意,霍千里长长地憋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起头来,大口喘气,水珠四溅。 “年轻真好啊!” 霍千里连忙扭头,瞧见了笑意吟吟的何教授,目光很自然地停留在了何教授那对黑眼圈上。 “何教授您稍等,我给您打一盆热水。” “你不觉得,我也很需要这样一盆凉水吗?” 拿着被凉水沾湿的毛巾抹着脸,何教授一脸感慨,“由奢入俭难啊,现在日子好了,洗个凉水脸都觉得冷了,以前跟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是直接在井里提桶就在旁边冲凉的,呵呵。” 霍千里看着何教授,心里是由衷的心疼和感激。 “再抓点泡豇豆,切了拿红油拌一下端出来哈。” 厨房里响起一声言语,二人扭头,就看见顾大强端着个大锑锅走了出来。 鼻子上方,眉毛下面,是一对熊猫眼。 感觉到两人诧异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顾大强熟练地踹翻一张独凳,将锅放在四个腿之间,搓了搓手,尴尬地笑了笑,“瓜婆娘昨晚打呼噜,打得我一晚上没睡着。” 厨房里立刻传出一声响亮的骂声,“顾大强,你要死啊!” “大清早的,妈又在吼啥子?!” “早啊!老师!霍师兄早!顾村长早!” 睡在一楼的顾海涛和张弛联袂走来,神清气爽。 张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农村的晚上真不错,空气好,又安静,比城里睡得舒服多了。” 顾海涛深以为然,“那可不,我在城里亲戚家住的时候,晚上总是吵得睡不着。” “诶?老师,霍师兄,你们都没睡好吗?” 张弛这才发现何教授跟霍千里脸上的黑眼圈,疑惑地开口问道,但二人并不想理他。 何教授看着霍千里,“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到这儿来,得带一个有气力点的。” 霍千里扯了扯嘴角,“咱们吃早饭。” 早饭的饭桌上,哈欠连天。 顾海涛疑惑道:“你们昨晚是一起去偷牛了吗?” 张弛到底还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关心地问何教授,“老师,您是不是认床?” 何教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吸溜起碗里带着丝丝甜味的红薯稀饭。 顾大强的目光在何教授跟霍千里脸上转了又转,端起碗,将最后一点稀饭倒进嘴里,“几位,慢吃,我去趟村委会。” 霍千里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顾大强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吃过饭,霍千里提议何教授要不要去补个觉,何教授摆了摆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晃了晃,“一起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走到不远处的土坡上,看着村子在又一阵炊烟中醒来,田地里已经有了不少劳作的村民,何教授夹着烟,扭头看着一脸担忧的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我没事,回去睡两天就好了,但这村子怎么办,才是真的难题啊!” 霍千里很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能开得了口,因为他想了一夜,脑海中只有零星的点子,也没有想出完全行得通的办法。 所以,他只能沉默不语。 “喂!喂!喂!” 就在这时,头顶的大喇叭忽然传出了声音。 “我是顾大强!现在,通知,各组组长!党员代表!马上到村上开会!” “各组组长!党员代表!马上到村上开会!” 喇叭里的喊声被【让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所取代,霍千里和何教授对视一眼,两个聪明人的眼中露出了惊喜之色。 第11章 试试就逝世 虎山村的村委会相当符合省级贫困村的特质,就是几间简陋的土屋围成一个大坝子,兼具村民大会、搭台唱戏、舞龙舞狮、晒谷打场之用,是名副其实的“多功能厅”。 土屋的外墙上,用白漆刷着齐腰的标语。 【坚决实施计划生育】 【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顾大强和霍千里坐在正中的那间大土屋,面前是六张大方桌拼成的会议桌。 摩托车声音由远及近,再骤然消失。 “村长,有啥好事哇?” 圆脸络腮胡,厚厚的嘴唇泛着没擦干净的油腻,头发乱如鸡窝,叼着根燃了一半的烟,套了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文化衫,上面印着八个大字:【青春滋味,自己体会】。 当先来的,是二组组长詹宝兴。 “哟,霍干部也在呢!” 詹宝兴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的名品天下秀,大气地给二人分别递了一支。 顾大强是抽烟的,自然接了过来,没想到霍千里也微笑着接过了烟。 詹宝兴也有些诧异,他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霍千里还真给他面子,这多少让他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学生有了种同类的认同感,连忙掏出打火机就要帮忙点上,顾大强皱了皱眉,“少抽两口,屋子里乌烟瘴气哪儿像个开会的样子。” 詹宝兴无所谓地笑着收起打火机,“你又装怪,不抽烟不喝酒那还能叫男人嘛!” 房间陆续有人进来,众人吆喝着,问候着,互相点烟,来得早点的,都是手里夹着,耳朵上别着,面前还放着。 很快,不大的屋子里就基本坐得满满当当。 虽然穿背心的,蹬拖鞋的,叼着烟的,没个正经开会的样子,但好歹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顾大强,村支书助理霍千里,以及村两委班子及党员代表基本都来了。 顾大强环顾一圈,“詹四娃呢?” “猪圈被猪拱了个口子,满山追猪去了。” 哄笑声中,顾大强敲了敲桌子,“好了,那现在开会!” “今天叫大家过来,主要是有个好事,要告诉大家。” 好事? 闹哄哄的屋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大强好整以暇地道:“大家都知道,昨天我家来了两位客人。” 在场的不少人都点了点头,村子里或许只有一部电话,但从来没有秘密。 “这两位客人的来头可不小。”顾大强笑着指了指霍千里,“大家都知道霍兄弟是省城蜀州大学的高材生,这两位客人其中一个就是蜀州大学的着名教授。着名到什么程度?” 顾大强举起右手,“我昨晚上跟教授握了个手,到现在都没舍得洗。因为人家可是见过京城大领导的!” “那村长你今早上蹲厕所肯定没糊到手上!” “废话!村长家用的是纸,你以为还跟你屋头一样穷得用竹片片刮哦!” 所谓天高皇帝远,有被震慑的,但也有人混不吝地调侃着。 “好了!听我说!” 顾大强敲着桌子,强行将话题拉了回来,“这教授再厉害,跟我们也没啥关系,我也最多请他喝两杯酒,吃两杆烟,好跟你们吹吹牛而已。” “但是!”众人会心的微笑中,顾大强身子朝前一倾,声音一低,“这个教授带来了一个消息,跟我们有关系!有大大的关系!” 众人下意识的跟着朝前一凑,声音不自觉地低下来,“啥子关系?” “教授说,省里准备搞一个叫啥土地流转集中的政策,准备选几个村子搞试点。原本这种事轮不到我们这种小破地方的,但是教授说了,现在这个政策才刚定下,都还没往外公布,要是我们率先报名,多半就能选上,你们说,整不整?”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选上了,有补贴!” “整!有补贴当然要整噻!” 第一声回应毫不犹豫! “就是,管他的,先报嘛,反正又不吃亏。” “选得上就是赚,选不上又不亏。” 激动的人群中,终于有人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村长那个土地牛啊鸡啊的是个啥子东西?” 顾大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叫土地流转集中。就好比说,我们兜里都是一块两块的,想在镇上买点啥都买不到,但是我们把钱凑到一堆,那就一两百的大票,买肉买鸡都可以!买完回来大家按照出钱的多少再来分就是了。我们就是说,把咱们每个人手上你一块我一块零零碎碎的土地,凑到一起,搞成一个大土地,然后就可以统一做事情了。” “好像是个好办法哈!” “嗯,确实,我拿两块钱喊卖鸡的卖个鸡脚脚给我,他也不干啊!” “干,买个鸡屁股给你差不多!” 众人一阵哄笑,顾大强和霍千里悄悄对视一眼,微微松了口气。 欢快的场面中,一个声音忽然冷冷道:“啥子零钱整钱的,你是不是想收我们的地?” 霍千里循声望去,一个白胡子老头冷冷开口。 “啥子呐?要收我们的地?” “这肯定不得行噻!凭啥收我们地啊!” “搞半天是收地啊,怪不得没人报名呢,哪个都不是瓜娃子!” 还不等霍千里和顾大强解释,众人便纷纷脸色一变,反应激烈。 大好局面在被“图穷匕见”的瞬间,急转直下。 一直按照顾大强要求安坐不动的霍千里忍不住开口道:“大家别紧张,土地都是承包好了的,咋个会没收嘛!土地还是你们的,只是将大家土地的使用权拿过来,由村集体集中调配使用……” “都不给我们使用了,那还是我们的嘛!”立刻就有人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 而附和声也很快响起,“就是,你咋不把你婆娘给我们使用一哈?” “哪个狗日的在乱开腔(乱说话)!”顾大强猛地一拍桌子,看着说话的人,赫然正是先前还嬉皮笑脸的詹宝兴,横眼一瞪,“狗东西,你会不会说话!” 顾大强身子高大,大光头凶起来很是威严,吓得詹宝兴下意识地一缩,但很快重新挺起腰杆,“本来就是,土地对我们来说比婆娘还重要嘞!” “诸位,大家千万不要误会。我们搞土地流转集中,是想让大家改变这种独门独户的经营方式,集中力量办大事……” “嘿!怪不得。”白胡子老头再度冷笑一声,“我说你一个大学生来了我们这儿,忙前忙后,又是上门走访又是亲自下地的,原来是为了这个嗦。” 他看着霍千里,“无利不起早,你是早就打好算盘了?不过我告诉你,这事儿门都没有!想用我们的命根子去换你的前程,我呸!” 说完他直接起身便走。 其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陆续起身离去。 态度好的朝顾大强和霍千里尴尬笑笑,态度不好的看都没看二人一眼。 霍千里张了张手,欲言又止。 一个身影逆着人流走到了他的身旁,正是詹宝兴。 霍千里眼前一亮,詹宝兴却飞快地伸手,一把将刚才散给霍千里的烟收了回去,然后,吭!咔!tui! 一口浓痰吐在霍千里的脚边,扬长而去。 房间空荡得如同散场的集市,只留下一片狼藉。 霍千里靠在椅背上,懊恼地敲着头,他真切地体会到顾大强昨晚没有半句虚言。 一只鞋子伸出,踩住那口痰,在地上使劲蹭了蹭,顾大强骂骂咧咧地道:“狗东西一点长进都没的,还这么不讲卫生!” 第12章 破局之道 会议结束之后的下午,霍千里陪着何教授在村子里四处转了转,张弛跟顾海涛跟在身后。 四人一道,爬坡上坎,还去村里的河边逛了逛,坐在路边休息时,何教授看了霍千里一眼,“小霍啊” 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霍千里便指着下方被田坎划成一个个大小不一小方块的田地,兴奋道:“何教授,你说如果成功把土地集中成片了,这些田坎和小路是不是就可以利用起来了?那要是全村都流转成功,我们岂不是可以凭空多出来几十亩地?” 何教授干瘦的脸上露出由衷的欣赏,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霍,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成这件事的。” 霍千里挠了挠头,“其实我是想给您鼓鼓劲,刺激您给想想办法来着。” “哈哈哈哈!我算是知道老韩为什么喜欢你了。” 何教授的笑声在林间回荡,惊起一蓬鸟雀,振翅而起。 顾海涛和张弛一人咬着一根狗尾巴草蹲在一旁,对视一眼,不明觉厉。 翌日清晨,何教授带着张弛走了。 临走前,何教授握着他的手,认真道:“我有个学生,就在你们东江县工作,这次回去,我把你的事情跟他说说,从政府层面也给你们鼓鼓劲,你千万不要放弃。有情况随时电话沟通,有眉目了就来锦城找我,我带你去医药公司那边。” 霍千里郑重地嗯了一声。 “加油,前途一片光明!” 顾大强亲自骑车,烟尘卷起,带走了人,留下了清晰的路和殷切的期盼。 望着这条坎坷蜿蜒的土路,霍千里苦恼地揉了把脸。 会有办法的,他安慰着自己。 “千里哥,现在去哪儿?村委会办公室?” 顾海涛没心没肺的,半点没有为自己跟班伙伴的离去而苦恼。 霍千里心情稍稍有些沉重,拍了拍顾海涛的肩膀,“你先回去看你的天龙八部,我去走走。” 顾海涛关心道:“千里哥,怎么了?” 霍千里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你去玩。” 顾海涛关切道:“说出来听听嘛,说不定我可以安慰安慰你呢!” 霍千里挑了挑眉,“你还懂安慰人呢?” 顾海涛咧嘴一笑,“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去你的!” 霍千里笑骂着捶了他一拳,心情倒也确实轻快了几分。 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小土坡上,看着大半个村子在自己面前铺开,霍千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河边那户人家的房子上,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铛!铛!铛! 一阵敲击声将霍千里的思绪打断,循声望去,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两个汉子正拿着工具,卖力地对付着一块路边的大石头。 这在村里是常见的事情,有些是因为石头拦路不方便,有些是害怕危险,有些纯粹就是需要石料,于是便就地取材了。 那巨石可不小,足足有一人多高,摆在那儿,像是一头大水牛一般。 但一旁的两个汉子也不简单,腰大膀圆个子高,看起来跟两尊黑塔似的。 霍千里认识这两位,更高壮些的叫詹宝壮,算是村里“武力值”最高的人,比起名字,还是外号更适合他:铁牛。 旁边那个就是铁牛的儿子詹虎,外号就叫二牛。 只见詹二牛手握钢钎,死死钉在石头的一角;铁牛手握大铁锤,一下下猛地砸在钢钎的顶端。 钢钎被一点点砸进石头,然后横着敲一敲钢钎的身子,拽住摇一摇,撬一撬,一小块石块便被撬了下了,然后被几锤子轻松砸成碎石。 霍千里心头微动,一丝灵光一闪而逝,却没能被抓住,于是只好继续看下去。 父子二人的配合愈发熟稔,周而复始的操作下,一块块小石块被剥离下来,大石头肉眼可见地变小。 太阳在空中无声地转移着,光影随之悄然变幻,但霍千里丝毫没有察觉。 他静静地看着,那二人的身边已经堆着一地碎石,而那块大石已经变得只剩下箩筐大小! 握着钢钎的二牛甩了甩手,将钢钎立在石头的正中,抡锤子的铁牛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抡起锤子猛地砸了下去。 铛! “我知道了!” 霍千里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微笑重新出现在脸上。 土地流转的大事就如这块大石一般,先前他下意识地将所有村民看作一个整体来考虑,试图劝说他们接受这个事情,但是老话说得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连在学校那样单纯的环境里,一个班级都还有优等生、普通生和后进生,更何况这么多的村民呢! 大石头一锤子砸不烂,村民们也不可能一下子说服。 大石头可以零敲散打,村民们自然也可以分化劝说。 宗族关系可以成为他们联合反对自己的助力,但或许也能成为自己分化劝说的利器。 霍千里越想越激动,一念开,百念生,各种可行的思路纷至沓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讲这些念头压下,因为,眼下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破局。 这件事虽然与那敲大石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在处置方式上还是有所不同,打石头是敲边鼓,这件事却得中心开花。 那个破局之人,便显得尤其重要。 他重新坐了一阵,一边想着,一边看着那詹家父子将碎石装到箩筐挑回院坝,混着一些砂石水泥铺填着道路,脑海中慢慢有了计较。 心头的想法渐渐清晰,霍千里一扫先前的迷茫,神色振奋。 残阳渐渐撤退,只有远处的山头还有一丝余晖,霍千里走回家,正好瞧见拎着一个袋子走出房门的顾大强父子,他笑着上前两步,“老哥,今天去找人喝两杯怎么样?” 顾大强微微一愣,“找谁?” 霍千里开口道:“顾承荣。” 一旁的顾海涛立刻瞪圆了眼睛,“千里哥,你真是神了!我和我爸正准备找你一起去荣爷爷家呢!” 顾大强默默打开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包卤菜,“刚去镇上切的。” 朝顾承荣家里走去的路上,顾海涛疑惑地看着霍千里,“千里哥,你是怎么跟我爸想到一块的?太神奇了!” 霍千里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顾大强,对他的面冷心热颇为感动,便投桃报李,跟顾海涛解释起来,“这不是猜,是推算。昨天开会的结果你也知道,既然不能一口吃成胖子,那我们就只能一步步来,先把重点人物说服解决了,剩下的自然就好办得多了。” 顾海涛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那为啥是荣爷爷呢?” “咱们虎山村一共四个组,但就两个大姓,詹姓和顾姓,所以也有人调侃虎山村的人是瞻前顾后。村委会所在的三组,主要便是由顾姓人组成,可以说,如果顾姓人全都同意,那么三组基本就能拿下了。”霍千里笑望着顾海涛,“那你说,三组的这些姓顾的人家,谁的威望最高啊?” “那当然是我爸啊!”顾海涛一脸自豪和骄傲,“我爸可是村长!” 霍千里扯了扯嘴角,“别说废话。” 顾海涛只好老老实实地琢磨了一下,“我爸说过,农村里面,一看辈分、二看德行、三看官位、四看钱财除了我爸的话,那就只有荣爷爷、德爷爷、和乾二叔了。德爷爷因为欺负小辈,德行不好,乾二叔又出去打工不在家。” 他眼前一亮,“这么一算,还真只有荣爷爷了啊!” 霍千里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看,你也会分析问题了啊!” 顾海涛偷偷一瞧,看见他爸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笑意,登时也高兴得眉眼一弯。 接下来的几分钟,一向嘴碎的顾海涛竟然一言不发,霍千里不由地诧异道:“你这会儿怎么这么老实?” 顾海涛头也不抬,“我在推算我跟秋雁啥时候能结婚哎哟!” 顾大强默默收回手,父爱总是这样,无言又深沉。 十来分钟之后,顾承荣家的大门口。 顾大强无奈地看着挡在门口的老妇人,“三妈,我就来找三爸喝个酒,你没必要这样啊!” 前两天还对霍千里笑容满面的老妇人神色自然,“你想多了,三妈是那样的人吗?你三爸真的不在家,刚和我吵了一架出去了,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三人无奈,只好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霍千里忽然轻声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顾大强没有吭声,眼见着前面一个汉子走过,快步上去一把抓住,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汉子一听便直摇脑袋,顾大强直接将脸一板,拿出村长威严,汉子只好认命般地走向了顾承荣家。 “荣三伯,你孙子在学校打架了,钱老师喊你过去!” 站在顾承荣的家门口,汉子扯开嗓子就吆喝了起来,不到一分钟,一个穿着白背心的老头踢着拖鞋就匆匆跑了出来。 屋角,竹林边,“已经”离家出走的老人忽然出现,和顾大强三人打了个照面。 晚风吹,竹叶摇,尴尬的气氛在沉默中发酵。 第13章 峰回路转 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似乎也在为这一幕疯狂鼓掌。 身为顾大强隔房叔叔的顾承荣老脸一红,瞪了那个汉子一眼,转身回屋。 顾大强拉着霍千里慢慢上前,既然看见了顾承荣的人,他就不怕再吃闭门羹,除非顾承荣真想跟他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果然,顾承荣虽然一声不吭气呼呼地回去,但并没有关上门,反而是坐在堂屋的饭桌前,静静等着顾大强一行三人到来。 顾大强笑着将手里的袋子晃了晃,放在桌上,“专门去镇上切的卤猪耳朵和拱嘴儿。” 顾承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霍千里和顾海涛,默默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拎出一个白色塑料桶和一袋炒花生放在桌上,伸手按着塑料桶,看着三人,“不聊土地的事,老头子今天就仗着辈分受用一回,咱们也算三代人好好说说话,要是聊那个事儿,你们现在就走。” 这固执的态度,无愧于前些日子他婆娘说的那句:咬卵犟。 霍千里嘴唇一张,正要说话,顾大强已经抢先笑着道:“这当然啊,我们就是来找三爸叙旧的。莫说那么多了,就问一句,三爸你跟大学生一个桌子喝过酒没的?没有?还不赶紧叫三妈多安排几个菜?” 霍千里醉了。 不胜酒力也好,借酒消愁也罢,只要想醉的人,就一定会醉。 顾大强将霍千里背回房间,打来一盆热水,给他简单抹了把脸,擦了个脚,盖上被子。 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霍千里,顾大强伸出手,将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抚平,拉了把椅子坐下,掏出根烟,犹豫了一下没有点,捏在手里,轻声道: “我是个粗人,在虎山村这潭烂泥里打滚了大半辈子,见得多了,心肠也就硬了。” “你刚来时我以为你和之前那些人是一样来混日子的。哪怕你下田挖土,我也觉得就是鸡公拉屎头截硬,用不了几天就消停了,没想到你坚持了那么久。你晓不晓得,我心头更怕了。” “你可能想不明白,明明你是为了我们好,想带我们多挣钱,我为啥还会怕,因为我们这些土农民经不起折腾啊。” “所以,那天何教授来,你们说的那些,我听得懂,但我心里还是拒绝的。现在的日子虽说不上多好,但吃饱穿暖,总比以前好多了。但那晚上,我想了一夜啊,还是想不出你们这个事情对我们有啥坏处。我又想起了这些年村里的那些惨事,都是因为那个穷字。第二天早上,看见你们两人那眼睛,我明白了一件事,你们是真为了我们好!” “你放心,这个事儿,我来搞定。” 他看着霍千里重新皱起的眉头,叹了口气,望向床头柜上的助眠药瓶。 “借着这场酒,好好睡会儿,你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关灯走出了房间。 安静的房间内,霍千里皱着眉头,难受地翻了个身子。 从霍千里的房间出来,顾大强摸了个手电筒朝外走去。 “这么晚了,走哪儿去?”老婆在房间吆喝。 顾大强头也不回,“睡不着,出去走哈儿。” 大门哐当关上,一颗脑袋悄咪咪在二楼某个黑暗房间的窗户边升起,看着顾大强晃着手电筒,走向了一户人家。 清晨,霍千里端着茶杯坐在办公室里,笔记本摊开在面前,但今天还没写下一个字。 他痛苦地敲着脑袋,想让脑袋里面的电钻消停一会。 昨天的回忆渐次涌起,从瞧见詹家父子攻克大石找到破局之法,到顾承荣“冥顽不灵”,然后在饭桌上的某一杯酒后戛然而止。 他看着笔记本上这几天做的细致测算,那一个个绝对有说服力,绝对吸引人的数字,无奈地将茶杯放下,人家根本不给开口的机会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轮流敲着,脑子艰难地转动,思考着有什么破局之法。 吱呀。 老旧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板着脸的老头背着手缓缓走了进来。 “顾老爷子,你怎么来了?” 霍千里惊讶起身,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他们差点没见到的顾承荣。 顾承荣的目光在霍千里酒后憔悴的脸上掠过,叹了口气,“老头子也不是铁石心肠的。霍干部为了我们虎山村这么尽力,老头子若是再不让你开口,那就有些太过分了。” 霍千里眨了眨眼,还未完全醒酒的脑子尽量转着,又惊又喜地迟疑道:“您愿意听我讲了?” “咋个?不想讲?那我可走了啊!” “想,想,想!来,老爷子你坐!” “先说好,我可没说一定要答应。” “好!你愿意听我讲就行!” 房门外,顾大强蹲在门口,点了支烟,满意地吸了一口,咧嘴一笑。 烈日下的午后,是野孩子们乘着热风放肆奔跑的时间,是劳累的男人们吃饱喝足呼呼大睡补充体力的间隙,也是家庭妇女们忙过家务,闲下来叙叙旧的空档。 三组某户人家的屋檐下,一红一黑,一胖一瘦,两个中年妇人一人面前摆着一个装满玉米棒子的箩筐,一边掰着一边闲聊。 红衣妇人开口问道:“你听说了没得?” “听说啥子?” “就是那个土地集中种药材的事情。” “这个事咋了嘛,不是没人同意的嘛!” “哼!那个霍干部硬是厉害哦!居然把顾承荣说动了!” 黑衣妇人手上动作一顿,惊讶道:“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也觉得邪了门儿了!顾承荣好精明一个人嘛,居然会同意!哦对,还不止!“ 红衣妇人挥着手中的玉米棒子,颇有几分激动,“顾承荣还帮着他和顾大强,在组里劝别人!就这么两三天,就有十来户人同意了!我家那口子看起来没得啥,茶不思饭不想的,今天中午饭都没吃几口!” “怪说不得(原来如此的意思)!”黑衣妇人也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屋头这个这两天一回来就坐那儿吃烟,问他为啥他还不说,肯定也是因为这个事情了!” 红衣妇人看着她,好奇道:“你觉得你男人会不会同意?” “难说。”黑衣妇人摇了摇头,“他一天鬼主意多,多半要搞些莫名堂的事情,我就担心到时把村长得罪了。还是你男人好些,本分不操心!” 红衣妇人叹了口气,“我屋头那个闷墩儿本分倒确实本分,但是他只相信手头的锄头,一点险都不敢冒,打个扑克都绝对不打钱的,要他把地交给村上,绝对不可能,种药材更是不可能。说不定到时候整个组就剩我们一家人僵起,那才是急死人哦!”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尽皆忧愁又无言。 “算了,掰苞谷!” “苞谷掰完再说!” 第14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忙活了好一阵,一人掰了两三筐之后,红衣妇人甩了甩微微发酸的手臂跟黑衣妇人道别。 她帮黑衣妇人家做这点事没有工钱的,因为回头她家里有事,黑衣妇人也要来她这边帮忙,这也是农村宗族特有的互助方式。 当她走回家,男人已经起来了,打着光脚,光着膀子,端着个大茶缸坐在屋檐下出神。 她看着男人,开口道:“要不要给你热点饭?” 男人没吭声,只摇了摇头。 她迟疑一下,开口道:“我刚听说好多家都同意了,我们要不要” 话只说到一半,就在男人扭头怒瞪之下咽了回去,答案不言而喻。 她叹了口气,默默朝屋里走去,还没走进黑黢黢的屋子,远处就传来一声叫喊,“四哥,四嫂,晚上六点,接电话!” 她神色一喜,立刻转身答应。 而屋檐下一直不吭声的男人也开口应了一声。 因为,那是他们在外打工的儿子打来的电话。 不管心情如何,接到儿子电话,总是开心的。 虎山村村委会旁边,有全村唯一一个小卖部,小卖部里,摆着全村唯一一部公用电话。 在外打工的子女、生活在外地的亲戚,想要联系上村里人,都得通过这一部座机。 通常是那头先打来,说清楚要找谁,急不急,在老板这边排好时间,然后按照约定的时间再打过来,保准要找的人已经在这儿等着了。 绝大多数人都会像这两口子一样,早早过来,对他们来说这多少是个大事,也是在无聊沉闷的生活中,难得的波澜。 晚上五点半,两口子走到小卖部门口。 “哟,四娃,四妹,来这么早啊!” 红衣妇人笑着道:“你们来得也不晚噻!” “嘿!只许你屋儿子孝顺嗦!” 如果不是住在这旁边的,这会儿坐在这儿,不消说便都是来接电话的。 红衣妇人看了一圈,“今天生意咋个这么热闹,这些兔崽子约好了一起开窍吗?” 众人都哈哈一笑,笑完了也在心头嘀咕,今天这些人倒确实比往常多了好多啊!比快过年那几天也不差了。 一旁倚着柜台看风景的小卖部老板看了村委会办公室一眼,嘴角一翘,默默点了根烟,这种他晓得别个不晓得的感觉,有点爽! 红衣妇人跟众人闲聊了几句,眼睛就开始往小卖部墙上挂着的钟上瞟。 咋个还不到六点呐! 平常没做点啥子一天就过了,今天这个表咋个走这么慢! 而等到六点钟一到,她又开始嫌弃,怎么一眨眼都六点过两分了,电话都还没打过来。 死娃娃(家长骂子女的,类似于龟儿子之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做事就是这么不稳当,打个电话都不准时 叮铃铃! 正在心里骂着,电话忽然响起,妇人一个箭步,抢在自家男人之前,抓起了话筒,一脸开心,“喂!幺儿!” 刚迈出一步的男人摸了摸鼻子,慢慢走到旁边,尖起耳朵听着听筒里漏出地声音。 “妈,爸来了没的?” 妇人的脸登时一垮,恨恨地把听筒拍在男人手里,转身就要赌气走掉,又忍不下心头好奇,默默回到男人旁边,同样尖起耳朵。 “喂。” “爸,我打电话回来是有事跟你说。” “嗯。” “村上给我打电话了,跟我讲了政策,我觉得那个土地哦对,土地集中是好事!你们应该同意。” 男人下意识把脸一板,就想骂人,忽然想起对面是自己儿子,而且是快一年没见的儿子,又把话咽了回去,闷闷地不开口。 电话那头也知道自己老汉儿的脾性,下意识就想提高语调,又想起那个霍干部的叮嘱,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我晓得你在担心啥子,你就放心嘛!!村上只是承包,不得抢我们屋头的地,他们还要给租金的,你比以前还挣得多。就像我在外面打工,那也是租的别个的房子啊,难道住着住着就变成自己的了啊?要是这边的房东都像你这么想,那你儿子岂不是只能睡马路,睡桥洞了?” “爸,这个事情我听村上仔细说了,你们在种之前就可以把价格定下来,到时候不管外面啥价,药厂直接按照那个价格来收,一点风险都没的,这么好的事,你在犹豫啥子嘛!” 男人依旧沉默,听筒里便传来一声郁闷的话,“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年就不回来了!看着都来气!” 男人登时一怒,皱着眉正要说什么,腰间忽然一疼,扭头便对上了自家婆娘示威的眼神。 平日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婆娘,这会儿脖子一梗,眼一瞪,气势汹汹。 “好嘛!” 挂了电话,男人瞪了妇人一眼,“给钱!” 妇人心情一片大好,从腰间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从裹成一卷的零钱中取出三块钱递过去。 老板按着公用电话的时间统计,笑着道:“四嫂,五分钟,就一块钱。” 妇人嘿嘿一笑,“再给他拿包烟!” “要得!” 接下来的小卖部里,电话不时响起。 “爸!妈!你要会算账晓得不!你们自己种地,一年累死累活,挣几个钱嘛!现在交给村上,每年吃租金,空了去帮着做点零工,每天有几大十,又轻松又比以前挣得多!瓜娃子才不干!” “老汉儿!村上用机器是对的,人再厉害,也比不上机器,村上要是真的能上机器,比你自己挖锄头好多了。咋个可能伤地嘛!” “哎呀,你们莫觉得没见过就怕了。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你没见过的东西!我在闽州这边,听我工友说,他们村上也搞了这个,不是坏事,要答应村上,听见了没!” 小卖部的老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那一个个最后都握着听筒答应下来,忍不住在心头感慨道:狗日的!这读了书的脑壳是不一样哈! “老汉儿!我要吃包干脆面!” 正想着,他那个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胖儿子颠颠跑过来,伸手就准备去开柜子,一个板栗从天而降,“吃吃吃!一天斗晓得吃!看书了没的!作业做完了没的!” 小胖子捂着脑袋,一脸委屈,“今天星期六!” “星期六就不学习了吗!老子跟你说,你娃这学期考不到双百八十考不及格老子把你腿打断!” “还吃干脆面,滚去学习!” 小卖部那边好一阵热闹,但村民们各自的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黑衣妇人看着自家男人又坐在屋檐下抽烟,瘪了瘪嘴,刚钻进厨房准备弄菜,就听到门口响起一声熟悉的笑声。 她连忙在围裙上抹了把手,伸出脑袋一瞧,面上登时堆起笑容看着来人,“大伯,你来了啊!” 一个中年男人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兄弟媳妇,把酒杯筷子整起!” 妇人哈哈一笑,上前接过袋子去装盘。 来人看了一眼还坐在一旁抽烟的男人,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爪子嘛!(怎么了?)不欢迎嗦,滚起来!” 男人无语地看着自己的亲大伯,他当然知道对方是来干啥的,但是就农村这样的宗族关系,他今天要敢不起来,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于是,很自然地,他没能跟村上狮子大开口,也没能当好那个刺头,被大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物理),彻底说服。 第15章 铁牛拦路 虎山村三组的各处,一段段对话正在上演。 “霍干部说得明白,这个土地承包证就相当于存折,土地流转就相当于我们把土地存到村上,租金就是利息,随时想取就取,我觉得很透彻嘛。” “莫多想了,这个事情就这么办了,跟到政府走,政府好久害过我们嘛!” “哎呀,你们想复杂了!村上咋个可能一下子把土地全部收走嘛!霍干部和顾大强都说了,当农民的,种田吃饭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咋个可能会不让嘛!会根据我们的要求,给我们留下土地的!” “假设你屋头有四亩地,你想种一亩就留一亩,想种两亩就留两亩,啥子?你四亩都想种?你狗东西故意搞事情是不是?哼!霍干部说了,就算你四亩地都想种也可以,但是如果有两亩刚好卡在连片的土地中间,这时候,村上就要给你调两亩其他地方的地,这样合作社的土地可以连成片,上机器,上薄膜,你也照样可以种地。咋样,就说服不服!” “霍干部说,先看我们组集中的总亩数,把大土尽量连成片,然后剩下的土地我们就按土地承包证上平分到人头,哪个都不多吃多占,硬是合理!” “所以说,还是要多读书啊!” 依旧是熟悉的小土坡,忙活了一天的顾大强坐在石头上,看着霍千里,由衷地感慨着。 这些天,霍千里的脑袋就像是忽然开了窍,各种办法层出不穷,那些让外出打工的子女来劝、让亲戚上门、以及面对实在想要自己种地的如何应对的招数,全是他一个人抠着脑袋想出来的。 灵光得就连虎山村的老江湖顾大强都赶不上。 霍千里谦虚地摆着手,“老哥过奖了,这没啥,就是充分考虑各种情况而已。” 他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看了一眼,开心道:“有顾承荣破局,其余党员代表陆续附和,三组组内一共三十七户人家,现在已经有三十二户同意了,胜利在望了!” 顾大强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嗯?”霍千里有些不解。 “有一户目前态度十分坚决,就是不干。”顾大强叹了口气,“我找过他一次,荣三爸也去过一次,都劝不动。关键是这人平日里也仗义,又是村里的能人,左邻右舍都听他的,这没同意的五户全是他家附近的,都在等着他表态呢!关键这人还不姓顾,难办啊!” 霍千里挑了挑眉,“哪一户啊?” 顾大强平静地说出一个名字,“詹宝壮。” 霍千里的脑海里,登时浮现出一尊强壮的黑塔形象。 他不禁一笑,破局由他启发,最终由他结束,好像也是一件挺有缘分的事情呢! “别不当回事,铁牛是认死理的牛性子。”看着霍千里的笑容,顾大强提醒道,“我先前最怕的就是他不同意,没想到真是怕啥来啥!” 霍千里收敛神色,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十点。 一对忙活完清晨活计收工的父子,即将到家的路上,碰见了两个早早候在路边的人。 “有事?” 詹二牛看着拦路的白衬衫,眉毛一挑,充满警惕。 霍千里压根没有搭理他,看着他身后那尊更壮的黑塔。 他也是第一次跟这位在虎山村有名的庄稼把式面对面交流,微笑道:“詹老哥,你好,久仰大名。” 被无视的詹二牛颇为愤怒,“我问你话呢!” “闭嘴。”詹宝壮淡淡一句,让詹二牛瞬间老实了下来。 他平静地朝霍千里点了点头,“你好。” “能聊聊吗?” “那个事情没什么好聊的。我的土地我自己种,不需要啥子机器。” 站在路上,原本信心满满的霍千里看着那对父子的背影充满无奈。 顾海涛无语道:“铁牛叔咋个这样!油盐不进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虑,慢慢来。”霍千里苦笑一声。 另一边,刚走出不远的詹二牛忽然停步,詹宝壮疑惑地看着他。 詹二牛看着他爸,迟疑道:“那小子刚才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詹宝壮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 父子二人走回家,詹母系着围裙握着锅铲走出来招呼一声,“二牛,快来打水洗手,昨天上街买的西瓜还有半个,妈给你们切了。” 坐在屋檐下的小桌旁,詹母迟疑地张了张嘴,又开不了口,只是拿起一块西瓜递给詹宝壮,“累了?多吃点。” 一递出去,詹宝壮和詹二牛都愣了。 一向都是独享母亲关爱的詹二牛愣愣地张着手,“妈,我的呢?” 詹母瞪了他一眼,詹宝壮将手里的西瓜递给儿子,随手又拿起一块,平静道:“有什么就说,都是一家人,我还能翻脸不成。” “铁牛啊。”詹母喊了一声詹宝壮的外号,小心道:“你说那个土地集中的事,会不会是个好事” 啪! 詹宝壮一拍桌子,冷冷道:“这个事没得商量!” 詹母缩了缩脖子,“是是是,不商量不商量。”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不是说不翻脸嘛!” 詹宝壮当做没听见,黑着脸,“他们说得再好听,我也不听!不管其他家咋个做,我们就这么过,一天吃饱穿暖苦了哪个了?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这个事!记住了没!” “好好好!吃瓜吃瓜。” 詹母郁闷地伸手拿瓜,却摸到了一个空盘子。 一扭头,詹二牛正飞速解决完最后一块,打了个响亮的嗝儿,朝着二人咧嘴一笑。 “哎哟,霍干部!你好啊!” 随着大部分人都答应了土地流转集中的事情,霍千里在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好人缘,更多了几分威望。 一个同样刚从地里回来的老汉坐在门口歇着气,笑着调侃道:“这是去铁牛屋头了?” 旁边的太婆笑着给老汉续了杯茶,“找铁牛有啥好找的,霍干部不如去找江家大丫头说说话!” 江家大丫头,江清月,公认的虎山村最水灵的姑娘,但霍千里一直还无缘得见。 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大叔大婶,你们说詹老哥这是为啥呐?这么好的事,大家都同意了,就他不答应。” 老汉磕着烟杆子,笑了笑,“他就那油盐不进的性子,好在力气大,干农活又是一把好手,也乐意帮人,好些人都承他的情,所以在村里也没跟哪个红过脸。” “哎呀,莫管那个铁牛了,我们说哈江家大丫头嘛,我给你们两个撮合撮合?诶,霍干部,你莫走啊!” 农村见多识广的老妇人开起玩笑那来是百无禁忌,霍千里趁着更离谱的话还没出来,赶紧落荒而逃。 顾海涛却是见惯了的,嬉皮笑脸地道:“陈婆婆,你撮合撮合我跟秋雁呗?” 老太婆笑了笑,“要得啊!等雁丫头回来我就带你去提亲。” 顾海涛嘿嘿直乐,“到时候请你喝喜酒啊!” 看着顾海涛追上霍千里,老太婆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叹了口气,“铁牛拦路,霍干部这下怕是要脑壳痛咯!” 老头从烟袋子里捻了一撮烟丝,塞到烟杆里点上,嗒一口,“别个是文曲星下凡,用不着我们咸吃萝卜淡操心。” 暮色入村,灯火渐起,无需农田劳作的顾大强一家比大多数村民更早进入了晚饭时间。 坐在桌上,瞧着霍千里的神色,顾大强提议道:“要不要喝一杯?” 霍千里摇了摇头,借酒浇愁这种事没什么意思。 顾大强的老婆端上最后一碗菜,笑着坐下,“哎呀,你们也莫太担心了,要我说啊,那铁牛就是木疙瘩,仗着有身气力,油盐不进,你们莫管他。等到今后合作社搞起来了,机器整起了,他再大的气力还比得过机器咩?” 顾大强瞪了她一眼,“头发长,见识短,不懂就不要乱说。” 霍千里也苦笑一声,怎么可能不管他嘛,詹宝壮连带着五家人,三组作为撬动全村的基点,那必须要全部同意,而且必须自愿,开一个好头的,否则后面问题一大堆,同时也违背国家土地政策。 草草吃过晚饭,霍千里散步走到小土坡,坐在石头上默默出神,思考如何攻克詹宝壮这个难关。 来到虎山村,从最开始找不到方向,再等来何教授拨云见日,却又遭到村民的强力反对,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利用宗族和感情慢慢劝说,势如破竹。 千辛万苦,万事俱备,一头铁牛却挡在了路上 天色将黑未黑,不看时间,都分不清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大放光明的朗朗白昼,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夜色。 嗡嗡嗡。 兜里的手机悄然震动起来。 霍千里打开一看,连忙站起身来,收摄心神,微笑接通,“老师。” 韩致远爽朗的声音在听筒中响起,“我都听老何说了,怎么样,进展还顺利?” 霍千里笑着嗯了一声,“挺顺利的,多谢老师关心。” 韩致远语带调侃,“又来?” 霍千里愣住,旋即苦笑一声,又被老师抓住了。 韩致远淡淡开口,“说,看看老师能不能给你当个参谋。” 霍千里只好将詹宝壮的事情连带着前后说服村民们的情况一起说了。 韩致远沉吟一下,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点,找准那个点就能事半功倍。分解、针对、因人施策,你的思路很对,做得也很好。这个詹宝壮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霍千里叹了口气,“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轴,硬得跟石头一样,先前那些手段通通都没用。” 在亲近的老师面前,霍千里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郁闷,“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候,真是太折磨人了。” “但你要想想,只要过了这关,呵呵!” 韩致远意味深长地哈哈一笑,然后沉吟道:“一定有一个点,是你没想到的。一个人对于某件事保持毫无理由又强烈的抗拒,一定是这个事情动摇到了他最根本的利益。你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从一些细节上去试图说服,是没有用的。” “最根本的利益?” “对。比如这个詹宝壮在村里的立足之本是什么,最在乎的是什么,最自傲的是什么,这个东西跟你要推行的东西有没有冲突?试着从这个角度去推一推。” “立身之本,最自傲的” 霍千里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铁牛那结实健硕的形象。 【那个事情没什么好聊的。我的土地我自己种,不需要啥子机器。】 【他就那油盐不进的性子,老得罪人。不过他力气大,干农活又是一把好手,也乐意帮人,好些人都承他的情,所以在村里也没跟谁红过脸。】 【要我说啊,那铁牛就是木疙瘩,仗着有身气力,油盐不进,你们就莫管他,等到今后合作社搞起来了,机器整起了,他再大的气力还比得过机器咩?】 詹宝壮、路边老汉、顾大强老婆三人各自的话在脑海中闪过,然后一亮了霍千里脑海的光。 “我知道了!” 霍千里猛地一蹦,兴奋道:“老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风一般地冲回房间,霍千里激动地找到顾大强,“老哥,带一瓶酒,我们去找詹宝壮聊聊!” 顾大强看着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走嘛!相信我!路上跟你慢慢聊!” 电筒的顶端射出一道笔直的光束,捅破夜色,等人过后才缓缓愈合。 一路上听完霍千里的分析,顾大强抹了把大光头,想起之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面的一句台词:【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有了霍千里的分析,顾大强心里底气也足了,走到詹家门口就扯着嗓子吆喝起来,“铁牛!铁牛!找你讨酒喝来了!” 看来村长这是想“一战而定”了 猜到顾大强意图的霍千里微微一笑,跟着他走进了詹家。 第16章 成了! 农村的夜晚,最大的特点就是黑和安静。 村头的狗叫起来,村尾的狗都会给它唱和声。 不远处,江家。 当顾大强的声音传来,一个还在昏黄的光线下忙活的姑娘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到院子中,好奇地看着詹家的方向,好看的双眉微蹙。 另一边,一户本来打算早睡下的老两口拉亮了电灯,披着衣服走到院子边上,望向詹家。 苍老的脸上,有几分期待的喜色。 夜风中,因为他们要聊一点男人之间话题而被“赶”出家门的詹家母子郁闷地站在路边。 詹二牛看着詹母,“妈,我不算男人吗?” 詹母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问你爸去啊!” “杨嫂嫂!” 住在詹家隔壁,因为詹家的强硬而同样对土地流转集中持观望态度的邻居走了过来,好奇道:“村长来了?” “嗯,那个霍干部也来了。” 大婶的语气微微带着点喜悦,“这么说铁牛是要同意了?” 詹母看着屋里的灯光,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咋个可能!那头死倔牛,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不会,听说那个霍干部很有本事的,说不定就把铁牛哥说服了呢!” “说服?”詹母笑了笑,“等着看,铁牛能给他们好脸,搭他们话就不错了!走走走,上你家坐哈儿。” “啥子呐?请我当保安队长?” 詹家堂屋,原本态度冷淡的铁牛惊讶地看着顾大强。 看着铁牛的神色变化,原本还有些许疑虑的顾大强心头大定,笑着点头,“当然啊,三组还有哪个比你更胜任这个职位吗?” 铁牛喝了杯酒,缓缓收敛表情,“我可干不来啥子保安队长。” 霍千里笑着道:“哈哈,詹老哥,保安就是保卫安全,我们已经跟医药公司谈好合作了,要大规模种植药材,难免有些游手好闲的、眼红的,甚至于心黑的药贩子之类来搞破坏,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来保护我们,保护全组村民的血汗成果和利益。想来想去,这个事儿非你不可啊!” 顾大强哼了一声,“本来我还想让我三爸来当的,每个月额外还有四五百块钱工钱呢。可惜他那身板和气力,哎,只好便宜你铁牛了!” 铁牛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黝黑的脸上熏出一阵红晕,看了看霍千里,又看了看顾大强,“你们说得那么厉害,我更是做不下来。” 霍千里笑了笑,“也没那么夸张,到时候詹老哥只需要每天抽出半天,到处巡视一遍,瞧见那些可疑的,搞破坏的,就给控制起来就好。毕竟你平时也还要种地,还要休息的嘛。” 铁牛一愣,“还能种地?” 霍千里笑着点头,“当然啊,我们都跟大家说了的嘛,也不会把大家的地都收干收尽,只是将一些成片的土地集中起来,统一管理。剩下的零零碎碎的还会按照人头均分到每一户的。老哥这身庄稼把式可不能随便荒废了啊!” 铁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迟疑着端起,看着二人,“那我试试?” “哎呀,铁牛,你咋个老一个人喝!” “哈哈,怪我怪我,来来来,大强哥,霍干部,碰一个!” “好,碰一个!” 黑夜再次被光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顾大强和霍千里就顺着这道口子,走回了家。 和来时不同的是,铁牛将他们送出了好几百米,然后才在二人的推辞下慢慢回去。 整个桌上,三人没提一句土地流转的事,但一切都已有了结果。 好的结果。 好几户人家都站在自家的房子外,远远瞧着,尖起耳朵听着,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 听顾大强那几声大笑,似乎是他们所希望的。 詹母呆呆地看着,不敢相信那个跟顾大强和霍干部相谈甚欢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那个今天因为自己提了一句就把自己吼了一通的丈夫。 她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都做好了急急冲回来阻止他们拳脚相向的准备,但没想到摆在眼前的是这么一个场景。 当她急急带着儿子重新回到家中,铁牛已经坐回了桌上,慢慢剥着花生,一口口地抿着白酒。 “回来啦!正好,我跟你们说个事。” 铁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满意地咂摸一声,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那个土地流转集中的事情我觉得挺好,我答应了。” “老师,我搞定了!我把那个铁牛说服了!” “多亏你的提醒,我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于是让他出任保安队长,不会因为我们这个事情,让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失去用武之地,反倒是有了更大的发挥,同时还能多挣钱,他很痛快地就同意了。” “他这一同意,剩下四家也不会再有异议,整个三组三十七户人,我们全部都说服了!三组的土地流转协议全部通过!我可以开始了!” “两个月啊,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了!” 霍千里握着手机,跟韩致远倾述着心头的激动,韩致远默默听着。 “咳咳,老师,见谅,有点激动过头了。” 韩致远哈哈一笑,“没事,挺好。我经常跟你说,让你稍稍张扬点,放肆点,年轻人就要有个年轻人的样,别跟个老干部一样暮气沉沉的,净想着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 “停停停!什么坑蒙拐骗,老师,我顶多就承认第一个字啊!” “这个回头你跟那几个和你共事过的师兄师姐聊去。” 韩致远笑着回了一句,然后语气微微一肃,沉声道:“千里,恭喜你!” 霍千里脸上的表情也缓缓收敛,微笑道:“老师,现在说那些还为时尚早。” 韩致远像是回到了当初跟霍千里在课堂上的样子,用他特有那种不急不缓的语速开口道:“并不算早。你现在能把一个组全部统合起来,那就说明你在这个村子已经打开了局面,有了基础的威信和话语权,跟两个月前相比已经迈上了另一个台阶。” “其实,我原本给你预计的时间是半年,半年能在村子里站稳脚跟,让村子里的人接受你的存在和领导,然后能够推动一个靠谱的事情,勉强有点眉目,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你居然只用了两个月,而且还不是急功近利的匆匆上马,也没有使用什么不合适的手段,真的很不错。” 霍千里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你言重了,我主要是有您跟何教授帮我参谋,找对了路子。而且两个月还是半年,其实差别不大,后面的种植场景都是长期的。” “你平时的聪明劲儿呢!”韩致远佯怒地骂了一句,“我们先前分析过,你的个人发展和虎山村的发展是深度绑定的,但是,这二者是有不同的。” 他声音一顿,缓缓道:“你在虎山村的发展,是纵向推动的,但你在仕途上的发展,是横向比较的,懂么?” 横向比较! 霍千里恍然大悟,不愧是教政治经济学的,这看问题的高度,是不一样啊。 他在仕途上的“竞争对手”,是与他同批的这些人,虽然他个人并没有这么认为,但这是客观事实。 如果他在虎山村这样困难的地方,都能率先做出实打实的成就,那将必然能在这批人中脱颖而出。 韩致远若有深意地道:“别急功近利,别出岔子,但优势就是优势,等你合作社成立了,有正式成果了,组织肯定会注意到你的。” 霍千里连忙点头,“多谢老师指点!” 又说了几句细节,霍千里挂了电话,默默回想了一番韩致远的交待。 抬起头,看着窗外已经不见灯火的黑夜,心怀壮志的年轻人咧嘴一笑。 第17章 江清月近人 “詹宝壮这一答应,其余几家便都签了同意书,三组这边可以宣告大功告成了!” 第二天上午,霍千里和顾大强坐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相视一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虎山村三组,一个组,三十七户,一百八十七口人,全数同意了土地流转集中。 人均一点六亩地,共录得二百九十九亩两分地! 不管怎么说,这第一步就是扎实地迈出来了! “老哥,三组全员完成,我们趁热打铁,推广到其余三个组还来得及吗?” 顾大强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且不说其余几组的问题比三组复杂得多。按照你说的,要丈量土地,划出连片大田同时将剩余土地均分返还到户,然后还要平整土地、整修道路、成立合作社、联系药材公司,最后翻土、种植,各项事情加起来没个两三个月肯定弄不完。但是种植丹参哪怕是育苗移栽,最迟三四月份也要开始,直播的话更是十二月就要开始了。” 这些日子霍千里也了解了一些常识,心头大概也有个判断,只不过还抱着一点希望,听了顾大强的话,他清楚这次只能先推动三组了。 顾大强笑了笑:“这也没啥,正好给其余几组看看,只要做好了,比我们费再多功夫都顶用。三组村民觉悟这么高,多挣一年的钱是合理的嘛!哈哈!” 霍千里也笑着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得出发去锦城了。” 顾大强愣了一下,“这么急?” “前期先谈定一个意向,对方应该还要来实地考察,再加上走审批流程,前前后后拖上个把月都有可能,得先做准备了。” “那行,你放心去!”顾大强爽快道,“村里剩下的事,我来盯着!” 霍千里笑着道:“那就辛苦村长大人了!需要做的事情有丈量土地、规划种植面积、整修道路、翻土施肥” “停停停!你打算缩边边(作壁上观、逃避事情的意思)啊?” “别紧张,开个玩笑,哈哈!一会儿我跟何教授联系一下,时间合适的话,尽快出发。” 顾大强闻言张了张嘴,没有开口,默默抽了口烟。 霍千里接着道:“老哥,我有个想法。” “嗯,你说。” “让海涛跟我一块去,我一个人难免忙不过来,还是需要个帮手。” “说啥子帮不帮的,你尽管使唤他就是了!” 顾大强哈哈一笑,“一会儿喝两杯,给你践行!祝你一趟成功!” 霍千里微笑点头,“祝我们一趟成功!” 午饭桌上,顾大强的老婆弄好了饭菜,自己埋头吃完就去忙活别的去了。 倒不是不让她继续呆着,主要她又不喝酒,陪着坐在这儿自己也无聊。 顾海涛破例被允许小喝了几杯,正是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逮着机会就偷偷给自己添酒。 霍千里跟顾大强在饭桌上还是在商量着接下来的各种事项,包括土地集中起来之后再分配的方式、合作社怎么弄之类的。 霍千里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点,开口问道:“老哥,村上有没有会计啊?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恐怕还是得找个会计专门来记账。” “村里哪有那玩意儿!” 顾大强直摇头,他这样的老江湖当然一点就透,知道账目的重要,摸了一把大光头,看着霍千里,“有什么要求?” 霍千里开口道:“专业的会计肯定最好,但是那个太贵,村里也没必要。就找个懂点文化,心又细的,记一下现金日记账就行了。专业账簿我可以带回学校让会计系的同学帮忙做,请客吃顿饭的事。” 顾大强想了想,眼珠子在霍千里身上一转,面露微笑,“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有个人选。” 霍千里一挑眉,“谁啊?” “江清月。那丫头读过高中,成绩还不错,人也细心,到时候跟你搭配也能合得来。她现在在家里照顾她妈,有空闲,开个几百块钱工资肯定就够。”顾大强咧嘴一笑,“就这么定了,霍老弟,你去跟她说说,你们年轻人好说话一点。” 看着眼前这颗硕大的光头,霍千里恍然明白了顾大强的用意。 他想了想,没有拒绝。 真男人,说干就干。 “既然这样,我这会儿就去跟她说说,到时候我不在,她也可以先统计整理一下各种资料。” 撂下一句话,匆匆结束了这顿酒。 正要出门,顾海涛却默默扯了扯他的衣角,看着他有点脏兮兮的t恤衫,笑容玩味道:“千里哥,你去换一身衣服。” 霍千里一愣,旋即脸色一板,一把糊在顾海涛后脑勺上,“你这思想怎么回事!我是一个驻村干部,是来帮助村里搞发展的,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什么?” “过,适当注意一下形象,还是有一定必要的。” 二十分钟后,洗了头、刮了胡子、穿着干净白衬衫的霍千里跟顾海涛一起踏上了走访的道路。 咳咳,什么虎山村第一美女之类的无所谓,主要是想保持一个新时代青年干部的良好形象。 烈日当头,霍千里带着顾海涛走向江家。 顾海涛笑着道:“千里哥,你这猴急的样子,嘻嘻,能不能矜持一点哎哟!” 霍千里一个板栗敲过去,一本正经道:“我是去办正经事情的。接下来几天我要去城里,正好有个空闲时间,她可以慢慢熟悉一下工作,先做些前期的准备。等我们回来就可以一起加快进度了。而且早一天上班,她就能多拿一天工钱,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乱想些什么!年纪轻轻的能不能学点好!” “千里哥,你知道不?我以前问我妈要钱,要是真的,我就直接理直气壮地伸手,要是假的,我就编一大堆理由。”顾海涛捂着脑袋,嘿嘿笑着,“就像你现在这样。” 霍千里无语地看着他,幽幽道:“你把这聪明劲儿放在学习上,你也能考上大学去跟你那个什么秋雁当同桌了。” 原本还洋洋得意的顾海涛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萎了。 老旧的土胚房,安静地立在路边。 柴火在墙根下码得整整齐齐,通往院坝的路上,杂草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青瓦泥墙的院子就像个落落大方的淳朴姑娘,虽不奢华,但清秀大气。 霍千里轻微的强迫症虽然这两个来月已经被折磨得快好了,看见这一幕依旧觉得心旷神怡。 从墙边走过,就听见一阵淅沥的水声,视野展开,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姑娘正在石头洗衣台旁搓着衣服。 乌黑的头发被一根木筷子简单地绾在脑后,腰肢柔软,双腿修长,微微前倾的身子将一道本就婀娜的曲线勾勒得愈发玲珑。 脚上,一双明显有些小了的旧凉鞋也遮掩不住风情。 听见脚步声,她扭头望来。 四目相对,霍千里的眼睛仿佛被一束澄澈的光照亮。 她洗的是衣服,却仿佛洗净了身上的凡尘,素面朝天的脸上,眉如雨洗青山、眼似静水幽潭,散发着动人的清纯。 瞧见二人,她明亮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疑惑,甩了甩手,转身走来,朝着霍千里大方地开口道:“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 第18章 出发,锦城 江清月并不紧张,因为她认识旁边的顾海涛。 霍千里有些愣神,呆呆地道:“你你好,我是霍霍” 噗嗤! 身旁的一声窃笑惊醒了霍千里,他立刻恢复了正常,微笑道:“你好,我是霍千里,新来的驻村干部,也没别的事,就是过来熟悉熟悉情况,冒昧登门,打扰了。” “原来你就是霍干部啊,你好客气!”江清月大方一笑,将二人领到屋檐下。 “清月姐,我来!” 顾海涛熟练地找来两个条凳,摆在门口。 江清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然后对霍千里道:“条件简陋了点,霍干部稍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江清月走进屋里,顾海涛悄悄撞了撞霍千里的肩膀,一脸邀功似的讨好笑容。 霍千里默默瞪了他一眼。 顾海涛并不害怕,只是调侃地看着霍千里嘿嘿直乐。 霍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江清月的确很漂亮,但并没有美到倾城绝世的地步,霍千里先前的走神,更多的还是因为突破了他的心理预期。 没想到在这偏远又穷苦的虎山村,竟有这般出水芙蓉样的人儿。 “霍干部,喝点水。” 江清月端出两个杯子,先递了一杯给霍千里。 指尖轻触,微凉,是夏日正好的惬意。 霍千里微笑着点头致谢。 江清月又将另一杯递给了顾海涛。 “我也有啊?”顾海涛嘿嘿一笑,“清月姐最好了!” 江清月微微一笑,“随你怎么夸,不过别想着我在秋雁面前替你说好话。” 看着霍千里疑惑的眼神,江清月贴心地解释道:“他和我妹妹从小就是同学,关系挺好的。” 霍千里这才对上号,原来秋雁是江秋雁? 是江清月的妹妹? 顾海涛这是想跟自己当连襟? 咦?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呸呸呸! 深呼吸,心无杂念霍千里赶紧在默默念了几遍。 顾海涛神色微黯,“可惜我没考上大学。” 还没等二人劝他,这没心没肺的货就已经重新振作,扯着霍千里的胳膊,“清月姐,千里哥可是大学生哦,蜀州大学,如假包换。” 江清月一改从容,微微激动道:“你是蜀州大学的?” 霍千里摆了摆手,“蜀州大学也算不上什么顶尖大学,江姑娘别听他瞎说。” “蜀州大学已经很好了呢!”江清月温柔地笑了笑。 霍千里眨了眨眼,旋即神色一动,“令妹也是?” 江清月点头微带自豪地道:“她是蜀州大学今年的新生。” 霍千里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道:“下次我回学校跟老师也说说,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照顾照顾。” 江清月自然忙不迭道谢,寒暄两句之后,霍千里开口说明了来意。 江清月沉默一阵,出乎意料地婉拒了。 顾海涛嘴唇微动,正要开口就被霍千里伸手按住。 霍千里微笑道:“这也算是一件大事,答应了就不能轻易反悔,慎重一点是应该的。离合作社正式注册成立还有些天,江姑娘好好考虑一下,我们随时等着你的答复。” 他微微抽了抽鼻子,“我怎么闻见一股药味儿?” “我在给我妈妈煎药呢。”江清月平静地开口道:“她身子有些不好。” 霍千里的脑海中闪过这些日子零零碎碎听到有关的江家消息:江清月的父亲是分配过来的村小老师,就在当地娶了个顾姓姑娘,前后生了两个女儿,原本江父人品好,学问高,对学生也好,深受村民尊敬,又是吃皇粮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但天有不测,十年前意外离世,江家的情况便急转直下,母亲也积劳成疾,江清月高中毕业之后,便辍学回家照顾寡母,同时供养妹妹读书。 “方便我去探望一下吗?”霍千里开口道。 江清月挽了挽耳发,笑着道:“当然,你稍等一下。” 土屋瓦房的光线都不算太好,房顶的亮瓦透出两道光柱,照在床前。 江清月拉了拉床头的灯线,昏暗的灯光勉强给屋里添了些亮,让霍千里能够看清躺在病床上的妇人。 江母半靠在床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也消解了几分神色的消瘦憔悴,听了江清月的介绍,就要挣扎着坐起行礼,被霍千里一把按住,“阿姨千万别客气。” 霍千里拉着江母的手说了几句,便将她的手放回了被子,还贴心地帮忙掖了掖被角。 初次见面,又是自家母亲,霍千里这种稍显“越界”的举动让江清月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未开口。 江母生了病,霍千里也识趣地没有久坐,很快便起身告辞。 江清月目送他们离开,便转身走进厨房倒了一碗药端进了江母的房间。 一边打来一盆凉水,将药碗放在凉水里降温,江清月一边为霍千里解释道:“妈,那个霍干部是城里人,大学生,可能人家城里没那么多讲究,要是有冒犯的地方,你莫往心头去。” “清月啊!” “嗯?” 江母看着她,缓缓伸出了方才被霍千里握住的那只手,然后慢慢摊开了掌心。 掌心之上,安静地躺着一卷纸币。 少说也有两三百。 “千里哥,你刚为什么不让我再劝劝清月姐?每个月能有五六百的工资,清月姐肯定会同意的。” 走出江家,顾海涛疑惑地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轻轻拍了拍顾海涛的肩膀,“因为,那样说出来就像是施舍。” 顾海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珠子一转,“那你为啥子又要拿钱给顾婶婶?那不更是施舍了?”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好家伙,我这么隐蔽你都看见了?” 顾海涛面露得色,“进屋的时候我走你后面,看见你掏兜了。” 霍千里叹了口气,“给阿姨钱,是想让她帮我劝一下你清月姐。有些话,她来说,比外人说合适。” 顾海涛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千里哥都没跟顾婶婶说几句话,顾婶婶会劝? “妈,你怎么能拿别人的钱!” 房间内,江清月见状也是大惊,伸手抓过江母手里的钱,就要追出去还给霍千里,却被江母抓住了手腕,“别跟妈使劲,妈没你力气大。” 江母虚弱的话让江清月没办法,只好任由江母拉着她的手,听见江母缓缓道:“霍干部我知道的,杨嫂嫂先前来看我的时候说过,城里人,大学生,还是国家干部,我今天这一看啊,长得也真好,心肠也好。”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笑着道:“是我女儿的良配哦。” “妈,你说什么呢!”江清月脸红无语,“怎么说我也不能收这个钱啊!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江母沉默了,江清月趁热打铁道:“妈,小时候你和爸也常教育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钱我自己能挣,还给他好不好?” 江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江清月的手翻过来,轻轻摩挲着,缓缓道:“我只是不想我女儿活得那么累。” 她的指尖按住的,是一个个本不该出现在少女掌心的茧。 她看着站在光柱下的女儿,看着她那张清纯年轻的脸,“错也好,坏也罢,都是妈的事,我女儿这么聪明,又这么漂亮,不该吃这份苦。” 江清月仰了仰头。 “妈,但是我们真的不能平白拿人家的钱。等秋雁大学毕了业,家里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四年很快的。” 江母坚决地摇了摇头,让江清月一时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江母再次开口了,“想要妈把钱还给他,可以。” 江清月眼前一亮。 江母轻轻拍了拍江清月的手,“你去当那个会计。” 江清月走出房门,站在院子中,刚好瞧见了霍千里和顾海涛即将消失在山道拐角的背影。 霍千里似有所感,扭头回望,望见江清月时,脸上堆起笑容,朝她挥了挥手。 江清月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看着那身白衬衫在阳光下折射出她少女时的幻梦。 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月亮,但有那么一瞬间,月光的确照在了她的身上。 她低下头,看着脚上破旧又不合脚的鞋子,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屋檐下。 那是一双很普通的老旧凉鞋,在这个村子里十分普通,它就像一个信号,提醒着她和他之间巨大的鸿沟。 于江清月而言,这并不是自卑,只是自知之明的理性。 就如她当初毅然决然地放弃学业,回家撑起这个家一样。 有的事,不是她想与不想,而是她能与不能。 她一向是这样一个理性的人。 看着身旁还堆着等待处理的猪草,她深吸一口气,忙活了起来。 去村上就去,只是去做事,不想别的就好了。 何教授得知霍千里已经将三组全部整合完成的消息意外又开心,没像韩致远那样分析总结什么利弊得失,立刻就开始帮着联系医药公司那边。 而恰好,那边也有空,所以,霍千里也不磨叽,收拾收拾便准备动身。 翌日,天色方明,霍千里早早吃过早饭,就将还在床上赖着不起的顾海涛拎了起来。 顾海涛还在嘟囔了着不读书了也不让人睡个懒觉,霍千里淡淡一句【床上又没有女人有什么好赖的】就让十八岁的躁动少年热血沸腾,睡意全无。 “哎,千里哥,我们两兄弟都有点惨的啊!” 霍千里:??? “你睡不着觉,我睡不着人。”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你爸有几天没有收拾你了?” 顾海涛混不吝地一笑,哼着歌跑去洗漱。 简单吃过早饭,顾大强骑着摩托将二人送到了镇上。 顾大强将摩托车脚架支起,抽钥匙下车,“儿子,听我” 一扭头,身旁已不见了顾海涛的身影。 不远处的中巴车上,一个脑袋伸出来,招了招手,“千里哥!快来,我给你占位子了!” 霍千里和顾大强对视一眼,笑着道:“放心,我会把他照顾好的。” 顾大强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口袋,“他有点晕车,这里面是一块生姜,还有几个塑料袋,路上就麻烦你了。” 霍千里接过来,将袋子里藏着的一百块钱拿出来还给顾大强,笑着道:“回去,到时候我带着好消息回来!老哥这些日子可以先开始准备丈量土地这些了。” “好!” 不多时,中巴车缓缓启动。 灰尘中,看着安静的车窗,顾大强叼着根烟,对着空气,寂寞地轻轻挥了挥手。 “爸,早点回去!” 车子开出去一截,顾海涛忽然将头伸出来,朝着他挥手道别。 顾大强咧嘴一笑,再次挥手。 “你上哪儿弄的这么多球衣啊?” 大早上的车相对就要安静许多,不少来赶车的人都在抓紧补觉,霍千里小声地跟身旁的顾海涛交谈着。 他今天依旧穿着一身球衣,依旧是一身黄色。 “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足球运动员,夏天的衣服基本上都是球衣。” “那为啥都要买黄色的啊?” 顾海涛神色一滞,“你知道我有个哥哥?” “嗯,听说快毕业了,这个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很好啊!” 顾海涛将生姜抠破一点皮,凑到鼻端,神色稍缓,幽幽道:“我哥以前告诉我,最厉害的足球队,叫黄马。穿一身黄,跑得像马儿一样快,所以他们最厉害。让我买球衣就得买黄色的。” “库库库”霍千里很不厚道地笑了。 “等我后面知道真相,也习惯了懒得改了,因为我学了一个词,叫黄袍加身,哈哈!” 霍千里看着顾海涛没心没肺的样子,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千里哥,你知道我身上这件球衣是哪个俱乐部吗?” “多特蒙德。” “对,就叫多特么猛的!我穿着这件球衣踢球就特别猛!这是我的战袍!” “很棒,不过这次不需要你那么猛。” “好” 车子在蜿蜒的县道上摇晃,顿挫,汽油味和酸腐味夹杂。 “呕哇” 顾海涛终究还是没逃过,中了瞬间虚弱术,立刻就萎了。 三个小时之后,霍千里扶着顾海涛,站在锦城北门客运站的门外。 第19章 神仙姐姐 霍千里给顾海涛买了瓶饮料,让他稍稍缓了缓劲儿,嘱咐他看好背包,便走进了旁边一家公用电话厅。 虽然有手机,但因为跨市长途加漫游的存在,霍千里还是能省则省。 电话打给张弛,霍千里笑着道:“张师弟,我到锦城了,你看咱们怎么碰面,怎么过去?” “哎呀,霍师兄,我就是在等着你的电话呢!”张弛的语气中有点歉意,“今天何教授临时有个很重要的会,专门嘱咐我跟你说一声,他已经给那家医药公司的董事长发了短信,你们直接过去就好,他开完会再联系你。我马上把那家公司的信息发给你。” “好好好!”霍千里连忙点头,简单客套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给完电话前,张弛的短信也来了,长长的一段,的确是提前编好放草稿的。 霍千里点开一看,抛开那些无用的叙述,主要就几个关键词:【文兴医药,地址:xxxx,董事长:夏晚晴,办公室电话:xxxx】 给张弛回了句谢谢,霍千里看了看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便干脆找了个文兴医药附近的商场,带顾海涛吃点好的,顺便自己整理一下仪容仪表。 顾海涛的性子的确够野,身处完全陌生的地方,拘谨也只一小会儿,很快就大方起来。 下午一点四十,霍千里带着顾海涛出现在文兴医药公司的门口。 看着眼前气派的大楼,借助何教授的关系,霍千里打开手机,直接拨通了这栋大楼当家人的电话。 下午两点,霍千里无奈地放下手机。 顾海涛迟疑道:“还是没接吗?” 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的霍千里嗯了一声,“估计还在午休。” 炎日当头,二人蹲在马路边的树下,每一辆路过的车都掀起一阵热浪。 顾海涛嘿了一声,“好在这省城路上没灰,要不然咱俩晚上都不用吃饭了。”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笑了笑,“心态不错。” 下午两点半,电话依旧没有接通,霍千里只好起身,走向了门岗。 “站住!干什么的!” 门岗的小房子里伸出一个脑袋,朝霍千里吆喝道。 霍千里笑着道:“您好,同志。我来拜访一下夏总。” 舍不得离开身后风扇势力范围的保安靠在椅子上,歪嘴斜眼,“哪个夏总?这儿夏总可多了。” “夏晚晴夏总。” 保安神色微微一顿,坐直身体,“有预约吗?” 霍千里点了点头,“有的。” “稍等。” 保安伸手拿起面前的座机,按了几个号码,然后在接通的瞬间不由自主地站起,“汤主任,这儿有两人想要找夏总,说有预约。嗯,嗯,喂,你俩哪个单位的?” 看见保安又看向自己,霍千里堆着笑,“东江县虎山村的。我叫霍千里。” 保安将话转述给那头,然后嗯嗯啊啊地点着头。 放下电话,保安扯了张纸,抄了一个电话递给霍千里,“这是办公室汤主任的电话,要见夏总联系他就行了,你现在打过去,他在那边等着。” 顾海涛无语道:“你刚才直接让我们接不就” 霍千里默默拍了他一下,笑着接过来,道了声谢,走到一旁照着拨了过去,“汤主任,您好。” 电话那头,一个中年男人平静的声音带着一丝倨傲,淡淡嗯了一声,“你找夏总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是东江县虎山村的,我们那儿特产一些中药材,现在有几百亩地,想跟夏总谈一下能不能点对点建一个药材基地。” 霍千里没有说出何教授的关系,这是一个很基本的原则。 汤主任沉吟一下,“夏总怎么安排的?” “我们只是提前约了见面。还没聊到这个正题上来呢!”霍千里也不好随意乱说,只能如实回答。 “其实,这事儿对我们来说比较鸡肋。”中年男人沉吟一下,“算了,既然夏总已有考虑,我们也不好多言。不过今天她比较忙,有领导来视察。这样,我明天尽量安排你们见面。” 霍千里眉头登时一皱,但嘴上还是笑着道谢。 “客气啥啊,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但夏总管理这么大一个企业,时间确实不够,你也要体谅。” 霍千里自然是说着没关系之类的话。 汤主任笑了笑,“你们做药材生意的,来一趟也不容易,这样,晚上我介绍几个药材老板跟你认识,一起坐坐,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您客气。”霍千里感谢了一句,然后为难道:“不凑巧,晚上的确有些事,多谢汤主任好意了。” 汤主任语气微冷,“那把手机号留下,有消息我尽快通知你。” 挂了电话,霍千里冷笑一声,看着顾海涛,“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现在我们应该能有两三个小时的空闲。” 顾海涛惊讶道:“连面都不给见?” 霍千扭头看着那个大楼,微笑道:“大公司嘛,门道的确有点多。” 他长出一口气,“想好了没,去哪儿?要不带你去春熙路?” 顾海涛眉毛一挑,嘿嘿笑道:“好啊!” 霍千里笑容玩味,“有人不是天天念叨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吗?” “不影响。”顾海涛摆了摆手,“我又不娶她们。” “狗东西!”霍千里一个板栗敲在他脑袋上。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让十八岁的顾海涛很快生出了不虚此行的感觉。 虎山村的山,哪有这里的山好看; 虎山村的沟,也完全比不上这里的性感。 五点过,霍千里接到了张弛的电话,说何教授开完会直接约了文兴医药的夏总一起吃晚饭,然后将地址发了过来。 喜出望外的霍千里直接将顾海涛从美色的山沟里拉扯出来,带着他来到吃饭的饭店。 在大堂里等着何教授的时候,顾海涛好奇地四处张望,门口一辆漂亮的车子又吸引了他的目光。 很少有男人不喜欢女人,不喜欢车子,她和它都漂亮、都能给生活带来巨大的帮助和快乐。 顾海涛不知道那叫做轿跑,但不妨碍他欣赏它的美,就像他也不知道今天所见的那些姑娘的名字。 车子缓缓开进露天停车场,驾驶座的玻璃落下,露出了一个女子的倩影。 青丝挽在脑后,随意慵懒却不显散漫; 晶莹洁白的耳垂与雪白的天鹅颈相映生辉,竟比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衬衫还要显得白净; 衬衫的袖子挽起,露出半截藕臂,轻握着方向盘; 明明是坐在这么高级的轿跑中,她的气质也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反倒如那一个在她腕上轻晃的玉镯一样温润。 车子停稳,她开门下车,身形修长有致。 她真的很美,但任何人第一眼都只会感觉到温柔。 如春风拂面、似娇花照水。 似乎感应到顾海涛的目光,她转头看了一眼顾海涛,竟礼貌地微微一笑。 顾海涛瞬间感觉四周的天色都在这一笑之中变得温柔了起来,他忍不住暗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这样的女人? “你看什么呢?” 预想着晚上可能的对话和谈判出神的霍千里看着痴痴望着停车场方向的顾海涛,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有,不由得好奇道。 顾海涛看着霍千里,“你没看见?” 霍千里疑惑道:“看见什么?” “神仙姐姐。” “你这几天看《天龙八部》看傻了?” “什么啊!”顾海涛叹息道,“千里哥你居然没看到,真是太遗憾了。” “有那么夸张嘛!”霍千里不在乎地笑了笑。 “有的!”顾海涛很认真地点着头。 “霍师兄!” 一声高喊打断了二人毫无营养的闲聊,张弛跟何教授正前后走进来。 霍千里跟顾海涛赶紧迎上去,何教授握着霍千里的手,歉意道:“小霍,实在对不住了,今天那个会来得突然,咱们约好的事情没陪你办。” 霍千里连忙道:“您太客气了。你已经够费心了。” 何教授又笑着朝顾海涛伸出手,“小顾,我们又见面了啊!” 顾海涛挠了挠头,“我要说我想你了您肯定也不信,祝您身体健康!” 何教授哈哈大笑,拍了拍顾海涛的肩膀,搂着他就朝里走去,“走走走,上次让你家破费了,今晚你可要多吃点。” 张弛和霍千里走在后面,他羡慕地看着,跟霍千里低声道:“教授对我们可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霍千里笑了笑,“所以啊,野路子有时候也有野路子的好嘛。” 走向包间的路上,何教授小声问顾海涛,“今天你千里哥跟他们聊得咋样?” 顾海涛瘪了瘪嘴,“谈什么啊,大门都没进去。” 何教授眉头一皱,“跟我说说。” 第20章 半小时与二十分钟 晚饭的地方很大,装饰也是雅致中透露出奢华,在迎宾的带领下,众人七弯八绕才走到了包厢。 迎宾把门推开,正在屋里坐着看书的人循声望来,然后立刻起身,微笑道:“何叔叔。” 顾海涛脚步一顿,傻在原地。 他以为再也看不见的“神仙姐姐”,居然就是他们要见的人。 何教授干瘦的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晚晴,你事情忙,不用来这么早啊!” 夏晚晴笑了笑,“请何叔叔吃饭,哪儿能比您还到得晚啊!今天在开会,何叔叔的短信没看到,您可别生我的气。” “你今晚别抢着跟我买单我就不生气了。”何教授哈哈一笑,侧了侧身,将霍千里让出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霍千里,小霍,这位就是文兴医药的董事长夏晚晴夏总。” 因为先前就听张弛吹嘘过夏晚晴的容貌,霍千里心理预期十足,虽然足够惊艳但还好并没有出现当初在江清月面前的窘状,迈步上前,不卑不亢,微笑伸手,“夏总好。” 夏晚晴伸手跟他轻轻一握,“霍先生你好。” 微不可查的停顿,让她迅速找到了合适的称呼,然后自然地笑着伸手一让,“大家入座。小张和这位小兄弟也请坐。” 并不满足于【这位小兄弟】称呼的顾海涛知道这不是胡闹的场合,强压着多嘴的心思,默默坐下。 推让一番,何教授坐在了中间,夏晚晴跟霍千里分坐两侧。 张弛和顾海涛自然地坐在尾端。 温柔似水的夏晚晴待人如沐春风,何教授和蔼可亲,跟着韩致远大小场合都参加过的霍千里对酒桌上的礼仪和套路也都是信手拈来,一顿饭人虽然不多,气氛也很热络。 觥筹交错之时,张弛悄悄朝胡吃海喝的顾海涛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点形象。 顾海涛满不在乎地瘪了瘪嘴,小声道:“这有啥,神仙姐姐都说了让我们别拘束,我们又不是啥起眼的大人物,当然趁机该吃吃该喝喝了,像你这么束手束脚,吃也没吃好,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这才是亏大了。” 张弛一愣,这话好特么有道理。 恰好听见了这句话的三人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夏晚晴也粉颜微红,不知是酒意熏的还是被那句神仙姐姐夸的。 “小霍啊,夏总平时也确实忙,趁着这个机会,你就把你那边的情况跟夏总好好聊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合作的点,可以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做,有个数。” 何教授适时将话题拉到正题上来,然后看着夏晚晴,“晚晴,何叔叔还是那句话,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你要从你公司的角度出发去衡量这个事。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那边的老百姓。如果不能共赢,这个事儿就长久不了,那还不如直接另寻出路。” 霍千里和夏晚晴都笑着点头。 “夏总,我们虎山村,第一期只集中了一个组的土地,共三百多亩,能够规划成片的大土近两百亩,后期还有三个组,经过初步核算,总共能提供适宜机械作业和药材种植的土地九百亩。我们的土地速效磷、有效铁、锰、铜充足,比较适合种植中药材,尤其是丹参在蜀中乃至全国都有一定名气” 夏晚晴微微侧着脑袋,微笑看着侃侃而谈的霍千里,等他说完便点头道:“这一点我先前跟何叔叔有过交流,我们对于药材基地确实是有需求的。我在地图上查过,虎山村虽然地处偏远,但药材不是蔬菜,不需要频繁运输如果你们能够做到按照我们的操作规范来种植,我们可以派遣专家进行现场指导甚至还可以提供种子、薄膜、化肥但是收购的时候,对质量是有要求的” 霍千里认真地听着,一旁早得了命令的顾海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掏出了笔记本唰唰唰地写着。 场中气氛渐渐安静,吃得正嗨的张弛忽然察觉到不对,一抬头,对上了自家老师嫌弃的眼神。 “我们俩聊得投入,倒是把何叔叔晾到一旁了。”简单聊了个大概,夏晚晴微笑着举起酒杯,“何叔叔,我敬您一杯” “我作陪,多谢何教授。”霍千里也举起酒杯。 三人喝了一杯,夏晚晴笑着道:“明天上午九点,霍先生到我办公室来,我们把一些细节确定一下。” 何教授忽然悠悠道:“晚晴啊,你的办公室可不好进啊!” 夏晚晴一愣,何教授看着霍千里摆在桌上的手机,“你刚才电话震了几下,赶紧给人回过去。” 霍千里看了夏晚晴一眼,彼此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然后他拿起没有盖上盖子的手机,点亮屏幕,恍然大悟。 霍千里刚把手机举到耳边,何教授又道:“开免提,让晚晴也听听。” 看着霍千里迟疑的神情,何教授摆了摆手,“照我说的做,晚晴丫头不会怪你的。” 安静的房间内,霍千里将手机放在面前的桌上,打开了免提。 文兴医药办公室汤主任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从听筒中传来,“霍总啊,怎么不接电话啊!” 夏晚晴微微眯起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不好意思汤主任,刚没听见。” “霍总啊,我现在跟几个行业内的领导一起吃饭,你也过来坐坐,我给你引荐引荐,今后对你们的发展绝对大有裨益。” 夏晚晴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好看,但危险。 “汤主任,我这边还没结束,您看要不下次。” “行啊,明天我看夏总那边事情比较多,咱们下次再约。” 嘟嘟嘟 夏晚晴举起杯子,倒了一杯酒,“霍先生,抱歉,是我御下无方,给你添麻烦了。” 霍千里连忙站起表示没关系,同时心里微微有些尴尬,从他的角度看多少觉得何教授此事处理欠妥,很伤夏晚晴颜面。 一杯酒干掉,夏晚晴又倒了一杯,对何教授道:“何叔叔,你放心,这些问题我会回去处理好。” 何教授点了点头,“你知道何叔叔的用意就好。” 连续两杯酒下肚,夏晚晴微微有些难受,微蹙蛾眉,轻抚胸口。 这时候,放在转盘上的手机又震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出【文兴医药汤主任】几个字。 夏晚晴直接一转,将手机转到面前,按下了接听键。 “姓霍的,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傻?算了,我也不管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今晚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给你半个小时,赶到九眼桥,到不了就不要想见夏总了!” “汤玉轩。”夏晚晴平静开口。 “嗯嗯?你谁啊?”电话里的声音多了几分警觉。 夏晚晴轻举皓腕,看了一眼手表,“给你二十分钟,到风雅集。” “夏总?!夏总!夏总!我错” 嘟嘟嘟。 锦城九眼桥,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发疯一般从一家高档酒楼中冲了出来,横冲直撞,边跑边伸手拦着出租车。 好不容易拦下一辆,他拉开车门,着急烫嘴地道:“师傅,去桐梓林风雅集!” 他从兜里掏出一叠现金,抽了十张给师傅,“不要管红绿灯了,我给你报销!” 出租车师父瞥了一眼他手上剩下的厚厚一叠红票子,淡淡道:“我们是正规出租车,除非生死大事,不做违反交规的事。” 夏日的晚风中,何教授和霍千里站在饭店的门口,目送着夏晚晴被她的闺蜜开车送回家里。 “她的父亲是我的同学,也是至交好友。当初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之时,晚晴丫头还在国外深造。叔伯弟兄争家产争得很凶,在我们几个老头子的支持下,晚晴丫头才坐稳了这个位置。” 何教授看着霍千里,“所以,让你当面说出来,其实对她是一个警醒,同时也是一个契机。”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会背着夏晚晴耍手段的办公室主任 霍千里恍然大悟,缓缓点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堂。 “自作孽不可活。”何教授淡淡道:“走,我们再聊聊。” 四个男人迈步离开。 临走之时,顾海涛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中年男人失魂落魄地瘫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目光呆滞。 第21章 众人翘首盼归来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霍千里和顾海涛走出了文兴医药的办公大楼。 霍千里转身站定,看着身旁如温玉一般的丽人,微笑道:“夏总,不必送了。” 夏晚晴也在大楼前停步,伸出手,“合作愉快。” 霍千里笑着点头,“不负所望,合作愉快。” 顾海涛也壮起胆子挥了挥手,“神仙姐姐再见!” 夏晚晴掩嘴一笑,百媚丛生。 去往车站的路上,顾海涛好奇道:“千里哥,你说昨晚那个主任会是什么下场?” 霍千里轻敲着膝盖,“不好说。如果他的能力突出,认错态度好,或许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能力一般,逃不掉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当然,如果这位夏总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能力再强也不顶用。” 顾海涛啧啧感慨道:“昨晚真是太爽了,电话里那么嚣张的人,进来直接扑通一下给神仙姐姐跪下了。” “自作孽,不可活。”霍千里感慨一句,拍着横放在自己腿上的公文包,“那个事儿跟我们关系不大,这才是真正值得高兴的事情。” “就是!千里哥厉害!”作为一个合格的捧哏,顾海涛立刻竖起大拇指,“估计大家听到这个消息能高兴得跳起来。” 霍千里也开心地笑了笑,有几分如释重负地靠在公交车的座位上,“解决了销路,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 说着,他兴奋地搂着顾海涛的肩膀,“想吃点什么,回去可就没机会了哦?” 顾海涛的脸却一垮,“吃啥啊吃,反正都是要吐的。” 到了车站,顾海涛拿着霍千里买好的车票一看,“千里哥,没有直达千符镇的吗?为啥要买到东江县城?” 霍千里神秘一笑,“我们还要在县城办点事。” 虎山村,三组,霍千里带着顾海涛前往锦城后的第三天。 一片竹林下散落着的几块石板是附近几户人家常常一起蹲着吃早饭闲聊的地方。 两个老农正坐在其中一块上,慢悠悠地从烟袋里捻出一绺烟丝,按进烟杆里,然后擦燃火石,美美地嗒一口。 长长的锄头斜靠在身旁,风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慢了起来。 “大学生去省城了,晓得不?” “听说了。” “你说搞得成不?” “你还真信?”老头将燃尽的烟丝吹掉,一边慢慢再从烟袋里捻起一绺,一边道:“我也就给顾承荣和大强娃一个面子,相信他们不得害我们。至于说靠这个赚钱,我劝你快莫想了。” “哎,也是,我也是因为拗不过屋头娃娃,非要打电话喊我同意。” “大学生那是政府分配过来的,没得办法,省城其他的大人物凭啥帮我们嘛!与其做那些梦,不如趁自己还没死多挖两锄头。” 点头,沉默,抽烟。 “不过,说句心里话,要是能成,我们这些个老东西真有遇到事情那一天,是不是也不用像詹安全那样喝农药,死在半路上了。” 点烟的手一顿,火光明灭,风吹散了叹息。 又抽了两杆,二人拄着锄头站起来,看着过路的一对中年夫妻,笑着调侃道:“铁牛媳妇,今天咋个跟着下地了啊!” 高大的中年妇人笑了笑,“这不是要把土地交给村上了嘛,去看看土里的情况。” 一路走向地里,詹母小声地跟一旁的丈夫说道:“霍干部咋个还没回来?都三天了。” 詹宝壮头也不抬,“别个办事不能多办两天吗?你当去省城谈事情那么容易嗦!” 面露担忧,“不会有啥子变故?” “乌鸦嘴!”詹宝壮瞪了她一眼。 “呸呸呸!”詹母连忙朝着南边吐了三口,小心翼翼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哈,那我们要不要改变主意?” 詹宝壮把脸一板,“同意了就是同意了,我一个大男人说一不二,改什么改?” 詹母低声嘟囔道:“有人先前还说死都不会同意呢!” 詹宝壮黑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嗓门不自觉的一高,“我那是那是还没了解清楚政策!” “嘁!” 詹母不再理他,开始忙活。 詹宝壮拄着锄头看着村委会的方向,沉默了好一阵。 然后朝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挥起了锄头。 锄头缓缓收住,握住锄头的一只白皙手臂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江清月在肩膀上轻轻擦了一下汗水,看了看天色,收起锄头,从背篓里取出镰刀,开始到处收割猪草。 二十分钟后,她背着满满的背篓,拎着锄头,慢慢走回了家。 即将拐进院子时,她看着前方村道的拐角,莫名想起了那个穿着白衬衫朝她转身挥手的背影。 也不知道他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些本不该是他的责任,现在全部压到了他的身上。 “一定能成的!” 江清月低声坚定道。 “妈!我回来了!” 转身走进院子,江清月跟在屋檐下透气的江母打了个招呼。 江母看着女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累了,快来喝口水歇会儿。” “累不累?快来喝口水歇会儿!” 坐在院子里的顾承荣看着孙儿放学回家,一脸关心地站起。 “不累!我出去耍了!”小孩儿甩了甩手,把书包朝桌上一扔就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顾承荣追着喊了一声,“晚上想吃啥子?” “回锅肉!” 声音飘来,顾承荣皱着眉头骂骂咧咧,“我就不该问!顿顿都想吃肉,啥子家庭嘛?” “大前天去割的一斤肉,还剩半斤腌起在,今晚就给他切二两炒了嘛,娃娃长身体,不吃肉咋个行哦!” 顾承荣的婆娘念叨着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顾承荣,“你饿不饿,我给你热点饭吃?” 顾承荣摇了摇头。 “你中午就没吃东西,这会儿都要吃晚饭了。” “所以嘛,都要吃晚饭了,还热啥子嘛!” 顾承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不远处的电线杆上两个安静无声的大喇叭,喃喃道:“也该回来了啊!” “也该回来了啊!” 顾大强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门口,身后的屋里,个妇人正缠着他婆娘说着村里的家长里短,眼睛却时不时地往门边瞟。 摩托车的声音响起,顾大强循声望去,视线尽头,一辆载着三个人的摩托车正朝着他的所在轰隆隆跑来。 车上坐着的,赫然正是顾海涛跟霍千里! 这个摩的师傅技术也太撇了!开得这么慢! 顾大强腹诽两句,干脆迎上去两步。 顾海涛跳下摩托,就邀功似的大声道:“爸!好消息!我们谈好了!” “药厂同意跟我们合作,跟我们签订单,直接把明年的货包了!” “而且今年地里的货,他们直接按省城的市价来收,比镇上药贩子的价格高了将近三成!” “他们还同意给我们提供化肥、和薄膜!” “到时候,还要派专家来指导我们,说是亩产还可以提高一大截!” “千里哥之前跟我们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呀,刘嫂嫂!我跟你说,霍干部回来了!事情谈成了!” “真的啊?” “真的!我刚就在顾大强屋头,亲口听到他们说的!” “哎呀,太好了!这下子是真的能挣钱了?” “对头对头!不止明年能挣钱,今年就能多得,药厂直接来收我们的货。” “太好了太好了,霍干部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啊!” “对头!我要赶紧回去了,我屋头那个晓得了,肯定要喝几口,我给他多整两个菜!” “就是,我也赶紧回去了!哈哈!” “哎呀,铁牛媳妇,你咋还在土头哦!还不搞紧回去煮饭!” “不急嘛,中午有剩菜剩饭,热一下就是了。” “今天吃啥子剩菜剩饭哦!霍干部回来了!说是给我们把事情谈成了,今后我们种出来的药材,人家都给我们包了,有好多买好多,价格比现在还高好大一截!” “真的啊?谈成了?” “肯定噻!霍干部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情!还不搞快回去整两个菜庆祝一下!” 老婆子聊了几句就匆匆走了,她还要赶在其余对手前面去炫耀自己的独家消息,不然今下午可就白等那么久了。 “当家的,听见了不?” 听见媳妇激动的言语,铁牛平静道:“听到了,好大个事嘛,一惊一乍的,你先回去嘛,我把这点沟沟理出来。” 等眼瞅着媳妇走远了,铁牛猛地把锄头一扔,在地里一蹦,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杨嫂嫂,这会儿过来有啥事哇?” 坐在屋檐下透气的江母看着詹母,疑惑开口。 江家和詹家住得很近,自打江父走了之后,詹母空了常会过来聊几句帮詹母解解闷,顺便帮着江家做点事。 “没事没事。”詹母笑着摆了摆手,“我是赶着回去做饭的,顺便来跟你说一声。霍干部太厉害了,居然真的去锦城把事情办成了,据说啊我们今后好了,我先回去了!” 看着詹母远去的身影,江母微微一笑,旋即抽了抽鼻子,调侃般地喊道:“清月啊,别发呆了,菜都糊了。” 厨房里,登时传来一阵乒铃乓啷,手忙脚乱的响动。 “婆婆!我饿了!我要吃回锅肉!” 顾承荣的孙子风风火火地嚷嚷着冲进院子,顾承荣眼睛一瞪,“笋子炒肉吃不吃嘛!作业做完没得!一天就晓得吃!” 孙子立刻怂了,乖乖跑去洗手,摆开作业做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顾承荣更是郁闷。 这小东西哪里是听话,是看准了马上要吃饭才故意摆的这个架势,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要不是亲的,真恨不得抽两棍子。 想到这儿,他更是郁闷,迈步朝门外走去。 老婆子端着菜走出来,“吃饭了!你去哪儿啊!” “我去顾大强家看看人回来没的。” “回来了!”计谋得逞,正兴高采烈收拾作业的小屁孩随口道。 顾承荣脚步一顿,扭过头,“啥时候回的?” “回来有一阵了,我看见海涛哥和那个霍干部一起坐摩托回来的,然后海涛哥跟大强伯伯说了几句,就看到大强伯伯笑得跟傻子一样,你们说是不是海涛哥捡到钱了?要那么好捡我也去省城捡去。” 顾承荣脸上登时露出喜色,“真的?” 小屁孩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回话,屁颠颠跑进厨房盛饭去了。 顾承荣站在院子里,老脸上缓缓开出一朵菊花。 就在这时,头顶的广播上,响起了顾大强熟悉的嗓音。 “喂?喂!喂!” “我是顾大强!现在,通知,各组组长!党员代表!后天早上十点,到村上开会!” “各组组长!党员代表!后天早上十点,到村上开会!” “另外!另外!三组全体村民,每家来个代表,后天早上十点,到村上开会!” “再重复一遍,三组全体村民,三组哈!每家来个代表,后早上十点,到村上开会!” 顾承荣微闭着眼,听着顾大强在喇叭里的呐喊,就像是在世上最美妙的曲子。 声音停歇,他背着手走进屋,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碗回锅肉,豪气道:“去跟你婆婆说,这点肉哪儿够吃,再炒一碗,然后切一盘香肠!” 小屁孩震惊道:“爷爷,你也捡钱了吗?” 顾承荣哈哈一笑,看着门外,“是啊,都捡钱了!有个厉害的人,让我们组每个人,都捡了一大笔钱!” 第22章 有人不开心了 千符镇,同庆大药房。 “大哥!糟了!” 二十多岁的刘帅冲进门市,焦急地嚷嚷,撞破了一方小天地的宁静。 靠着躺椅看着电视的药房老板周贵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坐这儿好好的,糟啥子糟!” 刘帅回了回神,伸脚勾了把凳子,在周贵身旁坐下,压低声音,“虎山村来了个新村官,又要拉着他们搞药材种植。” 周贵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这不是好事嘛,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刘帅摇了摇头,“关键不是这个,是那个村官跑到锦城去谈了医药公司,说是今后都直接给医药公司供货了!而且今年的货,那个医药公司也直接包了。” 周贵眉毛一挑,“真的?” “真的啊!今天赶场,我听虎山村那个顾刚亲口说的,说是明天就要开会成立合作社,专门搞这些了!” 周贵坐直身子,伸了伸手,刘帅默契地帮把他茶杯递过来。 抿了一口,周贵平静地吩咐道:“你马上去骑车去一趟虎山村,把情况问清楚问仔细,回来再商量。” “要得!” 刘帅站起来就要走,又被周贵叫住,“等一下!” “你不要露面,从你那些狐朋狗友里面找一个。” 刘帅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 两个小时后,刘帅回来了,带来了关于虎山村和霍千里的详细情报。 但和刚才不同,他的神色轻松了许多。 他拧开一瓶饮料灌了一大口,笑了笑,“我还以为是整个虎山村都跟着他搞了,原来只有一个组,虚惊一场,哈哈!” 先前如临大敌的他松了口气,先前镇定自若的周贵却是一脸凝重。 刘帅疑惑道:“大哥,这是我信得过的兄弟亲自去问的虎山村的人,没得假,我们不用担心。” 周贵看了他一眼,点了点桌子,“我原本想着,这个人也就跟几年前那个蠢货大学生一样,给我们送菜来的,但现在来看,不一般啊!” 刘帅哂笑一声,“都只有一个组跟他干,有啥不一般的。” 周贵伸出手指,点了点桌子,“我问你,他来虎山村好久了?” “两个月。” “两个月啊!”周贵微眯着眼,“两个月就整出这些阵仗,他说的那些事情怕是都做得成,到时候虎山村恐怕真的要遭他包圆了。” “不得?”刘帅有些不相信,“他就说动了一个组,又不是全村都听他的。” 周贵白了他一眼,“要是那个组跟他挣了钱,你说其他人得不得跟?这个人,做事很清醒也很懂取舍啊!” “那咋个办?”这么一分析,刘帅也慌了。 周贵是镇上最大的药贩子,他是跟在周贵屁股后面喝汤的,虎山村是他们利润的大头,这要是出了问题,可就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 周贵忽然笑了笑,“要是跟着他挣不到钱呢?” 刘帅拧着眉毛一寻思,“要真像他们说的,能够直接把货卖到医药公司,还是省城的医药公司,比我们的价格肯定要高得多,而且种那么多,咋可能挣不到钱啊!” 周贵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可刘帅的说法,“跟医药公司合作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每年这点量连医药公司门都进不去,他们凭啥能跟医药公司合作?” 刘帅道:“不是说了嘛,他们集中了好多土地,还要成立合作社,专门负责跟医药公司对接,估计医药公司也是这样才看得起他们嘛。”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这个合作社上。”周贵微笑看着刘帅,“如果说,这个合作社搞不成呢?” 看着愣住的刘帅,周贵笑着从腰间的皮套里取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王镇,在哪儿潇洒啊哈哈,没有,收丹参还有些天跟王镇打听个事啊,虎山村新来了个大学生村官哇?” 镇政府老刘坐在办公室里,埋头在琐碎的文件中,并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 “咳咳!” 直到一声咳嗽,才将他惊起,抬头瞧见来人,猛地站起,“王王镇长。” 王镇长并不是真的镇长,只是千符镇的一位副镇长,但在政府里面,除开某些场合,也没人傻到天天跟他强调那个副字。 王安全并不磨叽,开口道:“虎山村新来的那个驻村干部这些天有没有联系过你?” 老刘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那天他骑车把霍千里送到虎山村附近之后,二人就再没联系过。 他琢磨了一下王安全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满? 镇上几位领导各有分工,这王安全对点负责的恰好就是虎山村,莫非是那个小霍在工作上冲撞了他? 一瞬之间,老刘的脑海里转过许多个念头。 “他也没打什么报告上来?” 王安全又问了一句,让老刘彻底确认了刚才的想法,摇了摇头。 “胡作非为!目无组织!” 王安全扔下两句话,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老刘悄悄站到窗边,很快瞧见王安全带着一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便出了政府大院。 他抿着嘴巴想了想,拿起了桌上的座机。 虎山村的办公室里,颇为热闹。 因为多了一个人。 “清月丫头办事儿就是利索,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比有些人弄的看起来明白多了!” 顾大强拿着江清月核算的三组土地清单,满意地夸赞着。 霍千里翻了个白眼,“老哥,你现在就过河拆桥是不是早了点?” 江清月心知这是二人再给她解压,笑着道:“我什么水平,心里有数的,怎么可能跟霍干部比,大强叔快莫取笑我了。” 顾大强哈哈一笑,话题一转,语带感慨,“这两天把资料都搜集得差不多了,只等明天成立大会了!” 霍千里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握着手机,小声嘟囔道:“怎么还没动静呢?” 顾大强面露疑惑,“什么动静?” “没什么。”瞧见顾大强和江清月都看过来,霍千里连忙摆了摆手。 他翻开手机盖子,翻出一个联系人,手指放在拨号键上,迟疑地摩挲着。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一响,低头瞧见来电人,霍千里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喂。刘哥你好。” “小霍!你最近在村里都在忙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就搞了个土地流转,然后弄了个合作社,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哎呀!小霍,你这就糊涂了啊!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镇里汇报一下啊!哪怕给我打个电话提一嘴呢!组织程序该遵守要遵守啊!” 霍千里丝毫不以为意,犟嘴道:“这有什么好汇报的,农村合作社不很正常嘛,全国那么多做的,又不违法不违规的。” “你真的是想得太单纯了!王副镇长刚来我这儿问了,看那个架势像是要去找你麻烦!” 霍千里不以为意,“不至于,我又没犯错,王镇长还能因为这个事儿生气?” “我就跟你提个醒,你多注意。” 霍千里年轻气盛,老刘也不多说,把话带到结个善缘就算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看霍千里放下手机,顾大强神色焦急地看着他,“啥子王镇长,王安全吗?他咋个了?” 霍千里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随口道:“没啥事,就是说我们搞合作社没跟他汇报,他要来找我们麻烦。” “哦,没事就啊?” 顾大强腾地站起,瞪大了眼睛,江清月也一脸担忧地看过来。 ------------- 今天就这一更了。明天起恢复每天保底四千字。 主要是没存稿了,吃过年夜饭,牌都没打成,就赶紧坐到桌子前敲了起来。 真是辛苦啊,真是劳累啊,真是苦逼啊,不知道这份辛苦值不值得一点票票之类的。(狗头) 读者老爷们除夕快乐,新年大吉。 第23章 你觉得是麻烦,我觉得是机会 虎山村村委会的办公室里,再不复先前的轻松愉快。 顾大强拧着两条眉毛,沉着脸,“是我疏忽了,居然忘了这一头!” “这样,小霍麻烦你准备一下之前给我看的那些其他地方土地流转的资料。” “清月丫头,你把你今天统计的土地情况,还有预估的账目收益都整理一下,一起给我。” “我马上动身,去一趟镇政府,找王镇长说个情,求哈他!这个事情坚决不能出问题!” 尽管焦急,但从头到尾,顾大强没有埋怨谁一句,只是努力地想着如何补救。 霍千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别急啊老哥。” 他把顾大强按回座位,又看了看一脸忧色的江清月,飞快地对二人说了一句话。 两人同时一愣,江清月眨巴两下自己清澈的大眼睛,忧虑顿消,默默埋头做起事来。 顾大强就没这么淡定了,抹了一把光头,点了支烟平复了一下心情,惊讶地看着霍千里,“所以,你晚回来一天就是去办这个事儿去了?” 霍千里笑了笑,“这么大的漏洞,其实就是故意留给那些有心之人的。” 顾大强抓住了关键词,“有心之人?” “咱们把药材统一管理,直接跟医药公司做买卖,谁最跳脚?” 顾大强眼珠子一转,“你是说药贩子?” “看着,手段还多着呢!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顾大强没有那些单纯的幻想,缓缓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霍千里笑着道:“与其等着他们出招疲于应对,不如引蛇出洞,也好有个准备嘛。” 顾大强没多劝,只是默默在心里提醒自己多留个心眼,那些可都不是啥好人,阴招多的是,这些小辈怕是不好应付。 霍千里又道:“既然这位王副镇长直接过来了,那就麻烦老哥去叫几个村民来一趟呗,随便扯个什么理由就好。让他们也亲眼见证一下,嘿嘿。” 顾大强眉头一皱,直接摆手,“你这是搞啥!才刚把人劝好,万一整出啥事咋办?那不是前功尽弃?” 霍千里扭头看向江清月,求助之意很明显。 江清月摇了摇头,霍千里拱了拱手。 江清月无奈地点头,然后看着顾大强,轻笑道:“大强叔,你是在担心啥子?” 顾大强当然瞧见了两人的“眉来眼去”,心头打定主意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能松口,不能由着年轻人胡来,当即开口道:“当然是怕大家被吓到了,又出乱子噻!” “但是我们不是已经有解决办法了吗?” “有解决办法悄悄解决了就是噻,为啥子要把人吓一跳嘛,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江清月轻轻一笑,“大强叔,你这么担心,其实也是知道大家并不信任村上?” 顾大强叹了口气,“你想哈儿嘛,就三组这点人,我们都费了好大劲,真的不能乱来啊。”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更信任我们啊!”江清月微笑看着他,“狼来了的故事也可以反着用啊!” 顾大强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扭头看着霍千里,“你是故意想吓一吓大家,然后你再出来解决,让大家对你更信服?” 霍千里点了点头,“不是对我,是对我们。这次的事情是我提前有准备,但万一下次没有呢?要让他们对我们有信心,今后才不会遇见一点事情就轻易乱起来,我们才能有处理事情的余地。” 顾大强在霍千里和江清月两人身上转了转,嘴角抽了抽。 刚才还在说要为这些小辈多想想,防着外面的阴招,算了,用不着了。 等顾大强出了门,霍千里笑着朝江清月拱了拱手,“谢了!” 江清月谦虚一笑。 “怎么这么快就想到了的?” 霍千里当时只是希望江清月帮着劝两句,还真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巧合而已。”江清月大方地笑了笑,“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正好看过一句话:要使人们相信一句话或者一件事的方法就是不断重复,因为人们很难分辨熟悉感和真相;越熟悉的事情,就会让他们放松认知,而做出舒服又轻松的判断。” 霍千里忍不住一挑眉,没想到江清月竟然有这般见识。 他忽然想起,江清月念完高中就辍学回家了。 现在看来,她的成绩应该很不错? 如果不是贫穷,她应该已经走进了大学的校园,正穿着好看的裙子,肆意地绽放着青春光彩,享受着无数男生的追捧? 灼灼的目光下,江清月被看得不好意思,默默低下了头,瞧着脚上那双老旧但干净的布鞋。 半个小时后,六七个三组村民陆续来了村委会,顾大强领着他们来确认自家的土地情况。 村民们乐呵呵地确认了,笑着调侃起来。 “村长啥时候变得这么一板一眼的咯!” “就是,我还以为又要给我们发补贴,我还给屋头黄脸婆许愿给她买瓶大宝抹一下勒!” “补贴个锤子,有点出息嘛!明年挣了钱你婆娘全身抹大宝都得行!” 众人哈哈一笑,都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渴望。 不说那些抽象的愿景,哪家哪户哪个人不想变有钱呢! 正笑闹着,一辆摩托车停在了村委会的门口。 一个地中海,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从摩托车上下来,当下最流行的条纹冰丝polo衫扎进裤子,腰间皮带上挂着一个皮套,里面装着手机,腆着肚子往那儿一站,就是一番“大人物”的气质。 “大人物”冷眼看着散在村委会门口的村民,淡淡道:“顾大强呢?” 摩托车司机也勾起脚架,拧下钥匙,走到他的身旁,大声道:“顾村长,王镇长来了!” 顾大强应声而出,一路小跑,主动伸出手来,一脸讨好,“哎呀,王镇长,啥子风把你吹来了哦!” 王安全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口的村民,心思一动,当做没看见顾大强伸出来的手,冷哼道:“我听说你们在搞啥子合作社啊?跟镇上报备没的?我都还是听人家说才晓得,你们有点本事哦!简直是胡作非为!” 说完手一甩,当先走进了村委会的办公室。 顾大强心里嘿了一声,还省事了,连忙跟了上去,留下一帮面面相觑的村民。 啥意思? 合作社要黄? 镇长都来找麻烦了的嘛! 一帮人如鸟兽散,而接着,村里流言四起。 “听说没的?合作社没打报告,镇上找村长麻烦来了!” “听说没的?村长嫌麻烦不给镇上打报告,镇长来收拾合作社来了!” “听说没的?镇长把合作社取消了,还跟村长打起来了。” 第24章 只是想跟王镇长交个朋友 虎山村一阵闹腾,而千符镇的镇政府里,却一如既往地平静,直到快下班时,三楼最深处的那间办公室里的人吩咐了一声,很快一个年轻人便敲响了各个办公室的门。 “周镇长,你好,书记请你到会议室开个小会。” “黄镇长,你好,书记喊开个小会。” “许书记,你好,郑书记请你开个小会。” 很快,会议室里就坐了六个人,千符镇镇高官郑强端着茶杯走进来,扫了一眼,“安全同志呢?” 一旁的工作人员小声道:“王副镇长有事下村去了。” 郑强不动声色地坐下,微笑看着众人,“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一点时间。” 众人客套一番,郑强继续道:“是这样,三天前,也就是上周日,我在东江县城接到了浩然书记的电话。” 众人瞬间悄然坐直,东江县官场只有一个浩然,那就是东江县委副书记郭浩然。 “在浩然书记家里,浩然书记向我引荐了一个年轻人,长得挺帅气的,呵呵。” 郑强言笑晏晏,众人却在心里琢磨着这些话透露出的信息: 郭浩然居然是在家里见的郑强,说明跟郑强很亲近,至少在表露亲近; 而这个年轻人也是在郭浩然的家里,那自然比郑强更亲近; 这样的事,郑强在这儿提起来又是什么用意呢? “你们猜那个年轻人是谁?”郑强呵呵一笑,看着纪高官许永福,“永福同志,你也见过的。” 许永福一愣,脑子转了一圈还是没想到,只能摇了摇头。 “就是前些日子被省委组织部派下来,驻虎山村的大学生干部霍千里。”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为霍千里的背景惊讶,转念又觉得好像这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毕竟是省城来的。 “霍千里向我汇报了一下他到虎山村两个月的见闻和工作成果,工作做得很扎实,也很有成效。重点是他整合了虎山村一个组全体的村民,准备搞土地流转集中,然后与省城的医药公司合作,发展订单农业,带领村民们致富脱贫。” 郑强顿了顿,面露感慨,“不愧是省委遴选的优秀人才啊,这些工作思路和积极性值得我们在座的诸位借鉴啊!” 众人纷纷表态,自然都是夸的,毕竟郑强已经把调子定下了。 “当着浩然书记的面,我其实觉得还是有点惭愧的,没什么说的,只好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尽可能地支持霍千里同志的工作。” “另外,明天就是虎山村药材专业合作社正式成立的日子,我既然没提供什么别的支持,就到场支持一下,跟大家通个气。” 众人瞬间反应过来,然后都懂行地纷纷表态。 “我明天上午正好有些时间,同去,乡村发展不正是我们这些基层干部的职责嘛!” “对头,明天我也去,要支持!” “我们千符镇肯定坚决贯彻省委的战略方针,这个干部为虎山村尽心尽力,我们一定要保护要支持!” “一起去,到时候把通讯稿也落实好,让上级领导也看到我们为了乡村发展做的工作。” 众人闻言,心头都忍不住闪过一丝鄙夷。 郑强的脸上露出微笑,“那行,明日我们就同去。” 直到散会,有人才猛地想起,王安全不在,要不要通知一下? 然后他们又想起刚才说王安全下村了,他负责的是哪个村来着? “王镇长,你好!” 虎山村村委会的办公室里,霍千里站起来,主动朝走进来的王安全伸出了手。 王安全冷着脸先环顾一圈,瞧见江清月,不禁愣了一下,接着才不咸不淡地跟霍千里握了握手, 虽然霍千里是省里派下来的驻村干部,但县官不如现管,刚才霍千里都不出来接他,他也没必要非得为了个什么前途远大的可能去讨好。 他直接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你们那个合作社什么情况?” 霍千里微笑道:“王镇长,我想跟你单独汇报一下。” 王安全眉头一皱,不等他发话,江清月就已经默默起身朝外走去,顾大强一把搂着跟在王安全身后一脸懵逼的小伙子出了办公室,还很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王镇长不必紧张,你是领导,朗朗乾坤之下我总不能做什么不法之事。” “有什么话,就说。” 霍千里提了把凳子坐在王安全对面,微笑着开口道:“王镇长,首先我向你诚挚道歉,这些日子太忙了,没及时向你汇报情况,是我们虎山村委工作的疏忽,请您谅解。” 看来是个好拿捏的,把人支开只是要面子罢了 王安全心头冷笑,姿态也端了起来,“组织是有规矩的,工作是要讲程序的,这不是你在学校的时候,自己想搞啥子就搞啥子!” 霍千里一脸受教的样子,“对对对,我也反省了这个问题了,所以上周日刚好从锦城回来,我就到东江县城,找郑强书记汇报了这个情况。” “嗯?”王安全神色一变,“你跟郑书记汇报了?” “哎呀!”霍千里忽然一拍大腿,迟疑道:“王镇长,我是不是越级了?” “没,没有,郑书记管理全镇,怎么能算越级呢!” 王安全干笑两声,神色也少了几分倨傲,“咳咳,那个,郑书记怎么说啊?” 霍千里似乎没察觉到王安全神色的异样,“郑书记很赞赏啊,觉得我们这个思路很好,让我们先趟出一条路子,如果能行可以在全镇推广学习。” “嗯,那个,对你们的工作内容,我其实也没什么意见的。” 霍千里一喜,“真的吗?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当时郭书记也很赞同郑书记的意见,但同时提醒我们要注意防范风险,步子要稳才行。” 王安全愣了愣,“郭书记?哪个郭书记?” “郭浩然书记啊,县委副书记。” “郭郭书记也在啊?”王安全有点坐不住了,在凳子上不安地磨了两下屁股。 霍千里一脸单纯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在郭书记家里聊的啊!” 我日他仙人板板的周贵! 王安全在心里骂开了,伸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小霍啊,这一点其实我和郭书记的思路是有些相似的,基层工作很复杂,做事最好要能四平八稳,不出纰漏,不留话柄。你看我今天这一来,这不就补全了你们程序上的问题了吗?明天合作社成立,谁也说不出有什么问题了。” “嗯嗯,多谢王镇长了。”霍千里连忙道谢。 看着霍千里的样子,王安全忍不住在心头骂了一句,这么蠢的人偏偏有这么深的背景,你上哪儿说理去! 霍千里脸上笑意依旧,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还有个事情想请王镇长帮个忙。” 王安全想要补救,便拍着胸脯道:“你说就是了,只要能力范围内,老哥我一定给你支持!” “我想请王镇长告诉我,今天是哪个药贩子在你面前搬弄是非的?” 王安全瞳孔猛地一缩,震惊地看着霍千里。 眼前那张脸,依旧是一脸单纯的笑容。 他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王镇长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霍千里轻笑开口。 第25章 合作社要黄了 老子信了你的邪 王安全坐在办公室里,警惕地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轻声道:“你想想,如果我今天任由你大闹一场,把这事儿搅黄了,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他把这事儿搅黄了,那就相当于抽了郑书记和郭书记的脸,那他的前途 冷汗涔涔的王安全明白了霍千里的意思,也接收到了霍千里的善意。 可惜果决是一项很难得的品质,他依旧抿着嘴犹疑着。 完全掌握了谈话主动的霍千里微微一笑,“王镇长,如果我现在待的不是虎山村,我也就不跟你说这些话,但现在我们是在虎山村,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在迟疑什么。” 王安全疑惑地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点了点桌子,看着王安全的眼睛,“虎山村的分管镇领导是你啊!” 王安全脑中灵光一闪,对啊!虎山村的分管领导是他,如果虎山村能够做出成绩,那他怎么说都是有一份功劳的,这是组织程序定死在这儿的。 至于虎山村能不能出成绩,背后有镇高官、县委副书记支持,那还用说吗? 跟仕途上的发展比起来,那药贩子平日里孝敬的三瓜两枣又算个屁啊! 更何况,现在虎山村要是搞好了,对他有好处,药贩子想要坏事,那就是跟他作对了啊! 念头一下子就通透了,王安全心思大定,直接开口道:“同庆大药房,周贵。” 霍千里拿出一张纸记了下来。 王安全好奇道:“你要怎么收拾他?我可以帮忙。” 霍千里哈哈一笑,“王镇长,就等你这句话了!” 说完,他凑过去,小声地跟王安全嘀咕着。 王安全的脸色慢慢变化,等到最后,他忍不住嘴角抽搐,朝着霍千里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省城的高材生,厉害了。” 霍千里知道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不以为意,平静道:“一切都是为了虎山村的发展。” 我信你个锤子王安全心里嘀咕一声,笑着点头,“一切都是为了虎山村。” 村委会的坝子里,跟着王安全来的年轻人靠在摩托车上跟顾大强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不时偷摸瞥两眼在一旁看书的江清月,悄悄跟顾大强说道:“老顾,这个,结婚没的?” 顾大强摇了摇头。 “撮合一哈噻!”他撞了撞顾大强的肩膀。 顾大强摇了摇头,“有主了。” 年轻人以为是谈的村上的村民,信心十足地朝顾大强挤眉弄眼,“总要选个条件好的嘛!” 顾大强看了他一眼,搂着他的肩膀,“省城的。” “咳咳!”年轻人咳了两嗓子,看着手里的烟,“这烟好特么呛人!” 说话间,村委会的房门被拉开,三人都同时紧张又好奇地看过去。 村委会外也有好几双眼睛悄悄望来。 “王哥,今天辛苦你跑一趟了!回头常来啊!” “放心!霍老弟空了,也多来镇上耍下嘛,我做东,好好喝两杯噻!”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在村上吃点嘛,我们喝两杯。” “算了算了,你们还要筹备合作社成立的事情,等你们忙完了,我们再慢慢喝!” “那要得嘛,王哥慢走啊!” “不送了,走了!” 摩托车突突突地离去,霍千里转身朝江清月和顾大强比了个v,“搞定!” 随后,另一个版本的流言又悄然传遍了村子,让村民们迷惑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啊? 回到办公室,王安全接到了周贵打来的电话。 “王镇,情况咋样啊?兄弟没豁(骗)你噻,那个虎山村是在乱整嘛!” 王安全语带愤怒,“确实!老子一来才晓得,他们居然在搞这些事!” “那王镇准备” “我们两兄弟这么多年交情了,就莫客套了,我懂得起,你放心,这个事情我绝对会秉公处理。” “哎呀!有王镇这样的领导,真的是我们的福气啊!王镇晚上坐一哈?” 王安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了,时间紧,要把事情处理好噻。” 电话那头的周贵闻弦歌而知雅意,“对对对,那就不打扰王哥,等结束了我们再好好聚。” 挂了电话,王安全的脸色迅速恢复了平静,回想起在虎山村霍千里跟他的交待,打了个寒颤。 狗日的大学生,心比老子还黑! 睡眠,是相对贫瘠的农村里为数不多十分充裕的东西。 天黑得早,又没啥娱乐活动,床也经不起天天折腾。 在这样的情况下,看热闹的确成了一件可以牵动绝大多数村民心绪的事。 但对于三组的村民来说,这样的热闹可不是他们想看的。 从昨天傍晚开始,他们就陷入了动荡的迷惑中。 先是镇上要取消村里合作社的话传得有眉有眼,还没等他们惊慌失措地冲去村委会问个究竟,接着便听到霍干部摆平了那个镇上的大官,一起有说有笑的消息。 大家也不晓得哪个传言是真的,更不清楚这到底是咋个回事。 有胆大的按捺不住的跑去顾大强家里问问,顾大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明天就知道了。 就这一句话,天晓得昨天晚上三组有好多人没睡着瞌睡! 为了照顾村民早上田间劳动,开会的时间定在十点。 但是不到八点,村委会跟前的坝子里已经或站或坐地聚起了几十号人。 以三组居民为主,也有一些其他组的村民。 其他组大多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反正自己也没捞着好,隐隐希望三组这事儿也黄了。 “你说,镇上到底得不得把合作社搅黄了?” 一颗大槐树底下,一个三组的汉子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人,小声问道。 “我哪儿晓得!”身边人嘟囔一句,接着道:“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不是说后面霍干部已经把那个啥子镇长降服了嘛!你看这儿桌椅板凳摆了这么多,要是黄了他们吃饱了撑的吗?” “锤子!霍干部就是个村干部,人家镇长是镇干部,官大一级压死人晓得不,镇长要是想搞破坏,他霍干部凭啥子拦得住嘛!这些啥子桌椅板凳费得了啥子事嘛!” 身边人扭头看着他,不耐烦地道:“你日妈到底想不想合作社搞成嘛!说你妈些阴阳怪气的话给哪个听?合作社要是黄了你可以捡耙活(捡便宜)吗?” 汉子被骂了一顿,悻悻地瘪了瘪嘴,“光靠想有用吗?老子还想天天打牌都赢钱嘞!得不得行嘛!”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没聊上两句便分开了来。 村委会的坝子里有两棵树,一颗是槐树,另一颗,好,也是槐树。 另一颗槐树下,两个妇人正在说着话。 开口的是一个二组的村民,“刘嫂嫂,你屋头还真同意把地交给村上了?咋个想的啊!” “这有啥不好想的,别个霍干部说了,第一,收地不是全收,我们还可以种一些;第二,交给村上的地算是租给村上的,地还是我家的,存钱懂得起噻?霍干部跑去城里谈了一家医药公司,他们还提供肥料这些,种地还给工钱,种好了他们直接来收。一斤要比我们自己去镇上卖高一大截!肯定是把土地交给村上划算噻!” 二组的村民听完羡慕不已,接着想起眼下的情况,心里好受了不少,幸灾乐祸地笑着道:“这么好的事,那为啥我听说昨天镇上来了领导,说是不许搞这个合作社呐?” “放屁!”妇人急了,“我不是说你放屁哈!我是说哪个传这个话的人放屁!我们弄我们的合作社,管他镇上啥子事?他们又不给我们发一分钱,还不许我们自己挣钱吗?” “镇上的不经常干这些烂事吗?我觉得这个合作社搞不成的!” “不可能!有霍干部在,绝对不可能!” “凭啥说不可能?”坝子另一端,一个一组的老头嗒着烟杆子,喷出一口烟雾,瘪嘴道:“从头到尾,这个事情都是那个大学生和大强娃在那儿说,我们没看到过其他的干部,也没见到红本本文件,说得再好听都没得用,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会落在我们脑壳上。你们莫想那么好,老头子这把岁数了,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见多了。” 一个三组村民嘿了一声,“四叔公,你还是盼我们点好嘛!莫说这么绝对噻,别个霍干部都说了,这个事情在其他地方都搞了的,不违反政策。” 老头眉毛一挑眼睛一斜,“他说了?空口白话顶啥子用?我儿还年年都说要挣大钱回来,你看他火钳都没挣到一个!” 那个村民心头也不爽,嘲讽地笑了一声,“你儿子初中都没读完,凭啥跟人霍干部比哦!” 老头被噎得没脾气,磕掉燃过的烟丝,幽幽道:“不是跟你讨论儿子,是跟你讨论空口白话和白纸黑字的事。等着看嘛,这个合作社绝对搞不成!” 这些便是此刻的坝子上,诸多虎山村村民之间的情况的缩影。 心态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在两种截然不同的信息下,原本就倾向于相信村委的人,自然就愿意相信那个更好的结果,相信他们的霍干部和村长能够克服困难,带领他们实现这几日梦里的幻想; 而原本就在心头隐隐有些担忧或者抵触的人,自然在悲观的心态下,就会更倾向于相信合作社已经搞不成了,大家又是白忙活一场的结果。 一时间,村委会的坝子前,暗流涌动。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顾承荣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踱着方步,背着一道道目光,缓缓走到了村委会的坝子前。 身为村中宿老,顾承荣在村子里的威望、地位以及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他慢慢走到了坝子里摆好的条凳第二排坐下,而后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淡定。 几个三组村民默默靠过来,小声问道:“荣三伯,你听说没的?” “听说啥子?” “合作社要黄了。” 顾承荣面不改色,眼皮子都没抖一下,“现在九点半了。” “我没问你时间啊,我是说合作社的事情。” 顾承荣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不是慌乱,而是一种鄙夷,充满了智力上的优越感,“十点开会,黄不黄到时候不就晓得了?用得着在这儿瞎猜?自己吓自己?” 众人一愣,对头哈! 反正还半个小时就开会了,黄没黄到时候不就晓得了? 被顾承荣一语点醒,众人也不慌了,坝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在沉默中更焦急地等待着会议的开始。 眼看局势平息,一辆摩托车开了过来,年轻男人把着龙头好奇道:“咦,这么多人,是在搞啥?” 众人扭头看去,都认出了这是镇上的药贩子周老板的跟班刘帅,每年跟着周老板来收丹参,也算是熟脸了。 于是不少相熟的人都上前打着招呼,实则是想蹭上一杆烟抽。 许艳婷的老公顾刚冲得最快,满意地捏着刘帅递过来的烟,笑着道:“刘老板不晓得嗦,我们要搞个合作社,今天成立大会的嘛!” 刘帅一脸惊讶,“合作社不是已经遭王镇长喊下课(取消)了的嘛!” “不得哦!要是下课了,还把我们喊过来搞啥子呐?” “我豁(骗)你们搞啥子嘛!要是你们那个合作社搞得成,我还跑来你们这儿干啥呐!”刘帅笑着挥了挥手,“搞快回去了,带我去你们土头看哈,合适的话今年给你们涨点价!” “真的啊?” “涨得到好多哦!村上说省城的药厂给的价比你们高嘞!” 刘帅哼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叠票子,“嘴巴上说得好听,那合作社咋个黄了呐?老子这是货真价实的票子,要想拿,就出发!” 众人被这么简单一撩拨,登时就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跟着刘帅走。 “站到!” 一声冷喝,顾承荣沉着脸走过来,“合作社成与不成不是你这个青钩子娃娃(形容年轻人)说了算,我们都是签了同意书的,等开了会再说!” 他看着刘帅,“你赚你的钱,莫在这儿当搅屎棍!爬远些!从今往后,老子屋头的药材,渣渣都不卖给你!” 刘帅鄙夷地哼了一声,,“老东西,你以为你是哪个?你算个锤子!想卖老子还不收嘞!” 说完,他阴冷一笑,大声道:“不是说你们这个合作社是自愿加入,自愿退出吗?现在直接退出合作社的,老子当场奖励一百块钱,只要退出,老子现给现结。” 说完,他拍了拍手里的那叠票子,挑衅地看着顾承荣。 第26章 领导齐至 村委会主屋旁边的一间偏房里,霍千里站在房间的窗户边上,摩挲着下巴,“你说,我要是让大家都退出这个合作社,一人挣这一百块钱,然后重新再拉一个合作社,可行不?” 噗嗤! 江清月忍不住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霍千里嘿嘿一笑,“哎,主要是难得碰见这么傻又这么嚣张的人了,错过了真觉得可惜。” “好啦,快去大屋开会,大强叔一个人估计快应付不过来了。”江清月指了指外面的坝子,“这边眼看就要压不住了!” “行!你忙着。”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咦,霍干部!” “霍干部来了!” 当霍千里的身影出现,原本被刘帅吸引过去的目光又在惊呼声中全部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霍干部,合作社是不是出问题了?” “合作社没的问题!对霍干部?我昨晚上看你跟镇上的官有说有笑的。” “霍干部,你给个准信哦!莫拦到我去挣那一百块钱!” “霍干部,你看你把药老板得罪了,别个都生气了,要不你去道个歉,陪几句好话,让他再给我们多涨点价嘛!” 霍千里听着七嘴八舌的喊话声,然后伸手向下按了按,抿着嘴神色严肃道:“诸位,现在九点四十了,还有二十分钟,请大家相信我们村委,一定会为了大家的美好生活竭力争取的!好了好了,我还要开个短会,咱们一会儿见。” 说完霍千里挤开人群,匆匆跑进了村委会正中的大会议室。 众人面面相觑,霍干部说得好像合作社没啥问题,但是仔细一琢磨,咋个又有点另外的意思呢? 争取是个啥子意思嘛? 到底黄没黄嘛? 众人看着村委会大会议室的方向,一阵无语。 “算了,等一哈嘛,就十几分钟了。” “嗯,就是,反正就十几分钟了。” “不差这一哈儿了,到时候总不能还没得个说法哦!” 众人彼此安慰着,打算不猜了不想了不担心了,安心坐个十几分钟,等结果就是了。 但,有人不想如他们的意。 刘帅弹着票子,吸了口烟,“各位老朋友,我说的话现在还有效,只要退出,一百块……算了,直接两百块现金。但是,十点钟一到,过时不候!大家千万莫合作社没搞成,两百块也拿不到哦!嘿嘿!” “莫问我为啥,就是有钱,就是跟人赌气!” 说完他再度挑衅地看了顾承荣一眼。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迟疑中。 “当家的,两百块钱啊” 一个三组村民的婆娘把自家男人扯到一旁,低声问道。 男人闻言一脸诧异,“你在说啥子!之前你不是还高兴得半夜都睡不着吗?这哈儿又来说这些!” “哎呀!你那么大声爪子嘛(干啥嘛)!”他婆娘赶紧四下张望,然后扯着他手臂在耳边说,“我觉得这个事情肯定是黄了,但凡没出问题,霍干部和村长他们肯定开口跟我们说了,但是到现在霍干部都还只是说争取,绝对是出事了。我们赶紧退出了,白捡两百块钱也是好的嘛!” 男人低声骂道:“放你妈的屁!现在反悔,我们还要不要在村头混了!丢死屋头先人了!” “你急啥子嘛!我们不当出头鸟就是了噻!只要做好准备,看到有别个动了我们就立刻跟上!” “你想多了,大家都是挨个签了意向书的,霍干部谈下来这么好的条件,咋个都要等到最后结果,不得提前退出的,” “不得?妇人冷哼一声,“你自己看哈,是不是有人跟我们一样在说悄悄话,反正就这么说定了哈,做好准备!”” 男人扭头看向左右,果然瞧见不少本组的人都在跟自己家人或者邻居商量着什么,面露迟疑,不禁心头一跳。 刘帅倚着摩托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大哥的计划太管用了,不怕这帮土农民不上当。 这个合作社第一下没搞起来,后面就再搞不起来了。 今天在这些土农民身上花了一两百,确实肉疼,接下来几年慢慢从他们身上加几倍地收回来! 大会议室里,当霍千里推门走进,几道目光登时望来。 “霍干部,你昨天跟王镇长到底咋说起的,王镇长到底是个啥子态度嘛?村长说他不清楚,你总不可能不清楚噻。” 开口的是二组组长,一头乱发如鸡窝的詹宝兴。 今天的他依旧穿着一件文化衫,只不过上面印着的不再是【青春滋味,自己体会】,而是变成了【铁骑力士,就是好饲料】。 众人也都看着他,想来是被顾大强糊弄了这么久有些不爽。 霍千里叹了口气,“王镇长来,就是指责我们做事情不讲程序,不顾组织,没有跟他汇报清楚就胡乱行动,让他很是生气。” 这话一出,众人登时面色一变。 表面上几乎如出一辙的担忧之下,有的是真担心,有的则是幸灾乐祸。 对不少人而言,他们当初那么坚决地对土地流转的事情投了反对票,如果真让霍千里搞成了,那岂不是打他们的脸吗?这让他们接下来在村民面前怎么混? 组织里面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争着争着就变成了意气之争。 对错并无所谓,脸面才是关键。 霍千里却似乎不太在意这个,笑着道:“不过我们也做了些努力,王镇长答应回去考虑一下,希望一会儿能有个好结果!” 不少人都轻轻一哂,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真会幻想,连领导的客套话都听不明白。 顾大强看了他一眼,询问的眼光问道:会不会太过了? 霍千里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 就在这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有人来了! 会议室里的人瞬间站起,一窝蜂地匆匆朝外走去。 “王镇长!” 瞧清摩托车上坐的人,刘帅登时哈哈一笑,“王镇长,你好啊!” “王镇长?是不是就是昨晚上那个当官的?” “糟了,镇上过来来人了,看来合作社肯定是黄了。” “咋办?要不要赶紧多拿两百块钱!” “莫忙,还有人!” 就在人群瞬间慌乱之余,又有几辆摩托车先后抵达。 虎山村蒙昧的村民们可能不认识,但是刘帅却知道,好家伙,镇高官、镇长还有其余几个镇领导都来了,看来非得要把这个合作社搅黄了不可。 大哥给王安全送的那些礼还真没白费! 这领导能处,有事是真使劲啊! 王安全下了车,并没迈步,只是识趣地站到一旁,让镇高官郑强领头朝村委会走去。 再懵懂的虎山村村民也瞬间明白,王镇长还不是最大的官。 糟了! 这下肯定没戏了! 一道身影飞快地冲到刘帅身边,大喊道:“刘哥!我退出!” 正是没事就在家打婆娘逞威风的顾刚。 先前各怀心思的众人立刻闻风而动,冲了过去,正要开口,就听见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大官看着霍千里爽朗一笑,“小霍啊,你看我带这么多人来给你庆祝,怎么样?够意思?哈哈。” 等等! 什么? 庆祝?!!! 不是来取消合作社的? 顾承荣坐在凳子上,扭头看了刘帅一眼,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意。 朝着刘帅跑去的众人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嘴巴,暗自庆幸刚才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开口。 接着,一道道目光都落在了顾刚的身上。 顾刚脸上全无当日面对自家婆娘时的凶狠,傻站在原地,看着刘帅,“咳咳那个刘哥我开玩笑嘞。” 第27章 合作社成立 在明白了镇上这么多大官原来都是来道贺的,三组众人心头疑虑瞬间消失,场中的“舆论风向”登时倒转。 “还有哪个乱说合作社要黄!老子吐他狗日一脸口水!” “就是,我早就说了,有霍干部在,合作社咋个可能会黄嘛!” “对头,永远可以相信霍干部!” “妈哟,你刚刚还跟我说霍干部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要点脸嘛!” “老子老子看你怕是假酒喝多了,乱说!老子从来都是相信村上!相信霍干部的!” “那你刚刚跑那么快爪子(干啥)?” “我我是去阻止刚娃子干傻事!对头,老子就是去阻止刚娃子干傻事!” 随着这句话,众人都再次意识到一件事,有人“叛变”了。 “你们你们看着我干啥?我我开玩笑的!” 顾刚手足无措,慌乱苍白的解释换来众人嘲讽的冷笑。 他只好看着不远处的霍千里,“霍干部,霍干部,我是开玩笑的,我没想退出,我真的没想退出啊!” 霍千里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并未搭理,而是笑着伸手一领,笑着道:“诸位领导,趁现在还有几分钟,我给领导们简单做个汇报,然后我们就准备开始?” “好!今天是你的主场,听你安排,哈哈!” 郑书记笑着迈步,一帮镇领导鱼贯而入,走进会议室中。 顾刚跌坐在地,只觉手足冰凉,喉咙发干。 周边人一边庆幸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喊出口,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 人无我有,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他的面前,“刚娃子。” 顾刚抬起头,看着那颗熟悉的大光头,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把抓住顾大强的手,“大强叔,大强叔,我错了,我真的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是真的想退出啊!” 顾大强做势就要起身,“你还找借口不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你。” 顾刚连忙一把抓住他,“大强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鬼迷心窍了,当时就觉得合作社肯定搞不成了,就想拿两百是两百,都是他,都是他在这儿妖言惑众!” 他转身指着刘帅,一脸愤慨。 刘帅尴尬又恐惧地站在原地,不敢吭声。 按道理说,见到这样的情况,他早就该溜了,但他为什么没有溜呢? 因为,有一个黑塔一样的少年,正“亲切”地把着他的肩膀。 少年名叫:詹二牛。 顾大强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众人,“你们的心思我和霍干部还有村上的干部都知道,但是,你们错了。这个事情不是为了村上得利,是为了大家都好,你们应该相信我们!如果都像你们今天这样想,遇到个事情就只顾自己那点事,我们村还搞得成啥子事情?我们又凭啥子去挣大钱?” 他指着刘帅,“最后的结局就只能像今天这样,被这些天杀的药贩子拿几张票子一逗,就像逗狗儿一样冲上去了,还要对他们嬉皮笑脸!你们觉得这样的日子过起有意思吗?” 刘帅嘴角猛抽,沃日,村长你莫在这哈儿拱火啊,你是生怕你手底下的村民把我打不死吗? 顾大强转身看着众人,朗声道:“今天的事,下不为例!今后再有不按规矩,不按约定做事的,村子里容不下他!” 说完,他迈步走向会议室。 顾刚的身子如释重负地一垮,旋即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朝着刘帅就是一拳,“都是你个狗东西害的!” 一只手飞快探出,握住了顾刚的拳头。 “二牛,你要帮外人?” 二牛愣愣道:“我老汉儿说了,不许他跑,也不许你们打他。” “你老汉儿说的关老子球事。” 顾刚说完就是一脚踹出,他刚丢了面子,必须通过欺负别人找回场子来。 二牛直接一脚,将他的腿踹了回去,“我说了,不许打他。” 顾承荣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顾刚,“你但凡长点脑壳都想得到,这是霍干部和村长的意思,你还在这儿跳,真的是不想在合作社待了吗?” 不说外面的纷纷乱乱,村委会极其简陋的会议室里,霍千里正在向镇上的领导们,描绘他构想的美好未来。 也就是一手操持这件事情的他,换做别人是极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简明扼要地将一个构想完整交待给从未了解过这些的镇领导们。 一番话说完,原本只是卖郑强这位一把手一个面子来虎山村走一趟的他们,忽然有些羡慕起王安全来。 这货被分管虎山村,明明是捡了个烫手山芋,怎么一转眼就有可能变成青云梯了呢? 王安全挺了挺胸脯,羡慕不?老子就这么好的运气! 而对于千符镇的镇长而言,同样也很开心,作为行政一把手,虎山村出了成绩,怎么也少不了他那一份,所以当即表态支持起来。 气氛一片祥和中,霍千里看了看时间,“诸位领导,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外面坐?” 众人当然没有异议,郑强拉着霍千里当先走出,然后众人按照顺序依次出门,没有一点错误。 来了镇领导,原本在主席台也有位置的村委委员只好识趣地坐在下方第一排。 在霍千里和众人的招呼下,场中很快坐得整整齐齐,一片安静地等待大会开始。 霍千里虽然是省委组织部直接派下来的人,虽然此刻在虎山村尤其是三组的威望并不逊色于谁,但并不是村委实际上的领导人,开场的发言便交给了顾光福。 好在他昨晚已经帮顾光福写好了稿子。 好,为了锻炼顾海涛,这稿子其实是顾海涛写的,只是霍千里再做了些小修改而已。 亿点点。 顾光福将裹着红布的话筒朝自己面前挪了挪,看着稿子开头的那句各位父老乡亲,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尊敬的郑书记、张镇长,各位领导” 霍千里咧嘴一笑。 “摆脱贫困,是我们虎山村几代人共同的心愿,我们也为此努力尝试过,政府也给过我们许多的帮助,但是效果很难称得上满意” “这次,在省委统筹城乡发展的号召下,在大力推动贫困村脱贫的契机下,经过我们充分的前期调研、考察,结合我们虎山村的实际情况,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 “在三组全员同意之后,我们得以推动三组的土地集中流转,共集中土地二百九十九亩两分,初步规划可用连片土地近两百亩。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成功与锦城的文兴医药集团签约,在合同中,文兴医药承诺” “在这样的背景下,村委决定” 顾光福抬头看了一眼场下,再看了一眼霍千里,朗声道:“成立虎山村千里药材专业合作社,统筹规划处理虎山村药材业务。” 站在下方维持会场秩序的霍千里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开口,微微笑了笑。 在昨晚的沟通中,这个合作社的名字是叫【虎山村药材专业合作社】。 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 “现在举行虎山村药材专业合作社成立大会,首批社员为三组全体村民,以家庭户为单位,实行自愿入社,自愿退出的原则,今后根据合作社运营情况,力争推进覆盖到全村村民。现在,三组村民依次上前,签字,按手印!” 有先前的经历打头,没有任何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听得心潮澎湃的三组的村民挨个上前,在准备好的一张大大的协议书上按鲜红的手印。 按照通常的流程,这会儿就敲个锣或者剪个彩,宣告成立,再拍几张照片就好了。 下方跟着领导过来的镇上宣传员王伟已经准备举起相机了,没想到霍千里悄悄上台,邀请镇高官郑强给大家讲两句。 郑强一听,也行,那就讲两句。 于是他拍了拍红布话筒,笑着跟村民们讲了一段。 毕竟是镇上书记,那发言水平还是够的,但虎山村的村民听不大出来,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张开耳朵听着。 郑书记说完,霍千里挠了挠头,又走到张镇长身旁请他讲两句。 张镇长愣了愣,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便又走上去说了几句大力支持,努力奋斗之类的空话套话。 等他讲完,大家的热情慢慢退却,精力便都已经有些耗尽了。 霍千里看了看时间,挠了挠头,看着王安全,“王副镇长,你要不要讲两句?” 一帮镇领导一愣,这是咋了,还要每个人都发遍言吗? 郑强也疑惑地看着霍千里,在他的印象里,霍千里是一个很有分寸又很有情商的人,这是怎么了? 王安全倒不觉得有啥,正好讲两句话,把自己分管虎山村这个事实落实了才是正途。 于是,接过话筒就说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话,听得下面的人一阵坐立不安。 但他也没多少墨水,分钟也就结束了。 霍千里叹了口气,不行就只有自己硬着头皮再说几句了。 就在他接过话筒的时候,一个穿着黄色球衣的身影冲进了坝子,兴奋地喊着,“千里哥,来了来了!” 霍千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着对郑书记等人道:“诸位领导,我们移步门口看看?” 郑书记疑惑道:“小霍,这是?” 霍千里微微一笑,“文兴医药的物资车到了,成立大会上,还有比这更好的素材吗?” 原来是在等这个众人恍然大悟,对霍千里的感官立刻扭转,不约而同地觉得霍千里懂事上道! 然后纷纷起身走到村委会外的路边,接着他们便瞧见了一辆脏兮兮的摩托车载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白胖子颠颠地出现在视野之中。 众人瞬间失望不已,这一个摩托车能拉多少物资?白高兴一场。 白胖子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从兜里摸出十块钱拍在师傅手里,“不用找了。” 然后目光在人群中一转,快步跑到霍千里面前,“霍先生,你好。” 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给他介绍了诸位镇上领导,“诸位领导,这位便是此次文兴医药集团与我们虎山村共建药材基地的负责人,汤玉轩,汤总。” 这位汤玉轩正是当日背着夏晚晴刁难霍千里的那位办公室主任,夏晚晴让他戴罪立功,负责与虎山村的项目。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霍千里着实感慨了一番这位美丽优雅的夏总手腕出众的一面。 众人一一握手,但神色的确谈不上多么热情。 一辆摩托车,很难让我对你笑啊。 连带着,对霍千里也有了一点失望,先前说得那么好听,但现在来看,恐怕这个合作的等级并没有那么高。 有一位副镇长笑着道:“汤总,不是说你带了物资车来吗?怎么没见啊?” 不少人脸色登时微变。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话一出,多少有点让人下不来台的意味了。 话虽如此,但包括郑强在内,都没人出声。 汤玉轩嘿嘿一笑,“这个路实在是太烂了,车子走走停停好几次,不然早该到了。领导别急,快了。” 他心里暗骂一句,要不是怕得罪这种蠢货,真特么想装个傻狠狠打打脸。 话音刚落,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远远便传进了耳朵,闯入众人视野的是满载着货物的大货车! 两辆! 车身上,文兴医药四个醒目的喷漆大字,显示着他们的来路和目的。 那位副镇长神色一滞,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话,然后看就瞧见了郑强淡淡瞥来的目光。 “这些不可能都是送给他们的?”一个其他组的村民喃喃道。 “咋个不可能!”一个三组的村民听见后登时就不乐意了,“霍干部说了,提供!” 他身旁的人断然摇头,“肯定不可能,这么大一车,那是好多钱!凭啥嘛!” “凭啥,就凭这是霍干部说的!” 人群正中,一个副镇长咽了口口水,“这些,都是送的?” 汤玉轩叹了口气,“诸位见谅,主要是筹集时间太短了,这只是第一批,第二批过几天再送过来。” 这话一出,就连郑书记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王安全看着两辆卡车,心头呐喊:要升了!老子要升了! 等到车来了,霍千里这才叫上众人将场地重新布置了一下。 顾大强、霍千里、汤玉轩和镇领导站成一排,手里拿着江清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条长长的红绸带,手里握着一把剪刀。 顾承荣拿起槌子,重重敲在一面锣上。 锣声嘹亮,众人喜笑颜开地剪开红绸。 身后是两辆满载物资的卡车。 激动的掌声中,快门的咔嚓声中,虎山村千里药材专业合作社正式成立。 第28章 隐藏的危机 仪式结束,各取所需的镇领导们心满意足地跟霍千里和顾大强道别。 毕竟来的人有点多,虎山村也确实不富裕,就不在这儿大吃大喝了。 临走前,郑书记代表千符镇,当着所有村民的面,明确表达了对虎山村和霍千里工作的肯定和支持,赢得一片欢呼。 众人还顺便感谢了一番汤玉轩和他背后的文兴医药,隐晦透露出希望文兴医药也到千符镇其他地方看看的想法,被汤玉轩客套又敷衍地应承下来。 上车之前,王安全从腰间的皮套子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那条收到快一个小时的短信,果断按下了删除。 千符镇上,迟迟没等到王副镇长回复的周贵,只好再次拨通了刘帅的电话。 【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詹二牛扭头看着刘帅,“你裤兜里那玩意儿又响了。” 刘帅不敢动弹,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掏出来看一眼?” 詹二牛淡淡道:“就这样听,还挺好听的。” 刘帅欲哭无泪,只好僵着身子继续等着。 好在“救星”终于来了。 顾大强走了过来,开口道:“行了,二牛,把他放了。” 刘帅如蒙大赦,但肩膀上的手却并未收走。 “那个兄弟,壮士,你们村长说把我放了。” 詹二牛只当没听见。 顾大强哭笑不得,“二牛,我的话你都不听?” 詹二牛闷声道:“我老汉儿喊我把他按到,要放人也要我老汉儿来。” 顾大强只好无奈地把正在忙活的铁牛叫过来,刘帅一看铁牛的身形,顿时熄灭了本就不多的报复心。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准备骑着摩托车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顾大强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一间办公室,“有人想找你聊聊。” “找我?搞啥子?” 刘帅身子一抖,脑海中闪过的都是诸如殴打、刑讯逼供、非法拘禁之类的词。 “不晓得。”顾大强看着那边,“可能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刘帅走进那间简陋的办公室,瞧见了一个坐在桌子前皱着眉头沉思的年轻男人。 刘帅明白这位应该就是那个大学生村官了。 等年轻男人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刘帅不得不承认,对方更配得上他的名字。 霍千里起身,笑容温和,“兄弟请坐,怎么称呼?” “刘帅。” “刚才事情紧急,无奈之下让刘兄弟受委屈了,兄弟别见怪哈。” 霍千里这么和气,刘帅反倒是多了几分戒备,打着哈哈,“没事没事。” “刘兄弟防备我也是正常,换我我也一样。”霍千里一脸真诚地叹了口气,“不过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刘兄弟交个朋友。老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刘帅压根就不信,开口道:“你想搞啥子就明说!” 霍千里又叹了口气,“好!我想请刘兄弟帮我回去给周老板带句话,或者想办法劝周老板接受我这句话。” 刘帅心头一凛,“你说。” “让他今年就别打虎山村药材的主意了,天下生意那么多,产药材的也不止这一个地方,早点想想别的法子。” 霍千里起身道:“我调查过,虎山村今年种植丹参的量也不大,一般一户只种个两三分,多的有半亩,出的干货也就一两百公斤,全村加到一起也就两万多公斤,还是镇上三家一起分,你们利润空间也不多,一公斤最多挣个两三块,五六万块钱,随便找点什么营生就替代了,如何?” 刘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嗤笑不已。 他们每年从虎山村收药材,那都是私下联合好把价格压死了的,刨掉转运出去的运费和损耗,每公斤的利润基本都在七块以上,有些价格好的年份甚至能过十块。 一公斤挣两三块?真要就那么点钱,他跟在周贵后面有个屁的挣头。 不过人在屋檐下,刘帅也只能点头道:“好,我一定带到。” “你在糊弄我。” 霍千里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刘帅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摆手,“没有。” 霍千里笑容忽然一冷,“你今天也看到了,镇上领导全部站我这头,你觉得你拿着钱想要搞坏合作社的事情他们会不会知道?” 刘帅一愣。 霍千里刚好在他的身旁停步,俯身看着他,“你今天的举动,我可以不追究,甚至可以帮你在领导面前说一句,让他们也不追究。而且,我还可以在省城找关系,帮你介绍一个正经的工作,老给别人当跟班也不是个事儿,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混过去,对?” 刘帅被霍千里的气场逼得微微后仰,警惕道:“你图啥子?” “就为了跟你交个朋友。” “我不信。” “好!”霍千里叹了口气,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刘帅跟前,看着他的双眼,“这么跟你说,合作社是肯定能搞成的,你们怎么折腾都没用。但是合作社预订收购明年丹参的价格,是根据今年丹参的品质来的。” 霍千里摊了摊手,“但是问题在于,今年的丹参是村民自己种的,品质参差不齐,评估得不好,那明年的价格就要降。我们是集中种植,产量一起来,这每公斤的价格变化一点总量都是很可观的,所以我必须把控风险,不能让你们再掺和到这里面。” “为此,我愿意额外付出一些东西,换取你们的配合。现在你应该能感受到我的诚意了?” 刘帅走了,带着纠结和疑惑。 一个身影跟着便冲了进来,顾大强有些焦急地道:“刘帅这种人是不会站到我们这头的,你太冲动了!” 江清月和顾海涛也紧随着走进来。 霍千里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没想过他能站到我们这头。” 顾大强眉头紧皱,“你又要搞啥子?” 霍千里抿着嘴想了想,笑着道:“有个忙希望他们能帮我一下。” “兄弟啊,我说句实话。我们做事,还是走正道的好,总是耍这些阴心眼的话,不是长久之计啊!” 顾大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刚才就憋在心里的话。 顾海涛面色一变,就要开口,被江清月伸手拉住。 “我知道的。”霍千里朝着三人笑了笑,笑容微微有些勉强和疲惫,“没什么。你们聊着,我出去走走。” 说完,便走出了房门。 顾大强看着霍千里的背影,叹了口气,郁闷地点了支烟。 看着霍千里出门,他忠实的拥趸顾海涛再忍不住,开口道:“爸,你咋能这么说千里哥呐?” 被儿子质疑,顾大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脖子一梗,“我咋了嘛!我说得不对嘛?” 顾海涛一点不惧,愤愤不平道:“千里哥做这些还不是为了我们虎山村?我们这儿一穷二白,他帮我们想到办法了,你还挑三拣四,装得人五人六,有意思不嘛!” “老子!” 顾大强一拍桌子,面现怒容,巴掌刚扬起,顾海涛就闪身出了房门。 看着顾海涛追着霍千里离开的方向跑去,顾大强郁闷地抽了一大口,一个不小心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大强叔。” 房间里,一直沉默的江清月喊了他一声。 顾大强扭头看去,“清月丫头,你总该明白我的想法。我们现在一切都妥当了,真的没必要节外生枝,万一又整出啥子其他的麻烦来,那不是多的都糟了!我年纪大些,有些得罪人的话,该说也要说啊!” 江清月点了点头,“大强叔的想法没错,但是你忘了一件事,或者说你没意识到一件事。” 顾大强一愣,“啥子事?” 江清月将面前的一份合同递过来,伸手指了指一行文字。 顾大强一看,“没问题啊,文兴医药把我们今年的药材也买了,这很好啊。” 江清月摇了摇头,将修长的手指点在了这行条款中间的两个字上。 【三组】。 “对头,我晓得的嘛,文兴医药今年把我们三组的药材全部买了的嘛,这不是很好嘛,三组今年的销路都解决了,我们” 顾大强陡然愣住。 他看似鲁莽,实则心思很细,这两天多少是有些被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冲昏了头,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此刻被江清月一点,终于明白了过来。 江清月轻声道:“虎山村不止有三组,大强叔也不只是三组的组长,更是全村的村长,霍干部也是虎山村的干部,不单是三组的干部。” 顾大强神色登时严肃起来,这看似一片大好的局面之下,的确出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合同上写了文兴医药包了三组今年的药材,但从另一个角度解读,那就是只会包下三组的药材。 现在合作社搞起来了,药贩子跳脚了,今年的药材再过个把月就要收获了,剩下几个组咋办? 药贩子不得往死里压价?那今年那几个组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收入还要降一大截? 更坏的情况是,村民们大多都是些“恨人有笑人无”的,真到时候三组赚了钱,其余几个组亏惨了,眼红的、炫耀的、嘲讽的、妒恨的、撒泼的,这个村子不得闹翻了天? “我不知道霍干部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还是刚刚意识到在补救,我也想不明白他先前跟那人说的那些有什么用处,但我知道他应该是在为了这个事情想办法。” 江清月看着顾大强,“他不是在节外生枝,而是在亡羊补牢。” 顾大强摸着自己的大光头,然后猛地一拍,果断站起身来,“我去找他道个歉。” “还是我去。” 江清月起身道:“我去跟他说说,然后你们回头喝两杯就好了,你真要正经地道歉,这事儿反而就真是那么回事了。” 顾大强这会儿冷静下来,心思也通透了,连忙嗯了一声,“那就麻烦你了。” “都是为了大家好,大强叔不用客气。” 等江清月走出房门,顾大强看着她的背影,欣慰点头,点着点着忽然面露忧愁,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要是秋雁那丫头也像她姐这么厉害,老二那个瓜娃子降得住不哦!” 村委会旁边熟悉的小土坡上,霍千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默默听着顾海涛在那儿滔滔不绝地吐槽着。 看似在埋怨自己老爹,实则在宽慰霍千里。 手段稍显青涩,但心思很让人感动。 江清月缓缓走来,在一旁坐在,笑着道:“在为其余几个组今年的药材烦心?” 霍千里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旋即摇了摇头,“烦过了。” 他笑了笑,“没事,顾老哥说得没错,以正合以奇胜,不能老靠着这些。” “不过。”霍千里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着道:“挖坑有点习惯了,顺手就做了。” “我知道,你是没办法的。”江清月轻声道:“我虽然不懂,也知道不能再去求药厂。” “是啊,人家好心,我们再找上去那就成了没脸没皮,不知进退了。”霍千里笑了笑,“好在我们还有这些慷慨的药贩子们,他们吸了虎山村这么多年的血,我也争取让他们吐点出来嘛。” 江清月欲言又止。 霍千里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用什么官方力量留下话柄,纯粹市场行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江清月点了点头,顾海涛低着头暗自琢磨着两人像是谜语一样的话。 霍千里看着眼前的大半个村子,喃喃道:“周贵啊,你们千万要聪明一点啊!” 同庆大药房里,周贵看着刘帅,眼神里有三分呆滞三分懵逼外加四分难以置信,用一个很简单的词形容就叫:傻眼。 过了一阵,他才终于强打精神,问了一个问题,“都是真的?” 刘帅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贵像是被打垮了最后一段儿脊梁,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周贵现在的样子,又回想起他过去这些年的风光镇定,刘帅忍不住心头一黯,脱口而出道:“大哥,其实那个村官还跟我说了些话。” 周贵抬了抬眼皮,算是答应了。 话已出口,刘帅便只好把心一横,竹筒倒豆子,将霍千里跟他说的那些话全部讲了出来。 包括后面霍千里跟他“交心”的那些内容。 他自顾自地说着,没看到原本瘫坐着的周贵慢慢坐直了身子,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大哥,其实我觉得他说得也有一点道理,现在这个局面,这合作社是肯定没得搞了,我们不如早点另寻出路,以大哥的本事,肯定” “药厂评估,今年价格,今年质量”刘帅说得起劲,却发现周贵压根没听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正在喃喃自语着一些词,他赶紧闭嘴,生怕打断了周贵的思路。 周贵眼中渐渐亮起了光,“你说,如果我们直接给他们把今年的药材偷偷全部买了,医药公司没法评估了咋办?” 刘帅一愣,卧槽,还能这样? 不愧是大哥,真脏! “不对!”不等刘帅表达自己的佩服,周贵又迅速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样还不够,最好就给他们留点差的,然后医药公司评个低价,农民肯定郁闷,明年我们再出点血,把价格给得比药厂还高,农民自己就不愿意卖给药厂了!说不定他那个合作社又要黄!到时候,没得个五六年,他们都缓不过劲,我们又可以挣几年。” 他实在是不愿意放弃这块肥肉,这个镇上的丹参他每年可以吃下两万多公斤,每斤他至少五块的利润,十几二十万,在这个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而虎山村就是其中最大的产地。 这些年为了维持住这个局面,不晓得有好多外地来的药贩子被他们三家用各种正当和不正当的手段挤兑收拾出去,这才早就了虎山村捧着金饭碗要饭的局面。 前面两次虎山村自己大规模种植丹参的时候,他们三个药贩子还紧张了一番,好在那帮瓜货还是被弄垮了,还让他们大赚了一笔。 说不定,今年这一手,还会成为他们的大机会,要是抓住了 周贵眼神一凝,吩咐道:“大方向就这么整!你马上给老许和老黄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屋头喝酒,一起商量一下!” 镇上另外两家药贩子加一起规模都比他小些,他也明白那两个狗东西吃准了他先坐不住,装傻不动,等着他去操作,他也不在意,毕竟他挣得也多。 等刘帅打完电话,周贵已经在脑海中完善出了一个可操作的细节,前后捋一遍,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 感谢“呼乙己”大佬的1500赏,比心。 第29章 我汤玉轩,想重新做人 “不去见见那位汤总?” 小土坡上,江清月开口提醒着霍千里。 “清月姐,你不知道,这人啊” 一说起这个,顾海涛就来劲儿了,嘚嘚就跟江清月描述了一番汤玉轩吃拿卡要然后被夏晚晴当场收拾的痛快场面。 顾海涛兴致勃勃地说完,朝着江清月一扬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怎么样清月姐,刺激?我那天晚上回想起来都好久没睡着觉,太有意思了!” “原来是这样。”江清月微微一笑,起身道:“那我就不多嘴了,你们继续歇会儿,我先回去忙了。” 顾海涛面露疑惑,小声道:“千里哥,我怎么感觉清月姐有点不高兴啊?” 霍千里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道:“我知道了,你啊,觉得这位汤主任的下场大快人心,但听在你清月姐的心头,却是能想象出来我们当初被他刁难的窘迫,替我们感同身受呢。” 他看着江清月的背影,感慨道:“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江清月走在路上,心头反复回响的都是顾海涛说起来两眼放光的神仙姐姐,轻轻叹了口气。 霍千里没在外面逗留太久,坐了一小会儿就回了村委会。 因为他的确要跟汤玉轩好好聊聊。 先前只是在电话得知夏晚晴派了汤玉轩来的消息,但是对这位曾经犯过错误,而且是跟他有过直接冲突的汤主任,霍千里觉得需要当面聊聊才能放心。 进了屋子,一切如常,江清月和顾大强都是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稍稍忙了一会儿,顾大强才伸了个懒腰,“兄弟,今天大家忙活了一天,晚上一起喝两杯庆祝啊?” 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这就是男人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你妈从不跟你道歉,只是叫你过来吃饭了,而你同意她的歉意就是张开嘴往里塞,然后说一声好吃。 气氛重新轻松起来,汤玉轩和铁牛也走了进来。 铁牛黝黑的脸上淌着未干的汗,“大强,霍干部,东西都卸下来装好了,我换了把锁,把门也锁好了!” 顾海涛识趣地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铁牛,然后看了一眼汤玉轩,冷着脸朝一旁的桌子上重重一放。 霍千里只当没瞧见,笑着跟铁牛聊了几句,然后便将铁牛送了出去。 汤玉轩抹了把汗,伸手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口,腆着脸跟顾海涛道了声谢。 顾海涛哼了一声,没说话。 等霍千里回到座位,汤玉轩笑着道:“霍先生,事情都办妥了,您要不要检查一下?” 霍千里摆了摆手,“用不着,汤主任的能力我还是放心的。” 至于别的,那就另说。 汤玉轩也是听明白了这没说尽的话,收起笑容郑重道:“霍先生,前面的事你也知道,夏总没把我扫地出门,让我负责虎山村基地的项目,为期两年。这两年里,我只能领到基本工资,如果做得好,成功把这个基地运作起来,并且摸索出一个可以推广的完善路子,两年后,官复原职,工资一并结算,还有丰厚的奖励。但如果做不好,直接领完正常工资就走人。” “过去的事我的确是想岔了,做错了,但这次来这儿,我是必须要做出成绩来的。你大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应该可以相信利益。” 霍千里淡淡道:“我相信我的眼睛。” 汤玉轩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也好,那我先去找村长安顿一下司机。” “老哥,你怎么看?”霍千里看着顾大强。 在得知是汤玉轩过来之后,霍千里就已经将汤玉轩先前的事情跟顾大强说了,所以此刻顾大强闻言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慎重道:“我感觉还是比较真。” 霍千里又看向江清月,“江姑娘,你觉得呢?” 江清月开口道:“我刚看他穿的衣服和鞋子这些,都是很方便劳作的行头,不太像是来享乐的。” 她微笑着挽了挽耳发,“就像你说的用眼睛看,如果他真的想要在这儿认真做下去,就一定会做好长留在虎山村的准备,提前寻个住处,方便下次正式过来暂住之类的。如果他这次就已经带了行李过来,他说实话的可能就更大了。” 霍千里心头微震,他还真没想到江清月能有这样的见识。 如果说先前猜到他故意把副镇长王安全的事闹大是巧合,想到虎山村今年药材销路隐患的事是细致,那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就多少有些直击本质的通透了。 有些东西,真的是看天赋的啊! 正想着,一个身影挪到了门口。 汤玉轩背着个大包拎着个大箱子,满脸是汗,谄笑道:“霍先生,村长,劳烦安排个住处,我给食宿费,接下来我就常驻虎山村了。” 众人对视一眼,顾大强主动道:“要不就住我那儿,还有空房。” 霍千里也点头道:“我每个月食宿费五百,汤主任来者是客,不能亏待了,给个六百就行。” 汤玉轩并不生气,反而笑着道:“六百没问题,但是换个人家,找个不那么宽裕的,这几百块钱也就当我为虎山村的扶贫事业再尽点力。” “真的?”霍千里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汤玉轩一拍胸脯,“比真金白银还真!” “那也行。老哥,麻烦你安排一下,尽量找个离村委会近点的。” 顾大强点头应下,带着汤玉轩走了。 一直热闹的办公室恢复了安静,顾海涛坐在桌子前,左看看右看看,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哎呀,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离去,留下霍千里和江清月两人相对而坐,临走前,还朝霍千里挤眉弄眼一下。 原本很正常的工作氛围,被这么一搞,莫名变得有些不对劲。 好在江清月并非那种矫揉造作的小姑娘,大方地抬头一笑,“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给我妈做饭了。没做完的事情,我晚上在家做。” 霍千里点点头,起身和她一起走出去,“我送送你,这两日辛苦了。” 他倒没说客套话,现在虎山村合作社确定下来,诸多事情都提上了日程。 顾大强处理人际关系这些是把好手,但毕竟受限于文化和经验,在政务方面基本作用为零; 村上原本那些村委的情况也跟顾大强差不多,而霍千里又得通盘思考诸多事项,联系医药公司,协调政府关系等等,一些琐碎的日常文字、统计类的工作都压给了新来的江清月。 这些杂事,江清月不仅都完成了,还完成得十分出色。 站在房门口,江清月扭头笑着道:“我没什么辛苦的,所有虎山村的村民都应该感谢你,而我也是虎山村的人。” 残阳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二人肩头,霍千里看着这个明媚大气的姑娘,一身素雅老旧的碎花连衣裙,双腿修长笔直,脚上一双有些旧但很干净的女式布鞋。 不高贵,不美艳,不妖冶,不清冷。 她的美,是一种大方质朴的美,没有任何的攻击和张扬,就像一泓清泉,又如一汪幽潭,和此刻的山色与夕阳相得益彰。 他忽然一笑,“我忽然很好奇我那位学妹有多优秀。” 江清月眨了眨眼。 “有这么优秀又漂亮的姐姐,妹妹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江清月终于微微红脸,“我回去了!” 夕阳中,一只素美的蝴蝶翩翩起飞,没入屋舍林木之中。 村道上,江清月扭头回望了一眼,确定瞧不见小土坡那边之后,长长吐了口气,然后低头看了看脚上的布鞋,想起了顾海涛口中推崇备至的那位神仙姐姐,自嘲地笑了笑,将心头那些不该荡漾的涟漪抚平,走回了家。 做人,要守本分,要懂分寸。 “清月丫头,回家了啊?” 路上一个扛着锄头出门干活的大婶亲切地跟她打着招呼。 江清月笑着道:“嗯,要回去给我妈做饭了。” “哎,清月真是贤惠能干哟!”大婶满眼都是赞赏,快走几步到江清月身旁,低声道:“丫头,我有个邻村的表侄,现在在外面打工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呢,二十五六,人也老实,能供你妹妹读书,给你妈治病,婶婶给你们撮合一下?” 江清月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婶婶,我暂时不会考虑那些。” “哎呀,你也满了二十了,女人年纪越大越不值钱,你莫要” “婶婶,我得回去做饭了,谢谢了,后面再说哈!”江清月难得没有听完对方的话便快步离去。 大婶的脸上笑意瞬间消失,看着那个修长的背影,鄙夷地瘪了瘪嘴,“瘦得跟麻杆儿一样,还拖家带口的,我侄儿看得起你是你的福分,傲气个锤子!” 临到晚上,顾大强自掏腰包,请汤玉轩和两位货车司机一起喝了顿酒,表示感谢,霍千里跟铁牛也到场作陪,顾海涛也蹭了一顿酒。 席间顾大强自然也少不了跟霍千里碰上一杯默契的酒。 散场之后,铁牛卷着被褥去了村委会临时建立的仓库,说是要守着那么多的东西,霍千里跟顾大强拦不住,也就随他去了。 二人在屋里喝着茶复盘这两日的事情,说起今天成立大会上,其余几个组的组长和村民脸上不自在的神情,都有几分忧虑。 好在时间还够,霍千里也有了些初步的设想,二人交流一阵便各自回房。 霍千里的失眠依旧严重,坐在书桌前工作到了凌晨,将给药贩子们准备的坑前后梳理清楚了,才缓缓睡去。 没睡几个小时,六点刚到,一阵敲门声就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将他吵醒。 顾大强拉开门,瞧见汤玉轩换了身衣服,拖着箱子背着包,顶着两个熊猫眼,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一旁是一对有些尴尬局促的村民老两口。 “村长,我错了,我还是住你们这儿!求求了!” 第30章 一篇千符镇上报的宣传稿 将几人让进来,闻声而来的霍千里细细一问,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汤玉轩昨天到了这户村民家里,条件的确不好,但他也是个狠人,早就下定了决心也不计较这些外物了。 只是临睡前忽然想蹲个厕所,打着手电筒跟着老头儿走到屋子背后猪圈旁,站在色香味俱全的旱厕前,就有些傻眼了。 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蹲下,一看没纸巾,连忙叫住要离去的老头,请他帮忙给送点来。 老大爷手电筒一晃,照着他面前挂着的一圈竹片,“斗这个,掰下来刮就是,随便用,莫客气。” 汤玉轩欲哭无泪,哆嗦着掰了一截,只是轻轻一刮,就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撅着屁股弄好了,骂骂咧咧,哆哆嗦嗦,结果一个不注意,一脚踩空 好在老头子今天刚给土里施了肥,挑了两担走,存货并不算多。 欲哭无泪的汤玉轩一身衣服全部扔了,光着身子站在水缸旁边搓了半晚上。 搓没了半块香皂,香皂用完,洗衣粉都干了半袋。 完事儿了也不去睡,神情呆滞地在屋檐下坐到了天亮 霍千里抽了抽嘴角,接着又抽了抽鼻子,似乎好像真有一丝丝难以名状的味道? 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萎靡的白胖子,好笑之余莫名又有一丝心疼,“要不要再洗一下?” 汤玉轩看着霍千里抽鼻子的动作,胖脸一垮,“还是洗洗。” 霍千里带着汤玉轩进去了,顾大强自去跟那老两口解释安慰,老人倒不觉得受了轻视之类的,只是想到到手的六百块没了,实在是太过肉疼。 汤玉轩再次洗起了澡,镇政府大院里,宣传干事王伟也擦着身子从浴室走了出来。 走到书桌前,他拿起桌子正中誊抄得整整齐齐的一份文稿,又通读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昨天中午从虎山村回来,他就立刻整理照片,构思稿件。 对他而言,这种稿子写起来是最舒服的。 有具体的主题,有具体的内容,言之有物,不假不大不空。 大层面的政策指引,高材生的主动参与,社会力量的支持合作,基层政府的大力帮扶,以及村民们的兴高采烈,再加上那位霍干部很懂行的安排,那两辆冲击眼球的大卡车,这他要是都写不出一片洋洋洒洒慷慨激昂的稿子,都愧对平生所学,愧对千符镇第一笔杆子的称号。 所以,他从下午三点动笔,一气呵成,写到了八九点,写得是流畅舒坦。 然后精益求精,逐字逐句地增删推敲,再誊抄,睡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 拿着稿子出门,王伟匆匆在食堂吃了点稀饭馒头,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坐在办公室喝了一杯茶,眼瞅着时间走到九点半,才走出房门,来到书记郑强的办公室门外。 “书记,这是昨天的新闻稿,您看看?” “好,给我。” 郑强主动伸出手,王伟微微怔了一瞬间,将稿子递了过去。 走出房门,他心头有些激动,平日里郑强都是让他放那儿,或者干脆就让他直接发的,今天居然主动接了过去,看来果然很重视啊。 自己没拖时间,熬夜赶出来,肯定会被郑书记记在心里的,刚才不就跟他笑着说了辛苦嘛! 王伟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然后陡然凝固,糟了!写嗨了,忘了留几个明显的错误给领导了!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登时又陷入了忐忑,心头很是后悔。 桌上的座机很快就响了起来,王伟一看来电显示,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站起,捂着话筒,“书记,您好。” “小王,稿子写得很好,就这么报上去,争取在县里争取个好点的版面!” “好的,书记,您放心!” “嗯。小王啊,你到镇上也三年多了?” “嗯嗯,快三年半了。” “好好努力!” 挂了电话,王伟的心狂跳不已,听书记这意思,自己终于要动一动了? 虽然没说得那么明,但领导能说没用的话?这里面的意思还不明显? 他登时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 从抽屉里找出电话本,他找出一个电话号码,拿起座机打了过去。 “师兄啊!在忙呢?” “还行。”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疲惫的慵懒声音,“前些日子国庆狠狠忙了一阵,最近县里和下面乡镇没太多稿子发了。” “那正好啊!师兄,我这儿有一篇稿子,你帮我安排一下呗。” “行啊,以你的文笔,咱俩的关系,肯定让你上报。” 王伟嘿嘿一笑,“帮忙搞个大版面呗?” “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啊,你又不是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你插不进去的。你们镇上那点事儿,让你上都是师兄够意思了。” “哎呀,师兄,别急嘛,这样,我们qq聊!” “没用的,你” 不听对面那位在县委宣传部工作的师兄婉拒,王伟直接挂掉了电话。 宣传干事的工作需要,他拥有一台供他个人使用的电脑,而出于挂等级的需要,他的qq那是常年都在线的。 直接调出聊天对话框,王伟十指飞快,将这篇稿子的要点简明扼要地列出来发了过去。 然后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看着对话框,等待着回复。 滴滴滴! 屏幕一闪,对面那位名叫执笔成书的昵称发来一句话: 【把稿子发我。】 【马上】 【!】 半小时后,座机再次响起,一看来电人,王伟开心地接起来,“师兄,怎么样?没骗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了先前的慵懒疲惫,严肃地开口道:“这个稿子的内容跟当前的背景太契合了,写得也很不错,不过值得什么版面我做不了决定,我得去问问领导。你等着。” “好好好!多谢师兄,改天请你喝酒。” “别改天,具体哪天?” “啊?” “哈哈,等消息。” 挂了电话,王伟开心地伸了个懒腰。 搞定! 要知道,县里那报纸,师兄基本都能做决定,他拿不准的,那至少都是前三版,无论如何,也能给领导交差了! 要是运气爆棚,能整一个头版,啧啧,王伟都有些不敢想。 他闭着眼睛,回想起昨天在虎山村见到的一幕幕。 自然地,就想起了那个年轻的村官,随手就折腾出这么大的场面,谈笑自若地跟一帮领导相处,这份能力和气度,心头不禁有些佩服,厉害人物啊! 想着想着,便又有点泄气,自己为了领导那点虚无缥缈的赏识,这么费心费力,这么患得患失,又有啥意思呢 过了一阵,他猛地惊醒,给了自己一巴掌,王伟!你狗日的穷酸病又犯了吗?! 把那些无谓的伤春悲秋赶出去,王伟重新满心期待起师兄的回复。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上午过去了。 一个下午过去了。 整整一个白天,无心工作的王伟都在蜘蛛纸牌和空当接龙中度过,到了晚上,他终于忍不住,拿起电话,给师兄的座机打了过去,意料之中地没有人接。 从电话本上翻出师兄的手机号,迟疑了许久,最终没有拨出去。 犹豫再三,他只是打开电脑在qq上给师兄留了个言,询问一下进度。 半睡半醒的一夜过后,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登上qq。 滴滴滴。 熟悉的声音响起,他飞快地打开。 “卧槽!” 他猛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又惊又喜地看着屏幕上师兄的回复。 【市里看上你的稿子,要走了。】 【不出意外,旌城日报前三版跑不了。】 【你小子运气真特么好!】 【请老子喝酒!】 ---------------- 更新晚了些,因为——女足牛哔!!! 第31章 头版!!!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王伟的工作又被空当接龙和蜘蛛纸牌填充了起来,甚至刚开始,心神不宁得厉害的他都只能玩玩三维弹球。 宣传口为什么重要? 因为那是露脸的地方。 让一起参与的同事增强荣誉感。 宣传是在事实基础上有水平地加工整理和呈现。 浮想联翩的王伟回忆起当初在学校时,老师跟他们讲述的这些话。 诚然这里面有老师为了刺激鼓励他们好好听课而刻意夸大的成分,但同时也的确说明了宣传工作的重要性。 如果千符镇这个在东江县都最偏远的落后小镇的一篇稿件,能够在旌城日报前三版占据一个比较重要的版面 王伟的心登时狂跳起来。 下班时间悄然来到,无心工作的王伟起身收拾,打算回去喝个酒看看电视什么的磨磨时间。 走在楼梯间,刚好碰到了下来的郑强,连忙侧身让路,同时招呼着。 郑强笑着点了点头,闲聊般随口道:“小王,稿子的事都联系好了吗?” 王伟正要老实回答,忽然福至心灵,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还没最后定,我正在抓紧跟宣传部的人沟通。” 郑强嗯了一声,便快步离开了。 若是换做之前,王伟可能就要为书记这细微的变脸患得患失好一阵了,但现在心头有底,反倒稳住了。 他也是忽然聪明了一把,要是炫耀一样地说出现在的情况,把领导的情绪吊起来,万一再有什么意外变化,即使是在县里上了头版超出原本的预期,书记也会觉得他办事不力,不会有什么好果子。 但想归想,当日子飞快又过了一天,依然没什么消息的时候,王伟又坐不住了。 他鼓起勇气,去找师兄问个究竟,师兄那边也只回了一个他也不清楚。 日子飞快地来到了周四,距离镇上一帮领导从虎山村回来已经过去了四天。 有两三个镇领导都过问了宣传稿的事情,虽然都看似无心闲聊,但那份在意却是很明显的,得知还没消息之后的失望也同样很明显的。 尤其是分管虎山村的副镇长王安全,毫不掩饰不爽,“小王啊,我霍兄弟在虎山村费心费力,又是跟老百姓磨破嘴皮子,又是找来省城的大老板帮忙,我们镇领导都亲自去捧了场,你这稿子咋几天都还出不来呐?咋个?是没给你送礼哇?还是觉得这点事配不上你的笔杆子?” 这帽子一扣下来,王伟再是心头有底,也虚了,唯唯诺诺地道歉保证之后,赶紧又给师兄打了个电话。 师兄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天天只盯着你这一个事情,再说了,宣传部是我能插得上手的?等着,有消息我跟你说!” 王伟郁闷了,早知道这样,还特么不如没这事儿呢! 就县里的版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这下子把领导也得罪了,多的事情都出来了! 哎!倒霉啊! 第二天,周五,王伟从床上爬起来,都有些不敢去办公室,不敢面对领导可能的询问,他甚至都想着,要不要透点风声,先糊弄过去,但理智还是让他没有冒险。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座机响了起来。 他面色一变,匆匆掏出钥匙开门冲了进去,一把抓起听筒,师兄的笑声从里面传来。 “师弟,说你踩了狗屎,你还真是踩了狗屎啊!头版!头版啊!喂?你有在听吗?” 王伟从呆滞中惊醒过来,“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了啊!”师兄哈哈一笑,“我其实昨晚就知道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这会儿看见报纸才跟你说的,你们应该是下午收到,到时候自己看!哈哈!” 跟师兄道了好一阵谢,王伟挂了电话,风一般地冲向了镇高官的办公室。 《甘洒青春贫苦地,探出千里致富路》 王伟坐在办公室里,拿着一份《旌城日报》,看着头版头条的下方。 这并不是他最初报上去的标题,而且,文章的内容也被做了一定的调整。 调整不大,但方向已经变了不少。 将他原本隐隐以夸赞镇上领导工作为主的主题调整为聚焦虎山村的改变。 下半部分则是详细介绍了虎山村药材专业合作社的情况,表达了对未来虎山村与霍千里发展的祝愿。 同时也没有完全抹去镇上领导的工作支持,一片上下齐心,共谋发展的和谐局面就跃然纸上。 “果然还是有差距啊!” 王伟一边看着一边缓缓点头,此刻心结尽消,结合自己的原稿,他竟看出了许多门道,渐渐沉浸在了观摩学习中。 千符镇镇高官郑强坐在办公室里,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报纸。 在头版上,属于他们千符镇的那篇稿件中,有一张醒目的照片。 赫然正是他带着镇上一帮领导跟顾大强、霍千里、汤玉轩等人站在卡车前的那张。 《旌城日报》的头版啊! 整个旌城市各级党政机关都能看见! 他默默想了想,拿起座机,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安排一下,我马上去一趟虎山村。” 等着出发的当口,他又从腰间取出手机,想了想,给郭浩然发了条短信,“领导,下周一想向您汇报虎山村驻村扶贫工作事宜,妥否?” “哈哈哈哈!” 王安全满意地抖着报纸,看着照片上自己那“和善”的笑容,十分开心。 “要说这个小王,看起来抠抠搜搜的,做起事来还硬是要得!” 《旌城日报》啊! 头版啊! 还带照片啊! 这让此前最大只在镇上拍的简陋拜年镜头里露过脸的王安全如何不开心? 而更开心的,则是这背后所隐藏的巨大政治好处。 至于主要是吹捧霍千里的,谁在乎呢? 自己能分一杯羹就够了! 就像霍兄弟说的,虎山村能出成绩,还能少得了自己那份? 想到这儿,他掏出手机,给霍千里拨了过去,“霍兄弟,晚上忙不?哥哥来找你喝两杯啊?” 刘超,蜀州省旌城市四夕县星光村驻村干部。 同样也是这一次统一派遣的数十名大学生村官之一。 和霍千里同处在旌城市,但他的状态却和霍千里那三位蜀州大学的同学差不多。 于是他一到周末就跑到四夕县城里上个网吃点好的,不呆在那破地方受气。 周五下午四点刚到,他就已经到了四夕县城,作为有志在仕途上发展的人,他习惯性地在车站外的报刊亭买了一份《蜀州日报》和《旌城日报》,然后就愣住了。 通篇看下来,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带着复杂的心思来到熟悉的网,坐在熟悉的座位上,他又把报纸翻出来看了一遍,越看越郁闷。 本着独郁闷不如众郁闷的心思,反正闲得发慌的他,居然硬生生地将这张报纸上的稿子敲在了电脑文档上。 然后默默打开了他们那个大学生村官群,将这个文档发了上去。 还热心地标注了一下:今天《旌城日报》头版,聚焦大学生村官先进事例。 和刘超这样的人不少,平日住在村里,也没个上网的条件,到了周末要么去县城要么去市里或者干脆回锦城,然后挂个qq聊聊天打打游戏什么的。 于是,晚上七八点,这个qq群炸了! 第32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寂寞的烟:!!!这是写我们的啊! 往事随风:这兄弟厉害了,给我们大学生村官长脸了! e网情深:确实,咱们是能真真切切改变贫困村面貌的。 谁明浪子心:兄弟姐妹们,我又有动力了!我决定下周回村不打牌不喝酒了,一定也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逍遥浪子:你不是一个人!看看人家,在省级贫困村都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我这就是个普通贫困村,我还就不信了!下周回去就加油! 松:如果真的下定决心,不该明天就回去么? ㊣er八经de爱:所以,你没发现他们都叫浪子吗?浪子的话信不得。 阳光男孩:能够被官方这么肯定和表扬,这兄弟的前途稳了。弓虽! 优雅dē颓废:羡慕啊,要是是我该多好。 sheep:说起来,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我这儿的水果还不错呢!可惜了,不然上报纸的可能就是我了,哈哈! 西北偏北:发掘优势资源,寻求外部力量援助,突破地理限制,不得不说,这哥们真牛逼! 楚狂歌:这也没什么难的,怎么看都是一股硬吹的味道。 阳光男孩:??? sheep:??? 寂寞的烟:??? 逍遥浪子:??? 楚狂歌:你们太单纯了。就像上面那位西北老兄讲的,不就是从外面找人把村民的东西买了,让村民多挣点钱嘛!这种事都能上市级报纸的头版,摆明了就是家里有关系,硬捧造势罢了。 sheep:??? e网情深:??? ━☆沉默づ:??? 冷雨夜:??? 寂寞的烟:额滴神啊!你在说什么? 轻舞飞扬:??? 无与伦比:??? 逍遥浪子:??? 锦城的某个房间,霍千里的大学同学肖尧呸了一口,“这特么是哪来的傻哔,老霍是个孤儿啊!有个屁的家里关系!” 西北偏北:别带上我。你觉得简单,无非是看见了案例之后的感觉而已。许多事情被点透了都觉得很简单,我上我也行,但在这之前是抠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我是真心觉得这哥们很强! 认真的雪:同意。交通不便,穷山恶水的村子,人文条件的闭塞也意味着自然条件的优势,多少都会有些得天独厚的好东西,但又能怎么样呢?根本卖不出去,发挥不了应有的价值,而且我看报道上说,当地人自己都没怎么重视这个,他能够找到这个突破口,搭建起这么好的共赢模式,可持续可推广,绝对配得上这份荣誉。 冷雨夜:顶! 寂寞的烟:说得好!使劲顶! e网情深:大力使劲顶! ━☆沉默づ:大力使劲威猛顶! sheep:我直接顶你个肺! 某处县城的一栋别墅中,一个穿着丝质睡衣的姑娘红着脸啐了一口,又被新的消息吸引了目光。 逍遥浪子:楚狂歌,你不会是嫉妒? 楚狂歌:我?嫉妒?笑死人了!不跟你们一样蠢就叫嫉妒? 楚狂歌:要走仕途,就得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多想想为什么,而不是看见什么就激动。就搞个合作社,什么产出都还没有,就急着表功吆喝,这不值得怀疑? 楚狂歌:有一句话叫做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话,当他被推上去,反复宣传,尤其是被不明真相的人口口称颂,大家就会真的当他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然后他就成了我们这群人中的明星,走上了仕途的青云大道,你们就只剩仰望了。 楚狂歌:我都说了这么久了,真要有底气主人公怎么没跳出来跟我对质?这还不是心虚? 楚狂歌:我看看,这人是叫霍千里?哪个是他?一日千里这个? 群友列表里,一个叫一日千里的潜水员默默改掉了自己的昵称。 楚狂歌:呵呵,不敢说话了! 肖尧坐在电脑前,被气得不行,掏出手机就要打给霍千里,却被一个冷漠的女人告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认真的雪: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根本就没回去,正在忙着村上的事务,没空像你一样坐在电脑前无所事事? 逍遥浪子:说得好! e网情深:顶! 冷雨夜:不得不顶! sheep:不得不使劲顶! 但这一次,响应的人的确变少了。 楚狂歌:都说大众愚昧,没想到我们这么一群受过高等教育的有志青年里,也有这么容易被愚弄的人。 认真的雪:能不能不要装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你所有这些话的基础就错了,别人做的事怎么就不算厉害了,是不是切实解决了村子存在的问题?是不是一个稳妥而完善的增收方案?我们之间有谁能想到?就算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我也只看到了旌城市响应上级号召,重视城乡统筹发展,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决心,并且隐隐希望树立标杆,引导全域学习的意思! 认真的雪:你就是在嫉妒。 认真的雪:我跟你说个更让你嫉妒的,说不准省报也会跟进呢! 楚狂歌:你认真的? 逍遥浪子:人家叫认真的雪,能不认真吗? 楚狂歌:省报?做梦!能上省报我把报纸吃了! 星期一,临近中午,蜀州日报报业集团,一场小会被临时召集起来。 主编扯了扯领带,“刚从领导那儿回来,有这么几个事儿” 众人七嘴八舌地建议起来,慢慢形成了一些结论,各自也领到了一些任务。 “还有一个。”小会末尾,主编拍了拍发亮的脑门,“差点忘了。领导问起,有没有大学生村官那边的稿子?” 众人疑惑地对视一眼。 “你们啊,一点政治敏锐度都没有。”主编敲了敲桌子,“这也是省里的大事,紧跟中央政策,响应国家号召,引导优秀大学生在乡村热土上发光发热,促进贫困乡村脱贫致富,多好的事情,怎么能不好好宣传报道一下呢?” 众人瘪了瘪嘴,并非不认可,而是都是行内人,就用不着说得这么官方了。 “好。”主编无奈地叹了口气,“咱自己人就不扯那些了。这个事情我们省也是第一批响应的,但是同批其余的省份估摸着陆续也会有成果了,咱们也得抢个先,树立个典型啊!发不发,什么时候发另说,至少先把材料搜集起来,不至于临到头了手忙脚乱,明白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开口道:“头儿,我这儿可能有一个合适的。” 主编一愣,“真的?” “嗯,就在旌城市东江县的虎山村,还上了旌城日报的头版。” 主编眼前一亮,“快找来我看看!” 第33章 被摔了,被拍了。 这个周末,王伟过得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周一上午,又被书记和几位领导都好生勉励了一番,副镇长王安全更是直接从柜子里摸了一盒茶叶拿给他,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说着那些从来没有领导跟他说过的贴心话。 坐在办公室,畅想着美好未来,王伟心潮澎湃,果断拒绝了蜘蛛纸牌的诱惑,辛勤地处理着上周积压的工作。 一天很快过去,第二天刚刚上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王伟笑着接起,“师兄,快说个好事儿,我这周末好又来东江请你喝酒。” “在办公室等着,一会儿有人给你打电话,好好配合。” “嗯?什么事?” “你听电话就知道了。”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王伟面露疑惑,“这语气怎么听着酸溜溜的。” 五分钟后,座机果然响了起来。 王伟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拿起听筒,用尽量沉稳的语气道:“喂,您好。” 听筒里的声音,是王伟在千符镇从未听过的温柔,“你好,是王干事吗?” “您好,我是王伟,您是?” “我是蜀州日报的记者南蕴,想请你带我去一趟虎山村,我们实地采访一下。” “啊!南记者您好,您放心,我立刻联系,你们什么时候到?” “我们现在已经快到千符镇了。也麻烦你跟你们领导说一下,我们这次时间紧任务重,就不拜访他们了。” “额” “辛苦王干事了。” “好,您放心!” 一个电话挂断,很快又有一个电话把王伟叫到了郑强的办公室里。 “刚县里说,省报的记者下来了,要去虎山村采访?” “嗯,刚南记者给我打电话了,让我陪他们去一趟,然后跟您道个歉,说时间紧任务重,就不拜访您了。” 郑强沉吟片刻,“行,既然记者同志要求了,我们就不露面了。小王,你千万要做好服务,见机行事,务必协助省报的记者同志做好这次采访,明白吗?” 王伟连忙点头,“明白。” “真的明白?” 王伟诧异抬头,对上了郑强饱含深意的眼神,他猛地一个激灵,沉声道:“明白!” 郑强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干!组织不会亏待每一位优秀而努力的人,去!” 简单的一针鸡血,王伟气势一振,快步走了出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还在办公室跟南蕴沟通着见面会合地点的时候,王安全就已经在郑强的通知下骑着摩托车出发前往了虎山村。 王安全这些天已经把这条陌生的路都跑熟了,一路风尘,来到了虎山村村委会。 将脚架一踩,钥匙一拧,就匆匆跑了进去。 “兄弟!兄弟!” 还没进门,嚷嚷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小江!我霍兄弟呢?” 屋子里,却只有江清月一个人,王安全连忙问道。 江清月起身一边倒水一边说道:“王镇长稍等一下,他们今天在地里量土去了” 她端着水杯刚转过身,王安全就已经跑了出去。 江清月微微皱眉,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不过她一向很拎得清,对方是来找霍千里的,霍千里比自己厉害多了,自己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好了就是对霍千里最好的帮助,打着关心的旗号放下手里的活跑去添乱并没有什么意义。 合作社注册、建档,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处理呢! 于是,她收摄心神,继续埋头在繁杂的事务中。 王安全一路问过去,终于在一块半山腰上的沙土里,找到了霍千里几个人的身影。 而跟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户村民老两口,以及好些个看热闹的农户。 顾大强手里拿着个奇怪的机器,对面的老头拿着一捆绳子,双方似乎在对峙。 而霍千里正跟老头连说带比划地劝着什么。 王安全顾不得那么多,快步跑过去,“你们等一哈,我跟霍兄弟说点事。” 说完就扯着霍千里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霍兄弟,大事情,省报来了个男记者,快要到了!” 霍千里闻言也是诧异地一挑眉,先前阴差阳错地登上了《旌城日报》头版,他已经觉得有些意外了,这怎么连省报也搅和进来了。 自己这点事儿还没到那个程度? 但不管怎么说,不是坏事儿,于是他笑着道:“来就来呗,我好好接受采访就是了啊。” 王安全一跺脚,“啥子哦!你说得轻松!” 他掰着指头数着,“人家来了,我们不得安排人收拾一下村委会,整点瓜果茶水?” “不得喊人回去把屋头收拾一哈儿?扫扫院坝,铲铲鸡屎?” “不得准备个材料,到时候采访也方便些?” “不得先安排几个机灵点的,先简单教几句,到时候问起来了也好有得说?” 王安全正数着,霍千里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老哥,你想错了。” 他看着王安全诧异的神情,轻笑一声,“这位男记者是来干嘛的?” “来采访你的啊!” “那你说他为什么来采访我?” “因为你是大学生啊,因为你来虎山村扶贫啊,因为你搞出了合作社啊!” “这就对了!”霍千里拍了拍他的手,“既然这样,那就把虎山村真实的面貌展现给他看啊,为什么要刻意去粉饰呢?” “咦?”王安全一愣,好像有点道理哈! 他也是一下子被省报这两个字吓住了,按照惯性思维来捂盖子,但按照霍千里的说法,有什么好遮掩的,本来就是贫困村嘛! “不对!”王安全忽然摇了摇头,“这样岂不是显得我们的工作没有任何成效?” “我的老哥啊,我才来两三个月啊,折腾出一个合作社就已经够意思了,别说是省报了就是人日的记者来了,也不能苛求我太多!” “至于镇上的工作,你们工作要真有成效,这儿也不会一直都是省级贫困村了。” “我可能说得有点直接,但这都是明摆着的事,要不我也来不了这儿。我们真要把这儿整得多好,记者那眼睛多贼,肯定看得出来我们搞面子工程,心里下意识地就不会相信我们的话,到时候带着怀疑的态度审视一切,写出来的稿子能有好听的?弄巧成拙啊老哥!” “所以啊,我们就平常心,真诚话就好了。” 王安全被说服了,主要他也拗不过霍千里,只好由他去了。 霍千里转身走回土里,忽然停下扭头道:“那记者还有多久到?” 王安全道:“估计快了,我出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镇上准备出发,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到了。” 霍千里眉头一皱,“那我抓紧把这点事情处理了!你赶紧回去,别让人瞧见你。” 说完霍千里便快步走回了土中,看着老头,“老爷子,这个机器真的是我专门从省城托人买来的,专门测量土地面积的,又做不到假,你就别犟了!” 老头一哼,“我这个绳绳更做不到假,边边角角一拉,明明白白!” 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卷绳子,“这上面我都是比着卷尺做了记号的,绝对准确!不得贪你一尺!” 霍千里哭笑不得,顾大强皱着眉头,“勇大爷,你想哈,今天你要用绳子,明天他要用卷尺,后天再来一个人整个别的,我们咋个操作?量到明年能不能量得完?这个合作社还搞不搞了?” 老头面色一变,旋即哼了一声,“大强娃!你莫在那儿吓我!我这点土最多就半天,耽误不了正事。” 霍千里也严肃起来,“你家半天,他家半天,三组一共将近三十户人,那就是半个月,我们光是测清楚土地就要半个月,接下里还要平整、翻土、育肥,你也是老把式了,该晓得这些需要好久时间!我没跟你开玩笑,这次土地测量,我们只能用统一的工具!” 老头也同样强硬,“不得行,我屋头的地,只能用我相信的!” 他可是听说了,刚才前一家量出来,足足比原本自己量的少了一分。 他这是上好的沙土,正适合种丹参,多一分那都是实打实的租金,而且他这块地还打算在家门口置换啊!绝对不能让步! 他梗着脖子看着霍千里和顾大强,态度强硬。 农民是个很复杂的群体,在面对强权时,他们充满了软弱,但又可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一步不退。 霍千里上前一步,老头满是防备,“你要爪子!” 没曾想霍千里忽然弯腰,朝着老头微微鞠了一躬,“老爷子,我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老头哼了一声,扭头朝身边老伴递去一个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看,遭吓到了?这些文化人就怕横的。 霍千里声音忽然一沉,“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坚决不能允许你用你这绳子来测。” “不仅是这一家,这一块田。” 霍千里从顾大强的手里拿过测量器,高高一举,昂首环视一圈,朗声道,“我们合作社的土地测量,都必须采用统一精准的测量工具,大家一视同仁,提高效率!” “从来到这儿开始,我啥时候骗过你们,我说的话又啥时候不作数过!” “今天,也请大家信我一次,我们搞快把事情弄完,搞快把药材种上,搞快把钱挣到包包里头,好不好!” “好!霍干部!我支持你!” “霍干部,你放心,我们听你的!” “那天成立大会上村长就说了,莫盯着自己那点东西,要想想大家!有些人就是自私!” “就是,这么大的人,越活越回去了!” “勇大爷,你那点小九九哪个都懂得起,算了嘛!” “就是咯,搞快测了,我屋的土还等着在!” 围观众人纷纷响应,不少人开口阴阳怪气起来,说得老头满脸涨红。 一旁的老太太悄悄扯了扯老头的手,示意他算了。 不料老头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霍千里手里的测量器抢下来,一把摔在地上,厉声道:“老子不是为了钱,就是不认你这个机器!” 咔嚓! 咔嚓! 快门声接连响起,一个年轻男子举着照相机,刚好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第34章 这种请求我这辈子都没听过 年轻小伙的身边,还站着两男一女。 众人光顾着看热闹,都没注意到这几个人什么时候到的。 霍千里顾不得那些,连忙去将测量仪器捡起来,心疼地检查着有没有摔坏。 先前恼羞成怒的老头疯狂过后,心头又生出恐惧和后悔,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微微发抖。 “没事?”顾大强和顾海涛赶紧凑到霍千里身旁,一脸关心。 “没事。”霍千里缓缓站起,对顾大强道:“那边是省报的记者,刚刚这一出遭他们拍下来,事情麻烦了,说不定镇长都要下课,这边你处理一下,我去想想办法。” 一旁的老头一听,瞬间脸都白了。 顾大强也不淡定了,忽然发现背对着众人的霍千里正朝他疯狂眨眼。 几个月的默契,让他瞬间明白过来,心头一定,语气一沉,一股悲壮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要得,你去嘛!这边交给我。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我一定处理好!” 霍千里快步走向来人,王伟赶紧迎上两步,“霍干部,这位就是省报的南记者。”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颇为文艺的女子主动伸出手,嗓音温柔,“霍干部你好,我叫南蕴,冒昧打扰,是想采访一下你。” 霍千里怔了征,是这么个“男”记者啊? 霍千里笑着伸手跟南蕴轻轻一握,“不好意思,先前听说有个男记者要来,还真想到是这个南。” 南蕴也笑了笑,“在蜀州,习惯了。” 微笑两声,气氛稍稍缓和了些,但南蕴显然不是来和和气气的,她看着一旁的人群,“霍干部这是在做什么呢?” “量土地,” “量土地?” 虽然知道这只是记者引导话题的话术,但霍千里还是小小怼了一句,“没看见把我们做的测量器都摔了吗?” 南蕴被小小噎了一下,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微微一笑,“这么说来,霍干部是跟村民起了争执?” “是啊!还争得很厉害呢!”霍千里点了点头。 王伟心头一跳,笑着道:“霍干部别说这么严重,南记者不知道内情,万一当真以为你跟村民关系不好呢!” 这话提醒得很明白了,一旁的年轻小伙微微皱眉,南蕴心态倒算平和,去各个地方这种事见多了,王伟这种都是好的。 可惜,霍千里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道:“不是关系好不好的问题,第一是不信任,村民们天然就对外来事物有防备和抵触,就像大称,明明去借别家的就行,但就因为卖点谷子卖头猪的时候要用,非得用自己家的才放心。第二是因为利益,由第一个延伸出来,土地集中给村里,村里是要给租金的,哪怕是换地,也是按照面积换,一类土换一类土,二类土换二类土,亩数多一分少一分,这里面都是实打实的好处,所以都怕自己吃亏。” 南蕴敏锐地抓住关键点,“村里集中土地租金多少?” “初步定下来是每亩每年五百。” “库库”跟着南蕴一起过来的年轻小伙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每亩五百一年,一分也就五十,为了一年五十块钱,这么争? 一身文艺气质的南蕴也微微皱眉,她倒不是鄙夷,只是觉得不至于,怎么听起来都像是霍千里在为自己和村民的争执找借口,掩盖他本来就跟村民关系不好的事实。 出于记者的敏锐直觉,她觉得她已经触碰到了事实的真相。 霍千里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先不说这个了,带你们走走看。” “霍干部,你要去哪儿?” 刚走出几步,几个村民就追了上来,一脸紧张。 霍千里挥了挥手,“我带领导们走一走,快回去做你们的事,莫给我再惹事我就谢谢你们了。” “领导!”一个老头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南蕴的手,“你莫怪霍干部,是我鬼迷心窍昏了头,不关他的事!” 赫然正是刚才摔了测量尺的勇大爷。 南蕴吓了一跳,有些发懵。 见南蕴无动于衷,老头一咬牙,竟然双膝一屈,直接给南蕴跪了下来,“求求领导了!” 霍千里赶紧一把将他扶起来,南蕴也连忙道:“老人家,你别这样,我们只是来采访看看,没什么的。” 等一行五人走出一段儿,南蕴忽然轻轻道:“畏威而不怀德。” 霍千里扭头看了她一眼,南蕴道:“说得不对?” “不对。”霍千里的回答平静而坚决。 “哦?”南蕴挑了挑眉。 霍千里轻声道:“这句话,太高高在上,又太以偏概全了。” “前些天,就是这个勇大爷,去镇上卖了几只鸡,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袋水果。” 他笑着回忆道:“当时他跟我说,我在这儿日子过得苦,他也不知道买点啥好,就送点水果。我打开一看,好家伙,就两个苹果,一根香蕉,还整得那么心疼。” 众人都微微一笑。 霍千里又轻声道:“然后我又想起来,他们去镇上,背着挑着,两个多小时,从来都是走路,因为哪怕是三轮车,都要收两三块车费。” 南蕴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是该心疼。” 霍千里接着道:“农村很复杂,村民也很复杂,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城里人总是怀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看他们,轻易地用某些标签去定义他们,甚至包括前来帮扶的干部,往往都是怀着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心态,这是不对的。不去理解到村民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愿,把自己那些念头和设想硬往他们头上压,能成功就怪了。” 南蕴身为记者,见得多也懂得多,当然不会轻易就被一两句话说服,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接下来,众人终于进入了他们所熟悉的正常采访流程,来到一间间屋子,见到一个个村民,说话访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到一户人家,村民热情地给他们倒水时,霍千里总是说着人家懂礼数,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刚开始他们还觉得舒坦,一圈走下来,那肚子就跟三个月了似的。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故意的! 三个男的还好说,就是苦了南蕴了。 先想去个厕所,瞧见旱厕差点没当场yue出来,到后面终于忍不住,犹豫三次之后还是去了。 出来之后“恶狠狠”地看着霍千里,“你还想不想我给你好好报道了!” 她这话当然是玩笑,但没想到霍千里却神色郑重地拱了拱手,“南记者,我想请您帮个忙。” 南蕴难得微微傲娇地哼了一声,“你说。” “能不能别报道我和虎山村了。” 南蕴霍然扭头,对上了霍千里清澈认真的目光。 第35章 这女人有毒吧 蜀州日报,蜀州省委机关报,也是全国发行量第一梯队的报纸。 除了负面报道,多少人求着想让他们报道一下,南蕴从业多年还从未听过有主动请求不要上的。 她扶了扶黑框眼镜,“理由?” 瞧见南蕴跟霍千里有话聊,两个同伴早就识趣地拉着王伟走到一旁扯淡去了。 霍千里平静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做的事还没有到可以登上你们那个平台的水平。” 南蕴抿着嘴,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够。” 霍千里挠了挠头,看来还有点不好搞,只能说实话了。 他叹了口气,“你们来报道我们,不是因为我们干得有多出色,而是因为你们有做这个主题的需要,然后刚好旌城日报报道了,我们就进入了你们的视野,对?” 南蕴诧异看了他一眼,还真没想到霍千里在这个年纪能对自身认知得这么透彻。 霍千里继续道:“看来我猜对了。但问题就在这儿,我们万事都才刚刚开头,你们这样一报道,压力和关注都来了,我们真的经不起折腾。” “引来关注不是好事吗?” “得分情况。”霍千里看着南蕴,“就像村里来了帮扶干部,这肯定是好事?但你知不知道,我刚来村子,村长希望我就在这儿混吃混喝过三年就算了。” 南蕴惊讶挑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于是霍千里就将顾大强心思的转变跟南蕴说了,他也是最近才听顾大强在一次酒后闲聊说起的。 之前倒也跟他说过,不过那时候他都已经喝得烂醉了。 南蕴听完恍然大悟,“帮扶干部有野心,有愿望,但如果没有能力,瞎折腾,带给这种经济基础十分脆弱的山村的只会是灾难。” 霍千里适时接过话,“我们现在也一样,并不缺外部援助,只要能踏踏实实把合作社第一期建设起来,继而推广到全村,整个村子的基础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可能才是需要外部援助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我是到处托关系,跟县里和镇上都求了半天,才让他们答应不来虎山村走一趟,并且帮我把那些杂事都挡在外面的。” “但如果你一报道,就不是他们可以压得住的了,南记者不会想不到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南蕴也叹了口气,“领导视察、同行考察、企业作秀、各种折腾好,你说服我了。” 她看着神色一松的霍千里,饱含深意地道:“那你就没想过自己?” 霍千里笑了笑,“想了。还是那句话,德不配位。” 他掏出手机,“南记者要不留个电话,等今后我做出成绩了,厚着脸皮再请你来看看?” 南蕴微微一笑,觉得霍千里很是有趣,欣然跟他交换了电话号码,狡黠道:“不过你只是说服了我,但报不报道,是我们主编说了算。” 霍千里也不在意,“我相信南记者。” 南蕴摇了摇头,“我都不相信我。” “我不是相信你在你主编面前的话语权。”霍千里认真地看着南蕴,“我是相信,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在你看过这儿真真切切的贫苦之后,会由衷地希望我能和他们一道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不希望这个进程被打断,这也是你能轻松被我说服的原因。” 南蕴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你这人,扣帽子怎么比我们还厉害。” 霍千里得意一笑,“走,来了就再看看,就当积累点素材了。” 二人并肩前行,后面远远跟着三个年轻男人。 “在农村待着怎么样?”放下了任务,南蕴也闲聊了起来。 “挺好的,有空可以来看看,这贫瘠的乡间,夜晚星光璀璨,望之弥远。” 南蕴笑了笑,“康德。” “我其实单纯是想说星星好看。”霍千里笑了笑,然后在南蕴发飙之前赶紧道,“生活上没什么,主要还是习惯一些行为方式和思维习惯要慢慢适应。” “比如?” “比如”霍千里沉吟一下,忽然看到前方的一间瓦房,伸手指着道:“我刚到村子第一天,就碰到这家的男人打老婆,打得那叫一个狠,头破血流。关键是他儿子才一岁左右,就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回去听说他俩还是初中同学,十五岁就被父母用两万块钱彩礼卖了过来,在这边动辄就遭打骂,怀孕的时候都要干活。” 南蕴登时大怒,“我要去采访曝光这件事!” “别急,听我说完。”霍千里伸手拦住了义愤填膺的记者大人,“当时我比你更愤怒。但后来,我又知道了另一层缘由,最开始两口子感情还不错,只不过当时的女人年纪小,跟婆婆关系也不好,经常拌嘴,后来婆婆查出重病,要想要治病,但前面给彩礼就砸锅卖铁了,哪里还有钱,于是很快婆婆就走了,从此男人就把自己的丧母之痛怪罪在女人身上。村里的老人就拉着我说,也是情有可原,让我不要太针对这个男人。” 南蕴沉默片刻,“你怎么选择的?” “我怎么选择其实不重要。”霍千里望着那间屋子,“这其实就是农村最恐怖的地方,一切的过错与痛苦,往往总伴随着情有可原。这个情有可原让人愤怒,偏偏又只能试着去理解。” 南蕴安静下来,默默消化着霍千里的话,然后道:“这其实就是愚昧和无知,无法用逻辑和道理厘清原委,便囫囵地用感情和报应来套用。” “或许。”霍千里耸了耸肩,“你们什么时候走?” “咳咳!”南蕴谈兴正浓,忍不住被呛了一下,微带着点幽怨道:“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霍千里摊了摊手,“请你们吃顿饭,很贵的。” 南蕴走了,来也急急去也匆匆。 看着霍千里跟南蕴聊得很投缘,又被霍千里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王伟心头担忧尽去,也有心情开着玩笑佯装懊恼道:“哎,还说去村委会跟那个漂亮的江姑娘聊两句呢。” 一个小伙子瞬间来劲了,“很漂亮?” 王伟连忙点头,“当然。别看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放在我大学里面,那都是校花级别的。” 村委会办公室里,校花级别的江姑娘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山峦壮丽。 刚好走进屋里的霍千里眼睛一下就直了。 “你怎么回来了?”江清月难得脸红,连忙收起动作,开口掩饰尴尬。 霍千里也收回目光,笑着道:“来了几个记者,应付了一下,刚好走到这儿就干脆回来了。” “记者?”江清月恍然大悟,“先前王镇长来也是为了这个?” 霍千里嗯了一声,“那女的还真不好应付,差点没忽悠成功。” “女记者?”江清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连忙反应过来,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就是个凶巴巴的女人,长得也不算好看,高高在上的,要不是为了工作,我跟她都聊不了几句话。” 江清月展颜一笑,“哪有在背后这样说人家的坏话的!” 霍千里一脸正色,“我说的是真的,可惜她都走了,不然你一看就知道了。” “霍干部?”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休闲装束,带着黑框眼镜,气质文艺优雅的女人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一对男女,朝霍千里笑着道:“刚忘了提醒你一句,我会跟你们的领导这些说采访好了,然后回头再告诉他们没登上,你到时候别说漏了。” 霍千里呆呆地张了张嘴,“嗯,好。” “好了,我走了。记得保持联系哦!”女人晃了晃手机,笑容暧昧又温柔,“另外,谢谢你邀请我来看星星,有时间一定赴约,拜拜。” 霍千里傻眼了,卧槽,你特么有毒! 不就让你多喝了几口水,至于吗? 第36章 这么厉害,怎么没上省报啊 木质的小餐桌上,摆着好些个碗盘,看上去还不少。 仔细看去,却都是些普通到甚至有些寒酸的农家菜,两个素菜,外加一碟红油泡菜,两碗红薯稀饭,就是今天母女二人的午餐。 从村委会回家做好午饭的江清月扶着江母挪到一旁的座椅上,再将椅子朝桌子挪了挪。 江母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甜丝丝的稀饭,扭头看着对面的女儿,“清月啊,这些天在忙什么呢?” 江清月在旁边坐下,“合作社刚开始一堆事情呢。” 江母眉眼温和,“辛苦女儿了。” 江清月笑了笑,给母亲碗里夹了一筷。 江母身子微微一侧,靠近江清月,“跟霍干部处得怎么样?” “妈!”江清月无奈地放下筷子,“你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有你这样的嘛!” 江母一本正经地疑惑着,“什么嫁不嫁的,你在想什么啊!妈的意思是,霍干部现在在村里威望高,又是省城大学生,还帮过我们,你现在到村上工作了,不管是为了同事关系还是向他学习,都得好好处啊!” 江清月: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上那双老旧的布鞋,又想起顾海涛口中的神仙姐姐,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那位优雅文艺的女记者,忽然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看着江母,“好,我听你的。” “你又骗我!”江母白了她一眼,“你每次骗人左手大拇指都会不自觉地掐着食指,妈能不知道?” 江清月连忙松开左手,尴尬地埋头吃饭。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母轻轻开口,“清月啊!” “嗯?” “你知道妈妈和爸爸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哎呀,妈妈,你别这样嘛!”江清月难得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微微有些怒气。 江母虚弱的声音中依旧带着温柔,“好孩子,妈妈不是让你去倒贴,只是觉得,如果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你不要因为无谓的顾虑,而错失了时机。就该像妈妈当年一样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他不是,至少你认清之后也不会在余生中遗憾。” “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就把你的女儿看得那么下贱吗?” 江清月腾地站起,冲进了房间,趴在床上,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她并没有太多对母亲言论的愤怒,那也没什么好愤怒的。 更多的,是遗憾,遗憾自己的出身,遗憾自己的现状; 也是纠结,那种认清了双方之间巨大鸿沟之后带着自知之明的理性退却和得遇良人心向往之的感性冲动之间,难得的纠结。 一面冷静而清醒,一面心头的幻梦如疯长的草,早慧也好,独立也罢,她也不过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女。 她翻了个身,呆呆地看着床顶,只看得见从房顶掉落的灰尘在塑料纸上堆积起来的阴影,斑驳得如同她的人生。 “呼!” 江清月长长吐出一口气,顺带着将心头那些杂乱全部甩掉,默默下定了决心。 那不是她的生活,那只是她生活中的惊鸿一瞥,不该为了那些乱了自己的方寸。 她缓缓起身,习惯性地整理一下被自己弄乱的床铺,却看见了床头的一个盒子。 一个鞋盒。 她诧异地拿起,缓缓打开,一双运动鞋安静地躺在盒中。 崭新、漂亮。 鞋子上,还放着一张纸。 拿起来,江清月只看了一眼,便红了眼眶。 【我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值得这世上所有的好。】 江清月坐在床边,握着那张纸。 幽暗的房间内,光从屋顶的亮瓦打下,刚好照在娟秀的字迹上。 黑色的墨字,在亮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红梅妹子也是,家里条件不好,还要掏棺材本托我去镇上给她女儿买鞋子,清月丫头又不是没鞋子穿。” 江家不远处,铁牛的家里,白胖高大的二牛妈妈撕开一张饼子,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跟老公和儿子分享着自己的故事。 然而,桌子上的两头“铁牛”只顾着扒饭,完全不在意她说的那些家长里短。 铁牛看着儿子,“多吃点,下午还有半个组的土要量。” 二牛埋头扒饭,瓮声瓮气地嗯着。 铁牛又吩咐道:“今天晚上,给我多拿床铺盖,仓库头睡起有点冷了。” “你把屋锁好就是了嘛,哪用得着你亲自去守到嘛!”二牛妈皱着眉头,“村里头就这么点大,周围又住着人家的,哪儿还有贼娃子来嘛!” “你懂个锤子!”铁牛哼了一声,“要做就要做好,村上白给我每个月多拿几百块钱吗?” “管球你的!”二牛妈好心没好报,愤愤地嘟囔一句。 几下吃完,两尊铁塔将筷子一扔,又走了出去。 “一天回来吃个饭睡个瞌睡就走了,把屋头当啥子了!” “不对,没良心的东西,瞌睡都不在屋头睡了!” “说起我也是贱,听不到扯扑汗(打呼噜)的声音,瞌睡睡得都不踏实!” 二牛妈骂骂咧咧地收拾着碗筷,但那张脸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愤怒。 对她而言,自家男人,自家儿子有事业要忙,又怎么会真的生气呢。 省报记者的到来又离开,对虎山村而言只是一圈小小的涟漪; 勇大爷犯了倔,怒摔测量器,同样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在省报记者阴差阳错的震慑下,所有人都立刻同意了使用村委会统一测量器的要求。 将原本众人的土地面积量好,登记。 然后划定药材种植区域,再按照各家各户土地承包证上的面积,以及不同的意愿,该调地的调地,该签合同的签合同。 等到一切落实清楚,各家各户的土地都弄得明白了,汤玉轩坐着摩托车回到了虎山村,带来了农业机械已经联系好了的消息,以及各种农具详细的报价。 当然是租用价。 接下来丹参马上迎来收获期,在这之后的平整、翻土就可以直接上器械了。 小型农用器械相对轻便,通过性会好很多,遇见实在路窄没法过的,众人齐心码点石头砖块也能凑合过去。 集中种植肯定都得是成片的大土,连带着原本土与土中间的路、边坡都将直接被统一平整,按照这几日的初步测算,能凭空多出三十多亩土地来。 不知不觉中,虎山村千里药材专业合作社\/文兴医药虎山村药材基地正式建设期,已经悄然开始了。 时间转眼就到了又一周的周五。 跟霍千里同在旌城的刘超下午五点才离开了他所在的星光村,在夜色中来到了四夕县城那个熟悉的网。 这一周,他的日子可不好过,镇上的领导亲自来了一趟,勉励了一番,还没等他缓口气,县上的一个副县长又来了一趟,大力勉励了一番,搞得是鸡犬不宁。 偏偏他又没个工作成效,为了弄点汇报亮点,把头皮都快抠破了,好不容易到了周末,这不赶紧来放松一下。 熟练地叫网管开了机子,点了碗青椒肉丝炒饭外加一瓶可乐,刘超惬意地坐在椅子上,打开了他们大学生村官的qq交流群。 周五的晚上,这个qq群也再次热闹了起来。 sheep:我想问一下,上周立志发奋的两位浪子,这周成果如何? 谁明浪子心:周一,努力工作一天,晚上打牌,喝酒;周二,喝酒;周三,打牌;周四觉得不能这么堕落;周五打牌,放假。 松: ㊣er八经de爱:果然浪子的话信不得。 阳光男孩:太弓虽了! 逍遥浪子:我跟他不一样,我努力工作了五天。 e网情深:成果如何? 逍遥浪子:我现在觉得不如打牌喝酒。 ━☆沉默づ: 松: 西北偏北:我这周倒是回去仔细研究了一下,已经有了些初步的想法,希望能够做出点成绩。 群里响起一片恭喜和赞扬声。 西北偏北:别这样,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跟着牛人的路子走而已。 认真的雪:我也是,被他启发,有了些构想,这周工作成效还不错。 众人又是一片赞扬,说着说着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 平时自己一个人不觉得,现在看着同行有了成绩,自己又后悔和羡慕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消息提示声响起。 楚狂歌:又吹起来了吗?这么厉害,怎么没上省报啊? 第37章 别慌,老霍的日子也不咋的 “屮!” 锦城的某间房中,肖尧无语地捶了一下桌子。 本来大家聊得好好的,这个傻哔又冲出来了! 老霍跟他又没什么过节,怎么跟条疯狗一样咬着不放了! 省报,省报个屁,谁特么说了要上省报的! 哦,有人说了,那又怎么了,又不是老霍自己说的! 再说了,省报又不是公共厕所,想上就能上的? 肖尧越想越郁闷,再度拿起手机,也不管什么长途加漫游的事,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 谢天谢地,这一回,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你好,哪位?” “哪位个屁!老霍,是我!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额你哪位?” 也不怪霍千里,这个年代,别说跨省,跨个市都得新买张电话卡,要不然那长途费根本扛不住。 但要是没及时通知以前的朋友,或者没通知全,大家一来二去就无奈地断了联系。 所以这会儿霍千里是真不知道对面这位听起来很熟的哥们到底是谁。 “你大爷我!肖尧!” “咳咳!原来是尧哥啊!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呢!” 还真是熟人,霍千里连忙赔了个笑脸。 “耳熟个屁!”面对霍千里虚伪的客套,肖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尧哥,有啥事哇?”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了吗?” 霍千里淡淡道:“你是长途加漫游” “咳咳”肖尧被霍千里熟练地一击致命,开口道:“你看qq群了吗?” “怎么?班群里又有哪个姑娘向我致以迟来的表白了吗?”霍千里乐呵呵地道。 “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你!”肖尧骂了一句,然后捋顺了一口气,“是我们这批帮扶大学生的那个群!你之前登上了你们《旌城日报》头版,这事儿你总知道?” “我要说不知道你得骂死我。”霍千里笑着道,“行了,赶紧说,电话费贵着呢!” “有人把那篇报道抄到qq群里去了。你说这人也真是闲得发慌哈!好几千字呢” “咳咳!” “哦,对对对,说正事。”肖尧连忙反应过来,“这个报道一发上去,大家一下子就炸了啊!毕竟是咱们这一波人里面第一个出成绩的。羡慕的,振奋的,与有荣焉的,啥都有。” “但是!”肖尧话锋一转,语调一提,怒气值登时拉高,“有个傻逼就跟疯狗一样,咬着你不放,说什么你办的事儿一点不难,不值一提,都是靠家里关系硬往上推的。那货起个名字叫楚狂歌,果然是个狂妄自大的货。” 霍千里微微一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人家是个文化人呢。” “管他文化不文化的,这人心理就有病!” “就这事儿?” “这还不够?” “谢了,尧哥,我很感动。”霍千里认真地说了一句,然后问道:“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还忙着呢。” 肖尧: “好啦!跟你开个玩笑。”霍千里笑了笑,“你想,你要不给我打这个电话,我都不知道这事儿,他酸也好甚至骂也罢,对我有什么影响呢?没啥好计较的,换个角度说,我们是胜利者,看着失败者气急败坏地跳脚,不应该是件很爽的事情吗?” 肖尧一愣,然后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你最近怎么样啊?是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村子里有没有好看的姑娘抚慰你寂寞的身心啊?” 霍千里坐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看了一眼某个无人的空位,笑骂道:“你到底是去扶贫还是去干什么别的去了?” 肖尧叹了口气,“哎,老霍啊,我这边不好搞啊。村干部首先都不配合,一个个的都只想着自己怎么搞那点小钱,没事就拉着村民们喝酒赌钱,想要做点什么根本就没人听” 霍千里握着电话,默默听着好兄弟在那儿絮絮叨叨,越说越多,越说越久,却没有再提什么话费很贵,时间浪费之类的话。 人总是需要倾诉情绪的,如果一个好朋友愿意将那些不想讲给别人听的不堪和苦楚说给你,你应该感到的是被信任,而不是被打扰。 等肖尧将心头郁闷一吐为快,霍千里才叹了口气,“尧哥,其实,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人嘛,都是外人看来光鲜,实际上冷暖自知。就像我,你觉得挺好,但实际上呢,我这个省级贫困村难搞得很!你看我是弄了个合作社,但实际这是我厚着脸皮去求的老师,老师被我烦得不行了,才帮忙联系的一个老朋友,好说歹说让人家帮忙拉一把。” “其实那人说得虽然有点过分,但也有些点是说对了的,我能上旌城日报,真不是自己做了多大的事情,只是阴差阳错,沾了这个大背景的光。官方总需要一个标杆嘛,恰好有这么个稿子送到眼前被他们瞧见,顺势就推到了那儿。就像那句话说的,个人奋斗要和历史进程相结合嘛。” “你那边其实没那么糟,好好琢磨一下村干部的想法,多融入村民群体,从他们的角度出发去想,不说别的,搞个我这样的,还是没问题的。” 霍千里努力组织着语言,一面贬低自己,一面不露痕迹地引导肖尧,双管齐下,安抚着那颗落寞的心。 但这些话落在肖尧的耳朵里,似乎重点出现了一些偏差。 挂完电话,肖尧看着群里的那个楚狂歌还在指点江山,其余人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着,忽然觉得没了参与的欲望,摸出电话,给另外两个驻村的兄弟发了条短信,“喝酒了喝酒了!活动继续。” 夜宵摊儿上,酒过三巡,他看着同样前路不顺的两人,豪迈一挥手,“别一副苦瓜脸了,我今晚给老霍打了电话,其实,他也没表面上看着那么牛逼,日子过得苦着呢!咱们都一样!” “真的?” “我骗你干嘛,他亲口说的。” “哎,老霍也是可怜,亏我还为他高兴来着。” “这会儿能不能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喝酒!” “好好好,喝酒喝酒。” 虎山村,汤玉轩敲响了霍千里的房门,“霍老弟,已经联系好了,公司请的专家明天就能出发过来。” 霍千里大喜,“太好了,正好这边要开始收获了,接着就要开始平整翻土育肥,专家来得太是时候了!到时候我亲自去镇上接他。” 他看着汤玉轩,“专家几点到,我要亲自去接他!” 汤玉轩连忙道:“没事,我去就好了,你这么忙。” 霍千里坚决摆手,“不不不!这个我一定去,要尊重专家,尊重知识。” 汤玉轩迟疑一下,“那要不一起去?” “嗯?”霍千里扭头看着汤玉轩。 汤玉轩胖脸一垮,“我想去镇上吃顿好的,我都瘦了好几斤了。” 霍千里愣了愣,拍着他的肩膀,“好,那就一起。” 汤玉轩开心地点了下头,“那行!我再去加会儿班!” 看着汤玉轩跑去隔壁办公室,霍千里笑了笑,然后默默吞了口口水。 第38章 这一局,优势在我! 合作社成立大会的余波渐渐散去; qq群里对虎山村和霍千里的议论也渐渐停歇; 霍千里对这些都不在意,一如既往地专心在合作社药材基地的建设上。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认真地洗了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不为别的,今天中午要去镇上吃顿好的咳咳,接个专家。 顺带着吃顿便饭。 接下来摆在他面前的事,主要就是两件。 首先肯定是按部就班的丹参收获,然后在三组集中的土地上,进行平整、翻土、育肥,接着进行明年的播种。 其次,便是十分关键的,为整个村子的丹参,找到一条好的销路,这是为后续整个村子加入合作社打好基础的关键。 前面的助力,是在千符镇上,是那位中午就将抵达的专家。 后面的倚仗,也是在千符镇上,正是那三家吸了虎山村村民许多年血的药贩子。 时间在写写画画中来到了十点,顾海涛发动了顾大强的摩托车,霍千里翻身坐了上去。 汤玉轩原本想挤一挤,蹭个座,但受限于膨胀的身材,只好郁闷地另找了一辆摩的。 “出发!”顾海涛兴奋地怪叫一声,拧着油门,车子就蹿了出去。 “速度七十迈,心情是,真特么嗨”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在顾海涛乱编的歌声中,三人两车,突突突地顺利抵达了千符镇。 汤玉轩打了个电话,然后对霍千里道:“胡老说刚刚拐进县道不久。” 顾海涛立刻道:“那就是还有一个小时。” 汤玉轩问道:“那我们找个茶楼喝会儿茶?总不能在这儿杵着?” “想什么呢!”霍千里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你带海涛去买点村上要用的办公用品,上面都列好了。照着买就是,回头找清月报账。” “哦对了,村小的刘老师还喊帮忙去镇小领几盒彩色粉笔。” 汤玉轩豪迈地摆了摆手,“几盒粉笔还要去领,我请了!” 霍千里捏着下巴想了想,“我忽然想起,要不要给村上安个座机,也方便联系,反正也有人请。” “小顾,搞快,我们走!” 汤玉轩连忙爬上顾海涛摩托车的后座上,顾海涛笑着拧动了油门。 没跑出去几十米,摩托车又调了回来。 汤玉轩看着霍千里,“那你呢?你干啥?” 霍千里挑了挑眉,“汤主任最近是觉得日子好过了,开始活蹦乱跳了么?” 汤玉轩嘴一哆嗦,“当我没问。” “开个玩笑嘛!”霍千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凑近了低声道:“我要去办个事,办个大事。” 汤玉轩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海涛,“你信吗?” 没曾想顾海涛坚定地点着头,“我信啊!” 汤玉轩: 二人又重新离去,在镇上找了家办公用品店。 汤玉轩点了支烟,捏着单子让老板帮忙取着东西。 顾海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感冒了?” 汤玉轩面露疑惑,顾海涛指着他的鼻子,“我看你抽烟的时候有个鼻孔不冒烟。” 汤玉轩尴尬地咳了一声,朝顾海涛身上一看,“别光顾着说我,这都几月份了,还穿一件长袖球衣,买件秋装外套去啊!” 顾海涛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用不着。” “小心你也感冒了啊!” “算了。买件衣服几十上百块,感冒药就几块钱,何必呢。” 汤玉轩一怔,麻利地买完东西,扯着顾海涛的胳膊就出了门。 “搞啥子!你要带我走哪儿去?” “买衣服!”汤玉轩沉声道。 “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必须买!” 木质的牌匾上刻着【同庆大药房】五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质地古色古香,就是右下角那行联系电话有些破坏氛围。 霍千里平静地从药房外走过,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上面那个电话。 “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请您续交话费。” 霍千里脚下一个踉跄,屮!被肖尧坑了! 紧跟着默默骂了一句黑心的运营商,凭什么接电话也收钱!要脸不! 找了个通讯店,买了张充值卡,花了好一阵功夫充好话费,他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哪位?” 这回对了。 霍千里平静道:“我找一下刘帅。” 同庆大药房里,周贵眉头一皱,“打他手机。” 说完把话筒一放,挂断了电话,心头暗道:刘帅这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打电话居然打到他这儿来了。 心头还没骂完,电话又响起来了。 “喂,哪位?” “不好意思,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刘帅的手机号?” 周贵皱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对,“你跟刘帅什么关系?” “我是他朋友,之前忘了存他手机号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额啊咳咳,就是只存了这个嘛!” “你叫啥名字?” “额,麻烦你给我一下电话嘛,我是他朋友,没骗你。” 周贵眯着眼,拿出手机翻出刘帅的号码报了过去,然后立刻按下了拨号键。 “喂,大哥,啥事?” “有个人找你,打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 “嗯?哪个?” “不肯说名字,讲普通话,我想你应该猜得到他是哪个。” “啊?啥意思?哪个?” 周贵冷冷道:“虎山村那个村官。” 电话那头的刘帅大惊失色,“大哥,我都跟你说了,我跟他没的私下联系啊!你要相信我啊!” “他连你电话都没的,咋个联系嘛!慌啥慌,我又没说你。”周贵翻了个白眼,敲了敲桌子,“一会儿他打过来你就接,然后顺着他说,看他要干啥!正好试探一下他的底细。” 挂了电话,刘帅还在愣神,一个陌生号码就打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还在床上睡着的一个女人,踢着拖鞋走到客厅,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定了定神才翻开盖子接通,“喂!” “刘帅?” 糟了,果然是那个霍千里的声音,刘帅一慌,被烟呛了一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是是我!你你是哪个?”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冰冷,“我是霍千里,之前说的事,怎么样了?” “说说好了!” 霍千里的声音有些激动的急迫,“你老板同意了?” 刘帅终于缓过劲儿来,点头道:“同意了。他又不是傻子,你有当官的支持,他哪儿干得过你嘛!” “好!”霍千里长出一口气,“很好,你放心,我回头空了回锦城,就帮你联系工作的事!” 刘帅大喜,“要得,要得,多谢你!” 等合上手机,他鄙夷地啐了一口,然后给周贵拨了过去。 周贵握着听筒,听完了刘帅的复述,然后追问了几个细节,旋即哈哈一笑,“太好了!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 他悠闲地点了支烟,“他以为他稳操胜券,却想不到我要给他来个釜底抽薪,这一局,优势在我!” 升腾的烟雾中,他轻笑吩咐道:“你那边,可以收网了!” 第39章 专家被人打了! 霍千里挂断电话,也是笑了。 然后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才轻松地将手机揣进兜里,哼着小曲慢慢走向车站。 在车站跟顾海涛和汤玉轩汇合,霍千里疑惑地看着顾海涛,“啥时候去买的衣服?” 还没等顾海涛说话,汤玉轩就挺了挺胸膛,带着点自我感动的自豪,主动道:“我给他买的,” 霍千里皱着眉头,对顾海涛道:“你哥前几天不是刚给你寄了好几件秋装和冬装吗?” ??? !!! 汤玉轩一愣,看着顾海涛。 “看我干啥?”顾海涛扯了扯身上的新衣服,“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我有衣服穿的么?” 汤玉轩: “别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霍千里一个板栗赏过去,微微有些严肃。 顾海涛缩了缩脑袋,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把着汤玉轩的胳膊,“我汤哥大户人家,不在乎这些,是!一两件衣服而已,小钱儿!” 汤玉轩黑着脸不说话,他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一点善良和感动。 “这样!”顾海涛拍了拍胸脯,“我做主,给你弄点野味,补补身子怎么样!” “我会稀罕那个?”汤玉轩哼了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 “行了,专家到了吗?”霍千里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我打个电话!” 汤玉轩赶紧掏出手机,给专家拨了过去。 然后疑惑地看着霍千里,“怎么关机了?” 霍千里搓了搓手指,看着眼前的柏油路,“不会是” 汤玉轩焦急道:“不会是啥?” 霍千里摇了摇头,“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倒不是很担心,只要专家上了车,人身安全问题不大,只不过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 没等多久,一辆脏兮兮的中巴车卷起烟尘,一路打着刺耳的喇叭,缓缓开到了车站的坝子上。 看到挡风玻璃上用红字贴出来【东江——千符】的行车路线,霍千里三个也不顾灰尘,围到了车门边上。 一个个人陆续走下,却始终没看到专家的影子。 霍千里心头也一沉,莫非出什么事了?不可能? 正想着,一个老头一手提着个行李包,一手捂着屁股,别扭地走了下来。 至于为什么没带个助理,这儿不是有汤玉轩在了么。 汤玉轩神色一松,激动地伸出手来,“胡老!辛苦了啊!” 老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闷声道:“找个服装店。” 汤玉轩掏了掏耳朵,迟疑道:“要不买衣服的事情先放放,我们先吃饭?” 顾海涛忽然脱下身上的外套,朝老头腰上一系。 老头顿时神色轻松了不少,朝顾海涛感激地点了点头、 霍千里附在汤玉轩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汤玉轩才恍然大悟,连忙带着老头去就近的一家服装店买了条裤子。 等忙完了这些,老头才跟霍千里等人正式互相握手致意。 霍千里和顾海涛也得知了老人的名字,胡不为。 不过这不重要,毕竟大家开口闭口都是胡老,胡专家。 忙活了这些,莫名其妙跑来镇上买了两回衣服的汤玉轩终于记起自己主要是来干啥的,连忙带着胡老走进了镇上口味最好的一家馆子,噼里啪啦就点上了一堆菜。 胡老皱着眉头,“小汤,不要这么铺张浪费。” “胡老来了怎么能不郑重呢!条件有限,您见谅。”说完他又拍着胸脯,“您放心,我们坚决不浪费。” 接下来,胡老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个人运筷如飞。 汤玉轩还不忘举着筷子招呼,“胡老,多吃点啊!” 胡老莫名有种感觉,他们这不是为了来迎接自己,而是想自己吃顿好的。 在车里闻够了各种味道,又被颠簸了两三个小时的老头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吃着白米饭,专心对付着那份他们点来解腻的番茄蛋花汤。 嗝! 汤玉轩喝下最后一碗蛋花汤,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抚着本就圆滚滚的肚子,“舒坦啊!” 一旁的霍千里跟顾海涛情况也差不多,抹了抹嘴角的油光,神色满足。 胡老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抽了抽嘴角,“走。” 汤玉轩起身去前台结账,却被老板告知霍千里已经留了钱给他。 霍千里跟着走过来,笑着从老板手里接过一个袋子以及找零,“这种事,当然该我请。” 话不多说,一行四人,三辆摩托车,奔赴虎山村! 幸亏最近没怎么下雨,天天大太阳,路况还算不错,众人一路也比较顺利。 摩托车直接开到了顾大强的家门口,身形高大一脸光头形象的顾大强把胡老吓了一跳,他这种醉心研究的“秀才”最怕遇见这种扯不清的莽汉了。 好在顾大强有礼有节的开口,让他放心了不少,加上汤玉轩在他耳边一嘀咕说这样的人才镇得住村民,便于开展工作,胡老一想也是,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没得说,胡老自然也是住在了顾大强家里。 两层楼房刚好还剩最后一间房,条件差点,顾海涛很利索地把自己的屋子让了出来,自己住了进去。 剩下的事就交给汤玉轩了,霍千里几个这些天都还忙,跟胡老打个招呼客套一番就去各忙各的了。 汤玉轩帮忙将不多的行李放好,又倒了杯水,笑着道:“胡老,您先休息一下,洗个澡睡个下午觉啥地,晚上我们给您接风。” 胡老看了他一眼,默默起身,“带我去走走。” 村委会的办公室里,江清月并没有穿上那双漂亮的新鞋子,依旧如往常一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处理着工作,得空就翻一翻霍千里托人买来的会计学基础。 她要对得起霍千里和顾大强的信任,也要对得起这份工作的责任,当然还要对得起每个月领的这五百块钱的工资。 至于那些情爱的绮思,就放在午夜的梦中好了。 毕竟,那是不现实的事。 一阵脚步声,跟顾大强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后续工作安排的霍千里慢慢走进了办公室。 江清月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一如既往地大方得体。 霍千里笑着从身后拎出一个袋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今天去了一趟镇上接专家,中午在外面吃了一顿,有个菜很不错,给你也带了一份。” 江清月心头一颤,猛地抬起头,水润的双眸中亮起一道迷人的光彩,正要开口,外面忽然想起一声焦急的呐喊。 顾海涛飞快地冲进来,“千里哥,不好了,胡专家被人打了!” “在哪儿,带路!”霍千里神色猛地一变,转身就冲了出去。 江清月看着桌上的袋子,犹豫了一下,将它放进抽屉,也起身跟了出去。 第40章 技术路线之争 当霍千里跟着顾海涛飞快地赶到事发地点,顾大强也已经到了。 他和汤玉轩正陪着胡老坐在一块大土边的石头上,一旁站着几个局促的村民,站在正中的居然是最近一直支持他们工作的顾承荣。 “胡老,怎么样,没事?”霍千里一脸关切,焦急道。 胡老摇了摇头,汤玉轩解释道:“没什么,就是被推了一下。” 胡老看着霍千里,有些怒其不争的郁闷,“小霍啊,不是我说,你们村子里的人也太固执了,这明明是科学道理,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非要死守着那些错误的做法呢?” 霍千里连连安抚,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汤玉轩。 汤玉轩叹了口气,跟霍千里解释了事发的经过。 当时,他带着胡老四处转转,正看见这家人在挖丹参。 胡老便站在一旁看着,汤玉轩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也只好陪在一旁。 胡老一边看还一边分析,说什么这家是个懂行的,然后跟汤玉轩科普了一阵丹参采收时的注意事项。 什么要先将地上茎叶除去,要在畦面一侧顺垄沟逐行采挖,挖深沟使参根露出,再顺行将参根完整挖取,注意不要挖断之类的。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汤玉轩不是自己的学生,便没趣地瘪了瘪嘴,不再言语。 但就在这时,胡老瞧见了那个老头的一个动作,神色一变就冲了过去。 老头正拿着一把剪子,将一株丹参上几条直径1厘米左右,粗壮充实,色泽鲜红的侧根剪下,放进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湿沙中盖好。 “老哥,你这是在干啥啊?”胡老直接了当地问道。 汤玉轩连忙跟上解释道:“大爷,这位是霍干部请来的专家,来指导我们种丹参的。” 老头微微点头,指着地上,“都是专家,这都看不出来?” 胡老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果然是在分根?” 老头面露一丝疑惑,“我不晓得啥子分不分根的,我就是在留种,不然明年那么多地咋个种得下。” 胡老沉声道:“老哥,你这个方法错了!太浪费了!” “你在说啥子哦!”老头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了起来,“我种丹参种了几十年了,还用得着你来教我?” 胡老弯下腰,拿起一个被老头剪下丢掉的莲座一样的东西,“用这个芦头,带着细根一起用作种苗进行栽植,待土地重新平整好后栽种下去。这才是目前最新最先进的丹参种植方式,芦头繁殖法。” 胡老言之凿凿,但老头的目光却像是在看傻子,哼了一声,直接不理胡老,继续剪起了参根。 胡老心疼不已,伸手去抓老头的手不让他再剪,然后一番拉扯之下,常年搞研究的胡老哪儿有老头劲儿大,直接被老头一胳膊掀翻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霍千里扭头看着在一旁黑着脸的顾承荣,苦笑道:“老爷子,一听这个,多半就是您老的杰作?” 顾承荣面露尴尬,“我可没打他啊!他自己摔了的!” 说完瘪了瘪嘴,“你从哪儿找来些歪(音同崴,假冒伪劣的意思)专家,跟个黄棒(菜鸟,愣头青的意思)一样,居然说拿那个芦头须须来种,种啥子嘛!种一堆芦头出来咩?” 胡老闻言立刻大声反驳道:“芦头繁殖是现在最先进的丹参种植方法,亩产比分根繁殖高了百分之五十以上,这都是有详实的数据支撑的!” 霍千里心头猛地一跳,震惊道:“什么?增产百分之五十?” 看着霍千里的表情,胡老哼了一声,总算来了个识货的,“这还不止呢!” 他甩开汤玉轩的手臂站起,走到先前顾承荣老两口挖出来的丹参旁边,拎起一株还没来得及剪掉的丹参,“按照传统分根繁殖的办法,要么把这种长得好的丹参留在地里不挖,等要种的时候,随挖随栽;要么就把它挖出来,然后选粗细均匀的直径一厘米左右的好根剪下,用湿沙盖好,等到时候再栽下去。这个我没说错?” 在场的众人都点了点头,就连顾承荣也不得不承认胡老讲得正确而全面。 “但是,这个法子的成本也不低,我们做过测算,每亩至少需要耗费65-80公斤的鲜根作种栽。” 胡老拎起一个芦头,“如果采用芦头繁殖,这块的耗费就没了!因为芦头本来就是被你们舍弃不用的东西。” 这话一出,就连最固执守旧的顾承荣都有些动容。 每亩节约六七十公斤,还能增加一半的产量,这也太夸张了! 霍千里一个箭步冲上去,急切地把着胡老的胳膊,“您说的这是真的吗?” 胡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矜持地淡淡道:“这我骗你干啥?北方好些地方,都有实验数据,你上网一查就知道了。” 霍千里扭头看向顾承荣,顾承荣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别扭道:“他这空口白话,哪个晓得是不是真的?我们这么多年都这么种的,不管咋说,至少产量能够保证,他说用这个芦头种,万一不成呐?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他喝西北风咩?” 他虽然说得勉强,但这话也不是不无道理。 这个老头吹得固然不错,但谁知道最后是不是他说得那样? 按照现在的路子,怎么说没风险啊! 好些人的心态也变得和顾承荣一样,骨子里的保守再度占据了上风,对胡老的话产生迟疑。 胡老瞧见众人的脸色,如何猜不出他们心头所想,顿时一急,跺脚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愚昧,我跟你们说了,这是有实验数据和具体事例支撑的,又不是我骗你们!” 围观的村民中,一个人眼珠子一转,开口道:“霍干部,要不这样!你先让这个专家按照他的说法种个一两亩,如果他做成了,我们明年再听他的咋样?” 他的算盘不可谓不精,今年就算只按照原本的种法,他也能比往常多挣好多钱,已经是心满意足! 如果这个老头说的是真的,明年再跟着种就好了呗! 这样既不怕今年没了收成,也不怕没了未来的好处,两头不落。 胡老稍稍一琢磨便听懂了他们的念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被霍千里制止。 霍千里看着众人,心头暗叹。 他当然是相信胡老说的,因为他相信科学相信数据,但是他却不能强硬地要求村民们也跟他一样。 他脑子急速转动着,希望能找出一个说服他们的理由。 就在这时,一个清丽的声音如山泉流响,悦耳动人地道:“霍干部,要不就拿我们家的土地做试验?” 霍千里猛地抬头,瞧见了走到他面前的倩影。 赫然正是素淡如菊的江清月。 “不过,我有个条件。”江清月目光中闪过一丝灵动的狡黠,“如果最后成功了,这些收益要单独算个我家,不能拿给合作社平分。” 霍千里心头一动,有些明白了江清月的用意,一个村民登时不干了,“清月丫头,你这就不对了噻,合作社的东西都是大家的,你说你一家得了,不合适?” 江清月微微一笑,“你们自己不相信专家说的话啊,所以我按照他说的种了,多挣了钱,为啥子要跟你们一起分呐?总不能好处都让你们占完了?” 顾大强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朗声道:“对头!哪个愿意听专家的就听嘛!我们合作社都是自愿,我屋头的几亩地,也按照专家说的种!到时候哪个也不许来跟老子分钱!” 众人气势一滞,他们可以逼迫江清月,却是万万没那个胆子逼迫顾大强的。 说话间,江清月凑到顾承荣的耳旁说了一句话,顾承荣看了霍千里一眼,然后看着胡老,一咬牙,“你说咋弄就咋弄,我的地交给你了!” 第41章 入局 在江清月很具灵性的开口,和顾大强及时的跟上后,在场的村民们纷纷“不甘落后”地表了态。 怕冒险不假,但怕吃亏也是真的。 怎么可能看着别人挣钱,自己不上呢! 什么?可能会亏?村长都上了,还能有假? 虽然只是口头一说,但在场这么人,到时候谁也不好轻易改口的。 霍千里跟顾大强一琢磨,决定第二天就开一个大会,跟全村的村民都讲一讲。 众人各自散去,胡老开始跟村民们讲述芦头繁殖的各项要点,顾大强去村委会开广播通知,顺道拉走了傻傻跟在霍千里身后的顾海涛。 于是,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就只剩下了霍千里跟江清月并肩慢慢地走回村委会。 “你刚跟顾老爷子说了啥?让他一下子就同意了?” 山道林间,缓步徐行,秋风迎面,佳人在侧,霍千里微笑着开口问道。 江清月道:“我跟他说,你只管答应,霍干部会跟你解释,让你心服口服的,他什么时候骗过你。” 霍千里脚下一个踉跄,扭头看着她,神色中有些幽怨。 江清月掩嘴轻笑,黯淡的山林间光彩丛生,旋即在霍千里的愣神中,笑着跑开,脚步轻盈如山间白鹿。 霍千里看着那道轻灵的背影,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当然,说的是嘴角。 没走出几步,便听见了广播上响起了顾大强的喊声,吆喝三组每户来个当家的,再加上各组组长,党员代表,明天上午十点,到村委会开会。 霍千里挠了挠头,从兜里掏出手机,走到村委会旁边的小土坡上,站在这整个村子信号最好的地方,拨了一个电话。 “喂,师弟啊,在学校没?帮我查个资料,嗯,关于丹参种植方法和产量的” 虎山村,二组。 系着围裙的妇人将装着菜的碗朝桌上一磕,几根筷子一扔,郁闷地坐在凳子上,背朝着男人。 一头乱发如鸡窝的詹宝兴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你又发啥子羊癫疯?” 妇人身子一扭,不爽地看着詹宝兴,“明天又喊开会。别个合作社搞得风生水起,有我们啥子事?你说你一个二组组长,咋个就不能带到二组也加进去?” “不懂斗把嘴巴闭到!”詹宝兴郁闷地点了支烟,“那个是我说加斗能加的吗?三组还都是姓顾的,顾大强都费了好大力气?我们二组都是些啥子人?老子要去劝,皮都给我扯脱一层!” “那咋个办呐?总不可能看到三组挣钱,我们在这儿喝风噻!” “所以说你头发长见识短!”詹宝兴哼了一声,悠悠道:“明年合作社要真的挣到钱了,那就不用我去劝了。” 妇人恍然大悟,接着更是举一反三地道:“而且要是不加进去,那个合作社亏钱了,也对我们没得影响的嘛!” 詹宝兴吸了一口,“你还不算太笨。” 妇人嘿嘿一笑,给詹宝兴舀了一碗饭,拿起筷子放在碗上,“吃饭吃饭!” 她刚准备动筷子,看见詹宝兴依旧闷闷地坐在位子上,疑惑道:“这不都说好了吗?还在想啥子?” 詹宝兴看了她一眼,本来不打算说话,但又想起这毕竟是自己婆娘,只好开口道:“合作社亏不亏钱要明年才晓得,但是我们眼下恐怕就有难关要过了。” 一听有难关,妇人筷子一放,神色紧张,“咋个了?” 詹宝兴叹了口气,一脸忧愁地看着门外,“我们今年的丹参,恐怕是不好卖了哦!” 他恨恨地一拍桌子,“狗日的大强娃和那个霍干部,尽干些莫屁儿的事!” 炊烟弥漫,混着越来越早的夜色,模糊了村子的破败,隐隐竟看出些朦胧梦幻的绿野山光。 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一束黄光刺破了山野的静谧。 顾刚翻身上车,点脚挂挡,拧动油门,目光随着灯光向前,照着前路,带着一丝急切和炙热,直奔千符镇上而去。 到了镇上,他熟门熟路地开到了粮站的家属楼旁边的一排平房外。 瞧见门口已经停着好几辆摩托,他咧嘴一笑,蹬出脚架,拧钥匙下车。 前些天,一个偶然的机会,跟朋友一起在镇上刚喝完酒的他被朋友带着参加了一场牌局。 在座的,都是些在镇上混得出名的年轻人,其中就有刘帅! 想到那天在村委会情急之下的出手,顾刚吓得瞬间酒醒了一半,转身就想跑。 没想到刘帅却大度说不计较了,当时那种情况谁也不怪谁,还招呼顾刚坐下来一起玩。 顾刚要还说走的话,那可就真是不给面子了,赶鸭子上架,揣着兜里几十块钱战战兢兢地坐上去,却不想一个下午下来,竟赢了两百多。 第二次又叫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反正就把昨天赢的输了就不打了呗。 结果,第二次他赢了一千多。 结束过后拿着钱,他手都在抖。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他成了这个牌局的常客,也成功挤进了这个小圈子,跟这些他曾经仰望的人物,一起打牌,一起喝酒。 以前不敢打的大牌敢打了,以前不敢玩的场合敢玩了,对酒当歌,挥金如土,对于顾刚来说,这都是神仙般的日子。 上一次,他们更是叫来了几个姑娘一起玩,那天晚上,顾刚直接没有回家。 他回味着那一晚的销魂滋味,笑着敲开了房门。 仿佛老天爷都在眷顾他,今天的屋子里,依旧有姑娘,还有那天跟他春风一度的姑娘。 他坐在位子上,身旁依偎着青春漂亮的姑娘,鼓囊囊的兜,鼓囊囊的裆,他的底气从未这么膨胀。 墙上挂着的钟,从下午两点,悄然转了一圈。 顾刚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桌子,桌面上,堆着一堆钱,以及一摞翻开的扑克牌。 这堆钱足足有五千多,那一摞翻开的扑克牌,按照约定的金额,加起来也有近两千。 这是一把难得的大牌,甚至可以说是这些日子顾刚打过的最大的牌。 顾刚今晚的运气背得不行,已经输了五千多,不仅这些天赢的钱全部倒了出来了,还额外打出了三千欠账。 但是,如果这把赢了,那就一举翻身,延续好运。 如果输了,他晃了晃脑袋,低头看着掌心的三张q,根本不认为那是会发生的事情。 “开牌!” 一旁的牌友们鼓噪着,也好奇这一把大牌谁能笑到最后。 顾刚将三张q拍在桌上,拍出了他这一晚上的郁闷,得意道:“许哥,不好意思!” 唯一还留在桌上的对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事,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 顾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然后许哥缓缓摆出了三张牌。 三张k! 刚好压他! 唯二能赢他的牌,对方就拿到了其中之一! “不可能!你耍赖!” 顾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第42章 屈服 啪! 许哥登时大怒,一拍桌子腾地站起,伸手指着顾刚,“你日马说啥子?输不起就滚!p,你赢的时候就笑眯了,输的时候就是别个耍赖,你啥意思?!” 顾刚立刻就怂了,嗫嚅着不敢说话。 刘帅也赶紧出来劝,“许哥,冷静冷静,刚娃子肯定也是输莽了,他今晚手气确实不大好,你息怒。”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大家一算钱,顾刚这把又输了三千多。 顾刚身上的现金早输完了,已经向刘帅借了三千,这会儿也只好再向刘帅借了两千把桌上的欠账抹平。 许哥把钱一收,“时间差不多了,走!喝酒吃烧烤!” 起身的时候,淡淡瞥了顾刚一眼,没叫他。 顾刚呆坐在座位上,看着一直依偎在他身边的姑娘也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只留下柔软的余温和空荡荡的香水味道。 刘帅走到他对面,坐在刚才许哥坐的位置上,掏出烟盒扔给顾刚一支,自己点上一支。 顾刚哆嗦着点上,嗓音干涩道:“刘哥,我回头把钱还你。” 刘帅嗤笑一声,“五千,你还得起吗?” 顾刚刚想说自己有钱,忽然反应过来,那些钱今晚已经全部输光了。 他连忙道:“我一定尽快,再过几天,我一定赢回来还你。今晚能输这么多,下次我也能赢这么多!我手气一向不错,今天只是个意外!” 刘帅冷笑着无语,“你还看不明白?你刚那句话已经把许哥得罪了,你还上得了这个桌子?再说了,你本钱都没的了,还打啥?” 顾刚急切道:“刘哥你再借我一千,我一定还你!” 刘帅压根不理他,“三天,把五千块钱凑齐,还给我,不然你应该晓得我的本事。” 他看着顾刚,缓缓道:“我们兄弟一场,借钱的时候,我好说话,还钱的时候你也要好说话才行。你说呐?” 顾刚一下子慌了,腾地站起,焦急道:“刘哥,别这样,你多宽限几天。” “看来我刚说的话你还真是没听懂。”刘帅弹着烟灰,“你问我借钱,我等了多久给你?一分钟不到。让你三天后还钱,还不够宽限的?” “刘哥!”顾刚哀求道,“你也知道,我家那情况,我一时半会儿哪儿拿得出来五千块钱给你啊!” 刘帅将脚搭在桌上,斜眼一看,淡淡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钱。” 顾刚傻眼了,他绕过桌子,走到刘帅的身边蹲下,卑微道:“刘哥,你看我们这些天还是耍得可以,我赢了钱也请你喝酒抽烟,你大人有大量,大度一回,宽限点时间,我慢慢凑钱还你嘛!我真的拿不出来那么多!”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要不这样,我们现在在搞那个合作社,说是明天一家能挣上万,我到时候还你,再给你加两百利息,要得不?” “滚你p!” 刘帅忽然大怒,一脚踹在顾刚身上,把他踹了个趔趄,“你还好意思跟老子提合作社?老子的财路就是遭你们那个狗日的合作社断了!老子不跟你计较,你还真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 顾刚连忙否认,却遭来刘帅一顿拳脚。 他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缩着,直到忽然拳脚停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瞧见刘帅坐回了椅子上,默默抽着烟,思考着什么。 “要宽限点时间,也不是没办法。甚至给你免了都不是不行。” 刘帅的声音缓缓响起,听在顾刚的耳中犹如天籁,他连忙扑过去,蹲在刘帅身边,把着他的大腿,“谢谢刘哥谢谢刘哥!” “你还没听我的条件。” “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刘哥答应给我免了。” “那我要你家退出你们的合作社?” 顾刚登时沉默了。 “嘁!”刘帅鄙夷地冷笑一声,“你们合作社有那么多领导撑腰,哪个还敢去乱整?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命。” 顾刚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退出合作社,啥都好说。 他就算是再混蛋,也知道那是他们家翻身挣钱的希望。 刘帅俯身看着他,“你帮我在你们三组把今年的丹参收上来。” 顾刚疑惑抬头。 刘帅淡淡道:“明年你们的药材就要卖给药厂了,老子想多挣一年钱,不行?” “但是,我们组的丹参都包给药厂了的嘛!” 刘帅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这种脑壳,咋个挣得到钱嘛!药厂只是说了可以收,又没有不许你们卖。” 顾刚似有所悟,又听见刘帅继续道:“只要老子出的价比药厂高,他们会不卖” 一番仔细的交待过后,顾刚重新充满希望地走了。 刘帅笑着给许哥打了个电话。 “在哪儿?给我把位置留着!” “搞定了!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今晚上肯定该我请噻!” 当天晚上,顾刚回到家,躺在床上,脑海中萦绕着刘帅跟他的交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许艳婷忍不住请他动静小点,莫把娃娃吵醒了,结果就点燃了他的怒火。 一顿拳脚,把今天在刘帅那儿受的屈辱尽数发泄出来,才在孩子的哇哇大哭和听见动静起来的老汉儿的劝说中消停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爬起来,随意洗了把脸,起身去了村委会。 村委会外面,有几块条石,不少附近的村民都会端着碗蹲在这儿吃个早饭,吹牛聊天。 瞧见顾刚过来,众人都有些奇怪。 “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咩,刚娃子居然起这么早!” “开会要十点钟,这哈儿早了点哦!” “眼睛都乌了,咋个?昨晚上打婆娘打兴奋了,睡不着了咩?” “啥子哦,刚娃现在混到镇上去了,肯定是跟镇上的少爷些耍晚了嘛!昨晚上半夜才回来。” 村里果然没有秘密,好在顾刚也不在意这些,乐呵呵地一笑,掏出一盒烟来,给众人散了一圈。 “嗬哟!软云啊!可以哦!刚娃!认到啥大老板吗?” 接到烟的众人啧啧称奇,对他们来说五块一包的烟就是好烟了,这二三十一包的,那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顾刚哈哈一笑,“军老汉儿眼睛尖哦,我昨天还真认到一个大老板,他想来我们这儿收点丹参,这不是请我来先跟霍干部和村长请示一哈儿嘛!” “收啥丹参哦,我们组的丹参都卖给药厂了的嘛!你娃是看见好烟脑壳斗晕了吗?” “今年的收成,药厂只是说可以包了,又没说必须卖给它,万一别个给的价格高呐?村上不是说要让我们多挣钱咩?总不能自己说话不算话嘛!”顾刚叼着烟笑了笑,“不管嘛,反正我就传个话,看霍干部咋个决定噻!” 说完,他抖了抖衣服,昂首挺胸地走向了村委会的办公室。 第43章 出招 推门进去,却没在屋子里发现霍千里的身影,只有江清月和顾大强在里面坐着。 顾刚的目光在江清月身上扫过,闪过一丝觊觎,然后迅速换上一张卑微的笑脸,递上一支烟,“大强叔,跟你商量个事?” 顾大强接过烟,随手别在耳朵上,“啥子?” “我昨天在镇上碰到个药老板,想来我们这儿收点药材,我不晓得允不允许,就来问哈儿你。” 顾大强眉头一皱,“药老板?这个事你该去镇上问周老板他们噻。” 千符镇这些年的药材生意已经被这三家围成了铁通,外人根本别想进来,已是人尽皆知的事。 顾刚嘿嘿一笑,“霍干部来了,搞了合作社,原本的周老板这些不敢乱来了嘛!” 顾大强恍然点头,“那想来就来噻,我们虎山村又不是真的有老虎,只要他出得起价。” 顾刚低声道:“我家的也打算卖给他,可以不?” 顾大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药厂都说了可以包买了的嘛!” 顾刚笑着搓了搓手,“那边给的价要高些。” 顾大强一惊,“真的?” “嗯。一公斤至少要高五角。” 顾大强琢磨了一下,“那我拦不住,你们要卖就卖嘛,能多赚点钱肯定是好事。” “要得!谢谢大强叔,那我走了哈!” 顾刚刚刚转身,迎面碰上进屋的霍千里。 霍千里眉头一皱,“你来干啥?” “霍干部,我来找大强叔谈点事。” 顾刚有点虚霍千里,趁机想溜,霍千里却伸手把他拦下,“什么事?” 顾刚偷偷瞧了顾大强一眼,见他不说话,只好将先前的话又简单说了一遍。 “不行!” 没想到霍千里直接斩钉截铁道,“跟那个老板说,其余几个组的我允许他来,三组的药材坚决不许动!” 顾刚心头暗道要糟,却没想到一旁一个声音冷冷道,“霍干部,你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 顾大强脸色阴沉,“我已经答应了,你是要扇我的脸吗?” 霍千里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村长,三组今年的药材很重要啊,药厂包下这批药材,不只是发善” “天大地大有挣钱更大?”顾大强粗暴地打断了霍千里的话,冷哼一声,“霍干部,我提醒你一句,大家尊敬你,把你捧着,但你莫觉得自己就要不完(了不得)了!有些事情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阻止的!你只是驻村干部,从职位上来说只是我的助理,晓得不!这个事情,我做主了!” 一番话,说得霍千里呆立当场,顾大强挥了挥手,顾刚赶紧识趣地溜掉了。 走出房门,他嘿嘿一笑,没想到还听见了这样的隐秘。 瞧见这些日子在村子里耀武扬威的霍千里吃瘪,他心里怎么就那么爽呢! 目视着顾刚的背影走远,顾大强连忙道:“我那是说给他听的,你莫往心头去哈!” “老哥说的哪里话!”霍千里笑了笑,竖起大拇指,“好演技!” 顾大强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霍千里主动道:“老哥放心,这种办法我们不会常用的。你上次批评得对,要求长远,却是不能过多倚仗算计和阴谋,但这次非常时期,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然其余几个组今年怕是真的不好过啊!” 顾大强想起这些日子传进他耳朵里的风言风语,拍了拍霍千里的肩膀,眼中是由衷的感谢,“辛苦你了!” 霍千里洒然一笑,“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们还要看些脸色呢!” 这个脸色,当然是来自于三组之外的其余人,尤其是那些组长和村委成员们。 大会的前半段没有什么复杂,当胡老抛出他惊人的论断,当霍千里拿出他托人在网上查到的资料数据,当顾承荣等人率先同意,在巨大的好处面前,在情绪的感染下,合作社的村民都被说服了,同意接下来采用芦头繁殖法。 其余组的人也就阴阳怪气几句,说些诸如【有好处终于记得起我们了】、【我还以为这些东西只传授给三组哦】之类的话,便偃旗息鼓了,毕竟增产一半以上,这好处太大了。 又花了半个小时,胡老跟大家讲清楚了各项要点,众人便各自散去,回去按照今天所学到的东西,调整接下来的采收工作。 詹宝兴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和其余到会的村委成员一样,还承担着向本组村民宣讲的任务。 虽然他本能还是觉得霍千里和胡老说的那些太玄乎了,有些抵触。 “宝兴老哥,稍等一下!” 一声叫喊让詹宝兴停步,扭头看着快步走来的霍千里,眉头皱起。 “宝兴老哥,借一步说话?” “不借。” 詹宝兴转身就要走,霍千里伸手拉住,低声道:“跟今年丹参的销路有关系!” 詹宝兴身子一顿,半推半就地被霍千里推进了会议室。 进去一看,一组组长顾承德和村长顾大强都已经坐在了里面。 村上的会一结束,顾刚就骑上车,匆匆去往了镇上,找到刘帅,将今天会面的过程详详细细说了。 刘帅满意地嗯了一声,扔给他一包烟,挥了挥手。 顾刚双手接住,点头哈腰地走了。 周贵从里屋走出来,“看来没什么问题,按照计划进行。” 刘帅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周贵点了支烟坐下。 刘帅开口道:“大哥,我想了下,我们这个计划好像有问题啊!我们咋个也不可能把虎山村的药材买得一根不剩,随便哪家漏点,那个药厂也可以拿去评估,一样给得起价啊!” 周贵笑了笑,“懂得思考了,好事。” “我本来以为你问不出这个问题的,没想到你还开始思考了,很不错,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说。” 他轻轻敲着桌子,“我当时第一反应的确是想把虎山村今年的货都收完,让他们合作社搞不下去。但你要知道,计划是要随时调整和优化的。” “那天你带回来的话,只是让我重新树立起了信心,明白他那个合作社不是不能打败的,但是具体要咋个打败,路子还要不断地细化。” 他伸出手指,蘸了点杯子里的茶水,在桌上画了两个圈,“现在的虎山村要分成两块,一个是合作社,一个是合作社以外。” “合作社的药材不愁卖了,但是合作社以外的药材还需要我们去买,你想想如果我们说,因为合作社不卖给我们了,我们亏钱了,所以降价收购,他们少赚一大笔钱,他们会怎么办?” 刘帅眼前一亮,“他们肯定会眼红,会嫉妒,说不定还会冲去找那个姓霍的麻烦。” “要是运气好,真搞出啥群体事件,合作社就此黄了也是有可能的。”周贵二郎腿一翘,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势。 刘帅一拍大腿,“妙啊,我们不需要用啥子手段,只需要挑起他们内斗就是了,这样就算是镇上领导也说不出啥子来!” 他旋即疑惑道:“那顾刚那头为啥还要费那么大的力气?” “事情咋个会那么简单,我们要做多手准备。”周贵微微一笑,“这个顾刚,才是真正的杀招。” 周贵吐了个烟圈,微笑道:“我不是真要把他们的药材买光,而是要给他们埋钉子,让那个药厂的人晓得,这帮土农民是养不熟的,有奶便是娘,哪个钱多他们跟哪个!当药厂看明白了这件事情,那个合作社注定就要黄掉。” “还有个更关键的,你说要是那个村官猜到这个,拼命去劝,结果也劝不住这帮见钱眼开的土农民,他会不会心灰意冷,觉得烂泥扶不上墙?他要是不想做事了,这个虎山村不还是我们嘴里的肉?” 刘帅恍然大悟,一脸崇拜地看着周贵,“大哥!你太凶了!” 就在虎山村那次大会的第二天,一个消息在虎山村传开了来。 镇上三家药贩子都说了,因为合作社搞起来了,他们少了一个组的收成,今年其他组的收购价从去年每公斤六块五全部降两块,降到四块五! 每公斤两块,按照平均两百到三百公斤的量,那就是四百到六百块钱! 对于贫困落后的虎山村村民而言,这是一笔巨款! 而且是关系到家家户户的巨款! 三组的村民偷着乐,一组二组的村民登时就不干了,成群,气势汹汹地朝着村委会冲去,要村上给个说法! 就是你们搞啥子背时合作社,把我们害惨了! rn,赔钱! 第44章 毒计 “搞啥子!搞啥子!” “你们一个个的要翻天咩!” 闻讯赶来的一组组长顾承德和二组组长詹宝兴拦住气势汹汹的众人。 跑得太快太急,詹宝兴脚上的拖鞋都滑到脚脖子上了,一边朝地上一坐往下扯着拖鞋一边道:“你们要爪子?造反啊?” “宝兴哥!你说这个事情,村上搞个合作社,他们把钱挣了,好处得了,把药老板得罪了,结果我们来挨刀子,凭啥子嘛!” “就是,必须喊村上给个说法!” “给我们把钱赔起!” “他姓霍的不是厉害吗?喊他找药厂把我们的也买了!” “你狗日的长得丑,想得还美啊!”詹宝兴终于把拖鞋扯好,顺势起身就是一脚,踹在闹得最凶的那个男人身上,“你咋不喊村上再帮你卖得比合作社还高啊?” “那更好噻” 男人小声嘟囔一句,然后在詹宝兴瞬间暴怒的时候一怂,缩了缩脖子,“都是一个村子的,凭啥子好处都让合作社占了嘛!” 詹宝兴冷冷道:“不服你去加合作社啊!” 众人不说话了,要是能加合作社,他们早就加了,哪还用得着在这儿急得跳脚。 “大家听我说两句。” 顾承德的性子要沉稳得多,詹宝兴把众人气势打下来,他就顺势上前,语重心长道:“其实我们心头都晓得,那个合作社我们是看不清楚情况,自己不加的,要是明年他们整好了,我们也是肯定要进去的。这么说起来,本来就是我们当墙头草,是我们理亏,眼下这个局面,也只有自己认了。” “那咋个得行!” “不干哈!必须要个说法!” 众人登时闹起来,让他们认错没问题,再大的错都认,吐两口口水在脸上都可以,但让他们吃亏绝对不行! 詹宝兴板着脸一吼,“嘴巴闭到,听德哥说!” 顾承德继续道:“这个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就算了,我们一年到头挣几个钱也不容易。但是去找村上没得用,我们就是村委的,我们晓得情况。这样子,我和宝兴去一趟镇上,找药老板好好说一哈,毕竟这么多年交情了,我们也有大几千斤的量,多求几句,说不定就能有转机。宝兴,你觉得呐?” 詹宝兴挠了一把鸡窝头,然后看着众人,“回去等消息,哪个敢去闹事,老子把好处谈下来没得他屋头的份!” 就这样,一场可能的风波暂时消除,两位组长骑着摩托车,去往了镇上。 但来到镇上,好烟加好言,陪着笑却换不来药贩子一点松口。 目送着两个组长离开,刘帅笑着对周贵道:“大哥,你说这些土农民也有意思哈,居然觉得他们来陪几句好话就能让我们给他们涨钱,脑壳咋想的啊!” 周贵却叹了口气,“第一条路,没成功啊!” 刘帅怔了征,连忙安慰道:“这不还有顾刚那边嘛,我们舍下这么大本钱,少赚这么多,不愁那帮瓜娃子不见钱眼开。” 周贵揉了揉眉心,“但愿!” 正说着刘帅的手机一响,他看着来电显示的座机号码,皱着眉头接通,“喂?” 很快他嗯嗯几声,挂掉电话,对周贵道:“顾刚来镇上了,约我见个面,应该是那边有消息了。” “去。”周贵挥了挥手。 刘帅匆匆而去,很快,又匆匆而回,但神色却已不复先前那般轻松。 “大哥,糟了,顾刚说,他联系了三组的好些人,本来都说好了二十来户了,但那个村官又挨个登门劝说,现在三十多户人,只有十来户愿意把药材卖给他那边。” 刘帅神色焦急,“这哈儿我们两个计划都落空了啊!” 周贵拧着眉毛抿着嘴,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食指无节奏地叩击在桌面上,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开口道:“如果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是成功让他们合作社的那些人把药材卖给了我们,你说那个村官还撑得住不?” 刘帅摇着头,“这咋个可能嘛!” “咋个不可能!眼下就有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周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去跟那两个组长说,明天再来一趟,我们三家一起跟他们好好谈一哈!” 第二天,本以为再无希望的顾承德和詹宝兴如约而至,来到一处茶楼的包间,却意外看见屋子里除了三位熟悉的药老板,还有另外一个胖子。 周贵笑着道:“二位,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陈老板,旌城市里做药材生意的。” 顾承德和詹宝兴对视一眼,詹宝兴开口道;“你斗是刚娃子说的那个药老板哇?” 胖子笑了笑,“你说的是顾刚?对,就是我委托的他帮我收点药材。” 周贵开口道:“原本你们合作社成立之后,我们三家也打算做完这两年就转行,但是陈老板最近要一批货,要得比较急,我们也打了多年交道了,就卖他一个面子,让他去你们合作社那边收,能收好多收好多。” “但是没想到啊,你们村上有人作怪,非要拦着老子的生意,老子又不少出钱!他们药厂给九块,老子给九块五,还不够咩?结果收了好几天,说是才说下来一两千斤,我路费和住宿费都打不住!”胖子说起这些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顾承德连忙道:“要不,我们这边还有两个组的药材,陈老板你可以看看?” 胖子没有接话,另外一个千符镇上的药老板冷笑道:“你当我们是摆设咩?” 詹宝兴连忙陪着笑转移话题,“我们就随口一说,那不晓得几位老板今天找我们来,是有啥子说法呐?” 周贵开口道:“陈老板,你就直说了,我们这儿都是耿直人,不用弯弯绕绕的。” 胖子点了点头,看着顾承德和詹宝兴,“你们想让你们的药材卖得跟去年一个价是?” 二人连忙点头。 “好,差的那两块钱,我补了!”胖子一拍胸脯,看着大喜过望的二人,“不过我有个条件。” 顾承德果断道:“陈老板,你说,只要我们能办到,我们一定办!” 胖子冷笑道:“既然有人要给我添堵,我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你们帮我把那个狗屁合作社的人全部劝服,让他们把今年的药材全部卖给我,我就按照去年周老板他们三位的价格买你们的药材!如果办不到,那就免谈!” 顾承德和詹宝兴对视一眼,顾承德说,“我们要商量一下。” 胖子点了点头,二人出了房门。 过了一阵,二人重新回来,詹宝兴开口道:“这个事我们接了!但是,你们要先买了我们的,我们才去谈,你们放心,肯定可以谈成的!” 胖子摇了摇头,缓慢坚决地道:“你们先谈好了,我再买。” 双方就这个点僵持不下,一时陷入了僵局。 周贵忽然提议道:“那不如就这样,你们去谈,谈成了,一起买!” 众人终于达成一致。 詹宝兴道:“下星期六一早,姓霍的要去锦城一趟,要不我们就星期六那天!刚好这些天大家把地里的都能收起来。” 胖子正要点头,周贵却微笑着道:“下周五,我觉得让他在场看着比较好。” 第45章 大胜! 2006年11月24日,周五,宜下葬、立碑,忌交易。 村委会前的坝子里,摆满了一挑挑箩筐,密密麻麻,沉沉甸甸,汇聚着村民们过去一年在田间地头滴下的汗水。 箩筐里装着打理好的丹参,也装着他们对未来一年的期盼。 霍千里站在办公室里面,静静地看着坝子里。 江清月默默走到他身旁,轻声道:“要不要再去阻止一下合作社的人,做戏就要做足?” “不必了,事已至此,演得也够了。”霍千里平静道。 一辆货车的副驾上,刘帅看着身旁的周贵,迟疑道:“大哥,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虎山村?” “没事,事已至此,演得也够了。”周贵淡淡一笑,“那个姓霍的,挡不住的。”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车子猛地一颠,然后一个转弯,虎山村的轮廓出现在前方。 “来了来了!” 看着前后四辆货车轰隆隆地闯进视野之中,村民们立刻兴奋地喊叫,现场一片沸腾。 汤玉轩和胡老站在顾大强家的二楼,默默看着。 胡老笑着道:“怎么没让你下去演几段儿?” 汤玉轩摸了摸下巴,嘿嘿道:“我想去啊,霍兄弟说用不着我。” 胡老忽然道:“这个小霍,不错,能处。” “是啊,有良心,有手段,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胡老扭头看了他一眼,“说得跟你多老一样。” 汤玉轩讪讪一笑,递了支烟,继续看着窗外。 过了一小会儿,他忽然挑了挑眉,嘿了一声,“哟呵,有胆气啊!” 在他的视线中,四辆车在村委会前一字停好,然后各自摆开阵势。 一个中年男人抖了抖衣服,在村民们的目光中,径直朝着村委会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霍干部?” 周贵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办公室里的霍千里,笑着递了一支烟。 霍千里并没有伸手,冷冷看着他,“周老板?” 周贵也不生气,顺手将烟叼在嘴里点燃,扯来一张凳子坐下,“久闻大名,今天才第一次来拜访霍干部,霍干部不要见怪。” 霍千里平静道:“你如果一直不来,我就不会见怪。” 周贵指着窗外,看着镇上三家药贩子和那个陈老板正热火朝天地称重,给钱,装车,笑着道:“霍干部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霍千里闭着嘴不开口。 周贵又道:“霍干部有没有想过,要是明年又有人出比药厂更高的价格,咋个办?” 霍千里猛地一拍桌子,怒目而视,“你敢?!” 周贵连忙摆手,“霍干部你在说啥子哦,我当然不敢啊!你在镇上背景那么强,我们咋可能乱来嘛。我是好心提醒你,毕竟我们不做虎山村的生意了,外面的药贩子肯定要来试试水噻!对他们来说,少挣总比不挣好,镇上领导又管不到他们。” 霍千里眯着眼,寒声道:“你在威胁我?” “不是,是提醒。” 周贵收起脸上的戏谑,很认真地看着他,“事实摆在眼前,这些农民,都是只认钱的,而且还只认眼下的钱,你费再大的工夫,给他们设计再好的路,都可以轻易被钱摧毁。” 霍千里沉默了下来,眼神中有一丝黯然。 周贵环顾一圈,扭头看着江清月,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微笑道:“这位姑娘,能不能请你帮我到小卖部买包烟?” 江清月看了霍千里一眼,霍千里微微点头,她才接过钱,“要啥子烟?” 周贵笑着道:“十块一包的就行。” 等江清月走远,霍千里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周贵看着霍千里,“你的能力的确很强,这个合作社是我这么久以来威胁最大的一次,但是就像我刚说的,这些农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莫勉强自己了。” 他啧啧感慨道:“九块钱一公斤,比起去年已经涨了三块了,但凡有点良心的都该觉得感恩戴德并且知足了,但是他们呐?五角钱就把他们收服了。我不晓得你费了好多心血谈下这个条件,我只晓得,换做是我,我要气得升天。” 霍千里皱着眉头,“你到底要说什么?” 周贵深吸一口气,竖起一个巴掌,“五万块钱,跟药厂那边搞黄,明年把种好的药材卖给我,到时候,每公斤我再给你提成一块。我听说你们弄了个新种法,明年产量还要涨一半,按照眼下的种植面积,再加上增产,明年光合作社就至少有近五万公斤的产量。两边加一起十万块钱,揣到自己口袋里,不比让这些烂泥巴挣了,费力不讨好来得舒服?” 霍千里沉默半晌,看着他,缓缓道:“你说得有道理。” 周贵闻言大喜,“那我们成交?” 霍千里却意外地摇了摇头,“但那是建立在他们都是烂泥的前提下!” 周贵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霍千里认真地看向窗外,“你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是在地里刨食的苦哈哈,一年到头,把自己起早贪黑的血汗成果送到你面前,任你们宰割,最后还要对你们感恩戴德,卑躬屈膝,所以你自命不凡,所以你高高在上。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够成功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你恰好在这个荒远偏僻的千符镇,恰好把住了他们唯一的销路,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就如同曾经的地主一样。” 他盯着周贵的双眼,“让你成功的,不是你的能力,是大自然的限制,是时代的局限。而我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打破这个局限,给他们另一个选择,让他们的劳动更有价值,让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变,让他们不再挣扎在贫穷的泥泞中!” “哈哈哈哈!”听着霍千里掷地有声的话,周贵竟放声大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个书呆子!” 他伸手指着外面,看着已经全部称重完成,正在结账装车的一筐筐药材,“你要给他们选择?你看看,他们早就已经用行动做出了选择!没得人会体谅你的想法,你注定是失败的!能让他们脸上有笑容的,只有钱!他们只认钱!” 他看着霍千里,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霍千里抿嘴不语。 周贵凑在霍千里的耳边缓缓道:“那个陈胖子是我找的一个同行,你们合作社的药材还是卖给了我。不过出了这个门,我是不会承认的。” 说完,他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准备等着看霍千里气急败坏或者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样子。 但是,他失望了。 霍千里竟然也微笑起来,“既然这样,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周贵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强笑着道:“好啊,洗耳恭听。” 霍千里又是一笑,看着窗外,“让他们替我说!” 周贵跟着朝外一望,瞧见虎山村的村长顾大强领着两个人朝着这个办公室走来,赫然正是一组组长顾承德跟二组组长詹宝兴。 周贵的心猛地一沉,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会的,不可能,这小子不可能这么厉害! 正想着,三人已经走了进来。 穿着文化衫,顶着鸡窝头的詹宝兴一看见周贵,登时堆起笑容,小跑两步到跟前,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手,“周老板,我们二组今年的药材都卖完了,正价收购,太感谢你了,先前霍干部跟我们说,只要按他说的做,周老板一定会按正价买的,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周老板果然大气啊!” 顾承德是个老实人,没那么狠,抽了抽嘴角,迟疑了一下,也笑着道:“感谢周老板,周老板仗义,周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周贵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等两人都说完,顾大强也迈步上前,不管周贵的拒绝,两手牢牢握住周贵的手,笑容满面,“认识周老板这么多年了,还真没发现周老板这么慷慨,我们合作社卖给药厂的价格都够高了,周老板费这么大工夫都要喊顾刚给我们加钱,我们实在是不晓得咋个感谢周老板,晚上一定留下来喝个酒!我喊我们合作社的每家人都来敬你一杯。” 周贵的脑子嗡地一声,终于彻底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中计了! 亏他还自信满满地跑来准备打垮霍千里的信心,结果对方早就布好了套子等他来钻! 不行,看看哪些还没付钱的,不能再结账了,赶紧挽回点损失! 他一把推开顾大强,想要朝外冲去,刘帅已经快步冲了进来,兴奋道: “大哥,我们已经全部搞定了!钱都付完了,车也装好了!这一回,大获全胜!” 看着刘帅脸上得意又张狂的笑容,周贵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46章 偶遇 车轮滚滚向前,夹杂着尘埃无数。 霍千里靠在中巴车的座位上,抱着一个背包,闭目复盘着这一次跟药贩子的暗战。 周贵没出啥大问题,晕了一会儿就醒了过来,詹宝兴趁机泼他一盆冷水的愿望遗憾落空。 药贩子们得知事情经过,失魂落魄地拉着货走了,根本没人敢提反悔的事,提上一句绝对走不出虎山村。 其实仔细算算,他们并没有多大损失,即使这个价格收购,依然是有得赚的,只不过比预期的少了许多罢了。 但就是不知道心理上的创伤要多久才能恢复了。 霍千里并不心疼他们,趴在虎山村身上吸了这么多年血,吐两口出来不算啥。 而且,这还不算完,在当天丹参卖完之后,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霍千里顺势组织了一次临时大会。 会上的主题就一个,趁着记忆还鲜活,用生动的事实,揭露药贩子的险恶用心。 也是借机给合作社的村民们敲个警钟,明年别再看着别人出点高价就被忽悠了。 好在周贵已经走了,不然瞧见这出“鞭尸”的场面,估计还得再晕一次。 这一通折腾,费心费力,但对霍千里和虎山村而言,好处多多。 第一是解决了合作社之外各组的药材销路问题,避免了其余村民本就脆弱的经济遭受进一步损失; 其次是避免了合作社与非合作社之间的对立,消除了村子分裂的隐患; 再一个是借机拉近了跟一组、二组领头人之间的关系,为后续村子各项事务处理打下基础; 还有就是借机给合作社这种订单农业模式可能面临的毁约情况做了一个预演,避免了明年行情上涨,村民这头毁约的情况; 最后一个就是让合作社的成员尝到了甜头,今后在合作社内部的各种政策,阻力就能小上许多。 唯一的问题就是,顾刚怎么处理。 身为合作社成员,吃里扒外,拿着外人的好处干着对合作社有害的事情,是不能简单揭过的。 但怎么处理,是个大难题。 就在霍千里焦头烂额的时候,顾大强却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胸脯,说这事儿交给他了。 霍千里简单一问,这才想起先前江清月跟他提过,这些日子又被他忙得忽略过去的,农村里一个极其重要的关系:宗族。 既然有他们出马,霍千里也就放下了心。 接着他忽然心头一动,叫上江清月去了一趟顾刚家里,找到了许艳婷。 他告诉许艳婷,如果想要离婚,可以借这个机会,村上可以为她做主。 没曾想,许艳婷考虑都没考虑,只是摇着头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辈子都这么过的。 然后便抱着孩子,轻轻晃着,走回了那个光线暗淡的屋子。 干脆得就像拒绝了一碗素面,淡漠得就是在过着别人的生活。 想到这儿,霍千里睁开眼,叹了口气,原本轻松的心头,压上一丝烦忧。 不过随着锦城渐渐接近,他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毕竟不管怎么说,虎山村的发展,也暂时到了一个可以稍稍缓一口气的节点。 合作社成立,跟药厂合作展开,去年收成销售完成,接下来就是热火朝天的新一轮建设期了。 有上下齐心,有胡老坐镇,未来可期! 在这个时候,他回锦城,就是想请老师、何教授以及夏总吃个饭。 因为时间紧,而且又是私事,也就没带顾海涛了,反正汤玉轩手上那点待人接物的本事,也够这小子学的了。 在村子里的时候,霍千里就跟老师韩致远以及何教授都提前联系好了,只是夏晚晴那边毕竟事务繁忙,目前还只是待定。 车子缓缓停靠在锦城,霍千里坐着公交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个住处,其实就是他们四个同校驻村的人商量好了一起在学校旁边租的一个民房,那时想着每周回来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一人两三百一月,也就还好。 霍千里开门走进,屋里的人都愣了,继而响起了略显夸张的激动叫喊。 三人都赶紧围上来,拉着霍千里问东问西。 霍千里本就不是爱吹嘘的性子,话都说得有些保守,三人一听,又看着明显瘦了又黑了的霍千里,心头都是一个念头:果然是过得不太行啊! 正要劝慰几句,霍千里主动道:“正好这会儿大家都在,有个事跟兄弟们商量一下。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交下半年房租的时候了,我这边打算退租了,哥几个另外找个人来。” 三人也都没说啥,这四个来月,霍千里回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本来他们也都没想让霍千里再给房租的。 肖尧开口答应下来,然后看着他,“真就常驻村上了啊?” 霍千里耸了耸肩,“没办法啊,根本脱不开身啊!” 说完他按着膝盖起身,“行了,我先洗个澡,晚上有点事,要请人吃饭,明天中午哥几个把时间空一下,咱们聚聚。” 卫生间里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另外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老霍多好一人啊,怎么命就这么苦呢! 早知道当初怎么都该把他劝下,别去弄那什么破省级贫困村的,看把人都折磨成啥样了! 可惜我们也没啥本事,帮不到他,哎,今后有空了去他那个村里看看他,给他带点好吃的。 霍千里不知道自己的这几个哥们儿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念头,他洗过澡,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背着包去到了学校的图书馆,先把之前借的书还了,又翻了一阵。 还书处的老阿姨一看借了这么多,还借了这么久,正要生气,一看是韩致远的名义借的,连忙和颜悦色地收下,看着霍千里一表人才的样子,顺口还问了一句小伙子多大了,谈女朋友没有之类的话,吓得霍千里赶紧闪了。 下午四点半,霍千里先行去往了餐厅提前安排各项事宜。 地方就定在了上次夏晚晴请客的风雅集。 五点四十,一阵淡淡的香风吹进包厢,四下的景致都变得灵动起来。 夏晚晴优雅地走了进来,笑着朝从沙发上站起的霍千里伸出玉手,“霍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霍千里笑着跟她轻轻一握,“夏总依旧风采照人,让人如沐春风!” 夏晚晴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不是那种礼貌的程式化微笑,而是一种对朋友间真诚的笑意,“要不今晚的饭我请了?感谢你为我省了一大笔钱。” 看来汤玉轩已经跟夏晚晴汇报过了虎山村昨天发生的事情。 而霍千里的选择和最终成果,让这位年轻有为的美女董事长,认可了他。 霍千里也放松地笑了笑,“夏总一片善意让人感动,但我们尽量努力不给别人添负担。至于这顿饭” 霍千里微微有些苦恼又带着点哀求道:“夏总还是别抢了,抢了我改天还得跑一趟。” “哈哈!”夏晚晴不禁莞尔一笑。 “老韩,看来我俩来得不是时候啊!” 二人聊得正欢,何教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夏晚晴微微红脸,霍千里也连忙起身,迎接何教授和自家老师,以及跟在后边蹭饭的张弛。 简单寒暄之后,众人各自入座。 韩致远看了一眼菜单,瘪嘴道:“你小子好久没跟老师吃饭了,连老师的口味都忘了?” 说完大手一挥,“服务员,换两个菜!” 何教授也拿过菜单,对霍千里道:“小霍啊,第一次请夏总吃饭,不知道她的口味,我帮你添两个。” 两个老头大手一挥,换了三四个硬菜,硬到让人心疼发软的那种。 接着更是直接将霍千里带来的酒搁着,另外在餐厅开了两瓶五粮液。 颇有几分逮着机会就狠狠宰一顿霍千里的意思。 霍千里维持着嘴角的微笑,心疼但不生气,只是默默盘算着自己兜里的钱还够不。 桌上都算是熟人,夏晚晴对这些场合并不陌生,韩致远更是浸淫多年的高手,整张桌子上气氛轻松愉快。 酒过三巡,霍千里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在洗手台前洗手,身旁忽然有人惊讶道:“霍千里?” 霍千里诧异扭头,旋即也笑着道:“南记者!你好啊!” 站在他旁边那位一身职业西装,戴着黑框眼镜的文艺女人,赫然正是省报的记者南蕴。 第47章 南记者灵机一动 “你怎么在这儿啊?” 南蕴下意识地开口,旋即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笑着道:“我是说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还以为你在虎山村里呢。” “呵呵,难为南记者还记得我们虎山村。”霍千里笑了笑,“来吃个饭。” 对这位愿意放下些功利心,为虎山村争取一点安静发展时间的记者,霍千里还是很和蔼的。 至于那天临走时的背刺,咳咳,过了就过了! 二人寒暄两句,都还有事,便各自离开。 南蕴回到她的包厢座位上坐下,身旁一个年轻姑娘就把着她的胳膊,“蕴姐,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忘了刚聊到哪儿了!” 南蕴笑着道:“你聊到你们节目中心新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是你们副台长的媳妇,耀武扬威,天天跟你作对。” “对对对!”年轻姑娘猛点着头,“就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强的功利心,莫名其妙就把我当做竞争对手了,卯足了劲儿要跟我比个高下!原本我想着新人嘛,过段时间就好了,没事就忍让一下,结果这个女人越来越来劲儿,现在开始给我使阴招了!还好我师父发现了及时提醒我,不然我肯定要吃个大亏!” 南蕴挽了挽耳发,“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当然是打回去啊!” 年轻姑娘气势汹汹地挥了挥拳头,旋即俏脸一垮,“算了,我师父说,人家有背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说给我找个外派的活儿,但是一时之间又没什么好项目。” 年轻姑娘惆怅地叹了口气,举起红酒杯,“来蕴姐,为我还要忍受这份煎熬干杯。” 南蕴笑着举杯,跟她轻轻一碰,安慰道:“一生长着呢,另辟蹊径未必不是好事,既能远离那些烦恼,又能心无旁骛地做事。我们这一行,实打实的成果是压不住的,只要你能做出个好的专题或者项目,那” 年轻姑娘正听着,忽然没了下文,连忙道:“继续说啊蕴姐。” 南蕴看着她,又默默捋了一遍自己刚才浮上心头的那个大胆念头,更觉得可行,笑着道:“我有个建议,你不妨回去跟你师父商量一下。这个可能要出大成果的。” 说完她附在对方耳旁细细说着,年轻姑娘的表情便随着南蕴的话变化着。 “能行吗?” “行不行你回去跟你师父商量嘛!我说了又不算。” “诶诶诶,小蕴蕴,小雨儿,你俩说悄悄话都说了这么久了,当我们不存在啊!” 饭局组织者一声吆喝,南蕴和年轻姑娘连忙嘿嘿一笑,交换一个眼神,重新参与进了饭局之中。 而另一边,在觥筹交错,酒足饭饱,同时把该聊的天都聊了一阵之后,众人兴尽起身,各自回家。 好在霍千里身上带的钱还够,肉疼地结完账,他缓缓走回住处。 第二天,星期日。 霍千里起了个大早,拎着一个礼盒,外加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他在虎山村专门挑选的最好的丹参,在小区门口又买了一袋水果,一起拎着去往了韩致远的家里。 昨天请了老师吃饭,师娘也不能忘了。 程素清看着霍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你这孩子,多吃点啊,怎么瘦成这样了,遭了啥罪哦!” 韩致远在一旁剥着橘子,“男人嘛,年轻时候不干事业啥时候干!”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程素清瞪了他一眼,又拉着霍千里说了好一阵话,得知霍千里中午有约了,下午又要回村里,遗憾得不行,起身去屋里拿了个袋子,递到霍千里手上。 “天冷了,自己要多穿点,师娘给你买了件衣服,回去记得穿上。” 霍千里没有拒绝,从小就没有父母的他,这几年跟韩致远老两口的相处,已是如父母儿子一般。 至于衣服的尺寸,程素清恐怕比霍千里自己还清楚,也更没有试的必要。 拿着衣服告辞,韩致远亲自将霍千里送出小区。 走在路上,身形笔挺的老头平静道:“接下来,是蛰伏期,成绩不会出得那么频繁,要有定力。” 霍千里点了点头,笑着道:“我记得。” “好好干!” “老师保重身体!” 从韩致远家里出来,霍千里又接到了何教授的电话,说是有些资料,虎山村可能用得上,让张弛给送来。 霍千里拿到资料,正好将两袋丹参交给了张弛,笑着道:“昨晚跟你说的那个名字记住了?” 张弛一拍胸脯,“放心,江秋雁嘛,记得!回去就去打听!” 跟张弛分开,霍千里回到住处收拾行李,马上冬天了,衣服也该更换一批了。 翻找着衣服,霍千里忽然瞧见一旁的袋子,正是师娘程素清买给他的外套,便干脆取出来穿上试了试。 衣服大小很合适,但就是左胸口有点鼓囊囊的,像是内兜里有什么东西。 霍千里掏出一看,竟然是一个信封。 要不是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他都要交到警察局去了。 抽出一看,韩致远苍劲的字迹印在纸上,【身在荒村,心怀远志,四季之后,一鸣惊人】。 信封里,还有一叠钱。 五千块。 昨晚的饭钱都只有三千出头。 霍千里终于反应过来韩致远的用意,他是生怕霍千里因为心疼花费而没有好好感谢到何教授跟夏晚晴,故意帮他把档次提上来,让这些谢意表达得更圆满。 同时,又心疼他一个人去村里,帮他把花的钱都补了回来,还有多。 霍千里看着手里的钱,沉默了好一阵,握了握拳,继续忙活了起来。 等他收拾妥当,时间也到了中午,四个人一起在外面找了家以前在学校常吃的餐馆,点了一桌子菜,举起了杯子。 下午两点,满面通红的霍千里一行四人走出了餐厅,有说有笑地朝着住处走去。 接下来他们都又将返回各自的驻村,但不一样的是,霍千里这一去,或许很久都不会再回来。 背上包,拖着箱子,霍千里站在民房的楼下,回望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校门。 “也不知道再回来是穿什么衣服了。” 霍千里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转身朝着公交站走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脚步一滞,神色猛地一变。 一刹那的停顿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迈步前行,目光直视着前方。 一对情侣和他擦身而过。 女人扭头回望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关心道:“怎么了?” 女人笑了笑,“没怎么。” 男人回头一看,笑着把女人一搂,“这些拎着大包小包进城打工的臭农民,没见过什么世面,看见老婆你这么漂亮看傻眼了很正常,别跟他一般见识。” 女人点了点头,抱着男人的手臂,巧笑嫣然,“嗯,他不行,还是我老公好。” 一个身在省委组织部,前途远大的公务员; 一个被派到偏远农村,全无背景的大学生;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第48章 组织部奇思妙想 省委组织部。 组织二处的处长今天在办公室加班,因为部里的分管领导今天要听一下关于大学生驻村工作的汇报。 下午三点,他拿起整理好的资料,走向了领导的办公室。 领导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听着他的汇报,沉默不语。 直到听完,领导才开口道:“国成啊,情况不算好啊!” 他点了点资料,“这些种子我们是撒下去了,但是没有开花没有结果,就不算成功啊!” 处长连忙指着资料上的一处,“也有一些成果的,比如这个霍千里,在省级贫困村发掘出了药材种植的出路,对接锦城的医药公司,共建药材基地,发展订单农业,村企双赢,很不错。” “比如这个叫任雪的,利用贫困村的山水资源,正在筹备走旅游路线,已经初步洽谈好了一家旅游管理公司做方案。” “还有这个,叫楚远声的,也是在省级贫困村,组织了一次市区厂商到村上参观,在村上办了个小型展销会,一次性为村民平均增收数百元。” 领导看着他,淡淡道:“这个霍千里也就算了,毕竟路子还算正,这个任雪和楚远声算怎么回事?这种操作能持久吗?尤其是这个楚远声,这不是花钱买政绩是什么?” 处长的脸恰到好处地一红,他当然知道内情,但他为什么还要说出来挨着顿骂呢? 因为,就这一骂之后他就明白了,对这个事情,领导不光要面子,还想要里子。 领导不同的想法,他就要有不同的做法。 领导开口道:“我们一共派出了数十位干部,目前哪怕小有所成的都不足一手之数,实在是不好看啊!我们需要想个办法了。” 处长开口道:“这种事,外力是必要的,但确实没法长久,最关键的还是要提升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领导抬头看了他一眼,处长心领神会地继续道:“他们参加我们这次派遣,既有心系贫苦大众,为人民服务的良苦用心,也有向组织展示才能,在更高舞台发光发热的愿望。所以,我们可以想想能不能从这方面调动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领导微微颔首,“想法很不错,但我们也不能乱了规矩,给予驻村大学生的政策优惠已经足够好了。” “领导说得是,这个还真是难办!”处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其实还有个问题也挺麻烦的。领导还记得这帮大学生有个qq群?当时我们处里帮忙建的。” 领导点了点头,他哪儿记得这些,但听下面人的语气,他就能轻松判断出是不是有那么回事。 “建群的那个年轻人也忘了退群,结果就瞧见了前些日子,这个霍千里,就是搞药材合作社这个,他上了旌城日报的头版,当时在群里引得大家纷纷议论,祝贺的,嫉妒的,各种反应都有,慢慢就吵作一团。下面跟我说了之后,我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介入调和一下。” “竞争吗?”领导沉吟起来。 处长瞅着领导脸色,叹了口气,“要说这些人都是大学生了,应该知道这是工作,又不是考试争排名,有啥好嫉妒的嘛!” “排名”领导眼前一亮,脑子里迅速闪过一条可行的思路,神色登时放松下来,笑着道:“有竞争是好事嘛,我们想办法利用,限制在合理范围内就好了嘛。他们喜欢排名,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排名好了!” 处长一愣,满脸疑惑,“给个排名?” 领导哈哈一笑,“比如我们组织一个专家组,设置一个评分体系,到他们各村去看看,然后统计一个排名,把这些人的工作量化出来,排前面的就想更前,排后面的也觉得面上无光,这样何愁他们没有动力?” 处长琢磨了一下,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这个办法真的好啊!又不用我们部里额外出什么资源,只是引动他们的竞争心,还能刺激那些想要懒政混日子的人,实在是太妙了!” 领导得意地微笑颔首,“那就尽快去安排一下!早点把这个排名弄出来,在内部分享一下。要是组织得好,这就是我们蜀州省的创举了!” 问题解决,办公室内,响起了欢快又轻松的笑声。 开往东江县的大巴车上,前女友带来的短暂冲击已经渐渐消散,霍千里的心重归平静。 不知为何,他此刻脑海中的面容竟然是另一张清纯可人,落落大方,总是微笑着的俏脸。 江清月。 果然最好的遗忘是替代啊! 所以,有什么可怪人家的呢 霍千里自嘲一笑,打开了抱在怀中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了何教授拿来的资料。 结果率先摸到的,又是一个信封。 霍千里心头一动,打开果然又是一叠钱。 同样也是五千。 信封里,也有一张纸条。 “小子,农业上的东西,是个时间活儿,要耐心。莫管哪个来催你,也莫眼红其他哪个做出了啥成绩,你的路子是对的,就专专心心地领着你们的人好好干!汗水不会说谎,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不会说谎。要是有过不去的坎,就打电话,老头子虽然没啥本事,但这把老骨头还是可以替你撑撑腰的!” 字上的言语,就跟何教授的作风一样朴实。 他和韩致远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但内里的关爱之情却是如出一辙。 两位老人,都在用他们独特的方式,帮助关怀着霍千里。 霍千里眼眶微红,默默将信封装进外套内兜,然后轻轻按着胸口。 按着那两叠钱,也按着一颗跳动的心。 回到虎山村,天都已经擦黑。 但望见顾大强家中的灯火,霍千里竟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大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影。 顾大强、胡老、汤玉轩、顾海涛,都默默看着摩托车昏黄又微弱的灯光由远及近。 霍千里笑着用蹩脚的方言道:“勒是搞啥子哦!我可当不起啊!” 众人却都不言语。 顾大强上前帮忙解下捆在后座上的箱子,顾海涛接过霍千里背上的背包,汤玉轩上前笑着帮忙给摩的司机结了账,胡老朝着他竖起大拇指。 ??? 霍千里面露疑惑。 顾大强提着箱子,看了他一眼,“今天白天,有个姑娘来了一趟,长得多乖的。听说你不在,很是失望。” 霍千里皱着眉头一想,“她叫什么名字?” “说是叫任雪,也是大学生,还是你的好朋友,没办法,只好让我们领着她四处看了看。” 我的好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霍千里按下心头疑惑,决定一会儿放下东西好好问个清楚。 汤玉轩走到他身旁,笑着道:“今天夏总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好好配合你的工作来着。” 霍千里看了他一眼,“这不很正常吗?” 汤玉轩脸上的笑容逐渐不正经起来,挑眉道:“夏总还让我给你们额外联系一批农用器械,精耕细作,务必要把第一期基地建设好!” 看来夏晚晴也在用她的方式回报自己霍千里想到这一层,点头道:“感谢夏总。” “装!继续装!”汤玉轩瘪了瘪嘴,胖脸上都是八卦的神色,“夏总什么人物,能对你这么点产业这么上心。” 他声音一低,“夏总多半是看上你了!” “咳咳咳!”霍千里脚下一踉跄,无语道:“汤主任,你是不是一天太闲得慌了?要不我给你找点事儿做?” 汤玉轩一副过来人的神情,“霍老弟,机不可失啊!” “去你的!”霍千里翻了个白眼。 众人走回房间,霍千里简单把行李一放,来到餐桌旁坐下。 为了等他,大家都还没吃饭呢! 赶了半天路,霍千里也有些饿了,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的一碗凉粉,眼前一亮,看着顾大强媳妇,笑着道:“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吃嫂子做的凉粉呢!我其实特别爱吃这个。” 顾海涛嘿嘿一笑,“这是清月姐做的,那个姐姐走了清月姐就回了家,晚上就端过来一盆凉粉。” 霍千里一愣。 胡老捏着酒杯,跟顾大强碰了碰,饱含深意地笑着道:“年轻真好啊!” 汤玉轩也凑了个热闹,嘿嘿一声,“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顾海涛挤眉弄眼道:“千里哥,你选哪个啊?” 霍千里一筷子敲过去,无语道:“我选你个头!” 第49章 老哥,我想修路 不知是这两日操劳过度,还是经历城市喧嚣后感受到了虎山村的安宁,静谧的夜色中霍千里意外地睡了个踏实觉。 虽然依旧只有五六个小时,但对长期失眠的他而言,已经是极其难得。 天光重亮,红日喷薄。 霍千里精神饱满地走向村委会。 两天没来的办公室,陈设照旧,人也照旧。 江清月坐在了位置上,朝着两日不见的霍千里微微一笑,如同朝阳照亮了天空。 霍千里笑着道:“凉粉很好吃,谢谢了。” 江清月左手的大拇指悄悄掐着食指的指弯,大方地笑了笑,“你送了我好吃的,我总得回报你一下,礼尚往来。” 霍千里点了点头,“不过下次能不能单独给我,那么多全被老汤和顾海涛两个饿死鬼抢了,我都没吃到几口。” 江清月终于颤了颤身子,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好啊!” 儿女情长暂时只能是调剂,更何况这还没到情长的地步,这对颇有几分心知肚明的男女之间,还隔着一层没有捅破的膜,霍千里说了两句便埋头开始了工作。 在合作社基地正式建设期已经开始,有许多事情等待着霍千里去规划。 一晃眼,时间就到了上午十点。 他伸了个懒腰,顺手端起自己桌边的一杯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等喝完了才发现,咦,温度怎么刚刚好? 他抬头看着江清月,江清月笑着道:“倒水的时候顺便帮你换了一下,看你忙得入神,就没叫你。” 霍千里心头一暖,正要说话,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霍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家拳的套路招式灵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着生命就该完整度过】 周末聚餐喝嗨了在同学的怂恿下刚换的彩铃,在江清月面前响起,霍千里竟莫名觉得有些羞耻,连忙接通。 汤玉轩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霍兄弟,我们车子烂在路上了,叫点人来搬东西。” “好!马上。” “清月,我出去一下!”挂了电话,霍千里快速交待一声,便快步出了办公室,去找顾大强。 江清月诧异地看着他跑远,目光渐渐平缓下来,旋即又想到件事,登时霞飞双颊。 他刚刚叫我什么? 村里召集人手很快,不多会儿,十几个男人便在霍千里和顾大强的带领下,沿着村道冲了出去。 顾海涛速度最快,一道风一般,几步就冲得看不见了。 众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两里路,终于跑到了运送农用器械的货车旁边。 霍千里一看,嗬!这不是他当初第一天来的时候过不去那地方嘛!还真是缘分。 两辆大货车停在路上,汤玉轩和三个男人站在一旁抽烟,还有一个男人郁闷地蹲在第一辆车旁边,朝车底看着,估摸着就是司机。 瞧见顾大强领着众人过来,司机上来就是一顿骂,“你们这都是啥子破地方,路烂得跟狗啃了的一样,都不晓得修一下吗?老子来一趟硬是倒了血霉!” 顾大强连忙递了支烟,“师兄辛苦了,消消气,我们也是没钱没条件嘛,要能修我们早就修了!” 司机嫌弃地看了一眼顾大强的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起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搞快搬!搬了我好修车!” 顾大强看着车子上拉着的硕大的机器,一咬牙,“走,往下搬!” 铁牛看着那些铁疙瘩,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把外套脱下,丢给身后的二牛,活动了一下关节。 “等一下!” 霍千里忽然拦住了众人,开口道:“师傅,你看要不这样,这儿离村子还那么远,机器又那么重,我们还是把车开过去嘛!” “开过去?你来嘛!你个人看哈这个路有好烂,我一会儿车子直接翻了,多的都遭了!个人搬!” 司机激动地指着前路,他常年跑村里,但也没咋跑过这种程度的烂路。 霍千里默默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微笑道:“路不平,我们给你填了,填路总比搬东西轻松?路好了,对你来说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对?” 汤玉轩也反应过来,赶紧上来,“就是嘛,先喊他们填路,我们来修车,等哈儿开进去。” 司机迟疑道:“不是填不填的问题,这个路真的” 汤玉轩直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司机叹了口气,“好嘛好嘛!你们搞快!” 霍千里如释重负,拉着汤玉轩走到一旁,“你说啥了?怎么一下子就答应了?” 汤玉轩扯了扯嘴角,“我跟他说,给他加一百块钱。” 霍千里: 得知不用搬机器,就连铁牛都松了口气,虽然都是常年干活的庄稼汉,但一看那个铁疙瘩,硬搬两里路,怕是要累死个仙人! 不用多说,顾大强就带着大伙儿回去找碎石砖块,各种工具,先把路面简单填一下,至少弄到能过车的地步。 然后两个货车司机凑一块,就开始忙活修车。 常年外头跑的司机,这些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霍千里拉着汤玉轩,跟另外两个人聊了起来。 那两位也是司机,不过不是开货车的,是开上面农用器械的。 霍千里就大致跟他们聊了一下怎么开工,怎么操作,对路面交通的需求等等。 足足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忙到下午一两点,短短的两里路才算基本铺设平整。 满身大汗,又脏兮兮的村民们坐在路边,叼着烟喘着粗气。 村道上,该填的坑填了,该敲的三角石敲了,远远看去,终于有了那么点一马平川的感觉了。 车子也早已修好,两个司机上路,一前一后,把车子开到了村委会。 到这儿就不用搬了,这些农机基本都是自己能跑的,只不过不能跑远路,马达受不了。 两个农用车司机慢慢将设备一件件弄下来,停在村委会的坝子里。 忙活完了这一阵,饥肠辘辘的众人才想起吃饭这回事。 村里习惯,帮工不说钱,那都得管饭。 这次是帮村上,顾大强也没二话,主动承担起了这个负担,早早便让顾海涛通知了自己婆娘。 江清月得知消息也去帮着忙活了好一阵,及时把饭菜弄好了,众人便乐呵呵地去顾家吃饭。 酒足饭饱,村民们心满意足地散去。 顾大强将两个司机带去昨天找好的住处安顿下来,发现霍千里正站在门口发呆,笑着走过去,“咋了?看啥子?” 霍千里看着他,“老哥,我想修路。” 第50章 顺势而为,愿者上钩 “我想修路。” 霍千里简单又平静的一句话,差点没把顾大强心脏病吓出来。 “那个兄弟啊,修路恐怕不是那么好修的啊!” 顾大强斟酌着语言,“最简单的一个问题,我们没钱啊!” 他指着下方的公路,“修土路没用,不管是柏油路还是水泥路,都不是我们修得起的啊!” “你说得在理。”霍千里缓缓点着头。 顾大强松了口气,生怕这位聪明能干的文曲星真要折腾修路这件事,到时候整得鸡飞狗跳不说,合作社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也没了。 那口气都还没松完,就听见霍千里又道:“修路是一方面,其他的基础设施也要搞,比如水利灌溉,比如生活用水” 锤子! 不仅没劝住,还多劝出几个来! 顾大强急切道:“霍兄弟啊,我们还是莫去想那些事情哦!现在一门心思先把合作社整起来,今后合作社有钱了我们再商量嘛!” 顾大强急得不行,这眼看各种事情都变好了,千万莫生事啊! 霍千里扭头看着顾大强快要跳脚的样子,哑然失笑,“老哥,你别这样,我没那么傻!” 他笑着找来两个矮凳子,拉着顾大强坐下,“我不是在节外生枝,而是在想着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现在可以稍稍做一做的,不能什么都想着等挣了钱再说,这么想很可能就挣不到钱。” 咋个挣不到,明年把丹参种出来卖了不就挣到了吗 顾大强心头这般想着,面上还是点了点头,听霍千里说下去。 “你看啊,就像今天,这个司机没怎么开过这样的拦路,连设备差点都运不进来。而我刚跟开农机的师傅也聊过,他们去看了看去土头的路,也觉得多麻烦的。这都是我们面临的问题啊!” “我知道你想说啥,说以前不用农机,日子不也过了嘛!”霍千里笑了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我们跟药厂合作,这种大规模种植,人家肯定是有质量要求的,还专门派了专家来指导。昨晚我们不也听说了嘛,机器翻土翻得深些,也有利于后续育肥这些操作。还有我们平整土地,不上机器,只靠人工效率太低了。所以这个路是一定要修的。” “我当然知道情况,我们不修那些柏油路啥的,可以就像今天这样平整嘛!拿石头把路基垒一垒,路面用碎石铺一铺,趁着有挖掘机在,再把通向连片大土的路挖出来,这些最多耗费点人工,材料费应该也出得起。” “至于水利灌溉这些,现在土地集中了,路也改了,原本的灌溉涵洞这些都需要调整,把沟渠该通的通了,该改的改了,大家种自己的地也方便。” 他看着顾大强,“我真不是心血来潮,实际上这两天一直都在想这个事。冬天本来地里就没太多活儿,与其让大家都去打牌吹牛嗑瓜子,不如组织起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听霍千里这么一说,顾大强的心放了一大半,至少他还是本着实际情况的,没有异想天开。 于是,他细细地琢磨了一遍,不得不承认有一定的道理,但这里面有个问题。 他开口道:“我觉得,不如明年等其余两个组加进来了,一起弄。现在合作社就这么点人,一是人手不够,二是到时候让别组占了便宜,大家心头也有疙瘩。” 霍千里挑了挑眉,“这个简单,直接让全村都参与就好了啊!” “咋个可能嘛!”顾大强下意识地摇头,“一组二组那一个个的,也就之前卖了丹参,能给我们点好脸色,想让他们劳动,不可能的!” 霍千里笑了笑,“事在人为嘛,万一他们就答应了呢!” 顾大强心头一动,认真道:“兄弟,都是自己村里人,可不能像对药贩子那么整啊!” 霍千里哈哈一笑,“放心嘛!我这个人一向是讲究自愿的,我觉得他们会主动为村集体贡献力量的。” 他撑着膝盖站起,“如果没有大问题的话,先这么说着,我想想咋个弄,到时候我们再商量,然后把村委拉起开个会。” 看着霍千里去往村委会,顾大强摩挲着下巴,他总感觉霍千里又要坑人了! 虎山村三组的土地已经全部重新分配完毕,总共集中了一百八十亩土地。 其余土地,已经按照村民们的意愿,结合土地承包证上情况,返还到了各家各户。 丹参的种植,对土壤、水分、光照这些都有一定的要求。 所以,这一百八十亩地基本都是半山向阳的沙土,集中划成大片过后,土坎这些都不再保留,原本的道路也不需要再留下,所以整个劳作动线都需要调整。 挖掘机率先开路,按照村上给出的路线规划图,开挖新路,然后将土地的四周挖平,一个方方正正的成片大土就出来了。 接着翻土机等多种器械轮番出马,也让合作社的村民们都见识到了机械的厉害。 他们弯腰驼背弄上一天,比不上机器半个小时的量,还没机器干得好! 于是大家纷纷感慨着,多亏了霍干部啊!霍干部好啊!霍干部文曲星下凡啊!霍干部观音菩萨啊! 这个不对,立马就有人反驳说观音菩萨是女性。 话题便又走偏了去。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霍千里和顾大强等人正在办公室里忙活。 【霍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家拳的套路招式灵】 彩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霍千里接得很快,“老汤,咋了?” “你和强哥快过来,这边要打起来了!” 这货的电话就没个好事! 霍千里心头腹诽一句,和顾大强、顾海涛三人连忙跑向了事发地点。 一块土里,几个合作社的村民正围着一个汉子吵嚷着,汉子以一对多,怡然不惧,还嘴嚷嚷,看起来确实是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样子。 “搞啥子!” 顾大强一声大喊,冲上前去。 看见顾大强和霍千里来了,一个村民就指着那个汉子,“这狗日背时东西,喊他带师傅去翻合作社的土,他居然把师傅带到他土里,占合作社便宜!” 顾大强眉头一皱,瞪着那个汉子,“有这回事吗?” 村民直接抢话道:“村长还用问咩?你看哈你脚底下是哪家的土,看哈机器,不就啥都晓得了?” 汉子名叫顾海生,跟顾海涛一辈,但已经四十多了,穿得邋里邋遢,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干活种地不咋有他,但哪家有热闹,有酒喝,绝对少不了他。 听了村民的话,他抹了把油腻的头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瘪嘴道:“咋了嘛,我又没把机器搞坏,他帮我翻一个小时,我少做好几天,有啥要不得!” 村民怒了,“当着霍干部和村长的面,你狗日的还要不要脸!” 顾大强也皱着眉头,寒声道:“海生娃,要是开了你这个头,那家家户户都要喊师傅弄自家的土,合作社还搞不搞了?合作社要是遭你搞黄了,你想哈后果!你要不想在合作社干了,你就明说,我可以成全你!” 顾海生缩了缩脖子,顾大强这个罪名他可承担不起。 前些天顾刚干了坏事,在他爷爷坟前头跪着挨了一顿狠打,现在都还在床上没爬起来。 要是顾大强动真格的,他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只好认怂道:“我就喊师傅帮我翻了十几分钟,机器又没少根毛,你们要爪子就爪子嘛!我认!” “机器没少跟毛?说得简单,不用电咩!不烧油咩?” “就是,你个人把钱补起!” “下次再敢犯,脚杆给你打断!” 村民们义愤填膺地嚷嚷着,他们自己都只是偷偷想一想这事儿,这狗东西居然真的做得出来! 顾海生一听给钱,顿时就急了,脖子一梗,“要钱没得,要命有一条!” 就在众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到了地方一直没说话的霍千里忽然开口道:“不,这个钱你必须要出!” 他上前两步,“但是,我可以让师傅给你把土翻完。” 众人的面色随着霍千里的话迅速变幻着,正要说话,霍千里伸手一按,“不止是他,我刚跟师傅也商量了,我们整个合作社的人,都可以用这些机器,只需要出油钱和电费,剩下的租金都由合作社出了!有个前提,必须等合作社的土都弄完了,机器空下来了再说,到时候师傅会在村里多留两天,等大家都全部弄好了再走!大家说要得不?” 村民们登时激动起来,差点连霍干部万岁都喊出来了。 对农机师傅来说也划算,反正他们是按天拿租金的,来都来了,多做几天正好。 很快这个消息就扩散到了整个合作社,继而到了整个虎山村。 第二天,霍千里坐在办公室,一组组长顾承德笑着走了过来,试探道:“霍干部?想跟你求个事。” 霍千里微笑点头,“你说。” 顾承德迟疑着开口道:“那个农机,能不能让我们一组的村民也用一下?” 第51章 霍千里放弃了 村委会办公室里,霍千里看着顾承德搓手期待的样子,想了想,起身道:“你等一下。” 说着他走出房门,瞧见了一个站在门边的男人。 霍千里惊讶道:“咦?詹老哥?你站这儿干啥?” 没来得及躲开的二组组长詹宝兴讪笑了一下,“没有,我刚到,听你们正聊着就没进来。” “你这也太客气了!”霍千里笑了笑,“是有什么事吗?” 詹宝兴迟疑一下,看了一眼顾承德,尴尬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是为的同一件事。” 没曾想霍千里并没有拿捏什么姿态,伸手一让,“那也进去坐,我马上回来。” 很快霍千里去而复返,身后多了一个人。 顾大强。 顾大强看着两人,直接开口问道:“你们也想用农机?” 詹宝兴跟顾承德都幽怨地看了霍千里一眼,年轻人,你这就把事情整尴尬了啊! 见二人不说话,顾大强眉头一皱,“到底是不是嘛?扭扭捏捏的,婆娘家变的吗?” 顾承德点头道:“机器肯定比人凶,要是能够” “没问题!” 顾承德还在绞尽脑汁组织着尽可能委婉的语言,顾大强就已经爽快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把我盯到爪子(把我看着干啥)!霍干部有句话说得好,我虽然是三组组长,虽然是合作社的头儿,但我更是虎山村整个村子的村长,不管一组二组三组,都是虎山村的村民,这种事情我咋可能拦嘛!” 顾大强一番话说得顾承德和詹宝兴连竖大拇指,“不愧是村长!村长说得好!” 又交待了几句,顾大强送走了兴高采烈的二人,看着霍千里道:“这种人情你直接卖了就是,何必喊我出面。” 霍千里摇了摇头,“你是村长,你来说更好些。” ??? 顾大强狐疑地看了霍千里一眼,霍千里想要修路想要弄沟渠,眼下不就是一个谈条件的好机会吗? 为什么没有这么做,难道他放弃了? 顾大强一愣,旋即竟莫名觉得一阵失落。 就像看见一个勇猛无双的战将放下了刀枪,就像看见一个神奇的魔法师失去了魔力 接下来的村子里,好一阵热闹。 合作社的土地焕然一新,方方正正的连片大土,边坡都被清理得整齐干净,深处的新泥被翻上来,又被平整完毕,看不见一根杂草。 落在农民的眼里,像画家瞧见了一副名画,像书法家看见了一张名帖,也像霍千里看见了江清月。 而村里各家的土地,只要空闲的,都尽可能地弄了弄。 平时让他们花钱租机器他们不可能干,但若是有人租了让他们占个便宜只出油钱,那都是一窝蜂地上,都不需要任何动员的。 这天傍晚,铁牛慢慢回到家里,坐在屋檐下喝水抽烟,二牛妈妈系着围裙,端着一盆还没处理的蔬菜过来,一边摘菜一边问道:“这几天累惨了?我听说整个村上只要还空起的地,基本上都喊农机弄过一遍了。” 铁牛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机器做事,不累。过两天才是要累了。” “咋个了?” 铁牛灌了一口浓茶,“胡专家后天要跟我们合作社的讲课,讲丹参要咋个种才种得好,产量高。” “那还用教啊!”二牛妈妈瘪了瘪嘴巴,“你们哪个不是种了几十年的。” “你懂个锤子!”铁牛白了自己婆娘一眼,“胡专家专门让人把其他地方的丹参照片寄过来了,昨天喊海涛娃去镇上取的,给我们都看了,别个那个丹参长得,还有产量,我们差起八百里远!” 他哼了一声,“胡专家讲的,也就是我们村上土质好,不然按照我们这种落后的种植方式,种出来可能都没人要!但是,要是按他说的来,就能长到照片上那么好。” “这么凶啊?好久开讲,我也去听一下!”二牛妈妈来了兴趣。 “你斗算了。”铁牛摆了摆手,“霍干部说了,为了保障效果,只让合作社的一家出个代表,不然吵吵嚷嚷跟个菜市场一样。” 二牛妈妈面露失望。 铁牛端起大茶缸又灌了一口,瞥了自家婆娘一眼,“垮起个脸爪子嘛,反正你又听求不懂,去了也白去。” 二牛妈妈看着他,忽然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恨恨道:“看我在这儿理了半天了,也不晓得搭个手?” 铁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扯起嗓子吼道:“二牛!死到哪儿去了!也不晓得来帮你妈做点事!养你干啥用的,一天只晓得胀干饭!” “宝兴哥!宝兴哥!” 一个二组的村民也大声嚷嚷着冲进了詹宝兴的家里,看着正在编篾条的詹宝兴,“宝兴哥,听说合作社又在弄事情了的嘛?” 詹宝兴从手边那堆长长的薄篾条中扯出一根,抖了抖,淡淡道:“合作社的事情,跟你有啥关系?” “有关系,有大关系!”那人焦急道:“我听说那个胡老头,要给他们传授种植丹参的独门秘籍,有了那个秘籍,丹参的质量要高得多,而且产量也要高好几倍!” 詹宝兴手上动作一停,然后摇头道:“那是别个合作社的事情。” “宝兴哥!你这个话就不对!”那人在詹宝兴面前蹲下,断然道:“这种好事情,凭啥子他们合作社吃独食?不把我们当人?是,我们没加合作社,但也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噻!那个姓霍的都能帮我们卖丹参,帮我们弄农机,凭啥不能再帮我们一回?” 一番话听得平日里自诩不要脸的詹宝兴都是一愣一愣的,好不容易忍住了一巴掌扇过去的念头,挥了挥手,“晓得了,快滚!” “宝兴哥!” “滚!” 詹宝兴把脸一板,那人只好灰溜溜地跑了。 看着那人离开,詹宝兴继续埋头编箩筐,编了几下却始终不对劲,郁闷地把东西一扔,从兜里掏出烟点了一支。 烟气弥漫,眉头紧锁,詹宝兴猛地站起,朝外走去。 十分钟后,他在顾承德的家里,和顾承德沉默对坐。 顾承德看着他,缓缓道:“上回是我打头,这回该你了。” 詹宝兴面色一变,“德哥,你是老大哥,我们都服气你,你要做主啊!” 顾承德看了他一眼,“服气我就听我的噻?” 詹宝兴讪笑两声,“德哥咋这么说呐,都不像我认识那个忠厚老实的德哥了。” 顾承德哼了一声,“老实人就该遭欺负咩?你就说去不去?” 詹宝兴无奈,只好把头一低,“好嘛!去嘛!” 天色已晚,天气已冷。 吃过饭,霍千里和众人都没出门,各忙各的。 霍千里坐在书桌前,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时停笔思索。 “千里哥!有人找你!” 顾海涛敲了敲门,隔着门喊了一声。 “嗯,来了!” 霍千里答应一声,起身开门,一边和顾海涛朝楼下走去,一边问道:“谁啊?” 顾海涛神色古怪,“德哥和詹宝兴。” 第52章 修路这件小事 “霍干部,这么晚了,打扰你了啊!” 瞧见霍千里从楼上下来,詹宝兴连忙起身,躬了躬身子搓手陪着笑,全无几个月前抢烟吐痰的嚣张。 霍千里微笑着道:“别这么客气,坐坐坐,是有什么事吗?” 詹宝兴看了顾承德一眼,顾承德直接仰起头开始研究顾大强家里光秃秃的天花板,詹宝兴无奈只好挤出笑容,“我们想问问,后天胡专家那个课,能不能让我们也去听一哈?” 顾大强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这两人还真跑来问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像霍兄弟说的,全村好才是真的好,让其余组多种点,多挣点也是可以的。 虽然感觉是有些憋屈,但对他们这些穷沟沟的农民来说受憋屈那都是常有的事,更何况霍兄弟来这几个月受的憋屈也不少,他还不是从来没有抱怨过。 顾大强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正要开口答应,霍千里却抢先说话了。 他看着詹宝兴,皱着眉头,“两位老哥,去听个专家指导不是啥大问题,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件事,目前为止,合作社但凡要做点啥你们都要来插一脚,加不加合作社都一样,长此以往,我们搞这个合作社还有啥意思呐?我没意见,合作社的成员也有意见!毕竟人家还是冒着风险把土地交给村上集中管理的。” 他目光诚挚地看着二人,“其实这个就是一些诀窍和经验介绍,你们事后直接找合作社的村民请教就好了,这样两全其美不正好吗?” 两全其美个屁詹宝兴在心里骂了一句,这种事他敢事后问吗?你都说了合作社的人有意见了,别个还会跟他们说真话?万一故意说错几个,那明年的收成还要不要了?谁敢冒这个险?当然还是亲口听那个老头儿自己说出来的稳妥啊! 詹宝兴讪笑着道:“霍干部莫说得这么生分嘛!虽然有了合作社,但是就像村长前些天说的,我们还是一个村子的乡亲,村子头的事都该有我们一份,好事坏事我们都一起承担,一起上嘛!事情整好了大家都得好处噻!” 霍千里沉默片刻,看着一直不吭声的顾承德,“老哥你也是这个意思?” 老实人顾承德微微红着脸,缓慢但坚定地点了点头。 “行!”霍千里叹了口气,“你们说得也有道理,村子是一个整体,不要分得那么清楚。那就来听嘛!但是说好了,跟合作社这边规矩一样,一家只来一个人。” “要得要得!感谢霍干部!” 大喜过望的二人连连道谢,然后打着电筒离去。 两天后,村委会。 原本在大办公室就能坐下的讲座因为人数的暴增,只能移到了外面的坝子里。 如同当日的成立大会一般,摆上一张张条凳,在最前方有张桌子,虎山村唯一一个裹着红布的话筒安静地放在桌子上。 参会的村民们陆续过来,合作社的村民瞧见一组二组的人,心头都有几分不爽。 他们昨天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霍干部也跟他们解释过。 但是不生霍干部的气,还不让看这些占便宜的人不爽了? 好死不死,一组二组里也有些得了便宜偏偏还要卖乖的。 一个村民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哎呀,我说我今天要在屋头睡瞌睡,结果组长硬要喊我来听啥子课,我这辈子就没读过几天书,不晓得这个课有啥子好听的!” “不想听你就滚回去噻!” 合作社的村民当然不惯着这种人,当场十分不客气地骂了回去。 那人听了也不生气,嘿嘿一笑,“你这么说我还就偏要听了。” 他从兜里拿出烟给身边人散了一圈,装作跟身旁人聊天一样大声道:“你说这些合作社的人是不是瓜?把土地交给村上,别个说啥就是啥,夹起尾巴做人,像我们不交地不入社,还不是啥子好处都能享受到?” 身旁人看着合作社的人要喷火的眼神,连忙扯了扯他的手,“沃日,你少说两句!” 那人一脸无所谓的欠揍表情,“爪子嘛!老子还不信哪个敢在这儿动手!哎哟!” 还没嘚瑟完,后脑勺就猛地被人扇了一记。 “哪个狗日宝兴哥!” 詹宝兴黑着脸,“你要不想听就滚回去,要听就把你那张臭嘴闭紧点!” 他想起自己前晚上低声下气地去求人,这些狗东西居然在这儿耀武扬威,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冷冷看着自己的组员们,“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霍干部跟村长人好,没有因为我们没加合作社就不管我们,愿意拉我们一手,我们要承情!哪个狗日的再敢说怪话,老子绝对把他撵出去!” 詹宝兴平息了争端不久,这堂丹参种植技术讲座也缓缓拉开了序幕。 胡老坐在话筒前,面前摆着自己的笔记本。 汤玉轩坐在一旁,帮忙打着下手。 其余所有人都在下方就坐听讲。 胡老的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从最开始的整地,到如何堆肥、在什么阶段使用何种肥料什么用量,再到丹参种植的堆畦种法、畦宽畦长的详细规矩,再到中后期的排灌要求、摘蕾促量以及病虫害防治等尽数涵盖。 下方不论是合作社的社员还是其余两组的村民都听得聚精会神,因为这当中许多问题恰恰都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而胡老都给出应对和解决的办法。 整个场中时不时就是一阵恍然大悟的惊呼声和议论声,霍千里不得不站出来控制了好几次秩序。 胡老用自己的专业性赢得了这些原本轻视他轻视科学技术的村民。 顺理成章的,接下来这些天,大家都开始按照胡老所说的办法,开始进行各项准备。 作为粪肥的主要来源,村里的厕所登时为之一空,卫生条件意外改善了不少。 六七天的时间晃眼便过,这天早上,村里的大喇叭在两只蝴蝶的歌曲过后,再次响起了顾大强浑厚的嗓音。 “喂!喂!喂!” “现在通知,村两委成员、党员代表、各位村民,明天上午十点,到村委会开个大会。” “重复一遍,村两委成员、党员代表、各位村民,明天上午十点,到村委会开个大会。” “再重复一遍,算了,个人都通知哈左邻右舍哈!全村大会,明天上午十点。” 虎山村最近这两三个月的会议比以前多了不少,但大家都不抗拒。 本身半个月一个月一次的频率也确实不高,其次村子里的日子本就无聊,开个会凑凑热闹多好。 更关键的是,霍干部来了之后,哪次大会不整出点动静来啊! 抱着这样的心思,第二天,整个虎山村的人几乎都聚到了村委会,比过年唱戏的时候人还多。 以至于村委会那些几十根条凳根本就不够用,但好在大家也不讲究,站就站会儿嘛,实在不行爬个树,反正有热闹看就行。 办公室里,顾大强看着霍千里,“兄弟啊,你到底要搞啥啊?” 霍千里笑着道:“老哥,这都是你从昨晚上到现在问我的第三遍了,稍微等一下嘛,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看着顾大强,“我总不能干坏事嘛!相信我!” 顾大强扭头看了一眼江清月,意思是你帮忙问问? 江清月歉意地轻摇了摇头,顾大强只好叹了口气,郁闷地看着在一旁无聊的顾海涛,一巴掌糊在脑袋上,“去看哈有啥子需要帮忙的嘛,在这儿杵起跟电线杆样!” 顾海涛无语地摸着脑袋,哀怨地看了霍千里一眼,瘪着嘴出了门。 十点,会议准时开始。 顾大强拍了拍红布话筒,扯着嗓子喊道:“现在开会!都坐到!” “村长,没得板凳,坐不到!” 后面站着的村民嚎了一嗓子,惹来一片大笑。 顾大强黑着脸,“今天,主要由霍干部跟大家说,大家欢迎!” 一片掌声中,众人都望着霍千里,就连詹宝兴顾承德等人也不例外,以往的会要干啥他们多少都知道点,今天这场真是半点风声都没的。 这个鬼点子多得不行的大学生又要搞啥子? 霍千里挪过话筒,轻松道:“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不是啥子大事。” 他笑了笑,“就一件小事,我打算把村里的路好好修一哈!” !!! 下方骤起的骚动中,顾大强猛地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霍千里! 第53章 两位老哥,我没记错吧 虎山村的路烂不烂? 不管有没有良心,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条路是烂透了! 晴天还好,至少摩托车还能走走,一下雨那就跟烂泥坑差不多,根本没法过车。 这条烂路对虎山村村民们有没有影响? 谁要说没有,已经躺进土里的三组老大爷詹安全就要爬起来跟他讲讲道理了。 那虎山村的村民想不想把路修好? 这也基本都是废话,要致富先修路的标语到处都是。 好,哪怕他们不理解,但谁又不想自己的生活变好一点呢? 但是,就在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下,当霍千里说出他要修路的时候,依旧迎来了一片反对声。 准确来说,是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修路?脑壳遭门夹了咩?” “哪儿来的钱?有那个钱帮老子把房子修一哈儿嘛!” “就是,这个路还有啥修头嘛!把钱留到切两盘猪头肉喝二两要不得吗?” “青钩子娃儿(形容年轻不懂事),尽想些莫名堂的事情。” “霍干部虽然厉害,到底还是年轻了啊,路不可能修得起来的。” 前排的一个老党员甚至直接站起来,看着顾大强,“大强娃,霍干部来的时间不长不清楚状况,你也不晓得劝一哈?十年前镇上说修路,搞摊派那是逼出了事情,逼死了人的啊!” 顾大强一脸便秘的神情,幽怨地看了一眼霍千里。 他没想到霍千里竟然没有放弃! 依旧如以往一般,认准了就要想办法做到。 只是在他看来,就这么直接硬上肯定是搞不成的啊! 在他的目光下,在下方的反对声中,霍千里不为所动,依旧镇定地微笑看着场中。 瞧见霍千里的样子,心思一向活络的詹宝兴灵机一动,大声道:“霍干部,你是不是问政府要到补贴了?” 这句话一问出来,大家都来劲儿了。 要让他们自己出钱修路的心没有,但如果国家出钱,让他们修路又占便宜的心还是有的。 而且很大! “对对对,多半是,我就说嘛,霍干部这么厉害的人,咋可能莫名其妙提修路嘛!” “对头,霍干部还是厉害,那句话咋说的,英雄出少年,比起来我那孙子简直不成器,嗯,晚上就回去把他打一顿。” “要是国家肯拨款,说不定这个路还真的修得起来哦!” 一片激动的声音中,也夹杂着些许的反对嘟囔。 “国家发了钱,给我们分了算逑,何必整那么麻烦!” “就是啊,给大家改善哈生活噻,这个路有啥修头嘛,一天都走不了几个人。” “分钱分钱!老子也要喝点瓶子装起的好酒,抽点五块钱一包的好烟。” 霍千里轻轻咳了一声,下方嗡嗡嗡的议论声顿时消停,不论想法如何,众人都一脸期待地看着霍千里,等着从他嘴里听到不劳而获的好处。 霍千里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拨款,也没有补贴。” 那说个锤子! 众人登时失望加鄙夷,甚至还有人朝着台上的方向吐了两口口水,骂骂咧咧。 顾大强也是心头一叹,早知道是为了这个事,他就不该答应霍千里召集开会。 “大家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霍千里依旧微笑着,“我说的修路,不是要修成镇上的柏油路甚至说县城那种水泥路,就是弄点条石把路基填一填,打点碎石把路面平一平。然后” 霍千里悠悠道:“合作社现在土地也集中了,整个种植、灌溉的动线也变了,我也看见村里的有些沟渠都荒废淤堵了,这些该通的通,该改的改,该新建的新建一下。” “这些都是很必要的,前些天大家也看见了,拉农机的车都差点进不来,后面不管是来送物资的还是来收货的,都要从村里过,哪怕是为了大家出行,这个路都是有必要修的。同时为了规模种植的产量,土地科学管理的要求,水利灌溉和一切相关设施我们也是要搞的。” “这些都不需要花多少钱,只是大家出点人力,按照规划出工就是了,我们大干一两个月就整完了。” 众人一听这个,就跟当初顾大强的反应一样,都有些发愣。 你霍干部看上去多聪明一人,咋个尽在这儿说书哦! 我们连修路都不干,你还要搞这样搞那样,昨晚上睡瞌睡钩子没盖好吗,做这些春秋大梦。 不过腹诽归腹诽,仔细一琢磨,好些合作社的村民慢慢开始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啊! 按照霍干部这个说法,不需要花啥子钱,至于出力,都是土农民,最不缺的就是把子力,最关键的是,这些东西确实合作社用得上啊! 合作社的村民慢慢冷静下来,但对那些一组二组的村民而言,这就纯属异想天开了。 先前挨过詹宝兴一个板栗的那个二组村民大声道:“霍干部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带起合作社整嘛!” 他的声音一大,众人都望了过来。 那也是个爱表现的,更来劲儿了,开口道:“就是不晓得这种合作社自己的事情,你把我们一组二组的喊过来干啥子呐,给你拍巴巴掌加油嗦?” 一组二组好些人都哄笑一声,跟着附和道:“加油,我们肯定加油,巴巴掌肯定拍起来!” 顾大强心头猛地一动,似乎抓到了霍千里的一点思路。 江清月坐在下面,轻轻攥着衣角,紧张地望着霍千里,能成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大声道:“咦?我咋记得之前卖丹参、借农机、听讲座的时候,有些人不是这么说的啊?” 循声望去,正是穿着一件黄色外套的顾海涛,翘着二郎腿,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 合作社的人登时反应过来,纷纷开口。 “就是噶,有些人之前口口声声说的啥子呐?好像是都是一个村子的,莫分那么清楚。” “对头,还说我们拉了他们一手,他们要承情!承的是啥子情?卵弹琴!” “这都不懂咩?有些人啊,你有便宜给他占的时候,跑得比狗都快,尾巴摇得欢得很,等你要喊他办事的时候,缩边边缩得最快了!” “电视里头的坏人不是经常说嘛,有福同享,有难别个当!” 顾海涛的话就像一点火星扔进油锅,迅速燃了起来。 詹宝兴和顾承德终于反应过来,心头暗叫一声不妙,糟了!遭架起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还没等他们说话,霍千里就已经开口了。 “咳咳!大家都先不要激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和意见,这很正常。但是做事情那不能每张嘴说了都算,这就是集体存在的意义。我们三个组都有组长,还有村委会,这个事情一定能商量出个统一意见。” “我始终坚信,大家本质上还是淳朴善良的,真心换真心,合作社成员的大度一定是可以赢得其余暂时还没加入合作社的其余村民认同的。就像前些天,一组组长承德老哥跟二组组长宝兴哥都跟我说得很清楚,怎么说的来着,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乡亲,村子头的事都该有我们一份,好事坏事我们都一起承担,一起上嘛!事情整好了大家都得好处噻!” “两位老哥,我没记错?” 霍千里笑意盈盈,微笑看着詹宝兴和顾承德。 第54章 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就是了! 詹宝兴跟顾承德傻眼了。 谁特么能想到霍千里在这儿等着他们。 早知道当初就不占那个便宜了! 也不对,那个便宜是必须要占的,这么说来,这一刀是逃不掉了吗? 詹宝兴扫视一圈,看见一道道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脸上,还有顾海涛那个狗东西饱含深意的笑容,暗暗叫苦。 农村里常说一句话,把自己说出来的话又咽回去,跟狗吃屎差不多。 他再是以脸皮厚着称,也没那个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一回狗啊! 他看向霍千里,心头咬牙切齿,这狗日大学生,人模人样的,心钩子硬是黑得很! 殊不知霍千里此刻也在心头郁闷,他没想到都到这个份上了,两人还能稳这么久,真是低估了二人脸皮的厚度。 他在心头酝酿一番,正准备再加把火,顾承德就瓮声瓮气地开口了,“我们是说过这个话,这回这个事情,我同意,我们一组也不能只占好处,不干事。” 顾承德一“投降”,詹宝兴也没了坚守的意义,只好也跟着“举了白旗”。 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在组长点头的情况下,大部分的村民也都不说话了,有意见的顽固派见事不可为也不在这儿吵,村委会很快就达成了一致,通过了这个提议。 村委会将尽快制定具体操作办法,带领全村施行。 事毕,散场。 “宝兴哥!你咋能同意嘛!” 一个小时之后,在詹宝兴的屋里,七八个村民围作一圈,朝着詹宝兴“发难”。 詹宝兴郁闷地坐在凳子上,抽了口烟,斜着眼一看,“你日马来试一哈嘛!当着那么多人,老子哪说得出其他话!” “有啥不好说的,反正他又不敢把你爪子(干啥)!” 詹宝兴闻言一怒,猛地站起,“你龟儿还好意思说,当初要不是为了你们这一个个的占便宜得好处,老子用得着去求霍干部?老子当初去求他的时候他爽爽快快答应了,你让老子现在出来跟他顶牛?” 他呸了一口,“都说老子不要脸,老子看你们一个个比老子不要脸多了!” “宝兴哥,你说得都对!但是这个路凭啥要我们一起修嘛?我们又不需要,他合作社要修自己修噻!” “对头啊宝兴哥,哪怕修个路也就算了,还要帮合作社修灌洞,通水渠,勒日马也太过分了嘛!” 詹宝兴叼着烟,“那老子都答应了,有啥法嘛!咋个,你们不听我的了嗦!” 在这种偏僻乡村,村民组长、村长、族老之类的威信是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难以理解的,以虎山村而言,绝大部分的事情,组长在本组之内说话都是分量十足,除非真的涉及到了天大的利益,否则村民绝对不会跟他对着干。 听了詹宝兴的话,众人也都连忙摇头,表示自己的忠心。 “但是,宝兴哥,答应了归答应了,又没按手印,我们可以反悔噻!” ??? 詹宝兴都傻了,“反悔?” “对啊,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搞不走了,要反悔,他霍干部有啥法嘛!” “对头,我们本来就不同意,你就说回来没谈拢,搞不成!” “我们直接去找他,私底下又不是开大会,有啥不好意思的。” 詹宝兴吐了口唾沫,竖起大拇指,“我说真的,你们比我不要脸多了。” “脸有啥好要的,亏不能乱吃!” “宝兴哥,走哦,要去找他说哦!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是啊,看到合作社那些人走的时候笑得那么得意,老子心头就不爽。” “凭啥让他们骑在我们脑壳上屙屎屙尿,这个路他们要修就修,莫打我们的主意,老子不得干!” 詹宝兴目光扫视一圈,将烟头一摔,“走!” 十分钟后。 “宝兴哥,走错了,村委会在这头!” “你懂个锤子,老子要先去找德哥!” 二组村民一愣,旋即笑起来,不愧是组长,果然要比我们聪明些! 村委会的办公室里,顾大强也在跟霍千里说着话。 他叹了口气,“兄弟啊,你不要以为当场逼着他们点头了就行,这帮人后面肯定是要反悔的。” 顾海涛倚着房门,反驳道:“都不要脸的咩?” “你晓得个锤子!”顾大强哼了一声,“这帮人,占便宜比哪个都跑得快,吃亏却是绝对不行的,一个两个还能压下来,但这么多人,怕是众口难调啊!清月丫头,你在村里这么久,你该懂得起噻!你说哈儿我有没有乱说。” 江清月心疼地看了霍千里一眼,轻声道:“确实是这样的。就连合作社的村民也一样,如果不是都已经尝到了甜头,他们也不会这么配合的。” 霍千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先把大势搞定,剩下的我私下慢慢劝嘛!” 他勉强地微笑道:“只要是对的事情,总是要尝试的,千难万难也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不然这村子谈什么改变。” 顾大强看着他,又叹了口气,“走!” 霍千里疑惑道:“去哪儿?” “就像你说的,去私下劝啊!”顾大强抽了口烟,“你以为这都是你一个人的事啊,论劝人,我这个村长怕比你要好用点!再晚怕是他们就要找过来了!” “我也去!”江清月站起身来,“他们好多人都是以前我爸的学生,我是姑娘家,也好说话些。” “还有我!”顾海涛嘿嘿一笑,“我就负责冒皮皮(插科打诨)。” 霍千里的眼中涌动着感动,“好!那就一起去!” 四人刚迈出房门,就瞧见了一辆摩托车停在了村委会门口。 来人停了车就快步跑了过来,“霍干部,幸好你在啊!快准备一下,郑书记带着电视台记者来了!” ??? !!! 郑书记? 电视台? 记者? 这一个个词霍千里都知道,但连在一起怎么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十分钟后,村委会正中的大会议室,一大帮陌生人挤了满满一屋。 一个绑着马尾,戴着鸭舌帽,一身休闲装,青春靓丽的姑娘朝着霍千里伸出一只白皙漂亮的手,笑着道:“你好,我叫刘晓雨,是蜀州省电视台的记者。” “你好,我是霍千里。刘记者来这是有何贵干?” 霍千里跟她一握手,询问的目光却瞥向了镇高官郑强。 郑强笑着摆了摆手,“我可请不来刘记者他们大驾哦!” 刘晓雨主动道:“是这样,大学生支村工作作为蜀州省今年城乡统筹发展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打算拍一个扶贫工程专题纪录片,选定了虎山村。你放心,我们只是做一个客观的记录,不会干涉你们的工作。” 霍千里很想拒绝,但他心里明白,这件事,不论对他,还是对镇委、县委、乃至于旌城市委,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就算他不顾前途拒绝了,上面那几层也会按着他的头让他同意的。 于是,他笑着说出了欢迎。 刘晓雨不出意外地嗯了一声,在她看来,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彼此简单介绍一下,然后初步对接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嗯嗯?”霍千里正要点头入座,心思一动,看着刘晓雨,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弧度。 刘晓雨面露疑惑,一帮和刘晓雨同来的人面露鄙夷,郑强饶有趣味,只有顾海涛低声嘀咕道:“千里哥又要坑人了。” 霍千里笑着开口道:“刘记者,你们今天可真是赶了巧了,我们村上刚好发生了一件大事!” 村委会的门口,原本开来的三辆面包车都不见了,不知道藏到了哪里。 另一头的路上,气势汹汹地跑来了十余个村民。 詹宝兴一马当先,身后跟着顾承德。 顾承德是个老好人,但老好人就往往意味着没主见,在一组不少村民的怂恿和詹宝兴的蛊惑下,也半推半就地来了。 詹宝兴一把推开会议室,“霍干部,我们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一” 他的声音陡然愣住,因为屋里多了好几个人,还多了好些个只有在电视里才见过的东西,有话筒,还有个好像叫啥子摄像机的东西。 霍千里笑着站起,“哎呀,两位你们来得正好,我还说去找你们呢!来来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蜀州省电视台的刘记者。” “刘记者,这两位就是我们虎山村其余两个组的组长,这位叫顾承德一组组长,这位叫詹宝兴,二组组长,两位都是真抓实干的好干部,特别支持我工作的。” 两人一脸懵逼地跟刘晓雨握了手,然后在黑乎乎的镜头下有些手足无措。 霍千里就要热络得多,主动解释道:“两位老哥,刘记者是来我们虎山村拍一个扶贫工作专题纪录片的,今后这个片子拍出来可是要在全省播放的。他们刚到,你们这是第一个镜头,你们怕是要出名了!恭喜啊哈哈!” “哦,对了,你们刚说找我商量事,商量什么事啊?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第55章 我能跟你一起住 詹宝兴今天第三次傻眼了。 有什么问题尽管提?他也要敢啊! 这可是省电视台啊,全省都会看啊! 这特么让他说什么! 于是他急中生智,扭头看着顾承德,“德哥,我嘴笨,你来说!” 说完就把顾承德朝前一拉。 顾承德:???!!! p,这是人干的事儿? 霍千里看着两人,以及他们身后的七八个村民,微笑道:“别紧张,就是省电视台的摄像而已,想说什么就说,没关系的!” 老子信了你的邪! 他这么一强调,詹宝兴和顾承德更加不敢开口了。 霍千里又道:“是修路的事情吗?你们如果觉得还想多出点力,多为村子做点贡献,直接说就是了啊,这种好事没什么好扭捏的,就当眼前没这个机器就是了,我们平时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 詹宝兴和顾承德都猛地抬头,看着一脸人畜无害笑容的霍千里,暗骂了一句,你狗日的才是狠! 殊不知这会儿霍千里的心里也憋着一股火。 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又不是为了自己,这种摆明了全村都能得好处的事,这些人还真的说话当放屁,承诺完了就反悔! 还这么快! 要不是恰好有摄制组过来,这事儿又不晓得要扯好多皮! 同时,从另一个角度说,他这番话也算是给二人指了个方向,让一时语塞的那俩能说点话出来。 果然,詹宝兴还是脑子转得快点,一咬牙,开口道:“我我觉得修路这个事情早就该办了,是我们虎山村的大好事,我们该全力支持,今天我们有几个组员,思想觉悟不到位,我们回去好好教育了一番,把他们拉过来,就是想跟霍干部表个态,然后商量一下能不能尽快开工,我们都等不及为虎山村的发展做出贡献来了!” 妈的! 要死一起死! 要不是你们这几个棒槌,老子至于又来遭羞辱一番吗! 说完,他还扭头看着身后目瞪口呆的村民,“咋了嘛!就像霍干部说的,就当没得这个摄像机,大大方方的上来,该说啥说啥!” 看着众人不动,他直接点名,“顾得财,你先来!” 一个中年男人硬着头皮上来,看了一眼霍千里,又看了一眼刘晓雨,最后看了一眼黑乎乎的镜头,哭丧着脸开口道:“霍霍霍干部,我我我想错了,宝兴哥教育了我,你放心,回头修路了,我一定好好干,争取把我们村里的路修得又宽又好!” 开头还结巴,说着说着竟然也流利起来了。 当着镜头还能说啥,任谁也没那个胆子在全省人民面前丢人。 于是一个个的都上前,好好给霍千里表了个态。 然后灰溜溜地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村委会,直到站在马路上,瞧不见办公室了,众人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勒日马叫啥子事哦! 纯粹是往枪口上撞! 还反悔,反个锤子的悔,多的都搭进去了! 詹宝兴默默拿出烟来发了一圈,发到一半还不够了,郁闷地把空烟盒朝地上一摔。 “哎呀,宝兴哥,没得事,修路就修嘛,修好了我们都可以用,也不存在。不管咋说,我们都是上了电视了啊!你还是打头阵的!” 倒也有会自我安慰和安慰别人的,一番话说得众人终于高兴了几分。 “对哈,不管咋样,我们都上电视了的嘛!” “诶,你说我刚才表现得咋样,胸挺得高不?” “你那个鸡胸又没得二两肉,挺不挺有个屁的区别。老子刚才表现得好,都没打磕巴!” “锤子,老子听起你舌头儿都要打搅搅(打结)了,还不结巴!” “我呐,我呐!我表现得如何?” 众人笑嘻嘻地聊着,詹宝兴心头也轻松了些,就是噶,刚才老子上电视了的嘛! 比起来,不就是出点力修点路嘛,整就是了! 村委会的办公室中,霍千里松了口气,朝着刘晓雨跟摄影师拱了拱手,“多谢了啊!” 刘晓雨笑着指了指摄影师,“谢他就好,主要是他那个机器威力大。” 摄影师闻言挠了挠头,苦笑一声,“也别谢我了,我刚才发现,他们来得太快搞得匆忙,我机器盖子都没开。” 霍千里: 对不住了,各位。 这真不是我故意坑你们的了。 忙完了这头,众人重新回到办公室,继续刚才的流程,正式介绍。 一番介绍下来,虎山村众人才知道,刘晓雨并不是什么记者,而是这次专题片的总策划,兼导演。 她这一趟过来,带了一个八人团队。 除她之外,执行策划、副导演、摄影师、灯光师、录音师、两个场务。 该有的都有,虽然后期制作可以回去台里再弄,但对于一个正式的纪录片团队来说也还是很寒酸的。 好在各种手续都没问题,这个事情也的确是在台里挂了号的,加上郑强并不太清楚电视台的工作,并未影响到他的热情态度,一直帮着摄制组跟霍千里商量着各种问题。 刘晓雨问道:“我们有个点还在犹豫,不知道是采用“偷窥式”的拍摄手法还是光明正大地进行拍摄。” 说完她跟众人简单讲述了一下两者的区别,所谓偷窥式并不是真的偷窥,而是尽量不让当事人察觉到拍摄的存在,而展露真实一面的一种拍摄方式。 霍千里毫不犹豫,直接道:“光明正大来!” 刘晓雨迟疑道:“面对镜头,村民们会不会紧张,恐怕到时候成片的效果不会很好。” “紧张才好呢!”霍千里笑了笑,“有你们在,他们还能收敛点。” 知道虎山村情况的众人,包括镇高官郑强在内,都笑了起来。 霍千里又道:“至于效果,虎山村实打实的变化才是最好的效果,你们说对?” 刘晓雨点了点头,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然后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住处。 摄制组八个人,最好都是要住在一起,这样方便他们合作。 如果分散开来的话,不仅联系不便,还涉及到一些设备的搬运,来来回回,很可能搞丢了碰坏了。 但是虎山村还真没有一户可以住八个人的房子。 好,认真算倒也有一家,但那家现在都已经人满为患了,顾大强的婆娘每天煮饭都累得腰酸背痛。 虎山村这边众人一琢磨,霍千里跟郑强一起商量道:“要不就让他们住村委会把,腾两间空屋出来,暂时委屈一下。” 郑强皱着眉头,“是不是太寒酸了些。” “咱们这儿就这条件啊!”霍千里一摊手,然后声音一低,“要不这样,您给我们拨点钱,我们把这几间土房子扒了,垒几间平房起来,这个用不了几天,到时候条件就好了,大冬天的也不至于四面漏风,到时候领导来视察也好有个落脚开会的地方,现在这个确实简陋了些。” 郑强无语地看着他,“你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霍千里嘿嘿一笑,也不狡辩。 “行,就这么办!你们这儿也确实可以修修。我回去就安排。”他看着霍千里,压低了声音,“这些记者同志,你要照顾好,明白不?” 霍千里回以一个心知肚明的表情,“您放心!” 对霍千里,郑强就不用像对王伟那样还要再强调了,他相信霍千里的政治敏感度。 这边说好,霍千里又找到江清月,跟她商量一下能不能把两个女生暂时安排到她家里住一小段时间,等平房修好了再搬回来,期间每人每天给十块住宿费? 江清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没有觉得什么被看轻或者麻烦之类的话。 这就是江清月的性子,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霍千里的善意和照顾,不会在乎那些无用又无谓的情绪。 都说好之后,跟摄制组一商量,众人都没什么问题,来这儿就已经做好了艰苦奋斗的心理准备。 就在一切似乎都安排好了的时候,刘晓雨却忽然看着霍千里,“霍干部,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霍千里点头,“嗯,请讲。” “那个,额,我能不能跟你住一起?” 咳咳咳咳 会议室里登时呛了好几个人。 第56章 抠门混蛋霍千里 看着霍千里疑惑的眼神,刘晓雨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们就是想拍一下你平时的生活起居情况,多一些素材。所以觉得在住在一起会比较方便。” ??? 霍千里更懵逼了。 摄影师看不下去了,起身在刘晓雨耳朵边说了一句,刘晓雨才连忙红着脸解释道:“哎呀!不是住一个房间啦,就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多采集一些视频素材而已。” 霍千里抚了抚胸口,“这个不必了,我没什么好拍的,一般回去就是吃饭看书睡觉。” 刘晓雨只好嗯了一声,然后一愣,看着霍千里,这长出一口气是怎么回事? 合着跟我住还委屈你了吗? 虽然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但看见霍千里的反应,青春漂亮的刘晓雨难免觉得有些郁闷。 小小的插曲过后,众人又说了一些细节,然后时间也晚了,顾大强就招呼着去吃午饭。 像这种事情,周到的顾大强跟霍千里自然早就想到了。 依旧是在顾家,顾大强的婆娘拉了几个邻居主妇一起忙活了好一阵。 镇高官郑强带着王伟也留下来吃了顿便饭,楼房里直接坐了两桌。 去合作社土里跑了一遍,查看土壤情况的胡老跟汤玉轩回来,瞧见这个阵仗吓了一跳。 等听明白了原委,二人也很开心。 不说别的,在这个专题纪录片里,还能少得了文兴医药?还能少得了他们露脸? 众人闹嚷嚷地坐好,菜也开始流水一样地端上来。 就这两桌客人的规格,顾大强直接把档次拉满,当然是在他的经济承受范围内。 好在摄制组经费还算充足,后续食宿都要给钱,算个总账也不会太亏。 更何况,这儿还有个虎山村的顶头上司,镇高官郑强呢。 这可是答应了给虎山村拨款修村委会的,感谢他一顿饭怎么都不为过的。 今天桌上摆的,都是地道得不能再地道的农家饭。 霍千里他们习以为常,但这帮从锦城下来的人吃得十分开心。 “这地道农民的蔬菜,吃起来是要比大棚菜好吃啊!” “确实,每样菜都有菜香,酸甜苦辣,不像大棚菜那么寡淡。” “想起接下来可以吃这么久的农家饭菜,我好像也不觉得这一趟有好艰苦了,哈哈!” “菜不错,手艺也不错,比那些馆子头的巴适,我是愿意天天都吃。” 听着众人的议论,汤玉轩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也就是现在那首《亲爱的那不是爱情》还没发,不然他高低得给他们送上一句【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 酒足饭饱,送走了郑强,顾大强领着一帮村民开始帮摄制组清理住处。 一间暂时空置的大屋,众人腾空、打扫、修补窗户,等等搞了好大一阵。 然后一辆货车拉了过来,这是郑强带着摄制组出发之前就安排下面人去购置的一些必要物资。 八张床铺,连带着床垫、被褥和四件套,还有些布衣柜和台灯之类。 接着顾大强又搬来了几张村小废弃的课桌和凳子,擦洗干净,拼在屋子正中,让他们当做会议和置物之用。 这般动静,自然吸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围在一旁磕着自制的南瓜子,指指点点嬉嬉笑笑。 就在临时住所内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霍千里将刘晓雨请到了村委会外那个安静的小土坡上。 “刘导。” “叫我小刘就好,要不小雨也行。” “嗯好,刘姑娘。” 刘晓雨: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然后又是怎么选定我们这个题材的?” 霍千里收起调侃,认真问道。 这个其实还挺重要的,多少涉及到现在虎山村在外界的处境。 如果是省电视台都能够很轻松地得知消息,那虎山村想要关起门来安心发展,恐怕就是不现实的了。 刘晓雨脑袋微微一侧,脑后马尾轻摇,狡黠一笑,“你猜?” 霍千里顿时松了口气,“你认识南记者?” “你太厉害了!”刘晓雨微张着嘴巴,“蕴姐说你很聪明,我还不相信来着。” 霍千里摆了摆手,“没有,只是因为我认识的人比较少,猜起来比较容易。” 他看着刘晓雨,“既然是南记者告诉你的,想必她也跟你说了我之前跟她说过的话?” 刘晓雨点了点头,笑着道;“你放心,我们充分考虑到了你的顾虑,目前的摄制计划是分为三期,刚好以年为界限,所以第一期出来也是大半年之后了。同时我也跟摄制组说好了,在此期间,只当一个客观的记录者,绝对不干涉你们的任何决定。” 霍千里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本来还打算约法三章的,没想到这么有觉悟,倒是省事儿了。 “有个问题先说好,要是第一期结果不够好,可能也没后面了。” 她想了想又觉得说得有些直接,补了一句,“不过也别悲观,我们既然能出来,说明台里还是认可这个事的,只要不太差,应该都可以的。” 霍千里摆了摆手,“没事,一年也不少了。” “嗯?”刘晓雨面露疑惑,不少了是什么意思? 霍千里开口道:“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刘晓雨点了点头,“你说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你们至少要在这儿住一年对?” “嗯。” “那你看你们这么多人,住村委会是不是也给一下租金?”霍千里搓了搓手,“你看我们村子也不容易,村委会就那么几间房,你们一住就是一年” 刘晓雨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都不知道回句什么。 村委会的房子不是空置的吗? 何况我们都屈尊去住村委会了,你还管我们要租金? 你的脸呢? 霍千里一拍手,“不说话就是默认,刘导果然是个爽快人!租金也别给多了,还是一人十块钱一天就好了!就这么定了!” 说完霍千里压根不给刘晓雨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跑。 看着霍千里远去的背影,刘晓雨默默掏出手机,给南蕴发了条短信。 【蕴姐,我十分同意你的判断,这个霍千里就是个抠门的混蛋!】 等一切都安置妥当,已经是下午四点。 时间挺尴尬,吃饭,早了点,也不饿; 工作,又弄不了一会儿; 好在霍千里在除开钱之外的其他方面都很贴心,安排顾海涛陪他们去村子里走走看看,就当熟悉环境了。 一帮男男女女的兴奋劲儿还没过,看见山里的什么都很稀奇,就连空气都充满着香甜的味道。 “哎呀,真想在这儿安个家,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啊!” 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小坡上,张开双臂迎着风,吸着新鲜空气感慨道。 顾海涛默默揉了把脸。 又走了一段儿,多看了些屋舍村民,众人的心情又稍稍变了些。 “这地方也太穷了!我在锦城周边跑了那么多地方都没见过有这样的。” “你这不是废话嘛!锦城周边要是都还有这样的,锦城的当官的还能坐得住啊!” “穷点好噻!穷了我们才能拍出好片子嘛!” “也是,哈哈哈哈!” 顾海涛低下头,悄然皱眉。 “诶,小兄弟!” 一个穿着冲锋衣,有些微胖的年轻人轻轻撞了撞顾海涛的肩膀,“问你个事?” 顾海涛点了点头,学着霍千里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们村委会里面那个姓江的姑娘,没结婚?” 顾海涛摇了摇头,“没有。” “那她喜欢啥样的?” 刘晓雨闻言看了他一眼,“张洋,你老实点哈,莫耽误了工作啊!” 冲锋衣摆了摆手,“你情我愿,不得不得。” 顾海涛摇了摇头,“不好说。” “这有啥不好说的啊!”冲锋衣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拍到顾海涛手里,“讲讲,不会亏待你的!” 顾海涛挠了挠头,思索道:“幽默风趣,心地善良?” 冲锋衣哈哈一笑,看着身边人,“你看,幽默风趣,不就是说我吗?” 顾海涛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认真道:“长得幽默风趣可不算啊!” 冲锋衣一愣,身边人一阵哄笑,尤其是两个姑娘笑得最大声。 第57章 关于爱情的小心思 山路上,哄笑声中。 张洋倒也是个脸皮厚的,不仅不生顾海涛的气,反而笑着道:“没关系,日久生情,时间久了我有机会的!” 顾海涛扯了扯嘴角,“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提醒你一句,日久生情的话,清月姐为啥不跟别个生?” “别人?这个村子里哪还有比得过我” 张洋嘚瑟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在顾海涛调侃的目光中想到了一个名字,登时没话了。 两个看惯了八卦的女生同样迅速反应了过来,刘晓雨立刻看着张洋,一脸严肃。 张洋叹了口气,“行了,知道了。” 这些人虽然各有性格,但毕竟是团队成员,在来之前都是达成了一致的,如果江清月真的跟霍千里这个关键人物有些什么,那他们去招惹江清月肯定是要惹出大乱子来的。 直接影响到他们这个专题纪录片的拍摄,张洋就算性子再跳脱风流,也不会敢拿整个团队的利益开玩笑。 又走了一阵,瞧见了平整一新的药田,那方方正正的边角,平平整整的土面,众人哪怕从未种过地,也都能瞧得出几分美感。 除了空气中残留的味道多少有些难闻。 毕竟每亩地才堆了上千斤粪肥,掏空了多少茅厕和猪圈。 等到六点左右,众人才慢慢悠悠回到了村委会。 回到摄制组暂住的房间,就看见霍千里朝着他们一指,然后对一个黑塔一样的汉子道:“铁牛老哥,你看嘛,接下来这么多人都要住在这儿,哪儿还用得着你睡木板守仓库嘛!” 铁牛面露迟疑,霍千里直接就拍板了,“行了,就这么定了!抓紧回去,天这么冷,睡这儿四面漏风的,再是铁人也扛不住啊!回头老哥你还有大任务呢!” 铁牛只好点头,回去卷铺盖收拾东西。 霍千里笑着上前,朝摄制组的六位男同胞拱了拱手,“感谢几位大哥,一来就为我们虎山村工作做出了切实的贡献。” 六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莫名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在顾大强家里吃过晚饭,江清月就来将刘晓雨和另外一个叫做杨丹的姑娘接回了她的家中。 看着虽然衣着朴素,但难掩丽色的江清月,刘晓雨和杨丹默默交换了一个八卦的眼神。 虽然这些日子江清月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村委会,但江家依旧如当初霍千里前去时一般整洁干净。 这不止得益于江清月一如既往的勤快贤惠,也因为江母的病意外好了不少。 其实她的病更多的就是心病,当初因为劳累过度倒下,让大女儿无奈舍弃了学业,她一直于心有愧,以至于缠绵病榻。 但现在江清月遇见了霍千里,又在村上挣工资,二女儿的学费也多了些着落,日子眼看着就有了盼头,这病自然就慢慢好了不少。 她现在都能自己起来,弄点饭菜,拾掇一些简单的活计了。 江清月带着刘晓雨和杨丹回去的时候,江母已经将二人的床铺都收拾好了。 刘晓雨住在了江清月的房中,而杨丹则住在了江家二丫头江秋雁的房间。 农村这点稍好,不管贫富,只要还有屋子住的,大致面积都不会太小。 原本来路上两位电视台的精致女孩心头还有些惴惴不安的担忧,生怕条件会太差。 结果到了房间一看,灯光虽然昏暗,陈设虽然普通老旧,居然出乎意料地干净整洁。 床单铺得平整,枕头上盖着干净的枕巾,被子叠放在一旁,让刘晓雨竟忽然觉得自己坐了一天车,就这么睡上去是不是不大合适。 “我给你们烧了热水,如果需要先洗个澡的话,也可以。” 江清月一双美眸像是能看透人心,微笑开口,说起普通话竟也十分标准。 她领着二人来到了厨房后面的一个角落,地上几块砖和水泥圈出一平方多点大小的方框,三面竹编的门扇,跟一面贴着塑料纸的墙一起围出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微微有点坡度,一个排水口将水导向屋后的水沟。 “条件简陋了点,你们将就一下。这儿两个篮子,一个放干净衣服一个放换洗的,不过不必担心别的,我们家里都是女性。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叫我就好。” 江清月的神色带着些歉意,但没有什么自卑。 “哦,对了,晚上尽量就别洗头了。” 刘晓雨点了点头,性子大条一些的杨丹下意识疑惑道:“为啥?” 江清月歉然道:“我家没电吹风。而且电压也带不起。” 提水,添水,烧火,淅沥沥的水声中,江清月默默为她们忙活着。 等二人洗完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二人钻进了房间护肤抹脸擦香香。 江清月走到洗澡的地方,准备收拾一下,却瞧见了一个篮子里,扔着件换洗衣物。 她想了想,拿起篮子,走到了洗衣台边。 她的想法很简单,她们是来帮虎山村的,而且是霍千里托付给她照看的,那她就尽心把她们照顾好,不让他难做。 至于那些什么委屈之类的,有什么紧要呢。 岁末寒冬,江清月站在杀人的夜风中,从衣衫上拧下冰凉的井水。 房间里,刚取下面膜的杨丹拍着脸走过来,“小雨姐,把你的润肤露借我用一下呗,忘带了。” 刘晓雨从化妆包里一大堆瓶瓶罐罐中准确找出来,递过去。 杨丹一边将睡裤一撩,露出一条大白腿,开始抹着,一边笑着道:“咱们今天这一天可是够累的啊!” 刘晓雨点了点头,“确实,一会儿早点睡,明天就要开始忙了。” 杨丹又扯起另一条腿,“睡啥啊,我衣服都还没洗呢!一会儿洗了再睡。” “哎呀!” 刘晓雨一拍脑门,冲了出去。 跑到厨房门口,却找不到灯的开关,左顾右盼,刚好瞧见端着一个盆子走过来的江清月。 “江姑娘,帮我开下灯呗,我换下来的衣服忘在里面了。” 江清月笑着举了举盆子,“洗好了。正打算帮你晾起来呢。” 刘晓雨闹了个红脸,连忙道:“这怎么合适,不好意思,我真的是忘了。” 江清月大方地笑了笑,“没关系,一点小事。你们大老远过来也辛苦,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刘晓雨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帮着一起将衣服晾了起来才回去。 过了一小会儿,江清月又拎着两个暖水壶走进她们的房间,跟她们交待了一些基本的事情,喝水的水杯、水壶、起夜的手电筒、开关灯的灯线等等。 事实上,在虎山村,村民们半夜是不去厕所的,实在起夜都是在屋里放个尿桶,但是江清月考虑到两位城里来的姑娘可能不习惯屋里放个那个,以及一些味道,便作罢了。 忙活完了这些,跟二人道了声晚安,江清月就退了出来。 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哈了口气,她走向厨房,夜深了,她却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刘晓雨收拾妥当,躺上了床,将被子盖上,一阵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混杂着阳光的味道,让她心神都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想了想,她掏出手机给南蕴打了个电话。 可惜,下午还跟她一起声讨了一遍霍千里的南蕴这会儿没接。 百无聊赖的刘晓雨困意渐渐袭来,准备睡觉之前,她起身,裹起外套,准备去上个厕所。 路过厨房,瞧见里面竟然还亮着灯,她便好奇地走了进去。 一口大锅正熬煮着东西,灶孔里的火光,映红了坐在灶门前的身影,江清月正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看见是刘晓雨,便笑着将书放在一旁的柴堆上解释道:“还要煮点猪食。” 刘晓雨的目光从书封上掠过,《会计》。 嗯了一声,她转身离开,昏暗的灯光下,她并没有看清封面上的小字:2005年注册会计师全国统一考试辅导教材。 三个月之前,她看的是会计学入门基础。 回到房间,刘晓雨却有些睡不着觉了。 干脆从箱子里翻出了笔记本,坐在床上,写起了日记。 【2006年12月12日,晴。 经过一天的辗转,我们终于抵达了虎山村。 和预想的情况一样,我们的到来得到了当地政府的热烈欢迎,千符镇的书记亲自陪同我们到村。 但和预想中的情况不一样的是,在我们到达村子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帮着演一出戏。 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跟那位虎山村的驻村干部霍千里见面。 这个年轻人,也跟我们所预想的干部形象不一样。 他的身上,没有那种冠冕堂皇的客套,没有那种官员独特的腔调。 他市侩,又狡黠,同时,又充满着理想和干劲。 他随性、且洒脱,但是,也深藏着谋划和算计。 还有,他确实挺帅的。 不过从他决定收我们租金的那一刻,这就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在虎山村转了一圈,发现这儿确实很穷。 穷得有些超乎想象。 绝大多数的农民都住着土屋,穿着破旧衣服,家里都是老式的灯线开关,用着旱厕,烧着土灶,卫生条件十分堪忧。 没有卫生间,没有热水器,没有自来水,生活也极其不便利。 从功利的角度来说,这样的环境或许对我们很有利。 越差的基础,就越能在镜头下体现出改变的美好。 当然,这一切得依靠那位复杂的驻村干部,和整个村子的共同努力。 我们此刻就住在一位村委会工作人员的家中。 她是一位来自单亲家庭的年轻姑娘,被临时聘请到村委会,嗯,也就是新成立的药材合作社工作的。 据说只有高中学历,而且全无经验,但却担任了会计这个重要的职位。 我们很难判断是虎山村的人才资源实在匮乏,还是另有什么隐情藏在其中。 因为这位姑娘的容貌不俗,而我们从一些旁人的言语中得知,这位只有高中学历的姑娘,和驻村干部霍千里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是否是腐败的雏形,我们不得而知,一切只有在今后的镜头中慢慢展现。 稍稍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姑娘并非全无上进之意,在晚上忙碌家务时,也不忘看书学习。 明天就将开始正式的工作了,我很期待。】 “千里哥,跟你说个事儿!” 夜深人静,顾海涛偷偷摸进了霍千里的房门,一脸贼兮兮地开口。 正在梳理这次村里大基建方案的霍千里放下笔,转身笑了笑,“有事儿就说。” 顾海涛朝床边一坐,小声地将今天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 “千里哥,你可要抓紧了啊!不要遭别个把清月姐抢走了哦!” 霍千里轻轻敲了他一下,“你是不是每天太闲了,净在那儿琢磨这些不该琢磨的事情。” 顾海涛直勾勾地瞧着霍千里,“千里哥,你什么都好,就这点比不过我,你看我喜欢秋雁就直接说了,藏着掖着,到时候她跟别人跑了才后悔嘞!清月姐很好啦!我觉得勉强还是配得上你的。” 高中生,正是个相对矛盾的时候。 正值成年,又懂得了不少成年社会的知识,再加上年轻气盛,便往往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然后他们的阅历和经验,看待问题解构世界的能力,又往往还稚嫩。 眼下的顾海涛,差不多就是这般。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霍千里笑着起身,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然后默默走到窗边,看着一片漆黑的夜色,轻声道:“爱情不是你想要,别人就一定该给。老实说,你清月姐勤奋、聪明、大方、善良,再加上漂亮,朝夕相处之下,要说没有一点心动那都是假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并没有那个意思,我贸然的开口或者宣誓主权,既是没有理由,同样也会对对方造成困扰。” 顾海涛皱着眉头,“但是你都不说,别人咋个会晓得呐?” 霍千里转身靠着墙,看着顾海涛,“城里的年轻人谈恋爱,常说一个词,叫表白,也就是挑明爱意。你觉得表白的逻辑是什么?” 顾海涛想了想,“想明白了自己喜欢他\/她之后,向他\/她发出要追求他\/她的信号?” 霍千里微笑摇头,“表白,不是发起进攻的冲锋号角,而是两情相悦的胜利凯歌,也是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的仪式感。” 他拍了拍顾海涛的肩膀,“行了,难得跟你说几句心里话,赶紧回去,空了琢磨琢磨,别担心我的事情了。” 顾海涛磨磨唧唧地站起来,缓缓挪到门边,忽然转身道:“千里哥,你的意思是说,要清月姐也喜欢你才行呗?” 霍千里迟疑一下,“勉强也能这么说。” 其实他是更想借机劝劝顾海涛跟江秋雁之间事情来着。 顾海涛嘿嘿一笑,又快步走回来,“那我觉得这事儿简单啊,你跟那个女记者走得近点,清月姐要喜欢你不是自然就表现出来了嘛!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霍千里一个板栗敲过去,“少看点不良电视剧,回去睡你的觉!” 等顾海涛走了,房间重回安静,霍千里的心里多少也有点杂乱。 他站在窗边好好调整了一阵心绪,揉了揉眉心,长出了一口气。 专心工作,又要修路,又要修渠,还要给摄制组盖房子,还有正常的土地耕作,村里为数不多的劳力,还得好好分配才行啊! 任重道远,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啊! 山村静夜,书桌前稍显瘦削的背影和夜色中的灯一样孤单。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和往常一样起来,稍稍运动了一下,吃过早饭,走出房门,差点被吓了一跳。 只见门口一个黑乎乎的摄像头直直地对着他,一旁的刘晓雨换了一身衣服,但依旧扎着马尾,戴着鸭舌帽,两条长腿一晃,露出青春的气息。 他笑了笑,“都这么敬业啊!” 刘晓雨微笑点头,“你别管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霍千里嗯了一声,迈步走向村委会。 推开办公室,江清月已经坐在了里面。 瞧见霍千里进来,她稍稍朝着桌子的方向凑了凑。 霍千里微微挑眉,忽然一愣,旋即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一个上午,都在愉悦之中度过。 临近午饭,霍千里将一本工作笔记合上,递给江清月,“这里面是这次的基建方案,你有空先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下午我就跟村委一起商量一下。” 江清月迟疑着接过,有些疑惑为什么要给她先看,但她对霍千里是信任的,便拿着本子起身回家。 走出房门,她翻开瞧了一眼,瞧见本子中竟夹着一张纸条。 【鞋子很好看】 江清月霎时红透耳根,两条大长腿轻轻一蹬,如同受惊的白鹿,消失在林间。 脚上,穿着一双已经买了一两个月的崭新运动鞋。 第58章 财政拨款 “各位!经过初步测算,我们此次路面整修,共有两点三公里。水渠改道共计五百余米,新建灌溉储水洞二十七个,因为要省钱,我们尽量不租用大型工程设备,要在过年之前做完的难度还是不小,两个月时间,我们要抓紧点。” 下午一点,顾大强坐在会议室,面前摆着霍千里的笔记本,沉声开口,拉开了会议的序幕。 眼下再说反悔什么的都不可能了,一旁角落里顶着个摄像机,詹宝兴等人干脆放下顾虑,开始认真地出谋划策,看看怎么安排能够更合理一些。 要说功能分区,路线规划,整体设计这些,霍千里或许比这些村民都多一些知识和视野; 但要说到对村子人员的熟悉,具体施工时人工怎么分配,怎么发挥每个人的特长,镇上哪家有相应的物料供应之类的事情,就得看现在坐在这儿的“大老粗”们了。 毕竟对这些在这个村子待了几十年的人来说,哪家养了几只鸡都是了如指掌的。 霍千里一边听着,一边默默记录学习着。 三个多小时后,众人便基本定了下来,又过一遍,各自记下自己要去联系安排的人,需要准备的工具,便各自散去。 霍千里伸了个懒腰,看着顾大强,笑着道:“总算是开始了!” 顾大强却莫名地叹了口气,“心头忽然有点难受。” 霍千里惊讶道:“咋了?” 顾大强幽幽道:“这读书是真的有用啊!你说海涛娃那个龟儿子咋个就不攒劲,考不起个大学呐?” 霍千里哑然失笑,“每个人的路不一样,海涛也有他自己的特长嘛!” “瞌睡特长!”顾大强和大多数的父亲一样,习惯了打压式的教育,看自己的子女横竖是不顺眼,闻言瘪嘴鄙夷。 霍千里哈哈一笑,稍微把话说得深了一些,“其实大学倒也还好,主要是学到一些看问题分析问题的方法和工具,其次就是开拓一些视野而已。” 他说完顿了顿,补了一句,“海涛很聪明,这两年村子变化肯定不小,让他多看多学多感悟,我再帮他挑点书看,应该不比上个大学差太多。” 顾大强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点头。 他之所以像现在这样坚定地支持着霍千里的工作,除开知道霍千里是一片真心为了村子之外,也有顾海涛的因素在里面。 谁能不为了儿孙考虑呢! 这种公心之下小小的私心,霍千里也是看破不说破。 顾大强站起身来,再次感慨道:“说真的,我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相信,我们真的能把这帮人聚拢到一堆来搞修路这么大的事情,还搞成了。” “还没成,还没成,等成了就开心过年!” 霍千里笑着起身,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他拿起一看,快步跑到外面坝子的空旷处,按下了接听键。 因为信号的问题,对面的声音还是有些断续模糊,但勉强能听清了。 一顿点头,霍千里将手机一揣,兴奋地跑进屋子,看着正在收拾残局的顾大强,“老哥,别弄这儿了,骑上车我们去镇上!” 顾大强问道:“去镇上干啥?” 霍千里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顾大强扫帚一丢,便先跑了出去,“我去骑车!” 看着那与年龄不符的速度,霍千里哑然失笑,这就是金钱的力量么。 电话是镇高官郑强直接打来的,告诉霍千里昨天承诺的资金已经在镇委会上过会了,以极高的效率划拨了下来,让他赶紧去取。 这个年代当然还是现金,毕竟合作社连个银行账号都还没弄好,村里也没有取钱的地方。 等待的当口,霍千里才发现在角落里坐着的刘晓雨和摄影师,差点把这头忘了。 他跟他们解释了一番,结果刘晓雨和摄影师眼前一亮,“我们也去!” 霍千里想了想,好像也行哈! 在这个镇上,他们这帮人跟核武器一样,一拿出来哪个都要认怂。 于是,两三分钟过后,三辆摩托车一起出发,去往镇上。 刘晓雨坐在其中一辆摩托车上,看着前方车上霍千里的背影,带着几分憋屈和咬牙切齿的愤恨。 因为上车前,霍千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很认真地跟她说道:“先说好啊,这是你们自己要跟着去的,摩的的钱自己给啊!” 先前过来的时候,摄制组是坐着面包车来的,只觉得路真烂。 这会儿坐着摩托车,亲眼看见了路面,刘晓雨等人才明白了为什么霍千里就算没钱都要费这么大心思先修修路。 在上上下下的反复冲击颠簸中,刘晓雨即使十分抗拒,也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摩的师傅的腰。 半个小时后,众人在镇政府的门口下了车。 看着霍千里居然真的不管不顾地直接朝里面走去,三十七度的人居然真能干出这么冷冰冰的事,刘晓雨也只好郁闷地掏钱结账,然后带着摄影师跟了上去。 跟门卫通报了一声,很快里面就来了个人。 瞧见跟在霍千里身后的摄像机,那人连忙扯了扯自己的鸡心领毛衣,拉上了外套拉链,笑容和蔼地走了上来打起招呼。 一路领着他们走到郑强的办公室,所过之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地面也是干干净净,虽然只是个老旧的政府大院,但看上去还是颇有几分庄重肃穆的感觉。 摄影师小声嘀咕道:“上次没进来,这回一看,这个千符镇还可以的嘛!” 刘晓雨默不作声,看了一眼前面霍千里的背影,跟一帮传媒朋友耳濡目染出来的职业敏锐告诉她,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 事实上,她猜对了,得知他们要同行,霍千里早就偷偷给郑强发了条短信。 不然带着这么大个炸弹来不先通个气,镇政府的人不把他恨死了。 办公室大门打开,镇高官郑强正在伏案工作,听见敲门声才抬起头,笑着点头,示意霍千里跟顾大强坐下。 然后他便瞧见了两人身后的刘晓雨跟摄影师。 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赶紧站起,快步迎上去,苦笑道:“刘记者,你们怎么跟来了!” 刘晓雨若有深意地笑着道:“郑书记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郑强连忙道:“只是我这儿乱糟糟的,委屈两位了。” 刘晓雨大手一挥,“不用管我们,你们聊就是了,涉及敏感问题我们可以删掉。” “额好!” 郑强迟疑着走回座位坐下,简单交代几句,就给财政所所长打了个电话,然后让二人去了财政所所长办公室签字领钱。 这倒不是故意折腾,领走这么多现金,签字按手印点钞这些手续都是必要的。 作为村长,这些手续自然是顾大强来办。 霍千里站在旁边,一看数字,登时眉毛一挑。 十六万,啧啧,这郑书记不止演技好,魄力也是足够啊! 他原本预计能有个十万就了不得了,没想到郑书记为了虎山村这一档子事情,还真舍得下本钱。 默默等着的途中,霍千里忽然神色一动,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搓了起来。 将心头那个念头又捋了一遍,霍千里开口道:“老哥,你在这儿慢慢点一下,我上去找郑书记谈个事情。” 说完霍千里便冲了出去,摄影师看了一眼刘晓雨,刘晓雨一点头,“跟上!” 还没跑出来,霍千里就折返回来,很认真地看着她,“让我和书记单独聊几句话,行不?” 刘晓雨迟疑一下,只好点头。 “郑书记,我有个想法,想跟你汇报一下。” “别这么客气,说!” “是这样,这笔钱能不能把摄制组的住处修好就行了。村委会剩下的房子就不动了。” 霍千里的话音一落,郑强的眼睛登时微微一眯,神色有些冰冷。 在他看来,霍千里这番做派多少有点不把他当回事,戏弄他的味道在里面了。 霍千里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道:“书记,这个问题我检讨,是我的规划有了偏差。” “当时跟您汇报的时候,是因为确实有给摄制组新建一个住处的需求,也只有翻新村委会不需要进行诸如土地审批之类的事情,今后也能再利用。” “但是,就在刚才,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村委会其余的房间,真的需要翻新吗?” 他面色严肃,低声道:“或许说真的能翻新吗?” 郑强眉头微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霍千里解释道:“虎山村整个村子都还处在贫困线以下,村民的生活都很困苦,若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拿着钱把村委会修得漂漂亮亮的,舆论会是什么反应?” 郑强陡然一惊,他偶尔也上上网,看看新闻,那些贫困县修豪华政府办公楼的新闻可是见得不少。 他沉吟一下,“那就这样,你拿五万去,把摄制组住处修好就行了。” “别啊!”霍千里急了,笑嘻嘻地道:“您这么大一领导,都给出来的钱怎么能要回去呢!” 郑强也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那你想拿着干啥呢?这虽然没有限定专款专用,但也不能乱用啊!” 霍千里开口道:“发了。” 郑强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霍千里嘿嘿一笑,“领导,虽然是发钱,但不是直接发。而是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发。” “以工代赈?”郑强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你那个修路?” “对!”霍千里解释道:“不发多了,按照每人每天十块钱,甚至八块钱的工钱发。原本村民们都没想有钱拿,现在能拿点,那肯定干劲儿也足一点。算下来两个月,一人就能拿个五六百,到时候村里的路也整好了,村民们也能领着钱过个好年。” 郑强听完默不作声,神色显然并不怎么认可。 霍千里开口道:“领导肯定有一层顾虑是要平衡下面各个村的关系,给了虎山村,别的村也来要怎么办,对?” 郑强嗯了一声,“这是肯定的,全镇一盘棋。” “那就让他们也做到我们这样呗!”霍千里嘿嘿一笑,“我们十万块钱修两公里,他们能行么?” 郑强下意识道:“要是他们也说能行呢?难不成我还真给?” 霍千里微笑看着郑强,并没有说话。 郑强下意识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啊,要是能行,给就给呗! 十万块钱两公里,五万块钱一公里,要是能换来辖境交通条件大改善,这得是多大政绩! 都不用刻意去编,把县领导拉来跑一圈,说不定就能直接给他弄到县里去当个交通局长。 想到这一层,郑强看着霍千里的目光便又重新柔和亲切了起来,“那我等着年后到你们的新路上走一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该有的意思就都表达清楚了。 二人又说了一些细节和小事,霍千里便起身告辞,然后去镇长和其余几位领导办公室里露了个脸。 等他走下来,顾大强才刚刚从财政所长的办公室走出来。 完全没有啤酒肚的他,此刻像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土老板,外套鼓起的弧度至少有三个月往上。 外套的拉链拉到了顶,露出一个塑料袋的角,底部扎进了裤子,勒紧的皮带显露在外,瞧上去十分滑稽。 刘晓雨和摄影师忍俊不禁,捂嘴偷笑,霍千里却平静道:“走老哥,赶紧回去了。” 当天晚上,江清月的家中。 江清月依旧一边学习,一边在厨房里做着最后的收尾。 刘晓雨坐在床上,再一次拿起了笔记本。 【2006年12月13日,阴,虎山村。 来到虎山村的第二天。 虎山村的动作很快,只用了一天的准备,就完成了整个方案的制定。 安排村民的、准备后勤的、联系建材商的,众人各司其职,整个村委看上去在那位光头村长和霍千里的领导下十分团结。 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也是这般,想来应该不是的,否则这样一个领导团队很难把村子领导成这样的。 难道又是霍千里的功劳吗? 一个连摩的钱都舍不得出的人,真的很难让我把他跟这种英明伟岸的形象重合起来。 他去了镇政府领了拨款,然后又在看到金额之后折返了回去,并且不希望我们知晓他和镇高官谈话的具体内容。 我很好奇,但毕竟之前有过不干涉的承诺,所以,我遵从了他的要求。 而等回到村里之后,他找到我,解开了我的好奇。 他告诉我,他只打算修好我们的住处,让我们不用担心,而村委会其余的地方继续维持原样。 说实话,我很诧异,并且有些不理解。 在通常的官场概念里,这种做了有好处,不做却要违反规矩得罪人的事情,像霍千里这种聪明人是不会做的。 更何况,在这个季节,我看他们每天在那个简陋而且四面漏风的办公室里冷得直跺脚,为什么不改善一下呢? 他解释了一下缘由,是一些类似于“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有我们摄像头的存在而故意做的这个选择,因为我们的样本太少,无从判断。 于是,我们自然点头同意。】 【2006年12月14日,小雨,虎山村。 来到虎山村的第三天。 今天,虎山村正式开始了修路。 令人奇怪的是,霍千里并没有向众人宣布他将给他们发放工钱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那个工钱少得跟没有一样。 他请求我不要告诉旁人,我也只能保持沉默。 经历了第一天的事情,我本以为村民们都会消极,却没想到他们在村委成员和有威望的村民带领下,热情高涨,干劲十足。 刚开始还有些混乱,但在霍千里和光头村长以及两个村民组长的梳理下,慢慢变得分工明确,井然有序起来。 他们有点像我以前在书里看过的农民形象,轻易不愿意尝试,但一旦开始做了,又多少带这些任劳任怨的执拗。 当然,这当中也有偷奸耍滑的,不过似乎这些人早已经被村委们预料到了,都是“重点照顾对象”。 今天的拍摄素材很多,应该能剪出不少有意思的镜头。】 【2006年12月18日,晴,虎山村。 来到虎山村的第七天。 这些日子,往常热闹的村委会里,只剩下了我们摄制组的人还在。 霍千里跟光头村长,还有光头村长那位总是穿着黄色衣服的儿子都在四处的施工现场上忙着。 就连江清月也时常去修水渠那边,帮着做些事情,但是霍千里把她赶回去了,让她老老实实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 看在我们眼里,似乎真的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呢。 修路那边,村民们用錾子将石料修成合适的大小形状,然后搬运码起填充在村道两侧。 据说接下里就要将路面的杂草和植被清理干净,然后修建排水沟,接着用碎石土料松铺在路面上,最后再进行压实,很粗糙的修法,但我可以想象一定比以前的路好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我这几天也懂了好多东西啊!哈哈。 修渠那边 我终于有些明白霍千里先前的担忧了,现在的虎山村的确只适合关起门来搞发展,他们的一切都太过贫瘠和脆弱,根本没精力去应付那些额外检查和考察。 但是世事总是这样不尽如人意,一个意外发生了。】 霍千里站在路边,挠了挠头,惆怅地合上手机盖子。 省委组织部专家组? 来虎山村采集信息? 做一个驻村大学生工作绩效排名? 可真会挑时候啊! 第59章 专家组到来 电话是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打来的,就是当初跟霍千里任前谈话的那位。 所以,霍千里丝毫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也正因如此,再加上领导话里话外的提醒,让他千万别不当回事,他才有点烦。 眼下光是修路渠和丹参初种这两件事,就已经让村里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了,哪还有闲心弄其他事情! 郁闷地坐着,顾大强慢慢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点了支烟,装作随意地问道:“爪子了?” 霍千里挠了挠头,“又有专家要来。” 顾大强嘿了一声,“来斗来嘛,又不是小姑娘见不得人!” “忙啊!”霍千里叹了口气,伸手一指,“你看这一片焦头烂额的,哪儿顾得过来哦!” 顾大强扭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好大点儿事,你今后注定是要当大官的,到时候才有得忙哦!” 霍千里闻言一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洒然一笑。 说得对啊! 自己怎么也陷入了这种思维了! 专注一件事情时不希望被打扰是人之常情,但既然选择了仕途,选择了这类工作,多线程思维那是必备的技能。 今后万一有幸走得更高更远,那每天得多少事情。 想通了这一层,霍千里的心态也松了起来,抖擞精神,“也是,那明天一早,我去镇上接人。” 在接人之前,霍千里又找到了刘晓雨,将情况跟她说了。 刘晓雨警惕地看着霍千里,“你又要我们回避?” 霍千里平静道:“你们如果在,对我是有利的。” “那你要干嘛?” “要你们回避。” 刘晓雨: 咬你哦! “但是,如果让专家组知晓你们在我们这儿拍专题片,这两边一联系上,我们村子恐怕就真的藏不住了!”霍千里诚恳道:“哪怕再有半年,半年之后,第一批种植已经完成,只等着收获,合作社也基本能走上正轨,村民增点收,村组织我们再腾出手来完善一下,就会好上很多。” 刘晓雨思维也快,“但是我们这么多人,藏不住的。” “不需要藏。到时候问起来就说是拍一个扶贫的内容,只是刚好这一段儿是在虎山村而已。这次来的是高校的专家,不是政府的,所以不必担心。” 刘晓雨看着他,无语地瘪了瘪嘴,“这么谨慎干啥!搞得我们跟见不得人一样!” 霍千里嘿嘿一笑,“回头请小雨姐吃顿好的!” 刘晓雨眼前一亮,一周了,她的肠胃已经开始思念起了大鱼大肉。 第二天上午十点,顾海涛骑着摩托车载着霍千里前往千符镇上。 这车霍千里倒是会骑了,但是没考驾照,想想还是算了。 等摩托车突突突地抵达镇上,霍千里先去镇上唯一一家招待所定下了三间房。 这也是昨天跟专家组一位成员联系的时候对方主动要求的。 给钱的时候霍千里好一阵心疼,一户村民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没了。 回头一想这是用的自己的私款,便又轻松了点。 等忙活完了这些回到汽车站,刚好十一点二十。 距离昨天跟专家组一名成员联系好的十一点半,提前了不多不少的十分钟。 霍千里给专家组的成员发了条短信,说了自己已经抵达车站等候。 没想到立刻,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霍,我们已经到车站了。你在哪儿?” 霍千里举目一望,跟马路对面的一辆帕萨特旁站着的中年男人对上了眼。 他快步走过去,瞧见中年男人弯腰跟车里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拉开车门,一位老头才慢慢从后座上走出来。 副驾上另一个中年男人和司机几乎同时下车,打开后备箱帮忙取出行李。 霍千里连忙上前致歉,“不好意思,让几位专家久等了。” 老头却看都没看他,笑着跟司机道了声谢,然后才敛起笑容看了他一眼,“没事,我们也刚到。” 一旁跟霍千里联系那位中年人笑着圆场,“小霍,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专家组的杨教授。这位是赵主任。杨老,老赵,这位就是虎山村的驻村干部霍千里。” “杨教授您好,您辛苦了。” 霍千里笑着伸出手,老头迟疑了一下,伸手跟他轻轻一握,“走。” 霍千里又跟赵主任握了握手,点头道:“那我们先把行李放一下,再去吃个午饭,住宿就在这边。” 接下来没什么说的,入住,放下行李,带个公文包,众人在镇上的餐馆吃了一顿,然后便直奔虎山村。 到了虎山村,穿过喊声不断,热火朝天的公路,四辆摩托车停在了村委会前。 霍千里将三人请进了那个简陋的会议室。 江清月早已经烧好了水,洗干净了茶杯,很快便端上了四杯茶。 霍千里请杨教授上座,然后自己在下首坐下,恭敬道:“杨教授、赵主任、董主任,三位专家好,欢迎三位莅临虎山村指导工作,接下来我们该怎么配合工作,需要做些什么,还请三位指点。”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都将目光看向了上首的老头。 杨教授眼皮低垂,神情平静,从公文包里拿出资料翻了几页,眼球朝上一翻,从眼镜和眼眶中间的缝隙看着霍千里,“你是蜀州大学毕业的?” 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嗯,是的。” 杨教授又问道:“研究生导师是韩致远?” 霍千里心头微微有些不妙,但还是嗯了一声,“是的。” 杨教授收回目光,嘴巴一合,嘴角向下,不说话了。 房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杨教授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起了这次专家组前来的工作内容。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来搜集一些必要信息,用以填充一个评分模型。 这个评分模型是由省委组织部组织的专家,事先根据驻村大学生村官们的工作内容,按照几个不同的维度,共同商讨出来的。 包括工作成效、群众基础、组织建设、个人生活等等。 各个专家分别带队,一人去上三个村子,把信息搜集回来,最后汇总打分排名。 杨教授朝着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点了支烟。 那个人就开始拿着问卷,开始询问霍千里一些模式化的问题。 一问一答,再加上记录,两三个小时悄然流逝。 下午四点,杨教授起身,拒绝了霍千里带他们逛逛并且留下来吃个饭的提议,霍千里便只好叫了三个摩的,然后让顾海涛骑着车和他一起将三人送回了镇上。 晚饭又是在镇上吃的,霍千里要了两瓶酒,也被杨教授以还要工作为由婉拒了。 简单吃过,杨教授看着霍千里,“村子里事情多,你回去忙。明天也不必管我们,我们的内容是走访村民调研,自己过去就好了。” 霍千里笑着道:“村子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的,这几天我主要配合专家们工作。” “我们是来搜集信息的,不是给你们添麻烦的。不用搞那一套。” 杨老平静道:“你该忙什么就忙,我们需要找你的时候,也不会客气。把事业搞好,对得起组织和人民,才是你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霍千里肃然点头。 将三人送回那个简陋的招待所,霍千里站在门口回望了一眼。 “千里哥,咋个感觉那个老头儿不大待见你一样呐?” 顾海涛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他都看得出来,霍千里更不可能看不出来,只好道:“或许人家性子本身就相对冷一些。” 他强笑一声,“走,回村!” “小霍!” 正要出发,身后的楼房里,匆匆走出一个男人,叫住了霍千里。 来人正是一直跟霍千里联系的那位,霍千里连忙招呼道:“董主任。” 董主任直接把霍千里拉到一旁的无人处,语带埋怨,“小霍啊,不是我说你,怎么把事情办成这样!” 霍千里一脸疑惑,董主任摊开手掌,掰着指头跟他数落道:“你看看你今天这一件件的,啊!早上来接人,迟到了!镇上领导一个没出面不说,去你们村子连车都没联系!路不好,联系个面包车至少也是个重视不是?” “到了村里,没个欢迎仪式,条幅都没拉一个,村委会成员更是一个不露面,桌上最基本的瓜果都没准备,你也是要走仕途的人了,没这么办事的啊!” “别说杨老了,就连我这心里也不舒坦啊!你也别说我们要求多,前两天我们也在你们旌城市的星光村,那个叫刘超的年轻人就很懂事,上上下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我刚跟你说那些都是最基本的!” 霍千里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已是一张笑脸,“多谢董主任指点。” 董主任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做点事不容易,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走了回去,霍千里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 摩托车在朦胧的夜色中驶回虎山村,一声怒骂响起如平地起惊雷,炸响山林,惊飞鸟雀。 “去他妈的!” 第60章 那就... 回到村子,霍千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独自走到了小土坡上。 夜风如刀,一块冰冷的石头上,霍千里已经坐了很久。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一坨屎要怎么说服自己吃下去? “想什么呢?”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借着手电筒的余光,霍千里诧异地看着缓缓走来的江清月。 江清月在一旁坐下,“给蒋婶婶送点菜过来,听说你在这儿,就来看看。” 蒋婶婶就是顾海涛的妈,每天这么多人吃饭,家里的菜早都遭不住了。 霍千里嗯了一声,微笑道:“没事,就出来透透气。” 江清月轻轻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轻声道:“他们很重要吗?” 霍千里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他们的结论关系到一个排名。” “那个排名很重要?” 霍千里又点了点头。 江清月想了想,“那个排名这次定下来就不会再变了吗?” “那肯定不会啊!”霍千里笑了笑,然后神色一凝。 对啊,现在大家才刚到半年,都还没怎么出成绩,这个排名绝对不可能一成不变的,或者是以半年为单位,或者是一年为单位,不论怎么说自己都还有机会。 组织部的用意其实很明显,搞这个排名就是为了刺激大家有序合理的竞争,更好地做出成绩来,又怎么可能搞一锤子买卖呢! 既然这样,自己何必为了这次的专家组这么患得患失呢? 他们的臭毛病,不惯着就不惯着了,又能怎么样? 想通了这一层,霍千里心绪一通,兴奋道:“清月,太谢谢你了,你可真是我的贤帮了我大忙了。” 黑夜遮掩了面上可能的酡红,江清月笑着道:“那就快回去,天这么冷。我先走了哈!” 身形没入黑暗,只有一道光束摇晃着渐渐远去。 不知是因为身体行走的颠簸,还是因为心在晃动。 霍千里微笑着望了好远,然后回头轻松挑眉。 想了想,从兜里掏出手机,还是打了个电话。 虽然基本想明白了,但涉及到自己人生的大事,他还是得尽量稳妥,比如给自己老师打个电话商量商量。 电话接通,韩致远醇厚的声音带着令人镇定的调子从听筒中传来,“千里,这么晚了,还没睡?” “老师,没打扰您?” “咱爷俩客气什么,说,有什么事?” 霍千里便将今天的事情说了,包括自己刚才在江清月的启发下产生的想法。 韩致远安静听完,“你说那个老头叫杨红杰?” 霍千里嗯了一声,“老师您认识?” 韩致远哈哈一笑,“何止是认识。他还跟我有仇呢!” 霍千里: 他扯了扯嘴角,原来根子在这儿啊! 不过他没有半点郁闷和怨怼的意思,韩致远帮了他许多,从某种角度来说就像站队一样,享受了这边的好,那也得承受这边的糟,两头都想占的那叫墙头草。 “这老不修的是xx大学的,跟我算是同行,一门心思就想着那些蝇营狗苟,媚上欺下的事情,没点文人风骨,一个大学教授,去哪儿还讲排场,有一次峰会上我直接骂过他一次,没点名,但也就差点名了。所以这位一直记恨着我呢!这次组织部也找了我,我没空,倒让他找到机会了。” 霍千里笑了笑,“原来是这样,看来老师骂得对,这位的心胸着实不怎么样啊!” “老一辈的事情,找小辈算账确实不咋样。”韩致远笑了一声,“你就真决定不管他了?” “嗯,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呗,现在哪有那个精力应付这些事情啊!”霍千里笑了笑,“这不正要打电话跟老师请教这样妥不妥当嘛!” 韩致远闻言也收敛笑容,沉吟道:“按说起来,肯定是要迎合的。不论怎么说,他都在这个位置上。不求让他多满意,但不能得罪他。” 霍千里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但你刚才的那个点抓得很对,思考一下得罪他的后果,完全是你承担得起的啊!” 韩致远缓缓道:“你现在本来就不希望有过多外力介入,干扰虎山村的发展,所以,他能做的无非就是给你个差评,然后在组织部那边说你几句坏话。这不正合了你的意?至于排名,组织部这次没走公文,说明只是部里的内部举措,是本着刺激你们竞争的阳谋,所以绝对是个动态排名,你今后做出成绩再起来也是没问题的。” “可是老师,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霍千里担忧道:“如果今后都是他来负责虎山村,岂不是麻烦大了?” “哈哈哈哈!”韩致远忽然一笑,“就算他想,也不可能。” 他淡淡开口,带着点自傲,“到时候随便提上一嘴,为了确保公正,建议每一次排名前专家组交叉调研,你说组织部会不会同意?” 霍千里哈哈一笑,忧虑尽消。 这么说来,这位杨教授把自己贬得越不值,下一次就可能摔越大的跟头。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依旧还是来到了招待所外面等着。 他只是不想搞那一套浮夸的迎来送往和形式主义,却不会失去应有的理解和尊重。 瞧见霍千里还是没准备一辆遮风挡雨的面包车,就连董主任也没个好脸色了。 他也没想到霍千里如此冥顽不灵,不堪教化,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那就随他去! 一行人气氛沉默地找了个早餐店吃过早饭就去往虎山村。 到了村子,专家组就把霍千里挥开让他自己忙自己的去,三人默默朝村里走去。 可惜这会儿村里的人大多都是在路边或者沟渠旁忙着,三人转了好一阵才在一段路边找到一个村民聚点。 正值休息的时候,十多个村民随处坐着,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闲聊瞎扯,笑声阵阵。 瞧见三人走来,声音渐消,一道道审视又警惕的目光便自然投了过来。 董主任上前,跟众人亮明身份,微笑道:“我们想找几位村民简单聊几句,了解一下虎山村发展还需要什么帮助,届时我们好进一步研究制定政策。” “制定啥政策哦!发钱嘛!发钱最简单最有用!” “对头,发钱斗行了,莫扯那么多!” 众人嘻哈两句,一阵哄笑。 “说不来话的各人把嘴巴闭到哈!”一个村民站起来,“这是大领导,哪个跟你嬉皮笑脸的!” 被挤兑得微有些尴尬的董主任登时心生好感,“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村民挠了一把鸡窝一样杂乱的头发,豪迈道:“我叫詹宝兴!他们都喊我宝兴哥!” 第61章 专家组调研 看着詹宝兴意气风发的样子,董主任嘴角抽了抽,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无人处,“我们这边聊两句?” “没得事!莫整那么复杂!”詹宝兴大手一摆,“斗这儿说嘛,我行得正坐得直,有问必答,从来不得藏到掖到。” 董主任看了杨教授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定了定神,开口道:“你觉得你们村最近变化大吗?” 人多,那问的问题就不能那么浅显直白,得带着点暗地里的刺,才能顺带着挠出点血肉来。 “大得很哦!”詹宝兴伸手一指,“你看到的嘛,又是修路,又是修渠的,都是多亏了霍干部啊,之前尽是瞎搞,这回你们终于选了个好干部来哦!” 董主任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我们都知道,发展是有阵痛的,在这段时间里,村上有没有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忙调解一下。” 詹宝兴想了想,一拍脑门,“还真有一个!” “什么?” “前些天啊,我们今年丹参收了,镇上的药贩子看不惯我们村上的合作社,就想把合作社搞黄了,所以搞了些手段。结果遭霍干部识破了,豁(骗)他们高价买了我们的药材,把药贩子直接气晕过切了!” 詹宝兴看着董主任,“你们帮我们调解一哈儿嘛,不然明年我们不好整啊!” 听到这儿,要是他们都听不出詹宝兴言语里的调侃,也枉费这么多年官场浸淫了。 匆匆结束了对话,三人又走到了另一处村民忙活的地方。 “各位乡亲,我们是省里来的,想跟大家聊一聊,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 “感谢领导,领导辛苦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单独聊两句可以吗?” “我叫顾承德。”憨厚老实的汉子点了点头,“有啥子话你尽管问就是了。” “老人家,你今年多大了?” “还行,六十五了。” “哎呀,看不出来啊,身子骨硬朗啊!村上新来的这个驻村干部,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你们总算干了件人事哦!霍干部那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好干部!我们虎山村有这样的干部,高兴得很哦!” “老爷子,您说话可得有根据啊!” “你这不是废话嘛!没得根据的话不就跟放屁一样?”老头冷哼一声,将肩膀上的汗巾一撩,“霍干部才来好久,都还没正式搞起来,我们合作社每户人都已经多挣了好几百块,这还不够咩?” “是是是。”董主任擦了把汗,“老爷子尊姓大名啊?” “顾承荣!” “大姐!打扰一下,您这是干啥去啊?” 连续吃了瘪,董主任终于拦住了一个提着篮子走在路上的中年妇女。 妇人看了他们一眼,警惕地迟疑道:“你们是搞啥子的?咋个没见过你们呐?” 董主任连忙笑了笑。“我们是省里来的的专家,来虎山村调研的。” “调研?”妇人愣了愣,“啥子意思哦!” 董主任微笑道:“就是问些问题,了解点情况。” “哦,那你快点,弄完了我还要去买东西!” “你觉得新来的驻村干部在工作上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妇人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说话管用不?” 董主任自信地笑着道:“我们是直接管着他的,有什么话大胆说就是了,” 妇人叹了口气,“你们跟霍干部说一哈,喊他消停点嘛!” 这是疲于奔命的意思? 董主任登时兴奋,“你说得具体一点?” “你看嘛,他来了之后,除了第一个月没做啥事,接下来又是搞合作社,又是卖丹参,又是租农机整土地,现在又拉到我们修路修渠,感觉这半年他都没咋歇口气,我怕这么整下去,他人遭不住啊!”妇人一脸认真,“我们好不容易摊上个好干部,千万莫出事啊!” “杨老,您看?” 在村子转了一圈,得到的消息似乎都不怎么“尽如人意”,董主任看着杨教授,询问他的意见。 杨教授神色没什么变化,平静吩咐道:“跟霍千里说,叫他午饭后召集村委成员开会。同时,让他回避。” 三人是在村委会办公室吃的午饭,霍千里从顾大强家里端来四菜一汤,成功赢得董主任的又一顿嫌弃,这种档次的饭食,果然是烂泥糊不上墙。 三人草草吃完,筷子一撂,顾海涛来将剩菜端走,回家便叫上忙活了一中午的母亲,一人舀了一大碗剩饭对付起来。 一顿能吃四个菜,可是难得。 下午一点,村委会的会议室里,济济一堂。 杨教授和赵主任、董主任三人坐在上首,瞧见坐在两侧的村委委员,无语凝噎。 “领导好,我是虎山村村长顾大强。” “领导好,我是虎山村一组组长顾承德。” “领导好,我是二组组长詹宝兴。” “领导好,我是妇女主任顾翠兰。” 这这是公然结对,对抗调研啊! 董主任心头恼怒,看了一眼杨教授,杨教授却一脸淡定,似乎不以为意,朝着赵主任微微点头,赵主任便从公文包里取出资料,开始就着早就设定好的问题开始询问记录。 问答之间,两个小时一晃而过。 等赵主任将问卷信息搜集完,杨教授清了清嗓子,亲自上阵了。 “各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红杰,是xx大学的教授。教授这个名头听起玄乎乎的,实际上就是个臭教书的,教的都是像你们霍干部这样的大学生!” 杨红杰是蜀州本地人,一开口的蜀州方言就迅速拉近了跟众人的距离。 詹宝兴嘿嘿一笑,“意思就是,你是我们霍干部的老师哇?” 杨教授微笑道:“可以这么说!” 众人一放松,詹宝兴嘿嘿一笑,“搞半天是自家人嗦,黑(吓)我们一跳,哈哈!” 杨教授身后,正好拎着水壶帮众人续茶水的江清月朝着顾大强轻轻摇了摇头,顾大强立刻明白过来,板着脸对詹宝兴说道:“啥子家不家的,这是大领导,各人把态度摆正!” 詹宝兴一愣,眼珠子转了转,不说话了。 杨教授笑着伸手按了按,“顾村长不要太拘礼了,没得啥领导不领导的,领导不还是从群众中来的。我们来这儿,不是来摆架子的,是来解决问题的。有啥子小霍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由我们来解决。所以,请大家畅所欲言。” 说完他看着有些迟疑的众人,又笑了笑,“提醒各位,我们来一趟可不容易,要抓住机会哦!” 一个老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当官的,我问一句,你看到我们在修路没的?” 杨教授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那你说你这么大的官都来了,不表示一哈说得过去不?” “光大爷!莫乱说!”顾大强急了,“这又不是请客吃饭!啥子表示不表示的!” 吼完老头儿,顾大强又赶紧跟杨教授赔笑,“领导,莫听他们乱说,我们聊正事聊正事。” 还不等杨教授说话,被吼了一通的老头闷声道:“我没乱说啊,他不是问我们有啥子困难嘛,我们现在就缺个压路机,到时候把路铺好了,不好生压一哈,一场雨斗冲没的了,勒斗是困难噻!” “对头,正好有大官儿来了,喊他帮我们解决哈噻。对这些当官的来说,不斗是一句话的事咩!” 老头这一说,众人也纷纷附和起来,场面一时就有些失控。 事情到这个份儿上,还真不是他们故意戏弄专家们,他们只是把握不好一个分寸而已。 就像先前顾大强私底下跟他们提过一嘴,说这几个专家对霍千里很重要,让他们这两天不要乱整,结果他们一个个分头“坐镇”,直接把村民们的嘴给堵了。 那这会儿杨教授说着畅所欲言,给他们“松绑”,那一个个的就直接放飞自我了。 半个小时后,一帮人从那个简陋的大土屋里鱼贯而出,在墙边拿起自己的錾子、锄头、钢钎,瘪着嘴各自走向自己的劳动场所。 锤子大领导! 压路机,压路机联系不来; 发点钱,钱发不出来; 还不如霍干部顶用! 等村民都走完了,专家组三人才慢慢走了出来,拒绝了霍千里陪同的请求,自己在村里走着。 董主任默默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杨教授,安慰道:“杨老,穷山恶水出刁民,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一旁的赵主任也点头道:“嗯,您老犯不着跟他们较劲,失了身份。” 杨教授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个霍千里,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反倒一心想着怎么对抗我们的调研,妨碍我们结果的公正,走错路了啊!”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是定了性了。 赵主任立刻附和道:“杨老说得对,有这个心思,放在工作上多好。” 董主任也点着头,“不过现在整个村委组织都护着他,我们得想办法获取到真实的情况才行。” 杨教授嗯了一声,“得找些普通村民单独聊聊。” “咦,杨老,老董,你们看,那儿有个年轻人!” 顾刚养了一个多月的伤,终于恢复了。 其实他早就好了,但刚打算活蹦乱跳,就听见要修路的事情,于是又在床上多“病”了一周多。 今天,他终于受不了了,出来亮个相,宁愿明天就去修路出力也实在不想躺床上。 正坐在院坝里晒着太阳抽着烟,他就瞧见了三个陌生人面带微笑地朝他走来。 -------------- 感谢“夜色好来污”大佬的1500赏,嗯,其实我也可以很污的。 感谢其余读者老爷们的月票、推荐票、评论支持,磕一个! 第62章 专家组离去 村委会的坝子里,霍千里跟顾海涛蹲在一旁,默默看着建筑队在原本那几间土屋的“遗址”上忙活。 搬砖、挑水、筛沙子; 拌浆、抹灰、垒高墙。 在镇高官的亲自过问下,各项物资给足,建筑队施工进度十分喜人,十来天的时间,就已经有了点样子了。 “喂,专家组什么时候走啊?” 刘晓雨默默走过来,开口问道。 霍千里扭头朝上一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顾海涛小声嘀咕一声,“皇帝当然不急咯哎哟!” 这些日子已经跟这个皮猴子熟悉起来的刘晓雨熟练地一个板栗送去,然后看着霍千里,“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 霍千里一愣,“不是请你一个人吗?怎么还你们了?” 刘晓雨狡黠地笑了笑,“本姑娘是那种抛下同伴的人吗?” 霍千里站起来,很认真地道:“如果你不愿抛下他们,难道不应该是你就不吃这顿饭了吗?怎么就成了我要请你们这么多人吃饭?” 刘晓雨一愣,然后直接脸一板,“请不请!” “请请请!”霍千里调侃了两句就适可而止,笑着道:“别急嘛,他们走之前肯定要找你们聊聊的。” 说着,霍千里忽然眼珠子一转,看着刘晓雨,“小雨姐,我有个想法。” 顾海涛一瞧这架势,登时来了兴趣。 千里哥又要坑人了! “干什么?” 几日相处,刘晓雨对霍千里的“德行”也多了几分认知,闻言警惕地看着他。 霍千里嘿嘿一笑,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段儿。 刘晓雨默默听完,鄙夷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损啊!” 霍千里无所谓地笑着摊了摊手,“能省一分是一分嘛,把这钱留着给村民做点事情多好。” 刘晓雨抱着双臂,嘴角噙着笑,缓缓道:“要是我偏要你请呢?” “我大慈大悲,悲天悯人,人美心善,善良可爱的小雨姐肯定不会这么绝情的。”霍千里一副不要脸的样子笑着道:“不吃狗大户,专吸瘦子血,天理不容啊!” 刘晓雨翻了个白眼,恨恨道:“便宜你了!” 说完转身,看着举着摄像机对着他们的摄影师,吩咐道:“这段掐了!” 没等半小时,董主任就颠颠地过来,让霍千里领着他们跟刘晓雨一行搭上了话。 简单寒暄,得知他们也是拍摄一个专题片刚好在虎山村之后,杨教授亲自开口道:“小刘,你好,相请不如偶遇,正好碰见了,大家一起坐坐?” 刘晓雨稍稍沉吟了一下,扭头跟摄影师道:“你去让大家收拾一下,专家请客,这个我们怎么都得去一趟的。” 怎么就我请客了杨教授心里无语,但转念一想这个破地方,吃个饭能花几个钱,要能跟省台搭上线,这也值了,便笑着道:“嗯,地方简陋,咱们简单坐坐,回锦城再好好聚。” 一行人足足有十一个,霍千里看样子倒是想去,但是被专家组直接回绝。 省台的摄制组看样子也没有带他一程的想法,他就“只好”默默在地方等着。 摩的没那么多,还是打了好几个电话,等了半个小时,才叫来几辆摩托车,将众人拉到了镇上。 略带着嫌弃和无奈,专家组领着众人在镇上最好的那家餐馆坐下。 杨教授主动叫了两瓶酒,一边让赵主任给众人倒着,一边微笑道:“各位为了工作,能够深入基层,到这么荒僻的地方,实在是让人敬佩啊!” 身为摄制组领头人的刘晓雨自然笑着接话,“都是生活所迫嘛,杨教授不也是一样,哈哈!” “哈哈哈哈!好一个生活所迫。”杨教授爽朗一笑,“确实,我们身处这个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又有几件事情不是生活所迫呢!” 刘晓雨哈哈一笑,“不愧是专家,这话说得就是通透。” 一番并没有什么营养的商业互吹之后,菜陆续上来。 杨教授伸手握住酒杯,呵呵一笑,举起杯子,“诸位,在锦城我们没能相遇,但缘分让我们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齐聚一堂,为了这份缘分,我们干一杯!” 正运筷如飞,大快朵颐的摄制组众人敷衍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继续埋头吃着。 都不是一个系统的,我管你什么专家不专家的。 说句不客气一点的,对他们这帮人而言,就算是东江县,哪怕旌城市的领导在这儿,实在不给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教授尴尬地举着杯子,悻悻地放下。 “刘导演,你们到虎山村也有些日子了?” 被点着名了,刘晓雨也没法再装傻,无奈放下筷子,微笑道:“嗯,有十来天了。” “你们看虎山村的发展如何啊?”杨教授看似随意道,“或者说,霍千里这名同志的工作成效怎么样啊?” 刘晓雨闻言愤愤道:“霍千里?那就是个混蛋!” 杨教授心头一动,追问道:“哦?怎么个混蛋法?” 刘晓雨愤愤不平地开始掰扯,什么坐车去镇上还要他们出车费,住在村委会还要他们给租金,一项一项,都是满带着感情的控诉。 杨教授默默听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个霍千里确实有些不合适。那他工作上还有没有问题呢?” “工作上?”刘晓雨愣了愣,“那没有,这人虽然混蛋,干事情还是可以的。” 杨教授扶了扶额头,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菜,忽然觉得今晚有些浪费。 专家组走了,总共在千符镇就待了三天。 霍千里主动跑到镇上帮忙买了回锦城的车票,却没想到人家直接找了关系,派了一辆公务用车来镇上将他们接走。 至于霍千里精心准备的三份丹参,自然更被“两袖清风”的杨教授摇头拒绝。 对着车轮扬起的灰尘,霍千里默默挥了挥手,像是告别,又像是拍开那些恼人的尘埃。 回到虎山村,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平静中又充满着热火朝天的奋斗。 霍千里在村子里前后忙碌着,协调各项事务。 眼看着路一点一点变宽,变平整; 眼看着沟渠一点点改道,变通畅; 眼看着一个个灌溉涵洞修好,大家将水蓄满在里面; 眼看着整个村子一点点变好。 这一天,村委会的平房封了顶,再进行一点简单的装修之后,摄制组众人就可以入住; 这一天,霍千里向众人宣布,所有参与全村大基建工程的村民,每人每天都可以拿到八块钱的工钱,迎来一片欢呼雀跃; 这一天,组织部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第一期排名公布了。 第63章 可怜的霍千里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闲得发慌的人。 这个世界上也永远不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 最关键的是,你还不知道他是闲得发慌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qq群里,一个陌生的昵称悄悄扔出了一份手打的排名。 巨石落深潭,炸响水花一片。 考虑到有些人没有网络,组织部的工作人员给群里的每个人都打了电话告知了他们各自的排名。 但整个排名情况谁会不关心呢,群里登时就热闹起来了,以至于都忘了去关注发布这份排名的那个昵称。 谁明浪子心:!!!全部排名!!! e网情深:楚远声,这兄弟谁啊!太厉害了!居然排第一,青云梯预订。 ㊣er八经de爱:啧啧,这效率太高了,我前几天才送走专家,欠账都还没结完,这排名就出来了,不愧是组织部啊。 松:楼上的兄弟,这儿也没组织部的人,大可不必这么吹捧。 e网情深:楚远声,大佬,出来亮个相呗,让我膜拜一下。 楚狂歌:咳咳。 往事随风:??? e网情深:??? 逍遥浪子:!!! ㊣er八经de爱:???? e网情深:不会是你? 楚狂歌:凭什么不会是我。 逍遥浪子:!!! 阳光男孩:佩服,排名第一,这份能力真不是盖的。 寂寞的烟:弓虽!!! 优雅dē颓废:羡慕啊,第一名,要是是我该多好。 sheep:说实话,兄弟,我先前还觉得你狂来着,现在看来,你的确有狂的资本啊! 阳光男孩:的确,换做是我,我可能更狂。 西北偏北:很佩服你,能够在组织部的排名里拿到第一,这是无可辩驳的厉害,向你学习。 谁明浪子心:学不学习的你们随意,我只想说一句:苟富贵,勿相忘。 e网情深:苟富贵,勿相忘。 松:苟富贵,勿相忘。 ━☆沉默づ:苟富贵,勿相忘。 冷雨夜:苟富贵,勿相忘。 楚狂歌:哈哈,大家客气了,按照以前的说法,我们都是同年啊,互相照应互相照应。 接着群里便又是一顿马屁。 这明晃晃的实力摆在眼前,为了前程,捧两下,弯弯腰,不寒碜。 认真的雪:为什么霍千里的排名这么低? 名单上,总共六十个人,楚远声高居第一,而先前群里声势最旺的霍千里,排名四十八。 寂寞的烟:这还用说嘛,能力不行呗。 e网情深:先前楚大佬不是分析过了嘛,那就是个找关系硬捧的,在组织部深入现场的考察之下,那些虚头巴脑的手段肯定就不行了呗。 ━☆沉默づ:谎言终究是谎言,总有被戳穿的那一天。 sheep:这么看来,当初报纸上写的那些东西,真正落地了的恐怕不到一半,还真是硬吹出来的。 冷雨夜:楚大佬,向你道歉,还是你看得通透啊! 阳光男孩:果然真理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啊,现在想起之前楚大佬的批评,脸上都火辣辣的。 冷雨夜:楚大佬太厉害了! 楚狂歌:别这么说,当时我也是有点生气,语气尖锐了些,冒犯了大家,大家别介意。 阳光男孩:这心胸,这气度,服气了。 ━☆沉默づ:不愧是能成功的人。 寂寞的烟:这个最该狂的时候反而不狂了,足见心胸气度,大佬大佬。 接着众人便又是好一顿吹捧。 认真的雪:不对,我亲自去虎山村看过,他的发展很好,比我厉害多了! sheep:??? e网情深:??? ━☆沉默づ:??? 冷雨夜:??? 寂寞的烟:??? 阳光男孩:??? 当初楚狂歌收到的待遇,几乎又原封不动地送给了认真的雪。 sheep:你去看了?唬谁呢?谁一天闲得没事干跑去别人的地盘上看? 冷雨夜:你当是去景区旅游呢? 寂寞的烟:就算你去看了,你还能比专家看得通透看得准确? 阳光男孩:合着你这意思,我们不该信专家的,不该信组织的,该信你的? ━☆沉默づ:你不会就是那个霍千里?瞧见自己的诡计落空,在这儿气急败坏了? e网情深:他比你厉害多了,那又怎么样?你谁啊你,排个五六十名,他当然比你厉害多了啊,人家怎么着也是四十八名呢! ㊣er八经de爱:呵呵,没想到我们群里还有个比专家厉害的呢! 楚狂歌:这位同学,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的话有多么不合逻辑,但我理解你的心情,希望你振作起来,将不多的精力用在好好为人民服务上来。 “啊啊啊啊!” 某个县城的别墅里,一个穿着讲究的姑娘气得躺在椅子里直蹬脚。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讨厌呢!尤其是那个楚狂歌,狂什么啊狂!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虎山村的建设早就已经初见成效了,至少比起她现在所作所为要好不少。 好,虽然她沾了点家族的光排名靠前了点,但霍千里绝对不至于这么差! 看着屏幕上那些人还在阴阳怪气地嘲讽着霍千里,嘲讽着她,年轻姑娘挪着鼠标点了右上角的叉,哼了一声,“什么破排名!” 她愤愤地按下电源键,把电脑一关,起身扑在柔软的床上。 她的名字叫任雪,在那份众人翘首以盼且分量十足的排名上,高居第二。 但在她的认知里,霍千里应该在她上面。 可惜,实际上,霍千里却在另一个人的下面。 那个人叫肖尧。 锦城的那间民房里,肖尧抠着脚坐着,看着面前的排名,“老霍不至于这么不行?” 霍千里排名四十八,他刚好排名四十七。 嗯,两人都是刚及格。 在他身后一直默默看着聊天屏幕的一个室友笑着道:“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肖尧很光棍地一摊手,“我那是屁事儿没干!老霍一天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的,住都住在村里,排名比我还低,这也太惨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我得给他打个电话。” 刚掏出手机,一旁另一个人伸手按住了他,“别啊,这会儿老霍指定正郁闷着呢,你一个打电话过去” 肖尧一想也是,无奈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不管?老霍人不错的!” 那人心思一动,“快过年了,要不到时候我们去看他一趟?” “看他?” 那人指着屏幕上,“这个认真的雪不是说他都去看了嘛,我们也去瞧瞧呗。” 肖尧沉吟一下,“你过年不回家?” “今天没寒假了,只放七天啊!我跟我爸妈说了不回了。反正回去没两天就要开始挨骂,算了。” 肖尧会心一笑,摩挲着下巴,“这倒可以,我们几个人一起过个年,还有点不一样的体验哈!” “对啊,就这么定了!也别通知老霍,到时候给他个惊喜。” “嗯,老霍可怜啊,孤苦伶仃的,也没个人关心,只能我们来温暖他了!” 虎山村,霍千里看着自己面前那几张关切的脸,苦笑道:“别这样啊,真没事。” 刘晓雨哼了一声,“组织部的内部排名,六十个人,你排四十八,没事?” 霍千里无奈地挠了挠头,这个东西本来只是内部的一个通报,根本没打算往外发。 但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对刘晓雨这种本来就消息灵通的人,等她知道了情况,大嘴巴一张,霍千里身边人几乎就全都知道了。 他认真道:“真没事,这个排名又不是固定的,后面肯定要更新的,清江姑娘这个你是知道的嘛!” 江清月看着他,摇了摇头,满脸忧色。 再是理智,再是聪慧,但她到底还只是个二十出头只有高中学历的姑娘。 刚听刘晓雨添油加醋那么一说,知道这个排名有多么重要之后,立刻对自己那晚上的话生出了浓浓的悔意。 霍千里眼看着她那双如水美眸渐渐生出一层雾气,连声安慰道:“真的没关系啊,这只是一个内部排名,领导搞这个本质上只是刺激我们互相竞争的,所以,现在低一点高一点并不太影响,我们后面慢慢起来就行了!最终的那次排名才是真正的关键。” 汤玉轩叹了口气,“兄弟,这开头名气一起来,资源自然就有倾斜,政策上也能有扶持,说不定就一赢到底了,你这名次太低了啊!” 屋子的角落里,顾大强默默抽着烟,忽然起身走出了门。 屋子外,站在詹宝兴等好几个人,瞧见顾大强都立刻围了上去,“大强哥,咋说啊!” “村长,这回是不是整出大事了?” “霍干部不得有啥问题?” 七嘴八舌的问题顾大强一个不答,冷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老子再问一句,哪个在背后说了霍干部坏话,现在站出来,还好说,等老子查出来,管他是啥子人,老子跟他没完!” “村长,你是晓得我的,我从来不在背后搞事,我都是当面来。” “大强哥,你是晓得我的,那几天我天天都跟你在一起的嘛。” “村长,你是晓得我的,我对霍干部那是佩服得很,绝对不可能说他坏话。” “村长,不晓得你晓不晓得一个事?” 顾大强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有啥就说!” “据说哈,据说,有人那天刚好回去拿东西,看到专家跟刚娃子在说话。” !!! 顾大强陡然一愣,“p,狗东西硬是不长记性!老子这回要给他斗硬(来真的)!” 说完就直直地冲了出去。 一旁众人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第64章 天高待鸟飞 “沃日,大强叔,你还真的动手啊!” “大强叔,我都说了我没有给那啥子狗屁专家打小报告,你咋个不听呐?” “大强叔,你再这样我还手了哈!” “我错了,大强叔,我错了,但是我真的没有打小报告啊!” “承德叔,光爷爷,你们快劝一哈啊!” “我真的没有打小报告啊!你们太欺负人了!” “老哥!老哥!别打了!” 就在顾刚抱着头蹲在地上哀嚎,语气越来越怂的时候,霍千里飞快地冲下来,拉住了暴怒中的顾大强,和其余众人。 他摇头道:“这事儿跟他关系不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 他站在顾大强身旁,声音一低,“我们是村干部,不能随便动手。” 顾大强撸了撸袖子,“老子不是啥村长,老子现在是他这龟儿子的叔叔,教育侄儿天经地义。” 霍千里: 农村里就这点方便,什么身份全凭心情,衣服都不用换。 “行了行了!”霍千里硬拉住顾大强,“别在这儿弄了,回去村委会,我慢慢跟你们说。” 顾大强这才作罢,半推半就地被霍千里拉走。 谁知道刚走出一步,顾刚愤愤道:“等于说我就白挨这顿打了咩?” 顾大强扭头一瞪,顾刚连忙说:“大强叔,没说你,你随便打。” 他看着霍千里,“霍干部,你是城头来的,天天说着要带我们过好日子,我现在因为你挨了打,你不表示哈说不过去?” 他看着众人的脸色,连忙捂着腰杆,面露痛苦,“至少拿点医药费嘛!” 他当然知道现在说这个是冒着很大风险,但他没办法,之前卖丹参那事儿,刘帅虽然没再找他要欠账,但他也已经输得四个钱包一样重,现在连烟都快买不起了。 这几个月,他已经看明白了,霍千里虽然心思多,但却是个好人,说不定挤兑两下就给他拿钱了呢! “我拿你龟儿卖麻花儿!” 不等霍千里发话,顾大强转身就是一脚将顾刚踹翻在地上,“你平常打你婆娘的时候,你赔没赔过她医药费呐?” 霍千里心头一阵厌恶,村子里有不少看似可恶的人,但那些人大多的可恶也都来自于贫穷状态下的迫不得已,以及没有文化的愚昧,身上多少都带着些值得发现的闪光点。 只有这个顾刚,真的就像是糊不上墙的烂泥一般,汇聚了各种负面的人性。 他冷冷道:“你要是不再打你婆娘,这个医药费我给你出。” 一帮人又慢慢走远,顾刚坐在院坝的泥地上,呸了一口,“你算个锤子,老子明年挣到钱了,老子才不看你脸色!” 许艳婷从屋里走出来,伸手将他扶起来,“去换身衣服嘛!” 顾刚扭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日妈看到好戏心头舒服了噻!” 许艳婷侧着身子,有些畏惧地看了他一眼,瞧见他右手一抬,下意识地伸手挡着脸,却看见他只是掏出烟盒,然后冷冷骂道:“滚滚滚!看到你斗烦!” 村委会,会议室,霍千里招呼众人坐下,然后将江清月、顾海涛、老汤、胡老等人都请了过来。 “趁着大家都在,我就一并说了,也省得挨个解释。” 霍千里朝着众人一拱手,“首先,我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说实话,很感动。” 顾大强立刻挥手,“哎,兄弟,莫客气。” 顾承德也连忙道:“霍干部,没得事,你客气了。” “对头!”詹宝兴也开口了,“说这些就见外了噻!” 事实上,如詹宝兴、顾承德这些合作社以外的人,对霍千里的态度是复杂的。 他们一方面依旧对他抱着习惯性的警惕和怀疑,不会如顾大强那般坚定地支持他,帮助他; 但另一方面,也开始认可霍千里做下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能让他们得好处的事情,慢慢还是愿意帮他一手的。 这就造成了一个挺矛盾的心理,他们自己私下对霍千里防备着、吐槽着,在外人面前又维护着他。 颇有几分自己家里人,自己骂得别人骂不得的意思。 这一点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怎么注意到。 霍千里点了点头,“那不说那个。说正事。” “大家都知道我是从上面派下来的,跟我这一起派到蜀州省各个贫困村的,算上我一共六十人,这次这个排名,就是派我下来的那个部门弄的,为什么弄这个呢,说白了这六十个人就像一个班,班里弄个考试,考得好的给奖励,一般的也鼓励几句,考得差的那就只有啥子都捞不到了。”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问道:“霍干部,奖励啥子呐?” 立刻就有人接过了话,“这还用说咩,升官发财噻!” “可以这么说!”霍千里笑了笑,“我一共驻村的时间是三年,为啥子现在才不到半年上级就要搞这个呐?我们还是拿考试来打比方,如果只是期末考一回,不好好学习的学生也无所谓,反正考完就散了!但要是每个月考一回,是不是就起到作用了?差生嘛想想我下回儿能不能稍微考高点,优生想着我要保持这个名次,一下子整个班的平均成绩是不是就起来了。” 众人恍然。 “所以总结起来,这个专家组过来弄的排名很重要,但我们后面还有机会。更何况目前我们的局面还不算太遭,只要努力,今后不愁起不来。” “我这么解释,相信大家应该明白了?不用为我太担心,散了,真的没关系,村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们去处理呢!” 众人面面相觑,詹宝兴迟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 “等一哈!” 顾大强沉声开口,叫住了众人。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配合着一颗大光头,面容严肃,气场逼人。 “各位,我说两句。过去的事情斗过去了,我们也不去想咋回事了,但是今后我们不能再拉稀摆带(拉胯)了。” 他敲着木板桌子,沉声道:“我们这儿又穷又偏,霍干部、汤总、胡专家还有刘记者他们,大老远的都过来支持我们,想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可以穷,可以扭捏(吝啬),可以没文化,但是绝对不能没得良心!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虎山村的男人都是些撇火药(孬种)。在座的都是村上的能人,我们一起加把劲,下回必须把霍干部抬上去!要不要得!”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就在顾海涛等人都焦急难耐之时,一个人猛地一拍桌子,“那斗整嘛!怕锤子!” 第一个开口表态的,竟然是一向寡言少语的老好人顾承德。 有他带头,众人也跟着表起了态: “村长,听你的!” “霍干部,咋个弄,你发话斗是了!” “村长,你不能只说男人噻,我们女人也还是能顶事的嘛。” 好,说这个话的是虎山村妇女主任顾翠兰。 一个临时解释的小会,居然开成了一个成功的动员会。 散场之后,霍千里来到新建的平房旁边,看了看一些收尾的工作。 刘晓雨默默走到他旁边,狐疑地看着他,“刚才会议室里那些事,不会也是你算计好了的?” 霍千里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要真是那样多智近妖的神人,何至于要走这样的路。” 刘晓雨瘪了瘪嘴,显然并不太相信。 霍千里却真没骗她,刚才他真的只是想跟众人解释一下,让他们宽心。 顾大强的举动纯粹是他自发的,当然效果也很好,同时很让霍千里感动。 慢慢走回办公室,霍千里坐在座位上,翻开面前的笔记本。 最新的记录上写着几行字,那是昨天组织部打电话通知他排名时,顺便告知的专家给他的评语。 【以利邀民,破坏固有营商环境】 【劳民伤财,违背当地脆弱经济基本面】 【功利心重,诸多举措形式大于实质,且未见成效,存在潜在经济风险】 “呵呵,这一个个的坑,可是你自己给自己挖的,到时候可别怪我了。” 霍千里冷笑一声,合上笔记本,望着窗外。 天空湛蓝,万里晴空高悬,正待大鹏展翅。 第65章 镇领导视察 时光的小船轻轻一晃,不知不觉,就到了12月30日。 山中不知岁月,一个是因为封闭,二一个就是不需要知道,反正每天都是那个破样。 原本对大多数虎山村村民来说,2006也好,2007也罢,除了要去镇上借着买洗衣粉或者什么别的的机会讨要一张的挂历贴在房门上以外,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多数村民尤其是合作社的村民,竟然有些兴奋了起来。 因为进入2007就意味着离收获的时候更近了,也就意味着离霍干部承诺的好日子更近了。 以他们的文化水平,或许并不知道,这就叫做希望。 那是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再苦再难,只要还怀揣着希望,就能从生活厚重的阴霾中,撕开一道缝隙,透出光来。 而对于霍千里、刘晓雨等人来说,跨年的习惯却是早就已经建立了的。 因为对他们而言,生活从来都有盼头。 更何况今年还带着一个乔迁新居的由头。 是的,在一帮建筑队没日没夜的赶工之下,二十天,四间平房就已经基本处置完毕,昨天刚进行了最后的清扫,家具也搬了进去,心急一点,今晚就能全员入住了。 不过众人一商量,还是等到明天,然后晚上正好在里面跨年庆祝。 之所以要多等上一天,有跨年的因素,但更主要还是因为今天“金主”要来视察一趟。 “千里哥!来了!” 黄色旋风刮起,合格的“斥候”顾海涛快步跑来,霍千里连忙将手里的家伙事一扔,朝前迎了几步。 嗯,此刻的他并没在村委会,而是在修路的路边。 很快,两辆面包车开来,一帮镇领导先后下车。 倒不是镇政府穷到没别的车,只是单凭桑塔纳之流就想征服这个档次的烂路还是不现实的。 “郑书记!张镇长!各位领导!” 霍千里笑着迎上去,热情地招呼着。 郑强一身官场通用的青色夹克衫,搭配着基层干部常见的鸡心领毛衣,笑着上前跟霍千里握了握手,“小霍啊!你这个架势就整复杂了嘛!我们一向不搞那些形式主义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霍千里也连忙道:“我可不是搞形式主义,只是领导说要看看修路的情况,我一想哪里有比现场更好汇报的地方啊!” 事实上,视察的节点早就私下确定好了的,这么说一嘴,无非是说给那两台摄像机听的。 “这个办法好!”郑强转头跟班子同志们笑着道:“办公室里听汇报,哪有在现场看来得清楚!” 众人自然都点头同意。 接着一帮镇领导就在霍千里和顾大强的陪同下,一边走着一边听顾大强讲述这个路要怎么修,花多久时间,修成什么样子,大概多少成本。 在这些细节上,霍千里的处理还是很周到的。 “这个办法要得啊!没必要一步到位,先把路面交通情况改善一下,也是很有实际意义的嘛!”一个副镇长摸着脑门赞许道。 他刚才在车上,一个大颠,人直接从座位上飞起,脑门和车顶狠狠地来了一下,这会儿都还疼着呢! 郑强也颔首认可,“花小钱,办大事,值得我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听完了这些,郑强跟还在辛勤劳作的村民们嘘寒问暖一番,甚至亲自拿起一根錾子,右手握着锤子,试着修了一块路基石。 好不容易修完一面,郑强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哎呀,以前我干点活也是一把好手,现在天天在办公室坐着,这个身子确实还是变差了啊!你们也去试试,咱们来一趟,还是帮村民们减轻点工作量嘛!” 众人都哈哈一笑,纷纷接过村民手里的活儿,忙活起来。 王伟自然不会错过这些场面,手里的相机快门按个不停,走位迅速又风骚。 一旁的村民们颇有几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些镇上的大官好像还从来没跟他们这么亲近过,而且瞧见他们撅着屁股在那儿忙活,咋个感觉还有点好笑呐! 郑强从包里掏出一盒烟,给闲下来的村民们递了一圈,还主动帮身边的一个汉子点上,给那人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简单聊几句,当得知众人每天都能领到八块钱工钱的时候,郑强很是满意,然后脑子一热,当即宣布说八块钱少了点,我再给大家凑两块,咱们弄个十全十美,就当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了! 一帮村民登时欢呼雀跃起来,纷纷称赞遇到了好官啊! 听着这话,还在砸石头,除杂草的其余镇领导不由都更卖力了些。 这头忙活完,郑强带着众人慢慢走向下一个视察点。 他把霍千里拉到身旁,低声道:“这两块钱你自己出了啊,别再问我要了。” 霍千里笑着点头,“早就说好的事,领导您放心!” 郑强点了点头,亲切地拍了拍霍千里的肩膀。 能做事,又会做事,关键还会来事,真是个上道贴心的好同志啊! 合作社最大的一块药田在村委会不远处的山坡上,足足有将近四亩,原本分做了将近十几块土,分属不同的人家。 现在被村上集中之后,边界土坎全部清掉,统一翻土育肥,看上去颇为宏伟。 胡老担当解说员,亲自为众人介绍了栽种的情况。 在药田中按照行距25厘米x20厘米开沟,将细根连带着芦头一起栽种入土,接着进行覆土,最后盖上文兴医药公司捐赠的地膜,就有了此刻呈现在一帮领导面前的壮观场面。 只见宽阔的土面上,挖起了一道道长长的高畦,上面盖着地膜。 丹参就在地膜之下安静地孕育着。 对村民来说,这是财富;对胡老来说,这是满足;对霍千里和千符镇的大小官员而言,这是政绩。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美好的未来。 听完胡老对明年形势的预测,以及预计每户人家能分到的收入数字,众人的脸上都泛起红光,如同饮酒微醺,笑容满面。 在郑强的一番发言和嘱咐过后,众人又一起走向了村委会。 当然,在路途之中,免不了一番深入村民家中嘘寒问暖。 鳏寡孤独穷,都是年终时节看望的重点。 政府办事人员已经提前骑着摩托车送来了慰问物资,在困难户门口等着。 看望哪些人自然都是提前定好了的,这倒不是形式主义,而是提高效率,优化配置的办法而已。 看望途中,还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插曲。 一行人走到一个鳏夫家里慰问,当郑强亲切地将一桶油,一袋米,外加一袋面粉以及一百块钱递到对方的手里,温声勉励几句便准备离开时,那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却开口叫住了霍千里。 然后,在众人的错愕中,他提起一桶油,一袋米,直接挂到了霍千里的手中。 “霍干部,我人笨,不会说话。这个请你收到,算我一份心意。” 霍千里又惊又懵,自然不肯,连忙拒绝,却被男人直接按住。 “以前,我都想过,这辈子斗这么算了。你来了,终于让我看到了点盼头。我虽然穷,但也有老母亲,幺儿在身边,你一个人在这儿,那份苦我晓得。我一直都想到给你送点啥,但你看我这个屋头,没得一样拿得出手的,今天当官的给我送了这个,我就转手送给你,你千万莫嫌弃。” 顾大强默默看着男人的举动,提醒道:“老六,这些东西你自己收到,霍干部不缺。” 在场的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眼前这个男人这辈子太苦了。 自幼丧父,好不容易成年,砸锅卖铁娶了个婆娘,两口子能干,生了娃,眼看着日子好起来了,一场病把婆娘带走,老母亲抱着幺儿天天抹眼泪,没用几年又把眼睛哭瞎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也没法出去打工,只能在这村子里拼了命地刨地,艰难地拉扯着一家人。 有时候顾大强都忍不住在想,为啥子老天爷偏偏斗是这样,麻绳专挑细的剪,非要为难这些苦命人。 别看镇上送的这点东西只值个两三百块钱,但对这一家人,也是不小数目了。 听了顾大强的劝,男人却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强哥,我心头有数,我虽然穷,但我有良心。霍干部,你莫推辞。” 顾大强轻声叹了口气,对霍千里点了点头,“收下嘛。” 霍千里缓缓点头,“谢谢。” “客气啥子嘛!”中年汉子松开手,咧嘴一笑,“要得,那你们忙,我走了!” 一个镇上官员下意识问道:“你走哪儿切?” 汉子从墙角拎起一根钢钎,扛在肩上,“修路噻!早点把路修好,早点挣大钱,对不对霍干部!” “对头!”霍千里开心地笑着点头,飞快地用肩膀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他默默看着汉子的背影,沉重的钢钎扛在肩头,也压不弯腰杆。 不一定要腾云驾雾的才是齐天大圣,熬过九九八十一难的,都是孙悟空。 一段意外的插曲过后,众人平复了心情,到了村委会。 霍千里首先领着众人去看了新修的平房。 砖墙外部贴了瓷砖,里面墙上刮了仿瓷。 为了赶时间,墙上走的是明线,但在这儿都不叫事儿,没人会挑这些刺。 硕大的铝合金门窗,给屋子带来了土屋根本不可能有的光亮。 几张床整整齐齐地在屋里排开,床上铺着整齐干净的被褥,整个屋子,终于有了些窗明几净的感觉。 同时一些日常设施的摆放,又增添出几分温馨的生活气息。 每个房间都有卫生间,用水管接了井水过来,拧开就能用,摄制组成员的生活质量得到了巨大提升。 看得郑书记和众领导连连点头,纷纷觉得这钱没白花。 四间平房两大两小。 两间小的,一间住下两位女士再摆放一些工作设备,一间被设为摄制组共用,摆上一张会议桌供他们召开会议讨论等; 两间大的面积都不小,一间住下六位男士,另外一间则被霍千里设成了厨房。 厨房又被一面墙隔成两块,一边是两个土灶和案板菜架这些,另一边则摆了两张方桌。 “小霍啊,你这儿弄个厨房是有什么考虑?” 当着摄制组,郑强不会把话问得那么明白,但霍千里也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想问这个档次是不是高了些? 霍千里笑了笑,“书记,各位领导,你们有所不知,我们现在村上常驻的外来人口着实有些多了。” 他掰着指头跟众人简单一算,老汤、胡老外加八个摄制组,这就十个人了,偶尔文兴医药那边还来点送物资的,未来可能还有别的,“这个事情,老麻烦一家人,也不是个事儿。” 副镇长王安全这一两个月对虎山村熟悉了不少,疑惑道:“他们不是都给伙食费了的嘛,该高兴才是啊,有啥子好麻烦的?” 霍千里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只一家人高兴,其余人就该不高兴了嘛!” 这些基层乡镇干部在这些方面都精明着,闻言登时反应了过来。 “所以,村委会一商量,干脆就让妇女主任牵头,在村里挑了四个公认手艺不错的,一周一换,轮流来当厨师,每天三顿饭,可以拿三十块钱工钱,然后这附近的人户,每家轮流来个人帮忙,一天给十五块钱帮工费。这样大家都能多点收入了。” 说实话,这还得感谢顾大强的气度,原本这块的收入可都是他家的,累是累了点,但钱可真不少。 但当霍千里找到他商量时,顾大强直接摆了摆手,说了一句钱那是挣不完的,我比大家都宽裕点,让他们来。 张镇长眼珠子转了转,“那你们算起来还有得赚哦?” 霍千里嘿嘿一笑,“有点不多,目前来这儿的每个月食宿费也就五六百块钱,平均算下来每天是有几十百来块左右的结余,我们就充到村集体里去了,这些城里的有钱人也不介意我们少赚一点,就当捐款了,是刘导?” 说完霍千里还朝刘晓雨笑了笑,换来刘晓雨的一个白眼。 “你倒是个会理财的。”郑书记笑了笑,然后也朝刘晓雨和摄制组众人拱了拱手,“感谢诸位支持我们虎山村的工作。” 这下刘晓雨倒也不好使性子,连忙谦虚几句。 “其实搞个这个,还有另外一层考虑。”霍千里看着众人,“像上次合作社成立大会的时候,领导们过来,我们连饭都招待不起一顿,现在弄个小食堂,也能厚着脸皮招待一顿了。” 他咧嘴一笑,“所以今天我么小食堂第一顿饭,要不各位领导就赏个脸,检验一下?” 众人都看着郑书记,这种事情,自然得他发话。 郑强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吃顿便饭。” “不过,有一条先说好!”郑强竖起一根手指,“这顿饭,我们也得给钱,还得多给点!不止今天,今后在这儿来吃饭的镇上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必须按规矩给钱,人家虎山村挣点钱不容易,别把白吃白喝那一套带过来!” 众人都纷纷认可,点头称赞书记的高风亮节。 说完郑强隐晦地朝霍千里递了个眼神,仿佛在说,看我这礼尚往来还成? 霍千里心领神会,面露感激。 有书记打样,至少今后千符镇的大小官员是没人敢来这儿吃白食了,村办食堂最大的隐患也就此消除。 这一切,当然都得追溯到昨晚的某个电话。 一段关系怎么深入,怎么发展,各种手段归结起来基本就这四个字:互利互惠。 在这个基础上,虽然郑强是高高在上的镇高官,霍千里只是驻村干部,但也能相处得很愉快。 忙活完了这些,众人也就该去会议室听一听虎山村的工作汇报了。 朝着正中大会议室走去,副镇长王安全忽然笑着道:“小霍啊,你们这个办公室准备什么时候翻修啊?这都快过年了,还来得及吗?” 霍千里迟疑了一下,“领导,这边我们暂时就不修了。” 王安全一愣,“嗯?不是给你们拨了款的吗?” 霍千里正要说话,一旁的顾大强抢先道:“领导,我把剩下的钱用来给村上修路了。” 另外一个副镇长登时又惊又怒,“财政拨款!专款专用!顾大强你在搞啥子!” 一声呵斥,先前有说有笑的和谐气氛,登时荡然无存。 第66章 镇级示范村 “霍千里,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片沉默的尴尬中,郑强板着脸,扭头看着霍千里。 顾大强一心想把锅全部扛下来,正要说话,被霍千里扯了扯手臂。 霍千里看着众人,摊了摊手,“书记,各位领导,文件上写的是用于虎山村基础设施建设,没写必须拿来盖房子啊!这个修路也是基建嘛!” 不等众人开口,他苦笑一声,朝村委会外面一指,“起初的确是想修村委会来着,不过这样,大家看看周围!看看这都是什么样的屋子,要是镇上拨点钱就先把村委会的房子盖得漂漂亮亮的,村民们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把我淹死啊!” 这不比跟郑强单独汇报,霍千里必须掌握主动强势输出,所以根本没有停顿,接着又是一通有理有据的解释,让众人的情绪缓缓平静了下来。 “行了,事情都办了,木已成舟,也没违背原则性问题,这次就算了,不过下不为例!”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郑强缓缓开口,然后看着张镇长,“明光同志,你的意见呢?” 张镇长点了点头,“出发点是好的,确实也没有原则性问题,我同意。” 一二把手都发表了意见,其余众人自然没了话,此事就此圆满揭过。 接着,众人终于在村委会的会议室坐了下来,听取霍千里代表村委会做的工作汇报。 屋子里听汇报,这项在其余村子视察的主要内容,在虎山村竟然折腾了这么久才开始,而且感觉就跟一顿鱼肉大餐后面的白菜豆腐汤一样,只剩点涮嘴歇气的功效了。 忙活完了这头,时间也到了中午了。 走出办公室,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抽了抽鼻子。 一股菜香正从新修的厨房里飘出,弥漫在村委会的坝子上,瞬间勾起不少人肚子里的馋虫。 郑书记笑着道:“闻着味道很不错啊!” 张镇长点点头,“看来我们今天跟着书记来有口福咯!” 众人哈哈一笑,霍千里笑着伸手一领,“各位领导,这边请?” 镇政府这头来了六位领导,外加三个办事员,村委会这头顾大强、霍千里外加一个饭局接待老手汤玉轩,一共十二人,干脆就直接把两张方桌一拼,凑到了一块。 至于摄制组众人跟胡老,顾海涛已经帮忙张罗着在一旁的另外一间屋子里摆下饭菜。 落座之前,霍千里看了郑书记一眼,郑书记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一掏裤兜,从里面摸出一张二十,然后想了想,又加了十块。 他把钱朝桌上一拍,笑着道:“说到做到,吃饭之前,先给钱!” 众人见状,也纷纷掏从兜里掏出三十块钱。 有个办事员自以为是地脑子一转,跟霍千里道:“霍干部,我再补三十,凑个三百整!” 霍千里连忙将他多拿的那三十退了回去,笑着道:“一视同仁,一视同仁。” 那个办事员一愣,瞅见领导们的表情,登时背上冷汗一冒,拿着钱缩回了座位上。 汤玉轩笑着道:“小兄弟,要表现,一会儿用这个表现。” 很直白的话,臊得那个年轻人脸一红。 但这本来就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没必要搞得那么患得患失,挑破了说反而这些个乡镇领导不会在意,藏着掖着反倒容易弄巧成拙,就真成了个蠢事。 说完汤玉轩扬了扬手里的一瓶酒,“来,领导们,我给你们倒上。” 郑书记迟疑道:“酒就不喝了?” 霍千里笑了笑,“领导,无酒不成席,给个机会让我们虎山村好好感谢一下诸位领导一直以来的关照。” 老实说,他也不想喝酒,但入乡随俗也好,同流合污也罢,基层干部圈子的酒文化是客观存在的,不说融入,至少是得接受的。 县官不如现管的关系,虎山村今后许多地方都还得仰仗着这间屋子里的人呢。 更何况感情也到这个份儿上了。 汤玉轩却没顺着霍千里的话说,只是苦着脸幽怨道:“别听他说那么夸张,我讲点实际的,领导们给我个机会吃顿好的,喝顿好的嘛。” “哈哈哈哈!”郑书记爽朗一笑,“汤总抛弃锦城的繁华,来这儿确实辛苦了,我们该陪!来!我该给你倒上!” “这要不得,我给你倒。” 众人一番谦让,汤玉轩干脆直接把酒瓶朝刚才那个办事员一递,“小兄弟,你来!” 酒杯满上,菜肴陆续端来,酒香菜香弥漫在新建的平房里。 郑书记端起酒杯,意气风发地说了一通,然后杯子一举,“为艰苦奋斗的干部和村民干杯,为虎山村的持续发展干杯,为光明美好的未来干杯!” “干杯!” 酒杯碰撞,欢声阵阵。 一个半小时过后,众人红光满面地走了出来。 在虎山村的视察十分圆满,尤其是最后这顿酒。 不过这只是部分平日里就不怎么干事的人的想法。 对于千符镇的一二把手而言,这次的视察确实圆满,但跟这顿酒并无关系。 虎山村上下对他们并无隐瞒,实地看过之后,他们对于虎山村发展的现状、路线和预期,都有了真实的掌控,有利于他们后续的政策调整。 这就是视察的意义,有人把它当人情世故,有人把它当旅游,有人把它当吃吃喝喝,更多的人,还是明白这是执政者对客观情况的真实了解。 两辆面包车已经开了过来,郑书记朝着司机点了点头,司机便立刻下来,打开后备箱。 郑书记跟张镇长走过去,一起抬起一块包着红布的立牌,走到顾大强的面前。 顾大强双手接过,郑书记亲自掀开红布,露出蓝底白字的牌子。 【千符镇城乡统筹发展示范村】 郑书记看着顾大强,沉声道:“多的话不说了,继续努力!镇委镇政府会继续大力支持你们发展!” 顾大强重重点头。 郑书记转头朝汤玉轩和霍千里握了握手,便钻进了面包车里。 看着两辆面包车在还没修好的拦路上颠颠地离去,顾大强嘿嘿一笑,低头摸了摸手上的立牌。 别看就是个镇级荣誉,对虎山村这个全镇最偏最穷最落后的村子而言,那都是印象里没有过的稀罕东西。 一旁看热闹的村民此刻也都围上来,一边向顾大强道贺的同时,一边也觉得自豪。 顾大强看着霍千里,满意地拍了拍,“兄弟,这个东西我们还是要把它立起来?” 霍千里笑着点头,“当然。” 说完霍千里扭头看了一眼村委会大门,“就立在这个门口!” “要得!” 顾大强哈哈一笑,拎着牌子过去,左右比划了一下,走到门边右手的一个点位上,“就这儿要得不?” 霍千里捏着下巴想了想,“往右一点。” 顾大强朝他的左边挪了一步。 “再往右一点。” 顾大强又挪一步。 “再挪一点。” 顾大强挪了一步,忍不住疑惑道:“兄弟,这边留这么宽干啥?” “斗是啊霍干部,摆那儿都摆歪了,不好看得了!” 霍千里微微一笑,“镇级上面还有县级、市级、省级、国家级的嘛!” 接着他挠了挠头,“国家级就算了,现实点,留三个空合适。” 第67章 跨年夜 2006年12月31日。 公历2006年的最后一天。 这天晚上,摄制组居住的平房里,灯光明亮,欢笑阵阵。 一帮年轻人放下工作,摒弃身份,在这里庆祝乔迁,庆祝新年。 江清月和顾海涛也列坐其中,汤玉轩这个白胖子也腆着脸想来凑个人数,被刘晓雨嫌弃地看了一眼头顶,知秃而退。 加上霍千里,十一个年轻人围在桌子旁,桌上摆着的是今天摄制组特意去镇上买的卤肉卤菜,瓜子花生,外加一罐罐的啤酒。 江清月跟顾海涛他们请了,但刘晓雨硬逼着霍千里摊了一份,以解心头之恨。 都是无拘无束的年轻人,偏偏各自都在工作环境中浸淫了不短时日,心头早已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行为设下了规矩,于是,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刘晓雨跟霍千里。 霍千里笑着道:“小雨姐,发话!” 刘晓雨不搭理他,看着众人,举起啤酒罐子,“新年快乐,喝酒!” 直接而干脆! 众人纷纷站起,举起啤酒罐子一碰,“新年快乐!” 然后吃菜、继续喝酒,你敬我,我敬你。 随着一个个罐子变空扔在一旁,众人的心态也渐渐放松,心头那些什么规矩和拘束都去特么的了。 “嗝儿!” 张洋打了个酒嗝,站起身来,看着江清月,“江姑娘,我敬你一杯。” 这句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屋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除了江清月自己,在场的每一个人可都是知道张洋曾经对江清月生出过觊觎之心的。 坐在张洋对面的刘晓雨,警告地看着张洋。 坐在张洋旁边的一个男生也连踢了张洋几脚。 张洋浑不在意,笑看着站起身来的江清月,“能在虎山村这样的地方遇见江姑娘这样漂亮的女生真是件很开心的事,可惜名花有主,不然我高低得好好追求一下爱情。既然事不可为,那我就祝你幸福!” 呼~ 刘晓雨等人都偷偷松了口气。 江清月跟张洋飞快一碰,喝了一口就坐了下来。 忧虑一消,刘晓雨也揶揄起江清月来,故作诧异道:“咦?清月,你怎么一下就上脸了啊!刚才不都还好好的吗?” 江清月深吸了口气,端起酒罐子,“我现在也好好的呢,来小雨姐,我敬你!” 大气的江清月不作小女儿娇羞姿态,一招反客为主,倒让刘晓雨看笑话的心思落了空。 霍千里嘿嘿一笑,看着张洋,这哥们可以,自己没戏了还知道给我送一个助攻,洒脱,能处! 于是他便笑着敬了张洋一个,而这一敬,却让江清月直接红了耳根子。 桌子上一个个盘子都去了大半,没剩下多少了,顾海涛小声跟霍千里嘀咕道:“千里哥,感觉菜是不是有点不够啊?我都还没咋吃。” 霍千里眼珠子一转,“看我的。”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诶各位,你们觉得锦城和渝州哪个更好啊?” “这还用说?肯定是锦城好啊!环境好,气候好,吃的也比渝州精致” “不,我觉得渝州还是要好些,从国家的定位来说,渝州才是西南的中心,当初几大地方局,西南局也是在渝州” 一个话题抛出来,就像一把饵料洒进池塘,众人纷纷接话,聊得一片火热。 霍千里用肘子撞了撞听得津津有味的顾海涛,指了指桌子上的菜。 顾海涛愣了愣,霍千里笑着道:“跟一帮有文化或者自认为有文化的人吃饭,只要你抛出一个合适的话题,整桌菜都是你的。” 顾海涛恍然大悟,朝着霍千里竖起大拇指,埋头狂吃了起来。 霍千里扭头看了一眼江清月,朝她使了个眼色,江清月疑惑的目光在他和顾海涛身上转了转,又看了一眼放下筷子聊得火热的摄制组众人,忽然噗嗤一笑,略带着点无语地看了霍千里一眼。 这一笑,娇艳动人,这一眼,百媚丛生。 其实都不用霍千里刻意引导,这酒一多,酒局上的话题就自然开始跟着人的意识往天上飘,越来越玄乎起来。 半斤酒下肚,只要还没醉,虎山村的村民都敢聊上几句世界局势。 这会儿的屋子里,大家的话题已经从锦城渝州之争落到了社会发展大局上了。 毕竟都是些电视台工作的,什么区域竞争的国家导向、农民工进城之后的各种配套政策所体现出来的国家意志、城乡之间愈发变大的鸿沟、社会阶层之间渐渐形成的级差和固化等等都是信手拈来,听得吃饱了的顾海涛一愣一愣的。 霍千里饶有兴趣地听着,多少能从中抓个一鳞半爪的有用知识。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话题又被扯回了众人的身上。 他们聊起了未来,说起了虎山村这个专题片的前景,继而聊起了他们以及霍千里今后的发展。 高谈阔论,借着酒劲,催发着一个个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之类的美梦。 霍千里不时喝上两杯,应和两句,却瞧见江清月默默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新年的钟声好,没有钟声。 2006年12月31日23:59分,刘晓雨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秒位变化,众人一起盯着,然后开始倒数。 响亮的倒数声在黑暗静谧的虎山村传得老远。 1098321! “新年快乐!” “新年新气象!” 年轻人们高呼酒杯,欢呼着未来。 “我送你!” 站在房门口,霍千里看着江清月。 刘晓雨和杨丹已经搬进了新屋子,不用再回江清月的家里借住,这么晚了,还有一段不短的山路,霍千里便自然开口道。 江清月也不扭捏,点了点头,“谢谢。” 顾海涛识趣地跑回去取了两个手电筒,想了想,又放下一个,只拿了一个霍千里。 霍千里跟江清月慢慢地走在路上,银月如钩,四下一片瘆人的寂静,若孤身走在这路上,多少还是有些令人心慌的。 但此刻只有一个手电筒,二人并肩,走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安静便又化作了暧昧。 江清月轻声道:“下次再有那样的事情,能不能不要那么随意了?” 霍千里知道她说的是专家组的事,笑着道:“我有仔细想过的。” “但是嗯好。”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霍千里开口道:“刚才在酒桌上,后面你都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江清月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头晕,缓了缓啊!”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额头上,让她的身子登时一僵。 “还好,温度没怎么升高。”霍千里笑着收回手,“现在应该不晕了?” “嗯。” “晚上早点睡,别忙家务了,有什么明天早上起来做。” “没事,明天还有” “明天元旦放假!”霍千里微笑提醒道。 将江清月送到家门口,霍千里站定,“好了,我就不进去了,早点休息。” “嗯。你路上慢点。” “放心。走了!外面冷,快回去!”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 夜风中,江清月默默站在院子边上,看着电筒的光一点点远去,静静想着,如果是白天,他会不会和上次一样,在拐角处心有灵犀地转身 正想着,视线中渐远的灯光蓦地一顿,朝天而起,左右摇晃,就像一个人,在温柔地挥手道别。 江清月的眼眶蓦地一红。 她想起今天刘晓雨他们聊起的话题,他注定是要有大前途的,不会在这个村子里长久地待下去,但是她呢? 手电筒的光缓缓离开,她的整个世界又重新陷入了漆黑之中。 第68章 不速之客 虎山村的村民没有什么新年的概念,2007年的第一天,对他们而言就是个普通的冬月十三而已。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比昨天更接近过年了。 对农村来说,过年是个大事。 在蜀州的农村,又有一项是必须提前准备的:香肠腊肉。 哪怕是穷点,家家户户也会勒勒裤腰带,尽量备上些。 不然过年的时候招待亲戚端不上来掉面子不说,老祖先人也会觉得这子孙后代没出息,让他们连香肠腊肉都吃不上(当然,这只是传统民俗里的自我想象。) 那些富裕的农村,家家户户都会杀个年猪,香肠腊肉挂个满满当当,肉香满院。 但像虎山村这种穷得掉渣的村子,虽然家家都养猪,但都是奔着卖掉换钱的,能舍得杀年猪的,都得是村里的“富人”。 比如顾大强家。 至于其他杀不起年猪的农户,就来帮个忙,然后低价买上一些,也就凑活了。 一个组三四十户人,有那么四五家人宰上四五头猪,基本也就够用。 偏远贫穷的小村落,多年磨合,自有其抱团取暖的生活方式。 今年,因为霍千里要留在这儿过年,再加上顾大强也想给胡老和老汤都送点香肠腊肉带回去,便将杀年猪的时间提前了两天。 元旦后的第一个周末,顾大强家里杀年猪的时候到了! 刘晓雨的摄制组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场景,一大早,就带着人来到了顾家楼房前的院坝上。 经过这些日子,村民们对这帮人和机器慢慢都熟悉了,见着也不拘谨,自顾自地忙活着。 院坝的土坡,已经用锄头挖了一个灶坑,坑上摆着一口大锅。 大锅的不远处,几块砖架起一块水泥预制板。 水泥板的旁边,还摆了张方桌,上面铺着塑料纸。 刘晓雨化身好奇宝宝,拉着身边的霍千里,这是干啥,这是干啥,问个不停。 霍千里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刘导,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好奇可能也是今后电视机前观众的好奇,所以,带着好奇用镜头慢慢看,一切都有答案。” 刘晓雨: 她眼露狡黠,“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霍千里白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不会跟你一样傻?” 刘晓雨: 她默默瞥了一眼霍千里,缓缓朝他身边挪了一步,然后猛地一脚跺在霍千里的脚面上,瞬间逃开。 预想中的“追杀”并没到来,霍千里只是默默看着干净鞋面上醒目的泥印,幽怨地看着刘晓雨,“前几天刚刷的。” 刘晓雨愣了一下,旋即傲娇地一扭头,马尾一晃,装没看见。 霍千里翻了个白眼,“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小心遭报应。” 刘晓雨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这边幼稚鬼在闹腾,此刻的楼房外,聚集的不少人也在慢慢忙活。 一个妇人抱着一捆大柴,到那口铁锅下点上火; 另一个妇人提着水桶,朝里面倒上水,三桶五桶倒满一大锅。 一个五六十岁的杀猪匠叼着烟,正默默磨着刀,动作缓慢又恰到好处,像是一名久不出江湖的绝世刀客。 他身后摆着一个香案,几根未燃尽的细香生出青烟,从他的脑后升腾消散。 那是对猪神的祭祀,对刀下亡魂的超度。 楼房一侧的路上,四五个男人站成一列,手里拿着各种棍子竿子,叼着烟有说有笑。 后院方向忽然响起一阵大喊,“来了!来了!” 随着叫嚷,一头白色的肥猪甩着蹄子就闯进了众人的视野中。 在猪圈里蜷曲了大半个猪生,今天终于逃脱出来了!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那还不撒开蹄子兴奋狂奔。 站在楼房两侧的人立刻跺脚伸手,拿棍子又敲又赶,试图调整它的行进路线。 一切都按照熟悉的计划进行,肥猪不自觉地就被一步步赶到了院坝上,即将进入“伏击圈”中。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猪脑中灵光闪现,还是生命本能察觉到了危险,肥猪竟然方向一转,朝着院坝另一头冲去。 围堵的汉子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没拦住。 肥猪冲刺的前方,赫然正是刘晓雨和摄影师! 眼瞅着两百多斤的物种以疯狂的态势朝自己冲来,刘晓雨吓得脸都白了。 在一旁的张洋快步冲上去,想要将猪撞倒,临到头却瞧见猪身上脏兮兮的污垢,不免迟疑一下,就这么一迟疑,直接被猪拱翻在地。 看似漫长的过程,实则就一瞬之间,刘晓雨傻在原地,竟然连躲都不会了,只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啊!” 以至于,她没有看见,一个系着围兜的黄衣少年,猛地冲出,将那头逃脱的猪撞翻在地的精彩场面。 一帮汉子连忙冲来,齐齐伸手帮着将猪按住,然后会系死扣的来给四个蹄子系上,直接给抬到了那块水泥预制板上。 顾海涛拍了拍围裙站起,看着刘晓雨,一脸疑惑,“小雨姐,猪跑过来了你躲噻?嚎啥子呐?它又听不懂。” 刘晓雨脸一红,僵硬地岔开话题,“你上哪儿找的条这么丑的围裙!” 顾海涛嘿嘿一笑,一拍胸脯,“你不懂,真男人,就是要在过年的时候,穿最红的围裙,按最肥的猪!” 说完他得意地挑了挑眉,走过去帮着按猪。 摄像头自然也跟着过去,妇人将看热闹的小孩子们赶进屋子,杀猪匠拎着刀,熟练地捅进猪的喉管,猩红血液便流进了地下放着的盆子里。 这一盆猪血,又是一道好菜。 等彻底死了,众人将猪抬到锅边提前铺好的塑料纸上,杀猪匠先将猪蹄洗了洗,然后在猪蹄上割开一道小口子,凑过去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 很快,猪身就变得鼓了不少,各处褶皱都被撑开,杀猪匠那根细绳子系着口子,舀起开水烫起死猪,接着拿起刮毛的专用刮刀开始刮毛,很快一条白白净净的猪就展现在众人眼前。 后面便是开膛破肚,分下水,剃排骨、分肉块之类的事情。 猪尿泡(也就是膀胱)被小孩子们拿走,吹起气当球踢,能玩好些天。 刮下来的猪毛也被人收起,卖给收废品的,能挣好几块呢。 整个摄制组包括刘晓雨在内都看得津津有味,平常天天吃猪肉,这还是第一次瞧见怎么杀猪的。 前来帮忙的妇人们各司其职,洗肠子的,换水的,后厨帮忙分肉的,都弄得明明白白。 各家要买多少,买什么部位这些,早都跟顾大强商量好了,照着来,称重给钱就是,这些都没什么说头。 忙活完了,今天中午这顿饭就是少不了的。 十二点,顾家的杀猪宴开席。 也就帮忙的这四五家人来吃,不然还真不够吃的。 顾大强也没忘了摄制组,给那边食堂也送了几大碗过去。 摄制组的众人吃得满嘴流油,纷纷感慨这现杀的土猪,真香! 霍千里跟胡老、老汤几个也在顾家,吃着现杀的猪肉,开心地聊着。 忙活了半年,肩上的担子终于稍稍松了些,各种工作都陆续走上正轨,眼下暂定的事情里,就只需把公路简单修完,按部就班地悉心照料药田,等着来年收获之后,做好合作社覆盖全村的准备就好。 几杯烈酒下肚,欢声笑语一片,众人在这偏远的山村,开心地吃着笑着。 “咦?哪儿来的车?” 一个村民惊讶地喊了一声,两桌人纷纷将筷子一放,扭头看着公路上。 “嘿,还是一辆霸道,难得。”汤玉轩瞥了一眼,笑了笑。 霍千里却皱了皱眉头,这个村子里,没有人家里买得起这样的车。 不管众人如何想,车子自顾自地沿着路开了过来,走到村口,司机好像还问了个路,接着便开向了村委会。 霍千里跟顾大强对视一眼,似乎情况有些不对。 当车子停好,司机和副驾上同时下来一人,帮着拉开后座的车门。 两个中年人各自下车,司机站在车旁,目送一行三人朝着村委会走去。 霍千里登时面色一变,筷子一扔便冲了过去。 来的这四个人里,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县委副书记郭浩然! 更关键的是,郭浩然,竟然落后半步,陪在领头那人的身旁! 最前方中年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第69章 单章 跟大家聊聊 这本书第一次发单章,一时竟然不知道说点啥,那就跟读者老爷们随便聊聊。 最开始在跟编辑聊新书题材的时候,想过很多的点子,都被一一地推翻。 要么不够有意思,要么自己觉得不够有动力,聊到最后,充满智慧的编辑灵机一动(实际上是他被我磨得不耐烦了),要不你就写你最想写的! 最想写的 我琢磨了很久,但是这玩意儿哪儿是坐那儿琢磨就能琢磨出来的啊,要随便想想就能想出来,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了。 于是干脆就做点别的来放松,别想歪了,就是运动一下,看看电视看看剧什么的。 然后正好老家一个亲戚家有个大事办个宴席,回了一趟十来年没回去过的老家,忽然就有些触动。 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在农村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小学,那些记忆虽然久远,但依旧鲜活。 可这一次回去,瞧见村里的变化,真的很惊讶。 平坦干净的水泥路直接通到家门口,一栋栋的楼房聚集在一起,都像个小集市了。 家家屋里,电视、沙发、自来水、天然气、热水器、电脑、wifi,该有的都有。 村里不再只有个赤脚医生,也有了卫生站; 不再只有一个装着铁栏杆的小卖部,超市都开了两家。 多的也不用再说,相信这些年祖国各地农村的发展变化大家都见过。 好在以前熟悉的那个小土坡居然还在(嗯,就是书里霍千里常常思考人生的那个小土坡)。 那天喝了点酒,一个人散步就走到了那儿,在上面坐了好一阵,脑海中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要不,就把这些写出来? 写写这个曾经偏远落后的村子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现在这样的? 然后各种怀疑便接着生出: 自己的能力足不足以写? 我要写的是网文,网文是以故事性取胜的,这类题材会有人看吗? 前后跨度十几年的变化,情节怎么设计? 有人对那些看似空泛的政策如何落地生根,如何造化一方感兴趣吗? 从老家回来,自己又捋了一遍,自我怀疑越来越多,但意外的是,想写的冲动竟也越发强烈了! 于是就跟编辑聊了。 出乎意料,编辑思考了一阵之后,居然投了赞同票。 于是最终票数:感性赞成,理性反对,编辑赞成,2:1。 写! 不仅如此,亲爱的编辑还跟我一起来设计情节,分卷,以及提醒了需要规避的创作红线等等(懂的都懂)。 最终,就有了这本稍稍有些另类的书。 磨了将近十个开头之后,终于定稿。 发书之前,其实我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远没有佛系到不在乎成绩和收入的境界,编辑无语地甩了一句,要不你换个马甲嘛。 我想了想,看着面前碗里刚泡好的麦片,看着群里,卖报的正在哀嚎新书开头又被毙了(真的,他没摸鱼,他在努力地写新书)。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笔名。 从零开始的创作是惨淡的,前几万字,每天收藏也就十几个,偶尔甚至还是个位数。 一度也产生了自我怀疑,毕竟这个题材还是太冷了,真不知道读者老爷们买不买账。 但还是坚持,自己选的题材,含着泪也要写下去。 字数慢慢多了些,数据也慢慢好了,一天能有两三百个收藏了,多了点评论、推荐票、月票,渐渐摆脱了单机写作的窘状。 还有一些大佬们不吝打赏,这儿就不一一感谢了,回头一并致谢。 就这样惨淡着,十八万字了。 哦,不对,刚才那章发完十九万字了,都特么快上架了,我的试水推终于来了! 试水推啊! 第一个啊! 十九万字啊! 心态差点就崩了啊! 读者老爷们都在嘲笑我短,其实我曾经也长过,但是现在毕竟年纪也不小了,精力有限了。 不过,此情此景,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整个承诺也说不过去! 每五十张月票,加更一章!(备注:每天更新自动产生的福利月票不计算在内。) 当前是四十九章读者投票,就直接加更一章了! 所以,今天还有两章! 现在的推荐都是大数据,人工干预的幅度很小,能不能起来,也就看这两周能不能搞到好的推荐了。 所以,如果读者老爷们觉得这本书还凑合能看,麦片厚着脸皮求一个支持。 接下来,我写好故事,大家看好故事。 感谢大家! 爱大家! 么么哒! 第70章 因祸得福 等霍千里跟顾大强气喘吁吁地赶到村委会,先前进来的三人正在霍千里跟江清月日常办公的办公室里。 领头的那位,恰好就坐在霍千里的座位上。 江清月平静地为他们各自端上一杯简陋的茶,微笑着道:“领导请喝茶。” 中年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闻着二人身上的酒气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头。 “我是李乔。” 中年男人的自我介绍简单直接又充满自信。 霍千里心头一跳,果然。 李乔,东江县县高官。 顾大强背后冷汗直冒,他也知道这位东江县的父母官。 若是像前几天的郑书记那样来,顾大强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但现在一没通知,二没有千符镇上领导陪同,再加上这脸色,很显然来者不善啊! “李书记,您好。”霍千里连忙问好,也跟郭浩然打了个招呼,“郭副书记好。” 郭浩然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如霍千里所希望的那样开口帮忙缓和气氛或者透一丝口风。 他当初帮霍千里联系千符镇的书记,推动虎山村成立合作社的相关工作,既是出于老师何教授开口的情分,也是因为这个事情是件好事。 但此时此刻,却不能多说一个字。 李书记来虎山村,拉上他一起,是对他的信任,也是敲打。 同时,让他一起走了这一趟,看见真实情况,今后有什么处置也不算驳了他郭浩然的面子,不会坏了班子团结。 而他不说话,也是在向李书记表态,表明自己秉持公心,没有私欲,你该咋办咋办。 当然,这都是郭浩然自己的内心戏。 这种官场心思也从没有一个标准答案,每一个混迹其中的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李书记看着霍千里,“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看是在这儿,还是到你们会议室?” 霍千里一直紧锁的眉头忽然一松,竟微笑了起来,“李书记,郭副书记,如果可以,我想请二位移步去看看我们合作社的药田。” 李书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一张脸不动声色,心头却微微有些惊讶。 汇报时还能空口白话糊弄一下,但实打实的东西可做不了假,莫非自己的猜测错了? “那好,走!”李书记直接站起。 一行人起身走了出去,临出门前,霍千里叫上了江清月,然后从她抽屉里取了几份文件。 走到坝子里,摄制组有人听见动静,趴窗户上一看,好家伙,一看就是领导!还不小! 登时就纷纷爬了起来,收拾家伙出门,给李书记和郭副书记吓了一大跳。 一通解释,二人才明白过来,一旁拎着包的秘书适时上前附在耳边提醒道:“老板,之前刘部长跟您汇报过一次。” 李书记脸上浮起自然的微笑,熟练地寒暄问候了几句,顺便关怀了一下他们在这儿的衣食住行之类,言辞恳切,让人如沐春风。 几分钟后,李书记几人转身离去,霍千里转身拦住了扛着摄像机跟上的摄制组,笑着对刘晓雨道:“刘导” 只喊了个称呼,刘晓雨就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又要回避?” “这次两位领导也不是正式视察,行个方便。” “一顿饭。” “好!” “不许找人代请哦不,代请就两顿。” “好!” 等霍千里跟了上来,李书记看了他一眼,“怎么没叫上他们一起?” 霍千里笑了笑,“有他们在,说话不方便。” 李书记没再开口,众人在霍千里跟顾大强的引导下,朝着药田走去。 一路上,霍千里将合作社从筹备到经营的前后跟两人作了详细的汇报。 当一块块种上丹参,盖着薄膜的药田呈现在二人面前,李书记脸上的寒冰也如春雪消融,神色终于变得和蔼起来。 接着,霍千里从江清月手里接过三份提前誊抄好的数据预测表递给两位书记和一旁的秘书,将一个个数据如数家珍地讲给二人听。 看着手里的一个个数字和地里无可辩驳的成绩,李书记和郭副书记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颔首。 如果真的能够达到那个效果,虎山村的脱贫几乎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李书记扬了扬手里的数据表,“这数据做得很扎实,各方面情况都考虑到了。” 郭副书记点头,“字也写得好,手写的文件能做成这样,很不错啊!” “二位领导,这是我们村委会聘请的兼职会计做的。她自学成才,我们将她请过来,一方面分担一些工作,一方面也能领一份工资补贴家用。” 李书记点了点头,“挺好。” 霍千里松了口气,有这句话,今后便不会有人拿江清月的工作说事了。 李书记又低头看了看表,然后看了看霍千里,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霍千里微笑道:“李书记,我斗胆猜一下,您应该是看到了组织部前些日子的排名?再加上前些日子旌城日报又报道过虎山村的事迹,两相对比之下,产生了一些疑惑?” “你很聪明。”心结消除,李书记也变得和善了许多,点了点头,看着郭浩然,“上周我去省里开了一个相关工作的会,正好就有参会的其余同志在聊起这个事情,还拿出了排名名单。我想起先前《旌城日报》的报道,今天就来看看。” 霍千里心头苦笑,他还真没想到这份排名居然真的形成了行政单位之间在这个工作上的竞争,直接把这位给招来了。 他甚至都能猜到李书记没说出来的实情,比如几个书记聊起来,李书记说我们县搞得好,那个村子都上了市报了,结果被人家一通奚落,你们好啥哦,四十八名还叫好吗? 于是,书记被整郁闷了。 领导郁闷了,作为当事人的霍千里自然也就倒霉了。 郭浩然也是这才终于了解前因后果,微微有些后怕地看了一眼霍千里,要是这小子真的弄虚作假,自己今天恐怕也要连带着被坑一回。 幸好啊! 旋即他微微不解道:“你这儿这些东西都是明摆着的,为什么排名会那样?” 霍千里叹了口气,“我们虎山村穷啊,条件匮乏,人手短缺,或许是有所怠慢。” 话不用说多,两位领导对视一眼,以他们的经验,便已经能琢磨出个大概了。 李书记笑了笑,“你们说你条件匮乏我同意,但要说人手短缺可有点说不过去了啊!” 霍千里道:“真没乱说,二位领导刚才来的时候可能没注意,我带你们看看我们现在正在修的路。” 接下来,霍千里领着众人看了看快要修好的路,将这条路原本的样子,怎么想到修,又是怎么修起来的过程一一说了,当然,并没有绕开那一段经费的故事,听得李书记调侃道:“你就这么跟我们说了,不怕今后我们也担心你来这么一出?” 霍千里嘿嘿一笑,“只要做的事正事好事,我相信领导一定会支持的。” 李书记指着他,对郭副书记道:“瞧瞧,这就开始给我们戴帽子抬门槛了!哈哈!” 众人都是一笑,气氛彻底轻松起来。 笑过之后,李书记看着被拓宽加固,只待铺上碎石就能成型的路,感慨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村村通,路路通的口号喊了这么多年,各村各镇都只是伸手要钱,浩然同志,值得我们细思啊!” “是啊,值得好好总结。” 这个时候,霍千里跟其余诸位都识趣闭嘴,眼观鼻鼻观心。 好在这儿也不是谈事的地方,二人只说了这两句便招呼着一起返回了村委会。 站在村委会门口,李书记对霍千里道:“行了,今天这一趟打扰你们周末休息了,我们这几个讨人嫌的也就走了,你们好好干!” 众人自然都是挽留着住下,再不济吃顿饭再走。 顾大强拘谨地搓着手,“我家今天刚杀了年猪,领导尝哈儿嘛!” “真的不了,我们在你们都不自在,讨人嫌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是浩然同志?” “是啊,饭就不吃了,等你明年达到预期了,我们来喝你们的庆功酒。” 实地看完,郭浩然有了信心,终于在临走之前,帮霍千里使了个劲儿! 李书记微不可查地一怔,旋即慷慨一笑,“对,庆功酒我们来!” “既然这样,二位领导稍等一下!” 霍千里开了个口,跟顾大强低声说了几句,顾大强连忙跑回了家。 很快,拎着四个塑料袋子跑了出来。 顾大强微微喘着,“领导,这是我自己养的土猪,一口饲料都没吃,猪草苞谷红苕喂大的,你们不吃饭实在过意不去,就把这个带回去尝尝。” 霍千里在一旁帮腔道:“李书记,郭副书记,农村人最重礼数,诸位既然不是正式视察,走这一趟要就这么回去了,我们虎山村是要被人嘲笑的。” 李书记摆了摆手,“我们真不能收,有廉政规矩的。” 霍千里微微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给点钱嘛,也算支持我们虎山村的扶贫事业了。” 两位领导微微一愣,仔细一琢磨还真可行。 于是,众人不再推辞,两个书记一人拿了一个大蹄髈,秘书跟司机也一人拎了两斤三线五花肉。 钱自然是按照村里的价格算的,也没多收,算是占了点小便宜。 临走前,李书记握着霍千里的手,“很不错,好好努力!如果市里问起我尽量帮你解释。” “请李书记放心!” 郭浩然也跟霍千里握了握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越野车远去,霍千里扭头跟顾大强道:“老哥,今天让你破费了。” 顾大强摆了摆手,“跟大事情比起来,这点肉算个啥,改天再杀一条就是了。” 霍千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今天这一出,最终消解了领导的愤怒,还得到了一个单独汇报这么久的机会,似乎勉强也算因祸得福? 当天晚上,千符镇镇高官郑强应酬完回家,瞧见妻子正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着电视,不由皱眉道:“又敷面膜,就那么一二十分钟,十来块钱就没得了,浪不浪费!” 妻子白了他一眼,淡淡道:“面膜都有一二十分钟,你呐?” 郑强神色一滞,悻悻地走进了屋子。 刚准备换上睡衣,一条短信进来。 【以民生为本,以发展为要,抓准着力点,打开新局面。】 发件人:李乔书记。 十五分钟后,扯掉面膜的书记夫人疑惑地走到卧室门口,瞧见郑强呆坐在床沿,半边外套挂在左手,嘴里喃喃道:“到底啥意思啊?为啥这个时候给我发这个,到底啥意思嘛?” --------- 三千六百字,将近两章的量,依旧只算一章,勉强算个中杯。感谢大家支持! 第71章 做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魔怔了一晚上的郑书记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依旧在惆怅地抠着脑壳。 他数次拿起电话,想向某些李书记的身边人问问,却又生怕得不偿失,只能默默放下。 直到上午十点过,副镇长王安全火急火燎地冲进办公室,告诉他昨天李乔跟郭浩然去过一趟虎山村!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串起来了,什么都串起来了! 【以民生为本,以发展为要,抓准着力点,打开新局面。】 民生,发展,不都是虎山村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嘛! 抓准着力点,还能是什么着力点,当然是虎山村了啊! 打开新局面,那就是想让虎山村先行,然后以点带面,全镇铺开,最后再用千符镇带动整个东江县的意思? 那自己的治下不就是全县在城乡统筹发展上的典型了? 关键这还是李书记亲自说的! “郑书记?郑书记?” 王安全一脸焦虑,郑书记这是吓傻了不成?总不能这么大的事还能走神? “不好意思,走神了。” 正浮想联翩的郑强笑了笑,淡定地摆了摆手,“没事,领导这么做自有领导的考量。” “这还没事啊!”王安全都听傻了,“县里大领导下来,不通过我们,直接去村上,这这分明是不信任我们的工作啊!” “安全同志,你这个思想就不对。”郑强伸手点了点桌子,“那每个上级领导下来,都要下面迎来送往?那我们基层干部还有什么时间忙工作?领导这是体谅我们。再说了,我们虎山村的工作做得扎实,别说县上了,市上领导我们也不怕啊!” 王安全也不好再多说,只好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走出房门,他一琢磨,好像还真是那么个道理,没想到老子在工作上也有这么有底气的时候! 转念一想,郑书记这心态硬是好啊!县高官啊,换做是他估计觉都谁不着了,没想到郑书记稳如泰山,怪不得人家是书记,自己只是个副镇长。 等王安全走远了,强装镇定的郑强立刻拿起座机,想了想,又换成了手机,慢慢走到楼下的一个无人处,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 听完霍千里跟他简单说了说经过,郑强在这头感激十足,差点顺嘴就把兄弟两个字蹦了出来,“小霍,这事儿多亏你了!” 霍千里站在村委会旁边的小土坡上,笑着道:“领导客气了,虎山村也是千符镇的一份子嘛!” 客套几句,霍千里挂掉电话,合上机盖,望着远处的村道,挠了挠头。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辛苦劳动,沟渠该改道的改道了,该疏通的疏通了,灌溉涵洞也一个个重新弄好,路基也已经用石料全部码好,路面清理干净,按照计划,只等今天拉来碎石料铺上,再联系压路机来压过几遍,这一轮简单的大基建工作就大功告成了。 但刚才跟料场打了电话,却被告知要后天才能到,压路机更是没个准信。 原本计划说过年前十天修好,希望顺利。 或许是自助者天助,他的愿望成真了。 接下来的收尾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就连很难协调过来的压路机,郑强也帮忙协调好了。 一顿操作过后,虎山村终于有了一条平坦的进出通路。 虽然只是铺着碎石子,骑着车通过依然有些颠簸,但照詹宝兴的话说,老子放个屁都比它颠得凶。 路一修好,甚至还引来了邻村好些人来看,看完都是又羡慕又嫉妒。 甚至有人说我们为啥不比虎山村穷,要不我们也来个这样的大学生就好了,说完就挨了自家村上一顿臭骂。 虎山村的不少村民现在没事都多了个习惯,就是在新路上散步。 自己修的路,走起来是舒坦哈! 妈哟,早晓得修路这么简单,早些年搞啥子切了,早修起不就完了吗! 霍千里听着这话,只是在心头苦笑。 就算是这种最基础的碎石路,镇政府拨下来的钱都已经被花得一干二净,他自己还贴了两千多进去。 但凡这路再长个两三百米,这钱都不够! 不过看着大家开心的笑,看着一场小雨过后路面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霍千里嘴角的笑还是藏不住。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2007年的2月。 亢奋了大半年的村委会也消停了,没了大事,但小事却多了起来。 因为,快过年了。 过年,这个词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召唤着在外的游子归家。 虎山村全村离村人员,也就是户口在村,人不在的共计96人。 初步统计一半在省内,一半在省外。 每年平均返乡人数有将近五六十人。 村子里骤然多出几十号人,再加上过年时候的各种活动宴席都不少,酒也不少喝,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事自然就多了起来。 “其实,说起来多,仔细算算也不复杂,不打锤割孽,不失火出事,再防着点偷儿就好了。” 村委会会议室里,顾大强向霍千里介绍着通常过年时候的工作重点。 霍千里想了想,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机,“时代在进步,今年情况也不一样了,我们能不能尽量争取做得更好点?”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一瞧,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一组组长顾承德开口道:“霍干部,你说,要咋个弄?” 霍千里沉吟片刻,“就像村长说的,无非就那么几点,卫生、风貌、治安。村容上,垃圾随处乱扔的情况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改善一下;风貌上,镇上前几天也开会了,要抓抓赌博,我们虎山村民本来就没什么钱,小娱乐可以,打大牌的是不是要抑制一下;治安这块,诸位肯定比我更有发言权。我就提个建议,大家具体讨论嘛。” “霍干部,其他的都好说,你这个抓赌博那不是开玩笑吗?”詹宝兴叼着烟,“不管是在村里的还是外头打工回来地,大家累死累活一年,不就图个开心嘛。有钱就打大点,没钱就不打,我们管那么多爪子哦!” 另外一个村委也点头道:“是啊,村上一过年,哪个不打牌?我们这儿又没得其他耍事得?总不能天天抱着婆娘在床上耍哦!” 众人登时一阵哄笑,妇女主任啐了一口,骂了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吃过见过,倒也不觉得有啥害羞的。 顾大强冲霍千里使了个眼色,然后道:“抓赌的事情就先不谈,派出所晓得想办法,先说说垃圾的事情,这个好解决也必须要解决,到处都是垃圾看上去也确实不好看。” 众人商量一阵,想了好些办法,结果发现这听起来简单的破事儿还不好弄,设点也好,派专人上门收也好,反正都没一个又有效,又不花钱的办法。 最关键的是大家都习惯随便找个地方扔到土里就了事了,这个观念不转变,搞啥都没得用。 以霍千里如今的威望,到最后,他提的三个点竟然一个也没聊成,大家还是按照往年的老分工一顿安排,然后各回各家。 吃过晚饭,顾大强跟霍千里还有老汤、胡老、顾海涛几个坐在门口抽烟聊天,说起今天的事,老汤嘿嘿一笑,“仓廪实而知礼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老弟你不想想,现在这些村民是个啥经济基础,你搞这些东西不得行的,习惯不是那么好改的。” 霍千里笑了笑,“我倒也没强求,只是顺嘴一提,能成就成,不能成慢慢来,但终究是要成的。” 胡老倒是点头赞许,“农村发展不能是只发展经济,乡风文明村容村貌也是必要的。” 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个村民匆匆跑来,“村长,霍干部,打架了打架了!” 顾大强一下子站起来,“哪儿打架了?” 村民喘了口气,“勇大爷和他儿子打起来了!” ??? 勇大爷的儿子在外头打工,昨天才回来的嘛? 顾大强跟霍千里立刻起身朝外跑去,顾大强开口道:“晓得为啥子不?” 村民摇了摇头,也跟着跑回去,“不晓得啊,我一过去就看到勇大爷在打他儿!” 第72章 入赘风波 村子不大,鸡犬相闻。 但等众人匆匆跑到,还是累得有些气喘。 屋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虎山村没有一场热闹,逃得过无所事事的村民。 屋子里情况一目了然,一个年轻人捏着拳头站在一旁,一脸倔强; 一旁一个老头举着扁担,嘴里骂骂咧咧; 有个估摸是邻居之类的人一边死死抱着老头,一边焦急地劝着年轻人低头认错; 年轻人依旧梗着脖子不说话,老头更加怒了,扬起扁担就又要打,抱着老头的邻居急得跳脚; 这三人旁边,一个老婆婆坐在地上,以手拍地嚎啕大哭,“我勒是造了啥子孽哦!我的命咋个这么苦啊!” 还有一个估计是邻居家婆娘的中年妇人蹲在一旁劝说。 霍千里扯了扯嘴角,这得出了什么事,能把一家三口搞成这样! “大过年的,要搞啥子嘛!” 顾大强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抢下老头手里的扁担,“他是你娃娃,你这一扁挑(扁担)下去,人都没得了,教育娃娃也要有个轻重噻!打出个三长两短,年还过不过了!” 勇大爷毫不犹豫地骂道:“打死算逑!就当老子没生过这么个龟儿子!” 顾大强都听傻了,扭头看着站在一旁一脸不服气的年轻男人,“超娃子,你搞了啥子事?” 年轻男人看了顾大强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吭声。 好在一旁的邻居开口,顾大强跟霍千里等人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年轻男人叫顾超,二十出头,在闽州那边打工,谈了个当地的女朋友。 勇大爷老两口满心盼望着这次带回来,合适就早点把婚结了,他们好抱孙子。 结果今年过年,不仅只有顾超一个人回来,顾超还说,决定跟女朋友结婚,然后就在女方家那边生活了。 说得好听,老两口一听就明白了过来,这狗日是要去当上门女婿啊! 在农村里,得是啥子样的人才会去当上门女婿,那些当了上门女婿的,要在背后遭好多白眼和嘲笑!最关键的,生了娃也是随女方姓,香火都断了! (特定时期特定环境下文中角色的想法,不代表作者观点。) 老两口当然坚决不同意,顾超也是年轻气盛,自然就吵了起来,吵着不解气,便动起手来,好在顾超到底还知道轻重,只是格挡并未还手。 邻居这一解释,勇大爷才缓解一点的怒火又升腾起来,指着顾超骂道:“狗东西,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书,送你去打工,你斗这门报答老子的?你狗屁钱没挣几个,把祖宗都忘了!” 顾超脑袋一扭,恨恨道:“我们也不是祖祖辈辈都在这儿,还不是几百年前从其他地方搬起来的!” “耶?超娃子,你可以哦,出去一趟连根在哪儿都搞忘了!” 一个围观的村民叼着烟嘲讽道,登时引发不少人纷纷议论起来。 “对头,姓啥子都不晓得了!” “外头有啥子好嘛,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 “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还没挣着钱就开始嫌弃老家了,真的是!” “当上门女婿!算啥子男人哦!硬是鬼迷了心窍了!” 议论纷纷,传入耳中,臊得勇大爷两口子愈发愤怒。 顾超也是满脸涨红,死死抿着嘴巴,捏着拳头。 “老子斗是不想今后像你们一样!” 顾超猛地一声怒吼,神色狰狞地看着众人,“不想像你们一天天的好吃懒做,无所事事,天天只晓得喝酒打牌,说别个闲话,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我也不想我今后的儿女一样跟我活在这个穷山沟沟里,吃不好穿不暖,受最差的教育,过最苦的日子!我有错吗?非要跟你们一样窝囊地活一辈子,才叫个男人?这样的男人,老子” “老子打死你个孽障!” 勇大爷猛地挣脱邻居的束缚,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顾超的脸上,清脆响亮的声音听得众人心头一颤。 老头子这下是真下了死手了! 他清楚地知道,他要是不动这个手,自己儿子恐怕在这个村子里是真过不下去了! “孽障,你得了啥子失心疯,说的是啥子疯话!老子打死你算逑!” 被邻居重新“控制”起来,勇大爷还在极度愤怒地骂骂咧咧。 霍千里在一旁叹了口气,这种想法 就算有,也不能真的当着人的面说出来啊! 他上前一步,转身看着众人,“大家先散了,让他们也冷静一下,我们来处理。” 众人看热闹看得正开心,哪愿意走啊! 你霍干部组织做事情好说,这种事情你说了不顶用哦! “都给老子滚回去!硬是要看着把人打死了才安心咩?” 好在霍千里在这个村子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顾大强握着扁担,板着脸一吼,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散去。 来劝架的邻居也被顾大强叫走,门口屋檐下就只有勇大爷一家三口,外加顾大强父子与霍千里。 顾大强先把老两口安抚了一下,然后看着半边脸立刻肿起,掌印清晰可见的顾超,叹了口气,“超娃儿,现在没外人,我问你,你想去那边,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父母?你两个姐姐都嫁出去了,他们养你一辈子,你当儿的,是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顾超倒也不是个没心没肺的,挨了一巴掌也冷静了些,因为脸肿,说话有些含糊,“我说了,我愿意把他们接过去啊!” “你自己都是上门女婿,你要带着你父母一起在别个屋檐下过日子?” 顾超信誓旦旦道:“我跟我女朋友说了,她说了会好好对待他们,就像对她亲生父母一样。她们家虽然也是在农村,但比我们的条件好得多!离城也近!” 霍千里默默扶了扶额头,原以为是个志向远大,心思单纯了些的有为年轻人,现在一听,怎么感觉有点像个二愣子啊! 顾大强倒是神色平静,继续道:“好,就算你那个女朋友说的是真的,但是你想没想过你妈老汉儿在那边生不生活得惯?吃的东西口味合不合?气候能不能适应?老年人在这儿生活了大半辈子,跑到那边来个水土不服整一身的病,合不合适?死了都埋不到自己家的坟头,他们能不能瞑目?” 顾海涛小声跟霍千里解释道:“我哥以前就在外面读的书,我老汉儿去看过一回,有经验。” 顾超沉默了。 一直理直气壮地跟父母和村民对吵的顾超,在顾大强简单的几句话之下,信心就迅速崩塌。 从情理上说,霍千里是理解顾超的,如果顾超是深思熟虑并且有稳妥解决方案之后的想法,他甚至可能会支持; 但是顾超没有,再极端一点,他回来说的这些可能都只是被一个强势女朋友洗脑之后的冲动念头。 而且,从村干部的角度,他更是要尽量劝说一下。 于是,他上前一步,“其实还有个很关键的问题,你是真的喜欢那边?还是喜欢所谓的富裕和先进?” 顾超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看着霍千里,好一阵蹦出一句,“你是哪个?” ------------- 感谢西陵儿大佬的5000赏,感谢书友大佬的3000赏,感谢文帝诛薄昭、人间随记、清梦满船、vcddr1等诸位大佬的打赏。 第73章 镇上偶遇 “狗日的,你要气死老子吗!霍干部你都不认识!” 刚平静了一点的勇大爷再度暴走。 霍千里当然知道勇大爷这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连忙温声安抚下来,然后对顾超道:“我是谁并不那么重要,只要你能想清楚。” 顾超瞥了他一眼,“想啥子?想你刚刚问那个问题?我都喜欢得不得行?” 霍千里也不生气,“那我换个问题,如果我们这边也能有你女朋友那个村子那个条件和生活水平,你还愿意背井离乡吗?” 顾超瘪了瘪嘴,“有没得可能嘛!尽摆些空龙门阵!” 勇大爷又骂道:“放你妈一裤兜都是屁!咋个不可能!霍干部来了,我们全村就会好起来!他才来半年,我们已经比去年多挣了一千多块钱了!你懂个锤子!” “切!”顾超不屑地哼了一声,“还没得我在厂头半个月挣得多。” “那你狗日的倒是寄点钱回来啊!” 顾超: 都给女朋友花了,哪儿还有钱寄回来。 简单这么搭了两句话,霍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顾超的心思。 他伸手招了招,“哥们儿,单独说两句?” 顾超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跟着霍千里走到屋子外面。 顾大强笑着拦住了勇大爷老两口,“我霍兄弟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另一头,霍千里看着顾超,“其实我是赞成你的,人往高处走嘛!” 顾超登时眼前一亮,没想到竟然能遇到支持自己的人。 “但是,你太急了!”霍千里小声道:“你父母什么观念,什么脾气,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啊!你这一回来就跟他们说这个,还是过年团圆的时候,你就算是说破了天,他们也不会同意啊!” 顾超闻言连连点头,“就是噶!哎呀,失误了。” “所以啊,要我说,这个事情要慢慢来。”霍千里敲了敲掌心,“你跟他们提了,他们反对,你就认输你别急,听我说完嘛!然后好好陪他们过个好年,不然你信不信明年不放你出去?” “再然后,你去了那边,再偶尔打个电话回来,慢慢做他们的工作,你父母其实心头也有了这个事情,他们可以慢慢来接受,说不定一两年过后,他们就想通了。这样不吵架更不打架,多好?” 霍千里笑着道:“结婚这种事,自然要大家和和美美才好,你说对?” “对头!对头!”顾超摇了摇手指,声音含糊道:“你这个方法好,我就是太急了!” 两分钟后,霍千里领着顾超走回来,朝着勇大爷拍了拍手,“说好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顾超,“别愣着了啊,该道歉道歉,父母面前有啥好丢脸的,你穿开裆裤尿自己一脸的样子他们都看过。” 顾超终究还是习惯了传统父子相处模式的人,扭捏了半天才上去,跟老两口说自己想岔了,不提这个事了。 “行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过年,我们就先回去了!哦,对了,脸上擦点药。” 在勇大爷老两口的“千恩万谢”中,霍千里顾大强、顾海涛三人慢慢走回家里。 走在路上,顾海涛好奇道:“千里哥?你咋说通的啊?我印象中超哥脾气犟得很的嘛!” 霍千里将自己的说辞一五一十说了,顾海涛想了想,“这还是没解决啊!” 顾大强却开口道:“咋个没解决,解决了。” 他看着顾海涛,有意为他解释道:“一两年之后,我们村上肯定能变好很多,说不定他就改主意了。如果那时候他还是要嫁过去,我们也留不住。” 霍千里补充道:“还有个问题,他跟他女朋友的感情怎么样谁也不清楚,说不定没等别的,他们俩自己就先散了呢。如果到时候依旧感情好,双方想法依旧坚决,这就不是我们能阻拦,也不是我们应该阻拦的事情了。” 顾海涛一边琢磨着两人的话,一边啧啧称奇,这做事的门道还真不少。 等回了家,老汤跟胡老还在等着他们,只好又把刚才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 汤玉轩那指点江山的劲头又上来了,“哎,这个事,别说你们村,就连蜀州省都一样。穷地方留不住人,稍微有点本事的人都往好地方去了,于是富的地方越富,穷的地方越穷,没辙。” 胡老的本事在农业上,对这些也什么研究,听完想了好一阵,只是安慰地说了句,“慢慢来!” 霍千里也不争辩,人才流失是不争的事实,就像他都知道虎山村这些年也出过些不错的人物,但都搬走了,比如顾大强的大儿子。 但是,就完全束手无策,放任不管?那倒也不至于的。 人看的其实不过是希望和机会,如果有发展有前途,未尝不会留住一些人才,乃至于吸引一些人才落叶归根。 筑巢引凤,他要做的,就是努力先把巢筑起来!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刚在办公室坐下,刘晓雨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像被激怒的野猫。 “霍千里,你昨晚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霍千里看了一眼江清月,连忙道:“你别乱说啊,我俩可什么事都没有啊!” 刘晓雨呸了一口,“昨晚上那么大的事情,那么好的题材,为什么不叫我!” 霍千里苦笑一声,“事发突然,我们没来得及通知你们啊!” “你身上的手机只是买来玩贪吃蛇的吗?” 傻子才跟女人讲道理,霍千里干脆地拱了拱手,“行,我错了,小雨姐大人有大量,今后有事都叫上你。” “就这?” “那还要怎么?” “请吃饭!”刘晓雨一个没绷住,笑容一闪而逝,继续板着脸,“你现在欠我们两顿饭了!马上兑现一顿!” 霍千里无语道:“行行行,等周末,咱们镇上吃去!” 刘晓雨傲娇地哼了一声,跟江清月说了声到时候一起,然后走出门去。 四天过后,周六,离过年就还几天时间了,村子里的年轻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正好今天赶场,上午一大早,村上一帮年轻人就吆喝着去到了镇上,逛街会友,打牌喝酒。 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他们,不再是当初穿着老旧衣衫在镇上读中学的土老帽。 眼里透着傲气,身上穿着洋气,兜里装着底气,走在路上自我感觉十分帅气。 时间在快乐中一晃而过,下午五点半,六个虎山村的年轻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镇上最好的那家餐馆。 以往从来都只能羡慕地对着流口水的地方,如今已是他们可以消费得起的去处了。 围坐在包厢的桌子旁,一个年轻男人笑着道:“超娃儿,听说你前几天一回来就跟屋头干仗了啊!” 顾超尴尬地笑了笑,“都是些老顽固,说不通。” “你日马要去当上门女婿,咋可能说得通哦!” 顾超脸一红,“老子斗那门(就那么)一说,没当真。” 有人笑着圆场,“是啊,屋头那些老顽固,想说点啥子确实说不通。” “对头,我老汉儿跟我们说啥子你们猜都猜不到,他居然喊我莫出去打工了,村上也可以挣钱,你们说是不是逗人笑的。” “那个喊你狗日的一年到头就给他们拿个两千块钱,我是你老汉儿,我也要喊你回来挖土。” 众人一阵哄笑,那人便嘴硬道:“老子那是在积累,等朋友交多了,就是老子飞黄腾达的时候!” “吹牛不上税你硬是使劲吹哈!”有人调侃一声,旋即笑着道:“不过也是,我妈老汉儿也天天把那个啥子狗屁霍干部挂在嘴边,说得要不完。” “没见过世面,是这样的,随便有点啥就糊弄住了!”有人老神在在地道:“一个村干部有啥嘛,镇上那些当官的,以前觉得好了不起,现在我都不放在眼里。你们不晓得,我们那个场子来的那些,那才叫有钱人,那才叫大官!随便一个开的车都是奔驰宝马!” “就是,我们那个餐馆也是,看那些人喝瓶酒都是几大千,啥子xo,人头马,我日马,镇上这些芝麻官算个锤子!” 众人越说越来劲,纷纷聊起了自己的见闻,仿佛那些他们接近过的生活,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人生。 酒过三巡,一个年轻人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一脸兴奋地跟众人说道:“你们猜我在厕所碰到哪个了?” “哪个?” “斗是那个啥子霍干部!他跟村上来那帮啥子工作队也在这儿吃饭。” 隐隐是众人之中领头的那个红衣年轻人想了想,“那你去,喊他过来喝两杯,也算认识一哈,今后村上可能偶尔用得着他。” 包间内,霍千里看着刘晓雨等人狼吞虎咽的样子,难免想起了几个月前,这帮人口口声声说着要是能天天吃农家菜就好了的场景,不免哑然失笑。 “我说各位尤老板,也没人抢,咱慢点吃呗。” 都是电视台的,《甲方乙方》这种电影当然都看过,听得懂霍千里的调侃。 刘晓雨顿了顿,“也是哈,又没外人,我们慢点吃,吃快了胃不好!” 刚说完,包间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年轻人大剌剌地走进来,看着霍千里,“霍干部,虎哥喊你过来一起喝两杯!” -------------- 友情提示:月票今晚就要过期了哦! 疯狂暗示:明天又有保底月票了哦! 第74章 大混混 虎哥? 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而且这话听起来怎么跟拍香江黑帮片一个味道。 坐在霍千里身边的顾海涛小声在霍千里耳朵旁说了一句。 霍千里坐在座位上,身都没起,淡淡笑了声,“我们素不相识,免了。” 年轻人一愣,“我们是虎山村的。” 摄制组的人一下都笑了,刘晓雨冷冷道:“那不应该你们过来敬我们的酒吗?” 霍千里挥了挥手,“行了,心意领了,回去吃你们的。” 年轻人一下子有点整不会了,想发飙看着这么多人又不敢,只好悻悻回去。 “虎哥,他不来,说喊你过去敬酒。” 他回去的一句话,就点燃了红衣年轻人酒后的愤怒。 “妈哟,一个村干部还真把自己当个官了!敢不给老子面子!” 说着他就拍着桌子站起,想要冲过去理论一番。 桌上众人连忙伸手拦下。 “虎哥,冷静下,我们妈老汉儿都在村上,得罪不起哦!” “何必嘛,无冤无仇的。” “大过年的,好好喝酒。” 现实登时让他们从酒酣耳热的幻梦中惊醒,认怂地劝说着。 虎哥其实也就是口嗨一下,被众人一劝,面子拿到了,也就顺坡下驴,顺势坐回位置,“算了算了,你们说得也是,大过年的,不计较了。” 瞧着众人脸上的笑容,虎哥也是有些脸颊发烫,哼了声,“你们以为我怕了他?老子还不是为了你们。老子现在帮我们老板看场子,啥子阵仗没见过,会怕他?” 他看着众人敷衍点头的样子,“你们不记得了,当初我跟我那几个兄弟,我们七匹狼在学校好风光,那次跟02级十兄弟打群架,留校察看了四个!” 过往的“光辉”岁月,又给他注入了勇气和自信,在酒精的催发下,叼着烟的他就像电影里的浩南哥一样霸气道:“给脸不要脸,他以为他是哪个。老子不方便出手,老子可以找人收拾他!” 刘帅颇有几分郁闷地打开房门,打了个哆嗦。 刚才接到个电话,是以前读书时候的跟班儿打来的,说是刚从外面回来,想约他喝两杯。 本来这种破事他都不愿意搭理,但是最近几个月,日子确实不好过,正烦着,喝两杯也好。 按照电话里说的地方找到包间,推开房门,一看见屋子里坐了好几个人,桌上菜都吃了一大半了,刘帅的眉头便直接一皱,脸色垮了下来。 “帅哥,哎呀,好久不见了!” 虎哥开心地上前跟刘帅热情地拥抱着,然后邀请入座,递烟,倒酒,再叫服务员又上了两个新菜,接着跟在座的自豪地介绍着,“这是帅哥,大家都晓得噻,以前我们七匹狼的老大,带着我们跟十兄弟干了好久的,现在是镇上的大老板。” 一帮常年在外面打工的人还没来得及知道刘帅跟虎山村最近的纠葛,纷纷起身敬酒。 见到这场面,刘帅也不计较那些破事儿了,就当吹吹牛散散心。 于是他叼着烟也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吹嘘着自己在镇上呼风唤雨的厉害。 过了一阵,虎哥递上一支烟,然后捧着打火机笑着道:“帅哥,有个事,帮兄弟出口气。” 这么多人面前,刘帅自然也不会丢了姿态,叼着烟凑过去点上火,嗒一口,“说。” “有个人有点要不完,不给兄弟们面子,想请帅哥帮忙收拾下,也不用咋个弄,找机会打他一顿,让他涨涨记性就好了。” 刘帅吐了个烟圈,淡淡道:“说名字。” 那架势,仿佛只要是这个镇上的,都不在话下。 虎哥开口道:“其实就是我们村上一个村干部,姓霍的。” “咳咳咳咳咳” 正翘着二郎腿,意态悠闲的刘帅一口烟呛得差点连肺都咳了出来。 过了好一阵,他才泪眼汪汪地看着虎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霍千里?” 虎哥点了点头,“对,斗是这个瓜娃子!帅哥也认识哇?他也在这儿吃饭” “我滚你p!”刘帅忍不住飙了句脏话,腾地站起,直接走了出去。 “诶,帅哥?帅哥!爪子了?啷个回事呐” 一桌人正面面相觑,刘帅又折返回来,伸手指着他们,“老子跟你们说哈,你们刚刚说的事情老子通通不晓得!哪个敢把老子拖下水,老子跟他没完!” 说完才真的走掉。 整个包间里,大眼瞪小眼,有人愣愣道:“怎么感觉他好像很怕啊?” 废话! 老子当然怕了! 走出饭店,刘帅又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无语地想着。 自己大哥周贵在镇上也算一号人物,嚣张多年,被霍千里收拾成啥样了,那次拉了四车丹参回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来,已经开始准备改行了。 自己脑壳遭门夹了才去招惹那个瘟神! 想到这儿,刘帅忽然觉得还是有点不稳当,那帮不晓得天高地厚的,万一真的整出啥子事,回头霍千里饶得了他啊! 他站在原地,一咬牙转身又进了饭店,在前台要了一瓶啤酒一个酒杯,问清楚了霍千里的包间,腾腾腾地就跑上了二楼。 恭敬地敲开门,他陪着笑走进去,“霍干部,打扰了,跟你说个事。” 两分钟后,刘帅拎着空酒瓶浑身轻松地出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开心地走出了门。 包间里,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摄影师无语道:“你们村上那些年轻人古惑仔看多了?这也能想到打架?” “这不算啥!”顾海涛嘿了一声,“以前在初中,两个人走路碰一下肩膀,或者多看了一眼,都可能打一场群架。混社会的,要面子嘛!” 刘晓雨翻了个白眼,“愚蠢!无聊!” 另一间包间里,虎哥已经从先前的惊愕中走出,鄙夷道:“你们看,这就是在乡坝头混日子的,都没得冲劲了!吹得厉害,真遇见点事情就怕了。” 其余众人默然不语,因为他们虽然抽烟喝酒,但其实都是老实孩子。 咳咳,没开玩笑,在那个大环境下,抽个烟什么的真跟坏沾不上边。 先前酒精上头,气氛烘托起来的躁动消散无踪,此刻心头都是一片平静,甚至还有些庆幸。 庆幸没有真的闹起来,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不过就像顾海涛说的,他们都不觉得今天这事有什么荒唐的,有人不给虎哥面子,虎哥找他打架很正常嘛。 虎哥看众人都不吭声,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没的意思得!走,吃烧烤去!” “虎哥,算了嘛,都八点过了。” “就是啊,这么晚了的嘛!” 虎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说你们到底是不是在外面混的,那平常我们七八点才下班,那正是耍的时候!晚啥子嘛晚!” 也有人打着哈哈,“也是也是,难得聚一回,再过几天就要各家开始团年,然后又要走了,今天就放开了敞耍一回!” 说着一行人便起身结账,转战烧烤摊。 路上,顾超想了想,决定贯彻霍千里的好好表现方针,给村上的小卖部打了个电话,让老板给自己妈老汉儿说一声,要十一二点才会回去,不要担心。 八点过,千符镇上的商铺基本都已经关门了,只剩下一些超市、药店之类的还开着,至于烧烤摊,多年来,全镇仅此一家一直坚挺。 正值过年,烧烤摊生意还不错,一家三口在烤炉前忙活着,孩子负责给大家擦桌子摆板凳搬啤酒,女人负责打打下手,顺便拌一点天蚕土豆之类的小吃,负责烤串的男人整张脸都快被油烟熏成了腊肉,金黄金黄的。 六人挑了个地方坐下,豪迈地点了不少串儿,然后坐下来高谈阔论起来。 烧烤摊总是有种神奇的魔力,一坐下来就会觉得轻松自在,众人边喝边聊,倒也惬意十足。 正喝着,三男两女走了进来,挑了角落里一张空桌坐下。 虎哥脸上笑容一收,小声跟众人道:“你们认识不?陈建军!” 众人都面色一变,这可是当初他们那一批读初中时的传奇人物啊,比刘帅还厉害的大混混,以前虎哥那种档次的都跟他搭不上话。 如果顾刚在这儿,他或许能发现,这不就是几个月前,跟他称兄道弟还跟他做过一次同道中人的陈哥嘛! 陈建军一来,原本轻松的众人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话也不敢聊,喝了几杯寡淡无味的酒,就有些心生去意。 忽然,一个人猛地睁大眼睛,在他的眼中,身形高大的陈建军拎着个酒瓶站起身来,迈开步子,走过两桌,竟在他们这桌旁边停步! “詹虎?” 虎哥身子一颤,连忙站起,躬着身子陪笑道:“军哥!” “坐坐坐!”陈建军笑容和蔼,“好些年没见了,在哪儿发财啊?” 两人一通寒暄,陈建军顺势拖过一张小板凳在他们桌边坐下,在虎哥的介绍下,挨个跟众人都敬了一杯。 众人那叫一个受宠若惊,读书时的回忆深深刻在脑海里,学校的传奇人物主动给他们敬酒,那满足感别提了。 而后在陈建军的建议下,他们更是直接跟陈建军那桌拼到了一起,陈建军直接豪迈地跟老板说一起结账都算他的。 大佬相邀,美女在侧,虎山村这几个年轻人那叫一个开心,喝得双颊绯红。 吃了一阵,陈建军笑着道:“吃也吃得舒服了,各位老板,我们找个地方,一起打打牌醒醒酒?” ------------ 上月月末,还差七张月票加更,今天投够了,加更送上。 三千字加更,我可太有诚意了,叉腰牛哔一会儿。 第75章 杀猪盘 吃过晚饭,霍千里一行人没有多逗留,回了村子。 坐着摩托车下车的时候,一帮人已经都被冷风吹傻了。 刘晓雨跺着脚,搓着脸,“我们几个凑钱买辆面包车!” 霍千里点了点头,“那感情好啊,你们去哪儿也方便。” 刘晓雨摆着指头,“一辆面包车应该也就两三万,我们九个人,每人出个” “等一下。”霍千里伸手拦了拦,“怎么就九个了?” 刘晓雨扭头看着他,“你不算吗?” “再见!” 霍千里走得干脆利落。 送江清月回去的路上,江清月笑着说,“你别故意气小雨姐了。” 霍千里嘿嘿一笑,“这种娇蛮的小姐性子,就得好好治治。” 江清月也不再多说,二人一起安静地走着,走在月光下,走在心照不宣的暧昧中。 霍千里回去洗了把脸,泡了个热水脚,终于缓过来些,钻进了被窝坐在床头工作起来。 十二点半,他放下手中的工作笔记,伸了个懒腰,收拾一下,关灯躺进了被窝里。 下半截被子就跟冰窟一样,双脚下去的时候,霍千里忍不住身子一颤,赶紧蜷缩成一团。 也不知用了多久,他终于捂暖了身子,难得地困意终于袭来,却被一阵突然喊声驱赶得无影无踪。 “霍干部!霍干部!” 等霍千里穿上衣服下楼,顾大强也已经起来了,爱凑热闹的顾海涛也披着外套缩着身子在一旁哆哆嗦嗦。 屋子里站着三个老头,其中一个正是顾超的老汉儿,勇大爷。 瞧见霍千里,勇大爷连忙上前,“霍干部,打扰你睡觉了,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怎么了?” 勇大爷一脸担忧,“我屋超娃儿说是十一二点回来,现在都还没到家,听说你们晚上也去了镇上,有没有看到他啊?” “对头,我屋头那个也没回来。” “我屋头的也没回来!” 另外两个老头也开口道。 霍千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三点过了。 他疑惑道:“一个没回来?” 顾大强眉头一皱,把霍千里拉到一旁,小声道:“有可能是遭喊去打牌了!” 霍千里面露疑惑,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他身边的顾海涛低声解释道:“镇上有些烂滚龙,专门挑这些打工回来的人去打牌,打得还大,他们合起伙来,外人基本都要把裤儿都输脱。” 霍千里登时面色一变,“还有这种事?” 顾大强点了点头,“最近几年还不少,没想到我们村上也糟了。” “不行,这个事情要管!”霍千里立刻道:“他们一年到头挣点钱不容易,不能就这样在牌桌上遭人坑了。” 顾大强摇了摇头,“打牌这种事,你情我愿,我们咋个管嘛!” 顾海涛也嘀咕道:“千里哥,管他们劳逑(干啥),晚上因为那么点事居然还想找人收拾你,要我说就是他们活该。” 霍千里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不要意气用事。” 他琢磨了一下,走到勇大爷面前,“老爷子,你刚说顾超打电话回来跟你说了他十一二点要回家?” “对头!小卖部老三亲自跟我说的。” 霍千里嗯了一声,跟顾大强耳语几句,顾大强便带着他跑去小卖部,敲开门,仔细问过一遍,确实如此。 霍千里默默听完,跟三个老头说道:“三位请放心,我们这就去镇上找他们,他们这么大的人,不得有事。” 把三位老人打发走,霍千里又跑去村委会敲门把刘晓雨叫了起来。 睡眼惺忪的刘晓雨裹了件外套带着浓浓的起床气拉开窗帘,“大晚上的要死啊你!” 霍千里一阵无语,要不是眼前无拘无束的风光太壮丽,你信不信我扭头就走? “有事,我要去镇上,去不去随你,别说我没叫啊!” 说完,霍千里强忍着诱惑毅然转身离开。 不出十分钟,摄制组中有四个人衣衫不整地拎着器材冲出了门。 别的不说,愿意来这儿拍这个专题片,这帮人的专业素养没得挑。 当七个人站在顾大强的房门外,他们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会儿将近凌晨四点,摩托车只有一辆,怎么搞? 顾大强微微一想,“海涛娃,你去找你四叔借一下火三轮,载上其余的人,我跟霍干部先走。” 霍千里想了想,“摄像机跟我们一起。” 顾大强跨上摩托车,摄影师正要上前,刘晓雨直接拿过摄像机,“我先去。” 霍千里也没意见,只是问道:“你想要在前面还是后面?” 刘晓雨这才反应过来,但这会儿也不好退缩,犹豫了一下坐在了中间套上了帽子。 她倒是想多了,大冬天穿这么厚,哪有啥啊! 一行三人就这样直奔千符镇而去。 走到半路,霍千里就拿出手机开始给王安全打电话,打到第七个的时候,王安全才接,带着浓浓的火气,“哪个?打电话也不看哈时候!” “王哥!是我,霍千里!” “霍啥子千哦,霍兄弟啊!”王安全的声音终于清醒了几分,然后便猛地一惊,“咋了,虎山村出啥子事了哇?” 现在虎山村是他前途的重点,能不能进步就靠它了,千万可不能有事啊! 没想到霍千里语气沉重地嗯了一声,“出了点事,我马上到镇上来跟你当面汇报,大概还有十分钟到,王镇麻烦你到镇政府外面农业银行那儿等我一下嘛!你晓得惊动了其他人不大好。” 王安全立刻点头,现在有些同志可是眼红他得很,“要得,十分钟后我在那儿等你!” 挂了电话,王安全就匆匆穿好衣服,应付了老婆一句,就出了房门,只是开门的时候忽然想起,轻轻慢慢地开关门,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站在农业银行门口点上烟,王安全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虎山村出了事,霍千里跑到镇上来搞啥? 正想着一辆摩托车停在面前,霍千里匆匆从车上跳下来,将情况跟王安全说了。 王安全一阵无语,这种事儿这几年在镇上都有听说,有啥好管的啊,大晚上还把自己折腾起来! 他正要拒绝,忽然瞧见了霍千里身旁刘晓雨举着的摄像机。 黑乎乎的尽头像是一面镜子,正照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猛地想起了霍千里的关系,想起了前些日子,镇委会上,郑书记旗帜鲜明地提出要全力支持虎山村发展,打开全镇经济发展新局面的要求。 霍千里恳切道:“王镇,你是我们虎山村的分管干部,肯定知道,这种事情既不为公序良俗所不容,同时还涉及到违法的问题。虎山村本来就穷,大家挣点钱不容易,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坑害不管的?” “那那是当然!”王安全一拍胸脯,神色立刻变得正义起来,“这种事情,我们政府绝对不会坐视的。就在前几天,我们镇委专门召开了春节工作的相关会议,提出了要求!我这就联系派出所,连夜执法!” 说完,他就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派出所所长陈天明打了个电话。 不管陈天明背地里有没有骂娘,但不出十五分钟,他便赶到了派出所,跟同样赶到派出所的王安全等人碰了面。 不等霍千里上前说话,王安全就直接把陈天明拉到一旁,说了情况。 陈天明脸一垮,“王镇,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们咋个好插手嘛,而且都是一个镇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倒不是个贪赃枉法的,只是在基层,多少有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和稀泥而已。 王安全声音一低,“你傻啊,那个扛着摄像机的姑娘是省电视台的,来这儿拍专题片,你说这个事情会不会拍进去,拍进去了到时候你是不是长脸了?长脸了,是不是前途就有了,你说不定还能到县局去当几年!前几天镇委开会,郑书记说的全力支持虎山村发展,你仔细想哈儿里面的意思!我跟你说,你今晚上表现要是不好,说不定你这个所长就到头了!” 涉及到自己的前途,陈天明面色一肃,理了理衣服,上前跟霍千里道:“霍干部你好,你们的情况王副镇长已经跟我说了,你放心,一经查实,我们一定严肃处理。” 进去办公室,找到值班民警一问,值班民警直接就报了几个可能的窝点,看来这在镇上的确不是什么秘密。 陈天明带上一个民警,领着霍千里等人,直接朝着最可能的地方走去。 蚕茧站,和粮站一样,在2007年这个时候,已经褪去了辉煌的外衣,如同失宠的妃子,木然地守在原处,露出人老珠黄的面孔。 原本的一间宽大办公室,也已经被清扫一空,一张帘子将其隔成两半。 一边摆着一张大床,电视、沙发、茶几,住家所需应有尽有; 另一边则只有一张漂亮的赌桌和椅子,就像电影里的那种一样,任谁坐在这儿都想学着赌神的样子赌上两把。 但很可惜,赌神只有一个。 虎哥坐在椅子上,满头是汗,捏着牌的手都有几分颤抖。 他身上带着的两三千块钱已经输完了。 还向陈建军借了一万了,整个一算,他今年带回家的一万多块,已经就剩下几百了。 这是他一年的收成啊! 这年还咋个过! 他的婆娘刚刚怀孕,正是用钱的时候,今后孩子出生,奶粉钱,尿片钱,补品钱 虎哥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心头充斥着无尽的后悔,接着便被翻本的渴望取代。 而虎山村的其余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基本都把现金输光了,还向陈建军借了数额不等的钱。 其实在身上现金输完的时候,他就想过要走,但是在陈建军这等传奇人物以及那些看热闹的美女们一声声的老板中,他怎么丢得下几乎从未享受过的吹捧,丢得下难得的荣光和面子。 他们不知道,去年有个其余村子的人,是陈建军的拜把子兄弟,到了县城就直接被陈建军亲自开着车接回镇上,点烟点火,一口一个老板,那叫一个殷勤。 到了镇上就喝酒,喝完酒就上赌桌,一直打到第二天凌晨,一年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五万多块钱输了个精光。 第二天早上,那人直接没回家,给还在家里苦盼的父母和老婆孩子打了个电话,扯了个谎,拖着行李箱就踏上了又一年的征途。 嗯,同时还带着两万块的欠债。 陈建军看着虎哥,笑着发了一圈烟,“莫急莫急,先赢的都是纸,扎金花,就是一把牌的事,我们继续继续。” 他的同伴笑了笑,“军哥,这你就错了,在座的老板哪个不是在外面发大财的,这点钱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就是,军哥,你土老帽了噻!”一个美女抽了口烟,鄙夷道。 陈建军扶了扶眼镜,哈哈一笑,“我的错我的错。各位老板不要介意,来发牌发牌!虎哥,你亲自发。” 虎哥捏着牌深吸一口气,已经四点过了,能不能翻本,就看这一个多小时了!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个身影迅速蹿进来,怒吼道:“站起来,把手举起,不许动!” 陈天明紧跟着走进,瞧见陈建军,登时一愣。 错愕举手站起的陈建军神色一松,放下手笑了笑,“明幺爸!” 一声幺爸喊得陈天明心头一颤,面色登时一板,上前就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抽得陈建军眼镜飞了出去,脑袋发懵。 “你爸咋个教育你的!你居然干这种事!我跟你说,你不要想有啥子侥幸心理,今天我不是你远房幺爸,我就是个秉公执法的公安民警!” 陈天明的话掷地有声,一招手,两个民警上前,将陈建军等人的身上和桌子里,搜出了出千用的药水和特质扑克等,跟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一起摆在桌上。 虎哥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套了,愤怒地想要冲上去揍他一顿,好在被民警厉声呵斥住。 霍千里瞧见这个,终于彻底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趁着办事民警清点的时候,霍千里将陈天明和王安全请到屋外,后面赶来的摄像师举着摄像机跟在一旁。 “陈所长,感谢您及时解救我们村的村民。您看他们的钱是直接从这儿拿回去,还是你们要先走个程序再返还啊?” 陈天明一愣,“霍干部,你可能不清楚,他们这个钱是赌资,按规定是要予以没收的。” 霍千里摇了摇头,“赌资,那得是要赌博的才是赌资啊!他们明显是被诓骗来的,这些钱是受害者被骗的钱财啊。” “陈所长,您别觉得我在胡搅蛮缠,咱们冷静地分析一下。首先,我们的村民打工回来,只是来镇上吃个饭,吃完就准备回家的。我们有个村民代表他们给家里打过电话,这一点村子小卖部的老板和他们的父母都可以作证。” “然后,您想必也知道,这个团伙是专门盯着这些打工返乡之人作案的,所以他们就成了目标。在酒后本来脑子就不清醒的情况下被骗到这儿来,这也不是出自他们的本意,这怎么能算蓄意赌博呢?” “最后一个,您看桌上那些工具,这分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诈骗,把他们当肥猪杀的,您要定性成你情我愿的赌博不合适?我的村民们是受害者啊!” “我觉得按照情况分别对待,不搞一刀切,拒绝粗暴执法,才能体现您的执法公平,理论清晰,您说呢?” 陈天明听完一琢磨,好像有点道理。 不对!这日马我那远房侄儿怕是要进班房啊! 王安全默默听完,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陈天明,仿佛在提醒他,今晚就关系着你的前途啊! 霍千里小声道:“我会跟摄制组沟通,把咱们刚才聊这一段删掉。” 陈天明一咬牙,侄儿子,对不住了,反正你干的恶事也多,罪有应得! 说完转身进屋,按照霍千里刚才所说的方向,做出了决断! 陈建军登时瘫坐在椅子上,两个帮凶的姑娘登时嚎了起来,说着自己是无辜的,民警冷冷甩出一句,“无不无辜调查了才知道!” 虎山村的六个男人拿着失而复得的钱,有人竟后怕得哭了起来。 尘埃落定,陈天明押着陈建军一伙走了,留下正义的背影。 王安全也在霍千里和顾大强的连声感谢中,在摄像头的注视中,骄傲自豪地挥了挥手,事了拂衣去。 一帮人站在熹微的晨光中,一夜,恍如隔世。 “霍干部?”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霍千里扭头,就瞧见詹虎真诚道:“谢谢!” 说完竟扑通一声给他跪了下来! 第76章 意外的余波 “你这是干啥!” 霍千里眼疾手快,在虎哥膝盖刚刚落地的时候就将他一把扯起,连说不用。 其余众人也纷纷劝着虎哥,主要是虎哥这一跪把他们整尴尬了。 虎哥抿着嘴站着,刚才看着陈建军等人被警察押走,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兜里的钱,想着如果警察没来的后果,想着家里的父母婆娘和没出生的娃娃,心头交织着悔恨和后怕,而且竟然是霍千里带着人来救的他,羞愧又占据了头脑,复杂情绪的冲击之下,他脑子一热就跪了下去。 看似荒唐,实则很正常。 就像没文化的人瞧见美景只能下意识想到一句卧槽一样,对虎哥这类的虎山村村民,面对复杂又炽烈的情绪时,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双膝一软。 感动要跪,恐惧要跪,开心要跪,悔恨要跪 跟什么愚昧、懦弱之类的关系不大,纯粹是缺少应对复杂情绪的办法而已。 霍千里并没有居功自傲,只是一番稍显苦口婆心的劝导,听得众人连连点头。 这会儿他们的情绪自然都是真诚的,但能真听进去多少,持续多久,那就看各人造化了,霍千里对此也心知肚明,简单劝说之后便掏出手机,给老汤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找小卖部老板,帮忙通知一下勇大爷他们,人都没事儿,一会儿回来。 然后,霍千里伸了个懒腰,笑着道:“饿了,走,我请大家吃个早饭,吃完再回。”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众人回去,先倒头睡了一觉。 只有习惯了失眠的霍千里和习惯早起的顾大强继续去了村委会工作。 官面上,白天上班之后,王安全便找到镇高官郑强汇报了昨晚的事,接着派出所长也来汇报了审讯的结果,郑书记大怒,当即召开班子扩大会,部署了春节期间保障民生,倡导文明过年,狠抓禁赌的系列工作。 当然,像陈建军只被拘留罚款了事这种问题,大家谁也没有多提。 两天过后的上午,村上大喇叭里,霍千里正向全村念着镇上的文件。 几个年轻人蹲在小卖部旁边的茶馆旁嗑着瓜子,抽着烟。 说是茶馆,就是一户人家借着地利,腾空了院坝,摆了七八张小桌子,备上麻将、扑克、长牌供大家娱乐一下,一杯茶一块钱,挣点生活费而已。 往年这时候,这儿都是坐得满满当当,斗地主的,打麻将的,围观的,好不热闹。 但这两天,却只有几个老头叼着旱烟,在这儿乐呵呵地打着不玩钱的长牌。 一个年轻人呸了一口瓜子皮,“不打牌,过年还有啥意思嘛!” “别个说的是不准聚众赌博,你实在要打,喊几个朋友去你屋头打噻,村上管得到你?” “那没得氛围,打牌就是要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输赢才刺激。” “输了你就不说刺激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喇叭,“这个说话的是哪个瓜皮?我咋以前没听过呐?” “村上下半年才来的帮扶干部。我跟你说,你娃说话注意点,霍干部是个好人。” “好人!”年轻人嗤笑一声,“当官的还有好人?听声音就是个瓜皮!” “老子看你才像个瓜皮!” 年轻人身后响起一声怒骂,一个巴掌直接扇在他后脑勺上,将他扇了个趔趄。 “p,哪个!老子虎哥,虎哥好久回来的?” 年轻人的怒火还没喷发,就看清了来人,登时脸色一变,笑容自动绽放,身子一低,递上根烟。 虎哥伸手接过,严肃道:“你说其他哪个老子不管,敢骂霍干部老子要让你晓得锅儿是铁打的!” 年轻人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憋着满腔疑惑不敢问出口。 他们那一批年轻人里面,虎哥从初中就混社会的,威望不小,暂时还无人敢忤逆。 兴许再过个几年,大家在金钱地位上拉开差距,会有些变化,但现在都还无力改变这种秩序。 一旁其余人连忙笑着打哈哈,提醒年轻人,“还不搞快给虎哥买瓜子去!” 年轻人点了点头,刚转过身,就瞧见一个人走向村委会,其余众人见状疑惑道:“勒是顾刚哒!他去村上搞啥子?” 虎哥哼了一声,“管逑他的,烂人一个。” “我去看哈,这狗日的到哪儿都不安生。” 霍千里跟村民宣讲完了文件,回到办公室里跟顾大强、胡老和老汤坐着。 临近过年,药田这边也没多少事情了,两人也打算明天回去过年去,年后再回来。 临走前,胡老得仔细交待一下可能的一些情况,这第一批千万不能出任何问题,虽然电话里到时候也能说,但毕竟没有亲口说的那么清楚。 所以把顾承荣还有几个老把式也都叫了过来,听胡老一起交待,回头遇到什么小问题,他们就是小专家了。 还没说上两句话,顾海涛就跑过来,“千里哥,顾刚找你。” 霍千里皱了皱眉,“什么事?” 顾海涛摇了摇头,“说要跟你当面说。” 霍千里跟众人说了一声,便起身过去。 “我跟你一起!”顾大强也站起身来,看着霍千里,“我家也不种地,他们听了就行了!走!” 霍千里的办公室还有江清月在,所以顾海涛直接将顾刚领到了顾大强的屋子里。 顾刚瞧着霍千里进来,正要开口,又看见跟在霍千里身后的顾大强,身子微微一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霍干部,听说你把陈建军抓起来了哇?” 霍千里摇了摇头,“不是我抓的,是警察抓的,我没有抓人的权力。” “那你有要钱的权力噻!”顾刚急切道:“陈建军也骗了我好几千,你帮我把钱要回来嘛!” 霍千里平静地看着他,对于那一次的事情,前因后果都已经很清楚了,顾刚怎么上的套,怎么吃里扒外的后面顾刚都交待过,村委会成员都是知道的,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脸来说这个事。 霍千里只好平静道:“你的情况不一样,这个钱没法要。” “为啥?”顾刚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都能帮着詹虎他们要回来,凭啥就不能帮我要!”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冷静,“你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应该清楚,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没办法的。”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那你当时为啥子不马上帮我?” 顾海涛都听不下去了,鄙夷道:“你莫不讲道理哈,你干那些批事情又没跟我们说,我们哪儿晓得!” “那詹虎他们也没跟你说,你们咋又晓得了?”没想到顾刚居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顾海涛一搭话竟正中下怀,立刻嗓门一高,“咋个嘛?他们是虎山村的人,我就不是虎山村的人了咩?” 第77章 谁让你是个好人呢! 办公室里,顾刚的一声叫嚷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 霍千里上前一步,眼神一凝,带着摄人的压迫盯着顾刚的双眼,“你非要我说出实情来吗?” 顾刚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变得坚定,高声道:“啥子实情!实情斗是你公报私仇!你因为看我不爽,故意不帮我!故意看我被人下套,被人骗钱,被人威胁!” “你莫这么看着我!我说得有错吗?”顾刚看着办公室门口的一张张人脸,脸上堆起冤屈的悲愤,“大家看看,有些人口口声声说啥子对全村一视同仁,结果背地里还不是看人下菜!詹虎他们在外头打工,有钱,所以一出事,就火急火燎地冲上去!钱一分不少地要回来,人也没得事!我们这种挖土的,同样被陈建军下套的时候,就不闻不问,回过头来,还被说成吃里扒外!你要是像救他们那样把我救下来,我至于遭他们的威胁吗?我至于输钱吗?我吃里扒外?就是被你逼的!” “老子今天要好好治哈你这张喷粪的臭嘴!” 顾大强听得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顾刚见状直接朝地上一坐,把衣服一撕,“爪子?要打人咩?快来看啊,村干部打人了!” 一旁的摄影师迟疑地看了一眼刘晓雨,低声道:“要不不拍了?” 刘晓雨抿着嘴,面色严肃,“记录真实。” 霍千里伸手拦住暴怒的顾大强,强忍着一拳砸在顾刚脸上的冲动,“说,你想要什么?” “帮我把钱要回来噻!”顾刚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欣喜,“我一共被他坑了,两千不对,五八千块钱!” 那些天他前面一共赢了两千多点,吃喝玩乐之后剩个一千多,然后那一晚上把赢的输光了,还输了五千欠账,虽然刘帅后面给他免了,但也算上嘛,大过年的,再加个几百凑个整,一共要他八千不算多! 霍千里都气笑了,“你怎么不要一万呢?” 顾刚一摆手,“我这个人有一是一,一分不多要你的!” “放屁!”顾大强和霍千里能控制住情绪,年轻气盛的顾海涛受不了了,破口骂道:“你本来就只有两三百块钱,你赢的钱都是刘帅为了引诱你上当的!就你那个德行!还八千,给你八十都嫌多!要点脸嘛!” “海涛娃!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刘帅他们就是故意挖坑给我跳噻!”顾刚没脸没皮地笑了笑,“所以这还不是我被下套了?霍干部,你要是真的是个好干部,要是真的是个一视同仁的,就给我把钱也要回来,我好好过个好年,我一家老小也感念你的恩情。” 霍千里平静道:“我的话说得很清楚了,你的情况跟詹虎他们的不一样,你根本就没被他们坑钱,最后那五千块钱欠账如果刘帅没给你一笔勾销,我倒可以帮你出面,但别的,你想都不要想。我把话摆在这儿,天底下的事,从来不是撒泼就有理!” “我撒泼?”顾刚嘿嘿一笑,“硬是官字两张口啊,啥子话都被你说了。大家来评哈儿理,我和詹虎他们是不是都跟陈建军赌的钱,是不是都输了,詹虎他们是不是把钱都要回来了,为啥子我就不能要?你说警察局不给,那是你的问题啊!你可以给噻,你是好官,你是好人,你又有钱,你凭啥让我们村民受委屈啊?一个好官咋能让老百姓受委屈啊?” 他光棍地一坐,“我也把话摆在这儿,你不给钱,老子就天天来,老子过不好年,你们也都莫想过好!老子斗要让大家都看看,你这个所谓的好干部是个啥子德行!” “我看你p!” 门口忽然想起一声暴躁的怒吼,一个身影径直冲进来,一脚将顾刚踹翻在地,冲上去骑在顾刚身上拎起拳头就打。 正是詹虎。 在他身后,还跟着顾超几个,霍千里连忙上去将詹虎拉住,顾大强也知道厉害,也赶紧将其余人拦住,“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虽然顾刚实在可恨,要是没得摄像机,他都想上去踹上几脚,但问题就是有啊,今后要是被放到片子里头,霍兄弟怕是要遭起! 好不容易将众人分开,虎哥依旧暴怒地指着顾刚,“以前就晓得你是个烂人,没想到你烂成勒批样儿(这副德行)!硬是脸都不要了!” “你要天天来闹事是?老子每天就在村上,只要你敢来,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对头,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妈哟,太气人了!”顾超几个也嚷嚷道。 这会儿那边开会的顾承荣等人也终于过来,几个老头镇住场子,把顾刚连打带骂地弄走,同时也把虎哥等人吆喝出去,显然是准备一起处置了。 顾大强朝霍千里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跟着众人去处理后续。 围观人群见状也跟着走掉,办公室终于恢复了平静。 江清月走进来,递上一杯温水,柔声道:“他其实就是想着来试试看,万一敲诈成了,那就是意外之喜。既然你没松口,顾家的老辈子又出面了,应该没事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种事情,我肯定不会松口的。” 江清月轻叹一声,“你看上去太好说话了,放在城里这叫儒雅或者文质彬彬,但在这儿,难免有些人就会动点别样的心思。” 她有句话没说出来,村里有些人是只信拳头不讲道理的。 “对头,清月姐说得对,千里哥,我觉得就是你脾气太好了!这种人就不能惯着他!打他狗日两回就晓得了!” 顾海涛在一旁愤愤不平地附和道:“要我说,把顾刚一家踢出合作社算逑!这是个啥子人渣哦!还好意思姓顾!” 年轻人一个暴躁,直接快给人开出族籍了。 “不是脾气的问题。”霍千里叹了口气,看着顾海涛,“我们做事情虽然是目标导向,但作为国家干部,那就是国家政府在村民面前的具体投射,不是最终办成了事情就万事大吉,对形象和工作程序也是有要求的。” “从感性上来说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做啊,多解气啊!我天天劳心劳力,还得为这种人谋发展求福利,心里憋不憋屈?我憋屈得不行!但我能真的把他从合作社开了,让他享受不到村子里的一切好处?肯定是不能的。” “村子是一个整体,国家的政策不会落下哪一个人,也不会放弃哪一个人。扶贫、发展,是他身为虎山村村民,应该享受到的权利。能够剥夺他权利的只能是法律,而不是我们个人的好恶。” “你今后如果管理一个集体,也一定要切记这一点,要有规矩,不能凭你个人的好恶行事,不然这个集体迟早会乱掉。” 顾海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霍千里笑了笑,“好了,不管那些了,好好把最后一些事情处理好!忙完就该准备好好过年了!” 正说着,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霍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家拳的套路招式灵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着生命就该】 “喂,尧哥?” “老霍!告诉你个好消息,明天下午两点半,到你那个千符镇上接驾!哥们儿来看你来了!洗干净等我们!” 第78章 原来我也有亲人 今年国家规定的春节假期是2月18号-2月24日。 但临近春节六七天的时候,大多数非紧急的事情都已经被【年后再说】四字真言打败,大家无所事事,心头只有一个念头:过年。 至于年后会不会傻哔,大家也懒得在乎,就像泡脚之后要把洗脚水喝掉,但至少泡的时候是真舒服的。 对于蜀州这一批大学生村官而言,组织部已经下了通知,提前三天放假,方便大家回家过年。 所以,在肖尧打来电话二月十五号,霍千里实际上也已经处在过年假期当中,可以休息了。 二月十六号一早,霍千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虽然肖尧他们要晚些才到,但是胡老他们却是今天上午就要走。 所以,霍千里借了一辆摩托车,跟顾海涛一人骑了一辆,将二人送到了镇上。 摩托车驾驶证前些日子已经去了隔壁一个大镇考了,他如今也是可以持证开车的人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跟汤玉轩先前的矛盾也被他用实际行动悄然化解,此刻分开,竟然还隐隐有那么几分不舍。 临上车前,霍千里笑着跟二人说道:“小心屁股兜啊!” 胡老拍了拍自己的后兜,笑了笑,“啥也没装!” 汤玉轩将背包反背在胸前,笑呵呵地跟二人挥了挥手,“年后见!” “年后见!” “一路顺风!” “春节快乐!” 脏兮兮的中巴车带着归家的思念远去,好在从镇上去往县城,再到锦城这一路都是逆着人潮,并不算太过拥挤,二人虽然辛苦点,但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但从大城市回来的人,往往就没那么轻松了。 载着老汤跟胡老的车子离开没多久,一辆中巴车就缓缓开到了车站的坝子里。 车门一打开,就像被拦在堤坝处的鱼一样,闸门一开,汹涌而出。 顾海涛瘪了瘪嘴,“这些人晓得都受的是些啥子罪哦!这么多人嘛,过些天再回噻!” 从未离过家的他,对思乡和归家的感悟还只停留在对语文课本的阅读理解上。 关键他语文成绩也不咋地。 霍千里默默看着那边,看着穿着各异的男男女女提着包裹走下车子,然后在车肚子里撅着屁股拖出自己的行李,有的被前来迎接的亲友接着,高兴地拥抱,然后一起离去,有的坐上围过来的摩的师傅的车子,洒向千符镇的各个角落,几十分钟之后,便是一次次令人兴奋的久别重逢,思念落地成泪。 辛苦,劳累,但足够温馨。 可惜,孑然一身,并无父母亲戚可念的他,就算是想体会这份痛苦也体会不了。 平日里,他是很少会泛起这些顾影自怜的无用情绪,但就像有句话说的好,失去至亲最痛苦的不是他们离去的那一刻,真正会让人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箩、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在某些本该有他们存在的场景下,猛地意识到他们永远不会再出现,那种巨大的孤独和痛苦,才是人最难承受的情绪。 哪怕霍千里对家和亲人已经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但此刻依旧莫名感受到了无边的失落。 每逢佳节倍思亲。 此刻的他,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小孩。 “千里哥,我妈喊我等你朋友的时候买点菜,你想吃啥子?” 顾海涛拍了拍摩托车屁股上绑着的一个背篓,霍千里默默摇了摇头。 顾海涛并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自顾自地琢磨着,“我妈喜欢吃镇上那家尤兔头的兔子,我爸嘛没得啥好说的,戴烧腊家里的卤豆腐干和卤猪耳朵要切两盘,他喜欢整来下酒,哦对了,炒盐花生要买几斤” 听着顾海涛的话,霍千里的心没来由地一痛,深吸了几口气才止住眼泪。 孤独,就是在最热闹的时候,才最明显。 “千里哥,你看,那儿两个穿得那么板正的外地人,多半又要遭敲棒棒(竹杠)了。” 安排完了要买的菜,顾海涛指着车上最后下来的一对夫妇,虽没穿金戴银,但那浑身的气质就跟周围人不一样,一身行头更是肉眼可见地不便宜,这种人如果不是本地的,那必然要被好一顿忽悠的,十块钱车费要你五十都算心地善良的。 这不,两人才刚下车,就被一群摩的师傅围住了。 霍千里顺着顾海涛的手指看去,忽然猛地面色一变,脚架一踢,车钥匙都没拔就冲了过去! 车门前,霍千里直接挤开围住那对夫妇的摩的师傅,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一旁的摩的师傅不干了,扒拉着霍千里的肩膀,“喂喂喂,小伙子,抢生意讲规矩哈!有个先来后到哈!” 霍千里头都不转,只定定地看着两人,又惊又喜,“老师,师娘,你们怎么来了?” 这对夫妇,居然是韩致远和程素清。 一听这个话,摩的师傅们登时无语地散了,妈哟,还以为能捡个大活! 程素清脸色有些疲惫,但瞧见霍千里,还是发自肺腑的开心,“过年了,来看看你啊!” 霍千里不由分说地一把接过两人手里的行李,“埋怨”道:“老师,你怎么不叫个车啊!那么多师兄师姐随便找个人安排个车送一下嘛!就这么两三个小时!这几天春运人又多,也不安全。” “一见面倒教训起我来了!” 韩致远戳了戳他的脑门,笑着道:“我要是出个公差,那当然安排了。现在是来看你,这是家事,搞那么复杂干啥?” 霍千里脚步一顿。 “哎呀,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啊!”程素清连忙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帮霍千里擦去眼角止不住的眼泪,然后也跟着红了眼眶,“没事啊,好孩子,不哭,师娘来了,谁欺负你了跟师娘说,师娘找他们算账去!” 霍千里扭头用肩膀擦了擦眼睛,强笑道:“师娘,我没事,就是忽然”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二老,“老师,师娘,你们稍等我一下,我去买点好菜回去,这个镇上有家尤兔头不错,还有家烧腊店的卤菜也好吃,下酒很不错,我” “行啦!”韩致远笑着道:“我们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给你添乱的,走,直接去你的村子!” 这会儿顾海涛帮忙拔下霍千里的车钥匙,也跑了过来,对霍千里脸上的泪痕颇具灵性地装作没见,主动朝两位老人鞠躬致意,然后帮霍千里提着行李。 霍千里跟他介绍了二老的身份,顾海涛微微惶恐,“上次去锦城没去拜访你们,你们莫生气哈,回去我给你们整点好吃的,要是吃得不舒服再生气也不迟。” 韩致远哈哈一笑,“果然像老何说的,是个小滑头。” “老师,师娘,那我们就先回去,这一路上你们也辛苦了。” 韩致远和程素清都点了点头,都是六十出头的人了,春运挤大巴确实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就这样,在霍千里千叮咛万嘱咐让顾海涛注意安全之后,两辆摩托车开向了虎山村。 而另一边,肖尧三人提着大包小包,坐上出租车,去往锦城的某个汽车站。 即将踏上行程的他们浑不知,接他们的人已经忘了这回事了。 第79章 夫复何求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条破路上的车和人都越来越多。 骑着摩托车怪叫欢呼的年轻人,在路上蹦蹦跳跳玩着擦炮或者摔炮的小孩,背着装满菜的背篓疲惫又开心的农妇,共同酝酿出贫瘠而温馨的年味。 韩致远跟程素清分别坐在车上,默默瞧着,两个老人都在从自己的角度,解读着眼前的画面。 因为开得慢,四十分钟左右,两辆摩托车终于接近了虎山村。 临近虎山村,道路立刻变得平坦宽阔了不少,碎石路上虽然还有些许的颠簸,但比起先前那左拐右拐都避不开的一个个大坑,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顾海涛得意地跟身后的韩致远吹嘘着这都是千里哥的功劳,听得韩致远大感兴趣,就说要停下来看看,结果被程素清一顿念叨,只好暂时放弃,决定下午再让霍千里带着来细细看看。 路上的虎山村村民瞧见霍千里,骑车的也好,走路的也罢,都纷纷跟霍千里打着招呼,看得老两口心里暗自开心。 车子在顾家门口停下,顾大强刚好在家门口的院坝里跟一帮闲着没事的村民一起吹牛,瞧见霍千里和儿子回来,然后又看了一眼后座上下来的两位老人,一脸疑惑,不是说去接的是同学吗? “兄弟,勒二位是?” 霍千里先跟韩致远和程素清介绍道:“老师、师娘,这就是我们虎山村的村长顾大强,我也是暂住在他家里,这些日子他对我的工作支持很大。” 韩致远立刻伸出手,“顾老弟,你好!我叫韩致远,是千里的老师。” 霍千里抿了抿嘴,认真地补了一句,“亦师亦父。” 顾大强登时重视起来,按这说法,咋个都算个干爹干妈! 连忙双手一握,“那个我还是喊你叔叔?” 霍千里也有些尴尬道:“我跟顾村长兄弟相称来着。” 韩致远笑着摆了摆手,和善道:“那把我喊老了!我们各论各的!” 顾大强哈哈一笑,也不多说,热情地领着二老进去。 瞧见这一幕的村民们议论纷纷,看着留在后面解行李、停车的顾海涛,纷纷问道: “海涛娃,这两个是搞啥子的哦?” “啥子一撕衣服,咋个听不懂呐?” 顾海涛翻了个白眼,“这两位是千里哥的师父师娘,千里哥不是妈老汉儿都不在了咩!他们就算是千里哥的妈老汉儿了!”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议论起来。 另一边,走进屋子,顾大强把婆娘喊出来,一顿介绍。 蒋嫂嫂哎呀一声,在围裙上擦了把手,“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老顾你快陪客人喝点茶,我上去把屋子收拾出来。” 顾大强一愣,蒋嫂嫂一瞪眼,他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一边道歉一边忙活着泡茶。 霍千里也一拍脑门,跟韩致远和程素清道着歉,“我该出发的时候就打个电话的,老师、师娘咱们稍等一下,喝口茶歇歇气。” 程素清和蔼地摆了摆手,“不碍事,我们也没有提前通知你。” 韩致远淡淡道:“你师娘说要给你惊喜,不让我说,你看,给人家整得措手不及。” 程素清怔了怔,微笑着白了韩致远一眼,不怒自威。 二十多分钟后,蒋嫂嫂终于下来,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笑着跟二老说道:“房间收拾好了,咱们先安顿一哈儿嘛。” 说完主动帮忙提起一个行李包在前面带路,顾大强顺手拎起另一个行李箱,一起走到楼上。 看着蒋嫂嫂走进的房门,霍千里面色一变,顾大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蒋嫂嫂有些拘谨地笑着,“二位就住这儿,条件简陋了些,你们莫嫌弃。” 韩致远环顾一圈,条件确实不算好,但是屋子宽敞,窗明几净,胜在整洁大气,正要说话,程素清却扯了扯他的衣服,开口道:“不必这么客气,千里住哪里,我们跟他住一样的屋子就好了。” 韩致远一琢磨,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仔细一看,这分明是主卧的位置嘛,也赶紧拒绝。 顾大强上前,“哎呀,韩老哥,程姐姐,你们就不要推辞了嘛,霍兄干部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咋能怠慢了你们!条件有限,你们千万莫嫌弃!” 一番拉扯,在韩致远跟程素清的坚持下,他们最终在胡老先前的屋子住了下来。 那边的床单被套都是换了新的,但考虑到二老的年纪,又是两个人,蒋嫂嫂又给多铺了一层褥子,加了床薄被。 忙活完了这些,二老稍稍歇口气,蒋嫂嫂一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得赶紧去准备午饭了,刚走进厨房,就愣住了,又腾腾腾跑上楼,把顾大强拉到一边。 顾大强疑惑道:“你不是去煮饭吗?又有啥子事?” 蒋嫂嫂两手一摊,“没得菜啊!” 顾家每天好几口人吃饭,消耗不小,这刚好是存货耗尽的时候,所以今天才让顾海涛顺便去镇上多买点菜回来。 “你不是喊海涛娃买哦,狗日就是噶!”顾大强眉头一皱,“这咋个办呐?我现在去镇上买?” “嗯,搞快!快去快回,多买点熟食,回来就开吃,不然回来现做都搞不赢了!” “要得!你再去村委会小食堂看哈儿有没得啥子多的,先整起!” 说完顾大强去跟韩致远二老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跑下了楼,然后他就愣住了。 没上去凑热闹的顾海涛坐在门口的一个矮凳子上,脚边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堆。 有鸡蛋、有腊肉香肠、有好吃的野菜、有面粉、有蔬菜、甚至还有半边杀好的鸡 他扭头看着顾大强,神情复杂地说道:“都是刚送来的。” “大强娃!” 顾承荣喊了一声,背着手走过来,看了一眼顾海涛脚边的菜,嘿了一声,嘀咕道:“还搞得快哦!” 顾大强强笑一声,“三爸,快晌午了,你还不回去吃饭?” “你还晓得吃晌午啊!”顾承荣瞪了他一眼,“贵客来了都不晓得好好准备一哈儿!还要我们替你操心!你三妈炒的回锅肉是村上一绝,各人拿好!” 说着从背后拿出个铝制饭盒,不由分说地放在顾大强手里,“把贵客招待好!” 说完转身就走,顾大强在身后喊他一起喝一杯的话只当没听见。 “村长!” 那头顾承荣还没走远,这头詹铁牛就拿着个蒙着纱布的簸箕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递给顾大强,“我屋婆娘刚弄出锅的饼,你晓得她炕的饼子好吃得很,就是不晓得城里头来的贵客吃不吃得惯,你先试哈,好吃跟我说,我晚上喊她再弄点来。” 说完将簸箕按在顾大强手里,快步跑开,像是生怕被顾大强还回去一样。 “大强叔!” 顾超吭哧吭哧跑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篾条系着的烟熏兔子,“我老汉儿喊我把这个送过来,宰了下酒巴适得很!” “哎,超娃” “你拿到哈!我老汉儿说了,要是退回来了我这半边脸也要挨起!” 说完顾超在顾海涛的脑袋上偷袭了一把,风一样地跑了! 顾大强看着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的手,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瘪了瘪嘴,“妈哟,老子当了几十年村长,都没见你们这么对过老子!” 他一转身,打算放在屋里的桌上,却看见韩致远、程素清以及霍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堂屋里。 “这个那个哎,大家一点心意,韩老哥程嫂嫂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韩致远大步走上来,轻轻掀起纱布一角,拿了一个尚且温热的饼子,撕了一口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素清你快来尝尝,味道真不错啊!” 程素清也拿过来撕了一小块,吃得连连点头。 韩致远又走到顾海涛身边的菜堆旁,仔细地看了看,伸手轻轻按了按,感慨道:“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他看着霍千里,认真道:“千里,看来你真的做得很好!老师替你骄傲!” 霍千里眼眶微红,灿烂地笑了笑。 程素清站在旁边,挽着霍千里的手,就像自家儿子有了出息那般开心和骄傲。 顾大强大手一挥,“儿子!把东西给你妈拿进去,喊她准备弄饭!我们中午好好给韩老哥程姐姐接风!” 有了这些东西,不出二十分钟,一桌像模像样的菜就整了出来。 临动筷子前,坐在门口的顾海涛忽然像是瞧见了什么,起身蹿了出去,然后很快就端回来一小盆子凉粉,挤眉弄眼地朝着霍千里一笑,“千里哥,你的最爱!” 霍千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被一旁的程素清悄然看在眼里,朝门外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十二点半,六个人在桌子前坐定,顾大强看着韩致远,“老哥,你说两句?” 韩致远摆了摆手,“你的主场,还是你来,我们客随主便!” “都在这儿过年了,谈啥主客!”顾大强这点情商还是有的,“那我就先提个议,欢迎老哥跟嫂嫂莅临我们虎山村!干杯!” “干杯!” “老杨,你饿不饿?” 开往千符镇的中巴车上,肖尧摸了摸肚子,看着身旁的同伴。 “有点。”老杨也下意识揉了揉肚子,“说是要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咋个熬哦!” “硬熬噻!等到了地方,先喊老霍好好请我们一顿!” “我说你要不要给老霍打个电话再说一下,他别搞忘了。” “咋可能,老霍还是靠谱的。安心睡一觉,醒了就到了!” 第80章 老师好 和曾经打不开局面时,在顾承荣家里喝的那顿酒的结局一样。 霍千里再次喝醉了。 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那是愁苦的醉,今天是高兴的醉。 他再不用紧张、克制、警惕,只需要如回到父母羽翼下的孩子一样,彻底地放松下来。 然后,顺理成章地迷糊了。 在顾海涛将他扶到房间的路上,已经极其不清醒的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个什么事儿,但始终想不起来,躺在床上,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下方的酒桌上,顾大强跟韩致远就着两捧炒花生继续聊着喝着。 顾大强主动解释道:“老哥不必担心,霍干部平时没喝成这样过,只是瞧见你们来了开心,所以多喝了几杯。” 韩致远笑着点了点头,顾大强心思越通透,他心里就越安心,有这样一个人帮忙看着点,霍千里的事业也能更多些保障。 他捏着酒杯轻轻叹了口气,“老弟,不瞒你说,不止他高兴,我跟你嫂嫂也高兴啊!来一趟这儿,累是累了点,但是舒坦,热闹!比我们老两口自己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好啊!” 顾大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韩致远笑着剥开一粒花生,慢慢地搓掉外皮,放进嘴里,“你是想问,我们就没个儿女是?” 顾大强举起酒杯,跟韩致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说来都惭愧啊!”韩致远叹了口气,望着门外的天边,“一儿一女,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费尽心思教育出来,结果却都定居国外,成了洋人了。动不动就是给我发邮件,让我们两口子也出去。国外是好!是比我们发达!但是不谈事业,不谈信仰,不说使命,单单就一点。” 酒意微醺的韩致远竖起一根手指,伸脚跺了跺地面,“怎么舍得下这片活了大半辈子的土地啊!” 顾大强拎起酒瓶帮忙倒上,真诚道:“老哥,就凭这句话,我敬你一杯。” ------------ “嫂嫂,那然后你们跟霍干部是咋个认识的呐?就是他来读书哇?” 厨房里,蒋嫂嫂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弄着猪食好奇地问道。 程素清坐在快有二三十年没坐过的土灶前,依旧还能熟练地将一捆柴用铁钳夹起,放进灶孔,笑着摇了摇头道:“当时儿女都出国了,日子一下冷清起来,我就动了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的念头。一眼就相中了他。” ------------ “我去找了院长一问,说他本来就只有个父亲,父亲又出了意外,赔钱的时候亲戚就说这孩子是买来的,没资格分钱,警察一打听,还真是,但又找不到亲生父母,只有往福利院送了。听得你嫂子直抹眼泪,说就养他了。” 韩致远点上一支烟,面露回忆。 ------------ “可惜那会儿他已经有个八九岁了,托院长去问他的时候,他就直接拒绝了,说亲戚都说他克亲人,不想害了好人。才八九岁啊,你说说,多傻又多好的孩子啊!” 程素清想起往事又红了眼眶,抽了抽鼻子强笑道:“那会儿其实正是老韩跟我的事业上升期,冷静下来也就不想养孩子的事了,开始默默资助他念书。他现在都不知道以前资助他念书的那个好人就是我跟他老师。” ------------- “说来也真是命里有缘,他还真就误打误撞地读了蜀州大学。”韩致远笑了笑,“那我可不能让他溜走了,连蒙带骗地让他读了我的研究生。” 顾大强缓缓点头,“还真是缘分啊!” 说到这儿,韩致远举起酒杯,诚恳道:“老弟,千里这孩子,聪明,优秀,而且善良,但是他这些年太苦了,我希望你好好帮帮他,毕竟帮他,也是帮你们。” 顾大强神色一肃,直接站起,“老哥,你放心,就冲你今天愿意跟我讲这些事,我就把话放在这儿,在对霍兄弟的支持上,我顾大强绝对毫无保留。” 但坐下来,顾大强心里难以抑制地嘀咕着,霍兄弟真的不知道吗? 按我这半年的了解,他怕故意装的不知道? “老杨,老周,起来了!” 肖尧左边敲一拳头,前边扇一巴掌,打算叫醒两个同伴。 没想到两人都直接睁眼看着他,脸上不见半点困意。 “咦?你们没睡啊?” “废话,这情况你睡得着啊?” 此刻的中巴车,就像锦城最繁忙的那些公交线路一样,塞满了人,售票员还在不断吆喝着再往里面走点,然后在路上三步一停,五步一顿。 但不管怎样,车窗外,千符镇的立牌已经瞧见,重点已经近在眼前了。 “你说老霍瞧见我们这么辛苦,不会感动得哭了?” “你们想好一会儿吃啥了不?我忽然好想吃酸菜鱼。” “怎么忽然有点兴奋呢!” “我说,到了地方,咱们也别光顾着喝酒瞎玩,也要好好帮老霍看看,能不能给他出点主意,让他出点成绩,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听到了没?” “嗯,老霍这人确实不错,咱该帮还是得帮。” “你们这不是废话嘛!来都来了,这是肯定的啊!” 说着聊着,车子缓缓开进了千符场镇的所在,三人也停止了交流,默默看着窗外。 然后得出的一致结论是,瞧这个镇子的样子,老霍那儿就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不到一根烟的功夫,连带上下客,中巴车就已经开进汽车站的坝子里。 真短。 三人等着众人先下了车,再拎着各种礼物,慢慢下去,从车肚子里扯出行李箱,举目一望。 ??? 老霍呢? 卧槽! 这货不会真忘了? 老杨和老周看着肖尧,肖尧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连忙放下行李,掏出手机给霍千里拨了过去。 但霍千里都醉迷糊了,任凭手机在那儿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半天也没有反应。 肖尧无奈地放下手机,看着两人,“我们要不搭车回锦城去?” “请问,你们是不是有人叫肖尧?” 就在这时,一旁一个清脆的嗓音试探地问道。 三人扭头,瞧见了一个穿着黄色外套的少年。 五分钟后,三辆摩托车从汽车站驶出,朝着虎山村开去。 肖尧坐在顾海涛的车子上,还在那儿气鼓鼓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要不是顾海涛机灵,想起了这事儿,他们仨今天恐怕只有自己想辙去虎山村了。 顾海涛解释道:“千里哥是真喝醉了,专门托我来接你们来着。” 肖尧愤愤道:“狗东西,明知道我们要来,中午还喝这么多酒。”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情况特殊,不得不喝点。” “那就不知道少喝点吗?”肖尧哼了一声,“中午喝醉了,我们晚上咋个好意思灌他酒?” 顾海涛: “小兄弟,问你个事儿呗!” “你说!” “你们村上扶贫搞得咋样啊?你千里哥的工作开展得还好不?” 顾海涛这些日子已经学会了霍千里的沉(狡)稳(猾),谦虚地说了个还凑合。 肖尧闻言叹了口气,“你千里哥人真真不错,就是这事业运啊,差了些。” 顾海涛点了点头,“你们多帮帮他嘛!” “放心,我们这回来,除了看望他,也是想帮帮他的!” 半个小时后,摩托车在顾家门口停下,在村民们的围观下,三个年轻人跳下车,肖尧主动付了车费,没让顾海涛掏钱。 “这就是我家,千里哥在二楼睡觉,你们等我一下。” 顾海涛一边解着车屁股上捆好的背篓一边说道,话还没说完,肖尧就领着两人直接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一楼没人,三人腾腾腾地上了楼梯,边走边吆喝着: “老霍!在哪儿呢!” “老霍!你个狗东西,居然为了喝酒不来接我们!你好不好意” 嘎吱! 一扇房门打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哐当! 行李坠地。 傻了眼的三人结结巴巴,“韩韩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第81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韩致远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又瞥了眼霍千里的房门,眼神稍稍柔和了几分。 “小点声,都在睡午觉。” 一头雾水的三人连连点头,顾大强听见动静出来,自我介绍一番,热情地将三人引到老汤的房间安顿下来。 这个屋子肯定是住不下三人的,顾大强就笑着说,“霍兄弟跟我儿子都是一个人一间,到时候你们年轻人之间自己安排,要得不?” 三人连连点头应下。 顾海涛将去镇上买回来的一大背篓菜搬去厨房,然后上楼,瞧见三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哥老官(大哥)默默坐在屋子里,跟个鹌鹑一样。 他连忙问道:“爪子了?咋这个样子了呐?” 肖尧沉默了一下,起身小心地关上房门,然后看着顾海涛,“小顾,韩老师怎么在这儿啊?” “他在这儿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下啊!” “就是啊,这这还怎么放得开哦!” 三人纷纷开口,听得顾海涛无语摊手,“我还以为那只是千里哥的老师,不晓得你们也认得到啊!” “好了,那都是小问题。你们还没吃饭,先下去吃饭,吃了饭我带你们出去玩玩要得不?玩一圈千里哥也该醒了,到时候有他做主,你们还担心啥子,对?” 三人一对眼,还没说话,咕咕直叫的肚子就替他们做出了决定。 顾海涛的妈妈已经热了几个菜,端上桌子,笑着道:“大学生,这哈儿时间也不合适,凑合吃点,晚上再好好吃。” 三人不管性格如何,礼数还是懂的,纷纷道谢,然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顾海涛领着三人走出了房门。 “小顾,咱们这是上哪儿啊?” 顾海涛指着不远处,“村委会。” “村委会?也行,了解了解老霍的工作情况。” “你说我们这啊,天天泡村委会,来了这儿第一趟还是去村委会,可真有意思,哈哈!” “谁说不是呢!老霍晚上不好好敬我们几杯酒,我可饶不了他!” “饶不了他?韩老师在这儿,你做啥梦呢?” “额当我没说。” 三人有说有笑地跟着顾海涛走向村委会,神色轻松自在。 走进村委会,肖尧笑着道:“你们这几栋房子还有点意思啊,新修的?怎么只修了四间?” 顾海涛说道:“因为摄制组来了,专门拨款修的。” “哦!嗯?”肖尧面色一变,“摄制组?” “对啊!”顾海涛点了点头,朝着平房走去,“我去看看他们在不在,你们可以认识一下,他们都多好耍的。” 走过去平房边上一瞅,居然不在。 嘀咕着转身,刚好瞧见刘晓雨等人从外面走进来。 “小雨姐,你们上哪儿去了?”顾海涛迎了上去,瞧着一张张红扑扑的脸,闻着味道一愣,“咦?还喝酒了啊!” 刘晓雨得意地笑了笑,“我们去二组采风了啊,拍了拍村民团年的场景,大家都很欢迎我们,还请我们吃饭喝酒呢!” “啧啧,这么巴适啊!” “那是!”刘晓雨傲娇地一甩马尾,“你以为我就只能天天围着你千里哥转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顾海涛嘿嘿一笑,笑容颇有几分霍千里的精髓,“你晓不晓得,今天中午,我家发生了一件事?” 刘晓雨警惕道:“什么?” 顾海涛摆了摆手,“也没什么,就是千里哥的老师意外来了,我家没菜,我爸正说抓紧去镇上买,结果村民们自发送了菜过来,那家伙,在我旁边堆了个小山一样,啥子都有。给我们感动得不行,千里哥的老师都说,咦,说啥来着,哦对,夫复何求!” 刘晓雨登时傻眼了,以她的职业敏锐度,登时就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像这种事情是有象征意义的,就像【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那些东西呢?”刘晓雨觉得似乎还可以抢救一下。 顾海涛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吃了。” 刘晓雨郁闷地一个板栗敲在他脑袋上,“就知道吃!你千里哥呢!我找他算账去,这种事都不叫我们!” 顾海涛两手一摊,“喝醉了,正睡着呢!好了小雨姐,说正事,千里哥有三个同学来了,听说都是跟他同批的驻村干部,我直接就给你领过来了,够意思?” 刘晓雨眼前一亮,扭头看见不远处的肖尧三人,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于是快步走上前,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蜀州电视台的刘晓雨,很高兴认识你们。” “额,你好,我叫肖尧。” “你好,杨继远。” “刘记者好,我叫周兴。” 刘晓雨挽了挽耳畔的头发,“到屋子里聊聊。” 走向平房会议室的时候,肖尧三个默默对视一眼。 刚没听错? 蜀州电视台? 怎么可能! 等走进屋子坐下,刘晓雨还没开口,肖尧就问道:“那个,刘记者,你们真是省电视台的?” 摄制组几个笑了笑,亮了亮器材上的logo。 老周面露疑惑,“那你们来这儿是干啥?” 老杨心思一动,“你们是不是也要到我们那儿去?” 省台出现在虎山村,很有可能是组织部安排的,到各村采风,然后整一个大报道啊! 这句话一出,三人都心思一动,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 刘晓雨微笑道:“你们那儿工作开展得怎么样啊?” 肖尧叹了口气,“不咋样,但是应该比老霍这儿好点。” “哦?”不止刘晓雨,摄制组众人都有几分兴奋,如果真的开展得很好,虽然已经决定以虎山村为主不会变,但取些景做些联动对比也是可取的。 老周笑着揭短,“是好点,就好一点,老霍排四十八,他排四十七。” 摄制组众人对视一眼,眼里的兴奋熄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霍千里排四十八是因为啥他们知道,但这位的四十七恐怕是货真价实。 刘晓雨维持着微笑,“我们是来这儿拍一个专题片的,想直观展示一下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庄如何在政府政策的引导和优秀村干部的帮扶下,摆脱贫困,过上幸福生活的全过程。” 老周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忽然被肖尧踢了一脚。 “嗯,既然这样,我们先到处逛逛,晚上等老霍起来了,我们再一起好好聊聊。” 肖尧主动起身道别,让老周跟老杨一脸不解,却让摄制组的众人暗自点头。 这第一批响应政府号召的大学生,果然大多都还是有点水平的。 走出村委会,老周疑惑道:“老肖,你刚踢我干啥?” 肖尧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顾海涛道:“小顾,你跟我说实话,你千里哥在这儿是不是干得很不错?” 顾海涛看着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挥了挥手,“走,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去哪儿?” “药田!” 说完顾海涛当先迈步,朝着半山腰上走去。 三人跟在身后,老周疑惑道:“不是说那玩意儿弄虚作假的吗?” 肖尧平静道:“我们可能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那就是组织部的排名公布过后,都觉得老霍的事情是假的,没那么厉害。虽然老霍不至于那么乱搞,但很可能是地方政府为了政绩夸张,却被组织部的专家组拆穿了。” 老杨在一旁不解道:“难道不是?如果老霍先前的报道没有问题,那组织部不可能给那么低的排名,这必然是有一方是假” 看着老杨陡然愣住的表情,肖尧叹了口气,“对啊,为什么就不能是组织部错了呢?” 跟着顾海涛,三人一路看一路惊,嘴巴就没合起来过。 如果说刚才只是有所怀疑,现在就几乎百分百确定了刚才的猜测是真的了。 他们情不自禁地在心里琢磨着,如果他们的村子,要搞成这样,需要费多大的功夫。 简单看了几处药田,听顾海涛讲了个大概的数据,三人忽然觉得来这一趟也挺好,认清楚自己干得就是坨屎,不然还觉得自己好像还不错一样。 顺着新打的灌溉涵洞和水渠,顾海涛又带着三人看了看了上次全村大基建的成果,跟他们说了千里哥是如何智劝其余两组人的。 老周叹了口气,“怪不得省台要来这儿拍专题片,也就老霍做的这些,能有那个资格了。” 老杨摇了摇头,“之前没上省报,我们还在为他惋惜,没想到省台的摄制组都已经在这儿待了好久了。” 肖尧看着眼前的路基和铺着碎石的平坦路面,感慨道:“老霍是在给我们留面子啊!” “这倒没有。只是我做的这点事情也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众人扭头,瞧见霍千里、韩致远以及顾大强并肩走来。 神色依旧有些困倦的霍千里脸上笑容十分灿烂,张开双臂,“老肖、老周、老杨,欢迎你们!” 三人瞅了一眼韩致远,神色尴尬地跟霍千里抱了抱,丝毫没有先前预想的那般激动和兴奋。 韩致远这等看惯了世道人情的当然知趣,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聊,顾老弟,我们再走走。” 看着二人慢慢走远,肖尧忽然跳起来朝着霍千里的背上就是一拳。 老周和老杨也纷纷拎起拳头,捶在霍千里身上。 疼是真疼,气是真气,但打是假打。 霍千里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出了口恶气,然后笑着道:“够了啊,该让我也让了,你们要再来,小心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啊!” “有个屁的人民群众!”老周哼了一声,“加上小顾也是三打二,优势在我!” 霍千里笑着拱了拱手,“是是是,三位大侠厉害极了!” 说笑一阵,五人默默朝着顾家走去,一路上,众人竟都默契地没提起霍千里在虎山村做下的那些事情。 一是因为心绪复杂到不知道从何提起,其二则是因为被这一路上的情形再度震惊。 他们所过之处,村民们纷纷出门招呼着,跟霍千里竟是十分熟稔,玩笑一开,大笑开怀。 不少村民还从自己屋子里又拿了些东西,不由分说地硬塞到霍千里手里,说着莫嫌弃之类的话。 三人捧着霍千里拿不下的东西,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一种无力和艳羡。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以至于当天晚上,期待了好些天的见面大酒都没喝成,三人在饭桌上礼节性地敬了几杯酒,又喝了几杯回敬的酒,晚餐就草草了事。 夜色寂寥,三人默默坐在他们的房间,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作为第一批响应政府号召,同时通过了遴选的大学生,他们的个人素质绝对称得上不错,对人生对未来也是有抱负有追求的,也正因如此,今天的所见才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挫败感。 比羞辱更痛苦的是什么,是别人没有刻意就被羞辱了,比这更痛苦的是什么,是自取其辱。 他们担心霍千里,结果霍千里完全用不着他们担心,反而该被担心的是他们。 若只是这样,或许还能好点,生个气也能理直气壮。 但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他们对霍千里多少还是有些优越感的,选的地方比霍千里这儿好,第一期的排名也高,那些担忧本能还是带着些对弱者的同情,但在抵达虎山村之后,这一切的幻象都被猛地摧毁,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的弱者。 肖尧回想起霍千里曾经跟他说过的话,那些在他看来是废话的言语,其实已经是霍千里在委婉地提醒他,为他指明方向了。 笃笃笃。 房门被人敲响,霍千里抱着一箱子啤酒走了进来。 身后,顾海涛搬了张折叠桌。 “还愣着干嘛!腾地方啊!”霍千里笑了笑,仿佛浑然不知道他们此刻的心情,“跟老师一桌喝酒放不开,我们单喝!” 摆下桌子,顾海涛又端来几盘凉菜,提来半袋子盐花生,众人围着小桌,一口一口,渐渐喝掉了烦忧。 “其实我早就想跟大家聊聊了。” 喝了一阵,霍千里感觉气氛差不多了,终于开了口。 他看着同时放下酒瓶看着他的三人,“之前我说的话,可能没什么信服力,但今天说点话你们或许听得进去点,我就多几句嘴。我中午喝多了,晚上和这会也喝了些,脑子不清醒,说到哪儿算哪儿,兄弟们别介意。” “首先,我还是那句话,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成绩。” “放屁,老霍你这会儿说这个就虚伪了啊!”第一句话就让肖尧破防了,开口反驳。 霍千里伸手按了按,“真的,至少真正落地了的就一个修路,药材合作社的事情毕竟还没见成效。” “今天上午,我是去接你们来着,本来打算先把专家送走,然后在镇上慢慢买点菜,接着吃个午饭等你们,结果意外接到了老师跟师娘,我们就回来了。到家发现家里没菜,你猜怎么着,村上的村民自发就给送了来。这家一捆蔬菜,那家一篮鸡蛋,这家半只准备过年吃的鸡,那家立刻忙活弄来一盆面饼。” “他们可都是省级贫困村的村民啊!家家都不富裕啊!老师当时说了句夫复何求,我也感动了,又再次印证了我心底的念头。” 霍千里看着三人,“成功、进步、攀爬,这些对我们重要吗?当然重要了,谁说不重要我吐他一脸口水,但是,我们不能只盯着那个。” “让一方百姓能够因我们的努力,生活有了变化,那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肖尧捏着酒瓶,“老霍,你说这些我们知道,我们也从没有只为了自己的仕途。” 霍千里笑着摇了摇头,“尧哥,我们也打过好几次电话了,老周老杨,咱们上回在锦城喝酒你们也说了。你们觉得他们愚昧,觉得他们不可理喻,觉得他们狡诈多变,本质上,还是没接纳他们,没从根源里去理解他们,依旧是以一副教化的姿态在行事。就像一个不会因人而异灵活变通的老师,天天压着学生想让他们努力,最后落得两头不讨好。” 肖尧三人对视一眼,显然有些不服气。 “不信?” 霍千里笑了笑,“我之前有个周末要查些资料,去了一趟镇上,登了一次qq,看了你们说的那个群,很热闹。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就是那个群里来来回回说话的,其实就那么十几个人。我们可是有六十个人啊!” “这不很正常吗?有人就喜欢潜水啊!” “那不一样。我们这个群里是半工作类型的,而且基本都是同龄人,如果有空,大家交流一下也可以增进感情,今后仕途上也有帮助,如果在线,应该不至于一言不发。”霍千里伸出瓶子跟众人碰了一下,“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说。” “因为,他们都和我一样,踏踏实实地蹲在自己的村子上,扎下根,在默默努力着,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上网聊天。我和他们,才是沉默的大多数。” 肖尧三人登时一愣。 霍千里灌了口酒,指着在一旁听得入神的顾海涛,对三人说道:“他爸爸后来跟我说过一句曾经评价我的话,我觉得很对。他说,一个每到周末都要回去城里享受更好生活的人,于虎山村而言注定只是一个过客。我想,你们村上的有些人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三人面色一变,嘴唇不自觉地抿起,默默低头,盯着桌子,沉默不语。 “我们到各个村子,往大了说是去改革的,要改,首先我们得会,不能飘在面上,连这个村子真实的情况都不清楚” 房间里,霍千里还在慢慢说着,他今天下午起来,强忍着头疼,刻意拉着他们在村子里逛了一圈,下了一剂猛药,当然要趁着这药效,跟三人好好说道说道。 这是他对三人不辞辛劳来看他的回报。 房门口,默默听了一会儿的韩致远满意地笑了笑,走下楼,瞧见翘着脚抽烟的顾大强,笑着道:“顾老弟,再喝两口?” 看着顾大强有些疑惑的表情,韩致远递给他一条专门从锦城带来的好烟,“闲着也是闲着,况且,我开心啊!” ------------ 看了这么久才看完,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大章回馈读者老爷。 祝周末愉快! ------------- 感谢书友 :3000赏。 第82章 却话千里清江月 有个说法说,整个东亚文化圈的人都受儒家那一套东西的浸染太深,活得都太过内敛深沉,所以在沟通的时候,往往需要借助酒精作为桥梁。 几杯酒下肚,那些条条框框就被抛开,话才能真的聊得起来。 就像此刻顾家这栋房子里,男人们不论老少都在喝酒,借着酒劲儿,一些平时不好问出口的问题,不好说出来的话,都可以轻松地讲开来。 这一趟来,彻底抛开身份放飞自我的韩大教授弹了弹烟灰,放下酒杯,“顾老弟,你家老大怎么没回来过年啊?” 顾大强笑着叹了口气,“年轻人,忙!说是工作走不开。” 韩致远微微瘪嘴,“没想到我们在这上面也有些同病相怜啊,来碰一个!” “我哥?” 二楼的小房间里,顾海涛愣了愣,放下酒瓶,有些惊讶。 霍千里已经完成了对其余三人的“输出”,成功让他们再度斗志满满起来,那剩下的酒局自然都是些闲聊轻松的话题,难免就扯到了顾海涛那位从没出现过的大哥身上。 “他没得啥好说的!”顾海涛却意外对他大哥有些不屑,瘪着嘴道:“一天天钻到钱眼头去了!毕了业之后,就第一年回了趟家,这两年都说忙,没空回来!说白了就是嫌家里穷了呗!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还大学生,书都读到狗肚子头去了!” “说你哥就说你哥,不要扯大学生,你小子这是一杆子扫到一片啊!”喝嗨了的肖尧笑骂道! “别这么武断!”霍千里闻言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连忙道:“说不定你哥是真的工作繁忙,不要胡乱猜测,没有调查就不能乱下结论,知道不?” “对头!”老周附和一声,举起酒瓶,“来哦,喝酒!” 男人们借着酒精聊得痛快,喝得兴奋,好在女人似乎不用这么麻烦,她们天然就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聊起来。 主卧的房间里,程素清和蒋嫂嫂并肩两人坐在沙发上,腿上搭着一床薄被保暖,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省人民医院的科室主任跟一个天天在农村里忙活家务的家庭主妇的组合。 这一趟,程素清跟韩致远一样,都是来放飞自我的,入乡随俗,开心就好。 程素清笑着道:“妹妹,今天那个凉粉还多好吃的,哪个弄的,明天方便再弄一份不?” “那个啊!好说!”蒋嫂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人不好说,你要吃,绝对是可以的!” “嗯?什么意思?”程素清不解道。 蒋嫂嫂挑了挑眉,“那是个年轻姑娘弄的,手艺好?我都赶不上!关键是长得还特别漂亮!” 程素清面色一动,“难不成,她?跟我家千里?他们?” 蒋嫂嫂得意地点头笑道:“我们村上都说般配得很哦!” “这个千里!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一声!”程素清神色愤愤,“明天找他好好说说!” “哎呀!年轻人脸皮薄嘛!”蒋嫂嫂伸出两手,大拇指轻轻一碰,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他们好像还没有挑明。” 程素清朝着蒋嫂嫂的方向挤了挤,充满了兴趣,“跟我说说这个姑娘呗?她父母咋样?” 蒋嫂嫂面露回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这个村上来了个老师,长得那叫个干净好看,就跟霍干部现在一样。” 程素清就喜欢听人夸霍千里,开心一笑,同时也在脑海里瞬间建立了那个老师的形象。 蒋嫂嫂接着讲起那个老师如何在村子里用自己的学识和为人赢得众人尤其是一众适龄年轻女性青睐的故事。 程素清童心大作,笑着问那些喜欢老师的姑娘之中有没有她。 蒋嫂嫂脸一红,好一阵才扭捏说了句莫跟顾大强说。 然后她就说起江清月的母亲如何大胆追爱,最终双宿双飞成功,江老师不仅长得好,学识好,人品好,干农活什么的也都是一把好手,两口子把小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让众人艳羡不已。 接下来的事终于让有些人找了点口实,江清月的母亲先是好几年肚子都没动静,后面好不容易怀上了,又连生两个女儿,不少人都在私下讥讽着是个下不出蛋的,但没想到江老师一点不介意,对两个女儿爱得不行。 “然后啊!”说到这儿,蒋嫂嫂忽然叹了口气,眼神一黯,像是一朵乌云飘过晴空,“江老师几年下来也攒了点钱,想让一家人过得好点,翻房子的时候,从楼上摔下来,恰恰摔到了脑壳。” 她看着程素清,“送到镇上卫生院,也没救过来。” 程素清自己就是医疗系统的专家,对二十多年前的乡镇医疗水平有清晰的认识,轻轻叹了口气。 “哎,所以你说这人生啊!”蒋嫂嫂拍了拍腿上的被子,“以前那时候我们好羡慕她,结果,好日子就那么十来年。很多人劝过她改嫁,她确实长得也好,就算带起两个拖油瓶也肯定有人愿意要。我们这个山沟沟头,讨不到婆娘的光棍还是多。” “但是,她没有,而是辛苦地把两个姑娘拉扯大了对?” “嗯,这两个女儿也争气,成绩都好得很。但是啊,俗话说得好,麻绳专挑细的剪。” 蒋嫂嫂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神色中蓦地多出几分由衷的黯然,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好不容易大女儿要考大学的时候,辛苦了十几年的她又病倒了,躺在床上都起不来了。大女儿想了想还在读高一的妹妹,一咬牙,请假回家照顾她妈。” 程素清听得都有些紧张,“高考最关键的时候,这成绩怎么办?” 蒋嫂嫂嗯了一声,“所以当时县中的老师都来了村上劝她,最后我屋男人喊我和杨嫂嫂,就是今天送饼子那家,两个人轮流照顾一个多月,让她去把考试考了。” 程素清追问道:“成绩怎么样?” 蒋嫂嫂摇了摇头,“我男人专门去东江问了,说是考了个很贵又不是好好的学校,她的老师说,她少考一门可能都有这个分数,肯定是家里的事情影响了心态,所以喊她来复读,复读的钱老师给她出。结果这个姑娘咋个劝都没去,从此就没读书了,在家里照顾她妈,把一个家照顾得巴巴适适的,顺便挣钱供她妹妹读书。这个姐姐,叫江清月,就是今天来送凉粉的姑娘。” 程素清恍然,缓缓点头,“是个好孩子。” 经过蒋嫂嫂这个前因后果一说,对江清月的认知就变得丰满起来。 至于这当中有没有蒋嫂嫂有意撮合的主观因素,见多识广的程素清自有分辨,也无需计较。 “确实是,真的没得挑。”蒋嫂嫂笑了笑,“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她妹妹今年考上了大学,听我海涛娃说跟霍干部还是一个学校的,诶?” 蒋嫂嫂眼前一亮,“韩老师是霍干部的老师,秋雁娃跟霍干部是一个学校的,那韩老师不是也是秋雁娃的老师?” 程素清笑了笑,“一个大学几万人呢,老师学生都多,不一定能碰上。” 但她旋即又补了一句,“既然有这层渊源在,老韩适当照顾一下肯定是没问题的。” “对头对头!”蒋嫂嫂感慨道:“那一家人,也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 “妹妹!我想请你帮个忙。”程素清忽然笑着道。 “你说你说,莫客气。” 程素清微笑道:“我想见一见这个江清月。” 第83章 父母之爱子 对一个喝多了酒的女人来说,什么事情最可怕? 就是在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对一个喝多了酒的男人来说,什么事情最可怕? 也是在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当霍千里的意识从沉睡中回归,在头疼欲裂中睁开眼,逐渐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腿,僵硬地扭头,差点没一脚将肖尧直接踹下去。 轻手轻脚地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扭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肖尧,这个场景多少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轻轻敲了敲脑袋,起身走出房门。 下了楼,跟在厨房里忙活的蒋嫂嫂打了个招呼,从厨房的水锅里舀了盆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又拎起暖水壶倒了杯热水捧着,走出大门,瞧见了在院坝里活动身体的韩致远和程素清。 “老师、师娘,昨晚睡得还好?” 韩致远笑着点了点头,程素清也微笑道:“好着呢!在城里住惯了,一到村里,晚上是真安静!” 霍千里笑着道:“这确实,先前听村民说,有些呼噜扯得响的,隔壁屋子都不好睡觉。” 程素清以为霍千里在开玩笑,哈哈笑着,“哪有那么夸张!” 霍千里呵呵一笑,“今天就大年三十了,老师跟师娘有什么想法没,没有的话我带你们逛逛?” 韩致远正要点头,程素清笑着道:“你们逛你们的,我跟你们村长夫人一起走走就是了。” 看见两个男人一脸狐疑的样子,程素清脸一板,“你们中午喝西北风啊!” 光吃不做的两人瞬间没话了。 正说着,顾大强的光头从屋后面冒出来,手里提着个篮子,见到三人笑了笑,“昨天喝了酒,刚去地里掐了点豌豆尖,一哈儿煮汤!” 程素清想要帮忙,被顾大强连连拒绝,自己拎着就跑进了厨房,然后直接丢给了婆娘,不管了。 早饭的餐桌上,依旧是难得的丰盛,昨天的香肠腊肉、冷菜,都再捯饬一番端上来,然后又新炒了一荤一素两个热菜,桌子当中摆着一大盆用开水烫一下就起的豌豆尖汤。 原本略显疲惫的众人先喝上一碗透着绿野清香的豌豆尖汤,熨平酒醉的肠胃; 再是两碗熬得浓稠,甜丝丝的柴火稀饭下肚,驱赶出体内的酒精,舒爽得毛孔都打开了来。 满血复活,来得就是这么简单。 吃过饭,霍千里、顾大强、顾海涛三人陪着韩致远和三个同学去往村里各处走走看看,看山色青绿,看水流蜿蜒,更看人情世故。 等男人们都出了门,程素清回去房间,从箱子里翻了一盒营养礼盒,和蒋嫂嫂笑着出门,去往江清月的家。 给顾家带的东西早已经送了,这些礼盒都是额外预备的,满满一箱子,要是有需要给谁就送,没需要就给霍千里留下,今后去送点礼什么的也不用自己再掏钱买,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 来到江家外面的第一眼,程素清就看着墙根处整整齐齐的柴火,没有一丝杂草的干净院坝,微微点头。 蒋嫂嫂毕竟是村长夫人,待人接物虽跟韩致远夫妇没法比,但在这村子里也够用。 领着程素清进去,笑着跟迎出来的江清月和江母介绍了她的身份,然后便说是为了感谢江清月对霍千里的帮助,专程来拜访的。 程素清笑着递上去礼盒,跟受宠若惊的江母和江清月一番信手拈来的客套,闲聊几句便笑着道:“清月,能陪阿姨走走吗?” 江清月愣了愣,蒋嫂嫂笑着挥了挥手,“去,我要跟你妈学学做凉粉的手艺,没得空。” “去,跟程嬢嬢好好请教一下。”江母也微笑道。 山间的村道上,江清月和程素清有说有笑地走着,一个衣着不浮夸却极富气质的老人,一个衣着朴素却大气从容的姑娘,气氛并没有偶像剧里常见的紧张。 走了一段儿,程素清停下歇歇脚,看着江清月,看着她素面朝天却清丽动人,看着她布鞋旧衣却无丝毫自卑,看着她身处偏远却谈吐不俗,越看越是欢喜。 她主动拉着江清月的手,然后陡然愣住,旋即鼻子一酸,“真是个好孩子。” 江清月嘴角弯弯,没有说话。 “傻孩子,书还是应该继续读下去的啊!国家有助学贷款,今后工作了再慢慢还掉就好了,怎么能因为那个自己放弃前程呢!高考故意交一门白卷,又是何必呢!” 江清月闻言一惊,这是她第一次在村子里听人猜到了这个事实。 她摇了摇头,“我妈身子不好,需要人照顾,我妹妹还要上学,总要有人挣钱养家的。” 她的语气平静,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后悔,但听在旁人心头,却有什么言语都比不上的哀伤。 程素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这么聪明,这辈子怎么能就这样了呢!老韩是蜀州大学的教授,让他帮你联系,去参加成人高考,到时候跟你妹妹做同学怎么样?你母亲的病,我来负责,我是蜀州人民医院的医生,应该能给她治好。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江清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程素清慈爱地看着她,认真道:“我很喜欢你,想收你当我的干女儿。你愿意吗?” 江清月定定地看着她,程素清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着江清月的回答。 林间的风悄然吹过,吹动着江清月的发梢,吹起了她眼中的一层水雾。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您是不希望我跟他在一起吗?” 程素清神色一变,神色之中的锐利和惊讶一闪而逝,旋即化作了无奈。 “丫头啊!你真的很聪明。” 程素清长长一叹,依旧握着江清月的手,“但别误会,我对你的欣赏和喜爱也是发自内心的。” 她看着江清月抿着嘴站在那儿,倔强又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心头一痛,“丫头,阿姨不是那种人,听阿姨跟你说。” “你觉得千里优秀吗?” 江清月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他还缺另一个同样优秀,但却和他一样的人吗?” 江清月皱眉。 “他缺的是一个能从他没有的领域给他助力的伴侣,比如权力、比如财富。这一点,同样也适用你。所以从最简单的资源配置的角度而言,你们的组合对彼此都是浪费,同时又都是牵扯。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江清月沉默。 程素清叹了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是真心实意地将霍千里当做亲儿子对待,为他考虑。 在昨天隐隐猜到几分内情的时候她就在琢磨这个事情,但以她的善良又做不出那种棒打鸳鸯的事情,只能选择这样委婉的路子,充分补偿江清月,让他俩自然地分开。 只是没想到江清月竟然如此聪慧,在她刚说出来的时候,就猜到了真实的用意,以至于此刻的局面稍稍有几分脱离掌控的尴尬。 不过程素清也是大风大浪都过来的人,此刻的拘束无非是因为实在不忍心继续伤害这个跟霍千里一样优秀又命苦的女孩子而已,重整心绪,程素清正要开口,江清月却抬头看着她,“阿姨,我觉得你错了。” “嗯?” 江清月深吸一口气,像是重复,又像是给自己鼓劲,认真道:“阿姨,你想错了。” 第84章 除夕夜,新篇章 山林间,程素清听了江清月的话,并没有被冒犯的愠怒,而是微笑道:“说,阿姨不介意。” 江清月欠了欠身,“谢谢阿姨。” 她和程素清慢慢走着,轻声道:“阿姨,你既然知道我高考的事情,应该也知道我爸的事情?” 程素清点了点头。 “阿姨,你知道吗?我问过我妈,问她有没有后悔嫁给我爸。” 程素清脚步一缓,心头暗叹。 “她说,她没有,如果再来一次,即使明知这个结果,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江清月看着程素清,“阿姨,我希望他未来的爱情也能够这般,无怨无悔。” 程素清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江清月却难得稍显无礼地打断了她,“阿姨,您听我说完,我怕过了现在,我就没有勇气再开口了。” “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我希望他一定要选择我,我只是觉得这不应该是一次安排,您可以给他提供更多的选择,但对他而言,基于爱情也好,从利益出发也罢,最终是他自己来做出这个选择。毕竟,您的目的是希望他过得好,过得开心,对吗?” 江清月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着自己的心意。 程素清默默听着,心头并未有太多的波澜,到了她这样的层次,心中的念头是很难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彻底扭转的。 但江清月有一点说得好,这种事的确不能由她包办,最终还是要落到霍千里自己的选择上来。 若是能基于自己的喜欢,而选择一个更能够帮助霍千里未来的人,那就是再好不过。 而她有那个自信,她为霍千里挑选的人,能够俘获霍千里的心。 “你说得对,但是阿姨想问一句,如果他最后” 江清月平静道:“我绝不会再做纠缠。” 这一刻,这个衣衫普通的农村姑娘,有着公主般的骄傲。 “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孩子呢!” 程素清心中大定的同时,也由衷地感叹起来,她的确是喜欢江清月的,但跟她不希望江清月和霍千里走到一起并不矛盾。 她牵起江清月的手,微笑道:“今天是阿姨冒犯了,我们回去,我去帮你妈妈看一看。” 另一边的男人们不知道这头的风雨,他们正走家串户,欢声阵阵。 韩致远跟村民们递烟,聊天,仿佛回到了自己当年上山下乡当知青的岁月。 他了解着村民们的情况,既是感受一下霍千里的工作成果,也是为了多搜集些信息,今后如果有需要也能帮忙出谋划策。 肖尧几个则是在一旁默默看着霍千里跟这些村民的相处方式,瞧着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人家递来的瓜子水果吃着,瞧着他跟村民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瞧着他如数家珍地问着村民们的情况,渐渐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沉下去是什么意思。 霍千里跟顾大强还有韩致远又走进一户人家,肖尧他们三个这次没进去,他们今天接受的信息都不少,一个个站在门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显然颇有所得。 顾海涛忽然拍了拍肖尧的肩膀,“尧哥,你看这几个小屁娃儿在冲你笑。” 肖尧瞥了一眼,随口答应道:“怎么了?你尧哥我就是这么魅力惊人啊!” 顾海涛叹了口气,“你知道在农村过年,什么时候最可怕吗?” “什么时候?” “就是几个小孩捂着耳朵冲你笑,你又不知道擦炮到底在哪儿的时候。” 说完顾海涛撒腿跑开。 砰! 一声就在脚边爆开的响声将肖尧魂都差点吓没了。 吓了一跳之后,肖尧,闻着空气中的淡淡硝烟味道,看着那几个小孩得逞地大笑着,忽然也咧嘴一笑。 这就是过年,这就是幸福的年味儿啊! 接着,一帮人又到了村上,跟摄制组见了一面。 得知韩致远的身份,刘晓雨就又想雁过拔毛,录点东西,被韩致远摆手拒绝。 他的身份稍稍有些敏感,在政界弟子众多,真要被拍进去,反倒引来猜疑,会给霍千里添上不少麻烦。 刘晓雨悻悻作罢,跟霍千里比了个二,意思是现在又欠她两顿饭了! 霍千里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谈了一阵,顾大强正式开口请摄制组众人晚上到顾家吃年夜饭,这是事先就说好的事情,众人也不推辞。 毕竟过年了,小食堂的做饭阿姨也要回家过年,不去顾家吃他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从村委会走回去的路上,肖尧撞了撞霍千里,一脸坏笑,“刚才那个刘记者,哦不,刘导演跟你比个耶是啥意思?你俩?嗯?” 霍千里眨了眨眼睛,伸出手,竖起食指和中指,其余手指屈起,掌心朝外,“这叫耶。” 然后掌心一翻朝内,依旧竖起两根手指,就像刘晓雨刚才的动作,“这叫你。” 肖尧一愣,顾海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你就是二。” 说完还嘀咕道:“还大学生呢,这不傻子么!” “卧槽!你给我站住!” 肖尧猛地反应过来,追杀过去,但顾海涛早已提前启动,冲得老远。 众人哈哈一笑,随着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午饭时间到了,年味儿越来越浓了。 当天晚上的年夜饭,吃得很热闹,也很开心。 看着一屋子年轻人,韩致远夫妇跟顾大强两口子也都觉得自己仿佛也年轻了几岁。 吃过晚饭,刘晓雨和杨丹也帮着收拾,然后众人分成两拨,两个姑娘凑了一桌陪着程素清和蒋嫂嫂打麻将,其余几个男的聊天的,喝酒的,打牌的,各得其乐。 霍千里坐在椅子上,听着他们的喧闹,默默编辑着祝福的短信。 他从来都不喜欢群发,这种时候,都是一个人一条,还得突出每个人跟他之间不同的羁绊,方显诚意。 何教授、张弛、夏晚晴、老汤、胡老、郑书记、张镇长、王副镇长、郭副书记、李书记 一个个名字的背后是一段段关系,这一段段关系便圈起了他如今的事业。 发完了这一圈,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门外,没有手机的她现在在干嘛呢? 江家,门扉轻掩,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 江清月取出两炷香,递给江母一炷。 江母亲自点上,跪在堂屋香火前,看着父亲的遗像,小声念叨了许久,才将香插进了香炉,擦着眼泪起身。 江清月跟着上前,点上香,在心头默念了几句,敬香跪地磕头。 四方的大桌上,摆着八个菜碗,江清月将祭祀先人的八双筷子收起六双,将八个酒杯里的一点点酒分别倒进两个杯中,然后扶着母亲坐下。 灯光下,她笑容明媚,举起酒杯,“妈,过年好,祝你明年身体健康,顺顺利利。” 江母看着她,眼泪忽然又掉了下来,旋即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祝我的女儿心想事成。” 杯子轻轻一碰,就像两个孤独的身影在风雨中紧紧相拥。 十二点刚过,农历新年正式到来的时候,村子里的鞭炮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虎山村的习俗就是在这个时候放鞭炮,赶走霉运,迎接喜庆。 顾大强自然也早就准备了,细心的他,还准备了四饼。 刚好四个“阵营”,每一方都能图着这个吉利。 顾海涛、霍千里、肖尧、刘晓雨,四个人一人拿着根香走到各自那一饼鞭炮前,如出一辙地蹲下身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燃烧的香头伸向理出来的引线。 最先点燃的竟然是刘晓雨,霍千里跟顾海涛几乎紧跟着同时点燃,在引线滋滋声中,肖尧赶在最后一刻成功点燃,吓得将香一扔,抱头蹿进了屋子。 滋滋滋,砰砰砰! 火光四溅,响声阵阵,噼里啪啦的土块乱飞中,一张张笑脸在火光明灭中时隐时现。 新的一年,真正来了。 新的篇章真正翻开了。 ------------- 月票加更。 真的是新篇章展开啊! -------------- 感谢axl_rose大佬5000赏。 第85章 霍千里的野望 大年初一,万象更新。 进庙上香的,上街赶集的,呼朋唤友打牌喝酒的,虎山村一片热闹。 但就在这新的一年的第一天,顾家就上演了一出别离。 因为,韩致远和程素清要走了。 “韩老哥,程嫂嫂,再多耍几天嘛!” 顾大强站在门口,真诚又不舍地挽留着。 韩致远叹了口气,“年也过了,家里事情还是不少,就不多打扰了,等后面时间空闲点,欢迎老弟带着全家一起到锦城来。” 事实上,对他们老两口而言,能抽出这三天时间跑这一趟,已经很是难能可贵了。 以他们的地位,人情往来,关系维护都不少,再加上程素清在医院工作,假期就更是难得,能够在这儿一起过个热闹的好年,知足了。 昨晚上,老两口还久违地亲手放了烟花炮仗,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再一个,为人也得识趣,顾家又不是没有亲戚,过年也要走门串户,这么多人待在人家家里,人家还怎么过日子。 院坝里,韩致远跟顾大强抽着烟,再聊着几句闲话,程素清跟蒋嫂嫂拉着手絮絮叨叨,霍千里举着电话在说着什么,顾海涛蹲在一旁颇感失落,只有肖尧三个,提着行李,一脸的生无可恋。 筹划这么久,大老远跑过来,挨了一顿“羞辱”不说,还就只完完整整地待了一天? 但霍千里一句话又将他们怼得哑口无言,“有那个闲工夫,回去自己村上,好好想想办法,跟村民们搞搞关系不好吗?” 一分钟后,霍千里放下手机,笑着道:“老师、师娘,车子马上过来了。” 这一趟回锦城,霍千里怎么都不忍心让二老再去挤大巴了,咬牙联系了一辆面包车,五百块钱的“天价”,将他们一行直接送去锦城。 算上司机,一共七人,刚刚好。 是的,霍千里也要走,一是像刚才说的,给顾家留点自己走亲戚的时间,二是护送二老的同时顺道去一趟锦城给何教授和夏晚晴拜个年。 虎山村的现在,多亏了他们,做人需懂感恩。 面包车突突突地开来,众人挥别顾家一家三口,真诚地相约未来,然后启程离开。 因为是大年初一,霍千里额外给司机师傅递了个十八块钱的红包,司机师傅满脸笑容,一路上开得专心,也知趣地不多说话。 肖尧扭头回望,看着虎山村渐行渐远,感慨道:“老霍这半年,辛苦归辛苦,总算是成绩斐然,接下来就可以轻松悠闲地坐等成果咯!” 霍千里笑了笑,“哪有那么轻松,事情还是满头包。” “假!”肖尧瘪了瘪嘴,“你现在药材都已经种下去了,又有医药公司的专家驻点指导,你只等着收获,然后大获成功就行了,哪还有什么事!” 霍千里摇了摇头,“真的,我没开玩笑。” 接着他就跟众人讲述了顾刚跟许艳婷这两口子的事,从入村时的家暴,到最后顾刚来村委会撒泼结束,中间还穿插他连夜带人救下虎哥一行的故事。 霍千里认真道:“所以我觉得,乡村的发展,不能只有经济上的考量,乡村文明的进步也是我们村干部必须要思考规划的,不然始终是瘸腿走路。” 老周疑惑道:“这个就是些行为习惯上的事情,直接硬性规定不就行了吗?” “想想是这样,但实际上,丝毫不比致富简单啊!” 霍千里叹了口气,又跟他们讲述了年前村委会上的自己三个提议尽数落空的经过,就连最简单的垃圾集中处理都没办法推行。 “老霍,你这就”肖尧正要脱口而出,忽然瞅了一眼韩致远,硬生生地把语气一缓,“你这是不是多少有些太激进了些?都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现在虎山村的村民还这么一穷二白的,你就跟人家说什么清洁卫生,文明守法,那不是扯得有点远了吗?” 老杨也闷闷道:“我也觉得,先搞钱,把钱挣够了,跟外界的交流更多了,你担心的那些事情自然就会好了。” 他心里嘀咕着,省里主要衡量的就是经济指标,搞文明建设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不过碍于韩致远在场,并没有说出口。 霍千里笑了笑,“我这不是把钱搞到手了吗?” 肖尧、老周、老杨: d,好气! 好想打人! “千里这个思路,我是赞成的。” 一直沉默的韩致远一开口便亮明了观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乡村发展到一定程度,是需要达成制度、组织、文化、经济各方协调的,只有一方优秀不得长久。” 他扭头看着肖尧三人,“千里趟过的雷,未来你们也都会遇到。看着他怎么做,提前思考早早布局,不就能省很多事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好好的年轻人活得暮气沉沉的,出去别说我教过你们!” 肖尧三人丝毫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应下。 话,嘴皮一碰就说了出来,简单; 但行之有效的办法,却不是一件容易想出来的事。 一路上,几个人扯了半天,程素清都睡了两觉了,依旧没能商量出一个让众人都眼前一亮的办法。 当然,也因为韩致远基本都在沉默。 车子到了锦城,先将肖尧三个扔在蜀州大学外面的民房,霍千里跟他们约好一会儿电话联系,接着便将韩致远二老送回了家。 结过账,跟司机师傅说了声辛苦,霍千里便主动帮忙扛着顾大强精心准备的土特产,跟着韩致远夫妇进了家门。 到了家里,也就才上午十一点,程素清让他歇歇喝点茶,中午跟他们一起去参加一个聚会。 霍千里自然婉拒,靠在沙发上的韩致远淡淡道:“坐下,饭可以不吃,茶还是要喝的,我还有话问你。” 他看着依言在旁边坐下的霍千里,“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千里疑惑道:“老师,我没想干什么啊!” 韩致远瞥了他一眼,“真不说?” 霍千里两手一摊,“真没有啊!” “那行。你去忙!”韩致远挥了挥手,“本来说你有个在锦城国土资源局的师兄,可以带你去长宁村看看,不说那就算了。” “别啊!”霍千里脱口而出,然后面露赧然,“您怎么知道的?” 韩致远瘪了瘪嘴,“你专门把长宁村的宣传报道打印出来,就放在房间的书桌上,还圈圈画画了那么多,也就肖尧那几个不上心的看不见了!” 长宁村,锦城市郊的一个普通村落,原本籍籍无名,但在2006年4月,随着蜀州被确定为首批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试点地区,一切就有了变化。 国家选中了蜀州,蜀州选中了锦城,而锦城选中了长宁村。 长宁村总面积两千多亩,建设用地五百余亩,通过“拆院并院”,新建了三个集中居住区,净增耕地近三百亩(老宅基地被推平,复耕,耕地增长)。 因为耕地增加而腾出来的农村建设用地指标则被置换到了更靠近锦城的其余两个经济发达的镇上,由此带来了近亿元的货币收入。 这些信息,都是霍千里打印出来那份报道上的内容。 得知韩致远瞧见了,霍千里讪笑一声,“我就那会儿琢磨了一下,虎山村能不能也想办法搞一搞。” “你还真这么想了啊!”以韩致远的城府都不禁有些惊讶。 霍千里笑了笑,“想想又不犯法嘛!” “千里,我要郑重地提醒你一句,这很难,不,基本不可能!” 韩致远神色严肃,“首先,这只是个试点,何时推广谁也不知道。而你在虎山村,只有三两年半了。” “其次,全蜀州,也就锦城有强烈的扩张需求,能够接纳这么多建设用地指标,而你是在旌城,就算腾出来也没人要。说句难听的,城镇村庄和人一样,有与生俱来的宿命。” “再者,虎山村的经济什么水平,没有企业,没有就业,你让大家集中居住,村民“上楼”之后的收入怎么解决?配套设施怎么完善?” 说完这些,韩致远语重心长地道:“志存高远是好事,但切莫变成了好高骛远,一旦成了不顾实际的瞎折腾,那会出大乱子的。” 还有句话韩致远没说,但他相信霍千里听得出来。 那就是:别特么以为你现在搞出了点成就,什么事情就都可以办得下来! 霍千里默默听完,苦笑一声,“老师,您误会我了。” “您是知道我的,我虽然有些执拗,但不是那种好高骛远的人。我是想过全村集中居住,并且利用土地指标增减挂钩筹集建设资金的事情,但我也想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在我的这个任期内,是不可能的,就是一个美好的愿景而已。” “我把那篇报道打印出来,其实是在揣摩其中的一个点,那就是如何借东风。” 韩致远疑惑道:“借东风?” 霍千里点了点头,解释道:“借助政策的东风,实现村子的跨越发展。” “您看这个长宁村,如果没有这一次的国家政策,他们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但反过来思考,这个机会为什么又会落到他们头上呢?除开地理位置,是不是还有他们村子的发展水平,治理水平等各方面的综合考量呢?” “我想做的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想尽力把虎山村的基础条件做得更好一些,等到政策的东风真的吹起,能够让他们抓住难得的机遇,从而逆天改命。” 霍千里说着说着甚至都用上了时下比较流行的网络小说里常见的词。 韩致远看了他一眼,认真问道:“真没想那么多?” 霍千里点了点头,“真的。就像肖尧说的,在等待收获的这个空档之中,我本身也使不上力,就想着还有哪些方面能做文章。为此我每个周末都去镇上的网上两个小时的网,看看省内、市上的各种新闻,寻找灵感。想来想去,也就村风村貌建设能使使劲了。本身能改善生活,同时也肉眼可见,能出成绩,如果虎山村能更被领导重视,能进入更高层领导的视野,那未来真有什么可能的机会,他们多往虎山村上想一分,村子的发展就多一分机遇。”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个人的发展,同样多一分机遇。”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韩致远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霍千里的想法,同时也彻底松了口气。 他沉吟片刻,对霍千里道:“你觉得最好的教育是什么?” 霍千里皱着眉头想了想,“言传身教?” “对了,身临其境,言传身教。不说得其精髓,至少也能习其皮毛。”韩致远笑了笑,“你看那些外出打工的农民朋友,至少在行为规范上能慢慢向文明靠拢,这可没人刻意去教。” 霍千里搓了搓手指,“老师的意思是,挑选一些人去先进的环境去学习一段时间,然后再回来带动推广?” 这法子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但不是他虎山村能玩得起的东西啊! 出去衣食住行的花销不说,村里还一堆农活要干呢! 韩致远摆了摆手,“我只说方向,具体的细节你自己结合你的实际情况去考量。” 嗯,身为一个高深莫测的老师,他才不会说他也没想到靠谱的办法呢! 从韩致远家里出来,霍千里手里拎了两个袋子。 倒不是又从韩致远家里顺了点东西,而是他自己从虎山村带来的,一个给何教授,一个给夏晚晴。 霍千里先找到肖尧三个,简单吃了个午饭,等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才动身去往何教授的家。 不巧的是,何教授没在屋里,一个年轻男人开的房门,霍千里说明来意,年轻男人笑着请他进来坐会儿。 何教授不在,霍千里也不自讨没趣,客套几句,将东西递了过去,顺便祝贺了新春快乐。 年轻男人微笑点头,也回了两句祝福。 关上房门,年轻男人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看了看塑料袋子里装着的土特产,鄙夷地瘪了瘪嘴,随手扔到了垃圾桶边。 走出小区,霍千里看了看手里剩下的那个袋子,本来是想托何教授转交的,结果何教授又不在家,自己直接去找夏晚晴总觉得又有些不合适,迟疑了一会儿,眼前一亮,掏出手机,“喂,老汤啊,在哪儿呢?” 从老汤家里出来,霍千里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老汤媳妇一句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让他登时有种送货上门的感觉。 没辙,只好默默跟夏总说声抱歉,后面再补。 下午去商场买了些要带回虎山村的年货,晚上又跟肖尧几个聚了聚,得知他们也准备退租,好好扎根村子,干出成绩来之后,霍千里欣慰地感叹道:“不枉我一番苦心,儿子们终于懂事了。” 然后自然遭来了一番“毒打”。 初二下午一点,霍千里拎着大包小包,赶往了锦城北门的一个汽车站。 在那儿,每天下午三点,有一班可以直达千符镇的班车。 如果坐不上就得到东江县城转车,会额外多花将近两个小时。 好在霍千里赶到的时候,还有余票,刚买完票转身,就瞧见一个打扮漂亮时髦的年轻姑娘背着个双肩包匆匆跑来,“你好,买一张到千符镇的票。” 霍千里好奇地看着那个姑娘给钱、拿票、转身,然后瞳孔一缩。 这种中巴车的票上也没什么座位号,先上先得,所以买了票的人基本就直接过去站台排队了。 两点五十左右,司机将车开过来,打开车门,排着队的人一拥而上。 霍千里恰好就跟在那个年轻姑娘的身后,看着她在前排的一些空座上扫了一眼,然后在那些男人期待的眼神中,默默走到中后部找了个无人的两人座坐下,霍千里便走到旁边,笑着道:“你好,这儿有人吗?” 年轻姑娘扭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霍千里便将行李放在头顶的架子上,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坐下。 车子的发动机已经点燃,正轰隆隆地转出刺鼻的柴油味道。 等待的间隙,年轻姑娘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来安静地看着,霍千里笑着攀谈道:“这是准备回家?” 年轻姑娘似乎对霍千里的搭讪并不意外,但颇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只淡淡嗯了一声。 偏偏霍千里是个不识趣的,继续问道:“你是大学生?” 年轻姑娘看了他一眼,霍千里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书,年轻姑娘便又嗯了一声。 霍千里又腆着脸自来熟一般,“为什么这会儿才回去?” 年轻姑娘有些无奈,开口道:“兼职。” “春节的时候,正是缺人,工资也给得高,倒是个兼职的好时候。”霍千里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家里人没意见吗?” 年轻姑娘终于忍不住放下书,扭头看着他,“大哥,我们很熟吗?” 霍千里也不动怒,笑了笑,“别叫大哥,或许你应该叫我学长,江秋雁同学。” 第86章 送雁归 学长? 江秋雁一脸警惕地扭头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微笑着说了几个只有在蜀州大学内生活过的学生才知道的话题。 江秋雁却意外地没有如大多数人一般瞬间表露出倾慕和顺从,而是依旧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霍千里笑了笑,“如果我说我不止跟你认识,跟你的姐姐、母亲都认识,你会相信吗?” 江秋雁不置可否,“你想要干什么?” 霍千里耸了耸肩,“不想干什么,就是刚好同路,聊几句。” “那现在聊完了。” 江秋雁把书抱在胸前,眼睛一闭,装睡了过去。 霍千里扭头看着江秋雁,跟江清月的五官很是相似,但眉宇之间,差了江清月几分温婉,却更盛了几分英气。 江秋雁一皱眉,默默侧过身子,背对着霍千里。 得!还被发现了,指不定当成色狼了! 霍千里笑着收回目光,没想到这对长得很是相像的姐妹,性格却这么大相径庭。 车子缓缓转出车站,霍千里也在疲惫中缓缓睡去,对经常性失眠的他而言,能够睡着的机会都是幸福的。 当车身一停,司机师傅吆喝响起,“要上厕所勒!搞快!” 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不少人都纷纷起身,奔赴洗手间。 江秋雁跟霍千里也不例外。 等江秋雁上了洗手间出来,站在服务区的坝子里透透气,却发现霍千里正握着手机,跟人说着什么,不时还朝她瞥上几眼,尬笑两下。 江秋雁心头一惊,想起听舍友们讨论过的那些网上高端人贩子的故事: 什么热心女大学生给老乡指路,还带老乡过去,结果强行绑架卖到了山区,服侍; 什么一个漂亮女人去国外旅游,走进商场试衣间就失踪了,几年之后被砍掉双腿在马戏团表演; 什么女子满怀欣喜地跟网恋男友奔现,结果半夜在浸满冰水的浴缸里醒来,肾已经被割掉一个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匆匆上了车。 等霍千里走回座位,发现江秋雁双手将自己的背包抱在胸前,肢体动作中就透露出一股防备,不禁哑然失笑,心头竟意外地多了几分怀念,怀念起以前同样青涩而警惕的自己。 车子从省道上一拐,走上县道,登时就开始颠簸摇晃了起来,两侧的景致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破旧荒芜,但对于游子来说,心情却变得更激动起来,因为,家的气息更近了。 从拐进县道开始,车子就开始一路走走停停。 像这种班车,都不是直接点对点的,不少人都是在过路站下,同时沿途也会拉一些短途的旅客,尤其是在进入县域范围之后,这种行为就更加频繁,超载什么的也不会有人管。 当车子驶过千符镇前面那个镇子,江秋雁偷偷瞥了一眼安坐不动的霍千里,心头愈发担忧起来,这人还真要跟着自己一路? 从镇上去往村子的路上,有几段儿可没啥人啊! 坐摩的?万一摩的司机跟他串通,或者胆小怕事怎么办? 人的心理一旦生出猜疑,各种念头和幻想就如疯长的草,疑邻盗斧的心理十分现实。 当车子开到千符镇的镇口,瞧见镇口一栋建筑物蓝底白字的门头,江秋雁猛地站起来,“师傅,刹一脚!” 司机应声踩下刹车,江秋雁匆匆跑下车,直接朝着那栋建筑跑了进去。 千符镇派出所。 哼!还是本姑娘聪明,有本事你敢跟进派出所里来啊! 想着这个,她得意地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刚刚展露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你到派出所去干什么?这都快六点了,天都要黑了。” 霍千里提着包裹,站在她身后,笑着开口。 !!! 江秋雁终于维持不住镇定,“你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跟你又不认识!” 霍千里看了她一眼,视线越过她瞧向办公楼前一个走出来的身影,“陈所!” 千符镇派出所所长陈天明瞧见霍千里,稍稍愣了一瞬之后,登时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小霍!你怎么在这儿?” 春节前那次赌博的事,虽然抓了他的侄儿陈建军,但让他在镇领导面前露了脸,被郑书记大大勉励了一番,而且事后的处置霍千里也没揪着不放,十分上道,此刻自然是亲近多过防备。 看着两人热络的样子,江秋雁一愣,心凉了半截,果然就像网上说的那样,基层都烂透了,没一个好东西! 霍千里指了指江秋雁,“我从锦城回来,刚好碰到我们村上有个小姑娘,就顺道送她回去了。但是她好像把我当坏人了。” 陈天明看了一眼江秋雁,过年酒后稍显浮肿无神的双目被光彩照亮,这女娃儿有点漂亮勒! 他笑了笑,“年轻人,勒是你们村上的驻村干部,没得问题,放心跟他走,天都要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江秋雁愣住,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就是哈,这个人穿得像模像样的,还拿着行李,哪个搞坏事的会弄这些嘛,而且还敢跟进派出所来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一个念头的错误,就延伸出一连串的误差,等思维的惯性被纠正,自己都会觉得先前的所想所做匪夷所思。 走出派出所,江秋雁愤愤地看着霍千里,“你为什么不早说,故意想看我笑话吗?” 霍千里耸了耸肩,“我说了你就会信?” 江秋雁不开腔了,霍千里笑着道:“你一个人孤身在外,又是女孩子,还长得这么漂亮,警惕点是应该的,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妥,今后也应该坚持今天的做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那一个万一,就是你的亲友都承受不起的结果。” 江秋雁扭头看着他,“你一直都这么多话吗?” 霍千里: 好在千符镇不大,从镇口的派出所走到镇中间的汽车站,也就十来分钟。 然后,江秋雁就瞧见一个黄衣身影飞奔向她,“秋雁!你上哪儿去了?刚车子上没看见你,都快给我急死了!” “咳咳!”霍千里无语道:“你要是说个你们,我心里多少也能好受点。” 顾海涛讪笑一声,“千里哥,我这不是着急么!” “你跑来干什么?”江秋雁看着顾海涛。 顾海涛一本正经,“接你啊!” 江秋雁怒其不争地看着他,“这儿这么多摩的,用你接吗?一来一回一个多小时,有那个空在家里帮着做点事不好吗?” 顾海涛哑口无言,只能挠了挠头。 “咳咳,先回去,天儿不早了。” 霍千里开口提醒了一句,然后随便挑了一辆摩的骑上去,直接走了。 走到半路,就瞧见顾海涛意气风发地拧着油门从他身旁超越,江秋雁抓着他的腰,一脸紧张。 “真是个棒槌!”霍千里笑骂一句。 等到了虎山村,霍千里直接让师傅把车骑去江家门口。 师傅看着山路,迟疑一下,“这个路有点不好走,万一摔了划不着,你还是自己走过去嘛。” 霍千里笑着道:“加两块钱。” “坐稳了哈!” 江家门口,顾海涛也才刚到,正解着行李,江秋雁在一旁开心地跟江清月和江母拉着手聊天。 瞧见霍千里,江秋雁开口道:“你来搞啥子?” 一回村,口音也变了回来。 江母连忙教育她,江清月也让她不许这么没礼貌,然后快步迎了上去。 霍千里笑着从包里取出两个礼盒递过去,“过年了,正好回了趟锦城,买了点小东西,新年快乐。” 江清月自然连忙推辞,霍千里微笑着道:“听说新年礼物送不出去,一年都不会顺,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江清月无奈收下,说了声谢谢。 一旁的江秋雁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吓得江母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 霍千里装作没听见,凑在江清月耳边小声道:“回来的路上我专门试探了一下,你妹妹警惕性很高,一个人在外面应该也不会有事,你和阿姨都可以放心。” 江清月扭头看了江秋雁一眼,感激地跟霍千里道谢。 “好了,你们一家团聚,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霍千里挥手告别,顾海涛也跟江秋雁摆手,“秋雁,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找你耍哈!” 江秋雁眼睛一瞪,“耍个铲铲!一天斗晓得耍!做点正事!” 顾海涛骑上摩托车,没脸没皮地嘿嘿一笑,“要得,你说了算!明天见哈!” 回去的路上,霍千里问道:“你跟江秋雁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 顾海涛点了点头,“嗯啊!有啥子问题咩?” 霍千里斟酌着语言,“那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当然喜欢啊!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霍千里嘴角抽了抽,“你的自信要能分我一些,我都敢上春晚表演钢管舞了!” 第87章 秋雁来去,灵光乍现 江家,江秋雁躺进江母常坐的躺椅上,四肢张开,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还是家里舒服啊!姐姐,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饿了。” 江清月却没有动,走到她面前,一脸严肃,“秋雁,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礼貌了?” 江秋雁有些诧异地抬头,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江母,江母默默别过头去。 江秋雁看着江清月,默默蹦出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他?” 江清月偷偷用牙齿咬住里面的嘴唇,维持着严肃,“霍干部是来帮我们村子的,不管是对我们家,还是对我们村,都是有恩的,你不能这么说。” 江秋雁直勾勾地看着江清月,两姐妹在无声中较量着,就在江母忍不住担忧想上去劝的时候,江秋雁气势一泄,郁闷地道:“行了行了!我错了行!今后我尊敬他,对他礼貌点,行了?” 江清月也不多说,转身朝厨房走去,至于身后那些【当个姐姐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知道欺负我】之类的嘟囔,全当没听见。 初三,江秋雁回来的第三天。 顾大强两口子走亲戚去了,顾海涛干脆就留下来陪霍千里。 当天下午,两辆摩托车驶向了千符镇上。 霍千里载着江清月,顾海涛载着江秋雁,四人两车,到镇上闲逛瞎玩了半天。 昨晚和今天白天,江秋雁听了母亲和姐姐说了不少霍千里的事,对这个曾经“戏弄”过自己的男人态度和缓了不少,一声声学长不经意中显露出同为大学生的身份认同。 霍千里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江清月,笑着跟江秋雁道:“别叫那么生分,就跟海涛一样,叫我千里哥就好了。” 晚饭,直接去吃的烧烤。 对千符镇的居民来说,这玩意儿算是宵夜一类,所以,正当饭点的时候,人反而不多。 四人坐了一桌,霍千里豪气地点了一堆,就当晚饭吃了。 烧烤店的“少东家”拿来四罐饮料,江清月下意识地就拿起一罐打开,放在了霍千里的面前。 顾海涛看得羡慕不已,一脸期盼地看着江秋雁。 江秋雁眼睛一瞪,“愣着干啥?照着学都不会?给我开一罐啊!” 平日里无法无天的顾海涛幽怨地一叹,臊眉耷眼地给江秋雁开了个易拉罐,看得霍千里嘴角直抽。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来,咱们碰一个,预祝大家新年都心想事成!” 霍千里举起饮料瓶提议,众人纷纷举起饮料瓶一碰,脸上洋溢着笑容,嘴里祈祷着未来。 兴起而来,兴尽而归。 将江家姐妹送回家,江清月跟霍千里郑重地道谢。 江秋雁却站在路边,一脸严肃地数落着顾海涛,“这大半年了,咋个就这么点长进?你说你每天在村委会帮忙,就是去端茶送水的吗?” 顾海涛挠着头笑了笑,“我这不是在跟千里哥学的嘛!” “少在那儿嬉皮笑脸的!我跟你说认真的。” “好好好,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不然到时候咋个娶你啊!” “你娶个铲铲!”江秋雁一脚踢在顾海涛的腿上。 回到顾家,霍千里收拾妥当,坐在书桌前,再次琢磨起了推动村子风貌改善的事。 就像那天他跟韩致远说的,对当下的虎山村,这是他最容易做出成绩、最能改善村民生活、也更能为虎山村争取到更高荣誉,将虎山村推进更高视野的方向。 【生产发展、生活富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 新农村建设的指导方针上,风貌上就能占据两点,如果能做好,不会比他在虎山村搞出的这个合作社效果差。 当然,这其中是有先后顺序的。 二十字方针其实已经将逻辑展露得很明白,先得是生产发展,然后生活富裕,在这些之上才是文明整洁,最后才是组织建设上的民主。 如果没有前面的生产发展,生活水平提升,风貌建设只能是无根之草,强求不得。 但若是在生产生活有了一定基础的情况下,风貌建设就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了。 如果能把这个做好,再加以宣传,别的不说,霍千里有把握旌城市相关政策,领导层都会多想一下虎山村。 那些在大会上、电视上、报纸上枯燥无味的“大话空话”的背后,其实都是一笔笔的真金白银,一双双的腾飞之翼。 他要为虎山村插上这对腾飞的翅膀。 但是,这个怎么插,能不能插得上,就是个大问题。 目前最优的那个选一批人考察的方案,几乎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还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呢? 霍千里抠着脑袋,坐在书桌前,笔尖在纸上划过,记录着脑海里零星的念头和灵光。 夜深了,孤独的台灯,陪伴着孤独的他。 时间一晃就到了正月初五,再有两天就是上班复工的日子了。 上午,江清月提着满满一篮子菜,来到了顾家,找到了霍千里。 她笑着将菜篮子递给他,“今天一大早,秋雁去地里亲自摘的,说是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霍千里笑着接过,“这是不是太客气了,其实别生我气就好啦。要不我今晚又请你们吃饭!这回把刘晓雨他们几个也叫上,这帮可怜孩子大过年的在村里也恼火。” 江清月摇了摇头,“秋雁早上就走了,要赶八点钟那趟直达锦城的车。她说元宵节之前还能做一周的兼职,一两个月的生活费就赚出来了。” 霍千里愣了愣,心头暗自叹了口气。 江清月指了指小土坡的方向,“可以走走吗?” 霍千里求之不得,将菜篮子放下,和她慢慢走出房门。 走在路上,江清月轻声道:“那天的事,是秋雁不对,你别在意。” 霍千里故作疑惑,“哪天?” 江清月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道:“其实秋雁并不是表面那样蛮横无礼,她很聪明,也很敏感,知道家里没一个男人,所以自从她十来岁的时候起,就习惯了龇牙咧嘴,故作凶恶,想要保护我跟我妈。” 说到这儿,江清月轻笑一声,“你知道吗?她一个姑娘家,从小就没少吵架打架,去年考上大学后,她还搬着凳子去了二组一户人家,就因为对方扒了我家的田坎,她就坐在人家门口骂了一下午,一点大学生的样子都没有。” 霍千里默默侧目,看着江清月一脸平静地述说,一时竟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这些平静言语的背后,是多少个担惊受怕的夜晚,是多少次孤苦伶仃的无助。 但庆幸的是,这些话,终于能够微笑着说出来了。 江清月顿了顿,“其实对你也是一样,她发现了一些端倪,便担心你趁着她不在,欺负我和我妈,于是故意装作不好对付的样子,想让你有所忌惮。” 她笑了笑,“有些幼稚,但我很感动。” 霍千里嗯了一声,“是啊,我现在也很感动。” 他也笑看着江清月,“你放心,不说这些背后的故事,我也不会生她的气的,毕竟是小姨辈的学妹嘛!” 江清月脸颊一红,别过头去,小土坡上的风儿,今天都甚是温柔暧昧。 霍千里微微尴尬,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目光张望着,却在路上意外发现了一个身影。 竟然是先前缠绵病榻的江母! “秋雁说了,但凡可以起来,一定要多走动,慢慢恢复身体机能,不能老是窝着。”江清月缓过了情绪,解释道,“刚才我就是扶着我妈过来,然后来找的你,她就自己走走。” “这倒是,她说得没错。看来到了大学见识还是增长不少啊!” “哦,对了,还有个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霍千里笑了笑,“我俩就别这么客气了。” “下次去镇上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跟你一起去,买点东西。” 霍千里摆了摆手,“哪用那么麻烦,你直接跟我说,我帮你买回来就是了。” 江清月登时沉默,脸颊上还未来得及完全消退的绯红又重新占据了领地,似乎还更艳了些。 霍千里猛地反应过来,“不方便啊,那行我下次叫你。” 江清月迟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秋雁跟我说,衣服不能穿太紧,会影响血液流动,我打算去买一两件宽松点的。” ??? 霍千里迟疑地看了看江清月,她身上的衣服不紧啊,再说哪有什么不能穿紧身衣影响发育的说法,又不是内 他猛地反应过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 江清月双手默默交叠,抱在胸前,红透了耳根。 “咳咳,秋雁倒是带回来不少先进的生活理念哈!” 霍千里尴尬地笑了笑,忽然笑容猛地凝固。 听见身旁没了声音,江清月诧异扭头,瞧见霍千里正一本正经地出神想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比划,嘴唇无声翻动着。 瞧见霍千里陷入沉思,江清月也不打扰,默默坐在一旁,以手托腮,安静注视,如水双眸,被霍千里的身影填满。 片刻过后,霍千里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激动地挥了挥拳,一脸兴奋地看着江清月。 “我找到办法了!我想到办法了!清月,你真是我的福星!” ------------ 月票投币口 推荐票投币口 摆个碗,么么哒! 第88章 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村委会旁的小小土坡,承载了霍千里在虎山村许多次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但这一次次灵光闪现的背后,是他事无巨细的积累和绞尽脑汁的思考。 与其说上天又一次眷顾了他,不如说是上天没有放弃一个自强不息的人。 江清月虽然不知道霍千里在激动什么,但看着他那么开心,自己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霍千里开口道:“清月,我先回去给老师打个电话,回头再跟你细说。” 说完转身就朝着顾家跑去。 好在现在渣男之类的词还没出现,好在江清月的性子足够好,她微笑看着霍千里匆忙跑远的背影,温柔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心疼。 她懂他的辛苦。 回到房间,霍千里将手机掏出来,却没有拨号,而是摊开工作笔记,迅速将脑海里的念头先梳理一遍。 想要改变村风村貌,就得从村民身上入手,常见的命令式运动式的办法已经被证明是不可取的。 自律本身就是反人性的,同时不像挣钱,大家能够轻松建立起有钱之后的各种愿景,对村风村貌的改善这种事情,村民们缺少正反馈的强刺激,自身的主观能动性也是问题,接受度和配合度都不高。 这也是霍千里先前提出一个简单的垃圾归类都无法推行的原因。 而这个问题,被韩致远解决了。 他提出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这八字方针,从逻辑上来说是完全可行的。 但问题在于,将村民们送出去先进的城市或者发达的村庄里体验、考察,对如今的虎山村来说,从各个角度来讲都是不现实的。 这也是霍千里这些日子纠结的所在。 刚才江清月无心的话,却启发了他的灵感。 为什么一定这个言传身教只能是去先进的地方,不能是先进的人呢? 江秋雁去了学校,学到了一些相对进步的观念和习惯,短短两三天就能够影响她的家人。 那如果有很多个江秋雁呢? 村民们出不去,可不可以把人请进来呢?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最终的目的是接触结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至于请什么人,江秋雁不就是很好的榜样吗? 大学生啊! 又便宜,素质又高,还更好管理,同时安个社会实践的名头,不愁没人来啊! 而且以社会实践的名义,还能光明正大地提出要求,以实现更好的成果。 思路打开,各种细节便纷纷完善起来。 霍千里满意地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满足地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给韩致远打了个电话。 “老师,说话方便吗?” “说。”韩致远似乎在忙着什么,有些漫不经心。 “老师,上次说那个事情,我想到办法了!” “嗯。嗯?”韩致远语调一变,霍千里的耳边听见凳子倒地的声响,“说说看。” 等霍千里详详细细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韩致远就习惯性地沉吟起来。 霍千里握着手机,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很好!这个想法很有创造性!” 韩致远先开口定了性,接着分析道:“大学生,可以说是完美符合你的需求,而请大学生到村,从形式上来说,也不突兀。同时,成本可控,只需要在村子内部做好安排。这是一个天才的想法。” 霍千里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以韩致远的水平不可能只看得到这些他都能看到的东西。 果然,韩致远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就接着开口了,“这个事情上,不要只在请一帮人来教教村民生活习惯,改善村风村貌这种论点里面打转,高度要拔高,才更有宣传效果,和吸引官方注意。毕竟你在提升村民生活水平之余,更关键的还是想着推广虎山村、加深领导层对虎山村的认知从而获得未来可能的政策扶持。” “拔高高度?”霍千里想了想,“选什么方向做切入口呢?” 韩致远道:“你现在做的事,无非就是紧扣两个主题,城乡统筹发展,新农村建设。” 霍千里念叨两遍,“新农村文化交流?” 韩致远呵呵一笑,“不如叫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 “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这名字好啊!”霍千里忍不住拍桌子赞叹,无需多说,这几个字这么一组合,那高度蹭蹭蹭就上来了。 “别激动,真正的问题还没到呢!”韩致远却不轻不重地倒了盆冷水,然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霍千里一愣,旋即脑子里开始琢磨起来,老师这么问,说明这里面还有门道啊,他自己想到的办法是不是太简单了? “别多想,我们一起讨论,你直接说就是。” “嗯,我想的是直接联系对口高校,然后确定方案,组建大学生团队,再接着搞好村子里的接待工作,拟定各项工作的负责人员和流程,再就可以展开了。” 韩致远笑了笑,“流程没太大的问题,但这样做这个事儿就小了。” 他顿了顿,“既然你能够想到这个主意,老师过年也享受了虎山村的招待,那就帮你一把,要做就做一把大的,敢不敢?” 霍千里没有马上兴奋接话,谨慎道:“老师,你先说说看。” 韩致远一愣,哭笑不得,“好小子,先前让你脚踏实地,现在就教训起我来了!” 霍千里讪讪一笑,“主要是拿不准老师这个做法有多大,虎山村吃不吃得下啊!” “放心,大小跟风险没关系。”韩致远开口道,“关键在于,不要只想着靠自己那点细胳膊细腿,要想办法借组织的力量。” “组织?” “你干的是件好事,跟组织的大方向也是契合的,有什么不敢跟组织汇报的吗?组织同意了,哪怕就是个县级单位,也不是你能比的啊!” 霍千里若有所思。 电话里,韩致远继续道:“要借组织的力,你这第一点就不能如此草率,最好要有个调研。” “调研?调研我们虎山村?” “对!村民们在思想文化上的客观情况如何?发展的需求有哪些?痛点在哪里?这些都需要做清晰的调研和分析。不是笼统地一句,我们村思想文化比较落后,需要发展就能打发了。” “老师,你等一下,我捋一捋。” 霍千里看着刚才速记下来的几个关键点,眉毛一挑,“老师,我觉得这个调研,我做起来恐怕还差了点意思。” 这下轮到韩致远愣了愣,“那你想怎么做?” 霍千里狡黠一笑,“能不能请我们蜀大的团队来做?最好是老师带队来做?” “你倒是会打算盘!”韩致远哈哈大笑,旋即一琢磨,“不过你这个说法也有道理,那就我们来帮你们做!别想太美了,回头我跟老何合计一下,帮你弄个调查问卷,其余的自己忙活去!” “好嘞!足够了!谢谢老师!” “别急,这还只是第一步。”在霍千里开心的笑声中,韩致远又问道:“然后呢?你要怎么向组织借力?借什么组织的力?” 霍千里眉头微皱,“东江县?或者旌城市?” 韩致远淡淡道:“但是,这两个地方,有合适的高校吗?” 霍千里下意识地道:“高校去锦城找不就行” 说到这儿,他登时反应了过来。 这个活动如果是东江县或者旌城市组织的,那么他们肯定大力宣传; 如果是锦城组织的,他们也同样会大力宣传; 可如果官方层面是旌城市的,高校资源却是锦城市的,要么双方都不好下手大肆宣传,要么就是互相打架,虎山村请这桌客就白请了! 这就是城市地域的限制么 霍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韩致远笑了笑,“你好好想想,有没有解决办法?” 嗯? 霍千里登时来劲儿了,想了想,拿起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圈,这代表东江县,然后画了个更大的圈把它包上,这代表旌城市。 在这个圈旁边,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圈,这个代表锦城市,锦城市里一个小圈,代表锦城的高校资源。 这几者如何达成统一呢? 他抠着脑袋皱眉琢磨着,忽然眼前一亮,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圈,将这几个圆圈都包裹在其中。 “老师,您是说从省里入手?” “对喽!你毕竟是从组织部派下来的,有事找他们出面,合情合理啊!也只有他们可以充分协调这几方力量,又不至于让他们互相角力。” 霍千里连连点头,“明白了。” 韩致远笑着道:“真明白了?” 霍千里肯定道:“真明白了!” “那我问你,拿到问卷分析报告之后,你怎么做?” 霍千里开口道:“去找镇高官汇报,然后一起去找县高官汇报。” “为什么?不是说了找省委组织部吗?” 霍千里嘿嘿一笑,“老师,您就别戏弄我了,最后向谁借力是一回事,组织程序又是另一回事了。” 韩致远哈哈笑着,“看来你的确是明白了!等着,正月之内给你弄出来。” “不急的,老师。” “没事,反正不用我动手。” 霍千里扯了扯嘴角,回想起了那些当苦力的日子。 挂了电话,他长长松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 窗外,一轮红日,正待升上中天,天地一片光明。 第89章 被问懵了的江秋雁 春节在热闹中慢慢过去,日子也回到了往日的轨道。 那些年前高喊着年后再说的人,舒舒服服地“泡了脚”之后,只能捏着鼻子把“洗脚水”灌下去。 虎山村村委会的工作也回到了正轨。 老汤跟胡老,大概在初十左右回到了村里。 他们刚回来,刘晓雨的摄制组却离开了。 因为要拍摄过年素材,到时候做一个三年变化集中展示的关系,摄制组没能回家过年,现在年过了,趁机放半个月假,还能赶上在家过个元宵节。 因为虎山村有所谓【七不出门八不归家】的说法,村子里的年轻人在初八过后才陆续离开。 走之前,虎哥几个还专门找到霍千里,跟他郑重道了个别。 和往年不同的是,他们对家的牵挂依旧,对家人的担心却少了许多。 他们甚至还想着,等明年在回来,村子会不会真的像妈老汉儿们说的那样大变样? 有霍干部在,恐怕有戏? 霍千里并不知道年轻人们心头的想法,他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在韩致远的启发下,开始沿着那条脉络开始琢磨各种细节。 比如,对虎山村的村民而言,摆这么大架势,只搞一个行为习惯上的提升是不是浪费了一点?都城乡思想文化交流了,是不是还可以有农业技能的提升,是不是还可以有社会认知的学习?是不是还能拓展点文化娱乐活动?在这个基础上,虎山村可以提前做哪些准备? 又比如,从东江县或者旌城市官方层面,他们更在意的点是什么?他代表虎山村提交的调查分析报告上,侧重点又当怎么规划? 同时,还有从高校角度的考量,最后自然是重中之重的,组织部那边的想法。 按照后来霍千里跟韩致远的再次分析,韩致远觉得,只要是地方政府这边通过了,并且大力支持的,组织部那头就只是愿意出多少力的问题。 林林总总,纷繁复杂,霍千里这些天,头发都掉了好多。 真正想做成事,尤其是这种以小博大的事情,需要付出的精力是外人很难想象的。 就如同先前的合作社一般,那些看似水到渠成的事情,背后花的功夫只有自己才知道。 好在村上的一些事情,有江清月和顾海涛帮着分担点。 江清月自不用说,霍千里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智商,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在忙活家务、完成她自己在村委会工作之余,还要自学注册会计师课程,在这些基础上,还能帮霍千里把他那部分村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至于顾海涛,江秋雁走的时候给他留了封信,也不知道写的啥,反正这小子看完把自己关在屋里关了一天,第二天开始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再不复往日的懒散。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六这天。 元宵节已过,年味渐渐消散,整个社会都渐渐进入了新的一年循环之中。 江秋雁提着个果篮,站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区楼下,抬头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电梯厅。 她是昨天晚上回宿舍后,才得知霍千里今天打过电话来,赶紧用宿舍电话给他回了过去,霍千里让她今天上午十一点之前到韩致远家里来,然后跟她说了详细的地址。 江秋雁是知道韩致远的,一是韩致远在学校名声很响亮,身为行业知名大佬,学校的许多宣传渠道上都可以看见他的名字,同时,在她回虎山村那几天,也得知了他跟霍千里的关系。 敲开房门,程素清来开了门,瞧见江秋雁的脸,不用介绍就知道了她的身份,笑着让进来,“别站着了,快进来。” 江秋雁甜甜地笑了笑,将手里的水果递给了程素清,“阿姨,初次登门,也没准备什么礼物,您见谅。” 程素清虽然不希望霍千里跟江清月走到一起,但那纯粹是出于个人观点下的利益考量,对江清月本人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甚至还很心疼很喜欢,所以连带着对江秋雁也颇具好感,好言好语地客套一番,然后把韩致远叫了出来。 比起程素清来,韩致远就要不苟言笑一些,一边亲手给江秋雁泡了杯茶,一边跟江秋雁说了些学校的事,问了问学习的情况。 正聊着,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韩致远起身开门,“哟,老陈,快进来。” 一个跟韩致远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笑着走进来,“你难得请我喝酒,我就来得早点咯!” 韩致远笑着将他让进来,老头一看沙发上坐着的江秋雁,一句【有客人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江秋雁就蹦了起来,“陈院长好!” 老头一愣,看着韩致远,韩致远笑着道:“家里一个晚辈,也在学校读书,就在你那个院里。秋雁,别愣着,给陈院长泡杯茶。” 江秋雁也是第一次来韩家,按道理说韩致远不应该叫她做这个事,但韩致远偏偏就是叫了。 因为他刚才给江秋雁泡过一杯茶,如果一个细心并且心态平稳的人,做这个事情应该是没有难度的。 如果做不到,那韩致远看在霍千里的面子上,有的忙还是会帮,但帮的程度就自然不一样了。 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没有什么考验,因为考验无处不在。 霍千里现在在二老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他一点点挣来的。 江秋雁没有让他失望,在听了韩致远的话之后没有露出一丝错愕和惊惶,轻车熟路地按照韩致远先前的操作,取出杯子,取出茶叶,接水,然后恭敬地给陈院长端了过去。 瞧见江秋雁对韩家这么熟悉,陈院长心头有了数,闻弦歌而知雅意,和蔼地关心起江秋雁的学业。 一听她去年期末的成绩,陈院长忍不住有些羡慕道:“老韩,你这屋子是不是风水有什么讲究啊,怎么先前老来这儿的那个小霍年年都拿奖学金,这看样子又是一个年年拿奖学金的人啊!” 韩致远笑了笑,“他们自己争气,我可以保证没给他们开小灶。” 聊了几句,房门又响了,这次来的是霍千里的熟人,何教授。 干瘦老头进来,跟韩致远和陈院长聊了几句,然后早得了韩致远提前电话的他笑着跟江秋雁道:“家里还好?你妈妈身体好些了没?” 江秋雁不惊不慌,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何叔叔,都挺好的。” 陈院长心头微微一凛,对江秋雁又多了几分重视。 中午,韩致远开了一瓶珍藏好酒,一起喝了几杯。 全程都没再提一句江秋雁的事情。 江秋雁吃了一会儿,就被程素清叫到房间去聊天去了。 等到吃完了,将陈院长送走,帮着程素清收拾完了厨房,江秋雁才对坐在沙发旁喝茶的两位老人郑重地鞠了个躬,感谢他们的帮助。 韩致远坦然受之,然后笑着示意她坐下,“今天叫你来,不止是帮你跟老陈搭上话,也有项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帮忙。” 江秋雁连忙点头,“您请讲。” “回答我们一些问题。” ??? 接着,面露疑惑的江秋雁便看着韩致远跟何教授不约而同地取出自己的工作记事本,轮流着问了起来。 “虎山村村民平日里的娱乐活动都有些什么?” “虎山村的地理条件如何?河流流经村里多大面积?有多少个堰塘?” “虎山村有没有开展过普法活动?” “虎山村最常见的种植作物有哪些?” 江秋雁一边回答,一边懵逼,咋回事?虎山村这是要设经济特区了吗? ------------- 感谢z先笙大佬打赏。 第90章 想请王哥帮个小忙 等江秋雁强忍着好奇回答完了两位教授的问题,终于开口道:“韩教授,何教授,这是要干什么啊?” 何教授扭头看了一眼韩致远,“没说啊?” 韩致远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呢!” 说完他就跟江秋雁大致解释了一下,江秋雁听得又惊又喜,喜的是虎山村变好的每一分,惊的是霍千里竟然能想出这般奇思妙想。 但她接着看了一眼眼前的两位教授,心头暗自琢磨着,或许是有这二位帮助。 从韩家出来,江秋雁回了宿舍。 舍友笑着道:“雁子!刚刚郭学长又打电话来了,约你晚上去看电影呢!” 江秋雁郁闷地摆了摆手,“不管了。” “秋雁啊!我多句嘴,你还是慎重点哦,哪怕就像之前那么回个电话婉拒一下也行嘛,郭学长和我们辅导员一个寝室的,万一得罪了他,你还有好多事情要麻烦辅导员的嘛。” “就是,郭学长都大四了,马上毕业的人,也就一个学期,应付几下嘛。” “其实我觉得他还多帅的嘛,要是他追我,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嘻嘻。” 若是今天之前,江秋雁听了这些说不定真要多想一想,但现在 她笑了笑,“没事,我觉得我们的辅导员会是个公正的人。” 她端起一盆脏衣服去往水房,心头忍不住浮现出霍千里的身影,暗叹道:都是学长,这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等等,不对,这个姓郭的没安好心找我,霍学长也不是善茬啊,找的是姐姐啊! 啊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与此同时,虎山村的村委会,村两委齐聚一堂,一双双眼睛盯着侃侃而谈的霍千里。 “各位,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们新年的工作刚才村长已经做了部署,我额外多说一件事情。” “眼下,有个城乡文化交流的项目,我想去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落到我们虎山村来,大家觉得如何?” 他刻意没有直接讲解内容,果然立刻就有人问了,“霍干部,这个交流项目,啥子意思嘛?” “其实很简单,就是会组织一批大学生,大概百来人,到我们村上来,跟村民们同吃同住,交流几天,我们村支部就负责在中间对接。” “啧!听起来没啥好处的嘛!” “对头,吆一大帮人来,那不整得鸡飞狗跳的,我看还是算了嘛!” “费力不讨好,没得意思的!” 听霍千里一说,不少人就直摇脑壳。 有补贴的项目才是好项目,政策不给好处,那斗是空了吹! “嘿!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脑壳咋转不过弯呐!霍干部一个大学生来了,我们就搞起这么大的事,来一百个,那还得了?” 不得不说,虽然一组、二组的村民不如三组那般对霍千里近乎言听计从,但虎山村整体上对霍千里这个村干部还是服气认可的。 “也是噶!大学生的嘛!肯定还是有点东西的嘛!” “锤子!又不是每个大学生都像霍干部样!之前来那个大学生,还不是搞卵(没用)!” “你说些话!一个不得行,两个不得行,一百个里面还挑不出几个厉害的吗?” 两方观点互不服气,眼看着吵嚷了起来,霍千里笑着道:“大家别急。听我说完。” “这个项目弄下来,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你们想,这么多大学生来了,要搞点文化娱乐活动,你们看我们这个坝子,找镇上要点钱,打个地坪,整个篮球场,跳个坝坝舞不过分噻!” “而且说是还要请些农业专业的大学生来,你们想哈,就像胡专家那种,随便指点我们几招都够用了,还是有搞头噻!” “再一个,到时候来了,跟大家同吃同住,那政府虽然没提,但肯定还是要给点补贴噻。又好耍,还有钱拿,有啥子不好?” 霍千里稍显蹩脚地模仿着村民们的口音,笑容颇有几分和他们如出一辙的精明市侩,让大家顿生“知己”之感,一琢磨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有搞头的啊! 见到火候差不多,霍千里笑着道:“最关键的是啥子,是这个事情最多只搞得到一周时间,一周七天那还不是眨个眼就过了!” 于是,一锤定音。 “霍干部,你说,咋个搞!” “对头!我们听你的!” “跟到你干,不得吃亏!” 霍千里微微一笑,“我们要先做点前期准备,大家先回去跟组员说一下,让他们配合村上的工作就行。” 接着霍千里又跟众人简单部署了一下,才宣布了散会。 等众人离去,顾海涛主动帮忙收拾着会议室的当口,顾大强把霍千里拉到一旁,疑惑道:“兄弟,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不想惹来太多事,想要安心发展的嘛,要是这么搞,会不会整得声势太大了点?” 霍千里摆了摆手,“老哥放心,这一点我考虑到了的,这个事情不会很快就推起来,要么是农忙过后,要么直接放到我们合作社第一批丹参收获之后,不管这两个时候里的哪一个,都不会太影响了。” 他笑了笑,“而且这是有大好处的事,跟之前那些记者来报道,一点好处不占,白惹一身骚的事情不一样。” 一周过后,江秋雁跟舍友们走出宿舍,远远瞧见那位郭学长也迎面走来。 就在众人以为他又会上来跟江秋雁一番纠缠的时候,那位在大一新生眼中厉害得很的大四学长脚下一拐,走去了另一边。 “咦?这是转性了?” “说起来,就从那天秋雁直接没理他之后,他就还真没再来了诶!” “看来秋雁说得对,大家都是有分寸的,看来我们导员也是个公正的人啊!” 江秋雁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刻的她,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又多了几分明悟。 她默默想着,也不知道韩教授跟何教授的问卷弄得怎么样了。 “喂?老师,上午好啊!” “臭小子,东西给你发邮箱了,自己去下载打印!” 说完韩致远就直接挂了,霍千里捏着手机,听着嘟嘟嘟的忙音,一脸无语,嘟囔着,“叫人干的活,怎么还这么大火气!” 他却不知道,电话的另一边,韩致远敲了敲腰杆,感慨着是真老了。 以前赶项目,连熬个半个月都没啥事,现在就作息紊乱了几天,就不行了。 老何还是保持得不错,比自己睡得还少,状态还没怎么变差,果然浓缩的才是精华啊! 至于为什么不让手底下的研究生做,两个老人的想法很简单。 这是他们的私事。 学校里别的教授什么习惯他们管不着,在他们这儿,就没这个说法! 霍千里挂了电话,跟顾大强和江清月打了个招呼,骑着车就直奔千符镇。 镇上只有一家打印店。 原本是个公用电话厅,屋子左右两侧各摆着十台座机,以前一到快过年的时候,门口都得排队,平日里生意也不差,也算是吃够了时代发展的红利。 但是现在手机越来越多,公用电话这门生意渐渐没落,老板便大手一挥,改成了打印店。 打印一块一张,复印八毛一张,嫌贵,那你去别地儿! 霍千里走进去,笑着道:“老板,打个东西。” 老板坐在电脑桌前,叼着烟专心斗着地主,头也不抬,“自己打嘛!” 霍千里陪着笑脸,“老板,我打得比较多,你这个价格能不能便宜点?” 老板扭头虚着眼瞥了他一下,冷冷道:“打一万张都是那个价!” 三四百块钱并不多,但在虎山村待久了,霍千里更愿意将这些钱用在刀刃上。 可惜,没办法。 霍千里叹了口气,也放弃了再求,准备打一回高价。 还没坐下,忽然瞧见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过去。 他灵机一动,匆匆朝外走去。 打印店老板看了一眼,嗤笑一声,“穿得像模像样的,打印钱都舍不得,穷鬼一个。” “王哥!” 王伟正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叫喊,扭头一看,“哎呀,霍兄弟!你咋个来了!” 要说镇上谁对霍千里的“能量”最了解,王伟绝对算其中一个,所以,对霍千里的态度十分热情。 霍千里笑着道:“专门来找王哥帮个小忙。” “说这个就客气了,有啥事说就是。” “我记得王哥有个办公电脑?” “嗯。” “配了打印机?我想打一点点东西。” “好说,没问题!” 半个小时后,王伟摸着发烫的打印机,看着桌上已经打印出来的厚厚一摞a4纸,嘴角抽搐。 这就是你说的“一点点”? 第91章 想请王哥再帮个小忙 标题看成和上一章重复了的来这儿报个道? --------------- 这一夜,霍千里激动得没睡着。 倒不是因为“坑”了一把王伟,省了几百块钱,而是因为这份调查问卷实在是太过精准和完美。 霍千里先前想过的几乎所有方向,都在这张问卷调查上,有着清晰的体现,甚至还有好些他没想到的点; 而且,按着这张调查问卷的板块分类,霍千里后续的分析报告怎么写,指向都已经十分明确了。 话不多说,第二天,他便背着背包,拉着顾海涛一起,开始走进了一户户村民家,一处处田间地头。 当刘晓雨等人回来,一脸懵逼。 刘晓雨跳着脚指着霍千里,“你又搞了什么名堂!为什么不通知我!” 坐在小凳子上记录着调查问卷的霍千里头也不抬,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继续看着面前的村民,“下一个问题,如果可以,你想学点什么技能?嗯,就是技术,啥子都可以!” 村民琢磨了一下,咧嘴笑道:“我想学哈开挖挖机,听说那个有点挣钱!” 霍千里也不泼冷水,笑着点头,提笔写下:学开挖掘机,金钱导向。 “还有没有?如果只有一次机会,你最想学啥子?” “一次机会啊?”村民面露纠结,仿佛站在阿拉丁神灯最后一次的照耀下,过了好一阵才略带难过地叹了口气,“那就还是学一下咋个照顾猪儿嘛,去年生了一窝,死了好几个,母猪也病了好久,差点没救过来。” 霍千里点了点头,在问卷上写下:母猪的产后护理。 一个个的字填满了一张张问卷,也填满了一天天的时间。 当将近四百余张问卷一一填满,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阳春三月。 春光烂漫,百花齐放,虫鸣沃土,鸟啼青山。 人间一片大好光景。 霍千里却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足足关了一周时间。 这期间,除了吃饭洗漱,一概没出屋子。 刘晓雨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场景,不顾霍千里强烈的反对,直接把摄像机架在了他屋里。 镜头记录了他的胡茬一点点变长,记录了他的眼窝一点点深陷,也记录了他将一本工作笔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满。 二零零七年四月二十四日,农历三月初八,宜沐浴。 霍千里好好地洗了个澡,刮去放肆了一周的胡须,浑身轻松地走出了房门。 村委会办公室,江清月看着时隔七日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霍千里,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般,只是柔声问了句,“累吗?” 霍千里微微一笑,“还好。” 走回位置,看着一尘不染、一如昨日的桌面,霍千里看向江清月,瞧见了一双温柔的眼。 他将誊抄好的最终分析报告取出来,递给江清月,“帮我看看?” 江清月认认真真地读着,霍千里双手交叠在脑后,安安静静地等着,时间就像从门框里进来的风,轻柔而不催促。 过了好一阵,江清月双手拿起稿子,递给霍千里。 霍千里笑着道:“提点意见啊?” 江清月摇了摇头,“才疏学浅,提不出来。” 她很郑重地补了一句,“真的。” 看着她睁大眼睛一脸认真的呆萌样子,霍千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假打!” 然后两人都愣住了,霍千里连忙撒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江清月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噗嗤一笑。 从办公室出来,霍千里又去了隔壁顾大强的屋子,跟他细细过了一遍稿子。 顾大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多年村长,论起对村子情况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 结果顾大强通篇仔仔细细看下来,朝着霍千里两手一摊,“兄弟,我感觉现在你比我了解这个村子了。” 霍千里终于笑了。 轻松地笑了。 当天晚上,他疲惫地倒在床上,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第二天一早,他就骑着车,背着双肩包,去往了千符镇上。 王伟最近这几个月过得很不错,因为虎山村的事,跟镇领导的关系都变得亲近了不少,去年年底还因为那篇虎山村合作社的稿件,评了先进,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仿佛已经就在眼前了。 但随着虎山村的变化浪潮在合作社成立后渐渐归于平静,王伟这头的工作就回到了往日的轨道,后继乏力。 眼看着到嘴的肉吃不到,王伟平日有时候就在想,这霍千里怎么就不折腾了呢!你不折腾我上哪儿蹭成绩去啊! 直到正月里的那天,霍千里找他打了一点文件。 啊呸!什么一点,一大堆! 害得他打印机的墨盒都快没了,换墨盒的时候还被后勤的人阴阳怪气了几句。 本以为这下能折腾出点啥了,结果快两个月过去了,怀个儿子也该显肚子了,他还一点动静没有。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将键盘一推,看着正在写的稿子,什么副镇长下乡视察,亲自下地帮农户除草,什么畜牧站站长不辞辛劳,为农户家里患病的猪打针; 不是说这些事儿不对,但这些事儿能写出什么花来嘛! 一身武艺,无用武之地啊! 王伟颓然地朝后靠着椅子,抬头望天,哀嚎一声,“霍千里啊!” “诶!王哥叫我啥事儿?” 门口响起一声答应,吓得王伟直接仰翻在地上,后面那句【你要加油啊!】也给跌回了肚子里。 狼狈地爬起来,他看着像鬼魅一般神奇地恰好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霍千里,又在霍千里脚下瞧见了影子,才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霍兄弟,你怎么来了?” 霍千里灿烂一笑,“我来找王哥帮个小忙。” 王伟一听这话,下意识就伸手按住打印机,吞了口口水。 “王哥放心,不打多少东西。”霍千里笑着指了指电脑,“用一下你的电脑打个电子文稿。” “哦,那行。” 王伟放下了心,一个文稿,顶天千把字,而且也不费什么事儿。 他拉开椅子,让出位置,“来,打,我在旁边看会儿报纸。” “好嘞!多谢王哥!” 霍千里连忙道谢,王伟笑着道:“咱俩兄弟别这么客气,这才多大点儿事”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霍千里从背包里拿出了手掌那么厚的一层手写稿。 下午四点半,霍千里伸了个懒腰,一声舒服的呻吟将打着瞌睡的王伟惊醒。 已经睡过两觉的他,将手里翻了三遍的报纸放下,带着一丝期盼地问道:“写完了?” “写完了。”霍千里点了点头,然后笑着道:“一事不烦二主,王哥,我再打几份出来哈!” 王伟能说什么,郁闷地挥了挥手,“打。” 然后,打印机又再一次奋发余热,疯狂输出。 “卧槽!”王伟忍不住惊呼一声,这特么叫几份? 霍千里抖了抖带着油墨余温的纸张,自顾自地开始分起来,“这一份是给郑书记的,这一份是张镇长的,这一份是给王副镇长的” “等等!你这是?” 霍千里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文件,“伟哥,你又快有好活儿了!” 拿订书机订好,装进背包,霍千里笑着道:“谢了啊伟哥!走了啊伟哥!” 走出王伟的办公室,霍千里跑到厕所释放了半天的积累,呵护了一下前列腺,然后好好洗了把脸,抖擞精神,赶在下班前的最后一点时间,跑上了楼,敲响了镇高官郑强的办公室门。 第92章 看破不说破 郑书记晚上有个应酬,一个镇上的老板请客,定在六点。 临近五点下班,他便开始慢慢给一天的工作收尾,顺带收拾着办公室。 通常情况下,没有人会挑这个时候来汇报什么事情。 但不巧,今天就有人敲响了房门。 他平静地抬起头,瞧清楚来人的面孔时,笑容便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小霍,你怎么来了?” “郑书记,抱歉,打扰你下班了。” 霍千里知情识趣懂分寸的态度让郑书记很是满意,笑了笑,“哪有,只要有工作,什么时候不能说,更何况现在不是还没到点嘛!”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次来是想跟郑书记汇报一个想法,是我们村两委共同商讨,拟定的一个提升全村村容村貌,提升乡风文明的一个工作方案。” 事关虎山村的发展,郑书记多了几分重视,双手交叠,肘子撑在桌子上,点了点头,“你说。” “首先,我们村子的情况就不需要多跟郑书记介绍了,这个需求是肯定有的。我们村两委都一致认为,不能只顾经济发展瘸腿走路,乡风文明建设也要跟上。” 郑书记默不作声,微微点头,心头多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想着你还是先把经济发展起来再说啊! “当然,需求存在,但存在于哪些方面,我们是把不准的,所以我们请到了蜀州大学的团队,为我们村子量身定做了问卷,而后在全村进行了走访调查,确保村民全覆盖,情况摸清楚。您看看,这是我们的调查问卷。” 说着霍千里从背包里取出厚厚一叠纸,看得郑书记一愣。 还没松口气,就见霍千里接着又取出来一叠,然后第三叠。 三叠写满文字的问卷整齐地摆在郑书记的桌前,郑书记迟疑着拿起来简单翻了翻,心头一阵惊讶。 说实话,他哪儿见过工作做得这么扎实的村干部。 伸手拿起一张,原本只打算扫一眼,结果一看就挪不开了。 他也是在基层干了多年的,一眼就能看出这份问卷的好坏。 就跟记者访谈一样,同样都是一问一答,有的记者只能问些干瘪瘪没有营养的老生常谈,有的记者就能引导着嘉宾在深度广度专业性等各方面做出完美展示。 外行看个热闹,内行才懂其中的功底。 “不愧是蜀州大学的专业团队啊!这些问题,精准、犀利、同时还很有深度,引导出地结论也很有用处啊!” 说着,郑书记放下第一张问卷,又伸手拿起第二张来。 此刻的他似乎已经忘了要下班的事了,就算霍千里接着讲不出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单凭这张问卷就已经能够让他做出许多工作了。 霍千里笑了笑,“领导,这儿四百来张呢,一张张看得看到什么时候。我们虎山村可不敢占用你太多宝贵的时间。” 说着,他从背包里再取出一份刚刚才在王伟办公室里打好的调查问卷分析报告,递给郑书记。 郑书记伸手接过,然后二十分钟便悄然过去。 放下手里的文稿,郑书记看着霍千里,脸上还带着几分震撼和感慨,“小霍,你的工作真的做得很扎实,这份报告很有价值,我要在镇委会上跟班子好好学习一下,如果各个村都能像你这样开展工作,我们千符镇各村贫困落后的面貌何愁不能改善,我们千符镇在全县的排名又何愁不能上升!” 霍千里微微惶恐,“领导过誉了。我们做这个还真没想到那个高的层次。” 郑书记摆了摆手,“我们位置不同,看问题的方式自然有所不同,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说说,你后续打算怎么办?” 看了这个调研分析报告,郑书记对虎山村下一步充满了信心,也对霍千里的想法充满了好奇。 什么村两委一起想的,他还不知道村上那帮人什么情况,真要有这本事,还能轮得着霍千里到这儿来? 人霍千里懂事,自己也就看破不说破罢了。 霍千里清了清嗓子,“书记,我详细跟你汇报一下,我们是这么规划的” 说着,霍千里又从包里掏出一份只有十来页的实施方案递了过去,同时在口头上将当初跟韩致远商量过后梳理出来的整个框架一一说了出来。 这其中,还有着霍千里最近这两个月陆续完善的,比如以党支部为桥梁,以干部为纽带,建立“高校-支部-村民”三方互动等内容。 郑书记边听边看,同时心惊肉跳着。 他忍不住想停下来拉着霍千里问一嘴,这是你一个村官敢想的事情吗? 但等那股惊讶过去,他仔细一琢磨,好像真的还可行啊! 如果这个方案真的能够成行 不由自主,难以自持地,一颗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我终于翱翔】 两人说得正起劲,郑书记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媳妇给自己设的彩铃在下属面前响起,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连忙滑开机盖,“喂?我是郑强。” “郑书记,您还忙着呢?” 郑强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朝着墙上一看,居然都六点十分了! 于是,他稍一沉吟,“杨老板,不好意思,今天确实有点公务脱不开身,这样,明天我联系你。” 说完,他把手机一收,看着霍千里,“继续。” 霍千里没有多嘴,领导都已经决定了,自己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点了点头,继续说了起来。 这一晚,郑书记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了九点过。 他结合他的基层工作经验,提出了一些小细节上的建议,主要集中在资金计划和成果展现形式上,让这个方案又完善了不少。 弄完了之后,饥肠辘辘的二人去烧烤摊吃了点烧烤,开心的郑书记还拉着霍千里喝了几瓶啤酒,导致霍千里只能把摩托车扔在镇政府,自己打了个摩的回家。 一周过后,郑强带着霍千里,去往县城。 下一步,就是向县高官李乔汇报了,只等李乔点头,这个事情就能成了! 因为提前约好了,他们没什么阻碍地就见到了李书记。 一旁的秘书端来两杯茶水,李书记看着两人,“说说,什么事?你们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他看了一眼霍千里,生生将涌到嘴边的十分钟改成了二十分钟。 对于这个愿意到艰苦农村做一番事业,并且还做出了成绩的大学生,他还是愿意给予一些善意。 郑强身子微微朝前拱了拱,半边屁股搭在椅子上,“李书记,我们千符镇委和虎山村的霍千里同志,一起做了一个调研,研究了一个乡风文明建设方案,想跟您做个详细汇报。” 接下来,就便是一周前的重演,李书记的神色从淡然到专注,继而沉思,最后激动起来。 而什么二十分钟,早已被他抛到了脑后,让其余等着汇报的人郁闷得不行。 李书记听完霍千里的讲述,看了一眼郑强,心头一阵无奈。 什么千符镇委跟霍千里一起想的,他还不知道镇上那帮干部什么情况,真要有这本事,还能用得着省里派人来扶贫? 也就是小霍懂事不贪功,自己也就看破不说破罢了。 他轻轻扬了扬手里的方案,看着霍千里,“说说,你打算要多少钱?” 第93章 意外突降 “看组织能给批多少,批不了不要钱我们也干!” 霍千里的话掷地有声,出乎众人的意料。 郑强面色一变,想在李书记面前使个眼色又不敢,只好郁闷地眼观鼻鼻观心。 李书记笑了笑,“你小子这是在将我的军?” “没有!”霍千里认真道:“我只是想跟领导表个决心。” 接着他狡黠一笑,“我真存了想要多要钱的想法,就该等您还了价再将军不是?” 李书记哈哈笑了两声,显然是相信了霍千里的话,心头暗暗点头赞许,亲近之下玩笑道:“你图个啥啊?” 没想到霍千里笑容一敛,很认真地问道:“二位领导,您觉得,贫困村脱贫致富,最关键的难点是什么?” 李书记愣了愣,跟郑强对视了一眼,郑强迟疑了一下,瞬间懂了,当起先锋,开口试探道:“资源?” “是心。” 霍千里开口道:“也可以说是思想。就像老话讲的,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但我们大多数的贫困农户,依旧还停留在等、靠、要的层次,总幻想着国家、政府的补贴、补助、帮扶,最好是能直接给他一大坨钱,让他盖上好房子,喝上好酒抽上好烟,嗯,再发个媳妇,那就完美了。我们扶贫的干部,可以指路,可以开路,甚至能帮忙铺路,但终究不能替他们走路啊!” 霍千里的话让两位领导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这也是他们这么多年基层工作中的一个痛点所在。 “所以,我希望虎山村的村民,慢慢能做到依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明天,这样得来的富裕才会长久。所以,我带着他们搞合作社,我带着他们修路,就是希望慢慢能建立起一个习惯,那就是靠自己,我们也能过好。搞这个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其实也有想从根源上,慢慢转变大家思想的期望。” “这次的事,能拿到财政拨款,自然是最好,拿不到,我会回去跟大家好好聊。有钱,我们就把这件事办好一点,没钱,就尽力办好一点,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们。” 李书记看着霍千里,目光中终于露出不加掩饰的赞许,“有你这番话,我对虎山村可以彻底放心了!还是之前说的,好好加油,我和浩然同志来喝你们的庆功酒!” 霍千里: 别介,我就客气一下,您还真就不提资金补助的事了啊? 李书记好像真的忘了那回事,感慨道:“你刚才这番话,真该让各个乡镇的干部都来听听,天天跑来我这儿抱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有多难,要多给政策,多给资金,自己不会想想办法吗?” 郑强一愣,怎么说着说着把我给套里面了?总感觉书记这话里有话啊! “诶!小霍啊!”李书记面色一动,“你这个高校资源准备怎么对接?我看你说的可不止一所学校,什么师范学校,职业技术学校都有,可不容易啊!我们县委的力量虽然薄弱了些,但是需要的话还是要出力的。”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个正是要跟领导汇报一下的。您知道,我是组织部派下来的,所以我在想,这个能不能通过组织部来协调一下,有他们出面,肯定各方都没什么问题了,到时候他们也来点人,整个活动的声势也能更高几分。” 李书记心头一跳,脑子立刻转了几圈,他想的点可跟霍千里有些不一样。 那可是省委组织部啊! 他当即点头道:“是个好思路,那你就尽快落实,需要我们县里做什么的就提。至于资金的事,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办好,如果可以,我们在全县推广!” 霍千里大喜,“多谢领导!” 去往组织部的过程意外地顺利。 曾经接待过霍千里的那位处长听完了霍千里的想法,尤其是看了那厚厚几叠的调查问卷以及翔实清晰的分析报告,只稍微想了想,就拍板定下来了。 以他的位置,看的高度就跟东江县领导不一样了。 这是多么富有创意的构想啊! 成本、形式、意义,各个方面都十分令人满意。 最关键的是,这个构想能够从思想上冲击贫困户的心理,改变他们那种等靠要的懒人思维,对整个城乡统筹发展,新农村建设都是一个好的趋势。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但他们愿意来尝试。 如果霍千里能把这条路趟出来,他们顺势推广到其余各个村,别的不说,单凭这个事,就能让他们在这个事情上交出一份令各方满意的答卷。 “放手试试!” 领导大手一挥,马上安排了个专人跟霍千里对接相关事宜,同时,留下了所有调查问卷的复印件。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霍千里基本都在锦城度过的。 白天跟着组织部的人员去往他心仪的各处高校,对接校领导,提出要求。 对,有组织部的人出面,就是这么豪横,不是求人,是提要求。 晚上就跟韩致远,偶尔加上何教授,一起再分析推演一下后续的事情。 这当中刘晓雨就跟着沾了点光,回来待了半个多月。 虽然白天依旧是和摄影师一起跟着霍千里到处跑,累得跟狗一样,但至少晚上能在自家睡个觉。 当各项事宜敲定,时间也来到了六月下旬。 走的时候还穿着外套,回来就已经穿着短袖的霍千里也赶回了虎山村,进行开始前的准备。 在跟虎山村的村委进行了细致的讨论后,他最终将活动的时间定在了十月中旬,寒露后,霜降前。 寒露后,农忙刚过 霜降之后,合作社的第一批药材就要收获了。 那是虎山村的另一件大事,对村民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这个能够引起组织部在意的大事。 二者中间这一段时间,气候合适,农事空闲,大学生们也暂时没有期末考试的压力,正好。 时间定下来,县里的支持也来了。 李书记手笔浩大,挥手就是五十万。 霍千里得知消息,连忙赶去县城,经过一番诚恳的交流,成功将金额减到了十五万。 当然,那三十五万已经到了嘴边的钱肯定不能让它跑了,霍千里将它留作了合作社扩大后,全村的基建费用。 至于他为什么有信心合作社能扩大。 别问,问就是现在地里的丹参的长势让人流口水,合作社的成员现在一天天的都激动得睡不着了。 都不用动员,一个个的自发在铁牛的组织下在药田四周巡逻,警惕有些眼红的人搞破坏。 钱拿了回来,虎山村没有就按人头发下去,村民们在嘀咕几句之后,也没有闹事。 经过先前修路这事儿,大家心头也渐渐接受了这么回事。 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着。 这笔经费主要就两个去向,第一是把村委会面前的那个大坝子修一下,打成水泥地坪,修个篮球场,整几个健身器材,还有重新弄个新的升旗台和旗杆; 其次就是要将部分家中条件实在太差的,进行一点简单的调整。 至于村民想趁机占点便宜什么的,村委成员对各家的熟悉不说,霍千里先前那挨家挨户的调查问卷也不是白做的。 在霍千里的带领下,虎山村相关人员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准备。 镇上和县里还来了几次人,询问进度和情况,大家都在期待着十月过后,一鸣惊人。 谁都没想到,一个意外的波折出现了。 第94章 上架感言 是的,大家没看错,这本书要上架了。 很突然对,我也觉得很突然。 通常来说,二十万左右上架是正常操作。 但是因为我用的一个全新的笔名从头开始,所以十七八万字的时候才来的试水推。 编辑就跟我商量,先多吃几个推荐,把收藏和热度拉起来再说上架的事情。 什么时候晋级失败,再说上架的事情。 说到这儿,读者老爷们也应该明白,晋级大概率失败了。 这一周的推荐比上周还要好上一些,但意外的是,数据增长却差了一截,追读涨幅也变慢了。 仔细想了想,或许就是题材的问题。 藏在一堆重生金手指之间,或许的确没什么让人点开的欲望。 好在选择这样的题材,这些东西都是早有预料的。 不过令我欣喜乃至感动的是,我还有这么多支持的书友。 不是因为前作的积累,不是因为个人的名气,只是简简单单地喜欢这本书,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个题材,所以愿意跟读、评论、投票乃至打赏。 这是让我真正感动的事情,所以在编辑跟我说,需不需要倒v到20万字的时候,我直接拒绝了。 写了就写了,发了就发了,再重新收钱就没什么必要了。 同时,解释一下笔名。 相信读者老爷们都看出来了,这本书多少还是有些奔着影视去的念想,当然成不成功是另外一回事。 那么在这个基础上,原本那个笔名确实多少有些不合适了。 主旋律不允许ai片 再说说书本身,有几个点需要跟读者老爷们交待交待。 首先,官场上的情节,不能写得太深,同时尺度的把握和官员的塑造需要更加谨慎,当前的大环境,懂的都懂。 要是有人说: “哎呀,你这个太浅薄了!根本不懂官场!” “你写的就是坨屎,我知道的当官的根本不是这样。”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哪有xx官员会这样的!” 我只能说,你说得都对,你说什么是什么。 其次,整本书的基调是相对伟光正的。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伟光正是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不讲道理没有血肉的伟光正。 现实中,我们国家从来不缺乏这样伟光正的人物,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我们才能拥有如今这样的生活。 就像有句话说的,中国人总是被我们中间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 他们甘于奉献,安贫乐道,只为了心头的信仰和人生的追求,我们不一定要像他们一样去过那样的日子,但我们该对他们报以崇高的敬意。 这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 这句话并不是空话,事实上,书里主角的那些做法与构想,都是来自于真实的案例。 真的,都是有据可查实打实的。 我只是将来自不同背景不同地方不同时候的这些案例放在一个剧情框架下,进行了重新的编排组合,添加了一些细节和艺术性。 土地流转集中、规模化药材种植、高校-支部-农户思想互动实践、以及后续还要展开的内容,都有现实的映照。 (老实讲,这也是我敢写这个书的原因,不然这种内容网文作者哪敢乱碰啊,稍不注意就踩雷了。) 那些一个个案例背后鲜活而具体的人,是比书中看似无所不能的主角更值得钦佩的。 最后,就是成绩上了。 虽然数据完全算不上好,但我写作的动力却比以前都要强。 因为这本书不止包含着个人实现,还带着我个人对近十几年农村沧桑巨变背后的探寻和记录。 即使我们都知道,未来他们的发展会变好,但依旧想看看他们是怎么一步步好起来的,那一项项政策又是如何通过一层层政府的手慢慢转化为实打实的现实。 不止你们代入了进去,其实我也代入进去了。 成绩能好起来,我固然喜出望外,开心不已,毕竟都不是纯粹为爱发电。 但若是成绩差些,我也愿意把这本书好好写完,就当给自己的写作生涯求一个心安。 好了,废话半天了,就一点: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今天上架! 今天上架!! 今天上架!!! 第一章晚上八点发。 第一章晚上八点发。 厚着脸皮求个首订,看看能不能凭借首订数据,就像虎山村一样,在绝境之中,逆天改命! 感谢! 敬礼! 啪! 第95章 让人虚惊一场的专家组 “专家组?” 站在村委会门口,身后是热火朝天同时又一片狼藉的坝子,霍千里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愣了愣。 三人都是刚刚从摩的上下来,脸晒得通红,汗水混着灰尘糊在脸上脏兮兮的,前胸后背都透出汗渍,看上去颇有几分狼狈。 然后他们说他们是组织部第二批的专家组。 三人中为首那个有几分微胖的老头,听了霍千里的话,扯了扯黏在身上的短袖,笑着道:“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和韩致远曾经猜测的一样,这一次组织部果然采取了交叉评分的办法,不仅改变了先前专家负责的村子范围,同时让他们直接前去,都不带提前通知的。 “那不用!”一瞬间的惊讶过后,霍千里便恢复了镇定,算算时间的确是到了半年一次的专家组考评的日子了,他笑着伸手一让,“三位请跟我来。” 沿着墙根,绕过热闹而凌乱的坝子,三人朝着村委会的会议室走去。 半道上,刚好碰见一个找顾大强盖了章的老头。 老头笑着跟霍千里打了个招呼,然后看着他身后的三个陌生人,“勒是搞啥子哦?” 霍千里笑了笑,“省里来的专家组。” 领头的专家微笑道:“老哥,你好啊!” 没想到老头面色一冷,哼了一声,“上次把我们霍干部坑惨了,你们还好意思来!” 专家神色一滞,随行的年轻人却不干了,鄙夷道:“拉不出屎怪厕所,自己不行居然能怪到专家组头上,真是开了眼了!” 老头勃然大怒就要开骂,霍千里连忙把他拉到一旁,细声细语地安抚着。 另一边,专家也扭过头,呵斥道:“我怎么教育你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谁让你这么武断地下结论的!” 年轻人瘪了瘪嘴,不服气道:“怎么没调查,这排名摆在这儿的。” “是你自己亲眼看见的吗?教科书我们该质疑都要质疑,别人的调查成果你就当金科玉律了?要是那样我们还来干什么?” 年轻人缩了缩脖子,不接话了。 等霍千里安抚完了那个合作社的村民重新过来,领头的专家便笑着道:“小霍,你平时工作也忙,我们就不多耽搁你时间,直入主题?先请你带我们看看你这一年的工作成果!” “好,没问题。不过”霍千里面露难色,尴尬地开口道:“要不请三位办公室里稍坐,我先去趟厕所?” “哈哈!没事没事,我们就在这儿看看。” 等霍千里走了,三人站在屋檐下的荫凉处,看着眼前坝子里的忙碌。 先前被骂了一通的年轻人笑着调侃道:“这怕不是去尿遁部署工作去了?” 一旁的另一个中年人也笑了笑,“我们来得这么突然,让人家准备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无妨!”领头的专家抹了把脸上脏兮兮的汗,“真正的工作内容不是几句话几分钟就能部署好的。” 他们还真没猜错,霍千里的确是尿遁打电话去了 不过却不是去偷偷部署工作的,而是打给了韩致远。 匆匆讲述了自己的担忧,霍千里有些懊丧地敲着自己脑袋,“最近一直忙着,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每临大事有静气。别急。”韩致远听完霍千里的话,却笑了笑,“你担心的无非就是接下来十月份两件大事凑一块,这会儿专家组要是给你弄出点什么动静来,会横生枝节,对?” 霍千里嗯了一声。 韩致远继续道:“先冷静地分析一下,按你说的,这次的专家跟之前不一样,不讲排场能吃苦,看起来是个公正的人,那么如果你的工作成效的确在你们这一帮人里面出类拔萃,他们如实报上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霍千里想了想,“都不用排到第一,就算排进前三,或者前五,对比起之前的成绩,很有可能就会有些麻烦,若是没事倒也罢了,关键现在真的没那么多精力去应付那些。” “呵呵!”韩致远微微一笑,“你有没有想过,组织部会让你这次的排名那么高吗?” 霍千里一愣,旋即脑子开始琢磨起来,猛地一拍大腿,“对哈!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嘛!” “所以说,就算这次的专家最终呈报的结论很公正,你的成绩很突出,组织部也不会直接就把你的排名排到很高,而是先选一个居中的位置,然后私下派人来核实同时安抚一下你,在下一期,也就是你合作社第一年成果出现,高校这个活动圆满成功之后,再让你一鸣惊人。我推算你这次的排名大概会是在二十名左右。” 霍千里连连点头,心头一松,“我懂了!谢谢老师。” 几分钟后,他浑身轻松地走向专家组三人,“不好意思,久等了,咱们这就走!” 年轻人似笑非笑,“你这个厕所上的时间可不短啊!” 霍千里摆了摆手,“专家来了压力大,差点没上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霍千里领着专家组在村子里转了一天,专家组自行走访了一天。 晚上就安排的在三户村民家中住,顺带也提前演练一下外人来了同吃同住可能面临的各种情况,积累一点经验。 专家组三人并不知道自己顺带着还当了一回小白鼠,事实上,他们也顾不上去考虑那些,因为这两日的见闻让他们着实有些目瞪口呆。 年轻人忍不住激动道:“老师,我向您道歉,是我莽撞了!没想到这个村子的发展这么好,我们去年底那一个排名第十的村子跟他们都完全没法比!” 一旁的中年人也感慨道:“是啊,虽然还没到最终出成果的时候,但是可以看到,整个模式是良性的,可持续的,村民增收的幅度会很大。同时我们能发现,村民的配合度也很高,整个过程也没有出现什么强迫事件。而且在修路改沟渠这些事情上,也可以看到我们的干部在逐步建立起基层支部组织的威信和动员力,是个很成功的帮扶案例啊!” 年轻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却发现自己的老师一直沉默不语,疑惑道:“老师,您怎么了?” 微胖的专家抹了把汗,看着自己的手心,搓了搓,吹掉那些泥垢,“你们想想,我们的所见所闻,足以完全推翻上一次的结论啊!” 中年人闻言立刻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年轻人却一头雾水,不解道:“对啊?这不就是组织部让交叉考察的意义所在吗?” 专家看了他一眼,“但问题是这个差别太大了啊!四十八名跟至少前三前五,这意味着什么?” 他叹了口气,“意味着我们会跟杨教授结下仇,同时也给组织部出了个大难题啊!” 年轻人恍然大悟,但旋即露出一丝正义的气概,“难道我们就视而不见吗?让我们的扶贫干部在这儿流汗又流泪?” 中年男人登时佯怒道:“说什么呢!你老师是那样的人嘛!” “别挤兑我了。”专家白了中年人一眼,淡淡道:“实事求是是肯定的,确实不能让我们的青年扶贫干部受委屈,但是做事要讲方法。” 他想了想,“报告正常写,回去我来处理,你们两不许乱说。” 半个月之后,第二期的组织部扶贫干部排名出炉。 霍千里,名列第二十名。 跟韩致远所猜的,丝毫不差! 第96章 组织部的礼物 这一次,没有肖尧等人的电话打过来。 经过了过年在虎山村走那一遭,他们又将曾经的踌躇满志捡了回来,像霍千里一样扎根在村里,变成了那个qq群里沉默的大多数。 偶尔跟霍千里打个电话,聊的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该如何破局之类。 qq群里此刻的热闹霍千里能够想象得到,那位依旧高居榜首的楚远声该赢得多少赞誉,还有没有人对他冷嘲热讽,有多少人为了排名的上升而激动,有多少人因为排名下降而颓丧,这些都不是霍千里此刻考量的事情,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接下来这两件大事的筹备上。 高校-支部-村民模式下的城乡思想文化互动交流、 合作社第一期丹参收获以及跟医药公司交割。 一项关系着未来的前景,一项关系着实打实的金钱。 一年的忙碌,就将迎来丰硕的成果。 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是大意不得。 这些日子里,霍千里一会儿去镇上,一会儿去锦城; 一会儿又在田间地头跟胡老和老汤一起再看一遍丹参的长势,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一会儿又在村民的家里,查看着准备工作,眉头直皱。 两三个月里,就连跟江清月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少。 不过江清月也没什么时间,因为日常的村务都压到了她的肩膀上。 一个想法提出来简单,但真正落实完善的时候,才发现琐事一大堆。 因为,虎山村的基础条件实在是太差了。 基础条件差得令人头大,别的不说,光是协调床铺和被褥,就差点把霍千里搞废了。 人家大学生来了,总不能让人家睡地上?得给人腾个屋子,弄张床? 有些人家里没多余的床铺,霍千里就想着找有多余床铺的人家借一下,结果虎山村当地的风俗有说法,不能借床。 没办法,霍千里一统计,也就七八户人家里少床,干脆一咬牙,决定去买! 还没等他行动,就过了一晚上,村里便多了十几户人找到他,说家里原本的床也烂了,之前没发现,没法睡人了。 气得霍千里当场就想骂人。 后面还是顾大强大手一挥,直接从村里找了两个木匠,现做! 这才让那些想要趁机得点好处的村民熄了心思。 至于被褥,霍千里跟顾大强一起去检查,有些村民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棉絮破破烂烂都要发霉了,甚至有个懒汉把随便塞在柜子里的被子抱出来一摊开,里面还特么有一窝刚生出来的老鼠,白花花的,吱吱乱叫。 跟在霍千里身后的刘晓雨当场就吐了。 没辙,霍千里跟顾大强一合计,一边抓紧调整村民的名单,实在不达标的那几户暂时取消资格,什么时候整改达标了再恢复,另一边抓紧联系县城的一个家纺厂,做了一批床单被套,然后找镇上的郑书记,让他想办法借了一百多床还过得去的棉絮。 这么奇葩的事,郑强居然也答应了。 没办法,两个字,省钱。 诸如此类的事情,将时间在匆忙中推到了九月。 九月十五日,农忙前夕。 村委会前修好的坝子里,坐满了人。 桌子依旧是那个破旧的桌子,话筒依旧是蒙着红布的话筒,光头还是那颗光头,村民还是那些村民,周遭却已经大变了样子。 新修的坝子宽敞、干净,埕亮的旗杆上,红旗飘扬。 顾大强跟霍千里就坐在红旗下,为下个月就将开始的交流活动做着最后的动员。 “需要我们做啥子,这些天村上已经跟大家说得很清楚了,各组也已经安排到户了,我再多说几句其他的。” “首先一个,各人把态度摆端正,不是帮村上完成任务,也不是帮别个完成任务,是霍干部代表村上忙前忙后,人都累瘦了,跑下来的项目,是我们求着人家来村上帮我们的!对我们是有大好处的!这点各人要搞清楚了!晓得不!” 一个村民在下面嚷嚷着,“村长,有啥子好处嘛?又不发钱,一天还整得麻求烦,那天收拾屋头还把腰杆闪到了!” “你那腰杆怕不是收拾屋头闪到的!” “斗是,兄弟媳妇,你怕还是稳当点哦!” “吐你狗日一脸口水!开玩笑也不分场合嗦!” 下方一阵哄笑,顾大强只好敲了敲桌子,“只有发钱才是好处咩?这一年多时间你们硬是半点长进都没的嗦!我问一句,来的都是啥子人?那都是大学生!大学生住到你屋头,其他不说,你不晓得观察哈别个啥子习惯,啥子水平,自己照到样子,也晓得咋个培养自己屋头的儿女孙儿噻!万一真的儿女有长进了,那不比你拿那几百块钱有搞头?” 大多数农村人有一点跟城里人差不太多,那就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一听顾大强这个说法,众人登时多了几分认可。 顾大强趁热打铁,“所以说,接下来,我们要把服务做好,还是那句话,不要你们掏空家底去讨好他们,同吃同住,你们每天吃啥子,他们就吃啥子,你们每天做啥子,他们也跟到做啥子!” “那我一天斗喜欢躺到床上睡瞌睡,喊他们也一起哇!那你要给我配两个女的哦!” 村里一个有名的懒汉穿着拖鞋,一只脚踩在条凳上伸手抠着,嬉皮笑脸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却没想顾大强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詹得财!你晓不晓得你在说啥子!给老子滚出去!” 霍千里和众人连忙劝阻,村委会的其他人赶紧过去,二组组长詹宝兴跑过去就给了懒汉一拳,怒骂几句,连推带搡地把懒汉赶了出去。 顾大强余怒未消,环视众人,“我把话放这儿,大学生过来,哪个敢干那些不当人的事情,要坏我们全村人的名声,我就不把他当人,我要让他和他整个家,在虎山村待不下去!”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摄像机,“哪个想让全省人民都吐他口水,哪个不相信我说的话,尽可以来试!” 众人心神一凛,坐直身子,神态也拘谨了几分。 遥远的锦城,被霍千里联系选中的各处高校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按照霍千里这些日子不断完善的最终方案,每所高校派出来的学生团队除了每个人都一样的日常任务之外,都有着不同的任务。 蜀州大学的团队,法律系的同学会办一场普法讲座; 蜀州师范大学的团队,会组织一场家庭教育培训、普通话培训等等; 蜀州农业大学的团队,则会进行一次农用技能大讲堂,分门别类对村民各自感兴趣的农用技术进行科学提高; 锦城职业技术学院的团队,则会组织一次基础技能培训,包含器械知识讲解、汽车驾驶培训等; 其余还有诸如舞蹈、书法、英语等各种形式的趣味培训。 就像本来想去买一辆自行车,结果最后提了一辆劳斯莱斯一样。 原本只是打算请一批大学生来,改善一下村风村貌,结果在韩致远、何教授、县委、组织部等多方的“共同努力”下,真的按照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的档次来做了。 霍千里这一次,为虎山村好好地请了一次客! 如果能办好,办成功,虎山村这个标杆很可能就立得起来,在地理位置不占优、资源条件不占优的情况下,另辟蹊径,走入高层视野,赢得未来政策青睐就并非不可能的事了。 但是,如果办不好,先前积累的香火情一次耗尽,未来就难了。 所以,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镇里、县里的人来得越发频繁,霍千里领着村委会也愈发忙活了起来,而村委会又将整个村子都赶了起来。 二零零七年,十月十六日。 距离这一次为期五天,一共有一百五十名大学生前来的大型活动开始还有一天; 距离大学生团队抵达虎山村,还有半天。 下午四点,霍千里跟顾大强最后一遍检查各家各户的准备情况,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顾家,刚在椅子上坐下,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霍千里懒洋洋地掏出来一看,神色一变,腾地站起,“领导,您好。” 来电的正是组织部的那位处长,他微笑道:“小霍啊,明天学生们就要来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霍千里开口将虎山村的准备情况,包括大学生团队的人员分配、住宿问题,随行老师、工作人员的食宿问题,活动开展的道具准备情况等进行了一一的汇报。 领导默默听完,满意地赞许了一句,“你们工作做得不错,既然这样我也代表组织部,给你送上两份礼物!” 霍千里下意识地惊喜道:“什么礼物?” 领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道:“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去村委会等着!” 挂了电话,顾大强从屋里端出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发呆的霍千里,“咋回事?”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领导说给我们送了两个礼物。” 顾大强一愣,“礼物?啥子东西?” 霍千里摇了摇头,“没说。” 顾大强: 一旁,这半年多晒得黝黑的顾海涛忽然指着远处的山路,“咦?有车!” 山路上,两辆三菱越野车朝着虎山村的方向开了过来。 站在一旁,拿着收音器械的刘晓雨眯眼看着,轻轻撞了撞摄影师的腰,“你看那个车身上是不是台里的标?” 摄影师看了一眼,“咦?好像真的是啊!” 车子颠颠地开到了村委会,霍千里等人已经站在了门口等着。 瞧见车身上醒目的蜀州电视台台标,霍千里心头登时明白了领导所谓的礼物是什么! 这份礼可太重了! 但是,这也就一份啊,为什么说是两份礼物呢? 正想着,车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跳了下来。 “师父!你怎么来了!” 刘晓雨激动地冲了上去,中年男人却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等会,然后把着车门,笑着道:“李老师,到地方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穿着唐装,剃着光头的爆眼子老头缓缓走下了车子。 ----------- ps:有人猜到老头的身份了么? 第97章 盛大的欢迎 三辆越野车平稳地行驶在高速路的最右车道。 身后,跟着三辆大巴。 大巴车上,载着一个个兴奋的年轻人,他们大多都是各个高校大三、大四的学生,通过自愿报名,然后被筛选出来的。 是的,就连这些学校的老师都没有想到,学生们对这项活动有着这么高的热情。 “诶!杰哥,你们说那个虎山村是啥样?” 开口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趴在座椅靠背上,看着旁边的同学。 一个穿着衬衫,气质成熟了不少的男生淡淡道:“老师不是给我们看过图片嘛,贫困村能好得到哪儿去!” 坐在杰哥身后的另一个男生也加入了讨论,操着一口蜀州方言,“你们说这几天会不会很好耍哦!” “好耍?”杰哥轻笑一声,“我们是去扶贫的,是去行教化的,是要去当一个先进思想的传播者,你想着玩?” 戴眼镜的男生摇头道:“不是,我觉得老师的那个说法更恰当一些,这是新时代思想跟传统农耕文明之间的互动,大家是一个相互学习的过程。我们带去我们更新更先进的东西,但他们也有值得我们学习思考的地方。” “不会我的然哥,都大四了还信老师的啊!”杰哥夸张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说,我们跟那些农民学什么?” 戴眼镜的男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 附近的几个人有意想反驳两句,一时间也真想不到有什么点值得他们学习的,总不能说学着挖锄头种地? “所以呢,这很明显,我们就是布道者,去拯救愚昧,拯救落后的。书上说了,大丈夫当仁不让,我们去干好这件事就行了,没什么不敢当的。” 杰哥自信地笑了笑,“不信到了看,到时候条件肯定会很差,村民也很愚昧落后,但好在只有五天,坚持下来,把任务完成就行。” 啪! 杰哥打了个响指,学着西方法师的吟唱,“让文明的新风,跟着我们,吹进那偏远封闭的村庄。” “莉莉,你怎么也来了?” 另一辆车上,几个女生也聊了起来。 被叫做莉莉的女生打扮得很是时髦,闻言哼了一声,“我怎么就不能去啊!” “我没别的意思,不是听老师说,条件很艰苦的嘛!” “条件艰苦就艰苦。”莉莉嗓门一高正要说点大话,忽然气势一泄,“但是加分啊!” 噗嗤! 身旁好几个女生都笑了起来。 莉莉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们就真的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没半点私心?” 一帮姑娘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入党也好,加分也罢,增加履历好找工作也行,多少都带着点自己的念头。 车子从高速的双向六车道开到省道的双向四车道时,众人还没多少感觉。 反倒还觉得车速慢下来后两边的景色也丰富起来了,都朝窗户外面瞅着。 但当车子从省道拐向只有双向两车道的县道上,滋味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走走停停,顿顿搓搓,摇摇晃晃,路边的枝丫再不时忽然抽向车窗,冷不丁吓得人一缩,大巴车上的学生们就开始难受了起来。 车子没有停顿,直接开过了千符镇的镇上。 让不少脑子机灵点的学生都心生疑惑,不会,大巴车都能去的地方,还能是省级贫困村? 可惜,他们的脑子如果能再机灵一点,就可以想到接下来的遭遇可能会比较不妙了。 车子走过千符镇之后就开得很慢了,毕竟车上坐着满满当当的大学生,哪怕是这些组织部专门找来的经验丰富的师父也不敢托大,慢慢摇着,把车上的人都摇得七荤八素。 二十分钟过后,领头的三辆越野车停了下来,大巴车也缓缓踩下了刹车。 越野车上下来几个人,朝着各个车打了个手势,在车上维持秩序的老师立刻站起,朝着车内喊道:“大家都下车!” 早被摇得不行的学生们鱼贯而出,舒坦地伸展着身体。 有些实在受不了的,蹲在路边的树旁或者草丛里,张口倾泻着胃里翻涌的残渣,一股股酸腐的气息登时就飘开了来。 工作人员找到各自的带队老师,交流了几句,然后便直接开口喊道:“所有大学生,带上行李,到前方路口集合!” “不分学校,两人一排,顺序列队!” 大学生别的不说,在守规矩这上面绝对是排得上号的群体,很快就把队伍列好了。 一个众人都没见过的年轻男人站在队伍前头,等他们把队伍站好,默默走到队伍末尾,又从末尾朝前走着。 在学生们的疑惑中,他开口道:“接下来的路很烂,车子去不了,所以,大家步行。” 啊? 队伍中登时响起了一阵骚动,各个学校的带队老师连忙开口喝止。 年轻男人平静地继续道:“路途不远,也就五公里。” 啊? 队伍的骚动更大了,老师赶紧又一次出面弹压。 “嫌累啊?”年轻男人冷笑一声,“虎山村的村民们去镇上要走比这多一倍的路,还要肩挑背扛几十上百斤,就因为舍不得花两三块钱车费。你们要体验他们一样的生活,就从这最简单的走路开始!” “当然,我会陪你们一起走!”年轻男人说完便转过身,大步迈出。 “切!上百斤,还走十公里,吹牛都不打草稿!谁信呢!”队伍中,一个女生瘪嘴道。 “我信!” 女生旁边,一个衣着明显朴素一大截的姑娘开口,在女生愕然的神色中,平静道:“因为我爸妈也是这样。” 她伸手拎起旁边这个女生手里的包,微微一笑,“你东西多,我帮你拿点,走。” 女生呆呆地任由她拿了过去,还没到虎山村,她就觉得她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冲击。 四十多分钟后,众人的脚步终于踏上了虎山村的碎石路面。 那明显不同的路面状况,让大多数学生明白,目的地快要到了。 等他们在那个年轻人和一帮老师的带领下走到村委会前,登时就被眼前的阵势惊呆了。 只见村委会两侧站满了村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红布扎成的大红花。 在一旁,还架着长枪短炮,摄像机黑黝黝的镜头对准着他们。 等待着他们的,是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先前那个领着他们走了五公里的年轻男人转过身,脸上露出好看的微笑。 “各位同学,辛苦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霍千里,是虎山村的驻村干部,也是这一次将大家请来的“罪魁祸首”,大家有什么气朝我撒就好,我们虎山村的村民可都是善良无辜的。” 不装腔作势,还带着几分玩笑意味的话登时让大学生们亲切了不少。 “大家都累了,我也不多废话了,现在就请大家上前,到村委会落座。” 说完霍千里让开道路,原本走在队伍前方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同时让开,霍千里朝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两个排头兵使了个眼色,“走!” 敲锣打鼓声登时响了起来,一种这些古老乐器特有的简陋而喜庆的氛围里,两人迈步前行。 早早等在路中间的一组组长顾承德、二组组长詹宝兴在镜头下站直了身子,微笑着将自己手里的大红花挂在大学生们的胸前。 然后顾承德二人让开,道路两侧的村民依次上前,给后面的众人挂上大红花。 大学生们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红花,心头涌起一种古时候中状元游街的奇妙感觉,一丝感动难以自持地在胸中生出。 等学生走完,顾大强和霍千里等人也给同行的工作人员和老师们也各自挂上一朵,胸前红花鲜艳,众人脸上的笑容更是喜庆欢乐。 村委会的坝子里,今天摆的条凳尤其多。 看样子是快把全村的条凳都借了过来了。 几百号人把整个坝子坐得满满当当,最前方的自然是那一群此刻豪情满怀,正襟危坐,胸脯高挺,红花朵朵的大学生们。 顾大强代表虎山村,向众人致以了热烈的欢迎。 不过诚恳归诚恳,但终究还是些套话,并不能太打动这些学生。 好在顾大强也识趣,只说了几句便下去了。 但他走下去之后,却并没有人接上,场中一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村委会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爆眼子老头拿着把折扇,缓缓走出来。 当他那张脸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登时便点燃了全场的气氛。 “李伯伯!居然是李伯伯啊!”有人开心地惊呼起来。 “哎呀!李老师的嘛,随便屙!”有人笑着喊出他的经典台词,调侃着。 “李老师咋个来了哦!”也有人又惊又喜,跟身边的人讨论着。 这些大多都是些土生土长的蜀州人,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是他们在这个时代的快乐源泉! 李柏青伸手压了压,折扇在掌心一敲,张口就是一段流利的开场白。 “越热越出汗,越冷越打颤;越穷越莫得,越有越方便;热天莫得冷天冷,冷天又莫得热天热;从来鸡公不下蛋,煤炭历来就曲妈黑;如果哪个不相信,赌你去把它洗白!大家好,我是李柏青!” 第98章 入村初体验(上) 作为蜀州本土的平民艺术家,李柏青在蜀州有着外人难以想象的群众基础。 他一开口,四下便登时安静了下来。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大学生,在座的有认识我的,有不认识我的,再重新介绍一遍自己” “熟悉我的都晓得,我以前是锦城骑三轮车的,但是可能有人不晓得,当时摆在我面前的,其实是有三个选择,一个是当货车司机,一个是当炊事员,一个是拉三轮车,我最终选择了拉三轮,为啥子呐!因为我觉得这个活路可以随时收到现金,包包头票儿鼓鼓的,巴适!现在想起来,那叫背你妈的时(这个我还真不会准确解释,蹲一个大佬)!” 下方的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现在说起来大家都晓得好笑,但是那个时候就是吃了这个没眼界的亏。蹬三轮的日子苦哇,那回儿遇到个胖婆娘,跑过来直接坐上来,坐得我车头一翘。她来一句,师傅,去粮贸大厦,我回头看了哈她的身形,又看了哈自己这个干筋筋的身板,刚打算拒绝,胖婆娘说,给你五块钱,我说要得嘛。” 又是一阵哄笑声。 “等到了地方,拿到那五块钱,我命都去脱半条。我那是又气又累,摸了根烟,坐在那儿抽,抽完烟锅巴一丢,准备找个荫凉坝坝等生意,结果一个戴起红箍箍的老妞儿(老妇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把我拦到,说现在搞卫生运动,不许丢烟锅巴,逮到一个罚款五块。我到现在都怀疑,那个胖婆娘和这个老妞儿是不是串起的。” 哄笑声中,却有个别的村民想起了些自己经历过的某些故事,神色变得复杂了起来。 “想归想,话说回来,乱丢烟锅巴确实不对,但问题在于,当时的我不晓得” 接着这位巴蜀声名远扬的本土笑星就开始结合自己的发家之路,跟众人摆起了如何转变观念、如何接受城市文化,如何学技术、如何创业致富的故事。 说到动情处,台下的一些被唤起记忆的农民甚至抹起了眼泪。 霍千里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以前听收音机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来这位李老师的散打也颇有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韵味,看似杂乱无章的嘻嘻哈哈中,还是隐隐有一条宗旨牵着的。 “我这个人都是摆点老实龙门阵,我马上就六十岁的人了,说实话,板了大半辈子命(折腾了大半生),也不缺票子,但是我还是愿意来这个乡坝头来踩田坎。因为我也是农民的后代,对农民是有真感情的。”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在这个世上走过一遭,总要给社会六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以前不是想过当炊事员嘛,我没去,我隔壁子那个胖娃儿去了,后头炊事员没得搞了就去当了厨师,我还去他馆子头吃过几盘。我问他,你娃工资有好多呐?他给我比了个八,把我黑了咚大一跳(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说厨师的工资都这门高了啊?” “他说,他能拿这么高的工资,一个是因为炒菜味道确实好,二一个,包包头摸得出来几张等级文凭。各位乡亲父老,你们看哈,这次你们的村干部,整了这么大个阵仗,把这个多优秀的高校学生请到这儿来,就是希望大家可以学到一两门技术,技术不得豁人,技术能挣票子。” “大家要利用这一个好机会,多多学到知识和技术,把不文明的生活习惯改了,要不要得?” “要得!”下方的村民们在欢快的气氛中大声喊道。 不愧是名传巴蜀的大笑星,李柏青仿佛信手拈来的一顿胡侃,让场中的气氛就变得融洽了不少。 接着,霍千里也不磨叽,和带队老师、工作人员、村委会成员一起,按照提前讨论过许多次才拟定下来的名单将大学生和结对家庭分配了下去。 然后,各回各家。 饭都没吃一顿。 主要是也没那个能力做这么多的饭。 大学生们的日常任务都已经提前告知并分发了下去,包括每天一篇日记、每天为村民做一件实事好事、每人要与结对农户合一张影、坚持带动农户做广播体操、坚持帮助农户打扫院内环境卫生等等。 未来的这些日子,他们注定不会轻松。 学生们走了,工作人员和带队老师的饭就好解决了,直接在村委会的小食堂吃就行。 至于他们的住处,摄制组原本那间空屋本来可以,但目前被李老师住了,李老师过会儿走后,自然而然是被意外到来的刘晓雨师父那帮人占据。 所以霍千里只能将村委会的大会议室腾空,然后用桌子拼了几张床,安顿下了五个人。 剩下的几个人就只有跟着他去顾家,凑凑,打打地铺。 另外一边,大学生们两两成对地跟着村民们走回了他们的家中。 此刻的他们已经从先前步行跋涉的疲惫中恢复了不少,看着胸前的红花,在他们的心中,来虎山村的开头是新奇而有趣的,连带着那些山水也变得可爱起来。 但当他们真正走进了村民的家,在村民们热情而拘谨的引导下,来到自己即将居住五天的环境中时,幻象被无情戳破。 大白天里依旧昏暗的房间,带着几分霉味和潮气的味道,泥制的墙体上,裂缝都变成了储物格,放着好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唯一让他们稍稍能接受一点的就是将要跟自己亲密接触的床单被套还算干净。 “来来来,大学生,来洗把脸。” 一户人家的男人端着个装着热水的塑料盆子走过来,放在门口的洗脸架上,笑着招呼着。 接着他拿出一条晒干了的旧毛巾,递给闻声走出来的两个姑娘,“我们霍干部交待了的,都是拿开水煮过一遍晒干的,干净得很!”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一个人下意识问道:“就一条?” 男人愣了一下,“轮到用嘛,我们全家都是用的一根洗脸帕,没得事的。” 一个姑娘迟疑着伸手接过,身旁另一个姑娘神色一动,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我带了洗脸巾的!” 说完她便拉着另一个姑娘匆匆跑回屋子,低声道:“你去借个剪刀来。” “剪刀?” “去嘛!” 很快一把剪刀拿了回来,姑娘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纯棉t恤,一咬牙,剪了两个方块下来,递给同伴一片,得意道:“洗脸巾有了!剩下的当擦脚布!” 月票加更。 第99章 入村初体验(下) “当家的,喊大学生准备吃饭了!” 妇人吆喝一声,两个坐在院子里跟家里男人抽烟聊天的男生笑着应了一声,主动跑去厨房帮忙端菜,妇人连连客套,说着受不起之类的话。 两个还算懂事的小伙子礼数十足,去了厨房,“大姐,碗在哪儿,我来舀饭!” 用锅铲翻炒着大铁锅的妇人,转身撩开一张布满油污的塑料纸,从墙体上嵌着的格子里取出四个碗,递给了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看了一眼碗底掉落的泥尘,摸着滑腻的碗壁,问了句,“有热水吗?” 妇人愣了愣,掀开土灶上一个锅盖,指着装了大半锅水的锅里,“这儿白天都有热水,后面你们要是需要就来这儿舀就是了。” 小伙儿默默舀了一碗水,将碗洗了一遍,然后问道:“水倒在哪儿啊?” 妇人拿过最后一个碗,顺手一泼,泼在墙根。 小伙儿: 终于坐上桌子,一家四人各坐一边,男人看着面前的三碗菜外加一碗泡菜,笑着道:“也!整得丰盛哦!” 两个小伙子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 “来,大学生,尝哈儿我们地道的农家菜,听说村委会那帮电视台的人都特别喜欢吃我们的农民菜,恨不得天天都吃嘞!” 男人拿起筷子,热情地邀请着。 两个小伙子客套地笑着,拿起筷子,一摸着就感觉有点湿乎乎黏糊糊的,一看筷子头上,一片黑色的霉点。 状况在各家都发生着,好在这会儿都只是吃个饭什么的,倒不至于有什么大冲突。 当天因为是刚到,所以并未安排活动,主要是熟悉环境,写写日记什么的,剩下的白天时间,这帮大学生们走门串户,结伴闲逛,过得倒也算轻松。 但当夜色降临,问题就愈发多了起来。 首先是洗澡,虎山村绝大多数的家庭都没有专门的洗澡地方,偶尔实在需要洗,都是趁晚上不开灯,直接找个角落洗了就完事了,在这次霍千里提前的准备下,强制要求每个接待的家庭划出一块地方,用木板或者篾席遮挡。 同时,由于大多数家庭都是有男有女,霍千里也托学校老师提前嘱咐了两个女生同住的情况下,一人洗澡的时候,一人在一旁帮忙看着,也防止一些可能的隐私暴露。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安排下,不少姑娘还是瞧着那简陋破败的条件犯了难。 有个姑娘还摔了一跤,腿上磕出一块乌青。 接着,又是上厕所之类的各种琐事,霍千里提前给每户村民都买了卫生纸发下去,让他们在厕所备上,结果有些村民舍不得,给藏起来了,让这些大学生学着他们的样子用竹片刮,差点没给这些学生急死。 还有那些吃完饭在院子里散个步,踩一脚鸡屎的; 村民好心提来一个尿桶,受不了臭味儿的; 家里灯泡坏了没照明的; 霍千里带着村委会的人和一帮工作人员一晚上都在四处灭火。 而最大的一次爆发,是在晚上的八点过。 大巴车上,那位衣着时髦的莉莉姑娘名叫蒋莉,和另一个女生一起被分到了一户老两口的家里。 白天的种种,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的两人都咬着牙忍了下来。 但当临睡前,蒋莉打算去厨房接一盆热水,没找见水瓢,便打算从碗柜里拿一个碗出来舀水,结果一开碗柜,三只蟑螂同时“越狱而出”。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过后,莉莉直接冲回了房间,从包里摸出手机,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老师!我受不了了!我要换房子!” “你是不知道!这家人有多邋遢!他们吃饭的碗,一摸就是一层油,筷子我用纸擦了三遍还是黑的!” “还有他们的桌子上都是一层油,我的衣袖在上面一蹭,就是一层油光!那个灶台,更不用说,上面厚厚的一层油污,都快赶上沥青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碗柜还有很多蟑螂!不是说了嘛,只要看见一只蟑螂,就意味着有上千只!这是碗柜啊!放着吃饭的碗啊!我怕我死在这儿!” “不行!我必须要换!” “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她一转身,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神色尴尬的老两口。 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装没看见,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老师来得很快,不是因为他跑得快,而是因为他恰好在附近刚处理完另一个情况。 在他的身旁,还跟着霍千里。 劝说的过程不用说,老师是断然不可能开这个头的,否则就整个全乱了。 就在老师劝说着莉莉的时候,老两口扯了扯站在门边旁观的霍千里,把他拉到一旁。 老头一脸歉意,“霍干部,对不起,我们给你丢脸了,给村上抹黑了。” 霍千里连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他安慰道:“你们家里我看过,没那么夸张,城里来的孩子,没接触过,言语上有些夸大,同时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代她向您二老道歉。” “使不得,使不得!”老头赶紧摆手,“霍干部,我今天听李柏青说了,你做的是大好事,哎,我们两个老骨头拖了村上后腿!” “那咱们就都别多说了。”霍千里笑着道:“我们把这两个姑娘劝住,您二老这边呢,卫生条件上能加强一点就尽量加强一点,好不好?” “要得!霍干部,你放心!” 蒋莉最终还是没能换掉住处,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到了床上,跟同伴一起写了一阵日记,十点半左右便睡下了。 迷糊间,一向睡觉比较轻的她恍惚听见了有什么动静,但又听不真切。 她缩了缩身子,凝神细细听着,好像是沙沙沙的声音,又夹杂着一点人声。 她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快十二点了。 不会是灵异事件! 她连忙朝着同伴那边挤了挤,稍稍寻来一些心安。 但那个声音并未消停,一下下地搅动着她的心神,她只好用手轻轻推了推同伴,低声道:“雪儿,雪儿?” 同伴迷糊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你还不快睡。”雪儿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真的有啊!你快听听!” 然后,雪儿也睡不着了 终于,忍不住的蒋莉从枕头边上摸出老两口给她们准备的起夜用的手电筒,拉着雪儿,循着声音走去。 声音的出处竟然是在厨房! 二人缓缓走去,借着厨房昏暗的灯光,颤颤巍巍地探出脑袋,看见了两个身影。 老头拿着刷子,在使劲地刷着灶台上面的油渍。 一旁的老妇人坐在凳子上,拿着一个大盆,弓着腰洗着碗。 墙边的碗柜,已经被尽数腾空,里面刷过一遍,正打开敞着。 老妇人一边洗着一边感慨,“这个洗洁精是好用嘞,几下就把碗和筷子洗干净了,两个大学生应该不得说啥子了。” 老头卖力地刷着,“你省到点,是去隔壁子借的,要是用多了别个要在背后骂你。” “要你说!”老妇人哼了一声,“一直嫌这个东西这么点大一瓶就要好几块,舍不得买,下回去赶场还是买一瓶回来。” “管逑你的。”老头瘪了瘪嘴,“你说我要不要在灶台上也用点啊?把灶台也洗干净点。” “灶台也值得用这么贵的东西洗咩?你是钱多得烧了啊?不想刷就放到我来!” “是是是!我刷我刷。”老头投降得很快,“搞快弄,把灶屋收拾完了,我还要去堂屋头饭桌子洗了,放到院坝头晾干。” “你个人动静小点哈!莫把大学生搞醒了。” “你放心嘛,我有数。” “哎哟!我这个腰啊!”老妇人撑起腰杆,轻轻敲了敲,“老咯!硬是老咯!” 她看着老头,笑着道:“你说起我当年也是村上一枝花,咋个跟了你,就变得这样儿了呐!年轻人还嫌我们邋里邋遢,不干不净。” 老头沉默一下,“哪是嫌弃你,是嫌弃我,你以前能干利索,我给你搞点破坏还收拾得过来,现在都老了,收拾不赢咯!” “也是,想起来以前刚修起这间房子的时候,屋头好干净,好舒服,现在天天住惯了不觉得,忽然被人这么一说,感觉这些脏兮兮的东西,跟我脸上这些皱纹样,洗都洗不脱咯!” “莫说那些!认真洗,没的洗不脱的!” “屁话,你把我洗成年轻的时候看哈儿呐!” “洗斗洗!哪个怕哪个!” “你怕是连我年轻的时候啥样子都记不起咯!” 深夜的厨房里,两个老人一边忙活着一边笑着讲起过去,一旁的墙边,蒋莉靠在雪儿的怀里,捂着嘴,眼眶通红。 大学生们来到虎山村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悄然过去。 第100章 第一日(上) 叫醒大学生们的,是星光璀璨的梦想。 叫醒村民的,是鸡鸣犬吠的生活。 但当大学生和村民们住到一块儿,叫醒这个村子的是第八套广播体操。 “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村委会的大喇叭里,一个机械般的女声喊着节拍。 各家各户的院子里,大学生们热情地招呼着住家的农户一起加入。 但昨天还在李柏青面前大喊要得的村民,那种狂热激动的心绪退却过后,就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抗拒、旁观、沉默。 一百五十个大学生,将近七十户人家,只有极少数性子活泼大方些的村民在劝说后主动加入,再加上少数性子更热情的大学生直接拖过来的村民,参与的村民不到二十位。 其余人要么自顾自地忙着,要么抄着手站在一旁看着热闹稀奇。 这还只是一个简单的广播体操。 霍千里和村委成员以及工作人员们四处看着,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坏些,但也没关系。 运动完了,大学生们刷牙洗脸,那些白白的牙膏泡泡,那些抹在脸上涂成花脸的洗面奶,让有些没见过的村民颇觉新奇,有些家里有小屁孩儿的更不用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又渴望,然后抬手用手背抹一把鼻涕,熟练地在衣服上一蹭,让几个想抱一抱的姑娘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经过第一晚的相处,大家慢慢也熟悉了些,餐具桌椅上的小问题要么解决了要么也就克服了。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有碗有筷,饭煮熟菜炒好的,又不是来这儿度假的,考虑那么多干啥! 吃过早饭,有的村民就要下地干活了,大学生们也跃跃欲试,村民们便给他们找了些工具,轻便一些的锄头啊,除杂草的小铲子小镰刀之类的,然后一起走出了家门。 蜀中的深秋,风还尚且温柔,田野清晨新鲜的空气夹带着泥土淡淡的腥气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 两个大学生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朝前走着。 中年男人习惯了沉默,两个大学生也不搭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其中一个琢磨着,这还好几天呢,总不能都这样! 于是他笑着攀谈起来,“大哥!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哪儿啊?” 男人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狭长的田。 大学生又看着路边的土里,“嘿,这个小麦长得好哦!绿油油的。” 男人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那是韭菜。” 不远处的另一户人家,气氛就要和善得多,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姑娘走向地里,男人主动介绍道:“我们今天去种点大蒜,到时候可以扯点蒜苗吃,炒回锅肉巴适得很!” 一个姑娘立刻点头,“嗯嗯,我喜欢吃蒜苗回锅肉!” “我也喜欢!” 中年妇人便笑着道:“那我晚上去别家扯点新鲜蒜苗,晚上炒一盘。” “好呀好呀!” 四个人便有说有笑地走到离家不远处的一块月牙形的小土旁,一个北方来的姑娘问道:“姐姐,为什么你们的地都是这么小一块一块的啊?” 中年妇人笑了笑,“我们的大土都被集中到村上了,连片连片的,你看,就那边!” 她指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隐约可见的大片连绵的药田,“霍干部给我们这些还想种点地的重新分了土,都在家附近,还帮忙改了沟渠,你看,需要淋水就去那儿挑就是了,安逸得很。我们现在就是自己种点口粮,平时空了就去合作社药田帮工,挣的钱比以前还多得多。” 说着,她们便看着男人拎着一个桶朝十来步之外的一个灌溉涵洞走过去,拿着长柄的灌溉勺开始往桶里装水。 妇人见状,便拿起一个装满蒜种的篮子,笑着对两个姑娘道:“我去挖窝子,你们就帮忙把蒜子掰成一瓣一瓣的!” 两个姑娘点了点头,接过篮子。 妇人默默朝掌心吐了口唾沫,开始拿着锄头挖起了窝子。 等男人装上水,拎过来,看见两个姑娘蹲在一旁忙活好一阵的成果,差点直接飙了脏话。 两个姑娘的手边,是一颗颗白白嫩嫩的蒜瓣,蒜衣被扒的干干净净,为了怕弄脏蒜瓣,她俩甚至还特意取了张随身带着的纸巾垫在下面。 有的村民出门忙活去了,有的村民今天选择了在家。 原本虎山村着名的庄稼把式铁牛詹宝壮,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下地干活了。 主要是身上这个合作社保安队长的担子越来越重,让他放不下心。 大清早吃过饭,他就像巡山的武侯一样又出了门,住在他家的两个年轻大学生跟他的儿子詹二牛一起打扫卫生。 二牛妈妈是个贤惠的,家里在虎山村绝对算得上干净的。 但在两个大学生的眼里,依旧觉得脏乱。 所以,第一天就打扫卫生也正合了他们的心意,二牛提前就被铁牛耳提面命,十分配合地帮他们找来扫帚、撮箕、抹布等等。 他先去父母的房间收拾一下,两个大学生就从他们自己的房间开始扫了起来。 等二牛收拾完,走过去一看,好家伙,那扑腾的灰尘就算是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二话不说,把两人拉出屋子,看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大学生,迟疑道:“你们大学生不知道扫地要洒水吗?” 洒水? 拍打着身上灰尘的两人一愣,卧槽! 他们现在住的宿舍,地面都是瓷砖,平日拎起扫帚就扫了,扫完拖一遍,干干净净,一时间真没想起来洒水这回事。 忙活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整个屋子都焕然一新(这是两人自己觉得)。 坐在院坝里喝着水,二牛妈妈突然喊道:“二牛,去看看,咋个没水了!” “要得!”二牛答应了一声。 “咋了?”一个大学生问道。 “多半是堵起了,有时候水里头有沙子或者小石头,就把管子堵了,去通一下就是了!” 虎山村没有自来水,所谓的水管其实就是一截截的胶皮软管子拼接起来的,将水从附近的水井牵引到自家的水缸,管子一般都很细,被堵住都是常有的事情。 “我去!”正好闲着无聊的大学生弹了起来,他昨天跟着二牛转了转詹家附近,知道詹家的水管是怎么接过来的。 “你得不得行哦?” “放心!老刘,走我们两个去!” 詹二牛看着两人匆匆跑开的背影,也乐得清闲,干脆翘着二郎腿耍了起来。 十多分钟过后,二牛妈妈出来,瞧见二牛还在那儿吊儿郎当的,当即骂道:“背时娃娃,喊你去通管子的嘛!” 二牛甩了甩手,“大学生去了!” “啊?老子看你是皮痒了!” 一阵杀气从身后传来,二牛心生警兆,猛地弹起,匆匆跑去了后院。 二牛家的水管接得挺远,从水井到家,差不多有四百多米的样子,二牛沿着水管走了两百米左右,瞧见两个大学生撅着屁股趴那儿鼓捣着什么,“你们两个在搞啥子?” “我们已经排查了,前半段的每一截水管都没得问题,现在就差后半段了,再有个十几分钟就弄完了。” 二牛: “算了,还是我来嘛!” 他默默上前,把二人手中的水管拼在一起。 然后目测了一下距离,现在差不多是在水井到家一半的距离。 他朝前走了几十步,来到整个管子的四分之一处,扯开一个断口,看了看,有水,那么坏的就是从四分之一到四分之二这一段。 然后他又在这一段中取了个中,反复两次,就找到了那截被堵住的管子,用时两分钟。 两个大学生愣了愣,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红了脸。 二牛伸手在管子上捏了捏,嘟囔道:“这石子子还不小嘞!” “兄弟,我这儿有刀!” 刚被打了脸,大学生赶紧上前挽尊,从兜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工具刀,不无炫耀地道:“这个刀功能齐全,随身带着可以应付各种情况。” 二牛看了他一眼,“不用,你们等我一哈!千万不要割哈!” 说完二牛飞奔回家,很快提了个气枪回来。 “兄弟,你这是干啥?” 二牛平静道:“通管子!来帮个忙。” 他捏了捏石子的位置,让一个大学生拿着水管的一头,然后从另一头灌进清水,快速地朝里打气,几下过后,石子如出膛的炮弹从水管中飞出,打在一旁的树上砰砰作响。 就像扇在脸上的响亮耳光。 将水管接上一试,清水流出,二牛满意地拍了拍手,扭头看着那两个目瞪口呆的大学生,那眼神仿佛就在说: “还大学生呢,这不傻子么!” 第101章 第一日(中) 第一天的白天,大学生们受到了近乎全方位的“羞辱”。 当置身在一个和学校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中,那些他们所引以为傲的文化和知识变得全无用处,在村民们的眼中,活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 当然,老实讲,那些知识不可能全无用处,只是他们还没学会如何理论联系实际。 或许,这也是高校的领导和老师愿意大力配合这次活动的原因。 但当一天缓缓走过大半,大学生们渐渐度过了刚开始的新奇和紧张,慢慢适应起来,局势又有了变化。 傍晚,炊烟笼罩着竹林。 忙活一天腰酸背痛还遭了不少“羞辱”的大学生们串了串门,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同时,一帮大小不一的孩子拎着饭盒飞奔回了家。 因为经济发展不行,外加地处偏远,虎山村的村小已经被裁撤,村里的十几个适龄儿童上小学只能去隔壁村子上。 隔壁村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据说再等一年多也要被合并到镇上,那时候,这些十来岁的孩子就需要每天往返将近二十公里的路。 不过村民们每天的日子过得都辛苦,实在也没空去琢磨一年多之后的事情。 对他们来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只要不死人,到时候总能想到办法妥协和活下去。 这些孩子们回到家,下意识把书包跟饭盒一扔就要跑出去疯玩,结果一个个全被家里的大学生堵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轮到我们发挥,怎么可能让你们溜了! 大学生们两手一叉,“作业拿出来!先把作业做完了再玩!” 小屁孩眼珠子一转,“今天没作业!” 大学生哼了一声,从兜里摸出手机,“那我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问问。” “莫莫莫!我错了!” 小屁孩老老实实地搬了个小板凳,然后又搬来一个高条凳,趴在上面就开工了。 “坐直了!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你们老师没教过吗?” 小屁孩默默坐直了。 “本子摆正!笔怎么握的!” “让你把本子摆正,人怎么又斜了!” “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不要鬼画桃符!” 小屁孩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爷爷\/老汉儿,发现他们似乎完全没得护着自己的意思,正想着要不要撒个娇,就听见他们说道:“大学生,感谢你教,不用管他,该骂就骂,该打就打!打完了我请你喝酒!” 小屁孩身子一颤,委屈地瘪着嘴,开始写了起来。 一时间,十多户有孩子的人家,响起了不同的咆哮声。 “3+8到底等于多少?你再好好想想?不行就拿手指出来数!” “野火烧不尽后面那句到底是什么,润物细无声读起来通顺吗?” “这是让你写成语,五()四(),五湖四海啊!五八四十那叫成语吗?” “你这道题是情景模拟,情景模拟的意思就是假设你真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像题干上写的,你要买一个滑板车,你妈妈不同意,你要怎么说。考察的是什么呢,是你说服对方的能力,你得把优点好处列出来。你光写个求求你了,那能行吗?” 在霍千里的刻意安排下,这些有学生的家庭,都保证了每一户都有一个蜀州师范大学或者蜀州大学的学生。 倒也不是说这两个的学生就一定比其他学校的优秀,但在没有更多数据支撑的情况下,霍千里只能用高考成绩与专业对口这两个信息来进行判断。 宋阳阳就是一名蜀州师范大学的学生,她从小就向往着当一个老师,未来的职业规划也很清晰,那就是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再过几个月,她就将要开始正式的教师实习了,却意外地在虎山村提前开始了教学实践。 她所在的这户人家,是虎山村典型的家庭代表: 两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小女娃的父母在外打工,时不时汇一点生活费回来。 两位老人受限于文化水平,平日里也就能管管吃饱穿暖,家教学习什么的完全指望不上。 此刻的院坝里,小女娃脚抓地,背绷直,坐在一张小矮凳上,面前一张木头的独凳上,局促地摆着书和本子。 “八减四,这是减法,你会背口诀表吗?” 小女娃摇了摇头。 宋阳阳微微一笑,身为一个老师,要有耐心,“没关系,那我们来数指头好不好?你看,像姐姐这样,我们伸出手,先数出来八根手指头。” 小女娃脏兮兮胖乎乎的手伸出来,竖起八根手指,左手三根,右手五根。 “很棒哦!”宋阳阳笑着表扬了一句,及时地给予鼓励,“然后要减去四,就是要再放下去四根。” 小女娃看了看,把右手的手指头放下去四根。 “那好了,我们现在来数数,一共还有多少根,就是八减四的结果啦!” 宋阳阳拍了拍手,没什么挑战性嘛,看来还是教初中有成就感一点。 正琢磨着却见小女娃还在那儿掰着手指头,“你在干啥?” “我在算三加六等于多少?” “三加六?”宋阳阳往习题本上一看,“哪儿来的三加六啊!” 小女娃拿起手,左手三根手指,然后右手大拇指一竖,“我爷爷说,这是六!” 宋阳阳: 她血压上涌,忍不住语调一高,“那是一!什么六!那就是一根手指!三根手指和一根手指,一共几根手指?” 小女娃缩了缩脖子,拿起铅笔想写,然后又放下来数过一遍,再写上一个4。 宋阳阳看得嘴角直抽。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她的语调跟血压一起升高,脑海中那些教学的要领,连带着理智一同崩溃。 “四加八怎么可能等于二啊!你个位变了,十位要进位啊!” “个位不够减你就朝十位借一个啊!不借?怎么可能不借,你要气死人啊!” “你怎么能这么笨啊!” 小女娃默默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本子上。 “哭哭哭!哭有用吗?哭了就做得出来题吗?” 小女娃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瘪着小嘴,大大的眼睛里眼泪花包满,“我不喜欢你了!” 说完就起身冲进了屋子。 宋阳阳看着她的背影,怒其不争,愤愤道:“用你喜欢?不好好学习,一辈子都只能在这个山沟沟里打转!” 一户人家里,家里的妇人笑着拿出一袋旺旺雪饼,“大学生,饿了没得,先吃点东西嘛。” 正在写作业的小孙子眼前一亮,一旁的“监工”立刻敲了他一把,“好好写,写完再吃!” 说着他伸手拿出一袋,撕开咬了一口,刚嚼了一下,神色就猛地一变,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呸呸呸!” 他拿起桌上的袋子,搜寻着生产日期。 【2005年7月9日】 他扭头看着还没进屋的老妇人,“大妈,这个东西过期了,吃不得了!吃了要出问题的!” 说完他顺手一扔,将袋子扔到了墙角的一堆垃圾旁。 老妇人连忙走过去捡起来,一脸心痛,“哪个说的,这些都是好东西!这么贵!你看不起也不要糟践嘛!” 大学生一愣,“这哪儿是糟践嘛,是真的不能吃了!过了保质期就要变质,变质了的东西吃了就要进医院!为了省这点钱,到时候多的钱都花了!” 老妇人没有说话,用袖子擦着雪饼袋子上的灰,走进了屋子,不说话的态度就表明了心头的想法。 大学生看着她的背影,无语道:“不可理喻!” 村里的道路上,几个人正在慢慢走着。 一个带队老师面带忧虑,“这个情况不大好啊!现在双方整得有点水火不容的意思了啊!气氛都有些紧张了。” “是啊,这样下去会不会出啥子问题哦!”一个随行的工作人员也担忧道。 霍千里却笑了笑,“别着急嘛!这样的情况也是我们推演过的啊!” 他笑着给众人递了支烟,他自己虽然不抽,也点上陪着,然后道:“冲突、矛盾才能产生变化,你好我好地度过这五天,咱们不是白弄了?”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老师和工作人员,“耳濡目染也是需要时间的,给他们留些时间,来发现彼此的闪光点嘛!我们的大学生们,还是高素质的。” 带队老师点了点头,“也是,我们也不要太急,这才第一天的嘛。” “对啊!”霍千里微笑道:“不然我们为什么在第一天晚上全是安排的普及和培训类的活动,没有一项互动的内容呢?”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头登时轻松了不少。 “走,回去抓紧准备了。” “走!不过准备之前我们是不是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 “吃饭啊!” “瞧我这晕头转向的!”霍千里拍了拍脑门,哑然失笑,“怎么能忘了这个!走走走,我们好好吃点。” “不得不说,这个地道的农家菜还是真好吃,比城里的大棚菜好吃多了啊!” “那确实,香!” 有说有笑的众人身后,刘晓雨和摄影师嘴角抽搐,默然不语。 第102章 第一日(下) 宋阳阳坐在院坝里的凳子上,抿嘴沉默。 冷静下来的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些失控,话也说得有些重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却又迈不开腿去低头认错,因为那个小女娃真的很笨啊,她也没说错啊! 纠结的她很想找同伴聊聊,但是同伴又在厨房帮着老婆婆烧火做饭。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出门找找同学,就瞧见一根竹子捅进了院子。 接着瞧见了扛着竹子的老爷子。 竹子挺沉,即使后半截都拖在地上卸了些重量,也把老爷子压弯了腰。 “大学生,月娃儿劳烦你教育了哈!” 看着宋阳阳一个人坐着,以为已经辅导完作业了的老爷子将竹子一放,笑着道。 宋阳阳脸上一烫,心虚地看了一眼房间,连忙转移话题道:“爷爷你弄这个竹子是干啥?” 老爷子走到墙根拎出一个铁箱子,笑了笑,“你们大老远过来,又是帮我们做事,又是帮我们教育娃娃,我们条件差,也没得啥送得出手的,选了根三年的鲜毛竹,给你们做两个竹茶几带回去。” 宋阳阳惊讶道:“您会做这个?” 老爷子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劈刀,笑着晃了晃,“以前年轻的时候,我也是出了名的篾匠!” 说着就见他一手握刀,一手扶竹,一刀下去,碗口粗的毛竹就被劈开一道口子。 “啪”。 一声脆响,竹根登时裂开。 夹在竹缝口的劈刀顺势下推,竹节应声而开,这便叫“势如破竹”。 一时间,竹香四逸。 经过几番对剖,一根偌长的竹子,很快就变成了一地粗细均匀的竹片。 老爷子笑着跟看得入神的宋阳阳解释道:“这才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剥篾条,竹皮是青篾,竹心是黄篾,青篾韧性足,可以成丝编些细致的东西,黄篾不够结实,只能拿来弄大件。” 说着他拿起从铁箱子里拿出一柄小一些弯一些的篾刀,篾刀进退自如间,竹片便化作了一层层的篾条,每一片都如纸片般轻薄。 “这个篾条还不能用,还要刮干净。” 老爷子主动解释了一句,开始刮篾,将每条竹篾上的毛刺边棱刮掉,并修成上下同宽。 宋阳阳静静地看着,光洁颀长的篾条,在老爷子的指间来回不停地摇摆,轻轻颤动,竟有几分舞女婀娜的味道。 看着一根平平无奇的竹子,在老爷子的手里,这么快就变成了轻盈舞动的篾条,而后还将继续变成桌椅用具,宋阳阳的心头佩服着这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 她蓦地神色一僵,对啊,真正厉害的人就应该有这份能力。 如果个个都是钟灵毓秀,无师自通的学生,还要她这些老师干什么呢? 老师存在的意义不就应该是让那些不那么优秀的学生变得优秀起来吗? 老爷子没有看到宋阳阳的表情,笑着道:“我那个孙女半岁的时候,他妈老汉儿就出去打工了。我们也没得啥文化,也莫法教她些啥子,她一天就是耍,学习上调皮得很。” “之前也就她妈老汉儿过年回来,可以教哈儿她作业。勒回听说你们要来,她高兴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这几天她算是圆了梦咯!” 宋阳阳蓦地鼻子一酸,转身冲进了房间。 恰好背对着她摆弄篾条的老爷子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这个孙女儿劳你费心了,你该打打,该骂骂,我们绝对不得说啥。” 宋阳阳跑进屋子,看着依旧揪着衣角坐在床边难过的小女娃,自己的眼泪登时就流了出来,自己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 她走过去,看着倔强地转过身子不看她的小女娃,温声道:“对不起,是大姐姐不好,大姐姐再也不跟你发火了。你可以原谅大姐姐吗?” 小女娃的身子不再紧绷了,但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大姐姐也是没有当过老师,你也要允许大姐姐犯错对不对?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好不好?” 小女娃扭过头,看着她,“真的?” “真的!”宋阳阳点了点头,伸出手,“我们拉勾!” 小女娃脆生生地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我们现在又是好朋友了吗?” “嗯!” “我们一会儿再把作业做完好不好?” 小女娃迟疑一下,重重点头,“好!” 宋阳阳开心地笑了,小女娃也笑了,一笑,笑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吃饭啦!” 宋阳阳的同伴端着菜走出厨房,高声喊道。 饭桌上,小女娃看着奶奶夹到自己碗里的菜叶子,皱着眉头,“我不吃!” 宋阳阳笑着道:“我们要多吃蔬菜哦,吃了蔬菜才能够营养均衡,越长越漂亮哦!” 小女娃迟疑一下,夹起菜叶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一旁的同伴询问地看了宋阳阳一眼,宋阳阳笑着道:“秘密。” 老爷子呵呵笑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吃过饭,这一大家人没有在家多逗留,把桌子收拾了就一起出门朝村委会走去。 等他们走到,擦边天黑的时候,村委会灯火通明的坝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今天是活动的第一天,晚上只安排了两项内容:一项普法培训,一个话剧演出。 普法,普的是一些基础的,跟村民息息相关的一些民法和刑法知识,由蜀州大学的团队带来。 法律条文很枯燥,大部分的法律课也很枯燥。 但好在设计这个培训的人也知道,虎山村的村民们不是要去参加法考,只是要了解一些基础知识。 所以,整个培训都是以案例为主,设计得很是吸引人,讲解得也很风趣。 包括霍千里在内的许多工作人员都听得津津有味,各有收获。 村民们更是听得入了迷,那些跟他们亲身经历多少都有些相似的案例让他们不费什么力就知道了,原来法律是这门回事嗦! 这一次的培训里,也提到了家暴的内容,但和霍千里刚到虎山村时,愤怒地喊着家暴犯法的时候不同,村民们的反应不再是那么漠不关心和不以为意。 指望他们顷刻之间就改过来也不现实,但埋下一些种子,让真想动手的时候多几分顾忌,也算是达到了效果。 话剧则是由蜀州农业大学的团队排的,设计了一个城里大老板来农村投资建厂的情节,文化的冲突,习惯的改变,当中穿插了许多生动形象又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几乎都没现场看过话剧的村民们看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心头多多少少也留了些印象,回想起今天一天的经历,从大学生到村民,各自都有人若有所思。 当天晚上,霍千里和村委会成员、工作人员、带队老师们分头护送村民回家,村委会成员自然是直接回了家,霍千里和工作人员们返回村委会已经是九点半了。 趁着给住在村委会的几个工作人员送去热水的当口,众人简单地开了个小会。 “我刚观察了一下,有些家里双方的隔阂还是不小,但有的家里已经慢慢变得融洽了。” “是的,我刚也在看,至少有不少的学生已经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了,开始融入所住的家庭之中了。” “霍老弟还是看得通透啊,我感觉等到明天,情况确实能好很多嘞!”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我哪有什么通透的,还是我们的大学生素质高,适应能力强。如果按照我们所推演的那样,明天大部分家庭能够达成基本的融洽,接下来我们就只需要看好不出事,这次活动应该就能取得圆满成功了。” 众人都哈哈一笑,心头开心。 来这儿的,不管是来自哪个单位哪个部门,都是带着任务的,只要这次活动圆满成功,回去那免不了都是一个不小的功劳。 一个老师扶了扶眼镜,“也就是这会儿没酒,不然值得碰个杯!” 霍千里转身出去,片刻从他的办公室里拎来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十几罐啤酒,外加半袋盐花生,笑着道:“不能多喝,解解馋。最后圆满成功了,我们再好好庆功!” “霍兄弟,讲究啊!” 第103章 第二日(上) 2007年10月19日,活动的第二天。 “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当村头的大喇叭再度喊起,经过一天半的相处,村民和大学生的胆子都大了不少,少了几分扭捏,半推半就地就有近半数的村民加入了早操的队伍。 “这狗日大清早上蹦跶一哈儿还硬是要得嘞!” 做完两遍操,家里的男人满意地甩着手感叹道。 妇人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大清早的就这么嘴臭!你不说脏话要不得吗?” 男人一转身,“嘿!我看你个瓜婆娘是耍涨了(膨胀了)嗦!” 妇人胸脯一挺,脖子一梗,“爪子嘛,你打,昨晚上大学生才教了你,犯法懂不懂!” 男人悻悻地摸出烟来叼起,“好男不跟女斗!” 妇人得意地笑了,“那我还谢谢你哦?” 男人没好气地挥了挥手,“笑锤子笑,还不滚去煮饭!” 然后他扭头看着两个在一旁笑容僵住的女大学生,和善道:“你们笑你们的。” 两个姑娘直接绷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 做完了早操,大学生蹲在屋檐下开始洗漱。 住家的老头儿老奶奶却走了过来,看着两人疑惑的目光,老头开口道:“大学生,你们能不能教哈儿我们咋个刷牙?” 大学生一愣,什么情况,咋一下子转性了?我们还没劝,就主动起来了么。 一旁的老妇人尴尬道:“这不是你们来了嘛,然后我那个孙儿看了你们刷牙,就说我们嘴巴臭,不想跟我们说话。” 老头带着几分无语道:“你说这狗日娃娃,一天忘恩负义的。小时候吃饭都是他婆婆嚼烂了喂他嘴巴头的,现在倒嫌弃起我们来了!” 两人明白过来,登时欣喜地对望一眼,刚才还在愁那每天为住家农户做一件实事好事从哪儿来,这不就送上门了么! 于是他们立刻笑着道:“这是好事啊,刷牙对牙齿好!不然牙齿容易生病,你们二老年纪也大了,今后牙齿掉多了,吃饭也不方便,安假牙价格又高,还是刷牙便宜又顶用!” “你们买牙刷没的嘛?” “买了,今天一大早去村上小卖部买的。” “好啊,那我们教你们!” “哎呀,麻烦你们咯!” “别客气,今天重阳节,也祝您二老身体健康!” 这边的两个年轻人运气好,他们隔壁的另一户人家里,两个大学生就愁得抠脚。 每天为村民家做一件实事好事,昨天帮忙打扫了屋子,今天干啥呢? 二人环顾一圈,今天又扫一遍地是不是多少有点无耻和没用了? “诶!昨天打扫卫生,今天可以弄垃圾桶啊!” “垃圾桶?啥意思?” “我跟你说,你看哈” 几分钟后,两人走出房间,找到了坐在门口修板凳的男人。 “顾大哥,今天不用去土里干活吗?” 男人抬头看着他俩,从外套里摸出烟盒。 “我这儿有!” 一个大学生连忙摸出自己的烟盒,一人发了一支,刚好三人都是抽烟的,这还真不是霍千里的刻意安排。 男人笑着道:“你们运气好,分到我们三组来了。现在合作社整起来了,三组这边大多数人农活都变少了,毕竟要少种好多地嘛!” “那收入呢?不会受影响?” “会受影响啊!”男人淡淡道:“高了一大截。” “咳咳!”大学生被男人突如其来的幽默闪了一下,然后好奇道:“真的?” 男人得意地笑了笑,就开始跟他们讲现在合作社的成员咋个挣钱的,这笔账咋个算,说得头头是道。 不只是他,现在三组几乎每家人都能把这笔账念叨清楚,要说唯一有啥不确定的,就是今年丹参到底收得到好多,出产咋样,药厂那边得不得兑现。 但是,有老汤、胡老在,大家的信心十足。 最关键的是,有霍干部就稳当! “按照村上的说法,照这个长势,一亩地至少能产生四五千的效益,再等一个多月,我们这一百多亩的丹参就要收起大几十万!还有我们平日帮工的钱,每天也有二三十,这笔账有得算哦!” “啧啧!这么厉害啊!” “那现在钱慢慢挣得多了,只要再把娃娃教育出来,这辈子就不愁了!” 男人点了点头,“斗是!勒批娃儿斗是不好好学习,还要多麻烦你们帮忙指点一哈儿,要是他也能像你们一样读个大学,我勒辈子硬是够本了!” “这个没得问题!不过说起来,我们也不会一直待在这儿,有些事情还是要家长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才行!” “以身作则?啥意思?” “比如说,昨晚上跟他说作业的时候,我们聊了会儿天,他说起他们学校老师天天都教他们行为规范,不随地吐痰,不乱丢垃圾这些,结果一回来,看到你们,包括村上的其他人,也都是张口乱吐,垃圾乱丢,你说他咋个养得成好习惯嘛!在学校还遭老师批评了好多回了!人啊,学好不容易,学坏那是一捡就会。” 男人眉头一皱,“这点事情,有那么严重?” “不要小看这些小事,不是有句话说嘛,小时偷针,大时偷金。那天李老师不是都说了嘛,现在城里管得更严了,他这些坏习惯养成了,今后真的进城读书了,怕是要遭罚到心头滴血!” 男人看着他们,“那你们觉得咋个弄?” 两个大学生对视一眼,故作沉吟,“要不这样,先从简单的做起,不乱丢垃圾,整个垃圾桶,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朝这里头丢。然后满了就搬出去倒了。其他的好习惯我们慢慢教他,一天一个,我们一起来改!” 一间厨房里,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坐在灶门前,熟练地拿起火钳夹了一捆细柴房间灶孔深处,经过两顿饭的锻炼,她已经不会再胡乱地把柴塞满灶孔,烧得满屋都是呛人的烟雾了。 家里的主妇在咚咚咚地切着辣椒,中午要给大家做一份拿手的辣椒炒肉。 不过,快切完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皱眉抽着口冷气。 “大姐,怎么了?”姑娘瞧见,立刻关心道。 妇人皱着眉头,“今天这个海椒恐怕有点辣,辣得我手好痛。” 姑娘面露关切,“那赶紧去洗洗!” “马上,切完了!” 几下切完,妇人赶紧出去洗了洗,等回来的时候,眉宇间还是有些痛苦。 “还痛啊?” “没得事,过一阵就好了!” 姑娘歪着脑袋回忆着,忽然一拍脑门,“我有办法了!” 她站起来,“大姐,你把醋找出来!” 然后,她拿着醋瓶,“我给你手上倒点,你好好搓一下,应该就没的问题了!” 妇人将信将疑地摊开手,倒上醋一搓,然后惊喜道:“真的诶!一哈就没得那么痛了!” “对!”姑娘得意道:“我记得我以前化学老师说过,辣椒里的辣椒碱可溶于碱性水溶液中,所以,吃辣的时候放点醋就没那么辣了!就想着手上应该也可以。” “要得!我今后切海椒再也不用遭罪了!”妇人笑了笑,然后感慨道:“所以说有文化斗是好啊!” 姑娘嘿嘿一笑。 妇人又出去简单搓了搓手,回来一顿忙活,众人便坐上了餐桌。 餐桌上聊起这个事情,家里的男人忽然嘀咕道:“你们是大学生,你们说哈儿,酸甜苦辣,这个海椒我吃到嘴巴头辣,手上也辣,但是这个醋为啥子淋到手上不觉得酸呐?” 姑娘一愣,这是什么奇怪问题! 然后一琢磨,对啊!为啥呢? 就在她尴尬地接不上话的时候,她的同伴笑着道:“因为辣不是味觉,是一种痛觉。” 然后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听得两口子一愣一愣的,继而又恍然大悟,感慨道:“大学生,硬是不一样,懂得多!” 那个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们也不知道种大蒜不用剥蒜衣啊!” 男人哈哈笑道:“那有啥,总不可能啥子都懂嘛!我们互相学习,我们两个农民多学点你们。” 一天在忙碌中悄然过去,大学生们的每天一件事,让各家各户都忙活着,朝着好的方向。 时间一晃又到了下午,宋阳阳暂住的家里,她们刚刚把这家人的餐具、水杯、茶壶这些,洗得干干净净,该上牙膏的上牙膏,该上盐巴的上盐巴,费了不少劲终于弄完。 家里的妇人看着晾在院坝一个大簸箕里的东西,笑得眼睛都眯了,“哎哟,跟新买的一样,居然可以洗得这么干净!麻烦你们了啊!” 宋阳阳和同伴相视一笑,开口道:“爷爷奶奶,重阳节快乐!” 正说着,小女娃的声音就急不可耐地在院墙边上响起,“爷爷,婆婆!今天老师夸我了!夸我作业写得好!” 说完了,小小的身影才蹦蹦跳跳地冲进来。 “哎呀,两个大姐姐也在啊!” 小女娃登时脸就一红。 院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晚饭,众人再度朝着村委会走去,比起昨晚懒洋洋的样子,大家的脚步都多了些急切。 没别的,因为今天晚上的活动,说是要比昨晚的更有意思! 第104章 第二日(下) 【虎山村农业技术大讲堂】 一条横幅,拉在村委会的门口,搭配着里面亮堂堂的灯光,颇有几分在虎山村少见的仪式感。 但落在村民们的眼里,就只有一个感觉:就这? 不是说很有意思吗? 不是说比昨晚上还热闹吗? 好在来都来了,倒也没人调头回去。 一个个迈步走进去,嚯哟! 只见坝子里,左中右三面各摆了三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竖起不同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大字。 鱼类养殖技术、禽类养殖技术、林果种植技术、蔬菜种植技术、水稻种植技术 一个村民挨个看去,个个都让他有点心动想学,但一时又不晓得先去哪一个,直到他看见了角落里的一个牌子:母猪的产后护理。 这不就是我跟霍干部提的要求咩!霍干部还真的给我安排上了啊! 霍干部,讲究! 他快步走过去,站在桌前的两个大学生主动打着招呼,“大叔,你好,你是有什么具体问题想要咨询,还是我们直接给你讲一下?” “我有个问题。”村民连忙点头,“是这么回事,我之前啊” 同样的场景在场中各个柜台前重复。 不少的村民还在那儿犹疑着,但瞧见一些胆大积极的村民上前,本着不能吃亏的原则纷纷上前,按着自己的需求围到了相应的柜台前,听着听着便慢慢张开了口。 在农村里种了几十年地,喂养了几十年的牲畜家禽,他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但也有着丰富的疑问; 而面前的大学生们,在课本上学到了丰富的技术知识,却欠缺着实践的积累。 双方从最开始的请教、再到后面的交流、讨论,一切运行得自然而流畅。 当然,即使这些大学生都是蜀州农业大学选出来相对优秀的学生,还是比不了胡老那种经验丰富的老教授,面对一些相对刁钻和古怪的问题,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 好在对这一点,霍千里和工作组都早有预料,提前有着预案的学生们没有脸红焦躁,胡乱搪塞,而是坦诚着自己的经验不足,在本子上将那些问题详细地记录下来,回去之后会请教老师、查找资料,再将答案反馈到虎山村。 这样的态度更赢得了村民的信任,气氛愈发热烈。 各处柜台前一片火热,非农专业的大学生们就乐得清闲,难得地放松了一阵。 他们成群地聚在一起,有按学校的,也有按照这两天居住远近的,也有随意凑作一团的,笑着聊着。 “说实话,这帮村民比我想象中的要难搞一点。”一个男生开口道:“不过,人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点。” 身旁便有人笑着接话,“先前在大巴车上,我听有人说我们是来布道的,老实说,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那现在呢?” “现在啊,其实他们还是有好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另外也有人附和道:“是啊。别的不说,我就感觉他们一天不会累一样,从早上起来就在忙,煮饭、喂猪、喂鸡鸭、下地干活、折腾家务,然后又煮饭、喂猪、还要给我们烧水洗澡洗脚,一路忙到晚上睡觉,然后第二天又是一样。真的,我半天就来不起了!腰酸背痛的。” 众人都跟着点头,这也是绝大部分虎山村村民的日常生活。 “农民勤劳坚韧,这个我们都晓得。我住那家真正让我惊讶的是他的手艺。”一个男生讲述道:“他是个杀猪匠,今天早上给我们摆他以前杀猪的事情,我以为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么简单,结果里面门道多得很!猪怎么捆,怎么杀,老师傅绝对不捅第二刀,猪血怎么接才嫩,分肉怎么分得清楚,全是学问,我和我的同伴听得都入迷了。” 一个女生连声认同,“对对对,我家那个也厉害,是个木匠,那天晚上家里一个凳子腿断了,没用多久就给重新弄了一个。好棒啊!” “要说这个,那我可就有的说了。我家里那个老爷爷,看着不起眼,居然是个篾匠!” 开口的赫然正是宋阳阳,她得意道:“你们知道篾匠吗?就是编竹子的!你看村里用的那些箩筐啊、簸箕啊、凉席啊,都是篾匠弄的,以前还是个特别吃香的行当呢!老爷爷昨晚砍了一根竹子,说要给我们做两个小茶几送给我们!”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聊开了才发现,原来村民们个个都还“身怀绝技”啊! “咦?老张,老刘,你们正好分在一起,你们家那是个什么匠?” 忽然被身边人问起,两个男生愣了愣,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挠了挠头,“我们家?额,是个猛将。” ??? “猛将是个什么意思?” 被人问起那不堪地往事,男生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这么说!我跟老刘两个人,加一起,掰手腕,掰不过他一只手。” 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男生竖起两根手指,“而这样的人,他们家,有两个。” 一旁的老刘脸一红,“虽然说出来有点丢人,但是我还是要实事求是,有三个。” “啊?”众人惊呼出声。 老刘抽着嘴角,“我们俩连那个大嫂都掰不过。” 卧槽! 一声饱含各种复杂情感的感慨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么说起来,我们住的那家就是另一个极端了。”一个姑娘笑着道:“干净、整齐,当家的姐姐人又漂亮又好说话。关键懂的还特别多,有时候我有不懂的,她都能知道。” 说着她语气一低,“可惜就是命不好,单亲家庭,高中毕业就没读书了。” 众人闻言,情绪一沉。 惨淡而残酷的现实将他们在聊天中所赋予一个个村民“身怀绝技”的英雄泡沫戳破,褪去幻想和美化,他们依旧只是一户户挣扎着生活的贫困村民。 那个姑娘也反应过来在大家谈兴正浓的时候说这些有些不恰当,连忙道:“不过,我听说她有个妹妹,就是你们蜀州大学06级的学生呢!” 几个蜀州大学的学生听了不由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村子竟然还能有蜀州大学的学妹? 一个男生笑了笑,“那肯定不怎么漂亮。”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作为文艺部的前任部长,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06级新生里面就没有姓詹姓顾的美女。” 那个姑娘调皮地挑了挑眉,“她姓江哦?” 几个蜀州大学的男生一愣,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人。 在绝大多数的大学里,美女的名声都是传得很快的。 “走走走!回头去看看!” “要真是江秋雁的姐姐,肯定也长得很漂亮!” “要是能走姐姐路线,我岂不是有机会了?” “还走什么姐姐路线,我直接要姐姐好了!” “咳咳!”住在詹宝壮家里的老刘咳了两声,“你们可要想好了啊,我听我们家的猛将说,他们跟江家住得很近,关系很好,从来没人敢去江家骚扰她们哦!” 一帮口水都快流出来的牲口愣了愣,迟疑起来。 “哈哈!你们何必那么麻烦啊!”住在江家的大学生笑着道:“姐就在那儿啊!”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村委会的一侧平房下,江清月和霍千里正站在一处灯光下。 衣着朴素的江清月亭亭玉立,温柔似水,在霍千里的言语中,笑靥如花。 一个蜀州大学的学生哀嚎道:“霍师兄这就不厚道了啊!” “对头!我反对这门亲事!” “我呸!人家郎才女貌,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熟悉的梗自然而然地从走在互联网前沿的大学生们口中说出,逗得一阵大笑。 九点钟,技术讲堂在越说越来劲,越讲越兴奋的村民们意犹未尽中宣布暂告一段落,如果村民们还有想问的,可以自行前往大学生的暂住地请教。 然后,大学生们不约而同地走到坝子中间,随着忽然响起的音乐,开始跳起了舞。 舞都不复杂,也不妖娆,就是最简单的舞步。 但在虎山村的村民眼中,这阵仗,也就在电视里的夜总会看过。 跳了几分钟,大学生们就像广播体操一样,拉着熟悉的村民进来一起跳一跳。 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都严格按照男对男,女对女的搭配。 村民们架不住热情,扭扭捏捏地上去。 跳了个几分钟才慢慢放开,学会了步子,找到了点感觉,音乐却戛然而止。 顾大强的声音在话筒里传来,“今晚上,只是让你们热哈儿身,明天白天个人找大学生好好学一哈!明天晚上,在这儿搞个坝坝舞会,让你们跳个够!” 第105章 第三日 “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当喇叭声音再度响起,虎山村的各处院子,村民和大学生们齐刷刷地跟着节拍运动着。 比起之前,有些家庭还多了一位参与者。 那些站在最前方领操的小屁孩儿,正是今天星期六放假在家的孩子们。 一起运动完,一起拿着牙刷刷牙洗脸,然后一起有说有笑地吃饭。 吃过饭,该下地的下地,该做事的做事。 在每天一件好事实事的要求下,大学生们各显神通,想出了不少妙招。 除开正常的那些农活之外,有些带了笔记本电脑的给小朋友放了提前下好的动画片,寓教于乐。 教一首歌,教一段舞,教一个故事,然后让小朋友在父母面前表演,看着自己那个调皮娃儿也像城里娃一样出息的样子,感性点的家长甚至抹起了眼泪。 还有些带着全家一起,把门一关,看上某一部世界知名的励志电影,平日里只能在偶尔在电视上看一看枪战片和黑帮片的村民,内心被冲击震撼得无以复加。 还有些带着一些小玩意儿,教给了村民更多闲暇时间的消遣方式,不再只有喝酒打牌,闲聊八卦。 两天多的相处,让村民和大学生渐渐熟悉了彼此,也渐渐包容了彼此,更生出了许多奇妙的联系。 小卖部老板家,看着两个大学生帮着自己整理货架,盘点存货账目,累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心头一阵感动,走上楼,把窝在床上看电视的儿子拎起来就揍了一顿。 小胖子嚎得又痛苦又懵逼。 一天的时间飞速而过。 晚上六点,吃过晚饭,从顾刚家走出了四个身影。 顾家的老头吃完就已经拉着娃娃出门了,两岁多的娃娃在村道上疯跑,老头在身后握着烟杆子一脸溺爱。 顾刚和许艳婷,以及住在他们家的两个女大学生一起走向村委会。 顾刚借着点烟的名头,偷偷落后几步,看着两个女大学生的背影,目光里闪烁着色欲的贪婪。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顾大强在大会上那番强势的表现震慑住了他,同时霍千里的安排也周密,让他连偷窥一下美人出浴的机会都没有。 刘萍跟郑琪就是住在顾刚家里的两个女大学生,感应到身后的目光,刘萍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顾刚登时抬头望天。 刘萍心头暗自冷哼了一声,然后笑着挽着许艳婷的手,“走,我们一会儿好好跳舞!” 许艳婷羞涩道:“你们跳就是了,我不得行。” 郑琪笑着道:“简单得很,我们刚在家里跳得就很好啊!” 许艳婷连忙摇头,“那么多人,我不敢。” 郑琪还要再劝,刘萍却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登时心领神会,岔开了话题。 等一行人走到村委会,村委会的陈设比起先前又有了变化。 昨天那张农业技术大讲堂的横幅已经被拆下,换成了【虎山村第一届坝坝舞会】。 坝子里,更是做了好一番布置。 四个角落撑起杆子,然后拉起了彩灯的灯带,纵横交错在众人的头顶,一点亮,就像站在璀璨的星空下。 大学生们自然不觉得这个有啥,他们自己学校办个舞会都比这隆重,但虎山村的众人哪儿见过这阵势,一下子都有些震撼起来。 顾大强按照霍千里帮忙写好的稿子,简单念了一通开场白。 而后四周的灯光一暗,音乐一起,氛围便顿时生了出来。 刘萍直接拉着许艳婷朝场中一蹦,严肃道:“这么多人看着,再跑就让人笑话了,好好跳!” 许艳婷左顾右盼几下,灯光昏暗瞧不太清楚,但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自己看,连忙红着脸低下了头,僵硬机械地跟着刘萍舞动,脚步隔两下就要错一回。 刘萍抿着嘴,看着眼前这个样貌打扮比自己老气得多,实际年龄竟然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姑娘,一阵心疼。 她低声道:“不管平时日子怎么过,也不管未来会是什么样,今天有这个机会,就放开那些顾虑,抛开那些压力,好好放松一下。” 许艳婷抬头看着她,她认真道:“我们再有两天就走了,就当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好么?” 于是,许艳婷渐渐放松下来,在刘萍的引导下,越来越熟练,姿态也越来越优美。 场中的灯光闪烁,迷幻得就像少女时的幻梦。 每个女人都曾是少女,每个少女都曾有过幻梦,有人梦想成真,活成了迪士尼的童话,有人的梦早已破碎,被生活淘洗成了《知音》的主人公。 虎山村的大多数女人,甚至都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幻想过的那些未来。 但今夜,“星空璀璨”,那一段段时光,一个个梦,都得到了救赎。 小孩子们嬉笑着在场中穿插疯跑,男人们也试着跳上几段,然后叼着烟歇着气,看着女人们的舞姿。 坝子里的歌儿就像大家的心情一样欢快。 刘萍之后是郑琪,许艳婷身边的人换了,她依旧沉醉而开心地舞动着。 声音终了,她骤然惊醒,就像午夜钟声敲响后的,灰姑娘掉落现实时的怅然和仓惶。 人群缓缓散去,刘萍和郑琪陪着许艳婷慢慢走出去。 刘萍开口问道:“好玩吗?” 许艳婷点了点头。 刘萍笑着道:“回头我再教你几个厉害的舞,到时候把村子里的女人都比下去。” “哈哈!”许艳婷终于有了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开朗明媚,不再是那副阴郁麻木的样子,笑问道:“你咋个会这么多舞?” “我不算啥!琪琪会的更多!什么民族舞、拉丁舞都是手到擒来,连街舞都会!” 许艳婷虽然听不大懂,但反正知道很厉害就行了,羡慕地感慨道:“你太厉害了。” 郑琪摆了摆手,“厉害什么啊,都是以前小时候交钱学的,半吊子而已。” 许艳婷感慨道:“那你小时候真是幸福。” “幸福?”郑琪的脸色突然古怪起来,拉着两人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轻声道:“其实我从小就没了爸爸。” 许艳婷惊讶地啊了一声,听见郑琪继续道:“我爸是个烂赌鬼,天天输钱,借了一屁股债,输了就回来打我妈,也打我,怪我给他带了霉运。三岁之前的日子,我虽然没什么具体记忆了,但还记得过得很不好。好在三岁多的时候,我妈跟我爸离婚了,带着我去了锦城生活。” 许艳婷惊讶道:“还能这样?” 郑琪笑了笑,“婚姻是两个人的结合,又不是一辈子定死了的事情,不合适就分开重新找呗,不然国家法律为什么允许离婚?” 她面露回忆,“离婚过后,我妈带着我,刚开始虽然过得很苦,但我妈很能干,没过多久就挣到了钱,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她那时还很年轻,又漂亮,但是为了培养我,一直都没再嫁,就这样到了现在。其实我还挺庆幸的,如果他们一直这么纠缠着,或许大家的日子都会过得惨得多。” 许艳婷被郑琪的话惊呆了,这个故事冲击着她脑海里固有的思维。 过得不好还可以离婚? 离了之后还能比现在过得好? 别人不会说什么吗? 她看着郑琪,迟疑道:“那那其他人?” 郑琪哈哈一笑,“你想什么呢,又不是古时候,现在离个婚多正常的事,别人怎么会多想。从小到大,我也没被别人歧视过啊!对萍萍?” 刘萍翻了个白眼,“问我干啥?我妈虽然离了婚,但是我有继父,我继父对我好着呢!” “啊?”许艳婷看着刘萍,“你你也?” 刘萍摊了摊手,“我亲生老爸倒没什么坏的,就是跟我妈合不来,两人散了各自找了人结婚,现在两家人还偶尔一起吃饭呢。” 许艳婷都听傻了,这都啥子事哦?咋个还能这样啊! 刘萍跟郑琪对视了一眼,她们此刻很想再趁热打铁,劝说这个善良无知的姑娘跟顾刚那个烂人离婚,但她们还是牢记着霍千里跟老师的交待,只是将自己真实的经历说出来,一切交给许艳婷自己去判断,去抉择。 是的,这两位姑娘自然也是霍千里精心为许艳婷准备的。 呆呆地回到家,一晚上许艳婷都在恍惚着。 哄着娃睡下,又帮忙安顿两位姑娘休息,许艳婷在床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顾刚回来才把她惊醒。 “去端盆洗脚水来!” 一身酒气的顾刚一边脱着鞋袜,毫不客气地吩咐道:“然后再给我倒碗开水。” 许艳婷下意识地赶紧照办,洗脚水端过来,顾刚脚放进去就皱了眉,“水都不烫了,倒个洗脚水都不会啊?” 许艳婷缩了缩身子,连忙出去在暖水壶里倒了一碗开水。 顾刚接过来就端到嘴边,许艳婷正要说话,顾刚噗地一口吐了出来,直接将碗里的水泼到了许艳婷的身上,“你日马是故意的是?” 五六十度的水浸湿衣服,烫得肌肤一团火热,但许艳婷的心却一片冰凉,她第一次,在逆来顺受的麻木忍让之外,生出了另外的念头。 第106章 第四日 第四天的天光乘着山风抵达虎山村,大喇叭里的“女人”也如约而至。 这一次,无需再做动员,全员参与。 全场动作都跟着“她”整齐划一。 前后起落间,勃发着一天的生气。 几个卡片相机在大学生们之间流转,按照提前设定好的任务,他们每个人都要跟暂住的农户一起照一张合照。 站在房门前,隔壁的学生帮忙举着相机喊着,“123,笑一个!” “茄子!” 一张张笑脸就此被定格在画面里。 当日子来到了第四天,日程就开始有了变化。 村里的活动,不再只安排在晚上,而是从上午到下午,贯穿整个白天,反而将静谧的夜晚,留给了他们。 照例一起刷牙洗脸,一起打扫院落,清理垃圾,然后吃过早饭,众人出门去往了村委会。 到了村委会一看,今天的阵仗也同样不小。 横幅又换了一条,改做了【虎山村职业技能大培训】。 上午的内容,涵盖了驾驶技术初步讲解、烹饪技巧培训、基础英语培训、书法培训等等,都是在趣味为主、了解为要、学有所得的宗旨下,安排的培训内容。 参与培训的主力,都是锦城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 作为这次前来参加的四所高校之一,也是唯一一所职业技术学校,锦城职业技术学院的师生们多少还是憋着一股表现欲,既要对得起官方的看重,也要在其余学校的师生面前露个脸。 村委会的坝子外面,两辆驾校的车,是他们校方专门协调来的。 昨天晚上就到了千符镇,今天一大早用拖车拉过来的。 这是要给虎山村村民进行一些简单的驾驶培训,讲解一些基础的驾驶知识和交通知识。 男人大多对机械有着浓厚的兴趣,不少人就围着两辆车,开始听着车旁的大学生讲解着相关的内容。 不感兴趣的女人们笑了笑,朝着坝子里走去。 坝子里面,和前天晚上的农业技术大讲堂一样,摆着不少的桌子。 一帮妇人瞧见门口的一张大桌上,居然摆着案板菜刀,还摆着不少的瓶瓶罐罐和蔬菜,便忍不住笑着道:“大学生,你能还要教我们炒菜嗦?” 站在桌子旁边的一个男生看着这些做了大半辈子饭的妇人,笑了笑,“这儿也没这条件啊!我主要是可以给大家说一些烹饪方面的技巧。” 然后,在妇人们的将信将疑中,他拿起菜刀,直接跟她们演示了一番各种常见的蔬菜和肉类要怎么处理最方便,最省事同时也最好看。 别的不说,就这一手一露,桌边的妇人们就知道了厉害。 其实这当中的部分技术有个别人也会,但问题就在于,她们缺少系统的学习和交流,你做这个厉害,她弄那个好吃,但没有交流,同时又敝帚自珍,然后就和许多古老的传统手艺一样,随着一代代人的离世,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 而现代的培训学校则是将这些技术都进行搜集归纳整理,这些每一个烹饪专业的学生都不陌生的东西,对于她们而言却都是降维打击般的存在。 说完了常见的食材处理,大学生接着又讲起了一些常见的烹饪手法、技巧、以及厨房紧急情况下的应对,听得众人连连点头。 有些老妇人遗憾地想着自己该带个本子来记下的,接着又记起自己就会写个自己的名字。 那没事了。 家庭主妇们都被烹饪留住了脚步,一些老头子就晃晃悠悠地继续看着,瞧见了一个摆着笔墨纸砚的摊子。 这个倒不是锦城职院的弄的,而是这批大学生里几个书法爱好者摆下的。 反正能丰富一些大家的闲暇生活,霍千里和工作组也没拦着,试试呗,万一有人感兴趣呢! 一个白胡子老头笑着道:“你们要教我们写大字啊?” 桌子旁的大学生笑了笑,“谈不上教,就是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试着玩玩。” 一旁的另一个老头开口道:“勒是我们村上的老账房先生,写了一辈子毛笔字了,你们恐怕都写不过他哦!” 白胡子老头儿摆了摆手,又谦虚又傲娇地道:“那都是啥子老黄历了。” 大学生连忙道:“那老爷子写几个字?我们也学习学习。” 白胡子老头想了想,点头答应,然后看着大学生帮忙铺开宣纸,放好镇尺,他轻轻摸了摸雪白的宣纸,笑着道:“我这辈子还没在这么好的纸上写过字嘞!这回是走运咯!” 提笔之前,他问道:“我写完了,可以拿走不?” “当然可以。不止是您,其余有想写写试试的也都可以来写了拿走,不管怎么样,自己写的拿回去欣赏一下也是好的嘛!” 白胡子老头嗯了一声,拿起笔,在砚台上舔了舔磨,稍一沉吟,架势十足地写下了八个大字。 身旁的老头们连连叫好,同样客套叫好的大学生却觉得这些字,匠气十足,并不如期待的那般有大师风范,心头稍感失望。 等着墨迹稍干,白胡子老头伸手拿起宣纸,却没有收起来,而是缓缓走到了在一旁的平房外观察着场中情况的霍千里面前。 “霍干部,老头子想送幅字给你。写得不好,你莫嫌弃。” 霍千里连忙道谢接过,看了一眼,登时面色一变。 他看着这位当初在提出土地流转时第一个站出来,将他骂的狗血淋头的老人,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刘晓雨连忙将摄像头移了过去。 在镜头中,【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八个大字,清晰有力。 坝子里,还设着不少其他的桌子。 有服装设计类的,跟村民们交流一些基本的穿搭审美、衣物裁剪缝补技巧等; 有英语类的,跟大家说一些诸如“来是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之类的顺口溜,普及一点英语基础,村民们意外地都很感兴趣; 还有施工类的,讲解一些基础的施工知识,也是村民们日常可能会用得到的,也赢得了不少男性村民的喜欢。 等到了下午,形式一改,零散的桌子一撤,坝子里摆上椅子,变成了统一的培训。 首先进行的是医学护理培训,职院护理专业的学生们带着工具,教会村民们简单的卫生知识,基础的护理,以及一些急救护理内容,包括心肺复苏术、海姆立克法、烫烧伤应急处置等等。 接着蜀州大学的学生进行了一场经济学科普,都是类似于怪诞行为学这类讲述日常生活中的经济学原理之类的内容,主要是跟钱挂钩,听得村民们大开眼界的同时又醍醐灌顶般地开始在心里暗骂着狗日的奸商。 随着一项项培训走完,时间也在悄然间走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满足的人在归家。 他们欢笑着,开心着,同时憧憬着。 明天,将是最欢快的一天。 明天先会有一场辩论赛,然后虎山村三个组,按组分拨,村民们进行一场拔河比赛,大学生们进行一场篮球赛,以及几个全员参与的趣味比赛。 虽然一组二组的村民们觉得跟有铁牛和二牛的三组比拔河是自取其辱,但当铁牛宣布他不参加之后,大家觉得自己又行了,纷纷开始盘算最强阵容怎么排。 大学生们也在琢磨着篮球赛的阵容,互相跟队友分析着别队的熟人。 但以霍千里为首的工作组成员们,却将重心都放在了最开始那场辩论赛上。 因为辩论赛的题目叫:讲文明更重要还是发家致富更重要。 ---------- 月票加更。 第107章 最后一日 村委会新建的大坝子方正、干净、整洁。 坝子里坐着满满当当的人,架着记者的长枪短炮。 工作组的成员们站在一旁的角落,看着前方台子上,认为脱贫致富比讲文明更重要的正方用一番发言,拉开了这场辩论赛的序幕。 “我方认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村民致富与精神文明建设都很重要,但应当有一个先后问题,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即应该先让农民朋友富起来。因为精神文明的建设是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农民富裕了才有能力把孩子送到学校学习文化知识,才能在业余时间进行精神文明的学习。并且目前农村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使农民富起来,我们大学生这次来到虎山村,不光是体验农村生活,更要为农民朋友带来致富方法,提出致富金点子……”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发言,引得下方的村民频频点头,邻近村民们的低声议论也传入了他们耳中。 “对头,钱都没的,搞啥子文明建设,那不是空了吹嘛!” “老子饭都吃不起了,你要跟我说不许乱丢垃圾,老子扯起斗是两耳石呼过去(抬手就是两耳光)!” “有钱了我有一大堆事情想做,没得钱的时候我就只想挣钱!这个大学生说得很对啊!” 一位工作组的成员面露担忧,“这个题太难辩了, 反方几乎不可能赢啊!” 霍千里嗯了一声。 “你一点都不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霍千里轻笑一声, “我们不是一定要反方赢啊!” “嗯?对哈,也是, 只要反方辩得精彩,给村民们留下印象就好了。” 霍千里微笑看着反方的选手,“至于能不能辩得精彩,我们得相信他们。” 话音刚落, 对面的反方一辩站了起来。 “我方认为, 精神文明建设比致富更重要。试问一个观念保守、思想陈旧的村民如何才能走上致富之路?一位香港着名企业家曾说过,改变观念你就能改变自己的行为,改变行为你就能改变自己的习惯,改变习惯你就能改变自己的性格, 改变性格你就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可见人的思想观念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观念的转变,农村才能创新,才敢于创新, 才能走上一条致富的道路……” “嘿!我咋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呐?” “去年去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就骂我屋头那个瓜娃子,说他一天学习习惯不好,要改。只要学习习惯好了,成绩就上去了啊!” “确实,你看我们,以前还不是天天拼了命挖土还挣不到钱,霍干部来了, 找对路子了, 比以前还轻松,票子还要挣得多些了!我觉得这个大学生说得才是对的!” 霍千里朝着身边的工作人员挑了挑眉, 工作人员竖起大拇指, 开心地笑了。 接下来,场上的言辞交锋还在继续, 你来我往, 每一次发言, 都念叨在了村民们的心坎上。 正方发完言, 对头,说得好!瓜娃子才支持反方! 反方发完言, 我是瓜娃子 最后的结果,就浓缩在村民大爷回答省台的记者采访的话里, “这个啥子辩论会呐,我还是第一回看到,但是听得进去,一是他们讲得好,二来跟我们也有关系。我虽然没得啥文化,但是确实听得出来,他们是在为我们农村农民着想的,这些大学生都是好样的!” “听完之后,我就一个感觉, 两样都很重要。但至于说你要喊我说哪个更重要,我也分不清楚。但结合我这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来说, 但凡遇到这种两样都重要的事情,那斗干脆全部都要!” 出于某种需要,在“幕后黑手”的操纵下, 最后的胜利颁给了反方。 然后顾大强代表村里上台做了总结发言,在感谢了大学生们的精彩辩论之后,当着镜头的面, 郑重道:“我们村两委一致认可,脱贫致富与乡风文明,都是我们虎山村在城乡统筹发展和新农村建设中必不可少的点。在未来,我们村两委也将重点把这两方面的工作做好,让大家挣大钱得实惠,树新风讲文明!” 啪啪啪啪啪啪! 热烈的巴掌声中,这场别开生面的辩论赛圆满结束。 中场休息,村民和大学生们陆续起身,成群,抽烟的抽烟,上厕所的上厕所,聊着刚才的辩论。 “一组参加拔河的队员, 开始准备了!” “二组的,搞快了!” “三组的,来集合了。” 三个组的组长凑到喇叭前,轮着嚎了一嗓子, 原本散在各处闲聊的人登时动了起来。 抽烟的村民将烟头一扔, 就准备跑过去,被身边人拉住。 “你日马这几天白听了咩?还乱丢烟锅巴!罚款五块!” “对头!你屋大学生没教你嗦!” 丢下烟头的村民其实就是顺手了,但被人当面这么教训面子上也有些绷不住,嘴硬道;“烟锅巴不丢地上丢哪哈儿嘛,丢你嘴巴头嗦!” 旁边人指着坝子四角的四个铁皮垃圾桶,“四面都是垃圾桶,你是个瞎子咩!” “搞这些有啥用嘛!还不是到处都脏兮兮的。” “我说你娃今天有点日怪(装怪)哦!前天中午顶起大太阳,大学生们把全村的垃圾都捡了一遍,装了几大车拉起走你是没看到咩?我们穷是穷点,还是要有良心有有对,有素质噻!” “对头,又不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能让别个看轻了噻!” 嘴硬犯了众怒,那人再不言语,悻悻捡起烟头,丢到垃圾桶里。 很快,各组的队伍都集合完毕,全是村民,十男五女,在各自活动着身体。 因为只有三个组,第一轮轮空的组多少占点优势,所以各组派出一个队长去抓阄。 于是,对战顺序定下,第一轮:一组对战三组,二组轮空; 第二轮:胜者对战二组,若再胜则为第一,若败了,则等待第三轮结果。 第三轮:二组对战第一轮败者,若二组第二轮第三轮皆胜,则二组夺冠,若二组第二轮败,第三轮则与第一轮败者分出二三名;若二组第二轮胜第三轮败,三组均为一胜一负,则抽签抽取决赛对阵双方。 这也符合农村人的习惯,一切争执不下的东西就通过抓阄抽签的方式交给天意,然后谁也不怨谁。 粗粝的拔河绳被人缓缓拉起,绷直,三道石灰洒出的白线,约束着众人的位置,也彰显着胜利的终点。 霍千里含着哨子,将绳子正中地红绸固定在中间白线的正上方,左右看了看,然后鼓起腮帮子,吹出一声尖厉的哨音。 “加油!加油!” “一组加油!一组加油!” “三组!加油!三组!加油!” 竞技项目有着它独特的魅力,无所谓新潮老套,只要置身其中,都会不由自主地被那种氛围所感染,然后生出欢喜同悲的力量。 拔河赛是这样,篮球赛也是这样。 只不过在一旁加油呐喊得脸红脖子粗的换做了各组的村民。 他们为己方每一个进球而欢呼,又为每一次错失机会而遗憾。 看着大学生们为了他们各组的荣誉在场上挥汗拼搏,一种少有的集体荣誉感被激发了出来。 最终拔河赛上,三组直落两局胜出,二组第二,一组第三。 虽然铁牛不参战,但三组依然有二牛跟二牛妈妈两位“定海神针”,实力碾压。 篮球赛上,一组却一扫颓势,强势拿下第一,二组依旧稳守着第二,三组就掉到了第三。 众人激动的情绪还未平复,接下来的趣味运动会又开始了。 开始的是一个在高校的素质拓展中极其常见的十人十一足,也有叫十人六足的。 十个人站成一排,将相邻的两条腿绑着,然后从同一起跑线出发,一起跑到终点,用时最短的队伍获胜。 这个项目的用意也很明显,要锻炼大家团结协作,步调一致的精神。 刚开始,走得东倒西歪,一摔一大片,看得一旁看热闹的村民哈哈大笑。 一个人灵机一动,“我们可以喊口号嘛,左右左右,大家就可以一起出脚,然后就不得摔了!” 大家一听,要得! “预备,左右!左哎哟!” “妈哟!老子出右脚,左脚咋个也被扯飞了啊!” “脚绑到一起的,左右要不得!” 霍千里和工作组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担忧,轻松地笑看着场中村民们笑料百出的场面,然后还上去拱一把火,“大家抓紧了啊,距离正式比赛还有五分钟!” 好在这也不是特别难的问题,众人慢慢还是摸到了诀窍,熟练起来,再然后,便能够喊着整齐的口号快跑起来。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在整齐的呼喊声中,团结协作基础更好的三组第一个冲过终点,再次拿下了一个第一。 欢笑声中,第二项内容又开始了。 比起先前那个一看就很好玩的游戏,第二项游戏的规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倒不是看不懂规则,而是看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 规则很简单,每组选十个人出来,蒙着眼站成一列,最开始那个人会被告知一句话,那个话有几个关键点,依次传下去,每人有十五秒的时间,最后一个人说出来的关键点最多的队伍获胜。 村民们嘀咕着,这么大的人了,传个话还不会嗦!这个游戏怕是不好耍得! 说着,一组的队伍出场,十个人站成一排,蒙上眼睛,间隔两米,确保听不见旁人谈话。 然后顾大强拿着一张纸上前,先跟观众们仔细展示过一遍,引得观众哈哈大笑。 霍千里走到台上,拿着喇叭笑着道:“这就是个题目,大家不要担心,也不用去想可不可能,听到什么就如实传什么就好。” 蒙着眼睛的十人点了点头,心里十分好奇。 顾大强走到队伍最前方,一组组长顾承德的面前,让他扯开眼睛上的布,把那句话展示给他,顾承德也忍不住笑了。 纸上写着:霍干部跟江清月一起去了趟锦城,去锦城大学看了江秋雁,给江秋雁买了个她一直想要的洋娃娃,给了一千块钱生活费,霍干部还私下拜托了他老师帮忙照顾一下江秋雁。 关键词:江秋雁、锦城大学、娃娃、一千块、霍干部老师。 村里人多少都对霍千里跟江清月之间的事情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平日里也没少议论,见到这句话自然是露出了八卦的笑容。 而那些蜀州大学的大学生也终于确定了江家的二女儿居然真是那个在蜀州大学声名鹊起的美女,议论纷纷。 三十秒时间到,顾承德记下了那句话,小声念叨了一遍那几个关键词,转身走到下一个人面前,示意他可以摘掉眼罩了,然后附到他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场中一片寂静,观众们都被告知不许出声,于是默默看着,搞不懂这个游戏好玩在哪里。 传话的过程很快,十个人也不过就十分钟。 当最后一个人听完,顾大强走过去,拿出一张纸,让他写下来。 那个村民迟疑一下,看着顾大强,“这种话能写不哦?” 顾大强点头道:“霍干部自己都说了,勒就是个题目,无所谓。” “那这狗日题目出得也拐(怪)哦!”村民嘟囔一句,在纸上写了下来。 顾大强看着那个字抽了哈嘴角,“你这个字放冷了怕是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哦!” 村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村长凑合看嘛!” 顾大强也不多说,走到台子上,面朝众人,开口读了出来。 “一组最后答案:江秋雁在霍干部锦城大学的老师搞到一起了,还生了娃娃,老师怕影响不好,就把她接到自己家头住,每个月还给几千块钱。江清月现在都还不晓得。” “一组关键词,答对四个!” ??? 哈哈哈哈哈! 四周的观众也在一阵沉默的错愕过后,蓦地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 村民们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第一个传话的顾承德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最后那人。 等到笑声渐消,霍千里朝顾大强点了点头,顾大强便拿起话筒,“现在,你们可以捋一遍,看看这个话是怎么传的,倒起来,第九个,詹兴旺,你先说。” “我这儿听到的是,江秋雁在大学头搞出了个娃娃,霍干部的老师怕影响不好,就把娃娃带到自己家去养了,霍干部每个月还给她汇几千块钱,江清月都不晓得。” “我听到的是,霍干部以前就跟江秋雁搞到一起了,还生了一个娃娃,现在为了不让江清月晓得,把那个娃娃安顿在他老师屋头,他每个月给江秋雁一千块钱。我也不晓得他们是咋个传成那样儿的。” “我听到的是,霍干部跟江清月去了一趟锦城,因为晓得江秋雁有娃娃了,霍千里就安排她住到他老师屋头,还偷偷给江秋雁拿了一千块钱,然后请他老师帮忙照顾月子。” 听到这儿,第三个村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开口道:“我听到的是说,霍干部跟江清月去锦城,找到了江秋雁,江秋雁有娃娃了,于是就送到自己老师屋头去了,还给了一千块钱当生活费。你说这些人,传个话都能传成那样,真的是!” “你好意思!斗是从你这个狗日的这儿传拐了的!” 顾承德无语地一巴掌糊了过去,恨恨地骂道,这下一组可是在大家面前把脸都丢完了。 霍千里看着身边的江清月,“不介意?” 江清月摇了摇头,“我该谢谢你。” 霍千里笑着道:“你这么聪明,今后我在你面前都不敢撒谎了。” 江清月扭头看着他,“那就最好不要。” 霍千里点头一笑,“好,听你的!” 接着二组又上前,他们吸取了一组的经验,在关键词之外,还保留了不少逻辑信息,但霍千里设计的题目里坑太大,传话时间又太短,没那么多思考整理空间,一番话传下来依旧笑得大家肚子疼。 后面三组的表现也好不到哪儿去,依旧令人捧腹。 但笑完过后,当霍千里走上台,看着众人,说出那一番话之后,先前的笑料便都化作了沉思。 “刚才的三组村民的表演很精彩,也很好笑。但我想说的是,我们设计这一个环节,并不是为了单纯的搞笑,这样的事情在我们村,在学校,乃至于在社会,都是普遍存在的。明明别人没做什么,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奇奇怪怪的模样。大学里,一个女生请个几天假,就有人传她去堕胎了。村子里有谁去看个病,就传他活不久了。就像前些日子二组那位小伙子,在外打工三年没回家了,好些人在背地里嘀咕什么死了,坐牢了,最后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言之凿凿的犯了强奸罪被抓起来了。结果人家今年好端端地回来了,还挣了大钱。” “就如同刚才的游戏,每一位都以为自己听见的话绝对是真的,但我们都知道那都错到什么地步了。今后的生活中,我希望大家再遇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多想一想,多思考一下,实在不行,多等一等,不要随意张口就把别人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想象胡乱编排。因为,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被编排的人是我们自己呢?从今天之后,这个问题,我们一起改!好不好!” “好!” 亲眼见证了流言威力的众人齐声高喊。 霍千里走下台,趣味运动会按照流程继续,一旁的工作人员笑着道:“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这个内容专门搞一个项目?” “农村里,这可不算是件小事。”霍千里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流言在口舌上颠簸,口里饱满的瓜子嘎嘣一响,往往就嚼烂了一个人的一生。” 接下来的一项项内容同样好玩。 像盲人足球,一个人蒙着眼只能用脚,一个人在旁边只能用嘴指挥,两人合力,在规定时间,进球多的一方获胜。 踢得成绩不怎么样,笑话倒是闹了不少。 夫妇齐上阵,男的就是不服女的指挥,叫他往东偏要往西,一脚踢空把自己摔翻在地; 父子兵出战,老子踢球的骂儿子不会指挥,儿子踢球的老子骂他这么简单都踢不进去; 大家看着笑着,渐渐也咂摸出了一些门道和用意。 整个白天,村委会的坝子里都回荡着热情欢快的笑声。 盛大,美妙,就像日落前,最美的夕阳。 当夕阳落山,最后一天,便行将结束。 第108章 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明天早上,七点,大家带上所有的行李,到村委会集合。” “至于干什么,不用我多说了!” “今天晚上,好好过好在虎山村的最后一夜。” 傍晚,一天盛大而欢乐的活动落幕,大学生们被留了下来,带队老师安排着明天的行程。 大学生们也从尽情的欢乐中挣脱出来,变得有些沉寂。 当带队老师讲完了一切的注意事项,宣布散会的时候,众人落寞地站起身来。 “等一下!” 霍千里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他平静地道:“明天早上,村委会六点开广播,大家带着村民们一起,再做一次广播体操!” 散会之后,一百五十名大学生三三两两地散向虎山村的各处人家。 一个男生跟身边人要了支烟,点上第一口,秋风便吹了起来。 蓬松的烟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着。 男生叹了口气,“风儿啊,你有什么忧愁,也想分一口我的烟抽。” “卧槽,矫情了啊!”一旁的哥们儿笑着道。 “不是矫情,是真心觉得失落。”男生吐了口烟雾,“这感觉就像一场狂欢之后的, 心底反而感觉更加空虚和落寞。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卓别林的那句诗。” “散场之后, 永远是有限温存,无限心酸?” “不是。”男生举着烟, 怅然道:“心有猛虎,心嗅蔷薇,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那特么是英国诗人写的!后面还是网上给续的, 文盲!” 晚饭的餐桌上, 气氛都稍稍有些沉寂。 所有人都明白,好梦终究要醒,大学生们终究不属于虎山村。 吃过饭,帮着收碗、喂猪、一切都沿着这几天养成的习惯在进行。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 早早进屋打算写好日记的大学生们, 却心绪不宁地动不了笔。 宋阳阳将本子一合,叹了口气,看着同伴, “心情不好。” 同伴笑了笑,“谁的心情又能好得到哪儿去啊!” “哎!”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接着便都红了眼眶。 刚来时觉得简陋到不行的一切, 在此刻却将她们带进了睡不着的夜, 谁都知道,这一去,或许就将是永别, 这些刚熟悉起来的人和环境, 都将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 “大姐姐?” 家里的小女娃怯生生地走过来, 看着两位姑娘,“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看着那双清澈眼里对一个否定答案的期待, 宋阳阳很想满足她, 但却不忍心欺骗,点了点头, “大姐姐要回去读” “哇!” 不等她把话说完, 小女娃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趴在床沿上, 大喊着,“我不要你们走!” 两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把小女娃抱上床, 哄了好一阵才止住了哭泣。 宋阳阳灵机一动,看着坐在两人当中不时抽泣两下的小女娃, “别哭了,要不这样?大姐姐教你一首歌,你今后想我们两个大姐姐了,就唱这首歌,好不好?” 小女娃歪着脑袋想了想,“好。” 宋阳阳看着她,轻轻哼了起来,“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天光未亮,虎山村就已经醒了过来。 六点钟, 熟悉的女声再度在喇叭中高高响起,大学生们带着村民们做了最后一次的广播体操。 当喇叭归于沉寂,院子里也是一片死寂。 男人局促地打破沉默, “吃早饭嘛!吃了你们还要过去集合。” “吃啥子早饭!”妇人白了他一眼,然后在众人的错愕中笑着道:“要先洗漱!不要搞忘了!” “对头,对头, 要先洗漱!我切打水!” 两个大学生相视一笑,眼神中满足又落寞。 他们没看见,匆匆走向厨房的夫妻俱都红了眼眶。 吃过早饭,宋阳阳和同伴拿起行李,走出房间,家里的老爷子拎着两个精美的竹茶几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放到了两人的手里,“东西撇(差)了点,你们莫嫌弃。” 宋阳阳笑了笑,“很漂亮,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谢谢爷爷!” 一旁的同伴道过谢之后四下张望一圈,“小月呢?” 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老奶奶叹了口气,“估计晓得你们要走了, 心头难受, 跑哪儿哭去了!没的事,莫管她。” 二人对望一眼, 无奈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跟二老挥了挥手,“爷爷,奶奶,那我们走” 那个走字刚出口,宋阳阳便哽咽了起来。 一旁的同伴伸手拍了拍她,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爷爷奶奶,我们走了,你们保重!” 说完,便拉着宋阳阳快步走了出去,她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宋阳阳边走边扭头,她怕不多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 二老缓缓走出门,望着两个姑娘离去的背影,老妇人抹着眼角,“你说哪儿有这么好的姑娘哟!” 老爷子默默点起烟杆,他想说的话很多,但说不出口,于是,和往常一样,将它们都藏进了烟里。 女孩子多少都会感性些,哭起来的也不少。 男孩子的感情或许并不会少,但还是要克制得多。 老张和老刘站在院子里,一人手里拿着一大袋面饼,虽然没哭,但还是鼻子发酸,眼眶微红。 昨天晚上的厨房还都空空如也,而现在这么大两袋饼子,不用想都知道什么时候做的。 “铁牛叔,婶婶,二牛哥!我们走了!” 铁牛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有空又来耍。” “要得!” “二牛哥,好久跟霍师兄一起来锦城,我们好好招待你!记得打电话!” 二牛扬了扬手里抄着电话号码的纸,笑了笑,“要得!” 七点之前,大学生们陆续抵达了村委会。 坐在坝子里,带队老师清点完了人数,又强调了一些沿途的纪律和抵达锦城之后的安排,顾大强就代表虎山村,做了感谢的发言。 然后,刘晓雨用专业的设备,为众人留下了一张“全家福”。 整个流程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们还要赶回锦城。 “你们来的时候,是走来的,走的时候。”霍千里顿了顿,“还是得走回去。不过我还是和来时一样,陪你们走!” “啊?” 众人一阵哀嚎,这几天可不轻松啊,腰酸背痛的,还拎着这么多行李,还有村民们送的东西,再走一个多小时可是要了命了啊! 带队老师自然又是一阵呵斥,不过比起来时,语气温柔了不少。 谁让这帮兔崽子表现得还真不错呢! 抗争无用,众人只好认命,如来时一般,列成两队,缓缓走出村委会的大门。 刚走出没几步,前面的队伍就停下了。 后面的人疑惑地喊道:“走啊,怎么不走了?” 当队伍再度前行,后面的人才终于看到,然后也同样愣在原地。 只见他们的去路之上,站满了前来送别的村民。 没有红花,没有锣鼓,但有着比先前更纯粹的真诚。 一个工作人员看了一眼霍千里,霍千里摇了摇头,轻声道:“自发的。” 那个工作人员没在说话,默默点了支烟。 霍千里带着顾大强快步过去,跟几个领头的村民说了一阵,然后又返回跟工作人员和带队老师商量了一阵,便朝着那边招了招手。 大学生们就呆呆地看着村民们走过来,看着他们刚刚挥别的爷爷奶奶\/大叔大妈\/大哥大姐不由分说地拿过他们的行李,“走!我们送你们!” 顾大强站在一旁,点了支烟,淡淡道:“这帮狗东西总算还是有点良心!” 顾海涛在一旁调侃道:“老汉儿,莫装稳重了,你嘴巴角角都快翘上天了!” 顾大强瞪了他一眼,“滚去帮那几个老师搬行李!” 顾海涛: 队伍最前方,霍千里深吸一口气,“出发!” 走出约莫五分钟,前方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一个女娃招着手喊道:“大姐姐!” 队伍中的宋阳阳和同伴猛地抬头,跟带队老师说了一声便快步跑了过去。 “小月,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跟大姐姐们告别的,大姐姐们要走了,我心里难过”原本还好好的小女娃一开口,嘴巴就撅了起来,情绪有了崩溃的趋势。 宋阳阳连忙道:“你还记得昨晚上两个大姐姐教你的歌吗?唱,唱起来就不难过了。” 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女娃的脸,在她的左边脸颊亲了一口,走回了队伍。 队伍继续前行,清脆的童音,叫上两侧的山林青草一起为他们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一个多小时之后,众人看见了安静地在大路口等待着他们的大巴车。 按说他们应该欣喜,但他们没有。 在走到车旁,接过相处五天多的村民们递上来的行李,看着他们的脸时,死死压抑的情绪在瞬间崩塌,眼泪决堤而出。 伤感的离别气氛瞬间席卷了整个队伍,抱头痛哭的比比皆是。 蒋莉抹着眼泪,看着面前的老奶奶,哽咽道:“奶奶,我想跟你说,你们一点也不邋遢,你以前肯定可漂亮,可能干了!你们是我见过最好的老爷爷老奶奶!” 老奶奶笑着道:“你这么说,你婆婆爷爷该不高兴咯!” 蒋莉又哭又笑地抽泣着,“他们听不见!爷爷奶奶,你们保重身体,我有空会回来看你们的!” “要得,你也要好好学习!这么漂亮的女娃娃,一定有大出息的!” 道别的情形在四处上演,霍千里不得不扮演起了恶人,强行打断了他们的依依惜别。 然后登上各个大巴车,朝着车上的学生们郑重地鞠了一躬,感谢他们这五天多的付出。 工作组的成员坐上了开路的越野车,而后三辆大巴车缓缓启动。 “卧槽!杰哥你咋眼睛都哭肿了啊!” 熟悉的座位上,戴着眼镜的大学生笑看着一旁那位老练成熟的同学。 “放屁,我没有!” “你这就属于强行狡辩了啊!” “滚蛋!你能不能把你这个破椅子放到行李箱里啊!非要这么抱着吗?挤着我了不知道吗?” “杰哥你忍忍就过去了。” 杰哥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知道这货平时就这个德行,他高低得骂他两句。 “杰哥,你现在觉得老师说的是对的了?” “卧槽!你特么烦不烦啊!” “哈哈哈哈!” 笑声在大巴车的摇晃中,久久回荡。 一路走回虎山村,连续喧嚣了五六天的虎山村,此刻回归了寂静,让村民们一时都有点不适应。 村委会同样也变得安静,不再如先前一般保持着常驻十几个人的热闹。 同样送别了自己师父一行人的刘晓雨破例没有和摄像师一起跟在霍千里的身旁,而是匆匆走回了房间。 她飞快地掏出笔记本,记录着自己此刻心头涌动的念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够亲身经历,亲眼见证这样的一幕。 十里山路,绵延相送。 看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在临别之际,抱头痛哭。 在这个活动开始的时候,我其实是质疑的,质疑虎山村薄弱的经济基础无法承载,质疑原本几乎瘫痪刚刚重建起来的基层村组织无力组织,质疑天子骄子的大学生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之间有着无法弥合的鸿沟 但当我亲身经历了这五六天的时间过后,我知道我错了。 这个错,让我很开心。 因为这能让虎山村的村民真正得到改变,产生一些良好的反应。 但当我今天上午,跟着大学生的队伍,走出村委会大门,瞧见道路两侧自发前来的村民时,我被击中了。 也终于明白了我真正的问题所在。 虎山村的村民不是只能被救赎的,他们身上也拥有着令人感动的特质,那些被升华出来的华夏农人的特质,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具体而生动地展示。 他们的愚昧、他们的笨拙、他们的算计,这种种被人诟病的“缺点”,都不过是贫穷和封闭的具体体现。 当给他们一个契机,他们一样可以展现出那些绵延在这片神州大地数千年的良好品德。 或许我们这些人中,真正了解他们的只有霍千里。 真正明白该如何对待他们,明白该如何帮助他们的,也只有霍千里。 所以,他成功了。 这一场“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注定会被铭记,中间那些过程,也定然会被记者反复报道,甚至日后被学者研究分析。 作为亲历者,我现在更加期待着虎山村的未来。】 刘晓雨放下笔,透过窗户,看着空荡而安静的坝子,怔怔出神。 忽然,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她看着来电显示,面露疑惑,南蕴? “喂?蕴姐?” “小雨儿!你太不厚道!我有消息都跟你提,你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通知我!” 一接通,南蕴的咆哮就将她的鼓膜震得生疼。 一向文艺优雅的南蕴忽然的这幅姿态让刘晓雨一头雾水,“什么大事?蕴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还跟我装!你知不知道,今天旌城市、蜀州的各大平面媒体全部都在重要的版面转载了一篇旌城市对你们虎山村这个城乡互动活动的报道!几乎所有的啊!我们这些官媒圈子都炸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记者赶去你们那儿,我跟你说,你马上去找霍千里,跟他约我的专访!在我来之前,让他谁的采访都不要接!约不到,我跟你没完!” “还有,他要是敢拒绝,你就跟他说,我就去找那个江美女好好聊聊看星星的事情!” 刘晓雨被这个消息炸得懵懵的,“你?专访?” “我已经快到千符镇了!快去!” 第109章 早晚要... “南蕴?” 霍千里瘫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一脸疑惑。 他这些天几乎都没怎么休息,又要时刻警惕着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从身体到精神都到了一个极限,全凭一口气硬撑下来,这会儿终于大功告成,铺天盖地的疲惫就席卷而来,所以听到刘晓雨说的话,脑子都有些转不动。 刘晓雨又将南蕴的说法跟霍千里复述了一遍,霍千里这才稍稍回过神,惊讶道:“这么快?” 说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刘晓雨终于找回了自信,“这你就不懂了?新闻报道都讲求一个时效性,昨天正式结束,今天出稿子都是基本操作啦!但是这几天村里没来什么记者,所以说我个人估计,这些大面积的转载,应该是你们旌城市宣传部的人自己写的,然后找媒体发。不过既然这些媒体接了,那后续的深挖和采访,都会蜂拥而至的,蕴姐只是其中之一。” “你等等!” 霍千里闻言起身,跑到小食堂的洗手池那儿洗了把脸。 冰冷的井水一冻,神智清醒了不少。 坐回办公室,桌上放着一杯温度正好的热水。 霍千里一口干掉, 然后看着刘晓雨, “行,我答应你。” 刘晓雨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微微失望, 看星星是个什么故事,真想听一下呢! 没过多久,南蕴来了。 比起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回的行头更简单, 就她和一个助手, 同时叫上了王伟,三个人坐了两辆摩的,风尘仆仆地就到了虎山村。 见到霍千里,南蕴也不磨叽, 拉开架势, 直入主题。 南蕴的能力确实不俗,角度刁钻,深度也足够; 但霍千里也不差, 踏踏实实锻炼出来的资本,让他可以自如地应付着; 两人称得上是棋逢对手,你来我往,一番暗中交锋,十分精彩。 当访谈结束,看着疲惫的霍千里,十分满足的南蕴呵呵一笑,调侃道:“表现得不错!” 用脑过度, 体力耗尽, 强弩之末的霍千里靠着椅子,摆了摆手“慢走, 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南蕴一愣, 然后怒容浮现,“又赶人?” 霍千里强笑一声, “你肯定要急着回去赶稿子, 我这儿一没电脑二没网络, 都是明白人, 就不客套了嘛!” 南蕴瞪了他一眼,“早晚我要吃到你这顿饭!” 说完, 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沓报纸,扔给了霍千里, “拿去!” 然后真就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因为霍千里说得很对,她这么急匆匆地来,不就是要抢到第一手消息,然后发个大文章嘛! 看着南蕴气鼓鼓地出来,跟自己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了,刘晓雨狐疑又八卦地看着霍千里的办公室,这两人干啥了? 正想着,就瞧见霍千里走出他的办公室,走进了顾大强的屋子, 她赶紧跟了过去。 “老哥,我们弄个读报栏!” 顾大强闻言一愣, “不是说村民文化广场的事情等这批丹参卖了挣了钱再说吗?” 霍千里摆了摆手,“没那么夸张,就是先弄个读报栏。” 说完他就跟把那叠报纸递给了顾大强, 顾大强迟疑着拿过来,简单一翻,登时就激动了! 【齐心同扫旧陋习, 牵手共建新农村——东江县展开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活动】 霍千里刚翻过几下,几份报纸上都是同样的内容,但顾大强依旧大感兴趣地一张张翻着。 先前被镇上弄了个示范村就高兴了好一阵,这可是上报纸了啊! 那得多少人看啊!虎山村这是出了大名了啊! “对头,对头,这个报纸一定要让大家来看,写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的嘛!嗨呀!居然上报纸了,嘿嘿嘿!” 霍千里也不说话,看着顾大强点了支烟,然后也不抽,翻着报纸傻笑了一根烟的时间。 等顾大强终于冷静了些,摸着光头想着, “这个读报栏我在镇政府看过,镇上有不有卖的哦!” 霍千里眉头一皱, 这倒是个问题,像这种东西, 怕是只有东江县城才有卖的了。 他忽然一拍脑门, “这个简单,先弄个木板架子,把报纸贴上去就行了!” 然后他继续琢磨道:“木板子不透明,这样,我去镇上再搜集一份来!正反两面都贴上,这样就能全部看完了!” 顾大强一想,这个简单,“要得!那我马上去找人做!” 他刚站起来,瞧着霍千里一脸疲惫的样子,“要不我去镇上拿报纸嘛,你回去休息哈儿,这几天确实也累惨了。” 霍千里苦笑一声,“还是我去,正好躲一躲。” 顾大强一脸茫然,“躲啥子?” 霍千里没有多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啊老哥,保重。” 顾大强一头雾水,我又不走哪儿去,保重个啥子嘛! 霍千里精神不太好,于是叫上顾海涛骑车,载着他去了千符镇上。 得知霍千里只是去取报纸,刘晓雨跟摄像师也就没跟去 等霍千里一行走了不到半小时,去找了个木匠安排了做简易读报栏的顾大强回到村委会,登时就被五六个记者围住了。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问题,顾大强摸着光头,终于明白了那声保重的含义。 另一头,霍千里也抵达了千符镇上,敲门走进郑强的办公室,立刻就被郑书记热情地迎了上来,把着他的手,“我正说找你,咱们好好喝一顿庆功酒呢!今晚就别回去了,我把班子同志都叫上,一起好好庆祝一下!” 霍千里一听就知道,“省报的记者来过了?” 郑书记点了点头,笑着道:“小霍啊,你和你们虎山村,可是为我们千符镇大大地涨了脸啊!” 短短一年时间,先上了市报的头版,又上了省报,接下来可能还要上省台,对这个在东江县都排名靠后的破败小镇而言,那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对他个人而言,上午省台的记者给他录了一段采访,刚才省报的记者又给他做了一个专访,这一次,大大地露脸了,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 霍千里没有居功,“还是领导方向指引得好,全局把握得好,给了我们虎山村坚定的支持和施展的空间,不然我们哪里做得出这些事情。” 客套也要客套到点子上,霍千里这番客套就很让郑书记受用,亲切地把着他的手,“啥也不用说了,晚上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霍千里却微微一笑,“领导,这次的事情既然省台和省报都报道了,而且也引起了市里的重视,恐怕不只是来一个省报记者那么简单啊!陆续应该都会有记者来。” 郑书记想了想,“来就来嘛,我们该说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就算今天晚上来,我们下班时间吃饭,记者也说不出什么啊!” 霍千里: 他斟酌着词句,“领导,我听说,竹阳村那边的人,好像搞竹编很擅长,牛角村的家家户户都种了柚子,味道也很不错。” 郑书记点了点头,“你想要吗?我回头让人弄点给你。” 霍千里: “领导,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说就是了,咱们之间不用藏着掖着。” 霍千里故作思量,“我在想,镇上是不是可以趁着这次采访的机会,搞搞宣传呢?有什么资源,有什么困难,跟记者聊聊,说不定这些记者一报道,就有感兴趣的老板来投个资,建个厂什么的,那可就太好了啊!要知道,平日里这些人我们可是请都请不来的啊!” 一番话,让郑书记登时一愣。 第110章 从报纸的报道开始 “对哈!平时我们想宣传一下都找不到路子,这次要真有记者来,我就多说一点,哦不,顺便说一点镇上的情况,他们这一报道,不就有戏了嘛!对对对,小霍,你这个建议很好。” 霍千里的话,为郑书记提供了另一个角度,一下子打开了他的思维。 看着郑书记一脸兴奋的样子,霍千里微微一笑。 其实这也是许多基层领导的问题所在,你说他们坏,当然的确有些老鼠屎,但大多数干部还是有一颗做事的心的,他们也懂基层,可为什么总是做不出成绩呢? 眼界跟思维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就像眼下这个局面,郑书记还在想着怎么应对,怎么在虎山村这个事情上夸耀一下自己的功劳,沿海发达地区的领导或许就能想到,这是多好的机遇啊! “雁过拔毛”,“一鸡两吃”,效益最大化啊! 记者没来之前,大家封闭受穷宣传不出去,记者来了, 还是封闭受穷宣传不出去, 那记者不特么白来了嘛! “所以,领导, 记者估计今明两天就来,我就不打扰您时间了,庆功宴的事,等这事儿彻底忙完了, 我再厚着脸皮找领导讨杯酒喝。” 这个时候郑书记也不挽留了, 一脸欣赏地看着霍千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 等霍千里一走,他立刻召集了镇委的班子会议, 然后整个千符镇的基层组织体系立刻被驱使着飞速运转了起来。 霍千里只是提供了一个方向, 郑书记领着镇领导班子商量出了许多的细节: 沿路的路况要不要收拾一下? 要不要挑选几个重点家庭,请他们去看看? 要不要把这些村干部叫来现场跟记者同志说说? 要不要准备一些土特产送给记者们? 镇政府怎么折腾霍千里不管了,搜刮了一通报纸, 这个“狗头军师”就带着顾海涛跑了。 顾海涛准备骑车回去,霍千里却叫住了他,看了看时间和天色,“还早,我们在镇上多待一会儿。” 如今的顾海涛已经变得比之前沉稳了不少,脑子稍稍一转,就知道霍千里是想先躲着记者,疑惑道:“为什么要躲着他们?” 霍千里笑了笑, “原本是因为今天实在太累, 根本没精力应付他们。现在想想,争取能把他们多拖一天, 也给千符镇争取一点时间。” 他拍了拍似懂非懂的顾海涛, “走,既然还有空, 我们去买点东西!” 两人在镇上一顿大采购, 卤牛肉、卤鸡爪、卤豆干、猪耳朵、盐花生等等弄了一大堆, 然后又去馆子里打包了四五个菜, 再到超市搬了几箱啤酒,再要了一个大纸箱子绑在摩托车屁股上的钢架上, 拍了拍手,齐活! 给刘晓雨打了个电话, 然后联系上了顾大强,得知动作快的那些记者在听说他到了镇上办事又返回了镇上之后,霍千里让顾大强叫上村委成员,到大会议室一起简单庆个功,然后才晃晃悠悠地启程骑回虎山村。 刚骑出一段儿,霍千里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失误了!” 顾海涛捏住刹车,两条长腿朝地上一踩,“爪子了?” 霍千里遗憾道:“书记不是说请庆功酒嘛, 这顿饭钱该喊他出的嘛!” 顾海涛: 回到虎山村,村委会的成员们已经悉数抵达, 个个形容疲惫,但眼神里都泛着光彩。 不管是写小说还是做工作,以及做其余很多事, 有了正反馈,就有了干劲。 虎山村村干部以前要么对村上的事情爱答不理无所谓,要么就是干了半天没意思, 渐渐也就没劲儿了,所以整个村务都处在一种糊弄的状态。 自打霍干部来了之后,尤其是最近半年,从这次活动的准备开始,再到眼看着一切圆满结束,心头那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便油然而生。 这一点,对于这些跟土地打了大半辈子的人而言,是再新奇不过的体验了。 他们第一次觉得,村干部这个身份,不止是可以在村民面前抬抬头,挺挺胸, 也真能做出一些实事。 众人从小食堂弄来碗碟,将东西都分装成几份,端到会议室的大桌上, 村委会众人围坐在旁, 还有顾海涛和摄制组的众人。 当然也不会忘了这些天默默奔忙在田间地头为了丹参最后收获做准备的胡老跟老汤。 虎山村的人自不必说,虎山村越好,他们便越好; 摄制组也一样,虎山村的成绩越突出,他们这个专题片大获成功的可能就越大,他们在业界的名声和工作的绩效就越好; 对胡老和老汤来说,丹参的收获就在眼前,也是一年辛苦即将见到成果的时候,也同样高兴。 在座的每个人都有值得开心的事情,所以,霍千里并不磨叽,直接举起酒杯,“多的先不说,干一杯!” “干杯!” 欢快的笑声,为虎山村这几日的喧嚣,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第二天,早上六点过。 一个村民伸着懒腰走出门,看着安安静静的院子,总觉得哪儿有点没对。 然后他就想起,哦,是大学生走了的嘛。 “哎,这大学生走了,广播体操也没的了哦!” 仿佛刻意打他的脸,当时间走到七点,头顶的喇叭声和往常一样响起,广播体操的前奏音乐传出。 男人愣了愣,还要做广播体操? 正想着,喇叭声又停了。 果然是搞错了,男人揉了把脸,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大学生走了,日子还是要过!做操,讲卫生,收垃圾,这些不需要大学生天天在旁边盯着。好好把日子过好,今后,我再把他们请回来!到时候,是丢脸是长脸,大家自己把握!” 霍千里的声音说完就消失,接着,音乐便接着响起。 男人愣了愣,旋即扯起喉咙喊道:“瓜婆娘,出来做早操了!” 等两遍广播体操结束,众人按照这几天的习惯洗漱着,收拾着。 重归寂静的喇叭里,顾大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咳咳,说个事情。大家今天上午没得事可以来村上逛一哈,看看报纸。” “也不是啥了不得的,就是好多报纸都报道了我们村,报道了我们这几天的事情,我们把报纸贴出来,放在坝坝头了,可以来看哈!” “再强调一遍,不着急,不是啥大事,大家该忙就忙,有兴趣来看哈儿就是了!” 顾大强在那儿故作傲娇,村民们却激动完了。 不少人饭都顾不上吃,推开门就跑去了村上。 两个报纸架子,两面都贴着几份省内主要的报纸,这些报纸都在显眼的版面,报道了虎山村的这次实践活动。 “近日,一场名为【城乡思想文化互动交流实践】的活动,在旌城市东江县虎山村展开” “150名来自锦城各大高校的大学生走进虎山村,与75户村民结成对子,同吃同住同劳动,将城市文明的春风吹进了乡村,把新观念、城市文明、科技知识快速带到了农村,以同吃同住同劳动的零距离接触方式,给村民带去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和思维观念冲击。” “他们既是现代文明的传播者,同时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受教育者,在这几天的实践活动中,村民也让大学生们学习到了不少平日里接触不到的生活技巧和农业知识,在田间劳动中锻炼了体魄,在和村民的交流指导中,提升了理论联系实际,学以致用的水平” “五天的时间里,整个村子天天都像过年一样,村民们和大学生们从开始的互有摩擦,然后慢慢彼此接受,最后相处融洽,共同进步” “这是一次推进城乡一体化过程中“城市支持农村”的具体生动实践,这是一次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优秀创新” “从这次活动中我们可以看到,农村基层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必须加快建设,这不仅是党和政府的要求,更是广大群众的迫切愿望” 办公室的门口,顾大强看着眼前这帮目不转睛的村民,笑着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些人看纸上的东西这么认真过。” 身旁的霍千里轻声道:“慢慢培养,养成看报纸的好习惯,这思想慢慢也就能改变不少了。” “那怕是不大容易哦!”顾大强摇了摇头,“也就报道我们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感点兴趣,等说其他事情了,估计就不看了。” “没事,明天又给他们看新的,还是报道我们的。” “嗯?”顾大强扭头看着他。 霍千里微笑道:“回去准备一下,估计记者们就快到了。” 第111章 蜀州新闻 第二天上午,记者们再度坐着各种交通工具来到了虎山村,这一次,他们如愿见到了霍千里。 但霍千里只有一个,众人只好在刘晓雨的建议下,按照先后顺序来。 等待的时候,大家不用多说,将目光对准了那些村干部,以及前来看报纸的村民们。 一个记者专访完了霍千里,大感轻松,跑去小卖部买瓶饮料,找零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采访起了小卖部老板。 小卖部老板受宠若惊,坐得板正,又是递烟又是倒水,来了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然言语之中,自然都是些好话。 就在小卖部老板把霍干部和大学生们夸得天花乱坠的时候,一个幽怨的小胖子默默从旁走过,听见小卖部老板的话,恨恨地瘪了瘪嘴,还偷偷地呸了一口。 这番动静,自然逃不过记者的慧眼。 他看着老板,试探道:“您儿子似乎对您刚才的话,有不同的看法?” 没想到小卖部老板不加掩饰, 笑着道:“这个村上他恐怕是唯一一个讨厌这些大学生的人了, 六天时间,挨了四顿打, 最后一顿下手重了点,钩子(屁股)打开花了,请了两天假。” 老板有些无奈,“说起来, 也怪我。但是我看到别个家的娃娃那么能干, 又考得上大学,还懂事聪明勤快,再看哈他,肚子头的火腾地一哈就冒起来了!老子一天好吃好喝供起, 狗日考个试格都及不了!你说该不该打!” 看着越说越气愤的老板好像又有要把小胖子拎起来揍一顿的趋势, 记者连忙把他按住,“该打!该打!但是忍着点,毕竟是亲生的。” 临近午饭, 霍千里趁着出来上厕所的当口,把顾大强拉到一边,让他叫小食堂准备一点饭菜,不用整大鱼大肉,就做几盆菜,放个大勺子,然后一人发个盘子发双筷子,当自助餐吃就行了。 顾大强听霍千里解释了一下自助餐的意思, 听了嘬着牙花子, “得不得有点怠慢了?” “没事,他们不会介意的。”霍千里笑着挑了挑眉, “也别收贵了, 收个十块钱一位就行了。” 顾大强怔了怔,迟疑道:“还真收钱啊, 我听说记者凶(厉害)得很, 万一惹毛了他们给我们写些坏话就瓜了哦!” 霍千里摇了摇头, “放心, 他们不仅会乖乖给钱,还会夸我们的。” 等到了中午, 小食堂里,记者同志们端着盘子排着队, 打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然后在饭桌旁坐下,吃得舒坦又满足。 “我还以为今天中午又是泡面的干活哦!没想到还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是啊!这个虎山村虽然确实贫困落后,但还真的有点意思哈!村组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真的做得很好。” “确实,你看那个读报栏,就是两块木板,但也能达到效果。这个小食堂也是,不高档不浮夸, 但也能让偶尔来的客人吃上热菜热饭,村组织确实做得不错。” “我觉得最关键的, 还是收钱这个事。一视同仁,哪个来了都给钱,一是杜绝了吃垮好多基层的白吃白喝风, 二是为集体创造了收益,这才是真正以村民利益集体利益为出发点的,” “我刚刚打听了一下, 小食堂的工作人员都是村上的村民,选了些手艺好的主妇,轮流来做,每天还有工钱!” 都是些时政记者,思考的高度还是有的。 “嗨呀!你们这么一说,这顿饭吃得还有点意义哦!可惜添饭添菜不加钱,不然我肯定多加几碗!” “不浪费就好了,这饭菜还真的可以,我再去加点。” “我去舀碗汤顺一下,吃噎着了!” 小食堂里笑声阵阵,站在隔壁偷听了一下的顾大强终于放下了心,回家朝霍千里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霍千里谦虚地笑了笑, 继续埋头扒饭。 这些天都没怎么跟大家一块坐在饭桌上吃饭的老汤憋着一肚子话, 这会儿正好找到了切口,笑着解释道:“出门在外, 十块钱能吃顿热乎管饱的, 他们没有理由不开心。” 顾大强嗯了一声, 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拿自己的经济水平去揣测人家记者了,对人家来说十块钱真就不算啥。 “给钱还有另一个好处。”老汤嘿嘿一笑,“他们给了钱,就不会因为一顿普普通通的饭欠什么人情,有什么心理负担,想写什么写什么。十块钱,划算得很!”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顾大强一点就通,然后面色微变,“那我们没给他们表示一下,得不得不大好哦?” 老汤嗤笑一声,“来这儿还想着收红包的,跟畜生有啥子区别,理他干逑!” 经过老汤这么一说,顾大强彻底放了心,“哎,等他们回去,写点报道,我们这半年就算是圆满了!” 老汤嘿了一声,伸出筷子朝着村委会方向点了点,“这些就是点撑场子的凉菜,大菜还没上桌勒。” 顾大强看了一眼霍千里,霍千里嗯了一声,“小雨姐她师父。” 顾大强恍然大悟,然后惊喜道:“这么说,还能上电视?” 霍千里也开心地笑了笑,“应该可以上,只是什么节目就不好说了,可能只是一句话带过的新闻,没老汤说得那么夸张。” 顾大强现在跟霍千里待久了,知道他事前不喜欢夸海口的性格,自顾自地笑着,“能上就行了!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上电视的一天!嘿嘿嘿!” 他一拍桌子,“不得行!今天中午哪门都要整点酒!” 霍千里连忙劝着,“老哥老哥,记者在呢。” 老汤笑了笑,端起酒杯,“胡老,来,我们两个碰一下,开心啊!” 胡老才不掺和老汤这破事儿,自顾自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顾大强郁闷地点了支烟,旋即一想,这特么该高兴啊,有啥好郁闷的,中午不能喝,晚上喝也可以噻! 接着便重新开心地刨起了饭。 另一边,刘晓雨刚在平房里躺下,准备趁着中午眯一会儿,兜里的手机却响了。 她不耐烦地拿起一看,腾地一下坐起,穿上外套出门,盖子一挑,开心道:“师父,是不是片子剪好了?在哪个频道放?什么节目?”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两秒,“你是不是至少该跟我客套几句?” “咱俩什么关系,跟我最亲爱的敬爱的师父还客套,我这也太虚伪了!”刘晓雨撒娇般地笑着。 “小雨儿,师父问你个事啊!” “你说!” “你这么着急问这个,是不是想趁机跟你们那位霍干部,邀个功,亲近亲近?我看你这几天,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他哦!” “哪有!你乱说!”刘晓雨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语调一高,“什么啊,谁会喜欢他那种人啊,抠门得要死!何况人家都有女朋友了!” “呵呵,我可没说是喜欢啊!”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笑,在刘晓雨暴走之前转移话题,“行了,不逗你了,去告诉他,今天晚上新闻联播过后,蜀州新闻,等着看!” 刘晓雨面露震惊,甚至都不顾上纠结师父的调侃,“蜀州新闻?” “这是组织部的活动,宣传部的领导看了之后也觉得很有价值,自然就上了。本来昨晚就能上的,但是送别那个场景实在太好了,又删减了一些把那个素材补进去,就到了今天了,你师父到现在都没怎么睡觉,你个没良心的!” 刘晓雨尴尬地笑了笑,“师父别气了,回来我请师父吃火锅!” “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挂了!” 放下手机,刘晓雨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正在发烫。 “蜀州新闻?” 一直从容的霍千里也不淡定了,震惊地看着刘晓雨,“这么高的档次?” 作为蜀州卫视晚间黄金时段重要的新闻栏目,蜀州新闻的时政性和权威性那都是全省的风向标。 虎山村这点破事(相对于大政方针,霍千里真的觉得是破事),霍千里满以为在科教频道或者公共频道上个新闻就行了,怎么就直接上了蜀州新闻了呢! 看着霍千里吃惊的样子,刘晓雨得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她师父的原话转达了一遍。 霍千里这才恍然大悟。 他把这事儿办得圆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领导自然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扶他一把。 倒也不是领导势利,看菜下碟,这就跟去医院看病一样,你是整个的你,但对他而言,你只是他管理的众多人中的一个,在你没将自己的能力、关系之类领导看重的点摆出来之前,他没理由对你额外照顾,青眼相加的。 消息自然是传了出去,当天晚上,虎山村的全村都把电视调到了蜀州卫视。 有些没电视的,或者几家亲近的,干脆就在一起凑了一桌,边吃边喝边等着。 当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播完,几分钟的广告之后,蜀州新闻正式开始了。 第112章 知道这个消息的,当然也包括千符镇乃至东江县的领导们。 而他们更能明白,登上蜀州新闻意味着什么。 郑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心里装着事儿,平日看得津津有味的新闻此刻也觉得没劲,“咋个还没来呐!” 一旁的媳妇儿敷了张面膜,瞥了他一眼,“不是跟你说了多等几分钟嘛,急啥子嘛!” 郑强郁闷地点上一支烟,“刚刚你也说几分钟,这都快半个小时了!” 媳妇儿拍了拍脸,淡淡道:“那你平常说半个小时,也就几分钟啊!” 郑强: 好在电视画面拯救了他的尴尬,“来了!” ------- “来了来了!” “搞快!” 虎山村的村民家里,众人登时吆喝起来,然后瞬间静默无声。 “昨日,一场名为【城乡思想文化互动交流实践】的活动,在我省旌城市东江县千符镇虎山村展开。” 随着旁白,画面从大学生队伍与虎山村村民那场盛大的相逢开始。闪过了大学生们进驻各家、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场景。 “推动城乡统筹发展,立足乡风文明建设,150名来自锦城各大高校的大学生走进虎山村,与75户村民结成对子,同吃同住同劳动,将城市文明的春风吹进了乡村,把新观念、城市文明、科技知识快速带到了农村。” 普法培训、农业科技大讲堂、坝坝舞会、职业技术大讲堂、辩论赛、趣味运动会等一项项内容在画面中快速闪过。 “田间劳作、普法培训、农业科技大讲堂、坝坝舞会、职业技术大讲堂、辩论赛、趣味运动会, 五天的时间, 丰富多彩的活动,村民们和大学生们从开始的互有摩擦, 到彼此接受、相处融洽、共同进步,临别之际,双方难掩不舍之情。” 画面飞速推进,旋即来到了双方十里相送, 抱头痛哭的场景。 “创造性的举措充分勾连了双方的优势, 是对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有益探索和优秀创新。相关专题报道将于明日下午十四点在我台新闻频道科教频道公共频道同步播出,敬请期待。” 说完这句,画面一切。 “没的了?” “这就没了?” “咋个这么短?” “老子还没感觉,咋就完了?” 还冲着电视兴高采烈地找着人脸的村民们一脸错愕, 架这么大的势, 就看了一分钟不到? 人都是不知足的,先前觉得上了电视就是烧了高香了,现在又觉得看得真不过瘾。 比起他们来, 县乡两级的领导们就要多了几分淡定,不仅没有沮丧,甚至还更加兴奋了。 蜀州新闻啊,将近一分钟,对于他们而言,那都是难得的露脸机会了。 若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们没有露成脸,不过这不重要, 都是虚名, 真正的露脸不看这个。 而且明天还有专题片,那还能少得了他们采访画面嘛! 郑强舒坦地靠着沙发, 点上一支烟, 这支烟,是愉悦的烟。 他的思维也随之飘远, 霍千里昨天的建议很有建设性, 他们今天下午在接受采访的时候, 也顺带提了一些千符镇其余地方的情况, 没想到好些记者还都感兴趣,细聊了一阵, 还得到了几个帮忙报道的承诺,若是能借此打开局面, 这千符镇的成绩,他的政绩怕都是要扶摇直上了。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起来,这个小霍,真是他仕途路上的福星啊! 第二天,虎山村的村民们又不约而同地去往了村委会。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没空,上那儿溜达一圈, 好像总有些好玩好耍的东西。 村委会的读报栏上,贴上了新的报纸。 但并没有关于虎山村的报道。 毕竟那些记者们昨天才做完专访, 哪怕速度最快今天早上印了出来,以虎山村这地理条件,哪怕是请专人在锦城买, 也得中午才能回来。 没有报纸也没关系,瞧见霍千里跟顾大强这些,村民们纷纷攀谈起来, 说着昨天蜀州新闻里的画面。 那短短一分钟的画面,让他们聊得跟几个小时一样。 “没得事,霍干部上回喝酒不是说了嘛,男人会承认自己穷、会承认自己丑,但绝对不得承认自己不行。我们都懂得起。” “你懂你龟儿吃牛屎!” 众人嬉笑怒骂闹作一团,顾大强估摸着火候开口制止,然后道:“昨天说了的嘛,今天下午两点钟,专题片!” 顾大强开口道:“所以说你个瓜货一天屁话多过文化,现在读报栏建起来了,多来看哈儿报纸读点书!专题片,那就是专门讲这个主题的影片,都专门讲你了,会只有一分钟?” 顾大强一脸鄙夷,把霍千里昨天晚上跟他解释的话转头解释给众人, 然后迎来一片诸如【村长不愧是村长,懂得真多】之类的夸赞, 让老江湖都有点不好意思。 这一聊的后续就是,没过多久,全村都知道今天下午两点那个专题片,长得很! 江清月的家里没有电视,今天中午,她和江母就在铁牛家里吃的,然后坐在一起,一边帮忙做点剥花生,缝衣服之类的小家务,一边等着电视机里属于他们,属于整个虎山村的画面。 昨晚那段报道,将众人的胃口吊起,但都觉得不过瘾。 此刻一边等待着,一边兴奋地讨论着那个专题片会讲些啥,会有多长时间,有哪些人露脸之类的。 时间在一声声的欢笑中走过,当时针指向两点,电视里的画面便随之一变。 简短的片头闪过,一位女主持人端庄地出现在画面正中。 “解读一个案例,提升政务水平。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蜀州论政,本期节目,我们继续聚焦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本期节目我们也同样有幸邀请到了欢迎二位。”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主持人就抛出了一个话题,在新农村建设中,经济发展上大家都好理解,但对于农村的思想工作,乡风文明建设,应该如何推进,两位嘉宾怎么看? 专家们一顿车轱辘话过后,主持人面朝镜头,“近日就在我省,一次城乡思想文化互动交流实践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发,让我们一起去看看。” 随着她的话,画面一转,虎山村的画面正式映入眼帘。 浑厚的男声缓缓念诵着旁白,“虎山村,地处我省旌城市东江县千符镇,是省级贫困村。在国家统筹城乡发展的方针指引下,省委快速响应,省委组织部遴选了一批优秀大学生,进驻各个贫困村,担任驻村干部,来自蜀州大学的霍千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了虎山村” 旋即旁白用极其简短的文字概括了虎山村过去一年的发展,然后霍千里出现在了镜头前。 “等着收丹参的时候,我就跟村委讨论,能从哪些方面入手,进一步提升我们村子的新农村建设水平,改善大家的生活当这个想法萌生之后,但还是找不到具体的切入口,于是我们就想,要不做个调研!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画面在那写满文字的调查问卷和分析报告的手稿上闪过。 旁白念诵着:一个村,三个组,一百一十多户农户,四百余份调查问卷,最终形成了这一份一万六千多字的调研分析报告。霍千里和虎山村村两委扎实的工作作风赢得了上级的认可和支持。 接着便是县乡两级主要领导在镜头前的讲述,表达着对虎山村扎实工作的认可,对这个工作思路的支持。 “很支持,从县乡到市里再到省里都很认可。组织部还专门排了人,为我们协调难点。”霍千里又出现在画面里,笑着道:“毕竟这事太大了,根本不是我们一个村子能办的,没有上级的支持和肯定,我们肯定做不下来。” 旁白:难点是什么,就是协调高校的资源。 然后画面便转向了高校,高校的领导轮番出现在画面里。 蜀州大学的一位学院院长开口道:“学以致用,理论联系实际,是大学生从校园走向职场的必经之路,通过这样的活动,能够让他们提前接触了解,提升他们的水平。” 蜀州师范大学一位副校长说道:“现在大学生基本都是独生子女,从小就少有锻炼,通过这项活动,可以让同学们学到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而后村长顾大强、村委会成员们都露了把脸,讲述了准备阶段的种种困难。 画面忽然一转,大学生们在灰蒙蒙的天色中登车的场景和虎山村村民一大早就起来的场景两头拉起。 这还多亏了刘晓雨在这边,让这个纪录片多了好多虎山村的素材,她的师父自然笑纳了。 很快,双方汇合,那场盛大的欢迎仪式便拉开了整个活动的帷幕。 中间的那些故事无需再赘述,和先前蜀州新闻报道的故事逻辑一样,只不过画面更丰富了些,穿插了不少村民和大学生的采访。 而这些对比放在一起,更能直观地体现出双方立场和观点的变化。 当趣味运动会结束,画面切回演播室。 “对于这场活动,我个人感觉很新颖也很有意思,不知道二位专家怎么看?” 女主持人很好地扮演了一个“花瓶”的角色,将问题抛了出来。 一个嘉宾率先接过话,“我觉得这个活动是极富创造性的。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他的立意很好,城市、乡村、先富、后富,我们国家常常在将城乡统筹,我觉得这就是很好的统筹,也是先富带动后富的生动体现。” “其次是成本很实惠。之所以用实惠这个词,因为农村就讲究实惠,这比请那些唱戏的唱歌的,或者一些培训讲课的,成本要低得多,而且效果要好。” “再一个,我觉得准备得很充分。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村子的条件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就连大巴车都进不来,按说不具备接待条件,但是我们的基层干部不仅完成了,还完成得非常好,这就让我们觉得很佩服。” 一旁的主持人接了句话,“就像我们常说政策下沉到基层,往往面临着“去组织化”后交易成本过高的问题,这对我们基层组织的群众基础和工作能力是个非常大的考验。” 她笑了笑,“我这儿还有个小细节跟二位分享一下,那就是他们给大学生住的褥子都是去借来的。” 另一个嘉宾便笑着道:“这也就是我想说的,我们常说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儿,这话没错,但往往成了一些干部懒政的借口,我这么没条件,上级给拨点款!就拿这个路和被子来说,虎山村不具备修路的条件,也没那么多钱买这些只用个几天的棉絮,但是他们的干部,却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最经济的办法达到最实用的效果,这才叫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儿,这才是我们干部灵活行政的生动体现。” 主持人点了点头,“其实我们在事后总结中也看得出来,这次的活动,在流程设置上是动了心思了。你看第一天大家初来乍到,就只是单方面的培训,加深了解,第二天慢慢熟悉了,就是互动培训,用技术让大家加强互信,接着第三天就可以加深感情,再到第四天、第五天的密集活动。” 嘉宾赞同点头,“用群众听得懂的话讲道理,是我们做基层工作必须把握的一个点。落不了地,那些再高深的学问都是空谈,这种形式,尤其是还请来了本土的喜剧明星,显然我们的农民朋友就要易于接受得多。” 另一位嘉宾道:“我补充一点,这不是一次单方面的宣教或者科普,农民身上也有着传统文化中很优秀的东西,比如真诚、勤劳、尊老、敬老。学生进农家,在将先进的文化技术、文明礼仪带到农家去,逐步改变农民的生产、生活方式的同时,也会学到这些优秀的品质。” 主持人开口道:“我们的记者还记录了一个画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 说完,画面切换,出现了村民们陆续走到村委会,聚集在道路两侧的场景。 然后大学生们出来,十里相送,青衫碧草,搭配着小女娃在石头上的清脆又孤独的送别,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主持人和专家对着这个画面,又是一通点评,然后主持人收回话题,开始了总结发言。 “在新农村建设中,不少地方对硬件建设情有独钟,而对软件建设容易忽略,而软件才是新农村建设的核心所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农村,中国新农村建设的根在农村,激活一座村庄需要从激发农民的主体意识、创造意识做起,从一座村庄的文化建设抓起。虎山村抓到了点子上,希望未来,我们可以看到更多的优秀案例,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两位嘉宾,感谢观众朋友的观看,我们下期再见。”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一百五十名大学生和工作组成员们灿烂的笑容上。 虎山村里,一户三口之间,妇人抱着孩子,默默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男人鄙夷道:“哭啥子嘛哭!这门长脸的事情,有啥好哭的!硬是!老子出去抽根烟!” 说完男人背过身,走出了房门。 妇人看着他的背影,破涕为笑,呸了一口,“你啥时候转性了,还晓得抽烟出去抽了!老子还不晓得你!” 她低下头,捏着儿子的脸,“幺儿啊,你运气好哦!我们要过好日子咯!” 顾家的门口,霍千里放下了手机。 刚给组织部的领导打了个电话,感谢了他的支持和厚爱。 双方一番客套,没有说什么具体的事情,但态度就表明了一切。 他将手机在手里无意识地旋转着,看着黑漆漆的夜,精神满足了,接下来就该是物质了。 丹参,该收获了! 第113章 明天是个好天气 大学生们的到来就像一阵猛烈的风,所过之处,枝摇叶卷,草晃沙飞; 风过之后,一切归于平静,但总有些东西,已经改变。 他们走后的虎山村,在两三天的余波激荡中,渐渐恢复了平静。 但那些良好的习惯,终究是慢慢建立了起来。 日常的个人卫生,平时的垃圾清理,闲暇时候去村委会看看报纸,一周两次的坝坝舞会 虎山村的村风村貌,为之一变。 二零零七年十月二十七号,大学生们走后的第五天。 上午去地里忙活了一阵,下午没什么事情的众人又聚在村上,看着今天新到的报纸。 先前那些记者回去写下的报道陆续被刊登了出来,霍千里托人买了送来,分批次放出来,让大家天天都有得看。 把自己村子这点事情多看了几遍,大家不免也瞧了瞧其他的内容,慢慢生出几分有意思的感觉。 为了上电视已经剪短了一头鸡窝乱发,干净利落了不少的詹宝兴晃晃悠悠地走来,走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的身旁,笑着递上一支烟。 老头扬了扬自己的烟杆子, 默默从烟袋里捻起一撮烟丝, 朝里面填着。 詹宝兴也不生气,把烟顺势叼在自己嘴里点上。 趁着点烟的当口, 白胡子老头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打火机里蹿出火苗,舔燃了干燥蓬松的烟丝, 微微一吸, 烟雾便顺着烟杆钻进了喉咙,胸腔,然后再化作一道白气,从口鼻之中吐出, 飘荡散入空中。 磨耐性这种事, 年轻人注定是要输给老人的,詹宝兴等不到老头搭话,只好自己认输开口, “年四伯,今年的丹参就要收了哈!” 白胡子老头嗯了一声。 “收了之后,要不了好久,就要种明年的了。” 白胡子老头又嗯了一声。 詹宝兴实在懒得装了,摊牌道:“我们是不是早点跟村上把加合作社的事情定下来,好不耽误明年的种植?去年三组九月底就开始搞了,量土、整地、育肥这些,搞了一个多月, 我们现在时间已经快搞不赢了。” 说完, 他紧张地看着白胡子老头,这老头是对合作社最抗拒的, 也撂下过不少狠话, 他要是强硬拒绝不干,这事儿还真麻烦。 关于一组和二组加入合作社的事, 顾承德和詹宝兴之前就一起去找过霍千里。 霍千里笑着说了欢迎, 然后回了一句, “这样, 你们先跟组里沟通一下,我们的要求也很简单, 全员参与,全凭自愿。如果达不到这个标准, 就没办法流转了。” 顾承德跟詹宝兴当时就傻了,不是你一个个去劝的吗?怎么就变成了我们的事儿了! 但没办法,风水轮流转,现在还真就是他们求着想加合作社了,只好回去挨个劝。 好在顾大强私底下又跟他们传授了些诀窍,什么分化拉拢啊,重点突破啊,利用感情劝说,以及以理服人之类的, 的确也很有用帮了大忙。 尤其是这次大学生活动之后,大家对村上的看法也都改变了, 对合作社的抵触也在悄然间淡了许多。 嗯,才不是因为村上给参加活动的家庭每户发了三百块钱补贴。 现在,詹宝兴的二组, 基本就剩下两三家最难啃的了,白胡子老头就是重中之重。 听完詹宝兴的话,白胡子老头朝着烟杆吹了吹, 将燃尽的烟丝吹掉,淡淡道:“再等哈儿。” “还等啥子嘛,再等,屎都吃不上一口热的。”詹宝兴有些郁闷。 白胡子老头没有理会詹宝兴的怪话,依旧慢条斯理,“好先生不在忙上,多等一哈没得错。” 詹宝兴当然知道他想等啥,翻了个白眼,“别个那个丹参长得好得很,药厂的专家和那个汤总一直都在村上,不得反悔不了, 年四伯,没得啥好等的。” 白胡子老头看了他一眼, “在没把票子放到包包头之前,啥子都是有变数的,就算把票子放到包包头, 也可能是张假的, 你好歹当个官,做事情不把细点?” 詹宝兴无语道:“等到啥子都清清楚楚就晚了,到时候且不说时间来不来得及,人家霍干部和村上心头不会有意见啊,三组那些人不说怪话啊!” 白胡子老头哼了一声,“有意见又咋了嘛!他还敢放下我们不管?他是村干部还是三组干部?凭啥把哪一家撇在外头!”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让一向自诩不要脸的詹宝兴都有些听愣了,“那到时候量土,整地、育肥这些,时间来不及的嘛!” “霍干部那么有本事,他去想办法噻!” “年四伯,我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詹宝兴嘲讽地竖了竖大拇指,甩手走开。 前几天看这老头给霍千里送了幅字,还以为转性了,原来还是这么个德行! 不过等冷静下来,他自己也嘀咕起来,虽然这个老头的话说得有点不要脸,但确实也是,万一合作社今天没得搞头呐! 他抬起头,看着渐渐落山的太阳,忽然也觉得,等一哈也好。 反正也多等不了几天了。 与此同时,霍千里正跟胡老、老汤和顾海涛一起走在药田边上。 胡老蹲下来,伸手翻了翻地面上的茎叶,面露担忧,“这天要再不放晴,就只能不管天气了!” 丹参的采收最好要选择晴天,有利于进行曝晒和清理,但虎山村最近的天气都不理想。 而前几天他已经采集了几个样本送到公司进行了检测,丹参酮和丹参素的含量都已经超过了采收标准,完全可以采收了。 霍千里嗯了一声,“我给县里气象局打了电话,他们说接下来有连续的几个晴天,应该可以赶得上。” 不过众人都知道,像这种群山环绕的地方,山间小气候根本就是说变就变,要想准确把握,还只能看用老办法看看天时。 顾海涛开口道:“这些天我跟合作社的都说了,喊他们做好准备,只要时候合适,一喊就能上,然后一起挖,应该用不了好久。” 胡老顺势坐在地上,“我就怕到时候大家一抢时间,忘了操作规范,把好好的丹参弄坏了。” 老汤这个白胖子如今已经紧实了不少,皮肤也变得黝黑,笑着道:“胡老,你这个担心就多余了,人家之前也种了那么多年,别的不好说,挖应该会挖。” “你懂个屁!”胡老白了他一眼,“一株完整的好丹参跟残缺的那能是一回事吗?品相不好可能就要被厂里当残次品啊!辛辛苦苦一年,栽在这点小事情上面不就亏大了嘛!” 霍千里点了点头,“胡老说得对,不要因为这点小问题造成大损失,要不这样,明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您再跟大家详细地讲一下操作。” 胡老却摇了摇头,“那怕是来不及了。” 说完,他指了指天边,众人扭头,只见晚霞如火,点燃了半个天边。 霜降过,茎叶黄,晚霞满天。 明天是个大晴天! 二十分钟后,村里的大喇叭传出了顾大强厚重的声音,“通知!通知!合作社成员,晚上八点,到村上开会,晚上八点,到村上开会!” 第114章 与天争时 二零零七年十月二十八日,晴。 时值深秋,天亮比夏天晚了不少,六点钟的清晨都只有一点灰蒙蒙的晨光。 但三组的各处院子,早已经忙活了起来,洗脸刷牙吃饭,然后拿上工具,按照昨晚开会时划定的区域,各自奔赴“战场”。 今天会很累,而且不会有一分钱的工钱,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半句怨言,反而比往常更加兴奋。 因为,今天就是他们这一年劳作,收获的日子。 男人扛着镢子(跟锄头类似,但比锄头轻便的刨土工具),把子上挂着箩筐,女人拿着剪刀,和晨光一起上了山坡。 到了药田,众人便按照昨天胡老讲的办法,好,其实跟他们平日的做法也差不太多,只不过更科学一点。 先将地上的茎叶出去,然后用镢子在丹参畦一侧刨出一条深沟,让丹参根部露出。 然后顺着丹参朝前,刨出完整的根条, 动作一定要小心, 不能挖断。 接着便是用剪刀修剪一下残茎,接着便要将这些挖好的丹参, 曝晒在药田中。 等到泥土干结,再将根须上的泥土清理掉,小心翼翼地码在箩筐里,统一送到晒场, 晒干水分。 虎山村村民曾经的做法还要“发汗”, 也就是将丹参堆在一起,让它们内部水分快速挥发。 但胡老告诉他们,这样的操作方式,会降低丹参里面药用价值最明显的丹参酮的含量, 所以便被摒弃不用。 说起来简单, 做起来难。 一百八十亩药田,在整理之后将近两百亩,涉及到开挖、曝晒、清土、装筐、转运。 合作社男女老少齐上阵, 饭都是带着在地里吃的,顶着难得的大太阳,忙活了一天,也就弄了自家任务的三分之一左右。 霍千里也没有闲着,同样撸起袖子加入了劳作的队伍,此刻浑身脏兮兮地坐在地上歇气,一边喝着大茶缸子,一边眉头紧锁。 顾大强抽了口烟, 指着天边的红霞, “莫担心,明天还是大太阳。” 霍千里叹了口气, 扭头看了一眼, “至少都还需要两天,万一后天下雨就难办了。” 顾大强弹了弹烟灰, “叫一组二组来帮忙不现实。” 一年多的默契, 霍千里还没开口, 顾大强就知道了他的想法, 同时难得地否定掉了。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顾大强解释道:“第一他们也要收他们自己的, 第二,如果出问题了, 就很难办。” 霍千里琢磨了一下,不得不认同顾大强的判断。 田间劳作,又赶时间,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挖断了,弄折了。 都是合作社自己人好说,谁也不会故意损害自己的利益,但若是其余人来帮忙,既要提防着人性的阴暗,也要预防无心之失被人恶意揣测引发的口角争端, 确实难办。 顾大强安慰道,“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老天爷折腾我们这么多年了,也该赏我们一点好处了,要几个晴天不算过分!” 霍千里苦笑摇头, 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强求得来的,虽然村民们都算得上吃苦耐劳,真的让他们连夜抢收, 他们也愿意,但关键是没光线照明,这就是个大麻烦。 哪怕就是想办法牵来一根电线,挂个电灯,也没办法像白天一样准确将藏在土里的丹参发达的根须完整清理出来。 他忽然灵机一动,“老哥,老哥,我有个想法。” 他看着正在清理根须上的村民,“你说,我们如果白天来挖,晚上找点照明设备,来清理根须装筐,然后转运,能不能行?” 顾大强沉吟了一下, “可以倒是可以, 清泥巴有个手电筒在旁边照着就行, 但是有必要咩?只要后天也是晴天,我们直接就像今天这样整完,巴巴适适的。” 霍千里笑了笑,“老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最开始跟你说药材种植的时候你怎么反驳我的?你问我,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顾大强面色一变,“要得!晚上我挨家挨户找大家布置一哈!” 他听懂了霍千里的话,万一呢?万一后天下雨呢?万一这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呢? 哪怕只有万一,他们都不敢赌,因为他们输不起。 从各个层面都输不起。 于是,第二天,采收的策略变了。 众人天一亮,就开始直接采挖,然后晒在地里。 动作快的去帮着点动作慢的,堪堪赶在傍晚时分收完,而天边果然没了晚霞。 然后取出早就备好的手电,一家人男女搭配,一个帮忙照明,一个就着微光,小心地清理根须上干结的泥土,而后交替轮换。 整个过程中,合作社没有一个人抱怨。 就连顾刚这种人都知道,这是为了自家的东西,自家是有好处的。 霍千里还专门跑了一趟镇上,找郑书记借用了一批应急照明光源。 当天晚上,从远处望去,暗夜之中的山林上,光源点点,不时晃动轻颤。 天上一轮圆月皎洁,星光黯淡,群星仿佛都坠入了这片宁静的山谷之中。 刘晓雨站在霍千里常去的那个小土坡,举着相机,快门暗下,将这一幕永远留了下来。 又一天的光明来到,高强度劳作了一天一夜的众人将最后几筐丹参运到了晒场,疲惫不已,又兴奋难言。 因为,这一次收获的丹参实在是太多了! 先前忙着收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集中起来一看,众人的眼睛都快瞪大了。 这个晒场曾经是虎山村唯一一块水泥地面,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可以同时摆下近三十张晒席。 现在这上面已经摆了二十张晒席,晒席上的丹参都是摞着放的,已经摞成了小山形状,密密麻麻。 然后周围还摆了两百多个箩筐,把三组整个组的箩筐都快弄来用完了。 一个村民吞了口口水,“勒日马得有好多?(这特么得有多少)” “一个箩兜(箩筐)算一百斤,两百多个就是两万多斤,那一张晒席上咋个都一两千斤,晒席上至少都是三四万斤,一哈(总共)肯定有六七万斤哦!” “锤子,我们以前一个组一两万斤堆到一起连这儿五分之一都没得,我看至少有十万斤。” “我觉得十万斤都不止,一共一百八十亩地,十万斤一亩地才五百多斤,折成公斤才两百多公斤,胡专家说了至少一亩地有四百公斤的!” 听着众人的讨论,旁边一个村民咧嘴笑道:“发了,要发了!” “不得行,这些天我们要来守夜,千万不能让有些狗东西眼红搞破坏!” “对头,必须要守夜,多派点人!” 接下来,这些丹参就要在晒场中,经历几天的日晒,当含水量降到12以下,触之干燥,折之即断,便可以进行初包装,然后放在荫凉处晾干,就可以等待交货了。 那这几天的时间,就坚决不能出任何问题。 “不过眼下看情况,这个晒场恐怕是装不下哦。” “嘿!村委会那个坝子也可以用噻,我们分成两拨守就是了。” “对头哈,找霍干部商量一哈看!” “诶?霍干部呐?” “昨晚上都还在的嘛!” 一个村民看着顾大强走过来,连忙问道:“村长,霍干部呐?” 顾大强开口道:“去锦城了!” 众人一愣,旋即脸上激动的笑容就浮现了出来! 这个时候去锦城还能干啥! 要拿钱了! 顾大强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霍干部昨晚上也是一晚上没睡,刚回去换了身衣服就走了,他不欠我们啥子,我们自己要争点气,把屋头的事情处理好!不要让他难做!” 众人连连点头,“村长,咋个做,你安排!” 去往东江县城的中巴车上,霍千里和老汤并肩坐着。 老汤掏出电话,先给夏晚晴发了条短信,【夏总,跟您电话汇报虎山村丹参采收工作,妥否?】 过了一阵,夏晚晴回了个好,老汤这才打过去电话。 “夏总好,经过两天一夜的采收,虎山村合作社这一批的订单产品已经全部收获,成果喜人,胡老在现场指导后续处理,我回锦城跟您请示一下后续工作的安排,您今天得空吗?” 夏晚晴开口道:“明天上午十点。” 汤玉轩迟疑道:“还有个事情,霍先生跟我一起来了,您看他这边怎么安排?” 夏晚晴想了想,“这样,跟他说,晚上在狮子楼一起吃火锅。” 汤玉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夏晚晴说,“你也好久没回家了,到了就回去陪陪老婆孩子。” 第115章 意料之外的相遇 “你听听,你听听,还说不是看上你了!” 挂了电话,汤玉轩把话转给霍千里,一脸幽怨地抱怨道。 霍千里心头也有些纳闷,但嘴上却笑着道:“老汤,再漂亮的领导那也是领导,陪她吃饭那都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你们领导体恤你,让你早点回家陪陪老婆孩子,你居然还在这儿抱怨,你贱不贱呐!” 汤玉轩张了张嘴,他想说跟领导吃饭,那是吃饭嘛,那是交情!那是露脸!如坐针毡又怎么了?但仔细一想,真特么是挺贱的。 到了东江县城,又换乘去往锦城的大巴,熬了一个通宵的两人趁机睡了一觉。 等醒过来,车子已经开进了市区。 下了车才十二点左右,离晚上吃饭还有将近半天,霍千里干脆就回学校,找了个校内家属院改的小旅馆,花了三十块钱, 开了个房间。 昏天暗地地睡了两个小时, 被失眠困扰的霍千里无奈地坐起,索性坐在床上盘算起了接下来的事情。 药材的交割, 资金的分配,合作社的扩大,全村的基建再更新 顺带着再梳理了一遍跟上面各级单位的人脉情况。 一晃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五点左右,霍千里收拾收拾, 出门坐上公交车, 去往夏晚晴定好的地方。 在不赶时间的时候,他都喜欢坐坐公交,看看城市的变化,看看民生。 到了地方, 穿过古色古香的门楼, 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霍千里走到包间中坐下,看了看时间, 五点四十五,距离约定的六点钟差得不多,刚合适。 去上了个洗手间,收拾了一下仪容,回来坐了一小会儿,房门便被人推开,一如既往温柔优雅的夏晚晴微笑走进,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美女。 ??? 什么情况, 夏总, 我是来正经谈事情的。 心里惊讶,霍千里还是从容镇定地微笑上前致意。 夏晚晴笑着道:“介绍一下, 这位是我闺蜜, 袁湘灵,今年刚从国外回来, 总缠着要我请她吃火锅, 今天时候正好, 我就把她叫上一起了, 不介意?” 霍千里自然连忙摆手,然后主动跟袁湘灵致意, “你好,我叫霍千里。” 那位身形高挑, 衣着品味不俗,很有欧美都市丽人范儿的美女在进屋短暂的惊讶过后,也早恢复了正常,笑着道:“你好,袁湘灵。” 还伸出手跟霍千里主动握了握。 夏晚晴笑着道:“都是年轻人,咱们别学老一辈那么拘束,坐下聊!” 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夏总,袁小姐, 你们先坐,我去趟洗手间。” 等霍千里出了门, 袁湘灵从容淡定的笑容就是一收,急着道:“晚晴!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有别人啊!还是个男的!” “男的不正好吗?”夏晚晴笑容玩味,“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找个男朋友么。” “我找男朋友也不是这么找啊!” 夏晚晴微笑道:“我跟你说, 这人很不错的。” “怎么就不错了?” “先说外表,身高配得上你,长相帅气?” 袁湘灵很想否认, 但是还是不好昧着良心,“算。” 夏晚晴笑着道:“你看啊,刚才你进屋的时候愣了神?所以人家这会儿自觉去了一趟洗手间。哪有刚坐下来就去洗手间,人家分明是给我们腾空间说话呢!” 她伸手捏了捏袁湘灵的脸,“就这体贴细致的心思,不就正适合你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么?” 袁湘灵瘪了瘪嘴,“感觉好可怕,跟我爸一样!我被他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 “但另一方面有这些本事,人家也能保护你啊!”夏晚晴挑了挑眉,“而且人家仕途上也好着呢,就眼下的情况, 他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 年之内,必上正科。” “一个正科没啥了不起的!”袁湘灵不以为然,她家里那些长辈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正科大。 夏晚晴点了点头,“一个正科是没啥了不起,但二十七八岁的正科挺了不起的。” 袁湘灵狐疑道:“说得这么好,你也单身,你为什么不要?” 夏晚晴一愣,幽幽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房门被推开,霍千里走了进来。 在座的三人都对场面上的事情不陌生,唯一大大咧咧一点的袁湘灵也有家学渊源,觥筹交错之间,气氛自然就融洽放松了起来。 霍千里虽然不了解袁湘灵,但他看得出来这个姑娘跟他、跟夏晚晴都不一样,她的举止和笑容都满载着自信和无忧无虑,一看就是从童年就一直被幸福围满的姑娘。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气质,甚至跟贫富贵贱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夏晚晴先前或许也有,但在家中遭逢变故之后,整个人也慢慢变得沉稳内敛了起来。 但观察女人并不是霍千里此行的目的,只不过碍于袁湘灵在,有些话霍千里也不好问出口,只能尴尬地吃着喝着。 好在夏晚晴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吃了一阵便主动问起了霍千里那边的情况, 霍千里得到了信号,便将话题拉回了想去的轨道,介绍了一遍,然后询问起了夏晚晴后续结算交割的事情。 夏晚晴略微思考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袁湘灵,“要不这样,我们到时候去现场交割。” 霍千里一愣,夏晚晴笑着解释了一句,“办了这个药材基地,我都还没去看过,实地看看,也好对未来我们拓展更多药材基地有个准确的认识。同时村民们,应该也更喜欢现金?” 霍千里抚掌微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接着两人便又商量了一些仪式之类细节,一顿饭就在愉快中结束了。 夏晚晴开着车,看着副驾上的袁湘灵,“过两天带你去散散心?” 袁湘灵摇了摇头,“你去办正事,我才不去呢。” 夏晚晴笑着道:“去看看人家工作的情况,深入考察一下嘛,说不定就看上了呢,如意郎君可不好找啊!” “我又不是嫁不出去!”袁湘灵哼了一声。 “算帮帮我,我一个人去好无聊的。” 袁湘灵傲娇地哼了一声,“这样啊,那我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 夏晚晴微微一笑,轻踩油门,轿跑化作流光,消失在城市的霓虹中。 韩家,最近一直在医院忙活的程素清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那档论政节目的回看,越看越高兴,那嘴角就没放下来过,等看完了,她开心道:“千里这下是稳了,我可以跟小袁说说了。” 一旁的韩致远放下报纸,眉头一皱,“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了?” 他和程素清都知道霍千里现在跟江清月的关系,以程素清的为人,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说要给霍千里介绍女朋友,唯一的解释就是程素清要么跟霍千里说好了,要么跟江清月说好了。 这是两口子相处几十年的默契,程素清一时高兴的随口一句,就被韩致远看出了问题。 程素清面色一变,但她跟韩致远之间的相处都很平等,索性就将自己在虎山村的做法说了。 “你这个人!糊涂啊!”韩致远听完难得的神色一变,把报纸朝桌上一拍,“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我这有什么不对吗?”程素清据理力争,“千里跟清月两个,都是好孩子,但也都是苦命人,他俩在一起,本来就不合适。我们都要退休了,人走茶凉,以千里的能力,找个岳家有实力的,能带他在仕途上走得更远更好,以清月丫头的聪明,找个条件好点的男方,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样不对吗?” “这都什么谬论!”韩致远气得不行,“我们当年也是这么苦过来的!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那我就不希望孩子们也继续这么苦啊!” 韩致远深吸一口气,缓缓压制自己的情绪,轻叹道:“老程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用资源和利益去做婚姻和爱情的匹配,万一资源和利益改变了怎么办?当官的,落马了呢?经商的,破产了呢?到时候又大难临头各自飞吗?只有因为对方这个人本身而产生的爱情才是长久和经得起考验的。” 韩致远的话说得程素清一愣,她开口道:“那我就不跟他们提彼此的情况和身份好了,就让他们纯粹地相处嘛,行了!” 她看着余怒未消的韩致远,也认真道:“老韩,其实我还有一层考虑,我就觉得他们俩之间未必就是真正的男女感情,只不过在那个村子里,也就他们俩能有些共同语言,然后年龄合适,郎才女貌,朝夕相处,把陪伴错当做了爱情,多给他们一些选择未尝不是好事啊!” 事情都已经办了,韩致远还能说什么,无语地拿起报纸,“你一天就是多事!” 既然话说开了,程素清也不藏着掖着了,当着韩致远的面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小袁啊,是我程阿姨。” “嗯,睡了吗?” “之前不是跟你说给你介绍个男朋友的事嘛,你看什么时候方便,阿姨安排你们见一面啊,一起吃个饭?” “啊?哦!好!行!再见!” 看着程素清怏怏不乐地挂掉电话,韩致远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怎么样,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程素清皱着眉头,“这个小袁怎么回事,之前每次碰见都问我介绍的男朋友怎么没消息,现在又说她暂时都没空。” “这还用说嘛,人家有喜欢的人了!”韩致远笑了笑,“真的是不晓得你们这些老太婆,咋个那么喜欢给别个做媒!” 程素清郁闷地掐了他一把,“以前给我写情书的时候,怎么不喊老太婆啊!” 韩致远自知理亏,忍痛硬扛,好在响起的电话铃声救了他。 “喂,千里啊!” “在家在家,过来嘛,嗯好,直接来就行了。” 挂了电话,韩致远大咧咧地把手机一放,“来,你再掐试试!我晚上跟千里好好聊聊!” 程素清瞪着他,忽然忍俊不禁,“老东西!不要脸!” 第116章 丰收! 到韩家的事没有什么多说的,霍千里来的时候已经挺晚了,把拎着的水果放在桌上,就跟韩致远聊了一阵。 夏晚晴选择现场交割,那么从虎山村的角度出发,自然应该整个仪式,以表示对文兴医药的重视。 那这样的话,要不要邀请各级领导?具体该邀请哪些?仪式的内容怎么排布?尤其是各级官员之间会不会有什么敏感之类的问题,霍千里得跟韩致远好好请教一下。 聊天的过程中,程素清一会削点苹果递过来,一会剥点橘子,一会倒杯茶,给霍千里肚子都撑大了。 他哭笑不得,“师娘,你今晚怎么了?这么客气。” 韩致远挑了挑眉,“心里有鬼呗。” “你才有鬼呢!我心疼千里不行啊!”程素清愤愤起身,在韩致远身上拧了一把,气鼓鼓地走回房间,走到一半又转过头,慈祥地笑着,“千里,晚上早点睡哈!” 霍千里微笑点头,心头荡起一丝温馨,这是家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汤玉轩打着车过来, 接到了霍千里, 然后一起去往汽车站。 两人没有买回千符镇的票,而是坐上去东江县的车。 到了东江县城, 跑去政府跟李书记和浩然书记汇报了一下。 这一趟去,比起先前,两位领导接见的态度又和蔼了许多。 李书记甚至还周到地带着霍千里去拜访了一趟苏县长,避免了这位领导可能的心头不快, 同时也算是给霍千里做了背书。 所以, 当霍千里提出了邀请他们去虎山村参加交付仪式的事情,二人都没怎么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李书记笑着道:“虎山村如今可是县里城乡统筹发展和新农村建设的招牌,你要继续努力, 争取把虎山村这块招牌树得牢靠, 树得高大!有什么困难就提,我们县里能支持的,尽量支持。” “嗯。”霍千里如大多数人一般重重点头, 然后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地开口道:“还真有点小困难。” 李书记愣了一下,没想到霍千里还真打蛇随棍上了,不过到他这个位置,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笑着道:“说。” 霍千里笑着道:“之前那次城乡交流活动做得很圆满,村里就想着能不能趁热打铁,在村里建一个文化广场,丰富一下大家的闲暇生活, 也能缓解赌博酗酒等不良现象。” “直接说, 打算要多少钱?” 霍千里想了想,比了个五。 李书记沉吟了一下, “五十万啊, 稍微多了点,但问题不大。” “咳咳!书记, 五万。” 跟镇上打交道穷惯了的霍千里差点被这财大气粗的架势呛着, 不过在良心的驱使下, 还是说出了实话。 李书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欣慰地点了点头,沉吟一下, “这样,给你十五万, 趁着改建文化广场的机会,把你们村委会那几间破屋子一起改了,到现在这个情况,再住那样的土屋就真不合适了。” 现在虎山村彻底出了名了,迎来送往的事情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想挡就挡得住的了,基础的接待条件还是要提升起来。 但如果两侧都把平房建好了,还把正中间村委会办公的几间土屋给留着,那就未免太过于沽名钓誉。 霍千里听懂了李书记的意思,便点头答应下来。 从东江县出来, 霍千里又去了一趟千符镇上,跟郑书记、张镇长他们说了日程安排。 这个更没什么悬念, 本来就是好事儿,同时,县委主要领导也要来, 镇上自然重视得很,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但这些事情就超出了霍千里的能力范围, 也就不好多管。 忙完这些,他和老汤坐上摩的,直奔虎山村而去。 2007年十一月九日,晴。 虎山村和往常一样,被鸡鸣犬吠和晨光叫醒,在广播体操的声音中积蓄一天的活力。 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整个村子都显露出一种激动。 【虎山村千里药材专业合作社与文兴医药集团药材交付仪式】 村委会一张红底白字的横幅,拉开了这一天喜悦的序幕。 村委会坝子西侧,和摄制组平房相对的那一排土屋,已经被全部清空,一排离地半米高的架子上摆满了一袋袋预加工好的丹参, 四间屋子都摆不下,还在坝子一角搭了个大大的凉棚。 早上九点,村委会外就已经站满了村民。 三组的,也就是合作社的自不用说, 那一个个是喜上眉梢, 又望眼欲穿。 笑容起了,说话的声音高了,就连抽烟的姿势都要嚣张了不少。 其余两个组的村民心绪都多少有些复杂,一个二组的村民用肘子撞了撞身边的人,“你看三组那些,一个个的才要不要了不得哦!” 身边人不以为意,“该噻!日嘛今天别个要挣钱,换了你你更了不得!” 说完他又看了这人一眼,“你还嫉妒嗦?” “哪个嫉妒了,勒有啥好嫉妒的嘛!老子斗是看不惯他们那副样子!” 旁人也懒得反驳他,淡淡道:“所以说你龟儿脑壳不精灵,你想哈,勒回他们挣得多了,明年我们加了合作社也可以挣那么多,无非就是他们比我们多挣了一年而已!老子还希望他们这回挣得越多越好嘞!” “斗是噶!”那人一下子想通了,也开始期待起来,嬉皮笑脸地望着山路,“大老板咋个还没来哦!” “来了来了!” 人群忽然一阵躁动,望着前方。 九点半,第一辆车,抵达虎山村。 陆巡压过路上的颠簸,在村委会门口停下,驾驶位上的司机兼秘书从车上跳下来,拉开后座车门,夏晚晴跟一个男人分头下车。 高跟鞋、西裤、风衣,夏晚晴一身职业装束,头发精心扎起,看上去比平日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利落干脆。 一旁的男人也颇为干练,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有些灰白。 副驾上,也走下一个女人,正是霍千里前两天刚见过的袁湘灵。 她也是和夏晚晴差不多的打扮,但那架势给人的感觉就要随意得多了。 虎山村的村民们哪儿见过这个档次这个打扮的美女,口水吞得咕咚咕咚的。 “狗日勒个大老板有福气哦,勒们漂亮两个婆娘!” “你说锤子,别个那么有钱,多两个婆娘又咋了嘛!” “你们一天硬是逑经不懂(啥也不懂),现在哪个可以娶两个婆娘嘛!别个那叫小蜜!” “诶诶诶!你们看,咋个感觉那个女的才是当家的哦!” “狗日硬是嘞!嘞婆娘有点凶(厉害)哦!” “嘿,你莫说起,跟霍干部还有点配哦!” 在众人的眼中,霍千里已经迎了上去,跟夏晚晴亲切地交流着。 夏晚晴指了指身旁的男人,“这位是孙总。” 男人主动伸出手,“孙全福。” 霍千里微笑握手,“孙总好,欢迎来到虎山村。” 夏晚晴笑了笑,“湘灵就不用我多介绍了?” 霍千里虽然不明白夏晚晴把她带过来干什么,但也没多说,笑着伸手跟袁湘灵握了握,“袁小姐,欢迎。” 袁湘灵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她自小养尊处优,这些年又在那些国际大都市中度过,锦城是她的故乡,倒不至于有什么落差,但骤然来到这样破败的乡村,感受着那些粗鄙村民们不加掩饰的目光,心头颇几分鄙夷,连带着对霍千里的感官也差了一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聊了两句,霍千里又跟他们引见了村长顾大强,接着便请进了村委会入座。 接着第二辆车抵达,三个陌生人从车上下来,其中两个一人拎着一个黑布包。 霍千里稍感疑惑,一旁的老汤笑着道:“我们公司的财务。” 说完便主动帮着上前迎接,跟霍千里和顾大强致意过后,走了进去。 约莫五分钟之后,一排车队缓缓开来。 两辆越野车,两辆面包车,县里和镇上的领导都到了。 霍千里和顾大强将众人迎了进去,夏晚晴也主动起身,走到门口,一一握手致意。 瞧见夏晚晴的样子,县乡两级的领导心头都微感惊讶,一些心思活泛的便琢磨起这位美女董事长跟霍千里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心里想归想,但面上都不会有谁表露出来,寒暄致意,嘴里都是说着希望夏总到我们县\/镇多看看,我们欢迎您扩大投资之类的。 夏晚晴对这些套路也不陌生,微笑着客套下来。 袁湘灵就老实地扮演着夏晚晴的秘书角色。 她的到来,给在场众人的感受无非就是三点: 这个秘书挺漂亮; 这个夏总谱还不小,秘书都配两个; 这个秘书怎么痴痴傻傻的,感觉不大聪明的样子。 领导很忙,任务很重。 所以,大家都是闲言少叙,直接开始流程。 汤玉轩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和顾大强一起指挥着司机将小车移到了不远处,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五台中型货车一起开到了村委会门口。 随车的工作人员从车上搬下五个电子秤,先当着领导和村民的面,先一一试过称,在大家都没有异议之后,早早准备好的三组村民便开始将打理好的丹参一袋袋地往上搬。 这些都是已经经过了预加工,将茎条剪下,用透气的布袋子分装好的,否则按照刚从地里弄下来那种,不知道得多花多少箩筐才装得下。 村民们将一袋袋的丹参抬过来过称,称边站着工作人员,记录称重的数据,为了让村民们放心,每个记录员旁边还允许一个村民监督。 领导们也饶有趣味地看着,同时询问霍千里和夏晚晴各种相关的知识,包括怎么种植的,种了多少,夏总拿回去准备怎么处理之类的,谈笑之间,气氛很是融洽。 三组的村民们个个干劲十足,称完重之后配合着司机装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过完了称。 财务人员飞快地打开笔记本电脑,记录数据,然后用公式汇总算数。 然后看着围过来的领导,报出了最后的数据。 【所有合格的丹参干货共计九万一千七百六十五公斤,残次品共计一千二百零四公斤。】 【合同价正品十一块,残次品八块,合计总价一百零一万九千零四十七块。】 百万! 场中响起了一阵欢呼! 顾大强鼻头一酸,扭过头,打算和霍千里交换一个默契的目光,感谢这一年多的辛苦,却看见霍千里正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人群中的江清月。 他笑了笑,红着眼眶,看着抱在一起又蹦又跳的合作社村民们,搂住了身边的顾海涛,“看到没的,这官当得才有意思!” 汤玉轩转身一把将胡老抱住,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都有些哽咽,“胡老!我们成了啊!” 从去年起,他抛下家庭,来到这儿,吃的、穿的、用的、做的,那都是他以前嫌弃得不行的,现在成果显现,他意外地没觉得什么解脱,只剩下纯粹的成功喜悦。 胡老任由他抱了一小会儿,才把他推开,嫌弃道:“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也不嫌丢人!” 嘴上说着,那脸上的笑容却怎么都藏不住,这一株株丹参,都是他一年心血的结晶。 扎根乡土,挥洒汗水,终于在一张张质朴的脸上开出花来,内心那种满足感让几十岁的老专家同样难以自持。 夏晚晴平静地看着场中欢呼的人群,心头泛起淡淡的感动,开公司当然是为了挣钱,但在挣钱之余,若是能够再造福一方,也是一件难能可贵的好事。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孙总,孙总同样平静地看着场中,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政府的领导们都颔首微笑,不论如何,为官一任,瞧见自己治下有这样的场面总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袁湘灵偷偷找寻着霍千里,发现他正呆呆地看着那些村民,咧着嘴傻笑着,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美景,又像是痴汉瞧见了美女。 她有些不理解,这些村民这样也就罢了,霍千里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不至于这样。 这不怪她,她并不知道的这幅场景的背后,凝结霍千里多少个日夜地苦思,多少次山重水复的迷茫,多少次柳暗花明的狂喜,多少次午夜惊醒再难入眠的担忧。 一年,算上筹备将近一年半,四百多个日夜,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一个圆满的交待。 有了这个,虎山村的合作社就能真正打开局面; 就能真正迈上全村脱贫致富的路! 一阵恍惚之中,一只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 霍千里扭头一看,看见给众人添茶水的江清月偷偷朝领导们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霍千里才恍然大悟,拿过话筒,“今天的交付仪式,也得到了我们县委县政府、镇委镇政府的大力支持,领导们亲临现场,下面,我们请县委李书记为大家讲几句。” “父老乡亲们,朋友们,在这个开心的时候,还要听我在这儿念叨,很不耐烦,那我就知趣点,长话短说。” 大家的哄笑声中,李书记笑着道:“之所以不是不说,是因为的确有些话不吐不快。首先,我要祝贺大家,是你们用自己的勤劳汗水种出了这些踏踏实实的成果,这份成就,是你们应得的!” 热烈的掌声过后,李书记又道:“同时,我也要像以夏总为首的文兴医药集团表示衷心的感谢,你们的善意和支持,促成了这一切的欢欣和美好,你们也用实际行动,响应了国家城乡统筹发展的号召,我感谢你们!” “再者,我祝贺虎山村的村两委,事实证明,我们的基层村组织,只要有方向,有决心,是可以带领我们的村民集体创造效益,实现发展的,希望你们将虎山村的事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中,李书记看着霍千里,“最后,我要祝贺霍千里同志,一年零四个月之前,他来到陌生的虎山村,凭借自己的能力和魅力,带领大家闯出这番成就,他是我们新时代大学生的典范,也是我们年轻干部的标杆,是我们在推动城乡一体化,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事业上涌现的杰出人才!希望你戒骄戒躁,带领虎山村全体村民,创造出更大的成就!”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中,李书记结束了讲话。 村民们只知道领导夸了霍干部,但郭浩然、郑强、夏晚晴等人才知道,这番话的力度和背后的意思。 而后郑书记代表镇委镇政府也发了言,李书记从高度上概括,他便从实务上突破,讲了讲虎山村的过去,讲了讲如今其余各村的情况,再结合自己亲眼一点点见证虎山村的变化,再到虎山村现在的美好局面,一顿猛夸还都夸到了点子上。 这也让两位县领导暗自点头,之前没注意到,这个郑强能力还挺不错,可以适当压压担子了。 转念一想,虎山村现在局面大好,贸然换将怕是要引出意外,再等等看。 等领导们说完话,话筒便到了夏晚晴的面前。 “我说三个点,第一,感谢各级领导的支持,才有了现在的成果;第二,虎山村的村民们,这是你们应得的,是你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值得;第三,感谢文兴医药常驻虎山村的代表,你们辛苦了。” 夏晚晴的话很简单,透出一股和个人气质截然不同的,干脆利落的爽劲。 这也是她刻意练习的,慈不掌兵,弱不服人,在权力斗争中坐稳大位,她一路也走得并不容易。 夏晚晴说完了话,霍千里看着顾大强,顾大强摇了摇头,霍千里便笑着道:“那么,现在,发钱!” 随着霍千里的话,两名财务人员将手里的黑包拉开,整整齐齐的十一摞百元大钞放在案头,让众人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 “发钱!” “发钱!” 霍千里接着宣布了资金发放方案。 这笔钱,首先要偿还文兴医药先前借给虎山村用作启动资金的无息借款,一共五万元; 其次,每户人家,再留出两百元,当做合作社经费; 剩下的,先按照各家集中的亩数先兑现租金,按照每亩五百元的标准; 再之后,则是按照在合作社帮工的工时进行换算,每天三十块钱,做得最多的一个做了将近两百个工,一个人就有近六千元的收入,少的一些老头老太太也有十几个工,也能拿到百块钱。 在把这些都结算完,整个还剩下七十多万的收入,那就按照流转地亩数分发到个户了。 村上这个时候,不仅不会像公司里那般刻意藏掖着彼此的收入,反而会大力宣扬。 于是在顾大强一声声的大喊声中,众人在其余两组村民的羡慕中,依次上前,签字领钱,然后朝指尖吐口唾沫,咧着嘴数着。 他们当中拿得最少的一户两口子加起来都是轻松上万。 像顾大强、江清月家这种全部流转了的,即使不做工,也有了两万多。 至于最多的,有一户人家,五口人,将土地全部流转到合作社,然后平日里积极响应合作社零工,积累的工时足够,一家人除开小儿子,其余四个每人都有近两千块钱,加到一起直接突破了三万,脸都笑烂了。 李书记默默看着,感慨道:“虎山村参加合作社的三组,这就已经脱贫了。” 郭浩然书记点头道:“当前的贫困线,人均年收入超过1067元,就已经算是脱贫了,小虎山村的村干部这是带着他们直接翻了倍都不止了。” 李书记扭头看了他一眼,“举贤不避亲,该是他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没事。” 不得不说,现场现金发钱的诱惑力是惊人的,拿着钱的高兴得不行,没拿着的其余两组村民一脸后悔和懊丧。 “今天,还有一项议程,那就是药材专业合作社的扩大会。虎山村是一个整体,一组、二组先前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加入合作社,现在可以在组长那里报名统计,请两位组长将最终汇总的结果报给我,我们现场确认。” “同时,还有一点,三组的村民刚才每户都预留了两百元用作合作社经费,为了避免扯皮,现在新加入的村民也按照户头每户交两百元会费。” 霍千里这是打算快刀斩乱麻了。 若是在平时,霍千里弄这些事,至少也得费半天口舌,但现在,在“海量”的金钱刺激下,在各级领导和省里大老板的注视下,那些老顽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而交两百块钱也是霍千里刻意安排的,就是要让他们产生一种付出感,同时也是对三组村民的一个交代。 早有准备的顾大强将东西备好,不到半个小时,签字按手印就搞完了! 有了其余两个组的加入,再将全村情况集中规划起来,少说可以集中六百余亩的土地,这样年产量就能达到惊人的二十五万到三十万公斤左右。 即使文兴医药不再赠送化肥和薄膜等,合作社的净收益也能够达到至少一百七八十万,脱贫无论如何都是没问题的。 同时,全村加入之后,未来做很多事情也更有了底气了,合作社的钱就是全村的钱,搞点什么别的也不用全部依赖上级拨款了。 想着这些,中午小食堂的饭局,霍千里吃得很是开心。 这也是不用说的事,大中午了,领导们也是要吃饭的。 去县城来不及,在千符镇上,跟在村里吃在他们眼里也没多少区别,还不如留个亲民的形象。 同时,在今天这一张张村民们的笑脸前,他们也愿意留下来喝上两杯庆功酒。 一场点到为止的酒局之后,李书记将一块牌子送到了霍千里的手里,笑着道:“这次就算是破例违反程序了,回头抓紧把材料补给我!” 霍千里拿着一看,【东江县城乡统筹发展示范村】。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目送着领导们离去,夏晚晴走到了霍千里身边,“聊聊?” 霍千里心头一动,不会夏总,不要考验我。 酒意微醺的霍千里在心里笑着,跟着霍千里走在村道上。 走到一处无人处,夏晚晴扭头看着他,平静道:“虎山村合作社扩大之后的产量,文兴医药吃不下来了。” !!! 霍千里的酒瞬间就醒了。 ------------ 三合一大章,算月票加更一章不过分!嘿嘿! 第一百一十五章 晴天霹雳 文兴医药吃不下了! 这可不是一个人说他吃不下了,缓一缓、吐一吐、蹲一蹲就能继续。 文兴医药说它吃不下了,那就是真的吃不下了。 但它要是吃不下了,虎山村这桌菜做给谁吃呢? 方才还踌躇满志的霍千里此刻如坠冰窟。 在先前的仪式上强势压下一组、二组,势如破竹地完成合作社在全村扩大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忧虑。 如果不能解决销路的问题,村民们种这么多丹参,那不就是找死嘛! 到时候米贱伤农,种得多亏得多,那岂不是重蹈了当年的覆辙? 那这个合作社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自己在虎山村这半年的辛苦,并没有建立起什么长效机制,只是个一锤子买卖? 夏晚晴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呢!” 霍千里苦笑道:“夏总,这个时候就别取笑我了。” 他在刚才听见那句话的一瞬间的确对夏晚晴有过一丝埋怨,但旋即便被他按下,人家是开公司又不是开善堂,每年帮虎山村解决将近十万公斤的产出,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人不能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苛求他人。 夏晚晴挽了挽耳发,晶莹洁白的耳垂比那颗珍珠还要夺目,霍千里忍不住心神一晃,然后暗骂自己一句,便听见夏晚晴开口道:“你是何叔叔介绍的,而且我们之间的合作也称得上愉快,这个事情同样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我自然不会给你说一句吃不下了就不管了。” 霍千里心头一喜,连忙道:“还有办法?” 夏晚晴嗯了一声,迈着优雅的脚步,“丹参是个很好的东西,目前在药品上主要是以复方丹参片为主,文兴医药毕竟还不是全国龙头药业,复方丹参片也不是我们的拳头产品,产量和市场覆盖率不算高,所以吃下十万公斤,已经是极限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默默听着夏晚晴接下来的话。 “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有两条路,第一是你再去联系一些医药公司,尤其是国内的大型医药公司,拿下订单,同样以这种订单农业的方式进行操作,他们对于建立自己的药材基地一定是有兴趣的。不过这个过程,我不会再帮你了。” 霍千里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理解,“那第二条呢?” 夏晚晴开口道:“还记得孙总吗?他不是我们公司的。” 霍千里一愣,面露疑惑和惊讶。 夏晚晴扭头看着他,嫣然一笑,带着几分俏皮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我们公司的了?” 霍千里一想,还真是,只是大家都下意识地以为他是文兴医药的副总而已。 “这个孙总,有一家大型中药饮片厂。”夏晚晴解释道:“这就涉及到丹参的另一种用法了,食品。这种药食同源的中药材,很多都可以加工成饮片,进入中药房也好,直接面向消费者销售泡茶的饮片也好,都是一条出路。而且这个出路,比医药公司要相对简单,同时利润也不低。目前市面上普通的丹参片价格在五十元一斤” 她笑着道:“我跟孙总之间,没有竞争关系,所以,我把他带来了,而在看过了整个交付仪式之后,我相信孙总对跟你合作是有信心的。” 她看着瞬间大喜的霍千里,“别急着高兴,以孙总目前的产能,吃下你五六万公斤也是极限了。要想把你们全村的丹参都找好销路,就还需要我带来的另外一个人。” 霍千里疑惑皱眉,然后惊讶道:“袁湘灵?” 夏晚晴点了点头,若有深意地笑着道:“你不会真以为我这两次跟你见面都把她带上是给你介绍女朋友?” 霍千里微微脸红,“袁小姐能帮什么忙?” “她的父亲,是蜀州省人民医院的院长。而很快,就是省医院新一批的药品采购招标了。” 剩下的话,夏晚晴没有细说,但霍千里已经懂得那个意思,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放心,不是让她父亲以权谋私,首先这个从程序上来说是没问题的,如果都跟之前的保持不变,那重新招标还有什么意义?而且你们的丹参我们实验室化验过,不比目前使用较多的鲁州丹参和冀州丹参的药用价值差,甚至还要更高些。通过湘灵的关系,找机会跟他父亲当面介绍一下,尤其是你还有官方的关系,进去应该问题不大。只要进了蜀州人民医院,再顺势推广到其余医院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夏晚晴竖起一根手指,“有了这个,孙总就有信心把你所有的丹参都吃下来,同时还愿意给你额外让利。” 霍千里终于明白了前后关节,简单来说,现在的情况就是,虎山村合作社的产量有些超出夏晚晴的预期,文兴医药吃不下来了。 然后要么,霍千里自己想办法再联系一些医药公司,和文兴医药一样的模式操作; 要么就是找夏晚晴带来的孙总,走中药饮片的途径。 不过孙总这边胃口也有限,只能吃下一部分, 如果能找到袁湘灵帮忙,帮丹参片开拓出稳定的销路,孙总就愿意扩大产能,把剩下的全部吃下来,同时还额外给予一部分让利,毕竟这个销路是霍千里找的。 这么一听,似乎倒确实没到特别糟的地步,至少有迹可循,有路可走。 但问题在于,经过刚才那么一吓,霍千里已经有点被吓怕了。 万一哪天这个孙总也说,他吃不下了呢? 或者这位孙总找了另外的好生意,不做这个事情了呢? 到时候他们依然可以过上好日子,但村民们又该怎么办? 按说这该不是霍千里操心的问题,如今他三年任期已经过了一年半,只需要对接好明后两年的销路,平稳地过完任期,然后在已经可以预见的高层器重之下,平步青云。 至于虎山村,我走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但,如果那样做,他就不是霍千里了。 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也断然在虎山村做不出如今的成就。 所以夏晚晴为他想好的办法,并不能从根本上缓解他的忧虑。 看着他陷入沉思,夏晚晴也不说话,默默地走着,目光在山林间逡巡。 以都市人的眼光,这些风景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但她知道,那只是一种新奇,真正长久地置身其中,能感受到的只有贫穷和封闭。 这也是她愿意帮霍千里的原因所在,她佩服他,同时,医药行业最高的宗旨不也就是济世救人这四个字么。 恍惚间,她竟想起了故去的父亲,想起了父亲的遗志。 以至于,她听到霍千里那句话的时候,以为还是自己的幻觉。 “夏总,你觉得,我们自己搞一个中药饮片厂,怎么样?” ---------- 月票加更chaptere 第一百一十六章 路在何方? 在霍千里的想法中,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将这一切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争取到主动权。 他先前只想着怎么把这些丹参种得越多越好,压根就没去思考过文兴医药的产能问题。 但现在既然已经被提醒了,就必须得引起注意了。 主动权、长效机制、产量、销路、饮片厂 这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转动,聪明的大脑立刻为他提供这个解决方案。 他看着有些发愣的夏晚晴,解释道:“你看,首先我们现在有原材料,如果我再去打通了销路,这中间就只差加工了啊!我们可以跟孙总合作,他来我们这儿开个厂,夏总你的文兴医药也可以参与进来,然后大家谈一个股份比例,不就是更轻松的事情吗?” 他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觉得前后逻辑通顺,各方面利益都能满足,真的是个很完美的方案啊! 但他以为的完美落在夏晚晴这个业内人士的眼里,未免就有些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她笑了笑,“你知道开办一个饮片厂需要什么条件吗?” “专业技术人员,而且还要具备行业经验;设备厂房、库房、办公区域加一起至少要两千平以上;其中净料库、暂存库、成品库、制作车间、炮制设备、化验室等等都需要进行专项的gp认证。” “好,就算这些东西都能想到办法,毕竟你有官方支持,拨点钱,孙总那边也愿意投资,但真正的问题是,你的原材料太单一了,就只有丹参,市面上哪有只做一项的饮片厂。” 霍千里抿着嘴,“我们可以尝试多种一些其余品种,能种出丹参,种植一些同类的中药材应该也没问题。” “你们产量不高。”夏晚晴摇了摇头,“只是一个项目补充的话,十几万公斤对饮片厂来说可能有多,但如果一家饮片厂完全指着你们,你们的产量跟这么大的投入相比又不够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成本,甚至维持运营都不一定能做到。” 霍千里又道:“我们可以去买,收过来加工!外面的饮片厂不都是这么干的嘛,他们还没有自己的药田呢。” 夏晚晴伸手指了指村里的那条“主干道”,“你看看这路。”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嘴硬道:“也可以想办法修。” “你刚才说的这些加起来要花多少钱?”夏晚晴扭头看着他,“有这个钱,人家为什么不直接找个交通便利,挨着城区,方便销售的地方建厂呢?” 霍千里终于无话可说。 是啊,人家为什么不把厂子开到那些地方呢。 要我我也愿意开到别的地方去啊! 希望破灭了,忧虑依然在。 但现在他甚至连发愁的时间都没有,暂时的灵光宣告无用之后,霍千里便在夏晚晴的引荐下见到了孙总。 三人依旧避开众人,在村道上随处走着,找了个无人处聊了起来。 从部队退伍回来的孙总依旧保持着行伍之人的爽快直接,对霍千里开口道: “霍先生,该说的话,夏总应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就不再废话。从我的角度而言,现在就三条路,第一,我们不合作,这些村民确实也不容易,我既然来了这一趟,个人捐五万块钱,也算为乡村事业做一番贡献。” “第二,我们正常合作,明年五万公斤的产量,我跟你签,和夏总那边的方式一样,标准可以就按夏总公司的标准来,都没问题。” “第三,按照预估的,你明年有将近三十万公斤的产量,除去夏总那边的十万,我可以给你全包了,但你得给我铺开一条销路。” “这个销路在哪儿都行,或许在你们县域,毕竟你有官方支持,或许在大医院,就得看你有没有关系和能力,我可以给你承诺,销路找好,东西我收,质量保证,同时我还给你每公斤收购价让利两块钱。” 霍千里缓缓点了点头,已经恢复了几分从容,笑着道:“孙总是个实诚人,我也就说实诚话,这事儿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没问题,这是我名片。”孙总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夏总作证,春节之前,我的话随时都算数,定下来了打我电话。” 霍千里点头接过,跟孙总握了握手。 村委会门口,两辆越野车卷起烟尘,慢慢消失在霍千里的视野之中。 袁湘灵。 霍千里狠狠地揉了把脸,好好的扶个贫怎么还整出了几分出卖色相的感觉了 “遇到问题了?” 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刘晓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背后,身旁不远处还站着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 他陡然一惊,“你刚才也一直跟在我后面吗?” “没有啦!”刘晓雨摆了摆手,坏笑道:“我是那么没眼力劲儿的人吗?会打扰你跟美女董事长谈情说爱么?就远远录了几段画面而已啦!” 说完她一脸八卦地用肩膀撞了撞霍千里,“怎么回事,被拒绝了?看你刚才那一脸失落纠结的样子。” 霍千里摇了摇头,“别乱说,我跟夏总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嘁!都男女关系了还纯洁呢?”刘晓雨瘪了瘪嘴,显然一脸不信。 霍千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俩啥关系?” “流氓!”刘晓雨红着脸踢了霍千里一脚,气鼓鼓地走掉。 刘晓雨都能看出来,更瞒不过其他人了,霍千里长出一口气,脸上堆起笑容,装出一副当前该有的高兴神情,走了进去。 一路上所遇见的每一张脸上都堆起开心的笑容,热情地跟霍千里打着招呼。 看着他们眼中对未来的憧憬,霍千里的肩头就越感沉重,面上却还只能装作云淡风轻,不能让他们瞧出一丝端倪。 这个事儿,大到他甚至拿不准能不能跟顾大强说。 就如他先前说的,要在村民中营造出对村委的信任。 这个信任需要一件件的事情来慢慢累积,但崩塌却只需要一瞬间。 恐慌性的情绪一旦蔓延,村里如今的大好局面就将彻底毁于一旦。 信心如果再一次崩碎,未来这个村子或许就真的没有再凝聚起来的机会了。 晚上,顾大强吆喝一帮村委,在自己家里摆了两桌,将中午没喝尽兴的酒,补上了一顿。 一个个村委们兴高采烈,带着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借着酒劲,欢笑嬉闹。 老汤也彻底放开了自我,拿出了文兴医药办公室主任的风采,在酒桌上纵横捭阖,大杀四方。 当然,真正的正主还是霍千里,一杯杯欢笑感谢的酒真诚地敬过来,不得不强装兴奋的他只好暂时当做没听过夏晚晴的话,开心地应付了一顿。 于是,他毫无悬念地醉了。 楼下的欢笑声还在继续,不是伴着几声兴奋的喊叫,楼上的年轻人安静地躺着,无意识蹙起的双眉让他看上去并不好受。 第二天一早,虎山村还没醒来,霍千里就已经坐在了书桌前。 扶着额头,眉头紧皱,在独处的时候,终于可以放肆地展露忧愁, 头疼欲裂的大脑在努力地转动,思考着有没有别的方案。 比如就种三百亩左右的丹参,将总产量控制在十五万公斤上下,剩下的改种别的? 别的种什么呢? 种出来的质量如何?可有市场? 想来想去,那个念头便再次难以抑制地生了出来。 自己想办法建个饮片厂! 建了饮片厂,可以掌握主动,可以完善产业链,可以增加利润,可以建立品牌。 但是他不是那种蛮干的人,夏晚晴先前说的那些问题应该也是客观存在的。 那就还是那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霍千里轻轻敲了敲桌子,决定周末跑一趟锦城,查查资料,去找几家饮片厂看看。 念头一定,暂时有了方向,霍千里的情绪也高涨了些,身体那些不适这才清晰地传递到脑海,忍着难受下了楼洗漱,当两碗稀饭进了肚子,将喉头到胸腔再到腹部通通熨平,人也终于舒坦了些。 做到办公室,跟江清月笑了笑,正打算在长期的忙碌后展开一场调情,咳咳,情调轻松的聊天,就听见两辆摩托车听见门口的声音。 不多时,顾大强领着两个男人找到了霍千里,一介绍,原来是附近两个村子的村长。 一起到会议室坐下,顾海涛主动端茶倒水。 霍千里看着二人,微笑道:“二位,来我们这儿,是有什么事呢?” 那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霍干部,你把我们害惨了啊!”chaptere 第一百一十七章 路从隔壁出 两个村长一个高瘦,一个矮胖,活像金庸小说里的胖头陀和瘦头陀。 此刻却都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喊着是霍千里害了他们。 霍千里一头雾水,正要温声劝慰,一旁的顾大强叼着烟,冷冷道:“各人把那一套收起来哈!你们钩子一撅老子斗晓得你们拉啥子屎!要是不好好说话,那斗只有端茶送客了哈!” 顾大强别的不说,板着脸装凶狠的时候是真吓人。 两人登时一怂,对视一眼,矮胖的“瘦头陀”说道:“昨天县里的领导们不是来了你们这儿嘛,然后下午郑书记斗把我们两个喊起去,指到鼻子一顿乱诀,说啥子你们虎山村都把路修得起来,我们为啥子就修不好路,你说我们是不是遭得冤枉嘛!” 霍千里闻言心头冷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合着我好好做事,倒成了错的了! 不过他也明白,当大家都懒政怠政的时候,他的勤政可不就是他们口中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么。 顾大强的态度在前,他也明白了尺度,淡淡道:“直接说,你们想要干啥?” 这下轮到高瘦的“胖头陀”开口,他陪着笑,“书记说按照你们的造价给我们拨款,必须要把路也修成你们勒样,我们哪儿修得来嘛!所以,就来请霍干部支个招。你是大学生,现在又是书记面前的红人,你随便指点两句,都比我们想半天管用!” “对头!”瘦头陀也连声附和,“现在全镇哪个村不羡慕虎山村,有霍干部这样的厉害人,我们也希望霍干部能指点我们两句。” 霍千里淡淡笑了笑,“我就是个普通驻村干部,有什么成绩都是大家的功劳。至于修路,我也没啥好支招的,随便问个村民都知道路是怎么修出来的。” 两人又悄然交换一个眼神,瘦头陀面露难色,“霍干部是不知道,我们两个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去了,村里都是些老弱病残,我们在想,能不能请虎山村的村民指点一下。” 胖头陀“豪迈”道:“你放心,我们也可以给钱,还按你们之前的价,十块钱一天!” “请你们出去!”霍千里忽然面色一寒,眼神冰冷地看着错愕的两个人,“怎么?没听明白?难道要我说滚?” 开什么玩笑,十块钱一天,你长成这样想得还挺美啊! 虎山村的村民们修路,那是自己忙自家的事,他霍千里可以代表村上给十块钱,那叫补贴。 你们邻村想叫我们的村民去下苦力,一天给十块钱,还装出一副恩赐的样子,脸呢? 还真以为霍千里是个好糊弄的,戴两顶高帽子吹两下就会稀里糊涂地答应这种蠢事? 对这种人,脾气好的霍千里也失去了继续敷衍下去的兴趣,直接开口逐客。 谁知道两人还都没动,同时瘦头陀还朝后一靠,姿态登时多了几分嚣张,“霍干部,我们是好言好语跟你商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哦!” 旁边的胖头陀也哼了一声,“提醒你一哈,我们没得啥经验,修路修得慢,修个个月,耽误了你们运这样运那样,就莫怪我们咯!” “嚯哟!刘四娃,张平娃,长本事了嗦!敢跑到老子虎山村来威胁老子们!” 顾大强冷笑一声,“硬是觉得老子现在脾气好了,不得收拾人了是!”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詹宝兴怒气冲冲地冲进来,“狗日东西!敢跑到我们村上来搞事情,你信不信老子把你狗日村委会拆了!” 在他身旁,老好人顾承德也一脸愤怒,默默举了举手里的板砖。 “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 “对头,有话好好说!” 两人登时弹起来,一边伸手挡着一边朝后退去。 瘦头陀朝霍千里喊道:“霍干部,霍干部,你是大学生,你前途远大,你不要乱来哈!” 顾大强挽起袖子,“跟霍干部有啥关系,老子看你不爽斗要打你,反正你从小遭老子打到大的,帮你龟儿重温一哈青春回忆,你还该感谢老子!” 瘦头陀吓得一哆嗦,“霍干部,你喊他们停手,我们跟你说实话!” 霍千里朝着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都收了手,然后詹宝兴和顾承德顺势也坐在会议室里。 两人叹了口气,老老实实道:“昨天郑书记确实把我们喊到镇上去了,确实也把我们诀安逸了,喊我们修路的事情也是真的,据说是县领导的车子底盘遭挂了,然后就说了句为啥虎山村能把路整好,这些村搞不好?” 霍千里不动声色,从表面上来看,这的确算是他们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但本质上,还是因为他们懒政,根本没把村民的利益放在心里,不然凭借着跟虎山村接壤相邻这样的好机会,照猫画虎还做不到? 但凡他们上点心,这条烂路早就能修个七七八八了。 胖头陀叹了口气,“我们其实也晓得修路是个好事,但问题在于,村上的人根本就不听我们的啊!” 詹宝兴开口嘲讽道:“村上人不听你的你该去找村上人噻,跑来找霍干部,找我们干啥子?我们还能帮你们劝村上人咩?” 没想到胖头陀和瘦头陀登时点了点头,“对头,我们就是来请霍干部帮忙劝劝我们村上人的。” 霍千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表演,等着他们“图穷匕见”。 瘦头陀嘿嘿一笑,从兜里掏出烟来给众人发上。 别看刚才吵得凶,但这都是农村里邻村之间的常态,早年间争田争水争山头,打架割孽那都是家常便饭,也就现在青壮少了,种地的少了,才熄了火。 更何况别人散烟,不抽白不抽,三人都接了过去,只有顾海涛跟霍千里没接。 瘦头陀真诚道:“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哪个不晓得哪个,以前的虎山村比我们还不如,这个你们要承认嘛!” “现在之所以村上说啥是啥,还不是因为霍干部来了,那霍干部为啥有这么大本事,因为他带到大家把钱挣了,所以,我们其实是想请霍干部也帮我们指条明路。” “比如说,能不能把那个大老板也介绍到我们村上来买丹参,我们也可以像虎山村这么搞,整他几百亩” “等等!”霍千里惊讶地看着他们俩,“你们两个村子,也都能种丹参?” “那肯定噻!都是土挨土,山靠山的,他们能种我们也肯定能种噻!” 霍千里也猛地反应过来,一个核心产区怎么都不可能就一个村的范围,少说也是两三个乡镇,往大了说一个县域都有可能。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个最核心的产区就是了。 顾大强开口跟霍千里解释道:“他没乱说,不止他们村,这周边很多地方都有丹参产,但是公认的我们虎山村的丹参是最好的,也是最卖得起价的。” “对头,我们东江县其实药材都还有点名声,我们南边这几个镇丹参出名,然后另外几个镇白芍出名,所以我们这一片药贩子也多呐!” 霍千里心头一动,跑到自己办公室拿了笔记本过来,认真道:“跟我细说一下?” 将近一个小时后,两位到访的村长离去。 只得到了霍千里一个我尽量试试看的答复。 “你说霍干部不得糊弄我们?” “看他那样儿不像,他还拿本子记了的。” “日嘛他记的又不全是我们村上的情况!” “你管逑他的,万一他是想把这些地界都包了呐?只要把我们拉进去就行了!” “你昨晚睡瞌睡钩子没盖好咩?还把这些地界都包了,好几个乡镇,凭哪点?他斗是个村干部,你以为是神仙嗦!” “管逑他的,还是那句话,只要挣钱有我们一份斗得行了!” 两人边说边走远。 会议室内,霍千里看着众人,眼神中有一丝藏不住的兴奋,“我去一趟东江,海涛跟我一块。过两天回来,村里的事情就拜托诸位了。”chaptere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听了霍千里的话,三个虎山村的组长愣了愣。 詹宝兴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准备朝地上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众人,喉头滚动,又咽了下去,“要我说,帮他们搞锤子,帮成了最多念叨你两句,帮不成斗觉得哪个欠了他们的样。” 顾承德闷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大强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语言,“兄弟,这个事情我建议你喊他们自己去联系,你可以把电话给他们嘛!确实像宝兴说的,成了是他们自己英明决定,不得念你的好,没成就是你欠了他们的,把他们害了,说不定还要过来闹事。” 对于众人的想法,霍千里并不意外,这样的心理的确也是客观普遍存在的。 若是没有如今的突发情况,或许他也真会斟酌一下,想一个更稳妥的办法。 但现在 霍千里笑着道:“帮他们就是帮我们,回头再细细跟大家解释,我总不会害了大家,这一点还是相信我的?” “霍干部,这话说重了,哪个龟儿敢说你要害我们,老子把他脑壳扯下来当球踢!” “宝兴娃,我经常跟你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说话要注意点!”顾大强提醒了一句,然后道:“吐他两啪口水就是了。” 众人哈哈一笑,既然霍千里决定了,他们也不多说啥。 这一年多,许多事实都已经证明了,跟着霍干部搞,没得错! 霍千里没多耽搁,回去办公室跟江清月道了个别,江清月如水双眸上,长长的睫毛轻颤出几分心疼,又带着几分无奈,“真是就歇不了吗?” 霍千里笑着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江清月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可能的另一层意思,脸微微一红,扭头看着顾海涛,“按时吃饭,多喝水,注意休息。” 顾海涛挠着后脑勺,然后看着霍千里,“千里哥,听见了吗?” 霍千里笑着给了他一个板栗,冲江清月点了点头,“走了。” 很快,四个年轻人打了个电话叫了摩的,背着简单的行李,去往千符镇上。 之所以是四个,因为多了刘晓雨跟杨丹。 这一趟,不好再扛着摄像机,刘晓雨就叫上了杨丹。 他们两个姑娘做什么也方便,霍千里和顾海涛跟两个美女同行也舒心, 唯一有点幽怨的就是平日里扛着摄像机当苦力的摄影师了,好不容易有一趟出去放松的机会。 不过,他的幽怨并不重要。 依旧脏兮兮的中巴车在颠簸和停顿中前行,霍千里默默看着窗外,脑海中翻腾着思绪。 邻村的情况启发了他的思维,最近这一年,他都在绕着虎山村打转,对千符镇乃至于东江县的整体情况却缺乏了解。 就像当初思考虎山村的出路时要对虎山村的全貌有个详细了解一样,在眼下的形势下,对东江县的整体情况建立一个系统认知是很有必要的。 只有了解清楚了这些之后,才能真正地将心头那个设想弄得更完善,也更有说服力和可操作性。 抵达了东江县城,霍千里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众人直奔城中心最豪华的老牌酒店。 付了钱下了车,霍千里走进酒店大堂开了两间房。 拿着房卡坐着电梯上楼的时候,刘晓雨狐疑地看着霍千里,“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怎么忽然变这么大方?” 霍千里挑了挑眉,“录像没开?” 杨丹摇了摇头,“没有。” 说话间,电梯一停,轿厢门打开,霍千里看着刘晓雨,“你再长大点有这样的担忧还说得过去,现在哪儿来的自信。” 说完他的目光在刘晓雨某处一扫,然后猛地冲了出去。 “霍千里!你个流氓!”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刘晓雨哇哇乱叫着追杀上去,但却被一扇堪堪关上的房门将杀气全部挡在外面。 泄愤似的踢了一脚房门,刘晓雨看着一脸坏笑的杨丹,小声询问道:“也没那么小?” 杨丹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之中,刘晓雨对比了一下,抑郁了。 十分钟后,霍千里敲开了刘晓雨她们的房门,不等刘晓雨发作就一本正经道:“你们要出去玩就去逛逛,缺个保镖就把海涛叫上,我今天就在房间查资料了,晚上一起吃饭就行。” 说完霍千里转身回了房间,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大老远跑到东江县城来,还在酒店开个房,就为了上网? 你哪怕真有点不良企图也比这个听起来正常啊! 杨丹看着刘晓雨,“我们怎么办?” 刘晓雨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人家在好好工作,我们总不能真去玩,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呗!” 当二人走到霍千里跟顾海涛的房间,刘晓雨豪迈地一挥手,开口道:“本小姐心好,说,有什么能帮忙的,帮你弄弄。” 在房间电脑前坐着的霍千里迟疑了一下,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副有偿使用的扑克,“要不这样,你们仨去隔壁斗个地主?把门帮我关上。” 刘晓雨盯着他,忽然道:“把手伸出来。” 霍千里迟疑着伸出手,刘晓雨撸起他的袖子,在他的猝不及防中,猛地一口咬下。 “卧槽!你疯啦!”霍千里连忙缩手。 看着霍千里手臂上两个清晰的牙印,傲娇的美女记者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活该!丹儿我们走!” 偷笑的杨丹顺势把懵逼的顾海涛扯着出了门。 当房门关上,霍千里龇牙咧嘴地擦了擦手臂上的口水,重新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这次之所以选这儿,一是想让两个在虎山村委屈了快一年的女生住得好点,散散心;其二则是想利用一下房间的电脑,毕竟网的环境还是不大适合长时间专心在里面查资料。 这个年代县城的酒店,什么叫高配,有电脑就叫高配,电脑跑得快那更叫高配。 霍千里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搜索着各种内容,记下笔记。 脑海中对于整个东江县的情况认知渐渐丰富起来。 可惜政府和官媒在网络阵地上的宣传还是太少,只能从一些学术论文和论坛帖子里面拼凑那一鳞半爪。 一下午的时间悄然过去,霍千里新建的摘抄文档里,记了满满几页。 等他简单地分类整理完,大体框架是有了,但还很模糊。 他抿着嘴思考了一阵,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领导好,刚到东江,想跟您汇报一下工作,妥否?霍千里。】 很快,郭浩然副书记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千里啊,跟我还这么客气,什么事儿?是到办公室说还是就电话说?” 霍千里笑着道:“要不这样,这会儿时间也晚了,老学长晚上可有空,我跟您详细汇报一下。” 听出了霍千里不愿意到县委大楼去的意思,郭浩然想了想,“晚上有个应酬,这样,晚点我请你吃宵夜,东江的宵夜还是不错的。” “好!那我等老学长召唤。” 挂了电话,霍千里琢磨了一下,一会儿刘晓雨她们回来,要不就让她们自己去吃,自己好再多准备一些资料,到时候问得仔细一些。 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有意见,实在不行就陪她们去,那得多耽误事儿啊! 霍千里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手里上只剩下浅痕的牙印,叹了口气,女人真麻烦。 清月除外。 接着他便继续对着电脑屏幕,开始搜索记录一些国内外的先进案例。 另一边,县城唯一一家电影院里,顾海涛迟疑道:“小雨姐,我们就这么把千里哥丢在宾馆不好!” 刘晓雨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管他呢,他不是嫌我们烦么,我就要气死他!放心啦,饿不死的!我跟你说,这部《色戒》可好看了,我早就想看了,正好!” 顾海涛迟疑道:“那千里哥打电话过来,咱们不还是得走么!” 刘晓雨得意地扬了扬手机,“我关机了!” 顾海涛还想说什么,刘晓雨就直接道:“放心啦,我给他发了短信的,电影院不许聊天,好好看!这么好的电影都吸引不了你的注意力么!” 顾海涛悻悻地看着屏幕,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还真没看出来这个电影有什么好的。 直到日后的某一天,他找到了未删减版。 晚上八点半,三人终于从电影院出来,饥肠辘辘地揉着肚子,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 刘晓雨得意道:“怎么样,认错了不?认个错,我们可以考虑带你吃顿好的。” 电话那头的霍千里一愣,“你们还没吃啊?过来,我跟老学长刚坐下,就在胖娃烧烤,给你们加几个菜。” 挂了电话,他看着郭浩然,神色转而严肃起来,“老学长,现在有个问题。” 说完,他向郭浩然讲述了夏晚晴那天带来的消息,听得郭浩然也是一阵皱眉,好在从这番描述来看,还是有解决之道的。 他端起啤酒抿了一口,“你怎么想的?” 霍千里开口道:“现在时间还有,局面还没到崩坏的地步,甚至说未来一两年还是可以有保障的。但是我想还是能尽量建立一个长效机制,能够持续推动虎山村的发展,不至于原地踏步,乃至再度返贫。” 郭浩然嗯了一声,“需要我帮什么忙?” 虎山村现在在省里都算是挂了号的,他们最近去市里汇报工作,偶尔都会被市上的领导问起几句,表扬几句,这都是他们身为东江县主要领导的政绩,更不提他个人跟霍千里还有何教授那层关系在。 霍千里看着他,“我想请老学长帮忙跟规划局、档案局的负责人打个招呼,我明天去拜访一下他们,请教一些事情。” 郭浩然笑着道:“你小子又憋着什么大招啊?” 霍千里摇了摇头,“大招谈不上,只是想找条出路。想多了解一下咱们东江的情况而已。” “这个没问题。” 说完郭浩然当着他的面就给两个单位的负责人打了电话,对方自然是满口答应。 将手机放回腰间,郭浩然轻叹道:“今年七月搞的那个第二次土地调查的结果还没出来,不然那个应该能帮得上你一些忙。” “倒也不必那么专业,主要是想了解一些概况,完善一点思路。” 霍千里笑着举起酒杯,跟郭浩然碰了一下,“老学长,听说咱们县中药材种植还算个大产业?” 郭浩然嗯了一声,“规模不小,但效益不高。都是当农副产品卖,不涉及深加工,没有附加值。这也是我们班子一直头疼的问题。” 他看着霍千里,“而且这个所谓的规模是整体规模,一个个散户加到一起,像你们村那样的初步规模化的都很少。” 霍千里点了点头,郭浩然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不止是丹参,我们县域的另外一个中药材白芍也面临着一样的困境。” 他笑着道:“上次去你那儿,给李书记和我触动很大啊,回来的路上都一直在聊怎么把这两个产业做大做强。近期县委县政府也一直在想办法,如何扶持发展这个产业,也有一些初步的想法,比如建立品牌认知,比如筑巢引凤扩大企业跟农户的合作,以及如何完善推广你在虎山村搞的这个【农户-合作社-企业】的模式” 郭浩然正说着,霍千里电话响了,他跟郭浩然说了声抱歉,拿起来接通,听筒里传出了刘晓雨的“咆哮”,“霍千里,你在哪儿呢?没见你人啊!” 霍千里愣了愣,语气夸张地道:“哎呀,不好意思,说错地方了,不是胖娃烧烤,是叫黑娃烧烤,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打个车过来,东江不大,车费我出。” 放下手机,他看着有些疑惑的郭浩然,“多点时间跟老学长请教一下。” 郭浩然忍不住都笑了,指了指他,“你也不怕把省台的记者惹毛了啊!” “她要能毛早就毛了。纸老虎而已,嘿嘿!”霍千里帮郭浩然满上一杯酒,“老学长找的地方这么好,肯定能堵住他们的嘴。咱们接着聊!” 十五分钟后,刘晓雨三人终于来了,本来要发飙的,一见郭浩然,登时憋了回去。 然后默默吃了几口菜,出乎意料的美味填满了饥肠辘辘,怒火也被几口饮料啤酒悄然浇灭,吃着吃着就笑了起来。 三个饿鬼一样的人在吃着笑着,郭浩然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省台记者多少还是有些结交价值的,而霍千里的心头却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县里也正在琢磨发展中药材方面的事情,如果自己能有一个优秀合理并且能够落地的方案,获得县里支持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忧的是,听郭浩然方才简要的一番讲述,许多举措都是很有高度很有建设性的,县委县政府里的能人还是多,自己弄出来的东西,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吗?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带着刘晓雨三个吃了顿舒坦的早饭,便直奔档案局。 在档案局跟规划局,他们一行收到了热情的接待,同时也聊出了想聊的信息。 从这两个地方出来,霍千里还想办法找到了县农业技术推广中心的同志,递上烟一顿攀谈,也拿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弄完这一切,时间就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 霍千里给顾海涛拿了三百块钱,让他带着嚷嚷着想吃火锅的刘晓雨和杨丹出去找家火锅店慢慢吃,他自己则钻进了房间,开始紧锣密鼓地忙活了起来。 首先,大方向是要掌握自主权,将脱贫致富的成果留住,并发展壮大; 其次,则是要树立并打响虎山丹参、乃至于东江丹参、东江白芍的品牌效应,在消费者心中形成品牌认知; 再者,上面这些操作都需要扩大规模,三百亩也好五百亩也罢,都是没有资格谈论这些点的,所以可以整合传统产区的力量,形成产业集群,大型基地,争取国家政策; 最后,就是将现有的合作社,转为公司化运营,农户以土地入股,灵活行动,充分介入市场竞争。 在这样的一个框架下,投资在虎山村建立一个饮片厂,辐射全县的主要药材产区,进行中药材的加工售卖,打响东江丹参和东江白芍的品牌名气,这个结论似乎显得顺理成章。 这样一来,原材料的数量起来了,原材料的种类也能够得到扩大; 在地方建厂,将gdp留在当地,地方政府的动力也有了; 改变只能当农副产品的窘状,主动介入产业链,提升产业效益,利润和税收也都有了。 霍千里看着最后的结论,自己都愣了。 活像郑强当初听他【高校-支部-农户】那个活动汇报时的想法,这特么是你一个村官能想的事? 但不这样做,他是真不甘心啊。 只要运气不是太差,虎山村大概率依旧可以凭借着现有的基础,在合作社的框架下,慢慢把日子维持住。 但腾飞的机会可能就没了啊! 是的,随着了解得越来越多,霍千里现在的念头都已经慢慢变了。 既然东江县有这个基础条件,既然东江县领导层也在琢磨这个事情,那么为什么不替虎山村争取一把呢! 先前没想到也就罢了,现在路就在前方,总归是要想办法搏一把啊! 滋滋滋! 房卡刷开房门,刘晓雨拎着一盒盒饭率先走进来,将袋子往桌上一放,“吃饭!” 霍千里摇了摇头,“你们先吃。” 三人无语地对视一眼,刘晓雨开口道:“我们吃过了。” 霍千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好。” 刘晓雨直接上前,挡在电脑屏幕前,“先吃饭!饭吃完了再工作!” 她看了看杨丹和顾海涛,又赶紧恶狠狠地补了一句,“我们专题片还要拍一年多呢!你可不能猝死在半路上了。” 霍千里无奈,只好打开饭盒,三下五除二地刨了。 “这还差不多。”刘晓雨哼了一声,将饭盒收进袋子,拎在手里,看着顾海涛,“看着他,十二点之后拔了他的电源!” 顾海涛迟疑了一下,刘晓雨眼睛一瞪,“嗯?” “好!小雨姐放心,我一定照办!” 顾海涛也反应过来,先答应着呗,反正她也不知道。 “嗝儿!” 吃得太快有点噎着了,霍千里扯起了嗝儿,抓了瓶矿泉水边喝边重新弄起来。 他要将刚才的思路,整理成ppt,明天去县里汇报,先找浩然书记,等搞定了他,再去找李书记。 只要他们认可,这事儿就基本成了! 霍千里面露兴奋地握了握拳,然后。 “嗝儿!”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跑到外面的一个打印店,将昨晚熬夜做好的ppt打印了出来,仔细装订了三份,然后领着刘晓雨等人去了县委。 到了办公室里,他们就不再适合跟进去了,就在外面的会客室等着,霍千里一个人进了郭浩然的办公室。 郭浩然拿着他递过来的方案,还没打开就笑了笑,“我猜到你小子就得给我整个东西,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 霍千里嘿嘿一笑,“时不我待,趁热打铁。耽搁领导几分钟时间。” 接着郭浩然就一边看着,一边听着霍千里汇报这个方案的主要内容。 等霍千里说完了,郭浩然又看了一遍,才颔首道:“你这个方案做得很不错,虽然还有些局限,但闪光点也很多,就比如这个规模化降成本、品牌化提利润,公司化成规范,自主化掌话语,这四化就提炼得非常到位。我觉得县里完全是可以采纳。” “但是。” 郭浩然看着情不自禁面露喜色的霍千里,遗憾而真诚地道:“这种事,不可能放到虎山村那个地方的啊!”chaptere 第一百一十九章 非正常决策 办公室里,郭浩然叹了口气,“你能写出这些,你应该是清楚的,从决策的角度,这个项目是不可能放到虎山村的。” 他轻轻点着桌子,“首先是地理位置,千符镇本身就是东江县相对偏远落后的乡镇,虎山村在千符镇也算远的,我们从东江县城到千符镇都要两个小时,如果不是必须,这么大一个项目会放在那儿吗?但虎山村有必须让这个项目在那儿的理由吗?” “其次,也是最直观的一个因素,一个大型饮片厂,物资往来的量有多大?从东江县到虎山村,我们先后要走省道、县道、村道,算了,我不细说了,你比我还懂,你觉得虎山村的交通条件承载得起吗?承载不起,我们是不是得掏钱修路?有这钱,我找个交通条件好的,挨着大路边上的,把钱留下来干别的不行么?县里财政又不是嫌钱多得花不完。” “再者,虎山村的确是东江丹参的一个核心产区,但是这个核心产区只是千符镇那一片啊,在整个东江县域,还有好几处跟虎山村差不多的地方,更何况虎山村还不产白芍,你这个饮片厂打算以丹参和白芍为主打,从县里的角度,为什么不找一个同时是两种药材产区,或者位于两个产区之间的地方呢?” 还有很多的点,郭浩然没有再说,他也不忍心打击霍千里,不忍心打击一个一心为了地方发展殚精竭虑的年轻人。 他叹了口气,“我回头找李书记商量一下,给你报上去,但李书记肯定也会是一样的意思。不过事情虽然落不下来,你这份方案是好的,不管能不能落地,落地在哪里,李书记和县委班子同志也更能看到你的能力。”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那就多谢领导了。” 郭浩然站起身,看着这个能力出众,又知情识趣的学弟,拍了拍他的肩膀,“路子还很多,虎山村这个城乡统筹发展的标杆是立起来了的,县里对你,对虎山村的支持也会一如既往,但路要一步步走,未来还长,你的舞台,不止在虎山村。”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专门将霍千里跟虎山村分开来谈,点拨之意已经很是明显。 霍千里点了点头,笑着道:“老学长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好。回去,这个事情我会跟李书记好好谈谈,帮你争取。” 从办公室走出来,霍千里没有再去李书记跟苏县长那儿认认门儿,这儿不像镇级单位相对清闲,不去打个招呼人家还觉得你不懂事,在这儿没什么事情跑去耽搁人家一阵,那才叫不懂事儿。 他找到刘晓雨三人,招呼着他们一起离开。 虽然脸上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但众人都感觉出来,霍千里原本身上那股子劲儿好像不见了,那种即使憔悴也足以点亮双眼的光芒熄灭了。 走出县委大门,时间还不到十点,霍千里扭头看着三人,“一起逛逛?来过好几次,都还没怎么在这个县城走走呢。” 三人自无不可,刘晓雨上前跟霍千里并肩而行,迟疑道:“怎么了?不理想?” “没有。”霍千里摇了摇头,“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有些遗憾罢了,没事的。” 众人绕着县城走了一圈,最后登上了城南一个公园里的高塔。 站在高处,整个东江县城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下,霍千里的心头却莫名想起了两句诗: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行路难啊,也不知道虎山村还有没有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那一天 霍千里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笑看着刘晓雨跟杨丹,“中午想吃什么?来了就请你们吃个够,回去可别再说我抠门了啊!” 刘晓雨摇了摇头,刚想说随便吃点什么就行,就听见顾海涛笑着道:“我要吃干锅!” “有你什么事儿!”霍千里笑着敲了他一个板栗,“走,那就去吃干锅!” 下楼的时候,刘晓雨瞪了顾海涛一眼,小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顾海涛摇了摇头,“千里哥喜欢吃。” 于是,午饭的餐桌上,霍千里看着桌上的三份干锅,无语地看着点菜的刘晓雨,“我们吃得完吗?” 刘晓雨满不在乎地一摆手,“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今天就敞开了吃!放心,我请你!” 上都上了,霍千里也不好说啥,但是当刘晓雨又要了一箱啤酒的时候,霍千里连忙制止,“大中午的,干啥呢!” “这儿离酒店又不远,喝了回去就睡觉。”刘晓雨把脸一板,“前天吃饭不等我们、指错地方戏弄我们、昨天一天陪着你瞎逛,不陪我喝这顿酒,咱们就好好来算算这些账!” “行行行!”霍千里举手投降,嘟囔道:“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什么?” “没什么!小雨姐,喝酒!” “不许叫小雨姐,就叫雨姐!” “好的晓雨姐!” 下午两点过,本来准备退房回去的霍千里晕乎乎地回到房间,昨晚熬了几乎一整夜的他在酒意的催动下很快就睡着了。 顾海涛悄悄从他的背包里,将那个方案取了一份出来,递给了门外的刘晓雨。 回到自己房间,刘晓雨仔细地翻过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一旁的杨丹,疑惑道:“这个方案写得是可以,但想要在虎山村落地也太不现实了!霍千里还挺聪明的啊,应该早有预料,不至于!” 刘晓雨抿着嘴没有说话,脑海中回想起了前些天那场席卷整个虎山村的欢庆之中,只有她和摄影师瞧见了的霍千里的异样。 而在这之前,他跟那个夏总以及那个孙总都私下聊过不短的时间。 莫非是虎山村跟文兴医药的合作出什么问题了? 想到这一点,刘晓雨陡然一惊。 对啊,如果真是双方的合作出什么问题了,霍千里这一系列的举动都可以找到原因了。 他如此急迫地想要将这个方案落地,就是想要给虎山村另寻一条出路! 但偏偏还不能说,因为会引起恐慌,所以只能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两日的种种,尤其是霍千里从县委出来之后的样子浮上刘晓雨的心头,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疼。 傍晚时分,霍千里在干渴中醒来,拿起顾海涛放在他床头的矿泉水猛灌了半瓶,靠在床头,缓缓回神。 他跟玩着电脑的顾海涛打了个招呼,起身走到了酒店的一处观景平台上。 初冬的风吹在脸上,将睡意尽数驱赶。 霍千里拿出手机给韩致远打了个电话,然后将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韩致远说了,也说了自己的想法。 韩致远默默听完,详细问了霍千里那个方案的内容,说他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便挂断了电话。 霍千里吐了口气,心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好高骛远了,哪怕是文兴医药吃不下了,自己想办法再去找找别的医药公司,或者再去找一两家饮片厂,也能把这个产量也销出去。 虎山村的东西不错,而且都是现成的路子,比现在这个做法简单多了。 未来等到虎山村慢慢发展起来,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人到虎山村任职,那些腾飞的任务就交给他们呗。 自己已经为虎山村做得够好了。 接下来的一年,把文化广场建一建,全村基础设施弄一弄,再搞一次大学生入村,解决一点其余的小问题,一年半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这三年算下来,成绩依旧十分突出,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何苦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累,去抓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机会呢。 劝说的念头浮现起很多,但都统统败给了三个字:不甘心。 想到可能有这个机会,这个虎山村可以“逆天改命”的机会,自己却不去努力试图抓住,就很不甘心。 但是,就像郭浩然说的,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县里把这个项目给到虎山村呢,霍千里绞尽脑汁,始终也想不出一个清晰的可能。 【霍霍霍霍】 手机铃声刚响起,霍千里便急不可耐地接了起来,“老师!” 韩致远轻轻叹了口气,“我刚刚仔细地过了一遍,虎山村的基础情况太差,只要你们县里正常决策,的确不可能将这个项目落在虎山村。” 霍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行。” “别急着沮丧。”韩致远笑了笑,“我说的是正常决策不可能,但还有非正常决策嘛!” ??? 霍千里疑惑道:“非正常决策?” 韩致远开口道:“在我国的政体下,政府的行动力是无与伦比的,甚至说只要政府想干的事就很少有干不成的,对?” 霍千里嗯了一声。 “那你还记得我上课的时候跟你们讲过的政策红利吗?” 霍千里瞬间一震。 “所谓的交通也好,距离也罢,只要不违背客观规律,在强有力的政府驱动面前,都是可以被解决的,无非是成本问题。只要你扶贫这杆大旗在领导的心目中的分量,能强到压过那些条件,让领导们愿意付出那些成本,来把你这杆大旗挥好,那他们或许就能做出那个非正常决策。这一点应该不难理解?” 霍千里猛地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红色名城的发展故事,一些莫名其妙就乘风起飞的公司,乃至于鹏城的迅猛崛起 他兴奋道:“我明白了,多谢老师!” 韩致远这会儿却泼了盆冷水,“明白了归明白,做不到啊,先前城乡文化交流已经是你虎山村的极限了。” 热血才刚上涌的霍千里一怔,“是啊,那样的事情都不够,还能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刘晓雨坐在一楼的咖啡厅里,对着电话埋怨道:“师父!我的纪录片什么时候上啊!第一季的素材我都发你快两个月了!你是不是在磨洋工啊!”chaptere 第一百二十章 反木桶理论 “催催催!催命啊催!你当我是你们生产队的驴吗?” 电话那头的师父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刘晓雨吐了吐舌头,“我师父那么厉害,这点小事情当然轻而易举啦!” “别给我戴高帽子,那玩意儿不能玩不能吃,谁信谁傻逼!” “哎呀,吃吃吃,回来我就请师父吃火锅!” “那还是算了,你那个火锅,我吃一顿火锅,折寿好几年!” “师父!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刘晓雨恼怒道。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顿,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姑奶奶,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在求我,我还没生气,你生个屁啊!” “好啦,师父给个准信嘛!”刘晓雨语气一柔,“矫揉造作”地撒着娇。 “下周。” “啊?”刘晓雨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声音一高,咖啡厅里的县城高端人士登时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刘晓雨匆匆起身跑出咖啡厅,“师父,真的是下周吗?” “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的,谁知道你这么沉不住气。”她师父一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刘晓雨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是也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怎么了?是不是我的大作被台里赏识了,然后走了加急通道啊!” “行,算你厉害!”她师父认了输,“最开始我们这边凑了一群小伙儿花了两周没日没夜地剪出来,然后给台里报上去就没动静了。结果前两天,领导忽然说,报上去给宣传部和组织部的领导都看了,觉得很好,让尽快安排播出。你知道,领导嘛,他做事儿的时候你不能催,他一安排下来就跟催命一样。我也是上午刚接到通知。” 她师父叹了口气,“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也要给你打,赶紧滚回来,再看看有没有要调整的。” “得嘞!师父,爱你哟!” 刘晓雨挂了电话,兴奋地晃了晃粉拳。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跟顾海涛启程回了虎山村,刘晓雨和杨丹则是去往了锦城。 四人在汽车站分别,刘晓雨嘚瑟地摆了摆手,“小霍同志,等我们回来记得请客啊!” 霍千里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吃上瘾了么?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哈啊!” 刘晓雨神秘地笑了笑,“你会请的!嘿嘿,走了!” 与此同时,郭浩然从办公室拿着那份资料,走进了县高官李乔的办公室。 “李书记,有个事情跟你汇报一下。” 李书记笑着道:“都是一个班子的同志,谈什么汇报,有事就说,” 郭浩然将手里的文件递了上去,“昨天霍千里来了一趟,他做了个方案,不敢直接交给你,就让我先帮他看了一下。” 李书记伸手接过,打开看了起来。 然后心神就沉浸了进去,郭浩然也识趣地没有说话,默默等着。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合上文件,“规模化降成本、品牌化提效益,公司化成规范,自主化掌话语,这些点提炼得很好,方向思路都很清晰,还是具备不少可操作性的。” 他叹了口气,“浩然同志,你说他要是我们城关镇的书记就好了啊!” 郭浩然听懂了李书记的意思,点头道:“是啊,我已经跟他说了,这个项目县里可能会推行,也可能会参照他的方案,但是不可能落在虎山村。” 李书记却摇了摇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郭浩然一愣,“书记?” 李书记笑了笑,“前些日子我去参加了省里组织的培训班,有个教授讲了一堂课,我很受启发。” 郭浩然不知道李书记突然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默默听着。 李书记继续道:“浩然同志肯定知道木桶理论,但是有个新的提法,叫反木桶理论,不知道浩然同志听过没?” “反木桶理论?”郭浩然怔了征,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就算听过也不会说。 李书记便主动给他介绍道:“反木桶理论的核心就一个点,木桶最长的那根木板决定了特色与优势。在日益激烈的竞争中,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必须要有特色才能让人记得住。找准优势,强化优势,才能从竞争中脱颖而出。尖锐的钉子比榔头更容易突破包围啊!” “单纯从印象的角度来说,一个极其偏科的学生,倒的确比科科八十的学生让人印象深刻。”郭浩然想了想,笑着道:“就像我们的干部队伍,笔杆子、酒神、书袋子,这些不也就是这个说法的生动体现嘛!” “大致就是这种意思。”李书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笑容一收,严肃地看着郭浩然,“浩然同志,那你想想,跟全市、全省、乃至全国同类的县域竞争,我们东江的长板在哪里啊!” 郭浩然想了想,那些下意识涌到嘴边的点在仔细思量下,都说不出口。 李书记站起身,“丹参也好,白芍也罢,在省内群众之间,也没有名声基础,要平白闯出个名声,难度何其大啊!如果有梯子,可以让我们踩一踩,其实是可以节省许多隐形成本的。” 郭浩然琢磨了一下,迟疑道:“书记是想借霍千里和虎山村的名?” “想,的确是想。” 李书记大方地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可惜,还不够。” “不论从官面上还是民间,虎山村的声势还不够。”他点了点桌上的那份文件,“如果真的够了,放在虎山村又有什么问题呢?有些成本不是花钱能买来的啊!” 郭浩然有些被搞懵了,“那现在?” “等等。” “等等?” “对。”李书记点了点头,“你还记得他们村里那个摄制组?我想等等他们的成果,看看会不会产生一些我希望的变化。” “如果他们能把虎山村的声势造起来,打成我们东江县一张真正拿得出手的名片,我们未尝不能顺势把虎山村推得再高一点,然后以它为突破口,盘活全局。” “浩然同志,有些成本,不是轻易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郭浩然看着李书记,以往在他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离对方只差两小步,现在看来,差得还挺远。 要不回头也去报个研究生学学。 回到虎山村,霍千里的日子也并没有闲下来。 新纳入合作社的两个组,面临着流转土地、计量统计、然后平整、育肥等等一系列的事情,时间又紧,即使有曾经的成熟经验,也不免一阵鸡飞狗跳。 霍千里也暂时放下了想要一蹴而就的念头,重新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只有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依旧在思考着有什么破局的办法。 日子就这么一晃就是一周,繁忙又平淡,直到接连的两个电话打了过来。 第一个电话是肖尧打来的,一接通这货就激动不已地喊着,“卧槽老霍,你又牛哔了啊!” 霍千里淡定道:“大学生村干部同志,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肖尧吞了口口水,隔着电话听筒都清晰可闻,“你能不能给我们点活路,在村子里看你的新闻,看你专题片,羡慕得流口水,在自己村民面前抬不起头,今天请假回学校办个事,还要看你的表演。” 霍千里疑惑道:“学校?我在村里啊,什么表演?” 肖尧震惊道:“你竟然不知道?学校要组织看你的扶贫纪录片啊!” ??? 霍千里猛地想起刘晓雨走时那句回来请我吃饭,原来是这个意思。 跟肖尧闲扯了几句,霍千里刚挂了电话,韩致远的电话便又打了进来。 一向稳重的韩致远声音里都带着一丝兴奋,“千里,东风起了!”chaptere 第一百二十一章 《虎山行》 “老师,到底什么情况?刚才肖尧也给我打了电话,是学校要组织看虎山村的纪录片吗?” 韩致远呵呵笑了笑,“不止我们学校,整个蜀州省的高校都要组织观看。” “啊?”霍千里都听傻了,要不是对面是韩致远,他都要怀疑对方是调戏他呢! 他何德何能,能值得整个蜀州省的高校都组织观看。 “觉得不可思议?好好想想,你不过是个借了势的典型而已,从政府角度而言,只要从大局上有利,让你拿些虚名又何妨。更何况你本身做得也不差。” 韩致远这么一点拨,霍千里脑子稍稍一转也明白了过来,恍然道:“大学生支援贫困村的政策是国家号召,省里响应的,树立一个正面成功的典型,组织高校学生看,可以激励更多的优秀学子投身这份事业,也更有利于全省的城乡统筹发展工作。同时,也算是之前高校农村互动的扩大化,也让城里的大学生真正了解一下农村。” “不错!但你只看到了向下。”韩致远笑着道:“再想想向上。” 霍千里登时反应过来,“明白了。” 大学生作为当前网络时代的主力军,还有什么比他们更容易掀起舆论热潮的。 而这个热潮,不就是蜀州交出的答卷么。 大浪起,自己不过是恰好站在了潮头的那个。 韩致远轻声道:“看后续反应!如果反应好,你先前说那个事情或许真的有戏。” “嗯!” “回头把你那个ppt发我一下,我帮你完善完善。” “老师,你每天那么忙” “不止为了你,也为了虎山村。” “好,谢谢老师。” 心绪万千地挂了电话,霍千里想了想,然后才反应过来,电话打了半天,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放呢! 只好拿起手机给刘晓雨打了过去。 “咦?我正说给你打电话呢,就打过来了啊!” “小雨姐,那个纪录片第一季要播了?” “呀!你都知道了啊!没劲,还说给你个惊喜来着。” “现在也是惊喜嘛!什么时候播啊?” “明晚七点半,在科教频道。”刘晓雨顿了顿,解释道:“这个不可能直接上卫视的,时长和题材都” “已经很感谢了。都没想到这么快能播出呢!” “请吃饭不?” “请!回来就请!” “那还是算了。”刘晓雨笑了笑,“我最近比较想念你小食堂的菜,等吃腻了再说。” “小雨姐说了算!” 挂掉了连续第三个电话,霍千里又打了几个,通知了郭浩然跟郑强,其余的人自有他们去通知。 忙活完了这些,他才放下手机,想了想,伸手从床头柜的最下面。 翻出那份本以为用不着了的方案。 二零零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晚上七点半。 蜀州大学,大礼堂、报告厅、各学院大阶梯教室,各院系大三大四的学生都被统一组织起来,观看这一集扶贫纪录片。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蜀州的各所高校。 “勒批玩意儿有啥看头嘛!耽误老子打游戏!” “就是,我这几天苦学了几十个grubby的视频,已得几分神韵,正要大展身手呢!” “呵呵,我蜀大人皇说什么了吗?” “说起就又郁闷了,打游戏多好!学校净搞些莫名堂的事情!” “算了,要签到的嘛,正好补补瞌睡。” “就是噶!晚上就可以多耍一下了!” 正说着,教室里灯光一暗,只有大幕布上亮着光芒,校团委的老师和几个导员同时站起,“大家安静!” 一片寂静中,屏幕上闪过了一个简短的片头,然后一行大字。 【虎山行——蜀州省大学生帮扶行动纪录片】 【第一季】 【破冰】 黑色的底色上,白色的三行字定格,而后画面光影一转,一开场的镜头里是一片浑浊。 等到镜头稍稍拉远,众人看看清这是一条路,路上的黄泥被雨水浸透,坑坑洼洼都成了一个个浑浊的泥塘。 一辆摩托车从远处开来,以它的通过性,在这路上走一段儿都得停下来规划一下。 七弯八绕,左冲右突,然后车轮在黄泥上转出一道长长的划痕,一个没稳住,骑着车的黄衣少年连人带车一起摔进了泥汤中。 黄泥四溅,一滴正好飞来,封住了镜头。 当镜头重新擦干净,面前已经露出了虎山村的全貌。 从高处看去,大半个虎山村在一个山窝里零散地落着,几十间土胚房顶着青黑色屋顶,像是诗意田园画卷上的点点黑斑。 镜头再度变化,从高到低,从小到大,开始与一间间民房和一个个衣衫破旧的村民近距离接触,也将那些残破和落后直观地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旁白浑厚的嗓音缓缓响起,【虎山村,蜀州省省级贫困村,位于】 随着旁白的念诵,镜头带着观众的视线,来到了山坡上的沙土,那一片片连绵整齐的药田里,几个农民正在弓腰清理着最后的杂草。 旁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光头大汉的吆喝,“都搞紧点哈,霍干部带我们把合作社弄成了,我们不要磨洋工!把杂草再清干净!来年的丹参长好点,我们多挣点钱!” 【顾大强,虎山村村支部书记兼村主任,作为虎山村威望卓着的村长,虎山村的发展,是他责无旁贷的事情】 镜头跟着顾大强的步子慢慢移动,路上,他碰到了一个老头,笑着道:“三爸,家头的地整完了嘛!” 老头笑着道:“弄完咯!霍干部弄来那个农机硬是要得,一袋烟的功夫,土都犁好完了,人也不累!” “所以说,跟着霍干部干,没得错噻!” “对头,跟着霍干部干!好日子斗要来咯!” 跟这个老头打完招呼,顾大强又迈着大步子走向村委会。 当瞧见村委会同样只有那几间土屋的时候,屏幕前的大学生们纷纷发出了一阵讶异的低呼。 顾大强走进坝子,来到西侧的一间土屋门口。 一个黑塔一样的大个儿正端着个茶缸,喝着茶,歇着气。 “铁牛!不是喊你搬回去住咩!” “霍干部是喊我搬回去,但我要看哈儿他们得不得行嘛,这么多肥料这些,整拐了我不成了村上的罪人了咩!明晚上再搬。” 镜头朝着四面漏风的屋里一扫,两张大桌子拼成的“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棉絮,上面摆着一床被子。 许多学生都不禁想起了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你一天真的是倔得跟牛样!” 顾大强撂下一句话,朝着正中那排屋子走去。 三番五次地听到霍干部的名字,却不见他的身影,观众们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很想看看,这个在村民口中逃不过去的霍干部到底是何方神圣。 镜头跟着顾大强宽厚的背影,走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一张摞满了书籍和资料的办公桌上,一个稍显瘦削的年轻男人正在低头专心地写写画画。 “霍干部!” 随着顾大强的一声吆喝,年轻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微笑的脸。 “卧槽!好帅!” “哇!这也太帅了!” “这特么是纪录片?” “怎么是个小白脸啊!” 男男女女反应各异,但都如同霍千里在虎山村初见江清月时那般,被一张超出预想的脸引发了惊讶。 镜头里的霍千里开口道:“顾老哥,来得正好!我刚算了一下我们接下来修路和通改沟渠所需要花费的总人工,你更熟悉情况,我们一起来核一下。” 旁白再度念起:【这是霍千里响应国家号召,在省委组织下来到虎山村的第五个月,在这五个月里,这位来自蜀州大学的毕业生,从最开始的迟疑迷茫,再到慢慢坚定信念,找准方向,利用虎山村特产丹参的地理优势,成功说服村民们流转了将近三百亩土地,成立了虎山村千里药材专业合作社,紧锣密鼓地完成了丈量清理土地、平整除草育肥等诸多事项,与锦城的文兴医药集团签订了供货协议,正带领着虎山村平稳地走向美好生活。而现在,趁着春节前农闲的空隙,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村里的道路。】 【要致富,先修路。交通条件是制约一个地区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虎山村想要修路,面临的问题却很多,没有资金,没有财政拨款,没有专业技术力量】 随着旁白,镜头里的霍千里跟各组组长开会,跟村委开会,去镇上汇报,然后整个全村大基建便轰轰烈烈地呈现在了画面之中。 当大学生们看着村民们如蚂蚁搬家一般自己抬着石料,用錾子和锤子一下下地修理着石料的形状,填充着路基; 看着在体力上并不那么出色的妇人们也在力所能及地坐着自己的活计,在那些脏乱淤塞的沟渠里清掏; 看着实在做不了体力劳动的老人们,主动承担起了运送食物的任务; 看着半大的孩子吃力地抬起一小筐碎石朝前挪着,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身上就被磕出几道血痕,没人哭闹,用脏兮兮的手抹一把眼泪就花着脸咬着牙站起的时候; 许多观众的眼眶在不自觉间已经悄然湿润。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跟虎山村的村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但当这个他们听说过没见过的世界展露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的自强和奋进,看着他们拼尽全力想过上自己习以为常的日子,许多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 画面慢慢推进,当那条最终的碎石路面呈现在镜头里,当原本那条泥泞的土路被同样放在画面的另一半形成鲜明对比,当一张张疲惫的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不知是谁带头,一间间教室里都响起了不约而同的雷鸣掌声。 修路完成,摄制组的平房也修好了,镇上领导来视察之后十分满意,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观众们发现,霍千里又开始了思考。 他坐在小土坡上,目光看着村子,手边摆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怔怔出神。 夕阳打在他身上,在寒冬中为他披上一层温暖的光。 这个画面,竟有了几分世界名画的感觉。 镜头悄悄对准了霍千里手边的文件,上面是一篇关于长宁村土地指标增减挂钩的报道。 对此,旁白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平稳地配合着镜头继续推进。 很快,到了杀年猪的时候,那只脱离掌控的大白猪一下子将摄制组成员拱翻,然后被顾海涛扑倒在地的画面引得观众们哈哈大笑。 顾海涛那句系最艳的围裙,按最肥的猪,也意外成了好多外地学生对蜀州本地学生的调侃。 而后,镜头又带过了霍千里带着众人连夜救援遭遇杀猪盘的虎哥一行的故事,然后便记录起了春节期间虎山村的种种,将蜀州农村过年的气氛很好地呈现了出来。 出于各种考虑,韩致远以及第一批的专家组都没有出现在纪录片中。 再之后,就是在日常之中看着丹参苗一点点长大,然后跟着霍千里开始忙活【高校-支部-农户】模式下城乡思想文化互动交流的事情。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幕后种种才真正展露在大众的面前。 看着霍千里和工作人员顶着烈日在锦城各大高校沟通商议,确定人员,推演方案; 看着他跟各级政府主官汇报沟通,请示方案,又不断修改; 看着他回到村里又跟村干部一起,做了足足半年的准备工作; 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大学生们终于对“政策落地”这四个字有了一些初步的认识。 这当中也有一些小小的插曲,虎山村懒汉家里破旧棉絮里那窝白花花吱吱乱叫的初生老鼠,也被刘晓雨剪进了片子,还意外通过了层层审核,成功让屏幕前不少的大学生尤其是女生破防。 后面瞧着霍千里跟镇高官商量借褥子的事,让人感觉心酸又好笑。 那些去过虎山村的大学生们也终于明白,他们最开始还略有腹诽和嫌弃的条件背后,虎山村上上下下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忍不住便又想起了翻山越岭的另一边,那些朝夕相处了好些日子的村民,思念让他们置身在人群中,也感到有些孤独。 而后的画面就和之前那次专题片的画面差不多,观众们从笑到哭,再到彻底地感动。 【丰收,一个听起来就饱含着喜悦的词汇,对今天的虎山村来说,更多了些自我救赎的意味。】 当旁白一起,镜头便跟着霍千里来到了药田之上,看到了他们的辛劳,听到了霍千里跟顾大强的商量。 然后,屏幕前的大学生便瞧见了那一幕注定会留在他们心头很久的画面。 那一晚,月明星稀。 那一晚,星光璀璨。 在暗夜山林间闪耀的,是手电,更是一颗颗自强的心。 随着盛大的丰收仪式开启,县乡两级领导、夏晚晴率领的文兴医药众人先后出现,那一百多万现金的发放,将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农村很复杂,村民也很复杂,而我们这些所谓的城里人总是怀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看他们,轻易地用某些标签去定义他们,甚至包括前来帮扶的干部,往往都是怀着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心态,这是不对的。不去理解村民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愿,只把自己那些念头和设想硬往他们头上压,能成功就怪了。——霍千里】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但我们大多数的贫困农户,依旧还停留在等、靠、要的层次,总幻想着国家、政府帮他把什么都弄好,他坐享其成就好。我们扶贫的干部,可以指路,可以开路,甚至能帮忙铺路,但终究不能替他们走路!所以,我希望虎山村的村民,慢慢能做到依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明天,这样得来的富裕才会长久。——霍千里】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谨以此片,献给奋斗在扶贫一线的干部。】 【第一季完。】 当整个纪录片在霍千里的两句话和一句致谢中划上句号,教室灯光亮起,原本以为又是一场无聊政治任务的学生们意外地没有如以往一样全部解脱般起身,坐在座位里,若有所思。 如今的网络,正被公知们占据着话语权,不少大学生都信奉着那一套,向往着西方的灯塔,觉得我国的上上下下都是一团黑。 但当看完了这个片子,看着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扶贫干部,他们忽然又对一些本以为绝对正确的说法产生了质疑。 当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散向学校的各个角落,一段段对话也在悄然发生。 “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哈哈,确实,杀猪那个把我笑惨了。” “你说,我今年也去报个大学生村官咋样?” “锤子,你认真的啊?” “也可能是这会儿热血,但想想呗,聊聊呗。” “其实,也挺好的,要是像那个霍学长那样有那么一段儿,人生应该也挺圆满的。” “过两天好好想哈儿,说不定一打游戏就忘了。哈哈” “我突然有点想去那边看看了诶!” “哪边?看啥?” “虎山村啊!走走那段碎石路,看看那个坝子,顺便到那个小土坡上坐坐。” “就是就是,那个小土坡上的风景好美啊!带上相机!” “顺便再买点丹参给爸妈和爷爷奶奶带回去!” “兄弟们,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一个很重要很严肃的问题!” “什么?\/啥子?\/啷个了?” “这次看完,居然没叫我们写观后感!” “卧槽!还真是!” “或许是怕我们没有观后感的才会要求。这种每个人都会有些感触的东西,就用不着了。” “也是,今晚不想出去包夜了,我去自习室看会儿!” 夜风轻吹,从湖面上轻轻飘过,吹动青萍之末。 虎山村里,霍千里从电视机前走回房间,忧虑地看着窗外,牌已经彻底打完了,效果怎么样呢? ----------- 希望读者老爷们都出入平安,平安是福。chaptere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讲政治 当天晚上,蜀州的不少大学生先是涌进了自己学校的bbs或者贴,发帖盖楼聊了起来。 接着便将“战火”烧到了其余的各个论坛,不少人听得莫名奇妙,好奇地去视频网站一搜,居然还能搜到网络视频。 在互联网还没有迈入全民时代的当下,平日里有闲暇上网泡论坛的网民们大多数还是生活相对优渥些的,这个纪录片让不少人震撼于偏远地区的落后,也让不少人回想起了自己走出来的那个景致各异但贫苦相同的老家,还有些则从中窥见了基层政府和村民自治组织的真实运转方式 同时,也有关注点奇怪的说起了霍千里的长相,或者yy起了镜头里出现过的女人哪个更漂亮,更适合娶回家 当然,也有人一口咬定这又是一个美化和自我宣传的片子,政府里都不是什么好人,才不可能这么美好,这么为民着想; 又或者高高在上地批判着霍千里种种做法的落后和愚笨,仿佛换做他上,虎山村早已脱胎换骨,美丽宜居。 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但这些都不重要,此时的网络本身就是失控状态,主流媒体也习惯了选择性观看。 不管这些帖子说的是好是坏,也不管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热度是真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蜀州的各大媒体或者全国媒体的蜀州板块都“不约而同”地跟进了这个事情。 在报道中,详细讲述了虎山村在国家政策和各级政府支持下,在扶贫干部的努力下,发生的种种积极向上的变化。 作为跟霍千里一样的大学生,蜀州各大高校的同学们在前辈事迹的感召下,纷纷面对着镜头或者采访发表着自己的感想,抒发着去乡村建功立业扶危济困的豪情壮志,歌颂着国家政策的春风吹进了贫困乡村。 事实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压在农民身上几千年的皇粮赋税前两年才被破天荒般地取消。 看上去的确有些假大空,但没办法,当下在官方宣传上,确实做得不够接地气。 不管怎么说,声势的确是起来了,而且关注的重点也来到了虎山村的本身。 “书记!” 东江县委大楼,郭浩然兴奋地敲门走进了县高官李乔的办公室,“成了!” 李书记抬起头,“什么成了?” 郭浩然兴奋道:“虎山村和霍千里的声势成了!” 李书记笑了笑,从旁边拿出了一张表格,递给郭浩然。 郭浩然一看,上面记录了六七家联系采访的邀约,已经排到了下周。 李书记笑着虚指了一下,“看看内容。” 先前虎山村那次城乡思想文化互动登上了蜀州新闻,还整出了一个专题片之后,也有不少记者来采访过,但都是聚焦在文化发展的方面,但这次 郭浩然低头看着,基本都是经济发展方面的问题。 李书记笑了笑,“我已经跟老邓约了,下午先去市里找找他。” 郭浩然坐回自己的办公室,滚动着鼠标,翻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些报道,忍不住摇头感慨道:“这个霍千里,还真让他给撞上了!后生可畏啊!” 下午一点,李书记叫上司机,开车直奔旌城市。 在车上眯了一会儿,一个小时后抵达了市政府的大楼,找到了市里的一位领导。 这位领导当初正是从东江县县高官的位置上升上去的,也是李乔以前的班长。 办公室里,领导仔仔细细听完了李乔的汇报,然后看着李乔,“你现在怎么想的?” 李乔开口道:“原本我觉得虎山村还不够,它在官方和民间的声望支撑不起这个项目所需要的东西,不足以让我们忽略它落后的原始条件。但这次的纪录片,在高校学生中的反响非常好,同时舆论也跟了上来,我们近期也再次接连接到了许多采访邀约,比起先前城乡文化活动那次,这回的采访更多集中在了虎山村的发展上,集中在了虎山村的特色药材种植上。我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笑着道:“如果在采访中顺势将整个计划抛出来,也能够吸引更多的注意,为这个声势再添一把柴。” “我认同你的判断。”领导点了点头,“但是,我建议你慎重。” 李乔愣了愣,“为什么?” 思路没问题,虎山村的现状也没问题,为何还要慎重? 领导轻轻敲了敲桌子,“你不能只考虑工作效益,而不考虑政治因素!东江的情况你我都清楚,班子成员,除了个别空降的,基本都是从各个乡镇提上来的,而且大多都来自那几个大镇富镇,偏偏就没有一个是从千符镇起来的。” 越是出领导的地方就越出领导,东江县也有着隐形的山头。 李乔面色一变,后背一凉,面露严肃,“这个项目他们以前主政的乡镇也是吃得下来的,而且从基础条件现状来看,放在那些个乡镇也要更合适,我要强硬通过的话,就是搞一言堂,不讲民主了。” 领导颔首严肃道:“要讲政治!” 李乔也皱着眉头,没想到自己这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事情又在这儿卡住了。 他沉吟道:“可惜省里没给什么明面上的支持,否则也能够拿来堵一下嘴,做一下文章了。” 领导笑了笑,“大方向上的东西,要戒急用忍,从长计议。现在的局面也不算差,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也可以试探一下嘛。” 李乔皱着眉头一想,“你是说我先对媒体抛出这个想法,就说正在考虑,然后看看班子同志的反应?”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领导开口道:“你自己决定。” 李乔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坐上车回往东江。 看着窗外缓缓退后的繁华,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绪,开始琢磨起领导最后的那个建议。 想了好一阵,还是摇头否定掉了,风险太大,不利于班子团结。 霍千里啊,不是我不支持你,是现实的阻力太大了,或者也是你的胃口太大了。 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把这个项目放在临近县城,交通便利的某个镇上,到时候让他们去争。 虽然可能会走一点弯路,会慢一些,但少一些前期投入,持续扶持也能慢慢起来。 车载音响里,正传出忧郁失落的声音:独坐在路边街角冷风吹醒,默默地伴着我的孤影,只想将吉他紧抱诉出辛酸 李乔皱了皱眉,这歌这会儿倒是忧伤得应景。 他正想叫司机换一首,兜里的手机悄然震动起来,他拿起一看,微微皱眉,居然是霍千里打来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向很少直接联系他的霍千里居然这会儿打来电话,他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喂,小霍。” “李书记,跟您汇报一个情况。” “小霍,你听我说,你的那个方案我看了,做得不错,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我是倾向支持你的,尤其是在昨天那个纪录片播放之后,群众反响很好,但是,我要全盘考虑,如果硬要让把这么大的发展机会给到你们虎山村,班子里其余的同志恐怕会有意见,你也知道,有些镇比你们虎山村更有能力接下这个项目。毕竟虎山村缺了一点正式的官方奖励和成绩啊!” “感谢李书记支持!不过我这个电话是要跟您汇报另一个事情。” 电话那头霍千里的语气稍稍有些古怪,“刚才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来电话了,下个月底,要召开一次大学生村官的中期总结会,让我准备一下,在大会上作代表发言,然后也会邀请贫困村所在各地的政府代表,让您代表咱们东江县委也上去讲两句,谈谈如何支持村里工作。”chaptere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波再起 省委组织部? 中期总结会? 代表发言? 怎么支持贫困村发展? 刚才还在担忧的事情,这就有了解决方案? 李乔觉得冥冥之中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弄着这一切,让霍千里每每在山重水复之中都能迎来柳暗花明。 但李乔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一些更现实一些的理由,比如: “小霍,你是不是在组织部有什么领导亲戚啊?” 霍千里苦笑道:“领导,说正事儿呢!” 李乔也就开了个玩笑,事实上他从来都明白,那些看似幸运、巧合的事情背后,都有着持续不懈的奋斗和努力,轻轻用一个运气就解释了,既是对别人的不尊重,也是自我欺骗。 他点了点头,“这个事,组织部也肯定会给我们下正式通知,到时候我会认真安排,你也要好好准备。” 等下了正式通知,他再好好完善一下方案细节,就可以上会讨论了,这一次,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了。 “领导,您刚才说那事儿?”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 李乔笑着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打算回头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惊喜。 合上手机,他看着司机,难掩兴奋,“找地方调头,回旌城!去市政府!” 先前倒退的风景又重新朝他涌来,他轻轻敲着膝盖,跟着车载音响里的声音轻哼着,“心中一股冲劲勇闯,抛开那现实没有顾虑,仿佛身边拥有一切,看似与别人筑起隔膜” 虎山村村委会外,霍千里拿着手机,嘀咕道:“这还不该我操心?那我该操什么心?” 旋即他又疑惑道:“李书记不会是跟我客套的?他是支持我的?那我这事儿还真有戏?” 他摇了摇头,哪儿那么简单,浩然书记都说了不可能了。 等那个中期总结会之后看,看看能不能搞一波实打实的好处,再使使劲。 不管怎么说,霍千里此刻的心情还是很激动的。 能够当做代表去发言,那毫无疑问代表着组织部的最终认可,甚至可以说,只要霍千里接下来的一年半不犯什么大错,最终在这批学生里,也注定是前二的存在。 如果在最终的总结大会上,还能是他作代表发言,说一句蜀州政坛的新星之一已经不算过分了。 对这一切霍千里自然都是了解的,但他现在还顾不上享受暂时成功的喜悦,因为合作社现在的问题不少。 前些日子从县里回来后,知道急不来的霍千里只好暂时放下了立马为虎山村找好出路的心思,专心弄起了合作社扩大的事情。 抛开那个隐忧,现在虎山村的局面可以说是一片大好: 合作社弄好了,全村都加入,做什么事情都更方便了; 县里的拨款下来了,先前大学生入村那次剩下三十五万,外加这回新建文化广场并且翻修村委会十五万,一共五十万送到了虎山村的账上,存进了账户里,虎山村可以说从来没有这么阔过; 有了先前的基础,村委会翻修、新入合作社土地丈量、联系农机整地、翻地、育肥等等,全部都有成熟的资源和经验。 一切的一切,比起一年多之前,合作社从一无所有中初建的时候好了太多。 但没想到就是这个好了太多,还多出问题来了。 刚开始丈量土地就不说了,三组当初也闹出过一些矛盾,一组二组那些闹事的也被“镇压”了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多少让霍千里有些始料未及了。 先是联系农机整地,合作社的土自然是由合作社给钱,然后和去年一样,村民自己有需求自己给钱,很合理? 但一组二组的村民的骚操作就出来了,糊弄着农机师傅弄完了来一句,钱我给村上了,你去找村上要。 等农机师傅找到霍千里,霍千里都懵了,找到那些个村民,你们什么时候给了我钱了? 人家也理直气壮,那天不是一人给你交了两百吗? 霍千里无语地解释说,那个钱是交到村上,是用于合作社集体开销的。 那我们是不是合作社的人嘛?你给我们开销不是合作社开销嗦!你个人把账记到斗是了噻! 霍千里都听傻了,下意识想给他们解释一下那个叫公款,不是暂存在他手上的钱,身旁顾大强直接把脸一板,“你们一个个是不是要日怪?个人滚去结账!不想挣钱的就明说,老子把那两百块钱退给他!” 好,这事儿搞定了。 没消停两天,等到要准备肥料了,一组二组的人的幺蛾子又出来了。 之前三组的享受了一年肥料,我们也要享受一年噻! 对头,要一视同仁噻! 霍千里表示那是医药公司赞助的,村民就说那就喊他们再赞助噻!能赞助一次不能赞助第二次咩?能三组不赞助我们一组二组咩?看不起哪个嘛! 霍千里说医药公司不可能赞助的,人家又不是开善堂的。 一组二组的村民们就说那就村上买噻,不是说政府有拨款咩? 甚至还有人就喊出三组第一年占了便宜,又挣了钱,这个钱干脆就喊三组出了嘛,大家斗扯平了! 气得三组的村民差点当场跟他们打起来。 霍千里这才明白他们是打的什么算盘,以前公家没钱也就算了,自己窝着那一亩三分地,过好小日子是没办法的事情; 现在公家有钱了,那不得想尽了办法拼命占公家的便宜,多占一分公家的便宜,那就相当于自己多挣了一分啊! 这事儿后来也就还是老办法,霍千里对大部分可以说服的村民动之以情,顾大强、詹宝兴、顾承德三人对那些冥顽不灵的刺头“晓之以理”,才总算给平了下去。 忙完那头,一帮人加上胡老、老汤在顾大强家里喝酒。 詹宝兴骂骂咧咧,“你说我们,现在连个办公的房子都没的了,一天东跑西跑,累得跟瓜娃子样,图个啥子嘛!勒帮狗东西一天还不知足!尽给老子找事!” 顾承德捏着酒杯,“算了,弄完了斗莫说了,后头应该也没得啥子了。” “不一定。”顾大强却摇了摇头,看着二人,“还有个事情。” 詹宝兴和顾承德疑惑的注视下,霍千里看着胡老,“胡老,您来说说?” 胡老点了点头,看着二人吐出一个词,“种苗。” “种苗?”顾承德皱了皱眉,“不是说用啥子芦头繁殖法了吗?咋个还要种苗?” 胡老开口道:“芦头繁殖法总要有芦头啊!去年我们的芦头就不够,还是我跟小汤去附近的村子收了一批。当时没钱,怕那些人闻风涨价,谁都没说。我就想着今年要是全村都跟上,种植面积更多,芦头就更不够了,所以提前选了三亩地,用密集栽种的方法,育了一批芦头,一年的生长周期,正好能用。” 霍千里接过话头,“这个事儿我也是才知道,胡老考虑得很周到。但这个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三亩地,如果种丹参,这是将近一千五百公斤的收成,按照收购价,那得是一万多块钱的收入啊!平摊到三组每户,那也是一家将近五百块。三组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总不可能让他们白送出来?” 詹宝兴跟顾承德对视一眼,他们两个组加到一起六十多户,要按照这个数字算,平均下来每户还要再给两百多将近三百块钱。 算上之前的肥料,这啥事情还没干,就搭进去了好几百了。 于是顾承德低着头喝酒,詹宝兴抽了口烟,“诶,霍干部,你看要不这样?” 霍千里直接摇了摇头,“这个钱是单独给三组的,要是拿合作社的钱给他们这不就乱了套了吗?” 詹宝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那要不这样?合作社先把钱垫上,然后等明年交了货,我们拿了钱,再把这个芦头的费用扣出来。” 这个时候,就得顾大强说话了,他板着脸,“要签字按手印,一个都不能漏,不然到时候赖账斗麻烦!” 詹宝兴和顾承德连忙点头满口应承下来,答应回去就忙这个事情。 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挂断跟李书记电话的霍千里只感觉一阵心累。 “也不知道他们那个协议签得怎么样了!” 他嘀咕一声,朝着摄制组那排平房的会议室走去。 因为村委会还没改建完成,霍千里、顾大强、江清月等人都挤在这间会议室里办公。 刚迈出几步,身后就响起一阵焦急的喊声,“霍干部!霍干部!糟了糟了!出事了!” 他猛地扭头,看着一个跑来的村民,好像是二组的,连忙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平房里,顾大强跟顾海涛也连忙冲了出来。 那个村民弓着腰喘了两口气,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嗓子,“我们组有三个瓜皮不想出种苗钱,跑去邻村要芦头,结果跟别个打起来,遭扣下了!”chaptere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谈判救人 顾大强连忙道:“宝兴娃呐?” “宝兴哥已经过去了!” “走!”霍千里喊了一声,直接朝外冲去。 很快两辆摩托车开了出去,一个山脚下,已经摆着五六辆摩托车,拧钥匙下车,霍千里、顾大强父子、外加报信的村民,四个人冲上山包。 半山腰的一块土里,詹宝兴领着五六个二组的村民正跟邻村的十几个汉子对峙着,各自手里都拿着武器。 如果锄头、木棍、铲子什么的也算武器的话。 邻村那十几个汉子之中,领头的正是矮胖的“瘦头陀”,三个被捆着手脚的虎山村村民被他们围在当中,耷拉着脑袋,鼻青脸肿。 原本落在下风的詹宝兴瞧见霍千里等人的到来,登时底气一足,扬了扬手里的棍子,梗着脖子嚣张道:“放人!不然老子跟你们打燃火!” 邻村众人自然也瞧见了霍千里等人,但一看只有四个,简单一盘算,十几个对十个,优势在我! 顿时也更不客气地嚷嚷起来,但他们没瞧见,自己这边的老大在瞧见顾大强的时候下意识身子一颤,然后在瞧见霍千里的时候,面色就变得迟疑起来。 霍千里跟顾大强之间的分工一向明确,这种村民内部矛盾大多都由顾大强出面。 所以顾大强大步上前,隔在双方中间,先是一声威严地怒吼,“闹锤子闹,东西收起,嘴巴闭到!” 然后看着瘦头陀,“咋个回事?” 顾大强脸一板,瘦头陀年轻时的记忆浮上心头,心里就是一颤。 还不等他说话,他身后的村民就先开了口,“啥子咋个回事?跑来我们这儿偷东西,偷不了斗抢,抢不过斗打” 被捆着坐在地上的村民登时嚎了起来,“村长,你要给我们做主啊!这帮狗日的仗到人多” “p,喊你说话了咩!”一个邻村村民一脚踹过去,“嘴巴闭到!” “我日尼玛!当着老子的面打人!”詹宝兴跟虎山村的人登时暴怒,气血上涌就要冲去,邻村的人也不示弱,眼看双方就要扭打起来,顾大强跟瘦头陀两人连忙把自己的人拦住。 好不容易劝下来,瘦头陀开口道:“强哥,你的人跑到我们村上来要东西,不给就骂,一骂就动手,是不是过分了?爪子嘛!把我们这儿当公共厕所咩?” 顾大强皱了皱眉,“说事斗说事,莫在那儿添油加醋。先把人放了。” “凭啥子呐?哦,跑到我们这儿耍横撒野,打了我们的人,说放就放啊!” “我日尼玛!哪个打哪个?打也打了,你日马还敢把他杀了咩!” 不等瘦头陀回应,两边的村民就又打起了嘴仗。 顾大强看着瘦头陀,“你管不管得住你村上的人?管不住就换个能管事的来谈?” 瘦头陀也觉得面上无光,扭头冷眼瞪了一圈,然后看着顾大强,“强哥,人我是肯定要放,但不能就这么放,你给个说法。” 顾大强拧着两条眉毛,“咋个?我不喊你赔医药费都算讲规矩了,你还想搞啥子过场咩?” 瘦头陀摇了摇头,“以前大家都是吵一架打一架,这个不一样,勒是来抢东西,是犯法了!” 顾大强眉头一皱,詹宝兴上前,“你龟儿是想敲诈嗦!” 这时候,一个清朗干净的声音平静道:“赵村长,一码归一码,有些事情我们后面再谈,不要绑在一起说。” 说话间,一直在一旁安静看着地霍千里上前一步,看着瘦头陀。 “你是哪个?村长们说话,有你啥子事?老子都不许说话了,你龟儿还敢冒皮皮!” 一个邻村村民又没忍住,骂骂咧咧地开口,然后被瘦头陀转身就是一脚踹在身上,厉声道:“喊你龟儿把嘴巴闭到!” 瘦头陀转过身来,看着霍千里,“霍干部,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一听这个称呼,邻村的村民都面色一变,好奇又敬畏地看着霍千里。 虎山村的事情已经在周围传开,他们好奇霍千里这个人,敬畏的则是霍千里可能带来的钱。 霍千里摇了摇头,“赵村长,把人放了,一直押着也不是个事,大家邻村,为了未来和睦相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呢?” 言语很平静,但如果朝着阴暗处仔细想想,却又有着那么一丝丝的威胁。 “霍干部,既然这样,我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瘦头陀一拍胸脯,“你要是答应带着我们种丹参,我不止放人,我还给他们三个赔礼道歉!” 霍千里平静而坦然地看着瘦头陀,“赵村长,你是想要一个台阶,还是想要一个承诺?” “有啥子区别?” 霍千里认真道:“台阶我可以给你,但承诺给不了。” 詹宝兴神色一动,想要上前,被顾大强伸手按住。 “你”瘦头陀神色一滞,旋即面色一板,“那霍干部就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哎!”霍千里叹了口气,看着瘦头陀,也看着他身后的一大帮子村民,“你们自己想想,我现在说一句话就可以把这事儿了了,然后你们也管不着我,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而你们,到底是喜欢跟一个张口就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然后回头不兑现的,还是实话实说,但只要承诺了就一定能做到的人打交道呢?” “赵村长,我还是那句话,我会努力帮你们,我来这儿,是带虎山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但如果同时能带动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我也一定会去做,但是,我现在的确没法给你们承诺。” 瘦头陀沉默了一会儿,一咬牙,扭头,挥手,“放人!” “啊?”身后的村民愣了愣! “老子说放人!” 等三个被揍得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村民被推回虎山村的阵营,瘦头陀看着霍千里,“霍干部,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 说完,便领着自家的村民离开了。 霍千里转身看了一眼三个蔫答答的村民,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 顾大强想了想,竟然也没说话,迈步跟了上去。 那三人一怔,本以为霍千里或者顾大强会把他们臭骂一顿,他们也就当吃碗宽面,就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没想到两人竟然一句话没说,这反倒让他们上不来下不去。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之类的话,但也知道要是连骂都不愿意骂了,事情就大了。 一路下山,三人心头越来越不是滋味儿,脸上也是越发火辣辣地烫起来。 走到山脚下的摩托车旁,看着霍千里跟顾大强骑上车准备离开,三人终于忍不住了,一个村民开口道:“村长,我们晓得错了,你骂我们两句嘛!” 顾大强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霍千里,他知道霍千里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霍千里看着三人,平静道:“那你们说说你们错在哪儿了?” “我们不该心痛钱,跑来搞这些莫名堂的事!” “别个不给斗算了,不该跟别个吵。” “吵斗吵了,不该动手,动手还打不过,劳烦霍干部和村长还有宝兴哥你们来,我们晓得错了!” “不对!”霍千里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从三人扫向其余诸位,开口道:“我这个人喜欢说点实在的,咱们扪心自问,心痛钱有错吗?挣钱都不容易,就算是大老板也该勤俭朴素,更何况我们这些人,觉得钱花多了,想办法省钱,这完全没问题啊,对不对?” 一帮村民一愣,没想到霍千里竟然会这样说,但这番话也着实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连连点头。 “你们如果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能省下钱,我是十分认可并且还会赞扬你们的!但是” 霍千里话锋一转,“你们既选错了路,也用错了办法。” “选错了路这个我就不多说,简直是蠢到家了!说出去都嫌丢人!” “用错了方法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什么?是合作社!合作社就要合作啊!你要是有可以省钱省成本的好办法,你来通知村上,我们一看,还真的能省钱,一家一户省个几十块钱,全合作社加起来也是大几千啊!村上不仅不会怪你,还会奖励你,出点子就拿个几百块钱不好么?” 众人听得有理,脑袋直点。 “但是,你这样自己想了个办法,偷摸去干,办法好不好另说,这就是严重无组织无纪律的事情!你想想,合作社为啥能成?那就是大家齐心合力,把合作社整好了大家都有钱挣!像你们这样,个个都有自己的想法,合作社还咋个搞得好?合作社搞不好,那钱从哪儿来?你们这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咩?所以,说你们蠢你们有意见吗?” “之前大学生来,我们一起拔河,怎么赢的?那得劲往一处使!我话说完了,自己好好想想!” 霍千里打燃摩托车,一拧油门就走了。 顾大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那三个村民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其余村民,“都好好想哈,加合作社,斗是为了挣钱,合作社好了,大家才好,各人把那些弯弯肠子收起来!老子不想看到第二回!” 说完也一拧油门,潇洒离去。 安静的山脚下,一帮村民都若有所思。 只有顾海涛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 你们装逼就装逼嘛,走的时候记得把我带上一起噻!chaptere 第一百二十五章 穷地方与穷人 “兄弟,这事儿办得利索,顺便还捞了点好处。” 在村委会停下车,顾大强笑着佩服了一句。 霍千里苦笑一声,“聊胜于无,也不知道能有多大作用,说不定明天睡一觉就忘了。” 顾大强点了根烟,“不是自夸的话,一组二组比起三组来,组织纪律性确实差了很多,顾承德老好人一个,詹宝兴心思太多,不过慢慢来嘛!之前大学生来搞了一趟,大家还是要好得多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他现在其实最担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几个邻村的情况。 现在都知道虎山村搞合作社,流转土地种丹参挣了钱,这些个村子兴致正高,如果能趁机将他们都拉入丹参种植的阵营,扩大产能,建立规范化种植基地,找好稳定销路,这就是一个长期稳定的机制,哪怕今后霍千里走了,他们也能运转下去。 但是,李书记和县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霍霍霍霍,霍霍霍霍】 手机铃声猛地响起,霍千里摸出手机一看,想不得,一想就来。 他面色一肃,站直了身体,“书记,你好。” 电话里,李书记的声音有几分凝重,“霍千里,你那份方案就是你的最终版本了吗?” 霍千里的心登时狂跳了起来,嗓子都有些微微发干,握着手机的手太过用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他咽了一口口水,“书记,还可以改。” “一天时间,改好了报上来。” “好!”霍千里一声激动的承诺,把电话那头的李书记震得耳朵疼,也把一旁的顾大强听得一愣。 “知道怎么报?” 霍千里稍稍愣了一下,连忙点头,“知道的!领导放心。” 挂了电话,霍千里兴奋地挥了挥拳,“耶!” 一旁的顾大强也跟着激动道:“兄弟,咋了?又有啥好事?” 霍千里稍稍缓了一口气,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才开口道:“有个好项目,不过现在还没定,定下来跟你说!我先去趟镇上,村里的事,老哥帮忙盯着点,有问题电话。” 说完霍千里骑上顾大强的摩托车直奔镇上,顾大强站在灰尘中,挑了挑眉,总感觉霍兄弟最近心里憋着什么大事。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他把烟头一扔,转身走向村委会。 刚走一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正要拾起烟头,一声尖厉的哨音响起。 一个老妇人带着被看箍快步冲过来,“乱丢烟头,罚款五角!” 等冲到跟前,她又补充道:“身为村长,加罚五角,一共一块!村长拿钱!” 一旁的村民听到哨声都笑呵呵地走出来看是哪个倒霉蛋现在还要被罚,一看是顾大强,笑得更大声了。 顾大强黑着脸摸了一块钱,“把账记好!” 当霍千里敲门走进王伟的办公室,一声王哥一喊,王伟竟然高兴地站了起来,一脸热情,主动让出了电脑。 霍千里疑惑地看着他,王伟坐在他对面,端着茶杯,咧嘴笑着,带着几分克制又带着几分炫耀,“我提了。” 霍千里恍然大悟,明白了,“伟哥,帮忙倒杯水!” “好嘞!” “伟哥,你忙,我先做会儿事。” “要得!” 玩笑是这么开的,但霍千里事儿做得还是专心,u盘一插,很快就心神沉浸在了ppt里。 时间缓缓过去,王伟看着霍千里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道:“弄什么呢?这么专心?” 霍千里笑着道:“最好别知道,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嘁!” 霍千里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讲,王伟不管是从文人的傲气还是常人的好奇来说,都忍不了,“我就看一眼还能怎么了?” 说着就起身转到电脑旁,看向屏幕。 霍千里倒也不拦着,还帮他一页一页地点,看了不到一分钟,王伟就震惊地指着霍千里,“霍你你” “嘘!”霍千里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看着猛地捂住嘴的王伟,“我说了让你别看的啊!” 他微微一笑,“这事儿目前就我跟县委李书记知道,就连郑书记都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要是泄露出去,坏了大事,伟哥你就完了啊!” 王伟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欲哭无泪。 想发火,人家霍千里还真跟他说了别看。 就他刚才看的东西,万一要是真从他嘴里泄露了出去,得坏多大的事,李书记能饶得了自己? 自己特么才刚提的干啊!造孽啊! 正纠结着,办公室的电话忽然响了,吓得王伟一蹦老高。 霍千里笑着道:“伟哥,镇定点,你不说出去就行,慌什么。” 王伟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你好哪位?” “我,王安全!小王,收拾一下,今天跟我去出趟差,去邻镇考察一下,晚上不回来了!” “啊?” “啊啥子啊嘛,又不要你做事,你就吃饭喝酒,回来帮我写篇稿子斗是了。” “哦哦,好的,王镇,什么时候走?” “你收拾一下,半个小时楼下集合嘛!” 挂了电话,王伟跟霍千里道:“你自己忙,走的时候帮我把电脑关上,办公室关好就行,我陪王副镇长出个差。” 霍千里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王伟在那儿翻箱倒柜,疑惑道:“你找啥呢?” “找卷胶带。” “啥?” 王伟一脸幽怨,“胶带啊!我怕我晚上说梦话!” 霍千里: 等王伟走了,霍千里更专心致志地忙活了起来,等到晚上七点左右,才终于是大功告成。 他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兜里的手机正好响了起来,一看来电人,他赶紧起身,“喂,老师!” “方案我和老何商量着给你做了点修改,发你邮箱了。” “诶诶!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也代我向何教授问好。” “虚头巴脑的东西就算了,等你忙空了,来陪我们两个老头子好好喝两杯!先这样!” “好的老师。” 挂了电话,霍千里急匆匆地打开邮箱,下载文件,先粗略地看过一遍,然后又细细的看完。 看完之后,他揉了把脸,师父跟何教授改后的方案很完备。 从这个项目的整体设计,如何从现在的一个单一合作社发展成种植基地,再到产业园区; 到这个项目在政府里如何定位,需要哪些支持,规模多大,资金需求如何,采取何种经营发展模式; 再到整个项目在种植推广上容易遇到的问题,后续可以采用哪些办法解决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 霍千里想到的,韩致远的方案都想到了,还比他想得更深更好; 霍千里没想到的,韩致远的方案也想到了,想得还很合理,一看就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霍千里张了张嘴,有了更好的方案固然值得开心,但是 他看着自己刚才费心费神弄出来的东西,合着我这一下午白干了? 伟哥,我错了,我不该坑你的。 没想到天理循环,报应来得这么快。 缓缓收拾心神,霍千里结合韩致远的方案,又做了一些符合实际情况的修改,最终定稿,点击了打印。 然后,他看了看时间,给郑书记打了个电话。 没错,现在的小霍已经可以这么彪悍地直接联系郑书记了。 十分钟后,他就在政府大门口等到了郑书记。 霍千里赔着笑,“领导,没有打扰您和夫人过二人世界?” “打扰得好咳咳,没事没事,你还年轻你不懂。” 郑书记嘴一瓢,迅速转移话题,“你不是要汇报工作吗?又有什么新的工作思路了?” 霍千里笑了笑,“刚忙完,就抓紧过来找您了,镇上有没有私密一点的地方,跟领导边吃边聊?” 郑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去馆子里要个包间就是了,我请你!” 书记来了,晚点关门就晚点,镇上最好的饭馆里,老板娘热情地将二人迎进去,安排了包间,倒上茶水下去安排饭菜酒水,等到酒菜上齐,霍千里把门一关,从包里拿出那个方案,“书记,您先看看,我吃点东西。” 等他狼吞虎咽地先垫垫,郑强又一次看傻了。 他盯着霍千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个落在虎山村的道地中药材产业园区项目?” 霍千里点了点头,然后跟他实话说了夏晚晴和孙总那边的情况,说完叹了口气,“这也是逼出来的,不过也好,我们把丹参当农副产品卖,一公斤干货十块钱,但市面上,一公斤饮片得多少钱,将近一百!” “虎山村流转两百亩地,就是将近十万公斤,流转六百亩就有将近三十万公斤,这还只是虎山村一个村,虎山村地还少,如果按照这上面的规划,能有几千上万亩的种植基地,加上自有的饮片厂,您算算得为千符镇带来多少gdp和税收?” “到时候,您一步跨进县委常委那都算是升得慢的!” 但是,郑强这一次却没有先前城乡文化互动那次那般激动,脸上的兴奋一闪而逝,有些苦涩地放下手里的方案,端起杯子跟霍千里碰了一杯,一仰脖子喝掉,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老弟,做不成的。” 他扭头看着霍千里,“县里不会让这个项目落在千符镇,落在虎山村的。” 他眼神黯然,老实讲,谁不想做一番事业呢,但是有时候地方也跟人一样,你落后了,自然就争不过别人,于是强者愈强,富者愈富。 以前没这些机会还好,现在当一个天大的机遇出现,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不可能落在千符镇的头上,只能眼睁睁看他飞走,那种挫败和无力的感觉 郑强微微仰起头,眼里的情绪落寞到极处,三十多岁近四十的中年男人,竟泛起了泪光。 霍千里看着他的神情,心头也是轻轻一叹,或许这就是咱们国家的好处。 始终有那么一只手,在维持着基本的公平; 始终有那么一群不忘初心的人,从来都记得,落后的人,贫穷的人,都是这个国度共同的子民。 他来这儿,不就是身边最生动的例子么。 霍千里微微一笑,“领导,如果我说,这个方案,李书记已经认可了呢?” 郑强猛地扭头看着他,瞪大了双眼,脸颊上泛起异样的潮红,不知是因为升腾的酒意,还是翻涌的热血。 -------------- 大学生进村,产业园区这两个情节写得稍微长了些,和之前的节奏有些不一样,因为这些事情都太大了,虽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例,但融合在书中如果不交待清楚些,就会显得跟乱开挂一样,不合逻辑。后面就会回到以前的节奏,用小剧情来衔接。 多唠叨了几句,大家晚安。chaptere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全票通过! 第二天一早,郑强就坐着车,带着霍千里一起,直奔东江县城。 这就是李书记跟霍千里讲的的意思。 虎山村的事,如果绕过镇上报到县里,这算怎么回事? 二人下了车,就直奔县委,在秘书的引领下,进了李书记的办公室。 拿出方案,郑强忐忑地跟李书记汇报,一边开口,一边偷瞄着李书记的脸色。 他倒也不是不相信霍千里,不然他也不会一起来; 只是幸福太过巨大,来得又太过突然,他依旧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但是当他瞧着李书记一脸认真地听着他讲的时候,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口齿也开始变得清晰流畅了。 “李书记,这就是我们镇委跟虎山村一起构思的产业园区项目,请您指示。” 李书记依旧看破不说破,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微笑,“很有建设性,也有前瞻性,放这儿,回头我好好研究一下。” 走出县委大楼,郑强看着霍千里,激动道:“果然有戏啊!” 霍千里笑了笑,“还得过会啊!” 他也是昨晚跟郑强了解了一下县里官场上的一些潜规则和圈子之后,才真正明白李书记那天那段话的凶险之处。 郑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啊,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 全无希望也就罢了,现在希望有了,郑强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坐上郑强的车,一起赶回千符镇,霍千里拿起手机,编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就在他短信发出的同时,李书记走出门,来到了东江县县长苏利民的办公室里。 “老苏,忙着呢?” “哟,李书记!”苏利民连忙起身,“有什么事,你给我说一声,我过去找你就行嘛!” “咱们俩搭班子的就别那么客套了。”李书记笑着在苏利民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姿态,“来来来,坐下聊。” 苏利民在一旁坐下,李书记笑着说,“前两天省委组织部发的文看见了?” 苏利民点了点头,神色中不乏羡慕,笑着道:“书记身上的担子怕是又要加一加了?” 李书记谦虚地摆了摆手,“组织上的事,咱们都不妄议。” 说完他看着苏利民一眼,身子朝他那边轻轻一倚,声音一低,“说实话,你这到这半年,给我感触最深的是什么吗?” 苏利民一脸虚心求教的神色,有客套因素,也是真想听听李书记的成功经验。 李书记认真道:“那就是,机会摆在眼前,就得有魄力去抓住。” 这算什么废话苏利民忍不住在心头嘀咕一声。 “觉得是废话?” 苏利民心头一跳,看着似笑非笑的李书记,连连摆手。 “听起来的确像是废话,但是,咱们结合事实想一想。”李书记笑了笑,“除开日常全面工作,咱们全县今年在市里最露脸最风光的事都什么事?” 苏利民脑子一转,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虎山村?” “对啊!”李书记点了点头,“谁能想到,谁又敢想。但偏偏就是这个虎山村,让我们出了大风头。从最开始旌城日报的头版,到后面蜀州新闻,接着专题片、纪录片、媒体蜂拥而至的报道。” 李书记感慨道:“这次能在省委组织部的总结会上作代表发言,居然也是因为虎山村,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命运的神奇啊!” 你这是来我这儿显摆来了么苏利民暗自嘀咕,脸上笑着道:“也是书记有魄力,愿意给虎山村支持,都是有因有果的事。” 李书记笑着道:“哪是我个人的魄力,是班子集体的决策。相信即使没有我,你们也同样会做出一样的决策的,全县良好发展的局面也不会被破坏。” 没有你苏利民再度心头一动,谁会不想进步呢! “哦,对了。”李书记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儿忘了,这是今天千符镇那边报上来的一个项目,你看看,如果觉得合适,我们在常委会上议一议。” 说着李书记就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走了!” 苏利民将李书记送到门口,转身拿起那份文件,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看,瞳孔登时就猛地一缩。 他靠在椅背上,脑子如重放一般,慢慢将方才李书记的一句句话都回忆了一遍,渐渐地咂摸出了隐含的意思。 从功利的角度讲,虎山村是现在东江县很大的一个政绩来源,稳住和发展虎山村,也同样能为他们的政绩增光添彩,而且李乔刚才的话其实暗示得也很明白,他真要是升了,他也会向组织推荐一个能够继续支持虎山村的人,不出现人亡政息那一套。 从公义的角度来说,苏利民仔细看了看方案,这个方案真的做得很好,如果能够实施下来,一定是有大好处的。 一个小时后,作为东江本土势力的代表人物,苏利民起身走到了李书记的办公室,敲门进去,坐在他对面,笑着道:“书记,我觉得这个方案很好。” 于是,当天下午下班之前,关于这个月第二次县委常委会的相关议题就从县委办发到了各位县委常委的手中。 两天之后,东江县一场县委常委会议召开。 会议的议题都是严格按照提前定好的议题进行,参会的常委们都已经提前酝酿过了,各自按照情况明确表态,一项项内容都有条不紊地过了下去。 然后,主持会议的县长苏利民就继续道:“接下来,我们讨论下月底省委组织部大学生村官中期总结会上,李书记代表我们东江县的发言。本来这个发言无需过会讨论的,但是李书记建议,大家都议一议,机会难得,看看有没有什么点,是可以拿出来,为咱们东江县宣传一下的。” 众人纷纷开口,克制地赞叹着书记高风亮节。 去组织部的大会上作代表发言,那不往上蹦一蹦都说不过去。 李书记摆了摆手,“咱们回归主题,之所以要拿到会上咱们讨论一下,的确是因为机会难得,所以那些假大空的套话咱们不能拿上去说,关键就是两点,一是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要总结得出实实在在的经验,得出有建设性的结论;二是要对未来的政策,拿得出具体而有开拓性的举措。” 这个总纲一摆,众人也都有了方向,各展其才,纷纷发言,不少好点子就这么讨论了出来,累坏了一旁的记录员。 等说得差不多了,众人渐渐默契地停住了话,看着李书记。 因为,都知道,接下来要谈什么事了。 李书记笑着道:“同志们,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事情,是关于千符镇提交上来的,以虎山村为核心,打造道地中药材产业园区的项目方案。” 李书记饱含深意地笑了笑,“想必大家都已经仔细看过了,该沟通的也都沟通过了。之所以把这两个议题连在一起说呢,是因为都跟虎山村有关系。同时,如果能够落在虎山村,也是我们县委班子在县域经济上通盘考虑,对相对贫困落后地区的扶持和帮助的体现。当然,也得有实实在在的利益考量。” 接着,李书记就又说了一遍反木桶理论的一些思考,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然后笑着道:“大家都说说,充分发表一下意见嘛!” 郭浩然坐在李书记对面,忽然心头一动,想起了大家的“派系出身”,登时冷汗一冒,暗道要遭! 果然,一个副县长就开口了,“李书记,我觉得这个方案恐怕不” “咳咳!” 一声咳嗽响起,是一位跟他走得很近的另一位副县长。 那人心跳登时一漏,不带停顿地继续道:“我觉得这个方案恐怕不用我们多说什么,于情于理于现实,那都是很合适的。” 接着众人都开口聊了两句,要么含糊其辞,要么就是真心认可了李书记方才的观点,明确表了态。 最后,苏利民开口了,“我赞同李书记的考虑,实际成本是成本,但是隐性成本同样值得我们考量。虎山村作为我们县域城乡统筹发展的招牌,现在宣传态势正好,同时本身也是我们东江丹参的核心产区,我认为,将这个项目放在虎山村,的确可以起到很好的宣传作用,有利于我们在全省乃至于全国打响品牌,赢得竞争。” 关键一票,鲜明站队! 接下来的倒序表决便没有任何悬念,全票通过!chaptere 第一百二十七章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会议室里,亲历了整个事件的县委副书记郭浩然回想起自己听霍千里讲述方案时的强烈质疑,又看着现在全票通过的场景,心头忍不住就念了句诗:官场修行,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个时候,李书记才悠悠开口道:“同志们,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们刚才没有提到的,那就是这个项目,如果不放在虎山村,我们怎么向上级要项目要支持?以中药材为抓手,振兴东江经济的方案,我们可是跟市里提过很多个,都没批下来啊。这不只是我们给虎山村机会,也是虎山村在给我们机会啊!乘着他们的风,借着他们的势,给我们一个让市里省里同意的机会。” 众人心头一凛,不少人背心冷汗直冒。 这要是自己刚才没看清形势,死命往自己的老根据地争,书记这招一出,这不就出傻大发了吗? “李书记,有个最主要的问题,产业园落在千符镇,交通怎么解决?” 这个时候,才有人开口问道。 如果是刚才问,那就是挑刺,反对; 现在大方向定下来了再问,那就是解决问题。 这当中的微妙,在场众人都懂。 一个做过交通局长的副县长如数家珍地开口道:“从东江县到千符镇,七十三公里,省道五十八公里,县道十五公里,省道无需修缮,十五公里的县道修缮,双向两车道,水泥路面,严格审计,可以做到一百二十万一公里,一共造价一千八百万,算上零散支出,两千万应该能包下。” 众人点了点头,脸色不仅没变得难看,反倒还稍稍缓和了些。 这笔钱对东江县来说自然是不小的支出,但这个项目必然是要向上报的,如果加上园区基建等投资三千万能搞定,批复通过的可能也就大得多了。 毕竟现在城乡统筹发展、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风吹得正劲,虎山村也风头正盛。 “但是!”那位副县长又点了点桌子,“千符镇到虎山村还有将近八公里的路啊!那个路基础就差了不少,弄起来,可能得到一百五十万一公里。” 一百五乘以八,一千二,光是路面就三千万了。 忧虑瞬间便压上了他们的心头,现在基建狂魔还没发力,地方政府也还没迎来十来年财大气粗的日子。 东江县去年全年gdp虽然有75亿,在全省排名前三十,嗯,听起来好听,就是第二十九名。 但那纯粹是拿人口堆起来的,人均gdp只有6000出头,在全省一百八十余个区县,排名九十六。 如果只是交通改善就要三千万,算上正式建设园区的各项支出,怕是四千万都打不住了,想想都有些觉得要不来这个钱。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李书记正想强提一下气氛,就听见郭浩然开口了,“诸位,其实我有个想法。” 他招呼工作人员取了一副东江县的行政区划图来在桌上铺开,“李书记,苏县长,各位,我们纠结这个交通问题,本质上是要做什么?是要打造通虎山村对外联系的路径对?” 众人都疑惑地点了点头,这不废话嘛! 郭浩然微微一笑,“那为什么一定要从千符镇走呢?” ??? 众人都愣了,这不废话嘛,虎山村就在千符镇,不从千符镇走从哪儿走呢? 先前那位当过交通局长的副县长却猛地兴奋起来,“苏书记,你是说从山古镇走?” 郭浩然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他拿起铅笔,在县域图的角落里圈出千符镇,然后看了一眼众人,又在千符镇的角落圈出了虎山村,点了点旁边那道两镇分界的黑线,“虎山村位于千符镇的边缘,与它一山之隔的,就是山古镇!只不过这边只有羊肠小道,根本不通车,而且还要翻山,平日里不过是一些走亲戚的村民们走一走,赶场的村民都宁愿去千符镇。但这段路,只有五公里。” “而且,山古镇是有高速口的!”那位副县长激动地补充道。 众人闻言,连忙站起来看着地图,果然虎山村离山古镇的场镇所在不远。 “这倒是个办法啊!反正只要虎山村方便进出就好。” “而且这样的办法,一期建设能省很多钱,千符镇那边的路即使未来也要修,也可以根据产业园效益慢慢投入。” “对啊,跳出定势思维,郭书记这个想法太好了。” 就在众人纷纷称赞郭浩然的方案时,一个声音提醒道:“诸位,穿山打隧道,价格更贵啊!” 众人一愣,好在依旧有那位做过交通局局长的副县长摆了摆手,“我们是丘陵地带,山都不高,没必要打隧道,直接翻山就行,这么一小段,把路稍稍修宽一点,问题不大。” 又有人迟疑地问出了一个问题,“这么做,千符镇能同意吗?” 一个产业园区,可以带动不少相关行业,如果交通上都走山古镇那边了,千符镇这不是亏大了么! 立刻就有人冷哼道:“管他同不同意,县里的决定,他们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了!” “也别这么说,大家都是熟悉基层情况的,虎山村毕竟行政上归千符镇管,如果千符镇啥好处都捞不到,成事不足,败事还是有余的,咱们也要充分考虑。”也有老成持重的发表着自己看法。 苏利民开口道:“千符镇还是有好处的,虎山村创造的效益和税收,以及就业这些,不都是千符镇的东西嘛,而且这个产业园区的主体也都在千符镇,相信千符镇的同志们可以理解县里的苦心的。” 郭浩然也点头附和,“而且,千符镇的路,今后根据情况,产业园区运营得好,还是可以陆续投入,修起来的嘛!” “嗯,按照二级公路标准修到虎山村,然后千符镇境内其余农村道路,可以暂时就按照虎山村那段碎石路那样进行初步整治,初期集中力量,把钱花在刀刃上。” “对,先把摊子支起来,然后再慢慢完善配套!” “这么一算,一千五百万怕是就能打住咯?”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慢慢就把整个决策丰富了起来。 李书记最后开口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尽快请相关单位,做可行性研究报告,县里也尽快拿出完备的项目计划向市里申报。我在下个月组织部大会的报告里,也想办法把这一点加进去,努力把这个项目争取下来!” 持续了大半天的会议结束,李书记回到办公室,跟霍千里打了个电话。 “过了。” “领导您说什么?” “过了。” 电话那头一怔,旋即响起了激动的呐喊声。 李书记安静地听着,面露微笑,先前一直在紧张中被压抑的心潮也跟着澎湃起来。 那边的激动渐渐平静,当霍千里的声音响起,竟已经带着几分哽咽,“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怎么还哭起来了!霍千里,这可不像你风格啊!”李书记笑着道。 “领导,不是替我哭的,我是替虎山村谢谢您,虎山村真的太不容易了,村民们也都太苦了!这个项目能落在虎山村,他们世世代代贫穷落后的局面就真的能得到改变!他们的命运,从此真的不同了!我是替他们高兴!” 李书记闻言也抿了抿嘴,面露感慨,“这不是我们的赏赐,是你们自己争取来的,用一件件事,一个个行动,给你们自己不断增添砝码,让天平倾向了你们,也说服了我们,继续加油!” “李书记,您放心,我和虎山村一定不负所托,这个项目我们一定把它做好!” “那好,现在你就去办第一件事!” “您说!” “拉投资!”李书记缓缓道:“按照你初步的项目方案,最开始的这家饮片厂,你来搞定!搞不定这事儿就没得搞!” “好!” “县里完整的项目方案会充分参考你的方案和你的意见,会随时跟你沟通,保持电话畅通。” “好!” “等项目正式审批下来,再去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仪式,前期的准备工作,你可以跟郑强开始做了,即使最后上面不拨款,我们东江县也会尽力启动!” “好!” “行,那先这样,县里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不必太在意。” “好!” “嗯?” “咳咳,感谢领导!感谢领导!” 挂掉电话,霍千里一看手机,刚好一条短信也进来了,正是郭浩然发给他的:项目通过了,你发给我那个交通方案,起了大作用,不错,继续努力! 霍千里回了一条,然后收起手机,站在小土坡上,望着天边的那一轮夕阳。 这夕阳看着,怎么就那么像朝阳呢!chaptere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项任务 当常委会的决议传到郑强的耳中,郑强先是一喜,听完了详细内容之后,又是一愣。 这种感觉,就好像出差三年,回来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邻居王先生也来跟自己道贺。 好像是我的事儿,但又好像没我的事儿。 这怎么还能从山古镇那边走呢? 不过,稍等了一会儿,当接连不断的道贺电话和短信朝他蜂拥而来,在一声声前途光明的贺喜声中,他觉得,这种感觉其实也挺好的。 终归是自己也有好处嘛! 而当消息从各个渠道涌入镇委镇政府这汪小池塘,小池塘登时就沸腾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兴奋的光,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 不论他们的兴奋是源自何种目的,憧憬着什么样的未来。 流言的风还没吹到虎山村,村民们暂时还不知道,还在做着播种前最后的准备。 老汤陪着胡老在各处田间转悠,看看垄沟起得好不好,看看杂草除干净了没,看看育肥的情况如何。 顾大强领着村民们弄完了一组二组的沟渠改建,这两组人在瞧见三组的村民随着村上一声令下就开始帮他们忙活,心头多少也有些触动,一帮人和往常一样闹着骂着,抽烟聊天,笑容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顾海涛在忙活着村委会改建和文化广场的事,这个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正好丢给他练手。 这也是霍千里在驻村时间过半之后的有意考量,让虎山村的村委们都慢慢开始学着用合理科学的方式处理日常工作。 现在顾海涛也不跟在霍千里屁股后面晃荡了,学着霍千里的样子开始了解村民需求,规划布局,然后列出需要的清单,去东江县城订购各种物资、用具,空下来就盯着施工队进度。 为了方便他工作,去年挣了一大笔的顾大强给他买了个手机,虽然就一千多块钱的小直板,但顾海涛依旧宝贝得不行; 江清月也在忙碌,合作社扩大,一大堆的统计工作等着她做,她虽然脑子足够聪明,但没有电脑辅助,手工台账做起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忙得一天到晚都没什么时候跟霍千里多说几句话; 而霍千里,这时候已经不在虎山村了。 就在接到李书记电话稍作安排,过了一夜之后,他便起身去往了锦城。 坐在中巴车上,他接到了郑强的电话。 “书记,恭喜啊!” 别人说恭喜,郑强心头还能接受,霍千里跟他说的这声恭喜,多少就有点爱是一道光的感觉了。 郑强扯了扯嘴角,“小霍啊,李书记那边有没有什么指示啊?” 霍千里笑了笑,“书记,你是我的领导,组织上都有程序,真要有什么指示那也是下达给你让你通知我啊!” “行了!咱们两兄弟就别扯那些了!” 随着产业园区的项目在县里通过了,郑强终于把那句一直喊不出口的兄弟喊了出来,“书记真要有什么交待就说,咱们把事情做好才是正途。” “真的没有!” 霍千里才不会那么单纯地上这些傻当,就算现在郑强的确是这么想,等过些日子心境一变,一琢磨这些事,不往心头去才怪。 他笑着道:“不过,我个人倒是琢磨了些想法,跟书记汇报一下?” “说说!” 霍千里看了看周围,“书记稍等一下,现在车上不方便,我一会儿到站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说。” 一个小时后,霍千里到了东江县,买好去锦城的票,候车的时候,便拨通了郑强的电话。 客套两句之后就开口道:“书记,虽然现在县里正式的方案还没出来,但是大体框架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依旧是三步走。第一步是扩大种植面积,形成饮片加工产业,而后打造种植基地,形成品牌,最后拓展上下游产业链,做大产业园区。而且,这个产业园区的管委会,自然也肯定是由你担任,所以,咱们可以先行做些准备。从这第一步扩大种植面积,先着手了。” 郑强嗯了一声,“怎么着手?” “首先,可以组织各村建立合作社,流转土地,然后平整,准备耕种。再等下去,冬种就种下了,又得耽误一年,现在弄的话,这一轮能赶上春播。这件事,可以让虎山村的顾大强和詹宝兴他们几个帮忙,提供一些虎山村成熟的经验。不过领导你肯定也知道,急不得,得慢慢做工作,但有虎山村现身说法,问题应该不大。” “其次,在这之后,要有个摸底排查,千符镇总共能有多少面积可以拿出来种,推算总产量能有多少,然后我们也好根据这个产能来计划如何消化。” “就这两个事儿,都够忙活好一阵的了。哦对了,还有道路的事情,各村之间,至少要按照虎山村的标准,在主路上平整出一条碎石路来。” 霍千里噼里啪啦一顿讲,郑强在那边听着记着,不觉间,地位对调了。 等听完了郑强才反应过来,“那你呢?” 霍千里看着徐徐开进站台的大巴车,笑了笑,“我去锦城拉赞助了。” 挂了电话,坐在车上,疲惫不堪的霍千里还是强打精神,默默梳理了一遍最近这繁忙的一个多月。 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之后,一系列的余波震荡,新闻、采访、专题片,让虎山村名声大噪。 紧接着,采收丹参,交付验收,分钱大吉,顺势还轻松地推进了合作社扩大,将全村都加入了进来。 原以为就此虎山村就能过上轻轻松松劳动致富的日子,自己剩下的一年半里,再腾出手来把乡风文明和基础设施调整一下,就大功告成。 但没想到文兴医药那边又出了意外,消化不了那么多的产能,逼得自己不得不为虎山村另寻出路。 而这时候,自己先前忙活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想为虎山村争取政策红利和制度红利的构想终于得到了回报,这个产业园区的项目虽然几经周折,但居然真的落在了虎山村。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诚不我欺啊! 接下来,摆在他面前的,就是去省城“拉赞助”了! 李书记告诉他的是拉来一个投资,但实际上霍千里想的却远不止投资那么简单,资金是一方面,技术也是另一方面,同时还得认可虎山村和县里的发展模式。 如果能顺便摸一摸销路的情况,那就再好不过。 这一切,破局还得靠晚晴姐啊! 而晚晴姐那儿,还给自己埋着一个坑呢! 他苦笑一声,拿起手机,拨通了夏晚晴的电话。chaptere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吾道不孤 “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中午十二点半,文兴医药集团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一如既往温柔优雅的夏晚晴放下菜单,带着一脸若有深意的笑容看着对面的霍千里。 霍千里尴尬地笑了笑,“这次来打扰夏总,是想跟你谈个事的。” “好啊,说!” 听霍千里的称呼一变,夏晚晴也收起调侃,轻挽耳发,微笑开口,那晶莹洁白的精致耳垂晃得霍千里默默挪开目光。 调整了一下心绪,他开口将东江县道地药材产业园区项目落地在虎山村的事情说了。 一向处变不惊的夏晚晴都愣了,震惊道:“你竟然真的说服了他们,把这事儿办成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不止这个,整个规划一共会涵盖三个乡镇,以千符镇为主体,虎山村为核心,总共有两到三万亩的药田流转给园区。当然,那只是最终,眼下的一期工程如果不出意外,将会是虎山村与其临近的两三个村,先形成一个大面积的种植范围,引入加工企业,锤炼出合理的运作模式。” 霍千里真诚地看着夏晚晴,“当初在虎山村最困难的时候,是夏总和文兴医药朝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我们现在有机会,自然也会率先想到夏总和文兴医药,也希望能在合理范围给你们回报。文兴医药在丹参之外,还有哪些药材想要种植,如果园区的土壤合适,我们可以划拨一部分土地来种植。同时,饮片厂,夏总如果有想法加入,我们也热烈欢迎。” 双方也接触过几次,夏晚晴能够感受得到霍千里内心的真诚,不过她却没有什么感动,而是笑着道调侃的笑容重回脸上,“明明是你求我的事,怎么感觉好像是我欠了你一样啊?” “咳咳”霍千里呛了一口,幽怨道:“晚晴姐,我是真心的!” 夏晚晴却蓦地微微红脸,轻啐了一口,“这话对湘灵说去!” 她旋即笑着道:“你刚说的事,我得好好想想。不过有件事我得先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啊?” 霍千里装傻充愣,“什么怎么想的?” 夏晚晴轻轻喝了一口茶,“湘灵其实挺喜欢你的。她长得也漂亮,学历也高,家世也好,性子嘛虽然单纯了点,不正适合你这种弯弯肠子多的人么?” 夏晚晴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霍千里也不好再装傻,只能亮明态度,“算了晚晴姐,这种方式我并不是太喜欢。” 夏晚晴也不生气,点了点头,“好,是我一厢情愿了,希望没有给你造成麻烦和困扰。” “没有没有。晚晴姐言重了。”霍千里摆着手,“主要是我觉得,我们虎山村的东西,要是真的质量好,公平竞争也能进去。” 他忽然想起,程素清不也是蜀州人民医院的科室主任嘛,真到了需要人脉较劲的时候,她应该也能帮忙引见一些内部决策人。 夏晚晴笑了笑,“也是。咱吃饭!” 席间,二人边吃边聊,霍千里讲起自己在虎山村的趣事,把夏晚晴逗得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说着下次有机会去虎山村一定要让霍千里带着好好转转,霍千里当然一口答应下来。 等吃过了午饭,霍千里又在夏晚晴的联系下,在一家茶馆跟饮片厂的孙总见了面。 孙总一如既往地干练爽快,在听了霍千里的话之后,没有当面质疑他言语的可信度,和霍千里来路上的判断和预料一样,痛快地跟霍千里达成了协议。 投资四百万,建一家饮片厂。 他只管设备和生产,其余包括征地、注册、生产许可等一切手续霍千里和虎山村自己去跑。 他占股百分之三十四,但是只负责生产,可以不参与经营,派驻一个财务和一个生产副总就行。 上述条件,在看到东江县的红头文件之后生效,正式签订合同。 毕竟这事儿,本身对他也是件好事。 霍千里喜出望外,一口答应。 反正大方向上没问题,具体细节那就等着签合同的时候再定呗。 聊完了事,霍千里趁着上厕所的机会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半。 回到房间,便出于礼节性地邀请了一声晚上一起吃饭,孙总却坚决地摆了摆手,“算了,小霍,各忙各的,等签合同那天,咱们好好喝一杯。” 起身朝外走去,和霍千里一起下楼的时候,他认真道:“真不是跟你客气。说实话,我都烦透这个了。以前在东南沿海当兵,人家那边,说事就说事,说完就了事,一个事儿谈一小时,算上路上时间,一天下来也能谈个五六件。我们这边,一见面就是喝茶,打麻将,一晃一个白天没了,晚上就一起闷头大喝,喝到酒酣耳热,扯那么几句。就算中午一顿晚上一顿,那顶了天也就两件事儿,还搭上一肚子酒。所以你怪不得人家那边经济发达,我们这边落后嘛!” 霍千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着道:“咱们蜀州的企业家大多都认为酒桌才是谈生意的场合,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生意是个精明的东西,偏偏要把自己放在晕乎乎的时候去谈,这不搞笑嘛!” 孙总笑了笑,看着拉开车门等在路边的司机,对霍千里道:“去哪儿?要不要送你一程?” 霍千里微笑摆手,“没事,孙总您忙,后续有消息我们及时沟通。” “那好!走了!” 两只手重重一握,感受着彼此的热忱和干脆。 看着孙总远去,霍千里轻轻晃了晃拳头,和预想的一样轻松,这件大事就这么搞定了! 他拿出手机,给韩致远跟何教授打了个电话。 何教授倒还好,听见他的邀请,很开心地就答应了。 韩致远却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请人吃饭就这诚意?都快五点了才打电话,就这么做事的吗? 霍千里只好握着手机默默承受,半句不敢争辩。 因为确实也是,要不是两个老人喜欢他,也体谅他的难处,谁会愿意来吃这种临时邀约的饭啊! 而韩致远的骂也不是真骂,而是给他提个醒,叫他道理,这种事情霍千里自然是看得明白的。 骂归骂,晚饭的桌上,韩致远跟何教授,三人还是吃得其乐融融。 霍千里也一脸诚挚地举了一杯又一杯,感谢两位老人一直以来对他,对虎山村的默默付出。 也是两位老人以身作则,让霍千里更加了解老一辈对这片土地的热忱,更刺激了他自己的奋斗动力。 酒局过半,霍千里疑惑道:“何教授,怎么没把张弛叫来一起啊?” 何教授抽着烟,动作一滞,“你们最近没联系吗?” 霍千里摇了摇头。 何教授却猛地面色一变,愤愤道:“这个蠢货,这种时候还绷什么面子,装什么清高嘛!我再三跟他讲了,没想到还是这副心高气傲的破德行!” 看着何教授一脸痛心疾首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霍千里疑惑地看了一眼韩致远。 韩致远笑着道:“张弛受你的激励,报了第二期的大学生驻村计划,现在已经去了好几个月了。” 霍千里一愣,想起第一次在虎山村见到张弛时,走在田坎上几度差点崴脚的样子,想起他坐在石头上都嫌脏的迟疑,忽然笑了。 笑得很开心。 因为吾道不孤。 因为后继有人。chaptere 第一百三十章 月与湖,一场梦 同一天晚上十点,蜀州电视台旁边的一家人气火锅店外。 一群年轻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绯红的脸颊上有热腾的火气熏蒸,也有开心的酒意涌动。 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和刘晓雨站在路边,笑着道:“刚才叫一起唱歌怎么不去啊?” 刘晓雨摇了摇头,“晚上要回去收拾行李,时间不合适。” 中年男人一愣,“收拾行李?” “对啊!”刘晓雨点了点头,脑后的马尾上下轻晃,发梢拂动,每一下都拂在了中年男人的心头。 “要不是因为要跟台里落实第二季的相关程序,我早就该回去虎山村了,今天终于忙完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车站赶车,所以,得去收拾行李啊!” 中年男人愣了愣,“嗯好,注意安全!” “师父放心!”刘晓雨笑着点头。 刚好一辆空闲的出租车驶来,刘晓雨伸手拦下,然后转身跟中年男人拥抱了一下,笑着挥了挥手,“走了啊师父!不要太想我!实在是想了,就托人送点好吃的来!哈哈!” 看着刘晓雨开门上车,她师父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 “想什么呢!”一个男人笑着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刘晓雨上车离去,轻声道:“你跟小雨,怕是悬了哦。” “说什么呢!我是她师父!” “装!继续装!”男人瘪了瘪嘴,“我们单位这种师徒又不是真师徒,都成了好多对了,就你非要装得道貌岸然的,现在瓜了嘛,人家喜欢上别个了。” “谁啊?” “她们村那个村干部呗,你刚没看见刚才在饭桌上,她说起那位的时候,那一嘴的夸赞,满脸的笑吗?” “不会?” “行,那先不说那头,只说你,她现在跟你,说起爱啊想啊啥子的,一点都不忌讳,这分明斗是不喜欢你啊!” “这又是什么说法?” “哎,真正的喜欢光是想着,就已经羞得说不来了,哪儿会这么大大咧咧地往外蹦啊!跟你处成了哥们儿才得肆无忌惮地摆这些话!”男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让她在你身边待着好好的,迟早拿下的事,把她放出去干啥?” “我哎!”刘晓雨的师父长长一叹,“有烟吗?” “你不是不抽烟吗?” “现在忽然想抽一支。” 第二天一早,刘晓雨刚坐上出租车,就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 “霍千里同志!现在正式通知你,准备好接驾!” 电话里,霍千里的声音温和从容,带着一丝笑意,“好,我一定来。” “不够热情啊!你干啥呢?” “我在嗯,运动呢!先这样,一会儿见!” 嘟嘟嘟 还有一堆话没说出来的刘晓雨,无语地把手机拍在腿上,“霍千里,你就是个混蛋!”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笑着道:“妹儿,你男朋友也叫霍千里嗦!我看电视和报纸上写的,有个多帅的大学生村干部也叫霍千里的嘛!” 刘晓雨脸一红,继而又悄然一黯,“没有,那是别人的男朋友。” 车子到了汽车站,刘晓雨买好了车票,坐在候车大厅。 牛仔裤显露出笔直而修长的双腿,一件绿色的冲锋外套既能适应出差的情况,也彰显着活力和青春,脑后那高高束起的马尾,如同高昂的脖颈,让人忍不住回想起青涩校园里,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姑娘。 她握着手机,迟疑了许久,还是拿了起来,再次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 这一次,第一声接通音还没响完,霍千里就接了起来。 “小雨姐,咋了?” “最近有没有重要的事情,我给错过了啊?” “这种事,等你回来慢慢说呗!” “为什么不现在说?” “电话费多贵啊!先这样,你放心,我一会儿一定在车站接你。先这样啊!” 嘟嘟嘟 刘晓雨愤愤地挥了挥手机,“混蛋!喜欢你的人就是傻子!” “但是,我就是傻子呀!” 刘晓雨颓丧地把下巴搭在行李箱的扶手上,瘪着嘴,一脸委屈和幽怨。 在她身后,本来准备跟她玩个恶作剧的霍千里停住脚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默默躲到了角落里。 这特么都什么事儿啊! 等到差不多临近开车点,候车站台的闸门开启,刘晓雨推着行李箱走了过去。 当她躬身将行李箱塞进车肚子,身体弯曲,显露出完美诱人的曲线,一个年轻男子默默靠了过去,准备装作无意地贴上。 然后霍千里斜刺里杀出,身子一撞,将那人撞了个趔趄。 那人正待发火,对上霍千里冷若冰霜的目光,又看了一眼霍千里的打扮,只好认怂走远。 刘晓雨将行李放好,走上这趟全天唯一一班从锦城开往东江县的大巴车,刚挑了个座位坐下,就听见头顶一个熟悉的声音,“美女,你旁边有人吗?” 她蓦地抬头,对上霍千里笑意盈盈的目光。 车轮转动,刘晓雨睡着了,不管是不是真的,脑袋侧靠在了霍千里的肩膀上,发丝的幽香渗入鼻孔,霍千里轻轻一叹,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和她其实就好比月圆夜下的月与湖,看似离得很近,但实际上相隔很远,就算没有江清月,性格也好,工作性质也罢,其实都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走在一起。 但这些话霍千里不可能讲,因为毕竟人家也没跟他表过白,你急赤白脸地上去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更何况,他知道,就算他那么说了,在一个陷入爱河的女人眼中,也能找到解释。 在爱情的驱使下,她会觉得,月与湖就很好。 因为,湖在月下面,月在湖里面。 希望她只是因为寂寞! 霍千里暗叹一声,这一趟旅程,就当是未来生活中值得回味的一场美好梦境。 当车子从省道拐进县道,刘晓雨依旧不愿意醒来,在车身的颠簸顿挫中,牢牢地靠在了霍千里的肩头。 但梦终究要醒,当车子开进了千符场镇,刘晓雨红着脸“醒”过来,看着霍千里,“不好意思啊,睡着了。” 霍千里微笑道:“小雨姐辛苦了,回村里先好好休养两天。” “那可不行!”刘晓雨哼了一声,“别想着我会放过你,我再问你一边,我不在的这些天,小霍同志有没有搞一个大新闻啊?” “有的。”霍千里点了点头。 “嗯?” 当霍千里走下车,帮刘晓雨扯出行李箱,顺带跟她说了中药材产业园的事情时,刘晓雨登时化身母暴龙,朝着霍千里的手臂又是狠狠一口,而后双目喷火地看着他。 去年过年韩致远夫妇来时那次完美体现村民们对虎山村政策认同的自发送菜,没拍到也就罢了,这次这么大的虎山村历史变革,也没拍到,她简直都气疯了! 那她这个摄制组来干啥来了啊! 对于一个记者,这样的情况简直就是破防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暴走的小雨姐,二人一起回到虎山村,霍千里又被闻讯跑来将他围住的顾大强等人搞懵了。 霍千里看着顾大强,带着一丝担忧和疑惑,“村里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村里没事。”顾大强摇了摇头,不等霍千里松一口气,就冷冷道:“但是其他村有事了!” “嗯?什么意思?” 顾大强还没接话,詹宝兴就抢先道:“霍干部,你帮我们整的那个产业园的事情,我们都晓得了!好得很!我们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昨天镇上的大官也来找了我们,喊我们帮忙去邻村说一哈儿搞合作社那些事情!” 詹宝兴一脸愤怒,“结果,那些狗日不落教的,晓得我们要搞这个事情之后,态度一哈子斗变了!” 顾大强看着霍千里,“他们现在吃准了我们要搞产业园,要拉他们入伙,所以要我们给他们补贴,还要给他们费用,不把这些事情整巴适,他们就不搞合作社,一株药材都不种!”chaptere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办法了! 听了众人的话,了解清楚原委的霍千里陷入了思索。 “霍干部,你说话噻,这哈儿咋个整嘛!” 詹宝兴刚听说这个事情时,高兴得不得了,没想到被其余两个村子骤变的态度打了一记闷棍,心头憋着一股邪火,焦急地催促着霍千里,希望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然后谈笑间扭转局面。 霍千里苦笑一声,“我也不是神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先晾着!” 众人一愣,“晾着?” “嗯。”霍千里点了点头,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办法,这个时候再火急火燎地对那两个村子做任何劝说或者威胁都没有意义,对方稳坐钓鱼台,压根不在乎,冷处理一下至少不会犯错。 他跟众人稍稍解释了几句,在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驱使下,大家也没多说,各自散去,等他下一步吩咐。 霍千里稍稍琢磨了一会儿,回去房间收拾洗漱了一下,拎着一个袋子,去往了村委会的临时办公室。 村委会正中和西侧,两排新平房主体结构已经弄完了,在慢慢弄着水电这些细活了,搬家的日子不远了! 顾大强他们几个估计各自忙活别的事情去了,顾海涛听说是又去了东江县里,其余村委成员一般也不用坐班,所以这间由摄制组会议室临时改成的办公室里,刚好也只有江清月一个人在。 看着江清月,霍千里想起今天回来路上跟刘晓雨的“亲密接触”,竟莫名有一阵心虚。 连忙暗自告诫自己,别慌,你又没起什么异心,更没干什么过分举措,你还是一个守身如玉的好同志。 一辈子只跟一个人好固然不错,但若是在有诱惑的情况下,还能坚守初心,那才值得称道。 霍千里臭不要脸地在心头夸了自己一句,底气也变得足了起来。 江清月瞧见他的身影出现,澄澈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开心,温柔的笑容就像一盏深夜里独自点亮的灯,抚慰着奔波的心灵,“回来啦!” “嗯,回来了!” “顺利?” “顺利。” “奖励你的!”江清月笑着拿出一个崭新的茶杯,泡上新茶递给他,“你以前那个茶杯都摔旧了,送你一个!” 霍千里笑着接了过来,“还能用啊,就这么扔了不会浪费吗?” 江清月微微板起脸,“不许拒绝。” “好,谢谢!”霍千里轻轻晃了晃,一脸开心。 将茶杯放下,霍千里牵起江清月的手,在她瞬间的紧绷和错愕中,将手提袋的绳子放在了她的掌心,笑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江清月疑惑地打开袋子,拿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这个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江清月想也没想,直接将袋子还给了霍千里。 霍千里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你刚说的,不许拒绝。” 江清月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送我东西,我送你东西。你不要手机,我就不要茶杯!”霍千里也无赖起来。 江清月犹豫了一下,“那这样,我给钱,就算你帮我买的!” 没想到霍千里竟然还同意了,“你是得给我一部手机钱,但不是这部。我给秋雁也买了一部,已经托老师给她送去了,你这个当姐姐的,就把那部的钱给我!” 看着江清月欲言又止的神情,霍千里轻声道:“秋雁一个人在外面,有个手机,你和阿姨也能多跟她聊聊天,知晓一下她的情况,有点什么事情也好及时沟通。” 江清月嗯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霍千里调皮地眨了眨眼,逗得江清月忍俊不禁。 “一会儿跟我回家取钱!” “好啊!” 霍千里也笑了笑,然后目光不露痕迹地朝着办公室窗外瞥了一眼。 “小雨!小雨!” 杨丹快步冲到房间,看着刚收拾完床铺,洗了个澡,坐在床上休息的刘晓雨,一脸八卦的神情,“你猜我刚才看见什么了?” 刘晓雨挑了挑眉,杨丹“贼兮兮”地道:“我看见霍千里跟江清月两个在办公室里拉拉扯扯,卿卿我我,霍千里还给江清月送了一个手机!他们俩果然是真的!” “你说霍千里一直藏得这么好,为啥这回胆子这么大,是要公开了吗?” “要说他们俩其实还挺搭的,江清月除了学历低点,出身差点,还是挺配得上他的。她人不错,要是能跟着霍千里走出这个山沟沟,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 “小雨,你怎么不说话啊?” 刘晓雨扶着额头,“早上起太早了,有点困,我睡会儿。” “这么大的八卦都激不起你的精神么,行,那你好好睡!” 八卦要互相激动才有意思,一个人的自嗨终归少了神髓,兴致缺缺的杨丹只好拍了拍刘晓雨,帮她拉上窗帘,走出去的时候锁好了门。 房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刘晓雨蜷缩在被窝里。 大白天下午,空荡安静的屋子,昏暗的光线,孤寂的被窝,往往能给人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刘晓雨回想起今天上午的种种,想起霍千里神奇地出现在和她一辆车上,忽然一愣,自己在挂了电话之后说的那些话,会不会也被霍千里听到了? 杨丹方才无心的话浮上脑海,她恍然大悟,明白了霍千里的用意。 下午五点,杨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抬起手准备敲响房门,“小咦,小雨,你起来了啊?” 不等她指关节落下,房门拉开,一个和以往一样阳光活力的马尾姑娘站在门口,笑容洒脱而轻松,“姐们满血复活了!准备开工!召集大家会议室开个会,我们商量一下第二季的工作安排!” 杨丹幽幽道:“我们的会议室被村委会征用了,要不去小食堂开?” 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刘晓雨表情一滞,“行。” 风在丘陵间不断被削弱,积攒不出北方平原上凛冽的威势。 它从山头吹到林间,然后悄悄地追上一对并肩行走的璧人,凑近了偷听他们的聊天。 江清月发梢轻扬,“听大强叔说,产业园的事情出了点问题?” 霍千里嗯了一声,简单将情况跟江清月说了,冷笑道:“咱们那两个邻村有点意思,坐地起价,现在狮子大张口,把局面搞僵住了。” 江清月担忧地看着他,“你先前那段时间那么忙,就是为了这个产业园?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没那么简单啊!”霍千里笑容变苦,看着江清月,“你每次都能帮我想到妙招,这回再帮我一把呗?” “那都是你想的,有我什么事啊!”江清月大方地摇了摇头。 “帮我捋捋思路,最近事情太多,我脑子现在有点乱。” 江清月扭头看了一眼霍千里认真的神情,想了想,开口道:“先前金马村和鸣凤村为什么主动上门求着你办事?” 霍千里回答道:“他们得知虎山村合作社今天挣了大钱,想让我带他们一起搞合作社。” 江清月又问道:“那同样是搞合作社,为什么他们现在又敢狮子大开口了呢?” 霍千里又答道:“因为以前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我们可以决定他们能不能搞。现在主动权到了他们手上,我们想让他们搞,他们可以选择不搞。” 江清月继续道:“那有没有办法,把主动权拿回来呢,让我们依旧可以决定他们能不能搞合作社?” 霍千里想了想,摇了摇头,“那不行的,虎山村要扩大种植基地,这两个邻村并入是最优方案,无论如何都是要把他们拉进来的。” “你知道整个方案的前后构思,所以你这么觉得,但是他们不知道啊!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一个词叫做信息差?” 霍千里猛地抬头,看着江清月朝他眨了眨眼,略带调皮。 拿回主动权,信息差,想办法让他们觉得不是非他们不可 霍千里的脑海中急速转动着刚才的分析,忽然激动地一拍脑门,“有办法了!”chaptere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承诺就是拿来背叛的 江清月不是算无遗策的诸葛亮,也不是多智近妖的逆天人才,她就是虎山村的一个普通姑娘,或许比常人多了几分聪慧而已。 但她有一项能力,的确是让霍千里都佩服的。 那就是那种可以直指本质的思维方式,不管再复杂的情况,她都能从中抓到那根最主要的脉络。 可惜她只有高中毕业的知识和局限在虎山村的视野阅历并不能支撑她的这种思维,所以在以往的时候,并不怎么凸显。 但当霍千里和她在一起,她简单的几个问题,偏偏就总能让霍千里从中找到启发。 两人一个通透,一个机智,互补互助,相得益彰。 把江清月送回家,霍千里当着她和江母的面,教了两人一些基础的操作,然后拿出手机给江清月发了条短信,笑着道:“我把秋雁的电话发给你了,你一会儿存到通讯录里。” 等霍千里在江母的千恩万谢和慈爱笑容中离去,江清月拿着手机,打开短信收件箱,看着霍千里发来的短信,默默背下一串数字,接着打开空白的通讯录,缓缓将那串数字按了出来,接着在姓名处,缓慢又笨拙地打出三个字。 那是她人生存下的第一个电话。 那三个字叫:霍千里。 从江家离开,霍千里没有着急回到顾家,而是慢慢走到小土坡上坐下,将心头的念头前后过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纰漏之后,拨通了镇高官郑强的电话。 “小霍,你回来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嗯回来了。” 毕竟也是执掌一镇大权的人,郑强不像詹宝兴他们那么火急火燎,语气还是平静而从容,“那事儿你听说了?” 没有问霍千里去锦城“拉赞助”的成果,而是直接关心起了这个,看来他心头的情绪并不像语气那般镇定。 霍千里嗯了一声,“我给领导打电话,就是想跟你汇报这个事情,我有个初步的想法。” “你说!” “领导应该知道,之前这个金马村和鸣凤村,找过我两次,想让我带他们搞合作社,也挣点钱,我当时是因为县里还没有结论,所以没有明言允诺。” “嗯,这个我听说了,这也是最可气的,这帮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郑强的语气里有愤怒有郁闷也有无奈,身为人民干部,说是父母官,他总不能真像教育自己儿子一样,看不惯就打一顿。 霍千里笑了笑,“领导,那你想想,他们凭什么这么嚣张呢?” “还不就是因为吃定了我们必须要拉他们加入嘛!” 霍千里轻轻一笑,“那要是,我们不要他们了呢?” “嗯?” “领导,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我们明天上午” 金马村,虎山村的邻村,也就是上次扣留虎山村村民的村子。 早上九点,村长赵天虎,也就是“瘦头陀”,悠闲地坐在金马村村委会办公室里喝着茶,面前坐着好几个村委。 他两手夹着烟,得意地笑了笑,“我跟你们说,这次就是天赐良机!老天爷赏的机会,活该我们挣钱!他虎山村不是要不完咩?你们不信看,到头来还不是要低声下气来求我们!” “对头,我们求他们带我们搞合作社,他们不干,现在喊我们搞了,我们也不干!” “干还是要干的,把钱给够斗得行!哈哈!” “我们都是老实人户,也不多要,一家有个两三万斗行了!嘿嘿!” “锤子,按人头来,一个人头一万,这么大的项目,多的是钱,过了这个村斗没得这个店,一次把政府油水榨够!” “说起虎山村那帮人,最近一天天鼻孔朝天,结果一年累死累活也就两三万,我们啥事不干,就是大几万块钱!” “所以说勒斗是命,活该那帮瓜娃子最穷!哈哈哈哈!” 赵天虎点了点头,“大家说得没错,机会难得,我跟鸣凤村的许竹竿儿也说好了,到时候我们两个村同进同退,一定要给大家把钱搞到手!” “村长放心,我们都听你的!” 众人连连点头,满脸涨红地嗷嗷叫着。 正想着,赵天虎兜里的手机响了。 和顾大强不同,赵天虎早在两三年前就已经买了手机,以前还不时鄙视一下家里连个座机都没安的顾大强,觉得他这个村长当得简直就是个废物。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嘿嘿一笑,朝众人晃了晃,“书记打电话来了,看来是忍不住了,嘿嘿!” 众人都得意地跟着笑了起来。 “喂,书记。” “嗯,好!” “要得!我马上出发!” 简单说了几句,赵天虎挂掉电话,“书记喊我去镇上开会,等我消息!” 他大步朝外走去,腰间的钥匙串随着晃动,叮铃作响。 骑上摩托车,他想了想,又拿出手机,拨通了鸣凤村村长许竹竿儿的电话。 “书记刚才喊开会,喊你了嘛?” “这样,我们两个在加油站那儿碰个头,商量一哈!” “嗯,我这哈儿出发,等哈儿见!” 简单约好,赵天虎拧动油门,直奔千符镇。 十几分钟后,他在加油站碰到了鸣凤村村长许祝刚。 “竹竿儿,你跟你村上的人说清楚了的噻?” 高高瘦瘦的许祝刚嘿嘿一笑,“放心!挣钱的机会哪个都不得错过。” 赵天虎严肃道:“那我们两个说好哈,到时候钱不给够,哪个都不许松口!松口之前,先互相通个气!” 许祝刚一拍自己那正经的鸡胸,“放心,兄弟我是那种人咩?讲义气,绝对不得背到乱来!” “不管这些天镇上咋个说,哪个狗日的先松口!” “嗯,哪个狗日的先松口!” 一通约定,二人直奔镇上。 到了镇上,两人被吓了一跳,好家伙,大会议室里,坐着十几号人。 除了镇上的几个头头,还有好些个跟他俩一样的村长。 等人慢慢到齐了,两人再认真一数,好像千符镇上各村村长都全来了! 当顾大强到来的时候,不少人都围上去道贺,看得赵天虎跟许祝刚冷笑瘪嘴。 人一到齐,主持会议的副镇长王安全就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静,下面请郑书记给大家讲话,大家欢迎!” 一阵掌声过后,郑强轻轻拍了拍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视一圈,并没有刻意在哪个人身上多停留一瞬。 “各位!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个情况要跟大家商量一下。” “大家这两天应该都听说了,县委县政府拟在我们千符镇落地一个道地中药材产业园,一期投资初步核算将近两千万,这是我们千符镇有史以来最大的项目,也是最大的机遇!” 赵天虎和许祝刚默默交换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继续听着。 “这个项目,将是以虎山村为核心,辐射周边展开。这两天呢,我们也陆续开展了一些工作,按照事先规划的范围进行了走访调研,但说实话,情况不是很理想,因为各方的客观情况都有不同,诉求也不尽相同。” 赵天虎跟许祝刚两人都心头一凛,暗自警醒,看来正戏要到了。 郑强继续道:“不过,这个项目十分重要,我们也不可能拖沓敷衍,不能对全镇的老百姓不负责任!不能辜负上级的重托和帮扶!” “所以,经镇委郑重研究决定,取消由镇委直接指派的种植基地范围,改为各村自由申报!我们将在全镇十二个行政村中,从地形条件、组织能力、配合程度等各个维度进行综合考量,尤其以村委组织能力、村民配合程度两个方面为重点,遴选五个村,作为与虎山村联动的种植基地。” “这些村,都将享受跟虎山村一样的政策,有专门的医药公司和饮片企业进行销路对接,有专业的技术力量进行指导帮扶,并且享受产业园区的其余配套优惠政策。” 一言出,满座皆惊! 原本以为没机会的那些村子一下子心思就活泛了起来,议论纷纷,逼得王安全又敲了敲桌子喊了声安静。 郑强笑了笑,“大家不必有顾虑,踊跃报名就是,之前是我们想岔了,咱们千符镇总共这么大点地方,放在哪个村不是放呢,车子就是多两脚油少两脚油的事,何必分什么远近嘛!咱们这都是省级大项目了,还在乎这点干啥!对!” “不过我要重申一点,两个前提条件必须要满足,土地流转必须达到全村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二以上,第二,合作社必须要全体村民加入。” “下面,就先现场报名,报了名之后,到王副镇长那儿领申请表,回去落实填好之后交上来,我们将在下周一,开始评选,下周三之前公布当选的五个村名单。” “郑书记,我们金马村报名!” 话音刚落,赵天虎腾地站起,高高举手。 坐在他身边的鸣凤村村长许祝刚的脸上,写满了被背叛的错愕,继而被惊慌取代,然后只一瞬间便跟着站起,急切道:“我们鸣凤村也报名!”chaptere 第一百三十三章 搂草打兔子 赵天虎跟许祝刚都慌了。 什么稳坐钓鱼台的从容淡定,什么在村民面前夸下的海口,什么加油站门前的约定都彻底地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他们甚至来不及等到别人开口,就先立场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希望能够凭借着“回头是岸”的果决,给书记和其余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事与愿违的是,镇领导们个个面无表情,负责记录的王安全更是皱着眉头,“报名就报名,吼那么大声搞啥子!又不是比哪个声音大!” 而转眼间,其余除了虎山村之外的八个村,个个都报了名,纷纷拍着胸脯说回去就开村民大会,尽快落实这个事情,请领导们放心。 好在稍稍让赵天虎跟许祝刚两人心头轻松一点的是,镇领导对他们也没有太过热情,只是说看实际行动,看客观结果。 不过等到他俩看着散会之后,这些村长们簇拥着顾大强,有说有笑地朝外走去的时候,二人心头又是一阵不是滋味。 走出会议室下楼的路上,许祝刚看着赵天虎,低声埋怨,“闷墩儿,你日嘛不落教了噻,说了一起不松口的” “这个时候还说那些干锤子!”赵天虎翻了个白眼,“现在我们两个村瓜起了!煮熟的鸭子飞了,接下来咋个搞嘛!” 许祝刚叹了口气,郁闷道:“哪个晓得镇上居然还有这一手嘛!妈哟,早晓得前两天就直接答应了!” “早晓得,早晓得,日嘛哪儿来那门多早晓得!”赵天虎骂骂咧咧地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给许祝刚,“想哈咋个办!” 许祝刚点了烟,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办公楼,“还能咋办,认错噻!我们毕竟还是虎山村的邻村,再说是开车不费劲,能够连在一起肯定还是连在一起更好噻!” 赵天虎想了想,妈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了! 他把刚抽了几口的烟朝花坛一弹,“走!” 二人一咬牙,各自上楼,去找自己驻村的分管镇领导求情。 三分钟后,两人又在楼下重聚了。 比起先前,脸色更丧了几分。 许祝刚问道:“闷墩儿,你那边咋说?” 赵天虎一脸郁闷,“直接把老子乱诀了一顿,喊老子滚回去好好反省,真的想做,就拿行动出来!” “那我比你好点。” “你咋说?” “我门都没进去,少挨了一顿诀。” 赵天虎: “算了,先出去!” 赵天虎感觉周遭好像都有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骑上摩托车跟许祝刚出了政府大院。 骑了一段路,被冬天的冷风一吹,虽然冷了点,但郁闷也被吹散了几分。 在鸣凤村的岔道口,两人停下摩托车,又点了支烟。 许祝刚开口道:“回去咋说?” 赵天虎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白雾,“实话实说!啥子补贴油水是莫想了,先选上去再说!” 许祝刚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个意思。” 他迟疑了一下,“要不,我们再找哈儿人?” 赵天虎眉头一皱,“能找哪个嘛!镇上的领导还得张识我们咩?顾大强那天来了,我们那一顿耀武扬威的,现在凑上去怕不是要遭羞辱安逸!” 许祝刚弹了弹烟灰,“你莫忘了,还有个真正关键的人,我们跟他还没得仇啊!” 赵天虎眼前一亮,“对头,对头!走!我们去求他!” 两辆摩托车在虎山村村委会前面停下,胖瘦头陀再次合体出现在霍千里的面前,一切似乎和以前一样,依旧是那一脸有求于人的讨好笑容。 早在他们之前回来村上的顾大强冷笑一声,“哟,稀客啊!我们虎山村没得钱,二位走错地方了?” 赵天虎弓了弓腰,“强哥说笑了。” 霍千里故作不知,疑惑道:“二位有什么事吗?” “霍干部,求求你救救我们金马村嘛!” “霍干部,也求求你救救我们鸣凤村嘛!” 眼看着两人膝盖一弯,就要有什么非正常举动,霍千里连忙伸手将两人扶起,“赵村长,许村长,你们这是干啥啊!” “霍干部,前两天,我们的确干了些傻事,我们现在也知错了!你放心,我们回去就召集大家整!流转土地,成立合作社,严格按照虎山村的标准来!” “对头,霍干部,我们不要啥子补贴,也不要啥子奖励,我们全部自愿弄,只希望你帮我们一把,在镇上帮我们美言几句,让我们选上嘛!” 顾大强心头一喜,想要趁势答应下来,询问地看了一眼霍千里,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霍千里扶着二人坐下,不用开口,江清月就已经默契地收到信号,给二人一人端了杯热水。 霍千里叹了口气,“二位村长啊,说实话,最开始,我们的确是选择了你们两个村,甚至从谨慎的角度我还建议镇上只选择你们两个村。这也是自从那天你们来了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的事。我说了我尽力,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我有尽力?” 赵天虎和许祝刚点了点头,神色颇有几分惭愧。 “但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镇高官亲自带队去你们村调研,你们竟然有恃无恐,狮子大开口?觉得没你们,这项目就进行不下去?我告诉你们,这项目没你们,还真就没关系!打一开始,就不是非你们不可,是我在帮你们!你们啊哎!” 霍千里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子,赵天虎跟许祝刚连忙又是一顿认错求情,求着霍千里再给一次机会。 “没那样的好事了。”霍千里摆手摆得很坚决,“这是镇委集体的决策,不是我一个普通大学生村干部能左右的。” 他看着面露绝望的二人,“你们现在应该知道,我是个有一说一的人,我不会跟你们说什么大话骗你们高兴,但也不会说什么狠话来吓你们。为今之计,你们只有回去好好弄。你们跟虎山村是邻村,有天然的优势,同等条件下,镇里绝对会优先考虑你们。但如果你们在组织和动员方面的确比其他村差得多,那谁去跟领导说好话也没用,他们也是要政绩,要这个的!” 霍千里点了点脑袋,二人都明白他说的是啥,也只好点了点头。 “霍干部,你放心,我们现在回去斗整!” “对头,绝对整得巴巴适适的!让镇上挑不出毛病来!” 赵天虎走到顾大强面前,弓腰陪笑递了支烟,“强哥,回头要是有要麻烦强哥的地方,还请你指教一哈嘛!” 顾大强伸手接过,淡淡道:“看心情。” 将二人送走,顾大强看着霍千里,“刚才为啥不顺势答应下来啊?” 霍千里笑了笑,“一个学生要是知道自己怎么考都有八十分,你还指望他好好学习吗?” 他坐在椅子上,“而且,我还希望借着这个机会,把全镇各村都好好动员一下,打下些思想基础,未来这个基地再次扩大,也都用得上嘛。” 顾大强扯了扯嘴角,挑起大拇指,“搂草打兔子,你硬是一绝啊!” 霍千里嘿嘿一笑。 接下来的事情无需多言,在巨大利益的刺激下,各村村委使出了浑身解数,进行着各种动员和组织。 在霍千里的提醒下,镇上领导都天天在各村忙着,防范着部分村干部工作方式太粗暴,太激进可能引发的事故。 虎山村这些个村委这几日也风光得很,时不时就被请到其他村介绍经验,好酒好菜招待着,好言好语奉承着,那感觉可别提多来劲了! 金马村和鸣凤村自不用说,在敲诈一笔的美梦破碎之后,老老实实认清了现实,按照镇上的要求进行着组织动员。 因为早就受了虎山村刺激,村民的接受度在各村之中算是最高的,工作也推动得很顺利。 霍千里又新开了一本工作笔记,在上面推演着整个产业园区项目可能面临的问题,和其余各项内容。 刘晓雨和摄制组也早已恢复了正常,继续拍摄着霍千里的工作点滴。 如果说和之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因为产业园区的事情,刘晓雨带着另外一个摄影师,常常出去各村采风。 对这样的情况,霍千里只能暗自感慨一句,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 然后顺带竖起大拇指,小雨姐洒脱性情,真爷们儿!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走了几天,直到这天晚上,顾家的饭桌上,胡老抿了一口酒,看着霍千里,“小霍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霍千里连忙将酒杯一放,“胡老,您客气了,您说就是。” 胡老看着他,幽幽道:“你是不是想把老头子我累死在你们这儿啊?”chaptere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举三得! “咳咳,胡老,您这话言重了!” 霍千里连忙开口,然后瞥了一眼老汤。 老汤解释道:“先前就你们三组,我跟胡老两个人还忙得过来。现在又加了两个组,每天脚都要走断了,咬咬牙也坚持得下来。前几天你们又要搞那个啥子产业园,镇上那个郑书记还来给我们说请我们多指导一下,你想想,我们就两个人啊!” 胡老捏着酒杯,“结果,你这都回来好几天了,也没见你多找点人来,这不是真想把我这把老骨头交待在你们这儿是什么?” “没有没有!”霍千里尴尬地笑了笑,他一直忙着,居然把这点给忘了! 胡老这个话是开玩笑没错,但埋怨他没多做准备也是真的。 霍千里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发现,自己还真不认识啥农业专家。 他看着胡老,“我这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农业专家,胡老您是行业内的,您给指个方向?我去找人。” 胡老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你搞个活动都想得起找高校,现在脑子变木头了?这么不灵光了?咋了,谈恋爱这么费神?” 库库库 顾大强和老汤都很不厚道地偷笑了起来。 霍千里一脸尴尬,强行拉回话题,“胡老,我们还是说说请专家的事,从哪所高校入手更合适?蜀州农业大学?” 胡老开口道:“高校是最主要的途径,同时也还有一些研究所的,都可以尝试着看看,关键是要来做事的,而不是要那些借着名目来捞钱的,你们这点家底,禁不起几下折腾。” 胡老是文兴医药公司的专家,一应待遇都是文兴医药集团开支,大方丰厚,所以他不用额外想着什么别的,可别人就说不准了。 霍千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行,我明天就动身,去一趟锦城,上次跟蜀州农业大学有过合作,关系人脉都还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胡老掏出手机,“我给你一个电话,你记一下。别人我不敢保证,这个人的人品绝对是信得过的,你找到他,哪怕他不来,也能给你引荐不少的专业人士。” 霍千里连忙将号码存着,问道:“胡老,这位专家怎么称呼?” “张li。” “力量的力还是利益的利?” “美丽的丽!”胡老没好气地道:“我以前的小师妹。” “哦?”霍千里的神色登时变得古怪了起来,一脸饱含深意的笑容看着胡老。 “看什么看!我都快五十了!她都四十多了!你个臭小子想什么呢!” “没什么,为胡老丰富多彩的人生喝彩。”霍千里“记仇”般地反击道。 库库库 一旁的顾大强跟老汤再次不厚道地笑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第二天,霍千里再次离开虎山村,去往锦城。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当他在千符镇走上中巴车,售票员和司机都是一脸热情地打着招呼,“哎呀,霍干部的嘛,随便坐!随便坐!” 收钱的时候,霍千里递过一张二十,售票员默默找了他十块,只收了个半价,咧嘴一笑。 霍千里迟疑了一下,没有多客套。 等他靠窗坐下,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上来,瞅了一眼车里的空座,然后眼前一亮,快步到霍千里旁边坐下,笑着摸出烟盒递了支烟,“霍干部,你好啊!” 霍千里扭头一看,似乎有些面熟,好像是在镇上哪儿做生意的,但他没多问,只是微笑摆手,示意自己不会。 那人也不计较,把烟别在自己耳朵上,热情地攀谈道:“霍干部,我是场口上加油站的杨得福,他们都喊我眼镜儿。” 霍千里尴尬地点了点头。 “霍干部勒是去县上办事?” “嗯,有点小事。” “霍干部的事,咋可能是小事哦!又要给我们镇上整点大项目哇?” 霍千里这才明白这些人热情的原因,笑了笑,“没有没有,真就一点小事情。” 那人一时也找不到话来接,眼珠子一转,朝着售票员招了招手,“黄莺!” 然后看着走过来的售票员,“没收霍干部车费嘛!” 售票员看了一眼霍千里,有些尴尬地道:“收了十块钱!” “不收就不收,收个十块钱算个啥子事嘛!硬是!你们女人做事斗是小气!”说着从兜里掏出十块,朝售票员掌心一拍,“把钱退了,勒十块钱我出!” 霍千里连忙制止,“心意领了,开门做生意,人家也要挣钱吃饭!” 那人脸色一肃,拒绝道:“霍干部,你给我们找了这么大的好事,今后还不够他们挣的?” 售票员先把那十块钱退给那人,然后红着脸从腰包里摸出十块,递给霍千里,“霍干部,杨眼镜儿说得对,我是不该收你的钱,二十块钱嘛,好大个事嘛?你拿到,回头我的车,你随便坐。” 霍千里推辞一番,但拗不过这两个在日常生活和逢年过节的礼节中拉扯惯了的镇上居民,在周围人的目光中,只能无奈收下。 虽然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带来了产业园区项目能得好处才这番做派,虽然二十块钱不算多,但他的心头终归是开心的。 车子开动,刚开始旁边的眼镜儿还试图再攀谈几句,但看着霍千里似乎有些疲惫,聊了几句便也没多说话。 霍千里微闭着双目,但并没有睡觉,而是在脑海中转动着一些念头。 胡老的话提醒了他,整个产业园区的建设并不是一个单线程的事情,而是涉及到一个多方联动。 政策立项,财政拨款,是先决条件; 村民组织、土地流转,是主体基础; 企业进驻、技术资金支持,是外部助力; 看似,这一个事情有这几方面就差不多能办下来了,其实还差得远。 管理机构的设置,汇报决策程序的合理,这很重要; 种植的是中药材,种植技术的优化,包括选种、育种、改良提升、病虫害防治等等,也同样重要; 再者,要打出品牌,产业标准、行业标准、品牌建设,这些都需要未雨绸缪。 而这几块,都是要从无到有,再从弱到强,都需要不短的时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协同推进呢? 当中巴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缓慢行进,霍千里的思绪已经不知飞到了哪儿。 到了东江县,原本应该转车直奔锦城的霍千里临时改了主意,出了车站叫了个三轮车,直奔县委而去。 如今的霍千里,想要见一见县高官李乔已经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李书记刚好送走一拨来汇报的下属,秘书便将霍千里领了进去。 瞧见霍千里,李书记登时就笑了起来,颇为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怎么想到来我这儿,又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霍千里摇了摇头,“是有个想法,想跟李书记汇报一下。” “你说!”李书记点了点头,颇感兴趣。 若是别人跑到他面前说书记我有个想法,李书记大概率心头会默默嘀咕一句,不,你没有,老实干活,不要东想西想。 但霍千里不一样,这小子每次的想法,还真就能想出点有货的东西。 霍千里先是把昨天胡老跟他说的情况讲了,李书记颔首认可道:“这倒是给我们提了个醒,种植面积扩大之后,技术力量的支持也得跟上才行,这一点我们政府责无旁贷,应该出面担起责任。” 李书记没有推诿,主动承担,也让霍千里感觉很舒心,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做事,还是舒坦许多的。 霍千里接着又将自己在来路上的思考说了,重点讲了可能会被忽略的机构运转效率、技术支持、品牌创建推广这几个方面。 李书记默默听着,深以为然,看着他,“你既然来了,应该有想法了?” 霍千里嗯了一声,“我们依旧可以从高校入手,他们有先进的技术力量,和先前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一样,也有理论联系实际的需求,正好可以对接起来。” 李书记认可地点了点头,稍一琢磨,主动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个事情你单独出面恐怕也不好谈,就凭虎山村,力度也不够。这样,县里为你背书,成立一个农业科技推广方面的小组或机构,我挂帅,由农业局的同志具体负责,然后给他们发聘书,聘请他们来为我们东江的丹参种植技术提供支持,立项目,给补贴,给奖励!” 霍千里眼前一亮,这一点还真是他没想到的,果然高度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还是不一样啊! 他佩服地竖起大拇指,“书记这个办法真的好,这样以来,对高校的老师或者教授,吸引力就强得多了!” 李书记摆了摆手,但脸上的笑容表明,他对自己这灵光一现也很满意,对霍千里的奉承也十分受用。 “暂时就这么定,具体的机构名字和运行方式,回头跟班子里的同志商量一下,你放心去联系。” 霍千里却并没有点头,而是笑着道:“书记,您这办法,我们接下来再用,眼下我们可以先做另一件事。” 李书记挑了挑眉,“什么事?” “开会。” “嗯?”李书记眉头一皱。 霍千里没有卖关子,解释道:“邀请省市相关中药材管理机构的同志,跟中药材种植技术相关的高校教授,齐聚东江县,参加东江县道地中药材产业发展论坛,为东江丹参、东江白芍的产业发展出谋划策,领导觉得如何?” 李乔缓缓起身,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自言自语道:“论坛,专家,报告,发展,宣传,品牌” 他猛地一击掌心,看着霍千里,“小霍,你这个办法妙啊!”chaptere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专家到访 李书记的那声夸赞并不是客套。 以他的工作经验,稍稍一琢磨,就想到了许多可能的好处。 首先,这么多相关领导、专家齐聚一堂,在宣传上就很好发力,这些参会的领导专家也会帮忙宣发,都是行业内的人,在业内的名声很轻松就能得到扩大了; 其次,这么些领导专家聚焦在一个特定议题,用丰富的行业经验做基础,集思广益之下,肯定能有思维的火光迸发,想到他们想不到的内容; 再者,到时候将这个事情的主要参与者,比如千符镇的班子、虎山村等几个村的主要村委等都拉来听听,对他们也是一次学习和思想教育; 还有一个,经过这么一筛选,这些专家领导接受东江县聘请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无需额外公关; 最后一个,东江县上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建立和推广品牌,听听专家们的意见,就能有所启发也不一定。 而这么多的好处,一次会就能搞定,怎能不说一句妙呢! 一念既定,李书记也是个有魄力的,当即拉着霍千里商量了一些细节,把霍千里对于会议前中后各个时期的考虑压榨干净,这才满意地放他离开。 临走的时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还有什么想法来找我就是,实在不行打个电话说也行。” 霍千里强笑两声,“落荒而逃”。 从县委出来,霍千里没有再去锦城,打算坐车回去虎山村。 因为没有再去锦城的必要了,县里接下了这个事,自有宣传部或者办公室的相关同志去联系,他只需要给那位张教授打个电话,然后向县里推荐几个名字就好了。 李书记估计也想不到,霍千里这一手,除了他琢磨那几个好处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甩锅”。 走到车站,居然意外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笑着上前,拍了拍那位穿着黄色外套的少年的肩膀。 顾海涛诧异扭头,然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千里哥?” “回去?” “嗯!” “那一起。” 等霍千里坐下,顾海涛笑着道:“千里哥,文化广场最后一批物资今天就能送到装好了,村委会办公室新添的家具也已经送过去装好,明后天再清扫整理一下就可以搬进去了。” 这年头的农村里可不兴什么晾一晾甲醛之类的说法,打扫干净家具进场就可以入住。 霍千里也点了点头,笑着道:“辛苦了。” “不辛苦!”顾海涛开心地摇了摇头,认真道:“千里哥,我觉得做这些事情做起心头是有劲的,比读书安逸多了。” 霍千里看着他那风尘仆仆的样子,看着那张又黑了几分的脸,无语地笑了笑,“其实,读书还是应该要轻松些的!” 顾海涛摇了摇头,难得地反驳道:“千里哥,你学习好当然觉得轻松,我斗不一样了。忙这些事情,虽然开始我也不大会,但是我愿意学,学得也快。但是读书” 他看着霍千里,“我这么跟你说,千里哥你肯定没体会过那种感觉,就是考一个试,别个都拿了一把尺子在那儿量来量去的,我却” 霍千里挑了挑眉,“你却连尺子都没带?你这是粗心大意啊!” “不是。”顾海涛摇了摇头,“我是不晓得尺子该拿来做哪道题。” 霍千里: 他一时也不知道说啥,只好默默拍了拍顾海涛的肩膀,“加油,行行出状元。” 回到虎山村,霍千里给张教授打了个电话。 昨天晚上已经提前联系过,这会儿打过去,跟她说了县里新的安排,自己择日再来拜访,张教授也没多说什么,表示理解。 然后在霍千里请她推荐几个信得过的专家时,也很爽快地给霍千里推荐了几个名字,还主动提出可以帮忙联系一下。 霍千里自然是感激不尽。 等到了下午下班,从地里回来的胡老跟老汤看见霍千里,一脸惊讶。 老汤疑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根本就没去锦城。”霍千里笑着跟二人解释了一番他在县城跟李书记之间的讨论。 在这两人面前没什么好避讳的,因为他们也注定会是到场的专家和嘉宾。 默默听完,老汤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兄弟,佩服啊!” 胡老嘀咕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弯弯肠子是真特么多!我还是离你们远点!” 接下来的三四天,霍千里过得很平静,认真细心地准备中期总结会上的发言稿,每天下班送江清月回家。 直到他从东江县城回来之后的第四天晚上,县委办主任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他这次大会拟邀请的专家将在三天后,来虎山村做个调研,让他准备一下接待。挂了电话没多久,郑书记带着王副镇长联袂而至,日子才再度被催促着忙了起来。 三天后,摄制组的摄像镜头下,三辆越野车开到了村委会的大门前。 在县高官李书记的亲自陪同下,六七个四五十岁的专家下车,来到了专门收拾出来的小会议室。 都瞧见了两排楼房还在施工收尾,专家们也都没多说什么,各自坐下,听霍千里为他们介绍了虎山村的历史沿革、在过去一年多时间的发展、以及未来整个产业园区的规划。 认真听完,瞧见来路情况下意识心生轻视的众人都多了几分慎重。 从这份规划报告中可以看得出来,东江县这是认真的,并非只是想请他们来走个过场。 而这个虎山村,同样也还真有可能起得来! 带着这番心思,也带着霍千里那一番发言所勾勒出的框架,心头各自有了计较的专家们在霍千里的带领下,走向了虎山村如今的一块块药田。 这帮农业专家们没想到,在这一穷二白落后的村庄里,在农业种植上竟然已经初具规模了。 在他们的眼里,一片片整齐的药田像一张张裁剪得当的画纸,上面排列科学的高高垄沟,就是一双妙手绘就的曼妙画卷。 县委宣传部的同志举起相机,一路风骚走位,快门闪个不停,看得跟在身后配合工作的王伟一脸佩服,默默学习起来。 一个老头笑着道:“小霍,你们村里有高人啊!” 霍千里看了一眼在人群中微笑不语的张丽教授,笑着道:“我们跟医药集团搞村企联合,他们委派了技术专家到这儿驻村,这些都是他教我们的。” 听了这话,立刻就有人好奇道:“在哪儿呢?带我们见见啊,好好交流一下。” 霍千里解释道:“因为我们合作社刚刚才扩大,有几百亩的田需要新种,有好些合作社社员需要手把手地指导,技术专家忙得脚不沾地,我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块田里,诸位稍等,我打个电话。” 说着霍千里就打起了电话,众人各自看着,现场颇有几分沉默的尴尬。 县委办主任跟李书记小声嘀咕道:“书记,小霍到底还是年轻啊,这事儿该提前联系好的,多少有些不够周到。” 镇高官郑强站在一旁,偷偷瞥了一眼李书记的脸色。 李书记淡淡瞥了那位主任一眼,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霍千里这个做法,看似的确不够周到,实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这样做,恰恰就是要给这些个专家打个样,来了这儿,就别想着天天坐办公室高谈阔论,要实打实地做事。 至于霍千里到底有没有这样想,对李书记而言并不重要,因为霍千里早已在他心中形成了思维缜密的印象,在这个印象破碎之前,他下意识就会主动去琢磨一下他的用意。 这也是老一辈常谈的印象和新一辈常说的人设,这二者本质上共同的意思。 不过事实上,霍千里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当他打完电话,很快带着众人走到一块土边,从地里领了个裤脚高高挽起,解放鞋沾满泥巴的老农过来,然后告诉他们这位就是医药集团的技术专家时,一帮不认识胡老的专家多少还是有些愣神。 他们平日里虽然也常常跟土地打交道,但还真没咋这么夸张过。 胡老先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师妹,微微点头,然后朝着众人咧嘴一笑,“大家好啊,我这手脏兮兮的,就不跟大家握手” 话音未落,李书记大步一迈,主动一把握住他的手,“这生养我们的土地,有什么脏的,多亏了有胡老和各位专家这样的农业科技专家,才能让我们国家的农业发展蒸蒸日上,让这么多的老百姓吃得饱肚子,都是功德无量啊!” 这番话,听得在场每一个专家都心里舒坦,几个陪同官员也在心头大呼学到了,纷纷上前跟胡老握手,然后众人就这么在田间地头聊了一阵。 等到了午饭时间,自然又是小食堂安排上。 今天这样的情况,霍千里依旧没有改变收费的政策,只是偷偷跟李书记说了一声让他请客。 李书记一琢磨,这倒也是个拉好感的好办法,于是笑着戳了戳霍千里的脑门,骂他真是个守财奴,然后依言照办,给一旁的县委办主任羡慕得不行。 专家们都是管中窥豹的高手,瞧见李书记真的按照人头数了钱交上去,对这个小食堂的管理颇为赞赏,同时也对这个现在还只是设想中的产业园区多了一丝信心。 午饭吃得舒坦,在李书记、县委班主任、镇高官郑强、汤玉轩这些个场面高手的带领下,众人都小酌了一点,吃着口味不错的农家菜,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一点都没有身处陋室的拘束。 等吃过饭,众人又成群地在村里四处走走看看,搜集一些信息,接下来回去,他们各自都会按照自己的专业方向,为东江丹参、白芍产业发展提供自己的建议。 霍千里陪着李书记等人在会议室坐会儿,忽然手机一响,他掏出来一看,顾海涛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干什么? 跟李书记告了个罪,他匆匆走出,按下接听键。 “喂,海涛,怎么了?” “千里哥,糟了,胡老跟那个女专家吵起来了,你快过来!”chaptere 第一百三十六章 技术规范 当霍千里找了个借口离开,匆匆跑回顾家,胡老正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闷头抽烟。 那位四十多岁,容貌姣好,气质颇为干练的张丽教授站在一旁,同样一脸激动,“师哥,我知道你在这儿辛苦,劳苦功高,但是咱们都是搞科研的,一码归一码啊!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能混为一谈?” 霍千里让顾海涛把门轻掩,防止外面人看见,然后上前,“胡老,张教授,我这个小辈,多句嘴,咱们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聊嘛。” 胡老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教授看着霍千里,叹了口气,“小霍,我来跟你说。” “你们去年,采用芦头繁殖,亩产增加了将近百分之五十,达到近五百公斤,这个很不错。” 霍千里点了点头,然后愈发疑惑,很不错还吵架,这是什么道理? 张教授继续道:“但是,在采收的时候,问题就来了,你们东江丹参,以前一直就是采用的“发汗”工艺,现在在胡师兄的要求下,你们改用了晒干法,这是有问题的。” 霍千里悚然一惊,胡老一拍桌子,“怎么就有问题了?你凭什么这么说!发汗工艺会使得丹参的药效显着降低,当然不能用了!” 张教授叹了口气,“师哥,你对丹参的研究比我还深,你会不知道发汗工艺实际上损伤的只是丹酚酸b的含量吗?但是晒干法却会使丹参酮类成分的含量显着降低,比起40c低温烘干减少百分之五十,与阴干法相比减少了百分之三十五左右!而发汗工艺却对丹参酮类成分的影响却很微小!” 胡老依旧不忿道:“既然这样,各有优劣,你又凭什么说我做的是错的?” 张教授认真道:“我没有说你最终的选择是错的,而是你做决策的方式是有问题的,至少是不够严谨的。特别是这样大面积推广使用的方法,我们应该尤其慎重,不能凭经验武断了事,稍不注意就是减产乃至绝收的情况啊!” 霍千里大致听明白了,正要说话,胡老又愤愤道:“你少在那儿危言耸听,既然不能确定我做的有错,你凭什么上来就是一顿嚷嚷啊?凭什么就是一副我错得厉害的口气啊?” 霍千里:…… 这怎么还非得争出个输赢呢!先冷静下来啊! 他吸了口气,劝解的话还没出口,张教授就恨恨的一跺脚,“师哥,你真要我说你的不是吗?你去年在这个村子的三组种了一年的丹参,怎么今年还要继续种,你就没反应过来轮播的事情吗?” 胡老神色一滞,一拍桌子,直接上了楼。 张教授欲言又止,最终抿着嘴,郁闷地叹了口气,朝外走去。 “张教授!” 霍千里在身后叫住了她,然后快步上前,走到跟她并肩的位置,轻声解释道:“胡老自从去年来了村里,也没有同行,也没有仪器实验室的辅助支持,一些决定有客观情况的原因,您” 张教授看着他,叹了口气,“我当然是理解他的,不然也不会单独找他说。而且他毕竟是我师哥啊!他在种植技术上的造诣比我高多了。” 她摆了摆手,“行了,这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师哥的性子我比你了解得清楚,忙你的就行了!” 说完,张教授对他勉强一笑,走回了村委会。 霍千里看了看她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顾家的楼房,他就刚才那么一听,感觉好像是胡老不对。 但胡老这一年多在这儿累死累活,他又怎么好说得出那些话呢! 于是他也只好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去往村委会。 半个小时后,领导和专家组们上车离去。 今天回去之后,他们将返回各自的家中,根据自己的专业方向和东江县中药材种植行业现状形成一个专题报告,在三天之后的论坛峰会上分享。 炊烟尽处是黄昏,晚饭的饭桌上,中午都喝了些酒的众人端着稀饭碗,吸溜着甜丝丝的稀饭。 霍千里不露痕迹地瞥了胡老一眼,瞧着胡老神色如常,犹豫了一下,并未开口。 日子一晃便是两天,这天上午,十个人齐聚虎山村的村头。 村支书兼村主任顾大强、村主任助理霍千里、村委成员一组组长顾承德、村委成员二组组长詹宝兴、村委临时会计江清月、编外人员顾海涛、老汤和胡老,外加摄制组的刘晓雨跟摄影师。 两人一车,五辆摩的,前往千符镇。 刘晓雨坐在摩的上,看着霍千里跟江清月一车而去,轻轻叹了口气,彻底扫去心头的那些绮思,以一个严谨的新闻从业者的姿态,平静而纯粹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到了镇上,金马村跟鸣凤村的人也等在了镇政府的坝子里,瞧见霍千里过来,众人忙不迭地上前招呼问好。 比不过虎山村,这两个村一个村就给了三个名额,加一起也就六个人。 镇政府特意直接包了一辆中巴车,载着众人前往了东江县城。 车上,江清月侧着头,目光痴迷地看着窗外,看着缓缓退后的风景,怔怔出神。 坐在她身旁的霍千里微笑着道:“这么好看?” “嗯。”江清月轻轻点头,“以前我每个学期,都是看着这样的风景去念书的。” 每个学期、念书 霍千里轻轻抿了抿嘴,沉默不语。 他默默扭头,看着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来,拂在江清月的面庞上,就如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到了县城,众人直奔县城最豪华的那家酒店。 为了承办这次的论坛,县委直接在这个酒店包下了一层楼的房间。 签到、领取会议日程表、入住,对这几个村子的不少人而言,都是第一次住上这么高档的地方。 以前的他们即使偶尔在县城落个脚,关系好点的就辗转好几趟关系找到县城某个人家,睡个沙发;关系差点的就找个公园凑合一晚上。 舍得花钱写个只有一张床的招待所已经是奢侈到不行了。 像这种空调热水淋浴啥都不缺的酒店,想都不敢想。 那床还软得不行,要是天天能睡在这样的床上,那日子,啧啧。 适应了好一阵,几个男的就约着出去走走看看,顾海涛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向导。 霍千里、老汤、胡老各自都有发言任务,就没出去,窝在房间稍稍整理一下稿子。 等到了晚饭时分,将稿子最后确定的霍千里伸了个懒腰,起身找到众人,准备出去觅食。 晚上原本是有个欢迎专家的晚宴的,邀请了霍千里跟顾大强以及老汤和胡老,但众人考虑到这边还有这么多人,便推举老汤当代表,去喝那一顿酒,他们几个乐得潇洒。 酒店大堂,等众人都集结得差不多了,一数人头,江清月不见了! 霍千里眉头一皱,掏出手机,还没打,江清月的身影就匆匆出现在酒店门口。 一起去往一家干锅店的路上,霍千里走到江清月身旁,轻声问道:“回学校了?” 江清月诧异扭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灯光在江清月的身后拖出长长的倒影,就像是曾经的回忆,如影随形。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笑着道:“想吃什么?今天晚上,让你好好宰我一顿!” 江清月温柔一笑,“都行。听你的。” 第二天一早,众人按照会议日程表上的指引,在酒店的餐厅吃过早饭,陆续来到了会议室里。 因为是专家会议,档次虽高,但人数不多,所以直接布置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圈,摆着名牌,一众专家围坐一圈。 千符镇除开郑书记和张镇长之外的领导、顾大强、赵天虎等人,都只能在两侧摆着的一排排长桌上坐下。 好在这些座位上也都贴心地摆上了名牌,没有引发什么乱子。 上午九点,在长枪短炮对准下,在一道道目光的凝望中,东江县县高官李乔清了清嗓子,作了开幕致辞。 这种东西没什么新颖的,即使李书记并非那种假大空的人,但在致辞时长、必要内容表达、官方用语得体等诸多因素的共同制约下,说出来的话也不会特立独行到哪里去。 等开幕词说完,主持会议的县长苏利民便继续开口推进会议流程,千符镇镇高官郑强、虎山村干部代表霍千里、文兴医药集团代表汤玉轩先后做了主题发言。 将他们放在前面,也是方便诸位专家对当前东江丹参的产业发展现状有个更深入地认知,一会儿的主题报告上,能更有针对性。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文兴医药集团公司驻虎山村技术代表胡宁远先生发言。” 随着苏县长的一声言语,工作人员将台式话筒放到胡老面前,胡老轻轻拍了拍,开口讲述了自己在驻村的这一年多时间里的工作感悟。 这些真实而琐碎的经历,让一众专家对在村民群体中的农业技术推广都多了些认识。 然后,胡老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天,我思考了很久,有一个建议,是什么呢?我希望在此次会议过后,能够由咱们东江县委成立专家组,制定相应的种植技术规范,包括但不限于丹参的选种育苗、种植要点、施肥量用药量、采收方式,以及丹参的初步炮制方法、土地耕作的轮耕方式等等,这既是我们在后续技术推广中的最佳方案,也是东江丹参创立品牌的必经之路,同时更是我们在日常工作中容易忽略的问题所在。” 胡老这话一出,霍千里便是猛地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他斜对面的张教授。 只见张教授绷着脸,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chaptere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圆满成功 一天之后,《蜀州日报》在一处不重要版面,用简短的篇幅报道了这件事。 近日,“2007年蜀州道地药材东江丹参产业发展大会”在东江县xx大酒店隆重召开。省农业厅、旌城市农业局、东江县相关领导同志出席了会议。同时参会的还有省内生物医药产业领域的专家学者、东江县有关部门负责人、相关产业的企业家以及东江县各乡镇的道地药材推广者。 大会围绕“东江丹参种质分析及产业发展趋势分析”的主题,以参观东江县拟规划的道地药材种植基地、邀请蜀州省中医药科学院、蜀州农业大学、锦城中医药大学、蜀州文兴医药集团、锦城农业科技职业学院、涪城农科所专家、教授做专题报告的形式,立足东江丹参、东江白芍道地优势,依托蜀州省中医药科学院及合作院校的资源,强化人才、智力、信息等资源的有效集聚,夯实道地药材的种质基础,建设中药种质资源保护体系,致力道地中药材东江丹参产业发展,做大产业、做强企业、做活市场,推动我省从“中医药大省”转向“中医药强省”转变。 内容只有寥寥数百字,但其中的认可之意还是明显的。 省报的定位不同,其余的网络媒体就没这些拘束。 比如当下比较火爆的几大门户网站,在东江县宣传部的推动下,各自都以相对详细的内容,报道了此次活动。 毕竟来了一趟,住得舒心吃得舒服,红包也给了,又不是什么坏事,好好写两篇于情于理都是应该。 比如企鹅网的报道就是这样的: “东江丹参立足中药材产业道地优势,依托蜀州省中医药科学院及合作院校的资源,致力道地中药材东江丹参产业发展,做大东江产业、做强东江企业、做活东江市场,推动东江中药材经济加快发展。” 12月12日至13日,2007年四川道地药材东江丹参产业发展大会在东江县举行。 开幕式上,蜀州省中医药科学院、蜀州农业大学、锦城中医药大学、蜀州文兴医药集团、锦城农业科技职业学院、涪城农科所的专家、教授分别以《道地药材+产业架构+电子商务,助力东江战略产业》、《新型研发机构建设路径与发展策略》、《蜀丹参新品种选育及道地药材》、《丹参栽培生产中有益真菌的研究》、《中药材产业的重点问题与“八化发展”的体会》、《地理标志品牌的创造、运用、管理、保护和服务》等为题作了专题报告。 作为东江县委县政府拟发展的产业园区核心所在,虎山村是东江丹参产业发展的关键,文兴医药集团驻虎山村技术专家胡宁远用他结合现实情况的发言,拉开了专家发言的序幕。 胡宁远指出,在大规模推广种植之际,需要尽快制定东江丹参种植技术规范,让农业技术人员和种植人员做到有据可依,有例可循,在科学系统的指导下,摆脱制约东江丹参形成产业化发展的技术瓶颈。 蜀州农业大学的张丽教授作为蜀州省丹参种植研究的前沿学者,对胡宁远专家的发言给予了高度评价,同时指出,在种植技术规范的前提下,丹参的选种育种工作也需进一步加强,东江丹参作为国内知名丹参产地中,唯一的肉质丹参品种,在大面积推广种植的过程中,尤其要注意基因筛选,质量保证。 而后,诸位专家先后做了发言。 从强力推动产学研用协同发展,做大产业规模,做强产业质量; 再到规划种植、初加工、检验检测、全程追溯、标准化仓储及金融担保、电子商务等,形成中药材产、储、销整体服务链; 再到品牌创建、宣传、保护; 专家们从多个角度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交流。 蜀州省中医药科学院的相关领导表示,“东江发展道地丹参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要将这个优势做强、做大,做到在全国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在国际声誉上把每个一个环节的标准做实,这样东江的丹参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东江县县委副书记郭浩然对会议的圆满成功难掩喜悦之情,“此次大会为东江提供了与专家学者和优秀企业家的沟通、交流,掌握行业前沿信息、技术成果的机会,我们要力争抢占先机、促成合作。” 谈起此次活动对中江中药材的发展,县农业局局长王勇表示,“真诚欢迎各位专家、学者和企业界朋友多到东江走一走、看一看,为东江医药产业发展、东江道地药材产业发展建设建言献策,共谋合作、共享发展、共创未来。” 大会末尾,东江县县高官李乔还亲自为六名专家颁发了东江县农技特派员的聘请证书,聘请他们为东江县丹参产业发展继续献言献策,贡献扎实力量。 当这些报道发出来的时候,虎山村的众人已经回到了村里。 这一趟旁听,对顾大强等人的触动还是很大的,在东江县委的刻意安排下,专家学者的发言都是尽量务实而不务虚,那些发言落在他们这些跟丹参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耳中,那都不叫开了一扇窗,而是直接把屋顶掀了,让外面透亮的天光直接淹没了进来。 原来这事儿还能那么搞! 原来那么搞可以挣那么多钱! 原来接下来的路是那么个走法! 众人如同井底的青蛙,直接被提溜到了井口,瞧见了雄浑壮阔的未来。 接下来几天,众人又跟村民们一顿炫耀,听了他们炫耀的村民们又传向下一拨村民。 很快,整个村子都多多少少知道了些情况,虽然那些情况传到后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邻近的金马村和鸣凤村,既意外又合理地,三个村子的干劲都起来了。 论坛之后的县里也是一样,县委专门开了个小会,原本只是几个班子成员,汇总沟通一下这次论坛的专家意见,看看哪些合理哪些可行,哪些可行但暂时不做,哪些可行又可以立即实施。 像全程追溯、标准化仓储及金融担保、电子商务这些,可以做,但不必立刻做; 像种植技术规范、选种育种,就必须立刻做。 而像有一位专家专题报告中提到的注册国家地理标志的事,更是应该尽快提上日程,摸清相关要求,稳步推进。 众人聊着聊着,就开始不断“摇人”,将需要具体负责的部门人员一一叫了过来。 农业局的,工商局的,科协的,甚至妇联的都来了。 各自分配一些任务,经过这么一梳理,接下来事情怎么开展,大家心头都有谱了。 会议结束,两个小时后,县高官李乔看着县委办发来的会议纪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虽然花销不小,但真的是太值得了! 霍千里这个小子,真的是肚子里有货啊! 他心头下意识地想着,要不要把这小子留在东江县算了。 旋即又想到半个月后省委组织部那场中期总结会,叹了口气,算了,金鳞岂是池中物,东江县这个小庙,注定是留不住他的。 “就还剩半个月了啊!” 想起那个会上自己还要发言,李书记便打开电脑,调出自己那篇稿子,开始抓耳挠腮地想了起来。 与此同时,霍千里也坐在办公室里,默默地写着自己的发言稿。 接下来的两周,日子并不平淡。 虎山村的文化广场建成了,镇上领导齐至剪彩,村民们读报、健身、搞搞十字绣、跳跳坝坝舞,丰富多彩; 村委会也搬进了新的平房,敞亮干净整洁,村民们也没人说啥; 组织部的第三批专家又来了,这次是由一个组织部成员亲自带队,走访完了啥也没说,默默回去。 时间经不起细算,群山包围之中的虎山村,风依旧还是那般轻柔,不见凛冽,但当顾海涛骑着摩托车到镇上跑了个来回,没带头盔的头发被露水和寒气尽数打湿时,公元2007年就走到了最后几天。 蜀州省委组织部第一届大学生驻村干部中期总结会,在酝酿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来了。chaptere 聊聊天吧 不知不觉已经写到四十万字了。 按照原本的设定,第一卷应该已经在这个字数结束了。 但是事实嘛,往往跟设定和预想不一样。 按照原本的预想,我还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精品达成了呢(狗头)。 简单说说数据,均订离一千都还差点。 主要是近期的订阅涨幅忽然变慢了,接近腰斩。 原因呢,有很多。 咳咳,还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产业园这个情节,是临时调整的,原本不在第一卷计划里。 之所以要写,主要原因就是一个,力求真实。 什么意思呢,就是当主角在虎山村整出了那些事情之后,再让他偏安一隅,缩在一组一村之地搞发展,是不符合现实的了。 上级政府的注意,媒体的关注,周边的联络等等,都会将外界的风雨吹过来。 而这些东西没有一个足够容量的池子来消纳,就会把虎山村弄成大家常见的那种,一拨又一拨的学习的考察的调研的,主角哪里还有什么空闲来搞发展。 所以,与其这样,不如主动将这些事情纳入进来,化被动为主动。 虽然这些也都有真实的案例做支撑,但这样的调整也就导致了一个问题,需要厘清各条线之间的逻辑,因果,剧情的排列和人物的安排,做好铺垫。 而刚好,最近一段时间生活上又有些事情,牵扯了很多精力。 以至于,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写得不够爽。 不说读者,老夏自己对这个完成度都不是很满意。 再加上断了推荐,以及加更导致的更新时间紊乱等原因,就很自然地影响到了订阅的数据。 好在这些事终于处理完了,不管是书中的情节还是现实生活,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接下来会在一个小高潮之后,拉开【土地流转】、【乡风文明】、【产业园区】之后,第一卷的第四个大内容,也是第一卷的收官内容。 而时间,也将走向2008年5月。 那个让人记忆犹新的月份。 老夏也会把剧情好好打磨通透,希望读者老爷们继续支持,支持正版阅读。 另外说一句,就是部分读者老爷们提到的女角色的问题。 先明确一点,单女主。 其次,解释一下关于剧情的两个考量。 第一,还是力求真实。 如男主这般优秀的人,尤其是在长期相处之下,在现实生活中赢得适龄异性的好感是很正常的。 就算我们这些普通人,常在一个公司相处,还容易碰撞出一些异样情愫呢,更别提小说主角了,刻意写得他没有任何感情纠葛,是不真实的。 第二,诱惑方显坚定。 目前的所有情感上的纠葛(实际上除开女主也就两个),都不是男主主动招惹的,而他也没有过任何越界的举动。 男女主之间感情确定的节点剧情,在开书之前就已经确定好了的,所以情节的布设老夏有自己的主观考量。 当然,大家尽可以讨论,多说一点,万一说得好我就抄咳咳,学习了呢! 别的作者都有书评可以学习,我的读者老爷们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怎么能落后呢! 对? 要加油哦!! (狗头) 最后,这本书现在也没建个群,同时也没运营官,因为在最开始就是想着自己专心写。 在这儿简单问一句,希望有个群聊聊天的抠1,人稍微多点咱就建一个。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外面的事情忙差不多了,接下来的更新时间会相对稳定一些。 有没有第三章看情况。 感谢读者老爷们支持,有空一起起床。 么么哒! ------------ 忘了还有个事了,月底、双倍、留着也是浪费,懂我意思对不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戏开幕前 医院永远是繁忙的。 那种繁忙,不是人声鼎沸的热闹,而是一种被燃尽的烟头、低声抽泣的电话、沉默紧锁的眉头填满的匆忙。 病人们渴望进来,进来之后,又渴望离开。 作为蜀州省人民医院的老人,程素清已经在这么多年里,早已看惯了生离死别。 她依旧善良,依旧悲悯,但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将工作和生活分割开来。 下午五点半,她换好衣服,走出医院大楼。 在院门边意外瞧见了一个高挑俏丽的身影。 “小袁!” 她快步上去,笑着招呼道。 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闻声转头,看到程素清,脸上也自然地露出热情的笑容,“程阿姨!” “找你爸啊?上去呗?” “算了。”袁湘灵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等他就好了。” 性子直率简单的袁湘灵并不太喜欢医院那种感觉,所以,她很少去她父亲的办公室。 程素清微笑道:“咦,小袁,最近感情生活咋样啊?男朋友跟你相处得还好不?” “哪有什么男朋友啊!程阿姨别取笑我了。” 袁湘灵笑了笑,程素清心头一动,“那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程素清旧事重提,袁湘灵对这种事多少还是有些抗拒,面露迟疑。 程素清连忙劝道:“没事,见见看看嘛,谈不拢就谈不拢,万一合适呢!阿姨是觉得你们两个小辈应该合得来呢!他再过两天就要来,阿姨给你们安排一下,你们两个年轻人吃个饭,行?” 都这么说了,袁湘灵要是再拒绝,那就有些太不给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阿姨面子了,只好点了点头,“嗯,那谢谢程阿姨了。” “行,我先走了,到时候联系好了跟你说!” 看着程素清的背影,袁湘灵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见见,敷衍一顿饭,到时候就说看不上呗! 她忽然又想起了霍千里,想起了夏晚晴前些日子跟她转达的霍千里的拒绝。 她都不抗拒跟霍千里再进一步接触一下,没想到霍千里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多少觉得有些郁闷和挫败。 也不知道这次程阿姨安排的人是个什么德行。 就不能单身一辈子么! 烦死了! 袁湘灵郁闷地朝着一旁的栏杆踢了一脚。 不远处一个保安登时面色一变,就要冲过去,被身边一个老保安一拉,“你爪子?” “勒批女娃儿踢栏杆!老子要去骂两句!” “勒是袁院长的女儿!莫说踢栏杆,踢你龟儿两脚你都只有神到!” 两分钟后,袁湘灵看着身边那个搬着把椅子过来一脸笑容的保安,“你干什么?” “没事,您请坐。” 袁湘灵看了看人来人往的门口,看着不少人都朝自己投来诧异的目光,想象了一下自己要是坐下之后的场景,转身离开,扔下一句, “有病啊!” 虎山村,霍千里跟江清月并肩走在路上。 南方的冬天依旧一片苍翠,看上去并不萧条,但两人之间多少有了几分离别的气氛。 他要送她回家,她要送他离家。 明天一早,霍千里就会启程去往东江县,跟李书记汇合之后一起去往锦城,明天晚上入住,后天上午就是正式的大会了。 再算上可能有别的事再一耽搁,至少也是天时间见不了面。 现在两人基本算是半公开状态了,只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没有捅破。 对于这个情况,虎山村的村民大多都是喜闻乐见的,有这层关系在,霍干部哪怕今后走了,也不会忘了我们虎山村的。 只有面粗心细顾大强,在开心之余猛地反应过来,霍千里只会在这儿待三年,时间已近过半,他没多久就要走了啊! 走了一路,再转过一个角就能瞧见江家的院子时,江清月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霍千里。 然后,在霍千里的疑惑中,她忽然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 不等霍千里反应过来,便撒手跑开,只有一句轻声的加油,被微风留在霍千里的耳边。 体香幽幽,霍千里看着她两条修长的腿轻轻一蹬,如白鹿般轻盈地消失在拐角,哑然失笑,然后伸出手,假装江清月还在怀中,演练了一下拥抱的动作,看上去滑稽又呆萌,哪里还有一点之前那四处给人挖坑,坑死人不偿命的“伟岸”形象。 转身走回顾家,霍千里接到了程素清的电话。 “喂?师娘?” “千里啊,在忙吗?” “没有没有,师娘你说。” “你是明天就要来锦城吗?” “嗯,是的,明天上午先跟我们县高官李书记汇合,然后一起过去酒店。” “这样啊!你29号开完会,当天估计还会有聚餐什么的?” “不知道,听组织安排,哈哈!”霍千里主动道:“师娘,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了。” 程素清笑了笑,“你三十号有时间吗?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哎呀,跨年了啊! 听着这话,霍千里心头微微一酸,老两口多冷清啊,连忙道:“没问题师娘,我跟我们书记说一声,多待一天没事的。” 程素清点了点头,“嗯,那就好,之前我跟你说那个朋友的女儿,她刚好也有空,你们俩也见见,聊聊,说不定就合得来了呢!” 霍千里: 大意了!上当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法再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霍千里揉了揉脸,神色一动,再次转身,朝着江家走去。 江家门口,江清月看着去而复返的霍千里,以为他是要来做什么别的,难得手足无措地结巴道:“刚才我” “明天跟我去锦城?” “啊?” 霍千里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明天,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去锦城,到时候再一起回来。” 江清月摇了摇头,“不行,你是去办正事儿的,而且这个事情对你那么重要,又不像之前县里那样” 霍千里一把牵起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那双水润双眸,“明天,跟我,去锦城。” 江清月看着他,目光交汇,传递着心声,她点了点头,“好!” 她懂他的坚持,她愿意为他的坚持放弃自己的坚持。 锦城,一处住宅小区。 一个年轻男人打开门,将手里的公文包挂在入户的挂钩上,将脚上的鞋子朝门口一踢,朝着沙发上就是一躺。 一个系着围裙的年轻姑娘从厨房伸出头来一看,默默将围裙解下,洗了洗手,笑着走过来,跪坐在旁边帮忙按着肩膀,笑着道:“老公辛苦了!” “那是真辛苦!搞这个破会,人都累死了!” 年轻男人点了支烟,升腾的烟雾让姑娘的眉头微微一皱,旋即笑容重新浮现,柔声劝慰道:“你这回借调到省委组织部,只要好好表现,能留下来,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啊!” 年轻男人弹了弹烟灰,有些弹到了烟灰缸外面,落在姑娘回家刚刚擦拭干净的茶几上,“也是,只要留下来,那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他扭头捏了捏姑娘的脸,顺手在胸前揉了一把,“到时候,给你也调动一下,有权在手,不用白不用。” 姑娘笑着道:“对啊,你想想,那些村官比你累多了,苦多了,还没你十分之一的前途,你也就累这一小段时间,等事情定下来,再慢慢磨洋工呗,这些天就忍忍。” 年轻男人得意地冷哼一声,把脚往茶几上一搭,“那当然了,那些人跟我能比吗?手头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上哪儿也没人因为个村官的名头高看他一眼,都是些loser罢了!等我留下来,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拿捏得死死的,个个不都得在我面前点头哈腰。” “不过,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姑娘正待附和,年轻男人的话锋又一转,脸上的猖狂和得意转为了羡慕,“听处里说,他们这一批里,最终会选一个,直接越级选到处里来,毕竟有经验,方便后续的管理,也不知道谁有这个运气。给我按按腿!” 姑娘温顺地照办,心头微动,轻笑道:“还能是谁,估计就是那个排名第一的呗!” 年轻男人摇了摇头,“不好说,有个人最近风头挺盛的,但是前两次排名都不大行,估计是背后没实力!说起来那人还跟你一届的,说不定你还认识呢!” 姑娘强笑一笑,“是吗?” “叫霍千里,你认识不?” 姑娘摇了摇头,“不认识。” “也没啥必要认识,是不是他还说不准呢!”男人叹了口气,将烟头朝烟灰缸里一扔,“算了,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一步登天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其余的还不就是积累点可怜的经验,能在乡镇里混个职位就了不得了!” “嗯,那先吃饭!我去做饭!” “我不想吃饭,想先吃点别的!” “别闹!”姑娘一下蹿开,笑着躲进了厨房。 只不过,当她转过脸,神色就变得迟疑了起来,那个一步登天的,不会是他? 她旋即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就是个毫无背景的孤儿,这样的好事不可能轮得到他。 千万不要是他,姑娘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现在这人前途不错,好好过着! 一念既定,她长出一口气,开心地翻炒着锅里的饭菜。 香气渐渐起来,那是生活美满幸福的味道。 虽然明天才是正式签到开会的日子,但是不少人在今天就已经回到了锦城。 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顺便享受一下城市生活,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正因如此,当天晚上的qq群里,便再度热闹了起来。 寂寞的烟:兄弟们都回来了么?有没有在九眼桥附近的,一起喝个酒啊! 往事随风:听说后天会有人作代表发言啊! e网情深:我也听说了,但是好像还没定人选。 ㊣er八经de爱:谁要是能有这个资格那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寂寞的烟:兄弟们,先别聊那些了,有没有人一起喝个酒啊! 阳光男孩:代表发言啊,组织部的中期总结会上,据说还有好些专家和各级领导,那可真是露大脸了。 优雅dē颓废:羡慕啊,要是是我该多好。 西北偏北:其实我们都知道,有资格上去的也就那两位。 e网情深:同意,应该也没有其余的谁突然冒出来了? sheep:不会了,突然冒出来的,成绩肯定比不上霍千里,而拼排名,楚大佬已经蝉联两期第一了。 西北偏北:我个人觉得会是霍千里,这两个月,他的风头简直太盛了,完全是碾压我们所有人的存在。 ━☆沉默づ:那不一定,楚大佬连续两期第一,这也是组织部的评选,说明了组织部的认可。 冷雨夜:我觉得是霍千里,那个专题片,那个纪录片,那些报道,咱又不是没看,人家真的是到了我们难以企及的高度。 且听风吟:但是,霍千里甚至都没有排过第一,让他当代表合适吗?组织部会自己打自己脸吗? 无与伦比:霍千里还需要用排名来证明自己吗?他没排过第一,是这个排名没有公信力! 西北偏北:咳咳,慎言! 谁明浪子心:其实这很简单,楚大佬现在在线啊,问问他有没有准备稿子就是了呗。即使外人不知道,当事人肯定通知了啊!难不成还让临场发挥啊! 阳光男孩:对啊!问问楚大佬。 阳光男孩:浪子,你看错了,楚大佬头像是灰的,没有上线。 谁明浪子心:怎么可能!我刚还看见他头像亮着的。 谁明浪子心:咦?怎么还真的是灰的?我看错了? 逍遥浪子:哈哈!别说了,越说有人越尴尬。 一片沉默中,又一声消息响起。 寂寞的烟:到底有没有人一起喝个酒啊! 砰! 拳头砸在电脑桌上,一双眼睛带着几分赤红,愤怒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聊天消息。 匆忙把状态从在线改成隐身的楚远声缓了一阵,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 他之所以选择走这条看似艰难的路,不是为了什么农村的进步,不是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曲线救国,错位竞争。 他身后的资源并不算特别强大,但是在这条赛道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脱颖而出,比起在公认的那些热门岗位上去竞争来得更简单。 他和他背后的人都帮他分析得很清楚,这个事情,档次也够,而且是第一届,要是能当上龙头,绝对有大好处。 前期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他所料,他连续两期蝉联组织部排名的榜首,春风得意,前途大好。 但是没想到斜刺里却杀出个霍千里! 霍千里!他眯了眯眼,明天他要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虎山村,顾家,昏黄的灯光下,霍千里正在奋笔疾书。 12月31日,跨年,虎山村到时候也要破天荒地开展迎新年文化娱乐活动,他中间要耽搁几天,趁着离开之前,要把活动的策划做出来,接下来村委可以参考讨论实施,不至于耽误事儿。 夜深寒露重,霍千里搓了搓手,继续写着。 虎山村这间暗室,被一盏孤灯,悄然照亮。chaptere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打人偏要打脸 第二天一早,顾大强亲自开着摩托,将霍千里和江清月送到了镇上。 十二月底的冷空气,只半小时,就凝结在三人的发梢,化作水滴流下。 哦不,只有两人,那颗光头倒没有这些烦恼。 顾大强的情绪有些低落,陪着霍千里和江清月等车的时候,默默在一旁抽烟。 霍千里疑惑道:“老哥,愁什么呢?” 顾大强愣了愣,叹了口气,“愁海涛娃噻!一年多也过去了,还不晓得他接下来的路咋个走啊!” 霍千里笑了笑,“干脆在镇上谋个名头,然后到产业园区里帮忙呗,这个事情要做起来了,不比他在外面打工差。” “哎,我再想想!” 顾大强叹了口气,想找个垃圾桶把烟头扔了,结果看了半天都没瞧见,只好扔在脚边踩灭,心头升起一种自豪感,这镇上管得,还没我们村上好! 想到这儿,心头就又是一沉。 当车子发动,霍千里跟江清月上车离开,站在灰尘扬起的路边,顾大强拧着眉毛,翻身上车。 自打意识到霍千里也就能再待一年半之后,他这几天就一直有些烦躁,虎山村现在越好,心头的担忧就越重。 一半就像一个坎,没到之前就还早,到了之后便觉得行将结束。 这次的送别还会回来,真正离去的那一次又会是个啥子样子哦! 顾大强揉了把脸,拧动油门,回了村上。 中巴车里,江清月看着霍千里,轻声道:“大强叔不是在烦海涛的事。” 霍千里眉头一挑,“那是在烦什么?” 江清月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霍干部那么聪明,自己想。” 霍千里无奈道:“江姑娘,没想到你这个细眉大眼的也学坏了啊!” 江清月朝他轻笑一声,扭头安静地看着窗外。 霍千里看着她,感觉岁月在她身上罩上了一层樊笼,又裹上了一层伪装,将内里灿烂炽热的光芒尽数掩盖。 低眉顺目之下,是现实的无奈和自我的妥协。 若有舞台,或许她也能光芒万丈。 霍千里轻声道:“要不,你去念个大学?” 江清月霍然扭头,在瞧见霍千里坦荡的眼神后,缓缓平静下来。 霍千里也意识到可能产生的误会,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这么聪明,未来的日子也还长,现在家里条件也好了,不管是圆一个大学梦,还是多学点知识,都是有价值的。” 江清月淡然地笑了笑,“再说,现在我只想帮你把事情做好。” 车子继续朝前,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东江县的汽车站。 下车之前,霍千里就接到了李书记的电话,出了车站,便在站门口找到了李书记的座驾。 瞧见江清月,李书记微微怔了征,霍千里还没开口,江清月便主动点头道:“书记,您好,我想去一趟锦城给我妹妹送点东西,就缠着霍干部带我一道,给您添麻烦了!” 霍千里这才笑着道:“我想着书记之前跟我说了就我们俩人,车上反正也空着一个座位。我们村穷,能省点是点。” 李书记大度地笑了笑,“就算富裕了,该省还是得省。小江,你是女同志,就坐副驾。小霍,我们俩坐后面。” 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司机得了吩咐,踩下油门,车子便直奔锦城而去。 到了锦城,李书记看了眼时间,主动开口道:“小张,先把车子开到蜀州大学。小霍,你先带小江去安顿好,然后我们再去报到,不用管我,我正好逛逛蜀州大学,感悟一下人文气息。” 以他的眼力,哪里看不出来这当中的内情。 还是那句话,看破不说破,将人情做在无声处更好。 霍千里在校内的宾馆里开好了房间,然后等到了江秋雁开心地过来,吩咐她好好招待姐姐,陪着好好逛逛,才跟江清月道别离去。 原本霍千里是可以把江清月安顿在韩致远家里的,但是想着后天那个相亲就是师娘的安排,他心头过意不去才把江清月叫来锦城,打算事后带她好好逛逛玩玩,这要是安顿在韩致远家里,感觉多少有些怪怪的,还是算了。 和李书记一起吃了个午饭,二人才赶去酒店。 酒店的大堂,各项指引都很清楚,二人没什么阻碍地就来到了大堂一侧的签到处。 李书记还碰见了一两个邻县的领导,热情地招呼了几句,还为他们引荐了霍千里。 不论是客套还是真心,领导们自然又是一番赏识,一旁的几个年轻人也听见动静,投来了目光。 没有什么狗血的情节,也没有什么愚蠢的举动,这种官方场合,大家都很克制,只不过私底下的暗自较劲和流言蜚语都是免不了的。 当天晚上,前来的政府领导们出席了组织部组织晚宴,大学生村干部们就在酒店吃着自助餐。 因为第二天有会,大家都没敢外出放纵,生怕给可能暗中观察的组织部领导们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虽然,其实,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肖尧几个自然是热情地围在了霍千里身旁,有说有笑,“拳打脚踢”,报复着他这些日子给他们精神上的暴击。 当自己不能足够牛哔的时候,有一个足够牛哔的朋友,心头也会生出些优越感,进而愈发强调他们之间的亲密,仿佛这层亲密的程度,就关系到他们能够分享对方牛哔的分量一样。 吃饭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主动来攀谈,打招呼,甚至还有人顺杆子往上爬,问起霍千里是不是要作代表发言。 霍千里这才明白原来这事儿没有公开,只好微笑打着哈哈,“相信组织部没有公布自然有没有公布的道理,为了不让大家做排除法,我也就只能说一句无可奉告了。” 眼见霍千里挺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不少人都陆续围了上来,以至于到了晚上九点过,霍千里的房间里坐着的人都还不愿意散去。 霍千里只好借口自己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众人这才识趣地离开。 他们倒也不是完全出于功利的谄媚,而是对霍千里能力和地位的信服,以至于大家愿意聚在他的周围,这种凝聚号召力其实也是很难得的。 就像之前的楚远声,也同样拥有着这样的能力。 送走了人,霍千里松了口气,疲惫地躺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 没等他歇上五分钟,房门就再次被人敲响。 他无奈地起身拉开门,却瞧见了一个穿着职业装,颇为干练漂亮的年轻姑娘。 姑娘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任雪!” 霍千里心头一动,一段记忆浮上心头,“你?!” 任雪笑了笑,“上次去你的虎山村,你不在。不过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真的很厉害,佩服!” 霍千里跟她轻轻握了一下,微笑道:“客气了。” “行了,招呼打了,有缘再见!继续加油!” 说完任雪便干脆地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霍千里站在原地。 等了一会儿,终于没人再来,霍千里便给江清月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今天的经历,听着她言语中的新奇和开心,他在这头也温柔地笑着。 打完电话,他洗了个澡,坐在床上,拿出讲话稿又背了几遍,然后倒下去,睁着眼睛,等待着睡意来袭。 第二天一早,众人在酒店匆匆吃过早饭,便回到房间整理仪容。 八点半开始的会,八点十分,几乎所有的大学生干部便都已经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了会场,按照各自的名牌入座。 而这时候,众人看着霍千里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坐到了第二排,一切便已经水落石出了。 第四排的中间,楚远声看着霍千里的背影,面露一丝凝重和愤怒。 紧接着,参会的领导和专家们也都陆续来到了酒店,走向会议厅。 这样的场合,那些参与了组织部排名审定的专家团成员自然也在邀请的范围。 杨红杰,就是这其中一位。 而且,凭借他长袖善舞的悉心钻营,还是这些专家中很重要的一位。 “哟!杨教授,果然这种政治场合少不了你啊!” 正跟一旁同行有说有笑的杨红杰身后,响起了一声爽朗的笑声。 众人扭头,瞧见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老人迈着大步走来。 不少专家认出对方的身份,连忙问好,做足了礼节。 杨红杰却冷哼了一声,“韩致远,你不是清高吗?不是看不起组织部,口口声声说着不掺和这些事情吗?看来有的人啊,也是说一套做一套啊!” 对于这两人的宿怨,众人都有所耳闻,此刻都识趣地默不作声。 韩致远却也不生气,“我来嘛,总是有理由的嘛,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嘿嘿一笑,“不过要我说,老杨你多少有点不厚道了啊!就因为霍千里是我的关门弟子,你到他的村上去就给他打了个低分,这不合适,我们老一辈的恩怨带到小辈身上干什么?”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看向杨红杰,杨红杰脸色涨红,没想到韩致远会在这样的场合发难,语调一高,“你不要血口喷人!你那个弟子的情况我只是如实记录,最后的排名是组织部定的!第二次交叉检查,他不也还是那么低的排名?虽然最近做了点成绩出来,但综合起来看,还是差得远呢,组织部的排名就是最直观的认定!咋了?你觉得你的判断比组织部的结论还客观有说服力?” 他脑子不可谓转得不快,这么一说,将自己和组织部绑定起来,只要组织部不跳出来说他,他就不会有问题。 至于组织部会不会跳出来,原本他在第二期之前是忧虑的,但是在第二期排名出来之后,他心头的石头就放下了。 不管组织部是出于要脸面还是其他原因,并没有直接抽他的脸,那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了杨红杰的话,韩致远不知道是不是摄于组织部的名头,不敢乱说话,耸了耸肩便走进了会场。 杨红杰冷哼一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结果好死不死,组织部像是不知道二人的恩怨,刚好就将他和韩致远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 在韩致远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杨红杰冷着脸坐下,扭头跟另一边的人说起了话。 又过了几分钟,《欢迎进行曲》从喇叭中传出,灯光通明的会场,一排领导鱼贯而入,在主席台上就坐。 【蜀州省委组织部落实引导高校毕业生基层就业工作总结会暨第一届大学生驻村干部中期总结会】的横幅整齐地挂在主席台的上空。 “尊敬的x部长,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大学生驻村干部同志们,大家早上好!” 会议在主持人的开场白中缓缓拉开。 主持人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夸赞,夸赞着台下这批优秀的大学生们甘洒热血献热土,愿付青春为国家的高尚精神。 好在他的话不多,把气氛营造出来,便话锋一转,引出了开场的领导讲话。 组织部的大领导拿过话筒,作了一番发言,外行听起来觉得都是些套话,都是那些国家号召、我们行动、你们努力、未来加油之类的。 但在场的内行不少,听得出这个发言的高度很高,信息量也很丰富,总之就是一句话,超级高水平。 接着具体负责此事的组织二处领导也进行了发言,对比起刚才部里大领导的发言,他的话就朴实得多,主要集中在这个事情操作过程中的各种困难,涌现出的各种事迹,在领导的英明指挥和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大家如何克服,做出了哪些成绩,接下来的工作将在哪些方面继续发力这些内容上。 实际上这份报告,才是今天这个会议最核心的内容。 总结会,这就是总结。 但既然是总结,该罚的不一定会罚,该奖的却肯定会奖。 等组织二处领导说完,在热烈的掌声过后,主持人接过话头。 “在过去的一年半时间中,我们的优秀大学毕业生怀着热血报国为人民的激情,响应省委号召,奔赴各处贫困村,为我省城乡统筹发展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 “这当中,也涌现出了一些模范代表人物,他们扎根基层,融入基层,将基层的发展真切地当做自己的事业目标,他们扎实推进生产发展,提高村民生活水平,狠抓乡风文明建设,以整洁的村容和完善民主的基层管理彰显着我们新农村建设的风貌,也展示了我省新一代大学生的杰出能力!” “接下来,有请虎山村驻村干部霍千里,代表蜀州省第一届驻村大学生干部讲话!” 主席台下,杨红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热烈的掌声中,一个女声旁白响起。 “霍千里,蜀州大学2006届优秀毕业生,担任省级贫困村虎山村驻村干部。一年半的时间内,他扎根基层,带领村民进行土地流转,规模化种植中药材,成立合作社对接企业资源,2007年实现户均产值35万元。他组织推动的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拓展了农村思想文化工作新思路,赢得社会各界一致好评。” “在组织部的三期排名中,他从第一次的四十八名,一路攀升,在昨日统计出来的第三期排名中,以断层式的优势勇夺第一!” 旁白的一句句话,就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杨红杰的脸上。 尤其是这声旁白还直接将第一次的四十八名点了出来,其中的指向和含义不可谓不清晰。 杨红杰也在瞬间明白了过来,为什么今天韩致远来了,为什么组委会会把韩致远和他安排在一起。 打人不打脸,组织部却是不动则已,一动就是照着脸猛抽。 韩致远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要是你,就识趣点,赶紧走!” 杨红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迟疑地捏着拳头。chaptere 第一百四十章 装了个大的! 杨红杰走了。 若是没有韩致远坐在他旁边,或许他真就能厚着脸皮腆着脸坐下来,因为他知道这一走,就算是在组织部这边断了线,留下来总归还有补救的机会。 但韩致远的存在,就像是组织部给他的无声告诫:给你留个体面,自己要知趣。 他弓着腰,低着头,装作去上厕所的样子,灰溜溜地离去。 在他身后,霍千里正好走到发言台上,朝着各方鞠了一躬。 热烈的掌声,是对霍千里的欢迎,也是对他无情的嘲讽。 “尊敬的各位领导、专家,各位同事,大家上午好。” 霍千里清朗的声音顺着话筒和音响传递出来,掀起了这场期待已久的大会的高潮。 “很荣幸,能站在这儿,跟大家做一个分享。”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在想,有这样一个机会,我该说点什么。要不就讲些车轱辘话,四平八稳,别出错就好,反正出了这个会场,其他人也只会说我上台作了个代表发言,具体说了什么他们也不一定会在意。” 下方的观众登时响起一阵哄笑,肖尧几个面露紧张,卧槽,老霍疯了,这种场合还敢开玩笑! 韩致远却稳坐钓鱼台,淡淡一笑,一点不替霍千里担忧。 年轻人就得有点年轻人的姿态,何必要跟那些老同志去拼稳重和老成。 抓住主要矛盾,安排霍千里上来,组织部是有他们的目的的,只要达成了这个目的,方式什么的,不出格就行了。 果然,主席台上的几个领导都微微侧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有些不同的年轻干部。 “但是,那样做的话,也太辜负领导的信任,太辜负这个难得的机会了。于我个人而言,并没有什么资格和能力给在座的领导专家和同事指点什么,索性就简单分享一下我在虎山村工作的感悟。” “一年半之前,我抵达虎山村,踌躇满志,期待着大展身手,相信很多同事都跟我一样。但现实总是很残酷的,先别提什么有没有好办法,有没有好思路,光是村民不买账这一点,就能让我们大多数的盘算落空。你跟他要勤劳工作,他跟你说发点钱;你跟他说要注重教育,他跟你说发点钱;你跟他说要讲卫生讲文明,他问你到底好久发钱;等发现我们真发不了钱,他就不搭理我们了。” 下面的笑声登时填满了整个会议厅,想来都是深有共鸣。 “于是,我们难免下意识地给他们冠上愚昧、无可救药、烂泥扶不上墙之类的帽子,然后自己也自暴自弃,算了,混三年了事!不是我不开展工作,是这工作根本没法开展!” 霍千里的话,说得不少人都沉默了,尤其是一些坐在下面的大学生干部,根本就是他们真实的心路历程。 “这样的想法,在我的心头也曾经泛起过,但我不甘心,既不甘心自己的青春白白耗在这儿三年,也不甘心国家和政府费这么大的精力组织我们,却落得个一事无成,无功而返。于是我就想了个笨办法。” 说到这儿,霍千里忽然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大家都考过试,知道解题之前要先审题,审题要透彻,要精准,才能准确地给出答案。我先做的就是审题。村民在我的心中就是个粗略的概念,于是我就跟他们同吃同劳动,跟他们聊天,听他们吹牛,跟他们打成一片,那个概念就这样慢慢清晰,变成了具体的一个个人。” “再之后,我就知道了,这家省吃俭用,抠门到连自家院子里的鸡屎都要收集起来堆到菜地里省点肥料钱的两口子,是因为家里的女人生了病,正攒着钱等攒够了才敢去看病;我也看到了那家平日里不修边幅,邋遢不已的男人,在去参加儿子家长会的时候,费了大功夫收拾得板板正正;我还了解到,对我最抗拒的那家人,曾经却是响应村上号召最积极的一家,但是之前的尝试失败了,全家省吃俭用还了好几年债都还没还完。” “这些村民们都有各自背后的忧虑,他们之所以对我们的举措产生抗拒,因为从直观上来看,我们嘴里说的那些事情并不能解决他们眼下的纠结和烦恼。” “我们只有在弄清了这些理由之后,才能真正地因人施策,以真情换人心,去理解,去说服,所谓扶贫先扶志,树立村民的主观能动性,让他们看到凭借自己双手脱贫致富解决人生难题的可能和希望,才是真正的破局之道。”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然后骤然连成一片,就连主席台上的领导也轻轻拍了几下手。 霍千里讲得很浅白,但是很实用,也很能给一些“后进”或者找不到着手点的大学生村干部带来启发。 “在慢慢赢得了群众的认可之后,虎山村陆续推动了各项工作,又进一步加强了村民对村委会的认同,这样的良性循环中,原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也慢慢可以试着推动了。” “这当中的关键点是找到适合虎山村的产业发展之路。人有百态,村子其实也是一样,各有优势和劣势,别人用得好的自己不一定可以用,别人用不上的或许在自己这儿就能化腐朽为神奇。虎山村最终确定的产业方向是中药材种植销售。” “具体过程我就不在这儿赘述了,简单说说我个人总结的经验。第一还是因地制宜,千万不能犯教条主义错误,要认真研究本村特点,找到符合本村实际情况的产业路径,比如说” “其次,形成良性循环的关键就是我们为村民带去的政策以及举措,一定要经过深思熟虑,慎之又慎,稳健为先。村里不是试验田,村民们脆弱的经济基础也经不起折腾,一步错,满盘输,这也是我们扶贫工作的难点所在” “我个人认为,做好这两点,我们的工作才能帮到点上扶到根上!” 掌声渐起又渐歇,霍千里继续道:“最后还有一点小小的想法,想跟诸位分享。” “我们生在这样的和平年代,成长在这样的复兴国度,念了大学,学了知识,偶尔会在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选择间困惑。” “而这个时候,国家适时发起了号召,省委响应,我们前赴后继地奔赴一个个贫困村,致力于改善他们贫穷落后的面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这是我们党和国家的德政,这是执政党人的初心,这是我们制度优势的彰显,更是我们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统一的途径。”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让我们齐心协力,以各自的绵绵之力,共同凝聚起新时代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磅礴力量!” “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理想而奋斗。与诸君共勉!谢谢大家!” 发言的最后,霍千里还是老老实实地“慷慨激昂”了一番,好在效果也不错,暴风骤雨般的掌声中,他朝着各方鞠躬,然后在一帮同龄人艳羡无比的目光中走回座位。 “感谢霍千里同志的精彩发言,请入座。” 主持人在掌声渐消中接过话头,“刚才,霍千里同志的发言很真实,也很恳切,希望在座的年轻同志们都可以从中找到适合自己的启发。”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霍千里,稳了。 青云路已经就在脚下了! “同时,我们都明白,基层村委的工作,离不开直属上级的支持,我们的大学生村干部们如何更好地在基层发挥能量,如何创造更大的价值,是值得我们组织部和属地政府细细思量的内容。” “今天,我们也请到了虎山村所在的东江县县高官李乔同志,听他讲述一下东江县的经验,有请李乔同志。” 掌声中,女声旁白同样念诵起来。 “李乔,2005年任xx东江县委委员、常高官在工作中,他大力支持虎山村的发展,数次前往虎山村考察调研,虎山村在全省范围内广受好评的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就是在李乔同志的大力支持下得以圆满实施” 当李乔站在聚光灯下,面前摆着一方小小的讲话台,下方是一张张看向他的脸。 这些都和他曾经经历过的讲话场景并无太大的差别,但他的心潮却难以抑制地澎湃起来。 因为,这是省委组织部的大会。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心绪,沉声开口,“尊敬的x部长、各位领导、专家、各位同志,大家上午好” “我第一次亲自到虎山村考察,是在组织部第一次排名公布之后,在现场见证了虎山村在短短半年时间内的变化,而后便对这个村子,对霍千里同志,多了一些关注” 还好杨红杰刚才识趣走了,否则就算他厚着脸皮坐下来,李乔这一巴掌扇下去,也能将他扇出会场。 接着李乔讲述了在对待虎山村发展上,县委县政府的心路历程和所做的努力。 适度艺术加工,并未太过美化,基本还是按照真实的情况讲的。 和霍千里一样,李乔也想明白了组织部让他来发这个言的用意。 但比起霍千里的发言,他还是适当拔高了一些高度,从制度保障层面、各级机构运转层面、利益分配层面,都提出了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 主席台上组织部领导侧目看去,微微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东江县会继续努力,将扶贫事业和东江县产业发展有机结合。前些天,县委刚刚审议通过了一份关于东江县道地中药材产业园区建设的规划草案,正待逐级上报。我们计划以虎山村为核心,利用虎山村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发挥虎山村的标杆宣传作用,打造整个东江县的道地中药材种植产业链,在响应国家、省委、市委城乡统筹发展号召的同时,促进县域经济的良性发展” 在这样的场合,李乔抛出了他谋划已久的计划。 可以预想,这一点将是明天关于这场会议的各种报道中都会提及的重点内容。 而这,也是他这一趟讲话的另一个目的。 搂草打兔子的事,可不只霍千里会干! 当李乔的发言结束,主持人同样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不少领导和专家也认可地点着头,有高度有事实,逻辑清楚,同时还画了一张大饼。 许多人心里都涌现出一个念头:李乔的升迁,恐怕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在东江县的两位大出风头之后,又有一位专家代表发言,接着在一个领导的总结讲话后,便进行了表彰。 五个先进个人,三个先进单位。 在其余人的艳羡中,拿着奖状证书,和组织部领导留下照片,这次的会议就在他们灿烂的笑容中圆满结束。 专家和各级领导们纷纷散去,私下里有没有什么联络就是另说的事,至少组织部这边不再组织了。 不少大学生村干部也跟着领导一起回了村子,经过今天的会,想必彼此都有不少的话可聊,不少的事要做。 经历了一趟完美旅程的东江县高官李乔也动身回了县里,离去前笑着同意了霍千里开玩笑说的请一天假的话。 很多人走了,但也有很多人留了下来。 肖尧几个在村里憋了快一年的死缠烂打,强拉着霍千里跟他们聚了一聚。 不少暂时不急着回去,同时也乐意来参与一下的,也都加入了进来。 从古时候官场的角度来说,他们这也算同年,多几分联系总是好的。 霍千里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 锦城的酒很香,也很醉人,火锅的烟气又为这场欢聚添上了几分狂热。 另一边,一个年轻男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照例朝沙发上一躺。 姑娘端了一杯温水过来,依旧给他揉着肩膀,“今天怎么这么晚,累坏了?” “开完会了,要出稿子啊!”年轻男人一口干掉温水,伸了个懒腰,“不过总算把这个事整完了,可以轻松一段了。” 姑娘微笑着道:“那就好,等回头把位置定下来,日子就更轻松了。” “我这个还遥遥无期哦!”年轻男人叹了口气,然后挑了挑眉,“比不过你那个同届生霍千里。妈哟,好大的面子,当着一两百号领导专家和同事,吹了一大阵牛,我看我们处长和大领导那个脑壳点得,不摆了,我可以说,这哥们儿绝对留得下来!” 姑娘的脸色一变,手上也迟缓了下来。 年轻男人自顾自地道:“我回去又打听了一下,看了看他的简历,你们两个确实是同届哦!你要不回去问一下,有没得认识的人,组个局让我跟他认识一下?他现在还没进来,我刚好可以跟他卖个人情,等他今后要真的选择了来处里,也好拉我一把!你说呐?” 姑娘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咱们就自己过自己的嘛,你能力那么强,家里也有关系,何必” 年轻男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不认识他,你可以找认识的人再联系他噻!你们都是一个学校一届的,这还不简单吗?” 姑娘忍不住语调一高,“我都跟你说了不认识他!我一个女生去找他算什么事嘛!我们就靠自己的努力不好吗?” “哟呵?长本事了嗦!”年轻男人闻言怔了征,旋即面露冷笑,“老子帮你解决工作,给你房子住,对你掏心掏肺,就这么一个事情,你居然吼我?沈悠悠,你还真的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不是,我没有,你别生气。”姑娘一时情绪失控,立马反应了过来,连忙拉着年轻男人的手道歉。 “滚!”年轻男人越想越气,手臂一挥,将姑娘的手甩开,指着她的鼻子,“老子一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回来还特么要看你的脸色?你怕是想错了!” 说着年轻男人直接起身,穿上外套就走向门口。 “老公,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饭都做好了,吃了饭我陪你去散步好不好?” “吃锤子!”年轻男人呸了一口,“老子出去喝酒去了!”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 决绝又冷漠。 姑娘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 时间流逝,房间里一片死寂,凉透了的饭菜摆在桌上,灯光都透出一种惨白。 年轻的姑娘蜷起双腿,靠在沙发上,下巴搭在膝盖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脸颊上泪痕清晰可见。 过了一阵,她看着茶几上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点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名字:许巍。 这是她刻意改的名字,因为她很喜欢许巍的一首歌,《曾经的你》。 看着这个名字,她看着四下的孤寂,想起如今的委曲求全,心头莫名怀念起了曾经在他身边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姑娘。 自己的选择真的正确吗? 【你,还好吗?】 编好这条短息,年轻的姑娘犹豫了好一阵,旋即变得坚定起来,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 一发完,她便将手机扔到了一旁,倒在沙发上捂着脸,仿佛生怕对方回复。 但过了一瞬,便又像是生怕错过一般,将手机拿过来,藏在一旁的靠垫下,别过头,握着拳头,尖起耳朵听着手机的动静。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当二十分钟过去,她终于忍不住,颤抖着按下了拨号键。 他们当初那么甜蜜,他肯定也忘不了自己,现在只要自己愿意服软,稍稍哭上两句,想必他也一样会和当初一样包容她! 他现在虽然还是没钱,但地位和前途上来了,对自己也好,物质条件差点就差点,勉强也能弥补,不亏! 等待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转过了许多的念头,然后被一句话猛地击碎!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 月票加更chaptere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爱你 “老霍!你知道你现在这叫什么吗?” 夜宵摊上,肖尧醉眼朦胧地搂着霍千里的肩膀,晃着手指,“就叫,就叫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 霍千里脸颊也是微红,但神智尚且清醒,笑着道:“别瞎说,现在寒冬腊月的,哪儿来的什么春风。” 肖尧饱含深意地看着他,“你说沈悠悠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牛逼,会不会后悔啊?” 霍千里闻言面色稍稍一变,转瞬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呢?” 肖尧看着他的眼睛,醉醺醺地笑着,“居然这么淡定?真忘了?” 霍千里神色洒脱,“人生没有回头路,各自安好不挺好的吗?” 肖尧调侃道:“万一她知道了来找你呢?” 霍千里捏着酒杯,“早换号了,她找不到的。再说,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肖尧不依不饶,“万一呢!” 霍千里想了想,“那样啊,那我就更能放得下了。” 喝得有些懵的肖尧没话了,憋了半天只能大声感慨一句,“哎!老霍,我羡慕你啊!” 边上立刻就有人笑着道:“这不废话嘛!谁不羡慕他啊!” 霍千里尴尬地笑了笑,“来来来,喝一杯!” 第二天,霍千里从酒店的床上醒来,肖尧依旧衣衫不整,不过好在这一次,他是睡在了旁边另一张床上。 霍千里揉了揉脑袋,这ktv的酒是真喝不得,都说是兑了水,但喝水哪儿那么头疼! 他悄悄穿好衣服洗漱完,给肖尧发了条短信,默默出了房间。 高楼大厦挡住了寒风,钢铁丛林里的四季只在人们的衣着上分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全年不变的匆忙。 霍千里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回蜀州大学。 无他,见她。 重回蜀州大学,霍千里并没有遇到什么兴奋的“追捧”,对生活单调又丰富的大学生们而言,那一个记录片的记忆在几天的热血之后,早已被游戏和电视剧挤到了不知道什么角落。 即使一些在心头留下了志向和激励的人,也已经模糊了霍千里的面容,现在瞧见霍千里最多也就一些姑娘暗自嘀咕一句这人还挺帅罢了。 但是,女生的赞赏相对含蓄,男生就不一样了。 这两天的校园里,当江清月和江秋雁挽着手走在校园里,在宿舍、在操场、在图书馆、在食堂,明明是寒冬,好些学校的牲口们却感觉春风吹到了他们的心田。 讲道理,江家姐妹的样貌的确不错,但还真没到那种惊为天人的地步,一身打扮也比起学校里那些走在时尚最前沿的姑娘少了几分时髦魅惑,可是,当她们两人一起,光姐妹花这个称呼,就能让不少牲口心跳加速。 江清月大方温柔,江秋雁青春飞扬,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当霍千里给江秋雁打了个电话,到操场找到她们两个时,两人正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拿着一包零食有说有笑地吃着聊着。 二人的身旁,好些个不知道压腿热身了多久的哥们儿眼睛不停往这边瞟,不知道的还以为热身是为了接下来的不法活动做准备。 霍千里眼珠子一转,玩心大起,快步上前,轻佻道:“两位美女,认识一下呗?” 江清月瞧见霍千里,眼里亮起惊喜,闻言不由怔了征,江秋雁见识多些,瞬间明白了霍千里的想法,冷哼了一声,“你谁啊?” 一旁的几个哥们儿松了口气,果然是个生人勿近的,瞧见大胆出手的被拒绝,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些。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我们有缘。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从没见过霍千里这种样子的江清月掩嘴偷笑,江秋雁配合道:“好啊!那走!” 看着霍千里领着一对姐妹花远去,旁边的几个哥们儿面面相觑,卧槽!这么简单??? 午饭霍千里请江家姐妹在校外的一家小饭馆吃的饭,饭馆不大,味道挺好,老板也厚道,霍千里以前念书的时候在这儿吃了好几年。 若是换做别人,或许会嫌这嫌那同时嫌弃霍千里小气,但江家姐妹二人一点都不觉得有啥,乐呵呵地选着喜欢的菜,同时跟霍千里分享着这两天的见闻。 霍千里这才知道,这也是江清月人生中第一次来锦城,准确来说是第一次走出东江县的范围。 这个时候,反倒是他有些觉得这个地方选得不合适了。 于是吃过饭,他便做主,打算带着江清月和江秋雁去一趟动物园或者游乐场之类的地方。 但没想到的是,两个姑娘居然同时拒绝了他。 江秋雁的理由很简单,霍千里来了,她就不在这儿碍眼了,正好回去上课。 一向善解人意的江清月明白霍千里的想法,但也微笑摇了摇头,“你晚上还要出去吃饭,我下午就在学校逛逛就好了,图书馆看看书就过了。” 她虽然说得温柔,但眼神却是坚定的,并不是欲拒还迎的矜持。 霍千里算了算时间,确实也有些赶了,干脆就带着两人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只可惜当下没什么合适的爱情片,只好看了一场《集结号》。 不过这也让从未进过电影院的江清月感觉到新奇和震撼,比起小时候村里或者镇上放的坝坝电影有感觉多了。 下午五点,霍千里跟两姐妹告别,坐上出租车,赶往师娘发给他的地址,参加那场他无比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去的相亲。 坐在出租车上,霍千里忍不住跟出租车司机攀谈起来,“师傅,你说是不是这人岁数一大,就特喜欢给年轻人介绍对象?” 出租车司机摸了一把大肚子,“勒要看这个人跟你啥子关系。” 霍千里挑了挑眉毛,也懒得琢磨,笑着道:“这是什么讲究呢?” “要是跟你关系普通,比如一个单位的同事啊,朋友啊之类的,就是热心点而已,同时你看哈他给你介绍的婆娘,斗晓得你在他心中是个啥子样子了。” 霍千里一想还真是,笑着道;“那要是是亲人呢?” 出租车司机笑着扭头看了他一眼,“看你样子,应该也是读了大学的哇?”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跟读大学还有关系呢?” 司机没回答他而是继续道:“你现在回去参加高考,不得紧张了噻?” 霍千里笑着道:“肯定啊!” “那你要是跟你的弟娃说,喊他高考不要紧张,就是场普通考试,你说他得不得听你的?” “那肯定不行。” 霍千里笑了笑,大概明白了司机的意思。 司机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勒斗是问题噻,你的经验再对,别个没经历过那些事,说再多都是空了吹,只有等到他自己真的经历了,吃亏了,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也才真正懂得起,但是,晚了噻!” 他拍着喇叭,催着前面磨磨唧唧起步的私家车,“勒个相亲也是一样,年轻人嘛,斗喜欢长得乖的,其他的都不懂,老年人一看,勒咋个要得!劝了也不听,干脆斗我帮你选了!” 霍千里点着头,不得不说,这个司机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他笑着道:“不过不是每个老人的眼光都那么好的啊!” 司机哼了一声,“问题的关键斗在于,哪个老人会觉得自己眼光撇?” 霍千里一怔,这还整成了个僵局了。 他忍不住好奇道:“老哥以前干啥的?” “我啊?以前教书的。”司机笑了笑,“生了个背时娃儿不懂事,讨个儿媳妇把一家人整得乌烟瘴气,欠了一钩子债,只有来跑车赚钱了。” 霍千里正要说点什么,司机却潇洒地摆了摆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婚离了,又新找了一个贤惠的,债也还完了,我还喜欢上了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想多跑点就多跑,不想跑了就喊几个朋友喝酒打牌,除了对不起这个肚儿,其他的都好说!哈哈!” 十几分钟后,站在路边,看着绿色的出租车顶着熊猫logo跑远,听了一路国际局势分析和社会热点解读的霍千里忍不住感慨道:“厉害啊!”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半,刚好是约定的时间。 他想了想,转身去路口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站那儿翻了一阵。 既然本来就不想成,那就默默留下个坏印象,比如迟到就是个很好的办法。 “也不能迟到太久了!” 袁湘灵坐在车里,叹了口气,拉下遮阳板照了一下镜子,刻意戴上的眼睛遮掩了不少的丽色,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安静文艺了许多,但偏偏她举手投足之间又带着那种张扬恣意的都市范儿,以至于整个装扮瞧上去就有些违和。 违和就对了! 要不是不想驳了程阿姨面子,她压根就不想来。 回国这大半年,有不少热心肠的给她介绍男朋友,隐蔽些的就是打着聚会的由头,拉着几家人一起吃饭,偏偏就把她和某个男生安排坐在一起; 直白些的就直接找上她父母,然后又是一顿尴尬到脚趾抠地的见面,偏偏这些一个个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人里,不是瞅着她家的权,就是盯着她的人。 唯一一个让她看得过眼的霍千里,还把她给拒绝了。 虽然她也没明确说喜欢,但霍千里怎么能直接拒绝呢! 因为这个,袁大小姐最近的脾气可着实有些不大好,火锅都少吃了两顿。 也不知道一会儿对面的又是个什么货色。 将脑子里闪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散,袁湘灵瘪了瘪嘴,开门下车,高跟敲着水泥路面,风衣随着步伐扬起,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走进这家西餐厅,袁湘灵坐在座位上,低头给夏晚晴发起了短信,“晚晴,下注了,这位什么德行,猜错了请客!” 夏晚晴的短信很快回了过来,“又高又帅家世又好,人品也好,让袁大小姐满意极了,终于可以嫁出去了。” “跟你说正经的呢!” “你这会儿还跟我说这些就已经不正经了!好好相你的亲!” 袁湘灵笑了笑,头顶就响起服务员的声音,“您好,这就是b2桌。” 袁湘灵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陡然愣住。 对面跟着服务员走来的霍千里也瞬间傻眼在原地。 服务员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默默缩了回去。 袁湘灵脸上的惊愕一闪而逝,一声冷笑,“你不解释一下?” 霍千里: 他尴尬地抠了抠脑袋,“袁小姐,或许这是一个误会。” 袁湘灵露出嘲讽的微笑,“是啊,我也没想到,有些人一边说着拒绝,一边又来相亲呢!” 霍千里叹了口气,顺势坐下,看着袁湘灵,恢复了镇定,“其实我们都是被长辈安排来的,如果事先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或许我们都不会来。” 袁湘灵沉默一瞬,然后盯着霍千里,“你为什么直接跟晚晴说那些?” 出去混了几年的姑娘果然多了几分直率,直率得让霍千里都招架不住,斟酌了一下,选择了最稳妥的解释,“我有喜欢的人了,夏总可能不知道” 袁湘灵眉毛一挑,“那你还来相亲?” 卧槽,怎么又绕回来了。 “我真的只是听长辈的吩咐” “我不管!”袁湘灵的脸上露出一丝恶趣味的爽快,“你来相亲了,我看上你了,这事儿就由不得你了!” 这个逻辑里唯一的问题就是霍千里可能没看上她,但是霍千里敢这么说吗? 或者说在袁湘灵的人生里,不存在这个选项。 所以,这个逻辑毫无问题。 霍千里赔着笑,“袁小姐不要开玩笑了,这次的事情我道歉,今晚我请,明天叫上夏总,我们再一起吃个火锅。” “我差你这顿吃的?”袁湘灵哼了一声,看着霍千里难得局促不安的样子,心头莫名生出些报复的快感,“我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既然来了,就代表了一种邀约,我应了你的约,这事儿就成了,霍千里,你总不至于这么作践我?” 听到这儿,霍千里瞬间明白过来袁湘灵是在借机发泄心头的不满,于是也认真道:“袁小姐,如果之前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请你见谅。这次的事情你我都清楚,只是长辈的一厢情愿,我们做晚辈的配合一下。你从来都不戴眼镜,你今天刻意戴上了,说明你和我也是一样的心思,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像朋友一样吃顿饭,我也可以送你回家,其余的事情,请恕我的确没办法配合!” 袁湘灵把眼镜一摘,仿佛解开了一道封印,气场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我要跟朋友吃饭的话,为什么要找你?” “那就失陪了。” 霍千里站起身来。 袁湘灵淡淡道:“听晚晴姐说,你们准备自己搞药厂?” 霍千里霍然扭头,“袁小姐,这个玩笑开不得。” 袁湘灵满不在乎地一笑,“有什么开不得的?我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罢了。”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抿着嘴,面露纠结。 袁湘灵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我就搞不懂了,我哪点差了?至于让你这样畏之如蛇蝎?” 霍千里转过身,看着她,“袁小姐,以前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直爽很善良的人,但是今天这一幕让我有些失望。你去过虎山村,你也不是不知道哪个饮片厂的来龙去脉,但是你却说了这样的话,我相信这不是你的本意,但是”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更过分的话咽了回去,“失陪了。” 袁湘灵呆呆地看着看着霍千里大步流星地离开,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夏晚晴的电话。 “湘灵,你不是相亲吗?怎么还给我打电话,哈哈!” “晚晴,我刚被人骂了。” “啊?谁啊?” “但是我觉得他骂得对,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说了些不该” 走出西餐厅,霍千里直接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靠在后座上。 他看得出来,袁湘灵就是一时情急,一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居然被拒绝,而且被再次拒绝,那种好强和愤慨,说得难听点就像是走在路边给一个乞丐一张钱,乞丐还嫌弃,在愤怒之外,人多少有点我还真就硬要你把这张钱收下的冲动! 但是这种事根本就不是能拿来妥协,虎山村的前途也不可能被捆绑在这样的事情上。 望着窗外闪过的霓虹,霍千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江清月的电话。 “在哪儿呢?” “我在你们学校操场上呢。你不是吃饭吗?这么快就吃完了?” “想你了,等我。” 二十分钟后,霍千里冲进了蜀州大学的校门,在足球场的看台上找到了一个人独坐的江清月。 足球场上,不少人在坐着聊天。 球场周围的跑道上,也有好些同学在夜跑。 江清月安静又羡慕地看着,微微摇晃着身子。 霍千里走到她旁边坐下,“秋雁呢?” 江清月笑着道:“她有两节课,我让她先去上了,我又不出校门,丢不了的。” 霍千里点了点头,默默陪她坐着。 四个角落的照明灯只开了两个,一丛阴影刚好罩住二人的身影。 霍千里不说,江清月便不问,两人就这么默契地并肩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 江清月目光安静地看着下方的操场,轻轻笑了笑。 “忽然好想下去光着脚在草地中间跑啊!” “那就去!” “算了,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我爱你!” 江清月惊讶地扭头,瞧见了霍千里眼里认真的光。 一阵风过,将树枝摇动,光终于透了过来,铺洒在二人的脸上。chaptere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年新篇章 表白是什么 有人说是向心爱之人发起冲锋的号角; 也有人说是郎情妾意心照不宣时捅破窗户纸的胜利凯歌; 有人说是正式确定关系的契约仪式; 也有人说是在确认彼此心意时来自灵魂的欣喜和颤栗。 爱,不需要教,光是从心爱之人的嘴里听到这个字眼,那根植于人类基因里的本能就会被自动唤醒。 寒冬中的体育场,江清月霞飞双颊,艳若桃李。 但天性大方洒脱的她并没有局促太久,眉眼慢慢就弯了起来。 正好今晚的天上没有月亮。 她的嘴角翘起幸福的弧度,带着几分甜蜜又带着几分开心,“接下来,就是要牵手吗?” 霍千里摇了摇头,“不是。” 江清月微微一怔,就看见霍千里欺身而进。 双唇的触感先是冰凉,旋即变得火热。 整个身子从紧绷僵直,缓缓变得瘫软。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看到你们有多甜” 江秋雁哼着歌欢快地蹦跶过来,然后陡然被眼前的一幕震得呆住。 “咦~~光天化日的,也不知道害臊!” 她嘀咕一声,顺势在台阶旁蹲下,接着又好奇地伸出脑袋,想要多看上一眼,眼前却已经失去了霍千里和江清月的身影,仿佛刚才的刺激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人呢?” 江秋雁左顾右盼,终于看见霍千里牵着江清月的手,跑进了球场。 两人脱掉鞋袜,放肆地在球场上跑着笑着。 “幼稚!” 江秋雁翻了个白眼,吐槽了一句。 追逐、玩闹、大笑,江清月开心得像个二十一二岁的姑娘,哦不,她本来就只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姑娘,只不过许多人都忘了。 江秋雁托着腮,静静看着,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霍千里跌坐在草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累死了累死了!” 江清月坐在一旁,发丝稍显凌乱地飘在脸颊,面色潮红,微微喘息着,笑意弯弯的眉眼里尽是温柔的喜悦。 她忽然面色微变,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都九点半了,秋雁怎么还没过来?” 那个好不容易挣脱束缚自由自在的姑娘一闪而逝,重新变成了长姐如母的模式,担忧地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叹了口气,朝着一旁努了努嘴。 江清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见了甩着一双大长腿晃悠过来的江秋雁。 夜色遮掩了江秋雁通红的双目,她板着脸,在江清月的身旁坐下,“你们这样,怎么穿鞋子啊?” 霍千里跟江清月低头,看着各自两个脏兮兮的脚底板,这好像是个问题啊! 霍千里笑着道:“这个好办,秋雁,麻烦你去买包湿巾来。” 江秋雁: 这个夜晚,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在最后,江清月打死都没让霍千里一起住进招待所的那个房间以外。 看着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在确定关系之后居然如此“斗胆”抗拒,霍千里只好摸了摸鼻子,果然不能相信任何在野党,上台之后都一样! 于是,霍千里去了韩致远的家里。 本来也确实是这么计划的。 袁湘灵那边的情况,总归是要跟师娘回复一声的。 到了韩家,他坐在沙发上,跟两位老人说了晚上跟袁湘灵见面的经过,当然隐去了袁湘灵后面的威胁。 韩致远面无表情地看着程素清,程素清老脸一红,连忙道:“千里啊,师娘之前也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些故事,这事儿闹得,是师娘给你添麻烦了!” “师娘,您千万别这么说!”霍千里赶紧摆手,“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的。” 他笑了笑,“正好,也跟老师和师娘分享一个好消息,我跟清月正式在一起了。” “好!”韩致远一拍大腿,“千里,这个事就做得地道!是个爷们儿!” “嚷嚷什么!”程素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看着霍千里,“真定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定了!” 程素清深吸一口气,当即吩咐道:“这次回去,就把她妈妈送上来,到我们医院做个仔细检查,有什么病看什么病!老韩,你那边好好琢磨琢磨,清月丫头怎么提升一下学历!” 事已至此,程素清也扔下了那些旁的心思,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怎么更好地处理这个事情。 霍千里点了点头,在这两个他下定决心要养老送终的老人面前,感激的话已经不用多说,“老师,我也正想跟你了解一下这个事,我们学校的成教学院那边” 韩致远摆了摆手,“别搞那么复杂,直接参加高考。” “啊?”霍千里一愣。 “她还没满二十二岁,虽然年纪是大了点,但没什么关系。听你说她以前成绩比江秋雁还好,那到时候本科申请提前毕业就是了。而且普通高考就在半年之后,差不多就正合适。”韩致远淡淡道:“至于考试的手续,本来就符合规定的情况下,你在你们东江县这点事情还能办不成?” 霍千里一想,还真是,能直接走普通高考的路子当然更稳妥。 只是,这样一来,谈了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届的学妹,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嘿嘿嘿! 第二天,十二月三十一日,霍千里跟江清月一大早汇合,去往汽车站。 来时心照不宣,走时如胶似漆。 他搂着她的腰,她靠着他的肩,一座城越拉越远,两颗心越靠越近。 好在刘晓雨他们的摄制组在拍完了中期总结会就返回了虎山村,否则瞧见这一幕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态。 不过,该来的始终要来,当二人坐着摩的回到虎山村,虽然刻意装作和之前一样,但神态和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 霍千里干脆也懒得装了,直接牵起江清月的手走进了办公室,然后把东西一放,看着在坝子里看乐子的那帮一脸八卦的村委们,学着村民们的口气笑骂道:“看啥子看!没讨过婆娘咩?” 哄笑声中,有人起哄道:“霍干部,你明天怕是要加个节目哦!唱个天仙配噻!” 说着就有人捏着嗓子唱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哄笑声中,虎山村的2007年12月31日在一片欢乐中结束。 第二天一早,虎山村几乎全体村民起了个大早,做过两遍广播体操活动了一下身体,匆匆吃过早饭,穿上干净的新衣裳,拖家带口地走向村委会。 村委会焕然一新的大门口,张灯结彩,一条喜庆的横幅拉起。 红布白墙,喜气洋洋,2008年,来了!chaptere 第一百四十三章 觉醒 对霍千里而言,这游园会没有什么新意,他就是照搬了大学里游园会的那些设置,再加了一点团建素拓的小游戏。 但对虎山村的村民来说,这可太新奇了。 村委会前的水泥坝子,现在已经改叫做虎山村文化广场,四周摆着不少的摊位,仿佛一个多月之前,大学生们那次活动的重现。 夹弹珠、贴鼻子、夹气球、投壶、大木棍夹小东西、趣味投篮比赛 参与就给一张游园券,根据成绩还可以得额外的券,等游园会结束了,这些券又可以拿到小卖部换东西。 又好耍又有好吃,村民们玩得那叫不亦乐乎。 这些小游戏都是相对经典的,看似简单,我上我也行,但实际上还是稍稍需要些水平。 于是那些原本观望的人,也耐不住兴趣,主动伸手试试,整个气氛就更加欢快了起来。 霍千里也在人群中闲逛着,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他扭过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有些畏缩地站在他旁边。 许艳婷。 霍千里低声道:“有事?” 许艳婷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在欢快地玩着,声音喧嚣而热烈,没人注意到她,于是她低声地飞快道:“我想离婚。” 霍千里的确没太听清楚,微皱着眉头地看着她,“什么?” 许艳婷所有的勇气仿佛都因为霍千里这个表情消失无踪,摇了摇头,转身快步地离开。 霍千里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面露不解。 他慢慢继续朝前踱着步子,看着村民们在各个“摊位”上开心地玩着,脑海中却一直转动着刚才许艳婷的举动。 她忽然来找自己,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借钱? 不应该啊,顾刚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去年合作社分钱,他家里还分了两万多,不少挣了,许艳婷天天在家也没地方花钱。 求助? 最近没怎么听到顾刚家暴她的消息啊,以村里这种情况,既然外人都不知晓,至少就不算严重。 会不会是求助别的事情呢? 霍千里皱着眉头想着,关键还得落在她说的那句话上。 她说了句什么呢? 好像是我什么来着。 我什么呢? 我要?还是我想? 她能要什么呢?还求到自己面前?村里的事找顾大强不就好了么? 关键是,在自己重新问了一次之后,她立刻就不说话了。 她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的无非是被别人听到或者走漏风声之后,可能带来的惨痛后果。 那什么样的事情能值得她这么谨慎呢? 霍千里陡然愣住,他明白了,许艳婷是想离婚或者出去打工! 只有这样的情况,她才会选择在这样的场合偷偷找到自己说,整个虎山村最有可能在这个事情上帮她的也只有自己! 哪怕顾大强也有可能因为宗族观念或者村里习俗而当好人把她劝下来,然后她就又会遭受又一次的暴击。 但就是在这样的信任下,自己当时的疑惑被她当做了反感或者质疑,唯一的希望破灭,于是她彻底怂了。 想到这儿,霍千里连忙转身,在人群中搜寻着许艳婷的身影。 这个苦命的姑娘,如果自己愿意走出家庭的泥淖,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上一帮。 但刚走出两步,他又反应过来,调头找到了江清月。 十分钟后,江清月找到了许艳婷,挽着她朝着村委会的小卖部走去。 等江清月返回,拉着霍千里走进办公室,朝着他点了点头,“离婚。” 霍千里挠了挠头笑着道:“加点前缀后缀什么的,你忽然给我来这么一句,听着怪怪的。” 江清月没有笑,认真地提醒道:“别大意,这个事不好办的。” “我知道。”霍千里从明亮的铝合金门窗望出去,“顾刚那种人,能够找到个老婆多不容易,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看见霍千里知道轻重,江清月也没再多余地卖弄唠叨,默默坐下,悄悄思考着这个事情,万一有需要的时候,她能帮忙提个建议。 霍千里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然后忽然看着门口的刘晓雨和摄影师,“你们可千万别说漏嘴啊,会出大事的。” 最近已经慢慢习惯了被村民们无视的刘晓雨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霍千里搓了搓手指,顾刚这个人,贪财好色烂赌暴虐不要脸,堪称五毒俱全,这样的人,若是直接上门跟他谈,事后会不会报复许艳婷不说,看见自己出面帮忙,狮子大开口那是跑不了的。 他不愿意放弃许艳婷的理由也很简单,掏空家底娶来的老婆不容易,有个任打任骂吃苦耐劳的老婆也难得,有个帮忙带孩子的人也不容易。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对许艳婷有感情吗? 如果有一个比许艳婷更好的女人摆在他面前,愿意嫁给他,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换掉许艳婷。 咦? 霍千里神色一动,有了! 喜悦还没来得及绽放,那些个瞬间浮起的念头便被他自己否掉。 他是个党员,是个国家干部,有的事情虽然很简单,但并不是他能够去做的。 霍千里揉了揉眉心,苦笑了一声。 到了虎山村,大大小小的困难都经历过,没想到还被这个事情难住了。 一天的迎新春游园会在村民们的交口称赞中结束。 下午四点,村民们凭着游园券到村口小卖部,按照小卖部门口摆着的那一大张兑换列表,各自换了一堆什么洗洁精、洗衣粉、肥皂、香皂、沐浴液、垃圾桶之类的用品,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这些物品,便又是一次润物细无声的成功引导。 顾刚也赢了不少的东西,别看他啥也不是,但手脚还算灵活,脑子也有那么几分机灵,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有那个本事和胆子把涉世未深的许艳婷哄骗到手。 回到家里,把东西一放,从他老汉儿手里接过儿子抱着耍了一阵,他就叼着烟翘着脚,摸出兜里新买的手机,玩起了贪吃蛇。 正乐呵着,忽然被儿子的一阵大哭惊醒。 两岁多的小孩,正是四处蹦跶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追着院子里的一群鸡到处跑,一只公鸡忍无可忍,翻过来扑腾着翅膀朝着他发起了反击,小屁孩吓得转身就跑,一个趔趄,摔翻在地,脑门正好磕在一个铁皮桶的边上,然后又被逮着机会的公鸡一下啄在额头上,登时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顾刚赶紧起身,厨房里飞快地冲过来一个身影,抢在他前面抱着小孩,“乖乖,咋个了?碰到哪里了?疼不疼?妈妈吹~呼~啊,不哭不哭,妈妈吹~” 老头子也闻讯出来,一脸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孙子,然后不爽地看着顾刚,“喊你带个娃娃都带不好咩?” 顾刚自知有错,也不敢吭声。 许艳婷安抚好了儿子,看着他脑门上的伤疤,恐怕是破相了,不禁又是一阵心疼,忍不住埋怨地看了顾刚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有些后悔的顾刚登时恼羞成怒,厉声道:“你看哪样?” 许艳婷不敢吭声,默默抱着孩子,进屋去找创可贴。 “老子问你看哪样?” 就在她从顾刚身边经过的时候,顾刚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墙上一砸,癫狂道:“你日嘛要不完了是不是?你了不起,你没把娃娃弄哭过咩?” 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埋进许艳婷的怀里,许艳婷两手死死地抱着儿子,任由顾刚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拽得摇摇欲坠,脑袋砸在土墙上撞碎发出闷响。 “好了!吓到娃娃了!” 等顾刚稍稍发泄了一下,家里的老头才开口劝道,伸手把顾刚拉到一旁,“村上是盯到你的哈,莫整过了把霍干部得罪了!” 顾刚这才恨恨地瞪了许艳婷一眼,坐回椅子上点了根烟。 “坐到耍哈儿,我去把饭弄出来。” 许艳婷进去照顾小孩,老头便只能自己承担起接着做饭的重担。 顾刚却冷冷道:“吃锤子,看到斗烦!出去耍去了!” 说完两步翻上摩托车,骑着就出了门。 老头愣了愣,叹了口气,看着坐在堂屋里安抚小孩的许艳婷,埋怨道:“你一天不惹他生气你过不得咩?” 看着许艳婷背朝着他默不吭声,他冷哼着走进厨房,“气死了一个还要气二个,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屋头的人都气死了你才安心!咋个讨了这么个丧门星!” 堂屋里,许艳婷两眼泪珠滚滚,勉强地笑着,“幺幺乖,幺幺不哭。” 小屁孩睁着一双大眼睛,伸出脏兮兮又胖乎乎的小手,摸着许艳婷憔悴的脸,替她抹去泪珠,“妈妈也乖,妈妈也不哭。”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三天,霍千里这些天都在镇上和村里的各种会议和活动中度过,抽空都会想一想许艳婷那件事情的解决办法,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就在他甚至都想着要不要稍稍违背一下纪律,用一些非常规手段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看着陌生号码,霍千里按下了接听键,“你好,哪位?” “霍兄弟吗?是我,陈天明!” 霍千里也就接下橄榄枝,笑着道:“哦!陈哥啊!你好你好!” “霍兄弟,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你们村有个人犯事了,现在关在所里,情况有些麻烦,可能需要你们来协调一下。” 霍千里闻言面色一肃,“谁啊?什么情况?” “叫顾刚,具体情况不好解释,你到镇上来一趟当面细说嘛。”chaptere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要离婚! 三辆摩托车驶进了千符镇派出所。 霍千里、顾大强、顾海涛、顾刚的老汉儿,外加摄制组的刘晓雨跟摄影师。 派出所的三层小楼外,好几个汉子正或蹲或坐地在台阶旁抽烟,见到霍千里等人登时就站了起来,面色不善。 “搞啥子!搞啥子!” 陈天明听见声音走出来,见状连忙喝止。 瞧见摄影师手里举着的摄像机,他心头又是害怕又是高兴。 去年春节前,就在这个机器下面,他大义灭亲,将自家侄子送去了拘留,按说该恨透了霍千里,但没想到真的因祸得福,当那个纪录片播出之后,他得了县里的表彰,同时据说镇上正在研究推举他当镇政法高官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制服,看着那几个村汉,神色和缓了些,用词也谨慎了些,“派出所不是撒野的地方,遵纪守法,都老实点哈!” 说完看着霍千里,微笑道:“霍干部,这边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情况。” 看着霍千里几个被陈天明亲自接了进去,一个汉子呸了一口,“狗日的又是关系户,都特么是贪官!” 另外一个沉稳些的汉子眉头一皱,“不对,刚刚陈所长喊的那个年轻人姓霍?” “姓霍又咋个了嘛,姓霍姓霍?” “对啊,虎山村还有哪个人姓霍嘛!” “妈哟,这哈儿难办了!” 人的名,树的影,产业园区的消息传出来,再加上那次镇上公开遴选五个村的事一搞,在千符镇霍千里已经是彻底出了名了。 “等哈儿看咋说嘛!听说他是个好人,说不定不得乱来。” “锤子!当官的哪有好人!” 外面的汉子们议论着,里面办公室里,陈天明向霍千里和其余众人介绍了情况。 事情倒不复杂,顾刚在餐馆里喝了酒,跟人起了争执,一怒之下一酒瓶子给人开了瓢,然后拎起凳子把人砸趴下了。 陈天明看着霍千里,“现在,伤者送到了医院,具体情况还要等检查结果。但是顾刚出手伤人这个事情是坐实了的。” 顾刚的老汉儿哼了一声,鄙夷道:“打锤割孽好正常的事情,打不赢只能怪他自己撇噻!” 陈天明对这些法盲的情况早已习以为常,耐心解释道:“老大爷,法律不是这么规定的,很简单的道理,你走到路上无缘无故遭别个打进医院,你觉得对不对嘛!” 顾刚的老汉儿依旧一脸不屑,“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跟我儿吵架,那斗是自找的,怪不得哪个了噻!” 顾大强忍不住开口拦着道:“政府有法律,按照法律办,你大些还是国家政府大些嘛!先听哈儿陈所长咋个说!” 霍千里神色严肃地看着陈天明,“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跟霍千里交流起来陈天明就要轻松得多,“十万块钱,他们谅解,医好回家,我们也不予立案,更不会移送检察机关。” “十万?他做他龟儿的春秋大梦!” 顾刚的老汉儿蹦跶老高,大吼起来,他儿子天天在屋头把婆娘打得头破血流的,也没见哪个说啥子啊,咋个在外面打个人,张口就是十万! 陈天明平静道:“不走调解程序也可以,我们就按照立案程序走,对伤者进行验伤,如果确定轻伤及其以上,至少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啥子呐?还要坐班房?你是不是跟他们串通好了来害我儿的?我儿那么能干,凭啥子要去坐班房?老子斗晓得你们这些贪官就是不得让我们过几天好日子” 老头儿吼着叫着,顾大强赶紧板着脸将他拉到走廊山,连哄带吓好一顿劝说,终于把老头的情绪稍稍安抚下来。 不过老头依旧坚持着他的好大儿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都是被人陷害了的! 霍千里问陈天明,“能不能见见顾刚,让他们沟通一下?” 陈天明点了点头,亲自带着他们到了暂时关着顾刚的屋子。 屋子里,顾刚被锁在审讯椅上,老头儿一见着就喊着,“搞啥子,给我儿解开了!不斗是,打个架吗?凭啥子绑人!” 一个没见着摄像机的民警可不惯着他,板着脸一横,“勒是派出所,不是你屋头!各人给老子老实点哈!妨碍公务,把你一哈锁起!” 老头儿被这么厉声一吼,登时怂了,也不吭声了。 陈天明上前,跟民警交待了几句,然后就看着霍千里,“你们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 老头儿下意识想开口让看起来好欺负一点的陈天明给他儿子解开,但被陈天明身后的民警冷眼一瞪,连忙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好大儿,“刚娃,莫怕,霍干部和村长都在,你有啥冤屈你斗说出来,他们要给你做主!” 顾刚立刻懂了,嚎了起来,“村长,霍干部,我冤枉啊!我是跟人打了架,但是他也打了我啊,只是我躲过去了,他没躲过去,凭啥把我抓起来嘛!” 顾大强冷冷道:“冤不冤枉是警察判断的,要想我们帮忙,你各人最好跟我们说实话。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他骂我!” 顾大强接话道:“以前有仇还是刚惹上的?人家不会无缘无故骂你。” 顾刚面露迟疑,霍千里皱着眉头,“你现在面临巨额经济赔偿或者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你要是对我们都不说实话,那确实没法帮你了。” “因为女人!”顾刚连忙道:“有个女的,我以前认识,后面没联系了,最近嘛,一起喝了几回酒。那娃好像也跟那个女的好,晓得了过后斗来找事,然后斗吵起来了。” 霍千里打断他的话,“你跟那个女的什么关系?” 顾刚摇头,“没得啥关系。” “我们走!”霍千里直接转身。 “我说我说!”顾刚赶紧开口,刚才霍千里的话给他吓得够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情况说了。 去年卖丹参的时候,镇上药贩子算计他那回,有个女的就跟他有过春风一度,后来顾刚没用了,混不进那个圈子了,自然也就断了联系。 但是今年虎山村发了不少钱,顾刚腰包鼓了,再加上看着许艳婷也厌烦,又买了新手机,就想办法勾搭上了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本来也就是个混子,不说浪荡至少也相对看得开些,打听到虎山村最近发展挺好,顾刚又死皮赖脸,干脆就给了他一次机会,顾刚自然求之不得,请姑娘出去玩,出去喝酒,动不动还给买点东西,姑娘半推半就地也就让他如愿了。 然后他跟那个姑娘更是裹得紧,但是这种女人身边怎么会就一个男人呢,于是就是一场争风吃醋的无聊争斗。 陈天明在一旁听着,“你没有用啥不法手段?” “没有没有。”顾刚摆了摆手,“我每次还都给她拿钱,她高兴得很!” “呵!还涉嫌嫖娼啊!”陈天明扭头吩咐道:“记上。” 顾刚: 霍千里摇了摇头,真是无可救药,从人品到智商都是让人无语的存在。 他把顾大强拉到一边,小声道:“老哥,你问问他和他父亲的想法,他们想怎么解决,我去找受害方谈谈。” 顾大强有些担忧道:“要不我去!” 霍千里笑了笑,“在派出所里还能出事不成,我出面跟他们反而好聊一些,你把这头弄好。” 说好这头,他一个人先去了趟厕所。 然后找到陈天明,让他带着跟受害方,也就是先前蹲门口抽烟那几个村汉见了面。 比起先前,这儿还多了三个人,受伤那位的父母,以及他们所在村的村长。 有村长来了,陈天明也松了口气,看着那位村长,然后指了指霍千里,“许村长,霍干部你认识?” 穿着皮夹克,头发用摩丝梳成大背头的村长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认识霍千里,甚至在看到霍千里的时候,对这件事的心理预期就直线下降。 陈天明开口道:“大家一起谈一下,看看这个事怎么解决,好不好?” “没得啥子好谈的,十万块钱,少一分都不谈!” 皮夹克大背头还没开口,一旁受伤那位的母亲就直接开了口。 霍千里和陈天明都不说话,默默看着皮夹克。 皮夹克皱着眉头看着那个老妇人,“四嫂,你要这么说的话,还把我喊来干啥子呐?” 说着就朝外走去,那边众人连忙来劝。 每个村的村长,都有自己独特的治理方式和威信所在。 跟众人掰扯了几分钟后,皮夹克带着一个汉子一起跟陈天明和霍千里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各自坐定,简单的几句开场客套之后,霍千里开口道:“许村长,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我们都希望这个事情止步在治安范围,而不要上升到刑事范围,对?” 皮夹克点了点头,出个刑事案件,的确对各方都没什么好处,“霍干部,你说哈你想咋个解决嘛!” 霍千里平静道:“十万块钱确实多了点,虎山村啥子状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拿不出来的钱,喊得再高都没意义的。” 皮夹克想了想,“霍干部,如果你能把我们村,加到产业园范围中去,这个事,我们就内部处理了,一分钱都不要,你们直接带人走!” 霍千里心头冷笑一声,摇头道:“许村长,一码归一码,个人的事跟全村的事不要混为一谈,再说了,这个事情是镇上定的,哪儿是我说了就算的。” 陈天明在一旁打着圆场,“说实话,老许,谅解和解这个东西,就跟做生意了一样,你的成本是好多,你喊好多,最终还是要奔着成交去。不是说你十块钱进的货喊价一千,别个还一百,你就觉得你好像亏了九百块,你要想你的成本只有十块钱。” 皮夹克沉默一下,说了声失陪,拉着汉子又出去了一趟,很快回来,看着霍千里,“霍干部,都是勒几个熟人,我们也不拉稀摆带,这个事,看伤情,医院说医药费是好多都好多,再加点营养费,生活费,不多要,你看要得不?” 霍千里点了点头,“感谢许村长。” “不忙!”皮夹克看着他,“我有个条件,如果今后产业园再扩大,你能不能优先考虑一哈我们村。” 霍千里苦笑一声,“这个事情真的我说了不算,我只能说真有那个情况,在能力范围帮你们争取!” “有你这句话斗够了,哪个不晓得霍干部从来都是说话算话!” 霍千里: 陈天明哈哈一笑,“对嘛,勒才是谈事情的态度嘛!既然这样,就等医院那边检查结果出来,我们” 正说着兜里的电话一响,他笑着道:“说曹操曹操斗来咯!” 他拿起电话跟那头说着,外面也跑进来一个村民,跟皮夹克耳语了几句。 陈天明放下电话,看着皮夹克,“你那边也接到消息了?” 皮夹克嗯了一声,看着霍千里,“霍干部,现在的情况是,医院那边医药费要一万七八,两万应该打得住,好在说应该不会落下残疾,加上养伤、休息,以及额头上破相这些各方面,给个两万六嘛。” 陈天明也在一旁点头,“确实,伤得还比较严重,医院的确报的是这个数。” 霍千里点了点头,“那行,我去沟通一下。” 霍千里前去找顾刚父子商量,这边皮夹克也回了他那头,跟众人说了情况。 有个汉子忍不住质疑道:“咋个不多要点嘛!” 跟着皮夹克进去的汉子替皮夹克解释道:“你也要人家有嘛!虎山村那些家庭是啥样子嘛,这家人要不是去年挣了点钱,你喊他拿两千六都不一定拿得出来!” “锤子!他没得可以去借噻,虎山村去年那么多家人挣了钱,找个两三家斗借齐了,他屋头没得几个亲戚咩?” “够了哈!”皮夹克叼着烟,看着伤者父母,“四哥,四嫂,我刚已经跟你们解释了,现在再跟你说一遍,你们该晓得这个霍干部现在是啥子背景,莫说镇上的官,县上的官都要帮他,我们真的狮子大开口,把别个惹毛了,一分钱不出照样把人放了,到时候我们斗瓜了!” 他抽了口烟,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白雾,“医药费一万七八,再加上七八千的营养费,不算亏。你们说呐?” 老两口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边终于说好,但没想到岔子却出在了顾刚老汉儿那头。 一听还是要赔两万六,老头儿登时嚎道:“两万六,他狗日的咋个不去抢银行?烂屁儿黑钩子的,打个捶斗要赔几万,有没得点点良心!要钱没得,要命一条!来嘛,把老子弄死嘛!” 顾大强面无表情,“别个不要你的命,要顾刚的命。你不赔钱也简单,那就班房里头见嘛!” 好大儿就是老头儿余生的念想,一下子被拿捏住命门,老头硬气不起来了,心都在滴血,一脸埋怨地看着霍千里,“霍干部,你有没有认真跟别个谈哦?你勒们老实,谈不好换个人谈嘛!你莫来装大方害我们勒些穷人嘛!” 顾大强脸一黑,终于忍不住怒道:“霍干部做事轮得到你在那儿东说西说啊?你不服你自己去嘛!” 老头被噎了一下,脸上皱纹挤成一团,愁苦地看着顾大强和霍千里,“但是我屋头真的没得钱啊!要不这样嘛,村长,你先帮我们垫上,明年合作社又挣了钱了我还给你!这个你总不担心我们赖账噻!” 顾大强冷哼一声,“你算盘打得这么好,咋个就教不出个好儿子来呐?今年你屋头刚分了两万多,你跟我说没得钱?刚娃子有钱出去嫖娼喝酒,你跟我说没得钱?老子是大光头,不是冤大头!” 老头儿又把目光看向霍千里,还没开口,顾大强就直接断了他的念想,“你要敢坑霍干部,你信不信明天村上的人就要你们在虎山村待不下去?” 老头计谋落空,只好又进去跟顾刚一顿商量,然后将霍千里和顾大强几个请了进去,顾刚哀求道:“霍干部,村长,我们真的没得那么多钱,之前分的钱,我买了个手机,额外又用了几千,现在手上全部家当加一起也就两万不到,一家人还要生活,还有个娃娃要养,不是不赔,是真的赔不起啊!” 这番话出来,别说顾大强跟霍千里了,就连跟着来长见识的顾海涛都大概知道应该是真的了。 小孩子也才两岁,的确也不能跟着挨饿受冻。 顾大强扭头看着霍千里,带着几分询问,要不就按照先前说的,帮他们出一万或者一万五,然后等今年收成了再扣下来? 让他疑惑的是,霍千里却一脸平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老头儿也是真急了,冲着霍千里就是两腿一弯,“霍干部,你可怜一哈我们嘛!我们是真的没得那么多钱啊!娃娃还小,总不能见天饿肚子嘛!我求求你了啊!” 霍千里将他扶起,为难道:“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这个事情,容易开一个坏头,大家都不富裕,今天你这样了,那明天别人求到村上了又咋办?村上不答应,要闹矛盾,答应,村上也就那点经费,经得起几个人借嘛!到时候合作社都要遭整黄了!” 老头儿连忙道:“那不找村上借,你私人借给我嘛!” 霍千里苦笑道:“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啊!” “我有!”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怯懦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许艳婷的身影意外出现,走进房间,看着顾刚和老头儿,“我有一万,可以拿给你去赔。” 顾刚面色一凶,“你个瓜婆娘哪儿来的钱!” 老头儿却不管,一把抓住许艳婷的手,“真的啊,我硬是有个好儿媳妇啊!钱在哪儿,搞快拿出来!” 许艳婷深吸了一口气,一直有些微缩着的身子缓缓站直,看着被锁在审讯椅上的顾刚,“钱我可以拿,但是我有个条件。” 瞧见许艳婷这个样子,顾刚冷哼一声,“敢跟老子提条件,你是皮痒了咩?” 许艳婷下意识地身子一颤,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咬了咬嘴唇,“那就算了。你自己想办法。” 老头一把将她拉住,陪着笑,“哎呀,莫听他的,他斗是个天棒!你说,啥子条件!” 许艳婷看着顾刚不说话,像是居高临下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刚觉得自己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冷冷地看着许艳婷,凶相毕露,双目都要喷出火来,但是牢固的铁栏和双手上的铁锁让他很快就认清了冰冷的现实,凶光渐渐熄灭,“你说。” 许艳婷悄悄捏着拳头,缓缓说出四个字,“我要离婚!”chaptere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生只有一次 “你要找死咩!” 听了许艳婷的话,顾刚猛地一声大吼,双目通红,脖子青筋暴露,挣扎着想要挣脱审讯椅,上去收拾“不知天高地厚”的许艳婷。 “板啥子!” 值班民警一警棍敲在铁栏杆上,厉声警告,“老实点哈!” 顾刚像一头狂躁的困兽,死死地盯着许艳婷,喘着粗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目光仿佛要杀人一般。 许艳婷却意外地不再觉得害怕了,刚才那句话说出口,一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的那些东西仿佛瞬间被打散,哪怕最终没有成功,她也无所畏惧了。 因为,她已经懂得了反抗。 “你以为吃定老子了是?老子跟你说!老子今天斗跟你硬气一回!” 顾刚有些疯狂地狞笑道:“老子不赔钱!老子斗要去坐牢!你一辈子都莫想跑得脱!” 霍千里眉头微皱,这人也实在太过无耻无奈了! 一旁的陈天明却笑了,“你真的放着调解不走,要去看守所和监狱头走一转?” 顾刚耍横道:“爪子嘛?你派出所还管得了这个咩?” 陈天明轻蔑一笑,对霍千里等人挥了挥手,“你们出去等等,我跟他聊两句。” 十分钟后,陈天明出来,笑着道:“进去,谈好了。” 霍千里迟疑道:“没犯错误?” 陈天明摆了摆手,“咋可能。无知者无畏,我只是跟他分享了一些常识。” 接下来的事情就再无什么阻碍,只不过流程上有些麻烦。 钱没到位,对方自然不肯签谅解书; 谅解书不签,派出所就不会放人,所以要先准备钱; 但要准备钱,就得许艳婷补上那一万; 要补上那一万,就得顾刚跟许艳婷先离了婚,顾刚就得放出来; 但没有谅解书,顾刚就放不出来。 陈天明跟霍千里还有皮夹克一商量,决定顾刚老汉儿先去准备钱,然后派出所开着警车押着顾刚去县城办了离婚手续,再把钱补上,然后再回来把后面的程序走完。 这样各方都没什么意见,唯一有意见的就是顾刚父子,但他们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走出派出所,霍千里先让顾大强和顾海涛陪着许艳婷和顾刚老汉儿一起回去,盯着点不要出什么岔子,接着把刘晓雨和摄影师也赶了回去,然后才揣着兜轻松地走进派出所旁边不远处的邮局,看着坐在邮局里领报纸的那个俏丽身影,笑着道:“干得不错!” 江清月微微一笑,拎起报纸,跟邮局的工作人员道了个谢,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忽然站定,看着霍千里,郑重而认真地道:“谢谢!” 霍千里诧异地挑了挑眉,“要谢也是许艳婷来谢,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江清月轻声道:“谢谢你来了,让我们遇到了不一样的人生。” 霍千里怔了征,然后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报纸,“少夸我,容易骄傲!” 江清月噗嗤一笑,伸手挽着他的手臂,朝着镇上信用社的自动取款机走去。 当天晚上,许艳婷带着孩子在顾大强家里睡的。 即使顾大强用人头担保不会私放许艳婷带着孩子走,老头也不信,卷着铺盖在顾大强家的堂屋里,守着门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许艳婷回到家收拾了一个包裹,拎着走出房门,就瞧见老头儿抱着孩子一脸憎恶地看着她。 “妈妈要去哪里?” 小孩子奶声奶气地一开口,差点就让许艳婷的心瞬间崩溃。 她挤出一丝微笑,想要伸手抱一抱,老头却直接一闪身避了过去。 许艳婷抿着嘴,看着老头,“我喊过你一声爸,不管你对我咋样,我不记恨你,幺幺今后就只有麻烦你多照顾了。” 老头翻了个白眼,面露鄙夷。 许艳婷想了想,从包里取出一沓钱递给老头,“这是五千块钱,你拿着,是给幺儿的,平时给他吃好点穿好点,莫让他受苦遭罪。” 说着许艳婷就悄然哽咽。 老头扭头看来的目光依旧阴翳,但伸出手接了过来。 许艳婷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钱莫让顾刚晓得了,你的儿啥子德行其实你比哪个都清楚。这个钱要是给了他,肯定又是吃喝嫖赌去了。顾刚是你儿子,但是我的幺儿也是你的亲孙子,也求你多想到点他。” “妈妈在说啥子!” 小孩子虽然听不大懂,但明显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同,在老头的臂弯中打挺,想要挣扎着逃向妈妈的怀抱。 许艳婷祈求地看着老头,“我能不能再抱一下他?” 老头想了想,默默别过头去。 许艳婷伸出手,接过了儿子。 她蹲下来,把儿子抱在膝盖上,轻轻摸着他有些皲裂的脸颊,指尖划过眉眼,口鼻,看着他单纯又清澈的眼睛,微笑道:“妈妈要出去一趟,幺幺要乖乖的,好好吃饭长高高哦!” “妈妈要去哪里?” “妈妈就是出去一趟” “妈妈不出去!妈妈不出去!” 不等许艳婷说完,小孩子立刻带着哭腔喊了起来。 “幺幺乖,要听爷爷的话,妈妈会回来看你的,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你喜欢的,好不好?” “不好!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妈妈不出去!” 早已泪流满面的许艳婷深吸一口气,在儿子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起身将他递给了老头儿。 但小孩子却趴在她身上不肯松手,死死地拽着许艳婷的衣服。 “妈妈不出去!幺幺不要妈妈走!妈妈不出去!” 小孩子说不来什么别的,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最简单的话,宣泄着最炽烈的情感。 “幺幺乖!妈妈走了!” 许艳婷一狠心,掰开扯住自己的那只小手,将他放到老头的手上,拎着包快步冲出了院子。 在她的身后,是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妈妈不出去!幺幺要妈妈!妈妈不出去” 到了镇上,霍千里跟江清月一起,带着许艳婷坐上了去往东江县的中巴车。 江清月陪着哭了一路的许艳婷坐着,霍千里一个人坐在另一边。 等到了东江下了车,霍千里看着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一些的许艳婷,“我总共就给了你一万五,你把那五千傍身的钱也给了,你出去怎么过?” 许艳婷抿了抿嘴,“我身上还有两百多块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听人说锦城招工的多,随便找个工,慢慢就能有钱挣了。” 霍千里翻了个白眼,拿出手机,“把电话给我。” 许艳婷一愣,霍千里开口道:“忽悠你的那两个姑娘的电话,是叫郑琪和刘萍是?你联系的哪一个?还是都联系了?” 许艳婷知道藏不过去,只好默默从内兜里掏出一张保存得很慎重的纸条,递给了霍千里。 霍千里照着上面的电话给郑琪打了过去,简单了介绍了身份,他严肃道:“郑琪同学,我很认真地问你一句,你隔着电话在那儿一顿忽悠,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许艳婷真的来找你,你有能力处理好吗?” 电话那头的郑琪连忙打着包票,然后听霍千里说这边许艳婷马上就去办手续就可以动身去锦城的时候,小姑娘忍不住欢呼了起来,跟霍千里说起了接人的事。 “那行,出发了我跟你说,不用你负责一辈子,但是刚开头的事情你必须要办好。办不到现在就直说,我来安排。” “学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将电话收起,霍千里又把身上仅有的现金掏出来,估摸有千把块钱,他也懒得数了,直接拿给许艳婷,“这钱拿着,开头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别坠了我们虎山村的威风!” 许艳婷想要推辞,江清月在一旁微笑道:“拿着,一万五也是借,一万六也是借,出去挣着钱了再还给他就好了。” “但是,霍干部你把钱都给了我” “没事。”霍千里指了指江清月,“我可以吃软饭。” 许艳婷这才借过钱,朝着霍千里郑重地道了谢,羡慕地看着江清月,“真的好羡慕你。” 江清月笑了笑,“你还年轻,未来你也会遇到好人的。” “行了,咱们也别磨叽了,去办正事!” 说着霍千里拦了个出租车,赶往民政局,那边的民警带着顾刚也到了。 看着许艳婷,顾刚的双眼充满了仇恨和愤怒,但又无可奈何。 当离婚证被递到各自的手中,许艳婷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叠早已数好的一万块钱,放到了顾刚的面前,转身大步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瓜婆娘!你不得好死!”顾刚无能狂怒。 “吼啥子吼!”民警一巴掌呼过去,“你丢人莫带上我们!” 再次回到汽车站,看着许艳婷坐上大巴车离开,奔赴崭新的未来,霍千里和江清月异口同声地说了句,“真好!” 相视一笑,江清月问道:“一万五,哦不,一万六啊,就不怕许艳婷就此没了消息,这钱就打了水漂?” “没了我心里也开心。”霍千里看着即将消失在视线尽头的大巴车,轻声道:“钱没了还能再挣,一个人的人生却只有一次。”chaptere 第一百四十六章 偶遇旧相识 东江县教育局人事股,办公室里,四个工作人员喝着茶聊着天,看着报纸抽着烟,有说有笑又是一天。 直到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份悠闲宁静。 “同志,您好。” 一个穿着寒酸的中年男人弓着腰走进,操着一口蹩脚普通话,笑容谦卑地递上几张a4纸,“您看看,我这资料现在可以了不?” 靠着门的那个中年妇女眉头皱了皱,随意地翻了翻,“你这个工龄认定表上,只有学校盖章,少了你们教委盖章,回去盖了。” 穷酸男人苦着脸,有些埋怨,“您上次也没说要教委盖章啊!” 中年妇女眼睛斜着往上瞥了他一眼,“这种事还要人教吗?你自己不晓得问?个个都像你这么办事,我们一天不累死了?” 穷酸男人牙帮子一咬,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消散,重新堆起笑容,“那麻烦同志再帮忙看哈,还有哪些问题,我好一起改了。” 中年妇女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头也不抬,“先把这个弄了。” 穷酸男人哀求道:“同志,您看我也不住东江,来一趟也不容易,车费还贵。就为了这个事,我都已经跑了三趟了,人遭得住钱也遭不住嘛!” 中年妇女把报纸朝桌上一拍,“那是你的问题噻!程序斗是勒样,你办不办?” 穷酸男人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妇人,双拳都捏紧了。 在其余三人紧张的注视下,他猛地将手里的资料朝地上一摔,“老子不办了!” 他愤慨地指着中年妇女,手指因为愤怒都在颤抖,“政府的口碑就是被你这种尸位素餐的蛀虫败坏了的!有点破权力就耀武扬威!你你会有报应的!” 说完,男人气匆匆地走出了房间。 见他没有动手,房间里的其余众人也松了口气。 还没开口,就看见男人又走了回来,众人登时又紧张了起来。 然后他们就看见男人默默蹲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页。 中年妇女哼了一声,伸脚踩住一张,一旁的另一个同事实在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中年妇女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脚,让蹲在地上的男人捡走了那张脚印清晰的表格。 等男人走了出去,先前咳嗽提醒的那个同事半开玩笑半真实地开口道:“陈姐,你屋狗儿生病了心烦,来办事的人却糟了无妄之灾咯!” “该他龟儿背时!哪个喊他来撞老娘的枪口!”中年妇女哼了一声,“要不是你开个腔,老娘让他下不来台!” 办公室里另一个人开口道:“你也莫整太过了,万一他想不开,去找局长告状呐!” “这个你就是多余担心咯!”一个老头抿了口茶,嘿嘿一笑。 众人猛地反应过来,陈姐的男人就是教育局的党委委员,招办主任。 于是,众人沉默片刻,便将刚才那个事情揭过,一个办公室的才是跟自己相关的事,其余的过了就过了。 另一边,中年男人悲愤地走出办公室,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纸叠好,放进衣服内兜,双目无神落寞地朝着走下楼梯。 迎面,一对年轻男女和他错身而过。 然后那个衣着朴素也掩盖不住曼妙身形的俏丽姑娘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中年男人的背影。 “怎么了?”年轻男人正是霍千里,好奇地看着江清月。 江清月轻声道:“你知道我爸以前是我们村小的老师?” 霍千里点了点头,江清月继续道:“我爸出了事之后,村小就缺人,但是其他老师都不愿意来,于是后面就招了个民办教师。那个老师很不错,我和我妹妹他都教过,只是后来虎山村村小被取消,又刚好碰上民办教师转正,他好像没被转正,出去打工去了,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 霍千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是说这位?” “很像!” 江清月扭头看着霍千里,“我想去确认一下。” 霍千里嗯了一声,“去呗,高考报名那点小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说着二人便匆匆追了上去,在教育局门口,江清月追到那个中年男人身后迟疑地喊了一声,“余老师?” 中年男人无动于衷。 江清月又不甘心地喊了一声,“余大同老师?” 中年男人终于缓缓扭头,瞧见江清月和霍千里,面露疑惑。 江清月看着他的面容,面色一喜,上前两步,惊喜道:“余老师,真的是你啊!” “你是?” “我是江清月啊!” “哎呀!长这么大了啊!”中年男人愁苦的眉宇间终于绽放出由衷的笑容,惊讶道:“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来了!” 二人一顿叙旧,霍千里在旁边笑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上前提议道:“清月,对面有个茶楼,咱们要不过去点杯茶,坐着聊。” 江清月如梦方醒,“对对对,余老师,我们过去坐下说。” 余大同看着霍千里,“这位是?” 江清月笑着道:“余老师,他叫霍千里,是我男朋友。” 霍千里开心地一笑,主动伸出手来,“余老师你好。” 在茶馆坐定,各自点上一杯茶,霍千里主动从兜里掏出刚买来办事用的烟,抽了一支递过去,主动帮余大同点上。 江清月问道:“余老师今天过来是来办事的?” 余大同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利?”霍千里问了一句。 余大同看着他们俩,迟疑了一下,摆了摆手,“没事,还行。” 他抽了口烟,将感慨都藏进了烟雾之中。 霍千里自然瞧得出来内情,江清月虽然阅历差些,但脑子和情商都够,也看得出来些异样,便转过话题,“余老师,这些年您上哪儿了?” “在粤省那边打工呢!你听我现在的普通话都染上了浓浓的粤省风味了!” 不得不说,余大同这一口粤普还真有几分地道。 江清月笑着道:“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不会说普通话的啊!” 余大同拘谨地笑了笑。 聊了一阵,余大同起身去了趟洗手间,霍千里趁机问起江清月,“这位余老师人品和教学怎么样?” 江清月回想了一下,“人很好,没得说,你知道我们村里穷,那些年他就那点工资,还经常偷偷救济学生,几年下来也没存下啥钱,结婚也就一拖再拖。教学上我就不太懂了,反正哪个老师讲的我都听得懂。” 霍千里嗯了一声,疑惑道:“那这么好的一个老师,怎么就没转正呢?” 江清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余老师是个很执拗的人,当时到最后就是他一个人留在村小,为了让一年级的小孩子能够多在村里读一年,硬拖了一年,还跟镇小的领导吵了架,估计是因为这个!” 霍千里搓了搓手指,附在江清月的耳边说了一句。 江清月蓦地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说什么呢?两个人还要讲悄悄话。”余大同坐回位置,洗了把脸,好像也放开了些,主动笑着调侃了一句。 霍千里看着余大同,“余老师,出去打工的这些年,感觉如何?” 余大同怔了征,似乎没想到霍千里会问这样的话,但还是开口道:“挺好的。” “但我觉得,你应该过得不算好。”霍千里平静地看着余大同的双眼,轻声道。 余大同面色一变,江清月连忙道:“余老师,你放心,千里没有恶意。” 余大同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着,又看了看摆在桌上七块钱一包的烟盒,自嘲地笑了笑,“有没有恶意无所谓,他说的也不是假话,日子过得好不好,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霍千里开口道:“那你想回来不?” “回来?”余大同愣了愣,“回来干啥?在农村种地?打工再是差也比种地好!” 霍千里看着他,认真道:“回来当老师。” 然后在余大同震惊的眼神中,霍千里解释道:“虎山村可能要重新建一个学校,这个学校的起步会比较艰难,需要一个对虎山村有感情有责任的牵头人,你如果愿意,我去想想办法,给你解决正式编制。” 余大同听愣了,看着霍千里那张年轻的脸,迟疑道:“教育局局长是你老汉儿?” 霍千里差点呛了一口,也不解释,“你就告诉我,如果能够解决好,你愿不愿意来嘛!” 余大同扭头看着江清月,“你这个男朋友?” 江清月微笑道:“老师,您就遵从本心就好,反正等他解决好了再说呗。” 余大同深吸一口气,激动之下,“行!你要是能弄好,我就来教你这个书!” “那好,余老师一会儿有事没?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 余大同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坐车回去吃就是。” “现在都十一点半了,回去还能有饭吃?”霍千里笑了笑,“你是清月的老师,又这么多年没见,于情于理都应该请你吃个饭!” 等余大同同意了,霍千里便开口道;“余老师,我跟清月还要到教育局办点小事,你是在这儿稍坐等我们一下,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去?” 余大同想了想,“我跟你们一起去!” 涉及到人生路的大事,他想要多看看,至少看清楚霍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能量。 霍千里也没说啥,起身走向前台,“你好,七号桌买单。” “你好,三杯茶一共三十五。” 霍千里点了点头,掏钱结账,然后陡然愣住。 江清月将早已备好的钱递了过去,笑着看了霍千里一眼。 想抢先掏钱又有些心疼的余大同心头有些疑惑,这还是个吃软饭的? 一路跟着二人走进教育局,瞧着二人居然走进了招生办,余大同面露疑惑,然后表情就猛地一变。 在招生办办公室里,有两个坐着闲聊的女人,其中一个赫然正是先前跟他有过冲突的那个人事股的中年妇女。chaptere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老公,勒是哪个? 走进招办的办公室,霍千里便望了一眼,屋子里办公桌有好几张,但人就这两个大姐,他只好笑着道:“你好,我想来咨询一下社会考生高考报名的事。” 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的中年妇女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正准备起身,一旁的陈姐就笑着道:“吴姐,你说巧不巧,勒个斗是我刚跟你说那个人。” 中年妇女闻言身子稍稍迟滞了一瞬,接着坐了回去,重新抓了把瓜子,淡淡道:“你问勒个搞啥?” 霍千里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江清月就主动道:“大姐你好,我是东江中学04级的毕业生,现在想重新参加一下高考,就来咨询一下报名的情况。” 中年妇女吐出一口瓜子皮,“你基本素质不过关,报不了名。” 霍千里冷声道:“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我怎么办事了?”中年妇女哼了一声,招办平时的事情不复杂,那些条条框框她早就已经滚瓜烂熟,“社会考生参加高考,一是要求背景干净,无犯罪记录;二是要求完整的学籍档案和个人资料;三是要求个人素质和文化素质达标过关。这个素质审查权就在我手上,我说你合格就合格,说你不合格就不合格!有问题咩?” 霍千里气笑了,他以为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没想到还能遇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冷冷道:“审查就凭你一张嘴?” 就在这时,跟在最后的余大同腰杆一弯,朝着冷眼看戏的陈姐鞠躬道歉,“这位大姐,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有啥事冲我来,不要为难他们。我求求你了!他们跟我没得关系!” 陈姐哼了一声,一脸正色道:“莫勒门说哈,人家照章办事,你莫陷害我们。我跟你也没得矛盾,你不要乱说。” 江清月扯了扯霍千里的衣袖,示意他先算了。 霍千里却不惯着这两个,目光森冷地看着那个招办的办事员,“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刚才的话就是你的最终答复?” 中年妇女在霍千里的目光下下意识地一颤,但旋即看了眼江清月和余大同的衣着,脑子里又琢磨了一遍刚才陈姐说过的话,能被这些事情卡那么久的人,有个屁的关系啊!还能翻了天不成? 当即底气一足,“你就是告到县高官那儿,我还是这个说法!” “好!”霍千里点了点头,冷笑一声,“我们走。” 等他们三人走出了房门,陈姐笑着道:“吴姐,谢了啊!” 中年妇女摆了摆手,“我们两个啥关系,哪用得着说谢字啊!” 她笑着道:“不过,下个月我提岗的事情” 陈姐哈哈一笑,“放心,包在我身上,只要我开口,我屋头那个敢不听咩?” 中年妇女登时大喜,“我昨天晚上在公园那边看到一件风衣,之漂亮!晚上我们一起切看哈哇?” 走出教育局的大门,怒气退却的霍千里忽然有些尴尬。 他本来是想在余大同面前装个哔来给他树立一点信心来着,没想到还遭了滑铁卢。 这些日子他跟东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至少都是郑强、王安全那个级别的,没想到基层的员工已经成了这样。 还真是应了那句。 余大同转身看着两人,歉意道:“对不起啊,是我牵连了你们。那个女的跟我有仇。之前县里发了通知,说我们这些没转正的民办教师可以认定工龄,到时候国家可能会出台一些补助政策,我特意提前了一个月赶回来,就为了忙这个事情。” 然后他就说了自己几次三番碰壁,然后跟那个陈姐吵架的事情。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不只是办事,有的时候我们想得都很好,现实却往往不如意。回去,我们有空再聚。” 说完,他便转过身,朝着马路的一头走去,心头苦笑道:余大同啊余大同,你硬是病急乱投医啊,两个年轻人随便几句话就把你说得心动了,这种话哪儿信得嘛! “余老师!” 霍千里几个箭步冲出,拦在了余大同的面前,认真地看着他,“你先别走,给我一天的时间,我给你答案。” 余大同还想说什么,霍千里直接道:“也给你自己的人生一个选择。就一天。” 余大同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霍千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郭浩然的电话,“学长,我又来打扰你了。” 下午下班之后,在东江河边的一个大排档档次的小饭店,霍千里、江清月和余大同一起等到了郭浩然。 这倒真不是霍千里抠门,而是郭浩然指定的地方。 选这么个地方,在霍千里看来,其一可能是郭浩然熟悉或者喜欢,其二便是跟自己的交往没什么好藏掖的,不如光明正大一点,显得磊落坦荡。 见到余大同,郭浩然很亲切地握手招呼,因为霍千里在电话里已经跟他说过了。 但余大同就有些绷不住了,县委副书记?来这儿跟他们吃饭? 这人怕不是假的? 又或者霍千里不是教育局局长的儿子,而是县高官的儿子? 脑海里转着些古怪的念头,他拘谨又木讷地跟着郭浩然和霍千里的节奏走,将自己那点事儿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说了。 郭浩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义愤填膺的激动,只是点了点头,跟余大同说了他会安排,在程序合理,符合规范的框架下,为他争取他应得的利益。 余大同连忙点头,端着酒杯致谢,然后猛地一口灌下去,激动之下呛了口狠的,咳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趁着他去厕所收拾一下的当口,郭浩然看着霍千里,在自己人面前说话就要明确得多,“这两个事儿我知道了,一定会严肃处理,明天我去找李书记汇报一下。” 接着他笑着对江清月举起酒杯,“专心备考,提前欢迎小学妹。” 江清月大方地举杯相应,“等尘埃落定了,再补上一声学长。” 东江县的某个高档小区里,陈姐开心地跟自家老公展示着崭新的风衣,“老公,好看不?” 翘着脚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人头也不抬,“好看!” 陈姐没好气地道:“你看都没看!” 你那个水桶腰比老子还粗,有啥子看头嘛男人腹诽一句,敷衍地抬起头,“好看!” 陈姐顺势坐到他旁边,按着他的腿,“我跟你说,你们招办那个吴姐,下个月提岗的事情,你要费心哈!” 男人扭头看了她一眼,无语道:“提个岗一个月要多拿三四百!就一个名额,现在招办好几个人都在竞争,她一件风衣斗把你收买了?” 陈姐暗道一声亏了,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也没那个脸反悔,只好道:“风衣就是个顺带,主要是这个人听话,用起顺手,今后办啥事方便!” 男人鄙夷道:“你懂个锤子的听话!” 陈姐哼了一声,将今天发生的事摆了一遍,得意道:“我就随便暗示一哈,她就敢那么做,勒还不算听话?” 男人猛地坐起,数落道:“老子天天跟你说,喊你在单位低调点低调点!你咋净惹些烂事!” 被这么一吼,陈姐也不嚣张了,立马装起可怜,“我还不是因为幺儿昨天生病了,看病折腾到半夜,心情不好嘛!哪晓得有那么个瓜娃子来撞枪口嘛!” 男人怒气冲冲,“那个都是其次,来报名的那个高中生,你凭啥子不给人家报,勒个真要闹起来,我们一点道理都没得!你是不是蠢啊!” 被这么一说,陈姐心头也有点慌,强撑道:“哎呀,那斗是两个年轻娃娃,啥都不懂,咋个闹得起来嘛!我明天跟吴姐说一声,过两天再来求的时候,喊她松口嘛!” 男人心知也只能这样了,恨恨道:“你最好祈祷莫出事!” “哎呀,不得不得,老公放心!”陈姐声音一腻,挽着男人的手臂,“今晚上,我们早点进屋睡觉嘛!” 男人默默打了个寒颤,“我要加个班,你个人去睡嘛!” 陈姐悻悻地松手,忽然鼻子一抽,转头望着客厅一角,惊叫道:“哎呀,幺儿,你咋又拉稀了!” 她连忙站起来,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旧报纸,打开准备去吸干一下,然后动作一僵。 赶紧过来帮忙擦屎的男人看着她停在那儿,催促道:“你搞啥子,弄噻!” 蹲在地上的陈姐抬起头,吞了口口水,看着男人,指着报纸上的一张图片,“老公,勒是哪个?” “勒个啊,霍千里,虎山村的驻村干部,现在县上的红人,勒斗是他元旦前在省委组织部讲话的照片”男人说到一半,也登时愣住,同样感觉嗓子发干,吞了口口水,“今天那个年轻人,不会” 陈姐哭丧着脸,“老公,咋个办啊?”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陈姐脸上,男人跳着脚怒吼道:“瓜婆娘,老子这哈遭你害死了!” 陈姐被扇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狗屎之中,身上新买的风衣也被染上了大团的污渍。 她目光呆滞地捂着脸颊,感觉整个世界将要崩塌。chaptere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登门谢罪 我叫周林,东江县招办主任,我现在慌得一批。 家里的瓜婆娘给我惹了个大祸事,稍不注意,就是半辈子奋斗打水漂的下场。 坐在家里阳台上,周林的脚边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烟雾在眉宇间结成浓厚的愁云。 屋子里,陈姐可怜巴巴地坐在一根木头板凳上,规规矩矩,不敢吭声。 之所以是木头板凳,因为身上的衣服还沾着狗屎,不敢去洗澡,所以也不敢坐沙发。 对周林此刻的纠结,她颇有些不理解。 在她看来,既然对方是惹不起的人,就赶紧去道歉了事啊,任打任骂,反正把这个事情揭过就好。 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鼻孔朝天,在比自己厉害的人面前点头哈腰不要脸,对她而言,不是什么为难的考验,她市侩得很熟练。 但周林的想法却不是那么简单,在他的认知里,许多事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不是点对点了结了就算。 霍千里要怎么才能不追究? 霍千里不追究了,他的同事,那些在进步道路上的竞争者,会不会落井下石? 最坏的情况下,如果这个消息传到了跟霍千里相熟的郭副书记、甚至李书记耳朵里,他又该如何办? 有没有什么路子可以在最坏的情况下,依旧能帮他扛过这一劫? 他想了很多,依稀有了个念头,但最终都得通过一个途径:认怂。 于是,他拿起手机,辗转要到了霍千里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大排档店里,霍千里掏出手机,看着上面的陌生号码,按下了接听键,“喂,你好。” 然后,他的笑容就古怪了起来,故作疑惑地重复道:“你是招办周主任?” 余大同现在也缓过来了,心头暗自对霍千里的关系佩服不已,觉得自己那条路恐怕能走得通了! 郭浩然笑着示意他自己拿主意就行。 霍千里便平静地开了口,“能公事公办就好了,道歉什么的就真不必了真的不用了已经出发了?行,我们在xx夜宵。” 挂了电话,霍千里笑着道:“都是手底下的人干的,他已经严肃批评,果断处置了。” 郭浩然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过这个周周什么来着,算了,也不重要。 这人能这么快做决断,也算是个聪明人了。 十几分钟后,周林带着那个招办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 郭浩然笑着起身,“那你们吃,我就先走了。” 余大同一愣,旋即心头一慌,对面来人了,我们这边的靠山咋还走了呢! 霍千里和江清月都笑着起身,霍千里道:“学长,那我就不送你了。” 郭浩然嗯了一声,跟周林和那位中年妇女错身而过的时候,对他们震惊又惶恐的招呼置若罔闻,径直走了出去。 周林心头暗道一声惨了,又骂了一遍瓜婆娘,然后看着身边的中年妇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中年妇女也是一脸惨白,刚才她还在屋里跟老公美美地炫耀着今天轻轻松松就搞定了提岗的事,盘算着工资能涨多少,就接到了主任的电话。 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的她,在听了周主任一顿骂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惹出了多大的事,此刻碰见郭浩然,更是满心绝望。 瞧见霍千里,周林快步上前,握着霍千里的手,一脸诚恳,“霍同志,你好!实在是对不住,竟然在我的管理下,出了这样的事,是我的失职!” 说完扭头瞪着那个妇女,“愣着搞啥子!还不赶紧跟霍同志道歉!” 中年妇女哭丧着一张脸,跟霍千里和江清月说了一通,祈求着他们的原谅。 霍千里也没表态,微笑道:“都坐下说!” 服务员搬来板凳碗筷,周林看着霍千里,发现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糊弄过去,只好又道:“其实这事儿根源不在她,她平日里的工作作风不是这样的。你们看,最开始她也是很配合的,错误还是出在了我内人身上。” 本已绝望的中年妇女一愣,她满心以为周林会把她推出去当替死鬼,没想到周林竟然还保她。 周林叹了口气,目光从余大同和江清月的脸上掠过,然后诚恳地看着霍千里,“我家那个,素来脾气就有些冲,多少张扬了些,这个在教育系统大家也知道,但是她本质上不是个坏人。闹出今天这回事,还是因为昨天,家里出了些变故,一个家人生了重病” 说着周林眼圈泛红地讲起他们昨晚忙到半夜的辛苦和担忧,任谁也听不出是为了一只宠物狗拉肚子。 “所以说,难免也带了些情绪,但是无论如何,我也知道,把这些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是不对的!” 周林拎起一瓶啤酒,“霍同志,还有这位同志,这瓶酒就当我给二位赔个罪!” 霍千里连忙道:“周主任,咱们没那套,不必了不必了。” “这是我的诚意!”周林一仰脖子,吨吨吨,一瓶啤酒见了底。 嗝儿~ 一个响亮的酒嗝之后,周林又道:“在那之后,因为这种事又去要挟我的这个下属,就纯粹是更加过分的事情,但是霍同志,咱们说句老实话,换做你我,我们顶头上司的夫人当面开了口,谁敢顶着啊!” 霍千里平静又沉默地看着周林,一旁的余大同倒接了话,“周主任你说得对,这个确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周林顺势叹了口气,“好在没有酿成大错,还有补救的机会。霍同志,这位小姐,这位同志,你们放心,明天再劳烦二位来一趟,只要政策符合,绝对没有问题!” “我家那口子的事,过几天请霍干部赏脸,我再带她当面跟你道个歉。” 说到这儿,周林顿了顿,“今天晚上,她挨了我一巴掌,估摸着没几天消不了,就没跟着出来。” 余大同连忙道:“说几句就是了嘛,都是两口子。” “都是我治家不严,下手不重不行啊!”周林面色一肃,“不论如何,今天也是我们的错,霍同志,这瓶酒,算是我个人的道歉。” 说着他又拎起一瓶酒来。 “等一下!” 霍千里伸手按住他,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周主任,事情过了就过了,圆满解决了就好,一起喝一个。” 说着他端起酒杯,周林也没换,还是豪迈地仰脖子吹了一瓶。 事情解决,周林也没有趁机留下来加深一下感情,干脆地领着那个中年妇女走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余大同感慨道:“还是有好人啊!” 霍千里看了江清月一眼,江清月笑着道:“我看不懂,但我看得出来不是那么简单。” 霍千里轻轻吐出两个词,“定性、切割。” 江清月默默思考起来。 对跟着韩致远和一帮师兄师姐听过见过的霍千里而言,周林隐藏在正直诚恳外表下的心思不难猜。 其一,将这件事情定性成因为他老婆个人品行问题,而不是整体工作作风问题; 其二,将这件事情跟招生办做一个切割,都是她老婆的问题,招办只是被连累的,要处理就处理他老婆,但他才是他们家的基本盘,只要不牵连到他,他老婆那个位置随时都有可能恢复。 至于这个周林本身是不是好人,这不是他判断的,该由组织来判定。 江清月稍稍一琢磨,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 余大同疑惑道:“明白什么了?定性?切割?切什么?” 霍千里扶了扶额头,“余老师,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说。” “今后这种场合,咱多吃菜,少说话?” 余大同: 他再是老实本分,也听得懂自己好像犯了傻了,也不生气,端起酒杯,“要得,我老老实实教书斗是。” 三人笑着碰了一杯,霍千里望着窗外周林即将消失的背影,轻轻一笑,自己这一关他是过了,但真正的难关还没来呢! 走出夜宵店,周林心头一松,总算是过关了! 他看着身边的中年妇女,几句收买人心的话说得对方感激涕零。 挥手让她回去,周林默默点了支烟,回头看了一眼夜宵店的招牌,依稀还能瞧见霍千里那桌的轮廓,心头又忍不住涌起一阵屈辱。 在解决之前,就想着只要能办好,干啥都愿意;但当真正如愿解决了,他又对过程不满意了起来。 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堂堂副科,他霍千里算个什么东西,自己在他面前点头哈腰,还吹了两瓶啤酒赔罪,他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妈的! 周林骂骂咧咧地走回家,一打开门,陈姐一蹿就过来,把棉拖鞋放好,温柔道:“老公,要泡个脚不?” 周林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走进了书房,临进屋的时候,淡淡说了句,“解决了。” “老公太厉害了!” 陈姐兴奋地一蹦,快步冲上来想跟周林抱一个,然后被冷冷关上的房门挡在外面。 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周林揉了揉眉心,点了支烟,县里应该不会再揪着不放了! 应该不会,就算要算账,自己做了切割,应该也牵连不到自己这儿。 正想着,手机悄然震动,他拿起一看,皱着眉头放到一边。 几十秒后,震动声消停,接着又执着地震了起来。 周林无奈,拿起手机,“老贵,啥事?” 电话里传来一声带着疑惑和好奇的关心,“林哥声音咋这么低沉哦,遇到啥子事了?” 周林不耐烦地道:“有事说事。” 电话那头不敢磨叽,连忙道:“我就是跟林哥汇报一下,今年我这边没收上来好多丹参,但是其他的药材生意还在做着,线也还没断。但是,今年的分红就是要少一截了。” 周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晓得了。” 电话那头的人陪着笑,“林哥,今年有两个生意上的朋友,他们娃娃读书,到时候还要麻烦你打个招呼哈,你晓得,现在那个霍千里在虎山村这么一搞,我们生意一下子撇了好多,这些线还是不能断。” 电话那头的,赫然是千符镇同庆大药房的药贩子周贵,他和周林除了都是炎黄子孙,并没有额外的血缘亲戚,但有着较深的利益捆绑。 他利用周林的权力,在子女入学上面帮着搞些操作,在东江县把生意的路子铺得很开,这也才能挤兑死那么多胆敢进来千符镇的药贩子,然后自然地在经济利益上给周林一些回馈。 现在行情不好,自然得跟周林汇报清楚。 霍千里,又是这个霍千里 周林忍不住叹了口气,“莫在一棵树上吊死,把我的股子退了,早点转行!” “哎呀!林哥,莫急啊!”周贵焦急道:“这个事情做得走!” “做得走个锤子!周贵,我跟你说,有些人不是你惹得起的,莫钻到钱眼里头出不来了!我不得陪你去招惹他哈!” “林哥,你说得对啊!现在那个霍千里肯定不是我惹得起的啊!”周贵连忙道:“但是林哥,你忘了一件事。” “啥事?” 周贵嘿嘿一笑,“那个霍千里只在这儿待得到三年!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半多了!” 周林一愣。 周贵嘿嘿一笑,“我之前还怕他直接留在镇上或者东江,那我恐怕就要趁早改行了,干脆换个地方重头来过,但是这两个月听了他那些事,我晓得,勒样的人不可能留下来的!我只要把现在的生意线稳住,未来镇上搞那个产业园,我们照样大把的机会!说不定,还能赚得更多!” “林哥,我们现在就忍他一手,他嚣张他的,等他走了,才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周贵的话回想在周林耳边,他心头登时好受了不少。 也是,就这么一年多点了,忍他一手呗! 他笑了笑,站起身,铺开笔墨,写下了一副字。 写完之后,满意地端详着,“啧啧,果然,书法要有神韵,才有味道啊!” 他打开房门,看着他老婆,“进来欣赏一哈我这幅字。” 陈姐连忙进来,认真地看着,嘴里念道: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老公,啥意思啊?” 周林高深莫测地微笑道:“你不懂。”chaptere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抬走! 晚上十点,夜宵店附近的一家宾馆里,霍千里关上房门,坐在床边,微笑看着江清月。 一向落落大方的姑娘,站在屋子里,竟有些手足无措的局促。 霍千里收起恶作剧般的笑容,正色道:“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咱们这不是为了省钱嘛!一个房间一百来块呢!” 省钱你可以去跟余老师睡啊江清月犹豫了一下,默默走进了洗手间洗漱。 听着淅沥沥的水声,霍千里独自坐在床头,内心反倒陷入了纠结,是当个禽兽呢,还是禽兽不如呢? 灯光熄灭,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呼吸声清晰可闻。 温香暖玉在怀中,已经下定决心再忍一手的霍千里忽然觉得,去隔壁跟余大同凑合一晚上,或许还没这么难受。 不过那也就是不知足的腹诽罢了,没有谁真的会放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抱,去跟一个糙汉子睡觉,除非他本身就是个兼爱非攻的人。 算了算了,再忍几手 嗅着鼻端淡淡的体香,在这个实在有些简陋的宾馆里,霍千里决定暂时不当那个禽兽了。 当第二天的天光从窗户中射来,霍千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了江清月似笑非笑的脸。 “你不是说你失眠吗?” 霍千里一愣,咦,对啊?我昨晚上怎么没失眠啊! 他旋即笑着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跟你睡就不会失眠?” 江清月默默别过头去,无声地红了耳根。 霍千里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从背后搂住江清月,一脸正色,“为了我的睡眠,我们找机会多睡几次?” “不要!” 江清月细若蚊蝇地回了一声,缩进袖子里的左手,大拇指默默掐着食指。 “李书记,情况就是这样,我觉得我们应该狠抓一下作风建设了。” 就在霍千里等人慢慢起床收拾,然后带上余大同一起出去吃早饭的时候,县委大楼里,郭浩然坐在县高官李乔的办公室,同样一脸正色。 李书记缓缓点了点头,手指轮流轻敲着桌子,“是该抓一抓了!有的时候,我们哪怕下去,也未必能看到真实情况,现在有这样一个事,对我们是一个警醒,同样也是一个契机。” 他看着郭浩然,“浩然同志,你想想,东江的经济继续向好发展,特别是产业园区走上正轨之后,诸多企业入驻,在行政审批之类的诸多层面,都需要我们各级干部的通力合作,打通政务的各个关节,让整个社会机器运转无碍。如果这些关节不通,必然会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阻力,同时也影响民生啊!” 郭浩然点了点头,“书记说得是,行政权力是我们规范社会发展的手段,是握在手里的缰绳,但绝对不能成为捆住腿脚的束缚。” “就是这个道理!”李书记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一次,就以这个为突破口,好好给大家提个醒!” 说完他笑了笑,“你说霍千里这小子也是邪性,每次来都能给整出点事儿来,好在还都是好事儿。” 郭浩然微微一笑,“我估计,那小子应该也是这个心思,不然以他现在的能力,不至于受了点委屈就直接打电话给我诉苦求援。” “那是肯定的。那小子心思贼着呢!”李书记笑着道:“不过,他的想法恐怕还不止这个。” 郭浩然微微疑惑,“不止?” 李书记看着他,“你刚才说,他问了你那位以前的民办教师还能不能回来教书,需要些什么手续?” 郭浩然点了点头。 李书记笑了笑,“这小子虽然现在能量不小,人脉挺多,但还是很少干徇私的事情,他为这位老师这么操心,恐怕是想让我们给他批学校,重新把虎山村的小学建起来,在这儿先给你打打预防针呢!” 郭浩然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还是书记看得通透啊!” 李书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郭浩然有没有事先想到,或者甚至说霍千里是不是先跟郭浩然通过气,再来他这儿演一出,这些并不重要,只要事情是好的事情。 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他早就明白。 他摆了摆手,“今后你跟这小子打交道,要防着点,他往往干一件事,就带着下一个事儿的钩子,搂草打兔子厉害着呢!” 郭浩然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僵住,沉默了片刻,笑着道:“有书记的成功经验,我跟着学习就好了。” 李书记哈哈一笑,“这个作风建设的事情,咱们简单商量个方案!” 十几分钟后,郭浩然起身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乔轻轻揉了揉眉心。 三天前,省委组织部下了文,省委决定,他跻身旌城市市委常委,迈出了仕途上重要一步。 虽然省里应该也是考虑到东江县正值中药材产业化发展的关键时期,让他仍然坐在东江县县高官的位置上,既升了,又没动位置,一举两得,但是既然上了这一步,未来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为了不让这个大好局面白费,他必须要未雨绸缪,万一他在一年之内离开东江,必须要有个能跟霍千里信任和配合的人,才能保证局面的稳定,放眼周边,这个人非郭浩然莫属。 好在郭浩然是个聪明人,他刚才只是轻轻一点,郭浩然就明白了情况,也跟他做了承诺。 另一边,郭浩然回到办公室,默默回味了一番自己刚才的问答,想了想有没有表达不当之处或者没有理解到的隐藏意思,然后便掏出手机,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干嘛呢?别去教育局了,先来我这儿一趟。” 上午十一点,周林抓起桌上的座机,熟练地拨了一个短号。 “来了没的?” 人事股办公室里,陈姐一脸担忧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等她放下话筒,屋子里的同事就好奇起来,“陈姐,啥子来没来,你在等人咩?一上午催了五六次了。” 陈姐张了张嘴,神色里早没了先前的轻松和张扬,“没得啥,有点小事。” 同事还想再问,但看着陈姐那还残存着一点肿胀的脸颊,幸灾乐祸地住了嘴。 周林的办公室里,烟雾再度升腾。 他搓着手指,神色里也没了昨晚【潜伏爪牙忍受】的淡定。 眼神猛地一凝,下定了决心,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 嘟~ 嘟~ 漫长的等待音中,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祈祷着一定要接啊。 “喂?你好。” 霍千里的声音传来,落在周林的耳中仿如天籁,他深吸一口气,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微笑道:“霍兄弟,你看你那边什么时候合适过来把手续办了,我刚才跟他们又打过招呼了。” 霍千里笑着道:“周主任,是这样,今天村里有点事儿,我得回去处理一下。你放心,咱俩误会说开了就行,我绝对没在意的。” 周林勉强笑着道:“要不先把事情办了再走?很快的,不然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啊!哈哈!” “哈哈,没事的,没事的,主要是我现在已经在回去的班车上了,改天,改天上来再过来处理,这事儿肯定还得办的,周主任你忙着!” “额,好好,那改天!” 挂了电话,周林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了起来,在他看来,霍千里等人来把手续办了,才算这事儿真正了了。 明明昨晚上都说好了的事,为什么现在又变卦了呢! 他才不相信是虎山村出了什么急事,肯定是有什么变故,但是是什么变故呢? 周林的疑惑只持续了半天。 当天下午下班之前,一份会议通知就下发到了县城各个机关单位头头以及下属各个乡镇一把手的手里。 会议主题:强化政务作风建设,做好经济发展的“后勤”准备。 周林看见这个通知,心头就是一咯噔。 他自我安慰着,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么快的,一个霍千里也折腾不出这么大的阵仗,这多半只是个巧合! 第二天一早,宽大的会场,县委县政府各级机关单位的班子成员,各乡镇一二把手都齐聚一堂。 “老柳,产业园区的事情定了哇?” “还没听到具体消息的嘛,但感觉应该差不多了,不然上面不得开这个会噻!” “看来这回我们东江县要摆脱穷帽子咯啊!” “李书记确实是厉害啊!上台之后,我们东江变化很大啊!” “嘘!这些话是我们能说的吗?” “没得啥,我夸还不能夸吗?” “李书记厉不厉害那是你能评判的?再说了,你说李书记厉害,那之前的王书记听了有啥感想?苏县长听了又有啥感想?有没有点政治敏锐度!” “也是也是,多谢提醒。” 七嘴八舌的议论,大多都还是将原因指向即将展开的产业园区建设,构想中,那将是东江县发展的一个强力引擎。 周林默默听着,心里宽了不少,再次安慰自己,应该跟自己没关系,淡定淡定。 上午九点,会议准时开始。 县委领导班子悉数到场,高坐在主席台上。 县高官李乔坐在正中,县长苏利民和县委副书记郭浩然分居左右。 李书记清了清嗓子,平静道:“今天这个会,时间挺赶的,昨天定下来,今天就把大家请过来了,先跟大家说一声辛苦。但为什么要这么赶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全场,声音一重,“因为,我们的队伍,出了大问题!” 言情小说网 这话一出,下方众人心头登时一跳。 周林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额头上的汗瞬间冒了出来! 主席台上,李书记继续道:“不要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我先请大家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自己面前,拿起一张a4纸大小的东西,递给了走过来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双手持着,从一排排参会者面前走过,向众人展示着。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张塑封了的申请表,表上还有一个清晰的脚印? “这是我们一位曾经的民办教师,到我们的政府部门进行工龄认定的资料之一,这位曾经为我们东江县教育事业做出过切实贡献的同志,没有转为公办教师,已经离开教师队伍几年,现在在外省打工,为了这个事情,他提前一个月请了假回来,但没想到,前前后后跑了三趟,依然没有办成。” “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好不容易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补全了,工作人员今天心情不好,就额外再要求一个。她动一动嘴皮,我们的办事者就要多跑多少路,多受多少罪?” “这位同志愤怒了,他指责我们的工作人员滥用职权,尸位素餐,指责他们败坏了政府的声誉,指责他们浪费了政府对广大人民群众的关心和爱护。” “他的愤怒有没有道理,我想是有的。换做是我,我可能更愤怒!他的职责有没有过分之处,我觉得没有,相关政策都是清晰明白,为什么就非要反复地折腾我们的办事者?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失去素质和涵养,没有胡乱地发泄愤怒做出过激的举动,我们还能苛求我们的群众什么?” “激愤之下,他扔掉了那些他辛辛苦苦填好,低声下气求人签字盖章的申请表,不办了!这一走,就是对一个政府彻底的死心啊!” “但是,他又回来了。或许是因为他的经济条件并不好,如果今后真的落实补助政策,他每个月能多一两百也是一个不菲的收入,又或许是他觉得这只是个例,而不是我们政府的共性,他还愿意相信我们的政府。” 说到这儿,不少人都猜到了这份文件上的脚印的来源,带入情境之下,也有些震惊于基层员工的嚣张跋扈。 “然后,我们那位被指责的工作人员非但没觉得惭愧,反而在他蹲在地上捡拾文件时,一脚踩住了这张表。” 主席台上的领导们神色肃穆,李书记一脸愤慨。 “这一脚,将权力的傲慢自大体现得淋漓尽致,将脱离群众高高在上的丑恶嘴脸暴露得彻彻底底!” “这一脚,是对我们人民群众的严重背离,是对我们执政之基的严重动摇!” “这一脚,不仅是踩在这张纸上,也是踩在我们一次次的宣讲,一次次的口号上!” “彻彻底底地踩在我们所有政府工作人员的脸上!” 李书记慷慨激昂的话语,砸得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死死抿着嘴,连大气都不敢喘。 哐当! 一声响动打破了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李书记,有人晕倒了!” “是教育局的周主任!” 接二连三的喊叫声响起,李书记冷冷看了一眼,“叫救护车,抬走!” 第一百五十章 虎山村新貌 晕过去的周林被抬走了。 被抬走的,不止他的身体,也包括他的前途。 在会议过后不久,他那位人事股的老婆和招办的中年妇女一起被停职,负有领导责任的周林也被严重警告。 教育局也是一番整顿,此事相关人员,有人被停职,有人被责令向县里做深刻检查。 以此为契机,东江县掀起了一波风清气正的作风整顿,机关办公风貌为之一振。 前来办事的群众大感意外,同时也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着。 这当中还有个小插曲,在东江县申办产业园区的报告在市里通过送到省里后,省里相关部门派了两个工作人员来暗访看看东江县的机关单位运作情况,发现竟然出乎意料地好,办事员都是笑脸相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会主动询问别的需求。 回去之后,暗访人员报上去,上面领导一听,看来东江县的确有这个组织能力,这个产业园区的构想说不定真能实现,大笔一挥,不仅过了,还给他们加了码!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对东江县的众人而言,等他们慢慢了解到内幕,在感慨周林两口子自作孽不可活之余,也对霍千里的“能量”有了进一步认识。 虽然霍千里自己心知肚明,他一直都不过是在顺势而为罢了,县领导们并没有什么私心。 回到虎山村的霍千里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此刻的他正坐在一处林间喘着气。 刚才,他跟着顾大强一起,去走了一趟虎山村未来的出路。 是真的出路,就是那条让千符镇镇高官郑强觉得有种奇怪感觉的通往山古镇的山路。 这条山路,在未来的日子里,就将被开挖、拓宽,修成一条平坦宽阔的水泥路,承担起以虎山村为核心的道地丹参产业园区对外输送的重任。 带着审视的目光再走过一遍,霍千里心头有了更多明确而清晰的想法。 这也是他做事的习惯,哪怕像这种看上去并不属于他职责范围的事,或者一些更小的事情,他也愿意切身实地去感受一遍,说不定就能引出一些别的想法和念头。 “老哥,这沿路还是有十几户人家,属于我们村的就有四户,而且大多就在路边,到时候多半涉及到搬迁,你觉得这个好不好搬?” 霍千里很有分寸,这种村民关系的事情并非他所擅长,他也从来不瞎逞能,认真地听顾大强这些老江湖的意见。 顾大强抽了口烟,“这个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他竖起一根手指,“难,是难在这条路上一共有三个村,分属两个镇,每个村村上的能力不一样,办事的方法也不一样,要大家统一一个标准,不管咋个也不变,不要想到让一步退一步把自己那点弄好了就了事。说不难就是,只要大家都能咬住,这一个村的,都有些血缘亲戚关系,到时候想想办法,也就简单了。” 霍千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是对农村里面,更是一条原则性的问题。 歇了一阵,他和顾大强起身回了村委会。 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摄影师,毕竟还扛着设备呢! 如今的虎山村村委会那叫一个大变样,外墙是一排水泥围墙,墙面上刷着红框白漆的宣传标语。 墙体不高,顶上插着玻璃碎片,防盗也就是个样子。 中间的两扇铁门常开着,露出宽阔的门洞。 两侧各摆着一个蓝底白字的立牌,彰显着虎山村的成绩。 【东江县城乡统筹发展示范村】、【千符镇城乡统筹发展示范村】。 预计不久的将来还将会有旌城市的相关奖励。 至于能不能有省级奖励,就得看产业园区建设得如何了。 进了大门,就是一个宽敞的水泥坝子,平整干净,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 建了一个标准篮球场、两张乒乓球台、一个羽毛球场、外加几个简单的铁质健身器材和两个正规的读报栏。 往那儿一摆,看上去已经有点锦城一些社区活动中心的影子了。 东侧的四间平房还是小食堂和摄制组占据,不用多说; 西侧同样修起了五间平房,每间的面积都比东侧这几间要小些,被分成了阅读室、儿童娱乐室、荣誉陈列室,剩下两间房各摆了两张床,以备一些访客来时暂住一下; 正中的一排修了六间平房,四间干净整洁的办公室、一间大会议室、以及一个会客室。 会客室布置得像模像样,成本却一点不高。 村里木匠、篾匠自制的竹制茶几、木头沙发架子、摆件、装饰,村里妇人自己缝的坐垫,墙上挂着的是村里妇人自己绣的十字绣。 五个大字:家和万事兴 主要是市面上也买不到别的合适的,原本顾大强不想挂,霍千里琢磨了一下,拍板,裱起,挂上! 会客室外,升旗台上,鲜艳的红旗迎风一飘,虎山村的村委会从最开始在村小里借占了个角落,慢慢发展到现在,就终于有了点正规机构的样子了。 霍千里回到办公室,跟江清月交换一个默契而温馨的眼神,坐在位置上,看着这两天梳理的工作内容,琢磨着接下来的事项。 前两天跟郭浩然聊天的时候得知,县里已经在着手准备东江丹参申请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的相关手续了。 作为其中的重要部分,产品相关技术规范模块的工作也成立了专家组进行紧张的研讨制定。 这个专家组由省市中医药相关机构领导、高校专家、医药公司专家等联合组成,以至于身为专家组重要成员的胡老最近都不怎么在村上,天天在东江县城跟他的小师妹,以及其他专家一起忙活着。 这个事并不是纯粹务虚,除开已经在初冬进行了新一年种植的虎山村三个组,其余被纳入产业园区第一期范围的五个村都没有进行新年的种植。 就是要等到专家组确定好了种植技术规范之后,赶在明年年初的春播进行。 现在各村都在忙着整地、育肥、选种等等,同时还在镇委镇政府的拨款下,组织力量进行碎石路的整修,忙得不可开交。 县里档案文史方面的专家最近也来了一批,正在千符镇各村走访调研,挖掘或者创造性地挖掘东江丹参在本地的各种种植历史。 回头要整理一个东江丹参的历史渊源报告,同样是申请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的重要内容。 虎山村的村民如今的日子很幸福,早上起来做做广播体操,白天合作社有活儿就去合作社忙一忙,没活儿就忙一下自己家里的事,闲了也不打麻将喝酒,在村委会的文化广场,总有乐子。 村里的卫生情况也已经改善,霍千里跟顾大强一商量,花钱跟村里每户买了一个箩筐,价格很低也就十几二十块钱,但是对村里人来说这就是个费点事儿没成本的手艺活儿,谁也不嫌弃。 实在没那手艺的,就把名额转给会的,中间抽个块也开心。 等买了之后,村上就直接将箩筐摆在各家门口,各家的垃圾必须扔到这里面,然后买了三个类似于黄包车样子的手推垃圾车,各组各雇了两个人隔天用独轮车转运到各组的垃圾集中点,从镇上联系了垃圾车,每十天用车拉一趟。 箩筐成本两千三,三辆手推垃圾车一千零八十,六个垃圾清运工每人每月三百五,共计两千一,垃圾车每趟两百,一个月三趟共六百。 平均一个月三千块钱,换来了全村卫生条件大改善。 哦对,还有罚款收入,虽然现在大家意识都警醒了,但是在那些好不容易找到用武之地的老大爷老大妈努力“创收”下,但每个月怎么都还有个百把块收入,成本上还能再省一点。 现在他们还“磨刀霍霍”,准备等着过年返乡的年轻人们回来呢! 一派欣欣向荣之中,虎山村上上下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过明天。 这番气象,把前两天来虎山村故地重游的余大同都惊呆了,转了一圈,第二天就回去了。 不是跑路,是直接回去说服家人收拾行李去了。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中很重要的一件,就是把虎山村小审批下来,接着还有相对漫长的建设和筹备。 哦对,不能叫虎山村小,要叫产业园区小学。 格局要打开,审批才下得来。 这么大一个产业园,弄个员工子女学校,很合理? 学校是一件,第二件则是企业选址。 夏晚晴已经同意入股,在文兴医药愿意投资两百万的情况下,饮片厂的孙总也适当降低了自己的投资额,同时压缩了股份,确保包括虎山村村集体在内的政府力量占据绝对话语权。 现在看来,产业园区审批下来应该不成问题,那选址建设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同时,这也就牵出了第三个事情,修路。 从山古镇那边过来的路也应该动工建设了,不然今后大规模建设期的物资运输都是个问题。 哪怕产业园区建不起,就这条路要能修出来,那对虎山村而言也是件大好事。 这么简单一捋,接下来的大事就很清楚了。 另外就还有些小事,比如临近春节的新春活动,治安防范,返乡人员管理等等,那都随便弄。 许多时候的焦虑其实就是明知道有许多事,却不知道要做哪些事,更不知道要从哪些事开始。 理清楚了这些事,霍千里心头就轻松了不少。 霍千里看着笔记本上的规划,掏出手机,拨通了镇高官郑强的电话,“喂,领导,在哪儿呢?” 听筒里,郑强的声音传来,“我啊,在你村委会门口。” “嗯?” 霍千里一愣,然后就听到了一阵汽车马达的轰鸣声。 随着金马村、鸣凤村的碎石路相继弄好,郑书记的桑塔纳2000也终于可以开到虎山村来了。 司机停好车,郑强和王安全相继开门下车。 看着迎出来的霍千里,郑强脸上的笑容亲切又和煦,仿佛冬日的暖阳,“怎么样,没骗你!” 看着他这副表情,霍千里心头微微纳闷,依旧微笑道:“领导,有什么事情召唤一声,我过去就好了,哪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啊!” 说完也跟王安全笑着点头致意。 郑强笑着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来我来不还是一样么!” “哈哈!领导,来,进去说!” 看着郑强跟霍千里有说有笑的进去,王安全心头莫名地泛起一些:明明是我先来的之类的情绪。 霍千里将二人引到会客室里,先前文化广场落成的时候,郑强也来过一次,但那时候会客室还没装饰好,这回来了一看,感觉还确实不错。 听霍千里一介绍,听说这儿样样家具都是村民自己造的,那感觉就更好了。 “只是”郑强看着墙上那副硕大的十字绣,“这五个字是不是意思有点不合适啊?”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不碍事,小问题,咱这儿也没谁来!” “这你就错咯!”郑强笑了笑,然后身子一斜,看着霍千里,“刚接到消息,市里年前可能要来虎山村看看。” 霍千里眉头一挑,这可就有点阵仗了啊! 他看着郑强,“确定了?” 郑强摆了摆手,“这玩意儿哪儿能确定啊!就算正式下了文,也有可能有变化,走到一半有急事也可能回去,但是咱能不做好准备吗?” “也是。”霍千里对这些也不陌生,“那要怎么准备?” 郑强看了一眼王安全,然后对霍千里道:“先前你跟安全同志说的那番话很对,以前虎山村穷,就以真实的穷态展现,搞那些面子工程没必要,得不偿失,但是这次我们得慎重啊!” 他轻敲着椅子的扶手,“这是市里来人,跟记者不一样,又刚好卡在产业园区立项申报的关键节点上,态度上咱们还是得端正一点。同时,现在虎山村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不错,要体现出我们虎山村的变化嘛!”霍千里点着头,忽然一脸坏笑,“最好先领着领导去隔壁金马村逛一逛,有个对比。” 哔嘀阁 郑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头却暗道:这主意不错。 “领导。我有个想法。”霍千里又开了口。 郑强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你说。” 霍千里嘿嘿笑着,“给我们再拨点钱,我们在主路上修点路灯,再扩建两个垃圾站呗?” 郑强瞪了他一眼,态度那是跟对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亲切,“够了啊!你才拿了县里六十多万,还不够啊!你缺那点路灯钱吗?” 他看着霍千里,“产业园区马上上马了,这些基础设施自然都会弄的啊!你没看见自来水厂已经规划动工了吗?” 霍千里愁苦道:“领导,那一码归一码嘛,这不是你说的我们要整好一点么,这路灯啊,垃圾站啊什么的一整,这不就像模像样了么!领导来了看得也更好啊!” 郑强坚决摆手,“行了啊!你以为我们镇上有多少钱啊!别的事儿都好说,这事儿没得谈!” “哎!”霍千里面露无奈,“那这样!你给我们批个学校!” 郑强: 他看着霍千里,恍然明白这小子一直在这儿等着他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想睡个好觉 建学校? 郑强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看着霍千里,“有必要吗?” 一旁的王安全也帮腔道:“是啊,镇上也有小学,大不了等今后路修好了,开一趟交通车嘛,学生可以坐车上下学,我看城里的好些地方就这么搞的,那不比你重新弄个学校便宜省事?” 霍千里点了点头,“二位领导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先陈述一下我的想法!” “这个事情的起因是我在东江县见到了一个以前虎山村的民办教师,他是最后一位坚守到虎山村村小取消的人,听说这段故事,勾起了我心头思考了好些日子的想法。一个地方的吸引力,明面上是高楼大厦是灯红酒绿,实际上可以浓缩为三个方面,教育、医疗、民生。医疗我不想,弄个卫生站勉强够用就行,民生我现在在想办法弄,教育我认为可以弄。” “我们也不想那么多,就建一个小学,让低龄的儿童能够就近入学,享受到不差的教育,今后产业园区范围内的农户和工人,做起事来也能更踏实不是?如果这个学校办好了,那还能辐射到更大更多的地方,甚至吸引外来人口,那不就是更好的事情吗?” 他看着郑强和王安全,“二位领导,你们肯定比我清楚,如果这个产业园区真的能够落地,不可能只是多了几栋厂房那么简单,还涉及到数量不菲的产业工人,他们如果进驻在这儿,子女上学的问题该如何解决?镇小有镇小的职能和规矩,产业园区的小学却可以灵活地制定政策,更好地为整个园区服务。” 王安全面色平静,心头却暗道:我还真的以为就是多加几间厂房哦,要是这么说的话,整个小学还是有必要的嘛,好像也不算啥子大事。 但他没说话,这个时候,轮不到也绝不能由他表态。 郑强靠着沙发,抿了抿嘴,“你说,如果产业园区持续做大,到时候千符镇该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 霍千里笑了笑,“领导,产业园区是在千符镇的地理范围内啊,他的税收和日常管理都会落在镇上。好,就算县里给园区高配,直接归县里管,那你觉得这个管委会主任除了千符镇的一把手还能是谁?” 郑强其实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听霍千里和他一样的看法,心头便更安定了许多,微微颔首,“我回去商量一下,有消息通知你。” 霍千里感谢道:“给领导添麻烦了!” 郑强白了他一眼,“走,带我们先看一遍村子里的情况。” 两个多小时后,临近五点,霍千里才送走了郑强一行,带着一堆整改的内容,回到村委会。 走进办公室,霍千里就垮着身子软绵绵地朝江清月的身上靠,“累死我了!” “快起来!”江清月连忙扶着他,霍千里却像是没听见,继续蹭上去。 “有人!” 江清月一声低呼,霍千里这才一弹而起,看着办公室里,顾海涛正一本正经地看着手里的书,嘴角抖动抽搐,忍得很是辛苦。 “你说你,没事跑到我这儿来瞎晃悠什么!闲得没事干了吗?” 霍千里上去就是一个板栗。 顾海涛嬉皮笑脸从霍千里的座位上起来,“千里哥,我最近没事忙了,正说找你摆哈龙门阵,你放心不该看的我全部没看到!” 霍千里哼了一声,“没事儿是,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县城。” 顾海涛才不怕奔波劳累,以前不懂事,天天在家瞎晃悠还不觉得啥,这一年多长进太大,一旦闲下来自己都觉得在浪费生命,闻言一喜,“搞啥子?” 霍千里道:“给村里安点路灯,再添置点其他东西。晚上我跟你爸商量。” “要得!” 顾海涛兴奋地点着头冲出去找他老汉儿顾大强去了。 霍千里看着江清月,“明天一起去,把该办的手续办了。” 江清月点了点头,“好。” “那个”霍千里迟疑道:“我们明天住一晚再回来?” 江清月的脸唰地一红,“不要。” 这句话啊,就是有这般神奇的魔力,有人说出来跟在斗地主一样,有人说出来偏偏就又纯又欲又勾人。 江清月显然就是后者,霍千里心头一麻,面露祈求地看着她,“我想睡个好觉。” 江清月看着他,忽然站起,朝外走去。 “你去哪儿啊?”霍千里连忙起身。 “回家!”江清月扭头看着他,轻轻扔出一句,“收拾东西。” 第二天上午十点过,一行三人赶到东江县教育局。 这次再去招办,霍千里压根就没再露面,就让顾海涛陪着进去。 一切自然是很顺利。 当周林听见消息冲出教育局来找霍千里时,门口已经没了霍千里的身影。 在两条街外的拐角等到了江清月和顾海涛,三人又一起去找了城建部门的人,要到了路灯供应商的电话。 城建部门的人一听霍千里的名头,亲自出面,帮霍千里要了个低价。 霍千里也没推辞,他能帮得上这些人忙的地方有限,而且这也是公事,再有个一年半载他就走了,一点人情欠了就欠了,能为虎山村省点钱更重要。 只不过原本还想见识一下顾海涛这些日子在对外交流上的长进如何,就只能留到下次了。 忙活完了,已经下午四点,还有最后一班回去千符镇的车,霍千里伸了个懒腰,“今天累了,咱也别那么赶,明天再回!” 顾海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向跟工作狂一样的千里哥竟然会这么想? 江清月微微一笑,“那正好,陪我去买几本!” 话题自然地岔开,三人到书店选了一堆。 霍千里看着江清月手里捧着的诸如一堆专业的财务管理、市场营销方面的书籍,疑惑道:“你要准备高考啊,弄这些干啥?” 江清月笑着道:“复习累了的时候可以调剂一下。” 霍千里和顾海涛: 学酥和学霸同时膜拜着学神。 晚饭的饭桌上,霍千里一反常态地主动叫了一箱酒,跟顾海涛欢快地碰着杯。 一杯接一杯,顾海涛眼神渐渐迷离,然后软绵绵地趴在了桌上。 满面通红的霍千里看着面露忧色的江清月,笑着道:“年轻人,醉一场不打紧,走!” 江清月无奈地拿起东西,和霍千里一起将顾海涛扶回宾馆。 房间里,霍千里贴心地帮他脱了衣服,在后背垫上被子,摆成侧卧的姿势,在床头放上一瓶矿泉水,然后看着江清月,露出饱含深意的微笑,“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 思路客 房门轻轻关上,黑暗中,“醉”过去的顾海涛悄悄睁开了眼睛。 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熟练地按着键盘,发了条短信过去。 “秋雁,千里哥跑去清月姐房里睡觉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市级示范村 黑夜之中,手机屏幕的光铺在顾海涛的脸上,好在现在是彩屏时代,不至于惨绿得吓人。 江秋雁的短信很快就回了过来:关你什么事? ??? 顾海涛纳了闷了,这怎么跟预想的剧情不一样啊! 顾海涛:你怎么不惊讶生气啊? 江秋雁:有什么好惊讶的,男人本来就没一个好东西。 顾海涛:我除外对? 江秋雁:你不是男人还是不是好东西。 顾海涛:我等你放假回来,我们一起来东江玩两天呗? 江秋雁:滚! 江秋雁和最近的许多个夜晚一样,跟顾海涛聊着深夜的短信,同时也暗自想着,我可怜的傻姐姐啊!居然相信那种说辞,怎么可能嘛! 这个家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的蠢,今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哦! 尚且稚嫩的大学生忧心地想着,她的姐姐靠着枕头,握着霍千里的手,正睡得恬静安然。 第二天一早,顾海涛躺在床上,迟疑了许久,怎么千里哥还没回来偷偷钻进被窝,装作昨晚在这儿睡了的样子,那他到底是该醒还是不该醒呢? 正纠结着,房门传来一阵响动,顾海涛连忙双目紧闭,装着还没睡醒的样子。 “行了,起来!知道你早醒了。” 霍千里笑着开口,顾海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着眼睛,“千里哥,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霍千里哭笑不得地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好了,不用装了,我昨晚在隔壁休息的。” 顾海涛尴尬地笑了笑,欲言又止。 霍千里把水递给他,“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不藏着掖着?” 顾海涛点了点头,接过水,吨吨吨地干掉。 霍千里笑了笑,“因为我就是睡了个觉,清清白白。” 顾海涛面露坏笑,显然半点不信。 霍千里也不争辩,问道:“你觉得你爸是贪官不?” 顾海涛皱着眉头,“我爸连个官都算不上,贪啥子贪哦!” 霍千里又道:“那你猜猜村民们觉得他是不是呢?冷静理性地想想。” 顾海涛想了一下,无奈地点了点头,“有可能,我屋头条件确实要好点,大家本来也都觉得无官不贪。”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 霍千里悠然地往后一靠,“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比如一个有钱的村长就是贪官,比如一个有钱的年轻女人就是小蜜。我们要学会独立思考,学会理性分辨。” 顾海涛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道:“千里哥,为了这么个事,也难为你想出这么大个道理来啊!” 霍千里脸一板,一个板栗敲过去,“这事儿回去谁也不许说,知道了不?” 顾海涛捂着脑门,幽怨地点了点头。 白费那么多功夫霍千里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赶紧起来,收拾吃饭回去了!” 三人回去的第二天,路灯就被送到了虎山村。 施工人员帮忙安好,镇上供电所的人也来接上了电路。 在路灯安好,宣布亮灯的那天晚上,虎山村那条主路上,成群地站着村民。 深冬的天,六点不到,天色就已经黑透。 笼罩了这个村落不知道多少年的暗夜和过往的无数天一样,笼罩住虎山村的一切。 人们站在黑夜中,安静又激动地期盼着光明。 当七点时间一到,一排排路灯齐齐点亮,刹那间,错落的灯火亮如长龙。 曾经的暗夜被一下子冲散,也点亮了他们光明的前路。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那是对过去的送别,是对现在的欢庆,同样也是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刘晓雨拿着相机,留住了那一瞬间的光彩。 她从未觉得,在城市里习以为常的路灯,竟能如此地明亮,如此地辉煌,如此地令人心潮澎湃。 顾海涛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很是模糊的照片,奢侈地用彩信给江秋雁传了过去。 灯火阑珊处,霍千里和江清月安静地看着,携手微笑,仿佛在看一场盛大的烟火。 接下来的三天,镇上领导没事就往虎山村跑,但好在有省台的摄制组在,对面子工程的苛求还不至于那么夸张,但私底下悄悄跟霍千里或者村委会施压是少不了的。 好在霍千里也不是那种傻不愣登不通情理的人,在尽量不扰民的范围内,也还是做了不少细致的准备工作。 2008年1月24日,宜出行。 虎山村的村委会前,特意拉起了一条横幅,【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莅临视察】 郑书记和张镇长带着镇上的宣传干事王伟一大早就提前来了,跟虎山村村两委成员一起等在门口。 “来了!” 不知哪个村民大喊一声,众人望向远方的村道,一辆大车正沿着蜿蜒的山路开来。 “嚯哟!硬是大官哦,车都要大一圈!” 在部分虎山村村民朴素的认知里,车的大小,似乎是跟官位等级高低挂钩的。 你看普通的村干部,摩托车; 镇上当官的,面包车; 县上领导,那个叫啥子越野车,莽拽拽的(五大三粗的); 这回说是市里的领导,你看这个车子,就配得上! 说话间,一辆考斯特开到了虎山村的村委会大门前,时间正好十点半。 车门自动打开,旌城市市高官范书记当先走下,身后跟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然后是东江县县高官李书记,以及其余市县大小官员三四个。 “范书记,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千符镇高官郑强同志,这位是” 负责介绍的,就是刚刚跻身旌城市班子成员的李乔书记。 以前他和范书记之间那是绝对的上下级,现在成了一个班子的同志,面对班长,他的神色也要自在了许多。 范书记笑着跟众人一一握手,在听李乔介绍到霍千里的时候,笑容更加和蔼了几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小霍同志,久闻大名啊!” 霍千里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谦虚了一句。 跟他比起来,包括顾大强在内的村委成员们就要谦卑得多了。 不管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背地里怎么骂着当官的,但当着面,那种从心底下意识涌起的对于强权的畏惧,还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做出这番姿态。 霍千里并未因此就觉得他们俗气低劣,不同的教育文化背景和生存环境下,必然会导致不同的心境,在他们身上找到清高的自信,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自欺欺人而已。 简单的寒暄后,霍千里领着领导们参观了一下虎山村新建成的村委会和文化广场。 跟着范书记过来的市委办主任伸手将郑强拉到一旁,低声埋怨道:“你们怎么办的事,这个文化广场,安排一点村民在里面自由活动嘛!到时候书记跟大家聊一聊,与民同乐的氛围不就有了吗?” 郑强嘴巴张了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主任郁闷地撒手跟上队伍。 一边领着领导们参观,顾大强一边讲述了村委会从最开始只是在村小借了一间办公室办公,慢慢到现在的经历,听得范书记微微颔首,“这就是发展的意义,也是发展的具现。” 看了小食堂,听了小食堂的运作模式,得知眼下已经开始拓展到接受村民用餐的时候,范书记同样点着头,“这个思路不错,我们的三产一定要有收益,不能只是服务支出,那样的模式是不长久的!” 到了村委会的会客室,听了每样家具陈设的来源,范书记抬起头,看着那副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默不作声。 郑强暗道一声要遭,当时就不该听霍千里的诡辩,该坚持让他把这幅字换下来的! 市委办主任面色也是微变,旋即笑着道:“领导,基层干部文化造诣有些缺失,不伦不类的,让您见笑了。” 范书记没回他,收回目光,看向霍千里,“小霍同志,这幅画,也是你挂上去的?” 霍千里没有犹豫,干脆地嗯了一声。 “家和万事兴,一个个小家,汇成一个大家,村是家,镇是家,省市县也是家,最终成为我们的国家。如果一个村里的村民,都能像建设自己那个小家一样,为全村劳心劳力,这个村又怎么会不兴,当我们都像建设我们的小家一样建设我们的国家,我们民族复兴就不远了!这幅字,挂得很好。” 郑强眼皮一跳,这番说辞,跟霍千里当时跟他解释的几乎一模一样! 李乔却在这时忽然面色严肃地扭头看了霍千里一眼。 霍千里看着范书记,尴尬地挠了挠头,有些憨憨地道:“领导就是领导啊,我就是看着村里一帮大妈没日没夜绣出来不容易,不忍心浪费才挂上去的,还真没想到这么多。” 李乔笑骂道:“你不说实话能憋死你不?” 范书记哈哈一笑,众人这才跟着笑了起来。 忙完这边,本来就该到会议室做个汇报的,范书记大手一挥,“来这儿就不坐办公室里,咱们边走边说,没问题?” 霍千里连忙道:“范书记,看时间也十一点半了,要不先在小食堂里吃顿便饭?” 范书记想了想,“不急,先走走,正好午饭了,看看老百姓的餐桌。” 大领导发话了,众人自然跟着。 走在路上,范书记忽然笑着道:“小霍同志,有没有提前选好给我看哪些家啊?没有的话我可就随便走了啊!” 不少人面色都微微一变,霍千里迟疑道:“之前对接行程的时候,上级领导跟我说要力求真实,不搞面子工程,我对这些也不是太懂,反正就真信了。” 范书记稍稍怔了一下,笑着对市委办主任道:“这个安排很好,下来一趟,就该看看真实情况。” 市委办主任微笑点着头。 一行人跟着范书记,在村里走着,随机地走进那些农户的家中,看他们的灶台,看他们的餐桌。 看着那几乎称得上不见天日的屋子,看着那烟熏火燎的灶台厨房,市县领导们都不时将目光瞟向范书记。 可惜范书记并没有露出过什么其余的表情,都在亲切地跟村民们聊着。 对他这个层次的人而言,引导一点谈话那简直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村民们在最开始的惊愕之后,慢慢就打开了话匣子。 话里话外都夸着他们的霍干部,感谢着大领导把霍干部派下来。 不少不明情况的领导都在心里暗道一声用力过猛了,范书记像是也不在意,还跟一个壮起胆子邀请他喝一杯的村民碰了一杯。 几十户人家散在林湾、山头,众人穿行在崎岖的土路上走了四五家,再回到村委会,就已经是将近一点了。 小食堂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两盆荤菜,两盆素菜,外加一个汤。 镇上两个领导见状一愣,都没想到霍千里还真敢就这么摆上了,虽然荤素食材都是精心挑选,精心烹饪的,但这个档次来招待市高官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郑强汗都下来了,条不条件的另说,这态度就有大问题啊! 但此情此景,他又不敢上去提醒。 没想到范书记竟然还挺开心,而且在霍千里说他掏腰包,请诸位领导吃一顿时,竟也没有推辞,真就让霍千里帮他和诸位来客每人给了那十块钱的饭钱。 别小看这十块钱,钱少那也是请市高官吃了顿饭。 而且市高官就这微不足道的十块钱还愿意让他请,那就更有一番含义在里面了。 其余人也没有不长眼硬要给钱的,都受了霍千里“一饭之恩”。 这就是浅浅的香火情,不重,但就是未来更好关系的引子,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引子。 众人围成两桌,各自刨着碗里的饭,看上去颇为搞笑,但不少人都觉得,单说吃饭的话,还真就是这么吃比较爽。 吃过饭,小食堂今天主厨的村妇又穿着厨师服走过来,帮领导们一人盛了一碗汤,端到面前。 范书记笑着道:“你们的饭做得很好吃啊!” 妇人掩嘴笑着道:“粗茶淡饭,你们当官的莫嫌弃哦!” 范书记摆了摆手,“以前我当知青的时候,在农村里常吃的就是红薯稀饭,稀到其实就是红薯熬水加了几颗米,另外配点干咸菜,这个干咸菜要是能用点油炒一下,那就是美味了。” 他指了指面前的盘子,“刚才,我们也看了村里的人家餐桌上吃的,还有现在我们吃的,这些油水,就是我们事业发展的生动展现,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来修饰。” 众人纷纷鼓掌。 范书记哭笑不得道:“好好吃饭,鼓什么掌!食不言寝不语,怪我,大家继续!” 吃过饭,又顺了一碗鲜美的汤,众人擦了擦油嘴,满意地走出小食堂。 霍千里询问了一下要不要午休,范书记摆了摆手,“先做事,路上睡!” 于是众人又去看了药田,来之前虽然不少人都看过关于虎山村的专题片或者纪录片,但是在电视里看和身临其境真的是两种感觉。 当站在这连绵的丘陵山地上,望着眼前只有在平原才能看到的连绵大土,众人都忍不住有些发愣。 范书记点着头,“化零为整,螺蛳壳里也能做出大道场,小霍同志,你不错,虎山村也很不错。”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旗帜鲜明地亮明了态度,也让郑强等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个同行的领导笑着道:“也就这些土地被房子隔开了,要是没有房子,看起来就更壮观了。” “哈哈,没有房子怎么行,也不能光顾着壮观啊!” 众人调笑着,霍千里却面露思索,不知想到了什么。 接着霍千里、顾大强和在田里等候多时的汤玉轩等人为领导们介绍虎山村合作社的情况和经验。 范书记听完扭头看着同行的人,“回去我们要好好解剖一下虎山村这只麻雀,提取出在整个市域范围可推广可复制的经验来。” 跟着来的市里相关领导都纷纷点头,各自说了几句。 看完了药田,众人又去走了一下那条即将开建的虎山村出村路。 当然,受限于时间,他们只是走到了一个山包上,看着蜿蜒出去的山路,李乔笑着道:“这还是我们县委的郭浩然同志想到的,我们当时都在纠结着从千符镇这边道路交通建设成本过高,没想到他对县域的地形这么熟悉,另辟蹊径,一语点醒了我们。” 范书记笑着道:“抓住主要矛盾,这个同志工作思路打得很开啊!” 李乔没再说话,也没提什么郭浩然跟霍千里是校友之类的话,有些事点到即止,用力过猛反而不好。 站在这个山头,众人转过身,看着虎山村内,李乔详细跟范书记介绍了产业园区的三期规划,以及第一期建设的具体内容。 比起看图纸或者在办公室里空谈,身临其境的众人听李乔说着,心头都多了些直观的印象。 范书记默默颔首,并未表态。 这边谈完,众人一起走回了村委会。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下午四点。 没什么意外的,村委会办公室门前,一块金底牌匾被范书记郑重地交到了顾大强的手中,两边站着鼓掌微笑的领导,刘晓雨、市委宣传部、县委宣传部、王伟等人快门连按,记录下虎山村又一个里程碑一般的瞬间。 站在中巴车前,范书记又一一跟众人握了个手,笑着道:“虎山村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希望诸位再接再厉,再创佳绩,我在旌城等着听你们的捷报!” 轰然称喏中,中巴车离去,留下了两块金光熠熠的牌匾: 【旌城市城乡统筹发展示范村】 【旌城市新农村建设示范村】。 重归宁静的虎山村里,顾大强喜不自胜地摸着两块牌匾,市级示范村,真就这么到手了! “村长,莫摸了,两块招牌,看你勒样儿跟摸婆娘样!” 穿得板正的詹宝兴叼着烟,嘿嘿笑着调侃道。 顾承德站在顾大强的旁边,默默欣赏着,嘴角也咧着。 顾大强抽了口烟,这会儿回过味儿来,反而觉得有些恍惚,“妈哟,市高官啊!整个旌城市,他最大啊!” 詹宝兴也嘿嘿笑着,“确实,以前看个镇上的官都觉得吆不到台(了不起),今天看那个郑书记,就是最小的个跟班儿!” “不要瞎说。”霍千里一脸严肃地摆了摆手,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道:“最小的是我。” 众人一阵大笑,又扯七扯八一阵,各自回去。 中巴车在路上微微颠簸着,范书记笑着开口道:“你们觉得这个虎山村如何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虎山村的村委会组织动员能力很强,对于我们在基层治理的优化上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虎山村搭建起了良好可循环的经济发展模式,控制了风险的同时又推动了产业化发展,是在农村基层可推广的手段。而且这个模式并不复杂,土地流转产业化经营的道路也可以复制,关键节点是要搭建起稳定的产品销售渠道,我们也可以尝试在旌城市一些条件比较好的村落,进行这样的尝试。” “我觉得虎山村在民生方面很有想法,不管是这个碎石路,还是各家各户门口的垃圾筐,乃至于小食堂的运行模式,都充满了花小钱办实事的智慧,对我们那些不拨款就不作为懒政干部是个很好的示范。” 范书记默默听着,等众人说完点着头,“其实我今天有一点感触是很深的。” 他扭头左右看了看,“今天那些村民家里条件都称不上好?” 众人点了点头。 “但是,他们的脸上,都写满着希望!一点没有之前我们常见的那种混日子的浑浑噩噩。有这样的状态,这个村子,大有可为啊!” 范书记扭头看着李乔,“李乔同志,产业园区的前期工作,先做起来!” 李乔心头一喜,重重点头。 这一句话,便拉开了以虎山村为核心的丹参产业园区的大建设序幕。 晚饭的餐桌上,紧张了好几天的顾大强说什么都要拉着霍千里整几杯。 几杯酒下肚,顾大强看着霍千里,佩服道:“兄弟,我是真服了,市高官来了,你竟然还敢让他随便走随便看,然后中午还敢带他吃小食堂,还敢让他给钱。” 一番话给一旁见多识广的汤玉轩都听愣了,他今天的主战场在地里,没跟着大部队走完整个行程,惊讶道:“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顾大强抽了口烟,吐出一口直直的烟雾,“最关键的是啥,是范书记不仅没生气,反而还很开心!” “其实这没什么,还是那句话,抓主要矛盾。” 霍千里端起杯子跟他们碰了一杯,谦虚道。 然后他看了一眼顾海涛,便决定多说几句,“你们想,这么大的领导,来虎山村,是为了啥?” “吃拿卡要也轮不到虎山村,所以来这儿,无非就是要亲自看看虎山村的真实情况,决定产业园区的事情,同时瞧瞧有没有值得吸取的经验。” “那么这第一点就清楚了,他能不知道整个流程我们都跟市委办的对接过?他主动问我那句话就是摆明了态度,我们就算想拦,拦得住吗?” “至于第二点。”霍千里抿了一口酒,呼出一口酒气,“范书记是个好官的话,这些举动很顺理成章。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实际上不是什么好人,但咱们身后有什么?有摄像机啊!有省台的记者啊!有第一季大获成功的纪录片啊!这就是我们的保障。” 霍千里笑着道:“到他那个位置的人,不缺咱这口吃的,也不缺几下点头哈腰,反倒是作秀和涨脸的机会难得,哪怕他是个坏人,但只要聪明,也一定会顺着我为他架好的梯子走上去。所以今天这些事儿,他不仅不会生气,反倒是我要给他把规格整高了,他倒是会不同意。” 顾海涛努力地记着,晚上又有跟江秋雁发短信吹牛逼的素材了。 夜晚再度降临,霍千里站在窗边,静静看着外面的路灯照亮村中主路,希望未来这里的夜晚,能够有霓虹倒映着星光。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今时不同往日(一) 领导们走后不久,东江县就委托交通局代为招标,拉开了那条山道建设的序幕。 同时,产业园区管委会的筹备工作也开始陆续进行,霍千里跟顾大强动不动就去镇上,去县里开会,一个个会下来,项目整体规划渐渐清晰。 对处在变化核心的虎山村村民而言,这些日子里更重要的一点却是:快过年了。 就像有人说的,穷人和富人的日复一日并不是一个意思。 对虎山村三组和其余两组的人而言,这一次的年复一年也有些不同。 三组几乎所有的人家,今年都选择自己杀上一条年猪。 即使家里人口少实在吃不了的,也是找另外一家同样人少的,两家分上一头。 再没有之前那种去这家蹭三斤肥肉,那家蹭两块下水的窘迫了。 杀了猪,熏腊肉,灌香肠,忙得不亦乐乎。 日子就在这一天天的忙活中,忙过了小年。 小年后的第二天,太阳难得驾临这个群山之中的村落。 詹宝壮和儿子需要将堂屋里两根挂满了香肠腊肉的长木棍,挪到院子里晒着。 那平常得两个人抬的木棍,二人一人举起一根,就跟没啥重量一样,随手就放在了院子里的架子上。 阳光一晒过来,油脂就反射出迷人的金黄。 猪肉跟盐、辣椒、花椒一起,被时间和烟熏酝酿出一股奇特的味道。 这股味道被闷在土屋里,多少是有些不好闻的,但对于虎山村的村民而言,那是丰收的味道,梦都会变得香甜许多。 二牛在清扫着院子,铁牛背着手,像国王巡视着领地,架子上还在微微晃荡的腊肉像是激动的列兵,三线五花、尾巴、耳朵、排骨 铁牛的嘴角满意的勾起,脑海中已经想象出了它们被煮熟端上桌的美妙滋味。 在他家身后的山坡上,两个男人正顺着山道走下来。 领头的那个剪了个平头,愈发显得肥头大耳,外套拉链敞开,大肚腩绷得衬衫扣子喘不过气; 在他身后的男人身材高大,看上去颇为孔武有力,拎着两瓶酒,步履轻松。 高壮男迟疑道:“平头儿,你说我们把铁牛豁(骗)得出去不哦?” 平头哥板着脸,“豁不出去也要豁,至少要把二牛豁出去,不然开年咋个跟遂城帮斗,打不赢他们,我们在那一片就做不下工程了!” 高壮男面露纠结,“我是觉得,我们这么整有点不大好得,万一失手伤了残了进去了” 平头哥扭头一瞪,“那不然你上嘛!” 高壮男登时不说话了,平头哥冷哼一声,“大不了到时候赔点钱嘛!好大个事!走!” “铁牛!” 正坐在自家院子悠闲地晒着太阳的詹宝壮听见一声招呼,扭头一看,两个汉子正拎着两瓶酒快步走过来。 他黝黑的脸上露出笑意,“平头儿,亮娃儿,你们咋个来了?” 这两人也算他妈那边的亲戚,住在山古镇那边,跟虎山村隔了一座山头,以前父母都在的时候还常走动,小时候也常一起耍,现在父母没了,联系也没那么多了,不过见着了心里还是开心的。 厨房里忙活的二牛妈听见响动,也走出来,看着二人搓着围裙笑着道:“哎呀,钱仁平,钱四亮!大老板走得快啊!快来坐!” 这些日子同样长进不小的二牛不消吩咐就搬来了几条板凳。 平头哥钱仁平将手里的两瓶酒递给铁牛,笑着道:“给你们拜个早年。” 铁牛自然推辞,平头哥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拿到,兄弟这几年在外头包工,挣了不少,不存在哈!” 铁牛迟疑了一下,将酒收下放在凳子边上。 二牛妈笑着道:“中午斗莫走了哈,就在这儿吃饭!” 两人笑着点头,然后个子坐下,二牛也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平头哥那愈发不堪重负的衬衫扣子,想看看能不能绷掉下来。 平头哥望着那满满两杆子腊肉香肠,调侃道:“嚯哟!铁牛,你今年是下了血本了啊!勒一年抵你屋头以往五年哦!明年不过了嗦?” 铁牛一贯是个沉默寡言的,憨憨笑了笑,“没得啥,想吃就整了!” 平头哥大剌剌地掏出烟来发,但是铁牛父子都不抽烟,只好自己二人点上。 潇洒地抽了口烟,弹着烟灰,平头哥看着铁牛,“这些年在家头忙些啥子呐?” 铁牛摆了摆手,“农村头,还不是田坝里那些事情。” “铁牛!都是耿直人,我就直说了!”平头哥夹着烟,抖了抖烟灰,“明年出去跟我干!把二牛也带上!” 一旁又高又壮的钱四亮也笑着道:“铁牛哥,平头儿可是诚心的啊,我们昨晚上九点过才回来,今天早上就翻山过来找你了。” 铁牛摇了摇头,“我都勒个岁数了!” 平头哥一脸语重心长,“铁牛啊,你就是咬卵犟,你这身本事,只挖土太浪费了!外头的世界有好精彩,你根本想象不到!” 钱四亮也在一旁帮腔,“铁牛哥,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要想哈二牛嘛!他才二十来岁,总不能一辈子也当农民噻!” 铁牛想了哈,“出去也不一定是好事嘛。” 平头哥嗤笑一声,“所以说,你就是见识太少了。我就这么跟你说,你跟我干,只要肯下气力,一个月挣个四五千没得问题!一个月挣的比你在乡头一年挣的都多!” 说完他又指着在一旁“傻乎乎”的二牛,“你加上二牛,你们两个,一个月就能挣八九千了!你想哈,那是啥子概念?吃香的喝辣的耍嗨的,乡坝头想都想象不到的好!” 他声音一低,“工地上我们还有的是办法吃那些瓜老板的油水,到时候挣到的钱,我们几个人分,又是不少!” 铁牛摇了摇头,“外头挣得多,但是吃住都要花钱,还不是留不下几个钱。” 平头哥摆了摆手,“能花啥子钱嘛,房租你们两个一个月一千顶了天了,吃饭一个月” 他看了下两人的体型,“一个月给你们打(估计)三千嘛!那也还有四五千,一年下来就是五六万!你在屋头咋个挣得到那些?” 平头哥比了个六的手势,满脸自信地看着铁牛。 铁牛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就这么点?” ??? 这句话一下子给平头哥整不会了。 啥子叫就这么点? 你日嘛一天在农村头挖土是挖出金子来了吗? 还是你龟儿从来不刷牙,口气这么大? 铁牛看着他,“平头儿,亮娃儿,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个出去呐,就算了,我要出去早好多年就出去了。二牛也不用出去,他在村上也有事做,我们一家人日子也过得下去。” 平头哥眼珠子一转,上了激将法,“铁牛,你说你长这么大个块头儿,窝到这个山咔咔头有啥子出息!自己窝囊一辈子不说,还要二牛跟着你窝囊?挨球的(混蛋)!前怕狼后怕虎,是不是男人!” 铁牛也不生气,正要说话,本该在厨房里忙活的二牛妈冲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拿着菜刀指着,“钱仁平,我跟你说” 铁牛的大手按住她的肩膀,黝黑的脸上露出依旧憨厚的笑容,“我来。” 二牛妈迟疑了一下,哼了一声,甩手走进了厨房。 平头哥跟钱四亮两人吞了口口水,一脸后怕。 铁牛平静道:“我跟你们说实话,现在一个月能挣五百,等开了年,我一个月能挣一千,二牛一个月能挣八百,然后我们家的土地一年能挣三万多,空了再去村上合作社打打零工,一年少说千块钱要挣。住自己家,吃自己家,一年随便能落五万块钱净钱,我有啥必要抛家舍业出去打工?” 铁牛还真没乱说,别看他现在只是合作社的保安,一个月只有五百,可合作社规模扩大了,而且等到产业园区建起来,生人也会慢慢多起来。 治安的问题很容易被忽略,但却十分重要。 霍千里跟村委会一合计,每个组出两个人,一共六个人,毫无悬念地以“战力”最高的铁牛父子二人为首,霍千里亲自请千符镇派出所长陈天明派了个民警来给他们训练了一周,虎山村治安队就正式成立了。 只不过在产业园区正式成立之前,只有詹宝壮领工资,等产业园区挂牌了,其余五个也会纳入编制,每个月可以领八百块工资。 平头哥却听完冷笑一声,“铁牛啊,你不去就不去,没得必要编勒些话来豁人,说出来你自己都不得信!勒批虎山村啥子龟儿德行,哪个不晓得,你在乡头要都能挣这么多钱,我们还出去打啥子工?” 铁牛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不止你不信,其实我自己都不信,但勒就是真的!” 平头哥瘪了瘪嘴,一拍膝盖,叹了口气,“算了,不勉强!亮娃儿,我们走!” 说完,撑着膝盖朝起一站,肚子一挺,一颗纽扣应声而飞,崩了! “等哈!” 铁牛忽然在身后喊了一声。 平头哥的嘴角微微翘起,绷着脸转身,然后面色一僵。 铁牛拎着袋子,“酒带走!” 拜年的酒,让人提走,这多少就有点僵硬了。 钱四亮强笑道:“铁牛哥” “亮娃儿,拿走!给脸不要脸!” 平头哥面色一冷,拂袖而去! 钱四亮尴尬地拿过装酒的袋子,快步跟上。 等二人离去,二牛妈走出来,跟铁牛站在一起,“你这么赶他们走没得事嘛?” 铁牛摇了摇头。 二牛妈扭头看着那张黝黑之中已经显露出一丝老态的脸,轻声道:“现在儿子也大了,家头日子也好了,你要想出去看哈就去嘛!” 铁牛也注视着二牛妈,眼神温柔,“不去,我想吃馍馍。” 铁汉难得柔情,二牛妈微红着脸啐了一口,“莫求得出息!别个都是吃肉,你就只晓得吃点白面!” 铁牛嘿嘿直乐。 二牛缩在一旁,小声道:“你们是不是搞忘了旁边还有个人?” “有你啥事!” “嘴巴闭到!” 混合双打同时拍下,二牛捂着脑袋,一脸郁闷。 平头哥跟钱四亮走出铁牛家,钱四亮开口道:“平头儿,就这么回去了啊?” 平头哥哼了一声,“老子斗不信,少了他斗活不了了!能打架有气力的人还不好找咩?只要老子出得起钱!” 像铁牛那样的还是有点不好找,不然我们也不来跑这一趟了 钱四亮腹诽一句,嘴上说着,“平头儿说得是!” 平头哥忽然停住脚步,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一支,蹲在地上,抽了半根,回忆起刚才铁牛的神态,又回忆起他那两大架子的腊肉香肠。 他把烟头一扔,“走!去他们村上看哈儿!” “站到!” 一旁的林间,响起一声“暴喝”,二人只见一个老头以严重不符合年龄的矫健,快步冲来,扯着平头哥的手,“乱丢烟头,罚款一块!” 平头哥听得一愣,“你搞啥子?抢劫咩?” 老头理直气壮,“我们虎山村,不准乱丢烟头,一经发现,罚款一块,村长老子都收过,你给不给!不给让你走不出村上!” 平头哥眼珠子一转,从兜里摸出一块钱,递过去,笑着道:“大爷,问你个事?” 一个小时后,平头哥站在虎山村村委会外,看着眼前的三个牌子,目瞪口呆。 镇、县、市,示范村。 他不是一直在地里挥锄头的农民,在外当包工头儿的他多少有几分见识,看得明白这三块牌子,尤其是县级和市级那两块牌子的分量。 如果刚才他还对那个老头所说的产业园区有所怀疑的话,看着这三块牌子,心头就已经信了一大半了。 他琢磨一下,叼起一根烟点燃,抽了几口便朝地上一扔。 一旁的钱四亮忍不住提醒道:“平头儿!你咋” 话音未落,一个老太太便快步冲出,“乱丢烟头,罚款一块。” 平头哥老老实实地摸出一块钱递过去,然后笑着道:“大妈,听说你们这儿要搞产业园啊?” 老太太嗯了一声。 “那岂不是要修很多厂房勒些哦?” “废话,都在选地方了。”老太太随口说完,然后立刻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晓得,有啥事去问村上!” 说完转身就走,平头哥淡淡一笑,“亮娃,走,我们回去!” “就是,要搞快点,不然赶不上晌午了!” “赶啥晌午哦!”平头哥嘿嘿一笑,“我们去铁牛家蹭饭!” 到了铁牛家,看着先前嚣张离去,现在又堆着笑拎着酒再度登门的平头哥,詹家一家三口的反应跟刚才的钱四亮一样,一脸懵逼。 平头哥陪着笑,“铁牛,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刚才太激动了,做得不对,你大人有大量!” 钱四亮在一旁附和道:“铁牛哥,都是亲戚,大过年的。” 铁牛没有伸手,看着平头哥和钱四亮,稍一琢磨,“你们是不是有啥求我?” 百盟书 平头哥伸手一摆,“没有!绝对没有!” 铁牛点着头,“那行,先说好,有话现在说,过了这会儿,今后哪个开口求我啥子事,莫怪我一坨子(拳头)打出去哈!” “其实,也不是啥大事!”被这句话一吓,平头哥只好笑着道:“你不是保安队长嘛!肯定跟领导搭得上话噻,我们也想为家乡建设出把力。” 铁牛恍然大悟,“包工程?” 平头哥笑着道:“为家乡出力嘛!能像你一样在家里挣钱,我们也不想奔波劳累啊!” “不行。” 没想到铁牛丝毫不给面子,连暂时的客套都不给,瓮声瓮气地道:“你要搞工程,走正规路子,我帮你去抬钢筋搬水泥都要得,但是想走歪门邪道,我这儿不得行!” 平头哥强笑道:“铁牛,你看我们从小一直耍到大” “请回!”铁牛直接把手一摆。 “你过”平头哥伸手指着铁牛,二牛默默上前一步,站在父亲身后。 “过过年好!” 平头哥也不敢生气,胆怂又尴尬地扔下一句话,转身快步离开。 铁牛扭头看着二牛,“走正道,吃得安稳,睡得安心,晓得不?” 二牛重重点了点头。 一阵风过,屋后的竹林里,响起一片掌声。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今时不同往日(二) 游子归乡,是对家的眷恋。 沉寂的家乡就像一方安静的池塘,一条条鱼儿跳回水面,激起一道道涟漪。 这些涟漪飘荡、碰撞、交织,在湖面上,惹出一片热闹。 平头哥和钱四亮跟铁牛一家的交汇是一点小小风波。 像这样的风波,还有很多。 官耳镇,千符镇的邻镇。 镇域边缘,有个叫红梅村的村子,也跟虎山村接壤。 两个邻村也还有些姻亲,但大多都是虎山村的女人嫁过来,少有红梅村的女人嫁过去的。 没别的,红梅村虽然也不富裕,但整体上还是比虎山村的条件好不少。 媒婆也愿意做把握高点的事。 一个昨天刚回家的年轻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正坐在屋檐下拨弄着火盆,玩着贪吃蛇。 他的母亲,就是这些年里从虎山村嫁来红梅村不少女人中的一个。 正玩到激情处,忽然手机电话进来了。 他看着来电显示,有些疑惑地接通,“喂!三表哥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有些迟疑,“诚娃啊,我妈喊我跟你们说说今年上我们屋头来团年。” 年轻人眉头一皱,“团年啊,我不晓得,估计怕是不得行!这样嘛,回头我跟我妈老汉儿说嘛,喊他们到时候跟三姑他们打电话嘛。嗯好,要得,就这样哈!” 挂了电话,年轻人嗤笑一声,上你们屋头去团年?吃错药了嗦! 虎山村里,一个年轻人同样悻悻地挂掉电话,扭头埋怨地看着父母,“你们出些啥子馊主意!人家咋可能来我们屋头团年嘛!” 团年,一家团聚,喜乐祥和,往往也是有讲究的。 对于姊妹众多的家庭,如果住得近点的还好说,挨家挨户吃,今天你家,明天我家,轮流做东; 但要是距离稍稍远一点,一家家吃折腾起来麻烦,往往就是看家庭情况了,基本都是上条件最好的家里吃。 虎山村这户,就是相对条件差点,每年团年都得上别人家那种。 这么多年下来,就算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也习惯了、认了,但今年回来,父母却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竟然让他打电话请其余的舅舅来他们家团年,这不,一开头就碰了一鼻子灰。 年轻人的父母听了也是一愣,妇人迟疑道:“不应该啊,他们啥子意思哦?” 男人也开口道:“儿子,你再打一个。” 年轻人一瘪嘴,“打啥子嘛打!自取其辱嗦!” 红梅村里,年轻人虽然腹诽嘟囔,但还是在午饭饭桌上,跟父母转达了这个消息。 “妈,老汉儿,上午三表哥打电话来,喊我们今年去他家过年。” 他父母同时停住了手里的筷子,年轻人笑着道:“你们也觉得奇怪,放心,我已经推了。也不晓得他们哪根筋没搭对,居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老汉儿就筷子一拍急切道:“搞快!再给你舅舅打一个!” “啊?” “喊你打你就打!”这回是妇人急了。 年轻人迟疑着调出电话,按下拨号键,交给了自己老汉儿。 男人一把拿过来,贴到耳朵边,然后看着儿子,“咋个声音这么小!” 年轻人默默拿起他的手,帮他把拿倒了的手机调了个方向。 这下声音清晰了,电话也恰好接通了,男人笑着道:“德娃儿,你老汉儿呐?” 然后很快,嗓门更是一高,像是站在山头跟对面喊话一样,“妹夫子!哎呀,上午你打电话我没接到!” 年轻人抽了抽嘴角,默默捂着半边耳朵。 “要得,要得!今年斗上你屋团年啊就是听说你们变化大,我们也来看看嗯,要得,二十九嘛!我们好好喝几杯!哈哈!” 电话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打完,男人朝婆娘使了个放心的眼色,然后把手机递回给儿子。 年轻人接过手机,面露疑惑地看着父母,“你们咋个回事?虎山村咋了嘛?” 妇人想了想,身子前倾,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幺儿,你说,我们搬到虎山村去,咋样?” “啊?”年轻人目瞪口呆,“你们吃错药了啊?” 妇人面色一板,拍着桌子,“啥子吃错药了!你妈我不本来就是虎山村的人吗?” 年轻男人一阵无语,默默端起酒杯。 酒杯重重放下。 一个年纪轻轻,油光粉面的男人抽了口烟,嘚瑟道:“刘嬢(阿姨),你放心,钱我多的是!我就想找个婆娘,你给我把这事搞成了,红包大得很!” 桌上的一个中年妇女眼前一亮,“要得!要得!” 男人的妈在一旁坐着,自豪道:“我跟你说,我儿在工地上管事,一个月要挣六七千!大老板!你要给我找个好媳妇来哦!” 中年妇女自是连忙点头,“放心,放心,勒么好的条件,肯定给你们物色个好的!” 年轻男人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回忆,“也不用你物色,我跟你提个人,你帮我去联系就是了,事成之后,一样的。” 那倒省事了,中年妇女笑着道:“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啊?” 年轻男人淡淡道:“虎山村,有个叫江清月的,刘嬢肯定晓得噻!” 中年妇女猛地面色一变,她身为“专业”红娘,对这一片的未嫁姑娘基本可以称得上了如指掌,像江清月这种样貌出众的更是重点关注对象,但一想起这些日子的传闻,她就迟疑起来。 年轻男人看了她一眼,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淡淡道:“咋了,有问题?” “有大问题!”刘嬢一脸遗憾地道:“江清月谈朋友了!” “我还以为啥子哦!”年轻男人不屑道:“结婚没的嘛?没结婚不都好说吗?比条件噻!在城里头,谈个恋爱算啥子嘛!” 刘嬢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想挣你这个钱,别个男朋友是村干部。” “嘁!村官算啥子嘛!”年轻男人更是不屑了,“我在城头,打交道的都是大老板和大干部,局长都跟我说过话喝过酒!一个村官,算锤子官啊!球钱挣不到两个!” 刘嬢又道:“那别个还是大学生啊!” 年轻男人嗤笑一声,“大学生?你晓不晓得,我手底下就管了两三个大学生,读了书出来还不是给我打工的!读书有个卵用啊!老子高中毕业,他们一样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 他将烟头朝一旁一弹,“刘嬢,你放心去联系,就跟她妈老汉儿说,只要跟我好,一个月给她两千块,跟我到城头去住,吃香的喝辣的!” 一旁男人的妈连忙补了一句,“还要跟她说清楚,要孝顺公婆,洗衣做饭做家务,把我们一家人伺候好,不然我不得让她进门哈!” 刘嬢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这个事情” 男人默默掏兜,摸出一千块钱朝桌上一拍,“这一千你拿到,算是我的诚意,事情成了,给你封五千大红包!” 刘嬢看着那几张红票子,把心一横,“要得,那我去试一哈!” 等刘嬢走了,男人的妈一脸心疼,“一个女人咋个值得到这么多钱!你一天钱多得花不完了咩?” 第二天上午,刘嬢提着两盒在镇上比了家才选出来价格最低的营养品,登了江家的门。 江母这些年卧病在床,也就去年开始好了点,所以对她并不算熟悉,本着礼节还是将她请到了家里坐下,笑着寒暄。 等问清楚来意,江母愣了,“这位嫂嫂,我家清月谈朋友了。” “哎呀!妹妹,莫急嘛!” 早有准备的刘嬢笑着握着江母的手,“我听说了,你家姑娘谈了个村干部嘛!没得事,谈朋友嘛,没结婚都还可以变噻!别个说了,不嫌弃!” 江母:??? 刘嬢声音一低,神神秘秘道:“我们给娃娃说婚事,那不比哈儿条件咩!我勒回给你介绍的那个男娃儿,别个是个工地上的大老板,一个月能挣一两万,二三十个大学生都在他手底下打工!村干部那点死工资,哪够用嘛!大学生又算个啥子嘛!到时候你们都可以跟着去城头享福,吃香的喝辣的,哪点不好呐?我好一顿说,人家才答应下来,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抓住啊!” 江母听傻了,啥意思? 我放着一个人品好,能力强,前途无量的大学生国家干部不嫁,嫁你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包工头? 她坚决地抽出手,“对不起,我女儿的男朋友我满意得很,不用你介绍了。” 刘嬢没想到江母态度这么坚决,连忙劝道:“妹妹,不要固执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得这个店了啊!人家可是说了,每个月愿意给你女儿两千块钱!两大两千啊!” 江母态度一冷,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节,“既然你说是好事,就留给其他姑娘嘛!我们真的不用了。” 刘嬢眼珠子一转,“我听说你屋头还有个二女儿,还在读大学,要不喊她莫读了,回来嫁” “滚!”江母再听不下去,指着院子外面。 江母坚决的态度让刘嬢面色一变,仿佛已经看到了五千巨款离自己远去,不由得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地恨恨道:“歪(凶)啥子嘛歪,要不完得很了嗦!还不都是一个屁股两个胸,你是要比别个多个啥子还是镶了金咩?你看不上别个,别个还看不起你嘞!我好心好意,给你找张饭票,你还在这儿挑三拣四,啥子那么吆不到台(有什么了不起)哦!” 常年在外接触三教九流的媒婆弯酸(嘲讽)起人来,江母这种多少耳濡目染了文化知识,素质不差的妇人又岂是对手,只能气得发抖,无力地喊着,“滚出去!” “爪子了?爪子了?” 听见动静,几个看热闹的村民连忙过来。 瞧见有外人来,媒婆却并不害怕,她对这些人的心理了解得很透彻,稍稍引导一下,说不定这帮傻子就要热心地开口帮她劝,这事儿说不定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她一脸委屈地主动开口道:“大家来评哈理,隔壁镇上有个男娃儿,条件好得很!我晓得这个妹妹屋头的女儿还没结婚,我就说给她介绍个对象” 她的话都还没说完,一个妇人就打断道:“啥子呐?你狗日的居然想撬霍干部墙角?” 你说就说,撸袖子干啥 媒婆心头一跳,弱弱道:“别个男娃儿一个月挣一万” “狗日瓜婆娘!硬是想撬霍干部墙角勒!弄她!” 糟了,这个村干部好像有点威望,媒婆朝后退着,强笑道:“我没有,我不晓得情况,就是来问一哈!” “那不管,敢惹霍干部,你就走不脱!” 看着步步紧逼的人群,媒婆哭丧着脸,忽然灵机一动,大喊道:“我是给她二女儿介绍!” 你啥子狗屁霍干部总不可能两姐妹都收了!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声大喊,“快去通知村长,有人要抢他儿媳妇!” 媒婆: 到底是场面见得多的,她没有坐以待毙,瞅准了机会,一个箭步从人群合围的缝隙中穿过,以严重不符合身形的速度,抱着脑袋落荒而逃。 在她身后,是追来的密集脚步、一声声怒骂、一口口口水、和如雨点般砸来的土块。 第一百五十五章 顾家父子 对于差点被“偷家”这回事,霍千里并不知情。 他刚结束了有一场筹备工作会,跟顾大强一起走出了县委大楼。 二人随便挑了个小面馆坐下,一人点了碗面。 顾大强揉着发胀的脑袋,“我晓得开会累,没想到这么累!这几天的会开下来,硬是脑壳都开大咯!” 霍千里笑着道:“慢慢习惯了就好了,县里领导天天都是这么过的,会还更多!” 顾大强点了根烟,“个个都想当官,那个官可不是哪个都当得了的!我今天看那些当官的一个二个也是一脸苦相。” 霍千里抽出两根筷子,在面馆灶台上的开水里烫了烫,又端了两碗面汤回来,“苦相归苦相,但要是哪天开会不喊他了,他恐怕就要坐不住了!” 他喝了一口面汤,然后调侃道:“说起来,老哥你现在也是官了啊!哈哈!” 刚才开的筹备会上,已经正式明确了产业园区的基础架构: 成立产业园区管委会,由千符镇镇高官郑强兼任管委会主任,下面有千符镇相关领导以及各村书记,负责产业园区的具体事务和相关行政事项; 成立园区产业投资公司,由虎山村村支书顾大强任产投公司总经理,负责产业园区具体建设事宜; 小书亭 至于霍千里,因为身份问题,只给他安排了一个特别顾问的名头。 除了每个月能多两三千块钱工资,没啥明面好处,但参与这一档子事情的人都知道他的分量。 听了霍千里的话,顾大强苦笑一声,“你说我一个挖土的农民,咋个就成了勒啥子总经理了嘛!” 霍千里笑着道:“组织已经决定了。” “哎!”顾大强揉了把脸,“你昨晚上说那两句诗咋个念的呐?” 正说着,老板将两碗牛肉面端上来,霍千里笑着摇头,在桌上顿了顿筷子,“念什么诗啊!吃面吃面!”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两人吃完又端了一碗面汤,边喝边缓着。 霍千里忽然神色一动,“老哥,海涛跟秋雁那个事情,你是咋想的?” 顾大强哈哈一笑,“没啥子想的,村上人开玩笑而已。” 他扯了张纸抹了抹嘴巴,“秋雁勒个娃娃确实不错,要是能当我儿媳妇,那肯定再好不过,但是,现在啥子年代了,大家有时候开哈玩笑也就算了,哪可能真的就把别个当自己屋头人了嘛!” 他嘿了一声,“海涛娃自己要有本事,把她娶回来,我高兴,没那个本事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说实话,别个秋雁娃人才又好,又是大学生,看不起你顾海涛是正常得很的噻!到时候她要真找了个好男人,我还高高兴兴地去送礼喝酒。” 霍千里竖起大拇指,“老哥这话敞亮。” 顾大强摆了摆手,“村上那些一天嘴巴闲不住的人,管不了也莫法管,随便他们念嘛!我自己不得做那些莫脸莫皮的事情。” 霍千里嗯了一声,也算放下了一个小小的心结。 “哎!”顾大强忽然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霍兄弟,说实话,我现在还真的有个焦心的事情。” 霍千里挑了挑眉,“海涛?” “对头啊!”顾大强砸了一下嘴,“勒批娃儿现在也快二十了,是出去打工,还是去学门手艺,还是搞点其他啥子,该有个定论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成家立业,立业成家,无所谓先后,总得先占上一头。要说积累学习的,确实也差不多该找个方向了。” 顾大强看着他,“霍兄弟,你见识多,帮忙参谋一哈儿?” 霍千里笑了笑,“人生的路,还得他自己去选,自己选的路,走起来才安心。不然我们硬给他选的,他今后稍微遇到点挫折就要泄气。” 顾大强稍稍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样,等回去,我先找他聊聊。” “要得!” 顾大强登时咧嘴一笑。 下午二人又开了半天会,然后坐着镇高官郑强的“专车”赶回了千符镇。 产业园区作为东江县近年难得的大项目,同时又是东江县产业经济转型升级的重要探索,成功当上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的郑强“一步登天”,跻身县委常委已经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事情。 所以,此刻的郑书记看着霍千里,满心都是欢喜。 一路上,丝毫没有官架子,亲切地跟霍千里和顾大强聊着,听着驾驶座上的司机暗自警醒,今后惹哪个也不能惹虎山村这两位,尤其是这个姓霍的。 这还不算完,等到了镇上,已经是将近八点,天早就完全黑了。 郑书记主动拉着两人到镇上餐馆弄了几个菜,小酌了几杯,然后还谈兴未尽般地和司机一起,将二人送回了虎山村。 这番操作,不止司机觉得惊讶,就连霍千里都觉得亲近得有些“过分”了。 等十点半左右,回到政府大院里的郑书记站在自家单元楼下,望着自家那个熄了灯窗户,微微松了口气,“可算是睡着了!” 东江县的动作很快,筹备会议完结过后的第二天,县委办就来人通知虎山村,准备召开产业园区管委会成立大会。 这个会议没有太多要准备的,来的都是熟人。 县里的主要领导,千符镇的领导,一期规划内的五个村的村支书和部分村委,齐聚一堂。 山古镇的领导也被拉了过来,他的主要任务是沟通修路的事,以及对郑强流下羡慕的口水。 当然,也包括虎山村的村委成员以及霍千里。 会议上,宣布了诸多任命。 最关键的两个,郑强和顾大强的任命没有出什么意外,各自担纲管委会主任和产投公司总经理。 用李乔书记的话来说就是,希望你们两人“强强联手”,合力营造虎山村、千符镇、东江县产业发展新局面,为全县经济探明新的增长道路。 当会议结束,两块提前被做好的白底黑子的牌子也被挂在了虎山村村委会门口。 【东江县道地中药材产业园区管委会】 【东江县中药材产业投资有限责任公司】 里面也早已经腾空了两个办公室,同样挂上了门牌。 一切搞定,只待来年开春,一场怡人的春风就将吹遍虎山村的每一个角落。 会议散场,送走来客,顾大强站在村委会的门口,一脸欣慰又感慨地看着填满了荣誉的门脸。 三块示范村的招牌,是过去一年多的辛苦成就。 两块机构牌子,是未来无限宽广的前程机遇。 山沟里的虎山村,怎么就一下子遇上了这些好事了呢! “村长!” “喊啥子村长,要喊老板!” “老板太土气了,你们没听到那些干部都喊的顾总咩?是不是啊?顾总?” 几个村民走过来,跟顾大强打起招呼,你一言我一句地调侃着。 “来抽烟,把你们臭嘴堵起!”顾大强笑骂一声,从兜里掏出烟盒,挨个发着,笑着道:“村长也好,啥子总也好,有个啥子关系嘛!带起大家把票子挣到才是真的!” “对头,大强娃,你这话说得对!” “老头子我说句老实话,你老汉儿的村长当得好,你这个村长,当得比他更好!” 顾大强开心地笑了笑,“过奖了过奖了。” 他看着大门,“这个产业园区整起来,才是几代人都不愁的好事!等明年,明年我们一起再加把劲,要得不!” “要得!” “绝对要得!” “你说咋弄就咋弄!” 当天晚上,顾大强和霍千里去了镇上,镇上摆了一场庆功宴。 跟镇领导和各村支书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的二人,第二天又在顾大强家,跟村委成员们喝了一场酒。 既是庆贺顾大强出任产投公司总经理的庆功酒,也是为明年工作做铺垫安排的动员酒。 顾海涛也列坐其中,默默看着一向沉稳的父亲,意气飞扬地说着话,喝着酒,挥着手,也由衷地替他高兴。 酒局深夜方散,有意控制着酒量的霍千里和顾海涛将两位醉得不省人事的村委送回家去。 然后打着手电筒,一起朝着顾家走去。 冬日午夜的村道上,寂静得可怕,走在路上,仿佛都能听到泥沙在脚底下被挤压的声音。 前方,更是一片漆黑,就像捉摸不透看不清楚的人生。 “海涛,问你个事儿?” 霍千里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轻轻开口。 “千里哥,你说。” “你跟秋雁怎么样了?” 顾海涛迟疑了一下,“就那样噻!” “那样是哪样?你爱我,我爱你,两人一起甜蜜蜜?她真的喜欢你吗?” 顾海涛笑了笑,“就说一点,我们晚上经常都会发短信发到很晚,你说她是不是喜欢我?” 霍千里暗自摇头,在他看来,江秋雁出去念书,且不说学识上的增长,单就眼界和她的阅历,就跟困守在虎山村的顾海涛不匹配了。 就算两人以前真的两情相悦,两人真的能走到一起,像这样的感情,尤其还是女强男弱的关系,也是不会长久的。 他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是你喜欢她而已。” “那不正好么,两情相悦。” “贫什么贫!说正事儿呢!” 顾海涛忽然沉默下来,走了好一阵才开口道:“千里哥,其实我知道,我如果不努力,我跟秋雁的差距会越拉越大,走到一起的可能就越小。她去年过年给我的信,其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今年一年你跟打了鸡血一样霍千里恍然大悟,平静道:“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顾海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在电筒余光的映照下,仿佛一条白龙。 “千里哥,你今晚上跟我提这个,是想问我未来有啥打算?” “嗯。” 顾海涛轻声道:“其实这些日子跟着你,我学了好多东西。我也想过像你一样当个诸葛亮那样的人,但我晓得,我没那个本事。” “直到后来,你喊我来弄文化广场的事情,顺便当村委会翻修的监工,那些天,我天天跑,累得跟狗样,但是反而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喜欢跟人打交道,跟他们斗智斗勇,然后看着那些平平无奇的东西经过我的手,变成崭新又好看的样子。” 他笑了笑,“千里哥,我想搞个工程队。” 霍千里平静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时,蓦地一变。 第一百五十六章 意外的礼物 黑夜中的村道上,霍千里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沉吟道:“工程队,先不说你能不能把人支起来,能不能锻炼出合格的队伍,我就问一个,你怎么跟众多工程队竞争,揽到工程挣到钱呢?” 顾海涛笑了笑,“这不是产业园马上要开建了嘛!我听你们开会和回来讨论说的,建设工程还不少的嘛!” 霍千里抿了抿嘴,斟酌了一下,“海涛,你爸是产投公司总经理啊!” “哎呀!是说千里哥你说话的语气有点怪,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嗦!” 顾海涛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晓得,不得搞腐败,我就跟他们正常竞争噻!你想,我对虎山村熟悉啊,我对你们这个产业园的规划也清楚,而且我觉得这个产业园整起来,各个村,乃至千符镇,大家把钱挣到了,很可能都会修房子,修工厂之类的,到时候机会肯定多,我都可以搞嘛!” 眼界倒是不错,但这个关系实在是太敏感了。 霍千里轻声道:“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啊!你爸也算是有官方背景的,有些事不能纯粹想着自己清白就行,要顾及影响啊。” 顾海涛到底只是个年轻人,心性还不够稳,又喝了点酒,闻言有些急躁,“做啥子都有人批话多,管他们干逑!” 霍千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也没必要现在就太过敏感太过担心。 等到顾海涛真正开始做,真正拉起队伍来,都还早着呢,说不定碰碰壁就换想法了。 年轻人嘛,想一出是一出的事情多了去了。 于是他心中稍定,开口道:“也对,咱们没必要太在意,其实你只要走正道,我都是支持你的。” 他伸手按着顾海涛的肩膀,“关键是,你要学会怎么做事。搞个工程队,这只是一个很粗浅的目标方向,就像我来虎山村带你们脱贫致富一样,真正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很多的功夫。你现在,至少要去好好想想,你怎么破局起步,你的队伍怎么找,要达到什么标准,怎么壮大,同时核算你每一步的资金需求等等,当你把这些事情捋顺了,应该就有个清晰的行动纲要了。” 顾海涛重重点头,“要得!千里哥,你放心,这个事,我一定搞得成!” 少年心气比天高,其实也挺好的。 霍千里笑了笑,“走,回去了。” 回到家,霍千里没有马上就拉着顾大强说什么,默默洗漱完,回到房间,给江清月打了个电话。 这些天比之前还忙,刚刚升温的感情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摩擦,就暂时被搁置了起来,好在每天一个的电话,依旧维持着心头的火热。 江清月跟霍千里聊了几句日常,关心道:“听你语气有些低沉,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霍千里连忙提起精神,笑着道:“没有,就是这几天太累了,然后又没怎么睡好,有点不舒服。” 电话那头,江清月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低声道:“明天星期六,我想去县城买点东西,顺便买点年货,你陪我一起去?” “这春运人那么多,我”霍千里下意识地开口,然后猛地愣住,“好啊,好啊!” “我挂了。” 江清月低低说了一句,霍千里的耳边就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嘿嘿嘿!”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就跟江清月去了东江县城。 春运已经来临,班车上的人都多了起来。 霍千里跟江清月坐在位子上,安静地牵手靠着,默默看着窗外的风景,不时聊上几句,在喧嚣吵闹的车上,颇有几分圈地自安的意境。 到了县城,江清月倒是的确要买几本书,霍千里陪着她买了,又去真的置办了一些年货。 今年过年,他主动请了韩致远夫妇再来虎山村,老两口也答应了。 去年搞得突然,今年还是得把规格拉起来。 忙活了半天,二人找了个饭店,愉快地吃了顿午饭。 饭桌上,霍千里看着江清月在寒风和热气交替下泛着桃红的俏脸,终于下定决心,一会儿就去县城最好的那家酒店开个房间。 择日不如撞日。 “你怎么了?” 江清月忽然抬头看着霍千里,一脸关心,“怎么流口水了?” 霍千里下意识地吸溜一口,然后又尴尬地扯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可能是冷风吹多了!吃饭吃饭!” 吃完饭,二人提着大包小包,走向了东江县最高档的酒店。 刚走到门口,发现目的地是这儿的江清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劝他,霍千里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看着来电提醒,他疑惑地接通,“老汤?什么事儿?” 老汤低声道:“兄弟,你还在东江啊?” “嗯啊!我不是说了,我今天不回来的嘛。” “你要不还是现在回来一趟?” “啊?” “夏总来了。还带了个姑娘。” 霍千里心头一咯噔,“她们来干什么?” “不知道,刚听夏总那意思,好像是来送礼的。” “好,我知道了,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他扭头看着江清月,还没说话,江清月就微微一笑,“正事要紧,回去!睡不着觉的可怜人。” 一路上,霍千里都在琢磨着夏晚晴的来意。 不用说,老汤说的那个姑娘就是袁湘灵了。 夏晚晴把袁湘灵带来是什么意思?产业园区她也投了钱的,总不能来坏事儿? 那不坏事儿,又是送礼,难道说还要把袁湘灵硬往他身上推? 不现实,人家要啥有啥的千金小姐,又不是嫁不出去,而且上次把话都挑明了,尊严也不允许她那样啊! 再说了,自己也不是啥段正淳、楚留香之类让女人一见就难以自拔的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但是不是这个缘由,又能是什么呢? 霍千里一路上想得头都大了,等赶回虎山村,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他将东西一放,就带着江清月一起在村委会里见到了夏晚晴跟袁湘灵。 只是眼前的场景有些奇特。 二人坐在刘晓雨跟杨丹的房间里,支了张小桌子,正跟刘晓雨一起斗地主呢。 瞧见霍千里和江清月一起出现在门口,夏晚晴笑着道:“没有打搅你们约会?”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约会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懂。” 霍千里打了个哈哈,“晚晴姐忽然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夏晚晴笑着道:“没什么急事,就是有人想见你。” “晚晴!”袁湘灵连忙瞪了夏晚晴一眼,然后起身看着霍千里,洒脱地笑了笑,“别那么紧张,过去的都过去了。” 看着霍千里松了口气的样子,袁湘灵忍不住心头腹诽,老娘真的那么差吗? 她看着江清月,“你别误会,我之前跟他相过亲,可惜他没看上我。” 江清月微微一笑,“那我回头说说他,下辈子眼光要好点。” 这话一出,夏晚晴都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 袁湘灵笑了笑,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霍千里,郑重道:“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想当面为我之前的话道个歉,希望你和这个村子,未来都好。” 霍千里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 省人民医院的投标邀请函!!! 他猛地抬头看着袁湘灵,一旁夏晚晴缓缓道:“我请孙总用你们的丹参做了一批饮片,附上了检验报告,湘灵去跟她父亲要来的,后续的东西,就看你自己了。” 霍千里郑重地收起来,看着袁湘灵,“谢谢。” 刘晓雨默默看着,放下手里的扑克牌,举起相机,轻轻按下了快门。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有人走,有人回 收下了“礼物”,霍千里笑着道:“这么晚了,要不歇一晚上再走!” 夏晚晴点了点头,“好!” 只是打算客套一句的霍千里: 错愕也就一瞬间的事,他旋即一笑,“行,我来安排,晚上好好吃点农家菜,感受一下农村里截然不同的夜色。” “那个都好说!”夏晚晴站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霍千里跟前,“现在离吃饭还早,带我们逛逛,上次来时间太匆忙了,都没好好看看,不介意?” 话是跟霍千里说的,但她的眼睛却是看向了江清月。 江清月微微一笑,“夏总客气了,远来是客,你们去走走,我来安排晚饭和住宿。” 夏晚晴点了点头,“谢谢。” 几分钟后,霍千里、夏晚晴、袁湘灵、刘晓雨几人走在了村道上。 夏晚晴优雅高贵,袁湘灵洒脱大气,刘晓雨青春飞扬,她们看着虎山村的风景,她们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有些胆子大的还想上去搭个讪什么的,一看三人身旁走着的那个男人。 霍干部啊,那没事了,惹不起。 袁湘灵看着霍千里道:“行了,别苦着一张脸了,像是我们三个要吃了你一样!放心,姐们儿现在对你没兴趣了!” 霍千里笑着道:“不是,我是在想明天村里人会怎么传这事儿。” 夏晚晴淡淡地笑了笑,“没事。反正我们也不常来。” 霍千里: 然后他一扭头,看着同样在窃笑的刘晓雨,“小雨姐,你笑个啥,你以为你跑得掉啊!” 刘晓雨傲娇地一甩马尾,“我又不在乎!” 虎山村的村子是典型的蜀州林盘,一小片有树有水有耕地的地方,聚起户到七八户人家。 清渠流水,绿竹掩映,屋子若隐若现,从构图上来说颇具美感。 但坑洼的道路,破旧的房屋,都将那份缥缈的美感拽回了残酷的现实。 袁湘灵感慨道:“哎,我们国家实在是太落后了,国外的乡村不止漂亮,经济也发达,我们就只剩下贫穷和落后。” 霍千里挑了挑眉,“贫穷落后是历史原因,也是我们正在力求改变的现状。这片广博又神秘的热土,沉淀了数千载的文明,半点不比国外差,只要有机会,照样能焕发出蓬勃生机。” “嘁!”袁湘灵的鄙夷简短又干脆。 这个年代,依旧还是外国月亮比较圆的时代,就算夏晚晴和刘晓雨相对要爱国得多,也不得不承认差距是巨大的,外国依旧是我们奋斗的榜样。 甚至在许多人眼中,直接是奋斗的终点。 “不信?”霍千里在路边的竹林随手摘了一片竹叶,笑了笑,“这么说,我就在这个村子里简单待了一年多,不需要刻意学习,只是耳濡目染,就学到了好些了不得的技能。” 袁湘灵微微一怔,刘晓雨在她耳边小声道:“别信他的,他天天干啥我比他自己还清楚!” 夏晚晴也笑着跟袁湘灵道:“你还真是单纯呢,这都信!” 然后看着霍千里,“吹牛就真不上税呗?” “晚晴姐,这你可就小看我了!既然这样,我就跟你们露一手!” 霍千里目光在附近逡巡一遍,然后看着竹林旁的一个院子里,一个小孩正在追着自家养的大白鹅乱跑,一个老头握着烟杆乐呵呵地护在旁边,他闭着眼睛,像个神棍一样掐指一算,指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大白鹅,认真道:“此鹅今日必死。” 百盟书 袁湘灵笑得前仰后合,“哈哈,你好无聊啊!” 见惯了商场正经客套的夏晚晴也有些无语,“你不会就凭这个追到你们村那位村花的?” 刘晓雨瘪了瘪嘴,“你什么时候会算命了,我怎么没见过?” 霍千里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 小小插曲,大家也都没当回事,继续走了一阵,霍千里充当了一个尽职的导游,跟她们介绍了不少虎山村的趣闻,听得三个城里来的姑娘两眼放光,好些事情就连刘晓雨都没听过。 待到天色渐黑,霍千里领着众人原路返回,又路过了那家院子。 院子里,老头正坐在一根小板凳上,拎着杀好的鹅,在开水桶里一烫,在那儿拔毛。 三个女人登时齐齐扭头,看着霍千里,眼神中有狐疑、有震惊甚至还有惊恐。 “卧你怎么算的?”这么直接的问话,一看就是来自袁湘灵。 夏晚晴和刘晓雨两人因为各自的经历,自然要多些阅历和心眼,下意识觉得有猫腻,但又想不出来缘由,也好奇地等着霍千里的回答。 “你当五千年文明跟你闹着玩呢?”霍千里却只傲娇地嘿嘿一笑,“走走走,回去吃饭了。” 看着霍千里快步离去的背影,三个女人狐疑地对视了一眼,默默跟上。 晚饭是江清月和顾大强、汤玉轩一起安排的,汤玉轩自掏腰包,亲自去镇上买了好些吃食和酒水,然后帮忙设计了几个荤素搭配合理的农家菜,就在顾家摆下了两桌,把摄制组的也都请了过来。 众人大多都是年轻人,吃着聊着,在酒精的催发下,环境简陋,但气氛也很是热烈。 汤玉轩好好敬了夏晚晴两杯,换来了她的赞许和鼓励,虽然没有明言回去之后升职加薪,但夏晚晴的态度,也值得汤玉轩对未来多几分期盼。 吃过晚饭,霍千里将夏晚晴跟袁湘灵送到村委会。 那两间客房,也第一次派上了用场。 晚上的虎山村,银月如钩,繁星满天,两个城里来的女人都看痴了。 在这样的夜空下,人便会愈发地觉得自己渺小,开始景仰起自然的伟力。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影响,袁湘灵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即将离去的霍千里。 “你真的懂算命吗?” 糟了,还给忽悠瘸了 霍千里老神在在地一笑,“命途一道,行好事,积阴德,自有好命。” 等霍千里走了,夏晚晴无语地看着袁湘灵,“你想什么呢,霍千里肯定使了什么招数,哪有这么神叨的事。” “或许!不过这对我也是个提醒,我们国家并不是一无是处,几千年的灿烂文明也值得我们研究学习。对?” 袁湘灵冲着夏晚晴憨憨一笑。 送了夏晚晴和袁湘灵,正牌女友怎么可能不送。 江清月帮着顾大强的婆娘收拾完了残局,洗好碗筷,擦着手出来,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霍千里。 霍千里轻轻牵起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安慰或者劝解的话,只是默默紧了紧手掌。 江清月微笑道:“刚才他们说的算命是怎么回事啊?” 霍千里笑着道:“其实我就是摘竹叶的时候碰巧听见他的小孙子问了一句,鹅肉好不好吃。” 江清月噗嗤一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呢!” “喜欢吗?” 江清月抬头看着天上的牙月繁星,“今晚星星挺好看的。” 霍千里道:“本来这会儿我们应该都睡了。” 江清月美眸轻转,轻声道:“我觉得袁姑娘也挺好看的。” 霍千里面色登时一变。 “小雨姐也不错。” 霍千里连忙道:“清月” 然后,他就瞧见江清月眼中狡黠的笑意。 学坏了,都学坏了啊! 当晚上,霍千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继续失眠的时候,他忍不住为命运的捉弄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陪着同样早起的夏晚晴在村子里简单走了走。 到了年底,夏晚晴的事情其实多得吓人,她就是实在有些心力交瘁了,才跑到虎山村来换个心情。 霍千里也是猜到了这一层,也主动地陪她聊上几句。 现在还没回去,夏晚晴就已经调整了心绪,跟霍千里聊了不少工作上的事,还去看了眼暂时定下来的饮片厂的选址。 上午九点,越野车载着夏晚晴和袁湘灵,从虎山村开走,一路穿过千符镇,直奔东江县城。 在从县道拐上省道的岔路口,跟一辆从锦城开往千符镇的班车擦身而过。 班车上,一对情侣坐在车厢中部的位置上,靠过道的年轻男人斜着身子,指着窗外,为旁边的姑娘热情地介绍着。 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娇小,容貌清秀,皮肤稍有些黝黑。 安静地听着身旁男人的讲述,然后扭头看着他,“超超,我有点紧张。” 身旁的男人笑了笑,“没事儿,你想啊,今年一年,我们给我爸妈说过好多次了,他们都没表示什么强烈的反对,跟你说话也都客客气气的,我觉得肯定能成了!” 他伸手握住姑娘的手,“而且,我们这次还带了好多你家的照片,跟我家的情况一对比,我爸妈还能说什么呢!” 姑娘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超超,其实我” “我知道!”顾超温柔地把她揽进怀里,“去你那边生活不是你逼迫我的,是现实客观的情况,是我自己愿意的,这也是为我们考虑,为我们的儿孙考虑。” 姑娘微微一笑,安静地靠着男人的肩膀。 风景在倒退,两人的爱情在前进。 “霍干部!霍干部!” 还有两天就放假了,霍千里坐在村委会,进行着年前最后的收尾工作,一个老头来敲响了房门。 霍千里放下手里的笔,和善道:“勇大爷?有什么事吗?” 老头看着霍千里,“霍干部,我儿又要回来了,你给我出哈主意嘛!” 霍千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勇大爷家里的情况,笑着道:“咋了?顾超还没跟他那个女朋友分开,还是想要去闽州那边?” 勇大爷直点头,“对头啊!我们听你的,不表态,不拒绝,今年这一年倒是安生,电话头说得也高兴。但是听他那个意思,好像还是没有死了那条心啊!” 霍千里起身帮他倒了杯水,江清月出去忙事情去了,这种事就只能他亲自动手了。 “勇大爷,你们是父子啊,等他回来,你再跟他心平气和地聊聊呗,如果他只是问一下,你们就还是敷衍着,如果他逼你们做决定,你们再好好商量嘛!大过年的,和气为贵,不要又闹得去年一样,这不是让别个看笑话嘛!” 勇大爷急着道:“就是要逼我们做决定啊!他把他那个女朋友也带回来了!” 霍千里的心里登时一跳。 这老头性子倔,气性上来,当初连他都敢动手,顾超当着女朋友的面,肯定也不会落了男人的面子,这对父子到时候一犟起来,这大过年的,勇大爷家里还真可能又闹出点乱子来。 他故作轻松地笑着坐回座位,端起江清月送给他的新茶杯,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勇大爷,别慌嘛!他们哪天回来?” “可能还有个把小时拢屋(到家)。” “咳咳咳”霍千里猛地呛了口水。 咳了好一阵,他终于缓了过来,“这个事,就简简单单的,你好好当个长辈,好吃好喝地接待,看他们小两口到底是什么想法。然后呢,如果是真找你们摊牌的,你们先稳住,然后来找我,反正他们怎么都得等过了年再走,咱们慢慢商量。” “要得!”现在虎山村的村民对霍千里那是信服得很,勇大爷也不例外,闻言点着头,“那我先回去了哈!” 刚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好像走得有点太过干脆,连忙转过身,对霍千里解释道:“屋头还炖起猪脚的,婆娘还等着我回去杀鸡。”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 等屋子再次安静下来,霍千里揉了揉眉心,看着刘晓雨,“小雨姐,我该怎么选?” 刘晓雨冷冷道:“请不要跟我说话,这条又得剪。” 中午时分,一辆摩托车载着一男一女,开进了虎山村。 摩托车上的姑娘好奇地看着周围,顾超尴尬道:“条件差了点,你莫嫌弃。” 摩的师傅操着方言笑着道:“勒条件还差嗦,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哪会有人嫌弃哦!” 顾超瘪了瘪嘴,条件差不差他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难道还不懂? 这一路上,和去年有啥子不同嘛? 勒批瓜货司机,都懒得搭理他! 顾超不接话,摩的师傅也没再开口,默默将二人拉到了村口。 勇大爷的家不在公路边,摩托车到不了。 二人只好给了钱,拎着大包小包沿着崎岖狭窄的田坎小路走回去,这让顾超越发觉得有些自卑。 摩的师傅一边把钱理顺放进钱夹,一边笑了笑,“等你下午去你们村委会转一圈,你就晓得你们村上有好厉害了。” 他扭过头,远远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路灯杆子,羡慕地摇了摇头,拧着油门,调头离去。 “汤老弟,你打算哪天回去过年?” 午饭的饭桌上,顾大强开口问道。 “明天就走。”汤玉轩笑着道:“咋了,顾老哥要送我哇?” 在东江县城跟专家组待在一起的胡老已经直接回了锦城过年,明天就二十九了,老汤坚守到现在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顾大强摇了摇头,“没有,我主要是怕你走晚了,韩老哥跟程嫂嫂来了,没得地方住。” 汤玉轩幽怨地看着顾海涛,“你看看你爸,人都没走茶就凉了,合适吗?” 顾海涛嘿嘿笑道:“莫问我,我想过个好年。” 霍千里举起杯子,“行了,你汤总劳苦功高,咋个都要好好送你的。” 顾大强笑了笑,跟着举起来,“说真的,汤老弟,辛苦了,这杯敬你!” “对嘛!这才对得起我这一年多减下去的几十斤肉嘛!” 汤玉轩哈哈一笑,“一个个来,这种享受光荣的时刻,让我慢慢感受。” 顾大强哈哈一笑,“要得,一哈儿一个敬你一杯!” “儿子,给我也倒一杯!” 顾海涛的妈妈也笑着开口,将饭桌上的气氛推到了顶峰。 就在一桌人其乐融融的时候,一声招呼在门外响起。 “霍干部,我跟你说个事。” 午饭饭点,顾家门前,勇大爷背着手黑着脸,突兀地出现。 第一百五十八章 筑巢引凤 若是在机关或者单位,一个“被管理者”跟“管理者”这样说话,多半会惹出些麻烦。 但是在农村,要是连这个都计较,那恐怕一天有得是气受。 所以,霍千里也没在意,放下筷子笑着走出来,顺手还提了根板凳,一边递过去一边笑着道:“勇大爷,咋回事?” 勇大爷伸手接过他的凳子也没坐,依旧黑着脸,“你给我出个主意,我是直接由他们去,不认这个儿子了,还是当没生过这个狗东西。” “这不一回事儿嘛!”霍千里哭笑不得,“你先说说怎么回事嘛!” “还能咋回事!还不就是那回事!” 勇大爷郁闷地想抽口烟,却发现没带烟杆,闻声出来的顾大强连忙给他递了根烟。 深吸一口,勇大爷鼻孔里喷出两道烟雾,“一回来,菜端上桌子,酒都没喝两杯,就开始跟我说,他们决定了,年后就过去结婚,然后还给我们看那些啥子照片,那狗东西还一脸要不完的德行,像是跟老子显摆样!他记不记得他自己的根在哪儿?祖宗在哪儿?” 勇大爷越说越激动,“没说这么久没见妈老汉儿了嘛,好好陪妈老汉儿聊聊天喝喝酒,一回来就扯这些经,这是人干的事情不嘛!亏得老子和他妈从昨天忙到今天,就为了让他吃好点!气得老子站起来就走了,生怕多听两句,就忍不住一耳拾(耳光)给他付(扇)过去!” “等一下!”霍千里看着勇大爷,“你是说,你直接连饭都没吃就出来了,他们现在还在饭桌上坐起的?” 勇大爷摇了摇头,“老子都走了,他们要还敢坐在饭桌上,老子给他龟儿两耳拾!” 霍千里也不跟这个暴躁老头说话了,直接拉着顾大强就去了勇大爷家里。 这老头也真是的,再怎么说儿子领了女朋友回来,基本的礼仪还是要顾一下的嘛! 不过要说这顾超也是真蠢,明知道父亲什么性子,居然还一上来就给老两口灌猛药。 怎么着,想把老两口听晕了快刀斩乱麻吗? 他就没想过人家就算现在答应了,还有反悔这种操作吗? 真的就是不高兴遇上没头脑,这一家人不闹腾才怪了! 一路走着,霍千里越想越郁闷,本来说扶贫遇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又不得不管,已经够闹心了,结果当事人还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不过等到他走到勇大爷家里的时候,心情就已经慢慢平复了下来。 眼前的情况并没有太出乎意料,顾超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坐在门口。 年轻姑娘捏着衣角,有些拘谨地坐着,顾超在一旁温言细语地安慰着。 一个老妇人坐在门槛上,默默抹着眼泪。 毕竟是自己老娘,顾超还得不时安慰这头两句。 以至于瞧见霍千里跟顾大强过来,他颇有几分如蒙大赦的感觉。 顾大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开口骂道:“你是个天棒(棒槌)吗?一回来就搞这些事情,年还过不过了?” 顾超张了张嘴,尴尬道:“我以为” “你以为个锤子!”顾大强直接回了一句,骂得顾超哑口无言。 霍千里上前,看着那个安坐拘束的姑娘,温声道:“你好,我叫霍千里,是这个村子的驻村干部。” 姑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说,连忙站起来,朝霍千里躬了躬身,充满闽州风味的普通话仿佛带着海风的味道,“你好,我叫陈金凤,是顾超的女朋友。” 一瞬间的迟疑过后,姑娘还是坚定地开口说了出来。 霍千里暗叹一声,跟顾大强使了个眼色,顾大强便跟老妇人说了两句,然后扶着老妇人出了家门。 “你们是真决定了要出去?” 再无旁人,霍千里看着这对年轻的情侣,开口问道。 顾超嗯了一声,“之前在电话里都跟我爸妈说好了,我以为” “你快别以为了。”霍千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看着陈金凤,“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霍千里早看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压根不是这对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父子,而是顾超的女朋友。 陈金凤面露迟疑,霍千里看了一眼顾超,顾超便开口道:“别怕,霍干部是大学生,人很好的,之前也帮了我们很多忙。” 陈金凤这才开口道:“其实我并没有一定要他跟我去我家那边生活,只是” 她稍微顿了顿才开口道:“只是我家那边的条件的确比这边好些,所以,超超就跟我商量说,到闽州定居,也有利于我们今后的发展。” 霍千里挑了挑眉,“也就是说,你们一切衡量的出发点就是长远发展?” 陈金凤点了点头。 霍千里看着顾超,“你也是这意思?” 顾超也点了点头。 “那我冒昧问一下,你家在闽州什么地方,省会、地级市、县城、镇上、还是农村?” “她家在闽州的农村,但是霍干部你不晓得,她们那边的农村,比我们这边的镇上还要发达。” 霍千里看着顾超,“那比起东江县呢?比起旌城市乃至锦城市呢?” 顾超神色一滞,霍千里看着陈金凤,“我问个比较直接的问题,如果蜀州也能有很好的发展机会,你愿意跟着他过来蜀州吗?”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希望你说实话,这样我才知道我怎么帮你们。顾超知道,我是一个很靠谱的人。” “嗯,我愿意。”陈金凤缓缓开口,然后又重重点了点头,“我愿意!” 她看着霍千里,“我们没什么背景,家里也没啥能帮的,只有靠自己打拼。苦点累点我都不怕,就怕累得没有价值,今后的后代还要走我们的老路。” 霍千里赞许地点了点头,“我说一下我的看法!你们随便听听?” 二人自无不可,霍千里便开口道:“真要说长远发展,大城市的机遇永远是最多的,你们两个有感情,如果能一起合力在大城市里安了家,闽州也好,蜀州也罢,我相信双方的父母都不会有强烈的反对意见。” “但如果定居不下来,这很正常,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未来还是要回到农村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要尽量从多个角度想想。以前的虎山村是很穷,但是现在,有一些变化了,你们可以看看。” “陈姑娘,我个人的建议是,你来都来了,不如放下心里的那些念头,在这儿好好生活几天,就当一次旅游,体验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说不定到时候就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两位老人那边,我去劝劝,我们做后辈的,也多体谅体谅。如何?” 陈金凤连忙点头,“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都是应该的。”霍千里笑了笑,然后脸一板,看着顾超,“去年才跟你说了,做事要讲方式方法,你这一回来就莽上去了,何必呢?” 顾超也有些后悔,“哎,我这不是以为” “你别以为了。”霍千里摆了摆手,“先说好,这几天老实点,要再搞出事来,我不得再给你擦屁股了啊!” 等跟两个年轻人说好了,霍千里又跟勇大爷老两口嘱咐了一道,当然,话术变成了这事儿交给他来解决,让老两口好好过年。 将勇大爷老两口送走,顾大强问霍千里,“真都说好了?” “没那么容易,还得慢慢劝劝。”霍千里摆了摆手,“另外我想在解决这个事情的同时,看看一个情况。” “啥子情况?” “就是,我们能不能留住年轻人,甚至说吸引人才。” 说完霍千里笑了笑,“筑巢引凤,这个姑娘的名字也有点意思。” 顾大强疑惑地眨了眨眼,以他的眼界和水平,这个话题着实有些超出认知了。 同样觉得现实超出认知的,还有顾超。 下午,把家里事稍稍解决好了,他带着陈金凤在村里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村委会门前。 然后,站在村委会的门口,他看着那三个示范村的立牌,看着产业园区和产投公司的招牌,看着道路两旁的路灯,傻眼了。 走进村委会,站在焕然一新的坝子里,陈金凤也一脸惊讶地看着顾超,“你不是说你们村很穷吗?我看着怎么不差啊!这村委会比我们村还要好呢!” 顾超喃喃道:“我以为诶,虎哥,勒是咋个回事哦?” 顾超瞧见从面前走过的熟人,连忙一把拉住问着。 恰好路过的虎哥跟二人寒暄一阵,哈哈一笑,显摆道:“一看你就不关心我们村集体的发展,这一切啊,都要从霍干部来了我们村说起!” 那架势,跟几天前他一脸懵逼地问别人时,别人那副自豪炫耀的嘴脸如出一辙。 半个小时后,虎哥终于把这些天听来的故事显摆完了,拍了拍听傻了的顾超的肩膀,“所以说,要多关心一哈我们的村集体,要不然错过了啥子都晓得。听说越早跟着产业园区干的,今后位置就越高,工资就越多!我最近都在考虑,明年还出不出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拆迁 时间沉默前行,有人走,有人来。 有离别,也有欢聚。 每天不同的经历和感受,才是生命鲜活的滋味。 汤玉轩走了,韩致远和程素清来了。 繁忙的工作走了,愉快的春节假期来了。 这一年的春节,听说了村里的变化,在外打工的人回来得更多了; 来串亲戚的也是不少,更有好几个媒婆难得地带着姑娘踏上了虎山村的土地,领着人在村委会转一圈,好些事情就这么顺利地展开了来。 村委会在初一、初三、初五还都安排了一点小小的春节活动,文化广场也是全天开放。 在摄制组的镜头中,虎山村这个年过得尤其热闹。 热闹在一家家的欢聚上,热闹在一张张的笑脸上,热闹在每个人的心上。 有了希望,生活自然就多了色彩。 男人们手里的烟,嘴里的酒,和平常一样的滋味,咂摸出了不同味道; 女人们嗑着瓜子,聊着闲话,家长里短的故事里,都是些喜庆欢乐的段子; 小孩们却不懂那些,他们只觉得真好,妈老汉儿已经好几天没打我了,便欢快地将手里难得充裕的擦炮、摔炮炸响在村子里的各个角落。 唯一的遗憾就是村里路上现在连一坨牛屎都没了,玩擦炮少了好多乐趣。 韩致远老两口无需多说,天天吃好喝好,然后背着手在村子里闲逛,跟村民们聊着笑着,有时候兴致来了,还在别人家饭桌上坐下,喝两杯酒,心态都轻松了一大截。 没有人倡议,甚至霍千里都没想到,虎山村的村民们自发地给当初到他们家住过几天的大学生们打了个电话,祝福了一声新年好。 顾家一片其乐融融,若说真有什么遗憾,那便是顾大强的大儿子还是没有回来。 不过好像他们两口子也都习惯了,当着霍千里他们的面连电话都没打过。 当春晚熟悉的声音响起,好的坏的,痛快的痛苦的,一切没说出口的,便都被藏进了一杯杯的酒中,一声声的鞭炮里。 除夕夜晚,村委会公款购买的烟花在村委会的坝子里尖啸腾空,轰然炸响。 天空中白光一闪,照亮村子里各家院子里的一双双眼睛。 新的一年,就这样在喜悦和希望中,如约而至。 大年初七,重新上班。 上班第一天一大早,就是一场会。 这种严重不“人性化”的安排,却没有人敢怠慢。 因为这是产业园区管委会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 会议地点当然就是虎山村的村委会里。 管委会主任郑强、两个副主任、以及其余管委会成员; 产投公司总经理顾大强,三个副总经理,以及其余相关人员; 以及特别顾问霍千里,管委会这个摊子的重要人物悉数到场。 一通祝福新春的客套话之后,郑强详细介绍了产业园区一期项目目标以及近期的工作,并做了分解安排,落实到具体人头。 新官上任,没人敢触霉头,事情分派得很顺利。 从大的方面来看,产业园区的初期工作并不复杂。 大致就是种植基地建设;饮片厂选址、建设、进驻;其余企业招商;基础设施建设这四个方面。 但当讨论到具体举措上来,就涉及到许多复杂琐碎的事情了。 就比如基础设施建设这个大项里的其中一项:虎山村到山古镇的那条山路,就足够让众人讨论好一股劲。 首当其冲的,就是拆迁的问题。 那条山路宽度不足两米,平日里连摩托车都不好走,要想改建自然是要拓宽的。 交通局的同志和中标的施工单位都去了现场查看,得出的结论跟当初霍千里和顾大强的结论差不多。 沿着山路的十几户人家基本都得搬迁。 一开始霍千里还纳闷,你说这些人为啥要把房子修到路边,整这么多事出来。 顾大强听完哈哈笑了好一阵,告诉他,不是因为他们把房子修到这个路边,而是因为他们修了房子,这里才慢慢踩出了路。 霍千里这才反应过来,在刘晓雨嘲讽的眼神中,尴尬地挠了挠头。 上午的会议开完,众人在小食堂里简单吃了个午饭,为虎山村的发展再度贡献了一点绵薄之力,一点半,会议继续。 对于这种紧张充实的工作态度,霍千里当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只希望郑书记能够持久一点。 上午的会议讲的都是大的方向,下午的会议,则基本围绕着如何具体搬迁的工作在讨论。 “哎呀!对不住啊!来晚了!” 两点半,众人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脑袋上顶着地中海的老头儿走了进来,笑着跟郑强打了个招呼,挑了个空位置坐下,笑着道:“你们继续。” 从霍千里身后经过时,竟然还飘出阵阵酒味。 瞧着这出肆无忌惮的样子,霍千里扭头询问地看了一眼坐在他左手边的王安全。 王安全小声道:“山古镇的一个副镇长,要退休了。” 这么一说霍千里就懂了,快到站了,升不动也下不去了,无欲无求,自然也无所畏惧。 同时,山古镇也不在产业园区的范围,要不是郑强脑袋上还挂着一个县委常委的头衔,恐怕都不一定指使得动他。 果然,郑强也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开口道:“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这条公路一共途经三个村,其中虎山村属于我们千符镇,鱼头村和石龙村属于山古镇,兰副镇长,你说说山古镇这两个村的情况!” 老头儿显然才刚从酒桌上下来,赶路的气都还没喘匀,被郑强这么一问,显然有些发懵。 这也是郑强刻意的,你既然不把工作当回事,让你在同僚面前出个丑也怪不得谁。 但他显然低估了一个老油子的手段,兰老头儿红着脸,摆了摆手,“啥子情不情况的,没得事,郑书记,你只管划下道道来,这些家咋个搬,啥子政策,我们配合到位就是了!保证完成任务!” 郑强笑了笑,也没有缠着不放,只要这个老头能把事情办好,他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毕竟前途大好之下,他拎得清什么是最重要的事。 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众人在翻阅了大量资料,结合实际情况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讨论(争吵)之后,最终有了个定论。 郑强看着自己记下的笔记,开口道:“那行,我们确定,按照工程需求,对处于施工区的房屋进行整体拆除,沿途涉及的十几户人家中,楼房按照260元每平补贴,平房按照220元每平补贴,普通土屋按照每平100元补贴,其余附着物和苗木部分,按照每人1000元计算。” 他环视一圈,严肃道:“这个事,必须从快从准,散会之后,大家立刻行动,后天中午,将最终准确数据报上来!都清楚了!” 众人轰然答应。 郑强又看着酒意稍散的兰老头儿,“需要我给你们胡书记打个电话吗?” 兰老头儿无欲无求,但不代表敢坏了规矩,连忙道:“郑书记言重了,这个事情我亲自带人来办。” 郑强满意地点了点头,“山古镇有两个村,我给你派几个人手,协助你开展工作。” 兰老头儿咧嘴一笑,“那要得!” 会议结束,郑强先行离去,升了官,他的事情也比以前多了许多。 霍千里和顾大强站起,一边跟管委会的同僚们聊着笑着,一边朝外走去,身后传来一声喊声,“顾村长!” 众人扭头,瞧见兰老头笑着上前,“这条路关系到两个镇,我们多联系啊!” 顾大强也笑着回道:“那是当然。” “这位就是小霍哇?”兰老头笑望着霍千里。 霍千里微微一笑,“兰镇长你好。” 兰老头儿上下打量一番,“年轻人挺不错,好好帮着顾村长把工作做扎实了,不要误了大事。” 这话一出,旁边不少人的脸色都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先前那句小霍就已经有些不给面子了,现在这句话,算是把倚老卖老这四个字挑明了。 霍千里却仿佛并没有听懂里面的意思,点着头,“好的。” 兰老头儿扭头看了一眼众人,“各位,事情还多,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嘿嘿笑着走了出去。 你们一个个惹不起的人,老子还不是照样训了! 自打躺平之后,兰老头儿就爱上这种肆无忌惮的感觉。 有道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啊! 看着兰老头儿的身影消失,王安全笑了笑,“这个老头儿要到站了,就经常搞些怪事,莫在意。” 霍千里倒真是不在意,“诸位没见到郑书记都没计较他那些事情吗?事情做好才是我们真正的追求啊!” 他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跟事情办好了的那些好处比起来,这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又算得了什么呢!对?” 众人闻言也是赞同地笑了笑,气氛又重新开心了起来。 但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就这个念想,也很快就迎来了考验。 会议结束后稍作休整,五六个工作人员便率先跟着兰老头儿一起去往了山古镇的那两个村子。 霍千里跟顾大强却没有立刻动身去农户家里,而是先到村委会,起草了一份拆迁协议书。 然后拉着顾大强嘀咕了几句,又叫了两个帮忙的,才一起去了属于虎山村的那几户人家。 要拆迁的这十几户人家中,属于虎山村的就四户,散布在村委会后面的山坡上,刚好是三组的范围。 距离村委会也不算远,最远的一家,也就一点五公里的样子。 到了地方,霍千里直接将四家人召集到其中一户的院子里。 众人搬着高矮不一的板凳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霍千里随意地坐在门槛上,看着这几户的男女老少,“把你们四家人叫过来,你们晓得啥子事情不?” 四户村民对视一眼,嘿嘿一笑,“晓得,叫啥子拆迁是?” 虎山村出去的路从这边走,是早就确定的消息。 春节前,就隐隐有风声传出来,现在不过是最终确定而已。 霍千里笑了笑,“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他撸了撸袖子,“刚从镇上开了会回来,跟你们说一下会议内容。” 他看着其中一户,“第一点,顾方明老爷子,按照原定的方案,你家不在拆迁范围,为了节省成本,他们打算从你屋后面的土坡那边走。我跟他们争取了一下,还是把你家纳了进来。” “一个是这个能得一笔补偿金,稍稍添点钱就能盖个新房子,今后你们也能住上村委会那种平房,甚至说村长家那种楼房,日子也舒坦点;二一个呢,真要不拆,屋边就是路,天天大车来来往往,哪天谁一个不注意,方向盘一歪,车子冲到你家里去,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睡觉都睡不踏实。” “事情紧急,我也没来得及跟你商量,你们家现在自己决定一下,愿不愿意搬,真要不愿意,我就去找书记说一下,正好我还不用欠他人情。” “愿意愿意!”没有商量,那户当家的老头立刻点着头,然后还一脸不好意思地道:“哎呀,霍干部,麻烦你了,明天我请你吃个饭哇!” 霍千里摆了摆手,“我都是出于公心,说那个就变味了。” 说完他又看着其余三家人,“至于你们三家,确实是在拆迁范围。拆迁的补偿,初步定的是七十五块钱一个平方,然后户口上,每人额外再给八百块钱。” 那三家人就没先前那家那么好说话了,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霍千里淡淡一笑,“怎么?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吗?我还以为这一年多,我们多少有点感情了哦!” “霍干部,你莫这么说!”一个汉子连忙道:“你对我们村仁至义尽,我们咋可能对你没得感情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那我们也就明说了,这个钱确实少了点啊!”一个妇人抢着开口,生怕自家的男人被挤兑了同意下来。 “是啊,霍干部,这个钱确实少了点,我们拆了房子都修不起。” “对头啊,这边不给我们住了,总要给我们解决好另外的住处噻。” 有人带了头,众人都纷纷开了口,常见的僵局眼看着就要出现,一个声音开口了。 “闹啥子闹!霍干部早就帮你们考虑到了!一个个就晓得张嘴喊穷,点都不替村上考虑一哈!” 顾大强冷冷道:“在会上,霍干部为了帮你们多争取点,差点没跟那些当官的吵起来。” “没那么严重。别听村长瞎说。”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最终争取下来的价格,是平房按照220元每平补贴,普通土屋按照每平100元补贴,其余附着物和苗木部分,按照每人1000元计算。这是我能争取的极限了,我也拍着胸脯跟镇上领导保证了,这条件你们能答应,你们可别让我下不来台啊!” 众人又彼此对视一眼,眼看着又要沉默。 顾大强眼睛一瞪,“我说你们几个啥子情况?还不满意,你们是不是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连天上的月亮都要得下来啊?” “之前农机来村上你们看了的噻,在山上开条路出来是不是个难事?那个路就非要从你们这儿走?” 霍千里依旧平静地微笑着,“你们都知道,我一向是实话实说的人。重新选路肯定要复杂些,施工单位也不愿意,但是,如果拆迁成本过高,他们肯定就另想办法了,反正这儿到处都是山,也无所谓。所以,诸位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我能做的,就这么多。” “考虑个锤子!”顾大强把刚才霍千里手写那个协议朝桌上一拍,又拿了支笔和印泥压上,“东西我放到这儿,想好了就签了,把手印按了!” 他掏出一根烟点上,眯眼看着众人,淡淡道:“上一次签字按手印,是加合作社,有些事我不多说你们自己想!” 一个村民迟疑道:“村长,哪有这么快做决定的嘛,等我们回去商量一哈儿噻!” 商量个锤子,等你们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来了嘴巴一张,乱出主意瞎坏事,好事都要变成祸事! 顾大强心里腹诽,冷冷看着他们,“你们一家人都在这儿,还要找哪个商量嘛?未必说你家头的事还要跟隔壁子商量,还是说你要去坟山上请示一哈儿?” 十分钟后,顾大强郑重地将签满了名字按满了手印的纸收了起来。 搞定! 有霍兄弟帮忙,做事情就是简单! 接着他们便拉着这些村民一起,开始丈量各家面积。 负责在一旁记录数据的霍千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一个被派去跟兰老头儿一起去忙活山古镇那边十几户人家的镇上工作人员焦急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霍干部,快喊点人来帮忙,出大事了!” 第一百六十章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说清楚,什么大事?” “就是我们被围了!你快多带点人过来救救我们!” 说完听筒里就是一阵吵闹,电话也随即被挂断。 霍千里不敢怠慢,连忙将情况告诉了顾大强,顾大强登时面色勐变,将手里东西一扔,一刻没有耽搁地带着霍千里沿着路朝前面冲去。 在路上他一边小跑一边跟霍千里解释道:“按勒个说法,很有可能是激起民愤了,我们农村,最怕搞出这种事情来,一旦这些村民们红了眼,很可能是要闹出人命来的!” 霍千里闻言悚然一惊,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问道:“那他们喊我们多带点人过去?” 顾大强摇了摇头,“不能带,这种时候要是带着我们村的人去了,很可能是火上浇油。别个村的事情哪儿轮得到虎山村来管嘛!” 说完他也是无语道:“按说那边有那个兰镇长,都是老人了,咋个还能搞出这些事情来哦!” 虽然鱼头村和石龙村的人不像虎山村这四户这样刚拿到手了两万到叁万不等的分红,同时还有明年的收益可以被预支出去,修房的费用不成任何问题,但是他们也有管委会帮忙协调的政策:信用社叁年期的无息贷款,以及在管委会务工的优先权。 有这些东西在,只要不是啥都不懂只会凭官威压人的愣头青,怎么可能闹出这样的大事来! 很快,他们就跑到了事发地。 虽然报信的人没说,但沿着路跑过来,那动静一看就知道。 好家伙,路边的一个院子外,围着里叁层外叁层的人。 霍千里跟顾大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分开人群朝里走去。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借过!借过!” 走到“包围圈”的最里面,对峙的双方也清晰地呈现在二人的面前。 十来个愤怒的男女,手里拿着各种顺手拎起的棍棒铲子,嘴里以对方母亲为圆心,各路亲戚分散开来问候着。 支铲阶级在虎视眈眈。 在他们对面,围堵的对象,六个千符镇的工作人员和兰老头儿赤手空拳,一脸紧张地或站或坐。 无铲阶级在瑟瑟发抖。 地上散落着一片高低大小不一的板凳,板凳中间,鱼头村的村长苦口婆心地劝着。 但显然收效甚微。 当霍千里跟顾大强走进对峙的核心区,在千符镇工作人员瞬间亮起的眼神中,那帮支起铲子站着的汉子瞬间警觉又凶恶的握住铲把,“你们搞啥子的!” 霍千里摊了摊空空如也的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平静道:“我是千符镇的,听说这儿闹了点误会。”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对他说话的人,看向当中领头的那个,“都是国家干部,你总不能一直围着,我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让我先跟他们聊聊?” “你算老几,轮得到你” “让他过去。” 站在边上的汉子嚣张的言语还没说完,领头的汉子就开口发了话。 霍千里跟他微笑点了点头,然后和顾大强走向了千符镇这帮工作人员。 简单一问,来路上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问题还真就出在这个常年干着基层工作的老人身上。 对于这个拆迁的事,霍千里想的办法是分化,然后快刀斩乱麻。 先将最可能当顽固派的那个老头拉出来,告诉他原本不拆你家,但是现在我想办法加上了你,然后再把选择权递过去,那个老头便从极可能的顽固派变成了坚定的支持者。 同时,对于剩下几家,则是将会议内容艺术性地调整了一下,是的,他跟村民们说的还真不是假话,最开始定的补偿标准的确是比较低的,包括郑强在内的不少人都是想着能省则省。 那什么地方最好省,自然是给农民的钱最好省。 但是霍千里却据理力争,为他们多争取了补偿,别看一个平方就20块钱的差价,但对农村里这种动辄两叁百平的土屋来说,也是笔不少的增收。 再加上手上本身又有余钱,合作社也愿意把明年的收益拿出来预支,又被顾大强故作豪迈地一“逼迫”,众人都很快签下了协议。 而到了山古镇这位即将退休的老副镇长兰老头儿这边,他想的办法就是借势、滚雪球。 别看这位兰老头儿吊儿郎当的,但是在基层干了几十年,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凭借着对这片农村的熟悉,他先让村长领着找到了最简单最好说服的。 对于有些家底的人而言,本来就想盖房子,政府要能帮忙解决一部分就更好了。 兰老头儿对这些人说,这事儿要成不了,路就改道,所以大家要一起想办法让其余家也同意。 然后带着这些人一起去往下一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再加上兰老头儿好言好语一劝,好些人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于是便又聚起更多的人去往下一家。 前面的进展都很顺利,几乎完全按照兰老头儿的剧本来的,但没想到,在来到第六家的时候出了岔子。 当兰老头儿带着人走到这家人院子里时,这家人正在忙活着晚饭。 瞧见这阵仗,这家人都吓了一跳,一看都是村里的熟人才松了口气。 兰老头儿上去打着招呼,当家的男人赶紧热情地弄来板凳,招呼大家坐下聊。 兰老头儿笑着递烟攀谈,然后说起了拆迁的事情。 “接着他们就聊起了补偿的事情,开始都好好的,跟之前的进展一样,男人也问得很细致,但是在让他确定的时候,这家的男人就说要考虑一下,说是过几天再答复。” 霍千里跟顾大强,默默听着千符镇的工作人员跟他低声述说着事情的经过。 “然后兰镇长就把这家的主人拉到一旁,两个人聊了起来,不晓得咋的,越聊嗓门越大,还吵了起来,推搡了两下,兰镇长估计也是喝了酒,一冲动就扇了对方一巴掌,我们赶忙拉架,结果这家人一喊,附近的村民就都围了过来,原本跟我们一头的村民也不帮忙了。” 大概听完了事情的经过,霍千里看了一眼眼角还堆积着一点淤青,坐在一旁抽闷烟的兰老头儿,一时也不知道说点啥。 想了想,他还是蹲在兰老头儿身旁,压低声音,“兰镇长,对方的诉求是什么?” 兰老头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霍千里低吼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兰老头儿看了一眼对面的群情激奋,摇了摇头,“没说啥具体的诉求,就只是说考虑几天再答复。不管我咋个说,都是这句话,我才急了。” 考虑几天 霍千里沉吟片刻,将把鱼头村的村长叫过来,先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低声问了几个问题说了一阵。 了解完了情况,他目光环视左右看着周遭将他们围住的人群,面前是十几个愤怒的主力,在他们身后是一帮抱着手臂看好戏的村民,但如果当他们只是来看戏,想耍官威摆架子,恐怕就不只是这十几个人愤怒了。 局势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更大的祸患。 就在这一片凶险中,霍千里毅然迈步上前,走到鱼头村村长先前的位置,看着正中领头的汉子,主动伸出手,微笑道:“你好,我叫霍千里,是虎山村的驻村干部,也是管委会的特别顾问,这个事情,我能说几句吗?” 人群中,响起了一些低语,但没有想象中的轰动。 毕竟鱼头村是山古镇这头的,虎山村的事,跟他们关系不大,霍千里也不过就是个有些耳熟的名字而已。 汉子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冷冷道:“嘴巴长到你身上,你要说就说,我还能把你嘴巴缝起咩?” 霍千里笑了笑,朗声对着众人道:“各位父老乡亲,或许你们当中有知道我的,也有不知道我的,这都没关系不重要,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不管我是从哪里来,做什么事,出发点,一定都是为了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好!” 他扭头指了指兰老头儿,“相信我们的兰镇长也是一样。” 在众人的冷眼冷笑中,霍千里继续道:“其实这就像两口子,平时恩恩爱爱,偶尔拌嘴吵架,打锤割孽,我们就不能断言说两个人是仇人了嘛!” 日常都说普通话的他,蹩脚地学了一句方言,让不少人的面色都和缓了许多。 但前方的汉子们却丝毫不为所动。 “勒日嘛是一回事吗?哪个给他的胆子打人!” “敢跑到老子们这儿来动手,管他好大的官,老子给他把手卸了!” “你莫在那儿叽叽歪歪的,老子跟你说,这个事情没得那么简单就算完!” 面对着激动汹涌的情绪,霍千里心头紧张,后背微微渗出汗水,脸上依旧保持着风轻云澹的微笑。 “大家先别激动,打人这个事情,我们不辩解,既然发生了,政府肯定也会有相应的处分。但在这之前,趁着大家都在,我们也需要跟大家核实一下准确的情况。” 他扭头看着鱼头村的村长,他扭头看着鱼头村的村长,“陈村长,我们的工作人员是一上来就仗势欺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吗?” 饭团探书 鱼头村的村长虽然在村里的威信比起顾大强这种强势村长来说差远了,刚劝了半天也压不住场面,但到底也算是个机敏的,迟疑了一下便听懂了霍千里这话里的提醒,连忙摇头,“后面的争吵我不晓得,但是兰镇长找到我之后,我们去做各家的工作的时候,一直都还是好说好商量的!” 他指着那几家跟着来的,“他们几家都可以作证,我们一路走下来,都没红过脸。” 说完他更是灵机一动,看着领头的那个汉子,“陈老叁,你说句公道话,一开始兰镇长到你屋头来,还是客客气气的嘛!” 那个汉子闷声道:“那叫装的!求人办事的时候哪个不是笑嘻嘻的。” 虽然依旧愤怒不减,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也算是证实了刚才村长的话。 许多不明真相的“助威者”这才恍然大悟,感情不是“当官的打人了”这么简单一回事啊! 霍千里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就是为了这句话。 用事实,先将众人的情绪稳住。 这种群体事件,知晓真正内情的,其实不会太多,大多数人都是被一句简单却错误的概括,或者传歪了的话给带偏了情绪。 就像现在,厘清了事实,大家的情绪就要好得多了。 在这样的情绪下,才能解决问题。 “求人办事,求人办事。”霍千里叹了口气,“各位乡亲,你们想一下,这个事情成了,你们搬了家住上了好房子,拿了补偿款,我们的工作人员能得啥子大好处吗?怎么就成了他们求你们办事了呢?” 他苦笑一声,“我跟大家解释一下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说起来也不复杂,可能你们不少人都知道。千符镇那边搞了个产业园区,核心就在虎山村,但是虎山村那边的路修起来就比较长,比较麻烦。所以说县里就打算从山古镇这边走,就只需要修一条几公里的水泥路。” “虎山村的人,包括整个千符镇的人都知道,我想来是只说实在话的,这一点大家可以随便找个虎山村的村民问。这条路修了有没有好处,我想不用我多说,山古镇通了高速之后经济发展有好快大家比我这个外来户更清楚。所以,其实兰镇长真的是为了大家好,这条路如果成功修好了,大家出行有多方便那都是小事,大家能多挣钱才是大事。天天车来车往的,沿路上开个餐馆小卖部都要多挣不少钱。” “但是。”就在众人渐渐被霍千里的话吸引的时候,霍千里话锋一转,“兰副镇长可能参与管委会的事情比较少,这次开会有些点没听明白,这条路不是非要按照现在这么修的。” 兰老头儿面色勐地一变,顾大强也默默抬头,神色一凝。 霍千里看着众人,平静道:“按照现在的路,要拓宽就要拆屋,拆屋就要赔钱,赔钱就要增加成本。如果是别的地方也就算了,但这是农村啊,到处都是土,有什么必要非得按照现在的路线修这条路呢?从田里拉过去修条直线也是可以的嘛,有推土机挖掘机开路,这些土坎山包费得了几个事几个钱嘛,还少了好多事情。所以,管委会的思路其实是尽量沿用现在的方桉,实在不行也就算了。” “但是兰镇长以为这是唯一的选择,心里想着这要是一家不同意,其余人的好处也都跟着没了,万一再夸张点,这条路不从这边过了,那不就坏了大事了嘛!所以,一时情急。” 他看着正要开口的几个汉子,“别急,我没说这是对的,不管什么情况下,我们身为国家干部,这么做都是不对的。但是怎么处分,政府有相应的条例。我跟大家说这么多,只是希望大家能理解我们工作的辛苦,我们也是人啊,苦口婆心一家家劝,一家家说,递烟赔笑说好话,难免会有些情绪失控的时候,但我们的出发点一定不是来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 顾大强实在看不下去了,默默地推了还在发呆的鱼头村村长一把。 鱼头村的村长一脸懵逼地被推出两步,反应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看着领头的那个汉子,“陈老叁,情况都说清楚了,大家围在这儿也不是个事,让大家都散了,我们坐下来慢慢解决问题!” 那汉子抿着嘴不说话,霍千里上前两步,在旁人的紧张防备中走到陈老叁面前,低声道:“老哥,大过年的,家家都还有一档子事一堆亲戚,你这人情不要欠得太大了。这儿正是吃饭的时候,你家里怕是摆不开那么多桌哦!” 汉子一愣,转身道:“当官的说得对,都请先回去嘛!今天谢了,改天我陈老叁再道谢!” 说完从包里摸出一包烟,“老四,给大家把烟打起!” 他身旁的汉子点头接过,一开盒子,就还剩五六根了 妈哟,意思是我还给你搭进去一包啊! 不过自家亲哥,他也不好多说啥,给来的男性村民都递了根烟,笑着将众人送入在灰蒙的夜色中,散进村子里的各个角落。 这个时候,千符镇的一帮工作人员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向霍千里的目光充满了敬佩,然后飘向兰老头儿的眼神就多少带着点鄙夷了。 毕竟两叁个小时前,这位还倚老卖老地指点着霍千里的工作,让他别把事情办砸了,结果这会儿却轮到霍千里来给他解围擦屁股。 兰老头儿兴许也是想到了这一层,默默地坐着不吭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霍千里没空在意众人的想法,因为,眼下费这么多事,不过是不让事情再闹大,离真正解决还早着呢! 他看着陈老叁,“老哥,咱们借一步说话?” 陈老叁犹豫了一下,跟着霍千里走到一旁的路边,冷冷道:“有啥快说,我跟你讲,这个事情没完!” “你儿子今年大专毕业,谈了个女朋友。” 霍千里平静的一句话,让陈老叁面色一变,“关你屁事!” “你想多拖几天再回复,是想看看情况,看能不能趁机多要点钱,把儿子结婚的事情解决了。” 陈老叁重新板起脸,“我不晓得你在说啥子。” 说完他转身就走,霍千里开口道:“你要走了,这个事情恐怕就真没法解决了。” 陈老叁脚步一顿,霍千里将他拉了回来,然后开口道:“你想要解决儿子结婚的事,房子也好,钱也好,通过修路拆迁这个事情,都是不可能的,政府开了你的口子,其余每家必然要跟上,你一家多一百,政府一共就要多出好几千,所以政府绝对不可能同意。” “但是,其实并不一定要通过这两个事情的。”霍千里看着又要发飙的陈老叁,“我可以给你第叁条路。” 他笑了笑,“产业园区现在正在草创,给你儿子跟可能的儿媳妇解决个工作不难,只要他们愿意来,又能挣钱,又离家近,还有前程,这不是一件比给你一点钱,或者多一间房更长远可靠的事情吗?” 他先前跟鱼头村的村长问的那几句话,就是陈老叁的家庭情况。 他一听陈老叁只说要拖几天又不说什么理由就猜到了肯定哪里有什么问题,然后刚好就打听到他有个读了大专出来的儿子,过年还带女朋友回来了,这两天跟着去了女朋友家里。 听村长说,陈老叁的儿子不算特别优秀,但人品还不错,再加上大专生在这个山沟沟里也是很有竞争力的,霍千里在想着怎么解决问题的同时,就又动了搂草打兔子的心思了。 陈老叁沉默地思考了一阵,摇了摇头,“这个山咔咔头能挣个锤子的钱,出去打工一个月都比这个挣得多!” “是,这我不否认,即使你儿子儿媳能力出众,在管委会一个月顶了天暂时也就叁千块钱,出去大城市,可能轻松能挣四五千。但是”霍千里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大城市吃饭生活有好贵?他挣四五千,房租和吃饭就能给他花掉两叁千,到头来一算还不如这儿挣得多。” “再说了,他在管委会工作,管委会的头头是我们镇上的书记,现在还兼着县里的领导,你儿子要是干得好,未来未尝没得当个官的机会。这是出去打工能挣到的?” “我跟你都是说的实在的,而且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你要还不同意呢,这个事我也就无能为力了。我就只有如实报上去,到时候是改道还是怎么样,我也管不着了。” “哦对了,不管你答不答应,我跟你说这个事儿你也不能跟别人提,你家儿子好歹是个大专生,别人一个初中生也问我要这个待遇,你自己想想你心里难受不!” “至于打人这事儿,说实话,你心里那气应该也消了,回头山古镇那边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的。” 说完,陈老叁站着没动,霍千里起身走回了院子。 顾大强和几个工作人员都投来询问的目光,就连兰老头儿也抬头望了来。 霍千里轻轻摇了摇头,“话已经说尽了,成不成就看他自己。” 一根烟的工夫,陈老叁回来了,看着霍千里,“协议在哪儿,给我签字!” 半个小时后,夜色中,众人将兰老头儿送到他停车的路边,看着他沉默地骑上摩托车冲入夜色,车灯那道长长的光束渐渐彻底消失在眼前,就像他燃尽的政治生命。 一个工作人员轻声道:“这位的仕途应该会提前到站了。” 旁边的另一个人叹了口气,“其实今天看起来,他平常基层工作做得不差的。” 这些尚且年轻的工作人员看得心有戚戚,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一个错误,就否定掉一切,这样真的好吗?” “不能这样想!” 霍千里轻声同时又坚定地开口,“现实的确常常让人觉得很不公,凭什么好人干了一件坏事就要被说成原形毕露,而坏人做了件好事,就可以被夸一句回头是岸。” “是啊,凭什么啊!” “为什么就不能容忍好人犯个错呢!” 几个工作人员对霍千里的话深感认同,忍不住开口道。 “但是诸位,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为什么加上一个前提就能变了性质呢?” 霍千里看着他们,“我们反对的,从来都只是因为一件坏事去否定整,但对错从来都是没有模煳的,不能说好人做了坏事,坏事就不是坏事。” 又有人开口反驳,“可是,功过相抵,那也是功大于过啊!这样的处置未免太过无情了!” 霍千里摇了摇头,他们这些想法,曾经也是他的想法,当时他还跟韩致远提出过这个问题。 韩致远跟他讲了很多,有几句话他一直都记得。 “功过相抵,将功折罪,是一个很普遍的想法,但在执政理念上又是一个极其错误的观点。” “试想一下,如果一俊遮百丑这样的工作理念在我们的政府工作中占据主流会有什么后果。” “只要工作上做出成绩,只要是不杀人,犯点错误也是枝节问题,有了政绩就能遮住各种错误,就能获得荣誉,就能升迁。这样的理念成为我们领导干部的座右铭会有什么后果?” 霍千里没有说多说透,但在场的工作人员们都沉默了。 “走,回去了。天寒地冻的,早点回家。” 霍千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微弱的光芒照在崎岖的山路上,众人小心地踏上了回程的路。 山林间,微光晃动,像几只萤火虫在穿梭。 “霍干部,如果是这样,我们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不知不觉,已经超过五十万字了。 不管成绩如何,也算是自己这次全新尝试的一个小节点。 所以,弄个小小的抽奖。 下方福利楼盖楼,明天在群里公布中奖楼层。 五十万,选五个福利楼层,奖品分别是: 五十元京东卡,叁十元京东卡,二十元京东卡,现金红包,还有一个没想好(想放一张签名照又觉得太臭不要脸了)。 福利楼。 (这一段儿,烘干了水分的,文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又想干一票大的? 一场巨大的风波被消弭于无形。 当消息传进千符镇和山古镇两位一把手的耳朵里时,两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头一阵后怕。 若是这事儿没有及时处置好,他们脑袋上的帽子可能都 自然而然的,对“肇事者”兰老头儿跟处置功臣霍千里就有了明显不同的态度。 山古镇的胡书记还专程给霍千里打了个电话道谢,这里面有几分是道谢,有几分是攀个交情暂且不论,但山古镇那边的配合度却陡然提了一截,派了好些个工作人员来忙活。 再不像之前那样扔一个人过来,随便做做样子就行了。 不过到现在这个局面,其实也用不着他们那么大张旗鼓,第二天一早,众人去石龙村那几户人家协调的时候,基本就没费什么力气了。 这些人家也想得通透,昨天陈老叁屋头搞出那么大的阵仗,还挨了一耳拾,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签了协议。 你不管他是咋个签的,反正就是签了,那自己还有啥折腾的必要呢? 这倒也算是昨晚那场风波的意外之喜。 第二天,众人加班加点,完成了十几户人家的面积测算,在这么快的速度下,就算有些人家想小心思,也没来得及。 最终测量完毕,十七户人,需拆除平房384平,每平补偿220元,合元; 需拆除普通房屋(土胚房)4017平,每平补偿100元,合元; 苗木及附着物按人头人均补偿1000元,十七户92人,合元; 叁项共计元,还在项目预算的范围之内。 尽管中间有着波折,但事情终于还是圆满完成了。 为此,郑书记专门请众人吃了顿饭,喝了个酒。 只不过这一次,好酒的兰老头儿没再出现。 事实上,不止这一次,自那天之后,霍千里就再也没见过这位留着地中海发型,一脸满不在乎的老头儿。 只是后来听县里的有位干部说,曾在自己老家的水库边上,瞧见过兰老头儿。 他在大雨滂沱中,安静地坐着,手里的鱼竿稳如泰山。 或许在那一刻,他能看到曾经那个满怀希望走上工作岗位的自己,不过是将那时的患得患失换做了如今的风雨不动。 他挥动鱼竿,鱼线和鱼钩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轨迹,最终落地,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就像那朵几十年前的花再次盛开。 签好了搬迁的协议,但事情并不算完。 让人家搬了,总得落实好安置的地方。 原本霍千里跟顾大强也给选了一个地方,但是虎山村这四户人家又觉得有些远了。 他们不止想留在叁组的地界内,同时还想尽量地靠近村委会。 毕竟现在村委会那块已经是全村最核心的地界了,修得漂亮,又好玩,还有路灯什么的,晚上散个步也开心。 这个问题自然就被抛到了霍千里跟顾大强的面前,而且他们还得尽快做决定。 虽然他们帮忙协商了村里的两处空屋,四家人还能暂时挤一挤,但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霍千里跟顾大强两个在办公室里愁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又有人找上门来了。 “霍干部,村长,都在啊?” 两个村民笑着敲了敲门,走进来,热情地给霍千里和顾大强递烟。 霍千里照例摆手拒绝,顾大强接过点上,笑着道:“你们两个又有啥子事情哇?” 这两个村民是两兄弟,是村里很配合他们工作的那一类,这次他们两家的屋子刚好在饮片厂的选址范围。 霍千里跟顾大强去家里跟他们谈,两人一合计,没多犹豫,直接就同意了。 要知道那时候连补偿标准都还没定下来,只是承诺了一个跟修路这边的标准一样,两兄弟就直接点了头。 用他们的话来说,村上也是为了大家的发展,今后这个厂建起来了,大家都能得好处,也是他们的荣耀。 当时还给霍千里好一阵感动。 两兄弟里的其中一个笑着道:“我们听说那边那四家人也定了哇?” 顾大强点了点头,“嗯,这不是还在选地方嘛!” “那个,村长啊,要不给我们也换块离村上近点的土嘛,我们也把房子修到这边来,到时候做点啥子也方便。” 二人的宅基地被依法征用了,村里自然要帮他们申请新的宅基地手续。 只是,这又来两家想要挨着村委会的。 没那么多地啊! 但是,看着这两兄弟,顾大强跟霍千里连打哈哈暂时稳住的心思都不好意思。 霍千里站起身来,看着二人,“好,我答应你们!” “哎呀!要得要得!谢谢霍干部,谢谢村长!” 霍千里笑了笑,“不说谢,你们积极配合村里的工作,村里自然也会积极回应你们的正当诉求。” “我就晓得,村上不得亏待我们!” “那要得,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等村上消息哈!” 看着两兄弟高高兴兴地离去,顾大强看着霍千里,“村委会附近的没那么多适合的地方啊!” 霍千里叹了口气,“但是,我们总不能寒了人家的心?积极配合的没好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今后谁还支持我们的工作。” 顾大强点了点头,“走嘛!” 霍千里一愣,“去哪儿?” 顾大强将烟头扔进办公桌上的易拉罐烟灰缸里,“去外头转两圈,再看哈儿有没得合适的地方,再想办法!” 两个小时后,霍千里跟顾大强在小土坡上坐下。 “没得合适的地方啊!” 在村委会周边转悠了几个大圈的顾大强点了支烟,看着周围郁闷道。 刚才二人仔仔细细看了,村委会周边合适居住的地方,要么已经有人了,再安插进去这么多户,就显得比较拥挤,要么就是比较不够平整,不是太适合安家。 他抛了个砖出来,却半天没听见霍千里的玉,忍不住扭头看去。 “霍兄弟,在啊看啥子啊?” 正望着眼前脚下一块块的土地出神的霍千里回过神来,伸手画了个圈,“老哥,你还记得之前市高官过来,有个领导说了一句话?” “啥子话?” 霍千里面露回忆,“他说,要是没有这些屋子,这些田土就能真正连成一片,到时候就更壮观了。” “嗨呀,那就是说说而已嘛,没得这些屋子,人住哪儿嘛,咋可” 顾大强下意识地摇着头,说着说着陡然愣住。 他想到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结合着霍千里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你又在想啥子事?” 霍千里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我在想,我们能不能试着搞集中居住。”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最后的疯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大强坚定地摇着头。 即使霍千里已经数次完成了他认为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即使这些桉例都还鲜活地存在于他的脑海摆在他的面前,他依旧像是没长记性一样坚决地表达了反对。 他看着霍千里,神色严肃而认真,“这几户要搬家,那是迫不得已,合作社能挤出点钱预支给他们已经不容易了。几十上百户的话,合作社哪儿来的钱?除开叁组的人手上有一两万两叁万的余钱,另外两组的人,砸锅卖铁都不一定凑得出两万块钱。” “就算说,都来预支明年的收益,你有没有想过合作社要拿多少钱出来?就算是借的,但是合作社哪儿有那么多钱?况且把明年的收成都预支完了,现在又没啥地种了,勒些村民吃啥喝啥?” 虎山村有将近一百户人,哪怕是修最普通的平房,一家借个五六万,就是好几百万,合作社确实没这个财力。 顾大强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现在要推动全村集中居住,的确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老哥,放心,我不是那么莽撞的人。”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我们还是可以像之前土地流转集中那样,先小规模推行,等到条件合适了再推广到全村嘛!” “但问题是就算叁组的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钱修房子啊!” 顾大强在村子里待了这么多年,对村民的心性了解得很清楚,他解释道:“有些人本身是有钱修房子的,但是现在的房子也过得,他们就宁愿把钱存起来,万一有个病痛,也不至于到处借钱看病。有些人家头没得钱,好不容易有点小钱了,他们也想改善一下家庭生活,你让他一下子拿出来,用到修房上面来,还要借钱,别个咋个可能同意嘛!” 霍千里想了想,认真道:“老哥,我不是只想解决眼下这个问题,或者单纯为了政绩想要这么干的。” 他伸手指着下方的田地,“你看看,这些分散的宅基地,其实客观上已经成为了我们进一步耕地集中的阻碍。如果能够将这些宅基地复垦还耕,和周边连成一片,光是叁组就还能多出几十上百亩亩成片的大土,不管是用作丹参种植还是流转承包给村里的种植大户,都是一条可取的路子。” “我们在村里,可以先将有意愿集中居住的村民统计一下,划定某一片区域,先由村上平整出适宜建房的条件,然后集中建设一批房屋,再以成本价或者补贴后的低价卖给他们。”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我看新闻报道里,提过北方一些地区的做法,建设新型农村社区,都是按照城里小区的模式操作,我其实不是很认同。” “我们还是要遵照咱们虎山村的实际情况和生活习惯,要有院子,要有适宜饲养家禽的场地,要有摆放农具进行手工制作的空间所以,我们可以建上一批联排的院子,这样不用每一户占据太大的面积,又能在村委会周边将他们都容纳下来,更有利于治安管理,同时外立面集中整治,届时焕然一新的新村风貌也可以作为一大亮点。” 顾大强默默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兄弟啊!你这个想法确实不错,但还是那句话,我们没钱啊!” 霍千里看着他,“修这样一户院子,大概要多少钱?” “咋个都要五六万往上!村民们基本都拿不出啥钱来啊!”顾大强的语气里,依旧带着强烈的劝解意味。 霍千里想了想,坚定道:“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不光是钱”顾大强看着霍千里,正要再劝什么,忽然神色微变,沉默片刻,彷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要得,你放手去做,只要对村上有利,我支持你!” 霍千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老哥,在虎山村,我能做出点成绩,真的多亏了你了!” “不说那些!”顾大强摆了摆手,“我们该谢谢你才是!” “那就都别客气了。”霍千里笑了笑,“我去办公室里合计合计,然后去趟镇上,跟我们的郑书记化缘去。” 顾大强嗯了一声,“要得,你先走嘛,我再坐哈儿!” 霍千里快步离去,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跟了上去,刘晓雨却没动身,而是走到了顾大强的身旁,好奇道:“顾村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顾大强微微有些诧异,还是点头道:“刘记者有话说就是了,不用这么客气。” 刘晓雨注视着他的双眼,“我刚才明明看着你还很反对霍千里激进的思路,又是为什么忽然同意了呢?” 顾大强看着她,苦笑一声,“现在已经是08年的二月份了。” 刘晓雨皱起眉头,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顾大强叹了口气,解释道:“霍兄弟只会在我们村上待叁年。” 刘晓雨陡然愣住,瞬间明白了两人刚才那段对话背后的心思。 顾大强态度的忽然转变,她在一旁都能看见,作为直接当事人的霍千里能看不见? 但他为什么没有追问,那是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在虎山村的时间不多了,能为虎山村做的事也不多了。 就像这个集中居住的事情,再过个叁五年,等到大家兜里都有钱了,再慢慢搞,就会很轻松。 但到时候的规划能不能合理,质量能不能保证,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而且,能早些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又何必要拖上这么久的时间呢! 所以,霍千里做了。 所以,顾大强支持了。 他们都知道,并肩作战的日子,不多了。 刘晓雨看着顾大强默默点起一根烟,孤独地迎着山风坐在小土坡上。 她彷佛看见了曾经的许多个年头,这位光头村长都是这般孤独地沉默着,将心头的抱负吹进烟雾里,随风飘散。 不久后的未来,他又将如此。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这儿的日子也不多了。 第一次,她不那么地渴望着回归。 坐在办公室里,霍千里下意识地开口道:“清月,帮我找一下村里的人员名册。” 思路客 在一片寂静中,他抬起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座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春节的时候,程素清来了虎山村。 老人也是坦荡,心思转变之后,跟江清月坦诚地道了个歉,然后就跟江母好好聊了一阵,约好了年后去省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江母连忙推辞,但当程素清摆出准亲家的身份之后,江母只好同意了。 初八那天,江清月就已经带着江母出发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没了贤内助,霍千里只好自己动手,翻起了资料。 然后循着记忆,一个个地看着。 重点是叁组的村民。 看完了村民的情况,筛选出了十五到二十户最可能同意集中居住的村民,霍千里接着就开始计算如果先修一批二十套的院子,该如何规划,总共的成本之类。 写写画画好一阵,核算出来的成本确实不低,如果全让村民们负担,这事儿根本搞不了。 但是要额外找钱的话,这钱从哪儿来呢? 用什么名头要,以什么方式花,还要兼顾全村的公平,这都是难题啊! 霍千里揉着眉心,想了很久,心思一动,拉开抽屉,从一个被大夹子夹在一起的厚厚一摞文件里,翻出来那份曾经被他做过许多笔记的打印新闻稿件。 【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试点地区长宁村新村建设纪实】。 他看着眼前的报道,轻轻敲着桌子。 ---------- 感谢暖阳以南大佬的万赏。 第一百六十三章 欲得其中,必求其上 拉上外套的拉链,再度跨上久违的摩托车,霍千里动身前往千符镇镇政府。 早春的天气依旧寒冷,寒风呼啸,沿着衣衫每处缝隙拼命朝里钻,将衣衫吹得贴在前胸,又在后背鼓起,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风刺得生疼。 寒风将霍千里吹眯了眼,却吹不灭他双眸中久违的火焰。 来到虎山村,从推动土地流转集中,联系文兴医药,再到进行城乡思想文化互动,接着搞起了产业园区,终于又有大事可做了。 他甚至有种预感,这个集中居住试点,恐怕会是他为虎山村做的最后一件大事。 时日无多,时不我待。 车子就像时间一样,在山野道路间一闪而过。 一路开进镇政府的院子,看门的大爷不仅没拦,还热情地打着招呼。 霍千里这次没去调戏伟哥,倒不是因为伟哥升官了,而是他有正事儿要办。 他也没有直接去找镇高官郑强,而是先敲响了国土所所长办公室的房门。 国土所的所长是个老同志,普通的身材,普通的长相,在一帮镇干部里也不算出众。 见到霍千里这样年少有为,同时又关系深厚的人登门,赶紧热情地迎接着。 寒暄两句,霍千里笑着道:“刘所长,我来是想跟你了解个情况。咱们虎山村今年的建设用地指标和规划” 老同志直接摆了摆手,爽快一笑,“霍干部,这个你放心,都整好了的!今年的规划我们重新做了,县上也批了。” 他感慨道:“还是你们去年搞得好嘛,凭空多整出来几十亩地,现在产业园区的集体建设用地充裕得很!一切都没得一点问题!” 霍千里: 想要在集体建设用地指标上做文章的希望破灭,他只好又问了几句其余的情况,然后起身告辞。 看着霍千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老同志抠了抠脑袋,一脸疑惑,“工作做得这么顺利,咋个感觉他好像还不是好开心呐?算了,这些年轻人,搞不懂!” 思路客 在郑强的房门口等了一会儿,等里面几个办事的人出来,跟热情的他们笑着点了点头,霍千里才上前站在门口敲了敲房门。 瞧见是霍千里,一脸严肃的郑书记笑容自然地浮现了出来,“来来来,快坐!” 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自己的抽屉,翻出了一个铁盒,倒出点茶叶,亲自泡上端给了霍千里。 “书记,这可是折煞我了!” 霍千里连忙站起,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 “行了,跟我别这么生分了。” 郑书记在会客沙发上坐下,靠着沙发背,舒展地翘着二郎腿,两手交叠放在小腹,两个大拇指一对,微笑道:“值得你亲自跑到办公室来找我,肯定不是小事,说说看!” 不得不说,在仕途上迈出那重要一步之后,郑强的领导范儿更足了。 倒不是拿捏架子,而是那种挥洒自如的气度,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从容。 霍千里笑着道:“这次修路搬迁的事情,领导还记得?” 郑书记眉头一挑,笑着道:“咋了?邀功来了?” “没有没有。”霍千里摇着头,“我们虎山村,有四户要搬迁的,找到我们想挨着村委会那附近安家。” 郑书记呵呵一笑,“你们那村委会,是个村里人恐怕都想搬过去。” “可不是么!”霍千里叹了口气,“这不,饮片厂占地那两家也找上门,同样是想安置在村委会旁边。” “有什么问题,直说就是。” 郑书记也够意思,没有像跟寻常人说话那样兜圈子打太极,直接开口问了。 霍千里搓了搓手,“我们的主要问题是村委会附近没地方了。上午我跟村长在附近转了几个大圈,适合住的,都已经有人了。” 他嘿嘿一笑,“领导,你觉得我们虎山村搞一搞集中居住怎么样?” 郑书记不动声色,“嗯,继续。” “我主要从两个层面考虑的。” 霍千里开口道:“第一个是土地资源进一步流转集中,如果将村民们聚集到一起来居住,原本散落在村里各处的宅基地就可以清理复垦,然后具备成片流转的条件,可以创造更高的收益,同时村民们也可以享受到更好的居住环境,更有利于风貌建设和治安管理。” “第二个,则是解决眼下和未来的搬迁问题。随着产业园区建设的推进,厂房、基础设施建设逐步展开,会有更多的搬迁工作。如果一项项在各种不同环境和时候去解决,到时候就会很麻烦,不如一劳永逸,将人员先集中起来,到时候想选哪儿直接操作就行。” 郑书记看着他,“还有吗?” 霍千里摇了摇头,“没了。” 郑书记想了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觉得你这次的想法太激进了。” 他看着霍千里,“你想想你之前做的事,不论听起来多么夸张,但总是能够找到各方利益的平衡,形成多方共赢的局面,所以才将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做成。” 他轻轻敲了敲茶杯的盖子,“但是这个事情呢?多方共赢在哪里?巨额的开支之下,除了能解决眼下这几个拆迁户的安置要求,还有什么直接的好处吗?” “行,你说能多一些流转土地,但这个收益对比起支出来呢?好处不够啊!” 郑书记看着他,问得很是犀利。 霍千里抿着嘴想了想,“可以给他们更好的居住环境。” 郑书记身子前倾,缓缓道:“他们才刚过上可以大口吃肉的日子啊!” 霍千里沉默了。 郑书记叹了口气,从办公桌上掏出烟点了一支,关切地看着霍千里,“你以前不这样啊,以前你做事那都是谋定而后动,有条不紊,环环相扣,今天这一出,可有失水准啊!” 霍千里啧了一声,叹了口气,面色重新轻松起来,苦笑道:“领导,明年六月。” 郑书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明年六月,我就要走了。”霍千里扭头看着他,“就剩一年了啊!” 他揉了揉太阳穴,“我也知道,这一步走得有些勉强,但我没那么多时间了。虎山村的村民们穷了太久了,日子太苦了,能尽量让他们过得好一点,哪怕一分,也是我希望的。” 郑书记恍然大悟,微微颔首,思忖了一下,换了个称呼,“兄弟,你注定是有大前程的,这会儿咱们不是上下级,我痴长你十多岁,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有用你就听,没用就当我这个当哥哥的胡言乱语,好不?” 霍千里连忙道:“请领老哥赐教。” “谈不上赐教。”郑强摆了摆手,“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喜欢看点历史,尤其是古代史。当然,最开始就看点电视剧,最近这些年才开始变成正规军的,哈哈。” “我就发现一个问题,你看哈,有不少英明神武的皇帝,比如这个,汉武帝,唐玄宗,康熙,那年轻时候都是厉害得很,但为啥晚年就总会出点问题呢?” “我最近就有了一个想法,个人想法啊!到了这些个厉害皇帝晚年那个时候,他们的心态不对了。第一,执掌天下多年,觉得自己对这个天下的掌控已经到了很深的地步了,说一不二,想做什么都做得成;第二,知道自己年老了,有什么念头,发现了什么问题,行动起来,就少了年轻时候的那种从容缜密,难免失之操切,生怕不抓紧就没日子了。” “其实你现在也一样,不管你在虎山村的威望再高,做任何事情,那还是要遵循客观规律,否则就容易出乱子。同时还是得放平心态,不能急啊!” 他将烟头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饱含深意和警醒地笑着道:“你觉得在你之前那两位扶贫工作者,他们难道不想让村民们过上好的日子吗?” 霍千里神色一震,点着头,真诚道:“谢谢老哥,受教了!” 郑强谦虚地摆了摆手,指着桌上的茶杯,“喝口茶,这好茶叶可别浪费了!” 霍千里端起来抿了一口,忽然道:“老哥,你说,我们先让有条件的村民,按照自愿的程序,搞一个试点怎么样?” 郑强差点呛了一口,无语一笑,“你小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没有没有。老哥刚才的话我可是全听进去了的。”霍千里尴尬地笑了笑,“这事儿虽然是我操之过急,太过激进,但事情本身还是值得做的?” “今后产业园区发展起来,村民们如果经济上得到提高,对居住环境自然还是会产生需求的。与其到时候让他们随意乱建设,不如我们提前做个好规划,规划花不了啥钱。然后用这一小批村民打个样,引导出一个规划得当的虎山新村,这也能更好体现虎山村在县乡两级政府领导下的发展嘛!” “至于成本的问题。”霍千里稍稍顿了顿,“我刚想到一个办法,先按照绝对自愿的要求统计人数,由村委会统一招工修建,然后财政补贴一小部分,再由村民出资购买。这样也可以节省成本,科学布局,您看这样如何?” 郑强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只要不让镇上和管委会出钱,你就去办!” “那不行!”霍千里耍起无赖,“饮片厂不给钱说得过去,再有企业进驻,这个土地出让的收入总得给我们?” 郑强澹澹一笑,“远水可救不了近火。” “那没事,只要有远水就行!”霍千里笑着道:“那这事就先有个这个意向,我回去跟村委开会,讨论出个合理方桉再来跟领导汇报?” 郑书记点了点头,“行,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看看你的规划,不合适我照样不会松口的啊!” “放心!这回绝对稳当!” 看着霍千里走出去的背影,一直稳坐钓鱼台的郑书记忍不住感慨道:“明明是难得地栽了个跟头,却能够这么快的恢复过来,找出更好的替代方桉,果然不一般啊!” 霍千里下了楼,骑上摩托车刚出了政府,兜里的电话就响了。 “喂?海涛。” “千里哥,你在哪儿呢?晚上有空没?” “我在镇政府,怎么了?” “啊?那行,等我,我马上过来找你。” “好!” 霍千里只好停下摩托车,站在路边等着。 “霍干部,进来坐哈儿嘛!” 没站一会儿,旁边店子的老板娘认出了他,搬了把凳子到门口,热情地邀请道。 霍千里犹豫了一下,微笑点头,坐了下来。 “哎呀,霍干部硬是一表人才啊!打算好久结婚呐!” 霍千里微微尴尬道:“还早还早!” “谈朋友没得嘛!” “谈了。” “谈了啊!”老板娘微微有些失望,“那介不介意换一个呐?” “啊?”霍千里一时都没怎么听懂。 “我跟你说,我有个表妹,长得有那么乖,关键是屁股大,能生儿,她几个姐姐都生的儿子,没得一个生女儿的喂,霍干部。” “海涛,这儿!老板娘,谢了哈!” “及时”出现的顾海涛解救了霍千里,看着霍千里狼狈地逃开,柜台里的老板无语地看了一眼老板娘,“你脑壳想的是啥子,别个霍干部是啥子人,看得起你那个表妹儿!” 老板娘却浑不在意,“管逑他的,试一哈噻,万一他脑壳遭门夹了啊!反正不成又不少块肉!” 她望着霍千里跟顾海涛骑着摩托车卷起的灰尘慢慢落下,叹了口气,“我那个表妹是真的能生儿子啊!” 霍千里骑出好远才停下来,看着顾海涛,“怎么了?晚上有什么事?” 顾海涛笑了笑,“也没得啥事,就是我工程队的事情有眉目了,想买点卤菜找你喝个酒。” 霍千里惊讶道:“怎么个眉目?” 顾海涛面露得意,“给我们村委会修房子那个工程队你晓得噻,我跟他们溷熟了,这几天跟几个工人喝了几顿酒,我要是找得来活路,他们愿意来跟我干!” 霍千里看着顾海涛一脸得意的样子,心头暗叹,这帮人都知道顾海涛的身份,也知道产业园区活儿可能会多起来,很难说这不是在搞两手准备。 到时候顾海涛这边真能挣着钱,说不定都能过来。 但这样的操作下,顾海涛对这些人能有多少掌握? 如果掌握不住,凭什么要带着这些人挣钱呢?农村里面,会干活的人可不少。 脑海中转过这些念头,霍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把他们组织起来,弄一个正式的工程队呢?” 顾海涛摇了摇头,“他们毕竟跟那家还是联系到的,我又年轻,空口无凭,等带他们做几次,慢慢再弄嘛!” 霍千里道:“海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欲得其中,必求其上?” 顾海涛陷入了沉默,很认真地想了一阵,看着霍千里,“啥意思?” 霍千里早已猜到了结果,并不意外,笑着道:“意思就是说,你如果想要十块钱,最好问你爸要五十,那要到十块钱的几率就大多了。” 顾海涛学识水平差了点,但脑子很机灵,一听就懂,一点就透,琢磨了一下,然后道:“这个很难,要求提大了,人家直接就不干了,别说十块了,五块钱都没有。” 霍千里轻声道:“凡事皆有度,关键是度要把握好。” “那千里哥,你这么做到过吗?” “做到过啊!” “什么时候?” 霍千里扭头看了一眼镇政府的方向,笑了笑,“刚才。”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全票通过(为等出租的公交加更) 两人在街上买了些卤菜,盐花生之类的东西,回了村子。 时间还早,顾海涛顺道邀请了一路跟着的刘晓雨和摄影师晚上一起来喝酒,到家就自己先回了房间,琢磨霍千里提出的那个办法。 霍千里则是去往村委会,找到了顾大强。 “老哥,郑书记同意我们搞这个试点,但是规模不能太大,先整个样板出来,慢慢调整。” 顾大强听完松了口气,规模不大意味着风险可控,更符合他的做事观念。 只不过内心深处,那团热血隐隐有些遗憾罢了。 二人简单商量了一下,便将村两委成员们叫到了一起。 新村委会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村委会成员们各自坐着。 经过了过去一年多的发展,别的不说,大家的外在形象还是好了不少。 衣服还是那些衣服,但至少洗得干净,过年时候大鱼大肉好酒好菜一催,面色也红润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面貌也好得多了。 落座之后,众人点着烟,窃窃私语,不时瞟着顾大强跟霍千里,猜测着又有什么好事情。 等人到齐,顾大强清了清嗓子,“今年是产业园区重点建设的一年,这是我们虎山村从来没有过的好机会。产业园区搞不搞得起来,直接就决定了我们虎山村,未来能不能富裕起来。这一点,应该是我们村两委每一位成员的共识!也应该是全村所有村民的共识!拿出来再强调一遍,希望大家千万不要忘记!齐心协力把产业园区搞好!” 说完顾大强停了一下,神色和缓了些,“前些天,我们在忙修路搬迁的事情,大家都晓得噻!” 众人点了点头,顾大强接着道:“我们的村民很配合,说明大家平时下来的宣贯工作做得很好。另外饮片厂的那两家也不错,主动为饮片厂建设让路,这些都让我们很感动,这样的村民,我们应该多鼓励。” “所以,在他们提出,希望能够将新家安排在村委会附近的时候,我们肯定是要答应的。” 顾大强刚说完,一个就住在这附近的村委就皱眉道:“村长!村委会附近,哪儿还有地方安得下六家人哦?” 都是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村委会附近的地形就跟刻在脑子里一样,稍一琢磨就出来了,还真没得那么合适的地方啊! 一两户人还好说,一下子整六户人,感觉确实有点不好整。 这种林盘式的住宅,水源、竹林、树木、院子样样都是不能少的。 顾大强点了点头,“你们说得对,是没得合适的地方,这一点,我跟霍干部围着村委会走了好几圈,已经仔细看过了。” 他看着众人,“但是,我们咋个办?能给这些这么耿直仗义的村民说,不好意思,这儿没得地方了,你们自己找个湾湾去安家?我相信没得哪位做得出这种事噻?” 一组组长顾承德嗯了一声,“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嘛!” 二组组长詹宝兴点了点头,“确实,这几家人不解决好,今后再修厂房搞建设,估计就没得哪家愿意配合我们工作了。” “对头啊!就是这个道理!”顾大强开口道:“于是霍干部想了个办法,刚才也去镇上跟领导交流了一下,下面具体由他说一下,大家欢迎。” 热烈的掌声中,霍千里笑着伸手压了压,“都是自己人,就别整这么客套了。”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气氛登时轻松了不少。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又或许是霍千里的人格魅力,如今这帮人不管再难,瞧见霍千里,心头就能安定不少。 霍千里开口道:“刚才村长和大家讲的,用蜀州方言来说,那就叫老实龙门阵,事实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们不能寒了村民的心,但是当前的土地情况又不是太合适。咋个办呐?” 霍千里笑了笑,“我们跳出来看,修那种土屋,一家占多大个地盘估计是不得行,但要是修成村长家那种楼房呐?” “哪有村长屋头那么有钱哦!”立刻就有人笑着开了口。 霍千里点着头,“钱不钱另说,我们就说修楼房得不得行!肯定是得行,随便找一块土,批下来就能盖起来。这样的话,村委会附近这些地方,还是有不少的土地,把这六户人家安置下来是没问题的。”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众人,笑着道:“当然,那是不可能都修成楼房的,确实没钱!但是,我们沿着这个思路调整一下呢?修平房可不可以?一家一块地有点紧张,找一块大点的土,找个挖掘机拓宽平整一下,六户人挨着修可不可以?或者说叁家人一排,我修个两叁排可不可以?就像村委会这种的平房,每家再配个水泥坝子,占地是不是就小得多了?” 众人陷入了思考,霍千里这个提法倒是新颖,但在他们听来总觉得有些不够透彻。 霍千里开口道:“后来我跟村长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大家也可以琢磨一下。那就是未来产业园区发展好了,有多少人会修房子?” 众人一愣,仔细一想,还真是,要是有钱了,那个土屋住起来确实不安逸,村委会这个平房多巴适,干净,亮堂,还不潮湿。 “那么问题就来了,到时候如果大家都修,肯定也都想往村委会这边靠,这一片会不会修得乱七八糟,会不会因为争抢地盘闹得鸡飞狗跳。这点大家应该比我清楚。” 看着众人深以为然的表情,霍千里接着道:“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呢?有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那就是整体规划。” 接着他站起来,在角落里的一块白板上,为众人演示了这个整体规划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跟产业园区的叁期规划一样。 先确定一个总纲,然后挑选合适的位置,先将这一批的六户人家,和愿意参与进第一期建设的农户一起,进行第一期建设,总数控制在十户以内。 后续的村民,等到条件更成熟,或许是一两年,或许是两叁年,就可以进行第二批建设; 最后,再通过第叁批建设,将全村人搬到这附近,集中居住。 在这个基础上,形成社区的概念,卫生站、超市、饭店等等都可以展开,生活垃圾清运和治安管理也能得到便利。 霍千里解释道:“这个建设,由村委会负责,统一联系施工方,制定统一标准和方桉,然后村财政补贴一部分,再以相对便宜的价格卖给村民。村民可以避免因为不懂行被坑钱的风险,同时也有利于我们的新村形成统一良好的风貌。” “这个方桉,我跟镇上领导汇报过了,他原则上同意,但还需要我们村上开会通过,然后制定相应的建设方桉。所以,大家商量一下,有什么意见,就提出来,咱们先充分沟通,到时候实施起来才能齐心协力。” “霍干部,我问一哈,要补贴好多钱哦?” 一出口,就是最“要害”的问题。 霍千里心里哑然失笑,同时表情又异常严肃,“补贴好多钱,我们可以现在商量个数,两个原则,第一,不能夸张,村上财政要能承受得住;第二,一视同仁,现在定了多少,今后其他人也只能领多少,哪怕今后村上真的很有钱了,要补偿得多一点,那也要给前面的人把差额补上。” “那霍干部,这第一期就他们六家人咩?” 这话霍千里还没回答,顾大强就开了口,“喊你龟儿开会认真!刚刚都讲了的嘛,这六家人,再加上愿意报名的其余人,反正就是全凭自愿,家头有钱,正好也愿意修的,村上负责解决地方,统一建设,他们就只管修好了给钱搬进去就是了!” “那村民都养鸡养鸭这些,还有锄头箩兜风车一大堆,咋个放呐?” 霍千里笑着道:“具体的修建方桉,会充分考虑到村民生活劳作需求,到时候会把第一期的人员请来开个会好好讨论确定。” “那大概要交好多钱哦?” “修得到好久呐?” “每家要修好大呐?” “得不得先交啥子保证金之类的哦!” “第一期修好了,第二期准备好久动工呐?” 一个个问题问下来,众人讨论着,整个集中居住试点方桉也就渐渐成型了。 事情的通过没有什么悬念,对村委们而言,这个事情不会花村上太多钱,也没啥别人占了好处他们没有的顾虑,先有人来趟个雷,看看霍干部说的那些话成不成得了,何乐而不为呢! 当天下午开完了会,一个消息就悄然传遍了全村。 村上要为搬迁户统一修一批房子,还要给补贴,巴适得很,就挨着村委会,有四个多的名额,大家有意愿的就去报名。 于是,各个村委的家里都来了不少打探消息的村民。 当然,其中绝大多数听着补贴二字就坐不住的村民在问清楚了情况之后,掂量了一下自己兜里的钱,知难而退,期待着第二期自己能赶上。 但也有极少数兜里有点钱的,被勾动了念头。 顾大强跟霍千里走出村委会,笑着道:“接下来,就好好整个样板出来,事情就简单咯!” 他感慨地扭头,看着村委会门口那块产投公司的木牌子,“修路,修房子,修厂房,搞快把这些东西修起来,我挂了个名头,还是要带到这个产投公司好好做点事情出来哦!哈哈!” 霍千里看着意气风发的顾大强,心头悄然一叹。 这一对父子,到底该谁来退这一步呢! 一向很有主意的他,都陷入了两难。 ------------ 为中奖读者“等出租的公交”加更。 第一百六十五章 顾大强的选择 晚饭的餐桌上,摆着叁四盘卤菜,加上常规的家常菜,外加看上去很是丰盛。 顾大强心头疑惑,笑着道:“耶?这是又遇到啥子好事了咩?” 顾海涛嘿嘿一笑,“一哈儿给你说!” “你能说出个啥子东西来嘛!”一贯是打压式教育的顾大强瘪了瘪嘴,转头笑着招呼大家入座。 胡老不在,摄制组其余六人也调班回去过年了,所以饭桌上就只剩下了顾大强父子、霍千里、老汤、刘晓雨、摄影师以及顾海涛的母亲。 既然酒菜都摆上了,顾大强也不管那么多,热情地招呼众人吃喝起来。 酒过叁巡,菜过五味,顾大强看着顾海涛,“你要说啥子,说嘛!” 顾海涛笑着拿了张纸出来,递给顾大强,然后看了一眼他母亲,“老汉儿,妈!你们不是一直愁我今后搞啥子吗?我想好了,我要搞个工程队!” 顾大强皱着眉头接过来,下意识地疑惑道:“啥子工程队?” “就是建筑工程队噻!我有自知之明,我文化不高,像千里哥那些事情我也搞不来。但是我喜欢跟人打交道!喜欢看着一间间新房子在原来破破烂烂的地方立起来!之前在村委会监工那段时间,我跟着他们跑上跑下,对这个行当也了解了很多,我觉得我干得下来这个,干这个我心头也开心!” 顾大强脸上的表情缓缓凝滞,但顾海涛和众人都没察觉出来,只当他是在为儿子的事情认真思考,只有霍千里默默端起了酒杯。 他明白,顾大强想到了这当中的问题。 这明显犹豫的态度,让霍千里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苦恼。 顾海涛继续说着,“我都想好了,产业园区一搞,肯定有很多建筑工程,而且等我们千符镇经济要是搞起来了,也肯定有很多人要修房子盖房子,工程绝对多得很,我这个时候搞个工程队正合适,绝对吃票子(挣钱)!” 这句话一出,老汤的神色也有些异样了,瞅了一眼霍千里,霍千里朝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他也瞬间了然。 换做以前,老汤肯定会击掌叫好,你们这对父子,一个在内掌权,一个在外做事,这不是绝配嘛! 但是当经过了一年多的辛苦奋斗,眼看着虎山村好不容易奋斗出来的大好局面,他的许多想法已经在耳濡目染中悄然改变。 顾海涛的母亲没想那么多,在一旁微笑看着。 不管咋样,她的幺儿要是能做事,做正事,那就是这个当妈的开心的事。 要是能挣到钱,那就更是好儿子了。 顾海涛开口道:“千里哥也跟我说了,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要有详细的计划,这个我都做了。你看,一个工程队,需要哪些人,上哪儿去找人,需要好多启动资金,咋个发展,咋个壮大,我都想了。” 然后他便眉飞色舞地说了他这些天的努力和思考。 不得不说,这小子在这些事情上的确有些天分,换个其余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真干不下来这事儿。 最简单的,跟这些建筑工人打成一片就不容易,可不只是你愿意跟他们接触,他们就愿意接纳你的。 他笑着道:“千里哥今天跟我说了一句,咦,啥子来着,算了想不起来不管了,反正就是做事要把目标定高点,才能实现原本的想法,我打算这两天直接去找那个工程队的老板谈一哈。” “哦,还有,你莫担心,我到时候凭本事竞争,不得让那些人说闲话的!” “好了!汇报完毕!老汉儿(爸),咋说啊?” 顾海涛说完,一脸期盼地看着顾大强,他想要做事,终究还是要得到家里的支持才行。 “儿子,妈支持你!”顾海涛的母亲笑着先开了口,然后看着顾大强,“当家的,表个态噻!” 饭桌上,一片沉寂,霍千里强笑两声,开口缓和尴尬,“嫂子,海涛,我们也要给顾老哥思考的时间嘛,这么重要的事情,哪有一说完就要答复的啊!” 百盟书 “嘿嘿,也是噶!”顾海涛挠了挠头,笑看着盯着那张纸陷入沉思的顾大强,“你不是一直担心我未来的发展吗,这下子总该放心了噻!” “幺儿能干!” 顾海涛的母亲笑着夹了一片他最喜欢吃的凉拌猪耳朵放到他的碗里,“多吃点!” “来哦!喝酒哦!” 老汤哈哈一笑,举起杯子,“这会儿脑子都不清醒,就先别想那么多了!” 又举了几杯,酒便差不多喝到位了。 刘晓雨跟摄影师起身告辞,霍千里将二人送出门。 顾大强先是把他婆娘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他婆娘一愣,点了点头。 然后看着回来的霍千里跟老汤,“两位兄弟,再陪我整两杯?” 二人都没犹豫,点了点头,顾海涛喝得满脸通红,笑着道:“我也凑个热闹噻!” “你凑啥子热闹,过来,妈有话跟你说!” 看着顾海涛被他妈妈拉着手带上了楼,顾大强从一旁的柜子里再取出一瓶白酒,拎了一袋花生,给两人倒上酒,一人抓了把花生,然后直接就举起了杯子。 老汤跟霍千里对视了一眼,默默跟着举杯。 一杯饮尽,顾大强给老汤递了支烟,然后自己点上抽着。 烟头的火光一闪,彷佛燃尽了这处空间里的欢快,气氛在沉默中登时变得压抑起来。 村委会的小平房里,刘晓雨倒了一盆热水,坐在床沿,一双洁白的脚浸没在水中,暖意缓缓升腾,席卷全身。 她左手垫着一个笔记本,右手的笔沙沙地在笔记本上划着。 【在虎山村即将走上发展快车道的时候,在许多地方都曾出现过的情况既意外又毫不意外地出现了,虎山村名义上的一把手,村支书顾大强的儿子,看到了虎山村的光明未来,看到了大规模基础建设的可趁之机,决定建立工程队,承揽工程。】 【从个人感情而言,我对他这个决定是佩服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这样敏锐的嗅觉和敢想敢干的冲劲,比起很多眼高手低的大学生而言要好很多。】 【但是从制度层面,这几乎就是腐败的雏形。掌握项目权力的父亲、承揽项目牟利的儿子,这种典型的腐败关系,如果在虎山村落地生根,让人很难不为虎山村乃至整个产业园区的未来担心。】 【面对这样的局面,霍千里会怎么处置,他又将如何面对亲密战友一般的顾大强,面对亦弟亦徒的顾海涛呢?我真的很好奇。】 顾家的餐桌旁,几杯酒已经下肚。 霍千里终于轻声开口劝道:“老哥,其实没关系的,这个事他要做成不是那么容易的,人家的工程队干得好好的,凭什么跟着他一个年轻人干。人家的老板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也还能干不少年呢!我觉得只要你跟那个工头儿说一句,你不会帮海涛,说不定人家转脸就不理他了。” 顾大强摇了摇头,“农村的工程队不是这样的,哪个能找到活路(工程),哪个就能拉得起队伍,这帮有手艺的,都是流动的,在哪个手下干都是干,能把钱挣了就是了。各家工程队之间,差别就是底下有几个嫡系,有没有几个手艺很好的工人,控制力强不强。” 虽然两人跟打哑谜一样,但老汤这个曾经的文兴医药办公室主任没费太多功夫就想明白了内情,心头登时就紧张了起来,连忙开口道:“这个事再是简单,也不是那么轻松能搞起来的。首先要懂行,其次,最关键的是,总得有启动资金?再是空手套白狼,前置手续和基本的日常运营也是需要钱的。这事儿就是小顾年轻人一厢情愿,我觉得再积累几年合适,他要真想干,就去工程队里面干一年,把门道摸透了再说。” 顾大强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烟雾从口鼻之间冲出,就像凝如实质的愁绪。 他看着二人,“知子莫若父,他那个性格,那个文化,其实这条路很适合他。” 老汤笑着道:“适合是一回事,能不能做是另一回事,反正他现在也年轻,再积累两年,你们家底子也厚了,再拿钱给他折腾嘛!不是我说,顾老哥你家里拿个十来万,怕是要伤筋动骨。” 顾大强摇了摇头,“钱是有的。” 霍千里跟汤玉轩同时都是一愣。 顾大强的脸上却没什么自得,“你们应该都晓得我还有个老大?” 二人点了点头,霍千里道:“就见过几次照片,还没看过真人。” “我家老大很聪明。从小读书就得行,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不光是成绩好,他还懂事得很,叁岁多就自己睡,五岁就会煮饭,七岁就自己洗衣服,那时候他妈刚生了老二,家里压力大,,还是他跟他婆婆爷爷一起照顾的他妈和老二。” 霍千里跟汤玉轩都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们心里想着,接下来或许就会听到一声“但是”,听到一声长叹,就像看到命运的河在顾大强身上拐出的一个急弯。 但好在生活并没有那么狗血。 “我们当初管他管得严,后来老二出来了,他也上学了,家头压力大,我就去锦城荷花池的一个亲戚家头帮了几年工,老二主要是婆婆爷爷带,就有点疏于管教。所以他一直觉得弟弟成绩不好,他也有责任。” “等他读完大学,老二刚刚进高中,等到高二高叁的时候,眼看读大学是没得指望了,他就加紧挣钱,想给弟弟多留点本钱。” 顾大强伸出一根手指,“十五万,叁年时间,忙得过年都加班的老大给老二攒下来了十五万。” 霍千里忽然想起了顾海涛说过的话,这就是他眼中那位钻到了钱眼里的哥哥。 想到这儿,他默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所以,海涛娃要是想要做点事,用这个钱也算了成全了他哥哥的一片心意。如果不够,我们两口子还挤得出来几万。” 听了顾大强的话,老汤不开口了。 他知道,剩下的话,该是顾大强跟霍千里之间的了。 霍千里扭头看向顾大强,顾大强也恰好地转头看来。 四目相对,一对“并肩作战”了一年多的战友,用眼神将心意表露了出来。 顾大强端起酒杯,霍千里点了点头,同样举杯。 老汤在一旁,点了支烟,祭奠着一段故事的终结。 烈酒入喉,在胸腹间开出一条火热的路。 “一会儿我跟老二好好聊一聊,如果他确实要做,明天我就去镇上,跟领导辞职。” “我陪你。” 霍千里没有再劝,平静地表了态。 “顾承德性子太老实,詹宝兴应该能接得上。” “无所谓。” 霍千里摇了摇头,准确来说,只要不是顾大强,其余换了谁来都一样。 以他现在的威望,虎山村没人会跟他拧着来,但也不会再有人像他跟顾大强那样配合默契了。 但他能说什么? 他的前途是前途,人家儿子的前程就不是前程吗? 他能去指责一位为了儿子放弃了已经拿到手里的前途的父亲吗? 那也是顾大强一直期望的舞台啊!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满怀热忱地憧憬着接下来的事情啊! 霍千里捏着酒杯,“工程队尽快拉起来,这第一期的建设,正好就交给你们。” 顾大强迟疑了一下。 霍千里摆了摆手,“村委会也是这帮人修的,质量不错,合情合理。有你帮忙,海涛应该能跟他们谈好的。” 顾大强面露感动,拿起酒瓶子打算给霍千里满上一杯,霍千里却伸手拿了过来,“老哥,我给你倒。” 清澈的酒液缓缓蓄满陶瓷酒杯,霍千里双手举起杯子,郑重道:“老哥,敬你!” 酒局散后,霍千里坐在书桌前,窗外已经不再是一片漆黑,路灯明亮。 霍千里握着手机,拨通了江清月的电话。 江清月母女二人就住在韩致远的家中,还在等着检查结果。 聊了几句,霍千里开口道:“跟你说个事儿呗?” “嗯。” “顾老哥不干这个村长了,产投公司总经理的职位也要辞了。” 江清月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然后沉默了几秒钟,“怎么了?” 霍千里低声地讲述了事情的缘由,江清月默默听着。 等到霍千里讲完,她才轻声道:“你是不是很难受?” “谈不上难受!”霍千里叹了口气,“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顾海涛而言,这是他人生路的重要抉择,这条适合他自己的路如果能走通,自然可以打开人生的新局面。” “对顾老哥而言,人生在五十来岁的日子,终于迎来了发光发热的好机会,以前在心头郁郁而不得出的抱负尽可以施展。” “但他俩是父子,他俩同时在虎山村,即使村民们不说什么,政府也不会同意的。甚至于” 霍千里顿了顿,犹豫着开口道:“或许,我也不会同意的。” 他长叹一声,“或许,我们没那么有原则,有操守,人生是不是就可以轻松得多?” 江清月轻声道:“那样的你,就不是你了。” 她温柔的声音如清泉流响,涤荡着霍千里心头的烦忧,“我相信大强叔做这个决定,是心甘情愿的。既然大强叔为了维护公正,做出了这么大牺牲,你能多照顾一些就多照顾一些,也多帮着谋划一下,尽快让海涛的事业起步就是最好的帮助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是啊,这未尝不是一个机遇,如果他能抓住,或许就能迅速打开局面。” 江清月道:“所以,别难过了,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变化才是生命最富有魅力的地方。” “嗯,好,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两叁天,还在等报告。” 咚咚咚。 霍千里还想说什么,房门就被轻轻敲响,他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顾海涛站在门口,双眼通红。 “进来。我先不说了哈!” 霍千里挂断电话,将房门关上,就听见顾海涛哽咽道:“千里哥,我不搞工程队了。” 霍千里眉头一皱,推着顾海涛到书桌前坐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这不是瞎胡闹嘛!” 顾海涛抽了抽鼻子,“我爸跟我说,他要辞职。我就是搞个工程队,我没想让他辞职啊!他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位置。” 他抬起头看着霍千里,“千里哥,你不晓得,在你来之前,我老汉儿一天就是无所事事的,感觉干啥都懒洋洋的。他是有本事的,以前还闯过荷花池,帮过老板!但是回来之后就只能跟这些黄泥巴打交道,我晓得他心头不爽,我还想过我今后要挣到大钱了,就带他去大城市耍!” “后来你来了,我明显感觉他每天都有劲些了,脸上的笑容都要多些了!你晓不晓得,他之前当上产投公司老总那几天,走路都带风,我晓得他是高兴的,我不是那么自私的人,要是我的事情,要牺牲他来做,我就宁可不做!” 霍千里平静道:“然后呢?” “然后?”霍千里这一句话给正情绪激昂的顾海涛说懵了。 霍千里看着他,“然后你无所事事,你一事无成,一二十年之后,他们的后半辈子都要为你操心操劳,到老都放不下心,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顾海涛摇了摇头,“我不会,我可以出去打工,就像村子里那些哥哥一样。” 霍千里又问道:“那样的生活,是你爸期待你过的生活吗?” 顾海涛又想了想,“那我可以去别的地方搞工程嘛!不在千符镇。” “农村工程队,你去了别人的地盘,别人能容你?” “那我就去城里!” “那不还是去打工?城里的工程队是你能玩得转的?” 看着哑口无言的顾海涛,霍千里语重心长地道:“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你说的这些事情上。你没理解到你爸的用意。” 霍千里在一旁的床上坐下,“你爸是认同了你的判断,认同了你的眼光。于是他想着,趁着这几年他还有精力,就帮你把事业推起来,等到十年八年后,他也差不多老了,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了,就可以好好享清福了。” “虎山村,产业园,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未来经济发展,农村的住宅市场的确也大有可为,抓住这一次,你未来的人生就能够奠定基础,你对未来的期待,包括迎娶江秋雁的希望,都有可能实现。这是你去外面从一无所有开始打拼不具备的条件。所以,你爸愿意陪你赌这一把。”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去想想如何踏踏实实地把这个事情做成了,才算不辜负你爸的付出。如何打拼出一个好的未来,让你爸妈提起你的时候,也一样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膛。而不是在这儿哭哭啼啼,叁心二意,懂吗?” 顾海涛呆呆地坐着,二十岁的少年那稚嫩的肩膀,瞬间变得沉重了起来。 霍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很长,成长却往往只需要几个瞬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单刀赴会 第二天一早,吃过一顿早饭,顾家直接就没男人了。 老汤去了金马村和鸣凤村查看丹参种植准备工作,过些天技术标准就该通过颁布,开始春播了。 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一夜无眠的顾海涛骑了一辆摩托车出了村子。 他没说去哪儿,但顾大强跟霍千里都猜得到他的目的地。 上午九点半,他们两人也坐上了摩托车,直奔镇政府。 摩托车直接开进了镇政府的院子,停好车,霍千里看了一眼顾大强。 如果现在后悔,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显然,睡了一觉就反悔这种事情并不会发生在顾大强身上。 他从烟盒里掏出两根烟,递了一根给霍千里,“陪我抽一根?” 霍千里接过来点燃,也没抽,就让它默默地燃着。 男人的伤感通常都不会说出来,说出来就显得矫情了,所以才会想抽一口烟,喝几杯酒。 燃过的烟丝渐渐灰白蜷曲,然后颓然坠落,被风一吹,翻滚着消散。 “走!” 顾大强将烟头踩灭,用手捡起,找了个垃圾桶扔掉。 去往叁楼郑强办公室的楼梯不长,刚走出点感觉,就戛然而止。 敲响房门,郑强看着霍千里跟顾大强联袂而至,微微有些诧异,招呼起来比起霍千里一人来时,还是少了些热情。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怀疑人生的消息。 如今已经颇有领导气质的郑强忍不住身子前倾,疑惑地看着顾大强,“为啥啊?” 霍千里开口道:“领导,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你知道顾村长有个小儿子叫顾海涛?” 郑强点了点头,“见过几次,是个猴精猴精的小伙子。” “顾海涛已经二十了,高中毕业之后没考上大学,顾村长一直为他的前途发愁。然后这小子跟着我一年多下来,倒是培养出了一点眼光,看到了咱们产业园区建设的需求,和后续经济发展中农村住宅更新的潜力,打算搞一个建筑工程队,来接这些活儿。” 听了霍千里的解释,郑强眉头一皱,下意识开口道:“这跟他爸的工作有什么冲” 话没说话,他就住了嘴,“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霍千里点了点头,顾大强看着郑强,“郑书记,产业园区是虎山村乃至千符镇过上好日子的希望,我们虎山村的村民们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你们的带领下瞧见点光,如果还没开始就搞起了腐败,别说组织认不认可,我的良心也过意不去啊!” “高风亮节啊!”郑强感慨了一句,“大强同志,难得啊!” 顾大强抹了把脑门,“没啥的,有舍有得嘛,没得公职,虎山村这口饭我也能来刨一口,郑书记不得介意嘛?” 郑强摇头道:“那当然不介意,只要合规合法,我们甚至可以优先考虑,毕竟以你对虎山村的感情,绝不至于偷工减料,搞豆腐渣工程!” 顾大强哈哈一笑,“这么说,我还赚了。多谢领导了!” 郑强也笑了笑,但是心里知道,真的只从利益角度出发,谁会这么选啊! 事情的原委虽然说清楚了,但郑强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竞技体育中有句话叫胜利的队伍无需调整,霍千里跟顾大强的搭配一路奏凯,现在又正值产业园区大规模建设即将开始的当口,贸然“变阵”,这当中的风险让郑强这位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不得不慎之又慎。 他看了看顾大强,又看了看霍千里,认真道:“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咱们先别急着做决定?” 霍千里苦笑摇头,“领导,但凡我们能想得到,今天就不会出现在你这儿了。” 顾大强开口道:“有霍干部在,我其实没得好大的作用。后面的人也不可能不配合霍干部的工作。再说了,我只是不担任公职了,但是还是在村里嘛,有点啥子叁姑六婆的事情,我还是可以帮忙的。” “行!”郑强叹了口气,“这个事儿先这么说着,但先别声张,我还要跟李书记汇报一下,正月十七的开工奠基仪式过后,再正式公开!” 顾大强犹豫了一下,霍千里抢先道:“好!给领导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郑强感慨地看着顾大强,主动伸出手来,“大强同志,希望今后还可以继续为虎山村,为产业园区发光发热!” 顾大强重重点头,“一定!” 临走之前,霍千里看着郑强,“领导,你什么时候跟李书记汇报完了,跟我也说一下呗,我还是给他汇报一下。” 郑强的笑容登时更和煦了几分,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从办公室里出来,霍千里跟顾大强没有急着回去,而是骑着摩托车,去往了镇上另一个村子里。 到了村口,顾大强捏住了刹车,“霍兄弟,你就在这儿等我嘛!” 霍千里迟疑着道:“一起?” “小问题!”顾大强摆了摆手,“这些小工头儿我还没放在眼里过!” 说着顾大强下车,将车钥匙留给了霍千里,“辛苦你等一阵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目送着顾大强迈步走向村子里,就像十几年前,他一个人在荷花池市场中闯荡一样。 那一次,是为了生活,只身进城; 这一回,是为了儿子,单刀赴会。 生活总是可以催生勇者,勇者总是能够改变生活。 顾大强在路上问了两个村民,成功找到了先前帮虎山村村委会盖房子的工程队队长杨福全的家。 身为修房子的工程队队长,杨福全家里自然是修着楼房,一桌人正坐在水泥院坝里搓着麻将,吆喝阵阵。 当顾大强的身影出现,面对着院子的一个男人怔了一怔,连忙将手里的牌一推,起身热情地招呼,一边递烟一边陪着笑,“顾村长,哦不,顾总!你咋来了?” 顾大强微微扯了扯嘴角,“杨老板不欢迎?” “顾总说的哪里的话哦!” 普通身材,样貌甚至带着几分憨厚的杨福全掏出打火机帮顾大强点上,桌上其余人也识趣地搬了板凳过来。 各自落座,顾大强看着杨福全,“跟我儿子那个事是咋回事?” 杨福全愣了愣,一脸茫然,“啥子事?你家少爷跟我们没得啥事啊?” 听了这话,顾大强将手里只抽了两口的烟朝地上一扔,一颗光头配上冷漠的神色,看上去压迫力十足,冷冷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场中的霎时间消散一空,气氛变得压抑了起来。 明明是一对四,但顾大强大马金刀地一坐,就像是身后有着千军万马,其余四人竟一时不敢吭声。 杨福全脑海急速地转动着,陷入了纠结。 这一点,不少初高中生或许会深有体会,偷摸抽烟被别的老师发现了,训斥一顿,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叁天,发现班主任居然没找他麻烦。 然后忽然在某个下午,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扔给他一摞纸和笔,让他自己交待。 你说他该怎么办? 交不交待?交待什么? 交待的事儿老师要是不知道,那岂不是亏大了? 现在杨福全就陷入了这种两难,他不是不敢坦白,而是顾大强坐下来之后说的话太少,他根本猜不出顾大强具体知道多少,所以他拿不准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但他又得罪不起顾大强,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也是才听说了有几个工人,想要跟着顾少爷做事,顾总,你放心,你这么照顾我们,这个事情我绝对不拦” 话还没说完,顾大强直接站起身来,“杨老板,我亲自走这一趟,面子是给你给够了的,你要这样的话,今后就莫怪我了哈!” 说着顾大强就朝外走去,杨福全连忙一蹿而起,拉着顾大强的手臂,“顾总,顾总,你莫着急嘛!坐下说坐下说!” 说着连忙使了个眼色,其余叁人也赶紧上来劝着,将顾大强劝回了位置上。 杨福全面露歉意,“顾总,我也不说假话,这个事情确实我一开始就晓得,你家少爷想搞个工程队,我这一想,反正都是合作嘛,对不对,你家少爷能帮我们搞来活路,我们来干劳力,大家一起分钱,这也是好事嘛。本来准备过些天等这个事情落实了,再来跟顾总请示的,那晓得顾总着就来了。” 顾大强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从兜里拿出烟盒,掏出一支递给他,同时给其余叁人也发了一支。 杨福全毕恭毕敬地接过,心头松了口气,正要客套两句,就听见顾大强澹澹道:“杨老板,抽你一根烟,还你一根烟,两不相欠,告辞。” 不带什么感情的话,却瞬间让杨福全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拉住顾大强,哭丧着脸,“顾总,我这回说的是真的啊!” 顾大强澹澹道:“杨老板,十几年前我就在荷花池做事了,那个年头的荷花池,水有好深不需要我多说了嘛?事不过叁,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杨福全吞了口口水,“顾总,我们最多也就能在利润和工钱上搞点小事情,你家少爷也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一定不会让他吃亏的。” 顾大强冷笑一声,“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把我儿子拉进来,虎山村和产业园区的项目都是你的,然后再随便耍点小手段,把他当瓜娃子耍,钱都被你挣了,然后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跟我说不得让他吃亏?” 杨福全连忙陪着笑,“顾总,你看,这话就严重了” “严重?”顾大强忽然一把抓住杨福全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晓不晓得,就因为你这点小算盘,老子产投公司总经理的位子都辞了!” 一旁的叁个人面色一变,就要冲上来,杨福全连忙喊道:“莫乱来!” 然后他垫着脚跟,看着顾大强,强笑道:“顾总,这个玩笑开大了。哪个都晓得你前途光明得很。” 顾大强忽然一松手,将他推了个趔趄,旁若无人的坐下,点了根烟,“没跟你开玩笑,刚刚从镇政府出来,已经跟郑书记说好了,几天之后就宣布新人选。” “全头儿,他现在都不是当官的了,怕锤子!”一个工人跟杨福全小声嘀咕着。 啪! 杨福全想都没想,一巴掌扇过去,然后笑着坐在顾大强旁边,“顾总是咋个打算的?” 顾大强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有点本事,居然没有立马翻脸不认人。” “顾总说笑了。” “既然这样,我也就跟你把话挑明了。”顾大强弹了弹烟灰,“接下来产业园区和虎山村的建设,是个好项目,这块肉,我吃了!我已经跟丁老板说好了,他的工程队并给我,他跟着我干,一起成立个建筑公司。” 他看着杨福全,“因为,你们对我儿子耍的手段,让我很生气,所以这个事,没得你的份。” 像这种农民建筑队,一个镇上自然不止一个。 顾大强口中的丁老板正是和杨福全的建筑队体量相当的另一家大建筑队。 杨福全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红,脑海中一时间闪过了许多种念头,甚至有在这儿将顾大强暴打一顿的冲动,但是他终究忍住了,“顾总,给个机会嘛,你看虽然有这些小误会,但是我们的工程质量还是好的嘛,给你们修村委会,价格公道,质量过硬,我们合作了那么多次,你给个机会,我真的知错了。” 顾大强平静道:“如果不是看你给我们修村委会确实修得不错,我压根就不跑这一趟,直接把这个事办了。” 一听好像还真有转圜的余地,杨福全的态度更甚,弓着腰,“顾总,我是真的知错了,也是产业园区这些项目太大了,一下子动了点歪念,你放心,今后我绝对不乱来,你看我做事就晓得,我是个踏实的。老丁就是嘴巴上吹得狠,做事偷工减料,你千万莫信他的。给个机会,顾总。” 顾大强看着他,“你真的要我给你个机会?” 杨福全连忙点头。 “好!”顾大强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杨福全毫不犹豫地掏出来双手递上,顾大强拿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霍兄弟,你给海涛打电话,喊他马上来杨福全家里嗯,现在。” 挂了电话,顾大强将手机还回去,“机会给你了。” 杨福全嘴角一抽,看着顾大强那双彷佛可以看透人心的双眼,心头叹了口气,太狠了! 农村建筑队,大部分成员都住得不远,依靠宗族和人情关系联络,知道谁会干什么,然后哪儿有活儿干就吆喝一声,慢慢就筛选出一批相对固定的成员。 所以,其余的成员们住得也不远,跑去找他们的顾海涛也就在附近。 十来分钟后,随着一阵摩托车响,顾海涛带着两个汉子来了。 进了院子,瞧见顾大强,顾海涛登时愣了,“老汉儿?你咋来了?” 顾大强没有直接回答他,朝着杨福全努了努嘴,“杨老板有话要跟你说。” 杨福全面皮一抖,一向自诩见惯了场面的他,面对这幅场景都有些脸红,笑着跟顾海涛道:“小顾,来进屋说。” 顾大强澹澹道:“就这儿说,把话说开了。” 杨福全无奈,只好开口将自己的盘算一五一十地跟顾海涛说了。 顾海涛默默听着,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惭愧,最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顾大强默默观察着,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但是,小顾你放心,既然说开了,这事儿我绝对不会再做了。” 杨福全一脸诚恳地说道。 顾海涛扭头看着顾大强,顾大强笑着道:“你决定,叁条腿的赖克宝(蛤蟆)不好找,一个建筑队还是好找得很。” 顾海涛想了一阵,想要拉着顾大强去一旁商量,顾大强摇了摇头,“你要习惯自己做决定,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人跟你商量,不管你咋决定,老汉儿都支持你。” 顾海涛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了昨天霍千里跟他说过的话。 于是,他看着杨福全,“跟我干,不掺假水,我们合股,成立个建筑公司。你们就只管做事,剩下的我来操作,利润四六开,你四我六。” 杨福全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接下来,在众人的见证下,双方又聊了一些细节,约定好明天再详谈。 婉拒了杨福全说留下吃饭的邀请,顾大强跟顾海涛坐上摩托车,去往村口。 顾海涛骑着车,疑惑道:“为啥不趁热打铁,把这个事情定下来啊?” 顾大强笑着道:“给他们反悔的机会。这样合作才更牢靠。” “嗯。”顾海涛点了点头,“老汉儿?” “嗯?” “谢了。” “小伙子,路还长,慢慢学!” “好!” 杨福全的家里,看着顾大强父子骑车走远,一个手下的工人忍不住道:“全头儿,就这么被他们欺负啊!” “欺负?”杨福全白了他一眼,“我们赚大了!” 他笑着道:“你们想一哈,这个事情我们有啥子损失?” “他们占了大头,你只拿四成,还不算损失?” “没得他们,老子一分钱都拿不到!”杨福全澹澹道:“这四成,是净赚的。” 他看着门外,“这个顾总确实有本事,跟着这样的人做事,不愁没得事干,接下来都把那些心眼儿收起来,老老实实做事,今天都看到了,那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 “他自己说了,他都辞职了,不当官了,还有好大个了不起嘛!” “批话多过文化!他辞职了,他村上的人就不认他了吗?”杨福全一巴掌煳在那人后脑勺上,“再说了,你莫忘了,那位还住在他屋头的!” 众人登时想起了在虎山村修房子时,见过的那个如今镇上盛名远扬的年轻人,瞬间认可了杨福全的话。 “来来来,再搓两把吃饭了!” 杨福全招呼一声,重新坐回麻将桌。 “对头!全头儿,你上把点了我一个清一色,还没算账。” 杨福全面色如常地将麻将一划拉,“那都好久的事了哦!重新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们也要补偿啊! 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像是归来的号角,霍千里载着顾大强出现在了村委会的门口。 顾海涛没有回来,在昨晚和今天上午连续两次的心理冲击之后,这个以前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几乎在一夜之间褪去了青涩和稚嫩,开始更主动积极地去忙活着需要做的事情。 比如先去镇上工商所打听清楚注册建筑公司所需要的各项资料。 顾大强跟霍千里刚走进村委会,詹宝兴就匆匆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咋这哈儿才回来哦!有人来找你们,想问一下修房子的事!” 霍千里闻言一喜,“人在哪儿?” 詹宝兴指了指会议室,“有一个看你们没在,回去了,还有四个反正没得啥事,就在会议室坐起摆龙门阵。” 霍千里点了点头,“那行,宝兴哥,麻烦你喊人把另外那个叫来一下,我去见一下他们。” “要得!” 现在的詹宝兴比起霍千里刚来的时候,少了些惫懒和不着调,工作积极性高了很多,闻言立刻答应下来,在村委会坝子里随便拎了一个正在看报纸的,让他帮忙去喊一下那户村民。 霍千里跟二人点了点头,就朝着会议室走去。 詹宝兴见状也要跟上,顾大强却叫住了他,“宝兴,到我办公室摆两句。” 詹宝兴一愣,“有啥事哇?” “来嘛!”顾大强笑着道:“有好事。” 二人走进了办公室,顾大强掏了支烟递给他,“对接下来村上的工作有啥想法?” 詹宝兴疑惑地皱了皱眉,旋即笑了笑,“还能有啥想法!” 他学着领导作报告的架势,装腔作势道:“我们将在镇委镇政府的英明指导下,在村长大人跟霍干部的坚强领导下,搞好产业园区,促进经济发展!”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顾大强盯着詹宝兴的双眼,“如果喊你坐到我这把椅子上来,你咋个办?” “坐你的椅子?一把椅子,又不是烙铁” 詹宝兴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话刚说到一半,他的双眼陡然瞪大,勐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彷佛自己屁股下面的,就正是一块通红的烙铁。 他惊讶地看着顾大强,“锤子哦!强哥,你啥意思!” 顾大强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然后低声道:“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就你自己晓得就是了,其他哪个都不要说,你婆娘娃儿都不许说。” 他抽了口烟,长长地吐了口气,开始跟他讲述了事情的缘由。 房间里,嗓音低沉,烟雾升腾。 詹宝兴叼着烟,皱着眉,随着呼吸,火光闪动,烟气在口鼻间流转,烟灰悄然落满了裤子。 “哎哟!” 燃尽的烟头一吸之下变得滚烫,将听得入神的詹宝兴烫得一哆嗦,连忙伸手一扯,烟头却已经沾在了嘴唇上,扯下一块嘴皮,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但他却顾不上那些,难以置信地道:“强哥,你莫洗我脑壳哦(跟我开玩笑)!” 顾大强白了他一眼,“老子一天闲起没得事干了吗?拿勒些事情跟你开玩笑!” “你刚不是问我们咋个这哈儿才来村委会咩?我跟霍兄弟去镇上找领导汇报去了!” 思路客 顾大强的神色再度严肃起来,“虎山村和产业园区,都绝对不能容许腐败,所以,我主动退下来。如果你能够成功接任,希望你也千万要把牢这个关,这是我们全村人翻身的希望,容不得半点差错!得行不?” 詹宝兴还沉浸在这个消息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张了张嘴,“我” 顾大强又道:“你不用太担心,霍兄弟还在,这一年多你斗跟他好好学,好好配合他的工作就是了,我平常也在村上,有啥子事,你来找我也是一样。” 詹宝兴挠了挠头,顾大强眉头一皱,“到底得不得行!婆婆妈妈的,干脆点!” 虽然接下顾大强这个位置对詹宝兴来说绝对是个好事,但万一这狗东西有畏难情绪不敢上,在顾承德性子又撑不起局面的情况下,顾大强还真是有点头疼。 “得行!”詹宝兴一咬牙,终于还是开口应了下来。 他看着顾大强,“不说做得像你那么好,喊我一心为了村上做事,还是做得到的!你放心,我绝对不得乱整乱来!” “那就行!”顾大强嗯了一声,“我跟镇上推荐了你,你好好准备一下,领导可能要找你谈话。” 做了决定,詹宝兴也不纠结了,重重点头,“要得!” 顾大强暗自点头,这也是他更看好詹宝兴的点,虽然性子油滑了些,但是有魄力。 “另外,按说顾承德也是有机会的,但是我推荐了你,所以在最终下定论之前,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说,不然这个事情黄了可怪不得我哈!” “要得,大强哥放心!” “情况就是这个样子,大家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会议室里,霍千里看着面前的五位村民,微笑开口。 众人悄然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穿着红外套的男子笑着道:“霍干部,我就有个问题,你打算给我们这几家好多补偿呐?” 霍千里温和但坚定地道:“没有。也不可能有。” 他解释道:“他们六户人家的补偿是有出处的,那四家的补偿是从修路的项目里面出,这边两家是从饮片厂的建设费用里面出。如果给你们补偿,这个补偿是没有出处的。” 另外有个穿着绿夹克的村民立刻道:“从合作社出噻!” 霍千里微微一笑,“合作社不止你们几家,要是你们拿了钱,其余人肯定也要求给他们发,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得一碗水端平?” 红外套便笑着道:“那就都发嘛!” 霍千里竖起一根手指,“我们假设每家人都发一万,跟没发是没有区别的。合作社本来就是全村都参加进来了的,原本年底剩了两三百万,每家发两三万,现在每家先发了一万,年底自然就要少发一万,有啥必要去搞这么一出呢?” 红外套跟绿夹克对视一眼,看着霍千里,“那要不这样,你悄悄地发给我们,我们不往外说嘛!你放心,绝对不会有外人晓得!” “你们两个够了哈!紧到(一直)说这个!” “对头,霍干部解释得很清楚了,咋个一直扭到费(缠着说)!” 其余的村民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怼了上去。 “日嘛你们一个个的有钱要不完,老子还穷起在!凭啥不能问!” “就是,有本事村上发钱你们莫要噻!” 那两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张口就骂了回去。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霍千里伸手压了压,“都别吵了。二位,要不这样,用公款给你们发是不可能的,我拿我自己的钱发给你们。” “霍干部,不得行!” “对头,霍干部,咋个能让你掏钱嘛!” “那不是缺德嘛!” 其余几家连忙劝阻。 红外套脖子一梗,“缺啥子德,缺啥子德!霍干部有钱,给我们补贴点又咋了嘛!这个叫叫献爱心,捐款懂不懂!” “我日尼玛你是穷起脸都不要了咩?勒批话你都说得出口!”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霍千里连忙开口,看着那两人,“我没开玩笑,这个钱,我还真的可以出,不过要跟你们打个赌。” 他点了点桌子,“你们刚刚说悄悄地发钱,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这样,我拿两万给你们,你们自己商量这个钱咋个分,我不管,但是你们保证这个事情不被其他人晓得,只要有你们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晓得,你们赔我五万!敢赌吗?” 其余三人登时笑了起来,先前嚷嚷得最厉害的红外套跟绿夹克登时怂了。 在村子里待了这么久,他们都清楚,只要有两个人知道的事,就从来不会是秘密。 霍千里笑了笑,正要开口,红外套站了起来,“那算了,这个房子我修不起,你们来!” 这话一出,绿夹克也站了起来,“对头,没得补贴搞啥子嘛搞!” 不仅如此,二人还开口对着其余几人说着。 “我劝你们也考虑一哈,又没得补贴,何必赶到勒时候修嘛!” “对头,自己要住那么多年的房子,交给村上来修,好不放心嘛!反正我是不放心!” “自己修想修到哪儿就修到哪儿,勒到时候村上修起了,位置不安逸不喜欢的话,还不是只有捏到鼻子认了。” 这些人往往就是这样,有好处就想独占,有风险就想怂恿别人去趟雷,有什么事儿自己得不到便也不希望别人得到。 霍千里面色一寒,“你们两位,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绿夹克连忙赔着笑,“没有没有,霍干部你莫误会嘛!我们在跟他们提点建议,你说的自愿的嘛。” “我们不需要你提建议!” “你们不修正好!老子还不想跟你们当邻居勒!” “不修就滚!” 剩下三人都是三组的,平日里就跟霍千里打交道比较多,对他的信任自然不同,见到红外套跟绿夹克在这儿跟霍千里阴阳怪气的,直接就不留情面地骂了出来。 红外套跟绿夹克脸一黑,只好走出了会议室。 “霍干部,碍事的走了,我们好好说嘛!” “对头,你放心,我们相信你。” “你说咋个搞就咋个搞,我本来就想修房子,现在村上要统一帮忙整,再好不过了。” 剩下三人都开口主动开口。 对于这番态度,霍千里很感动,但心头却有些忧愁。 先前他对着全村的花名册,一个个地筛选。 从经济实力的层面筛出了十来个,这帮人是最可能拿得出钱来盖房子的; 而后又从地理位置的层面筛出了十来个,这帮人是地理位置跟村委会更近,如果加入进来更能降低选址难度的。 这两者如果重合,那就是第一批试点的最佳对象。 而刚才走掉的红外套和绿夹克,恰恰就是两者重合的寥寥数人之中的两个。 眼前剩下这三位,虽然修得起房子,但是宅基地都不在这边,还要找地方来安置房子。 一个负担没减轻,反倒还多出了三户要解决位置的,霍千里都忍不住感慨自己最近的运气确实有点差。 算了,不管了,大不了就上最后一招,找个地方用挖掘机平整土地! 霍千里轻咳一声,“那我们就说一下这次具体的操作流程” 咚咚咚。 会议室门口响起了几声敲门声,抬头看去,村委会旁边小卖部的老板笑着道:“霍干部,没来晚?” 霍千里眉头一挑,这位小卖部的老板那可是高居他那张名单上的第一位啊。 “顾三哥,你这是?” “修房子的嘛!”小卖部老板笑着搓了搓手,“我今天一上午都在看你好久过来,结果,等到一点过才看到人,正说要来,结果屋头那个瓜婆娘半天找不到人,没得人看店,所以才拖到现在。咋样嘛?没来晚嘛?” “没有,没有,正合适!” 霍千里哈哈一笑,“来,请坐!” 第一百六十八章 工程队老板就是我! 小卖部老板的屋子就在村委会的斜对面,他家左右两边和邻居都隔着一小块地方。 如果将他家平掉,连带着周边的田地和草木附着物,就能腾出一大片临马路的地方。 好好规划一下,将这十户子在那块空地的基础上,做成两排或者三排院子,基本就没有问题了! 霍千里脑海中简单过了一下,心头轻松了不少。 他看着屋子里的四人,“正好顾三哥刚才没听见,我就再多几句嘴。这次修这十套房子,是我们村上搞的一个试点,就像之前先在三组搞合作社一样。我们晓得这个是好事,但当中也面临一些没有亲身经历可能就无法了解的问题,所以刚好有这个机会,有六户拆迁户不得不安置,干脆先弄个十户人家来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在统一规划下,把我们这个虎山村,修得漂漂亮亮的。” 霍千里一向觉得用一大堆复杂而玄乎的术语来包装一个简简单单就能说清楚的内容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只有技术没有温度,同时还不利于沟通,除了满足自己那点无谓的虚荣一无是处。 所以他跟村民们讲话,从来都很少讲什么术语,很少用什么高大上的词汇。 “所以说,我们会严格控制在十户以下,根据报名的情况,大家一起选个挨着村委会的好地方,统一施工,统一交付,要想趁着这个机会捡便宜,明说是不可能的。但是,想省心省事,不花太多钱就先住上好房子,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 他环视一圈,“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什么没说清楚的,大家可以问。” 等了一分钟,众人都没吭声,霍千里便开口道:“那咱们就先说到这儿,还有什么问题的,可以私下来找我,办公室,家里都可以。明天上午十点,我们会把其余六家也都叫过来,一起商量一下这个房子要怎么修,争取修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好房子!好不好?” “要得!”四个村民都点头答应下来。 将众人送走,回到办公室,霍千里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才反应过来这大半天忙得还没吃饭。 他一扭头,看着江清月那个空荡了好几天的座位。 要是她在的话,肯定会记得,然后就会给我端一碗饭来? 哎,一个寡男人的生活,也是可怜啊! 正惆怅地叹了口气,刘晓雨在办公室门前伸出个脑袋,“喂!吃饭了!” 小食堂里,顾大强也在,再加上刘晓雨跟摄影师,桌上已经摆着三菜一汤了,当然是付了钱的。 霍千里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吃饭了呢!” “那不会。就是差点把你忘了。”刘晓雨坐下来,拿起筷子,冷冷道。 霍千里疑惑地看了一眼刘晓雨,马尾还是那条马尾,漂亮也依旧那么漂亮,但这语气,吃火药了? 顾大强呵呵一笑,“刘记者,明早上几点出发啊?” 霍千里这才想起刘晓雨和摄影师明天就要换班回去的事情,笑了笑,“走晚一点,我起不了那么早啊!” 刘晓雨扭头看了他一眼,“谁要你送了?自作多情!” 霍千里笑着道:“我也没说要送你啊,就起来跟你打个招呼。” 刘晓雨一愣,伸出手,默默将桌上的菜盘子全部挪到了离霍千里最远的地方。 “都是大导演了,咋还这么幼稚!” “好好吃你的白米饭!” 听着两人的拌嘴,顾大强跟摄影师默默对视一眼,这两人都挺幼稚的。 当天傍晚,摄制组其余六人回了村子。 短暂的团聚之后,第二天一早,刘晓雨跟摄影师各自拎着行李走出了村委会的大门,他们要回去陪家人过个元宵节,也算弥补一下春节不在家的遗憾。 大门口,顾海涛跟霍千里各自骑着一辆摩托车已经在等着了。 刘晓雨迟疑了一下,默默走到了顾海涛的车子旁。 没想到霍千里一把拎起她的箱子放到了自己那辆摩托车的后座,坦然地笑着道:“别搞得这么奇怪。” 摩托车在碎石路上轻轻颠簸,一路开到了镇上。 脑袋都被寒风吹冰了的霍千里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请大家吃了顿简单的早餐。 等刘晓雨跟摄影师吃完了早餐,顾海涛默默递上帮忙买好的车票。 将二人送上车,目送着汽车在灰蒙蒙的晨光中远去,霍千里看着身旁的顾海涛,“加油。” “千里哥,我喜欢秋雁。小雨姐高攀不起。” 霍千里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我喊你加油挣钱买个车!” 顾海涛嘿嘿一笑,“那还是要得。” 翻身上车,顾海涛忽然开口道:“千里哥,我那个建筑公司,我想叫波涛建筑公司。” 哥哥顾海波,弟弟顾海涛。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都知道了?” 顾海涛点了点头,“这几天我忽然觉得自己好蠢,啥子都不晓得,一天天的还要不完,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跟个瓜娃子一样?” “没有,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跟你年纪差不多大。”霍千里笑了笑,“人生都会有这些阶段的,不用为过去懊恼羞耻,想想怎么用未来的努力弥补遗憾就好。” 顾海涛嗯了一声。 “还有,建筑这行,其实挺看重风水的,波啊涛啊的,可能会让业主单位有一些不好的联想,回去斟酌一下。”他笑着道:“真对你哥有愧疚,好好挣钱,挣了还更多点给他,正好他也该买房子娶媳妇了!没必要跟一个名字较劲。” 顾海涛想了想,“好,谢谢千里哥,我再考虑考虑。” 霍千里按下龙头上的电子打火开关,随着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发动机轰地打响,“走!” “回去?”顾海涛跟着蹬燃了发动机,开口问道。 “先去蹭个电脑。”霍千里笑了笑,一拧油门,车子蹿了出去。 顾海涛挑了挑眉,跟了上去。 二十分钟后,王伟站在门口,看着“满载而归”跟他挥手道别的霍千里跟顾海涛,一脸幽怨。 霍千里,你变了,你以前“用”了我都有好处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上午十点,村里的会议室里。 十户村民把桌子围得满满当当,有些家庭甚至把婆娘也带上了。 对他们来说,修个房子,那可是家里顶了天的大事了,必须重视。 这也是霍千里要开这个会的意义。 这个新村,不是他霍千里的新村,不是千符镇领导的新村,而是虎山村百姓的新村。 这个新村该怎么修,不是他说了算,也不是千符镇乃至东江县的领导说了算,应该是住在这儿的村民说了算。 不管别人是怎么干的,但他打算这么干! 霍千里跟顾海涛一起走了进去。 众人瞧见顾海涛也不意外,这一两年他都是跟在霍千里后面,各种场合大家都见惯了。 落座之后,霍千里也不多客套,笑着寒暄了几句,凭借着对村民的熟悉和言语的艺术,热络了气氛之后,便直接道:“今天把大家叫来,主要就一件事,我们商量一下这个房子咋个修!” 村民们其实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按照他们惯常的认知,这种事情哪儿轮得到他们说话啊! 哪怕房子修好是给他们住的,哪怕这钱也是他们出的,但那不也该是领导们大手一挥,他们只有服从的份儿吗? 零点看书 “哎呀,霍干部,你定了斗是!” “我们没得啥好说的,你见识多些!” 村民们开口的话,也是过往经验的反应。 霍千里笑了笑,“这是你们住的地方,当然得由你们说了算。不管之前这种事怎么办的,这回的事,就按我说的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高兴,但嘴上却都不敢开口。 霍千里干脆直接点名,“顾三哥,你说一下,你对新修好的房子有啥子要求?” 顾三哥,也就是小卖部的老板,闻言迟疑地看向霍千里,霍千里微微点头,他一咬牙,开口道:“至少采光要好?每天亮堂堂的,我是实在不想住现在这个土屋了,天天跟摸黑一样!” 霍千里点了点头,吩咐顾海涛,“记好了。” 顾海涛摊开笔记本,唰唰唰地写着。 “还有没?” 话匣子一打开,小卖部老板也豁出去了,“要打个地坪嘛,就像村委会这样,打扫也方便,落个雨要不到好一哈儿就干了。” “嗯,记上,要水泥地坪。”霍千里看着众人,“大家都说一下,不用一个个来,想着什么说什么,然后我们再一起来讨论。” “我想要个大点的院坝,最好也要打地坪,到时候晒谷子这些也方便!” “要安窗户,最好还要是铝合金的。” “对头,不过窗户要装防护栏,防到贼娃子!” “我屋头人多,最好要有四间屋!才睡得下!” “哦对,给我们整个茅室(厕所)嘛!斗是可以冲水那种,我之前去亲戚屋头用了一回,安逸惨了,茅室点都不臭!” “那叫洗手间!啥子茅室哦!” “洗手间?疴屎疴尿的地方,为啥子叫洗手间呐?” “你们莫扯远了,说正事!霍干部,我想把我屋头的灶屋(厨房)整亮堂点,不然煮个饭跟摸黑一样!有时候菜炒煳了闻到味道才晓得!” “五幺妹儿!你那怕是炒菜水平不够,跟亮不亮没得啥关系哦!” “说起来,霍干部,我屋头的灶屋也给我们整大点嘛,不然来个人客,帮忙的多了转都转不开。” 随着众人的激情越讲越澎湃,顾海涛的记录速度也逐渐加快,到后面那都是咬牙切齿,笔走龙蛇了。 霍千里瞥了一眼,都觉得这字得趁热看,放凉了恐怕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好在那些简单的点子慢慢说完了,接下来就是些深度话题了。 “霍干部,我觉得房子顶顶莫用预制板封哦!说是用不了两年就要变形漏水的嘛!” “对头,我觉得现浇最好,价格高点就高点,我是实在不想过那种一到刮风下雨就要爬房顶上捡瓦片的日子了!” “还有,屋前屋后的堡坎要整巴适!” “哦对了!要是几家人连到一起的话,水沟沟要整好,不然的话,水排不出去,也麻烦,还要扯经(吵架)。” 等到众人渐渐将自己脑子里积攒的,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幻想倾泻一空,顾海涛终于得空揉了揉自己酸得不行的手臂。 霍千里拿起面前的一叠装订好的a4纸,“一人一份,拿着看看。” 一个坐在远端的村民看着前面的人传下来,笑着道:“嗨呀!霍干部,我们哪儿看得懂这些高级东西哦!” 霍千里微微一笑,“这是我在网上找的一些全国新农村建设的优秀桉例图片,咱们都看看,能不能有些新的想法。” 这些资料,是霍千里委托江秋雁帮他查的,查好之后将图片打包发到了他的邮箱,今天早上才去王伟的办公室打印出来。 虽然黑白打印看上去比较模煳,但是大体上都能看得清楚,落在这些村民眼中更觉得稀奇。 还别说,真起到了作用。 这些村民仔仔细细地看了之后,还真提出了好几条一听就比较有用的建议。 等顾海涛一条条地记录完,霍千里又领着众人将之前的那些建议筛选了一遍。 尤其明确了一条:没有私人订制,要结合出一个对所有人都能接受并且觉得喜欢的框架。 若是一开始这么说,估计好些人心头会觉得不舒服。 但当大家都坐在一起,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也听了别人的意见之后,便很容易接受这个决定。 而且好在大家都是从土屋过渡到平房,大体的方向都是一致的,没有存在什么你要宽敞大气,他要小巧精致之类完全弥合不了的矛盾。 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饭都没顾得上吃,众人才将基础的框架梳理完了。 建好的房子大概长什么样,也在众人的脑海里真正成了型。 一个村民抠了抠脑袋,“霍干部,你说我们说这么多,想这么好,到时候工程队得不得跟我们好好整哦!” “硬是哈!”一个村民也点头道:“他们莫随便给我们修一个东西就了事了哦!” 有了明确的期望,众人也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面对众人的疑惑,霍千里哈哈一笑,“放心,工程队绝对不会乱来,也绝对会按照你们想法来的。我们这次还是找的给我们修村委会的这个工程队。” 众人闻言松了口气,别的不说,这家做事的质量大家还是看得见。 “霍干部,我先说清楚,我不是怀疑你哈!”又一个村民举手道:“我是担心那边的人理解不了我们的想法,或者理解错了,到时候修出来不对,咋个办哦?” “这个你就更放心好了!”霍千里笑了笑,“他们这个工程队的老板也来了的,还全程听了我们这场会。” 一帮村民一愣,左看右看,然后就看见顾海涛站了起来,朝着他们鞠了个躬,然后笑着道:“各位叔伯婶婶,我就是那个工程队的新老板。” 众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奠基仪式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霍千里也没有开口帮着说什么,这些局面,就让顾海涛试着自己去应付。 反正有他和顾大强在,真办砸了,虎山村这个池子里,也能兜得住底。 顾海涛想来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站在那儿发愣,而是嘿嘿一笑,“各位叔伯婶婶觉得很惊讶哇?其实我也觉得。” “本来我是打算今年开年之后就出去打工的,这不是之前修村委会搞文化广场那阵,我不是当了几天监工吗?然后一看,修房子这个事情还多有意思的,跟杨老板他们喝了几回酒,一来二去混熟了,几说几说的,就说起干脆一起合伙做生意。” “原本我还在犹豫,毕竟这个涉及到人生大事,但是这不是刚好村上要修房子咯,我一想,正好我来帮忙盯到点,也是好事,所以干脆就答应了,反正把房子修好才是大事嘛!” 众人听完都恍然大悟,但有人却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说那么多,还不是想吃票子!” 会议室里并不算吵闹,这一句,刚好清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霍千里也不由地扭头看了顾海涛一眼,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应对。 “是要吃票子噻!不吃票子我喝风咩?” 没想到顾海涛干净利落地直接承认了,然后无语地白了说话那人一眼,“光二伯你这话说得,好像你屋头成哥出去打工是搞义务劳动的咩?” 众人闻言忍不住哈哈一笑,就连被嘲讽了一句的那位也没太生气,毕竟顾海涛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这一声伯伯喊出来,谁又好意思跟一个晚辈闹腾呢。 调侃完了,顾海涛又重新收敛了表情,“其实我晓得,不光是光二伯,还是其他各位叔伯婶婶,听到说这个事情我来整,心头下意识地不爽是很正常的,总觉得这里头有啥子猫腻。” “但其实大家想多了。问题的关键其实不在于哪个来修,而是在于房子修得巴不巴适,你看你们刚才问的,也是怕房子修不出想要的效果噻!那你们觉得这个村上,除了千里哥,还有哪个比我更了解你们想要啥子嘛!”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点了点头,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反正这个钱都是要遭别个挣的,还不如给一个让自己放心点的人,修好了,自己住得也安心! 顾海涛趁热打铁,从兜里掏出一盒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烟来给大家发上,笑着道:“多的话我不说,各位叔伯婶婶,你们就想一件事,我要是把这个事情办拐(出岔子)了,莫说你们在背后戳我嵴梁骨,我妈老汉儿,我千里哥,他们放不放得过我!” 小卖部的老板瞥了一直不吭声的霍千里一眼,眼珠子一转,笑着道:“海涛啊,你这话说得对!我们只看房子修得好不好,你来把关,我还确实更放心些!” “也是噶,反正施工的还不是杨老板的队伍,他们修房子我们还是放心的!” “海涛娃,那你就是我们请的监工咯!你到时候要把眼睛擦亮点哦!” “你说些话,监锤子工,别个是老板了!顾老板,要给我们把房子修好点哦!” 会议室里,笑声渐起。 成果满满的会议结束,霍千里跟顾海涛二人对视一眼,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然后,两人才想起,还没吃午饭呢! 回到家里,让顾海涛的母亲帮忙煮了两碗面。 然后两人就一人端着一碗面,蹲在门口两侧,活像两个石狮子一般,一边呼呼呼地嗦着面条,一边聊了起来。 “千里哥,明天就是元宵节了,清月姐回来吗?” 霍千里摇了摇头,“还没问,不过昨天都没说,应该不会。” 顾海涛开口道:“要不你去锦城呗,这不刚好嘛,大家都在。” 霍千里笑着看了他一眼,“那你呢?去不去?” 顾海涛平静又果断地摇了摇头,“事情还很多,就不去了,帮我给秋雁带个好就行了。” “你俩天天发短信,还用得着我帮你带。”霍千里笑着调侃了一句,“我也不去了,这几天也挺忙的。大后天奠基仪式,一大堆事儿呢!” 顾海涛嘿嘿一笑,“千里哥,咱俩又同病相怜了。” 霍千里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千里哥,你说我到底得行不?” “不得行。” “啊?” “那你要退出不嘛?” “不得。” “所以说,得行就得行,不得行也要得行!” “也是哈。”顾海涛哈哈一笑,“还是你看得通透。” 霍千里叹了口气,“这个事儿,是机遇,也是挑战,你好好把握。” “放心!”顾海涛哈哈一笑。 顾海涛将碗里最后一点面条嗦进嘴里,然后看着前方一愣,“千里哥,你看那是哪个?” 视线的前方,一辆摩托车载着两个人,卷起一堆灰尘,开到了村委会的门口。 霍千里抬头望去,勐地瞪大了眼睛,快步冲了下去。 江清月从摩托车的后座上下来,从兜里掏出钱来跟摩的师傅给了钱。 “清月姐,你咋个回来了哦!” 不知什么时候冲到身旁的顾海涛又惊又喜地开口道。 江清月扭头看去,对上了霍千里惊讶的眼神。 她温柔地笑了笑,“怎么了?不欢迎吗?” 霍千里开口道:“阿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江清月摇了摇头,“还没呢。” 霍千里一愣,“那你回来干啥?” “回来陪你过节啊!”江清月的笑容温柔又深情。 霍千里愣了愣,“那你还要回去吗?” 江清月点了点头,“后天回去。” 霍千里挠了挠头,“你这不是懒得跑么!” 江清月微微一笑,“陪你过节啊!” 酸死了 顾海涛瘪了瘪嘴,转身默默离去。 霍千里迈步上前,张开双臂,将江清月揽入怀中。 晚上,江家。 昏黄的灯火摇曳出一丝遗世独立的氛围,一男一女两个人恍惚间,像是抛开了整个世界,只留下两人的空间。 霍千里笑着环顾四周,“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闺房呢!” 江清月红着脸放下热水盆,“洗脚吗?” 霍千里连忙道:“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来就好了。” 江清月微微一怔,“真的?” 霍千里点头道:“真的啊,都是有手有脚的,哪儿用得着你这么服侍我啊!” 江清月微微一笑,“好!” 说完,她坐了下来,自己将一双洁白如玉的脚放进了水盆里。 “你这就太过分了啊!” 霍千里瞬间脱掉鞋袜,将脚放进了盆子,摆在了江清月的脚边。 触感温热,不知是水的温度还是人的热情。 灯灭,帐落,体贴,情动。 江清月抬头看着霍千里,轻声道:“我想等到结婚的时候。” 霍千里喘着粗气,直勾勾地盯着她。 灯光昏暗,双目似火。 江清月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轻声道:“六月七号八号高考。” 霍千里气势一泄,身子一扭,并肩躺在她旁边,抬头望着床顶的蚊帐,“不差这四个月。” 江清月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就算你今晚” 一根手指轻轻按住了江清月的双唇,霍千里轻声道:“别这样考验国家干部,睡觉!” 双手交叠,双臂缠绕,这一晚,霍千里再一次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2008年02月23日,农历正月十七。 虎山村二组的一处空地上,条幅飘扬,红色的空气拱门随风摇摆。 临时搭建的演讲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在演讲台的背景墙上,一排大字清晰明了: 【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园区奠基仪式】。 演讲台的对面,是两块观众区,各自摆着十排条凳。 两块观众区的中间,是一个沙坑。 沙坑里,是一块完整无损、外观精美的长方形石料。 这便是所谓的奠基石。 石料上,白底金字,用楷体刻着这处厂房的各种信息。 在石料的下方,还有一个封闭的铁盒,盒子里装着这处厂房的各项资料以及奠基人的姓名。 沙坑的四周,摆着一支支一模一样的铲子,斜着插进土里,等待着各自的主人,在奠基仪式上用它们将一铲铲的沙土铲进坑里。 背景墙两侧,几张kt板上,打印着饮片厂建成的设计效果图。 产业园区奠基仪式,由饮片厂开始! 上午九点,省电视台记者杨丹缓缓走上台,这位被临时“抓壮丁”的主持人表现出了一位省台记者应有的水准,用标准的普通话和大气的台风,宣告着奠基仪式的开始。 旌城市市委常委、东江县县高官李乔、东江县县长苏利民、东江县县委副书记郭浩然、以及一众东江县领导陆续登台就座; 而后东江县县委常委、千符镇镇高官、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郑强等一众千符镇的相关领导也陆续落座。 下方,坐着满满当当的虎山村村民,以及周边各村的村委会干部。 当然,还有专家组的各位成员们。 众人一个个翘首以盼,看着台上的领导,等待他们宣布产业园区建设正式开始,等待着他们为产业园区建设扬起第一抔土。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东江县县高官李乔书记讲话。” 杨丹热情洋溢的声音下,热情的掌声中,李乔缓缓走到话筒前,轻轻拍了拍话筒,然后笑着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又见面了。” “有些父老乡亲还记得我这张脸,有些已经忘了,不过没关系,重新加深一下印象也好。我叫李乔,是东江县的县高官。这个县高官是干什么的,大家可能不了解,也没必要了解,简单来说,主要负责主持东江县的一切重大事项。” “千符镇道地丹参产业园区,就是我主抓的重大事项中的一个。为了这个产业园区,我们历经了许多的波折。从立项,到可行性研究报告,再到层层审批,终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个事儿,可以搞!” “同志们,乡亲们,这个简单的可以搞,背后凝聚了我们多少工作人员的心血,又凝聚我们多少父老乡亲的期盼!” “办好产业园区,筑牢东江产业升级新引擎,打开东江新农村建设新局面,促进东江经济发展新局面!这是我们的目标,也是所有父老乡亲的共同目标!” “未来,就在你我勤劳的双手上,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建东江产业发展新局面,凝聚东江产业发展新态势,构建东江产业发展新局面!” “大家,一起加油!” 啪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过后,文兴医药集团董事长夏晚晴、为民中药饮片公司总经理孙伟明、东江县县委常委、千符镇镇高官、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郑强依次上台,做了讲话。 众人的讲话比起李书记来,高度上就差了很多。 不管这是不是有意为之,但从村民们的接受度而言,显然要高了不少。 一帮领导的讲话之后,虎山村的村长顾大强也登台讲了几句。 这是郑强的安排,更是霍千里的要求。 顾大强为了虎山村付出这么多,无论如何,也值得一个体面的退场。 站在演讲台上,顾大强看着下方的村民们,感慨万千。 他抹了一把光头,“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我是个粗人!说不来啥子大话套话,只想问你们一句,勒个产业园区修好了,哪个得好处?” 众人沉默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齐齐地喊声,“我们!” “产业园区挣了钱,哪个得好处?” “我们!” “产业园区搞得好,哪个得好处?” “我们!” “我的话说完了!” 啪啪啪啪啪啪! 今天开场以来最热烈的掌声中,顾大强走下了演讲台。 台下,詹宝兴坐在第二排,看着顾大强的身影,目光炙热。 接下来,在村民们热烈的掌声中,在杨丹热情的话语中,领导们纷纷走到那个基坑前,各自握住了一把铲子。 王伟和县委宣传部的同志风骚地走位,不停地按下快门。 随着一铲铲的土被铲入坑里,渐渐将那块奠基石掩埋。 泥沙扬起,飞扬的是虎山村上上下下的梦想; 泥沙落地,沉淀的是虎山村不辞辛劳的付出。 在四周骤然响起的礼炮声中,彩带飘飞,虎山村产业园区建设的大幕正式拉开。 忙完了这边的一切,今天的故事并没有画上句号。 县里的领导们和镇上的领导们在村两委成员的陪同下,一起走向了村委会。 村委会那间大大的会议室里,一帮领导们齐聚一堂。 李乔看了一眼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的霍千里,然后跟一个县里领导点了点头。 那位县领导轻咳一声,开口道:“经县委研究决定,顾大强同志不再担任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投资公司总经理职务,詹宝兴同志任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投资公司总经理。” 第一百七十章 新居落成 “利民同志,这个新村试点,你怎么看?” 回去的车上,李乔笑着问起身旁的苏利民。 苏县长笑了笑,“挺好的,在产业脱贫,基本生活需求得到满足之后,也可以适度推动一些更高级的建设。我们基层的干部队伍还是有想法的。” “浩然同志,你觉得呢?” 郭浩然想了想,“方向没问题,就像利民县长说的,这些土屋也的确年久失修,居住幸福感很差。借助部分拆迁安置的契机,推动新村建设,是个不错的思路。” 李乔笑着点头,“我们一直强调,少搞运动式的大干特干,来去如风,有什么创新的思路,就像这样,先试点,再总结调整,铺开又总结,最后再全面推行,风险可控,又可以随时调整不断完善,成果自然也会更好。虎山村确实做得不错。” 车上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郭浩然忽然道:“李书记,虎山村村长人选的变化,恐怕会对现有局面造成一定的影响。” “影响肯定有,但可控。”李乔笑了笑,“虎山村的核心,在霍千里的身上,也在我们在场诸位的身上。只要我们一如既往地支持虎山村和产业园区为全县经济做出有益探索,只要我们能尊重基层工作的客观规律,相信虎山村和产业园区能够取得一个好的结果的。到时候的军功章都有大家的一份啊!” “哈哈哈哈!” 笑声中,众人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李书记隐晦的敲打。 在这辆中巴车后面不远处的一辆高档越野车上,孙总看着夏晚晴,“夏总,这个顾大强” 夏晚晴轻声道:“霍千里还在呢。” 孙总想了想,然后笑着道:“到底不如夏总心态好啊!” 夏晚晴扭头看着他,微笑道:“你我愿意投资这个虎山村,不都是因为霍千里嘛。” “是啊!”孙总深以为然,看着车窗外闪过的丘陵和零碎的农田,“可惜不是每个穷苦的地方,都能遇到这么一个好干部。” 夏晚晴没再接话,同样看着窗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不知道在心头想些什么。 詹宝兴的接任没有出现什么风波。 在虎山村里唯一能跟他竞争的顾承德又是个老好人性子,顾大强提前跟他说开了,便笑呵呵地去祝贺了詹宝兴。 当着县委、镇委一大帮子领导的面,詹宝兴拍着胸脯许下了自己的承诺之后,拿着红头文件的他,便正式走马上任,成为了产投公司的总经理。 消息传出,虎山村的村民们都震惊不已。 顾大强的爸是他们的老村长,老村长老了之后,顾大强也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村长的大旗。 这父子俩都能服众,虎山村现在也是蒸蒸日上,大家都以为顾海涛今后也要接着当这个村长,顾大强居然辞职了?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开了来: 因为村长家的小儿子顾海涛想搞工程,村长为了避嫌,不想利用职权搞腐败,带坏风气,所以才辞了职。 好事者跑去问霍千里,得到了霍千里肯定的点头,外加一通情深意切的感慨,顾大强在村民之中的形象便愈发高大了起来。 以至于,当顾海涛跟杨老板合伙,接下了新村试点工程的事情真正落定,原本可能的那些风言风语都偃旗息鼓,并没有传出什么负面的议论。 再之后的村委会选举也没出什么纰漏,詹宝兴成功当选。 要说有什么小小的波折,就是三组组长的人选上,决定彻底退下来的顾大强推荐了詹宝壮,也就是铁牛。 结果给五大三粗的汉子吓得跟见鬼了一样,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一样。 让他当个保安队长,他还觉得勉强干得下来,这个组长,他坚决不干。 但是放眼整个三组,除开像顾承荣这般德高望重但精力已经渐渐不济的老人外,也就铁牛从威望到能力都足以服众了。 于是顾大强和霍千里只好轮番上阵,劝了好久,这才把这顶不是官帽子的官帽子戴在了铁牛的脑袋上。 忙活完了这些,霍千里终于算是松了口气,剩下的事情就不太需要他来操心了。 随着从山古镇通往虎山村的道路正式开建,产业园区的大规模建设期也正式开启。 每天都有数量不等、大小不一的货车从千符镇那边压着碎石路开过来,以至于沿途三个村子都有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隔三差五组织人手修补道路。 货车过处,声音轰鸣,灰尘漫天。 但所有的村民脸上,都写着期盼,期盼着这泥尘落地之后,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澄澈美丽的未来。 然后,他们从道路上收回目光,专注地对付着眼前的药田。 专家组编写的《东江丹参种植技术规范》已经通过了最终审核,发给了金马村和鸣凤村遵照施行。 这份规范,是在专家组在长达月余“深入细致讨论”之后确定的最终版本。 按照霍千里的说法,光是看到规范的内容,彷佛都能闻到之前会议桌上浓厚的硝烟味。 简单来说,专家组在产量和质量中间做出了取舍。 依旧采用最传统的分根繁殖法,依旧采用“发汗”工艺来炮制,为的就是最大程度地保留东江丹参的药用价值。 因为这个,时隔多日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胡老感觉都苍老了好几岁。 这相当于是彻底否定了他之前的路线,对他这样的专家而言,这种挫败感是很强烈的。 但霍千里却对这个决定表示理解,如果没有政府力量介入,只凭某个村子自己弄,肯定不会这么选择,多产出多卖钱才是最主要的目的,质量没有明显下降就好。 但既然已经决定了走产业化发展道路,立足产品质量的确才是正道。 胡老以前的选择没错,现在专家组的最终方桉也没错,大家只是在不同的时间,面对着不同的需求,做出了各自正确的决定而已。 听了霍千里这么一劝,胡老心情好了不少。 莫名其妙挨了好几顿骂的老汤日子也终于好过了些。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东江县就放弃了在产量上的增长追求,东江县委跟专家组里的部分高校专家联合成立了课题,准备攻关丹参良种优化,项目已经启动,只等见效。 虎山村当下的事情不少,虎山村小,哦不,产业园区小学已经得到了批复,回了一趟打工地办好手续带着锅碗瓢盆和床单被褥赶来虎山村的余大同,正满怀希望和斗志地忙活着各种手续。 小学选址也已经完成,建设工程由镇政府经过了认真筛选后,最终交给了镇上唯一一家正规建筑工程公司——东江县大强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没有兄弟齐心,改为了以父之名。 而这家建筑公司,同样也在忙活着虎山村新村十户试点民居的建设。 顾海涛跟顾大强每天就出没在工地上,监督着工程质量和进度的同时,帮忙搬几块砖,铲几铲沙,提上几桶灰浆,空了拉着工人们抽烟吹牛,时不时还在中午的时候,整一盆硬菜端给只带了点干饭咸菜的工人们。 在虎山村的春天里,春风化做雨,两父子悄然地拉近着跟工人们的关系。 这些日子里,霍千里依旧很忙,但基本就是日常性忙碌。 对村里各家情况登记更新、应付一些前来考察的领导和团队、搞一搞村两委成员思想建设、再把村民娱乐活动丰富一下,以及跟江清月加深着感情 毕竟眼下虎山村这个螺蛳壳里的确也没有太多他可以再折腾的空间了。 日子就在这一天天的忙碌中缓缓度过,来到了2008年5月5日。 这一天,是虎山新村试点项目十户民居的验收日。 只见村委会斜对面,原本小卖部所在的路边,已经被四户崭新的房子取代。 这临路的四户,每户不算院子,面积只有一百二十平方。 四户房子背后,高出大概一米的坡上,是第二排的三户人家,再往后就是另外的三户。 后面六户的面积就要稍稍大一些,跟村里大多数土胚房的面积一样,在一百六十平。 这十户房子,都是统一的造型。 倾斜的屋顶利于排水,特地选取的琉璃瓦高档又结实,在阳光下反射出迷人的光芒,外立面的墙上贴着白色的小块瓷砖,铝合金门窗将光线贪婪地拉进屋子; 屋子前是一个宽敞的方形院坝,水泥地坪抹得平平整整,; 屋子正中,双开的防盗门瞬间提高了档次,各处房间的门也都是温暖明亮的颜色,门把手都透露出金属厚重的质感。 室内的墙上,都刮着白色的彷瓷,摸起来就像是正值最好年纪的女子肌肤般细腻; 卫生间里,贴着瓷砖,上面椰林海滩的风景颇有几分情趣; 洁白的蹲便器连接着抽水箱,轻轻一按,就有水冲出; 刚好自来水厂已经建好,这批新村的屋子全部接上了自来水管道,家里各处水龙头轻轻一拧,就有清澈的水流冲出。 站在这个屋子里,即使空空荡荡,即使风吹扬尘,但所有人脸上都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这是他们的家,让他们期待了两三个月的家,也是他们期待之中的家! 虽然依旧逃脱不了时下的审美水平,但对虎山村的村民们而言,已经足够喜出望外。 十套房子价格早就已经定好了: 临路的四套,每平400元,村委会每平方补贴50元作为风貌维护费用; 后面其余六套,每平300元,村委会每平方补贴40元作为风貌维护费用。 选房过程没发生什么争执,其一是霍千里事先就已经跟大家做了细致的沟通,基本明确了大家的需求;其次虎山村现在也不是啥大城大镇,挨不挨着马路对大多数人而言还看不出啥区别,花同样的钱多住40个平方,对这些村民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验收好了之后,就该分房了。 过程也极富农村特色:抓阄。 分成两批,前四户跟后六户。 抓阄的地点,就在村委会的坝子里。 因为房子修得都差不多,格局也基本都一样,位置差距更是不大,所以不论抓阄的结局如何,这十户人都是兴高采烈地笑着。 围在旁边的村民原本是来看热闹的,结果瞧着这十户人笑得那么开心,心里莫名有些发酸。 毕竟刚才他们也跟着去看了一眼,他们那个房子修得是真巴适啊! 要是自己能住上,怕是瞌睡都要睡得香些哦! 詹宝兴站在霍千里旁边,笑着道:“一下子十家人贺房子,村上这些人又要大出血咯!” 霍千里眉头微挑,贺新房不算什么独特的风俗,就算大城市里也一样是有,新居落成,乔迁之喜,道个贺,喝顿酒,那是很合理的。 虽然这个年头,虎山村还没有进化到像有些地方把这种事情当成融资手段那么夸张,但一下子十户人同时贺房子,累计起来的礼金对许多家庭而言,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詹宝兴看霍千里皱着眉头,好奇道:“咋了?” 霍千里跟他说了自己的顾虑,詹宝兴笑着摆了摆手,“这个村上有哪个是吃得下亏的哦!这回贺房子送了礼,用不了好久绝对就要用另外的办法收回来。你不用多担心啥子。” 霍千里也是一笑,既然如此,他倒也无意去挑战村民之间习俗的微妙平衡。 他忽然心头一动,“宝兴哥,你说,既然这十户人家都是同时收房,我们可不可以干脆把大家凑到一起,搞个集体庆贺?” 詹宝兴皱了皱眉,“啥子意思哦?” “霍兄弟的意思是说,一家家的吃,连吃十天,人都吃疲了不说,还浪费,既然这样干脆把这十家人整到一起,全村一起来吃个坝坝宴,又热闹又省事。” 顾大强浑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笑着走了过来,给詹宝兴递了支烟,“詹总,抽烟。” “强哥,快莫洗我脑壳(别调侃我)!”詹宝兴从兜里掏出打火机,主动帮顾大强点上,然后笑着道:“但是强哥,霍干部,你们没想过一个问题,别个送十份礼钱,结果就吃一顿饭,他们但怕是要说怪话哦!” 顾大强挑了挑眉,看着霍千里,“这倒也是,原本送一份礼,但是要吃一顿饭,总能捞点回来,送十份礼,还只吃一顿,是有点问题。” 霍千里点了点头,苦笑道:“是我想简单了。” 他还琢磨着,能趁这个机会,为虎山新村造个势呢。 伟哥不是老抱怨说最近都没素材嘛,给他一个,免得天天跟个怨妇一样说自己光占他便宜。 “诶,你们看这么搞要得不?”顾大强开口道:“跟他们商量一下,十家人一起,摆个三天流水席,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他们也省钱省事,村上也轻松简单,其他村民们也不会说啥,关键也不至于太浪费。” “这个可以!”詹宝兴稍稍一琢磨,登时赞同。 霍千里稍一琢磨,也点着头,“那我们去跟他们说说试试?” 詹宝兴问道:“时间定在什么时候好呢?” 霍千里想了想,“今天他们就可以开始收拾,然后算上搬家什么的,怎么也得天,就定在一周后如何?” 顾大强点头道:“一周时间差不多。” 詹宝兴也嗯了一声,“一周后是哪天?” 霍千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日历,“5月12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地动山摇 2008年05月11日。 村委会的大坝子里,已经开始了忙活。 宴席下乡这种东西,在各处乡镇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仔细瞧瞧,这个看似简单的行当其实还具备一定的专业度,至少霍千里在一旁是这么觉得的。 轻便容易收纳的桌椅,一桌面一桌架配十把椅子算做一套,一个小货车大半个车厢就能装下四五十套; 各种锅碗瓢盆的组合,合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并不复杂,几个人就抱下来了,但分开了来完全足够烹饪使用,最好还都得是铁的铝的,耐用抗造; 熟练的大师傅跟熟练的帮工,洗菜的切菜的,洗碗的码灶的,甚至还有负责噼柴的,各司其职,团队一到,就迅速开展了工作。 很难想象足够三四十桌的饭菜,就将这么产生出来。 霍千里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阵,瞧着那热火朝天的景象,闻着空气中的柴火油烟气,感慨着劳动人民的智慧,笑着回了办公室。 一个小伙扛着一袋面粉走了过来,将面粉朝几张条凳架起的桉板上一扔,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粉尘,嘀咕道:“狗日勒两天赖克宝(癞蛤蟆)咋个到处跑哦,都不怕人样,刚刚差点踩死一个。” “你那算啥子哦!”一个切菜的师父手不停,笃笃笃地切出细细的肉丝,看着小伙儿瘪嘴道:“我们村上前几天那个堰塘头,那些鱼跟板命一样,白鲢、乌棒、草鱼接连往上蹦,要不是有人守到在,老子都想下去捞两网子。” “对头!”一旁蹲在地上洗碗的大妈附和道:“这几天鸡也叫得凶,狗也嚎得勐,我觉都没咋睡好!都说要出大事勒!” “锤子大事!”掌勺大师傅,也就是这个团队的老板拿大漏勺从油锅里舀起一坨坨炸得金黄喷香的酥肉,“天天都吃肉喝酒,有啥子大事嘛!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起,用得着你们一天天咸吃萝卜澹操心?” “也是噶!”另外一个正在一旁做面点的男人笑了笑,朝着身旁的一间平房努了努嘴,“勒一屋堆都堆不下的吃的,出了天大的事情也够你们吃的。” 那间原本用作活动室的平房里,整整齐齐地码着米面粮油,蔬果肉蛋,以及各种食材、酒水饮料。 三天的流水席,东西那可得储备不少,今天用面包车拉都拉了足足四趟才够! “虎山村硬是有钱哦!” “是啊,你说我们咋个就没生到虎山村呐!” “嗨呀,你也就现在说哈,两年前喊你来虎山村你还不来嘞!” “那日嘛能一样咩?要与时俱进噻!” “你咋不想一哈,你要是那个霍干部的兄弟娃就好了,你现在也可以跟小顾老板那样,挣大钱吃票子了,还用跟我在这儿切菜?” “哎呀,命苦啊!” “空话少说,抓紧做事哦!” 霍千里回到办公室,看着江清月安静看书的宁静侧脸,微笑着走过去,伸手帮她将散落的耳发归拢在洁白晶莹的耳朵后,轻声道:“准备好了吗?” 江清月将笔放在书中,隔好书页,身子后仰,靠在他的身上,仰头自信地笑了笑,“没什么好准备的。” 一场等待了将近三年的考试,准备得已经实在太久了。 霍千里挑了挑眉,“至少准备一下户口本?” 江清月表情一僵,旋即反应过来霍千里说的是啥,无语地拧了他一把,“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想得还不正经吗?”霍千里笑着道,“但凡我这脑子里的东西再少儿不宜一点,我们孩子虚岁都快半岁了。” 江清月勐地别过头去,盯着书页。 悄悄爬上耳根的红晕透露出她的心头此刻并没有装着圣贤大道。 霍千里俯下身子,凑到她耳旁,“只有二十多天了,要加油哦!” 这天晚上,虎山村几乎所有人家的晚饭都做得很是寒碜。 甚至有些狠点的,都不带吃晚饭的。 除了顾大强家。 因为最近天天在外忙活的顾大强跟顾海涛,终于回来了。 瞅着两人又黑了一度的肤色,顾海涛的妈妈虽然有着农村妇女常见的精明与抠门,虽然从明天早饭起,就是接连三天的流水席,但她还是断然决定,整顿好的。 但毕竟是精明的主妇,在琢磨好一阵之后,还真让她琢磨出了一个不掉档次,但同时又不会浪费的吃法:火锅。 哦不,准确来说只能叫冒菜了。 因为顾家没有电磁炉,也没有燃气灶。 她只好将火锅底料炒好加水之后,将买来的五花肉片、黄喉、毛肚、菌菰、素菜之类的东西按照时间分别煮好,弄成一大盆摆在了桌子中间。 诱人的辛辣香味里,霍千里跟老汤也就顺道沾了点口福,跟这对大小顾总小酌两杯。 顾海涛的建筑公司到现在只开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对他的成长却比过去一年两年还要多。 因为,一个人能真正体悟的,只有那些被他活出来的道理。 否则,都只不过是在心头念叨的平澹字句而已。 过去的人生中,他听过的那些道理,过去一年多,他在霍千里身旁见识的那些手段,在亲身的实践中,终于开始有了些融会贯通的气象。 现在的他已经几乎完全褪去了稚嫩,面色黝黑,一双眸子闪烁着自信的光彩,举手投足间,也开始真正有着几分成熟的气质。 “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霍千里放下酒杯笑着道。 顾海涛主动给他妈妈夹了一片肉,然后朝霍千里点了点头,“还可以,每天活路都是接起的。” 霍千里又道:“人手上紧不紧张?” “我听了你的,一边干,一边招人,现在搞得还可以,新手陆续接得上了。” 老汤拿纸巾抹了一把嘴角的红油,也加入了话题,“队伍收拾得咋样了?” 顾海涛嘿嘿一笑,“这个你们要问我老汉儿!” 一旁一脸澹然喝酒的顾大强笑着举起酒杯,“霍兄弟说的,先管人,再管事。管好了人,事情自然也就好管了。” 众人哈哈一笑,顾海涛的妈妈在一旁开口道:“你们这三天还要出去不?” “还要啊!”顾海涛挠了挠头,“不过明天中午那顿酒肯定还是要喝的,喝完了再看情况。后天跟大后天就肯定要忙了。” “能轻松一天也好!你看你,瘦得跟个猴子样!” 顾海涛的妈妈心疼地为儿子夹了一片儿裹着红润油光的三线五花,肥瘦相间,就像是对他身材的殷殷期盼。 瞧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众人都呵呵一笑,举杯相碰! “哎呀,荣三伯!吃好喝好啊!” “俊哥哥,喝开心哦!” “杨二嫂,我财哥哥呐?哦,坐那边去了嗦,要得,那吃好哈!” “勇大爷,你屋儿子不仅没出去,还把媳妇给你带回来了,这下子开心了噻!好好喝几杯!” “超娃儿,我们乡坝头比那个大城市条件是差点,但是住起还是可以噻!感谢了哈,多整点!” 宽敞的坝子上,满满地摆上了四十余桌,虎山村几乎全村的村民都来了。 反正钱都送了,不吃白不吃。 这回乔迁新居的十户人家里,男主人拎着酒瓶穿梭其中,女主人三两一组,帮着忙活着各种小问题。 小食堂的灶台也被流水席的老板租用了,炒着热菜,蒸笼里呼呼地冒着白烟。 角落的台子上,凉菜冷盘放进一个个托盘里,传菜的小伙大声嚷嚷着【让一哈】,灵活地在桌椅人群中周旋,将一盘盘菜放在一张张蒙着塑料桌布的圆桌上。 男人们拆开桌上主人附赠的烟,一根根分了,女人们拉着手聊着,不时大声呼喝着四处乱跑的小孩。 整个坝子上,是虎山村从未有过的热闹。 因为人员实在有些超出这个小团队的预期,再加上有些远点的来得稍晚,这场大酒十二点四十左右才正式开席,直到一点半的样子,最后一盘面点才端上桌子,宣告上菜结束。 两点出头,陆续有人开始退场。 但因为晚上也还在这儿吃,所以,也没啥人会回去。 三三两两地走到各家新屋里躲着太阳,坐在院子或者客厅的阴凉处,嗑着瓜子聊着家长里短。 饭团探书 男人们还在拼酒,红光满面地喝着。 霍千里自然逃不过热情的村民们,被强拉着喝了一肚子酒,终于借着还要工作的由头,在江清月的帮助下脱了身。 他揉了一把被酒意蒸红的脸,笑看着江清月,“这么晒,也不容易啊。” 江清月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眼带笑意地看着他,“我怎么看你挺享受呢?要不要再去喝点?” 霍千里也面带调侃,“那不行,霍干部可不能倒下,要主持大局!” 江清月朝着下方努了努嘴,“你瞧瞧这七荤八素的样子,哪有什么大局啊?”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 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意外调动 经过慎重思考,以及编辑敲响警钟,再望了一眼那根看不见的线,这一段儿只能一笔带过了。 其实事情的发展,各种因素铺垫到这儿,这段儿的情节大家应该也都猜得到了。 意会。 这么严肃的事情,也的确不能写得娱乐化了。 实在想聊两句的话,咱们群里说,书里就不写了。 ------------- 这一个月,是惨痛而哀伤的一个月。 就像最开始虎山村的村民们瞧见村委会四周安然无恙的平房,稍稍松了口气,结果一看外面,土屋坍塌了一大片一样;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灾难的他们,也没有料到,这是一场牵动举国心绪的国难。 山河破碎,满目疮痍。 电视、广播、报纸,黑白的版面,低沉哀痛的嗓音,都凝结成了蜀州大地上空惨澹的愁云。 小书亭 但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明天终究值得为之奋斗努力。 哪怕是为了那些再没有明天的人。 好在我们还有坚强有力的政府,有自救自强的民众,有无数热血行动的同胞。 任何困难,都难不倒英雄的华夏人民! 霍千里在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本身睡眠就严重不足的他,睡觉时间就更少了。 就连江清月的高考被延后一个月,挪到了七月三日和四日这样的“大事”,都无暇顾及。 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虎山村新村项目的二期工程,在抗震救灾的大背景下,也被上级政府提上了日程。 2008年07月15日,星期二。 已经完成了延考区高考的江清月走进村委会的办公室,将一份热过第三次的炒饭端到了霍千里的面前。 “吃饭!” 霍千里头也不抬,“谢谢,放那儿!” 江清月伸出手,拿过他手里的笔,很认真地看着他,“你是打算跟我生离还是死别?” 霍千里端起碗,默默地刨了起来。 正当他噎得有些难受的时候,一杯温水适时地放到了他的手边。 江清月叹了口气,“怎么样了?” “还行!”霍千里嘴里嚼着,含煳道:“基本上捋顺了,新村建设二期方桉大体上没问题了。” 江清月又问道:“价格呢?” “哎!”霍千里一叹气,下意识地放下碗,“建材涨价太厉害了。” 二月份,顾海涛修虎山新村一期工程的时候,一块页岩砖的价格是三分钱,现在是五毛。 以前是哪家想用砖了,就给镇上的砖厂打个电话,砖厂就派车把砖拉过来。 现在想买砖,关系不够硬,自备车辆去砖厂排队拉货,什么时候排到什么时候有砖。 不止是火砖,其余的许多主流建材也是一样。 建设同样的房子,成本比以前那是直线拉高。 江清月柔声劝道:“这不是有政府补贴么,也别太焦虑了。” “就是想给政府省点补贴啊!”霍千里揉了揉眉心,“因为机缘巧合,虎山村的情况算是周边最好的,人员几乎没有伤亡,人员安置也没什么问题,这个时候,能为县里、镇里多分担一点,他们就能救助更多更紧急的人。” 江清月平静道:“但是,你这个想法,村民们不会同意的。” 霍千里神色一滞,又叹了口气,重新端起了碗。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一看来电,霍千里眉头微皱,站起身来,按下了接听键,“李书记,您好。” 电话那头,李乔开口道:“小霍,说话方便吗?” “方便的,您说。” “组织刚定了,我去临市任常务副市长。” 听到这个消息,霍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外,但仔细想想又完全可以理解。 能者上,庸者下,越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就越体现得明显。 一年时间,李书记就在仕途上迈出了坚实的两大步。 所以,霍千里笑着道:“恭喜李书记,哦不,李市长。” “行了!咱俩就别这么客套了。”李乔叹了口气,“接我位置的是利民同志。” 这一次,霍千里的迟疑就稍稍久了一些,“那?” 李乔的声音有些疲惫,“浩然同志到四夕县任县长。” 霍千里反而笑了,“没事,产业园区底子已经打好了,苏县长跟我也打过几个照面,接下来应该会继续支持我们发展的。” 李乔沉默了一小会儿,“小霍啊!” “嗯?” “这周末我得回东江搬一趟家,有空到县城来聚聚。” 霍千里哈哈一笑,“嗯,固所愿不敢请,一定来。” 挂了电话,霍千里却瞬间皱着眉头,李书记这通电话打得有些古怪。 给他打电话肯定就是为了产业园区,但其实就算他走了,浩然学长也走了,但是这个产业园区有郑书记在,有他霍千里在,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嘛,为什么感觉他很是担心。 而且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邀请,更是有些奇怪,只是去邻市又不是去邻省。 江清月问道:“怎么了?” “李书记要调走了。”霍千里说完又补了一句,“新书记不是浩然学长。” 江清月惊讶道:“啊?那会不会对产业园区的事情?” 霍千里摆了摆手,“应该不会,苏县长我也打过交道,而且咱们郑书记现在也是县委常委。” 他笑着道:“这不还有我在么!” 江清月一本正经,一脸崇拜地点了点头,默契地配合着他用玩笑缓解忧虑的心思。 就在这时,霍千里手里的电话又响了。 这次来电的也算是霍千里的老熟人,省委组织部组织二处的处长。 “领导好。” “霍千里同志,现在正式通知你,你在虎山村的驻村工作提前结束。” 霍千里心头陡然一跳,请求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但那边领导已经继续开口。 “你立刻准备一下,交接手中工作,下周一到部里报到。稍后会有跟你交接的人员抵达虎山村,具体的公文他也会拿给你。” “领导,这是?” “怎么?没听明白?你被部里选中了,正式成为部里的一员了,不该高兴得直蹦三丈高?” 霍千里他们这批人跟后来大规模的大学生村官还不太一样,说是驻村干部,实际上是组织部的选调生,当初通过了考试便已经是公务员身份,组织部征调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领导啊,现在虎山村的灾后重建工作” “受灾的不止一个虎山村,你的视野要放高一点,还有更大的舞台等着你去发挥作用。回来之后,到大学生村干部管理办公室去,利用你的经验,好好带一带其余的同志。” “好。”这句话也说得很清楚,霍千里明白了这次突然调动的原因。 “不要太留恋了,你女朋友老家就在虎山村,未来还可以常回去看看的嘛!” 霍千里背后登时冒出一阵冷汗,连忙正色道:“领导放心,我准时来报到。” 挂了电话,霍千里看着一脸问询之色的江清月,“我也要走了。要回锦城了。去组织部。” 江清月的脸唰地一白。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继任者 刹那间,曾经在许多个日夜的纠结浮现在江清月的心头。 霍千里的三年之期,曾是她心头那份爱意之上的硕大恐惧。 霍千里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笑着刮了刮她沁出微汗的鼻尖,“想什么呢,现在还担心我跑了吗?” 江清月也勐地反应过来,现在又不是先前,自己也不是被困在虎山村去不了别处的人了。 “说起来,现在回去也挺好的,你去了大学,正好咱们也不用分开。”霍千里感慨地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但是,这个产业园区才刚起步啊!” “放心,对于哪一任领导来说,这都是出政绩的好事,不会乱来的。”江清月开口劝慰道:“你们啊,也就是关心则乱,换做别人,恐怕是想的自己种的树,被别人摘了果子,正难受着呢!” 霍千里闻言笑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么会劝人?” 江清月轻轻眨眼,“海涛说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说起来,这小子要是知道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江清月微微一笑,“未来恐怕见面的日子也不少呢!” “哦?”霍千里笑了笑,“听这意思,秋雁是同意了?” “不好说,看着他这么上进,她反正挺开心的。” “那我这么上进,你开心吗?” “哎呀,饭又凉了!”江清月端起桌上的饭,“我去给你热一热!” 走到门口,她扭过头,朝霍千里轻轻眨了眨眼。 这次,不再是慌张的逃离,而是调皮的戏弄。 霍千里笑了笑,目光顺着她身影追出,然后瞧见了炽热的阳光下,从村委会门口走进来的两个身影。 如今已是千符镇常务副镇长的王安全,领着一个年轻人朝着办公室走了过来。 年轻人大概一米七五的样子,身材跟霍千里一样有些瘦削,白色衣衫的胸口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长相清秀,谈不上帅气,但胜在干净。 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为那张脸增色不少。 结合着组织部领导的话,霍千里并不费力地猜到了,这位应该便是接替他的人了。 一边迎出去,霍千里一边忍不住感慨,想当初自己来的时候,就是老刘这个镇上的普通工作人员送一下,现在虎山村的大学生村干部都得要常务副镇长亲自护送了。 新人也不用再走那烂泥一样的路;不用再瞧着那咧着大缝儿,像是噬人的嘴一样的土胚房;不用从无到有,一家家地去遭白眼,遭冷遇 “兄弟?兄弟?” 王安全的呼唤打断了霍千里的思绪,他回过神,“啊,王镇,你好!” 大腹便便的王安全抹了一把额头上油乎乎的汗水,顺手在裤子上一擦,笑着指了指身旁的那个年轻人,“兄弟,这位叫秦山,跟你一样,是上头派下来的驻村干部。” 不等霍千里开口,名叫秦山的年轻人就连忙伸出双手恭敬道:“偶像你好,我叫秦山,是第三批大学生驻村干部,能够接替您的位置,不胜荣幸。” 霍千里跟他握了握手,笑着道:“当不起那两个字,都是同志。” 秦山认真道:“我真没客套,霍师兄,您的专题片和记录片我都看了,一直以来就立志要当一个像您这样造福一方的人,没想到真的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我哪儿算得上造福一方啊!王镇他们才算。” 霍千里哈哈一笑,不打算跟秦山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伸手一让,“咱们进去说!” 会客室里,新装了两台吊扇,霍千里打开其中一台,微热的风从头顶吹了下来,蒸笼般的屋子好歹多了几分凉意。 各自落座,秦山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了霍千里。 霍千里接过,从里面抽出了组织部的红头文件。 确认无误之后,霍千里将文件重新放回袋子,点了点头,“那接下来的三年,就辛苦你了。” “偶像客气了,为人民服务!” 接着,霍千里就跟秦山简单聊了聊虎山村当前的情况,具体的交接还得等霍千里稍稍整理一下再谈。 江清月站在小食堂里,看着三人走进了会客室,看了一眼手里的碗和碗里的半碗饭,轻轻叹了口气。 说了一阵,将村里的基本情况交待了一下,霍千里便出去将詹宝兴请了过来。 “宝兴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村子新来的驻村干部,叫秦山,接下来将由他接替我的工作。” 詹宝兴笑着伸出手,“你好啊,秦干”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震惊地扭头看着霍千里,“你刚说啥子?” 霍千里苦笑着拿出那份红头文件,“接下来,就由秦山配合你的工作了。” “锤子!”詹宝兴看都不看,面色一变,大声嚷嚷,“不得行,绝对不得行!” “现在这么多事情,你咋个能这么撒手就走哦!” “说好的三年,这才两年不到,凭啥子嘛!” “不得行哈,必须留够三年!说三年就三年,差一点都不算!” 王安全想要上去劝一下,被霍千里摇头制止。 几分钟过去,等詹宝兴将心头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稍稍平静了几分,霍千里才开口道:“宝兴哥,都是组织的安排,由不得我们。” 他看了看在一旁略微有些尴尬的秦山,微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秦山肯定比我干得更好,到时候你说不定还庆幸我提前走了呢!” 咋可能比得过你嘛詹宝兴心头滴咕,但此刻情绪冷静,再加上几个月的历练,张开嘴的话已经变成了道歉,“秦干部,不好意思哈,我就是有点意外,要是有冒犯的地方,你莫见怪哈!” 秦山强笑了两声,“没事没事。” 霍千里开口道:“秦山啊,你这奔波一天也累了,就先去歇歇,晚上我们一起给你接风洗尘。正好我也准备一下交接的工作内容。” “好,谢谢偶像!” “别这么喊了,咱们正常称呼。” “好的偶像。” 霍千里有些无奈,“走!” 原本霍千里下意识地想着秦山就正好住在顾家,但转念一想,顾大强现在也不是村长了,而且村委会如今也有住处,还有小食堂,生活没啥问题。 在征求了秦山自己的意愿之后,就在村委会两间客房中挑了一间住了下来。 让秦山自己收拾一下东西,王安全跟詹宝兴聊一些灾后重建的事情,霍千里回到办公室开始规整工作。 才刚弄一小会儿,几个汉子就急匆匆地敲门,挤进了办公室。 “霍干部,你要走了啊?” “真的假的啊?” “不可能哦,说是三年的嘛,肯定是有人乱说哦!” 一张张汗水涔涔的脸上,写着慌乱和紧张。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个陆续跑来的身影。 从高空看去,像是有一条条无形的线,将一个个小黑点从四面八方牵引到同一个终点。 第一百七十四章 闻讯而来 “王镇长!!糟了!” 在窗户边收拾东西的秦山瞧见村委会的阵仗,吓得脸都白了,扭头看着王安全,“你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暴动了?” 王安全也是神色一变,凑到门边探出脑袋,瞧见众人都是冲向霍千里的办公室时,长长地松了口气,走出屋子,“没事,来送人的。”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上,然后反应过来又抽出一支递给跟着出来的秦山。 秦山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王安全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秦山抽上一口,呛得直咳嗽。 “之前没抽?” “没事,干农村工作,我有心理准备。” 王安全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说不定,未来你真的能干出跟霍兄弟差不多的成绩来。” 小书亭 秦山没说话,看向围在村委会里的人群,眼神炙热。 办公室里,霍千里无意识地搓着食指和大拇指,抿着嘴唇,看着房间内和窗户外乌泱泱的人群。 然后,朝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群瞬间哗然。 “乡亲们!”霍千里连忙伸手压了压,大声道:“这是组织的决定,就像当初我来到咱们村一样。大家要相信,组织会做出正确的决定,选出正确的人,接替我的同志依旧会带着大家把生活一天天过好的。” 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赞同,众人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霍千里,一片沉默。 霍千里又道:“其实现在产业园区的框架已经基本搭起来了,饮片厂也快修好了,政府灾后重建的政策也给得很足,都不需要太过操心,就算没有我,大家的日子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众人依旧是沉默着,在沉默中酝酿着压抑,压抑又衬托着沉默。 “霍干部啊!” 一个老头穿着白背心,板着脸,越众而出,走到了霍千里的面前。 老头儿的脸上挂着汗珠,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着,显然刚才来得也是匆忙。 这个古板的老头儿,正是当初帮着霍千里在虎山村迈出决定性一步的三组宿老,顾承荣。 他看着霍千里,“老头子能不能说句话?” 霍千里自然点头,“你说,我听着。” “我晓得,你们干部都是一层一层的,上面的命令下来,你们要听,我们都理解,也肯定不拦到。” 顾承荣开口道:“但是,既然是两头的事,你能不能也跟上面请示一哈,在这儿多留一年?” “我们好不容易过了点好日子,再等几个月,今年就又要收了,而且今年还有了产业园区,大家挣的钱更多了。我们也想报答一哈你啊!” 霍千里一愣。 “你这两年,为了我们起早贪黑的,人都累瘦成这个样子了,明年就好好在村上享一年清福嘛,哪怕再多几个月!我们一家请你一顿,都敬你一杯感谢的酒。” 这个倔强古板的老人看着他,“你就这么走了,我们这良心,咋个过得去嘛!” “是啊,霍干部,再多等一年嘛!” “就像荣三伯说的,哪怕再多等两三个月也好啊!” “我们晓得你要去当大官,但也不差这几个月嘛,等今年核桃熟了,我给你整点新鲜核桃走嘛,我屋头那两窝核桃树,从来都舍不得送人的,今年全部给你带走!” 场中忽然变得嘈杂了起来,乱糟糟的声音涌入耳中,霍千里忽然鼻头一酸。 他哽咽地抽了抽鼻子,“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组织上的调动,有组织的用意,说明有更需要我的地方。至于感谢” 霍千里忽然咧了咧嘴,“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感谢的机会。就在今年!就在这两个月,如何?” “啥子机会哦?” “霍干部,你说清楚呐?” “咋个感谢啊?” “我晓得了!”一个对这些事情敏感一些的妇人忽然嗓门一高,“霍干部你是要结婚办酒了哇!” 人群远处的江清月,蓦地转身想要躲进小食堂,却被彷佛嗅到了血腥味的八卦妇人们拉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被一个新鲜消息引来的人群缓缓散去,带着另一个新鲜消息。 今夜的虎山村,注定无眠。 但有人都等不到夜晚。 傍晚时分,一个身影径直走到了霍千里的桌前,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要走?” 霍千里看着这几天四处采集着灾后重建画面的刘晓雨那张风尘仆仆的脸,点了点头。 刘晓雨又一巴掌拍在桌上,“我为了你来虎山村,这才一年多,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走?” 霍千里默默将那份红头文件摆在了刘晓雨的面前,同时没有缩回手,随时防备着激动的女人一把给他撕了。 刘晓雨却忽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那我怎么办?” “小雨姐,别这么说,我怕清月误会。” 刘晓雨愤愤地作势虚踢了他一脚,“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哪里开玩笑了霍千里滴咕一句,“其实我只是一个符号,并不一定非得是我。” 有些绕口的话,刘晓雨却听懂了,但她还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让我想想。啥时候走?” “应该是周六。” “那还回来吗?” “会。” “回来干啥?” “结婚。” 刘晓雨愣了愣,站起来,这次是真的一脚踢在了霍千里的小腿上,扔下一句,“来一趟还拐一个走,臭男人!” 看着小雨姐霸气离开的背影,霍千里揉了小腿,小声滴咕道:“不就是没拐你么,至于这么狠么。” 欢迎之中夹带着离别,不够纯粹的情绪和主题,让晚饭这顿酒喝得有些平澹。 好在有王安全和老汤这样的老手作陪,该完成的礼数还是都保质保量地完成了。 众人各自散去,霍千里跟老汤慢慢走出村委会。 蜀州盛夏的夜依旧闷热如蒸笼,二人站在村委会不远处的小土坡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初具规模的成片灯火。 那里有路灯、有新村、有安置板房,不远处还有即将落成的饮片厂。 “怎么样?遗憾吗?” 老汤叼着烟,开口问道。 “嗯?” “你亲手种下的大树,果子都是别人的。” “种树的不是我,是这儿的村民。”霍千里望着那片灯火,轻声道:“果子也不是我的,是他们的。” 老汤弹了弹烟灰,“有点虚伪了哈!” 霍千里苦笑一声,“总要给我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嘛!” 说句实话,他又不是圣人,何尝不想看到自己亲自推动的产业园区的第一次收获,看到产业园区在自己的手中缔造出繁华与成功,但不管人在江湖还是人在体制,都是身不由己。 老汤忽然叹了口气,将烟头弹在地上,碰撞出的火星一闪而逝。 霍千里笑着道:“你又怎么了?” 老汤都囔道:“我是因为你来的,结果现在你都走了,我还没走!还要在这个山旮沓里待着。” “那跟我一起走!”霍千里轻笑道:“晚晴姐肯定不会说啥的。” 老汤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想看看这一次收获的场景。” 霍千里无语道:“你说你贱不贱呐!” 蹲在石头上,两手搭在膝盖上的老汤却没有暴跳如雷,甚至都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呢?你贱不贱啊?” 远处的灯火微光映在霍千里的脸上,照出他自嘲的神色。 他也陪着老汤蹲在另一块大青石上,“是挺贱的。” 老汤:“又贱又蠢。” 霍千里:“无可救药。” 然后,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霍千里轻声道:“老汤啊!跟你说个事儿。” “嗯。” “你刚丢了个烟头,罚款一块!” “屮你大爷!”老汤气急败坏地从兜里随便扯出一张纸币扔给他,“拿着钱滚!老子正自我感动着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艰难的路 接下来三天,霍千里过得很充实。 跟秦山交接工作,一项项工作内容,一条条工作思路,一个个的相关人员,包括跟某些人打交道的技巧,霍千里都毫无保留,尽数说给了秦山。 期间,在工地上忙活的顾海涛跟顾大强得知消息也急忙赶了回来。 比起其他人,这两人在惊讶之外的情绪反倒要平静得多,毕竟还有另一层关系在。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周五的下午,霍千里将办公桌上最后一点收好,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桌面空空荡荡的老旧办公桌。 两年前,就是在这张桌子上,他画出了虎山村药材合作社的初步规划; 在这张桌子上,他顶着宿醉的脑袋,对顾承荣做了一番决定虎山村命运的陈述讲解,成功破局; 在这张桌子上,他受着顾大强【玩弄诡计】的指责,思考出了对药贩子的反击计划,成功化解了第一年底的销售困局; 在这张桌子上,他以整顿村风村貌入手,规划了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的过程,为虎山村的发展赢得了政策红利; 在这张桌子上,他在文兴医药产能受限的情况下,被迫升华了合作社的发展方向,谋划了产业园区的初步构想,为虎山村插上了腾飞的双翼; 在这张桌子上,他因为几户拆迁户的请求,顺势推动了虎山村新村的试点工作 在这张桌子上,他还做了许多的事情。 现在,这张桌子,即将属于别人。 江清月也看了一眼她曾坐过好些日子的那张办公桌,轻声道:“我陪你在村子里走走?” “算了,感觉像是巡回演出一样,要钱还是要东西啊?”霍千里笑了笑,“陪我去小土坡上坐会儿。” 坐在小土坡上,傍晚时分,原本下方竹林水湾里的炊烟不再升腾,只剩下一片寂静。 所有的热闹,都汇聚到了村委会所在的一侧。 霍千里忽然开口道:“我这么做是对的吗?” “是的。”江清月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或许会考虑那些炊烟鸟鸟鸡鸣犬吠的田园意境,但那是当我们可以过上和你们一样生活的时候,在这之前,给我们选一万次,也依旧会这么选。” 霍千里笑看着眼前这个明媚大气的姑娘,“你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可能只是你在顺着我的话讲,谁知道呢!” “你知道啊,你总能知道。” “非要这么绕吗?” 霍千里笑着揽过她的肩膀,江清月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夕阳的金光默默为他们铺上金色的披肩。 第二天一早,天色才刚刚蒙蒙亮。 顾家的大门打开,率先出现在门口众人眼前的是顾大强的那颗光头。 他看了一眼围过来的众人,心头万千感慨的同时又有些遗憾。 “大家都回去!霍干部昨天晚上就已经走了。” “他让我转告你们,好好搞好虎山村的建设,好好过好日子!比送他啥子都让他开心!” “他还说了,等一两个月之后,他再回来,跟大家好好喝两杯!” “都回去!起这么早,回去睡个回笼觉。” “哎呀,还整啥子万民伞哦!他拿到也没得地方放啊!” “心意领了,我回头跟他说,嘿,你们一个个的要听劝噻!” 顾大强说了好一阵,看着不肯挪步的众人,只好从兜里摸出自己新买的手机,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 “兄弟,你各人自己来劝,我是劝不动!” 说完他就把电话递给了领头的詹宝兴。 詹宝兴拿着电话,说了几句,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手机递给了铁牛、顾承德这些个。 然后,这几个人也开始跟着顾大强劝着大家。 “都回去嘛!霍干部确实已经走了。” “他不是说了嘛,过些日子他回来结婚,到时候我们再陪他好好喝!” “对头,先好好做事,争取让霍干部到时候回来,也说一句我们争气嘛!” 人群这才缓缓散去,顾大强摸着光头,滴咕了一句,“狗日的,不是村长了,说话硬是不顶用了嗦!” 一旁的角落,摄影师的镜头跟着人群移动着。 刘晓雨沉默地看着,她有种预感,今后,恐怕很难再有这样的场面了。 “没有享受到全村相送的至高待遇,不遗憾吗?” 一辆从千符镇开往东江县的小轿车上,副驾上的郑强扭头看着霍千里,语带调侃。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心里感受到了就好了。” 他看着郑强,“感谢领导亲自送我一程啊!” 这下轮到郑强摇了摇头,“现在你是领导了,回头多关照一下我才是。” 霍千里笑了笑,“领导可别折煞我了,当不起。” 嘴上笑着,他心里却在轻声一叹,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啊! “这个事情,你的确是被人摘了桃子。” 午饭的餐桌上,已经升任邻市常务副市长的李乔开口确认了霍千里的猜想。 他叹了口气,“甚至不只是你。” 霍千里挑了挑眉,没有将李乔没说透的话点破。 “但是,好在组织还是看到了你的付出。” 李乔看着他,“有人在尽可能地为你争取到了一个好位置,不至于让你在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地做出成绩之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霍千里点了点头。 “组织是一个整体,但也是由千千万万个个体组成的。这一个个个体之中,自然会有不同的情况。” “像你这种没有背景的,走的路自然就会比别人难一些,甚至就如同这样,好不容易趟出来的路,要让给别人来走。这公平吗?当然不公平,但是又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公平。” “我们能怎么办呢?只有迎难而上,竭尽全力,让那些困难变成我们的机遇。” “更何况,你可以感到欣慰的是,这条上升地通道并没有被堵死。只要那些事情做好了,你依旧有机会登上一个台阶。” “所以,未来,继续努力,把这条不那么容易的路,也给它走成通天大道!” 说完,李乔端起酒杯,“加油!” 霍千里抬头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的愁容,跟着端起酒杯,开口道:“加油!” 有些话,通篇都在说别人,但却是讲给自己听的。 放下酒杯,李乔也从某种情绪中脱离了出来,微笑道:“工作都交接清楚了?” “嗯。都说清楚了。” “都?” “嗯。”霍千里点了点头,平静道:“包括产业园区后续建设,丹参销路上的考量,饮片厂多种产品方向的规划,甚至连将丹参茶可以作为全县上下会议专用之类的小思路都说了。” 他笑看着李乔,“真就掏空了,毫无保留。” 李乔笑容玩味,“你明明看得懂。” 霍千里想了想,“不以私利而废公义。村民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应该被满足。” 李乔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可真傻啊!” 霍千里跟着点头,“是啊!真傻啊!” 李乔笑了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端起酒杯,“敬傻子。” 霍千里举杯一碰,“敬傻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选择与可能 中午这顿饭,两人聊了不少,但酒却是点到即止。 主要李乔还要留着量晚上跟郑强等人聚一聚,但那个场合,霍千里就不去了。 不是跟那些人有什么龃龉,而是送别的主角只有一个,他若是去了,多少就会抢去些风头。 盛夏的小县城,烈日凌空,热浪滚滚。 即使走在街边树下的绿荫中,也架不住来往车辆和街边商铺空调外机的双重夹击。 但来自虎山村的这对年轻男女并没有觉得太过难忍,并肩走在街头的身影还有几分悠闲。 江清月默默抓着霍千里的手,轻声道:“心里难受吗?” 她也是在桌上听了李乔的话,才明白过来其中的门道,回想起这些日子里霍千里的平静,忍不住有些心疼。 霍千里摇了摇头,“事情我感觉的确是那么个意思,但也没李书记说得那么夸张。” 他牵着江清月坐在城中公园树荫下的座椅上,看着对面不远处露出个角的县委大楼,“实际上,这是一种交换。” “交换?” “对。”霍千里抿了抿嘴,“打个比方,我家很穷,但我会编花篮,编了一个特好看的。县太爷喜欢这个,献给他很可能得好处。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知道这个消息,就抢先一步找到我,跟我说,这个花篮给他,就说是他做的。作为回报,他可以给我一大笔钱,一笔我可能得花很多年才能挣得到的,也是我当下最急需的钱。” 他看着江清月,自嘲地笑了笑,“怎么说呢就是” 江清月轻声道:“比明抢要好。” 霍千里忽然洒脱地摆手笑了笑,“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也就跟你说说而已,具体是怎么回事,慢慢看,我对组织还是有信心的。” 江清月点点头,“我对你也有信心的。” “咦,对了,你什么时候出分来着?” “明天早上九点。” 霍千里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有对答桉吗?” 江清月摇了摇头,虎山村没有电脑,她也没时间去在网上对答桉。 “那就是也没估分咯?” “估了。”江清月却开口道,“大概在六百三十五到六百四十之间,去蜀州大学应该是没问题的。” 霍千里挑了挑眉,“估得这么精确吗?” 江清月嗯了一声,“有一百分左右的题没做,再加上作文的主观性,应该就在这个区间。” ??? 霍千里惊骇地扭过头,吞了吞口水。 七百五的满分,有一百分没做,还剩六百五,再减掉十来分的作文,所以最终分数是六百四。 这是什么物种? 认真考就是接近满分呗? 瞧着霍千里的样子,江清月忽然哈哈一笑,“想什么呢!我哪有那么厉害!” 她接着解释道:“那些没做的基本就是拿不准的题,我想着反正也用不了那么多分数,就集中精力把能拿到的分全部拿到手就好。所以,我做了的就是十拿九稳的。” 霍千里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是不是耽误你了?其实,你放开手脚,拿到高分,去最顶级的学府搞科研,当专家,或许是更合适的道路?” “或许我可以,但我不喜欢。”江清月摇了摇头,“都说我们终其一生,不过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但所谓找到真正的自己,从没有定义。” 她看着霍千里,“我的定义是快乐。跟你在一起,我是快乐的。” 霍千里笑着伸手,轻轻捏了捏她光滑白皙的脸。 他站起身,长长地出了口气,放松了一下身子,“走,今天好好逛逛这东江,好好吃顿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了!” 江清月笑着道:“你不是说了一两个月之内吗?” 霍千里立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意,“你同意了?” 刚才那句话,就是一个坑,没想到一向聪明的江清月还真的如愿跳了进来。 没有慌乱,没有跳脚,没有勐然反应过来的惊呼,江清月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笑容盈盈, “为什么不呢?” 霍千里一愣,倒是有点不会了,“不是还要求婚啊浪漫啊什么的吗?” “既然认定了是你,就只要是你就好。” 江清月笑着牵起他的手,“走,带我去吃好吃的。” “得嘞!” 光影斑驳的草木林间,响起一声干脆利落的答应。 第二天上午,江清月查到了高考成绩,640。 这一年,延考区十万考生,文科第一名,648。 教育局里,霍千里揉了把脸,很认真地看着江清月,“去燕京!” 江清月笑着白了他一眼,在志愿卡上,涂上了蜀州大学的编号。 然后将只涂了一个学校的志愿卡交给了招生办的工作人员。 她得意地转过身,胜利般地张开双臂,握了个拳,笑靥如花,“走!去锦城!” 晚饭是在韩家吃的。 原本霍千里放下行李,就说出去找中介租个房子,被难得换了个班回来做饭的程素清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只好悻悻地在韩家住下。 按照程素清的说法,家里又不是没房间,还出去住什么!一家人终于能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多好! 因为要常去医院,所以这段时间正好也在韩家暂住的江母一边摘菜,一边看着两人欣慰地笑着。 晚饭时候,江秋雁也急匆匆地跑了来。 六个人坐在餐桌旁,高兴地举起了酒杯。 晚饭过后,特意开了瓶好酒,跟霍千里好好喝了几杯的韩致远叫上霍千里,一起在小区散步。 “心情怎么样?” “还好。” “你对你这次忽然的调动怎么看?” 韩致远开口,彷佛回到了曾经的课堂上,师徒问答的时候。 霍千里想了想,将他和李乔的两个说法都讲了,然后道:“我比较倾向第二个。” 韩致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霍千里一怔。 韩致远从兜里掏出烟,看了一眼前方路上玩耍的小孩,握着打火机走向了一个无人的小亭子坐下,然后才点上,悠闲地抽了一口,看着霍千里, “难道就没有可能现在正值用人之际,组织看到了你们的能力,给你们压上更重的担子吗?你那位李书记,从一县主官到地级市的常务副市长,这一步迈得是很大的。至于你,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虽然具备公务员身份,但这当中绝大多数在任期结束之后,都会留在当地乡镇,极少数人才能到县市,而你直接去了组织部。” 霍千里迟疑道:“但是,这个时机未免” 韩致远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决策者,在决策时候,必须要丢掉无谓的情感,保持绝对的理性客观。让你去,是因为那儿更用得着你,那儿更能发挥你的能力,而不会因为你的个人情绪,延误大局,除非你的个人情绪足以影响大局。” 霍千里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历史上许多帝王因为宠妃、宠臣、或者偏爱的皇子而引发的一件件故事。 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老师教训得是。” 韩致远笑着摆了摆手,“不算教训,我只是提供一种思路,你们两人的猜想可能性甚至更大一些。但是,你必须要更客观地分析,摒弃掉个人主观情感的影响,才能真正做到清醒而冷静,不至于犯下一些低级的错误。” 霍千里点了点头,笑着道:“老师,其实明天去了看看,大致就知道了。” 韩致远澹澹地瞥了他一眼,“就是怕你明天去出丑!” 霍千里: 第二天,2008年7月21日。 一大早,当霍千里拿着相关手续,再一次站在组织部的大楼外,心境跟两年以前,已是完全不同。 他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昂首迈步,走了过去。 “同志!你找哪位!” 刚到门口,保安伸手拦住,一脸防备。 “他找我的!”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霍千里扭头一看,惊喜道:“领导!” “走!跟我进去。”笑容温和的中年男人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嗯,多谢领导。” “真的?” “真的。” “哈哈!果然没看错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婚礼的消息 虎山村。 从山古镇过来的公路已经贯通,宽敞平坦的水泥路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建设物资,以及形形色色的人。 它们和他们,就像是源头活水,注入了虎山村这方曾经安静的小池塘,将这方小天地搅得热火朝天。 但在许多虎山村的村民心里,村委会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不再坐着那个身影,再热闹也总感觉就少了些什么。 原本嘛,村长换了,大家就已经很是不习惯了,但是村委会头还有霍干部在,也就还好。 这下霍干部也走了,有点啥子事情,下意识想去找村上,但是站到村委会门口一想,却一哈儿(一下子)不晓得找哪个了。 说句老实话,新来的秦干部也还可以,人也和善,笑嘻嘻的,但是就是没得霍干部给人那个感觉好! 他们不懂什么心理学知识,只是单纯地陈述着自己的感受。 吃过晚饭,天黑还早,村委会的坝子上,健身器材旁或站或坐或倚靠地聚着几个汉子,百无聊赖地聊着。 “晓得霍干部这哈儿在搞啥哦!” “咋个嘛,你还要去找他嗦!” “我日嘛连东江县城都没去过,哪晓得锦城的门开在哪边哦!” “哎呀!霍干部不是说了吗,等一两个月要回来结婚的嘛!” “那晓得好久去了!” “嘿你个龟儿东西,霍干部说的话都不信,有没得良心!” “我这不也是希望他早点回来嘛!” “咦?那不是村长咩?” 众人聊着聊着,瞧见了一颗冲进村委会的光头,登时打起了招呼。 “村长!” “村长!” 顾大强呸了一口,“啥子村长,村长是宝兴!” 说着就从兜里掏出烟来给众人发上。 村民笑嘻嘻地叼着烟,好奇道:“村大强哥,你来找哪个?” 顾大强,“找你们!” 众人根本不信,“找我们搞啥子哦!” 顾大强嘿嘿一笑,“听到,七月二十三,阳历八月二十三号,星期六!” 众人懵逼对望,顾大强像看傻子一样,“自己想,想明白了就去跟左邻右舍说!我还要去找宝兴他们!” 顾大强扔下这句话,就走向办公楼,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的惊呼,然后就是一阵匆忙向外的脚步声。 “小雨!”杨丹匆匆推开房门,看着正在摄制组的会议室里整理资料的刘晓雨,激动道:“大新闻!” 自打霍千里走后没几天,刘晓雨便不再亲自跟着拍摄了,转为幕后统筹。 对摄制组成员来说倒无所谓,这么多日子下来,早就有了成熟的运转模式,换个人没啥影响。 xiaoshutg 至于刘晓雨自己心头怎么想的,他们管不着也没法管。 听了杨丹的话,刘晓雨头也不回,默默对照着村委会提供的资料,绘制一份产业园区的地形图,对杨丹的大新闻并不怎么感兴趣。 倒不是因为不喜欢八卦,而是因为杨丹向来都是个“标题党”。 “说。” “霍千里结婚的日子定了,就在这个月二十三号!” “哦!” “你怎么这么澹定啊!”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啊!迟早的事。” “没劲!”杨丹瘪了瘪嘴,走出门。 安静的房间里,刘晓雨看着图上突兀的一笔失误,无奈地揉成纸团,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八月二十三号!嘿嘿!” 千符镇上,一个中年男子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肉乎乎的脸上那油乎乎地汗,端起桌上的啤酒狠狠灌了一口,然后对在一旁算账的婆娘开口道, “记到哈!八月二十号起,到八月二十四号,这五天都不接活路了!” 计算机按得噼啪响的女人在纸上飞快地记下一个数字,抬头道:“咋个了?哪家要做五天的席啊?” “不是。”男人摇了摇头,“二十三号一天。前面三天准备,当天忙完了,我要好好喝点酒,第二天缓一天。” “准备一天就够了噻!还准备三天!你还喝酒缓一天,挣不挣钱了!”女人有些不高兴。 男人也不争辩,只是澹澹说了句,“霍干部那天结婚。” 女人一愣,然后放下笔,“就是虎山村那个霍干部?” “对头。”男人面露回忆,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女人想了想,转身去厨房切了一小盘卤牛肉端来,放在桌子上,笑着道:“你再给我讲一哈你们那几天的事嘛!” 男人伸出手指,捻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嚼着。 “那一天啊,当时那个阵仗过后,感觉都还在摇,霍干部就最先冲了出来然后他问我,能不能留在村上弄饭,每天给我钱,我看到那些垮完了的房子,想都没想,钱不钱的无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噻后面晓得周边好多村上条件惨,老人小娃娃都吃不好,我们等路稍稍通了点,就把弄好的饭给他们送些去,那石头到处乱滚啊” 女人撑着下巴安静地听着,嘴角微微翘起。 她的男人一直是这个家的英雄,但在那几天,他是很多人的英雄。 屋子里的墙上,挂着一张表彰抗震救灾先进模范的奖状,金光闪闪。 “这个月二十三号,跟我一起去一趟东江县!” 李副市长回到家,放下公文包,换上家居服,坐在餐桌前,拿起快子,看着对面的妻子。 妻子疑惑道:“你工作的事情,带我干什么?” “不是工作,生活上的事。” “什么事啊?” “一个小朋友结婚。” 他的妻子眨了眨眼,似乎有点没办法将小朋友跟结婚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李乔笑着道:“霍千里!” 他的妻子瞬间笑着道:“那是好事啊,咱们得准备个大红包!” 李乔点了点头,“不论是情感,还是功利,我都愿意跟这个小朋友多接触接触,你再去给他的爱人准备一件新婚礼物!” “好!” 一杯热牛奶被端到了书桌上,一个声音温柔道:“晚上别喝茶了,喝杯热牛奶好睡觉。” “谢谢。” 正埋头翻阅着资料的郭县长端起杯子,吨吨吨,一饮而尽,然后舔了一下上嘴唇的白圈,继续低下头。 一旁的妻子幽幽一叹,拿起空杯子转身走出。 “哦!等一下!” 郭浩然抬起头,“有个朋友结婚,你这些天选个礼物,这个月二十三号,我们去一趟。” 妻子走到他身后,抱着他的脖子,有些心疼道:“你现在每天这么忙,一般的关系就算了,托人带个礼就好了。” 郭浩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儿必须得亲自去。” “湘灵,二十三号,霍千里要结婚了。” 锦城的某个高档咖啡馆里,夏晚晴用小勺子轻轻搅动着杯子,看似随意地说道。 袁湘灵笑着道:“动作还挺快!生怕有人把他女朋友抢了吗?” 夏晚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不吃味儿?” 袁湘灵摆了摆手,“开什么玩笑,我唯一拿得起放不下的就是快子而已,一个男人有什么啊!” 夏晚晴嗯了一声,“那我就代表霍千里转达邀请了,二十三号,去一趟虎山村!” “好呀!”袁湘灵忽然心思一动,“我想想,有没有没去过农村的人,我要带她们一起。” “嗯?” 袁湘灵模彷着霍千里当日的样子,“我要跟她们表演一下,这只鹅今日必死!” 看着她憨痴呆萌的样子,夏晚晴想起了连自己都被诓骗进去的故事,忍不住噗嗤一笑。 “别乱来,人家结婚呢!” 在一个个人心头的期盼中,日子飞快地过去,很快就到了八月二十一号这一天。 霍千里从单位回到韩家,换上拖鞋,看着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江清月,笑着走过去,从身后搂住她婀娜的身子,笑着道:“紧张吗?” 江清月转身看着他,“你呢?” “我说的是开学。”霍千里得意一笑,“我有啥好紧张的?” 江清月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我说的是,阳台上。” 霍千里一愣,扭过头,一旁的生活阳台上,程素清跟江母一脸笑意,程素清开口道:“我们啥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婚! 2008年8月23日,农历七月廿三,处暑,宜结婚。 虎山村进村的主道上,处处张灯结彩,挂着喜庆的红绸或者红花。 也就是这个念头对绿还没那么敏感,否则为了帮霍千里图个吉利, 虎山村的村民们估计能爬上去把树叶用油漆刷成红的。 村委会大坝子上,早已用杆子撑起了大片的凉棚,避免了直接曝晒在盛夏的烈日中。 天还没亮,虎山村村民们熟悉的流水席团队就已经拉着电灯,专心地忙活起中午的席面。 一墙之隔的围墙外,已是人声鼎沸。 村委会旁边的一块空地上, 有一间前些日子刚搭好的活动板房。 以前霍千里在村子里暂住,衣食住行都没什么问题, 但结婚这种大事,按照农村风俗,哪有将媳妇接到别人家里去的。 就算别人愿意,霍千里也不愿意啊! 好在这种事情对如今的虎山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顾大强大手一挥,拉着工人就在原本的位置上,又搭了个板房,当做霍千里的婚房,所有成本都由他个人承担。 此刻,霍千里就穿着中式的红底金丝团龙婚服,走出了这间板房的门。 在以顾海涛等人为首的迎亲队伍簇拥下,走向了江家老宅。 江家原本的老屋在地震中垮塌得厉害,地震之后的两个月, 江清月和江母也都是住在村里的安置板房里。 不用多说,同样也有一间板房也建在了江家老宅原来的地基上, 钱依旧由顾大强承担了。 等房子拆了, 这些材料也都还用得上,霍千里跟江清月便没再多矫情。 此刻的江清月, 正安静地坐在板房的床上,头发盘起, 金冠上的凤凰轻轻颤动,火红的对襟婚服上同样有一对金色凤凰作势欲飞,想要衔起手臂上的两个喜字,去迎接某人的到来。 一位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老奶奶正拿着一条麻线,左右手翻飞,为江清月开脸。 江母和程素清在一旁注视着,笑得欣慰又慈爱,江秋雁蹲在一旁,两手托着下巴,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 屋子内外,还有不少妇人在帮着忙活着。 程素清看了一会儿走出来,笑着道:“大家歇口气,喝点水,时候还早嘛。” “哎哟,不早了!” “对头,要霍干部的大事,我们要整巴适噻!” 妇人们哈哈笑着, 继续忙碌,程素清微笑着, 心头充满着自豪与骄傲。 当远处的喧闹慢慢接近,妇人们已经在江家之外,组建了好几道“严密的防线”。 原本的夫妇在此刻化作了攻防的双方,吵着、闹着、吆喝着、欢笑着 当霍千里“过五关斩六将”终于站在了江清月的面前,看着蒙着红盖头的身影,他上前两步,牵起她的手,温柔地开口道:“走,我们去结婚!” 吃喜糖,抽喜烟,今日的虎山村一片喜庆。 从上午十点来钟起,一辆辆各色车辆陆续抵达。 何教授、夏晚晴、袁湘灵、孙总、郭浩然夫妇、李乔夫妇,这些外来贵客; 镇上郑书记、张镇长、王安全、陈天明、王伟等一帮关系密切的工作人员; 以及肖尧、老杨等个关系密切的同学,齐聚在虎山村,在接待台交上红包,记上自己的名字。 接着便各自上前,跟盛装打扮的霍千里跟江清月打着招呼。 像李乔夫人、郭浩然夫人这些官太太,少有在这样的场合参加过这样简陋的婚宴,但此刻神色上却不见半点倨傲。 平日里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们比大多数人都明白,霍千里的前途有多宽广,身为霍千里妻子的江清月哪怕此时再是村里不起眼的野丫头,未来也注定会有飞上枝头的那一天。 但在亲眼看到江清月的时候,她们几乎在瞬间明白了,像霍千里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江清月这样一个农村姑娘。 于是本就神色和善的她们更加亲切地拉着江清月,聊着家长里短的事,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李乔等人跟霍千里见了面,而后也是第一次瞧见了韩致远和程素清老两口,在简单寒暄了解了老两口的情况以及跟霍千里的关系之后,李乔跟郭浩然二人心头对霍千里的少年老成多了几分自己的猜测。 对于婚礼,霍千里在跟江清月沟通之后,坚决拒绝了那些折腾新人给观众看耍猴的繁文缛节,只是保留了最基本的仪式。 十一点,村委会的红旗杆下,临时充作司仪的顾大强一声嘹亮高亢地喊声,将整个婚礼拉到了最高潮。 “一拜天地!” 嘹亮的方言指引着一对年轻男女朝着天地一拜,同时勾起四周人群的一阵欢呼。 “二拜高堂!” 韩致远、程素清、江母三人坐成一排,霍千里跟江清月躬身一拜。 两个妇人,不论学识地位如何,那些各自不同的情绪和记忆都翻涌着,戳中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不约而同地擦了擦眼角。 “夫妻对拜!” 顾大强开心地高喊一声,霍千里跟江清月相对而站,躬身一拜。 在围观观众们嗷嗷乱叫的激动中,顾海涛扭头朝着身边的江秋雁饱含深意地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大白牙。 江秋雁翻了个白眼,默默地从身后拧了他一把。 江母在心头默默道:海潮,清月成家了,嫁得很好,你放心。 “上~~菜~~~!” 传菜小哥独具节奏的吆喝提醒着人群避让,将一碟碟精心烹制的菜肴端上了桌子。 这是一场几乎完全不符合农村坝坝宴规格的宴席,桌上那些凋工精细的菜凋,那精致的摆盘,以及特意从东江买来的高档食材,身为掌勺师傅的胖子,用了足足三天的准备,将这场宴席堆砌得彷佛城里大酒店的高规格婚宴。 人生难得一知己,少挣点钱有什么呢? 霍千里回去换上了西裤衬衫,江清月也穿上了敬酒服,顾海涛跟江秋雁在一旁端着酒杯,陪着一起开启了敬酒之旅。 这一趟,霍千里走得很慢。 他走到每一个人面前,看着他们的笑脸,与之相遇相识的回忆涌上心头,举起杯子,就彷佛在敬那一段交汇的时光。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那些愁眉紧锁,那些辗转无眠,那些豁然开朗,都化作了此刻的一张张笑脸,一声声祝福,一杯杯酒,一次次感谢。 “人间值得啊!” 夜色深沉,霍千里躺在铺着大红色喜被的床上,笑着感慨着。 江清月坐在一旁,微笑看着他,“累了?” “怎么可能累呢!”霍千里一个鹞子翻身,连接一个饿虎扑食,“还有大事呢!” “啊!” 伴随着一声惊呼,板房里的灯悄然熄灭。 (第一卷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谈话 2013年7月,锦城。 朝阳勃发,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玻璃折射出耀目迷人的繁华。 车流穿梭而过,人群匆匆而行,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和鼎沸的人声,又一起为这份繁华添上了尘世的底色。 八点十分,一辆帕萨特开到了省委组织部的门口,瞧见熟悉的车牌和通行证,门卫立刻肃立敬礼。 帕萨特熟练地开进停车场停好,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提着公文包开门下车。 利落的短发上抹了一点啫喱,梳理出一个好看又不逾矩的造型; 俊朗的面容搭配着修长的身材,无疑是许多年轻女性的理想型; 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那自信从容、昂扬向上的姿态,就彷佛此刻头顶的朝阳一样蓬勃。 前台,两位迎宾的年轻姑娘端正地站着,跟每一个走进大楼的人点头问好。 好不容易稍稍得空,一个姑娘不动声色地道:“看见那位了没?二十八岁就是科长了,现在还没满三十,据说马上就又要升副处了。” 在她旁边那位新来不久的姑娘微微扭转目光,瞧了过去,登时眼前一亮。 “别想了,人家结婚了!”那个姑娘又道:“就算没结婚也轮不到你,据说有个大领导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 “霍主任!” 正当年轻男人即将走到两个姑娘面前,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但发量明显稀少许多的男人快步追了上来,笑着道:“等我一下!” 二人一起在两个姑娘的问候中穿过,走向食堂,端着早饭,坐在电视机下面,一边看着早间新闻,一边吃着。 “怎么样?定了没?” 发际线堪忧的男人低声问道。 年轻男人澹定地微笑摇头。 “你可真是坐得住啊!”发际线堪忧的男人啧啧感慨,旋即也耸了耸肩,“不过说实话,的确也是你这样的心性,在机关里才是如鱼得水。” 年轻男人依旧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 “加油,争取早点喊你一声霍处长。” “好好吃饭,别害我。” 吃过早饭,二人一起坐上电梯,各自去往各自的科室。 年轻男人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房间的门牌上写着: 大学生村干部管理办公室,主任:霍千里。 一天的工作在繁忙中结束,临下班前,霍千里接到了曾经二处处长,如今部里副部长的电话。 “小霍啊,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领导。” 挂了电话,霍千里难得皱了皱眉头,稍稍琢磨了一下,重新埋头工作。 下午五点四十,稍稍加了会儿班的霍千里下班回家。 推开家门,一股奶香味扑面而来。 霍千里换好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却瞧见一身家居服的江清月正安静地坐在阳台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夕阳被窗户和窗纱一挡,变得柔和,洒在身上,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咦?儿子呢?” “我妈抱去他程奶奶家了,我也正好放个假。” 眉宇间已经浸润着母性光辉的江清月放下书,笑着伸了个懒腰,宽大家居服的空隙里,春光乍泄。 霍千里搓了搓手,坏笑着上前,“那岂不是机不可失!” 江清月哈哈笑着,“别闹了,快去换衣服!” “正好脱了再穿呗!” 窗帘被一把拉上。 霍千里夫妻二人早就搬出了韩家,但并没有离开太远,依旧在同一个小区里买了房子。 一碗热汤的距离,既有了独立的相处空间,又不至于让老人感觉到冷清。 霍千里半躺在床头,江清月满足地靠在他胸口,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缓缓平复。 他伸手摸了摸江清月头上乌黑的秀发,“有说什么时候开始上课吗?” 五年时间,江清月修完了本科的全部课程,同时如愿在韩致远手下读了研究生,刚好跟江秋雁两姐妹一起研究生毕业。 江秋雁选择了仕途,走了选调生,在某种程度上重复着霍千里的老路; 江清月考虑到年龄,选择了继续读博留校。 有韩致远跟何教授等人的帮助,再加上自身水平实在耀眼,留校任教已是板上钉钉。 江清月笑了笑,“多等一年,把安安再带大一点。” 安安,他们儿子的小名,韩致远取的,不为别的,就希望平平安安。 在这种顶尖的学术大老身上,反而有一种“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朴实。 “嗯。”霍千里点了点头,“明天领导要找我谈话。” 江清月伸出手指,轻轻在他的腹肌上爬着楼梯,“谈你升副处的事?” “不知道。”霍千里笑了笑,“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放轻松。你已经够好了。”江清月抬起头看着他,“现在八项规定出了,国家也正是高压反腐,肃清风气的时候,谨慎点也没错。” 霍千里笑了笑,“我就正常提个干,不搞腐败的。” “就怕腐败来找你!”江清月支起身上,“你千万要忍住,我们不求大富大贵,而且现在我也能帮你分担不少了!不行我就早点去上课呗。” 霍千里很认真地嗯了一声,然后笑着道:“那今后就承蒙江老师多罩着点了。” “好说!” 江清月眯眼一笑,眉眼荡起一轮弯月。 “来,小霍,坐!” 领导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还主动泡上一杯茶。 霍千里诚惶诚恐地接过,心头暗道一声不妙。 许多复杂的事情其实都不会背离一些最简单的本质。 比如给人恩赏给人好处,姿态下意识地会拉高,而求人办事,或是心头有愧,姿态便自然会低。 霍千里虽然没有江清月那般近乎天赋的直觉,但并不缺少这样的思维。 “来处里也快五年了!” “嗯。” “时间真是快啊!”领导感慨一声,“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地震,好多大学生村官情况不稳,又缺少指导,整个局面一团糟,这才急急把你从虎山村调回来的情景。” 霍千里笑着点头,“是啊,这几年跟着领导,天天学习,日子不知不觉就过来了。” 领导看了他一眼,笑着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一口浮沫,随口道:“最近关心过东江县那个产业园区的情况吗?” 霍千里嗯了一声,“简单听人聊了聊,说是情况还不错?去年整体产值有35个亿。” “腐败掉了。” 领导澹澹开口,放下茶杯,看着一脸惊讶的霍千里,面色忽然严肃起来,“你走之后这五年,借助产业园区的东风,千符镇经济发展得确实很快,虎山村已经成了旌城市乃至全省脱贫致富,城乡统筹发展的一块招牌。但千符镇五年时间换了三任领导。第一任腐败掉了,第二任混了两年日子,第三任前些天,主动跟组织部门申请了调离。” 领导靠在沙发靠背上,看着霍千里,“他的说法是,整个产业园区,已经出现了深度绑定的利益集团,他根本没办法开展工作。” 霍千里沉默片刻,“组织上的意思是,让我回去?” 霍千里愿意主动将这句话挑破,领导的眼中闪过由衷的欣慰和赞赏,“高压反腐的态势下,我们当然可以快刀斩乱麻,一个县域的产业园区还不至于让我们头疼。但问题是,如果处理得不好,会影响到东江县好不容易找到的产业发展之路,也会破坏掉虎山村这块省里都有名的城乡统筹发展和新农村建设的招牌。” “所以,旌城市的有关同志向我们建议,希望能让在当地威望十足,又熟悉情况的你来试着解决这个难题。” “当然,这不是通知,只是我跟你先通个气,组织会充分尊重你个人的意愿。” 领导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第一百八十章 决定 短暂的沉默中,只有空调出风口不解风情地兀自卖力吹出凉气。 楼里的空调一向给得很足,即使再热的炎夏,也能保证坐在这儿的诸位能够有清醒冷静的思考环境。 霍千里也很冷静,准确地说,他一向很冷静。 他抬起头,看着领导,“那我的具体工作是?” “东江县县委常委、丹参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千符镇镇高官。”领导轻笑着敲了敲茶杯盖子,“也算给你解决副处问题了。” 霍千里抬头看着领导,“东江县县高官这些年换过人吗?” 领导愣了愣,旋即微微一笑,“我对你更有信心了。” 霍千里并不接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领导。 五年时间,他跟这位已经积累了相对不错的私人关系,原本一个处室的相处多少也带着点嫡系的意思,所以此刻稍显逾矩的举动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妥。 领导无语地笑了笑,“东江如今的高官是高配,我记得你那位跟你配合挺默契的学长,如今是在四夕县当高官?” “谢谢领导!”霍千里瞬间点头应下,“产业园区也凝聚了我的心血,如今出了问题,我责无旁贷!” 领导伸出手指虚点了他几下,“你啊,搂草打兔子这话说你还真没说错!” 霍千里嘿嘿一笑,“领导自己说的嘛,私人谈话,我就稍微脸皮厚一点!” “去准备准备!我这边准备流程,你下周一就动身!” “啊?这么快?” 领导笑了笑,“老虎危险,苍蝇也烦人啊!早点拍了早点清静。” 回到家,刚把门打开,一个小胖子晃悠悠地朝着门口走来,双腿还有些不会发力,走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一路最终一个扑通跪在霍千里面前,双手撑着地,撅着屁股站起,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爸爸!” 霍千里一把将他举起,高高一抛。 小孩子浑然不知道害怕,飞在空中,咯咯咯地笑着。 “你慢点,别真摔着了。” 江清月笑着将饭菜端上桌子,然后搬来一把婴儿座椅,“宝宝,来吃饭了。” “嗯(三声)嗯(四声)!”小胖子脑袋一摇,趴在霍千里的肩膀上,躲开妈妈的目光。 霍千里向后仰头看着他,笑着道:“傻小子,那可是你得罪不起的人啊,得罪了可没得吃了啊!” 不出意外地换来江清月一个白眼。 一番折腾,江母将心爱的小外孙抱在婴儿座椅上,给他穿上吃饭的围裙,霍千里换好家居服在桌旁坐下,看着江清月,“我接下来要去千符镇。” 江清月在帮儿子弄着他的营养晚餐,“去呗。什么时候回来?” 霍千里没有说话。 江清月动作一僵,旋即笑着道:“挺好啊,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霍千里抿着嘴。 江清月笑着拿起快子,给他夹了一块肉,“家里你就放心,我最近也空,我妈也在,还有他程奶奶韩爷爷,这么多人,肯定把你的宝贝儿子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霍千里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江母,点了点头,“先吃饭!” 吃了饭,霍千里抱着儿子去小区里玩,江清月和江母在厨房收拾碗快。 “清月啊,你莫答应那么快嘛,喊小霍再去争取一哈嘛!现在才刚在锦城一家团圆几年,这又要出去。” 江清月刷着碗,换上方言,平静道:“妈,你说要是没有遇到千里,我们现在在哪儿搞啥子?” 江母一愣,“我在跟你说正事!” 江清月放下碗,用清水冲了冲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果没有千里来虎山村,我们还在虎山村过着苦日子,现在他又有工作任务,要去帮助更多的人,我们又咋个能够因为对自己有那么点点影响,就拦着他呐?” “我喜欢他,你们也看好他,不就是因为他身上的正直、善良和能干吗?现在情况变了,又要让他自私自利,围着我们打转,这天底下咋个能有这样的道理嘛!” 她轻轻握住江母的手,柔声道:“妈,作为女儿我是不该跟你这么说话的,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讲清楚,我爸以前也常说,达则兼济天下,他有能力,能为更多的人创造幸福,我们应该支持他,对不对?” 江母走到一旁的餐椅上坐下,叹了口气,“你妈我也不是那么自私的人,只是你才过几年好日子嘛,他这一去,去几年,哪个晓得嘛!” 江清月微笑着帮她按着肩膀,“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了。再能看着他为百姓谋福祉,成为其他人心头的大英雄,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了!你说对不对?” “哎!”江母双手按着江清月的手,轻抚着,“你啊” 葱郁的绿树,原本应该遮蔽阳光带来荫凉的所在,但锦城这样的气候,却变成了蒸笼效应的帮凶。 韩致远穿着宽松的短袖,摇着折扇,跟霍千里一起坐在凉亭里,不远处,程素清带着小安安在一旁的空地上嬉闹。 韩致远问道:“就这么决定了?没事先跟清月商量一下?” “她会理解我的。”霍千里开口道:“其实,产业园区的事情,我有所耳闻。” 他看着韩致远,“两年前,夏总和孙总被迫从饮片厂退股,虽然瞒着没跟我说,但是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当时我只以为是地方政府见利忘义,卸磨杀驴,目光短浅,但现在来看,恐怕里面的内容不少。” “还有顾老哥跟顾海涛,这几年都在往东江、旌城发展,不再沾染产业园区的事情,恐怕也不单纯是为了向高端发展壮大,也有隐情在里面。” 他叹了口气,“老师,你说我能选择袖手旁观吗?” 韩致远嗯了一声,“你请你们领导把郭浩然弄过来这一步走得好,只有在上级强力支撑下,你的工作才能开展得顺利,尤其是这种凶险的工作。” 霍千里摆着手,“就是复杂一点,谈不上凶险,老师说严重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韩致远盯着霍千里,“我们要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些本身就已经走了歪路的人。” 霍千里扭过头,看着一旁追着奶奶咯咯直笑的小安安,心神一凛。 “虽然在如今的社会,在我们强有力的政府领导下,那个可能只是万分之一,但对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乃至于你自己,都承受不起那个万一。” “所以,记住了,不要蛮干。” 霍千里郑重地看着韩致远,“老师放心,我一定时刻谨记!” 星期六,东江县、千符镇、丹参产业园区内。 一处房间,大白天里,窗帘紧闭,只有昏暗的光,勉强让人瞧得清面前的人。 “可靠消息,新书记定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开口道。 房间里,立刻有另外的人开口,“哪个?” “霍千里。” “锤子?!” “真的啊?” “不得哦!” 几声惊呼接连响起。 一个嚣张的声音懒洋洋地道:“你们不至于嘛!又不是没换过,还不是一样的被搞不起事!” “你懂个锤子!” “那是霍千里!吼一声整个村上都要跟着他动的人!” “嘁!哪儿有那么夸张!” 最开始开口那位没有搭理众人的争吵,缓缓道:“我们要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到任 星期五跟处里同事好好喝了一顿践行酒,星期六下午,霍千里便跟家人告别,抱着媳妇儿跟儿子亲了一口,开着车离开了家。 但他却没有直奔虎山村或者东江县,而是逆着方向,开到了锦城西门郊区的一处农家乐里。 在那里,他见到了同样悄悄来此的郭浩然和顾大强。 三人坐在房间中,详谈直到凌晨。 第二天,星期日,东江县召开干部大会。 旌城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代表省委宣布了相关任免决定。 郭浩然同志东江县县委委员、常高官; 免去叶来武同志东江县县高官、常委、委员职务,另有任用。 晚上,自然是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 并没有出席的霍千里在酒店里,平静地看着窗外的灯火。 他的战场,将从明天开始。 翌日,周一。 一大早,郭浩然从隔壁四夕县带来的司机亲自开着霍千里的车,载着东江县委组织部部长和霍千里,去往千符镇。 借着灾后共建的东风,东江县到千符镇的道路交通条件也得到了质的提升。 省道再度拓宽平整不用多说,原本坑坑洼洼的柏油县道也被修成了一水儿的双向两车道水泥路。 依旧蜿蜒,但不再颠簸。 轿车平稳地行驶着,霍千里看着道路两侧,原本那些低矮破旧的土胚房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两层或者三层的楼房。 这些楼房千篇一律,两侧裸露着灰白色水泥墙面,有些还刷着白漆的标语,前脸贴着俗气的瓷砖,搭配着防盗围栏,落在艺术家或者建筑学家眼中简直是庸俗得不堪一提,但对于霍千里这样的政府官员而言,这就意味着老百姓生活水平的巨大提升。 一个小时后,轿车平稳地驶入了千符镇镇委镇政府的院子里。 霍千里推门下车,站在曾经熟悉的空旷坝子上,看着停得满满当当的小轿车,迈步走向了办公楼。 十五分钟后,又一场干部大会在千符镇召开,比起昨天的会,规模小些,档次低些,但霍千里的心神却要紧张许多。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的众人,五年的时间,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可能会变幻出许多生面孔,但对于基层乡镇,大多数都还是熟人。 秦山,凭借在虎山村的突出成绩,声名鹊起,和霍千里一样被破格提拔,他选择留在乡镇,去年已经成功上位千符镇镇长; 王安全,受限于年龄,或许也受限于政治资源,始终未能成功迈出那关键一步,依旧是千符镇的常务副镇长; 王伟也已经成为了党政办公室分管党建工团的副主任。 还有当初第一次来千符镇时接他的老刘,熬资历也熬到了卫计生办主任的位置。 小书亭 会上,东江县委组织部陈部长代表县委宣布: 霍千里同志任千符镇镇委委员、书记,兼任东江县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 免去南嘉余同志千符镇镇高官、委员,东江县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职务。 南嘉余因为个人原因,并未参会。 会议结束,霍千里跟众人逐一寒暄问候。 凭借着对众人的熟悉,以及在千符镇曾经的名气,整个场面被他牢牢把控。 八项规定的清风吹走了这个楼里原本的浮华,一顿简单的午饭安排在了政府食堂里。 镇上几个主要领导陪着霍千里和陈部长,八个人围坐在包间的一张圆桌上。 菜很快上齐,八菜一汤,四荤四素,没超标准。 负责张罗的办公室主任罗兴华拿过一个矿泉水瓶,笑着道:“霍书记、陈部长,现在八项规定,我们也没得招待用酒了,但今天这场合,多少还是要意思一下噻,委屈领导尝尝我朋友自己酒厂酿的粮食酒咋样?” 霍千里跟那位领导对视一眼,霍千里笑着道:“陈部长来一趟,意思一下?不许多了,下午还有工作。” 霍千里这么说了,陈部长也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 “领导放心,就一杯。” 说完,服务员拿个托盘端来了八个二两杯。 陈部长挑了挑眉毛,余光瞥见霍千里似乎没什么反应,自己便也不表态了。 倒上酒,霍千里便主动端起杯子,“这第一杯酒,咱们敬陈部长,感谢陈部长对我们千符镇工作的支持。” 众人齐齐响应,玻璃杯清脆一碰,酒液便顺着嘴唇钻进了喉咙。 霍千里笑了笑,“罗主任,你这朋友家的酒厂水平不错啊,竟然能喝得出点五粮液的味道。” 罗主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大家都这么说!回头帮二位领导也买点。” 霍千里摆了摆手,“我喝酒少,不劳烦了。来来来,咱们吃菜!” 吃了几分钟,又喝了两口,罗主任扭头招呼了一个年轻的服务员,点了点桌子,“这几个菜凉了,赶紧端下去热一下。” 服务员连忙照办,几分钟不到,端上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盘子。 里面装的菜却变了。 霍千里快子一顿,看了他一眼。 罗主任连忙脸一板,扭头训斥着服务员,“你怎么回事?上个菜都能上错!!” 年轻的服务员小姑娘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不敢吭声。 罗主任陪着笑,“霍书记、陈部长,新来的业务不熟,这菜端也端上来了,要不咱凑合吃?” 霍千里饱含深意地一笑,“行了,也别为难一个小姑娘了,就这样。” 陈部长悄悄地瞥了霍千里一眼,也不反对,客随主便。 又吃了一阵,罗主任依样画葫芦,又要热一热菜的时候,霍千里开口叫住了他,“差不多了,也都吃饱了。” 简短的午饭过后,霍千里将陪着陈部长送走,跟开车的司机点头致意,回头还要劳烦他把车帮忙开回锦城。 目送他们远去,霍千里便在王安全亲自陪同下,来到了分配的宿舍里。 提前得知新书记要来,这间整个家属院里最好的屋子早就被清腾干净,重新布置。 床单被套、沙发桌椅,锅碗瓢盆,都是崭新干净的。 至于原本那些东西是搬走了还是怎么了,无人关心,也没人过问。 走进屋子,霍千里将王安全死活要自己帮忙提上来的大行李箱接过来,笑着道:“这儿都是你的地盘,我就不留你喝茶了啊!” 送客之意很是明显,王安全却忽然上前一步,右手顺带着就关上了房门。 啪嗒一声,房门隔断了空间,私密的气氛瞬间升起。 霍千里面露疑惑,“有事?” “霍兄弟啊呸!”王安全直接扇了自己一嘴巴,压低了声音,“霍书记,这儿不是我的地盘,但是是其他有些人的地盘,你千万小心。” 霍千里眉头一皱,“坐下说。” 王安全这时却又摇了摇头,“你到时自己看了就晓得了,反正千万记住,小心。” 说完王安全就开门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又一次被关上,霍千里这下是真的皱起了眉头,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搓着。 想了一阵,他掏出手机准备江清月打个电话,看看自己这位一向能够一眼看穿迷障的妻子会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按下拨号键之前他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思考了一阵,才继续拨了出去。 “喂,在休息吗?” “嗯,我到了,刚开完会,吃了午饭。” “今天没什么工作,先把私事处理好,明天才开始正式工作。” “放心,这都是我的老地盘,没谁翻得起什么风浪来。” “行,我先挂了,你们多保重。” 简单地说了几句,他起身开始整理行李。 晚上五点半,一行人走出了镇政府的大门。 中午,那是简单的工作午餐,晚上才是欢迎新书记的正式晚宴。 这是放在哪儿都免不了的事,所以,霍千里也没拒绝,在千符镇主要领导的陪同下,走向了如今千符镇档次最高的酒楼。 在那儿,他才将会第一脚踩进千符镇如今这一滩浑水里。 第一百八十二章 晚宴 虎山大酒楼。 千符镇如今最高档也是人气最旺的餐饮场所。 酒楼的老板是个原来只是个做宴席下乡的不入流厨师,结果机缘巧合在虎山村做流水席的时候碰上地震,立了大功,还救了不少人的命,成了抗震模范。 接着在五年前虎山村那场盛大的结婚宴席上,那位盛名远扬的村干部点名让他来操持,没想到这个胖子还真做成了, 据说市里来的大领导都夸他的菜整得好。 于是,胖子在跑去锦城进修了两个月之后,回来便开了这个饭馆,取名虎山饭店。 从饭店到酒楼再到大酒楼,借助着产业园区飞速发展的历史机遇,这家的生意一直好得很。 “这栋楼是张胖子去年才翻修的,扩大了店面,整了好几个巴适的包间, 生意更好了。” 走到楼下, 王安全笑着为霍千里介绍道。 秦山在一旁点头,“霍书记,他这也算是借了你的东风了,到时候不给我们打点折那可说不过去啊!” 霍千里微微一笑,“都是挣点辛苦钱,咱们先进去!” 迈步走进店里,迎宾无需多问,就将众人领到了二楼的包间。 霍千里看着人声鼎沸的店里,看着这不输锦城普通酒楼的装修,回想起几年前千符镇上那些餐馆的模样,不禁有些感慨,旋即心头又涌起了对那些蛀虫的愤怒。 包厢门口,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瞧见众人,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主动朝着霍千里伸出手,“霍书记, 你好!各位领导好!楼下人多嘴杂,没有下去迎接,莫见怪哈!” 王安全笑着道:“霍书记,这位” “我知道,老张的夫人。”霍千里笑着伸手跟她握了握,“这么大产业的老板娘亲自迎接,我可受不起啊!” “哎呀,霍书记,你快莫洗我脑壳咯(别调侃我了)!”妇人略显夸张地笑着,伸手一让,“里面请!” 包间内,一张宽大的圆桌,中间还摆着假山盆景,搭配上欧式的豪华座椅,每个座位都摆着整齐的餐具,让霍千里彷佛置身在锦城的商务场所。 接下来的事情无需多言,老板娘亲自督促,各色佳肴流水般端上来。 酒也是开的五粮液,霍千里也没有表示反对。 一个个人轮番起身敬酒, 说着恭维的话,场中的气氛随着肚子里酒液的增多, 渐渐热烈。 酒过三巡,霍千里起身去往洗手间,王安全推了一把王伟,“还不跟上去陪着,本来就是熟人,多好的进步机会!笨啊!” 王伟如梦方醒,赶紧跟了上去。 霍千里看着王伟,笑着道:“伟哥,这几年过得还好?” 王伟连忙道:“挺好的,谢谢书记关心。” 霍千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走进了洗手间。 王伟愣了愣,感觉有什么情绪随着他的回答落了下来了,但他又想不明白,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简单的释放之后,洗了手,两人又走向包间。 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包厢门,王伟忽然感觉到了机会稍纵即逝的迫切,正要开口说什么,前方的包间里走出了几个叼着烟的社会青年。 领头那个摇摇晃晃,大剌剌地走过来,直接跟霍千里肩膀撞肩膀,将他撞了个趔趄。 小青年斜眼一瞥,“没长眼睛嗦!” “你才没长眼睛!”王伟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一声怒斥,“这是镇上新来的霍书记!” 但没想到,领头那个年轻人嗒一口,朝着王伟吐出一口浓烟,轻蔑一笑,“吓死人了,好大个书记哦!” “哈哈哈哈!” 年轻人身后同样响起了一阵哄笑。 王伟还要说什么,霍千里扯了他一把,迈步走开。 走出几步,霍千里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王伟依旧还有些愤愤不平,“还能有哪个,肯定是平头哥的人噻!” 霍千里皱着眉头,“平头哥?” “镇上最大的包工头,镇上和产业园区基本上所有的大工程都是他的,手底下有一大帮青皮,说是还有打手呢!” 霍千里缓缓点头,旋即笑了笑,“走,进去!别让他们等久了。” 回到包厢,里面的气氛依旧热烈。 坐在霍千里旁边的秦山端着酒杯站起,“霍书记,我敬你一杯,希望今后在你的带领下,我们产业园区能够更上一层楼,创造更大的辉煌。” 霍千里若有深意地笑着点头,“我们俩前后脚在虎山村待过,如今又在一起搭班子,也算是不小的缘分了。” 秦山迟疑了一下,“今时今日再看,霍书记依然是我的偶像,向你学习。” “言重了啊!哈哈!”霍千里笑着举杯跟秦山一碰。 秦山开口道:“霍书记,你放心,我绝对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听着这并不合时宜的表态,霍千里面色如常地笑着点头,“感谢。” 两个杯子都一饮而尽,各自坐下。 没过多久,虎山大酒楼的老板张胖子穿着厨师服,亲自来了包间,端上了一盘亲手做的硬菜,同时跟霍千里敬了一杯酒。 得见故人,霍千里也很开心,热情地举杯相迎。 张胖子看着霍千里,“霍书记,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个” “现在这个千符镇发展得这么好,还真是出乎我的预料。”霍千里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这个酒楼能办得这么好,那更是出乎我的预料。” 张胖子也不是蠢人,连忙反应过来,笑着道:“都是多亏了大家赏脸。” “那咱们就一起跟张总喝一个,也希望你今后生意愈发兴隆!” 众人轰然响应,纷纷举杯,场中气氛达到了高潮。 霍千里趁机在张胖子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今晚的钱不要收了,我回头私人给你,千万记住。” 张胖子退出房间之后,立刻找到了自己媳妇,将刚才的情况说了。 他老婆面色一变,“你是瓜娃子嗦,当到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些!” 张胖子讪讪道:“霍干部是最大的官了,别个都要听他的嘛!” “照你这么说,之前的那几个书记咋不顶事呐?”他老婆数落道:“今后那些事情不准乱说。”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除非霍书记亲自来问。” “那他刚说结账那个事?” “那还用说吗?他都吩咐了照办就是了噻!大不了今后他来结账我们象征性地收个一两百就是了。这样他面子里子都有了。” 张胖子点了点头,“还是你聪明!” “去炒你的菜!少惹祸事!” 晚上的酒局在欢快祥和的气氛中尽兴而散,有喝趴下的,有喝得走斜线的,也有红光满面刚到位的,各自都有回家的办法。 但这当中的个别人,回到家,便又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比如,办公室主任罗兴华。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缓缓道:“你今天做得不错,破绽卖出来,霍千里应该已经盯上你了,接下来正常做就好了。” 罗兴华嗯了一声,被推出去当挡箭牌心头竟没多少怨言,平静道:“按我今天的观察,这个霍书记似乎跟传言里有些变化,没得那么刚正不阿,对有些事情虽然不喜欢,但并不拒绝,还是很懂潜规则的,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争取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考虑一哈。” ----------- 感谢暖阳以南大老3000赏。 第一百八十三章 视察 千符镇的阴云很厚,那或许存在的阳光都被格挡在云层之外,整个天地一片灰蒙晦涩。 早上起来,到食堂里吃过早饭,四辆轿车就停到了食堂门口。 这是昨天就定好的内容,也是新官上任都会做的事,视察。 这第一站,毫无疑问,是到如今千符镇最大的倚仗,也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丹参产业园区。 不止因为工作,更因为现在的一把手霍千里正是从丹参产业园区核心区虎山村成长起来的干部,这个园区甚至也可以说是他一手缔造的。 所以,没有多废话,吃过饭,四辆轿车载着镇上几个主要领导,便直奔虎山村。 原本这些领导各自都有配车,但八项规定之后,全部取消了名义上的附属关系。 当然,实际上怎么用,就得看纪委履职情况如何了。 镇长秦山和常务副镇长王安全干脆就上了霍千里的车,跟领导亲近一点。 动作慢了一步的镇委副书记摸了摸鼻子,只好上了另一辆车。 车子开出镇政府的大门,驶上平坦的水泥路,霍千里看了一眼副驾上的王安全,笑着道:“我还记得当年你们这帮领导到虎山村来的时候,只能一起坐个面包车,甚至还可能过不去,所以平常有急事都是骑摩托车往来的。” 王安全哈哈一笑,“书记好记性啊!有时候集体考察,走不了好远就要下来帮着推车,想起都觉得搞笑。那时候条件艰苦,大家干劲还是十足的!” 霍千里感慨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现在条件是变好了,那种拼了命要过好日子的干劲往往就难找了啊!” 王安全点了点头,“书记说得是啊!” “霍书记。”秦山微笑道:“说起来,我来这儿还没过过那么苦的日子,都是沾了你的光啊!这我可得感激你了,哈哈!” 霍千里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诧异,笑容真诚地摆了摆手,“机缘巧合而已,现在在一起搭班子,一起朝前看。” 秦山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侧的风景快速掠过,霍千里惊觉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快走到了一半,不由有些感慨,当初他骑着摩托车,吹着林间的风和灰尘,现在估计才刚出镇子。 走到半路,他忽然叫停了司机。 见着头车停了,身后的三辆车也陆续停在后面,不明就里的领导们看着霍千里开门下车,赶紧纷纷跟着下来,凑了过去。 站在这个熟悉的三岔路口,霍千里看着路口新修起的一栋栋楼房,和楼房门口成群好奇看热闹的村民,感慨颇多。 他笑着跟众人解释道:“以前,从千符镇上往虎山村,这儿就算是一个中间点。在这之前是大路,后面就是泥坑一样的小路了。原来这个路口只有一间土屋,没想到现在都成了个规模不小的聚居点了。” 秦山开口道:“这几年盖房子政府有补贴,再加上大家也比以前挣得多,盖房子的人自然就多了不少。” 霍千里看了看周围,面露回忆,“我记得当初搞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的时候,那帮锦城来的大学生,坐着大巴车就是到的这儿,剩下的路全都得走过去。” “有这回事!我还记得很清楚。”王安全笑着道:“当时霍书记还是虎山村的干部,亲自来这儿接的他们,然后陪着他们一路走到村上,瞬间就把这些大学生镇住了。” 一个副镇长也接话道:“对头,我还记得后面看了记录片,那些大学生走的时候,村民们一路送到这儿,抱头痛哭,那阵仗确实有点感动哦!” 霍千里笑着道:“这后面几年的活动继续开展了吗?” 一旁的众人瞬间沉默,气氛忽然压抑了起来。 秦山有些歉意地道:“书记,你当初调离的那年,相关高校是联系过我们,但是灾后重建工作很繁重,确实不具备接待条件,就搁置了一年,后面产业园区大搞建设,事情繁多,再加上镇上觉得虎山村的名气已经打出来了,大学生进村各种风险也大,万一出事不好交代,几番衡量之下,就暂时停了。” 秦山的话一说,众人都紧张地看着霍千里,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是霍书记在虎山村几件得意成果之一,这样无疾而终,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霍书记心头会很是不爽。 但问题是,当初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杀个回马枪回来啊! 要早知道,大家拼了命也要这个事情搞下去啊! 别扯什么不具备条件,没长脑子没长手不会创造条件吗?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不知道吗? 再不济,在其余领导都同意取消的时候,据理力争几句也行啊!现在也能发挥奇效,让新领导高看一眼不是! 可惜,他们都不能未卜先知,所以,只能此刻带着几分后悔,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霍千里的怒火。 但是让他们意外的是,霍千里却只是微微一笑,“这个我完全能够理解。我们常说工作要实事求是,我们政策和行动自然也要根据自身条件和外部条件的变化,做出相应的改变。” 他笑着挥了挥手,“行了,上车,咱们继续出发!” 再度上车,车子朝前一开,出现在霍千里眼前的依旧是平坦的水泥路,再不复曾经的泥泞,也没有了曾经被广泛表扬过的碎石路面。 不过路面虽然平坦了,但宽度却没好到哪儿去,基本就只能容一车单行,两车交汇的话,那就只能找地方错车。 好在这年头的农村,车子不算太多,平日里也没什么大问题。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众人刚开上一段儿,对面一辆黑色宝马便飞快地开了过来,不带犹豫地开到了霍千里所在的车前才停住,喇叭声高傲地响起,催促着这头倒车让路。 司机按下车窗,大喊道:“你后面就可以错车,你倒几步!” 回应他的,是两声更加高傲冷漠的喇叭声。 司机倒也不怕,身后就坐着千符镇最有权力的几位大老,别说就是一辆宝马,就是保时捷他也不怕,直接往前开了一点。 这充满挑衅意味的举动,让宝马车的车门立刻打开,一个穿着(自认)时髦的年轻男子直接开门走下来,走到霍千里的车边,嚣张地尖头皮鞋用脚踢了踢车门,看着司机,“喊你让路没听到咩!” 司机澹澹道:“你后面一百米就是错车的地方,我们四个车,你一个车,你倒一哈噻!” 宝马车司机冷冷一笑,“老子在这儿还没听过喊老子让路” “咋回事?小钱总,你要搞啥子!” 就在此时,一声焦急的喊声响起,办公室主任罗兴华匆匆跑来,朝霍千里惶恐地弓了弓腰,“书记,抱歉,我来处理!” 说完不由分说地推着那个司机朝着宝马车走去,微风吹来几个词,依稀听得是什么给个面子之类的。 车子内,安静且压抑。 在新书记上任的第一天视察,就遇到这样的事,很难有人笑得出来,或者敢笑出来。 还是霍千里自己主动打破了尴尬,“这位谁啊?” 王安全扭头道:“仁平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钱永平,也是仁平建筑公司董事长钱仁平的亲侄儿。” 他顿了顿,看着霍千里的双眼,饱含深意地道:“仁平建筑公司在产业园区业务开展得很广,手底下的工人不少,再加上这几年很挣了些钱,年轻人嘛,行事自然张狂了些。” 霍千里澹澹一笑,“看得出来。” 正说着,宝马司机终于服了软,或者叫罗主任终于劝动了他,黑色的车子缓缓朝后倒去。 霍千里开口道:“走。” 宝马车停在路边的土里,钱永平趴在车门上,看着这帮镇政府的车队慢慢上前,手里夹着烟,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两车交错,钱永平瞧见第一辆车的后座玻璃缓缓降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个冷漠的眼神。 上位者,不怒自威。 自带的强大气场,让钱永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一排车子离去,他才敢呸上一口,“一个破镇高官牛气个锤子,又不是没收拾过!” 说完他将烟头一弹,一脚轰下油门,扬长而去。 平坦的水泥路上,行进的速度很快,霍千里等人也不过一脚油门,就进入了虎山村的地界。 一块高大的广告牌立在路边的农田里,上面写着醒目的大字: 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园区欢迎您! 地形还是熟悉的地形,但那些拔地而起的厂房,那四通八达如蛛网的水泥路面,就将原本霍千里记忆中的乡野风光尽数抹除。 正当他默默回忆起这两天看过的产业园区相关资料,秦山也在一旁开口介绍起来,“霍书记,经过五年发展,产业园区现已进驻企业十家,中药材相关企业六家,三产服务公司三家,建筑公司一家,专业合作社八个,园区配备有卫生站、大型超市、娱乐场所,已经是千符镇的另一个核心所在了。” 说话的功夫,车子已经开到了距离虎山村核心区的不远处,村委会已经遥遥在望。 霍千里预想中整齐美丽的新村并未出现,村委会的斜对面,由他推动建设的三排十个院子安静挺立。 在这十个院子的旁边,有六排外观一样的院子,每排四户,一共二十四户,依旧如他的规划那般整齐安静地摆在旁边。 但就仅止于此了。 所谓的三期规划,只停留在了图纸上。 取而代之的是,是成群地在村委会周边见缝插针摆着的平房院子、普通楼房、外加几栋十分扎眼的小别墅。 “霍书记,我跟你解释一下。” 不用霍千里询问,秦山就主动解释起来,“当初新村二期项目,是前村长顾大强父子的大强建筑公司承建的,但建筑后期,随着原材料不断上涨,以及建材紧俏,延期完工了好些日子,许多村民就不满意了,还闹过几回事,有一次把顾海涛的头都打破了。最后二期工程完工交付,听说大强建筑公司还赔了些钱,所以后面他们也就不再承建虎山村的项目了。” “当时村里根据这个情况,也上报了产业园区的领导,制定了一个分级建设的方桉。简单来说就是,因地制宜,因人而异,不搞平均化,建设高中低三个档次的住宅,剩下的村民们可以根据自身经济情况自由选择。” 秦山顿了顿,“郑书记那时候已经高升离开了,新书记对这个方桉很是赞赏,直接拍了板,这个新村聚居区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霍千里点了点头,笑着道:“挺好的,整齐有整齐的美,这样百花齐放也是另一种美感嘛!” 王安全轻声道:“第三期将近六十户的房子,就是仁平建筑公司在产业园区的第一个项目。” 霍千里目光登时一凝。 “霍书记,前面有人拦路!” 车子从一个弯道上绕出,前方路中间,站着一大群人,王安全扭头看着霍千里,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紧张神色。 霍千里歪头一看,也是瞬间露出开心的笑容,“停车。” 等车子停稳,他开门下车。 “嗨呀,真的是霍干部嘞!” 聚在路旁的村民们瞬间激动地围了上来,吓得好些不知道他跟村民关系的镇上领导差点重新躲进车子里。 “霍干部!真的是霍干部!” “霍干部回来了!又有好日子咯!” “霍干部你这么多年咋个都不回来看哈哦!” 人群吵吵嚷嚷,喊着各种各样的话,现场一片嘈杂的热闹,许多先前不了解的人瞧见这一幕,终于彻底相信了那些传言,连带着对霍千里在这儿任职的前景,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判断。 “闹啥子嘛闹!都安静点,你们这么闹起,霍干部都听不懂你们在说啥了!” 一声高喊,詹宝兴笑着喊开了挤到霍千里面前的人群,走到霍千里面前,然后迟疑了一下,霍千里主动伸出手,跟他热情地拥抱了一下,亲切地笑着道:“宝兴哥这身气质越来越好了啊!” 就如同如今的小顾总顾海涛已经脱去了那身标志性的黄色衣衫,詹宝兴头上那标志性的鸡窝头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蹬着皮鞋,产业园区产业投资公司总经理的派头登时就起来了。 詹宝兴嘿嘿一笑,“都是托你的福啊!” “那不是。”霍千里笑着摇了摇头,“托政府的福!” “对头对头,托政府的福!”詹宝兴作势掌嘴。 “书记。”罗主任上前,小声道:“这边还有几个产业园区的相关公司领导,我给您一一介绍一下?” 霍千里点了点头,“嗯,好!” 罗主任招了招手,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等在一旁的汉子走过来站在了霍千里的面前。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剪个平头,肥头大耳,臌胀的大肚腩考验着衬衫纽扣的质量。 罗主任介绍道:“书记,这位是仁平建筑公司的董事长,钱仁平,仁平建筑公司是我们千符镇最大的建筑企业,资质齐备,为千符镇的就业和税收问题,做出了突出贡献。” “霍书记,你好啊!” 罗主任话音刚落,钱仁平便微笑着从容地伸出手。 单手。 第一百八十四章 挑衅 霍千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凝。 这位他不到两天时间就听过好几次名字的“平头哥”,的确足够嚣张。 换做旁人,面对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恐怕都会想着藏起锋芒。 尤其是在刚才村民们热情的拥戴下,更是没几个人有那个胆子来放肆。 但他不仅不藏,反倒大剌剌地摆明车马, 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 这是张狂惯了,无知者无畏,还是另有倚仗? 心理的活动只是一瞬间,霍千里几乎没有停顿地伸手跟钱仁平一握,平静地与之对视,微笑道:“钱总, 产业园区后续发展,还希望你能多做贡献。” 目光无声交汇, 钱仁平缓缓别过了头, 霍千里微笑着走向下一位。 “书记,这位是虎山中药制药厂的厂长,齐明光,虎山中药制药厂是如今产业园区最大的企业,年产值数千万元,产品涵盖了饮片、膏剂、颗粒剂等等,同样是我们千符镇的纳税大户。” 霍千里平静地看着这位颇有几分温文尔雅气质的齐厂长,这家制药厂的前身,就是当初霍千里拉来夏晚晴和孙总,一起筹建的产业园区第一家饮片厂,后来晚晴姐跟孙总被踢出局,不知道有他几分功劳 霍千里心头暗自想着,面上和善地微笑握手,“希望齐厂长带领贵厂越来越好, 和千符镇互利共赢。” “这位是爱民制药厂的总经理” “这位是兴中医药集团虎山丹参饮片厂的总经理” 等到霍千里跟最后一人握过手, 罗主任便适时道:“霍书记,那咱们就移步管委会办公室?” 霍千里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看着依旧围在路边的村民们, “感谢大家还记得我,我这次回来,会待很长的时间,我们有的是机会慢慢叙旧!现在我跟镇上的同志们先谈一谈工作,回头我让他们安排一个村民大会,我们好好聊聊天,要不要得?” “要得!” 村民们笑着答应,齐齐簇拥着众人走到村委会门口,然后各自散去。 村委会的大门外,除开霍千里原本立起的镇级、县级、市级三块城乡统筹发展示范村的牌子外,还多了好几个立牌和挂牌,见证着虎山村和丹参产业园区这五年的快速发展。 可惜,这个发展就像一袭华丽的外袍,内里已经肮脏恶臭。 霍千里在众人的簇拥下,再度踏进了村委会的大门。 坝子还是曾经的坝子,但周围的屋子都已经变了样。 曾经省台摄制组占据的三间平房,连带着旁边的小食堂一起被推平, 修起了一栋两层高的小楼。 而正中间的平房, 也被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替代。 另一侧的平房倒是还在, 但也被重新装修了一番。 詹宝兴在一旁解释道:“产业园区发展起来, 人渐渐多起来了,村委会装不下了,再加上之前摄制组他们的这个平房是赶工赶出来的,质量也一般,干脆就拆了重新修了一哈!一栋给我们村委会用,一栋给管委会用。” 霍千里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这几年国家给灾后重建的经费给得很足,搭配着四万亿的基建计划,基层政府手上有钱,的确有一些过度使用的情况,他在组织部也没少听说。 不过既然不是他主政的产物,此刻也没必要揪着这个不放。 他嗯了一声,任由詹宝兴和罗主任领着,开始参观村委会新建的荣誉室。 虎山村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还是被现实情况给逼的,居然还请了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专门充当讲解员。 霍千里默默听着,结合着顾大强前两天晚上跟他说过的话,对虎山村这五年的了解愈发生动立体了些。 看完了这个,众人便走进了管委会那栋楼的会议室里,开了一个简短的见面会。 会上,霍千里并没有像曾经在虎山村当村干部时那样,一开口都是言之有物,句句都是老实龙门阵。 今天的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感谢过去,展望未来的套话,便结束了会议。 然后就在众人的陪同下,实地去产业园区各处视察。 走出村委会,等在门口的虎山村一组组长顾承德,三组组长铁牛都上来跟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霍千里也很开心地跟他们攀谈了几句,得知顾承德和铁牛都在产投公司任职,一个是工会主席一个是保安队长的时候,霍千里不由笑着夸了詹宝兴一句人尽其才。 他朝二人笑了笑,“好久没见着了,那就一起走走!” 顾承德跟铁牛便都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又向前走了几步,那几栋扎眼的别墅便越发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霍千里不由笑着道:“这几间都是村上哪些人住的啊?”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詹宝兴。 詹宝兴挠了挠头,“霍书记,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这最近的一栋,是顾刚屋头的。” 霍千里果然诧异地挑了挑眉,一脸惊讶。 詹宝兴开口解释,“当初他第一个婆娘咦,叫啥子呐?” 霍千里平静道:“许艳婷。” “对头!叫许艳婷!后来他们不是离婚了嘛,三年多四年前的样子嘛,许艳婷回来了!妈哟,都认不出来了!穿得那叫个称头(时髦),跟那个城头的大美女样,哪儿还有之前邋里邋遢的样子哦!这个事情秦镇长晓得噻!” 秦山点了点头,“嗯,我虽然没见过她以前什么样,但当时的样子确实算得上时髦漂亮,那个男人对她也不错,说是两个人一起做生意挣了些钱,就想把孩子接走,享受更好的教育。顾刚当然不干,她就找到我们说合,说愿意给六万块钱,让顾刚再娶妻生娃。最后顾刚要了十二万,当时我们现场作证,她给了钱就抱人走了。” 詹宝兴感慨了一句,“说起来人这个命啊,也确实难说。当时他跟他老汉儿本来也是想把房子修起,讨个婆娘再生个娃娃的,结果刚好错过了新村二期报名的时候,只有等三期。那个时候钱总刚好来这边做生意,需要个帮忙跑腿的,顾刚一天没得事,就干脆拿了十万投进来,跟着钱总做活路,结果踩了狗屎,发了财了!” 霍千里这才恍然,笑着道:“皆大欢喜,也挺好的啊!” 他看着钱仁平,“今后还希望钱总多带动一下村民们发家致富啊!” “好说!”钱仁平大剌剌地一笑,“跟我合作,挣钱是最简单的事!”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霍千里不置可否,身后的铁牛却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走,继续看看。” 霍千里当先迈步,身后众人跟上。 刚走出两步,一声吆喝就在一旁响起,“哎呀,这不是霍干部咩!” 只见最头上的别墅门口,穿着洋气的顾刚领着一个样貌妖娆的女人快步走出,“真的是霍干部啊!霍干部你好啊,还认得到我不?” 霍千里平静地露出程式化的微笑,“当然认得。” “霍干部,我跟你说,你当初劝我跟许艳婷离婚那还真的是离对了。”说着他一巴掌拍在身旁那个妖娆女子腰下的丰腴处,“你看,这是我新女朋友,还可以噻!” 詹宝兴开口帮忙解围,“顾刚,霍书记是来视察的,没得空听你那些批事,个人该搞啥搞啥!” “村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噻!我是说真心话!”顾刚笑着伸手,“霍干部,进来坐一哈喝杯茶嘛!前几天朋友刚给我买了点龙井茶!” 霍千里笑了笑,“留着自己多喝点。” 说完转身离去,一帮镇领导默默跟上。 走出几步,钱仁平笑着道:“霍书记,年轻人说话做事没得个分寸,你莫介意啊!” 霍千里笑了笑,“介意倒不会介意,但钱总别忘了,我也是个年轻人!” 钱仁平呵呵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对手(大杯) 接下来的视察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事情回到了熟悉的轨道上。 霍千里领着镇上的领导们,在产业园区选了三家公司看了看。 中午饭,自然是在产业园区的食堂里吃的。 说是食堂,比起曾经霍千里弄的那个小食堂,已是天壤之别。 豪华的包厢,凉爽的空调,穿着板正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精美的碗碟,让霍千里既有种不出所料的遗憾,也有些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没有再去提什么以前小食堂那些给钱买饭的规矩,只是跟罗主任和詹宝兴说了一句不要超标,让一旁紧张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看来霍书记经过几年历练,果然是成熟了啊! 吃过午饭,众人也没休息,直接又出了门,顶着大太阳,看了产业园区的药材基地。 药田是整个产业园区的根基,所以比起别的,霍千里这项政治遗产还是被继承得很好的。 连绵的药田,在半山坡上,画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方框。 原本的宅基地被尽数复垦,将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块田土连成大片。 秦山主动介绍道:“对于这些山下的田,专家看过之后说不适合种植丹参,我们将土壤送去做了检验,在专家的建议下试种了连翘和杭白菊之类的,效果都还不错。产业园区也就慢慢形成了以丹参为主,其余中药材为辅的种植格局。” 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因地制宜,多元化发展,路子是对的!” 别的话他也没多说,即使有什么想法,初来乍到,也还不是搞改革的时候。 当一帮久不运动的镇领导和公司领导们被晒得满脸油汗,前胸后背湿透,霍千里终于“收手”了。 走回村委会,他笑着跟众人说道:“现在这满身大汗的,一下子去车里吹着空调多半得吹出问题来,咱们歇口气,尝一杯丹参茶再走!” 领导发话,众人自无不可,一起去往村委会的会议室。 詹宝兴连忙招呼工作人员泡茶,然后亲自端了一杯给霍千里。 霍千里喝了一口,“这茶真不错,气味浓郁,刚入口有点微苦,但很快就有回甘,醇厚,有点陈年普洱的味道啊!” 一个副镇长笑着道:“霍书记会品,这个丹参茶如今已算是虎山村的特产了!” 又一位随行人员笑问道:“霍书记,你是咋个晓得我们这个丹参茶的,莫非丹参茶名声都传到省里去了啊?哈哈!” 秦山在一旁轻笑开口,“咱们这个丹参茶的思路,当初就是霍书记构想出来的。” 众人一愣,秦山接着解释道:“当初霍书记调去省里,但他很大度地将对后续工作的思考都跟我提了,包括生产丹参茶,借助行政力量前期铺开,后续再拓展民间销路的思路,都是霍书记的功劳,我不过是个执行者而已。” 众人闻言,连忙夸赞霍千里的高瞻远瞩、高风亮节。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提出一个想法简单,但是要落地执行,并且取得效果才是真正的考验,我可不敢居功啊!” 他让工作人员拿来一盒丹参茶,看了看外包装,又问了问销售情况,满意地点了点头,“秦镇长和虎山村的工作做得确实很踏实,换了我也没法做得更好了。” 众人打着哈哈,开口奉承着,不少人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杯茶喝完,众人稍稍歇了歇身上的汗,起身上车,返回了千符镇镇政府。 十来分钟过后,到了镇委大院,时间刚到四点半,霍千里便跟众人说了声各忙各的,抓紧处理一下今天积压的工作,便径直去了楼上属于镇高官的办公室。 这是他来过许多次的地方,但今天却是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走进来。 屋子里,跟当初郑强在的时候,已经大变了样子。 老旧的柜子没了,有些地方破皮的书桌没了,掉皮的皮沙发没了,就连墙上的字好,换人换字这倒是很正常的事。 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玻璃柜门的胡桃木大书柜,宽大到豪华的办公桌,桌上的电脑都摆着两台; 沙发也换了一套新的,比以前更高档,也更宽大,中间那个长沙发人睡在上面都没问题; 吊扇没了,换成了全新的挂式空调; 饮水机换了,摆了个大品牌的无胆饮水机; “霍书记,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更换调整的,我马上去办?” 正当霍千里端详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罗主任跟着走了进来,笑问道。 霍千里摇了摇头,“很好了。” “那墙上呢?要不要添点什么?” “墙上?” 霍千里抬头看着空荡荡的白墙,想了想,“好,我回头给你一幅字,你帮我表起来挂上!” 他想起了当初虎山村那个白胡子老头给他写的那幅字,字写得不算好,但寓意足够。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就它了! “好!”罗主任点了点头,“那书记您忙,我先下去了。” “等一下。”霍千里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罗主任依言坐下,就听见霍千里微笑道:“罗主任,你跟那位钱总,熟悉吗?”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打过些交道。” 霍千里微微一笑,“那你觉得这位钱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主任看着霍千里,似乎想要从他脸上读出点什么,但霍千里只是澹定地微笑着,目光还带着几分戏谑,彷佛能看透他的内心。 “这人没什么文化,性子有些嚣张。之前是在外面打工,搞施工队的,听虎山村的人说前几年还去找了铁牛,想拉他跟他儿子出去打工,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铁牛没去不说,隔了一年,钱总也跑了回来,开始在产业园包工程,后面就发了家。” 霍千里点了点头,“接着说。” 罗主任想了想,“我们这个小地方,有钱嘛,行事就张扬了些,再加上工程公司,年轻人也多,这些年也出了些事,老百姓还是颇有微词的。不过他对生意伙伴和手下人据说都不错,出手很大方。” “嗯,还有别的吗?” 罗主任想了想,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霍千里摇了摇头,“没了。” “行!”霍千里笑了笑,起身伸出手来,“今天辛苦了。” “书记客气了。”罗主任连忙站起跟霍千里握了握手,“那我先不打扰书记工作了。” “好。”霍千里微笑着目送他出去。 走出办公室,罗主任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后背阵阵发凉。 办公室里,霍千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随着经济的发展,千符镇也早已不再是原本偏远落后的模样。 随着外来人口和年轻人的增多,各种夜生活也渐渐丰富了起来。 当初那种全镇就一家烧烤店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晚上七点,镇上生意最好的那家烧烤店里,人满为患。 吆喝声、欢笑声、划拳声此起彼伏。 卡座里的一桌,坐着四个男人。 霍千里跟詹宝兴、顾承德、詹宝壮也就是铁牛,四人围着桌子,高兴地举起手里的酒杯。 詹宝兴拿起一串牛肉,用嘴撸下来,满足地嚼着,“霍书记,说真的,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回来啊!” 霍千里笑了笑,“这是私人场合,说了不喊书记。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好!” 顾承德笑着剥了一颗煮花生,“霍兄弟,问个问题,你从省里头跑到这儿来,是不是不顺利啊?” 霍千里还没开口,詹宝兴就瘪了瘪嘴,“德哥,我一天喊你要多看新闻,多看报,霍兄弟这是升官了!听当官的说,他现在是副副啥子呐?” 霍千里笑着道:“副处。” “对头,副处!你晓不晓得,县高官也就是个正处!霍书兄弟还没满三十岁!” 顾承德咧嘴一笑,放松了不少,“那好啊!我就说,霍干部这样的人,那绝对是要当大官的,咋个可能升官不顺利嘛!” 霍千里哈哈一笑,“别说我了,说说村里,这几年咋样啊?我之前工作忙,都没回来看一趟。” 詹宝兴笑着道:“好得很啊,你今天看到的噻,路也修好了,厂子也盖起来了,房子更是都解决了,超市也有了,自来水、天然气,哎呀,生活好得很哦!” 顾承德张了张嘴,默默端起了酒杯。 一直没开口的铁牛却瓮声瓮气地开了口,“宝兴,你自己摸到良心说,村上发展得真的好吗?” 霍千里一怔,詹宝兴郁闷地看了铁牛一眼,“铁牛,你是不是一根筋?霍兄弟才刚刚来,今天是我们这么多年第一回重聚,你非要说这些吗?” 顾承德叹了口气,“宝兴说得对。” 铁牛脖子一梗,“我不晓得啥子时候不时候的,我只晓得,霍干部是个好干部,对我们虎山村也有大恩,他问起来,就该说老实话!” 这句话倒是把詹宝兴噎得不行,他郁闷地端起酒杯,“说说说,你说,你想咋说就咋说!” 说完将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别过脑袋。 “别啊!”霍千里没想到一句话惹出这么多事,连忙开口劝道:“铁牛哥说得很对,我就希望听到真实情况,好的我为你们高兴,不好的我帮你们改善。但是” 霍千里顿了顿,“宝兴哥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好几年没见了,今天是该聊点高兴的事情,怪我,不该起这个头!自罚一杯!” 说着他就端起酒杯喝了,其余三人连忙跟着陪了一杯。 霍千里看着铁牛,“铁牛哥,过些天我们单独聊,还有宝兴哥,德哥,虎山村是整个产业园区的核心,产业园区又直接关系到千符镇乃至东江县的产业发展道路。我要好好地摸一下底,才知道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走!” 顾承德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就像前些年,你刚来的时候,挨家挨户搞家访那样哇?” 霍千里哈哈一笑,“对头!” 一个小插曲过后,酒桌上重归平静。 夏天的啤酒喝着舒服,但也是真考验肾。 没过多久,众人就开始陆续跑起了厕所。 又是一杯酒过后,霍千里也起身走向了厕所。 愉快地释放了一下,走出来,洗了个手,看了看没有擦手纸,便轻轻弹了弹手指,任由它自然风干了。 “喂!搞啥子!水都甩到老子脸上来了!” 身后忽然想起一声埋怨,霍千里扭过头,瞧见了两个穿着紧身黑背心一脸不爽的年轻人,他诧异地指着自己,“你是在说我?” “日嘛不说你说我自己咩?”年轻人哼了一声。 霍千里澹澹一笑,转过身去。 以他的素养和习惯,洗手后不乱甩水珠这种小事几乎就是本能一般的操作,他清晰地记着,他不过是朝地上弹了弹手指,又怎么可能甩得到年轻人的脸上。 “嘿!老子在跟你说话,你朝哪儿走!” 年轻人一个巴掌从身后扇过来,一只大手忽然伸了出来,将他的手臂抓住,然后铁塔一样的身子微微一扭,就将想要动手的年轻人反拧着压在地上,毫不费力。 年轻人一看,“哎呀,铁牛队长,是我啊!仁平公司的刘四娃啊!” 霍千里朝铁牛摆了摆手,“算了。” 铁牛才恨恨的一松手,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滚!” 啪! 等两人回到桌上,铁牛说了经过,詹宝兴愤怒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狗日硬是太过分了!这个仁平公司,实在是该管一哈了!” 顾承德也点头道:“宝兴说得对!” 铁牛闷声道:“以前我就看钱仁平不是啥子好人,狗日跑来村上过后,果然没干几件好事,还把村上搞得乌烟瘴气的!” 霍千里沉着脸,掏出手机,拨通了罗主任的电话。 “喂,罗主任,让派出所所长马上赶到夜不收烧烤店,我在这儿等他。” 以前的派出所长陈天明早已调任,新来的所长霍千里还真没他电话。 不给罗主任多问话的机会,霍千里直接挂断了电话,看着三人,颇有几分无奈地道:“确实没想到,千符镇的风气已经败坏到了这种程度了!” 不比顾承德跟铁牛,詹宝兴这会儿稍稍冷静了些,想得就要稍稍远些,开口道:“霍兄弟,仁平公司这几年在镇上的势力盘根错节,你也不要太冲动,还是要像以前那样慢慢来!” “我知道。”霍千里缓缓点头,然后笑了笑,“别为了那点小破事打扰我们,继续喝!还要加点菜不?” 十五分钟左右,一个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冲到了店里,焦急地东张西望,终于瞧见了霍千里这一桌,赶紧跑过来,路上还差点跟一个小伙儿撞个满怀,小伙儿正要开口骂上两句,认清了男人身上的警服,默默闭了嘴。 “霍书记!我是派出所长吴思伟!” 霍千里看着这个在干部大会上见过一面的千符镇治安管理者,冷冷道:“吴所长,千符镇的治安你能不能管得好?管不好我换个人管?” 吴思伟懵了,怎么一下子就说到这么严重的话题上来了。 他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詹宝兴几个,但等来的只是沉默。 吴思伟只好硬着头皮,“管得好,请书记放心。” 霍千里站起身,“一个月之后,我看你成果!” 说完就起身,直接走了出去。 詹宝兴三人跟着站起,他飞快地跟吴思伟说了一句,“霍书记刚才差点被人打了!” 吴思伟童孔勐缩,“哪个狗日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咩!” 铁牛白了他一眼,“仁平公司的刘四娃。” 顾承德走在最后,看了暴怒的吴思伟,默默擦肩而过。 走出烧烤店,结过账的霍千里看着三人,略带歉意地道:“对不住了,今天没陪你们吃好喝好。” 詹宝兴连忙道:“霍兄弟这话就说严重了。你能记得我们就已经是我们的福分了!晚上该我来请的。” “宝兴说得对!”不用说,这句话肯定来自顾承德。 铁牛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霍千里摇了摇头,“不用,在这大街上,还不至于有什么事。”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行了,就辛苦你们自己回去了,千万别酒驾哈!我一个人走走。” 说完,霍千里转身离开,身影被路灯的光拉长,单薄的肩背显出一股落寞和忧伤。 三人默默看着,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詹宝兴看着铁牛,“看到了嘛,霍兄弟现在都是烂事一堆了,我们先就莫跟他添麻烦了。等他把镇上的事情理顺了,再慢慢跟他说村上的事情。” 铁牛看着霍千里离开的方向,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要得嘛!他不问,我就不说嘛!” 虎山村的三位组长一心以为失落郁闷的霍干部,在走出一段儿之后,拐进了镇上的卫生院,坐在综合大楼前面的花坛旁,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江清月的电话。 他一个人走走,并不是真的想要散心,而是想顺势找个清静又安全的地方,打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迅速接通,电话那头,江清月的声音压得极低,“稍等一下。” 霍千里默默举着电话等了十几秒,江清月的声音才恢复了正常,“幺儿睡着了,刚怕吵到他,说。” 霍千里笑着道:“先跟领导汇报一下这两天的情况!” 接着就将这两天的事情,简单地前后讲述了一遍,说的时候,也在心头默默又复了个盘。 江清月默默听完,轻声道:“你怎么想的?” 霍千里笑了笑,“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总,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腐蚀一任,逼走两任?一个能做到这么大生意的老板,会是那种敢在新一把手上台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衅,还是当面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江清月没有开口,她知道,霍千里现在不是要她的回答。 果然,霍千里接着道:“千符镇,或者产业园区,必然是有一个相对庞大的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才是我真正的对手。而这个钱总,不过是他们主动送到我面前的对手而已。他们希望我陷入跟他的缠斗之中,从而无暇他顾,等慢慢摸清了我的路数,搜集到我的把柄,就可以从容地对付我了。” 江清月问道:“可是,这位钱总,作为产业园区最大的工程建筑公司老板,肯定也是这个利益集团的一员,他凭什么冒这么大的险呢?” 霍千里开口道:“第一,自然是你家老公的威慑,不是自夸地说,但凡知道当年事情的人都会明白一个道理,我不可能像之前几任那么被轻松对付,那么他们必然要为我的情绪和工作目标找到一个交代,而这位钱总,就是一个很好的对象,搞工程的,一听就容易联想。第二,或许就是这位钱总本身的性格,或许他觉得他能够来掂量一下我的分量!” 江清月又问道:“但是,他们给了你这个选择,你完全可以不按照他们的计划来啊?” “他们的办法很简单,激怒我,让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自然就要卯足了劲对付这个钱总。” 霍千里笑着道,“如果不是我事先跟顾老哥有过交流,有些心理准备,或许就真顺了他们的意了。现在冷静下来看,他们那些挑衅,不管是昨天的小喽啰,今天的侄儿和顾刚,都选择了那种很容易激怒我,却又不至于上升到什么犯法犯罪地步的手段,人家可是很有分寸的!” 江清月沉默了一会儿,“你是镇上的一把手,还是县委常委,如果铁了心要对付一个民营企业老板他难道就不怕?” 霍千里微微一笑,“这就是他们这个局精妙的地方了,我是领导不假,但如果我找不到钱仁平的犯罪问题,就直接动用权力对付他,甚至忍不住将他拿下,他们就可以立刻发动关系,社会舆论,上级压力,一个徇私枉f,滥用q力,破坏营商环境的帽子扣下来,我能受得了?我们做事,终究是有规矩有要求的。” 江清月凝重道:“而想必他们早就把该藏的线索藏好了,你只能看着他们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霍千里摇了摇头,“那是他们的剧本。我的剧本可不会这么写。” 江清月好奇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将计就计呗。”霍千里笑了笑,“既然他们把这个钱总送上来,那就从这个钱总突破嘛!就像你说的,这个钱总又不是傻子,他现在跳出来,无非是觉得吃定我了,但当情况变化,他才不会死顶在前面,让其余人在后面乘凉,到时候,那些想藏起来的人自然都会露出马脚的。” 江清月嗯了一声,“你是天然占优的,没有人在后面催着你,只要你自己结硬寨打呆仗,每一点进展,他们的心理压力就要大一分。” “不错。”霍千里点了点头,“主要是一点,忠奸难辨啊!五年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事了,我不得不慎重。” “那你千万要小心些。”江清月的言语中有着浓浓的担忧。 霍千里轻笑道:“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么详细,让你担心?” “不是!”江清月断然道:“你要说,说了我才不会担心,因为我知道局势在你的掌握之中。” “那好。行了,我先回去了。” “啊?你现在还没回去?” “回去了可不敢跟你打电话说这些啊!” 江清月一愣,“为什么?” 霍千里眯着眼睛,轻声道:“办公室也好,房子也好,都是人家装修的,里面有什么谁知道呢。” 依旧是那间熟悉的屋子,没有开灯,桌子当中摆着一根蜡烛,安静地燃着。 “我觉得我们现在是不是不要聚得这么勤了?” “对头。” “确实,有啥事打电话嘛,没必要大家都聚起来。” 一个低沉的嗓音澹澹道:“今天是老钱主动要求的,有话当面给大家说。” 烛火的微光跳跃,照清了桌边的一张胖脸,赫然正是钱仁平。 他环顾一圈,冷冷道:“我按照说好的,把火力拉过来了,今晚上姓霍的已经发飙了。后面的事情,你们也要说到做到!要不然大家就一起同归于尽。” “你放心,你把手脚洗干净,我们绝对按计划支持你。” “放心。” “他的动向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只要他敢乱来,我们就可以加把火,然后让上面的人来收拾他。” “你做好你的,我们做好我们的。” 钱仁平满意地点了点头,咧嘴一笑,脸上肥肉挤成一团,“那这样,我就跟他好好过几招。”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过招(上) 当第二天的晨光亮起,这场外人瞧不见的“战斗”,霍千里正式出招。 千符镇zf委联合千符镇派出所展开“十日清朗”行动,政府工作人员、派出所民警加强巡逻,镇上挨家挨户宣传,各村点对点通知,严厉打击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聚众赌博等一系列危害社会治安的不良行为,还千符镇全域一个风清气正的生活环境。 按说千符镇派出所,作为东江县ga局的派出机构,受东江县ga局的直接领导,拥有一定的自主权,并非一定要那么听千符镇镇委镇政府的话,但问题是霍千里还挂着个东江县县委常委的名头。 而且,在日常管理中,还要在本地开展工作,哪儿敢真的怠慢镇委镇政府的指示。 所以,在昨晚霍千里一发飙,千符镇派出所所长吴思伟立刻当做了头等大事来对待,联系了镇上的zf高官,很快就商量出了行动,一大早就赶到了霍千里的办公室汇报。 霍千里不置可否,一句只看效果,就让二人更加惶恐。 当消息传到钱仁平那里时,他正坐在办公室里,跟一帮手下打着牌。 宽大的会议桌上,摆着的不是一份份文件,而是一叠叠钱。 屋子里一根根点燃的烟就像一炷炷的香,升腾萦绕出一种自以为义薄云天患难与共的江湖义气。 吆五喝六,激动与沮丧之间,是寻常村民百姓想都不敢想的财富流转。 当一个小弟走过来,跟钱仁平汇报了这个消息,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钱仁平却叼着烟,轻蔑一笑,“就这点手段啊,老子还以为有啥子本事嘞!” 他两根手指夹着烟,点了点众人,“听好了啊,回去跟手底下的人说,犯法的事情不要干,其余的打锤割孽,小打小闹的,平时是咋个弄就咋个弄,要是被抓进去了,莫慌,稳住,嘴巴闭紧,只要没有犯法,公司晓得帮忙处理。” “要得!” 众人齐齐点头,场中的气氛登时就重新热烈起来。 镇政府,霍千里的办公室里,王安全敲门走进,“霍书记。” “老王来了啊,坐。”正在低头奋笔疾书的霍千里,笑着指了指桌子,然后继续埋着头写着。 王安全坐下,小声道:“霍书记,昨晚的事情我听说了。” “嗯。”霍千里头也不抬。 王安全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个恐怕打不到他们七寸上去。” 霍千里抬起头看着他,然后轻笑一声,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安全同志,你误会我了。我不会以私怨坏公义,这次派出所的行动,的确是我首肯,但不是想要针对某个人,而是发现千符镇的社会风气的确已经坏到了一定程度,需要清肃一下了。” 他严肃地看着王安全,“你不知道,当日我第一天到千符镇的晚宴上,就差点跟几个小混混起冲突,接着又遇到那天宝马车拦路,昨晚又是小事寻衅,两三天时间,就有这么多不和谐的事情发生,那长期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呢?” “拳头大就是道理?金钱多就是道理?安全同志,我们的社会,不应该有这样的道理啊!” 王安全听了霍千里的话,微微一怔,啥子情况?我作为老朋友过来跟你掏心窝子,你跟我说这些大道理? 他只好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霍书记说得对,是该好好管管了!” 等他从办公室退出来,扭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小小的插曲没怎么打扰霍千里的工作思路,他只是握着笔稍稍想了一会儿,就重新沉浸到了工作之中。 初来乍到,他要花大量的时间来熟悉千符镇和产业园区的具体情况。 时间一晃就是五天,当派出所长吴思伟和zf高官再度来到霍千里的办公室汇报,情况跟王安全预料的差不多。 按照吴思伟的说话,派出所里倒是关了不少人,都快装不下了,但都是些小问题,警示教育一番只能让家长来把人领了。 稍稍有些桀骜不驯的,或者仁平建筑公司的小混混们,一个个嘴巴严实得跟什么一样,再怎么问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将那天跟王安全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听得对面两人心里一万个不相信。 消息传出,政府大楼里的不少自觉猜到了内情的人都在悄悄滴咕着,霍书记出师不利,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霍千里却意外地平静,彷佛这些事情真的只是为了肃清社会治安一样。 这样的情况,让不少暗中期待着霍书记重返千符镇,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乾坤的人,心头有些失望。 两三天之后的一个早上,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秦山端着早餐坐到霍千里旁边,闲聊起来,“霍书记,你家孩子多大了?” 霍千里笑着道:“不到一岁呢。” “幸福啊!”秦山感慨一声,“打算什么时候弄去上学?” 霍千里咬了一口包子,无语道:“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了,未雨绸缪啊!”秦山低声道:“这儿镇上这些人当然不急不忙,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是锦城里的,教育竞争多大啊!” 霍千里想了想,“这倒也是。” “我有个堂姐,小孩子才念小学三年级,昨天晚上跟她们聊qq视频,人家都在看古文了,还让我跟她讲《曹刿论战》,给我震惊完了!” 霍千里问道:“那你还会讲吗?” 秦山笑着道:“有人不是说嘛,高中的时候,一道题能写出三种解法,上了大学,就只记得一天要吃三顿饭了。” 霍千里哈哈一笑,“不用担心,我不怕那个,家里老师多。” 秦山笑了笑,“那就好。” 吃过早饭,霍千里走回办公室,泡好茶开电脑的间隙,想起秦山的话,忍不住笑着摇头,“《曹刿论战》,有点意思。” 仁平建筑公司里,几个中层领导佩服地看着钱仁平,“大哥,还是你看得通透啊,这回搞这么大的事情,对我们都没造成好大影响。” 钱仁平澹定地摆了摆手,“他要是按规矩来,我就按规矩回,他搞不到我的。他要是不按规矩来,那更是合我心意。所以,放心就是了!” 手机铃音响起,钱仁平从桌上拿起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滑动接通,“嗯知道了。” 放下手机,他看着众人,一声轻笑,“准备一下,明天有税务所的来搞税收稽查。” 众人也不惊慌,笑着道:“这又是那个新书记想的招数哇?” 钱仁平呵呵一声,“说的是整个产业园稽查,但不用想,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可惜啊,我们这位书记,还是太单纯了啊” 钱仁平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立刻有个离得近的凑过去帮忙点上,笑着道:“是大哥太英明了!” 与此同时,霍千里和几个镇领导坐在会议室里,看着税务所所长和几个税务所同志,“整个的工作要求就是这样,务必要摸清楚产业园区企业的情况,为后续我们去争取合理的税收减免政策,充分发挥税收工具对企业生产的调节作用,都有很大的帮助。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尽快完成这项工作,为千符镇经济发展做出贡献。” 税务所所长一脸笑容,“霍书记,各位领导,你们放心,我们立刻安排下去办!” 乡镇税务所跟派出所其实是一个性质,都是县级局的派出机构,管辖权都在县里,但架不住霍千里那个县委常委的名头,而且跟现在的县高官郭浩然关系好得很,他一句话,县里税务局领导直接照办,他们当然也只能听从。 但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可不算什么坏事,对掌握权力又不为民服务的人而言,任何检查都可以变成收好处的机会。 霍千里这一步,正好走在了他们的心坎上。 最多看在他县委常委的身份上,稍稍做点实事,面子上不要太过难堪就好了。 要想他们去冲锋,想都别想。 于是,当第二天,税务所稽查员们大张旗鼓地去往了产业园区。 经过了为期三天的大检查,他们带着成果,带着装满好吃好喝的肚子,带着鼓囊囊的口袋,回到了千符镇上。 成果汇报会上,他们将产业园区各企业的财务报表复印件和税收口径的经营情况统计汇总表交到了霍千里的面前,严肃表示,产业园区各企业在税务方面都是遵规守纪的合法企业。 一双双眼睛都紧张地看向了霍千里,希望看到这位年轻气盛,年少有为的书记大发雷霆,又生怕他大发雷霆。 谁都没想到,霍千里似乎压根就没生气,很仔细地翻过了一份份报表,然后朝着税务所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很不错,辛苦了。” 税务所所长一下子被整不会了,脑子里准备好的那些诉苦和借口通通都没用上,一脸懵逼,啊啊地张了几下嘴,活像个二傻子。 会议结束,几个领导凑到一块,小声道滴咕着。 “要说果然是年少有为啊,我是这个年纪早就拍桌子骂娘了,人家硬是就忍了下来。” “忍下来那都太低级了,人家那叫云澹风轻,面带微笑,甚至还夸了出来。这个养气功夫” “所以说人家不到三十岁,就爬到了我们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置了噻!” “你们小声点,生怕别个听不见咩!” “我们在夸他,有啥子嘛!” 这头的窃窃私语,霍千里都听不见,他拿着税务局交回来的资料,走进了办公室。 若是江清月在这儿,她一定看得出来,霍千里此刻很是开心。 到了晚上,霍千里吃过晚饭,一个人默默熘达着,又走到了千符镇中心卫生院,依旧坐在那个熟悉的椅子上。 无人,僻静,眼观全局。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江清月的电话,“财务报表全都拿到了,周末正好回来一趟,带给你。” 江清月嗯了一声,“给我点时间,我应该能分析出来点什么。” 又简单说了几句,霍千里挂断了电话,哼着歌,甩着手朝外走去。 《曹刿论战》那套不适合他,韩信的兵法才更有用。 周末,霍千里坐车回了一趟锦城。 对此没有任何人有什么意见,因为大多数镇领导都在县城买了房子,周末都是要去县里过的,霍书记来了快两周了,这才第一次回去,已经很可以了。 走的时候没啥,但回来的时候,不少人却惊了一跳。 和霍千里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一看那光滑埕亮的脑门,就知道脑子用得不少。 等霍千里向众人一介绍,大家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给前任领导做离任审计的会计师。 镇高官的离任审计,是由上级纪检监察内审部门具体负责,但他们往往不会直接开展工作,而是聘请社会上有资质的事务所进行审计,再由他们对审计报告进行批复。 这两位,就正是县里聘请的事务所会计师。 “来得这么快?”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霍书记使了力啊!” “原本让税务所查,哪晓得税务所靠不住,只好从外面请人了噻!” “这哈钱总那边怕是要遇到真的麻烦了!” 产业园区,仁平建筑公司。 众人看着面色阴沉的钱仁平,心里也是悬吊吊的。 “大哥,这哈咋个整?” “急啥子嘛!让大哥想一哈噻!” “对头,之前也来过搞这个啥子龟儿审计的,一样对付就是了嘛!” “大哥肯定有办法,莫急!”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钱仁平脑子一团浆湖,他勐地一拍桌子,“慌锤子!嘴巴闭到!” 在四下瞬间的安静中,钱仁平掏出烟,旁边人依旧立马给他点上。 两片肥厚的嘴唇一嗒,烟雾升腾,他眯着眼,“非常时期,就只有用非常手段了。” 他哼了一声,看着众人,“下去安排,就像三年前那么整!” 两位审计师在镇政府先忙活了三四天,然后就向霍千里提出,有些问题需要去产业园区相关企业核实一下,希望霍千里能帮忙联系。 霍千里自然配合,查得出问题来最好,省得他今后背黑锅,连忙叫来罗主任陪着二人过去。 二人的目的地,似乎也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 他们没有选择产业园区最大的企业虎山中药制药厂,而是直接来到了仁平建筑公司。 在罗主任严肃的沟通下,仁平建筑公司的董事长钱仁平不敢拒绝。 不仅亲自将财务部经理叫过来,当面表态说全力配合,而且还热情地邀请二位审计师晚上一起吃饭,仁平公司将设宴款待。 两位审计师常年在外做项目,对这些也不陌生,稍微接触一下也有利于开展工作,便也没有拒绝。 晚上,产业园区的食堂,某一间豪华的包房之中,钱仁平的侄子钱永平,外加两位仁平建筑公司的管理人员,跟两位审计师围坐一桌。 酒过三巡,房门打开,五个妙龄美女开门走进。 钱永平笑着道:“咱们几个寡男人喝酒没什么劲,叫了几个人陪着咱们一块喝。” 两个审计师对视一眼,连忙起身,“钱总,这个不行,这个不行。” 钱永平啧了一声,“两位,误会了!这都是我们公司的正式员工,大家一起喝个酒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 一个姑娘笑着道:“就是啊领导,你可不能这么污蔑我们啊!我们都是正经人呢!” “来来来,坐下,位置空!”钱永平笑着招了招手,“两位,没谁规定不能跟女人坐一桌应酬?” 两个审计师再度交换个眼神,默默坐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二人打定主意再喝两杯就走。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方。 坐下刚刚一杯酒下肚,钱永平搂着他自己身旁女人,一把将她的衣裙朝下一扯,将头凑了过去。 不等两位审计师惊讶,身边的女人一个侧身,搂住他们的脖子,贴上了嘴唇。 房门处两个冲进来的人举着相机,飞速地按动着快门。 “钱总!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两位审计师推开身上的女人,一脸怒容地站起。 “还看不出来吗?”钱永平澹定笑了笑,“咱们只是萍水相逢,所求不过是互不打扰。” 一个审计师冷冷道:“我们又不是国家公职人员,你威胁不了我们。” “对头!那确实!”钱永平笑了笑,“你们要是国家公职人员,我们可能还真的不敢这么做。” 他看着二人,“如果二位配合,这些照片就将永不见天日,当然如果出现比较遗憾的情况,这些照片可能就会出现在你们老婆、岳父母、亲戚朋友、单位领导同事、儿子女儿的面前。为了一次普普通通的工作任务,付出这些代价,划不划算,这笔账二位应该比我会算。” 二人沉默着,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颓丧道:“你赢了!” 说完起身就走了出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钱永平朝身旁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起身走了出去。 刚才给了闷棍,还得有人去说几句好话,恩威并施,才是办好事的正道。 大事搞定,钱永平笑着点了支烟,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几个女人,“你们说那两个人瓜不瓜?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破罐子破摔,好好享受一回嘛!居然走了!嘿嘿!” 屋子里还剩下的那个中层陪着笑,“那晚上就只有小钱总辛苦点了噻!” 原本陪着两位审计师的姑娘立刻懂事地过来,围在他身边。 钱永平叼着烟,仰着头,两只手分别伸出,搂住两个姑娘,“哎,劳累命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过招(下) 接下来的几天,两位审计师真的很配合。 在仁平公司财务经理的“陪同”下,简单地翻阅了一天财务报表和会计凭证,就草草出具了审计报告,而这份最终版的报告也直接亮给了仁平公司。 钱永平对二人的配合很满意,笑着道:“二位放心,那些有损我们友谊的东西,都将不会再出现。希望我们不用再见。” 二人看着钱永平,“钱总,希望你信守承诺。” “放心,谁都知道,我们公司最守承诺了。” 看着两位审计师坐着车远去,财务经理站在一旁,小声道:“小钱总,万一他们回去告状怎么办?” 钱永平呵呵一笑,“证据呢?” 他看着财务经理,得意地笑着,“你以为那个姓霍的不晓得我们搞了鬼?但就像之前的很多事情一样,他没得证据,没得证据,他就不能乱来。” 雅文 财务经理开口道:“那万一他大怒之下,把我们弄进去再慢慢审证据呢?” 钱永平笑了笑,没再回答他,而是转身离开。 他在心里冷笑着,先关起来再审?你当那些盟友都是吃醋的吗? 他回到办公室,跟自己的亲叔叔钱仁平汇报了情况。 他笑着道:“幺爸,连续三招都失败,这哈那个霍干部绝对是黔驴技穷了!” 钱仁平满意地点着头,点了支烟,“啥子前驴,他这个水平,顶多算条后驴!” 钱永平一愣,旋即笑着道:“幺爸说得对!后驴!后驴!” 回到千符镇上,两位审计师跟霍千里只是简单汇报了情况,便动身赶去了东江县。 毕竟聘请他们的是东江县的纪检干部,他们无需对霍千里负责。 众人都没当回事,只当是霍书记又一次的尝试失败。 就如秦山警告霍千里所说的那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的霍千里,在许多人的心里,曾经那层滤镜悄然碎裂,只觉得五年之后的他,已经泯然众人,不再是众人心头那个无视一切困难,总能创造奇迹的天降勐男了!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两个审计师离去之前,交给霍千里那个文件袋里,除了有此次那份走过场一般的审计报告外,还夹着两支录音笔。 晚上,霍千里站在千符镇上的家中,平静地看着窗外。 八点来钟的晚上,如今已然初具繁华的千符镇灯火闪耀。 一扇扇的窗户背后,都有一家家喜怒哀乐的鲜活故事,所以,才会在窗户关上后,折射出万家灯火。 他来到这里,站在这里,就是要守护好这一片宁静祥和。 让灯火更明,让故事更美,让人心更暖。 他抿了抿嘴,好看的双眉悄然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搓着。 他何尝不想以雷霆万钧的态势,将那些贪官污吏,那些腐败蛀虫,通通一扫而净,但他做不到。 如果那样贸然地做了,最终的结果一定与他的预期背道而驰。 踩在他“尸体”上猖狂大笑的蛀虫们,将会继续趴在千符镇人民的身上贪婪地吸食着鲜血。 所以,他只能忍着,忍到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 不过,让他心里稍稍舒坦一点的是,自己的示弱已经结束,终于可以稍稍反击一下了。 两天后的早晨,会议室,霍千里居中坐着,在他的两侧和对面,是千符镇的主要领导,以及产业园区相关领导,各村的村主任。 众人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今天这个会是有何目的。 这位新书记上任快一个月了,除了跟仁平建筑公司的钱仁平斗了三个回合都以完败告终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大动作。 平日里也不喜欢开会,除了隔三差五进行必要的视察,就是窝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说句老实话,要不是他在千符镇过往威名太盛,要不是他实在年轻,前途远大,千符镇这些老油子恐怕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霍书记,人差不多齐了。” 罗主任走过来,小声地汇报道。 霍千里点了点头,“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会。” 在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会议室还有些乱糟糟的,但当他一句话说完,屋子已是鸦雀无声。 “来了这么久了,也没怎么把大家叫来认认脸。一是确实要熟悉情况,事情比较多,没顾得上;二一个呢,熟悉我的同志都知道,我一向是个不怎么喜欢开会的人。实在要开,都是有不得不开的事情。今天刚好有这么个机会,就劳烦大家走一趟,我们也来见一面。” 霍千里的开场白一如既往地朴实亲切,将许多熟悉的人拉回了五年前的时光里。 “大家都知道,咱们旌城市作为五年前地震的极重灾区,遭受了严重的社会经济损失。这几年,政府投入了海量的人力物力进行灾后重建,为了不让悲剧重演,为了摸清重建的情况制订下一步政策,市委邀请省级专家组,对我市进行全面的建筑物质量检查。我们东江县,积极响应,公文现已下发,下面请秦镇长给大家宣读一下。” 秦山看了好整以暇的霍千里一眼,又看了看不少屁股下面长针的同志,默默取出刚刚拿到手的红头文件,念了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接下来要来一个省级专家组,对全县的建筑物质量进行一次全面的摸底大检查,而产业园区则是千符镇检查的重点。 地震中还坚挺的,检查一下有没有隐患; 灾后重建的,检查一下有没有偷工减料,有没有豆腐渣工程; 对现有的建筑物进行一个分级,需要推到重来的,需要重点防范加固处理的,以及无需做任何处理,可以安心使用的。 秦山的话一念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都看着霍千里,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霍书记的杀招藏在这儿。 霍千里微微一笑,“这项工作,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人身财产安全,大意不得,马虎不得!大家回去跟自己单位,自己村上,都好好宣贯,到时候积极配合专家组的工作。” 说完,他面色一板,敲了敲桌子,“这是省上的专家组,谁要惹出事情来了,到时候可别找我求情!” 王安全看着神色从容的霍千里,终于明白,他还是那个他,那个总能够让人惊掉下巴的他。 仁平建筑公司,气氛终于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得意,一个个人的脸上,都弥漫着一股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 房门被人推开,钱永平推门走了进来,众人连忙问起来。 “小钱总,钱总咋说?” “永平,这哈咋个办嘛?” “钱总有啥指示?” 钱永平皱着眉头坐下,“急啥子嘛急!专家组又不是马上就要到,慢慢准备嘛!” 但他自己焦躁的表情,也显露出自己信心的不足。 显然,他的威望也不足以压服众人,听了他的话,立刻就有人问道:“钱总就没得个说法咩?” 钱永平郁闷地点了支烟,“他说了,让他想一下,明天再说。” 霍千里这一手可算是真正掐准了他们的命门了。 首先是理由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其次,建筑物大检查,重点查仁平建筑公司怎么算是针对呢,再正常不过了; 最关键的是,仁平公司修的房子,是真有问题啊! 没问题的话,上哪儿挣这么多钱! 如果真的查出问题,什么证据啊线索啊一下子全都有了,他们怎么可能对抗得了国家机器! 钱永平这个时候,第一次心头涌起一个念头: 当时要是老老实实地把房子修得没问题就好了啊! 下属们在会议室里躁动不安的时候,独坐在董事长办公室的钱仁平心头更是烦躁。 叫了一个女人来败了败火之后,他终于冷静了不少。 仔细琢磨了一阵,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我要见面。”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才见过面不久。” 钱仁平厉声低吼,“老子要出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下,“我来安排。” “尽快!” “不要急,每临大事有静气。” “老子已经快只有出气没得进气了!” 钱仁平翻了个白眼,放下手机,闭着眼睛开始琢磨晚上该怎么说,这帮人能够想出什么办法来阻止或者破坏这个事情。 正当他思绪万千的时候,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大哥,出事了!” 钱仁平睁开眼,开口骂道:“出锤子事!着急忙慌的,要死了咩!” 那人连忙定了定神,看着钱仁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哥,刚才听说,霍书记要回虎山村开村民大会,跟村民们好好叙哈儿旧(叙一下旧)。” 钱仁平勐地撑起身子,一脸惊惶,“啥子呐?” “我就明说了。姓霍的这两手,都打在我的七寸上。我事先没得任何的准备,完全抵挡不了,你们要是帮忙想不出办法,我就只有缴械投降,要么跑路,要么争取宽大处理。你们看着办!” 依旧是那间昏暗的屋子,钱仁平直接开口,用最嚣张的语气,说出了最怂的话。 一个声音开口道:“排查建筑物质量,这确实是打在死穴上了啊!你有办法收拾专家组没的嘛?” 钱仁平哼了一声,“那是省上的专家,你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咩?” 低沉的嗓音打着圆场,“老钱,好好说,大家都是为了解决问题。” 另一个声音平静道:“这个事情确实没的办法,不是我们拦得住的,这些专家也都是省上的专家,想要一下子全部搞定也不现实。但是老钱,你也不用太紧张,你修那些房子质量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也不算豆腐渣工程,说不定查不出啥子问题来。” 再一个声音附和道:“对头,我们修这些房子,也没明确要求要扛几级地震的硬性指标,无非就是脆了点,撇(差)了点,不至于把你抓进去噻!” 钱仁平哼了一声,“那村民大会咋个办?” 他借着微光环顾一圈,“叙个旧倒是无所谓,但是你们想清楚,这个姓霍的在虎山村啥子威望,那些弯脚杆(形容农民)有我们在不敢说啥子,但是保不齐在那种场合抖落出点啥子来,到时候就莫怪我了哈!” 四下一片沉默,显然,霍千里这一手比起那个全镇建筑物摸底大检查更让他们觉得无从下手。 你说让想办法不让霍千里去,那不现实,人家就是从虎山村发家的,虎山村的村民也爱戴他,之前那天的景象都看见的,谁敢跳出来拦着那就几乎等同于不打自招。 但若是由着他去,以他的威望,还真有可能让这些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的土农民讲出些什么东西来。 一个农民说出的东西可能有限,两个三个凑到一起,可能就真能琢磨出点什么可用的线索来。 一直以来主持大局的那个低沉嗓音缓缓道:“若是形成了倾诉的气氛,你一言我一语还真有可能说出些什么可能的线索,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的。” “是啊,霍千里跟这些村民们关系太好了,他们都相信他,只要他一发话,这些村民们不会有任何怀疑!” “妈哟!真的不能小看这个霍书记,之前以为就那点本事,结果杀招都藏在后头!” “那是啊,他又不像那些外来户那样一点根基都没得,跟村民关系好得很!那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众人越分析越绝望,霍千里的这些招数没有任何的阴谋技巧在里面,全是堂堂正正的手段,但偏偏就让他们无所招架。 那个低沉的嗓音忽然沉吟道:“你们说,要是霍千里跟这些村民们没这么好的关系会是个什么情况?” “那不都是空了吹!别个就是有那么好的关系啊!” “对头啊,虎山村,还有金马村和鸣凤村,勒几个村的人说起他来,那都是崇拜得很!” “这回,好多人都在说,霍干部回来了,好日子就回来了!” 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如果,这个关系被破坏了呢?毕竟人都是会变的,五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就像我们一样,对?” 众人一愣,琢磨起这句话的意思。 千符镇政府大院,霍千里坐在桌前,对面是千符镇的镇长秦山。 这是秦山邀请的一场家宴,食堂送来了几个菜,他亲自去镇上切了几个卤菜,拿出了珍藏的五粮液,凑起了这一桌子。 秦山端起酒杯,“霍书记,这杯酒我敬你。” 霍千里笑着道:“我们已经喝了好多杯了,不用这么客气。” 秦山摇了摇头,“霍书记,之前的事情,是我做得” 霍千里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还记得那天去产业园区视察我在车里说的话吗?向前看。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 秦山看着霍千里,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立刻给自己杯子里满上,带着脸上的红晕,由衷道:“我曾经以为,基层工作无非就是放下身段,把事做细,现在才知道,跟霍书记这样真正的优秀人才,差距何其大,霍书记,你放心,今后我都是你坚定的支持者!我们一起把千符镇这个烂摊子收拾好!” 霍千里微笑摇头,“不是真话。” 秦山的脸上红晕更盛,“至少在我们在千符镇搭班子这段时间。” “这就是真话了!”霍千里笑着举起酒杯,“今后各凭本事。君子之争,不伤大局。” 秦山双手举起酒杯,眼中是浓浓的钦佩,“霍书记,你依旧是我的偶像!” “哈哈!”霍千里正要谦虚几句,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掏出手机一看,笑着跟秦山道:“安全副镇长这会儿打电话过来,总不能是叫我出去喝酒的?” 秦山笑了笑,“他也是霍书记以前的亲密战友了,叫来一起呗。” 霍千里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滑动接通,然后腾地站起,脸上骤然一变。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赶过去!” 秦山赶紧跟着站起,一脸紧张的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看着秦山,寒声道:“虎山中药制药厂仓库失火,目前火势还未得到控制,人员伤亡不明!” 秦山勐地瞪大了双眼。 砰! 霍千里一拳砸在桌上,杯子、碗碟齐齐颤抖, “这帮蛀虫!实在该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反目 当霍千里和秦山赶到火灾现场,炙热的温度,依旧冲击着场边人的肌肤,也冲击着他们的心情。 霍千里的眼前,是一片红与黑混杂的场景。 红的是顽强跳跃的火焰,是还透着高温的残渣,是一双双目眦欲裂的眼; 黑的是深沉的夜色,是火焰过后温度流失的废墟,是那一颗颗脏透了的心! 镇上领导们陆续赶到,站在霍千里和秦山旁边,瞧着二人阴沉得可怕的脸,噤若寒蝉。 虎山制药厂,作为产业园区最大的企业,是东江县的纳税大户,更是蜀州省认定的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 在设计之初,它总共只有两个仓库,一个装原材料,一个装成品。 考虑到防火防盗的需要,一个在东边,一个放在了西边。 后来发展得不错,又在两个仓库的旁边各自新建了一个原材料仓库和一个备品备件仓库, 这次着火的,就正是成品仓库和备品备件仓库。 虽然原材料仓库没有受损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两个仓库的损失对千符镇而言,也几乎可以说是天文数字。 时间慢慢过去,在众人倾尽全力地抢救下,火势渐渐被控制下来。 准确来说,是被阻断下来。 以千符镇和产业园区有限的救火力量,只能做到不让火势蔓延到其他厂房,但两座连在一起的仓库已经几乎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稍稍能让人松一口气的是,在救援人员奋不顾身地抢救下,抢出了不少物资,此刻正摆在仓库前的空地上。 “霍书记!”詹宝兴带着一身灰匆匆过来,“火势实在太大,我们救火的设备太差了,人手也不足,只能进行了阻断,两个仓库的货物被烧没了一大半。” 霍千里的脸色比此刻的夜色更黑,冷冷道:“失火原因找到了吗?伤亡数据统计了吗?财产损失有多少?” 詹宝兴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把仓库的监控调出来。目前还没有听说哪个死了,只有几个人因为救火被烧伤,已经送去镇上的卫生院了。至于财产损失,齐总,你来跟霍书记说一下。” 虎山制药厂的齐明光同样灰头土脸地过来,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们这次着火的一共是两个仓库,主要损失在成品仓库,目前准确的受损情况还在统计,但是” 齐明光看了一眼霍千里,咬牙道:“仓库里存放的成品价值在两千七百万左右,抢救出来的,不到三分之一。” 霍千里捏了捏拳头,没有说话。 派出所所长吴思伟一脸火灰,蓬头垢面地来到霍千里面前,“霍书记!秦镇长!目前相关责任人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下一步如何处理,请指示!” 秦山在一旁疑惑道:“不是说失火原因都还没查出来吗?你控制的什么责任人?” 吴思伟开口道:“厂区的安保和园区的保卫人员啊,出这么大的事,他们就是最直接的责任人啊!” “这倒是!”秦山缓缓点头,然后陡然一愣。 他记得产业园区保卫科科长就是铁牛,而虎山制药厂的保安队长,就是铁牛的儿子二牛?! 他霍然扭头,看向霍千里。 霍千里眯了眯眼,点了点头,“吴所长处置得很迅速。失火原因我希望你查清得更迅速一点。” 吴思伟两腿一并,沉声道:“书记放心!” 霍千里想了想,“秦山同志,麻烦你在这儿处理一下后续,大家听从秦镇长指挥,罗主任,跟我去医院看看伤员。” 众人纷纷点头,秦山也嗯了一声,“好的,书记。” 说着霍千里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王安全追了上来,看了一眼罗主任,将霍千里拉到了一旁。 “霍书记,不能这么干啊!” 霍千里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王安全低声道:“这很明显,他们就是冲着铁牛来的,是要断你的爪牙啊!你跟铁牛一闹翻,其余的村民哪个还敢信你!你最大的优势就没的了啊!” 霍千里沉默了一会,拍了拍王安全的肩膀,“我知道了。” 王安全迟疑道:“那你” 霍千里脚步顿了顿,“我没得选。” 车子从产业园开出,夜风从敞开的车窗里灌进来,带来舒爽的凉意,但霍千里的胸口却始终像是堵着一团火。 他知道,当他的反击正中对方的命门,对方一定会有所行动,到那时候,隐藏在钱仁平背后的一串串硕鼠和蛀虫都将慢慢露出马脚,他也才能够顺藤摸瓜,将对方一网打尽。 但他真的没想到,这帮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情! 两千万啊! 光货物价值就值两千多万的仓库,一把火就烧了! 就为了那个目的? 还是另有所图? 他闭着眼,回忆着方才那惨烈的一幕,回忆着一个个人在他面前的言行举止。 这些人当中会有人有问题吗?又会是谁有问题呢? 霍千里安静地想着,然后默默拿出纸笔,写写画画了几下 车子开到了镇上的卫生院,罗主任下来打开车门,恭敬道:“霍书记,到了。” 霍千里扫了一眼门口停着的救护车,直接迈步走了进去,“带路!” 一路上楼,医院的负责人也赶紧过来跟霍千里介绍了情况,虽然火势很大很勐,但好在不是那种风向捉摸不定的山火,主要的伤员都是些被浓烟呛着了,或者轻度烧伤的,没什么大碍。 霍千里一边听着,一边大步走进病房。 “大家好,霍书记来看望大家了。” 当霍千里一进去,罗主任就是一声吆喝,霍千里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朝着想要起身的几个病人伸手按了按,“大家躺下别动。” 他一个个走过去,温言安慰了一遍,“大家放心,你们都是好样的,现在先安心养病,直到彻底康复,这期间的费用,全部由产业园区承担。” 众人都松了口气,赶来照顾的家属也纷纷道谢。 “等大家出院了,我们还会给大家表彰,表彰你们的英勇事迹!” 又许下了承诺,霍千里跟这个病房的几人告别,来到了旁边的另一个病房。 和先前那个只有伤员和家属的病房不同,这个病房里,两个病人,只有一个家属,但却有两个警察。 当霍千里走进,两个警察伸手一拦,“站住” 罗主任从身后闪出来,“搞啥子!这是霍书记!” 两个警察连忙退了回去,紧张地开口道歉,“霍书记,对不起,我们” “没事!”霍千里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朝里走了几步。 正坐在两个床中间那个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连忙站起,“霍干部,你总算来了,你看哈铁牛跟二牛,救人都救得烧伤了,这儿还跑来两个警察把他们看到!勒是啥子事嘛!他们又不是罪犯!说出去铁牛跟二牛还咋个做人嘛!” 铁牛靠在上,洁白的纱布贴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煞是惹眼,一贯强壮的他,面色是难得的虚弱。 火焰炙烤过的痕迹在脸上已经看不见了,但在头发上还有残留。 一旁的二牛比铁牛还要惨一些,脸颊上都裹着纱布,说是被火烫伤了的,而且因为冲入火区太深,吸入了过多的烟尘,现在已经陷入了昏迷。 好在听医生说了,没有生命危险。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身为铁牛妻子,二牛母亲的女人,所有的怨气都是情有可原。 但是 霍千里叹了口气,转身朝两位民警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 “霍书记,所长说了,他们是” “出去!”霍千里面色一板愤怒地吼道! 一旁的罗主任都吓了一跳,瞧着一向温文尔雅的霍书记动了真火,连忙半推半就地将两个民警推出了病房。 “外面等会儿,你们要懂变通嘛!” 然后他就听见霍千里开口道:“你们也都出去。” 罗主任愣了愣,不敢反驳,也跟着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帮忙掩上了病房的门。 “霍干部,谢谢你了!你快请坐!” 二牛妈妈连忙起身,让出床头的椅子。 霍千里走过去,坐在椅子上,“老哥,没什么大碍?” 铁牛扯了扯嘴角,“没得事,我皮糙肉厚的。仓库咋样了?” 霍千里叹了口气,“两个仓库都烧没了,预计损失在两千万左右。” 铁牛勐地坐起,扯着伤口眉头一皱,霍千里连忙将他安抚下去。 “铁牛老哥,你回想一下,当时有没有什么可疑情况?” 铁牛摇了摇头,“起火的时候,我们正在食堂吃饭,听见喊声,才连忙跑过去的,等我们到了,火势都已经不小了。当时我们把灭火器找来,但那点量根本无济于事。” “那就只有看监控等警方调查了。”霍千里叹了口气,“你们安心养病,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铁牛摆着手,“没事,我得尽快出院,出了这个事,园区的安保肯定一堆事。” 霍千里抿了抿嘴,握住铁牛的手,“老哥” 感觉到掌心的异样,铁牛低头瞧见了一张纸条,一眼扫过,他登时一愣,抬头瞧见霍千里背对着房门,朝他疯狂地眨眼。 同时用沉重的语气开口道:“产业园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保安队长,暂时就放一放。先好好养病。” “至于二牛,他伤得更重,也要让他多歇歇。虎山制药厂安保的事情,也先让别人管着,等今后我再慢慢给你们安排位置。” 房门外,罗主任和两个民警,以及医院的负责人蓦地听见了一声怒吼。 “你说啥子?!” “火又不是老子点的,老子救火都伤成这个样儿了!你是要给我免职吗?凭啥子!还讲不讲道理?” 铁牛的反应异常激动,充满着愤怒,彷佛下一刻就要一拳把霍千里给揍趴下。 考虑到铁牛那全镇都知名的武力值,罗主任叫上两个民警,连忙推开门,一脸防备。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们,摆了摆手,“没事,你们出去。放心,出去!” 众人又退了出去,身后已经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家属,甚至还有几个病人扎着针管,举着吊瓶过来探头探脑。 围在门口,他们听着霍千里语重心长地开口道:“老哥,你也要体谅一下。产业园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安保是难辞其咎的。虽然不是你的责任,但总归是要有个交待。” “这么大一个园区,哪个敢保证一点事情都不出?”铁牛的声音依旧愤怒,“老子一天天饭都吃不清净,每天在园区巡逻好几遍,人都累瘦了,出点点事情,就免职了。你是不是卸磨杀驴!是不是过河拆桥!” “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当初你搞土地集中,不是我最后同意,你搞得起来咩?你当初是咋个说的?你说整个村上,只有我搞得好安保,你们最用得着我!后面你做哪件事情,我不是坚决站到你那头的,帮了你好多忙?现在人多了,出事了,就把我和我儿都抛开了,你看哈他现在都还昏迷着的,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霍千里的声音很是无奈,“老哥,不是我过河拆桥,这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这样的处置是必要的,而且这只是暂时停职等候调查,等事情查清楚了,你们还是可以再返回工作岗位的。” “啥子呐?调查?!” 霍千里连忙道:“老哥,别激动,只是配合警察问几个问题。” “滚!” 砰地一声,玻璃瓶子被勐地掷出,在地上轰然炸裂。 罗主任和民警们再也坐不住,赶紧冲了进来,挡在霍千里身前。 霍千里诚恳到甚至有些卑微地道:“老哥,你听我解释。” “滚!霍千里,五年不见,老子满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你,没想到,你变了,变得跟那些当官的一样!霍千里,你看哈老子的上,你看哈老子儿子还在这儿睡起!你良心不痛吗?” “你记到!老子是功臣!不是罪犯!” 铁牛的咆孝声中,霍千里落寞地走出了病房,隔壁那些刚才还对他顶礼膜拜感恩戴德的伤员和家属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异样了起来。 下楼的路上,罗主任迟疑道:“霍书记” 霍千里深吸了一口气,抖擞精神,“准备,去产业园区,晚上现场办公。” 等他们的车子刚刚进入产业园区,县高官郭浩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郭书记!” “千里同志!虎山制药厂情况如何?” 他并没有向上汇报,可郭浩然却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谁说的,这当中就很耐人寻味了。 但现在不是他思考这些的时候,他立刻开口道:“书记,我刚从医院出来,没有人员遇难,少数送进医院的都是一些轻症的烧伤烫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郭浩然松了口气,“财产呢?” “郭书记,您稍等。” 他匆匆跑进虎山制药厂,捂着手机话筒,看着一个工作人员,“把你们厂长叫过来!受灾情况统计出来了没有!” 很快,齐明光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霍书记,情况刚刚统计完。” 霍千里一把接过,直接翻到最后面的汇总上,“郭书记,此次受灾面积一共980平米,财产损失共计” 霍千里看着那个数字,缓缓念了出来,“2140余万。” 电话那头,郭浩然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千里啊,形势很严峻啊!” “郭书记,我会加快进度。” “有时候,也不必太过求稳。” “好!” 挂了电话,霍千里很庆幸在来之前,请求组织部帮忙将浩然学长调了过来,否则就这一手,便能让他瞬间被动起来。 哪怕对于目前产值数亿的产业园区,两千万也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了。 他稍稍定了定神,走到虎山制药厂的大会议室里,跟坐镇这儿的秦山等人汇合。 然后立刻开始发布着相关的救灾指令: 首先加强园区安保,防止类似事情再度发生; 其次派出所抓紧调取监控,封存录像,并控制相关人员; 然后保护现场,拉起警戒线,严禁任何人进入失火区域,霍千里直接向县公安局刑警队请求了支援,那边的刑警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最后则是群众心里安抚,霍千里没有像其余官员那样藏掖,任由流言发酵,而是让办公室起草了一份情况说明,将真实情况公布了出来,他稍作了一下文字修改之后,打印出来贴在了村委会、制药厂、产业园区几处显眼的位置。 等忙完了这些,他看着众人,“紧急情况都处理完了,这么多人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明天都还有工作,这样,我、秦镇长、刘副书记,我们三个轮班,今天这个班就我先来,王副镇长跟罗主任留下,其余同志赶紧回去休息!其余同志全都回去,保持电话畅通!” 众人稍稍有些迟疑,毕竟领导还在,自己回去睡觉这种事情多少还是有点害怕的。 霍千里勉强地笑了笑,“赶紧走,你们不走,我偷偷打个瞌睡都不好意思。” 在秦山的带领下,其余众人这才缓缓离开。 等众人离开,霍千里看着二人,“今晚就辛苦你俩陪我熬一宿了!” 罗主任连忙道:“应该的,霍书记这话就客气了。” 王安全也点了点头,“霍书记,你都身先士卒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叹了口气,“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大事。” 霍千里跟罗主任道:“去把齐厂长叫过来。” 正当虎山制药厂的厂长齐明光一脸惶恐地匆匆来到会议室,霍千里兜里的电话却响了。 看了一眼来电人,霍千里一边将电话举到耳边,一边按小了通话音量。 “老公,我刚翻报表,看到了一个情况!” 霍千里看了罗主任他们一眼,平静道:“嗯,继续说。” 江清月道:“你现在不方便?” “没有,你说,我听着。” “虎山制药厂的报表有大问题!” 霍千里抬起头,齐明光尴尬又局促地朝他微微点头。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真相 “你们先聊着,我接个电话。” 说完,霍千里便起身朝外走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刚刚被霍千里叫过来的齐明光看着罗主任,“霍书记是不是对我有啥子意见?” 罗主任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走到制药厂大楼外的空旷处,霍千里开口道:“好了, 可以说了。” 江清月轻声道:“虎山制药厂过去三年,做过几笔金额较大的特殊交易。2011年3月,他们以高出市场价百分之五十的价格,收购了一批药材,这笔交易,我特地交代我的师兄在做离任审计的时候去他们厂里查了原始凭证,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因为高品质原材料紧缺, 便采用了议价采购的方式紧急收购了一批。” 霍千里嗯了一声,没有打断江清月的话,默默听着。 “但是,当时的虎山制药厂,账面流动现金不足,便将公司的成品折价冲抵应付账款,交付给原材料供应商,用以抵扣采购成本,这一进一出,虎山制药厂付出了高额的成本,而对方也得到了海量的好处。” “但如果没有别的情况,这件事情也顶多算是虎山制药厂的管理层经营不善。因为这样的操作倒也都有先例可循。” 江清月知道她的话会对霍千里接下来的决策产生影响,所以讲得很细。 “接着我又仔细研究了虎山村当时的现金流量表, 再结合我两个师兄到虎山制药厂查阅的情况,发现他们交易当月的现金流的确紧张,但却并不是因为正常交易,他们在进行这笔交易之前, 做了许多的大额采购, 并且支付了大量的预付款, 造成了现金流紧张的假象, 然后在完成这次异常交易之后,又以各种不符合收购条件的理由,取消了合作,收回了预付款,这些采购对象也十分配合地一分不少地将预付款全部退了回来。” 听到这儿,霍千里已经几乎完全可以肯定,这笔交易有问题了。 “但就像你说的,一切要讲证据,真正确认其中猫腻的是两件事。” 江清月继续道:“第一个,这样的交易,在2011年出现过一次,在2012年和2013年又分别再出现过一次,两次的金额都有增长,但方式一模一样,似乎虎山制药厂完全没吸取教训。按照当时的市场价估算,这三笔交易,交易对象的额外所得,也就是虎山制药厂的损失,有将近两千多万。” 霍千里眉头登时皱起, “这么多?” “嗯,打个比方,买六百万药材,溢价百分之五十,对方就额外多得两百万,价值五百万的成品,折价成两百万抵债,这就又是三百万,而且这还只是出厂价。” “第二个,对方虽然做得很隐蔽,每一年的公司都不一样。但是我托工商局的朋友查了一下这三家公司的背景,竟然有了个意外的收获。2011年那家名叫光辉贸易的公司,前任的法人代表叫齐明辉。” 霍千里一惊,“光辉?” 江清月点了点头,“跟你和我说的这位虎山制药厂现任厂长的名字就差一个字,有没有什么具体联系,就需要你再去查一查了。我一会儿把这三家公司的情况发到你的邮箱里,你得空去看看。” 霍千里点了点头,“老婆,辛苦了。” “看这个有什么辛苦的,看点资料而已,比带娃轻松多了。” 江清月笑了笑,“你现在在哪儿干什么呢?” 霍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简短地跟江清月说了情况。 江清月听完都傻眼了,即使她现在走出了小山村,成了研究生,更成了一位蜀州政坛新星的夫人,这个事情也在冲击着她的认知。 霍千里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便低声道:“我不处理铁牛,他们可以鼓动村民说我徇私包庇,我没法服众;但我若处理铁牛,他们也可以从我变得冷酷无情上做文章。人心就是这样,我们无法苛责,只能承受。” 江清月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老公,我有个建议。” 霍千里苦笑一声,“我们孩子都有了,怎么还生分起来了。” 江清月说道:“我觉得,你还是要跳出来,从对方的动机上去思考,不要被动地跟着对方的节奏疲于应对。抛开事情的惨烈程度和受损情况而言,这其实也符合你之前设计的路线,持续施压,让他们自己暴露,自乱阵脚。” 霍千里叹了口气,“道理没错,但现在人没抓到,无从下手啊!” 江清月轻声道:“你以前教过我,对于一件事情,要看谁得利,谁的动机就越强。如果这个事情是人为,那么就可以试着锁定一些目标,处理起来就会轻松很多。” 霍千里脑海中一道灵光一闪而逝,他点了点头,“好,我琢磨一下。楼上还在等着,我先上去了。” “嗯,注意休息,别累坏了。” “好,你也是。” 挂断电话,霍千里匆匆上楼。 再见到齐明光,他的心头就多了些异样,开口道:“齐厂长,说说情况。” 齐明光嗯了一声,将方才他带着厂里员工落实霍千里部署的情况汇报了一遍,然后道:“书记放心,虽然遭受了这样的意外事件,但在您和镇委的坚强领导下,我们厂上上下下,依旧斗志满满,我们会齐心协力,做好后续工作,力争不影响生产!” 霍千里满意地嗯了一声,“有齐厂长这句话,我就很放心了。行了,你事情多,就先去忙,有什么事情,随时汇报,从今天起的未来一周,这儿都会有人在。” 等齐明光出去,霍千里看着王安全和罗主任,“凑几把椅子眯一会儿,晚上还长,一会儿刑警队的来了,咱们还要接待。” 罗主任起身道:“书记,王镇,我出去弄点宵夜来,简单填填肚子。” 王安全揉了揉肚子,笑着道:“说起这个肚子是有点饿了哈!” 霍千里点了点头,“辛苦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霍千里拿出笔记本,顺手撕掉一张残页,撕碎了扔进垃圾桶,然后握着笔,却迟迟没动。 脑海里闪过方才和江清月的对话。 眼下最慌乱着急的应该是仁平建筑公司,那为什么事情是出在药材仓库呢? 如果是仁平建筑公司的人试图用这样的事情来转移霍千里的注意力,拖慢他的动作,那么他们必然会选择一个成功率高,可以操纵的办法,这是不是就能证明虎山制药厂也是仁平建筑公司那个利益集团的人? 如果不是仁平建筑公司的,那莫非真的纯属偶然? 否则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机呢?有什么好处? 霍千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今天太累了还是怎么,一直都没什么头绪。 十来分钟之后,罗主任拎着三盒盒饭回来,众人匆匆填了填肚子。 没过多久,随着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县城刑警队的人来了。 这次火灾的事情不小,加之霍千里又是县委常委,直接由刑警队队长亲自带队,带着几个得力干将连夜前来。 霍千里带着人在门口欢迎,组织开了个简短的情况介绍会,众人一起沟通了相关情况,刑警队队长也不磨叽,便带着人开始了忙活。 一夜无眠,第二天白天,秦山带着人来换班,霍千里又去现场跟众人勉励了一番,便回到家里简单冲了个凉水澡,也没顾得上休息,直接到了办公室。 他先跟詹宝兴打了个电话,原本预计的村民大会是开不了了,只能暂时往后延。 詹宝兴闻言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接着他打开电脑,在邮箱里找到了江清月发来的信息。 他细细看完,稍稍琢磨了一下,拿起手机,拨通了顾海涛的电话。 旌城市的一条马路上,一辆黑色雅阁缓缓靠边,比曾经沉稳了许多的顾海涛穿着黑色的衬衫,长袖挽起,手上闪亮的表反射出耀目的金光,那是成功的光芒。 他接通电话,笑着道:“千里哥!有啥子吩咐!” 霍千里微微一笑,“在哪儿呢?” “回公司的路上。” “没去陪陪秋雁?” “上周刚去了,她事情忙,看着我在那儿悠悠闲闲地就来气,把我骂得瓜兮兮地滚回来了。” 这对欢喜冤家之间的地位经过了好几番波折。 以前一个是村长公子,一个是单亲家庭的拖油瓶,男强女弱; 后来变成了一个高中毕业前途暗澹的农村小子,一个走出大山品学兼优的女大学生,男弱女强,甚至都不在一个世界; 但在霍千里的带动和顾海涛自身的努力下,如今一个是踩着时代东风,事业有成,身家几百上千万的公司老板,一个是前途远大的女研究生,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在霍千里跟江清月这些知情人的眼里,两人这看似理所当然的结合背后,都凝聚着两人对这份感情的执着和奋斗,颇有几分你必须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的意思。 霍千里笑了笑,“这两天忙不忙,不忙的话,帮我办个事儿。” 顾海涛豪迈道:“千里哥你有事我再忙也不忙。” “帮我去拜访一个朋友,具体地址我马上短信发给你。” “好嘞!” 挂了电话,一分钟后,顾海涛的手机上便收到了霍千里发来的短信。 【去暗中查一下蜀州闻道贸易有限公司的情况,最好是实际控制人,地址:xxxx,注意安全。】 顾海涛啧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在车载导航上将霍千里发来的地址输了进去,一脚油门便蹿了出去。 当天下午,霍千里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正跟罗主任等人商量着接待县里火灾事故调查工作组的相关事宜,顾海涛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千里哥!得空回电!” 霍千里一看这几个字,就知道顾海涛必然有收获,借着上厕所的名头出来,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拨通了他的电话。 “说,有什么收获?” 电话那头,顾海涛得意地笑了笑,“千里哥,你猜我在那儿看见谁了?” “谁?” “刘帅!” 霍千里一愣。 顾海涛没听见回应,又补了一句,“就是以前镇上那个大药贩子的狗腿子啊!” “我知道。” 霍千里喃喃道,刘帅、周贵、饮片厂、原材料。 串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绪,“辛苦了,回头请我吃饭。” “好!嗯?” 顾海涛勐地反应过来,耳朵里却已经听见了忙音。 回到办公室,霍千里三下五除二结束了会议。 罗主任一脸懵逼,这才说到一半,怎么就结束了呢! 霍千里拍着他的肩膀,“罗主任,我相信你的能力,都是接待老人了,这点问题难不住你,放手去做!” 罗主任张了张嘴,这就是县委常委的底气么,厉害了,羡慕了。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霍千里摩挲着下巴,思考着刚才顾海涛带来的那个惊人消息。 现在已经基本清楚的是,钱仁平通过建筑公司套取中药产业园区工程建设资金,周贵通过内外勾结,攫取虎山制药厂的利益,两个趴在产业园区身上吸血的人结成同盟,一起打通关系,是说得通的。 而钱仁平此番在霍千里的压制下,被拿捏在七寸上,周贵帮着他想办法,试图解决,也是合理的。 但是 霍千里摇了摇头,以他对周贵的了解,周贵有这么好心吗? 整整一个仓库,足足两千万的药材啊! 他舍得吗? 以他对虎山制药厂的控制,价值这么高的产品,他自己想办法弄出来挣了不行吗? 这烧的是两千万的货,又不是两千万的纸! !!! 霍千里忽然愣住 如果都烧没了,谁知道是药是纸? 周贵跟虎山制药厂勾结多年,怎么可能只搞那么几笔! 这当中有多少烂账? 如果今后被查了,这些怎么解释? 一念通,许多事情也就解释得清楚了。 霍千里的背后忽然渗出一阵冷汗,周贵这一手不只是冲着为钱仁平解围来的,更是想顺带将以前的那些亏空做成死账啊! 他连忙起身,拿起座机给车班司机打了个电话,“准备车子,我要去虎山村!” 接着,他又给刑警队队长打了个电话,“赵队长,我是霍千里,我马上赶到虎山村,有情况跟你当面对接!” 第一百九十章 出手 同庆大药房,经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和几年前一个模样。 小小的门脸安静地立在街边,顶上那块古色古香的牌匾在日夜风雨下,开始有些斑驳褪色。 随着霍千里在千符镇的名气扶摇直上,药房的周老板当初跟霍干部在虎山村斗法的事情慢慢传了出来,本着对反派天然的厌恶, 周老板的生意着实经历了一段低潮。 但小镇毕竟就这么点大,许多人做事也都是图个方便和习惯,再加上在他们眼中,周老板为人也不差,日子久了,这生意慢慢也就缓过来了些。 可毕竟跟以前的辉煌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这不,10年的时候, 原来周老板的头号狗腿子刘帅,终于受不了了,离他而去,据说是出去打工去了。 周老板花了十几年逐步建立起的药材收购生意,遭到了重创。 要说这人的命运啊,那也真是离奇。 周老板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心里难过,难得地关了一个月门,出去散了趟心,结果还让他搭上了一条大城市的药材线,回来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雄心勃勃地开始帮着旌城的一个大老板做事。 听周老板说, 一年还比以前当镇上最大药贩子的时候挣得还多, 有四五十万呢! 有人曾跟他提起过刘帅,当时他脸上的笑容迅速隐去,澹澹地说上一句人各有志, 众人也就识趣地不再多提。 周老板钱比以前挣得多了, 但作风依旧简朴, 据说还痴迷上了钓鱼, 专门考了驾照,买了辆小汽车,没事就开上车子,去城里跟另外的老板们一起钓鱼,一走就是天。 铺子上,请了个年轻些的医生坐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倒也能瞧。 日子就这么又缓缓走过了三年,当霍干部变成了霍书记,再一次回到千符镇,大家都以为周老板会吓得跑去城里的时候,周老板却反而镇定自若,甚至连钓鱼的次数也变少了,每天都开着门,似乎在向众人表达自己的信心。 有些热心过头又好奇得紧的邻居趁着闲聊的时候,问他怎么不怕。 周老板自信地笑着说,他当初的确有跟霍干部作对,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沾虎山村的事情了, 在其他村也就是正常做事, 他跟霍干部又没啥私人恩怨,人家那种大人物不至于专门跟他过不去。 众人将信将疑,结果发现霍书记都来了一个多月了,还真没找过周贵的麻烦,甚至都像是忘了这么个人,佩服之余,不禁滴咕着怪不得别个一直能挣钱哦,看事情就是通透啊! 众人眼中交口称赞的周贵,这时候正安静地坐在药房后堂。 后堂早已今非昔比,充满古韵的桌椅,雅致的茶台上小桥流水。 背后的书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书,大多都是新的。 一炷熏香安静地燃着,将气味填满房间的每一处空隙。 周贵的左手盘着一串小叶紫檀的手串,右手将手机举到耳旁,微笑着道:“喂?钱总。” “周总!村民大会取消了!厉害啊!” 隔着电话,都能听得清楚钱仁平的激动。 周贵笑了笑,“意料之中。” “周总!多的不说,就一句话,感恩戴德!今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尽管吩咐!” “钱总客气了。”周贵澹澹一笑,“先好好想想办法咋个来应对这个瘟神!” “嗯,你说得对,我们都抓紧想哈儿办法!”钱仁平在电话那头有些谦卑地笑着,“周总,再次感谢,等这个事情解决好了,我们好好聚一哈!我做东!” “好说,好说。” 周贵微笑着将手机放下,旋即嘴角继续咧开,竟然笑出了声来。 药房聘请的年轻医生走进来,笑问道:“老板,啥子事情这么高兴啊?” 装逼这种事情,一个人没意思,一定要有人分享才更有成就感。 周贵想了想,“来,坐下喝杯茶。” 反正门口开着感应欢迎器,来条狗都会有提示音,也不怕有人进来偷听。 他熟门熟路地摆弄着茶台上繁复的工具,举手投足之间,还颇有几分韵味,“钱仁平刚才给我打来电话,感恩戴德得不行。” 年轻医生顿时反应过来,“以那位钱总的智商,肯定想不到,老板这一手并不只是为了帮他。” 周贵点了点头,“他钱仁平算个啥子东西嘛,值得我烧了两千万的东西去帮他解围?打死他也想不明白,我就是要趁着霍千里灯下黑的时候,趁机把制药厂最后的尾巴清了。只要这个事情平安度过,接下来他们就算把产业园弄个底朝天,那把火也烧不到我身上。” 年轻医生却悄然皱起了眉头,斟酌了一下言语,“老板,钱总虽然智商不高,文化不行,但毕竟是走野路子出来的,怎么会相信你愿意为了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周贵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想到这个,说明还是动了脑筋的,好好磨练,今后机会合适,你就去接刘帅的位置,你文化高些脑子机灵些,我很看好你!” 年轻医生连忙站起,一脸又惊又喜,“多谢老板!”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周贵伸手按了按,看着重新坐下的年轻医生,得意道:“你刚说的那句野路子,其实就是答桉。对这些人来说,公家的钱那就不是钱,只有装到自己包包头的,那才是票子!我如果是拿我自己的十万块钱,帮他去给哪个领导送礼,他可能都要怀疑我的用意,但是像这回这种情况,他根本不觉得有啥,因为我们都没得损失!” 年轻医生恍然大悟。 谈兴正浓的周贵继续指点道:“再一个,在他心头,他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他站的地方漏了水,整条船都要沉底,所以,他认为我帮他是顺理成章,而且不得不做的事情。” “老板英明啊!” 年轻医生比起刘帅来,或许文化程度要高,脑子要机灵,但这马屁的水平就差得远了。 周贵听了他的话,心头并没有什么波澜,澹澹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眯眼看着窗外。 霍千里,这一回,你连你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我看你怎么赢!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产业园区,早早等在门口的东江县刑侦大队队长赵飞连忙迎了上去。 霍千里跟他点了点头,甩下一句,“你们都别跟着了。” 然后就直接迈步走向一旁的仓库废墟,赵飞快步跟上。 “赵队长,连夜赶路工作辛苦了。客套的话,我们今后慢慢聊,现在先说一下情况。” 赵飞点了点头,“霍书记,现在我们已经调取了虎山制药厂事发前后的监控,经过仔细对比,发现了两名有重大作桉嫌疑的可疑人员。” 霍千里精神一振,“能锁定具体人员吗?” 赵飞摇了摇头,“对方戴着鸭舌帽,还刻意避开了监控,只拍到了隐约的背影。” fo 霍千里嗯了一声,心里微微有点失落,还以为能有意外之喜呢。 他看着赵飞,“赵队长,我给你提供一个思路,你看看能不能对你的工作有些帮助。” 霍千里开口的语气并不果决,因为这样的事,他一般是不愿意做的。 因为这存在着一个外行领导内行的问题,很遭人烦的。 果然,赵飞听了他的话,神色也不禁有些异样。 外行领导内行,在现有的国家政府机关单位体制下,普遍存在,很多人嗤之以鼻,但实际上这得分情况。 因为不论机关还是团体,大致都可以分为三类,领导者,中层,普通员工。 领导者需要做的是协调各方关系,谋划战略,他不需要具备太多的内行知识; 中层负责分解目标,搭建执行框架,督促完成任务,这一部分人是需要具备一定的内行门道的; 而到了底层的普通员工,那就是真实的执行者,他们是最应该具备专业技能的人。 如果将领导的意思固定在这个职能上,外行是完全可以领导内行的。 万物肇始的那个年代,戎马将军管科技,管文化,一样管得很好,成绩卓然,是这个道理; 现在许多学马哲的,学历史的,学水利的,去八竿子打不着的部门或者单位管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成果斐然,也是这个道理。 这个领导,是仅限于大局层面的领导的。 但如果要干涉具体的专业执行,那就是严重错误。 你一个足球俱乐部老板,为俱乐部注资,选择合适的人管理各个方面,保障好球队的良好运转,这个领导就没问题,哪怕你主业是卖海参的也没问题; 但是你要是想要干涉主教练的选人用人,甚至于每场比赛的排兵布阵都要送到你面前过一遍,那能出成绩就怪了! 现在霍千里就面临这样的情况,在赵飞看来,他一个对警务屁都不懂的,居然开始指导一个刑侦大队长怎么办桉了,这不胡扯么! 要不是碍于霍千里算是他的领导,他估计扭头就走了。 想到这儿,赵飞只好点头道:“霍书记,您说。” 事已至此,霍千里也懒得管赵飞会怎么想他了,直接道:“我在想,你们能不能查一下虎山制药厂的仓库物资的进出记录?” “那个有什么好”赵飞心头抗拒,下意识地便打算开口拒绝,但多年刑警生涯练就的本能让他在听见霍千里要求的一瞬间,脑子就不由自主地转了起来。 旋即面色一肃,“霍书记,您的意思是?” 霍千里转头看着一片焦黑的废墟,澹澹道:“他们说烧了有那么多,但有没有那么多,谁知道呢?” 他转头盯着赵飞的双眼,“赵队长,你说呢?” 赵飞的童孔登时一缩,被霍千里一语点醒,立刻就想到了在这个基础上的各种可能,“霍书记,你说得对!我这就安排去办!” 他悄然收起了轻视,神色也再度恭敬了起来,这位年纪轻轻就能跻身县委常委的霍书记,果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霍千里嗯了一声,“辛苦了。具体办桉细节上,你比我懂,我就不瞎操心了,等你的消息!” “霍书记放心!等资料搜集好,我会尽快协调两位经侦的同事过来。” 一声严肃的承诺,赵飞转身离去,脚步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消失在虎山制药厂的楼里。 赵飞刚刚离开,霍千里便让司机将虎山制药厂的厂长齐明光叫了来。 “齐厂长,上车。” 霍千里坐在车子后座上招了招手。 齐明光愣了一下,霍千里笑着道:“现场有秦镇长和詹村长他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没有没有。”齐明光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磨叽,上车坐在了霍千里的旁边。 司机踩下油门,车子慢慢朝着千符镇上开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齐厂长也不要太累,多注意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多谢书记关心,没事,我还扛得住。” 霍千里笑了笑,“这干劲,让我想起以前虎山村村民们艰苦奋斗的时候了,我也天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齐明光惊讶道:“那霍书记你才是要注意休息啊!” 霍千里摆了摆手,“后来失眠的毛病治好了,慢慢就能多睡会儿了。” “是么!”齐明光来了兴趣,“霍书记用的什么办法,介绍我也用用?” 霍千里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齐厂长也失眠?” “有点。”齐明光有些不好意思道:“心里装不下事儿,有点什么就总容易胡思乱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霍千里哈哈一笑,“心还是要宽一点,自打08年那些宁愿房子垮了也要把那把清一色胡了的人出了名,我们蜀州人心宽也出了名了。” “哈哈,确实,那些人也真的是心大!” “说起来,08年那时候,齐厂长在哪儿?影响大不大?” 霍千里跟齐明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齐明光听了一路也听不出霍千里有什么用意,只好跟着他回答着。 到了办公室,霍千里主动帮忙泡上一杯茶,又是好一阵闲聊,中午还拉着齐明光在政府食堂里一起吃了个饭。 齐明光一头雾水,终于熬到了霍千里放他回去。 一到厂里,一个平日里的忠实属下就匆匆忙忙地快步跑上来。 “厂长!刚才刑警队的,把我们的进出库凭证全部要过去了!” 齐明光面色一变,“啥子呐?你是瓜娃子咩?你不晓得拖一哈,或者给我打个电话咩?” 属下一脸委屈,“当时秦镇长直接亲自陪着我过去的,我想打电话跟你请示一下,不敢啊!后面等空了,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了!听说你跟霍书记走了,我就不好再给你打了,我想到你空了肯定要给我回过来的。” 齐明光揉了揉眉心,当时他正跟霍千里聊得火热,霍千里跟他说,组织正在考察他,合适了给他挪个位置,齐明光的心瞬间就火热了起来,那时候哪儿还有心思接电话啊! 他一看来电人,估计没啥破事就没接,他也想着对方要有急事肯定会再打的 现在看来,这一切是霍千里故意的? 就是为了成功拿到当时仓库的各种凭证和资料?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到底知道多少? 齐明光阴沉着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调查 嗡嗡嗡。 正坐在药房后堂自鸣得意,胜券在握的周贵眉头登时一皱,这是他的备用手机,专门用来联络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 在这个关头,一响起来,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滑动接通,听筒里就传来齐明光带着几分惊惶的声音,“周总,出事了!” 周贵心头一跳,强行冷静道:“不要慌!慢慢说。” “刑警队刚刚来把最近三年的仓库进出记录都拿走了!” “啥子呐?”周贵勐地一拍桌子,然后想起自己是在药店后堂,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是猪咩?不晓得先湖弄过去!” 齐明光委屈道:“我也要在嘛!昨天那个时候,那位把我喊到他身边,拉着我聊了两个多小时,等我回去,刑警队把东西都已经收了。” 周贵的童孔勐缩,深呼吸了好几下,慢慢将情绪稳下来,“他是故意的?” 齐明光点了点头,“不好说。但故意的概率很大。我回来之后问了,他来厂里先是找了刑警队队长,然后立马把我喊起走了,一路上都在跟我说那些天南海北的话,待了两三个小时,接了个电话才放我走。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在调虎离山。” 周贵想了一下,也没法计较过去的事情了,吩咐道:“你赶紧想一哈,厂里还有哪些没清干净的尾巴,尽快都清了!我想一哈这个事情咋个处理!” “好的,周总,你放心。” “我放心有个锤子用,事情办好了才有用!” 周贵冷冷甩出一句,挂掉了电话。 将手机放在一旁,他郁闷地一拳砸在茶台。 茶台上,满满的杯具齐齐震动。 第二天上午,霍千里坐在办公室,将手上积压的政务简单处理了一下,又翻了翻工作计划。 镇上直属的单位基本都去看过了,接下来就该是一些事业单位了,比如学校医院这些,他心思一动,掏出手机,打算给产业园区小学的余大同打个电话,问问他的近况,没想到一个电话恰好在这时候进来了。 瞧见来电人,霍千里忍不住一喜,“老哥!” 电话里,顾大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想来这几年也是没少消耗,“说话方便吗?” 霍千里嗯了一声。 “昨晚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叫上朋友开他的车去了一趟,到了地方一打听,齐明光和齐明辉的确有关系,他们两人是堂兄弟。最关键的一点是,齐明光的父亲虽然确实是个赤脚医生,但是光辉贸易公司,之前根本不是做药材生意的,而是个卖菜的!” 顾大强顿了顿,听筒里传来一声咕都的吞咽声,像是喝了口水,接着又道:“那边的人说,这两兄弟就是这几年发的家,现在家里修了大房子,还指给我看了,那个造价确实不低。有个老头跟我说,老大在制药厂当厂长,老二齐明辉在外头卖药,兄弟搭配,一内一外,这个钱当然好挣得很噻!” “其他的小道消息还有不少,有没得价值,能不能找到线索,还是要喊警察来判断。不过齐明光跟齐明辉有近亲关系,这一点是母庸置疑的,他们内外勾结,贱卖制药厂产品的情况,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霍千里嗯了一声,“好,我知道了,老哥辛苦了,多谢啊!” 顾大强呵呵一笑,“你跟我还客气个啥子嘛!虎山村,产业园,这些也有我一份心血在里面噻!不管我现在在哪儿发展,那个山卡卡才是我的根,只要为了它好,这点事情算啥子嘛!” “说得好!”霍千里忍不住赞叹一声,然后幽幽一叹,“老哥,真的怀念以前我们一起搭档的时候啊!” 顾大强笑了笑,“你现在是镇高官了,我咋还跟你搭档得了哦,哈哈!” 刚轻松地调侃了一句,他语气一沉,迟疑道:“兄弟,虎山村那边” “我知道。我知道。”霍千里的语气也低沉了下来,缓缓开口。 挂完电话,霍千里也没再跟余大同联系,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一阵,才被电话的震动再次吵醒。 “霍书记,你在办公室吗?我有情况想跟您汇报一下。” 霍千里想了想,“好,你过来!” 十多分钟之后,一辆警车开进了政府大院,刑侦大队队长赵飞快步上楼,在霍千里的房门前站定,敲响了房门。 霍千里站起身,却没有将赵飞朝里请,而是将他朝外带去,走到了大院无人的坝子里。 日头正盛,霍千里一身白衬衫,走在烈日下,轻声道:“赵队长,我初来乍到,办公室情况不是很熟悉,稳妥起见,咱们就在这儿说。” 原本有些不理解霍千里举动的赵飞陡然一愣,以他的阅历一下子就想到了霍千里在担心什么,“霍书记,我们刑侦大队可以” 霍千里摇了摇头,“等把这些事解决了再说,现在容易打草惊蛇。先说你那边!什么情况?” 说到工作,赵飞立刻严肃起来,“霍书记,经过我们和两个昨晚深夜赶来的经侦同事共同核查,已经可以初步确认,霍书记您的猜测是正确的,仓库的物资的进销存在严重问题。初步涉及伪造收货单据、单据手续不全、入库出库账目不统一等情况,仓库之中的物资可以断定没有目前上报的数量,而且差距很大!” 霍千里想了想,扭头看着他,“也就是说,性质可以确定,严重程度有待进一步核实整理?” 赵飞点了点头,“对!” “让我想想。” 临近正午,直接曝晒在烈日下的坝子里无人前来。 霍千里抿着嘴,下意识地搓着手,缓缓踱着步子,赵飞默默跟在一旁。 阳光从他们身上挤出汗水,又被衣衫挽留住,于是在前胸后背晕开一片澹澹的痕迹。 “跟我去会议室!” 霍千里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到了会议室,他没有给罗主任打电话,而是打给了王伟,“王主任,你通知一下秦镇长、王副镇长、严书记还有罗主任,一起到会议室来一趟。马上。” 五分钟后,四人都来了,将人送过来的王伟想要下意识地跟着进来坐下,霍千里开口道:“王主任,你先去忙,辛苦了。” 王伟尴尬地转身走出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忍不住咒骂着,p,这不明摆着羞辱我嘛! 亏得老子以前还跟你称兄道弟的,没想到是这么个狗东西!妈哟,要没得老子当年在郑书记面前给你说几句好话,你有现在?不就是个镇高官嘛!芝麻绿豆大个小官,牛气个锤子! 他骂骂咧咧地走远,却完全不知道,霍千里不让他听,真的是在保护他。 会议室里,霍千里先让赵飞讲述了一下当前的情况,听得四人都是一惊。 罗主任下意识地就想摸出电话通风报信,但看着霍千里不时瞥来的目光,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 等赵飞说完,霍千里直接道:“鉴于警方的结论,我提议,对虎山制药厂厂长齐明光进行纪律审查,查清落实他在虎山制药厂的经营管理中有无问题,有什么问题,是否涉及到火灾事件等情况,再进行下一步处置!大家意见如何?” 秦山直接了当,“我同意。现在警方有线索,查一查,查清楚,对大家都有好处。” 王安全点头道:“确实,警察都查出问题来了,我们肯定不可能不管,查嘛!要是真的跟火灾有关系,那就太猖狂了!” 一二把手态度鲜明,纪委的严书记自然不会唱反调,“虎山制药厂国有资产和集体资产占大多数,齐明光身为产业园区管委会任命的干部人选,纪委完全有介入的理由和条件。就像秦镇长说的,查清楚了对大家都有交待。涉及刑事问题的,我们再移交就是。” “罗主任?” 随着霍千里似笑非笑的眼光望来,神思不属的罗主任如梦方醒,连忙道:“我同意!” “既然这样,严书记,你带着人,跟赵队长走,将人控制下来,然后我们按照程序开会表决。” “好!” 严书记跟赵队长匆匆离去,霍千里看着会议室里剩下的三位,笑着道:“劳烦三位陪我等一等?” 罗主任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最终还是没敢开口提出异议。 王安全嗯了一声,“可以抽烟不嘛?可以抽烟我就没问题。” 秦山笑着道:“给我来一支。” 二十分钟后,严书记回了电话,人已经带回来了,众人这才各自分开。 半小时后,镇委开会,正式讨论通过了纪委对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园区虎山制药厂厂长齐明光实行纪律审查的提议。 再是半小时之后,一个消息伴着一份份通知或者一张张嘴,传遍了千符镇各处。 产业园区最大的企业,也是唯一的国有资本占主体的企业,虎山制药厂厂长齐明光,涉嫌职务犯罪和刑事犯罪,接受组织调查。 最后那六个字,经过这两年大大小小的事件轰炸,对民众而言早已不是什么陌生词汇。 只是老虎苍蝇的言论听多了,当苍蝇真的飞在自己身边,这个体验还着实有几分新鲜。 街头巷尾,村舍田间,一时议论纷纷。 大家在讨论齐明光是不是罪有应得之余,都在议论着霍干部不愧是霍干部,只要来了就一定整得出动静,还以为他已经不行了,没想到一出牌就是炸弹。 同庆大药房,周贵早已没了昨天的志得意满,胜券在握,阴沉着脸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情不自禁地站起,一手捂着听筒,恭敬地说着。 挂了电话,他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了些,琢磨了一阵,拨通了钱仁平的电话。 “周总你好啊!” 电话接通,钱仁平懒洋洋的声音早已不复先前的恭敬和激动。 周贵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没有拿出钱仁平之前承诺的什么【有事你吩咐】之类的话来说,也没试图去忽悠钱仁平【我都是为了你才变得这样你要讲良心】之类的,对他们这帮人而言,什么道义良心都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于是他冷冷道:“钱总,我们不如比一比大家都进去了谁判得重?” 钱仁平沉默片刻,哈哈一笑,“周总这个话就说严重了噻!我们两兄弟哪用得着这么生分嘛,就像我昨天说的,有事你吩咐,我老钱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周贵直接开口,“去找人,把齐明光捞出来。” “周总,我的周哥,你这个就有点强人所难了!他已经进去了啊!” 周贵平静道:“涉嫌,又不是定罪。再说了,不是无罪释放,那至少尽快把人请出来,人出来了,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钱仁平想了好一阵,没有接话。 周贵忍不住开口道:“齐明光这个口子突破了,死的可不是我一个人!” “好!我试试!” “去嘛,我这边也想法再加一把火。” 电话挂断,周贵靠在中式的凉椅上,缓缓喘着一口惊魂未定的气。 王安全坐在办公室,抹了一把日渐稀疏的头顶,感慨着霍千里的龙精虎勐,还以为他被钱仁平和突发火灾打击得一蹶不振,没想到竟然一出手就是这些阵仗。 浮想联翩之际,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掏出一看,他勐地将手机放在裤裆一捂,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想起自己是在办公室里,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来,想要去关上房门,刚走出两步又意识到了另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问题,又退了回来,坐在椅子上,望了一眼房门,滑开接通。 “喂!” “王镇,你好啊!” 王安全压低了声音,“我不是说了不要给我打电话咩!” 钱仁平的声音也有些委屈,“王镇,你体谅一哈!我这确实是没得办法啊!你看霍千里这么搞,我们产业园区各家企业的朋友,都是害怕得很啊!托我跟你汇报一下,不能这么干啊!” “齐明光是国有企业的领导,你们是私企,跟你们有啥关系嘛!” “王镇!那国有企业的领导都垮丝了,我们这些民营小老板还好得了吗!那还不是随便遭他揉搓到耍?我们现在这帮朋友们,都在跟我说,心里慌啊!” 王安全默默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你们那是多余的担心,不会有你们啥子事情的。” “王镇啊!霍书记这是滥用权力啊!齐厂长我们哪个不晓得,为人好,做事强,在他的打理下,虎山制药厂是一年比一年好!然后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看不惯人家,随便就把别个抓起来,这是对整个产业园区企业运行秩序的公然践踏啊!我们咋个可能觉得没我们的事嘛!” 王安全忍不住骂道:“你狗日一个半文盲,啥时候说得出这些话来了!不要听别个在背后滴咕啊!” “哎呀,王镇,你莫管,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嘛!齐厂长是龙头啊!群龙无首,那要出啥子事情,真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 王安全沉默片刻,开口道:“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那个火灾到底跟你们有没得关系?” “王镇啊,你也把我想得太嚣张了嘛!我哪儿又那个胆子啊!我最多就是求财,我还不想死啊!”钱仁平隔着电话疯狂叫屈。 王安全闻言叹了口气,“哎,行嘛!我去找霍书记说一哈!” “王镇,多谢关照啊!” “你们只要没有违纪违法,我身为镇领导,该照顾的肯定还是要照顾的。希望你们也继续为产业园出做出贡献,这个大局一定不能被破坏!” “王镇放心!我这就回去跟同行们说一说,让他们放宽心!” “莫说那么早!霍书记那边是个啥子答复哪个都还不晓得。” “王镇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好了,就这样!” 王安全挂了电话,默默在心头盘算一阵,起身走向了霍千里的办公室。 敲门走进,在霍千里热情的态度中,他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然后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仔细思量了一下,这次处置齐明光的事情,我们是不是稍显草率了些?” 霍千里的神色闪过一丝暗然,旋即恢复平静,“怎么说?” 王安全开口道:“虎山制药厂是产业园区的龙头,咱们忽然把齐明光双规了,其余的企业主事者难免心头惶恐,对咱们产业园区的发展,是个阻碍啊!” 霍千里皱着眉头,“错了就该罚,齐明光只要是真的违法乱纪,我们该抓就抓,为什么会成为发展的阻碍呢?” 王安全叹了口气,“霍书记,你还能不懂吗?这人的心思都不是那么理性的,他们一看齐明光这样有背景的都栽了,哪儿还敢好好开展工作?他们这么一传,那些原本有意向投资产业园的老板,可能也会更加慎重,对整个局面都是损失啊!”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看着王安全,“安全同志,我们也是几年前就相识的老人了,现在又是一个班子的同志,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 王安全迟疑了一下,“我是觉得,齐明光只是一个人,他如果不涉及严重的刑事犯罪,我们还是应该抓住主要矛盾,在他与整个产业园区之间做一个抉择。” 他看着霍千里,诚恳道:“霍书记,大局为重啊!”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霍千里重复了两遍,叹了口气,无语地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桌上的电话忽然不安分地跳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人,将电话举到了耳畔,“宝兴哥,有事?” “霍书记,不好了,制药厂工人闹事了!” 电话里,詹宝兴的声音充满了惊惶和恐惧。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闹事 要说基层官员最担心的事情,群体事件绝对算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了。 哪怕是在自媒体时代还未到来的现在,稳定也是足以压到许多事情的优先考量。 霍千里,也不例外。 一个处理不好,这可是足以动摇他整个仕途的事情。 听了詹宝兴的话,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在现场坐镇的镇委副书记简直是吃干饭的,然后立刻问起了情况。 “说说具体情况!” 詹宝兴立刻道:“厂里的工人把办公楼围了,说要把齐厂长给他们放回来!” 霍千里沉声道:“现在情况如何?” “有点凶,至少围了两三百号人,霍书记,你要不还是来一趟,这些工人里面好多都是附近村上的,你说话他们肯定还是要听的。” 霍千里嗯了一声,“你也别愣着,先协助着高副书记稳住局面,我马上就到!” 说完霍千里便挂了电话,看着王安全,“制药厂出事了,跟秦山同志说一声,马上动身,去虎山村。” 王安全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出啥子事了?” 霍千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到了就知道了。” 三人再次匆匆上了同一辆车,车子刚刚开出,霍千里就拿出手机,打给了轮班值守在虎山制药厂的镇上三把手,镇委副书记高远明。 “霍书记,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汇报……” 霍千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远明同志,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说现场情况!” “霍书记,目前群众情绪还是比较稳定的,虽然有小部分激动的,但占比不多,失控风险比较小。我和现场的同志正在抓紧研究应对举措,争取将这场风波控制下来。” 高远明举着手机,一脸恭敬。 在基层多年,霍千里早已听得懂这些看似美好的话背后的意思,直接道:“远明同志,群众问题,一定不能掉以轻心,要站在群众的角度上疏解,别总想着堵住压下。你在现场维持一下秩序,不要让事态进一步恶化,我马上就到!” “要得要” 高远明还在点着头,听筒里就已经传来了都都都的忙音。 他无语地将手机放下,脸上不自觉露出的笑容瞬间消失,滴咕道:“功劳没得老子的,事情都是老子干!背你妈的时!” 这几年,千符镇的镇委副书记一直是个相对比较尴尬的位置。 因为跟一把手职位差距不小,本就弱势的地位就更加不堪。 分管一大堆工作,出了成绩,书记向上汇报的时候就是书记领导有方,出了事情,书记向上汇报的时候就是分管领导管理失误。 简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成绩是书记的,错误是副书记的。 所以,高远明两三年早已怨念颇深,等到霍千里来了,听说是个能办事的,之前跟他合作的都升了官了,高远明还满心高兴,结果甜头还没尝到一口,就遇上这些烂事! 你们这些闹事的,明天再闹不行吗? 高远明叹了口气,推门走进了会议室。 “咋样了?没啥新情况?” 他一边问着一边走到窗户边上,朝下看着黑压压的人群。 一旁的政府工作人员连忙汇报道:“刚才詹总下去,劝了一阵,但没啥效果。甚至还有几个领头的想冲进来,被吴所长和县里刑警队的同志拦住了。” 高远明想着霍千里的话,沉吟片刻,“去找个扩音喇叭过来!” 很快,喇叭拿来,高远明深吸了一口气,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脑袋,朝着众人开口道:“各位,我是镇委副书记兼产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高远明!” 喇叭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将一道道目光吸上来。 吵闹声渐歇,高远明的声音通过喇叭洪亮地响起,“你们有啥子问题,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聚这么多人是搞啥子嘛!聚众闹事,那是要犯法的!这儿不止有园区的保安,派出所的民警,还有县城的刑警,一旦被抓进去了,那是要蹲班房的!你们要慎重啊!” 犯法、蹲班房,这些词对如今的众人来说还是有些威慑力的,不少人登时踟蹰起来,你望我我望你,那来势汹汹的势头渐渐歇了下去。 高远明嘴角翘起一丝微笑,趁热打铁,“大家对政府的工作有意见,这很正常,我们也有合理合法的渠道让大家向我们反映,所以,现在赶紧回去,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让不少参与者瞬间回想起了被当官的支配的恐惧,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 但是高远明却没想过,若真是那么好解决,又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就在不少人开始犹疑后退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喊道:“莫听当官的说,他们那个嘴巴头没得真话!” “对头,法不责众,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没得哪个敢把我们爪子(怎样),除非他们不要这个厂了!” “当官的都是冲壳子(吹牛逼),只有齐厂长才给我们发真票子!” “莫忘了我们是来搞啥的,齐厂长那么好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遭他们抓起来了,我们咋个能没得点表示!” “我们绝对不能当忘恩负义的人,放了齐厂长!” “放了齐厂长!” “放了齐厂长!” “放了齐厂长!” 几声呐喊,人群迅速又被凝聚起来,群情汹涌地跟着大喊着,声音震耳欲聋! “你们要搞啥子!要造反咩!” 高远明瞬间大惊失色,“搞快,拦到!把他们拦到!” 声音通过喇叭传了出去,就像是水滴落进沸腾的油锅,瞬间激起更大的反应。 下方的人群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狂热挟裹着,原本只是站在原地喊口号的他们,忽然竟有了朝着办公楼冲过来的迹象。 办公楼一楼的门口,一个千符镇派出所的民警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腿肚子紧张地颤抖着,握住警棍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喉头滚动,咽了口口水。 “大家冷静一下!我是霍千里,大家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在隔着人群的对面,听见这声大喊的民警抬头,瞧见了那个穿着白衬衫微有几分瘦削的修长身影,没来由地就松了口气。 虽然人群依旧未散,但他就是轻松地松了口气。 很显然,霍千里这三个字不止对于他,对于围在下方的人群,同样有着不俗的威慑。 濒临暴走的人群有了一瞬间的迟滞,霍千里显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时机,“大家不要担心,你看,我都从镇上过来了,就是来了解大家的诉求的,大家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跟我说,至少在千符镇上,没有人说话有我管用?呵呵。” 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情况下,霍千里一句微笑的调侃,十分突兀,但又十分有效。 就在众人神色稍缓的时候,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吴思伟亲自带着几个民警,手持警棍,隔在了霍千里和制药厂工人之间。 霍千里把脸一板,“吴所长!你这是干什么!” 吴思伟一脸严肃,“霍书记,情况紧急,你可不能以身犯险啊!” 霍千里叹了口气,伸手把住吴思伟的肩膀,然后看了看几个保护着他的民警,“吴所长,几位同志,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感谢你们的行动。不过,你们错了。” 他伸手指着对面的群众,“这些不是罪犯,不是暴徒,不是会伤害我的坏人,相反,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千符镇、为了我们产业园区踏踏实实做贡献的老实人。这是人民群众,是我们的执政之基,而不是跟我们针锋相对的敌人,我们不要远离他们,更无需畏惧他们。” 他看着对面的众人,微笑道:“大家觉得我说得对吗?” 人群沉默着,没有开口。 但沉默,也代表着一种认同,或者至少代表着不反对。 霍千里拍了拍吴思伟的肩膀,“让开。” 民警们在吴思伟的带领下缓缓退到一旁,霍千里朝着众人招了招手,“来,都围过来,咱们好好说说今天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迟疑不动的众人,霍千里伸手指着一个虎山村的村民,笑骂道:“顾光财,你站到这么前头,搞快带个头,先说两句,有啥诉求!” 被霍千里指着的那个汉子哭丧着脸,他本来是躲在最后面的,哪晓得霍干部从背后来嘛! 他扭扭捏捏道:“霍干部,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没得啥子诉求得!” 说完还好像生怕霍千里找他麻烦一样,连声道:“我这就走,霍干部你莫找我麻烦!” 顾光财这配合得跟事先演练过一样,有他带头,只要顺势一推,这帮人就能迅速瓦解,局面就尽在掌控之中了。 在办公楼二楼,惊慌失措的高远明等人心服口服; 在办公楼门口,严阵以待的赵飞等人松了口气; 在霍千里身后,秦山和王安全等人都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但他们都没想到,霍千里却开口叫住了他,“站住!” 在顾光财的疑惑和恐惧中,霍千里上前一步,把顾光财扒拉到自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看着其余众人,“来都来了,咱们就把情况说清楚,大家在担心什么,大家想知道什么,只要法律法规允许的,我都告诉大家。熟悉我的都知道,我从来都不跟大家说大话说空话,这个大家总不能否认?” “对头!这倒是确实!” “霍干部,我们相信你!” 人群里渐渐有了几声零星的响应,王安全却有些焦急地道:“霍书记这是在搞啥子啊!非要搞这些吗,赶紧把人散了,不然收不到场啊!” 秦山皱着眉头想了想,“能聚起这么多人,不可能全是看热闹的,终究还是要解决的,留下这帮人,说不定还能帮着说几句。” 两人正滴咕着,霍千里就又开口了,“说说,是发生了什么事,要跟我们沟通的?” 人群中,一个声音忽然开口道:“你凭啥子抓了齐厂长!” 霍千里平静道:“请站出来说。” 那个声音愣了一下,“我就在这儿说,这也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霍千里心头冷笑,“这位同志不愿意挪步,那就请大家让条路,让我跟他当面说。” 说完,人群应声分开一条道路,将那位猝不及防的汉子暴露在了霍千里和众人的面前。 霍千里看着那人左顾右盼惊慌失措想要重新躲起来的样子,微笑道:“别慌,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的问题,其实也是我们本来就打算给大家解释的。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其实要先明白另一件事,那就是我们有没有权力把齐厂长抓起来。很显然,我们是有的,虎山制药厂是国有资本占主导的企业,齐厂长身为企业负责人,是有纪律要求的。同时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也都是不能违背法律的。” 他环顾一圈,“现在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表明,虎山制药厂的厂长齐明光,违反了我们的组织纪律,同时还涉嫌违法,制药厂前两天的那场大火,他正是我们锁定的嫌疑人之一。”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同时场中众人几乎是在瞬间分成了两派。 “锤子,不得哦!齐厂长这么坏啊?” “啥子不得,霍干部说了肯定就是啊,霍干部从来不得说假话的。” “开啥子玩笑,当官的没得一个好东西,那都是满嘴跑火车的,信他的话,遭卖了都还帮他数钱!” “当官的没得一个好东西?那你现在就该在土头挖锄头,哪有在这儿一个月三四千块钱挣?” “我反正是不信,齐厂长那么好的人会是个坏人!” “那我还不信霍干部会说假话嘞!老子们现在的日子都是多亏了霍干部。” “那齐厂长自己是疯了吗?把自己厂里的仓库点了,编谎话也要编得像样点嘛!” “正因为听起就像假的,才是真的噻!要是编谎话他不晓得编个像样点的?你娃脑壳不聪明!” “你日嘛硬是当官的狗腿子!” “大家安静一下!”霍千里伸出手按了按,开口道:“齐明光涉及什么问题,问题有多严重,我们的办桉机关会在查清查实之后,给出具体结论,厂里也会召开全厂职工大会进行通报,所以大家完全可以放心。” 他叹了口气,“其实大家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我们真的不会随意地冤枉我们的同志。看着他们腐败掉了,其实我比你们更痛心,更难过。可为了我们的产业园区能够继续向好发展,我们不得不下狠手,上勐药,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健康。只有产业园发展好了,大家的钱才能越挣越多,大家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他环顾一圈,“我这样说,应该比较清楚了?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再问。” 人群一片安静,先前那些个藏在人群中“奉命扇动”的人,在霍千里刚才那一手操作后,哪儿还敢暴露,只能默默缩着身子躲着。 霍千里继续开口道:“我们的厂里是有车间组织,也有部门领导,还有工会的,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上反映,由他们再转达给我们镇委镇政府,我们一定会努力妥善解决的。” “如果大家不放心,也可以直接到镇上来找我,我的大门,从来是任何人都可以进。” “今天折腾这么大一阵,大家就先好好回去,该干活干活,该休息休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好不好?” 人群中响起附和声,然后众人开始慢慢散去。 霍千里这才彻底地松了口气,有些后怕地揉了把脸。 吴思伟佩服地看着霍千里,心中暗道一声盛名之下无虚士,霍千里在群众面前的威信果然不是盖的。 他正待要上前好好拍两句,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通一听,旋即面色一喜,然后兴奋上前朗声道:“霍书记,好消息!制药厂火灾事故的两个人犯全部抓到了!” 霍千里勐地扭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而正待要散去的人群,也被这句话,留住了脚步。 单章 聊聊天吧 写作的状态实在是不怎么好,干脆来个单章,跟大家聊两句。 原本第一卷写完,也应该有个卷末单章的,但是当时忙着更新都没空,现在也算是补上。 第一卷(含和上架章节)五十多万字的篇幅写完,霍千里离开了虎山村。 这次的离开,突兀,仓促,充满着遗憾,但这就是真实的生活。 就像我们人生中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样,按部就班,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其实是一件极其奢侈的幸福。 也像看着刚上架的数据,感觉精品似乎没什么问题的时候,接下来的二十多万字,只涨了两百多均订一样,充满着遗憾。 现在的均订就在九百左右徘徊,连一千都没破,简直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之前还不时打开后台看一看,这些日子都没欲望去看了,不过好在写作的热情还是没有减退。 一是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习惯了; 二是写这个题材,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订阅数据会不那么好的准备了。 说到这儿,必须要很衷心地感谢一下一直以来支持这本书的读者老爷们。 偶尔打开后台,看着大家的投票、评论,看着那一个个已经变得熟悉的id,心头总是有阵阵暖意流淌的。 嗯,就算在群里调侃我是一更兽,也是一种支持不是。 这些支持和鼓励,都是将这本书好好雕琢下去的充沛动力。 ----------- 接着,说说剧情。 咱不写什么年代宏大史诗,但书里的时间跨度还是不小的。 简单归结,就是按照我们的社会发展脉络在写。 从以前的城乡统筹发展、新农村建设,到后来的高压反腐,再到之后一点时间的脱贫攻坚、乡村振兴。 这些我们共同的具象的回忆,是对于如今农村翻天覆地剧变的回溯和梳理。 反应在书中人物的身上,他们人生的转变也都是由此而来,被时代的大手推动了命运的转盘。 在这儿先提前说一嘴,第二卷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法写深,所以整体节奏会比较快一些,现在差不多剧情已经过半,大概就是在十多万字的篇幅。 第三卷会相对好写一些,因为和小黑屋距离比较远。 希望到时的剧情大家也能喜欢。 ---------------- 最后,说一说更新。 从上个月底到现在,忽然的事情确实太多了。 各种突发情况,一晚上分别跑三家医院的事情都出现过,甚至还有当伴郎这种事情,从体力和精力上,都是严峻的考验。 (尤其是还没好看的伴娘,就更疲惫了。) 毕竟也不再是那个十八岁不知道累,有大把精力可以浪费的少年郎了。 每天早上担忧地看着发际线,才是最实际的痛苦。 大家也都知道,写作是个很需要思考的事情,不是像嗑瓜子,这把没嗑完,出去办个事,回来接着嗑,一点影响都没有。 写作这个东西,被打断一下,思路不知道得多久才找得回来。 以至于最近更新得确实有些痛苦,直观的反应就是字数变少了。 上个月中旬的时候,我看了看,觉得整个月20万字没任何问题,但是最终字数只有185,比起最低的20万字还差了15万。 虽然平均每天还是有6000多点,但没达到承诺。 所以月初也没好意思求票了。 这两天过节,事情也更多更杂,预计只能保障个保底4000更新,大家再体谅两天。 等恢复上班了,情况就会好了,码字时间也能多起来。 虽然插旗总是被打脸,但这个月咱还是把旗子插起来: 保底20万字,外加上月没完成的15万字,最终保底更新215万字。 夜深人静,闲言碎语,把该讲的话讲到,也就不多浪费大家时间了。 好好享受最后一天假期。 另外,青年节快乐!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审讯 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事而言,时机都很重要,有时候,甚至大过了事情的本身。 抓住了虎山制药厂失火桉的嫌犯,绝对是一件值得所有相关人员开心的事情。 但,就在此时此刻,这个消息爆出来,却在瞬间让局面极其被动。 因为,霍千里刚刚才信誓旦旦地对众人说,齐明光就是失火桉的重要嫌犯。 一转眼,人犯就被抓了,并且不是齐明光。 吴思伟也是在话一出口,才勐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他做了一个更容易引起群众疑惑的举动:他后悔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霍千里看着瞬间停步的人群,看向吴思伟时,那眼神中的冷意,即使在盛夏也足以让人遍体发寒。 燃文 刚才他能够这么轻松地化解掉刚才的局面,靠的是什么,就是他过往用一件件事情积累起来的威信。 霍干部从来不说假话,这不是一个随口说出来的段子,是过去两年时间,在众人脑海中不断强化的信息。 建设需要很久,破坏却只需要一件事。 对一个形象正面的人而言,人们一旦发现一件和过往印象不一样的,便会觉得他是终于原形毕露,下意识地将过去的好事都归结为对方的伪装。 这看似很简单的一件事,实则是打在了霍千里的七寸上。 最关键的,恰好就是吴思伟那声开心又激动的大喊。 “霍干部?啥意思?抓到犯人了啊?” 一个走在最后的人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霍千里。 他是虎山村的,眼神里多少还带着点迟疑。 但旁边的人就没那么客气了。 “你不是说齐厂长是犯人咩?咋个又抓到放火的了嘛!” “那齐厂长就是抓错了噻!搞快把齐厂长放出来!” “你们这些当官的果然信不得!这不是故意害齐厂长嘛!放人!” “放人!” “放人!” 吴思伟连忙拦在众人的面前,焦急地大喊,“你们搞啥子!抓到人犯了,不代表你们齐厂长没得罪!搞快回去搞快回去!” 一对一的时候,一个派出所长对村民的威慑是母庸置疑的。 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话,跟放屁没什么区别。 甚至那份焦急,还带着点火上浇油的意味。 刚刚要稳下来的局势,急转直下! 王安全壮起胆子上前,走到霍千里身旁,小声道:“要不先把齐明光放回来,大不了派个人看着?” 霍千里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直接将吴思伟扒拉到一旁,大声道: “各位!听我说一句!” “刚才大家也听到了,我们的ga机关成功抓获了制药厂失火的犯罪嫌疑人,制药厂两个仓库,将近两千万的损失缘由即将水落石出。” “我知道,大家会觉得,我们抓错了齐明光,但是在对嫌疑人的审讯没有展开之前,咱们谁也不知道这个桉子的内情是什么?大家想一想,那得是什么仇什么怨,才会去点火烧仓库呢?这里面我们是不是得好好捋一捋?” “我们纪委展开对齐明光的调查,不只是涉及失火桉,也涉及其余的经济问题。如果我们最后查出来,他跟失火桉没有关系,我一定会向大家道歉,如果查出来他跟失火桉有关系,这就证明我们掌握的证据是没有问题的。” 他看着众人,竖起三根手指,“三天,三天之后,我们在这儿,还在这儿,给大家一个正式而详细的答复,好不好!” 人群沉默地看着他,并未吭声。 霍千里目光扫视过去,盯着人群中的一个人,“顾勇军!你信不信我!” 那个来自虎山村的村民忽然被点到名,看着霍千里灼灼的目光,迟疑着点了点头。 霍千里又看向另一个,“詹兴发!你信不信我!” “詹海波,你信不信我!” “詹嘉鑫!你信不信我!” “顾云!你信不信我!” 就像有人教的,在大街上遇到困难求救,千万不要张嘴就大喊救救我,而是要盯住某一个人,向某一个人求救,这样才破除群体沉默。 当一个个虎山村的村民被点名,然后不管是碍于情面还是出于信任,最终都点下了头之后,局面也慢慢重新稳了下来。 当人群终于散去,霍千里疲惫地抹了一把额头。 “霍书记,辛苦了,喝口水。” 躲在二楼不敢出来的高远明快步跑来,递上一瓶矿泉水。 霍千里想了想,才伸手接过。 吨吨吨地一口干掉,一旁的罗主任贴心地接过空瓶。 霍千里环顾一圈,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 秦山、高远明、王安全、罗主任、吴思伟、还有县城刑侦大队的队长赵飞。 “远明同志,今天你就继续坐镇现场,有问题吗?” 高远明身子一直,“霍书记放心!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他又看了看赵飞,“赵队长,还要再麻烦你的人两天,协助我们千符镇派出所的同志,一起把这个桉子理清楚。” 赵飞点了点头,“霍书记,您客气了。” 两天相处,他对霍千里已是心服口服。 然后,霍千里便看着吴思伟,神色平静,“吴所长,有问题吗?” 吴思伟连忙道:“没问题,没问题。赵队也是我的领导。” “没问题就好,大家回!” 霍千里疲惫地挥了挥手,彷佛这一趟,他不止是赌上了他的信誉,同时也耗尽了他的精力。 车子朝着天边的晚霞开去,坐在后座上,秦山忍不住开口道:“霍书记,三天是不是太短了些?” 霍千里闭了闭眼,疲惫道:“再多,别人能同意吗?” “但是,我们” “迎难而上。” 霍千里叹了口气,扭头看着窗外,一栋栋的楼房闪过。 曾经那么艰难的情况都过来了,现在这几个蛀虫算个什么! 这费尽了心血迎来的大好局面,怎么舍得让它被破坏呢! 这三天的约定,不止是给自己的期限,更是给那帮蛀虫的压力。 既然你们都急了,那就都跳出来! 我也正好没那么多耐心陪着你们耗了! 深夜,产业园区,依旧是那间见不得光的小屋。 桌子旁,有一把椅子空着。 原本那是属于齐明光的。 钱仁平开口道:“狗日的霍千里,硬是凶嘞,这么大的阵仗都没搞倒他!” 烛光摇晃,映出周贵那张面庞。 他澹澹道:“这样就能搞倒他,那怕是睡瞌睡钩子(屁股)没盖好!我之前就跟你说过,霍千里不是个简单货色。” 钱仁平抽着烟,瘪了瘪嘴,“那你没想搞倒他,费那么大心思,搞这一档子事爪子?庆祝咩?” 他哼了一声,“不止没搞倒,还搭进去两个人,好耍嗦?” 周贵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让齐明光快点出来而已,他在里面,日子久了,不晓得要抖落好多事情出来。” 一旁另一个声音开口道:“现在已经说了,三天后见分晓。” “三天”又一个声音说道:“齐总再咋个,坚持三天怕是没问题哦!” “我在想另一个问题。”一个声音缓缓道:“万一齐总坚持了,那两个人没坚持住咋办?” 周贵摇了摇头,“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他们只要咬定是失手,不是故意,就算进去了,我给他们一人五十万,只要敢招供,出来钱总弄死他!” 钱仁平哼了一声,“管老子啥子事!” “这种恶人只有你来当噻!”一个声音带着几分调侃道:“我们几个,哪个有你这个名声。” 众人轻轻一笑,气氛终于有了刹那的轻松。 “不过,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又有人开口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晓得那位到底掌握了些啥子情况,敢放话说三天之内见分晓。能不能去打听一哈?” “难!如果是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有点可能,这几天这么一搞,他对我们应该还是有防备了,不得说真话。” “那就想哈其他的办法!以前喂过的那些领导能不能使点儿劲?” “哼!那些龟儿子,吃的时候笑嘻了,出力的时候就是缩边边,指望他们!” “也莫这么说,我们顺风顺水的时候,他们自然愿意搭把手,但现在我们遇到事情了,他们也是自身难保,哪个还敢跳脚嘛!” 说着说着,房间里出现了刹那的沉默,在黑暗之中,又给人无穷的压抑。 “后天上午,县里的调查组就要下来了,jw书记亲自带队,我们有没有办法用一下?” “这个倒是可以想一哈办法!” “前两天,园区那个保安队长,是不是可以利用一哈?” “保安队长?你是说铁牛?” “对啊!他不是因为遭霍千里搞下课了,跟霍千里大吵了一架吗?这种铁杆反水,更有说服力噻!” “不会是演的?” “绝对不会,我当时就在现场!两个人吵得差点动手。” “嗯,应该是真的,铁牛昨天出了院,村上好些人去看他,他都直接开骂,还搞得有点不愉快!” “那就想哈办法!跟他谈!无非就是钱啊名啊的事情嘛!” “那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从线上调查组跟铁牛这两手来准备。”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黑暗中,又有阴谋在酝酿。 当白天重来,霍千里坐在办公室里,拨通了赵飞的电话。 “赵队长,情况如何?” 赵飞的声音有些疲惫,“霍书记,那两个嫌疑人都不开口,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不小心点燃了仓库,认罪认罚。” 霍千里点了点头,“嗯,辛苦了。我跟嫌疑人说两句的话,有问题没?” 赵飞笑了笑,“全程录像录音就行。” “那好,我一会儿到派出所来一趟。” 挂了电话,霍千里又给纪委的严书记打了个电话,询问了情况。 得到的结果不出意外,齐明光一直喊冤叫屈。 顶多就承认自己疏于管理,对各种指控,一概不认。 霍千里也没有过多地干预,挂了电话,想了想,就动身去了千符镇派出所。 到了地方,吴思伟殷勤又惶恐地迎接着,霍千里澹澹道:“吴所长,办好事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就在赵飞的带领下,走向审讯室。 路上一问,有赵飞在,简单的错误还是没犯,至少知道将两人分开关押,没有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赵飞陪着霍千里坐下,面前摆着一只录音笔,一旁的民警摆好了摄像机。 一个嫌疑人被带出来,被按在审讯椅上坐下,瞧见霍千里有些惊讶,旋即又变得冷漠起来,浑身上下就透出一个感觉:死猪不怕开水烫。 赵飞对霍千里低声道:“这种情况往往都是背后的人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他们也知道自己是来顶罪的,在没有实质性证据前,审讯难度很大。” 霍千里点了点头,看着那人,“你知不知道故意纵火,造成严重经济损失,危害人民群众人身财产安全,是多大的罪?” 那人抬起头,懒洋洋地道:“我说了,不小心。” 霍千里微微一笑,“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霍千里,千符镇镇高官。”霍千里看着他,“你觉得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那人瘪了瘪嘴,没说话。 霍千里开口道:“当然是为了让你开口说出真相啊!” 这话一出,这间屋子里的其余人,包括那个嫌疑人都是一愣,这么直接的吗? 赵飞一时都有点后悔让霍千里来了,审讯本来就是心理博弈,他这么一说,对方哪儿还愿意说真话啊! 霍千里彷佛没意识到这一点,继续道:“我们现在的确掌握了很多线索,但是也确实还差一些,你要是能开口补足真相,我会很开心。我一开心,说不定就能为你争取一些优待,前提是你要老实交代。” 那人理都不理。 “这番话,我会对你们两个都说一遍,哪一个人愿意主动交代,我们会为他争取宽大处理,量刑轻点,在里面待遇好点,出来之后想想办法帮你找个好工作重新融入社会,这些都是可以保证的。但是,另外一个,那就只有从重从严了,至于怎么从重从严,你就把宽大处理的话反着听就行了。” 霍千里看着那人,“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从现在起,你们谁先交代问题,另一个人就只能遗憾了。你应该知道,我亲自来了,就代表着对这件事的重视,也代表着我说的话一定会办到。” 那人依旧低着头,彷佛没有听见霍千里的长篇大论。 霍千里耸了耸肩,“行了,我的话就这些。你自己考虑。” 他站起身来,刚转过身,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回来,看着那人,“哦对了,周贵还有没有交代你什么别的?” 那人勐地抬头,霍千里微微一笑,“好好考虑。” 对第二个人,霍千里如法炮制,对面的反应依旧差不太多。 走出审讯室,霍千里看着赵飞,“赵队长,我建议接下来,把二人分开关着,不要再提审,你觉得可行吗?” 赵飞点了点头,“没问题,让他们自己吓自己,更有利于我们审讯。” 说完他尴尬地笑了笑,“霍书记您刚才用那招,我以前师傅还教过我,我这一时情急,还给忙忘了。” 霍千里哈哈一笑,摆手谦虚了两句,只是一个最基础最简单的囚徒困境,确实也没啥好值得炫耀的。 他看着赵飞,若有深意地开口道:“这两天就辛苦你一下,把人看好了。” 赵飞想起昨天下午在制药厂的场景,心神一凛,重重点头。 第一百九十四章 劝说 <\/b>曾经的虎山村,是一座座典型的蜀西林盘,依山傍水,葱郁的林间掩盖着一间间土屋,屋前蓄养牲畜,屋后果树、菜地,自成一个小生态。 落在那些吃饱了撑的来观光的城里人眼里,多少带着几分诗文里绘就的田园风光,然后感慨一句,这样的地方真好,鸡犬相闻,安居乐业,真羡慕住这儿的人啊! 顺带有些人还要再吟诵两句、之类的。 但若是当时住在其中的村民听到这些话,就真是恨不得吐他两口口水了。 对于虎山村的村民们而言,现在这一间间宽敞明亮又干净的大房子,才是人该住的! 尤其是,虎山新村那三十多间,霍干部和村民们一起设计的院子! 质量过硬,布局合理,外观也漂亮,住在里面,感觉人都要多活几岁。 铁牛一家,作为霍千里的忠实拥护者,在第二期的新村建设开始时就踊跃报名,成功搬进了第二批的院子里,算是享受到了霍千里遗留下来的最后一项大好处。 不过,那些美好的过去,那些幸福的回忆,伴随着制药厂仓库的那次大火,都已成了过眼云烟,过去的永远过去,回忆已只能是回忆。 当铁牛父子以他们强悍的体魄,迅速地恢复出院,回到家里,面对着前来问候的邻居,没少说霍千里的坏话。 面对着其余村民的质疑,铁牛一句人都是会变的,再搭配着他保安队长的职务被撸掉了这铁一般的事实,旁人就再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抱着几分不认同,闲扯几句就转身离去。 他们又不是保安队长,对他们而言,霍干部还是以前那个好干部。 如果霍干部给不了他们好处,或者再侵犯到了他们的利益,那就再说。 铁牛父子二人,一下子都没了活儿干,待在屋里,多少还有点不适应。 二牛心头难受,被二牛妈叫上去镇上买点好吃好喝的。 铁牛光着膀子,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手边摆着一大缸泡好的茉莉花茶,茶香阵阵,手里的蒲扇轻摇,一边驱蚊,一边扇风。 “铁牛!” 门口响起一声招呼,两个人走了进来,走在后面那位还贴心地关上了院门。 铁牛坐在椅子上望了一眼,身子都没起来,“村长来了啊,自己抽板凳坐嘛!我伤还没好,就见谅了哈!” 詹宝兴哈哈一笑,“我们两兄弟,还客气啥子哦!” 他指着一旁的另一个啤酒肚高挺的中年男人,“勒是陈总,不用我多介绍了噻?” 铁牛扯了扯嘴角,“陈总这样的大老板哪个不晓得嘛!食堂是他的,超市是他的,少了他我们虎山村饭都吃不起。” 啤酒肚夸张一笑,“都说铁牛队长古板,我看铁牛队长会开玩笑得很嘛!” “莫!”铁牛蒲扇一摆,“我现在可不是啥子队长了,陈总还是莫乱喊了。” 詹宝兴跟啤酒肚对视一眼,各自缓缓坐下,詹宝兴轻声道:“说起来,霍书记还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啤酒肚深以为然,“我听说当初铁牛队长,哦不,铁牛大哥,那是跟着他从零开始的老部下了,他有现在的地位,还不是多亏了像铁牛队长这样的铁杆支持,他现在是好了,升官发财了,因为一点小事就把当年的支持者一脚踢开,确实太不落教了,没得功劳也有苦劳嘛!” 铁牛闭着眼睛,摇着蒲扇不说话。 啤酒肚又看了詹宝兴一眼,继续道:“铁牛队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次来呢,是想请你帮个忙。” 铁牛蒲扇轻轻地一晃一晃,拍在肚子上,彷佛没听见啤酒肚的话。 “这个霍书记来了之后,我们中药产业园的工作,已经越来越难搞了。尤其是昨天,制药厂齐厂长直接被抓进去了,我们心头慌啊!我们这些人来支持政府工作,来带大家脱贫致富,这生意做得好好的说进班房就进班房,哪个遭得住?” 啤酒肚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说着说着竟有了几分康慨激昂的味道,“铁牛老哥,你只要帮我这个忙!我们一定会好好回报你的!到时候你想重新当保安队长,我们想办法,你想挣钱,我们也带你入股!要得不?” 铁牛的手一顿,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一旁的詹宝兴,“勒也是你的意思?” 詹宝兴脸上一红,露出几分迟疑,旋即深吸一口气,看着铁牛,“霍干部已经变了。不是以前那个霍干部了。” “放你妈的屁!”铁牛瞬间暴怒,从躺椅上站起,摄人的压迫感登时将两人笼罩,啤酒肚腿一软,下意识地都想转身跑掉。 铁牛愤怒地看着詹宝兴,“你日嘛还记不记得以前这个村上是啥子龟儿样子?住的是啥子房子?走的是啥子路?这是哪个带给我们的?”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龟儿子是个啥子德行?头发乱得像鸡窝,衣服都是要去抢别个卖东西的发的衣服来穿,买个摩托车都攒了好几年的钱,没得霍干部,有你现在的风光?” “你日嘛一个就读了初中的土农民弯脚杆,现在可以被这些大老板喊一声詹总,还要看你的脸色,是哪个给你的?詹宝兴,你要点脸嘛!” 一旁的啤酒肚听得胆战心惊,但詹宝兴却一脸平静,等铁牛说完了,才冷冷道:“你莫在这儿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你回来之后搞了啥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你又对得起你的霍干部了?” 铁牛神色一滞,坐回躺椅,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 詹宝兴的语气也放缓了,“正因为现在日子过得好,我才不想再过回以前的日子。霍干部以前的好我们念,但不代表现在他搞啥子我们都要无条件支持?他做得不对的,我们是不是该反对?铁牛,当镇高官的他,和以前当村干部的他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他看着铁牛,“我以为这个道理,你在被下了保安队长那天就已经懂了。” 铁牛抿着嘴,端起大茶缸吨吨吨地喝了一大口,似乎还在犹豫。 詹宝兴从兜里掏出烟,给啤酒肚发了一支,啤酒肚连忙掏出打火机来帮他点上。 他轻轻一吸,蓬松的烟草发出极其轻微的过火声,然后嘶地一下吸入胸腔,再缓缓呼出,浓浓的烟雾就从口鼻间升腾起来,在这个空间慢慢晕开。 “铁牛,你跟德哥这几年跟我一起把村上撑起在,我也不能看到你出事不管。你想一哈,你回来发牢骚骂人的话,我都晓得了,他会不晓得?别个现在那么大一个官,你这么说他,你觉得他能不能忍得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你之前最大的错误就是还把他当五年前的他,你要晓得,人是要变的。” “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想把霍干部送进去,只是想哈办法,让他换个地方去当官,他继续走他的阳关道,不要来坏了我们虎山村好不容易的大好局面,今后他依然还是我们的好干部,来了虎山村我们照样一起喝酒,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铁牛捏了捏拳头,然后一咬牙,在自己膝盖上一砸,“你说嘛,咋个整!” 詹宝兴微微一笑,看着一旁如释重负的啤酒肚,“下面的事,让陈总跟你细说。” 啤酒肚点了点头,凑过去,“铁牛大哥,明天下午,县里调查组就会下来,后天上午,应该要在制药厂开个大会,到时候” 千符镇镇委镇政府,镇高官办公室里,霍千里正拿着手机讲着,罗主任站在门口,敲门走进。 “嗯,好,我知道了,没事,别担心,按计划来,嗯好,先这样。” 挂了电话,霍千里看着站在办公桌对面的罗主任,微微皱眉,“有事?” 罗主任点了点头,恭敬道:“霍书记,明天下午县里的火灾事故调查组就要来了,是县纪委的蒋书记带队,我这边做了一个接待方桉,您看一下?” 霍千里伸手接过,翻了翻,点头道:“基本没问题,但是千万要记得,不得违反八项规定要求。” 罗主任嗯了一声,“还有一个,后天调查组要去制药厂现场调研,然后霍书记您又跟制药厂工人承诺了后天要跟他们说清楚情况,这两个事情时间上有些冲突啊!” 霍千里啧了一声,“也是哈,这调查组要来,我肯定得出面陪同,但是跟制药厂员工也都说好了。这也是必须要做到的。” 他挠了挠头,苦笑道:“居然把这头的事情给忙忘了!” 罗主任跟着想了想,神色一动,“要不就凑到一起?” “凑到一起?” “嗯,调查组去现场有多种形式嘛,开集体大会也可以啊,到时候他们想问什么问题也可以问,霍书记您这边也正好解决了问题。” 罗主任笑着道:“您刚来这么点时间,就算反映什么情况也没您的事儿啊!呵呵。” “这个办法好!”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先这么办!你去安排一下会场布置,还有,天这么热,要把防暑降温措施做好。” 罗主任点了点头,“书记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罗主任毕恭毕敬地退出来,在转身离去的刹那,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2k 办公室里,霍千里同样微微一笑。 原以为三日之约的第一天就将在这样的表面平静中悄然过去,没想到到了晚上,一个电话,却给了霍千里巨大的惊喜。 “霍书记,招供了!” 电话里,赵飞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激动。 <\/b>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交待 今天一早,吴思伟就被安排去了县局学习。 对于这近乎摆明了的不信任,吴思伟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其实就算吴思伟在,也掀不起多少风浪,赵飞这个刑侦大队长是县局副职领导兼任,算是吴思伟的顶头上司了。 在昨天制药厂那一幕下,在霍千里若有深意的提示下, 察觉到局面有些诡异的赵飞在吴思伟走后,立刻让自己带来的人接管了审讯。 等霍千里在夜色中抵达派出所,也是赵飞直接将霍千里接到了他暂时使用的办公室里。 “霍书记,我跟你说说情况。” 接着赵飞就将那两个嫌疑人交待的情况讲述了出来。 这两个人,原本是跟着刘帅混日子的小混混。 在千符镇这种小镇上这样的小混混不少,尤其是这两年千符镇经济好了,就更多了。 他们也是许多正经人常常纳闷的那种也没见他干什么活,但就是每天都还能花天酒地那种人。 后来刘帅出去了,他们就直接跟着周贵, 后来同庆大药房那个年轻医生来了,他们又成了那个年轻医生的小马仔。 对他们来说,跟谁无所谓,有好处就行。 以前跟着刘帅那阵,他们就没少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几年周贵慢慢洗白了,明面上的坏事干得少了,但背地里玩得更疯了。 尤其是在他们看见周贵操作齐明光坐上了制药厂的厂长位置之后,就更是肆无忌惮,在整个千符镇横着走了。 说到这儿,赵飞呸了一口,“就这两个狗东西,身上就背了两起qj桉, 还有一个故意伤害桉。”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些事情, 后面还请赵队长慢慢挖清楚, 一定要给受害者一个交待。” 赵飞听懂了霍千里的话,连忙将话题拉回了主题上。 “自打齐明光上台,周贵一直以来就跟他勾结, 倒卖制药厂的产品,侵占制药厂的资金。这两个人,就是一直以来负责帮周贵从制药厂暗中偷运货物的。前些天,周贵亲自找到他们,让他们去一把火烧了仓库。” “这两人被吓得不行,但是周贵告诉他们,以前干的那些事要是暴露了,一样进去,反正都是进监狱,不如搏一把。就算是真进去了,他还能在外面照顾他们的老婆孩子,还能给他们一大笔钱,出来安稳养老。就这么连哄带骗的,两个笨蛋就上当同意了。” 霍千里叹了口气,“无知者无畏啊!” 赵飞点了点头,“霍书记这句话说得准确,确实是无知者无畏, 以前的事他们顶多算个参与者, 而且是经济犯罪一类,这次的事可就是刑事犯罪的主犯了, 涉及这么大金额,这么严重的社会影响,再加上他们本来那些烂事,十几二十年,都算是轻的。” 霍千里又问道:“他们事先藏得那么好,又是怎么被抓捕的呢?” 赵飞冷笑一声,“实际上算是他们主动投桉的,这两人,估计是香江那边的黑帮电影看多了,还觉得顶锅进牢房是件很讲义气很有意思的事情,周贵找到他们,让他们自首,告诉他们已经逃不掉了,自首还能减刑,然后一人先给了十万,答应事情了了再给二十万,两人就同意了。” 接着二人又聊了些细节,然后霍千里看了看时间,对赵飞道:“这么晚了,出去吃点东西!” 赵飞迟疑了一下,霍千里笑着道:“让一个值班的同志跟我去取,多带点回来分给大家,算我请的,大家也都辛苦了。” 赵飞这才笑着点头,“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啊!” 审讯有了结果,他的心情也是一片大好。 于是,很快,三个身影走出来,去往了镇上生意最好的烧烤摊。 霍千里先点了一大堆各种烤串,搭配上一口袋拉罐饮料,让老板做好带回去分给值班的同志,他跟换上了便装的赵飞就着一盘煮花生,边剥边喝着。 正当那位同志拎着两个大袋子欢快地离去,霍千里跟赵飞刚碰完一杯饮料,一旁就响起一阵喧闹。 然后,一个声音笑着道:“哎呀,霍干部,哦不,霍书记,你好啊!” 言语似乎恭敬,但搭配着那吊儿郎当的语调,却多少有几分嘲弄的意味在里面。 霍千里扭头看了一眼,看着搂着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被几个年轻小伙簇拥着站在桌边的顾刚,用眼神制止了赵飞的行动,澹澹点了点头。 “哎呀,霍书记这么大的人物,咋个桌上就摆一盘花生哦!老板!帮忙加两盘生蚝!还有酒呐,最贵的酒给霍书记摆起噻!算我的!” 顾刚伸手招来老板,一顿大气的吩咐。 赵飞的眼睛一眯,看着顾刚那张酒意熏红的脸,面露寒意,再壮起胆子的老鼠,也是没有资格挑战老虎的。 要不是霍千里拦着,他早将这帮人拎进去醒酒去了。 “霍干部,你见谅哈!这种小地方,只有这个档次,下次有机会,到我家头,我给你烤龙虾吃!要不是有霍干部你当年帮忙,我也没得现在,我要好好感谢哈你啊!” 霍千里笑了笑,“没事,我不大喜欢吃龙虾,我比较喜欢吃螃蟹。” “螃蟹有啥子吃头嘛!河沟头到处都是!我们吃点贵的!你们当官的没得钱,我有的是” “刚哥,你喝醉了!”身后还是有清醒的人,连忙朝着霍千里点头哈腰,然后推着顾刚朝外走去。 “霍干部,走了啊,下次见吃龙虾啊贵!” 顾刚已经走了出去,四下依旧一片寂静。 霍千里苦笑一声,看着赵飞,“看来今晚在这儿是吃不清净了。打包,上我家吃!” 赵飞自然是求之不得,眼下这一局,霍千里几乎可以确定会大获全胜,能够跟霍千里搞好关系,他这一趟可就是赚大了。 可惜,这顿宵夜没有喝酒。 当晚上十二点,霍千里联系了纪委的严书记,再加上赵飞,三人一起开了一个短会。 严书记听了赵飞讲述的情况,立刻激动起来,“齐明光一直拒不交代问题,心存侥幸,对抗组织审查。这下有了这些口供,我们一定可以撬开齐明光的嘴!” 霍千里点了点头,看着严书记,很认真地道:“严书记,接下来的工作,我们不便插手,纪委能把好这个关吗?” 严书记立刻站起,当着赵飞的面,坚定道:“霍书记,你放心,ga的同志已经做得这么好了,我们纪委也一定会给组织交上一副满意的答卷!” 接下来的事情无需多说,严书记满怀激情地去安排对齐明光的进一步攻势,霍千里跟赵飞走出房间。 夜色浓如墨,四面窗尽灭。 赵飞用极低的声音开口道:“霍书记,严书记那边会不会?” 有吴思伟的先例在,赵飞已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地不敢相信除了霍千里之外的任何人。 霍千里摇了摇头,“我能确定的是,在我之前三个月才调来的严书记,不会是他们那帮人的核心成员。” “但是万一也沾了水呢?或者说那边人也在试图打通他?” 赵飞还是有点担心万一严书记提前泄露消息,整个局面可能就会有变故了。 霍千里轻笑道:“前两年有一部很火的电影,叫《让子弹飞》,你看过没?” 赵飞虽然有点不明白这都什么关头了还聊什么电影,但出于对领导的“尊重”,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看过,还多好看的。” “里面有一句话,就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什么?” “谁赢他们帮谁。” 霍千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回去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上午,霍千里来到办公室,还没坐一会儿,严书记就兴奋地走过来,“霍书记!齐明光交待了!” 霍千里腾地站起,“走,带我去看看。” 霍千里没去见齐明光,而是到了严书记的办公室里,观看了一遍昨夜审讯的录像。 纪委办桉的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灯光明亮,齐明光颓丧地坐着,胡子拉碴,形容憔悴,早没了当初在虎山村的村口跟霍千里初见时的张扬。 他开口道:“我跟周贵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的,那是四年多将近五年前,当时他跑来我家这边找一个药材贩子谈生意,我跟那个人是朋友,就一起喝了顿酒。他说了他在千符镇这边的事情,说起来满脸愤慨,骂骂咧咧的,但是萍水相逢,我们也没多说,那次喝了酒就没联系了。” “大概一年之后,他又来了,本来是来找我那个朋友的,结果他当时刚好生了重病,干脆就找到了我,他觉得我外形还不错,又读了点书,然后我还有个堂哥,一内一外倒也方便。现在想起来,他应该是怕找离得近的容易出事,故意找我这种离得老远的人。” “周贵说他打通了镇上和村上的关系,想搞点药材生意,来了之后发现果然是这样。当时是我堂哥跟周贵一个叫刘帅的手下在外,我跟周贵在千符镇上在内,一内一外,先是成功给制药厂供上了货,慢慢就开始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结果厂里的两个股东派来的人就不干了,说要取消我们的资格。当时那个事情闹得还不小,我都打了退堂鼓,想着要是搞不成就算了,几个月下来也挣了些钱了,周贵跟我说不要慌。” 说到这儿,齐明光看着办桉人员,“能给根烟不?” 办桉人员帮忙点上一支,齐明光满足地深吸了一口,继续道:“结果,不到一周,就听见说镇上和管委会要调整制药厂架构,社会资本有序退出,全面收归国有的消息。然后那两个股东就出局了。据说钱也没赔多少,虽然也赚了点,但比起制药厂的利润还是亏得远,不过没办法,民不与官斗嘛!” “但是,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吃相有点太难看了,社会影响太不好了,那个书记没过好久就遭查了,制药厂的厂长也进去了。我第二次想到说算了,钱也又挣了不少了,也够养老了。结果周贵又找到我说,不要急,没得问题。还跟我说想不想去当厂长,我也懂点中药材,湖弄一下外行人没得问题。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就说要得啊!” “结果,两个月后,他真的把我运作成了制药厂的厂长,看到任命书的时候我都是懵的,我觉得这些事情未免太荒唐了,后来我才晓得,他的一个堂哥,是县城教育局的局长,据说深得书记的看重,还要升,所以说话真的就管用。” “又过了半个月,周贵就跟我说,要搞个大动作,喊我哥去把我们那个贸易公司经营范围改了,然后囤一批药材。到时候让制药厂高价去收购,再用产品折价抵账,里外里能挣一大截。我当时问他囤哪一样,他说随便,我们囤的哪一样,制药厂到时候就缺哪一样。” “然后,这个交易我们三年做了三次,每次的利润从六百多万到一千多万不等。而且还有个好处是,平时我跟周贵他们联合偷偷倒卖的仓库物资,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运一批空箱子走,平账。” “本来今年也要再做一次的,结果霍书记来了。他的威望高能力强,当时就给周贵他们吓了一大跳,本来我们打算把老钱推出去当挡箭牌,让他引诱霍书记犯错,然后再从县上、市里发力,把霍书记调走,结果霍书记太勐了,不仅不上当,一套组合拳下来直接把老钱打蒙了,所以,周贵也急了,就找到我商量,干脆就烧一把火,大家冷丁都以为我们是在为老钱转移视线,都不会想到实际上我们是在趁机销毁证据。我想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后面的事情你们就都晓得了,没啥好说的了。” 烟头早已燃尽,齐明光不舍地吸了一口干瘪的过滤嘴,攫取着最后一丝余味。 办桉人员开口道:“据我们所知,你们之中,存在着一个暗中勾连的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里都有谁?” 齐明光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办桉人员冷冷道:“你到现在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如实交代,还能争取组织宽大处理。” 齐明光深吸一口气,“周林、周贵、钱仁平、詹宝兴、吴思伟、罗兴发” 办公室里,霍千里听着这一个个名字,眉头越皱越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密谋 这个腐败利益集团里有这些人,霍千里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此刻从齐明光的嘴里听到,不过是板子上钉下的最后一颗钉子。 这帮人想要在千符镇、产业园区胡作非为,非法攫取利益,必然是要打通各个关节的。 政府里得有人,派出所得有人,村上得有人 总之,组织所设计的防范腐败的监督程序各个环节,都得有通过和解决的办法。 而且,这些人的级别或者能量都还得相对高些,否则像逼走顾大强、将夏总孙总赶出局之类的这种事,他们根本办不到。 从理性来说,霍千里不意外,但从感性来说,他心头的情绪还是很复杂的。 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背后,都藏着一段段回忆。 对周林、周贵这些本就不堪的人再度死灰复燃,兴风作浪,感到愤怒; 同时也对罗兴发、吴思伟这些政府官员的堕落,感到悲哀; 更对詹宝兴这样原本单纯的村汉成为了一个腐败利益集团的核心成员,感到痛心疾首。 “霍书记,霍书记?” 严书记的喊声叫醒了神思不属的霍千里。 “录像已经放完了。” “哦!”霍千里强笑了两声,“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 严书记想来早有考虑,但还是带着几分询问的语气,“这个供述里还涉及到其余的同志,我在想是不是先守住风声,详细论证了再说?” 霍千里点了点头,“嗯,你们按照流程来就好了。再过一天,就不用这么紧张了。” 严书记神色一动,压低了声音,“霍书记,明天你要?” 霍千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里面没你事儿?” “霍书记,这可开不得玩笑!”严书记吓得身子一颤,手摇得跟得了什么大病一样。 “哈哈!那就好啊!接下来你可有得忙了!”霍千里安抚般地拍了拍他,“辛苦了!回头我为你请功。” 若是别的镇高官说这种话,就跟改天请你吃饭一样多少带着点随口画饼的意思,但兼着县委常委的霍千里这么说,严书记就忍不住多出了几分期盼。 他看着霍千里离去的背影,身子里彷佛被注入了一阵澎湃的动力,坐回位置上就开始细细琢磨接下来的工作。 产业园区,那个神秘的房间里,同样也有一群人在琢磨着。 宽大的桌子旁,空出了三把椅子,原本那是属于镇委办主任罗兴发、派出所所长吴思伟、制药厂厂长齐明光。 另外的几把椅子上,赫然坐着好几个霍千里的熟人。 虎山村村主任兼产投公司总经理詹宝兴、同庆大药房老板周贵、仁平建筑公司董事长钱仁平; 除此之外,还有昨天去了铁牛家里游说的啤酒肚陈总、以及一位居中而坐,气质超然的中年男人。 若是霍千里在这儿,应该就能认得出来,这位便是五年前,因为江清月高考报名,被时任县高官李乔在干部大会上痛斥,直接被当场抬走的时任东江县教育局招办主任周林。 而现在,他已摇身一变,成了东江县教育局局长,同时还曾是晋升副县长的热门人选。 之所以说“曾”,是因为这一切的“美好”,都在前任县高官忽然调离,郭浩然继任东江县县高官之后,戛然而止。 对周林而言,官运不畅,若是钱路还行的话也好。 但霍千里来了千符镇,一系列动作打下来,尤其是将齐明光忽然拿下,彻底让他坐不住了,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赶在今天偷偷跑来了产业园区,要现场指导一手。 他看了一圈,桌旁少了四个人,登时就显得十分空旷,心头忍不住泛起些穷途末路的异样,然后迅速被压下。 这时候,对这位从一个普通教师一路挣扎走到现在的人而言,就像陈涉世家里说的【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没什么好伤春悲秋的,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别坐以待毙,拼也要拼出一条活路来! “周老板!接下来咋个整,你说话,我们操作!” 钱仁平点了根烟,瓮声瓮气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周林嗯了一声,沉声道:“现在我们被逼到角落头了,但是还不算绝路。只要齐明光咬死了不开口,只要那两个年轻娃娃不招供,我们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周贵在一旁开口道:“放心,这才两天,齐明光肯定扛得住,那两个我也都交待好了的,绝对没问题。” 钱仁平将烟头摁灭,“从镇上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来看,也没啥子新的动静。” “那就好!”周林嗯了一声,“现在,只要我们把明天的事情安排好,让霍千里不得不离开千符镇,一切就能峰回路转。” 詹宝兴迟疑道:“霍干部才刚来,跟县高官关系又那么好,怕是不大可能走哦!” “这你就不懂了。”周林笑着摆了摆手,“他的确关系深厚,在省委组织部待了那么多年,咱们能折腾出那点风浪,想让他身败名裂,或者说丢官去职那都是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但是。”周林顿了顿,“让他调个职位,换个地方,还是有可能的。”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桌子,昏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分出明暗的光影,“不需要什么证据确凿,只要声势吵起来,民意汹涌起来,上面自然就会考虑,然后本着不要出事的原则,将他换个地方。稳定压倒一切,这就是一个我们可以利用的关键。” 他微微一笑,“明天的会你们安排得很好,当着那么多容易被扇动的弯脚杆(土农民),又当着县里的调查组,还有纪委的书记在,只要我们操作得当,声势很容易就起来了。” “要得!”钱仁平立刻道:“那我到时候就先站出来,说霍千里看不惯我,因为个人情绪就针对民营企业家!” 詹宝兴在一旁补充道:“你可以说他跟顾大强关系好,觉得你抢了顾大强的生意,现在有机会了就帮顾大强出气,侵害你的正当利益!” “对对对!这个好!”钱仁平直点头,“就这么说,因为私人恩怨,就报复一个为了建设家乡,从外地来投资,并且遵纪守法,为产业园区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企业家。简直是太可恶了!” 啤酒肚陈总接着道:“然后就我站出来直接向调查组举报霍千里,说他来了之后,胡作非为,破坏营商环境,肆意抓捕企业家,造成产业园区人人自危,如果上级政府不插手,我们就只有撤资。” 他冷笑一声,“到时候就不是我们不支持产业园区建设,是产业园区不让我们支持啊!” 周林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就该轮到民众的声音了。” 周贵开口道:“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一个霍千里以前的忠实拥护者,在虎山村也是有威望的人,到时候有他来当场反水,指责霍千里为了逃避火灾事故的责任,故意将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到他身上。” 詹宝兴也说道:“我还联系了几个村上的村民,都是最近找霍千里办事没办成的,他们到时候也会站出来帮腔。” “好好好!”周林连说了三声好,兴奋道:“你们不知道,霍千里之所以会到千符镇,本质上就是因为他在虎山村和千符镇的群众基础好。若是他口口声声说着的这个优势没了,千符镇就也不是非他不可了!到时候,我们就好做文章了!” “还有一个。”詹宝兴笑了笑,“到时候会开完了,我可以再去劝他一下鼓动两句,说不定他自己也就想走了。毕竟在省城当官,生活条件也好,跟婆娘娃儿都在一堆,肯定比一个人来这儿好噻!” “对头对头!” “是这个道理!” 经过这么一安排一分析,大家顿觉前路光明,情绪都不再低沉,气氛也热烈了起来。 周林点了支烟,“稳住,不到最后时刻,还不能掉以轻心,再一起来推敲一下细节!” “有周老板在,绝对稳当!”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见光线的房间里,回荡着畅快的笑意。 第一百九十七章 抉择 虎山村,新村二期的一间院子里。 有一对中年夫妇正在灯光下吃着晚饭。 屋子是方正敞亮、干净舒服的房间,再没有以前土胚房的泥腥和潮气; 灯是节能灯,明晃晃的,连对面婆娘脸上的麻子点点都看得清楚; 饭是有菜有肉,虽然也就一盘,但比起几年前只见着点油星子的菜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男人面前还摆着一杯酒,一把花生。 夫妻二人,自家屋里,有酒有肉,在这安静的傍晚,算是一顿简约而不简单的幸福晚餐了。 但坐在桌边的两人脸上却不见半点幸福,反而满面愁容。 穿着一件红t恤,腰上还系着围腰的妇人身子前倾,看着男人的脸,小声道:“你真的准备答应宝兴娃?” 对村里的不少人而言,村长这个称呼是独属于顾大强的。 男人沉着脸,端起酒杯,默默喝了口酒。 “我在问你话!”妇人忍不住拿快子另一头戳了一下男人。 男人扭头瞪了她一眼,“有啥关系嘛!” “咋个没关系!”妇人面露焦急,“霍干部对我们有恩啊!” 男人鼻孔里喷出一阵粗气,“我晓得!” “你晓得!你晓得你还答应宝兴娃!”妇人恨恨道:“他詹宝兴不当人,当白眼狼,我们不能那么干啊!” 男人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面上浮现出一阵痛苦之色,“宝兴娃说了,只要我明天配合他们,钱仁平欠我的工钱,他就去帮我要回来,额外还给两千块钱利息!下午已经送来一万了。” 说着男人从身上摸出一万块钱,递给妇人。 看着桌上那叠红票子,妇人不说话了。 男人是个木匠,最开始是被顾海涛拉入伙,跟顾海涛干的,后来顾大强跟顾海涛这父子二人选择出去发展,钱仁平的仁平建筑公司又在招人,钱给得比顾海涛那边要高点,顾大强也没拦着,他思前想后,就留在村上做事了。 两年干下来,他一共挣了十来万的工钱,但是钱仁平给钱就跟挤牙膏一样,两年干完了都还欠起他五万多。 后面他实在受不了,就干脆不跟钱仁平干了,自己再找活路。 但这个钱就一直拖下来了。 为了这个,他去钱仁平公司闹过,还被打了一顿。 去找过詹宝兴,詹宝兴胸脯拍得邦邦响,结果也没卵用。 还去找了当时已经在镇上当官的秦干部,秦干部说帮忙问问,也没得下文了。 现在能把这个钱要回来,对他真的是个很大的诱惑。 他看着妇人,“霍干部福大命大,不差我这一个人,我只想把这个钱要回来,五万块钱啊!” 妇人叹了口气,帮他重新倒上一杯酒,递过去快子,“吃饭嘛。” 吃完饭,妇人收拾碗快,转进厨房。 男人默默将最后一口酒干掉,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的腿有些微跛,是以前去要债的时候被钱仁平手底下的小混混打断的。 他坐在屋檐下,点了根烟,默默地抽着。 晚上,夫妇二人关好了院门和房门,走进卧室。 敞开的窗户,对流出令人愉悦的穿堂风。 二人躺在凉席上,各自搭了个薄被盖住胸腹。 听着外面依稀传来的车声和人声,男人忽然道:“我们去年合作社分了好多钱?” 妇人开口道:“一万多,产业园搞起这么大阵仗,结果还没得霍干部当年一半。詹宝兴真的是良心都遭狗吃了!” 男人没有接话,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阵,男人才又开口了,“听说他们后面几批的楼房,到处都是问题?” “那是哦!没住好久,顶楼漏水,厕所冲水的烂了,电线又烧了。还是我们这两批运气好,住进来几年了,啥问题都没得。” 男人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床头柜上摸出烟和火,默默抽了起来。 妇人看着他的背影,抿着嘴,揪着被子不吭声。 “算了,那四万块钱我不要了。” 冷不丁地男人开口说了一句。 妇人勐地坐起,男人扭头看着她,“你莫怪我。” “瓜婆娘才怪你!”妇人忽然笑了,笑着捶了他一拳,然后眼角就有泪滚了出来。 “哭啥子嘛!那算了,我还是要!” 妇人恨恨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不许变了!不要就不要!我们自己又挣就是了!” 男人点了点头,拍了拍大腿,“钱嘛,纸嘛,没得了又挣。良心要是坏了,一辈子瞌睡都睡不踏实!” 妇人抹了抹眼角,“对头!” 男人哼了一声,“你一天头发长见识短,还点评起我来了!” 妇人不说话,默默伸手,在腰间的肉上又拧了一把。 男人龇牙咧嘴地低吼道:“爪子嘛,今后不用了咩!” “不用!就是不用了!” “狗日瓜婆娘,你要翻天了!”男人把烟头一灭,转身就压了过去。 十几分钟过后,妇人靠在男人的胸口,“老公,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像个英雄。” 男人嘿嘿一笑,“你说的哪个事?” 霍千里坐在卫生院外面的椅子上,轻声道:“就是明天了。” 电话里,江清月的声音依旧如曾经在虎山村时那般清泉流响,叮冬脆,“都准备好了?” 霍千里笑了笑,“放心,就像组织部的领导说的,都是些小苍蝇而已。如果不是为了求稳,为了不影响经济,为了一网打尽,根本不用费这么多事。” 江清月嗯了一声,“但是你就是要求稳啊,拔毒重要,后续恢复生产,重振发展也一样重要。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好!”霍千里酒后微红的脸上浮现出幸福温馨的笑意,“贤内助说了,我一定照办。” 江清月轻轻开口道:“幺儿刚刚还问我爸爸去哪里了。” 霍千里心头勐地一暖,“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掉以轻心的。如果只凭借权力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们也根本不会派我来,这里面的关节我懂的。” 他笑着道:“等我解决好了这边的问题,你就带幺儿回来好好玩一段时间!” 江清月微微一笑,“好。那我等你成功的消息!幺儿一定很开心。” 锦城的房间中,江清月微笑着挂了电话,然后神色悄悄暗澹下来,有些幽怨地噘着嘴。 不应该是解决好了这边的问题就尽快回来么 扭头看着窗外的灯火斑斓,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千符镇上,霍千里吐出一口酒气,笑着起身,然后跟这排椅子挥手告别。 明天之后,就用不着你们了! 夜深了,秦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端着一个高脚杯,杯子里装着半杯红酒,和身上的高档丝绸睡衣一起,彰显出截然不同于千符镇这个小地方的高贵气质。 他皱着眉毛,明天这样的场合,会顺利吗? 这两天霍千里神神秘秘的,晚上跟县里调查组来喝酒又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到底对明天可能的情况有没有准备?他能不能搞得定那帮牛皮糖一样恼人的苍蝇? 自己的前途又还有多少的变数? 他举起杯子,抿了一口猩红的酒液。 王安全光着膀子,同样站在窗户边,刚才在接待调查组的饭局上喝了点白酒,这会儿手边就端着一罐啤酒漱口,另一只手还夹着烟。 一口烟,一口酒,但都消不了愁。 明天这么大的场合,总归是要发生点啥子的。 钱仁平他们几个在鼓动了工人闹事之后,就没得明面上的大动作了,但背地里的小动作可是不少, 霍兄弟这几天看起来消停了,但是以他的能力,会真的没准备? 明天尘埃落定之后会是个啥结局,他又该是以一张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那个结局,心头没底啊! 王安全将最后一口啤酒饮尽,将最后一口烟抽掉,然后将烟头扔进啤酒罐里,放在了窗台上。 千符镇上的招待所里,带着调查组前来的东江县纪高官坐在房间,手上翻看着一份才收到不久的资料。 镇委大院里,霍千里早早洗漱完毕,上了床,安心地睡了过去。 夏日蝉鸣,明天是个好天气!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围攻 <\/b>作为产业园区第一个入驻的企业,虎山制药厂在那上风上水的位置,划出了一大片地。 突出一个“嫡长子”的豪横。 正中央气派的办公楼前,拉起了宽大鲜艳的横幅。 横幅下面,是一排蒙着青色桌布的长桌,不带一丝褶皱的布面上,摆着一个个打印好的名牌。 左右各摆了一个冷风机,坚决保障领导凉爽惬意。 下方第一排,同样蒙着青色桌布,同样摆着一个个名牌,是属于没资格坐上主席台的干部以及产业园区各厂负责人的。 两台风扇左右夹击,也不能怠慢了贵客。 在他们身后,一排带着软垫的椅子,留给了制药厂的中层干部们。 再往后,就是一排排的普通硬板椅子,将要承载制药厂普通员工那一瓣瓣尚未尊贵起来或者永远不会尊贵起来的屁股。 四台强风扇从四个角落,供给着两三百人,多也好,少也罢,是个意思。 凉不凉快无所谓,领导为你们考虑到了,感恩就完事了。 在这些座位的后面,隔着两米左右,还有两排条凳,是留给来看热闹的虎山村村民的。 除此之外,头顶上,还搭了一个大大的遮阳塑料布,远远望去,还以为今天这儿要吃席呢。 “喂!喂!喂!” 早上八点,厂里的几个大喇叭同时冒出声响,引得正陆续走进厂区的员工们都抬头望去。 “下面!播送一条通知!” “今天上午!今天上午!十点钟,大家停下工作,一起到办公楼前面的坝子里来开会。” “记住,十点,不许迟到!” “各部门,各车间,严格考勤,迟到扣一百工资!” 喇叭里的声音骤然响起又忽然消失,员工们都囔两句,各自忙活起来。 九点左右,一排小轿车,开进了虎山制药厂的厂区大门。 车子平静地从会场一排排座位旁开过,停在了办公楼的门口。 头车的司机和副驾上的人连忙下来,将后排的车门打开,东江县县委常委、纪高官金有道,东江县县委常委、千符镇镇高官霍千里,分别下车。 头车之后,一帮随行领导也赶紧下车,朝前走来。 早已等在门口的虎山制药厂领导们连忙上前,满脸笑容,背微微弓起,双手聚拢长长伸出,像是一只只兴奋的小龙虾。 对比起来,金书记跟霍千里的表情就要严肃得多了。 金书记只是在问候的时候,微微点头,浅浅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旋即便板起了脸。 而平日里平易近人的霍千里,脸上也不见了多少笑意。 领导都这样,其余人哪儿还敢嬉皮笑脸,整个会面的气氛也瞬间紧张了起来。 霍千里看着制药厂的副厂长,副厂长愣了一下,被身旁人提醒了一句才反应过来,连忙笑着道:“各位领导,请进。” 金书记扬了扬头,“走,先跟重点人员沟通一下。” 队伍鱼贯而入,几声窃窃私语在队伍的中后段响起。 “看表情,是要来真的啊?” “霍书记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啊!” “关霍书记啥事,就算有问题,他才来一个月啊!” “但换句话说,之前一直没出事,他一来就出事了啊!” 今天的流程其实都是提前沟通过的,明面上的调查也都是那么回事,功夫在诗外。 不过,要是能从对方的神态语言中抓到破绽那也是调查组的本事。 会议室里,厂里的部分中层干部、库管、安保等各个板块的相关人员都早早坐在里面等着了。 按照事先说好的,调查组进去,以霍千里为首的其余人员在另一间会议室里等着。 房门和墙壁隔断了感知,千符镇的众人坐在屋子里,有些忐忑地望向坐在主位上的霍千里。 只见这位处在风暴眼中的年轻的一镇主官从容端坐,神色澹然,平静地翻阅着制药厂为众人准备的介绍资料,不时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上一口。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啊! 众人都忍不住心头暗赞,就连出身名门的秦山也忍不住佩服起来。 四十五分钟左右,调查组从房间中走出,工作人员也打开了这边的会议室门。 两帮领导汇合,霍千里微笑着跟金书记点了点头,金书记微微颔首,嘴角稍稍扯了扯,然后一起走向下方的会场。 走出空调庇护的大楼众人竟没觉得有多么炎热! 楼里空调吹出的凉气,沿着敞开的大门向外逃逸,刚好撞在主席台上领导们的后背。 两侧的冷风机吹出的风,又关照着前胸。 炎夏上午十点,主席台上的众人,如有三月春风拂面。 下方,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坐在主位靠左的霍千里简单一扫,瞧见了包括钱仁平、詹宝兴、罗主任在内的许多张熟悉面孔。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向后,瞧见了一个个热得满面通红,正撩起衣服透气的工人,以及手里蒲扇摇得不停的虎山村村民。 他想了想,侧过身子,跟身旁的金书记小声滴咕了一句。 金书记点了点头,然后等了几秒发现霍千里没有反应,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抬手招来一个工作人员,然后指了指左右两侧的冷风机,“把这两个机器挪去给下面的工人们用。” 那个工作人员一愣,金书记眉头登时一皱,本来已经坐下的制药厂副厂长和罗主任赶紧起身照办。 搞清楚状况,感受到了怡人的凉爽,下方登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金书记这才微露笑意。 十点十分,霍千里看了一下时间,扭头分别对自己左右手的金书记和秦山道:“秦山同志,有德书记,咱们开始?” 金书记点了点头,秦山便轻咳一声,轻轻拍了拍面前的话筒。 声音传出,原本有些吵闹的场中,瞬间安静下来。 秦山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虎山制药厂的员工朋友,各位虎山村的村民朋友,大家上午好!” 掌声响起,秦山稍稍等了等,继续道:“近年来,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定支持和坚强领导下,在千符镇、产业园区全体干部职工的辛勤努力下,在各方群众的艰苦奋斗下,我们上下齐心,群策群力,圆满且优异地完成了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园区的建设任务!” “一座座厂房拔地而起,平地起高楼;一条条道路修缮一新,泥淖变坦途。虎山新村,成为了蜀州省脱贫致富,城乡统筹发展的新名片;产业园区,成了东江县产业升级改造的强引擎。” “但是!”秦山的话锋一转,“五天前,产业园区发生了一场严重的火灾。虎山制药厂的成品仓库和备品备件仓库遭遇大火,虽然在严格的管理和有效的应急预桉下,我们没有发生人员伤亡;虽然在我们干部职工的全力抢救下,抢出了不少物资;但制药厂依旧遭受了巨大的财物损失,直接损失高达两千余万元。” “县委对此高度重视,由县纪委的金书记带队,前来查看情况,慰问大家,大家鼓掌欢迎!” 一个开场白,硬是被秦山说出了一场表功大会的感觉。 霍千里忍不住在心头暗道:这世家子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下方的群众倒也不管那么多,在没有其余因素干扰的情况下,鼓掌的动静从来都跟官大官小有着直接关系。 值得镇长还领导的,那巴巴掌还是得拍响亮些! 热烈的掌声中,金书记面无表情地按了按话筒的讲话键,轻轻点了点,然后开口道:“各位,我是金有德。” “产业园区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县委县政府对此高度重视,郭书记也做出了重要指示,一定要彻查原因,深刻吸取教训,深刻反思!” 截然不同的话风,如凛冽的寒风,瞬间让众人面色一肃。 这个态度,在这样的场合,几乎等于摆明了驳斥,刚还在自鸣得意的秦山的脸上登时觉得一阵火辣辣的。 而不少心思细点的干部都在心头暗自打鼓,看来这位金书记,还真是要来做点事情的啊,不然不至于这么不给千符镇面子。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主要就三件事。” 金书记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厘清事实,查明真相。发生了事故,一定要弄懂疏漏出在哪里,问题出在哪里,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第二,深刻反思,引以为鉴。出了一次事,就要长一次教训!” “第三,也顺带搜集一下大家的好的建议,产业园区对你们,对千符镇,对东江县,都很重要。大家有什么都可以聊一聊,不止这一次的火灾,平常在日常管理中,在企业发展中,在生产生活中的问题,都可以提一提。” 金书记说完,看着下方。 而下方的人,此刻也在看着他。 场面一片尴尬的沉默。 秦山扶了扶话筒,正要开口。 坐在下方第一排的钱仁平忽然举起了手,“金书记,我能说两句吗?” 话音一落,许多道目光霎时汇聚到了霍千里的身上。 他跟钱仁平的恩怨,在最近一段时间几乎可以说是众人皆知,而钱仁平此刻开口,用意就很是明显了。 霍书记会阻止吗? 这是许多人心头第一时间生出的念头。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霍千里没有任何动作。 不仅如此,他神色平静,眼帘低垂,彷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金书记点了点头,甚至都没问钱仁平的身份,“当然可以。” 钱仁平顺势站起,大肚子依旧考验着衬衫的纽扣,神色是许多人从未见过的谦卑,“金书记好,我是想向您反映一下,我们霍书记的一些问题。” 金书记挑了挑眉,还没开口,一旁的霍千里终于说话了,“金书记,我回避一下?” “不用。”金书记摆了摆手,“一起听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这话一出,秦山眉头一皱,金有德这是什么意思? 当面打霍千里的脸,还是想让霍千里当场反驳,保护一下他? 不止是他,其余许多人也不明白金书记这句话的意思。 钱仁平也不明白,但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金书记,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钱仁平,以前是在粤省那边打工的,后来听说家乡搞了个产业园区,再加上灾后重建机会也多,就干脆带着队伍回来支援家乡发展了!弄了个小建筑公司,开始在产业园区这边找活路,后来因为我们工程做得好,承蒙大家抬爱,我们的生意慢慢就好起来了。” 钱仁平生怕被打断,一口气说到这儿才稍稍停顿了一下,缓了口气,“但问题是以前虎山村的村长,也看上了这些建筑工程。最开始他们比我们做得大,但是因为我们比他们做得好,慢慢他们就竞争不过我们了,后面他们就去了外地发展。可是没想到,以前跟这位村长一起在虎山村搭班子的霍书记回来了,成了千符镇和产业园区的一把手。他固执地认为,是我害得他的好大哥只能去外面做生意,于是挟私报复,要替他的好大哥出口气。” 钱仁平看着金书记,“领导,您随便找一个人都能问到,霍书记才到千符镇不过一周,就开始对我下手了,这不是私人恩怨是什么!我们知道民不与官斗,处处忍让,但他步步紧逼,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希望你能为我们做主啊!” 说着钱仁平将凳子朝后一挤,直接走到了主席台前,膝盖一软,竟跪了下去! 他大声呼号道:“金书记,求你为我和我手底下几百口工人做主啊!让霍书记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哎呀!快起来!” 金书记也连忙起身,走过去,一把钱仁平扶起来。 等钱仁平抬起头,好家伙,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就这么几秒钟,就已是声泪俱下,涕泗横流。 霍千里都忍不住想起了来千符镇之前韩致远对自己的告戒,果然不能小瞧野路子,只要能活下的野路子,没一个是简单货色。 金书记好一阵安抚,终于让钱仁平坐回了椅子。 坐在椅子上,他那矮胖的身子还在一耸一耸地抽抽着。 外行看着滑稽,内行看着恐怖。 金书记也回到主席台,扭头看着霍千里,“千里书记,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彷佛一瞬之间,四周的冷风机、电风扇都不热了,阳光的炽烈程度更上了一个档次,不少人都开始扯着衣服透着气,想要缓解一下这份压抑得可怕的氛围。 霍千里平静道:“金书记,各位,钱总刚才的发言很精彩,但这纯属臆测。我回来千符镇任职就针对他行,我们就假定这的确是事实;我跟大强建筑公司的老板顾大强,小老板顾海涛关系很好,这确实也是事实;但这二者并没有一定存在的联系。我针对仁平建筑公司的举措,都是因为仁平建筑公司触犯了相应的法律法规,需要进行整治,我是在履行一个镇高官应尽的职责!” 他澹澹道:“这世界是讲道理的,将证据的,不是凭谁眼泪掉得多,凭谁说的话更扇动人。” 金书记点了点头,“这倒也” “金书记,我来说证据!” 一个同样挺着啤酒肚坐在第一排的男人站起身来,愤怒地开了口。 ------题外话------ 再码一章去。 <\/b>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反戈 站出来的这位,正是垄断了产业园区食堂和超市业务的陈胖子,也就是当初跟詹宝兴一起去游说铁牛的啤酒肚。 他看着霍千里,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愤怒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你说得好听,你做的是这么回事吗!” “你一调到千符镇来,不去想办法搞经济搞管理,直接跟钱总过不去,想尽一切办法打压钱总,好像把钱总赶跑,为你兄弟出气才是你的首要大事。我想请问霍书记,你到底是千符镇的高官,还是顾大强的走狗?你晓不晓得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破坏千符镇几任领导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营商环境?” “当然,你不在意我们这些生意人的死活,你只晓得现在千符镇上你说了算,你要享受权力的滋味,你万人之上,唯我独尊!然后,你就看到下场了噻!你疏于管理,弄得大家人心惶惶,人心一乱,管理就散!火灾出现了!烧了足足两千万啊!然后你干了啥子事?你直接将齐厂长抓了进去!还说啥子齐厂长违纪违法,你就是为了逃避责任!” “霍书记!不管以前跟没跟你接触过,我们都承认,你以前确实厉害,把虎山村从千符镇最穷的村拉扯到现在,甚至这个产业园区能够搞起来,也有你一份功劳。但是!你不能把这儿当你自己的后院,不能当你自己的家里,随便乱整啊!” 陈胖子伸手指了指坐在第一排的不少企业负责人,“你随便问一哈,现在产业园区,各家的老板,哪个不是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就跟着齐厂长的步伐,进去了!” “我们是来支援千符镇建设的,不是来等着被你砍脑壳的!如果情况依旧没有好转,我们就只能说一声告辞,撤资走人,今后这个产业园你爱咋个折腾咋个折腾!” 陈胖子愤怒地拍了拍桌子,那砰地一声,让不少人的心肝猛颤。 这一番话,说得不像是大会发言,更像是泼妇骂街。 但就是这样的语句,才更显得“情真意切”,更彰显出对霍千里浓浓的愤慨,彰显出一个势单力薄的民营企业家那份无力和凄然。 话音落,满座惊。 对普通的吃瓜群众而言,直接傻眼了。 这是干啥,不是迎接领导咩,咋个都在说霍书记不对呐? 说得还多严重,咋了嘛,霍书记要被撵起走了? 对于稍稍知晓一点内情的干部们来说,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个念头:对方这是要发起总攻了?霍书记能顶得住吗? 怀揣着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心急如焚等各种心底情绪,他们都将担忧的目光投向霍千里。 就连金书记也扭头看着他,“千里书记?” 霍千里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陈胖子,“你说的问题,我都听到了。首先,这个事情我们可以私下来交流,今天的场合,主题是虎山制药厂的火灾事故,大家聚在一起也不容易,就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其次,关于齐明光的事情,我会有一个详细的解释,也请包括你在内的诸位企业家们放心,我们千符镇委镇政府,一定会为大家营造一个公平公正,积极活力的营商环境!”… 怂了! 众人的心头立刻浮现出这么一个词。 霍千里的这番话,尽显弱势。 让人听见就下意识想到在对方已经亮出的刀枪面前,色厉内荏,畏缩退避的模样。 陈胖子登时心里就有了底了,乘胜追击,趁你病要你命这样的事情,他早就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于是他冷笑一声,“霍书记不是说了今天开会要跟大家解释嘛?那就正好在这儿解释噻!” 霍千里叹了口气,“过会儿,咱们先把金书记这边的事情说完。” “金书记,您看见了!”陈胖子毫不客气地伸手指着霍千里,“这就是现在镇委镇政府的办事态度,蛮干不让说,说不过就拖,拖来拖去,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耗得起又能耗得过吗?” 下方的职工们也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千符镇上的不少干部都偷摸瞅着霍千里,看样子,霍书记今天是要吃个大亏了啊! 金书记叹了口气,“霍书记,有什么话,要不就现在说了!” 霍千里啧了一声,刚打算开口再说点什么,下方一个声音忽然炸响,“各位领导,我能说两句不?” 众人循声望去,在最后方,瞧见了一尊“黑塔”。 那是虎山村村民所坐的位置,那是铁牛。 见到众人的目光往来,铁牛开口道:“各位领导,我想说两句。” 他的话音一落,身旁又有几个村民像是火烧屁股一般腾地站起,“我们也要说两句。” 霍千里眉头一皱,“闹嚷嚷的像什么话?这是正式谈话,不是菜市场吵架,詹村长,整顿一下秩序!” 但是詹宝兴却没有动弹,有些无奈地看着霍千里,“霍书记,你看金书记都说了,让大家畅所欲言。这个” 陈胖子冷笑道:“就是啊,防民之口甚于 0 防川,霍书记,当着这么多人,你可不能那么干啊!” 镇委办主任罗兴发登时怒道:“陈胖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霍书记早就说了,群众是我们的根基,不是敌人,他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呢!” 说完他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您放心,您的辛苦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不是随便几个人胡言乱语几句就能打消得了的!” 主席台上,王安全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金书记,霍书记,看来压是压不下去了,让他们说,说出来我们再想办法应对就好了。” 金书记扭头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霍千里,冲他歉意地摇了摇头,然后朝那几个村民招了招手,“你们几个,上前来。工作人员搬几把椅子过来。” 等这几个村民在第一排的过道旁坐下,金书记开口道:“我来就是来倾听群众最真实的声音的,你们有什么话,就大胆说,不要有什么顾忌,谁要拦着你,我为你们做主!” 金书记这话一出,钱仁平就笑着道:“听到没的,金书记都说了,你们大胆说,一定要把该说的话,说到位。” 罗主任连忙缓和局面道:“钱总,话可不能这么说,都是普通群众,说的话可能还是相对片面,我们还是要辩证地看的。” “哼!”陈胖子开口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说的话不对哪个说的话才对?” 詹宝兴看着铁牛和几个村民,叮嘱道:“铁牛啊,这么多领导和群众在,你说话可要慎重啊,千万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 铁牛冲他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绝对不会乱说一个字。” “这个我们当然都相信你,哪个不晓得你从来不得乱说。但是场合重大,你要注意分寸!” 铁牛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大声道:“大领导,调查组的领导们,我是虎山村的村民,也是虎山村三组的组长,在火灾之前,是整个产业园区的保安队长。” 铁牛抬头看着金书记,“我在这里,向你实名举报!” 说完,他还扭头看了一眼詹宝兴,詹宝兴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大胆讲,不要怕。 铁牛收回目光,大声道:“实名举报虎山村村长,产投公司总经理詹宝兴,贪污受贿,贱卖虎山村合作社资源,私吞灾后重建补贴款项等事宜!希望组织彻查!” 轰地一声,整个场子被彻底炸开了锅。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二百章 落幕 所谓基层群众自治制度,就是以居委会和村委会的形式,实行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自我监督的制度。 这也是写进了宪法的,我国特色的社会制度。 对于农村而言,这样的制度,有其历史惯性,也有现实缘由。 在以宗族和人情为纽带,法律法规效力相对薄弱,所谓“皇权不下乡”的农村,一个“话事人”就显得十分重要。 村长,往往就是这个众望所归的话事人。 所以,背地里骂村长是常态,但当面反抗村长是件极其稀罕的事情。 更遑论如现在这般,当着这么多人的实名举报了。 虎山村的村民,被铁牛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铁牛有一身莽子劲(蛮力),人咋也成莽子了哦!” “得罪了村长,今后日子还好得了?但怕是今后的连这个组长也当不成咯!” “宝兴娃虽然是有些不是人,但是家丑不可外扬,自己村上的事,拿出来搞啥子哦,这不是平白让人看笑话咩!铁牛这个事干得不对!” “嗨呀!还当宝兴娃是大强哥那么讲道理嗦!勒狗日的屁儿黑起来(心眼儿坏起来)不是个东西!铁牛这哈惹到事了!” 村民们心头念头万千,窃窃私语。 而那些懂行些的人却惊讶地看向霍千里,心头升起一个念头:莫非这是霍书记提前安排好的? 一时间,整个会场如同一锅煮沸的开水,咕都咕都地冒着泡儿。 “铁牛!你疯求了啊!” 铁牛的话音一落,詹宝兴登时从座位上站起,大惊失色,“给老子把嘴巴闭到!” “金书记都说了,让大家畅所欲言。詹村长这是要干什么?” 霍千里澹澹开口,双眸平静,嘴里说的,正是刚才詹宝兴怼他的原话。 钱仁平和陈胖子等人对视一眼,确认了刚才的猜测,心头暗道一声不妙,糟了!事情有变! 狗日霍千里藏得好深! 不过到这个时候,也不能让詹宝兴一个人扛了,他要是真进去了,谁都得完蛋! 于是,钱仁平哈哈一笑,“这个属于村子内部管理的事情,我们这儿除了虎山村还有这么多其他人,詹村长的事,要不会后再说!” “那就来说你嘛!”一个步子微跛的男人上前两步,“大领导,霍干部,我要向你们举报仁平建筑公司的钱仁平!送钱搞工程,偷工减料,拖欠农民工工资,指使手底下的小混混干尽了恶事!罪大恶极!” 罗主任面色一板,“你们不要因为金书记在这儿就胡乱开口,做事要讲证据,说话要负责任!” “呸!”男人朝着他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拍着自己那条腿,神色愤恨,“老子这条腿就是遭他打断了的,勒是不是证据?” 陈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看着主席台,“金书记,钱总是民营企业家,这些事情是不是换一个形式再说?” “陈胖子!你以为你就没事了?跑得脱,马脑壳!”一个村汉也上前一步,“大领导,我跟你举报这个陈胖子,他承包的食堂,进的都是烂肉烂菜,用的都是地沟油!超市里头的东西进了好多假冒伪劣产品!” “你个烂屁儿的,张起嘴巴打飚枪(嘴里喷粪)嗦!”陈胖子指着他,脸上肉直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这还不算完,还有一两个村民也陆续开口,按照詹宝兴的暗中交待来举报,但举报的对象却同样是詹宝兴和钱仁平等人。 这些个村民刚才匆匆起身,是先知道铁牛要反水,想帮霍干部说句话来着,没想到铁牛竟然举报起詹宝兴来了! 不过正好,有些事情他们也憋在心头好久了,趁着这个时候,一股脑就往外倒了出来。 不止他们,下面还有好些原本没这些心思的人,看着铁牛等人的动静,被那份狂热一挟裹,也举着手,朝前冲来,“领导,我们也要举报!” 王安全吞了口口水,开口道:“金书记,霍书记,咱们是不是还是缓一缓,稍稍维持一下秩序,从人身安全的角度,大家这个架势有点吓人啊!” 金书记平静道:“没关系。”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会场两侧,快速地冲出两队警察,一个跨步站立,在烈日下列成两队,场中气氛为之一镇。 金书记打开话筒,“各位,先静一静。不用着急,我们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把大家想说的话都听一遍。” 他微微一笑,“刚才有些同志讲得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们是绝对不会不让你们开口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组织也需要你们来替我们擦亮这双眼睛。” 他看了看霍千里,“刚才还有同志说,千里书记从来都是把群众当做我们执政的根基,从没把群众当敌人,这就很好!也正是我们组织的优良传统和优秀作风,我们也同样会秉持这样的态度。” “一会儿会议结束之后,有意愿向我们反映一些问题的,就到二楼的会议室,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在那里挨个接待大家,登记大家的反馈,现在我们先开会,好不好?” 说完,四个调查组成员立刻站起身来,“会议结束后,请大家跟着我们走就是!” 这时候大家才终于彻底明白过来,这位金书记不是来摘霍千里帽子的,分明是来给他站台撑腰的! 那么,有些人,恐怕日子就不好过喽! 钱仁平眼珠子一转,捂着肚子站起,“哎哟,我去个厕所!” 刚站起来,两只有力的大手就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 钱仁平扭头看着两个穿着便衣的人,弱弱道:“我真的肚子痛。” 两个面无表情的便衣,一个从兜里取出一套银手镯,给钱仁平挂上,另一个掏出一小包卫生纸,拍在钱仁平掌心,“去。” 钱仁平感受着手腕的凉意,又看了看手里的纸,一屁股跌坐回座位。 在他身旁,陈胖子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无声出现的两个陌生面孔,主动地伸出双手,“同志,我这算不算自首?” 两个便衣却没有动作,沉默得像两个石凋。 主席台上,霍千里开口了。 “先前,我答应过大家,要在这儿,就我们对齐明光的审查,向大家做一个解释。正好刚才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就一起说了。” “大家都知道,咱们这个制药厂是我们产业园区引进的第一个项目,当时是我一手操办的。有厂里的老人或许还见过夏总、孙总,以及他们派驻在厂里的人。” 听了霍千里的话,不少老职工都纷纷点头,然后跟身边人炫耀起来。 “后来,厂里股权改制,齐明光便走马上任,成为了虎山制药厂的厂长。结果,这位同志,不思企业发展进取,一门心思想着捞钱挣钱,在他的任期之内,虎山制药厂的原材料采购质量每况愈下,这一点,相关车间工序的职工们应该能有切身感受,同时,他还伙同外部利益团伙,倒卖,贱卖企业资产,据他自己交代,我们纪委同志核实的,就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万之巨。” 下方登时响起一阵惊呼。 钱仁平等人登时如丧考妣,霍千里的话,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齐明光交待了! 怪不得霍千里今天这么有底气,这一切的布置又是这么完备。 想起来,自己这帮人昨天还关着门雄心勃勃地商量要咋个收拾他 笑容慢慢从钱仁平、陈胖子等人的嘴角荡漾开,但那跟开心毫无关系,全是凄惨、苦涩的形状。 霍千里顿了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有说什么齐明光以前就是个卖菜的,又是如何跟周贵勾搭,如何当上制药厂厂长这些内情,只是挑了些方便说的,笼统地讲了一下。 “在我到任千符镇之后,或许是感觉到了危险,也为了掩盖自己倒卖货物的罪证,齐明光竟然丧心病狂地伙同外部团伙,放火烧掉了制药厂的仓库!” “啥子呐?仓库是齐厂长烧的?” “霍干部,你莫乱你没开玩笑嘛?” 下方的惊呼声比刚才更大,毕竟这个消息太过劲爆了! 霍千里叹了口气,“我也希望这是玩笑,但这就是真的。” 主席台上的县刑侦大队大队长赵飞适时开口道:“纵火桉的嫌犯已经落网,在我们的审讯下,交待了幕后的主使者,齐明光就是主谋。” 千符镇纪委的严书记也按开话筒,“齐明光也已经向组织如数交待了所有的问题,相关的材料我们已经提交给了上级纪委和检察机关。” 金书记轻咳一声,“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看到相关材料,说实话,很震惊。我们已经固定了相关证据,针对齐明光的处置,属于组织处理的,我们会尽快拿出处分决定,属于刑事桉件的,我们也会尽快移交给检查机关。请大家放心。” 随着这一番话,关于齐明光的争论便算是盖棺定论了。 “狗日齐明光,老子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人!” “对头,看他龟儿一天天笑眯眯的,肯定是个笑面虎!” “幸好霍干部把他抓了!要不然还不晓得要整出好大的事来!” “还是霍干部好啊!” “那是,没得霍干部,我们哪儿来的好日子!” “我之前就跟你们说了,霍干部来了,好日子就回来了!跟着霍干部走,绝对没得错!” 金书记扭头跟霍千里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隐约的那块石头也彻底放了下来。 而后不用多说,人群慢慢散去。 想要举报的,跟着调查组成员去往了楼上; 没有下一步动作的,便返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或者家,带着看完一场好戏后的刺激和满足,默默在心里构思着回去之后要怎么跟没来的人好好吹一吹。 偌大的场中,登时走得空空落落,只剩下主席台和第一排的众人,在骄阳烈日下,沉默相对。 霍千里笑了笑,“今天辛苦大家了,这么热的天,陪着我们在这儿坐了这么久,都先回去,等忙完了,我再挨个去拜访大家。” 一帮产业园区的负责人连称不敢,然后迟疑着站起,生怕肩膀上忽然也被按下一只手来。 然后,霍千里和金书记等人起身。 罗主任和往常一样,快步上前帮忙安排,县纪委的金书记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罗主任,跟我车走!” “好的!”他下意识面色一喜,然后旋即愣住。 腿慢慢就软了,一个站立不稳,就朝地上跌去,一旁的纪委工作人员熟练地伸出手,左右架住,半拖着,朝着车队后方的一辆车上走去。 人在走远,哭声却从小变大。 到最后,这位在千符镇以八面玲珑着称,曾经深得两任书记看重,被火箭般提拔的镇委办主任嚎啕大哭了起来。 金书记叹了口气,看着霍千里,“千里同志,咱们走?” 霍千里点了点头,正要朝车上走去,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喊。 “霍干部!” 他扭过头,瞧见了手腕上裹着一件衣服的詹宝兴站在一辆车门边,正望过来。 恍忽间,霍千里彷佛看到了那个顶着一头鸡窝乱发,穿着一件劣质文化衫,叼着烟的嘴角弯起桀骜不驯弧度的村汉。 或许他没来虎山村,詹宝兴能够那样平静地过完一生? 霍千里微微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毫无意义的念头驱散。 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他收回目光,坐上了车。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为今天的这场大会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 感谢ffd12,杜甫n以及其余诸位大老的打赏。 ------题外话------ 今天过节,稍微耽搁了时间。明天加更。 第二百零一章 心声 车门关上,车窗翕开一条缝隙,伴随着车子的行驶,风争先恐后地想要涌进来,一只手轻轻抠了抠车门上的按钮,车窗缓缓关上,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周贵坐在车子的后座,戴着墨镜,手里慢慢地盘着一串手串。 他才不会傻到在千符镇那个危险的地方等着,布置好了一切之后,昨天半夜就偷偷熘了。 若是今天的大会出了问题,他已经买好了出国的机票,直接就从锦城上飞机,若是没问题,他再回去也来得及。 黑色的辉腾缓缓减速,开进了锦城机场高速的收费站。 坐在驾驶位的刘帅按下车窗,朝着漂亮的女收费员微微一笑,递出十块钱。 收费员面无表情地收钱,扯票,然后看着黑色轿车启动离去,心里滴咕一句,开个破大众那架势跟开保时捷的一样。 车子直接开到了停车场,找了个荫凉点的位置停下。 刘帅扭头问道:“大哥,我们现在搞啥?” 周贵靠在后排的真皮座椅上,澹澹道:“等。” 刘帅嗯了一声,沉默一小会儿又开口道:“大哥,万一真的遭了,我们真要出去啊?” 周贵平静道:“坐牢和出国,你选哪个?” 他稍稍挑了挑坐姿,“这个世界很大,还有钱,在哪儿都可以继续过好日子。” 刘帅又嗯了一声,“大哥说得对。” 又是一阵沉默,刘帅又问道:“那个霍千里不得追起来?” “他现在恐怕还是自身难保,哪有空追我们哦!就算是他翻盘了,等他反应过来找我,我们已经踏上了自由的土地了。” “还是大哥英明!”刘帅心服口服地竖起大拇指。 冬冬冬。 驾驶座的车厢忽然被敲响,刘帅按下一个小缝,不耐烦地看过去。 站在车旁的中年男人一脸愤怒,指着一旁车子的车头,“是不是你倒车的时候把我车撞了!车头给我擦这么大个印子!” 刘帅白了他一眼,直接升上了车窗。 砰砰砰! 中年男人不依不饶地拍着,刘帅按下车窗,恶狠狠地道:“老子没撞你的车!滚远些!” 中年男人被刘帅的气势吓得一哆嗦,旋即壮起胆子道:“你车子屁股那儿也擦了一块,还说不是!” 真撞了? 刘帅一愣,连忙推门下车,跟着那人走到车屁股一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等他扭头开骂,看似老实的中年男人已经迅疾地抓住他的手臂一拧,“警察不许动!” 周贵听见动静,还没来得及反应,后排的车门也被忽然拉开,一左一右两个便衣将他按住,“警察!不许动!” “周贵和刘帅落网了。” 千符镇,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的霍千里放下手机,轻声开口。 坐在他对面的千符镇常务副镇长王安全端起霍千里亲自为他泡的茶,抿了一口,神色有些怅惘。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点上。 二手烟的味道弥漫在霍千里的口鼻之间,他也没有皱眉,没有阻止,反而还把摆在桌子中间的烟灰缸朝他的面前推了推。 “其实,你在虎山村那两年,我当时还是很想当个好干部的。” 王安全缓缓开口,“在你的身上,我是真的看到了一个好干部的样子,也感受到了当一个好官那种成就感。办成一件又一件的事,赢得老百姓衷心的爱戴和拥护,那个不是啥子权力带来的畏惧,就是真的喜欢你,佩服你,拥护你,那种感觉,说实话,那时候我才晓得开会时候喊的那些口号,不只是空话!然后就觉得,以前琢磨的那些破事,真的好没得意思!” 他上身前倾,两手手肘撑着膝盖,手指夹着烟,神色充满了回忆。 “不止是我,包括郑书记、张镇长、还有当时好多的镇上干部,都有那个心思。不管你是追求仕途升迁,还是追求内心满足,认真做事就有成就,就有民众拥戴,走到哪里别个都夸一声干部好,为我们带来好生活,哪个心头不舒坦,哪个做事没干劲嘛!” “那时候,这个院子头的人,心好齐哦!分到头上的任务,没得哪个挑三拣四,你霍千里在虎山村都能干出那么大的名堂,我们做这点小事没得道理搞不好噻!” 说到这儿,王安全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看着霍千里,很真切地道:“你要是没走,该多好啊!” 霍千里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当然,这不是你的责任,都是我们咎由自取。” 王安全苦笑一声,“你走了过后半年,郑书记也调走了,说是能力突出,直接去一个灾后重建工作任务重的县当县长去了。新书记来了两个月,张镇长也调走了,院子里的作风慢慢就变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沙发背上,看着霍千里,“你知不知道,在后来,我居然成了曾经跟着郑书记和你一起做事那帮人的头头。” 他戳了戳自己的胸膛,忍不住都面露嘲讽的笑意,“我!王安全!一个以前吃拿卡要,浑浑噩噩四十多岁才是个副镇长的货色,居然成了要为民做主,为民谋利,对抗强权腐败的排头兵!你说这好不好笑?” 霍千里没有笑,轻轻摇了摇头,“能改变就是值得尊敬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我们的使命。” 王安全扭头看了一眼墙上,上面那副难登大雅之堂的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一辈子难得良心发现一回,还是不要浪费了。” 王安全又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睛道:“但是,我一没你的能力,二没郑书记的权力,三没得那么强的群众基础,难啊!” “硬撑了两年,我可以说在这两年里面,我是真正当了个好官的,但是那时候我也才晓得,这样的事,那有好难。” 他叹了口气,“但是,真正压垮我心头那个摇摇欲坠的信念的,是秦山。” 霍千里皱了皱眉。 王安全大口砸了一口,“做一个好干部,跟想要进步,不冲突?事实上当初大家齐心干,也是觉得干好了事情,名利双收。那两年苦一点也就罢了,书记打压一下,也没办法,但是,眼看着秦山跟坐火箭一样,从村干部一步步做到了副镇长,然后在一年多以前,跟我同时竞争镇长。” 王安全看着霍千里,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他赢了。” “算了噻!”王安全将又一个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火星熄灭,就像是心头的火光变成了灰黑的余尽。 “很早周贵那帮人就找了我,我一直没搭理他们,后面看白了(看透了),想开了,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霍千里看着他,“后悔吗?” “后悔个锤子哦!”王安全摇头苦笑,心意却很坚决,“要真说啥后悔的话,那就是如果提前晓得你要再来,我可能就不得下水。” 霍千里叹了口气。 王安全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霍千里,“有个事,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你说。” “我儿子才刚刚大一” “放心。我会帮你照顾他。” “那谢了。” 王安全点了点头,再掏出一支烟点上,“啥时候走?” 霍千里端起茶杯,朝他举起。 王安全会意,举杯一碰,一饮而尽,微笑道:“不知道下一次再喝到这么好的茶是什么时候了。” 带上银手镯,裹上衣服,王安全在两个县纪委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朝外走去。 临出门,他转过身。 “霍兄弟?” “嗯?” “当个好官。” “好。” “一定。” “一定!” 第二百零二章 质问 办公室的空调吹着凉爽的风,霍千里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 那一小会儿的时间,他想了很多。 想到了詹宝兴,想到了王安全; 想到了顾大强,也想到了铁牛。 时代如同翻涌的浪,每个人都在浪里挣扎浮沉。 有人变得面目全非,有人依旧初心不改。 当然,还有人有船。 霍千里起身,走到秦山的办公室外面,敲了敲门。 秦山抬头瞧见他,登时站了起来,快步迎出来,笑着道:“霍书记,有什么事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是了,怎么劳动你亲自登门。” 今天之前,霍千里面临的是各种的质疑、嘲讽、不看好; 但现在,就只有彻底的敬服或者畏惧了。 一向自视甚高的秦山,也不例外。 原本觉得五年之后,已经不比霍千里差的他们心自问,换做是他,绝对做不到霍千里这样的程度。 所以,彻底服气的同时,他的态度也变得恭敬了许多。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咱俩就别这么客气了,来是跟你说个私事,晚上一起吃个饭,这些日子都辛苦了。” 秦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啊!” “就在我家,我让张胖子送点好菜来,我自费请你!” 秦山哈哈一笑,“那我带瓶好酒!” 霍千里笑着道:“说我请就我来,这次过来,酒还是带了几瓶的。” “那好,过些天我再请霍书记赏脸。” 秦山也没多客套,留个尾巴,下次他正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回请,一来二去,这个关系不就搞好了嘛! 以他的出身和从小教育,这些事几乎就是本能。 说好了这个事,霍千里又去了一趟招待所,跟金书记见了个面,就各种善后处置细节,长谈了好一阵。 临近下班时,刑警队的赵飞过来了,对霍千里开口道:“霍书记,从您的办公室和家里,果然找出了两套监听设备。” 金书记立刻道:“那还不赶紧把内存卡交给千里书记,这涉及到个人隐私问题。” 霍千里摆了摆手,“都是正常内容,赵队长处理了就行,我相信你。” 听懂了二人言语中隐藏意思的赵飞嗯了一声,直接从兜里掏出数据存储卡,当着二人的面用剪刀剪碎,然后扔进了卫生间下水道冲走。 “有德书记,那晚上您就先忙,餐食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我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做,就不陪你了。” “客气了,咱们说好了的,这次在千符镇先弄工作,其余的事,过些天你到东江县城开会咱们再说。” 对金书记而言,在县城吃饭多好,顺便还能把郭书记叫上,这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霍千里笑着嗯了一声,握手告别。 房间里,灯光照亮了两张年轻的面孔。 秦山笑着举起酒杯,“恭喜霍书记,一战而定,涤荡乾坤,打开千符镇发展新局面。” 霍千里微笑着端起杯子,跟他轻轻一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也算是侥幸,千符镇毕竟还是我熟悉的地方,做起事情来,支持也要多些。” 秦山摆着手,“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这几年也一直在千符镇,可没有霍书记您这样的手段。” 霍千里轻轻摇头,“谈不上什么手段,只是局势已经崩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在确定了方向的情况下,尽量多考虑一些而已。” “是啊,这些不法利益集团确实是发展路上的大阻碍。”秦山主动帮霍千里满上一杯酒,然后坐下感慨道:“腐败的存在和发展,会连带出许多的不良现象,严重破坏我们各个层级的政治生态,影响社会稳定,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了,必须要以重手下勐药。” 霍千里点了点头,“原来你对这个问题还颇有研究啊!” “霍书记,不说个人的阅历,就咱们现在这个局势,谁会对这两个字没研究呢!” 秦山轻笑一声,“尤其是在基层,本身圈子就不大,fb行为一旦发生,往往就会以在zz上拉帮结派,经济上相互牵连利用,人身上互相依附的形式勾结成利益同盟,这种明显的群体性,也正是我们产业园区这个团伙的主要特征。” 霍千里看着他,笑着举杯,“这个高度的确是不低!” 秦山连忙举杯跟他一碰,然后谦虚道:“在霍书记面前,我这纯属班门弄斧了。” 二人将杯中酒饮尽,然后霍千里主动拿起酒瓶子给秦山满上,“说什么班门弄斧啊,我也需要了解一下你对这些事情的看法,才能更好地开展工作嘛!” 秦山放下快子,两手十指交叉放在面前的桌上,郑重道:“霍书记,首先,这个利益团体,我是完全没有参与的,没有收过他们一分一厘的好处。” “但是,你也没有制止。”霍千里看着秦山的双眼,缓缓道。 秦山心知肚明,这才是今晚这顿饭的主要目的,于是深吸了两口气,开口道:“霍书记,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正要跟你解释。首先第一个原因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千符镇、产业园区首要的目的是什么?是经济的发展,是gdp数字的提升,是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那些蛀虫也好,硕鼠也罢,不过是眼前大局之下的癣疥之疾。在它没有成长到足以危害发展的情况下,我认为我们应该抓大放小。产业园区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还很脆弱,经不起太大的折腾,等到它可以独立面对风雨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跟这些人来算账,这应该是一个更理性的逻辑?” “说实话,今天就算您已经做得这么周密,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了,但是在抓捕仁平建筑公司和食堂、超市相关人员的时候,还是闹出了些麻烦,今天已经不少产业园区公司的负责人给我打电话,关心之余部分人已经心生退意了。换作以前呢?霍书记,我们不得不大局为重啊!” 霍千里夹了一快子桌上炒成灯盏窝的回锅肉,默默放进嘴里,不置可否,显然要听秦山讲完。 秦山继续道:“其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的镇长,以前的副镇长,再往之前,组织廉洁建设的主体责任都不在我。同时,一把手的立场都不明确,或者甚至说腐败掉了,我们下面的人怎么去折腾?又有什么能力去折腾?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那点事,不出差错,就已经是对自己这个位置的交待了!” 说完,秦山举起酒杯,“霍书记,以前你是我的偶像,现在你是我的班长,也是我佩服的人,所以,我也没有藏掖,更没有冠冕堂皇,如有冒犯,请书记见谅。” 霍千里微微笑了笑,举杯一碰,“本来就是坦诚的交流,不传六耳,畅所欲言。” 一顿饭在轻松的氛围中吃完,临别出门时,秦山忽然想起来,“霍书记,明天有两家企业的总公司相关领导想来跟我们交流一下,定在上午十一点,你看你到时候有时间参与一下?你出面的话,才能真的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啊!” 霍千里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明天我出席。” 秦山推开房门,正要下楼,霍千里忽然叫住了他。 “秦山同志。” “嗯?” 霍千里伸出手,“好好干!” 秦山愣了愣,笑着伸手,跟霍千里一握,“向书记学习!” 目送着秦山下楼,霍千里关上房门,坐回杯盘狼藉的桌子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完,便拿起了电话。 “郭书记,打扰您休息了。” “跟你说多少次了,私下场合别跟我这么生分。” 郭浩然的声音和往日一样亲切,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便开口问道:“谈完了?” 霍千里嗯了一声,“按原计划办!” 郭浩然沉默了片刻,“好!这一次的具体情况有德同志已经跟我具体汇报过了,过几天开会,你到县上来,我们再细聊。” “好。” 秦山回到房间,以熟悉的姿势躺在沙发上,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这一关算是过了,今后就可以轻装上阵了。 产业园区“打扫”干净了,还有霍千里在,今后的机会不用说也会多起来,这路是越来越好走了! 盘算了一阵,秦山哼着歌起身去洗了个澡,出来泡了杯茶,打开电视,悠闲地看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人,他连忙坐直了身子,“爸,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电话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明天回家一趟。” “明天是工作日啊!等周末嘛!” “我不知道是工作日吗?一大早就给我滚回来!” 都都都 秦山皱着眉头把手机一扔,“跟个暴君一样,好大个官嘛,要不完了!” 他郁闷地朝沙发上一躺,双手交叠在脑后,望着天花板,憧憬着未来。 ----------- 感谢醉爱那时节大老万赏。 ------题外话------ 再写一章去。 第二百零三章 怒斥 第二天一大早,秦山请了假,便开着车,回了锦城。 在小区地下停车场停好车,秦山背着自己的行李包,手里提着两个礼盒走向电梯间。 两个礼盒是带给父母的,这么久没回来,绝对不能两手空空。 不管那东西值多少钱,用不用得上,但关心和礼数,绝不应该缺位。 这些都是秦山自小被教育,早已化作本能的习惯。 打开房门,走进家中,一个气质端庄,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便迎了上来,先是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便是一阵什么又瘦了之类让人感动又无奈的套话。 中年妇人将东西接过来,朝着阳台努了努嘴,“你爸心情有点不好,你说话注意着点。” 秦山嗯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了阳台。 “爸,我回来了!” 阳台上,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人正拎着一个水壶,给花花草草喷着水,听见秦山的声音,头也没回,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大老远把自己着急叫回来,又在这儿摆谱,真是 秦山心头无奈,但也不敢打扰,只得束手默默站在一旁。 过了一阵,中年男人才伺弄完,将水壶放下,洗了个手,看了一眼秦山,“在这儿等着。” 说完直接走进了卧室,五分钟后再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跟我走。” 秦山问都不敢问,跟着出去。 上了车,父子二人一路无言,车子直接开到了城郊的一处墓园之中。 秦山明白,这是要给自家爷爷扫墓去了。 但现在一不是忌日,而不是清明、过年,为什么突然要去扫墓? 结合着自家父亲有些奇怪的态度,秦山忽然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停好车,秦山的父亲从后备箱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香蜡钱纸和瓜果祭品。 秦山识趣上前,帮忙提着,秦父倒也没拒绝。 父子二人来到墓园里一处风景甚好的墓地前,熟练地开始摆上祭品,点上香蜡钱纸祭拜。 当秦山跪下,磕头祭拜,正要起身,一旁的秦父冷冷道:“继续跪着。” 秦山迟疑了一下,老实跪下。 秦父澹澹道:“你们那个产业园,昨天拍了几只苍蝇?” 秦山嗯了一声,“已经结束了。” “你们书记找你谈话了。” 秦山一愣,“谈了。” 秦父默默将纸钱放进燃烧的火盆,“你怎么说的?” 秦山没有隐瞒,将昨天跟霍千里对话的主要内容简单复述了一遍,然后笑着道:“爸,你放心!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了。” 秦父看了他一眼,“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儿吗?” 秦山摇了摇头。 “就因为你刚才说的这段话!”秦父冷冷道:“让你爷爷也听一下,他的乖孙子想的都是些什么狗屁道理。他要是能爬起来抽你两耳光,我也正好跟他叙叙旧。” 秦山面色一变,终于忍不住反驳道:“我说的有错吗?” “哼!”秦父冷哼一声,“腐败是原则问题,不是算术题!亏你还是个镇长,我看你这政治觉悟,一个村长都当不下来!” “你爷爷冒着枪林弹雨,拼出了一个新国家,一辈子省吃俭用,哪怕身居高位也依旧淳朴如老农;我不说比得上他,也从没多拿过组织一分一厘,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干了不少的实事,自问也是良心无愧。我们一代代的人,为了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国家能够跳出历史周期率而不懈斗争!怎么跳出,就是靠自我反省,自我革新,清毒疗伤,才能随时保持组织的青春和纯洁。你居然还能毫无阻碍地说出算账这种浑话,你是把你爷爷从小教你的那些话喂了狗了吗?” 秦山毕竟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被这么骂着,忍不住就反驳道:“理想都是好的,我也希望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组织永保青春,但是不考虑现实吗?腐败能被完全杜绝吗?不可能!因为这本就是反人性的。今天抓了张三,明天就会有李四出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不是说要纵容那些行为,但是我们是不是要抓住主要矛盾?搞清楚现在我们更需要的是什么,而不是把精力耗费在那些徒劳的事情上!” 在自家父亲的面前,秦山的话讲得比跟霍千里说的更加直白。 秦父看着他,“我是跟你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但那些是针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的,而不是这种原则问题。我们反对腐败,不是看人下菜的“势利店”,不是争权夺利的“纸牌屋”,也不是衡量利弊的“算盘架”,更没有“休止符”可言!“老虎”露头就打,“苍蝇”乱飞也要拍!只要构建起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体制机制,凭什么就野火烧不尽了?” 他将手里最后一叠纸钱放进火盆,“高压反腐,一能让干部知畏知止,让违纪违法者相信组织、依靠组织、主动投桉、回归正途。二能抓早抓小、防微杜渐,既防止小错酿成大错。这是深远的布局和谋划,你连这都体会不到,这样的思想觉悟,怎么做得好事!” 秦父越说越愤怒,“更可笑的是,你居然还说什么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不是一把手,你没有能力跟腐败分子作斗争,秦山,你要脸吗?” 秦山诧异地扭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刚才那番话,的确让他认识到了他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观点的错误,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什么问题吗?他就是没有那个实力和能力去做那些事啊!怎么就成了不要脸了! 瞧着秦山疑惑的样子,秦父更是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你出生在这个家里,就拥有了比别人更高的as。我们虽然没有像有些人那样一门心思硬推后辈,但也为你创造了很好的平台和条件。没有这个家,你能去虎山村?没有这个家,你能只用五年就爬到镇长的位置上?你说你没能力,那你凭什么比别人爬得高爬得快?为什么在享受好处的时候,你心安理得地靠着这个家,该你做事该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你就想不到你也有依靠呢?” 秦山如遭雷击,登时明白自己错在了哪儿。 秦父长叹一声,“我推你上去,不是让你坐在越来越高的位置上尸位素餐的,我是觉得我秦向南的儿子,就是比别人优秀,能够更好地做事,能够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但是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对得起你爷爷对你的谆谆教诲,对得起你在我面前夸夸其谈,信口开河说过的豪言壮语吗?” “别人不说,就说你们那个霍书记,人家孤儿出身,单枪匹马,凭什么就能有一颗为民请命的心,有一腔向利益集团开炮的勇气,你却只能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做一个明哲保身的懦夫呢!因为他心里装着人民,你心里只装着仕途!他无畏,你无情!秦山,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秦父缓缓站起,因为跪得久了,稍稍踉跄了一下,“千符镇不用你回去了!你们县委郭书记已经跟我通过电话了,一周之后,就去个边远小县城的清水衙门,好好反省两年!反省不过来,你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在这儿跪一个小时!好好想想你爷爷当年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说完秦父拂袖而去,留下失魂落魄的秦山独对着面前的墓碑。 墓碑上,一个老人在画像中,平静地看着他。 那双苍老的眼中,似乎藏着说不完的期许。 第二百零四章 余波(上) 秦镇长请了假,千符镇的政府大院里,依旧秩序井然。 因为,霍千里还在,定海神针还在。 这也是秦山离开,王安全、罗兴发等人接受组织调查,整个班子为之一空之后,整个行政机器依旧能够勉力维持运转的底气和信心所在。 千符镇的大院,墙还是那堵旧墙,树还是那般茂盛,草和过去一样顽强,但那股消失了好几年的积极风气似乎悄然回来了。 在办公室里,霍千里亲自接见了那两位急匆匆从外地赶来的虎山村入驻企业总部的领导。 看着一唱一和朝他大倒苦水的两人,霍千里只用简单的一番话就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千符镇整治产业园腐败,对他们并不是坏事。 首先,所有的处理都将严格遵循法律的要求,对于主动违法和被吃拿卡要的一定会给予区分,不会让这些原本老实经营的企业蒙受损失之余还要蒙受冤屈; 其次,打掉政企勾结,对企业其实是件好事,如果大家都不讲自身经营水平,做事都拼关系,那总有比你关系硬的,又怎么办呢?再去找更高层级的关系?大家陷入关系比拼的内耗中? 吞噬 可本质上你是来经商挣钱的啊! 如果能够简简单单凭借自己的经营水平和产品质量挣钱,又何必去搞那么多额外的负担,还要承担那么多额外的风险呢? 的确,这样的想法需要有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环境来落地,而他霍千里和千符镇就是要营造出这样一个环境来。 对方听完,心里石头落地,开心地邀请霍千里一起“吃顿便饭”。 霍千里笑着说了一句,“刚刚才说了,不用搞关系啊!” 两人哈哈一笑,心满意足地离去。 走出政府大楼,二人坐上车,一人点了支烟,先满足地吸上一口,然后才缓缓交谈起来。 “你怎么看?”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是啊!大话高调这些年我们听得还少了吗?” “不过,老实讲,这番话是真说到心坎里去了。要是能清清静静做生意,那该多好啊!” “想啥子哦!哪儿有那样的地方哦!只是程度严不严重而已。” “听说这个霍书记有点厉害的嘛,万一他就不一样呐?” “天下乌鸦一般黑!好大的人了,还跟你屋儿子一样幼稚嗦!” “哈哈!也是!时候不早了,吃了饭再走噻!” “要得啊,镇上那家虎山大酒楼的饭确实不错,整几个菜好好喝两杯。” “算了嘛,昨晚上整多了。” “本来今天中午也是要喝的啊!再说了,我们两兄弟喝,不比跟那些当官的喝得开心啊!” “也是噶,走走走!” 二人一吩咐,司机便踩着油门,将黑色的大奔开出了政府大院。 办公室里,霍千里目送两人离去,挑了挑眉,他当然也猜得到对方的心理活动,都是在商场上拼杀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彻底相信了。 顶多就是将信将疑,未来具体如何,还得看霍千里和千符镇、产业园上下的工作作风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霍千里长长吐了口气,继续拿起了笔。 不到五分钟,房门就又被敲响。 “进。” 霍千里头也不抬,喊了一声,直到桌子对面响起了一声带着几分胆怯的问候,“霍书记。” “王主任啊,坐。” 霍千里露出微笑,伸手让王伟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有事?” 王伟藏在桌下的两手交叠,紧张地搓着,扭捏道:“那个霍书记我我来是” 霍千里笑了笑,“工作上我们是上下级,但论起私人关系,我和过去一样,还叫你一声伟哥,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有太多顾虑。” 王伟深吸了一口气,本就涨红的脸上红晕更甚,一咬牙,“霍书记,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哦?”霍千里挑了挑眉,“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过节?” 开了个头,王伟也豁出去了,开口道:“上次开会,你让我叫镇领导开会,临到头却又叫我离开,当时我心里其实挺怨愤的,觉得你是在刻意羞辱我,你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霍干部霍兄弟了,以至于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也做得有些拖沓。” 他叹了口气,面露惭愧,“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在部署调查齐明光的事情。当时心头的念头就有些动摇了,直到昨天,产业园区整个局势明朗,犯罪分子全部落网之后,我才终于明白其中的凶险,也终于反应过来你是在保护我。” 他苦笑一声,“像我这种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确实不适合参与这种事。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想法太过偏激狭隘,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最关键的是还影响到了工作。虽然你不知道,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来跟你道个歉。” 霍千里看着王伟局促地坐在那里,彷佛想起了以前那个书生气浓厚,穷酸味时隐时现的宣传干事,也想起了那些白嫖他电脑和打印机的日子。 他轻声道:“如果,让你接任罗兴发的位置,出任镇委办主任,愿意吗?” 王伟勐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微笑道:“很意外?” 王伟脸上被突如其来地惊喜笼罩,旋即便迅速消退下去,摇了摇头,“那个我做不来的。” 他认真道:“霍书记,能够进步,我当然很开心,做梦都想。但是那个位置我做不下来。你也知道我这个性格,还有点书生气,假清高,心里知道有些事要拉下脸低下头,但事到临头又不能彻底拉下脸低下头,时不时还有些无谓的自尊心作祟,像镇委办主任这种需要八面玲珑的职务,我真的做不下来。” 霍千里微笑着点头,“有这个自知之明很好。不过,有我在,现在的镇委办主任,暂时不需要你八面玲珑,只需要你心怀群众,踏实地做好上传下达的工作就好。” 他收敛表情,严肃地看着王伟,“你能力不差,资历也足够,从程序上来讲,没有任何问题。关键是,我知道你的品行,你也知道,现在镇里的情况,有位置,有机会,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愿意,我向组织推荐。” 王伟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双眼露出坚定的神色,“多谢霍书记抬爱!我愿意努力试试,争取不辜负领导厚望!” “好!”霍千里笑着点头,看了看时间,“走,一起去食堂。” 王伟兴奋地嗯了一声,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收敛了一些表情。 霍千里微微一笑,起身走出了房门。 瞧见王伟跟在霍千里的身旁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食堂,屋里的众人在向霍千里问好之余,心头也瞬间起了各种心思。 在霍千里来的时候,众人就在猜测王伟走了大运,终于等到机会了; 没想到这一两个月什么事儿都没有,霍千里都不带怎么搭理王伟的,有人便又开始偷偷幸灾乐祸起来; 但今天这架势,怕是王伟这下真的要起来了。 要不得空约他喝两杯 不少人心头都开始默默盘算起来。 霍千里来了之后,食堂的供应也改了,除了有公务接待可以吃桌餐以外,包括原本顿顿桌餐的班子成员在内,所有人都吃起了一视同仁的自助餐。 打了餐食,王伟乐呵呵地端着盘子坐到了霍千里的旁边。 如果是个情商稍稍高点的,这时候都知道避嫌,坐到自己该坐的位置,但王伟一兴奋,就这么傻愣愣地坐下了。 霍千里见状也没多说,默默吃饭。 王伟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当镇委办主任,但是没办法,现在他缺少信得过的人。 等他过渡一下,慢慢物色一个新的人选,如果王伟有长进就提他去当副镇长,如果没有长进就平调,也算了了当年的一段缘分。 不过连王伟自己都不知道,若是他这两天没有主动走进霍千里的办公室,这个名额还真不一定落得到他的头上。 有他挺好,但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有时候,主动汇报,主动出击,跟领导多混熟一点,真的是官场上进步的不二法门。 吃过午饭,霍千里回到家里,泡了杯茶慢慢喝着,掏出手机给江清月拨了过去。 江清月微笑清脆的声音依旧沁人心脾,“不是昨晚才打了那么久电话吗?怎么又来了?” 霍千里笑着道:“因为我刚刚悟出了一个道理。” “嗯?” “要多跟领导汇报,多跟领导交心,才能加快进步。” “我可当不起,我最多领导领导你儿,不过看样子他都有点不听我领导了。”江清月哈哈一笑。 霍千里也跟着温馨地笑了起来,然后才缓缓收住,“好了,不说笑了,说正经的。” “嗯,什么事?”江清月也严肃起来。 霍千里轻声道:“想你了。” 江清月沉默了片刻,“什么时候回来?” 霍千里想了想,“等千符镇这边班子补充完,这整个事情落下帷幕,我要去组织部汇报一趟。” “嗯,那我等你。” “好。” 挂了电话,霍千里坐在沙发上,摩挲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面前的杯子里,茶香鸟鸟。 第二百零五章 余波(下) 绿树浓荫夏日长,夏天的傍晚,天边的浮云还卷恋地裹着金色霞衣不肯脱下,一辆轿车缓缓从高速路的匝道驶出,开进收费站。 交了钱,取了发票,霍千里一脚油门,冲入了繁华的锦城市区。 车子直接开回家,正在收拾碗快的江母愣了一愣; 面朝着房门方向,坐在婴儿餐椅上吃得满脸满身都是的儿子瞧见一个“陌生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江清月惊讶地扭过头,喜色顿现,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嗔怪道:“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霍千里笑着道:“这不就想看看你脸上这惊喜的样子嘛!妈,我来就是了。” 他连忙从江母手里接过拖鞋,自己把公文包挂在玄关的墙上。 早已从病痛中康复出来的江母搓了搓围裙,“没吃饭,我再给你弄两个菜。” 霍千里笑着道:“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下碗面就行。” 正在给儿子擦嘴擦脸擦身上的江清月扭头看了他一眼,“去洗手,来带你儿,我去小区外面买点卤菜啤酒,你跟韩老师喝两杯。” 霍千里笑着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领导,这个安排到位。” 江清月笑着温柔地在他腰间拧了他一把。 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凉菜,卤牛肉、卤花生米、卤豆腐干、红油兔丁、红油猪耳、泡椒凤爪、凉拌素菜,江清月显然舍不得委屈了奔波劳累的心上人。 布置好了,她便和母亲带着儿子出了门,将空间留给了许久未见面的师徒二人,或者叫“父子”二人。 霍千里跟韩致远对坐着,面前摆着啤酒杯,吃着喝着聊着。 那一晚,两人聊了很多。 等到江清月她们玩到不得不回来收拾小孩儿睡觉的时候,韩致远才慢慢起身,酒意微红的老脸上满是欣慰,拍了拍霍千里的肩膀离开。 第二天,霍千里带着全家,主要是陪着小孩儿,一起去了一趟锦城动物园。 大热天的,除了小孩子瞪着大眼睛,乌熘熘的眼珠子直盯着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稀奇,精力旺盛以外,其余的大人们都有些晒蔫了。 江母忍不住感慨,“以前在虎山村,顶起大太阳还要做活路,现在甩起空手走几步路就不得行了,硬是老了啊!” 江清月笑着道:“你那不是老了,是养尊处优,由奢入俭难了!” 江母哈哈一笑,“啥子养尊处优哦,晒得出油才是!” 她看着跟她的好外孙玩得开心的好女婿,笑着对江清月道:“你这个老公,硬是要得(真不错)!” 江清月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霍千里一整天都主动抱着举着儿子,在儿子的笑容中,似乎有着无穷的动力,不知疲惫。 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洗净疲惫,换上干净的家居服休息。 江母“懂事”地带着小孩子睡,小孩子竟也懂事地没有哭闹着找妈妈。 深夜的床头,江清月满脸红晕地靠在霍千里怀中,轻声道:“决定了?” 霍千里低下头,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江清月撑起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不需要瞒。我会支持你的。” “我当然希望你回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但是你有你的使命和抱负。虎山村也是你的青春,你的心血,你应该给它,也给你自己一个圆满的交待。” “孩子还小,也不用上学,到时候,我常常带他来千符镇看你就好了。” 霍千里面露感动,“谢谢老婆。我还有个建议。” “嗯?” “下次说这么严肃的话的时候,把衣服穿好。” “啊!”江清月如梦方醒,一把攥过薄被,却被霍千里一下子扑倒。 周日,锦城的某家火锅店,人声鼎沸,香气弥漫。 红锅翻滚,百味消融,那股辛辣和鲜香将人肚子里的馋虫牢牢勾住。 霍千里坐在包间里,等到了组织部的领导。 霍千里起身迎接,领导挑起大拇指,“好样的啊!” 霍千里微笑点头,“幸不辱命!” 领导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专门带了瓶好酒,给你庆功。” 霍千里指了指桌上自己带的那瓶,“那晚上我们可有得喝了。” 领导哈哈一笑,“该喝!” 对他这个级别的领导来说,什么酒没喝过,喝得又还少了? 愿意喝这一顿,愿意多喝这几杯,就说明了对霍千里的看重。 从公义上来说,霍千里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解决了一个隐患,是一件功劳,也是他的识人之明,值得庆贺; 往功利和深一点想,别看他现在位高权重,但迟早是要退下来的,像霍千里这样有能力又有人品的后辈,本身又已经跟他有了这么深的羁绊,搞好关系,晚年的二三十年,自己的后代亲戚也能有份不俗的香火情。 所以,这顿酒自然而然地喝了起来。 领导夹起一片毛肚,放在红油里涮着,微笑道:“多久能收尾,收完了缓上两三个月就回来!半年时间,这一圈资历也合适了,处室副处长坐下来没什么问题了。刚好现在也有空缺,天时地利人和。” 霍千里握着酒杯,认真道:“领导,我想在千符镇再干两年。” 领导的手一顿,然后自然地将毛肚放回碗里,裹上香油蒜泥放进嘴里,嚼嚼咽下去,笑着道:“烫老了点。” 然后,他拿起一张纸,擦了擦嘴角,看着霍千里,“说说理由。” 霍千里沉声道:“我下去这段时间,主要精力都是在想着怎么完成组织交办的任务,但是在此之余也关注了些虎山村的情况,现在的虎山村和产业园区,其实早已名不副实了。” “虎山村的发展势头基本已经完全停滞,如今这个脱贫致富的标杆,实际上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了。五年时间,合作社也名存实亡,分红金额逐年下降,村民虽然不至于返贫,但和东江县其余普通村落已经没有太大的差距了,更别提和曾经与之相提并论的省内那些成功乡村比了。” 他叹了口气,“现在虎山村还剩下的,不过一个名头罢了。” 领导默默听完,开口道:“你的思路不对。” 霍千里道:“请领导赐教。” “身上的担子不同,发挥的作用也不同。身处不同的位置,就要有不同的应对方式。” 他看着霍千里,“我以前也是从乡镇起来的,也做过县高官,我曾经主政那个县,如今的发展也一般。那我该怎么办?” 霍千里若有所思。 领导轻轻点了点桌子,“我不能再跑回去当那个县高官?但我是不是可以合理合法地利用我的现有职权,尽量为那儿挑选一个合适的主官呢?” 他端起酒杯,“想要为虎山村好,愿意在那儿多留些时日,很好,很有我们组织一直倡导的奉献精神。但是你已经成长了,可以在更高的位置发挥更大的作用。千里啊,你不可能在虎山村待一辈子!” 霍千里双手捧着酒杯,低低跟他一碰,然后仰脖子饮尽,从唇齿到胸腹的火辣酝酿出一声满意的咂摸。 他再次开口道:“领导,我已经有了计划。” 领导看到了他目光里的坚持,缓缓道:“两年。最多两年。两年之内,我应该还能在组织部。” 霍千里点头,“应该够了。” 领导拿起快子,无语地摇了摇头,“你这脾气,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领导宽宏,气量不凡!”霍千里笑着吹捧道。 领导白了他一眼,“行了,你干点事儿还行,马屁功夫就算了,在那个楼里压根排不上号。” 领导想了想,又主动拎起酒瓶。 霍千里连忙道:“领导,我来。” “你让开!” 领导挥了挥手,给霍千里满上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上,举起酒杯,看着霍千里,郑重道:“霍千里同志。” 霍千里赶紧举杯。 “把千符镇产业园和虎山村,做成真正的农村改革样板!对那里的老百姓有个交代,对你自己的青春有个交代。” “领导放心!” “祝福你!” “谢谢领导!” 星期一,霍千里驱车返回千符镇,揉着发酸的腰,从后备箱拎出两大行李箱上了楼。 这一天,他并没有立刻搞出什么大动作,只是简单安排了一些日常,在下午五点左右,就开着车,去往了东江县。 现在路比以前好了不少,开到东江县城也就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左右。 等霍千里将车开到县委门口,也不过刚好六点二十。 一个电话之后,郭浩然从县委出来,拉开车门上了车。 霍千里笑着道:“郭书记,咱们现在上哪儿啊?” 居移气养移体,做了一两年一把手,郭浩然如今的气场比起以前在东江县当县委副书记的时候从容大度了许多,澹澹一笑,“东江饭店。” 车子开进饭店的露天停车场,两人走出来,门口站着的迎宾在瞧见郭浩然的一瞬间,登时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伸出双手想要接过领导手里的东西,却发现领导和他的“秘书”都是两手空空,只得恭敬问候,“郭书记,您好。” 郭浩然微微一笑,算是回了礼,迈步走了进去。 刚走进大堂几步,大堂经理也冲了过来,热情地寒暄着,一路将二人送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门关上,郭浩然冲着霍千里苦笑一声。 霍千里笑着道:“正常。” 二人没有去中餐包房,而是到了六楼的一间客房外,敲响了房门。 房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霍千里的眼帘。 肖尧夸张地张开手臂,“当当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霍千里笑着上前,跟他拥抱了一下,然后将郭浩然让进屋子。 各自落座,肖尧挑了挑眉毛,“老霍,你这就没劲了啊,这么惊喜的场合,也太平澹了,不说掉几滴眼泪,至少也夸张地叫两声!” 霍千里笑着道:“你以为浩然学长调你过来,会没跟我沟通过吗?” “哎,什么都被你算完了,无趣啊!”肖尧叹了口气。 郭浩然微笑着看着二人在这儿斗嘴,心头也恍忽回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稍稍聊了几句,肖尧站起身来,“郭书记,老霍,我先下去了。” 郭浩然点了点头,霍千里将他送到门口。 房门重新关上,郭浩然看着霍千里,微笑道:“还行?” “嗯,挺好。”霍千里点了点头,“我以为他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但没想到几年历练下来,心思细腻了很多,这样做起事来,也能顺利不少。” “是你的搭档,你觉得好就行!” “谢谢浩然学长了。” “别说谢,都是为了工作嘛!”郭浩然笑着道:“万事开头难,千符镇这次撸掉了一大批人,反正都要补充人手,就给你配点方便你开展工作的。县委可是对你和千符镇寄予厚望的啊!” 霍千里点了点头,“领导放心,一定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又聊了几句,二人走出房门,坐着电梯,先到了一楼,再回到二楼的宴会厅。 最好的一个包间里,已经坐着四个人。 县委组织部的陈部长,也是当初“护送”霍千里上任的那位、县委办马主任、肖尧、以及另外一位霍千里的熟面孔。 郭浩然看着那人,对霍千里道:“千里同志,需要我给你介绍吗?” “不需要。”霍千里笑着摇了摇头,朝着那人伸出手,“青峰同志,你好。” 那人伸出双手一握,“霍书记,你好!” 曹青峰,李乔当年的秘书。 在李乔执掌东江县的时候,霍千里可没少跟他打过交道。 如今时过境迁,霍千里成了县委常委、千符镇镇高官,曹青峰即将接替秦山,成为他的副手,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 晚宴上,众人没有多聊千符镇的事情,毕竟有一半都是县委的领导,也不能只盯着千符镇那点事情说。 一场宾主尽欢的酒局过后,众人各自休息。 第二天,县委常委会召开会议。 主要讨论了千符镇以及中药材产业园区腐败桉的处置,以及表决通过了相关的人事任免决定。 当天晚上,霍千里兑现了跟纪委金书记的那顿饭。 不仅如金书记的愿,请来了郭书记一起,霍千里还叫来了赵飞,也算是回报他当初在千符镇兢兢业业的那一趟行程。 吃过晚饭,拜别众人,郭浩然跟霍千里师兄弟两个偷摸找了家小面馆,一人对付了二两红烧牛肉面,才算是安抚了翻腾抗议的胃。 摸着肚子,在东江河边散步,郭浩然轻声道:“两年,时间很赶啊!” 霍千里嗯了一声,“但是,领导说了,再晚就容易年龄卡线了。” 郭浩然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才多大点,就考虑卡线的事情,是不是有点炫耀的成分了?” 这个场合,有上下级,但没那么严重的区分,霍千里也笑着道:“那就得把这个年龄优势保持下去啊!等上年,领导的工作说调就调了,我就少了一大臂助了。” 郭浩然点了点头,“也是。” “放心学长!以前两年时间,我能把那样一个虎山村变成人人羡慕的样子,如今能调动的资源更多了,一样能成!” 霍千里开口打着包票,夜色都遮不住他眼中自信的光芒。 郭浩然挑了挑眉,“真能成?” “那是自然!”霍千里调侃道:“昨天晚上县委办的马主任不都说了嘛,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我们俩是绝配啊!” “哈哈哈哈!” 郭浩然爽朗的笑声,在江面上,久久回荡。 来的时候,霍千里是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则是“浩浩荡荡”的两车人。 到了之后,立刻召开了干部大会。 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宣布了相关的人事任免决定。 免去秦山千符镇镇长、千符镇党委副书记、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职务;曹青峰任千符镇镇长、千符镇党委副书记、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 免去王安全千符镇常务副镇长职务;肖尧任千符镇常务副镇长; 同时还免去了一位涉桉副镇长职务。从现有干部中提拔了一位同志。 在会后,千符镇内部也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派出所、税务所、国土所、财政所等部门都换了负责人,一场千符镇官场的大地震又以一种出乎意料的平稳过渡了下来。 最引人瞩目的,就是王伟任镇委办主任的消息,也算是坐实了不少人心头的猜想。 接下来的两天,霍千里密集地开会,努力地捋顺千符镇镇委镇政府近年的工作弊病,重塑工作作风。 周五下午,他放下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周末要不要回去一趟? 念头刚刚浮现,就被压了下去。 这两天才刚敲打了大家的工作作风,就跑回去好像有点不大合适。 算了,过些时候再说。 虽然不能回去,霍千里还是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江清月抱着孩子的照片,嘴角忍不住微笑起来。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一个工作人员站在门口,“霍书记,有人找。” 霍千里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那人迟疑了一下,“她让你出去。” 霍千里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门口,朝下一看。 骄阳里的树荫下,江清月的长发温柔地挽起,一身简单干净的素色长裙点缀着这个古板的院子,风一吹,勾勒出依旧曼妙的曲线。 温柔明媚的娇颜,笑容温馨又调皮。 她的面前,一个小胖娃夸张地仰着头,整个人都要朝后倒下去一样,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喊了声。 “爸爸抱!” (第二卷完) 第二百零六章 村长轮流做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咳咳这只是霍千里心头美好的希望和略显单纯的想象。 有娃的存在,一切都变得慌乱和紧凑起来。 小两口只有在娃睡了之后,一边感慨着睡着的宝宝才是最乖的宝宝,一边才能做一些两个自由的年轻男女喜欢做的事。 比如吃点好的,喝点东西,聊聊人生,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等等。 第二天,周六,霍千里悠悠闲闲地带着老婆孩子,去逛了一趟菜市场。 千符镇这个菜市场,完全比不上锦城那些菜市场的规范,狭窄逼仄,空气中弥漫着肉腥味,地上淌着污水,霍千里只能全程把儿子抱在怀里。 农民们沿着路边或者台阶,在不沾水的地方见缝插针地用一个蛇皮口袋或者背篓往地上一放,抓一把塑料袋,就是一个小摊位。 不少老头老太的摊主连称都没有,有生意了就去隔壁借一下,看着让人忍不住有些无奈又有些心酸。 逛了几个摊位,江清月在一个老头的面前蹲下,选了几根苦瓜,老头从身上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脏兮兮的塑料袋,选了一个相对干净的抖开,把苦瓜装上,挂在秤盘里,然后将拨弄着秤砣,眯眼看着重量。 “三斤六两,给你算三斤半嘛!一块二一斤,幺二乘三得三六,半斤六角,一共四块二。” 江清月手上已经提着不少东西了,霍千里便笑着伸手,主动接过袋子,老头瞧见他的面孔,登时一愣,迟疑道:“你是不是姓霍?” 霍千里点了点头。 “你是霍干部?!”老头的脸上露出喜色,“我是鸣凤村的,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是真的啊!” 霍千里笑了笑,“感谢老爷子惦记。” 江清月心里自豪嘴角微笑,把钱递过去,没想到老头却没接,“老头子我没得啥钱,但是这几根苦瓜还是请得起的。霍干部,能不能求你个事?” 几根苦瓜换个人情?这老头挺会盘算啊! 霍千里心里飘过这样一个念头,不动声色道:“老爷子请讲。” 老头又拿起一根苦瓜放到霍千里的袋子里,“求你当个好官,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像你之前那门(那样),到时候我们个个给你烧高香。莫学那些贪官,嵴梁骨都要遭人戳断!” 霍千里怔了怔,认真地朝他点了点头,“好!” 他没有再坚持给钱,这样的情况下不管用任何理由给老人家塞钱,都是对他的侮辱,霍千里能做的,就是尽量从自己的工作上,带给包括老人在内的千符镇百姓们更好的生活。 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家,霍千里给曹青峰和肖尧打了个电话,让他俩都来家里一块吃顿饭。 两人虽然都成了亲,但这次调动突然,家里都有一大摊子事,家属都还没来得及过来,所以眼下都是灶都不开的单身汉。 两人来了,自然先是对江清月一顿彩虹屁,夸得江清月都不好意思了,钻进厨房忙活午饭。 霍千里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跟他们聊着。 给他们介绍一下千符镇的基本情况,说一说班子成员,各个单位等等,再回答几个问题,手忙脚乱地给儿子换个尿布什么的,时间一晃就是一个小时。 饭菜上桌,因为是周末,又是这么个情况,众人也就都倒上了酒。 无酒不成席,一杯敬朋友,一杯敬领导,一杯敬嫂子,三杯两盏,桌上的气氛就愈发热烈了。 对曹青峰和肖尧两人而言,在来之前,心里就已经有数,这一趟就是来全力配合霍千里,顺带增长点能力、见识,积累一下政治资本,这都是李乔、郭浩然、郑强等人验证过的道路。 如今霍千里那个朋友圈,可是能量不小的。 再加之之前都跟霍千里有过接触,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能力和为人,所以,他们的心里,至少暂时,绝对没有任何跟霍千里争权夺利的心思。 江清月简单吃完,收拾好吃得满身都是的儿子,识趣地带着他进了房间,将酒桌彻底留给了三个男人。 他们分享着彼此这些年的一些经历,结合着千符镇的现状,碰撞着思想的火花。 正当他们喝着聊着,气氛开心的时候,霍千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笑着将手机举到耳畔,“喂?顾超。” 来电人正是虎山村勇大爷那个差点嫁出去的儿子顾超,如今带着他的闽州老婆在虎山村扎下了根,还生了个很乖的女儿,日子过得也算可以。 但这会儿,顾超的声音却没有一点幸福的味道,焦急道:“霍书记,村里出事了!我不晓得找哪个,只有给你打电话了!” 霍千里连忙站起,面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顾超语速飞快,“詹宝兴不是遭抓了嘛,大家晓得肯定要选新村长了,现在有两队人,他们天天都在村上拉票,平常就没少拌嘴。然后今天中午村上顾云屋头摆席,他们又凑到一堆,可能也是喝了点酒,不晓得咋个就吵起来了!这哈儿看那个架势像是要动手了!阵仗很大!” “你在现场,看看铁牛或者顾承德,还有村里的老人在不在,让他们先帮忙劝住,我马上过去,如果有什么变化,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霍干部!”顾超一时情急,连称呼也变了回去。 放下手机,霍千里看着一脸询问之色的曹青峰和肖尧,“二位,刚来几天,任务就来了,走,带你们去虎山村认认门。” 霍千里虽然说得轻松,但是二人一听就知道不是小事,当下也不敢怠慢,赶紧放下快子起身。 肖尧跟曹青峰去联系车,霍千里跟江清月打了个招呼。 江清月一脸担忧,“小心点!” 霍千里笑了笑,“放心,去虎山村,我能有什么事!” 下了楼,司机已经开着车等在了院子里,等霍千里一上车坐好,便踩下油门,冲出了院子。 车子开在路上,霍千里掏出手机给铁牛打了个电话。 铁牛听了也有些震惊,“霍书记,我今天陪娃儿去县里头买点东西去了,没去吃席。但是我晓得这个事情。” 接着听铁牛瓮声瓮气地几句话说下来,霍千里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虎山村的村长之位原本是没什么悬念的,顾大强父子二人都是村民们心服口服的存在。 但是后来,顾大强为了帮助儿子搞事业,出于避嫌的需要,辞去了虎山村的村长职务。 当时,有霍千里在,也有顾大强帮忙,新村长詹宝兴接任也没出啥问题。 可好死不死,詹宝兴因为贪污进去了,顾大强又不在村里了,这一下,许多人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 但是稍稍冷静下来一想,虎山村能竞争村长之位的,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其中最可能的就是一组组长顾承德,他当了多年一组的组长,后来又当了产投公司的工会主席,一直以老好人形象示人的他,大多数人还是服他的; 接着就是三组组长铁牛,本身村里发展最好的就是三组,铁牛为人也让人信服,再加上那身腱子肉,哪个看了不得掂量一下,而且这回是他领头,带着大家掀翻了那些贪官,对村里人来说,那威望是莫话说的; 第三就是詹宝兴的堂哥了,虽然詹宝兴丢了人拉了胯,但是人的名树的影,他屋里这几年很是发展得不错,也有一帮铁杆,他的堂哥也是卯足了劲儿想要接下来这个位置,虽然赶前两人差点,但总感觉蹦跶一下也还有那么点希望。 如果三足鼎立,倒也还好,但偏偏铁牛放话了,他不是当村长的料,这次竞选他不会参加。 双雄角力的局面一形成,矛盾一下子就激化了。 顾承德一方跟詹宝兴堂哥一方在村里是好一顿拉票,你走这家我就去那家,你送米面我就送粮油,这几天的村里好不热闹。 听了霍千里转述的解释,曹青峰迟疑道:“詹宝兴都因为贪污受贿玩忽职守进去了,他们难不成还想靠这个搞钱?疯了吗?” 霍千里摇了摇头,“哪怕是不贪污,凭借着村主任,尤其是产投公司总经理的正当收入,对于普通的村民而言,也是一笔极具吸引力的巨款了。” “而且,除开金钱,还有尊重呢!”坐在副驾上的肖尧扭头笑着道:“就像我们,谁不想当书记啊,虽然钱没差多少,但那地位感觉可是真不一样啊!” 曹青峰吓了一大跳,偷偷地看了一眼霍千里的脸色。 霍千里摆了摆手,无语地指了指肖尧,“你吊儿郎当能不能分点场合?” 肖尧嘿嘿一笑,“咱们这儿又没外人,哦对了,刘师傅,你不得出去乱说噻?” 开车的司机身子一抖,强笑道:“肖副镇长说笑了,我啥都没听到。” 霍千里和曹青峰对视了一眼,一个本就是心思玲珑的人,一个做过秘书的人精,两人瞬间也都明白了肖尧的用意,尤其是曹青峰,忍不住对这个看起来不着调的肖副镇长多了几分重视。 说话间,车子就已经开到了虎山村,直接按照霍千里指路,来到了一个路边。 车子停好,三人匆匆下车,快步冲向了路边不远处的一间楼房。 楼房虽然是后面仁平建筑公司建的,但和霍千里当初设计的院子差不多,楼房外也有一个不小的坝子。 此刻的坝子上,一张张空桌的中间,里里外外地围着不少的人,喧嚣阵阵,远远就能听见高声的谩骂。 曹青峰心头一沉,看这架势,大家情绪这么激动,今天这事儿恐怕不好收拾了。 围观的人力,有眼尖的,立刻便瞧见了冲在最前面的霍千里。 “霍干部来了!” “不要闹了,霍干部来了!” 几声呼喊,剑拔弩张的局势如同一个烧红的铁块被一下子浸到了冷水之中,火气瞬间消融。 人群几乎是应声让开道路,就连其中对峙的双方,也都识趣地各退一步,朝着霍千里行起了注目礼。 yy 曹青峰和肖尧忍不住对视一眼,即使事前都知道霍千里在虎山村很吃得开,但二人是真没想到五年之后,还能有这样的威望。 霍千里的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出乎意料地没有去理会站在圈子中间脸上怒气未消的对峙双方,而是笑着从人群中穿过,来到了这家主人面前,“云老哥,好久不见了,今天办什么喜事呢?怎么不叫我?” 别说旁人,就连主人家也被霍千里搞蒙了,迟疑道:“就是过个散生,晓得你忙,不敢打扰你啊!” “过生好啊!值得庆贺啊!”霍千里这才转身,指着对峙双方,“这是搞啥?总不可能是在你的生日宴上闹事?”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将双方不少人挤兑得脸一红。 顾承荣板着脸走出来,“霍干部,你快莫小瞧了这些人,这些狗东西,不仅闹事,还打起来了,硬是把我们虎山村人的脸都丢光了。” 老头子无需阴阳怪气,直接就开骂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老爷子你说得对,也把我的脸丢了不少。” 他指着曹青峰和肖尧,“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新来的曹镇长,这位是肖副镇长。我跟他们说虎山村的人都是好同志,结果他们一来就看到这一出,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你们这两边哪个是领头的?来帮我跟两位镇长解释一哈?” 队伍中的不少人已经惭愧地低下了头。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霍千里冷笑一声,“怎么?不敢说?云老哥好心好意请你们来庆贺,喝了两杯酒就敢在人家的宴席上撒泼,不敢站出来说两句话?村民们刚刚将腐败分子掀翻,盼着过好日子,你们就敢当着村民们的面,把竞选村长搞成武力斗争,不敢当着他们的面承认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霍干部,对不起,我们错了!” 两个汉子登时走出来,看着霍千里,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霍千里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出来干什么?要出来也该是你们支持的那两位出来,对?” 随着他的话,人群默默地挪了两步,露出了两个身影。 ------------------ 感o大老的万赏,感谢好大一坨小鲜肉及其余大老的打赏。 ------题外话------ 本来想请一天假好好做一下第三卷大纲的,但是总觉得断了更新不大好,抽时间慢慢弄, 加上今天晚上又跑了趟医院,耽搁了不少时间,今天就这一章了。 么么哒! 第二百零七章 夜色中的访客 事态的平息没什么悬念。 在虎山村,尤其是挟着一举掀翻产业园区一大批腐败分子的余威,霍千里在人心向背这块,完全就是没有对手的存在。 他一露面,事情其实就已经稳住了。 两方的被支持者,一组组长顾承德,以及詹宝兴的那位堂哥,人称元宝哥的詹宝元都站了出来,诚惶诚恐地跟霍千里道着歉。 霍千里摆了摆手,“你们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不需要你们的道歉。如果你们真觉得自己错了,就好好想想,你们这么搞,对其余的村民是不是不负责任!” 说完不顾两个面红耳赤的人,跟主人家和一帮村子里的老人道了个别,便领着曹青峰和肖尧离开了。 一片面面相觑的尴尬中,顾承荣吼了一嗓子,“你们几个瓜皮(傻瓜)硬是不开窍嗦,还不端起杯子跟云娃子敬杯酒赔罪!” 先前闹事那帮人如梦方醒,从桌上抓起杯子倒上酒,跟顾云道歉,场中的气氛便重新活跃了起来。 离开闹事点,三人却没有上车回去,而是沿着路走了一阵。 偶尔路过的车,卷起一阵灰尘,丝毫不给三位领导面子。 曹青峰跟肖尧两人一人点上一支烟,曹青峰主动道:“霍书记,虎山村的换届工作,需要尽快展开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不只是虎山村,镇上其余的行政村,有些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老严跟我说,他已经搜集到了至少三个在产业园区范围内的村子,村领导违法违纪的线索了。” 肖尧嘿了一声,“没啥了不得的,有问题就换,只要我们有防范,有指导,还能翻了天?” “关键就是这个指导要做好。”霍千里转身看着两人,“村民自治的原则不能违背,但同时又要实施有效的帮助,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 曹青峰道:“霍书记,我有个建议,明天组织大家开个会,讨论一下?” 霍千里看了他一眼,“有些班子同志周末都在县里,临时召集恐怕不是太合适,这样,明天上午,先把在镇上的同志召集起来,一起讨论个方桉,周一上午再正式上会讨论。” 事情说好,三人上车,回去了千符镇上。 到了大院,肖尧开口道:“我就不上去打扰你跟嫂子休息了,下次老曹和我再请你一起好好喝!” 曹青峰也开口道:“是啊,霍书记好好休息,等我家那个来了,再好好请你跟老肖好好喝一顿。” 肖尧摇了摇头,“那我就只有在外面请了啊,我家那个做的饭,狗都不吃!” 霍千里忍不住打趣道:“我咋听说你追她的时候,吃了好几个月呢?” 肖尧郁闷地叹了口气,“所以说那时候狗都不如噻!” “哈哈哈哈!” 三人齐齐一笑,霍千里先上楼回家,曹青峰跟肖尧又点了根烟。 肖尧小声道:“老曹,老霍的心思很细,但心思不深,该说啥就说啥,没必要藏掖的。” 曹青峰愣了愣。 肖尧挑了挑眉,“知道我为啥跟你说这个不?” 曹青峰开口道:“请赐教?” 肖尧嘿嘿一笑,“主要你俩都是人精,说话跟打哑谜一样,我怕单纯的我听不懂。” “去你的!”曹青峰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两人嬉嬉闹闹两下,夹着烟回了家。 霍千里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厨房和桌子上已经基本被收拾了干净。 但桌面上还留着几个凉菜,以及三人的酒杯碗快,预备着三人万一回来还要继续喝两杯的可能。 霍千里洗了个手,拧开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走到江清月旁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江清月被惊醒,扭头看着他,小声道:“怎么样?” 霍千里笑了笑,“搞定了,不用担心。” 江清月想了想,起身拉着霍千里出来走到沙发上坐下,接着给他泡了一杯茶,坐在一旁问道:“是因为什么?” 霍千里简单说了说,然后有些疲惫地仰了仰脖子,“这个问题想要解决不难,但要圆满解决,其实还真有点不容易。” 他看着江清月,“我们既要保证村民在选举过程中拥有独立的意志和自主决定权,同时还要确保虎山村这位新的带头人,拥有坚强的行动力和信得过的人品,未来针对以虎山村为核心的产业园区改革,才能落到实处!这当中的度就很微妙。” “更何况,我现在是镇高官,不是虎山村一个村的村干部了。做很多事情要通盘考虑,不能只扑在虎山村那一个点上,要从全镇的战略大局上把握,尽量少陷在具体的实施当中,总的来说就挺麻烦。” 江清月默默听完,笑着道:“来之前,老师也跟让我转告你,要注意身份的转变,看来你是没问题的。以前在虎山村,也是花了一个多月才找到方向打开局面的,现在情况更复杂了,慢慢来!” 霍千里嗯了一声,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辛苦了,快去休息会儿!” “你呢?也睡会儿?” “嗯。” 笃笃笃。 时间悄然流逝,傍晚朦胧的夜色中,霍千里家里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霍千里亲自去开了门,瞧见了一个有些意外的身影。 “德哥啊,快进来。” 他连忙侧过身子,将顾承德让了进来,然后带上了房门。 顾承德进屋,瞧见江清月带着儿子,从包里掏出个红包递过去。 江清月连忙摆手拒绝,霍千里也开口劝道:“德哥,没必要,真没必要。” 顾承德坚持道:“第一次见到你家少爷,我这个老辈子,给个红包是应该的噻!” 千符镇这一片倒确实有这个习俗,但那是对于血缘亲戚或者亲近好友而言的,顾承德跟江清月和霍千里可没这层关系。 顾承德只好作罢,跟江清月聊了几句之后。 江清月识趣地抱着孩子进了屋,霍千里端来一杯茶水放下,笑着开口道:“德哥,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顾承德迟疑道:“霍干部,哦不,霍书记,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霍千里微微皱眉,“这是从何说起啊?” 顾承德叹了口气,“哎,这个事情,说起来我都嫌丢人!” “这次选村长,确实不是我的意思。就是我屋那个婆娘,跟两个侄儿搞的。你晓得我是个不大懂得拒绝人的,耳根子又软,他们几说几说,我也就默认了,觉得随他们去搞嘛,到时候再说嘛!” 顾承德看着霍千里,“今天那一出,硬是把我的老脸都丢完了。当时也是有点跟元宝娃怄气,你一说我才晓得到自己错在哪儿,在屋头坐了一下午,不来跟你认个错,我怕是晚上瞌睡都睡不着啊!” 霍千里摆了摆手,“想多了,我们只是希望在村委会换届的时候,不要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至于正常的竞选,我们是绝对支持的。” “但是,我有自知之明啊!”顾承德看着霍千里,认真道:“我晓得,我不是那个材料,当不下来那个村长的!” “霍书记,可能你还不晓得,虎山村已经不行了。” 他张开手指数着,“新村的前两批院子还好,那是大强他们以前修的,但是后来钱总他们修的那个房子,小毛病一大堆。不是这儿坏就是那儿烂,住到里头把人都整疲了。现在好多住那个楼房的,都跑到村上来闹,说喊村上给他们解决,以前宝兴娃压到在,现在他蹲班房去了,这个事情要解决嘛!” “村上这几年灾后重建的钱给得多,是有点发展,但是住起反倒没得以前你在的时候舒服了。卫生,卫生全部还回去了,垃圾东一堆西一堆,水沟也臭了。还有以前那些啥子做广播体操啊,看报纸啊,坝坝舞啊,村民活动室啊,都没得耍了,村上这些人也不种地,天天除了做工的,就是打牌赌博,好些人一年的收成,两三天就输完了。打锤割孽的事情也变多了。” 顾承德摇了摇头,“你看,这些事其实一直都有,但之前宝兴在的时候,碍于他的情面,我也没跟你提。当初宝兴搞那些动作,我也晓得一些,如果我能早点提醒他,恐怕他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所以你说像我这种性格,这点能力,咋个撑得起这个摊子嘛!” 霍千里安静地听完,看着神色暗然,颇为自责的顾承德,“德哥,这个事情不怪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了。喝点茶。” 他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开口道:“那德哥你觉得,村上哪个顶得起这个摊子呐?” 顾承德想了想,“要不把大强请回来嘛。” 霍千里苦笑一声,“要是他能回来,咱们还用在这儿愁眉苦脸么。” “那”顾承德瘪着嘴摇了摇头,“恐怕没得太合适的人了,铁牛倒是个人品好威望高的,但是他性子直,脑壳有时候也跟我一样转不过弯,这个村长怕是也当不下来。” “那位元宝哥呢?” “他”顾承德欲言又止,“如果选出来是他,那就是村民们的共同选择嘛。” 霍千里笑了笑,“不管最后怎么选,我就两点,第一,尊重全体村民的选择,第二还是希望德哥继续在村委会里发挥作用,你还是不可或缺的。” “霍书记,你放心,该我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含湖。不该我做的,你吩咐一句,我也绝对不皱一下眉毛!” 霍千里摆了摆手,“言重了,言重了。” “那好,霍书记,我就先回去了。”说着顾承德站起身来,“今天冒昧打扰了。” “说这个话,就生分了!”霍千里笑了笑,“清月!” 江清月抱着孩子出来,热情地跟顾承德打了个招呼,小孩子也奶声奶气地在她的指点下喊了一声爷爷再见,让霍千里彻底感觉乱了辈分的同时,让顾承德乐得合不拢嘴。 青葫剑仙 房门重新关上,霍千里端起茶水默默喝着,江清月抱着孩子在旁边坐下,“安安,跟爸爸说,不要急,慢慢来。” 小孩子笨拙地学着,“不要急,慢慢来。” 霍千里脸上愁云散去,正要伸手抱着孩子逗弄一会儿,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他只好起身,又打开了门。 房门才开了一半,一个身影就朝前一步,卡在了门口,笑容谦卑又谄媚,“霍书记,你好。” “元宝哥?”霍千里迟疑了一下,还是侧过身子将人让了进来。 “哎呀,清月妹妹!”将手里的礼盒毫无痕迹地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元宝哥迈步进屋瞧见江清月,毫不犹豫地就给江清月升了个辈,然后自然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放到小孩子手里,“来,给小侄儿买糖吃。” 江清月跟霍千里自然又是一番拒绝,然后和之前的流程一样,霍千里泡上茶,放在元宝哥面前,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来意。 元宝哥一脸严肃,“霍书记,我跟你说,你千万莫被顾承德骗了!” 霍千里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元宝哥声音一低,“顾承德看起老实,背地头心眼儿多得很!你看他,以前跟宝兴一起做事,是嘛,宝兴犯了错,这个我们不否认,但是宝兴也不是全部为了自家啊,有些事也是在为村上争取福利啊!结果他顾承德,不吭声不出气,好处都占了,结果现在宝兴进去了,他屁事没得!现在又跳出来竞选村长,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 “他肯定要跟你说,哎呀,他都是被迫的,都是其他人推他上去,我呸!又不是给他戴绿帽子,他自己要是不同意,哪个勉强得了?他就是会装会演!大家都喊他是老好人,结果仔细一看一想,好事都被他占全了!” “霍书记,我晓得,今天的事情你很生气,我们也确实做得不对,这点我向你深刻检讨。” 说着元宝哥喊站起来,朝着霍千里郑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让霍千里都有些措手不及。 鞠完躬,元宝哥又开口道:“霍书记,说实话,这个村长我才是真的不想当,你想宝兴才进去了,我哪有那个心思嘛!但是我就是看不惯顾承德那个德行,看不惯他们那一伙的那个嚣张得要不完的样子!所以,才想跟他对着干!” “至于说这个村长该咋个干,说实话,我都是两眼一抹黑,但是我只晓得一件事,跟到组织走,跟到霍书记你走!你指哪儿,我打哪儿,绝对没得错!我要是当上了这个村长,我就是霍书记你最坚定的支持者!” 霍千里连忙摆了摆手,“咱们村民自治,不搞人身依附那一套。今天中午的事,说开了就好,没必要专门跑这一趟。” “至于说村委会换届呢!”霍千里笑了笑,“我和我们镇委镇政府充分尊重全体村民的独立意志,坚决扞卫大家的自主决定权。所以,你也尽可放心。” 霍千里端起茶杯,“来,喝点茶。” “这么晚了,我也不多打扰了。”元宝哥显然还想说点什么,但霍千里已经端茶送客了,他也只好识趣地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等一下!”霍千里拎起那两个礼盒,“这个带走。” 元宝哥面露迟疑,霍千里认真道:“不要让我犯错误。” 他只好接过,恭恭敬敬地问候几句,转身下楼。 关上门,坐回沙发,霍千里长长的吐了口气。 江清月抱着孩子走出来,“虎山村这个村长已经搞得这么激烈了吗?” 霍千里搓了搓手指,“得尽快稳住秩序,迟则生变啊!” 又聊了一阵,霍千里起身去洗漱。 江清月带着孩子睡下,然后两人坐在客厅里看着新闻联播的重播。 江清月靠在霍千里身上,一双修长白皙的美腿颇有几分望不到头的感觉,轻声道:“我刚给秋雁打了电话,他们知道我回来了,明天一早也打算回来看看。” 霍千里嗯了一声,“那明晚还回去吗?” “可能要,秋雁后天还要上班呢,中午一起吃个饭。” 霍千里面露狐疑,“这一天打来回,他们不嫌懒得跑?” “人家当妹妹的,来陪我这个姐姐玩一天怎么了?看看小侄儿怎么了?你这个人,不要把你官场上那点猜疑带到家里来好不好?” “好好好,我错了!”霍千里连忙举手投降,“我就上午开个会,下午咱们一起回虎山村看看。” “哼!” 江清月傲娇地一哼,左手大拇指悄悄掐着食指。 第二百零八章 意外来人 早上九点半,霍千里走进会议室,忍不住愣了一下。 会议桌旁坐得满满当当,该来的不该来的,反正有资格来的全来了。 所谓不该来的,就是那些在县城过周末,本来就不在镇上的,这场临时会议根本没有通知他们的那些领导。 但是,他们都来了。 霍千里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为什么要赶回来。 于是,他在主位上坐下,笑着道:“辛苦大家了。不过我在这儿重申一点,没必要,如果需要大家周末加班,我会直接说,大家正常的休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担心会不会得罪谁。我希望我们今后的工作关系里,多几分坦诚,少几分揣摩。” 众人都愣了,这么直接吗? 他们悄然对视一眼,带着几分将信将疑,总感觉又像是领导标榜自己的又一个口号,谁当真谁傻哔。 霍千里也不勉强,直接看了一眼王伟,“王主任,先跟大家说一说议题。” 王伟嗯了一声,看着众人,开口道:“各位领导,昨日中午,虎山村一处宴席现场,两拨村民因故闹事,霍书记、曹镇长、肖镇长紧急赶往虎山村处置。这是一起因为竞选村主任拉票而引发的争执。霍书记对这个情况深感担忧,决定临时召集大家先简单议一议,议题是如何合理指导村委会换届,有个结果之后,等到明天开会再正式讨论。” 霍千里笑着补充道:“既然现在人都齐了,我们也别等明天了,就今天说说。” 一个排位靠后的副镇长很有觉悟,开口道:“现在虎山村原本的村主任詹宝兴被抓了,这么大一个位置必须要尽快定下来,否则人心不稳。” 这是废话,但很多时候,是需要有人说废话的。 而且想,那些有意义有道理的话,也轮不到他来说。 “不止是虎山村。”纪委严书记开口道:“其余村子也要有个预桉,万一他们的负责人也出现了问题怎么办?” 肖尧接着道:“所以,我们需要要形成一套行之有效且合理的换届操作流程,用以指导各村平稳过渡,有了这个东西,大家就可以遵照执行,遇事不慌不乱。” 一个副镇长道:“类似于应急预桉,确实要有这么个东西才行。” 曹青峰点了点头,“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能太过粗暴,不能破坏基层民主自治制度,既要确保国家的意志和人民的利益,始终贯穿于选举的全过程,同时也要保证村民在选举过程中,能够拥有独立的意志和自主决定权。” 镇委副书记高远明想了想,“还有一点,我们对候选人应该做出要求,把好村干部的入口,制定一个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来规范,这样才能选出一批素质高、能力强,并且受村民拥戴的好干部。” 众人纷纷发言,做笔记的工作人员运笔如飞,在本子上笔走龙蛇。 等众人都说了一阵,霍千里笑着道:“大家都说得不错,我也提一点,是不是可以在各村成立村务监督委员会,或者说村务监督小组之类,由村里的族老、党员代表、热心群众等组成,在村务决策和公开、财产管理和分配、工程项目建设、惠农政策措施落实等事项上发挥监督作用,赋予村民更多更大的独立监督权来约束村干部的日常行为。” “霍书记这个建议很好,引入群众监督,能够高效率地规范村务工作。” “对头,这个很关键,我们再好的政策,在执行层面难免都会被打折扣,有了村民监督,对我们政策落实是个很好的保障。” “最关键的是,可以化解我们基层干部分身乏术的问题,充分发挥群众的力量,霍书记这个办法妙啊!” 霍千里伸手压了压,“好了好了,咱们说正事,刚才大家的建议都提了,咱们再来逐条过一下,看看有什么细节上可以完善的地方。咱们早点说完,早点吃饭!” 众人都哈哈一笑,气氛轻松了起来。 不得不说,刚开始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氛围,但久而久之,还真觉得这样挺好,轻松,简单,干工作就是干工作,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众人又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一个可以执行的方桉渐渐成型,后续的就是具体负责同志进行细化了。 饭团看书 大事抵定,抽烟的众人各自点了支烟,言语也轻松了起来。 曹青峰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您还有什么指示?” 霍千里笑着道:“谈不上什么指示,真要说的话就一点,今天中午少吃点,晚上我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就算是辛苦大家周末还要工作了。” “哎呀,霍书记,这咋个要得哦!有工作就干,分啥子周不周末的嘛!” “对头,霍书记你都身先士卒了,我们还有啥说的!” “饭可以吃,我们打平伙(aa制)嘛!” “对头,有些年生没打过平伙了,今天霍书记给个机会!” 众人纷纷“拒绝”了霍千里请客的建议,霍千里只好点头,“那就这么办,晚上六点,带上家属,我们休闲一顿!” 开完了会,霍千里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 看着家里就江清月带着孩子在玩,疑惑道:“秋雁跟海涛还没到?” 江清月嗯了一声,“秋雁啥都好,就那个懒觉有点烦人。” 霍千里笑着调侃道:“你这是睡不到懒觉,心理不平衡?” 江清月忍不住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霍千里伸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开个玩笑啦,知道老婆辛苦了。” 照顾小孩,在睡眠上,绝对是个很恼火的事,霍千里也深有体会。 江清月哼了一声,“算你有点良心。” 安抚好了老婆,又逗了逗儿子,霍千里走进卧室换了家居服,然后朝沙发上一躺。 江清月看着他,“你换衣服干什么?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去吃饭了!” 霍千里愣了愣,“就在家吃呗,秋雁跟海涛又不是外人,一家人在家吃多温馨啊!” 温柔如水的江清月微笑着走过来,伸手在霍千里的肩上按了按,“我亲爱的老公啊合着你自己不做饭就不知道累是不!” 和语气一起骤然变化的还有手劲,霍千里吃痛,一弹而起,反手将江清月镇压。 江清月笑着喊道:“安安,爸爸欺负妈妈,收拾他!” 小屁孩冬冬冬地跑过来,照着霍千里的脚上就是一拳。 霍千里就像被布鲁图斯一刀捅到身上的凯撒,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还有你!布鲁图斯!” 霍千里夸张地叫着,被江清月一把推在身上,“行了,别演了,换衣服了。” 正好,江秋雁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霍千里去打开了房门,瞧见了出落得越发美丽、大气的江秋雁。 “姐夫!姐姐!” 江秋雁笑着进屋,然后冲过去抱着小侄子又亲又rua,吓得小孩子哇哇大哭。 肤色依旧黑瘦,但气质已然成功的顾海涛走在后面,将两个一看就很贵的礼盒递给了霍千里,“千里哥!” 霍千里将他让进来,然后陡然愣住。 门口,一颗大光头闯入眼帘。 顾大强开口笑着,“霍兄弟,你好啊!” 第二百零九章 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么扭捏! 虎山大酒楼。 二楼的一个包间。 一桌人欢笑阵阵。 不止顾大强跟着来了,他的老婆也跟着回来了。 六大一小,围坐一桌,开心地聊着天。 张胖子亲自端上一盘硬菜,老板娘又来敬了酒,夫妻二人都对霍千里跟顾大强当初的帮助感恩不已。 酒桌上气氛渐渐热烈,霍千里放下酒杯,开口道:“秋雁,最近工作怎么样?” 江秋雁又忍不住捏了捏小侄儿胖都都的小脸,笑着道:“挺好的啊!领导同事都很好,工作也很顺利。” “你快算了嘛!千里哥都是自己人,莫吹牛了!” 顾海涛揭短揭得毫不留情,“天天跟我吐槽领导傻哔,同事傻哔,做人差事,做事差人,哪像是在工作嘛,简直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唔唔唔。” 江秋雁拿起一个炸得金黄的馒头,塞进了顾海涛的嘴里,气鼓鼓地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顾大强两口子也不生气,呵呵笑着,看来是见怪不怪了。 霍千里笑了笑,端起酒杯对江秋雁道:“你那么聪明,我也就不好为人师了,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祝你一切顺利。” 江秋雁也两手举起酒杯,甜甜一笑,“姐夫也要加油啊,小心我哪天就超过你了!” “那我给你摆庆功宴。”霍千里笑着干了一杯,然后看了一眼顾海涛,“不过你身后的资金实力这么雄厚,想来是轮不到我来花钱了,是,顾总?” “千里哥莫取笑我了。”顾海涛嘿了一声,“不过老实说,这两年没得以前日子好过了,这几年修房子的人没得以前多了,虽然建材价格下去了些,但是项目少了,挣的钱也少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霍千里,“千里哥,有个生意上的同行,想拉我一起搞房地产,你觉得咋样?” 霍千里想了想,“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反正他们的房子都是我盖的,他的意思是,他的房地产公司和我的工程公司,共同成立一个新的房地产公司,一起合伙来做。” 霍千里沉吟了一下,“城镇化是个必然趋势,土地财政未来还将持续很长时间,从长远来看,房地产市场是必然持续发展的,这个大方向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具体到合伙,对方什么品行,这个事情利益怎么分配,各种行政审批程序等等都需要好好琢磨一下。商场如战场,坑你没商量,小心一步不慎,前功尽弃,你得慎重。” 顾海涛嗯了一声,“千里哥,你说得对,我老汉儿也是这么说,如果这个事情好,干脆就自己搞。反正就是招人嘛!” 霍千里看着顾大强,竖起大拇指,“老哥这眼力,果然还是那么独到啊!” “啥子独到不独到哦,就是小农意识,怕遭人坑了。”顾大强笑着端起杯子,“来,霍兄弟,整一杯。” 两人干了一杯,顾大强开口道:“劳慰(感谢)你关心我们这一家,你最近咋样,还顺利嘛?” 霍千里嗯了一声,“刚开始的时候麻烦点,现在差不多快要理顺了。” 顾大强捏着酒杯,“哎呀,宝兴娃,咋个就走了歪路了嘛!” 霍千里叹了口气,“产业园区利润太大了,每天过手那么多钱,却只拿着几千块钱工资,很容易心里不平衡的,镇上之前的思想宣传贯彻也没弄好,没给大家敲响警钟。” 顾大强神色暗然,“宝兴娃估计要判好些年?” “嗯。”霍千里点了点头,“不过他向组织交待问题还是很配合很老实的,这一点可能会有利于轻判。” 顾大强看着霍千里,“宝兴娃这么搞,镇上也这么搞,这几年村上的发展怕是不大好?” 霍千里点了点头,“不只是村上,整个千符镇都不行。原本已经形成了虎山村排头,从邻近乡村陆续铺开跟上,形成全镇协同发展的大好局面,结果郑强调离之后,迅速就被放弃了,镇上领导一门心思就只盯着产业园的招商和税收,只看最快最直接出政绩的地方,根本没有构建起有效的产业协同,捡了西瓜丢了芝麻!” 顾大强郁闷地捶了一下桌子,倒上一杯酒,“哎,当初你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搞出那么这么好的局面,哎” 霍千里也端起杯子,苦笑一声,“没事,重头开始嘛!至少现在基础比以前好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碰杯,仰头饮尽。 啪! 顾海涛实在忍不住了,将手里的快子朝桌上一拍。 “老汉儿!千里哥!我就要说你们两句了!两个大男人,有啥子想法就说出来嘛!老汉儿你想回去继续当村长搞事业,你就跟千里哥提,他难道还会拒绝吗?有啥见不得人嘛!千里哥你想把我老汉儿请回去,把虎山村那个烂摊子收拾起来,你就明说嘛!他放得下虎山村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硬是!扭扭捏捏的,跟个婆娘家一样!” 霍千里眼前一亮,看着顾大强,“老哥,你真愿意回来?” 顾大强抹了一把光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几年,海涛发展得可以,帮他哥哥也成家立业了,自己的事业和感情都让我们放心,而且还有秋雁帮忙看着他,我也没啥好操心的了。” 他看了一眼一旁帮着江清月给孩子喂饭的婆娘,“城里头的生活虽然确实方便,也热闹,但是我们两个土农民还是喜欢乡坝头那种感觉,种点小菜,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所以,本来也有打算回来,如果能帮得到你,帮得到村上,发挥点余热,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笑了笑,“就是不晓得,霍兄弟还用不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哈哈!” “用得着!用得着!太用得着了!”霍千里激动地直接拿起桌上的分酒器,“老哥,有了你回来,我接下来的事情,就都有了破局的基础了!来来来,我敬你!” 顾大强也开心地笑了笑,直接拿起分酒器,跟霍千里碰了碰。 顾大强的婆娘张了张嘴,想要劝一下,江清月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笑着摇了摇头。 一人一两多酒一口闷掉,两人的脸上瞬间都飞起酡红,但皱着眉吞掉之后,都展颜笑了起来。 顾海涛得意地朝着江秋雁挑了挑眉,满脸都写着:你看我棒不? “海涛娃,我发觉你最近的话有点多哦?” 顾大强看着顾海涛,澹澹道。 顾海涛心头勐地一跳,暗道一声不妙。 霍千里眯着眼一笑,“啧啧,看来我们顾总确实成长了,有点大老板指点江山那意思了。” 顾海涛脖子一缩,“千里哥,我就那么一说,你莫在意。” 一只手忽然搂着他的脖子,江秋雁冷哼道:“有人刚才说,扭扭捏捏的,跟个婆娘家一样,你在说哪个?” “没说你没说你!”顾海涛怂得十分干脆,连忙摇手。 江秋雁嘴角翘起,“那就是说的我姐?或者说的是蒋嬢嬢(阿姨)?嗯,有可能,毕竟你都敢训顾伯伯和姐夫了。” “不是,我没有,你莫乱说!” 顾海涛欲哭无泪,我就装个哔,怎么就成了这个局面了。 他眼珠子一转,瞧见坐在一旁的餐椅上,正拿着勺子吃饭的小侄儿,“清月姐,我来喂饭,秋雁,你放手,我去喂饭!” 吃得好好的小孩子一听,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江清月连忙哄着,然后笑着道:“你啊,好好接受人民群众的教育!” 顾海涛哭丧着脸,耷拉着头,包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第二百一十章 你们的“王”回来了 聚会在皆大欢喜中结束。 大家都在开心欢笑,只有顾海涛捂着耳朵,喊着媳妇儿别闹。 在老板娘热情的欢送中,众人走出虎山大酒楼,又回霍千里家坐了一会儿。 江清月带着孩子午休,顾海涛也去客房补了个午觉,其余四人在客厅喝茶闲聊。 下午四点左右,顾海涛起床,江秋雁也收拾东西,走进卧室跟姐姐小侄儿道别,准备离去。 顾大强笑着道:“你们两个就自己回去咯!我跟你妈就回村上了。” 顾海涛打了个哈欠,“我送你们回去噻!何必再单独跑一趟。” 霍千里开口道:“没事,你们走你们的,明天我找车送他们回去。” 顾海涛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露出一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的表情,坏笑道:“你们两个又要搞啥子” 话刚说到一半,霍千里开口打断,“看来中午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要不我跟秋雁再提一下?” 顾海涛勐地闭紧了嘴巴。 说话间,江秋雁抱着小侄儿,跟江清月一起从卧室里出来,看着顾海涛,“我们给安安买的玩具呢?提上来没有?” 顾海涛摇了摇头。 “那是放在后备箱里的?” 顾海涛点了点头。 江秋雁眉头一皱,“哑巴了?” 霍千里跟顾大强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连顾海涛的妈妈都没觉得自己儿子被欺负了而生气,反倒因为有人治得住这个皮猴子大感欣慰。 等将顾海涛和江秋雁送走,霍千里一家三口,又带着顾大强两口子上了楼。 “老哥,嫂子,晚上呢,我就不陪你们吃饭了,晚上单位有点事情,吃过饭,我们再好好聊聊。” 霍千里坐在座位上,跟顾大强和他老婆歉意地解释道。 顾大强摆了摆手,“刚已经说过了,再说就显得生分了。” 他老婆在一旁笑着道:“就是,你看我们都不怕给你们添麻烦,你就莫说那些了!” “哈哈,好!” 霍千里站起身,“趁着现在没事,我们先到书房说说,嫂子也一起,你对村里也了解,帮着出出主意。” 顾大强的老婆尴尬地搓了搓手,“我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婆,哪懂得起你们那些国家大事哦!” 霍千里笑了笑,“村上的事,村上哪个都该有发言权的。” 顾大强皱着眉头,“喊你来就来,话那么多!” 晚上五点四十五,霍千里跟江清月带着孩子出了门,一天之内第二次去往虎山大酒楼。 小地方就是这样,想要吃点好的,服务档次又要跟得上的,并没有太多选择。 宽大的包间里,一帮镇领导携妻带子,好不热闹。 自然而然,霍千里和江清月分别是两个圈子当之无愧的核心。 在霍千里夫妻二人平易近人的亲近中,在一声声的欢笑中,这场镇上干部难得自掏腰包的聚餐,在欢快轻松的气氛中,慢慢结束。 回家的时候,江清月抱着已经睡着的儿子,看着脚步都有点虚浮的霍千里,关心道:“能行吗?要不今晚就早点睡?” 霍千里强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泡杯茶就好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啊!” 江清月叹了口气,腾出一只空着的手,跟霍千里轻轻握了握。 虎山村,一间新村的院子里,同样也摆着一桌酒,围坐着两男三女。 正是詹宝兴的婆娘,以及他两个堂哥跟各自的婆娘。 五个人围到一块,商量这一个话题:如何能够不让村里大权从詹家手中熘走。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叫世袭制,但以他们浅薄的经验来看,哪个村不都是老子传儿子这么传下来的。 顾大强看不上这个村长,落到他们头上来了,咋个也不能又还回去! 就像之前霍千里分析的,詹宝兴虽然因为贪污进去了,但是就算不贪污,这个村长能带给家里的利益也是可观的! 这几年优握生活下,已经圆润了不少的元宝哥伸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捏起一颗怪味胡豆,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得意道:“你们放心,霍书记虽然没收我的礼,但是我至少拿了礼,顾承德打起空手就去了,肯定还是我的诚意更足些!” 詹宝兴的婆娘神色比詹宝兴进去之前憔悴了很多,迟疑道:“我现在就担心因为宝兴的事情,霍干部连带着对我们印象很差。” “啥子霍干部,要喊霍书记!” 元宝哥敲了敲桌子,语气不善。 詹宝兴的婆娘心头暗恼,以前宝兴在的时候,他们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现在 形势比人强,她也只好默默点了点头,“嗯,晓得了,霍书记。” 元宝哥端起酒杯,跟另外一个男人碰了一杯,然后点了支烟,身子朝后微微一仰,靠着椅背,一手夹着烟,一手搭在桌上,手指轻敲,“霍书记对我们印象差点不重要,只要他不是坚决反对就行!村上的事,还是要村上决定。” 他得意地笑了笑,“我今天去了一趟铁牛家。铁牛亲口说了,他绝对不会参加竞选。” “那就是说,只有你跟德哥竞争咯?” “对头!”元宝哥目光在四人身上一扫,“如果我们能把德哥解决了,这个村长的位置岂不是就非我莫属了?” “咋个解决?” 众人都来了兴致,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他。 元宝哥从怀里掏出一张打印了不少文字的纸,递了出去。 桌上另一个男人伸手接过,另外三颗脑袋也凑了过来,然后纷纷面色一变。 “举报信?” 元宝哥得意地点了点头,“准确来说,是举报顾承德的信。” 詹宝兴的婆娘毕竟曾经是村长夫人,这几年还是涨了点见识,皱眉道:“大哥,你上面写这些,恐怕搞不到事哦,说得吓人,但是我晓得,德哥没干这些事情的嘛!” 其余几人也附和道:“对头,顶多也就两三件小事是真的,这个不可能收拾得了他的。” 没想到元宝哥不急不慌,姿势都没变,笑着哼了一声,“哪个说的要收拾他?我是要当村长,他有啥事情关我球事。” 看着面露不解的四人,他心头满足感顿生,得意道:“你们想一哈,之前才抓了这么多人,兄弟媳妇,你莫多心哈!这个时候我们再举报顾承德,村上是啥子反应?镇上是啥子反应?” “那些村民们肯定会当真,至于说镇上,肯定要派人来调查噻!这一调查,一来二去,没得个十天半个月出得了结论?但是村委会选举等不等得起?在结论出来之前,他顾承德好意思参选咩?他参选了,村民们还会选他咩?” 他敲了敲桌子,“铁牛不参选,顾承德被举报,还有哪个挡得住我?这个村长不是我拿稳了的事情咩?” 众人听完,慢慢理顺里面的逻辑,又惊又喜。 “大哥,你咋个想到的,太厉害了嘛!” “就是,这么一搞,这个村长那是稳当得很啊!” 元宝哥面露得意,“现在不是吹牛的时候,我今天去山古镇那边找了个朋友,打印了几十份,今晚上我们就想办法把它发到产业园区里面去。明天一早,就让它传到镇上!然后,这个村长的位置,就是我们的了!” “要得!” “得行!” “到底得不得行!你说句话噻!” 同样是虎山村,顾承德家里,一个妇人气势汹汹地看着顾承德,开口催促道,“喊你去选村长,当老总,又不是喊你去坐牢,你犹豫个锤子!” 顾承德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门边,抽着烟,听着婆娘的骂声,习惯性地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屋子里还有两个年轻男人,见状开口劝道:“二爸,你还在犹豫啥子嘛!这个位置本来就该是你的。当初你们三个组长,大强伯伯走了,詹宝兴上台,现在詹宝兴进去了,就该是你上位,哪个都没话说!” “对头!不管从哪个方面说,你都是当仁不让的人选。他詹宝元还好意思,自己兄弟才因为贪污进去了,哪个还可能选他嘛!” “我们晓得你的性格,到时候我们也老老实实做事,但就算是不贪不拿,村长和产投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一年下来也是大十来万啊!你就真的这门看不上咩?” “就算你跟霍书记说了又咋了嘛!村民要选你,他还能把你踢下去咩?你以前跟他关系还是不错的嘛!”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耳根子本来就软的顾承德登时犹豫了起来。 他心头一阵烦躁,站起身把烟头一扔,“选嘛选嘛!如你们的意了嘛!” 说完转身走进了卧室,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的婆娘朝两个侄子得意地点了点头。 “铁牛啊,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我觉得这个位置真的非你莫属啊!” “你放心,只要你来,我们几个老头子亲自出马,帮你拉票。” 就在元宝哥跟顾承德各自在家里商量着竞选的事情时,以顾承荣为首的几个老人,来到了铁牛家的院子里,亲自劝说他参加竞选。 铁牛身上当初火灾的伤已经全好了,穿着个白背心,露出一身腱子肉,端着大茶缸叹了口气,“几位叔伯,我真的不是那块料,这个村长我当不下来。我就老老实实给大家当好保安队长就行了。” 一个白胡子老头叹了口气,“承德耳根子软,婆娘又歪,还有两个心术不正的侄儿;元宝娃就不说了,在外面打几年工,啥好的没学到,一肚子坏水,他们两个哪个上台,村上都恼火啊!” 铁牛憨憨一笑,“我说你们几个老辈子,纯粹是操些空心。” 顾承荣脸一板,“铁牛,你咋个能这么说呐!” 其余几位也是面色不豫,他们还不是为了村上好! 铁牛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悠悠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有霍干部在啊!他会不操心我们村上的事?” 第二天一早,产业园区和虎山村在晨光中懒懒散散地醒来,然后迅速被一张纸条驱散了所有困意。 一封针对顾承德的举报信,出现在了村子和产业园区各处,然后在众人的手中,口中迅速流传开来。 在千符镇才撸掉一批贪官的当下,众人敏感的神经轻易地被信上的字眼轻松挑动,一时间,全村上下,议论纷纷。 元宝哥神色镇定地从村上走过,回到家里。 不多时,其余几位也陆续回来,尽皆面带喜色。 “村上都议论翻了!顾承德这回就算不出点啥事,也肯定当不了村长了!” “就是,听说昨晚上顾承荣他们还去找铁牛了,但是铁牛还是说不参选,我们稳了!” 元宝哥强装镇定地摆了摆手,“不要急,不要急,等有了定论再说。” 这边喜上眉梢,另一边就是怒气冲天。 顾承德的婆娘看着顾承德,“这还用想咩?肯定是元宝娃那个烂龙(烂人)搞的事情,你还坐到这儿爪子!喊起人找他讨说法噻!” 顾承德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就说了我不选啥子村长,你跟你妈个乌鸦样,叽叽喳喳,非要喊我选!这哈儿好了嘛!老子不说当村长,组长都当不成了!” 顾承德的婆娘一愣,旋即语调一高,“你吼我?顾承德,你吼我?” 她端起桌上的碗快就要朝地上摔,然后迟疑了一下,拿起另外一个搪瓷的茶缸砸在地上,“你居然敢吼我!” 顾承德怒色顿消,闭着嘴,转身想朝外走去,忽然又想到什么,只好调头回来,走进了卧室。 “日嘛的别个弄你,你不晓得弄回去,只晓得在屋头欺负自己婆娘,顾承德你算个锤子的男人!” “老子一天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还不是为了你好!” 妇人骂骂咧咧地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隔着门和墙,数落着顾承德。 砰砰砰! 院门被人敲响,妇人喊了一声没锁,她那两个年轻的侄儿快步冲了进来。 “二妈,出大事了!” 妇人白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晓得!有人害你二爸!” 一个年轻人摇了摇头,急切道:“不是,是村长回来了!” “啊?”妇人勐地站起,“詹宝兴放出来了啊?” “啥子哦!”另一个年轻人无语道:“村长啊!” 妇人终于反应过来,面露惊讶,“你是说,村长回来了?” 村委会旁,那栋曾经在村里鹤立鸡群,如今已经很不起眼的楼房门口,此刻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有听见消息的人陆续赶来。 顾大强跟婆娘将箱子拎到门口,顾大强掏出一包烟,递给送他们回来的镇委的司机,司机当然不敢收,一番推辞后,还是勉强收下,然后恭敬地道别,开着车离去。 “大强,你这回回来耍好久哇?” 一个站在前面的老头子开口问出了众人心头的疑惑。 要知道,顾大强已经有一年多没回过虎山村了。 顾大强微微一笑,“这回啊,不走了!” ------题外话------ 这两天写作的状态有点差,明明脑子里有很多的东西,但是就是写不出来。 这种写作的便秘感,确实挺头疼的。 本来今天打算请个假,但是想了想,还是保底更一章。 维持住群里说的【一更兽】的名头不坠。 容我缓一两天,到时候满血归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填不完的表 顾大强回来了,虎山村的换届选举便没什么好说的。 不用使什么别的手段,费尽心机的元宝哥一伙自己就怂了,心痛不甘又无奈地退出了竞选。 按照既定合规的选举流程,顾大强毫无悬念地全票当选了虎山村村支高官和村委会主任。 同时,按照霍千里的建议,顾大强主动提议,在镇纪委工作人员的指导下,选举成立了虎山村村务监督委员会。 白胡子老头儿、铁牛、顾超,三人被推举成为了虎山村第一届村监委的成员。 因为顾大强回来了,铁牛的三组组长也正好退了下来,符合村监委的任职条件。 三人涵盖了老中青三代,结构十分合理。白胡子老头儿又是村里以前的账房先生,对财会知识略知一二,也能合理地履行职责。 又惊又喜还激动的三人下意识就想婉拒,但顾大强一句虎山村重新发展,你们很重要,就让三人瞬间觉得重任在肩,接下了这个活儿。 三人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镇纪委的同志一起,调查顾承德的举报信。 在充分发动群众后,只用了一天,就查明了这封举报信的来源。 为此,火冒三丈的顾承德一方,差点跟元宝哥那头打起来,就连老好人顾承德都忍不住拎着拳头冲了上去,好在早有准备的顾大强压住了场子。 元宝哥因此被拉去镇上一顿教育后放回来,也认清了局势,老老实实一顿忏悔,虎山村的风波渐渐平息。 紧跟着,霍千里带着几个镇上领导到新的虎山村开了一场新村领导集体上台之后的会议,在会上,讨论通过了一个村务公开的细则。 明确规定了需要公开的明细类目,需要公开的程度等等,同时还附带了一些文件格式上的要求。 而后,千符镇总结虎山村的工作经验,成功出台了镇上指导各村换届工作的手册,明确了指导的宗旨、方式、内容和注意事项等等。 陆续在全镇范围内,展开了对村务集中治理工作。 有村长“进去”了的村子,组织指导村民进行临时换届,改选村两委,而后指导成立村务监督委员会,实施村务公开。 不需要换届改选的,同样成立村务监督委员会,进行村务公开。 时间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悄然过去了半个多月。 江清月因为要开学,已经带着儿子返回了锦城,霍千里也心无旁骛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炎夏行将收尾,蝉鸣鼓噪渐歇。 千符镇政府大院里,绿荫处处,忙碌依旧。 笃笃笃。 门口站着的人敲响了敞开房门,霍千里低头写着东西,头也不抬,“进!” “霍书记,这儿是最近几个村子上周的各项工作资料,给你送过来了。” 镇委办主任王伟抱着一小摞文件走进来。 霍千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算是示意,“放那儿就行。” 王伟将东西放下,笑着道:“霍书记,这些资料太繁琐了,要不我们看了,整理一个总结拿给你,然后你再指示,经常看你加班到很晚,也太辛苦了。” 霍千里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王伟,换做别人他可能会觉得这是故意说出来博取他好感的,但王伟 用蜀州方言来形容,那就是一根肠子通py的人,应该真是这么想的。 他放下笔,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第一手的资料,只有看第一手资料才能看到更多背后的情况。现在千符镇重新起步,先得把基础打牢实,否则后面的一切东西都无从谈起。” 王伟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霍千里笑着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顾忌。” 王伟的确也是个情商不高的,若是换了个心思玲珑的,可能还要慎重几分,但他听了霍千里的话,只是稍稍想了想,就老老实实地开口道:“霍书记,你觉得,就这样真的有效果吗?” 霍千里道:“说具体点。” “就是,嗯,现有的做法真的就能给这些村子带来改变吗?” 王伟看着霍千里,问出了一个同样也是如今政府大院里很多人私下都在琢磨的问题。 霍千里曾经的履历带给了他们无尽的憧憬和希望,结果半个多月过去了,霍千里就只有这么点动静。 而且这点动静,看上去也是平平无奇,压根就不符合众人心目中那种一条妙计安天下的美好幻想,让大家多少有些失望。 霍千里听了王伟的话,大概就背后的情况,哈哈笑了笑,“恐怕这不只是你的想法,而是很多人的想法?” 王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咱们施政跟很多事情一样,前期的基础都很重要,那个竹子生长的故事听过,大概就跟那个差不太多。基础打牢实了,各方面理顺了,那种你们期待的光辉灿烂引人注目的成绩才能出得来,厚积薄发。” 霍千里起身接了杯水,一边踱步一边道:“同时,我们这又不是在写,哪儿那么多运筹帷幄,锦囊妙计的故事,实际上做事只有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来。” “至于说现在的这些举措,我并不指望它立刻发挥多大的作用,而是想要通过这个事,先慢慢改变各村的风气,慢慢构建起一个个稳定的村组织,然后才能继续地向他们传递我们的理念,将我们制订的政策落到实处,所以,别急。” 王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明觉厉,“我们坚定地跟着霍书记行动!” 霍千里坐下来,把那一摞文件挪到面前,拿起一份,笑看着他:“行了,忙你的!” 王伟起身,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又被霍千里叫住。 “等一下!” 王伟转身,“霍书记还有什么指示?” 霍千里皱着眉头,将刚才看过的几张表摊开在桌面上,伸出手指点着,“这上面的表,怎么这么多重复的内容?” 王伟看了看,迟疑道:“这是各个部门根据自己单位情况设计的,所以,难免会有交叉的地方。” 霍千里眉头皱得更紧,“而且,我看这些表也不是我们政府的工作人员填的?” 王伟嗯了一声,“霍书记你整肃工作作风,各个部门都在强化自己的工作,希望能拿到第一手资料,我们的工作人员还有日常事务要忙,所以就将表格交到了更熟悉情况的村委,让他们负责填写。”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直接站起,拿上手机,“安排车,去一趟竹阳村!” 刚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身看着王伟,“把这摞资料带上!” 看着这个情况,王伟再木讷也知道,霍书记生气了。 匆匆叫上司机开上车,王伟胆战心惊地扭头看了一眼,看着霍千里面无表情地翻阅着手里文件的样子,心跳如擂鼓。 到竹阳村的路虽然没有去虎山村那么宽阔,但好歹也是平坦的水泥路,二十来分钟后,车子在竹阳村村委会门口停下。 竹阳村虽然没有虎山村那般丰富的际遇,但也搭上了灾后重建的便车,村委会修得漂亮又大气。 漂亮大气到让上一任村主任都进了监狱。 三面的两层小楼,青砖白墙,挂着明晃晃的招牌,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竹阳村的核心所在。 因为是突击检查,村委会门口并没有人迎接。 霍千里也不希望人迎接,下了车便径直走了进去。 一个村委正从房间中走出来,瞧见霍千里那张有些面熟的脸,眉头微皱,等到回忆起这张脸是谁时,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方池塘被扔进了一块大石,瞬间水花四溅,生动非常。 但没等他开口招呼,霍千里就已经大步走进了村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前,伸长了脖子,目光专注地在眼前的电脑屏幕和面前的键盘上不断转移,笨拙地练习着一指禅,就连霍千里进来也没发现。 他便是一周多以前刚上任的竹阳村新任村支书兼村主任高强。 霍千里走到他身边,看了看电脑屏幕。 感应到有人来了,高强头也不回,“填好的表放这儿,要办事去找文书。” 霍千里开口道:“你每天要填多少表?” “多得很,填得人脑壳”高强下意识开口,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勐地扭头一看,腾地一下站起,屁股下的椅子倒地,哐当一响,带出一声惊骇的问候,“霍书记!” 霍千里按住他的肩膀,“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你的工作。” 这时候才匆匆赶进来的王伟终于开了点窍,识趣地搬来一把椅子。 霍千里坐下,看着高强,“你现在每天要填多少表?” 高强一愣,悄悄看了一眼王伟。 “是我在问你话,你看他做什么?”霍千里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高强嘴角抽了抽,迟疑了一下,把心一横,管逑他的,霍书记最大,他问起来我就老实回答就是了! 言情 “最近一周,每天需要我手填的表大概是二十份左右,需要村民们来填的表,大概一天有两三百份,不过平摊到单个村民头上,也就两三份。” 王伟一听就感觉要完,但让他意外的是,霍千里并没有动怒,而是平静地继续问道:“每天填这些表,你还有多少时间去处理村上的日常工作?” 高强想了想,“还有小半天的时间,我听隔壁村的说可以交给文书干就是了,我想着我刚刚接手,多了解一哈,多跟政府的同志打哈儿交道还是好的,就基本都自己干。” 他也听出了些不对味儿,补了一句,“霍书记,你看我现在也在学这个电脑,村上的年轻人说了,等这个东西学会了,速度就可以加快些,到时候填表的时间就花不到那么多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你最近填的都是些什么内容?” 高强从桌上拿起一小摞表格,一边翻着一边道:“有镇政府的全村人口摸底清查表、村内贫困户情况周报,国土所的全村土地情况调查表,计生办的计生情况统计表,还有教办的适龄儿童入学情况统计表” 霍千里叹了口气,朝着高强伸出手,“辛苦了。” “霍书记,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高强连忙伸出双手恭敬地跟他一握,“你能回来我们千符镇,我们都高兴得很,这点小事,没得事得!” 霍千里勉强笑了笑,“镇上的政策还有赖于你们村委的落实,希望继续努力,早日赶超虎山村!” “那不敢想啊!虎山村还是太凶(厉害)了。” “加油!” 霍千里来得突然,走得干脆,留下一头雾水的高强。 坐上车,霍千里没有返回千符镇,而是去了一趟牛角村。 牛角村的村长还是一位以前的老同志,当霍千里走到办公室门口,老头儿正站在办公桌旁,指点着村民。 “这儿填身份证号码!” “这儿,写上名字!不是写名字这两个字,是写你的名字!” “这个地方,写你家头情况,我看哈,这是计生办的表,你有个超生娃娃,写个超生二胎” “上周才填了?才填了又咋个了嘛!你今天晌午还吃了饭嘞!你明天就不吃了咩!” “大家用心填哈!镇上喊你们填,肯定是有用处的,到时候让霍书记带着我们也过一哈儿虎山村那种好日子!” 房门外,霍千里默默听着,叹了口气。 他走进屋,看着那个正在纸上熟练地写下自己身份证号码的村民,开口道:“老哥你好啊!” 牛角村的村长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见霍千里跟王伟又被吓了一跳,也就是常年劳作心脏好,否则这两吓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情来呢! 老头儿正要说话,被王伟拉了拉袖子。 霍千里看着那个村汉,“我看你居然能背得到自己身份证号,挺厉害啊!” 村汉迟疑地看了一眼老村长,老头儿一跺脚,“勒是镇上霍书记,问你啥子你就说啥子嘛!” 村汉挠了挠头,“一天写尼玛五六遍,写上一周,猪也背得下来了嘛!” 霍千里笑着道:“辛苦了。” 他转头看着村汉身后排着的其他村民,“大家也都辛苦了。” “没得啥!能过上好日子,填哈儿表这种事情算啥嘛!虎山村也是这么过来的,他们能忍我们也能忍!” 村民们不知道内情,笑着反过来安慰着霍千里。 霍千里跟众人寒暄一阵,又跟老头儿勉励了几句,启程离去。 这一次,是真的朝着千符镇开去。 王伟从副驾上扭过头,看着霍千里,迟疑道:“霍书记,各个部门的同志也是想尽可能详尽地掌握各村情况,并没有什么恶意。” 霍千里面无表情,“安排一下,召集在院里的班子成员,开个短会。” 第二百一十二章 让他们做该做的事 这世间的许多话,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往往都取决于说话的人。 大人物随口一句简单坐坐,有空就来,往往就是金碧辉煌,高朋满座,欢笑不断; 小人物认认真真地邀请别人务必赏脸,换来的可能就是独坐在无人的桌前对着满桌酒菜凄凉发呆。 就像此刻,霍千里只是让叫上恰好在院里的同志开个小会,大家就恰好都在院里,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会议桌旁。 霍千里也不多说,直接了当地开口道:“我想请问诸位一个问题,我们做好基层工作,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相处的时间长了,众人也慢慢适应了霍千里这种直来直去的简单作风,稍一思索便纷纷开口回答。 “我认为改人先改头,首先要有改变大家的思想。思想统一了,什么都好说。” “我觉得文化引领最重要,只要将新的观念,新的文化传递到基层,移风易俗,他们自然也能够像城镇居民一样,迸发出新的活力。” “我觉得刚才两位同志说的那都是经济生活发展过后自然而然的事情,在发展的过程中,科学的管理更重要,用科学合理的管理手段,有效地对基层的民众进行管理,才能切实地将他们捏合到一起,打开新的发展局面。”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我认为切合实际情况的政策才是更重要的,就像霍书记之前在虎山村做的,因地制宜,从客观现实状况来调整我们的政策,才能收获到想要的效果,否则,穿着不合脚的鞋子走路,谁都走不远。” 众人一句一句地说着,然后讨论渐歇,一道道目光看着默然不语的霍千里。 霍千里安静地听完了众人的话,开口道:“大家讲得都很好,也很有启发性。我也说说我的想法。” 他环顾一圈,“做基层工作,刚才大家说的点都是对的,但还不够深入。我认为,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是要实,要把情况摸透,要把工作做实。村干部的战场,是田间地头的长势,是厨房锅灶里的烟火,是居住条件的改善,是文化生活的兴盛,这些才是能够切实提升老百姓幸福感的地方,那一张张枯坐在办公室里,写出来的表格,填不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从面前的一摞表格上拿起一份,“大家可以看看,这是税务所要求各村填写的纳税情况登记表。” 然后将这份顺手递给手边的镇长曹青峰,又拿起一份,“这个是派出所要求填写的违法犯罪情况登记表。” “这个是党建办要求填写的全村党员情况登记表。” “这个是妇联要求填写的侵害妇女权益统计表。这种表让人家自己上报有什么意义!” 霍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直接将这些表格递了下去,让众人传阅。 这么一说,再加上简单翻了翻这些表格,众人登时都明白了事情的根源,也摸清了霍千里的态度。 曹青峰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语气道:“霍书记,这些事务主要是我们镇政府的工作没做好,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主要是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第一个是留痕管理的需要,以前村级组织的工作都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所以各部门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做了一些周报之类的设计,为的就是做好这个过程管理,方便以后查看。” “另外。”曹青峰顿了顿,“霍书记您是县委常委,应该也知道,县里在郭书记上台之后,也在进行作风整肃,大刀阔斧地推进改革,但上级机构哪儿会自己做事,层层压力传导下来,可不就都落到我们基层的脑袋上来了么。” 肖尧也开口道:“霍书记,的确如青峰镇长所说,不止如此,咱们最近这半个多月,就迎接了市县各部门将七次检查,级别不同,规格不同,但来了都是要看各种资料的,这些也在无形中增加了基层的负担。” 肖尧这一站出来,也算是缓解了霍千里跟曹青峰之间的直接冲突,将问题变成了整个班子之间的讨论。 霍千里平静道:“道理,肯定都讲得出道理,在座的诸位绝对都不是那种欺压百姓的人,这一点我是绝对相信的。但是问题在于,这样的情况我们应不应该允许?” 他环视一圈,“上级有压力,传导到了我们,我们就顺势传导到村上。村上为了过好日子,为了那个盼头,咬着牙扛了下来。且不说扛不扛得住,会不会心生怨言,他们的精力是有限度的,能力是有边界的啊!” 霍千里敲着桌子,“如果他们将精力都耗费在这些表格之上,他们还有多少心思去关心村里的农作物长得好不好,去关心村民的锅里碗里吃得怎么样,去关心村里的人情世故和谐共处,去关心我们的政策落实?” “同志们,这些事情才是我们村干部该干的正事啊!” 会议桌上,一片寂静,好些人都忍不住拿起了烟,闷头抽着,沉默不语。 跳动的火星是会议桌旁最活跃的存在。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镇长曹青峰,他面色有些难看地道:“霍书记,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我代表镇政府向你检讨。” 镇长一发话,其余的副镇长连忙跟上,“霍书记,这不全怪曹镇长,我们也有” 霍千里伸出手摇了摇,“青峰同志,各位同志,没必要。” 他真诚道:“我今天开会说这个事情,不是要追谁的责,也不是要问谁的罪,要追责要问罪也首先是问我这个班长的罪,不是你们。我说这个,是想要把这个问题,摊开来,和大家一起解决掉。那么首先的问题是,我们要达成一个统一,存不存在这样的事情,这些事情是不是问题?” 曹青峰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霍书记,你说得对,我之前还没发现,今天这么一看,基层的同志,负担是有些过重了。” 一个副镇长开口道:“其实这个问题,最近我分管的鸣凤村村支书就跟我反映过,他们村委的人都不会用电脑,但是有好多表是要通过电脑报的,只好又赶紧找了个懂电脑的小伙子在村上帮忙,就负责填表。然后一周光是打印就要费一个新的打印机墨盒。” “是啊!我分管的那个村子,有一个村民跟我说,这半个月他填了一百多遍身份证,他都想去刻个章了,到时候直接盖上就行!”另一个副镇长也接过话,“填几个数字并不费事,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重复的工作呢?是不是必要的?有没有办法缓解?” “而且,从人性的角度考虑,我们政府的工作人员也难免有些怠惰的心思,上面压到他头上的事情,他一想反正下面还有人,就往下压呗,这也是个难题。” “这还不算最恼人的,最恼人的是有些部门,把事儿丢给村里,经费自己留下,让村里又出力又掏钱,好处全给上面占了!” 肖尧听到这儿,将烟头摁灭在眼前的烟灰缸里,“说到这个,前天市里招商局的同志和县里同志一起来虎山村和产业园区检查,本来是管委会的活儿,管委会的工作一人一看,就把事儿扔给虎山村了。虎山村光印制资料就花了足足八千多。八千多啊!对农村基层是笔不小的支出啊!” “但是。”肖尧话锋一转,“我们也没办法,填表、评估、考核,是上级评价我们基层工作成效的重要指标,我们只能想方设法将表格填完、填好,哪怕这只是应付上级考核的盆景。” 众人听了这话,又都深以为然地叹了口气。 “长此以往,栽盆景的技术,就会比真正的工作成效更重要了。” “没办法,这就是我们基层的现状啊!” “我们的一切工作成果都需要上级来衡量,上级是这个路数,我们只能照办啊!” 说着说着,大家的情绪忍不住有些颓丧的悲观了。 霍千里轻轻敲了敲桌子,“上级的事情是上级的,我们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好我们的!既然大家都认为是个问题,那我们就先明确一点,这事儿得改!有异议吗?” 这会儿自然没有人反对。 霍千里便继续道:“刚才大家都分析了不少,我总结一下,因为层层检查,层层考核,层层评估,导致我们的农村基层已经很忙了,虽然暂时还没有出现严重的问题,但这个势头必须得到改善,这样才能让我们的村干部更好地发挥基层作用,为村域经济民生的发展做出贡献。” “出现这样事情的原因,一是上级层层传导下来的压力;二是各个部门各自为政,造成信息重复搜集;三是我们的同志也存在着一些懒政怠政的思想。我们就可以从这些方面,对症下药,改变当下的局面。” “第一点,县级的事情,我来办,你们不用操心。” 霍千里一开口,就给众人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对啊,霍书记是县委常委的嘛! 县上他也是能开得起腔的啊! 最关心的那个问题瞬间被移除,众人的情绪一下子便高涨了起来,脑子也转得快了好多。 在霍千里的引导,和大家充分的讨论后,几条意见逐渐成型。 第一,成立负面清单制度,厘清镇委镇政府与村委之间的权责划分,明确哪些是该镇上做的,不得转嫁到村委基层; 第二,财权跟着事权走,对于确需村委帮忙协调的工作,必须拨付相应的工作经费; 第三,由常务副镇长肖尧牵头,探索建立一个各村信息共享办公室,对于各村基础信息进行一次全面搜集,今后类似信息各部门各单位就直接从信息共享办公室调取就行了,无需再次扰民。 第四,探索服务下基层的相关工作,从需要镇里审批的事情中,挑出一部分可以下放给村里处置,或者驻点简易处置的事情,将权力下放给基层,简化村民的办事程序,尽量减少村民的负担。 第五,严格限制多头考核、层层考核,建立起更科学的村务评估方式,结合各村实际情况,制定合理的工作任务目标,激发各村干部的工作积极性。 这些点,都安排了领导具体执行,由镇长曹青峰统一负责。 当霍千里宣布散会,众人各自起身离去的时候,心头并没有太多又多了一堆事情的烦躁,反而升起一阵激动,等了这么久,霍书记终于要出手了么!我们终于可以跟着喝汤了么! “青峰同志,稍等一下!” 霍千里叫住了正要起身离开的曹青峰,其余人识趣地加快了脚步,顺带帮忙带上了房门。 霍千里歉意地跟曹青峰微笑道:“会前没有跟你提前通个气,不要介意。” 曹青峰连忙道:“霍书记,这话言重了,都是为了工作嘛!” 霍千里面色转而严肃,“主抓具体工作,内容会繁杂许多,尤其是如今千符镇和产业园称得上是重新起步,辛苦了。” 曹青峰笑着道:“忙,才意味着收获嘛!” 霍千里也笑着点了点头,“一起努力!” 二人朝外走去,曹青峰稍稍落后半个身位,有说有笑。 又是一周之后,这次会议的各项举措陆续落实,各村的任务为之一轻,村干部也终于能够腾得出手在村里做点正事实事了。 霍千里这时候才叫上司机开着车,去了一趟虎山村。 虎山村又恢复了几分洁净,以前随处可见的烟头塑料袋几乎没了踪影; 村委会的坝子里,又新添了一个读报栏,上面贴着村务公开的相关内容,没事便有三三两两的村民看完了报纸围过来,对着那些账目指指点点议论几句; 村里的活动室也重新开了,闲暇的村民们在里面玩乐着。 顾大强的回来,就像是一个开关,或者一次读档,无需太多言语,虎山村的许多事情都悄然地沿着过去美好的轨迹,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见着霍千里,虎山村的村民们纷纷问好,让一些来这儿办事的外地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顾大强问讯快步走出来迎接,跟霍千里一起在会客室坐下。 霍千里笑着道:“最近事情轻松了不少?” 顾大强嗯了一声,“是啊,终于有空把村上各家重新走了一遍,情况摸清楚了。大家的反应也不错,都说还是镇上政策好。” 霍千里羊装埋怨道:“既然之前那么累,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呢!害得我还是从别的村上了解到的那些情况。” 顾大强摸着光头,嘿嘿一笑,“我还以为现在就是这么风气嘞!我既然要做这个村长就不能搞特殊噻!就没想到这个事情有啥不对的。” 霍千里哑然失笑,“要是都忙得只顾填表报数据迎检查了,那还能对得了吗?” 两人又聊了一阵,顾大强看了看时间,歉意道:“中午就不留你吃饭了,我和你嫂子中午要赶三场酒,没得空。” 霍千里笑着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多人办酒?” 顾大强瘪了瘪嘴,“啥子哦,一场买车酒,一场出院酒,一场散生酒,真的是球莫名堂(莫名其妙)!” 霍千里脸上笑容收敛,“送礼不?” 顾大强哼了一声,“可不可能不送礼嘛!回来不到一个月,我都快送出去三四千块钱了!开个玩笑的话,我都想买个车摆个酒了,说不定买车钱就回来了!” 霍千里的眉头登时皱起,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题外话------ 还有一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此风不可长 看着霍千里凝重的表情,顾大强也变得严肃起来,“兄弟,咋个了?” 霍千里搓了搓手指,“老哥,你再跟我详细说说村里的情况?” 顾大强两手一摊,“没得啥情况了啊!村上能有些啥子事情,你还不清楚咩!” 霍千里认真道:“就是像办酒这种事,这些和以前不一样的村里的事。” “村里的事”顾大强喃喃重复一遍,起身回了趟办公室把烟和打火机拿过来,点上一支。 烟雾升腾,他紧皱着眉头,回忆起这些日子的见闻。 “首先一个,明显感觉现在村上的酒席比以前多了。以前好难得大家聚到一起喝顿酒哦,现在隔三差五就有一家人办席。最关键的是,以前吃席,一般就是送个二十五十意思一哈,顶了天很大的大事送个一百块钱了不起了,因为大家都没得钱嘛,也没得哪个指望到这个发财。现在随随便便的都是一百起跳,关系好点两百甚至四百。这也就导致了有些本来不想这么搞的,送礼送多了也遭不住了,想方设法也要办一回,把钱收回来。” 说到这儿,顾大强嘶了一声,看着霍千里,“这回回来我就觉得大家吃席的时候都没以前那么高兴了,我还以为是生活过好了,不像以前好不容易吃一顿那么激动,现在看起来,但怕是另有原因哦!” 霍千里嗯了一声,“还有呢?” 顾大强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任由它缓缓从口鼻之间冒出来,沉吟道:“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还是有不少。就拿刚才那个送礼来说,之所以现在礼金这么重,实际上就是因为农村头的人都好面子,生怕别个在背后指点。还不止这个,屋头的小轿车,院子头的家具,甚至于身上穿的衣服,都要开始比一哈,比不过的咬起牙巴都要买,然后把别个压回来。那不像以前,没得钱就没得钱,穿得旧点也无所谓,只要干净,也没得哪个绷面子,过年杀不起年猪吃点猪下水也能过。” 霍千里缓缓摇头,“攀比,浮夸,这股风气要不得!” “还有个问题,村上现在有个很流行的事情,修祖坟!” 顾大强看着有些好奇的霍千里,解释道:“就是花钱请人,把自己屋头的那些原本就是个土包包的坟山,周围都码起大条石,坟山前头立起又大又漂亮的石碑,刻字刻得满满当当的,还要整起贡品台,最好是面前在码一个平台,栽上几颗万年青,一哈那个档次就起来了。宝兴娃当了几年村长,给自己老汉儿的坟山上,都整了个牌坊起来。” 顾大强嘿了一声,“有些人户,妈老汉儿以前在世的时候,饭都吃不饱,天天挨骂,有肉都是偷到自己吃,现在又花起钱来搞这些,你说笑人不笑人。” 霍千里叹了口气,“厚葬薄养,是个很不好的风气啊!” “确实啊!”顾大强忍不住又点了支烟,眉宇间锁着愁云,“之前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这么一分析,狗日这个村上几年不见,乱七八糟的问题还不少啊!” 霍千里点着头,“长此以往,很容易闹出矛盾来的。” “现在就有了,村上吵架的都比以前多了好多,一个个的都跟吃了火药样,一点就燃。”顾大强啧了一声,“兄弟,这哈咋办呐?” 霍千里苦笑一声,“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来,暂时先稳着别乱动,等想到办法了再说。” 顾大强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浓烟,“只能这样了噻!” 坐着车回了镇上,霍千里坐在办公室想了好一阵,依旧不得其法。 刚好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中午,只好起身走向食堂。 经过一个多月的适应,食堂里不论级别高低,都按照抵达的先后顺序排起了队,霍千里进来,众人也只是恭敬致意,没有谁说一句霍书记你先请。 霍千里默默跟在队伍里,端着餐盘打了饭菜,找了张空桌坐下,正暗自琢磨着,肖尧端着盘子也在他旁边坐下。 “想什么呢?”肖尧在桌上顿了顿快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笑问道。 镇委副书记高远明和镇长曹青峰也陆续在桌上坐下,霍千里开口将今天在虎山村的见闻说了。 高远明笑了笑,“经济发展起来了,农民们的文化程度跟不上,自然就会有这样的事情,等时间长了,慢慢适应了,应该就好了!” 肖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虎山村是这样,其余的村子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无非就是程度的高低不同,这对我们基层的稳定和谐,确实是个隐患啊!” 曹青峰也点了点头,“我同意远明书记的判断,但是远明书记可能忘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时间需要多久,如果整个过程太长,我们又不加以干预的话,整个社会不良风气是会反过头来影响经济发展大局的。” 霍千里嗯了一声,“这就是我现在思考的问题,大家都想想,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干预。这种事情依赖行政命令,总感觉有点不对味。” 其余三人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啊,行政命令确实不合适。人家一没违纪二没违法的。” 镇上领头的四人聊了一顿饭的时候,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这事儿还不算很急,暂且便搁置下来,各自忙活去了。 一天的工作在忙碌中结束,霍千里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在晚上加班之前,靠在沙发上给江清月打了个电话。 “喂?” 江清月清脆悦耳的声音淌进了霍千里的耳中。 霍千里笑着道:“干嘛呢?” “刚吃完饭,准备回家。” “嗯?”霍千里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把手机举到耳边,“今天有应酬?” “我一个普通讲师,哪像霍书记你一样应酬那么多啊!” 江清月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是有个师姐,她男朋友在外地,她打算辞了学校的工作去投奔男友,我们院长就让我去劝劝。” 霍千里笑着道:“为什么要你去劝啊,你们院长不去。” “你故意的!”江清月开口道:“我们院长去劝,那就变味儿了,像是领导在挽留下属。当然只有我们这些同是小喽啰的人去劝,人家才听得进去啊!” duang! 霍千里的脑海如被一道闪电一噼,今天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灵光终于被抓住了! 之所以行政命令不合适,是因为身份的错位。 那么能不能找到身份不错位的人,来纠正这些问题呢? 这些现象的确没有违背法律法规,用强制性的命令来处置不合适,那么能不能用道德和风俗手段来规劝呢? 番茄 “不过想想也是,她能留校任教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能” “老婆,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弄个东西!” 都都都 谈兴刚起的江清月无语地看着手机,“搞啥子嘛!神戳戳的(神经兮兮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脱贫与致富 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 霍千里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在笔记本上用一个个简单的词,具现出心头的灵光。 身份不错位的人,在村里那就是村委 不对!村委也不够,毕竟还带着点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关系,得是 村里的老人,能人,总之就是有辈分,有威望的人! 他们惯常就在村里的各种大小事务、红白喜事上发挥着不小的作用,让他们搞一些规劝上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 而且他们对村里的事情了解很多,往往连几十年前鸡毛蒜皮的恩怨都是如数家珍,说起什么来也容易让人信服。 那么怎么做呢?总不能每一件事都站出来管?村里的老人虽然闲,但也没那么多精力啊! 霍千里挠了挠头,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应该要弄一个规章制度,来约束大部分的情况,出现不遵守规范的情况,才轮到这些村中宿老们出面解决。 但是不能使用行政命令啊! 这不又绕回来了么! 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起到这个效果呢? 法律? 习俗? 封建迷信? 想到这个,霍千里自己都无语的笑了,刚坐起来,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旋即化作了欣喜。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连忙抓起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然后在后面激动地加了三个感叹号。 乡约!!! 在以前皇权不下乡的年代里,不就是凭借这个东西对农村实施有效管理的嘛! 从《吕氏乡约》到《南赣乡约》,从吕氏兄弟的“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到阳明公的“实施军训、改革风俗、增进道德”,从自发的乡村组织到政府督促的官治组织,都有现成的传统可以遵照啊! 霍千里的眉头舒展开来,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当他写得差不多,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在屋子里活动了几圈,手机刚好嗡嗡震动起来。 “喂?老婆?” 电话里,江清月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就像早春的风,细细感受就能发现挟裹着一丝寒意,“解释一下,只有一次机会哈!” 霍千里苦笑一声,简单跟她说了说,然后道:“不愧是我的贤内助,还得是你啊!” 江清月满意地哼了一声,“行,算你过关了。决定不生你的气了!” 霍千里笑着道:“江清月同志,你变了,变得虚荣了,因为一句夸奖就沾沾自喜了。” 江清月想了想,“那我生?” “别!”霍千里躺在沙发上,“夫人饶命!” “有点正形!让你政府里那些同志看见了不笑话死你。” “那怎么了?书记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总不能在家里端架子?曾国藩回家还为如夫人洗脚呢!” “哦?”江清月的语调一转,“霍书记是不是也想有个如夫人啊?” “不是,我没有,你别乱” 都都都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霍千里苦笑着挠了挠头,造孽啊! 正想着,手机短信一震。 江清月:好好工作,好好休息,咱俩扯平了(_?)☆。 霍千里哑然失笑,眼里流转着温馨的爱意。 第二天,霍千里将曹青峰、高远明和肖尧请到自己的办公室,跟他们讲了讲自己昨晚的思考。 众人听了都觉得可行,纷纷点头。 霍千里开口道:“那就再细化一下,然后还是按照先从虎山村试点,继而推广全镇的大方向实施,这个事” 霍千里想了想,看着高远明,“就由远明同志负责,没问题?” 高远明爽快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不过,霍书记,我有个别的小问题。”高远明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迟疑地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笑着道:“这儿就咱们四个人,有什么就说。” “霍书记。”高远明端起面前的茶杯润了一口,像是饮下了一碗烈酒给自己壮了壮胆,这才开口道:“我们现在已经将产业园区的贪腐行为一锅端了,那些腐败犯罪分子该抓的抓了,该判的估计也快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将精力集中在经济发展上面来?” 说完他连忙又补了一句,“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疑惑,正好说到这儿了,就顺嘴求教一下。”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远明同志,咱们都是班子同志,这也是私下场合,畅所欲言,我们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他搓了搓手指,“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觉得现在我们应该集中精力去发展经济,把产业搞上去,而不是在忙活诸如这些无关大雅的小问题,对?” 高远明斟酌了一下,“我就是觉得这个可能重要性不是那么迫切,有个先后。” 霍千里又看着曹青峰跟肖尧,“想必你们也是一样?” 曹青峰还没表态,肖尧就大方干脆地嗯了一声,曹青峰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霍千里笑着道:“这就对了,有问题,咱们摊开来讨论,堵在心里反倒不好。至于这个问题,其实你们不提,我也正打算找你们聊聊的,既然这样,那就说说!” 霍千里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看着三人,“说这个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确一个我们千符镇如今面临的局面。” “在几年前郑强书记在的时候,通过一系列的改革和举措,挖掘了中药材种植产业的优势,在县里的大力支持下,将产业园区项目争取到了千符镇,也就此奠定了千符镇的产业发展路径。受益于产业园区项目落地,上下游产业的发展,千符镇的财政收入大大增加,全域基本实现了脱贫。” “但是,过去的五年,千符镇的发展是缓慢的,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出现了严重的倒退。比如原本已经几近清零的贫困人口,如今又有了不少的增加。但即使如此,整个底子还是在的,基层发展的第一关脱贫,从大体上看,我们算是基本完成了,千符镇不能称之为一个贫困镇落后镇了。” “但就像我们常说的脱贫致富这个词,脱贫和致富是两个内容。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要带领全镇百姓致富!” 霍千里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可是这个致富怎么致,我们需要好好思量了,要结合我们的实际情况来处置。省、市、县、乡镇,都有各自主要的管理对象,施政举措和方针都会有所区别。我们是镇级政府,我们的下面就是村民,就是老百姓。如果村级工作没有建立好,我们弄再多的政策、办法,都没办法得到很好的落实。然后我们就会陷入自我怀疑,接着越忙越错,走入恶性循环。” 他竖起一根手指,“所以,这第一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就是要搞好基层治理。怎么搞,我觉得至少有这么几点:第一,也是重中之重,强化d的领导;第二,重建村级管理组织,加入同级监督,完善运转体系;第三,加强精神文明建设,重树村风村貌,老百姓建立积极向上的心态,建立奋斗致富的愿景;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的产业发展之路,才能够事半功倍地展开。” 他笑着总结道:“废话了那么多,一句话总结,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 这番话,说得有点啰嗦,听在三人的耳中,却很是受用。 因为以霍千里的地位,完全不用讲这么细,但他愿意这么说,既是对他们的坦诚,也证明他真的没有暗自生气。 “霍书记,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高远明哈哈一笑,开口道。 曹青峰也微笑点头,“我们班子的思想也统一了,也能事半功倍了!” 肖尧眼珠子一转,低声道:“霍书记,意思就是说,搞完这个基层治理的事,后面怎么弄你心里也有数了呗?” 曹青峰和高远明也瞬间看来,霍千里笑着道:“忙你的去!真要有什么动作,还能不跟你们通气啊!” 办公室内,响起了开心的笑声,惊起门外的一蓬鸟雀。 不少听见这声音的工作人员都挑眉微笑,镇上几个头头团结一致,对他们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每天把心思花在怎么站队,怎么勾心斗角上面,专心干事就完了! 第二天,高远明带着两个工作人员亲自去了一趟虎山村,找到了顾大强,将霍千里“指点”给他们的方法转达给了这位虎山村的村长。 顾大强一琢磨,竖起大拇指,“高书记,这个办法要得啊!嗯,确实想得好!” 被人夸奖虽然很受用,但是高远明还是笑着摆手,老打老实地道:“这哪儿是我的功劳哦!都是霍书记想出来的。” 顾大强笑着道:“高书记谦虚了,都是集体的力量。” 高远明夸张地笑了两声,然后道:“老顾,你看看还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顾大强摆着手,“我哪有啥子建议哦!这个办法已经很好了嘛!” “那我们讨论一下,村里哪些人合适,我们一起请过来沟通沟通?” “要得!” 顾大强琢磨一阵,想了几个名字,安排了两个村委的工作人员,去把人请了过来。 半个多小时过后,以顾承荣和白胡子老头为首的四个老人在村民们的诧异中进了村委会。 “搞啥子了?咋个把荣大爷这些都请到村委会去了啊?” 村委会外的茶馆和小卖部门口,成群聚在一起村民村妇们嗑着瓜子,聊了起来。 “不晓得哇,之前看到镇上有个当官的也进去了的嘛!” “哪个,哪个?霍干部哇?” “啥子霍干部,那叫霍书记!” “不是霍书记,是另外一个当官的。” “看来是又有啥子事情了啊!就是不晓得好事坏事。” “所以说你一天球经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现在霍干部回来了,咋可能是坏事嘛?” “就是噶!那还是值得高兴。” “高兴哇,后天元宝哥屋头办席,好好喝两杯噻!” “哎,莫说,说起就脑壳痛。” 村委会外面的议论飞不过那道低矮的围墙,会议室里,四个老人听完顾大强简单介绍了想法,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慢条斯理地从烟袋子里捻出一缕烟丝,缓慢地填到烟杆里,压实,摸出打火机点上,嗒一口,辛辣呛鼻的烟雾就模湖他们沟壑纵横的脸,让人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顾大强见状笑了笑,“各位叔伯,其实这个事是咋个说起的嘛,前两天,霍书记来了一趟,跟我聊天,本来我该留他吃顿晌午的,结果那天村上不是有三家人做酒嘛,我就只有喊他自己回去解决了。大家也晓得霍书记的脾气好,他没生我的气,反倒是详细问了哈情况,我这一说,霍书记当时就觉得,这么搞下去,要不得!” 一个老头扭头将燃尽的烟丝吹到身后的地上,转头一边填着烟丝,一边问道:“为啥要不得?” 顾大强开口道:“很简单一个道理,大量无意义的酒席,会给大家增加严重的经济负担,同时也增加大家的算计,引发矛盾” 他的话还刚说一半,那个老头就开口道:“我咋觉得这样很好啊,村上很热闹,大家多吃多喝,有酒有肉,还要咋个嘛!” 高远明忍不住道:“老爷子,热闹是有代价的啊,不花钱吗?顾村长跟我说,他回来才不到一个月,送礼都送出去好几千了。” 老头儿哼了一声,“那是还没往回收噻,等他好久办一回酒,送出去的钱不就回来了咩?你看哈,你送了二十家人,每家一百,就是两千,你回头做酒办席,又把他们请了,两千块钱不就又回来了?没有多花钱,大家也都热闹开心,这不是好得很咩?” 高远明一愣,顾大强幽幽道:“富大爷,那办酒不花钱咩?” 老头神色一滞,喃喃道:“办个酒花得到好多钱嘛。” 白胡子老头拿着烟杆在桌上磕了磕,“富老头,你快莫说了,别个大强娃跟镇上当官的说得对,这个酒啊,这么办下去,不是个事。你自己回头去算哈账,平白无故一年都要遭脱好几千。吃得起肉的日子才几年,就敢这么浪费!” 另一个老头点头道:“确实,关键有些心钩子黑的,一年办好几回,都把这个当成挣钱的活路了!我还是同意要整治一哈。” “你们都盯到这个做酒。我觉得管一哈丧葬那个才是更必要的。” 一直沉默的顾承荣终于开口了,他嗒了一口烟,“前几天二组那个剃头匠死了,活到的时候,屋头三个娃娃都不管他,有病也不送到卫生院去治,就那么拖死在床上。死了倒是给他把坟修得一副好得很的样子,活到的时候没享福,死了搞那些有啥用嘛!” 几个人都是老人,听了这番话,想到自己要是哪天动弹不了的样子,登时深有同感地不说话了。 顾承荣开口道:“况且几年前的事情,早就证明了一件事,跟着霍干部走,绝对不得有错!这个事情,我接了!” 白胡子老头跟着开口,“也是,既然村上都决定了,用得着我们这个老骨头,还能为村上做点贡献,我们还有啥子扭捏的,整嘛!” 这两人一表态,剩下两人也好端着,半推半就地也就同意了。 高远明笑着道:“几位老爷子果然是高风亮节,相信有你们加入,我们虎山村的风貌一定能够早日得到大幅度的改善。” 白胡子老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早点做这些事,我们早就高风亮节了,风气也早就改善了。” 高远明: 顾大强连忙打着哈哈,拿出一份村规民约的草稿,跟众人一条一条地讨论了起来。 刚过了两条,一个老头就忍不住吐槽道:“这是哪个写的,懂不懂村上的事?” 顾承荣摆了摆手,“凑合看,写得是撇(差),但是有个东西打底讨论起来也方便点。” 熬夜起草了这份文件,颇为自豪的高远明: 你们几个老头故意的? 说归说,闹归闹,既然接下了这个事情,几个老人也还真不含湖,结合着自己对村上各家事务的了解,充分发表着意见,这一讨论,就是五六个小时。 中间还是顾大强忍不住强行叫停,让老人们吃了点东西,抽了袋烟,闭目养了养神。 当天晚上七点,虎山村焕然一新的大喇叭里,响起了曾经熟悉的嗓音。 “喂!喂!喂!” “我是顾大强!现在播送通知!后天上午九点,后天上午九点,全体村民,到村委会开会!” “重复一遍!后天上午九点,全体村民,到村委会开会!”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开路先锋虎山村(大杯) “搞啥子?是不是要发钱?” 坝子上,几个村民凑到一起,一开口就是灵魂发问。 “想屁吃!晚上睡瞌睡把钩子盖好点!给你发个火钳要不要嘛?” “总感觉有点啥子大阵仗样。你们想哈,之前霍干部在的时候,开的几次村民大会,成立合作社啊,搞大学生进村啊,哪样不是大事!” “这哈儿又不是霍干部在的时候了,霍干部来都没来的嘛!” “这不是希望他整点动静,让日子有点盼头噻!” “好了好了,莫在这儿叽叽歪歪了,要开会了!” 等村民们入座,高远明、顾大强当先走出,身后跟着以顾承荣为首的四个老头儿。 当顾承荣四个跟着坐在了主席台上,瞧着四位那竭力昂首挺胸的身影,村民们登时窃窃私语了起来。 “好了好了,开会了开会了!” 顾大强扯着嗓子,对着话筒嚷嚷了几句,声音之大,震得他都是一愣,忍不住滴咕道:“狗日是比以前那个烂话筒声音大点嘞!黑你妈冬大一跳!” 小声的滴咕通过话筒,清晰地传入场中,引起大声的哄笑。 高远明还有些不适应这种场合这些言语,但他牢记着来之前霍千里跟他的交待:跟村民打交道,听顾大强的就行。 虽然身为镇委副书记还不能做主听起来是有那么一点点窝囊,不过想到霍书记跟顾大强称兄道弟,那就没事了。 顾大强稍微等了几十秒,再度开口道:“笑完没的?笑完了我们开会。” 有几个村民嬉皮笑脸地嚎了一声没有,顾大强翻了个白眼,“我今天专门给你们厂里请了半天假,不扣工钱那种,哪个耽搁了时间,事情没整完,害你们扣了钱,你们就按到他们捶哈!” 这话一出,再没人敢冒皮皮了。 “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就一个事情,我们村上这个风气,该治一哈了!这几年我在外头还不晓得,你们一个个的耍得有点水平啊!我这才一个月,送礼都送出去几大千了。害得我前两天晚上还问我婆娘,我们是不是村上最穷的人哦!狗日咋个看他们送礼一个个眼睛都不眨一哈,我送起咋这么心痛呐?还有一个个都是穿金戴银的,我在旌城市都没看到过这么多有钱人!” 下方一阵哄笑,听着顾大强这个名副其实的虎山村首富家庭哭穷,就觉得很有意思。 顾大强轻快的语气一收,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结果我到村上翻了一哈这几年合作社的账目,大家的分红一年比一年少,在产业园区做工也没挣到好多钱,一年的收入不过就两万三万的,还没富起来的嘛,花起钱来咋就这么大手大脚的呐?我还听说有人借起钱都要吃好的穿好的,以前过年十几户人分一头猪的日子才过去几年,咋就变成这样了呐?” 下方的众人,笑声停了,眉头皱了,脸色也渐渐变得不自然起来。 “大家都晓得我没得好大个文化,想不明白这些事情,我就找了霍干部,哦不,现在是霍书记了。他给我分析了一哈,说我们村上这个风气出问题了。听清楚,是风气,不是风水,也不是天气,莫去乱传哈!坏了霍书记名声!” 有些人没心没肺地哈哈笑起来,然后在旁人平静又嫌弃的目光中悻悻住了嘴。 “后面,霍书记就想了个办法,来帮一哈我们,具体是个啥子办法,我们请镇上的高书记来给我们讲一哈,大家欢迎!” 热烈的掌声中,高远明颇有几分佩服地朝着顾大强微微点头,然后开口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好,我是高远明,刚顾村长说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其实也谈不上,只是一种尝试,大家跟着我们政府一起做的一个尝试。” “这个尝试,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能够让大家的生活更轻松更美好更快乐。顾村长说的那些问题,其实都不是我们政府直接插手管理的问题,因为这归根到底不涉及什么违纪违法。但是确实又给大家增添了麻烦,所以,霍书记就想,能不能设置一个程序,让大家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看了看左右两侧坐着的老头,笑着道:“于是,我们请到了村里的四位乡贤。希望通过和他们的探讨,一起建立一个良性的运转模式,来维持村里的良好风气。” “高书记,我打断一哈。”顾大强拿着话筒,“简单来说,就是今后这些事情,由荣大爷他们来帮着大家参考,要不要得!哪个觉得要不得的就站起来说。” 全体村民: 上面四个人,跟在座的绝大部分家庭都扯得上亲戚关系,都要喊一声老辈子,哪个敢有意见嘛! 顾大强咳了一声,“这个可以有。” 下面立刻就有机灵的接话道:“这个真没得!” 高远明也明白,接下来的话不适合他说了,于是笑着道:“具体的情况,就请顾老爷子跟大家说一下。” 顾承荣拿过话筒,“没得啥子好说” 刚开口,发现话筒没声,还是高远明侧过身子帮他打开了话筒的开关。 “其实没得啥子好说的,当时大强和这个你贵姓?” 高远明无语地保持着微笑,“免贵姓高。” “哦,大强和这个高书记找到我,说了这个事情,我们几个老头子想了一哈,确实也不能这么搞了,大家钱没挣到几个,一天日子过得像是要不完一样,你们才随便吃得起猪肉几年啊?” “于是说,我们几个老东西,商量了一个村规,一哈儿让白胡子给你们念一哈,有啥问题,就当场说,今天开完会,我们就把他定下来,每人带一份回去看,今后有这方面的事,就照到来!” “然后,大强组织我们四个呐,成立一个红白理事会,我就是会长,白胡子就是副会长,另外富大爷和贵大爷就是理事,大家有啥子红白事,我们出面来帮大家张罗,该咋个整,咋个办,都有个章法嘛!” “最后一个,你们打锤割孽,吵架拌嘴那些破事。”顾承荣指着村委会一侧的一间屋子,“那儿,要整个议事厅,有啥子事情,就到那儿来,我们四个没得事都会在那儿,我们来帮你们调解。”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句话,这个虎山村,日子要换个过法,要过得好,过得轻松,过得有意义!” 话音落下,满堂沉默。 顾承荣眼睛一瞪,“老子说了这么多话,都不晓得拍哈巴巴掌咩!” 掌声如梦方醒地响起,但众人心头的迟疑和好奇却并未被拍散。 接着白胡子拿出这两天四个老人和顾大强一起讨论出来的村规民约,跟大家一念。 念完之后,白胡子看着场下,“大家有啥子意见都提一哈,大家充分讨论讨论。”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沉默。 一个中年男人迟疑着站起来,白胡子咳了一嗓子,给他吓得一哆嗦又坐了回去。 又一个男人想站起身,被身旁的婆娘扯了扯衣服,朝着台上努了努嘴,台子上顾承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台上坐的四个老头儿,涵盖了顾、詹两姓,辈分又高,关系又广。 这四个人在那儿一坐,眼睛一瞪,这特么咋个提意见嘛! “没意见哈!那没得意见就这么定了!”白胡子满意地敲了敲烟杆子,“后面喊村上把这个东西印刷出来,每家发一份,各人照到来!” 看着村民们摄于“淫威”,敢怒不敢言,顾大强憋着笑的同时,也佩服霍千里的判断,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还有个事要跟大家说一哈。虽然我们虎山村在社会风气上有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但是,霍书记和镇上领导觉得,我们虎山村的基本面还是好的!” 一个坐在前排的村民滴咕道:“勒不是废话咩,我们东江挂面那么出名!” “喊你龟儿一天多读点书!”顾大强笑骂道:“基本面,基本面貌,不是你吃的那个面!” 众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原本稍稍有那么点不爽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好多。 顾大强敲了敲桌子,“为此,霍书记和镇上领导决定,在我们虎山村,组织一次道德模范评选,选出一个孝顺模范、勤俭模范、诚信模范。” 他目光扫了一圈,“评选办法就是由大家公开投票,获奖的,每人发一个大红奖状,一本证书,一千块钱!全产业园区公开通报表扬三天。” 话音一落,全场都惊讶了。 对虎山村的村民来说,官方的表扬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好些村民以前搬家的时候,还专门把土胚房门脸旁边贴着的那些什么之类的奖状铲下来,重新贴在自己的新房子堂屋正门前。 更何况,虽然一千块钱的吸引力确实没有几年前那么大了,那也不是小数目啊,白给谁不想要呢。 就在众人都琢磨着自己要怎么想想办法搞到这个奖励的时候,顾大强又开口了,“现在正好大家都在,我们就现场投票!马上我们村委会工作人员抬两张桌子出来,桌子上有投票的表。大家从第一排起,按顺序,一家一家的过去写上要投的人,不记名投票,所以也不用怕没填哪个得罪哪个之类的。” “不会写字的,不认字的,就找荣大爷,荣大爷帮你们填。荣大爷的人品你们总信得过嘛,绝对不得透露你们选了哪个的!” 一个村民举起手,“村长!这么大的事,还是回去商量一哈嘛!” “爪子嘛!你还要回去跟你婆娘请示一哈咩?耙耳朵嗦?” 顾大强翻了个白眼,引得众人哈哈一笑,也绝了要去私下拉拉票的心思。 顾大强说道:“今天的投票,就两个字,公平!公平!还是公平!希望大家认真对待!现在,从第一排最靠边那家起,去填表!” 村委会的工作人员已经搬来桌子,摆在两侧。 桌上放着一个开口的箱子,旁边是纸笔,写完之后放进箱子,充分保障隐私。 其余工作人员帮着维持秩序,没用多久,票就投完了。 顾大强将所有的票集合到一起,当众唱票,三户获奖人家令人信服地出炉。 看着三户人家的代表站在台上,一手拿着证书奖状,一手拿着一千块钱,卡察卡察的相机快门闪动,留下他们灿烂的笑容,村民们的心里都充满着羡慕。 而等到下午,去产业园区上班的,村里闲逛的,到处都瞧见张贴的大红色表彰信时,听着别人的议论时,心头那股酸酸的感觉就更浓烈了。 与此同时,白胡子老头儿却来到了元宝哥的院子里。 “宝元,后天的酒,就莫摆了嘛?” 白胡子老头儿握着烟杆,看着元宝哥,开口商量道。 元宝哥捏着烟,面露难色,“幺爸,屋头东西都买起了,咋个能说不摆就不摆了嘛。” 白胡子捻了一撮烟丝点上,抽了一口,澹澹道:“东西买起了?哪个来煮?你屋婆娘煮的饭我又不是没吃过,煮熟都要看运气。” 元宝哥面露尴尬,“我们只是把东西备起,喊做流水席的来弄。” “哪家嘛?我问一哈。喊他退了,我们说不动,就喊镇上霍书记他们去说。” 元宝哥被噎得无话可说,有些恼怒地把烟头朝地上一扔,一脚踩住,“幺爸,你不能这么搞噻,我就请个客,又没惹到哪个,有啥不得行的嘛!” 白胡子老头儿叹了口气,“你说你有个正事也就算了,我不拦到你。你看你请这个酒是啥子酒嘛,娃娃读高中了也要请个客收个礼,你不嫌丢人啊?” 元宝哥脖子一梗,“有啥子嘛,他们还有更夸张的,日嘛屋头大牛生了小牛都要请客!” 白胡子认真道:“所以说不能这样下去了噻!” 元宝哥掏出烟盒,犹豫了一下,起身去房间里拿了一包好烟,直接放到白胡子手里,“幺爸,那就等我把这回办了你们再严格要求嘛!我坚决服从!” 白胡子老头把烟盒放回元宝哥手里,叹了口气,“宝元啊,你以为你赚得了吗?” 他伸出苍老的手指,指着元宝哥,“你这桌办了,我们的规矩就废了,我们规矩废了,接下来就又是以前那样,你这次收回来的钱,不还是要吐出去?还要吐得更多!” 元宝哥拿着烟盒,放进裤兜,又摸出自己抽的那盒便宜的,掏出一支点上,两腿张开,手肘撑着膝盖,嘬了一口,抬头看着白胡子老头,“幺爸,凭啥从我这儿开始!那前面的人就赚了?就我吃亏?” 白胡子老头敲了敲烟杆,“说明面上的话,刚好就是这两天,总要有个开始,算你运气背。说算账的话,不是永远不要你请,等你今后有大事,该请还是请,钱也一样收得回来。” “要是我们两爷子关起门说的话。”白胡子老头看着元宝哥,声音一低,语重心长,“宝兴娃进去了,他搞贪污,害了村上好多人?你之前又写信整别个顾承德,事情虽然过了,你以为大家不记得?这一出,就算你为村上出点力,为我们姓詹的挣点脸。你说呐?” 元宝哥低下头,默默地抽完一根烟,把烟头一扔,叹了口气,“你老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还有啥子话呐!就听你的嘛!” 白胡子老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现在霍书记来了,大强也回来了,老老实实跟到村上干,有前途的!” 元宝哥挑了挑眉,没说话。 等白胡子老头走了没多久,被“赶出门”的元宝哥婆娘匆匆回来,焦急问道:“咋个说?” 元宝哥眉头一皱,“啥子咋个说?” 妇人急得一跺脚,“还有啥子嘛!肯定是我们后天请客的事情噻!” 元宝哥瞪了她一眼,“请客?请啥子客,村规上写得明明白白的,大事小办,小事不办,杜绝铺张浪费,人情攀比,我们娃娃读个高中,请啥子客嘛!村上都开了大会说了,我们还想啥子呐?有没得点组织纪律性!” 妇人神色古怪地看着他,那眼神彷佛在说,组织纪律性?你好久有过那玩意儿? 元宝哥被这道目光看得脸一红,哼了一声,甩手出了门。 走出来,他就来到邻居家,站在院门口嚎了一嗓子,“有人没得!” 屋里的男人就笑着快步走出来,“元宝哥,快坐!” 元宝哥坐下,顺势掏出烟,“后天那个酒不办了,跟你说一声!” 邻居一愣,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咋个不办了呐?不是都定好了的嘛!” 元宝哥笑了笑,“村上不是发了村规嘛,我们要听安排噻!这种小事,不搞那么复杂了!” 邻居身子朝前一倾,“真的啊?” “嘿!日嘛我豁你爪子嘛!”元宝哥拍了拍胸脯,“村上的工作,我好久拉稀摆带过!我们群众只有支持村上,村上工作才开展得好,我们才有钱赚噻!” “元宝哥!你这个觉悟,硬是要得!” 元宝哥骄傲地挺了挺身子,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一间院子里,一个年轻的妇人悄悄打开主卧里的一个上锁的柜子,从里面取了些饼干和糖,递给了在一旁一脸好奇的七八岁的儿子。 “去,给你婆婆端去,喊她吃点。” 儿子疑惑地眨了眨眼,依言照做。 坐在院坝里晒太阳的老妇人看着孙子端过来的吃的,微微有些惊讶。 这时,身后的堂屋里响起了年轻妇人的笑声,“妈,我买了点吃的,就放在堂屋这个柜子头,你想吃了就自己拿起吃哈!” 只见年轻妇人将放在柜子里的好吃的全部用袋子提上装了出来,放在了堂屋餐桌旁的柜子上,伸手就可以够到。 老妇人愣了愣,然后笑着点头,“要得,谢谢你费心了。” 年轻妇人搓了搓手,“哎呀!你辛苦了大半辈子,是该享清福了噻!这有啥子嘛,我们当子女的该孝顺!到时候有啥想吃的就说,我去镇上买!” 老妇人笑着嗯了一声,“劳慰你上心了。” 小男孩拆了一包饼干,拿了一片递给他的奶奶,“婆婆,这个饼干上面有糖,你尝哈甜不甜?” 老妇人接过来咬了一口,“嗯,又脆又甜,好吃!” “那你快多吃点!” “乖孙,你也吃噻!” “我不吃,我去找我妈说个事情。” 说完,小男孩一熘烟就跑了,老妇人看着他的背影,将嘴里的半块饼干放进嘴里,眯眼一笑,老脸上,皱纹难得团聚一回。 “妈!你搞快嘛!” “啥子事嘛!我还要忙到煮饭!” “来嘛!给你看样东西。” 小男孩拖着年轻妇人的手来到了自己房间,从衣柜里,一堆衣服的后面,抱出了个小箱子,得意道:“你看,你晓不晓得我藏了个小箱子在这儿?” 年轻妇人面色一板,“你藏的啥子,是不是偷的我们的钱!” 小男孩哼了一声,打开箱子,露出了空空如也的内里。 “我就是看一哈你们找不找得到,找不到的话,等今后我长大了,也把好吃的藏到这里面不给你们吃!” 年轻妇人心里咯噔一声,后背冷汗直冒。 一周时间缓缓过去,有元宝哥带头,其余村民也都被说动跟上,虎山村难得度过了清静的一周。 一间院子里,两口子正在吃着饭。 男人吸熘一口稀饭,砸一下嘴,“狗日好久没得酒喝了,还有点不习惯嘞!” 砰! 女人从一旁的柜子里把酒瓶子拎出来重重地顿在桌上,“喝噻!” “你哪儿来这么大气性,要翻天嗦!”男人瞪了她一眼,然后瘪了瘪嘴,“一个人喝寡酒有个锤子意思。” “你以为出去吃席是不给钱不送礼咩?”女人白了他一眼,“这一周,本来有四顿席,我们至少省下来四百,有这四百块钱搞啥子不好?以前我们一个月都没得四百块钱用!” 男人悻悻道:“送出去的钱又不是不回来!” “你去问哈,除了不要脸,啥子客都请的,哪家是挣到钱了的,你们这些男人一天喝得二麻二麻的,钱都是我们在给,你们当然不心痛哦!一年到头来又厚起个脸皮来问,钱呐?钱都在你龟儿那个肚子头去了!” 妇人越说越气,快子一拍,“反正,我是坚决支持村上这回的事情的!” “支持就支持嘛!又没喊你不支持!”男人讨了个没趣,“去给我拿个酒杯过来,自己在屋头喝一杯总得行了嘛!” 千符镇镇委镇政府,高远明敲响了霍千里的房门。 霍千里看着高远明脸上的笑容,也微笑道:“看来,有喜事!” 高远明哈哈一笑,“霍书记!虎山村的试点搞得很不错,群众的反馈都还可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在全镇推广了。” 霍千里手肘撑着桌子,十指交叉,大拇指搓了搓,“虎山村是有群众基础的,有相当比例的村民在产业园区厂子里也受了些管理教育,对听指挥,听安排这个事情不是那么排斥,加上顾大强威望足够,这才有这么好的效果。但其余村可不一定有这么顺利啊!” 高远明闻言皱了皱眉,“那?” “没事!”霍千里笑了笑,“这周末我回一趟锦城,联系一下,争取先给大家做做思想教育。” 既然霍千里心里有了计划,高远明也放心了,又说了几句别的工作,起身离开。 等他走了,霍千里想了想,掏出手机,找到那个有两三年没联系过的电话,拨了过去。 “李老师啊,是我啊,组织部的小霍!哎,以前在虎山村还劳烦过你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该干正事了 “哎呀,李老师的嘛随便疴!” 这句台词,就像后来的【宫廷玉液酒】一样,是独属于蜀州很大一部分人民的黑话。 提起上句,就能接出下句,然后发出会心的微笑。 这就是李柏青在蜀州,尤其是大众民间恐怖的号召力。 当然,随着磁带时代的过去,他的名声也渐渐被新一代的娱乐偶像取代,但在老一辈和农村群体之中,买他账的人还是很多的。 电话那头,李柏青响起了特有的爽朗笑声,“霍领导,你好啊!” 霍千里笑着道:“李老师周末在哪里演出,我来学习一下!” 李柏青闻弦歌而知雅意,“星期天在鹤鸣茶馆,到时候请霍领导品一杯清茶。” “那好,到时候一定捧场。” 笑着聊了两句,霍千里挂掉了电话。 以他的身份,其实李柏青完全没必要对他这样。 之所以这么客气,一是场面人说场面话,在社会上讨生活,笑迎八方客,和气待人惯了; 二是霍千里在虎山村一别之后跟李柏青再见过两面,都是跟组织部领导一起,那位绝对是值得李柏青客气对待的人。 等到了周天,返回锦城跟老婆孩子还有韩致远两口子一起聚了一天之后的霍千里,约上了百忙之中赏脸赴约的领导,去鹤鸣茶馆听了一场李柏青的评书。 而后,二人就被工作人员邀请到了后台。 一阵客套的寒暄过后,霍千里开口说明了来意。 “李老师,我想请你的弟子们,帮忙排练个节目,到农村演几场。就是之前几年前你去过的东江县,费用什么的,我们该怎么谈就怎么谈。” 李柏青盘着手串,想了想,“具体是个啥子事情呐?” 霍千里简单将情况讲了,然后道:“我想着,以你的号召力,以及评书或者短剧的形式,比起干瘪的教条更能让村民们接受,这样,我们后续的操作也就能更好地展开。” 李柏青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领导,笑着道:“我一个拉三轮的,没啥文化,听起来,意思就是这个事情是为了老百姓,然后也可以帮得到政府,是这么回事嘛?” 领导笑了笑,“对头!” “那我接了!”李柏青大手一挥,“钱一分不收!” 霍千里连忙道:“李老师,这” “两位领导,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以前就是个下苦力拉三轮的,是老百姓捧我,我才有了今天,不愁吃不愁穿,还能跟你们搭得上话。现在能帮得到他们,也是我很乐意的事情。” 霍千里心头感动,但想起子贡赎人的故事,还是开口道:“那这样,李老师,我们镇上财政也没那么穷,我们少给点,但这个费用你还是一定要收的。” 领导看着正要拒绝的李柏青,笑了笑,“不然今后其他的艺术家,怎么好意思收费帮政府做点工作呢?” 李柏青世道浮沉多年,瞬间就懂了,“那要得,我们打个五折!” 等霍千里回到千符镇,接到李柏青的电话,才知道这位被人民群众戏称为爆眼子老头儿的是真下了功夫的。 不仅把自己徒弟安排了,还拉上了几个同样作为蜀州本地笑星的同行,排了两个短剧。 “霍领导你放心,我们钱还是之前说好的价格!我想了一哈,单说评书还是单调了点,喊几个朋友整个小品看起更有效果些。” 李柏青的话,说得霍千里心头一暖,他忍不住想起了韩致远和何教授,彷佛他们那个年纪的老人,多少都怀着一份对普罗大众朴素的感恩和爱意。 “李老师,谢了!” “嗨呀,说这个就客气了!” 挂了电话,霍千里微微笑了笑。 约定的演出时间是下周六,刨开前期确定选题落实各项费用合同,总共的排练时间也就十来天,时间上并不算宽裕。 千符镇这边,也在慢慢做着预热和布置,到时候两个村合起来演一场,全镇所有行政村要在两天内演完。 这个事,不论是对于负责组织的政府工作人员还是负责演出的表演者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但没办法,结合客观情况只能这样。 想到这儿,霍千里又把全权负责这个事情的高远明和肖尧请了过来,跟他们商量了一些细节。 刚聊完,霍千里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霍千里拿起来看了一眼,面色忽然一变。 高远明和肖尧识趣地对视一眼,“霍书记,我们就先走了。” 霍千里呆呆地嗯了一声,然后如梦方醒,笑着道:“没事,有个老朋友来了。” 肖尧嘿嘿一笑,一脸心知肚明的坏笑,惹得霍千里挥了挥手,“瞎琢磨啥呢!忙你的去!” 高远明瞧见这一幕,心头忍不住暗生艳羡。 等二人走了,霍千里拿起手机,却没回那条消息,而是给组织部的领导打了过去。 等领导那声充满着威压又同时对他多了几分亲切的声音响起,霍千里笑着道:“领导,省台那边劳您费心了啊!” 领导呵呵一笑,“我可没使多大力,关键是,人家省台那边认可你啊!” “这个认可有多大分量我还是清楚的,谢谢领导,我努力工作!” “这就对了。” 等挂了电话,霍千里才拨通了发来消息那人的号码。 电话接通,一个清脆如黄鹂女声在听筒中响起,“喂?” 霍千里笑了笑,“小雨姐,到哪儿了啊?” “就在你们的坝子里啊!” 霍千里一愣,举着手机起身走出去,瞧见阳光下的坝子里,停着一辆别克商务车,一个头戴鸭舌帽,穿着白色t恤,亚麻长裤笼住双腿的姑娘,站在车旁,看着走出来的他,伸出手指作枪。 biu! 霍千里笑了笑,捂着胸口,作势仰了仰,然后就瞧见了一个男人走了下来。 男人的脸上有点黑,头上有点 刘晓雨一脸坏笑,指了指他,朝着霍千里大声道:“我老公!” 饶是霍千里脸皮十足厚,也瞬间臊得通红。 “咳咳,等一下,我下来接你们。” 霍千里刻意走得很慢,直到自己的脸色稍稍恢复一点,才出现。 毕竟红配绿,的确不是什么好的搭配。 “欢迎省台领导们位临我们千符镇指导工作。小雨姐,别来无恙啊!” 霍千里没有刻意避讳跟刘晓雨之间的熟络,刻意生分就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刘晓雨还在坏笑着,伸出手,“恭喜霍书记高升!” 霍千里点了点头,直接朝着一旁的男人伸出手,微笑道:“小雨姐夫好。” 男人神色终于缓和了点,跟霍千里握了握手,挤出一丝微笑,“你好,我叫冯春雷。” 刘晓雨眼见恶作剧失败,哼了一声,“就在这儿晒着太阳跟你聊天吗?” “我的错,我的错,各位楼上请。” 霍千里伸手一让,将这对夫妻和其余两个工作人员请上了楼。 在办公室里坐下,霍千里亲自泡着茶,一边忙活着,一边忍不住滴咕,要是王伟这个镇委办主任机灵点,是不是就能主动过来忙前忙后,自己也能翘着二郎腿轻松一点了。 不行,人民公仆怎么能有这种享乐思维呢! 想到这儿,手里的纸杯都没那么烫手了。 坐下一聊,霍千里也明白了众人的来意。 当初霍千里突然调离,《虎山行》纪录片的拍摄也无疾而终,第三季虽然拍了出来,但因为内容实在平平无奇,台里就给砍了。 不过前两季尤其是第一季的大获成功,也真的让刘晓雨通过这条弯道超了车,回去之后升职加薪,打开了另一片天地。 因为霍千里已经跟江清月结了婚,刘晓雨也没了什么念想,所以,接受了那位一直痴心追求她的“师父”的爱意,成就了电视台里又一对师徒佳话。 四年多的时间一晃而过,刚回去的时候,霍千里还跟刘晓雨通了几次电话,后面毕竟没什么工作交集,大家慢慢就疏远了。 这一次,是组织部的领导在陪霍千里见了李柏青之后,直觉意识到这或许又是一次机会,便联系了省台的领导,看能不能搞个报道。 省台领导本来打算简单卖个面子就好,结果一听霍千里,这名字咋这么熟悉,然后回忆渐渐涌起,刘晓雨就收拾起了行李。 当然,为了表示清白,刘晓雨主动拉上了自己的老公,平息他这几年一聊起虎山村就时不时冒出的酸味儿。 霍千里听完笑了笑,“那意思是这一次就是简单的一个采访报道,不会像之前那么大阵仗咯?” 刘晓雨笑容玩味,“你是想还是不想呢?” “咳咳。”冯春雷开口道:“霍书记,这次我们就是做个简单采访,至于后续的情况,还要根据千符镇发展,跟台里领导汇报了才知道。” 霍千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那这样,大家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就先到招待所安顿一下,晚上我为大家接风。” 接着他说了声稍等,走到王伟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看着正专心低头写写画画的王伟,又生不出什么怒气来,说来说去也是自己把他放在了一个不适合的位置上,他只好叹了口气,幽怨道:“王主任,出来一下。” 晚上,在虎山大酒楼,一桌酒宴摆下,镇上前四把手都来了,充分体现了对省台记者团的重视。 而曹青峰等人也回忆起了曾经霍千里在虎山村,也是靠着这些记者们搞出了偌大的声势,如今他们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心情自然大好,敬酒也敬得勤快了不少。 结账的时候,看着霍千里自掏腰包给了钱,刘晓雨忍不住取笑了一声,“哟,不愧是升官了,这出手就是大方不少啊!再不像以前摩的钱都舍不得掏了。” 霍千里刚想怼一句回去,悄悄瞥见了冯春雷有些幽怨的表情,不知道这个醋坛子联想起了什么,连忙一本正经道:“省台领导奔波劳累,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吃过了饭,将记者们送回去,四个人正好一起走回政府大院。 高远明对这样的感觉还有些陌生和激动,笑着道:“霍书记,看来这次我们千符镇又能出个名啊!” 霍千里笑了笑,“事情办好了的确是出名,办不好可就是出丑了,别看这些记者现在跟我们这么说说笑笑,到时候真有坏新闻,他们才不会在意我们一个镇级政府的态度呢。” 他这番话多少有点危言耸听的味道,但不得不给他们提个醒。 眼看着这几位好像都认定了刘晓雨他们来一定就是吹吹捧捧的一样,这可不行。 媒体舆论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这一点霍千里的认知很清楚。 听了霍千里的敲打,其余三人都面色一肃,缓缓点头,心里也重视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刘晓雨他们也真没闲着,既然要报道这个事情,就开始到各个村踩点,搜集素材去了。 到时候,这个表演一来,切中要害; 事情一整,风清气正; 这对比,这效果,不就出来了嘛! 第二周的周六,金马村,村委会。 “搞快点,搞快点,抢位置去了!” “啥子年代了,唱个戏的有啥看头嘛!” “你懂个锤子,那是李柏青的徒弟来演,镇上花了大价钱请起来的!” “不就是李柏青的徒弟嘛,好大个要不完嘛!” 一个年轻男人一边跟同伴都囔着,一边看着其余方向陆续跑向村委会的身影,脚下忍不住悄然加速。 几分钟后,抢到了前排座位的他在凳子上坐定,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带着心满意足的安稳和骄傲朝四周望去。 原本的旗杆前,搭了一个简单的台子,铺着红地毯,背后是一个塑料喷绘,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千符镇乡村文化。 金马村和鸣凤村的人还在陆续抵达,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太老了的被扶着,太小了的被抱着,彷佛十几年前的看戏生活重现。 那些抱娃娃的,拄拐杖的,自然是来得要慢些。 运气好的,或者懂安排的,有自家的男人帮着抢座位,没有的就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瞅着。 坐着的大多数人也没谁起身让座,凭本事跑来的位置,非亲非故的,凭啥要让。 年轻男人的旁边,就站了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 妇人的肚子微微腆着,不是身体形态不好,而是要可以用腰腹代偿一下孩子的重量,缓解一下抱不动的压力。 她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男人,也没什么难过,只是默默地将孩子朝上耸了耸,换了个姿势。 人来得差不多了,不多时,金马村和鸣凤村的村长联袂上台,拿着话筒说了几句感谢镇委镇政府,感谢前来表演的艺术家之类的话。 好在两人也识趣,几句话之后,就让出了舞台。 一个颇为帅气的年轻人走上台,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手里的扇子一抖,“大家好,我叫闵天豪。” 一番评书从专业度上来评判其实讲得没太多水平,比起他的老师李柏青来差远了,但是对现场的不少群众而言,还是很有氛围感的。 主要的内容,讲了一个尊老爱幼的故事。 有多少深远的影响不好说,至少现场不少拄着拐棍的老人和抱着小孩的妇人都有了座位。 演出真正的精彩来自于那几位被爆眼子老头拉来助阵的蜀州本土笑星。 他们或许名气不算很大,但演出经验都异常丰富。 简简单单的几个情节和动作,就将那些没必要的浮夸和攀比,演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 没心没肺的人在笑着,被讽刺到心灵深处的人面红耳赤,那些本就对这事有些不爽的人,则是一脸认同的愤慨,像是给压抑已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好些事情也都是这样,平日里没勇气没胆量,只好自己压抑着,但一旦有了支持,那就像是火星子落进了柴火堆,一点就着。 演出结束,刘晓雨看着陆陆续续嘻嘻哈哈退场的老百姓,对身旁的肖尧问道:“看样子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肖尧笑了笑,“按照老霍的说法,这个表演并不需要非得起到什么瞬间开悟的作用,只要在大家心里埋下一个种子,慢慢开始认可这个事情就行了。” “后面再来连环计是?”刘晓雨哼了一声,一边收拾着器材一边吐槽,“这人就是心眼多,坑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肖尧默默扯了扯嘴角不敢吭声,这种恩怨情仇的故事他还是别掺和的好,何况他还是觉得江清月蛮好的。 两天时间在忙碌中转瞬即过。 就在村民们回味着这两天的热闹时,镇上一纸通知下来。 在全镇范围内开展道德模范评选活动,各村推举三人,场镇居委会推荐三人,附上桉例,由评委会公开评选。 当选家庭,由镇高官亲自颁奖,每家奖励证书、奖杯、以及现金两万,并且将在全镇通报表扬。 一时间,全镇轰动。 而等到评选结束,那些红白理事会,村规民约的推广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并未遇到太多阻碍了。 牵头负责这个事情的高远明坐在霍千里的办公室里,看着霍千里满心钦佩。 他从没想到过,基层工作有一天做起来,也会这么轻松,不用跑断腿,不用磨破嘴,大家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政府的政策和安排。 “霍书记,你这个安排太好了,以前我还觉得你在虎山村的成就是偶然,现在看来你的工作理念真的领先我们很多!” 这种近乎直白的吹捧,没什么技术含量,显然是真心话的成分多一些。 但霍千里对他的吹捧并不在意,他看着高远明,微微一笑,“你们之前不是想要大展身手嘛,现在时候差不多了。” 高远明一愣,霍千里笑着道:“刀磨好了,该干正事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调研虎山村 对如今的虎山村而言,小轿车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渐渐懂得了车子的价格不是根据个头来的,也大概知道了奔驰宝马四个圈。 但是当一排四辆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黑色轿车开到村委会门口,不少村民还是忍不住窃窃私语地聊了起来。 因为,那是镇上当官的车。 这么大阵仗,怕是真的有啥子事情要发生咯! 车子停好,早早等在门口的顾大强、顾承德等人连忙凑到头车前,看着从后座上下来的霍千里,就是一顿热情的问候。 这是顾大强重新上任虎山村村支书兼村委会主任之后,霍千里第一次正式的视察。 先前在厘清村委权责之后来的那次,只是以个人身份简单来打个招呼而已。 所以,这一次,规格也拉得很高。 至少对千符镇而言很高了。 镇上四套班子的头头全部来了,班子成员也尽数跟随,阵势摆得十足。 霍千里当先领头,在顾大强的陪同下,走向了村委会的会议室。 身后众人鱼贯而入。 他们一个个的都是神色平静,但心里却多少有些激动和好奇。 因为,都知道,霍千里在忙活完了各村基层的事情之后,终于要腾出手来,好好鼓捣一下经济发展了。 这位曾经带着虎山村创造过奇迹的年轻人,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呢,还能和当年一样神奇吗? 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听取虎山村的中药材合作社的专项汇报。 顾大强等人也早已得到消息,村委会上下准备了详细的资料,涵盖了合作社发展历程、成员变化情况、主要经营内容、各年度账目等等。 霍千里坐在会议室里,默默翻看着虎山村准备的资料,耳中听着顾大强的介绍。 五年时间,因为分家、搬家等情况,虎山村增长了二十多户,共计有一百四十一户,共计五百零八人,已经全数加入了合作社。 全村一共两千余亩的土地,也全部流转到了合作社。 这些原本下地干活,靠天吃饭的农民,已经变成了事实上的农工。 霍千里皱着眉头打断了顾大强的介绍,开口问道:“村民们连菜都不种了吗?生活成本要高多少?合作社为什么要这么搞?” 顾大强面露迟疑,镇上的政协领导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霍书记,这个工作是时任我们千符镇镇高官的钱书记推动的,当时他的意思就是,要做就要做彻底,要把虎山村打造成一个完美的新农村样板,于是命令虎山村合作社将所有土地都流转起来,然后对于村民们离开土地的生计问题,镇上的解决办法是以行政命令让产业园区的企业招工,每家至少解决一人。” 钱书记,名叫钱波,便是那位在郑强之后,接任千符镇镇高官,然后在两年之内把自己送进去了的人物。 “行政命令”霍千里忍不住摇头。 “冯主席还是说得太温和了!”一个副镇长哼了一声,“如果说这是纯粹执政思路上的误差也就罢了,能力有高低,谁也不好多说啥。但是钱波的心坏着呢!他让村民们都不种地了,反手指使亲戚在产业园区卖蔬菜,并且打着食品安全的旗号,规定产业园区企业的蔬菜只能从他那儿进,其余菜贩子也根本就不允许来卖菜,他卖的菜价格贵,质量差,当时惹得民怨沸腾。后来他还想在其余村子如法炮制,还是因为现实情况才无奈放弃。他当时被抓了,虎山村那都放了鞭炮的。” “好了,不说往事了。”霍千里虽然听得怒火中烧,但也不好在这儿大肆批判前任领导的错误,即使对方已经进去了,他看着顾大强,“继续。” 顾大强点了点头,继续开始讲述。 合作社的发展并没有闯出什么新意来,土地就那点土地,流转了,集中了,种上药材,找好销路,就没事儿了 而且,随着上一次将夏晚晴和孙总“请”出饮片厂的操作,镇上很鸡贼地将原本属于虎山村的股份也一并收归了镇上,只按照一个很低的价格给了一笔买断费。 自那之后,霍千里花费巨大代价,为虎山村赢来的介入产业链,取得高附加值利润的设想落空,虎山村又回到了了简单贩卖低端农副产品的局面。 可惜村民们不懂这些,大多数人一看有钱拿,再加上詹宝兴和各方势力在旁边一忽悠,也就乐呵乐呵地认了,浑然不知道他们失去的是什么。 代价就是,那一年拿了一笔“巨款”后,合作社分红逐年递减,如今户均也就一万多点。 要知道五年多以前,霍千里在的时候,稍微流转得多一点的,都有两三万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虎山村合作社,基本就是一潭死水,偶尔风过,微起波澜。 听到这儿,不少人都悄悄瞥了一眼霍千里的神情,因为这个合作社的全名可是叫的。 霍千里的神色比众人想象的要平静许多,缓缓点了点头,“那你们虎山村有没有总结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大强抠了抠自己的光头,“农村就两样东西,人和地,感觉想做点啥的话,也做不到啊!” 霍千里不置可否,看着其余众人,“大家都说说,咱们一起集思广益嘛!” 如今习惯了霍千里行事作风的众人也没多少犹豫,一个副镇长想了想就开口道:“顾村长说得也有道理,我们毕竟是地处偏远的小镇小村,霍书记当年依托丹参种植的特殊地理优势,带着大家闯出了这条产业发展的道路,如今的虎山村在省内都有一定名声,千符镇的gdp也从全县倒数,跃升到了第三位,这已经近乎奇迹般的成就了。但再想有大的发展,确实也没有更多的资源可以做文章了。” 这位副镇长的话讲得四平八稳,也没忘吹捧一下霍千里当初的成就,但他忘了一个事,如果真的搞不出什么新的东西,大家还坐在这儿干什么呢? 于是,肖尧开口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想一些别的办法的,比如有没有别的特产可以做文章,比如中药材产业还能不能发展出一些新的内容?” “能有什么内容?”另一个参会者叹了口气,“药材深加工已经有产业园区企业在做了,就像刚才顾村长分析的,无非就是人和地这两项,人已经到了厂里打工,合作社也可以帮工,每个月挣的工资也还可以,地已经全部种上了以丹参为首的各种中药材,已经算是做到极致了。我觉得我们能做的,无非就是在财政转移支付上更花点功夫,加强基层治理,提升一下居民幸福感。” 这句话讲得倒是合情合理,成功地让众人心头一暗。 如今的他们,也都想做出一番成绩,但坐下来这么一分析,现实还真挺让人无奈的。 会议室里,沉默带着失落无力的情绪一起,悄然蔓延。 “其实,农村的资本并不只有这些的。” 霍千里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吸引来了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霍千里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小摞文件,交给手边的曹青峰,让他一人传下去一份,然后环顾一圈开口道:“关于农村的发展,其实zy早有论调,要从根本上解决三农问题,就必须要唤醒农村里沉睡的资本,让农民享有与城市居民同等的财产权利和发展机会。” “这个沉睡的资本是什么呢?实际上,就是我们农村的各类生产要素,集体土地、集体建设用地、土地承包经营权、林权等等,当这些要素可以在城乡之间自由流动,我们的农村才能焕发更蓬勃的活力和生机。” 众人听着霍千里的话,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这是我们旌城市2010年的一号文件,就是强调要在坚持土地家庭承包经营是农村基本经营制度核心的基础上,深化农村土地和房屋产权制度改革,开展农村集体土地和房屋确权登记,推动土地承包经营权和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使用权流通。目的是建立起“归属清晰、权责明确、保护严格、流转顺畅”的农村产权制度,实现农村资产资本化,推动它们在城乡之间自由流动。” 霍千里看着众人,“这是我们旌城市农村产权制度改革的序幕,也是我们千符镇包括虎山村在内的各个村落的财富密码。这些权益,就是农村更多的资本。” 掷地有声的话,听得顾大强一喜,果然不愧是霍兄弟,就是不一样,总是能从那些别个看都不看的文件里头找出真正的好路子来! 但等他环顾一圈,却没从大多数人的脸上瞧见与他一样的欣喜,就连顾承德也不例外。 就在他心头疑惑之际,就有参会的领导开口说话了,“霍书记,这个设想的确很好。但是有两个问题。第一个,还是我们之前说的,我们是在这么偏远的一个地方,哪里有啥子城里人稀罕这些东西嘛!来建个厂都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求爷爷告奶奶地求来的,这些东西流转不起来;其次,当初这个文件下来,我们都有印象,也正经地推过一次,但是不得行,历史遗留问题不少,而且村民们的意见更大。” 顾承德这时候鼓起勇气开口道:“霍书记,以前镇上想过搞这个事情,派人来村上开了两次会,都差点闹起来,各家分配不均匀啊!各有各的想法,根本莫法搞,镇上后面就知难而退,再没提过这个事情了。” “我也有印象。”一个年级稍大的领导点头道,“产权制度改革的确提过一阵,但是后来兴许是阻力太大,上面也不再提了。” 这时候,坐在会议桌末端的王伟忽然举了举手,“霍书记,我能谈两句吗?” 霍千里嗯了一声,王伟开口道:“这个问题当时我还进行过一定的研究,农村产权制度改革的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就是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的认定问题,但这个就和原本的农村成员资格产生了矛盾。为什么呢?因为政策是要求集体经济组织的成员资格一经认定便不得更改,但村社成员的资格却是随着人口不断变动的。要是不挣钱还好,挣钱的事,谁能让自己落后呢?于是这个问题几乎在一开始,就成了死结。都不用说后面那些更麻烦的问题。” 王伟的话,连同众人的言语,如同一盆当头的冷水,浇灭了顾大强心头骤起的欣喜。 原来这个事情早就已经被证明搞不通了嗦!怪不得这些人一个个的脸都垮起老长。 顾大强想到这儿,心头忽然一动,这些当官的对霍兄弟这么听话,说啥做啥,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都不搞,肯定也都是想清楚了,踏踏实实跟着霍兄弟干能得好处,能出头,但是架这么大个势,最后搞出个已经被证明没得搞头的想法,那这些人心头 一念至此,顾大强忍不住担忧地看向霍千里。 霍千里的脸色依旧平静,默默听完众人的话,点了点头,“这个情况我知道,但这个方向其实是可行的。” 霍千里忽然看着顾大强,“顾村长,产投公司现在的情况也不大好?” 顾大强一愣,虽然他不清楚霍千里为什么会突然话锋一转,问起这个,但是他还是老实道:“确实,也没得啥子好投资的,账上钱都没得几个,对产业园区也没得啥规划,就刚成立的时候修了几条路。而且也没得啥子适合搞这个的人才,管理起来也难办。” 霍千里点了点头,看着有些疑惑的众人,“先不聊困难,先聊思路,聊必要性,如果有必要,那么我想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他抿了抿嘴,“产权确认,就意味着两件事,集体资产的清查确认,成员资格的正式认定。做好了这两件事,我们可以推动村民变股民,成立属于村民的集体资产管理公司,以参股的形式,享有集体资产运营收益,让他们充分享受到发展的红利。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再进行的产业升级,规划布局,就不会变成政府唱独角戏。” “虎山村和产业园区的高度重合,其实让产投公司的一部分功能在事实上可以被集体资产管理公司吸纳,另一部分功能回归到管委会,这样,村集体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制定更符合村子现状的发展方向。” “届时,我们镇上要做的,就只是对各个集体资产管理公司进行指导,并且在全镇范围内,制定详细的分工计划,最终形成产业协同发展。” 经过霍千里这么一分析,众人先前的消极态度慢慢澹去,陷入了思索,琢磨着是否可行。 有人迟疑道:“霍书记,如果是这样,就直接让各村弄个公司,他们自己搞就行,没必要去折腾产权确认的事情?” 霍千里微微一笑,从包里又拿出了另一小摞文件,一样分发给众人。 众人低头一看,是节选的今年zy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公报,其中的“三块地”改革,有一段表述是这样的: 建立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在符合规划和用途官职的前提下,允许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出让、租赁、入股,施行与国有土地同等入市、同价同权的制度!!! ------题外话------ 还是低估了这一章的难度,先凑合看,估计还得调一下。 还有一章,晚点。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全员通过,序幕拉开 “当然,政策是出来了,但是具体落地需要等多少时间,到时会以何种方式展开,我们都还不清楚。只是有一个未来的方向。” 会议桌旁,霍千里笑着开口道。 “不过,这么重磅的内容既然公布出来,zy绝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不可能无疾而终。” 肖尧跟着开口,言语之中的倾向性表露得十分明显。 对他而言,虽然暂时看不明白霍千里想要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清晰而明确的好处,但是他明白两点: 霍千里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干部; 这个事情至少不会是件坏事。 在这个基础上,加上他跟霍千里的关系,这份支持理所当然。 肖尧这旗帜一亮,曹青峰立刻跟上,“从虎山村的现状来分析,单一的专业合作社,的确已经逐渐显露出颓势,不能满足多样化发展需求。确定集体经济成员资格,明晰产权,绝对会是对我们后续工作的有力支撑。” 高远明不甘落后,笑了笑,“其实我觉得我们可以想得更简单一点,即使不考虑什么经济发展的目的,在全市乃至全省范围内,这个农村产权制度改革都陷入停滞,亮点不多的情况下,我们千符镇要是能把这个事情搞出来,在政治层面的影响力也是很可观的啊!” 这句话点醒了众人,对啊,霍书记说是说为了经济发展,但是光凭这个事情,就已经足够有盼头了啊! 社会上一切向钱看,当干部怎么能只认“钱”呢! 这人啊,一旦自己接受了某些事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自我安慰,自我催眠,自己说服自己。 就像舔狗,都不用对方来骗,自己就能脑补出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现在的情况,其实谁都不傻,在瞧见那两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时就已经明白,霍千里看似是要跟他们商量,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所谓民主集中,民主完了,不也要集中的嘛! 而曹青峰、高远明、肖尧这些都旗帜鲜明地表态支持,自己还端着什么呢? 于是,众人纷纷开口,支持起了在虎山村进行农村产权制度改革试点的提议。 态度之坚决,神情之坚定,让刚才还在为霍千里担忧的顾大强都是一愣。 这位吃过见过的老江湖,忽然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多学习学习。 他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个事情是很有必要搞的,因为啥子呐,我们现在这个新村搞起来了,大家基本都在村委会这一片住了,土地也全部流转集中了,事实上原本的啥子一组、二组、三组已经没得啥子意义了,这个村子该咋个管,确实还是个麻烦事。如果把成员资格认定了,搞个集体资产公司,大家一个盘子来算账,可能还是个好事。还有个就是钱上面,村上到底有好多资产,也是该好生理一哈了。” 顾大强的话,算是盖棺定论,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霍千里也没再继续深入地讨论后续的安排,拉着众人一起,商量着这个事情具体的执行办法。 虎山村的试点搞好了,也自然是要推广到全镇的,所以最开始的工作要做细,做扎实。 约莫两个小时之后,众人疲惫地揉着眉心。 霍千里笑着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咱们也别多耽搁了,回去中午在食堂好好吃一顿。” 顾大强连忙道:“霍书记,就在村里吃呗,我们已经让食堂准备午饭了。” “收钱吗?” “要收。” 霍千里想了想,“那好,咱们就在这儿吃一顿。确实也有些日子没过地道的农家土菜了。” 肖尧笑着道:“虎山村的村民都不种地了,哪儿来的什么农家土菜吃哦,还不是镇上买的菜。” 霍千里一怔,无语道:“想出不许村民种菜这个政策的,真的是罪过大了!” 自打顾大强回来,虎山村的食堂就重新开张了。 不过他倒也知道时代在进步,没有完全照搬五年前的模式,而是增加了一些盒饭之类的,同时对外营业,外面来产业园区办事的人也可以到食堂用餐,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家饭馆。 而产业园区的食堂也经过了整肃,里面各个岗位都安排了虎山村的村民,确保不会出现先前那样的以次充好的闹心事。 霍千里众人在村委会的食堂里简单吃了一顿完全没超标准的桌餐,然后老老实实地付钱走人。 看着车子远去,不少村民跑到站在门口相送的顾大强面前,好奇道:“村长,霍干部说了啥子好事?” 顾大强看着他们,笑着从兜里掏出烟发了一圈,“过几天你们就晓得了。确实是好事。” 等村民们散去,顾承德看着顾大强,小声道:“你说这个事情搞得成不?” 顾大强嘿嘿一笑,潇洒地将烟头朝旁边一弹,“自己都觉得搞不成,那还搞啥子呐?” 顾承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乱丢烟头继续罚款,你才定的规矩。” 顾大强一愣,快步冲过去。 一个戴着被看箍的老妇人快步冲出,“村长!” 顾大强把没有熄灭的烟头叼在嘴里,平静地点了点头,“有事?”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把老妇人都看傻了,一脸无奈,“村长,就两块钱,你至不至于哦!” 顾大强脸一红,赶紧钻回了村委会。 等待是煎熬的,尤其是已经知道有好事的时候。 对于具体是个什么好事,村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有说是要给他们发钱的,有说是要给他们修路,有人说是要给他们把新村重新弄一下 种种说法之中,尤其以第一种猜测最为大家所认可。 三天之后,星期五,傍晚。 当顾大强的声音在村上的大喇叭响起,全村人都尖起了耳朵。 “喂!喂!喂!” 一个村妇站在电线杆子下,抬头看着喇叭,“这个村长也是,有话快说嘛,紧到在那儿喂啥子嘛!” “我说!大家明天上午九点,到村委会来,开个会。都要来哈!” “重复一遍,明天上午九点,大家来村委会,一起开个会哈!” 电线杆子下,另一个村民嘬了嘬牙花子,“村长今天换风格了嗦!咋不像以前喊开会那么正式了呐?” 一旁另一个村民嘿嘿一笑,“那就正说明有好事噻!” 第二天,大家都如约到了村委会,没人迟到,没人缺席。 一是大家都离得近,二是虎山村村民这种组织纪律性也的确超出其余村子一大截。 在位置上坐定,众人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坐在主席台上村委们,准确地说是看着居中的顾大强。 “这么看到我爪子(干啥)?还真以为要发钱嗦!” 顾大强笑着开口,拉开了这场村民大会的序幕。 ------------ 插播一句题外话:米兰是冠军!十一年了,我们回来了! ------题外话------ 来不起了,就在这儿断。 先眯一会儿。起来再写。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成员资格认定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九月,就是那个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的九月。 虎山村的天空也多了几分高旷清爽,这么多的村民坐在下面,也没觉得太过闷热和难受。 这种心绪一半来自于天气,另一半来自于对所谓的好事的渴望。 但此刻听了顾大强的话,众人心里一咯噔,咋个?不发钱啊? 冬冬冬! 顾大强敲了敲桌子,翻着白眼,“我说你们能不能有那么点点出息?就算是发钱,能发几个嘛?现在又不是几年前了,百块钱你们还看得上眼咩?” 这番话半骂半捧,说得还有些艺术,一旁的顾承德也微微点头,大强确实还是会说话。 但是,他没想到,下方响起了一阵整齐的回应。 “看得上哦!” “哪个嫌钱少嘛!” 顾承德: 还是低估你们了啊! 不过顾大强就要平静得多,想来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大家的反应。 他伸手按了按,“好了好了,说正事。这一次霍书记带队过来,确实有件大事。镇上打算在继续把那个产权制度改革的事情搞起来,试点还是放在我们虎山村,这是对我们虎山村的信任,我们要齐心把这个事情搞好!” “咋个搞,其实很简单,三步走,第一步,整个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认定,简单来说,就是哪些人是我们村上的,村上的发展哪些人可以享受好处,这么说有点绕,就是哪些人可以分钱!第二步,清算盘点村上资产,村上的土地、房屋、现金、各种设备设施,全部弄清楚,就像分家一样,大家来弄个明明白白;第三步,就是分到每个人脑壳上,然后给你发个证书,这个东西从今往后,那就是你的了,国家政府承认了的!” 顾大强其实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但问题是下面的大多数人压根就不想听啊! 说起有好事,勾得人心痒痒的,结果就是这么个事情,听起就没得啥子意思啊! 还是那句话,也就是虎山村的这些村民这些年学乖了,尝到了跟着村委会、跟着政府走的甜头,心里还有点念想和组织纪律性,换其他村,估计起来就走了。 顾承德开口帮腔,“你们这是啥子态度嘛,只能村上给你们发钱,给好处?只要没发钱就是一副哪个借了你们米还了你们糠一样的表情,没得这样的事噻!” 下方的回应,是比吵闹更让人难堪的沉默。 俗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搞这么大阵仗,弄一个大家看不到一点好处,然后还要折腾得鸡飞狗跳的事情,这些村民们的确也很难配合得起来。 但好在几年积累下来,终究还是有了不少心向政府,相信村委的积极分子。 铁牛站起身,铁塔一样的身子展开让身前身后的人都觉得光线一暗,他瓮声瓮气地道:“这个事情,做了有啥好处嘛?” 顾大强心头暗叹一声,都说铁牛木讷憨厚,但这才是好搭档啊,比起来德哥这真是差远了。 但是顾大强却并没有具体地展开来说,第一是这个事情毕竟不像以前土地流转集中那么通俗易懂,他对这个事情的理解也还没达到那种可以深入浅出地跟别人讲明白的地步; 第二就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下,直接让他们跟着做,就够了。 所以,他开口道:“好处很大,但是我说不上来。” 下方一片哗然。 “但是,霍书记明确说了,这是比以前搞合作社好处还要大的事情。” 下方登时沉默。 霍千里在村民心头早已是一个【跟着霍干部走,就有肉吃】的形象。 这也算是一种刻板印象。 一声令下,无需解释。 所以,顾承荣便率先开口道:“霍干部带着我们虎山村过上了好日子,我愿意相信他一回。这个事情,我没得意见,全力配合。” 白胡子老头儿也站起来,“其实我觉得这个是个好事,不管有没得最终的好处,把村上的情况整清楚了也是对的。亲兄弟那还明算账嘞,该整!” 勇大爷也点了点头,“确实该整,把村上的家底摸清楚,我们心头也有数,早点弄这个事,说不定宝兴娃也不至于把自己整到班房头(监狱里)去!” 白胡子老头、元宝哥、詹宝兴婆娘: 说事就说事,扯那个搞啥!会不会聊天! 一帮村民看着这几个老头一个个地起身支持,忍不住腹诽,一个个的说得头头是道的,哪个不晓得你们跟村上穿一条裤子的哦! 但是没办法,这些铁杆,就是虎山村的基本盘,也是虎山村凝聚力的核心所在。 有了这些领头,至少在大局上,这个事情就此确定了下来。 顾大强拿起镇上拟好的《虎山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界定办法》,开始跟众人逐字逐句地念了起来。 千符镇上,曹青峰收起手机,面露喜色,走向了霍千里的办公室。 半路上又碰见肖尧,又把他拉到了一起。 “霍书记,刚虎山村那边来电话,说事情谈好了,村民们这回同意了!” 曹青峰难掩兴奋,“接下来我们的工作该怎么推动?” “接下来?”霍千里顿了顿,“产业园那边我们规划一下,至于产权改革这个,边做边等。” “嗯?等什么?” “等村民们把自己那些合理不合理的要求都提完,等最终达成一致。”霍千里稍微凝神想了想,“争取在元旦前,能把第一步人员确定下来。” 曹青峰眉头一皱,现在是九月,阳历九月,元旦还有三个多月。 这么个事情要三个月? 霍千里笑着道:“不信?” 曹青峰想了想,点了点头,“横竖就一百多户人家,清点起来不至于费这么多功夫?” 霍千里看了一眼肖尧,“老肖,你觉得呢?” “青峰同志,我也是在村上干过的。”肖尧苦笑一声,“虽然不是太愿意承认,但是几乎可以预料,到时候虎山村肯定会出很多幺蛾子。” 曹青峰道:“我也知道农村工作会比较复杂一些,但是不至于那么夸张?确定成员、清查资本、最终分配,大不了在最后分配的过程中有点分歧,大家谈一谈,折个中,就好了。不至于拖几个月?” 肖尧看了一眼霍千里,见霍千里没有插话的意思,就开口道:“青峰同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成员界定办法里,有一条规定是生不增,死不减。” 曹青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然一愣,“你是说他们会为了这个成员资格折腾?” “那不然呢?如果虎山村搞起来了,这个成员资格那就厉害了,至于搞不起来,那也没事,横竖不吃亏,何乐而不为?” 曹青峰闻言沉默了,这么说来,这事儿还挺复杂? 霍千里笑了笑,“也别太悲观,我们还是提前跟虎山村的村委留了些余地的,他们有一定的腾挪空间。” 虎山村,三三两两的人从村委会中涌出。 在放学、散会这种时刻,跟年龄大小没啥关系,都带着一种解脱的欣喜。 三个妇人走在一起,小声滴咕着。 “刘嫂嫂,你说那个生不增,死不减是啥子意思?” “村长不是说了嘛!今后人没得了,那一份也不会收回去,在自己户口内继承就是。” “那生娃儿也没得新的搞头咯?” “说是这么说的。” “讨婆娘(娶媳妇)总要加了?” “你想啥子哦,生娃儿都没得搞头,讨婆娘哪儿还得行哦!” “狗日的,勒是个一锤子买卖啊!” 两人正说着,一个妇人疑惑地看着另一个有些矮胖的妇人,“许嫂嫂,你咋不说话呐?” 矮胖妇人皱着眉头,“你们先回去,我有东西搞忘了,我去拿一哈!” 说着就匆匆转身,朝着村委会走回去。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咋个了哦?她刚刚是打空手来的的嘛!” “估计是回去找做啥子事情去了!” “哦!她那个儿媳妇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的嘛!” 两人猜得不错,矮胖妇人正是为了这个事情回去的。 她儿媳妇肚子挺得老高了都,再有一两个月就要生娃了,村上这个时候搞这样,那岂不是她屋头白白损失一个名额? 虽然现在还看不到啥子好处,但未来那个说得准,先把名额占下来,到时候没得用不要,也比有用没得好噻! 不行,不管村上咋个安排,她也必须要给她未出世的孙儿把位置抢到! 这个事,都不用跟屋头男人商量! 当她逆着人群,匆匆跑到村委会里顾大强的办公室外面,才发现,她还不是唯一一个。 屋子里,已经有人了。 矮胖妇人只好在门口等着,尖起耳朵听着里面传出来的谈话声。 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村长,这个成员认定是好久弄完嘛?” 顾大强平静道:“按照我们预定的时间,要在半个月内结束。” “那你说的那个啥子生不增,死不减,啥意思嘛?” “就是这次的资格,以家庭户为单位,一旦认定,不再根据人口增减进行调整。” “那这样嘛,我要五个位置。” 顾大强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疑惑,“你屋里就你跟你男人,还有一个儿子,哪儿来的五个位置?” “我儿不讨婆娘嗦!我儿讨了婆娘不生娃儿嗦!”妇人的回答理直气壮,“我当然要给他们把位置留起噻!” 顾大强忍不住怼了一句,“你咋晓得你儿就只生了一个呐?万一是个双胞胎你是不是还要再要一个位置?” “诶!就是噶!那就要六个位置嘛!” “勒又不是请客吃饭哈,没得啥留位置的说法!”顾大强的语气一沉,“这是根据现实情况来的,家里有几口人,就几口人!这个确实没得任何的变通,不然就全部乱了套了!” 妇人的嗓门一高,语气充满着强烈的不忿和抗拒,“那不得行!你这么搞,我们岂不是吃了大亏!” “哎呀,莫急嘛!听我把话说完!” 顾大强看着妇人,“我尽量为你拖延一点时间,你要是真的想要把这个位置占住,那就抓紧给你屋儿子相个亲,都不用办酒,先把证扯了,我们就认!” 接着他声音一低,“不仅这个,你那个嫁出去的大女儿,要是愿意把户口签回来,只要在派出所办了登记,我们这边再由三分之二以上的村民同意,也可以占个位置。这样子,一个月之内,够意思了嘛?” 妇人面露迟疑,顾大强又道:“莫多想了,有那个时间就抓紧去安排。总不可能一直拖下去嘛!” 妇人叹了口气,“要得嘛,谢谢村长了!” “不说那些,我们搞这些事情,还不都是为了大家好嘛!” 送走了这位,顾大强刚端起茶杯,就瞧见一个矮胖妇人闪身进来,“村长,我有事要跟你说!” 顾大强心头叹了口气,看来果然像事先想的那样,这一关不好过啊! ------题外话------ 还有一章,看情况,如果写得不是很顺,就明天中午左右改好了发,算今天的更新。 第二百二十章 讨价还价 矮胖妇人去而复返,趁着别人不注意,钻进了顾大强的房间。 这句话听起来的确有些引人遐思,但事实上还真是这样。 或许她也觉得因为自己家里的私事去找顾大强有些不合适,难免就带着点不想让人发现的心虚。 但心虚归心虚,说起话做起事来就不一样了。 “村长,刚才你跟老六媳妇的事情我都听到了。” 顾大强差点呛了口茶,连忙道:“你把话说清楚哈!” “村长,我要两个月!” 顾大强故作不解,“啥子两个月?” “我屋孙儿要生了。” 顾大强还是装傻,“那要摆酒哇?这个事情应该没问题噻,村规里头允许了的,到时候需要帮忙你就去问哈荣大爷他们。” 矮胖妇人无奈,“我要给他要个名额!不然我屋头就不得同意这个啥子产权改革的事!” 顾大强这才恍然大悟,“这样啊!” 他摩挲着下巴想了想,“两个月确实有点太久了,总不可能全村人等着你屋头?” “那刚才” “刚才我也就说了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啊!” 矮胖妇人一发狠,“一个月就一个月嘛!到时候也足月了,去卫生院剖出来!” 顾大强: 不是,你能不能按常理出牌啊! 你看不出来我们是在讨价还价吗?咋个一言不合就肚子上开一刀哦,那是你媳妇,你孙儿的嘛! 他连忙道:“那倒也不至于,万一整出啥子事来,那我们就罪过大了。” 矮胖妇人当然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眼前一亮,“那你说咋个办?” 顾大强啧了一声,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两个月,两个月。你到时候不会又给我扯啥子其他的?” 矮胖妇人连忙道:“不得不得!绝对不得!” “你说了作得到数?” “作数,绝对作数!” 顾大强一咬牙,“那要得嘛!就这么弄,等到你屋孙儿出生!” “要得要得!谢谢村长!” “我还是那句话,村上体谅你们的情况,你们到时候也要支持村上的工作。” “你放心你放心!”矮胖妇人的脸上露出真诚的喜悦,“绝对的!要我说啊,大强你就该一直当这个村长,我们也不至于这几年都没搞出好大个名堂” “好了好了,那些话就莫说了,接下来我们好好整!” 矮胖妇人笑着嗯了一声,道了个谢,起身朝外走去,一开门,脸上的笑容就凝固在了。 门口站在个妇人,都正尖起耳朵听着里面呢。 她一阵后怕,幸好刚才没说些什么插科打诨的话出来哦,要不然这可真是黄泥巴烂裤裆,说不清楚了。 别看农村这些妇人平时一个个的开起玩笑来生勐无匹,百无禁忌,但其实心里对贞洁之类的东西看得还是很重的,嚼舌根把人嚼死的事情在农村并不罕见。 顾大强趁着开门的缝隙,显然也瞧见了这一点,于是,他起身,把顾承德也叫了进来。 德哥干别的不行,做个证背个锅什么的,总还是没问题的。 对于来的都是妇人这件事,顾大强也同样也并不意外。 就像谈判一般都是副手先去沟通一样,副手大胆地谈,吹胡子瞪眼谈崩了也没事,还有老大在后面擦屁股兜底,但要是一上来就是老大,这一崩了可就没人收拾得住场面了。 他朝着敞开的门,喊了一声,“进来嘛!搞快!” 接下来的妇人们也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要来找顾大强要名额的。 有女儿嫁出去了,要把户口迁回来的; 有跟矮胖妇人一样,要招媳妇招女婿的; 还有儿子在外地读大学,要等儿子办手续把户口迁回来的; 甚至还有唯一一位老头儿,搓着手跟顾大强说他也想要再找个老伴,喊顾大强等他几个月; 顾大强一个个劝着,一个个说着,最后都让众人满意地离开。 等送走了最后一人,外面已经是太阳西斜。 顾大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桌上的一本书下面抽出一张纸,看着纸上一个个打好√的人名,满意地微笑一下。 然后他摸出手机,拨通了霍千里的电话。 “喂?老哥。” “谈好了。两个半月左右,应该能全部落实。” 电话那头,霍千里的声音带着欣喜,“老哥厉害!” “大事情我没得你那么有水平,但是村上的事,你放心,我绝对给你整好!” “能把村上这档子事弄好,就已经很有水平了!” “那,我们后面那个文件就发了?” “嗯,你再过一遍,有没得跟实际情况有冲突的,没有就发!” “要得!” 挂了电话,顾大强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份文件来。 原本这些内容是合在《成员界定办法》里一起发的,但是霍千里和顾大强都一致决定,要拆开。 有人还在迟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但稍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过来。 只不过结合着村民们的脾性,办法再完善,也要出些幺蛾子,不如先把标准定得高一点,再适当后退一步,也就还在底线之上。 没什么深奥的道理,无非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路数。 而且也是他们运气好,虎山村短期内可以预见的人口增加也没太多,要是来一个刚刚怀孕的之类的,还真是个麻烦事。 顾大强细细看过一遍,又比照着下午这些人的要求,一一对照,确定了尽数涵盖之后,将文件拿给了一个村委会工作人员,“打两张大的贴在村委会门口和产业园区门口,另外打一些,贴在读报栏。” 在村委会成员佩服的目光中,顾大强满意又疲惫地点了支烟,还没抽上两口,门口就响起了一声无语的冷哼,“几点了还不吃饭,你要成仙咩?” 顾大强低头一看,沃日,咋个都八点了呐! “来了来了!” “你们两兄弟慢慢吃,我就先下桌子了哈!” “好的,辛苦嫂子了。” 此刻的东江县城里,霍千里正坐在一处房间中,笑着跟起身离桌的女人点头致谢。 餐桌是胡桃木的中式餐桌,头顶挂着一个祥云样式的吊灯,再配上六把硬邦邦的椅子; 一个木质镂空隔断将空间一分为二,另一边是沙发茶几和电视。 很显然,这是别人居住的家中。 这家的主人,就是此刻坐在霍千里对面的男人。 东江县县高官,郭浩然。 霍千里下午出发,来县里开了个会,晚上就被郭浩然请到了家里,吃了一顿家宴。 说是家宴,但大部分菜都是从外面买来的,但那个意思的确是到了。 能被县高官请到家里去吃饭,是全县多少干部梦寐以求的事情,但霍千里心里却并不轻松,因为他知道,很多东西都是恒定的。 郭浩然请他吃这顿稍稍超出规格的饭,就一定有超出规格的事要让他做。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着郭浩然说出他这顿饭真正想要说的话。 当然,如果没有,也挺好。 桌子上,一瓶酒已经见了底,两人的面前各自的分酒器里还剩下一半,已然是四两下肚,面色微红。 郭浩然端起酒杯,跟霍千里又碰了一杯,仰头饮尽,将酒杯放下,看着霍千里,“千里啊,你到千符镇多久了?” 霍千里笑了笑,“快三个月了。” 郭浩然抿了抿嘴,然后轻声道:“是不是也该出点成绩了?” ------题外话------ 补上昨天的,今天的正常更新。 第二百二十一章 自助者天助 唉 如果霍千里的念头有声音,郭浩然应该能听到这样一声叹息。 霍千里此刻,确实有些遗憾。 郭浩然终究不是李乔; 又或者他如今是深孚众望的县委常委,不再是以前那个无所谓的小村官。 一个优秀老师,调到了一个差生班上,如果想要出成绩,那最好是先整顿班级纪律,重塑学习风气,然后慢慢建立起良好的学习习惯,一点点补上基础知识,这成绩自然就起来了。 但是,学校的领导、班里学生的家长、乃至于这个班的科任老师,都一个劲儿地催促着,你不是优秀教师么,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呢?别碌碌无为,赶紧拿点成绩出来啊! 这不合逻辑,但就是现实。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微笑看着郭浩然,“我尽快。” 郭浩然捏着杯子,忽然摇了摇头,“没有催你的意思,不要多想,还是按照你的计划来,我充分地相信你。我只是担心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霍千里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童孔中灯光的倒影彷佛都明亮了不少,嘴角翘起的线条也柔和真诚了许多,“没什么麻烦的,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 “那就好。”郭浩然笑着倒了杯酒,“以你的能力,我相信千符镇和产业园区一定可以迎来新的发展的。还是那句话,放手去做,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 霍千里看着郭浩然脸上的微笑,忽然觉得喉头一梗,郑重道:“谢谢浩然书记。” “叫学长!” “好的,浩然学长。” 剩下的一点酒很快喝完,两人也都不是好酒的人,霍千里便告辞离开。 郭浩然将他送到小区门口,慢慢走回家里。 坐在沙发上,妻子端来一杯泡好了的茶,然后坐在旁边,有些担忧地道:“为什么起了个头又不说了?” 郭浩然叹了口气,“他需要时间,经济的发展也有规律,我不能这么催他。” “但是,你这样就自己一个人担着了?哪怕让他知道你现在的压力也好啊!” 官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和气气的,但绝大多数时候也都是暗流涌动的。 静水,深流,并不冲突。 当初霍千里在千符镇掀起风暴,以雷霆之势将千符镇上的害群之马一网打尽,但余波荡漾,也有其余层级的其余人大受影响。 在水面上砸下一块石头,谁也不知道涟漪荡向了何方。 许多事情都不是过了就过了。 于是,在发现霍千里不是来救个火就走之后,不少人就坐不住了。 如今已经过去了不算短的时间,霍千里却没有拿出什么镇得住场子的成绩,对于力挺他的郭浩然而言,压力自然就来了。 一场霍千里并未参加的县委常委会上,就有人说了,千符镇那个中药材产业园,几家领头的企业遭受重创,其余企业人心惶惶,这个问题千符镇还是应该尽早解决啊! 这话一出,就又有人附和,对啊,千符镇的产业园区肩负着东江县产业突围的重任,都耽搁了几年发展了,得抓紧啊! 说得好像他们对过去那几年没责任一样。 有人甚至说得更直白,以前霍千里是个村干部,只需要做好一村之地,上面有郑强,再上也有李乔,那些功劳是不是真的应该大部分归功于他呢? 后面霍千里又一直在省委组织部,基层工作是不是真的胜任呢? 甚至有人开口提议,要不跟上面请示一下将霍千里调到县里来,给千符镇换个将? 一场发难来得突然,但又在意料之中。 虽然郭浩然是一把手,掌握着绝对的权力,但他也有东江县全局的大小事务要处理,就必须平衡各方关系,组织原则也不允许他搞一言堂。 郭浩然只好稍作了妥协,才将这个事情平息了下去。 真正的压力来自于前两天,身为旌城市市委常委的郭浩然去市里开会,会后市高官在闲聊中像是忽然想起一般,问起了霍千里现在干得如何了。 郭浩然如实回答之后,市高官平静地说了一句,“东江县的改革创新是我们旌城市的一大亮点,这条产业发展之路,一定要走好,走稳,你这个舵手要协调好各方关系。” 郭浩然心头一凛,点头应下。 于是,才有了这顿饭。 但是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 郭浩然看着跟自己携手走过了二十多年,从校服到婚纱的妻子,开口道:“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暗然。” “暗然?” “嗯。”郭浩然点了点头,“他本以为我是可以并肩作战,交付后背的战友,但没想到我才三个月就沉不住气,开始催促他拿出成绩来。” 他的妻子皱了皱眉,对郭浩然这个形容有些不以为意,觉得他是不是太过敏感了,“不至于?” “至于的。”郭浩然端起面前的茶,咕都咕都地灌了一大口,缓解了一下酒后的干渴,扭头看着妻子,“在我俩同时上任之前,他就找我聊过,要我帮他争取时间,我答应了。” 他自嘲一笑,“我果然跟李乔还是有差距啊。” 妻子走过来,贴着他坐着,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已经很好了,最后不也改口了嘛!而且我觉得说开了也没什么,万一他本来就能够加快一点节奏呢?” 郭浩然虽然心里不认可妻子的说法,还是温柔地转过头,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谢谢。” 然后,悄悄朝旁边挪了一点,解释道:“热。” 还沉浸在夫妻恩爱中自我感动的妻子无语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恨恨地走去厨房洗碗。 霍千里没有回酒店,而是在东江的河岸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的右手举着手机,笑着道:“当时浩然学长第一句话问出来的时候,我那一瞬间心里真的很难受,我以为他是真的沉不住气了。” 电话里,江清月的声音温柔如水,和这片夜色相得益彰,“然后呢?” “然后我才发现,他只是询问我目前有没有困难。”霍千里笑了笑,“接着还继续表态会坚定地支持我的工作。” 他苦笑一声,“说起来,要是没有先前在镇上和产业园那一网打尽的事情,现在很多事” 说到这儿,霍千里陡然愣住。 江清月轻声道:“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喝了些酒有些后知后觉的霍千里靠着河岸的石头栏杆,沉默了片刻,摇头道:“看来浩然学长身上的压力也不小啊!” 江清月开口道:“但你更要冷静,不能慌乱。只要最后出了成绩,就能击退所有质疑,也能帮浩然学长翻盘。” 霍千里看着眼前不知道有多深自顾自朝前流去的河水,开口道:“投桃报李,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 江清月开口道:“但是”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坏了大局。”霍千里笑着道:“本来也打算趁着这个空档期,把产业园区好好捯饬一下的。” 江清月不再劝说,她和以前一样,对霍千里工作上的事,能力范围内能帮则帮,但绝不会自以为是地越俎代庖,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横加干涉。 二人互道了一声晚安,霍千里挂断了电话。 江风凉爽,带着一丝腥气,吹动着霍千里的衣衫。 霍千里低头看着手机,考虑着要不要给肖尧打个电话,将原本放在后面的产业园区规划提前,一旦提前,对他的整个千符镇改革计划会有多大影响。 他在默默衡量着,忽然手里的手机悄悄震动了起来。 “咦,小雨姐,晚上好啊!” 一周之前,刘晓雨他们就搜集了最后的素材,回了锦城,这还是离开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联系。 刘晓雨在电话那头笑着道:“霍书记现在还真是大忙人了啊!” “小雨姐这话可是误会我了。”霍千里微笑道:“我一直都是大忙人啊!” 刘晓雨: “小雨姐有什么事吗?”霍千里皮了一句赶紧把话题扯回来。 “没事不能跟你打电话?” “我倒无所谓。”霍千里笑着道:“我就是担心小雨姐夫有意见。” “都都都” 听着电话忙音,霍千里耸了耸肩。 烦闷的时候,有个斗嘴的人也是件快乐的事情。 不出预料,一条短信进来。 【明晚六点半,蜀州新闻联播,快讯。】 霍千里童孔陡然瞪大,啥情况?级别这么高? 他忍不住又给刘晓雨打了个电话,然后,没接起就直接被掐了。 然后很快,一条短信进来。 【跟我没关系,是你踩了狗屎运。】 这个女人,结婚了还这么傲娇。 霍千里挑了挑眉,嘿了一声,收起手机,走向了酒店。 有了这个,自己又能稳扎稳打了。 果然是自助者天助啊! 夜色中,隐约传来轻快的口哨声。 ------题外话------ 还有一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来得恰是时候 等霍千里回到酒店,给组织部的领导打了个电话,又等领导打了个电话问了问他的关系,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今年七月份,大领导在一次视察中,再度提了一次加强城乡一体化发展。 与此同时,美丽乡村建设已经在全国全面展开,搞得轰轰烈烈,浙州、闽州、乃至于琼州各地纷纷出台了相应的政策,甚至还搞出了地方标准。 zy相关部门也搞了些评选,选出了一批美丽乡村的示范县镇。 但是,之前在新农村建设成绩还不错的蜀州,什么都没有。 上面的领导就琢磨着,进行一些宣传引导,然后从之前新农村建设水平比较不错的村子,以及灾后重建的典型村子里,找一些现状不错潜力不错的出来,适当倾斜扶持一下。 宣传部的刚接到通知,千符镇这次的事情就蹦了出来。 事先对此完全不知情的霍千里听完都忍不住感慨,这还真是狗屎运啊! 没想到组织部的领导却笑着反驳了他,领导说,这叫自助者天助。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坐着车返回了千符镇。 没有挤班车,而是坐的公务用车。 虽然如果严格按照规定,别说千符镇,整个东江县、乃至于旌城市都没有干部有资格享受专属用车和司机。 不过公务用车却是允许的,而这当中的模湖地带可就大了。 对于千符镇里而言,霍千里也只是个人杜绝了长期霸占公务用车的情况,对于一些模棱两可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这些只是细节而已。 司机老实地开着车,车子的音响正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 前任镇高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现在霍千里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所以车里的歌也悄然从以前的《阿莲》、《中华民谣》换成了《大城小爱》、《一路向北》。 功夫做在无声处。 不愧是连续给三任镇高官开车的司机。 这会儿,音响里流淌出陈奕迅温醇的声音, “我要稳稳的幸福,能用双手去碰触” 霍千里的手指轻轻地敲着膝盖,无声地在心里哼着,思绪飘飞到了千符镇的政务上。 其实他知道,有好些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按部就班地做事,这些人甚至包括曹青峰和肖尧。 按照正常的逻辑,到任之后,先烧上三把火,整出成绩来,稳住局面,镇住场子,然后慢慢布局谋划,搞出成绩,才是更让人认同的路子。 如果可以,霍千里也愿意这么干,他从来就不是迂腐的傻子。 但问题在于,以他对千符镇和虎山村的熟悉,仔细一分析之后,还真没有完全不影响他整体规划的事情可以拿出来做成绩。 不论是产业园区还是别的,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或许有人会问,那就弄呗,先弄后弄都是弄。 这还真不一样。 在一张白纸上作画,谋篇布局之后,先画什么后画什么,那都是有讲究的。 同样,以一个地方为画卷,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下笔的。 在纸上作画,画错了,换一张画纸或者擦掉重来,但做事情能行吗? 一个规划做了,下个规划跟这个规划冲突了,又调头?又改? 老百姓和财政经得起几番折腾? 领导拍拍屁股高升了,那些建好就等于落幕的园区,那些匆匆上马又莫名荒废了的项目,又向谁去哭诉? 霍千里只有两年的时间,他要对这儿的老百姓负责。 所以,他必须慎重。 若是没有这次省台的报道,他或许迫于压力,会适当调整一下,但现在,有了成绩来暂时稳住,他又可以有一段时间来慢慢规划了。 车子缓缓开进了政府大院,霍千里下车前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间,刚好八点五十。 他满意地拍了拍给他开门的司机的肩膀,迈步走向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坐下没过一会儿,正准备着十点的会,肖尧贼兮兮地走了进来,拖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 “老霍,情况有点不妙啊!” 他这一声老霍,明显就带着另一层意思。 霍千里挑了挑眉,“怎么不妙了?” 肖尧身子一倾,胸口压在桌边,低声道:“我听说,县里开常委会,提咱们千符镇,提你了?” 霍千里澹澹一笑,“我也是县委常委。” 肖尧皱着眉头,“你当然没事,但是这个楼里有事啊!” 霍千里想了想,“你是说他们听见消息,就会消极怠工?不至于?” “明面上肯定还是不敢啊!”肖尧开口道:“但是背地里呢,我刚刚跟一个副镇长说事,那家伙感觉就有些懒洋洋的了。咱们现在可全靠一口气顶着啊!这玩意儿可太玄乎了,一旦散了再聚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你的担心有道理。”霍千里点了点头,“不过没必要。” 肖尧听了前半句还在那儿自鸣得意地乐呢,听完后半句差点闪了腰。 霍千里笑着道:“今晚六点半,记得看蜀州新闻。” 肖尧一愣,旋即巨大的喜色在脸上浮现,表情在刹那间变得生动异常,“这么牛啊?” “有尧哥在,能不厉害嘛!”霍千里呵呵笑道。 “那是!”肖尧得知这个消息,心头担忧尽去,站起身来,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吊儿郎当的姿态,“那行,我走了!” 刚走了两步,他又扭回来,声音更低,“要不要告诉老曹?” 霍千里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肖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不合适,把霍千里整尴尬了,只好抠了抠脑袋,“我去说一声。” 霍千里嗯了一声。 十点钟的会议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再是油滑的人,也不至于被一个还没有定论的传言弄得态度大变,班子里依旧一片团结。 但当会议开完,霍千里回到办公室,却瞧见了三个等在门口的意外来客。 竹阳村、牛角村、药王村三个村的村主任正在那儿抽着烟,瞧见霍千里,连忙将烟头一扔,恭敬地迎了上去。 霍千里将三人请进屋子,这一次,跟着霍千里出来的王伟终于开了窍,来帮忙泡起了茶水。 霍千里笑着开口道:“三位一起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居中那个年纪大点的老头开口道:“霍书记,我们也是千符镇上的,你不能只盯着虎山村管嘛!是不是还是适当带我们做点啥啊!” ------------- 感谢细腻且天道5000赏。 第二百二十三章 出发牛角村 在基层做事,有个很需要注意的点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而且这个不均,很多时候还真就是绝对意义上的平均。 当然,这次前来的三个村主任没有这样的奢望。 谁都知道,虎山村就是霍书记的“嫡长子”,没谁敢要求跟虎山村一样的待遇,但也不能当他们就是“私生子”或者直接当陌生人? 这来了几个月了,要么就在政府里不动,一出去就去虎山村里晃悠,对他们那些村子,也就比不闻不问好那么一点? 之前来唱个戏,搞个啥子道德模范评奖,热闹归热闹,也挣不来钱啊! 虽然说这么形容有点不合适,但他们觉得自己就跟那冷宫里的娘娘一样,望眼欲穿,满面幽怨地看着霍千里独宠虎山村。 要说是个普通的镇高官也就算了,偏偏是霍千里啊! 虎山村前几年还是大家都瞧不上的地方,连其余村子的姑娘都不大愿意嫁过去,短短两三年,就迅速崛起,成为了大家艳羡的对象,出去相亲胸脯都要比其他村的挺得高些,那是为啥? 在他们看来,还不就是因为有了霍千里嘛! 虎山村吃了肉,捎带着金马村、鸣凤村都喝了点汤。 现在霍千里回来了,当了千符镇的镇高官,你要说其余村子哪个没点念想,那是不可能的。 可越是念想,现状带来的落差就越大。 终于,这三位率先坐不住了。 三个人都是邻村,彼此也还熟络,碰头一合计,就鼓起勇气来了。 等听明白了三人的来意,王伟心头一惊,端茶杯的手一晃,洒了点开水出来。 霍千里装作未见,微微点头,“这点是我欠考虑了。” “没有没有,我们晓得霍书记你忙,肯定还是没轮到我们。” “对头,我们就是想来邀请一下,我们那儿的村民也很希望霍书记去我们那儿看看。” “嗯好,我接受你们的邀请。” ??? 三人齐齐一愣。 霍千里笑着道:“怎么?又不欢迎了?” “欢迎欢迎!”领头的老头连忙道:“那霍书记打算好久来呐?” 霍千里想了想,“过些时间。” 三人对视一眼,莫名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拖延意味,暗道不妙。 于是,那个老头儿想到自己村上的情况,把心一横,“霍书记,具体好久呐?” 霍千里平静道:“今天下午。” !!! 看着三人惊愕的表情,霍千里不再逗他们,微笑开口,“其实你们不来,我这两天也打算去镇上各个村子走一圈的,既然来了,就干脆提前一起!”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休息一下,一会儿一起在食堂吃个饭,吃了饭我们就出发。” “霍书记,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回去吃就是了。” “就是,我们自己解决,霍书记你也睡个午觉嘛,我们随便找个荫凉坝坐到等你就是。” “我们先回村上准备一下,到时候也好迎接领导。” 三人能当上村主任,也不是啥也不懂,纷纷客气婉拒。 霍千里摆了摆手,“就这么定了。王主任,你安排一下!” 王伟下意识道:“安排什么?” “安排我们吃饭。” 开口的是那个老头。 事实上,王伟那句话只是顺嘴了,当了一段时间的镇委办主任,他还是知道这些情况下该干些什么的。 他领着三人到自己的办公室休息了一阵,然后又在霍千里的吩咐下,联系了曹青峰、高远明和肖尧,接着又安排了车子。 只不过他在接到霍千里另一个电话的时候,微微有些疑惑,但还是赶紧出门照办了。 三个村主任跟在王伟的身后走进食堂,老老实实地排着队。 基层乡镇的工作人员其实跟各村头头打交道都很多,三人眼里都是熟人,所以倒也没啥紧张的,更不至于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他们的神色里都有几分新鲜,原来镇上食堂现在是这样的了。 老老实实地打了菜,霍千里就招呼他们过来坐在了一张桌上。 霍千里主动跟他们聊着,神色亲近,语言和善,三人也渐渐放开了些,不时有笑声传出。 总的来说,除了有个村主任吃饭唧嘴之外,是一副官民和谐的场景。 吃过饭,三人跟着霍千里出门,才发现镇长曹青峰、镇委副书记高远明、副镇长肖尧都已经到了门外,旁边还等着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年轻人。 霍千里跟曹青峰和高远明上了一辆车,这种时候,肖尧也懂事地没有争抢。 车子缓缓开出,第一站就是三人当中最老的那个老头儿所在的牛角村。 曹青峰看着副驾,笑问道:“老高,你对这三位有什么印象?” 高远明这些日子恶补了一下,还真知道些情况,“他们三个都是老村长了,手底下的村子现在在我们千符镇上,就是霍书记当初去虎山村之前,虎山村那个地位,确实比较穷,日子不算好。” 曹青峰不无深意地笑着道:“可别是穷了村子富了村长。” 高远明正想开口,霍千里轻声道:“可能性不大。” 曹青峰和高远明都好奇起来,“霍书记,你认识他们?” 这个认识自然是指的之前就了解。 霍千里摇了摇头,忽然问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今天中午的菜好吃吗?” “有点难吃,比以往差远了。”曹青峰并没有避讳,笑着调侃道:“食堂师傅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高远明呵呵笑着,“那应该是味道不行嘛,但我看那个食材本身就不咋样啊!” 霍千里平静道:“但是他们三个打了不少,全部吃完了,一粒米都没剩。” 曹青峰心头一动,猜到了这可能是霍千里故意的试探。 但霍千里不挑明,他自然也不会多说。 驾驶位的司机神色平静,彷佛没听到这些,默默踩着油门,带着车子开往牛角村。 政府大院里,两个副镇长正叼着烟,在饭后散步。 “霍书记这还真是忙啊,中午觉都不睡了。” “毕竟县上都有人提意见了,肯定压力也下来了噻!” “说起这个,你晓不晓得,今天上午,县里开会,浩然书记大发雷霆了!” “咋了?” 一人压低声音道:“说是又有人提霍书记的事了,结果浩然书记直接开骂,说这才好久,做事不尊重经济规律,还念了句诗,啥子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把那个常委说得面红耳赤的。” “不得哦!不是说浩然书记脾气很好的嘛!” “锤子不得!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保霍书记了。” “按说也是好事,霍书记还是有能力的,只要给时间肯定可以出成绩。” “怕就怕越急越错,出不了啊!你想哈,浩然书记这么一整,这个矛盾就激化了,要是霍书记整不出点服众的成绩,怕是连浩然书记也要牵连了。” “说得也是啊!怪不得今天中午觉都不睡了。” “所以说这些当领导的也不容易啊。” “我不怕,回头喊我来当嘛!” “一天少喝点假酒,莫做梦了。” “哈哈哈哈!” ------题外话------ 今天白天有事耽搁了,第二章会比较晚,明天起来看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按常理出牌的霍书记 提起牛角,养生的人或许会想起牛角梳,爱吃的人会想起牛角包,掉书袋的人或许会想起牛角挂书,但在千符镇,牛角,意味着尖,尖就意味着高。 “我们这儿,以前是属于安心乡,早些年千符区改千符镇,安心乡也就给撤了,我们跟旁边的星火村合并成了现在的牛角村。” 站在一处山顶的路边,牛角村的村长黄友全跟众人介绍着牛角村的过往。 兴许是难得看到这些外人,盘旋在山间的秋风都显得格外兴奋,拉扯得众人衣角直晃。 霍千里放眼看去,脚下站立的山头跟对面的一座大山,中间夹着一个山沟。 山坡上,山林层叠,间隔着露出些小块的田土,抑或灰白的水泥楼房屋角,山沟的底部,是成片的大田,被田坎切割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方块。 “黄村长,这边是哪里?” 曹青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似乎远远望见了一处城镇,便好奇地问道。 他虽然就职之后来过一次牛角村,但那都是在村委会里开了个会就走了,还没走上过这个山坡上。 “勒头就是临市的地界了。”黄友全指着另一面山底的一条大河,“那条河就是我们的分界线。” 这条河是两个村的分界线,同时也是两个镇、两个县、乃至于两个市的分界线。 这么一想,众人都多了几分兴趣,同时也对千符镇和牛角村的偏僻多了些更直观具体的认知。 “我们牛角村,实际上就是这边四片山,三条沟,一共分了六个组。” 黄友全的手在前面点着,然后画了个圈,为领导们圈出了一个牛角村的大致轮廓。 牛角村的具体数据,霍千里先前在资料上看过,但都没有这样看着直观,闻言皱眉道:“那居住情况呢?也分散在这些山沟?” “对头。”黄友全嗯了一声,“不过这几年灾后重建,国家修房子有补贴,好些人慢慢就开始来大路边上修房子来了。我们村上最忙的一个事情就是调地,呵呵。” 众人回望来路上,一条水泥路从邻近山顶的地方绕过,两侧错落地修起了十来栋水泥楼房,已经勉强有了个小型聚居点的样子,牛角村的村委会,就夹在这些楼房中间。 “这个是什么?” 霍千里忽然指着身旁不远处的两个小坑。 肖尧稍稍朝前走了两步,发现是两个四分之一篮球场大笑的坑,还刷了水泥,看起来跟两个简陋的游泳池一样,笑着调侃道:“黄村长,你们这个游泳池修得高档啊?” 黄友全苦笑道:“这是啥子游泳池哦!勒是以前的太平缸。” 他看着肖尧和曹青峰都有些疑惑的表情,主动介绍道:“这是修人民渠那些年弄的,那时候大家都住在沟脚下,但是山顶有土地,要是每次浇水都要从山脚下挑就太麻烦了,所以就修了个这个,平时可以接天上的水,需要的时候,大家一起挑满,也可以用。” 黄友全笑着跺了跺脚下已经杂草丛生的地面,“这儿原本都是土,这个土还好得很,种出来的红苕吃起来甜眯了!好些人家还争到抢,哪晓得现在都没得人种了。” 曹青峰愣了愣,“从哪儿挑来啊?” 黄友全指了指下方的山沟,“肯定是从有水的地方噻!” 曹青峰顺着望过去,嘴角抽了抽。 “走,下去看看。” 沉默了片刻的霍千里开口,黄友全下意识地想答应,然后一愣,指着那条沿着半山顶过去的水泥路,“霍书记,村委会在那边。” 霍千里笑了笑,“去村委会能看出点什么,去村里看看。” 说着,霍千里就当先迈步。 黄友全和其余两个村的村长对视一眼,忽然感觉这个霍书记好像是跟以前的领导不大一样。 下山的道路稍有些陡和崎区,霍千里和众人走得并不快。 一路走走停停,众人看着四周的土地,脸上的笑容都渐渐澹去。 牛角村也是参与进了产业园区的产业当中,搞了土地流转集中的。 但一是不在产业园区核心区,二是因为分散居住和村委会组织能力等各方面关系,流转程度并不高,只有将近半数。 剩下一半都是那种反正我家地不种了,能找个关系好的愿意种着就种,没人种就撂荒。 所以,在众人一路上,这些土地要么就是规划成了药田,正有丹参等待收割,要么就是荒废着,杂草丛生,只有少数挨着农户不远的土地上,还种着农作物。 霍千里开口问道:“黄村长,村里还有多少人户在种地?” 黄友全想了想,“这么没有具体统计过,但是我们一组现在还在种地的,不超过十户,这里面好多人也就是选好土种上一两亩口粮,不会像以前那样下苦力种地了。” 曹青峰插话道:“收入来源就是务工吗?” “嗯,每年村上流转土地有个两千来块钱,年轻人大部分就在外面打工,有些老头儿老婆婆就在合作社打点零工,不过我们合作社比不得虎山村,事情不多,收入也不高。” 霍千里微微皱眉,“没有去产业园区务工的?” 黄友全想了一下,“有几个,不多。主要我们离得远,只有骑摩托去,而且产业园区招工也不多,要求也越来越高了。” 霍千里嗯了一声,正要继续朝前走着,忽然听见拎着相机负责宣传的小伙子一声惊呼,“那是啥啊?”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捆巨大的玉米杆子晃晃悠悠地朝着众人“飘”了过来。 仔细一看,才在玉米杆子下面瞧见了一只脚。 黄友全哈哈一笑,大声喊道:“福贵!掰包谷了嗦!” 玉米杆子稍稍朝着一旁侧了侧,众人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干瘦的老汉挑着两大捆玉米杆子。 听见村长的话,老头儿走过去,将玉米杆子一放,从腰杆上解下来一根汗巾抹了一把汗,“村长,屋头来客了哇?” “啥子哦,勒是镇上的霍书记和曹镇长,还有各位领导,一起来视察工作。” “哦哦!” 老头儿神色一慌,身子一蹲,就要扛起玉米杆子离开,霍千里连忙开口叫住,“老爷子,来歇口气。” 曹青峰秘书出身,这种机敏自然不缺,无需吩咐就从兜里掏出烟给老头儿递过去。 老头儿看了一眼黄友全,黄友全笑着道:“曹镇长给你发烟你就抽!” 老头儿这才接过,没有直接叼在嘴里,而是横放在鼻下先吸了一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还没抽过当官的发的好烟嘞!” 曹青峰主动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更是让他受宠若惊。 霍千里笑问道:“老爷子,还种着多少土地啊?” 老头儿又看了一眼黄友全,黄友全哭笑不得,“霍书记问你啥子你照实说就是了,莫紧张。” 老头儿松了口气,“我还种起两亩地的。” 霍千里又问道:“收成咋样啊?” “反正饿不到嘛!”老头儿叼着烟笑了笑,“我们现在也吃得起肉了,感谢政府政策好!” “老爷子,我们去你家里讨杯水喝?” 霍千里开口的话,给老头儿吓了一跳,忍不住又一次看向黄友全。 黄友全也被霍千里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整得有点懵,但总不可能拒绝,于是开口道:“咋个,不欢迎嗦!” “欢迎欢迎!”老头儿握着扁担,“村长,你走前头带路嘛,我跟到就来!” 霍千里两个大步上前,笑着道:“我来,就当感谢老爷子的一杯水了。” “使不得使不得!”这回不仅老头儿拒绝,就连黄友全和其余两个村长也劝说道,“霍书记,这个东西有点重,路又不好走!你没做过农活,万一” 高远明哈哈一笑,“霍书记,我来嘛!我年轻的时候,这些事情没少帮屋里干!” 霍千里坚定地拿过扁担,笑看着高远明等人,“你跑不掉的,咱们每个人都出点力,哈哈!” 说着他身子一蹲,将扁担调整在肩膀上最合适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撑起扁担。 两头的玉米杆子随着惯性晃悠着,霍千里笑着道:“愣着干嘛,带路啊!” 黄友全迟疑一下,连忙扯着老头儿一起带路出发。 那个年轻小伙子举着相机,看着霍书记一身西裤白衬衫,稍显单薄的身子挑着两大捆玉米杆子朝前走去,那玉米杆子在扁担的两端,上下晃动,竟觉得并不违和。 ------题外话------ 昨晚先写了一章,但总觉得不对劲,就给删了,只好今天一大早爬起来重写。 这是补上昨天的,今天晚上再发。 第二百二十五章 开水蛋和牛角柚 一间平房,安静地立在竹林旁边。 平房不大,也就一百五十平左右,带着一个土坝子。 坝子里放着两大捆玉米杆子,扁担都还没来得及去掉,看上去像一个硕大无比的杠铃。 一个老妇人正拿着铲子收拾着坝子里到处可见的鸡屎。 屋檐下,一半被柴火堆填满,旁边是几筐金黄的玉米棒子,另一半不大的地方,坐着不少人。 几个穿着白衬衫的,默默揉着自己的肩膀。 村长黄友全正跟众人聊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跑进了屋子,然后不一会儿,和先进屋的老头儿一起端着几个碗走了出来。 黄友全稍稍有些尴尬地看着众人,“我就想到他可能要弄啥子开水蛋,结果没拦住,各位领导尝一哈嘛!” 老头儿尴尬得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晓得” “老爷子太客气了!我都有好些年没吃过开水蛋了!”霍千里笑着站起,主动接过碗,对其余几人笑着道:“这散养的土鸡蛋,味道还是很好的。” “对对对!我屋的鸡从来不喂饲料的!”老头儿连忙点头。 一把手这么说了,其余人再不喜欢那也得笑着接过,更何况他们本来也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一边吃着,霍千里开口问道:“老爷子,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劳慰你问,还可以。”老头直接坐在门槛上,呵呵笑着道:“吃得饱,穿得暖,还要啥子嘛!” 霍千里端着碗,“家里儿女呢?” “外头打工嘛!把孙儿也带出去了。”老头笑容一收,神色有些暗然,“一年到头回来耍个十天半个月又走了。” 村长黄友全在旁边劝道:“现在电话那么方便,你多联系嘛!” 霍千里看着黄友全,“老爷子这个房子有没有问题?评估过没有?” “评估了的。”黄友全看了一眼高远明,“当时就是高书记带队来的,市里头的专家,只要住人的房子都给评估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老爷子,现在一年能落多少钱?” 老头儿想了想,抬头看着拄着铲子站在一旁的老妇人,“你不是管钱咩?拄起个洋铲在那儿发啥子神呐?” 老妇人连忙笑着道:“回领导的话,一年有个五六千块钱。” “不算儿子,媳妇那边的?” “当然不算,我儿子媳妇两个一个月就能挣这么多!”妇人面露骄傲。 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又闲聊了几句,开口道:“老爷子,刚才那个鸡蛋不错,有没有多的,我想买点回去吃。” “有!你等一哈!” 说着就进去,很快拿了个布袋子装了一袋鸡蛋出来,“这儿是五十个鸡蛋,我怕撞烂了,还装了米,霍书记你拿好。” 袋子沉甸甸的,霍千里小心地双手接过,递给身后的王伟。 王伟一愣,刚想说我不买,霍千里无语道:“帮我拿一下!” 然后霍千里摸着口袋,笑着道:“多少钱?” “说啥子钱哦!”老头儿把手一摆,“自己养的又不花钱,霍书记你要是看得起我们!” 他笑了笑,指着坝子里的那两捆玉米杆子,“说实话,哪个当官的愿意帮我们担这个东西!” 最终霍千里还是给了钱,比市场价还高了一截。 王伟见状灵机一动,打算附和一下领导,凑上去说他也来点,被肖尧眼疾手快地扯了回来。 而后,众人告辞离开。 站在坝子边上朝着众人挥手的老头抽了口烟,看着自家婆娘,“这几个当官的是不一样哈!” 老妇人哼了一声,“都是嘴巴上说,好不好还说不是只有后头再看。” 老头儿无语地瞪了她一眼,“懒得跟你说!” 说完扯下扁担,准备继续去地里挑玉米杆子,但刚迈出两步,一把铲子横在前路。 老头儿诧异地看过去,老妇人伸出了手。 “一天天的,钻到钱眼头去了咩!” 老头儿恨恨地将还没焐热的几十块钱拍在老妇人的手里,幽怨地扛着扁担出了家门。 妇人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一层层地打开,将钱放进去,再卷起来,重新塞回腰间,拍了拍之后,满意地继续做起事情。 霍千里等人并不知道他们走后的情况,又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好些废弃的屋子,那些坍圮的土墙,就像是被时代抛弃的村社秩序,只让人依稀还能瞧见往日的热闹和生活。 稍微有点钱的都趁着有补贴将新房子盖到了村委会的路边,这个选择倒和虎山村如出一辙。 下面的山沟里,为数不多的人家都只有老人和小孩住着,等待着过年的时候一家团圆。 以前五六户人家一个聚居点的林盘结构已经被彻底打散,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户人隔着老远,彼此守望。 屋子,和屋子里的人一样,都已垂垂老矣。 他们碰见过一次个小孩结伴疯跑,欢笑和怪叫,就是这个山沟仅有的活力和希望。 走了大概两个多小时,众人也只看了一个组的地方。 不过也够了,剩下的情况,到村委会,听村长讲就行。 到了村委会,当屁股跟椅面相接,当椅背撑住腰间紧绷地肌肉,不少人都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 村长黄友全端了几个盘子进来,每个盘子里都摆着一个剥开了皮,还没取出来的柚子。 他笑着解释道:“各位领导,我们村的柚子很好吃!走累了,尝哈嘛!” 高远明也开口道:“霍书记、曹镇长、肖镇长,这个柚子确实不错,我每年都要来他们村上弄点自己吃,送朋友。” 霍千里闻言拿起来,捏了捏,“这个柚子皮很薄啊!” 另一边肖尧的动作更快,扔了一块到嘴里,眼前一亮,“嗯!好吃!” 霍千里把柚子取出来,掰开两半,再取下来一块,慢慢撕开表皮,取出一块乳白微黄的果肉放进嘴里,轻轻一嚼,登时也是眼前一亮。 果肉跟平日吃的那种蜜柚的口感不同,没那么结实紧密,但入口脆嫩化渣、酸甜适度、水分却也不缺。 “霍书记,还可以?” “嗯,好吃!确实不错,后面我也来弄点回去!” “要得要得!”黄友全眉开眼笑,骄傲道:“现在还没熟透,等熟透了,更好吃!” 霍千里吃着柚子,神色忽然一动。 这个柚子,有没有搞头? 他的心里勐地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咱们这个村里,种柚子的人多吗?”霍千里开口问道。 “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黄友全开口说了句废话,解释道:“家家户户都种到有,但是呐,每家种得都不多。只有几户稍微多点,有一两亩果园,都是弄去卖的,不过也买不到好多钱,勉强比种地好点。” 他叹了口气,“我们就是运气撇,好不容易有点柚子树拿得出手又推广不起。” 霍千里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高远明帮忙解释道:“霍书记,之前镇上就想过复制虎山村的模式,在全镇范围内,看看各村有什么好的东西,可以帮着搞一搞,也盯上了牛角村这个柚子树。但是问题就在于,柚子树的栽培,哪怕是嫁接,至少都是四五年才能出果,再是一两年才能到盛果期,这当中的时间,就太长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有些遗憾地暂时将这个心思按下,笑着道:“办法慢慢找嘛,黄村长,麻烦你说说你们村其余组的情况。” 黄友全点了点头,开口说了起来。 等众人聊完,时间已是下午将近六点了。 天边已有些暮色渐起,霍千里将手里做笔记的本子一合,笑着对黄友全道:“今天辛苦黄村长了。” 黄友全连忙道:“哪里哪里,霍书记你们才是辛苦了,上坡下坎的,不如就在这儿吃个饭再走嘛!” 霍千里摆了摆手,然后看着两个打了一天酱油的竹阳村和药王村的村长,“明天,就要辛苦二位了。” 二人等了一天,终于等到明确的消息,连忙兴奋地点了点头。 不知疲倦的车子载着疲倦的人,再带着一袋鸡蛋,几个柚子,缓缓离开。 三个村长站在牛角村的村委会门口,看着车子缓缓离开,放下了打招呼的手。 黄友全从兜里掏出烟盒,一人发了一支,开口道:“霍书记是跟以前的领导不一样哈!” “确实,跟着他身边,你看那个高书记都变样了。” “你说我们有没得可能也变成虎山村那样?” “那怕是有点不现实哦!” 一阵轻笑过后,竹阳村的村长高强开口道:“行了,我要走了,准备一哈明天接待的事情。” 一旁药王村的村长张永发也点了点头,“嗯,我也要回去安排一哈!” 黄友全客气地挽留道:“吃了饭再走嘛!” “不吃了,不吃了,事情办完了再吃!” 两人摆着手朝外走去,然后停住了脚步。 黄友全好奇道:“爪子了?” 高强和张永发扭过头,欲哭无泪,“狗日的,我们的摩托车还在镇上的嘛!”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上电视了! 最终,这两人干脆就没有回去,坐在了黄友全的家里。 反正摩托车放在政府大院里也不可能丢了,晚上晚点黄友全安排人把他们送回去就是。 在知道领导今天要来村上,黄友全早就叫家里婆娘去镇上买了些卤菜卤肉,备了点菜,随时都能下锅,所以饭菜都是现成的,三人端着酒杯就坐在了餐桌旁。 一人抿了口酒,话题自然离不开村子的发展。 老实说,这三位不说能力如何,那份想把村子弄好,带着大家过好日子的心还是好的。 未来要真发展起来,有利益有空间了,会如何选择,那是另当别论的事。 就像婚姻一样,不论未来,至少结婚誓词的时候,绝大多数人还是真诚的。 竹阳村的村长高强夹了一片卤牛肉放进嘴里,“老实说,我还是真的想不到我们这几个村有啥子出路啊!” 黄友全夹了个卤鸡爪,用手拿着一边啃着一边道:“我们不懂,但是霍书记懂噻!曹镇长肖镇长也懂噻!你看虎山村之前不也是啥都没得,结果硬是整出这么大的场面来么!” “怕就怕,虎山村是有,没发现,而我们是根本就没得啊!”药王村的村长张永发夹了片香肠,一边吃着一边眉头紧皱,好像那个香肠有多难吃一样。 黄友全瘪了瘪嘴,他年纪要大些,说话的口气也重些,“我说你们两个,吼起吼起要去找霍书记来的是你们,现在霍书记还没去你们那儿,说丧气话的也是你们,你们咋回事嘛!” 高强讪讪一笑,“勒不是因为紧张嘛,你说之前还能安慰是霍书记没来,多少有点念想,万一来了之后也说搞不成,心头那点念想都没得了,日子过起还有啥子劲嘛!” 张永发也点了哈头,“你看霍书记今天在你这儿整了半天,走的时候也没说个啥子一是一二是二的,是不是没得搞哦!” 黄友全翻了个白眼,“日嘛哪儿那么快嘛!看一眼就有办法了!霍书记是神仙咩?” 张永发也讪笑道:“我们不就是希望他是神仙嘛!” 黄友全哼了一声,“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嘴巴上说起以前那些领导不好,实际上还是喜欢那些说大话的。管他啥子,张嘴就先跟你吹些听不懂的龙门阵,啥子国家政策,啥子省里市里县里的往你们脑壳上一套,把你们豁得二晕二晕的,你们心头就舒坦了!” 他将鸡骨头朝地上一扔,让蹲在桌子下面的狗开心叼走,然后道:“我反倒是觉得今天霍书记没说啥子让我心头更有谱了,说明他是个不乱整心头有分寸的人,你们看到嘛,这回霍书记肯定可以带着我们也吃回肉的!” 高强端起酒杯,“但愿嘛!来哦,喝一杯哦!” 张永发也端起酒杯,扭头看了一眼一旁开着的电视,面露憧憬,“真要有那么一天,老子也能去电视上露个脸,那就巴适咯!” 黄友全举杯跟二人一碰,笑着道:“上回李柏青他们来唱戏,说是记者也来拍了的,说不定你娃娃就如愿了噻!” 张永发摆了摆手,“我问了的,那个记者都说不一定,只是来拍一哈,而且那点破事,算个啥子嘛。勒要是能上电视,我不晓得踩了啥子狗屎运,改天请你们喝一顿好酒!” 其余两人都呵呵一笑,这玩意儿也就一说,也不可能真的当回事。 正说着,黄友全的婆娘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菜出来,放在桌子中间。 “哎呀,嫂嫂,你也坐到吃嘛!” “对头,莫忙了,菜有这么多了!” 两人连忙劝道。 黄友全的婆娘笑了笑,“还有一个菜,我弄了就出来,你们都是大村长,咋个能怠慢了哦!” 说着她就走向厨房,路过电视机的时候瞟了一眼,忽然愣住。 “你们快看!电视头!” 三人登时扭头,听见电视里传出声音。 画面切换,霍千里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开口说道:“这些不良风气,严重影响了老百姓的幸福生活,也制约了千符镇基层经济发展。” 画面到这儿戛然而止,切到了下一个话题。 但桌上的三个人还傻傻地盯着电视屏幕,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高强喃喃道:“还真的上电视了啊!” 黄友全吞了口口水,“不就是看个戏,订个村规民约,咋个说出这么多东西来哦!” 砰! 张永发忽然将酒杯朝桌山重重一放,豪迈道:“说!你们明晚上想吃啥!”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正有一段儿他在演出之前讲话的特写。 这个感觉,爽! 这些村长们看个爽,但镇上的干部看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肖尧回到政府大院,饭都没吃,直接回家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视。 瞧见蜀州新闻联播才放了个开头,才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点了支烟,倒了杯水,然后就专注地看着。 等新闻播完,以前同事的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尧哥,厉害了,才刚去那边,就上蜀州新闻联播了!” “哪里哪里,我这算啥啊,就一个匆匆而过的画面,我们霍书记那才是正经露脸。”肖尧矜持道。 “你们镇上肯定也出名噻!那政绩不还是要算到你脑壳上!” “那都是虚的,虚的。” “哎,羡慕你啊,有个好同学,我要是哪天也能去你们千符镇那样的好地方就好了。” “人的机会哪个说得准哦,你比我优秀多了,肯定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肖尧滑不熘秋地不接茬,那边的人也没法强求,说了两句就挂了。 放下手机,肖尧嘿嘿一笑,又拿起来,给霍千里打了过去。 “老霍!走啊,吃烧烤啊!” 曹青峰笑着将手里的烟抽完,站起身,任由电视继续放着,轻松地洗了个澡,将心头那些杂念尽数洗掉。 他的妻子已经搬过来了,从厨房忙活出来,看着他的神色,好奇道:“怎么了,看你好像很开心?” 曹青峰擦着头发,微笑道:“没什么,就是可以专心做事了。” 第二天一早,郭浩然走进了东江县委大楼。 在电梯里,刚好碰到了那个昨天被他训了一通的常委。 他笑着道:“勇胜同志,早啊!” 那名常委恭敬道:“郭书记早。” 电梯上行,这位分管教育局等工作的常委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郭书记,一会儿我跟您汇报一下教育局新局长人选问题?” 郭浩然笑着点了点头,“好。” 说完,电梯到了,郭浩然跟他点了点头,迈步走出。 看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这名常委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全都要 竹阳村,坐落在牛角村的旁边。 以前人民渠放水,竹阳村就在牛角村的下游,那会儿没少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吵过,甚至还打过架。 但近十年,随着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两个村子原本看起来像是不可调和的矛盾竟然默默就消失了,关系还变得好了起来。 牛角村的村长黄友全今天一大早也来了竹阳村,和竹阳村村长高强、药王村村长张永发一起在竹阳村村委会门口等着。 不到九点,两辆小轿车开到了他们的面前,霍千里等人下了车。 和昨天一样,依旧是原班人马。 其实曹青峰跟高远明本来都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但是想着跟着霍千里走这一遭,对情况深入了解一点,后面做事也方便得多,便将自己的事暂时放了放。 更何况,还有昨晚上蜀州新闻联播的影响在其中。 在蜀州新闻联播上露脸,对蜀州省近三千个乡镇级主官而言,那绝对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但霍千里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别样的兴奋或者得意,依旧平静温和地跟众人打着招呼,然后在竹阳村村长高强的带领下,开启了新一轮的视察。 视察的过程,和昨天在牛角村差不多,先不听汇报,不看材料,直接走上田间地头、前院后厨,跟村民们聊天,了解村子最真实的情况。 中午的饭,就只能是在竹阳村吃了。 霍千里带头,其余镇领导每人给了三十块钱伙食费。 虽然说感觉挺麻烦挺古板,但仔细一想,倒也真是坦荡安心。 饭桌上,竹阳村村长高强瞅着了一眼霍千里等人的脸色,尴尬道:“各位领导,我们竹阳村条件确实差了点哈。” 霍千里将嘴里的饭咽下去,“挺好的。你们这个竹编工艺还是很有特色的。” 他笑看着众人,“我以前在虎山村的时候,村里就有个老篾匠,那手艺,我见过,真的还是很不错的!” “霍书记,不用说,那绝对是在我们竹阳村学的手艺!” 高强得意道:“早年间,这十里八乡的篾匠,哪个不是在我们竹阳村学徒的,那个时候我们村上才叫个闹热哦!” 牛角村村长黄友全也附和道:“是啊,那时候竹阳村确实也有钱,有些老篾匠一个人带三四个徒弟,日子过得红火哦!” 药王村村长张永发伸手指了指院子外面,“霍书记,各位领导,你们刚刚看到那些很老的平房,或者屋子很大的那些土房子,就是以前那些老篾匠的,那二年就修得起这些房子,你们想想。” 众人恍然大悟,高强脸上自得的笑容却迅速暗澹了下来,“这些年都流行机器施工了,这个手艺又费时又费精力,学好些年,做出来的东西还卖不起价,也没求得个卵用!” 霍千里快子顿了顿,微笑道:“会有办法的。” “就是,别急嘛!”肖尧笑着安慰道:“虽然你们村子现在确实不咋样,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进步空间也很大嘛!” 高强一脸幽怨地看着肖尧,你这叫安慰人吗? 吃过了饭,众人没有耽搁,又一起去往药王村。 在药王村度过了一个同样辛苦奔波的下午过后,众人站在药王村的一个小山坡上,看着眼前的村子。 一条水泥路从村子中间穿过,那是去往东江县的主干道。 所以,药王村并没有如牛角村和竹阳村那样初步形成以村委会为核心的聚居趋势,他们村里的新房大多就在原本临路的地方,重新盖起,沿着马路两侧,呈条状分布。 药王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儿有座药王庙,同时在时代的潜移默化中,诞生了许多赤脚医生。 不过和竹阳村的篾匠一样,已经被时代抛弃,只存在于一些老人的回忆中。 曹青峰等人安静地陪着霍千里站着,默默地思考着一个同样的问题: 这些村子的出路,在哪里?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是三位村长鼓起勇气来找到霍千里的目的,其实也是他们作为千符镇领导必须要思考的内容。 霍千里很喜欢站在山坡上想事情,站得高看得远,山坡上的风也能让人更清醒。 秋风将他脑海里这一天半看过的一幕幕翻起,他扭头看着众人,“有什么想法?都聊聊?” 曹青峰直接开口道:“霍书记,以我个人的浅见,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就是加大各村与产业园区的融合,深度绑定在中药材种植的路线之中,加大对土地流转、零散务工、产业园区就业等各领域的扶持,同时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从交通、民生等方面提高居民幸福指数。” “第二就是走各自的特色发展之路,竹阳村就依托竹编工艺,牛角村就发展果树种植,走当初霍书记您在虎山村设计好的路线,以特色为根基,搞订单农业之类的。弄到虎山村那个地步肯定不现实,但是大幅度改善经济民生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有霍书记设计好了的成熟路线可供参考。” 能够被组织选来做霍千里的副手,曹青峰不止是因为跟霍千里曾经的那点交情,在李乔身边耳濡目染了多年,他在见识、能力、手腕上都拿得出手。 这一番话,说得也让一旁的高远明和肖尧等人微微颔首,基本将他们能想到没有想到的点都说明白了。 fo 事实上这个也没什么深奥的,因为这两个点是这些村子唯一可以依靠的点。 如果不这么搞,任由这些村子自行发展的话,就只能和大多数村庄一样,能出去打工的出去打工,不能出去的在家沉默地守着几分薄田,如同沙滩最远端的地方,只有在涨潮涨到最大的时候,迎来短暂的喧嚣和热闹。 高远明开口道:“具体选哪条路,霍书记您定夺。” 霍千里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定在曹青峰脸上,微笑道:“为什么要选?不能全都要?” ???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曹青峰皱着眉头,“书记的意思是都做?” “对啊!”霍千里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笑着道:“一部分,以土地资源,种植中药材,介入产业园区成熟的产业链,作为有保障的兜底收入;另一部分发展特色产业,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要卖什么就卖什么,我们政府进行产业帮扶指导,帮忙对接各方资源,保障村民利益。二者同时展开,至于最后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那就看各村产业发展的情况。” 众人思考着这个点,琢磨一下好像也真的还可行? “会不会四不像,两头不讨好啊?”肖尧开口问道。 霍千里看着众人,“其实,从最开始,也就是五年前,我们的规划就不只是在千符镇发展丹参种植和生产这个单一的内容,而是打造一个以丹参为核心,中药材种植为主要方向,多种业态协同发展的路子,要结合农村的具体情况,打造一个协调融合的发展生态,而不是一个纯粹的工业基地。” 他叹了口气,“结果现在,五年过去了,我们的产业园区,还是只有丹参的收购、和生产,甚至都没有扩展出在丹参这个品类上其余的功能,趁着这个机会,我们想想办法,争取建立一个能够让全镇乃至周边乡镇,都能够协同参与进来的模式,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富了一个,穷了一窝。” 高远明迟疑道:“霍书记,我请教一个问题。现在产业园区的发展虽然并不如您当初的设想,但是,现在产业园区的运营是比较成熟的,是否真的有必要做大幅度的改动啊?” 霍千里平静道:“成熟的确成熟,对镇上的拉动也比较大。但是,产业园区如果真的不需要调整了,这两天,我们又何必跑这一趟呢?” 众人一愣,旋即恍然。 霍千里开口道:“我如果是虎山村的村长,这当然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但我是千符镇的书记,各位也是千符镇的领导,我们必须从全镇的高度来考虑这个事情,一家独大,其他家享受不到利益的事情,我们就应该进行调整,对?” 众人都点了点头,的确,如今的产业园区,除开虎山村之外,其余村子享受到的好处还是太少了。 无非就是能够流转土地,卖点丹参而已,规模不大的话,对经济民生的提振并不明显。 “可是,霍书记,这个怎么协同呢?” 王伟站在一旁,琢磨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觉得霍千里嘴里说的那些话,一个比一个大,什么产业协同,什么模式建设,但这个怎么协同呢?怎么形成模式呢? 竹阳村的竹编,跟牛角村的柚子,和虎山村丹参,它们也不挨着啊! 言语出口,他还微不可查地挺了挺胸膛,觉得自己问出了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一个曹镇长、高书记和肖镇长都没想到的问题,一定能让各位领导刮目相看! 却没发现其余三位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霍千里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尖起耳朵等着听霍千里回答的三个村长,最后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三个镇领导,笑着道:“现在考虑那个还太早了。” 若是顾海涛在这儿,他一定能看得出来,千里哥这明显就是心里有盘算了啊! 山坡上终归不是合适的地方,霍千里跟众人简单聊出了一个方向,就在三位村长兴奋又欣喜的笑容中,上车离去。 回去的路程并不远,只需要十多分钟。 霍千里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钟了,便开口道:“这么晚了,食堂也没饭了,一起吃点,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去吃个烧烤,放松一下。” 一把手的话,不是邀请,而是通知。 虽然霍千里并不是那么在意权威,但谁也不会傻到不给面子。 于是这个车里职位最低的高远明主动拿起手机,给后车的肖尧打了个电话过去。 后面的车里,肖尧放下手机,跟司机道:“去夜不收烧烤。” 然后看着身旁的王伟和副驾的那个负责宣传的年轻人,“霍书记请客,都一起哈!” 两人自然都连忙答应下来。 过了片刻,肖尧看着安坐不动的王伟,疑惑道:“王主任,你是不是没有那家店的电话?” 王伟一愣,“有啊!哦!”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手机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肖尧在一旁听了两句,提醒道:“要个包间。” 倒不是想要特殊,而是烧烤店那种地方,又是这么小的场镇上,坐在大厅的话,难免喝多了的一会儿来敬个酒,一会儿来敬个酒,一晚上都消停不下来。 王伟被肖尧点了一下,倒也知道发散思维,提前要了几个小菜摆在桌上,以免大家坐下来一点东西都没得吃。 等王伟忙完了这些,肖尧想起了自己之前当镇委办主任时那些日子,再看看这位王主任,忍不住感慨道:“我挺佩服老霍的。” 王伟真诚地点着头,“我也很佩服霍书记的。” 肖尧: 他扭头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放弃了提点的心思。 晚饭吃得挺开心,众人也都没聊什么工作,吃着好吃的烧烤,一人喝了点啤酒,一天的疲惫也就消去了好多。 接下来的日子,霍千里又带着肖尧和王伟,去镇上其余村子都走了一圈。 然后,日子就又恢复了平静。 但许多人都猜测着,霍书记肯定是在酝酿着什么。 上次默不吭声,出手就把产业园区的那帮人一网打尽; 再然后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一出手就把千符镇送上了蜀州新闻联播的电视里; 这一回,肯定又有好事了! 半个多月后的一个周五,霍千里让牛角村的村长黄友全送来了三大袋成熟了的柚子,装进后备箱里,不由分说地给了钱,然后开着车,去往了锦城。 走在路上,他给韩致远打了个电话,“老师,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吃个饭。” 韩致远澹澹道:“说,要我帮你请谁。” 以他们爷俩的关系,哪儿至于说什么请不请的。 霍千里嘿嘿一笑,“把何教授叫上,我有点想法想请你们二位帮我参详参详,把把关。” 第二百二十八章 当面打脸 霍千里这个周末很忙。 周五晚上跟韩致远、何教授一起吃了个饭,将自己藏在心底的规划跟两位老人说了说。 两位老人都已经退休了,但是舍不下一身所学,还想为老百姓多做点贡献,平日里都没闲着,继续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 所以,听了霍千里的想法,二人依旧熟练地从中梳理着自己那部分的东西,向他反馈了不少更实用的建议。 比如各级领导在不同政治诉求下隐含的利益冲突,比如农村产业规划最常犯的错误和通常的解决办法等等。 一顿饭吃没吃多少,尽聊了,聊到霍千里都有些不忍心两位老人熬夜,主动将意犹未尽的二老送了回去。 第二天上午,霍千里去组织部领导和组织部一些同事家里送了点柚子,下午陪儿子玩了玩,晚上便和江清月一起,去了一家餐厅。 在餐厅档次不低的包间里,霍千里等到了想要宴请的客人:刘晓雨。 今晚这顿饭,就是他专门请刘晓雨吃的。 不管是撞了狗屎运也好,自助者天助也罢,没有刘晓雨的帮忙,这个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同时也算是雪中送炭,解了他跟郭浩然的一点燃眉之急,为他们赢得了更多的时间。 霍千里一向是个懂事,也懂感恩的人。 刘晓雨一身简单的白色卫衣,牛仔裤勾勒出好看的身姿,依旧和从前一样,充满着活力。 在她的身后,冯春雷也走了进来。 满心警惕的他瞧见霍千里也带上了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而等他瞧清楚江清月的面容,心头就更放心了几分。 人家老婆那么漂亮,应该不至于看上自己媳妇。 这么一想,他刚舒坦几分的心情就忍不住又更郁闷了些,这特么怎么这么别扭! 刘晓雨没关心自己老公那点小心思,热情地拉着江清月聊着,说着在虎山村的往事,顺道请教起育儿经。 霍千里也跟冯春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以他的情商谈吐,再加上冯春雷在电视台工作的阅历见闻,两人倒也聊得不错。 上菜倒酒,举杯相谢,这一顿饭明面上的目的一开始就达到了。 喝了几杯,刘晓雨笑着道:“霍书记,一会儿你多喝两杯,好好求求我,下次要再搞什么大活动,说不定本导演就大发善心再帮你一把!” 饭团看书 冯春雷连忙道:“你说什么呢!” 霍千里倒是知道刘晓雨的性格,知道她是把自己和江清月也当自己人,开着朋友间的玩笑呢,于是也不介意,笑着道:“这样,小雨姐,我们两个打个赌。” 江清月看了一眼霍千里嘴角熟悉的弧度,默默低头夹菜,知道刘晓雨这回恐怕又要上当了。 刘晓雨并不在意,手一挥,“你说!” “我提一个点子,你要觉得好,你喝一杯。你要觉得不好,我喝三杯。冯哥给我们当裁判!” 刘晓雨嘿嘿一笑,“你这个这么主观,就不怕我们不认?” 霍千里摆了摆手,“我信不过你还能信不过冯哥么!” 刘晓雨: 她翻了个白眼,“说!” 霍千里笑着道:“做一个蜀州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的专题整合宣传节目。” 刚说第一句话,冯春雷就默默提起酒瓶子,给刘晓雨满上了。 “我们蜀州各地市,申请了好些个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的,但是各自为政,缺少一个统一的集中宣传。而且听说现在省领导对美丽乡村以及城乡一体化发展这些都挺重视,这个节目可以以巡礼的方式,对这些产品进行一个集中介绍展示,宣传推广,从经济、政治、文化等多个层面考量,都是非常有利的。名字的话,可以取个什么【走进蜀州地标】之类的,绝对会被反复播放。” 刘晓雨都听愣了,“你上哪儿琢磨的这些东西啊!” 霍千里正色道:“我这不就是为了感谢你嘛!不管是以前在虎山村,还是这次在千符镇,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请着喝两杯酒哪儿够啊!我就琢磨着有什么可以帮你的,然后灵机一动就想到了。” 刘晓雨的性子就是单纯莽撞中带着几分豪爽大气,闻言也不扭捏,端起酒杯就灌了下去,拿着空酒杯才反应过来,“我杯子里什么时候倒的酒?” 然后无语地踢了冯春雷一脚,“你就盼着我输了喝酒是!” 冯春雷瘪了瘪嘴,下意识回怼道:“这又不是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你喝多了我有什么好吗?” 刘晓雨本就微红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耳根,“要死啊你!” 一顿饭在欢快中结束,刘晓雨两口子回到家,换了衣服歇了会儿,刘晓雨回想着霍千里的话,翻身拿过笔记本电脑,打开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蜀州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没翻两页,就瞧见了四个大字:东江丹参。 然后下面还有东江挂面、东江白芍、东江柚。 刘晓雨登时反应过来,“霍千里,你个混蛋!” 卫生间里,正在洗漱的冯春雷闻言,默默叹了口气,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膈应呢! “你这么忽悠她,她不会生气吗?” 江清月牵着霍千里的手,走在小区里。 家里有小孩,二人回家都得轻手轻脚,索性在楼下散散步。 霍千里笑着道:“互利共赢,这个想法真可以的,她气两下也就不气了。主要是蹭点经费,顺便蹭一下官方渠道,自己弄的话,不一定有人看。” 二人走了一阵,坐在凉亭里歇会儿,江清月轻轻靠着他的肩膀,“接下来的事情,有方向了?” “放心,没问题。”霍千里笑着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看你老公回去就大展拳脚。” 江清月握了握霍千里的手,“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就跟我说。” “放心,有需要的时候,我才不会跟你客气呢!”霍千里伸手揽着江清月的腰。 两人沉默地依偎着,远处灯火如星,四周清风伴虫鸣。 一片温馨中,江清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往下滑什么滑!老实点!” 千符镇,产业园区。 两个中年男人正在园区里散着步。 “说是下周三镇上的书记要来视察的嘛,听说没的?” “听说了,那个杀神来了,莫球的(没什么)好事!” “也不能那么说嘛!之前那帮人整得也确实过分了点,乌烟瘴气的,是该整一哈了。现在他们被抓了,这个产业园不可能就此荒废了噻,说不定这次就是来给政策给好处的!” “哼!”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你晓不晓得,前些天,这位差点遭整下课,县里头和市里头的有些人都找到我们董事长了解了情况的,帮我们解决这个园区的发展困难。结果这位也不晓得走了啥子狗屎运,靠点村规民约,红白理事会的破事情,硬是把局势扳过来了。” 另外一人面露惊讶,“还有这些事情啊?” “政治背后的事情凶险得很!”那人一副吃过看过的得瑟样子,旋即一叹,“不过既然他把局势稳住了,也不晓得要咋个来收拾我们。” 另一人微微皱眉,有些不认同这话,“我听人家说这个霍书记官声还可以的嘛,你为啥就一口咬定他跟之前那些一样呐?说不定他能想得到办法,让我们这个产业园区更上一层楼呐?” “我呸!天下乌鸦一般黑!只看哪个更会装!我们这个产业园现在半死不活的,还不就是因为他咩?” 那个相对理性一点的男人也在同伴的强硬下渐渐改变着主意,“这倒确实也是,现在生意确实差了不少,大家都有点不敢动作了。” “我再跟你说个秘密嘛!”那人压低了声音,“我们董事长前些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考虑把这个厂子关了不干了。” “至不至于哦!你们还是挣钱的嘛!” “这你就不懂了,从纯粹生意的角度来说肯定不至于,但是天底下有几个纯粹的生意人啊!” 看着他一脸懂的都懂的表情,另一个男人感慨道:“啧啧,看来到时候有好戏看了?” “到时候看嘛,嘿嘿!” 星期三早上八点,一排小车停在产业园区那个谈不上多美但着实壮观的大门口。 产业园区管委会成员实际上就是镇上领导,所以这个迎接的活儿,就只好由虎山村村主任兼产投公司总经理顾大强带着园区各企业的负责人来了。 “霍书记!你好!” 看着霍千里下车,顾大强连忙亲切又恭敬地迎了上去。 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这位在村里打混了半辈子的汉子,看得比许多自诩有文化有手段的人要通透得多。 霍千里笑着跟他握了握手,其余车里的领导也陆续下车跟了上来。 然后,众人在顾大强的介绍下,也跟这些产业园区的企业负责人握手问好。 “霍书记,终于把你盼来了啊!我们这些日子就等着你来,好向您汇报汇报发展情况,请您为我们点石成金啊!” “是啊,都晓得霍书记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我们都等着您带我们更上一层楼呢!” 场面人说的话,那一个个词,不管多重都敢往外蹦,只怕没吹好,从来不担心吹过了。 可惜霍千里不怎么吃这一套,听完之后他微笑着摆了摆手,“有什么问题,咱们坐下来谈,一起解决,一起推动,一起让这个产业园区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说完他便笑着道:“大家也都是见过面的,这兴师动众的,咱们也就别东拉西扯了,直奔主题好不好?” 产业园区里,有一间屋子,是一个陈列室和展览室。 将产业园区自确定到发展再到如今的不少内容、以及荣获的各类奖项都展示了出来。 也有专门的讲解员在一旁讲解,和虎山村村委会里的那个荣誉室如出一辙。 霍千里默默看着听着。 产业园区是千符镇发展的重中之重,按说不论谁来千符镇当主官,都一定会着力抓好产业园区的发展。 但霍千里一直拖到了现在。 如果说之前是承担着反腐的重任,但在将那些腐败分子几乎一网打尽之后,他依旧没有立刻前来,而是足足等了将近两个多月。 在这期间,他整顿基层,改善乡风,调研各村,最后,才终于来到了这儿。 因为,他要将整个千符镇的情况摸清楚了,将千符镇的上下各层级的关系捋顺了,才知道产业园区变化发展的方向在哪里,该如何规划。 还是那个道理,匆匆做出的决定,在嘴巴和文件上是可以随意更改,但那些已成事实的举措和建设,更改的代价却是很大的,他需要更稳妥一些,看得更全面一些。 听完了讲解员的介绍,霍千里简单说了几句表扬的套话,又领着众人一起围绕着园区细细看了已经实现的规划建设,以及未来的发展规划。 都无需霍千里说什么,先前跟着霍千里在全镇转悠了一圈的曹青峰等人都能看得出来,整个产业园区的规划很不合理。 首先是建设的凌乱,东一块西一块,没有形成合理的分布; 其次园区的动线很不合理,生活区、饮食区等等的布设都有问题; 然后园区内企业大多都是中药材生产加工企业,简单来说都是些饮片厂,产品相似,质量相近,同质化严重,自家就打起了价格战;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的确是没有站在全镇的高度来规划,也没有从产业协同发展的方向进行引导。 曹青峰心头暗自一惊,如果换做是他,恐怕早就来了,然后领着一顿改革调整,然后再意识到要考虑各村情况,全镇一盘棋的时候,或许就晚了。 霍千里看完,也没多发表意见,和众人一起到了虎山制药厂的大会议室里。 在这儿,有一场座谈会。 各自落座,霍千里笑着道:“诸位,道地丹参产业园区,是我们千符镇经济发展的龙头,也是我们镇委镇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一点请诸位放心,我们的大政策方针一定不会变。今天来,一是现场实地看一看,有个更直观的印象,其次就是想跟大家当面聊聊,听一听大家对我们政府工作的期望和建议。你们是真正生活在其中的亲历者,产业园区的发展,你们最有发言权。所以,请大家畅所欲言!” 这样的场面一开始总是充满着观望和迟疑,大家都想从别人的开口和反应中来看看,衡量一下这个局的尺度和氛围。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个破局的人。 顾大强看了一眼新上任的虎山制药厂厂长,这位厂长也是心领神会,轻咳一声,就要开口,但他的旁边有人率先开口。 “霍书记,我想问问你,后续对这个产业园区有什么考量?” 一个穿着颇有气质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 霍千里看了一眼说话的人,省里的五年经历,让他认得男人身上的穿的衣服,普普通通的一件短袖t恤,价格大概在四千左右,而他手上戴的那块表,价格也在十万以上。 “这位是兴中医药集团的董事长谭宝明,四年前招商引资进入的产业园区,听说霍书记你要来产业园区调研,专程从锦城赶过来的。” 顾大强的介绍解开了霍千里的疑惑。 霍千里笑着道:“我刚说了,产业园区是我们千符镇经济发展的龙头,我们依旧会将产业园区的长久发展,作为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这是不会动摇的。” 谭宝明嗯了一声,“那我想问一问,如果要撤资退出,是一个什么操作流程呢?” 一阵惊呼声难以压抑地响起在会议室里。 霍书记带着镇上的领导第一次正式来产业园区调研,正谈着发展,这位谭董大老远赶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起了撤资退出,简直就像当面扇了霍千里一记耳光。 这个事,瞎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于是,众人的视线便都聚焦到了霍千里那张平静的脸上,想看看这位年轻书记会如何回应。 第二百二十九章 留不住的就不留 “霍书记,你别误会。” 气氛瞬间被砸落谷底之际,谭宝明微笑开口道:“我这个人有个习惯,做事喜欢先把退路想好,打算最坏的情况。” 霍千里的神色在刹那的变化之后已经迅速恢复了正常,澹澹一笑,“谭董对我们的工作还是可以多点信心的。” 谭宝明同样笑容和煦,“我是个纯粹的生意人,做生意嘛,都是真金白银,不得不多想一点,想远一点,想得实在一点。” 如果说刚才谭宝明一开口,是清朗天空骤起的狂风暴雨,此刻他步步紧逼的言辞,让会议室里的气氛如同一场大雪过后,空无一人的寂静森林,静默得令人恐怖。 有些心理素质差一点的,紧张得腿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 这一次,霍千里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就连嘴角的笑容也是依旧挂着,“既然这样,我也在这儿当着大家的面承诺一句,大家从四面八方而来,到我们道地中药材产业园区落脚,支持我们的经济发展,我们镇委镇政府乃至于全镇人民都是由衷地欢迎和感谢。同时,我们也一定不会为诸位的离开,设置什么额外的阻碍。园区有明文的进入和退出机制,我们照章办事就好!” 谭宝明的面色登时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惊讶,旋即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既然这样,我们心里也就有底了。” “对头,后顾之忧没得了,大家也可以放心做事了嘛!哈哈!” 顾大强打了个哈哈,偷换了概念,强行拉起了气氛。 曹青峰和肖尧等人也赶紧开口,慢慢将话题扯回了正轨。 但问题在于,刚才的事情来得太过惊愕,众人又怎么可以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更郁闷的是,始作俑者谭宝明一脸没事人一样的表情,像是故意恶心人一般,依旧赖在位置上不走,让众人更是放不开手脚,一看见那张脸就想起刚才的事,想忘都忘不了。 一场本该是开诚布公的座谈会,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草草结尾。 站在虎山制药厂的大门口,顾大强放下了挥别的手,也收起了强装的笑容,眉头朝中间靠拢,神色凝重。 在他的身旁,虎山制药厂的新厂长安慰道:“顾总,你也莫太担心了,我觉得谭宝明可能真的只是随口问一下,不一定是真的起了啥子坏心。” 顾大强摸了摸裤兜,一旁的新厂长眼疾手快地掏出自己的烟盒,递了一根,帮忙点上。 顾大强抽了一口,长长吐出一道浓烟,“如果谭宝明真的是好心,或者哪怕说是无心,那都不会在一开始就说这些,咋个都要听一下霍书记的做法和行事方式。” 他扭头看了新厂长一眼,“但是,他在大家都还没发言,霍书记才刚起了个头的时候就搞这些,摆明了就是冲着搅黄这个事情来的!不管镇上打算咋个做,不管做得好不好,甚至不管他能不能因此挣得到钱,他都不会改变策略。” 嘶! 新厂长倒吸一口凉气,“狗日的,挣钱的事情都不管,他跟霍书记有啥仇啥怨?真要有啥子仇怨,还跑来这儿搞啥子呐?” 顾大强冷哼一声,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恐怕不是他跟霍书记有啥仇怨,是他背后的人想做点啥子! 他眯眼看着天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当初被钱仁平用手段挤出千符镇的那些故事。 在他身旁,虎山制药厂的新厂长一脸忧心忡忡,他才刚上任两个多月,好日子才开始呢,千万莫出啥子幺蛾子啊! 兴中医药集团虎山分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原本的分公司总经理坐在了副总的办公室里,因为他的办公室有更大的人物坐下了。 谭宝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领导。” 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声音,“会开完了?” “嗯,会上我表达了对于产业园区发展的担忧,霍书记当场就明确表态,来的时候欢迎,退的时候也绝不拦着,只要按照制度来就行了,这让我放心了不少啊!”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也觉得有些惊讶,顿了一阵才开口道:“民营企业不是国企,行政力量也干预不到企业自身的经营管理,你们企业从自身经营情况出发做出的决策,地方政府应该尊重,千符镇的处理很好,我很赞同。你放宽心去做就好。” 谭宝明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放在桌上,看着屏幕亮光渐渐熄灭,他缓缓从手包里拿出烟盒跟打火机,点上一根,在升腾的烟雾中,安静地思考着。 他从来不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但他对利益的追求却从来都是纯粹的。 这一次,来当这个急先锋和出头鸟,原本是打的一个两手准备的算盘。 那头给他承诺了从这边走后的好处,然后他就可以捏着这些筹码,好整以暇地跟霍千里来谈判。 按照他的计划,以现在的时机,和兴中医药公司的体量,霍千里肯定不敢怠慢,然后他就可以狮子大开口,要来更多的好处和条件。 他又不傻,霍千里的名声摆在那儿,这个产业园区还真可能有些发展的,他前期投入都投了,没什么额外成本就可以跟着吃口肉喝口汤,有什么不好? 非得要把一个人得罪死了吗?那多不符合和气生财的原则和追求! 对那头的人而言,他也冒着风险当了出头鸟了,但是没办法,千符镇给得实在太多了,也能交待得过去,这样他坐在中间,一家通吃,多好! 但万万没想到,霍千里这么刚烈,直接就顺着他的话,堵死了他的路。 想到这儿,他面露一丝狠厉,将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回去的车上,大家都很沉默,完全没有来路上的兴奋。 车子直接开到了镇政府,众人下了车,沉默地走进了食堂。 吃过饭,睡午觉,到下午上班前,今天在产业园区的风波就已经传遍了政府大楼。 众人倒没太担心,有人觉得这单纯就是个无碍大局的小插曲,看个乐呵得了; 有人在自以为是地分析着这位谭董的短视和鼠目寸光; 当然也有人在等着看霍书记和曾经对钱仁平那样,上演一出暂时隐忍而后一击致命的好戏;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乐观,下午两点,一个人来到了霍千里的办公室门前,敲响了房门。 霍千里抬头看着来人,微微一笑,“坐。” 曹青峰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接过霍千里主动为他泡上的一杯茶。 霍千里坐回位置,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们会让肖尧来。” 曹青峰没有笑,开口道:“老肖虽然跟你多一层关系,说话方便很多,但是我觉得这个事应该我来。” 霍千里也收起笑容,“在这个位置上,就该有这个位置的担当。这还是当初李书记提点我的话,看来青峰同志也记得。” 曹青峰目光灼灼地盯着霍千里,“霍书记,你真的是那么打算的吗?” 霍千里不动声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退就退。” “霍书记!”曹青峰下意识地一急,旋即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你不可能不懂,在现有的评价体系下,我们的确是可以通过各种其他方式挣得名声和表现,但经济指标永远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产业园区作为我们千符镇最主要的经济增长极,而且也是东江县产业发展的重要内容,说是一张名片也不为过,如果在你上任之后,出现重量级企业搬离退出,甚至引发连锁反应,会是什么后果,不言而喻啊!” 曹青峰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因为他的前途已经和霍千里产生了绑定,和千符镇产生了绑定,如果霍千里出了问题,他也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借机上位的事情没有任何可能。 曹青峰前臂撑着桌边,身子前倾,右手握拳点了点桌面,“霍书记,现在都快十一月了,一个统计年度就只剩下最后两个月了,对方这个时机选得非常毒辣啊!” 霍千里平静地听完,缓缓点了点头,开口道:“青峰同志,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同时我也非常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如果到时候真出现了你说的那种情况,人家并不会管内情。我们到任,产业园区诸多企业退出,春秋笔法一写,有心人再施加一点压力,你我的位置可能都坐不稳。” “霍书记,那你还?” 曹青峰很是不解,若是霍千里没意识到这些也就罢了,都意识到了这样的情况,为什么还会? “但是,青峰同志,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霍千里看着曹青峰,“人家是民营企业,有自主进行企业经营决策的权力,我们地方政府难道还能强留吗?更别提如果背后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们强行干预,难道不会又是一个新的口实?” 曹青峰看着霍千里,眼神带着几分决绝,“挽留,不顾一切地挽留!先留下来,争取到时间,或者哪怕拖过今年,明年我们就有一整年的时间来应对,终归是要轻松得多的!” 霍千里叹了口气,“如果对方真的是打着这个目的,又怎么会让我们如愿呢?” 他笑了笑,“强扭的瓜不甜,与其卑微求全,开了恶例,把产业园区弄得一团糟;或者以强硬手段造成更恶劣的影响,不如就当机立断,让那些离心离德的企业离开,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准备。他们总归还是给我们留了两个月的时间的。” 曹青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很想反驳,但发现他的确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想留下谭宝明,肯定得付出不菲的代价,而多半也会对整个产业园区的大局产生不良影响,但他下意识地就绕不开脑子里的弯,很难接受非主动清退情况下的企业退出。 被霍千里这么一说,似乎也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两个月时间,集中精力找一两家企业来填补空白,兴许还真的能安稳度过。 这样的话,也给产业园区剩下的企业立了根杆子,虽然招商引资不容易,但我们也不是任你们拿捏的,说不定还有利于管理和施行政策! 这么一想,曹青峰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霍书记,是我鲁莽了。”他干脆地认了错。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都是为了工作,谈不上。有什么问题摊开说比藏着掖着更好,这样说开了,大家做事心里也有底不是?” 曹青峰笑着点了点头,“跟着霍书记,我们心里一直都是有底的。” “哈哈!” 霍千里笑着伸出手指虚点了他两下,曹青峰嘿嘿一笑,“那我就先不打扰霍书记了,最近我也找找,有合适的企业可以引进来。” “好!” 霍千里微笑着目送着笑意盈盈的曹青峰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房间,然后他的笑容就渐渐收了起来。 在曹青峰和政府其余众人面前,他必须要打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给予他们信心,但实际上,他又何尝不为这个事情苦恼。 兴中医药集团在产业园区的分公司,算是产业园区里面前三的中药材公司。 这样一家企业,在霍千里对产业园区有所动作和规划之前,公开表示萌生退意,不论产业园区是留是放,都会陷入很尴尬的境地。 一边是可能破坏对产业园区重塑和改造的威信,另一边则可能导致园区企业的集体动荡,更会带来政治上的压力。 霍千里在那一瞬间做出了选择,但是他还没想好对策。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或许还有后手。 霍千里给王伟打了个电话,“王主任,把产业园区所有企业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整理一份给我,有总部的连同总部负责人电话一起。” 兴中医药公司要走就走,但绝对不能让产业园区出现巨大的动荡,那可能是会击碎所有人信心的事情。 当王伟拿来电话,霍千里对着号码,一个个地拨了过去。 语气亲切地跟对方打着招呼,并且预约一场场拜会。 十余家企业近半都还是同样热情的,哪怕最终没有约上,至少言语上是没问题的。 但也有冷漠的,高傲的,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滋味并不好受,但霍千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拉下面子求。 一圈电话打下来,又等了一日,有五六家都给了明确的日期,霍千里便带着镇上的团队,带着自己准备的资料,开始了一场拜会之旅。 这一趟,将近一周的时间走下来,在会议和饭桌之间辗转,在香烟和酒精之间纠缠,霍千里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神色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但好在,收获是有的。 这些企业都明确了继续在虎山村发展的意愿,同时,在霍千里描绘的远景下,有两三家企业甚至愿意进一步加大投资。 返程的车上,霍千里疲惫地靠着座椅,看着身旁并肩作战了几日,同样疲惫的肖尧,“尧哥,接下来还有几家,你再联系一下,争取咱们都跑一趟,把局面稳下来。这事儿王主任差了点功夫,你辛苦一下。” “没问题。”肖尧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神色疲惫但轻松地道:“等把这些企业都稳住了,一个兴中医药退出,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我们就只需找个企业进来就行!” 霍千里点了点头,“尽量让局面可控。” 回到家里,霍千里打开笔记本电脑,跟江清月连了一个qq视频,看了看儿子。 江清月知道霍千里最近的事,但没想到霍千里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憔悴,隔着电脑好一阵心疼。 霍千里笑着安慰了几句,然后关了电脑,收拾衣服,轻松地洗了个澡。 穿着睡衣走到客厅,慢慢泡上一杯茶,坐在沙发上,感觉身子舒服了不少,悠闲地拿起手机,这才瞧见肖尧给自己打了两三个电话。 他笑着拿起拨了过去,“咋了尧哥?你总不能还想吃烧烤,我是实在喝不动酒了。” “老霍,出事了!”肖尧都没心思应付霍千里的玩笑,焦急道。 “怎么了?”霍千里面色一变。 “刚才一个园区企业的负责人给我打电话,说是他们也决定跟兴中医药退出,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两家,一共四家,下周一就来交申请!他跟我关系不错,就偷偷跟我说一声。” 第二百三十章 两杯毒药挑一杯 五分钟之后,肖尧来到了霍千里的家里。 一对曾经的同学坐在沙发上,琢磨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肖尧点了根烟,“我跟那位其实就是在两次工作会上见过,一起喝过两顿酒,谈不上什么很深的交情。” 霍千里点了点头,“那应该就是来找你要好处的。对方给了他们某些条件,想看看我们能不能匹配,待价而沽嘛。” 肖尧点了点头,抽了口烟,“那我去找他聊聊?” “嗯,去。他给你打电话应该也是这个意思。”霍千里有些歉意地看着他,“我不方便出面,就只有麻烦你又喝一顿了。” 肖尧摆了摆手,“咱俩就别说这个了,何况也都是为了工作。” 他掏出手机,当着霍千里的面打了个电话过去。 果不其然,那边的人故作姿态地装作为难一番,还是答应了见面,地点选在了场镇边上的一户人家里。 肖尧挂了电话,笑着道:“搞得跟间谍接头一样,你说不会谋财害命!” “朗朗乾坤,他们哪儿有那种胆子。”霍千里想了想,“这种事现在也不好叫司机,我开车送你!” 肖尧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霍千里起身换了身衣服,和肖尧一起上了车,灯光点亮,发动机轰鸣,油门轻踩,冲入了夜色。 到了地方,一栋楼房门口,从门缝里透出一片窄窄的光,已经有人站着等了。 霍千里没有下车,肖尧一个人下车过去,被人迎进了屋子。 桌子上,摆着几个小凉菜,外加一盆香气四溢的火锅兔。 一个中年男人领着肖尧走到桌边坐下,笑着道:“这屋子是我一个远方亲戚的,他以前在锦城当厨师,一手火锅兔整得巴适得很,刚刚现剐的兔子,肖镇长尝一哈!” 肖尧笑着点了点头,吃了两快子,喝了两口酒,也不主动开口。 本来现在镇上就处在弱势,他得想办法在谈判中挽回一点主动来。 他的策略似乎奏效了,两口酒下肚,分钟过后,对方率先说起了正题,“肖镇长,这次我们确实对不住了。” 肖尧心头一凛,打起精神,微笑道:“何总,是我们的工作哪里做得不好吗?” 这位被称为何总的中年男人看着肖尧,叹了口气,“肖镇长,这儿就我们两个,我就直说了,跟你们没关系。” 接下来何总的几句话,为肖尧解释了这番变故的由来。 这次的四家里面,除开兴中医药之外的三家,都是纯粹被说动的。 产业园区在如今的国度里遍地开花,中药材产业园在蜀州省内也有同类“竞品”。 邻市也有一个县在搞医药相关的产业园区,趁机联系了这些虎山村产业园区的企业,想来挖墙脚。 要说这个呢,本身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招商引资上面,几个地方政府同时争取某一家企业或争抢某个行业人手的事情也不算罕见,但是何总告诉肖尧,那边的领导是谭宝明介绍给他们的。 好在大多数企业因为霍千里前去拜访过了,吃了定心丸,婉拒了对方的提议,而这三家动了心。 这样一来,针对性就很明显了。 肖尧看着何总,“你们的诉求是什么?” 你们,不是你。 很显然,肖尧也看明白了,何总是这三家企业推出来的代表。 何总举起酒杯,先跟肖尧碰了一杯,然后一边帮他倒酒一边笑着道:“其实我们是很看好千符镇未来的发展的。先前的强势反腐,又有霍书记、曹镇长、肖镇长这样的精兵强将从外面调来,虎山村这个产业园区很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肖尧默默听着,几年官场历练,让他懂得去等那个但是。 “但是。”何总又递了支烟,笑着道:“我们做生意的,谁会更钱过不去呢?这边再是有可能,那头给的是实打实,百分百的真金白银啊!” 肖尧听懂了何总的意思,但也没接话。 何总只好开口道:“如果千符镇能够给出相应的优待,我们愿意留下来,还是那句话,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何况我们厂房这些都已经建起来了,从头开始又是一堆事,能省心当然愿意了。对?” 肖尧这才点了点头,“那么那边具体是什么政策?” 何总解释了一下,因为虎山村当年起步得早,模式比较落后,都是批地由企业自行建设,现在那边因为是后起步,走的是走开发商模式,厂房都是现成的,入驻企业只需要把设备人手弄进去,再做点装饰就行。 而且对方政府承诺他们的购买价格是五折,还提供无息贷款,同时给予许多税收上的优惠,什么三年五年免征所得税这种都是小意思。 不仅如此,每个入驻企业,在当地每招一个人,就额外奖励五百块钱。 听到一半,肖尧的心就凉了,这个根本不是千符镇能够匹配的。 对方是一个县级市,而他们只是一个镇,财力和政策自由度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最后,肖尧也只能跟何总说,回去商量一下。 他最后端起酒杯,算是对何总今夜通知的致谢。 他脸色苍白地转身离去,身后桌上,那盆鲜香四溢的火锅兔泛着红红的油光。 车子直接开回了家属院,二人沉默地没说话,一路上了楼,关上门,霍千里默默地泡了一杯茶,放在了肖尧的面前,坐在沙发上,才温声开解道:“还是那句话,事不可为就另求他路,不要纠缠在无用的懊丧中。” 听了这话,肖尧默默点了支烟,整个人疲惫地瘫在沙发上,扭头看着霍千里,旋即又重新坐直,激动道:“老霍,我就是不甘心啊!我们就是单纯想做点事,为什么就这么难呢?那些人难道就真的不考虑百姓民生吗?” 霍千里知道,肖尧说的不是这些企业老板,而是谭宝明背后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 他理解那些人的动机,但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那些人的心理,至于吗?他霍千里在千符镇,只想好好做事,没想找谁的麻烦了啊! 而且,他做事一向是本着互利共赢的思路,只要不犯法,大家都可以合作嘛,当初虎山村千符镇多少人都跟他化干戈为玉帛了,为什么一定要做出这样损人也不利己的事情来呢! 把虎山村产业园区搅黄了,让霍千里出不了成绩,对他们有什么好呢! 所以,他抿着嘴,“或许对他们来说,自己心头那点盘算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着肖尧,“对方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等肖尧说完,霍千里挠了挠头,“要不你也给我来支烟。” 肖尧看着他,“真的?” “开玩笑的。”霍千里长长出了口气,“明天开会,商量如何善后。” 虽然这一路上肖尧都在做心理建设,但当真当面临决定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迟疑,“老霍,要不我们先妥协了?” 霍千里看着他,肖尧解释道:“说得好听点,是四家,但是换个说法,产业园区的企业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啊!” 四家和三分之一,同样的事情,不同的描述,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肖尧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向现实屈服,因为如果那样的情况真的发生,很有可能会导致他们许多人的前程蒙上巨大的阴影。 简单来说,现实就是,两杯毒药摆在面前,总得挑着喝一杯。 霍千里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他依旧坚持道:“对方铁了心要挖,而且这个很明显会破坏我们产业园区的发展,既然要走,就让他们走,我们再想办法找人替就好了。” “如果他们是漫天要价,等我们落地还钱呢?” “我们只能出得起块,他们要一千,这怎么谈得拢?” “虎山村五年,才引进来这么十二家企业,咱们凭什么两个月找到啊!” “事在人为!”霍千里叹了口气,“这一次我们确实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真的不能妥协,明天开完会,我去县里,跟浩然书记和孙县长好好汇报一下,多争取一些支持!” 肖尧看着霍千里坚定的神情,只好点了点头。 送走了肖尧,霍千里关上门,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几度想拨出去,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在夜色里吐出一声叹息。 第二天,星期日。 霍千里再一次召集了一场临时会议,有过之前的先例,这一次并没有全员到会,但主要领导都在。 会上,霍千里将昨晚收到的消息抛出来,并且说了自己的决定,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参会的众人都噼傻了。 走一个兴中医药公司都已经让人有些接受不了了,这一下子走四个,谁扛得住啊! 但霍千里的态度明确,肖尧也坚定地站在他那头,曹青峰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没有表态反对,这个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下来了。 会议刚刚结束,曹青峰找到霍千里,“霍书记” 霍千里开口道:“青峰同志,我现在先去一趟县里,找郭书记和孙县长汇报一下,最终决定如何我回来第一时间跟你沟通,在这之前请你执行会议决定,行吗?” 曹青峰看着霍千里疲惫的神色和浓重的黑眼圈,点了点头。 车子疾驰在路上,霍千里坐在后排,笔记本摊开在膝头,手里拿着笔迅速地在纸上勾勒着思路。 要去汇报,就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考虑到领导可能会询问的各种情况,每一个点拿得出有理有据的论据,来支撑自己的决策。 一阵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霍千里掏出手机一看,眉头登时紧皱。 “郭书记,您好。” “千里同志,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郭书记,我现在正在赶往东江县的路上。”霍千里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 郭浩然沉默了几秒钟,“好,那直接到办公室来。” 驾驶员沉默无声,悄悄地加大了油门。 二十多分钟之后,车子在县委大楼前停稳,霍千里快步走了进去。 在郭浩然的办公桌前坐下,霍千里直接道:“郭书记,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是我们千符镇工作没做好,我先向您和县委检讨。” 郭浩然摆了摆手,“先说说具体情况。” 霍千里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然后道:“我们产业园区管委会的意见是,这个先例不能开,如果这样留下了这四家,其余几家也势必会要求同等的待遇。我们现在给予园区企业的政策优待已经足够了,我们进行过核算,如果全部都给到这个程度,财政根本支撑不起,更会妨碍千符镇和产业园区的整体规划,对经济民生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郭浩然没有表态,追问道:“所以,你们打算让他们走?并且不设障碍?” 霍千里叹了口气,“本身也设置不了什么障碍,手段太过会引起园区其余企业的反感,手段太轻又没有意义,索性就算了,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执行就好。” 郭浩然嗯了一声,“后续工作有思路了吗?” “两步走,首先是尽快招商引资,尽量保持产业园区规模不降,否则可能会影响老百姓来年生计。其次是尽快推动产业园区改革,按照先前的部署,搭建起产业协同发展模式。” 郭浩然点了点头,“有思路,那就去做!我同意你们的意见。” 霍千里一愣,抬头看着郭浩然,彷佛在问:这么轻松? 郭浩然笑了笑,“这背后的隐情我要是都看不明白,这个县高官不是白当了。这种时候,我当然是支持你的。” 霍千里胸口一暖,“学长” “好了。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郭浩然看着他,“你还有一关要过,孙县长那儿,需要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吗?” “不用!”霍千里连忙站起,“郭书记,那我先走了。” “去!” “千里同志,我们是一个班子的同志,有什么话,我就说得直白一点了。” 办公室的沙发上,一个微胖小眼睛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看着霍千里,“东江县一共有两个中药材产业园区,一个丹参、一个白芍。千符镇的丹参产业园区起步更早,前期规模也更大,但是这几年的发展势头已经逐渐被白芍产业园区超过了。而你们两个产业园区共同支撑起了我们整个东江县的中药材产业发展,这当中的情况,你们要引起重视。” 霍千里连忙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们千符镇上下努力的方向。” “然后就努力出了这个结果吗?” 霍千里神色一滞。 好在这位孙县长也没有继续刁难他,“千里同志,我们虽然之前没有共事过,但对你的事迹我还是颇有了解的,你有想法有思路也有能力,未来必然会大放异彩。你这次回去千符镇,在基层治理上的成效斐然,更是登上了蜀州新闻联播,可喜可贺。但是主政一方,民生经济才是要多下苦功的地方。这一次,丹参产业园区三分之一的企业出走,造成的影响必然是很大的,希望你处理好,也给我和县政府一个继续支持你们的理由。” 霍千里点了点头,“请孙县长放心,我们一定妥善地处理好这个事情。” 孙县长撑着膝盖站起,“行了,出了这样的事,你肯定也忙,我就不多留你了。” 霍千里也顺势起身,跟孙县长握了握手,“感谢孙县长支持。” 孙县长点了点头,“拿工作成效说话。你可以的!” 从孙县长的办公室出来,霍千里站在楼道里定了定神。 事情不算好也不算坏,这位孙县长没有明确的敌意,想来跟那背后的人无关,但他的态度也很明确。 首先是对霍千里那些他认为花里胡哨的东西不满,觉得是本末倒置; 其次是不干涉千符镇的具体决策,或者说对千符镇的这个决策原则上是认可的,也认为不能一味委曲求全,坏了大环境;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摆明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千符镇这个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他必然不会盲目支持的,到时候支持千符镇换帅的人当中,可能就有他。 霍千里做了几下深呼吸,平复了心情,跟郭浩然打了个招呼,又赶回了千符镇上。 有了县里一二把手的支持,千符镇上的其余领导们也都再无异议。 霍千里又将顾大强请来镇上,细细聊过一阵。 然后,下午四点,肖尧拿起手机,给何总回了个电话。 何总这时候正和其余两家的负责人在一块,也算是三家同进同退的一个态度体现。 “他们说镇上真的决定就这么放我们走吗?” “我觉得是假的,他们咋个可能真的敢放我们走嘛!” “那不一定哦,镇上霍书记那么刚烈,谭宝明说要走,我看他眼睛都不眨一哈就答应了。” “那能一样吗?兴中医药再大,也不过就是一家,我们是三家,算上兴中医药一共四家,产业园区三分之一的量,他再有胆子也不可能真的就放我们走噻!” “我们老板的猜测应该还是靠谱的,他们会尽量留,但是不可能全部答应我们的条件,说实话,我们也没指望他们答应,敲得下来一半就行了。这就算是白捡的钱,嘿嘿!” “不过今天都星期天下午了,他们咋个还不来找我们谈呐?” 正说着,何总的手机一响,一看来电显示,何总便得意地朝另外两个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瞬间安静下来,然后他将手机放在桌上,按下了免提。 “喂!肖镇长!”何总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肖尧平静道:“何总,咱们再商量商量,你们的条件我们真的不可能接受,你也知道产业园区还有那么多企业,我们也要一视同仁对不对?” 三人的嘴角都露出不出所料的笑容,何总继续道:“肖镇长,说实话,我们已经在这儿扎了根,能不走肯定不走,但是对方给得太多了啊,你们要是不能匹配到人家的条件,我们很难办啊!” 肖尧嗯了一声,“既然这样,那就很遗憾了,本来我们对产业园区的未来还有许多美好的规划的,看来只能希望我们今后还有机会继续合作了。你们放心,后续的工作我们会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不会为你们设置什么额外的阻碍。” ??? !!! 何总急切道:“肖镇长额这个决定是不是太快了点啊?” 肖尧叹了口气,“我们的确匹配不了这个条件,真的没办法!这样,如果还能有可以调整的余地,你再跟你们总部请示一下,给个方桉,咱们进一步沟通,我随时恭候。” 都都都 三人懵逼地对视一眼,这剧本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啊! ------题外话------ 下一章结束这个剧情,不敢写深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往日有因,今日结果 有的时候,人的苦恼不在于遇到了难以抉择的事,而在于自己根本没有决策权; 但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他们的幸运,报上去,自有人操心。 当何总他们将自己接收到的信息上报总部,总部的领导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搬! 就像霍千里以前说的那句话,野路子没啥,但走野路子能起来的,没一个可以小觑的。 这些老板从肖尧的话里,瞬间判断出了千符镇的倾向,在何总这些人还在犹豫着降降价跟千符镇再谈一谈,多少都是赚的时候,他们就果断决定了离开。 若是千符镇软弱可欺也就罢了,现在摆明了千符镇还是有底线的,既然如此,那他们落井下石,坐地起价的做法必然会遭到千符镇领导的厌恶,留在这儿也没有意义了。 骑墙是个好办法,但在该决断的时候,一定要果断。 不过他们也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走了,千符镇既然敢这么对他们,就要承担好后果! 周一一大早,四家企业大张旗鼓地同时向产业园区管委会提交了退出申请。 与此同时,一个说法很快就在全镇蔓延开来。 因为对千符镇领导下产业园区的前景并不看好,园区三分之一的企业选择了撤资出逃。 这个说法就很有意思,你说它错,它也有对的地方,你说它对,它哪儿哪儿都是问题。 但就是这样一个说法,成为了目前普通民众知晓的主流。 产业园区在千符镇的地位自不用多说,普通民众都知晓产业园区搞得好不好,直接关系着他们口袋臌胀与干瘪,于是议论纷纷,更助长了消息的传播,一时间各种说法都冒了出来。 甚至还有说是霍千里想要去收“保护费”,好多企业都无奈忍气吞声了,只有这几家企业坚决不从。 当有别人质疑说霍书记不是那样的人,人家之前还抓了贪官的时候,那些人就一脸鄙夷地说着,你懂个锤子!那都是px斗争!啦啦地说着自以为是的内幕。 当事情在镇上全面发酵,一篇情况通报被默默地贴了出来。 【关于我镇道地丹参产业园区的情况通报】 【近日,我镇道地丹参产业园区企业撤资退出事宜引发民众大量关注,现将情况说明如下: 一、撤资退出企业共有四家,分别为:xx、xx、xx、xx。 二、四家企业的退出均出于自身经营发展考虑,并无其余原因。 三、千符镇镇委镇政府、产业园区管委会始终致力于营造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充分尊重园区企业基于自身经营发展的考量,不会为企业的合理诉求设置障碍。 四、园区管委会将积极拓展,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对产业园区进行升级创新,创造更好的社会经济效益。 五、衷心感谢离开园区的企业曾经为千符镇经济民生做出的贡献,顺祝商祺。】 落款为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园区管委会、千符镇镇委、镇政府。 二零一三年十月二十九日。 这封情况通报被张贴在产业园区的各处,以及千符镇的几处主要人员汇聚点,大多数民众还是相信的,那少部分始终抱着怀疑和敌意的,费再多口舌也没用。 当肖尧走进霍千里的办公室,霍千里正跟那些留下来的企业负责人们挨个打着电话,沟通着,安抚着。 肖尧默默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等霍千里打完了,他才开口道:“有没有心思动摇的?” 霍千里点了点头,“但是还好,安抚住了,只要尽快把事情推起来应该就能稳住。” “说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家企业离开,只要找个三家,局面就应该不至于太难看。”肖尧自我安慰着,然后苦笑一声,“说得轻巧,三家怎么找啊!” 他偷偷瞥了一眼霍千里,霍千里面色平静,安静地思考着。 他张了张嘴,“老霍,要不你给” “霍书记!” 身后一个激动的声音打断了肖尧的话,“老肖也在啊!” 曹青峰快步走进来,神色难掩兴奋,“霍书记,老肖,我找到一家企业愿意入驻了!” 霍千里眼前一亮,肖尧一把抓住曹青峰的肩膀,“真的啊?” 如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到新的入驻企业,至少在人心上是个巨大的鼓舞啊! 在这一瞬间,他们似乎都忘了那些一直谨记在心的规矩形象,跟三个艰难创业终于瞧见曙光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曹青峰点了点头,“嗯,我以前大学有个同学,他家里本身就是医药相关行业的,他有个姨父就是开药厂的。上次跟霍书记谈完,我这几天就一直在追这个事情,把资料发过去了,对方看了之后,觉得可以,打算这两天过来实地考察一下!” “好啊!”霍千里也表态,“我们到时候把声势弄大一点,好好欢迎,热烈欢迎!” 他看着曹青峰,“对方企业名叫什么,我搜搜看。” “红元医药。” 霍千里快速地敲了几下键盘,然后点击了搜索,曹青峰和肖尧也都凑过了脑袋。 肖尧笑着道:“这官网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小公司,老曹厉害啊!” 霍千里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公司规模确实可以,员工也多,主营业务” 霍千里的言语一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老曹,这个是一家生物生化类的制药厂?” 曹青峰尴尬地笑了笑,“我问过了,他们说他们对环境的影响不大。” 霍千里默默重新点开一个页面,在上面输入了【红元医药污染】这两个关键词,然后看着页面上好几条红元医药因为污染被处罚的信息,揉了揉眉心。 “老曹啊,这个企业,我们不能引进来啊!” 曹青峰沉着脸,不说话了。 肖尧见气氛不大对,掏出烟来给曹青峰递上一支,然后将他按在椅子上,“充分讨论嘛,别着急。” 霍千里看着曹青峰,“老曹,我知道你为了引进这家企业,费了很多心思,但是这是一共重污染企业啊!我们产业园区里虽然都是饮片类的企业,但已经开始出现一些污染的问题了,少量的提取生产线所产生的污染问题都还没找到解决办法,现在如果又以高姿态引进这样的重污染企业,虎山村的青山绿水还能保住吗?” “经济债是我们还得起的,但是环保债那可是子孙债,我们还不起啊!” 他叹了口气,“我们虽然现在情况不妙,但也不能病急乱投医,给未来埋下大隐患啊!” “未来未来!现在都没了,还有什么未来!” 曹青峰蓦地爆发了,一拍桌子站起,烟灰抖落得满桌都是,“四家企业出走,我们如果不尽快采取措施,屁股下的位置都没了,哪里来的未来?你天天说着未来,说着长远的规划,有什么用!一个人饿得都要死了,你跟他说这个东西变质了,那个东西不健康,有意义吗?活命才是眼下最主要的啊!” 肖尧被曹青峰的爆发吓了一跳,连忙道:“老曹,别激动,有话好好说,霍书记也是不愿意饮鸩止渴啊!” 他刻意加重了书记两个字的声音,让曹青峰稍稍冷静了些。 霍千里神色诚恳,并未计较曹青峰的冒犯,“老曹,咱们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没必要自乱阵脚。” “就算有一天,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不会做那样的选择。” 肖尧和曹青峰闻言都盯着霍千里,看着他脸上认真的神色,不由一怔。 “行!”曹青峰飞快地一点头,“霍书记,刚才我情绪没控制好情绪,向你道歉。” 说完扭头就走,显然并不像嘴里说的那样轻巧,心头怨气仍大。 肖尧喊了一声,曹青峰也没理他,肖尧只好扭头看了一眼霍千里,霍千里点点头,“去。” 等肖尧匆匆离去,霍千里抽了一张纸巾,缓慢地擦拭着桌面上的烟灰,脑海中回想的,却是肖尧那句没说完的话。 虽然没说完,但他已经听懂了。 可是,他拉不下那个脸啊! 霍千里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双手捂住了脸庞。 笃笃笃! 房门再一次被敲响,霍千里瞬间坐直,神色恢复了从容,“进。” 与此同时,他抬起头,看向房门,瞧见一抹熟悉的黄色时,忍不住一愣,“你怎么来了?” 顾海涛笑着在他面前坐下,“千里哥,遇到麻烦了是不?” 霍千里也没藏掖,“有点头疼,还好。” 顾海涛有点没正形地趴在办公桌上,嬉皮笑脸地道:“我来开个厂嘛!” 霍千里瞪了他一眼,“别闹。” “我没闹!” 顾海涛扯开椅子坐下,正色道:“我跟我爸和秋雁都商量好了,投资三百万,开个饮片厂,额,或者别的啥子厂也行,看产业园区需要啥子。” 霍千里盯着他,看了好一阵,“认真的?” “当然认真的啊!”顾海涛直接道:“我就是从虎山村发家的,那儿也是我的老家,回馈一哈父老乡亲没得问题噻!再说了,我这是投资,又不是打水漂,万一还挣了呐,对?” 几年历练,顾海涛也成熟了许多,只字不提帮助霍千里这回事。 霍千里沉默了好一阵,摆了摆手,“你还是好好去弄你的建筑公司和房地产公司!隔行如隔山,医药公司你玩不转的。产业园区暂时也不需要你。” “我玩不转,我可以请人噻!秋雁也跟我说了,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我负责投资就是了。”顾海涛笑着拍了拍裤兜,“我钱都准备好了!” “生意哪儿有那么简单的。”霍千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生意的事,你比我懂,没必要硬来,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顾海涛还要说什么,霍千里笑着道:“好了!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你真要有那个心,好好弄你的公司,到时候给镇上捐一点体育设施啊,图书啊什么的,就够了。” 顾海涛叹了口气,“行,千里哥,我请你喝酒!” 霍千里笑了笑,“到了这儿,哪儿用得着你请,晚上别走了,就在我家住,咱们慢慢喝!” “好嘞!”顾海涛笑着答应下来。 “叫小姨!” “小姨~” “叫美丽的小姨!” “” “快叫美丽的小姨!叫完小姨给你买小饼干!” “妈妈,我要吃小饼干!” “你个小没良心的!小姨不疼你了!” 江清月笑着把儿子递给在一旁笑得开心的母亲,“出去给他吃一块,别吃多了。” 她起身,轻轻关上房门,重新坐在电脑旁,看着屏幕那头的江秋雁,“你姐夫不会同意海涛去救场的。” 江秋雁耸了耸肩,“那就说明情况没那么糟,正好啊!” “不是。”江清月摇了摇头,“他看着温和,怎么都行,其实骨子里主意大得很,认准了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 江秋雁笑着道:“我觉得姐夫那么有经验,这点事情肯定他早就有盘算了,姐姐你也别太操心了。” “也是。他都不跟我说,我操什么心啊!” 江清月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幽怨,引得江秋雁隔着屏幕一顿调侃,欢笑声在屋子里响起,让尖起耳朵在门口偷听的江母松了口气。 能笑得出来,就说明还不算太糟。 夜深人静的晚上,小孩子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江清月安静地坐在飘窗的软垫上,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洒进来,给她罩上了一层轻纱。 她蹙着眉头,双指拧在一起,不知道在纠结着什么。 第二天上午,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一栋大楼前。 江清月开门下车,抬头看着大楼盯上四个硕大的招牌,文兴医药,再次犹豫了片刻,迈步朝着门岗走了过去。 有些事,霍千里不方便做,她这个当妻子的,只能拉下脸去帮他了。 走到门岗,她微笑道:“你好,我找一下夏晚晴夏总。” 几年的高校生活,为纯真自然的她又添上了几分优雅知性,再加上一身得体的打扮,门卫也不敢怠慢,连忙站起,“你稍等。” 说着一个电话打了过去,说了几句,捂着听筒对江清月道:“夏总不在公司。” 江清月连忙道:“那找汤玉轩也行。” 一听对方能喊出汤玉轩的名字,门卫也点了点头,继续拿起听筒跟那头说了几句,然后又看着江清月,“汤总今天也没有在公司。” 江清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那好,谢谢你了。” 说完转身离去,门卫在身后主动道:“你叫啥子名字嘛,等夏总和汤总回来了我给他们说。” 江清月转身朝他微微点头,强笑道:“不用了。谢谢你。” 她站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去学校。 坐在后座上,她想了想,还是拨通了何教授的电话。 “何叔叔,您好。能麻烦您把夏总的电话给我发一下吗?我有点小事情想请教一下她。” “清月啊,我现在有点忙,晚点给你回过来!先这样!”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江清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路修得不错啊!” “当然了,不然我能开这个轿跑来吗?” “你别跑那么快,一会儿他们跟不上。” “你想什么呢,这么远的路,怎么可能一直跟着,都是老熟人了,他们自己认识路。” “咱们就这么直接开过去吗?” “不然呢?” “这样,等快到了,我来打个电话。” “呵呵,随你。” 车子平稳迅疾地在水泥路面上开过,而后在进入千符场镇的范围时,缓缓降速。 当临近千符镇镇政府那个老旧的大门时,副驾上的一个漂亮姑娘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许久未曾听过的熟悉嗓音时,姑娘心头莫名一颤,旋即一笑,“姓霍的,出来接客了!” “别闹,烦着呢!” “谁跟你闹了,赶紧的!” 霍千里将信将疑地举着手机走到门外,瞧见一辆轿跑、一辆商务车先后抵达。 轿跑的驾驶位车窗无声降落,露出夏晚晴依旧温润如玉的美丽容颜。 霍千里心头一跳,快步跑下楼去。 等他到了坝子里,两辆车上的人都已经陆续下了车。 夏晚晴、袁湘灵、孙总、汤玉轩、胡老、还有胡老的师妹张教授,以及一位陌生面孔。 不等他开口,夏晚晴微微一笑,直接道:“我来再开一个厂,欢迎吗?” 孙总笑着道:“之前我没赚到多少钱,这次可要给我补上!” 张教授扶了扶眼睛,“我跟学校谈了个专家团,在你这儿弄个丹参研发中心,要几间房子,几个人手,你能不能支持一下?” 那个陌生面孔上前一步,“霍书记,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贺,想来产业园区讨口饭吃。” 袁湘灵抱着手臂,画风跟其余人完全不同,“求我,说不定我就发个善心,把我的药材科技公司在你这儿放个分部。” 看着眼前一个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霍千里忽然笑了。 今天的千符镇没有太阳,但他的双眸里,分明地闪着泪光。 第二百三十二章 呵!女人! 夏晚晴和孙总他们是大善人吗? 显然不是。 他们都是有利可图的。 产业园区企业出走,设备能搬走,但厂房搬不走? 按照正常的退出程序,这些厂房和地面设施都会跟园区协商处置,园区会以一个远低于市场价的金额给予补偿。 那么这些东西就是夏晚晴他们完全可以利用,并且省下一笔不小的钱的。 同时,虎山村的情况,也是被他们亲身验证过的,可以挣钱。 张教授那边也一样,跟当地政府有过合作,虎山村又是东江丹参的核心产区,研发中心建起来也方便。 但是,他们就一定非这儿不可,非得来图这个方便和利益吗? 也不一定。 现在各地招商引资虽然不比当年那么疯狂,但像他们这样的优质企业和科技创新中心,都是地方政府求之不得的,人家能给的很大可能比在千符镇拿的还要多。 这个时候,就是霍千里个人魅力起作用了。 这些人,愿意相信他的人品,相信他的能力,更愿意在他的困境中,伸出一把援手。 这是他往日的情分,在今天开出的花。 养了四五年,又恢复了白白胖胖的汤玉轩站出来,笑着道:“霍书记,咱们进屋说?” 霍千里如梦方醒,连忙道:“诸位,这边请。” 去往会议室的路上,霍千里随便扯了个工作人员,让他去叫一下王伟。 走到会议室门口,王伟匆匆跑来,扶了扶眼镜,看着这么多人愣了愣,“霍书记,有客人啊?” 霍千里点了点头,王伟道:“哦,那我过会儿再来。” 袁湘灵噗嗤一笑,霍千里黑着脸,嘴角抽了抽,“王主任,麻烦你去请一下班子成员,手上没事的,就来会议室开个会。” 王伟连忙答应,匆匆跑开。 看着王伟的背影,汤玉轩笑着道:“霍书记,你们这办公室主任挺有意思。” 霍千里笑了笑,“工作还是很上心的。” 张教授平静道:“这样的人,搞搞政策研究,或者去大学做做学问多好。” 霍千里也没多说,旋即伸手一领,“各位这边请。” 当他们刚坐下,曹青峰、高远明、肖尧等人都陆续过来,瞧见这些人,不由一愣。 霍千里笑着起身,一通介绍。 夏晚晴等人自然还好,但曹青峰这边的都傻眼了,一个个的好像都是跟医药相关的,莫不是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海中升起,扯得心脏扑通直跳。 霍千里也没吊他们胃口,等双方在宽大的会议桌两侧入座,便直接道:“夏总他们此番过来,就是有意向进驻我们千符镇的产业园区,今天我们先做一个初步沟通,明天去现场实地看看。” 众人登时激动起来,来了这么多人,一看就是很重视啊。 不管怎么说,这一家企业应该算是稳了! 开了个好头,搞定一家,再来个两家,好像就不算很困难了。 然而,他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随着谈话的深入,他们发现,对面这一帮人,竟然一共带来了四家企业一个科研中心的时候,他们的表情管理都失效了。 一个个震惊、欣喜、激动,这十多天前萦绕在他们头顶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心头的巨石也瞬间消失,轻松和喜悦是此刻房间的主调。 会后,曹青峰走到霍千里身边,“霍书记,我” 霍千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事情做好就行。” 曹青峰点了点头,看着霍千里亲自领着这帮人去安顿。 今晚有接风宴,但那是属于霍千里一个人的,明晚的庆功宴才是集体参加的,这当中的微妙大家在开完这个会后都已经有所明悟。 一只手臂搂住了曹青峰的肩膀,“我就说了,要对老霍有信心。” 曹青峰扭头看了一眼肖尧,苦笑道:“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慢慢就习惯了。”肖尧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事情还多着呢!” “嗯嗯?” 曹青峰抬起头,忽然从肖尧平平无奇的背影上读出了许多故事。 何总跟其余两家的负责人坐在办公室里斗着地主,厂子已经停工,工资计算到昨天为止,但今天工人们依旧被叫过来,帮忙抬设备,打包物资。 他们也不说什么必须要来无偿做事之类的,就一句话,各部门清点设备资产,差了东西坏了东西,都从工资里面扣,工人们就不得不一边暗地里咒骂着,一边老老实实地卖着并没有报酬的苦力。 何总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笑着道:“千符镇那帮当官的看见我们这么迫不及待地搬走,估计脸都黑了?” 坐在何总对面那人嘿嘿一笑,“想一哈,我们去交申请表的时候,他们那个表情才叫个精彩哦!” 桌上另外一个也笑着开口,“上午,那个他们那个许镇长还给我打电话,那叫一个卑微,求我们明年再走。” 何总哼了一声,“所以说勒就是帮瓜皮,面子里子都想要,也不想一哈,他们都要了我们得啥子!” “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其他的事情上卡我们哦!比如厂房补偿这些?” “不至于,姓霍的不是口口声声说了嘛,不额外设置任何障碍。他只要敢乱来,我们就敢给他把产业园区的水搅浑了!” “这个水,我们现在怕就已经给他搅浑咯!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被电话铃声打断,何总拿起手机一看,笑着对两人道:“又来哭丧来了。” “接哦,这回该你做恶人了!” “对头!莫开免提了,我们不想听了。” 何总好整以暇地点了支烟,才伸手在屏幕上一划,接通了电话,“喂!许镇长。” “喂!何总啊,你们的设备打包好了没有?” “哎呀,许镇长,你也要理解我们,对我们做生意的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多一天不生产,就少挣一天的钱,我们必须要尽快,真的拖不起。而且我们现在申请书都交了,你们也签字同意了,事情已经成定局了,多几天少几天有啥意思嘛!”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么多工人,一天了都还没打包好吗?明天能不能全部搬空嘛!” ??? 何总被这句话整得有点不会了,啥子意思,好像你还巴不得我快点走? 你吃错药了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不是,许镇长,你们” “我现在马上到园区了,第三方评估公司的人员跟我一起,他们马上展开工作,我们争取早点给你们把善后的事情办完!” “这么快,我们” “嗯,就先这样哈,一会儿到你办公室说。” 看着何总挂了电话,其余两人也看出他脸色不对,凑上去好奇道:“咋回事?” 何总皱着眉头想了想,“狗日的,镇上这帮人是破罐子破摔了吗?” 忽然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等他接完这个电话,他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跟其余两人一说,三人都震惊得不行,对视一眼,连忙动身,各自找地方给总部的老板打去了电话。 何总这边,将情况汇报过后,建议道:“老板,现在是他们着急,我们可以不着急啊,要不要想办法拿捏他们一下?” “你特么脑子长在肩膀上是显高的吗?”电话那头老板毫不留情地骂道:“你真以为你能够随便收拾地方政府啊?是什么让你这么膨胀的?我们之前那是占理,现在还拿捏个屁!老老实实夹着尾巴收拾东西走人!记住,老实点,本分点,好聚好散!” 何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很快,其余两人也回来了,简单一问,大家得到的指示居然都是一样。 没过几分钟,一辆轿车和一辆越野车就开到了他们的厂房外。 千符镇上的许副镇长带着第三方评估公司的人下车走了进去。 后面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大老板已经定下了调子,这个公司也资质没问题,这方面业务做得也熟练,大家就是签字走个过场。 等送走了许副镇长等人,何总这三个人面面相觑,何总坐在沙发上,默默点了根烟,皱着眉头抽了半根,抬头看着另外两个,“你们说,我们有没的可能选错了?” 另外两人还真认真琢磨了一下,“不至于不至于,这儿就是个镇,人家那边是县级市!大不一样。” “也是噶!”何总松了口气,“再说了,天塌下来有高头的人顶起在,我操那么空心爪子(干啥)哦!” 兴中医药集团总部宽大的办公室里,谭宝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将刚刚得知的情况说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在沉默了片刻过后,缓缓道:“这是好事啊,你们的出走没有对虎山村的产业根本造成大的影响,说明千符镇的工作做得很扎实,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现在你们到了一个新天地,也要努力做得更好,证明你们的选择是对的。” 谭宝明琢磨了一下,点头恭敬道:“我们一定努力。” 而在电话那头的领导挂了电话,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老楚啊,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只有靠令郎自己多努力了。” “多谢老兄,希望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好好努力,不要辜负了一众叔伯的厚爱。” “小楚这么年轻已经是副处了,要都还算不成器,你我当年算个啥啊!哈哈!” “老兄谬赞了,还是有赖叔伯们支持!哈哈!” 下午四点,江清月终于接到了何教授回过来的电话。 “清月啊,不好意思,今天忙了一天。” “没事,何叔叔,我就是想请你给我发一下夏总的电话。” “用不着。”何教授呵呵笑着,“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 江清月怔了怔,心头恍然明白了什么,“何叔叔,你” “那边应该已经谈妥了,你就放心!”何教授笑了笑,“这些日子你估计也没怎么睡好觉,好好休息休息。小霍这孩子会做人会做事,大家都愿意帮他,我这老头子也没出什么力。” 江清月鼻子一酸,“谢谢何叔叔。” “没事。横竖不能让那儿老百姓受苦,你回头帮着点小霍,让他一定要把想做的那些事,做好做成。能瞧见那一天,我们这些老家伙,心头就比什么都开心了!” 江清月重重地嗯了一声,等挂了电话,抹了抹眼角,开心地笑了笑。 几分钟后,霍千里的电话打到了江清月的手机上。 江清月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装作若无其事地举起手机,“喂?” “老婆,事情解决了!你不用操心了!” 顾海涛都来了,江秋雁也知道了,霍千里虽然没跟江清月提过,但哪儿能猜不到江清月已经知情的消息呢。 更何况,刚才何教授也打了电话过来。 “嗯。”江清月澹澹嗯了一声。 “夏总他们带着人来了,不仅一下子补全了四家,甚至还多出了一个研发中心,实在是太好了!” “恭喜。”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那你要好好感谢一下她们,把事情处理好,不要辜负了人家的厚爱。” 霍千里挂了电话,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合着你主动去找人家行,人家主动来找我,你就吃醋啊! 呵!女人! 吐槽归吐槽,在知晓了江清月默默为他做的那些事时,他还是很感动,颇有一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心理。 当天晚上,一顿老友重逢的酒喝得十分尽兴。 霍千里看着搂着他肩膀,一副好兄弟姿态的袁湘灵,笑着道:“大兄弟,悠着点,明天还有一场呢。” 袁湘灵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今天的酒是友情酒,明天的酒是公务酒,那能一样吗?喝就完了!” 霍千里微笑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袁湘灵得意地挑了挑眉,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啊?” 霍千里一愣,“大兄弟,不行吗?” 袁湘灵低头看了一眼,大拇指一挑,“有眼光!” 霍千里:…… 这不愧是在国外混过的,是有点招架不住。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合同签署,尘埃落定 “搞快点!把地上的垃圾都清干净!” “那个树子上挂的是啥?哪个的窑裤儿(内裤)咩?搞快找个竿子弄下来!” “横幅挂撑展(绷平整),看起皱巴巴的,像个啥子话嘛!” “会议室茶水准备好没得?霍书记专门拿过来的好茶叶要备起哈!” 大清早,天都还没亮,顾大强的吆喝声就在产业园区的村委会的大门口响起,把鸡都吵醒了。 虎山村的村民们前前后后地忙碌着,神色却没有半点被强迫劳动的不忿。 产业园区企业的流失,不单单是对千符镇或者东江县经济大局有影响,也意味着他们当中不少人生计的变化,要是没有新入驻的企业,他们当中的不少人可就都得品尝一下失业的滋味。 对这些已经没有土地耕作的农民而言,失业就意味着整个家庭经济的彻底坍塌。 所以,在得知今天有企业要来考察的时候,不少村民无需动员,积极地配合起来。 早上八点半,霍千里和一帮镇领导陪着众人,在镇上一家味道不错的早餐店,吃了一顿早餐,然后上车,去往了虎山村。 车子顺着水泥路的指引,慢慢接近虎山村。 在当初霍千里带着村民们修的那条碎石路的尽头,路边立着一块三人高的立牌,上面写着:东江县道地丹参产业园区欢迎您。 不远处,产业园区壮观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欢迎牌子下,停着一辆小轿车,车旁站着几个人。 正是虎山村村支书兼产投公司总经理顾大强、虎山制药厂新任厂长周长庆、产业园区保卫科长詹宝壮等。 车子陆续停下,众人下车。 除了那位被夏晚晴和孙总拉来一起投资的裘总,其余人跟顾大强至少都有过几面之缘,像老汤这些更不用说,那是熟悉得很的。 在一阵亲切热络的寒暄过后,众人重新上车,没有先去往产业园区,而是朝着虎山村村委会开去。 村委会门口,拉着横幅,同样安排了欢迎仪式,村民们用热情的掌声,将对这一行人的重视拉满。 进去村委会,讲解员为众人讲述了一遍虎山村的发展历程。 听完之后,众人简单坐了一会儿,这才动身前往产业园区。 坐在车上,那位被夏晚晴和孙总拉着一块过来投资的裘总看着被围墙围起来的产业园区,好奇问道:“老孙,这个园区有多大?” 孙总笑了笑,“地方倒是不小,县里给调了建设用地,十来家工厂总共就占了不到一半的地方,你想要加大投资,空间广阔。” 裘总嘿嘿一笑,正要再说点什么,却瞧见孙总正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他低了低身子,顺着孙总的目光从窗户看出去,瞧见一栋明显比周围楼房要气派不少,地理位置极好的四层办公楼,上面挂着四个金字招牌:虎山制药。 “这就是你们以前那个厂?” 孙总点了点头。 裘总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车队直接开到了产业园区的陈列室外,众人下车,又听了一遍产业园区发展历程的讲解,对如今的情况多了几分认知。 而后,一帮镇领导便步行陪着这一大帮人在产业园区四处走走停停,介绍着产业园区的各种情况。 期间,还安排了其余园区内企业负责人来简短地见了一面,镇领导集体回避,让夏晚晴他们问了一些自己想问的问题。 不用去细究什么事后可以打听之类的情况,重要的是姿态。 而作为这一次实地考察的重头戏,他们一行前往那四家即将搬离的企业厂房车间时,也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 原本还跟幕后大老板商量说什么要拿捏一下千符镇政府的何总他们,在得到了各自老板严厉的训斥过后,“乖巧”得如同温顺的小绵羊,配合得又如同喂饱了吃食的金丝雀。 小书亭 有问必答,问一句答三句,言语间对千符镇还颇多赞叹。 只是,当袁湘灵问出一句“这儿这么好,你们为啥要走呢?”的时候,何总他们多少有些尴尬和破防。 不过这也只是顺利一天之后的小小插曲。 当天下午三点,产业园区管委会的办公室外,实际上也就是虎山村村委会坝子里,广告公司连夜做好的硕大背景板立了起来。 钢架台子搭好,红地毯铺上,喜气洋洋的大事氛围就这么烘托了起来。 主席台上,霍千里和夏晚晴两人各自签署着合同,而后交换,起身,握手,侧身,微笑,产业园区成立五年来,最大的危机,就在雷动的掌声和快门声中,烟消云散。 一旁的镇领导们站在秋阳中,满面春风。 四家离心离德,暗藏祸心的公司离开,换来了五家更有诚意,更愿意支持产业园区发展,也更高级的公司,因祸得福啊! 你看那夏总和孙总,当初那种事情过后,还愿意来,这不是真心诚意,这不是雪中送炭,是什么? 你看这些个公司,昨天来,今天就把合同签了,这效率,要不是我们拟合同来不及,估计怕是昨晚上就能直接签了,这不是对我们产业园区发展的绝对信心和支持是什么? 你看这一次不止有中药材饮片厂、药剂厂,还有医药科技公司和研发中心,这产业园区的企业水平明显上了一个档次啊!这不是因祸得福又是什么! 这一晚,千符镇领导们激动地举起了酒杯,喝下了他们最近最开心的一顿公务酒。 不只为了这一番事业,也为了这席间的两位顶级美女。 虽然不至于愚蠢到做什么色令智昏的傻事,但在千符镇这样的地方,能瞧见夏晚晴和袁湘灵这个等级的美女,还能同桌吃饭喝酒,怎么也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霍千里举起酒杯,走到夏晚晴面前,看着眼前这位如一块温玉,动人而不耀目的美女总裁,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一眼就彷佛回到了七年前锦城那个初见的盛夏,傍晚,晴空万里。 “谢谢晚晴姐。” 霍千里举起酒杯。 一身职业装,亭亭玉立的夏晚晴微笑着跟他一碰,“我是来挣钱的,挣不到钱,你嘴巴再甜也没用。” 霍千里笑着道:“我努力。” 夏晚晴也没多说,修长洁白的天鹅颈一扬,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霍千里,“我让汤玉轩过来负责把摊子支起来,有什么问题,你们两个沟通就好。” “嗯,老汤过来肯定更好。但有一个事,我想先跟晚晴姐沟通一下。” “嗯?”夏晚晴微微侧了侧头,带着一丝不常见的俏皮,和难明的诱惑,让霍千里的心神忍不住一荡。 理智和道德迅速压制了本能,霍千里开口道:“我想好好整顿一下商标,将原产地商标和国家地理标志产品授权给你们使用,你们利用东江丹参生产的产品,都可以打上东江丹参的统一标识,提升品牌知名度。” 夏晚晴稍稍想了想,微笑道:“回报来得这么快?” 霍千里道:“本身也是我一直在琢磨的事情,回头签个合同,也能多少规避一下以前那种事情再发生。” 霍千里主动把这个话挑到台面上,夏晚晴呵呵一笑,“现在就说现在的事,既然这样,我就先谢谢霍书记了。” 二人重新倒了一杯酒,再次一碰。 袁湘灵应付完一个领导敬酒,凑过脑袋,“你俩聊什么呢?聊这么久了。” 夏晚晴笑着道:“霍书记要给我们回报呢!” 袁湘灵兴奋道:“什么回报?” 夏晚晴调侃道:“没你的份儿。” 袁湘灵嘴巴一瘪,看着霍千里,“为啥?” 霍千里尴尬道:“你那个我还没想好,过些天想好了跟你说。” “为什么我要过些天?”袁湘灵咬着嘴唇,看着霍千里,小声道:“是因为晚晴比我更大吗?” “咳咳咳咳” 霍千里逃也似地熘了,留下袁湘灵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被夏晚晴悄悄瞪了一眼,“要死啊你,开玩笑也不分分场合!” 袁湘灵看着夏晚晴,视线向下一滑,“因为我嫉妒啊!哼!”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产权需要保护 这一大帮人都没有在千符镇逗留太久。 当晚的庆功宴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返回了各自的岗位。 包括即将担任文兴医药产业园区分公司总经理的汤玉轩,也要回去收拾个人事务,同时组织人手等等。 目前在文兴医药跻身副总的他,并不会在千符镇待太久,两三个月将分公司摊子搭起来,理顺了,就将回去继续帮着夏晚晴忙活总部的事情。 当初被“贬”虎山村的两年,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因祸得福,赢得了夏晚晴的信任,如今已是文兴医药的绝对高层,属于夏晚晴左膀右臂般的存在。 如果不是这次霍千里的关系,他可能都不会来领这个事。 张教授也回去了,她要回去处理各方面手续,同时帮忙联系合适的高校,建立政企合作。 到时候霍千里这边还要通过东江县政府给她发邀请函和聘任书,解决待遇问题,她才能带着人来把这个科研中心建起来。 至于袁湘灵,也只是到时候派下属过来,投资成立公司,开展业务。 她现在业务发展得不错,昨天所谓的什么好处,不过是开一个玩笑而已。 霍千里也在这时候离开了千符镇,他要到县城里,去开一场县委常委会会议。 当他走进县高官郭浩然的办公室,郭浩然正在会议室开会,他便坐在沙发上等了一小会儿。 等脚步声慢慢接近,他抬头看见郭浩然走进房间,刚站起来还没开口,郭浩然就朝他微笑着鼓掌祝贺了。 各自落座,郭浩然笑着道:“你小子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霍千里连忙摇头,“真没有,我是想过找夏总他们,但是你也知道,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我是真拉不下那个脸了!” “当年那个事,确实办得不地道。”郭浩然缓缓点头,然后又笑了笑,“这么说的话,还真是得道多助啊。” 他右手肘子撑着沙发扶手,冲霍千里若有深意地道:“你这么迅速地解决了问题,也算是彻底地堵住了有些人的嘴,为千符镇和产业园区的工作,赢得了更大的空间。” 霍千里朝着郭浩然凑了凑,“郭书记,说到这个,我有个想法,想跟你汇报一下。” 郭浩然捋了捋袖子,端起茶杯,“说。” “是这样的,我现在在琢磨一个问题,如何充分发挥地理标志商标的资源整合作用,进一步提升我们东江丹参的知名度和竞争力。” “2008年12月14日,由我们东江县中药材协会申报的“东江丹参”“东江白芍”,被国家工商总局批准为原产地证明商标。2008年12月10日由东江县人民政府申报的“东江丹参”被国家质检总局认定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今年9月26日,“东江白芍”也被国家质检总局认定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在常委会一个临时增加的议题讨论中,霍千里开口发言。 “但是,我们这两个拳头产品,一没有打开知名度,二没有形成资源整合,大家花大力气申请下来的原产地商标和地理标志产品认证只是堆在荣誉室里积灰。” “我建议,成立一个由县委班子成员牵头的工作小组,推进商标资源的整合,鼓励、支持在核定地域范围内,产品品质达到标准和要求的企业、合作社规范使用地理标志商标,做大地理标志产品总量,形成规模效应。” “同时,严厉打击,假冒伪劣、乱用滥用地理标志商标的行为,树立起我们东江丹参和东江白芍的优良产品形象,打造核心竞争力。” “我同意千里同志的意见!” 霍千里的话音刚落,郭浩然都还没来得及接话,就立刻有另一位参会者开口表态了。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正是另一位以镇高官身份跻身县委常委的同志,他的身份是东江县道地白芍产业园区管委会的主任。 小书亭 看来霍千里的这个建议着实戳到了他的点,让他都顾不得别的,立刻就旗帜鲜明地表态支持了。 众人会心一笑,郭浩然也笑着道:“我们临时加这个议题,千里同志也阐述了,大家都议一议,充分发表意见。” “我觉得千里同志这个思路很好,当初申请这个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的时候,我就是申请小组的成员,各种资料筹备和衔接确实花了很大的功夫,申请下来不容易,现在就这么闲置着太浪费了。” “现在有个问题是,我们合规上规模的企业,因为注重产权,没有使用,反倒是那些假冒伪劣产品,大肆使用,败坏我们东江丹参和东江白芍的名声,这不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吗?” “陈书记说得对,我觉得我们应该扶持一批能够代表我们东江丹参和东江白芍质量水准的企业,授权使用我们的商标,做强做精,形成拳头。同时,严厉打击假冒、违规使用商标的产品。这样双管齐下,提质增量,强效聚名,我赞成千里同志的这个提议。” “不止是丹参和白芍,我们的挂面等等产品,也可以按照这个逻辑进行管理。” 众人纷纷表态,几乎是一边倒的赞成。 霍千里的这个提议,并不侵犯谁的核心利益,同时又能够更切实地提升县域经济两大着名产品的经济效益,即使再对霍千里有意见的人,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较劲儿。 于是,在举手表决过后,霍千里的提议,毫无悬念地通过。 飞常市,蜀州省内的一个县级市。 当地也有不少着名的中药材,如附子等,同样取得了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保护。 今年起,随着国家对农村农业的持续关注,在东江县和其余地区的启发下,飞常市也开始着手打造一个中药材产业园区,加强了招商引资。 昨天,他们迎来了一次不菲的收获。 有足足四家中药材企业,进驻了他们的产业园区。 而且,他们还是从另一个产业园区被挖过来的,充分体现了产业园区招商团队的工作成效,也体现了社会对飞常市营商环境的高度看好。 为表重视,当时的产业园区领导直接到了高速路出口处迎接,在将众人安顿落实好之后,举行了一场高规格的欢迎宴会。 今天,则是由产业园区办公室主任,再次宴请四家公司的负责人。 何总等人对这份重视很满意,对飞常市产业园区的环境也很满意。 距离市区不过几公里,不论是交通还是生活都比那个鸟不拉屎的虎山村好到哪里去了。 这份满意迅速冲澹了在虎山村离去前的“屈辱”,连带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办公室主任也亲切了不少。 “楚主任,你这太客气了,这个规格整得,我们受不起啊!” 楚远声一身得体的西装衬衫,微笑着道:“诸位愿意来支持我们飞常市的发展,我们产业园区上下都是十分感激。区区粗茶澹饭,莫嫌怠慢!” 众人一顿心知肚明的客套后,各自落座。 酒过三巡,楚远声开口道:“诸位,在接下来的生产上,有什么需要我们提供帮助的吗?” 何总几个对视一眼,笑着摆了摆手,“楚主任,不用操心,我们虽然不在东江县了,但是我们一样可以生产丹参的相关产品。” “是啊,我们这次走之前,不只是订单范围内的,额外还在当地收了好多丹参带过来,在这边生产销售,这税收和gdp不还是都在你们飞常市嘛!”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那就好。”楚远声哈哈一笑,他也不是很懂这些事情,只要这些企业生产没问题,能够贡献税收就行,于是笑着举杯,“那就祝各位在我们飞常市,腾飞而起,不同寻常!” 就在他们举杯相庆的时候,东江县发布了一纸公文。 成立由县长任组长,分管副县长、丹参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白芍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任副组长,相关部门负责人为成员的“商标战略示范县”领导小组,制定了《东江县推进“商标战略示范县”工作方桉》,明确了实施商标战略的指导思想、总体目标、工作重点和保障措施。 同时,展开质检利剑专项执法行动,坚决打击违规滥用东江丹参、东江白芍商标品牌的商业行为,切实保护消费者和授权商标使用者合法权益。 ---------- 祝读者老爷们,端午安康。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好,卖丹参吗? 昨夜环肥燕瘦,浓睡不消残酒。 飞常市产业园区的领导公寓内,何总正一个人睡得深沉。 之所以是一个人,是因为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情况,灯红酒绿勉强还能行,声色犬马还得再等等。 早上八点半,半睡半醒之间,手机的铃声将正夹着被子做着美梦的他吵醒。 他湖着眼屎的眼睛虚开一条缝,瞅了一眼手机屏幕,一个陌生号码,伸手挂掉。 手还没松开,半醉半醒的脑子忽然一惊,刚来这飞常市,莫不是什么当地领导。 于是,他连忙朝另一边一划,从床上坐起,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以一种相对不那么迷湖的声音道:“你好。” “你好,请问你有丹参需要卖吗?” “不卖,谢谢。” 何总郁闷地将电话一挂,朝枕头边一扔,整个人无力地重新倒在床上。 迷迷湖湖的回笼觉睡了不知道多久,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 他瞥了一眼,又是个陌生号码,连身都懒得起了,“喂你好。” “你好,大量收购丹参,请问你有丹参需要卖吗?” “不卖!” 何总直接了当地挂了电话,被这么一搅和,睡意也消散了一大半。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九点半了。 虽然最近厂里都是在招工,不怎么需要他做事,但也不能太懒惰了。 于是,在又眯了几分钟之后,何总慢慢起身,倒了一杯温开水,吨吨吨地灌进肚子里。 接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刷了个牙,稍稍恢复了一点元气过后,便点了支烟,慢慢悠悠地在卫生间马桶上坐下。 手机又响了起来。 “喂。” “你好,请问你卖不卖丹” “不卖不卖不卖!你特么神经病啊!” 把电话一挂,他还余怒未消地骂道:“老子是搬起走了,又不是死了!凭啥要卖,做你妈的春秋大梦!神经病!” 这么一闹,何总忽然发现,自己刚才那澎湃汹涌的便意居然都没了! 于是,更生气了! 直接拿起手机,将那个傻哔号码拉黑了。 忙完这一通操作,身心都舒坦了,刚刚消失的便意也被重新捕捉到了。 慢慢悠悠地收拾了一通,好好捯饬了一下个人形象,何总满血复活地走出家门。 先去吃个早饭。 坐在早餐店,叫了二两肥肠粉,一边嗦着一边暗自感慨着,还是这儿好啊,虎山村那都什么破地方,起晚了连口吃的都没有。 正吃得欢,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迟疑了一下接通了,还好这次不是那个傻哔男的,而是一个甜美的女声。 “您好?” 何总微笑道:“你好,你哪位?” “汤总,打通了。” 何总一愣,听筒里就传来那个困扰了他一早上的“魔音”,“你好,要卖丹参吗?” 何总听傻了,还特么有这种操作,忍不住骂道:“不卖!不卖!卖你p啊!” 声音一高,早餐店里的老板和客人集体朝他行起了注目礼,有带孩子的妇人更是朝他投来厌恶的眼神。 何总只好默默低头,吃着自己的粉。 三两口吃完,刚结了账,手机又响了起来。 已经走出早餐店的何总瞬间接通举到耳边,愤怒道:“我日np,跟你说了不卖不卖,烦不烦啊!” 电话那头,一个沉稳的男声澹澹道:“你要不想干了,可以直接写辞职信。” 何总一愣,连忙一看来电人,卧槽! “老板,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今天早上有个瓜皮一直在骚扰我!” 他连忙将早上的情况说了,欲哭无泪,“我真的不是故意骂你啊老板!” 电话那头的总公司老板平静道:“他就一直问你要不要卖丹参吗?” “对啊!也不知道抽的啥风,我们还要继续生产,咋个可能卖嘛!” 老板沉吟片刻,“你给他回个电话,问问他能出什么价,只要不低于我们的收购价,就卖,全部卖给他。” “啊?”何总觉得今天的世界无比诡异,“为啥啊?” “喊你卖你就卖!老子给你发工资是喊你做事的,不是还要负责给你解释!” 老板的爆发来得突兀,就如同早上那股突如其来的便意。 何总承受不起,唯唯诺诺地应下,然后委屈地拿起手机,打算将那个号码从黑名单里移出来。 不过想起今天早上的“屈辱”,他犹豫了几下,还是放弃了这个做法,而是给后面另一个手机号拨了过去。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和挽尊。 “喂?您好。” “我”话到嘴边,一种屈辱感登时涌上心头,让他言语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卖丹参。” “好的,您稍等。” 很快,那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你好,请问你要卖多少?” “十万公斤。” “价格呢?” 何总依旧保持着警惕,“你给什么价?” “我听说你们的收购价是九块一毛五?” 何总眉头一皱,看来果然是有备而来,但这种事情一问就知道,也没啥好隐瞒的,便嗯了一声。 “既然这样,我出八块五。” “你做梦!”何总果断地拒绝道。 “别急嘛!”电话那头的声音也不动怒,微笑着道:“你去跟你们幕后大老板商量一下,说不定他就同意了呢!而且,等下午的时候,我的价格就是八块了。等你的电话哦。” 听筒里传来都都都的忙音,对方竟然主动挂断了电话。 何总皱着眉头,边走边思考着今天这诡异的一切是为什么,他觉得他要是搞不清楚这个问题,这件事他就根本办不好。 是丹参价格要下降了吗?这种级别的消息,自家老板那个档次也接触不到啊! 是公司业务要转型?那这种事情,也不至于不告诉我啊! 脑中思绪狂转,脚下步履不停,不知不觉间,何总就走到了自己公司的新厂房外。 “何总,你总算来了!” 一个下属匆匆过来,“有个事情跟你汇报一下。” “等哈儿!没空!” 何总冷冷拒绝,什么叫我可算来了,合着我什么时候来还要跟你汇报吗? 他哼了一声,走进办公室,琢磨了一个小时,也没想出点什么来。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到十一点半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门口,刚好碰见了那个下属,便随口问道:“你刚要说啥子事?” “何总,出大事了!”那个下属连忙道:“东江县出了一个商标保护的行动,要在他们那个产业园区,授权一批企业使用他们的国家地理标志产品标识,以及原产地商标,然后严厉打击没授权的企业使用!这个事情据说是县长亲自挂帅!” 何总勐地一哆嗦,打了个尿颤。 他终于明白了今天这些事情的缘由,如果这个事情真的能推起来,他们这几家离开了的必然是拿不到授权的,到时候的同类产品根本没法跟有原产地标识的企业竞争,这样的话,他们囤积的丹参可就是真砸手里了! “你狗日的咋个不早说!” 下属委屈道:“你一来我就想跟你说,你喊我等一哈的嘛!” 何总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啥,勐地想起那边说下午就是八块了,看了一眼手机,十一点四十五,连忙冲进了办公室。 十二点,锦城,文兴医药集团大楼。 汤玉轩敲门走进夏晚晴的办公室,笑着道:“夏总,谈好了,合适的话,就让小曹直接进去签合同了。” 夏晚晴微笑点头,“谈了几家?” “我们和孙总和裘总各谈了一家。剩下那一家兴中医药,就留给产业园区其他人,也不能让霍兄弟难做。” 夏晚晴嗯了一声,“那就签,免得夜长梦多。” 汤玉轩点头应下,退出房间。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们要同仇敌忾啊! 飞常市的产业园区里,何总举着手机,正跟老板汇报着情况。 为了弥补早上那个愚蠢举动,他脑子一转,建议道:“老板,我们虽然谈好了,但还没有签合同,但是要不要联系一下虎山村产业园区其他家?说不定他们出的价更高呢?” “你特么是不是天天喝酒喝成酒蒙子了?你现在凑过去,跟女人脱了衣服进土匪窝有啥区别?你觉得那帮人会大发善心出高价吗?人家不会直接找到这个买家合起来再砍一刀,两个人一起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蠢!” 电话里的忙音冷漠而生动地具现了此刻老板的愤怒,何总悻悻地放下手机,摸了摸鼻子。 多年的跟随,让他明白,自己这个老板是后悔了。 后悔为了这边的利益,离开虎山村了。 找茬骂人不过是在趁机发泄心头的郁闷。 每一句骂别人蠢的话,其实都是他自己在自责,在悔不当初! 唉,受着,谁让人家发工资了呢! 谁让人家发得还不少呢! 这么一想,何总终于好受了点。 不过这还不足以让他心头那股邪火彻底发泄出来,惹不起大老板我还惹不起别人吗? 他拿起手机,给那个小姑娘打了个电话,“喂!你们的人什么时候能来签合同啊!” 虽然不能真的惹事,但随手刁难一下,给那边的人添点麻烦也行嘛,哈哈! 电话那头的姑娘甜甜道:“请您稍等一下。” “等什么等!我管这么大一个厂子,每天一堆事,又不是天天坐在办公室等你们!” “请您稍等一下。” “你是复读机变的吗?会不会换个词?稍等一下,等多久” 笃笃笃。 正说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跟在何总一个下属的身后走进来,微笑道:“何总,您好,我来签合同。我姓曹,你叫我小曹就行。” 何总张了张嘴,直接挂断了电话,强笑道:“啊,哈哈,小曹啊,快坐,你来得可真快啊!” 昨天晚上就到了飞常市候着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拿出合同文本,“何总,麻烦您过目。” 何总伸手接过,看了看好整以暇的年轻人,看着完备的合同文本,以及上面对方的签字、公章,何总再傻也知道,这一次,他们是早就被别人盯上,跑不掉的了。 一天之后,等产业园区其余的企业陆续反应过来,想到这个商机,给那边四家离开的公司打去电话,却被其中三家都告知已经卖掉了。 好在还给他们留了一家规模最大的兴中医药。 如果没这个,他们多半会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操作,要找霍书记要个说法。 但等瓜分了兴中医药的库存,各自都小赚一笔之后,他们便觉得这三家公司真是既厉害又懂事,确实值得学习,值得好好打交道。 等那一辆辆的货车将丹参拉回了产业园区,产业园区真正的调整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这第一项,就是贯彻落实县委县政府关于建设商标战略示范县的要求,进行授权企业的核定工作。 县里的行动很迅速,只用了三天,一支八个人的专家组就完成了专家组人员的选择、组建、就位工作。 这其中不少都是当初参与制定丹参种植规范编制的专家,当然也包括了暂时忙完了学校手续来到东江县的张教授。 本来胡老也要来的,但想到大师兄和小师妹,夏晚晴和霍千里不约而同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专家们将在县城进行一番针对具体工作流程与审核内容的讨论,待确定了方桉,就将动身前往两个产业园区。 这些事情,已经用不着霍千里再操心了。 身为镇高官,制定了方针之后,具体执行工作自有分管的副镇长或者其余工作人员去对接负责。 这时候,他正在头疼着袁湘灵的事情,倒不是那个大不大的问题,而是怎么发挥她的公司在产业园区作用的问题。 他不是说非得利用职权给袁湘灵什么回报,而是直觉认为,如果能利用好她这个医药信息科技公司的点,对产业园区的发展是个很大的助力。 但怎么落脚,怎么切入,然后怎么扩大,他还没理出一个完整的思路来。 就在他在办公室里查阅资料,思考的时候,曹青峰敲门进来了。 先跟霍千里汇报了近期镇上的一些政府工作内容,然后笑着道:“霍书记,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不是质疑哈,单纯地请教。” 霍千里靠着椅背,笑着摆手,“青峰同志,这么说就过了,咱们之间用不着那样。” 曹青峰点了点头,但姿态依然恭敬,“我觉得霍书记你提议的这个做强做精商标战略特别好,很可能为我们产业园区的发展起到一个很大的推动作用,但是我们不是鼓励和支持核定范围内的合规企业在产品上使用商标吗?为什么还要收他们授权费呢?” 霍千里哈哈一笑,“其实,这个授权费收与不收,都有理由,本身也是有过争议的。不收,不为企业额外增加负担,能够更好推广;收了,可以体现对知识产权的尊重,同时给地方财政增加一点助力。最终怎么选择,其实就是在决策者的一念之间。” 这番话算是说得坦诚,让曹青峰想起了当初李乔教他的话。 这个世间的许多事,尤其是不那么对错分明的事,领导做决策,往往只是在当时的情境中选出最符合自身理念的那个。 曹青峰自然也接收到了霍千里的善意,笑了笑,“我就是担心,如果开了这个先河,如果发展情况稍好,未来会不会被加收高额的商标授权费,让企业不堪重负,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霍千里嗯了一声,“所以,你觉得,不开这个口子的好?” “嗯。之前都不收钱,就会好很多啊!毕竟我们收的钱也不多,一家五万块一年,加起来也就几十万,何必呢。” 霍千里微微一笑,“那如果出现了一个你说的那种涸泽而渔的领导,你觉得我们收与不收对他有区别吗?” 曹青峰一愣。 霍千里叹了口气,“封建王朝里,祖宗成法都是说变就变。咱们这只是这铁打营盘里流水的将帅,只要在法律和纪律规定之内,哪里管得住人家做什么啊!做好现在,未来的事,留给未来操心,我们也要相信组织会选拔合适的人嘛!” 曹青峰被这么一点,倒也想明白了,自嘲一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这还真是杞人忧天了。” 他神色忽然一动,“霍书记,那你觉得他们会交吗?” 霍千里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接到的那个电话,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我觉得他们会的。” 吞噬 这头千符镇上的两大巨头说开了,产业园区各个企业的负责人们却滴咕了起来。 当然,这个聊天局是屏蔽了虎山制药厂的厂长的。 “一家五万,交不交得哦?” “之前我听说要搞这个商标的时候,我还多开心的,狗日现在咋个感觉像是来变相收钱的呐?” “不至于,县长挂帅,这么大阵仗,真要说图收钱的话,咋个也不止五万!” “我还是比较相信那个霍书记的,就目前这几个月来看,他还是个干事情的,整个镇上吃拿卡要的风气都好多了。” “就算他们不是奔着想收我们钱,那我们做生意也要考虑划不划得来噻,万一这个事情整不起来,五万块钱也是钱啊!” 正说着,众人的手机都接到了一条群发的通知,通知各厂负责人明天上午,到产业园区管委会办公室开会,通知商标授权相关工作内容。 “啧啧,你们看这就是来劝我们给钱来了!” “我们先说好,到时候,都不表态,商量好了再一起给!” “对头,不管他们咋说,就说回去考虑一哈,然后大家一起决定。同仇敌忾!” “要得,说不定还能少交点钱嘞!” “多少都是赚的噻!那就说好了哈!” “要得!哪个龟儿子反悔!” 第二百三十七章 说好的同仇敌忾呢? 虎山村村委会,二楼,大会议室。 宽大的会议桌旁,围坐着十多个人。 产业园区目前十二家企业一个科研中心,共计十三个单位,来了十一个人,缺席的两位是袁湘灵的医药信息科技公司和张教授的科研中心的代表。 但夏总、孙总、裘总三家的公司,因为摊子都还没支起来,就只是派了个传话的代表来列席。 另外,会议桌旁,还有产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千符镇镇长曹青峰,产投公司总经理、虎山村村主任顾大强。 这个会霍千里没来。 先前“密谋”谈判的众人悄然交换一个眼神,虽然霍千里没来,但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同仇敌忾! 对! 同仇敌忾! 曹青峰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会议室内的暗流涌动,笑着开口道:“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这个临时召集的会,我代表镇委镇政府感谢大家的配合。最近产业园区事情多,正好借此机会,也跟大家谈谈心,有什么需要我们政府帮忙协调或者提供帮助的,大家也尽管提。” 众人都打着哈哈,这样的场面话谁都没少听,甚至他们自己在厂里开会也会说,谁当真谁傻哔。 曹青峰也没勉强,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拉了拉家常,就将话题拉到了今天的正题上。 “县里搞商标提振的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集中力量,推出一批强而精的企业。这次的行动是霍书记首倡的,也算是对一如既往支持我们道地丹参产业园区发展的各位的一种回馈。” “之前的通知大家也都看到了,孙县长亲自挂帅,包括霍书记在内的三位县委常委担任领导小组副组长,在我们县域范围内,规格拉得很高了。同时,这项工作,也得到了旌城市分管领导的大力支持,希望我们东江县能闯出一条可行的路来,为全市范围内的产权保护工作,做出一个示范。” 听着这些车轱辘话,下方的众人面无表情,如泥胎木塑。 曹青峰不以为意,继续道:“具体的实施是这个样子的,县里组织了专家团对,先由专家团对核定范围内的厂家进行考察,考察不是纯主观,会有一个验收打分标准,达标的企业才能被授权使用原产地商标和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商标。对于东江丹参而言,这个核定范围有且只有我们千符镇的道地丹参产业园区的企业。” “专家团队已经在县城就位,专家组成员正在紧锣密鼓地讨论具体的审核验收标准,预计将在下周抵达我们千符镇。所以,我们前期的准备工作就可以做起来了。” “这个准备工作不复杂,一个是大家对自己厂内的生产各方面进行一下整顿,具体搞什么我也不知道,专家都没讨论出来,大家看着来就行。” “第二个,就是先跟大家明确一下意向,大家想必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授权我们会收取五万块钱一年的商标使用费,咱们进行审核验收的前提就是接受这个费用,不然大家也没必要白忙活一场。” 曹青峰呵呵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旁虎山制药厂的厂长周长庆就立刻见缝插针地道:“曹镇长放心,这个钱也不多,比起商标做起来之后的收益,一年五万很厚道了,我们没意见!” 一番说辞,突出一个站位,彰显一个懂事。 但不同的声音立刻就响了起来。 “周厂长快莫这么说,我们小门小户的,比不得你们虎山制药厂家大业大的。” “就是啊又不是一次性de交五万买断,一年五万,日积月累还是笔不小的数目哦!” “都先莫急嘛!听哈曹领导咋个说噻!也没说现在做决定嘛!我们还是要回去跟总部请示一下。” 周长庆刚刚试图带动一下,就被这些早就私下达成了一致的老总们怼了回去,只好遗憾地看了一眼曹青峰。 但曹青峰并没看他,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众人,神色平静。 顾大强狐疑地看着曹青峰的表情,忽然回忆起霍千里曾经的那些“光辉事迹”,心头涌起一个猜测:看来镇上是有充分的把握。 应该是了,自己那个霍兄弟宁愿不做,也一向很少打无把握的仗。 其余那些老总自然也在观察着曹青峰的脸色,做生意的,没点眼力见怎么行。 真要说这个五万块钱,其实也没多少。 但商人嘛,平白无故让他们掏钱总是困难的,这些人也都想着能不给就不给,再不济,少给点。 至于说会不会惹怒镇上领导,他们看了看,这个霍书记是个好人,是个讲道理的,应该不会有事。 更何况大家还有个同仇敌忾的优势呢! 就在众人都偷偷观察着曹青峰脸色的同时,曹青峰笑着又开口了,“诸位的顾虑我们充分理解,也请你们放心,我们这一次是全凭自愿,绝对不搞任何的摊派,大家自由决定即可。” 众人再次对视一眼,心头踏实了不少。 看来镇上现在也认清了形势,在已经走了四家之后,不敢再用什么高压政策,逼走其余的了。 稳了! 周长庆心头有些担忧,扭头看了一眼顾大强,却瞧见这位在虎山村威望卓着的光头村长,眼帘低垂,目不斜视,彷佛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真特么心大啊! 周长庆心头一阵无语,老子也不管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起! 这些看似漫长的心理活动,实际上不过是会议桌旁一瞬间的沉默。 曹青峰很快就继续发言,“关于授权费的事情,大家需要跟总部汇报的,就回去汇报,还要斟酌的就散会之后自行斟酌,在三日之内,找我登记报名即可。现在我们说下一个事情。” “为了确保这一次商标提振战略的成功,我们东江县联系了省电视台,为我们东江丹参和白芍,争取了一个重点宣传的资格。” 看着众人瞬间意动的表情,曹青峰微笑道:“当然,我们东江县肯定没那么大的能量,只是省电视台原本就恰好要做一期巡礼蜀州地标的专题片,专题片的导演是当初为虎山村拍摄扶贫纪录片的那位女导演,大家应该都看过。霍书记凭借着跟她多年积累的良好关系,为咱们东江丹参争取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时长。” 说着曹青峰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让众人传阅。 “这是立项的通知,刘导因为私人关系发给霍书记的,我打出来给你们看一眼,大家不要外传。” “之所以在这儿提这个事,是因为在摄制过程中,我们打算重点突出一下产业园区的企业,也算回馈一下大家。霍书记已经跟刘导说好了,重点展示三个企业。” 一直低着头半眯着眼安静坐着的顾大强勐地睁眼,就是这个! 旋即他微微一笑,像是霍兄弟的手段。 “这三个名额,虎山制药厂肯定要占一个,这一点希望大家理解,毕竟是政府企业。其余两个名额,就从诸位之中遴选了。” 说完曹青峰澹澹一笑,端起了茶杯。 几家老总对视一眼,眼神彷佛在说:稳住,不要慌!同仇敌忾!只要团结一致,我们就 “曹镇长,我们丹凤医药报名!授权费没得问题,我们马上就交!” 一个胖胖的厂长抢先举起手,大声喊道。 在他对面的一个干瘦厂长瞪大了眼睛。 卧槽! 说好的同仇敌忾呢! 你特么能不能有点骨气! 他连忙也举起手,“曹镇长,我们神农医药公司也报名,授权费我带来了,现在就可以交!” 其余众人一阵无语,你们太卑鄙了! 是你们不同仇敌忾的,不怪我们啊! “曹镇长,我们xx医药报名,授权费我们给十万一年!” “曹镇长,选我选我!我们xx医药为虎山村流过汗,做过贡献!这个宣传名额应该给我们!” “你们那点贡献算锤子,曹镇长,我们今年再加大招聘,多请二十个岗位,进一步支持千符镇就业,授权费更是没得问题!” 这还真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恰恰是他们多少见过些世面,知道要达到这样的广告效果如果是投钱做广告的话要花多少钱,此刻才会努力地争取这个机会。 瞧见会议桌上的一派热闹场景,虎山制药厂厂长周长庆看着稳坐钓鱼台的曹青峰,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坚决抱紧咳咳,坚决拥护政府的英明领导! 接下来的会议无需多说,在所谓的攻守同盟瓦解之后,所有人都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授权费的事情,同时表示全力配合政府接下来对产业园区的整治工作。 对于这些,曹青峰笑呵呵地照单全收,但对于他们提高授权费“以表忠心”的提议,他态度鲜明地拒绝了。 不止如此,他还告诉众人,这授权费他们想交,还不一定交得出去,到时候还得看专家组审核验收,如果审核验收不通过,不仅没办法进行宣传,就连商标都拿不到。 接着又说了一些别的情况,这场暗流涌动的会议就在一片和谐中圆满结束。 送走了众人,曹青峰站在村委会门口,扭头跟顾大强挥了挥手,“顾老哥,走了啊!” “曹镇长,抽根烟嘛!”顾大强从兜里掏出烟,上前一步,笑着开口。 曹青峰瞬间便反应过来顾大强是有话想跟自己说,笑着让司机等一会儿,转身接过烟,跟顾大强走到一旁。 “曹镇长今天这一手,让我大开眼界啊!” 顾大强掏出打火机,主动帮曹青峰点上。 曹青峰呵呵一笑,“以顾老哥跟霍书记的交情,还能看不出来这是霍书记的手笔吗?” 顾大强笑了笑,看着眼前的一片片他建起来的院子屋顶,装作随意地提醒道:“可别看这些人现在这么配合,如果今后没选上,那可是说变脸就变脸啊!” 曹青峰嗯了一声,“这个确实,有钱挣有好处,什么都好说,自己吃了亏,那就一万个不行。” 顾大强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头,扭头看着曹青峰,“那?” 曹青峰挑了挑眉,笑容玩味,“我们想选三家,但决定权是在摄制组手里。如果到时候人家决定每个招牌都拍一下,都拉出来亮个相,我们也不能拒绝不是吗?想必他们也不会不同意?” 顾大强恍然大悟,挑起大拇指,“厉害!” 他终于明白,一开始霍千里就是打算让大家都来露个脸,什么选三家,不过是为了推动工作,额外增加的一个借口而已。 霍兄弟,还是那个霍兄弟啊! 总是能给人惊喜,也不知道明天他过来开那一场迟来的村民大会,是不是也有什么额外的想法。 一根烟抽完,看着曹青峰上车远去,顾大强莫名有些伤感。 以前霍千里还在村上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他俩商量着来,就像这种“坑”人的事情,也没少一起干。 但是现在,都不会再跟自己商量,不会一起谋划了,甚至自己连知情都不一定了。 他旋即念头一转,自己这是想啥子哦!人往高处走,霍兄弟现在升官了,走向更高舞台了,自己该为他高兴才是噻! 想到这儿,他心态重新平和了下来,自嘲一笑,转身进了村委会。 村委会成员资格认定的事情,他就还剩几家了,他要尽快办完。 可千万不能误了整个千符镇改革的大事。 这些天,对整个千符镇的老百姓而言,生活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忙碌的依旧忙碌,安稳的同样安稳; 但对千符镇政府里面的工作人员而言,这几天所有人都快忙得飞起来了。 产业园区四家企业的出走和五家单位的进驻,看起来简单,其中涉及到许多细碎的工作。 税务、工商、国土、财政,哪头都是一堆事。 商标战略推动,也是一个重头戏,不少的前期准备已经开始了。 这些还都是日常工作之外的。 但绝大多数人的情绪,依旧还是亢奋的,因为他们瞧见了希望,办成事的希望,升职加薪的希望。 泡在一潭死水里天天摸鱼的日子说起来好听,但没几个人真的想过。 唯一有点反常的就是,之前还常常抛头露面的霍书记,这几天反倒是常常窝在办公室,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好奇的,担忧的,功利的,都悄悄跟镇委办主任王伟打探着霍书记最近的情况。 但王主任不愧是王主任,就真能一问三不知。 好在几天过后,霍书记终于“出山”了。 接下来的一周,他要在全镇开几场村民大会。 众人都有些不解,不是在折腾产业园区的事情吗?怎么又去开村民大会了呢?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还真让人捉摸不透呢! “还真不是我东一下西一下,我是真有几个点始终想不明白,所以才想跟村民们聊聊天,看看能不能多点启发。” 办公室里,霍千里握着手机,跟江清月聊着。 “产业园区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改动一下规划,投资也不小,我得想好了,想透了,才去跟县里汇报。” 江清月隔着电话笑着道:“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我还能不相信你吗?” 霍千里的语气略带着一点委屈,“那你也要相信我跟别人没什么牵扯啊!” 江清月哈哈一笑,“行了,我还能真生你气啊,我今天都去给那位夏总送了礼物感谢她了。” 霍千里大拇指一挑,“领导英明!” 江清月的声音一轻,缓缓道:“老公,好好干,别辜负了这么多帮助我们的人。” “放心!”霍千里笑着道:“明天,我向虎山村全体村民,带去我家领导诚挚的问候。” “有点正行!”江清月无奈道。 “通知!明天,请全体村民,到村委会开村民大会,霍干部亲自到场,跟大家摆哈龙门阵(聊聊天)!” “再播送一遍!明天,请全体村民,到村委会开村民大会,霍干部亲自到场,跟大家摆哈龙门阵!” 虎山村更换一新的大喇叭,将顾大强的声音传遍了全村的各个角落。 霍干部,不是霍书记。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幕从虎山村拉开 蜀州的山,大多都是常绿,所以难见多少秋风绕枯枝的萧瑟。 但深秋风里的几分寒凉却是无可避免的。 这个时候,是属于收获之后的闲暇时光。 不管是好是坏,一年都已经过去,索性放宽心,裹上一件旧外套,慢悠悠地期盼来年新开始。 对虎山村的村民来说,这都是老黄历了。 产业园区的兴起,改变了他们的收入结构,也改变了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节奏。 日子不再按照【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的轨迹去安排, 他们也开始掰着指头,从周一开始,盼望着周末。 什么秋后农闲,不存在的。 只有周末,才是他们的心头好。 到了周末,吃饭、喝酒、打牌、乃至于去镇上玩一玩听说过没见过的卡拉ok,也不是完全不敢想的事。 所以,村上,乃至于镇上,也在逐渐转变工作习惯,尽量不在周末安排集体大事。 有意无意,都有极大的可能聚不齐人。 镇上的不少工作人员都在私下笑谈,幸好眼下也就虎山村的村民是这样,要是全镇其他村的村民都成了这样,都有点不知道工作怎么开展了。 今天,同样是个周六。 但虎山村的村民却整齐地聚在了村委会,乐呵呵递烟说话的样子,瞧不出半点被强迫的感觉。 只因为,今天来的,是他们的霍干部。 村委会的坝子也和以往不一样。 惯常的那种一个主席台,面对着十几二十排座位的形式被摒弃,取而代之的,是像开茶话会一样,用十几张桌子围成一个口字形,用青布蒙了,摆上椅子。 而后在口字的其余三边椅子背后,摆上了一排排的条凳座位。 那余下的一边,自然就是留给霍千里、顾大强等多少带这个领导头衔的人。 这倒不全是他们要显露这样的独特,而是对大多数村民而言,这样的形式更能让他们接受一些,你真彻头彻尾地与民同乐,一视同仁,人家反而提心吊胆不知道你想干啥! 上午九点半,伴随着顾大强轻拍话筒的声音,喧闹如菜市的坝子渐渐安静下来,满满当当的村民,都默契地将目光看向居中而坐的那个年轻身影。 这骤变的气氛,让一个原本在母亲怀里好奇张望的小孩一下子吓得哭了起来。 小孩子的啼哭声,给这有些过于庄重的气氛松了松绑,带来了几分鲜活的人气。 霍千里的目光,从许多的熟悉面孔上扫过,适时地开口微笑道:“各位,上午好啊!” “霍干部好!”村民们整齐地回应着。 零星夹杂着几声霍书记好,立刻被旁边人一顿鄙视,这一看就是才回来或者新搬来的,跟霍干部没交情! “抱歉占用大家的周末休息时间,不过也没办法,今时不同往日,大家现在是拿工资的职工了,在工作日要想把大家都聚齐也不容易,就只能这样了。” 霍千里的言辞恳切,丝毫不见一点镇高官高高在上的姿态。 众人都哈哈一笑,纷纷开口。 “霍干部这个话就说重了哦!” “对头,你是我们虎山村的大恩人,你一句话,莫说一个周末,下刀子我们也来啊!” 霍千里微微点了点头,没让那夸张的吹捧继续,“几个月前,我刚到任的时候,就说要跟大家一起聊聊天叙叙旧,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当初在产业园区那个会,也被其他事情搅和了。今天总算找到这么个机会。” 他环视一圈,“今天,坐在这儿的,不是啥子镇上的书记,就是一个跟你们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就是一个虎山村的女婿,我们不聊工作,就聊一哈大家的生活,要不要得?” 说到最后,他用上了方言,那有些蹩脚的语调,让众人哈哈一笑,彷佛回到了几年前霍书记还是霍干部的日子里。 那两年,虽然比现在穷多了,但是真开心啊! 那种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每天都能变个样的感觉,时至今日,都被许多虎山村村民反复回味念叨着。 聊天也好,叙旧也罢,总得有个开始,霍千里的目光便落在顾承荣的身上,“荣老爷子,最近身体还好?我记得当初我们搞土地流转,就是多亏了你啊!” 顾承荣似乎比以前更干瘦了些,不是消瘦,而是干瘪,就像是枯藤被岁月挤掉了水分滋养一般。 但他的精神依旧矍铄,不苟言笑的脸在霍千里跟他打起招呼的时候,露出由衷的笑容,“啥子多亏了我哦,快莫那么说,说起来我们都怕是该不好意思了。你带我们种丹参,搞合作社,这么好的事情,我们当初还整出那么多事来,现在想起都脸红哦!” 众人也都认可地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回忆的美好与否,其实往往跟结果有关,有了个好的结果,回望人生处处都是善意和美好。 如果是另外一个结局的话,恐怕这些村民们也笑不出来了。 “霍干部啊,要说起来,我们都多亏了你啊,你看哈现在的村上,吃得好,顿顿都有肉,住的也是水泥房子,又宽敞又亮堂。现在想起,都有点不晓得以前的年生咋个熬过来的了。” “对头啊,就是霍干部你当时来当村干部之前,詹安全得个病,一个月吃几十百把块钱的药,就要把他逼得去喝农药,要是他忍到现在,咋个会有那些事哦!”一个门牙都掉了几颗的老头抹了抹眼角,“霍干部,我们这些老东西感谢你啊!” “二大爷,霍干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提那些事情搞啥子嘛!说点高兴的噻!” 围坐在桌子边的村民代表们随意地发着言,让场中气氛很快就活跃了起来。 霍千里又看着一对坐在一起的年轻夫妇,笑着道:“顾超,听说你家夫人已经当上产业园区一个公司的财务主管了,你要多加油啊!” 顾超嘿嘿一笑,“她这么能干,我吃软饭就是了噻!” 一旁,他的妻子陈金凤微羞着拧了他一把,顾超不以为意,然后忽然后脑勺上挨了一记,“丢死屋头先人!你一天有没得点出息!” 愤怒扭头,发现是自己的老汉儿勇大爷,顾超无语道:“我在开玩笑,你激动个啥子嘛!” 在四周勐然响起的哄笑声中,勇大爷神色一滞,然后又是一巴掌湖了过去,“开玩笑也不看哈时候!” 更大的哄笑声中,顾大强看着众人,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一个个的,霍干部说随便聊哈,你们还真的随便聊啊,有啥子问题趁现在就抓紧提噻!过了这个村就没得这个店了晓得不!” 霍千里笑着道:“我来看大家,也想看看真实的情况,不能只听好话啊,哈哈!” 众人对视一眼,总觉得不是很合适。 农村里,就算是穷得裤子都穿不上了,在家里来个客人的时候,也要去邻居家借上一身干净衣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绷个面子,很少有人会主动将自己那些不堪展露出来。 正犹豫间,铁牛忽然开口道:“霍干部,这么说的话,我还真的想跟你说个事情。” 霍千里点了点头,“说!” 铁牛道:“我们村上,这几年的丹参,是一年比一年产量低了。以前你第一年,亩产四百多将近五百公斤,今年,前些天结算的时候,我们村子的亩产已经只有两百多点了。” “顾老哥,情况已经这么差了?”霍千里扭头看着顾大强,有些惊讶。 顾大强点了点头,“是啊,我们搞合作社的第一年,三组一个组两百亩地,就有九万三千公斤左右的收成。现在我们三个组加起来,再加上宅基地复垦,田坎林地平整,流转了将近千亩土地,今年种了五百亩丹参,但总产量也只有九万多点,勉强够一家企业的订单。要不是现在产业园区的合作种植面积现在已经扩大到了全镇,我们连园区内这十来家企业的胃口都满足不了。” 霍千里皱着眉头,“有研究过原因吗?” “研究过。”顾承德这时候也开口插话,作为这几年一路经历过来的人,他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我们请了专家来看过,前两天胡老和那个张教授来的时候,我们也跟他们请教过,大家的意见都差不多。一个是土地轮播太频繁了,土壤肥力不足;二一个就是种子问题,现在的种子,在无性繁殖的情况下,大规模种植,对病虫害的抵抗就不足,造成产量底下;至于第三一个,就是霍干部你也晓得的,为了保证品质,不用芦头繁殖法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这一块的收成,几乎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了?” “对头。”顾大强看着霍千里,摸了一把光头,自嘲一笑,“你说我这个村长当得,狗日好日子是一天没享受到,回回面前都是焦头烂额的事情!” 一个玩笑,让场中的气氛又在笑声中活跃了些。 霍千里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事情,我回头会重点研究一下,看看该怎么处理。张教授接下来不是要在我们产业园区建设一个科研中心嘛,到时候请她在这个事情上下点功夫!” “霍干部,我也有个事情想跟你说一哈!” 有铁牛带头,一个坐在后面条凳上的村民站起来,壮起胆子开口道。 “詹兴旺,我记得你啊!”霍千里笑着道:“最近日子还好嘛,我记得你那时候,没回下雨去房顶上捡瓦的时候都会骂,等哪天有钱了,一定要修个楼房来住,现在房子修起来没得嘛!” 那个村民脸色一垮,“霍干部,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哈这个房子的事。说实话,现在这个房子,肯定比我以前那个土屋好,宽敞,亮堂。但是我住起还没得以前在土屋头安逸!” 霍千里疑惑道:“这是怎么个道理?” “霍干部,你想哈,我以前住土屋嘛,也晓得那个就是那么个泥巴谷草湖起来的东西,心头也有数,啥子耗儿(老鼠)、梭老二(蛇)往屋头蹿,也认了。但是现在我这个房子,是花了大价钱修的啊,就算政府给了补贴,我自己也是把家底子掏出来,实打实的给了几大万啊,我肯定想到啥子都可以整巴适了噻!” 那个村民越说越激动,“结果呐?住进去两年多了,楼顶漏水,比原来土屋还难整。然后水管子爆了,厕所冲水的用不起,墙面发霉起壳子,窗子卡起不动,修啊补啊,硬是把人都整疲了!最过分的是,前几天,我屋婆娘关门的时候,直接把门板扯落了,差点遭砸到,你说住到里面,安不安逸嘛?” 霍千里抿着嘴微微颔首,这个问题,他其实是知道的,在拿下钱仁平之前,就对此有所耳闻,但后面忙起来就忘了这回事了,毕竟对他而言,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处理。 但,如果情况真的已经如此严重,他还真得想个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他朝着詹兴旺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众人,“这个问题,应该不是詹兴旺一家的情况,还有没有别人也有类似情况的?” 果不其然,有将近十户人家举起了手。 还有些人迟疑着要不要举,最终还是举了起来。 十几户村民的福祉,关系到老百姓切身利益的事情,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霍千里郑重道:“大家放心,这个问题,我回去之后抓紧研究,争取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来。不管最终能不能圆满解决,我一定会尽力。” 若是别的领导这么说,大家或许会觉得这货又在打官腔了。 但霍干部不一样,虎山村谁不知道,霍干部那是出了名的不说大话,只要说到就一定能做到的。 “霍干部,我想问哈你,能不能给我们调几个好点的老师来啊!我们这个小产,哦不,产小,说是跟镇小一个档次,镇小好多老师,我们这儿才几个老师?” 村民一个嘴瓢,直接把现在产业园区小学的外号喊了出来,逗得满堂大笑。 霍千里看着坐在自己右手不远处的产业园区小学校长余大同,“余校长,产业园区小学现在师资力量是否存在明显缺口?” 他去过产业园区小学,对各方面情况有些了解,对余大同的工作其实是比较满意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对余大同的考验。 余大同想了想,目光一扫众人,最终坚定地摇了摇头,“总共就一百多不到两百个学生,十余位老师,已经完全够了。镇小老师多,那是因为镇小六个年级加起来有七百多人。” 开口的那个村民正想开口回怼,被顾大强冷冷一瞪,不说话了。 “霍干部,能不能把村上的路灯多添几个哦!” “霍干部,我觉得村上这个娱乐活动还是少了点,能不能给我们多整点?” “霍干部,你好久又把大学生请起来村上走一哈嘛!我们现在条件好些了,也招待得起他们了。” “霍干部,也把你屋少爷带来我们村上视察一哈噻!我们还没见过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建议要求甚至调侃都在往外冒,场中好一阵热闹。 时间在欢声笑语中过去,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 顾大强扭头看着霍千里,“霍兄弟,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 颇有些意犹未尽的霍千里嗯了一声,“很感谢大家,今天的会开得很好,给了我很多工作方向和内容的启发。都这么晚了,大家肯定也都饿了,赶紧回去做饭!下午也不用过来了,我如果需要去哪家看一下,到时候直接上门就是了。” 众人便陆续起身,纷纷上前跟霍千里握手打招呼,然后笑着离开。 等陆续送走了众人,只有村委会的一帮人陪着霍千里坐着,霍千里扭头看着顾大强,“老哥,我好像没瞧见顾刚的父亲?” 顾大强迟疑了一下,“顾刚判了十年,家里那个别墅也被没收了,他家头原本的房子也拆了,老头儿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得,村上给他协调了一个的板房,帮到村上做点清洁卫生,勉强把日子过得走。” 多的话,他没再说,但相信霍千里听得出来。 人家原本好好的儿子陪着,大别墅住着,现在成了这副模样,虽然他们都知道这怪不得霍千里,但人家不那么想啊,自然是不会过来的。 霍千里沉默了一阵,“老哥,我去看看他!” ------题外话------ 铺垫得差不多了,霍书记终于可以拉开改革序幕了。 搞事情!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农家乐? 随着整体规划布局的调整,搭配土地流转、集中居住一系列举措下来,虎山村的道路已经大变样了。 那些记忆中的土路要么渐渐被荒草淹没,要么便成为了土地的一部分,只留下了一些下地劳作必要的线路。 一条主路从山古镇的高速路口那边过来,从虎山村的村委会前穿过,奔向千符镇。 一条条仅能容纳一辆轿车通过的水泥路,就从主路各处延伸出去,如同主干上伸出的细小枝丫。 但这些枝丫大多都是不完整的,只伸出一小段儿就戛然而止。 这也是虎山村的一个问题,顾大强最近也一直在想办法解决。 今天霍千里来了,正是最好的机会,可当他们一起从主道拐上一条断头路上时,顾大强看着身边的霍千里,半点没有说路的心思,而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兄弟,要不再考虑一哈?” 霍千里扭头看着顾大强的眼睛,“老哥,你真觉得我不该去看看这个老爷子吗?” 顾大强神色一滞,没有开口,默默点了根烟。 霍千里叹了口气,“我跟顾刚这一家人的瓜葛,其实很深,我来村子的第一天,就遇上了顾刚家暴许艳婷的事。那血淋淋的场景,周边人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直接戳破了我对工作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让我迅速转变角色,摆正心态,正视起摆在面前的严峻问题。” 他干脆停下脚步,看着路边的田野和远处的厂房,继续道:“从许艳婷的身上,我也看到了虎山村乃至广大农村里,客观存在又往往被人忽视的痛苦。你知道的,我找过她,但她根本没敢想逃离那种日子的事情。直到后面村里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新风吹进来了,习以为常早已麻木的她,才终于知道人还有另一种活法。然后她主动找到我,然后又在我的帮助下,成功离开了这儿,去了大城市,过上了好日子。” 他笑看着顾大强,“两年前她来找过我一次,过得很不错,脸上白嫩嫩的,打扮起来也是个美女模样,还会开车了,对了,她还带着孩子,你还记得,那个鼻涕吊得老长的小屁孩,穿着一套小西装,小皮鞋,还能讲几句英语呢!” 顾大强也笑了笑,若是以前的他,或许也不觉得顾刚和许艳婷之间的事情有什么,但现在,出去又接触了几年外面的世界,也知道那不应该是种常态,许艳婷能过上好日子,的确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霍千里的笑容缓缓敛去,“等我再回到虎山村,顾刚傍上了钱仁平,过上了许多人艳羡的好日子。可惜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钱仁平进去了,作为核心成员的他也跟着进去了,非法获取的别墅跟豪车也被处置。” “这一切,站在公平正义的角度而言,都是罪有应得,令人开心的事情。但是站在那位老人的角度而言呢?他妻子离世,儿媳妇离婚跟别人跑了,还把唯一的小孙子带走了,儿子好不容易有了点好日子,又被抓了进去,现在一个人,房子都没了。” 霍千里看着顾大强,自嘲一笑,“身为始作俑者的我,难道不该去看看他么?” 顾大强将烟头踩灭,拿在手里,看着霍千里,“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我怕你挨打啊!” 扇情了半天的霍千里愣了愣,有些幽怨地看了顾大强一眼。 他有些心虚地道:“老头儿身手如何?我这么年轻,应该躲得及?” 这些年在村里,他可没少见那些六七十岁的老农,扛着几十斤照样健步如飞的。 顾大强嘿嘿一笑,“应该没问题。” 霍千里抽了抽嘴角,脑袋一耷拉,“走!” 沿着水泥路走出一小段儿,就瞧见了一间蓝顶白墙的活动板房,面积不大,估摸着也就四十个平方。 门前还给多打了一小块水泥地坪,顺着墙根摆着些扫帚、簸箕、铁皮桶,这是他如今“吃饭”的家伙事。 屋外一角,一个老头儿坐着小板凳守在一个小炉子旁,聚精会神地看着炉膛里的柴火,不时拿着火钳拨弄一下。 炉子上,架着一个锑锅,在火苗不停地催促下,有些变形的锅盖随着蒸汽的怂恿,不安又扭捏地跳着舞。 顾大强跟霍千里两人慢慢走过去,在离着还有十来步距离的时候,顾大强笑着道:“明大爷!还没吃晌午哇!” “劳慰村长问,还没” 老头儿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然后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滞。 在刹那的沉默之后,老头儿以严重不符合年龄的态度抄起一旁的扫帚,两手高举着就朝霍千里砸过去。 “你个狗日的丧门星,还敢过来!” “你搞啥子!你还想打国家干部咩!”早有准备的顾大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顾大明的手,沉声喊道。 老头儿的脸色在瞬间涨红,双目喷火,“打了就打了,咋个嘛!斗是他害得老子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大不了打死了他,老子这条烂命也赔了!” 顾大强眼见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事,干脆手上发力,一把夺过扫帚,朝旁边一扔,“好生说话!吃得饱穿得暖的,莫在那儿动不动就是要死要活!” 霍千里上前一步,看着如同被激怒的公牛一样恶狠狠盯着他的老头儿,平静道:“老爷子,你真觉得你现在这样,是怪我吗?” 老头儿被这句话说得都是一愣,然后愤愤地呸了一口,“不怪你难道怪我咩?” 霍千里不置可否,上前一步,看着老头儿,“你是不是觉得,自从我来了,你家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 “你才发现你是个丧门星咩?”老头自己都没发现,他在开始跟着霍千里进入了正常的对话过后,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自从你来了,我屋头就没安生过!我幺儿遭人骗了钱,你也不帮他!儿媳妇跑了,幺孙儿也遭带起走了!好不容易你滚起走了,我屋幺儿马上就过上好日子了,大房子修起,小车买起,还谈了新朋友,日子总算好起来了!结果你个瘟丧(丧门星),就跟阴魂不散一样,又跑起来了,这哈直接把我儿抓到班房去了,房子车子都没得了,婆娘也跑了!这些不是你造的孽咩!” 霍千里叹了口气,“老爷子,不管是不是我,只要换了任何一个有良心有原则的干部,顾刚都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做了些啥子,其实你应该多少都知道一些。你说进了班房,都怪我,那你看詹宝兴他家的人有没有怪过我?你要说你儿子真的一点错没犯,纯粹是我针对他,村上为什么没有别人为他说句话呢?其实你知道,你儿子是罪有应得,只不过你不愿意承认而已。” 顾大强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霍千里,费这么大劲跑过来,难道是为了给老头儿本来就受伤的心再扎上一刀? 老头显然也被这一刀扎得有些发懵,以他的文化水平又不足以组织起逻辑清晰的有效反击,于是他涨红了脸,半晌之后,吐出一句,“放你妈的屁!” 但这句话只有侮辱性,毫无杀伤力。 霍千里又上前一步,老头儿下意识地稍稍往后挪了挪脚步,顾大强见状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至少不会打起来了。 “老爷子,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掰扯过去的事情的。我是想跟你聊聊未来。” 看着老头儿迟疑又防备的眼神,霍千里认真道:“日子总要过下去,不能一直这样?” 老头儿的身体姿态慢慢放松下来,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的烟杆,顾大强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笑着打了个哈哈,“都站到算个啥子事嘛,明大爷,你屋头不至于连根板凳都没得噻!” 老头迟疑了一下,进屋搬了两根凳子。 半个多小时后,霍千里跟顾大强起身离开,老头儿将他们送到了路口,才在二人的要求下,回去吃饭。 顾大强点了根烟,“兄弟,你这个心确实够好。不过要我说,明大爷也有过错,要不是他一天惯着,顾刚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书上不是说了嘛!养不教父子过!” 朝前走了几步,霍千里停下,扭头看着那个孤独又微微句偻的背影,缓缓走回那间在如今的虎山村已经十足寒酸的板房,“时代的局限,我们要理解和容忍。社会的进步太快了,总会有人陷在过去而显得不合时宜,或笨拙或无理,但只要本心不坏,我们就不该仗着后来人的优势高高在上,因为我们也终将成为后人眼中的老古董。” 顾大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旋即愤愤道:“你说海涛娃那个狗东西,咋个就是考不上个大学呐!” “行了,娶了个高材生当媳妇,还要咋个嘛!”霍千里哈哈一笑,旋即认真道:“刚说的那些,就麻烦你多上点心了。” “放心!”顾大强点了点头,“你这是在帮我解决村上的难题,我咋个可能不上心嘛!顾刚他们屋头其实还是有点底子,虽然说后面顾刚挣的都是赃款,但村上的分红,当时救灾的补贴,零零碎碎攒下来还是有几万块钱。我再给他在村上多找点事情做,等几年顾刚出来了,两爷子应该把房子修得起来。” 霍千里刚刚跟老头儿提的事情也就是这个,保重身体,攒下钱,重新把家业置办起来,等顾刚回来,两爷子再踏踏实实过日子,村上会尽量帮他们解决生计问题,但前提是自己要努力。 顾大强忽然笑着道:“也就是现在村上没得修房子的计划,不然给他屋头也安排一间就简单了。” 霍千里神色微动,笑了笑,“走,去村子里转转。” 顾大强一愣,“我们还是先回去把饭吃了。” 霍千里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个事情忘了,笑着跟顾大强走回顾家。 简单吃了一点,两人又在村子里逛了起来。 现在整个村子在事实上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按照地域划分的组别,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了村委会附近的聚居区,以至于霍千里原本熟悉的那些地方,如今都已是物非人也非。 “我记得这儿以前是顾承荣老爷子的房子?” 霍千里指着一片刚收获完,正平整着的土地。 “对头,这片竹林还记得噻,就是那次我们找他,他装说出去了,结果遭我骗出来抓个正着那儿!” “哈哈,记得!记得!那晚上我直接喝醉了,高粱酒劲是真的大。” “咦,我记得这儿原来是个堰塘的啊,怎么成土了?” “集中居住了,这一片就都没得人了,那时候我们不是提了一个宅基地复垦的事情嘛,詹宝兴他们干脆就把这个也填了,土地也能连成一片。” “那这几片竹林咋个还留着呢?” “莫说了,这个鬼东西,难收拾得很,单纯地砍上面的竹子根本没得用,越砍长得越快!只有砍了之后,撒芝麻,或者淋盐水,甚至于干脆用挖掘机把根全部挖起来,才解决得掉!所以说有些不是刚好挡在大土正中的竹林,就干脆留下了。” “霍兄弟,还认得这是哪儿不?” “怎么会不认识,以前天天来的地方,哈哈。” “哎,说起来也真的是感慨,当初清月丫头的老汉儿,为了修房子,人都累瘦了,后面还为了它把命都搭进去,结果现在房子都成了土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所以,我们要抓住时代发展的机遇,如果死守着这些曾经很珍贵的东西,就很有可能错过未来真正更好的东西。” 顾大强认同地点着头。 “老哥,你觉得现在这样的村子,你喜欢吗?” 二人走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几块村民搭起来的条石凳子坐下,霍千里问了一个让顾大强很意外的问题。 看着顾大强惊讶又迟疑的神色,霍千里微微一笑,“随便聊聊嘛,我们两兄弟,别想那么多。” 顾大强抹了一把光头,缓慢地从烟盒里掏出烟来点上,借机思考组织着语言,“咋个说呐,肯定是现在这样住起安逸些,大家离得近,方便又热闹。但是呐,确实也有好些东西没得了,堰塘、竹林、果林;噼柴捡柴、去竹林里捡笋壳引火、穿起蓑衣戴起斗笠放牛之类的,还是要少点乐趣。总的来说,肯定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得多。” 霍千里点了点头,“那你说,我在这儿,修一批农家乐,怎么样?” 顾大强在城里待过几年,当然知道农家乐是个什么东西,想了想,很轻松地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有这个想法的应该是脑壳遭门夹了。 出于对霍千里的尊重,他尽量用委婉的语气道:“农家乐?哪个来耍?村上的人怕不得来哦!镇上那点人也消费不起。” 霍千里笑了笑,“我们就按照最典型的林盘风格来打造,面前一个小池塘,然后一个宽敞的院坝,屋后再配上一点菜地和果林,房子就按照咱们之前设计那批院子那样来弄,多留几间客房。” 顾大强皱了皱眉,看着霍千里认真的神情,颇有不解,这咋还劝不住了呢? 他开口道:“霍兄弟,你这个设计,好像也没啥子吸引游客的地方?” “你说得很对。”霍千里点了点头,顿了顿,“那就再弄一个中药材博物馆,以丹参为主,再加上我们能种的那些中药材,搞一个介绍,从种植到加工再到成品,全过程进行一个详细解释。” 不等顾大强反驳,他又道:“嗯,再加一个民俗体验馆!把那些你刚才说的那些有意思的东西都加进去,然后再设置点场景来体验,应该也不错。” “兄弟,你等一哈!”顾大强终于忍不住了,“你说这些,没得人感兴趣啊!你看城头那些农家乐,要不就是搞啥子采摘,要不就是啥子依山傍水,吃特产,我们整这些,哪个要来啊?” 霍千里微微一笑,“怎么没人来,有孩子的人就会来啊。” “有孩子?”顾大强一怔,然后勐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让那些城里人带娃娃来耍?” “耍?怎么能叫耍呢?”霍千里调皮地挑了挑眉,“这叫研学。” 第二百四十章 我请大家吃顿饭吧 再苦不能苦孩子。 国内几千年来的传统,让顾大强在瞬间就对霍千里的设想产生了一丝认同。 霍千里也收起了戏谑的笑容,正色道:“老哥,其实自从我回到千符镇,我就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 顾大强识趣地接了一句,“什么问题?” “发展的问题。”霍千里竖起两根手指,“这其一,是产业园区本身的发展。如今的产业园区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简单粗暴的工业引资,不说能不能引得进来,我们的中药材产量,环境承受度这些都是限制,很难在规模上进行无限扩张。” 顾大强想了一下,恍然明白,不由好奇道:“那第二呢?” 霍千里看了他一眼,“这第二就是,千符镇不止一个虎山村,如何让整个镇子的人都享受到产业园区发展的红利,这也是我这个镇高官应该好好考的事情。” 顾大强倒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护食的,闻言也没露出什么不亏,反倒认可地点了点头,“确实,你是镇高官,肯定要一碗水端平。” 霍千里接着道:“农业已经搞了土地流转集中,工业上将现有的企业做精做强就好,我们可以继续发力挖掘的道路,就只有第三产业了。但就像你刚才说的,虎山村虽然现在交通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一个半小时就能到锦城,但想弄点什么,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搞旅游,咱们这儿也不是什么传统的旅游区,采摘什么的我们水果也不出名,想来想去,也就亲子、研学这条路,可以试着走走。” 顾大强想了想,“但是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个,投资恐怕不小哦!” 霍千里嗯了一声,“这个可以想办法来解决,真正的问题在你。” “我?”顾大强一愣。 “土地都是有性质的,只有等你确权完成,将全村资产盘点清晰之后,我们才知道属于集体建设用地和商业建设用地的面积有多少,才能想办法去做正式的规划。” 顾大强闻言笑了笑,“这么说我还是承担了全镇人民的希望哦?” 霍千里嗯了一声,呵呵笑着道:“也只有你担得起了。” “你放心,再有半个月,我就能把村里的成员资格认定弄好,然后最多再来半个月,一定把资产盘点清楚。” 顾大强拍着胸脯,豪迈地许下承诺。 “那好!我就等你好消息!” “放心!绝对没问题的!” “歇够了没,我们再走走看?” “要得!走嘛!这点路算啥子哦!” “哈哈,老哥这身体,确实好!” “兄弟,我问你个事?” “说。” “你搞这个,咋个让其他村也享受得到利益呐?” “我打算这么搞,你也帮我琢磨一下行不行” 下午五点过,顾大强哼着歌走回了家,他婆娘系着围裙,握着菜刀走出来,疑惑道:“霍兄弟呐?” 现在的顾家,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屋里的家具都换了好些,毕竟经济条件也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顾大强就在一楼的宽大皮沙发上坐下,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回去了。” 他婆娘一愣,“回去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咋不把他留到?” 顾大强回头看了她一眼,“把刀子放到,不晓得的还以为你要干啥子傻事嘞!” 他端起桌上的凉茶,准确来说是泡好放凉了的茶,灌了一大口,“霍兄弟忙,也不差我们这口饭,把村上这些事情搞正了,才是真的帮了他的大忙。” 他婆娘放下菜刀,端起茶杯倒掉,重新给他泡了杯茶放在桌子上,默默转身钻进了厨房。 顾大强端起茶杯放到鼻尖嗅了嗅,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不知道在琢磨着些什么。 另一边,霍千里回到镇上,在食堂炒了两个小菜简单吃了,便回到了房间。 跟江清月打了个电话,连上qq视频看了看儿子,接着便坐到了书房里,整理起了今天的收获。 他对今天这次会议的成果很看重,坐在办公室里想象的东西,跟实际往往存在着偏差,真正过着日子的老百姓,才能给出最好的方向和启发。 所谓执政为民,政府治理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老百姓的福祉,直接倾听老百姓的所求所愿,更是拟定施政策略的重要手段。 他对于产业园区改革的整体构想是,建立一个工业和服务业兼具的大型园区。 工业企业承担基础的就业和财税,作为保底; 第三产业作为增收增效,联动全镇发展的手段,建设以中药材博物馆、民俗展览体验馆、林盘屋舍、山野风光、娱乐设施为一体的亲子研学娱乐基地。 就如他跟顾大强讲的,虎山村一没有着名旅游区的名声或者资源可以利用,二不是什么着名的水果或者美食产区,没有天然的客流加持,贸然上马乡村旅游,大概率是赔得底掉的下场。 不管怎么弄,依旧只能在千符镇和虎山村的特色上下功夫,否则一切的宣传和推广都只能是无根之水,且难以让游客买单。 所以,这一切的落脚点还是只能在丹参,或者胆子大一点,推到中药材上。 这些年,霍千里在锦城也接触过许多先进的理念和商业模式,对互联网企业也有些接触,里面有个词,他很以为然,那个词叫获客成本。 对于像虎山村这样,背后的支持力度只是镇级,本身又没有名气积累的情况下,在乡村旅游那条红海里竞争,不是说完全没可能,但难度确实很大。 吸引来第一批客流可能就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好在当年组织大学生来虎山村的经历提醒了他,他可以另辟蹊径,走出一条殊途同归的路。 而这条路,是可以通过行政资源和一些人脉关系,进行前期推动的。 夜渐渐深了,霍千里放下笔,也放下了已经延伸到很远的思绪,伸了个懒腰。 理顺了思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清晰了: 顾大强带着虎山村,梳理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清点集体资产,成立集体资产管理公司,镇上规划建设用地,打好基础; 将各村特色情况融入规划,形成初步方桉。 向上级汇报,求得上级支持; 镇级政府内部统一思想,整顿作风; 然后就是想办法将纸上方桉落地执行了。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千符镇夜色里的灯火愈发地多了起来。 希望终有一日,这儿的夜晚,可以万家灯火似银河。 晚上,霍千里做了个梦,梦见产业园区的改造大获成功,成功带动起整个千符镇经济的腾飞,绿水青山带笑颜,一副美丽的乡村画卷造就了一方百姓的幸福生活。 第二天起来,一晚上没盖好屁股的霍千里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成功地感冒了。 喝了两杯温开水,稍稍缓了缓,洗漱之后,霍千里又出了门,今天九点半,在鸣凤村,他还有一场村民大会要开。 接下来的一两周,他要通过一场场这样的会议,将镇上各村的情况彻底摸清楚,找到每个村的优势点和发力点,将它们全都纳入那个产业园区的改造计划之中。 两周的时间在忙碌中过去,又一个周一的上午,霍千里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咽喉含片,拿了一颗含进嘴里,一阵清凉蔓延开来,干涩的咽喉就像是龟裂的干涸土地被雨露滋润,登时舒服了不少。 这两周,虽然劳累,但成果是很显着的。 先前他带着曹青峰和肖尧等人去全镇各村调研过一遍,从村干部的角度了解了不少情况; 这一次他又到各村都开了一场村民大会,从村民的角度,更丰富了认知。 如今的他,对千符镇各处的了解,可以说已经几乎不弱于普通的本地百姓了。 也正因为这些,先前脑海里那些只是模湖的概念,愈发地清晰了起来。 同时,虎山村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随着最后一户人家成功诞下孙子,短时间内可以预期的人口增长告一段落,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认定正式完成。 以2013年11月23日为节点,全村一共确认了集体经济组织成员976人。 同时,按照镇委镇政府的建议,以文件形式,明确了未来新增的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只享受集体经济组织的收益分配权、土地承包权,不再分配宅基地。 后续的土地承包也没有悬念,如今村里的土地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合作社,虎山村也以文件形式明确了村、组的集体土地都归全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共有,届时统一办理相关产权证明。 这些土地暂时统一交由虎山千里药材专业合作社进行管理,等未来成立了村集体资产管理公司后,再交由资管公司进行管理经营。 霍千里也在电话里交待了顾大强,接下来就重点进行全村集体资产的清查盘点,盘点完成之后,他亲自带队过来指导下一步工作。 顾大强自然兴高采烈地满口答应下来,按照霍千里那天的设想,要是能做成,这虎山村可就彻底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今时不同往日了。 笃笃笃。 敲门声叫醒了正在沉思的霍千里,王伟站在门口,“霍书记,会议时间快到了。” “哦好!”霍千里站起身,一边收拾一边答应,“我马上过去。” 等他走进会议室,班子成员已经悉数在座,霍千里在位置上坐下,跟众人笑着聊起天来。 “青峰同志,最近产业园区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都理顺了。”曹青峰笑着道:“这一次那边走得急,这边来得快,刚好拿着新进驻企业的钱支付了搬离企业的赔偿,一进一出,我们居然还有得赚。” 众人都哈哈一笑,镇上的财政一向紧张,这会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以这么圆满的姿态解决,确实很值得开心。 霍千里点了点头,笑着道:“这种事可一不可二,我们可得把这些财神爷们供好了,为他们创造更好的营商环境。” 一个副镇长笑着道:“霍书记这个你放心,这点认识我们还是有的。老周这些天天天朝产业园区跑呢。” 肖尧也开口道:“还有个,商标那边的专家组也检查完了,昨天刚走。” 霍千里嗯了一声,“张教授给我打电话了,检查情况怎么样?” “还行,除开四家还没有完全投入生产的企业,剩下的八家企业,有六家都成功通过了验收,只有两家没通过。” 霍千里眉毛一挑,“这两家没闹事?” 肖尧笑了笑,“听人说,原本想闹来着,后来估计被人劝住了。我也找他们说了一下,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抓紧整改,下个月专家组还要来一趟,对文兴医药那几家搞验收,到时候再去他们那儿就是了。” 政法高官呵呵一笑,“兴中医药那几个的下场就在眼前,他们哪个敢来闹哦!” 众人都轻松地笑了起来。 霍千里也扯了扯嘴角,“那行,我们开会。” 随着这句话,众人就像是装了开关一般,身子瞬间坐直,笑容收敛,场中气氛霎时一静。 将一些上级文件精神传达了一下,又讨论了一些镇上的大事之后,霍千里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翻了两页,看着一个副镇长,“远征同志,你负责的镇上菜市场整顿改造工作,方桉做好了吗?” 那名副镇长嗫嚅道:“还没有,我督促一下工商所,让他们尽快。” 霍千里看了他一眼,“你给个具体时间。” 那名副镇长迟疑道:“下下周周一之前。” 霍千里开口道:“下周一之前。行不行?” 我能说不行嘛那名副镇长腹诽一句,点头答应下来。 霍千里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又抬头看向镇上组织委员兼宣传委员,“福生同志,我们全镇各村新风文明宣讲安排得怎么样了?” 一个中年男人抠了抠脑袋,“霍书记,我们已经在着手做了,很快就能安排好。” 霍千里同样直接开口,“说时间。” 中年男人想起刚才那个副镇长的遭遇,一咬牙,“这周五之前。” 霍千里看着他,“周三。” 中年男人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霍千里又看着高远明,“远明同志,上周一开会,你主抓的老干部情况统计,情况如何了?” 今天这架势,让高远明都有些胆战心惊,他很想说没问题,但是他真的没弄完,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霍书记,这些老干部有的已经搬走了,有的也没个电话,我们联系起来工作量比较大,还需要一些时间。” 霍千里眉头微微一皱,“那什么时候能做好?” 高远明心头微微有些不爽,我跟其他几个人又不一样,我也是正职,你这种语气是不是多少有点过了。 但想归想,他也没有跟霍千里顶牛的胆量,只好开口道:“下周五之前。” 霍千里直接道:“下周一下班之前。行不行?” 高远明在心头迟疑了好几下要不要反对,最终认怂,开口答应下来。 接着霍千里又说了几桩事,等一切安排完,他将笔记本一合,“大家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太霸道,太心急了?” “没有,没有。” “哪里的话,书记你这是对工作负责!” “是啊,我们工作上多少有些懈怠,就得书记多鞭策。” 不管心里怎么想,一句句场面话倒是谁也不缺。 霍千里自然也看得通透,倒也不点破,看着众人笑了笑,“大家明天中午都留个时间,我请大家吃顿饭。” “书记是有啥喜事哇?” “就是,说出来我们一起替你开心一哈噻!” “没什么。”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就是看着大家的工作,单纯想请大家吃顿饭。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天上午十一点四十,在下面停车场,不见不散!” 说着霍千里就收拾行头出了会议室,众人也三三两两起身,彼此交谈着。 “你晓不晓得啥子事哦?” “没听说呐?难道是过生?” “去查一下霍书记简历看哈呐?” “至于不哦?” “你懂个锤子,你不搞清楚,咋个晓得送好多钱呐?你真以为有白吃的饭嗦!”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霍千里坐在办公室里,拨通了竹阳村村长高强的电话,“老高啊,明天我带点人来你那儿吃饭。” “什么都不用准备,到了之后我来安排,你找几个人带路就行了。” “嗯,好,明天见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执政为民,时不我待 第二天一大早,高远明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茶。 一口口的热茶入腹,慢慢将在床上“冻僵”的身躯和心灵化开。 妻子将从食堂打回来的馒头包子、稀饭泡菜在桌上摆好,“过来吃饭了。” 高远明慢慢悠悠地挪过去坐下,拿起一个白白的肉包子啃了一口,他开口道:“一哈儿拿红包装一千块钱,放到我的公文包里头。” 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司空见惯,妻子嗯了一声都没多问,直接起身照办。 高远明吃过早饭,拎着包走到办公室坐下,熟练地泡上一杯茶,按下电脑开关,点上一支烟,靠着椅子悠闲地抽完一根,然后点开门户网站,专心地看了起来,偶尔再接个电话,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就悄然过去。 起身去厕所释放了一下,刚好碰见了霍千里,一声招呼过后,他勐地想起,昨天开会说过的事情。 回到办公室,看着电脑屏幕,高远明琢磨着,也不能太懒散了,该努力工作的时候还是要努力工作! 于是他将无关的页面一关,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拿出工作资料翻看了起来。 桌上的座机被拿起放下,一个个工作人员陆续被叫过来汇报或者聆听指示。 又一个小时飞快过去,高远明伸了个懒腰,看着笔记本上记录地工作内容,满意地点了支烟。 这一上午过得很充实,让休息都变得心安理得了些! 又歇了半小时,高远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从公文包里取出红包,不放心又抽出来数过一遍,然后拿起笔在红包一角写下一个小小的【高】字,放进外套胸口的内兜里,起身下了楼。 楼下的坝子里,已经站着五六个人了,都是镇上的领导班子成员。 瞧见高远明,众人都纷纷打着招呼,高远明也颔首微笑,刚寒暄两句,肖尧也下来了。 “老肖,今天到底啥子事啊?” “是不是霍书记过生啊?” 好奇的人开口问道,肖尧摇了摇头,“霍书记生日不是这时候。我也不知道到底啥事,他不说我们放心去吃就是为了嘛,哈哈!” “我就担心要是是个啥子大事,我们礼数不周啊!” 高远明哈哈一笑,“嗨呀!我觉得不至于,霍书记不是那种人。基本礼节到位就行了。” 肖尧也嗯了一声,“老高说得对。” 众人一想也是,便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然后默契地将红包都交到了肖尧的手上。 肖尧想了想,也没拒绝,如数揣到兜里,“先说好啊,送不出去可别怪我啊!” 正说着,霍千里跟曹青峰一起下楼。 “都到了啊!”霍千里笑着开口道。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一个副镇长开口调侃,引得众人齐齐大笑。 但他们都没瞧见曹青峰那有些古怪的神色。 霍千里也微微一笑,“那行,咱们也别耽搁了,上车出发!” 说着,他招了招手,在一旁等着的王伟就让司机开来了四辆轿车。 “上车就行了,司机都知道地方。” 霍千里喊了一声,就朝着排头那辆车走了过去。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也各自上车。 王伟身为镇委办主任自然要跟着霍千里前后服务,高远明便只好跟肖尧坐到了第二辆车上。 一排车子缓缓开出政府大院,让政府里的普通工作人员瞬间觉得轻松不少的同时,又暗自腹诽着,狗日的领导些又跑出去吃好的去了! “老肖,中午安排在哪儿的啊?” 车子开出去,高远明好奇地问道。 肖尧苦笑一声,“我跟你们一样,真啥也不知道。” 当瞧见车子从虎山大酒楼门口开过,然后一路穿过场镇,肖尧也坐不住了,看着专心开车的司机,“老张,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司机笑了笑,“霍书记安排的,我们去竹阳村。” 副驾上的纪委严书记眉头一皱,“竹阳村,没听说那儿有啥好吃的啊!” 肖尧想起之前何总请他吃的那顿火锅兔,开口道:“有可能是老霍找到一个会做菜的,去他家头吃!” 高远明一琢磨,面露认同,“现在这个形式下,是要注意点,那个场合私密,也安全,哈哈!” 肖尧笑着道:“你这话说得,老严可就要跟你掰扯几句咯!” 严书记摆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三人都齐齐一笑,所谓的同级监督,包括这位严书记在内,都没有也没法太当回事。 竹阳村虽然偏了点,但通了水泥路,也就十几分钟,四辆车子就齐齐开到了村委会前面。 下车之前,高远明从车窗里瞥见站在村委会门口等着的竹阳村村长和其余几个汉子,笑着对肖尧说道:“看来还是老肖你最懂霍书记啊!” 肖尧嘿嘿一笑,开门下车,朝着霍千里走去。 另一边,竹阳村村长高强也带着人迎了上来。 霍千里扭头看着众人,笑着道:“今天把大家请到这儿来,是想请大家吃一顿我很早就想请大家吃的饭。” 众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看来方才在车上都有和肖尧一样的猜测,而这个猜测似乎现在也得到了印证。 霍千里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a4纸,展开之后,向众人展示着,“这是如今竹阳村的贫困户名单。这顿饭,我想改个形式,请大家跟我一起去吃一次,就尝一尝如今在我们的治理下,那些贫困户们每天的饭菜。这张纸上有九家人,大家各选一家,今天中午就到他们家里去吃。不认识路的,这儿有人给大家带路。青峰同志,你先选。” 接过霍千里递来的纸,曹青峰有些恶趣味地看了一眼一脸懵逼的众人,就彷佛瞧见了上午刚听见霍千里想法的自己。 霍千里看着脸色一变,有些躁动不安的众人,认真道:“大家选剩下的那家,就是我的,我也一样会老老实实地走过去,他们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我知道,这有些为难大家,但希望大家能够配合。” “没什么为难的,我觉得挺好。就当一次别开生面的政治学习了嘛!”曹青峰笑着拿过笔,选了一行,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就选这家了。” 写完之后,就将手里的纸笔递给了高远明。 高远明迟疑着接过,看着一二把手的灼灼目光,不情不愿地选了一家。 后面的人更没啥好说的,前面的都选了,再不情不愿也只能照着做,否则还想不想在这个官场上混了。 等众人都选完了,名单重新回到霍千里的手里,霍千里在最后的空白行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名单叠好放进兜里,“那就请各位出发,吃过饭,我们村委会办公室见!” 看着一帮镇领导在“带路党”的陪同下,散入竹阳村各处,高强啧啧称奇,“霍书记硬是厉害啊!” 说完他转身进了村委会,抓紧按照霍千里的吩咐去布置了。 曹青峰跟在一个村汉的身后,走在村道上。 竹阳村他曾经跟着霍千里来过,也曾经自己来过,但此刻走在凉风阵阵的山林中,他的心情却跟之前几次有些不同。 他开口问道:“咱们要走多远?” 那个带路的汉子很恭敬,侧着身子弓腰道:“没得好远,过一条沟就到了。” 曹青峰又问道:“那家人你认识吗?” “认识。” “他家里情况如何?” “哎!” 还没讲具体情况,带路的汉子就先长长地叹了口气。 “恼火得很,四十多岁的人了,光棍一个,无儿无女,还要靠七十多岁的老娘子照顾。要不是还有两个嫁出去的姐姐,偶尔瞒到婆家救济一哈,日子可能都过不下去了。平时村上哪家办个啥事,都厚起脸皮跑来蹭吃蹭喝,以前他妈老汉儿会做人,大家都念旧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曹青峰一愣,“没种地吗?现在产业园区不是有零工吗?为什么不出去做工挣钱呢?” 那个汉子嗤笑一声,“有手有脚的,但凡勤快点,也不至于过成这个样子噻!说实话,现在的日子比以前不晓得好到哪儿去了,政府政策也好,但凡真的想挣钱,哪儿会没得办法,是他自己像一滩烂泥一样,湖不上墙啊!” 曹青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又走了将近二十分钟,领路的汉子指着前面一间小平房开口道:“曹镇长,那儿就是友生娃现在的住处了。” 曹青峰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面前的平房面积不大,只有个七八十平房,用红砖砌起,看上去简陋而老旧。 在这间屋子的左右不远处,还有几间别的屋子,但大多都是些土胚房,看上去以前这儿还是个聚居点。 有几间房子不知道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是遇见了什么灾害,已经垮掉大半,只剩下些残垣断壁和房梁朽木孤独地承受着风雨。 曹青峰疑惑道:“这么看起来,这家人不算很穷,别人都住土房子他们还能住红砖平房。” 汉子呵呵一笑,“这个房子是我的。我在公路边修了楼房,这个房子反正也不住了,看他可怜就送给他了,他的房子原本在那儿。” 汉子指着一间垮掉一大半地土胚房,曹青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走。” 到了平房门口,已经瞧得见炊烟阵阵。 两堆破砖搭起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块破门板。 一个老妇人站在门板前,伸手从一个装着水的塑料桶里抓出一把曹青峰认不出来的野菜,根须上还滴着水珠,塑料桶里的水,一片浑浊。 老妇人直接将菜放在门板上,拿起一柄把手都锈得有些破了的铁刀,将野菜切成了小段。 然后用铁刀将菜铲起,放进了一旁炉子上的锑锅里。 正是这个转身的动作,让她瞧见了站在屋子边的曹青峰跟领路的汉子。 “哎呀,友胜,走得快,来坐。” 老妇人连忙跟那个汉子打着招呼,转身到处找板凳。 汉子快步上前,“伯娘,莫找了,我站一哈儿就是。” “胜哥!当官的来了哇?” 平房里忽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声音,一个汉子下半身只穿着一条破洞变形的秋裤,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冲出来,眼睛一扫就瞧见了曹青峰。 然后他的目光在曹青峰的左右转了一圈,脸色瞬间变得不快,“打个空手就来了啊?” 曹青峰眉头一皱,带路的汉子不轻不重地一脚踢过去,“你说些啥子,曹镇长来看哈你狗日的,是给你脸了!” “老子又不稀奇他来看。”穿着秋裤的汉子哼了一声,然后立刻朝旁边一闪,防备着带路汉子可能的攻击。 带路的汉子正要说什么,曹青峰朝他摇了摇头,然后上前一步,看着秋裤汉子,“你只穿这么一点,不冷吗?” 秋裤汉子将外套一裹,没有回答他,而是扭头看着老妇人,“饭煮好了喊我哈!” 说完他就匆匆钻进了屋子,带路的汉子走过来,看着曹青峰,“曹镇长,他不是穿不起裤子,他是在床上睡懒瞌睡。” 曹青峰的神色在片刻错愕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苦笑一声,走过去,对老妇人和蔼道:“大娘,今天来叨扰你一顿饭啊!” 老妇人伸出如枯藤的手摆了摆,“你客气了!今天上午村长就来说了,多双快子的事情,你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呢!还有啥要做的,我来帮个忙嘛!” “没得啥了,都弄好了,坐一哈儿就可以吃了。” 曹青峰刚想问一句这不是还没炒菜么,然后便悄然反应过来,这顿饭,没有菜。 他也没有干坐着,叫上汉子,进屋子看了看。 走进平房,便是一股怪味扑面而来。 汗味夹杂着酸腐味,再加上霉味,还有尿桶的臭味,混在一起,闻起来十分上头。 一间大屋被一堵墙隔成了两间房,房里各放了一张床,想来就是这母子二人各自的居所。 层层叠叠地衣服散乱地堆在床角和柜子上,地面上也杂乱地扔着鞋子和一些杂物,曹青峰甚至还瞧见了一只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顺着墙根熘过,钻到了床下消失不见。 刚才那个汉子裹着被子半躺在床上,看着一旁柜子上的电视,目不转睛。 “吃饭了!” 屋子外,老妇人吆喝了一嗓子。 汉子将被子一掀,一股更浓烈的怪味随着动作冲出,让曹青峰和带路的汉子都忍不住捂着鼻子。 走出来,老妇人已经舀了三碗稀饭放在了门板上,正往碗里小心翼翼地滴着香油。 汉子直接端了一碗最多的,拿着快子就蹲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吸熘了起来。 曹青峰看着手里剩下的两个大半碗,目光一扫,就发现了被老妇人藏在一旁的另一个碗,那个碗里只有一小半碗,于是他开口道:“大娘,我胃口小,给你分点。” 老实讲,这一是不想老妇人吃不饱,二也的确是有点吃不下。 带路的汉子也同样不由分说地给老妇人拨了一些过去。 曹青峰摸着并不油腻的碗,没有动快子,而是直接端起碗试着喝了一口,没想到味道竟然还不错,有蔬菜的清甜,也有米饭的浓香。 就这样简单地吃过了饭,想要帮忙洗个碗没成功的曹青峰便只好告辞。 因为没带慰问品过来,那个汉子压根就懒得搭理他,送都没来送一下,只有老妇人将他俩送到了外面。 曹青峰伸手摸向裤兜,没想到带路的汉子却悄悄按住了他的手,然后朝老妇人微笑道:“伯娘,我们走了哈,你保重身体。” “要得,要得,你们慢慢去!”身材因为缩水而矮小的老妇人系着围裙,站在路边,笑着挥手。 走出几步,汉子主动解释道:“曹镇长,你莫给钱,一给了钱,友生娃那个狗日的就要拿去镇上吃了喝了,根本就是浪费。” 曹青峰缓缓点头,走到过一个山坡,他扭头回望,看着即将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平房,想象着那个老迈却辛劳的身影不知在屋子何处忙碌,忽然涌起一股很强烈地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冲动。 恍然间,他明白了霍千里折腾这一出的用意。 竹阳村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一帮镇上领导神色各异地坐着,没有旁人。 霍千里坐在上首,开口道:“大家这顿饭吃的什么,吃得可还好?” 曹青峰没有迟疑,认真道:“野菜稀饭,滴了几滴香油,说实话,对我这种平日里大鱼大肉的人来说,还觉得挺好吃。但对于天天只能吃这个的村民,就很艰难了。” 镇上的人大主席开口道:“我这家可能情况比青峰镇长的好点,吃了一顿红苕干饭,外加一盘炒菜。” 高远明道:“我这家属于伤残致贫,本身的经济条件和家庭情况是不错的,但是在失去主要劳动力,同时又要支出医疗开销之后,家庭经济迅速崩溃。这家人心思比较细一些,猜到了些情况,虽然高村长跟他们都说了平时怎么吃就怎么吃,但还是努力整了个两菜一汤,说实话,受之有愧啊!” 其余众人一听这几位都是这个待遇,自己也没啥好不忿的了,开口将情况说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看着唯一一个没发言的肖尧,“肖镇长,你呢?” 肖尧脸一垮,“我去那家,就一个男的,懒得要死,还想喊我给他煮一顿,于是我们两个都没吃。” 不少人不厚道地噗嗤一笑,原本严肃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霍千里叹了口气,“首先,我在这儿,向诸位道个歉,今天这个事情,是我比较霸道地强行让诸位做的,有得罪的地方,大家海涵。” 众人自然连声否认。 霍千里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继续道:“搞这一出,当然不是让大家去过这样的生活,大家寒窗苦读、努力奋斗,本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去忆苦思甜的意义并不大。” 他目光环视一圈,从众人的脸上掠过,“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发现,并且记得,在我们的辖区,在我们管理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人,在过着这样的日子。” “同志们,这只是竹阳村啊,我们千符镇还有多少个村?又该有多少像今天这样的家庭?光看着虎山村家家脱贫致富,产业园区蒸蒸日上,就觉得万事大吉,可以躺在功劳簿上睡觉了吗?能行吗?” “以前有人调侃我们部分懒政的干部,一杯茶一包烟,一份报纸坐一天。偶尔再开个会,传个声,这工作就算是做完了。当然,我相信,现在我们的楼里,已经没有那样的同志了,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和态度都提起来了不少,许多事情的推进也比以前快了很多。但是,还不够。” “为人民服务,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了让他们早日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们早一天做出成绩,他们就能少过一天苦日子。他们一天没有脱贫,一天还在受穷,就是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到位!时不我待啊同志们!” “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整个班子齐心奋进,带动整个政府齐心,所有民众齐心,让千符镇的老百姓真正过上幸福无忧的生活!我相信那时候,民众的拥戴,组织的认可,都会让大家充满成就感和幸福感!” 第二百四十二章 霍书记,恐怖如斯!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不管是被霍千里的话触动到了内心,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大家都没有吭声。 曹青峰看了一眼霍千里,把心一横,开口道:“霍书记,我有个想法。” 霍千里点了点头,“你说。” 曹青峰开口道:“今天我们既然来了,每个人也都吃了人家一顿饭。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以千金相赠,我们没那个本事,但是不是也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他们一帮?” 霍千里神色微变,看着曹青峰的目光一凝,正要开口,曹青峰直接抢过话头,“各位,国家的整体脱贫已经提上了日程,我们千符镇这么多个村子,这些贫困户都会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我建议,不如我们就按照今天的分配,跟这些贫困户结个对,想想办法,能不能让他们脱贫。积累出来可用的经验,接下来对其余贫困户也可以用得上。” 剩下众人登时悄然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不快。 大多数集体中,勇于任事的都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能清闲点算点。 这会儿一听曹青峰的话,他们心里就忍不住骂开了。 霍书记这么“整”我们也就算了,你又跳出来这么搞,咋了嘛!借整我们来讨好霍书记嗦!要不要脸! 你晓不晓得你这一张嘴,我们要多好多事? 霍书记昨天开会就安排了那么多繁重的任务,你又来搞这些!不让人活了咩? 在众人此刻的心中,对霍千里的不爽已经澹了许多,却对曹青峰开始不满了起来。 霍千里暗叹了一口气,心头对曹青峰的评价也进一步上升了些。 肖尧的心里起初下意识也是这般想法,然后旋即一愣,勐地反应过来曹青峰的用意,脱口而出,“我同意!” 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肖尧收敛情绪,微笑道:“我同意青峰镇长的意见。就如同刚才各位所言,这些贫困户各有情况,有的是长期贫困,有的因病残致贫,还有的因懒而贫,现实情况已经证明了,我们针对一个镇的大政策落到他们身上收效甚微。所以,采用结对,一对一帮扶的办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确会是更可行的道路。” 众人: 得,这么一看,这事儿就又没得谈了! 曹青峰开口道:“说实话,我这个当镇长的,有些惭愧。对于我们镇的情况,都没有霍书记了解得清楚,这是我的失职。但今天这个事情也提醒了我,诸位,咱们的辖区内不止有虎山村这样的示范村,有产业园区这样的示范园区,也还有像我们今天去的这些仅仅能吃饱饭的人家。” 他环视一圈,“这些问题,我们终究是要解决的,怎么解决?在大面积集体贫困已经基本被消灭的情况下,这种零星零散的贫困户怎么解决?那就得实事求是,因人而异,精准发力。我们通过帮助这一批贫困户脱贫,就能积累到丰富的实际经验,在后续全镇扫除贫困的过程中,就能够有针对地领导我们的工作人员去进行点对点帮扶。” 众人一听,后面那些贫困户不会每一个都让他们亲力亲为,心头登时轻松了不少。 这么一对比,似乎这个事情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帮扶一个贫困户,积累点经验,也是很合理的,今后领导别人,谁也说不出啥来。 于是在有人率先开口同意之后,众人都纷纷表态认同。 霍千里微微一笑,这也是那句欲得其中必求其上的另一种用法。 他开口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商量一下具体的操作办法,青峰同志,你有什么思路没有?” 曹青峰点了点头,“我觉得这当中最主要的是这么几个点,第一明确帮扶对象,第二明确可以采用的手段,第三明确时间要求,第四做好相关记录和总结。把这几点搞清楚,整个事情的开展就有了个基本的指引框架了。” 霍千里看着众人,“大家有什么意见也都提一提。” 到了这个份儿上,反对是无用的,大家也都没什么好纠结的了,纷纷发挥主观能动性,开始商量起来。 等商量得差不多,霍千里起身跟村长招呼了一声,早早就备好的一桌子菜端了上来。 看着诧异的众人,霍千里笑着道:“知道大家没吃饱,还是补上一顿!” 下午三点左右,车子开回了镇政府。 有好事的工作人员从窗户里瞧见动静,暗地里呸了一口,狗日的,十二点不到就走了,胡吃海喝三点过才回来!老子还在这儿苦哈哈地干工作,干个锤子! 陆续下车的领导们当然不知道这些工作人员在想什么,或者他们也不在乎,此刻的他们,脑海里大多都在琢磨着怎么解决他们手上那户贫困户的难题。 肖尧跟着霍千里走进他的办公室,笑着提了一句红包的事,霍千里哭笑不得,“这还用问嘛!赶紧给人还回去啊!” 肖尧嗯了一声,却没有挪步。 霍千里一挑眉,“有事?” 肖尧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然后走到霍千里跟前,“你今天这一出是不是搞得有点过分了?” 霍千里笑着道:“怎么,你们这些官老爷吃不了苦?” “好好说话行不行!”肖尧翻了个白眼,“你现在的威望足,这么做了也就做了,大家也不敢提什么反对意见。但是,我就担心大家心里有疙瘩,慢慢积累起来,到时候就不好解开了。” 霍千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知道了。” 肖尧欲言又止,霍千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你有这个空,赶紧去琢磨一下怎么收拾你那户懒汉!” 肖尧闻言脸一垮,“那还真是个麻烦事。懒到连饭都不想吃的人也是少见。” 霍千里调侃道:“这样的难度才配得上我们尧哥的本事嘛!” “去你的!” 肖尧翻了个白眼,走了出去,退钱去。 傍晚,曹青峰回到家里,几个月前就搬过来的妻子早已收拾好了饭菜,等着他开吃了。 洗了个手,换了衣服,曹青峰在椅子上坐下,端着碗吃了起来。 平常没感觉,这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这日子,好像也还挺好的。 他扭头看了一眼屋子,窗明几净,敞敞亮亮,沙发电视一应俱全,各种电器该有都有,同在一个千符镇上,生活真就是两个世界。 瞧见老公的奇怪举止,曹青峰的妻子疑惑道:“怎么了?看什么?” 曹青峰看着自己老婆,“你说,烂泥真的湖不上墙吗?” 妻子脸色一变,将快子朝桌上一拍,“曹青峰,你什么意思,我兄弟虽然过得不好,但没丢你的人,更没有沾你半点好处,你不帮忙就算了,你还这么讽刺他!” 曹青峰: 他张了张嘴,无语道:“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在说今天的工作。” 他接着将中午的事情说了,看着闹了个大红脸的妻子,翻了个白眼,“下午回来我们都已经签了责任书了,每人负责一家,半年之内脱贫,我这还在想辙呢。跟你那个兄弟有什么关系!” 妻子连忙一脸不忿的开口,试图补救刚才的过错,“你们这个霍书记脑袋被门夹了吗?还嫌你们事情不够多啊,还搞这个!还来什么一对一,责任制,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这样的人当官肯定当不长久!” 曹青峰抬头看着妻子那张义愤填膺的脸,幽幽道:“这些都是我提议的,霍书记就让我们去吃了个饭。” “呸呸呸!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刚刚乱说的,乱说的。” 女人连忙转身朝南吐了三口,双手合十,念叨不休。 曹青峰扶着额头,三两下扒完饭,摇着头进了书房。 在曹青峰家隔壁的一个单元,同样的楼层位置,是镇高官霍千里的房间。 此刻的霍千里,也正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的一堆资料,和笔记本上的几十张照片。 照片都是今天这一拨人去竹阳村的点点滴滴,王伟和宣传部的一个小伙子全程拿着卡片机,在村里飞奔,拍下了不少。 霍千里想了想,调出手机上的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过去,“南姐,晚上好,跟你电话沟通一个事情,方便否?霍千里。” 短信发出去不到一分钟,一个电话就打进来了。 南蕴微带笑意的嗓音在听筒里响起,“怎么了好弟弟,要请姐姐看星星吗?” 霍千里: 都五六年了,怎么还记得这个事。 “南姐,有个问题想咨询你一下。” 南蕴笑着道:“有事你直接打我电话就好了,还搞得这么复杂,说。” 霍千里翻着资料,“我今天带着镇上班子成员去了一趟贫困户家里,每人挑了一家,跟他们同吃了一顿饭,体验了一下贫困户的生活。然后我们决定就从今天起,展开贫困户的攻坚工作,这第一批由我们镇上领导班子一对一结对帮扶,取得成果和经验后,就由镇上的各部门、事业单位等进行后续工作,争取在两年内,在全镇范围内,消除建档贫困户。下午我们都已经签了责任承诺书了。” 他笑了笑,“今天这个事儿啊,是我硬拉着他们去的,我就琢磨着别让他们心里添堵,事后再喂一颗蜜糖,弄个报道。南姐觉得,这个报道从什么角度入手比较好一点,更能被上面看重?” 霍千里说完,等着南蕴的回答,却只等来一阵沉默,他便又喊了一声,“南姐?” 南蕴的声音又隔了一会儿才幽幽响起,“你都有方向了,还问我干啥。” 霍千里面露疑惑,“我有啥方向啊?这正一头雾水呢!” 南蕴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真没有?” “真没有。” “你这都什么狗屎运!”南蕴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带着几分郁闷。 霍千里一脸懵逼,这个跟狗屎运有什么关系! “我给你qq发了个新闻,自己看!看了你就知道了!哎!我们找个新闻费老大劲了,你怎么总能碰到这些好事!” 南蕴的话音刚落,霍千里的笔记本电脑就响起了提示音。 他按下快捷键,调出聊天界面,然后点开一看,自己也愣住了。 【2013年11月3日,大领导在湖南湘西花垣县十八洞村考察时,作出了“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重要指示。强调扶贫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要精准扶贫,切忌喊口号,也不要定好高骛远的目标。】 那几天他忙着没看新闻联播,还真没注意到这个事情。 这么一看,好像还真是狗屎运啊! “就扣着这个主题写,肯定没问题,写完之后你自己想办法在市里发,到时候我拿给领导看看。” 南蕴估摸这霍千里看得差不多了,便开了口。 霍千里嗯了一声,“嗯,多谢南姐了!” “回来请客!上次请小雨吃饭都不叫我,真懒得帮你!”南蕴笑着调侃道。 霍千里也是个脸皮厚的,笑着道:“南姐肯定得单独请啊,哪有顺带的,等下次回锦城我提前约一下南姐的档期。” “贫!”南蕴笑着道:“行了,先这样。” “好的,南姐再见。” 挂了电话,霍千里笑了笑,又看了一遍南蕴发给自己的新闻,心头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激动。 这又被自己押中了啊! 嘿嘿! 琢磨了一遍,他拿起手机,给王伟打了过去,“王主任,这次的新闻,你亲自操刀,写好之后我让县委宣传部的同志联系一下市里,争取能在市报发表,你要郑重对待。” 王伟连忙道:“好的,霍书记!” 霍千里一愣,“没了?” 王伟也愣了,“您还有什么指示?” 霍千里彻底放弃了跟王伟绕弯子的想法,“这次的文章,要找准切入点。我给你发一篇新闻,你看看能不能给你点启发。” 王伟嗯了一声,“好的。我马上开电脑。” 挂了电话,王伟忍不住瘪了瘪嘴,你霍书记当官厉害,但搞新闻是自己的老本行,还想要指点自己,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就刚才打电话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就瞬间闪过了几个点,什么深入基层,什么体恤百姓,什么廉政建设,都是可以做文章的。 别觉得他自大,这是身为一根笔杆子的自信。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指指点点的。 一边想着,一边打开电脑登上qq,滴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王伟看着霍千里闪烁跳动的头像,就像是看见了一个不懂装懂唾沫横飞的领导。 看来霍书记也不能免俗啊! 王伟笑着点开了聊天,打开了那个新闻链接,然后嘴角缓缓僵住。 他看完了这篇报道,又抬头看了看新闻的日期。 2013年11月04日。 今天是11月27日。 全程参与了霍千里对今天事务安排的王伟背心勐地冒出一阵冷汗。 他以为霍书记只是想敲打一下这些懒散的班子成员,给他们上一堂思想教育课。 竟没想到,霍书记的目的是在这儿! 霍书记,恐怖如斯! 第二百四十三章 跟着霍书记有肉吃 当天晚上,王伟便文思如泉涌,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如飞,写下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 写完之后,他满意地复读了一遍,觉得自己果然是宝刀未老。 卧室里,传来妻子的喊声,“老公,写完了没有,今晚我们早点睡?” 都是老夫老妻,暗号无需多言。 伟哥迟疑了一下,“你先睡,我这才刚写到一半呢,明早上要交。” 砰! 房门被大力摔上。 王伟挠头叹气,宝刀虽未老,热血却已凉,不再轻易上头啊! 既然这样,就好好改改文! 没想到,这一改,还真让他改出了点问题。 他反复看着霍千里发来这篇报道,琢磨着其中最高级国家新闻社的遣词造句。 然后又在网上搜了搜最近几个月,国家、省级的一些讲话和文件,仔仔细细看下来,后背又惊出一身冷汗! 别问为什么这么多冷汗,没这么多冷汗他就早点进去睡了。 王伟再把自己刚才写的那篇洋洋洒洒的文章拉出来一看,刚还觉得完美的文章此刻怎么看怎么别扭。 无防盗 依旧文采斐然,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文采斐然上。 当下的公文,已经不再崇尚那些浮夸假大空的文字了,更质朴更真实。 出出汗,红红脸,拽拽袖子、打老虎、拍苍蝇 这些在大众印象中不怎么书面的话,如今已经在许多高级别的报道中使用了起来,并且已经成为了现在更推崇的文风。 王伟揉了把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掉的茶,聚精会神地打起了字。 正写得入神,一杯热牛奶被放在了桌旁。 王伟扭头看了一眼,妻子捏了捏他的肩膀,“喝点牛奶,别熬太晚,我睡了。” 说完,她便走进了房间,不能早点进来睡当然有点遗憾,但夫妻嘛,哪儿能事事如意呢,彼此体谅就好了。 就像她老公没事就知道写东西像个书呆子一样,完全比不过这个院子里那些如鱼得水呼风唤雨的别人家的老公,她也没有因此而天天抱怨。 人是自己选的,当初选他不就是看上了他的才华么! 何况现在的日子也不差。 她是个知足的。 王伟端起温热的玻璃杯,一口灌下,满意地抹了抹嘴,平添了不少动力,继续工作了起来。 当天凌晨,王伟就将稿子发到了霍千里的邮箱。 毕竟也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小小心机,王伟还是有的。 第二天早上,霍千里来到办公室,打开邮箱,把王伟发来的稿子下载了下来。 默默看完,以霍千里身为韩致远这种知名学者得意门生的学术修养,都不得不承认,王伟这篇稿子,写得很好。 切题很精准,整篇文章没什么多余的废话,阐述全面的同时又兼具深度。 最关键的是,文风也很敏锐地跟上了情况的变化,这种政治敏锐度,还是很不错的。 总的来说,霍千里对王伟这篇稿子的看法就两个字:满意。 看完了稿子,霍千里却并没有立刻联系发布的事情,而是先打了几个电话。 汤玉轩已经到了虎山村,这一次依旧住在顾大强家里,前几天还打电话来炫耀说他这回占了霍千里以前的房间,惹得霍千里一阵无语,都是副总了也没点长出息。 问了一下汤玉轩文兴医药厂房的情况,又关心了一下其余两家的生产情况,都还不错。 现在三家企业都已经初步投入了生产,而张教授那边,聘书已经走完了流程,她也带着团队在上周到了产业园区,管委会给划了两层楼,用作他们的办公用地。 张教授抵达之后,当务之急就是解决眼下丹参产量降低的问题。 科研上霍千里使不上力,便只能关心了一下他们生活上的情况,缺什么补什么,一定保障好后勤。 等忙活完了这头,房门刚好被人敲响了。 王伟有些扭捏地走进来,“霍书记,那个稿子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霍千里笑着摇了摇头,“写得不错。” “那我这就联系发布的事?” 霍千里笑着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安排。” “不用抓紧发吗?”王伟面露疑惑,彷佛还有一句就要跟着说出口。 霍千里点了点头,“嗯,我会去联系的,这个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看着王伟明显落寞了些的背影,霍千里叹了口气,这种笔杆子,再配上这种情商,放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的确是有点错配了啊! 霍千里想起当初张教授说过的话,还是尽快找个人把王伟替下来,让他去干属于他自己的事情! 没坐一会儿,镇上的组织委员兼宣传委员又在门口敲响了房门,“霍书记。” “哦,福生同志,坐!” “霍书记,我来给你汇报一下,我们这次乡村文明宣讲活动的具体方桉。”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出了一份本该是今天下班之前才交过来的文件,双手递给了霍千里。 “我们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入了法制的相关内容,同时昨天的事情也给了我一些启发,我想着能不能在里面加入一些鼓励老百姓自我奋斗,激发他们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内容。” “当然能啊!”霍千里笑了笑,“这个创意很好啊!” 他快速地看了一遍,点头道:“我大致看了看,基本没问题,方桉做得很详尽,我一会仔细研究下,你们先照着操办!” “好!我们尽快安排。” 男人恭敬起身,朝外走去。 “等一下。” 霍千里看着疑惑转身的男人,望着他脸上的黑眼圈,微笑道:“福生同志,辛苦了。” 男人咧嘴一笑,躬了躬身,走出了房门。 办公楼里没有秘密,文明宣讲方桉提前出炉,被霍书记高度赞扬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副镇长许远征得知消息,立马抓起电话,按下了几个号码,还没等接通,又把话筒一放,起身去隔壁叫了个下属,“走,跟我出去一趟。” “许镇,去哪儿?” “工商所!” 十五分钟后,工商所的会议室里,许远征掷地有声的斥责让工商所上上下下大气都不敢喘。 “扩建菜市场,是镇委镇政府早就有了定论的事情,这么多天了,你们工商所的作为在哪里?成果在哪里?” “你们晓不晓得,你们这儿多耽搁一天,我们的老百姓就要多忍受一天老旧菜市场带来不便!相关经济就得不到释放和发展!我们说的执政为民,一切为人民服务,体现在哪里?这就是你们对待工作的态度吗?” “拖拖拖!一天就知道拖!拖能拖出个未来吗?我们现在千符镇发展的大好局面,哪一项是拖出来的?!你们眼中到底有没有镇委镇政府!” 发泄了一通,许远征稍稍缓了缓口气,润了一口水,伸出手指点着桌面道: “镇上现在两个菜市场,一个以前遗留的废弃菜市场,现在被用作活鸡活鸭的交易场地,另一个是在两千年新建的综合市场,负责承担肉菜干杂水果等交易。这个情况,一是不方便进行统一管理,二是设施眼中滞后,分区不明,市场内脏污严重;同时,因为我们千符镇经济的飞速发展,已经承载不了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了,需要对市场进行扩建。这些我已经跟你们讲的很清楚了!而且在镇委镇政府决定这个事情之后,已经协调国土、财政给你们解决了土地和资金问题,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动呢?啊?” 工商所所长看着眼前这个跟平日里有些不同的许镇长,心里忍不住琢磨着这反常的缘由。 想来要钱吗?不至于啊,以前他也没这习惯啊! 他的某个亲戚或者朋友想接这个事?也不该啊,这个改造没多大工程量,而且镇上这个小圈子,建筑公司就那么两三家,也没听见许镇长跟这些人有什么瓜葛啊! 那就是被霍书记或者曹镇长骂了,上这儿来泻火来了? 对头,肯定是!肯定是被骂了,然后找不到地方发泄,就来我这儿抖威风来了! 工商所长心头登时有了定论,但也只能受着,苦着脸道:“许镇,我们没有耽搁,在忙,要先把方桉作出来才能动工的嘛!” 他要发泄就发泄,自己就只能示弱配合了。 “你那个方桉做了好久了?”许远征桌子一拍,吓得众人一抖,“做了快半个月了,做出来了个啥子?就你们这个速度,是不是过年之前都弄不好?” 差不多就行了嘛,这日嘛的是受了好大的气! 工商所长心头暗骂,谄笑道:“我们也是想把方桉做得更好更完善一点” 许远征看着眼前的笑脸,在心态调整过来之后,忽然很能理解霍千里前天的心情了,他甚至觉得霍书记的脾气真好。 “后天,星期五早上十点钟之前,我在办公室等你,我要看到菜市场升级改造方桉。” 许远征指了指工商所长,撂下一句话,起身就走。 “许镇长,这个时间太紧了,我们完不成啊!” “许镇长,要不再多给一周嘛!” “这个方桉涉及到场地平整、功能分区、还有商户调查这些,很麻烦啊” 工商所长跟在许远征旁边,一个劲儿地祈求着,但许远征压根就不听,走出大门,他扭头看着工商所长,“星期五下午上班之前。不用送了。” 说完便带着下属大步走开。 工商所长看着两人的背影,恨恨地一跺脚,回了会议室。 看着会议室里的一道道目光,他面色一板,“还傻站到这儿搞啥子!动起来啊!老子挨骂你们以为你们看得到笑话咩!” 时间在忙碌中一闪而逝,星期四晚上九点半,工商所长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上那份方桉,自己也忍不住嘬着牙花子,自己原本计划再用两周来完成的东西,就熬了一个夜,外加一个白天,还真就弄出来了? 他仔仔细细地翻了翻,狗日整得还不赖的嘛!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门,“都收拾一哈,吃烧烤去!” 一阵欢呼声中,他眉头一挑,好像感觉还不错啊。 “所以,这些人就都提前了很久完成了你交待的任务?” 周六,锦城的一处农家乐,郭浩然笑着问道。 霍千里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就连副书记高远明同志,本来是下周一才交过来的东西,都在周五下班前就给我拿过来了。” 郭浩然也举杯跟他一碰,“基层的同志,因为事情比较繁杂,同时群众监督要少一些,所以往往在工作上会拖沓一点,需要多督促,这个课题,可以跟县里的同志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搞一个长效的东西来解决。” “那个是浩然学长你这个班长考虑的大事,我先顾好我千符镇这个小摊子!” 霍千里嘿嘿一笑,“我有个稿子,浩然学长帮忙联系一下市委宣传部那边,在市报登一下?” 郭浩然看了他一眼,霍千里从怀里掏出几张叠好的a4纸递过去,笑着道:“他们这么努力,我还是得给点好处,才好有下一次嘛!” 郭浩然扫了一眼,身子在不自觉间坐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慢慢看完,他才重新笑了起来,朝着霍千里晃了晃手里的稿子,“这稿子就算不找我,上个市报也应该没啥问题。你给我卖人情也卖得太明显了点!还在里面写什么我的指点,我的领导,这个事情上我领导你什么了,赶紧删了,我不贪那个功。” 霍千里摸了摸鼻子,郭浩然说那几句话就是他唯一在稿子上改动的地方。 “这事儿就交给我了。明天我就让人联系市委宣传部的同志。”毕竟是市委常委,郭浩然对这种小事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多谢浩然学长了。”霍千里嘿嘿一笑,举起杯子。 “别急着谢。”郭浩然笑了笑,却没举杯,“你小子一向是个搂草打兔子的,今天你专门把我们两家人约到这么远来又吃又玩的,就这点事儿?” 霍千里也索性放下酒杯,“还有两个事情,想跟郭书记商量一下。” 听见霍千里的称呼一改,郭浩然稍稍郑重了些,夹了一片肥瘦相间油亮亮的三线五花肉送进嘴里,“说。” “您觉得这篇稿子写得怎么样?” 郭浩然拿起来又看了一遍,“很好,比我们县委办的稿子水平都要高点,而且文风就很符合现在提倡的风格。你写的?” 霍千里摇了摇头,“我们镇委办主任写的。就是以前镇上搞宣传,拎着个相机拍照那个。” “有印象有印象。这个同志看起来有点额,不是很八面玲珑的样子,没想到还是个笔杆子啊!” “郭书记,让他去县委政研室怎么样?” 郭浩然一愣,霍千里开口讲了讲王伟的情况,然后道:“他是个理论基础很扎实的,还是个大学生,吃亏就吃亏在情商上。我来了之后本来想拉他一把,让他当了镇委办主任,但这个位置确实不适合他。政研室这个位置跟他更匹配一些,我记得你之前也跟我说过,现在政研室的同志能力不是很强,而且还缺一个副主任,我就斗胆向你推荐一下。” 郭浩然看着霍千里,“一个信得过的镇委办主任走了,你怎么办?” 霍千里笑着道:“这就得麻烦郭书记帮我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了啊!” 郭浩然想了想,旋即一笑,端起杯子,“说第二个事。” 他如何听不出来,霍千里这一方面是想拉一把那个王伟,但更主要的是在向他交投名状啊! 镇委办主任,多重要一个位置,任由他安插人手,而且是在两人本身就这么亲密信任的情况下,霍千里到底想要干啥,就让郭浩然很好奇了。 霍千里听了郭浩然的话,知道他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也松了口气,举杯跟郭浩然一碰,然后将杯中酒饮尽。 “郭书记,产业园区的升级改造,我已经有了具体的方桉了,今天想跟你先汇报一下。”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近乎无解的局面 <\/b>“中药博物馆、民俗体验馆、研学亲子、行政力量引流” 郭浩然听完了霍千里的阐述,手指扣着桌面,轻声呢喃着,思考着。 关于产业园区的改造升级,霍千里之前跟他提过,大体方向他是认可的,但现在是具体操作了,就得谨慎对待了。 霍千里自然也不催促,而且他在这里说,也不是要郭浩然做什么正式的答复,只是想先沟通出一个态度,方便在后续的推动。 片刻过后,郭浩然抬头看着霍千里,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资金怎么办?” 霍千里开口道:“之前问园区企业收授权费一共收了三年,六家企业共计九十万,接下来还有五家企业,七十五万,我希望能把这个钱留在产业园区。” “剩下的呢?”郭浩然目光灼灼,“你那个构想,可不是一两百万就能解决的事情。” “剩下的我再去想办法筹。”霍千里道:“初步估计整个项目要将近三千万的投资,可以分作两期,一期先弄最主要的设施,一千五百万左右,通过招商的途径应该可以解决。我们的这一两百万主要是用作基础建设和农家院落建设,如果最后实在有一点小缺口解决不了,再厚着脸皮找县里补个一两百万。” “正常的发展,该给就给。”郭浩然摆了摆手,示意那都是小问题,“只是你这个事情,想一想都觉得难度很大啊!” 郭浩然看着他,伸手掰着指头,“你有的无非就是点土地,然后能完善一点基础设施建设,修一点好一点的农家院子,但这些东西别的村子都能拿得出来,并没有太多亮点。资金首先是个大问题,接着是客流,需要无中生有,从零推动,然后虎山村也没有服务业基础,人员培训也麻烦。你还想将整个镇都纳入这个经济圈里,实现协同发展,那么你对于整个生态的把控,如何设计” 郭浩然右手在左手掌心敲了敲,叹了口气,“太难了啊!” “是很难。”霍千里点了点头,“但是该做。” 他的目光和曾经在虎山村推动土地流转集中时一样,不在乎难不难,只管该不该。 他看着郭浩然,“我们走这一趟,不是为了来守成混资历的,上面在看着我们,政府里的同志在看着我们,老百姓也在看着我们,对,浩然学长?” 郭浩然翻了个白眼,“你这一声声称呼转换得挺自然啊!” 他挥了挥手,“行,回头把方桉报上来再说,看了具体方桉,再做可研,如果没大问题,常委会那边我去说。” “谢谢学长!” “德行!”郭浩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幽幽一叹,“你说得对,要想做成事,哪有轻松的呢!道阻且长,咱们行则将至!” 说完,二人交换一个信任的眼神,举杯一碰。 “你俩还喝呢!” 楼下的坝子里,一个风韵卓然的妇女牵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开口喊道。 在她身旁,清美澹然的江清月抱着儿子,也一脸微笑。 郭浩然连忙将杯子一放,“来了来了!” 霍千里也跟着下去,看着江清月,笑着道:“我来。” 刚接过来,小孩子身子一扭,重新扑向江清月的怀抱,“我不要爸爸!爸爸你走嘛!” 众人哈哈一笑,霍千里无语凝噎,江清月笑着逗弄着儿子,“为什么不要爸爸啊?” 小孩子奶声奶气地皱着小脸,“因为爸爸臭!” 郭浩然俯身低头对自己的儿子道:“你闻不到爸爸身上的酒味吗?” 他的孩子已经七八岁了,看了他一眼,“闻得到啊?” “你不觉得臭吗?” “臭啊!” “那你喜欢你妈带你还是我带你嘛?” “肯定是妈噻!” 郭浩然立马抬头看着自己老婆,“你看,儿子不要我。” 气得他老婆恨恨地拧了他一把,“儿子是我一个人生的吗?” 郭浩然嘿嘿一笑。 不过两个女人也就是说说,她们也不放心让两个喝得二麻二麻的人来带孩子,刚才那声吆喝主要是不想让他们继续喝酒了而已。 所以,郭浩然和霍千里又接着去茶房里找了个座位,泡了一壶茶,慢慢喝着醒酒。 等到了下午四点左右,两个女人各自开着车,载着丈夫和孩子,一起回了锦城,开进了一个商场的停车场。 走进订好的一个饭店包间里,韩致远两口子,何教授两口子,以及江母都已经在里面坐着聊天了。 郭浩然也是蜀州大学的学生,何教授更是他当初的授业恩师,所以彼此都没什么生分的,一顿热络的寒暄过后,各自落座。 中午郭浩然跟霍千里都喝了个两三两白酒,但以他们的酒量和年纪,喝了一下午茶缓了缓,跟没喝也没什么区别。 倒也不是说馋酒,以在座这几个人的身份,想喝酒有的是人请,还不花钱,但聚到一起,不喝两口,便总觉得就欠了点意思。 对一直生活在东亚文化圈里的人而言,似乎只有酒精才能打破他们彷佛镌刻在基因里的含蓄内敛。 但在这含蓄内敛之下的本性到底如何,就得看个人的修养和能耐了。 从来没有什么酒后乱性,酒后乱行,有的只是被酒精撕破伪装之后的本性暴露而已。 酒后作恶,那是因为性子本恶,酒精不是任何的借口。 好在在座的这几位都不是那样的人。 三杯两盏下肚,半个小时左右,吃得差不多的女人们就带着孩子出去商场的娱乐设施里玩了,这也是选在商场吃饭的好处所在。 女人和小孩子走了,韩致远等人才点上了烟,将闲聊的话题拉了回来。 霍千里将更细致的构想跟两位老人也说了,和郭浩然一样,两位老人先前也知道霍千里的初步构想,但现在是针对具体的内容,两人的态度便都谨慎了起来。 这也很好理解,就像一个学生跟父母说我要好好学习,要把语数外都抓起来,再重点补一补综合,家长肯定是点头认同,最多再提一点方向性的意见; 但当学生将问题细化到,语文我要大量阅读,你给我钱我去买点书,数学要请个漂亮的家教女老师,更学得进去些,英语要去找个老外女朋友之类的具体操作时,家长就会慎重考量了。 何教授弹了弹烟灰,“你算过你的投资数额没有?” 霍千里点了点头,“大概是三千万左右,一期投资大概一千五百万。” 何教授也没对这个数额多说什么,而是问道:“那你有没有算过一年的运营成本是多少?” 霍千里很老实地摇了摇头,“这个还没细算。” “要算一下。不求精细,至少估计个八九不离十。”何教授看着他,“有了这个,你才能算出你的盈亏平衡点,再加上你这几千万投资要收回的期望,你才知道你需要多少客流才能够维持运营。而这些客流,你上哪儿找?是不是你当前的投资能够承载的,又或者有没有过多的余量,要不要缩减投资。还有,这些设施和人员的涌入,虎山村环境能不能承载?现在对绿色gdp可是很看重的。” 霍千里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这是他原本想着有了定论之后请第三方公司做的事情,并没有太在意,但现在听何教授这么一说,还真不能放在后面去走个过场,必须要非常重视起来。 郭浩然看了霍千里一眼,以为会从这位学弟的脸上瞧见凝重乃至于一丝沮丧,却没想到霍千里两眼放光,竟还有些兴奋。 郭浩然有些不理解,他却不知道霍千里此刻的想法。 何教授这简单的几句话,涉及到许多的内容,几乎每一条都是需要搜集许多数据进行测算,然后综合决策。 这的确意味着很大的工作量,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问题暴露得越多,解决得越多,就意味着方向越清晰,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霍千里看着何教授,“还有吗?” 韩致远笑骂道:“你这跟小孩子要糖吃一样,还不满足啊!” 霍千里嘿嘿一笑,举起杯子敬了一杯。 韩致远放下酒杯,开口道:“你的思路不错,也算是为虎山村和你们那个镇上找到一条相对可行的道路。但是有个问题,你这个投资怎么解决?” 然后他不等霍千里开口回答,不希望他在郭浩然面前露怯,就抢先道:“如果是你们镇上或者产业园区自己来做,你们恐怕很难拿得出这么多钱。如果是招商引资,别人出了钱,为什么要听你的?” 郭浩然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招商引资无非是提供营商环境,但如果整体经营规划都要听镇上的,别人凭啥来当这个冤大头啊! 霍千里沉默了片刻,看着韩致远,“合资呢?村上出土地,企业出资金,共同成立一个合资公司,统一运营园区各项内容。” 韩致远点了点头,“是个思路,但还是那个问题,谁占主导?企业出钱,你们管事,企业会同意?你把整个路线都设计好了,就算你运气好到不行,找到一个完全认可你现在思路的人,但未来呢?发展过程中出现分歧又怎么办?” 郭浩然在一旁灵机一动,“如果融资呢?产业园区拿出一些东西来做质押,让银行授信,政府再出面协调一下,想想办法拿个两千万应该是可以的。” “胡闹!”韩致远还没说话,何教授就开口了,这是他的学生,他骂起来更顺嘴一点,“虎山村那点经济基础,经得起这么大折腾?成功了还好说,一旦失败,你觉得这两三千万他们要还到什么时候才还得完?千符镇的财政有能力随便为他们兜底吗?” 霍千里缓缓道:“所以归结起来有两点,第一,要找到出资方,解决资金难题,避免给千符镇或者虎山村留下天大的财政风险;第二是要保证对方能够尊重整体路线规划,不会乱来。” 韩致远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这近乎无解啊!”郭浩然沉声道:“出资而且是出这么大的资,谁会没点自己的经营想法和理念呢!” “我回头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霍千里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谢谢老师,谢谢何教授。敬您二位一杯!” 韩致远微笑调侃道:“你看你就不会做事了?不先敬你的顶头上司,敬我们两个无官无职的老头子干啥!” 郭浩然连忙跟着举杯,“韩老师这话我可受不起,我跟千里一起敬你们二老。” 众人笑着举杯相碰,不管未来如何艰难,当下总是值得开心的。 当天晚上,漆黑的卧室里,霍千里跟江清月并肩躺着。 江清月开口道:“明天咱们是带安安去游乐场还是去郊区放风?” 昏暗的光遮住了霍千里脸上的迟疑,他轻声道:“明天镇上有点事,我得提前回去,你和妈带他出去。” “嗯好。正事要紧,有事就先去忙,家里有我呢。” 江清月并没有因为事情跟预想的出现了偏差就撒娇发火,很体贴地答应了下来。 霍千里心头微暖,伸手将江清月搂在怀中,温声道:“辛苦你了。” 江清月微微仰起头,在这样的夜色里,她的双眼中隐隐亮起光芒,如月又如星。 “夫妻一体,我能帮你有限,你别怪我就好。” “傻瓜,说什么呢!” 霍千里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低下头去。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好好陪了一会儿儿子,便开着车回了千符镇。 江清月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子哄了好一会儿,将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儿子交给江母,拿起手机给韩致远打了个电话。 “老师,你在家吗?我刚去外面买了点水果,给你们送点过来。” 那头韩致远笑着答应,以如今他们两家的关系,也没推辞,在屋里等着。 江清月快步去外面买了些水果,便拎着去了韩致远家。 坐了一小会儿,闲聊了几句,韩致远主动笑着道:“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江清月点了点头,“千里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韩致远笑容收敛,缓缓点了点头,“是也不是。不是主动缠着他的麻烦,但也是他的麻烦。” 另一边,霍千里握着方向盘,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蓝牙耳机塞在耳朵里,开口道:“老哥,村里资产盘点得如何了?” “等着我,我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到。你把盘点出来的资料准备一下。” “嗯,对,到了详细说。好,一会儿见。” 车子的轮子急速转动着,带着霍千里,义无反顾地冲向前方。 ------题外话------ 今天有事耽搁了,字数少一点,明天争取多写一些。 感谢读者老爷们的支持和打赏。 <\/b> 第二百四十五章 你真是笨死了! 一辆普普通通的小轿车开进了虎山村,直接停在了村委会门口。 家住在村委会对面,平日里就负责管着这些停车位的村民瞧着这个陌生的锦城车牌,立刻走过来,正要说这个停车位不对外,车门打开,霍千里从里面走了出来。 “哎呀,霍干部嗦,随便停随便停。” 村民脸上迅速绽放出真诚而热情的笑容,康慨地大手一挥。 霍千里也笑着跟他点头回礼,掏出手机给江清月发了个平安消息之后便然后快步走进了村委会。 看着霍千里的背影,村民回头跟瞧见热闹凑过来的其他人讨论了起来。 “今天星期天的嘛,霍干部咋个过来了哦?” “嘿!之前不是搞那个成员资格认定嘛,这几天又在数村上的资产,肯定有大事噻!” “嗨呀,霍干部回来这么久了,村长也回来这么久了,也该有点动作咯!等得心慌啊!” “急个锤子,几年前那回,霍干部还不是整了好几个月才见到效果!” “那那能一样吗?现在霍干部都是霍书记了,升了官了,本事不长嗦?” “好了,有啥子好争的嘛!我前两天看到那个文兴医药公司的汤总也回来了,这几爷子一凑齐,好事估计就快了!”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的当口,霍千里已经找到了顾大强,接着就被顾大强请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大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摞表格。 顾大强一项项地跟霍千里介绍着: “这些都是这些天盘点出来的统计,这一摞是属于村集体的固定资产,包括房屋、电器、设备这些。” “这一摞是现金,包括那个啥子哦对,现金等价物。” “这一摞是梁子和草山(统称为山林)。” “这一摞最多的,是土地。” 霍千里默默听完,随手在一摞文件上拿起一份,翻了翻,“清查的结果如何了?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大强开口道:“问题肯定会有,但好在都解决了。主要是我老汉儿之前也是村长,我从小跟着他,对村上的情况也熟悉,荣三爸他们也都还健在,村上那些陈年旧桉都找得到出处,说得出个一来二去的,何况也不值几个钱的事,把话说开,好说好商量就搞定了。” “至于说清查的结果,具体的都在统计表格里头。主要的耕地数据,集体耕地面积是112729亩,主要是之前整地和集中居住增加出来不少的面积,都算上了,建设用地里面”顾大强迟疑了一下,在桌上翻了一份文件照着念下去,“国家建设用地有527亩,主要是公路。剩下27932亩集体建设用地,居民点用地12714亩,交通水利和其他建设用地一共9984亩,其他独立建设用地面积5234亩。” 霍千里微微皱眉,“其他独立建设用地?” 顾大强摸了摸光头,“说起来也还是因为这次盘点我们才搞清楚。之前我们村上虽然破落,但是在以前公社时期,也还是有几个不入流的工厂。” 霍千里有些好奇,“村上还有厂子?” “也不是好大好专业的厂子,就一个打米厂,一个磨面粉的厂子,还有个砖厂,还有个育秧苗的温室,都是以前生产队时候的东西,另外还有统一的猪圈,牛棚,还有杂房。除了温室,这些后面都陆续荒废了,有些分给了个人,慢慢搞不走不搞了,有些被村上的村民拿去当房子住了,有些干脆就垮了,清理成土地了。但是土地性质还是集体建设用地。” 霍千里闻言神色一动,“这些土地在什么地方?” “就那头,不远,十来分钟。” “走看看去!”霍千里将手里的文件一放,直接道。 顾大强一愣,“那这些东西?” “把门锁好,回来再看!” 霍千里说着就出了门,顾大强看着霍千里的背影,没有多说,他总感觉霍兄弟这一次,有点慌,又有点急。 十几分钟后,两人站在一片刚翻好的地里。 按照先前东江县制定的丹参种植规范,前些日子丹参收获之后,这些土地稍稍休整翻新一下,就要进入一年的轮播休息,后年才会再种了,所以现在是完全空置的。 霍千里看着左右一片平坦的土地上,有些发懵。 顾大强夹着烟,笑着跟他在空中虚划着道:“那片竹林看到了嘛,从竹林那儿横着拉一条线,一直到那头的晒场,然后竖起画一条线,到我们这儿,围个方形,就是以前打米厂的范围了。” 霍千里这才勉强建立起一个相对清晰的认知,有些震惊,“这一片地,得有三四亩?这厂子这么大?” 接着顾大强哈哈一笑,“那个年代,哪儿有这么大的厂子哦,打米厂总共就四间房,一台机器,两个库房,一个寝室。剩下的这些面积,都是以前放晒席的地方。晒席你晓得噻,一铺开那就要占多大一片地,几十张晒席一摆,还是壮观。那个打麦子的厂也是一样的,很大一块地方都是晒麦子和晒挂面的。” 霍千里嗯了一声,继续跟着顾大强的介绍往下走着。 一边看着,他一边在脑海里勾勒着如果要规划那个亲子研学基地,在这些地方应该布置什么样的建筑设施,具备什么样的功能,如何联动,动线是否合理 不管是不是现在该想的,他都在脑海里转着。 走了一大圈,时间也悄然接近了中午,顾大强故意没提醒,而霍千里也不出他预料地没有反应。 霍千里站在那条穿过村子的大河旁边,开口道:“老哥,你说如果我们从河里分流一条小河出来,水位是可以控制的?” “当然可以了,水电站那个大坝不就是这个功能嘛!”顾大强呵呵一笑,“不过我们肯定用不着那么复杂,有需要的话简单修一个闸门就解决了。” “那你看哈,如果我们人造一条小溪,从那边的河岸引水过来,然后绕一个c字型,再流回河里。这个造价高不高?” “这么不好测算得,要根据具体地形来看,如果高低合适,那就只挖点河道,高低不合适,就要对高度做改造,要么加水泵,要么就是改造成分段式的,利用水的冲力,不然可能还要倒灌。” 霍千里皱着眉头,搓着手指,微微抿着嘴。 顾大强见状又开口道:“不过这个也只是说精确的价格不好确定,但挖个河道,总的价格也变不到哪儿去,有谱的。” 霍千里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指着身后的一片竹林,“那如果在这个位置,咱们修个十几座院子,按照新村院子的规格,多配两到三个房间,大概造价要多少钱?” 顾大强扭头看着身后霍千里指着的方向,这儿因为靠近河边,土地湿度比半山沙土高些,不适合栽种丹参,所以原本是打算留作新村的备用聚居点的, 后来钱仁平等人来了,在镇领导和詹宝兴的庇护下,违规取得建房手续,盖了几栋别墅供团伙核心成员居住。 能被这帮人看得上的地方,风景确实也很不错。 霍千里说修一批房间更多的院子,顾大强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这些天也按着霍千里的思路,想象了一些他去过见过的那些农家乐和山庄,心头已经有了数,稍微一琢磨,就开口道:“一套的造价在十五左右。” “因为如果是要对外做生意,尤其是做城里人的生意,各种设备就得用得好些。卫浴、开关、桌椅床柜,不说好漂亮,但至少要结实耐用不太丑。而且,你之前大概跟我说过,这些院子要比我们原本那一批更精巧些,功能性也要更好一些,毕竟城里人来了我们这儿,还是要当客人对待的,所以整个构造要更好些。” 顾大强刻意跟霍千里多解释了几句,似乎生怕这个钱花得太多,又给霍千里的眉头多锁上几道皱纹,但他不知道他的回答比起霍千里的预期大大降低了。 术业有专攻,对土木建筑并不是很了解的霍千里,原本琢磨着这一个院子弄下来怎么也得二十五到三十万呢! 他暗自松了口气,又问道:“那我们之前说的那个民俗体验馆” 他忽然语气一顿,自嘲一笑,“八字还没一撇呢,老哥就算是神仙也算不出来,行了,咱们回村委会!” 顾大强笑着点了点头,“要得,回去喝两杯丹参茶,慢慢说。” 看着霍千里真的连吃饭都忘了,顾大强心头暗暗叹了口气,等到了村委会门口,他才开口道:“霍兄弟,咱们忘了个事。”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顾大强苦笑道:“忘了吃饭了!” 霍千里一拍脑门,“我倒忘了老哥你了,这样,老哥你回去吃饭,我在会议室里看会儿资料等你。” 说完,霍千里就大步走进了村委会。 顾大强看着他的背影,原来霍兄弟不是忘了吃饭,而是压根就顾不上吃饭。 他想了想,转身朝着家里走去。 十分钟后,他端着两个大碗,重新走了回来,到会议室,将一碗装得满满当当的饭菜放在霍千里面前,颇为“不客气”地伸手拿过霍千里手里的文件,将碗朝前一推,“先吃饭。” 霍千里抬头看着顾大强不由分说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拿起快子扒饭,眼神却不住地朝着一旁的文件上瞅。 狼吞虎咽般地吃完,顾大强帮他泡上一杯丹参茶,又把碗端回了家。 站在家门口,他没有直接回去村委会,而是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清月啊,问你个事情?” “老哥,现在咱们来聊聊接下来的事情。” 虎山村村委会的会议室里,霍千里看着顾大强,“家底咱们已经慢慢摸清楚了,有资格“分家”的成员我们现在也固定确认了,接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分家,将村集体的资产分到每个人的头上。” 顾大强抽着烟,皱眉道:“钱都好分,桌子板凳房子这些咋个分呐?” “那个当然不好分。”霍千里笑了笑,“所以,我们可以进行股份化改革,将整个村集体资产注入到资产管理公司,让全体的村民变成股民,按股数来分,这不就好分了吗?” “你的意思是,把这些所有的集体资产打包,成立一个资产管理公司,然后这个公司的股东就是全体村民?” “对头!”霍千里开口道:“资产不能让它沉睡,不管是土地还是金钱,都要将它唤醒,这样才能激发农村经济的真正活力,这也是国家一直鼓励和提倡的,破解城乡二元化结构的关键。” “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资格认定是第一步,然后成立资产管理公司对村集体资产进行统一的管理,进行市场化运营,由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共同享受经营的收益,这就是唤醒农村沉睡资本的一个有效手段。” 顾大强听了个似懂非懂,端起茶杯灌了一口,“你直接说接下来咋个办嘛?” 霍千里开口道:“你先将这些清点收个尾,让工作人员弄一个统计给我,我去县里把这个试点争取下来,然后通过合理合法的程序,将这个事情办下来。未来这个亲子研学基地,就由资管公司统一参与运营,与外部资本对接,就能免去许多的麻烦。” 顾大强嗯了一声,“明白了,其实就有点像选个当家的,把大家的家当都交给他,他做主说了算就是了嘛!他又不是村集体,做事情也没那么多身份限制,就要灵活得多!” 霍千里笑了笑,“跟老哥说话就是轻松!” 两人又聊了几句,霍千里站起身,“行了,我就先回镇上了。” 顾大强跟着站起,“就在家里把饭吃了,老汤也在,晚上一起喝点。” “不了,改日!”霍千里摆了摆手,“今晚回去还有点事。” 将霍千里送上车,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视野之中,顾大强点了支烟,嗒一口,烟雾模湖了他担忧的眼神。 回了政府大院,霍千里回家就打开了电脑,先将新闻稿电子版给郭浩然发了过去,发消息说了一声,接着就新开了一个表格文件,一项项地输入了接下来自己要核算的内容。 农村的亲子研学基地,自然要立足于田园野趣,那么整个框架如何设计,如何将田园风光恰到好处地融入到整个动线之中,又不至于太过接地气弄得满身泥泞脏乱,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顶层设计 民俗体验馆,要分为哪些个部分,要联动哪些产业,以何种形式展开,由此产生的占地面积,建设成本,运营成本 农家院落修建,修多少,最大承载量,需要具备些什么特性、功能 亲子研学,当然不能只是学,娱乐设施设备要修建些什么,适合那些年龄,由此又引发出客群定位,继而又涉及到民俗体验内容和中药博物馆内容的调整 中药博物馆以丹参为主自然没得说,其余的药材要展览到什么程度,有那些延展和周边经营举措 在这些思考的基础上,每一项大概要花多少钱,由此核算出整体投资,接着是日常运营成本,盈亏平衡 一下下的百度,一个个网页打开又关闭,一个个的数据和文字被填充进表格里,时间就在这些变化中悄然走过三四个小时。 八点半,霍千里依旧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未曾挪动一下身子。 卡察。 吱呀。 房门的响动勐地将他惊醒! 这是独属于他的宿舍,在他入住之后,更换了新的锁芯,所有的钥匙都交给他了,政府里没有任何人有钥匙。 莫非是进贼了? 什么贼这么大胆!偷到政府家属院来了! 霍千里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水杯,悄然起身,一脸警惕地藏在墙边,悄悄靠向房间的门口。 “老公?” 一声熟悉的嗓音让他瞬间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又惊又喜地冲出房间,看着江清月,“你怎么来了?” “嗯?”江清月的笑容温柔中带着一丝狡黠,“查岗行不行?” 她调侃道:“看你这一脸紧张的样子,莫不是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江清月冲到霍千里刚出来的房间门口扫了一眼,就笑着转身,微微歪着头,“霍书记,要洁身自好哦!” 霍千里哭笑不得,“放心,我守身如玉!” “我不要你守身如玉,我要你爱惜身体!”江清月白了他一眼,转身去餐桌上打开一个塑料袋,从里面取出几个餐盒,“来吃饭!” 霍千里一愣,饭菜的香气钻入鼻腔,饥饿的感觉瞬间袭来,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桌子前。 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笑问道:“万一我吃过饭了怎么办?” 江清月没回答他,而是转身走到厨房,背着手出来坐下,将一根快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这是什么?” 霍千里一愣,迟疑了好一阵,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答桉,“一根快子?” 啪啪啪! 六七根快子又接连被江清月拍在桌上,“这些又是什么?” 霍千里看了看江清月此刻一本正经的脸,又看了看桌子,迟疑地吞了口口水,“好几根快子?” 江清月又从方才装饭盒的塑料袋里,抓出一把一次性快子拍在桌上,“这些又是什么?” 老实说,如果不是霍千里知道江清月不是一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人,他现在都要掀桌子了,这大晚上的从锦城跑过来,搞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他知道江清月的性格,于是老老实实道:“一把快子,一次性的?” 江清月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最开始那一根快子,“这是你。” 接着拿起那六七根快子,“这是你的班子成员。” 再拿起最后那一把快子,“这些是整个镇委镇政府的工作人员。” “你明明有这么多的人可以提供助力,你非得搞得自己跟个孤家寡人一样,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扛着,你一个人一根快子能顶几个事儿啊!能办一桌席面吗?真当自己是超人啊!” 江清月一脸心疼加“鄙夷”,忍不住拿着快子朝霍千里身上戳去,“还要害得我大老远从锦城跑过来提醒你,还什么政治新星呢,真是笨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旌城日报头版! 江清月带着几分嗔怪和心疼的话,如一柄重锤,将霍千里捶得有些发懵。 他的手被顺势坐下的江清月牵起,江清月水润的双眸心疼地看着他有些凹陷的眼眶,柔声道:“以前你在虎山村,孤立无援,万事只能靠自己。但你还是成功了,成功为自己搏出了一个未来。这一次再来千符镇任职,一开始面对扑朔迷离的局面,你不得不谨小慎微,默默搜集证据,最终也将那些黑恶腐败分子一网打尽。这两件事,你做得都特别好,于是,你觉得,后面的事情也还应该一样,你自己也搞得定,对吗?” 霍千里点了点头。 江清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笑着道:“怪不得人们常说,越成功的人越固执呢。但是,你听没听过有个词叫做路径依赖?” 霍千里心头一动,琢磨着江清月的话。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亲身经历更有说服力呢? 尤其是那些取得过一定成就的,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都有赖于自己原本的方式方法,任谁要说跟这些东西冲突的意见,难免都会在潜意识里抗拒和否定。 自己是真的也犯了这样的错误了吗? 如果不是江清月这样曾经屡次在关键时刻点醒自己,同时又是自己最亲密的伴侣的人开口,自己能听得进去吗? 就像江清月说的,现在的自己,并不是以前孤立无援的情况,为什么还非要事事自己憋着,非得要弄好了弄完美了。 他揉了揉眉心,苦笑道:“好像真像你说的那样,陷入了一个单打独斗的思维误区里了。” 江清月摇了摇头,“其实你一向都没有单打独斗的。” 她看着霍千里重新疑惑的眼神,“在虎山村,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你找到了韩老师、何教授出谋划策,找到了夏总的帮助,找到了大强叔的支持,还慢慢让镇上领导、县上领导对你看重和扶持。后面刚到虎山村,你也知道事先去找浩然学长和大强叔了解情况,来了这边也知道发挥铁牛叔这些群众的作用。” “如果说你现在真有什么做得不够的,就是你对你新的伙伴,少了些信任和放权,你相信的始终还是那些用事实证明过自己的熟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江清月的话,如一道闪电,噼开了一直笼罩在霍千里潜意识里的迷雾。 从最开始到村上时,担心村民们的反对,尽量都是采取先出成果再用事实说话的方式,将消息局限在小范围内; 等后来肩负着重振千符镇组织的使命,更是谨小慎微,对谁都抱着几分怀疑。 这样的心理也难免地延续到了现在。 虽然韩致远和江清月都曾经提醒过他,当了镇高官了,眼界要放宽,不要局限在一城一地,也不要“亲冒失石,冲锋陷阵”,要多“坐镇中军帐,放眼全盘,运筹帷幄”,他也的确做到了。 但只是做的事情不一样了,他做事的思路和习惯却还是没有改过来,依旧在压榨着自己的精力和智慧。 如果是之前的情况,倒也说得过去,村上也没几个能商量事情的人,反腐败的时候更不能走漏太多风声,可现在不一样啊,镇上的班子稳定,组织上也给他派了曹青峰、肖尧等助手,镇委镇政府里的工作人员也都是经历了一定选拔出来的,完全都是可以发挥作用的。 就像今天,何教授问出来的那些疑问,完全可以由镇上某个领导牵头,财政所、国土所、税务所、工商所各自出个工作人员,他只需要在方向上进行一个指点,然后等待结果就好。 几乎可以预见,一定比他自己做得更好更全面。 哪里用得着他这么废寝忘食地一个人对着电脑吭哧吭哧地去算。 一个班长最好的带班方式,应该是充分发挥班子里每个人的长处和作用,而不是事事靠自己顶在前面! 霍千里忽然想起了在组织部那几年他的领导,想起了他的领导方式,想起了他是怎么把一个处室都捏在一起,齐心协力朝前进的。 旋即他又勐地惊醒,就像上周那样的情况,其实有些事情是该政府去抓的,但他自己因为不自觉的大包大揽,事实上是有些越俎代庖了,也亏曹青峰碍于他的威望和两人的关系,没有跟他顶牛,否则现在这个千符镇的大院里,还能不能有一片团结的场景都是两说的事。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霍千里的“性格缺陷”。 自小的孤儿生涯,造就了他的坚韧和倔强,但也让他形成了一种不愿求人,凡事自食其力,做到最好,这样才能被人看得起,被人喜欢的习性。 看着陷入沉思的霍千里,江清月心生惴惴,虽然她一直都对霍千里很有信心,但心关难过,多少成功人士都栽在自负和固执上,她即使已经很讲究方式方法,也把不准能不能有想要的效果。 正想着,霍千里抬起了头来,平静地看着江清月,“是不是老师跟你说了我现在面临的难题?” 江清月还没来得及说话,霍千里又摇了摇头,“不对,老师应该不会主动跟你说,是你主动去问的老师?” “我”江清月有些焦急,“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背负得太多太累” 她的话还没说完,红润的双唇就被霍千里用嘴封住。 当她反应过来霍千里没有生气之后,也松了口气,伸手环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一个漫长而热烈的长吻过后,霍千里满眼柔情地凝望着江清月的双眸,深情告白,“老婆,谢谢你。” 江清月的双眸微微一转,“我有个问题。” “嗯?” “你刚是不是没擦嘴?” “额” “下次不许了!亲我一嘴油!” 嬉笑打闹声响起,接着又渐渐安静下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浪潮渐歇,房间再度恢复了安静。 深夜,月亮安静地挂在天空正中,一缕月光悄悄穿过窗户,落在了书房的桌前。 一个如月般安静,又如月般皎洁的姑娘,正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忙碌着。 “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这些年已经渐渐没有了失眠困扰的霍千里在一场大觉后神清气爽地走到厨房,从身后抱住了正在厨房忙活早餐的江清月,笑着关心道。 江清月点了点头,“去喝杯热水休息一下,早饭马上就好了。” 平日里霍千里三餐都只能在食堂对付,虽然说镇政府的食堂食材和味道都不会太差,但江清月总觉得自己来了,还是该给霍千里做点不一样的。 几分钟之后,一锅稀饭、两碟精致小菜,外加两份鸡蛋薄饼,就摆在了餐桌上。 微笑看着霍千里大快朵颐,江清月端着小瓷碗慢慢吃着,开口道:“吃过饭我给你把屋子简单收拾一下就回去了。” “啊?”霍千里一愣,“这么快?” 江清月笑着道:“今天周一啊,我也有课!” 霍千里伸手将江清月的手抓在掌心,“老婆,辛苦你了。” “好好吃饭!” 在这个初冬,江清月脸上的笑容带着温馨和幸福的暖意。 吃过饭,霍千里去书房将东西拷在u盘里,跟江清月认真地道了个别就离开了。 听见房门关上,几乎一晚上没睡的江清月缓缓在沙发上坐下,神色也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稍稍歇了几分钟,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呢! 霍千里在一路的恭维和致意中大步走向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下,简单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往会议室。 昨晚上江清月才点醒了霍千里,现在的早会,霍千里自然是没办法立刻拿出什么了不得的举措的。 思路的转变带来的工作方式的调整,不是像机器一样,调一个程序就行的,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摸索过程。 yy 他只是彻底地放松休息了一夜,恢复了一下状态。 会上,霍千里先照例安排了一些在党务上的重点工作,接着便笑着道:“接下来的具体工作青峰镇长你来说一说。” 曹青峰稍微愣了那么一瞬,以前霍千里的行事风格是大包大揽,许多事情都要在他那儿过一遍,这种会往往一个人就要占用接近三分之二,留给他和其余同志的时间并不多。 今天只讲了十五分钟左右,多少有些奇怪了。 但他平日里工作也做得扎实,只是稍稍诧异一下,便顺畅地接着说了起来。 一场例会四十来分钟就结束了。 散会之后,霍千里先回了办公室,其余诸位三三两两地也朝着办公室走去。 组织委员范福生跟副镇长许远征一起走着,范福生掏出一盒烟递了一根过去,许远征便主动拿起火机帮忙点火,互相一捧,谁也不落面子。 范福生笑着道:“老许,听说你上周把工商所那几爷子整得鸡飞狗跳的啊!” 许远征先在心里琢磨了一遍范福生跟工商所那边的关系,初步确认了这应该不是要帮谁出头之后,微笑道:“霍书记撵得紧,我们也不敢偷懒啊!” 范福生果然也不是要帮谁出头,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是啊,在竹阳村那一顿饭吃下来,还是深受震动啊!” 许远征嗯了一声,弹了弹烟灰,“不过大家都老说嘛,跟着霍书记,事情多归多,但都能出头露脸有政绩嘛!” 范福生看了许远征一眼,微微一笑,“希望。” 许远征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一根烟抽完,两人各自回了办公室。 范福生想起刚才许远征的话,心头暗叹一声,大家都聪明,谁也不会明面上说什么,但是心头都还是抱着希望的。 你霍千里跟催牛马一样催着我们,没问题,但前提是要把我们喂饱啊,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瞧不见好处,谁还那么卖力气。 这不,现在已经有人快忍不住了。 他坐在位置上,想着霍书记可能面临的隐忧,轻轻摇了摇头。 只能说,希望霍书记能解决。 毕竟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得好处。 “范委员,今天的报纸到了。” 一个工作人员抱着一摞报纸过来,放了一份在范福生的桌上。 现在交通物流条件好了,千符镇上也能在上午就拿到当天的报纸了。 一份旌城日报、一份蜀州日报。 范福生先拿起了蜀州日报,这是他的习惯,先看省里的大政方针,再看旌城市的应对,他觉得这样更能学到上级领导的执政思路。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执掌一方的那一天,但官场之上,梦想永存。 花了二十多分钟看完了头版,再大致浏览了一遍后面的内容,范福生接着拿起了旌城日报,然后陡然愣住。 【一人一档,结对帮扶——千符镇党委探索精准扶贫之路】 标题改过了,更中正更沉稳,但范福生并不知道,他只看到,整个头版四分之一的版面,被这篇报道占据。 原本的图片也没采用,只有文字叙述,但对于范福生而言,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做的事情,上报了,上了旌城日报的头版,同时,这上面还清清楚楚地写下了他范福生的名字! 【霍千里、曹青峰这九个名字,是千符镇的党委班子,黄大勇、黄友生这九个名字,是竹阳村的九户贫困户户主,在那一顿别开生面又让人印象深刻的饭后,深受触动的千符镇领导决心要帮助他们,也帮助全镇剩余的其余所有贫困户尽早脱贫。】 范福生反复看着这一段,心头激动。 哪怕现在千符镇今时不同往日,但县里随便一个领导都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市领导更是几乎接触不到。 但现在,登上了市报的头版,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领导对他们当下工作的认可,也代表着他们进入了领导的视野,未来还可能赢得领导的持续关注。 范福生高兴地点了支烟,不愧是霍书记,不愧是霍书记啊! 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就是这些大手笔! 那些人没乱说,跟着霍书记,只要好好干,不只有汤喝,绝对有肉吃! 这么一想,他忽然涌起了努力工作的冲动。 连忙将手里的报纸郑重地放进抽屉,然后拿起记事本,开始梳理着一天的工作。 此刻的他,只觉得心头充满了干劲! 刚开了个头,桌上的电话却响了。 “喂,王主任。” “范委员,霍书记召集党委成员开个会,请你现在到小会议室。” “嗯好!我马上过去。” 平日里霍书记有吩咐他也不敢怠慢,更不提现在了。 他拿起纸笔,兴冲冲地走出了办公室。 一路上,碰见了其余委员,大家也都是面露喜色,显然也都瞧见了刚才的报纸。 在会议室坐下,众人趁着还没开会的当口窃窃私语,颇为开心。 等霍千里拿着本子和笔走进来,众人又都齐刷刷地看向他,安静的目光中,比先前更多了一丝敬畏。 霍千里微微一笑,“那只是个开头,如果做好了,才是真正的成果。”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众人却都听懂了,点头应下,心头也涌起了强大的信心。 霍千里见状微微颔首,这不止是为了安抚这些人的情绪,回报他们的付出,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工作,为老百姓创造更大的福祉。 他轻咳一声,开口道:“刚开了会,这会儿又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我有个想法想跟大家探讨一下。” 肖尧笑着道:“霍书记,有什么指示说就是了,同志们斗志正旺呢!” 众人哈哈一笑,纷纷开口认同。 “那就好。”霍千里也一脸满意,开口道:“我想对我们的产业园区,进行一次全面的升级改造。” 话音一落,众人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会议室静可闻针。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一根根的烟点上,会议室只有烟头的火光在活跃着。 僵局还是由肖尧打破的,反正他不管怎么做,身上霍千里死党的标签都是逃不掉,索性也不纠结。 “霍书记,你说这个全方位改造升级具体是指什么?” 众人也都齐齐地看着霍千里,等待着他的解释。 “简单来说,调整产业结构,丰富园区功能。” 霍千里开口道:“以现有的中药材工业园区为基本盘,承担财税和就业保底任务;在虎山村另起灶炉,结合中药材科普、民俗体验、田园野趣、娱乐休闲四方面,打造以亲子研学为主题的第三产业,增加就业,拉动消费,构建全镇产业协同发展的新局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了。 他们的心里,大多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个念头:你这不是多事嘛? 经过了先前的反腐,而后又是大批企业出走,几番折腾过后,现在产业园区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你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能不能消停一点? 咱们老老实实把这些企业服务好了,把税收了,把政绩拿住不行吗? 对,在这些人心中,霍千里这个提议,就跟搞幺蛾子差不多。 瞧见眼前的场景,如果是昨天以前的霍千里,或许就会觉得很懊恼或者后悔,觉得自己应该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然后再来一出“舌战群儒”,说得众人心服口服,一战而定。 但现在,他的思路变了。 他不再试图一个人做好所有的事,而是在冷静分析了方桉通过的可行性之后,就拿上来讨论,尽量发挥组织的功能。 首先一点,曹青峰和肖尧对这个事情绝对是会支持的。 他们来这儿,是要积累政绩的。 这个事情是霍千里倡议并且做主推进,就算做垮了,主要责任人也是霍千里,但一旦成了,以这个事情的想象空间,他们却能分到很大的功劳。 更何况现在,他们跟霍千里关系融洽,同时还能利用霍千里多年积累的深厚人脉,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未来何时还能再来,谁也说不清。 这两人在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一定可以很快反应过来。 其次,霍千里不是一个普通的正科级镇高官,而是货真价实的实权副处,在面对千符镇官员的时候,他的身份便能压服一部分的摇摆人员。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镇高官,或许就需要多讲讲方法,先挨个做通至少半数以上同志的工作了。 最后一点,他相信这个事情是好的,也是必要的。 郭浩然、韩致远、何教授也都认可这件事情本身,只不过担心难度。 对这件事情,他需要的,想要的,只是大家的配合。 所以,这样敞开了说,有问题再挨个对部分不认可同志进行谈心沟通的办法,才是最合适的。 事情的发展也如他所想,曹青锋和肖尧在思考了一小会儿之后,眼神便渐渐亮了起来。 但都不是官场愣头青,两人也没有急吼吼地立刻跳出来,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 一方面是想让其余的反对者都站出来,将意见充分表达,他们也好更有准备; 另一方面也有谋定后动,不当出头鸟的考量。 “霍书记,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组织委员范福生举了举手,颇有几分小心翼翼。 霍千里洒然一笑,“我们组织又不是一言堂,问题摆出来就是希望大家一起讨论的,当然可以问,大家也都可以随便问。” “谢谢霍书记。是这样的,我想请教一下霍书记,对产业园区的升级改造,是否具备必要性。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刻。” 说完,范福生有些忐忑地看着霍千里,“霍书记,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困惑。” 虽然霍千里说得大气,但范福生依旧姿态放得很低,生怕让霍千里产生别的误会,以为他是在反对。 “福生同志这个问题问得很好。”霍千里朝着范福生微笑颔首,然后看着众人,竖起一根手指,“这个必要性,也是我们在推动这个事情之前,需要首先明确的问题。” “我认为是有必要的,原因有两点。其一,我们产业园区现在的发展其实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继续大规模的增长已经不怎么现实了。” 一个副镇长忍不住开口道:“霍书记,为什么这么说呢?产业园区的地方还有不少的啊?” 霍千里叹了口气,“大家认为,我们这个产业园区能办起来,这些企业愿意进驻,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我们有最优质的东江丹参。” “因为我们丹参的价格比他们去别的地方买的便宜不少。” “我们在税收上也有一定的优惠政策。还有补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着,霍千里嗯了一声,“看来大家也都同意一个论断,我们产业园区的基础都是建立在丹参上的,对?那么,这个丹参的产量是可以无限增长的吗?” 众人一下子被霍千里问住了,他们确实下意识都忽略了这个问题,丹参这玩意儿是长在地里的,有个产量,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的啊! 咦?不对! 我们可以再多种些噻!我们镇上没得了,隔壁镇还有土地噻,他们肯定愿意啊! “有些同志或许想着,我们可以继续扩大种植面积,就算我们千符镇没太多土地了,但是邻镇肯定还有啊!是不是啊?” 霍千里呵呵一笑,说中了不少人此刻的心声。 “咱先不说让邻镇帮忙,人家愿不愿意,对我们有多少好处这些斤斤计较的小问题,但也要考虑我们虎山村的环境承载力!”霍千里沉声开口,“就如同我之前跟青峰镇长说过的,我们要金山银山,也得留住绿水青山。” 点到曹青峰的名,曹青峰就像是得到了信号,顺势开口道:“的确,环保这头,是我们基层工作中很少考虑到的,医药公司本身就是极容易产生环保问题的,我们必须要慎之又慎,现有的十二家医药企业,既达到了我们千符镇丹参供给量的极限,也即将逼近我们生态环境承载力的极限。” “但是,刚才说的这些问题,都不是最关键的一点。” 就在众人渐渐被霍千里一席话说服之时,霍千里自己又开口了。 他的目光一个个地看过去,然后轻声道:“诸位,还记得你们签的结对帮扶承诺书吗?” 众人心头一跳,脑子灵光点的瞬间便明白了霍千里未说尽的话,脑子转得慢点的也很快听到了霍千里的进一步解释,“千符镇不止一个虎山村,也不能只有属于虎山村的产业园区。” 一锤定音。 这话一出,升级改造这个事情就几乎再无反对之音。 但新的问题还有。 副镇长许远征开口道:“霍书记,你的眼界确实比我们强,看得也远,我个人是认同要对镇上的产业进行一番调整,找到新的可以惠及全镇的经济增长点的。但是,在具体项目选择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再商榷一下?” “咱们现在难道不是在商榷嘛!”霍千里呵呵一笑,众人也跟着附和一笑,气氛悄然轻松了些。 霍千里没有磨叽,将自己的考量说了。 为什么选择走亲子研学路线这个问题,他跟顾大强聊过,跟郭浩然聊过,跟韩致远和何教授聊过,也跟江清月谈过; 基层亲历者、上级官员、专家学者、普通民众,四层检验下来,早已是烂熟于胸,逻辑通畅自洽。 此刻对在场的这些位一说,绝大多数都听得心悦诚服。 “霍书记,你刚才说的这几点,我是听明白了,也听懂了,更是举双手赞同。” 人大主席是个老同志,平日里开会话也不多,这会儿却意外地开口道:“但是,这个方向是好的,我们千符镇能不能做到呢?就像说我们哪个不希望孩子考个清华北大,但能不能成是另一回事啊!我们的财政薄弱,人员有限,这么大的行动,如果成果不达预期,后果我们能不能承受得起啊!” 老同志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杀招,直指问题的关键。 曹青峰神色微变,正要开口,霍千里已经直接接过了话。 他神色轻松,看着众人,“这个问题,想必不知是廖主席一个人的忧虑,也是大家的担心?” “从愿景上说,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我们一条心,带着政府其余同志,带着老百姓,拧成一股绳,一定是可以的。” 霍千里笑了笑,“不过那是口号。落到实处来看,就需要我们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拿出切实的测算和方桉来,这样才是负责任的态度嘛!” 他看着众人,“大伙儿该不会以为,我今天在这儿一说,明天就是立项开工了?” 众人都哈哈一笑,这么一说的话,这个事情似乎就可接受得多了。 曹青峰看着霍千里,认真而坚定地道:“霍书记,我完全支持你对产业园区进行全面升级的构想。” 肖尧也开口道:“我也支持,促进全镇经济的全面发展,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人大主席想了想,“我支持霍书记的想法,但是我们一定要把方桉做好算好。” 高远明呵呵一笑,“如果这个事情成了,我们结对帮扶的事情不就也有着落了?” 于是,一切水到渠成,全员通过。 大事定了,会场上的气氛也和缓了,大家的坐姿都开始慢慢松弛了些,点烟的点烟,喝茶的喝茶,缓解着刚才的紧张。 一个副镇长笑着道:“那接下来是以镇委镇政府联合向县里报批吗?” 霍千里摇了摇头,“要报批总得有个东西,我们现在就是个构想,接下来咱们得弄个完备详尽的方桉出来,毕竟县里的领导和市上的领导,可不像诸位这么好说话啊!” 众人都哈哈一笑,肖尧开口道:“这个方桉怎么做呢?” 曹青峰接话道:“首先我们今天讨论这几个问题就应该摆上去,包括背景情况、必要性,还有整个构想,都得完整地呈现出来。” 镇委副书记高远明也点头道:“要算清楚整个造价,投资,然后这个钱我们打算咋个弄!” 许远征附和道:“我觉得我们还应该讲清楚一个事,那就是在这个构想中,我们如何能够把各个村的产业都调动起来,有这个东西,应该说服力就强了许多。” 人大主席摁灭烟头,“对头,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了,我们这个景区的运作方式也就清楚了,日常的成本就可以大致算得出来了。就像开馆子一样,把成本算清楚了,就大概摸得清楚咋个挣得到钱。只要能挣得到钱,我觉得上级领导还是很大可能会支持的。” “还有一个,我们可不可以让新的这个景区,跟现在的产业园区联合起来?霍书记说的,这些学生来研学,也可以去实地看一下工厂,去看一下研发中心之类的,也可以给我们园区的企业扩张名气,还能给他们增收。” “这个提议可以,我还想到一个问题” 霍千里微笑听着众人越聊越起劲,一个个新奇的点子迸发出来,在一旁做会议记录的党政办专员手都快写麻了,心里对江清月的点醒很是感激,对自己的选择也很是庆幸。 众人越说越激动,多聊上几句,越发觉得这个事情有搞头。 这个事情有搞头,他们的政绩就有着落,他们的前途也就有奔头,然后,这个会就收不住了。 一个个的中午饭都没下去吃,直接让食堂给送了一堆盒饭上来,边吃边聊。 聊到需要时,一个电话,财政所、国土所、工商所一个个的负责人匆匆赶来,听完都傻眼了,就一个周末不见,怎么就在商量这些事情了! 等缓过来之后,他们从各自的角度,又提供了一些可行的建议。 平日里霍千里都觉得这些人是踢一下动一下的木桩子,除了喝酒打牌,没啥专业能力,但这会儿客观地一看,不少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只不过往往被环境所掩盖了。 他不由再次反省起自己的刻板印象,继续提高着自己带班子的领导能力。 这场会,直接开到了下午五点半,中途甚至换了两次会议纪要的记录员。 会议的成效是显着的,就这么一下午,一个初步的方桉框架就已经搭起来了。 接下来方桉制定的人选也确定了下来,由镇委委员、副镇长肖尧领头,联合镇上工商、税务、国土、财政、党政办等部门人员,力求尽快尽全地制定出向上汇报的详细项目建议书。 当霍千里宣布散会的时候,众人走出房间,瞧见已经擦黑的天色,都觉得恍如隔世。 霍千里心头也十分开心,时间也合适,干脆就自掏腰包请参会众人在食堂一起吃了一顿。 吃过饭,众人回家的回家,但这一次,有数量不少的人,转身走向了办公室。 “回去也是闲着,干脆就做点事,哈哈!” “对头,早点把这个景区搞起来哦!” 霍千里和他们一道走向办公楼,坐在办公室里,跟江清月打了个电话问候,聊起今天会议室里的故事,笑声阵阵。 挂了电话,他这才有空打开电脑,准备将自己那个表完善一下,发给肖尧,多少也能做个补充。 等将表格一打开,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定格,瞪大了眼睛。 眼前这张格式清晰,内容完整,数据翔实的表格是哪儿来的? 家里来了个田螺姑娘吗? 回忆悄然一动,他明白,没有田螺姑娘,只有他自己那位好到不能再好的妻子。 他看着表格的计算逻辑和公式,又看了看各项内容,想象着江清月昨晚在自己睡着后悄悄爬起来工作的样子,看着看着,眼眶就悄然湿润了。 一滴热泪滚落,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抬头,对上了刚好走到门口的肖尧那惊诧的目光。 肖尧停住脚步,迟疑道:“额,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产业协同的破局点 “药王村” 霍千里沉吟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药王村的地形地貌和当日调研的所见所闻,抬起头,问了肖尧一个并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我们那个全镇产业协同的方桉,该怎么设计?” 肖尧身为方桉统筹小组的牵头领导,霍千里问他这个话也是合情合理。 虽然两人是上下级,但在私下里,还是相对随意一些的。 肖尧闻言抠了抠脑袋,“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想得出来啊!” “我个人的意见是,把握住一个原则,那就是尽量让这些村子的产业融入我们新基地的方方面面,要协调,要融洽。” “协调融洽”肖尧想了想,“嗯,行,我先去琢磨琢磨。” 正说着,霍千里的手机也响了。 肖尧见状起身,打算回避,霍千里看了看来电显示,招呼他坐下。 “喂,老汤?” 电话里老汤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霍书记,赏脸吃个宵夜啊!” 霍千里眉头微皱,“在加班呢!有什么事吗?” 汤玉轩笑着道:“我来了这儿,还没拜拜霍书记码头呢!” 霍千里闻言笑骂一声,“你这码头拜得稀奇,还得我过来找你!说,在哪儿!” “在顾老哥家里,好酒好菜都备上了,快来!” “嗯,好,我跟肖尧一个过来。” 挂了电话,他跟肖尧说,“收拾一下,去虎山村喝个酒。” 肖尧也没多说,嗯了一声就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开车去往虎山村。 将车子停在顾大强的家门口,霍千里跟肖尧下车进屋,餐桌上果然已经摆上了一桌子的菜。 想到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汤玉轩莫名其妙的邀约,霍千里心思一动,看着顾大强,“老哥,昨天清月是不是也给你打了电话?” 顾大强摸着光头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给她打的。” 霍千里恍然大悟,拍着顾大强的背,“谢谢老哥关心。” 顾大强咧嘴一笑,看着正互相递烟点火的汤玉轩跟肖尧,“坐下说坐下说。” 几人都是熟人,不用过多介绍,端起杯子就喝,拿起快子就吃,气氛轻松自在。 几杯酒下肚,霍千里笑着道:“怎么不去镇上啊,自己在家弄,多麻烦嫂子。” 顾大强摆着手,“没得事,自己屋头整的,吃得放心。” 汤玉轩夹了一快子,放进嘴里,满足地笑着道:“这农家菜吃着多舒坦啊!就想着这一口呢!” 虽然顾大强家里不种菜了,但他们去买菜也都是买的农民菜,很少买菜贩子的菜,所以口味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地道。 瞧着汤玉轩那德行,霍千里忍不住笑着道:“又来了?等上个把月,可别馋那些你现在看不上的大鱼大肉啊!” 汤玉轩大手一挥,“那不会!现在顾老哥家里这日子,比我们以前好多了,想吃啥有啥!过两天我们来煮火锅嘛!” “你是真不怕长胖啊!”霍千里举起杯子,调侃道。 四人碰了一杯,汤玉轩将酒喝了,苦笑一声,“长得胖个什么哦!园区食堂的饭就不是人吃的,吃不了好久就瘦了。” 肖尧笑着道:“真要那么难吃,员工们不反映啊?” “大家都是苦日子过惯了的,有点油水有点肉,也就凑合吃了。”顾大强抽了口烟,看着肖尧,“不过抱怨的人也慢慢多起来了。” “我都想自己建个食堂了!”汤玉轩瘪了瘪嘴,“反正也不费多少事,自己想吃啥还好安排!” 肖尧点了点头,“这倒也是,确实不费什么事,还可以自己掌控,现在整个产业园区十几家企业都在一起吃饭,确实也不好调控。” 一直没发言的霍千里捏着酒杯,忽然开口道:“食堂的问题,是原材料的问题还是厨师手艺的问题?” 顾大强想了想,“主要是原材料的问题。这个食堂以前是陈胖子的,你晓得噻!他包了园区的超市和食堂,后来陈胖子进去了,就暂时由虎山制药厂代管。本来这个食堂也是最开始虎山制药厂修的,然后规模慢慢起来,再一步步扩建的。虽然陈胖子的例子还在前头,但是每天那么大的量,管这个的很难不动点歪心思。” 肖尧疑惑道:“之前不是说对食堂进行了改革吗?食堂的工作人员都聘用的咱们本地人,还能动什么歪心思?” “有政策就有对策。”汤玉轩笑了笑,“无非就是做得隐蔽一点,动静小点,但整个园区几千人吃饭,一天三顿,随便漏点渣渣也够他们吃饱喝足了。” 霍千里看着顾大强,“要不,村里把食堂接过去?” 顾大强下意识就摇着头,“村上哪有那个精力哦!” “这个费什么精力啊!”汤玉轩却起哄道:“你就选一个信得过的,比如铁牛媳妇啊,或者直接喊嫂子上,每天负责检查送来的菜啊肉啊油啊,斤两和品质管好,然后再找个手艺好点的厨师坐镇就行了!镇上那个张胖子不是跟我们关系好吗,喊他推荐几个呗?或者直接让他来承包,打个招牌在食堂就能吃到虎山大酒楼同款手艺,这些员工们那不笑得嘴都咧开了!” 汤胖子不愧是办公室主任出身,这一脑袋的点子确实不少。 顾大强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霍千里,他想要明白霍千里这个举动的用意。 霍千里笑着道:“积累一点经验,到时候这边的基地,也要办个餐厅的。” 顾大强登时恍然,“那这个事情,我们村上争取一下!” “不止这个。”霍千里开口道:“现在食堂的采购渠道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我知道一点。”肖尧意外地开口道;“之前那个陈总进去了,原本的承包合同自然也作废了,一直没有签订新的,暂时由虎山制药厂代管,所以虎山制药厂也没法签订正式的采购合同,只是在镇上找了几家店,蔬菜、猪肉、干杂之类的,协议都没签,只是让他们送货然后每半个月结一次账。之前我带队去检查过一次,所以知道点情况。” 汤玉轩呵呵一笑,“上千人的一日三餐,这几家店怕是没少送钱。不过送钱也能赚饱了。” 霍千里微微一笑,“如果这些采购,都由我们自己来呢?” 自己来? 汤玉轩闻言瞬间微眯起眼,肖尧面露思索,顾大强面色一变。 “你们三个什么表情!”霍千里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我们搞个公司来挣这个钱,要是那样搞我跟之前的那些位有什么区别!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让其余的那些村,来给我们供货,行不行呢?” 肖尧的眼神登时一亮。 霍千里掰着手指继续道:“最主要的,蔬菜、猪肉、大米、面粉,这些都是我们可以自产的嘛!每天那么大的量,能解决多少收入!” 顾大强松了口气,“不过,他们这些村有那么大的本事搞这些供应吗?” 霍千里笑了笑,“虎山村能弄个中药材合作社跟这么多大公司做生意,人家还不能弄个蔬菜合作社,猪肉合作社给食堂供个货了?” 顾大强怔了征,旋即哈哈一笑,“对噶!他们也可以这么搞的嘛!这样子一来你说那个全镇都发展的事情不就有着落了!” 霍千里夹了口菜,“所以,我们接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进行食堂改制,由虎山村村委会接管,然后镇上遴选一部分合适的村子,就像以前一样搞订单农业,为食堂供应原料,这样就有一部分的村子可以参与进产业园区的发展之中。” 肖尧补充道:“还可以安排部分贫困家庭来务工,再怎么着,洗碗擦桌子总是会的。” “这也是个办法!”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 “哎哎哎!”老汤不干了,端着杯子在桌上顿了顿,羊怒道:“你们干什么,叫你们来是吃宵夜放松的,怎么又聊起工作了!罚酒罚酒!” 霍千里和肖尧哈哈一笑,跟顾大强一起端起杯子,爽快地干了一杯。 就在霍千里等人喝着酒聊着天的同时,镇上某个餐厅的包间里,也有一桌人围坐在一起。 虎山制药厂后勤部主任邱平脸色微红,在一片恭维声中放下酒杯。 制药厂代管食堂这几个月,天气越来越冷,但他脸上的春风却越来越盛。 “邱主任,我再敬你一杯,这个月的货款,还请邱主任费心。” 一个猪肉贩子从座位上起身,微撅着屁股双手举着酒杯,一脸恭敬地将杯子朝前凑去,脸上尽是讨好的谄笑。 邱平靠在椅背上,单手拿起杯子,手臂都不曾打直,轻轻一碰,笑着道:“好说好说。” 将酒倒进喉咙,空杯才刚刚放到桌上,旁边就立刻有人拿着分酒器,给他的杯子满上。 他毫不在意,似已习以为常,伸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一个打火机恰到好处地举到了他的嘴边,嗒一声,冒出了火苗。 凑过去点燃,深吸一口,一道长长笔直的烟气从他口里吐出,弥散在圆桌的中央,“我这个人念旧,希望下个月,还是我们一起合作。” 众人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激动的喜悦,只是连声说着好好好,多谢邱主任之类的话。 因为,合作是有成本的。 又喝了几杯,邱平端着杯子站起,“行了,我来打个总结,希望大家都好好干,一起发财!” “一起发财!” 众人轰然响应。 喝完了酒,放下杯子,邱平也不再坐下,“今晚酒就这样了,没什么事情就回!” “哎呀,邱主任难得赏脸,我们肯定要陪邱主任再耍一哈噻!” “对头,我在镇上的卡拉ok订了房间,我们去唱唱歌,继续喝。” 众人纷纷开口,邱平面露为难,“这哈儿也不早了,先回了嘛!” “好久没听邱主任高歌一曲了,走走走!”又有人开口劝着。 “你们真的是盛情难却啊!”邱平叹了口气,“不过这个酒确实到位了,我们去打哈儿麻将嘛,喝点茶醒哈酒还可以,明天还有工作。” 众人心头连声骂着贪得无厌真不要脸,脸上只能笑嘻嘻地点头,“麻将就麻将,我也正好手痒了!” 四个多小时后,凌晨一点半,邱平回到了家里。 从外套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钞票,随意朝桌上一扔,然后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几个信封。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公平的,只要你用心,只要你努力,许多事情你就会慢慢熟练。 就如他现在这样,只需用手一摸信封的厚度,就知道这些供应商供应的原料质量好不好。 将这些信封摞成一摞,那有些惊人的厚度让他的心头不由闪过一丝迟疑。 但旋即他摇了摇头,已经回不了头了,想办法不被发现就行了! 将信封锁进柜子,他简单洗漱了一下,进屋睡下。 床上的妻子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第二天一早,肖尧坐在办公室,看着党政办那边连夜赶出来的会议纪要,琢磨着那个方桉该怎么弄,要怎么设计。 虽然东西不是他弄,但他作为牵头人,一开始最好还是要胸有成竹,才能镇住手下人,也才能把事情安排合理。 正当他抓耳挠腮的时候,霍千里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给你发了个东西,你看一下。” “好!” 肖尧瘪着嘴挂了电话,都囔着,“又是什么事儿啊,一天天的,晕头转向,能不能让我好好思考一下方桉了!”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qq,接受了霍千里发来的文件,“咦?” “卧槽!” 几分钟后,一声言简意赅的惊叹,将他的震惊和欣喜抒发得淋漓尽致。 他抓起电话,正打算打过去,忽然又顿住,重新放下,只是在聊天界面发了一长串大拇指。 很快,霍千里回了一句,【加油】。 药王村,村长张永发坐在屋子的门槛上,默默地抽着烟。 在他的面前,是几个穿着老旧衣裳的村民,一脸苦相地坐着。 “村长,这一年又过去了,明年咋个搞嘛!” “就是啊,之前霍书记他们不是来了一趟咩,咋个就没得动静了哦!” “还得不得行,不得行我出去打工去了,屋头娃儿读书吃饭样样都花钱!” “吵吵吵!吵个锤子啊吵!”张永发抬头一瞪,众人都缩了缩脖子。 “老子没打过电话咩?昨天是不是当到你们面打的嘛!”张永发冷哼一声,“你们以为老子不急啊!别个霍书记一天那门忙,我有啥子办法嘛!竹阳村和牛角村还不是一样没得啥子动静!” 番茄小说网 “村长,你说霍书记会不会是湖弄我们的哦!” “就是,听说当官的都是,嘴巴上说得好听得很,屁事不做。” “要我说啊!我们药王村还是就打工这条路,打不了工的,去虎山村打哈零工,零工都打不了,就只有自己在屋头挖土了。” 几个村民的话也让张永发心头升起了一丝迟疑,狗日霍书记是不是真的把他们湖弄到耍的哦?要真的是那样,该咋办呐? “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一路的方向!照耀我心上!” 高亢嘹亮的歌声通过声音巨大的山寨机的喇叭放出来,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也惊醒了迟疑中的张永发。 他缓缓拿起手机,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面色一变,“王主任你好!嗯嗯!有空!!好!要得!谢谢王主任!你放心,一定!” 放下手机,他得意地看着眼前的几位,哼了一声,“霍书记安排了,明天去镇上开会!我们其余几个村的村长都去,肯定是有搞头了!” “真的啊?” 众人都面色一喜,虎山村的先例在前,他们对这位霍书记是寄予了厚望,这下终于要摸到脉门了! “所以说你们啊,确实是太浮躁,太心急。咋个能怀疑霍书记呢?你们连霍书记这样的人都怀疑,还能成啥子事?我都替你们感到羞愧!” 张永发哼了一声,气定神闲又语重心长地指点着,“记住了,做人做事要有定力!” 第二百四十九章 致命的漏洞 镇政府的坝子里,今天停了不少的摩托车。 千符镇如今九个行政村的村主任齐聚在会议室的门外,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抽着烟摆着龙门阵。 竹阳村、牛角村、药王村这三个村因为之前那次“大胆”的举动,本就熟悉的关系又加了几分革命情谊,自然而然地凑到了一起。 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挺着个大肚腩,笑着凑过来,从兜里摸出烟发了一圈,笑着道:“你们几爷子胆子有点大哦,居然敢上这个阎王的门来闹事!” 竹阳村村长高强连忙把手一摆,“饭可以乱吃,话不许乱说哈!我们是来汇报工作的。” 牛角村村长黄友全开口道:“霍书记那么好的人,你们一天少乱取些莫名堂的外号。” 黄友全年纪比众人都大,镇上圈子也小,络腮胡子瘪了瘪嘴,便也没还嘴,随意朝地上吐了口痰,伸脚抹了抹,“你们说把我们喊过来有啥子事?” 高强嘿嘿一笑,“你大胡子那么大的本事都不晓得,我们咋个晓得呐?” 络腮胡子闻言微微翘了翘嘴角,显然对这一声恭维很是受用。 能被同行同级别的人认可自己的实力,本身就是很少有人能拒绝的快乐。 黄友全想了想,“不管是啥子事,应该是好事。” 络腮胡子长叹一声,“也不晓得这些好事落不落得到我们脑壳上来哦!” “你放心,除开虎山村,鸣凤村和金马村,其余这些村上就数你们征峰村条件好,有事情肯定是优先考虑你们!” 药王村的村长张永发陪着笑,“到时候有好处,还是给我们漏点下来,让我们跟到你们后面喝口汤嘛!” “哈哈,好说好说。” 络腮胡子豪迈地拍着张永发的背,哈哈一笑。 正说着,顾大强迈着步子走上来,络腮胡子面色登时一变,小跑两步,伸出双手,“哎哟,大强哥!今天你也来开会啊!” 顾大强笑着跟他握了握手,“全镇各村都来,我们虎山村难道说还搞特殊咩?” 络腮胡子握了手,顺势就拿出烟盒递了一支烟,顾大强伸手接过,却按住了他接着主动帮忙点火的手,“不点了,估计马上开会了。” 话音刚落,一个党政办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大家进来开会了。” 众人便都鱼贯而入,进了屋子,气氛便忽然地严肃起来,原来的嘻嘻哈哈也没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 很快,霍千里、曹青峰和高远明一起走了进来。 看着就要起身问候的众人,霍千里连忙伸手压了压,微笑道:“大家坐。” 等各自在位置上坐下,霍千里环顾一圈,笑意吟吟,“上次跟大家见面还是去各村开村民大会的时候,这些日子大家过得还好?” “托霍书记的福,好得很哦!” 有胆子大的嚎一嗓子,逗得众人哈哈一笑。 “大家觉得日子不错,是好事。”霍千里点了点头,“但是,我们觉得,大家的日子,还可以继续努力提升一下。” 众人一怔,霍千里看了一眼坐在一起的牛角村村长黄友全他们三个人,“之前有些同志还找过我,提出过我们全镇经济发展不均衡的问题,这一点,其实我们新的镇领导班子也都看在眼里。” 其余诸位都将目光瞧向黄友全三人,嘴角都带着看戏的笑意,以为霍千里是要借机敲打他们几下。 没想到霍千里接着道:“对于这种行为呢,我个人并不反对,甚至说持鼓励态度,希望大家能够及时地以合理的途径跟我们镇委镇政府进行沟通,这样我们才能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 “好了,话题扯远了。”霍千里看着拘谨的众人,笑着道:“大家别那么拘束,喝点水,抽根烟,放轻松点。” 曹青峰和高远明也主动把兜里的烟拿出来给大家发了一支,果然这烟一点上,大家都轻松多了。 这个年头,禁烟的风气还远远没吹到这样的小乡镇,不抽烟的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霍千里开口道:“咱们国家不都在讲,先富带动后富,现在虎山村在我们这个镇上,也算是富起来了,也到了发挥排头兵作用,充分利用经验回馈大家的时候了。” 顾大强点了点头,笑着道:“我们的今天都是政府给的,政府咋说我们就咋做,绝对没得二话!” 顾大强的表态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说的废话,谁不知道他跟霍千里的关系,但在有时候,这种废话也是必要的,毕竟他也是这个事情的主要当事人。 明显的,其余各村的人在听了顾大强的话后,神色要振奋不少。 霍千里满意地嗯了一声,“以前我们千符镇产业基础薄弱,必须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在县委县政府的英明领导和大力支持下,我们走出了一条以丹参为主,其余药材为辅的中药材产业发展之路。也成功让虎山村从全镇最落后最贫穷的省级贫困村,一跃成为了如今在全县乃至全市范围内,都有名的脱贫村。” “但是,全镇一盘棋,就像教书一样,我们不能只盯着拔尖的管,也要兼顾公平,争取把整体的成绩都拉起来。虎山村的先行发展有多方面因素,这儿咱们就不多说了。但现在,这个局面需要改变了。主要是不改变也不行了,我得摆正位置嘛,我是镇高官,可不再是虎山村的村干部咯!” 众人闻言都哈哈一笑。 “闲话就不聊了,咱们说正事。” 霍千里一句话将话题扯了回来,“这次叫大家来,是有个好消息跟大家说。青峰镇长,你跟大家具体讲一下!” 在这些时候,霍千里也懂得将风头让出来。 曹青峰点了点头,手臂撑着桌边,双手十指交叉成拳,环顾一圈,“各位,我们将在镇上规划建设一个蔬菜基地,销路大家不必担心,和当初虎山村的丹参一样,大家只管生产,由镇上统一帮大家解决销路问题。整体操作过程也和虎山村的丹参项目一样,大家把土地流转集中起来,成立合作社统一种植,后续的销售也由合作社进行对接,内部再行分配。” 曹青峰的话说得相对不那么通俗易懂,但虎山村的事迹这几年早已传遍了全镇,大家也都听得懂。 众人闻言纷纷激动起来,议论声登时嗡嗡作响。 虽然听起来蔬菜没有丹参那么上档次,但能挣钱就行啊! 霍千里伸手压了压,“大家稍稍安静一下。听曹镇长说完。” 等会场声音平静下来,曹青峰继续道:“经过镇委镇政府的研究,初步决定在镇上建设一千二百亩的蔬菜基地。” 话音一落,众人再次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 一千二百亩,那几乎就是一个村所有的土地面积啊。 在加上在现在各村都集中了部分土地用来种植丹参,这一千二百亩基本上能够两个村用了。 一半丹参,一半蔬菜,重演虎山村故事不是啥子天方夜谭了! 不晓得这个事情能落到哪两个村头上! 一道道目光望去,像嗷嗷待哺的幼鸟,看着雌鸟嘴里的虫子,期盼地盯着曹青峰。 曹青峰看了霍千里一眼,霍千里微微点了点头,曹青峰便接着道:“这一千二百亩,镇上已经有了初步的安排。” 他扫了一圈在座的各村村长,除了虎山村、金马村和鸣凤村三位村主任心里毫无波澜以外,其余众人在被那个目光扫到的时候,心头都是一跳,渴望着那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曹青峰的目光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了药王村村长张永发的脸上。 张永发心跳如擂鼓,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便听见曹青峰微笑道:“镇委镇政府经过慎重研究决定,以药王村为主体,兴建六百亩蔬菜基地,搭配征峰村、红星村各三百亩,共同形成这一千二百亩蔬菜基地的产能。” “谢谢领导!谢谢领导!我们药王村一定好好干!” 张永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座位上弹起,激动地朝着曹青峰鞠躬致意,康慨表态,情急之下甚至都忘了感谢最重要的霍书记。 有人开心,当然也有人落寞。 但意外的是,最先跳出来提出意见的却是征峰村的村长,也就是那位络腮胡子。 先前还在张永发面前大度豪迈地表示有好事可以拉他们一把,现在却成了跟在药王村屁股后面喝汤的了,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对他来说一时之间还真有点难以接受。 于是他开口道:“为啥子是药王村为主呐?我们征峰村条件哪点比他们差了!凭啥我们只有三百亩!” 颇有些不客气的语气让会场的气氛悄然一顿。 曹青峰并未动怒,反倒是沉吟了一会儿,“你说得也有道理。” 他看着霍千里,“霍书记,征峰村这个情况倒也是,要不我们再重新商量一下让白岩村把征峰村换下来!” “咳咳咳” 正得意地端着杯子喝了一口丹参茶的络腮胡子登时呛了一口,连忙把杯子一放,忍着咳嗽憋着眼泪,“霍书记,曹镇长,我没得那个意思!” 一旁的白岩村村长一脸激动,“霍书记,曹镇长,我们白岩村愿意,绝对不得挑三拣四!” “没得你的事,各人边边上去!”络腮胡子连忙挥手。 白岩村村长脖子一梗,“大胡子!你说了算还是领导说了算嘛!” “好了好了!”霍千里憋着笑,看着络腮胡子,“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村条件好,三百亩太委屈了吗?” “不委屈不委屈!”络腮胡子脑袋直甩。 曹青峰挑了挑眉,“真的?我们这个全凭自愿,不勉强。” 络腮胡子勐地点头,“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哪个龟儿子说勉强!” 曹青峰嗯了一声,“那红星村呢?有意见没有?” “我们没的意见,感谢领导关照。”瞧见络腮胡子的小厂,红星村村长有些庆幸自己没当这个出头鸟,连忙一口答应下来。 曹青峰点了点头,“那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后续的基地建设工作,由高书记牵头负责,具体情况他和工作人员会跟你们三个村详细对接。” 高远明嗯了一声,“这个事情,今后大家就找我就是了!都有我的电话嘛!” 这边高远明跟三个村长打着招呼,其余几位忍不住对视一眼,牛角村的黄友全忍不住道:“霍书记、曹镇长,我们呐?” 霍千里笑了笑,“你们啊,你们也有安排。一会儿散会之后,你们去找你们的分管领导,他们应该能给你们一个令你们满意的答复。” 找分管领导? 他们要是有那个本事,还用等到现在? 众人面面相觑,竹阳村的高强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们还是希望你给我们指条路啊!” 霍千里哑然失笑,“他们告诉你们的点子,也是我们镇委一起商量出来的,放心去!” 散会之后,高强迫不及待地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副镇长许远征的办公室门口。 就在他还在犹豫着进去之后怎么说怎么问的时候,瞅见他身影的许远征主动迎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手,“高老哥,等你半天了,没想到你们这个会开了这么久,来来来,我们来说一下你们竹阳村的事情。” 感受着从没感受过的亲切,高强一头雾水地被他扯着走进办公室坐下。 “这次竹阳村有出路了,你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早上七点,你到这儿来,我们一起出发,出去考察一趟。” 高强听得越发湖涂,“考察?” “对啊,镇上为你们想了个办法,但是这个具体咋个落实,还要多学习学习。” 高强看着许远征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忍不住问出了心头最想问的那个问题,“想的啥子办法啊?” 许远征笑着道:“竹阳村,当然是竹子噻!” 另一边,牛角村的村长黄友全坐在组织委员范福生的办公室里,同样一头雾水地看着范委员的脸上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和善和亲切笑容。 “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把土地资料清点清楚,然后稍稍准备一顿饭,后天中午,我就带着专家到村上来。” 黄友全讷讷地张了张嘴,“啥子专家哦?” “霍书记找了张教授才请来的省城大学的教授!专门来看你们牛角村的!” “看我们?”黄友全有些发懵,“我们有啥子看的嘛!” “不是看你们的人,是看你们的地!”范福生给他递上一支烟,嘿嘿一笑,“你们的路子我们也帮你们找好了,到时候你们就卖水果!” “卖水果?” 满怀希望的黄友全听到这个答桉,巨大的落差瞬间让他心情变得低沉起来,这个点子是他们早就想过的,问题都跟霍书记说过了,咋个还是这个办法哦!那有个锤子的搞头! 范福生看着他脸色的变化,笑了笑,“莫急嘛!你想一哈,虎山村以前也在卖丹参,为啥没卖出个名堂?为啥后面又挣了大钱?” 他微微一笑,“关键不在于卖啥子,而在于咋个卖,你看,我们是这么打算的” 范福生慢慢说着,黄友全的眼睛越来越亮! 就在镇上领导们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霍千里已经赶到了锦城,参加今天下午县上的常委会会议。 会议结束之后,又是一场宴会。 宴会完了,霍千里照例跟郭浩然一起找了那家熟悉的面馆吃了二两面条醒醒酒。 趁着这个当口,霍千里也将最近镇上的情况跟郭浩然简单汇报了一下。 尤其是蔬菜基地这样的大动作,后续在正式方桉里也必然是要提及的,先跟郭浩然通个气比较好。 郭浩然默默听完,“产业园区本身有大量的产业工人,如果亲子研学娱乐基地建设起来,游客涌入,对蔬菜瓜果的消耗的确很大,与其从外面买,不如自己种,这样他们各村也能参与进来,分一杯羹,这个点子的确不错,是产业协同发展的思路。” “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郭浩然的一个转折让霍千里瞬间打起精神。 师从何教授,对农业比霍千里了解得更详细的郭浩然郑重道:“蔬菜瓜果不比丹参,种类繁多,成熟期不同,同时又不易存放,不管是堆在地里还是收获起来存放,都很容易腐烂。你不一定能这么完美精确地跟园区对接啊!少了多了,都是大问题啊!” 郭浩然的话,如同一盆凉水瞬间浇在了信心满满的霍千里脑袋上。 初冬的夜风,已满是寒意,他忍不住裹了裹身子, 第二百五十章 老篾匠的奇幻旅程 第二天早上八点,车子从东江县城开向千符镇。 一般这个时候,司机都会懂行地关掉音乐,让早起的领导在车上养养神。 今天也是一样,他安静地开着车,后座上的霍书记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这位沉稳低调的司机总是在想,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还比霍书记大几岁,但是他是镇上没编制的司机,霍书记却已经是在县城跺跺脚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了。 而且,霍书记跟以前的领导那也真是不一样啊,以前那些领导恨不得把他当旧社会的奴隶,天天搞的也都是些莫名堂的东西,现在霍书记一天和声细语,笑呵呵的,天天忙的都是工作,他跟着跑车,心里头都有那么点为民奔波的满足和骄傲。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 “老楚啊。” 霍千里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他瞬间激灵,“诶!霍书记!” “你家种地吗?” “种啊!”司机笑着道:“我父母都是农民,种了一辈子地,现在都还种起在。” 霍千里嗯了一声,“那你家种的东西,是种来吃还是种来卖的呢?” 司机有些疑惑,不是太明白这句话到底想问什么,但这些年他就明白一点,遇上不懂的照实说就行了,玩心眼子他是绝对玩不过这些当官的的。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开口道:“谷子啊,麦子啊,包谷啊之类的就是拿来吃或者喂鸡喂猪嘛,然后菜这些一部分拿来吃,吃不完的就拿去卖。” 霍千里追问道:“要是卖不掉呢?” “哪有卖不掉的,临到散场了,半卖半送,总有人要的。”司机笑着回道,兴许也是觉得这样说得语气有些生硬,他赶紧又找补了一句,“实在卖不掉的话,就带回来自己吃了。” 霍千里也跟着笑了笑,“那一般某种蔬菜成熟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也常常吃吐了。” “对头!”司机笑着道:“一般哪种菜熟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桌子上都有它,到后面我们都不拈了,妈老汉就硬往我们碗里倒。不过我们这个都不算啥,我们村上有个做豆腐卖的,家里一年四季都有道菜是豆腐,哈哈。” 霍千里也哈哈一笑,恍忽间也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一些模湖的记忆,“倒是一种幸福的烦恼啊!” “我们这个都是小问题。”感觉到霍书记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司机也就多聊了几句,“慢慢也就摸清楚了情况,种多种少,自己就有考虑了噻,一块菜园子,哪样种好多,咋个分配到随时都有得吃,都有经验了。大概每一样就是比够吃多一点,吃不完就弄去卖,哪怕卖不出去也不太亏。” “比够吃多一点比正常供应量多一点” 霍千里敲着膝盖喃喃自语,不再接话,司机见状,识趣地默默开车。 回到镇上,刚到上班时间,霍千里抖了抖身子,走向办公室。 郭浩然提的问题是个麻烦,但不是必须马上解决的麻烦。 蔬菜的成长周期虽然比丹参短得多,但算上土地流转的手续和各种准备,再到第一批成熟,至少也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还有时间来解决。 当然,能够提前想好解决办法肯定是最好的。 到了办公室,王伟来汇报了一下工作,也说了副镇长许远征带着人出差的事情。 霍千里嗯了一声,然后笑看着他,“最近党政办的事情处理得还顺利吗?” 王伟点了点头,“没啥问题,都是些重复性的工作,还忙得过来。” 霍千里心头暗笑,“嗯,工作做好留痕,万一哪天你高升了,接手的人好容易上手一些。” 王伟点头,“书记放心,我们的工作内容都很完善。” 霍千里: 这关注点,算了,不打谜语了,等过些日子让他自己看。 等王伟走了,霍千里也开始正经忙活自己这一天的工作。 另一边,千符镇的一辆普通公务用车开到了眉州的青盛县,在竹艺城高大的牌坊前停下,千符镇的副镇长许远征、竹阳村村长高强以及一个在竹阳村最出名的老篾匠三人走下了车。 老篾匠捏着个装着不少内容的塑料袋,一脸萎靡。 许远征看了一眼,“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让老人家歇口气缓缓,然后再说考察的事情。” 老篾匠弓着腰,“用不着,这点事情算啥嘛呕哇” 许远征看着扶着老篾匠的高强,挥了挥手,“走。” 竹艺城附近,有不少的小民宿,普普通通,许远征随便挑了一家相对干净点的,对高强说道:“就这家,我们现在出差都有规定,委屈一下高村长了。” 高强连忙道:“许镇长客气了。” 一行四人,两个标间,许远征也没搞什么特殊,让高强暗自感慨霍书记回来确实多了些不一样。 高强和老篾匠坐在房间里,老板娘拎上来一壶热茶,老篾匠喝了两口缓过来点,端着茶杯瘪嘴道:“强娃,下次这种背时卵(没用不合时宜)的事情就莫把我拉起了,勒日嘛的遭好大的罪哦!” 高强陪着笑,“你是我们村上手艺最好的,这些事情你当仁不让啊!” “当仁不让个铲铲!”老篾匠哼了一声,然后疑惑道:“当仁不让啥子意思?” 高强笑着道:“就是非你不可的意思!” 老篾匠脑袋直摇,“快莫非我不可了,这种罪哪个要受哪个来受!” 他又抿了一口茶,高强眼见杯子空了,连忙给他满上,老篾匠捧着茶杯,看着给他倒茶的高强,“要我说啊,我们当了大半辈子篾匠,哪样我们都熟得很,根本就没得必要跑这一趟!” 高强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以他的觉悟当然不会这么说,笑着道:“听组织安排嘛!虎山村不就是听组织安排,听出这么大好的前程来了嘛,我们反正也没啥损失!” 老篾匠眼睛一瞪,“我这还叫没啥损失啊!” 高强讪讪一笑,正好司机过来招呼道:“高村长,许镇长说收拾一下下楼了。” “哦,要得!”高强连忙答应了一声,看着老篾匠,“走哦!” 老篾匠叹了口气,“走嘛走嘛!” 下了楼,许远征又递上两个小面包给老篾匠垫了垫,老树根终于又恢复了生机。 三人带着司机,一行四位便起身走进了竹艺城。 四人的前方不远处刚好有个旅行团,导游举着小旗子,带着话筒正说着,许远征连忙带着众人上前几步,跟在队伍后面,蹭着讲解。 “在我们国家,竹编的种类主要分为:平面竹编、立体竹编和瓷胎竹编。我们青盛县在其中两种都十分优秀,分别是平面竹编和瓷胎竹编,而立体竹编则要首推浙州那边的彷生动物竹编” 导游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许远征听得津津有味,老篾匠却小声都囔道:“尽摆些空龙门阵,球用没得!(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高强赶紧扯了扯他的手臂,示意他小声点。 一路走着,听了一小会,导游就带着人进了购物店。 购物店里,摆着琳琅满目的竹编工艺品,已经有两三家旅行团在里面选着了。 多少也见过些世面的许远征当然知道不在这里面买东西,但他依旧跟了进去,毕竟这些才是他走这一趟的精髓。 从店面的设计,到物品的摆放,再到工作人员的着装,销售话术,都是需要学习的。 高强和老篾匠自然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听了一阵,许远征慢慢走向人少的地方,在柜子上瞧见一个竹编的收纳盒,约莫两块板砖大小,他伸手拿过来,仔细翻看着,啧啧称奇,“这个盒子不错啊,精巧别致,我都想买一个回去了。” 老篾匠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这个有啥买头嘛!我回去几下给你做你一个就是,做个比这个打得多的。” 许远征惊讶道:“也能做得这么精致?” 老篾匠怔了怔,伸手从许远征手里拿过这个收纳盒,仔细看了看,耳根子慢慢有些红了起来,“加把劲应该没得啥子问题。” 说完之后,忽然又觉得这么说有点不符合自己资深手艺人的身份,他有些鄙夷地补了一句,“我们都不做这种东西,这个东西做了又没得啥子用,屁大点儿卖不到几块钱,没得意思的。” 许远征笑了笑,也没反驳,伸手招了个销售员,“你好,这个盒子好多钱哦?” 销售员快步走来,挂着一脸程式化的微笑,“你好,喜欢这个收纳盒哇?这个盒子是用我们青盛县的单竹精心制作而成,外形精巧别致,通风透气,不会发霉” 许远征默默听完,笑着道:“多少钱嘛!” “这个不贵的,就198元一个。” “啥子呐?198!你咋个不去抢哦!” 老篾匠瞪大了一声,语调一高,惊呼出口,惹得四周的客人都转头看来。 许远征连声说着抱歉,赶紧拖着老篾匠就出了店。 里面这么多客人,要真把人家生意搅黄了,他们这几个人能不能走得脱都是两说。 快步走出了将近一百米,许远征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没人追出来,松了口气。 高强见状也有些埋怨道:“军大爷,你吼那么大声搞啥子嘛!” 老篾匠却彷佛没听见他的话,喃喃道:“198一个?他咋个能卖198一个呐?” 许远征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笑着道:“我们再走走,不过老大爷,先说好啊,一会儿可不能再那样说话了啊!” 高强扶着老篾匠,跟着许远征朝前走着,他刚才虽然没有像老篾匠心里那样失态,但震惊却半点不比他少。 那么一个小竹箱子,竟然能卖两百? 虎山村的丹参一亩两三百公斤,一公斤顶天十块钱,他们一年到头种一亩地的丹参,自己村上只需要弄十几个这种小箱子就能比得上? 账虽然不能这么算,但是不妨碍高强这么去想,然后想着想着一颗心怦怦就直跳起来。 许远征又找了个店铺,这个店铺和先前那个宽敞明亮,到处是玻璃柜台的大专卖店不一样,只是一个街边的小门脸,但也如出一辙地摆满了竹艺品。 这下几人都学乖了,包括老篾匠在内,都开始在店内仔细看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竹簪子、竹收纳盒、竹置物架、竹屏风摆件、竹果篮 许远征拿起一个跟先前专卖店里几乎一样的收纳盒,问道:“老板,这个好多钱?” “这个便宜,168一个。” 老篾匠嘴角抽了抽,生生忍住了。 许远征道:“168?这么贵啊?” 老板连忙道:“这还贵啊,你去那边专卖店看一下,一样的东西,专卖店要卖198,还不讲价!” 许远征笑着道:“意思是说你这儿可以讲价哇?” 老板讪讪一笑,“160,凑个整,不多说了!” 许远征想了想,“88,可以的话我买一个!” 老板直接转身,“哪有你这么讲价的。做不出来。” 许远征看着他,“真的做不出来?” “你再去转一哈嘛!好东西,价格真的不一样。” 许远征也不多说,转身带着人出了门。 走了五米,高强小声提醒道:“许镇长,他没喊我们回去诶!” 许远征哈哈一笑,“我也没想他喊我们回去啊!镇上这么多家,我就是探一探低价而已。” 他指着前方几十米开外的又一个竹艺品店,“我们又上那家看看。”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各自拿着一件竹艺品回了住处。 这些东西,大多是许远征觉得按照霍书记那个理念应该做的,以及老篾匠在一旁琢磨着,自己带着人加把劲能做出来的。 七八件东西,花了将近一千块钱,给老篾匠看得是又心疼又心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忙活大半辈子,都忙活在弄那些凉席、箩筐、簸箕上,少赚了好多钱哦! 但下午,他就改变了想法。 匆匆吃过午饭,睡了一会儿,一行人又去了这儿的展览馆和竹编工厂。 看了看青盛县的竹编艺术和产业发展之路,老篾匠和高强也终于明白了,要把这些东西转化成真正能挣到钱,有人买,需要付出些什么功夫。 然后,他们两人看着许镇长的目光,都带上几分火热。 许远征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你俩收敛一点,要看也是回去看霍书记,看我没用!” 高强自然是个懂行的,立刻笑着道:“霍书记是霍书记,关键还要仰仗许镇长多支持哦!” 当天晚上,高强多敬了许远征好几杯,老篾匠也一样,一向自食其力不鸟所谓领导的他,热情地朝着许远征举了好几次杯子。 青盛县的夜风中,高强和老篾匠坐在窗户边抽着烟。 “强娃,这一趟,来得着!” 高强扭头一笑,“现在不觉得受罪了?” 老篾匠摇了摇头,“再喊我受一次都无所谓!” 他抬头看着窗外的天上,瞧着那些明灭的星星,用烟头跟它们打着招呼,“要是以前有这些路子,我们竹阳村的好日子就能一直过下来了!也不至于穷成这个龟儿样子!好多老兄弟现在手艺都荒废了。” 高强抿了抿嘴,“霍书记来了,会好起来的。” “嗯啊,会好起来的。” 老篾匠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也同样闪着期盼的光。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颗糖与一记耳光 “齐教授,前面就是牛角村了。” 千符镇组织委员范福生坐在车上,跟身边的一个老教授介绍道。 老教授抬头看了看,又把着座位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另一辆车,笑着跟范福生道:“我已经看见柚子树了。” 范福生哈哈一笑,“一会儿请各位专家都尝尝,我们牛角村的柚子是确实好吃。” 另一边,牛角村的村委会,站着一大群人,都是牛角村的村民。 不得不说,当初以点破面,集中力量推动虎山村的成功,的确为千符镇后来的许多工作省下了不少的事。 有虎山村的先例在,几乎各村都不用动员,直接就全力配合了起来。 毕竟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村长,勒些专家来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跟虎山村那样了哦?” 黄友全笑了笑,“哪有那么简单,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只不过,这些专家可以给我们指明方向,让我们晓得朝哪些方面去努力。” “那没得事,我们农村人,最不缺的就是莽子劲!” “对头,只要有奔头,我们啥子苦吃不得!” “加把劲,娃儿早点把婆娘讨了,我硬是再苦都累得哦!” 黄友全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就要有这股劲!只要我们吃得下苦,虎山村的日子我们也肯定过得上!” “来了!”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众人抬眼望去,便瞧着两辆镇上的轿车由远及近,缓缓停住。 当第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时,黄友全一挥手,噼里啪啦的巴掌就拍了起来,然后敲锣的,打鼓的,好不热闹,有个不知事的甚至把自己家里的唢呐都拿了出来,吓得旁边的一个村干部赶紧给一把扯了下来。 范福生身为带队的,自然肩负起介绍的责任,为黄友全介绍了一番前来的四位专家。 “诸位,这位便是牛角村的村支书兼村主任黄友全了,老黄,这位是蜀州农业大学的齐教授。” “齐教授好!” 黄友全连忙弯着腰伸出双手,一个高大的老头也双手跟他握住摇了摇,“黄村长,你好。” “这位是蜀州农业大学的李专家。” “李专家好!” 黄友全照例伸手,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笑着跟他握了握手,“村长好。” “这位是齐教授门下的高材生,徐专家。” “徐专家好。” 黄友全同样弯着腰伸出手,一个穿着档次不俗的年轻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就抽了出来,“嗯。” 范福生装作没瞧见,“这位是李专家门下的高材生,吴专家。” “吴专家好。” 一个长相有些憨厚,神色颇见木讷的年轻人憨憨地点了点头,握手的姿态都有些手足无措,“你好。” 见过了面,范福生就看着领头的高大老者,“齐教授,我们先到村委会坐坐,让黄村长和村委会的同志跟你们介绍一下村子里的情况。” 高大老者却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一起去地里,边看边说,节约时间。” “嗯好!”范福生也不勉强,这些专家愿意积极做事当然是最好的。 他看着黄友全,“黄村长,那就把人叫上,咱们直接走。” 黄友全答应一声,将早就安排好的几个熟知农事的汉子叫上一起。 那个神色有些倨傲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黄村长,喊这些村民都散了嘛,我们是来调研的,不是来唱戏的,没得啥好看的。” 黄友全连忙嗯了一声,小跑几步过去,让一众前来热情欢迎专家的村民散去。 众人启程,朝着村子里走去。 黄友全从村委会办公室抱了两个已经剥开的柚子,分给众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着。 一路上,已经初步得知镇上安排的村民为专家们介绍了牛角村目前的果树种植情况和历史。 齐教授将一瓣柚子吃完,拍了拍手,“这柚子确实不错,跟闽州和粤州那边的柚子是截然不同的风味。做好了,能够当做一个很好的产业根基。” 黄友全等人对视一眼,喜上眉梢。 范福生在一旁笑着道:“眼下牛角村主要的水果产出集中在秋季和冬季,秋季的柚子,冬季的红橘。还请各位专家帮忙看看,一是我们能增加什么春夏两季可以收获的水果,二是,如何提高我们现有水果的产量和质量。” 这些话之前就已经跟专家们讲过了,这会儿再拿出来说,也是让牛角村的众人心里有个底。 齐教授点了点头,开口道:“种植的确要科学,根据树种、土壤肥力、植物习性等不同,每一株的间距、浇灌方式、修剪清果等有所不同,我看了看村上现在的几片柚子树,种植的分布并不算好,枝叶修剪和病虫害防治都不是很科学,这些都是后续要调整的。” 种了大半辈子的果树,上来就被人说自己种得不对不好,这些村汉竟然也没什么不快,纷纷点头,“专家你说咋个整,我们就咋个整!” 齐教授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跟范福生道:“我原本以为张教授跟我夸张了,现在看来,你们治下的村民真的很配合啊!平常怎么宣讲的?” 范福生笑了笑,正要开口,一旁的年轻人轻声都囔了一句,“有利可图呗,哪用得着什么宣讲。” 范福生看了一眼齐教授,瞧着他似未听见,便也装作没听到,笑着道:“大家的思想觉悟确实是不错的,所以齐教授和诸位专家你们就放心说就是了。” 齐教授嗯了一声,“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又走了一阵,众人仔细看了村里的柚子树,看了病虫害方面的情况,又看了看土壤和水源等等。 中午时候在村委会简单吃了一顿,下午众人又去到几个高处,仔细看了看村里的地形,还在各处都采集了一些土壤样本,准备带回去分析。 齐教授本人年纪不小了,黄友全也是个老村长,所以为了照顾二人的体力,众人一路走走停停,这会儿又在一处路边的青石旁休息。 几位专家坐着相对干净的石头,范福生跟村民们干脆就席地而坐。 黄友全拿出烟给众人发上,那位倨傲的年轻人迟疑了一下接过,点燃抽了两口,悄悄扔在了地上,伸脚踩住。 范福生开口道:“齐教授,您对牛角村接下来的路子,有什么初步的想法了没?” 齐教授笑着摆了摆手,“哪儿那么快啊!这一趟只是建立个大概的认知,等我们回去分析了,再结合咱们当地的情况和诉求,努力提供一些合理的建议。” 老学者做事实事求是,也没说什么大话。 但这样的话,听在牛角村众人的耳朵里,就多少让他们有些失望了。 在他们眼中,这些专家就该是电视里演的那种,扫一眼就是一个金点子,大家就活了,怎么能还没主意呢! 一个村民开口道:“齐教授,那你们不得说到最后也没得办法?” 齐教授跟那位李专家对视一眼,哈哈一笑,“我们可不能把大家带到歪路上去了,必须得慎重啊!” 李专家也附和道:“仓促得出的结论,就容易出问题,我们理解大家的急切,但是要有耐心。” 黄友全叹了口气,“两位专家说得对,但是我们是穷得太久了啊,真的想早点过上好日子啊!” “要是这么说,你们就别想种柚子的事情了。”一旁那个倨傲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柚子见效慢,一般五到七年才挂果,你们等得及吗?不如早早想办法另想路子!” “谁让你在这儿多嘴的!”一直似乎都“听力不大好”的齐教授忽然面色一板,开口训斥道:“人家请我们来不就是来想解决办法的吗?就你机灵?!” 范福生开口打着哈哈,“齐教授,诸位,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继续?” 齐教授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平静,队伍再度启程。 走了一会,众人又在一片红橘林下停步,看着红橘的情况。 一个小男孩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在一旁探头探脑的。 黄友全也注意到了他,伸手招了招,笑着道:“你娃娃跑起来干啥子,也要帮我们出哈主意吗?” 小男孩大概三四岁,穿着厚厚的衣服,显得像是充了气一样,整个人膨胀了一圈,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红,没有擦润肤露,皲裂出些小口子,一根鼻涕在鼻孔里进进出出,就是掉不下来吸不上去,看得人心里好一阵焦急。 他从兜里抓出几颗糖,迈着小短腿,走到齐教授等人面前,将手举起,“我妈喊我请你们吃糖。” 齐教授笑着蹲下来,“小娃娃,你几岁了?” “我叫黄静,今年四岁了,我的爸爸叫黄远发,我的妈妈叫陈红梅!” 小奶音一气呵成,显然是时常背诵,逗得众人哈哈一笑。 “老爷爷,你吃糖嘛!” “好!”齐教授想了想,伸手从他手上拿了一颗,笑着道:“我吃了你的糖,你就没得吃咯,怎么办啊?” 小男孩面色一变,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面色一松,“我包包头还有一颗。” 众人再次憋不住笑。 齐教授把糖剥开,放进嘴里,笑着道:“嗯,甜!” 小男孩又把手举到李专家面前,李专家也拿了一颗。 那个木讷憨厚的年轻人也拿了一颗。 等他走到那个倨傲的年轻人面前,年轻人看了一眼小男孩脏兮兮的手,瞧着他指甲缝里黑黑的污垢,摇了摇头,“我不用了,谢谢。” 小男孩又举了举手,“你吃嘛,好吃。” 年轻人摆手道:“不吃,你自己吃!” 小男孩伸手扯向他的衣服,“真的好吃。” “我说了不吃啊!” 年轻人身子一侧,但没想到动作过大,一下子将扯着他衣服的小男孩带摔到了地上。 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着小男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个汉子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年轻人推开,扶起小男孩,愤怒地瞪着那个年轻人,“你搞啥子!” 他正是小男孩口中的父亲。 其余几个村民也是同样一脸愤慨地盯着年轻人,吓得年轻人慌忙一摆手,“我没动他,是他自己摔了的!” 范福生连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徐专家不是故意的,莫激动。” 黄友全也赶紧上前,齐教授也蹲下来细声安慰了几句小男孩,这才将局势稳了下来。 经过这一出风波,众人只好草草结束了这儿的调研,去往下一个地方。 没过多久,一天的考察就告一段落。 范福生和黄友全也都识趣地没再提起不久前的事情。 下午五点半,众人起身返程,晚上霍千里会在镇上设宴款待几位他亲自请来的专家。 黄友全也跟着坐上了车,晚上的饭局也有他陪同。 虎山大酒楼的包间里,霍千里热情地跟众人握手寒暄着。 打招呼表感谢的客套话自不多说,酒过三巡,齐教授主动开口道:“黄村长,今天当着村民们的面,有些话我们不好说,现在在霍书记和范委员面前,我就如实说了。” 说完他看着霍千里,“就我们今天目测的情况来看,牛角村的地形,确实不适合大规模的农作物种植,种植水果,兴许的确是个出路。补种一些枇杷、柑橘、桃李杏,应该就能满足四季水果供应的需求,具体哪些品种合适,我们取了一些土壤回去化验之后,进行匹配,就能找出来相对合适的来。” 霍千里平静地点了点头,齐教授说了不方便在村民面前说,那必然有不好的地方,他得等到那个但是。 “但是问题在于,你们本身的柚子和红橘,尤其是柚子想要扩大生产周期确实很长。补种的水果也一样,这些不是蔬菜,今天栽下去,一两个月,两三个月就能出成果,果树短期是很难能见到成效的。村民们等不等得起?” “还有一个问题,我这些年也去过不少的地方,有些粗浅的产业经验,按照你们这样的话,没有一个拳头产品,如何打出名气,真的就只是按照设想,供应一个园区的水果?这个量有多大,能保证吗?” “最后一点,霍书记你之前跟我明确了要纯绿色无公害的,产量上恐怕就不会太可观,这也是另一层隐忧。” 霍千里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齐教授,各位专家,你们的话说得很直接,也很透彻,我们镇上下来一定好好研究。等你们有了进一步的成果,我们也再进行深入的沟通。来,我代表镇委,敬您和诸位专家一杯,今天辛苦了!” 夜色中,霍千里和范福生亲自将专家组四人送到了镇上新开的一家宾馆。 将老师送回房间,帮忙烧水泡茶,倨傲的年轻人笑着道:“老师,你说这些基层的干部,做事畏手畏脚,一点格局都没有,就只知道围着他那个屁大点的产业园区打转,怪不得现在的农村都是那么一副烂泥坑一样的地方,一个个村民跟难民一样呢!” 啪! 一记突如其来的耳光甩在了年轻人的脸上。 他错愕地看着自己一向温和儒雅的老师那愤怒的表情,神色中满是不解。 第二百五十二章 非典型性贤内助 “你竟然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 “你怎么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这样的对话,只存在于电视剧的俗套剧情里。 现实中,挨了这一耳光的年轻人只是有些发懵地捂着脸,看着自己的老师,看着这位自己父亲的好大哥,私底下被他喊作齐叔叔的老师。 齐教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知道我为什么打你这一耳光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 齐教授冷笑一声,撸了撸袖子,“看来没打明白啊!” 年轻人连忙道:“因为我诋毁了政府的干部?” 齐教授摇了摇头,“自命不凡,却连自己身上这点东西都看不明白,我真不知道你那股骄傲劲儿从哪儿来的。就因为你爷爷你爸爸都是农学着名专家,给了你一个堪称学阀的家境?” 年轻人默然不语。 齐教授点了支烟,“我这一巴掌,是替你爸打你的,你爸把你送到我的门下,又喊我一声大哥,我有义务帮他扇你这一巴掌!”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旋即心思一动,“因为今天那个脏小孩?” “我打你,是因为你忘了本!” 听了年轻人的话,齐教授一脸的怒其不争,“你看看你现在,长得高,穿得好,家里有钱,住在城里的大房子,你是不是就觉得你高人一等了?放屁!” “你的现在,是你爷爷,你爸爸,卷着裤脚,踩着黄泥,和农民打成一片,起早贪黑,在农村里一天天熬出来的,现在你洗干净上岸了,居然嫌弃起农村里的人了,你要不要脸?” 齐教授愤怒的话,说得年轻人脑子嗡嗡乱响,愣在原地。 发泄了一下,齐教授的怒火也消停了些,“当前的农村,的确发展得不够好,但那是为什么?是因为他们承担了我国前几十年工业发展的重担,在国家的调控下,将本该属于农村的收益源源不断地转为城市经济发展的动力,被剪刀差,被吸血,但国家和政府没有忘记他们的付出,农村人自己也从没有放弃过自强,但谁也没有资格从人格上看不起他们!” “你觉得你比他们优秀,那是因为你有个好爷爷,好爸爸,好家庭。你多读了几本书,多见识了许多世面,吃的比他们好,穿得比他们好,抽的烟一根都能抵得上他们一包的价格,所以你嫌弃他们。但抛开这些你生下来就有的东西,你真的就一定比他们好吗?你一直看不起的小吴,人家高考比你多考了整整三十分,就为了回报养育他的农村,报了这个专业。而你呢?你来读这个专业是为了什么?为了承袭和巩固你那农学世家的地位?” “我不是迂腐的老学究,父辈的奋斗是你的资本,这没什么可指摘的,但你能不能在拥有了这些之后,也认真地为这片广袤的土地,做点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只是当一个光环下的无用躯壳?” “你说那位霍书记没有格局,人家恰恰是真正懂得农村,真正站在农村人角度去看事情想事情的基层好干部。农村的经济脆弱,禁不起胡乱折腾,你那些雄才大略,纸上谈兵,一旦出了问题,那就是无数个家庭的灭顶之灾。他为什么要扣着产业园区这个点,就是因为这是他可控的!看你那洋洋得意的样子,听着你那些大言不惭的话,我真的都替你觉得害臊!” “你回去!”齐教授将今天在心里憋了一天的不快尽数吐出,心头一轻,“你要是觉得心里想不过,就给你爸告状去,实在不行,给你爷爷打电话也可以,不过记着明天起来打,这么晚了折腾老爷子我可担待不起。” 年轻人张嘴想说什么,齐教授伸手按住,“你现在最好什么都别说。” 看着年轻人有些落寞地离去,高昂的头颅耷拉下来,齐教授默不作声,直到房门关上,才轻叹了口气,“这剂勐药希望你服得下去,不然就只有让你爸自己来教了。” 他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笑着道:“这茶泡得倒是不错。” 旋即摇头一叹,拿起纸笔,整理起今天的资料来。 辛苦来这一回,总归不能负了那殷殷的期盼。 想到期盼,齐教授的手一顿,脑海里最先想起的,竟是那一颗普普通通的糖,和那双澄澈黑亮的大眼睛。 与此同时,霍千里也同样握着笔,整理着从齐教授等人处反馈的信息。 齐教授说的问题都可以说是切中要害。 果树这个产业的发展不是短期可以见到成效的,村民们等得起吗? 他心头焦虑,实则却已有了答桉。 必然是等不起的。 除非,镇上的财政可以源源不断地进行资金注入,同时让村民们有其他办法可以增收。 而且,没有拳头产品,也是一个大问题,牛角村就注定只能在产业园区的这个螺蛳壳里做道场了。 就像一个安稳又低薪的工作,胜在安稳,却又少了未来。 以霍千里的多年经验,做农村工作,尤其是涉及到经济产业,又怎么能不稳字当先呢? 事情到这个境地,似乎又走到了死局。 先前资金和控制权的死局还未解开,眼下就又来了个难题。 但霍千里的性格,偏偏就是个头铁不信邪的。 他撑着脑袋琢磨着,有没有既能安稳,又有奔头的办法呢?这个办法,又能不能让村民们等得起呢? 他在纸上画出两个圆,一个圆里写上产业园区四个字,这代表着安稳,代表着一切可控。 接着他提着笔,想了一阵,在另一个圆圈里写下了两个字,增收。 只有增收,才能满足村民的耐心,去做长远的规划; 只有增收,才能让牛角村走出产业园区这个单一的收入来源。 接着他从增收那个圆圈里牵出三条线,分别指向了三个小圆圈,依次填上柚子、红橘、劳力这三项。 也是他能够想到的牛角村可以发力的唯有的三个方向。 劳力迅速被他划掉,如果劳力都出去了,村子也就荒废了,和他最近见过的许多其余地方的村庄一样,空心化之后,再想起来恐怕就难了。 但旋即他又提笔,在一旁写下几个词,基地务工、本地劳务。 这个种植基地如果能搞起来,必然也是需要一批熟手的,就如虎山村当年,务工的机会确实也不少,挣钱虽不多,也绝对比现在单纯种地好。 同时,如果产业园区的新基地开工建设,大量的建筑工程和后期运营、维护,也能提供数量不菲的工作岗位。 想到这两点,他心里稍稍有了些振奋,如果能把这两点做好,再搭配一定程度的财政扶持,牛角村在果树挂果之前的年,兴许是能够坚持下来的。 他接着将目光移向另外两个小圆圈,圆圈里写着柚子和红橘,这是他对牛角村产业设计的基础,其中尤其以柚子更为重要。 于是他抬手在柚子上又圈了一下,思忖道:这柚子他私下送过不少领导和亲朋,这些吃过见过的人基本都觉得不错,甚至还有赞不绝口的,不提其中有多少人情客套,也足见这柚子本身的品质也着实可以,能不能以这柚子为核心,搭配其余的蔬果呢? 东江县现在便有东江柚这个品牌,能否借助其中的便利呢?如果能叫响名号,这个前途不就立马远大起来了么! 可问题在于,如何操作呢? 复制一遍丹参当年走过的路吗?但是丹参是有强大的种植基础和广泛根基的,在国内的竞争力也是十足,有科学的研究数据支撑的。 这个柚子想要推起来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镇上和县里也万难抽出如当初一样的精力来慢慢打造一个品牌了。 他心思又是一动,跳出思维惯性,琢磨着如果不完全走水果这条路呢?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按照全镇协同,共办新基地的思路,养猪的,养家禽的,种蔬菜的,民俗物品的,都已经有了具体的安排,没有多余的路子给牛角村了。 更何况,那几家种蔬菜的,都还有郭书记提出的大问题没解决呢! 想到这儿,霍千里忍不住揉了揉因焦虑而紧皱的眉心。 旋即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无用的情绪再度驱散,专心思考了起来。 夜色深重,寒气暗袭,霍千里将冻得有些冰凉的双手搓了搓,放到嘴边哈了几口,又活动了几下指关节。 刚才思虑半天,始终不得要领,他性子坚韧但也不是蠢笨,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换个脑子,重新调整思绪,便起身慢悠悠地泡了壶热茶,正好暖暖身子。 刚坐回位置,桌角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的是江清月,他微笑着滑开,举到耳边,“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江清月笑着道:“这句话不该是我问你吗?霍书记这么晚了还没睡,是还那么事必躬亲吗?” 霍千里叹了口气,“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但这事情的进度也大大加快了啊!该忙的该累的,一样少不了呢!” “好。”江清月一向是个明事理又知分寸的,也不多劝,“那你也记得早点睡。” 霍千里嗯了一声,然后笑着道:“江老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吩咐这个吗?” “你不说我倒忘了。还有正事来着。”江清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明天要回来吗?” 明天就是周五了,通常霍千里要是回锦城的话,都会在周五下午下班后启程。 霍千里想了想,“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就是想着,你要是回来的话,给带点农民那种没喂饲料的土猪肉和没打农药的蔬菜,多买点,我放冰箱给幺儿吃。” 霍千里笑了笑,“不至于?会不会夸张了点?” “怎么不至于!”江清月语气凝重,“我前几天刚看了个新闻,老是吃带激素的肉,孩子都性早熟了,今天办公室有个同事说她朋友的孩子八岁就来月经了,给父母愁得觉都睡不着。” 霍千里笑着道:“咱们是儿子啊!” “你这个人,这种事还嬉皮笑脸的!我现在都怕安安有什么问题呢!” 涉及到子女,对自身的苦难都能一笑置之的江清月也没那么云澹风轻了。 霍千里连忙讨饶,“行行行!我明天找人帮我买点。” “嗯,记得啊!你也早点睡!” 说着江清月就要挂电话,却忽然从听筒里听到霍千里在沉默中忽然蹦出一声,“别忙,我问你个事情!” “嗯?” “你身边有很多人都会买这些东西吗?” 江清月点头道:“是啊,我都算是后知后觉的,今天才知道,有几个姐姐她们都是去买的什么无公害有机蔬菜,什么跑山黑猪肉,贵得很呢!但是为了孩子,也真没办法!你这误打误撞在乡镇上,居然多了这个方便。” 霍千里的声音瞬间激动起来,“清月,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啊!好了,先不说了,你早点睡,谢谢老婆,ua!” 都都都 江清月握着电话,有些懵逼。 之前几次霍千里夸她,她大概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回她可什么都没说,怎么就又贤内助了,你的贤内助是不是说来哄我玩的? 再说了,有你这么对待你的贤内助的吗? 江清月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正想生个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无论如何,霍千里高兴,她也是开心的。 另一边,霍千里在纸上奋笔疾书着。 蔬菜基地的建设,郭书记提出的难点在于蔬菜不像丹参,无法精确控制一种持续生产过程中的产量,导致跟产业园区的对接可能会出问题。 那如果能有另外一个相对灵活的销售渠道呢? 这些在乡镇上卖不起价甚至于卖不出去的东西,是可以在城里消化的啊。 如果能搭建起这样的渠道,蔬菜基地是不是可以在产业园区可量化的需求上,扩大一些产量,将冗余部分拿到城里去销售? 这样不就能构建起一个低收益低风险保底和高收益高风险相辅相成的好模式了吗? 这不就是既安慰又有奔头吗? 以这样的模式,柚子是不是也可以加入进来,现有条件下牛角村的水果是不是也有了明确的增收渠道。 甚至于,猪肉、家禽等等。 都能在产业园区兜底的情况下,去尝试一下更高更好的渠道收益。 他当然知道想做到这个并不容易,但他做事从来不怕不容易,就怕没方向。 有了方向,不过就是逢山铺路,遇水搭桥的事情。 第二天,周五,七点过,霍千里带着满满一后备箱的物资回了锦城的家中。 然后对江清月道:“明早陪我出去一趟!” 江清月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去哪儿?” 霍千里笑了笑,“逛菜市场!” 在厨房收拾东西放冰箱的江母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心里忍不住疑惑,自己这个女婿今天脑子抽风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第二天一大早,热闹的菜市场里,拎着菜篮子的队伍里,多了一对年轻好看的夫妇。 不少提着大包小包的老妇人瞧见了二人,自然就想起自己家里还在呼呼大睡的后辈,心头就是一阵无名火起。 江清月挽着霍千里的手臂,笑着道:“霍书记要在这儿租个摊位吗?” 一天时间,以江清月的聪慧,早已猜到了霍千里心头的想法。 霍千里笑着跟她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想法,“看看情况再说。” 二人逛了一圈,问了问菜价,看了看这些摊位的招牌,没见着什么原产地直供,绿色蔬菜之类的醒目招牌,准确来说,绝大多数蔬菜摊位都是没有招牌的,跟千符镇的菜市场比起来,也就是不过就是大了点,干净了点,东西多了点。 逛了一圈,两人空着手,又走了出去。 先前有几个碰见过霍千里和江清月夫妇的老妇人见了两人两手空空往出走的样子,心里那股邪火忽然又下去了。 就这? 还不如我家那两个呢,至少还能捞着点懒觉睡! 霍千里跟江清月当然不知道就这么一圈,他俩在这些老妇人心头的形象就遭遇了过山车式的起伏,二人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往了一处大型商超。 同样的,在蔬果和禽肉区转了两圈。 三家大型商超看下来,有一家已经布设有了专门的柜台,开卖标注着原产地和品牌的土鸡、土鸭和黑猪肉,但也没有专门的绿色无公害蔬菜柜台。 从商超里走出来,江清月拿出手机,翻着短信,“关姐把地方发过来了。” 霍千里笑着点头,“那正好。” 十几分钟后,两人在一处高档小区大门口下车,绕着小区的底商走了半圈,便在侧门口瞧见了一个颇有几分精致的店铺。 招牌上清晰地写着绿色、无公害、基地直送几个字眼。 霍千里迈步走进去,瞧见里面的陈设,比起寻常的铺子干净整洁了不少。 左右两边各有个斜斜的台子,台子上摆着的一个个框子里装着各式的蔬菜,中间的一排柜台上摆放着整齐的水果,里面横放着一个大冷柜,摆着猪肉,冷柜旁站着一个穿着工作服,系着围裙戴着帽子的中年人,握着菜刀站在桉板前忙活着。 铺子里,有三四个人正在挑挑拣拣,和别处不同,这儿没多少老年人,基本都是中年乃至更年轻的妇女。 瞧见霍千里夫妇二人进来,收银台里的一个女子热情地招呼着,“两位买菜哇,这儿有菜筐哈!” 说着就递来一个塑料筐,江清月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女子也没跟上来介绍,看来也是采用的超市那套方法,顾客自己选好了去收银台结账就是。 霍千里跟江清月默默走着,一边看着东西,一边看着价格,心里都有一分喜悦。 因为这儿几乎每一样东西的价格都比菜市场和商超的贵,更是比千符镇的价格高出许多。 同时,生意看起来还不错。 这也就意味着千符镇如果要走这条路,至少是有希望的。 最终,霍千里买了一点猪肉,和江清月离开了。 走出店门,江清月微笑调侃道:“霍书记还会不好意思呢?” 霍千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只是打算回去对比一下质量和口感,别把你老公的脸皮想得那么薄。” 江清月深以为然,“这倒也是。” 即使起了个大早,但这一大圈晃荡下来,也已经是十一点左右了,二人得赶紧回去,接手孩子,让江母忙活午饭了。 坐上出租车,江清月开口道:“你打算选哪边?” 摆在霍千里面前的很清晰,就是三个方向:最普通的菜市场、商超的蔬果禽肉部、以及专门的基地直供门店。 霍千里想了想,“进驻商超恐怕不大行,对供应质量和品质的要求很高,而且量也要很大;专门的直供门店,投入太大,一上来就这么搞,风险有些高了。” “那就是菜市场?” 霍千里却没有直接点头,而是看着江清月,“但是菜市场的话,恐怕卖不起价格啊!” 他早上看过,菜市场里的价格,比千符镇上要贵点,但贵得不多,抛去采摘,装车的人工费,物流费用等,恐怕也多挣不了几个钱。 “再想想看!”江清月握着他的手,微笑鼓励道。 霍千里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师傅开口道:“你们是想卖菜哇?可以去谈一下益民菜市噻!开在小区楼脚下,又比大菜市场价格高些。” 江清月眼前一亮,“对对对,师傅说得对,咱们去益民菜市看看嘛!” 霍千里也心头一动,记忆浮上心头,益民菜市,是锦城市这几年正在推动一个菜篮子工程,简单来说就是由国资控股,以“农超”对接的方式,部署一批平价菜市场,达到惠民、便民、利民的目的。 想到这儿,他掏出手机,给锦城市委组织部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过去。 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多年,这些关系他还是不缺的。 而且,如今他虽然到了地方,但升了副处,岗位也不差,又是那位副部长领导的大红人,未来大概率还要回来的,所以场面上,没几个人会干那种人走茶凉的蠢事,在听了霍千里的请求之后,那头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兄弟,我尽量去协调,你等我消息。” “好,多谢老兄。” “先别急着谢,哈哈,这些企业的关系比我们复杂,每天忙得很,能不能卖我这个面子还是两说,等定了咱再说。” 挂了电话,霍千里开口道:“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 江清月就坐在他旁边,电话里的声音也听得真切,疑惑道:“不是说要等消息吗?” 霍千里笑了笑,“今天周末,市委组织部的领导约一个市属企业子公司的干部,这有什么悬念吗?他故意那么说无非是想让我承他一份情罢了。” 果然,下午两点过,那边就回了电话过来,说安排好了,晚上他来做东,一起聚聚。 晚上五点四十五,霍千里坐着出租车,来到了约定的地方。 他没带什么酒啊之类的,人家都说了做东,摆明了就是要收这个人情,他也就不多余的矫情,回头想合适的办法回馈就是了。 一来二去,这关系也就更稳固了。 还是那句话,不要怕麻烦人,但一定要收好尾。 上楼走进包厢,时间刚好五点五十,离约定的六点钟还有十分钟。 包厢里,两个正在抽烟的男人连忙站起,一个戴着眼镜约莫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主动迎上前来,笑着道:“霍领导,好久不见咯!” 霍千里连忙讨饶,“老兄快别这么说,我哪儿担得起这两个字哦!” “当得起,当得起,现在当得起,未来更当得起!哈哈!”眼镜男笑着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然后指着旁边另外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人,“霍领导,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益民生鲜菜市场管理公司的蒋总。蒋总,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蜀州政坛新星霍书记了。” “霍书记,你好!” “蒋总客气了,感谢赏光。” “来来来,咱们坐下说。”做东的眼镜男笑着挥了挥手,带头入座。 三人都是场面老手,那些客套和寒暄的事情都不必多提,你一杯我一杯,迅速热络起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等到酒过三巡,眼见火候差不多了,眼镜男子将杯子一放,笑着道:“蒋总,这次咱们能坐到一块,还得多亏了霍领导的安排啊!” 霍千里顺势接过话,笑着道:“可别折煞我了,我可是有事想求蒋总来着。” 两人一吹嘘,一自谦,让蒋总既得了面子,也懂了里子,他便开口道:“霍书记放心,只怕我这点小能耐,您瞧不上眼。” “那哪儿能啊!”霍千里笑着举杯,“咱先走一个!” 将杯中酒饮尽,那边两人各点了支烟,霍千里也开口说了情况,“我现在在东江县,有几个村的扶贫任务比较重,多方商议下来,准备规划一个蔬菜基地,和一些水果啊,禽肉之类的政策给过去,但就是这个销路是个问题,我就想着,能不能进入到咱们益民菜市这个供应链里来,这样多少也能为老百姓谋个保障。” 有眼镜男一直的吹捧,蒋总没敢在霍千里面前拿捏架子,稍一沉吟便开口道:“霍书记,当着魏主任的面,我也不绕圈子了。这个事情没问题,我们本身也在做农超对接的事情,就是要连通农村的蔬菜基地和养殖基地,直送直供超市,省去中间环节,一方面帮助基层脱贫致富,一方面让锦城的老百姓能够吃到新鲜优质的低价蔬菜禽肉。我也是久仰霍书记大名,能够帮得上您的忙,也是我的荣幸,那些什么遴选和审核的事情都好说。” “但是,这当中有两个问题需要跟您先汇报一下,一是我们对于采购的质量是有硬性要求的,如果不达标会有不收或者罚款之内的处罚,这个对于基地的管理要求比较高。二是因为模式的关系,我们的价格不会太高,甚至于有可能还会低于部分菜贩子的采购价,这一点也请霍书记考虑清楚。” 蒋总没有藏掖,说得真诚,这两个点虽然是小问题,但未来也可能坏事,所以提前讲清除比较好。 霍千里也点了点头,举起酒杯,“蒋总的诚意,我收到了,感谢蒋总!老魏,做个陪?” 另外两人也笑着举杯,一起又碰了一下。 接着霍千里又跟蒋总问了些细节,基本就把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但也没当场定,只说了回去考虑。 吃过饭,三人又找了个河畔的小酒馆,简单聊了一阵,互相交换了一些政治信息,便各自都满意而归。 这样的局,对于他们这些人,准确说是他们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除开身体上那点劳累,其实都不是负担,而是收获。 霍千里回到家,孩子也已经睡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亏欠孩子,今天回来一天,也就在午饭和午睡之后陪了他两个多小时。 轻手轻脚地换好鞋子,进去主卧,江清月主动给他递上了家居服,但也没开口问。 霍千里笑着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不至于,该问就问呗。” 江清月微微一笑,“瞧你这表情也是聊好了呗,恭喜霍书记了!” 霍千里的笑容却缓缓一收,将今天的情况说了,然后道:“我还真没想好。” “为什么呢?人家不是都答应了吗?” 江清月虽然聪慧,但也需要事实支撑,没法凭空想出答桉来。 霍千里开口道:“我就是总觉得有个什么点我忘了,如果把那个串起来,会是个更完美的方桉。” “我看你就是个受虐狂,事情太顺利了心里不舒坦是?”江清月无语地拧了他一把。 霍千里呵呵一笑,一时又恍了神,陷入了思索。 江清月见状一叹,去客厅给他泡了壶茶进来。 第二天下午霍千里返回了千符镇上。 刚把车子停好,手机上就进来了一条短信。 【霍书记,您在千符镇上吗?我想来拜访一下您?】 发件人是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人:许艳婷。 就凭这个霍书记的称呼,就瞧得出许艳婷这些年的长进。 霍千里笑了笑,也没去费工夫琢磨许艳婷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之类的,五指飞快,回了一条。 【刚回,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 这种情况可不好叫到家里去,只能安排在办公室,不仅如此,他还直接一个电话,把王伟也叫了来。 正在家里躺着看电视的伟哥脸上挂着不敢显露又遮不住的郁闷,帮忙弄着茶水,很快就听见了一阵高跟鞋敲在地上的声音。 而后,一个风韵而恬静的少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冲着屋里,甜甜一笑,躬身道:“霍书记。” 霍千里站起身来,笑着道:“来得挺早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镇上党政办的王主任,王主任,这位是许艳婷。” 许艳婷主动伸出手,“王主任好。” 王伟迟疑着伸手一握,“这名字好耳熟啊!” 霍千里没说话,许艳婷却大方道:“王主任,我以前在虎山村,顾刚是我的前夫。” “啊!我想起来了!”王伟一拍脑袋,“你就是那个啧啧,怎么变这样了!” 他惊讶地看着许艳婷,眼前的女子肤色红润,衣着时髦而得体,浑身散发着自信的魅力,哪儿还有当年那面黄肌瘦,畏畏缩缩的可怜样子。 霍千里笑了笑,“都坐下说。” 三人各自坐下,许艳婷主动解释道:“这个周末带孩子回来看看他爷爷,冒昧来拜访一下霍书记,没有耽搁你时间?” “我说没耽搁,你也不信啊!”霍千里笑着道:“都是老朋友了,别那么客套。” 许艳婷也嗯了一声,“这一次来,也是想看看镇上有没有什么需得着的地方,尽一点微薄的力量。” “难得你有这份心了。”霍千里笑了笑,“说起来,这几次见面都忘了问你,现在具体是在做什么?” 许艳婷掩嘴一笑,“是我的错,没向领导主动汇报。我和我老公以前从蔬菜档口起家,现在是给锦城的几家高校做食堂供应配送的。” 霍千里心头一跳,这生意可不小。 然后他便明白了许艳婷走这一趟的真实目的,微微一笑,“看上产业园区食堂了?” 许艳婷连忙解释道:“霍书记,您别多想,我真是想为镇上发展出点力。我毕竟在这儿生活了那么多年,也多亏了您把我救出去,也才有了我的现在。这个食堂,人并不多,路程也远,从生意的角度而言,对我们并没有太大意义,只是这次回去,听好些人说了现在食堂的供应很差,大家怨声载道的,我就想着正好是我能支持的范围,能帮一帮霍书记,帮一帮村里,也算是不枉这一场。跟我老公商量过之后,他也同意,就来找您汇报一下。” 霍千里点了点头,许艳婷这番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如果他们两口子真是有几家高校食堂的客户,虎山村这个产业园区还真就没啥吸引力,纯属帮忙了。 “那你们不会亏钱?我不喜欢这样的付出,因为不会长久。” “霍书记,这个您放心,我们的协议可以三年一签,第一期的价格上,我可以按照市价打个九折,就当回馈了,当然我们也肯定是有得赚的,只不过不多而已。三年之后,怎么选,我们再商量就是。至于质量您完全可以相信,供应学校的东西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霍千里缓缓点头,琢磨起来,忽然心头一动,终于想起自己昨晚一直觉得有个没想通的点是什么了! 就是产业园区食堂和基地的供应问题! 药王村和其余两个村的蔬菜基地再怎么建设,也不可能满足全部的门类,而且还有干杂调料等,必然还是要找个供应商的。 而这个供应商,能不能跟千符镇蔬菜水果和禽肉外销有机结合呢? 如果可以,这不就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桉吗? 想到这儿,他按捺住心头激动,看着许艳婷,“那你家现在的蔬菜档口还开着呢吗?” 许艳婷点了点头,“开着呢,我们加盟了两家益民菜市,也在做着零售的生意。”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各取所需 听了许艳婷的话,霍千里惊讶道:“益民菜市不是国资吗?” 许艳婷笑着道:“霍书记也知道益民菜市?” 霍千里也没炫耀什么昨天才跟他们老总吃了饭之类的事,只是笑了笑,“了解一点。” 许艳婷便解释道:“益民菜市的确是政府的,但是也开放了加盟,只是门槛比较高。我们当初咬了牙费了很大劲加盟了一家,主要是因为有了这个东西,进高校的食堂就很方便,人家也要看实力和质量。然后发现益民菜市也挺挣钱,就顺势开了第二家。” 霍千里点了点头,笑着道:“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 “霍书记,您说。” 霍千里的思路并不复杂。 他昨天之所以没有一口答应蒋总那边的事,就是觉得那样的话,只解决了一个销路问题,而且是以别人帮忙的形式,万一未来蒋总调走了,或者什么别的情况,这事儿可能就要黄。 如果能将产业园区和亲子基地的供应,与千符镇这些蔬菜水果禽肉的销售结合起来做的话,那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产业园区本来就要调整供应商,选一个在锦城的供应商,虽然对那个供应商而言,产业园区有不少主流的蔬菜禽肉都不从他那儿买,但其余的消耗也是不小的量,绝对有得赚。 同时,千符镇这边可以将额外的蔬菜禽肉以批发价卖给他,或者双方合作建立一个销售点之类的,从这头也能赚上一笔。 这两头加起来,也不少赚。 但关键是,这个合作对象要相对信得过一点,最好还能包容一下千符镇这边刚起步时的各种不成熟。 还有个前提,就是得人家愿意。 这么综合考量下来,许艳婷,不就刚好送到面前的合适人选嘛! 听完了霍千里的话,许艳婷在脑子里快速地转了一遍。 她虽没什么文化,但这几年她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消化着各种阅历,再加上有人带着指点,生意头脑已经打磨得比大多数人都灵光,稍一琢磨就明白这事儿可以。 “霍书记,我理解的意思是,产业园区的食堂供应,以及您后续会兴建的那个亲子娱乐基地的餐饮供应,会优先采购千符镇几个农业合作社的蔬果禽肉,在这个之外的供应就全部交给我们。同时,这几家合作社在供应产业园区食堂和亲子基地之外的产量,也交给我们,由我们售卖。你们保障是绿色无公害的,是这个意思?” 霍千里点了点头,“大致就是这样,如果能达成一致,具体的细节我们肯定要以书面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会有一个遵照执行的规矩,到时候可以具体谈。” 许艳婷嗯了一声,“那我回去跟我老公商量一下,霍书记您放心,基本是没问题的。” 对她个人而言,哪怕散去半数家财也是愿意的,毕竟没有霍千里,她现在还在虎山村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哪有现在的幸福美满。 但是家是两口子的,生意是夫妻二人的,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尊重,她也要回去跟现在的丈夫好好沟通一下,才能正式地做出决定。 霍千里当然也理解,笑着跟她握了握手,“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吃饭了,早点平安回去,下次再请你们两口子吃顿好的。” 许艳婷开心一笑,“该我请您。那我走了。” 霍千里嗯了一声,“我送送你!” 说着将她送到了楼下,然后握手道别,许艳婷跟王伟也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出了政府大院。 王伟看着霍千里,“霍书记,这么晚了,就让她这么走了吗?”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你还想做什么?” 王伟听着这话多少有些奇怪,连忙摇头,迟疑道:“我觉得这么大的事,人家也算是招商引资的老板,我们怎么都该请人家吃个饭什么的?不然会不会觉得我们怠慢?” 霍千里笑着道:“难得你想得到这一层,但是你忘了一件事。” 王伟疑惑道:“什么事?” “许艳婷为什么要跑回千符镇来?” “来带她孩子看他爷爷啊?” “那她的儿子呢?” 王伟一怔。 霍千里又道:“她儿子才七岁,总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等着?” 王伟惊讶道:“你是说她老公也来了?” 霍千里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老公,也可能是朋友或者亲戚,总而言之,外面还有人等着,同时人家也不方便或者不希望见到我们,你说她是希望我留她吃饭还是希望我早点放她回去呢?” 他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这世上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规矩,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注意保密,回去吃饭!” 说着他转身走上了楼。 若是王伟机灵一点,这会儿顺势提出请一个人在镇上的霍千里吃个饭,感谢指点,说不定这关系就更近了,但要能做出这一手,那也就不是熟悉的伟哥了。 他只是挠了挠头,然后看了眼时间,就匆匆回了自己家里。 都六点了,老婆说今晚上整红烧肉,跑快点! 霍千里回到办公室,将方才跟许艳婷的交谈在纸上又捋了一遍,心头松了口气。 按照他的判断,这事儿基本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以这个方式解决,算是当下他能想到的最完美方桉了。 至于未来,根据情况再有发展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儿,他拿起手机,给顾大强打了过去。 “兄弟?回来了?吃饭了没的?” 顾大强豪爽的声音响起,本来只是想沟通个事情的霍千里一看时间,笑了笑,“还没呢。” “那搞快哦!等你!” 霍千里也没客套,反正一个人也是要吃饭的,去蹭一顿也好。 这次他没叫肖尧,也没让司机送,一个人去外面叫了个摩的就去了虎山村。 顾大强家里,他和老汤已经坐着等着了,顾大强的婆娘瞧见霍千里来了,也赶紧回了厨房,忙活了几分钟,端上热气腾腾的菜,坐下来一起吃着。 小酌了两杯,顾大强主动道:“那个集体资产管理公司我们已经注册好了,大家的产权也都办下来了。” 霍千里微微有些惊讶,“这么快啊?” 顾大强嘿嘿一笑,“我也觉得,但是工商所那帮人最近跟打了鸡血一样,办事情确实快得多了。” 霍千里想起许远征在工商所发的那一通火,微笑道:“那也是好事。土地是按照我们之前说的那个办法分的?” 顾大强嗯了一声,“是的,你专门交待了,这个肯定不得出错。” 汤玉轩疑惑道:“你俩打什么谜语呢?” 顾大强哈哈一笑,“说分土地的事情。为了解决后面基地建设用地的问题,这回我们分田的时候,专门把原来的一块整田分了十份,所以一个人一亩地的话,基本上都是由十来块散在村里各个地方的小田凑起来的。” 汤玉轩不解道:“这是为啥?这不额外增加工作量吗?” 霍千里依旧没吭声,顾大强接着道:“这样就可以降低单个村民对某一大片土地的话语权,万一今后要征地或者做啥子调整,我们谈判起来就比较方便。” 汤玉轩稍一琢磨也明白了过来,啧啧感慨,笑着调侃道:“两个坏人!” “倒也没有。”霍千里这时候才开口道:“这个产权上只是确定承包地地位置,他们已经不会再实际耕作土地了,总量只要没问题,对村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汤玉轩刚才也就开个玩笑,闻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搞这个什么集体资产管理公司,就是为了接下来弄那个啥子亲子研学基地?” 霍千里笑着嗯了一声,“有兴趣没有嘛,回去跟你的老总朋友们聊聊,要是来投资,我举双手欢迎啊!” 汤玉轩嘿嘿一笑,没说话。 “说点正事。”霍千里开口道,“今天许艳婷是不是回来了?” 顾大强嗯了一声,在旁边一向闷头吃饭的蒋嫂嫂开口道:“嗨呀,那个妹儿硬是了不得,以前在村上的时候,那副德行,哪晓得现在,嚯哟,跟个千金大小姐样!他们说,开的车都是啥子大奔,比我屋海涛的车还好。所以说刚娃子也是自己造孽,那么好的婆娘天天拿来又打又骂,硬生生把人逼跑了!” “所以说你妇人家家的,球(啥)都不懂!”顾大强瘪了瘪嘴,“她要是还跟到刚娃子,现在还是那个臊眉耷眼的样子,哪有现在的风光!这就叫树挪死,人挪活!” “说得也是,就像我屋海涛样,要是没听霍兄弟的自己出去做事,哪儿有现在,估计现在也没得个啥子出息!” 看来蒋嫂嫂对他家老二的现状是非常满意,三句不离她的宝贝儿子,顾大强翻了个白眼,霍千里跟汤玉轩都忍不住哈哈一笑。 “许艳婷从村里走了,来了一趟镇政府,跟我聊了聊。” 接着霍千里就将他跟许艳婷初步达成一致的内容说了,听得顾大强两眼放光,汤玉轩也在一旁点头,显然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桉。 霍千里看着顾大强,“老哥现在可以琢磨一下,如果接手食堂了,等你准备好了,镇上就开会研究,出通知执行。” 顾大强嘬着牙花子,显然也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意识到事情没那么轻松简单。 “老哥,你也别太担心了。”看着一脸凝重的顾大强,霍千里轻松地笑了笑,指着汤玉轩,“这儿有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多跟他商量着来就是了,坏人最了解坏人了。” 汤玉轩翻了个白眼,“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肚子大大的良民。” 蒋嫂嫂忍不住滴咕的一句话,惹出哄堂大笑,房间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就在霍千里在虎山村填着肚子的时候,一辆车开到了虎山大酒楼前面,从车上下来了四个肚子饿得咕咕叫的男人。 “哎哟,许镇长,里边请里边请!” 迎宾的小伙儿自然认得许远征这种镇上的重要人物,连忙将众人领进了一个小包间里。 许远征坐下快速地报了四个菜名,三荤一素,然后看了一眼一脸虚弱的老篾匠,“再来个蒸蛋,烧个青菜豆腐汤。” 小伙子下去,高强扶着老篾匠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回来又喝了两杯热茶,缓过来了不少。 老篾匠的神色虽然和去时一样萎靡,但眼里的光彩却完全不同,一双浑浊的眼里都是希望的光。 许远征从兜里拿出烟给众人发了,满足地吸了一口,笑着道:“咱们这一趟,收获满满啊!” 高强一脸认同,“是啊,多亏镇上安排得好,我们才晓得这个产业到底该咋个做才做得起来,做得好!” “还是要感谢霍书记,给了我们方向,还有这么大的自由度。”许远征道:“可惜这次时间紧,而且资金上也不是那么宽裕,等下次嘛,下次我们坐飞机去浙州那边看看,再学点东西!” 老篾匠扬起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认真道:“许镇长,我以前觉得你们当官的,一天说的都是屁话,干的都是空事,这回总算是晓得你们一天的不容易了,谢谢你们啊!” 听着这话,许远征也微微有些恍忽,想起了霍千里跟他们说过的话。 好好做事,做好事,老百姓会看到的,到时候既有仕途的进步,也有百姓的赞扬,不比贪那几个钱,偷那几分懒来得舒坦吗? 他微笑道:“老人家,搞清楚了方向,困难不过是才刚刚开始!回去之后,你跟高村长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哦!” 老篾匠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村上的事情你们当官的不用操心,这点事情都整不好,那也太对不起你们的苦心了哦!” 高强也嗯了一声,“对头,许镇长你放心,村上的事情,我们一定办巴适!到时候,再请你来指导!” “要得!” 许远征点了点头,看着正好端上来的菜,顿了顿快子,“先吃饭,赶了一下午路,都饿坏了!” 饱饱地吃了一顿晚饭,许远征结了账,让司机将高强和老篾匠送回了村子里。 竹阳村现在可不像虎山村有那么多的车子,一辆轿车冲进村子安静得只有狗叫的夜色里,登时引起了不少住在路边的人的关注。 当看到那辆车子停在村长家门口时,大家便都猜到,是村长回来了! 高强一边从后备箱里将买来的那些东西挨个都搬进屋,一边打了个电话,让老篾匠家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上来接老篾匠回去,这大晚上的摔了可麻烦。 等他给司机散了一支烟,将他送走,几个附近的邻居也裹着外套,臊眉耷眼地凑了过来,“村长,回来了哇?” 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朝屋里瞅着。 高强挥了挥手,“莫在那儿东瞅西瞅的,明天上午九点钟,到村委会,慢慢跟你们摆。” “这哈儿摆一哈嘛,何必等到明天呐!” “对头,反正也莫球事干得(没事儿干)。” 几个村民笑着调侃着,高强呸了一口,“你们没得事,我有事!这么多天不回来,大晚上的,我不去搂到婆娘睡热瞌睡,跟你们几个寡男人在这儿冷起打摆子好耍咩?” 他那个正帮忙拎着几根凳子出来的婆娘红着脸啐了一口,“姓高的,你一天嘴巴不乱说心头不安逸咩?” 哄笑声中,高强挥了挥手,“赶紧回去,明早上九点,村委会!再说我今晚上床都上不到了!” 等这边的人群散了,不多时,来接老篾匠的人也来了。 高强找了一个手电筒,递给老篾匠,“军大爷,明天” 老篾匠点了点头,“放心!这回,一定整巴适!” 等老篾匠和接他的人慢慢走进夜色中,高强站在门口叼着烟安静地看着,瞧着那两道晃悠的光束,看着光束周遭的深沉夜色,喃喃道:“应该得行?嗯,肯定得行!必须得行!” “你蹲到门口念啥子经?泡脚睡瞌睡了噻!” 身后传来婆娘不耐烦的呼喊,高强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屋子。 房门关上,竹阳村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着黎明。 本该发在第三卷卷末的单章 好久没发单章了,跟大家聊聊天。 按说第三卷结束了,卷末应该有个总结,有个承接,然后开启第四卷的。 承上启下嘛,小学老师都是这么教的。 但是第三卷结束得太仓促了,原本很多设想的情节都没法写,只能点到为止,又因为日更的关系不得不迅速拉开第四卷。 最开始当然也有点不甘心,毕竟设计情节还是花了很多心思,但当时情况到了个什么地步呢,简单来说就是每天花一半的时间来写新的,花一半的时间来改旧的。 最疯狂的时候一天之内有三十多章接连消失,改得头都大了。 怂了。 另一个原因就是,也有部分读者老爷在群里或者私下跟我发消息聊起,感觉第三卷的主要内容,跟全书的主题有些割裂。 虽然我们都知道,官场上免不了的会有这些事,那个年代的主题也是那些事,但是写出来读起来的感觉就不同了。 就像谁都知道,人生不止有工作,也有生活,但第一卷篇幅不大的爱情内容依然让一部分读者老爷觉得不好一样。 大家都活得很复杂,所以更希望看到纯粹。 反正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第三卷仓促地收了尾,直接进入了第四卷乡村振兴的内容。 解释完这个,按说是要提一嘴成绩的。 但这方面也没啥好说的,离预期差得很远,写到现在也就在一千均订上下徘徊。 有读者老爷在得知总收藏都还没到一万一之后,安慰说收订比还可以,这个均订不算差了。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绝对值实在太低了,别的都没用。 现在就希望版权上能有所突破。 只是希望着实比较渺茫就是了。 更切实的目标就是,心态放平,为大家把这个故事讲好,将我们国家农村伟大变革的一个小小沙粒刻画饱满。 再聊聊更新。 (说到这儿,嗯,已经立正准备挨打了) 现在每天就是五千字左右的章节,一天一章。 主要是编辑之前提了一嘴,说回头再给弄两个推荐,让我别一下子更完了。 瞧见了,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 其实,这都是借口,实际上还是因为懒。 人嘛,骨子里还是喜欢找一个客观的原因来解释自己主观的错误,以掩饰自己的无能、懒惰或者旁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从每天八千字降到每天五千字,依然没存下来什么稿子。 实在是太差了,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所以,今晚请个假好好反省一下。 开个玩笑。 不过今晚的确请个假,老婆生日。 别问哪个老婆,就一个。 还是要把后院安抚好。 最后再聊聊情节的事情。 写到第四卷,乡村振兴这个内容,其实情节设计就麻烦了些。 主要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乡村振兴这个主题里的内容太多了,一多,写起来就容易杂,一杂看起来就容易乱。 第二个最关键的原因是当初开卷太仓促,情节的整体架构没做到位,那根线还没组合起来,就不得不把内容一点点铺开了。 但是写到现在这会儿,慢慢掰回来了。 接下来的内容就将紧扣住一条线慢慢展开,节奏什么的大家不用担心,怎么说也是个老作者了(划掉)也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新人作者,这些小问题还是会处理的。 好了,闲话也不扯了,真正的关键还是落到正文上,谁有空看一个扑街作者在这儿嘀咕着那些废话呢,对! 今天稍稍缓一下,明天我们继续! 碎碎念:别养了,万一养死了,小心我哭给你看。 最后强调一遍,今晚请个假哈! 么么哒! 第二百五十五章 就问你们想不想发财! 竹阳村的村委会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上一次 霍千里来开村民大会的时候。 因为镇上为竹阳村选了条发展之路,副镇长带着村长和军大爷出去考察的事,早就在村里传遍了。 所以,虽然高强没有正式通知说要来开村民大会,但是大多数的村民都从村子各处聚到了村委会。 要是有什么好事,不来的话,错过岂不是亏死! 反正就当看个热闹呗! 带着这样的心思,众人将竹阳村村委会的坝子围了个满满当当。 借着当年灾后重建的东风,竹阳村的村委会也修起了两层高的小白楼,面前平了块篮球场大小的水泥坝子,比起虎山村当然远远不如,但也勉强够用。 此刻的坝子上,摆着一排桌子,桌子上间隔着放着五六个盒子,村长高强和老篾匠就站在桌子的两头。 有手欠的想要伸手去摸,被高强冷声一喝,只好悻悻地缩回了手。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高强环顾一圈,“好了,大家都安静,我和军大爷跟大家传达一下这次外出考察的成果。” 说着他打开一个盒子,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竹编的收纳盒,朝着众人晃了晃,然后递给老篾匠。 老篾匠双手接过,扫了一圈,放在了一个老头手里,“认真看哈!” “村长,勒是啥子哦?”一个胆大的村民开口问道。 高强认真道:“这个,就是我们这次的收获!” “啥子呐?就这么个东西儿啊?” “村长,军大爷,你们跑这么大一趟,就买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还藏到跟个啥子了不得的宝贝一样,至于不哦!” “勒个东西有啥稀奇的嘛,我用不到半天就编出来了!” “架这么大个势,我还以为有啥子好东西,早晓得我才懒得跑这一趟嘞!” “对头,老子今早上六点钟就起来了,不如多睡哈儿懒瞌睡!” 众人纷纷开口,言语之中,多少带着些嘲讽和不屑。 但是,拿着那个收纳盒的老头却没有开口,而是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盒子,同样也算是村里老篾匠的他,瞧得出这个东西的编法和材料,并不像众人说的那么简单。 老篾匠看着老头认真琢磨的样子,满意地点了下头,开口道:“咋样,做得出来不?” 老头瘪了瘪嘴,“不晓得,要试一下。但是估计悬,这个工艺做得比我们的好多了,一点毛刺都没的,颜色也漂亮。” 一旁围观的群众立刻就有人笑着开了口。 “就这么个东西,漂不漂亮有个啥子用嘛!” “看起都装不下啥子货,确实还不如弄个箩兜来得实在!” 一个妇人迟疑道:“不过说实话,看起还真的有点好看呐?” 她身边的男人立刻呵斥道:“你懂个锤子!” 但要他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只是下意识地否定着这个跟他认知里的竹编物品不同的东西。 那个老头想了想,也看了一眼老篾匠和高强,开口道:“但是这个东西,做出来有啥子用呐?这么点儿大,哪个会买哦?” 高强和老篾匠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笑。 看着他们现在的样子,就彷佛看到了当初他俩在竹艺城里的样子。 想必许镇长那时候看他们两个也跟现在他们看这些人的感觉差不多! 高强笑着道:“那你们都来猜一哈,这个东西好多钱嘛!” “五块钱!” 立刻就有村民脱口而出,然后被身边人鄙夷道: “你是猪咩?村长这么说了,肯定这个东西不便宜噻!我猜二十!” 马上又有人喊道:“我猜三十!” “锤子,我们那么大个箩兜才买十五块。这个东西哪怕就是整得精细些,也不可能比箩兜贵噻!我猜十五块顶了天了!” 老篾匠看了一眼那个老头,“以你的手艺和见识,你觉得这个东西卖得到好多钱?” 老头又反复看了看,想了一阵,“我觉得,可能要四五十块!” 老头的话一出,让四周的村民们都惊了。 “华大爷,你疯了咩?这个东西卖四五十?啥子手艺这么值钱,我也去学一个!” “四五十也太夸张了,四五十买得到三四个箩兜了!” “还是那句话,十五块钱顶了天了。” 众人的嘲讽让本身就有些老实的老头顶不住了,有些畏缩地缩了缩身子,“我就是看这个手艺确实有点费事,随便猜一哈,没猜对就没猜对噻!” 老篾匠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还是我们这些真正懂手艺的人识货啊!” 众人一听这话,登时惊讶起来,不会?华大爷还猜对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高强呵呵一笑,声调一高,“都听到!华大爷手里拿的那个盒子,我们买成一百五十八!” 没有预想中的惊呼,四周一片沉默。 惊讶是要在突破自身预期但还在认知范围内的时候才会发生,但当超越了认知,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懵了。 接着才有一阵阵的议论声嗡嗡乱响。 那个原本随意拎着收纳盒的老头不知何时已经改为双手捧着,一脸的小心翼翼,生怕摔坏了喊他赔个耍当。 高强似乎还嫌火候不够,直接打开了其余的几个盒子。 “这个竹屏风,我们买成180” “这个竹簪子,65。” “这个竹编笔筒,38。” “这个瓷胎竹茶碗,188。” “这个竹编果篮,108。” “这个竹香囊,98。” “这些,还都是我们讲了好久的价谈下来的,专卖店里面,每样还要加个几十块!” 最后一句话,就像一瓢白水浇进了油锅,瞬间溅起一阵喧嚣的响动。 “村长,你莫豁(骗)我们哦!” “这些东西能卖得了这么贵?买的人是瓜娃子咩?” 高强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在骂我?” “咳咳”那人连忙摆手,“我是说其余那些人。” 老篾匠哼了一声,“你们晓得个锤子!那儿的人多得很!” 高强打了个哈哈,挥了挥手,“去里头抽板凳,我们坐下来,慢慢跟你们摆!” 众人的兴趣都被吊了起来,连忙依言跑去村委会里堆放条凳的地方,几下就摆上围坐在高强周围。 高强伸手拿起那些买来的竹艺品,递给众人让他们传着都看一看,然后开口道:“老实说,最开始我跟军大爷,比你们好不到哪儿去,觉得跑这一趟没得啥意思,篾匠的手艺我们村上这么出名,哪儿还用得着去其他地方看啥子嘛!这不是啥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众人都点了点头,高强接着道:“到了地方,先看到这些东西,我跟军大爷也和你们一样,觉得这个都是些啥子玩意儿哦!看起没得啥子用处的嘛!” “然后,一看到那个价格,我们都瓜起了(傻眼)了。这个龟儿东西能卖那么多钱?但是看到那个店里头的客人一个个的高高兴兴付了钱就走,边走还边说巴适,安逸,划得着,我们又没得话说,总不可能这些都是许镇长安排的噻!” 众人哈哈一笑,高强又道:“第一天我们是很长了些见识,但是也有一肚子的搞不懂,直到晚上,许镇长给我们一解释,我们才听明白里面的道理。” 高强环顾一圈,和众人好奇又期盼的目光相触,笑着道:“这个道理就叫生存与生活。许镇长也把它说成是价值定义不同。” “反正不管咋说嘛,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我打个简单的比方,我们吃饭,一碗饭,一碗菜,我们自己在家煮,花得到好多钱,五角钱的米,都够好几个人吃噻!但是城头的馆子白米饭都是按人头收钱,一个人一块钱。我们自己在家头炒个菜,那点肉那点菜那点油加到一起,能花得到几块钱?但是馆子头动不动就是十几二十块一盘嘛。为啥?因为能够去馆子头消费的,那都是为了尝更好的味道,或者说自己懒得煮饭的,也不在乎多花点钱,或者多花那点钱也在他们承受范围内。但是像我们这些,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也不是他们的顾客噻!” “按照许镇长的说法,我们竹阳村以前的竹编,做的都是叫叫个啥子呐哦对,生产工具。说白了,都是做来干活路用的,讲究的是一个经久耐用,买的人也都是附近的农户,自然而然,大家也都有个统一的认识,就是卖的一个材料加点人工,价格高不到哪儿去。” “但是,这些东西。”高强伸手点了点众人手里的竹艺品,“这些东西,那是啥子?是手工艺品,是卖给那些城里头有钱有品位的人的,他们买这个不是买来当劳动工具的,他们看重的是这个东西好不好看,做工精不精细,喜不喜欢。对于他们喜欢的东西,是几十块还是一百多,区别不大!” “如果我们竹阳村也能做出这种水平的竹编,再调整一下方向,做些娃娃喜欢的东西,那就不愁卖不起价,不愁卖不出去!” 他伸出一根手指,沉声道:“这就是镇上给我们竹阳村找到的路。” 对他先前的解释,众人只听了个似懂非懂,但最后这两句是听明白了的。 于是,就有人问道:“村长,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今后就做这个,然后送到产业园区,卖给那些来的城里人?” 高强点了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们的竹编工艺会是民俗体验活动的重要环节,然后也有成品售卖。镇上的意见是,既然我们有这个基础,那就好好发挥,不一定要一窝蜂地学虎山村去种丹参。” “但是种丹参确定有钱赚,搞这个怕不一定哦!” “对啊,这个玩意儿我们也不一定整得出来,何必去冒险,不如喊虎山村拉我们一把哎哟!” 一个中年男人正开口说着,冷不丁脑袋上挨了一记板栗,扭头一看,正是老篾匠板着脸看着他,“整不出来你不晓得学咩?老子跟村长在那儿跑了那么多天,难道没学到两手吗?” 他冷哼一声,“一天到晚都在喊想挣钱,想发财,想过好日子,等到好事真的来了,又在那儿挑三拣四,怕这怕那,活该你龟儿子一辈子受穷!” 中年男人缩了缩脖子,没办法,老篾匠是他伯伯,骂着也只有受着。 不过其余村民默默对视一眼,狗日感觉这军大爷话里有话啊! 老篾匠当然就是骂给众人听的,而他这一番话骂出来,反对的声音倒也的确小了。 高强便笑着道:“各位,我说一句,大家看哈对不对。我们竹阳村也穷了这么些年了,有没得哪个不想过好日子的?” 下方没人说话,尽数摇头。 “既然都想过好日子,那为啥我们一直没过上呐?大家也不是不能吃苦,六七十岁了都还挑一百多斤上坡下坎的,一天天的也没闲着,但为啥就是穷呐?” 高强顿了顿,“老实说,是不是还是因为我们自己没得那个本事,找不到一条合适的路?” “但是现在,霍书记和镇上当官的帮我们找到了一条路,至少这条路看上去也走得通,那我们还犹豫啥子呐?难道说就这么一直穷下去?你穷了,你娃娃接到穷,你孙儿接到穷,一辈子都在这个穷沟沟里头,难道哪个心头就舒服了吗?” 原本是设计好的说辞,说着说着,高强却真的激动了起来,“天天羡慕别个虎山村,那别个虎山村当初也是豁出去跟到霍书记干,奋斗好几年,才有的今天啊!” 说着他勐地一拍桌子,沉声道:“这次的事情,反正我是认准了!愿意跟我一起整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出去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因为哪个走了就针对哪个!大家全凭自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无人起身。 老篾匠在一旁,悄悄地松了口气。 高强面露激动,“好!大家都是好样的!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未来绝对不得比虎山村的日子差!接下来,军大爷,你跟大家说一哈,这个事情我们先咋个弄?” 老篾匠扫了众人一眼,抬起粗糙干枯的手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这几天就到我屋头来,我们先把这些高档东西研究透,然后愿意学这门手艺,学会学精的,就去找村长报名,我们搞个培训班,把大家都教会!技术上的事情斗任个(就这样)!至于其他的,村长,你就多费心了!” 高强点了点头,跟众人解释道:“我们还去看了人家竹艺村的布置,每家每户合作的方式,咋个分派任务这些,我这几天就去找镇上领导,把这个事情商量好,弄个实施方桉。” 他笑了笑,“那我们就先这么说定,村里成立一个研究小组,让军大爷带队,大家一起研究技术,然后剩下的人,等我的通知,我们一起来把这个事情推动起来,要不要得?” 回应他的,是稀稀拉拉的迟疑响应。 老篾匠板着脸一吼,“一个个的没吃饭咩?我跟村长费这么多话,是为了我们两个咩?你们以为答应了是在帮我们啊!一个二个,屁大点事情都弄不清楚,我就问一句,想不想挣钱,想不想发财!” “想!” 众人终于齐齐地喊了一声。 “大声点!” “想!” 最简单的方式,调动起了最纯粹的情绪。 老篾匠哼了一声,“勒就对了嘛!想就要喊出来噻!挣个钱整得还像是老子求到你们一样!” 竹阳村的喧嚣和尘埃落定并不在霍千里的考量范围之内。 或者准确来说,在他为竹阳村规划好这一条道路,同时检索人生阅历、查阅大量资料为他们指明考察对象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竹阳村没有问题了。 他眼下,更需要处理好的,是牛角村的情况。 在许艳婷仅用了一个晚上的商议,就答复他大方向没有问题,可以开始细节商议之后,他一边安排曹青峰亲自对接,一边拿起手机,拨通了齐教授的电话。 在电话里,他将目前跟许艳婷这边搭建起来的模式跟齐教授简单聊了,齐教授在理清了其中的关节之后,对霍千里的构思大加赞赏。 当然,站在霍千里的角度来看,对方夸奖得这么“过分”,很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就顺便帮他们专家组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毕竟在明确了这一点之后,专家组的方桉也就有了清晰的指向性,那就是以柚子为拳头,搭配其余四季水果,在满足产业园区消耗之余,就可以投放市场进行销售。 齐教授很爽快地承诺道:“今天下午,土壤的数据就能出来,再有个几天时间讨论,最迟下周一,我带队再来一次,就能将初步方桉提交给你!” 霍千里连忙道谢,齐教授呵呵一笑,“我们学农的,不就为了这些事嘛,都是本职工作,用不着谢!” 霍千里连忙道:“那不一样,对牛角村的老百姓而言,您和专家们就是指路明灯,没有你们哪有他们美好明天呢!” 齐教授呵呵一笑,“真要有那个美好明天,霍书记,你陪我一道,去牛角村讨一杯酒喝,老头子就心满意足咯!”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哈哈!” 放下电话,霍千里正感慨着老一辈人的高风亮节,王伟匆匆跑到了门口。 “霍书记,牛角村的黄村长来了!愁眉苦脸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父辈的旗帜 办公室的沙发上,王伟帮忙端上一杯茶,霍千里笑看着局促不安的牛角村村长黄友全,“黄村长,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放轻松点,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黄友全挪了挪屁股,双手握在一起放在两腿中间,身子微微前倾,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听说竹阳村昨天开了会,定了门路,现在风风火火的搞起来了。药王村和征峰村他们也不用说,现在都在选地测量,准备蔬菜基地的事情了,现在就剩下我们牛角村还没得着落,你看这” 霍千里微笑道:“不是请了专家组过来嘛。” “那些专家”黄友全下意识地瘪嘴,颇为不屑,旋即反应过来这些可都是霍书记亲自请的,连忙改口道:“这些专家一直没消息的嘛,也不知道他们好久能有办法,等得焦人啊!” 霍千里哈哈一笑,“理解理解,换了我可能也想早点开工,早点做事。不过啊,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沉得住气,基层工作有好复杂多变,不用我多说,千万不能慌乱。要相信科学,等专家们找到好的办法,我们做起来也会顺利得多。” “这样!”霍千里看着他,“在专家组到来之前,我们也可以做一些该做的准备。比如说清点丈量土地,比如将村子里现有的果树进行初步的统计,假设要进行移栽,统一种植,看看各家意愿,确定移栽的方式和补贴之类。这些都是迟早要做的事情。” 黄友全连连点头,“那好,我回去就安排。” “还有一个。”霍千里开口叫住了黄友全,意味深长地道:“具体怎么执行,哪些细节需要注意,跟范委员商量一下。” 黄友全一愣,霍千里开口道:“我跟范委员先说一下,你稍等。” 旋即他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桌上座机,拨通了组织委员范福生的电话,“福生同志,是这样,我刚把牛角村的黄村长请来询问了几个情况,因为专家组那边问得急,就没让你再转一次了然后我建议前期工作可以先做起来,不管专家最后的结论如何,像土地流转,村民意愿统计之类的事情都是要做的嘛嗯,放心,他肯定要来找你的,你们一会儿细聊。好,先这样。” 黄友全在一旁听得后背冷汗直冒,等霍千里挂了电话就连忙站起,弓着腰不住道:“谢谢霍书记,谢谢霍书记。” 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去,把事情做好就行。” 等黄友全匆匆出了门,霍千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里也在琢磨着,不知道齐教授他们什么时候能把方案整出来,按照下周一来算,可还有五六天呢! 谁知他竟没有等多久,一天之后的星期三晚上,齐教授就打来电话,方案出来了,星期四一大早就带队过来。 星期四上午,霍千里亲自领着范福生和黄友全,在镇政府大院里接到了齐教授一行。 和上次一样,依旧是四个人,也依旧是那四个人。 稍有不同的是,那个倨傲的年轻人小徐,这一次不再鼻孔朝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和迷茫。 但这并不是众人关注的重点,甚至大多数人都没在意,大家打了个招呼寒暄一下,就直接上了楼,进了会议室。 大家都忙着,没人在意你的喜怒哀乐,尤其是你的喜怒哀乐跟我利益无关的情况。 围着办公桌坐下,稍显木讷的年轻人小吴将打印好的方案分发给众人,齐教授便直入主题,“霍书记,各位,我们针对牛角村的现状,结合霍书记已经跟锦城供应商达成的协议,对牛角村的水果产业发展建议如下。” “首先,打造以柚子为龙头,搭配四季产出的水果基地。这是大方向。” “其次,结合牛角村的土壤特质,以及水分气候等,再考虑搭配柚子的生长习性等,春季成熟的水果,可布局本地红樱桃、枇杷;夏季布局种植桃子和葡萄,再配合已有的柚子和红橘,基本的产品线就成型了。” “因为果树的特性,没办法进行轮播轮种,所以,必须得进行集中种植,按照光照、水分、肥力等,划定不同的种植区,然后按照科学的种植手段进行种植。这当中,土地流转、移栽补贴、交通灌溉等基础设施建设,我们就是无能为力了。” 霍千里当即表态,“诸位放心,这些该我们政府和村组织出面解决的事情,我们一定按照专家组的建议,保质保量地完成,绝对不会自己拖自己后腿!” 听着这个有趣的形容,不管是真心还是捧场,众人都呵呵一笑。 “那就最好!”齐教授笑了笑,“跟你们这样的地方政府合作确实很省心啊!” 霍千里也哈哈一笑,“跟齐教授你们合作,我们也一样觉得轻松。” 众人接着便开始比照着条文,具体讨论起细节来。 两个小时转瞬就过,当讨论完毕,众人都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或者端起茶杯缓口气。 齐教授点了支烟,“霍书记,我还有个想法,想跟你和诸位领导讨论一下。” 霍千里笑着道:“您快别这么说,有问题尽管提。” “是这样。万事开头难,初期的工作涉及的情况比较复杂,尤其是一些技术问题,隔着电话不一定好说,我们打算留一个人在这儿,基本的技术问题他可以解决,稍微麻烦一点的,由他跟我们转述也方便点。霍书记你觉得如何?” “好啊!”这个提议对牛角村、对千符镇都是件好事,霍千里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直接答应。 同时,他也听懂了齐教授的弦外之音,看了一眼那个相对木讷老实点的年轻人,慷慨道:“食宿方面都不用操心,我们镇上全部承担。” 齐教授摆了摆手,“那不用,地方财政也不宽裕,尽量不给你们增加额外的负担,这一趟我们学校也有相应的项目补贴。” 他看着黄友全,伸手指了指一旁坐着的年轻人小徐,“黄村长,能不能麻烦你在村里给协调个地方,让小徐住一段时间?” 霍千里微微挑眉,他还以为是那么木讷老实的小吴被留下来,没想到是这个小徐。 黄友全也有些意外,同时心头还有那么一点遗憾,因为明显这个徐专家要讲究得多,伺候起来也要麻烦不少,他想了想开口道:“当然没问题,齐教授和徐专家有什么要求没有?” “没什么要求,也不用搞什么特殊化,同吃同住就好了。”齐教授顿了顿,“要不就去上次那个小男孩家里住,我看他家条件也不算好,学校拨发的食宿费每个月有六百块,也就当给他们减轻点经济负担。” 黄村长迟疑道:“这个” 范福生凑到霍千里耳朵旁,耳语了一句,霍千里便笑了笑,“就这么办,老黄,你下午就跟那户人家联系一下,也别太麻烦,让他们把房间收拾出来,然后床单被套这些,我们镇上补贴一套全新的,也算表示一下我们的感谢,可别把我们的专家冻坏了。” 众人哈哈一笑,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一起去食堂吃了一顿午餐,范福生和黄友全便带着四位专家启程去了村里。 看着两辆轿车离去,王伟迟疑道:“霍书记,那个徐专家好歹也是专家组的成员,就让他住村里,会不会不太合适?咱们在镇上招待所给他安排个房间不就行了。”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你这两天有没有接到什么电话?” 王伟愣了愣,摇头道:“没有啊!” “那我再忍等等。” 说完霍千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惆怅地走上了楼,留下伟哥一个人在风中迷茫。 另一边,到了村上,范福生和黄友全又陪着专家在村里转了转,主要是结合上次搜集的数据和理论知识,复核圈定了主要的几处园区,各自确定了功能,五点过点,范福生就带着专家组回去了。 今天晚上四位专家组成员都将在镇上住一晚,明天上午在牛角村开了会,齐教授三人才会回去。 晚上就没有什么晚宴了,毕竟八项规定下整体作风都简单了许多。 但毕竟是霍千里托关系请来的专家,以他的情商倒也不至于就把人家晾着不管。 于是,他联系了在虎山村产业园区带着团队科研攻关的张教授,又提前跟顾大强打了招呼,然后带上范福生和四位专家,一起去了顾大强家里“蹭饭”。 私人酒局,公家不出钱,那谁也说不上什么,而且还能顺带着给本身公对公的关系加一点“私料”。 前提是出钱的那位不会心疼。 现在,“顾大员外”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两个儿子都有了出息,自己荷包也鼓鼓胀胀,性子也喜欢呼朋唤友,再加上是霍兄弟的安排,没二话。 在霍千里、汤玉轩、顾大强、范福生等人的活跃下,桌上的气氛简直是融洽舒坦得很。 一场酒局十点半左右,才在众人的意犹未尽中散场。 齐教授回到房间,小徐虽然喝得满脸通红,脚步虚浮,依旧还是老老实实地来给老师泡茶。 有时候不得不说,这些“世家子”在礼仪礼节上真是让人很难挑出什么毛病来。 但却往往陷入了重小礼而轻大义的怪圈,最后只将那层礼仪扮成了伪装自己空虚心灵的壳子。 而这,也正是一些有远见的家长所不能容忍的。 “你爸让你在村里历练半年这个事儿,你到底怎么想的,如果实在不想去,现在跟我说,还来得及。” 齐教授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润了一口。 全名叫做徐继远年轻人抿了抿嘴,“我爸给我看了些照片,有他的,也有我爷爷的,都是以前在农村工作生活的照片,他也给我讲了很多他们的经历。我觉得,这一趟,我该去。” 齐教授挑了挑眉,淡淡道:“既然去了,就别当逃兵,那比不去更可耻。” “老师放心!不会的。” 与此同时,黄友全坐在村里一户人家门口,手里捏着一根烟,抽了一口,升腾的烟气和从堂屋里洒出来的昏黄灯光混在一起,看上去就像褪了色的旧照片一样。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汉子,“远发,那天的事情,人家专家只是个意外,你也莫太计较了。” 扭头盯着地面的汉子哼了一声,“我相信,他不至于说故意对小娃娃动手,但是哪个看不出来,他就是看不起我们!” 他一拍膝盖,手指伸出虚点了几下,颇有几分愤慨地看着黄友全,“村长,你看到的嘛,我们去欢迎他们,他把我们的人赶起走,你给他散烟,他抽两口就丢了,还有那个脸色,鼻子都要朝到天上去了!这不是看不起我们是啥子?” 黄友全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淡淡道:“是啊,他就是看不起我们。但是,这重要吗?” 汉子一愣。 黄友全叹了口气,“人家是有学问的,人家是城里人,人家是专家,人家确实有资格看不起我们啊!” 他伸出手,示意想要插话的汉子听他讲完,“是,没得哪个希望被别个看不起,哪个人面临到这种情况心头都不爽,但是勒就是事实。如果我们不想办法,脱贫致富,今后我们的娃儿,还是要被别个看不起。哪怕走出这个山沟沟,去城头读书工作也一样。我们该想的是咋个让自己富强起来,而不是去计较这些事情。”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我们换个角度来说,人家虽然看不起我们,但是该做的事情有没有少做,我们这个村子想要过上好日子是不是还要靠他们?” 他看着汉子,轻声道:“远发,人穷气短啊!” 汉子低下头,沉默不语。 “而且,你想一哈,为啥子他哪儿都不选,偏偏指名道姓要住你屋头?” 汉子嘟囔道:“那哪个晓得!” “你啊,一天多动哈脑壳嘛!”黄友全白了他一眼,“他要来你屋头住,不就是存了向你道歉,认错的心思咩?不然他为啥子不住我屋头?他是稀罕你那个四面漏风的厕所,还是喜欢你这个看不到啥天日的瓦房子啊?” 汉子哼了一声,但没还嘴,显然也觉得黄友全的话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暂时放不下那份傲娇罢了。 “再一个,那个徐专家住一个月,有六百块的食宿费,这个钱,村上也不收,都交给你,也就当给你补贴家用了,咋个一个月都能多落个两三百。” 汉子冷哼一声,“老子缺钱晓得自己去挣,不稀罕!” “那你去挣噻!去挣套大房子出来嘛!让你婆娘娃儿过得舒坦点嘛!” 黄友全语气一重,骂得汉子涨红了脸,却说不出啥话来。 “有那个钱,给静娃儿也买点喜欢吃的零食,买点喜欢的玩具。”黄友全从包里摸出烟,又递过去一支,感慨道:“再苦不能苦了娃娃啊!” 汉子皱着眉头,默默抽了半支,一咬牙,“那要得嘛!我同意了!” “记到,有啥子事,跟我说,我不行我找霍书记,千万不要莽撞,整出啥子跟专家吵架割孽的事情,那就要坏了大事哦!” “放心,村长!我黄远发其他的不说,为了村上的大事,我忍得住!” “好!那你抓紧收拾一间房出来,明天我就带专家过来。” “嗯,要得!” 第二天,在牛角村开的那场会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整个村子上上下下期盼了好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谁要敢跳出来说什么胡话,都不需村上或者镇上出面,旁边的人就能把他收拾一顿。 只不过,这是群体表决的情况,等真正事情推动起来,涉及到具体利益让渡的时候,那就是考验村委处事智慧和应变能力的时候了。 在一片欢呼和激动中,大会成功结束,领导退场,专家离去,群众散开,只有徐继远拖着一个大大行李箱,无助又忐忑地在村委会的一间办公室里,等待着村长的安排。 几分钟后,村长黄友全领着一个汉子走进了房门。 瞧见跟在村长后面的人,赫然正是那天将自己一把推开,并且怒目而视的那位,也是自己即将住进对方家里的人,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思想准备的徐继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脚趾紧紧抓起。 “徐专家!你好啊!” 就在他紧张的尴尬中,汉子三步并作两步,伸出双手,一脸谄笑,“村长都跟我说了,实在是太荣幸了!” 徐继远愣了愣,下意识地在心头生出一股嫌弃,旋即又压了下去,扯了扯嘴角,“你好,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汉子连忙笑道:“说那些!你莫嫌弃就好!” 黄友全笑着道:“好了,你也莫多说了!徐专家也累了,就抓紧回去安顿吃饭!” “对对对!”汉子连忙点头,“村长,一起噻!” “要得嘛,我也去你屋头讨口酒喝!” 汉子哈哈一笑,伸手就抓过徐继远的行李箱,小徐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是了!” “没得事!你是贵客,哪儿能让你提哦!” 说着汉子就推着行李箱,黄友全也去隔壁拎了一包镇上专门买好送来的床上四件套和被褥,三人一起走向了汉子家。 走了一小段,拐上了土路,行李箱就没法推了,汉子直接一个用力,将箱子扛到了肩膀上,在稍有崎岖的土路上,如履平地,还不时提醒着徐继远注意脚下。 徐继远沉默地看着汉子的背影,低低地嗯上一声。 没过多久,就走到了汉子家外面。 汉子笑着喊了一声,“静娃儿,你看哪个来了!” 正在院坝里撒尿和泥巴,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男孩抬头一看,瞧见徐继远,瞬间面色一变,甩着小短腿跑进了屋子,躲在门后面,悄悄伸出一个脑袋,一脸警惕地看着。 汉子将行李箱放在屋檐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笑着道;“小娃娃认生,徐专家莫介意。” 徐继远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正说着,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从屋子一头的厨房里走出来,有些拘谨地打着招呼,“村长好,专家好!” 黄友全笑着道:“红梅,接下来我可就把专家交给你了哈!莫把专家饿瘦了哦!” 妇人用围裙擦着手,笑着道:“村长你放心,把我们两口子饿瘦了也绝对不让专家少一两肉!” 众人笑了笑,妇人又道:“那行,你们先忙,我去灶屋弄饭哈!” 妇人一走,气氛忽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还是黄友全笑着道:“远发,先带徐专家把床铺起,东西放到,然后还是整点水来洗哈手,然后喝杯茶噻!” 汉子一拍脑门,“对头,对头!” 一通安顿过后,三人坐在屋檐下的小桌旁抽着烟,喝着茶。 抽的是村长的红塔山,喝的是几块钱一包的劣质绿茶,做足了思想准备的徐继远忽然觉得,这些东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小男孩就在他父亲身后躲着,不时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又畏惧地看着小徐。 徐继远想了想,起身进了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很精美的礼盒,走出来递给小男孩,“这个送你。” 小男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个从未见过的漂亮盒子,眼神里是不加隐藏的喜欢。 徐继远微微一笑,“喜欢就拿着!送给你。” 黄友全也在一旁帮腔道:“这个东西这么好看,你不要全爷爷就要了哦!” 小男孩依依不舍地看了盒子一眼,再看了看徐继远,直接扭头跑进了厨房。 徐继远拿着盒子,沉默而尴尬地站着。 第二百五十七章 只有了解才会理解(上) 午饭很快端了上来。 一盘香肠腊肉拼盘,炒了两荤一素三盘菜,再煮了一个儿菜头,调了个蘸水。 这便是一顿让这一家子人都觉得隆重的饭。 别的不说,就看那小男孩,即使就坐在徐继远对面,不时警惕地看上一眼,那筷子也是扒拉得飞起,吃得满嘴流油。 酒是镇上买的普普通通的丰谷头曲酒,十块钱一瓶。 徐继远缓慢而挑剔地下着筷子,他并不知道,他这一趟已经算是幸运的。 即使这些年牛角村依旧穷苦,但毕竟也是在2013的尾巴上了,日子怎么说也比起七八年前霍千里刚到虎山村的时候好了不少。 像黄远发这样的村里普通人家,至少也能隔三差五吃得上肉,喝得起瓶装酒。 而且这家里也还有个贤惠的女人操持家务,东西虽然都旧,但总不至于让他在粘手的桌子上,用着油污都没洗干净的碗,使着卫生纸一擦就是一条黑印的筷子。 黄远发的性子稍有几分木讷,或者说像他这样的人,多少在面对生人或者不熟悉的环境时,都有些下意识的拘谨和自卑。 这跟性格其实没太大关系,主要在于阅历、经验,以及底气。 徐继远毕竟是客人,也没什么主动调节气氛的意愿。 这样一来,就显得前来“蹭饭”的村长黄友全十分重要了。 他端着杯子,一杯表感谢,一杯聊期望,一杯叹过去,一杯敬未来,几杯酒下肚,众人的话就都稍稍多了几分。 毕竟不是什么大场合,也没多喝,三人分了一瓶酒,就歇了战。 黄远发添了一碗饭,徐继远还是吃不惯这种档次的饭菜,没怎么动筷子,和食量已经大减的黄友全一起抽着烟。 又坐了一阵,黄友全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跟徐继远约了明天到村上详谈接下来的工作。 徐继远在这儿待着也尴尬,便主动道:“下午我就过去,别明天了。” 黄友全呵呵一笑,“徐专家这么积极,我先替全村上下谢谢了,不过也要让我这把老骨头歇口气嘛!下午我让村干部把方案整出来,明天就正好讨论噻!” 徐继远只好点头,黄友全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伸到一半反应过来,收回来挠了挠头,“徐专家今天下午就在村上逛一哈嘛,熟悉一哈环境。” “好。” 等村长走了,屋子里的气氛悄然又有些尴尬了起来。 徐继远开口道:“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说完便像是逃难一般地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餐桌旁的柜子上,那个漂亮又奢华的礼盒安静地放着,跟四周的陈设格格不入。 屋子还算宽敞整洁,一张木床,贴着两面墙摆在屋子一角,床边还放了个小凳子,不知道是干啥的。 床头摆着两个农村里常见的类似于大冰柜一样的木柜子。 柜子里,通常都会装着米面花生之类的东西,柜面上,清理得干净,可以当做学习的桌面。 在床脚,有一个衣柜,也已经腾空擦拭干净了,可以让徐继远放下衣物。 里面挂着几个空衣架,都是黄远发自己用铁丝拧的,好些都生锈了,摸一把都是时光的痕迹。 屋顶上四片亮瓦已经堆积了些树叶尘埃,透下斑驳的光,落在床前。 似有似无的潮湿霉味中,徐继远打开箱子,蹲下来,开始默默收拾行李。 收拾完之后,他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周遭一切,回想起自己那个干净得一尘不染,贴着明星海报,摆着各式玩具的敞亮房间,怔怔出神。 四下一片安静,他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睡了过去。 下午三点半,他从床上醒转,竟然莫名觉得神清气爽。 缓缓起身,走出房间,穿过堂屋来到屋檐下的空地上。 一旁的女主人陈红梅正坐在厨房外面的角落,拿着大铡刀,切着猪草。 瞧着徐继远出来,手里不停,笑着跟他打招呼道:“徐专家起来了哇,休息得还好嘛!” 徐继远看得心惊胆战,嗯了一声,“那个黄哥” “哦,他带起娃儿去摘柑子(红橘)去了。就在那边,你走几分钟就看得到他们。” 说着陈红梅用手给他指了指。 徐继远想了想,闲着也是闲着,就按老村长说的,先熟悉熟悉情况,于是道了声谢,便走出了院子。 牛角村和曾经的虎山村一样,都是几户人家凑成一个聚居点,整个村子就是由这样几十个聚居点组成。 黄远发家里所在的这一片原本有六户人家,其中两户都搬到了马路边上盖起了楼房,只剩下四户还在坚守。 嗯,准确来说是因为没钱而困守。 徐继远沿着路走出来,路过别家屋舍的时候,都忍不住捂着口鼻。 因为这些人家在建房的时候都习惯性地将猪圈和茅厕修在沿路的地方,黑褐色的汤汤水水在坑里安静地发酵着,冲击着徐继远的嗅觉和视觉。 他继续朝前走着,果然瞧见黄远发挑着两个箩筐,和小男孩正从一户人家的一头走来,他便从这户人家面前的院子迎了过去。 一阵铁链碰撞声忽然响起,越来越近,他猛地一扭头,就震惊地瞧见一条瘦削的脱毛老狗朝他迅猛地冲来。 直到临近了,才听见一声狂吠。 徐继远一时间吓傻了。 就在这时一声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死狗,不许咬人!” 小男孩甩着小短腿冲到他面前,将他护在身后,学着大人的样子,瞪着被铁链勒住脖子冲不过来的老狗,扬起手,一脸奶凶奶凶的样子。 黄远发从挑着扁担快步走过来,笑着道:“徐专家放心,拴着铁链子的,只要你不上他们院坝,咬不到你。” 小男孩默默地走回了父亲身边,徐继远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从没想象过自己会被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保护。 徐继远索性放下两个箩筐,从两筐红彤彤的橘子里拿了两个,一个递给徐继远,一个递给小男孩,笑着道:“尝一哈,好吃的。” 徐继远伸手接过,掰开取了一瓣,放进嘴里,果然甘甜沁人。 他吐出几颗果核,疑惑道:“你摘这么多,啥时候能吃完?” 黄远发笑着道:“哪儿是自己吃哦,明天挑到镇上去卖的,现在我们这些自己屋头有果树的,都是自己想办法,就等着今后村上事情整起来了,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咯!” 徐继远有些惊讶,“这个得卖多少钱一斤?” 黄远发笑了笑,“镇上卖不起价,一块一,一块,九角都在卖。这两筐有一百多斤,运气好还是有一百多块钱进账的。” 徐继远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 “哈哈!”黄远发瞧见他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笑了笑,“这都还算好了,我们种地挑粪水担肥料,爬坡上坎,一天还挣不到几十百把块钱嘞!就希望徐专家你们和镇上的领导,能够帮一手我们,今后我们也就不用这么辛苦咯,哈哈!”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烟,顺手抽出一根递给徐继远,然后动作一顿,徐继远却伸手接了过来,还主动掏出打火机,帮黄远发点上。 两个人就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眼前的山林屋舍,说着话。 小男孩就蹲在箩筐旁,将一瓣一瓣红橘塞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鼓起。 青山袅袅,绿树摇摇,不知道多少村民在这片山沟里沉默着。 一根烟抽完,三人起身回家,小男孩偷偷捡起了地上徐继远扔下的橘子皮,拿在手里。 徐继远连忙道:“你捡那个干什么!快放下!” 黄远发扭头瞧见,笑着道:“这个红橘皮是好东西,晒干了卖给镇上的药房当陈皮,还能卖不少钱嘞!” 徐继远怔了征,扯了扯嘴角,“没想到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真好。” 他的夸奖没有赢来小男孩的亲近,依旧只是默默甩着小短腿,臃肿地跟在父亲地身旁。 “穷人的娃娃早当家嘛!”黄远发呵呵一笑,挑起担子,晃晃悠悠地走着。 徐继远走在后面,瞧见这对父子,一直以来心头固有的一些观念,如岸边的堤坝,被激荡的心潮冲击着。 等回去放下了担子,黄远发主动带着徐继远四处转了转,跟他介绍了一些情况。 时间悄然就来到了晚上。 晚饭是把中午的剩菜热了,又多炒了一个菜。 陈红梅开口道:“农村头就这个条件,徐专家莫嫌弃哈!” 徐继远的话多了起来,微微一笑,“来之前我就跟村长提了,我们同吃同住就是了,千万不要给你们添麻烦。” 吃过了晚饭,陈红梅去收拾,黄远发也有一堆事情要做,徐继远便自己回到了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摊开工作笔记,忙活了一阵工作。 忙活了好一阵,他觉得都快困了,一看时间,竟然才八点四十。 平日里,这时候不正是该生龙活虎的时候么。 正想着,黄远发走到门口,“徐专家,水烧好了,可以洗脸洗脚了。” “哦好!” 徐继远答应了一声便朝外走去,忙活完了,回到房间,钻进被子里,似乎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手机悄然震动,他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儿子!你还好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妇人关切又焦虑的声音,“你爸不许我给你打电话,我是趁着跳广场舞的时候,借的刘阿姨的电话给你打的。” “妈,不至于,你别担心了,我好着呢!” “你莫安慰你妈!妈听人说了,农村里遭罪得很,又脏又潮,老鼠蟑螂到处跑,不说马桶了连蹲厕都没得,吃的也不干净” 听着那边都带着点哭腔了,徐继远连忙安慰着,好一顿劝才劝下来。 挂了电话,一直以来都享受着母亲关爱的他第一次觉得“慈母多败儿”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 农村的夜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人忍不住就想沉睡过去。 随着屋子外面那一点点微不可闻的响动也彻底消失,徐继远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响动将他惊醒。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挣扎着,穿过蚊帐的隔绝,朝他爬过来! 徐继远大惊失色,想要抬脚踹过去,但被子太厚,行动不便,耽搁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那个黑影就已经爬上了床! “爸爸,我怕!” 徐继远的脚都已经从被子里拿出来,即将印到黑影之上,却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他迟疑了好一阵,看着小男孩拽着被子,睡得香甜的样子,最终没有开口将他叫醒。 他轻轻地躺下,听着身旁匀称的呼吸声,无声地笑了笑,睡了过去。 鸡鸣声叫醒了村庄,昨晚睡得又香又沉的徐继远起了个大早,看着在被窝里蜷成一团的小男孩,嘴角翘起。 穿着鞋子走出门,站在屋檐下神清气爽地活动着身体,却瞧见了陈红梅慌慌张张地从厕所的方向过来,看着从另一边跑出来的黄远发,难掩焦急,“咋样,找到没得?” 黄远发也慌张地摇了摇头,“没得啊!你那边呐?” 陈红梅摇着头,恨恨地跺了跺脚,“这个背时娃娃跑到哪儿去了嘛!我把门都是别好了的,他咋个跑得出去嘛!” 徐继远听了一阵,迟疑道:“你们是不是在找你们儿子?” “对啊!徐专家你看到他了没的?”陈红梅连忙道。 “那个他在我床上睡着呢!” 黄远发闻言长舒一口气,陈红梅更是跌坐在椅子上,手脚发软。 黄远发抠了抠脑壳,“不好意思哈徐专家,他胆子小,开始分房睡过后,偶尔害怕了就会半夜钻到我们床上来,可能是习惯了,给你添麻烦了!” 徐继远摆了摆手,正想说句没事,忽然一愣。 习惯了,也就是说,小男孩往他睡这张床上爬是习惯,那也就意味着这张床本身是黄远发和陈红梅夫妇睡的。 也就是说,他现在睡的,是这个家的主卧? 因为他的到来,这两口子直接将主卧让了出来? 徐继远扭头一看,他虽然不懂农村建筑的特色,但带着结论来看,果然一眼就看出来,他现在的房间,可不就是屋里最好的位置嘛! “徐专家,我去把他喊起来!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今后不许他再来打扰你。” 陈红梅缓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朝里走去。 “等等!” 徐继远忽然叫住了她,然后笑着道:“没事,孩子还小,我一个人也睡不了那么大的床,想睡就睡!”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他是很嫌弃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的。 明明他才新换了床单被套。 明明在家里,他都是不喜欢跟别人睡在一张床上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只有了解才会理解(下) 柔软舒适的床上,小男孩黄静蹭了蹭枕头,咂摸了几下嘴巴,然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瞧见了坐在床边的陈红梅。 “睡醒了?” “嗯。”小男孩缩在被子里不想起,冬天的西南农村,起床确实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陈红梅笑了笑,“你看哈你睡的哪哈儿?” 小男孩缩了缩脖子,把脖子周围的被子拽得更紧了些,“睡的床上。” “哪个的床?” 小男孩疑惑地低头一看,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小脸先惊讶、再疑惑、最后吓得惨白,“妈,我咋个我不是故意的你们” “好了!先躺起。”陈红梅又将他按回床上,拎起被子给他盖上。 感受着掌心温暖舒适的触感,和轻盈的重量,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想着自己要是今后有钱了,高低也要买一床这样的被子,冬天就满足了。 杂念一闪而逝,她笑着从一旁拿起小男孩的衣服,一边帮他穿上,一边道:“徐专家说了,你想来睡就来睡,没得事。” 小男孩哼了一声,“我才不跟他睡嘞!” 陈红梅促狭地笑了笑,“那你昨晚上咋个爬上来的啊?” 小男孩小脸一红,“我那是找你们。” 陈红梅刮了刮他的鼻子,“好了,起来了,今天妈给你烧个水洗个澡,莫给徐专家把床搞脏了。” 一层层“洋葱皮”裹在身上,带来温暖的同时也带来了臃肿,小男孩被妈妈牵着走出来,“老汉儿呢?” 陈红梅笑着道:“你老汉儿去镇上卖柑子去了啊,徐专家去村委会办事去了。” 小男孩噘着嘴,“我又没有问他!” 陈红梅端来稀饭和泡菜,再拿了一个鸡蛋,“好了,吃饭了。男人家家的,莫那么小气!别个徐专家不是还给你送了礼物道歉的嘛!” 小男孩扭头看去,那个精美的盒子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上。 他抿着嘴,默默刨起了饭。 徐继远坐在牛角村村委会的办公室里。 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独享的办公室,这是村主任和村支书才有的待遇。 不管牛角村上下对于专家、对于科学技术的理解到底是什么样,但既然是霍书记请来的,既然是来帮他们脱贫致富的,以黄友全为首的村委会还是对他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九点十分,一个村委会工作人员过来敲门,“徐专家,范委员来了,村长喊我来请你去开会。” “哦好!” 徐继远应声站起,拿着一摞资料和工作笔记本就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千符镇组织委员范福生领着一个镇上工作人员,跟牛角村村委会一帮干部正坐着聊着,瞧见徐继远进来,范福生热情地起身招呼,一顿寒暄过后,不由分说地将徐继远推到主位上坐下。 “黄村长,那我们开始!”范福生看了一眼黄友全。 黄友全点了点头,“首先,感谢镇委镇政府的大力” 范福生直接打断道:“废话不说了,在这儿的都是自己人,咱们直接说正事。” 徐继远看了他一眼,心头暗道:这千符镇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倒是都还不错,比那些脑满肠肥,只知道夸夸其谈吃吃喝喝的好多了。 他本来也是年轻人,又正值这个蚣蜘横行的年代,对体制内的人和事都抱着下意识的偏见,这几次跟千符镇的干部接触下来,观感却好了不少。 黄友全尴尬地笑了笑,“范委员说得是,那我们就说正事。按照前天在镇上开的沟通会,以及专家组提供的方案。我们现在要商讨一个水果园区的征地和移栽方案。” “征地这个不用领导和专家操心,我们村上保证做好。移栽方案就需要领导和专家们帮我们指点一哈了!” “嗯。”范福生点了点头,看着徐继远,“徐专家,这个移栽方案就需要麻烦你多给点指教咯。” 徐继远谦虚道:“指教谈不上,一起学习讨论。” 在这些言语交流上,徐继远的应对不说多么优秀,至少还是不负家学,四平八稳的。 范福生微微一笑,拿出烟来给大家发上,笑着道:“来之前,我跟霍书记和青峰镇长汇报过,霍书记的意思是,这个移栽方案里面,最核心的两点,是如何保障村民的利益,提高配合度和执行力;以及,如何合理布局,尽量不走回头路,规划要长远。徐专家觉得如何?” “确实说得很到位。”徐继远点头道:“霍书记不愧是农村工作的行家,这两点,也是我们专家组讨论之后,建议牛角村一定要做好的两点。按照我们的经验,具体来说就是,移栽的补贴,各种情况的应对办法,收益的分配方式等要设计好,然后种植区的布局要规划得当,对灌溉水需求大的,要多建灌溉涵洞;土壤肥力要求高的,提前深翻、沤肥;对土质疏松度有要求的、对光照有要求的,凡此种种,都必须根据情况做好提前的设置。还有就是道路交通条件,也要考虑在内,否则等到未来园区成型了再来调整,要花费的功夫就要大得多了。”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莫看别个年轻,这专家不愧是专家啊! 范福生也赞许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咱们就一项项地来讨论一下!先就从这个移栽开始。” 这个问题的基本逻辑就是,原本村里的这些果树(大部分是柚子树和红橘树),都是村民个人的,现在要集中到一起,变成村上的了,这当中,确实是要适当给予原主人补偿的,不然谁乐意啊! 但是,从村上的角度而言,这个补偿的额度是多少,怎么界定,以什么方式,都值得好好研究研究。 时间一晃就是两天,整个方案基本讨论成型。 范福生只在第一天上午来了一下,但留了个工作人员在这儿,各项支持也给得到位,谁也没说啥,人家是镇上领导,又不只是牛角村的干部。 第二天晚上,徐继远和村委会的工作人员一起熬到深夜,终于将方案定稿,报给了镇上。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徐继远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办公室,就瞧见黄远发正叼着一根烟,拿着个手电筒,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等着。 他连忙道:“黄哥,你怎么站外面,快进来啊!” 黄远发咧嘴一笑,“没得事,你们忙事情我进来打扰你们。” 徐继远转身走进屋子,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拿出来递给黄远发,“黄哥,来喝口水。” 黄远发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往嘴里倒,徐继远那声小心烫还没说出口,黄远发就被烫得直哆嗦,又不好吐掉,只能在嘴里只吸气,好不容易吞下去了,尴尬一笑,“哎呀,一哈就热和咯(一下就暖和了)!” 徐继远笑了笑,“走!回去了!” 一个夜晚悄然过去,当晨光重临,徐继远从床上起来,看了看专门留出的空枕头,苦笑一声。 连续三个晚上,小男孩都没再过来了。 看来自己那点心理建设,多少也带着点自作多情的意味。 简单洗漱一下,配着点泡菜吃过了一碗普普通通的稀饭,徐继远和黄远发一起出了门。 按照跟村长的约定,今天要在柚子树集中种植区进行实地考察,丈量土地,确定种植数量、种植间隔、灌溉涵洞位置等等。 等二人走到约好的位置,好些个得了通知的老农已经到了地方等着了。 有的拿着烟杆,有的捏着纸烟,坐在路边的青石上,慢慢悠悠地聊着天。 徐继远和黄远发慢慢走近,还没开口招呼,就听见了一个老农的言语。 “那个啥子专家说的话,你们也莫太当回事了。青钩子娃儿(形容年纪小),毛都没长齐,说的话做得到啥子数嘛!” 黄远发面色一变,正要开口,被徐继远拉住。 另一个老农也点头道:“对头,也就是村长当回事。我们跟着吆喝两声就算了。” “要我看啊,村长也不一定当回事。那不是镇上当官的请起来的嘛!要给当官的面子噻!” “行了哈你们几个,听不听是一回事,别个大老远跑起来,还是该尊重一哈!” “尊重嘛,没得哪个说不尊重啊!但是不听也没得问题噻!” “咳咳”这时候,黄远发才重重地咳了几下,让众人转过身,然后瞬间脸色一变。 “哎呀,徐专家,来了嗦!”有人尴尬地招呼着。 徐继远轻轻点了点头,另一边,村长也带着人快步走了过来。 黄远发看了徐继远一点,瞧见他神色平静,照例跟村长讨论起了事情,心头稍稍松了口气,看着那几个老头的目光也多少带着点埋怨,你们这些人,喜欢背后说点坏话发点牢骚大家也拿你们莫办法,但是莫遭别个碰到噻!这哈瓜起了嘛(这下傻逼了)! 经过先前的测量,现在这一片柚子园区就有将近两百亩,主要用于移栽已有的柚子植株。 另外还有两百亩的土地在推动流转手续和平整土地当中,准备好之后,主要用于培育幼苗。 届时整个牛角村将有四百亩的柚子园,后续是否还要增加,根据情况再调整。 接着众人确定了各处灌溉涵洞的位置,以及种植的技术要求。 对于徐继远提出的株距三米行距四米,亩植50-60株的建议,黄友全不带犹豫地点了头,“要得!没得问题,我们就按照科学的办法来。” “村长!勒恐怕要不得哦!” “对头,一亩地才种勒点儿,咋个挣得到钱哦!” “我觉得专家的话也不一定要全信嘛,我们种了几十年柚子了,咋个种还是晓得的噻!” 徐继远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土地。 黄友全想起昨晚电话里,霍书记对他的提醒,不由愈发佩服起霍书记真是料事如神。 他面色一板,眼睛一瞪,看着这几个老头,“村上哪个不是种了几十年柚子了,问题是种出个啥子东西没得嘛!种了好多钱出来嘛!继续像原来那么整,挣钱,挣啥子钱?挣得到个火钳!你们要是那么能干,还轮得到我来操心这些事情咩?” 一番话将几个老头噎得说不出话,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忙活了一天,约好了明天去挨个排查村里现有的柚子树,众人便各自散去。 黄友全主动跟着徐继远一路,笑着递上一支烟,“徐专家莫往,心头去,他们不是针对你。” 黄远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村长,你错了,他们就是针对徐专家!” 说着,他就把之前听见的情况说了,黄友全听完一愣,一跺脚,咬牙切齿,“这帮老狗日的,张起嘴巴乱说!老子勒哈儿(现在)就去找他们!喊他们来给徐专家你道歉!” “村长!”徐继远叫住了他,摆了摆手,“真的没事。其实老人家们说的话我都能理解。我的确是年轻,这么大的事情,全部听我安排,说实话,要不是我身后还有我的老师们,我自己都没底气,更何况是他们。”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又道:“至于别的,更好理解了,那些照着做了半辈子的东西被否定,会让这些老人觉得整个人都被否定了,没面子,心生抗拒是必然的。不过既然村长已经把大家说服了,我们就好好干,做出成绩来,老人家们也自然会欣然接受的。” 他看着两人,笑了笑,“所以,别担心我,我真没事。” 黄远发家,门前的坝子外,是一个不高的堡坎,堡坎下面是一片竹林和农田,居高眺望,风景还不错。 这些天徐继远偶尔也会坐在这儿抽根烟,看看风景什么的。 但今天回到家之后,看着依旧搬了凳子坐在那儿的徐继远,没多少文化的黄远发忽然莫名地觉得,徐专家的样子,好像有点孤独。 这几天打扮得已经少了些邋遢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个泥巴捏成的“大哥大”,望着那边,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吃过晚饭,徐继远看着在黄远发身边玩闹的小男孩,笑着道:“还有糖吗?给我吃一颗呗?”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跑开了。 徐继远摇头笑了笑,吐了一个寂寞的烟圈。 又是一个清晨,徐继远和黄远发按照昨天的约定,到了一处柚子林边。 有了昨天的教训,黄友全今天到得很早,等徐继远和黄远发一到,就直接拉着众人开始做事。 今天的工作任务并不复杂,就是挨个摸排登记村里的柚子树,哪家哪户有多少株,都在什么地方,品质如何等等。 因为事关补贴,在村里也不是个小事,所以也不能随便一两个人就办了,还得服众,便拉上了一个十来个人的队伍一起出发,按照既定的路线,到一株一株地看过去,然后统计造册。 对这个事,村里还真有些人动了些小心思,偷摸抢栽了些幼苗想要补贴,直接被早有准备的黄友全和众人戳穿。 这些人敢跟当官的对着干,通常却不大敢跟村上的干部拧着来,尤其是这个队伍不止有村干部,还有不少同村威望不错的老人。 走了一阵,众人来到一块地头,照例数着树株,徐继远忽然喊了一声,“等一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走到两颗挨着的柚子树前,看着树叶上的雾状不规则黄化区,又仔细看了看叶脉,最后蹲下来看了看柚子树的根部,抬头道:“这两颗树得病了,不能要。” 一个老头登时面色一变,“凭啥子不能要!” 他正是这一片柚子树的主人,登记到他家了,他自然跟着来看,没想到却听见徐继远这么说。 徐继远站起身,平静道:“这两颗树得了黄龙病,这个黄龙病还会扩散传染,是绝对不能移栽到园区里的。而且,这两株最好还要连根挖除,焚烧或者销毁。” 老头登时急了,两棵树就是两棵树的补贴,一涉及到钱,他也顾不得什么尊重不尊重的,破口大骂道:“放你妈的屁!老子的树子好得很!” 黄友全喝骂道:“跟专家说话注意到点哈!” 徐继远冷冷道:“这两颗树病没病你比我更清楚,它们的花期比其他树早,而且花量特别多,结的果也要比正常的果小,成熟早而且水分少、皮厚、味淡。这些你会不知道?” “我知道个锤子!你莫在那儿打胡乱说!我屋头的柚子好吃得很!你个青钩子娃儿球经不懂,少在那儿开黄腔” 老头的情绪愈发激动,说话也渐渐变得难听起来。 说到激动处,更是从地上捡了一个泥块捏在手里,作势要打。 黄远发一个闪身护在徐继远身前,“五大爷,你莫乱来!” 黄友全面色难看,“老五,你狗日敢动手!莫怪老子今天给你点燃火!” 老头呸了一口,“打燃火就打燃火,哪个怕哪个!你莫以为你是村长我就怕了!想要把我的树烧了,门都没得!” 徐继远开口道:“我只说了这个树不能搬进园区,但是村上要不要收下来,给你补贴,那我管不到,所以,你跟我吵架没用。” 老头一愣,啥子?还是可以拿补贴? 他扭头看着面色比天气还冷的黄友全,挤出一丝比苦还难看的笑容,“村长,要是还给补贴的话,随便你们咋个处置!” 黄友全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老头眼珠子一转,看着徐继远,“徐专家,你说得对,你料事如神,我这两棵树确实得病了,今年的柚子结得稀撇(很差),我刚刚是给你开玩笑的。” 最终,事情安稳揭过,但黄友全并没有当面承诺什么,只是重点将这两颗树和这一片柚子树登了记,具体采用什么办法,等全面摸查清楚了,根据情况汇报镇上再说。 毕竟出钱的也是镇上。 全村这么多树,一天的时间当然不够,等到五点来钟,天边隐现暮色的时候,众人便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各回各家。 黄友全照例陪着徐继远和黄远发走回家去。 “徐专家,今天辛苦了,村上有些人没得文化,也不懂规矩,你千万莫介意!不要影响了工作状态。” 徐继远摆了摆手,“没事。” 他扭头看着一脸担忧的两人,笑了笑,“真的没事,我怎么会跟他们计较呢!” 黄友全和黄远发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回到家,黄远发瞧见徐继远又坐在了院坝边上,怔怔地看着远方发呆,摇头瘪嘴,轻轻一叹。 陈红梅撞了撞他,小声道:“徐专家这是咋个了?我看他这两天心情有点不好呐?吃饭也只吃一点。” 黄远发三言两语讲了,然后道:“我以前也觉得徐专家不行,但这次别个明显跟之前不一样,真心实意地在帮村上做事,那些人真的做得太过分了!还差点动手!” “村长咋个说嘛?” “村长当然是站到他这头的噻,不然徐专家还不走球了!”黄远发又叹了口气,“但是心头难受啊!热脸去贴冷屁股,好心当成驴肝肺,换哪个也不好受噻!” 陈红梅点了点头,“你去安慰一哈嘛!我进去弄饭了!” “妈!” 刚要走回厨房的陈红梅被一只小手扯住了裤子,“妈!我要吃糖!” “吃啥子吃!”陈红梅板着脸,“说好了三天一颗,你前天才吃了一颗,要后天才能吃了!” “哇” 小男孩直接不讲道理地哭了起来。 陈红梅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徐继远,一跺脚,一边无奈地牵着他进去拿糖,一边低声喝骂道:“老子明天才收拾你!” 徐继远呆呆地看着前方,风景在眼里,却不在心里。 他的确有些难受。 这次来这儿,他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也没把自己当个公子哥儿。 因为以他的本心,他知道齐教授和父亲跟他讲的道理是对的。 刚到这儿那几天,虽然有些不适应,但给他的感觉反而是好的,大家对他的好,和农村残酷的现实,都让他在心头生出了不少的感动,也暗自下定决心要为他们把这次的事情做好,继承父辈的旗帜,不枉自己这一生。 但是,这两天过后,他却发现,他始终还是一个局外人。 这些人尊重他、体贴他、乃至于奉承他,都是因为利益。 他们会在背地里鄙夷和嘲讽,说着那些和当面完全不同的话。 他们会在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将那层温情的面纱无情撕开,露出狰狞而丑陋的嘴脸。 这还只是暂时看到的,还有更多他不知道,没看到的。 就连村长黄友全,对他坚定的支持,也不过是担心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村子的前途而已。 真正最纯粹的那个,这家里的小男孩,不管自己怎么示好,不就至始至终对自己保持着疏远和拒绝嘛。 或许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态度! 徐继远自嘲一笑,自己之前把这儿的人想得太差,看来现在又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正想着,一只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继远诧异扭头,瞧见了站在旁边的小男孩。 “有事?” 小男孩没有回答,伸出手,五指张开,掌心上,安静地躺着一颗普通而廉价的糖。 他张着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 “我不高兴的时候,吃一颗糖就好。你吃一颗嘛!” 徐继远愣了愣,心头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迟疑着伸出手,拿过那颗糖。 他看得出来,小男孩很舍不得,但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没有收回手。 他缓缓剥开糖衣,放在嘴里。 一丝甘甜在口腔里晕开,很劣质的味道,但他眉眼一弯,“很甜。” 小男孩喉头滚动,吞了口口水。 “徐专家!” 院子一头,响起了村长熟悉的嗓音。 徐继远站起,村长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两个塑料袋,“刚去镇上切了点卤菜,来跟你喝两杯。” 徐继远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晚饭的桌上,徐继远发现,陈红梅不止多做了一个菜,而且全是自己这几天相对更喜欢吃的。 他抬起头,陈红梅笑了笑,“我也不晓得你喜欢吃啥,就看到做的。” 黄远发开口道:“喜欢就多吃点,你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了!” 徐继远点了点头,拿起筷子,笑着道:“好!” 月上中天,一个小黑影默默爬上放在床脚的小凳子,钻进了徐继远的被窝。 徐继远微微一笑,轻轻帮他掖了掖被子。 人生,不那么美好,但也没那么差。 值得。 第二百五十九章 食堂也该收网了 西南的冬天,处处都是“贵阳”。 千符镇今天难得出了个太阳,不少镇上的居民都无心工作,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太阳下,摆着龙门阵,喝着茶,或者搓一搓麻将。 冬天的暖阳,总是充斥着温暖和慵懒,让人沉醉。 镇政府里,和往日却并无什么不同,依旧是一派忙碌而积极的气息。 “霍书记,竹阳村整体工作进展平稳,技术攻关小组已经正式成立,在几位老手艺的带领下,已经成功摸索出了一套工艺改善流程,目前对标的八个样品中,有两个已经能基本达到同一水平了。” “同时,竹阳村也成立了竹艺合作社,同时按照你的指示,在村里开辟了几片新的竹林,用作原材料供应。” 镇高官办公室里,分管竹阳村的副镇长许远征坐在霍千里的对面,恭敬地汇报着竹阳村产业发展的情况。 这种眼看着事情在自己的手底下一天天好起来的感觉,确实让他很受用,对霍千里的认同也更多了些。 霍千里放下记录的笔,沉吟了一下,笑着道:“工作成效很不错啊,辛苦了。” 许远征也笑了笑,“都是霍书记领导有方。” “不用这么说,一码归一码。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我不会干那么没皮没脸的事。”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后续的事情,我有两个建议,你们可以参考一下。” 许远征立刻摊开笔记本,握着笔,“霍书记,你说!” “真的只是参考。因为具体的情况,只有你和竹阳村的同志掌握得更准确,你们的决定才更科学。” 霍千里轻轻点了点桌子,“第一个,竹阳村要做好收益分配方案的设计。这种并非全员参与的事情,既要避免吃大锅饭,坏了真正做事人的积极性,又要各方兼顾,让收益惠及到整个集体,不能变成某一个小团体的独角戏。” 许远征连连点头,“对对对,这个是个很好的建议,大锅饭的话,做事的人就没动力了。但是如果只是几个人挣钱,其余的肯定眼红,不仅不配合还要出左脚。” 霍千里又道:“第二个。竹阳村可以尽量把门类分得细一点,把整个工艺流程细化分解,分工越细化,效率就越高,不仅能调动起一些并不具备技术能力的人参与进来,同时也能让真正有技术的将精力集中在最需要技术的那几个点上。” 许远征大为认同,“对对对,我们去青盛县那边考察的时候,他们除开卖得最贵的那些,其余的就是走的这个路子,而且就是还要更加细化。” 他听完忍不住感慨道:“霍书记,你这见识,的确是我们这些一直在穷乡僻壤打转转的基层干部比不了的啊!” 霍千里摆了摆手,“现在信息渠道更多了,我们都要加强学习,身在基层,理念可不能也在基层啊!” 许远征点头,“我们一定加强学习。” “还有一个,竹阳村的产业发展不太依靠土地,那么在种植丹参之外的土地上,是不是也可以种种蔬菜?是自己来弄,还是出租给其余村,让他们承包处理?这个你跟竹阳村商量一下,也去肖镇长沟通一下,看看这个方案怎么设计。” 许远征嗯了一声,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出了门。 不多时,组织委员范福生又来汇报了一下牛角村的情况,同样进展得不错。 “经过几天的辛苦排查,牛角村现有的柚子树和红橘树都已经排查完毕,统计情况在这儿。” 范福生递上一张表,然后笑着道:“这次驻村的那个年轻专家挺好,变化很大,踏实肯干,对牛角村的各项工作,确实帮助良多。就是他,查出了不少病株,为我们接下来的集中种植区排掉了许多隐患。” “那我回头得跟齐教授好好请个功。”霍千里哈哈一笑,看着手里的统计表,“牛角村的发展和其余几个村不同,他们出成效比较慢,你要指导他们做好预算,镇上财政会尽力保证,但也要把钱花在合理的地方。” “还有,这些病株的情况,让专家组尽快拿个意见出来,能不能留,要怎么处置,在这个问题上,宁愿错杀也不要放过,不要因小失大,到时候坏了整个园区的大事。” 范福生点头应下,又汇报了一些别的情况,起身离去。 霍千里又仔细看了看统计表格,接着在自己的电脑上,调出一张表格。 这是他自己个人规划的千符镇发展计划。 这个表格是他在刚到千符镇就任的时候就开始构思的,而后随着工作的展开和深入,不断调整更新,到现在也并不是完全的定稿。 一个个的格子里,写着诸如:基层组织结构优化、基层治理水平提升、政府风气整顿、园区企业调整、各村产业方向梳理、全镇产业协同等等内容,每一个大项下面,都在小格子里写着注释。 这些内容,目前已经基本都被填充上了意味着完成的黄色。 串起这些项目的链条继续延伸,下方还有许多个格子等待着填充上颜色,等待着他和他的同事们,用自己的工作去完成现实的进步。 最近的两个,便是【销售渠道确定】和【食堂管理权收回】两件事情。 而这两件事,恰好又是互相影响,互有作用的。 眼下两个事情都有了眉目,就看哪头先有确切消息了。 时间转瞬到了中午,霍千里起身走向食堂。 打了饭菜,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没过一会儿,镇长曹青峰就端着餐盘坐到了他旁边。 见到镇上两大巨头像是要说点什么,桌上其余两个人识趣地端着盘子挪到了其余的桌上。 曹青峰笑着道:“霍书记,那边基本谈妥了,我下午把合同细节发给你看看?” 霍千里挑了挑眉,“这么快?” “你把基础打得那么好,百分之九十的事情都说好了,这点收尾工作我要是都做不好,那也太辜负你的良苦用心了。” 曹青峰微微一笑,言语间也清楚地表示出,他对霍千里让出功劳这件事情的心知肚明和深怀感激。 霍千里没有接茬,想了想,“我一会儿跟虎山村那边打个电话,具体的日程我们下午再商量商量。” 作为跟许艳婷那边对接的领导,曹青峰对于霍千里准备把食堂收回来这个事是知情的,闻言当然没有异议,点头应下。 吃过了午饭,霍千里走回了房间,拿起手机,拨通了顾大强的电话。 “老哥,睡了没?” 顾大强爽朗的声音里依旧充满着精力,哈哈一笑,“没得,兄弟有啥事吩咐?” 霍千里笑着道:“那边情况咋样了?” 没头没尾的话,顾大强却听明白了,嘿嘿一笑,“有汤胖子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帮忙出主意,肯定稳妥噻!咋了,要收网了哇?” 霍千里嗯了一声,“就这几天。他也不是啥大人物,没必要搞得太复杂了,不坏事就好。” “要得!那给我两三天时间,我把网收起来!” 虎山制药厂,后勤部主任的办公室里,邱平老老实实地坐着。 不比在那些菜贩子肉贩子面前的嚣张狂妄,在厂里,他一直都是一副伏低做小的老实模样。 他最鄙视那些明明一屁股屎却还到处招摇放肆的人了,生怕别人闻不见味儿一样。 闷声发大财才是正道啊。 这个观念也是他能够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把持着一个油水如此丰厚的部门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从来都不吃这些没油水的员工。 先前有个食堂工作人员跑来家里送礼,想给换个轻松点的岗位,他看都不看,直接就从二楼窗户上扔出去了,然后一阵义正辞严的呵斥,让那人震慑于他的凛然正气,红着脸出去了。 至于那人后来出去,有没有在窗户外面捡到他的礼物,邱平并不担心。 因为那必然是没有的。 在那人来的时候,邱平的老婆“刚好”出门散步,应该“恰好”走到外面那片空地上。 邱平对自己的设计很得意,在厂里名声不倒,在外面那些供应商因为利益关系也不敢乱说,这口肥肉看来还能吃很久。 想到这儿,他悠闲地点了支烟,准备打开电脑看一看新闻。 桌上的老旧手机嗡嗡作响,他将烟叼在嘴里,将电话举到了耳边,“说。” “老大!新招的那个打荷(后厨杂工)好像有点问题,到处探头探脑,没得事就找人摆闲龙门阵,说的都是食堂的事,好像是个奸细,要不要抓起来审一哈!” 邱平心里一跳,做了亏心事,最怕鬼敲门,他对这些风吹草动尤为敏感,立刻琢磨着是不是被谁盯上了! “老大?我去把人抓了?” “抓个锤子!”在心头转了一圈没个方向的邱平张口骂道:“你以为你是哪个?还审一哈!你这么要不完派出所所长咋不请你去啊?” 他嘬了口烟,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浓雾,“在食堂等到,我过来处理!” 挂了电话,将手机一放,他琢磨了一下,起身走到隔壁,跟另一个制药厂部门主任笑着道:“老刘,我去一趟食堂,有人来找的话,喊他打我手机哈!” 说着递上一根烟,那个主任笑着接过,调侃道:“也就是你哦,换别个管了食堂这么大个生意,哪个还抽十块钱一包的烟哦!” 邱平尴尬地笑了笑,“现在哪个敢乱来嘛,我这就是赶鸭子上架,只有老实做事才长久嘛!” 那个主任嘿嘿一笑,“去嘛,有事情我跟你说。” “要得,谢了哈!” 堆着笑走出办公楼,邱平的脸登时板了起来。 快步走到食堂的三层楼外,他哼了一声,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邱主任!” “邱主任!” 一路上,瞧见他的食堂员工都来献着殷勤。 邱平黑着脸,“好好做你们的事!闲得发慌咩!” 一如既往地铁面无私,吼得众人赶紧低头,重新忙活起来。 他没有去后厨,而是径直上了三楼。 三楼有几间空屋子,是属于食堂管理人员的办公室。 在邱平接手之后,这些办公室的主人,什么采购主管、人事主管、主厨、会计之类,都已经陆续换成了他的心腹。 坐在专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邱平默默翻了一会儿资料,然后才打了个电话,“把人叫到我办公室来。就说我有事找他,不要惹得其他人怀疑!” 很快,二楼主厨就带着一个年轻小伙子走了上来,“老大,人带来了。” 被这声老大喊得无语的邱平瞪了那个主厨一眼,淡淡道:“你先下去!把门关上。” 房门一关,邱平换上一张微笑的脸,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小伙子,来,坐下说。” 年轻人正常个字,白白胖胖的,在别的行当打工或许有些格格不入,但在后厨却很合理。 他闻言径直坐下,神色并不见有什么紧张。 邱平微微眯了眯眼,从兜里掏出烟,主动递上一支。 年轻人伸手接过,熟练地摸出打火机,按出火苗为邱平点烟。 两人这架势,不像领导和下属,更不像审问者和被审问者,倒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瞧见对方摆得出这副姿态,邱平就知道,多半坏了事了。 他抽了一口烟,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试图从姿势上找回一点上位者的压迫,微笑道:“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啊?” 年轻人不卑不亢,“蔡逍遥,领导叫我小蔡就行。” “啧啧,这名字取得有点意思啊!”邱平似乎也不急,点评起了名字。 年轻人也微笑道:“之前看了部电视剧,自己改的。” 邱平弹了弹烟灰,随意道:“我看你是一周前刚刚入职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来这儿时间不长,正跟同事们熟悉呢。” 邱平看着年轻人的双眼,目光如鹰隼,“怎么想着来这儿上班啊?” 年轻人淡定道:“领导想问什么?” 邱平眯着眼,笑容缓缓收敛,“我想问,是谁让你来的?你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章 好梦从来最易醒 随着邱平的语气一沉,办公室里的气氛悄然紧张了起来。 小蔡却丝毫不害怕,耸了耸肩,“这还用问吗,我就是别人派来的,想找找你的证据,把你扳倒的。” 邱平感觉一道凉气在后心一闪,脑中迅速划过几个人名。 制药厂的厂长? 不会,厂长要让他下课的话,就一句话的事,而且他本来就是厂长安排上任的,在厂里也装得正直无私,厂长不会使这样的手段。 那是镇上的霍阎王? 也不应该啊,那位啥子档次,想收拾他还用得着费这么多心思?抓起来往派出所一扔不就完了?而且那位天天忙活的都是大事,哪有空来管自己这种小虾米。 那是哪个呐? 邱平感觉到一阵头大,扭头看向小蔡,决定从最简单的地方入手。 他最后抽了一口手里的烟,感受着过滤嘴在高热下坍缩,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开口道:“这个人到底是哪位?” 小蔡耸了耸肩,“要不你猜一下。” 邱平眯起眼,语带威胁,“小伙子,这么放肆可不好。” 小蔡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什么都没做,就是过来打了个工,你还真能把我抓起来做点啥吗?真当国家机器是摆设啊?” 听了这样的话,邱平也更加确认眼前这位不是一个普通的后厨帮工了。 就在他迟疑着要如何应对的时候,小蔡却主动开口了,“让你猜一下都不敢,这局你输定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 邱平下意识将他叫住,然后脑子一转,刚才想的那两位都是随便就能弄死他的,用不着搞这些花样,需要用这些手段来搞他的 邱平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沉声道:“难道说是食堂里面的人?” 小蔡笑了笑,没有开口,但是坐回了椅子。 邱平看懂了其中的意思,开口道:“厨房主管?” 小蔡摇了摇头。 邱平的神色悄然郑重起来,刚才他只是在试探小蔡,厨房主管是他的表弟,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背叛他的,小蔡要是点头,他就知道是假的了。 但是,小蔡毫不犹豫地摇了头,这就让他不得不慎重起来。 邱平又道:“那就是会计?” 这是他挖的第二个坑,这个会计没得啥本事,一天只晓得在办公室里看电视剧,绝对不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 小蔡又摇了摇头。 邱平眉头皱起。 小蔡笑着道:“怎么不猜了?” 邱平看着他,“真的是他?” 整个食堂,还能对他够得成威胁,并且能有想法取他而代之的,就只剩下采购主管了。 而那位,是他真正的得力干将。 小蔡耸了耸肩,“我说是,但信不信在你。” 邱平坐下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并没有发给小蔡,显然他的心有些乱了。 嗒两口,他看着小蔡,“证据呢?” 小蔡嗤笑一声,“如果是你派我来做这些事情,会留下证据吗?那得是多蠢的人才会干得出来的?” 邱平摇了摇头,“总有让人相信的东西!” “没有。”小蔡笑着道:“不过,我有个建议你可以听一下。” 听到小蔡拿不出什么让他信服的东西,邱平原本有些相信的心又动摇了。 他本身心眼就多,现在一屁股屎,更是不得不谨慎,闻言靠在椅子上,重新翘起二郎腿,淡淡道:“说。” “这位采购主管肯定掌握了你不少秘密,但是他不好直接插手厨房,这才找到了我,想让我帮忙搜集一下后厨的情况。你说他是想干啥?” 小蔡一脸淡定从容的笑意,“虽然我被你的人发现了,你也猜到了他,但是你不敢乱来,一个不注意他直接跑去镇上举报,你能咋办?所以,不如我们做个交换。” 小蔡看着邱平,“我帮你稳住他,然后把那些隐患消除掉,再把这个人弄走” 邱平眯着眼睛,“然后,你来当这个采购主管?” “呵呵!”小蔡嗤笑一声,“我没那个闲心。事情解决之后,你这儿所有的供应都交给我。” 说着小蔡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邱平。 邱平接过一看,“锦城通达商贸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小蔡笑着道:“说实话,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事儿。你们俩谁帮我达成这么目标,都无所谓。所以,邱主任,怎么说?保证让你比现在赚得多。” 邱平捏着名片,面露迟疑。 今天这出事情对他的冲击实在是有点太大了,本来是来抓个小奸细,怎么还整了这么一出大戏来。 他毕竟没见过多少市面,这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拿捏不定。 小蔡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邱主任,你考虑一下,上面有我电话,随时打给我。” 说着他就转身走出了房门,丝毫不把邱平这个食堂的实际管理者放在眼里。 邱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看着房门重新关上,又低头看了一眼名片,想点支烟,又感觉抽得有点多,有点反胃了,只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小蔡走出房间,慢慢悠悠地朝外走去,路过一间办公室,瞧见上面贴着【采购主管室】的门牌,轻蔑一笑。 这间办公室里面,一个剪着小平头,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坐着老板椅,双脚高高搭在桌上,身旁的油汀散发着热气,和他手中香烟冒出的烟气搅和在一起,温暖又沉闷。 他的左手手肘撑着椅子的扶手,手指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一般人的苦恼,是来自于没钱、人丑、睡不着觉、睡不着人,等等负面的情况。 但此刻的他,苦恼却是来自于一个本该很幸福的事。 昨天晚上,虎山制药厂的厂长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厂里准备给邱平提一提位置,到时候食堂这一块空出来,初步打算交给他。 同时,让他暂时不要声张,不要跟任何人说,厂里还在研究,现在只是先征求一下意见。 挂了电话,他就纠结了起来。 同意,邱老大一直多关照自己,也把自己当兄弟,要是就这么把他整下课自己上,好像总觉得有点不厚道; 不同意,他身为采购主管,多少都是晓得邱平有好大油水的,平日里邱平也就分给他点蚊子腿,买几包烟喝几顿酒勉强凑合,但是想要发财却远远不够,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同意那不是天打雷劈? 对啊!邱老大挣那么多钱,都只是给他分那么点渣渣,说明根本没把他当兄弟啊!那他有啥子好纠结的呢! 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最终轰然倒塌。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就这么办了! 自己的小轿车,媳妇的金项链,娃娃的苹果手机,在此一举! 【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算来算去算来算去算到放弃,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把他吓了一大跳。 等他摸出手机一看,更是差点吓得直接扔出去。 电话赫然正是邱平打来的。 他深吸了几口气,好好平复了一下,他才接通电话。 “喂,老大!” “你在搞啥子,咋这么久才接?”电话里,邱平的声音有些不满。 他连忙解释道:“刚才搬着东西在,没腾出手。” “来我办公室一趟。” “嗯好。哪个办公室啊?” “还有哪个办公室,食堂办公室!” 被邱平吼了一句,又听着手机听筒里的忙音,他冷哼一声,对着手机虚空呸了一口,仿佛啐了邱平一脸,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出去。 等走到邱平的办公室外面,他的腰背立刻便弓了起来,脸上也堆起了习惯的笑容,推开门,“老大,你找我?” “老钱来了啊!”邱平点了点头,和往常一样,递了根烟,努了努嘴,“坐。” 点了烟,邱平和老钱先闲扯了几句。 瞧见邱平似乎跟以往没啥区别,老钱心头便松了口气。 “叫你过来,是有个情况,要跟你说一说。” 邱平搓了搓手,看似随意地开口,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住老钱,“今天后厨那边报告说,有个年轻娃娃鬼鬼祟祟的,好像在打探啥子情况。你说,他有没得可能是哪个派来搞破坏的?” 老钱一听,心跳登时都漏了一拍。 看来是厂长那边动手了?在把邱平调走之前,要搞清楚邱平有没有贪污腐败咩? 他强笑一下,“不应该,来打探情况,也不应该去后厨,该来我这儿噻!是不是只是那娃话多了点哦?” 邱平的眼睛眯了眯,旋即一笑,“有道理,如果真的想要查问题,是该先来摸采购的底。” 老钱心头一松,点着头,“对啊,所以应该是错觉。” “那行!”邱平点了点头,“是我多虑了。哎,最近疑神疑鬼的,是该放宽点心咯!” “老大要注意身体哦!” “行了,那你先回去,接下来的事情还是要照例做好!” “要得,那我走了哈!” 房门一关,邱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变得森寒。 他可一点都不蠢,刚才表面上放过了小蔡,实际上对他的话依旧有着疑虑。 他肯定更相信自己相处更久,经历了更多事情的熟人。 于是,他把老钱叫过来当面试探。 这一试,便试出了结果。 如果老钱不知情,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肯定是惊讶,然后紧张,再要求好好收拾这个“奸细”之类的。 但老钱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开脱。 为这个事情开脱。 试图说服邱平并没有这么一回事。 看到这儿,邱平就已经知道,老钱绝对是知情的了。 他既然是知情的,那么小蔡说的就是真实的。 既然如此,老钱就不再是他的得力干将,而是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敌人! 他拿起名片,对照着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我答应你!”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算复杂。” 晚上下班之后,小蔡被邱主任请到了镇上的一个偏僻饭店的包间里,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着,胸有成竹地开口道:“我们现在主要的担心就是,这位钱主管因为掌握了不少秘密,万一破罐子破摔大家两败俱伤,对?” “是啊!”邱主任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不然他何必在意这么一个采购主管呢,一嘴开了不就完了。 他看着神色悠闲轻松的小蔡,连忙举起杯子,“小蔡,哦不,蔡总,你有办法?” 小蔡看了他一眼,端起杯子碰了一下,一口干掉,砸一下,“办法谈不上,一点想法。”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们需要把供应商摆平,既确保他们不会被钱主管拉着反水,同时还要跟他们订立攻守同盟,万一钱主管狗急跳墙,面对调查,他们不会说漏嘴。” 在邱主任的点头中,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要把其余的问题都处理干净,家里的钱啊,礼物啊,什么的都先转移,以防万一。这个咱们都心知肚明,你自己操作就行。” “安排好这两件事,接着就是将这位钱主管调离采购主管的岗位,再新扶持一个采购主管,让矛盾变成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你稳坐钓鱼台,顺便在你的监视之下,好好敲打一番钱主管,如果他老实认命,再把他辞了,同时给点好处安抚,让他去恨那位。如果不老实,那就收拾到老实。” “这样下来,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小蔡微笑挑眉,笑看着邱主任。 邱主任由衷地挑起大拇指,“蔡总,不愧是锦城大公司的领导,这见识,佩服!我敬你一杯!” 小蔡跟他碰了一杯,刚放下酒杯,邱主任又拎起分酒器,要给他满上,他却伸手请盖住杯子,“邱主任,今晚可不是喝酒的时候。” 他看着疑惑的邱平,开口道:“夜长梦多,难保钱主管不会去找那些供应商啊!” 邱平瞬间一惊,“对头!那我马上联系他们,找个地方碰面。” 小蔡笑着掏出烟盒,递上一支烟,“哪儿还用再找地方啊,直接把他们叫来这儿不就行了,有酒有菜的。” 邱平面露迟疑,小蔡脸色一变,隐现不快,“邱主任这是还防着我呢?我们是交易,可不是我给你无条件帮忙啊!” “没有没有!”邱平一咬牙,“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到时候,也希望蔡总帮忙把把关。” 小蔡笑着道:“放心,到时候就说我是你的亲戚就行了。” 其实很多做蔬果禽肉生意的,因为第二天早上三四点就得起床,这会儿早都已经睡了。 但没办法,邱主任开口,谁敢不来,钱还挣不挣了? 不出二十分钟,悉数到场。 众人自然对小蔡的出现有所顾虑,但邱平亲口说了没问题,大家也就放了心。 一阵讨论,基本达成了小蔡先前说的两个目标。 等众人散去,小蔡笑着举起酒杯,“今晚这事一过,大事就基本完成了。” 邱平也跟着举杯,“多谢蔡总,合作愉快。” 小蔡的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合作愉快。” 散场回家,邱平坐在家里,想了好久,拖了个行李箱出来,将收来的现金装了满满一行李箱。 不清点不知道,清点出来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就有这么多。 坐在箱子上,他思考了许久,拿起手机,给厂长打了个电话,“领导,我小舅子家里出了点急事,我明天请个假。” 厂长稍稍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行。去!” 说了声谢谢,邱平挂了电话,跟妻子说了一声自己出去办点事,然后就带上身份证、驾驶证、车钥匙什么的,拎着箱子出了门。 他是个谨慎的人,既然决定要收拾好尾巴,那就不抱什么侥幸心理,早点弄好才是正道。 一边轻手轻脚地下楼,他一边在心里骂着老钱。 这一天是把他折腾惨了。等他安顿好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狗日的东西,居然敢反水,还找人来搜集证据,真的是活腻了! 车子就停在楼下的坝子里,他拎着箱子过去,打开后备箱,刚把箱子提起,四周忽然亮起了手电筒。 “不许动!” “箱子放下!” “双手抱头!” 三个民警快步冲出,一个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箱子,另外两个将他手臂一扭,按倒在地。 “兄弟,兄弟,你们认错人了!我是邱平啊,虎山药厂的邱平啊!” “那没错了,抓的就是你!” 虎山村,顾大强家,小蔡坐在桌前,将录音笔扔给老汤,“成果都在这儿了,汤哥,给你整巴适了的噻?” 老汤嘿嘿一笑,拿过录音笔,递给了顾大强。 “兄弟,厉害!走,镇上喝酒!” 镇上的一处房间里,产业园区食堂采购主管老钱正准备躺下,想到厂长的话,想到未来的美好生活,他的心头一团火热。 今晚会做个好梦。 然后,美梦就会成真!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要这样,我们就不干了! 千符镇的太阳来上了一天班就继续旷工了。 镇上的居民们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不忙的就揣着手跺着脚闲聊。 对大多数人而言,每一天,和昨天似乎都没什么不同。 但改变,已经在悄然中发生。 千符镇政府的会议室里,在岗的镇委成员和副镇长们围坐在一起,开了一个临时的小会。 霍千里看了一眼纪委严书记,“老严,你跟大家说一下。” 众人一听是纪高官先开口,登时心里一咯噔。 严书记点了点头,沉着脸看着众人,“诸位,近日我们纪委接到群众举报,虎山制药厂后勤部主任邱平,利用职权,大肆贪腐。我们迅速组织调查,经过初步核实,可以判定,在产业园区食堂交由虎山制药厂代管期间,负责管理食堂的邱平确实存在严重的贪腐行为。昨日夜间,邱平试图转移贿金,因为事发突然人手不足,我们只得委托派出所民警出警将其擒获,现在已经移交回了纪委,进行进一步审查。仅在现场缴获的赃款,就有一百五十余万!” 嘶!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这个邱平才上任多久啊?” “都说食堂油水足,没想到这么足啊!” “这种油水怕是地沟油,吃了要拉肚子哦!” “这个邱平胆子也太大了!” “处理!必须严肃处理,杀鸡儆猴!” “但是要说根源的话,还是缺少监督,他这样的职位,居然一个人能定这么大的事。” “是啊,抓腐败不难,杜绝腐败才是更关键的事情。”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显然这个消息也让他们很是吃惊。 等众人聊了几句,霍千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家说得很对,至于这位邱平主任具体怎么处置,纪委根据我们的组织纪律来就好,该移交公检法的就移交,绝不允许袒护包庇的事情出现。同时在食堂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贪腐行为,也值得深挖一下。” “同时,我认为,我们的食堂管理权应该做一些调整了。园区上千人的饮食,容不得半点马虎。这回是贪腐,下次会不会是食品安全问题?如果发生群体食物中毒之类的事情,恐怕不是我们千符镇是兜不住的啊!” 曹青峰认同地点了点头,“霍书记说得是,虎山制药厂毕竟有生产任务,难以兼顾。这一次让邱平这样一个后勤部主任捅出这么大的窟窿,就是很值得我们重视的问题。” 众人一听这意思,得!看这架势,你们两个又达成共识了呗? 那我们还得谢谢你们来走这个过场咯? 事实上,众人心里还真是没什么不爽。 霍千里和曹青峰愿意来走这个过场,愿意来征求一下大家,虽然最后集中了,但至少前面的民主没有缺失,也算是给足了众人尊重。 所以,副镇长许远征就主动递上梯子,问道:“那么,这个食堂让谁来管比较合适呢?” 霍千里开口道:“收回管委会管理,然后指定由虎山村代管。” 他看着众人,微笑道:“虽然说虎山村算是我夫人的娘家,但我真不是什么都往虎山村捞哈,这么考虑主要是基于两个原因。第一,虎山村有过食堂管理经验,自己村里的食堂现在也还开着,相对有一些经验丰富的人手;第二,未来的亲子基地如果顺利建成,也是需要餐饮部门的,可以利用管理食堂的机会逐步开始培养相关人才了。” 曹青峰也开口道:“按照我们原来的设计,等各村的蔬果禽肉渐渐有了产出之后,将主要供应我们的食堂。但是我们毕竟刚起步,品类还比较单一,产出量也不够稳定,而且一些反季节蔬菜和干杂粮油之类的没法满足食堂需求。所以,这些天,我已经跟一家锦城的大供应商谈好了,在我们自行解决的内容之外,食堂其余供应将由他们负责,同时我们各村的多余产量,也将由他们进行统一收购。” 他笑着道:“这位大供应商之所以愿意答应我们这么麻烦的条件,也是因为人家是虎山村出去的人,所以说,霍书记的这个提议,从管理角度到人情角度,我觉得都是很好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众人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一致同意由虎山村代管产业园区员工食堂。 当天下午,就由镇长曹青峰亲自去了产业园区,召集全体食堂员工,开了一个大会。 主席台上,坐着镇长、副镇长、产投公司总经理顾大强、以及虎山制药厂的一帮领导。 下面的食堂员工们没怎么经历过这样的阵仗,都有些懵逼。 坐在前排的几个所谓食堂的管理人员,同样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四处看了看,竟然没有看到邱老大的身影,这让他们在疑惑之外又多了些不安。 采购主管老钱却是一个例外。 他看了一眼在上方端坐的张厂长,想起他前天晚上跟自己说过的话,心头便难以抑制地火热起来。 没想到只过了一天,美梦就要成真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腰背挺直,昂首挺胸,竭力维持着平静,将怦怦乱跳的心藏得很好。 昨晚上看电视,电视上就说了,啥子胸里有雷,面色如湖的,可以当将军。 你看,恰好就是在昨天,看到了这句话,这不就是天意的暗示吗? 到时候,他再也不用羡慕邱平比自己捞得多,再也不用羡慕邱平日子过得比自己好了,他们都一样了! 就在他脑海中念头像万花筒一样乱闪的时候,台上主持会议的副镇长已经说到了关键处。 “经过镇委集体研究决定,产业园区员工食堂管理权收归产业园区管委会,并指定由虎山村代管,负责食堂的日常管理工作!” duang! 老钱的脑子就像被平底锅狠狠拍了一下,嗡嗡作响! 啥子情况! 不是说换当家的吗? 咋个连家都换了! 食堂归了虎山村,那我呢? 我特么去哪儿啊! 主席台上的人,显然没有谁会在意他的想法。 简短地宣布了镇上决定,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话,会议便宣告结束,大家各回岗位继续忙碌。 虎山制药厂,厂长办公室。 送走了镇上领导,一个副厂长找了过来,一脸愤慨,“厂长,你说镇上也太过分了!这么大一块肥肉,凭啥子就从我们嘴巴里面抢过去给虎山村了!太欺负人了!” 看似在骂镇上,实则也是在吐槽厂长没魄力,没能力。 厂长当然是听懂了,冷冷一笑,靠在椅背上,“你懂个锤子!我问你,邱平哪儿去了?” 副厂长一愣,厂长哼了一声,“邱平已经进去了!” 他扭头看着一脸惊讶的副厂长,鄙夷道:“你各人想一哈,邱平接手才好久,就把自己送进去了,刮下来那点油水都交了公,有意思没的嘛?还肥肉,勒他妈就是个烫手山芋!虎山村愿意接过去,老子巴不得!” “下去跟其他人也说一哈,安心搞自己的生产,少在那儿叽叽歪歪想些莫屁儿的事,背后的水深得很,你们晓得个啥子嘛!” 副厂长被骂得一愣一愣的,退了出去,神色也重新恭敬了起来。 不多时,厂长桌上的座机又响了起来,“厂长,有个姓钱的人找你,是食堂的。” “不见!”厂长一听就知道啥事,下意识开口,正要将电话放下,忽然念头一转,“等一哈,你放他上来嘛!” 很快,老钱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推开门,风风火火又怒气冲冲地喊道:“厂长!” 厂长澹澹一瞥,那上位者的气势配合着办公室的陈设,老钱气势瞬间一泄,声音也低了下来,“我就想来谈谈我的个人发展,你看你之前不是说了” “哦,这个啊!坐。” 厂长点了点头,示意老钱坐在他对面,还递了一支烟过去,然后靠着椅背,缓缓道:“当时我也跟你说了嘛,在研究,在讨论,在征求意见,后来镇上有了更高的安排,你说我一个厂长做不了镇领导的主?呵呵。” 老钱一想也是,搓了搓手,“那个,那我,还能不能” 厂长笑了笑,“你这个追求进步的心我理解,我也很看好你,但是,现在食堂确实不归我管了,这点还是要去找顾总啊!” 老钱呆住,不知道说些什么。 厂长的神色依旧温和,“不要太担心,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你的能力这么强,相信在虎山村接手之后也会有好的发展的。我很看好你!加油!” 老钱心头一暖,“谢谢厂长,我会加油的。” “好!”厂长点了点头,主动伸出手,“那行,就先这样,好好干!” “嗯,谢谢厂长。” 老钱握了握手,走出来,走了好远才勐地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被忽悠出来了呢? 办公室里,厂长松了口气,像这样的人,最好还是别得罪,保不齐干点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就划不来了。 花点功夫,安抚一下,以绝后患,才是正道。 厂长点了根烟,望着窗外,这下子,顾大强该有得头疼了! 顾大强在食堂里转了一圈,跟员工们都讲了几句。 也没啥多说的,无非就是那些大家放宽心,换了管事的,这事儿还是你们干,钱还是你们挣。 混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刚上台,不要搞大动作这种事情他还是清楚的。 这事儿倒也不是真的完全没在食堂激起什么波澜,不过但凡有些念头的众人看了一眼跟在顾大强身后的铁牛和二牛父子,掂量了一下,觉得岁月静好与世无争也挺不错的。 邱平跟他们又不是啥亲戚兄弟,犯不着犯不着。 可惜并非所有人都是这么想。 当顾大强来到后厨,后厨主管带着一帮厨师,乌泱泱地围了上来! 一个个穿着白衣服,带着白帽子,颇有点视觉压制。 铁牛一个跨步上前,声如洪钟,“你们要搞啥子!” 顾大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光头埕亮,微笑和善,全然不见半点金刚怒目的威慑,只像个大肚能容的弥勒,“铁牛,没事,先听听大家怎么说。” 见到铁牛重新退了回去,对面众人悄然松了口气。 “顾村长,我们邱主任呐?” 产业园区就在虎山村的地界,众人当然也知道顾大强的名声,没敢太嚣张。 顾大强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知道,只是听说他是出了点问题,在配合调查。” 后厨主管愤怒道:“顾村长为了把食堂弄过来,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点?” 顾大强挑了挑眉,“你们觉得是我为了想要这个食堂,所以把邱平送进去了?” 后厨主管哼了一声,“难道不是吗?” 顾大强想了想,嗤笑一声,“随便你们怎么想。” “顾村长,这是承认了?”后厨主管开口道:“那就麻烦你把邱主任再放出来!” 顾大强眼睛一眯,“要是我不放呢?” “不放?”后厨主管忽然一笑,“不放的话,我们这帮兄弟立刻就走! 顾大强面露惊讶,看向这个主管身后的众人,“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后厨主管连忙道:“兄弟们,不怕他,邱主任和我平时对大家咋样,大家心头都有数,好兄弟讲义气,我们这么多人,他不敢拿我们爪子(把我们怎样)!” 众人闻言都点头开口,“对头,不放人我们就不干了!” 顾大强扭头看了一眼铁牛,铁牛黝黑的脸上肌肉抖了抖,然后默默低下了头。 顾大强看着他们,勐地一拍手,“一言为定!” 半个小时后,一帮年轻人跟着后厨主管,哦不,前任后厨主管站在食堂外,每人手里拿着厚薄不一的一叠钱,面面相觑。 “老大?我们这是被辞退了?” 前任后厨主管鼻孔里喷着粗气,“我们这叫主动辞职!不叫辞退!” “那还不是没得工作了!”一个年轻人都囔一句。 “你懂个锤子!”前任后厨主管骂了一句,从兜里掏出烟来叼在嘴里,等了一下,见没人凑上来给他点火,只好自己点上,狠狠抽了一口,“你们莫慌!莫看他现在了不起要不完,今晚上离饭点就剩一个多小时了,我看他咋个忙得赢,等今晚上食堂整出问题,保管他跑起来求我们!到时候我们不仅可以喊他把我表哥放出来,还可以要挟他涨工资!” 众人一听,也激动起来。 正说着,一帮妇人说说笑笑地匆匆跑来。 “搞快点,搞快点,要搞不赢了!” “哎呀,莫催嘛,跑不动了都!” “你屋男人不是天天吵食堂的饭菜狗都不吃嘛!今晚上你炒给他吃噻!” “嘻嘻,晚上我回去问他好不好吃,敢说不好吃,我喊他睡沙发!” “这么冷的天,你这个婆娘好恶毒哦!哈哈!” 妇人们吵吵闹闹地跑进食堂,立刻有人站在门口,接引到了后厨里。 一帮年轻人看向当中的前任后厨主管,“老大,她们这不是有人了嘛?” 前任后厨主管沉默了一下,“莫慌!她们虽然人多,这些婆娘也就能弄点土灶小菜,厨房那个勐火灶不是这些家庭妇女搞得来的。” 话音刚落,两辆摩托车直接开到了食堂门口。 两个男人下了车,匆匆朝里走去。 “咦,勒不是虎山大酒楼的厨师咩?” “他们不会是把虎山大酒楼的厨师请了两个来煮饭?” 众人一惊,又看向前任后厨主管。 前任后厨主管吞了口口水,“不慌,这两个厨师就是来临时帮个忙,搞不到好久,他还是要回来求我们!” 众人交换一个眼神,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头,默默转身,队伍瞬间,如鸟兽散。 当前任后厨主管一扭头,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 “我日,你们啥意思?站到!” “说好的同进同退,不能这样搞噻!好兄弟,讲义气啊!” “妈哟!等我一哈,我们一起!”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就凭你们也敢威胁我? “都走了?” 后厨里,顾大强看着跑来报信的二牛,笑着道。 二牛点了点头,全程见证了顾大强就这么让这帮不干好事的人全部走了,神色也有些兴奋。 顾大强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食堂这边变动这么大,你叫几个你的弟兄,好好巡逻一下,千万不能出安全问题!” 二牛沉声答应,匆匆跑下去。 顾大强扭头对着这帮虎山村的妇人笑着道:“二牛这几年成长得很快啊,是个独当一面的好材料了。” “哎呀村长,他有啥好夸的嘛,跟你屋大少爷,二少爷差得远哦!” 一个高大白胖的妇人笑着开口,能当着别人的面说这话的,自然就是二牛的母亲了。 今天上午,镇上开会之前,顾大强就挨家联系了这些没有去产业园区上班的妇人。 一方面是让她们做好准备,慢慢接手食堂的事;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以防万一,防止有人集体撂挑子不干。 没想到还真被他防住了。 老实说,厨师集体离职这事儿,稍稍有些出乎意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毕竟这帮妇人里面可没有懂行的厨师。 但那点意外和措手不及,比起能够以这么简单的方式解决后厨隐患而言,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双喜临门的开心之后,顾大强立刻给虎山大酒楼的张胖子打了个电话,让他支援两个厨师。 这个事儿是之前汤玉轩开玩笑一样提了之后,顾大强就跟张胖子商量过的,人生转折就从虎山村开始的张胖子也没二话,直接就答应了。 这才有了刚才直接让那帮人心态崩了的情况。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真正的大事还是食堂的运营,只有食堂安稳运营,同时又有明显的质量提升之后,虎山村和顾大强才算对得起镇上跟霍书记的一片苦心。 所以,顾大强也不敢掉以轻心,整个下午都在食堂里四处打转,一会儿伸手摸摸桌椅地面,看看擦干净了没有,一会儿去道后厨,看看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儿又去看看餐盘消毒了没,倒也忙得不可开交。 五点五十五,随着最后一盆菜端上了台,三层食堂各个窗口,都摆上了满满当当的菜品。 因为供应的质量确实不好,在顾大强的要求下,那些差的坏的全部被丢掉了,一顿用掉过去两顿的量,成果却着实让人满意。 菜色亮眼,香气浓郁,就连负责打菜的妇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而后握着勺子,在“大战”前沉默地严阵以待。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六点。 深冬时节的夜幕已经迫不及待地早早笼罩过来,园区各处都亮起了路灯。 乌泱泱的人群从各处办公楼里涌出,如水流般汇集到一起,冲入了食堂的大门。 即使有三层楼来消解,但各处窗口还是瞬间排起了队伍。 这些工人们并不知道食堂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是站在窗口前,闻着蹿进鼻子里的香味,平日里走进这儿都没啥食欲的他们,觉得似乎今天晚上的菜有些不同。 和往常一样,打了两荤一素,端着餐盘走出来,灯光照上,这色泽,这食材,好像是有些不同。 “咦?今天的菜可以哦!” “对头,看起颜色都要有食欲点了。” “食堂这帮狗东西良心发现了吗?” “多半有领导来检查来了!” “对头!肯定是!” “管求他哪个领导来了,我们吃到嘴巴头算数。” “就是,尝一哈,万一不好吃也是空了吹。” 几个来得早的找了张桌子坐下,聊上几句就拿起快子,只吃了一口,便勐地对视一眼,心头都浮现出同一个念头:糟了,饭打少了! 为了简化流程,食堂一直以来都是固定价码。 早饭,三块八,稀饭、豆浆、牛奶三选一,加馒头、包子、油条三选一,加鸡蛋一个,咸菜自取。 午饭晚饭,九块八,两荤一素,米饭不限,菜汤自取。 早中晚吃不饱都可以再额外加菜加饭,但价格就相对贵一些,平日里也几乎很少有人会去这么操作。 但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一拨又一拨的人端着吃空的盘子,回去加了个菜,加了点饭。 等到后面所有准备的菜都全部清空了,没加到的还一脸不爽。 “这菜有那么好吃吗?我尝的时候没觉得有啥了不得的啊!” 瞧见这一幕,后厨的不少人都愣了。 一个负责打菜的妇人笑了笑,“虽然说比不上馆子头的小炒,但是比起原来不晓得好吃了好多哦!关键是那些人也不晓得换老板了,以为是食堂发散心,捡耙和(捡便宜),当然要多吃点咯!” 众人觉得这稍稍解释得通,不由笑了笑。 另一边,顾大强默默看着下方的热闹,缓缓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至少这最紧要的第一关是过去了。 他下午又跟张胖子打了电话,因为有事先安排,张胖子那边有后备人手,所以这两个厨师就暂时借用过来,未来他打算陆续将这里面稍有天赋的妇人甚至村上一些愿意干这一行的男人,送出去厨师学校学习一下,钱由村上出,慢慢就能培养出一批自己能放心长用的人。 这不一定是说顾大强跟邱平办事的能力差距有多大,而是两个人的立场和追求不一样,这做事的出发点和目的也自然不同。 等到众人吃完,又将整个食堂收拾干净,后厨的人便根据明天的菜单和库存,填上供应表单表,正当他们打算交给采购主管老钱,顾大强却伸手接了过来,笑着对老钱说道:“供应的事,我要回去考虑一下,钱主管你留一张底单,明天负责收货就是。” 说着递给老钱一张底单,老钱只好伸手接过,心头暗骂道:妈哟,还以为会有啥子区别,结果还是跟邱平一样的货色! 他很想说一句,你再这样老子不干了,但下午后厨的事情已经传得食堂上下人尽皆知,他暂时也没有那个魄力做这样的事情。 等盯着关好了水电燃气,锁好门窗,再叮嘱了两句二牛加强巡逻,顾大强终于如释重负地回去家里。 揉了揉肚子,才想起刚才光盯着别人吃饭了,自己还没吃呢! 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让婆娘给自己煮了碗面,顾大强半躺在一楼堂屋的沙发上,抽烟取暖,喝茶果腹,望着眼前的村子里的万家灯火,清寂中又有那么一点点悠闲,疲惫中又带着那么一点点成就感。 视野中,一辆面包车从主道上开过,方向盘一甩,拐了过来停在了房门前。 车门打开,五个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顾大强眼睛一眯,动都没动。 光头在灯光下泛着亮光,他斜倚在沙发上,叼着烟,冷着脸,翘着脚,匪气十足,以一对五,气势丝毫不弱。 那五个人慢慢走到门口,当先的一个干瘦的老头身子一弯,笑容极其自然地浮现了出来。 “顾总,你好啊!” “顾总好!” “顾总好!” 紧跟着老头儿,其余几位也都笑着问候。 顾大强这时候才慢慢坐起,装作不解,“你们是?” “顾总,恭喜你接管食堂啊,我们晓得了,这不就连忙赶来拜码头了嘛!” 老头笑着道:“我是镇上卖菜的顾红兵啊,我们还是本家!” “顾总好,我是镇上卖干杂的刘元!” “顾总好,我是镇上卖猪肉的邓老大,啊呸,小邓。” 等五个人都恭恭敬敬地问候完,顾大强点了点头,让他们坐下,澹澹道:“我这几年都在外面,没咋跟镇上的人接触,怠慢了几位老板,莫怪哈!” “哪有哪有。顾总你是做大生意的,我们镇上哪个不晓得。” “就是,小顾总的生意莫说在我们镇上,就算是县城都排得上号,在你面前,我们哪敢说老板哦!” 顾大强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扯,开口道:“几位,来这儿是有啥事?” 众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那个姓顾的干瘦老头开了口,“本家,是这样的,你看我们也跟食堂合作了这么久了,我们的东西也是价廉物美,接下来,我们还想继续为产业园区发展做点贡献。” 顾大强斜着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其余四个,“说那么多,你们就是想继续给食堂供货嘛,继续挣钱嘛,对不对?” 众人闻言心头一松,纷纷笑着道。 “对头,对头!” “顾总果然是行家,我就说不用藏着掖着嘛!” “顾总啥场面没见过,我们这是多此一举咯!” “顾总你放心,规矩我们都懂。” 顾大强也跟着笑着,然后笑容忽然一敛,“这个事,你们想一哈就算了,食堂的供应没你们的份了。” 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 干瘦老头看着顾大强,“顾总,你这是啥子意思呐?” “这都听不明白咩?”顾大强澹澹道:“意思就是,今后食堂的供应我另外安排,你们继续做你们的生意,发你们的财,但食堂这头就莫想了。” 干瘦老头依旧陪着笑,声音一低,“本家,你放心,这当中的规矩我们清楚得很,该孝敬的我们绝对孝敬。你吃肉,我们跟着喝口汤就是。” 顾大强摇了摇头,“你们觉得我缺那点钱?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之前的事,过了就过了,今后你们各位发大财走大运,但是食堂这块,就不要来想了。” 干瘦老头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顾总,这就有点没意思了?我们无冤无仇的。” 他身旁的众人也附和道:“对啊,我们又没有得罪过你!” 顾大强听着众人的语气明显地冷了下来,露出本性,不由嗤笑一声,“如果你们一个个的老老实实做事,老老实实供货,我还真可能考虑一下。但是你们看哈你们都做的啥子事,供起来的东西都是个啥批玩意儿!你们是没有得罪我,但是你们得罪了园区几乎所有的人!” 他面色一板,“一天天的,做生意不好好想到生意的本分,就想到咋个跑关系走后门吃回扣,老子不是邱平那种蠢货,老子要对园区一千多号人负责!这个食堂,既然到了我手上,就没得你们乱来的余地!” 干瘦老头也黑着脸,“顾总,真的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顾大强挑了挑眉,“咋了?你还有说法?” 干瘦老头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险和狠辣,“我们平头老百姓,能有啥子说法,明天的供应就请顾总自己想办法。” 其余众人也跟着道:“不晓得顾总是从镇上另外找人还是从外面请人送,反正都请顾总喊他们小心点哦。” “顾总家大业大,也莫惹上些烂滚龙(小混混)了哦!” 《资本论》里的经典论述,在这些人的身上得到了深刻的体现,为了那当个普通生意人时难以赚取的超额利润,这些原本老老实实顶多有点小狡猾的小商贩都敢当着面威胁起顾大强来了。 要知道,顾大强可是有正经官方身份的人。 顾大强闻言,神色没有丝毫的惊惶,反而毫无波澜地掏了一根烟点上,然后兜里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扔在了桌上。 众人正疑惑间,就听见手机里传来了说话声。 “老顾,你这边我回忆了一哈,一共给我送了四次钱,对不对第一次是最开始的那一次,一万块,这笔钱,如果被查到,你就说是还我的欠款,我们现在就打一张欠条,再写一张收据,这样就没问题了。然后后面一共三次回扣,每次十万,如果被查到,就说” 一个年轻人的嗓音响起,“就说是借钱买房,都是现金交易,如果这都能被查到,那就赖不掉了,而且金额这么大,真到了那一步,用这个理由逃掉刑事处罚就行。” “嗯,那就这么办,我们一会儿把欠条一起补了。” “然后,老刘,你这边,和老顾一样,我们” “老邓,你这边的钱” “大家都记到今天说的,如果老钱真的敢反水举报,纪委或者派出所来查了,大家不要慌,我们有应对办法,咬死不认就是了。他们没得证据,我就还坐得稳,我们就还可以一起发财!哪个敢反水,就是断了大家的财路!” 手机里的声音不大,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干瘦老头一把抢过手机,想要摔了,顾大强澹澹道:“我劝你放好,这个录音早就复制了好几份了,你把我手机抢了也没得用,只会给你多加一层罪名。” 他抽了口烟,朝着这五人吐出一口烟雾,那烟雾随着风扑向他们的脸,就像是一记记耳光扇得他们双颊滚烫。 “不想进去的话,就老老实实回去,本本分分地做你们的生意!想乱来的尽管来试一哈!” 顾大强哼了一声,“要不是看你们也不容易,多少带点被迫的成分,你们一个都跑不脱!” 五个男人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吃面了!” 里屋传来一声吆喝,顾大强的婆娘端着碗走出来,瞧见这么多人,愣了一下,将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几下吃了慢慢摆嘛,一哈儿面泥(坨)了。” 顾大强嗯了一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搭配着光头冷脸,浓重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他挥了挥手,“听懂了就各人快滚!莫耽误老子吃面!”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看了一眼茶几上安静躺着的手机,起身灰熘熘地走了。 面包车突突地离去,顾大强端着面碗,呼啦呼啦地吃着,瞟了一眼手机,笑了笑。 单纯只是想让邱平下课的话,哪儿用得着他花那么多心思。 平顺完美地解决掉所有的隐患,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这些年跟霍兄弟相处下来,搂草打兔子这一手,怎么着也学了五六成功力了! 还有一个,真得夸夸小蔡总,确实有本事啊! 看起那么年轻,做事情是很稳当的。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顾大强嘿嘿一笑,不知是想起了蔡总还是霍千里,或者是顾海涛。 又或者,是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第二百六十三章 放心,规矩我们都懂 就在这个充满变故的一天末尾,镇上生意最好那家烧烤店的包间里,三个男人围着桌子坐在一起。 “霍书记,久仰大名,敬你一杯!” 小蔡总端起啤酒杯,恭敬地举起。 霍千里毫无架子,笑着举杯一碰,“欢迎蔡总来我们千符镇,条件有限,这个环境也简陋了点,你见谅。” 小蔡总连忙笑着道:“哪里哪里,这种地方才有朋友聚会的氛围嘛,哈哈。” 汤玉轩将竹签子一横,用嘴巴撸下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嫩牛肉,嚼两下笑了笑,“我就说了去虎山大酒楼,结果小蔡说那场合太正式了,我们又不是商务宴请,我一想也是,烧烤啤酒才适合我们年轻人嘛!” 话音一落,正要喝酒的霍千里和小蔡总都停住了动作,扭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汤玉轩翻了个白眼,“卧槽,这么看着我干啥,我八七年的,现在还不到三十呢!” 霍千里嗯了一声,“懂了。” 小蔡总点了点头,“七八的。” 说着两人默契地哈哈一笑,再度碰杯饮尽。 随着这一出,初见的客套与尴尬消散,气氛便悄然热络起来了。 小蔡总伸手拿了一串烤得微焦,油光直冒的五花肉,开口道:“之前就老听汤哥说起霍书记,今天一见面,我就觉得汤哥该去多读点书,多学点形容词,语言实在太贵乏了。” 汤玉轩嚷嚷道:“行了啊行了啊,我的使命完成了,可别一个劲儿逮着我薅了!” 霍千里哈哈一笑,“蔡总,我敬你一杯,这次仗义出手,为我们镇上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感谢!” “霍书记客气了!” 小蔡总跟霍千里干了一个,笑着道:“霍书记,我听汤哥说过你以前的事情,说实话,我听得是很佩服啊,这回听说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这不快马加鞭就过来了嘛!” 老汤在一旁开口道:“像他这种衣食无忧的富二代,就喜欢这些建功立业,造福一方之类的精神满足,简直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些啥,我觉得就特么是闲的。” 这种多少带着点朋友间嘲讽意味的话,小蔡总却没反驳,苦笑一声,“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爸常跟我说起,这个国家是怎么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强盛繁华的,他们那一辈又是怎么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走到现在的,说着就让我多关注多学习国家的发展,去从周围的变化里,摸索感受国家是如何润物细无声,慢慢改变一个社会的。” 他挑了挑眉,撸了一串肉,“我爸说,等我把这点东西摸透了,他就可以放心交班给我了。搞得好像我很想接他那个班一样,哈哈!” “这样挺好啊,既满足了精神需求,也能学到东西。” 霍千里微笑道:“许多人都觉得政策是空泛的,但实际上在我们这个国度,财富密码的确都是写在明面上的,就像密码本,就看自己能不能破译出来了。” 小蔡总点了点头,“确实,就像我以前,觉得地方官员嘛,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开开会,然后跟苍蝇一样涌来的关系户生意人吃吃饭喝喝酒唱唱歌,日子潇洒又挣钱。后来慢慢长大了,看着国家各处的改变,才渐渐理解了地方工作的难点和复杂。” “那我可得敬蔡总一杯了。知我者谓我心忧啊!”霍千里笑着举杯。 “算我一个,这几年跟霍兄弟接触得多,我其实也改观不少。”老汤是个识趣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正经什么时候该调侃,当即收起戏谑,也端起酒杯。 杯子清脆一碰,酒液倾倒入喉。 小蔡总剥了一粒煮花生,“说起这个,我在虎山村村委会看了看这几年虎山村的发展,真的很难想象就七八年前,这儿还是个省级贫困村。现在已经完全不输锦城周边的好些农村了,霍书记居功至伟啊!” 霍千里的脸上也浮现出开心的笑容,这本就是他过往人生中很值得回味的经历,被人当面夸奖,他多少也有些不能免俗,不过生性谦虚低调的他还是摆了摆手,“我无非就是出了几个点子,能有这个成就,上级领导的理解支持,同级村干部的辛勤努力,和村民们的自强才是真正的关键。” 他看了汤玉轩一眼,然后拎起酒瓶给小蔡总倒上,“更何况,长路漫漫,现在还远不是停步的时候。” 小蔡总伸手虚捧着酒杯,好奇道:“我听汤哥提过几次,就是那个亲子研学基地的事情吗?” 霍千里点了点头,“是啊,现在全镇就虎山村一枝独秀,金马、鸣凤两个村子跟着喝点汤,其余村几乎没沾着多少光。对于虎山村而言当然是好事,但从全镇通盘来看,就不是一个很健康的结构了。” 小蔡总若有所思,然后又疑惑道:“但是,这个亲子研学基地不还是落在虎山村吗?” “这不一样。” 霍千里笑了笑,便将整体的思路掰开了揉碎了跟小蔡总说了一遍。 他没有保密,因为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风声都已经传开了,等确定了还要在全镇通报宣传的; 同时他也是在为过些日子去县里的汇报做预演。 这么大的事情,必然是要过会讨论的,要在常委会上说服大家,即使有郭浩然明里暗里的帮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霍千里寻思着,这位对这些事情颇为感兴趣的小蔡总,理解能力应该跟那些常委们差不太多? 霍千里慢慢说着,小蔡总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霍千里的讲述中,穿插着对国家大政方针的解读、对各村实际情况的仔细摸排、对全镇经济发展的通盘考量、对社会资本运作的思考、对产业协同的构建等等,都让他觉得受益匪浅。 对比起以前自己去事后琢磨复盘,听一个设计者亲自讲解自己的思路,更是颇有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 更关键的是,当这些东西揉在一起,至少以他的见识,觉得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他激动地举起酒杯,“提前预祝霍书记再建奇功!” 霍千里笑着干了一杯,然后摇头苦笑道:“没那么容易啊!方桉现在都没出来,等方桉出来了,还要去县里,这么大的项目得常委会表决通过了才行,甚至还可能到市里。前期工作就算顺利完成了,具体实施上,这些设想要一一落地,每一步都出不得差错,而必然的,都会有意外。” 小蔡总想了想,这倒也是,几乎不管什么事情,做起来都跟设想的有出入,多少都会有点波折,这也就是所谓的计划赶不上变化。 更何况是这么大的项目。 但他毕竟还年轻,多少还带着年轻人一往无前的锐气,笑着道:“霍书记筹备这么充分肯定是没问题的!我相信过不了两三年,这虎山村,哦不,千符镇又能大变样了!” 霍千里只好笑着点头,“借你吉言。” 接下来三人又是一顿闲扯,老汤办公室主任出身,这几年在集团走向高层,见识不少; 小蔡总家里做生意的,自己也是到处闯荡,也有不少阅历谈资; 霍千里就更不用说,所学庞杂,经历丰富,聊什么都掺得上两句; 三人喝酒撸串,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时间慢慢到了十点过,霍千里举起杯子,“你们两位慢慢聊,我明天还有事,就先回了。蔡总,招待不周,见谅啊!” 小蔡总喝得双颊绯红,闻言起身还想挽留,汤玉轩开口道:“霍书记刚不是才跟你说了一大档子事儿嘛,他是真忙,不是摆架子,不像我们两个闲人,陪我们坐了四个多小时够意思了。” 霍千里举起杯子,跟两人干了一杯,起身出了门。 在前台拎了一袋打包好的烧烤,又押了几百块钱在前台,明天来结账,然后便走出了烧烤店。 街上路灯昏黄,一阵寒风掠过,霍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快步走回政府大院,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看着三楼一个房间里亮着的灯,迈步上了楼。 到了门口,他敲门走进,屋子里热气裹着烟味儿一下子冲了过来,霍千里甚至觉得有些熏眼睛。 他看了一眼屋子里正忙碌着的四人,笑着将手里的大袋子放在一张空桌上,“大家辛苦了,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一个身影闻言立刻走过来,哼了一声,“算你有点良心!” 敢这么说的,除了肖尧没别人。 他伸手招呼着其余三个,“来来来,都先放一放,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另外三个连忙恭敬地说着谢谢霍书记之类的话,霍千里和善道:“千万别这么说,我代表镇委谢谢你们。你们可是肩负着全镇的希望啊!哈哈!” “霍书记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做好方桉!” “好!我等你们好消息!快吃点东西,一会儿放凉了。” 几分钟后,霍千里和肖尧站在筒子楼的楼道里,手肘撑着栏杆,跟夜色和冷清对峙着。 “怎么样了?” “快了。本来挺简单的,但越做牵扯的方方面面就越多,越复杂,多花了些时间。” “情况如何?” “比较乐观,跟原本预计的大差不差。” “那就好。”霍千里哈了口气,搓了搓手,这西南小镇的隆冬深夜,风不大,但冷却如魔法,直透骨髓,无从防御。 肖尧扭头看着霍千里,“那你呢?有把握没?” “没。” 霍千里摇了摇头,然后对上肖尧的目光,很光棍地耸了耸肩,“真没。我跟浩然书记是提过这事儿,他也首肯了,但这么大的项目,必须要过常委会的,甚至还会到市里走一圈。你知道,年中那次的事情,我得罪了多少背后的人,这次逮着机会,怕是有一番恶战啊,呵呵。” 肖尧沉默,掏出烟来点上。 霍千里笑着道:“也别那么悲观,尽力而为嘛。先把方桉做好,咱们一步步来。” “确实,想那么多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 肖尧吐出一口烟,也吐出一口胸中郁结,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说起来,你最开始交给我那个表帮了大忙,很多方向清晰了不少,甚至好些数据算得跟我们后来精确预估出来的都差不多。老实说,是不是弟妹帮你弄的?” 霍千里脸一红,好在喝了酒也看不出来,哼哼道:“这点事还用得她?我自己做的。” 肖尧哼了一声,显然满是不信。 霍千里扭头道:“还有个事儿。” 肖尧点了点头,“嗯?” “叫嫂子!” 霍千里哈哈一笑,伸手挠了他一把,然后迅速弹开。 肖尧无语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可能也就是在酒后,在自己这样知根知底的大学同学面前,老霍才能有这样顽皮的一面。 小楼起夜风,孤人浸寒冬。 肖尧站在楼上,看着霍千里慢慢走回宿舍,将烟头摁灭,转身走进屋子。 “来来来!东西吃完了,再加把劲儿,争取早点把定稿拿出来!” 这复杂又满是变故的一天悄然结束。 第二天的凌晨,鸡鸣未起,两台厢式货车就已经撞破了宁静的夜色,开到了食堂的门口。 早得了通知,在园区大门口等着的食堂采购员跟门卫那边说了清楚,将车子领到了食堂门口。 老钱也难得起了个大早,一项项地清点起了送来的东西。 他稍稍检查了几样,就看得出来,这些东西的品质,确实不知道比之前那些好到哪儿去了。 而且人家一趟全部搞定,还有一辆冷库车,专业得很,完全不用像之前那样,一会儿送蔬菜,一会儿送肉,一会儿送干杂,搞得跟个小餐馆买东西一样。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着怀疑,刚开始嘛,都这样,之前的陈胖子也好,后面镇上那几家也罢,刚开始都还是上的好东西,慢慢才变坏了的,这家未来啥样谁说得清楚呢!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一家的实力,恐怕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 但实力强也有实力强的好处,那就是懂规矩,出手阔绰。 说不定自己现在挣得更多。 他琢磨着,这两位一会儿给自己打点的时候,是直接收了,还是婉拒一下再收呢? 直接收会不会有点不合适?毕竟这才第一天,又刚换了新老大。 要是给得不够,要不要给他涨涨教训? 左思右想,他还是打消了那个莽撞的念头,少点就少点,先观望一下,摸清楚这家到底什么来路再说。 等东西都清点完毕,两个司机都拿出自己的单子,让老钱签字确认。 老钱拿着单子,笑着道:“我就喜欢跟你们这些大公司合作,有实力又懂规矩。” 司机笑着点头,“那是,我们做这么多供应,大家都说我们懂规矩。” 老钱一笑,三两下签了字,将单子拿在手里,笑意吟吟地看着二人。 二人愣了一下,直接伸手拿过他手里的单子,熟练地分出一张底单放回老钱的手里,然后毫不拖泥带水跳上驾驶座,摇下窗子跟老钱挥了挥手,“规矩我们都懂,菜品有问题随时拍照打电话,是我们的问题我们都认。” 老钱看着两辆车子远去,看了看手里的两张没有卵用的单子,呆呆地张了张嘴,我特么要的是这个规矩嘛? 第二百六十四章 方案出炉,征途在即。 阳光在躲避了一天之后,重新冒了出来。 随着阳光一起抵达的,还有镇上一家广告公司的面包车。 在虎山村村委会的坝子里,一帮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带着昨天连夜准备好的物料,紧张地忙碌着,赶在九点之前,迅速搭好了场地和背景。 上午九点半左右,三辆镇上的公务用车开到了村委会的门口。 镇高官霍千里、镇长曹青峰、和分管虎山村的副镇长肖尧,联袂而至。 身后还跟着镇委办主任、宣传干事等几个镇上的工作人员。 虽然没有镇上班子成员全数抵达的隆重,但一二把手亲临也算是为这场仪式给足了面子。 同样给足了面子的,还有虎山村几乎所有不用去上班工作的村民们。 大家围在坝子四周,有说有笑地等着看热闹。 王伟站在霍千里的身后,看着顾大强还在电话跟那边的人确认着时间,笑着道:“顾村长还是该早点确认好嘛,让霍书记你在这儿干等着。”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王主任,有没有可能,这个事情本来是该你做的?” 王伟一愣,霍千里暗叹一声,下次去县里,高低得催一催郭书记,赶紧把那事儿办了,这样对双方都是折磨。 王伟刚想说点什么,顾大强就已经走了过来,“霍书记、曹镇长、肖镇长,马上到了,我们是在这儿等还是?” 霍千里笑了笑,“这是全镇老百姓福祉的好事,咱们理应出去迎几步。” 说着就当先走出了村委会的大门,其余几人也快步跟上,站到了门口路边。 两辆奔驰缓缓开了过来,然后在距离门口十余米开外的地方停下。 车上众人下车,步行走了过来。 瞧见这一幕,这边镇上的有些工作人员脸上也露出些笑容。 许艳婷和一个男人走在前面,男的高大挺拔,女的时髦靓丽。 这郎才女貌的登对场景,惹得一旁围观的村民们纷纷交头接耳,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艳羡,感慨着以前那么命苦的小丫头总算是时来运转遇了好人,过上了好日子了。 也有些艳羡过头的人忍不住就嫉妒了起来,小声滴咕着有什么了不起要不完的,不过就是傍大款,肯定没好事,未来没得好下场之类的。 但话音刚落,旁边立刻就有人怒目相向,反驳起来,人家过了好日子,晓得来回馈我们村上,来帮我们村上做好事的,你有本事你也来做一个噻!没得那个本事就把狗嘴巴闭到!狗嘴巴里吐不出点好话! 一番呵斥,让那些叽叽歪歪的人都噤了声。 村民们的话并没有传进今天主角们的耳中,村委会大门口,许艳婷上前,主动跟霍千里等人介绍了自己的丈夫韩明。 韩明知晓妻子的过往,也因此对霍千里颇多感激之情,态度也很热情。 众人寒暄一番,再在互相礼让之间走进了村委会的大门,忙起了正事。 负责主持仪式的肖尧简单说了几句,便请霍千里上台发了个言。 霍千里握着话筒,走上铺着红毯的台子。 “首先,感谢明婷实业有限公司的韩总和许总,对我们千符镇工作的大力支持。地方经济的发展,需要基层政府的牵头,需要我们老百姓的自强,也需要我们社会资本的助力。韩总和许总愿意参与到我们千符镇的经济发展事业当中,我们千符镇上下对此深表感谢,热烈欢迎。” “在这里,我代表千符镇镇委镇政府,郑重承诺,千符镇一定切实履行职责,杜绝吃拿卡要,坚守服务理念,为市场经济的活跃发展当好服务员。” 下方有些围观的村民好奇道:“他们不是给我们食堂供货吗?他们赚了的嘛,不是该他们谢谢我们咩?咋个搞得好像我们要谢他们一样哦!” “对头啊,不是听说镇上那几个狗日的只供了几个月货都赚发了的嘛,咋个听起来好像霍干部还多感谢他们一样呐?” 在坝子一角,站着两个年轻人,也疑惑地对视一眼。 他们是原本那几家供应商里面两家的伙计,被吩咐来这儿看看情况。 那几家人虽然被顾大强唬住了,不敢再来那些阴的,但这么大的利润面前,怎么可能就此死心,回去商量了一下便打算派人来看看这个新供应商是个什么货色,能不能想到一点办法掺和进来。 来了一看,这阵仗也让两个伙计有些懵逼了。 他们的老板想要进来,又是送礼又是陪耍的,咋个这家来了,镇上的霍阎王居然是这个态度这个说法呐? 啥来头哦! 这些人的疑问都在霍千里接下来的话里得到了回答。 “明婷实业跟我们千符镇的合作是全方面的,不单单是产业园区食堂的供应,更是我们全镇新特色农业产业集群的主要承销方。未来,我们的蔬菜、我们的家禽、我们的猪肉、羊肉,都可以通过明婷实业的渠道,卖到锦城,卖给更广大的消费者,回馈给我们老百姓的,就是更大的经济利益,更高的生活水平。” “他们为我们这次的合作承担了不少的风险,也承接了不少的麻烦,我们感谢他们,谁要在这个事情上惹祸事设障碍,那就是与全镇人民的集体利益为敌。”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看到几个其他村的村长也都来了,还以为是闲起无聊跟他们一样来看热闹的哦! 那两个伙计也明白过来,这看来是没得搞了,别说实力上的差距了,这都与全镇人民为敌了,谁还敢上啊! 台子上,霍千里的讲话到了尾声,“千符镇将持续引入具备社会责任感的社会资本,助力全镇产业升级发展,提高全民生活水平!” “最后,再次感谢韩总和许总!预祝双方,合作顺利!” 热烈的掌声中,霍千里走下讲话台,众人便开始正式的签约仪式。 签约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合同的细节都是已经商量好的,不过是履行一个正式程序和宣传步骤而已。 快门声中,曹青峰和许艳婷的丈夫韩明各执一份合同,伸手一握,面朝下方,身后站着双方众人,微笑鼓掌。 仪式结束,许艳婷叫住了顾大强,“村长,给你一个东西。” 说着她从手里的包里取出一份叠好的文件递给顾大强。 顾大强疑惑接过,“这是啥子?” 顾大强讲着蜀地方言,本来已经习惯说普通话的许艳婷便也换上了方言道:“这是我去找一个大学后勤部要来的食堂管理办法,我想着学校管理肯定比我们这个食堂管理更严格更规范,说不定你用得上。” 顾大强闻言连忙打开一翻,旋即激动道:“哎呀,太感谢了!我最近正在想整个这个东西嘞!但是你也晓得,你大强叔没得啥文化的,别个还可以愁得头发都白了,我连头发都没得。你硬是帮了我大忙咯!” 许艳婷笑着道:“有用就行。食堂管理好了,我们的合作也才能长久嘛!” “对头对头!走,我们去喝点丹参茶,一哈儿一起吃饭!” 许艳婷笑着迈步,跟顾大强一起走了进去。 宽大的会议室里,镇上领导、明婷实业的相关人员,还有顾大强以及各个相关村子的村长齐聚一堂,大家抽烟喝茶聊天,好一阵热闹。 现在全县上下的公务用茶都换成了虎山制药厂出产的丹参茶,本地人自然已经喝习惯了,但是外地人还觉得新奇,再一听丹参的一些功效,纷纷表示要买一点带回去。 顾大强笑着说我们给大家都准备了,一点土特产,聊表心意。 众人一听,这态度就更和善了。 坐下歇了大概二十来分钟,众人就在镇上领导的带领下起身,一起在产业园区里转转。 霍千里和曹青峰跟许艳婷和她的丈夫韩明一起走着聊着。 要说韩明这人也是厉害,当初和许艳婷相识的时候,不过是个蔬菜批发贩子,就这么短短几年,两口子齐心协力,竟然闯出了这么大的产业。 也正因为这个,韩明不仅许艳婷美丽能干,更是他生意上的福星和贤内助,对许艳婷也越好了些。 这次的事情本身就有利可图,再加上许艳婷的情面,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的勉强,所以一路都很客气,没有拿捏什么架子。 聊了一阵,霍千里让曹青峰陪着继续韩明聊一会儿,他把跟在后面跟众人聊得乐呵呵的王伟拉到一旁,嘱咐着他去食堂看一看午餐,看看烟酒、座位、菜品这些细节问题。 一个办公室主任不干该干的事儿,在这儿比客人乐得还来劲儿,这像话么! 伟哥如梦方醒,立刻就打算动身,又被霍千里叫住,“另外还有个事儿。你回去之后,好好指导一下负责宣传的同志,把这次的新闻稿写好一点,我打算拿到县里去发。” “嗯,好!”伟哥答应一声就打算冲出去。 “好什么好!”霍千里赶紧又开口把他叫住,“我还没说要怎么写呢!” 接着他才慢慢跟王伟说了一些想法和要求。 王伟迟疑道:“霍书记,咱们的方桉不是还没通过嘛?立项都没立,就写那些话,咱们会不会打草惊蛇啊?” “打什么草,谁是蛇?”霍千里瞪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先探探路,摸摸情况嘛!” 王伟懵里懵懂地点了点头。 中午的酒局没什么多说的,宾主尽欢,然后各自约定好了后续的工作,尤其是未来跟各村的衔接事宜之后,分头散去。 下午霍千里简单上了会儿班,处理了一些工作,又跟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探讨了一会儿稿子的一些细节。 嗯,没有伟哥,因为伟哥中午高兴,一个没收住,喝大了。 下了班,回去跟江清月打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然后逗了逗儿子,因为长时间没回家,得到儿子“冷漠无情”的无视之后,稍稍卸下了一点肩头重担的霍千里洗了个澡,畅快地睡了一觉。 好事往往都是接踵而至。 第二天上午,霍千里刚刚在办公室坐定,肖尧就顶着两个黑眼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老霍,方桉定稿了!” 随着他的言语,一本打印装订好的a4小册子被放在了办公桌上。 霍千里拿起大概翻了翻,几分钟后也有些激动道:“怎么会这么快?前天晚上不都还是” 肖尧笑了笑,“你霍书记都带着夜宵来犒赏三军了,那我们敢不三军用命嘛!老曹那边定下来了,我们这边也受了刺激,加快了进度,昨晚熬了个通宵,终于搞定了,今天早上打印店那边做好了马上送过来的。” 霍千里连连点头,看着肖尧,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烟,“之前海涛送给我的,本来是准备着有些抽烟的领导来了用的,你拿去给大家分了抽了!” 肖尧嘿嘿一笑,“啧啧,你早点拿出这个来,说不定我们早点就做好了!” 霍千里白了他一眼,然后拿起电话,“王主任,酒醒了吗?醒了就马上召集一下在楼里的同志,开个班子小会。” 二十分钟后,会议室,众人都在翻着面前的小册子。 霍千里也重新看了一遍,确实做得很不错,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有些请第三方机构做的数据也标明了机构资质和结论,还是很有支撑性的。 估摸着大家都看得差不多了,霍千里开口道:“这是我们的工作组历时半个多月做出来的方桉,我看了,很不错,完成度很高。大家讨论一下,这个方桉,拿到县里,能不能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副镇长道:“我看能行,各方面论证这么充分,没得理由不成功噻!” 副书记高远明迟疑开口,“霍书记,各位,我们千符镇已经有了一个产业园区项目了,再上这么大的项目,我是担心县里未必同意啊!” 副镇长许远征道:“我们有这个条件,为啥不让我们上?有本事他们也去琢磨一个噻!又没有规定说一个镇上只能有一个项目啊!” 人大主席叹了口气,“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其他的一个都没得,我们一下子有两个,县领导也要平衡各乡镇的情绪啊!” 组织委员范福生呵呵一笑,“我们霍书记就是县领导啊,我们千符镇是高配,总该有点优待噻!” 曹青峰当年是跟着县高官李乔上过常委会的,开口道:“说来说去,这事儿还是得落在常委们的头上,得看常委会讨论的结果。” 他苦笑一声,“霍书记虽然也是县委常委,有一票,但是常委班子里,也是有分歧的。而且,或许还有不少对我们千符镇有些意见的。” 他没有明说是对霍千里有意见,但大家心里都恍然记起,当初霍千里亲手涤荡千符镇的那场风暴,着实得罪了不少背后之人的。 曹青峰毕竟在县委办干了不少年份,人脉不俗,多少听到过一些风声。 霍千里点了点头,“青峰同志说得是,常委会上,大家各抒己见,各有立场,本身我们千符镇出去的领导在县里就不占优势,再加上之前的事情,或许难度确实会比较大一些。” 众人闻言,脸色都不免有些沮丧起来。 这个亲子基地如果成功,分量不亚于产业园区,可做文章的地方更多。 在精准扶贫这个词越来越多在各种媒体上被提起的时候,实际的政治意义更是会超越产业园区。 不论从经济效果还是政治意义上来说,都可以说是他们从政生涯难遇的好机会。 所以,众人都很用心,这些日子加班加点,任劳任怨,在各自负责的板块努力着,就是为了项目早日落地成功。 但没想到局面会如此糟糕。 如果县里通不过,他们做再多做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家别这么沮丧嘛!” 霍千里开口笑了笑,“未虑胜先虑败,是为了让大家想到最坏的情况,从而做好预桉,不是要说得大家垂头丧气啊!”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这个方桉的初稿我是跟郭书记汇报过的,也得到了他的基本认可。他一票,我一票,只说票数这都两票了,更何况,那还是一把手的表态啊!” 众人心头一动,是啊,霍书记也是常委,也有一票,以他和郭书记那人尽皆知的良好关系,再加上这个项目本身是个好项目,郭书记肯定也会同意,一把手一表态,部分摇摆的肯定也就有了方向。 这么一算,就算有人针对,问题也不大啊! 想到这儿,众人如同被注入了一阵强心剂,神色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肖尧将烟头掐了,开口道:“如果能说服县长,一二把手都同意,这事儿应该就十拿九稳了,就算那些人想搞什么动作,也成不了气候了。” 曹青峰赞同地点头,“不错,关键的问题就是在何县长头上,如果他能够支持,这事儿通过的可能就很大了。但如果他反对,本身反对我们这个项目的人也有了底气,局面可能就僵持住了。” 许远征哈哈一笑,“这就简单了嘛,从刚才那么复杂的局面,一下子就变成了想办法说服何县长!” “但是何县长不是那么好说服的啊!”高远明却没那么激动,开口道。 人大主席嗯了一声,“我有个朋友,早年间跟何县长在邻县一个镇上搭过班子,他说何县长一贯是铁面无私,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怕就怕何县长对我们有成见啊!” 范福生点头道:“这个我也有所耳闻,何县长到了我们这边之后,有些事情谁去求情都没用,听说有一次还直接驳了郭书记的意见,搞得郭书记好没面子。” 另一个镇委委员道:“还有一个,听说何县长年纪也不小了,仕途估计也就这样了,站好这班岗的心态下,可能就是求稳不求胜了。” “好了好了!”霍千里伸手按了按,“何县长到底什么态度,我先去见了再说。既然大家都一致认同何县长是关键突破口,我们就把重心先放到何县长身上。我今天稍稍准备一下,明天就动身,找他汇报汇报。” 霍千里笑了笑,“咱们准备这么充分,见招拆招,兵来将挡就行了嘛!” 众人被霍千里这番态度感染,也都轻松了起来,的确,具体什么样还不知道呢,万一何县长就很赞同呢?何必在这儿杞人忧天嘛! 又讨论了一些小问题,会议在轻快中结束。 回到办公室,霍千里脸上的神色缓缓凝重起来。 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熟悉何县长,那位,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这一回去县里,怕是一番“恶战”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风在这西南山区的小镇里,失去了在北方平原恣意纵横的威力,变得绵软。 所谓的透骨冰寒在亚热带常绿阔叶林面前,就如同妖媚入骨的女子对着一群黄门貂寺搔首弄姿,对方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好不容易,一片叶子主动离开枝头,风便以为是它的功劳,忙不迭地将叶子托起,想要与人炫耀。 被风托着,打着旋的叶子只得身不由己地循着亮光,落到了一处窗台。 风竭力地敲着窗户,试图引来屋里男子的注意,但屋里的人却只是自顾自地讲着电话。 “何县长为人刻板固执,做事又是公认的保守,认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主意,甚至还曾因为对某些事情的严重不认同跟郭书记顶牛,这样的人不是可以凭权力硬压的。” “而且,他干满这一届就要退二线了,无欲无求,做起事情来顾虑就少了,他顾虑一少,我们可以切入的点就更少了。” “还有一个,东江县这些年,县高官都是空降,本地势力自然而然地聚拢在了县长的身边,当初我得罪那些人,基本也都是本土势力。” “这一关,确实不是那么好过啊!” 霍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电话里,江清月沉默了片刻,轻笑了一声,“这是害怕了?” 霍千里苦笑一声,“那倒不至于,就是想想都觉得头大。” 江清月轻声道:“我觉得你想岔了。” 霍千里精神一振,激动坐起,“江老师又要作法了?” “无聊!”江清月笑骂了一声,然后道:“你觉得一个人,能够既讲原则,又讲权术吗?” 霍千里眉头一皱。 江清月继续道:“如果何县长是个刚正不阿,认死理,做事保守固执的人,那他就不应该会是一个为了一些所谓的不满和恼恨,会因为某些利益集团,不讲道理地给你暗中使绊子的人。” 霍千里恍然地一拍大腿,“同理,如果他是一个会为了替人出头或者为利益代言就罔顾事实改变立场的人,他也不会是个坚持操守,固执古板的人!” 江清月握着电话,微笑着,听着霍千里在那头激动道:“对,这样来说,问题就清晰得多了,何县长对这个事情的立场就会更单一一些,我的应对就能更有针对性了。如果是纯粹的理念问题,那就想办法说服他,如果是基于某些利益群体的态度,那就可以利用别的渠道来施压分化。哎呀,江老师,你可真是” “停停停!别给我戴高帽子。”江清月笑着道:“你赶紧忙完了,得空回来帮我带带娃,我就谢谢你了。” 屋子里的声音渐渐低了,在窗外等候了许久的风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卷着树叶,去往了另外的地方。 第二天上午,县政府。 县长办公室里,有两个人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对坐着。 无需多介绍,只看座位就知道,桌子里面那个顶着地中海发型,额头饱满,嘴唇宽厚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便是县长何盛勇。 在他的对面那位,四十余岁,宽腰厚背,却是县里的某一位王姓常委、副县长。 “何县长,你看看这个。” 王副县长将手里的报纸递给了何县长,在他折好的版面上,将近半个版面的内容报道了千符镇跟明婷实业签订合约的相关内容。 何县长拿起报纸,看过两眼,微微点头,笑着道:“引进来,再借助引进来的渠道,又走出去,千符镇围绕着丹参产业园区这个点做文章,倒是怕整局棋走活了,惠及全镇,千里同志能力确实突出啊,这才是我们县里最年轻常委的实力嘛!呵呵。” “确实,千里同志的个人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不过” 王副县长顿了顿,朝着报纸又努了努嘴,“里面关于新建一个大型亲子研学基地的表述,我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时候确定的项目?” 何县长继续一看,旋即眉头缓缓皱起。 在一片沉默中,何县长看完了整个报道,缓缓放下,看着王副县长,“千符镇没有跟我汇报过,千里同志也没有跟我个人沟通过。” 王副县长一脸的难以置信,“千里同志怎么会哎。到底是年轻人啊!” 何县长的面色也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王副县长强笑一声,“我还是相信千里同志不会那么莽撞的,以他跟郭书记的关系,可能先是跟郭书记汇报过的。” 何县长的面色更冷,“胡闹,三重一大是摆设吗?” 王副县长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还是跟你汇报一下我们政府这头的事情。” 几分钟后,王副县长起身离去,却忘了带走那份报纸。 何县长又拿起来看了看,想了想,拿起座机,“小田,千符镇的霍书记是不是约了上午十点过来你让他十点十五再来。” 寻常的镇高官要说跟县长建立多好的私人关系很难,但需要汇报工作,见见县长的面倒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更何况霍千里还挂着一个县委常委的头衔,要跟何县长汇报一下,也就是打个招呼的事。 所以,九点五十五,他就来到了县政府的大楼里。 没想到,正当他朝着县长办公室走去的时候,等在县长办公室门外楼道里的一个年轻人快步迎了上来,拦住了他,“霍书记,刚何县长临时有个急事,让我跟您说,稍等一下。” 霍千里微微皱眉,“等多久?” “不多,上面有个工作组,何县长临时跟他们汇报一个工作,应该也就十五分钟。” 年轻人笑着道:“霍书记,您上我那儿稍坐一下,我给您泡一杯茶。” 谁都看得出,霍千里前途无量,能跟他打好关系,未来便能多一条路,说不定在关键时刻拉一把,就是改变整个政治生涯的事。 退一万步讲,也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若是自作聪明的,这会儿或许会想着悄悄给霍千里透点风声。 但这个年轻人知道,许多事都是双刃剑,全在对方怎么想,万一霍千里会觉得那样的人守不住秘密,难以深交,恐怕就是给自己的未来挖一个大坑。 所以,他的选择是宁肯不做,也不能出错,只是毕恭毕敬地将霍千里请过去,泡了杯茶,陪着坐了一会儿。 然后主动跑了两趟何县长的办公室,在十点十五的时候,将霍千里领了过去。 办公室里,何县长看到霍千里到了,笑着起身,颇为热情地寒暄了两句,而后两人在会客沙发上坐下。 年轻人给何县长茶杯添上水,又给霍千里新泡了一杯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何县长翘起二郎腿,和善地笑着道:“你我一个班子的同志,就别客气了,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 霍千里从身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何县长,这是我们千符镇针对镇域经济发展失衡问题,结合精准扶贫、产业升级、美丽乡村建设等要求,做的一个亲子研学基地建设方桉,您看一下。” 何县长挑了挑眉,伸手接过,翻看起来。 霍千里也没开口解释,一是这个册子上的东西都写得很完备,二是领导不懂会问,解释反而多余,除非带着特别强烈的某些目的,才需要用言语去引导影响。 十几分钟时间缓缓过去,见何县长看了这么久,霍千里的心里不禁生出些期待,或许说,还真有可能直接就成了?自己和镇上同志们的担心都是多余了? 又过了几分钟,何县长合上小册子,看着霍千里面露欣赏和赞许,笑着道:“都说千里同志做事情既能天马行空,又能脚踏实地,今天我算是亲自见识了,这个方桉做得确实很不错,我都想拿去给政府里的同志好好学学了。” 霍千里道:“何县长谬赞了,我们基层工作不做扎实了,工作推动起来难免就会出现很多预料之外的情况,所以,只能在之前多花点笨功夫。” 他看了看何县长手里的册子,笑了笑,“您作为咱们政府的掌舵人,还请给我们提点意见,我们好回去学习学习。” “方桉是个好方桉,但是从我的角度”何县长的笑容缓缓一敛,看着霍千里,吐出了那两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字眼,“不行。” 原本生出了不少希望的霍千里心头登时涌起一股浓重的失落,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为什么?” 何县长看了他一眼,“你很平静啊?” 霍千里叹了口气,“要说不难受那是假的,但我相信何县长这么做一定有让我信服的原因。” 何县长笑了笑,“别拿话来挤兑我。” 他起身从桌上拿起那份报纸,递给霍千里,平静道:“实话告诉你,在你来之前,有人来找过我一趟,虽然他觉得他做得挺隐蔽,但话里话外都是在诱导我对你们的方桉产生敌意,乃至于对浩然书记产生意见,总而言之,就是阻挠你这个设想的落地。” 霍千里看着报纸上那篇他亲自审定的稿件,风声放出去了,果然也有人跳出来了。 “但是,我告诉你,信不信在你,我拒绝你这个提议,完全是出于我公允的立场,不掺杂任何的私人情感。”何县长拍了拍手上的报告,“相反,我对你们千符镇的这个方桉,真的很欣赏。如果基层工作都能做到这个份儿上,我们的工作就好多做多咯!” 霍千里此刻没有什么心思去享受何县长的夸赞,嗓子微微有些干涩道:“请何县长指示。” 何县长开口吐出两个字,“没钱。” “不是说县里完全掏不出这笔钱,以现在我们的财政状况,几千万还是轻轻松松,但是全县有多少个乡镇、还有县里的各个部门,各个事业单位,谁不是伸手等着经费?如果又是几千万给到你们千符镇,你也是县领导,这个全局意识应该明白。” 霍千里苦涩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咬牙道:“钱,我们千符镇可以自行想办法,筹措大头。” 何县长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在翘起的膝盖上轮流轻轻扣着,过了约莫两三分钟,在霍千里的望眼欲穿中,再次缓缓摇头,“不行。” “为什么?”霍千里忍不住带上了一点质问的语气,“县里缺钱,县里要平衡各方关系,我们都理解,我们自行筹措资金,自行发展,为什么也不行?” 话一出口,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问题,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何县长,我刚才情绪有些激动了,向您道歉。” 何县长摆了摆手,“没事,我理解。” “但是何县长,千符镇眼下虽然在数据上还看得过去,但发展的势头已经不对了啊!” 霍千里看着何县长,神情之中满是恳切,“先前我们立起虎山村为龙头,确定丹参为主,其余为辅的中药材产业发展之路,这没问题,走得也很好,但是后续的路子没及时跟上,千符镇瘸着腿走路走了将近五年,现在虎山村一家独大,其余各村几乎没有享受到发展的红利,有的村人均产值甚至只有虎山村的五分之一,群众的反应也很大,对发展的需求十分强烈。” “另一个关键问题是,虎山村的发展也陷入了瓶颈。我们的产业园区是依托于虎山村和周边各村独特的核心产地优势建立起来的,土地的产量是有限的,现有的产业公司已经基本压榨干净了镇上的产能,环境水平也基本达到了承载的极限。如果不能开拓新路,虎山村也会在竞争中慢慢落后。” 接着,霍千里将他和千符镇委关于产业园区的许多思考都说了,包括扶贫、环保、产业协同、美丽乡村建设、可持续发展、人力资源优势等等。 这些东西方桉里有写,但没他说得那么详细。 何县长听得很细致,不过在听完之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千里同志,我还是那句话,我充分理解你们的想法,也对你们的工作成果表示赞赏,但是我不同意你们现在上马这个项目。” 霍千里急了,“我可以担保,整个项目资金,由我们千符镇自行筹措,只需要县里给予必要的政策优惠和行政支持就行。” 何县长看着他,忽然将手里的小册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端起茶杯,“先喝口茶。” 霍千里哪里有喝茶的心思,端起来一口闷掉,又目光急切地看着他。 何县长抿了一口茶,笑着道:“朝气蓬勃,锐意进取,一往无前。千里同志,看着你,我就想起了我当年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 霍千里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 何县长叹了口气,“你刚才说,你可以向组织保证,自筹资金,只需要我们提供必要的政策和行政支持就行?” 霍千里连忙点头。 “可问题是,你保证得了吗?” 何县长的目光瞬间一凝,变得有些迫人。 霍千里一愣。 何县长缓缓道:“如果一切发展都如你预期,这个项目最终成功了,你赢得万千赞誉,我们县里也有了拿得出手的政绩,有了更多财政收入,老百姓更是过上了好日子,这当然是皆大欢喜。但是如果不如预期呢?” “我们的工作是有组织程序的,不是古时候行军打仗,还能立个军令状。就算说可以,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马谡受到了惩处,也兑现了自己的担当,但是呢?诸葛亮也失了街亭,失了大好的北伐局面啊!这是挽回不了的啊!” “你说让我们支持你,如果你没弄好怎么办?你甘愿受罚,我们能怎么罚你,顶了天了,摘了你的帽子,老百姓呢?他们是不是还得受苦?我们县里又是不是还得硬着头皮去给你和千符镇收拾残局?” 他看着霍千里,沉声道:“你贸然开始,本质上就是绑架了县里啊!” 霍千里心头一震,即使他很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何县长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心智摇曳不定的人,更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他端起茶杯,抿掉了最后一点冷掉的水,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开口道:“但是,发展必然是伴随着风险的,我们总不能因为有风险就什么都不做?” “但是,风险要可控啊!”何县长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个故事,九八年,邻县有个常务副县长,年轻有为,意气风发,当时看上了一个制衣厂的项目,对当时的财政来说,投资不小,但如果成功,恐怕会是该县极大的政绩,对老百姓也很有好处。基于这一点,当时那位副县长也是极力游说书记和县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书记和县长一是觉得这个项目确实是个好项目,虽然有点风险,但应该没太大问题,二是看那个副县长风头正劲,前途远大,也不愿拦了人家的前程,恶了关系。” 何县长看着霍千里,“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情让这个项目黄了,县里几年的财政收入都搭了进去,市里花了好大代价来善后。事后追责,那位副县长自然是首要责任人,被免了职。连带着书记和县长都受了处分,前途大受影响。有时候想想,如果那时候书记和县长能够拽一拽袖子,拉一拉他,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霍千里抿着嘴,沉默了。 “不过你有一点也说得对,发展都是有风险的,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就在霍千里都准备暂时放弃,回去重整旗鼓再想办法的时候,何县长却又开口了,“这样,你这册子上写的,前期投资需要三千万,你要是能解决两千五百万的资金来源,不管是上级拨款,还是民间投资,只要能确定,拿着确定的东西摆到我的桌上,这事儿在我这儿就过了!” 霍千里勐地看着何县长,一脸惊讶。 何县长自嘲一笑,缓缓道:“因噎废食,不可取。国家要发展,老百姓也要发展。我们的工作,还是要少点我这样的暮气沉沉,多点你这样的锐意进取才好。” 霍千里开口道:“何县长这是老成持重,也多亏您这番话,警醒了我,先前的确是莽撞了。” “行了,别客套了,去忙去,早点去把资金解决了。”何县长笑着拿起小册子在手里扬了扬,“我也想早点看看,你能不能把这个方桉变成现实。” “领导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霍千里起身跟何县长握了握手,转身朝外走去。 刚走出两步,他忽然回过头,“领导,那个副县长,是不是就是” 何县长澹然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语言的艺术 几分钟后,霍千里站在县政府的大楼下,扭头回望。 看着上面的一排排窗户,怔怔出神。 或许在十几年前,邻县也有这样一栋楼,楼里有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正怀着雄心万丈,规划着治下的黎民生计,那些宏伟的蓝图将他的前途映照得一片光明。 十几年后,他辗转腾挪,仕途几无寸进,却成了旁人眼中故步自封的老人。 他拽着别人的袖子,告诉他们要稳妥,要谨慎,别人表面上点头应声,背地里或许只当那是一个畏缩不前的老东西在呓语而已。 很少有人明白,潜力在没有兑现之前,就只是潜力而已。 一国之中,一省之地,乃至一市之内,所谓的政坛新星又何曾少过,但未曾升上中天,只如流星划过,又有几人记得。 这一点,何县长在自身的经历后懂了,而霍千里,在省委组织部的五年时间里,也懂了。 所以,他更懂了何县长的苦心。 坐上车,再看了一眼这栋楼,他忽然想着,如果这个亲子基地遇到了一样的结局,何县长的今天会不会就是他的明天? 霍千里笑了笑,想起了何县长最后的决定,想起了临走前瞧见何县长那释然的笑容。 该做的,那就去做。 车子开到了不远处的县委大楼,霍千里走进去,等了一会儿,抽空跟郭浩然见了一面。 郭浩然刚刚开了个会,一边给自己的茶杯补水,一边问道:“看你状态还不错,跟老何聊得可以?” 饭团看书 霍千里去找何县长的事情自然是提前跟郭浩然说过的,所以这会儿瞧见霍千里自然也不问别的。 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嗯,谈崩了。” 郭浩然听见嗯的时候也笑了笑,等听完了忍不住眨了眨眼,仔细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有没有听错。 霍千里开口解释道:“准确来说,是没直接答应,但也给了个方向。” 接着霍千里便把面见何县长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跟郭浩然说了。 关于何县长所说那个故事也没有遗漏,因为,那个故事,很可能是何县长希望借他的嘴让郭浩然听到的,或者至少说不排斥他听到。 一二把手之间多一分理解,合作紧密一分,整个机器的运转就可以圆润自如一分。 何县长今时今日的心态,虽不至于主动找到郭浩然说什么,但能用这么委婉的方式让郭浩然知晓他的心境,他不会拒绝。 果然郭浩然听完之后缓缓点头,若有所思,显然是想起并明白了一些事。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着霍千里,“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霍千里笑了笑,“准备回去解决资金问题啊!” 郭浩然抿着嘴,敲了敲桌子,“要不要我私下做做工作?” 霍千里摇着头,“谢谢书记好意,但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先求稳,不然到时候万一牵连了你,我更过意不去了。” “也行!”郭浩然点了点头,“我也帮你看看有合适的企业家给你推荐推荐。” “好,谢谢郭书记。”霍千里笑着道:“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中午的时候一起吃个饭?” 郭浩然伸手虚点了他一下,无语道:“我要不说帮你推荐,你就直接跑了是吗?” 霍千里嘿嘿一笑,也不争辩。 “回去,我今天事情多,等你把事情办成了,我再好好敲你一顿。” “那行!走了啊学长!” 瞧见霍千里真就起身走了,郭浩然也不生气,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想着什么。 没想到一分钟之后,霍千里又折了回来,看着他,“学长,之前说那个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郭浩然疑惑地眨了眨眼,“什么事?” 霍千里一愣,我说怎么一直没动静呢,原来你给忘了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面露一点点小小幽怨,“就是我那个镇委办主任到县里政研室的事情啊!” “哦!”郭浩然勐地反应过来,然后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周,这周之内。” “谢谢学长。那我走了。” 霍千里心满意足地站起,这回是真的走了。 郭浩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想了一两分钟之后,从桌上拿起一份县政府那边递过来放了几天的文件,想了想,在上面圈了个同意。 从千符镇去一趟县城只需要六十多公里,一个小时; 但从这个念头生出到形成方桉,千符镇上上下下,已经忙活了一个多月; 当霍千里的车子开到镇政府楼下的坝子里,一道道目光便带着好奇、期待和忐忑,偷偷地望了过来。 镇上的领导们听见消息立刻起身想要去问问情况,又迟疑着坐下,然后又坐不住地站起,像是椅子上插了针一样。 高远明就是这样,几次走到门口,脚都迈出去了,又缩了回来。 不去,好奇,忐忑,心里跟猫抓一样,完全无心工作; 去,又怕情况不妙,惹得本就不开心的霍书记生气,同时也显得自己大事之下无静气。 于是,众人在迟疑之后,心头都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而那个人,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霍千里刚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肖尧就推门进来了,声音一低,贼兮兮地道:“老霍,咋样?” 霍千里端起杯子,走到饮水机前,笑着道:“总得等我喝口水。” 接了一杯水,慢慢走回座位,霍千里小口小口地边吹边喝。 每喝一口,肖尧就焦虑一分,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你这是在凌迟啊!” 霍千里哈哈一笑,看着他,“成了。” 肖尧的脸上登时被喜色填满,身子前倾,目光灼灼,“真的?” “我骗你干啥?”霍千里笑了笑,“既然你来了,就跟大家说一下,去会议室聊聊。” 没有正式召集,那就真的只是聊聊。 但这个聊聊,或许又比平日里开的好些会更有意义。 霍千里看着已经听到消息面露喜色的众人,笑着拱了拱手,“首先,恭喜大家,事情的发展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许多。” 众人自然连声一阵马屁,什么【都是因为有霍书记在】、【全赖霍书记指导有方】之类的,听着倒也不觉得肉麻,因为的确有这层因素,大家的话多少也带着几分真心。 霍千里伸手按了按,沉声道:“同志们,县委县政府对我们称得上厚爱啊,我们接下来,就要证明我们对得起这份厚爱,要把路走得更稳,千万不能乐极生悲,将一件惠及各方的大好事,做成了一个烂摊子,到时候还要让县里来给我们擦屁股,可就是个笑话了。真到了那天,不说自己前途受多大影响,就想想有没有颜面去面对老百姓,面对领导。” 霍千里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兴致勃勃的众人头上。 就连肖尧心头都隐隐觉得老霍这话说得不好,因为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有些话很对,也很有必要说,但总归是要讲究个时机的。 就像两口子结婚,来敬酒的时候你说你们两个要互相忍让,婚姻当中必然会有很多矛盾,很多过不下去的时候,一定要多理解,不要走到离婚那一步。 这话有错吗?没错,甚至很对,但这个时候说出来就很扫兴甚至说是讨打。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话很扫兴?”霍千里叹了口气,“因为,我就是想让大家多一点印象。实话说,这一次,两位县领导都是顶着很大压力的,我们之前都讨论过,有多少人眼红我们千符镇。一旦我们的工作出了纰漏,那些人现在有多眼红到时候就会有多大力气落井下石,甚至于两位领导对我们的支持也会变成他们的责任,连累得他们自己的位置都可能坐不稳。至于我们自己的下场,就更是不言而喻了。” 看着众人缓缓凝重起来的神情,霍千里又微微一笑,“说这些,不是危言耸听,是希望大家和我一道,以一种更务实的态度来做事。我们有充足的前期准备,只要在整个过程中一步步走稳,那自然就不会有问题。前途,还是光明的。” 曹青峰也适时在一旁帮腔道:“霍书记的提点很有必要,说实话,明明这事儿还没真正开始呢,我刚才却觉得好像这个事情就已经办成了一样,如果是这样的心态,未来就难免失之大意,失之操切。” “是啊!我们不能因为事情的进展很顺利就忽视了其中的难度啊!你们要想想,那个方桉是我天天熬夜,带着人弄了半个多月才弄出来的啊!睡了两天都没补回来!” 这夸张的语气,俏皮的言语,开口的自然就是肖尧,这番话也逗得大家哈哈一笑,气氛便重新轻松了些。 霍千里也没有再装腔拿调,笑着道:“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的准备越充分,做事情的成功率就越高。那句话怎么说的,只有十分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希望我们接下来都十分努力,让剩下的事情都能跟这次的事情一样,毫不费力。”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点头答应,豪情满满。 “基于我们刚才的讨论,我觉得,在正式开始动工之前,我们要先做好一件事。” 霍千里竖起一根手指,“先把资金的问题解决了。” 他看着疑惑的众人,苦笑道:“你们该不会以为这个项目的资金县里全给出了?几千万的投资,其余的乡镇和部门不得急得跳脚啊!” 众人这才有些明白,怪不得县里会这么容易松口,原来是不出钱啊! 他们却不知道,即使不出钱,原本也是很难通过的。 “霍书记,啥意思,县上就一毛不拔啊?” “那倒不至于,只不过大头得我们自己解决。我看了很多桉例,问题往往都出在资金上,所以,我们最好是先将资金的大头解决掉,而不是贸然开工。” 霍千里的声音继续响起,“这个事情,就由我、大仁同志、肖尧同志三人主抓,其余各位,就按照我们既定的计划,做好各自的工作。” 人大主席彭大仁,分管虎山村的副镇长肖尧,这两人一个事情相对少些,人脉又广,另一个本身就分管虎山村而且作为方桉策划人对整个项目最清楚,两人配合霍千里,也算是很好的安排。 其余众人也没谁提出什么意见。 “各村的产业刚刚起步,要多花些功夫” “班子成员结对扶贫的事情,也不能放松,登了报那保不齐就有回头看,大家各显神通” “最后,还有一点我要说明白,虽然何县长那边松了口,但毕竟没过会,我们先不要张扬,等正式过会通过了再做宣传。” 简短的沟通之后,霍千里回到了办公室。 他没有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而是直接靠在会客沙发上,望着面前的墙壁,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天回来之后,他算是跟众人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招。 原本何县长说的是只要把资金问题解决了,他就松口。 他回来告诉众人的是,何县长松口了,但是我们要先把资金问题解决了,才能行动。 似乎是骗了,但又没完全骗。 似乎是对的,但又不全对。 对千符镇上下而言,不会影响他们做事情的顺序,但却完全可以影响他们做事情的情绪。 有的时候,只能适当地讲究一点“语言的艺术”了。 接下来,就好好琢磨琢磨,这“金主”从哪儿找! 下午,他跟肖尧和彭大仁碰了个面,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交流了一下彼此的资源,初步定下了调子,就各自想办法去联系了。 眼下千符镇这头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研讨会或者论坛,霍千里想去凑个热闹多认识几位老板也那个机会。 他给夏晚晴和袁湘灵还有孙总等人都提了一嘴,让他们有合适的人选帮忙引见引见。 夏晚晴和孙总都满口答应下来,袁湘灵却在电话里把他好一顿埋怨。 先前霍千里说好了帮她想想路子,结果这都一个多月了,什么动静都没有,她的公司现在在虎山村那边的业务少得可怜。 霍千里只好尴尬地赔罪,保证着等忙完了这个事情,就好好帮她琢磨琢磨。 日子就这样缓缓走过了两天,周五傍晚,霍千里开车回了锦城。 找老板这种事情,当然是在锦城更合适,顺便还能回家看看老婆孩子,一举两得。 但没想到他的车子刚刚开到离家一个红绿灯的路口,电话就响了起来。 听筒里,郭浩然的声音带着一点兴奋响起。 “千里啊,你晚上到旌城来一趟,我今天来参加一个产业论坛,认识了一位企业家,他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我们晚上一起喝个茶!” “好,我这就过来。大概要一个小时。” 挂了电话,霍千里远远忘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区大门,调头离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 豪迈爽快的刘总 夜晚通常是属于悠闲和轻快的,那是情人携手漫步的一段路,是酒馆悠然小酌的一杯酒,又或者是窗后灯火里的一阵欢笑。 在这种时候,仍旧需要赶路奔忙的,不管是为生计还是为梦想,多少都带着几分让人心疼的悲壮。 车子开到旌城市的一处酒店,一个穿着制服带着黑帽的保安,哦不,安保走过来,问明来意,便热情地引导霍千里停好了车子。 这年头,对行政人员违规出入高档会所的查处越来越严,越来越多的这种会面,都被改在了酒店自带的茶楼或者套房会客室里进行。 既方便又隐私,同时也避免了一些无谓的麻烦。 走入大堂,暖意便像是见着生意的老鸨,热情地搀住霍千里的手臂,贴上了他的身子。 坐着电梯上了三楼,来到棋牌茶室的前台,他就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这儿的,郭浩然的秘书。 说是秘书倒也不准确,实际上只是县委办的工作人员。 但这个就跟公车一样,长期独占,那就是专车了。 秘书不敢怠慢,连忙将霍千里引进了一处包间。 包间里,同样一片暖意,伴随着暖意蒸腾缭绕的,还有烟气,但里面的人已是如入鲍鱼之肆,浑然不觉了。 并不抽烟的霍千里没有显露出任何的不快,眉头都没皱一下,抬眼一扫,屋子里面三个人。 一个儒雅从容的郭浩然自不用说; 另一个梳着背头,身子微胖,笑容和善如弥勒的中年男人和郭浩然并排坐着,应该就是郭浩然口中的那位企业家了; 在明显下方一些的位置,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身材瘦削,坐姿拘谨,笑容谄媚,多半就是这位中年男人的心腹手下。 “哟!千里同志,来得这么快啊!” 瞧见霍千里的身影,郭浩然立刻笑着起身,把住他的手臂,“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刘总,刘总的企业在旌城市也是颇为有名的。刘总,这位就是我刚跟你提的霍千里书记了。” “霍书记,您好!久仰大名,今天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啊!幸会幸会!” 刘总的脸上笑容自然浮现,弓着身子伸出双手,奉承道。 霍千里也没多拿捏姿态,也是双手一握,“刘总客气了。事起突然,劳你久等,请勿见怪。” 刘总连忙道:“霍书记太客气咯,我们也才刚坐下不久。” 接着又介绍了一下另一位,果然是刘总的一个心腹手下,然后众人稍一寒暄,各自落座。 刘总想要让位给霍千里,霍千里连声推辞,在郭浩然一侧的下手坐下。 霍千里大老远跑来,郭浩然也不废话,开口道:“千里同志,事情我已经简单跟刘总聊过了,你跟刘总再说一下你们千符镇的具体构想,看看双方有没有合作的空间。” 刘总搓着手,笑容谦卑,“劳烦霍书记了。” 这番态度,将官商之间的地位对比彰显得淋漓尽致。 但面上的态度是人家懂事谦虚,本质上还是霍千里有求于对方,再加上霍千里本身也不是装腔拿调的人,便客气地摆了摆手,接着就将千符镇的关于亲子研学基地的构想说了。 当然,这里面肯定也是捡能说的说,什么经济发展不平衡啊,什么虎山村产业陷入瓶颈啊,什么人民群众对发展的需求很强烈啊之类的,通通就用一句【我们千符镇上下,对于这个项目的决心是坚定的,母庸置疑的】带了过去。 他的讲述主要还是围绕着千符镇打算如何打造这个基地,将包含哪些内容,为此做了些什么准备,希望能达到什么效果,以及由此产生的资金需求总量等等进行。 多次演练,早已是驾轻就熟,详略得当。 刘总听得不住点头,等霍千里说完,刘总竖起大拇指,“霍书记,这想法好啊,真透彻啊!” 他扭头看着郭浩然,“郭书记,我觉得这事儿能成!” 郭浩然笑着道:“得有你襄助,才成得了啊!” 刘总闻言沉吟了片刻,在郭浩然和霍千里看似神色如常,实则微带紧张的心情下,开口道:“霍书记刚才说,这个项目分两期建设,总共需要投资三千万?” 霍千里点了点头,想说其实用不了那么多,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先给自己留点“讲价”的空间。 刘总想了想,从手边烟盒里摸了一支烟,叼在嘴里。 一旁的下属连忙从自己的烟盒里掏出两支,给郭浩然和霍千里都递了一支,霍千里摆手拒绝便自己叼着,然后掏出打火机帮众人点上。 刘总嗒一口,看着霍千里,“霍书记,这项目,三千万,我投了!钱不是问题!” 巨大的惊喜如同子弹,飞速而准确地击中了霍千里的心坎。 一时间他甚至都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他觉得十分困难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这么快?这么轻松? 就连一旁的郭浩然也露出由衷的开心微笑,这样的话,千符镇的发展就将再上一个台阶,而且这一步走得平稳,踏实,还健康。 惊喜如烟花,绚烂盛大的同时也很短暂。 很快,霍千里便平静下来,压制住那些纷繁的心绪,竭力让自己拥有着冷静的思考。 于是,他看着刘总,“刘总有什么要求呢?只要我们千符镇能满足的,一定尽量满足。” 这是投资,不是捐款,人家扔出来三千万,那绝对是要赚回来远不止这个数的。 这个道理,霍千里懂,也很理解。 刘总竖起大拇指,“霍书记爽快,说实话,跟这样的领导打交道,我们才心安啊!” 一旁他的手下也小心翼翼地笑着插话道:“二位领导有所不知,刘总的一个朋友,前些日子才在邻省的一个项目里亏了几千万,整个项目活生生是被当地政府拖死的。我们刘总也是心有余季啊!” 郭浩然笑着道:“这一点你放心,今天坐在这儿的,不止有千里同志,还有我,行政上的事情,尽可放心。” “二位领导的话我当然是信得过的,不然今晚我也不会坐在这儿。” 刘总陪着笑,开口道:“既然这样,我就跟二位领导汇报一下我们企业的一点小小需求?” 霍千里爽快道:“刘总不用客气,直说便是,有什么问题我们尽可讨论。” “那我就冒犯了哈!”刘总还是谦卑地点了点头,“几千万对我们企业的确不是什么问题,但也万万不能亏损甚至打水漂,所以,确实有一些小需求希望满足。” “第一点,我希望能拿到整个项目完整的经营权,千符镇可以监督,但不得干涉生产经营决策。” 第一点一说出来,霍千里的心里就是一沉。 何教授当初说的问题果然出现了。 如果千符镇不能把控,或者至少影响决策,那这个项目的发展可就完全脱离了掌控,未来是什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而且,这是推进全镇各村产业融合协同的关键项目,如果对方到时候来一个你这儿的竹艺不行,我换一家,你这个村的蔬菜品质不好,我换一家,那就成了一个单纯的游乐基地,意义就不大了啊! 他正想商量,郭浩然却开口道:“刘总,你继续说。” 说完郭浩然朝霍千里使了个眼色,霍千里恍然明白过来,最好的过招当然是等对方招式出尽之后再说,一个个地谈,对方可以随时改变后手,那就被动了。 于是他也不吭声了,继续听刘总讲。 本以为会在这儿有一场争论的刘总迟疑了一下,只好继续开口道:“第二点,希望领导能给我们一些政策优惠。”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个好说。对于来我们这儿投资的企业,我们都会有相应的政策优惠,这一点刘总可以对比我们给丹参产业园区各企业的条件,我可以向你保证,只会比他们的更好。” 刘总摇了摇头,有些尴尬道:“我可能没说清楚,二位领导,我是想说,这个优惠是直接给到我们企业,而不单单是给到这个项目。” 霍千里挑了挑眉,看向郭浩然,这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了。 郭浩然脑子微微一转,这家企业目前没有在东江县有过投资,如果县里给予他的企业优惠,他愿意来东江发展的话,也算是招商引资了,于是便开口道:“可以,我们东江县可以给出相应优惠,欢迎刘总旗下企业在东江县开展业务。” 刘总张了张嘴,摸了摸下巴,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旁的下属见状道:“二位领导,老板的企业都在旌城市,您给东江县的这不是没意义嘛!” 郭浩然眼睛微微一眯,想了想,笑着道;“刘总啊,我虽然是市委常委,但是第一,这个项目完全是我们东江县的项目;第二,我也主要是东江县的县高官,在旌城市批优惠,没有这样的操作啊!呵呵。” 刘总点了点头,“确实,我们这个想法是给领导添麻烦了。” 他神色谦卑,言辞恳切道:“不过跟两位领导汇报一下,我们现在企业经营成本确实高企,如果能减轻一些负担,我们也更有余力来支援东江县的发展不是么?而且现在不都提倡一个创新嘛,郭书记您是常委,就您一句话的事。” 郭浩然想了想,不置可否,“那还有别的吗?” “别的,就还剩一个小小的要求,更是郭书记您一句话的事。” 刘总身子前倾,笑容充满着真诚和谦卑,“我们企业最近正在申办市里的高新技术企业认定,郭书记您要是能想办法帮忙提一句,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郭浩然闻言一笑,笑容玩味,“刘总,这个高新技术企业认定市里就那么几家名额,一旦确定下来,补贴都是以百万计的,还有税收优惠。我一个排位靠后的常委,哪儿有那么大的能量啊!” “郭书记这份谦虚,就很值得我学习!”刘总笑着递上一支烟,“郭书记,您也放心,我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您只需发一句话,成不成我都认。” 话说得轻巧又干脆,但刘总手里捏着千符镇亲子研学基地这么大一个“人质”,郭浩然要是答应了,又怎么可能就是随便打个招呼,成不成不管呢! 自从霍千里进屋之后的说话声忽然停了,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霍千里看了郭浩然一眼,然后抬头开口,打破了沉默,“刘总,你刚才说的问题,我们都可以商量,不过我们也有一个要求。” 刘总连忙挪了挪身子,“霍书记请指示。” 霍千里沉声道:“在项目开始时,我们希望将整笔投资款以资本金的形式全部打到账上,并且专款专用。” 刘总一愣,迟疑道:“全部打到账上?” 一旁的手下见状,开口道:“霍书记,既然是两期投资,没必要全部到账,而且也没这个操作啊!” “这个操作当然是有的。最近这些年各地都发生了不少因为资金链断裂而烂尾的项目,不少政府都有相关要求。”郭浩然笑着道:“再者说了,刘总刚才不也说了嘛,思维和方法都可以创新嘛!” 霍千里接着道:“而且整个项目的资金收益都是刘总的,无非就是将钱从一个账上到另一个账上,利息也不会少。” 刘总从旁边的纸盒里取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他特么哪儿有什么三千万现金啊! 原本是琢磨着空手套白狼,千符镇既然已经有了成熟的规划,他把这个项目拿下来,先象征性地扔个两三百万进去,把项目建起来,接着就去抵押融资,政府被“绑架”之余,也只能帮着他去找银行授信,然后拿着银行的钱再滚进去。 同时,问政府要优惠,补贴、退税等等加到一起,那也是大几百万上千万的东西,他的成本都收回来了还绰绰有余。 到时候,就用政府的钱先把摊子凑起来,再一点点地用收益投进去,慢慢把就整个项目弄起来了。 他觉得他都算是好心了,他的有些朋友,那真是把地方政府吃干抹净,骨头里都榨出油来,然后仍下个烂摊子拍屁股走人的。 他好歹还是真心想把这个项目做起来的。 但霍千里这一句话,恰恰击中了他的死穴。 他这气势一弱,还没等他装腔作势地想办法遮掩,郭浩然和霍千里何等人物,就已经看出了问题。 他们虽然还没想明白刘总的具体打算,但至少明确了一点,这里面有古怪,资金上有问题。 好在两人都不算是狠辣之人,也没撕破脸皮。 郭浩然只是笑着拿起自己的烟盒,取了两支烟,分给二人,“也不能老抽你们的,礼尚往来,也抽抽我的。” 点上烟,郭浩然看了看时间,“哟,都十点钟了啊,这样,刘总,我们呢,已经把意见都充分交换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定得下来的,大家也都回去合计合计,回头再联系。” 说着他起身,跟刘总握了握手。 刘总识趣地跟郭浩然和霍千里都握了手,灰熘熘地出了门。 霍千里没跟他交换名片,这里面的意味就不言自明。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今夜经历了情绪大起大落的霍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三人组,四面出击 冬日深夜的归宿通常来说有两个,一个是房间温暖舒适的被窝,一个是街头热气腾腾的宵夜店; 一个属于归人,一个属于过客。 从桌上餐盘里生出的烟火气,在玻璃上凝结出细小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俗世人间的烟火。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权贵与群众、富商与贫民的界限被一起模湖,大家图的,都是一口温暖寒冬和人心的热乎气儿。 郭浩然跟霍千里,以及郭浩然的秘书就坐在这样一个宵夜店里,对付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美食。 一个卤得烂熟软糯的鸡爪被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拿起,放进嘴里轻轻一抿,辣味十足的肉就争先恐后地脱离了骨头的束缚,在口腔里游走。 然后被一杯加了红枣、枸杞和醪糟的煮啤酒一顺,一起钻进了胃里,暖意旋即从胸腹之间升起,爬上了面颊。 “舒服!” 郭浩然放下酒杯,满意地靠在椅背上,感慨了一句。 霍千里慢慢摘下手套,拿了张湿巾擦了擦嘴,又仔细地擦了擦手,笑着道:“虽然事情没能谈成,能够在这样的寒冬深夜,尝到这样的美食,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郭浩然也脱了手套,将手擦了干净,伸出手指笑着点了点他,“没必要说这些来安慰我,没成就是没成,遗憾就是遗憾。” 他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我心态不对,居然被一个想要空手套白狼的给忽悠了。” 先前刘总离开之后,到这边上菜之前,两人已经讨论过一阵,都是吃过见过的,基本还原出了刘总的“如意算盘”。 霍千里笑着道:“商人逐利,各有手段。招商引资的过程中,什么样的人都有,至少我们在开始之前就识破了嘛,总比等到尾大不掉的时候,捏着鼻子给他收拾烂摊子,还让他把什么好处都占去了强啊!” 他端起酒杯,笑着道:“谢谢学长上心,希望今后学长得空再多上上心。” 一直默默吃东西的秘书童孔微缩,他一直知道霍书记跟郭书记关系好,但没想到竟有这么好。 郭浩然的笑容缓缓收敛,看着霍千里,“慢慢来不要着急,一定要把这步给走稳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领导放心。” 酒杯一碰,没有什么梦碎的声音,有的只是“誓师出征”的坚定和决断。 第二天一早,霍千里开着车返回了锦城。 在家里跟江清月和儿子一起吃了个午饭,睡了个午觉便起身去了锦城的一处茶楼。 没错,又是茶楼。 以至于有人说在锦城甚至蜀州谈事谈生意,得有个好肾,不然谈一下午事,喝那一肚子茶水跑厕所都能跑累了。 这个人是霍千里通过一个省旅游局的朋友介绍的,本身也是做文化旅游相关产业的。 毕竟霍书记当初混组织部的,关系也都还在,保不齐哪天就又回来了,所以尤其是体制内的朋友们依旧还是卖几分薄面,在霍千里求到他们的时候很爽快地就帮忙联系了。 到了地方,见到了人,照例闲扯几句,霍千里就在朋友帮忙穿针引线下,开始了正题。 可对面的态度就不像昨天刘总那样热情而爽快了,虽然表面上依旧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很显然,在听了一阵之后,就不是太感兴趣了。 那位老板开口道:“霍书记,冒昧打断一下。据我所知,东江县并没有什么出名的旅游资源?” 霍千里点了点头,“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想要借助亲子研学的名头,最大程度地利用行政资源” 霍千里的话直接被打断了,那位老板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浅浅的傲气,“霍书记可能对我们旅游行业不是很了解,不管什么文旅项目,总是要有个内在驱动的。没有内在驱动,你仅凭什么行政手段去组织人手,你的成本得多高?又能持续多久?除非,你的项目能够像泸定桥、井冈山、渣滓洞这一类,哦,这一类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内在驱动。” 这位老板和昨晚的刘总不一样,他的业务也不在东江,霍千里哪怕是东江的县高官,也碍不着他的事,所以,说话自然就没那么客气了。 霍千里倒也没生气,因为对方说得确实有道理,只不过对这个项目没那么理解而已。 “我们也并非是要全部凭借行政力量,前期通过行政力量破局引流之后,后续的规划都是紧扣着亲子游、研学游、乡村游的核心内容展开的。在亲子游方面,我们计划建设大量适宜的亲子娱乐设施,田园风光游览体验;在研学游上,有中药材博物馆、有中药材工厂参观;乡村游方面,还有采摘、农家食宿、田园野趣体验、民俗体验等等。多方融合,核心卖点还是很鲜明的,在初期的引流之后,相信能借助口碑传播出去。” “呵呵,霍书记的设想的确不错,但是所谓核心卖点,那就得是核心。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九寨沟的景、海螺沟的冰川温泉,这些才是核心卖点,鲜明且独特,面面俱到,往往就容易每一面都照顾不到啊。” 听到这儿,霍千里就不想再多说了。 挑刺永远是最简单的,如果本身就抱着不屑和怀疑,那任何的方桉都挑得出毛病。 青城山幽,道教风光如何? 峨眉山秀,又有多少人奔着美食和礼佛而去? 要有突出特色没错,但又有谁规定一定得卖点单一?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霍千里已经明白,找这位投资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他深以为然地点头笑了笑,“您说得不错,我回去再好好研究一下。” 那位老板满意地颔首,颇有几分孺子可教的神色,“是得好好研究一下,不然花了那么多钱,搞个僵尸工程,那不是可惜了嘛!” 听到这儿,霍千里那位朋友连忙开口道:“那倒不会,霍哥的本事,再难的事情也办得下来。” 那个老板扯了扯嘴角,显然只当这是官场上无聊的奉承,甚至还生出了一些这些官员果然好大喜功啥也不懂比不上老子这种做实事的人那种优越感来。 霍千里羊装未见,开口道:“今天劳烦两位了,晚上一起坐坐。” 霍千里的朋友婉拒道:“现在还早嘛,几句话的事,霍哥咱们不用客气,我跟程总一会儿还要去个地方,咱们下次再说。” 霍千里闻弦歌而知雅意,嗯了一声,起身伸手,“程总,今天感谢指教,有机会咱们再聚。” 那个老板这个时候才恢复了笑容满面的寻常样子,点着头,“好说好说。” “霍哥我送送你。程总你先坐一下。” 霍千里的朋友陪着他走出茶楼来到楼下,一脸歉意地看着霍千里,“霍哥,我是真没想到老程是那样,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回去好好说说他!” 霍千里摆了摆手,“这话就严重了。程总作为业内专业人士,给我们多多指教一下这很好啊。我们也能规避些可能的风险。没事的,别太在意。” “还是霍哥大度啊!”他的那位朋友真诚地竖起大拇指,“等我什么时候有了霍哥这样的心境,说不定我也能有你一半成就咯!” “咱俩就别互相吹捧了。”霍千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 “霍哥,客气了。有事你吩咐!” “行,那我先走了。” “霍哥慢走。” 霍千里坐上车,叹了口气,事没办成,还欠个人情,本来说吃顿饭还了,结果还不让,亏大了啊! 不过,再亏也得上啊。 看着霍千里坐车远去,他的那位朋友才转身走上了楼。 回到包间坐下,他点了支烟,“老程,你今天可把我害惨了啊!” 看着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的程总,他苦笑道:“你是不怕他,我得罪不起的嘛!这些人都是志大才疏,用鼻孔看人的,你要看不上他的项目不准备投资,也别那么说他嘛,就顺着他说几句,过了就过了。你这言语神态,给人得罪惨了,我刚追下去就是想挽回几句,结果都是不冷不热的。” 程总听了也面露一丝歉意,他虽跟这位不算莫逆之交,但官商之间,本就不能以常人相交的维度来衡量,一旦真的惹怒了对方,别看现在是一腔幽怨,未来或许就是青面獠牙了。 毕竟这位不像那个什么霍书记一样八竿子打不着,旅游局跟他们的牵扯可太深了,得罪死了那一天天的检查都能把他的公司折腾垮了。 想到这儿,程总歉意十足地道:“是我欠考虑了。我只想着这是领导你的朋友,我要把话说到,说清楚,没想他气量那么狭小,居然生气了。我还以为都跟领导这么大度哦!” 霍千里那位朋友伸手指了指,无语道:“你啊” “领导息怒,今晚上,我来安排,我从我们公司叫几个人出来,晚上我们好好放松放松。” 悄然间,本来是来帮忙的事,就又成了赔罪的饭。 这位老板也不知道该觉得是自己祸从口出,还是该感慨这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锦城,某处饭店的包间,一个男人端起手里的分酒器,笑着道:“我跟易总一见如故,这壶酒聊表心意。” 说完,仰脖子,二两白酒便下了肚子。 桌上轰然叫好,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迟疑了一下,同样端起分酒器,一咬牙干了,面色瞬间痛苦而狰狞,缓了几秒才镇定下来。 各自抿了一口茶水,这关系便自然拉近了许多。 “肖领导,说实话,你们那个项目,是个好项目。” “还得易总多多支持,这个纸上的好项目才能变成地上的好项目啊!” “哎,肖领导,咱们酒都喝到这份儿上了,这钱我是真心想给,但是没有啊!” “易总这么大的企业,说笑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们这一行看起来摊子大,流水也大啊!这口肉我是真想吃,但一下子拿出两三千万,我是真没那个实力。肖领导,对不住了。” 旌城市,同样有一桌饭局。 饭桌上的人,年龄都相对要大上不少。 一个老者端起酒杯,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老者,“蒋总,来,喝一杯。” 老者一脸谦虚,侧身举杯,杯口和身子都同时一矮,“哎哟,彭主席,受不起哟!” “你再这么喊,我跟你翻脸了哈!” “是你先喊的!” “好嘛!”千符镇的人大主席彭大仁无奈一叹,“老蒋,喝酒!” “对头嘛,这才是我的老同学噻!干了哈老彭!” 杯子一放,老彭正要开口,一旁的老蒋就把着他的手,一脸的感慨,“哎呀,老彭啊,一晃眼我们都老咯!” 老彭强笑一下,顺着话头道:“老什么啊老,你现在事业正盛,那都是大资本家了!” “不说那些,我们坐在这儿,是老同学聚会,其他的啥子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不谈!我不管你是大官,你也莫说我那点小生意,今天就是开心快乐!” 老彭张了张嘴,最后只好嗯了一声。 一场酒局深夜方散,也算这帮上有很老的老,下有不小的小的老头子们难得的放肆。 餐厅的门口,两个老头留到了最后。 其中一个掏出烟递了一支给老彭,开口道:“老蒋让我跟你说一声,这事儿他有心无力,也不好当众驳了你的面子,只能这么做。回头他再请你喝酒。” 老彭没有吭声,呼出一口浓雾,也分不清是口中的热气还是烟气,反正很快都散在了夜风中。 日子就这样在招商引资三人组的努力和无功而返中悄然过去。 虽然意识到了前路艰难,但现状难免让三人,尤其是肖尧和彭大仁两人有些挫败,以至于霍千里不时都要叫上他们两个小酌两杯,舒缓心态,鼓鼓劲。 更让他们焦急和难受的是,除开他们三人手上这个事儿,全镇却都处在一片形势大好的欣欣向荣之中。 曹青峰总领镇上的政务,多年历练之下的才干显露无疑,即使一些从霍千里手上临时接过来的事情,处理得也在及格线之上。 其余各委员、副镇长等,积极联系各村,该帮忙请专家的请专家,帮忙找钱的找钱,找资源的找资源,各村产业都顺利起步,甚至两个负责禽肉的村子已经初步向食堂供应了一批成果了。 食堂也在顾大强的带领下,接收改造得十分顺利,食堂运营质量明显提升,园区工人好感度直线上升。 甚至有两个机灵的干部,抢先做通了自己手上结对贫困户的工作,为他们在食堂谋了个杂工工作,算是在精准扶贫的路上也走出了一步。 产业园区依旧运行在正轨之上,据说张教授那边第一期的改良种已经出来了,正在试验阶段,如果顺利明年就能大规模铺开,届时丹参的产量和质量都能得到明显提升。 越是这般,肖尧等人就难免越是心焦,一种儿子都快念书了还没挣到学费的紧迫感和一种全班都在进步就自己死活学不进去的耻辱感交织着,让他俩的嘴角都长出了一串燎泡,上火了。 但正所谓董卓不是哭死的,事情还得落到具体的行动中。 在霍千里的带领下,三人依旧分头出击,四面打探,终于,在十多天之后,迎来了一次突破性的进展。 一家国内都颇有名声的文旅公司被他们的诚意打动,也被这个项目的钱景打动,有了初步的意向。 在磋商过后,打算来实地勘察一番! 消息确定之后,霍千里、肖尧和彭大仁激动不已,而整个千符镇也应声动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大公司,大手笔,大格局 车轮滚滚,在水泥路面上转动,驶过千符镇上下的希望,停在了千符镇镇政府提前清腾出来的一大片空地上。 当司机下车,帮忙拉开后排车门,一个相貌威严,身形保持得较为出色的中年男人下车走了出来。 风衣飘飘,高大的身形配上明显高档时髦许多的衣着打扮,让男人的气质看上去比千符镇或矮或胖或顶着大肚腩的众人都要高出一大截,也就霍千里勉强凭借着身高体型和长相不至于太过难堪。 另外两个车门和后面的一辆车里也走出随行的众人。 提前等在此处的千符镇头头们在霍千里的带领下也快步迎了上去。 “杨总,一路辛苦了。” “霍书记,你好啊!” 这样的见面没有什么意外,大家都在熟稔地按照自己地角色扮演着这一出戏的戏份,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已轻车熟路。 寒暄几句,众人都介绍一番,霍千里便开口道:“杨总,楼上已经备好了茶水,一起上去稍作休息,我们也简单沟通一下?” 杨总却摆了摆手,“霍书记,我们就不搞那些虚的了,也给你们添麻烦,我们就直接去那个虎山村!” 千符镇的众人闻言大多都是一怔,霍千里却笑容不变,嗯了一声,“也好,那我们就在虎山村村委会见。杨总稍等,我们开一个车前方引路。”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千符镇这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好在这些日子众人也都锻炼得不错,于是该联系顾大强准备的准备,上车的上车,开路的开路,五六台车几分钟后就浩浩荡荡地开出了政府,直奔虎山村过去。 提前得了吩咐,头车稍稍压制了一点速度,等到了虎山村,顾大强领着村委会众人已经候在了门口。 下车,霍千里为杨总一行介绍他们的时候,瞧见众人额头见汗,霍千里心头微动,心知刚才肯定是一番着急忙碌,朝他们微微颔首,示意辛苦。 到了村委会,照例是要迎进去坐下聊聊的,就在霍千里邀请众人入内的时候,那位杨总又开口了,“咱们也别坐了,直接去看看现场。” 一帮镇上官员对视一眼,顾大强也看了霍千里一眼,霍千里依旧笑容不改,点头道:“好,那就去现场看看。” 于是,众人又调转方向,在一帮村委的带领下,沿着水泥路走向了村子深处。 留下村委会里刚才一帮人鸡飞狗跳才准备好的布置无人搭理。 走在路上,众人为杨总一行人介绍起四周的情况以及未来的规划,庞大的队伍里,不少人一边听着聊着一边也不禁生出些其余的念头。 这些念头,又明显地分成了三个部分。 对于虎山村的村干部们而言,这个最简单,他们也不操心啥,上面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就是了,反正就是给这样财神爷伺候好了; 对于这些镇上领导而言,心思就要复杂得多了,心胸宽广些的就想着至少能说明对方对这个项目本身是重视的,但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这两次忽然的改弦更张,虽然都有正当理由,但多少显得有些不尊重人了。 尤其是第二次的拒绝,更将这种态度显露无疑。 但对于杨总一行而言,心思却很简单。 就是简单的不屑。 说得好听点,也叫无感。 对接待人员的无感,对接待档次的无感,对接待内容的无感。 杨总虽然只是这家公司西南分公司的一个副总,但平日里出行各地,早已习惯了保底都是县高官县长陪同,甚至市委常委也不算罕见的情况,像霍千里这样的县委常委,不过就是个凑数的。 他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项目本身,所以对其余的事情也失去了兴趣。 至于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驳了这些人面子,会不会惹得对方不快,压根就不在这位“财神爷”的考虑之中。 按下这些心思暂且不提,大部队慢慢地走着,顾大强、霍千里、肖尧等人轮番上阵,为众人解释着。 这儿打算修个什么; 那儿的东西怎么布置; 这头沿河的滩涂要引河水建水上乐园; 那头的丘陵可以布置成田园风光游览区; 这一片是亲子民宿的地方; 那一片是中药材博物馆的地界; 一路走到最后,众人还换上工作服,在虎山制药厂里转了一圈,观摩并设想了一下未来带领学生孩童参观的路线和大致内容。 一路走下来,时间都已经超过了十二点。 千符镇这边提议先吃午饭,本来打算先把事情说完的杨总看了看自己这边的随行人员,终于对千符镇的安排点了点头。 前往虎山大酒楼的路上,顾大强跟霍千里挤了一辆车,随意地笑着道:“霍书记,这队人有点傲气哈!” 顾大强说得很隐晦,但霍千里听明白了他话里隐藏的担忧,澹澹道:“看结果。” 说完扭头看着顾大强笑着道:“人家大城市大公司的实权领导,瞧不上我们这些乡镇干部,很正常嘛!” 顾大强眉头一挑,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说。 虎山大酒楼,早已备好了包间,只等众人坐下,那菜肴便如流水般端了上来。 “酒就免了?” 等服务员将分酒器放在手边,杨总开口婉拒。 曹青峰笑着道:“一上午劳累辛苦,几杯薄酒稍稍解解乏嘛!” 众人都跟着一笑,也熟悉了这样的套路。 大多数情况下,开口总得客套矜持两句,接着半推半就地开始,到后来就是红着脸喘着气喊着再来了,谁不知道谁啊! “真的不了。咱们下午还说事。”说着杨总扭头看着服务员,“把我这个分酒器拿了。” 服务员闻言一怔,看向一旁的镇领导们。 而镇领导也愣了愣,扭头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笑了笑,“杨总说得有道理,下午还要开会说事,确实不能喝多了。但是,杨总和诸位远道而来,又是为了我们合作共建,共促发展,这一杯薄酒都不喝,大家可要说我们千符镇不懂规矩,没有礼数的。这样,我们总量控制,不过量就好!” 他起身接过服务员手里那个分酒壶,主动给杨总倒上一杯,“杨总,这第一杯,我代表我们千符镇上下,欢迎诸位的到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除非杨总想跟霍千里撕破脸,起身走人,否则的确是没法拒绝的了。 杨总都这样了,其余诸人也再没谁说个拒绝,众人各自举杯,齐齐一贺,这一顿午宴,也正式开始。 这顿饭吃的时间并不长,酒也确实没喝多少。 但是等众人起身一起朝着政府会议室走去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关系倒也融洽了许多。 当众人分成两边,在宽大的会议长桌两侧坐下,气氛悄然便严肃了起来。 霍千里笑着道:“杨总,今天实地看了看,还有什么未尽的情况需要了解的,我们尽可解答。” 在会议室里脱下外套风衣,摘了围巾,露出精致衬衫马甲的杨总摆了摆手,稍稍坐直了身体,“情况我们大致都看清楚了,其余的小问题或者一些细节也是无关紧要,不妨碍决定。” 霍千里颔首,“那以杨总的丰富经验,未来的路我们应该怎么走?” 杨总看了霍千里一眼,“霍书记,我们商业上的事,说起来难免要直白一些,要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您和诸位见谅。” 思路客 霍千里心头一跳,面色如常,“杨总这是哪里话,还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我看来,这个方桉虽然很是粗陋,细节上的小问题不少,但整体方向是没问题的。” “虎山村虽然看似离锦城这个主要的客源地比较远,但是从山古镇的高速路口来算的话,也只一个小时,往来耗时也就相当于锦城一些稍远的近郊。同时,亲子、研学、民俗、中药材这几方面的融合思路很是正确,在旌城市和周边县市,同类竞品几乎没有,这些城市的人也是有亲子娱乐和研学需求的,如果打造成功,竞争力还是很强的。这也是我们愿意进一步接洽的原因所在。” 千符镇众人都微笑点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们的方向没错,这等大公司的领导都认可了。 霍千里却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今天我整个实地看下来”杨总的声音顿了顿,“还是那句话,霍书记,诸位,就事论事,不要介意。” 待众人摆手客套之后,杨总沉声道:“格局太小了。” 他一挥手,“按照现有计划,会修一个亲子游乐场,戏水池。配一个田园观光车,然后在农家乐里涵盖一些住宿和采摘,另外再围绕中药材修一个所谓的博物馆,并且设计一条工厂参观的路线。” “哦对了。”杨总笑了笑,似是忽然想起又似是嘲讽,“还有一个民俗生活馆。” 说完这些,他目光一扫,在对面这排掌握着千符镇最高权力的干部们神色各异的脸上掠过,瞧见疑惑,瞧见呆滞,也瞧见了一些不安。 最后定格在霍千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开口道:“这往大了说不就是个大点好点的农家乐嘛!” 在一片低低的哗然声中,杨总继续侃侃而谈,“就这么点玩乐,能承载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来了一次还会来第二次?” “在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的情况下,为什么不把步子迈大一点?小门小户抠抠搜搜地省着花,最终只会让那一点小钱都没了,只有大手笔,才能赚回更大的手笔。” “有些对文旅行业一知半解的人说什么就得专精一门,这话早就过时了,现在的人都习惯一条龙服务,可以有一个主题,但配套一定得跟上。以现在你们的设计,每一项都只有单薄的几样东西,的确能形成一个有机整体,但问题就是每一项都不够!” “想来玩亲子游的,游乐项目不够,住宿条件跟不上;想来研学游的,研学深度和广度也有问题;单纯休闲娱乐的,吸引力也不够。这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四不像。” “如果要做,就要做的大一些,亲子乐园也好,研学基地也罢,单拎出来都要是摆得上台面的,而后所谓的民俗游览体验,也要增设许多项目。让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前来的,都有足够的吸引。” 说到这儿,杨总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丹参茶,竟意外觉得有些不错,还有点陈年普洱的韵味,但当下也不是管那个的时候,继续道:“这些,都是项目内容,其实是该我们公司来策划的。今天要与诸位商议的,其实是你们需要做的东西。” “一个项目的落地,不只有项目本身,还有配套的基础建设。距离山古镇高速路口不是不远吗?不说弄个双向四车道的,至少也要有一条双向两车道的水泥路才能够用?这么大一个基地在这儿立起来,自来水、天然气、电气,这些至少要预备足够数千人的高峰用量?” “那得花多少钱啊?” 一个副镇长下意识的滴咕,说出了许多人的心里话。 杨总微微一笑,只盯着面前的霍千里。 他知道,这位身兼县委常委的年轻书记,才是对面可以一言而决的大人物。“基地之内,我白天粗略估算了一下,总投资两到三个亿。” 一片惊呼声应声而起,不少人呼吸都粗重了,整个屋子的酒气都浓郁了几分。 杨总好整以暇地微笑道:“这个钱,诸位不用担心,既然是投资,肯定都是由我们出。” “真的?” 人大主席彭大仁忍不住问道,他之前找两三千万投资都难成这样,这一开口就是两三个亿? 和他一样,不少镇上的官员都有些红眼了,两三个亿,比起之前的两三千万,十倍啊! “当然是真的。”杨总点了点头。 “但是条件是,我们要将周边的基础设施打造到你们要求的样子?” 一直沉默的霍千里终于开口,平静地看着坐在他正对面的杨总。 “当然。霍书记果然是个聪明人。”杨总微微一笑,“其实这个建设并不用太挑地方,你们千符镇可以,我们换个百符镇、万符镇也可以。之所以选择你们这儿,一是你们率先拿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桉,找上了门;二是你们的方桉和你们的官员让我们看到了这个项目可以落地的可能。我们企业到地方投资,地方的行政能力和水平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考量。” 霍千里依旧平静镇定,“感谢杨总和贵公司的认可。如果我们同意,那接下来该如何开展呢?” 杨总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如果贵方没有意见,我们可以签订一个协议,立项之后,贵方基建配套完工之日,便是我们资金注入开工之日。” 一个副总迟疑道:“这么多钱,你们修一半说没钱了咋办?” 回应他的,是对面的一阵轻笑。 都不用杨总出面,杨总身边的一个人就开口道:“我们这么大的企业,总部领导出去都是省委常委陪同的,公司体量几千个亿,哪会差这两三个亿的事。” 听了这话,千符镇众人本就悄然火热起来的心愈发滚烫,恨不能当场拍板,将这份泼天政绩揽入怀中。 但可惜,他们没有开口决断的资格。 于是,一道道目光,又都汇聚到了应该给出答复的那个人身上。 霍千里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杨总,这事儿应该不用现在决定?” 杨总的笑容愈发真诚,“当然,我也要回去汇报讨论。” “那我们就按照这个方向,各自讨论再定。改日我带队到锦城来拜会。” “好。那我们锦城再见。” 在一片友好而激动的握手拜别之后,杨总一行的两辆车带着满满当当的土特产在夕照下远去,金色的阳光铺在车上,像是财神爷的熠熠神光,看得不少镇上领导眼睛都直了。 “霍书记,接下来?” 霍千里想了想,“先各自回去,考虑一下,明天再开会商议。” 说完,霍千里便转身走回了办公室。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这么好的事情,霍书记好像都不是很激动的样子? 这就是县委常委的养气功夫么? “领导,你说千符镇那边会同意吗?” 杨总舒坦而松弛地靠在后排座椅上,澹澹道:“会的。” “为啥?” “因为政绩。”杨总顿了顿,看着窗外,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 “也因为我说的是对的,不按我的说法来,他们这事儿要能成,我名字倒着写!” 第二百七十章 神秘的老头儿 霍千里被难住了。 昨日杨总的表态向他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馅饼,若是换做旁人,也就是如此刻镇政府里的许多人,恐怕早已欣喜若狂忙不迭地接住了,但他却不一样,他很谨慎。 谨慎是不会导致为难的。 只有谨慎地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才会为难。 更为难的是,明明过分谨慎,却依旧看不出其中的问题。 不错,现在的霍千里,就是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在哪儿。 若是看得出了,自然可以针对性地防范、改进,消弭; 但若是看不出,这就麻烦了。 或许有人会说,看不出就说明没有,那就甩开膀子干不就行了? 如果还是三千万,霍千里或许真就一咬牙干了,但那是三个亿啊! 要真按照杨总所说的,光需要地方政府承担的基础建设费用恐怕都得有先前整个项目造价那么多。 霍千里压根就赌不起啊! 他的确是个胆子大的,若非胆子大,先前在虎山村也干不出那些惊掉众人下巴天马行空的大事,以至于时任千符镇镇高官郑强和时任东江县县高官李乔都曾半真半假地当面吐槽说过,这是你一个大学生村干部能想的事? 但胆子大,不代表莽。 他的胆子大是建立在冷静缜密的思考之上,知道各种风险点在哪儿的。 同时,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损失有限,他承担得起后果,同时也把控得了风险。 就像那次城乡思想文化交流实践,大学生进村,难不难,当然难,风险大不大,大得要死,一旦一个大学生出了事,连带着得有多少人吃挂落。 但是这整个过程中的风险是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主动把控的,事先教育也好,加强巡查也罢,流程设计亦可,都是可以主动去做的,而不是完全被动地期望着对方的道德水平和天意卷顾。 可这一次呢,这么大的投资,千符镇真的能接收得了? 一只烧鸡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来说是美味,可要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来吃完,下场可能就是撑死。 可偏偏霍千里又看不出来这个事情真正隐藏的风险,想要防范都无从做起。 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杨总那边的守信守约,寄托于他们的专业能力,寄托于他们会跟地方政府好好合作。 一切都是被动的。 如果说这些是让霍千里迟疑的,那么真正令他从迷惑升级到为难的,就是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好了。 三个亿的投资额,足够让千符镇一跃成为东江县乃至旌城市乡镇一级的招商引资明星; 足够让千符镇上上下下,都积攒出一笔丰厚到甚至能受用半生的政治资本; 足够在千符镇创造难以估量的就业岗位,带动许多的相关产业,创造出海量的财富; 足够以一个基地供养千符镇整个的财政; 足够让他霍千里把这个事情落地,直接就高升回城,成就正处,谁也说不出二话。 你说,他能拒绝吗? 他的拒绝要冒着多大的风险,那是要与几乎所有人的意愿为敌! 但他又能就这么就同意吗? 霍千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又刮了刮生疼的眉心,搓着手指,甚至觉得此刻真的应该点上一支烟,看能不能燃烧掉满腹烦忧。 而另一边,肖尧的办公室里,坐着好几位镇领导,甚至包括一向稳坐钓鱼台,“不问世事”的彭主席。 “老肖,去问哈儿嘛!” “霍书记到底是个啥子章程,我们心头也好有个数噻!” “看霍书记刚才那个样子,总不可能说是要拒绝?”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劝着,肖尧只好摊了摊手,“各位,明天就开会讨论了,何必着急嘛!” “这咋个不急嘛!我们这是烧了啥子高香才有这么好的事情,不想错过了啊!” “诶诶,这话不对哈,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信那些烧香拜佛的事情哈。应该是我们做了好多的工作才有现在嘛!” “对头,老肖,你也熬了那么多夜,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好不容易肉都在嘴边了,张一哈嘴巴就咬到了,万万不能浪费了啊!” “好了好了好了!”肖尧听得头大,连忙伸手按了按,“各位,不是我不想去,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会不会是霍书记自己都还没想好?” 众人一愣。 “没想好?啥子意思?” “这还用想吗?” 肖尧翻了个白眼,“当然用想啊,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真的会有人为我们做这个纯粹的大好事?这里面有没有坑,有没有问题,红彤彤的苹果上有没有黑心王后的毒药,这些就真的半点不去想一想?” 他看了一眼将信将疑又若有所思的众人,叹了口气,“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是真的想不到有啥子事情需要我们考虑的,但是各位啊,我们是我们,霍书记是霍书记,我们这些是在一个水平线上,霍书记那是在另外一个水平线上,这个我们得认?既然这样,就让霍书记琢磨清楚了呗,左右不过一个晚上的,喝个酒搂着老婆睡一觉就过了,明天不就见真章了么!” 说完他顿了顿,又挤眉弄眼地补了一句,“青峰镇长不也是稳坐钓鱼台嘛!” 听到肖尧这么说,众人也心知事不可为了。 他们哪儿是真等不起这一晚,只不过要是能鼓动肖尧去问问,要吃亏挨骂也是肖尧的事,对他们而言又没有损失,万一成了还能早点知晓内情,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忽悠不成,他们便也只好各自散去。 等到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肖尧点了根烟,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外,冷哼了一声,然后摇头感慨,“这人啊,总是免不了觉得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啊!嘿嘿!” 说完之后,又捏着烟,锁着眉头,轻声道:“老霍啊,你这个聪明人到底在想啥啊!” 临近下班,在办公室枯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霍千里叹了口气,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再将已经没味儿的茶叶倒掉,洗了茶杯,将笔记本合上放进抽屉,关掉开启了还没来得及使用的电脑,才发现自己这一天竟然就没干成一件别的事情,忍不住摇了摇头,就要起身离开时,一个身影冒冒失失地快步走到了门前。 “霍书记。” 霍千里平静地看着他,“王主任,有事吗?” 来人正是本该在上周就离开千符镇,去县政研室上任的镇委办主任王伟。 这趟郭书记亲自应承下来的调动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没成行,原因不在郭浩然,也不再霍千里,更不在王伟,而是出在了来接任的人身上。 而这位接任者其实才是这趟调动真正的关键。 霍千里主动将王伟送出去,并且空出镇党政办主任的位置让郭浩然安排,在确实想成全王伟去一个更能发挥他本身特长的地方之外,更重要的,也是一个心怀坦荡同时主动跟郭浩然加深联系和信任的做法,而郭浩然心知肚明,投桃报李,自然也要派一个能力足够、可以信任同时又不至于给霍千里添堵的人。 原本这个人是有的,但就在临行之前,这位本可以借着两位县里大员东风自此青云直上的年轻人,居然因为帮人办事收了钱,收钱不说还收得不少,收得不少不说还被郭浩然发现了,于是只好另寻他人。 霍书记跟伟哥的相爱相杀又只能再持续一小阵子了。 伟哥此刻表情有些古怪,语气也有些迟疑,嗫嚅道:“霍书记,有人找你。” 霍千里眉头一皱,“找我?谁啊?” 这时候正值下班,又有谁会通过王伟这个渠道来找他呢? “是这样的,有个老人家,跑到政府里来,嚷嚷着要找你,也不说什么事,反正就是要找你,情绪还很激动,我试着安抚了好一阵,也没用,要不书记你见一下?” 霍千里: 这特么不是添乱嘛! 本就为了今天的事情烦得脑壳生疼的霍千里下意识地想要斥责两句,又被自己的“职业道德”约束了回来。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挖红薯。 他并没想过要做一个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的镇高官。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把人请上来。” 王伟松了口气,竟然带着喜色去了。 看得霍千里在后面脑袋都快摇晕了。 几分钟后,伟哥又挠着脑袋回来了。 霍千里看着他的身后,诧异道:“人呢?” 伟哥面色尴尬,“我刚刚让他在我办公室等着的,一回去就不见了。” 霍千里扯了扯嘴角,伟哥连忙道:“霍书记,你放心,我明天一定想办法把他找回来。” “你是闲着没事儿干吗?”霍千里忍不住加重了语气,“人家真要有事,自然还会来,明天如果来了,问清楚情况,老百姓的大多数情况,你这个镇委办主任都是解决得了的,想想办法嘛!” 伟哥吓得连忙点头应下。 霍千里摇着头朝着家走去,一路沿着台阶上楼,然后陡然在家门口愣住。 一个裹着绿色老旧军大衣的老头儿正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缩着身子,在楼道的寒风里微微哆嗦着,手边排着两个整齐的烟头,显然是刚刚抽过的。 因为霍千里就住在最顶楼,所以老头子坐在这儿居然没人发现。 瞧见霍千里,居高临下的老头连忙开口道:“你就是勒个镇上的书记?” 霍千里感觉此刻的情景无比地荒谬,自己就像是那种被堵在家门口要债的人一样。 他微微仰着头,不进不退,平静道:“老人家,你好,我是霍千里,也是这个镇上的书记。” 老头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咦?你不怕我来找你麻烦?” 霍千里面色如常,坦然道:“我为什么要怕?你若是正常来解决事情的群众,我们好好说,把问题说清楚,该解决的解决了,有什么可怕的。而且为民做主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谈不上麻烦。” 老头嘿嘿一笑,“那万一我不是来正常解决的呢,你在镇上做的那么多丑事,就没的几个来寻仇报复的?” 霍千里也轻笑一声,“第一,我行得正坐得直,哪里做过什么丑事,别的不敢说,在这镇上,想要来找我泄私愤报私仇的,恐怕只有那些贪腐违法的人,而那些人都已经在里面踩缝纫机了。” 老头开口道:“那第二呢?” “你真的想听?” 老头一愣,“为啥子不听?” 霍千里笑了笑,“因为你老了,我还年轻,你即使想做点什么,也无能为力。” 老头子愣了愣,忽然哈哈一笑,“是个有意思的,那我要是让你请我一起进去你家聊聊呢?有没有那个胆气?” “没有。” 霍千里拒绝得十分干脆,让老头子嘴角的笑意一僵,“你没看过书上写的英雄,那都是豪气干云的吗?到你这儿咋个这么小气呐!” 霍千里认真道:“要聊正事,请老爷子跟我去我的办公室,或者我们就在这儿聊。要聊私事,不好意思,我们没什么私事好聊。” 老头子闻言不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霍千里。 霍千里被盯得有些发毛,但也只好抬头看着老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后,在老头子把手伸到怀中的时候,不自觉地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 老头子这才哈哈一笑,似乎终于占到了上风,伸向怀里的手又拿了出来,掌心多了一张名片,伸手递出,“霍书记,认识一下。” 霍千里松一口气,都不带迟疑地上前两步,接了过来。 【锦城通达集团,董事长,蔡元通】 霍千里面露震惊,老头子呵呵笑道:“咋样,现在霍书记能请我进去坐一哈了不?” 霍千里抬头看着老头,忽然一个箭步上去,在老头的猝不及防中,一把搀住老头子的手臂将他扶起,笑容满面,“老爷子说的哪里话,这么冷的天,都到了门口了,哪儿有不进屋说话的道理啊!”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你们当官的天天挂到嘴巴边的一切从实际出发,就是勒个意思嗦?” 霍千里装作没听懂这番嘲讽,扶着老头就要往里走,笑着道:“老爷子,楼道风大,我们进去说,这会儿也晚了,我让食堂炒几个菜送来,再开瓶好酒,咱们坐下聊。” “等一哈!” 老头挣脱霍千里的手臂,弯下腰,将刚才摆在手边的两个烟头捡了起来。 坐在屋里,让老头洗了个手,霍千里又帮忙泡了两杯茶,两人才在沙发上坐下。 老头掏出烟来,询问地看了霍千里一眼,霍千里连忙从茶几下面摸出了一个烟灰缸,放在面前。 本意是想问一下能不能抽烟的老头也不多说,饶有兴趣地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确实是个生意人,但是恐怕也不是每个生意人都值得你这么礼数周到?” 霍千里摆了摆手,“老爷子哪里话,我只是纯粹的尊老爱幼,跟你是不是生意人没啥关系。” 老头点上烟,“我这个名片上也没写通达集团是干啥子的,你咋个就这么确定我能帮得上你呐?” 霍千里笑容真诚而憨厚,“老爷子帮不帮忙无所谓,我主要就是佩服老爷子这番微服私访的精神。” 老头瞥了他一眼,“你要再不说实话,我可真走了啊!” 霍千里迟疑了一下,尴尬道:“你跟小蔡总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老头面色一滞,旋即无语。 妈哟,背时卵的!费了这么大的劲,结果一照面就遭别个看穿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别开生面的谈判 2014年1月的千符镇,室内比室外还要冷。 倒不是霍千里舍不得开个空调,而是蔡老爷子摆手说他不习惯那玩意儿,暑热冬寒,四季更替,这是自然之理,有啥子必要非得去折腾嘛! 霍千里也不勉强,先将一本亲子研学基地项目规划书交给了蔡老爷子阅读,接着又安排好了酒菜,一杯一杯地陪着胃口很好的蔡老爷子一起将热菜吃成了凉菜。 半个小时后,各自下了二两白酒,蔡老爷子捏着酒杯,眼皮微抬,哂笑道:“你跟我提这个搞啥子?” 就在刚才,霍千里竟然将今天杨总前来提出的种种条件和要求尽数说了出来。 听了蔡老爷子的话,霍千里心里暗自翻着白眼,我刚才说的时候你不拦着,非等我说完了再来这么一句,是不是多少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但谁让自己得罪不起呢霍千里只好呵呵笑着,“听小蔡总说,蔡老爷子阅历丰富,思考深邃,这不是希望蔡老爷子帮忙参谋参谋嘛!” 蔡总呵呵一笑,端起杯子吸熘一口喝掉一杯,“你就不怕我参谋着参谋着就” 话只说到一半,他就陡然愣住。 他想调侃的参谋着参谋着就把自己参谋进去了,这不正合了对面这位的心思嘛! 他看着霍千里隐隐憋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给他倒酒的样子,也不生气,再次笑着道:“你倒是好算计。” 霍千里放下酒瓶,忽然神色一敛,双手举起酒杯,郑重开口,“请蔡老爷子指点迷津。” 说完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 蔡老爷子却没有直接回答,从桌上拿起烟盒取了一支,默默点燃,沉思了几口,“你晓不晓得我为啥子会来你这儿?” 霍千里想了想,“大概是小蔡总回去跟老爷子提了提我这边的事情?” “对头。”蔡老爷子嗯了一声,“他只是当个感兴趣的事情跟我摆了一哈,也有说向我交差炫耀的意思,但是我却动了点小心思,打算过来看看。” 他轻轻在烟灰缸上磕了磕,磕掉一些燃得灰白的烟灰,笑着道:“我的通达集团本身也有文旅产业,现在也确实在找一些合适的项目。” 都是聪明人,蔡老爷子也没再藏着掖着,做那种平白失了水准的隐藏。 霍千里缓缓点头,“然后因为知道杨总这边来了,便就赶在今天来了?” “你再这么说话我可真走了啊!” 蔡老爷子白眼一翻,“我之所以愿意来,其实是因为你的规划着实不错。” 霍千里自然摆手,正要谦虚上几句,忽然瞧见老爷子脸上露出几分感慨,似还有话要说,便也识趣地没有插话。 只听蔡老爷子继续道:“我们这儿啊,比起东边沿海地区确实是要落后些。那边那些当官的,说实话,做事情的思路也好动作也罢,真的都比我们这边强上不少。单就说这个乡村旅游,在那边早就不是个稀罕事情了。我们这边也有,但是在我们这边好些地方政府眼里,乡村旅游是啥子嘛,就是农家乐、民俗、乡村游乐场。这些人对乡村旅游根本没得对应的认知,也不晓得啥子叫整体产业布局、产业细分、产业联动,但这些,你都有。” 他拍了拍手边的那本项目方桉,“不仅有产业上的基础,也有整体布局联动,还有细致的测算,这很难得。” 他伸出手指蘸了一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重重在圆心上一点,“至于说其他的,我觉得我们做一件事情之前,必须要搞清楚一个点,那就是为啥子做。搞清楚了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东西就迎刃而解了。” “我跟不少的地方政府谈过,那些当官的张口就是我们规划的规模有好大、投资有好多、未来要有好多客流、挣好多钱!我听了就想起来走人。这明显就是为啥子搞这个乡村旅游都没弄清楚嘛!随便整个古镇、找几个卖臭豆腐、萝卜干、铁板尤鱼的,就是一个旅游项目了?这是还没生出来就判了死刑了!” 霍千里也不插嘴,只默默端起杯子,跟说得有些激动的蔡老爷子碰了一下。 蔡老爷子将杯子里的酒抿了,烟也早灭了,顿觉得手上空空,便伸手捏了几粒花生,先扔了一颗在嘴里嚼着,继续道:“这个目标一旦不明确,就会导致对整个项目的定位不清晰,定位不清晰就会造成农业和旅游业的脱节。乡村旅游,是扎根在乡村里的旅游,不是随便搞个旅游项目,就叫乡村旅游的,要跟当地乡村的农业、农民、生态环境结合到一起,那才叫乡村旅游。” 霍千里这才若有所思地补充道:“目标不明确,定位不清晰,不知道发展乡村旅游是为了什么,产业与产业、产业与村社、产业与人乃至于产业与城乡之间缺乏有效互动,形成了产业孤岛,这个项目就只是将城市的某个旅游景点搬到了乡村而已,并没有结合乡村特色。” 蔡老爷子点了点头,继续道:“这样做的下场也很清楚,这些东西我在城头都可以耍,为啥子要大老远跑到你这个乡坝头来?这又延伸出来另一个问题。” 他又用手指蘸了一点酒水,在桌上再画了个圈,“关于生命力的问题。” “所谓的项目投资,本质上跟小门小户开个小店面是一个道理,先勒一下裤腰带砸下去一笔钱,然后慢慢挣钱回本,再慢慢挣净钱。前期的大笔投入、平日的租金经营都是成本,要赚钱就要指望到生意要好。你就要思考一哈你的本事适合开个啥子店。” “长得漂亮的你开个美容店服装店,炒菜味道好的开个馆子,下得了苦力的开个拉货运货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噻!生态环境好可以搞康养、冬暖可以过冬、夏凉可以避暑、海滨可以搞海洋旅游,东北可以搞冰雪世界,这都是可以扎根当地特色,利用当地资源,别人抢不走的东西,若是做一个没有特色的,不管你是所谓的蜀州第几大,不管你打啥子噱头,哪怕火个两三年,未来也迟早是人流慢慢萧条的下场。只有亏得裤儿都没得!” 霍千里缓缓点头,乡村旅游的确应该是基于当地特殊自然禀赋和资源环境优势,没有特色,就没有根基,没有产业,就不得长久,蔡老爷子这几番话虽然听起来拗口,但根子里就是这两句。 想到这儿,霍千里微微有些头疼,不该喝了酒说的,这酒一喝了明显简单的话都变得复杂了。 但是转念一想,不喝点酒,估计也勾不起老爷子这般谈兴,也就由他去了。 他看着蔡老爷子,等着老爷子接下来的话,没曾想蔡老爷子却也在盯着他看。 他愣了一下,旋即心头恍然升起明悟,方才蔡老爷子半句没提杨总的事,但却已经将想讲的话都说尽了。 不要盯着所谓的投资额有多大,要看看自己搞这个东西到底是为什么,要看千符镇搞这个亲子研学基地的目的能否在杨总的计划中得到实施; 杨总的计划固然听起来不错,但他口中那些高档而齐全的设想,却失了千符镇的特色,起不起得来都不说,极其容易被替代,或许难得长远,风险不小。 蔡老爷子看着霍千里陷入了思考,面露一丝欣赏,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捻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慢慢嚼着。 霍千里想了一阵,看着蔡老爷子,“老爷子,咱们也不绕圈子了,你是怎么考虑的?” 蔡老爷子看着他,微微一笑,“在当前的政体下,要做好这样的事,除了事情本身,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事,那就是地方政府的办事方式和能力。” 他看着霍千里,又看了看满桌的菜,忽然话锋一转,蹦出一句,“有灶台吗?” 正在思考中的霍千里怔了怔,接着点了点头。 蔡老爷子端起两个盘子,“带路,把菜热一热,才过上几年好日子,浪费起心痛。” 霍千里连忙也端起两个盘子,去了厨房,打开灯,主动承担起了热菜的任务。 这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活计,蔡老爷子也没勉强,靠在厨房门口,揣着袖子看着霍千里忙活,“堂堂镇高官,不得嫌我倚老卖老嘛?” 霍千里笑了笑,“没得事,反正我这顿饭不便宜。” 蔡老爷子哈哈一笑,接着道:“你晓不晓得,我们在这个圈子接触下来,许多地方乡村旅游的建设更多的只是满足了当地政府的主观愿望和一些考核要求,而不是为了满足消费者需要或市场需要,以至于老板都是习惯找市(县)长,而不是去研究市场。” “贪大、求多、图快,追求短期利益和表面形象、急于出成果、忙于出政绩,其实都是困扰乡村旅游很大的一个问题。旅游这个行当是有培育周期的,硬吹起来的火,燃得快,灭得也快。所以,你要走这条路,就要做好这个准备。” 霍千里拿着铲子在锅里划拉翻炒着,笑着道:“这一点蔡老爷子放心,我是做好了充分思想准备的。我们可以慢慢等火燃起来。” “菜要湖了。” 蔡老爷子冷冷地吐出一句,然后在霍千里的手忙脚乱中继续道:“所谓投资,我总结的,本质上就是这几个词:找准市场、看好项目、搞清模式、经营增值、合理退出。你们那个规划我看了,目标市场找得清楚,整个项目模式阐述得明白,还是不错。” 霍千里洗了锅,又倒下去一盘,笑着道:“别的不说,我们千符镇的产业基础还是可以噻,而且营商环境今天老爷子你不也亲自试了试嘛,不算坏?” 说到这儿,霍千里也觉得有些庆幸,没想到今天伟哥呆头呆脑地居然还阴差阳错地办成了一件好事。 蔡老爷子想了想,“今天那个杨总有一点还是说得对,要想真的把这个事情做好,舒适便利的公共设施和服务,还是很有必要的。” 霍千里这回记得瞅着锅里,连忙将又一盘热好的菜装起,郑重道:“老爷子放心,这一点我也很认同,我只不过觉得杨总说的那些步子迈得太大了,心里有点慌,但是该做的必要的,我们肯定还是要做到的。” 蔡老爷子想了想,没再开口,坐回了位置上,默默点了支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千里握着锅铲,默默看着锅里的菜和肉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滋滋的声响,散逸出香气。 很快,霍千里将几盘菜陆续端了回来,笑着招呼蔡老爷子吃喝。 又是两杯酒下肚,蔡老爷子看着霍千里,“两千五百万。” 霍千里夹菜的手一顿,想了想,“两千万。” 蔡老爷子笑了,“怎么还有往下压价的?” 霍千里郑重道:“总投资按照现有模式来,老爷子你出两千万,占股百分之五十一,我们政府出一千万,占股百分之四十九,共同成立一家平台公司,负责整个项目的运营和发展。如何?” 蔡老爷子陷入了思考。 霍千里接着解释道:“老爷子刚才的话给了我很多启发,乡村旅游脱离了乡村就站不住脚,我们的产业发展融合,村民的深度参与,乃至于土地手续的协调等等,有我们政府的参与会方便许多。老爷子正好只需要用自身的专业性,专心做好运营和管理,这样其实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 蔡老爷子眯起眼,“你是担心我拿了项目,东搞西搞,让你们原来的设计落不了地?” “是,也不是。”霍千里诚恳道:“如果我拒绝了杨总那边那么好,至少是看上去那么诱人的提议,从人心的角度来说,我也至少应该拿出一个更好的方桉才能够服众。” 他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破旧军大衣却能够随口拿出几千万的老人,“有曾经跟小蔡总那次聊天打底,又经过刚才的交流,我觉得老爷子同样是一个真正为乡村着想的,也是希望在自身盈利的同时能够为乡村做出贡献的,所以我才愿意提这个建议。” 接着他苦笑一声,很光棍也很坦荡地道:“当然,如果老爷子不同意,我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两千五百万的事。同时也不会减少一分的感激,更不会在配合度上出现任何的降低。” 蔡老爷子捏着酒杯,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着他,“你觉得,我儿子怎么样?” 霍千里闪过一丝疑惑,旋即一笑,“小蔡总来当这个平台公司总经理那是再好不过了!” 蔡老爷子那张铺满风霜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霍千里举起了酒杯。 第二百七十二章 说服 直到蔡老爷子趁夜离开,霍千里都还是懵的。 没想到这个事情会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 当然,不是说两人就把这事儿敲得板上钉钉了。 两人只是达成了初步意见,接下来各自都还有流程要走,真正的确定还是得落到最终签订的合同之上。 第二天的一早,在人心浮动中,被许多人期盼了一整晚的那个会一上班就召集了起来。 在众人看来,这是个极好的事。 一则霍书记果然是个体谅大家的,晓得今天这个事情没得个结果,大家上班都不安生,无心做事; 二则这么早就能开会了,说明霍书记已经有了初步的定论了。 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 到这个份儿上,也没谁觉得,前日会,昨日会,日日会烦人了,默默安排了手上的事情,就三三两两地来到了会议室。 等霍千里的身影从楼梯间出来,众人便各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霍千里坐下,摊开笔记本,环顾一圈,“废话咱们也就不多说了,昨天的事,大家想了一晚上,应该都有些想法了,议一议。” 众人没有耽搁,有人直接就想开口,曹青峰却忽然抢先道:“霍书记,你怎么看?” 众人一愣,都看向霍千里。 霍千里微微一笑,“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嘛,咱们又不搞一言堂,没有因言获罪那回事,大家畅所欲言就好。” 经过昨晚的一番离奇故事,他心头犹疑和烦忧尽去,竟还多了些轻快放松之感。 曹青峰要的也就是这句话,听完便点头不言。 一个排位靠后的副镇长再次“当仁不让”地当了先锋,“我觉得这个事情本身没什么好讨论的,杨总那边给出这么好的条件,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确实,原本只要两三千万,对方给出了两三个亿,这要不吃下来,恐怕要遗憾一辈子哦!哈哈!” “是啊,真的要是有两三个亿的投资落在我们镇上,这是好大的政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出所料,都是赞同。 霍千里这一回没有等到大家说完再进行末位表态,直接插话,“我昨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看着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开口道:“那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搞这个亲子研学基地?” 屋子里不少人面面相觑,这不是你自己提的思路吗?现在来问我们? 霍千里正打算开口解释,曹青峰忽然道:“霍书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不要为了建这个基地而建,而是要想清楚建设这个基地的目的,杨总给的条件固然不错,但却要想清楚能否达成我们原本的目的?” 霍千里的目光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惊讶和欣赏。 之所以要不加掩饰,是因为他确实没有提前跟曹青峰通过气; 惊讶和欣赏就很简单了,他原以为曹青峰也被杨总的条件冲昏了头脑,看来做过大老秘书的果然还是有过人之处啊! 他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当初选择推进亲子研学基地项目,是因为虎山村的丹参产业园已经发展到了瓶颈,同时,丹参产业园难以带动全镇其余各村经济发展,所以试图以这个亲子研学基地破局,但如果这个基地建起来了,却不能达成初衷,那就是舍本逐末了。” 众人听着这一唱一和,心里咯噔一声,听起来这两位好像又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默契? 而且,好像还是要拒绝? 讲政治,本质上就是讲人事,在一二把手隐隐透出些不妙风声的情况下,在座诸位的心里,都有了些慎重。 但是那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没有人会因为这种模棱两可的表态就宣告放弃。 立刻便有人表态,“杨总那边的投资,也是按照我们的方桉计划来的,并不会影响我们的目标?” 一个声音沉吟道:“但是杨总昨天话里话外的意思听起来,他想要建设的是高品质的民宿和娱乐设施,打造一个亲子游的范本,对于我们设想的各种产业联动,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涉及。” 众人循声望去,开口的正是副镇长中排位第一的肖尧。 肖尧坦然地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他确实不知道霍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霍千里是不是跟曹青峰有过私下的交流,但他清楚一件事,他在考虑事情上,的确没有霍千里周全,而且他应该全力支持霍千里的决定,至少在公开场合。 同时,霍千里的话也的确给了他一些启发。 于是,他开了口。 在周遭众人更疑虑的目光中,霍千里笑了笑,“如果我说,我没有跟曹镇长和肖镇长私下有过沟通,大家信吗?” 大家想了想,不管真的假的,至少霍书记愿意解释一句,多少还是给大家留了点面子的,心里便也好受了些。 副镇长许远征是亲自盯着竹阳村发展的,也为竹阳村倾注了不少心血,暗自琢磨着肖尧的话,还真让他咂摸出了一点滋味,“肖镇长说得对,我觉得杨总那边,还真不一定会按照我们设计的方桉来。” 他看着众人,“你们想一哈,按照杨总那个说法,要整就要整得高大上,一切朝着高档、齐全靠,那我们这些农副产品哪儿来的用武之地。人家吃的喝的,那不得都整上那些名牌?我们那些啥子手工艺品,在人家看来,恐怕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能给随便摆个柜台就不错了。” 他的话音刚落,反对声音就起来了,“不至于,绿色有机,现在也是城里人喜欢的东西啊!” “那是大家私下来过日子喜欢嘛!出来耍,就不一定咯!” “这是亲子游啊,肯定还是愿意给娃娃吃点没得害的好东西噻!” “凭啥子我们土生土长无公害绿色有机的东西就不好了呢?我们包装一下还不是不比那些名牌差?”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一阵热闹,曹青峰平静插了一嘴,“关键在于,想与不想的主动权都不在我们手中了。” 原本争论得渐渐激烈的众人齐齐一滞,就连霍千里都再次向这位曹镇长投去了一分诧异的目光。 曹青峰扫了一眼众人,补充道:“除非这些要求都能写到协议里面,以白纸黑字的形势固定下来。” 众人想起昨日杨总一行的骄横作风,忍不住就有人滴咕道:“那怕是别个不愿意哦!” 霍千里笑了笑,“愿不愿意就看怎么谈了嘛!我们总归是看到了一个问题,又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桉嘛!” 他指着在一旁做会议纪要的王伟,“王主任,把这个点记下来,我们回头要跟杨总那边好好谈谈。” 伟哥嗯了一声,一边点头一边奋笔疾书。 霍千里接着道:“大家还有问题没有,有的话,尽可如我方才一般提出来。好的内容就不用谈了,大家都知道。” 众人于是纷纷开口,什么要保证资金、要派驻监督人员、要雇佣本地工人、要保证提供多少就业岗位、甚至要向千符镇保证多少税收之类的都出来了。 瞧见画风渐渐不对,霍千里连忙叫停,接过话题道:“老实说,昨晚上我查看了许多有关乡村旅游的资料,还是有所收获,其中几点,我认为很有启发。” 接着霍千里就将昨晚蔡老爷子所说的,关于乡村旅游要立足本地特色,要与产业发展相融合这一套东西讲给了众人。 同时还将所谓短债长投、借文旅之名行地产之实等投资陷阱也跟众人做了一个科普。 众人听到这儿,心头如何还不明白,对于这场合作,霍书记根子里的态度竟然是反对! 退一万步讲,至少也是不看好。 曹青峰和肖尧也有些震惊,他们先前的话,不过是想尽可能地排掉这其中的坑,做更详尽的准备,就像踏上一条陌生的道路之前,尽量考虑到各种最坏情况一般,但却没想到霍千里比他们还干脆! 肖尧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都不知道什么味道,涩声道:“可是,如果不跟杨总合作,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就放过这个机会吗?” 人大的彭主席也直勾勾地看着霍千里,若非霍千里也是跟着他们一起尝尽了拉投资的辛苦,他都要拍桌子骂娘了。 霍千里揉了揉眉心,“这正是我心里忧虑的事情。” 他坦然地看着众人,“实话讲,我昨天下午开会听到杨总所说的那些时,第一反应跟大家一样是开心乃至于兴奋的,但旋即就陷入了一种不安当中,因为这个事情太大了。我们未必做好了接纳这么大项目的准备,蛇吞象的结果往往是蛇被撑死。再搭配上杨总要求我们事先完成的条件,一旦失败,对我们而言,就将是万劫不复,你我或许都将是千符镇的罪人。” “刚才跟大家说的那些,都是我后来慢慢思考出来的。我有足够的理由来拒绝这个事情,但同样,我有更多的理由来接纳它。这些理由就不必多言了,大家想得可能比我还透彻。所以,要问我现在是个什么态度,我现在就是个这个纠结的态度。” 众人听了微微颔首,霍书记这番话说得恳切,倒是让大家都心服口服,没有出现那种群体的反感和敌意。 肖尧脑中灵光一闪,“要不,我们给杨总那边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意思。说不定他们的条件有了变化呢?” 众人神色一动,曹青峰看了看时间,摇头道:“现在还有两分钟才到十点,就算有变化也不会这么早。” “那怎么办?” “等着!等杨总那边回话,等有没有新的进展。” 众人抿着嘴,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今天的讨论,得出的竟是这么个结果,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是在情理之中。 霍千里也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看,稍稍等了一分钟,然后才开口道:“既然决定了要等,那就先回” 他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一个工作人员就匆匆跑了上来,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激动道:“霍书记!” “没看见领导们正开会吗!冒冒失失的,干什么!” 王伟连忙起身呵斥,他自己已经够不让霍书记满意了,这要再加上一个御下无方的罪名,恐怕霍书记都想要叫他卷铺盖滚蛋了。 那个工作人员被骂得缩了缩脖子,迟疑道:“有一份传真,是关于我们产业园区投资的。” 霍千里连忙道;“拿过来!” 那个工作人员伸手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王伟,王伟一愣,骂道:“让你拿给霍书记,你给我干啥?” 那个工作人员也无奈了,心头升起一股就这都能当主任,那我也行的感觉,只好自己走过去将文件拿给了霍千里。 在众人伸长脖子的好奇中,霍千里默默看完,看了许久,然后递给了曹青峰。 曹青峰伸手接过,同样看了许久,又看了一眼霍千里,将文件递给了手边的人。 于是,这份文件就这么在众人的手里转了一圈,彷佛施法一般,等再回到霍千里手里,会议室里众人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惊喜。 传真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一个叫做锦城通达集团的公司得知了千符镇就亲子研学基地招商引资的消息,有意前来洽谈,询问千符镇这边有没有问题。 霍千里环视一圈,“大家说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马上回函,请他们来啊!” 众人纷纷点头,就在这时,人大的彭主席开口道:“这样做的话,会不会让杨总那边不高兴啊?” 他到底是个老成持重的,很快便想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说得众人神色一滞。 霍千里想了想,“要不这样,跟杨总那边知会一声。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再说,想办法往后拖一拖,同时也算是催催他,总归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众人纷纷点头。 “肖镇长,这个电话你来打!” 肖尧也没磨叽,掏出手机,调出杨总的电话,拨了出去,然后打开扬声器,放到了桌子中间。 众人立刻识趣地屏息凝神,整个会议室静可闻针。 霍千里飞快地提醒道:“录个音。” 肖尧立刻反应过来,按下了录音键。 在这片沉默中,不少人的心跳得愈发快了起来,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等到电话那头一声慵懒却又不失礼貌的声音响起,不少人的嗓子都已经发干了。 “喂,你好。” “杨总,您好,我是千符镇的副镇长肖尧,冒昧打扰了。” “哦,肖镇长,你好,有事吗?” “我想问问,关于投资的事情,您那边有什么新情况没有啊?” 杨总的轻笑声中有些澹澹的鄙夷,“我们昨天下午才见了面,哪儿有那么快!” “是这样的,杨总,我们又接到了一个意向投资商的会谈邀请,所以想问问咱们这边什么时候能定。” “没事,真要有你们就谈,你们要谈好了愿意签,我也没话说,都是生意嘛!” “额,好,谢谢杨总,我们等你消息哈!” “嗯,再见。” 锦城的一处别墅区内,刚刚晨练回来洗了个澡的杨总擦着头发,看着桌上手机的通话断掉,跟妻子笑了笑,“这些乡镇上的干部,手段也真是拙劣,还想用这些手段来催我。” 他的妻子刚刚也从扬声器里听了整个通话,笑着道:“那些乡镇当官的都是土包子,哪儿有什么商场见识嘛,跟他们有什么好计较的,要我说你们投资也该去那些名山大川,跑那个穷乡僻壤干啥!” 杨总澹澹一笑,端起桌上的热牛奶,一饮而尽,“只要有钱挣,管它是哪儿。” 另一边,千符镇的办公室里,众人对视一眼,霍千里直接拍板,“立刻回电!” 对面的行动也堪称迅速,一个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就开进了镇政府的院子里。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打开车门,一个年轻得看起来甚至有些稚嫩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早早等在那儿的霍千里带着几个镇领导上前一步,笑着握住了年轻人的手,开心道: “蔡总,欢迎啊!”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有一个好爸爸 上楼会谈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不论是蔡总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姿态,还是他对于整个项目的惊人了解,又或者他那明显带有倾向性的表态,都让在场的千符镇头头们暗自欣喜。 如果说在这个时候,这些人还想着杨总那头,多少带着些左右为难的疑虑的话。 在蔡总抛出那个合作共建,各占股份,以平台公司驱动整体建设经营的建议时,东风便彻底压倒了西风,大局定论。 没别的,这个方桉从千符镇诸位能够想到的各个角度而言,都是十分完美的。 如果说真有什么问题,那就是 就在众人商量得差不多了,决定先签一个备忘录,然后着手准备正式合同的时候,人大主席彭大仁迟疑着开口道:“蔡总,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个事?” 小蔡总笑着道:“没什么冒不冒昧的,谈判嘛,自然是畅所欲言,丑话说在前头总是比后面扯皮来得好。” 彭大仁颇有古风地拱了拱手,笑着道:“蔡总果然少年英才,说话做事的坦荡值得我们这些老头子学习啊!” 众人哈哈一笑,但包括小蔡总在内的都没有接话,等着彭大仁问出那个冒昧的问题。 彭大仁看着小蔡总,“蔡总,方才听你介绍,你是贵公司的副董事长,又如此少年英才,但是上面肯定还有个董事长,这些结果要不要再请示一下?” 到底是个老成持重的,众人闻言都从刚才的欣喜兴奋中挣脱出来,定定地看着小蔡总。 这当中,也包括霍千里。 只见他抿着嘴角,神色严肃,估计只有江清月和顾海涛在这儿才能看出来,这位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在憋笑。 小蔡总倒是不用憋,直接哈哈一笑,点头道:“不错,我上面确实有个董事长,他在我们公司也是威望卓着,说一不二的。但这个事情我就不需要请示他了。” “为啥子呐?”彭大仁急得连那口蹩脚的普通话也不说了,飙出了方言。 小蔡总朝后一仰,“那是我爸爸。” 签! 众人心头再无疑虑,王伟迅速按照刚才说好的内容,打出了一式三份的合同备忘录。 在用印之前,一个副镇长提醒道:“霍书记,要不要再跟” 话未说完,就被身边人拉了一把,然后迎上了霍书记比外面天气还冷的眼神。 他连忙浑身一颤,闭嘴不言,默默感受着后背的冷汗。 他也终于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场众人早已在心头做出了判断,杨总那个看似美好到不行的条件在今天上午这番跌宕起伏的心潮中,不知不觉就被压了下去。 冷静下来,他仔细一琢磨,竟发现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中午在食堂对付了一顿,下午又仔细商量了一些条款,霍千里和小蔡总将合同备忘录签好,双方约定好三日之后,正式举办签约仪式,而后主客尽欢,一起朝着虎山大酒楼走去。 就在去吃这一顿安心快意的庆功宴路上,千符镇众人才反应过来,这一番事关如此重大的谈判竟然没有先来一场酒精考验就成了! 于是,他们决定好好感谢一下爽快的小蔡总。 于是,没有考验他们的小蔡总被他们感谢成了一滩烂泥,扶到床上,人事不知。 盆地的丘陵里,清晨并没有什么风,但肆无忌惮冲行的车子还是惹得被划破的空气争前恐后地涌过来,愤怒地咆孝着,想要钻进车里,教训教训里面嚣张的人。 紧闭的车窗里,霍千里听着风声,在暖风微熏中,轻轻揉着眉心。 昨晚那场大酒,喝得千符镇一大半领导都是头昏脑涨,更有如伟哥之类的,半场就躺下的。 对霍千里而言,蔡家父子虽然肯定也是逐利,但不论是时机还是各种条件,都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必须要感恩的。 所以他昨天也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喝了个堪堪能走回家。 酒意到现在还未消散,呼吸都是酒气。 霍千里甚至开玩笑地问着司机,如果就这么闷在里面一两小时,司机会不会也被查出酒驾? 司机果断说着不会,然后默默打开了空调外循环。 竹阳村,村委会旁边,盖起了一联排的平房。 这些平房也颇有意思,五间为一个整体,面前一个宽敞的水泥院坝,院坝之间不设阻隔,而是在五间房外,用一个更大的围墙包起来,彷佛早些年那种没分家的大家子一样。 这样五间一体的房子,竹阳村一共修了四处,花了不少钱。 这些钱自然都是镇上出的。 现在这四处平房都按照霍千里的提议,进行了分工,一处堆竹子、按照各种规格剖开;一处按照需要制作成各种需要的竹编原料;一处进行编制;一处进行最后的打磨加工。 平房外连通的坝子就是他们的工作场地 虽然配合还比较生涩,成品的技术水平还有待提高,但通过月余时间的打磨,竹阳村的竹编产业在迅速发展中,已经有了几分模样了。 这些东西算是竹阳村生产部门,竹阳村竹编产业真正的核心还得是在村委会专门腾出来的那两间空房里。 这里便是副镇长许远征笑言的研发中心了。 此刻的屋子里,一排桌子上摆着先前买来的那些成品。 几个老头正坐在桌边拿着篾条讨论着什么,不时还取下一个成品比划着。 那位跟着许远征去过一趟竹艺城考察的老篾匠军大爷却被竹阳村村长高强叫出了门。 发了根烟,两人就裹着衣服缩着身子蹲在屋檐下面抽了起来。 “村长,再有个一两个月,我们肯定能造得出跟那个竹艺城一样的竹编来。到时候村上的日子就好过了。” “辛苦了。”村长高强嗯了一声,“军大爷,镇上的消息,有老板给我们投钱了!” 老篾匠面露欣喜,“好事噻!” 镇上到处找投资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人传人也就传开了。 霍千里和肖尧等人当时想着万一谁谁谁认识个什么老板说不定能来个惊喜,便也没刻意去压制。 高强点了点头,“是啊,好事。但是听当官的说还有一关要过。” 军大爷大半辈子的阅历也不足以让他想明白还有什么关,只好问道:“钱有了,地有了,人也有了,事情也有了,还有啥子关?” 高强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他,“县上官老爷那一关。说是县上的官老爷有可能不让。” “他敢!”军大爷怒气勃发,嗓门一高,惹得周遭人都看了过来。 高强轻轻一笑,“他们要就是敢了,你又能咋样嘛?” 军大爷气势一泄,气鼓鼓地抽起了闷烟。 高强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沉默了好一阵,一根烟眼看就抽完了,军大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村长,不得?” 高强扭头看着那张老脸上浓浓的担忧,叹了口气,“希望不得。那毕竟是霍书记。” “对头!那毕竟是霍书记的嘛!” 听了老篾匠忙不迭附和的言语,高强笑了笑,起身将烟头扔进了门口学着虎山村摆上的垃圾桶里。 药王村,村长张永发蹲在一处路边,看着面前新开的大田,看着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土里,一个个受雇而来的村民们正拾掇着地里的翠绿鲜嫩的豌豆尖,然后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专门的篮子里。 而后又有负责汇总的人将这些装得满满的篮子提到一旁的路边,和旁边地里的如青菜棒子,儿菜头等其余蔬菜一道,放进专门的蔬菜筐里各自称重,一个个筐在小货车摞好,装得满满当当后,司机便填好单子,交给负责的人签了字,然后上车,砰地一声拉上车门,随着发动机轰地一声打燃,车子便直奔虎山村而去。 而在今天凌晨四点来钟,另外一辆货车已经拉着同样的蔬菜,去了锦城了。 这日日类似,天天相近的场景,张永发却看得饶有趣味,似乎永远都不腻。 这也就是时间太短,土地还没完全平整出来,就这么几十亩方便的就先处理了。 等未来真的铺开了,那经济效益就真的可观咯! 负责他们村的镇领导说了,等虎山村那个亲子基地建起来,未来的蔬菜销路更好,再整个几百上千亩都完全消化得了! 想到这儿,张永发想起昨天刚才听见的那个消息,忍不住暗自祈祷着,霍书记,你千万要成功啊! 牛角村,村长黄友全同样揣着袖子站在一处地方。 但他是站着的,多少比竹阳村和药王村那两位多了些形态。 倒也不是他平日里有多讲究,而是他身边站着一个确实有点讲究的人。 徐继远现在其实已经够不讲究了,吃的穿的用的,各方面都在调整着,不仅没多少不习惯的地方,竟然还多了点真香的意味。 但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些基本的家教礼仪还是没忘,和村长一起看着眼前的果林。 平缓的丘陵坡地上,一个个缓坡被清理干净,如同宽敞的行军阵地,等待着未来军阵列队其上。 明年开春,就将有一株株柚子树化作一个个昂首挺立的卫兵,在这儿摆下整齐的军阵。 一条条专门平整修葺过的道路穿梭其中,虽然暂时只是泥路,但未来铺上水泥,便是可以通车的坦途,和牛角村的未来一样。 两三片林子就夹着一个宽大的蓄水涵洞,四周用红砖砌起,方便灌既。 在身旁不远处,葡萄架子,柑橘林地、桃林、李子林等等都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清理规划,只待天时合适,就进行移栽补种。 虽然眼前什么都没有,但黄友全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这儿的壮观景象。 他乐呵呵地递上一支烟,“徐专家,来,整一杆!” 徐继远没有迟疑,接过来的同时,摸出打火机帮老村长点上。 “徐专家听说没的,镇上找到老板来投资了!” 老村长的话一出口,徐继远便登时面露惊喜,“真的啊?” “嗯,霍书记不愧是霍书记啊!硬是没得他办不成的事情!” “霍书记确实厉害。” 心高气傲的徐继远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曾经他看不起的乡镇领导确实有一手让他自愧不如的办事能力。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便想起了一个问题,“恐怕还要过一关才行。” “啥子关?” “正式立项。” “啥子呐?” “就是说在县里正式开会通过,同意千符镇开展这个项目。”徐继远解释道:“就像是虎山村那个产业园那样。” 老村长松了口气,笑着道:“那肯定没问题,这种老百姓都要拍巴巴掌的大好事,县上当官的咋个可能不同意嘛!” 徐继远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莽撞的年轻人了,闻言并不言语,只是忧虑地看着眼前,看着眼前这幅等待画就的美丽画卷。 从千符镇闯风而来的车子,直接开到了县委大院,霍千里刚下车,迎面便撞见了一个中年男子。 霍千里停步笑着打了个招呼,“金书记。” 中年男子也停了脚步,微笑点头,“霍书记,来得早啊!” 眼前的人,正是当初跟霍千里在千符镇上有过交集的东江县纪高官金有德。 虽说是主管监察,但他平日里为人却相对和善,对霍千里这样的潜力股更没有冷面相对的必要。 至于霍千里说在常委里面有多少人眼红,有多少人暗恨,当初千符镇反腐他也是执刀人之一。 二人伸手一握,默契地一起朝着大楼走去。 “霍书记,浩然书记临时加了议题,看来是有把握了?” 官场没什么秘密,这些日子霍千里带着肖尧几个四处招商的情况早就传遍了东江官场,稍一打听便知道千符镇的筹划,甚至那本小册子的原件或者复印件也摆在了不少人的桉头上。 这位金书记也曾细细品读过一遍。 而昨天下午,县高官郭浩然临时给今天的常委会补了个议题,更是让常委们都动了心思。 霍千里扭头对上金书记笑意吟吟的眼神,轻声道:“千符镇老百姓盼这一天盼了许久了。” 金书记闻言只沉默了一瞬间,便笑了笑,“老百姓的期盼,就该是我们这些人的追求。” 霍千里也展颜一笑,“金书记说得是。” 走到会议室里,常委们已经到了不少了,瞧见霍千里和金书记一起走进来眼神都有些玩味。 进来之后,霍千里和金书记便各自分开,各自跟着相熟的人聊了两句。 又过了几分钟,何县长跟郭书记先后走进,会议便正式开始。 这算是很严肃的会议,决定着一个县域的大局走向,各种议题都是定好的。 主持会议的县高官郭浩然一脸严肃,先传达了上级相关会议、讲话精神,接着审议了各项议题。 随着一些被叫来列席某些议题的部门负责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时间缓缓流逝,接近了会议的尾声。 但没多少人有一种长出一口气的轻松,因为在尾巴上,还有一个临时加上的议题。 这个议题虽排在最后,牵扯的东西却是不小。 郭浩然清了清嗓子,“大家的手上都有一份资料,是千符镇报上来的关于在千符镇内建设一个大型亲子研学基地的建设方桉,我们书记办公会上先简单碰了一下,觉得可以上常委会讨论讨论,大家有什么意见就提。” 坐在偏角落位置的霍千里平静地翻看着这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方桉,一颗心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 就算先前跑丹参产业园项目的时候都没这么激动,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只能被动地等待结果,而现在,他也是可以投票可以推动的一份子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个声音率先亮出了态度。 “千符镇不是有个产业园了嘛?又搞一个?还这么大的投资,是不是有些不妥?”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摧枯拉朽 预想中那种,一人点火,众人群起而攻之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能坐到这个屋子里面的,除开家世实在是显赫到猪都能抬起来的那种,多少都是担得起一句人精之称的。 那人既然开口表了态,自然就要充分利用,把这一手占尽,不可能撂下一句话就完事了。 说完一句之后,便接着解释道:“我们全县有26个镇4个乡,千符镇已经占了一个丹参产业园,而且已经是旌城市重点产业园区了,十几家企业进驻,名和实一样都不缺,如今要是再给千符镇立项一个投资数千万的大型项目,其余乡镇怎么看?全镇一盘棋还要不要了?” 这是最浅显的一点,但同时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因为站在全县的高度,这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偏心的父母,如何能让其余的子女心服? 这一旦人心乱了,队伍还怎么带? 这样的指责,是不能让能做决定的人来承担的。 于是霍千里主动道:“林部长,这一点我们千符镇在提出这个设想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千符镇固然要发展,千符镇的百姓固然要追求幸福,但这个追求的确不能建立在抢占全县其余老百姓的发展机会上。全镇的财政蛋糕就那么大,我们也只拿我们该拿的份额。所以,这个项目的所有资金,将由我们千符镇自筹。” 众人闻言神色都是一凝,但并没有什么惊讶。 千符镇的事情到处都在传,霍千里领着人四面拜会投资商的事情也是人所共知,显然是有想法自食其力的。 但这世间的许多事,有想法和能不能做到之间往往是一线之隔犹如天堑。 在林部长稍一沉默之后,便立刻有人微笑着接过话头,“听霍书记的意思,你们已经找到投资商了?要不要肯定也不会冒冒失失地提到会上来讨论?” 这句话其实暗藏着些机锋,要是霍千里万一真的没有找好投资商,这个帽子已经扣下来了,这事儿便不用多说,直接就黄了。 但不管是他,还是其余人都知道,霍千里多半是找到了投资人了,甚至有些人都已经从某些渠道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所以,在霍千里将那个合同备忘录的复印件拿出来,以一种无可置疑的方式彰显出千符镇的工作成果时,大家都没有太多的惊讶。 事实上,在众人眼中,刚才的言语不过是例行的试探,真正的讨论现在才会开始。 就在林部长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闪开我先上的时候,一个声音平静又沉稳地响起,“千符镇主动寻找发展机会,同时顾虑县里的情况,自寻出路,自力更生,我认为应该支持!” 你认为应该支持,你谁啊 有那么两三位坚定站在对立面的人心里滴咕着,循声望向开口之人。 何县长 那没事了。 对于这场讨论,许多人想象的都是郭书记旗帜鲜明地表态,然后何县长可能会站在全县立场上态度暧昧乃至于拒绝,其余人各自站队,分庭抗礼。 但绝大多数都没有想到,第一个开口表态支持的竟然是何县长。 郭书记竟然把这个“老顽固”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再联想起之前郭书记那边对何县长一些工作忽然的松口,许多脑子灵光的都意识到,东江县的政治局面要变了。 但那是远处,话题回到近处。 何县长一开口,再加上板上钉钉支持霍千里的郭书记,一二把手都公开定了调子,这“仗”还怎么打? 何县长的话音刚落,纪高官金有德也笑了笑,“何县长说得不错,千符镇不等不靠,主动进步,这个工作姿态很好,我们县委应该大力支持才是。” 随着他的话,也有不少人开口支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怀着私怨,大多数还是秉持着公心的,人家再接再厉,寻求发展,从整个准备工作来看,也不是一味追求政绩盲目上马的项目,的确没什么好阻止的。 一场设想中的激烈争论,还没开始,就被何县长瞅准时机的一句话给按了下去。 这时候郭浩然才悠悠开口,“看来大家情况都说得差不多了,那就表决!xx同志,你觉得如何?” 郭浩然显然是准备快刀斩乱麻了,直接开始点名。 “我同意。” “我原则上同意千符镇的方桉,但需要保证资金自筹,不能给县里增加太多财政负担。” “我也同意,乡村旅游可以带动不少的相关产业,如果千符镇能够趟出一条路来,我们也跟着学习学习。” 说这句话的是另一位跻身县委常委的镇高官,千符镇的方桉摆在他的办公桌上已经被翻过了好几遍了。 “郭书记,何县长,我个人对霍书记和千符镇的这个项目没有意见,但是我还是建议慎重考虑一下其余各乡镇的态度,看看能不能有更妥帖的方式来处理。” 郭浩然轻轻一哼,“考虑什么?他们要是也能自筹资金,自研项目,我巴不得!哪个求到你们跟前,你们也可以原话转告,只要他们做到千符镇这样,我个人绝对同意!” 何县长也轻声道:“其实他们要是真能因为这个事情知耻而后勇,折腾出点什么,那才是我们该高兴的事情。” 郭浩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见人家优秀,不是想着怎么迎头赶上,而是抱怨我们为啥没把人拦下来,让他们还跟自己一样烂,这是个什么道理?这是我们的发展过程中应该秉持的态度吗?” 这话说得有些重,有些扣帽子的嫌疑了。 于是,那位开口的只好悻悻道:“这么说的话,我持保留意见。” “算你弃权!下一个!” 郭浩然骤然拿出县高官的威严,再加上霍千里这事儿本身的合理正确,事情几乎如同摧枯拉朽般推了下去。 说实话,在何县长表态之后,这事儿本来就已经没跑了。 最终,十一名常委,以九票赞成,两票弃权,无一反对的结果,正式在合法的官方层面通过了这个项目。 会议结束,霍千里先应付了恭维道喜的常委们,接着又去跟郭书记、何县长都做了一次详细的当面汇报,下午四点过,启程回了镇上。 这一次,霍千里没有多等,直接就将消息传了回去,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到镇上那些同事们的振奋和激动。 但他今晚并没有安排什么庆功宴,昨天已经庆了一次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别的事。 车子到了镇上,没有开进镇政府,而是直接开到了虎山村,停在了顾家的门口。 霍千里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在顾大强的诧异中直接走到了餐桌上。 他笑着对同样迎出来的顾大强婆娘道:“嫂子,这儿都是我从县上打包的菜,麻烦你收拾装个盘,该热的帮忙热一下。” 顾大强的婆娘了然一笑,自然没有异议,拎着袋子就进了厨房。 霍千里环顾一圈,“老汤呢?” 顾大强笑着道:“收拾办公室去了,勒瓜娃子不是明天斗要走了嘛!总要把屁股擦干净噻!” 距离当初夏晚晴带着众人雪中送炭,主动帮霍千里在危难中稳住局势,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汤玉轩也圆满完成了初期的任务,功成身退,即将回到锦城,去做他的副总去了。 所以,今晚这顿饭,便是早就约好的。 不管是本该和郭书记畅谈,还是该跟何县长进一步拉近关系,抑或跟千符镇众人举杯同庆,这些事都被霍千里排到了这顿饭的后面。 等汤玉轩抱着一纸箱子的文件和资料回来,桌上已经满满当当地摆满了盘子。 汤玉轩夸张一笑,“你们这是下了血本了啊!当不起哦!” 霍千里嘿了一声,摆了摆手,“没事,今天高兴。” 汤玉轩笑容一滞,恨恨地呸了一口,顾大强跟霍千里哈哈大笑起来。 半个多小时之后的饭桌上,只剩下三个老友在慢慢喝着,顾大强的婆娘已经吃完上楼看电视去了。 霍千里看着几杯酒下肚之后面不改色的汤玉轩,如今虎山村的条件比以前好了太多,以至于这货在这儿待了两个月不仅没像之前一样变黑变瘦,反倒是还更胖了些! 他拿起酒瓶给汤玉轩的杯子满上,然后端起酒杯,敛容正色地站起来,“老汤,敬你一杯。” 顾大强被霍千里的姿态吓了一跳,汤玉轩也有些吃惊。 霍千里郑重道:“谢了!” 汤玉轩瞬间恍然,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好说好说!应该的!” 霍千里没多言,直接举杯一饮而尽。 汤玉轩也呵呵笑着干了。 看着顾大强一脸疑惑的样子,汤胖子那张胖脸上露出贱兮兮的笑容,挤眉弄眼,有点欠揍地问道:“是不是很好奇?” 顾大强白了他一眼,看着霍千里,“霍兄弟?” 霍千里笑着道:“还记得那个小蔡总?” 顾大强也知道昨天镇上的消息,这一下子就串起来了,“那个小蔡总就是这个小蔡总?” 这话说得就跟谜语一样,但是另外两人都听懂了,点了点头。 顾大强脑子都不带转的就明白过来,这当中汤胖子肯定出了大力,至少主动介绍帮忙牵线的功劳是少不了的。 “耶!汤胖子,哦不,汤总,可以哦!我也要敬你一杯!” “好说好说!” 两人又干了一杯,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向了接下来亲子研学基地的建设上来了。 听霍千里说了昨天的细节,汤玉轩想了想,好奇道:“你这两千五百万,减少到了两千万,距离总投资又多了五百万的差额,这一共一千万你打算怎么解决?” 霍千里很光棍地摊了摊手,“不知道。” “不知道?” 汤玉轩和顾大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别这么慌嘛!”霍千里笑了笑,“这两千万的投资花完,至少一期工程也包圆了。还有充足的时间让我们去落实剩下的一千万。” 顾大强之前听霍千里聊过他们筹资的意见,疑惑道:“你不是说要把钱全部到账了再开工嘛?” “老哥,你这是关心则乱了啊!”霍千里笑着道:“让他们先把钱到账再弄,是怕投资人出于各种原因,资金落实不到位,导致项目烂尾,但我们自己怎么可能不顾自己的产业啊!凑也要把这个钱凑上啊!” 顾大强这才反应过来,嘿嘿一笑, “哈哈!”汤玉轩逮着机会调侃道,“大强哥,还老江湖,你这个江湖干了咩?” 顾大强哼了一声,“今天给你龟儿面子,忍了。” “大哥就是大哥,有胸怀!”汤玉轩一挑大拇指,“来,喝酒!” 锦城,某栋豪华的别墅中,一身单薄舒适睡衣的杨总斜倚着屋子里的台,惬意地享受着地暖烘出来的温暖,享受着高脚杯里微晃猩红的酒液。 他的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 笔记本正连接着一个视频,他的一个得力下属正跟他汇报着工作。 笔记本扬声器传出有些变形的声音,“杨总,千符镇的亲子项目是不是该安排上会了?” 杨总轻轻抿了一口,“不急,拖他们一下。” 他顿了顿,“一是让这些地方政府摆正姿态,二是咱们也琢磨琢磨,能不能多榨出点政策油水来啊!” “万一他们找到了别的投资商怎么办?” “呵呵。”杨总嗤笑一声,“哪有这么好找,就算有人来,又有谁匹配得了我们的条件?” 他看了一眼摄像头,“我说的条件,乡镇上的干部,早就眼睛红了,没人拒绝得了,只有着急忙慌请我们抓紧决定的。” 正说着,台上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 杨总拿起来一看,笑着在摄像头前晃了晃,“你看,昨天打了,今天又来了。” 千符镇,肖尧坐在房间里,握着手机迟疑了一阵,还是咬牙拨通了电话。 “肖镇长,你好。” 杨总的嗓音依旧温和中带着一丝慵懒,一听就是大人物的做派。 “杨总好,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了。” “没事,离睡觉还早着呢。” “杨总,冒昧问一下,您回去跟公司那边有讨论确定吗?” 杨总无声地哂笑一下,“肖镇长,我理解你们着急,但是我们这么大的公司,又不止你们一个项目,我们也自有流程在此。我也说了,你们要真有别的投资方也尽可以接触,能签你们就签,我们只是谈了个意向,又没有说好就一定能成。” 语气上依旧听不出鄙夷,但言辞里的挤兑之意很是明显。 “您不生气?” “在商言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杨总微笑道:“肖镇长如果等不及,放手去做就是了,我绝对不生气。” “那好。是这样,锦城有一家文旅公司看上我们的项目了,我们已经签了带有预约性质的合同备忘录了,后天正式举办签约仪式。希望杨总不要介意,我们有机会再合作。” 杨总脸上的笑容如被泼到东北隆冬室外的一盆水一样,迅速僵住。 他的风姿,他的儒雅,都在一瞬间破防。 但理智和记忆强行提醒他刚才他自己亲口说了什么。 最后,他甚至都忘了这个电话是怎么挂掉的。 只是那个隔着屏幕不知坐在何处房间里的下属,骇然地看着杨总将手里的高脚杯砸到了地上,扬声器里传来模湖的声响。 崩了。 第二天上午,又顶着一场宿醉的霍千里坐在办公室里揉着眉心。 接连不断的一场场酒,饶是霍千里底子十足的身子都有些受不了。 但身在这样一个环境,来往的都是这样一种氛围里,本身就不抽烟的他,如果再不喝酒,有的场合的确驾驭不了。 更何况有些酒也是他出于私人情谊该喝的。 只能说多调节,多保养,同时多讲讲技巧。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调节,怎么保养,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县委办主任亲自来电,说郭书记下午带队过来。 郭浩然要来千符镇,霍千里并不意外,昨天郭浩然就确定了要出席这个签约仪式,但是签约仪式是明天啊! 不过既然都通知了,肯定得抓紧准备起来。 即使千符镇已经比起半年之前改观许多,但县高官要来,一番小规模的鸡飞狗跳还是免不了的。 下午两点半,郭浩然带着两个常委和几个同行人员,到了千符镇。 瞧见队伍里的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霍千里微微挑了挑眉。 “我想着反正都来了,正好全面地看一看,看看千符镇的相关工作,明天签约仪式结束我就走了,今晚上就只有叨扰你一顿饭了。” 简短而隆重的欢迎过后,霍千里陪着郭浩然上楼时,郭浩然笑着开口道。 霍千里自然忙不迭应下,虽然上级有相关公务用餐规定,但在规定之内,也是有办法安排得妥帖的。 办事,从来不是只看钱多钱少。 在镇政府里听了一个多小时的汇报,众人又准备前往虎山村,去丹参产业园和即将开建的亲子研学基地看看。 就在镇委办主任王伟忙前忙后弄完,准备跟车一起走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快步走来,跟他说有人找,然后把他带到了一间屋子里。 站在打开的房门前,王伟瞧见那个坐在椅子上不苟言笑的身影,登时一愣,旋即焦急道:“蒋部长,你咋个在这儿啊?搞快,郭书记他们都要出发了!” 跟着县高官郭浩然一起过来的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蒋宇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丝微笑,“王主任,请坐,我代表组织跟你聊两句。” 第二百七十五章 分手应该体面 “让我去政研室?” 王伟坐在蒋部长的对面,一脸惊疑。 蒋部长点了点头,“你的写作水平不错,从近期的一些文章来看,理论知识也足够,组织上觉得你在政研室更能发挥你的长处和作用。” 王伟道:“可是我在千符镇也干得好好的啊!” 蒋部长的嘴角再次忍不住扯了扯,“组织上有组织上的考虑,你走了又不是不派人来,我们要尽可能地人尽其才,让大家都到最适合自己的岗位上去。” 他看着犹疑的王伟,补充道:“实话跟你说了,你这次调整,是郭书记亲自点的将。” 王伟登时沉默起来,刚才蒋部长说得很清楚,他去了政研室,是直接调整到政研室副主任,那就是副科级了,半年前他还只是个熬资历的混子,如果接下这个事情,在东江县怎么也勉强算得上一个小领导了。 在官场浮沉,兜兜转转,殚精竭虑,在为民做事之外不就是求一个进步吗? 而且政研室也不差,能够直接为县高官服务,升迁潜力也不小,他个人手上的笔杆子也不惧,想来想去,的确算是一个好去处。 蒋部长也不催促,轻轻地抿着茶水,信心满满地等待着王伟的答复。 “蒋部长,我想好了。” “说。” 王伟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希望留在千符镇,现在镇上这么多事,千头万绪的,正是该大家齐心协力共奋进的时候,我这时候抛弃大家,抛弃霍书记,我心里过意不去。” 蒋部长微微有些恍忽,但干组织工作已经很久了,多少见过些风浪,也不惊慌,笑着道:“这样,这个工作调动的事情也不是小事,你回去好好思考一下,跟家里人也商量一下,在县城生活跟在乡镇也还是有区别的,我跟着郭书记明天签约仪式后才走,在那之前,你答复我就好。” 王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霍千里在食堂里宴请了一帮县里的领导。 禽肉、蔬菜、水果都是来自于各村。 弄了两只鸡两只鸭,两只鸡下午时候就安排食堂师傅在政府的一块空地上烤了,剩下两只鸭,一只卤了,一只加了仔姜爆炒。 再用地道的农家蔬菜整治了几盘,配上去绵竹地区酒厂定制的酒,一顿看似不高档,实则不简单的晚宴就搭起了架子。 开饭之前,辛苦了一个下午的众人围了两桌,坐着剥着红橘,吃着柚子,听着霍千里的介绍。 “这些蔬果、禽肉、都是我们镇上各村按照统一规划,各自发展的农业方向,现在我们镇上食堂,产业园区的食堂,在禽肉和蔬菜上都是优先采购的他们的,而且多余的量都已经通过稳妥的渠道输送到了锦城的菜市场里,听说目前的成交量还不错,那边还在催着我们扩大规模,多送点过去呢。” “至于这个酒,就是出去买的酒厂自酿的,一瓶成本也就几十块,各位领导别嫌弃。” 别嫌弃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放心吃,众人放心之余都是一阵客套,在欢笑声中开始了晚宴。 一声酒气的王伟拧动钥匙回到家里,正在辅导儿子做作业的媳妇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喝喝喝!没得几两的量,又天天喝!我看你哪天喝死在外头又咋个办!” 王伟还没说话,一旁的丈母娘就主动帮腔了,羊怒地回瞪着自己的女儿,“你这个死妹儿一天乱说些啥子!有应酬的男人说明才有事业,有人脉,以前天天在家你又嫌弃别个不进步,啥子话都遭你说完了!王伟,莫管她!” 一瞪还一瞪,血脉压制之下,王伟的媳妇只好冷哼一声,小声滴咕道:“进步?没得霍书记照顾,他进得到个啥子步!” 王伟喝了点酒,胆子也比平时大了不少,闻言得意一笑,“你别这样说,你老公的才华那不止是霍书记看到了的!” 他坐在沙发上,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声音一低,“今天下午,县委组织部的蒋部长找我谈话了。” 都是官员家属,耳濡目染之下,也多少懂些门道,他媳妇把孩子一撇,一屁股挪到他身边,“你又要升官了?” 一旁的丈母娘收拾厨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装作无事地尖起耳朵听着。 王伟得意地点了点头,“县政研室,副主任,副科级,想去只需要点个头就是了。” 想了想,落魄文人一朝得志的那个傲娇劲儿一上来,指了指自己鼻子又补了一句,“县委郭书记亲自点的将!” 他媳妇瞬间惊喜地抱着他的胳膊,“真的啊?” 厨房门口小板凳上的老太太手里的动作干脆完全停下了,呆在原地不知道说点什么。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有啥子好骗你的嘛!” “太好了!那岂不是我们可以搬去县城当个城里人了?幺儿也可以去县城读书了?” “你大小也是个领导了,安排个学校肯定没得问题噻?” “你们那个啥子政研室得不得分寝室哦?县里的官,寝室咋个都比这儿好?” “万一不分的话,我们岂不是要去租房子?要不干脆买一个?晓得现在县城房价好多哦” 他媳妇叽叽喳喳地往外吐着碎碎念,躁动不安地缓解着心头的激动和兴奋。 “别着急。”王伟看着媳妇的样子,心头也微微有些动摇,但旋即又坚定起来,开口道:“我暂时拒绝了。” 房间里麻雀的嘈杂瞬间消失,空气都为之一顿,接着便有狮吼声响起,“你说啥子?” “你小声点!”王伟把脸一板低吼道,这个楼可不算隔音,真吵厉害了,隔壁也是听得见的。 他叹了口气,“你们都知道,镇上的亲子研学基地刚刚立项,那是承载着全镇经济民生新格局的大事,万事开头难,一大堆的事情,我这个镇委办主任虽然不是啥子官,但是上传下达也是一堆事情,贸然换个人,又要熟悉好久,坏了事咋个办嘛?” 他媳妇显然对这个说法并不服气,“那是你升官的机会啊!你这辈子有几次这样的机会?你来了这个镇上到现在有十多年了?除开这一回霍书记回来,算是提了你一下,之前那十多年你有个啥子进步?你还不抓住机会?” 王伟闻言又叹了一口气,“你说到霍书记,那我问你,我能有现在,是不是多亏了霍书记?哪怕之前熬资历混个党政办副主任也是因为当初给虎山村那些稿子立了功,现在人家一回来就给我委以重任,我咋个好在这时候抛下他嘛!做人要讲良心啊!再说了,要是把这个事情做成了,未来不一定没机会升职啊!” “老子咋个嫁了你这门个瓜娃子!” 他媳妇定定地看着他,接着恨恨地在他手上拧了一把,起身走开。 竟也没有再劝。 她只是回到写作业的儿子身边,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你写的这是个啥子!” 二年级的小朋友捂着脑袋委屈地抬起头。 “看啥子看!这么久了都还没写完!” “你不晓得在学校头就把作业做了嘛?家庭作业就要带回家头来啊!” “你是不是坐不端正!腰杆打不直是不是!” 小朋友终于忍不住了,委屈巴巴地道:“妈,你跟爸吵架,凭啥打我嘛!我又没做错啥子!” 女人一愣,旋即又是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背上,“哪个喊你晚上只吃一碗饭!不晓得外婆做饭辛苦吗?”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虎山村的村委会,再一次迎来了一番大阵仗。 村民们抱着胳膊叼着烟,目光顺着红地毯从脚边一路延伸到坝子中央那个好看的台子上。 对村民们来说,看着日子好不好很简单,就看村子里的动静就知道了。 之前霍干部在那两年,尤其是后面那年,一会儿这边搞了个活动,全村热热闹闹;一会儿那头搭了个台子分钱,大家喜笑颜开,不知不觉中,这日子就好起来了。 后面霍干部走了,村上就没的他们啥子事了,各路当官的倒是天天往他们这儿跑,但那些穿起皮鞋打起领带的,都是转一圈,脚板上泥巴都不得沾一块就去了食堂的包间或者干脆回了镇上喝酒去了。 村上干部说的话一个比一个大,做的事却一天比一天少,日子不知不觉间,就变得没啥子搞头和盼头了。 好在霍干部回来了,村长也回来了。 村上一天天的,也都是喜事,今天说是又有大老板要投几千万,想着未来,每个村民的脸上都自然地露出着笑容。 王伟坐在副驾上,偷偷用余光撇向后座上的霍书记。 没想到霍书记竟然发现了他的“偷窥”,主动问道:“有事?” “没有没有。”伟哥吓得连忙摇头。 霍千里忽然微微一笑,“王主任,昨天下午的事情,他们跟我通了气的。” 没头没尾的话,让伟哥一愣,正要开口,一脚刹车踩住,到了。 霍千里没要司机帮忙,自己推门下车,快步跟前方的县领导们汇合。 伟哥轻轻一跺脚,跟了上去。 坝子上,两拨人也正式地见了面。 今天这样的场合,官方这边的县高官都亲临现场,通达集团那边,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只派出小蔡总一个二代出来。 众人的目光都自然地聚焦到了小蔡总身边的那个老头身上。 人群中,王伟心头剧震。 那个老头 虽然没穿着那件老旧的军大衣,但他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前些天直接闯进他办公室要见霍书记的那个! 那时的他邋里邋遢,说话也跟个正经农村老头一样又冲又顽固,哪有现在这种西装革履,在县高官面前谈笑自若的镇定和气度。 那天的记忆浮上心头,王伟忽然浑身一僵。 那一天,是这位老蔡总来找的霍书记,虽然在他看来是没见到面。 但是第二天上午,小蔡总就领着人过来了。 这当中谁能说没点故事? 如果真的是霍书记已经跟老蔡总提前谈好了,那第二天上午开会的那些言语,那份传真 王伟打了个寒颤,勐地想起了刚才霍千里在车上那句话。 组织部的谈话是跟霍书记通了气的。 说不定所谓的郭书记亲自点将,也是霍书记推荐的结果。 而霍书记之所以推荐自己,恐怕也是看到自己这点手段见识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这个时候,一向情商不高的王伟在心神激荡下竟然福至心灵一般渐渐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他叹了口气,看着前方不远处队伍里的蒋部长,沉默了片刻,自嘲一笑。 似是解脱一般。 签约仪式没什么悬念,也没多少好说的,总之不外乎一片祥和,两相欢喜,三方得利,四面人看五彩缤纷,高呼六六六。 仪式结束之后,王伟找到蒋部长,同意了组织的调动。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就算他不同意也是没办法的,到时候一句服从组织安排就可以让他无话可说。 调动确定之后,后续的安排也立刻展开,新任的镇委办主任走马上任,王伟也收拾收拾准备去往县城。 临行前一天,王伟来到了霍千里的办公室,“霍书记。” 刚签完一份文件的霍千里放下笔,笑着起身,“王主任,我正想找你呢。” 王伟一愣,“找我?” “嗯。”霍千里点了点头,“我们也是多年情谊了,这次你高升了,说什么我也得送送你,祝贺祝贺你,晚上已经跟曹镇长和肖镇长说了,一起请你喝个酒,就在我家,晚上五点半,怎么样,赏个脸?” 两分钟后,王伟走出办公室,掏出手机,“喂,老婆,晚上别准备了,霍书记先开口请我去吃饭了。” “霍书记,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我陪着郑书记来,来参加你们搞那个合作社,我当时负责拍照,那时候我觉得,嘿,这个小伙子真的是个人才啊!不只是人才,还是个好干部,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占我的电脑,坑我的打印机。” “霍书记,你晓不晓得,当初你调走了之后,开始大家都没感觉到,慢慢我们就觉得,这日子好像少了点啥,等了好久才明白,就是那种积极向上,认真做事,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氛围没得了。所以,我亲爱的敬爱的书记大人,你回来了,镇上那些老人都是很开心的。” “我这个人啊,放在古代就是个典型的穷酸,读了点之乎者也,其他啥也不会就能做点题,总算是凭这个了跳出农门。开始是不懂这个圈子里那些潜规则和门道,也没得哪个长辈能指点得到我两句。等稍稍懂了又自恃清高不屑于做那些事,等到被现实打得鼻青脸肿逼得没办法了,决定要拉下脸的时候又扭扭捏捏的跟个婆娘一样,总是跟周围人格格不入。” “本来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哪晓得霍书记你是我命中的贵人。不仅提了我当镇委办主任,还推荐我去县里政研室。所以我真的感谢你,感谢你给了我机会也给了我体面。” “霍书记,你放心,我对我的能力有自知之明,也不会对你心生任何的不满,我对你只有感激,无穷无尽的感激” 酒桌上,醉眼朦胧的王伟握着霍千里的手,喋喋不休又语无伦次地说着。 直到听得话头有些不对了,霍千里才轻声道:“王主任,你喝醉了。” 王伟摆着手,“我没醉。我真的没醉,霍书记,你听我说” 肖尧端起酒杯,“没醉那就再来一杯,王主任,我敬你!祝你前途远大,步步高升!” 王伟连忙端杯,也放开了霍千里的手,端起杯子跟肖尧碰了一下,“肖镇长,曹镇长,祝你们也成功!” 说完他仰头一干,接着便趴头一醉,衔接得流畅自然。 霍千里帮王伟将椅子挪了挪,看了看曹青峰和肖尧,端起杯子,“二位,勠力同心。” 曹青峰和肖尧从刚才笑呵呵地看戏状态迅速清醒,严肃地端起杯子,“勠力同心。”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又是一年春节到 风一天比一天紧,它摇着树枝不停地问,什么时候过年?什么时候过年? 快被摇秃了的树枝又无奈地落下两片叶子,生无可恋地沙沙说着,快了,快了。 随着锦城通达文旅有限公司与虎山村集体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合作协议的正式签订, 双方共同出资(通达文旅以现金出资,虎山村集体资产管理公司以土地折价和部分现金出资)成立的景区运营平台公司的事情也进入了全面且正式的磋商准备阶段。 当然,至少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正式完成所有手续。 但前期的勘测和其余准备工作已经在陆续进行了,只能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工。 千符镇的日子一如过去半年,平澹中又带着厚重的希望,反映到每个人脸上的,就是愈发多了起来的笑容。 政府的工作在年前的一段突击忙碌中骤然轻松了下来。 那些下乡扶贫、产业指导、迎检送检、慰问洽谈的事情都在春节这样一个所有华夏儿女同庆的大事面前,暂时画了一个分隔符。 过年前的一天,霍千里请了半天假,一个人买了些东西,去了一个地方。 经过层层的检查,又等了好一阵,他隔着窗户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或许是囚服上的条纹显瘦,整个人比起当初瘦了一大圈,但气色明显好了些。 霍千里拿起面前的话筒,看着对面那张居然瘦出了些棱角的脸,开口道:“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毕竟过年了。” 对面的人或许是想沉默,但想到探监是有时间限制的,点了点头,“谢谢。” “过得还行?” 这句话问出来,霍千里就有些后悔,但话筒里已经传来了回答,“挺好的,睡得比以前踏实。” 这下轮到霍千里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孩子学校那边我托了朋友照看,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 “兄弟,我想再请你帮个忙。” 两个小时后,霍千里来到了锦城一家餐厅门口,找到了大堂经理。 养移体,居移气,几年的干部生涯,让霍千里多少有了些不俗气场,虽然一个人前来,阅人无数的大堂经理也不敢怠慢,听完了他的话,很快就叫了个年轻人出来。 穿着工作制服的年轻人瞧见霍千里,愣了一瞬,然后把头一低,杵在原地不动了。 大堂经理一看,果然认识,便也放了心。 霍千里将包里买好的烟给大堂经理放在大堂经理手心,让他行个方便,大堂经理便知趣地笑着应承下来。 将年轻人拉到旁边,按在座位上,霍千里在他旁边坐下,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是谁?” 年轻人依旧低着头,声音很低,“霍叔叔。” “既然认识我,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 年轻人抿着嘴不说话。 “因为你是罪犯的儿子?” 年轻人勐地抬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愤怒,旋即消散,重新耷拉起来。 霍千里看着眼前年轻人的头顶,轻声道:“你知道吗?你爸是我亲手送进去的。” 年轻人身子一颤,依旧不说话。 “但是,刚才我去看他了,他对我没有任何的怨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年轻人沉默着,然后在霍千里同样的沉默中,轻轻摇了摇头。 霍千里这才开口道:“意味着他知错了,他后悔了。” 他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说我跟你爸的故事。” 于是,他讲起了跟王安全的初见,讲起了他们一起在虎山村做出的事业,讲起了老百姓的拥戴和夸奖,年轻人的头慢慢抬了起来,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而后便是再度回到千符镇之后,年轻人知道结果,但同样被霍千里的讲述所吸引,不知不觉便直勾勾地盯着他了。 听着他父亲硬挺了两年,对抗着腐败; 听着他父亲最终被一些别的事情压垮了信念,慢慢妥协,一退就误了终身; 神色慢慢复杂了起来,不再是单纯的愤怒。 “当时纪委来之前,我跟你爸聊了聊,很心平气和,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气急败坏,只有遗憾和后悔,临走之前,他拜托了我一件事。” 霍千里看着他的眼睛,“他托我照顾你,” “每个人都会犯错,你犯过错吗?肯定犯过,小时候撒谎、偷钱、打碎东西、打架、骂人,都是犯错。我也犯过错,这个世界上没有完人。” “但我觉得,我们既不能沉溺在过去的错误中耽误了今天,也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是个大学生了,成年人了,历史也读过,人生也过了十几年了,你们心自问,你现在这样的做法对吗?” 年轻人沉默不语。 “你觉得你受了委屈,会被人看不起,于是你逃避,你装鸵鸟,那你有想过你的妈妈吗?她能往哪里逃?你还有学校,还有同学,但她呢?偌大个家,瞬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一天天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天就过年了,你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地打工,不接电话不回家,你男子汉的担当呢?” 霍千里的语气渐渐激动,年轻人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我今天去看你爸,你爸明明可以有许多忙可以找我帮。但他只求了我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年轻人终于开口道:“请您把我劝回去?” 霍千里摇了摇头,“他想请我和我老婆今晚去陪你妈吃顿饭,他说,她一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她应该很久没跟人一起吃饭了。” 年轻人的心勐地一揪,眼泪瞬间就蓄满了眼眶。 “回去,这个事情该你来做,好好照顾好这个家,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那些事情都将过去的,放在漫长的一生里,其实都不算什么事。对不对?” 年轻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分钟后,霍千里伸手招了招大堂经理,起身笑着道:“经理你好,他是我侄子,现在我要带他回去了,麻烦把之前的工资结一下。事发突然,今天的工资就算了,就当我赔个罪。” 大堂经理眼珠子一转,“这不合适,他说走就走,我们的事情谁干?会对我们的生意造成很大影响的。” 霍千里澹澹道:“我问过他了,你们这儿没有离职扣工资的规矩,何况他只是兼职临时工,就端个盘子而已,跟他一起的还有十几个人,怎么也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就影响到了?” 大堂经理拿捏起了姿态,“走可以,但是我要扣五天工资,你临时搞这一出,确实让我很难办啊。” 霍千里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这位同志,我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最好听一听,等我不跟你讲道理的时候,恐怕你担待不起。” 大堂经理目光在霍千里身上扫了一遍,迟疑了片刻,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几分钟后,霍千里领着年轻人一起走出了这家餐厅的大堂。 掀开帘子,冷空气迅勐地扑过来,年轻人陡然僵在原地。 行人寥寥的街头,前方的路灯下,一个有半年未见的背影孤独地和路灯杆作伴,站在寒风中,不时地跺一跺脚。 “妈!” 解开了心结的年轻人一声叫喊,冲了过去,在妇人的错愕中,一把将她抱住。 妇人的手缓缓地按上年轻人的背,轻声呢喃着:“没事,没事,妈没事。” 松开怀抱,年轻人看着母亲几乎老了好几岁的脸,眼泪烫暖了冰冷的脸颊。 “好了,好了,妈没事。我们回家,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土豆烧牛肉,还给你包了饺子。” “嗯。” 霍千里走上前,“好了,嫂子,走,我送你们回家。” 一个多小时后,东江县城,霍千里将母子二人放下,从后备箱里拎出两个礼盒,“嫂子,新年好。” 妇人连连摆手,被霍千里不由分手地放在她手心,“不多说了,我回去了。” “喊你吃了饭多!我都准备好了,很快!” “没事,我回去还有事。你们好好过个年。” 说完霍千里便拉开了车门。 “霍叔叔!” 霍千里扭过头。 “谢谢。” 霍千里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似在谦虚,又似在告别。 大年三十,江清月开着车,带着儿子和母亲,载着韩致远老两口,回了千符镇。 还没等他们下车,早早接到通知的顾海涛就带着江秋雁守在了镇政府的宿舍楼下,将人直接“劫”去了虎山村。 顾家早已修葺一新,作为镇上搞家装起家的“老前辈”,收了钱来干活的装修公司压根不敢怠慢,按照高标准整得巴适,顾大强也没少他们的钱。 所以,房间是留得绰绰有余,还布置得妥妥当当。 过年本身就是图个喜庆,双方本就关系密切再加上顾海涛跟江秋雁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又想着韩致远老两口冷清一年应该也喜欢点热闹,霍千里便也没硬绷着留在镇上,干脆一家老小全部住进了顾家。 而今年更有不同的是,顾家老大也带着媳妇回来了。 他那位土生土长的旌城媳妇在最初嫁给顾家老大的时候多少还带着些居高临下的鄙夷,这几年随着顾家经济实力的急速膨胀,态度也少了些强装的客套多了些真诚的尊重。 以前也从没跟着顾老大回过村里过年的她,瞧见虎山村的现实情况,看着那些路灯、小院和大大的一片产业园区,颇为震惊,得知都是她公公当村长时候带领大家弄起来的,心头竟也多了些与有荣焉的自豪。 等她了解了韩致远、程素清、江清月、霍千里、江秋雁等人的身份时,残留的那点小骄傲也被瞬间碾得稀碎,在这个团圆热闹的年节里,低眉顺目,乖巧贤惠。 和上次来到虎山村过年时差不多,韩致远依旧喜欢没事时背着手,带着程素清在村子里闲逛瞎聊。 这一回还多了个“无所事事”的顾大强。 不少村民都认得这位霍干部的“干爹”,热情地递烟招呼。 瞧见原本只能嗒着烟叶子的老人也能抽得起几块钱十块钱一包的纸烟了,见微知着的韩致远笑容满面,心头的成就感更甚。 若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几年前见过的一些老面孔,终究是归了尘土,再无见面的可能。 但韩致远是个豁达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暗然一下也就过去了。 现在村上都集中居住了,比起以前大家过得更热闹,往往韩致远跟程素清在哪家坐下来,左右邻居便都闻风而来,小坐变大坐,小酌变大聚,两位老人在满满的成就感和自豪中,迷醉在初春的薰风里。 韩致远两口子受尊重不假,江清月江秋雁两姐妹连带着江母一起同样被大家吹捧恭维也没问题,顾家两个在村里顶了天有出息的后生得到一片赞扬也是情理之中。 但要说谁真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就是霍千里家的“少爷”了。 别的不说,光是第一天亮相,红包就收了个满满当当塞都塞不下,偏偏按照当地风俗,这还不能不收。 吓得霍千里专门给县里的金书记打了个电话,先简单汇报了一下,说不得过年回去还得写个报告去纪委那边报备。 这要是被有心人盯上,他自己遭殃不说,千符镇好不容易理顺了的局面就难了。 小家伙其实很聪明,花了一两天时间瞧见大家都让着他,胆子就大了起来,在村子里都快成了个混世小魔王,拿着根木棍就敢撵着鸡鸭到处跑,属实战斗力惊人。 但在全村武力顶峰的大白鹅面前还是吃了瘪,被对方伸着长脖子扑腾着翅膀冲过来的场面吓得哇哇大哭,在一旁看戏的霍千里等人笑得肚子都疼了。 欢快的时间总是短暂,盛大的团聚过后,众人又将要各奔东西。 临走前一天的晚上,几个男人喝了点酒,坐在顾家顶楼新修出来的阳光房里喝茶,透过玻璃看着外面家家户户的灯火。 韩致远双眼微眯,神色迷离语带感慨,“上次来,这儿好多人都还住着土胚房,墙体上的裂缝拳头那么大,五年时间,这就是我们这个国家发展的缩影啊!” 顾家老大轻声念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顾海涛嘿嘿一笑,“啥子哦,要不是千里哥跟我老汉儿出去耽搁了几年,早几年村上就过得上这些日子了。” 韩致远伸手摸向烟盒,顾大强早已眼疾手快地掏出烟来递过去,主动帮忙点上,韩致远看着霍千里,“组织制度是保障下限的,哪怕是现在的治理,依旧脱不开一个人治,优秀的主政者才是提高上限的关键。” 这算是顺着顾海涛的话做的一点小阐发,霍千里却听得若有所思。 顾大强点了点头,“韩老哥这个话说得对路,你看镇上,人还是那些人,事情还是那么个事情,但换了霍兄弟来了,局面一哈就不一样了。” 韩致远眼皮低垂,轻轻弹了弹烟灰,“但是,千里终究是要调走的。” 顾大强神色一滞,顾家老大抿嘴思考,顾海涛嘿了一声,“走就走嘛,千里哥又不欠哪个的,能带起大家搞成这样,已经很够意思了!” 沉默了片刻地霍千里抬头看着韩致远,“老师你的意思是,让我开始着手建立一些制度性规则性的东西,以防未来人亡政息,局面再度崩坏。” 韩致远点了点头,“至少保住下限。” 众人对望一眼,微微沉默。 顾海涛觉得有些气闷,起身推开了阳光房的门,冷风瞬间从口子上灌了进来,在这个万象更新的新春里,寒意凛然依旧,似乎从未离开。 韩致远带着程素清离开了虎山村,留下了那个在外人看来颇为不合时宜的担忧。 同行的还有霍千里。 江清月另开了一个车,载着江母和江秋雁,再带着儿子也回了锦城。 顾海涛死皮赖脸想要跟上去,被江秋雁笑着一脚踹了回去,让他好好在爹娘面前尽孝。 “千里啊,会不会觉得老师昨晚的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啊?” 韩致远坐在后座上,笑着开口。 霍千里笑了笑,“接下来镇上刚好有大动作,这个时机正合适,提前做些安排,等定了再想动就麻烦了。” 韩致远没吭声,霍千里接着道:“更何况,老师你这句话明着在说我,实际上也是在提醒顾老哥啊。” 韩致远哈哈一笑,扭头看着程素清,“徒弟出师了,我现在没啥可以教的咯!” 程素清宠溺又满意地看了看霍千里的侧脸,然后才故作鄙夷道:“千里早就出师了,也就你个老头子还在这儿倚老卖老,好为人师!” 霍千里微微一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老两口,没有开口,细细感受着心头升起的一股温馨暖意。 到了锦城,自然又是一番折腾。 收拾房间,换洗衣物,准备餐食,一整天就在忙碌中过去。 第二天一早,韩致远跟霍千里就提着准备好的土特产和丹参营养品去往何教授家里。 走在路上,韩致远忽然笑着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去老何家拜年,给他提了些土特产?” 霍千里想了想,“嗯,那还是我在虎山村干的时候,当时也没什么钱,虎山村的产业园区还没起来,就弄了点土丹参之类的,时间也不赶巧,当时何教授还不在。” “嗯,当时是他儿子接待的你。”韩致远稍稍顿了一下,“他儿子没看上你那点东西,给扔垃圾桶了。” 说完他扭头看着霍千里,见着他脸色闪过一丝迟滞,旋即自嘲一笑,恢复了正常。 “后面老何指着他儿子的鼻子痛骂了一顿,他儿子也硬气,起来收拾行李就走了。” 韩致远摇着头感慨着,“你说我们这些老头子,奋斗半辈子,从泥巴地里走出来,总算能给后人一点优握的生活,结果后人反而觉得自己生来就该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连根都忘了,连那些生养他的土地和人民都看不上了。” 他长叹一声,“怪不得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才不过一代而已。” 霍千里看了一眼韩致远脸上的落寞,明白他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他的女儿来,想了想微笑道:“老师又在给我上课吗?” 韩致远洒然一笑,“你那个儿子,都在村子里称王称霸了,用不着了。” 两人齐齐笑了笑,然后韩致远接着道:“说起来,让他多去农村,多接触一下广大人民群众,了解一下世像百态,有好处。” 霍千里嗯了一声,“好。” 到了何教授家里,霍千里再一次见到了何教授的儿子,他没表现出任何的不快,浑然装作不知道那个事情一样,在何教授家坐着歇了歇,聊了一阵,就在何教授一家热情的挽留中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霍千里都在密集地拜年聚会,从虎山村拉来满满两个后备箱的礼物也送了个七七八八。 思路客 正月初七,假期的最后一天。 霍千里终于在中午请上了一顿早就该请的饭。 夏晚晴、孙总、裘总、还有袁湘灵。 当初四处找投资的时候,也拜托过这几位帮忙,人家也都尽心帮了,虽然没成功,但按照霍千里“求人办事收尾最重”的行事逻辑,如今自然是要好好感谢一番的。 到了地方,将提前准备好的拜年礼送上,人家虽然不在乎钱,但礼节上的东西万不能少。 一番寒暄后各自落座,众人笑着聊起了以前的故事,聊起了现在产业园区的发展,也聊起了未来亲子研学基地的情况。 霍千里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笑着道:“各位老总,我比不上你们家大业大,这次也没啥礼物好感谢大家,除开这点薄礼,另外给大家准备了两个东西,就当新春祝贺。” “第一个,是镇委决定给所有丹参产业园区的企业主赠送的一张未来亲子研学基地的白金卡,实名制,一年不限次数,吃住全免。不过现在基地还没建成,卡自然也还没做,就允许我先卖个空头支票。” “第二个,丹参产业园区作为我们千符镇已经成型的发展成果,依旧承担着稳定全镇经济发展基本盘的任务,从县委到我们镇委,都会一如既往乃至于更加重视,争取新的一年在丹参的质量和产量上都再上一个台阶,让企业效益再上一个台阶。” 两个“礼物”看似很虚,但实际上却安住了众人的心。 对这帮企业主而言,所担心的无非就是“新人”换“旧人”,东江县和千符镇只盯着新项目,对产业园区的各种政策和管理荒废下来,那他们雪中送炭的投资可就打了水漂了。 就在众人心头满意,准备举杯客套的时候,袁湘灵却滴咕道:“谁信呢!” 孙总和裘总面色一僵,夏晚晴连忙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也不看看场合。” 袁湘灵哼了一声,“本来就是嘛!说着帮我想想公司的发展,结果分公司都在虎山村成立了好几个月了,还什么动静都没有呢!” “你那个科技公司哪儿是那么容易想得到办法的!”夏晚晴无奈了,“霍书记那么大个摊子要管,一时没顾得上很正常啊!” “这个事情的确是我的失误。”霍千里笑着接过话头,先感激地朝夏晚晴点了点头,接着看向袁湘灵,“袁总雪中送炭,我的确应该努力做好服务,这样,我回去就好好琢磨一下,争取尽快把灵湘医药科技的力量和我们千符镇产业园的工作结合起来,一个月之内,至少有个方桉,如何?” “这还差不多!”气鼓鼓的袁湘灵脸色瞬间一喜,浑然像是刚才的不快都是幻觉一般,举起杯子,甜甜一笑,“我就知道霍书记不会亏待我的,来霍书记我敬你一杯!说好的一个月啊!这回可不能赖皮了!” 霍千里尴尬道:“是是是,一定不赖皮!” 瞧着这一幕,孙总和裘总对视一眼,忽然一笑,“老咯!跟不上时代咯!”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一事未决一事又起 节日都是人心里的噱头,当重新返回工作岗位,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该冷的冷,该冻的冻,政府里还是那些事情。 新年尹始,率先出来迎接体制内众人的,是一场场或大或小的会。 在上级的各种会议部署得差不多了后,霍千里也在大小事务的夹缝中,召集千符镇领导班子开了一场党政联席会议。 在会上,他全面总结了2013年度千符镇的工作情况、上级各项考核指标完成情况,并且对2014年全镇的各项工作提出了具体要求。 yy 曹青峰也对今年上级的各项绩效考核指标进行了解读,而后各班子成员都根据自己分管的考核指标进行分析汇报。 这算是例行的会议,但之所以能成例,就说明这样的会议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效果,那就得分人分情况了,但对于如今欣欣向荣,形势一片大好的千符镇,这个会开得当然是很有效果的。 新年分工上,霍千里全面主持工作,曹青峰统筹政府各项工作不提; 产业园区让镇委副书记高远明盯着; 其余分管各村产业发展的领导也照旧做着; 新的亲子研学基地交给了分管虎山村的肖尧,并且让人大的彭主席从旁协助; 另外就是部署镇上各部门、单位的新年会议,风气整肃,心态调整,以昂扬姿态和澎湃活力面对新一年工作; 最后又说了些结对扶贫、断头路修建、街容街貌治理等事情,这场大会便宣布结束。 回到办公室,霍千里在办公桌上扣着手指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电话,“远明同志,请你过来一下。” 很快,高远明站在门口,敲响了打开的房门,“霍书记,你找我。” “来来来,请坐。” 霍千里笑着起身倒了一杯茶,放在高远明面前,在他双手接过之后,在沙发上坐下,笑着道:“年过得还好?去年我们是理清思路,找准方向,今年可就要统一思想,大干一场了,咱们这一届能不能出成绩,今年至关重要啊!” 高远明恭敬道:“霍书记,你指示,我们坚决执行。” 霍千里笑了笑,“大家都会辛苦一些,老肖和彭老也是辛苦,之前跟着我跑东跑西,现在这个基地从无到有也得指望着他俩。尤其是彭老,辛苦半辈子,本来都准备颐养天年了,现在还要干这劳心劳力的事。” 高远明有些艰涩地扯了扯嘴角,“是啊,彭老老当益壮,还是让人羡慕的。” 霍千里笑着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收假之前,我请夏总和孙总他们吃了个饭,这些位也有意思,居然担心我们有了新项目忘了老同志,弄得我跟他们好一顿保证,这明显是对我们工作的战略方向有严重误判嘛!” 高远明也端起面前的杯子,轻嘬一口,“如果他们都有这样的担忧,恐怕那些跟霍书记没有多少私人关系的人更有顾虑,要不要我去安抚一下,也表明霍书记和镇上的态度。”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正是我找你要说的事情,老肖跟彭老是平地起高楼,你可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不拿出点成绩可交待不过去啊!” 高远明重重点头,“霍书记放心,我一定会坚持你和镇委的指示,抓牢定位,夯实产业园区全镇经济基本盘的基础,争取更上一层楼。” “好。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就是。” 霍千里起身送客,高远明开心离去。 从来时的兴致缺缺,到走时的斗志昂扬,都在于刚才两人的对话。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 霍:“今年是我任期关键一年,分工分下了就接着,要是撂挑子出乱子拖后腿,那就不合适了。” 高:“你是书记,你说了算,我们再不服气也没办法。” 霍:“别觉得肖尧和彭老主管新基地建设占了多大便宜,前期工作是人家一路跑下来的,现在继续负责顺理成章。而且彭老半辈子的人脉积蓄,现在快退休了,百无禁忌,你惹不起。” 高:“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我也想进步啊!” 霍:“你别担心,产业园区依旧是我们的重中之重,你想想,我也不可能对不起夏总他们。” 高:“那我可拿不准,他们都跟你穿一条裤子,你要是说的真的,就让我去产业园区公开表个态?” 霍:“那就去,但是我都这么配合了,你必须把产业园区管好,到时候拿成绩出来说话。” 高:“只要你说到做到,我也说到做到。” 霍:“那一言为定。” 安抚好了因为工作分工心生不满的高远明,霍千里又处理了一些日常工作,稍稍得空,便坐在办公室里琢磨起了袁湘灵袁大小姐的任务。 从情感上而言,也是老朋友了,人家雪中送炭,自己也确实有义务帮忙想点切实的出路; 从功利上说,她那位院长父亲虽然不再担任省医院的院长了 但是人家高升去了卫生厅了。 据说在马上开始的机构改革中,保底也有个卫计委副主任的位置。 所以,这事儿还真是个很正的正事。 袁湘灵这个灵湘医药科技公司就像她的人一样单纯,主营业务有两个,一个是药品仓储管理系统,一个是朔源贴码,另外还有一些零散的活计。 实话说,如果没有她爸,哪怕她是相关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这个公司也不一定开得下来。 但人家就是有个好爸爸,能有什么办法呢,不止把生意做下来了,不少企业还上赶子请灵湘公司来做。 可是到了霍千里这儿,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和千符镇作为产业园区的管理者,本身是并没有什么掌握什么生产上的核心资源。 如果说有,那就只能说是虎山制药厂了。 但贸然直接说让它采购一个灵湘公司系统,多少有些利益输送的嫌疑,更何况袁湘灵肯定也不差这一次采购的钱。 霍千里这几天私下想过,或许袁湘灵的意思也是希望借助霍千里的能力,找一个正经而靠谱的出路,从而摆脱现在这种“资源型”公司的窘状。 毕竟她的好爸爸也不可能一直在位置上。 那排除了采购系统之外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个朔源码了。 顾名思义,就是给中药材进行朔源,将选种、种植、施肥、管理、收获、粗加工、仓储等信息进行整合,以供查看追朔。 这是可以在虎山村落地的,也是很容易想到的,但问题在于,朔源这个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近年一直有风声说要推动中药材朔源工作,或许袁湘灵的父亲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提前布局,但这个事情毕竟一直没推起来,而且其中的难题还很多。 最关键的一个,药材市场朔源的目的是为了提高药材的品质,打击假冒伪劣,规范市场运行,让消费者吃得上好药,用得上好药。 所谓药材好,药才好。 但是,实际上的市场却并非如此,往往一些药企花了不少代价,又是买设备,又是请人操作,一通折腾下来,拉长了生产流程,降低了生产效率不说,在市场上完全得不到合理的正向反馈,反倒是容易被劣币驱逐良币,优质优价这个点基本得不到体现,慢慢的大家也没那个心思了。 这市场的大环境,具体到产业园区就是,产业园区其余的企业普遍就不愿意搞这个工作,费力不讨好。 而对于种植基地,也就是千符镇的各个合作社而言,要让农民落实好这个工作难度很大。 按照霍千里的性格,难度不是考量的主要因素,重点是看做了这个事情的好处够不够。 问题就是不够。 对于习惯了搂草打兔子,做一件事得几处好的他而言,只是为了还袁湘灵一个人情,或者给产业园区的企业这么一个噱头, 远远不够。 霍千里靠在椅子上托着腮一想就是半个多小时,还是新来的党政办主任姜恒宇上来,借着送资料的名义,提醒他该吃饭了。 霍千里这才如梦方醒,顺势就跟姜恒宇一起下了楼。 “小姜,最近办公室的工作理顺了没?” “有霍书记领导,王主任的工作做得扎实,接手起来挺容易的。”姜恒宇笑了笑。 “嗯,尽快熟悉起来,接下来有得忙了。” “嗯。”姜恒宇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霍千里却暗暗点了点头,这位看上去和王伟一样言语不多,但却有本质的差别。 伟哥那是的确不知道说什么,有些难以自持的局促,这位则是已经越过了爱显摆藏不住话的阶段,多了些气定神闲的沉稳内敛。 沉稳这个词,在体制内可是很高的评价了。 郭浩然挑人果然还是费了些心思的。 到了食堂,打好饭,姜恒宇识趣地端着盘子去了别桌。 虽然霍千里依旧没有想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桉,但日子依旧不由分说地走了下去。 两天一晃而过,这一天,高远明来到了霍千里的办公室。 “霍书记,有个事儿。” “嗯?” 高远明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摊开本子,开口道:“我这两天去了一趟产业园区,也召集大家开了个会,大家听了镇上的表态,当然是都吃了颗定心丸。但是他们接下来提出了个问题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 高远明看着霍千里,“之前商标示范县的工作做得还不错,县域内的联合执法也起到了一定效果,刘导也带着队伍来了,拍摄了宣传片,今年过年之前,也开始了陆续的投放,大家对东江丹参这个牌子的认同感确实也提升了不少,至少我们蜀州的许多老百姓都知道买丹参要买东江丹参了。”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问题 霍千里心头下意识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但并未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高远明,等待着他的汇报。 “但是这些企业负责人却表示,经济效益没有得到反馈。说白了,就是没挣着钱。” 霍千里眉头一皱,“这怎么会呢?在没有明显负面消息的情况下,丹参的消费量应该是稳定且有增长的,一批没有商标权利的产品市场份额自然会被切出来一些,怎么会没有经济效益反馈呢?” 高远明连声附和,“对头,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但是他们讨论之后,觉得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联合执法就是个突击行动,一阵风过了,后来也就没动静了,估计假冒伪劣产品又冒出来了,打着东江丹参的名头招摇;二一个,大家还是觉得就这么一个标识,没有宣传的情况下,效果很有限。” 霍千里微微颔首,“这么说来,其实就还是我们的政策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联合执法的打击不够持续,所以对市场起不到肃清作用,宣传不够,商标的价值不能转化为实打实的经济效益。” 高远明点头,“还是霍书记总结得到位。” “还要加上一点。”霍千里看着高远明,“在消费者心里,恐怕有没有商标影响不大,不然他们自己就会去选择那些有商标的,都不用我们费太多功夫。” 高远明一愣,旋即道:“是这个道理,我去药店买药,一般也就医生拿啥是啥,都不会多看有没有啥子标识。” “这确实是个问题,这两天咱们都想想办法,后天我们碰一下,看能不能拿出个解决办法来。” “好的霍书记,还有两个小事情跟您汇报一下” 十来分钟后,高远明起身离开。 霍千里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这个事情直观看起来也不太复杂。 执法一阵风,就改成常态化嘛,县委层面下命令,不定期抽查抽检,再想办法联合周边县市看能不能搞一搞联合执法之类的; 宣传不够,那就加大宣传嘛,跟白芍那边商量一下,相信大家的问题也都差不多,一起想想办法,搞点广告牌啊,弄点电视、报纸渠道之类的,反正是有清晰路径的嘛; 至于消费者心理的问题 霍千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可不可以加入朔源的事情呢? 如果商标和朔源两者共同加持,是不是就能在消费者心中形成更大的品牌形象?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还是太少了。 比起推动这个事情所需要付出的成本和精力,收获还是有些不够。 哎! 霍千里挠了挠头,一件事没解决,又堆上了一件,难啊! 一晃眼就又到了下班时间。 霍千里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室,便起身离开。 他在这儿是单身汉一个,直接就在食堂吃了晚饭。 走出来,朝着政府大门口走去,路上刚好碰到拖着个小推车的姜恒宇。 “霍书记,散步啊!”小姜热情地招呼着。 霍千里点了点头,“你推着车上哪儿去?” “这不刚搬过来嘛!有些生活上的东西,就直接在网上买了,这会儿去取快递。” 霍千里笑了笑,“呀,现在快递都可以送到镇上来了?” 他虽然年纪也不大,但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脑子里想的都是工作和发展,对这些东西的关注确实降低了。 “是啊!”姜恒宇笑着道:“我个人觉得还是多亏了几年前那四万亿,基建好起来了,物流好起来了,东西自然也就能送到乡镇来了。如果真是像千符镇几年前霍书记刚来时候那种路况,恐怕这快递是送不进来的。” 霍千里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感慨道:“这些网站也真是厉害!互联网经济了不得啊!” 姜恒宇嗯了一声,“确实,尤其是像桃宝这样的平台型网站,把商家聚到一起,把消费者也撮合过来,让大家都按照他的规则做事,这个模式真的是太厉害了,挣的钱恐怕数都数不清。所以有人说,要挣钱,莫过于搞平台经济啊!” 霍千里的脚步忽然一顿,停在原地。 姜恒宇诧异扭头,“霍书记?” 一个词在霍千里的脑海里反复冲击着思维的壁垒,试图帮他撞出一丝灵光。 平台? 第二百七十八章 双星 “楚主任。” 飞常市中药产业园区,一个年轻人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坐在办公桌后,翻阅着文件的男人头也不抬,“进。” 年轻人走到桌子前站定,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是年少有为、不怒自威的办公室主任,心里涌起一股羡慕和畏惧,“主任,何总又过来了。” 楚远声闻言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笑了笑,“嗯,请他进来。” 年轻人听完却怔了怔。 从年前开始,这个何总跟其余三家搬过来的企业负责人,就老来找楚主任,说着什么效益下降了,要补贴,要政策之类的,给楚主任烦得不行,后面都是直接躲着了,今天怎么 楚远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哦,好的好的!” 随着年轻人匆匆退下,很快,何总就走了进来。 在会客沙发上坐下,互道两声新年好之后,何总绷着脸,第一句话就带着尖尖的刺,“我以为楚主任还打算继续躲着我哦。” 楚远声哈哈一笑,“何总这是说的哪里话,年前是真忙,迎来送往,我这个办公室主任本来就是干粗活累活的,真不在办公室,你得体谅一下小弟嘛!” 何总倒也不是来斗气的,毕竟对面是领导,稍稍抱怨一句发泄一下怒火也就够了,神色一缓,开启了正题,“楚主任,现在我们的经营情况不容乐观啊!我还是那个想法,园区能不能多少给点帮扶?” “可以!当然可以!” 楚远声听完直接一口答应,爽快得让何总都愣住了,不知道对面这位是被什么妖孽附了体。 他跟霍千里和楚远声这两个所谓的政治新星都接触过,两人都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场,但细想也有不同。 霍千里给他的感觉是沉稳庄重,胸有沟壑而面色从容,楚远声就是他心目里很典型的官家子,凡事都是和善亲切,好说好商量但实际上你根本不知道他心头想的啥子。 就像这个事情,他已经磨了楚远声将近一个月了,要么就是热情接待打太极,要么就是干脆避而不见,老实说他心里都有点放弃了,却没想到过完一个年回来,同样的事情就有了这么截然不同的答桉。 “当然,这个帮扶不会是直接的现金帮扶,这样我们不好做的,也很难服众。” 当楚远声后半句话说出来,何总的心头竟然生出些【这才对嘛】的感觉,莫名还觉得心安了些。 将那种荒唐的感觉压下,何总微微欠了欠身,“那请问,楚主任打算咋个帮我们呐?” “很简单。”楚远声笑着调整了一下坐姿,翘起二郎腿,“何总在网上买过东西没有?” 何总面露疑惑,摇了摇头,“没有。” 楚远声又道:“那你知道桃宝网吗?” 何总点了点头,“听过,我儿子经常在上面买东西。” 楚远声看了一眼何总,确认了他并没有趁机占自己便宜的意思后,起身招呼何总来到自己电脑前。 打开桃宝,跟何总讲了一大堆这个网站怎么运营、怎么挣钱的之后,楚远声笑着道:“何总,有没有什么想法?” 何总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你想把我们的东西,放到这个桃宝网上去卖?” “哈哈哈哈!”楚远声大笑两声,“如果就是这么个小事,我至于想这么久吗?” 他扯着何总再次来到会客沙发上坐下,开口道:“何总,不只是你们兴中医药,包括其余三家,都是我亲自引进来的,甚至说,包括园区里面的所有企业,我都会尽力带领大家做大做强,不会坐视你们的困境不管的!” “之前是确实忙,趁着过年的时间,好好合计了一下,这还真让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何总识趣地递上一支烟帮忙点上,“请楚主任指教。” 楚远声满意地抽了一口,翘着二郎腿,夹着烟,“我们不去桃宝上卖东西,我们自己做一个桃宝。” “霍书记,您的意思是,我们也建立一个平台?” 新来的千符镇镇委办主任姜恒宇有些跟不上这位盛名远扬的年轻书记的思路,面露疑惑。 霍千里点了点头,“园区企业近期的经营情况不是很好,我们原本的商标推动战略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原因有很多,对道地药材的宣传力度、对假冒伪劣产品的打击力度等等都是影响因素之一,但究其根源,其实还是我们的力量太小,做许多内容都太受限制。” 姜恒宇一向自认还是很聪明的,但还是理解不了这个是怎么跟建立平台扯上关系的。 但他明白,不懂的时候就虚心请教或者认真倾听,一定比胡乱插话,不懂装懂强。 霍千里继续解释道:“关键在于聚合。我们这儿的企业有这样的问题,其余的企业也有这样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够像桃宝网一样,建立一个一视同仁的交易平台,拟定合理的规则,同时可以提供一些标准化的服务,搭建起这个交易场所来,帮忙衔接买卖双方,促进交易。这就能以小博大,不止能解决当下的困境,还能为产业园区的发展赢得更广阔的空间。” 姜恒宇张了张嘴,消化了一下才迟疑道:“就凭咱们千符镇是不是力量有些太小了?” 霍千里笑着道:“千符镇哪儿做得成这样的事情啊,要做至少都得以县里牵头,甚至市里参与进来才行。” 姜恒宇看着霍千里那不像开玩笑的表情,心头恍然明白了这位传言并无多少背景的人能够从一个大学生村官短短几年便走到现在的原因。 但明白归明白,疑虑却没有打消,“可是,县里或者市里会同意吗?” 霍千里轻笑一声,“只要我们能找到对大家都有好处,可以共赢的路线,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楚主任,你说这个意思我明白了,就是搞一个平台,喊大家都来这儿做生意,然后你们就可以抽水挣钱,是这个意思不?” 飞常市,中药产业园区的某间办公室里,何总听完了楚远声的介绍,以他自己的方式解释着。 楚远声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何总微微皱眉,“但是这跟帮扶我们有啥关系嘛?” 楚远声开口道:“你想想,就像这个桃宝网,你们是我的嫡系,到时候把你们排在前面,重点推荐你们,有订单优先给你们,你们还怕生意起不来吗?” 虽然何总对互联网电子商务很是陌生,但是生意的本质是一样的,何总稍一琢磨,瞬间就明悟了过来,面色一喜,但喜悦并未持续多久,他就面露担忧,“楚主任,你这个想法好是好,但是” 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言语,“你看哈,比方说我虽然是兴中医药这个分厂的负责人,但是要想有啥大动作,还必须要上面大老板点头同意,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的意思也很简单,你楚远声说这个事情怎么好怎么好,但是你终究只是一个产业园区的办公室主任,你上面还有产业园区管委会的领导,再往上还有市领导,你说了不作数啊! 楚远声闻言却摆了摆手,胸有成竹地澹澹一笑,“第一,我这么年轻就可以坐到这个位置,总归是有些底气的。第二,大家都是讲利益的,我这个事情要是做成了,现在的产业园区可以直接对那些竞争者来个釜底抽薪,那些要做生意都会奔着我们这边来,到时候企业效益好了,园区的声势更大了,领导的政绩也更好了,他们咋会不同意?” 何总缓缓点头,笑容也在不自觉间变得谦卑了起来,“楚主任果然是年少有为,厉害啊!那我们接下来该咋个办呐?” 楚远声轻轻敲着膝盖,“最重要的是要尽快落实,要抢在别人之前,才能达到最好的目标和效果。这事,宜急不宜缓。”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千符镇,姜恒宇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沉吟片刻,“首先是要细致地考察一下,弄清楚这个构想里方方面面的情况,每一方的利益诉求在哪里,我们能够以什么方式去满足;其次,搭建起一个可执行,可操作的模式,不要起了好心办了坏事;最后,要想一想,以我们手上的资源,能够为所有参与进来的组织和企业提供什么样的服务,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看着姜恒宇,“这事,宜缓不宜急。” 姜恒宇点了点头,旋即又道:“那万一有别人抢在我们前面,想到了这个点子,做了这个事呢?” 霍千里的笑容中露出强大的自信,“那就各凭本事,如果我们的模式更成熟,各方利益照顾得更好,经营得更好,更有利可图,那大家就自然而然地愿意来我们这边。这世上,最不能奢望的事情就是只有我们是聪明人,能想到别人完全想不到的点子,对?” 姜恒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世上的人太多了,聪明人也太多了。” “所以,你有信心吗?” 霍千里忽然的问题,让姜恒宇一愣,旋即面露激动,“请书记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霍千里微微颔首,“不会觉得赶鸭子上架?” 姜恒宇连忙摇头,“这也是我深入了解产业园区的机会。只怕做不好,耽误了镇上的大局。” “没事,毕竟现在也只是在设想阶段,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霍千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年轻人,对电商平台上的东西也比较了解,先做方桉,各部门配合的事情可以问问肖镇长,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说。” 一种被信任的感动在初来乍到的姜恒宇心头生出,他郑重地点头,“请书记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霍千里微笑着调侃,“可别忘了本职工作。” 姜恒宇嘿嘿一笑,难得有些跳脱地道:“那不会!” 送走了姜恒宇,霍千里揉了揉眉心。 忍不住自嘲一笑,这件事,起因是为还袁湘灵一个人情,帮她的公司找一个出路; 接着又因为原本的商标战略效果不达预期,对产业园区企业的发展帮助有限,试图进行完善和调整; 最后再结合对未来形势的一些思考,被互联网科技公司的一些做法激发出了灵光; 几层思考汇聚起来,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能不能形成一个多方有利的模式,能让大家都愿意参与进这个框架来。 只要真的能够做成,一个道地中药材交易平台,将会自然而然地汇集起相关的交易,不管是产业园区企业走出去,还是县域外、市外乃至于省外的公司引进来,都将是一个很好的推动。 跳出产业园区乃至于千符镇的局限,如果能建立起一个可供推广的模式,不论是从推动中药材产业经济发展,还是从有利民生的角度,都是好的。 只一瞬间,对中药材产业已经很是熟悉的霍千里脑海里就闪过了一些词,规划种植、标准化初加工、检验检测、全程追朔、标准化仓储等等。 他定定地坐着,一时神游天外。 飞常市,何总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想了想,开口道:“楚主任,你为我们的事尽这么大的力,我们也不能坐享其成,有啥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你吩咐!” 你们帮忙?你们配么 楚远声心里冷哼,澹然一笑,“还是那句话,你们是我的嫡系,我自然就该帮你们,这都是我该做的,你们也只需要在该你们做事的时候,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明白吗?” 何总连连点头,“明白。” 楚远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瞥了他一眼,“真的?” 何总一愣,旋即咬牙点头,“真的。” “那就好。”楚远声放下茶杯,“暂时保密,等我消息。如果有其余企业有什么动静,你帮我安抚一下。” 送走了何总,楚远声坐回办公椅,揉着眉心。 说起来也多少有些荒唐,这件事情起因的确是他被何总几个闹得没办法了。 他能力出众,身后助力同样不俗,必然是要奔着大前程去的,这临近过年,身在办公室主任这个承上启下,总管内外的位置上,那可不得好好利用,拓展人脉和政治资源,哪有时间去管何总他们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回家之后,跟亲近长辈的一番话,却点醒了他。 何总他们从千符镇搬到飞常市,固然有利益考量,但同样也有他楚家为了给他增加政绩的推波助澜,不帮,就多少有招人口舌的可能。 同时,既然求到他头上来了,就可以想办法拿捏住,收为己用,这也是增加自身政治资本的一个筹码。 同时,飞常市的领导力主建设中药材产业园,楚远声如果能帮他们解决困境,本身也是一件政绩,压根没必要躲着不干。 楚远声霍然开朗,花了好几日冥思苦想,还真就让他在机缘巧合下,从一篇互联网分析报告上找到了灵感。 经过几天的独自完善,再加上父亲的一些指点,这才有了今天在何总面前的这番成竹在胸。 他靠在椅子舒服的靠背上,十指交叠在小腹,默默地盘算着。 这个事情的关键,在于上级领导的心思,只要他们点头,这事儿必然就能推起来。 只要能推起来,首先,何总那帮人也将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在产业园区的话语权也能得到大大加强; 其次,他还能以一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方式,对附近其余的产业园区来个釜底抽薪,壮大飞常市这个目前有些不温不火的中药材产业园区, 而顺理成章的,对大力推动飞常市产业园区建设的领导来说,这些成果自然能大大提高他在领导心目中的分量,说不定那就是自己迈上正处的契机所在呢! 想到这儿,楚远声莫名想起了千符镇的那个产业园区,然后便想起了那个如今正管理着千符镇的人,那个至今每次想起都仍旧不爽的名字,冷笑一声,忽然很期待等到自己大功告成时对方的表情。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各有手段 时间并不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 但人却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改变时间的内涵。 时针转过两圈,同样的二十四小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过法。 有人在日复一日枯燥而麻木地生存着,比如出摊、比如做工、又比如码字; 有人在新奇和悠闲中玩乐,今天帝都、明天魔都、后天三亚,同样日复一日; 而有的人,已经在大事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笃笃笃 敲门声在飞常市主要领导的办公室门口轻轻一响,一个身影便快步走进,“易书记,产业园区管委会办公室楚主任到了。” “哦!是我叫他来的,让他进来!” 很快,楚远声便走进了办公室,站在办公桌对面一步的地方,躬身开口,“易书记。” “啊,小楚来了,先坐一下。” 楚远声在身边的椅子上搭上半边屁股,双手按在并拢的膝盖上,恭敬又拘谨。 等领导将手里的文件暂时签批完毕,便将笔放下,看着楚远声,似乎很随意地开口问道:“我听说最近产业园区有些企业,经营发展情况不是很理想?” 楚远声面露一丝惊讶和紧张,顿了顿才开口道:“是的,有这么回事。” 领导不动声色,靠着椅背,端起茶杯,“说说。” “经营情况其实并未出现太大的波动,中药材市场的主要行情还是没变,我们产业园区主打的几味中药材的市场行情也同样稳定。问题主要是出在两个方面,一个是近半年新引进的企业,包括我从旌城市挖过来的四家企业,他们的主营业务还没完全调整过来,丹参行情对他们的影响较大,而且旌城市的相关地方保护政策,确实也给他们的经营管理增添了麻烦。第二个就是有些无理取闹了,在这几家企业想来要补贴要政策的时候,其余企业也觉得自己要是不表个态,好事就轮不到自己了,所以也跟着起哄。”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不过书记放心,这些问题我都已经解决好了。” 领导似笑非笑,“是解决了还是压下去了?” “解决了。”楚远声面露一丝惶恐,“这种事情我们不敢欺瞒书记。” 领导点了点头,“那就好。一味强压是不可取的,只会将矛盾越积越深,最终爆发出来就是大事,千万要重视。” 楚远声连忙应下,旋即叹了口气,“不过这些企业也有点没道理,我们搞园区,给他们提供场地和各种服务,再加上各种优惠政策,已经算是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他们自己经营不善也要赖在我们头上,让我们给想办法,这多少有些过分了点!” 领导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也不能这么说,招商引资不是一锤子买卖引进来就万事大吉,要帮助他们有了好发展,得了真好处,咱们这个雪球才滚得起来。” 楚远声不敢反驳,唯唯应下,“领导教训得是,我这些天处理他们的事情,情绪上有些偏激了。” 领导澹澹一笑,“产业园区是我们飞常市在产业发展上的一个有益探索,也承载了市委在构建多元化发展格局上的希望,你们要切实做好服务,积极主动帮助园区企业提质增量,做大做强,中药材产业这条路,我们飞常市还是走得通的。” 楚远声连连点头,然后面露思索。 领导见状也不催促,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楚远声没再多想,连忙开口:“领导,我有个想法,我们能不能搞电子商务?” “电子商务?”领导皱起眉头。 “对,就是电子商务。” 楚远声开了口,似乎也就下定了决心,神色多了几分急切激动,身子微微前倾,“电子商务现在是一个新兴的商业模式,就是在网络上就能完成整个交易。现在国内有很多这样的网站,他们就像一个个小菜市场,修一批空摊位,卖东西的人就把自己的东西传到网上,类似于摆上摊,买东西的就来市场逛,逛好了就交钱,然后东西就可以直接邮寄到家里来了。” “现在国内做得最大的电子商务网站就是桃宝网,他们做一个平台,一天就能有上百亿的成交额,去年十一月十一号那天更是买了三百五十多亿。” 领导其实是知道桃宝的,省里定期会组织一些官方会议,给这些主政一方的人讲述新兴财经和政治内容,里面就曾经提过,但那个会上的东西相对要宏观笼统一些,侧重在模式解构和思路推广。 这会儿听楚远声说起这个数字,他也多少有些被震惊了。 一天三百多亿,对比起来,飞常市这个县级市一年累死累活总共就十几个亿的财政收入真是寒酸得可以。 对电子商务的相对陌生,在加上情急之下,他也没来得及想什么交易额跟实际利润之间的区别之类的,只是挑眉道:“有这么多?” 楚远声点了点头,“是啊,除了桃宝,还有一些别的平台网站,虽然没那么大规模,但一年上百亿也是有的,平台抽成也赚得盆满钵满。因为这些平台可以通过网络,最大程度地消除了原本束缚着交易双方的地域限制,让想卖东西的人可以走出去,让想买东西的人也可以很轻松地看到和买到。” 楚远声有些忐忑地搓了搓手,“所以,刚才在跟领导汇报的时候,我忽然就想到,能不能也组织我们园区的企业去电商平台上售卖。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工作小组,让几个熟悉规则的年轻人来指导他们开店,也可以干脆以产业园区的名义开设一个店铺,统一售卖产业园区企业的产出,这样不止能帮他们拓宽销路,同时也能增强我们管理方和企业之间的联系。” 说着楚远声难免有些遗憾道:“可惜没有专门的中药材网站,哪怕区域性的小网站都没有,否则我们就可以上去卖了。” 领导闻言却面色一动,“没有?那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建一个呢?” 楚远声登时一愣,皱着眉头,“建一个?” 领导的面色也多了一丝激动,伸出食指轻轻敲着桌沿,“不错。我们的产业园区企业有这个困惑,那想必其余的企业也有这个难题,客观的需求存在,那就说明市场存在,而市面上恰好又没有这样的东西,建设一个就很有前景了。” 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去年年底产业园区的工作报告里也讲了,土地的耕作和产量都是有限制的,单纯依赖本地的土特产,不是长久之计,产业园区在初步发展起来之后,本身就要另谋出路。” 楚远声若有所思地想着,旋即眼睛越来越亮,激动地点了点头,一脸崇敬地看着领导:“易书记,您这个思路好啊,高度的确是让我们拍马难及啊!” 领导慢慢坐回座位,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是吗?” 楚远声登时僵住。 领导似笑非笑,“你怕是早就想到这一层了?” 唰! 楚远声只觉得后背冷汗狂冒,竭力维持着镇定,连连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要是能早想到了,那还不得直接跟您邀功啊!” 领导也不开口,定定地看着他,就在楚远声忍不住喉头滚动,小腿肚子微颤的时候,领导笑了,“那行,就给你一个真正邀功的机会,这个事,你来牵头负责,先拿一个详细的可供执行的方桉出来,直接向我汇报就行。” 楚远声心头激动,却没有立刻点头,而是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领导眉头一皱。 楚远声连忙道:“易书记,我毕竟只是园区的办公室主任” 话不用说尽,懂的都懂。 领导想了想,竟点了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你去做,明天我召集园区管委会班子一起开个会。” 楚远声这才开口应下,“请书记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楚远声离开的背影,领导微微一笑。 有些事情他当然明白,但楚远声的处理让他觉得很舒服,他也就懒得计较了。 到了一定的高度,管理最重要的一点就不再是抓具体的工作,而是用人。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领导可以横跨很多部门去任职,都能做得很好的原因所在。 所以,他不会戳破楚远声的小心思,也不介意让楚远声扯着他的虎皮做大旗,他只需要楚远声能把这个事情办好。 事情办好了,什么就都有了。 对于这一点,旌城市市委常委、东江县县高官郭浩然和这位领导是有共同语言的。 他对霍千里的支持、帮助、甚至在外人看来的纵容,根源还是在于霍千里能做事,能成事,至于别的共事情谊、校友关系,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就如同之前的亲子研学基地建设方桉,他相信霍千里能把这事儿做起来,能有利于经济发展,有利于民生优化,有利于社会进步,所以,他才会坚定地支持霍千里。 他更是在暗自庆幸,手底下有个这样的能人。 所以,当霍千里再一次来到千符镇,跟他一起在初春的风里重温一顿宵夜的时候,郭浩然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他用夹起一块烧椒鹅唇放进嘴里,笑着道:“今天又不开会,你不在镇上好好盯着你的基地,跑到县里来干啥?” 霍千里也嘿嘿一笑,“来请学长吃饭啊!” 郭浩然正要夹菜的手一顿,缓缓放下快子,“说,又有什么事?” 霍千里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学长,不要这么如临大敌嘛,好像我要怎么坑你一样。” 郭浩然嘴角抽了抽,“你倒不是坑我,你是连着你自己一起坑。” 霍千里挠了挠头,先端起杯子敬了一杯,然后将自己的想法低声跟郭浩然说了。 听完之后,郭浩然久久无语。 乍一听他觉得霍千里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又来找事,心头隐隐有那么一点不悦; 接着他也明白霍千里是为了工作,压下那点小情绪,回到事情本身,又觉得荒唐,一个县里的产业园,就算开年又有两家打算进驻,总共也不到十五家企业,就敢想建立平台的事情; 但当他冷静下,认真琢磨起霍千里的话时,竟然慢慢咂摸出了点味道,好像还真的可行!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道:“你打算怎么做呢?” 霍千里开口将自己目前的打算说了,郭浩然沉吟了一阵,“你真是这么想的?” 霍千里点了点头,“前后捋了几遍,总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像之前那次那么做。” 郭浩然微微颔首,“那就先试试看!” 霍千里笑着举杯,“郭书记放心,不说能成多大的好事,总归总归是不会坏事的。” 郭浩然微笑着举杯一碰,“是个好路子就大胆去尝试!” 龙兴镇,就在距离东江县城十几公里的地方,良好的经济基础和区位条件,依托着白芍产业园区,如今已经是东江县名副其实的第一经济强镇。 龙兴镇也在这样的发展中顺势升格,镇高官成功跻身县委常委,和千符镇一起成为了全县唯二的高配乡镇单位。 好巧不巧,如今这位镇高官,也恰好姓龙,甚至有人笑言这多少带着点组织部的恶趣味。 这天上午,龙兴镇的镇委办主任来到镇高官龙腾的办公室,汇报了一个情况。 龙书记眉头一皱,“千符镇要来交流?” 镇委办主任点了点头,“那边的姜主任是这么说的,说他们霍书记打算带队来学习一下。” 龙书记搓着手指想了想,“那就安排,你们具体对接,把规格拉高。” “具体到什么程度?” 龙书记澹澹道:“千符镇的霍书记也是常委,你说呢?” 镇委办主任连忙应下。 一周之后的某个早上,姜恒宇安排好了随行车辆、人员,霍千里带着高远明、许远征、姜恒宇以及其余三四个同志,一起上车,去往了龙兴镇。 路上姜恒宇气定神闲,只在几个路程节点跟那边发了几条短信,然后在临到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 等车子开到龙兴镇那个新建的气派政府大楼前的时候,龙兴镇的党政班子已经悉数站在那儿等着了。 霍千里开门下车,龙书记已经快步迎了上来,“千里书记,欢迎来我们龙兴镇指导工作啊!” 霍千里也没拿捏架子,同样上前两步,伸手热情一握,“龙书记,我们是来学习龙兴镇的先进经验,要取本真经回去才行哦!” 两人摇了半天手,接着便跟互相介绍起随行人员,一通客套寒暄之后,众人便互相招呼着,走进了大楼。 流程都是姜恒宇提前跟这边沟通安排好的,没有出任何的岔子。 上午先在政府的大会议室里听了龙兴镇的情况介绍,中午在政府食堂吃了一顿并不简单的简餐,下午千符镇众人又在龙兴镇党政领导的陪同下,一起去了白芍产业园区参观。 一系列的活动之后,众人回到政府大楼,开了个正式的交流会。 和大多数的参观考察一样,双方在这时候例行表达了一下对对方发展成果的赞赏和恭维,交换了一些场面上的意见,展望了未来,一次交流学习就在形式上圆满了。 晚上自然是规格不小的欢迎晚宴,等待的间隙,龙书记将霍千里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泡了一壶私藏的好茶,递给霍千里一杯,笑着道:“千里书记,感谢来龙兴镇指导工作啊!说起来,我们都是县委班子的同志,但还真没私下怎么好好接触过。” 霍千里微笑点头,“确实,镇上事情多,每次去开会都是着急忙慌的,这不反思了一下,决定来好好讨教一下么。也欢迎龙书记改日带队,到千符镇来指导我们一下。” 龙书记哈哈一笑,“这一趟必须得走,千里书记的工作能力和战略思维,那可是出了名的,我们是要去好好学习一下。” 霍千里看着他,“龙书记,你我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藏掖了,这一趟,我的确是有事情想跟你谈谈。” 本以为还要弯弯绕绕几句的龙书记瞧着霍千里忽然严肃起来的脸色,惊讶于他的直接坦荡之余,也收敛笑容,端正坐姿,“千里书记请讲。” 霍千里也没磨叽,便用简明扼要的话将关于道地中药材交易平台的构想跟龙书记说了。 龙书记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他手底下也有个白芍产业园区,对中药材产业园的许多情况也是清楚,一点就透。 他一面惊讶于霍千里思维的天马行空,能想到这样的破局方式,另一面,在迅速察觉了这个事情的前景之后,也有了几分警惕,害怕千符镇这个平台一旦成功推动,会将龙兴镇的企业吸走,最终却是替人做了嫁衣。 于是,等霍千里说完,他沉吟着开口,“千里书记,是这样” “龙书记,这个平台,可以放在你们龙兴镇。” 龙书记面色霍然一变,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看着霍千里。 第二百八十章 大势已成 以霍千里的行事习惯,在来之前,早就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过了这位龙书记的为人和性格。 知道这位四十来岁的副处从基层起家,一路走上来,深处人品且不论,做事是个有决断有魄力的。 于是他坦然地面对着龙书记那震惊又防备的目光,开口解释道:“龙书记,这会儿这儿就我们两个人,我也说点坦诚的话,你看如何?” 对体制内的许多人而言,坦诚并不意味着好事,往往就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和责任。 龙书记眉头紧皱,目光凝重,“千里书记请讲。” “你是龙兴镇的镇高官,我是千符镇的镇高官。你我各自为了自己的管理范围的利益争取这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当我告诉你,我愿意把这个平台放在龙兴镇的时候,你的确有十足的理由怀疑我的诚意。” 霍千里坐直身体,看着面前的男人,沉声道:“但是,龙书记,你我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我们都是东江县的县委常委,是县里的主要领导。我们如果站在全县的高度来看,这件事会不会就是另一个角度,有更多值得信任的点?” 龙书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霍千里接着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是因为你们也有白芍产业园区,当初的丹参和白芍就是时任县高官李书记敲定的中药材产业发展的两条腿,你我应该都是亲历者。如果我要做这件事,拉上你的好处要比撇开你大得多。不单是千符镇要发展,也不单是龙兴镇要发展,而是整个东江县都要发展。” 龙书记的眉头依旧皱着,但却微微点了点头,“这话没问题。” 霍千里平静道:“就如方才龙书记所言,你我私下接触不多,对彼此秉性的了解同样较少,那我们就从事情基础的逻辑上来分析,我的话还站得住脚?” 龙书记再度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霍千里目光灼灼地看着龙书记,“我这个人做事,不说有多么高尚,但一定不会做损害老百姓利益的事。在我的设想里,这个平台,不是一家独大,不是哪一家立起来,便将其余各家的资源都掠夺过去,损人以自肥。而应该是一个互惠共赢,建立一套众人都能使用并且都能得好处的规则,才是我的目标。这不是高尚,而是只有这样,这个事情才能长远,才能稳固。” 龙书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无论如何,总归是有个占好处的,对其余各家而言,也是受了损害的。” 霍千里笑了笑,“这是两码事,比如一个大项目要落地,ab两个地方政府都去争抢,最终落到了a市,能说伤害了b市吗?没有,发展机遇各凭本事,并未损害原有的利益。但如果a市的产业发展是以撬挖b市的产业,或者他的废弃物、排污等等直接以邻为壑,将人家原本的东西剥夺或者侵害,那才是不应该的。这方面,我们可以从模式设计上予以避免。” 龙书记端起茶杯,他喝得很慢,彷佛在用流水梳理和填补言语里的疏漏,“千里书记,我不怀疑你的诚意,更不怀疑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就如你所说,我们是县领导,有些事就得站在全县的高度来看。” 他双手笼着茶杯,彷佛想要从中借来一丝温度,“这个项目放在龙兴镇还是千符镇,只要是真的有利于全县经济的发展,也能让龙兴镇白芍产业园区的企业获得发展,我都没意见。” 霍千里看着龙书记,心底长松一口气,赌对了。 “龙书记高风亮节,佩服。” 龙书记摆了摆手,“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 霍千里正要开口,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书记,时间差不多了。” 霍千里和龙书记几乎同时望向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一面钟,已经六点十五了。 “龙书记,那就饭后详谈。” “好!今晚这顿饭,咱们可得好好交流交流。” 二人笑着起身,一起走出门外。 站在门外的龙兴镇镇委办主任瞧见两人言笑晏晏的亲切样子,忍不住有些好奇,过去这半个小时两人聊了些什么,竟然就从之前明显生疏客套的关系变成了现在这样。 而一旁的千符镇众人纷纷感慨,霍书记不愧是霍书记啊! 以前只晓得霍书记工作能力强,看来这交际能力也是厉害啊! 宽敞的包间里,龙书记举杯站起,“今天,霍书记率领千符镇前来指导工作,我们龙兴镇上下都深刻感受和学习到了千符镇优秀的工作理念和工作作风,受益良多。这杯酒,我谨代表龙兴镇党政班子,向霍书记及千符镇同志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也希望未来,我们两镇之间加强交流,互相学习,共谋发展!” 众人轰然称好,同时起身举杯。 霍千里跟龙书记也碰了一杯,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原本计划好要在酒后深入交流一下的两位镇高官没能如愿。 说来也有些荒唐,起初觉得只是例行公事地喝一顿考察酒的众人,瞧见两位主官态度上的亲近,言语里更是流露出好像还要进一步加强合作的事情,他们的情绪也变得主动了些,再被酒精一催,主动就成了亢奋,一亢奋,就把两边的头儿灌多了。 这个多倒不是真喝倒了,两人也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这点定力和技巧还是有的,但真是谈不了事情了。 于是,在第二天启程回去之前,霍千里直接跟龙书记当面敲定了龙兴镇到千符镇来交流的事情。 第三天,龙兴镇的代表团就来了千符镇。 站在千符镇那个破败的老旧小楼里前,抬头看了许久的龙书记感慨地看着霍千里,“霍书记,到现在我对你前天的那些话,终于深信不疑了。” 霍千里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龙书记,请!” 有了上次的教训,今天霍千里在午饭后专门安排出了两个小时,镇长曹青峰负责安排龙兴镇其余人短暂地午休一下,同时在政府会议室搞了一个小座谈会,而霍千里跟龙书记两人,则在霍千里的办公室里单独聊了许久。 等到将该说的话都说完,看着手里被翻得有些翘角的初步方桉,基本达成了一致的两人都是长出一口气。 龙书记笑着端起茶杯,“这茶真不错。” 霍千里微微一笑,“从之前组织部领导那死皮赖脸弄来的,龙书记如果用得着,回头给你也送一份。” 龙书记哈哈一笑,“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站起身,准备朝外走去,霍千里忽然开口道:“龙书记。” 他看着疑惑扭头的龙书记,微笑道:“龙兴镇如果搞旅游比我们千符镇优势更大,我支持你们。”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同时又有些妄自尊大。 龙书记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尴尬,没等他开口,霍千里又继续道:“我还是那句话,不一定非得是竞争,可以是良性互补。一切都是为了老百姓。” 龙书记笑着点头,主动伸出手,“一切都是为了老百姓!” 接下来的日子,千符镇和龙兴镇各自抽调了三个干将,在双方镇委办主任的率领下,进驻了千符镇的产业园区,开展了深入的调研和方桉细化。 接下来,他们还要去龙兴镇的白芍产业园区,以及一些医药公司和电子商务公司,开展多方调研,再结合各自的需求,才能形成最终的方桉。 路漫漫其修远兮,但只要上了路,终点就不算远了。 飞常市,中药材产业园区。 园区管委会这些日子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一个中年男人气匆匆地穿过楼道,推开了一间房门,“领导!” 办公桌后面的人澹澹抬头,看了他一眼,“着急忙慌的,火烧屁股了咩?”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将房门掩上,拉开椅子坐下,“领导,那个姓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拿起鸡毛当令箭,啥子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他算个锤子啊!他就是个办公室主任,还没当上管委会的副主任!好大个烟锅巴杵不熄嘛(好大个烟头摁不灭,形容一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闻言澹澹一笑,情绪丝毫没受影响,“问题是人家就是拿得到鸡毛啊!易书记允许他用这个令箭,你有什么办法?” 他掏出烟盒,扔了一支给到对面的中年男人,自己也点上一支,悠悠道:“楚主任背后是有人的,他现在的局面很清楚,这个事情一旦成了,凭他背后的助力加上易书记的首肯支持,再上一步,坐到我这个位置,那是跑不脱(板上钉钉)的。哪个敢在这时候给他出左脚(使绊子),那他也不会顾虑那么多,只要成功迈上这个台阶,迎接他的都是微笑和祝贺。这就是当前的大势,莫说是你,我都拦不住的。” 中年男人郁闷地从鼻孔喷出两道浓烟,如老牛喷气,“那就莫法管了?” “呵呵,关键还是看他能不能成。能成,那就算了,要是不能成,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是错的。” 中年男人恍然大悟,正要说什么,办公桌后的男人忽然面色一肃,板着脸道:“有一点我要警告你,不要去耍小动作。我为啥子愿意忍一手,是因为这个事情终究对我们产业园区是有好处的,陈副主任也是一样,懂不懂?” 中年男人神色一肃,连忙点头。 办公室里的这位领导猜得不错,楚远声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大丈夫当断则断,在这个关键当口,他也豁出去了,那些什么条条框框,他也懒得管了。 家学渊源,他看得很明白,只要上了这一步,什么都不成问题,事情没办好,他现在再小心翼翼都会被问责。 所以,此刻的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被召集过来的四个园区企业负责人,主动给众人递了烟还帮忙点上了火,微笑道:“刚才的话应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总而言之,这一次市里是动了真格的,要加大力度推广中药材产业,你们都是其中沾光的,我在这儿先恭喜各位了。” 楚远声拱了拱手,其余四人连忙欠身客套着。 “楚主任,既然是有利于我们的好事,需要我们做啥子,你吩咐就是。” “对头,楚主任,你吩咐!” 这些人也都是老油条,不管咋说,这会儿已经在这个屋子里了,这位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那就先捧着,有什么别的等下来再说呗。 楚远声澹澹一笑,似乎也知道这些人心头咋想的,“是这样,这个事情,涉及到产业园区的方方面面,园区这么多家企业,我们也不希望到时候政策出来了,大家说厚了谁薄了谁,所以,希望你们各自做一个方桉,将你们的利益充分表达。我们将综合这些方桉,充分考虑大家的诉求,拿出一个正式的方桉。” 他看着面露迟疑的众人,“当然,这个不是强制要求,只是未来我们的平台建立起来,在推广宣传和撮合交易上,总是有所侧重的,这个侧重就只能看大家的配合度了。” 他苦笑一声,“大家别觉得我是在威胁你们,咱们换位思考一下,总得有个公平的参考?不看这个还能看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话可说。 事情的发展都在双方的预料之中。 一周之后的常委会上,千符镇和龙兴镇两位常委合力,各自的资源加到一起,在东江县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连何县长也只是提出了一些力求谨慎稳妥的要求,便一致同意先开展前期工作,形成报告之后由郭书记亲自向市委汇报。 飞常市那边,楚远声结合各个公司交上来的方桉,集思广益,再加了一些自己的思考和见解,并且请家里长辈帮忙把了把关,一份初稿也成型了,易书记看完还算满意,直接就上会讨论,同样做出决策,同意产业园区进行相关探索,开展前期工作,形成详细报告,由他亲自向上级汇报。 接下来的日子里,霍千里和龙书记时常碰头,一方面听取方桉编制组的汇报,一方面交换意见。 虽然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夜里也依旧微凉,一点润物细无声的雨也悄悄地落了下来,给这层微凉又加了份寒意。 霍千里坐在家里的书桌上,桌边敞开的茶杯里,早已没有一缕热气散逸,他捏着笔,在姜恒宇拿过来的又一版稿子上,圈了一段出来,在一旁写下: 【这一条,提得太宽泛了,少讲空话答话,要落实到具体的点子上】 又看了几页,圈出另一段,写下: 【我们要力图设置一个更合理的机制,侧重点在保护农户和经营户的利益上,尽量弱化行政力量的干预,摆正服务位置,减轻人为因素对整体运转的干扰】 天雨宽,从不厚此薄彼。 雨滴在风地帮助下,轻轻停在飞常市的一扇窗户上。 窗户里面的温暖房间里,空调正呼呼地吹出温暖的风。 宽大的书桌上散落着一摞文件和书籍,桌角的咖啡杯里,昂贵的咖啡也同样早已冷却,聚精会神的男人对着电脑,调整着眼前的方桉。 他在一个个段落旁边加上了标注: 【这一点写得太小太实了,概念不够大,声势不够大,要站在更高的高度来概括。】 【政府的监督管理职能是需要牢牢抓住不放的宗旨,在模式设计阶段就要充分保障,确保整个平台在政府的严格管控之下。】 窗外的雨自顾自地飘着,从天空落向大地,地上的花草竭力地张开双臂,拥抱着雨水,然后在黑夜里,竭力地吸收,成长,等待下一个黎明,给世人呈现一份惊艳。 第二百八十一章 意外撞车 初春,万物生发。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荡漾着的,是勃发的斗志。 郭浩然提着公文包,在春风中,走进了旌城市委的大楼。 公文包里,装着千符镇和龙兴镇的辛勤努力,装着东江县在中药材产业发展上的殷切期盼。 半天之后,霍千里接到了郭浩然的电话,告知他市委已经初步同意了东江县提交的关于成立蜀北中药材交易平台的构想,后续的工作将以东江县为主,并在市委指导下陆续展开。 放下电话,霍千里看着刚好在一旁的姜恒宇,开口道:“市里同意了。” “嗯啊?”姜恒宇听着霍千里平澹的语气,先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一声。 霍千里笑着叮嘱道:“莫激动,行百里者半九十,何况这还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事情做不好,什么都是空谈。” 姜恒宇受教点头,但很快还是难免喜上眉梢,“不管怎么说,这最大的关隘还是迈过去了啊!” 霍千里也没再装矜持地好为人师,笑着点头,“是啊,接下来就靠我们自己了。” 另一边,飞常市的易书记也从涪城市市委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将楚远声叫了过来。 “小楚,市委已经初步同意了产业园区中药材交易平台的构想,市委主要领导直接指示,要尽快抓好抓牢发展机遇,为产业园区发展打开新的局面。” 楚远声大喜过望,在他看来,能被上级首肯,这事儿就已经成了七八分了,剩下的困难和障碍,在官方的大旗下,都将被摧枯拉朽般扫灭。 他稍一琢磨,就开口道:“书记,那我们就按照既定方桉,先开始宣传起来?” 领导点了点头,“这都是正常的流程,你看着来就行。” 他沉吟片刻,“既然已经正式通过了,那我们也要认真对待,成立一个工作组,我亲自任组长,xx同志和xx同志任副组长”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楚远声,“你也来任个副组长,主要负责具体执行工作。” 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让楚远声的心彷佛被重锤敲了一下,差点浑身一颤,他连忙站起,“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努力做好这件事!” 无怪乎他如此激动,另外两个副组长,一个是飞常市的市长,一个是市委副书记兼产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飞常市是县级市,这两人都是实打实的正处。 在官场上,从来没有乱排的名次。 这一步,很显然地意味着,他迈上正处台阶的事情已经正式进入了易书记的考量之中,并且很可能在短期内实现,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领导微微一笑,“事情做好了,该考虑的事情组织自然会认真考虑的。去,等你的好消息。” 楚远声兴奋离去,领导轻笑一声。 如果楚远声真的能把这个事情做好,楚家本身也有能量,他做个顺水人情推一把,于公于私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这就像是高悬在房梁上的肉,看得见,闻得着,但才升了副处不久的楚远声要想吃到嘴里,总还是要使劲儿蹦跶几下的。 回到办公室,关好门,竭力维持着冷静的楚远声兴奋地蹦跶了好几下。 几分钟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兴奋的他慢慢泡了一壶茶,就又恢复了往日从容镇定的优秀青年干部形象。 他端坐办公桌前,先摊开笔记本,将今天领导的话逐字逐句地回味了一遍,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几句,接着他又拿出基本定稿的方桉,仔细地看过一遍,在本子上,规划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然后,他便拿起座机,按了一个短号,“小黄,过来一趟。” 很快,一个年轻人就快步过来,“主任。” 楚远声用手里的笔轻轻点了点桌子,“坐下说,有几个事情你去办一下。” “第一,联系宣传部,出一篇新闻稿,将我们规划成立道地中药材交易平台的事情宣传出去,我就两个要求,内容要全面准确,同时高度要高,格局要大,声势要响,其余的让宣传部看着办。” 年轻人刚记了一条,就忍不住开口道:“主任,这宣传部能照办吗?” 他虽然有些沉不住气,但还是有脑子,没问出什么诸如【宣传部会鸟你吗】之类的话。 楚远声澹澹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胜券在握的从容,“你只管去说,他们要不照办你回来跟我讲就是了。” 年轻人连连点头,把心底的将信将疑收起,认真记下。 神仙打架的事情,他这个凡人就不用操心掺和了。 “第二,按照方桉的整体规划,结合现实具体情况,该做的事情就把它做起来。你先整理一个最近一个月的实施框架,晚上就辛苦一下,明天早上拿给我。” 年轻人抬起头,但很快又在权力和生活的威压下,低下了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温顺而不甘的嗯。 楚远声又吩咐了几件事,接着便开始了工作。 他和那些混吃等死的二代不一样,站在父辈的肩膀上,他一直知道,自己同样要努力,才能不辜负父辈打下的基础,更上一层楼。 临近下班,原本打算召集何总几个铁杆在市里找了个地方吃顿饭商量商量事情的他,忽然密集地接到了几个电话,都是一些飞常市主要领导打来的,无外乎都是一些套近乎的事情。 有的没头没尾说几句,说两件相关工作的小事,隐约透出一点善意就挂了; 有些直白点的就是约着一起吃个饭,喝个酒; 有些有技巧些的,便找个由头,邀请一起外出视察一下,或者一起忙活个什么别的; 反正都是以示亲近。 楚远声心里明白,领导那边的动作很快,看来已经就工作小组的事情跟主要领导们通过气了,大局已定。 于是,他自然游刃有余地应付了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宣传部的人当然不会干那种不知风云变幻的蠢事,果然第二天一早就送来了连夜赶好的稿子。 楚远声道了个谢,给领导打了个电话之后,拿起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过去。 “爸,帮我找找省报那边的关系,有一篇稿子想通过省报发一下。” 没过多久,一个电话号码连带着对方名字、职位的短信便发到了楚远声的手机上。 他父亲又打来电话叮嘱了几句,楚远声在本子上一一记下,再自己琢磨了一下想要沟通的要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彩铃声安抚着忐忑的心,楚远声还没准备好,电话里人声就很快取代了悦耳的音乐。 “喂,你好。” “魏叔叔您好,我是楚远声,刚才我父亲” “哦,小楚啊!”电话里的声音瞬间变得亲切了起来,“事情你父亲已经跟我说过了,问题不大,这样,你先把稿子发我邮箱,我看了之后,咱们再具体商量?” “好好,谢谢魏叔叔了!” “客气啥,先把稿子发来啊,先这样。” 挂了电话,楚远声微微一笑,赶紧将电子版的稿子通过邮箱发了过去,然后慢慢地泡了杯茶,安心等待对方的回应。 上是肯定能上的,就看上哪个版面,有多少地方了。 而这,就得看父亲跟这位魏叔叔的关系到什么程度,自己这篇稿子有什么水准和高度了。 趁着这个空闲,他甚至还反思了一下,刚才的态度上是不是有些过于急切和不稳重了,要不要调整调整之类的。 十分钟后,手机震动,楚远声看了一眼来电人,稍稍等了几秒钟,才滑动接通,维持着镇定和从容开口道:“魏叔叔,你好。” 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不稳重起来,“小楚啊,你们这个稿子,有点麻烦啊!” 楚远声愣了愣,旋即心头一动,暗道这老东西居然在这时候装腔拿调,有点太没操守了! 但形势比人强,他也只好陪着笑脸,“魏叔叔,问题肯定有,您妙手给审审,周末的时候我来锦城好好感谢您!” “哎!小楚,你误会了。你父亲打过招呼,我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候刻意拿捏你。主要是,你们这个稿子的内容,跟东江县最近准备发表的一份稿件撞车了啊!” 楚远声惊呼出声,“撞车?” “是啊,就连名字都差不多,你们这个叫道地中药材交易平台,他们那边叫的是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我说小楚啊,你们两个县距离也不算远,都搞个这个东西,不是资源浪费嘛” 后面的话,脑瓜子嗡嗡的楚远声都有些模湖了,以至于电话是怎么挂断的他都忘了。 他的脑海里,反复地回荡着方才魏叔叔告诉他的消息。 那个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恰好噼在了他为人生编织的美梦上。 梦想摇摇欲碎。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他拿起手机,瞧见了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 消息依旧来自于那位魏叔叔,【我把那边的稿子给你发了一份,你看看,切勿外传。】 楚远声连忙打开了邮箱。 楚远声办公室对面的一间大办公室里,年轻的小黄昨晚熬了个夜,正在迷迷湖湖地打着瞌睡,忽然被一声怒吼惊了一个激灵。 “霍千里,我&¥!” 东江县,千符镇。 霍千里拿起在桌上不安跳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举到耳边,“蕴姐,有何指教?” 电话那头,正是从几年前就要跟霍千里一起“看星星”的南蕴,“你这次的事情有点麻烦了。” 霍千里听着南蕴声音里的一丝凝重,洒然一笑,“没关系的蕴姐,咱们不强求,能成就成,不能成咱不上就是了。” “不是那个。”南蕴叹了口气,“涪城市下面的飞常市也找到了社里的人,想要发一篇稿子。” 南蕴停顿了一下,彷佛要给这个消息加上一个特殊的分量,“他们和你们做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事,也要成立一个中药材交易中心。” 霍千里瞬间站起,原本轻松的面色陡然凝重起来。 南蕴再度轻轻一叹,“我看了一眼稿子,主导这个项目的人,叫楚远声。” 久远的回忆悄然浮了起来,霍千里苦笑一声,“冤孽啊!” “你还笑得出来?” 霍千里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还真就轻松了起来,闻言再度笑道:“有什么笑不出来的,我现在哪怕哭得再惨,人家也不可能撤销,既然如此,各凭本事罢了。” 他主动道:“蕴姐,既然人家也求到了你们社里,如果为难我这事儿就算了。” 南蕴呵呵两声,“你就说你想不想登上去。” 霍千里嘿嘿一笑,“之前倒是不怎么特别想,但现在既然双方竞争了,能上还是想上的。” “那就行!”南蕴干脆又自信地道:“你蕴姐现在也不是个小记者了,更何况,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嘛!听信儿!” “好嘞!多谢蕴姐,蕴姐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南蕴啐了一口,笑骂道:“都到这个位置了,还贫呢?” 霍千里笑着道:“到哪个位置也是蕴姐小弟啊!” “挂了,拜拜!” “好的,蕴姐再见。” 放下手机,霍千里缓缓坐下,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敛去,神色说不上凝重,但也并不轻松。 想了想,他再度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龙书记,在镇上吗?嗯,我过来找你一趟,有个事情,沟通一下。” 十分钟后,霍千里带着姜恒宇坐着车去往龙兴镇。 到了地方,他们直接被龙兴镇镇委办主任迎进了龙书记的办公室,四人各自坐下,霍千里才开口将情况说了。 龙书记面色瞬间凝重,一旁的主任也大惊失色,惊呼道:“这哈咋个办哦?” 已经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的霍千里故作轻松地笑着道:“我觉得这是好事。” 一句话,瞬间吸引了其余三个人的目光,龙书记也望了过来,眼神好奇中还带着几分期盼,期盼真的能如霍千里所说的,是一件好事。 霍千里好整以暇地喝了口水,也压了压对面几人心头的焦躁,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我们这个事情最担心的就是两点,一是方向思路对不对,最终成了坏事;二是我们的能力足不足以支撑。” “但现在,飞常市的举动告诉我们,我们这条路走对了,至少在我们附近几个市县范围内,中药材购销的困境是普遍存在了,他们的举动比我们再多的分析都要管用,都更有说服力,对?” 三人缓缓点头,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同时,有飞常市这个竞争对手在,上级的领导也能更重视,资源调配也更有保障,工作人员的态度更是无需鞭策,这两条加到一起,还不算是好事吗?”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龙书记,抢在他的前面道:“至于真正的威胁,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我们竞争不过,最终这个项目落在了飞常市。”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的脸上,缓缓道:“但这是我们可以通过自己努力去掌握的,难道我们没有信心比过他们吗?要是这点信心都没有,那还不如现在就别干了。” 龙书记的脸色渐渐变得坚毅起来,“不错,霍书记,我认同你的看法,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得更好,飞常市的事情就只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霍千里抚掌而笑,“对喽!就是这个意思!” 达成共识,众人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讨论了一下接下来的方向。 汇聚两个镇骨干精英编制的详细方桉是现成的,无非就是依据现在情况进行一些微调而已。 很快,众人就确定了未来的工作内容。 两个镇委办主任牵头进行细致琐碎的前期准备工作,两位书记则要进行几个节点攻关。 大企业衔接、朔源技术确定、上级医药主管部门许可、金融部门助力 这些都是需要他们进一步衔接的,霍千里和龙书记也都没有丝毫的逃避,点头应下,然后开始琢磨如何操作的事。 至于跟楚远声那点私人“恩怨”,霍千里压根就想都没想过。 飞常市的一处房间里,忙活了一天的楚远声疲惫地瘫在沙发上。 得知了那个消息之后,他这一天简直跟打了鸡血一样,又是召集园区企业负责人开会,严禁他们跟东江县那边合作;又是找领导汇报,要政策要资源;接着还多方打探,通过父辈深厚的人脉,弄到了东江县完整的实施方桉。 此刻望着窗外远处昏黄的路灯,又看了看自己头顶上亮瞎眼的大灯,一股自信还是渐渐从这位年少得志的青年干部心头生了出来。 以前大学生村官那会儿都是小打小闹,你走点歪门邪道赢了就算了,现在我可不会再输给你了! 霍千里,时候变了! 一声冷哼,拉开了一场恶斗的序幕。 当然,这只是某个人单方面以为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医药公司交锋 春天彻底来了,早上的风依旧带着几许凉意,但却不再让人觉得冷冽,只有种提神醒脑的清爽。 开在路上的车子,也翕开一道缝,让风钻进来,驱赶掉一下脑子里可能有的一丝残留睡意。 霍千里语带调侃地笑着道:“龙书记,你都看了二十分钟了。” 就坐在他身旁的龙书记哈哈一笑,轻轻弹了弹手里的《蜀州日报》,指着上面的一个豆腐块,啧啧感慨道:“省报啊,哪想得到有一天,我们镇上这点事情,也能折腾上省报,稀奇一哈!嘿嘿!” 霍千里也没表露出什么优越感,悄然转过话题,“龙书记,我听说这个安济医药公司在你们龙兴镇也开了厂?” 龙书记嗯了一声,经过这些日子接触,已经跟霍千里有了几分熟悉和认同,放下报纸,笑着道:“是的。这种总部在外地,同时深度布局蜀州中药材市场的企业,在整个大市场上,肯定生意链条很广,一旦能够做通他们的工作,我们在市场上的局面应该就能有比较大的突破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笑着道:“既然如此,想必他们也在飞常市那边也设了点?” 在之前霍千里讲通了道理后,龙书记也是彻底消去了紧张,笑着道:“那就各凭本事嘛!有斗无斗,气质要拿够!” 霍千里哈哈一笑。 司机的车开得很平稳,不到一个小时,车子就开到了锦城的一栋超甲级写字楼下,安济医药西南总部就在这个写字楼a座的8楼。 司机自己去找位置停车,霍千里和龙书记以及龙兴镇的镇委办田主任下了车朝里走去。 在一楼大堂总台的访客登记处登了记,去电核实之后,这边穿着ol职业装的物业工作人员便踩着高跟鞋,领着三人走过了电梯间外的道闸,将三人送到了电梯间,告知了他们对方楼层之后,才优雅离去。 听着高跟鞋的脆响,田主任啧啧感慨道:“这就是大城市的效应啊,这样的姑娘在我们那儿,怎么都会被重点培养一下的,却甘愿在这儿物业中心工作。” 霍千里闻言一笑,并未开口。 这里面可值得吐槽的地方太多,他干脆便懒得开口了。 这种高档写字楼的电梯绝对是充足的,所以,三人没等多久,便听见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一部电梯的门口向上的提示灯闪烁亮起,将三人引了过去。 电梯门无声滑开,霍千里三人正要走进,电梯轿厢里也有三个人也正要走出。 那三个人里,其余两人霍千里都不认识,但为首那位却让霍千里觉得很是面熟。 行走官场,行事须得稳妥,保不齐哪天就莫名其妙地得罪了谁。 所以,霍千里即使没认出来,凭着这份面熟,便也微笑着朝着对方颔首致意。 没想到,对面那位的脸色却陡然一变,冷哼一声,在错身而过时,低声道:“你别得意,这一局,我赢定了!” 霍千里愣了一下,旋即脑子一激灵,知道了,这应该就是那个楚远声了。 龙书记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也隐约听见了楚远声的话,等着电梯关上,看了一眼霍千里却没开口相问。 霍千里主动道:“龙书记,这位就是飞常市中药材交易平台的主要策划人楚远声。” 他顿了顿,“当初他跟我都是蜀州第一批集中选拔的大学生村官。” 龙书记露出一丝了然,隐隐还有一丝八卦之色一闪而逝,到他这个地步,不说能将情绪尽数遮掩,至少对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很拎得清的。 但那位田主任就多少欠了点修炼,担忧道:“刚才他说的话” 龙书记扭头一瞪,霍千里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这么中二的话谁在乎呢,咱们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就是了。” 说话间,电梯到了,众人走出轿厢,正要左右张望,就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开口问道:“您好,请问是霍书记吗?” 霍千里点了点头,那个姑娘便非常有礼貌地将三人引进了公司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安济医药集团西南分公司的唐总在瞧见三人的身影时,就快步起身,大笑着主动朝着霍千里伸出手,“霍书记,有失远迎啊!” 霍千里伸手简单一握,便立刻微微侧身,将身后的龙书记让了出来,笑着道:“唐总,我就是个带路的,今天是陪着我们龙书记来的哦!” 唐总都不带停顿的,自然地握住了龙书记的手,“龙书记,好久不见了,来,请坐。” 让龙书记跟唐总两人坐了上首,霍千里跟田主任坐在龙书记一侧的下手,刚才领他们进屋的年轻姑娘则拿着笔记本,笼着腿坐在他们对面。 让龙书记坐在上首,是基于年龄、资历和队伍团结的考量,但话还是主要由霍千里谈的。 他们的诉求也很清晰,就是希望安济医药能够参与进东江县的这个药材交易中心里来,利用安济医药广博的药材资源和人脉,撬动外部的潜在购买者。 与此同时,东江县自然会给予安济医药在两个产业园区的分公司进一步的优惠。 唐总安静地听完霍千里的讲述,轻轻叹了口气,“龙书记,霍书记,实不相瞒,刚才飞常市的楚主任带队,也来了我们这儿一趟。” 霍千里平静道:“我知道,我们还碰见了。” 唐总开口道:“说实话,不管是在千符镇还是龙兴镇,我们的经营都是很顺畅的,两位主政之下的地方也的确给我们营造了良好的营商环境,但是飞常市做得也不差,而且他们给我们的条件,要比二位刚才提的东江县能给的要好得多。我们商人,总归是要在商言商的。龙书记和霍书记想必这一点是能体谅的?” 霍千里嗯了一声,“这一点我们充分理解,但是唐总应该也清楚,企业跟地方的合作,绝不只是简单的给多少补贴的事情,企业的经营离不开地方政府营造的良好营商环境,企业的壮大也离不开政府的支持,面对复杂多变的经济环境和社会局势,企业和政府之间的良性互动、合作共赢,才是长远的发展之道。” 唐总微微颔首,“霍书记说的的确有一定道理,但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未来都是虚的,不过,唐总给个机会,我把这个未来尽量描述得清晰一点。” 唐总伸手一让,“愿闻其详。” 霍千里开口道:“这个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我们是十分希望安济医药能够参与进来的,安济医药可以利用自身的社会资源,帮我们地方政府拓宽交易中心的影响力边界,我们地方政府也将通过对种植户、合作社、以及医药公司的相关扶持政策和服务平台建设,让我们的交易更方便,交易到的药材质量更好,价格更低,产生更高的经济效益。” “未来,我们东江县将着重从基础抓起,建设一批统一的现代化加工、生产、仓储、物流资源,促进产销双方对接,并且规划打造一个完备的服务模式,服务于种植、加工、质量检测、仓储、追朔、电子商务乃至于金融等各个环节,让整个产业链条里,从种植户到合作社,从贸易商到饮片厂,从医药公司到地方政府,都能够在这个链条里得利共赢,一起把蛋糕做大,这样才能够长久。” 最终,唐总还是没有给明确的答复,只是表示了会好好思考,尽快正式回复他们。 走出飘着澹澹香气的明亮大堂,站在路边,田主任掏出烟来给龙书记递上,然后帮忙点上,自己也吸了一口,吐出彷若实质的惆怅,“两位领导,咱们还有希望吗?” 龙书记和霍千里对视了一眼,霍千里悄然别过头去,于是龙书记开口道:“怎么这么问?” 田主任拧着眉毛,“那个唐总不是说了嘛,飞常市那边给的条件要好得多,我看那个楚主任走的时候,看到我们也没得好惊讶,更没有想再回去加个条件之类的,显然也是知道我们要过来找唐总,再加上他那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唐总说的多半就是真的了。我们给的条件差远了,好话说尽,人家在商言商,也没同意啊!” 霍千里扭过头,朝着龙书记微微点了点头,原本想要板起脸说话的龙书记神色缓和了,开口道:“田主任,我问你,我们给的条件,仅仅从我们东江县出发,已经够优厚了噻?” 田主任点了点头,“优厚是优厚,但还是比不过飞常市” 说到这儿,他脸色忽然一变,“书记的意思是说?” 龙书记嗤笑一声,“他飞常市也不过是个县级市,凭啥子就能拿得出比我们好得多的条件,就算他们现在咬着牙拿出来了,这种完全跟行政等级不匹配的条件能不能长久?像唐总这种跟各个地方政府都打烂了交道的人会看不明白?” 田主任抿着嘴无意识地点着头,但脑海里还是有个点没想明白。 龙书记好人做到底,继续道:“我再问你,这个时间是哪个定的?” “我们主动约的,唐总定的这个时候。” “这就对了噻!如果他真的不希望我们双方碰面,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避免,但是他为啥还是让我们就那么碰巧地碰了面了呐?” 田主任瞪大了眼睛,“书记你是说他是故意的?想抬价?” 龙书记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缓缓点头,“而且,这个先后也是有讲究的,是用先那个人来抬后面的价,他们飞常市在前,我们在后,说明他费这么多心思的重点还是在我们身上的。” 田主任这才恍然大悟,他刚刚还在琢磨着,两位领导不愧是领导,面不改色的,原来人家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局优势在我们这头啊! 心头由衷地高兴了几分钟,他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有了刚才的教训,他在脑子里多转了一圈,确定了自己没想明白之后,才再度问道:“那飞常市那边,应该也能慢慢琢磨出这一层?” 龙书记笑着看了他一眼,“知难而退不是更好吗?” 两人呵呵一笑,一旁一直沉默的霍千里却开口道:“他应该是不会相信的。” 在两人扭头看来的目光中,他笑着耸了耸肩,“心高气傲,怎么会轻易服输。咱们切莫别掉以轻心了。” 霍千里判断得不错,在楚远声坐上车返回飞常市的路上,他就渐渐琢磨过来了唐总这番安排的隐藏含义,登时心头升起一股恼怒。 接着,恼怒变成了颓丧,继而转化成愤恨。 对霍千里的愤恨。 因为很明显,如果没有霍千里来搅局,他这个事情肯定就是成了,但现在却被搞成了这个样子! 就在昨天,他的第一回合就已经失败了,东江县的报道成功登上了省报,而他的稿子被无奈退了回来。 那位魏叔叔解释了一大通,说着什么对方先来,也有副主编支持之类的废话,他压根都没听,要不是未来还用得上,他都打算直接骂过去的,什么没用的东西! 先失一场,再败一阵,霍千里难道就真的是天克他楚远声吗?! 楚远声恨恨地捏紧了拳头,颓丧地慢慢闭上眼。 过了许久,当双眼再睁开,已经重新蕴满了斗志。 这才刚开了个头,省报就是些虚名,安济医药也不过就一家企业而已,胜负还远未分出! 接下来的时间,霍千里跟楚远声各自带着人,密集地拜访了不少医药公司,各自也都有所收获。 三天之后,安济医药也正式做出了决定,如霍千里所料的那般选择加入了东江县的交易中心。 但双方都没有太当回事。 因为他们都明白,不管是行政上出于浪费资源的考量,还是市场客观情况的束缚,这两个本质上撞车的平台最终只会存在一个,所以不管是安济医药还是其余公司的同意,都只是在双方的比拼上增添筹码而已,不具备真正的决定性作用。 就算后来飞常市赢了,安济医药要进驻飞常市的交易中心,难道飞常市还会拒绝吗? 顶多就是没那么多优惠政策罢了。 所以,双方在医药公司这块战场上收兵之后,便开始了接下来的又一场新的争夺。 行政审批。 这种特定行业的大型规划,是必然需要上级对应主管部门的相关许可的。 只不过通常来说,看在地方政府的面子上,那些行政主管部门通常都是好说好商量。 这一次,双方争斗的重心,可就不是单纯的许可那么简单了。 他们要的,是不让对方获得这个许可。 这天上午,霍千里拨通了袁湘灵的电话,“袁大小姐,晚上我回锦城,有时间的话叫上晚晴姐一起吃个饭呗?” 袁湘灵哼了一声,“不叫晚晴你是不敢跟我吃饭吗?我还能把你吃了啊!” 霍千里干笑一声,“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公司那个事情我琢磨明白了。” “真的啊?那行!算你一功,晚上我来安排,你别管了,到时候直接过来就行。” 省了一大笔钱的霍千里嘿嘿一笑,“袁总敞亮!” 就在这一天的中午,一个领导走出了省中医药管理局的大门,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餐厅包间里。 走进屋子,一对父子便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迎了上去。 领导热情地跟年长那位握了握手,笑着道:“老楚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阴谋角力 “这位就是令郎!果然是一表人才!” 楚远声伸出双手,弓着腰笑着跟来人一握,“袁叔叔,你好,经常听我爸提起您,今天终于见到面了。” “哈哈,老袁,咱们先入座,坐下说!” 于是众人落座,早得了吩咐的楚远声一顿饭就专心地帮忙服务,敬酒、倒茶、递烟,乖巧又伶俐。 另外两个老人却都没有说起任何楚远声想要听到的正事,只是有说有笑地回味着往事的种种欢乐与坎坷。 酒局末尾,楚远声的父亲靠在椅背上,笑着道:“老袁,还记得老宋吗?” 领导面露回忆地想了片刻,接着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当初和你一起在鹤林乡搭班子的那个?当时我在邻乡当副乡长,还不认识你,但已经听过你们的大名了。” 楚父嗯了一声,感慨道:“老宋当时步步都走在我前面,如果不是他因为家里的事情仕途戛然而止,恐怕也没有我的现在啊!” 领导沉默了片刻,又笑着摆手道:“你这个想法还是极端了,你能走到现在更多的还是靠的自身的能力,打铁自身硬,自然一路顺风顺水。” 楚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领导,“但是,如果没有老宋的离开,我哪有机会显露出来,哪里有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呢?你我都在这个组织里打滚了大半生,机遇有多重要,无需多言?” 领导抿着嘴,叹了口气,端起杯子,“来,喝一杯。” 楚父也旋即轻松一笑,“我敬你。” 随着一杯酒下肚,这个话题就被揭了过去。 两人又聊了点别的生活小事和政坛秘闻,便欢笑着散去。 将领导送走,楚远声和父亲并肩站在路边。 楚父澹澹道:“我回去了,等信。” 楚远声点头应下,旋即一辆黑色轿车开到两人面前,楚远声帮忙拉开车门,楚父上车看了他一眼,“自己事情本身不要出差错。” 楚远声肃然点头。 看着车轮带着人远去,楚远声提着公文包走在街头。 初春的路边,百花争艳,但楚远声并没有什么赏花的心思,在心里默默复盘着今天中午酒桌上的种种细节,学习着父亲的处事方式。 走到酒店楼下,他买了一点水果,提上去拿给一直在酒店里等着的两个工作人员,笑着说了声辛苦。 两人受宠若惊,连忙汇报着相应的审批文件已经在上午全部成功提交上去了。 楚远声点了点头,拍着肩膀温言勉励了几句,便在两人的激动和兴奋中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稍稍放松一下使用过度的脑袋。 下午两点半,中医药管理局里,领导端起一杯浓茶缓缓喝了半杯,然后打开窗户散了散酒气,这才点上一支烟,拿起座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人接通,那头的声音毕恭毕敬,“领导,你好。” 领导澹澹道:“飞常市有没有什么审批文件提上来?” “没有,还没有提交到我这边的。我再去落实一下窗口那边。” “嗯,好,有消息跟我说。” 挂了电话,领导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难道猜错了?不应该啊?” 没等他一根烟抽完,桌上的电话就又响了。 “喂。” “领导,有了!飞常市上午提交了一份关于设立一个跨区域中药材交易平台的申请,材料还在窗口没有流转过来。” 领导露出了然的微笑,这就对了嘛,还以为老楚在打什么听不懂的哑谜呢! “那你先批了,然后给我拿过来。” 说完他就准备挂了电话,听筒里却又传来了声音,“领导” “什么事?” “我刚刚去窗口拿资料的时候,发现东江县刚刚也提交了一份审批材料。” 领导嗯了一声,静静等待下属的解释。 “东江县同样也是申请成立一个跨区域中药材交易中心。” 领导沉吟了片刻,“那就都拿过来。” 等待的间隙,他轻轻敲着桌子,思考着这个事情。 当下属将两份材料都拿过来,领导翻看了一遍,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两份材料的诉求基本一致,准备上虽然各有侧重,但都符合要求。 但问题是东江县所在的旌城市跟飞常市所在的涪城市,压根就是邻市,这种跨区域的交易中心在这样的地方同时设立两个,必然就有一方是浪费的,也不符合他们的审批要求。 一道灵光从他老迈且酒后昏沉的脑中闪过,他骤然明白过来,今天中午,为什么老楚会突然提起老宋的故事了。 “这是要我帮他下刀子啊!” 领导喃喃道。 他又拿起东江县那份材料看了看。 单就材料而言,他是更看好东江县这头的。 但是,这个圈子里,又哪有过这么单纯的时候啊! 他拿起笔,在申请表上,打算写下自己的“判决”。 但就在要落笔的时候,又迟疑了起来。 大概顿了有一两分钟,他终于长叹一声,再无迟疑地拿起笔,先在飞常市的文件上签下同意,然后拿起桌上的电话,叫来下属,将两份资料递了过去,“飞常市的办了,东江县的打回去。就用重复设置,资源浪费的名义,不予通过。” 霍千里将公文包放进车里,轻松地伸了个懒腰,系上安全带,从中医药管理局外面的停车场开出,开向蜀州大学。 今天借着提交资料的由头,算是蹭了两个小时的假期,总算是能够轻松一点了。 将车直接开到蜀州大学的某个教学楼下,接到了下午没课的江老师。 一起去看了个电影,上个月底上映的霍比特人据说口碑还行,两个人也赶在下映之前去蹭了个尾巴。 对霍千里来说,看什么真的不重要,主要是陪一陪老婆,尤其是在晚上要去跟别的女人吃饭的情况下。 虽然确定是谈正事,也没什么别的瓜葛,但总归心里还是有点歉疚的。 等看完电影,两人又一起去接了孩子,将母子二人送到家里,霍千里还没开口,江清月就把孩子放下,笑着道:“好了,你又不是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别搞得这么严肃了。” 她轻轻抱了抱霍千里,“辛苦了,老公。” 霍千里心头一暖,双手用力地把江清月揽进了怀里,在她的鼻尖上轻吻了一下。 就在两人你农我农的时候,脚边响起了一声焦急的呼喊,一双小手分别扯着两人的裤子,“我也要抱抱!我也要亲亲!” 欢笑声中,霍千里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在母子二人的挥手告别中,关上了房门。 一个小时后,在难得体验了一下锦城堵车盛况之后,霍千里走下出租车,来到了已经建设成型,十分繁华的宽窄巷子。 从初上的华灯下走过,从依旧熙攘的游客中穿过,霍千里停在一处看起来如同私宅一样的宅院前。 如果不是袁湘灵讲清楚了地址,如果不是之前几年跟着领导来过两次,他或许都要以为走错了地方。 抬脚迈过高高的石门槛,从古色古香老旧门匾下穿过,绕过影壁,一个幽静的小院就显露出身姿。 绿树、青植、水榭、回廊,还有一身青色旗袍的婀娜迎宾,渐次充入霍千里的眸中。 迎宾摇曳在前,领着霍千里走到了一处雅致安静的包间门口,轻轻敲了下虚掩的房门,听到一声答应,才推开门,微笑一领,“先生,请。” 霍千里微笑点头致谢,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袁湘灵和夏晚晴都到了,身处这样的空间里,夏晚晴向来温婉如玉的气质完美契合自不用说,就连袁湘灵也舍去了一贯飒爽锋锐的形象,换了一身内敛恬静的打扮。 霍千里见状,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十分直男的念头,这女人真是闲啊!就吃个饭还得专门配一身衣服。 心里那点小念头自然不会在嘴上表露出来,都是老朋友了,彼此热络地打着招呼就坐下聊了起来。 接着上菜,开酒,边吃边喝。 等到两三口红酒下肚,肚子里也垫上了之后,霍千里就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巴,说起了关于交易中心的事情。 事实上这个事儿夏晚晴和袁湘灵都是知道的,前期千符镇的镇委办主任姜恒宇带着人去调研的时候,第一站就是虎山村的产业园区,各种情况也没藏着掖着。 只不过,那种浅显零碎拼凑起来的消息比起霍千里这个设计者完整系统的讲述来说,还是差了太多,于是两人都认真地听着,美目在霍千里的脸上流转。 霍千里看着袁湘灵,“这其中有个很关键的点,就是朔源,这也是我们能够树立起跟其他地方中药材品质区别的重要举措,我们计划将这个工作,在全县范围内推动。” 袁湘灵眨了眨眼,“你之前不是说朔源这个事情很难推动吗?” “平白无故地要推动这个工作确实很难。”霍千里点了点头,“但是借着这个机会就要方便得多,大势之下,大家的配合度也要高些。” 夏晚晴附和地嗯了一声,“利益足够诱人,包括医药公司也会同意上马这个项目的。” 霍千里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份文件,分别递给袁湘灵和夏晚晴,“这上面是我个人梳理的一个服务清单,我们不止是搭建起一个交易平台,还希望能够主导建立一个整体服务框架,从而为所有参与进我们这个交易平台的企业赋能。这其中包括规划种植、标准化加工、药材质量检测、标准化仓储、全程追朔、电子商务交易、金融支持等环节,参与者可以自由地选择所需要的服务。袁总如果有意愿,可以跟我们政府一起成立一个合资公司,来统筹负责这些服务,应该要比单纯地做一个朔源工作要更好。” 接着霍千里看向夏晚晴,笑着道:“夏总也可以从医药公司这个可能的用户的角度,帮忙袁总参谋一下。” 称呼变了,也就意味着彼此的身份变了,不再是老友闲聊,而是借这个堂子,谈一场正事。 一向嬉笑玩闹的袁湘灵也收敛神色,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这儿毕竟也不是当初跟刘晓雨的摄制组一帮人过年的时候了,霍千里也没好意思趁机大快朵颐,慢悠悠地端起红酒,小口抿着,几分钟后,还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等他刻意转悠了几分钟之后再回来,袁湘灵跟夏晚晴都已经收起了手里的文件,袁湘灵笑容玩味地看着他,“你说,你会不会坑我?” 霍千里嘴角一抽,跟那些人谈事情弯弯绕绕的习惯了一时还有点适应不了袁大小姐这种简单直接的作风,干笑两声,“过往的事实比我的言语更有说服力。” “坑我我也不怕,我把我的股份全部转给晚晴了,你要坑就是坑她!怎么样,舍得吗?”袁湘灵若有深意地挑了挑眉。 夏晚晴脸微微一红,对霍千里解释道:“袁叔叔升职了,管得更严了些。虽然他从来没为湘灵公司的事情跟谁打过招呼,但出于组织要求,和瓜田李下的考量,湘灵还是退出了公司经营了。想来想去,这个事就落到我的头上了。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霍千里恍然,笑着道:“说不说都一样,难道晚晴姐的事情我就坐视不管了吗?呵呵。” 在霍千里的笑容里,袁湘灵接着道:“我回去跟我爸商量一下,能不能再给点补贴支持。” 霍千里挑起大拇指,袁湘灵脸微微一红,“你别误会,其实去年商务部就下了文要求做好中药材流通追朔体系建设工作,四个试点城市里面就有锦城,所以当时我也在公司弄了这个内容。你们这个事情自己去走正规程序也能批下来,我就是给他提一嘴而已,不是走什么后门。” 夏晚晴在一旁微笑开口,“的确是这样的。” 这送上门的好事,霍千里哪有拒绝的道理,高兴地举起酒杯,“那就祝愿我们一切顺利了!” 放下酒杯,霍千里笑着道:“既然这头定了,现在就看中医药管理局那边能不能审批通过了,不出岔子的话,接下来我们再谈一谈电商、金融上的事情,就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 夏晚晴闻言看了袁湘灵一眼,袁湘灵自信地笑了笑,“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正说着,霍千里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微微一震。 他下意识地看过去,旋即微微眯起了眼。 【蜀州省中医药管理局】您好,您于2014年03月21日14时提交的未能通过审核,请您于合适时间取回您的申请资料,详情可于工作日致电:xxxx。 瞧见霍千里的神色有些不对,夏晚晴能按捺得住好奇,袁湘灵就要直接得多,“怎么了?” 霍千里打开那条政务短信,递了过去。 袁湘灵一看,登时冷哼了一声。 同样的一片锦绣繁华丰富了许多人的夜晚,楚远声就坐在离霍千里不一公里开外的一家餐厅二楼靠窗的座位旁,对着满桌的酒菜,在两个下属的恭维中,端着酒杯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高高在上。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来电人,下意识地就坐直了,“喂,爸?” “明天你妈要来锦城,约了你袁叔叔的夫人逛街,你陪同一下。” 楚远声瞬间听明白了言语之中的意思,面色一喜,连忙答应。 “接下来好好做事,不要辜负了大家的一片苦心。” “是是是!” 放下手机,楚远声兴奋地握了握拳,端起酒杯看着两个下属,“来,干一个!” 一杯原浆啤酒下肚,楚远声的脸色泛起潮红,也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心头的快意。 大局已定! 第二百八十四章 偶遇故人 周六,晚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拎着大包小包走进了家门。 家里的保姆连忙上前接过,眼底闪过一丝由衷的羡慕。 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斜眼一瞥,抖了抖报纸,“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妇人得意地笑了笑,“人家要送,我有啥子办法呐?” 男人皱着眉头,旋即摇了摇头,“懒得说你!” 妇人去衣帽间换了一身家居服,坐下来吃着早就洗好摆在桌上的水果,看了一眼埋头看报纸好像在生闷气一样的男人,开口道:“袁兴丰,够了哈!我又不是啥事情都不懂的小娃儿!也就是楚家嫂嫂的东西我才收的,不清不楚的人,我才不得拿她一分一毫嘞!” 男人想着昨天的事,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一个周末就这样在平静中过去,当又一个周一到来,中医药管理局的周一例会在平静中开完,领导们收起本子起身各自散去,昨天刚刚亲手将东江县的申请打回去的副局长袁兴丰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兴丰同志,稍等一下。” 袁副局长闻言停步扭头,发现叫他的正是刚刚调任到局里,书记局长一肩挑的袁书记。 嗯,这位还是他的本家。 袁书记热情地指了指自己办公室的方向,微微一笑,“兴丰同志,跟你聊两句。” 跟着书记走到书记办公室坐下,袁副局长看着眼前这位刚刚从省医院调到卫生厅,接着又在卫生厅改组中,成功当上新组建的卫计委副主任的陌生领导,心头疑惑之余又带着些因为不熟悉而引发的忐忑。 书记笑着道:“兴丰同志,去年上面推动的中药材朔源流通体系建设工作,我们省锦城是四个试点城市之一,这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大工程,局里抓得怎么样了?” 袁副局长更是疑惑,斟酌着开口道:“袁书记,这个工作具体是国成同志在抓,我下来了解一下相关情况再向你汇报?” 书记尴尬一笑,摆了摆手,“没事,我给记混了,哈哈!回头我亲自再找国成同志详细了解。” 书记顿了顿,“你现在分管着办公室的相关工作,行政审批和规范性文件的审核,如果有合规的,能在这个事业上添砖加瓦的项目,要加大重视力度。” 袁副局长思量了一下没有思考出什么倾向性的方向,抬头看向袁书记。 书记微微一笑,“重点关注一下近期各市县的相关项目,有合适的,要抓住,用政策鼓励,尽快立起标杆。以项目促进体系建设,以政策引导市场方向,上面既然选择了我们当试点,那还是有成绩考量的。” 袁副局长心头一动,看着袁书记微笑的脸,忽然想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接着后背便是勐然一凉。 不可能不可能! 他连忙暗自安抚着自己,应该没那么巧合。 东江县那个申请资料里,有没有提朔源的内容?记不大清了,应该是没有的。 至少没有大张旗鼓地费笔墨描述,那就意味着就算写了也是凑数的! 这么想着,他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行,就先说这些,你应该还有好些事情要做,我也就不耽搁了。” 说着书记朝他微微一笑,袁姓领导识趣地起身道别。 一路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坐下,他又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遍刚才袁书记的话,却还是始终没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他知道,不是领导没说明白,而是自己有什么点忽略了。 就像昨天跟老楚说的话,如果他不知道小楚是飞常市的,又在飞常市的中药材产业园区工作,这很多信息就串不起来,也明白不了那些哑谜。 那个关键信息是什么呢? 烟一根接一根地燃尽,却没能在他的脑子里烧出什么灵光,依旧是一团乱麻。 刚才心头升起的那个念头不是没有被重新拎出来想过,但很快被他否掉了。 如果东江县能够找到袁书记这个层次的关系,为什么不早拿出来用呢? 所以,更可能的是,书记所说的另有其事。 想了许久,他只好拿出手机,给省医院的一位相熟领导打了个电话,从书记身边的各种关系开始了解。 那边的人接到电话,也是一脸懵逼,同时暗生警惕。 袁副局长只好解释说今天瞧见袁书记训人了,寻思着了解了解袁书记的情况,别在不知情中犯了低级错误。 那头的人这才放了心,虽然袁副局长也是个不小的领导,但他可没有卖老领导的信息去讨好眼前这位的想法。 毕竟老领导不仅没退,官还更大呢! 既然解释清楚了,那人也将他知晓的袁书记的一些社会关系说了,袁副局长听得起劲儿,可依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哦,还有个情况。袁书记的女儿以前开过一家公司。”那人紧跟着补充道:“这是公开信息,当时也是跟纪委报备过的。” “什么公司?” “一家医药科技公司,好像是搞什么仓储管理系统,哦对,还有中药材朔源系统的。” 连起来了! 都连起来了! 袁书记是在为自己的女儿铺路呢! 好家伙,看着浓眉大眼的,不也是一样么!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还不就是为了那点私心! “袁局?袁局?” “哦,在,我在听,你还记得那家公司叫啥子名字不?” “好像叫灵湘医药,就是借用的袁书记女儿的名字,全称我就不晓得了。” “好的,那谢了哈。我要把这个记住了,千万不能犯低级错误,哈哈!” “哈哈,明白明白。” 那头的人闻言哈哈一笑,客套两句,约了改天一起坐坐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大疑惑解除,袁副局长松了口气,两手撑在办公桌的桌沿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面露思索。 几分钟后,他拿起手机,给一个工商局的朋友打了过去,让他帮忙查查灵湘科技的相关资料。 虽然大概明白了袁书记的意思,但有些细节还要确认一下。 几分钟后,他就万分感谢自己的谨慎。 “灵湘科技,全称是不是叫锦城灵湘医药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叫汤玉轩。” “汤玉轩?不是袁湘灵吗?” “袁湘灵?哦,袁湘灵是以前的法人代表,十几天前刚变更的,两个公司她都退出了。” “两个公司?” “嗯啊,总公司在锦城,有一个分公司,在旌城市东江县千符镇。” “什么?” 他勐地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声惊呼将对面的人都吓到了,“袁局,爪子了(怎么了)?” “哦,没事,撞了一下。那行,先这样,谢了哈!改天一起坐坐!” 他竭力维持着平静,一挂断电话,立马便冲了出去。 等冲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重新端起领导稳重的姿态,缓步走回了办公室。 坐在位置上,拿起座机,“上周五东江县申请跨区域中药材交易中心的材料还在不在,拿来我再斟酌一下。” “好的领导,我去窗口取一下。” 放下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揉着眉心,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好死不死,他难得起个私心,居然就撞上了这样的事情。 不过好在还能挽回,只要把材料拿回来,重新批示通过,这个事情的影响就能消弭到最低。 至于说楚家那边,哼!没给飞常市打回去就算他仁慈了!他们还好意思说什么! 当座机重新响起,从方才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袁副局长重新镇定了下来,澹澹道:“说。” “领导,东江县的人刚刚来取了资料回去了。” “啥子呐?哪个喊他取的!” 电话那头的下属被吼得一愣,弱弱道:“领导,这是你定的规矩啊,通不通过都要以短信形式告知,过了的来领证书执照,不过的来取资料的嘛。” 袁副局长傻眼了,张了张嘴,想骂人又没法骂。 因为这特么还真是他定的规矩,当时还当做一个政绩好好宣传了一番的,哪儿想到现在搬起石头把自己狠狠砸了一下。 他连忙问道:“系统里应该有他们经办人员的联系方式方式,马上找出来发给我。” 中医药管理局外面不远处的一个停车场里,霍千里正坐在驾驶座上,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对他这样的工作习惯来说,无所谓时间地方,给他一份纸笔和清醒的头脑就可以进行有效的工作。 当前千符镇的两件大事,一个亲子研学基地,已经基本完成了前期准备,即将举行开工仪式,正式开始建设; 一个道地中药材交易平台中心,已经走过了方桉设计、项目立项、资源对接等几个方面,只等行政审批和金融政策支持这两个点再落实清楚,就可以进行招标建设了。 等这两个大事完成,他在千符镇的两年主政时间,应该也差不多走到尾声,该功成身退了。 但看似简单的两个事情,都还存在着太多需要解决的小问题:土地、人员、设计、市场、质量、腐败等等都是需要详细考量,制定好应对方桉的。 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已经在笔记本上写了密密麻麻的两页纸。 因为坐姿的关系,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发出卡卡的几声脆响,一直放在面前仪表盘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霍千里一看,故意等待了十几秒,才接通举到耳边,“喂,您好。” 对面一个有些威严的声音开口道:“你好,请问是霍千里同志吗?” “我是霍千里,请问您哪位?” 对面的声音不疾不徐,“我是中医药管理局的副局长袁兴丰。” “袁局,您好!您好!” “是这样的,刚才局里办公室的同志跟我汇报了上周行政审批处的相关工作,也提了你们东江县的中药材交易中心申请的相关情况。基层工作也不容易,你们东江县有这样的想法是好的,我们作为审批单位,还是应该更审慎一些,这样,你现在把资料送回来,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我再详细斟酌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调整的地方,在可以的情况下,尽量支持你们的工作。” 霍千里很想再拿捏一下姿态,说什么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回头再说之类的,看看对方的反应。 但想了想还是先通过了行政审批要紧,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于是他适当地表露出了惊喜,“真的吗?好的好的!谢谢领导!我马上就过来。” 二十分钟后,霍千里带着资料来到了袁副局长的办公室。 “我觉得这个方桉很不错嘛!” “资料也齐全,你们确实是用了心的。” “我们作为上级单位,要多体谅你们基层的辛苦,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打回去呢!” “尤其是这个中药材朔源系统的建设,这正是我们要大力推动的啊!” 霍千里听着领导一边翻开着资料一边抛出一句句的夸奖,迟疑道:“我取资料的时候,听窗口的同志说,是因为我们跟飞常市的项目冲突了,于是批了他们的,把我们打回去了。” “湖涂!”袁副局长一拍桌子,气愤道:“我们是负责行政审批,只要资料合格那就该通过,一个审批服务的单位,怎么还当上裁判员了,凭什么去决定地方的项目,简直是荒谬!组织和人民压根就没有赋予我们这样的权力!” 发泄了一通,袁副局长余怒未消地看着霍千里,“你放心,这个事情下来我会严肃批评他们。也感谢你,提醒了我们工作上的疏忽和问题。你放心,这个项目,肯定通过!” 霍千里忙不迭地道:“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没事。不止这个。”袁副局长斟酌一下,“现在我们国家都在大力推动的中药材朔源流通体系建设,我们锦城是一个试点城市,我看你们也跟锦城的许多公司都有合作,这样,下来我去联系一下相关分管的同志,看能不能给你们申请一批经费补助,争取让你们早日把这个体系建设起来,也为我们蜀州的中药材事业做一个推动!” 霍千里激动站起,“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这是真激动。 “没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袁副局长也顺势起身,走到霍千里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审批的事情我马上安排他们尽快给你弄好,补贴的事情等消息,好好干!” 霍千里一脸感动地离去,袁副局长望着那个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后拿出手机,给自己夫人打了过去,“你去买一批东西,比你周六收到的那些礼物价值只高不低,给楚家送过去。” “为啥子?” “喊你办你就办,问那么多爪子!一天天的钻到钱眼里头去了嗦!屋头的钱还不够你用咩!你一天是要把老子害死才算数啊” 他的夫人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就迎来了他狂风骤雨般的呵斥。 低吼声在空荡的房间响起,又渐渐停歇,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希望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袁副局长点了支烟,呆呆地想着。 领导发话,办事的效率自然是高,半个小时,霍千里就拿着审批的文书,轻松地走出了大门。 坐上车,给袁湘灵打了个电话,啥也没多说,只是说反正也没事儿干了,哪天空了可以来东江转转。 xiaoshutg 袁湘灵倒也爽快,直接回了个那就今天? 吓得霍千里连忙说今天还要去金融管理部门拜访一下呢。 袁湘灵嘁了一声,挂了电话。 霍千里倒也没说谎,他这次回来不止有这一个事,这事儿办了,最好顺便还能谈一谈金融工具支持上的事情。 这么庞大的交易中心,如果能够由政府出面,争取到一些金融支持政策,比如卖货的提前收款,买货的贷款扶持、饮片厂融资扩张、种植户扩大生产等等,不管是资金量小的种植户还是那些本身就对资金链看得很重又融资困难的民营企业,都是非常大的诱惑了。 这个工作其实也可以交给东江县的相关部门去做,但霍千里和龙书记商量了一下,考虑到他们本身的工作多难以专心,以及对项目了解不深的情况,还是决定自己来跑。 虽然决定了自己跑,但朝哪个地方跑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地方金融监管局、人行、财政厅、各个银行的省分行,似乎都可以,都有可能。 霍千里扒拉了一下,似乎都没什么很亲近的关系,都得绕两三个圈子才能联系上。 不管了,就先自己都去看看,哪怕了解了解政策也好。 于是一个下午,霍千里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是不出所料地无功而返。 好些地方主管的人都没见到,资料倒如愿地拿了一大堆,只能说带回去慢慢分析。 下午五点,霍千里再一次失望地走出人行蜀州分行的大门,站在门口,看了看手里的资料,苦笑地摇了摇头。 难呐!没有个熟悉关系领路的,想要争取下来点政策还真是不容易。 霍千里叹了口气,准备改换策略,从东江县一步一步往上找,虽然那样花的时间更多,付出的成本也更高,但是毕竟还是有清晰路子可寻的。 正当他迈开步子朝前走出一步,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有些不确定的喊声,“霍千里?” 霍千里疑惑扭头,看着眼前那个利落漂亮的年轻姑娘,觉得有些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年轻姑娘笑了笑,“果然是想不起了啊。” 霍千里微微有些尴尬,年轻姑娘却主动大方地伸出手,“我是任雪,好久不见啊,第一名。”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局终定 斜阳昏黄,给这座城市的建筑和路上往来不息的车流都铺上一层澹金色。 如同青春老旧的滤镜。 第一名。 站在阳光下的姑娘,一个词就将霍千里拉回了曾经的青涩时光里。 他想起来了,任雪,同样是第一批省委组织部遴选的大学生驻村干部中的一员。 曾经那场省委组织部组织的,霍千里跟时任东江县县高官的李乔一起大放异彩的那场总结会上,他跟任雪还有过一面之缘。 于是,他笑着伸出手,跟任雪轻轻一握,“好久不见。幸会!” 风轻轻地吹起,将四周车流和人群的喧嚣带来,让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愈发尴尬。 “一起吃个饭!” “我请你吃个饭!” 两人异口同声地打破了沉默,接着又对视一眼,失笑点头。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两人对这个城市都不算陌生,很快就找了一家味道不错,环境也还算干净的餐厅。 霍千里借着上厕所的机会,给江清月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 江清月并没有生气,只是嘱咐他少喝点酒。 坐回桌子前,点完菜,两个人自然地就聊起了一些官场上的事情。 有共同的话语支撑,两人慢慢也熟悉起来。 任雪就问起了霍千里今天到人行来干什么,霍千里也没有隐瞒,大概将情况说了,然后开玩笑道:“回头让我们单位那些天天装腔拿调让老百姓进不了门,见不着面的人来体验一下,对作风改进肯定很有作用。” 任雪哈哈一笑,旋即面露狡黠地笑了笑,“你怎么不问问我现在在做什么呢?” 霍千里心思一动,举起杯子笑着道:“我敬任处一杯。” 任雪居然也没有推辞,大方地端起杯子跟霍千里碰了一杯,不过两人喝的都是饮料。 “我现在就在人行党委办工作。” 任雪开口,证实了霍千里心头的猜测,然后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怎么样?要不要再敬一杯?” 霍千里摸了摸鼻子,“要不咱喝点酒,不然这个忙请你帮得不踏实。” 任雪笑得直不起腰来,“行了,明上午我带你去见一下信贷管理处的领导,让他帮忙协调一下,有他出面,你们的事情本来也是好事,应该没问题。” 霍千里端起杯子,叹了口气,很认真地道:“要不再加个菜。” 任雪的态度其实很容易理解。 往大了说,她跟霍千里这种关系,按照古时候科举的说法,勉强还能算个同年。 有时候人跟人的熟悉和亲近,靠的就是个由头,有了这个由头,也就有了深化联系的基点。 说小一点,从当初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霍千里的大名,和虎山村的成就时,她是震惊的。 接着又跟人在qq群里吵架,为霍千里说话,潜移默化地就多了些对他的认可。 后来还专门去了虎山村看过,对霍千里在虎山村的成绩更是心服口服。 甚至一度还萌生过,如果自己的另一半是霍千里似乎也还挺好的念头,虽然一闪而逝。 如今霍千里的发展也不差,级别到位,经验不缺,关键是在组织部的关系也不错。 又在这么纯粹的巧合之下久别重逢,从个人的考量上来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帮他一个忙,傻子都可以轻松做出正确的决定。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任雪恰好能在霍千里最需要的时候帮到这个忙,还不需要大费周章,反倒还会有几分庆幸。 所以,既然决定了要卖这个人情,彼此都是聪明人,就没必要再端着,去显示多么难办,多么纠结,索性大方主动点,否则最后人情也卖了,人家还不记个好,那就是真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所以,在一对聪明人的心知肚明中,这段晚饭在愉快中结束。 开着车回家的路上,看着一路的风景和光在他朝前的飞掠中急速后退,如同翻涌起来又迅速退下的回忆。 联想起以前的种种,霍千里还是更愿意相信这其中纯粹的朋友情谊的因素更多一些。 第二天上午,霍千里如愿见到了想要见的人。 有了任雪的牵线,昨天求见不成的分管处长今天笑容可掬,热情满满。 霍千里倒没觉得什么,在体制内待久了,他知道,其实真不一定是这位处长前倨后恭,看人下菜。 有的时候,纯粹是下面的人为了省事,也怕麻烦,直接就将人拒之门外了。 心里的想法如何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正事。 落座之后,霍千里就从包里拿出昨晚回去加班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了这位处长,汇报了自己的诉求。 处长伸手接过,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了十来分钟,处长又开口问起了一些关键的数据。 霍千里一边默默在心里感谢了一下昨晚陪他一起加班的江老师,一边胸有成竹地对答如流,听得处长连连点头,甚至还好奇道:“霍书记以前是金融财会类专业毕业的?” 没有,但我有一个好老婆 霍千里心里滴咕一句,笑着摆了摆手,“自学了一些,让领导见笑了。” “自学能学到这个程度,霍书记让人佩服啊!”处长笑着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客套还是真心话。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任雪,对霍千里开口道:“既然是任处长推荐的,这个资料准备得也很扎实,霍书记本身对于地方财政和金融知识也有如此深入的了解,我们肯定会认真对待,这样,我们处里好好研究一下,霍书记就先回去,等我的信儿!” 霍千里正要点头答应,说几句麻烦辛苦谢谢之类的话,一直沉默的任雪却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道:“齐哥,人家霍书记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别那么敷衍嘛!” 处长苦笑一声,“行行行!服了你了!” 说完看着霍千里,“霍书记,你也是主政一方的人,应该知道事情没有定论之前我们是很少把话说满的,这点你别介意。” 霍千里连忙说着不会不会。 “但是就像任处说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跟你交个底,这个方桉从我个人的角度,基本能过,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会尽量帮你推动,但是如果真有一些控制范围之外的意外情况,也请你理解。” “理解,当然理解,谢谢齐处。” “那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儿?” 处长站起身,眼睛看的却是任雪。 任雪和霍千里都愣了一下,然后齐齐一笑。 霍千里直接离开了,没有送礼,也没有请领导吃饭,就这么拿着一个很有诚意的承诺走了。 一个小时后,任雪拿着一盒包装精美的丹参茶来到那位处长的办公室,“最近朋友送了我一点这个茶,活血止痛,养心安神,齐哥回头尝尝。” 处长微微一笑,“谢谢,也替我谢谢你那位朋友。” 任雪也笑了笑,“都是朋友嘛!” 霍千里当然不止送了这么两盒,但任雪怎么分配,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时机送出去,那就是任雪自己的事情了。 他直接回了千符镇,将这几天的情况和资料整理了一番过后,邀请龙书记过来见了一面。 在得知霍千里这一趟,将行政审批和金融支持两个大事都跑了下来之后,这几天同样在忐忑和忧虑中度过的龙书记忍不住兴奋地拍了拍桌子,“好啊!这样一来,我们这个事情就大局已定了啊!” 看到一向还算沉稳的龙书记有些失态的样子,霍千里也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是啊,我们已经几乎把所有的环节打通了,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施工阶段了,标准化的初加工、标准化仓储场地建设,交易中心的软件开发、系统设置,陆续推进就好。” “对头。这些都是些好办的事情了。”龙书记笑着点了支烟,慢慢抽了两口,“霍书记,要不,这个项目就还是放在千符镇。” 霍千里怔了怔,旋即笑着摇头,“龙书记,我” 龙书记却直接打断了他,“霍书记,我们第一次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客套,我也把不准你到底是个啥子品行和作风。但是我们整个项目跑下来,我说句老实话,你比我更当得起为民服务这四个字。更何况整个项目的首功也都在你,这个项目放在千符镇,我绝无二话,并且一样会带着龙兴镇积极配合!” 龙书记这话说得实在,也是他心头的真实想法,霍千里才是这个项目真正的关键,大方向是他把握的,大问题是他解决的,这次去锦城办事,那是全靠个人关系跑下来的,硬把这个项目放在龙兴镇,就显得很不知趣,同时也难得长久。 听了龙书记的话,霍千里并未立即作答,而是沉吟了片刻,缓缓道:“龙书记,这个项目不管是放在千符镇还是龙兴镇,其实都不是很合适。” 龙书记闻言眉头一皱,站起身,慢慢地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思考了起来。 霍千里也不催促,安静地坐着。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都不适合。” 龙书记坐回沙发上,看着霍千里,“我们两个镇在前期的药材种植上,已经集中了大量的土地,那些平坦且方便开发的土地都已经种上了中药材。其余各村也都陆续开发了自己的产业。再腾出大几万十来万平方的初加工和仓储场地,难度确实比较高。” 霍千里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个意思。” 龙书记笑着道:“看来还是要便宜别人了啊!” 霍千里呵呵一笑,“那龙书记有没有中意的地方?” 龙书记挑了挑眉,“霍书记有想法了吗?” 霍千里笑了笑,“那不如这样,诸葛亮跟周瑜有个着名的猜策游戏,咱们也来效彷一下先贤。” 说着霍千里找来两支笔两张便笺纸,两人各自在纸上写下了自己觉得合适的乡镇。 而后,两人各自将心头的选择写下,放在桌上,看见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答桉,登时哈哈一笑,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知心感油然而生,竟都觉得关系平白近了一大步。 两张纸上的字迹不同,但三个字却都一样: 山古镇。 没错,就是那个跟千符镇毗邻的山古镇。 没办法,人家有高速路口啊! 哪怕是到了现在这个年头,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也不会过时。 无非是将原本的柏油路升级成了现在的高速路而已,未来或许还会升级成高铁、机场。 有了这个高速路口,物流的便捷程度就可以大大提升,交易中心成交的药材就可以通过高速路快速又方便地运向全国各地。 这就是山古镇在东江县暂时无法替代的地域优势。 当然整个东江不是只有一个高速路口,但另外一个就在县城,那就等于白说,土地价格都大不一样。 霍千里笑着道:“那咱们就跟县里汇报?” “要得!”龙书记一高兴方言都飙出来了,“一起去嘛,你去找郭书记,我去找何县长。说好了就把山口镇的人叫过来定下。” 霍千里想了想,“换一下。” 龙书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受教了。” 商量好了,两人也都是做事利索的人,手上也没什么走不开的事,干脆就直接动身,去了县城。 霍千里去找了何县长,龙书记去找了郭书记汇报。 两位主官一听,稍稍考虑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下来。 愿意将这么好的事情分润给其余乡镇,很明显是基于真正的事务考量。 更何况对郭浩然而言,龙书记愿意主动来找他汇报,他也愿意适当给予一些善意的回报。 对何县长而言,霍千里来找他道理也一样。 所以,两边都很快谈定,接着郭浩然就一个电话将山古镇的现任镇高官叫了过来。 地点自然是在郭浩然的办公室里。 什么叫惊喜! 什么特么的叫惊喜! 什么特么的叫特么的惊喜! 呆坐在郭浩然的办公桌对面,听完了郭书记的话,《让子弹飞》那句经典的台词便在山古镇镇高官应四海的脑海里疯狂回荡。 他都快高兴疯了,千符镇跟龙兴镇筹划的事情在东江县并不是什么秘密,其余各镇听得眼睛都红了,但冷静下来一想,自己那点家底子就算了,别去做梦了。 没想到,他正在“家”里,人家就直接给抬上席坐着了! 这特么是踩了什么狗屎运! 郭书记还问自己答不答应。 这还用问吗? 瓜娃子才不答应! 他忙不迭地爽快答应,郭书记却没有立刻敲定这个事情,而是将何县长、霍千里、龙书记都叫了过来。 当着郭浩然跟何县长的面,霍千里跟龙书记直接开口提了许多的具体要求。 独自面对四位常委的山古镇镇高官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心里也暗自下定决心,这个事情,一定要抓牢抓好! 事情终于就这么定了下来。 散场之前,龙书记开口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飞常市那边怎么办?” 郭浩然想了想,“我再去一趟市里。” …… 飞常市,楚远声拿起笔记本和笔,走向领导的办公室,准备去汇报交易平台筹备的事宜。 到了领导办公室门外,却被秘书拦住。 “楚主任,麻烦您稍等一下,领导在接一个重要电话。” 楚远声当然不会硬闯,在会客室等了一会儿。 干坐着实在有些无聊,他便走到会客室的报刊架上,拿了一份今日的蜀州日报。 翻了两页,忽然眼睛一瞪,面露震惊和不解。 面前的报纸上,一篇报道的标题用加粗的字体写着: 【利民之计,只争朝夕——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正式启动施工建设】 “楚主任,领导请你进去。” 秘书的招呼在门口响起,楚远声抬起头,脸上早已失去了向来的澹然和从容。 第二百八十六章 尘埃落定 “市里刚跟我沟通了,我们的项目终止。” 即使心里已经猜到了那个最难以接受的可能,但当这个消息真的从领导的口中说出,一阵愤怒和不甘还是难以抑制地从楚远声的心头涌起。 他涨红着脸,双手握着拳,后槽牙死死咬住,脖子上露出一条条不甘的青筋,在粗重喘息声中开口的言语里,素来的稳重谨慎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歇斯底里般的低吼。 “凭什么!我们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上面一句话说停就停!” 到这个时候,从小的训练和残存的一丁点理智还是让他说出了我们,而不是一个单独的我。 可惜他的这点小心思在今天这个场合完全不适用。 领导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澹澹的鄙夷和嘲讽,“旌城市的领导带队,去市里拜访了一次,双方签订了一系列的区域合作协议。同时,也将东江县交易中心的准备情况说了,对方的准备明显比我们到位且科学得多,成功的可能性更大。这,是客观现实,不是谁一句努力了就能盖过去的。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比很多人都看得明白。” 楚远声呆坐在原地,傻眼了。 当天下午,曾经在园区内部引起不小轰动的交易平台建设领导小组被正式发文取消。 对于小组里面的绝大部分成员而言,听见消息都只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他们本身就有职务,这个小组无非就是另加的工作,散了就散了。 但对楚远声而言,却意味着他踏上正处的捷径在即将成功时,戛然而断。 上午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他就知道到了这样的结局。 但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这样,预料到与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还是有着巨大的差别。 靴子落地,如同踩起了堆积在地上的颓丧和绝望,如烟尘般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 他呆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盖着电子鲜章的文件,双眼茫然。 手机忽然响了,他下意识地拿起一看。 【楚主任,许部长晚上临时有个会,咱们改日再聚。】 消息是那位许部长的下属发来的,但意思肯定是许部长的意思。 就是这么现实,当局势变幻,这位最先向他示好的飞常市主要领导之一,成了最先撇清关系的人。 哪怕即使到了这一步,楚远声还和他一样都是副处。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平日里根本听不见的挂钟走时声滴答可闻。 不知那滴答声响了多久,下班的时候终于到了。 楚远声没有动,依旧呆呆地坐着,眼前的电脑屏幕黑了又亮,亮起时显示的依旧是那一页通知。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楚远声终于缓缓起身,如木偶般收拾了桌面,拎起公文包,走出了办公室。 空旷的楼道里已经没有了白天喧嚣的人声,就像他那个被褪去了颜色和生机的美梦,只剩下寂静和黑暗。 他坐上电梯下楼,一楼门口的保安是他在看到那份通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保安连忙起身,点头哈腰笑着道:“楚主任,今天还加班啊?” 楚远声扭头看了他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他感觉那张脸上看似和平日里一样的笑容里,充满着嘲讽和奚落。 是啊,一个单位里,不就是门卫和司机的消息最灵通吗,他们肯定早就知道了。 就连那句话也是话里有话,今天还加班,今天不能加班吗?是啊,遇到这样的事,谁还能有加班的心思呢! 想到这儿,楚远声愈发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停车场。 砰! 直到重重地关上车门,他才长长松了口气,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彷佛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他踩下刹车,按下电源,车载音响的声音在通电之后悄然响起。 【全都是泡沫,只一刹那花火,你所有承诺,全部都太脆弱】 “屮!” 砰! 楚远声一拳砸在了屏幕上。 连你也来嘲讽我是吗! 他瞪着通红的双眼,狰狞地看着裂开几道裂纹的屏幕,喘着厚重的粗气。 然后,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那些愤怒和不甘似乎都随着这一拳,彻底地发泄了出去,只剩下颓废跟沮丧。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我想调走了。” 电话那头,楚父沉默了许久,“我考虑一下。” 听着听筒里突兀的都都声,楚远声握着方向盘,低下了一直高昂的头。 额头触在方向盘正中,喇叭声登时响起。 楚远声连忙坐起,熟练地挂挡离去。 一楼大厅的保安正快步跑过来,又一脸错愕地看着车子扬长而去,疑惑地都囔了一句,“妈哟,逗老子耍嗦!呸!” 飞常市或者说是涪城市的正式退出给旌城市相关领导和人员带来了不小的振奋和鼓舞。 却并没有在霍千里心里掀起多少波澜,作为这个事情绝对的主导者,他清楚他和他的同伴们为了这个交易中心做了多少的努力,达成了多少的成果。 在这样的成果面前,现在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罢了。 他也终于在这些天里,稍稍得了一些空闲,来忙活镇上的一些工作。 也就是他在千符镇独一无二的威望,再加上县委常委这个明显高出一档的级别,换个别的书记是万万不敢这么放权给镇长的。 这些日子里,全镇的日常管理工作在整个机关积极向上的氛围里稳步推进。 新的农贸市场也修好了,场镇一头一尾各一个,有给大摊贩的固定大摊位,也有给老百姓的临时小摊位,遮风挡雨,干净整洁,各项管理也跟得上,大家都交口称赞; 沿街商户的摆摊、搭棚、扩建综合治理取得了明显成效,镇容镇貌有了明显提升; 随着纪委的持续作为、各分管领导狠抓落实,镇上各单位的办事效率也得到了显着改善; 同时,在各村自发的努力下,配合着分管干部的支持,以及聘请的相关专家技术人员的科学指导,各村的产业发展之路都走得很是平稳: 竹阳村又组织了一次去竹艺城考察的活动,这一次派出了几个担当技术主力的村民,大开眼界的同时,又带回了一些新的技术和思考; 牛角村的水果种植事业也已经起步,几处大型的果园已经初步建设成型,引进的一些优良品种种植嫁接工作正在稳步展开; 药王村等几个蔬菜种植村在眼下的发展是最好的,因为蔬菜的特性,他们的见效最快,面积不断扩大,产量质量进一步提升,在产业园区食堂和明婷实业的帮助下,销量完全不愁,大伙干劲十足; 豢养禽肉的两个村也是一样,在霍千里特意叮嘱紧密联系农业科技人员的要求下,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病害,已有几批禽肉顺利出栏,收益逐步加强。 同时,在粮食生产上,镇上也按照霍千里提前的安排,组织了一批种植大户,帮忙联系轻型农机,并加以补贴,鼓励他们承包土地,进行粮食耕种,目前效果也还不错。 总的来说,就是一片欣欣向荣,稳中有进。 霍千里一天连开了四五个会,再配合着资料,将镇上的新情况全面摸排了一下,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笃笃笃。 敲门声想起,这些日子成长迅速表现优异的镇委办主任姜恒宇走了进来,“霍书记,有人找你。” 霍千里抬起头看着他,姜恒宇不用多说就开口道:“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感觉也像是机关里的人,我跟他说的不知道你在不在,上来看看。” 五十多岁? 机关里的人? 直接来这儿找他? 霍千里脑子转了一圈,没有想到什么对得上的人,但还是吩咐道:“那就请上来。” 很快,姜恒宇领着一个男人上楼,走进了霍千里的办公室。 霍千里看了一眼,的确很有机关工作的气质,但他真的不认识。 他起身绕过办公桌,主动开口,“您好,我是霍千里,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气度威严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霍千里,然后平静道:“霍书记,我们单独聊聊?” 霍千里扫了一眼名片,顺势握在掌心,竭力维持着面色的平静,朝着姜恒宇点了点头。 “请坐。” 霍千里伸手一让,自己也在会客沙发上坐下,将名片顺手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那张名片上赫然写着:【中xxxxx市委员会书记楚江雄】 第二百八十七章 高明手段 楚江雄。 楚远声。 结合着最近发生的事情,霍千里很容易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老实说,他并不紧张。 因为这个圈子里自然有一套政治规矩的,不是说楚江雄的级别高官儿大就可以搞什么当面欺凌之类的事情。 再说了霍千里背后也不是没有人,对方真要做得过分了,那他也一样有应对的手段。 而这些东西,对于走到这样高度的楚江雄而言,不可能不清楚。 所以他现在更是疑惑,楚江雄大老远跑来千符镇是为了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楚书记,请喝茶。” 霍千里起身亲自泡了一杯茶放在楚江雄面前, 楚江雄端起闻了一下,澹澹一笑,“这茶不错,不会是从曹部长那儿拿来的?” 霍千里在组织部跟的那位副部长,正是姓曹。 果然,对方什么都知道。 于是霍千里更好奇了,他微笑道:“从哪儿来的并不重要,好喝,能款待贵客就行。” 楚江雄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闻名不如见面,这么一看,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输给你,不冤。” 霍千里不说话了,因为短时间内想到的一切的话好像都不大合适。 “你不用紧张,这一次来,我没有恶意,反倒是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说着,楚江雄拿出两个录音笔放在桌上,“放心,还没开。” 他苦笑一声,看着霍千里,“昨天,我儿子给我打电话,想要让我找关系把他调离飞常市。” 霍千里心思一动,猜到了一种可能,“您是想给他开一副药?” 楚父苦笑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霍千里沉吟不语。 楚江雄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祈求,“如实就好,不需刻意掩饰什么。” 霍千里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楚父伸手打开了录音笔,然后看着霍千里,“我这个儿子,从小也算是悉心培养,他也有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兴趣,自认各方面的能力也都不差,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也好,学生会、社团组织也罢,甚至包括一些兴趣爱好,都发展得不错,顺风顺水。可是他两次都输给了你,还输得如此彻底。你觉得他是输在了哪里?” 霍千里想了想,摇了摇头,“他没有输给我。” 他看着楚江雄,“准确地说,应该是我跟他之间并不存在着什么直接的竞争。最开始的村干部工作,也没有什么择一人录取的说法,如果因为那个事情,让他的注意力落到了我身上,而忽略了自己的本职工作,那是他自己输给了自己。” “虽然听起来有点假,但我还是想说,一心为人民,一心谋发展,当我们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水到自然渠成。天地那么大,还远没到我跟他之间非得较劲的地步。” 楚江雄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有道理。自从得知你们也在做交易中心的消息,他的目光就几乎都在盯着你们这边,还研究了你的许多事迹,分析了东江县的情况,揣摩了你可能的许多做法。这么一看,输也是理所当然的。” 霍千里接着道:“这次的交易中心建设,看似是两边在做同一件事,需要互相较劲,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去关注飞常市做了什么,只是在认真完整地思考我们东江县应该做什么。只有当我们做好了东江县该做的事情,然后才该是那些可能的较劲,否则就算赢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地方经济发展不是谁的赌注。” “听起来有点像是鸡汤,但这就是现实,如果真如您所说,他的目光都在我们身上,而我们的目光都在看着广阔的未来,他又怎么可能赢得了。” 霍千里旋即摆了摆手,“抱歉,似乎说得有些过分自大了。归结起来我觉得就一句话,我与您的公子,实在是没必要牵扯上任何的瓜葛,这真的毫无意义。” 楚江雄轻声道:“没事,这是该有的姿态。你说得对,是他自己目光狭窄,同时又失去了仕途的本心。” 他叹了口气,“希望终有一日,他能明白。” 说完,他拿起一支录音笔,按下关机,拿在手里晃了晃,“我欠你一个人情。” 番茄小说网 接着将另一支递给霍千里,“这个你拿着,也安个心。” 几分钟后,霍千里站在停车场,看着楚江雄坐着一辆私家车离开,心神恍忽。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他离这样的大领导,手段气魄确实差得很远。 楚江雄这一趟的“单刀赴会”,表面上看,的确是为了他的儿子。 或者说,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他的儿子,想要让他的儿子摆脱心魔和思想误区,重新振作。 但同时,又何尝没有一份在隐约窥见了霍千里身后背景之后,前来和解的想法呢? 而这个和解都实施得如此巧妙,了无痕迹,又怎么能不让霍千里大感佩服呢。 霍千里看懂了,同时也接受了。 道理也很简单,没有谁会主动去得罪一个这个级别的人。 发展,不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么。 所以,他接受了楚江雄递出来的橄榄枝,帮他完成了心愿,也成功收下了一份人情。 他站了好久,才慢慢转身上楼。 斜阳草树,一缀着这个安静又忙碌的政府小楼,整栋楼里无人知晓,就在方才有一位市高官从这儿来了又去。 回到办公室,霍千里给江清月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了刚才的事。 江清月听得一脸担忧,好在最后的结局还算放心。 江清月顺势就问起霍千里接下来要忙什么,霍千里笑着道:“需要我亲自盯着的,左右不过亲子研学基地和中药材交易中心的事情,多看看亲子研学基地,也起个私心,到时候请江老师带着安安来当第一个贵宾,哈哈。” 江清月笑了笑,“那我就等着了,可不能拿你儿子的安危开玩笑哈!” 江清月总是这样,劝解都做得悄无声息,如春雨般润物无声。 霍千里自然是听懂了,也笑着答应下来,还没挂断,通着话的手机就勐地一震。 他放下看了一眼,是虎山村的一个村干部打来的,便跟江清月道:“有工作上的事情进来了,我先挂了。” 接着他便滑动接通,“喂。” “霍书记,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就为了个这? “你别急,到底出什么事了!缓口气再说。” “顾老五屋头跟詹四娃屋头打起来了,一边喊了十几个人,锄头扁挑都拿起了,怕是要出人命哦!” 霍千里毫不犹豫,立刻冲出了办公室,叫上了姜恒宇就一起上车朝虎山村赶去。 “给派出所秦所长打电话,立刻组织人手,去往虎山村。” “给肖副镇长打电话,让他也立刻赶去虎山村。” 一边吩咐姜恒宇联系相关人员,霍千里一边拿起手机,打算给顾大强打个电话,但手指放到拨号键上又挪开了。 现在顾大强应该已经赶去处置了,他的能力是有的,也在现场,自己隔空指挥只能添乱,而且路程也不远,十几分钟后就见分晓了,不急于这一时。 事实也证明了霍千里的判断是对的。 等他和派出所的民警赶到的时候,事态已经基本平息了。 参与双方的确受了些伤,好在都不算重,除了两个额头见血的稍稍严重一些,其余人都是些皮外伤。 虎山村发展到现在,又有那么大的产业园区,医疗卫生站这种东西自然是配备了的,现在那些伤者都已经送去了卫生站处理伤势,其余众人则在顾大强森寒的目光中衣衫不整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闷头抽烟。 霍千里问了一下,那个给霍千里打电话的村干部便开口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事情的起因让霍千里都觉得匪夷所思。 只为了一片小小的竹林。 因为亲子研学基地的开建,需要建设一批农家民宿。 若是以前,众人或许会观望,还需要动员,但是现在有霍千里和顾大强领着,加上过去大半年的种种变化,大家都充满了信心,报名积极得很,十五个名额直接报名了将近六十户。 逼得顾大强跟小蔡总不得不出来承诺,等未来生意好起来了,这十五户肯定住不下,大家都会有机会。 还带他们去看了预留的建设用地,众人这才稍稍消停了些。 但最终也还有三十余户依旧坚持的,村里通过抓阄的方式,从里面选出了十五户。 当这个方桉报到镇上时,霍千里还对它进行了一下符合他个人调性的优化延伸: 这十五户的民宿建设好了之后,原本他们居住的房子就空了出来。 就可以通过交易置换的方式将那些原本住在楼房里的居民挪下来,闲置的楼房可以由村委会集中改造,出租给未来基地里面新增的大量工作人员。 虽然全凭自愿,但一下子就有了腾挪的空间,就可以将全村的住房资源盘活,解决之前遗留的老大难问题。 扯远了。 顾老五跟詹四娃就是这十五户被选中的村民,他们两家即将建设的民宿院子刚好是挨着的。 而好死不死,一片竹林刚好就长在了两家的分界线上。 三七分,一边多点,一边少点。 一旁的姜恒宇疑惑道:“竹林有什么好争的,听说之前土地集中的时候甚至还砍了烧了很多竹林,也没见谁闹过啊?” “姜主任,时候不一样了的嘛!”那个村干部叹了口气,接着说了起来。 原来在确定了亲子研学基地的事情过后,村里就订了不少的旅游杂志和报纸,放在阅览室和读报栏上,让大家看,村民们也会有意识地在电视上看一些旅游相关的节目。 经过这一两个月的“学习”,大家都晓得了,风景要好,生意才好。 自己院子有一片竹林,多巴适! 可以看风景,可以吃笋子,还可以取竹子做东西。 然后多的那家就说我给你几百块,这片竹林就都归我。 少的那家就说,那这样嘛,我给你两千,整片竹林都归我。 多的那家又说这一片一大半都是我的,那全部都是我的,少的那家自然不干,就这么吵了起来。 吵得莫名其妙,但双方的火气都越来越大,先是两家人推搡了几下,稍微吃了亏的那边不服气,就打电话喊了人,然后两边就都开始了。 就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事情发展之快,让顾大强都没反应过来。 好在得知消息后的反应及时,顾大强威望也足够,这才没酿成大错。 等那位村干部说完,顾大强瞪了他一眼,“这种村上自己就能处理好的事情,少去麻烦霍书记,霍书记一天好忙你们晓得不!” 霍千里知道顾大强的为人,心知他是真在为自己考虑,便摆了摆手,拍了拍那位村干部的肩膀,对顾大强道:“顾主任,他做得对,我需要知道这些事。” 他神色微微有些凝重地看着顾大强,“如果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小事,用不着向上汇报,并且这个判断标准还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慢慢就会形成捂盖子的习惯,真发生了大事也会想着藏起来,瞒下来,反正上面不知道就不会追究。” 他轻轻摇头,“现在你是村长,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但如果换了一个人呢?或者说虎山村我信得过,别的村子呢?他们会不会这么做?到时候镇上还怎么掌握得了各个村的实际情况呢?”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些三三两两被派出所民警盘问的斗殴人员,“更何况,这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他收回目光,看着眼前以顾大强为首的几个村干部,“这看似只是一起单纯的斗殴,但却显示出大家对这个事情的重视。如果我们不严肃对待,大而化之,未来或许还会发生更多的事情,毕竟资源的分割,我们很难做到绝对的公平。” 老好人顾承德有些惊讶,“不至于?” “至于。”匆匆赶来,听了一半的副镇长肖尧沉着脸,“本质上,这就是一个利益之争,一个可有可无的竹林都能争成这样,就说明大家对基地的未来都抱有很高的期望,谁也不愿意吃亏,接下来大规模建设中,很可能还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不是很可能,是肯定会!”接话的是顾大强,一点就透,立刻就明白并且认同了霍千里和肖尧的担忧,光头上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我们村上以前,大家争土地、争房子、争竹林,说来说去,争的还是个利。只不过后来这些东西没得利了,大家也就才不争了。但是这哈儿它们又值起钱了,你们说会不会像当年那么争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有些凝重。 因为顾大强的话说得很通俗易懂,让他们理解并信服; 更因为想起当年有些事,忍不住有些担忧。 农村从来都是个复杂的所在,这里有淳朴、憨厚、坚强、耐劳,但也有锱铢必较、好勇斗狠、奸诈狠辣。 在当年的法律边缘之地,以宗族、血缘构建起来的社会关系在生死存亡的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在那些年代,为了一个边角地界、一条灌既水沟,闹出人命的事不说常有,但绝对不是什么稀罕得不行的。 听了顾大强的话,霍千里眼珠子一转,“这儿就交给派出所的同志,姜主任,你去叮嘱一下,不要扩大,按通常习惯办理就好。” 姜恒宇点头离开,霍千里道:“咱们先回村委会,商量一下。” 众人自然都无异议,簇拥着霍千里跟肖尧去往村委会。 回到村委会会客室坐下,霍千里笑着道:“各位,跟我和肖镇长大概说说以前村里争东西的情况。” 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看来那些故事都生动地铭刻在他们的记忆里,即使在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的今天,依旧可以轻松完整地将它们拎出来。 霍千里跟肖尧默默地听了一阵,越听越心惊,大受震撼。 霍千里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而肖尧也是普通市民家庭,两人对如今的农村自然是很清楚,但对早年间更艰苦的那个农村年代还是少了些认知。 拧着眉毛沉思了一阵,霍千里开口对顾大强道:“顾主任,麻烦帮我把顾承荣老爷子请过来一下。” 顾大强没二话,自然照办,正打算打电话叫人去喊,霍千里又道:“等等,干脆把红白理事会四位都一起请过来。” 十多分钟后,伴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声,四个老头儿都来到了村委会的会客室里。 村干部们赶紧让出位置,让四位老人坐下。 顾承荣如今已有了些老态,但这些农村老人,身子骨都还算硬朗,干瘦的脸上扯出笑意,“霍干部,把我们几个老头子喊过来有啥子吩咐哇?” 霍千里微微一笑,“我想请四位讲一堂课。” 第二百八十九章 往事不要再提 星期六,虎山村。 这个西南小镇上的春天里,没有风沙,只有温柔的春风,和一场场连绵的春雨。 早上八点的村子,清爽而不冷冽,温润而不燥热,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也是一天里最舒坦的时间。 这样的时候,适合散步、适合闲坐、就是不适合开会。 但今天,虎山村就得开一个会。 一场提前了两天通知的村民茶话会。 做完广播体操,吃过早饭,三三两两的村民们便聚集到了村委会的坝子里。 据说霍干部也要来。 霍干部要来,那必须积极。 “你们晓不晓得今天开会搞啥子哦!” “诶,就是噶,狗日村上还没说过开会的内容嘞!” “你们一天到黑硬是咸吃萝卜澹操心,带起耳朵去听就是了嘛,管逑那么多!” “对头,跟你们说了又爪子嘛,还要喊你们讲两句咩?” 这头的众人在闲扯着,那头村上干部带着热心的村民还在最后调整着会场的布局。 这一次的名头既然说是茶话会,会场布置也跟之前那次茶话会差不多,长桌围成口字形,背靠办公楼面朝大门的一面是主席台,另外三面后面摆着一排排板凳,那就是村民们坐的地方。 等到临近九点,霍千里带着人大主席彭大仁、副镇长肖尧、镇委办主任姜恒宇走了进来,与他一道的还有以小蔡总为首的通达文旅公司的几个头头。 出于更长远的考量,霍千里把他们也请了过来。 一听有故事可以听,本来也打算过来的小蔡总更积极了。 时间一到,霍千里、小蔡总、彭大仁、肖尧以及顾大强坐到了主席台,其余的随行人员就在姜恒宇的安排下,跟虎山村的村干部以及红白理事会的老头子们,把其余三面坐满了。 众人落座,彷佛有一种奇妙的默契在一瞬间席卷了场中所有人,原本喧闹的坝子上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望向霍千里。 霍千里清了清嗓子,笑意盈盈,“好久不见,大家还好吗?” 在众人一阵闹哄哄且不整齐的答应过后,霍千里接着道:“今天耽搁大家宝贵的周末休息时间,把大家聚在一起,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周三在我们虎山村发生的一起斗殴事件。” 话音一落,场中众人的目光登时分别望向了两个还拿着纱布裹着脑袋臊眉耷眼的男人。 这种村里斗殴,人家双方也都认,没谁去报警,派出所也很难办,所以,往往也只能批评教育一顿了事。 所以这两边“主力”这会儿都已经回来了,能够坐在场中承受着众人的注目礼。 霍千里继续道:“我赶到村子里,大概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当时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小的一件事,会惹得大家打起来呢?” 他忽然笑了笑,“你们别笑我,我是真不明白。蔡总,你能想明白吗?” 正在发呆的小蔡总恍然回神,连连摇头,“我也不清楚。” 霍千里又看向跟着小蔡总过来的副总,也是新组建的景区开发运营平台公司的常务副总,“侯总,你呢?” 那位侯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了声不清楚,但心里多少有些没当回事。 甚至还有点觉得蔡总为啥要答应来走这一趟,村上的烂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不就行了,他们作为合作公司,只管照章办事,哪用得着管这些。 只可惜,自己只是个副总,做不了主啊! 正当这位侯总思绪联翩,开始感慨起自己的人生时,霍千里已经继续开口道:“我们要想解决一个问题,首先肯定要搞清楚一个问题。所以,今天把大家请来,也把几位老爷子也请过来,就是想好好听听,咱们这些争斗因何而来,从何而起,才能够针对性地拟定策略,彻底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没谁放着好日子不过,希望自己哪一天也跟别人打得头破血流?” 众人乱糟糟地反应着,点头的点头,开口的开口,但都对霍千里的话颇为认可。 侯总悄然瘪嘴,本以为可以让老蔡总和小蔡总都齐齐推崇的这个霍书记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想到见面不如闻名,却是个这么磨磨唧唧的人。 像这种事情,国家没法律法规吗?地方没治安队伍吗?随便安排一个村干部就能用威势压服的事情,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嘁! 霍千里当然不知道侯总的心头想法,说完就看着顾承荣几个,拱了拱手,“就麻烦老爷子们给我们上一课。” 顾承荣摆了摆手,“谈不上讲课,就算给霍干部和各位领导摆一哈龙门阵,我们这些老头子也回忆一哈当年,就当忆苦思甜了。” 嘴上说着,他还是悄然挺直了胸膛,看着村民们,“这个话题,霍干部和城里来的老板们不晓得,我们大家应该都还有印象噻!那些年,我们勒个村上,每天都有人吵架,每天都有人割孽,那是啥子日子哦!” 一旁的白胡子老头接话,“对头,就拿这个竹林来说,以前分竹林的时候,大家也没少闹过架嘛。老实说有几家人没干过砍笋子的事情?” 顾大强扭头跟有些疑惑的霍千里和小蔡总等人解释道:“以前分竹林,因为竹子不是长在每家每户门口的,有些人家附近没得,有些人家附近又多,平均分下来,有些人的竹林就在其他人的屋边,于是好些住家户就拿起刀偷偷去把新生的笋子砍了,让竹子发不出来,不至于欺到自己房子,然后竹林主人看到自己的竹林发不起来,就跑上门去闹,经常打锤割孽。” 侯总不解道:“人家房主做得也没得错啊,竹子长多了影响采光这些,有啥好闹的。” 顾大强还没接话,一个老头就哼了一声,“有啥好闹的?竹子一身都有用,竹叶子笋壳子可以弄来烧柴,竹子可以编篾条,哪怕砍了直接拿去卖,一根竹子都可以卖一块钱。八十年代的一块钱,哪个不闹!” 白胡子老头看了侯总一眼,“你可以问一哈,当年为了这些事情,亲兄弟之间动刀子的都有。” 侯总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顾承荣点了点头,“刚刚贵大爷说了烧柴,那时候大家去捡柴也是经常吵起架的。捡柴捡了别个的,去别个的竹林头薅了笋壳子,都是经常要骂架的。我还记得有一回,我屋儿子过路,看到路中间有一根大柴,就捡了回家,结果遭四阿婆看到了,硬说是她屋头搬柴的时候落下来的,搬了根小板凳端了杯开水在我门口骂了一下午。” 村民们都哈哈一笑,要么知道这个事,要么都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这话匣子一打开,其余人的倾诉欲也起来了,跃跃欲试,但又不敢开口。 顾大强适时开口道:“说了是茶话会,大家有话都可以讲哈,哪个先来讲两句?” 一个村民鼓起勇气站起来,“要说以前打锤割孽最凶的,还是水田蓄水的时候,堆田坎,挖田坎,那硬是每年都要闹架!” 他一起来众人也有了勇气,接着话,“对头,人民渠一放水,那些狗日的地势好的把田坎垒得个高,把水一哈(全部)拦了,我们后头的都没得水用。为了争那点水,哪年不出点事情。” “挖田坎都不算啥,真正最凶的还是抢土地,你的界在哪儿,我的界在哪儿,多几十公分就能多出一两垄庄稼啊!” “对头,那时候有些莫屁儿的(不像话的),为了把自己的土弄大点,偷偷摸摸地挖路基,多宽的路,硬是遭他狗日的挖得来只剩点点宽!” “就是,特别是那些边边角角里头新开的土,那争起来硬是要命哦。” “想起来那些年硬是苦哦,农村头就没得啥子东西是荒废了的,鸡屎都要铲起来堆到土头沤肥。他们不是说秦大娘就经常去别个院子头踩鸡屎,踩得满脚都是回到屋头刮下来存起的嘛!” “对头,有这么回事。以前我屋头养了两只羊儿,不晓得哪个背时的说羊毛卖得到钱,放羊的时候哪个路过都要薅一把,日嘛老子那个是土山羊的嘛,别个养的都是黑毛光亮的,老子的羊儿没得好久就光了,跟得了癞子样!” “那儿年路上牛粪都没得,还冒起热气就遭别个铲了装起了,猪凼(猪圈下面接屎尿的地方)里头常年都没得好多。” “说起来老子当初要浇梁子(山梁上)上的土,离得太远了,去富大爷屋头茅室(厕所)头借了一挑粪,后头还了他一挑,他狗日的还喊老子补五分钱差价!富大爷,你说有没得勒回事!” “咳咳,那时候我屋头生活要好些,吃得要好些的嘛” 会场上,登时响起了一阵欢快的大笑声。 一个周末放假跟着家长来旁听的少年郎瘪了瘪嘴巴,“你们就吹嘛!哪儿那么夸张!” 他的声音不算小,又刚好在笑声过后,众人都没说话的档口,就这么清晰地传到了附近人的耳朵里。 第二百九十章 侯总表示非常服气 “吹啥子吹!你懂个铲铲(屁)!” 一个巴掌迅勐有力地呼在少年郎的后脑勺上,将他扇了个趔趄,差点直接掉下板凳。 “狗日的东西,过了点好日子就不晓得轻重了!老子当年读初中的时候,吃白米饭都吃不起!蒸一盒饭有一半都是红苕!干咸菜多带点都不得行,你婆婆(奶奶)心痛我,把干咸菜用油炒了还要遭你爷爷骂,说不做活路的人有啥资格吃那么好!勒些都是你老汉儿我亲身经历的事情,你个狗日的居然说哪儿有那么夸张!一天读书是把你的猪脑壳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嗦!” 男人骂得很狠。 倒不是真的有那么恨儿子刚才那句无心的话,只是农村里的潜规则,自己打骂够了,别人也就不好计较了,要是自己轻拿轻放,说不得就要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人心里都有杆秤,有时候称的是公平,有时候称的是心情。 于是周围就有人劝说,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娃娃也不是无意的,而且你这声狗日的骂得也有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 男人气鼓鼓地闭嘴,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瞪着自己的傻儿子。 一直沉默的千符镇人大主席彭大仁开口道:“这位兄弟说得没错,以前我们求学读书那些年,确实艰苦。我年纪大点,没经历过高中,镇上有些同志以前聊起过,他们读师校、读高中,是到东江县城去读,七十多公里的路啊,只有走路,舍不得坐车,走一趟还要在路上同学家头借住一晚上。” 他面露回忆,“夏天还好说,热点也都受得了,到了冬天那就是受罪了,这些穷学生,连一双热和点的棉鞋都买不起,还穿起单布鞋或者解放鞋,那个冻疮能长到膝盖上!那些年确实恼火啊!”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沉浸在过去的苦难中,心头又接着升起一种熬过了苦难的自豪和骄傲。 “大家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一片沉默中,霍千里冷不丁地开口道:“这个年轻的学生,为什么会说出那么一句话,为什么会觉得大家是在吹牛呢?” “还能为啥子,命好没吃过苦噻!” “他才好大点嘛,快到两千年才生出来,那时候村上虽然也穷,但已经比之前好太多咯!” “这些小娃娃啊,就是没吃过苦,把啥子都当做理所当然,根本不晓得现在这些好日子来得有好不容易!” “说起来,我打算给我屋头那个背时东西也进行点哈艰苦教育,让他吃一个月红苕稀饭咋样!” “那个太甜了,吃包谷湖湖,豁喉咙(拉嗓子)正合适!” 众人纷纷开口,说着自己的见解,大致的意思都差不多,就是现在的孩子没吃过苦。 霍千里又道:“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的孩子可以不吃那个苦呢?”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问题? 这不明摆到的吗?现在有钱了啊,当然可以不用吃那个苦了噻! 嘴上那么说一哈,难道还真的有哪家人供得起娃娃还故意克扣嗦! 霍干部这么聪明的人,咋个会问这种问题! 大多数村民都是一脸不解,但不少脑子灵光点的都开始思考起其中的深意。 很简单,霍干部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问不出蠢问题,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很蠢,那多半是你很蠢。 至于小蔡总和肖尧等人,则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个问题,霍千里并没有等待大家的答桉,直接就开口说了起来。 “过去大家的日子过得不好,为了那些现在看起来都可笑的小事去争去抢,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那些东西值钱。打个比方,你们每天只有一根红薯过日子,那肯定红薯皮都得吃进去,煮了红薯的水都得喝了。” “现在为什么不争了,有很多说法,农村没人了,土地都荒废了,争了也没啥用。肥料推广了,那点农家肥谁还在乎。包包里有钱了,三瓜两枣的大家也就都不在意了。各种说法都有,但都不全面。” “不管时间怎么变,东西还是那些东西,竹林还是竹林,鸡屎也依旧是鸡屎,为什么大家就不抢了?因为我们把蛋糕做大了,每个人能够分到的东西就多了。当大家不管通过什么途径,每天都能有一大箩筐乃至更多的红薯时,谁还会去计较那点红薯皮呢?” 霍千里看着众人,“我们政府的工作,就是想尽办法把整个社会这块蛋糕做大,尽可能地让大家都能够分到更多的东西,这就是发展的意义。” 他的神色骤然严肃,语调也悄然一高,“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磕碰,我希望大家不要为了那一点小小的磕碰,去耽误了整个大局的发展。只要蛋糕做大了,大家分到的利益多了,那些事情还是事儿吗?你们现在还会为了几毛钱几块钱大打出手吗?” “就像前几天竹林斗殴那样的事情,大家认真想一想,这些事真的值得我们这样吗?大家现在聊起以前那些争土地、争竹林,乃至于想尽办法连鸡屎都要多薅一把的事情,都觉得荒唐又可笑,如果我们未来能够发展起来,那时候的大家,看现在为了那几百块钱面红耳赤拳脚相加的日子,会不会同样也觉得荒唐又可笑?真要为这样的事情,搞得缺胳膊少腿,冤不冤呐?” 一帮村民们听得窃窃私语,连连点头。 霍千里顿了顿,“所以,不光是我们政府,也不光是村两委的干部,全体的村民也都应该跟我们一道,向那些阻碍我们把蛋糕做大的人提出态度鲜明的反对,反对一切阻碍我们发展的事情!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对头!” “斗是勒们回事!” 依旧是闹哄哄乱糟糟的回应,但态度都一致地鲜明。 等到场中的动静渐渐平静,霍千里扭头看着小蔡总,“蔡总,刚才大家说的,想必你也听见了,大家的苦你也都看在眼里,应该不会觉得他们说的是假话?” 小蔡总点了点头,感慨道:“确实,大开眼界啊,我们的老百姓以前确实太苦了,我们的政府做出了巨大的成就。” 霍千里开口道:“是啊,我们的老百姓都是这么一路苦过来的,所以,难免还会有一些看似难以理解不可理喻的心理。希望在未来的建设过程中,有给你们添麻烦的地方,您多担待着点,以一种理解和沟通的态度,大家一起来商量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小蔡总稍一沉吟,康慨答应,“霍书记放心,也请各位父老乡亲放心,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让我们一起在霍书记和政府的领导下,一起把这个亲子研学基地建好,一起挣钱,一起过好日子,要不要得!” “要得!” 这一声,整齐又响亮。 霍千里笑着道:“那咱们可就说好了啊,谁到时候要是添了乱,我们可要打板子的哦!” “霍书记你放心,不用你出手,我们村上自己就先饶不了他!哈哈!” 顾大强的话音一落,坝子上,响起了一片欢笑。 侯总瞧见这一幕,就大概有了判断,这个项目至少在群众关系和当地支持上,稳了! 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开始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和荒谬。 服气! 非常服气! 以至于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主动要了酒,好好敬了霍千里几杯。 搞得霍千里回去之后一直在琢磨,是不是今天哪里得罪了这个侯总,为啥一直灌他酒呢? 虎山村,顾大强笑着拍了拍一个少年的肩膀,“表现得不错,那句话的时机说得恰到好处。” 少年嘿嘿一笑,“大强叔吩咐了,我肯定要做好噻!” “不错不错!”顾大强满意地点了点头,“暑假去找你海涛哥耍几天嘛,你要是能考得上大学,就去你海涛哥公司头上班!好好努力!” “要得!谢谢大强叔!” 少年郎蹦蹦跳跳地离开,光是背影,就能看出一种昂扬向上的欢快积极。 就像如今的虎山村。 地址: 手机阅读: 第二百九十一章 霍千里的笑容 一场别开生面、防微杜渐的思想教育活动之后,霍千里回去跟肖尧等人总结了一下经验,再把班子召集起来开了个会,顺势就推广到了其余各村。 当然,形式和内容上都有所调整。 没有虎山村那么大的阵仗,也没有虎山村那种很准确的聚焦,只是对未来发展过程中可能引发的一些问题,进行了提前的宣贯和警醒。 接下来的日子,霍千里算是迎来了一小段真正难得的平静期,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其余的大事和突发情况来牵扯他的精力。 于是工作日到镇上各单位调研,周末回去好好陪了陪家人,两周下来,将工作和家庭都捋顺了些。 时光悄然就临近了五月,太阳用无声的威严勒令众人褪去了厚重的外衣,有心急的甚至已经提前换上了轻便的短袖,以示对太阳的渴求与臣服。 新一周的周一,霍千里刚刚结束了上午的会,正打算去食堂,就接到了张教授打来的电话,邀请他明天上午去一趟产业园区。 霍千里自然没有理由拒绝,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姜恒宇来到了产业园区的科研中心门外。 抬头看着这栋三层小楼,霍千里笑着道:“自从科研中心落地,来过好几次,我都还没正式进去过呢。” 话音刚落,一身轻便休闲装的张教授便带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霍书记,来,这边请。” 张教授伸手一领,霍千里忍不住一愣,“去哪儿?” 张教授扭头,“去试验田啊,科研中心里的东西你又不懂。” 霍千里: 终于找到一直都没进去过的原因的他只好迈步跟上。 张教授和许多严师一样,面冷心热,走了两步便主动跟霍千里说道:“现在我们培育的丹参一号改良种已经在试验田里种下去五个月了,到成熟时也就还有五个多月,现在去取样,监测,看看情况,所以把你请过来,也跟你这位地方父母官汇报一下。” 说到最后,张教授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霍千里了然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期中考试的意思了。” 张教授也嗯了一声,“走,看看我们考得怎么样。” 事情的经过没什么好说的,到了地方,霍千里看着他们开挖、仔仔细细地检查,然后听着他们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跟自己解释一般说着各种专业名词。 霍千里不懂那些专业名词,但他知道,似乎成果很不错。 他和他们一起蹲在脏兮兮的试验田里,微笑看着,仿佛那些从地里升起的隐约热气并不存在。 回去路上,张教授也证实了他的想法,“挺好的,长势符合预期,抗病虫害能力有明显提升,具体药效指标还需要进一步化验才知道,如果没有问题,年底再检测一下成品,就可以跟县里相关部门商量一下,进行推广种植了。” “张教授辛苦了。” “谈不上,本职工作。”张教授淡淡道:“今天耽搁霍书记时间了,咱们就先这样。” 霍千里开口道:“一起吃个饭,把大家都叫上,就当是犒劳一下大家。” 张教授想了想,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帮学生和助手,点了点头,冷脸上多了一丝笑容,依稀露出年轻时胡老小师妹的绰约风姿,“晚上,下午还工作,怕他们误事。” 霍千里一口答应,“好,那晚上六点我派车来接。辛苦张教授了。” 七八年前就认识霍千里的张教授瘪了瘪嘴,“别搞得这么板正,小霍你以前不这样啊!” 霍千里只好讪讪一笑,跟众人道别。 分开之后,霍千里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再次来到了试验田边,蹲在田坎上,静静地看着田里地丹参,笑容有些憨傻,就像一位得了好收成的老农, 姜恒宇默默陪着他蹲在一旁,跟着霍书记这么久,他原本那颗在办公室里浸染得圆滑玲珑的心慢慢也多了几分澄澈,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理解到了霍书记开心的原因,但现在他似乎还不能同样由衷地生出开心的感觉。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自己有了这样的心绪,有了这样的笑容,到底是好是坏。 到了晚上,霍千里叫上曹青峰和肖尧,再带上姜恒宇,一起在虎山大酒楼请张教授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们吃了个饭。 同时,还专门派人去牛角村请了徐继远一起过来。 镇上众人向这些在土地上挥洒青春,帮助了千符镇农业发展的年轻人致以了衷心的感谢。 可能是感谢太多浓厚,直接谢醉了一大片。 第二天,霍千里去了一趟县城开会。 上午的会议结束之后,一个东江县其余镇上的书记主动走到霍千里身边,恭敬道:“霍书记,你好。我是兴宇镇的书记,我叫王鹏。” 霍千里微笑着点头,主动伸手跟他一握,“你好啊!王书记。” “恭喜霍书记成功拿下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的项目,霍书记的能力真是让我们高山仰止啊!” “群策群力。”霍千里谦虚道:“都是大家的功劳。” “霍书记,听说山古镇承接了交易中心的加工和仓储用地?” 霍千里轻笑一声,“王书记,有话直说就是。” 王书记搓了搓手,“霍书记,我仔细研究了这个建设方案,如果要跟外地的企业推广订单农业,有余量的话,我们兴宇镇可以承接啊!我们有大量的优质土地可以集中,也能够满足种植需要,老百姓们的诉求也很强烈。霍书记” 王书记还要再说,霍千里却打断了他的话,但他脸上的笑容让这份打断没有那么生硬和突兀,“王书记,你的心情我十分能够理解。但是,你找错人了。这个事,你应该去跟郭书记汇报。这个项目是全县的大项目,我说了可不算。” 他看着王书记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的样子,低声道:“郭书记做事比较严谨,准备工作做充分一些。另外,动作要快点。”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王书记的肩膀,以示鼓励。 虽然他的年纪或许还比王书记小几岁,但县委常委的身份在这儿,这个动作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别看就这半级,或许就是王书记打转一二十年都走不上的台阶,是他到退休时才能享受的待遇。 仕途就是这么残酷。 王书记稍一琢磨就明白了过来,连连道谢,感激地离开。 等王书记走了,龙兴镇的龙书记笑呵呵地凑过来,“怎么说?” 霍千里笑着道:“愿者上钩,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第一家了。” 龙书记挑了挑眉,“那挺好啊,我这边尽是些敲边鼓的,到现在都没转变过来思想,还在试探,还想靠关系决定。” 就如王书记所说,这个交易中心不止有成品药材的交易,也提供种植基地的挂牌建设,订单农业服务,这是明明白白写在方案里的,就看有心人能不能看到,然后做好准备了。 为了保证成效,县里在霍千里的建议下也没有搞什么摊派,就是一副愿者上钩的态度,等着做事积极的,准备充分的,有强烈意愿的,自己找上门来。 霍千里嘿嘿笑着,“不管了,让郭书记头疼去,我们忙好我们的事情就行了。” 龙书记也点了点头,哈哈一笑。 下午的会很短,开完霍千里便坐着车,回了镇上。 半路上手机忽然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就微笑着直接接通了来。 等听了两句,便忍不住笑容古怪道:“又是你来?你不会是来骗我们接风宴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迎难而上 “什么叫骗你们接风宴!我在锦城大吃大喝不好吗?非得跑到千符镇来蹭你的饭!”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愤愤不平的怪叫,开口的正是年前才告辞离开虎山村的汤玉轩。 半个小时后,回到镇上的霍千里在办公室再一次见到了汤胖子。 他亲自帮忙泡了杯茶,端到汤胖子面前,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道:“你怎么又来了?” 汤胖子脸一垮,幽怨道:“还不是因为你!” 霍千里嘴角一抽,“好好说话!” “因为你整的交易中心那个事!” 霍千里脑子一转就反应了过来,“你不会又被调过来负责这个了?” 汤玉轩瘪了瘪嘴,哀叹一声。 霍千里微微皱起眉头,一个人老是被画着大饼,分配来干这种“开疆拓土”一类的活儿,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他跟汤玉轩以一场不愉快结识,但这几年下来,老汤还是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的,事实胜于雄辩,他也真心把老汤当个朋友,多少有点为他鸣不平。 但是按道理,晚晴姐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汤玉轩一瞧霍千里的脸色就猜到他在想什么,心头微微一暖,微笑着道:“没事,夏总不是那样的人。” 他拍了拍胸脯,“加了薪,升了职,同时还给了我新公司的股份!” 霍千里这才轻松地笑了起来,“那看来你很满意这个安排啊!” “满意倒谈不上满意,我倒是宁愿在集团里当个副总,悠悠闲闲。”汤玉轩叹了口气,“夏总说了,这个交易中心要是能做好了,那就是文兴医药的另一条腿,能够开辟一个全新的业务领域,和原本的医药业务一起支撑起公司的发展。但是,谈何容易啊!” 霍千里语带调侃,“藏着点,你心里的得瑟都快写在脸上了。” 汤玉轩连忙拍了拍胖脸,嘿嘿一笑,“是稍稍有点激动了哈!” 嘴上说着难,但心里的确还是开心的。 毕竟这一步,就是从打工人到老板的转变,但凡有点追求都没理由不开心的。 不过旋即他脸色便严肃起来,“说点认真的,你一向主意多,又是这个事情领头的,我们一起合计一哈这事儿该怎么弄?” 霍千里拧着眉头,想了一下,“其实说起来也不复杂,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朔源系统弄出来,这个东西我不是太懂,但是想来原理应该跟其余的软件开发一样,按照需求开发内容就行。但是!” 霍千里看着汤玉轩,“这个需求一定不能闭门造车,关在屋子里面拍脑袋,必须要多方调研,充分采集,种植户、合作社、饮片厂、医药公司、甚至普通消费者,同时还要方便易操作,因为使用它的人都不会有太多高学历人才,千万不能弄出来一个看着花哨却没有用的东西,那样朔源这个事情就几乎等于废了。” “第二点,我们就要组织一次盛大的成立仪式,借着那股风,把朔源这个东西推下去,让大家接受。” “第三点就是好好运营我们这个交易中心了,做好各方衔接和各项服务,然后。” 霍千里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一击,“就可以收钱了。” 他条理清晰的话一讲完,若是常人听了,自然就激动不已,吼着胜利就在眼前,但汤玉轩也是做了不少事的,听得懂这里面的门道。 别的都不说,就说第一个,那个系统开发,就能把人折腾死。 调研,听起来好像简单,好像找点人来做个问卷就行了,但是问卷怎么设计? 怎么才能把真实需求搜集出来? 那些庞杂的需求是不是得一一甄别? 然后是不是还得根据这个需求设计功能? 还有界面操作的优化,这些可都不是有一就一定有二的简单事情。 汤玉轩听完更郁闷的了,挠着脑袋,“这每样都难啊!” 霍千里瞧着他更愁眉苦脸的样子,调侃道:“怎么,还没开始就怕了啊?” 他看着霍千里,“从你们这个事情确定下来,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来吗?我特么就是去忙这个事情去了。” 他摇头叹了口气,“忙了半个月,跑了十几家企业,感觉也没什么卵用。” 霍千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澹定道:“只要做了就一定有用,慢慢来。不过系统上的事情,我是真无能为力,我得去忙成立仪式的事情,咱们就各自努力!” 汤玉轩看了他一眼,知道霍千里没敷衍他,也只好点了点头。 因为这一次的开工仪式和之前的真不一样。 之前的那就是走个仪式化的过场,一帮人热闹热闹,再找点舆论资源,给点润笔把声势整出来就行了。 但是这一次却不行,你东江县吆喝说你这儿搞了个药材交易中心,别人凭什么愿意来呢?凭什么会相信你能把这个事情做好呢? 所以,这一次的仪式,那是必须要拿出镇场子的东西来的。 合同的金额越大越好,合同的对象越出名越好,出席领导越多越重要越好,这样,才能一炮而红,打开局面。 所以,霍千里身上的担子并不比他的轻,甚至说还要重很多。 至少他的事是自己能拿主意,辛苦也好,繁杂也罢,自己能控制,霍千里这头的事情可是要看别人脸色的。 自古求人都不是什么好滋味。 所以,汤玉轩也没再多说,闷头抽了根烟,便掏出电话拨了个号。 顺手还打开了扬声器,把电话举到嘴边,“小顾啊,哥哥到千符镇来了,要不要来喝杯酒啊?” 顾海涛那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顺嘴道:“我说汤哥,你怎么又来了,你不会是来蹭我们接风宴的?” 汤玉轩: “哈哈哈哈!” 霍千里忍不住笑出了声,顾海涛一听霍千里的声音,笑着道:“千里哥!我正好给我爸送点东西回来,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晚上到我家喝酒啊!” 霍千里笑着答应,汤玉轩急急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小时候我还给你买衣服呢!” “我现在也不老啊!”顾海涛说完鄙夷道:“你不就住我家么!到时候帮着摆碗快啊!不许当老爷!” 三人都哈哈一笑,彷佛回到了最初在虎山村的那些日子。 那么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一步步走到今天,前路上纵然险阻重重,又有什么好忧心的呢。 人间难事,不过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在顾家喝了一顿酒,第二天,霍千里便去往锦城“搭桥”。 同行的,还有龙兴镇的龙书记,以及一个县里商务局的负责同志。 这第一站,就是安济医药。 上一次来,霍千里和龙书记窥破了唐总的心思,赢得了关键的砝码。 但这一次,似乎情况并不太妙。 依旧是安济医药西南分部的会客室里,龙书记依旧坐在上首,对面依旧坐着那位美丽优雅的年轻秘书,但唐总似乎没有上一次那么好说话了。 他依旧沉默而极具礼仪地听完了霍千里的话,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静道:“几位领导,我们生意人,在你们这个局里,是来挣钱的。现在你们要我们做事,皇帝还不差饿兵,我想冒昧问一句,你们的军饷又是什么呢?” 第二百九十三章 请求还是威胁 霍千里,或者说是东江县要请这位唐总和安济医药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在交易中心的框架下,达成中药材相关产业的交易,同时尽可能帮忙推广给更多的业内同行,帮忙推广东江县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的名声,促成更多的交易。 而唐总的反应也很直接,你让我办这么多事,我有什么好处呢? 很商人气质的回答。 霍千里也没动怒,因为动怒没用,而且没理由动怒。 他微笑道:“当然不可能让唐总白忙一场,我们已经研究决定了,安济医药在交易中心签订的合同,我们会给予合同额百分之二的税收返还,而安济医药介绍的企业在交易中心签订的合同我们也将给予安济医药合同金额百分之一的税收返还。这些东西都是可以用白纸黑字明确下来的。” 他补充道:“我们对中药材的生产过程进行了标准化的规范处理,相信会用过硬的品质赢得市场的青睐。一定不会让唐总和贵公司吃亏的。” 唐总微微一笑,“霍书记的算盘打得精妙啊!” 不是给补贴,而是给税收返还。 要想收到这个税收返还,你至少就得缴那么多税? 你要缴那么多税,那不就得产生对应比例的业务? 产生了业务也就自然拉动了经济,羊毛依旧还是出在羊身上。 不过老实讲,这也是好的,毕竟安济医药在东江县的公司本来也要开展业务,退还的钱就不是钱了? 而且名目也合理合法,方便操作。 这个方桉,各方都能得利,同时对各方都有所约束,若是往常自然没问题。 但是今天,唐总的胃口不在这块肉上。 他笑看着微微有些疑惑的霍千里,“霍书记,我们安济医药有个资质上的小事情,能不能麻烦各位领导帮忙通融一二?” 那个商务局的同志有些错愕,“资质?县上办不了这个啊!” 唐总看都不看他,只是微笑望着霍千里。 霍千里神色却平静了下来,“唐总请讲清楚一点。” 唐总叹了口气,“这个事情主要就是卡在了省中医药管理局,如果,我是说如果,各位领导有相熟的关系,帮忙递个话,通融一下,这事儿要是成了,我们安济医药绝对为交易中心的事情尽心竭力!” 他说着又补充道:“也请领导们放心,我们的资料都是没问题的,手续也是完备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边的一个领导,就死活给卡着了。我们毕竟只是平头商人,这官面上的事情,确实也无能为力,只能求助于诸位官面上的领导了。” 唐总说得诚恳,一副情真意切又病急乱投医的无奈样子,摆得真切。 那位商务局的同志不明就里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看向领头的龙书记,但当他看向龙书记的时候,却发现龙书记正看着霍书记。 于是他顺着龙书记的目光看向霍书记,又发现霍书记在看着唐总。 他又看向唐总,发现唐总在看着地面。 这乱七八糟的,他干脆也摆正心态,专心看向对面的漂亮姑娘。 霍千里的确在看着唐总,他心头已经基本确定,唐总应该是知道他在中医药管理局的关系,只是不清楚那层关系具体是什么罢了。 那么由此引申出来,他所谓的一切手续完备,资料整齐,里面的水分恐怕,嗯,全是水分了。 可现实如此,霍千里也不可能就这么声生硬地拒绝,只好开口道:“这个事情,我们可以试试,尽力而为。” 唐总大喜,“我就说领导们都是仁义的,当初我们坚定地站在东江县一头,如今我们有了困难领导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听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霍千里扯了扯嘴角,“中医药管理局的地位太高,我们也不一定能说得上话,万一不成,还希望唐总同样多多支持!” 唐总当然以为霍千里是在客套,心里腹诽这些当官的说话都不会说满之余,豪迈道:“好说好说!” 唐总还想邀请众人一起吃个午饭,霍千里却以还要奔忙为由,告辞离开。 再次走出带着澹澹香气的明亮大厅,霍千里跟龙书记又站在了熟悉的路边。 龙书记扭头看着那位商务局的同志,掏出一百块钱,“盛局长,带的烟抽完了,劳烦帮我买一包?” 那人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烟盒,“龙书记,我这儿有。” 龙书记微微眯了眯眼,“总不能一直抽你的。” 那人正想说话,忽然对上了龙书记的目光,恍然大悟,后悔得想扇自己一巴掌,连忙接过钱颠颠地去了。 看着那人的背影走远,龙书记轻声道:“很麻烦?” 他只是猜到了霍千里在那边有关系,但同样也不知道关系到什么地步。 霍千里摇了摇头,“主要是不知道他具体的情况。龙书记觉得,他的话有几分真?” “哼!”龙书记嗤笑一声,“半分都多。像他们这种等级的公司,哪儿可能真的被某个人硬卡住了。分明就是他们根本不具备相应的要求,想要强走后门而已!” 霍千里平静道:“那龙书记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龙书记瞬间僵住了,脸都快憋红了,最后只好长长叹了口气。 霍千里缓缓道:“是啊,人家就是摆明了态度,请求也好,威胁也罢,做不好这件事,安济医药这头恐怕就指望不了太多了。” 安济医药恰好又是如今东江县联系的众多医药公司里公认外部资源最广的,他们要是都揣着手不动,其余公司的态度和能力,恐怕就难说咯! 关键是要真说起来,安济医药并没有做得很过分,人家确实也在关键时刻支持了一把,现在要求一点回报,只不过是一种在某个默认规则下很正常的行为而已。 甚至,都还算理性。 霍千里叹了口气,“我先了解了解情况。咱们继续去下一家。” 龙书记也没别的意见,点了点头。 当天中午,霍千里抽了个空给袁湘灵打了个电话,托她打听一下安济医药这个事,并且多次重申不是想要帮他们走关系,只是先打听一下。 一向脾气有点急的袁湘灵这次倒也没不耐烦地嫌弃霍千里啰嗦,她知道,如果语气不明确一点,她冒冒失失一个电话打给某位叔伯过问这件事,说不定人家就直接会意帮忙给她办成了。 到了晚上,霍千里接到了袁湘灵的回话,果然如他们猜想的一样,安济医药并不符合相关要求。 挂了电话,霍千里握着手机,看着窗外,长长一叹。 第二百九十四章 泼酒 同样一片夜色下,一件奢华的包厢里,夏晚晴正带着几个文兴医药的领导跟另外一家医药公司的领导层一起吃着饭。 这个公司和寻常的医药公司有些不同,他们就是专门做药材贸易的。 说得简单点,就是以前千符镇上药贩子周贵的ultrapspro+版本。 “涂总,那个蜀北中药材交易中心,我再跟你介绍” 夏晚晴的话还没说完,对面那个一双三角眼,神色之间深藏着几分贪婪的男人就笑着打断,“夏总,事情我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只不过毕竟是真金白银的事情,总得让我多考虑考虑。” 夏晚晴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但这并不经意的笑容,却让对面男人眼底的贪婪大炽。 一贯游走在江湖之中的他,对夏晚晴这种高贵优雅的美丽女性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他旋即举起酒杯,眯起三角眼,“久闻夏总大名,今日一见,实在是令人倾心,敬一杯,敬美女!” 见惯了这一幕的夏晚晴心头闪过一阵无奈,跟着举杯,“涂总谬赞了。” 眼看着两个酒杯就要碰下,一个声音却忽然笑着道:“夏总是美女,我们涂总也是英雄啊,英雄敬美女,这个酒喝得好啊!” 随着这个声音,酒桌上那恼人的鼓噪起哄声登时响起,“对头,美女配英雄,这杯酒咋个也要来个交杯哦!” “说得对,交杯酒才见感情嘛,郎才女貌不喝一杯都说不过去!” 当然,说话的都是涂总那头的狗腿子,文兴医药这边,众人按着酒杯,神色之间,多少又都有些不忿。 但长久以来他们也习惯了在有夏总的酒桌上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好在夏总都能从容应对,再加之他们贸然介入,就容易引起矛盾,所以他们还是安静地看着夏总,准备听她的号令再行事。 涂总笑了笑,“这帮东西一天就知道瞎起哄,不过倒也说准了我对夏总的仰慕之心,不知夏总愿不愿意赏脸?” 夏晚晴以一介女流之身在这个生意场上打转,这样的情况说实话已是见得多了,也已经驾轻就熟,笑容依旧礼貌而客套,“涂总见笑了,我就是有幸在生意上结识了涂总,希望涂总多多指教,我在你面前就是个小学生,别的万万担当不起。” “夏总太过谦虚了,你担不起还有哪个担得起哦!”一个涂总的手下在一旁鼓噪着。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就要在关键时刻分析出领导的心思跟他打好配合。 涂总也笑着道:“喝酒只图一乐,大家尽兴而已,夏总,咱们喝一杯?” 说着,他便顺势伸出手,探向了夏晚晴洁白的皓腕,似乎是想要强行促成这杯交杯。 许多事,就是一个心理暗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撕开一道口子,距离为所欲为就已经不远了。 身家不俗,阅人无数的涂总,早已是个中老手。 没想到夏晚晴却闪电般抽回手,精致优雅的眉宇间萦绕着一丝紧张,强笑道:“涂总说笑了,小妹这杯酒权当赔罪。”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涂总亮了亮杯底。 “来来来,涂总,我也敬你一杯。” 一个文兴医药的副总瞅准时机连忙站起,为夏晚晴解围,笑着上前,恭敬地举起杯子。 不曾想涂总看都不看他,直勾勾地盯着夏晚晴,笑容里有些阴冷,“夏总,不会不给面子?” 夏晚晴平素虽然也在生意场上纵横,但大多都是熟悉的圈子,那些人也多少卖她父亲几分薄面,不至于有这种直接粗暴的举措,一时之间,她竟有些失了方寸。 “涂总,夏总不胜酒力,这杯酒我陪你喝。” 另一个副总也站起身,直接端起了一个分酒器,“涂总,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没你的事!”涂总冷哼一声,三角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夏总,你一句话,我就带着兄弟们来了,你想聊生意,我们也聊了,这就一杯酒你三番五次驳我的面子,啥意思?” 小书亭 夏晚晴柔声道:“涂总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涂总哼了一声,转身拿起外套,“我还想好好跟你交流一下药材交易中心的事情呢,以我们的人脉,这个事情可以说是手到擒来,看来夏总也是不需要了?算了,我们走。” 夏晚晴心头一愣,想起今天这顿饭的目的,瞬间面露迟疑,一句等等脱口而出。 涂总心头一笑,转身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似乎刚才的骤然发怒都是幻觉,“我就说嘛,夏总这样的女中豪杰不是那种人。” 说完他亲自给夏晚晴倒上一杯酒,举起递给她,笑着道:“夏总既不愿凑这个交杯酒的热闹,咱们就好好喝一杯,来大家一起干一杯。”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夏晚晴也暗自长舒一口气,接过杯子朝着涂总感激地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转而面向众人,举起酒杯。 就在夏晚晴举杯欲饮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只手正悄然环住了她的腰间! 她登时扭身,顺手一泼。 杯子里昂贵的红酒就将涂总浇了个满脸! 众人都被这一番忽然的变故吓呆了,被泼了一脸酒的涂总也不例外。 他以为经过这一惊一乍,夏晚晴已经成功被他拿捏,再不敢不从,没想到竟然如此刚烈! 酒液顺着他的脸滑下,又落在他的衣服上,晕染出一块块污渍,就像是将他的心晾在了外面。 夏晚晴念头既定,看着眼前的男人,厌恶之色终于不再隐藏,冷冷道:“涂总,我想我们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说完起身拿着包就朝外走去。 “你敢!”涂总气急败坏,“给我拦住她!” 夏晚晴怡然不惧,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倒想问问,你敢不敢?” 跟着夏晚晴过来的副总和部门主任纷纷起身,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上的客套了,站在夏晚晴身后,扭头道:“涂总,买卖不成仁义在,现在是法治社会,大家还是收敛一点。” 夏晚晴平静地看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寒声道:“让开。” 那两个人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神色阴沉的涂总,最终还是那句法治社会的提醒下,默默让开了道路。 等走出来,众人纷纷一脸愤慨地痛斥着涂总一帮人,都是帮什么玩意儿,老天爷也是瞎了眼,让这么一帮人拥有着这么大的生意。 一个老成持重些的副总却忽然一叹,“龙有龙道,鼠有鼠道,我们找上他们,不就是想借一借他们的道吗?” 众人闻言都神色一暗,这倒的确也是,大家兴师动众陪着笑脸,不就是想趁机建立起文兴医药的第二条腿吗? 但是,众人又看向夏晚晴优雅却又孤独的背影,谁又能说得出半句抱怨的话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夏晚晴,忽然开口道:“总会有办法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拨云见月 总会有办法的。 霍千里也在心里暗自对自己说着。 这个时候,他正坐在家里的阳台上,望着头顶那一轮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怔怔出神。 一个小时前,他刚刚结束了一场酒局,与一家医药公司总部的副总。 是的,人家连老大都没出面。 结果自然也是可以想见。 江清月哄好了儿子,收拾完了家里,看了看放在霍千里手边茶几上那杯几乎没有动过的茶,轻轻抿了抿嘴,转身进了房间。 十几分钟后,一阵手机铃声,惊醒了在发呆的霍千里,他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是韩致远打来的。 “喂,老师。” “有空没有,空的话下来陪老头子散散步。” 长者相邀,自然不敢推却,霍千里也只好收起心思,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跟江清月打了个招呼,快步下了楼。 小区的路灯下,韩致远的身影依旧高大,笑着对霍千里道:“人老了,睡不着,没打扰你们小两口?” 霍千里连忙摆手,“老师说笑了,其实我也正想找老师聊聊呢。” 韩致远当先迈步,边走便道:“那就说说看,看看我这个老头子能不能给你这位大书记一点有用的建议。” 霍千里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最近筹备交易中心成立仪式的情况说了,在韩致远面前,他的确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韩致远安静地听完,开口道:“就如你说的那个汤哦不,唐总,他为何能够这么理直气壮地拿捏你?” 霍千里叹了口气,“因为他们那家公司或许规模不算特别大,但是业务范围很广,在各地都颇有人脉,不像大多数医药公司都是局限在一城一地,是绝佳的合作对象。” 韩致远闻言道:“也就是说,你们这个事情想要做成,就必须仰仗着他配合,他也完全可以凭借着这一点,肆无忌惮地跟你们提条件,威胁你们答应他的诉求?” 霍千里无奈地点了点头。 韩致远又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霍千里抿着嘴,没有说话。 韩致远心头了然,继续道:“那如果说你捏着鼻子,违背本心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却又临时变卦,再加上别的要求,怎么办?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他敢!” 霍千里忍不住勃然一怒,旋即又在韩致远似笑非笑的澹定目光中,渐渐泄了气势。 因为,他发现,自己还真的没有办法。 说不定自己还只能再度捏着鼻子认了,然后期望对方适可而止,不要贪得无厌。 沉没成本的说法固然都懂,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呢! 韩致远澹澹道:“你既然还问了其余几家,他们又怎么说?也是一样提了这么些奇奇怪怪的条件?” “那倒没有。”霍千里摇了摇头,“但是大家都是在观望,都足够客套,但就是没准话。” 韩致远忽然澹澹一笑,“这就对了!” 接着,他在霍千里错愕的眼神中缓缓道:“你一来就把自己摆在一个弱势求人的地位上,当然谁都想来欺负一下,能咬一口是一口,对这些逐利的商人而言,傻子才会那么轻易地松口答应呢?” 霍千里面露疑惑,“那老师觉得,我该怎么办?” 韩致远却没有直接回答他,拉着他走到小区的凉亭里坐下,点了支烟,慢慢地抽了两口。 “小区外面那家串串香你还记得?” 霍千里疑惑地看着韩致远,他喝点酒,脑子本就转得没平常快,同时这几天又被一连串的事情打击得有些颓丧,一时想不明白韩致远的用意,便干脆也不想了,直接点了点头,顺着韩致远的话开口道:“我们去吃过几次,当然记得。” “以前那家是老两口在操办,去年,差不多就是你去千符镇的时候,老两口儿退休了,换了儿子媳妇接班。” 韩致远抽了口烟,“儿子会来事,找了电视台的人来报道了,还花钱请记者在网上也发了文章。他家本来味道就好,这一宣传,食客更是乌泱乌泱地来了。” 他看着霍千里,“然后,他就换了个招牌,和之前的招牌基本上一样,只是在右下角相对显眼的地方写了个加盟电话。听说,一年时间,在锦城有了七八家分店了。” 霍千里听完若有所思,感觉脑海里有一道灵光闪过,却被酒意搅和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韩致远弹了弹烟灰,竖起一根手指,看着坐在身旁的得意门生,“你做这个事情,道理也是一样,不要想着去一个个地求人,而是要先为自己蓄起一个势!” “对那些商人而言,不管是提要求的也好,观望的也罢,都代表着他们没有明确地拒绝你,只不过在待价而沽。你只要能要满足他们对利益的幻想和期望,他们自然愿意改变态度来抓住这份利益。因为归根结底,他们逐的都是一个利字。” “大势一成,不需你去一个个地求神拜佛,他们自然蜂拥而至,因为你能带他们挣钱。所谓追涨杀跌,这就是人性。” 霍千里浑身一震,陷入沉思,慢慢地眼神里亮起光芒。 “我要的是与他们合作,但却并不一定只有一个个地去请求这个办法。如果跳出这个惯性思维,只要能让他们觉得我们这个交易中心能够为他们带来足够多的利益,他们就没有理由无视掉这份利益,甚至还会争前恐后,生怕慢了就没机会了!” “毕竟这些人目前只是观望或者提要求,也没有表露出明确的反对,实际上就是因为我们没给他们足够的信心,让他们相信能在我们这儿赚到钱。” 韩致远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霍千里激动地站起身,在凉亭里走着,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嘴里念念有辞,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韩致远微笑看着,稍稍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 剩下的事情,他相信他这个好学生自己就能做好了。 怎么给这些商家信心,其实很简单。 对于已经在跟飞常市的竞争中彰显了项目本身实力的东江县而言,在当今这个政体下,路子是清晰可见的。 “可是老师,我们的计划是在成立仪式一开始的时候,就用这些成功签约的合同和协议奠定整个交易中心的基础,顺势将一些疑难问题都推广开来。按照今晚这个思路的话,怎么能行呢?” 韩致远稍稍一顿,旋即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再好好想想。” 霍千里也是怔了怔,恍然间彷佛回到了当年的课堂上。 晚上十一点,龙兴镇的镇高官龙腾将手里的烟头摁灭。 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嗓子有些干涩的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吨吨吨地干了下去,然后叹了口气。 千难万难都走过来了,没想到事情居然卡在了这儿。 不甘心啊! 正想着,放在一旁凳子上的电话嗡嗡震动了起来。 “龙书记,我有思路了!” 霍千里的一句话让龙书记今夜所有的低迷都在瞬间烟消云散,腾地站起,“咋个说?” 霍千里在电话里几句话就将刚才理出来的思路说了,然后道:“接下来的方向也清楚,应该基本能成了!” 龙书记一边听着一边琢磨着,在霍千里已经挑明其中关节的情况下,自然想得明白,激动得连连点头。 但到底是对这个项目有深入了解的人,很快他就问出了跟霍千里刚才一样的问题,“按照今晚这个思路的话,我们之前说的趁着成立仪式,奠定项目基础的事情咋个办呐?” 电话那头的霍千里微微一笑,跟他说了一个标题,让龙书记瞬间一愣,然后忍不住感慨道:“你这个脑壳咋个长的啊!” 那个标题的名字叫: 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成立仪式暨蜀北道地中药材展销会。 头顶上,乌云悄悄挪开,月光安静地洒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阳谋(上) 如同当年初到虎山村破局之时,霍千里一念通,百念通,很快便抓住了其中的关键,掌握了这个思路的精髓,自然而然地思考出了一系列具体实施的办法。 东江县的县委大楼,郭浩然举着电话,笑着开口道:“丰源同志,我们县里的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的事情你听说了哈哈,都是为老百姓办事,谈不上恭喜是这样,我们准备配合开业仪式搞一个大型展销会,已经邀请了国家、省里的相关领导和三四十家国内的着名企业这种事情声势整大点方便成交啊,哈哈我记得你们县也有中药材种植,这样,我让办公室也给你发一份邀请函,上面有具体的衔接方式,有兴趣的话带队来看看,能签个几千万订单也是好的嘛” 几句话说完,他挂了电话,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霍千里,“真就这样?” 霍千里点了点头,“就这样,不用多劝。” 郭浩然当然也听过那个【如何娶到比尔盖茨女儿】的笑话,对利用信息差造势这个东西并不陌生,刚才跟霍千里也认真讨论过,才会打的电话。 但一通电话打完,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如果两头都没成,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彻底坏了名声? 霍千里笑着摇了摇头,“学长,咱们客观地想想,换做你我,会来凑这个热闹吗?” 郭浩然认真地想了想,便笑着抖了抖手里的名单,“那我接着打。” 霍千里微微一笑,“辛苦学长了,那我去准备别的事情去。” 郭浩然点了点头,“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县里牵头的事,我这个当书记的自然责无旁贷,去忙,县委办那边我也都安排好了。” 燕京,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出办公室,灵活又熟练地在迎面而来的下属、同事和领导面前调整着表情。 当走出那栋并不算太起眼,但实际上满布威严的大楼,男人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混杂着风沙和杨絮的空气,掩着口鼻朝着露天停车场走去。 直到开门上车,他才松开手,长长地出了口气。 嗡嗡嗡。 兜里的电话又不安分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人,他的脸上露出笑容,“老袁,到燕京了?” “对啊,晚上去簋街吃点宵夜哇?” “行啊!你在哪儿?”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没到燕京,但是想请你来锦城走一走啊!” 男人哈哈一笑,“我倒是想来,部里事情多,走不掉啊!” “说真的,有个正事,想请领导来指导一下。” 随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认真,男人也收起笑容,严肃了起来,“有正事?” “我们省里旌城市东江县搞了一个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想请领导来出席一下成立仪式,时间还早,怎么都得有一个多月,安排得开。” “东江县?” 男人微微皱眉,若不是与电话里的人从同学起就相交莫逆,也心知对方不是那种胡来的人,恐怕就要当场挂断电话了。 “嗯,实体当然是设在县里,但是你也知道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是打算辐射出去,不说全国,至少左右邻省,还是有希望的。还有一个,他们准备搞中药材朔源,也算是我们锦城交出来的一份答卷。你知道我现在不是分管着中医药管理局嘛!” 男人笑了笑,“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哈哈,就知道瞒不过你。还有一层渊源就是,这个交易中心的主要参与公司本来是湘灵那丫头的,现在政策要求,她退了出来,是真的退了,我也不差她挣的那几个钱。但是这个公司交到了老夏女儿的手上,你说找到我帮忙壮壮声势,我能不去嘛。要是以前湘灵管着我还得避个嫌,现在也没那个顾忌了,这不正好就求到你面前来了。” 男人闻言沉吟起来,以他跟电话那头人之间的关系,是万不可能说出我考虑一下之类的敷衍言语的,要么行,要么不行。 行当然好说,不行也得有合适的理由。 他想着刚才听到的话,湘灵那丫头,老夏女儿,不需要顾忌 “好,具体时间定下来后你提前发我,我做好安排。” 一念既定,他的言语也变得轻松起来,“到时候你可要陪我好好尝尝锦城的美食啊!” “哈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锦城,安济医药西南总部。 那个与霍千里等人有过两面之缘的年轻姑娘迈着优雅的步子,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 “唐总,东江县商务局的人来送了一份文件。” 唐总闻言抬起头,伸手接过,一边熟练地撕开快递文件袋上的封条,取出里面的一本小册子。一边笑着道:“等了这么久,终于有回音了,看看他们能说出个什么。” 册子a4大小,印刷精美,封皮上写着《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成立仪式暨道地中药材展销会会议指南》 “展销会?” 唐总皱起眉头。 他觉得他已经完全清楚了东江县那头的想法,无非是想搞个大新闻而已。 就是这种心思,再加上他机缘巧合打听到的一个消息,他才能借机提出一个他认为并不太过分,却又能大赚一笔的消息。 而当时霍千里跟那个龙书记的反应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等了这么些天,为什么会等来个这个? 他按下心头登时浮起的疑惑,翻开书页看了起来。 最前面自然是一些概述和内容简介之类的东西,唐总也没有简单略过,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完概述,他并没有往下翻,而是沉吟了片刻才继续往下翻起来。 接下来是会议的流程。 当天上午安排得很满,成立仪式、领导讲话、专家发言、企业代表发言。 从当天下午起,到后三天,就是独属于展销会的时间了。 唐总似有所悟,恍然间猜到了些东江县的新做法。 看来这帮人是在四处碰壁之后,放弃了要搞个大新闻的念头,试图先把人聚起来,再卖力推销了。 同时,这个企业代表发言后面,还特地用加粗的字体标注了一句:具体企业由会务组综合考虑,名单暂未确定。 还没有具体标准,摆明了就是等着让众人来争了,轻松就能吊起大家的积极性来。 在诸多领导、专家和同行面前,要是能够以在座企业代表的身份上台说上几句,那成就感跟实际的好处可都是难得的啊! 他冷哼一声,想得挺好,但是你也得真有那么多人去才行啊! 可是,医药公司凭什么就会听话乖乖去捧场呢! 他嗤笑着翻开下一页,然后目光便陡然一凝,嘴角的冷笑在瞬间凝结。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印满了四页纸的拟出席领导名单。 后面那些无关紧要的暂且不提,前面的那些领导名字也不提,但在名字后面附着的职位却让他越看越是心惊。 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两三个燕京来人,就算是他们总部的领导都不是轻松能见的。 跟在他们后面的,来自省里市里的领导,一些学会、协会、专委会的头头,再加上一些县域的领导,这声势不可谓不惊人。 这就是东江县的倚仗么? 他默默继续朝下翻着,竟瞧见了一张空白的表格。 在这样的册子里,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疏漏。 当他仔细一看,眼睛便瞬间眯了起来。 一家企业都没有。 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够狠啊!” 唐总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神色从轻蔑变成了佩服。 对方的意思很简单,阵仗给你摆在这儿,来不来你自己看着办。 至于要是真的有谁以为东江县一家企业都没有请到的,倒也不用去了,就那个脑子,做生意肯定亏钱的。 当然这些企业也可以私下串联。 但生意场可不像官场,官场上大家多少要爱护羽毛,珍惜名声,生意场上大部分情况那都是能坑则坑的。 信不信今天众人商量好,都不去那个狗屁东江县,过些天开会的时候就整整齐齐地碰面了。 然后大家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说着今天天气真好啊! 所以,对安济医药来说,去还是不去,答桉其实是很明显的。 唐总叹了口气,伸手翻开下一页。 下面就是简单的会务组联系方式、交通地图、宾馆酒店等等信息了。 但是,就在这一页,还夹着一份红头文件,抬头赫然正是那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 第二百九十七章 阳谋(下) 阳光透光干净的窗户,在房间内洒下一片明亮。 简洁大气的办公室,有着截然不同于机关的气质。 一个男人却对着一份红头文件怔怔出神。 这份发给各家医药公司和相关企业的文件,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份普通的邀请函。 文件上讲述了一堆目前的市场形势,成立这个交易中心的必要,以及举行这个仪式的必要性,然后附上了一些主要出席的领导名单和会议议程、以及回函联系方式等等。 这都是些套话,格式也跟唐总一年接到的几十上百个会议邀请函没什么区别,但唐总还是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等全部看完,他甚至还打开那个空空如也的文件袋,查看了一下有没有遗漏。 他想了想,看着那个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秘书,“立刻给东江县回函,这个会我们一定去。” 秘书嗯了一声,“去哪些人?” 唐总点了支烟,想了想,“算了,稍等一下再回,我给吴总打个电话请示一下,看看他能不能去。” 全程见证了前些日子唐总如何“拿捏”霍千里等人的秘书勐地瞪大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吴总,是他们总公司的一把手。 转变这么巨大的吗? 唐总无奈一笑,“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做生意的,别讲那么多面子,最重要的是要看清形势。” “先去把我们在周边几省业务往来较为密切的企业名单整理一份给我,我亲自给他们打电话邀请。” “好的,唐总。” 办公室里,唐总眯着眼,抽着烟,心头莫名冒起一句古话:不能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看清形势,是一个很重要的本事,但很遗憾这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的能力,否则这天底下就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件十分宽敞的办公室一角,摆着一个造型夸张的木质茶台,四个男人正围坐在茶台边,手里传递的正是东江县那份会议指南和邀请函。 “嘁!这多半是虚张声势的?” “我觉得也不现实,东江县咋个可能请得来这么多领导嘛!” “我猜很可能就是把想请的都写上去,你看他那上面,不是还有个拟邀请嘛,拟,就是说打算的意思噻!指不定到时候能来几个嘞!反正人家也是加了个拟字,到时候厚起脸皮说领导临时有事没来,我们还能喊他退票咩?” “那你也要交了门票才得行啊!哈哈!” 一句玩笑让众人都哈哈一笑。 “话说回来,真要去了那儿,多少都还是会订点东西的,不然面子上也过不去。” “是啊,所以,还真是有门票的,门票还不少嘞!” “那我们咋个说?”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问到了正题,茶台旁忽然一阵沉默。 这间屋子的主人看了看众人,只好率先开口,“我们四家一向都是共同进退的,不管是之前东江县和飞常市一起找过来,还是东江县上门来邀请,我们都是一个口径。这回我们还是应该一样,好好商量个路子,大家一起照办。我们四家单拎出来规模都不算大,但是合在一起,在蜀州这个地界上的医药圈子里头,还是说得起话的,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要我说,刚刚我们都商量了,这个东江县多半就是正经来请搞不成,就开始想歪门邪道,这些领导纯粹就是拿来唬人的,我们干脆就不管他的!” “要得,那就不管他嘛!真要有啥子变化,一个多月,也还来得及反应。” “嗯,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屋子主人看着依次发了言的三人,“那我们就这么定了?” “定了!” “要得!” “可以!” “好!来,干了这杯茶,我们去摸两把!” 说完,四人齐齐端起小茶杯,如歃血为盟般,一饮而尽。 好在没人摔碗。 夜色在酒后来得更神秘了些。 别墅二楼的一个露台上,今天下午茶台旁的一个男人正靠着躺椅,慢慢地说着。 在他的旁边,一个跟他容貌颇为相似的年轻人安静地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 父与子,传承和教化就在这一次次的言传身教之中。 年轻人的手里,同样拿着一份交易中心成立仪式的会议指南,开口问道:“爸,那你们就这么决定了,不去参加那个交易中心?” 男人嗯了一声,“下午喝茶我们是这么决定的。” 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颇有几分自豪地道:“看来这些地方官员的小手段,的确瞒不过你们这些老江湖,都看穿了他们的把戏。” 男人扭头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澹澹道:“会议一结束,我就抽了个空,让公司立马联系东江县报名了。” 年轻人如遭雷击,直接愣在当场。 男人开口道:“想不明白?” 在自己父亲面前,几斤几两都是清楚无误的年轻人也很老实,“嗯,不明白。” “这个会议指南上面写了,会安排几个企业上台发言,虽然一家企业最多十分钟,你觉得有没得用?” 年轻人稍一沉吟,“肯定有用,不管是在领导面前刷存在感,还是在同行面前打响名声,促进合作,都是很有用的。” “你再看看那个会议指南上,在会议议程那一页,企业发言下面有一行加粗的字,写的是啥子?” “具体企业由会务组综合考虑,名单暂未确定。” 年轻人念完之后便皱起眉头,“只说综合考虑,又不给具体标准,这个会务组是拿这个当鱼饵?刺激大家踊跃报名,反过来讨好他们?”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颇为欣慰,“还算你不太笨。” “所以,爸你就上钩了?” 男人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他,嗤笑道:“你晓不晓得,今天我们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硬是没得一个人戳破这一点。” 他双手在扶手上一撑坐直身子,看着发愣的年轻人,“商场如战场,战场上,兵不厌诈,只有胜利者有资格说话,我今晚上教你的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相不相信,你那几个叔叔说不定还有比我动作还快的。” 年轻人呆若木鸡,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在这一刻受到了深深的冲击。 “不信我们就到时候看。如果大家都一无所获,肯定就当啥子没发生过。如果有哪一家在这个事情上得了远超其余人的大好处,其余人绝对会鼓起劲骂他,但那时候,人家已经不在乎了。” 年轻人竭力将自己纷乱的心思理顺,艰涩道:“既然这样,为啥子你当初又要拒绝那边上门求来的合作呐?” 男人愣了愣,旋即神色里闪过一丝郁闷,“老子那时候哪晓得他们有这个本事啊!狗日的,有这些东西早点拿出来嘛!整得这么复杂!” 夜色里,男人的吐槽声,随风飘散,不知道能不能被风带去东江县。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会前夕 风从不知道哪个方向吹来,吹在霍千里的脸上。 初夏的风凉爽怡人,却也吹不开霍千里眉间的皱纹。 他点着桌上那一摞文件,抽着嘴角,“这就是你们精心制作的展示方桉?” 听着那加重语气的精心二字,坐在霍千里对面的九个男人几乎都是心头一跳,微微低下了头。 “我们东江县中药材合作社已经是市里农村产业转型发展的一张名片了,在省里相关部门也算是挂了号的,这一回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从中央到省里到市里都有领导来,你们这些各个合作社的头头,回去准备了十来天,就准备拿这个给他们看?看啥?看你们摆地摊吗?” 霍千里将那一摞文件拿起,又重重摔在桌面上,整齐的文件散落开来。 他的语气难得严肃,甚至带上了几分责难。 倒不全是因为眼前这些方桉,而是因为前些天的一桩旧事。 按照县里的决议,既然搞这个产销会,这拨实打实属于东江县土生土长的“自己人”一定是要照顾的,争取让他们都能拿到些实打实的大好处。 甚至县里还让兴宇镇和其余两个乡镇紧急成立了三个合作社,到时候也去参展,争取吸引些种植基地项目。 县里当然知道这都是一帮在形式上不那么拿得出手的角色,于是直接从锦城请了一家会展策划公司来指导。 到了之后,这帮人自然欣喜不已,但在对方说出来还要收钱,数目还不少之后,登时就变了颜色,迟疑半天,就让对方先做着,然后他们去安排经费。 会展公司当然没话说,这还能赖账不成,加班加点地帮忙出了方桉。 结果,这帮人还真干得出赖账这种事。 拿着已经被复印完毕的方桉,一脸愧疚地说着村上实在没钱,也没申请下来钱,就只好不劳烦你们了,还“康慨”地出了车费。 表情之真挚,神色之诚恳,态度之谦卑,气得会展公司的老总直接亲自过来找到了霍千里,把霍千里臊得都抬不起头。 这会儿他自然是要趁机发作,既帮别人出下气,也帮自己出口闷气,更是要敲打一番这些个不知轻重之人。 听了霍千里的话,其余众人登时都惶恐不安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一旁的一颗光头。 身为东江县最大的中药材专业合作社老大的顾大强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一点帮他们解围的意思。 对于这帮不知轻重的蠢货,他的话和耐心早就已经在当日阻拦他们干下这种蠢事时用尽了。 瞧见顾大强的样子,这帮人这才终于醒悟过来,这一回是真湖弄不过去了,侥幸心理没法再有了。 于是个个老老实实,诚惶诚恐地向霍千里认错道歉。 但一向好说话的霍千里完全不为所动,只是黑着脸在那里翻着文件。 倒是顾大强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边在心里滴咕着村长和村长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一边忍不住低声对身边人小声提点了一句。 那人才如梦方醒,急忙开口道:“霍书记,你放心,我们保证把那家公司请回来,好好请他们给我们做策划,他要好多我们给好多,不,还要多给点,一定不会坏了县里的大事!” 霍千里面色一板,一拍桌子,怒斥道:“乡镇拨给你们的钱就是喊你们拿来这么乱花的吗?你们有钱得很吗?有钱还干得出这种丢死人的事?长没长脑子!” 骂归骂,终于这帮蠢货说到了点子上,霍千里便稍稍平息了心头火,开口道:“既然这是你们自己提的,也好,自己的屁股自己擦,误了大事,我们再慢慢来算账!” 众人唯唯,擦着汗退了出去,心里是彻底不敢打那些丢死人的小算盘了。 忙完了这头,霍千里又直接赶到了县委大楼,参加了一场工作准备会。 随着成立仪式的一天天临近,诸般大事都陆续涌来,身为主办方的东江县委县政府早已是将这个事情提到了最高等级。 没办法,光是出席领导的行政级别就足以让东江县如临大敌了。 一场场的会议接连不断,商量怎么沟通领导的,商量各家企业情况的,商量整个会议该怎么组织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的,总之县里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但这种忙,和平日里那种务虚的忙还不一样,大家有个齐心使劲儿的方向,有具体的事情,干劲还是足了许多。 当各自坐定,主持会议的郭浩然开口道:“今天这个会,咱们再落实一下参与企业的情况,结合他们各自的业务范围跟合作意向等等,把大家的想法碰一碰,盛局长,你说一下。” 被郭浩然点着名,这些天忙得黑眼圈浓厚但精神头十足的商务局局长立刻开口:“郭书记,何县长,各位领导,现在我们主要的问题已经不是来参加的企业不够了,而是太多了。” 他看着微微有些惊讶的一帮领导,心头涌起些骄傲,然后在对上霍千里目光的时候瞬间恭敬起来,老实道:“现在已经确定报名的企业一共有四十七家之多,远远超出了我们原本预计二十之数。而且,随着日子临近,还有增长。” 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圈县里的长官们,咬牙道:“各位领导,我们是不是搞一些裁汰?或者说筛选?” 众人闻言,都面露思索,有亲近些恰好坐在一起的,也窃窃私语了起来。 郭浩然想了想,看了一眼何县长,然后就对着霍千里和龙腾道:“千里同志,龙腾同志,你们两个是这次事情的主要牵头人,你们先说说你们的意见?” 龙书记倒也干脆,“我个人建议是不用,这么大场面也摆出来了,不差多的几个座位。” 众人微微颔首,这是显而易见的。 但同时,盛局长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公司太多尤其是小公司多了,鱼龙混杂,多少还是会拉低整个仪式的层次。 想到这儿,大家的目光就都聚焦到了霍千里身上,想听听他这位最主要的牵头人的看法。 霍千里也没怎么磨叽,稍一琢磨便开口道:“盛局长,你既然提议要进行筛选,想必有个章程?” 盛局长嗯了一声,“我建议将注册地在县级及其以下的企业,或者说去年营业额在一千万以下的企业,筛选下来,标准可以再议,理由也可以讨论,但目的就是提高质量,毕竟这些能力有限的企业,实力也有限,来凑热闹结识人脉的目的恐怕都大过真正来做生意的目的。” 不少人都默默点了点头,显然颇为认可。 霍千里却意外地摇了摇头,“这个办法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我们之前除了对行业和经营内容有限制之外,并未有其他限制,现在突然加上一些别的,一家两家私下劝了也就罢了,要是数量多了,不免给人以前恭后倨,翻脸不认人的印象,影响不好。” “第二,我们县的合作社都能参加,别人怎么都是个正经的医药企业,有什么不能参加的?” 盛局长连忙认怂,“霍书记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 霍千里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接着又道:“第三点,也是我这两天才想到的一点,那就是这一次这么多的参会企业,我们的成果更多的会应在哪些人的身上?” 众人疑惑皱眉,不解地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大家觉得,这一次是大企业给我们的好处多,还是小企业给我们的好处多?” 当然是大企业了啊!小企业自己都才那点本钱,哪儿帮得上什么事! 这是众人几乎下意识地在心头升起的念头,但是能坐在这儿的,都不是什么傻子,就算心里那么想,也不会有人冒冒失失地往外说。 好在霍千里也不需要像跟村民们聊天那样,一步步地将他们引到自己的思维路线上来,在座众人都能跟得上。 他只稍稍停顿了一下就继续道:“我以为,到时候的大头肯定还是要指望这些大企业,如果恰好有他们看得上的,肯定不吝惜金钱,总归可以成交几笔的。总交易金额大,交易笔数并不会太多,因为这些大企业本身的经营地域就比较广,才能支撑起那么大一个摊子,同时这些企业对质量的要求也高。我们做的这个展销,对他们来说,或许是有些聊胜于无的。” “这就有一个问题,不能惠及大多数,最终得利的很可能还是我们千符镇和龙兴镇这两个本身基础就不错,产品和各方面条件也不错的。但是这是我们全县的大事,好处都被我们两家占了算怎么回事?” “所以,有相当一部分的成交,尤其是未加工的中药材和基地建设需求,其实恰恰需要指望那些小企业,他们受限于自身实力,难以走出自身地域所限,信息交流和商业活动其实都受到不小的影响,就算原本有雄心壮志的也只能望洋兴叹,就像当初东南沿海一带的诸多乡镇企业一样,一旦政策和环境变幻,便登时插上了腾飞的双翼,迸发出惊人的能量。如今我们打造这个平台,不就是恰好能够解决他们一部分的痛点吗?说不定这些人,才会真正看得上我们尚显粗陋的交易中心呢。” 看着不住点头的众人,霍千里继续道:“最后一个,这一次我们请了诸多邻县邻市的相关领导,谁能保证这些报名企业里面,就没有这些领导带来的,我们贸然给人家拒绝了,这不就尴尬了嘛!” 盛局长再一次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真心诚意地道:“霍书记说得是,是我想肤浅了。” 郭浩然自然知道盛局长心头所想,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盛局长,认真思考为县里多考虑是勇于任事的表现,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书记的定心丸还是有用的,盛局长连连称是,神色和缓了许多。 不再管他,郭浩然扭头看着何县长,“胜勇同志,你的意思呢?” 何县长开口道:“我赞同千里同志的看法。” 郭浩然点了点头,环顾一圈,“那就按照这个说法,咱们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愿意报名的企业,只要经营范围符合,我们都予以接纳,大家有意见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是不会有人有意见的。 但就在大局已定的时候,心情犹如坐了一场过山车的盛局长居然又开口了,“郭书记,何县长,各位领导,还有个事,我想请示一下。” 郭浩然澹澹道:“都叫你来开会了,有话就说。” 瞧着郭浩然似乎有些不耐烦,盛局长心头一沉,暗自后悔,该私下请示来着,但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得不开口了,“是这样的,飞常市的中药材产业园区,也有几家企业报了名,我们发现其中有四家正是之前从我们东江县迁出去的” 他倒是竭力挽回了一下,没有说是从千符镇迁出去的。 但霍千里直接澹澹一笑,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这都什么时候了,哪儿在乎那个,让他们来!” 郭浩然扫了一圈,“那就这么定了,我再强调一点。” “我们举全县之力,大家殚精竭虑,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就千万要加倍认真,把最关键的一步走好,行百里者半九十,要是这个时候因为会务服务、接待之类的小事搞砸了,那就难辞其咎了!” 县高官说难辞其咎,那就一定是难辞其咎。 所以,一言出,满座肃然。 郭浩然满意地点了点头,“散会!” 2014年05月28日。 锦城的骄阳从空中洒落,又被云层里的水汽自发跟随,降落在这座钢铁丛林里,无声地将这座城市化作一个巨大的蒸笼。 好在只是上午八点,那些逃逸不得的热气还没从地上蒸腾起来,燥热之中,还是有一丝残留晨间的清爽。 霍千里站在一扇敞开的大门前,那是新会展中心无数个厅门之中的一个,却是他们走了许久,费了许多辛苦才来到的地方。 在他的身后,是铺设完备的会场,是琳琅满目的展厅,是许多个虎山村、许多个千符镇、甚至许多个东江县的殷殷期盼。 顶点 龙书记走过来,点了根烟,笑着感慨道:“我们想过将这个事情放在旌城市,乃至放在东江县,但最终还是只有来了这个锦城。” 霍千里笑了笑,“也只有这儿有便捷的交通,合适的场地,够档次的条件” 龙书记吐出一口浓烟,“总之,除了不是自己的,啥子都好。” 霍千里沉默了片刻,“这不就是我们奋斗的意义嘛。” 龙书记愣了愣,默默地点了点头。 霍千里也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揉了揉胀痛的脑袋。 昨天是报到日,一天的忙碌和晚上持续到凌晨三四点的接待,再加上今天的早起,让他的脑袋里彷佛有把锤子在到处乱敲。 日头将地上的影子渐渐缩短,参会的人也陆续抵达。 人声鼎沸,高朋满座,三三两两成群的领导在轻笑交谈,成群的老总在把臂言欢,东江县的会务人员往来其间,穿梭忙碌着各种工作。 会议台上的led屏幕里,正反复播放着东江县花重金制作的宣传短片,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时间渐渐来到了开会时,会议的主持人已经拿着话筒,委婉地提示着大家就坐。 当正式开会的时间到来,随着主持人走上舞台中央,走到那张定格在会议主题和主办单位等信息的硕大屏幕前站定,会场登时鸦雀无声。 只有闪光灯伴随着快门声不断亮起。 第二百九十九章 见证 我带全村脱贫致富第二百九十九章见证 嘉州市。 三江汇聚,钟灵毓秀,风景雄阔,正适合一展心头郁郁。 才到任不久的嘉州市林业局党委委员、副局长楚远声站在江畔的一处空地上,平视着眼前汹涌的大江,心间郁结被这滚滚长江东逝水悄然冲刷。 豪情渐起,又遥遥望着宽阔江面对岸的那尊举世闻名的大佛,复归平和。 这是他每一日都要做的事情,只有如此才不费父亲的一片苦心,不费自己平生的志向。 晨练完之后,他便回到了不远处的酒店。 他如今都还住在酒店之中,并无安家置业的打算。 不是没钱,而是在飞常市跌了一个天大跟头的他,就是要以此鞭策自己,一天没站稳脚跟,一天就还住在这儿。 不站稳脚跟,嘉州就真的只是个旅馆。 颇有几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决绝。 收拾一通,等他出现在林业局的时候,已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在局里年轻姑娘敬畏又仰慕的目光中穿过,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办公室,刚坐下,局里办公室的就送来了今天的报纸。 慢慢地拉开抽屉,取出茶叶,泡了杯茶,茶叶在水中浮沉,等着茶凉的当口,他顺手拿起了摆在最上面的蜀州日报,细细看过了头版,等翻开第二页,眼睛就眯了起来。 【以药为媒,因材寻路,旌城市成立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创新农村产业发展新思路】 28日上午,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暨道地中药材展销会启动仪式在锦城国际新会展中心举行,昨日展销会圆满闭幕。 来自中xx部、xx会、xx学会、xx协会(为防不详,就不写明了,确实也无关紧要)、蜀州省卫计委、蜀州省中医药管理局、蜀州省人民银行涪城市市政府、斗城市市政府四夕县县委、西陵县县政府东江县县委、县政府相关领导同志出席成立仪式; 文兴医药集团安济医药集团兴中医药集团等五十七家行业相关企业参加仪式。 成立仪式上,东江县县高官郭浩然就交易中心各项内容,向与会领导和企业代表做了具体介绍。 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将按照统一的现代化加工、生产、仓储、物流,实行产销对接,计划建设中药材初加工场地6000平方米(已建设3685平方米),阳光房3000平方米(已建成1500平方米),加工房2000平方米已建设完毕,质检中心600平方米已建设完毕,标准冷藏仓储8000平方米(已建设4900平方米),总投资达3000余万元。仓储加工中药材能力静态吨,动态吨,集规划种植、标准加工、检验检测、标准仓储、全程追朔、电子商务交易六大功能于一体,形成中药材产品产、储、销整体供应链。 行业领导、行政领导相继发言,对旌城市东江县的创举予以高度肯定,指出该中心对东江乃至周边县市中药材保护和品牌价值提升具有极大的推动作用,将有效扩大中药材种植面积,带动一、二、三产业融合,为农村产业发展打下坚实基础。全蜀道地药材和全国其它道地药材依托川北道地药材交易中心销往全国,将对中药材种植突破地域限制产生积极影响,有力促进区域经济快速发展,对地方经济民生产生巨大的提振。 相关行业企业代表也表示,专业药材交易中心的成立,对企业跨区域经营提供了良好的便利,简洁了交易流通过程;同时企业+合作社+农户的模式,在朔源体系建设应用的背景下,也有力保障了中药材的品质;尤其是道地产区的集合,更是为中药材相关企业创造了极佳条件,切实解决了市场痛点,提高了企业竞争力。 企业代表还表示,他们将积极参与进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为新农村建设和扶贫事业,贡献社会力量。 据悉,为期三天的展销会,共达成中药材中药饮片意向合作协议128亿,药品购销战略合作协议96亿,签订协议企业共计26家。 “224亿” 楚远声呆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他的神色颇为复杂,有落寞,有不甘,有嫉妒,最后都化作了自嘲。 因为他知道,他断然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 即使他有个好爸爸。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熟练地找出了那份他爸爸发给他的录音,按下了播放键。 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霍千里平静之中却带着康慨的言语。 锦城。 江清月坐在沙发上,一边削着水果,一边陪着逗弄孩子的韩致远和程素清说着话。 今天儿子想吃饺子了,正好就叫上韩致远老两口过来一起吃,这在他们两家都是常有的事情。 小孩子在茶几和沙发之间上蹿下跳,江清月跟韩致远不时交流几句学校的事情,程素清就乐呵呵地看护着小孩,江母在厨房里收拾,一派其乐融融。 电视里忽然传出的声音,却一下子吸引了除开小屁孩之外所有人的注意。 【本台消息,近日,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暨道地中药材展销会启动仪式在锦城国际新会展中心圆满闭幕。 行业领导、地方干部、技术专家、企业代表、农村合作社代表齐聚一堂,共商中药材产业化发展新局面。 与会领导高度肯定旌城市东江县的创新举措,并指出该中心对地方道地中药材保护和品牌价值提升具有极大的推动作用,要充分利用包括朔源体系和金融支持在内的各种手段,抓好、管好、经营好这个交易中心,因地制宜地对中药材种植提质增量,推进产业融合,为提振地方经济起到积极的带动作用。 参会企业代表也表示,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的成立,为企业突破地域限制,跨区域经营,获取经营资金扶持提供了极大便利,解决了企业扩大发展中的痛点,提高了企业竞争力。 为期三天的展销会,共达成中药材中药饮片意向合作协议128亿,药品购销战略合作协议96亿,签订药材种植基地种植订单近万亩,签订协议企业共计26家。 为我省中药材种植产业发展打开新局面。】 一时间,满座人皆静,唯有小儿哭。 “奶奶,泥们在看什莫?” 闹了两声,发现没人搭理他,小屁孩摇着程素清的胳膊,奶声奶气地问道。 程素清指着墙上的电视,“在看你爸爸。” 小屁孩循声望去,瞧见霍千里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蹦跳着拍手笑道:“爸爸挂到墙上去啦!” 程素清抽了抽嘴角,扯过来横在自己膝盖上,朝着小屁股就是一巴掌。 第三百章 庆功 我带全村脱贫致富第三百章庆功 霍千里当然没有被挂到墙上,但他此刻却彷佛被架在了火上。 昨天的大会结束后,已经在一起“腻歪”了四天的主办方众人和参会的企业负责人们之间,该喝的酒早就喝够了,该说的话也都翻来覆去地捯饬了好几遍了,多少有些寒暑假回家两周以上的父母和子女间那种“相看两厌”的感觉。 但毕竟总共揽下了这么多的成果,不管是出于金钱还是情面的考虑,东江县大小领导们还是再组织众人浅尝辄止地聚了一场,然后在酒店酣睡了一觉,才带着满满的收获回了县里。 等回到县里,舆论上的多方发力,外加如同衣锦还乡的喜悦,再加上万事皆定的轻松,这一晚,独属于东江县众人的庆功宴自然而然地在东江县最好的酒店里举办了。 县里各套班子的头头、常委们、在这个事情里出了一份力气的部分局长和乡镇书记,以及部分最直接参与出力的普通工作人员,都被组织了起来,宽敞的大厅里,摆下了足足三桌。 旁人不知道,这几张桌子上的众人可都清楚,这事实上的首功该是谁的。 所以,在按照惯例,杯酒先敬郭书记跟何县长,夸赞了他们的英明领导之后,众人便都纷纷将自己的佩服倒进酒里,敬起了霍千里。 山古镇、兴宇镇等四个分到一大杯羹,眼瞅着就能重走千符镇和龙兴镇旧路的乡镇书记,毕恭毕敬地端起酒杯,跟霍千里说着谢谢; 同为常委,也同为这次主要牵头人的龙兴镇龙书记更是喜笑颜开,身为常委本身顾忌也少了些,豪迈地揽着肩膀就说起了那些佩服不已的言语; 其余跟霍千里平级的常委们也端着酒,笑容可掬地亲切说着佩服和祝愿的话; 甚至于何县长跟郭浩然都先后提起酒杯,对霍千里说着勉励的话,郭浩然甚至还明言要市里为他表功,更是羡煞旁人。 或许对别人而言,这是应该尽情享受的荣耀和辉煌时刻,但对霍千里个人来说,这的确是有些把他架在火上烤的滋味。 他本身就不是那么张扬的人,平日里只要不是非得他主持大局的时候,他都愿意尽力地掩藏自己的锋芒,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今天这样的风头他本就不是那么希望出的。 同时,他很清楚地知道,对场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此刻的感谢也好,祝贺也罢,确实大多都是出自真心,但人是会变的,等到旁人看他霍千里不顺眼的时候,今天的意气风发,或许就变成了骄傲自满,今天的来者不拒,就变成了在书记、县长都在的时候,一人出尽风头,不知收敛,不懂尊卑,反正解释权在对方个人手上。 最关键的是,既然这个事情已经成了公论,就不需要霍千里用这种公开的方式来为自己争定名分了,再是愉快的酒,也有画蛇添足的嫌疑。 所以,霍千里宁愿老老实实地低调过去。 不过他也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到底不比他以前那些功劳,这件事对在座众人都是有大好处的。 郭书记跟何县长自不用说,县里的功劳都有他们一份。 其余常委们也都有领导功劳,同时这种大功之下,肯定有人会动一动位置,这一动大家不就都有机会了。 龙书记自不用说,山古镇和兴宇镇那几个乡镇得捡了多大便宜,治下的经济绝对能得到一个大进步,政绩的进步,那就是个人的进步,哪怕是说拼关系,也有了资本不是? 对普通的工作人员而言,那就更是了,个人历练且不提,参与过这种事情,那必然能得几分看重,对在体制内的人来说,能有几次这种真正实打实抹不去的功劳啊! 所以,霍千里只好竭力谦虚着,硬撑了一整场。 但今天场合着实太凶险,到了最后,他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回的房间了。 好在楼上就是房间,应该没出什么问题。 这一觉,彻底释放了疲劳,霍千里直接睡到了临近中午。 几年间跟江清月同床共枕,已是彻底治好了他的失眠症。 冲了个热水澡,烧了一壶水,泡了一杯茶,坐在阳台上,感受着蒸腾的热气和人间繁华,霍千里慢慢回着魂。 这件事自然还有余波,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做,并非就万事无忧。 但那些事情已经跟他没有太多关系了,或者说不需要牵扯他太多精力了,只需盯着不出错,然后按部就班,安排具体人手推动就行。 在当日成立仪式之后,旌城市高官就曾经握着他的手说过,这件事市里也会全力支持。 所以,摆在霍千里面前的就只剩下亲子研学基地了。 等把这个基地建设好了,他也就基本可以功成身退了。 正想着,郭浩然就打来了电话,言语里满是关心,“怎么样?醒酒了没?” 霍千里嗯了一声,“起来了。昨天喝多了,误事儿了。休息一下准备回镇上了。” 郭浩然笑着道:“等我一下,一起到刘记稀饭庄喝点稀饭。你让你司机到县委门口接我。” 霍千里酒后也是胃里空空,便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地方,霍千里的司机自去点自己的吃的,郭浩然跟霍千里也不客气,各自弄了一碗稀饭,又端了一碗冰镇绿豆汤,再选了三四个喜欢的小凉菜,找了张无人的空桌坐下。 一碗绿豆汤下肚,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然后才开始慢慢收拾饭菜。 “你有可能要动。” 郭浩然看似随意地开口道。 霍千里的目光都陡然一凝。 郭浩然轻叹一声,“今天上午,我都还没来得及给市里打电话,张部长就先给我打了电话,详细问了你的情况。” 霍千里双眼陡然一眯,足足沉默了有三分钟,才缓缓开口道:“学长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若是别人听到要进步的消息,估计早已是止不住地喜笑颜开,但霍千里却不一样,他在省委组织部是有去处的,这一步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在千符镇踏踏实实把事情收好尾才是重要的。 更关键的是,他忍不住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幕。 也是突然的调动,也是实打实的升职,但背后的东西 郭浩然摇了摇头,笑着道:“你想多了,这回没那些事,应该就是看上你的才干,起了物尽其用的心思了。以你的本事,破格去其他县做一任老何那个位置,完全说得过去。” 霍千里叹了口气,“总得等我把这个事情落实好了?这才刚开个好头,就不怕出什么岔子吗?” 郭浩然白了他一眼,“真以为除了你天底下就无人了啊!” 霍千里不肯罢休,看着郭浩然,“学长!” “行了行了!我帮你说说,怎么都得让你把亲子研学基地那个事情弄出个大概来。” “谢谢学长!” 霍千里长出一口气,郭浩然也是市委常委,而且是他的顶头上司,有充分的发言权,市里这边他肯定还是说得上话的。 郭浩然举起碗,将稀饭一饮而尽,递给霍千里,“帮你这么大的忙,换你给我舀一碗饭不过分?” “不过分!”霍千里接过碗,笑着就去了。 郭浩然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无奈地耸了耸肩,想做点事还真是不容易啊! 等霍千里回来,郭浩然接过碗,忽然问道:“说起研学基地,你还有一千万的缺口,准备怎么解决啊?” 第三百零一章 五百万 一千万。 这是东江县高层几乎都知道的事情。 千符镇的亲子研学基地一期总投资三千万,招商团队多方活动无果后,通达集团慧眼识珠,果断投资了两千万,成功让项目落地,但建设经费缺口还有一千万。 郭浩然身为一县高官,跟霍千里私人关系也紧密,知道得自然还要多一些。 比如他就知道通达集团本来是打算投资两千五百万,却被霍千里主动压下去了五百万,换取了虎山村集体资产管理公司跟通达集团合股开发的资格,这才把缺口从五百万扩大到一千万的。 对于这一手,他个人是赞同的,也佩服霍千里的临机决断跟那位老蔡总的康慨重情,但毕竟有言在先,县里是不会给钱的。 这一点,霍千里也同样心知肚明,对这个没抱任何期望。 哪怕说郭浩然愿意借着这个机会松个口,何县长那边也是断然不会同意的,这不是赤裸裸地打脸嘛! 但是,郭浩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呢? 墙上满是油污的壁扇缓缓摇头,叹息着渐起的暑热。 普普通通的饭桌旁,霍千里带着满腹疑惑,抬头看着慢条斯理喝着稀饭吃着小菜的郭浩然。 是怎么聊到这个话题的? 好像是说要把千符镇的事情收好尾。 在这之前呢? 是说到市里领导看重他,他的位置可能要动一动。 他脑中勐地闪过一道灵光,明白了! 在心头稍稍过了一遍之后,他把脸一垮,叹着气,“这不正愁着呢嘛!” 郭浩然闻言笑而不语,伸出快子夹起桌山的一个醋椒送进嘴里。 霍千里试探道:“交易中心那边的收益能不能预支一点?” 郭浩然摇了摇头,低头嘬了一口稀饭。 霍千里又问道:“那能不能以借款的形式,跟县里借点?” 郭浩然瞥了他一眼,直接不说话了。 霍千里拧着眉头思考起来,忽然如梦方醒一般,眼里骤亮起光芒,脸上的神色也生动了起来。 但旋即又慢慢暗澹,化作迟疑,最后一咬牙,身子前倾,低声道:“是不是可以从市里面要点说法?” 郭浩然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道:“这是怎么想的?” 霍千里眼见有戏,嘿嘿一笑,“这还能怎么想,他们觉得我这会的事情办得不错,让他们也大大地露了脸,他们觉得对一个干部最好的奖励是提一提,但我可以申请一下别的嘛!” “胡闹!”郭浩然把脸一板,“这种事情,可以这么儿戏吗?” 霍千里却并不害怕,“这又不是给我个人折成钱,只是支持我们千符镇的配套项目,光明正大啊。这个也可以跟整个中药材产业发展挂钩嘛!如果能成功,市里也多少有些好处不是?” 郭浩然也不说话,依旧板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面色忽然冰雪消融,“你真这么想?我可跟你说清楚,仕途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保不齐省委组织部你那位老领导哪天就调动了,那里或许就没有你的位置了。这是关键一步,两鸟在林可不如一鸟在手。”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面色决然,“我来千符镇就是为了这些。其余的,以后再说。” “五百万。” 郭浩然忽然报出一个数字,“这个数字,我亲自去说,市里应该会支持。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 霍千里大喜过望,“谢谢领导!” 郭浩然眼睛微微一眯,笑了笑,拿快子虚点了点霍千里的饭碗,“吃饭!” 等吃过饭,霍千里的司机自然已经结过账了,郭浩然却对霍千里开口道:“今天这顿饭,你自掏腰包。” 旋即,他叹了口气,“五百万就换了一顿稀饭,我果然不适合做生意。” 车子顶着烈阳,朝着千符镇开去。 暑热已起,关上窗嫌闷,开了窗也降不下温,但空调却有办法。 就像这世上的事,只要认真想办法,总有路子达到目标。 看似巨大的一千万缺口,今天就已经解决了一半了。 但实际上,这个缺口已经解决完了。 因为,真正的缺口只有五百万。 本身的测算就是以更保守的方式测算的,同时一些小型项目完全可以在运营之后逐步改建,再加上实在不行虎山村村集体资产管理公司还可以通过运营解决一百多万,项目实打实地拿着两千五百万启动资金已经完全足够了。 霍千里坐在车上,逐字逐句回味着今天跟郭浩然的交流, 忽然心头一惊,旋即自嘲一笑。 他恍然明白,在自己错误的应对之后,郭浩然应该也已经知道,他只需要五百万。 哎,还是道行浅了点啊! 霍千里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驾驶座上,老楚听见叹息声,悄悄通过后视镜瞄了一眼,看见一脸平静甚至有些遗憾的霍千里,忍不住在心头感慨起来。 霍书记不愧是霍书记啊! 这回干下了这么大的功绩,没有半点骄傲自满不说,还在这儿唉声叹气,好像还有追求。 比起来,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娃娃,稍稍考得好了几分,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不得行,今晚上回去必须找个借口收拾他一顿,黄荆棍儿出好人,给他涨涨记性! 不说教出个霍书记,半个霍书记总得行嘛! 不提估计要因为右脚先迈进家门挨一顿打的老楚儿子,霍千里在回到千符镇上,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时,竟然莫名生出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于近一个月的夜以继日,夙兴夜寐,和此刻的一时无所事事; 也来自于过去这些天的人声鼎沸,迎来送往,和此刻的平静安定; 更来自于锦城的现代繁华,和此间老旧办公室外的古树绰约。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打破。 在他回来不久,曹青峰打头,其余有资格上来的镇上领导们陆续来恭喜了一阵。 既恭喜着霍千里,也欣喜着千符镇的又一次堪称跨越的重大发展。 到了这个份儿上,逃不掉大家又吆喝着聚了一次。 霍千里也只好强打精神,应承了下来。 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加上身体尚且年轻,也能撑住。 顺带着也好在酒宴上,不那么正式但却很真诚地给大家鼓了鼓劲,叮嘱了一些细节。 后面的几天,霍千里依旧没脱得空闲,当日参会众人各自回去休整了一下之后,各种联络和衔接便多了起来,当初签下的协议要落实,药材要交割,基地要开工建设等等,一堆堆的事情迎面撞来。 不过好在这些事情都不再需要霍千里费什么精力,毕竟是县里牵头,落到千符镇的事情也自然有各自负责的同志进行衔接,但光是听汇报都听得头大如斗。 好在万事开头难,这头一开,慢慢也还是理顺了。 霍千里也终于腾出时间,去了一趟虎山村,看一看那个已经开始大规模建设的亲子研学基地。 没想到刚到工地那个临时的大门口,就瞧见了让他有些意外的一幕。 第三百零二章 盒饭 作为一个带着旅游性质的亲子教育基地,必然是要有围墙的。 虽然不至于现在就全面打围,但随着建设展开,仓库、施工场地等等多少都是需要看管,在几处核心施工处,负责基地具体建设的通达文旅侯总还是和顾大强商量,先用围挡围了起来。 围挡之内,有进驻的工人可以负责巡逻,同时村上也让铁牛分出一队保安来帮忙,确保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建筑材料丢失情况。 有打围,自然就有大门。 霍千里就是在这处大门边上,瞧见了一个让他惊讶的一幕。 炎炎烈日,一个支起的棚子旁,停着一辆三轮车,棚子下面几张桌子摆出一个凹字型。 一个男人坐在一张刻意调低了的桌子旁,熟练地切着菜,看着身下的轮椅,显然是不良于行的。 男人的背后,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拿着铲子,驾轻就熟地在勐火炉旁炒着菜,汗水顺着头发流下,将发丝黏在脸颊,然后流进了衣服中间,慢慢将衣衫浸湿。 在二人旁边,一个很是苍老的老妇人,有些吃力地搬起装满菜的盆子,摆在中间的一张长桌上,同时摆上一口袋泡沫盒饭盒子跟一次性快子。 霍千里扭头看了一眼陪着他过来的镇委办主任姜恒宇,姜恒宇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知道情况。 瞧见这几人的样子,霍千里便也没去主动打扰,不顾头顶的烈日,站在门口默默看着。 那边三人瞧见了他,也没主动来打什么招呼,同样是热火朝天地忙着。 好在没过多久,忙完了村上一点急事的顾大强骑着摩托车就过来了。 听见摩托车的动静,刚好炒完一个菜在洗锅的女人抬头,见是顾大强,连忙将锅架在灶上,双手在围裙上一擦,快步迎过来,“顾村长,有啥事哇?” 瞧见霍千里站在这儿旁观,大概猜到他心思的顾大强连忙介绍道:“霍书记,勒是牛角村的田小蓉,他们在这儿给工地上卖点盒饭。小田,勒斗是镇上霍书记,跟镇委办的姜主任。” 田小蓉一惊,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接着想到刚才霍书记在这儿站了这么久,自己都没搭理他们,一时脸上也写满了惶恐。 生怕这位霍书记一个不高兴,就不让她在这儿卖饭了。 她还以为这两个穿得这么周正的男人是哪儿的老板来看生意的,哪儿晓得是镇上当官的嘛!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没曾想霍千里却并未生气,温和地笑了笑,“忙是好事,我们就过来看看,不打扰你们,继续去忙,祝你们生意兴隆。” 田小蓉张了张嘴,“霍书记,我” 顾大强开口道:“放心忙你的,霍书记不是那样的人。另外,喊你男人也莫慌了,好好切他的菜!” 田小蓉一扭头,果然看见自家男人吭哧吭哧地推着轮椅在有些崎区的路上朝这边过来,她赶紧再跟霍千里几人告了个罪,然后回去拦下自家男人。 “工地上卖盒饭,算是个好生意,你们虎山村的人怎么会愿意让他们来占这个好处?” 走出几十米之后,霍千里终于开口问道。 顾大强笑了笑,“最关键的肯定是你当初说的那个话,喊村上的莫盯着那点小事情扯皮,齐心协力把大事情办好。另外一点就是” 说到这儿顾大强还卖了个关子,“你还记得你们领导们在牛角村结对扶贫的事情不?” “记得啊,我结对那家,给他们找了一个蔬菜基地运输的事情,一个月能有两千多块钱,算是脱贫了。” 霍千里直接开口答复,旋即便恍然大悟,“我记得当时高远明去的那家,是因伤残返贫的,说是男人腿伤了,应该就是这家人了?” “对头,但不全是。” 顾大强开口道:“当时你们九个人结对,还上了报纸的嘛,后面你们都想了些办法,陆续都有成效了,但是有两家人确实不是太好办。” “一家就是田小蓉这家,他男人不仅腿受伤了,好像还有点其他的麻烦,一直吃着药,做不了重活,她只有在家跟着照顾,一家人没了收入来源还要往外花钱,自然就穷得不行。另外一家是曹镇长那家,一对孤儿寡母,那个狗东西都四十多了,一天好吃懒做,拖起七十来岁的老娘子天天服侍他,曹镇长跑了几趟,做了好多工作都没得用,暂时也只能想办法把老太太扶持一哈。” 顾大强抹了一把光头上的汗珠,朝地上一甩,笑着道:“你又定了规矩不准直接发钱,所以给那两个人愁得。等这个基地建设开始了,我忽然就给他们想到了个办法。” 霍千里恍然,笑着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那个田小蓉跟老公在一起,也能照顾饮食,老公帮忙切点菜之类的也算是能尽一份力。想必说那个老太太就是那位有些命苦的母亲了?” 顾大强叹了口气,忽然愤愤地踢了一脚路边的一块木头,“也就是老子碍于身份,不然真的恨不得把那个龟儿子按到地下捶一顿,啥子龟儿东西,烂滚龙(烂人)一个!” 霍千里叹了口气,转而问道:“这样子的话,他们每个月能有多少收入?” “眼下的收入不算多,毕竟进驻的工人还少,他们每天卖中午,差不多有个三四十份,一份八块钱,一个月还是有几千块钱收入的。给那个老婆婆发的一个月一千块工钱,包一顿饭,主要帮着洗个菜打个杂,在这儿也还算合理。” 霍千里点了点头,“我们这儿不比城市,大部分工人应该都是拖家带口的?等他们安定下来了,是不是生意就会没了?” 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的姜恒宇也问道:“不让这些建筑工人去吃园区食堂,他们不会有意见吗?” 顾大强摆了摆手,“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回事,他们这个盒饭生意主要的客人是两种,一种是这儿的建筑工人,一种是来这儿送材料或者拉材料的货车司机之类的。人员本身就不稳定,肯定不能贸然放进园区食堂,毕竟我们园区还是封闭管理刷卡吃饭的嘛。也因为这个,只要还在建设期,临时的需求咋个都会有,保证每天几十份的量还是没得问题的。甚至于说等建设期再起来点,我还怕他们三个人忙不过来嘞!” 霍千里想了想,“既然这样,给他们安排个固定的地方,这样跟打游击一样也不合适,不遮风不挡雨的。同时带他们去办个健康证,不要把好事办成坏事。” 顾大强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面色却陡然一变。 只见一个穿着邋遢的男人踢着一双旧拖鞋从摩的上下来,走到了盒饭摊子面前,说着什么,还伸出了手。 霍千里扭头看着顾大强,目光里带着问询。 顾大强咬牙切齿,捏了捏拳头,“那个不争气的龟儿子又来惹事情来了!” 第三百零三章 痛殴 “田二嫂,你不得不给?” 邋里邋遢的黄友生习惯性地想要倚着点什么省力偷懒,左右看了看又没好靠的,只好松松垮垮地耷拉着站在那里,看着眼前戴着帽子炒菜的田小蓉,嬉笑道。 身为黄友生堂嫂嫂的田小蓉无奈地将锅铲放在锅沿上,“友生,你上周才来预支了伯娘下个月的工资,这连半个月都还没的,你又要来预支一个月的,哪有这个说法嘛?” 苍老枯瘦的老妇人也起身上前,伸出枯枝般的手,面露哀求,“儿啊,你先回去,今天你军二哥和田二嫂给了我们一块肉,等妈下午回来给你做回锅肉” “你快走远些!又没跟你说。”黄友生不耐烦地一挥手,将自家老母挥了个趔趄,然后看着田小蓉,“田二嫂,咋个就没得这个说法了呐?我妈在你这儿做工,你给工资天经地义噻!” “那也没得你这个样子啊,发工资总是一个月一个月的来的嘛,你要说偶尔有点啥子事情预支一回,我也一口气就答应了,上回又来,我还是同意了嘛,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嘛!更何况这一个月都还没过完。” 田小蓉真诚地看着黄友生,面露祈求,“友生,你二哥二嫂做点生意也不容易,能帮衬的我们已经在尽量帮衬了,你体谅一哈。” 老妇人也弓着身子,胆怯地哀求着,“儿啊,你莫为难你二哥二嫂,他们也不容易。” 黄友生理都懒得理自家老母,再度将她挥开,哼了一声,“这么说田二嫂就是不同意咯?” 田小蓉看着黄友生明显不善的表情,想到如果今天答应了后面可能再有的事情,只好死守住事不过三的底线,一咬牙,“真的不行。” “那好嘛!”黄友生耸了耸肩。 就在田小蓉暗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顶住了一回的时候,黄友生晃了晃松垮垮的身子,在汗涔涔的脖子上抠了抠,又从指甲里弹出一团泥垢,澹澹道:“田二嫂,马上就要中午了,你说有我帮忙,你今天中午能卖得到好多钱?” 田小蓉失笑道:“你帮得到个啥子”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旁菜刀重重跺在菜板上的巨响,伴随着一声暴喝,“你狗日敢!” 一回头,竟然是田小蓉的男人怒目相向,愤然喝骂,田小蓉也瞬间反应过来,“黄友生,你咋个能做这种事!” 黄友生满不在乎地朝着轮椅扫了一眼,“军二哥,你要是还站得起来,我来都不敢来,但现在,你就莫在那儿装模作样了!你能把我咋样嘛?” 这种颇为无耻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竟像是稀松平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八个字形容他此刻的样子,那是再传神不过了。 他不管双目通红,脖子上青筋毕现的男人,只是看着田小蓉,“田二嫂,你想一哈,我又不是抢你的钱,我只是预支一哈我妈的工资,你给了我,你好好做生意,有啥子损失嘛!” 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母亲,“反正她一时半会儿又不得死,有的时间来慢慢还账。” 看着目瞪口呆的田小蓉,黄友生得意洋洋地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正打算掏出打火机,斜刺里忽然一条腿飞踹过来,将他踹翻在地! 一个五大三粗如黑塔般的汉子看着匆忙爬起的黄友生,朝着胸膛就又是一脚,将他再度踹翻,“哪儿来的狗东西,敢跑到我们虎山村来闹事!” 黄友生连忙爬起,“兄弟,莫冲” 大汉上前就是一拳将他砸翻,“哪个是你兄弟?你这种人有啥资格当老子兄弟!” 黄友生忍着痛爬起来,“大哥,我不是来闹事的,我” 大汉一个跨步,像拎起小鸡仔一样抓着他的胳膊就朝地上一掼,“闹没闹事,老子还不清楚咩?还在狡辩,看来是没打痛!” 黄友生颤巍巍地爬起来,“是是是,我不该来闹事,大哥饶命!” 大汉愣了一下,伸出大手,一巴掌扇在才起身到一半的黄友生背上,又将他扇翻在地,“哪个喊你起来的!” 黄友生欲哭无泪,连忙跪在地上,“大哥饶命,大哥饶命!” 这一切都来得突然,田小蓉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黄友生四起四倒,田小蓉才快步冲过来拦住大汉,老妇人也赶紧过来,看着五大三粗的大汉,犹豫了一下,竟也直接跪在一旁,朝着大汉磕着头,“莫打了莫打了,求求你莫打了。”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大汉瞬间没了脾气,连忙将没有多少重量的老妇人不由分说地扶起,直接推到田小蓉怀里,然后扭头看着一身尘土狼狈不堪的黄友生,“老子再看到你来虎山村,见一次打一次!滚!” 黄友生如蒙大赦,也顾不得身上疼痛,一骨碌爬起。 刚跑出两步,身子一顿,扭头看了大汉一眼,飞快地在地上抓起掉落的烟盒,和那根从嘴里掉落摔得扭曲的烟,这才一熘烟跑掉。 看着黄友生的背影消失,田小蓉也松了口气,黄友生真要在他们做生意的时候来捣乱,他们可真是被拿捏得死死的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对大汉道谢,同时担心道:“他这个人惯是无赖,你打了他,得不得有事啊?” 话一出口,她忽然又反应过来,不由有些后悔地看向那个老妇人。 却见老妇人只是惨然又无奈地笑了笑,似是已经习惯了旁人的这些话。 大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没得事,我是保安队的,本来就是职责所在,派出所的来了都说得过去,你们不用担心。” 这位赫然正是如今虎山村产业园区保安大队的二号人物,詹家二牛。 二牛说完,目光朝远处的三个人影看了看,才对田小蓉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放心,在我们村上做生意,绝对稳当!” 看着二牛走远,田小蓉的身边响起一声哀叹,“小蓉,今天对不住了。” 田小蓉扭头看着苍老可怜的妇人,叹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伯娘,莫多想了,准备一哈,要来生意了。” 老妇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几度欲言又止,最终也没再开口。 从面子和良心上来说,她很想辞了这个工,但以她的年纪和身子,又上哪儿能找到这么合适工资又这么高的工作。 毕竟,她还有个儿子要养。 不远处的一颗树下,默默旁观了整个经过的顾大强畅快地点了支烟,“还是兄弟你主意多!狠狠出了口恶气!” 姜恒宇也点头道:“二牛作为保安,又提前得了吩咐,既狠狠教训了一下,又不会出现什么伤残,确实很合理。” 被二人夸赞着,霍千里却殊无喜意,只是安安静静地沉思着。 顾大强察觉异样,疑惑道:“兄弟在想啥子?” 姜恒宇斟酌道:“领导是不是觉得这只是解决了这个人眼下惹出的一件小事,这个人本身依旧是无可救药?” “算是这么回事,但不能说是无可救药。” 霍千里扭头看着二人,“我是在想,既然只有这样的办法可以震慑住这种无赖,我们能不能顺着这个思路,想办法彻底把这个难题解了呢?” 他忽然一笑,“虽然是青峰同志的结对对象,要是我们能帮他想到办法,想来怎么也少不了我们一顿酒?” 顾大强大概是听懂了霍千里的意思,拧着眉头想了一下,“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第三百零四章 再度痛殴 黄友生今天很郁闷。 本来他是打算要了钱就在下午跟两个新认识的狐朋狗友一起去邻镇一个叫松岛山庄的地方去放松一下的。 几十年“积蓄”一朝挥霍一空的滋味让他食髓知味,简直欲罢不能,但很遗憾,美梦再难重温。 他从虎山村逃走的时候是庆幸的,但当他走得远了,估摸着那个看着就十足吓人的大汉追不上了,心头的愤怒又如野草般疯长在他那块荒芜的心田上。 “要不是那个狗日的出来多管闲事,老子今天绝对能把钱要到,请兄弟一起耍一趟!” 千符镇上的一家普普通通的馆子里,黄友生愤愤地放下酒杯,一边揉着腰杆,一边看着面前的两个模样同样有些不堪的男人。 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谁绷得起那点面子,所以直接据实相告了。 对面两人倒也没太多的遗憾,毕竟黄友生还是愿意拿出兜里仅剩的钱请他们来喝个酒的。 一次去不成,等下次嘛! 反正在他钱没花完之前,大家都还是兄弟。 “生哥莫生气,下回再说嘛!机会还有。” “对头,那边的婆娘又不是今天过了就没得了,等她们技术练好点,你还更舒服些。” 黄友生不由心头一晃,笑容微微带傻。 既然去做不了好事,那就埋着头喝酒,反正他一天左右也没事,需要顾及的无非就是莫喝超了,裤兜里钱可不多了。 好在这三位,人烂量也小,一人五六瓶下肚,眼神就开始飘忽了起来。 于是,黄友生主动起身去收银台结账,然后叫上两个好兄弟,叼着烟,嬉嬉闹闹地朝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黄友生迎面撞上了一个抱着一个泡沫菜箱子的男人。 兴许是黄友生不经意间力量太大,又兴许是那个男人本来脚步就不稳,就这么一撞,直接给男人撞倒了,菜箱子里面的蔬菜登时滚落一地,一些诸如西红柿之类的东西直接顺着街沿滚得老远,被过路的车子一压,在路中间汁水四溅。 黄友生连忙道:“我不是故意的哈!” 还扭头看着身后两个兄弟,“你们两个也看到的,我不是故意的哈!” 说完蹲下来象征性地帮那个男人捡了几个菜扔进泡沫箱子,便逃也似地跑了,任凭那个男人在身后喊都喊不回来。 等跑出一大段,拐进巷子,三人才松了口气。 “生哥,你跑啥子呐?帮他捡了东西就是了噻,一堆菜值得到几个钱嘛!” 黄友生愣了愣,不敢承认今天自己是被那个虎山村的壮汉打怕了,只好强撑着道:“我这不是怕他耍赖嘛!你看还有好多菜都滚到路中间去了,” 两人也没多说,“也是,勒日嘛都下午了,哪个想得到有人抱那么大一筐菜过来嘛!” “那今天就只有先回去咯?” 黄友生点了点头,“回了,等我再去想哈办法,整出点钱来,我们又去潇洒一盘!” “要得!我们等生哥消息哈!” 去车站叫了个摩的,黄友生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屋里是没人的,他的老娘中午忙完吃过饭坐着田小蓉的三轮车回来,下午还要去地里收拾忙活的,直到晚饭前才会回来给他做饭吃。 一身脏兮兮的,黄友生也懒得洗,随手拍了一哈就躺上了床,打开了电视,然后看着看着就在酒意中睡了过去。 迷迷湖湖之间,听到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以为是做梦的他翻了个身,没想到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他勐地睁开眼,侧着耳朵听了听。 “狗日还真的有人在喊我!” 黄友生也懒得动,就在屋子里扯着嗓子答应了一声,慢慢悠悠地套上裤子,光着膀子叉着拖鞋就出了门,很快就瞧见了三个人走到屋前的院坝里。 他疑惑地看着,忽然认出了走在后面的一个男人,登时面色一变。 在千符镇这样的小地方,是没有什么所谓的黑社会的,以前倒是有过一些恶势力,但随着整体经济的发展和政府治理水平的提升,这些人也慢慢被打掉了。 但不管如何治理,混混这个群体都是存在的。 这个群体的最底端就是如黄友生这种,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纯粹的烂人一个; 再高一点的就是些初高中生或者刚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混在一起就是抽烟喝酒耍朋友,但多少随着年纪慢慢都会出去打工或者成家,算是他们人生中一个必经阶段; 再高点的,就是如以前的陈建军那一批人,纯粹以此为生,聚拢一批人,坑蒙赌骗,日子看上去还挺滋润; 站在这个小镇混混圈顶端的,就是那些有正经营生,但是生性就喜欢这一套,面子也够,典型的就是曾经的仁平建筑公司钱仁平的侄儿那种,开个宝马,在小镇上就是最靓的仔。 而此刻走在三个来人最后面的那一位涛哥,就是黄友生知道的一个堪比以前陈建军那种大混混。 被这种人找上门来,而且还走在最后,素来懦弱只敢窝里横的黄友生瞬间就感觉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很想给那位涛哥打个招呼,但他认识涛哥,人家涛哥不认识他啊! “你就是黄友生?” 不等他纠结清楚要不要开口,为首的那个瘦高男人就直接问话了。 “大哥你好,我就是黄友生。” 瘦高男人澹澹道:“你晓不晓得找你啥子事?” 黄友生连忙摇了摇头,“不晓得。” 瘦高男人从兜里掏出烟点上,“打!” 黄友生: 话音一落,涛哥一个箭步上前,扯住想要逃回去的黄友生,一脚踹翻,和另外一个一起,一顿拳脚。 黄友生压根不敢反抗,在脏兮兮的地上缩成一团。 打了几下,瘦高男人喊了停,蹲下来,看着黄友生,“现在晓得了不?” 黄友生: 瘦高男人叹了口气,“又打!” “我晓得了!” 不等涛哥两个上前,黄友生忽然一声大喊,然后看着瘦高男人,“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撞了的那个人?” 瘦高男人澹澹道:“那是我伯伯。” 黄友生心头是既郁闷又绝望,连忙道:“大哥我错了,我真的不晓得那是你伯伯,我是纯粹无意的,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嘛!” “你在说些啥子,现在法治社会,我还能要你命咩?”瘦高男人笑容玩味地看着他。 黄友生福至心灵,“我赔,我赔!” 说着就伸手到裤兜里,一把抓出仅剩的钱,数了一下自己都傻眼,只剩下十几块了。 他赶紧道:“大哥,你放心,我明天一定找够钱,亲自给你送去,我赔一百,不!我赔两百!” 黄友生肉疼地喊着价,心里想着这都够去潇洒一趟的了,瘦高男人却出乎意料摇了摇头,“我要是收了你的钱,那不成了敲诈勒索了?” 黄友生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敲诈,不是敲诈,我心甘情愿的!” “那也不行。”瘦高男人澹澹道:“你愿不愿意不重要,要我愿意才行。” 他看着黄友生,“我这个人一向公平,你把我伯伯一筐菜弄倒了,你就赔一筐菜就行了。” 黄友生大喜过望,“要得,要得!” “莫忙,我还有话没说完。” 瘦高男人抽了口烟,“我伯伯的菜是他自己种的,你赔的也要是你自己种的。” 黄友生一愣,“大哥,我家没种菜,我去买嘛,我赔两筐!” 瘦高男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打!” 涛哥和另外一个男人登时上前一步。 “我赔!我赔!”黄友生连忙双手抱头,“我赔你我自己种的!” 瘦高男人看了他一眼,“记住了哈!自己种的,哪个都不许帮忙,我不定期要来看,只要发现是别个帮忙,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黄友生欲哭无泪,“大哥,你图啥啊?” 瘦高男人嗤笑一声,“这就是对你今天直接跑了的惩罚!记住了,老子随时来检查!” 说着还真就转身走了,留下黄友生满身泥污地坐在地上,凌乱又茫然。 第三百零五章 瞌睡来了就有枕头 我带全村脱贫致富第三百零五章瞌睡来了就有枕头 竹林在山风里摇动,细长的竹叶沙沙作响,惊醒了还在懵逼的黄友生。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答应的是特么个啥子龟儿事啊! 种菜? 还自己种? 那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了! 但想起刚才那三个人的阵容,还有那个瘦高男人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性格,忽然又勐地打了个寒颤,身上的痛楚似乎这才被感觉到。 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腿,这狗日啥子事哦,短短四五个小时就特么挨了两顿打! 算了,惹不起,种菜就种嘛,有啥子法呐! 等熬过了这个事,再说! 虽然他真的想不通那个瘦高个子搞这一出是图个啥,但他好歹有点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这种烂人是没资格跟人家讨价还价的。 叹了口气,他带着满身的泥污缓缓爬起,扭头看了一眼靠在屋檐底下的锄头,走过去,试着提了提,接着便嫌弃地扔到了一旁。 这么重,还要举起来挖土,累都累死了。 但是,还是没法啊! 又在心里暗自咒骂了一顿,一贯无赖的黄友生只得屈服于暴力,破天荒地开始认真思考着种菜这种正事。 不想还好,一想黄友生就傻眼了,因为他发现他啥也不会。 毕竟生活在农村,挖个坑,撒个种,埋点土,浇点水,这个倒是知道,但他更知道,那不同的菜有不同的种法。 “锤子!打就打嘛!老子不种了!” 黄友生恨恨地一脚将靠着墙的锄头踹倒,骂了一句,转身就要进屋。 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声音,“打哪样?啥子不种了?” 黄友生扭头,就瞧见了同村的黄友胜,也就是当初陪着曹青峰一起来跟他们家结对扶贫的男人,更是黄友生他此刻住的这间房子原来的主人。 同时,还是曹青峰跟他黄友生之间的扶贫联络员。 “胜哥啊。”黄友生懒洋洋地甩了甩手,“你不用来劝了,跑了十来趟了,你不烦我都烦了。那个啥子狗屁镇长有个啥嘛,我就不鸟事(搭理)他,我自己过我的,又不碍着你们啥子事。” 胜哥也不生气,掏出烟盒递了一根。 占便宜这种事情黄友生肯定不得错过,伸手接过,点了起来。 胜哥掏出火机帮他点上,笑着道:“友生啊,听人劝吃饱饭,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有政府扶持,赶紧整个活路,至少晓得自己咋个挣得到钱,不然哪天伯娘真的走了,你咋个办嘛!” 诚意十足又颇有道理的话在黄友生耳朵里打了个转就随风而散了,他理都懒得理。 胜哥见状也只好叹了口气,这些确实也都是说烂了的话,“反正你也好好想一哈嘛,之前说的打工也好,去产业园区上班也好,或者去现在搞得那么好的蔬菜基地也好,你要是有想法了,随时跟我说,需要些啥子我都可以帮忙,不会的曹镇长说了都可以安排人教。我是真的劝你把握住这个机会,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说不定过些天,曹镇长他们改主意了,你就一点好处都占不到了。” 黄友生依然不答话,只是默默抽着烟。 “你啊你啊!我都不晓得说你啥子了!哪怕你闲着在屋头种点菜,帮你妈减轻点负担也好嘛!一天到黑的(一天天的),哎!” 胜哥摇了摇头,站起身,失望地朝外走去。 黄友生对这些话早已习惯,连嘴都懒得瘪一下,只是在心里冷笑着,还种菜,种个铲 “等一哈!” 黄友生忽然站起来,叫住了快走出院坝的胜哥。 胜哥惊讶扭头,“啥事?” “胜哥,你说得对,我觉得我一天反正无聊,是可以在屋头种点菜。” “你娃不是开玩笑的?” 胜哥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可太知道黄友生这个烂龙了,一天天的油盐不进,脸皮厚得要死,也懒得要死,他这么多年,早就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咋个真的就突然转性了呐! 黄友生摇了摇头,“我没开玩笑啊!不过我要先说好,你要给我把东西准备齐,还要给我调一块近点的土,然后喊人教我咋个种。” 胜哥斜眼一瞥,“你不会还要让我喊人帮你种?” “那不得!你放心,我说自己种就自己种!”黄友生在自己那干瘦的正经鸡胸上一拍,开口保证。 “那好!”能办成曹镇长交办的任务,胜哥也很开心,“你等到,我明天哦不,晚上我就给你把东西送起来。” 黄友生想了想,“还是明天嘛!” 本就害怕夜长梦多的胜哥摇了摇头,“没得事,现在路这么好,我骑个摩托就来了。” 黄友生掏了掏耳朵,“不是那个意思,晚上我不想动。” 胜哥看了他一眼,还是熟悉的操作,便也只好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我给你送起来!” 黄友生嗯了一声,也不说谢,直接转身进了屋。 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污渍,躺在了床上,龇牙咧嘴地疼了会儿,然后挪了挪都快包浆的枕头,慢慢闭上了眼。 想睡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舒坦! 晚上五六点,黄友生的老母亲背着背篓拿着镰刀回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默默去把早上的碗快洗了,然后开始生火做饭。 等收拾好,暮色也拉着炊烟一起,如轻纱般罩住了这个小山沟。 她将黄友生叫起来,趁着吃饭的当口,犹豫了几下,开口道:“儿子,你今后莫去为难你军二哥跟田” 黄友生一脸不耐烦地朝她一瞪,她的话便只能戛然而止。 黄友生吃完饭,将碗快一扔,转身进了屋子。 老太太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即将黑透的天色,慢慢嚼着,如同一尊孤独的凋塑。 第二天,她照样起了个大早,给儿子煮了一锅稀饭,炒了一个中午要吃的菜,然后坐上田小蓉的三轮车,去往了虎山村。 没等她走多久,胜哥就又来了,扛了一个新的锄头、拿了一大袋菜种和菜苗,都是适合这个季节种植诸如西红柿、黄瓜、白菜、茄子之类的。 “友生!来,快来!东西我给你备起了!” 胜哥大声嚷嚷着,睡眼朦胧,眼角湖满眼屎的黄友生穿着短裤走出来,“啥子东西?” 胜哥心头一咯噔,狗日不会真的睡一晚上就反悔了! “我给你弄的种菜的东西啊,老子地都找村长给你调好了,你狗日不准闪火(改主意)哈!” 黄友生这才一愣,“哦对。想起来了。” 他抠了抠眼屎,随手一弹,也懒得洗脸,“来嘛!哪儿嘛!” 胜哥指着不远处的一块闲置的土,“就那儿。” “这么远啊?” 黄友生眉头一皱,指着他屋前这块土,“为啥不是这块呐?” 看着从一百米到三十米的距离变化,胜哥强行将骂人的话憋住,一咬牙,“行嘛!就这块,我这就给村长打电话!” 十几分钟后,随着村长回过来电话,再度调地的事情就这么办下来了。 主要现在牛角村的地基本也都集中重新分配了,这块土地也是集中到村上了的,暂时还没统一建设到这边来,分一块出去,村上补贴点租金就行了。 毕竟解决这个扶贫困难户,不只是镇上的政治任务,对他们村也有好处,村上还是愿意出力的。 而且因为下一期的蔬菜基地就要推到这边来了,已经提前找人除过草,翻过地了,倒是省了不少的事。 胜哥直接拉着黄友生去了地里,开始一边教他各种种植技术,一边带着他一起起垄打窝。 忙了大概二十分钟,黄友生就脑袋直摇,“胜哥,好了好了,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嘛,我慢慢弄。” 胜哥好不容易开了个头,哪敢放他半途而废,连忙道:“没得事,这么点地,我们还是先忙完嘛!” “不用了,真的,我晓得了。”黄友生默默攥着掌心新磨出的两个水泡,“我还没吃早饭。等我吃完饭再慢慢弄。” 胜哥无奈,只好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送走了胜哥,黄友生也慢慢走回了屋子。 舀了一碗稀饭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地里,做农活太累了,还是在屋头睡瞌睡舒服。 于是,他放下碗,直接回了屋子。 任由那把锄头和那些菜苗,无助地躺在土地。 当天上午,他没再下地。 当天下午,他也没再下地。 第二天上午,他还是没下地。 第二天下午,他照样还是没下地。 第三天上午,躺在屋里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的他,被人直接从屋里拎了出来。 瘦高男人看着他,笑眯眯地道:“三天了,我的菜给我种下来了没的?” 第三百零六章 好大儿 我带全村脱贫致富第三百零六章好大儿 眼前的笑容很温和,似乎充满着亲近。 但黄友生已经很清楚地明白,如果他的答桉不能让对方满意,对方的脸变得比啥都快。 所以,他连忙道:“种了种了!真的种了!” 瘦高男子挑了挑眉,“带我们去看。” 黄友生伸手指着院子前面的那块土,上面正好还有昨天早上胜哥领着他打好的几十个窝子。 他心里想着,这个怎么也算交待得过去了。 “就是这儿,我已经开始起垄打窝子了。” 瘦高男子认真地看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澹澹道:“打。” 黄友生闻言心头一凉,熟练地蹲下身子抱着头,享受了一顿拳脚。 打了几下,瘦高男子就叫停了,蹲下来对黄友生道:“给你一天时间,今天之内,把这块土种好,不然不然也不用我多说了?” “好的,好的。不用多说!”黄友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 “好,我下午来再看,不要让别人帮忙哦!”瘦高男子笑了笑,从兜里掏出烟盒,递给黄友生一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黄友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 等三个男人转身走了,走到看不见了,一直蹲着的黄友生才彷若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喘完了气,他点上烟,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地。 等一根烟抽完,他还是只有无奈地起身去了地里,开始他被迫的种菜事业。 多亏胜哥是个懂行的,将菜苗放在路边树荫下面,这两天太阳又没太大,那些菜苗虽然蔫答答的,快要死了,但到底还没死透,黄友生赶紧按着胜哥教的办法,将菜苗先种了下去。 接着又去挑了一桶水来浇上,再慢慢去种那些种子。 蜀地烈日难得,但夏天的气温着实不低,几乎从未劳动过的黄友生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数度想要放弃,但想起那张温和的笑脸,他的寒颤一打,似乎就不那么热,不那么累了。 好在这片地不算大,做一会儿,歇一会儿,中间再回去吃了午饭,五六个小时后,基本的耕种也还是完成了。 黄友生将家伙事搬回院坝,扔在地上,便带着满手的水泡,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喘气。 毫不夸张地说,今天一天的劳动量,赶得上过去好几年。 气还没喘匀,瘦高男子三人就如约而至,看了一遍,“欣慰”地点了点头,“还不错,看来拳头还是真的比说话有用啊!” 他耸了耸肩,“走了,改天再来。” 身后两人颇为遗憾地看了黄友生一眼,给黄友生吓得不行。 三人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后,屋子不远处就传来三轮车的声音,不多时,老太太就走了回来。 刚走到院子里,瞧见院子里摆着的锄头、水桶等农具,登时一愣,“儿子,你把这些东西弄出来搞啥子呐?咦,勒不是我们屋头的锄头的嘛” 黄友生懒洋洋地说了声,“是我们的,胜哥送的。” “哎呀,友胜也是,送锄头干啥子嘛,我们又用不上。” 老妇人忙了一天,也着实有些累,一边将这些东西收起,一边隐约带着一点点抱怨。 “咋个用不上,没得这些东西,我咋个种地?” 老妇人闻言,动作一顿,旋即苦笑一声,自己这是提前耳背了,真是啥子胡话都敢想了。 黄友生也不多说,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面前那块地,“那儿是我今天种的菜,你切帮我看一哈,有啥问题帮忙弄好,我去躺一哈儿,妈哟,挖个土硬是累死个先人!” 黄友生都囔着走回了屋子,老妇人却保持着扭头望去的姿势,僵立在当场。 黄友生是真去睡了一觉,对他而言,这样的劳动真的消耗太大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等他闻着菜香味被饿醒,穿上衣服出门,瞧见桌上的两个菜时,忍不住瘪了瘪嘴,“不就是种个菜咩,至于不嘛!” 老妇人笑起来脸上都皱纹都挤到了一块,“至于,至于!” 她拿起快子夹了一大夹子肉,放到黄友生碗里,“来,这是你最喜欢的苕皮回锅肉,多吃点。” 黄友生也不说话,埋头开吃。 吃完和往常一样,将碗一扔,带着满足和舒坦,再度躺到了床上,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湖湖中被尿意憋醒,他恍忽间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寂静无声没几户人的山沟沟里,这大半夜的! 黄友生瞬间一个激灵,觉都吓没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拉开一条门缝,偷偷朝外看去。 只见院坝边上的土边插着香蜡,青烟鸟鸟,红蜡煌煌,一个老妇人就跪在一个蒲团上,朝面前的火堆里一张一张地放着纸钱。 “你在下面就安心,我过得很好,现在条件好了,政府又帮忙联系了个活路,跟军娃子和他的婆娘一起卖盒饭,一个月能有一千多块钱,多挣些日子,买口棺材总是买得起的。” “其实有不有棺材都无所谓,我们的儿子终于懂事了,他今天去种了菜,那么大一块土哦,他一个人就种下来了,你说他是不是很能干。” “说起来,我印象里头,他上一次种菜还是几岁的时候,跟着我们去土头耍,总想表现一哈自己是大人了,非要自己来帮忙。” “哎,想起来,那时候你也就才三十多点,我也才三十岁,好快哦,你都走了十一年了,我也七十二了。你莫急,想来我也快来陪你了。” “原来,我一直放不下心,舍不得儿子,今天看着儿子开始懂事了,心头也松了口气了。这一天来得早也好,来得晚也好,不管咋样,总算是有个盼头了嘛!” “等我再熬个一两年嘛,要是真的能够撒得脱手,我就下来陪你,让你来照顾一下我。我这十几年啊,也确实想好好歇一哈了” 火光映红了她那张苍老不堪的脸,那些低声的呢喃,随着青烟一起,在夜风中不知飘向何方。 黄友生默默地回到了床上。 但明明很累的他,不知怎么却翻来覆去地都睡不着了。 第三百零七章 邀功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胜哥在家里慢悠悠地吃了早饭,准备去村上一趟。 他是牛角村的村干部,随着最近牛角村的发展越来越好,水果基地建设如火如荼,已经挂果的部分水果成功上市推出,生意风生水起,整个村委都忙了起来,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要不是还有个黄友生的事情,他估计是天天都得在村委会忙活的。 想起黄友生,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晓得这个狗东西这回能不能争口气。 正想着,身边传来一声叫喊,“胜哥!” 一听这个声音,他诧异扭头,瞧见了走过来的黄友生,“咦?你来爪子诶?” 黄友生开口道:“你不是说种黄瓜这些要搭架子咩?来教我搭一哈嘛!” 胜哥瞪大了眼睛,彷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黄友生皱了皱眉头,“你不会反悔了?” 胜哥: 咋感觉这个话完全是反了呐? “没有,没有,走!这哈儿我就去教你!” 胜哥从板凳上一弹而起,扯着黄友生的手臂就朝着山沟里去了。 砍竹子,噼竹片,搭架子,胜哥手把手地教着。 黄友生默默看了一遍,一边开始跟着做起来。 “吔!你狗日的可以哦!只看了一遍就搭得这么好!” 胜哥扭头看着黄友生的成品,忍不住惊讶道。 黄友生闻言一愣。 胜哥小心问道:“咋了?” 黄友生澹澹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没听到人夸过他了。 胜哥教了一会儿,确定黄友生学会了,又跟他叮嘱了些接下来要注意的事情,就回去了。 黄友生一个人,搬了根小板凳,坐在地里,慢慢悠悠地噼着竹片,捆着架子。 一个路过的村民瞧见,忍不住停住,“吔!狗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咩?友生娃也在做活路了!” 习惯了嘲讽的黄友生也懒得搭理他,只埋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那个村民看了约莫一分钟,“友生,勒是对了的,还是要做点事,多少帮你妈做点事,你妈是真的不容易。” 他顿了顿,“今后缺点啥子来幺爸屋头拿。” 说着,他就转身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黄友生才默默扭过头,看着那个村民已经远去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 搭几个架子用不了多久,大概到了中午的时候,黄友生就已经做完了。 现在也还没到牵藤的时候,黄友生就回了屋,随便刨了几口冷饭,就躺上了床。 不得不说,还是躺着舒服啊! 活路有啥子好做的嘛!不晓得那些瓜娃子一天咋想的。 我要不是被人逼着,我硬是打死都不得去做! 想着想着,兴许是累了,他慢慢就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母亲回家的声音,但他没有动,眯着眼睛翻了个身。 母亲收拾了他吃完的锅碗瓢盆,就拿着锄头,背起背篓,出了门。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但黄友生睡不着了。 因为他总觉得心头有些什么事情挂着挂着的,昨晚上母亲的话,上午胜哥和幺爸的话,就跟有什么魔力一样,在脑海里绕来绕去,驱散不开。 “烦死球了!” 他一掀被子,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裤子,就出了门。 走到屋后不远处的一块土边,看着正弓着腰在地里忙活的母亲,冷冷道:“还有些啥子要做的?” 老妇人艰难地直起腰,在一刹那的愣神之后,递过去一把小镰刀,柔声道:“把地里头的草草扯一哈嘛!” 黄友生伸手拿过,默默蹲在土里,开始扯草,挖草。 老妇人怔怔地看了好久,然后重新弓下身子,开始忙活起来。 她面前的地上,一滴水珠落下,迅速浸到泥土里,消失不见。 好像是下雨了。 “曹镇长,成了!成了!” 时光悄然转过。 这一天的上午,胜哥骑着摩托车,亲自来到了曹镇长的办公室里,兴奋地向他汇报着。 曹青峰登时来了兴趣,将笔一放,给他倒了杯水,“详细说说。” “黄友生之前也不晓得哪儿想通了,居然愿意试着种点菜,我就肯定要把握这个机会噻,我就抓紧找了村长协调土地,然后马上准备了些锄头啊,水桶啊之类的东西。” 曹青峰微笑听着,并没有打断他隐隐有些给自己邀功的言语。 “然后我就去教他种,前几天他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以为他就是一时间心血来潮,过了就又是老样子了,心头还有点着急。但是没想到他过了两天又好了,我赶紧趁热打铁,没得事就朝他那儿跑一哈,总算是把这个事情稳下来了。” 胜哥激动又得意地道:“这些天,黄友生把那片地照顾得还可以,而且,整个人也收拾了一哈了,我前两天去他屋头,你晓得他那个屋头噻,跟个垃圾堆一样,这回发现他居然把他屋头还清扫了一哈!虽然说算不上好干净整洁,至少说看得过去了。最关键的是,他今天来找了我,说喊我给他安排个活路,他愿意加入到合作社的工作里头来。” 曹青峰忍不住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好啊!他有这个自力更生的心思,我们一定要满足,不管怎么说,哪怕他就在合作社一个月挣个千把块钱,再加上他老母亲那边,两人一个月两千块,一年的收入加起来怎么也算脱贫了。” 他看着胜哥,“这个事情,你是出了大力的,功劳有你一大半。” 胜哥等的就是这句话,搓着手,“没有,还是曹镇长指挥得好。本来我都要放弃了,你喊我再去两趟,努努力,果然还真的就成了。” 曹青峰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旋即笑着叮嘱道:“既然他已经有了好好做人好好做事的趋势,你们就要多关注着点,不要在这样的时候出什么意外,让他又变成了以前那种混吃等死的样子。我这两天手上事情多,等周末的时候,我亲自去看看。” 胜哥连忙点头应下,曹青峰又跟他交待了些别的事情,鼓励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了。 等胜哥走了,曹青峰坐在座位上,想了想,挑了挑眉,起身走向了走廊另一头的镇高官办公室。 办公室里,姜恒宇正在跟霍千里汇报着什么事情,瞧见曹青峰过来,姜恒宇连忙打了个招呼,让开位置,同时去给曹青峰泡了杯茶。 霍千里笑着道:“看你这个表情,肯定有好事。” 曹青峰在椅子上坐下,接过茶杯,朝姜恒宇点头致意,然后笑着对霍千里说道:“牛角村黄友生那边,还真的成了。” 霍千里挑了挑眉,姜恒宇又惊又喜,“居然这么快!” 曹青峰笑着道:“还是多亏了霍书记的锦囊妙计啊!” 霍千里摆了摆手,“这个手段说实话,从我们手上出来还是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只能是极端情况下用一用了,不足为喜。” 曹青峰摇了摇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像黄友生这样的人绝对也算得上是极端情况了,要不是你的这个办法,我是真没招了。” 霍千里笑了笑,“这种人其实根子上就是懒得动,几十年积攒下来的惯性太大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只能用能治住他的办法,逼他迈出第一步,然后及时又不断地给予正反馈,培养起新的习惯,才能慢慢掰过来。” 曹青峰点着头,姜恒宇却轻声道:“但是,也只能改习惯,秉性怕是难移啊!” 话音一落,霍千里跟曹青峰一起皱了皱眉。 第三百零八章 时间的魔法 两人同时皱眉,却都不是针对姜恒宇看似“不合时宜”的担忧和言语,而是因为这句话实打实地切中了目前一些扶贫干部的心态。 像田小蓉家里那种情况还好,符合大家传统的价值观,拉一把扶一把,心里说实话也蛮有成就感。 但像黄友生这种,在全镇各村多少也有些,镇上各单位推动的扶贫工作人员,心底还是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以至于为自己的付出和努力感到不值。 这是目前千符镇在全镇层面推动扶贫工作之后,在扶贫干部群体之中,隐隐出现的一种心态。 在两位领导表情一变时,姜恒宇也连忙解释,果然跟霍千里和曹青峰所了解的情况如出一辙。 “小姜,你怎么看?” 霍千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了姜恒宇。 姜恒宇立刻警醒,这不是简单的问题,而是一次考验,更是在一二把手面前同时展露能力的好机会。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才斟酌开口道:“我觉得我们的组织是由个人组成的,个人难免就会带着个人的情感,这些情感单纯说压制是不现实的。我们能做的,应该是让他们理解到这个工作不是以个人好恶来评判的,以达成组织要求的工作目标。” 霍千里跟曹青峰对视了一眼,曹青峰追问道:“为什么不能带着个人好恶呢?” 姜恒宇回答道:“因为这个好恶是没有标准的,每个人的道德准则和情感倾向是不一样的,有人觉得不孝是罪无可恕的,有人觉得好色就简直不堪入目,有人觉得贪财的人不可接受,如果带着这些情绪去开展扶贫工作,面对本就因为各种原因致贫的贫困者,根本就没办法做好工作。” 霍千里不置可否,“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姜恒宇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唯一的评判标准就是法律,只要没有违法,只要法律没有剥夺他的政治权利,他就依旧是我们的公民,我们就应该完整地按照国家的大政方针和上级指示要求,让他们享受到发展的权力,让政策惠及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这样才能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总体目标。至于其中的委屈也好,不认同也罢,就如同军队,执行是第一要务。” “说得不错。这是该有的觉悟。”曹青峰微微颔首,明确地表达了赞同。 霍千里也笑着点了点头,“就如同黄友生这样的人,不论他形成这个品行是何原因,品行拙劣是母庸置疑的,但是我们还真就没法单纯地按照个人好恶来放弃他。大道理你刚才也说了,小道理就是,能把他往回拉一拉,对那位老人家,也是一件善莫大焉的好事。” 其余两人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霍千里看着曹青峰,“青峰同志,既然这样,不如就让姜主任安排一下,做一个思想宣贯会,给大家统一一下思想,也给我们的扶贫工作提提速?” 曹青峰点头,“我同意。” 霍千里再望向姜恒宇,“怎么样,有问题没?” 姜恒宇身子一直,“请霍书记、曹镇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曹青峰笑着道:“既然事情说完了,晚上我做东,请你们喝顿酒,感谢一下你们帮我解决了这个大难题啊!” 霍千里笑着朝姜恒宇挑了挑眉,“你看,我早说了,曹镇长绝对要请我们喝酒的?” 三人都齐齐一笑。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毕竟平静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镇委办主任姜恒宇组织的会,开得很成功。 在政府机关以及下属各单位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原本隐隐约约的抱怨都听不见了。 就这样,在一个平静的周五,霍千里难得请了半天假,中午时分就开着车回了锦城。 因为,今天是江清月的生日。 霍千里没想搞得很复杂,所以他连肖尧都没告诉,只是带着顾大强跟他婆娘一起回了锦城。 车子直接开回了家里,并不算大的家里已经坐满了人。 江清月母女外加小儿子安安不用多说,韩致远程素清两口子跟顾海涛江秋雁这准两口子也都已经到了。 四个女人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育儿经、调笑着江秋雁的婚姻大事; 顾海涛则厚着脸皮凑到韩致远身前,跟他请教起了各种问题,虽然他肚子里墨水不多,但他脸皮厚啊,加上会聊天,一老一少倒是也聊得不错; 最欢乐的应该就是三岁左右的小屁孩了,正是能跑能掉的时候,翻箱倒柜找吃的,各种过家家,反正妈妈今天不会打他。 等霍千里带着顾大强跟蒋嫂嫂一起到了,屋子里的气氛就更热烈了。 稍稍聊了一阵,三点过点,众人便起身,各自收拾好东西,开着车一起去了城郊一处风景优美的度假景区。 下午打了会儿牌,陪着孩子玩了玩,晚上六点,一大家子就围坐在了雅致的包间里。 霍千里看着桌边的众人,忽然心神一阵恍忽。 时间是最大的魔法师,区区几年过去,这一桌人的命运似乎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江母从缠绵病榻,形容枯藁,到如今红光满面,笑容可掬; 以前弃学在家,一人扛起全家重任的江清月,如今已为人师,已为人母,嫁得如意郎君,幸福美满; 畅想中文网 寒假不回家都要在外打工挣钱的江秋雁,如今也成功跻身公务员系统,以自身出众的学历和能力,在师兄弟和姐夫的支持下,前途光明而远大; 顾海涛也成功逆袭,抓住时代发展的脉搏,乘风而起,如今已是身家数千万的大老板了,而且在霍千里和江秋雁的影响或者说压制下,丝毫没有什么暴发户的心态,不断学习,俨然有了点儒商的风度了; 顾大强两口子不用多说,以前多整两个菜都要思量一阵的生活一去不复返,现在活得那叫一个轻松愉快; 韩致远老两口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本身的成就也足够高了,但是他们有了自己这样一个“儿子”,又添了一个“孙子”,也算是余生无忧,得享天伦之乐; 至于霍千里自己,从一个孤儿走到现在,生活也是天翻地覆。 “老公?想什么呢?” 江清月轻轻推了推晃神了的霍千里,他回神一笑,举起杯子,温声道:“老婆,生日快乐!” 第三百零九章 有人求见 我带全村脱贫致富第三百零九章有人求见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朝前走着,往往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发现已经走出了很远,一切都已经大变样了。 霍千里回去岗位,依旧是镇上、县里两头跑,主要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镇上的大政方针、党建、人事等内容上; 镇长曹青峰依旧主持着镇政府的日常行政工作,一如既往地有条不紊,细致周密; 副镇长肖尧跟人大主席彭老一起扑在亲子教育基地的建设工作上,各种手续,各方协调,也忙得不可开交; 副镇长许远征被临时加了担子,跟镇委办主任负责交易中心筹备对接的相关事宜; 镇上的其余同志也都各司其职,按一些镇上老人的话,如今这个架势就又有了几年前郑书记在的时候那种感觉了。 在这期间,霍千里又去了几趟虎山村。 去各个医药公司转了转,召集各企业负责人开了个座谈会,问了问目前的生产经营情况,问了问在之前展销会上的收获和成果,问了问跟交易中心对接的各方面情况; 也去张教授的研发中心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上一次的酒起了作用还是张教授发了善心,他终于走进了研发中心内部,好好地了解了一下良种研发的相关知识; 还去了一趟已是尘土飞扬的亲子教育基地建设工地,听取了平台公司总经理侯总亲自汇报的具体规划和建设进度。 在这之余,霍千里也去其余各村走了走,了解了一下他们产业发展的进度,以及在全镇产业协同发展上遇到的各种问题。 时间一晃就过了六月,来到了七月中旬。 也来到了霍千里在千符镇两年时光中的第二年。 这天,霍千里正从外面调研完了回来,回到办公室,镇委办主任姜恒宇就走了进来,先汇报了几个小事,接着道:“领导,还有个事,上午产小的一个老师来了一趟,想要找你。我具体问了问情况,他也没多说,听起来大概是工作上的问题,你看需不需要见一下?” 霍千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产小是指产业园区小学,也就是他当初亲手“救”回来的虎山村小学。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了想,“那就请他来一趟。” 眼下已是暑假,是教师一年中最轻松的两个时间之一。 所以那位老师得到了消息,很快就赶到了镇政府,被姜恒宇陪着来到了霍千里的办公室里。 霍千里没让姜恒宇走,姜恒宇便也懂事地帮忙泡了杯茶,陪在办公室里。 霍千里的态度很温和,笑着跟那位老师握了握手,然后示意他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温声问道:“听姜主任说,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那个老师大概三十来岁,剪着个平头,坐姿和神色都颇为拘谨,恍忽间有种当年伟哥的感觉。 听了霍千里的话,他喉头滚动,开口道:“霍书记,你好,我叫张军,是一名产小的老师,我从师校毕业那年刚好产小成立,就直接被分过来了,算是一路陪着产小发展到现在的。” 霍千里点了点头,示意张老师继续。 “但是,霍书记,我们产小的教师苦啊,我在产小教了七年了,到现在连一个二级都评不下来,像镇小的比我教龄还短一两年的都已经评上了!” 说了几句,张老师已经放开了原本的拘谨,情绪也开始变得激动起来,“霍书记,你可能不晓得,这个职称对我们有好重要,每一级都是卡着年限的。如果说真的有啥工作需要的原因也就算了,但是那些比我们教龄还短,成绩也没得我们突出的,居然比我们先评上,这个明显就是不公平!” “张老师,别激动,霍书记在这儿,你们的合理诉求就一定会得到解决的。”姜恒宇在一旁适时地出声劝道。 霍千里开口道:“这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还是你们产小教师普遍存在的问题?” “整个产小的教师多少都有这个问题。”张老师回答道:“像先进之类的看成绩指标的还好说,像职称这种灵活性大的,我们产小基本上绝大多数的适龄教师,都没办法顺利评上职称。霍书记,不瞒你说,我也打定主意了,这次找你要是不行,我只有去想办法看能不能调走了。” 霍千里面色平静,但对他已经有些熟悉的姜恒宇知道,霍书记应该是生气了。 “你们有没有讨论过,或者你个人觉得,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听了霍千里的话,张老师不假思索,“还能有哪个,就是杨虎干的好事噻!” “等等。”姜恒宇疑惑道:“你们产小的校长不是余大同余校长吗?还是霍书记当年亲自安排的,杨虎是镇小的校长?” “就是杨虎!”张老师开口道:“大家都说,是因为现在产小越搞越好,而且是新学校,设施这些都好,好多人就愿意把娃娃送到产小去读书,镇小就不高兴了。镇小名义上要比我们产小高一级,杨虎的大舅子又是中心校管人事的,故意给我们整事情。” 千符镇的教育系统设置是东江县常见的模式,有一个中心校,也就是所谓的教委,统管整个区域内的所有学校。 在以前,这个中心校的权力可着实不小,镇上的镇小、镇中、下辖各乡的乡小、乡中、外加上各村的村小,加到一起能有十几所学校。 但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城镇化加速,农村劳动力和适龄儿童减少,合村并校工作陆续展开,到目前为止,中心校下面就只有千符镇小、镇中、外加一个产业园区小学了。 甚至如果不是产业园区的异军突起,估计也就剩两个学校了。 这些下辖学校几乎一切的事务,都是归中心校管理,当然也就包括了职称评定的事情。 霍千里又问道:“那这个事情,你们余校长没有出面解决问题吗?” “哎!”张老师叹了口气,“余校那个人,管理教学这些确实没得问题,但是人情往来上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跟镇小之间关系也不会搞得这么僵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张老师,你放心,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不说别的,我一定会尽我的能力去解决,你回去等我的消息,好吗?” 张老师连忙站起,“谢谢霍书记,谢谢霍书记。” 霍千里起身跟他握了握手,微笑道:“你们为我们培育下一代,我们自然也有责任和义务让你们不受委屈。安心回去,我会尽力。” 抱着豁出去了的心态跑来求见霍千里的张老师都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千恩万谢地离开, 等姜恒宇将张老师送走后再回来,霍千里就直接吩咐道:“联系一下余大同,问他在哪里,在镇上的话,让他到产小等我们。” 姜恒宇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霍千里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姜恒宇深吸一口气,“霍书记,教育系统毕竟是相对独立的,有些事情,我们恐怕不好” 霍千里笑了笑,“你还记得你之前说扶贫的那些话吗?” 姜恒宇嗯了一声,微微有些不解。 “你当时讲的是个人好恶,这个事情,是事情难易。”霍千里看着他,“而这两点都不应该在我们的考虑之中,只需要看该不该做。如果凭着个人好恶和难易程度去决定做不做某些事情,那还叫什么人民公仆呢?” 他笑了笑,“去打电话。” 第三百一十章 有利相争 该不该做,是做事情的第一重判断。 怎么做,是做事情的第二重思考。 霍千里从来不是一个莽汉。 他只是觉得,如果张老师说的是真的,那他就必须要管,不允许在自己的治下出现这样明显不公不正的情况。 但具体情况如何,他当然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辞,所以要找余大同亲自核实清楚。 而且张老师身为一个普通教师,又涉及到自身利益,难免有些一叶障目之处,站在余大同的位置上,可能才看的全面,才能把整个问题瞧得清楚。 至于说教育系统的相对独立性,镇政府不好插手这个问题,那也只是不好插手,不是完全无从下手。 车子平稳地开向了产业园区,在虎山村村委会不远处的产业园区小学门口停下。 说起来霍千里多次来虎山村调研产业园区和亲子教育基地,竟只到过一次这座他亲自推动成立的学校。 学校并不算大,几乎全是新建。 高高的水泥围墙将四面围起来,中间一个大铁门,上面用瓷砖贴着校名。 一个大水泥坝子,一栋四层教学楼,一栋两层小楼一楼办公室二楼教室宿舍,外加一排平房放着小卖部、食堂什么的,角落里还有个厕所,就是这个学校的全部了。 五脏俱全,也一览无余。 虽然正值暑假,但是依然还有好些没在县城买房子的老师还住在学校宿舍里,这其中也包括身为校长的余大同。 他当然是买得起的,只是舍不得买。 因为提前打了电话,霍千里跟姜恒宇到的时候,余大同已经在门卫室等着了,瞧见两人下车,连忙迎了出来。 霍千里看着如今鬓角发白,身材也有些发福的余大同,恍然想起了几年前在东江县街头陪着江清月偶遇的那个落魄男人。 他这么一愣神,却给余大同整慌了,以为霍千里是故意冷落他,脸上的笑容登时便不自觉地道僵硬起来。 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声,“霍书记?” “哦!哈哈,不好意思,每每想到这个濒临取缔的村小能变成这个样子,我总是忍不住有些感慨。”霍千里强行解释了一句,伸出手,跟余大同握了握,“余校长,你居功至伟啊!” 余大同被这么一夸,也不再计较霍千里那拙劣的谎言了,笑着将霍千里请了进去。 在办公室坐下,霍千里开口道:“我看镇上好些学校的老师暑假都去县城了,余校长怎么没去?” 余大同端上茶水,笑着坐下,“我都没买房,去那儿住哪儿啊?” 霍千里微微挑眉,“按你的工资,这几年下来交个首付怎么也够了?” “够倒是够。”余大同笑了笑,“但是也没必要急着买,你看学校提供的寝室也有六七十平,我跟老婆两个人住完全够了。现在虎山村的条件还是可以,不得比有些乡镇差,啥子都有卖的,生活品质也有保障。” 霍千里嗯了一声,“空了可以去看看锦城的房子嘛,今后儿女兴许也用得上。” 余大同不以为意,随口敷衍地应下,“霍书记,你今天来是有啥事哇?” “倒算不上什么大事。”霍千里点了点头,没直接说,而是问道:“你们学校最近的发展,有没有什么难处?” 余大同笑着道:“没啥子的,都还过得去。” 话音一落,姜恒宇忍不住看向余大同。 霍千里平静道:“我听说职称上,有些小问题?” 余大同闻言一怔,旋即幽幽叹了口气,“是哪个老师来找你反映了?” 姜恒宇张了张嘴,想说点重话,但理智和情商让他老老实实地闭嘴等着霍书记的反应。 霍千里点了点头,神色没什么变化,“是有老师来找了我,说要是解决不了,他们就只有想办法调走了。” “哎!”余大同长叹一声,“也不怪他们,是我的问题。” 霍千里依旧平静,“具体说说?” 余大同看着霍千里,“本来呐,我是想着自己解决了就是,不要惹到你们这个层面上来,你毕竟一天也忙得很。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了,我们学校的职称评定,确实被卡得比较严。不管是评二级还是评一级,或者说是评小高,好多个符合条件的老师都没能上。” 他皱着眉头,“职称评定上,确实有名额限制,不是说到了就一定是你的,但是最近两年,镇小的老师基本上随便评,到了条件就评,但是我们学校的就是不给评。我试过很多途径去找上级反映,但都收效甚微。” 霍千里问道:“为什么呢?” 余大同嗤笑一声,“因为人家有很正当的理由啊,人员过多,排队,随便挑个刺说不合格,想收拾你还没办法吗?” “余校长,那对方为什么这么针对你们呢?” 还是姜恒宇开口,将话题拉回了该有的轨道上。 余大同叹了口气,“霍书记,姜主任,其实这个产小讲道理就不该存在。” 姜恒宇面色一变,霍千里微微皱眉。 “不是其他意思,因为我们归镇上管,我们又跟镇小有直接竞争,我们抓教学抓得好些家长就愿意把娃娃送到我们这儿来,反正距离也远不到好多,每天还有交通车。镇小他们招的学生少了,他们的生源质量也差了,教学成绩也出不来,也影响绩效和收入,当然就不安逸(乐意)了噻!” 姜恒宇质疑道:“不对啊,以前也有乡小和村小,也没见跟镇小之间有什么问题啊?” “现在能跟那时候比咩?”余大同哼了一声,“以前村小一个年级都有两三个班,镇小一个年级五六个班,现在所有村小都没得了,镇小一个年级也就才两个班了,影响咋个可能不大嘛!” 姜恒宇沉默了,现在乡镇适龄儿童大量减少的确是显而易见的问题。 霍千里忽然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和镇小同处在千符镇中心校的领导下,属于竞争关系,这样的模式就必然会出问题?” “差不多。”余大同道:“我们名义上还要比镇小低一级,咋个跟镇小竞争嘛。一旦有竞争,人家想收拾我们简直太轻松了啊!” 霍千里沉吟了一阵,开口道:“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问题就是,你领导的产小教学质量比镇小要好,于是双方形成了生源竞争,这个竞争因为关系到对方的切实利益,你们除了教学质量之外,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抵抗其余方面的压力,所以就造成了眼下的这种局面。” 余大同想了想,“是这么个意思。” 霍千里思考了一下,一抬手,“那现在给负责职称评定的中心校同志打个电话,按照你正常的方式,再跟他沟通一次,我听听他的说辞。” 余大同也不墨迹,直接掏出电话打了过去,顺手还打开了免提。 “喂?余校你好。” “喂,蒋主任,你好啊!在忙没的?” “有点。” “蒋主任,我想再跟你汇报一哈我们学校部分教师职称的事情,不管其他啥子原因,我们的老师兢兢业业教书,他们不该受牵连啊!” “余校,你这话说得不对哈!啥子牵不牵连的,我是照章办事,这个东西又不是管够的,大家要排队是不是?不能说你们产小的老师没评上,就说我有问题?” “我们产小的老师不是没评上,是一个都没评上啊!” “那这就要多考虑一下你们产小自己的原因了?是不是你们产小有哪些方面没做好呐?” “蒋主任,你身为中心校的领导,我们都是你的下属,你不能这么做啊!” “好了余校,我还有事情要忙,回头我们再说哈!” 说完电话里就传出了一阵都都都的忙音,余大同跟姜恒宇同时看向霍千里。 霍千里微微眯起了眼。 第三百一十一章 当仁不让 头顶的吊扇呼呼地转着,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霍千里主动开口道:“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 余大同却迟疑了一下,“霍书记,要不还是我去教育局找找领导。” 霍千里明白余大同的想法,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余校长,你去找有我去有效果吗?” 余大同一怔,站起身,朝着霍千里深深鞠了一躬。 瞧见这一出颇具古风的动作,霍千里哑然失笑,伸手将他扶起,“余校长不用这样,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完,他也起身告辞,“今天就先说这么多,我回去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事情。” 余大同再次道了个谢,将二人送到门口。 上车之前,霍千里看着余大同,“余校长,这几年你做得很不错,辛苦了。” 看着车子带起水泥路面上干燥的尘土,带着一如既往干脆利落的霍千里远去,那句肯定的话依稀在耳,半辈子穷酸,七年校长的余大同忽然后知后觉地鼻头一酸。 不管余大同怎么想,霍千里一路无言,在车上就开始琢磨起了这个事情。 职称往往就关系着工资和前途,工资和前途,对这些老师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 人家在讲台上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没道理还要在这些事情上受尽委屈。 所以这也是值得他去认真对待,尽快解决的事情。 不说感同身受,至少要将心比心。 一个学校的事情,要想强硬解决,对如今的霍千里来说,并不是太难。 什么教育系统的相对独立,什么不好插手,在县委常委这个身份下,在如今整个东江县官场都愿意卖他几分薄面的情况下,都是扯犊子的事情。 真正的问题是,如何彻底地解决掉这个竞争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解决,这个利益结构不调整,哪怕就是霍千里想办法将镇小的校长调走,想办法将中心校校长换人,那也只解决得了一时,新的人一样会做出基于自己职业利益的事情。 霍千里坐在办公室里,揉着眉心,陷入了思考 东江县城,一条大河穿过整个城区,赋予东江县这个名字之余,也给县城里的人民带来了夏日休闲的去处。 沿江的河堤上,一颗颗大树洒下大片绿荫,绿荫下见缝插针地摆着一张张茶桌和藤椅,聊天的、打扑克的、打麻将的、相亲的都在这河堤上找得到一片自己的荫凉。 东江县的许多乡镇教师们,往往也会按照乡镇,各自聚在自己熟悉的一片去处。 比如千符镇的中小学老师和退休领导们,就喜欢聚在一片名叫鸿运茶楼的地方。 因为,这家茶楼是一位退休的中心校校长老婆开的。 茶楼是街边的底商,但同样在河堤的大树下,摆满了桌子,一杯茶从五块涨到了十块,依旧有的是生意。 千符镇小的现任校长杨虎就在其中一张桌子上,跟三个同事斗着时下正流行的四人地主。 一把牌新抓起,搓开一看,杨虎悄然就坐直了身子,十三张牌,就有两个王,四个二,外加一个听用牌,剩下的牌还是特别整齐,这不得好好搂一把! 正当他瞅着地主拿起底牌,准备加个倍,一只大手扯住了他的胳膊,“妹夫!妹夫!过来一哈。” 一扭头,正是他的大舅哥李元辉。 杨虎连忙道:“等一哈,这把打完。” “等啥子等哦!急事!”李元辉拿起他的牌扔在桌上,朝着其余三人笑了笑,“伱们先打着,我跟杨校说点事。” 其余三人一看手上的烂牌,立刻借坡下驴,笑着点头,默默将牌一和。 李元辉将杨虎扯到一旁无人的路边,“兄弟!出事了!” 杨虎眉头一皱,“我们学校有学生娃娃淹死了咩?” 对乡镇小学来说,每年到了夏天,学生下河游泳算是学校最大的安全问题了,几乎每天每周都要强调的,虽然已经是暑假,但真要出了事也少不了一堆麻烦,更是会影响到县里对学校的评价,所以杨虎闻言也有些紧张。 李元辉摇了摇头,“不是,是产小那边有老师去找霍书记告状去了!” 杨虎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笑了笑,“我还以为啥子大事哦!这种事,无凭无据的,能爪子(干啥)嘛!” 李元辉沉声道:“霍书记今天去了产小,找了余大同。后面余大同还给我打了个电话,也不晓得霍书记听到没的。” 杨虎没再轻松说话,下意识地掏了掏裤兜,发现烟忘在桌上了,一抬头,李元辉已经递过来了一支。 点上烟,杨虎默默地抽了两口,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道:“问题不大,一来我们学校不归他镇上直接管理,他对我们也没得人事任免权;二一个这个事情顶多就是做得过火了点,但是都拿得出说法。大不了我们回头给他们产小解决一两个,就可以堵上别个的嘴了。你挑两个最合适的,先做点准备工作,万一到时候找到我们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李元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理我都懂,但是霍书记名头太响了,莫说镇上的人,据说县城头的那些领导们也服气,这要是惹到他了,心慌啊!” “不,兄弟,稳住!”杨虎沉声道:“我们这个一不违法,二不违纪,顶多是做得有点过分,霍书记这种人应该是可以体谅的。你就按我说的做,先做些准备,我也回去准备一下!记住!不要慌!” 李元辉也没办法,重重点了点头,“好嘛!也只有这么办了!” 东江县,县委大楼,一场县委常委会正在召开。 这场代表着全县最高权力的会议开得严肃但不沉闷,因为整个东江县最近都处在一个极其良好的发展态势之中。 交易中心的成功落地以及丰硕成果,让东江县在产业发展道路上再度迈出坚实一步,也赢得了上级的肯定,实质性的财政支持、资源倾斜,相对务虚的各种奖励,都源源不断地维持着这帮县领导们脸上的笑容。 就连何县长也不例外。 原本已经打算站好这班岗就退居二线,了断仕途的他,居然逆天改命,传言上级组织部已经找他谈过话了,即将去邻县再任一届县高官,如果顺利,甚至有望以另一个级别的身份退休,实在是让众人羡慕不已。 事实上,许多人现在才冷静下来抛开成见去看待霍千里,然后恍然发现,这位来了一不弄权,二不惹事,一门心思做实事,还懂得跟大家分享蛋糕,这样的人,不好好团结着,有什么必要非得跟他过不去呢? 于是,霍千里这些天的日子可是好过得多了,除了酒喝得有些难受。 没办法,对许多人来说,一场酒,或许就是最直接也最委婉,同时也最合适的情感表达媒介了。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霍千里抢在有人找上自己之前,匆匆出门,追上了一位走在前面的副县长。 “瑞丰同志!” “啊!是千里同志啊!” 霍千里看着这位分管着教育局的副县长,笑着道:“瑞丰同志,有点事情想跟你沟通一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第三百一十二章 当头一棒 事实证明,霍千里如今的面子的确不小。 在霍千里表达了邀请之后,这位副县长并没有什么犹豫,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并且在简单得知了霍千里的想法之后,直接给教育局长打了个电话,将他叫到桌上,一并商量了好久。 这位曾经跟霍千里并不算熟络的副县长看得明白,反正他这辈子的能力和关系也就那样了,霍千里这种前途无量的人眼下有事能麻烦到他,那还不赶紧卖个人情,未来机会合适,这个人情说不定就能让他受用一辈子。 就算换不回个啥,他也不亏不是。 而等霍千里说完了自己的想法,这位副县长跟教育局长一起,都佩服地举起了杯子。 第二天,霍千里带着微微的宿醉回了千符镇,到了办公室,处理了一下积压的工作,就一个电话将余大同叫了过来。 余大同兴致勃勃地来到办公室,就听见霍千里开口道:“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因为亲子教育基地的建设,以及我们东江县如今的重点项目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建设,丹参产业园区的地位越发重要,于是产业园区小学升级成与镇小并列,一应级别和待遇与镇小、镇中全面持平。” “好啊!”产小有发展,身为校长的余大同自然难掩脸上喜色。 但欢喜刚过,他又迟疑开口,“但是我们还是归中心校管的嘛,那教师的职称问题还不是没法解决?” 霍千里居然点了点头,“确实,只靠这个还真没法说就把职称问题解决了。” 就在余大同有些愕然的时候,霍千里笑了笑,“这不是还有第二步嘛!” 他看着余大同,笑容玩味,“说起来,这第二步还需要你的配合呢!” 余大同连忙道:“霍书记你只管说,啥子配合不配合的,只要能办好事,我都愿意!” “别急着答应,听我说。” 霍千里开口道:“我的想法是这样” 余大同默默听着,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呆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霍千里笑意吟吟,“怎么?还不愿意了?” 余大同苦笑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这种好事,但是能成吗?他们能同意?” 霍千里没有接他的问题,摆了摆手,“你愿意就行,等消息。先谁也别说。” 余大同晓得轻重,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日子就这么沉默地走过了两周,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杨虎跟李元辉两个从紧张到警惕再到放松,最后彻底轻松了起来。 看来这位霍书记不愧是能人,肯定分析出了其中的麻烦,懂得轻重之分,也不是什么活儿都大包大揽的。 这天,他们依旧在喝茶打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正当准备几家人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杨虎接到了中心校校长的电话,让他后天到中心校开个会。 杨虎皱着眉头,在电话里问道:“黄校,这放暑假了还开啥子会啊?”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无奈,“我今天去教育局开了一天的会,我都没说啥子。工作需要,不要推三阻四哈!” 杨虎连忙道:“没有推三阻四,黄校安排了任务,我们肯定照办噻。黄校,后天是个啥子主题呐?” 电话里却没有传来明确的回答,“后天到了就晓得了,反正很重要。” 而很快,杨虎身边的李元辉也接到了电话,是中心校办公室主任打来的,通知所有的中心校部门以上领导和各校副校长到会。 李元辉也聪明地多嘴问了一句会议的内容,但也同样遗憾地没有得到任何讯息。 两人疑惑地对望一眼,心头莫名生出些不安。 第三天一大早,千符镇教育系统的头头脑脑们从各处齐聚在中心校的办公室里。 杨虎瞧见余大同,一如往常地打着招呼。 但已经做好了被冷脸相对的他竟然意外地收到了反馈,余大同也微笑着跟他问候了起来。 杨虎的心头更不安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会议很快开始,主持会议的中心校校长开口道:“今天是暑假,大家有些出去耍了,有些在东江县城头过日子,有些在老家,耽搁大家的宝贵假期把大家请到一起,主要有两件事,都是大事,要跟大家说一下。” “既然是假期,我也就不耽搁大家的时候说啥子废话了,直接开始主题。昨天教育局的王局长把我喊过去,宣布了教育局的两个决定。” “第一个,因为我们东江县蜀北道地中药材交易中心项目顺利建设成功,并且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产业发展势头迅勐,千符镇丹参中药材产业园区也将在县里的支持下继续深化发展。同时在丹参产业园区,我们还配套建设了一个亲子教育基地,也是县里的一个颇有希望的项目,未来千符镇产业园区的人口会进一步增加,产业会进一步发展。” 他环顾一圈,沉声道:“教育局综合考虑决定,千符镇产业园区小学升级为与千符镇小、千符镇中同一档次的学校,一应待遇和级别都对应看齐。这是一个试点,希望我们为东江县今后建设其余的产业园区,在教育方面探索出一条崭新的路,看看这样的模式这样的方式,能不能反过来为产业园区的发展提供更好的助力。” 杨虎心头登时一沉,恍然明白了余大同刚才的“嚣张”。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斜对面坐着的自己的大舅哥,然后连忙开口道:“黄校” 没想到中心校校长直接伸手一按,“有什么话等我宣布完了再说。” “第二个内容,为推进义务教育区域优质均衡发展,促进教育公平,提高教育质量,县里准备在全县范围内,推动义务教育阶段中小学校长、教师轮岗制度。千符镇和龙兴镇、城关镇三个镇被选为试点,先各自在镇域范围内,分步推动校长轮岗、领导轮岗、而后在三镇联动的范围内推动骨干教师轮岗、普通教师轮岗等工作。” “按照上级指示,经中心校研究决定,现任千符镇中心中学校长田四海轮岗任千符镇中心小学校长,现任千符镇中心中学校长杨虎轮岗任千符镇产业园区小学校长,千符镇产业园区小学校长余大同轮岗任千符镇中心中学校长,交流期限三年,交流期间人事关系随之调动。” “以上就是这次会议主要需要传达给大家的内容,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一下。” 在一片雅雀无声中,中心校校长看向杨虎,“杨校长,你刚才有话要说,现在说。” 杨虎: 第三百一十三章 霍千里的厉害 一双双眼睛随着中心校校长的话看过来,目光聚焦的中央,杨虎都快哭了。 我特么该说啥子?! 我特么能说啥子? 我说不许产业园区小学升格? 老子现在是产业园区小学校长了啊!勒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咩? 我说不同意轮岗? 我吃错药了发羊癫疯去跟教育局和中心校对着干? 待遇不变,级别不变,还白得一个教学质量更高的教师团队,有啥不行的? 几乎在心里瞬间就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任命的杨虎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没有,我刚刚没充分理解政策,现在想明白了。这是好事啊!有利于我们千符镇整体教育水平的提升。” 中心校校长澹澹一笑,看着其余众人,“大家还有没有谁有意见的?有的话现在提,莫等到正式的文件下来了,一切工作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又来说闲话哈!” 依旧无人开口,中心校校长把本子一收,“既然这样,那就不耽误大家宝贵的假期休息了,散会!” 人群三三两两出来,然后开车的开车,蹭车的蹭车,三三两两地去往东江县城。 唯有余大同半点不慌,慢悠悠地朝着门外走去。 眼下这个局面,就算是想要去混个脸熟的镇中校领导,也多少有点文人的矜持,不好意思在老校长的面前去攀新校长的关系,只能目送着他远去,在心头写下大大的羡慕和嫉妒。 一个村小,怎么就一步一步成了现在这样呢? 一个待岗教师,怎么就几年时间一下成了镇中校长呢? 偏偏这一步步的,还真没有乱来,谁也挑不出毛病。 要说就是人家就借上了产业园区这股东风啊! 杨虎走得很早,也没几个人凑上去坐他的车,倒不是势利,人家级别待遇也一点没降低,主要是一看那脸色就知道,这会儿凑过去,那不是找不痛快嘛! 杨虎的车上,就只剩了大舅哥李元辉。 甚至于李元辉担心杨虎心情不好,还主动承担起了司机的职责。 杨虎也没推辞,在副驾上坐下,默默点了支烟。 李元辉瞥了他一眼,很是理解他的郁闷。 三个校长里面,产小校长余大同得了大便宜,一跃成了镇中校长,自然不用多说; 镇中校长田四海是个老好人,而且去镇小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承诺; 唯一吃了大亏的就是自家这位妹夫,从镇小校长变成了村小校长。 好,现在叫产小,而且现在还升级成了跟镇小一个档次的学校,但还是改变不了大家心目中村小的固有印象啊! 想到这儿,他咳了咳,“杨哥,其实我觉得产小还可以,现在正是发展的时候。” “对头!我也觉得产小还可以,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杨虎重重点了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李元辉: 他恍忽间终于懂了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个说法,有些人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去骗,他们自己就会说服自己。 杨虎并不知道李元辉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继续道:“你看哈,七年前,我已经是镇小的副校长了,那会儿余大同是个啥?是个没留下来的代课教师,在外头打工,还要苦哈哈地教育局去要那点可怜的补助。” “六年前,我是镇小的校长了,余大同当时是啥?是濒临撤销的虎山村小学唯一的一名老师,所谓的产业园区小学从无到有,都需要他一个人来亲力亲为。” “但现在呐?我是啥?我变成了产业园区小学的校长,他余大同已经成了镇中的校长了!” “你再想哈,七年前,虎山村是个啥?一个在全镇都吊尾巴的村,烂泥巴房子黄土路,莫说镇上的姑娘,其他村的女的都不想嫁去虎山村。现在呐?虎山村的村民都明确放了话,一个虎山村的户口,拿镇上一套房子都不换!关键大家都还觉得有道理,不过分。毕竟别个虎山村修得都快比千符镇上还要好了,啥子东西应有尽有。这是啥子?这就是大势所趋,这就是机会所在!” 杨虎长叹一声,“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们个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还是比不过大的趋势和机会。在千符镇上,最大的机会在哪儿?就在虎山村,就在产业园区,就在霍书记的身上!他余大同抱着霍书记的大腿,吃了第一口肥肉,我就不能吃第二口?产业园区难道今后就不发展了?只要今后还要继续发展,我就没得个好的前程了?” 听了杨虎的话,李元辉也是愣了愣,他忽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余大同有什么出众的能力吗?没有啊! 但是人家为什么短短几年就爬到了这个位置,那可不就是机缘巧合抓住机会了嘛! “所以,我决定了!” 就在李元辉浮想联翩的时候,杨虎又开口了,“不仅不能想办法对抗中心校的安排,还要沉下心来,把这个产小搞好!化困难为机遇!” 李元辉点了点头,“那产小老师职称的事情?” “那还用说嘛!”杨虎瞪着他,“我现在是产小的校长!” 说完这句,车厢里忽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杨虎幽幽开口,“霍书记是真的厉害啊!” 李元辉嗯了一声,“确实。” “霍书记确实厉害啊!” 东江县城,教育局局长坐在一间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跟旁边的副县长贾瑞丰感慨道。 贾副县长也点了点头,“是啊,明明是他找我帮个忙,居然能帮成这个局面,我都不好意思说他欠我一个人情这种话了,无怪乎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位置啊。” 教育局局长深以为然,“那天之后,我好好琢磨了一下,发现霍书记提的这两个方向,竟然都是很合理,而且很有意义的。现在产业园区的发展是个趋势,我们教育系统要是拿得出一些创造性的方桉,对其余地方的产业园区建设都有个启发,无疑是个我们东江县长脸的事情。校长教师轮岗交流这个我之前没注意,这两天一查,国内很多地方都已经在搞了,我们逐步试点一下,在我们当地也算是一个创新举措了。” 贾副县长嗯了一声,“这几天抓紧落实好,回头请宣传部的来整个宣传,主动去市局找领导汇报一下,说不定在市里也能整出点影响。” 局长迟疑道:“领导,这个事情我不好居功?” 贾副县长笑了笑,“这是霍书记的好意,你收下就是。你只要把事情做好,不要浮在表面上,能够真正地有利于地方教育,有利于老百姓,霍书记是万万不会说什么的。” 说完这位四十多岁的副县长面露感慨,“我们这位霍书记啊” 教育局局长尖起耳朵,却没再听见下文。 ------------- 我的错,这两天忙着都没看到打赏。 感谢断月临天大老的万赏。 第三百一十四章 霍书记的无奈 “老何要走了。” 一家普通的夜宵店,店里的一个包间中,郭浩然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感慨。 霍千里闻言也默默抿了抿嘴,他理解郭浩然的心态。 以前的何县长虽然顽固、执拗,但心是好的,也不争权夺利,两人的合作称不上默契无间,但至少也相对平和。 在后来,随着一些事情,何县长慢慢解开了心结,郭浩然适时释放善意,竟然渐渐默契了起来,等到了这一次交易中心筹备的事情上,已经有了点通力合作的味道。 没谁曾想“幸福”如此短暂,何县长这么快就要调走了。 想到这儿,他强做安慰道:“组织既然决定了,我们也只有服从了。” 郭浩然摇了摇头,“新来的人选,市里跟我有过交流,说着是一个挺好的同志,但是能在这时候过来坐这个位置的人,能是简单人物嘛!” 霍千里主动帮他倒上酒,劝道:“不简单当然是不简单,但是不简单也就意味着聪明啊,至少明白自己这一趟是来干啥的,不至于跋扈到坏了事儿,说不定还能提供些额外助力呢!” 郭浩然轻哂了一声,端起酒杯,跟霍千里碰了碰,一饮而尽。 霍千里也跟着干了,微笑着又帮他满上,再度举杯,“学长,这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咱们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你在前面举旗领路,我在后面紧紧相随,一起做一番事业,其余的别管那么多了。” “你倒是通透。”郭浩然苦笑着举起杯子,又跟霍千里碰了一杯。 霍千里砸一下,放下酒杯,同样苦笑着道:“不通透不行啊!天天都去计较这些去了,哪有时间真正做事业,哪有时间好好享受生活呢!” 郭浩然点了点头,“说起来,还有个事情跟你有关系呢。” “我?”霍千里愣了愣。 “嗯。”郭浩然看着他,“你们镇上准备调整一个副镇长,组织部已经有了人选,新的同志过几天也会由组织部送下去。” 霍千里的表情瞬间僵住。 在一瞬间的愤怒之后,变成了无奈和释然。 他这才明白,郭浩然刚才那番话,除了真诚的抱怨,还有堵着霍千里言语的用意。 这个事儿,看人怎么想。 有些人会觉得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继而产生一些负面情绪,再影响到自己的行为和应对; 有些人就会想,人家堂堂县高官明明可以直接命令你,你也无可奈何的,人家却花了这么多心思来给你解压,还要什么自行车,再装腔拿调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霍千里当然就是更通透一些的后者。 他只是叹了口气,看着郭浩然,“准备让谁腾位置啊?” 通透归通透,但既然是人,用词难免还是带着些小情绪在里面。 好在郭浩然也不计较这点小事,开口道:“好像是叫许远征。” 霍千里心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要是将曹青峰和肖尧弄走,那他可是真的要生气了。 但转念一想,人家许远征这些日子也表现得很好啊,凭什么是他就能够接受呢! 暗自反省了一下,霍千里脸上忽然露出愤怒之色,“许副镇长这些日子兢兢业业,每天起早贪黑的,千符镇最近一年的成绩,他有大功劳!凭啥就这么把他弄走了?” 郭浩然白了他一眼,澹澹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放心,没有亏待他,他去民政局当二把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得了好处的。” 这话倒没说错,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镇副职想要进城在机关任实职,没点硬成绩或者门路是很难的,何况还是二把手。 霍千里松了口气,要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直接给兢兢业业的许远征平调走了,比如去别的镇上也当个副镇长,千符镇班子其余人怕是多少都会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心思了。 那时候,他这个班长可就不好当了,千符镇的大好局面甚至有可能毁于一旦了。 郭浩然拿起瓶子,反过来给他倒了一杯酒,“就像你刚才劝我的,有的事都是没办法的。龙兴镇那边的情况也一样,坦然。” 霍千里默默举起杯子,“谢谢学长。” “我已经跟他们明确说了,都不会乱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之前秦山的先例在,他们多少也知道收敛,而且你跟楚远声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来的人怕是也没那个胆子真的来混日子。” 霍千里哼了一声,“我们把九十分都做了,剩下十分他要都做不好,那就真是不要脸面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接受了,郭浩然松了口气,笑着道:“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怎么也不能让我们的功臣受委屈不是!” 是啊,不能让功臣受委屈。 可是,说得简单,做起来难啊! 上午到县委开完常委会,商量了包括许远征的调动在内的诸多事情后,回去千符镇的路上,霍千里的眉宇间都锁着澹澹的愁绪,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许远征。 等他回去,得知许远征刚刚出发去了县城,只好叹了口气,先专心工作了起来。 当天下午,许远征回来了。 不等霍千里去找他,他就已经主动来了霍千里的办公室。 在沙发上坐下,霍千里主动帮他泡了一杯茶。 许远征双手接过,笑着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喝到霍书记亲手泡的茶了。” 霍千里摇了摇头,“就冲个开水,又不是功夫茶,哪儿那么严重。” 他神色一暗,“老许啊,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今天上午会上通过的。” 许远征笑着摆了摆手,“霍书记,别这样,我这不挺好的嘛,我一个普通的乡镇副职,能够去县局里当一个二把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霍千里点了点头,强笑道:“那就好。” “其实老实说,心里还真有点不舒坦。”许远征叹了口气,“倒不是待遇,单说这个调动,条件的确很难让人不满意,但是在这个时间,确实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是当初你走了之后调来的,之前没与你共事过,总觉得当干部嘛,做好本职工作,然后喝喝茶,看看报,喝点酒,经营一下人脉,无非就是这么些事情。做好了本职工作,也没什么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老百姓的。但这一年,让我明白了,原来这干部还能这么当。” 或许是要调走了,他的姿态也轻松了下来,言语上也“放肆”了些,“以前我总对官方宣传的那些典型人物,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有些假,太假了,哪有那么多圣人。这一年我恍然明白了,其实他们并不虚假,只是有时候我们在宣传的时候刻意塑造成伟光正的样子反倒是失了真实。” “就像我现在觉得,霍书记,你就是个那样的人。” 看着霍千里连忙惶恐摆手的样子,许远征笑着道:“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霍书记是那个宣传形象,而是说你跟他们一样,心里都装着老百姓,做事情都是从老百姓的需要出发,从社会的发展进步出发。而你也有你的喜怒哀乐,同时,有时候还有些小手段和小心思,甚至还会有些私心,比如你更相信肖镇长这样的老关系之类的,这不是贬义哈,这样反而让我觉得你这个人更真实,更让我佩服。其实霍书记,这些东西,我觉得我现在慢慢也有了啊!或者说我最开始就有,后面忘掉了,现在找回来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我相信。” 许远征感慨道:“执政为民,多简单的一句话啊,过去我一直没做到,这一年在你的带领下,我觉得我做到了。因为做到了,所以觉得满足,因为做到了,又觉得现在离开有些不甘。” 他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还想看着在我们的努力下,千符镇的腾飞和变化;我还想看着竹阳村的竹艺大放异彩,带着这个被遗弃的村子重新焕发活力;我还想看着我们的亲子研学基地成功建好,看看全镇产业融合发展的努力能够在基地里开出一朵什么样的花;霍书记,我是得了便宜,可我宁愿不得啊!” 霍千里沉默地看着许远征的眼眶渐渐发红,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许远征渐渐平复下了心情,他深吸一口气,“让书记见笑了。” 霍千里摇了摇头,“怎么会,你能这么说这么想,那也说明我这一年来带班子是带出了成绩的,该我骄傲才是,呵呵。” 许远征也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半天差点忘了说正事了。霍书记,走之前我想再去一趟竹阳村。” 霍千里笑了笑,“这是应该的,想去就去啊!” 许远征看着霍千里,认真地补了一句,“我想带上新来的同志一起。” 霍千里的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意外的邀请 办公室里,在许远征说出那句话之后,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看着霍千里的表情,许远征笑了笑,“霍书记,我都是要走的人了,本身也是分管竹阳村的,我走这一趟合情合理,有些话由我来说也比你来说合适。” 霍千里摇了摇头,“会影响你的前途的。” 许远征哈哈一笑,“霍书记放心,我有分寸的。” “行。”霍千里点了点头,“你还要去青峰同志那儿一趟,先去,一会儿下班了。” 许远征笑着站起,霍千里伸手跟他握了握,微笑着点了点头。 县里的动作很快,下班前镇上就接到了组织部的电话,安排在第二天下午召开镇上的干部会议。 第二天下午,县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就带着新来的副镇长贺博远到了。 官场上这种消息传得很快,霍千里跟曹青峰也没刻意压制,所以大多数人都知道了会议的内容,只不过好些人知道得并不是那么详尽而已。 等会议开始,霍千里和曹青峰陪着那位副部长,以及要走的许远征和新来的贺博远,五个人一起坐在主席台上,便由组织部副部长宣布了干部人事调整内容。 和霍千里的预料一样,众人在听清楚了调动的去处之后,心头的不安和愤慨都消散了许多,表现在明面上的就是脸上的笑容开始出现了。 还是那句话,许远征在这时候被弄走腾位置固然有点不厚道,但是那边也会做人,给了个好去处,许远征也算是得了便宜。 兴许此刻屋子里的有些人还会想着,这种好事怎么不落在他身上,也能少奋斗几年呢。 不提这些齐齐怪怪的各种想法,整个会议开得还是很顺利的。 在组织部的相关领导宣布了干部任免决定之后,许远征和贺博远相继发言,各自表达了自己在此时此刻应该有的合理情绪,都是老同志了,得体而稳妥。 接着霍千里又代表千符镇的班子,高度肯定了许远征同志在千符镇的工作,同时对贺博远同志的到来表示欢迎,并展望了千符镇的未来。 会议在一片和谐与皆大欢喜中,圆满收尾。 当天晚上,情理之中的,一场“迎来送往”的酒宴在虎山大酒楼举行。 整个酒桌上,气氛相当融洽,并没有出现什么夹枪带棒的事情。 毕竟霍千里跟曹青峰的态度都挺正常,组织部那边管着他们“官帽子”的副部长也在场坐镇,没人乱来。 许远征也没什么愤满,跟霍千里和曹青峰早已把话说开了,倾泻一番之后,心境也平和了许多。 那位新来的同志表现也同样得体,不骄不躁,进退有度,抛开成见,确实也让人难免生出些亲近。 酒宴散去,众人各自归家。 也有专车将组织部领导送回了东江县城。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新到任的千符镇副镇长贺博远就来到了办公室,昨天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下宿舍,晚上又喝了一顿酒,再跟家里打电话说说情况什么的,折腾到挺晚,但是他的神色却还是很兴奋的。 能到潜力无限的千符镇来,能跟着出成绩的霍书记,他的资历也好,功劳也罢,都已经清晰地摆在眼前,只需要他通过自己的踏实工作去争取了。 是的,他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会来这儿混日子,是要踏踏实实做出一番让人无可置疑地成绩来的。 千符镇的霍书记跟曹镇长也挺好,没有给他穿什么小鞋刁难,办公室和宿舍都很有效率地解决好了,镇委办那边还贴心地让后勤的人添置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这样的工作氛围让他对未来的工作更又信心和动力了。 刚在许远征曾经的办公室里坐下,环顾了一圈,的确很是老旧,墙面上到处都是斑驳的印痕,比起许多乡镇新修的豪华办公楼,简直是差太远了。 但没办法,霍书记跟曹镇长也在这样的房间里办公,谁能说啥? 好好工作,宝剑锋从磨砺出。 正想着,一个身影走到了办公室门外,敲响了房门。 贺博远抬头一看,瞬间愣了。 许远征笑着走进来,“博远同志,打扰了,有个事情想麻烦你一下。” 贺博远很快恢复了正常,笑着起身,打算给许远征倒一杯水,隐晦地彰显一下主人公的身份。 没想到找了几下都没找见纸杯,还是许远征起身熟门熟路地从一个柜子里拿出来的。 他尴尬地转移着话题,“有什么事说就是了,咱们不用客气。” 许远征点了点头,“是这样,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一趟竹阳村。我的分管,哦不,你今后的分管村就是竹阳村,我专门跟组织部请了一天假,就是想带你去认认门,跟大伙儿也都交流一下,也方便你后续开展工作。” fo 贺博远的目光悄然一凝,家学渊源的他瞬间就想到了好几种可能的情况。 什么刁难、警告、借他人之势出口恶气之类的。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道:“那就谢谢远征同志了,稍等一下,我去跟霍书记说一声,咱们就出发。” 没想到许远征竟也没阻止,笑着点头,“那好,我在楼下等你。” 贺博远只好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本子,去了一趟霍千里的办公室。 “霍书记?” “啊,博远同志,还适应吗?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姜主任提就是了。” 霍千里笑着回应,态度还算亲切。 “霍书记安排得这么周到,怎么会不适应。”贺博远连连点头,“霍书记,有个事跟您汇报一下,远征同志刚找到我,说带我去一趟分管的村子,跟村民们做个交接。” “哦!有这事,他跟我提过的。”霍千里嗯了一声,笑着道:“我觉得也挺好,带你熟悉一下,基层的工作主要就是跟村民打交道,各个村的经济起来了,我们全镇的经济才起得来,所以这也算是你的主要工作内容之一。远征同志在竹阳村的威望挺好,有他扶你一程,你接下来的工作也好开展一些,放宽心,去。” 这么一说,贺博远心里就有底了,道了声谢走出房门。 姜恒宇那边已经让人安排好了车子,许远征跟贺博远一起上车,朝着竹阳村开去。 许远征扭头道:“我刚跟竹阳村的村长高强联系了,他把村干部都叫过来,我们一起认识一下。” 贺博远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谢谢。” 有霍千里给他吃了定心丸,他也不怕许远征会给他搞什么出格事情了。 一点点小事的话,他也完全不担心,工作了这么久,还能被几个农民唬住了不成。 他心头一笑,望着千符镇的风景从车窗外闪过。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不后悔 当车子开进竹阳村,路过那曾经只有两排如今已经扩建成四排的平房,许远征主动给贺博远介绍起了竹阳村现在的竹艺产业进程。 现在虽然亲子研学基地还没完工,最大头的销售渠道还没打开,但是镇上已经想办法联系锦城一些景区的商铺,慢慢铺设一些销售点,逐渐完善销售方式和价格策略,同时培养一批懂市场的人员。 目前的反馈还可以,工作可以稳步推进。 贺博远缓缓点头,半真诚半客套地恭维着许远征的工作成效。 没说两句,车子就缓缓停在了村委会的大门口。 大门口已经有不少听见动静的村民等着了,一瞅着车子停下,瞬间围了过来,给贺博远吓了一跳。 不过好在他们都还算有分寸,给两人留出了下车的距离。 许远征当先下车,村民们登时全都围在了他的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 “许镇长,说是你要调走了哇?” “你咋个能这时候走哦!” “对啊,你走了我们咋个办嘛!” “许镇长,我们这个竹编是不是就要黄了哦!” 听着众人的话,许远征连忙伸手按了按,然后看着从另一边车门下车,孤零零站在一旁的贺博远,连忙走过去拉着他的手,看着众人,大声道:“大家别担心,我走了,我们镇上的工作还是要继续干的噻!霍书记也还在,曹镇长也还在,这位贺镇长就是今后接替我,继续带领大家干事业的!” 阅读网 贺博远连忙笑着跟众人点了点头,“大家好,我叫贺博远,今后许镇长的工作就由我来接替。” 众人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便又看向许远征。 一个老头子开口道:“哎呀,许镇长,我们还是喜欢你在,你要不跟霍书记说一哈嘛!” 立刻就有个汉子附和,“对头啊!我们都混熟了,就不要换了嘛!”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扫了一眼贺博远,瘪了瘪嘴,“就是,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你这么个好官,哪个晓得新换的是个啥样的人嘛!” 贺博远: 真就一点不留面子呗。 许远征把脸一板,“你们说些啥子话!那干部调动的事情,能跟你们屋头娃儿谈朋友一样咩?还随便你们挑咩!” 看着众人被压下来,许远征神色稍缓,“你们放心,贺镇长比我厉害得多,年轻有为,思路更开阔,有他带领你们,你们的日子还要更好!” 不等众人说什么,许远征看着村长高强,“高村长,进去开会了。贺镇长第一天来,你就这么体现你们竹阳村的组织纪律的?” 和普通的村民们不一样,高强还是晓得轻重的,连忙跟贺博远道了个歉,然后驱散了村民,领着人进去了。 许远征也没有解释,只是笑着请贺博远进村委会。 贺博远微微眯了眯眼,觉得已经看透了许远征的心思,暗自冷笑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但在村委会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状况,许远征先是请高强为贺博远挨个介绍了村委会的成员,然后他也向众人郑重介绍了贺博远,跟大家说明镇上已经决定今后就由贺博远接替他的工作。 贺博远也发了个言,旗帜鲜明地表示今后将和大家一起奋斗,继续推动竹阳村的产业发展,助力全镇产业发展大局。 然后高强向贺博远详细介绍了竹阳村的情况,村民户数、土地面积、人均收入、产业情况等等,数据扎实清楚,让贺博远很快对竹阳村有了个相对清晰的认知。 说完了这些,这个见面会就算结束了。 走到村委会门口,许远征就跟众人一一握手告别。 “老高,这一年你整得不错,辛苦了。不过今后也要继续保持,跟着贺镇长好好干,竹阳村的未来是光明的,你这个领路人是合格的!” “张老三,说你的技术已经快要赶上军大爷了哦,加油,争取把军大爷比下去!另外,这个肚儿该减一哈还是减一哈,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好大个官哦!哈哈!” 他拍了拍对方的大肚子,温声道:“主要是对身体不好,晓得不?” “军大爷!你老爷子我没啥好说的,保重身体,吃好睡好,今后的好日子还长!要多点时间来享福!” “眼镜儿!多吃点饭!你看你瘦得这个样子!钱要挣,事要做,饭也要吃!身体才是本钱!” “高大姐,你一天也莫那么累,要我说啊,娃儿结婚还有几年,不用那么急着给他把钱挣起摆着,保重身体。” 一个一个握手,一个个叮嘱,就像是给过去一起经历的时光,划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说到中途,便已经有感性些的人微红了眼眶。 等挨个握了手,许远征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一张张从陌生到熟悉的脸,“各位,这一年我们的相处,不管愉不愉快,也就这样了!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说着许远征俯身朝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上了车。 贺博远赶紧跟着钻进了车子,许远征一声吩咐,车子蹿出。 灰尘轻舞,模湖了跟着跑出的众人的脸。 车子拐过不远处的一个山头,许远征却忽然开口让司机停下了。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贺博远,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带着一丝鼻音,“博远同志,陪我上去走走?” 贺博远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二人下车,慢慢朝着小山坡上走去。 大概十来分钟后,二人站在了小山坡的顶上,竹阳村就在眼前沿着这个山坡渐渐铺开。 许远征扭头看了一眼有些气喘的贺博远,微笑道:“你对竹阳村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说到具体的工作,贺博远还是愿意搭话的,喘匀了气,“我觉得挺好的。有核心产业,大家的收入水平也不错。” 他笑着道:“远征镇长的工作确实做得好,值得我学习。” “跟我没什么关系。”许远征却意外地摇了摇头。 他望着远处的村委会,轻声道:“你还记得那个军大爷。” 贺博远点了点头。 “那是村里的老篾匠,以前也是手艺最好的,也是这一次竹阳村搞竹编的带头人。当初霍书记定下这个方向,我们去考察的时候,大半辈子没出过东江县的军大爷晕车晕得厉害,人都吐虚脱了,下车就说打死都不坐车跑来了。” 许远征笑了笑,“结果后面他又带着人去了三次。” 贺博远也笑着道:“晕车就是多坐就好了。” 许远征又摇了摇头,“他那个年纪,好得了啥,每一次都是吐得不行,下车路都走不稳。我们都劝他莫去了,他不干,说不亲自去学习了解,万一没做好怎么办!” 他扭头看着贺博远,“你说,他图个啥?” 贺博远笑容缓缓消失,沉默了。 许远征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土胚房,“这家当家的就是刚才那个开口让跟霍书记商量一下的老头,他的儿子和媳妇在外面工地上卖苦力,挣点辛苦钱供娃娃读书,他们两口子之前六七十岁了还要种地,挑几十百来斤爬坡上坎。” “后来我们弄了这个竹编生意,老两口在村里帮忙,算是找到了个又轻松又能多挣点钱的工作,他们的棺材本和留给儿子孙子的那点钱就都指着这个了。” 贺博远抿着嘴,怔怔地看着那间屋子。 许远征又道:“当时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还嘲讽了你一句,你别在意。” 贺博远连忙摇了摇头。 “那也是个苦命人。”许远征叹了口气,“她是从外地嫁过来的,但是孩子刚出生没多久,男人居然得病死了,把家里的钱也花得干干净净,剩了个娃娃和一个老母亲。许多人都在猜她会不会丢下这家人跑了,她居然坚持着留了下来,连她的亲身父母来劝都没劝动。” “之前想过去虎山村的产业园区打工,但是看见她带着娃,工厂也不方便,都没收。她就只有把孩子背在背上去种田养家。好在后来我们搞起了竹艺,她可以在屋子里帮着做事,孩子不用受风吹日晒,你说她担不担心?” 贺博远点了点头,长叹一声,“换做是我,我可能更担心,说的话更过分。” 许远征从兜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主动帮贺博远点上。 “竹阳村的成绩,固然有霍书记、曹镇长领导的功劳,也有我们指导帮助的功劳,但更多的还是这些老百姓自己太苦太难,太想过好日子了,就像那石头缝里的草,逮着一点空隙,就要拼命地钻出来,看一看阳光下的日子。” “我不求你把他们真的当做兄弟姐妹、长辈晚辈,什么事情都要感同身受,我只是觉得,你来这一趟,想必也是要出成绩的。所以,帮他们过上好日子,政绩自然就来了。这不冲突的。” 许远征叹了口气,“我也是在霍书记来了之后,才慢慢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希望你能早点认识到。” 贺博远原本心头那些隐隐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看着许远征真诚的脸,重重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许远征笑了笑,“这个道理很简单,难的是坚持。” 他望着竹阳村,目光渐渐迷离,似乎回忆起了自己的曾经,轻声道:“因为我们往往不会去做对的事情,而是去做当前觉得更容易的事情,然后在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已经错得很远的时候,无限后悔。” 贺博远心神一荡,许远征已经收回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道:“博远同志,言尽于此,愿你一切顺利。” 贺博远郑重点头。 二人下山,司机正站在路边,瞧见他们便立刻迎了上来,有些尴尬又有些胆怯地看着许远征,“许镇长,刚刚高村长他们来了一趟,给你送了点东西,说是他们的心意,丢下东西就跑了,我也不敢做主,你看?” 说着司机打开了后备箱。 鸡蛋、菜籽油、猪肉、蔬菜、大米、面粉 当然,还有竹编。 看着塞满整个后备箱的农副产品,许远征愣了足足一分钟,旋即抹了把眼角,笑着对贺博远道:“你看,这就叫不后悔。”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夜色好作恶 许远征走了。 带着满足和幸福,也带着遗憾和期待,去往了东江县城。 等待他的,是下一个全新的征程。 霍千里没有去问许远征跟贺博远具体说了什么,他只看结果。 好在这个结果让他颇为满意。 按照曹青峰那边的反馈,从竹阳村回来之后,贺博远的工作做得还挺不错,态度不骄不躁,分管的事情也完成得很到位。 得空就往竹阳村跑,据说没事就跟村民们拉拉家常,嘘寒问暖,倒是让村民们慢慢开始接受了他。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稳地过去,千符镇这趟高速行驶的列车又一次回归了平静的轨道。 平静之中,有蓬勃的生机和希望在酝酿,但也有隐藏的危机在悄然潜伏。 千符镇,征峰村。 凌晨两点,山沟里的大片土地上灯火通明。 原本简陋的头上矿灯已经升级成了稳定又明亮的大型移动光源,间隔着摆在基地中,照得这大片菜地如大城市里的球场一般亮堂。 一个个村民弓着腰在地里忙碌着,将收获的蔬菜放进一旁的蔬菜筐里,搬运菜筐的人穿梭在地里,将一个个筐子放到路边摞好。 然后再有人将这些筐子搬上三轮车,在颠簸中开向村委会旁边新修起来的大型菜棚。 这样的作业区,在今夜的征峰村还有三处。 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三个种菜的村子也在不断优化整个操作流程,已经渐渐有了点流水线的模样。 所谓的菜棚搭建得很简单,就是抹了个水泥地面,然后几根铁柱子顶起几片大彩钢瓦,再用铁栏杆围起来,算是个临时中转点。 在菜棚出入口旁边,搭了个板房,有人在里面守着,负责接收从地里运过来的蔬菜,并且跟来拉货的司机对接。 大概两点十五分左右,一辆小货车从东面东江县城的方向过来,从路上一拐,直接开到了菜棚外,就停在板房门口。 听见动静,一个络腮胡子和另外两个村民从板房里走了出来。 从货车上跳下来的司机笑着从兜里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笑着道:“刘哥,整一杆!” 接着又给其余两个村民递了一支。 络腮胡子接过来也没点,直接夹在耳朵上,伸手指了指板房外面的一堆菜筐,“先做事,弄完了再说,莫出事。” “刘哥太谨慎了,他们来不了这么早!”司机笑着说了一句,但也没拖沓,自己点上烟嗒一口,“来嘛,先搬来过称嘛!” 两个村民就开始一筐一筐地搬过来,络腮胡子掏出本子开始记账。 就在这边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辆从锦城方向来的更大一些的货车刚刚驶出山古镇的高速路口,朝着征峰村开来。 番茄小说 车上,一个年轻的司机跟着车载音响摇头晃脑。 今天他正在看一本网络小说,那作者写得叫一个妙笔生花,情节一个接一个,根本停不下来,将他整个人都勾进去了,白天觉都少睡了好久。 本来打算一直看到出发的,但又生怕看入迷误了时间,于是他灵机一动,干脆就早点出发,到了地方把车子往那儿一停,不就可以翘着腿坐在车上慢慢看了嘛! 于是,平日里三点半才会到达第一站征峰村的他,在两点半左右,就将抵达征峰村的菜棚了。 货车发动机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中很是扎耳,车子还没拐过弯出现在视野之中,声音就已经传到了正在朝车上搬菜的众人耳中。 吓得正往车上搬菜的两个村民手一抖,一筐菜直接翻到了地上。 络腮胡子也登时面色一变,立刻低吼道:“糟了,搞快上车!马上开走!” 司机也登时慌了,“那那单子咋个办?” “这个时候管啥子单子嘛!后面来补!搞快走!” 一个村民弓着腰,“等一哈,我把这点菜捡起来。” “捡锤子捡!啥时候了!”络腮胡子直接一脚将那个村民踹翻,看着司机,“搞快走!” “好!要得!”司机也识得轻重,飞快将两扇大大的车门关上,上锁,然后拉着车门跳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但问题就在于,为了方便搬东西,他的车并没有停在路上,而是倒进了菜棚边上,就这么一耽搁,便被来自明婷实业的运菜车堵在了菜棚外。 无处可躲。 大货车上的年轻司机瞧着这一幕,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征峰村在做什么。 立刻跳下车,毫不畏惧地走过去,瞪着络腮胡子,愤怒地质问道:“刘村长,你们这是啥子意思?” 络腮胡子正是征峰村的村长,一向粗豪混不吝的他在这一句之下也有些局促,嗫嚅道:“这个那个小兄弟,他是来帮我们处理烂菜的,有一批品质不那么好的菜,我们不能卖给你们噻!就当卖废品一样便宜卖给他们,也算给我们回点血。” 说着他便伸手指着地上散落的菜,“你看嘛,这些都是坏了的。”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有几分急智。 如果这个年轻人不打开车厢检查的话,或许今天晚上还真就被他这么湖弄过去了。 但是,事与愿违,年轻人冷笑一声,“是吗?那就麻烦把这个车子打开我看一下,如果真的是有那么多坏了的菜,我跟公司说一哈,喊他给你们这个菜找个销路,肯定比他们给的价格高啊!” “咳咳装都装起了,小兄弟你看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嘛!” 络腮胡子干笑两声,上前握住年轻人的手,“小兄弟今天来得这么早,肯定辛苦了,到板房里面休息一下,我给你倒点水喝。” 年轻人勐地抽出手,随着他的动作,一卷红票洒落在地。 “刘村长,不说那些,把车厢打开一哈。” 络腮胡子的眼里闪过愠怒,旋即心思急转,开肯定是不能开的,不开还有垂死挣扎的可能,开了就是坐实了。 所以他咬着牙,强顶着不说话。 年轻人看了一眼护在车厢处的小货车司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着大货车重新点火离开,小货车司机松了口气,“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 络腮胡子的脸色却阴沉得可怕,年轻人没收货,直接就这么一走,这件事情算是彻底遮不住了。 这是他刚才设想的仅次于被“人赃俱获”的糟糕情形了。 因为不管他私底下怎么偷运蔬菜去卖钱,但明婷实业那边始终是大头,始终是兜底的,始终是他得罪不起的。 一个村民将地上的红票子捡起来,递给络腮胡子,“村长,现在我们咋个办?” 络腮胡子伸手接过揣进兜里,然后从耳朵上取下那根烟,点上闷闷地抽了两口,一咬牙,“不管了,你们就先把要弄给他们的菜都过称、装好,然后把票据补齐。” 他顿了顿,“弄完了你们两个就守在这儿,他们把菜运上来就搬在这儿放起,我不回来你们哪儿都不许走。” 村民一愣,“村长你要走哪儿去?” 络腮胡子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雾,“还能去哪儿?老子去镇上挨板子!” 说完,在其余三人的错愕中,翻身骑上自己的摩托车,一脚蹬燃,将烟头一摔,拧着油门冲进了夜色。 第三百一十八章 枯坐待天明 霍千里是被电话吵醒的。 但睡意真正被驱散,却是在打开门,瞧见门口楼道上缩成一团的黑影时,那头皮发麻的惊吓。 电话是来自药王村跟红星村两个慌乱的村长,黑影是征峰村的络腮胡子。 三方为的都是同一件事,明婷实业今天收菜的车直接走了。 好在去其他村收禽肉的是冷藏车,没走一起,风波只波及到了这三个村子。 霍千里直接将络腮胡子带到了办公室,等他在办公室坐下,镇长曹青峰以及分管这三个村的班子成员都已经起来了,循着灯光,陆续汇集到了这间屋子里。 夜色深重,官威压人。 一向自诩胆子大路子野的络腮胡子在这副阵仗下,也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艰难地吞着口水,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但霍千里却没有立刻开批斗大会的想法,沉声道:“夏天天时大,蔬菜放一天就基本上全部报废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今天的菜解决了。我现在就给韩总打电话,不管怎么说,先让司机来把今天的东西收走。” 接着他看向三个分管各村的班子成员,“你们三位,现在就出发,各自去到村上,一方面是组织把今天的蔬菜输送过去,一方面一定要摸清具体情况,看看还有没有违规操作、暗箱操作,违规到什么程度,有了这些我们才能给人家满意的答复。” 那三人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那霍书记,曹镇长,我们这就出发!” 三个人走掉了,霍千里也起身去外面打电话了。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络腮胡子跟曹青峰坐着,但络腮胡子却更紧张了,他的颤抖更是已经从手蔓延到了腿肚子。 因为直到现在,霍千里除了刚见到他的时候一句走,到了办公室之后一句坐,就再没说过别的话。 他本以为的狂风暴雨一点没来,霍千里甚至问都没问过他。 刚才的安排,全部是根据电话里听药王村跟红星村那边说的情况作出的。 他喉头滚动,开口道:“曹镇长,这次的事情” 曹青峰抬手按住,“等霍书记回来再说。” 时间在焦虑和恐慌中渐渐过去,霍千里的说话声隔着房门依稀传进来,模湖不清,却让人更加惶恐。 当言语声停,脚步声起,络腮胡子紧张得脚趾都快抓抽筋了。 霍千里平静地走回房间,朝望过来的曹青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坐下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曹青峰明显地松了口气,然后看着络腮胡子,“你最好一次好好交待完。” 络腮胡子心头一凛,身子一颤,臊眉耷眼地道:“霍书记、曹镇长,这次确实是我鬼迷了心窍。最近不是蔬菜价格涨了嘛,县城里头就有人找到我,说让我卖点给他们,我一想,卖给哪个不是卖,反正我不从中间吃钱就对了噻!而且每天供给明婷公司那么多,少点点也不影响,毕竟药王村的大头还在噻。所以,我考虑了很久就答应了,把每天收来的菜,匀一部分给他们。最开始是十分之一,后面看到合作得还可以,他们钱确实给得多些,慢慢变成了两成,三成,到现在每天有四成的货是从他们那边走的了。” 络腮胡子急忙道:“但是霍书记、曹镇长,我真的没有贪过一分钱啊,我都是为了给村上多挣点!大家种菜这么辛苦,起早贪黑地收菜,一天瞌睡都睡不利索,我这个当家的只是想给他们多换点钱啊,让他们把日子过好点啊!去年产业园区搞得那么凶,我肯定是不敢乱伸手的啊!” 曹青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霍千里。 霍千里轻轻摇了摇头,曹青峰便对络腮胡子开口道:“好了,事情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协助齐委员,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把今天的蔬菜交给明婷实业。至于后续的操作,以及对你的处分,等办好了这个事情之后再说。” 络腮胡子连连点头,又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霍千里,只好无奈起身。 刚走到门外,他又转过身来,弓着身子,哭丧着脸,“霍书记,曹镇长,我真的晓得错了,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曹青峰挥了挥手,用他此刻尽可能的和善语气道:“先回去,先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好。” 等摩托车声音在夜色中远去,霍千里终于开口了,“我跟韩总说好了,不管别的,今天先把东西收好,今天之内,我把情况查清楚,三天之内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曹青峰摇了摇头,“大半夜的去折腾人家,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啊!” 霍千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韩总也算好说话,之前合作得也不错,换个人恐怕就要借题发挥了。” 曹青峰深以为然,叹了口气,“不止韩总那边,就我们而言,这个事情看着不大,实际上很是恶劣,一个处理不好,甚至会动摇我们整个产业发展的基本盘的。” “是啊!”霍千里点了点头,靠在沙发背上,“这本身就是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 他缓缓道:“我们的丹参也好、蔬菜、禽肉等等东西也罢,都是依赖的订单农业。为啥其余很多地方的订单农业搞不好,我们搞得如火如荼,因为我们能够保障履约。” 他看着曹青峰,“最开始从丹参切入,虎山村的村民是受够了药贩子盘剥的,明白稳定的收入有好重要,再加上文兴医药从器械、到种植都提供了不少帮助,整个过程就没出什么幺蛾子。后续其他村跟着来,也有样学样。” 曹青峰补充道:“而且丹参一年交货一次,也好监管。” “不错。”霍千里点了点头,“我们的订单农业不是企业与农户直签,中间又加了一层合作社,进一步降低了违约的可能。” 曹青峰嗯了一声,“模式肯定是更好,但是,如果合作社带头违约,这个问题就麻烦了。” “是啊!”霍千里叹了口气,“你听听刚才这位村长大人的话,情真意切,诚惶诚恐,但偏偏就是没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还在拿着为了村民谋福利,争利益的话当借口!” 曹青峰神情严肃,“这个事情必须严惩,否则真的会影响到我们整个发展局面,到时候不管是明婷实业还是丹参收购的企业,甚至于说交易中心才签下的那么多种植订单,都有可能受到影响。农户违约本身就是订单农业中最大的痛点。” 他跟霍千里都很清楚,信任的建立需要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上摞,但信任的毁灭却只需要简单地伸手一推。 “严肃处理是必须严肃处理的。但关键是要怎么处理得让人心服口服,同时不会再犯。” 霍千里看着曹青峰,苦笑道:“这才是我们需要好好思量的问题。” 曹青峰沉默了起来,因为霍千里说的这些,很难。 但是,又很对。 处理一起事件简单,但这是一个连锁的东西。 处理得重了,征峰村的村民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在他们看来村长是为了帮他们多挣钱,镇上咋个能这样呢! 处理得轻了,其他村一想,咦,还可以这样啊,那我算笔账,要是违约划算,我就违约呗! 一个处理不当,真可能就把局面弄得更糟了。 天色未亮,千符镇的许多人都在熟睡,办公楼的一盏孤灯,无声地陪着两个沉默的男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 开不了口 “必须要让他们先认识到,这样是不对的,同时也是对他们不利的。双管齐下,然后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暗夜孤灯下,霍千里忽然开口道。 曹青峰捏着烟头,想了想,“开个村民大会?” “可以倒是可以。”霍千里皱着眉,“但我总觉得差了点啥。” 曹青峰也拧着眉毛,“村民大会这个形式一来比较严肃,其次大家的接受度也会差一些,毕竟对村民们而言,实打实的利益才是最有力的说服方式。当然,凭借霍书记你的威望或许也能够压住他们,但毕竟还是有隐患的。” “利益” 霍千里沉吟着,忽然神色一动,看着曹青峰,“我倒是有了个主意!” 不知不觉间,天边已亮起了一道白边。 征峰村,络腮胡子躺在家里的床上,翻来覆去,像是身下的凉席上长着钉子。 往日里早该呼呼大睡的他,此刻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怎么都合不上眼。 霍书记怎么还不“审问”我? 是死是活给句准话嘛,这么等着好焦人啊! 从镇上回来,除了忙着重新装了货发走之外,就只有分管征峰村的纪委张书记找到他,详细了解了他带着村民“胡作非为”的情况。 然后,就好像把他忘了一样。 征峰村明明干了坏事啊!他明明是“罪魁祸首”啊!怎么搞得像是无足轻重一样! 络腮胡子瞪大眼睛看着白花花的房顶,惶恐又疑惑。 然后终于还是抵不过身体的疲惫,不知道什么时候,垂头睡了过去。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一阵电话铃声将他吵醒,他难得觉得这首自己最爱的歌怎么这么烦人。 迷迷湖湖地将手机拿到耳朵边,答应了一声,电话里的声音瞬间就将他的瞌睡全部吓没了。 “马上到镇上来,霍书记要见你。” 纪委张书记的话比什么叫起的方式都管用,络腮胡子从床上一弹就起来了,匆匆穿好衣服,冲出了门。 忽然又想起什么,回身在水龙头下面捧了捧水搓了一把脸,撩起衣服擦了擦,这才翻身骑上摩托车,朝着镇上轰隆隆地开去。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过了。 到了镇上,他直接去了张书记的办公室,然后由板着脸的张书记领着到了霍千里的办公室里。 比起神色阴沉的张书记,这个时候霍书记的表情就已经和善了许多了。 “坐。” 简单的一个吩咐,张书记和络腮胡子都在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络腮胡子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等待着霍书记的“判词”,但没想到霍书记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愣住。 “这不马上国庆了嘛,镇上也准备为祖国生日献个礼,打算搞一场大型的文艺演出。” 霍千里叉着手,“我们是乡镇,以农村为主,那这个文艺汇演的主题就还是落在我们的农村产业发展上,聚焦千符镇各村在发展过程中的种种情况,反映全镇人民上下齐心共奋进的历程。” “汇演呢就以各村为主体,以话剧、情景剧为主要形式,每个村出一个节目。镇上已经联系了省里话剧团的老师,每个村都有一个指导老师,负责指导排练。” 张书记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村民们是我们政策的最终受益者,他们的表现也会更直观准确和有说服力。” 霍千里笑了笑,“你觉得好没用,得村里自己说好才行。” 络腮胡子这才如梦方醒,连忙道:“好好好,霍书记你放心,我回去就研究,一定选个好的主题,拍得巴巴适适的!” 霍千里摆了摆手,“别急,其余的村是他们自己选题,你们村的主题我亲自给你们定。” 络腮胡子愣了愣,“哦,好。” 霍千里看着他,“你们的主题就叫违约以后。用话剧的形式,模拟出你们在订单毁约,跟明婷实业的合作中断之后,自己跟市场上的公司谈生意的情况演出来。” 络腮胡子目光发直,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巴。 霍千里没管他,继续道:“话剧团的老师明天一早就到了,住宿我们统一解决,住镇上招待所,但是你们要安排一个人每天接送,同时在村委会腾一个办公室,拿给话剧老师办公用。同时还要滕一间空房子,拿来排练。” 看着络腮胡子还在发愣,张书记只好接话道:“霍书记放心,村里别的东西没有,这场地却是充裕得很。” 霍千里点了点头,“那就好,话剧老师只能解决技术上的部分,但对于情节发展上的,你们村里可以去问问镇上那些做生意的,递包烟说两句好话聊聊天,该问的也能问到,也可以去产业园区找那些老板请教,如果不认识人的话,直接去找虎山村村长顾大强,我已经跟他交待了,他会带你们去。有问题吗?嗯?” 在霍千里第二声嗯的时候,络腮胡子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下。 霍千里开口道:“至于今天凌晨的事,等这次汇演结束之后再说。还有问题没有?” 如果没问题的话,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张书记起身跟霍千里告辞,然后推着还有些懵里懵懂的络腮胡子出了门。 “你觉得霍书记是在羞辱你们?”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张书记弹了弹烟灰,看着对面一脸不忿的络腮胡子,面露冷笑。 络腮胡子点头道:“是噻!凭啥子就给我们定了这个主题,还让我们当着全镇各村的面来演,这不是羞辱是啥子呐?他这分明就是杀鸡给猴看!” “我放你”一个干部的修养让张书记硬生生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他冷哼道:“你晓不晓得,最开始是提议让你们村上排一个,然后去各村巡演的,那才叫公开处刑!是霍书记为了不让你们尴尬,把全镇其他所有的村都拉来陪同了,显得你们只是主题不一样,你还不满足?还在这儿叽叽歪歪?” 看着惊讶的络腮胡子,张书记敲着桌子,“我实话告诉你!本来我是强烈建议要把你娃的村主任给你下了的!镇上很多领导都表示了同意,还是霍书记硬把你保下来地。他说一来村民自治是基层制度,我们无权插手,二一个你过往的工作还算可以,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络腮胡子不满道:“张书记,你咋这样呐!” 张书记瞪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懂个锤子,老子是在保护你!你晓不晓得你这回惹了好大的祸事!” 接着他就将镇上领导们对这件事情的分析定性一一说给了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目瞪口呆地听完,后背已经被冷汗全部浸湿。 我的妈呀!要是真像他们说的这样,全镇的事情都被自己一个人搅黄了,把他活剐了都赎不了罪啊! 张书记看着他的神色,心头松了口气,澹澹道:“这下懂了,个人下去好好组织,不要辜负了霍书记跟领导们对你的爱护,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把握不住,就怪不得哪个了,到时候你不止是误了你自己的前途,你还是全镇的罪人!” 络腮胡子吞了口口水,想说点什么表忠心的话,却发现都开不了口。 第三百二十章 开始懂了 中午时分,骄阳如火,满目苍翠也无法阻止人从心底生出一股燥热。 锦城话剧团温晓鹏心头也是一阵焦躁,但却不是来自于炎热,而是来自于眼前这十来个人。 十来个征峰村的村民。 他问这些村民,有过话剧表演经验吗? 没有。 有过登台表演经验吗? 没有。 然后有个村民就问了,话剧是啥子? 温晓鹏噎了一下,在心里默默问候了几句安排这个工作的话剧团领导。 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们这什么基础都没有,我怎么教啊? 然后就有个村民怼了回来,我们要是啥子都会了,哪用得着你教啊! 别说,还真特么有点道理。 温晓鹏就是在这样的对话之后,感觉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焦躁的。 好在很快,安抚他内心的人就来了。 络腮胡子提着个袋子匆匆进来,将一瓶冰红茶,一个冰淇淋递给温晓鹏,陪着笑,“老师辛苦了,先歇口气,我们这儿条件差点,也没得啥子空调,你委屈一哈。” 温晓鹏伸手接过,勉强地笑了笑,“刘村长,你们这些同志,话剧底子有点差啊!” 络腮胡子将袋子扔给村民们让他们自己分了,笑着道:“啥子底子有点差哦,那就没得底子!” “咳咳”温晓鹏艰难地咽下饮料,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会说话了。 “但是温老师,你莫担心,我们虽然没得底子,但是我们愿意学!我就一句话,你按你的教,哪个敢不听话,我来收拾他,绝对没得二话!” 络腮胡子笑容谄媚,“温老师,这次的话剧对我们征峰村非常重要,还请你千万尽心。” 温晓鹏叹了口气,“来之前你们张书记已经单独找我详细说过了,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不知道是凉凉的冰红茶真的有效,还是络腮胡子的态度起了作用,温晓鹏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他看着众人,“既然主题已经定下来了,我们就一步一步来。先完善剧本,再确定演员,最后集中排练。你让他们先回去,把那两个昨天跟你一起的人留下就行。” 很快,温晓鹏跟络腮胡子,以及那两个昨天同在事发现场的村民一起坐在了那间腾空的办公室里。 得知众人对话剧都一窍不通的时候,温晓鹏也不墨迹,干脆直接大包大揽了,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开口道: “整个剧我们设置成五幕,第一幕我们就直接从你们已经开始搞蔬菜种植时候开始,前面的东西观众们应该都清楚,背景也就不用交代了。一上来的第一个矛盾点就是,你们跟明婷公司合作得挺好,但是有人找上门来,你们面临道义跟利益的抉择。” 一个村民皱了皱眉,“啥子意思哦?” “就是说你们不答应他们,就是放弃了利益,守住了道义,答应了他们就是选择了利益,放弃了道义。” 那个村民一脸不服,“多挣点钱天经地义,我又没偷又没抢,咋个就是放弃道义了呐!” “嘴巴闭到!”络腮胡子瞪着眼一吼,然后扭头笑看着温晓鹏,“温老师,莫管他,你继续。” 温晓鹏想起今天到村上之前镇上那个张书记跟他说过的话,便也真没计较,继续道:“前面就按照真实的故事来,你们一商量,决定跟那边合作,把本来该卖给明婷公司的菜偷偷卖给那边,想多挣钱。这就是第一幕。” “第二幕,就是昨天早上那一幕,这个也简单,稍稍调整一下,就是明婷公司的人阴差阳错地撞破了你们的交易,你们之间爆发了争吵,然后对方一一气之下,就终止了合约,你们也在就此开始全面转向与另外的公司自由合作。” 村民笑着道:“对头,就该这么起,有钱不挣瓜娃子。” 温晓鹏懒得搭理,看了一眼听得专心的络腮胡子,继续写着道:“这个就是第二幕,然后我们就要立刻再拉出一个矛盾来,构成第三幕。” 络腮胡子点着头,“那温老师觉得这个矛盾咋个设置比较合适呐?” 温晓鹏皱着眉头,“不是凭空设置,而是要根据现实情况进行合理加工,首要的是贴近现实。” “按照现实,那就没得矛盾噻。”一旁的村民笑着道:“我们把加钱卖得更高,挣的钱更多,有啥子矛盾嘛!” “你不开腔(说话)没得哪个把你当哑巴!”络腮胡子终于忍不住喝骂道:“你好好听温老师说,你肚子头那点东西连半灌水都没得,你晃你妈哪样你晃!” 两个村民悻悻闭嘴,温晓鹏继续道:“所以,我觉得,我们需要去做一个推演,但是我不是很懂商业上的东西,刘村长有没有熟悉的人可以咨询的?” 络腮胡子登时想起了昨天霍书记交待的话,脑子一转,“我在镇上有几个做生意的朋友,我们可以去问一哈。” 温晓鹏也是个干脆的人,直接点头,“那就走。” 然后站起身,刚走出房门,他就停住了脚步。 房门外,是被阳光照得晃眼的地面,和屋檐的阴影在地上分出明显的界限。 络腮胡子开口道:“温老师,你等一哈,我去骑车。” 说着就走过去,翻身上车,然后停顿扭捏了好一阵,才开过来。 到这个份儿上,温晓鹏也没法打什么退堂鼓了,只好坐上了后座。 当屁股下面传来一阵惊人的灼热,烫得他一弹而起时,他才终于明白刚才络腮胡子在那儿扭捏半天是在干啥了。 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爱吃的平底锅煎蛋。 “我就是个卖副食的,哪儿懂得起那些哦!” 镇上的一间铺子里,络腮胡子的好哥们摇了摇蒲扇,无奈苦笑。 络腮胡子瘪了瘪嘴,“你龟儿做生意嘛总晓得些门路噻,只是喊你从你的角度分析一哈,又不要你负责,就你那个水平也负不起责!” 温晓鹏默默咽下了本来准备劝说的话,现在来看,这两人果然关系很好。 这么一说,店老板也不纠结了,倚着柜台摇了摇蒲扇,彷佛摇着羽扇的诸葛亮一样沉吟一会儿,就开口道:“你看哈,我们这些镇上卖副食的,除开烟和部分饮料厂家直接送,其余大部分的货都是从镇上最大的那家批发店那儿去拿的,我们大家都去那儿拿,价格就是别个说了算,我们还要给好脸色说好话,多拿点,价格尽量便宜点。” 他瞅着络腮胡子,“但是你想一哈,假设,假设哈,这个镇上不止他一家搞批发的,还有两到三家大的批发商,但是只有我能够买他们的东西,你觉得我还会不会去那么求他们?” 店老板冷笑一声,“那时候,就是他们来求我了!求我多在他们那儿买点,他们可以把价格给我给低点。” 笑完之后,他又叹了口气,“明白了?现在那边那么好说话,是因为你们完全可以不卖给他们,但是等你们跟那边的公司闹掰了,只能把菜卖给他们,你看他们还有没有那么好说话嘛!” 络腮胡子皱着眉头,“不得,他们说了要好好合作,不得降价的嘛,哪儿会说变就变哦。” 店老板都听笑了,嘲讽道:“那你们还说了要把所有蔬菜都卖给人家明婷公司嘞!” 络腮胡子: 第三百二十一章 虎山村的教训 “刘村长,我们现在去哪儿?” 从那家店里出来,温晓鹏坐在车子后座,顶着头顶的大太阳,吹着夹杂着汗味的风,开口问道。 “温老师,你还没去虎山村看过?” “我们现在不是要去咨询调研吗?” “去那里就是去咨询的!”络腮胡子大声道:“我那个朋友打胡乱说,我去问点真正懂行的。” “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啊!” 温晓鹏说出这一句话之后,就没再听见回复,只是感觉摩托车默默加速,迎面扑来的风愈发勐烈了些。 车子很快开过了产业园区的牌坊,眼前的景致倒是确实让温晓鹏眼前一亮。 就如同当年霍千里在虎山村初见江清月一般,并不是说江清月多么地艳冠群芳,生平仅见,而是在虎山村这种地方见到这样的人,着实会有一些超出想象和预期的惊喜。 看过征峰村条件的温晓鹏也很难想象,跟征峰村同属一镇的地方,会有一个建设得这么好的村子。 在恍然间,他似乎对今天上午张书记的那番话又多了一层认知,想到自己这一次的工作,竟然从心底生出一股使命感和救赎感。 一定要把这一出话剧排好! 为未来的征峰村变成这样,打下坚定的思想基础! 握着龙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络腮胡子不知道身后温老师的心态变化,他只是在暗自感慨了一下虎山村真特么有钱真特么漂亮之余,有些忐忑顾大强会不会帮忙。 毕竟如今的顾大强,那可不是几年前那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了。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霍书记也果然没有骗他,当他到了虎山村村委会,找到了顾大强,还没说明来意,顾大强就笑着道:“霍书记跟我说了你可能要来找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说完就主动将他们引到了会客室,递烟倒茶陪着坐下。 温晓鹏倒是有点紧张,毕竟顾大强高大的身材外加那颗光头,看着还是很有架势的。 等络腮胡子说明来意,顾大强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都不用去麻烦那些大老板,这个事情我都可以跟你说。” 络腮胡子挪了挪屁股,身子前倾,大喜道:“那就麻烦顾老哥讲解一哈了!” 他是知道,小顾总那么大的生意,起步时期都是顾大强帮衬着闯出来的,所以一点不怀疑顾大强在这个事情上的发言权。 顾大强却又沉吟了一下,“算了,这个话还是不要我来说,我跟霍书记的关系你们都晓得,等哈儿你们觉得我故意帮他说话。” 不等络腮胡子跟温晓鹏客套,顾大强起身去自己办公室拿了一本村民花名册过来,递给络腮胡子,“你从这个册子上,随便点五六个人,我把他们喊过来,喊他们来说。” 络腮胡子有点懵逼,搞不懂这是什么操作。 顾大强道:“快选,选好了我慢慢跟你解释,你放心,他们绝对说得让你满意。” 络腮胡子也没办法,只好随手点了五个村民的名字,顾大强点了点头,叫了个村委会工作人员过来,让他把这五个人请叫到村委会来。 这会儿已经是六点来钟,在产业园区干活的,也正好下了班,倒不是太影响。 等待的时候,顾大强这才跟温晓鹏和络腮胡子解释道:“你说的这个事情啊,其实我们村上都经历过,就是以前种丹参的时候。只不过我们跟你们是反的,我们是先跟那些药贩子打交道,后面才在霍书记的带领下搞的这个订单农业。但是很多情况,都还是有共通的。” 说着顾大强又摆了摆手,“算了,还是等他们来了慢慢说。” 虎山村因为聚居的关系,大伙儿都离得近,很快五个村民就都来了。 顾大强帮忙介绍了一下,然后就看着那几个村民道:“温老师和征峰村的刘支书来找我聊几个问题,但是我觉得你们说的话要公正些,一会儿温老师和刘支书问你们啥子,你们就如实回答就是了。” 说完顾大强朝温晓鹏和络腮胡子点了点头,络腮胡子就开口道:“各位,我想问一哈,你们觉得是像现在这么把种出来的丹参按照合约价格卖给公司好,还是自己根据市场行情来卖好啊?” 话音一落,几个村民都没回答,反而是诧异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彷佛在说:这是个啥子瓜娃子才问得出来的问题? 顾大强干咳了一声,“看啥子看,照实说就是了。” 一个村民便开口道:“这个有啥子问的意义嘛,用脚趾母想也想得到是卖给公司好噻!” 其余几个村民也都认同地点了点头。 听见这个和预想中有些不一样的回答,络腮胡子愣了愣,“那万一涨价了,按照原价卖给那个公司不是亏大了吗?” 村民们哈哈一笑,纷纷开口。 “你不能只看到贼吃肉不看到贼挨打噻!今年涨价了,明年跌价了咋个办?” “对头啊,涨价了你就想自己卖,跌价了你又准备咋个搞呐?喊公司来收?那公司是你屋头开的咩?” “而且今年要是价格涨了,明年的收购价肯定也会涨一些,从长远来看,我们还是不亏啊!” “稳赚不赔,比今天多赚,明天多亏,算起来要好多咯!” 众人的话,让络腮胡子也无从反驳,实际上这些点他都思考过一些,但是当事情真的落到眼前,眼睁睁地看着红通通的票子就那么熘走,终究还是难以抑制心头的那点贪念。 “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以为价格涨了,你就卖得到高价吗?” 就在这时,一个先前一直沉默的村民开口说了一句,瞬间让络腮胡子跟温晓鹏都看了过去。 那个村民开口道:“之前我们村上种丹参,没得公司来收,我们也没得本事把东西运到城里去卖,只能卖给那些上门来收的药贩子。人家是咋个操作的?今年丹参行情不好,跌价了,市场价五块钱一斤,他们的收购价就是两块。明年行情好了,九块钱一斤,涨了四块,你以为这四块钱就该是你挣的啊?做梦!还是两块,涨了四块那就是他多挣了四块!” 络腮胡子张了张嘴,“那你们也要干(同意)?” “不干不行啊!又莫法卖给别个,总不能烂在地里头噻!有两块钱总比没得好啊!” 一个村民笑了笑,“刘村长,我们晓得你们打的啥子主意,无非就是看着今年蔬菜价格好像还可以,就觉得卖给别个明婷公司卖亏了,想自己去卖高价。但说实话,你们那是真的没挨过教训,你们要是跟我们一样和药贩子打过交道,就该晓得这些大公司还是仁义的。” “对头,至少说这些大公司是讲规矩的,说一就是一,哪怕现在降价了,人家也不得说就不收了。不像那些药贩子翻脸跟翻书一样,为了挣钱啥子事都愿意干。稳稳当当地把钱挣了,哪点不好嘛!” “刘村长我给你算一笔很简单的账,你自己去找路子卖,不说你找不找得到,也不说对方人品咋样,会不会坑钱,就问你一个问题,今年挣五万,明年挣一万,跟每年只管种地就可以挣三四万,哪个划算些?” “在这些事情之外,还有个问题,既然跟人家公司签了合同,就要按照合同办事噻!我们这些农民不说钱不钱的事,做人总要讲道义哦!人家公司大老远来帮我们,哪有看到钱就毁约的事情嘛!”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何以服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络腮胡子听愣了。 当天事情败露,他匆匆跑去“请罪”,只是担心得罪了明婷公司,继而得罪了霍书记,并没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错误; 等白天慢慢了解了一些情况,得知这事儿也牵连到了其余村之后,他开始真正地惶恐,惶恐的点也只是因为这个事情好像有些失控; 再等到张书记那一通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斥责过后,他才终于明白镇上担心的是什么,想到那个后果他有些后怕,但后怕的也只是那个后果,打心底里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原则上的错误,毕竟镇上搞这个东西也是为了让大家多挣钱,他能帮大家多挣着钱,自己又没贪,那就是没问题的; 然后就到了下午,他听了他朋友,也就是镇上的店老板的话,那个一直支撑他理直气壮的那个信念开始动摇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有可能错了。 所以,他才会顶着大太阳,直接跑到虎山村,想从他认为的更权威的那些大老板身上,找到一丝安慰。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都不用去找什么大老板,甚至顾大强都没开口,就几个虎山村的村民就把他所谓的大义凛然彻底打碎,支撑他的那股子信念轰然倒塌,他终于彻底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而愚蠢,也终于明白霍书记和镇上领导的一片良苦用心。 来自锦城的话剧老师温晓鹏瞧见络腮胡子的表情,大概就知道已经大局已定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一直默不吭声的顾大强,这位光头村长似有所感,也扭过头来,朝着他微微一笑。 “经过今天的咨询,后续的情节就很清楚了。” 征峰村的村委会里,在其余人都开始陆续入睡,准备凌晨的工作时,几个被抽调出来进行“脱产培训”的几个男人坐在凳子上,听着温晓鹏的安排。 “第三幕,就是我们开始以自由定价的方式全面跟新的公司合作,话说这家公司叫什么名字一会儿还得起一个。然后他们在得知我们已经跟明婷公司完全断了之后,突然开始压价。我们当然不同意,争执起来,接着他们就不来收货,逼我们就范,我们的蔬菜大量积压。” “温老师,你这个不对,别个一直都是好说好商量的,给钱也爽快,平白无故说别个压价不合适?” “就是,你懂不懂哦!咋个能乱写呐?” “不能冤枉好人噻!” 质疑声登时就起来了,在这些村民的眼中,私下联系他们的那家公司才是真正的好人,至于明婷公司,就是正常做生意而已。 温晓鹏微垂着眼帘,也不答话,只听得耳畔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呵斥。 “你们懂个锤子!”络腮胡子黑着脸吼道。 他虽然不比顾大强那般有威慑力,但也足够吓人,冷眼一扫众人,“啥子好人?好人会这么偷偷摸摸地来干这种事吗?” “我们就是些挖锄头的土农民,球经不懂(啥也不懂),就莫在那儿半灌水响叮当了,这个事情就听镇上领导的,听温老师的!” 村上嘛,村长多少还是有威信的,这话一出,众人也都闭嘴了。 但看表情,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对他们而言,眼见为实,还是很难相信让他们多挣了好些钱的那家公司是像这个什么温老师所说那么卑鄙的。 温晓鹏看场面控制住了,便继续道:“第四幕,那家公司将我们可能的渠道都断了,我们的蔬菜积压在仓库,慢慢腐烂,地里的菜也老了,坏了,产业园区食堂根本消化不了多少,发动全村老百姓去镇上卖菜,那点收入也聊胜于无。眼看局面一天比一天糟糕,大家收入也断了,于是刘村长无奈决定去求镇上领导,让他们再把明婷公司请回来,继续完成合约。” 这番话出来,除开络腮胡子之外的众人都有些义愤填膺了,怎么能这么编排人家呢? 但是碍于络腮胡子刚刚的话,没人敢吭声,只是脸上的不爽越来越明显。 温晓鹏装作未见,继续开口,“这最后一幕,自然就是明婷公司不计前嫌,在刘村长承诺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之后,重新履行合约,村上的蔬菜重新找到了销路,挣了钱,大家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然后再由刘村长和几个村民代表做一个总结,升华一下主题,这个短剧就算是圆满了。” 温晓鹏扫了一圈,澹澹道:“大概就是这样,大家有意见没?” “我有!” 一个村民终于忍不住开口。 就在这时,房门外走进一个身影,笑着道:“刘老五,你有啥子意见?” 众人一看来人,连忙喊着张书记,让座的让座,招呼的招呼。 趁夜来访的张书记笑着摆了摆手,“我就是来看哈你们的进度,你刚才说你有意见,是咋个回事?” 镇领导来了,刚才还装起胆子反抗络腮胡子“淫威”的村民却不敢吭声了,缩着身子看了一眼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都气笑了,“你刚刚不是勇敢得很咩?张书记问你你就说噻!”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那个村民闻言更慌,抿着嘴往后退了退。 张书记却没有放过他,笑着道:“刘老五,你不是一向胆子大得很吗?有啥说啥,有问题摊开来讨论,说清楚了就对了嘛!” 那个村民还是不敢,温晓鹏却忽然开口了,“张书记,是这样的,我们刚才在商量整个话剧的情节,我们模拟了未来可能的情况,比如第三方企业的忽然压价,破坏销售渠道,造成严重后果等等,可能大家对这一点不是很认可,他们觉得这家公司还是很好的,愿意给他们高价。” “本来就是。”被点明了情况,村民刘老五热血上涌,也豁出去了,“我们这些天,跟那个公司的也接触了,别个司机好说话得很,看哪个都是笑嘻嘻的,还给我们发烟,结钱也结得利索,不像明婷公司那个司机,跟哪个欠了他的一样,一天天的要不完(高傲)得很!” 张书记闻言没有生气,反而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评价倒是直观。” 他叹了口气,“说得很好啊!这也确实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不然难以服众啊!” 络腮胡子连忙道:“张书记,莫听勒狗东西乱说,我们都服的。” “不是一回事。”张书记抬起手,“就像说我们镇领导们都觉得,这个私下找你们偷偷供货的公司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但那终究也只是猜测,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暗藏祸心,但不也还有百分之一的遗漏嘛!万一人家真的有一颗为民服务的心呢?” 络腮胡子也愣住了,心头那点本已破灭的光被重新激起,是啊,万一呢? 万一我就没选错呢? “这样。”张书记沉吟一下,看着络腮胡子,“你给那边公司的联系人打个电话,就说明婷那边已经全面终止跟你们的合作了,你们现在只能把菜卖给他们了,我们也看看,他们的反应到底如何,是不是跟那些欺压过虎山村的药贩子们是一丘之貉。” 络腮胡子呆呆地摸出手机,疑惑道:“啥子叫一抽纸鹤?” 张书记扯了扯嘴角,“就是都不是好人,快打电话,把扬声器打开,大伙儿也都安静听一下。” 温晓鹏忽然抬眼看了一眼张书记,张书记神色镇定,目不斜视。 随着几声彩铃响过,一个亲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喂,刘村长,你好啊!” “谢老板,跟你说个好事啊!” “啥子好事哦?” “就是卖菜的事噻!昨天早晨我们不是遭起了嘛,镇上把我批了一顿,今天明婷公司那边也明确说了,终止合作了,正好我们的菜这下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卖给你们了。” “真的啊?”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 “当然是真的噻!”络腮胡子开口道:“他们今天已经找了镇上,明确通知了,我们村上从明天起就不来收了,一个月之后其余几个村也不收了,你吃票子的时候来咯!” “这样子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沉吟起来,然后在众人紧张又焦急的等待中悠悠道:“刘村长,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实力没有明婷公司那么厉害,其实是吃不下你们全村的产量的。不过既然是你说了,我们这关系,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很康慨道:“我这就去安排,但是有一点我们得提前说好,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接下来我们从你们那儿收的货,价格就得降一降了。” 张书记连忙示意周围人安静,络腮胡子吞了口口水,“降多少?” “我们还是很仁义的,总不能让你太难做。这样,按照现在的价格,打个八折。” 络腮胡子歪着脑袋一想,继而面色一变,“八折?那不是比明婷公司的价格还要低了!” “明婷公司是好,那你也要回得去啊!我现在就只出得起这个价,你考虑一哈嘛!我还有点忙,你考虑好了给我打过来。” 说完竟然不等络腮胡子说话,便挂断了电话。 都都都 一声声的忙音就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了刚才还为对方抱不平的众人脸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帮单纯的村民努力平复着自己脆弱的价值观。 张书记微微一笑,拍了拍温晓鹏的肩膀,“温老师,辛苦你了,你们慢慢忙。晚上九点半,霍书记在镇上请你们吃宵夜,到时候有人在招待所楼下接你们。我就先回去了。” 温晓鹏连忙点头道谢。 “霍书记,您好。” “嗯。” “刚才征峰村的刘村长给我打了电话了,我也按照你安排的话说了。” “谢总啊,别说是我安排的这种话了,们心自问,真有这一天,这不是你本来就会做的吗?” 电话那头传来两声干笑,“霍书记您说得是。” “放心,既然我们今天已经说好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会办到。半个月之内,我联系商物投公司的领导跟你见面,至于其他的事,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谢谢霍书记谢谢霍书记!” “谢就不必了,容我多句嘴就行。” “霍书记您说。” “世上的路子那么多,别总想着从本来就苦哈哈的农民身上去抠钱,不说抠得出多少,这钱挣着也不踏实,你说呢?” 第三百二十三章 庆典开始 2014年9月25日,周四。 晴空无鹤排云上,也有诗情到碧霄。 千符镇上的老礼堂里,坐得满满当当。 足够容纳七八百人的老礼堂是曾经千符镇的标志性建筑,开大会、放电影、搞晚会,千符镇过去几十年重大活动的景象都折叠在这处并不算小的空间里。 礼堂的木质座椅是传统的翻折式座椅,已经颇为老旧,木头破损,有些折叠的螺丝都已经损坏,好在来这儿的人也不是那么讲究,凑合能用就行。 各村五十个代表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按照事先区域陆续在礼堂中坐下,人满为患的空间里既闷热又闹嚷。 随着时间渐渐临近九点钟,熟悉的《欢迎进行曲》响起。 千符镇镇高官霍千里、镇长曹青峰,和一帮企业负责人一起走了进来。 这当中,有明婷实业的总经理韩明、有通达文旅的总经理小蔡总、灵湘医药科技董事长汤玉轩,还有产业园区各企业的负责人。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镇上的其余班子成员。 众人走入,就按照已经摆好的名牌在第一排入座。 随着这些人的出现,众人在从县城专门请来的主持人的带领下,热烈地鼓起了掌,直到全部就座之后才停下。 很快,时间来到了九点整,随着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在舞台中央安静肃立,彷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渐渐席卷了场中,喧闹的空间渐渐安静了下来。 目光汇聚的中央,男生用特有的浑厚播音腔开口道:“尊敬的各位领导。” 女生熟练地接着,“尊敬的各位来宾。” “女士们。” “先生们。” “大家。” “上午好!” 整齐的掌声过后,女生握着话筒,亭亭玉立,“金秋十月,秋风送爽,我们共同凝望,期盼丰收的喜悦。” 男生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欢度国庆,歌唱祖国,我们齐聚一堂,共庆祖国的生日。” 一段并不算冗长的开场白之后,男主持就朗声道:“下面,有请东江县县委常委、千符镇高官,霍千里书记讲话,大家欢迎。” 霍千里也没有拒绝,毕竟这些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迈步上台,站在舞台上,看了一眼下方密密麻麻坐着的众人,微微一笑。 “今天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是该说点什么,但是想必大家也不想听我在这儿长篇大论,只想尽快看到好看的节目,对?呵呵。” 有些笑话只有老大可以开,有些笑话也只有老大说了才有效果。 霍千里的话音一落,登时就有一阵阵笑声回应,整个礼堂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不说两句也不合适。” 霍千里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笑容缓缓收敛,人也变得严肃,“我们搞这个活动,是为了庆祝我们祖国的生日。为什么要庆祝,答桉就在大家身上,在大家眼前,在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里。” “在伟大的祖国诞生之前,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有些年纪大些的老人家应该还能站出来现身说法。但现在呢?我们可以衣食无忧,我们可以安居乐业,我们可以挺直腰杆当家做主,这一切都源自这个新生却又伟大的祖国,所以,我们必须感恩。” “为了祖国的建立,无数的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在血与火中,扫清列强,争得了民族独立。为了祖国的发展,无数的英雄不计个人得失,不计荣誉名利,将一身抱负都付诸于国家建设中,为国家在世界立足,为如今的繁荣昌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是什么呢?就是继续发展,帮助祖国实现从大国到强国的转变,实现我们民族的伟大复兴。” “这个话听起来很空很大,但我们可以有我们的做法。每个人的生活好一点,一个村子的面貌就会好很多,一个镇的情况也就能大大进步,一个个镇组成了一个个县,再到一个个市一个个省,最后汇聚成我们的国家。所以,不要说国家大事跟我们没关系,国家的每个政策都会反映在我们的生活里,我们生活里的每一步发展,也都会最终体现在国民经济的整体进步中。我们需要一起努力!” 掌声过后,霍千里继续道: “最后,我再多啰嗦一句,我们千符镇现在发展得还像那么回事,大家的日子过得还有那么点滋味,要感谢的很多。首先要感谢国家和上级政府领导的支持,其次也要感谢我们的企业家们的投资和帮助,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他们愿意向下,投身我们的乡镇发展大计之中,我祝愿他们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一旦成势,便沛然莫之能御!乡村这片热土,依然大有作为!” “最后的最后,也要感谢大家,是你们身为主人公的辛苦奋斗,才有了现在的大好局面,所以,享受,庆祝!祝大家今天都开心!” 说完霍千里朝着众人鞠了一躬,盛大而热烈并且经久不衰的掌声伴随着欢呼响起,不知道几分是给霍千里的话,几分是因为领导讲话终于结束了。 霍千里坐回位置,演出也就正式开始。 虽然大家在总体上都是舞台剧的形式,但细节上还是有不同。 比如有的是偏歌舞,弱化了情节,用一些歌曲串起来整个演出; 有的是偏话剧,更突出写实,用对话来串联; 有的走的是喜剧路线,有的走的又红又专的路线; 但对于客观来说鉴赏水平有限的观众们而言,这些都不重要,能够看到平日里自己身边熟悉的朋友或者哥们,站在舞台上人模人样地演着节目,那种欢乐绝对是到位的。 出场的顺序还是按照千符镇各村统一的老规矩:抓阄。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高强代表竹阳村抓到了第一个。 所以在霍千里还在讲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画好了妆,在后台等着了。 当那块三四十年里更换过好几回的硕大幕布合上再拉开,竹阳村的演员们已经在台上就位,准备讲述一个浓缩了三四十年时光的故事。 故事的主题叫老树发新芽。 讲述的是竹阳村曾经如何凭借普遍流行的篾匠手艺在这一大片地方吃香,又如何在时代的潮流下被抛弃、渐渐落寞,然后又如何抓住文创、民俗的切入点,重新焕发活力,找到方向和希望。 这些实打实的情节,配上话剧老师的悉心指点,即使表演者的水平依旧生涩,但整体的效果已经不错。 下方的各村观众们看得目不转睛之余,原本只是打算来走个过场的那些企业老板们也看得津津有味。 在演出结束时,坐在霍千里身旁的明婷实业韩总就一边鼓着掌小声跟霍千里道:“这个节目不错,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家,当年也是有名的裁缝村,村里那会儿好些年轻姑娘来学裁缝,后面也是慢慢没落了。可惜他们没碰上你这么一个领导,现在村子里都只有几个老人了。” 霍千里说什么都有点不合适,便只好笑着道:“韩总如今完全可以回报家乡了,你这样的成功企业家,比我们这些只会喊口号的所谓领导强多了。” 韩总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重新移回台上。 竹阳村的当头炮成功打响,给了后续人信心的同时,也带来了压力。 主持人站在幕布前串场,下一个节目就已经在紧急布置了。 一个个节目就这么演了下去,有水准高的,有水准不那么高的,好在大家的宽容度也都还不错,并不吝惜掌声。 其实在座的绝大多数人,在关心自家节目之余,最期待的,都是虎山村的节目。 毕竟如今的虎山村有钱、有人,更有那么多真实的故事可说。 但他们都没想到,真正的震撼来自于一个没想到的村子。 男主持站在幕布前,声音洪亮,“下面请欣赏节目《违约以后》,表演团队:征峰村!”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令人满意的交待 违约以后? 下方许多不明真相的观众都听懵了。 他们当中的不少人都是知道征峰村前些天出的那个事情的,毕竟连带着他们村子当天都差点没卖出去东西,还引起了好一阵恐慌。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有些不敢相信,征峰村敢把这个东西拿出来演? 这是搞啥子?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死猪不怕开水烫? 或者干脆就跟镇上对着干? 各村的头头们当然不会像普通村民一样产生这种感觉,倒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他们接触的信息更多,判断和分析起来更加容易。 他们知道征峰村的刘大胡子没得那个胆量,他们也知道这个主题是霍书记亲自为征峰村定下的,在他们看来,霍书记摆明就是要让征峰村公开“做检讨”,然后杀鸡给猴看。 好,他们就是那些猴。 既然让看,那就只有好好看了。 第一排,明婷实业的韩明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台上。 大幕拉开,一副忙碌的场景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村长,今天又卖了好多钱哦!”送走了拉货的司机,一个村民疲惫地半瘫在一个倒扣的菜篮子上,笑着问道。 本色出演的络腮胡子拍了拍鼓囊囊的包,笑骂一声,“咋个嘛,还能少了你的钱咩?” “还是勒个日子舒坦啊!”一旁的另一个村民掏出烟盒给络腮胡子递了一根,“比以前轻松,挣的钱还多!像以前那种累得不得了还挣不到几个钱的日子,都不晓得咋个熬过来的!” “对头,这个日子还是过得!” 络腮胡子掏出打火机,还没来得及点,一阵歌声就响了起来。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礼堂里不少人都开始摸自己的手机,然后才发现接电话的是台上的络腮胡子。 旁白的声音响起,一家名叫金丰贸易的公司想从征峰村买点蔬菜。 络腮胡子开始时自然是果断拒绝。 但是,对方出的价格比明婷实业的协议收购价要高不少,在明晃晃的利益面前,络腮胡子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不出预料”地动摇了。 他暂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而是挂了电话之后跟几个信得过的人商量了一下,众人的反应就要比他简单得多了,金丰公司给的钱比明婷公司多,算下来一次就可以多挣上千,一个月就是两三万,分到每个人头上也有不少,而且这是额外得的,为啥不干? 不只是舞台上的演员在这么演着,下方不少的观众也在这么想着,确实是啊,有钱不挣王八蛋,这么说起来征峰村这么做好像也是情有可原。 明婷实业的韩总微蹙着眉头,却并未扭头向身旁的霍千里讨个说法。 台子上的演出还在继续,第二幕很快上演,当天上午那一幕几如重现一般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偷偷摸摸的交易,鬼鬼祟祟的金丰公司司机,阴差阳错的撞破,怒不可遏的明婷实业员工,做贼心虚的征峰村众人 激烈的冲突看得下方观众目不转睛,许多人也是在这时候才真正了解了那天早上发生了什么。 故事的走向在第二幕结尾时开始跟现实发生了偏差。 镇委镇政府并没有介入,韩总吩咐司机回来继续履行合约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征峰村跟明婷实业彻底决裂,明婷实业不再履行合约,征峰村也直接全面开启了跟金丰公司的合作。 瞧见这一幕,包括药王村、红星村等其余好几个村子的村干部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因为这一步,也是被他们藏在内心深处,却又在最近许多时候,悄然浮现出来的念头。 幕布开合,第三幕拉开,一上来就是络腮胡子站在舞台中央,给金丰公司老板打电话的样子。 那意气风发,那豪迈雄壮,那踌躇满志,都让接下来金丰公司老板的回答显得更加地震撼和充满了戏剧性。 【我们也吃不下那么都,但是碍于你的情面,就咬牙帮你一把。】 【价格要打八折】 【多一分都没得谈】 【明婷公司好,那你倒是回去找他啊?人家还搭理你吗?】 一句句话,像一根尖锐的刺,轻松地扎破了征峰村的幻梦,也惊醒了下方还在做着同样美梦的各村头头。 而接下来刻意设计的一段情节,也为他们讲述了这一切的缘由。 在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之下,征峰村的蔬菜生意急转直下,不能存放的蔬菜大量积压,眼瞅着就是巨额的损失,征峰村内部也在压力之下爆发了争吵。 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当耕读隆中定天下三分的卧龙,但很多人都可以在事后成为诸葛亮。 他们指责着络腮胡子的短视,分析着为何局面变得如此糟糕,你一言我一语,既是在舞台上演绎,也是在现实中劝戒。 【人家之前求着我们,是因为我们有人兜底,决定权在我们手上,现在你把帮我们的人气跑了,那就是任由别个拿捏了】 【人家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做善事的,明婷公司有政府出面,又是大公司,讲规矩讲道义,外面那些人不把你吃干抹净骨头都榨出油来,能善罢甘休啊】 【大胡子,你这就属于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讲道义,见钱眼开,也就怪不得遭这种下场,人在做天在看啊】 【当初我就不同意,眼光要放长远,现在多挣那点点,坏的是未来,稳稳当当挣钱哪点不好,非要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个个各村的头头带着后背的冷汗对视一眼,一阵后怕之余,也悄然明白,这一出戏之后,就算他们自己脑壳铁再想要搞类似的事情,恐怕村里也不会有几个人支持他们了。 接下来的情节依旧跌宕,但没再出现太多预料之外的波澜。 络腮胡子痛定思痛,硬着头皮去找了镇上,挨了一顿痛骂之后,镇上领导还是帮着联系了明婷公司。 言情小说网 明婷公司在了解了老百姓的难处之后,又被镇上领导一阵劝说,加上络腮胡子诚恳认错,也大度地不再计较,重新履约。 征峰村的老百姓又过上了平稳幸福的生活。 最后络腮胡子领着众人站在舞台上,他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道:“我以为,作为村长,带大家把钱挣了就算是对的,但我忘了,在金钱之上,还有道义。” 一个村民跟着上前一步,站在络腮胡子的左手边,“我以为,我自己的东西想卖给哪个就卖给哪个,但我忘了,我们是签了合约的,企业承担了风险来收购我们的粮食,给了我们旱涝保收的安稳,我们就应该守护这份彼此的信任。” 又一个村民上前一步,站在络腮胡子的右手边,“我以为,这一回别个给的钱多,我们可以卖个高价,多挣点钱,但我们忘了,失去了跟企业的稳定合作,我们的产业结构就无从说起,算账,要算大账,算总账!” 再一个村民上前,“我以为,我们征峰村的事情,我们自己说了就算,但我们忘了,我们也是全镇的一份子,全镇一盘棋,不能只顾私利,却坏了全镇的大局。” 说完,剩下众人齐齐上前一步,和前面四个人一起朗声道: “让我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守护艰辛奋斗的成果,讲道义,守信用,明得失,成大局,齐心协力,共创乡村发展新局面!” “谨以此剧,警戒全镇产业发展过程中的困难和波折,感谢所有支持和帮助乡村发展的企业和领导,祝愿我们千符镇的产业发展未来,前途光明而伟大!” 开始以来最热烈的掌声炸响了整个礼堂。 一脸疲惫之色的温晓鹏站在后台,笑着鼓掌,眼里的光彩,明亮闪烁。 第一排的正中,韩明看着霍千里,笑着道:“霍书记,你的这个交待让我受宠若惊。” 霍千里笑了笑,“满意就好。” 韩明看着台上,“满意,非常满意。” 掌声渐歇,一场风波也圆满地消弭于无形。 有人看了热闹,有人看了门道; 有人看到了第一层,有人看到了第三层。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千符镇这艘大船将继续沿着既定的航线稳定而坚决地朝前开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令人满意的交待 违约以后? 下方许多不明真相的观众都听懵了。 他们当中的不少人都是知道征峰村前些天出的那个事情的,毕竟连带着他们村子当天都差点没卖出去东西,还引起了好一阵恐慌。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有些不敢相信,征峰村敢把这个东西拿出来演? 这是搞啥子?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死猪不怕开水烫? 或者干脆就跟镇上对着干? 各村的头头们当然不会像普通村民一样产生这种感觉,倒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他们接触的信息更多,判断和分析起来更加容易。 他们知道征峰村的刘大胡子没得那个胆量,他们也知道这个主题是霍书记亲自为征峰村定下的,在他们看来,霍书记摆明就是要让征峰村公开“做检讨”,然后杀鸡给猴看。 好,他们就是那些猴。 既然让看,那就只有好好看了。 第一排,明婷实业的韩明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台上。 大幕拉开,一副忙碌的场景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村长,今天又卖了好多钱哦!”送走了拉货的司机,一个村民疲惫地半瘫在一个倒扣的菜篮子上,笑着问道。 本色出演的络腮胡子拍了拍鼓囊囊的包,笑骂一声,“咋个嘛,还能少了你的钱咩?” “还是勒个日子舒坦啊!”一旁的另一个村民掏出烟盒给络腮胡子递了一根,“比以前轻松,挣的钱还多!像以前那种累得不得了还挣不到几个钱的日子,都不晓得咋个熬过来的!” “对头,这个日子还是过得!” 络腮胡子掏出打火机,还没来得及点,一阵歌声就响了起来。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礼堂里不少人都开始摸自己的手机,然后才发现接电话的是台上的络腮胡子。 旁白的声音响起,一家名叫金丰贸易的公司想从征峰村买点蔬菜。 络腮胡子开始时自然是果断拒绝。 但是,对方出的价格比明婷实业的协议收购价要高不少,在明晃晃的利益面前,络腮胡子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不出预料”地动摇了。 他暂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而是挂了电话之后跟几个信得过的人商量了一下,众人的反应就要比他简单得多了,金丰公司给的钱比明婷公司多,算下来一次就可以多挣上千,一个月就是两三万,分到每个人头上也有不少,而且这是额外得的,为啥不干? 不只是舞台上的演员在这么演着,下方不少的观众也在这么想着,确实是啊,有钱不挣王八蛋,这么说起来征峰村这么做好像也是情有可原。 明婷实业的韩总微蹙着眉头,却并未扭头向身旁的霍千里讨个说法。 台子上的演出还在继续,第二幕很快上演,当天上午那一幕几如重现一般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偷偷摸摸的交易,鬼鬼祟祟的金丰公司司机,阴差阳错的撞破,怒不可遏的明婷实业员工,做贼心虚的征峰村众人 激烈的冲突看得下方观众目不转睛,许多人也是在这时候才真正了解了那天早上发生了什么。 故事的走向在第二幕结尾时开始跟现实发生了偏差。 镇委镇政府并没有介入,韩总吩咐司机回来继续履行合约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征峰村跟明婷实业彻底决裂,明婷实业不再履行合约,征峰村也直接全面开启了跟金丰公司的合作。 瞧见这一幕,包括药王村、红星村等其余好几个村子的村干部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因为这一步,也是被他们藏在内心深处,却又在最近许多时候,悄然浮现出来的念头。 幕布开合,第三幕拉开,一上来就是络腮胡子站在舞台中央,给金丰公司老板打电话的样子。 那意气风发,那豪迈雄壮,那踌躇满志,都让接下来金丰公司老板的回答显得更加地震撼和充满了戏剧性。 【我们也吃不下那么都,但是碍于你的情面,就咬牙帮你一把。】 【价格要打八折】 【多一分都没得谈】 【明婷公司好,那你倒是回去找他啊?人家还搭理你吗?】 一句句话,像一根尖锐的刺,轻松地扎破了征峰村的幻梦,也惊醒了下方还在做着同样美梦的各村头头。 而接下来刻意设计的一段情节,也为他们讲述了这一切的缘由。 在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之下,征峰村的蔬菜生意急转直下,不能存放的蔬菜大量积压,眼瞅着就是巨额的损失,征峰村内部也在压力之下爆发了争吵。 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当耕读隆中定天下三分的卧龙,但很多人都可以在事后成为诸葛亮。 他们指责着络腮胡子的短视,分析着为何局面变得如此糟糕,你一言我一语,既是在舞台上演绎,也是在现实中劝戒。 【人家之前求着我们,是因为我们有人兜底,决定权在我们手上,现在你把帮我们的人气跑了,那就是任由别个拿捏了】 【人家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做善事的,明婷公司有政府出面,又是大公司,讲规矩讲道义,外面那些人不把你吃干抹净骨头都榨出油来,能善罢甘休啊】 【大胡子,你这就属于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讲道义,见钱眼开,也就怪不得遭这种下场,人在做天在看啊】 【当初我就不同意,眼光要放长远,现在多挣那点点,坏的是未来,稳稳当当挣钱哪点不好,非要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个个各村的头头带着后背的冷汗对视一眼,一阵后怕之余,也悄然明白,这一出戏之后,就算他们自己脑壳铁再想要搞类似的事情,恐怕村里也不会有几个人支持他们了。 接下来的情节依旧跌宕,但没再出现太多预料之外的波澜。 络腮胡子痛定思痛,硬着头皮去找了镇上,挨了一顿痛骂之后,镇上领导还是帮着联系了明婷公司。 言情小说网 明婷公司在了解了老百姓的难处之后,又被镇上领导一阵劝说,加上络腮胡子诚恳认错,也大度地不再计较,重新履约。 征峰村的老百姓又过上了平稳幸福的生活。 最后络腮胡子领着众人站在舞台上,他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道:“我以为,作为村长,带大家把钱挣了就算是对的,但我忘了,在金钱之上,还有道义。” 一个村民跟着上前一步,站在络腮胡子的左手边,“我以为,我自己的东西想卖给哪个就卖给哪个,但我忘了,我们是签了合约的,企业承担了风险来收购我们的粮食,给了我们旱涝保收的安稳,我们就应该守护这份彼此的信任。” 又一个村民上前一步,站在络腮胡子的右手边,“我以为,这一回别个给的钱多,我们可以卖个高价,多挣点钱,但我们忘了,失去了跟企业的稳定合作,我们的产业结构就无从说起,算账,要算大账,算总账!” 再一个村民上前,“我以为,我们征峰村的事情,我们自己说了就算,但我们忘了,我们也是全镇的一份子,全镇一盘棋,不能只顾私利,却坏了全镇的大局。” 说完,剩下众人齐齐上前一步,和前面四个人一起朗声道: “让我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守护艰辛奋斗的成果,讲道义,守信用,明得失,成大局,齐心协力,共创乡村发展新局面!” “谨以此剧,警戒全镇产业发展过程中的困难和波折,感谢所有支持和帮助乡村发展的企业和领导,祝愿我们千符镇的产业发展未来,前途光明而伟大!” 开始以来最热烈的掌声炸响了整个礼堂。 一脸疲惫之色的温晓鹏站在后台,笑着鼓掌,眼里的光彩,明亮闪烁。 第一排的正中,韩明看着霍千里,笑着道:“霍书记,你的这个交待让我受宠若惊。” 霍千里笑了笑,“满意就好。” 韩明看着台上,“满意,非常满意。” 掌声渐歇,一场风波也圆满地消弭于无形。 有人看了热闹,有人看了门道; 有人看到了第一层,有人看到了第三层。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千符镇这艘大船将继续沿着既定的航线稳定而坚决地朝前开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又是一年春风起 笃笃笃 敲门声颇有些放肆,一听就是熟人。 霍千里抬起头,果然瞧见了汤玉轩的身影。 他放下手里的报纸,朝着走进来的汤胖子点了点头。 汤胖子也不带客气的,直接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瞅了一眼霍千里放在面前的报纸,面露调侃,“啧啧,这种好事光明正大看就是了嘛,还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偷偷享受。” 面前那份旌城日报上,赫然有半幅版面报道着千符镇庆祝国庆的演出活动。 在这个时节,各个地方也都会举办一些跟国庆相关的纪念庆祝活动,但千符镇的活动在诸多活动里也算是亮眼的。 倒不是说形式有多么新颖,关键是内容安排得好,完成度也挺不错。 霍千里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偷着乐的,研究研究自己的预期和成果有没有偏差,顺便看看上面的风向和喜好罢了。” 他也没说谎,都把锦城话剧团的老师请来单独指导了,在旌城这些乡镇之间,算是降维打击了,一点点舆论宣传上的成果,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什么好惊喜的。 “你就不问我来找你是干啥的?” 看着霍千里直接起身去给他泡茶去了,汤玉轩又开口问道。 霍千里默默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交易中心的事?” 汤玉轩嘿嘿一笑,“系统调试完成,线上交易正式运行了。” 霍千里嗯了一声,“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汤玉轩把脸一垮,“你是不是该先问问成果?然后夸奖几句好同志,辛苦了之类的?” 霍千里无语地看着眼前这张脸,“我们之前不就判断过了嘛,咱们这个不是生活类网站,不要想着什么流量日活之类的,这个圈子不大,慢慢做口碑就好了。先前那些公司都通知一下,一步步走稳妥了,保障质量,优化体验和服务才是现在的主要方向。” 汤玉轩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心头不爽嘛,不跟你说说还能跟谁说。” “去找夏总说呗。”霍千里找到机会,笑着还了一句。 汤玉轩目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撑着桌子站起,“走了,心寒了。” 霍千里看着他的背影,开口道:“晚上想喝什么酒?” 汤玉轩立刻转身,笑容满面,“我就知道霍书记不会忘了我们这些辛苦工作的人的。” “行了行了。”霍千里伸手打住,“我还工作呢,晚上说。” 日子就这么平澹地过去。 看着时间很长,但如果按照假期的节点来划分,似乎又在一眨眼中就过去了。 国庆之后是元旦,元旦之后就要开始准备春节了。 临近年关,各种检查和总结汇报蜂拥而至,工作量瞬间拉高。 好在千符镇在过去一年半的日子里已经把队伍锻炼得不错,工作作风也都整肃到位,全镇上下在镇委镇政府的统一领导下,在领导们的身先士卒之下,各项工作都是有条不紊。 在设计好了春节期间全镇各项庆祝活动,又安排好了对应的负责人和值班人员之后,千符镇镇委镇政府便真正进入了春节时间。 和去年一样,霍千里也没有返回锦城,而是在千符镇再一次等到了江清月带着一家老小跟韩致远两口子一起过来。 然后众人又一起去往了虎山村,和去年一样在顾家过年。 虎山村的许多事情也和去年一样。 比如以前难得回一趟家的顾大强家老大再一次全家回来过年,那位出生在旌城市区的大儿媳妇姿态依旧友好而恭敬; 比如虎山村依旧干净、整洁、同时又不失热闹,从初一到初五,一样天天都有庆祝活动; 比如虎山村的村民们依旧对霍千里一家发自内心地尊敬友善,他那位已经快三岁的小儿子在村里再一次拳打老母鸡,脚踢土麻鸭,横行霸道,也再一次在大白鹅面前败下阵来; 比如韩致远老两口依旧享受在众人对他们的亲切和尊崇中,跟一个个村民聊天喝酒,不亦乐乎 但在这一如往日的相同之中,同样也有许多的不同。 比如村子里多了不少的生面孔,有新嫁女,有新生儿,带着好奇看着他们在虎山村的第一个春节; 比如村子里也少了几张韩致远曾经熟悉的老面孔,那几个曾经跟他碰过两杯酒,抽过几根烟的老伙计,终究还是没能再过上一个年; 比如有几个少年终于熬过了十八岁,允许从小孩那桌来到大人那桌,面前可以摆上一个酒杯,过一过憧憬了多年的大人生活; 比如有一些老人终于在活着的子女跟入土的老友共同“劝说”下,告别了烟酒,闻着味道吞着唾沫,开始为了多活些日子而努力 这些变化,不止在虎山村,在任何一个村落,任何一处社群也都在上演。 但还有些变化是独特的,比如顾海涛跟江秋雁终于领证了。 就在一月三十日,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按照江秋雁的说法,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也不是什么幸运的数字,就是单纯地觉得那天就挺好。 就像她一直觉得,顾海涛也挺好一样。 顾海涛就在一旁傻乐,脸上都是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笑容,虽然他早已不是癞蛤蟆。 对于这一对即将从校服走到婚纱的新人,如今住在顾家的所有人都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也都表达了诚挚的祝贺。 这份祝贺反映到现实上就是今年顾家的年夜饭规格格外地高。 那一晚喝醉的人也格外地多。 江秋雁也喝得有些微醺,因为在例行的敬酒之外,她还情真意切地敬了霍千里几杯。 一向兢兢业业工作成果还算不错的她在工作上一直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但在今年年底却意外地迈了一大步。 因为她所在的县来了一位新的县高官,在到任的视察中,对能力突出又工作踏实的江秋雁赞赏有加,一切便顺理成章地来了。 而那位县高官名叫郑强。 好事往往一来便是一串,不止江秋雁的事业有了进展,顾海涛的房地产事业也发展得不错。 他跟两个信得过的生意伙伴一起拿了地,开发了一个小区,现在卖得还不错,说不上一跃成为什么大老,但现有资产翻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同时,他还借助霍千里跟韩致远的资源,跟人合作,在锦城建了一所酒店,目前主体工程已经基本完工了。 他笑着说,酒店开业的第一场宴会,就留给自己的婚礼。 惹得众人纷纷叫好的同时,也被江秋雁偷偷拧了一把,提醒他低调点。 愉快的假期转眼就过去,和往年一样,在一起放了一晚烟花之后,初三的早上,霍千里便带着家人返回了锦城。 到了家里,一顿收拾之后便是陆续的拜年。 何教授、老蔡总、老领导、夏晚晴、袁湘灵、南蕴、刘晓雨等等,再加上一些相熟的同事和好友,颇有点时间紧任务重的意思。 以至于霍千里都有些怀念正常的工作状态了,至少有条不紊,游刃有余,不至于这么忙得不可开交。 可惜世事发展往往不会那么如愿,等到春节假期结束,刚把接下来工作梳理布置下去的霍千里就迎面撞上了一件大事。 来给他拜年的小蔡总在简单的祝福之后告诉他,再有一两个月,亲子研学基地一期工程就将正式完工,相关的营销推广活动可以开始准备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又是一年春风起 笃笃笃 敲门声颇有些放肆,一听就是熟人。 霍千里抬起头,果然瞧见了汤玉轩的身影。 他放下手里的报纸,朝着走进来的汤胖子点了点头。 汤胖子也不带客气的,直接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瞅了一眼霍千里放在面前的报纸,面露调侃,“啧啧,这种好事光明正大看就是了嘛,还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偷偷享受。” 面前那份旌城日报上,赫然有半幅版面报道着千符镇庆祝国庆的演出活动。 在这个时节,各个地方也都会举办一些跟国庆相关的纪念庆祝活动,但千符镇的活动在诸多活动里也算是亮眼的。 倒不是说形式有多么新颖,关键是内容安排得好,完成度也挺不错。 霍千里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偷着乐的,研究研究自己的预期和成果有没有偏差,顺便看看上面的风向和喜好罢了。” 他也没说谎,都把锦城话剧团的老师请来单独指导了,在旌城这些乡镇之间,算是降维打击了,一点点舆论宣传上的成果,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什么好惊喜的。 “你就不问我来找你是干啥的?” 看着霍千里直接起身去给他泡茶去了,汤玉轩又开口问道。 霍千里默默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交易中心的事?” 汤玉轩嘿嘿一笑,“系统调试完成,线上交易正式运行了。” 霍千里嗯了一声,“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汤玉轩把脸一垮,“你是不是该先问问成果?然后夸奖几句好同志,辛苦了之类的?” 霍千里无语地看着眼前这张脸,“我们之前不就判断过了嘛,咱们这个不是生活类网站,不要想着什么流量日活之类的,这个圈子不大,慢慢做口碑就好了。先前那些公司都通知一下,一步步走稳妥了,保障质量,优化体验和服务才是现在的主要方向。” 汤玉轩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心头不爽嘛,不跟你说说还能跟谁说。” “去找夏总说呗。”霍千里找到机会,笑着还了一句。 汤玉轩目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撑着桌子站起,“走了,心寒了。” 霍千里看着他的背影,开口道:“晚上想喝什么酒?” 汤玉轩立刻转身,笑容满面,“我就知道霍书记不会忘了我们这些辛苦工作的人的。” “行了行了。”霍千里伸手打住,“我还工作呢,晚上说。” 日子就这么平澹地过去。 看着时间很长,但如果按照假期的节点来划分,似乎又在一眨眼中就过去了。 国庆之后是元旦,元旦之后就要开始准备春节了。 临近年关,各种检查和总结汇报蜂拥而至,工作量瞬间拉高。 好在千符镇在过去一年半的日子里已经把队伍锻炼得不错,工作作风也都整肃到位,全镇上下在镇委镇政府的统一领导下,在领导们的身先士卒之下,各项工作都是有条不紊。 在设计好了春节期间全镇各项庆祝活动,又安排好了对应的负责人和值班人员之后,千符镇镇委镇政府便真正进入了春节时间。 和去年一样,霍千里也没有返回锦城,而是在千符镇再一次等到了江清月带着一家老小跟韩致远两口子一起过来。 然后众人又一起去往了虎山村,和去年一样在顾家过年。 虎山村的许多事情也和去年一样。 比如以前难得回一趟家的顾大强家老大再一次全家回来过年,那位出生在旌城市区的大儿媳妇姿态依旧友好而恭敬; 比如虎山村依旧干净、整洁、同时又不失热闹,从初一到初五,一样天天都有庆祝活动; 比如虎山村的村民们依旧对霍千里一家发自内心地尊敬友善,他那位已经快三岁的小儿子在村里再一次拳打老母鸡,脚踢土麻鸭,横行霸道,也再一次在大白鹅面前败下阵来; 比如韩致远老两口依旧享受在众人对他们的亲切和尊崇中,跟一个个村民聊天喝酒,不亦乐乎 但在这一如往日的相同之中,同样也有许多的不同。 比如村子里多了不少的生面孔,有新嫁女,有新生儿,带着好奇看着他们在虎山村的第一个春节; 比如村子里也少了几张韩致远曾经熟悉的老面孔,那几个曾经跟他碰过两杯酒,抽过几根烟的老伙计,终究还是没能再过上一个年; 比如有几个少年终于熬过了十八岁,允许从小孩那桌来到大人那桌,面前可以摆上一个酒杯,过一过憧憬了多年的大人生活; 比如有一些老人终于在活着的子女跟入土的老友共同“劝说”下,告别了烟酒,闻着味道吞着唾沫,开始为了多活些日子而努力 这些变化,不止在虎山村,在任何一个村落,任何一处社群也都在上演。 但还有些变化是独特的,比如顾海涛跟江秋雁终于领证了。 就在一月三十日,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按照江秋雁的说法,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也不是什么幸运的数字,就是单纯地觉得那天就挺好。 就像她一直觉得,顾海涛也挺好一样。 顾海涛就在一旁傻乐,脸上都是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笑容,虽然他早已不是癞蛤蟆。 对于这一对即将从校服走到婚纱的新人,如今住在顾家的所有人都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也都表达了诚挚的祝贺。 这份祝贺反映到现实上就是今年顾家的年夜饭规格格外地高。 那一晚喝醉的人也格外地多。 江秋雁也喝得有些微醺,因为在例行的敬酒之外,她还情真意切地敬了霍千里几杯。 一向兢兢业业工作成果还算不错的她在工作上一直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但在今年年底却意外地迈了一大步。 因为她所在的县来了一位新的县高官,在到任的视察中,对能力突出又工作踏实的江秋雁赞赏有加,一切便顺理成章地来了。 而那位县高官名叫郑强。 好事往往一来便是一串,不止江秋雁的事业有了进展,顾海涛的房地产事业也发展得不错。 他跟两个信得过的生意伙伴一起拿了地,开发了一个小区,现在卖得还不错,说不上一跃成为什么大老,但现有资产翻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同时,他还借助霍千里跟韩致远的资源,跟人合作,在锦城建了一所酒店,目前主体工程已经基本完工了。 他笑着说,酒店开业的第一场宴会,就留给自己的婚礼。 惹得众人纷纷叫好的同时,也被江秋雁偷偷拧了一把,提醒他低调点。 愉快的假期转眼就过去,和往年一样,在一起放了一晚烟花之后,初三的早上,霍千里便带着家人返回了锦城。 到了家里,一顿收拾之后便是陆续的拜年。 何教授、老蔡总、老领导、夏晚晴、袁湘灵、南蕴、刘晓雨等等,再加上一些相熟的同事和好友,颇有点时间紧任务重的意思。 以至于霍千里都有些怀念正常的工作状态了,至少有条不紊,游刃有余,不至于这么忙得不可开交。 可惜世事发展往往不会那么如愿,等到春节假期结束,刚把接下来工作梳理布置下去的霍千里就迎面撞上了一件大事。 来给他拜年的小蔡总在简单的祝福之后告诉他,再有一两个月,亲子研学基地一期工程就将正式完工,相关的营销推广活动可以开始准备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故人今何在 作为霍千里任期内的最后一件大事; 作为千符镇各村产业协同发展的核心纽带; 作为千符镇最近几年最直接关系到人民群众切身利益的项目;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亲子教育基地在千符镇发展大局中的分量。 所以,经过一年紧锣密鼓的建设,在距离一期工程完工还有一两个月的时候才开始营销推广方桉的制定,在外人看来,或许都已经有些晚了。 但霍千里跟小蔡总他们却并不这么觉得,他们对整个项目早有过通盘考虑,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听了小蔡总的话,霍千里稍稍琢磨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具备完善的接待条件?” 小蔡总在老爹的耳提面命之下,这一年进步也很迅速,工作做得挺扎实,听了霍千里的问题,不带迟疑地就回答道:“现在主体建筑已经全部完成,内部装饰的大头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是道路整修、绿化调整、局部修缮、商铺改造这些细节问题,一个半月肯定可以全部完工。而且按照你之前你的吩咐,不管是我们运营的还是村民自有的,近四十套民宿都是提前建设、装修,现在已经敞了快五个月了,入住完全没问题。” 霍千里点了点头,“现在是二月十号,一个半月,再算上同步进行的人员招聘和培训,稍稍保守一点,四月初就能进入试营业阶段?” 小蔡总嗯了一声,“是的,还有一些流程演练,人员磨合之类的,四月初应该比较合适。” 霍千里从桌角上拿过台历本,“四月五六七是清明节,虽然有三天假期,但这个节日有点特殊不好成行,定在清明节后那个周末,体验团十二号周六到、十三号周日走,住一晚,应该比较合适。在这之前我们也尽可能地多调整优化一下。” 说完他看着小蔡总,“然后我们根据他们提的意见,再花个一周时间来改进,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试营业。开园就定在五一节。” “好!这样安排确实很合理。”小蔡总笑着道:“还得是霍书记你来安排,三言两语下来,心里瞬间就不慌了。” “你别跟老汤学那些厚脸皮,小心被他带歪了。”霍千里笑着摇了摇手指,然后正色道:“资金方面,有问题没有,如果进入试营业阶段,就要产生营业成本了,我们虽然不会花太多钱做营销推广,但是也需要预留一部分资金。” 小蔡总神态轻松地摆了摆手,“霍书记你放心,这一点我是师从我爸,兜里有粮,心里不慌。按照我们之前的宗旨,建设期的成本把控得不错,现有的资金就算三四个月没有任何收入都可以支撑下来。” “那就好。”霍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我们的基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营养不那么优良的新生儿,首要大事是确保活着,再去说远大前程的事,对?” 说完霍千里便盯着小蔡总的眼睛,他还真有些担心眼前这位正值意气风发年纪的小蔡总憋着要干一番大事,到时候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了,遭殃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人了,所以不得不试探一下。 好在当初事先的交流起到了效果,老蔡总的家教也是到位,这位对民间疾苦和历史发展颇感兴趣的富二代并不像他大多数的朋友一般好高骛远,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咱又不是那些动不动就几个亿十几个亿砸出来的,细胳膊细腿儿的就是要精打细算。小钱也是钱,我们细水长流,以战养战,慢慢来。” 霍千里哈哈一笑,“那行,我稍微合计一下,下周一安排一个进度协调会,让参与的各方都坐下来一起商量一个方桉,顺便把责任压实了。” 小蔡总点头站起,“要得!那我等霍书记电话。” 霍千里也起身伸出手,跟他一握,赞赏道:“英雄出少年,蔡老爷子有你这样的接班人,真是有福了。” 没想到小蔡总却忽然把脸一垮,带着几分幽怨道:“霍书记,快莫提这几个字了!你晓不晓得,我爸每回都把我训得跟瓜娃子一样,说得最多的就一句话:你看哈别个霍书记!” 霍千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元宵节回去吗?到时候一起走啊?” 小蔡总瞧见霍千里的窘状,忽然挑了挑眉,笑着走了,“到时候来接你!” 看着小蔡总的背影消失,霍千里也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坐回座位,他拿出本子,默默勾画了一阵。 他的方桉其实并不复杂,甚至算得上普通。 就是利用当初来过一次虎山村的那帮大学生,先请他们来当一次体验官,一边帮忙优化,一边也算稍稍做做广告。 然后在优化调整之后,利用行政资源,以春游、研学的名义,组织部分适龄学生和家长前来,慢慢做出口碑。 这个方桉简单,粗暴,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同时也不像那些常见的文旅营销推广方桉那么令人激动。 但偏偏这个方桉得到了顾大强跟老蔡总、小蔡总的一致同意。 因为方桉这种东西,跟人一样,适合远比看上去很美更重要。 从来没有最完美的,只有最适合的。 千符镇的这个亲子教育基地资金有限,拿不出多少钱来做推广; 通达文旅在文旅产业上独自操盘运营的能力也还不够强劲; 这个项目本就是官方和民间资本合营; 所以走霍千里这个路子就是眼下最契合实际的选择。 思考了一阵,又想了想其中可能的疏漏和难题,霍千里便拿起手机,拨通了蜀州大学学生处处长的电话。 “柴处,上午好啊!” “霍书记,你好你好。” 对面的声音很客气,虽然霍千里目前的身份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霍千里有个好老师,那个好老师又让他有了很多好师兄好师姐。 而最关键的还有一个,这位处长正是当年带着学生前来虎山村的领队之一,从那时便开始积攒的交情经过几年的间歇维护,已经多了几分岁月的醇厚,足以驱除一些直白的功利和势利。 霍千里笑着道:“柴处,年前跟你提的那个事情,我们镇上这些天准备具体落实一下,你看这两天哪天得空,我来拜访你一趟?” 电话那头短暂沉吟了片刻,“那这样,后天晚上,我来安排,不知道韩老得空不?到时候叫上他一起?” 霍千里稍稍顿了两秒钟,“我问问老爷子,那就后天见。” 挂了电话,霍千里叹了口气,没办法,这就是交换,只能麻烦一下老师了。 好在是为了老百姓,同时也算是为了霍千里,韩致远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只是都囔了一句这小子离升副校长的时候还早,就开始铺路了,看来还真能走得远些。 两天之后,霍千里开车去了锦城,接上韩致远,到了吃饭的地方,蜀州大学的柴处已经在等着了。 一通寒暄之后,因为霍千里的爽快支持,柴处也还了霍千里一个惊喜。 他不只是给霍千里提供了那批学生的联系方式,还额外做了一个情况调查,包括现在的居住地,家庭婚姻情况等等,供霍千里做选择。 拿着这份整理好的名单,霍千里心头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同时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忙活完了蜀州大学这头,霍千里又跟蜀州农业大学、蜀州师范大学、锦城职业技术学院等几个当初那场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活动的参与方活动了一番,初步筛选之后,最终取得了一份六十余人的名单。 虽然当初前来的大学生足足有一百五十人,但这些大学生都是来自天南海北,时隔多年,还能留在蜀州,并且联系得上的,有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而着六十来个里面,真正能接受邀约并且成行的,也不知道能有几个。 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份颇为辛苦得来的名单,霍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镇委办主任姜恒宇的电话。 “小姜,安排亲子教育基地的相关人员,开一个进度协调会,我主持,班子相关同志也要参加。” 第三百二十六章 故人今何在 作为霍千里任期内的最后一件大事; 作为千符镇各村产业协同发展的核心纽带; 作为千符镇最近几年最直接关系到人民群众切身利益的项目;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亲子教育基地在千符镇发展大局中的分量。 所以,经过一年紧锣密鼓的建设,在距离一期工程完工还有一两个月的时候才开始营销推广方桉的制定,在外人看来,或许都已经有些晚了。 但霍千里跟小蔡总他们却并不这么觉得,他们对整个项目早有过通盘考虑,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听了小蔡总的话,霍千里稍稍琢磨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具备完善的接待条件?” 小蔡总在老爹的耳提面命之下,这一年进步也很迅速,工作做得挺扎实,听了霍千里的问题,不带迟疑地就回答道:“现在主体建筑已经全部完成,内部装饰的大头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是道路整修、绿化调整、局部修缮、商铺改造这些细节问题,一个半月肯定可以全部完工。而且按照你之前你的吩咐,不管是我们运营的还是村民自有的,近四十套民宿都是提前建设、装修,现在已经敞了快五个月了,入住完全没问题。” 霍千里点了点头,“现在是二月十号,一个半月,再算上同步进行的人员招聘和培训,稍稍保守一点,四月初就能进入试营业阶段?” 小蔡总嗯了一声,“是的,还有一些流程演练,人员磨合之类的,四月初应该比较合适。” 霍千里从桌角上拿过台历本,“四月五六七是清明节,虽然有三天假期,但这个节日有点特殊不好成行,定在清明节后那个周末,体验团十二号周六到、十三号周日走,住一晚,应该比较合适。在这之前我们也尽可能地多调整优化一下。” 说完他看着小蔡总,“然后我们根据他们提的意见,再花个一周时间来改进,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试营业。开园就定在五一节。” “好!这样安排确实很合理。”小蔡总笑着道:“还得是霍书记你来安排,三言两语下来,心里瞬间就不慌了。” “你别跟老汤学那些厚脸皮,小心被他带歪了。”霍千里笑着摇了摇手指,然后正色道:“资金方面,有问题没有,如果进入试营业阶段,就要产生营业成本了,我们虽然不会花太多钱做营销推广,但是也需要预留一部分资金。” 小蔡总神态轻松地摆了摆手,“霍书记你放心,这一点我是师从我爸,兜里有粮,心里不慌。按照我们之前的宗旨,建设期的成本把控得不错,现有的资金就算三四个月没有任何收入都可以支撑下来。” “那就好。”霍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我们的基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营养不那么优良的新生儿,首要大事是确保活着,再去说远大前程的事,对?” 说完霍千里便盯着小蔡总的眼睛,他还真有些担心眼前这位正值意气风发年纪的小蔡总憋着要干一番大事,到时候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了,遭殃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人了,所以不得不试探一下。 好在当初事先的交流起到了效果,老蔡总的家教也是到位,这位对民间疾苦和历史发展颇感兴趣的富二代并不像他大多数的朋友一般好高骛远,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咱又不是那些动不动就几个亿十几个亿砸出来的,细胳膊细腿儿的就是要精打细算。小钱也是钱,我们细水长流,以战养战,慢慢来。” 霍千里哈哈一笑,“那行,我稍微合计一下,下周一安排一个进度协调会,让参与的各方都坐下来一起商量一个方桉,顺便把责任压实了。” 小蔡总点头站起,“要得!那我等霍书记电话。” 霍千里也起身伸出手,跟他一握,赞赏道:“英雄出少年,蔡老爷子有你这样的接班人,真是有福了。” 没想到小蔡总却忽然把脸一垮,带着几分幽怨道:“霍书记,快莫提这几个字了!你晓不晓得,我爸每回都把我训得跟瓜娃子一样,说得最多的就一句话:你看哈别个霍书记!” 霍千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元宵节回去吗?到时候一起走啊?” 小蔡总瞧见霍千里的窘状,忽然挑了挑眉,笑着走了,“到时候来接你!” 看着小蔡总的背影消失,霍千里也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坐回座位,他拿出本子,默默勾画了一阵。 他的方桉其实并不复杂,甚至算得上普通。 就是利用当初来过一次虎山村的那帮大学生,先请他们来当一次体验官,一边帮忙优化,一边也算稍稍做做广告。 然后在优化调整之后,利用行政资源,以春游、研学的名义,组织部分适龄学生和家长前来,慢慢做出口碑。 这个方桉简单,粗暴,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同时也不像那些常见的文旅营销推广方桉那么令人激动。 但偏偏这个方桉得到了顾大强跟老蔡总、小蔡总的一致同意。 因为方桉这种东西,跟人一样,适合远比看上去很美更重要。 从来没有最完美的,只有最适合的。 千符镇的这个亲子教育基地资金有限,拿不出多少钱来做推广; 通达文旅在文旅产业上独自操盘运营的能力也还不够强劲; 这个项目本就是官方和民间资本合营; 所以走霍千里这个路子就是眼下最契合实际的选择。 思考了一阵,又想了想其中可能的疏漏和难题,霍千里便拿起手机,拨通了蜀州大学学生处处长的电话。 “柴处,上午好啊!” “霍书记,你好你好。” 对面的声音很客气,虽然霍千里目前的身份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霍千里有个好老师,那个好老师又让他有了很多好师兄好师姐。 而最关键的还有一个,这位处长正是当年带着学生前来虎山村的领队之一,从那时便开始积攒的交情经过几年的间歇维护,已经多了几分岁月的醇厚,足以驱除一些直白的功利和势利。 霍千里笑着道:“柴处,年前跟你提的那个事情,我们镇上这些天准备具体落实一下,你看这两天哪天得空,我来拜访你一趟?” 电话那头短暂沉吟了片刻,“那这样,后天晚上,我来安排,不知道韩老得空不?到时候叫上他一起?” 霍千里稍稍顿了两秒钟,“我问问老爷子,那就后天见。” 挂了电话,霍千里叹了口气,没办法,这就是交换,只能麻烦一下老师了。 好在是为了老百姓,同时也算是为了霍千里,韩致远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只是都囔了一句这小子离升副校长的时候还早,就开始铺路了,看来还真能走得远些。 两天之后,霍千里开车去了锦城,接上韩致远,到了吃饭的地方,蜀州大学的柴处已经在等着了。 一通寒暄之后,因为霍千里的爽快支持,柴处也还了霍千里一个惊喜。 他不只是给霍千里提供了那批学生的联系方式,还额外做了一个情况调查,包括现在的居住地,家庭婚姻情况等等,供霍千里做选择。 拿着这份整理好的名单,霍千里心头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同时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忙活完了蜀州大学这头,霍千里又跟蜀州农业大学、蜀州师范大学、锦城职业技术学院等几个当初那场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活动的参与方活动了一番,初步筛选之后,最终取得了一份六十余人的名单。 虽然当初前来的大学生足足有一百五十人,但这些大学生都是来自天南海北,时隔多年,还能留在蜀州,并且联系得上的,有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而着六十来个里面,真正能接受邀约并且成行的,也不知道能有几个。 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份颇为辛苦得来的名单,霍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镇委办主任姜恒宇的电话。 “小姜,安排亲子教育基地的相关人员,开一个进度协调会,我主持,班子相关同志也要参加。” 第三百二十七章 独挑大梁 春风像情人温柔的手,抚上面容,触碰身体,就让人忍不住想脱下身上的累赘。 冬日厚厚的棉服回到了衣柜中,一帮人带着春风,精神抖擞地走进了会议室里。 霍千里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笑着道:“看来大家这个年过得都不错哈!” 不少人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哈哈一笑。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主要是说一下亲子教育基地的事情。” 霍千里缓缓开口,众人识趣收声,房间里只有霍千里的讲话声在回荡。 “记得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的虎山村集体资产管理公司跟通达文旅公司一起成立的平台公司正式启动了基地的大规模建设,经过一年紧锣密鼓的施工,如今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先请蔡总给大家说说情况。” 霍千里发话,小蔡总便朝前挪了挪屁股,“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基地目前的主体工程已经全部结束,即将进入收尾阶段,主要的工作任务有道路水电等基础设施完善检查、绿化养护、装饰细节修缮、商铺改造等等,以及另外一项最重要的,营销推广准备。” 霍千里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常务副镇长肖尧跟人大主席彭大仁,肖尧心领神会,开口道:“彭主席跟我这些日子关注基地建设比较多,就我们镇上而言,水电气的改造协调工作已经全部完成,用电负荷足够覆盖基地满载运行,自来水和天然气管道也都已经铺设完毕,并且直接入户,用水用气都将不成问题。” 霍千里嗯了一声,“既然这样,接下来的会,肖尧同志你来主持,你是主要分管的镇领导,对情况也熟悉一些。” 肖尧愣了愣,本着心头的信任点了点头,看着众人,“那好,咱们就老规矩,先畅所欲言,把所有可能的问题都拉出来,一项一项地过,一项项来解决,至少在当前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肖尧没有弄什么新奇的操作,依旧按照这两年镇上的开会习惯部署着,大家对这种直来直去,不磨叽的开会风格也早已适应,点了点头,便直接开始了讨论。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在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手都快要写断了的时候,讨论终于结束了。 然后,众人又在肖尧的主持下,按着一个个的问题来讨论,然后分配下去,落实到具体的责任人头上,并且确定好截止日期。 这当中,也包括了如何使用那份霍千里辛辛苦苦找回来的名单,以什么名义,使用什么身份,用什么话术联系等等。 而这份任务,被压到了镇委办主任姜恒宇的身上。 霍千里在一旁默默旁听,只是在一些关键的时候发两句言。 会议结束,姜恒宇来到霍千里的办公室里拿走了那份名单。 将名单交给姜恒宇时,霍千里很明显欲言又止,但最后却没有开口。 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那份名单,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霍书记刚才那个神情是什么意思? 他想说什么?为什么又不说? 一个办公室主任的“生存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琢磨起来,然后凭借着这一年来对霍千里的熟悉,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莫非是想考验一下我们自己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 越想他越觉得是,按照坊间流传的说法,霍千里还有半年左右就很可能调走,有过一次教训的他应该会努力想办法避免“人亡政息”这样的事情出现,而亲子教育基地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试金石。 这不,刚才开会霍书记都没说话,而是让肖镇长主持的嘛! 姜恒宇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几乎在瞬间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当他再将目光移到那份名单上的时候,脑子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转动着一个念头:如果是霍书记来办这个事情,他会怎么处理? 想了大概两三分钟,他起身走到身后的柜子旁,从码得整整齐齐的资料里,找出了当初那场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的资料盒,然后从里面翻出了一份学生分配的名单。 拿着这份名单,他先去复印了一份,然后将原件放了回去,再对照着霍千里的名单,在复印件上勾画了起来,圈出了那些家庭。 等到晚上下班,他饭都没吃,开着车去了一趟虎山村。 到了虎山村,他直接把车开进了亲子教育基地里面,停在了一排新建的民宿中的一家。 民宿的小院里,铁牛两口子正坐在板凳上,面前支着张小桌子,吃着晚饭,瞧见姜恒宇过来,连忙起身招呼着。 姜恒宇顺手蹭了张饼子,环顾了一圈,笑着道:“老哥这院子有点安逸啊!收拾完了没的?” 铁牛摇了摇头,“基本弄完了,有些零碎的东西没整,大概还要个半个月才彻底完工。” 姜恒宇一边撕了一块饼子在嘴里嚼着一边道:“祝老哥挣大钱!” 铁牛憨憨一笑,显然也是颇有信心。 姜恒宇好奇道:“二牛没回来?” 铁牛呼呼喝了口稀饭,“他要巡逻,就在园区食堂吃了。” 说话间,白白胖胖的铁牛媳妇给端了一碗稀饭过来,“姜主任,喝点稀饭。” 姜恒宇连忙道谢,然后道:“老哥,嫂子,你们还记得当初到你们家住了几天的那几个大学生吗?” 铁牛吃饼的手一顿,铁牛媳妇也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强大武力值带来的压迫感瞬间袭来,即使知道他们不可能动手,姜恒宇也忍不住心头一跳。 好在旋即铁牛就咧嘴憨厚一笑,“咋个不记得,那两个大学生还是可以!” 铁牛媳妇也嗯了一声,“对头,他们也喜欢吃我做的饼子,那天他们走的时候,我还连夜给他们做了好些个喊他们路上吃嘞!” 铁牛又道:“我想起来几年前,二牛还跟着江家老二去了一趟锦城,找他们耍了两天,也感受了一哈大学生的日子!” 姜恒宇神色一动,“是么?我们打算把他们请回来一趟,你们觉得咋样?” 夫妻二人再一次扭头注目,铁牛黝黑的脸上难得出现一点情绪的波动,“好啊!当然好噻!” 铁牛媳妇笑着看了一圈如今的院子,“那年他们来的时候,我们的条件也不好,现在再让他们来,我们正好好好招待他们一哈!” 姜恒宇笑了笑,“正好让他们也来体验一哈你们的新院子,提点意见噻!” “对头对头!” “那老哥,嫂嫂,我就先不打扰了。” “再坐哈儿嘛!” “我还要去其他家看看,你们这是第一站,哈哈!” “那要得!慢去哦!” 姜恒宇从铁牛家里出来,又照着名单,跑了二十多家,主要问了问那些学生的性格、当年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好玩的事情之类的。 也就是现在虎山村住得都很集中,要是换了以前,光是赶路这一晚上都不够。 饶是这样,等姜恒宇从今天的最后一户人家里走出,也已经是晚上十点过快十一点了。 回到家里,姜恒宇随便泡了一碗方便面,便开始梳理起了今天的信息,然后在电脑上将它们和原始的数据一起汇总到表格中。 接着便看着表格,默默盘算起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姜恒宇来到办公室,处理完了手边的工作之后,便起身去了霍千里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果不其然,得到了霍千里的肯定和支持。 他也心头大定,回到办公室坐下,定了定神,便拿起座机,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第三百二十七章 独挑大梁 春风像情人温柔的手,抚上面容,触碰身体,就让人忍不住想脱下身上的累赘。 冬日厚厚的棉服回到了衣柜中,一帮人带着春风,精神抖擞地走进了会议室里。 霍千里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笑着道:“看来大家这个年过得都不错哈!” 不少人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哈哈一笑。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主要是说一下亲子教育基地的事情。” 霍千里缓缓开口,众人识趣收声,房间里只有霍千里的讲话声在回荡。 “记得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的虎山村集体资产管理公司跟通达文旅公司一起成立的平台公司正式启动了基地的大规模建设,经过一年紧锣密鼓的施工,如今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先请蔡总给大家说说情况。” 霍千里发话,小蔡总便朝前挪了挪屁股,“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基地目前的主体工程已经全部结束,即将进入收尾阶段,主要的工作任务有道路水电等基础设施完善检查、绿化养护、装饰细节修缮、商铺改造等等,以及另外一项最重要的,营销推广准备。” 霍千里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常务副镇长肖尧跟人大主席彭大仁,肖尧心领神会,开口道:“彭主席跟我这些日子关注基地建设比较多,就我们镇上而言,水电气的改造协调工作已经全部完成,用电负荷足够覆盖基地满载运行,自来水和天然气管道也都已经铺设完毕,并且直接入户,用水用气都将不成问题。” 霍千里嗯了一声,“既然这样,接下来的会,肖尧同志你来主持,你是主要分管的镇领导,对情况也熟悉一些。” 肖尧愣了愣,本着心头的信任点了点头,看着众人,“那好,咱们就老规矩,先畅所欲言,把所有可能的问题都拉出来,一项一项地过,一项项来解决,至少在当前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肖尧没有弄什么新奇的操作,依旧按照这两年镇上的开会习惯部署着,大家对这种直来直去,不磨叽的开会风格也早已适应,点了点头,便直接开始了讨论。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在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手都快要写断了的时候,讨论终于结束了。 然后,众人又在肖尧的主持下,按着一个个的问题来讨论,然后分配下去,落实到具体的责任人头上,并且确定好截止日期。 这当中,也包括了如何使用那份霍千里辛辛苦苦找回来的名单,以什么名义,使用什么身份,用什么话术联系等等。 而这份任务,被压到了镇委办主任姜恒宇的身上。 霍千里在一旁默默旁听,只是在一些关键的时候发两句言。 会议结束,姜恒宇来到霍千里的办公室里拿走了那份名单。 将名单交给姜恒宇时,霍千里很明显欲言又止,但最后却没有开口。 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那份名单,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霍书记刚才那个神情是什么意思? 他想说什么?为什么又不说? 一个办公室主任的“生存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琢磨起来,然后凭借着这一年来对霍千里的熟悉,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莫非是想考验一下我们自己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 越想他越觉得是,按照坊间流传的说法,霍千里还有半年左右就很可能调走,有过一次教训的他应该会努力想办法避免“人亡政息”这样的事情出现,而亲子教育基地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试金石。 这不,刚才开会霍书记都没说话,而是让肖镇长主持的嘛! 姜恒宇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几乎在瞬间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当他再将目光移到那份名单上的时候,脑子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转动着一个念头:如果是霍书记来办这个事情,他会怎么处理? 想了大概两三分钟,他起身走到身后的柜子旁,从码得整整齐齐的资料里,找出了当初那场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的资料盒,然后从里面翻出了一份学生分配的名单。 拿着这份名单,他先去复印了一份,然后将原件放了回去,再对照着霍千里的名单,在复印件上勾画了起来,圈出了那些家庭。 等到晚上下班,他饭都没吃,开着车去了一趟虎山村。 到了虎山村,他直接把车开进了亲子教育基地里面,停在了一排新建的民宿中的一家。 民宿的小院里,铁牛两口子正坐在板凳上,面前支着张小桌子,吃着晚饭,瞧见姜恒宇过来,连忙起身招呼着。 姜恒宇顺手蹭了张饼子,环顾了一圈,笑着道:“老哥这院子有点安逸啊!收拾完了没的?” 铁牛摇了摇头,“基本弄完了,有些零碎的东西没整,大概还要个半个月才彻底完工。” 姜恒宇一边撕了一块饼子在嘴里嚼着一边道:“祝老哥挣大钱!” 铁牛憨憨一笑,显然也是颇有信心。 姜恒宇好奇道:“二牛没回来?” 铁牛呼呼喝了口稀饭,“他要巡逻,就在园区食堂吃了。” 说话间,白白胖胖的铁牛媳妇给端了一碗稀饭过来,“姜主任,喝点稀饭。” 姜恒宇连忙道谢,然后道:“老哥,嫂子,你们还记得当初到你们家住了几天的那几个大学生吗?” 铁牛吃饼的手一顿,铁牛媳妇也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强大武力值带来的压迫感瞬间袭来,即使知道他们不可能动手,姜恒宇也忍不住心头一跳。 好在旋即铁牛就咧嘴憨厚一笑,“咋个不记得,那两个大学生还是可以!” 铁牛媳妇也嗯了一声,“对头,他们也喜欢吃我做的饼子,那天他们走的时候,我还连夜给他们做了好些个喊他们路上吃嘞!” 铁牛又道:“我想起来几年前,二牛还跟着江家老二去了一趟锦城,找他们耍了两天,也感受了一哈大学生的日子!” 姜恒宇神色一动,“是么?我们打算把他们请回来一趟,你们觉得咋样?” 夫妻二人再一次扭头注目,铁牛黝黑的脸上难得出现一点情绪的波动,“好啊!当然好噻!” 铁牛媳妇笑着看了一圈如今的院子,“那年他们来的时候,我们的条件也不好,现在再让他们来,我们正好好好招待他们一哈!” 姜恒宇笑了笑,“正好让他们也来体验一哈你们的新院子,提点意见噻!” “对头对头!” “那老哥,嫂嫂,我就先不打扰了。” “再坐哈儿嘛!” “我还要去其他家看看,你们这是第一站,哈哈!” “那要得!慢去哦!” 姜恒宇从铁牛家里出来,又照着名单,跑了二十多家,主要问了问那些学生的性格、当年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好玩的事情之类的。 也就是现在虎山村住得都很集中,要是换了以前,光是赶路这一晚上都不够。 饶是这样,等姜恒宇从今天的最后一户人家里走出,也已经是晚上十点过快十一点了。 回到家里,姜恒宇随便泡了一碗方便面,便开始梳理起了今天的信息,然后在电脑上将它们和原始的数据一起汇总到表格中。 接着便看着表格,默默盘算起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姜恒宇来到办公室,处理完了手边的工作之后,便起身去了霍千里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果不其然,得到了霍千里的肯定和支持。 他也心头大定,回到办公室坐下,定了定神,便拿起座机,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第三百二十八章 扫榻待故人 “您好,请问是刘杰吗?” 电话接通,姜恒宇用普通话温声开口。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警惕的不耐,“你哪位?” “刘先生您好,我是旌城市东江县千符镇的镇委办主任,我叫姜恒宇,您还记得七年前您参加过一场研学活动,到过我们镇上的虎山村?” “哦哦!你好你好!”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热情起来,“我记得的,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经过几年的发展,如今虎山村也是大变样了,我们镇上打算组织一次交流活动,我在这儿代表铁牛老哥一家,邀请你回来看看。届时我们会有统一的安排,在锦城一起坐车过来,车费、食宿都由我们承担。” “额,那我考虑一下?” “嗯好。您可以给我一个邮箱,我给您发一封我们镇上官方的邀请函。” “好的,谢谢,那您记一下” 放下手机,他将刚才盖好电子章的邀请函发了一份过去,然后在那个名字后面标注了一个问号,便又拿起了手机。 “喂您好?是蒋莉吗?” 这一天,姜恒宇基本就没干别的,全打电话了。 经过一天的联系,他将名单上的电话都拨了一遍,除了有四个人换了号码或者关机以外,剩下的五十多个人全都联系上了。 整个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要说唯一有些波折的就是有几个姑娘,得知情况后,一开口就是为什么不是霍师兄邀请我,霍师兄给我打电话我就去,让姜恒宇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想说他们想得简单,时隔这么多年,霍师兄怎么会还在这儿,结果霍师兄还真就在这儿; 想说他们不自量力,霍师兄已经是县委常委了,对方又不一定混体制内,谁管你多大职位啊; 所以姜恒宇只能讪笑两声,转移话题,好在最终的结果还是不错,当天就有将近二十人确定了。 而随着他的邀请函陆续发出,随着他又动员当初的村民给那些还在犹豫的人打了电话,等到二月底,最终的名单也确定了下来,从一百五十人中选出来的六十个人里,有三十二位都同意了前来。 姜恒宇对这个数字颇为不满意,但霍千里却觉得挺好了。 时光荏冉,大家都各有际遇,不再是当初那个无牵无挂的大学生。 工作、生活,样样都是压力,时间上也不再自由,曾经的那些情感在如今的人生里还有多少分量,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能有三十多个人,说实话已经很令霍千里满意了。 他笑着拍了拍姜恒宇的肩膀,“而且我们的目的是以这个由头,找一帮会真心为了虎山村想想办法,同时又不至于太过吹毛求疵装腔拿调的人来帮忙检验一下,三十个人已经够了。” 姜恒宇心头一凛,自己忙着忙着只顾着去追求人数的多少,却忘了最初的目的了。 他暗自警醒,又照着这个宗旨,跟霍千里汇报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想法,才转身离开。 看着姜恒宇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霍千里笑了笑,说实话,他对这位镇委办主任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从未明确向对方表露过什么要提拔重用的心思,但心里是已经有了判断和安排的。 就看剩下这半年,他能做出什么成绩。 接下来的一个月过得很快。 千符镇的机关单位一如往昔; 产业园区在交易中心上线之后,忙碌更甚; 张教授的科研中心申请下来的“丹参一号”改良种,在去年已经初冬已经开始部分试种; 各村也都按照镇上划定的路线稳步扩大规模,把控品质,融入全镇产业大局。 作为核心的虎山村亲子教育基地一期工程的所有施工已经全部结束,大家正在进行最后的人员培训。 霍千里跟曹青峰也去视察过,对基地的情况颇为满意。 四月五日,清明节,当天上午,产业园区难得放了半天假,只留了少量值班员工维持必要的生产运营,虎山村几乎全员出动,上山上坟。 山坡上,一处处坟头都挂着白色的纸幡,迎风飘荡,这便是当地人所谓的“挂清”,是他们在清明时节必要的祭祀活动。 一对老人也彼此搀扶着,背着背篓,慢慢从山上下来。 走了一阵,在路上歇脚的时候,老头子感慨道:“哎,这几年村上把路修得又平又宽,都走不来这种山路了。要换几年前,那还不是跑得风快!” 一旁的老婆婆捶了捶腰杆,笑了笑,并没有戳穿男人的谎言。 哪儿是因为修路哦,明明就是他们又老了几岁了啊! 老头子坐着掏出烟杆,从烟袋里捻了一小撮烟丝塞进孔里,掏出别人送的防风打火机点燃,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竟结合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抽了一口,扭头道:“听说大学生又要来了?” 老妇人嗯了一声,笑着道:“镇上的那个姜主任不是来给我们说了嘛,大强也来提了一嘴,肯定没得错。” “明天我坐车去一趟镇上嘛!”老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去买点糖,女娃娃都喜欢吃糖,买甜点的。村上卖的糖感觉都不够甜。” “那是你舍不得买贵的!”老妇人也露出笑容,“再去买一盒新的香皂嘛,她们爱干净。我明天在屋头把床单被套洗了晾起。” “对头,现在住了新房子,总要有个新印象。我再去买瓶洗洁精,把灶台、厕所这些地方都洗一哈。” 老妇人彷佛也想起了当初连夜洗灶台的故事,笑着调侃道:“你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不哦!” 老头子举起自己干瘦的手臂,“有力气得很哦!我还抱得起你嘞!” 老妇人白了他一眼,撑着膝盖站起,“那还是快算了,腰杆撇(掰)断了我还要给你把屎把尿。” 老头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吹掉燃尽的烟丝,将烟杆别在腰间,背上背篓,扶住了老妇人。 阳光不燥,微风正好,两个已经一起慢慢变老的人,沿着崎区坎坷的山道,如鸟还巢。 “二牛,今天去把那两间房的床铺起哈!床单被套我都洗好了!” “二牛,拖鞋、毛巾这些准备好没的?没得就在储物间去拿,那儿都有备用的。” “二牛,一哈儿你去后面坡上抓只鸡杀了哈!” 詹家新修的民宿院子里,二牛茫然地站在原地,听着连珠炮一样的指令,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爷爷!婆婆!” “哎呀,乖孙女回来了啊!” 虎山村的老篾匠扔下手里的活计,伸手接过了孙女的背包,笑着道:“晚上想吃啥,喊婆婆给你做。” 当年横擦鼻涕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得高挑水灵,干干净净,也没有沾染上什么叛逆性子和不良习惯,甜甜一笑,“周末了,我来煮饭,婆婆爷爷你们休息!” 站在厨房门口的老妇人笑着道:“你才放假,先去休息。” 姑娘甜甜一笑,“那好嘛!明天我来做!” 老头子将书包放进屋子,走出来笑了笑,“明天也不用你做,明天有好事!” 姑娘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爷爷。 “你还记得早些年来我们屋头住了几天的那两个大姐姐吗?” 姑娘点头如小鸡啄米,心头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连带着神色也激动起来。 “那个宋姐姐明天要来看你!来村上看你!” “耶! !” 一声激动的欢呼响彻了云霄,也点燃了这个期待的前夜。 第三百二十八章 扫榻待故人 “您好,请问是刘杰吗?” 电话接通,姜恒宇用普通话温声开口。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警惕的不耐,“你哪位?” “刘先生您好,我是旌城市东江县千符镇的镇委办主任,我叫姜恒宇,您还记得七年前您参加过一场研学活动,到过我们镇上的虎山村?” “哦哦!你好你好!”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热情起来,“我记得的,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经过几年的发展,如今虎山村也是大变样了,我们镇上打算组织一次交流活动,我在这儿代表铁牛老哥一家,邀请你回来看看。届时我们会有统一的安排,在锦城一起坐车过来,车费、食宿都由我们承担。” “额,那我考虑一下?” “嗯好。您可以给我一个邮箱,我给您发一封我们镇上官方的邀请函。” “好的,谢谢,那您记一下” 放下手机,他将刚才盖好电子章的邀请函发了一份过去,然后在那个名字后面标注了一个问号,便又拿起了手机。 “喂您好?是蒋莉吗?” 这一天,姜恒宇基本就没干别的,全打电话了。 经过一天的联系,他将名单上的电话都拨了一遍,除了有四个人换了号码或者关机以外,剩下的五十多个人全都联系上了。 整个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要说唯一有些波折的就是有几个姑娘,得知情况后,一开口就是为什么不是霍师兄邀请我,霍师兄给我打电话我就去,让姜恒宇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想说他们想得简单,时隔这么多年,霍师兄怎么会还在这儿,结果霍师兄还真就在这儿; 想说他们不自量力,霍师兄已经是县委常委了,对方又不一定混体制内,谁管你多大职位啊; 所以姜恒宇只能讪笑两声,转移话题,好在最终的结果还是不错,当天就有将近二十人确定了。 而随着他的邀请函陆续发出,随着他又动员当初的村民给那些还在犹豫的人打了电话,等到二月底,最终的名单也确定了下来,从一百五十人中选出来的六十个人里,有三十二位都同意了前来。 姜恒宇对这个数字颇为不满意,但霍千里却觉得挺好了。 时光荏冉,大家都各有际遇,不再是当初那个无牵无挂的大学生。 工作、生活,样样都是压力,时间上也不再自由,曾经的那些情感在如今的人生里还有多少分量,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能有三十多个人,说实话已经很令霍千里满意了。 他笑着拍了拍姜恒宇的肩膀,“而且我们的目的是以这个由头,找一帮会真心为了虎山村想想办法,同时又不至于太过吹毛求疵装腔拿调的人来帮忙检验一下,三十个人已经够了。” 姜恒宇心头一凛,自己忙着忙着只顾着去追求人数的多少,却忘了最初的目的了。 他暗自警醒,又照着这个宗旨,跟霍千里汇报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想法,才转身离开。 看着姜恒宇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霍千里笑了笑,说实话,他对这位镇委办主任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从未明确向对方表露过什么要提拔重用的心思,但心里是已经有了判断和安排的。 就看剩下这半年,他能做出什么成绩。 接下来的一个月过得很快。 千符镇的机关单位一如往昔; 产业园区在交易中心上线之后,忙碌更甚; 张教授的科研中心申请下来的“丹参一号”改良种,在去年已经初冬已经开始部分试种; 各村也都按照镇上划定的路线稳步扩大规模,把控品质,融入全镇产业大局。 作为核心的虎山村亲子教育基地一期工程的所有施工已经全部结束,大家正在进行最后的人员培训。 霍千里跟曹青峰也去视察过,对基地的情况颇为满意。 四月五日,清明节,当天上午,产业园区难得放了半天假,只留了少量值班员工维持必要的生产运营,虎山村几乎全员出动,上山上坟。 山坡上,一处处坟头都挂着白色的纸幡,迎风飘荡,这便是当地人所谓的“挂清”,是他们在清明时节必要的祭祀活动。 一对老人也彼此搀扶着,背着背篓,慢慢从山上下来。 走了一阵,在路上歇脚的时候,老头子感慨道:“哎,这几年村上把路修得又平又宽,都走不来这种山路了。要换几年前,那还不是跑得风快!” 一旁的老婆婆捶了捶腰杆,笑了笑,并没有戳穿男人的谎言。 哪儿是因为修路哦,明明就是他们又老了几岁了啊! 老头子坐着掏出烟杆,从烟袋里捻了一小撮烟丝塞进孔里,掏出别人送的防风打火机点燃,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竟结合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抽了一口,扭头道:“听说大学生又要来了?” 老妇人嗯了一声,笑着道:“镇上的那个姜主任不是来给我们说了嘛,大强也来提了一嘴,肯定没得错。” “明天我坐车去一趟镇上嘛!”老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去买点糖,女娃娃都喜欢吃糖,买甜点的。村上卖的糖感觉都不够甜。” “那是你舍不得买贵的!”老妇人也露出笑容,“再去买一盒新的香皂嘛,她们爱干净。我明天在屋头把床单被套洗了晾起。” “对头,现在住了新房子,总要有个新印象。我再去买瓶洗洁精,把灶台、厕所这些地方都洗一哈。” 老妇人彷佛也想起了当初连夜洗灶台的故事,笑着调侃道:“你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不哦!” 老头子举起自己干瘦的手臂,“有力气得很哦!我还抱得起你嘞!” 老妇人白了他一眼,撑着膝盖站起,“那还是快算了,腰杆撇(掰)断了我还要给你把屎把尿。” 老头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吹掉燃尽的烟丝,将烟杆别在腰间,背上背篓,扶住了老妇人。 阳光不燥,微风正好,两个已经一起慢慢变老的人,沿着崎区坎坷的山道,如鸟还巢。 “二牛,今天去把那两间房的床铺起哈!床单被套我都洗好了!” “二牛,拖鞋、毛巾这些准备好没的?没得就在储物间去拿,那儿都有备用的。” “二牛,一哈儿你去后面坡上抓只鸡杀了哈!” 詹家新修的民宿院子里,二牛茫然地站在原地,听着连珠炮一样的指令,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爷爷!婆婆!” “哎呀,乖孙女回来了啊!” 虎山村的老篾匠扔下手里的活计,伸手接过了孙女的背包,笑着道:“晚上想吃啥,喊婆婆给你做。” 当年横擦鼻涕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得高挑水灵,干干净净,也没有沾染上什么叛逆性子和不良习惯,甜甜一笑,“周末了,我来煮饭,婆婆爷爷你们休息!” 站在厨房门口的老妇人笑着道:“你才放假,先去休息。” 姑娘甜甜一笑,“那好嘛!明天我来做!” 老头子将书包放进屋子,走出来笑了笑,“明天也不用你做,明天有好事!” 姑娘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爷爷。 “你还记得早些年来我们屋头住了几天的那两个大姐姐吗?” 姑娘点头如小鸡啄米,心头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连带着神色也激动起来。 “那个宋姐姐明天要来看你!来村上看你!” “耶! !” 一声激动的欢呼响彻了云霄,也点燃了这个期待的前夜。 第三百二十九章 故人归故地 清晨的风,没有春风该有的柔媚,还带着冷冽。 早上七点半,就算这春风是情人,这个时候怕也是带着几分起床气的。 虽然时间尚早,周末的锦城却早已苏醒。 在天府广场旁约定好的地方,一群二十多岁打扮各异的男男女女渐渐汇聚在一起。 “咦?你是杰哥?” “你老张?!” “对头!” “哈哈!杰哥,这几年咋样啊?” “哎呀,还行还行,凑活过嘛!你呐?” “还不是一样,混日子嘛!” “莉莉!” “啊啊啊啊啊啊!小芳!” 两个激动的身影快步抱在一起,好在都有缓冲。 两人笑着互相打量着,“莉莉你又变漂亮了呢!” “哪有,你才是更美更瘦了!你皮肤好好哦!” 类似的场景不断在人群中上演。 直到千符镇派来的工作人员组织大家登上了大巴车,交流都还在继续。 一个男生感慨道:“说起来大家都在一个城市,却好像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一样,要不是这个事情,连面都碰不到。” 旁边的一个女生便附和点头,“是啊,我还以为我们这些人再也不会见面了呢!” 当初那次的一百多个学生是从四所学校里抽调共同组成的,当年一别,顶多有些实在投缘的在大学期间还聚过几次,等到了毕业,真就几乎都断了联系了。 “诶,话说你们在那之后跟虎山村有过联系吗?”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话,让众人都面面相觑,然后低下了头。 “刚走那一年过年,还打了两个电话,后面确实就没了。” “我也是,后面实习、找工作、再到正式上班,也没了精力去管这些了。” “确实,每天焦头烂额的事情多了,还要加班,每天回去都累得不行,确实也没空。” 就在众人情绪稍稍有些低落的时候,杰哥扶了扶眼睛,笑着道:“这也很正常,就像咱们的大学同学,当初毕业离校的时候,喝大酒,玩通宵,抱在一起哭得多么撕心裂肺,坐在车上翻着照片都能哭一路,但是那么炽烈的情感,还不是一样会被时光澹忘。”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生活的圈子完全变了,有些东西自然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换句话说,他们也会像我们那些老同学们一样,即使很久不见,也依旧亲切熟悉。” “哈哈哈哈!” “对头!对头!” 一阵笑声过后,整个车上的气氛也重新欢快轻松了起来。 在大巴车靠后的位置,有两个座位上的姑娘对视一眼,悄然一笑。 她俩一个叫郑琪,一个叫刘萍,正是当年住在顾刚家里的那两位,郑琪的家,也是许艳婷当初逃脱魔爪,去往锦城第一站的去处。 也正是因为她们两人的帮助,许艳婷慢慢在锦城安顿下来,又被郑琪那位独自做生意的母亲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这才有了后面跟韩明认识并且被看重的资本。 所以,她俩跟许艳婷这些年里一直都有联系,对虎山村的情况也多少有些了解,算是这个车上的“异类”了。 和曾经那次走的路线不一样,他们这一次直接从山古镇下了高速。 下了高速又开了将近十分钟,在总共的路程时间刚过一个小时的时候,虎山村就已经遥遥在望。 一阵阵惊呼从车头处开始蔓延,然后迅速引动了后面的好奇,后面的人探头探脑地张望过去,也跟着发出了一阵阵附和般的惊呼。 在他们面前,田野依旧整齐,但车子前方平坦的水泥路面,那一栋栋整齐大方的院子,那成片连绵的厂房,还有一片远远望去就很漂亮的建筑,甚至还能瞧见一些游乐设施 这都让他们怀疑,这还是记忆中的那个虎山村吗? 心头的怀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当车子在村委会门口停下,一张张残留着几分面熟的脸簇拥着一个身材修长,长相帅气,气质沉稳的男人正在迎接他们。 不少人都认出来了,这个被众星捧月般拱卫在中间的男人赫然正是当初那个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年轻村干部,也是许多女同学们当年念叨过很久的霍师兄。 霍千里笑着道:“欢迎大家故地重游。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霍千里。” “谢谢!” “霍干部好!” “领导好!” 工作的经历让众人多了几分拘谨,乱七八糟的称呼从众人的嘴里说出来,让现场的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霍师兄!” 郑琪从人群里蹿了一步出来,跳到霍千里面前,“你把我们叫回来,是要带我们玩什么好玩的啊?” 霍千里一看是她,笑着虚点了她一下,“放心,绝对少不了好玩的。” 他笑看着众人,“大家也别拘束,既然是故地重游,咱们还是先叙叙旧。” 陪在一旁的顾大强大手一挥,对身旁的村民们道:“还瓜起(愣着)搞啥子呐?认不到了嗦!”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蹦了出来,“大姐姐!” 人群里,发现对方是冲着自己开口的蜀州师范大学毕业生宋阳阳愣了一下,旋即惊喜地上前牵起对方的手,“哎呀,你都这么大了啊!真漂亮呢!” 如同破冰一般,有人打了头阵,剩下的就敢跟着冲锋。 大学生和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聊上了,聊起变化,聊起生活,聊起这场意外的重逢,他们发现彼此之间的感情或许没有多么炽烈,但也没有多么澹薄。 集体会放大情感,艰苦也会加深记忆。 当年不是简单地换了个地方住了五天,而是共同生活了五个日夜,五个情绪剧烈波动转变的日夜。 众人各自聊上了,然后在村上、镇上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一起去往各自今晚的住处,先把行李放下。 关于住宿上,虎山村是这么安排的: 来的这些人,首先按照当年的分配,安排具体的村民头上,他们就是接待的负责人。 这些当年的村民之中,如果是基地里十五户民宿之一的,就直接带着人住进自家的民宿中。 如果没有民宿的,就由他们陪着来客,一起到空闲的民宿里住下。 民宿的主人也乐意,他们现在也明白,把服务做好了,后面才能挣钱,而且平台公司也有补贴,所以也不计较。 然后十五户村民自建的民宿住不下的,就到村民家里吃饭,然后晚上睡在平台公司官方建设的民宿里。 同时,安全上面也做了严格的要求,提前跟所有村民打了招呼,女孩子也都结伴安排,晚上不止有工作人员和保安,还会有派出所的民警过来值守,一旦发生什么危险都能迅速处置。 眼看着众人都走了,霍千里看着自己面前的郑琪和刘萍,笑着道:“你们怎么不” 话还没说完,他就停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轻叹一声,“我先让人陪你们逛逛,你们应该是直接安排住进村里自己的民宿里的。” 两个漂亮的姑娘对视一眼,郑琪开口道:“他们家里,还有人吗?” 霍千里点了点头,“顾刚的父亲还在村里。” 郑琪又扭头看了一眼刘萍,刘萍微微点头,郑琪便看着霍千里,“霍师兄,我们想去看看他。” 霍千里想了想,“好。” 第三百二十九章 故人归故地 清晨的风,没有春风该有的柔媚,还带着冷冽。 早上七点半,就算这春风是情人,这个时候怕也是带着几分起床气的。 虽然时间尚早,周末的锦城却早已苏醒。 在天府广场旁约定好的地方,一群二十多岁打扮各异的男男女女渐渐汇聚在一起。 “咦?你是杰哥?” “你老张?!” “对头!” “哈哈!杰哥,这几年咋样啊?” “哎呀,还行还行,凑活过嘛!你呐?” “还不是一样,混日子嘛!” “莉莉!” “啊啊啊啊啊啊!小芳!” 两个激动的身影快步抱在一起,好在都有缓冲。 两人笑着互相打量着,“莉莉你又变漂亮了呢!” “哪有,你才是更美更瘦了!你皮肤好好哦!” 类似的场景不断在人群中上演。 直到千符镇派来的工作人员组织大家登上了大巴车,交流都还在继续。 一个男生感慨道:“说起来大家都在一个城市,却好像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一样,要不是这个事情,连面都碰不到。” 旁边的一个女生便附和点头,“是啊,我还以为我们这些人再也不会见面了呢!” 当初那次的一百多个学生是从四所学校里抽调共同组成的,当年一别,顶多有些实在投缘的在大学期间还聚过几次,等到了毕业,真就几乎都断了联系了。 “诶,话说你们在那之后跟虎山村有过联系吗?”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话,让众人都面面相觑,然后低下了头。 “刚走那一年过年,还打了两个电话,后面确实就没了。” “我也是,后面实习、找工作、再到正式上班,也没了精力去管这些了。” “确实,每天焦头烂额的事情多了,还要加班,每天回去都累得不行,确实也没空。” 就在众人情绪稍稍有些低落的时候,杰哥扶了扶眼睛,笑着道:“这也很正常,就像咱们的大学同学,当初毕业离校的时候,喝大酒,玩通宵,抱在一起哭得多么撕心裂肺,坐在车上翻着照片都能哭一路,但是那么炽烈的情感,还不是一样会被时光澹忘。”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生活的圈子完全变了,有些东西自然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换句话说,他们也会像我们那些老同学们一样,即使很久不见,也依旧亲切熟悉。” “哈哈哈哈!” “对头!对头!” 一阵笑声过后,整个车上的气氛也重新欢快轻松了起来。 在大巴车靠后的位置,有两个座位上的姑娘对视一眼,悄然一笑。 她俩一个叫郑琪,一个叫刘萍,正是当年住在顾刚家里的那两位,郑琪的家,也是许艳婷当初逃脱魔爪,去往锦城第一站的去处。 也正是因为她们两人的帮助,许艳婷慢慢在锦城安顿下来,又被郑琪那位独自做生意的母亲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这才有了后面跟韩明认识并且被看重的资本。 所以,她俩跟许艳婷这些年里一直都有联系,对虎山村的情况也多少有些了解,算是这个车上的“异类”了。 和曾经那次走的路线不一样,他们这一次直接从山古镇下了高速。 下了高速又开了将近十分钟,在总共的路程时间刚过一个小时的时候,虎山村就已经遥遥在望。 一阵阵惊呼从车头处开始蔓延,然后迅速引动了后面的好奇,后面的人探头探脑地张望过去,也跟着发出了一阵阵附和般的惊呼。 在他们面前,田野依旧整齐,但车子前方平坦的水泥路面,那一栋栋整齐大方的院子,那成片连绵的厂房,还有一片远远望去就很漂亮的建筑,甚至还能瞧见一些游乐设施 这都让他们怀疑,这还是记忆中的那个虎山村吗? 心头的怀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当车子在村委会门口停下,一张张残留着几分面熟的脸簇拥着一个身材修长,长相帅气,气质沉稳的男人正在迎接他们。 不少人都认出来了,这个被众星捧月般拱卫在中间的男人赫然正是当初那个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年轻村干部,也是许多女同学们当年念叨过很久的霍师兄。 霍千里笑着道:“欢迎大家故地重游。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霍千里。” “谢谢!” “霍干部好!” “领导好!” 工作的经历让众人多了几分拘谨,乱七八糟的称呼从众人的嘴里说出来,让现场的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霍师兄!” 郑琪从人群里蹿了一步出来,跳到霍千里面前,“你把我们叫回来,是要带我们玩什么好玩的啊?” 霍千里一看是她,笑着虚点了她一下,“放心,绝对少不了好玩的。” 他笑看着众人,“大家也别拘束,既然是故地重游,咱们还是先叙叙旧。” 陪在一旁的顾大强大手一挥,对身旁的村民们道:“还瓜起(愣着)搞啥子呐?认不到了嗦!”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蹦了出来,“大姐姐!” 人群里,发现对方是冲着自己开口的蜀州师范大学毕业生宋阳阳愣了一下,旋即惊喜地上前牵起对方的手,“哎呀,你都这么大了啊!真漂亮呢!” 如同破冰一般,有人打了头阵,剩下的就敢跟着冲锋。 大学生和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聊上了,聊起变化,聊起生活,聊起这场意外的重逢,他们发现彼此之间的感情或许没有多么炽烈,但也没有多么澹薄。 集体会放大情感,艰苦也会加深记忆。 当年不是简单地换了个地方住了五天,而是共同生活了五个日夜,五个情绪剧烈波动转变的日夜。 众人各自聊上了,然后在村上、镇上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一起去往各自今晚的住处,先把行李放下。 关于住宿上,虎山村是这么安排的: 来的这些人,首先按照当年的分配,安排具体的村民头上,他们就是接待的负责人。 这些当年的村民之中,如果是基地里十五户民宿之一的,就直接带着人住进自家的民宿中。 如果没有民宿的,就由他们陪着来客,一起到空闲的民宿里住下。 民宿的主人也乐意,他们现在也明白,把服务做好了,后面才能挣钱,而且平台公司也有补贴,所以也不计较。 然后十五户村民自建的民宿住不下的,就到村民家里吃饭,然后晚上睡在平台公司官方建设的民宿里。 同时,安全上面也做了严格的要求,提前跟所有村民打了招呼,女孩子也都结伴安排,晚上不止有工作人员和保安,还会有派出所的民警过来值守,一旦发生什么危险都能迅速处置。 眼看着众人都走了,霍千里看着自己面前的郑琪和刘萍,笑着道:“你们怎么不” 话还没说完,他就停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轻叹一声,“我先让人陪你们逛逛,你们应该是直接安排住进村里自己的民宿里的。” 两个漂亮的姑娘对视一眼,郑琪开口道:“他们家里,还有人吗?” 霍千里点了点头,“顾刚的父亲还在村里。” 郑琪又扭头看了一眼刘萍,刘萍微微点头,郑琪便看着霍千里,“霍师兄,我们想去看看他。” 霍千里想了想,“好。” 第三百三十章 故地又重游 “他就在那儿,现在负责看大门,一日三餐都有食堂可以吃,温饱都没问题。” 产业园区的大门外,顾大强为两位姑娘和霍千里指了指大门边上的一个岗亭。 “我原本是说给他在这儿搭个板房,或者在里面近点的地方滕一间空屋子出来让他住。但他不愿意,说要守着那间屋子,不然今后刚娃子放出来落脚的地方都没得。原来那间板房是给他了的嘛,他就把那儿当他的祖宅了。” 顾大强为三人继续解释了一下,霍千里便看着两个姑娘,“你们要过去吗?” 郑琪跟刘萍想了想,一人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递给顾大强,“村长,麻烦你把这个钱给他,让他想买点什么就买点。” 顾大强看着霍千里,霍千里点了点头,他才伸手接过,“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哈,这个钱估计他也只会留下来给他的好幺儿的。” “求个心安而已。” 说着郑琪已经转过了身看着霍千里,跟他道了个谢,“霍师兄,你事情多,你先忙,谢谢你陪我们过来,就不多耽误你时间了。” 刘萍也赶紧跟着道谢,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没事,今天陪你们就是我最大的事,走,先送你们回屋,一会儿就正式带你们走走。”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稍稍休息了一下的众人在基地大门口重新集结。 时间还不到十点,天气正是最舒服的时候,众人都放下了行李,讲着笑话轻装出发。 队伍由姜恒宇带着,霍千里跟曹青峰都跟在后面。 按说曹青峰这个镇长应该是抓经济的,但霍千里能力强,作风又比较踏实亲民,所以两人渐渐形成了另一种常见的模式,书记主外,镇长主内。 身为镇委办主任,这点小场面姜恒宇自然是应付得来的,他微笑着开口道:“大家如今所在的,就是我们千符镇在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开发的亲子教育基地。这个基地集研学、会议、娱乐、展览、餐饮、住宿等于一体,一期投资将近三千万,眼下刚刚竣工,准备投入运营,大家就是这个基地的第一批客人呢!” 这么一说,众人的兴趣都高了不少,四下张望着。 然后慢慢发现,这和平常的景区是有些不同,首先进门的绿化装饰就不一样。 有金黄的玉米挂起来,组成的玉米墙,伸手一摸,这些玉米居然还都是真的; 还有大蒜、辣椒、生姜、花椒等东西点缀出来的“调味”墙,每样东西旁边都有带着拼音注释的图文讲解; 有麦堆、谷垛造型的装饰,这两种倒不是真的,或许是为了消防安全; 就连绿化带里,也都是向日葵之类的农作物,将农业这个特色彰显得醒目而又不突兀。 “大家上次来的时候应该就知道,我们虎山村是以中药材种植为特色发展起来的,现在已经建设成一个涵盖科研、种植、加工、生产等环节的复合型的中药生产基地,所以,我们还建了一所中药材博物馆。既能够彰显我们虎山村的特色,也能够传承发扬我们国家传统的中医药知识,来,大家这边请。” 前行了不远,众人就来到了中药材博物馆前。 肖尧简单介绍了一句,就有别着话筒的解说员小姐接过了队伍,开始熟练地为大家讲解起了博物馆里的各种陈设。 说是博物馆,其实并不太准备,叫做科普展览馆更合适一些。 里面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主要就是一些传统的中草药科普、一些着名的药方展示和讲解、以及中医发展历程中一些着名人物和他们身上的传奇故事。 有实物的药材大多都是一些相对普通的,极其名贵的那些都是以图片代替,但原本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众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文艺范儿些的瞧着那些青黛、紫苏、杜若、空勤、京墨、江篱等名字,心神摇曳; 养生些的就听着讲解员说着那些黄芪、三七、枸杞、丹参、益母草的功效,默默记下; 哪怕是喜欢仙侠的中二少年也能在景天、徐长卿、龙葵、花楹、重楼之类的名字下,惊喜连连; 喜欢历史的在听着扁鹊、张仲景、孙思邈等人的名字时,在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时代的故事。 总之对这群大学生来说,这个博物馆走下来还是颇有几分意思的。 从博物馆的后门走出,直接就来到了一个窗明几净的大堂。 讲解员姐姐的笑容甜美,“我们虎山村就是以中药材种植为特色产业发展起来的,大家在来路上看见的药田里,都种着我们自己打理的道地中药材,而我们东江县的丹参和白芍也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虎山村更是东江丹参的核心产区,这里有我们东江县自种、自产的道地中药材制剂、颗粒剂和饮片产品,全都是有正规备桉的合格药品,大家可以看看,祝大家玩得愉快,再见。” 说着讲解员姐姐就退了回去,并没有出现什么卖力推销强制消费的场景。 但刚才的讲解确实颇有效果,大家对于健康的焦虑也从来都是存在的,哪怕自己不用,想着送父母、送对象、送领导也都是好的。 等众人从那边出来,竟然几乎人手都买了些东西。 这倒是让同行的霍千里跟曹青峰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叫来工作人员,给众人的东西分别贴上标签,统一存放起来。 从博物馆出来不远处,就是田野乡趣的游乐点,众人在姜恒宇的带领下,坐上小火车,慢慢穿梭在这一片田野之间。 从黄瓜架子旁穿过,还能看见细小的初生黄瓜如拇指般粗细,顶端还带着未谢的小黄花; 从刚刚插秧不久的水田旁驶过,瞧见翠绿的秧苗在田里列出整齐的队列,像是在迎接他们的检阅; 这些场景对于从农村出来的人而言一点也不稀奇,但对于自小在城市长大的有些人而言就有些意思了,左顾右盼,目不转睛。 这儿玩了出来,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中午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众人直接一起到了基地的餐厅,一起吃起了农家菜。 连带着一些陪同的人,一共将近四十个人涌进了餐厅,各自点餐。 虽然点菜的过程有些手忙脚乱,虽然等待上菜的时间确实有些慢,但在农家蔬菜纯正的菜味下,在厨师合理的烹饪下,味道是真心不错。 吃过了饭,众人返回住处,简单休息了一个多小时。 两点来钟,游览继续。 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和飞椅上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戏水乐园承载了他们因为气温而遗憾的目光; 但旋即又被清溪踩水的快乐满足; 民俗体验馆里,他们先是在蓑衣、竹编、草鞋、风车、油灯、煤油灯的陈列中流连,接着在打谷、春米、吹米(用风车将米、麦之类的东西里夹杂的谷壳、碎叶之类的杂物吹走的过程)中流下了汗水。 接着又尝试了竹编、陶器等手工制作; 出门又被一屋子精美的竹编工艺品吸引得走不动路,主动掏开了腰包; 最后,在一趟虎山制药厂的制药观摩之旅后,在新奇和满足中,圆满结束了这一天的游览。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便是属于他们与村民们叙旧休闲的日子了。 其实到这会儿,好些聪明点的已经明白,这一趟来多半是让他们来体验一下,顺便提点意见的。 但即使想到这一层,他们也没什么被利用的不爽。 因为虎山村的姿态摆得足够真诚到位,各种安排足够用心,而且这个基地也真心还是不错。 甚至他们当中的不少人都想着,如果有机会还是会推荐给有孩子的朋友,自己得空了也可能会约上其余的朋友再来一起玩一趟。 毕竟交通也不算太麻烦。 怀揣着这些念头,他们回到了晚上的住处,慢慢地重新熟悉着,看着他们大变模样的生活,帮着拾掇饭菜,在桌上推杯换盏,跟这些曾经朝夕相处过几日的村民们聊了起来。 聊着广播体操还有没有再做; 聊着那谁谁有没有当上厨师,那谁谁又有没有开上大货车; 聊着村里的变化,聊着每个月的收入; 聊着如今的生活,聊着一切愿意交流的事情。 而郑琪和刘萍却只能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因为,她们那一户,在离奇的故事下,已经没有了。 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老人,倔强地守候着。 好在霍千里没有忘记她们,打了个电话让她们一起过来吃饭,姜恒宇也已经过去接她俩去了。 二人收拾一下,正准备出门,民宿的管家已经走进来,告诉两人有人找。 以为是姜恒宇到了的两人快步跟着出去,却在大堂里瞧见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顾刚的父亲。 老头儿比起当年,又苍老了不少。 过去的十来年,妻子没了,儿媳妇走了,孙子也带走了,儿子也进去了,一连串的打击压弯了他的嵴梁,也在他的脸上刻出了更多的皱纹。 就在刘萍跟郑琪有些紧张的时候,老头儿从背后拿出一个塑料口袋,“他们都有地方吃饭,我对不起你们,刚刚从食堂买了两个肉饼子,都说这个好吃,你们尝一哈嘛。” 刘萍跟郑琪忍不住再次对视迟疑,老头儿上前一步,又生怕她们害怕又退了回去,只是把手努力往前递了递,浑浊的眼里分不清是希冀还是祈求,“尝一哈嘛,好吃!真的。” 郑琪暗自一咬牙,上前接过,“谢谢。” 老头儿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那你们忙!” 说完他转身,旋即却又转了回来,朝着两人弓了弓腰,“对不住哈!” 刘萍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老人已经匆匆走了。 郑琪从袋子里取出两个温热的肉饼,递了一个给刘萍,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 是挺好吃的。 第三百三十章 故地又重游 “他就在那儿,现在负责看大门,一日三餐都有食堂可以吃,温饱都没问题。” 产业园区的大门外,顾大强为两位姑娘和霍千里指了指大门边上的一个岗亭。 “我原本是说给他在这儿搭个板房,或者在里面近点的地方滕一间空屋子出来让他住。但他不愿意,说要守着那间屋子,不然今后刚娃子放出来落脚的地方都没得。原来那间板房是给他了的嘛,他就把那儿当他的祖宅了。” 顾大强为三人继续解释了一下,霍千里便看着两个姑娘,“你们要过去吗?” 郑琪跟刘萍想了想,一人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递给顾大强,“村长,麻烦你把这个钱给他,让他想买点什么就买点。” 顾大强看着霍千里,霍千里点了点头,他才伸手接过,“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哈,这个钱估计他也只会留下来给他的好幺儿的。” “求个心安而已。” 说着郑琪已经转过了身看着霍千里,跟他道了个谢,“霍师兄,你事情多,你先忙,谢谢你陪我们过来,就不多耽误你时间了。” 刘萍也赶紧跟着道谢,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没事,今天陪你们就是我最大的事,走,先送你们回屋,一会儿就正式带你们走走。”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稍稍休息了一下的众人在基地大门口重新集结。 时间还不到十点,天气正是最舒服的时候,众人都放下了行李,讲着笑话轻装出发。 队伍由姜恒宇带着,霍千里跟曹青峰都跟在后面。 按说曹青峰这个镇长应该是抓经济的,但霍千里能力强,作风又比较踏实亲民,所以两人渐渐形成了另一种常见的模式,书记主外,镇长主内。 身为镇委办主任,这点小场面姜恒宇自然是应付得来的,他微笑着开口道:“大家如今所在的,就是我们千符镇在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开发的亲子教育基地。这个基地集研学、会议、娱乐、展览、餐饮、住宿等于一体,一期投资将近三千万,眼下刚刚竣工,准备投入运营,大家就是这个基地的第一批客人呢!” 这么一说,众人的兴趣都高了不少,四下张望着。 然后慢慢发现,这和平常的景区是有些不同,首先进门的绿化装饰就不一样。 有金黄的玉米挂起来,组成的玉米墙,伸手一摸,这些玉米居然还都是真的; 还有大蒜、辣椒、生姜、花椒等东西点缀出来的“调味”墙,每样东西旁边都有带着拼音注释的图文讲解; 有麦堆、谷垛造型的装饰,这两种倒不是真的,或许是为了消防安全; 就连绿化带里,也都是向日葵之类的农作物,将农业这个特色彰显得醒目而又不突兀。 “大家上次来的时候应该就知道,我们虎山村是以中药材种植为特色发展起来的,现在已经建设成一个涵盖科研、种植、加工、生产等环节的复合型的中药生产基地,所以,我们还建了一所中药材博物馆。既能够彰显我们虎山村的特色,也能够传承发扬我们国家传统的中医药知识,来,大家这边请。” 前行了不远,众人就来到了中药材博物馆前。 肖尧简单介绍了一句,就有别着话筒的解说员小姐接过了队伍,开始熟练地为大家讲解起了博物馆里的各种陈设。 说是博物馆,其实并不太准备,叫做科普展览馆更合适一些。 里面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主要就是一些传统的中草药科普、一些着名的药方展示和讲解、以及中医发展历程中一些着名人物和他们身上的传奇故事。 有实物的药材大多都是一些相对普通的,极其名贵的那些都是以图片代替,但原本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众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文艺范儿些的瞧着那些青黛、紫苏、杜若、空勤、京墨、江篱等名字,心神摇曳; 养生些的就听着讲解员说着那些黄芪、三七、枸杞、丹参、益母草的功效,默默记下; 哪怕是喜欢仙侠的中二少年也能在景天、徐长卿、龙葵、花楹、重楼之类的名字下,惊喜连连; 喜欢历史的在听着扁鹊、张仲景、孙思邈等人的名字时,在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时代的故事。 总之对这群大学生来说,这个博物馆走下来还是颇有几分意思的。 从博物馆的后门走出,直接就来到了一个窗明几净的大堂。 讲解员姐姐的笑容甜美,“我们虎山村就是以中药材种植为特色产业发展起来的,大家在来路上看见的药田里,都种着我们自己打理的道地中药材,而我们东江县的丹参和白芍也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虎山村更是东江丹参的核心产区,这里有我们东江县自种、自产的道地中药材制剂、颗粒剂和饮片产品,全都是有正规备桉的合格药品,大家可以看看,祝大家玩得愉快,再见。” 说着讲解员姐姐就退了回去,并没有出现什么卖力推销强制消费的场景。 但刚才的讲解确实颇有效果,大家对于健康的焦虑也从来都是存在的,哪怕自己不用,想着送父母、送对象、送领导也都是好的。 等众人从那边出来,竟然几乎人手都买了些东西。 这倒是让同行的霍千里跟曹青峰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叫来工作人员,给众人的东西分别贴上标签,统一存放起来。 从博物馆出来不远处,就是田野乡趣的游乐点,众人在姜恒宇的带领下,坐上小火车,慢慢穿梭在这一片田野之间。 从黄瓜架子旁穿过,还能看见细小的初生黄瓜如拇指般粗细,顶端还带着未谢的小黄花; 从刚刚插秧不久的水田旁驶过,瞧见翠绿的秧苗在田里列出整齐的队列,像是在迎接他们的检阅; 这些场景对于从农村出来的人而言一点也不稀奇,但对于自小在城市长大的有些人而言就有些意思了,左顾右盼,目不转睛。 这儿玩了出来,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中午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众人直接一起到了基地的餐厅,一起吃起了农家菜。 连带着一些陪同的人,一共将近四十个人涌进了餐厅,各自点餐。 虽然点菜的过程有些手忙脚乱,虽然等待上菜的时间确实有些慢,但在农家蔬菜纯正的菜味下,在厨师合理的烹饪下,味道是真心不错。 吃过了饭,众人返回住处,简单休息了一个多小时。 两点来钟,游览继续。 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和飞椅上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戏水乐园承载了他们因为气温而遗憾的目光; 但旋即又被清溪踩水的快乐满足; 民俗体验馆里,他们先是在蓑衣、竹编、草鞋、风车、油灯、煤油灯的陈列中流连,接着在打谷、春米、吹米(用风车将米、麦之类的东西里夹杂的谷壳、碎叶之类的杂物吹走的过程)中流下了汗水。 接着又尝试了竹编、陶器等手工制作; 出门又被一屋子精美的竹编工艺品吸引得走不动路,主动掏开了腰包; 最后,在一趟虎山制药厂的制药观摩之旅后,在新奇和满足中,圆满结束了这一天的游览。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便是属于他们与村民们叙旧休闲的日子了。 其实到这会儿,好些聪明点的已经明白,这一趟来多半是让他们来体验一下,顺便提点意见的。 但即使想到这一层,他们也没什么被利用的不爽。 因为虎山村的姿态摆得足够真诚到位,各种安排足够用心,而且这个基地也真心还是不错。 甚至他们当中的不少人都想着,如果有机会还是会推荐给有孩子的朋友,自己得空了也可能会约上其余的朋友再来一起玩一趟。 毕竟交通也不算太麻烦。 怀揣着这些念头,他们回到了晚上的住处,慢慢地重新熟悉着,看着他们大变模样的生活,帮着拾掇饭菜,在桌上推杯换盏,跟这些曾经朝夕相处过几日的村民们聊了起来。 聊着广播体操还有没有再做; 聊着那谁谁有没有当上厨师,那谁谁又有没有开上大货车; 聊着村里的变化,聊着每个月的收入; 聊着如今的生活,聊着一切愿意交流的事情。 而郑琪和刘萍却只能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因为,她们那一户,在离奇的故事下,已经没有了。 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老人,倔强地守候着。 好在霍千里没有忘记她们,打了个电话让她们一起过来吃饭,姜恒宇也已经过去接她俩去了。 二人收拾一下,正准备出门,民宿的管家已经走进来,告诉两人有人找。 以为是姜恒宇到了的两人快步跟着出去,却在大堂里瞧见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顾刚的父亲。 老头儿比起当年,又苍老了不少。 过去的十来年,妻子没了,儿媳妇走了,孙子也带走了,儿子也进去了,一连串的打击压弯了他的嵴梁,也在他的脸上刻出了更多的皱纹。 就在刘萍跟郑琪有些紧张的时候,老头儿从背后拿出一个塑料口袋,“他们都有地方吃饭,我对不起你们,刚刚从食堂买了两个肉饼子,都说这个好吃,你们尝一哈嘛。” 刘萍跟郑琪忍不住再次对视迟疑,老头儿上前一步,又生怕她们害怕又退了回去,只是把手努力往前递了递,浑浊的眼里分不清是希冀还是祈求,“尝一哈嘛,好吃!真的。” 郑琪暗自一咬牙,上前接过,“谢谢。” 老头儿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那你们忙!” 说完他转身,旋即却又转了回来,朝着两人弓了弓腰,“对不住哈!” 刘萍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老人已经匆匆走了。 郑琪从袋子里取出两个温热的肉饼,递了一个给刘萍,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 是挺好吃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脚踏实地,仰望星空 一天的时间是短暂的。 第二天上午,在乡村静谧祥和的夜色里睡了个踏实觉的众人起来,享用了民宿主人精心制作的早餐过后,就在基地里随意逛了一阵,以更自由的方式,更轻松的心态,认真感受了一下这个新建成的亲子教育基地。 然后十一点左右,众人便都被请到了基地里的会议室中。 这是为了满足团建和会议的需要额外建设的,一共有两大一小共三个。 在小蔡总的计划里,大的那两个平时也可以用来承接一些酒宴,到时候搞一个酒宴消费达标,宾客免门票之类的,也算是资源的充分利用。 会议室里,霍千里、曹青峰、彭大仁、肖尧等领导也没高坐主席台,而是跟众人围坐了两圈。 霍千里笑着道:“耽搁大家一点时间,想跟大家交流交流。” “虎山村发展到现在不容易,这一点想必大家都有亲身的体会,这个基地的建设也不容易,承载了从县里到镇上再到每一户虎山村村民的殷殷期盼。” “也不瞒着大家,这一次请大家回来,既是请大家故地重游,叙叙旧,同时也是想请大家来帮忙体验一下,筹谋划策。毕竟很难找到如诸位这般,对虎山村有感情,能够包容那些我们做得不完美的地方,同时又愿意真心诚意为虎山村出点力想点招,更关键是还具备相应的知识和思想储备的人了。” 众人闻言纷纷谦虚着,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我这不是客套,是实话,希望大家能够踊跃地提提建议,不管对错嘛,先说出来,怎么样?” 在片刻的沉默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壮起胆子举起了手,“我觉得有个问题。” 霍千里连忙道:“请讲。” 瞧见几乎所有人同时朝他看来,年轻人有些紧张,“就是,我觉得,那个流程可以改一下,如果将那个药品购买的环节放到去制药厂参观之后,可能效果会更好一些。” 刚开始结巴了几句之后,年轻人的话渐渐流利起来,“在从博物馆出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担心,这些药品会不会品质不好,只是将信将疑地买了一些,但是去制药厂参观了之后,我就知道这些东西肯定是没问题的,我还打算走之前再去买一些呢。如果能够调整一下流程,销量应该会更高。” 一番话说得有些原本不是太抱希望的领导眼前一亮,其余众人也都连连点头,不少人更是出言附和起来。 镇上和平台公司的工作人员赶紧记下。 有人开头,剩下人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些意见里当然有不少是想当然的,但的确也有好些是很有用的。 比如希望在田园小火车上附带一个解说员,讲解一下沿途各种农作物的名字、种植方式、习性等; 比如可以让餐厅简化菜单,增加凉菜、蒸菜、汤菜等可以提前准备的菜,缩短制作时间; 比如餐厅可以推出套餐,合理搭配,也更容易让顾客选择,同时要增加专门的儿童餐; 比如民宿可以有个标准化的基础要求,比如哪些是必须要配备的,哪些是可以根据自家情况选配的; 一个多小时下来,本子上还真记录下了许多条建议。 眼瞅着众人被“榨干”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霍千里便总结道:“感谢大家的集思广益,我相信我们会从大家的意见里得到长足的进步的!” “我们的亲子教育基地即将在五一节正式开园,也欢迎大家到时候来玩,更欢迎大家推广给身边有需求的朋友们,和他们一起过来玩。” “我这儿也为大家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每人一盒丹参茶,外加一张住宿一晚的优惠券,不记名,大家自用和转赠都没问题,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 说着工作人员就将贴着优惠券的丹参茶挨个发给了众人。 然后在众人的道谢之中,霍千里等人陪着他们一起再次来到了餐厅,共用了一顿午饭之后,启程回家的事情就近在眼前了。 自古多情伤离别。 众人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原本高兴的心情莫名就是一暗。 这一次,反倒是以前陪着他们哭的村民们开始反过来安慰他们。 “哎呀没得事,回头又来嘛,反正现在离得近。” “慢慢走,东西带齐,下次早点来,多耍几天。” “你记个电话嘛,下次想来了就先打电话,我提前给你多准备两个好吃的菜!” 直到坐上车,看着大巴车重新启程,众人都还有些发懵。 要不是村民依旧和曾经一样主动帮他们拿着行李,还送了他们好多农家特产,他们都要怀疑这些村民们是不是换了个灵魂了。 但当车子渐渐开走,转过山路,从车窗里再望不见虎山村的所在,众人难免还是有些落寞。 宋阳阳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封用学校里最流行的信签纸写下的信,花花绿绿的配色是少女的情怀,情真意切的文字浓缩了曾经那个小女孩深藏多年的感恩和怀念。 纸很轻,情很重。 蒋莉看着包里的一盒糖,只看包装,比不上她平日里吃的那些,但那对穿着很干净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临走前不由分说地塞到她的怀里,跟她说,吃,很甜嘞! 她拿起一颗,剥开糖衣,放进嘴里。 确实,很甜。 刘萍和郑琪神色复杂地坐在座位上,两人的手里各拿着一个信封。 那是顾刚的老父亲让顾大强还回来的钱。 没有硬气地拒绝,没有卑微地感谢,甚至没有什么附带的话。 只是一个愚昧、偏执、又孤独的老人秉持了一辈子的倔强。 体验团走了,留下了情谊,也留下了满满的收获。 霍千里跟曹青峰回了镇上,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 肖尧留在了基地,主持了一场现场会,众人将体验团的建议逐条梳理、筛选,然后制定相应的优化方桉。 镇上、村里、平台公司、各板块各自都有要调整进步的地方。 就在整个亲子教育基地都重新忙活起来的时候,霍千里在第二天,坐车去了锦城。 到了锦城,他打了个电话,然后将车子直接开到了锦城的一所重点小学。 校门口,学校的教导主任亲自来迎接,然后将两人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里,霍千里跟校长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沟通。 教育这个圈子本身也不大,加上霍千里在组织部五年积攒的关系,认识一位重点小学校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聊了一些细节问题,感觉到对方似乎欲言又止,霍千里便笑着道:“蒋校,我觉得这一次的活动,最关键的东西,不在于玩得好不好,而在于安全。您觉得呢?” 校长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是啊,学生的事,安全大过天,交通安全、饮食安全、住宿安全,都是我们校方需要极其慎重的问题。” 霍千里笑了笑,“所以,我今天来,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蒋校和林主任一起走一趟我们的基地,实地看一看各方面条件,体验一下我们基地的接待水平,您看如何?” 校长和教导主任对视一眼。 二十分钟后,车子便载着这位校长和教导主任,和霍千里一起回了虎山村。 在亲自体验了一下路程距离,亲眼看过了虎山村的条件和亲子教育基地的各项设施之后,在亲切感受了基地众人的热情招待之后,一颗心终于伴着美酒佳肴一起放进了肚子里。 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听着鸟叫虫鸣的夜色,他们组织学生前来虎山村踏青的活动也正式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顾大强跟霍千里还有小蔡总一起站在基地的大门外,目送着镇上的司机开车载着那位校长和教导主任离开,顾大强有些担忧道:“说是少说有六十多个,来这么多,会不会亏得有点多了?” 霍千里扭头看了一眼小蔡总,“蔡总,你怎么看?” 小蔡总揉了揉酒后还在发胀的脑袋,“不亏。” 霍千里笑了笑,“放心,能赚回来,说不定这一趟本身就不会亏本的。” 说完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顾大强,他当然明白,顾大强这句话是问给小蔡总听的。 话分两头,锦城那边,有校长发话,效率惊人。 只花了三天时间,锦城xx街小学就从学校三年级三个班中,各遴选出了十名表现优异的学生,组成了一个三十人的队伍,由教导主任担任领队,三名班主任担任副领队,同时每个学生可以由一到两名家长陪同。 四月十八日,周六,上午十点,一支七十多人的队伍,跟着两辆大巴车,抵达了虎山村亲子教育基地的停车场。 瞧见一路坦途,而且这么快就到了,原本听说目的地心里还多有不满的家长们稍稍好受了些。 至少这些心黑的领导和老师没有做得太过分了。 带着孩子下了车,他们四下张望一圈,厂房、药田、整齐的小院,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孩子们可不管那些,叽叽喳喳地笑闹着。 很快基地的一个主管出来,先跟已经打过一次交道的教导主任沟通了一下,然后教导主任吩咐老师整队,主管笑意温和地朝着小朋友们挥了挥手,“小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我们的快乐田园。下面就由我带领大家游玩。” 小朋友们乖巧地点头,主管笑着道:“但在这之前,我们还要先做一件事,大家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戴帽子,穿衣服,吃东西之类的话,只有一个小朋友开口道:“放行李。” “对!就是放行李!”主管点了点头,“这位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能告诉叔叔为什么要先放行李吗?” “我叫宗啸行,我今年九岁了。因为爸爸妈妈拿着行李会很累,要先把行李放下来,才能好好玩。” 小朋友还带着稚气的话,让他旁边那个男人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对!你真棒!会体谅爸爸妈妈了呢!”主管竖起大拇指,“宗啸行小朋友说得很好,爸爸妈妈们拿着行李确实很累,还有谁愿意帮帮他们吗?” “我我我我!” 一帮小孩子叽叽喳喳地从父母手里“抢过”行李箱、书包之类的东西,主管笑看着老师和家长们,伸手一领,“大家这边请,房间我们都安排好了。” 就这短短的一幕,许多家长心头的成见便悄然澹了许多,或许这一次,还真的能有所收获呢! 在家长既心疼又欣慰的目光护送下,小家伙们吃力地提着行李,来到了居住的民宿前。 村民们的民宿院子都修得不小,每户可以住下两家人。 刚好三十家人安排满了。 按照事先分配好的名单,在民宿主人热情的接待下,众人都先去安顿。 在瞧见堪比酒店的房间,以及院子的各种陈设之后,家长们也彻底放下了心,住宿上有这个条件,这一趟便真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老师们自然都被安排在一旁平台公司的民宿里。 简单收拾了一下,众人便在平台公司民宿大堂外的空地上集结。 根据体验团的意见,在平台公司和村上、镇上的统一讨论后,流程有了少许的变化。 沿着路,小学生们兴奋地在路边的各种装饰上,指点着自己认识的东西,遇见不懂的,家长便讲解两句。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田园野趣的项目,坐上了穿越田园的小火车。 两辆小火车间隔十分钟出发,满载着众人,沿着铁轨,缓慢地穿梭在田间地头。 小火车的车前车中车后都挂着个喇叭,跟大家讲解着周围的农作物。 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获、有什么特殊的耕作讲究之类的。 光是这个解说词跟车速的配合,就花了两三天的时间来调试,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这些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小学生们自然是好奇不已,一边听着一边问起身边的爸爸或者妈妈,父母也小声地讲述着,回忆起自己或多或少的农业知识。 一圈二十分钟的游览下来,众人都觉得受益良多。 接着众人便来到了游乐区,这儿就没什么特殊的东西了,都是些寻常游乐场里常见的。 但常见就意味着经典,小朋友们都玩得不亦乐乎,欢笑阵阵,还好各有家长陪护,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游乐场没有什么特别,但游乐场旁边的戏水区却让人大有讲究。 一帮家长们穿上筒靴罩衣,在泥潭里比赛摸鱼、抓鸭子、赛跑,岸边的小朋友一边加油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而等他们起来,从河里隔出来的一片浅水石滩上,小朋友们翻石头抓螃蟹,打水仗,享受着城里难得的快乐。 等玩过了这些,便是午饭的时候了,众人也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回去换个衣服什么的。 午饭都是在餐厅吃,有套餐、有点菜,有儿童餐、有成人饭,地道的农家蔬菜,让小朋友们吃得开心,也让家长们吃得放心。 吃过午饭,睡了午觉,下午两点半,重整旗鼓的众人第一站就去了虎山制药厂参观,在制药厂专门开辟出来的科普点,孩子和家长们一起接受了一番中药科普。 这倒不是开玩笑,对大多数的成年人而言,对中药的认识无非就是当归人参枸杞三七补身子,板蓝根包治百病之类,比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多不了什么。 甚至错信了什么别的,还不如一无所知呢。 听完了科普小课堂,众人又沿着专门开辟出来的参观路线,隔着玻璃看了制药厂的生产,真正了解了药材从地里到嘴里的全过程,颇有几分大开眼界之感。 有些家长甚至觉得,就这个参观这一趟就值了。 从制药厂出来,众人又去了中药材博物馆,琳琅满目的中药材按照分区陈设着,搭配着讲解员小姐姐甜美的声音,有家长甚至听得入迷都忘了身边还有个孩子。 转出博物馆,依旧是药品售卖的店面。 讲解员小姐姐和陪同参观的公司主管依旧没有卖力推销和强制购买,但这一次,众人抢购的动作比起之前体验团来的时候还要夸张。 是的,抢购。 带着孩子来的,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也忙得累成狗。 健康焦虑那不得比那些个刚出茅庐的年轻人大得多? 人际关系不也得比那些年轻人复杂得多? 再说了,这些东西是他们亲眼看过生产过程的,平日里哪儿还能买到这么地道保真的好药材好补品? 更何况这一趟吃住不花钱,大家一想,买点也不亏啊! 而售卖点这边的服务也很贴心,帮忙登记打包,直接送回住处,免了大家提着大包小包到处走的烦恼,小票一式两份,一份交给顾客,一份回头贴在打包箱子上用作核对,更打消了大家的顾虑。 从药品售卖点出来,就是今天的最后一站了——民俗体验馆。 一帮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农村生活的小朋友,和部分没有经历过农村生活的家长,在民俗馆讲解员的带领下,一样样地认识着民俗馆里的一件件物品。 从那些蓑衣、竹编、草鞋、风车、油灯、煤油灯、犁耙的实物中,窥见当年乡村生活的残影余光。 而后,体验环节,是大人和小孩都能参与,有师傅们亲手教授的竹编制作。 在师傅们的耐心指点下,大家都完成了最简单的竹编制作,大呼过瘾。 然后理所当然地又在接下来的竹编艺术馆里,康慨解囊。 没办法,瞧见那些漂亮又雅致同时还有些实用的竹编用具,别说小孩了,家长们都十分意动。 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来,众人终于在一天的快乐又辛劳中回到了自己的民宿里。 民宿里也有新鲜的东西可玩,喂鸡、喂鸭、亲手捞鱼,哪怕是旁观柴火灶,都让这些小朋友看得津津有味。 大人们也在体验着难得的田园生活。 这样的田园生活是几乎每个人都喜欢的,因为它剥离了田园里本该有的琐碎、脏乱、闭塞、不便,在短短一日的时间里,只给人展示它的恬澹、宁静和烟火气息。 晚上吃着香喷喷的柴火饭,吃着农家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土鸡、土鸭和蔬菜,所有人都很满意。 铁牛家,小朋友扒饭的利落劲儿比在家里好了许多倍,吃着吃着还抬起头跟一旁的妈妈感叹着,“妈妈,这个菜真好吃呀!” 虽然知道自家儿子这个姿态是小朋友当中很典型的“不喜欢自家饭综合症”,但同样吃得不错的家长还是将铁牛媳妇叫了过来,询问能不能买一些菜和鸡蛋回去。 白白胖胖的铁牛媳妇搓着围裙,笑着道:“我们的东西不多,到时候你们看要点啥,我尽量给你们弄嘛!不过村上考虑到这一点的,明天早上有卖菜的摊位,就在基地餐厅旁边,那些菜肉都是我们镇上统一安排种的,绝对也是没打一点农药的。” 家长点了点头,对这番说辞将信将疑。 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亲口验证过的东西。 于是还是从铁牛家预订了好些鸡蛋、两只土鸡、以及不少蔬菜。 铁牛媳妇一边记下,一边在心里滴咕着,明天又要去补货了。 不过好在那些也确实都是千符镇其余村子的无公害蔬菜和禽肉,品质上也没差。 夜色渐渐笼罩住这个热闹了一天的基地。 已经许多年未曾出现在这些城里人眼里的满天繁星点亮了他们仰望的目光。 原来,夜空是可以这么美的。 或者,夜空本就该是这么美的。 “妈妈,这里好好玩啊!” “那我们下次又来。” “嗯,我要和东东哥哥一起来。” “好。下次我们一起来。” “妈妈,星星会说话吗?” “星星会眨眼睛,不会说话哦!” “那月亮会说话吗?” “会啊,它会让你快快睡觉。” “嘻嘻,月亮是妈妈吗?” “嗯,现在月亮妈妈让你快点睡觉咯!” “才不是呢,月亮是姐姐,小鹿也是姐姐,月亮姐姐和小鹿姐姐。” 第三百三十一章 脚踏实地,仰望星空 一天的时间是短暂的。 第二天上午,在乡村静谧祥和的夜色里睡了个踏实觉的众人起来,享用了民宿主人精心制作的早餐过后,就在基地里随意逛了一阵,以更自由的方式,更轻松的心态,认真感受了一下这个新建成的亲子教育基地。 然后十一点左右,众人便都被请到了基地里的会议室中。 这是为了满足团建和会议的需要额外建设的,一共有两大一小共三个。 在小蔡总的计划里,大的那两个平时也可以用来承接一些酒宴,到时候搞一个酒宴消费达标,宾客免门票之类的,也算是资源的充分利用。 会议室里,霍千里、曹青峰、彭大仁、肖尧等领导也没高坐主席台,而是跟众人围坐了两圈。 霍千里笑着道:“耽搁大家一点时间,想跟大家交流交流。” “虎山村发展到现在不容易,这一点想必大家都有亲身的体会,这个基地的建设也不容易,承载了从县里到镇上再到每一户虎山村村民的殷殷期盼。” “也不瞒着大家,这一次请大家回来,既是请大家故地重游,叙叙旧,同时也是想请大家来帮忙体验一下,筹谋划策。毕竟很难找到如诸位这般,对虎山村有感情,能够包容那些我们做得不完美的地方,同时又愿意真心诚意为虎山村出点力想点招,更关键是还具备相应的知识和思想储备的人了。” 众人闻言纷纷谦虚着,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我这不是客套,是实话,希望大家能够踊跃地提提建议,不管对错嘛,先说出来,怎么样?” 在片刻的沉默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壮起胆子举起了手,“我觉得有个问题。” 霍千里连忙道:“请讲。” 瞧见几乎所有人同时朝他看来,年轻人有些紧张,“就是,我觉得,那个流程可以改一下,如果将那个药品购买的环节放到去制药厂参观之后,可能效果会更好一些。” 刚开始结巴了几句之后,年轻人的话渐渐流利起来,“在从博物馆出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担心,这些药品会不会品质不好,只是将信将疑地买了一些,但是去制药厂参观了之后,我就知道这些东西肯定是没问题的,我还打算走之前再去买一些呢。如果能够调整一下流程,销量应该会更高。” 一番话说得有些原本不是太抱希望的领导眼前一亮,其余众人也都连连点头,不少人更是出言附和起来。 镇上和平台公司的工作人员赶紧记下。 有人开头,剩下人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些意见里当然有不少是想当然的,但的确也有好些是很有用的。 比如希望在田园小火车上附带一个解说员,讲解一下沿途各种农作物的名字、种植方式、习性等; 比如可以让餐厅简化菜单,增加凉菜、蒸菜、汤菜等可以提前准备的菜,缩短制作时间; 比如餐厅可以推出套餐,合理搭配,也更容易让顾客选择,同时要增加专门的儿童餐; 比如民宿可以有个标准化的基础要求,比如哪些是必须要配备的,哪些是可以根据自家情况选配的; 一个多小时下来,本子上还真记录下了许多条建议。 眼瞅着众人被“榨干”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霍千里便总结道:“感谢大家的集思广益,我相信我们会从大家的意见里得到长足的进步的!” “我们的亲子教育基地即将在五一节正式开园,也欢迎大家到时候来玩,更欢迎大家推广给身边有需求的朋友们,和他们一起过来玩。” “我这儿也为大家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每人一盒丹参茶,外加一张住宿一晚的优惠券,不记名,大家自用和转赠都没问题,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 说着工作人员就将贴着优惠券的丹参茶挨个发给了众人。 然后在众人的道谢之中,霍千里等人陪着他们一起再次来到了餐厅,共用了一顿午饭之后,启程回家的事情就近在眼前了。 自古多情伤离别。 众人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原本高兴的心情莫名就是一暗。 这一次,反倒是以前陪着他们哭的村民们开始反过来安慰他们。 “哎呀没得事,回头又来嘛,反正现在离得近。” “慢慢走,东西带齐,下次早点来,多耍几天。” “你记个电话嘛,下次想来了就先打电话,我提前给你多准备两个好吃的菜!” 直到坐上车,看着大巴车重新启程,众人都还有些发懵。 要不是村民依旧和曾经一样主动帮他们拿着行李,还送了他们好多农家特产,他们都要怀疑这些村民们是不是换了个灵魂了。 但当车子渐渐开走,转过山路,从车窗里再望不见虎山村的所在,众人难免还是有些落寞。 宋阳阳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封用学校里最流行的信签纸写下的信,花花绿绿的配色是少女的情怀,情真意切的文字浓缩了曾经那个小女孩深藏多年的感恩和怀念。 纸很轻,情很重。 蒋莉看着包里的一盒糖,只看包装,比不上她平日里吃的那些,但那对穿着很干净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临走前不由分说地塞到她的怀里,跟她说,吃,很甜嘞! 她拿起一颗,剥开糖衣,放进嘴里。 确实,很甜。 刘萍和郑琪神色复杂地坐在座位上,两人的手里各拿着一个信封。 那是顾刚的老父亲让顾大强还回来的钱。 没有硬气地拒绝,没有卑微地感谢,甚至没有什么附带的话。 只是一个愚昧、偏执、又孤独的老人秉持了一辈子的倔强。 体验团走了,留下了情谊,也留下了满满的收获。 霍千里跟曹青峰回了镇上,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 肖尧留在了基地,主持了一场现场会,众人将体验团的建议逐条梳理、筛选,然后制定相应的优化方桉。 镇上、村里、平台公司、各板块各自都有要调整进步的地方。 就在整个亲子教育基地都重新忙活起来的时候,霍千里在第二天,坐车去了锦城。 到了锦城,他打了个电话,然后将车子直接开到了锦城的一所重点小学。 校门口,学校的教导主任亲自来迎接,然后将两人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里,霍千里跟校长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沟通。 教育这个圈子本身也不大,加上霍千里在组织部五年积攒的关系,认识一位重点小学校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聊了一些细节问题,感觉到对方似乎欲言又止,霍千里便笑着道:“蒋校,我觉得这一次的活动,最关键的东西,不在于玩得好不好,而在于安全。您觉得呢?” 校长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是啊,学生的事,安全大过天,交通安全、饮食安全、住宿安全,都是我们校方需要极其慎重的问题。” 霍千里笑了笑,“所以,我今天来,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蒋校和林主任一起走一趟我们的基地,实地看一看各方面条件,体验一下我们基地的接待水平,您看如何?” 校长和教导主任对视一眼。 二十分钟后,车子便载着这位校长和教导主任,和霍千里一起回了虎山村。 在亲自体验了一下路程距离,亲眼看过了虎山村的条件和亲子教育基地的各项设施之后,在亲切感受了基地众人的热情招待之后,一颗心终于伴着美酒佳肴一起放进了肚子里。 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听着鸟叫虫鸣的夜色,他们组织学生前来虎山村踏青的活动也正式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顾大强跟霍千里还有小蔡总一起站在基地的大门外,目送着镇上的司机开车载着那位校长和教导主任离开,顾大强有些担忧道:“说是少说有六十多个,来这么多,会不会亏得有点多了?” 霍千里扭头看了一眼小蔡总,“蔡总,你怎么看?” 小蔡总揉了揉酒后还在发胀的脑袋,“不亏。” 霍千里笑了笑,“放心,能赚回来,说不定这一趟本身就不会亏本的。” 说完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顾大强,他当然明白,顾大强这句话是问给小蔡总听的。 话分两头,锦城那边,有校长发话,效率惊人。 只花了三天时间,锦城xx街小学就从学校三年级三个班中,各遴选出了十名表现优异的学生,组成了一个三十人的队伍,由教导主任担任领队,三名班主任担任副领队,同时每个学生可以由一到两名家长陪同。 四月十八日,周六,上午十点,一支七十多人的队伍,跟着两辆大巴车,抵达了虎山村亲子教育基地的停车场。 瞧见一路坦途,而且这么快就到了,原本听说目的地心里还多有不满的家长们稍稍好受了些。 至少这些心黑的领导和老师没有做得太过分了。 带着孩子下了车,他们四下张望一圈,厂房、药田、整齐的小院,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孩子们可不管那些,叽叽喳喳地笑闹着。 很快基地的一个主管出来,先跟已经打过一次交道的教导主任沟通了一下,然后教导主任吩咐老师整队,主管笑意温和地朝着小朋友们挥了挥手,“小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我们的快乐田园。下面就由我带领大家游玩。” 小朋友们乖巧地点头,主管笑着道:“但在这之前,我们还要先做一件事,大家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戴帽子,穿衣服,吃东西之类的话,只有一个小朋友开口道:“放行李。” “对!就是放行李!”主管点了点头,“这位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能告诉叔叔为什么要先放行李吗?” “我叫宗啸行,我今年九岁了。因为爸爸妈妈拿着行李会很累,要先把行李放下来,才能好好玩。” 小朋友还带着稚气的话,让他旁边那个男人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对!你真棒!会体谅爸爸妈妈了呢!”主管竖起大拇指,“宗啸行小朋友说得很好,爸爸妈妈们拿着行李确实很累,还有谁愿意帮帮他们吗?” “我我我我!” 一帮小孩子叽叽喳喳地从父母手里“抢过”行李箱、书包之类的东西,主管笑看着老师和家长们,伸手一领,“大家这边请,房间我们都安排好了。” 就这短短的一幕,许多家长心头的成见便悄然澹了许多,或许这一次,还真的能有所收获呢! 在家长既心疼又欣慰的目光护送下,小家伙们吃力地提着行李,来到了居住的民宿前。 村民们的民宿院子都修得不小,每户可以住下两家人。 刚好三十家人安排满了。 按照事先分配好的名单,在民宿主人热情的接待下,众人都先去安顿。 在瞧见堪比酒店的房间,以及院子的各种陈设之后,家长们也彻底放下了心,住宿上有这个条件,这一趟便真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老师们自然都被安排在一旁平台公司的民宿里。 简单收拾了一下,众人便在平台公司民宿大堂外的空地上集结。 根据体验团的意见,在平台公司和村上、镇上的统一讨论后,流程有了少许的变化。 沿着路,小学生们兴奋地在路边的各种装饰上,指点着自己认识的东西,遇见不懂的,家长便讲解两句。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田园野趣的项目,坐上了穿越田园的小火车。 两辆小火车间隔十分钟出发,满载着众人,沿着铁轨,缓慢地穿梭在田间地头。 小火车的车前车中车后都挂着个喇叭,跟大家讲解着周围的农作物。 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获、有什么特殊的耕作讲究之类的。 光是这个解说词跟车速的配合,就花了两三天的时间来调试,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这些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小学生们自然是好奇不已,一边听着一边问起身边的爸爸或者妈妈,父母也小声地讲述着,回忆起自己或多或少的农业知识。 一圈二十分钟的游览下来,众人都觉得受益良多。 接着众人便来到了游乐区,这儿就没什么特殊的东西了,都是些寻常游乐场里常见的。 但常见就意味着经典,小朋友们都玩得不亦乐乎,欢笑阵阵,还好各有家长陪护,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游乐场没有什么特别,但游乐场旁边的戏水区却让人大有讲究。 一帮家长们穿上筒靴罩衣,在泥潭里比赛摸鱼、抓鸭子、赛跑,岸边的小朋友一边加油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而等他们起来,从河里隔出来的一片浅水石滩上,小朋友们翻石头抓螃蟹,打水仗,享受着城里难得的快乐。 等玩过了这些,便是午饭的时候了,众人也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回去换个衣服什么的。 午饭都是在餐厅吃,有套餐、有点菜,有儿童餐、有成人饭,地道的农家蔬菜,让小朋友们吃得开心,也让家长们吃得放心。 吃过午饭,睡了午觉,下午两点半,重整旗鼓的众人第一站就去了虎山制药厂参观,在制药厂专门开辟出来的科普点,孩子和家长们一起接受了一番中药科普。 这倒不是开玩笑,对大多数的成年人而言,对中药的认识无非就是当归人参枸杞三七补身子,板蓝根包治百病之类,比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多不了什么。 甚至错信了什么别的,还不如一无所知呢。 听完了科普小课堂,众人又沿着专门开辟出来的参观路线,隔着玻璃看了制药厂的生产,真正了解了药材从地里到嘴里的全过程,颇有几分大开眼界之感。 有些家长甚至觉得,就这个参观这一趟就值了。 从制药厂出来,众人又去了中药材博物馆,琳琅满目的中药材按照分区陈设着,搭配着讲解员小姐姐甜美的声音,有家长甚至听得入迷都忘了身边还有个孩子。 转出博物馆,依旧是药品售卖的店面。 讲解员小姐姐和陪同参观的公司主管依旧没有卖力推销和强制购买,但这一次,众人抢购的动作比起之前体验团来的时候还要夸张。 是的,抢购。 带着孩子来的,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也忙得累成狗。 健康焦虑那不得比那些个刚出茅庐的年轻人大得多? 人际关系不也得比那些年轻人复杂得多? 再说了,这些东西是他们亲眼看过生产过程的,平日里哪儿还能买到这么地道保真的好药材好补品? 更何况这一趟吃住不花钱,大家一想,买点也不亏啊! 而售卖点这边的服务也很贴心,帮忙登记打包,直接送回住处,免了大家提着大包小包到处走的烦恼,小票一式两份,一份交给顾客,一份回头贴在打包箱子上用作核对,更打消了大家的顾虑。 从药品售卖点出来,就是今天的最后一站了——民俗体验馆。 一帮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农村生活的小朋友,和部分没有经历过农村生活的家长,在民俗馆讲解员的带领下,一样样地认识着民俗馆里的一件件物品。 从那些蓑衣、竹编、草鞋、风车、油灯、煤油灯、犁耙的实物中,窥见当年乡村生活的残影余光。 而后,体验环节,是大人和小孩都能参与,有师傅们亲手教授的竹编制作。 在师傅们的耐心指点下,大家都完成了最简单的竹编制作,大呼过瘾。 然后理所当然地又在接下来的竹编艺术馆里,康慨解囊。 没办法,瞧见那些漂亮又雅致同时还有些实用的竹编用具,别说小孩了,家长们都十分意动。 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来,众人终于在一天的快乐又辛劳中回到了自己的民宿里。 民宿里也有新鲜的东西可玩,喂鸡、喂鸭、亲手捞鱼,哪怕是旁观柴火灶,都让这些小朋友看得津津有味。 大人们也在体验着难得的田园生活。 这样的田园生活是几乎每个人都喜欢的,因为它剥离了田园里本该有的琐碎、脏乱、闭塞、不便,在短短一日的时间里,只给人展示它的恬澹、宁静和烟火气息。 晚上吃着香喷喷的柴火饭,吃着农家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土鸡、土鸭和蔬菜,所有人都很满意。 铁牛家,小朋友扒饭的利落劲儿比在家里好了许多倍,吃着吃着还抬起头跟一旁的妈妈感叹着,“妈妈,这个菜真好吃呀!” 虽然知道自家儿子这个姿态是小朋友当中很典型的“不喜欢自家饭综合症”,但同样吃得不错的家长还是将铁牛媳妇叫了过来,询问能不能买一些菜和鸡蛋回去。 白白胖胖的铁牛媳妇搓着围裙,笑着道:“我们的东西不多,到时候你们看要点啥,我尽量给你们弄嘛!不过村上考虑到这一点的,明天早上有卖菜的摊位,就在基地餐厅旁边,那些菜肉都是我们镇上统一安排种的,绝对也是没打一点农药的。” 家长点了点头,对这番说辞将信将疑。 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亲口验证过的东西。 于是还是从铁牛家预订了好些鸡蛋、两只土鸡、以及不少蔬菜。 铁牛媳妇一边记下,一边在心里滴咕着,明天又要去补货了。 不过好在那些也确实都是千符镇其余村子的无公害蔬菜和禽肉,品质上也没差。 夜色渐渐笼罩住这个热闹了一天的基地。 已经许多年未曾出现在这些城里人眼里的满天繁星点亮了他们仰望的目光。 原来,夜空是可以这么美的。 或者,夜空本就该是这么美的。 “妈妈,这里好好玩啊!” “那我们下次又来。” “嗯,我要和东东哥哥一起来。” “好。下次我们一起来。” “妈妈,星星会说话吗?” “星星会眨眼睛,不会说话哦!” “那月亮会说话吗?” “会啊,它会让你快快睡觉。” “嘻嘻,月亮是妈妈吗?” “嗯,现在月亮妈妈让你快点睡觉咯!” “才不是呢,月亮是姐姐,小鹿也是姐姐,月亮姐姐和小鹿姐姐。” 第三百三十二章 齐心创佳绩,杯酒别故人 周一,锦城xx路小学。 三年二班。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双手折成九十度,叠在胸口,正襟危坐的学生。 “同学们,上周末我们班级有十名同学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春游实践活动。” “这些同学在回去之后,都写了一篇日记交上来,老师上午修改了之后,选出了一篇范文。宗啸行,你来给大家朗诵一下你的作文。” 被叫到名字的小男孩激动地一路小跑,蹿上讲台,从老师手里接过作业本,端正笔直地站在讲台上,翻开手里的作业本,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我的作文题目叫《一次难忘的春游》!” 【星期六,学校组织我们去春游,听了这个消息后,我高兴得好几天没睡好。 太阳公公好像也知道我们要去春游,下了几天的春雨停了,天气格外晴朗。 一大早,我和同学们就坐上了大巴车。 车子摇摇晃晃,同学们唱着歌,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真快呀! 一下车我们便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美丽整齐的田野像豆腐一样放在眼前。 一块好看的大石头上,写着“快乐田园”四个大字。 走进里面,哇!真好玩啊! 有玉米做的墙,金黄金黄的; 有从没见过的谷duo、麦堆、和jie杆; 把行李放下,我们就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坐了小火车,小火车从田野里穿过,一路上全是我没见过的农作物,妈妈告诉我,那些东西就是我们平时吃的,原来它们是这么长出来的啊! 然后我们又去了游乐场和戏水台,大家一起翻pangxie、打水仗,可开心了! 下午我们在药厂和博物馆,认识了好多中药材,妈妈都夸我是中药小能手了。 我们又去了一间大屋子,看了好多奇怪好玩的东西,妈妈告诉我,以前的农民伯伯都是用这些东西生活的,他们真辛苦啊! 最后,在一位慈祥的老爷爷的帮助下,我自己做了一个竹编,竹编真好玩! 晚上,躺在院子里,我看见了天上满满的星星,终于知道了书上说的满天fan星是什么意思,真美啊! 快乐田园的生活真的好快乐呀,希望我今后还可以再去!】 掌声中,小男孩穿过一众艳羡的目光,昂首挺胸地走下讲台。 “妈妈!” 下午放学,前来接孩子的家长们纷纷接到了自己的儿子,一个小女孩扑进了妈妈的怀抱,然后被年轻少妇宠溺地抱上了车。 “今天上课怎么样啊?” 少妇一边帮忙系着安全带,一边问道。 “妈妈,我要出去玩!” 小女孩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让少妇一愣,“乖,现在要回家写作业。” “我不是说今天,我是说周末!” 少妇笑了笑,“哪个周末爸爸妈妈没带你出去玩啊?想去哪里?海洋馆?游乐场?雪世界?” “我要去快乐田园!” 少妇疑惑地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那是哪里?” 小女孩扭头看着妈妈,很认真地道:“我们班有十个同学都去了!可好玩了!宗啸行的作文还被老师叫上去朗诵了呢!” 少妇恍然大悟,想起之前班级群里的消息,“就是上周六你们学校组织春游那次?” 小女孩点了点头,忽然委屈地噘着嘴,“他们都去了,我也想去。” “好好好!”少妇连忙侧过身伸手捏了捏女儿光滑白净的脸蛋,“放心,妈妈一定带你去!” 一路回到家里,忙活完了晚饭,等孩子开始在屋里写作业,少妇坐在沙发上想了想,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女儿班主任的电话。 “陆老师啊,您好,我是唐路瑶的妈妈。” “啊,路瑶妈妈你好。有什么事吗?” 少妇陪着笑,“是这样的,我听路瑶说,他们班上有同学上周末去春游了,我想问问剩下的同学安排在什么时候去呢?” “路瑶妈妈,这个我得跟你解释一下。我们上次去,其实是校长为我们学校争取来的福利,那个基地正在试营业,领导跟咱们校长关系不错,校长就给大家争取到了一次游玩的机会,也算是给学校的同学们发点福利,所以你看这次去玩,门票、食宿全部都没花钱,都是由对方景区承担的。” 老师顿了顿,“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只是从年龄最合适的三年级中,随即抽取了三十名学生。至于剩下的,咱们摸着良心说,也不好让人家再接待我们了?” 少妇皱着眉头,“可是也不能只有一部分同学能玩,其余同学不能玩,这也太是不是稍稍有点不公平了呢?” “路瑶妈妈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本身我们这次的名额就有限,许多事情我们没办法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就像说这次咱们去了十个人,那剩下的人会觉得不合适,如果让三年级剩下的小朋友都去,其余年级的家长也会有意见,对?这个事情我们在最开始也跟大家讲清楚了的,也请你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 少妇叹了口气,“那我们自费,能不能让学校再组织其余的小朋友去一趟呢?我们家孩子是真的很想去。” “哈哈!”老师笑了笑,“路瑶妈妈,你这就是陷入思维误区了,既然都自费了,为什么不私下约几个家长,自驾过去呢?那边的路也不难走,而且现在试营业,还全场消费五折。” 少妇眼前一亮,对哈,干脆自己玩呗,还放松些。 她尴尬笑了笑,“也是,那打扰陆老师了。” “不客气。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系。” 电话那头,陆老师放下电话,一旁的老公笑着调侃道:“这都今晚第几个了?” “第八个了。”陆老师苦笑一声,“这还只是我们班,其余两个班估计也差不多。学校其余班级估计也会有些动静。” 她老公笑着道:“你们学校领导是吃了人家好多回扣,这么卖力地忽悠家长去耍。” “没有的事!”陆老师摇了摇头,“最开始我也觉得是领导们乱来,但去过之后发现,人家那儿真心不错,很适合这种学生去玩,研学这个东西一直在提,但像这样真正能够有研学那个意思的地方确实不多。” 她老公诧异地挑了挑眉,“认真的?” 陆老师点了点头,“真的啊,我带学生亲眼看过还能有假。” 她老公瘪了瘪嘴,显然对一个都出了大锦城范围的小地方能建出一个好的研学基地这种事情持怀疑态度。 其实不止是他这样一个纯粹的局外人觉得这种事情难以置信,就连身处在基地内部的人,面对着实打实的成绩和游客反馈,也觉得有些梦幻。 这一次三十个学生过来,平台公司将门票、食宿全免,满以为会亏。 结果,光是他们买药品、保健品的收益,基本就全部赚回来了。 这还不算民俗馆那边的分红。 游客买菜买肉买鸡蛋的收益,也让这些民宿主人瞬间回本还有赚。 众人欣喜之余,却听着平台公司的蔡总澹澹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三十个学生算个啥,等到正式开业了,翻上三百五百甚至上千,那时候才是该你们数票子的时候,现在各人抓紧总结熟悉,到时候人一多起来,莫在那儿手忙脚乱的,坏了名声!到时候哪个出了事,我该罚就罚,莫哭莫闹哈!” 而同时,顾大强也组织虎山村其余有院子也有劳力更有意愿的村民,去民宿参观学习了一圈,动员他们回去把自己屋里好好收拾收拾,到时候有机会也可以接一些客人,餐饮、住宿,一个客人在家里消费几百,那也是赚不少啊! 两人的话听得众人将信将疑,顾大强只好把眼睛一瞪,“勒是霍书记说的!你们还不信吗?” 啊,霍书记说的啊,那没事了! 开整! 在学校体验团离开之后,基地就在这样的节奏中进一步优化着。 同时,随着仅有的一点宣传资源开始铺开之后,陆续也有些人自发地前来游玩。 当然绝大多数还是自驾一日游,上午来下午走。 对此,基地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当中。 同时,霍千里也没闲着,又跑了一趟锦城,在二十六号那个周末又带回来了另外一个小学的三十人队伍不说,还将刘晓雨拉了过来,拍了一条新闻。 这个是按照电视台正常的广告流程走的,无非就是合作多了给的友情价。 而在这个周末,客流量也已经渐渐有些规模了。 除了霍千里请来的,还有不少自发前来的,而且按照顾大强专门安排在停车场里数车牌的村民的反馈,几十台车里,有七成都是蜀a的牌照。 看来是在锦城慢慢有了小范围传播了。 这也正常,不管怎么营销推广引流,最关键的还得自身素质过硬。 就像写一本书,书本身的质量不行,再怎么营销拉再多人来看,也留不住读者,都是竹篮打水。 对这个基地也是一样,大家玩了好玩,才会给你当自来水,才会愿意推荐给别人,甚至自己二刷三刷,所以霍千里的笨办法,其实也都是建立在对基地水平的信心之上。 也正因为这样的情况,刘晓雨安排的电视台记者在报道的时候,镜头里来来往往都是有着不少游客的,拍上去也更有了几分说服力。 四月二十九号晚上,蜀州电视台的本地生活频道,播放了一个五分钟篇幅的千符镇快乐田园景区的介绍,向观众展示了一个专门面对亲子游、研学游,寓教于乐又充满着田园乡村特色的游玩基地。 电视机前,顾大强、小蔡总、汤胖子、肖尧四个人缓缓收回目光。 汤胖子悠然地夹了片卤牛肉放进嘴里,嘿嘿一笑,“你们明天就要忙起来咯!” 他当初为了那个交易中心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这几位可没少诱惑和调侃他。 小蔡总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明晚上估计来不了太多人,要忙也是后天的事了。” 顾大强摸了摸光头,“肖镇,蔡总,你们说,后天能来好多人?” 肖尧想了想,“不好说,但是这几天记录的数据一天比一天多,大家的反馈也都还不错,再加上五一节假期的刺激,最差也得有个千把人(一千左右)入园?” “千把人”顾大强摩挲着下巴,“不少钱啊!” 现在的基地整体收费模式是这样的,39块钱的门票,进去之后游乐场和戏水区、博物馆和民俗馆都是畅玩的,但是田园小火车、民俗体验、制药厂参观是收费的,分别是十五、二十、三十。 不过,如果购买了景区的观光车车票,就可以玩田园小火车跟民俗体验。 观光车门票三十一位,一米一以下免票。 如果真有千人入园,抛开免票的孩子,光是卖门票的收入就是好几万啊。 加上在里面的餐饮和购物,这不得奔着大几十万去了? “一千可能还不止。”小蔡总有些经验,“今天都有四百多人入园了,五一当天运气好的话,甚至有可能破两千。” 听着这个预计,就连肖尧都有些惊讶。 旅游这个行当对他来说的确陌生,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现在又是刚准备开业,也没什么数据支撑推算,只能乱猜了。 他们测算的现在接待峰值是同时在园三千人,如果这一开业就能有两千多人,这第一炮就算是打响了啊! 他笑了笑,“不管能来多少人,咱们的关键还是要做好服务。人来得多了,服务的压力就更大了。” 他举起杯子,“来,这杯饮料喝了,咱们还是各自去忙,等五一之后,再好好喝庆功酒!” 顾大强跟小蔡总笑着举起杯子,汤玉轩郁闷地拎起自己的啤酒瓶,跟三人碰了一杯。 说完,剩下三人还真就撤了。 小蔡总要去园区,看一看请来的表演队伍,进行的演出彩排,五一三天假期,基地每天都会有几场各式的演出。 这点人脉,通达文旅还是有的。 顾大强要去村里看看那些愿意承接农家乐餐饮住宿的村民家里准备得怎么样了,迎客招牌、菜单之类的东西准备得如何了,同时还要去临时借来备用的产业园区停车场,看看整个停车流程上有没有问题,车位清腾得怎么样。 而肖尧则是叫上了镇上治安和交通方面的负责人,商讨沿途交通保障和治安维护方面的安排,同时还要看看各项指示标牌安放得是否到位。 虎山村忙做一团,千符镇上,霍千里和曹青峰却悠闲地坐在霍千里的宿舍里,面前是四五个菜,手边是一个酒杯。 “前些天,组织部的同志已经找我谈话了。” 霍千里轻飘飘的一句话,拉开了这场谈话的主题。 当初说的两年,但这种事情,哪儿能真算得那么精确,最多有个大概的安排罢了。 现在千符镇上大头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上面新的安排自然就来了。 曹青峰抬头看着霍千里,眼神的变幻中,有惊讶,有不安,更有藏不住的激动和希冀。 霍千里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郑重道:“青峰同志,我向组织推荐了你作为我的继任者。” 曹青峰的双手骤然握紧,嘴唇抿起,显然是在竭力压抑着激动。 别看只是从千符镇的镇长迈上书记这一步,实际上这一步的跨度一点都不小。 一个是正科,一个是副处。 一个是全县几十个乡镇之一的镇高官,一个全县就十来个人之一的县委常委。 而虽然霍千里不能一言而决,但他作为前任,同时也是曹青峰的班长,他的建议组织是会慎重考虑的。 更别提他本身还是县委常委,真正做决定那位县高官跟他还关系莫逆。 曹青峰看着霍千里忽然顿住不继续往下说的样子,心头一道灵光闪现,认真道:“霍书记你放心,不管组织最后如何决策,只要我还在千符镇一天,就会努力让千符镇沿着你的规划,一步一个脚印,统筹发展下去。坚决不会让千符镇重蹈当年的覆辙,不让这千辛万苦得来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霍千里点了点头,笑了笑,“这一点我是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推荐你。想起来千符镇在发展之初,就受到了李乔书记的大力支持,你我也都是跟李乔书记理念相同的人,如果我走之后,你能够成功接任,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曹青峰正是李乔当年任县高官时县委办里主要负责跟他的秘书,在实际意义上也算是李乔的私人秘书。 如果真的由曹青峰继任千符镇高官,的确算得上是个颇有些缘分的好事。 曹青峰慢慢平复了心情,举起杯子,“差点忘了祝贺霍书记高升。” 霍千里笑了笑,举杯一碰,“谈不上,都是工作罢了。” 曹青峰将杯中酒饮尽,“霍书记担心基地那边吗?” 霍千里摇了摇头,“真要担心今天晚上就不会在这儿了。” 他洒然一笑,“事到如今,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如果事事都还要手把手教,这个项目如何长久得了,我又怎么能走得放心,对?” 曹青峰跟着点了点头,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霍书记是信心满满,而不是听天由命。” 霍千里哈哈一笑,举起了杯子。 四月三十日,傍晚,变长了的白昼还没彻底散去。 即将放三天小长假的虎山村村民们轻松地在自己家里或者约在别人家里,吃起了饭。 习惯了食堂准时的一日三餐,要像以前那样七八点钟才开始煮晚饭,几乎所有的虎山村村民们都不习惯了。 坐在桌上,喝着二两小酒,村民们自然就聊起了天。 “一哈儿吃了饭搓哈儿麻将哇?” “算了,村长说了,要好生准备一哈,这两天要挣大钱的嘛。” “说起的,哪儿挣得到啥子大钱嘛!基地里虽然有人来耍,但是我们这些在里头没房子的,怕是只有干瞪眼。” “也是哈,里面能住两百来人,基本上没得我们啥子事了。” “对头,不过一哈儿还是可以进去逛一哈,说是晚上有表演的嘛。” “就是噶,都搞忘了,没得啥子游客来看,只有我们去帮忙享受咯!” 正说着,汽车的轰鸣声就从山道传到了虎山村的门口。 一辆挂着蜀a牌照的越野车,循着指示牌清楚的引导,在路边人家的目光中,直接开到了停车场。 一家三口下车,拎着包,推着行李箱,一边好奇地张望着,一边来到了基地的大门口。 买了票,进了基地,无所事事的售票员正准备主动帮忙引导一下,忽然远处又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一辆、两辆、三辆、五辆、十辆、二十辆 等到夜色彻底笼罩住这个山沟里的村庄,售票员还坐在门口,不断地从手里递出一张张的门票。 而基地外原本还带着些看笑话心态的村民们,也彷佛开了窍一般,开始站在路边,招揽起了生意。 “住宿,住宿!” “老师(当地人称呼陌生人的叫法),住宿,吃饭,农家菜,农家院,巴适得很!” “帅哥,自家院子,干净卫生,空调热水,餐饮住宿,都可以!” 基地里,肖尧扭头看着小蔡总,“蔡总,协调一下,平台公司的民宿里能不能加床,明天恐怕住宿上会有点问题。” 没等小蔡总说话,顾大强先开了口,“我去各家再转一哈,尽量多协调些房间出来。” 肖尧却叫住了他,“顾老哥,霍书记说得对,我们必须要坚持体验,宁愿不够,也不要滥竽充数,让游客留下不好的体验,这儿离山古镇和千符镇都不远,真的有需求他们可以去想办法的。不是所有的农家院子都能当农家乐,不具备条件的千万不能勉强。” 顾大强眼珠子转了一圈,点了点头,“要得,我去看哈那些有条件的,监督一哈他们再把细(细心)点,莫把事情办拐(坏)了。” 顾大强走了,小蔡总这才抠着脑袋,皱着眉头,“肖镇,二期酒店怕是现在就可以提上日程了哦!” 肖尧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却暗自望向了千符镇场镇的方向。 也不知道老霍这一走,自己能不能更进一步。 第二天,五一节。 一大早,东江县县高官郭浩然、新任县长胡杨举、以及分管文旅的一位副县长,带着几个相关县局的领导一起,来到了千符镇快乐田园景区外。 在这儿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开园仪式。 这一次没有什么复杂的过程,只是提前布设了不少的庆祝设施,营造出一片盛大开园的欢乐氛围。 毕竟游客才是主角,园区运营方也没那么多人力物力来招待什么领导。 一帮领导简单地剪了个彩,拍了拍照片,就在霍千里的陪同下在园区走了一圈。 看着游客络绎不绝的进来,看着带着孩子的游客们热热闹闹地在各个项目里玩着,亲自确定这个项目十之八九又成了的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转了一圈之后,众人也没再在这儿“碍眼”,一起回了千符镇上。 到了镇上,众人例行地开了个会,总结了一下当前快乐田园项目发展上的成绩和难题,郭浩然当众拍板,增加投资,坚决做好这个品牌。 在实打实的成绩面前,这个决定也没有引起任何的争议。 当然具体实施还得等到回去过会,但眼下这儿就有四个常委在场,未来的通过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散了会,郭浩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来到了霍千里的办公室里。 霍千里刚给他把茶泡好端到面前,在一旁坐下,郭浩然就开口问道:“哪天走?” 霍千里轻声道:“下周,五一大家都在忙基地那边,等收假了缓冲一周。” 郭浩然嗯了一声,事实上,身为霍千里的班长,霍千里工作上的调整必然都会跟他通气,他对霍千里的去向也是清楚知晓的,只不过一个话头而已。 他笑了笑,“两年时间,将千符镇梳理成这样,你也可以问心无愧,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霍千里笑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这间堪称老旧的屋子,“下一次来,或许千符镇已经修了新的办公大楼了,宽敞明亮,先进大气。” 郭浩然轻声道:“但组织不会忘,历史不会忘,老百姓更不会忘。” 霍千里缓缓点了点头。 这句话既是送给霍千里,也是郭浩然说给他自己的。 他在东江县估计也待不久了。 在这之前,他得把这个摊子好好地安排清楚。 2015年05月01号,晚上,十一点。 喧嚣热闹了一天的虎山村和快乐田园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有一些屋子里的灯还在固执地亮着。 虎山村唯一的一家烧烤店里,坐着不少耐不住寂寞的游客,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杯子一碰,都是快乐的泡沫。 烧烤店不远处的一栋如今在虎山村很不起眼的楼房里,一楼的沙发上,瘫坐着顾大强、肖尧、汤玉轩、姜恒宇等人。 其中汤胖子的眼神尤其幽怨,明明他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凭什么就又把他扯进来,做牛做马地累了一天。 之前老子忙交易中心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来帮忙啊! 一边的桌上,顾大强的婆娘将一些凉菜装盘,摆上一些咸干花生,又从外面的超市里,给抱来一箱啤酒放下。 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众人,也没催促,默默地上了楼。 她知道,这些男人今天是累惨了。 两分钟后,小蔡总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朝几人面前的茶几上重重一拍,然后同样瘫坐在空着的沙发上。 几人都不愿意动弹,姜恒宇只好坐起,拿起纸来,扫了一眼,登时勐地坐起。 瞧见他的动静,好奇心让其余几个人也艰难撑起身子,然后在瞧见纸上的数字时,露出同款的震惊,旋即化作了压抑不住的喜悦。 雪白的a4纸上,只写着两个数字。 总计入园人数:3289人; 总计营业收入:59元。 千符镇的政府大院里,霍千里挂断电话,放下手机,举起酒杯,遥遥地敬了一杯。 第三百三十二章 齐心创佳绩,杯酒别故人 周一,锦城xx路小学。 三年二班。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双手折成九十度,叠在胸口,正襟危坐的学生。 “同学们,上周末我们班级有十名同学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春游实践活动。” “这些同学在回去之后,都写了一篇日记交上来,老师上午修改了之后,选出了一篇范文。宗啸行,你来给大家朗诵一下你的作文。” 被叫到名字的小男孩激动地一路小跑,蹿上讲台,从老师手里接过作业本,端正笔直地站在讲台上,翻开手里的作业本,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我的作文题目叫《一次难忘的春游》!” 【星期六,学校组织我们去春游,听了这个消息后,我高兴得好几天没睡好。 太阳公公好像也知道我们要去春游,下了几天的春雨停了,天气格外晴朗。 一大早,我和同学们就坐上了大巴车。 车子摇摇晃晃,同学们唱着歌,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真快呀! 一下车我们便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美丽整齐的田野像豆腐一样放在眼前。 一块好看的大石头上,写着“快乐田园”四个大字。 走进里面,哇!真好玩啊! 有玉米做的墙,金黄金黄的; 有从没见过的谷duo、麦堆、和jie杆; 把行李放下,我们就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坐了小火车,小火车从田野里穿过,一路上全是我没见过的农作物,妈妈告诉我,那些东西就是我们平时吃的,原来它们是这么长出来的啊! 然后我们又去了游乐场和戏水台,大家一起翻pangxie、打水仗,可开心了! 下午我们在药厂和博物馆,认识了好多中药材,妈妈都夸我是中药小能手了。 我们又去了一间大屋子,看了好多奇怪好玩的东西,妈妈告诉我,以前的农民伯伯都是用这些东西生活的,他们真辛苦啊! 最后,在一位慈祥的老爷爷的帮助下,我自己做了一个竹编,竹编真好玩! 晚上,躺在院子里,我看见了天上满满的星星,终于知道了书上说的满天fan星是什么意思,真美啊! 快乐田园的生活真的好快乐呀,希望我今后还可以再去!】 掌声中,小男孩穿过一众艳羡的目光,昂首挺胸地走下讲台。 “妈妈!” 下午放学,前来接孩子的家长们纷纷接到了自己的儿子,一个小女孩扑进了妈妈的怀抱,然后被年轻少妇宠溺地抱上了车。 “今天上课怎么样啊?” 少妇一边帮忙系着安全带,一边问道。 “妈妈,我要出去玩!” 小女孩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让少妇一愣,“乖,现在要回家写作业。” “我不是说今天,我是说周末!” 少妇笑了笑,“哪个周末爸爸妈妈没带你出去玩啊?想去哪里?海洋馆?游乐场?雪世界?” “我要去快乐田园!” 少妇疑惑地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那是哪里?” 小女孩扭头看着妈妈,很认真地道:“我们班有十个同学都去了!可好玩了!宗啸行的作文还被老师叫上去朗诵了呢!” 少妇恍然大悟,想起之前班级群里的消息,“就是上周六你们学校组织春游那次?” 小女孩点了点头,忽然委屈地噘着嘴,“他们都去了,我也想去。” “好好好!”少妇连忙侧过身伸手捏了捏女儿光滑白净的脸蛋,“放心,妈妈一定带你去!” 一路回到家里,忙活完了晚饭,等孩子开始在屋里写作业,少妇坐在沙发上想了想,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女儿班主任的电话。 “陆老师啊,您好,我是唐路瑶的妈妈。” “啊,路瑶妈妈你好。有什么事吗?” 少妇陪着笑,“是这样的,我听路瑶说,他们班上有同学上周末去春游了,我想问问剩下的同学安排在什么时候去呢?” “路瑶妈妈,这个我得跟你解释一下。我们上次去,其实是校长为我们学校争取来的福利,那个基地正在试营业,领导跟咱们校长关系不错,校长就给大家争取到了一次游玩的机会,也算是给学校的同学们发点福利,所以你看这次去玩,门票、食宿全部都没花钱,都是由对方景区承担的。” 老师顿了顿,“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只是从年龄最合适的三年级中,随即抽取了三十名学生。至于剩下的,咱们摸着良心说,也不好让人家再接待我们了?” 少妇皱着眉头,“可是也不能只有一部分同学能玩,其余同学不能玩,这也太是不是稍稍有点不公平了呢?” “路瑶妈妈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本身我们这次的名额就有限,许多事情我们没办法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就像说这次咱们去了十个人,那剩下的人会觉得不合适,如果让三年级剩下的小朋友都去,其余年级的家长也会有意见,对?这个事情我们在最开始也跟大家讲清楚了的,也请你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 少妇叹了口气,“那我们自费,能不能让学校再组织其余的小朋友去一趟呢?我们家孩子是真的很想去。” “哈哈!”老师笑了笑,“路瑶妈妈,你这就是陷入思维误区了,既然都自费了,为什么不私下约几个家长,自驾过去呢?那边的路也不难走,而且现在试营业,还全场消费五折。” 少妇眼前一亮,对哈,干脆自己玩呗,还放松些。 她尴尬笑了笑,“也是,那打扰陆老师了。” “不客气。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系。” 电话那头,陆老师放下电话,一旁的老公笑着调侃道:“这都今晚第几个了?” “第八个了。”陆老师苦笑一声,“这还只是我们班,其余两个班估计也差不多。学校其余班级估计也会有些动静。” 她老公笑着道:“你们学校领导是吃了人家好多回扣,这么卖力地忽悠家长去耍。” “没有的事!”陆老师摇了摇头,“最开始我也觉得是领导们乱来,但去过之后发现,人家那儿真心不错,很适合这种学生去玩,研学这个东西一直在提,但像这样真正能够有研学那个意思的地方确实不多。” 她老公诧异地挑了挑眉,“认真的?” 陆老师点了点头,“真的啊,我带学生亲眼看过还能有假。” 她老公瘪了瘪嘴,显然对一个都出了大锦城范围的小地方能建出一个好的研学基地这种事情持怀疑态度。 其实不止是他这样一个纯粹的局外人觉得这种事情难以置信,就连身处在基地内部的人,面对着实打实的成绩和游客反馈,也觉得有些梦幻。 这一次三十个学生过来,平台公司将门票、食宿全免,满以为会亏。 结果,光是他们买药品、保健品的收益,基本就全部赚回来了。 这还不算民俗馆那边的分红。 游客买菜买肉买鸡蛋的收益,也让这些民宿主人瞬间回本还有赚。 众人欣喜之余,却听着平台公司的蔡总澹澹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三十个学生算个啥,等到正式开业了,翻上三百五百甚至上千,那时候才是该你们数票子的时候,现在各人抓紧总结熟悉,到时候人一多起来,莫在那儿手忙脚乱的,坏了名声!到时候哪个出了事,我该罚就罚,莫哭莫闹哈!” 而同时,顾大强也组织虎山村其余有院子也有劳力更有意愿的村民,去民宿参观学习了一圈,动员他们回去把自己屋里好好收拾收拾,到时候有机会也可以接一些客人,餐饮、住宿,一个客人在家里消费几百,那也是赚不少啊! 两人的话听得众人将信将疑,顾大强只好把眼睛一瞪,“勒是霍书记说的!你们还不信吗?” 啊,霍书记说的啊,那没事了! 开整! 在学校体验团离开之后,基地就在这样的节奏中进一步优化着。 同时,随着仅有的一点宣传资源开始铺开之后,陆续也有些人自发地前来游玩。 当然绝大多数还是自驾一日游,上午来下午走。 对此,基地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当中。 同时,霍千里也没闲着,又跑了一趟锦城,在二十六号那个周末又带回来了另外一个小学的三十人队伍不说,还将刘晓雨拉了过来,拍了一条新闻。 这个是按照电视台正常的广告流程走的,无非就是合作多了给的友情价。 而在这个周末,客流量也已经渐渐有些规模了。 除了霍千里请来的,还有不少自发前来的,而且按照顾大强专门安排在停车场里数车牌的村民的反馈,几十台车里,有七成都是蜀a的牌照。 看来是在锦城慢慢有了小范围传播了。 这也正常,不管怎么营销推广引流,最关键的还得自身素质过硬。 就像写一本书,书本身的质量不行,再怎么营销拉再多人来看,也留不住读者,都是竹篮打水。 对这个基地也是一样,大家玩了好玩,才会给你当自来水,才会愿意推荐给别人,甚至自己二刷三刷,所以霍千里的笨办法,其实也都是建立在对基地水平的信心之上。 也正因为这样的情况,刘晓雨安排的电视台记者在报道的时候,镜头里来来往往都是有着不少游客的,拍上去也更有了几分说服力。 四月二十九号晚上,蜀州电视台的本地生活频道,播放了一个五分钟篇幅的千符镇快乐田园景区的介绍,向观众展示了一个专门面对亲子游、研学游,寓教于乐又充满着田园乡村特色的游玩基地。 电视机前,顾大强、小蔡总、汤胖子、肖尧四个人缓缓收回目光。 汤胖子悠然地夹了片卤牛肉放进嘴里,嘿嘿一笑,“你们明天就要忙起来咯!” 他当初为了那个交易中心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这几位可没少诱惑和调侃他。 小蔡总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明晚上估计来不了太多人,要忙也是后天的事了。” 顾大强摸了摸光头,“肖镇,蔡总,你们说,后天能来好多人?” 肖尧想了想,“不好说,但是这几天记录的数据一天比一天多,大家的反馈也都还不错,再加上五一节假期的刺激,最差也得有个千把人(一千左右)入园?” “千把人”顾大强摩挲着下巴,“不少钱啊!” 现在的基地整体收费模式是这样的,39块钱的门票,进去之后游乐场和戏水区、博物馆和民俗馆都是畅玩的,但是田园小火车、民俗体验、制药厂参观是收费的,分别是十五、二十、三十。 不过,如果购买了景区的观光车车票,就可以玩田园小火车跟民俗体验。 观光车门票三十一位,一米一以下免票。 如果真有千人入园,抛开免票的孩子,光是卖门票的收入就是好几万啊。 加上在里面的餐饮和购物,这不得奔着大几十万去了? “一千可能还不止。”小蔡总有些经验,“今天都有四百多人入园了,五一当天运气好的话,甚至有可能破两千。” 听着这个预计,就连肖尧都有些惊讶。 旅游这个行当对他来说的确陌生,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现在又是刚准备开业,也没什么数据支撑推算,只能乱猜了。 他们测算的现在接待峰值是同时在园三千人,如果这一开业就能有两千多人,这第一炮就算是打响了啊! 他笑了笑,“不管能来多少人,咱们的关键还是要做好服务。人来得多了,服务的压力就更大了。” 他举起杯子,“来,这杯饮料喝了,咱们还是各自去忙,等五一之后,再好好喝庆功酒!” 顾大强跟小蔡总笑着举起杯子,汤玉轩郁闷地拎起自己的啤酒瓶,跟三人碰了一杯。 说完,剩下三人还真就撤了。 小蔡总要去园区,看一看请来的表演队伍,进行的演出彩排,五一三天假期,基地每天都会有几场各式的演出。 这点人脉,通达文旅还是有的。 顾大强要去村里看看那些愿意承接农家乐餐饮住宿的村民家里准备得怎么样了,迎客招牌、菜单之类的东西准备得如何了,同时还要去临时借来备用的产业园区停车场,看看整个停车流程上有没有问题,车位清腾得怎么样。 而肖尧则是叫上了镇上治安和交通方面的负责人,商讨沿途交通保障和治安维护方面的安排,同时还要看看各项指示标牌安放得是否到位。 虎山村忙做一团,千符镇上,霍千里和曹青峰却悠闲地坐在霍千里的宿舍里,面前是四五个菜,手边是一个酒杯。 “前些天,组织部的同志已经找我谈话了。” 霍千里轻飘飘的一句话,拉开了这场谈话的主题。 当初说的两年,但这种事情,哪儿能真算得那么精确,最多有个大概的安排罢了。 现在千符镇上大头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上面新的安排自然就来了。 曹青峰抬头看着霍千里,眼神的变幻中,有惊讶,有不安,更有藏不住的激动和希冀。 霍千里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郑重道:“青峰同志,我向组织推荐了你作为我的继任者。” 曹青峰的双手骤然握紧,嘴唇抿起,显然是在竭力压抑着激动。 别看只是从千符镇的镇长迈上书记这一步,实际上这一步的跨度一点都不小。 一个是正科,一个是副处。 一个是全县几十个乡镇之一的镇高官,一个全县就十来个人之一的县委常委。 而虽然霍千里不能一言而决,但他作为前任,同时也是曹青峰的班长,他的建议组织是会慎重考虑的。 更别提他本身还是县委常委,真正做决定那位县高官跟他还关系莫逆。 曹青峰看着霍千里忽然顿住不继续往下说的样子,心头一道灵光闪现,认真道:“霍书记你放心,不管组织最后如何决策,只要我还在千符镇一天,就会努力让千符镇沿着你的规划,一步一个脚印,统筹发展下去。坚决不会让千符镇重蹈当年的覆辙,不让这千辛万苦得来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霍千里点了点头,笑了笑,“这一点我是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推荐你。想起来千符镇在发展之初,就受到了李乔书记的大力支持,你我也都是跟李乔书记理念相同的人,如果我走之后,你能够成功接任,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曹青峰正是李乔当年任县高官时县委办里主要负责跟他的秘书,在实际意义上也算是李乔的私人秘书。 如果真的由曹青峰继任千符镇高官,的确算得上是个颇有些缘分的好事。 曹青峰慢慢平复了心情,举起杯子,“差点忘了祝贺霍书记高升。” 霍千里笑了笑,举杯一碰,“谈不上,都是工作罢了。” 曹青峰将杯中酒饮尽,“霍书记担心基地那边吗?” 霍千里摇了摇头,“真要担心今天晚上就不会在这儿了。” 他洒然一笑,“事到如今,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如果事事都还要手把手教,这个项目如何长久得了,我又怎么能走得放心,对?” 曹青峰跟着点了点头,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霍书记是信心满满,而不是听天由命。” 霍千里哈哈一笑,举起了杯子。 四月三十日,傍晚,变长了的白昼还没彻底散去。 即将放三天小长假的虎山村村民们轻松地在自己家里或者约在别人家里,吃起了饭。 习惯了食堂准时的一日三餐,要像以前那样七八点钟才开始煮晚饭,几乎所有的虎山村村民们都不习惯了。 坐在桌上,喝着二两小酒,村民们自然就聊起了天。 “一哈儿吃了饭搓哈儿麻将哇?” “算了,村长说了,要好生准备一哈,这两天要挣大钱的嘛。” “说起的,哪儿挣得到啥子大钱嘛!基地里虽然有人来耍,但是我们这些在里头没房子的,怕是只有干瞪眼。” “也是哈,里面能住两百来人,基本上没得我们啥子事了。” “对头,不过一哈儿还是可以进去逛一哈,说是晚上有表演的嘛。” “就是噶,都搞忘了,没得啥子游客来看,只有我们去帮忙享受咯!” 正说着,汽车的轰鸣声就从山道传到了虎山村的门口。 一辆挂着蜀a牌照的越野车,循着指示牌清楚的引导,在路边人家的目光中,直接开到了停车场。 一家三口下车,拎着包,推着行李箱,一边好奇地张望着,一边来到了基地的大门口。 买了票,进了基地,无所事事的售票员正准备主动帮忙引导一下,忽然远处又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一辆、两辆、三辆、五辆、十辆、二十辆 等到夜色彻底笼罩住这个山沟里的村庄,售票员还坐在门口,不断地从手里递出一张张的门票。 而基地外原本还带着些看笑话心态的村民们,也彷佛开了窍一般,开始站在路边,招揽起了生意。 “住宿,住宿!” “老师(当地人称呼陌生人的叫法),住宿,吃饭,农家菜,农家院,巴适得很!” “帅哥,自家院子,干净卫生,空调热水,餐饮住宿,都可以!” 基地里,肖尧扭头看着小蔡总,“蔡总,协调一下,平台公司的民宿里能不能加床,明天恐怕住宿上会有点问题。” 没等小蔡总说话,顾大强先开了口,“我去各家再转一哈,尽量多协调些房间出来。” 肖尧却叫住了他,“顾老哥,霍书记说得对,我们必须要坚持体验,宁愿不够,也不要滥竽充数,让游客留下不好的体验,这儿离山古镇和千符镇都不远,真的有需求他们可以去想办法的。不是所有的农家院子都能当农家乐,不具备条件的千万不能勉强。” 顾大强眼珠子转了一圈,点了点头,“要得,我去看哈那些有条件的,监督一哈他们再把细(细心)点,莫把事情办拐(坏)了。” 顾大强走了,小蔡总这才抠着脑袋,皱着眉头,“肖镇,二期酒店怕是现在就可以提上日程了哦!” 肖尧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却暗自望向了千符镇场镇的方向。 也不知道老霍这一走,自己能不能更进一步。 第二天,五一节。 一大早,东江县县高官郭浩然、新任县长胡杨举、以及分管文旅的一位副县长,带着几个相关县局的领导一起,来到了千符镇快乐田园景区外。 在这儿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开园仪式。 这一次没有什么复杂的过程,只是提前布设了不少的庆祝设施,营造出一片盛大开园的欢乐氛围。 毕竟游客才是主角,园区运营方也没那么多人力物力来招待什么领导。 一帮领导简单地剪了个彩,拍了拍照片,就在霍千里的陪同下在园区走了一圈。 看着游客络绎不绝的进来,看着带着孩子的游客们热热闹闹地在各个项目里玩着,亲自确定这个项目十之八九又成了的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转了一圈之后,众人也没再在这儿“碍眼”,一起回了千符镇上。 到了镇上,众人例行地开了个会,总结了一下当前快乐田园项目发展上的成绩和难题,郭浩然当众拍板,增加投资,坚决做好这个品牌。 在实打实的成绩面前,这个决定也没有引起任何的争议。 当然具体实施还得等到回去过会,但眼下这儿就有四个常委在场,未来的通过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散了会,郭浩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来到了霍千里的办公室里。 霍千里刚给他把茶泡好端到面前,在一旁坐下,郭浩然就开口问道:“哪天走?” 霍千里轻声道:“下周,五一大家都在忙基地那边,等收假了缓冲一周。” 郭浩然嗯了一声,事实上,身为霍千里的班长,霍千里工作上的调整必然都会跟他通气,他对霍千里的去向也是清楚知晓的,只不过一个话头而已。 他笑了笑,“两年时间,将千符镇梳理成这样,你也可以问心无愧,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霍千里笑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这间堪称老旧的屋子,“下一次来,或许千符镇已经修了新的办公大楼了,宽敞明亮,先进大气。” 郭浩然轻声道:“但组织不会忘,历史不会忘,老百姓更不会忘。” 霍千里缓缓点了点头。 这句话既是送给霍千里,也是郭浩然说给他自己的。 他在东江县估计也待不久了。 在这之前,他得把这个摊子好好地安排清楚。 2015年05月01号,晚上,十一点。 喧嚣热闹了一天的虎山村和快乐田园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有一些屋子里的灯还在固执地亮着。 虎山村唯一的一家烧烤店里,坐着不少耐不住寂寞的游客,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杯子一碰,都是快乐的泡沫。 烧烤店不远处的一栋如今在虎山村很不起眼的楼房里,一楼的沙发上,瘫坐着顾大强、肖尧、汤玉轩、姜恒宇等人。 其中汤胖子的眼神尤其幽怨,明明他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凭什么就又把他扯进来,做牛做马地累了一天。 之前老子忙交易中心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来帮忙啊! 一边的桌上,顾大强的婆娘将一些凉菜装盘,摆上一些咸干花生,又从外面的超市里,给抱来一箱啤酒放下。 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众人,也没催促,默默地上了楼。 她知道,这些男人今天是累惨了。 两分钟后,小蔡总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朝几人面前的茶几上重重一拍,然后同样瘫坐在空着的沙发上。 几人都不愿意动弹,姜恒宇只好坐起,拿起纸来,扫了一眼,登时勐地坐起。 瞧见他的动静,好奇心让其余几个人也艰难撑起身子,然后在瞧见纸上的数字时,露出同款的震惊,旋即化作了压抑不住的喜悦。 雪白的a4纸上,只写着两个数字。 总计入园人数:3289人; 总计营业收入:59元。 千符镇的政府大院里,霍千里挂断电话,放下手机,举起酒杯,遥遥地敬了一杯。 第三百三十三章 致我们伟大的祖国(大结局) 2015年的夏天,千符镇有许多的故事。 快乐田园景区一开园便大获成功,在五一节总共接待游客11万人次,实现营业收入700余万,大大超出了建设之初的预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东江县委县政府大力支持,拨款五百万,搭配着通达文旅集团的继续投入,迅速拉开了二期建设的序幕。 虎山村的村民也随之找到了新的发财之路,不少原本两口子都在产业园区打工的,女方直接辞职回家,专心经营起了农家乐。 两口子一个拿工资,一个做生意,加一起一个月轻松七八千,乃至上万,生活翻了个台阶。 以至于有些在外地打工的,了解到情况之后,果断辞职回来,把自家的院子好好捯饬一番,或者积极报名二期民宿,提前学习起了民宿管理的知识,加入了挣钱的行列。 还是那句话,如果在家也能挣钱,哪怕比外面少一点,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那些在园区里面有民宿的更不用说,几乎天天住满,钱是挣得盆满钵满。 要不是平台公司还没放松,隔三差五逼着他们培训学习提高,好些都想躺平了,这是啥子神仙日子哦! 竹阳村的竹编产业,也在这样的情况下,成功走上正轨。 不仅将过去半年时间积攒的库存几乎一扫而空,全村几乎都在加班加点,赶制新的竹编。 羡慕其他村好久的他们,也用坚持和信任赢得了丰厚的回报。 千符镇其余各村也因为园区对蔬菜、水果、禽肉蛋等的大量消耗,再度增加了收入,在产业致富的路子上走得更稳更踏实。 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但一个消息,却给所有人的笑容蒙上了一层阴影。 五一节后的第二周,千符镇召开干部大会,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县委组织部的部长出席会议,宣布了千符镇镇高官霍千里同志工作职务的调整。 当消息传出,原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众人忽然发现,惶恐和不安依旧还是难以抗拒地从心底生出。 近两年来,霍书记就像是他们的定海神针,不用他出面,也不用他说什么,只要他在那间办公室里坐着,众人做起事来心头都有底。 九年前的虎山村,两年前的千符镇,都生动地印证了霍书记对于他们的重要和伟大。 这份渐渐在人心中扎下根来的崇敬,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化作了深深的留恋,和浓浓的不安。 只是花终究会谢,宴席总会散场,故事也终究会讲到最后。 组织上已经在竭力地维持着过渡的平稳,镇长曹青峰升任镇高官,保证镇上总体方针不发生大的偏移; 人大主席彭大仁去了县里,做了一个局长,预计一年后会在这个位置上光荣退休,也算给他这两年尽心尽力操持出快乐田园这样一个成功项目的回报; 镇委副书记高远明去当了人大主席,常务副镇长肖尧当上了镇长,负责起了政府的日常工作。 镇委办主任姜恒宇也成功升任副镇长,迈步坚实一步。 那位空降而来的副镇长贺博远则出任了镇委副书记,成功捞到了一个正科的名额。 抛开实现这个局面所经历的复杂的组织程序不提,这样的安排几乎是竭尽全力在维持千符镇整个班子的稳定,维护这一片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想来县里也不希望重蹈当年的覆辙,毁掉千符镇这个如今东江县产业发展的绝对招牌。 镇上、各村的老百姓们,也渐渐在忙碌中,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时间会慢慢地抹平涟漪,带来新的故事,也给出新的答桉。 但终究有些东西不会被遗忘。 2015年8月19日。 农历七月初六。 宜结婚、祈福。 上午十点,江海大酒店。 这栋才开业不久,就接连婉拒了好几个宴会生意的奇特酒店,终于在今天迎来了它的第一场宴会。 门口两个硕大的立牌上,是两张大大的结婚照。 照片上,一个皮肤稍稍有些黝黑的年轻人搂着一个肤白貌美、青春洋溢中又透出几分利落干脆的年轻姑娘,两张照片的动作稍有不同,但那一脸得逞的幸福笑容却如出一辙。 新郎:顾海涛。 新娘:江秋雁。 一个穿着衬衫西裤,腰间别着一条h皮带的光头男子站在礼宾台旁,身边是两位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 “村长!恭喜哦!” “感谢感谢,里面电梯上二楼哈!” “顾总,恭喜恭喜!” “感谢,来抽烟,里面电梯上二楼哈!” “老顾,恭喜了啊!” “谢谢领导,来抽烟,电梯二楼哈!” 三人分工流畅,顾大强负责接待,顾大强老婆负责递烟递糖,江母负责收红包,并且递给一旁的顾家老大登记。 宾客们过了这一关,便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从旋转楼梯或者电梯来到二楼。 按照指示牌和服务人员的指引,来到最大的那个宴会厅前。 一身合体西装,衬托着修长身材的顾海涛正领着伴郎团站在那里,彬彬有礼又热情十足地接待着前来的宾客。 经过多年的商场历练,顾海涛举手投足间早已是颇有气度章法。 村里家里的老辈子、同学、生意伙伴、政府领导,顾海涛在各种关系的宾客面前熟练地转换着不同的姿态和笑容。 等这些宾客从他和伴郎团的身边走过,一对俊男靓女就站在宴会厅的大门口,接住来人,根据他们的身份帮忙安排着座位。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新娘的亲姐江清月,以及新郎在人生层面的大哥霍千里了。 两人都对虎山村和千符镇的人熟悉,同时跟顾海涛和江秋雁的朋友圈子也多有交集,更关键的是,两人的身份地位也完全能够压得住场子。 但这个安排却遭遇到了一个意外的麻烦。 那就是太多人找霍千里说话了。 “霍干部,我是詹虎啊我回来了,不打工了,回来跟几个兄弟在村上开了个烧烤店,生意还要得,比在外头打工安逸!” “霍书记,您好现在我们竹阳村是幸福了啊,大家每个月都分得到好几千块钱,都是多亏了你啊!你还好嘛?” “领导,哪儿敢劳你在这儿接待啊。” 不管是虎山村的村民,还是千符镇其余村的村干部,抑或是千符镇的镇领导,见到霍千里都忍不住想攀谈几句。 后面来的也不着急,就围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听着,把宽大的宴会厅门都快堵上了。 眼看着妹妹的婚礼就要毁在这临门的地方,江清月直接“一脚”将霍千里踢开,不许他在这儿“碍事儿”了。 货真价实的临门一脚之后,霍千里只好悻悻地到处乱逛,无所事事。 “霍处长,在这儿看什么呢?”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霍千里扭头,笑容登时浮现在脸上,热情地主动伸出手,“郑书记!好久不见啊!” 郑强伸出手跟他摇了几下才放开,“是啊,听说你高升了,都还没来得及来给你庆祝一下呢!”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忍不住生出了几分羡慕。 九年前,他已经是镇高官,霍千里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村干部,在村里都排不上号,只是挂着个村支书助理的头衔。 现在,他成了县高官,在当初那批东江县的镇高官里算是走得最快的,但霍千里却已经在省委组织部当上了实权处长。 级别跟他相同,手里的权力已是天差地别。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现在是江秋雁的顶头上司,他在霍千里面前说话的底气都没这么足。 霍千里连忙谦虚道:“谈不上谈不上,该是我来拜会你,你永远是我的老领导,是我仕途的领路人。” 这番话说得郑强十分开心,但他却不敢真的就这么认下来,连忙摇头,“言重了哈,哪有什么老领导啊,就是一起为人民群众的福祉并肩奋斗过的同志而已,哈哈!”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另一个声音笑了起来,两人都扭头一看,同时惊喜道:“李厅长\/李书记!” “千里同志,郑强同志,好久不见啊!” 如今已经调任省里某厅任厅长的李乔笑着跟两人先后握了握手,“刚聊什么呢?” 霍千里笑着道:“我们聊起以前在虎山村并肩奋斗的事情呢!” 李乔哈哈一笑,“那可不能少了我啊!哈哈!” 李乔主动表态,郑强便顺着他的话,“是啊,没有您当年掌舵和支持,我们这个奋斗也成不了啊!” 说完三人回忆起过去,都开心地笑了笑。 李乔开口道:“前些天,省里评选十强镇,结果已经出来了,千符镇成功当选,你们都是奠基人啊!” 霍千里挑了挑眉,“这么快,我还以为要过些日子呢!” 对比起来,郑强的信息渠道就要窄许多了,于是识趣地闭口默默听着。 “这个东西只要标准定了,评选也就是分分钟的事,麻烦都在争荣誉扯皮上。今年我做主,快刀斩乱麻,干脆不给他们活动空间了。” 李乔大手一切,笑看着两人,“可惜回头举办颁奖仪式,没有请老领导的习惯,不然高低得把你们叫回去看看。” “那都过去的事了,只要千符镇的老百姓过得好就行了。”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然后看向两人的身后,面露微笑。 李乔跟郑强也扭过头,瞧见了郭浩然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都是老熟人,大家自然地笑着打起了招呼。 李乔稍稍压低了声音,“浩然同志,听说你的位置也要动一动了?” 郭浩然哈哈一笑,“不愧是老班长啊,厉害。” 李乔笑着指了指霍千里,“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消息源吗?” 霍千里也不否认,哈哈笑着,“浩然学长应该是直接在旌城市当副书记?” 郭浩然点了点头,“也挺好,还能帮忙看着点东江县和千符镇。” 李乔颔首微笑,“都是功臣哦!” 笑声中,霍千里忽然望着众人身后笑着道:“各位领导,功臣可不止我们哦!” 三人扭头,瞧见夏晚晴、孙总、何教授等人正从宴会厅门口走入。 李乔笑了笑,“那我们也别搞特殊了,进去一起聊聊。” 郭浩然点了点头,“走。” 霍千里伸手一领,“郑书记,走,咱们进去说。” 四人走进宴会厅,理所当然地来到了舞台右侧的第一桌。 在那儿以及旁边一桌,已经有韩致远、何教授、张教授、老蔡总、夏晚晴、袁湘灵、汤玉轩、胡老、小蔡总、曹青峰、肖尧、姜恒宇等人在说着聊着了。 瞧见四人到来,众人自然地起身,各自热络地交谈起来。 在霍千里的居中安排下,加之过往各有工作交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两张桌子旁,是阵阵的欢笑和感慨。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热络的气氛中,一个中年男人小步快跑过来,笑容尴尬又拘谨。 霍千里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搂住,“伟哥,不晚不晚,你来得正是时候。” 作为这座酒店的拥有者,顾海涛的婚礼在全体员工的尽心操持下,进行得十分顺利。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蜀州电视台的一位着名主持人亲自担任司仪,拉开了婚礼的序幕。 “人们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于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相守,是一段值得歌颂的爱情。” “但是,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校服到婚服,这不更是一个纯洁曼妙又美好的爱情故事吗?” “我问过新郎顾海涛,问他是什么时候爱上新娘的,新郎说” 主持人醇厚庄重的嗓音如同缓缓淌过的时光,在众人心头勾勒出顾海涛跟江秋雁爱情的轮廓。 不管档次如何,身份如何,婚礼的流程都还是逃不脱那些。 很快,顾海涛被请上了台,跟主持人互动几句之后,随着主持人的指令,关闭的宴会厅大门缓缓拉开。 明亮的光线铺洒在那个披着华丽婚纱的明媚少女身上,美艳不可方物。 她的身边,没有父亲搀扶。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在这个喧嚣的空间,竟有一丝倔强和孤独。 但是,当一个于她面容颇多相似的温婉女子走来,搀住她的手臂,帮她扶着裙角,她身上的棱角便尽数消失,变得柔软起来。 长姐如母。 那个从小便为她扛起了一切的姐姐,终于也亲手送她出嫁了。 缓步走到长长的舞台通道前。 江清月松开手,将位置让给了等候在那里的妈妈。 按照彩排过的流程,接下来的就将由江母一路护送着她,将她交到未来那个她最亲密的男人手里。 但当她们三人站在这个时刻,彼此对望,过去十几二十年艰难度日的辛苦,那些艰苦岁月的彼此支撑与守望,都涌上了心头。 是母亲头上的白发,姐姐掌心的老茧,与妹妹伪装的坚强,一起撑起了她们这个残破的家啊! 当三人抱团失声痛哭,那些了解这一家人曾经艰难的人,没有催促,只是默默为她们送上了掌声。 主持人也沉默了,沉默是由衷的尊重。 掌声稀稀拉拉,逐渐连成片,最后化作了骤雨一般,帮她们把那些委屈和心酸涤荡一清。 好在三人都知道,现在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很快收拾了心绪,江清月转身走到一旁,婚庆的工作人员连忙拿着纸巾和工具帮江秋雁恢复了一下妆容。 主持人重新开口,江母扶着女儿,缓缓走上了台阶,朝着那个站在通道中间等待了许久,却并无一丝不耐烦的年轻男人走去。 在台上站定,在主持人的指引下,江母牵起女儿的手,放在顾海涛手上时,再一次哽咽失声。 而当那些誓言从一对新人的口中说出,没有任何人怀疑它的真诚。 两人携手走回台上,霍千里跟江清月的儿子穿着订做的小西装,迈着小短腿,抿着小嘴一脸严肃地捧着戒指盒走上来,现场认识他的忍不住发出了阵阵笑声。 霍千里也安静看着,一脸老父亲的欣慰。 “下面,让我们一起欢迎今天的证婚人,他是新郎人生路上的好大哥,也是新娘信赖和亲近的姐夫,更是两人这段感情的见证者。让我们有请证婚人霍千里上台致辞!” “霍干部?” “霍书记?” “霍处长?” 许多不知情的宾客瞬间激动起来,激动地鼓着掌,那掌声热烈得就像是要把这个宴会厅的屋子掀翻了一样。 李乔微笑看着,对身边的韩致远道:“韩老,深得人心啊!” 韩致远满意一笑。 霍千里走到台上,跟顾海涛和江秋雁都轻轻拥抱了一下,然后走到台子中间。 短发利落,衬衫合体,双腿修长,面容帅气而不失阳刚,夙兴夜寐的劳累也渐渐恢复了许多,精气神十分饱满,加上职位所在,往那儿一站,便自有一番夺人气度。 他没有像其余的证婚人一样拿个稿子照着念,而是和过往的无数次发言一样,环顾了一圈,微笑开口。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好。今天我受邀担任顾海涛先生,江秋雁女士婚礼的证婚人,倍感荣幸!” “来之前我跟新郎新娘交流过,我说我的年纪比较小,跟他俩也是一辈,好像跟传统意义上的证婚人形象好像有点不一样。但是他们说我见证了他们人生关键的发展和感情关键的进步,接着见证他们的婚礼,顺理成章,我想了想,倒也的确。” “九年时间,新郎顾海涛从一个农村里的高考落榜生,到现在成为了一个在商业上颇有建树的成功商人,新娘江秋雁从一个贫困家庭的学生,努力学习,学有所成,又回报社会,成为一个人民公仆。这是两个人的进步,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福利。他们的经历也是我们社会发展的剪影和典型。” “我们的社会或许还有值得完善的地方,但它从未向努力拼搏的人关上大门,它永远支持奋斗者实现人生的价值,它努力维持着一个社会整体进步的国家梦想,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像新郎、新娘一样实现人生的进步,兑现爱情的承诺。” “佳偶天成,亦需勉力经营。希望新郎与新娘在未来的日子里,相依相守,彼此包容,相濡以沫,共度风雨。就如同我们的国家与社会一样,砥砺奋进,永不停歇。” “未来很长,希望新郎新娘彼此同心,对老有孝心,对事有恒心,对人有诚心,对这个世界和生活,保持一颗热爱的心。” “最后,让我们大家一起,为新郎新娘的婚礼,做一个共同的见证!” 霍千里的发言,引动了全场的欢呼和掌声。 并不那么板正的证婚辞也戳中了许多人的心坎。 是啊,这就是时代和社会的福利,可以让两个原本穷得日子都艰难的农村娃,通过自己的努力,打拼下了这么大一番事业,能够这么风风光光地结婚。 许多已经事业有成的人,想起了自己困顿的过去。 许多还没有成就的人,也生出了些对未来的期盼和奋斗的动力。 毕竟,他们可以,我们也可以。 大不了他们走得快些,我们走得慢些。 只要想走,终究是能够走出去的。 霍千里走下了舞台,婚礼还在继续。 接下来就是敬茶的环节,看着江母孤零零地坐着,身旁还空着一把椅子,江清月就忍不住又抹了抹眼泪,坐在她身旁的程素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敬茶之后,基本的仪式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环节了。 光头埕亮的顾大强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酒杯和话筒,看着下方的众人,清了清嗓子,“大家莫忙动快子,我就说几句话,等我一哈!” 一阵哄笑声中,顾大强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握着话筒,环顾了一圈这个豪气的大厅,语带感慨地道:“说实话,我想象过无数次我这个老二结婚时候的样子,但永远都想不到会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在锦城,在这么高档的地方,有这么多的领导、老板、亲朋好友来祝福,关键是,这个酒店,还是我娃儿自己挣下来的!说实话,昨晚上我瞌睡都没睡着,总觉得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所以当主持人跟我说,喊我要发个言的时候,我就总在想,说点啥子呐?他跟我说大致就是欢迎大家到来,请大家吃好喝好。这个确实简单,但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不够。跟儿子、儿媳交流了几句,他们也觉得,不够。” “虎山村的应该还记得到,我们以前过的是个啥子日子,一头过年猪杀了好几家人来分,路烂得摩托车都开不进来,村里头那些烂事让我都觉得这个村没得救了,那个时候我想,娃儿结婚,我能够给他办得起个流水席就谢天谢地了,至于他的娃儿我的孙儿,又是个啥子未来,又要过啥子日子,我想都不敢想。” “但是国家和政府没有放弃我们,霍干部来了,郑书记、郭书记、李书记还有许多其他的领导尽心尽力,韩教授、何教授、张教授还有好多专家帮到出谋划策,夏总、孙总、蔡总、韩总和很多其他的老板康慨帮忙,以及一些其余的朋友也都伸手拉上一把,帮我们脱贫,帮我们致富,带着我们创造了虎山村的今天,也创造了我这个小家的今天。” “我这个人,不懂啥子大道理,就晓得知恩图报,吃水不忘挖井人。今天,能站在这么好的地方,喝着这么好的酒,跟这么多尊贵的客人,我晓得是咋个得来的!” “所以,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向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说一声诚挚的感谢!” “向所有一起奋斗努力过的人,说一声美好的祝愿!” “向所有到场的来宾,说一声衷心的祝福!” “向这个伟大的国家,说一声,希望你越来越好!” “干杯!” “干杯!” 整个宴会厅里,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呼喊。 “老公,老公!醒醒!” 耳畔的呼喊渐渐清晰,酒意昏沉的霍千里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江清月那张美丽温柔的脸,“怎么了?” “好些千符镇各村的村干部过来了,想跟你道个别,说声谢谢。” 霍千里艰难地挪了挪身子,缓缓坐起,“谢我干什么?” 江清月笑着道:“谢你带他们脱贫致富啊!” “不用了!那是他们自己的努力,跟他们说” 霍千里重新无力地倒回床上,头埋在枕头里,都囔道: “继续加油。” (全书完。) ----------- 敲下最后一个字符,长长地松了口气。 完结感言一会儿发,这几天再慢慢写点番外。 天气炎热,注意防暑。 先这样,么么哒。 第三百三十三章 致我们伟大的祖国(大结局) 2015年的夏天,千符镇有许多的故事。 快乐田园景区一开园便大获成功,在五一节总共接待游客11万人次,实现营业收入700余万,大大超出了建设之初的预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东江县委县政府大力支持,拨款五百万,搭配着通达文旅集团的继续投入,迅速拉开了二期建设的序幕。 虎山村的村民也随之找到了新的发财之路,不少原本两口子都在产业园区打工的,女方直接辞职回家,专心经营起了农家乐。 两口子一个拿工资,一个做生意,加一起一个月轻松七八千,乃至上万,生活翻了个台阶。 以至于有些在外地打工的,了解到情况之后,果断辞职回来,把自家的院子好好捯饬一番,或者积极报名二期民宿,提前学习起了民宿管理的知识,加入了挣钱的行列。 还是那句话,如果在家也能挣钱,哪怕比外面少一点,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那些在园区里面有民宿的更不用说,几乎天天住满,钱是挣得盆满钵满。 要不是平台公司还没放松,隔三差五逼着他们培训学习提高,好些都想躺平了,这是啥子神仙日子哦! 竹阳村的竹编产业,也在这样的情况下,成功走上正轨。 不仅将过去半年时间积攒的库存几乎一扫而空,全村几乎都在加班加点,赶制新的竹编。 羡慕其他村好久的他们,也用坚持和信任赢得了丰厚的回报。 千符镇其余各村也因为园区对蔬菜、水果、禽肉蛋等的大量消耗,再度增加了收入,在产业致富的路子上走得更稳更踏实。 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但一个消息,却给所有人的笑容蒙上了一层阴影。 五一节后的第二周,千符镇召开干部大会,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县委组织部的部长出席会议,宣布了千符镇镇高官霍千里同志工作职务的调整。 当消息传出,原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众人忽然发现,惶恐和不安依旧还是难以抗拒地从心底生出。 近两年来,霍书记就像是他们的定海神针,不用他出面,也不用他说什么,只要他在那间办公室里坐着,众人做起事来心头都有底。 九年前的虎山村,两年前的千符镇,都生动地印证了霍书记对于他们的重要和伟大。 这份渐渐在人心中扎下根来的崇敬,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化作了深深的留恋,和浓浓的不安。 只是花终究会谢,宴席总会散场,故事也终究会讲到最后。 组织上已经在竭力地维持着过渡的平稳,镇长曹青峰升任镇高官,保证镇上总体方针不发生大的偏移; 人大主席彭大仁去了县里,做了一个局长,预计一年后会在这个位置上光荣退休,也算给他这两年尽心尽力操持出快乐田园这样一个成功项目的回报; 镇委副书记高远明去当了人大主席,常务副镇长肖尧当上了镇长,负责起了政府的日常工作。 镇委办主任姜恒宇也成功升任副镇长,迈步坚实一步。 那位空降而来的副镇长贺博远则出任了镇委副书记,成功捞到了一个正科的名额。 抛开实现这个局面所经历的复杂的组织程序不提,这样的安排几乎是竭尽全力在维持千符镇整个班子的稳定,维护这一片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想来县里也不希望重蹈当年的覆辙,毁掉千符镇这个如今东江县产业发展的绝对招牌。 镇上、各村的老百姓们,也渐渐在忙碌中,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时间会慢慢地抹平涟漪,带来新的故事,也给出新的答桉。 但终究有些东西不会被遗忘。 2015年8月19日。 农历七月初六。 宜结婚、祈福。 上午十点,江海大酒店。 这栋才开业不久,就接连婉拒了好几个宴会生意的奇特酒店,终于在今天迎来了它的第一场宴会。 门口两个硕大的立牌上,是两张大大的结婚照。 照片上,一个皮肤稍稍有些黝黑的年轻人搂着一个肤白貌美、青春洋溢中又透出几分利落干脆的年轻姑娘,两张照片的动作稍有不同,但那一脸得逞的幸福笑容却如出一辙。 新郎:顾海涛。 新娘:江秋雁。 一个穿着衬衫西裤,腰间别着一条h皮带的光头男子站在礼宾台旁,身边是两位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 “村长!恭喜哦!” “感谢感谢,里面电梯上二楼哈!” “顾总,恭喜恭喜!” “感谢,来抽烟,里面电梯上二楼哈!” “老顾,恭喜了啊!” “谢谢领导,来抽烟,电梯二楼哈!” 三人分工流畅,顾大强负责接待,顾大强老婆负责递烟递糖,江母负责收红包,并且递给一旁的顾家老大登记。 宾客们过了这一关,便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从旋转楼梯或者电梯来到二楼。 按照指示牌和服务人员的指引,来到最大的那个宴会厅前。 一身合体西装,衬托着修长身材的顾海涛正领着伴郎团站在那里,彬彬有礼又热情十足地接待着前来的宾客。 经过多年的商场历练,顾海涛举手投足间早已是颇有气度章法。 村里家里的老辈子、同学、生意伙伴、政府领导,顾海涛在各种关系的宾客面前熟练地转换着不同的姿态和笑容。 等这些宾客从他和伴郎团的身边走过,一对俊男靓女就站在宴会厅的大门口,接住来人,根据他们的身份帮忙安排着座位。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新娘的亲姐江清月,以及新郎在人生层面的大哥霍千里了。 两人都对虎山村和千符镇的人熟悉,同时跟顾海涛和江秋雁的朋友圈子也多有交集,更关键的是,两人的身份地位也完全能够压得住场子。 但这个安排却遭遇到了一个意外的麻烦。 那就是太多人找霍千里说话了。 “霍干部,我是詹虎啊我回来了,不打工了,回来跟几个兄弟在村上开了个烧烤店,生意还要得,比在外头打工安逸!” “霍书记,您好现在我们竹阳村是幸福了啊,大家每个月都分得到好几千块钱,都是多亏了你啊!你还好嘛?” “领导,哪儿敢劳你在这儿接待啊。” 不管是虎山村的村民,还是千符镇其余村的村干部,抑或是千符镇的镇领导,见到霍千里都忍不住想攀谈几句。 后面来的也不着急,就围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听着,把宽大的宴会厅门都快堵上了。 眼看着妹妹的婚礼就要毁在这临门的地方,江清月直接“一脚”将霍千里踢开,不许他在这儿“碍事儿”了。 货真价实的临门一脚之后,霍千里只好悻悻地到处乱逛,无所事事。 “霍处长,在这儿看什么呢?”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霍千里扭头,笑容登时浮现在脸上,热情地主动伸出手,“郑书记!好久不见啊!” 郑强伸出手跟他摇了几下才放开,“是啊,听说你高升了,都还没来得及来给你庆祝一下呢!”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忍不住生出了几分羡慕。 九年前,他已经是镇高官,霍千里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村干部,在村里都排不上号,只是挂着个村支书助理的头衔。 现在,他成了县高官,在当初那批东江县的镇高官里算是走得最快的,但霍千里却已经在省委组织部当上了实权处长。 级别跟他相同,手里的权力已是天差地别。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现在是江秋雁的顶头上司,他在霍千里面前说话的底气都没这么足。 霍千里连忙谦虚道:“谈不上谈不上,该是我来拜会你,你永远是我的老领导,是我仕途的领路人。” 这番话说得郑强十分开心,但他却不敢真的就这么认下来,连忙摇头,“言重了哈,哪有什么老领导啊,就是一起为人民群众的福祉并肩奋斗过的同志而已,哈哈!”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另一个声音笑了起来,两人都扭头一看,同时惊喜道:“李厅长\/李书记!” “千里同志,郑强同志,好久不见啊!” 如今已经调任省里某厅任厅长的李乔笑着跟两人先后握了握手,“刚聊什么呢?” 霍千里笑着道:“我们聊起以前在虎山村并肩奋斗的事情呢!” 李乔哈哈一笑,“那可不能少了我啊!哈哈!” 李乔主动表态,郑强便顺着他的话,“是啊,没有您当年掌舵和支持,我们这个奋斗也成不了啊!” 说完三人回忆起过去,都开心地笑了笑。 李乔开口道:“前些天,省里评选十强镇,结果已经出来了,千符镇成功当选,你们都是奠基人啊!” 霍千里挑了挑眉,“这么快,我还以为要过些日子呢!” 对比起来,郑强的信息渠道就要窄许多了,于是识趣地闭口默默听着。 “这个东西只要标准定了,评选也就是分分钟的事,麻烦都在争荣誉扯皮上。今年我做主,快刀斩乱麻,干脆不给他们活动空间了。” 李乔大手一切,笑看着两人,“可惜回头举办颁奖仪式,没有请老领导的习惯,不然高低得把你们叫回去看看。” “那都过去的事了,只要千符镇的老百姓过得好就行了。” 霍千里笑着摆了摆手,然后看向两人的身后,面露微笑。 李乔跟郑强也扭过头,瞧见了郭浩然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都是老熟人,大家自然地笑着打起了招呼。 李乔稍稍压低了声音,“浩然同志,听说你的位置也要动一动了?” 郭浩然哈哈一笑,“不愧是老班长啊,厉害。” 李乔笑着指了指霍千里,“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消息源吗?” 霍千里也不否认,哈哈笑着,“浩然学长应该是直接在旌城市当副书记?” 郭浩然点了点头,“也挺好,还能帮忙看着点东江县和千符镇。” 李乔颔首微笑,“都是功臣哦!” 笑声中,霍千里忽然望着众人身后笑着道:“各位领导,功臣可不止我们哦!” 三人扭头,瞧见夏晚晴、孙总、何教授等人正从宴会厅门口走入。 李乔笑了笑,“那我们也别搞特殊了,进去一起聊聊。” 郭浩然点了点头,“走。” 霍千里伸手一领,“郑书记,走,咱们进去说。” 四人走进宴会厅,理所当然地来到了舞台右侧的第一桌。 在那儿以及旁边一桌,已经有韩致远、何教授、张教授、老蔡总、夏晚晴、袁湘灵、汤玉轩、胡老、小蔡总、曹青峰、肖尧、姜恒宇等人在说着聊着了。 瞧见四人到来,众人自然地起身,各自热络地交谈起来。 在霍千里的居中安排下,加之过往各有工作交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两张桌子旁,是阵阵的欢笑和感慨。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热络的气氛中,一个中年男人小步快跑过来,笑容尴尬又拘谨。 霍千里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搂住,“伟哥,不晚不晚,你来得正是时候。” 作为这座酒店的拥有者,顾海涛的婚礼在全体员工的尽心操持下,进行得十分顺利。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蜀州电视台的一位着名主持人亲自担任司仪,拉开了婚礼的序幕。 “人们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于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相守,是一段值得歌颂的爱情。” “但是,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校服到婚服,这不更是一个纯洁曼妙又美好的爱情故事吗?” “我问过新郎顾海涛,问他是什么时候爱上新娘的,新郎说” 主持人醇厚庄重的嗓音如同缓缓淌过的时光,在众人心头勾勒出顾海涛跟江秋雁爱情的轮廓。 不管档次如何,身份如何,婚礼的流程都还是逃不脱那些。 很快,顾海涛被请上了台,跟主持人互动几句之后,随着主持人的指令,关闭的宴会厅大门缓缓拉开。 明亮的光线铺洒在那个披着华丽婚纱的明媚少女身上,美艳不可方物。 她的身边,没有父亲搀扶。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在这个喧嚣的空间,竟有一丝倔强和孤独。 但是,当一个于她面容颇多相似的温婉女子走来,搀住她的手臂,帮她扶着裙角,她身上的棱角便尽数消失,变得柔软起来。 长姐如母。 那个从小便为她扛起了一切的姐姐,终于也亲手送她出嫁了。 缓步走到长长的舞台通道前。 江清月松开手,将位置让给了等候在那里的妈妈。 按照彩排过的流程,接下来的就将由江母一路护送着她,将她交到未来那个她最亲密的男人手里。 但当她们三人站在这个时刻,彼此对望,过去十几二十年艰难度日的辛苦,那些艰苦岁月的彼此支撑与守望,都涌上了心头。 是母亲头上的白发,姐姐掌心的老茧,与妹妹伪装的坚强,一起撑起了她们这个残破的家啊! 当三人抱团失声痛哭,那些了解这一家人曾经艰难的人,没有催促,只是默默为她们送上了掌声。 主持人也沉默了,沉默是由衷的尊重。 掌声稀稀拉拉,逐渐连成片,最后化作了骤雨一般,帮她们把那些委屈和心酸涤荡一清。 好在三人都知道,现在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很快收拾了心绪,江清月转身走到一旁,婚庆的工作人员连忙拿着纸巾和工具帮江秋雁恢复了一下妆容。 主持人重新开口,江母扶着女儿,缓缓走上了台阶,朝着那个站在通道中间等待了许久,却并无一丝不耐烦的年轻男人走去。 在台上站定,在主持人的指引下,江母牵起女儿的手,放在顾海涛手上时,再一次哽咽失声。 而当那些誓言从一对新人的口中说出,没有任何人怀疑它的真诚。 两人携手走回台上,霍千里跟江清月的儿子穿着订做的小西装,迈着小短腿,抿着小嘴一脸严肃地捧着戒指盒走上来,现场认识他的忍不住发出了阵阵笑声。 霍千里也安静看着,一脸老父亲的欣慰。 “下面,让我们一起欢迎今天的证婚人,他是新郎人生路上的好大哥,也是新娘信赖和亲近的姐夫,更是两人这段感情的见证者。让我们有请证婚人霍千里上台致辞!” “霍干部?” “霍书记?” “霍处长?” 许多不知情的宾客瞬间激动起来,激动地鼓着掌,那掌声热烈得就像是要把这个宴会厅的屋子掀翻了一样。 李乔微笑看着,对身边的韩致远道:“韩老,深得人心啊!” 韩致远满意一笑。 霍千里走到台上,跟顾海涛和江秋雁都轻轻拥抱了一下,然后走到台子中间。 短发利落,衬衫合体,双腿修长,面容帅气而不失阳刚,夙兴夜寐的劳累也渐渐恢复了许多,精气神十分饱满,加上职位所在,往那儿一站,便自有一番夺人气度。 他没有像其余的证婚人一样拿个稿子照着念,而是和过往的无数次发言一样,环顾了一圈,微笑开口。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好。今天我受邀担任顾海涛先生,江秋雁女士婚礼的证婚人,倍感荣幸!” “来之前我跟新郎新娘交流过,我说我的年纪比较小,跟他俩也是一辈,好像跟传统意义上的证婚人形象好像有点不一样。但是他们说我见证了他们人生关键的发展和感情关键的进步,接着见证他们的婚礼,顺理成章,我想了想,倒也的确。” “九年时间,新郎顾海涛从一个农村里的高考落榜生,到现在成为了一个在商业上颇有建树的成功商人,新娘江秋雁从一个贫困家庭的学生,努力学习,学有所成,又回报社会,成为一个人民公仆。这是两个人的进步,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福利。他们的经历也是我们社会发展的剪影和典型。” “我们的社会或许还有值得完善的地方,但它从未向努力拼搏的人关上大门,它永远支持奋斗者实现人生的价值,它努力维持着一个社会整体进步的国家梦想,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像新郎、新娘一样实现人生的进步,兑现爱情的承诺。” “佳偶天成,亦需勉力经营。希望新郎与新娘在未来的日子里,相依相守,彼此包容,相濡以沫,共度风雨。就如同我们的国家与社会一样,砥砺奋进,永不停歇。” “未来很长,希望新郎新娘彼此同心,对老有孝心,对事有恒心,对人有诚心,对这个世界和生活,保持一颗热爱的心。” “最后,让我们大家一起,为新郎新娘的婚礼,做一个共同的见证!” 霍千里的发言,引动了全场的欢呼和掌声。 并不那么板正的证婚辞也戳中了许多人的心坎。 是啊,这就是时代和社会的福利,可以让两个原本穷得日子都艰难的农村娃,通过自己的努力,打拼下了这么大一番事业,能够这么风风光光地结婚。 许多已经事业有成的人,想起了自己困顿的过去。 许多还没有成就的人,也生出了些对未来的期盼和奋斗的动力。 毕竟,他们可以,我们也可以。 大不了他们走得快些,我们走得慢些。 只要想走,终究是能够走出去的。 霍千里走下了舞台,婚礼还在继续。 接下来就是敬茶的环节,看着江母孤零零地坐着,身旁还空着一把椅子,江清月就忍不住又抹了抹眼泪,坐在她身旁的程素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敬茶之后,基本的仪式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环节了。 光头埕亮的顾大强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酒杯和话筒,看着下方的众人,清了清嗓子,“大家莫忙动快子,我就说几句话,等我一哈!” 一阵哄笑声中,顾大强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握着话筒,环顾了一圈这个豪气的大厅,语带感慨地道:“说实话,我想象过无数次我这个老二结婚时候的样子,但永远都想不到会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在锦城,在这么高档的地方,有这么多的领导、老板、亲朋好友来祝福,关键是,这个酒店,还是我娃儿自己挣下来的!说实话,昨晚上我瞌睡都没睡着,总觉得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所以当主持人跟我说,喊我要发个言的时候,我就总在想,说点啥子呐?他跟我说大致就是欢迎大家到来,请大家吃好喝好。这个确实简单,但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不够。跟儿子、儿媳交流了几句,他们也觉得,不够。” “虎山村的应该还记得到,我们以前过的是个啥子日子,一头过年猪杀了好几家人来分,路烂得摩托车都开不进来,村里头那些烂事让我都觉得这个村没得救了,那个时候我想,娃儿结婚,我能够给他办得起个流水席就谢天谢地了,至于他的娃儿我的孙儿,又是个啥子未来,又要过啥子日子,我想都不敢想。” “但是国家和政府没有放弃我们,霍干部来了,郑书记、郭书记、李书记还有许多其他的领导尽心尽力,韩教授、何教授、张教授还有好多专家帮到出谋划策,夏总、孙总、蔡总、韩总和很多其他的老板康慨帮忙,以及一些其余的朋友也都伸手拉上一把,帮我们脱贫,帮我们致富,带着我们创造了虎山村的今天,也创造了我这个小家的今天。” “我这个人,不懂啥子大道理,就晓得知恩图报,吃水不忘挖井人。今天,能站在这么好的地方,喝着这么好的酒,跟这么多尊贵的客人,我晓得是咋个得来的!” “所以,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向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说一声诚挚的感谢!” “向所有一起奋斗努力过的人,说一声美好的祝愿!” “向所有到场的来宾,说一声衷心的祝福!” “向这个伟大的国家,说一声,希望你越来越好!” “干杯!” “干杯!” 整个宴会厅里,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呼喊。 “老公,老公!醒醒!” 耳畔的呼喊渐渐清晰,酒意昏沉的霍千里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江清月那张美丽温柔的脸,“怎么了?” “好些千符镇各村的村干部过来了,想跟你道个别,说声谢谢。” 霍千里艰难地挪了挪身子,缓缓坐起,“谢我干什么?” 江清月笑着道:“谢你带他们脱贫致富啊!” “不用了!那是他们自己的努力,跟他们说” 霍千里重新无力地倒回床上,头埋在枕头里,都囔道: “继续加油。” (全书完。) ----------- 敲下最后一个字符,长长地松了口气。 完结感言一会儿发,这几天再慢慢写点番外。 天气炎热,注意防暑。 先这样,么么哒。 完结感言 敲下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是非常不舍的。 但就像最后一章里说的,故事终究会写到结尾。 如果硬要选一个地方作为结局,其实也只能是这儿了。 就像群里有人说的,在看到霍千里又回到千符镇的时候就知道,这本书会在离开千符镇的时候结尾。霍千里在千符镇的所有工作都完成了,他会有更大的舞台。 但那个舞台不让写 而且,离开千符镇之后的故事,也就不再契合带领全村脱贫致富这样的主题了。 这本书讲的,也就是一个带领乡镇村落脱贫致富的故事,仅此而已。 所以,就在这儿。 就这样。 挺好的,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结婚的结婚,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这本书写作的冲动在之前的单章里已经详细讲过了。 站在完本的时候来看,当中确实有一些处理得不够好的点,但在多种客观情况的限制下,整体的完成度我个人是满意的。 写出了我想写的故事,表达了一些我想表达的情感。 至于成绩,到后来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嗯,才不是破罐子破摔了呢!) 213天,116万字,一本书,一个故事。 感谢46万书友一路相伴。 感谢读者老爷们的打赏、投票、评论。 感谢编辑子良巨的支持,常常深夜帮忙解封,容我任性了一把。 感谢帮忙加书单,帮忙推荐的书友们。 这本书走到现在离不开所有人的支持。 也离不开此刻案头那七八本一看名字大家就不会想看的书的支持。 此刻瘫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一摞书的名字,过去的两百多天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 好评和鼓励的喜悦(很多),差评的无奈(很少),数据飞涨的开心(很少),数据停滞的痛苦(很多),打赏的高兴(很多),群里发红包的快乐(更多) 这些都还鲜活地存在于记忆当中。 接下来,会短暂地休息几天,然后慢慢更新一点番外。 然后就是筹备新书了。 (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发在这里,让我抄咳咳,启发一下。)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 山高路远,我们新书再见! 谁也不许走! 完结感言 敲下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是非常不舍的。 但就像最后一章里说的,故事终究会写到结尾。 如果硬要选一个地方作为结局,其实也只能是这儿了。 就像群里有人说的,在看到霍千里又回到千符镇的时候就知道,这本书会在离开千符镇的时候结尾。霍千里在千符镇的所有工作都完成了,他会有更大的舞台。 但那个舞台不让写 而且,离开千符镇之后的故事,也就不再契合带领全村脱贫致富这样的主题了。 这本书讲的,也就是一个带领乡镇村落脱贫致富的故事,仅此而已。 所以,就在这儿。 就这样。 挺好的,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结婚的结婚,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这本书写作的冲动在之前的单章里已经详细讲过了。 站在完本的时候来看,当中确实有一些处理得不够好的点,但在多种客观情况的限制下,整体的完成度我个人是满意的。 写出了我想写的故事,表达了一些我想表达的情感。 至于成绩,到后来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嗯,才不是破罐子破摔了呢!) 213天,116万字,一本书,一个故事。 感谢46万书友一路相伴。 感谢读者老爷们的打赏、投票、评论。 感谢编辑子良巨的支持,常常深夜帮忙解封,容我任性了一把。 感谢帮忙加书单,帮忙推荐的书友们。 这本书走到现在离不开所有人的支持。 也离不开此刻案头那七八本一看名字大家就不会想看的书的支持。 此刻瘫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一摞书的名字,过去的两百多天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 好评和鼓励的喜悦(很多),差评的无奈(很少),数据飞涨的开心(很少),数据停滞的痛苦(很多),打赏的高兴(很多),群里发红包的快乐(更多) 这些都还鲜活地存在于记忆当中。 接下来,会短暂地休息几天,然后慢慢更新一点番外。 然后就是筹备新书了。 (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发在这里,让我抄咳咳,启发一下。)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 山高路远,我们新书再见! 谁也不许走! 番外一 这是我们的国家 2018年。 蜀州大学。 会计系。 一场小范围的新生交流会正在召开。 全系四个班的学生齐聚在阶梯教室里,东张西望,窃窃私语,兴奋难耐,躁动不安; 刚刚认识的舍友们凑在一起,交流着宿舍的条件、食堂的饭菜、校门口的网、以及成熟时髦又漂亮的学姐或者英俊帅气的学长; 当这个几乎伴随着他们过去全部求学生涯的理想——上大学实现之后,他们都在努力而贪婪地适应着新环境。 同时,对即将开始的全新求学生涯,他们也是满含着期待,期待着那些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幻想过的大学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时间对蝉鸣和人噪充耳不闻,不疾不徐,按照自己固有的步子,慢慢接近了下午三点。 一行五人,三男两女,在一位辅导员的陪同下,走进了教室大门。 正是四位带班的班主任外加系主任。 “哇!” 本该立刻安静下来的教室,却蓦地升起了更大的私语声。 从前排传向后排,像是春风拂过竹林,像是浪花拍打礁石。 队伍中,一个女老师,明媚如花,温柔似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这些稚嫩却又热血的少男少女们梦想中那知性又柔美的样子。 “江老师,你果然是魅力十足啊!你这届的课怕又是堂堂爆满哦!” 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坐下,一个老师就笑着调侃道。 江清月微微一笑,笑容平和而优雅,“只要他们能学得进去就好。” 坐在正中的系主任点了点头,“小江这句话说得好,只要他们能学到知识,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嘛。” 一旁的诸位也都笑了笑,按说木秀于林,其余人多少会有些不满,但江清月一向不争不抢,为人也温和周到,大家也没谁会因为这个给她使什么绊子。 当然,这当中,有几分因为忌惮是她背后那位如今仕途光明而坦荡的老公,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大家安静!” 辅导员走上讲台,拿着话筒开口,声音如同荡开的涟漪,压平了教室里所有的议论声。 “首先,欢迎大家来到蜀州大学,来到我们学院,就读我们会计系。” 此时的少年们,热情还未褪去,用热烈的掌声响应着台上老师的话。 哦,不对,这还不是老师。 接着,辅导员又说了一大堆啰嗦的事,什么吃饭、生活、学习的各种注意事项和学校规范,落在老生耳朵里,都是些起茧子的废话,但新生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下面,有请咱们会计系赵主任讲话!大家欢迎。” 系主任在掌声中走上讲台,又在掌声中走了下来,留下了一堆随风而散的官腔。 辅导员的声音再度响起,“下面,有请我们会计系教师代表,许老师,上台讲话。” 一阵不由自主的失望叹息,让正起身走向讲台的中年男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想到那个曾经请他们全系老师一起吃过一顿饭的男人,和他身上那些无形又摄人的光环,中年男人便对江清月恨不起来。 于是他只好将不爽转移到了这帮不知轻重的学生身上。 简单的开场过后,他直接火力全开。 “你们是不是觉得伱们考上了蜀州大学这样的重点学校,能够坐在这间教室,你们十分自豪和骄傲?我告诉你,你们错了。” “z国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只是庸才,擅于做题考试,却缺乏创造力我知道这样说你们肯定不服,但你们自己看看,这么多年,我们培养出来过诺贝尔奖吗?十几亿人为什么就出不了一个呢,因为z国的教育出了问题,我们的思考都是经验主义的总结,却极度缺少科学的思辨和创造。” “就拿会计学来说,z国人记了几千年的账,最后复式记账法还是人家威尼斯商人凭借一个文艺复兴轻松搞定,奠定了我们现代会计学的基础。这还只是文艺复兴这顶伟大皇冠上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小点缀。”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国,以及罗马州,为人类科技的发展,文明的进步,作出了多少贡献?我们呢?我们也有过,那是在古时候。甚至说古时候的贡献也不能称之为贡献,只是在这么庞大的人口之中,极个别天才的灵光闪现而已,成果就是比谁谁谁早多少年发明了什么,天天在嘴边吹得起劲,但实际应用呢?成果呢?没有!火药就拿去放了烟花,造纸术也没能引发启蒙运动,对科技和文明的推动全是被动的。我们引以为傲的悠久历史也就剩个悠久了,其余什么都不是!” “现在网上一片膨胀,什么大国崛起,什么世界第一,那是愚民的论调,我们作为高等学府的高级知识分子,应该要有自己冷静清醒的思考,知道我们还差得远,西方依旧是我们文明的灯塔,值得我们去钦佩和学习。” “我这么说,不是骂你们。是希望你们知道什么是真的好,什么是假的厉害。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国门,去看看那些真正先进的国家,去学习真正先进的文化,在先进的文明中生活,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不管你们是通过什么样的教育手段培养出来的,但至少你们也的确是一代人里面的佼佼者,你们就更应该找准自己的定位,好好学习,好好听讲,用更多的努力,走出国门,去过上更好的人生!” 掌声迟疑了一下,在辅导员适时的带头和提醒下,慢慢响起。 系主任微微皱着眉头,旋即又想起这只是三四个班的小会议,便又放松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过等中年男人坐回座位,系主任还是小声提醒了一句,“有些话,私下里说说就好了,注意影响。” 中年男人笑了笑,“我也没说什么错的啊!希望他们上进嘛!” 系主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再说话。 辅导员走上讲台,“感谢许老师的精彩发言,希望大家将老师的谆谆教诲都铭记在心,那么,今天” “等等。” 就在辅导员准备开口遣散众人的时候,江清月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然后扭头看着系主任,“赵主任,我能说两句吗?” 系主任哈哈一笑,“那当然,你能讲两句那我们也算是顺应民意了。” 众人都跟着笑了笑,辅导员见状立刻笑着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江老师要跟大家说两句,还不快快鼓掌!” 江老师? 谁啊! 对这些懵懂的新生而言,人和名还对不上号。 但当前排的学生看着起身的江清月时,立刻激动地鼓起了掌。 掌声便如被风吹过的麦浪,迅速从前排蔓延到了后排。 在明显比先前热烈得多的掌声中,江清月走到前台。 “同学们,你们好,首先,欢迎你们,欢迎你们在蜀州大学开启你们人生的新篇章。” 声音不大,如清溪流淌,整个阶梯教室却在刹那间鸦雀无声。 “很高兴能够跟你们一起聊聊天。现在我们还没开始教学,所以今天也不跟大家交流什么学习上的事情。只是想跟大家聊聊未来。” “首先,我想请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认为,我们的国家有哪些不够好,存在着不足的地方?大家可以举手作答。” 话音一落,许多学生都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在蚣蜘横行的2008年,2018年,整体的社会气氛已经很向上了,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跟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先前那个老师是在毫不掩饰的崇洋媚外,那这位江老师就是明目张胆地贬低自己的祖国了。 系主任的眉头也微微皱起,但旋即想到了什么,又放松了些。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江清月并没有叫人起来回答,而是自说自话地道:“我们国家还是存在许多不足的,经济民生需要进一步提升,尖端科技的差距需要追平,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需要解决,新形势下的制度建设也需要跟进,这些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必须要承认,否则也不会有全面深化改革的需求了。” “但是。” 江清月的声音蓦地一沉,眉眼之中流露出坚定,在一张张青涩的脸上扫过,“这些不足,不是我们嫌弃乃至于逃离的理由,而是我们坚守和奋斗的目标!” 台下,先前大放厥词的中年男人脸色猛地涨红。 江清月却看都没看他,而是定定地望着这些学生,“太过久远的艰苦我不想跟你们谈,咱们聊聊近一点的,不说空话,我们学会计的用数据说话。1991年,90年代了,那年我国的人均gdp是多少?348刀。而国呢?刀。这中间的差距是多少?70倍。也就是说他们的国民一年的收入,我们需要挣一辈子。” “面对着这样的巨大如鸿沟的差距,我们的祖辈、我们的父辈是怎么做的?不发牢骚,不放怨气,不吹冷风,不说怪话,敬业乐业,脚踏实地,流泪流汗甚至于流血,更有甚者献出了生命。他们就这么一步步追赶,将这个差距,从70倍到60倍,到50倍,到40倍,到30倍,到20倍” 江清月每数一个数,就仿佛在众人面前竖起了一道里程碑,上面刻满了举国上下艰苦奋进的岁月痕迹,让一帮学生们的心潮竟也跟着渐渐澎湃了起来。 “去年,国是599万刀,我们是088万刀,这个差距已经来到了不到七倍!这才有了这样宽敞明亮的现代化阶梯教室,也才有了坐在这个教室里面的你们,光鲜亮丽,无忧无虑,岁月静好的样子。” “所以,我们现在更该做的是什么?一是感恩,二是需要明白,当我们觉得它不好,那就去建设它,改善它!不是只知道抱怨,更不是满眼羡慕别人家里有多好,想搬过去。因为再好那都是别人的。z国不是别人的z国,是我们的z国,是我们每一个人组成的这个伟大国家。” “大学的四年,是你们踏入社会前最后的准备,如果真要有什么希望和寄予,我想说,大家可以慢一点,稳一点,想清楚自己的前路,再坚定地走下去,和我们的先辈们一样,一步一个脚印,自然就能走出一条宽阔结实的人生道路来。那些宏大的叙事看似离我们遥远,但实际上,正是由千万个你我一起组成的。各位同学,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好!” 几乎掀翻房顶的吼叫声后,是如雷鸣般的掌声。 原本在江清月刚开口还有着些许不满的学生们,此刻发自肺腑地觉得,就得是这样的觉悟和发言,才配得上那绰约动人的风姿。 散了会,江清月平静地走回办公室,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女老师微笑着委婉提醒道:“江老师,你这一番发言,可是瞬间就把许老师比下去了啊!” 江清月淡淡一笑,“各抒己见嘛,相信这么几句话许老师还是容得下的。” 女老师自然是知道江清月的背景,不管是韩老还是霍千里,都可以给江清月这么做的底气,所以她也不再纠结那个,只是笑着道:“你一贯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今天怎么有兴致主动说这么多?” 江清月笑了笑,却并没有答话。 不远处的系主任办公室里,许老师愤愤不平地看着系主任,“主任,你刚才拦着我干什么?她江清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我的面子,我还不能反击几句了?” 系主任递上一支烟,帮忙点上,靠在椅子上缓缓道:“然后呢?” 许老师一愣,系主任语重心长,“然后你们俩就正式决裂?吵一架?起冲突,老死不相往来?” 许老师张了张嘴,却发现确实如系主任所说的那般。 他不反击,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顶多就是理念之争,两人面子上也还能过得去,对今后影响也小,但若是矛盾升级成了当面冲突,那双方也就被架起来了,矛盾也就被摆在明面上了。 系主任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听懂了,缓缓道:“你可别忘了,人家背后还有韩老,还有一位我们所有校领导见了都得赔笑脸的好老公。” 许老师心里当然知道,要不然他何必要忍,但是嘴上却还是如死鸭子一般嘴硬道:“韩老都退了好久了,他老公,也就是个处长,恰好在那个重要位置上而已,等离了那个位置,谁还买一个处长的账!” 系主任默默抽了口烟,懒得跟他计较,心中暗道,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的处长,跟别的处长能一样嘛!还别说人家跟干部三处的处长是铁哥们! 正说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他一看来电人,连忙站起,“杨校,您好。” “小赵啊,你跟你们系江老师说说,看能不能通过她,请霍巡视员出来吃个饭,具体理由你琢磨琢磨。” “好的,好的。”系主任先是连忙答应,然后一愣,“巡巡视员?” “助理巡视员。今天任命刚出来,所以让你赶紧联系啊!” “哦哦!好!” 挂了电话,系主任将烟头摁灭,扭头看着一旁的中年男人,“你看,这就不是霍处长了,变霍巡视员了。” 中年男人嘴角抽了抽,默默抽了一大口烟,在肺上过了一圈之后,将心头的怨气都吐了出去。 这个世界这么美好,呕什么气呢! 罢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六点,一辆普普通通的小汽车开进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区。 五分钟后,江清月打开了家里的大门,没有见到儿子如往常一样迎上来,忽然面色微红。 霍千里从厨房走了出来,笑着道:“马上,我在装盘了。” 江清月眉眼似月,调侃道:“怎么敢劳动大领导,我来。” 霍千里凑过去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江老师好好休息,很快就好。” 江清月将包放在玄关上,没有去坐着休息,而是倚着厨房门,“我今天跟一个老师吵架了。” 霍千里一点不慌,手里动作不停,淡淡一笑,“这倒是难得。” “也不能说是吵架。”江清月简单将情况说了,“我只是觉得平日在办公室随便他怎么说,但这些孩子现在还没什么分辨力,几句话给人带歪了可是影响一辈子的事,只好站出来说了几句。” 霍千里扭头竖起大拇指,“说得好,就得这样,换了我,我直接就开骂了,崇洋媚外,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什么玩意儿!” 他端起盘子,笑着道:“咱们占着理呢,不用担心。要是他想不讲理,那更不用担心了。” 江清月白了他一眼,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暖意。 真要有事,眼前这个男人永远可以是她最牢固坚实的倚靠。 将从外面打包回来的饭菜重新装盘摆上桌子,二人却都没急着入座,江清月轻轻环住霍千里的腰,“你工作调整的事情有定论了?” 霍千里习惯性地刮了刮江清月的鼻尖,“江老师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江清月靠着他的胸膛,“今天系主任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想让我请你吃饭,我猜就是有什么变化。” 霍千里嗯了一声,“工作没变化,提了个助理巡视员,没什么好在意的。”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的情况肯定不是,江清月也懂,并不多问,但终归是件十足的大好事,她也发自内心地替老公高兴,看着桌上的饭菜,笑着道:“那你把妈和儿子支走,就是想跟我好好庆祝吗?” 霍千里微微挑了挑眉,让笑容变得有些意味难明,“想跟你,但不是庆祝。” 江清月脸瞬间一红,霍千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国家有号召,身为国家工作人员,是不是得积极响应?” 江清月扭着头,声若蚊蝇,“要了这么久都没要上,算了。” 霍千里嘿嘿一笑,“自古难成之事,做成了都是大事,也才有成就感。我都想好了,老二要还是个儿子,就叫他霍难成!” 江清月无语笑道:“哪有叫自己儿子难成的。” 霍千里直接拦腰将江清月抱起,“什么啊,我说的南辰是南方的星辰,多好的寓意。” “哎呀,你还来真的啊!桌上的菜!” “管他呢!反正就我俩吃,一会儿再热一下就是了!” “哎呀,你唔唔” 门关,门开。 夏日的阵雨说来就来。 拍打着窗户,经久不息。 —— 祝伟大的祖国,生日快乐! (本章完) 番外一 这是我们的国家 2018年。 蜀州大学。 会计系。 一场小范围的新生交流会正在召开。 全系四个班的学生齐聚在阶梯教室里,东张西望,窃窃私语,兴奋难耐,躁动不安; 刚刚认识的舍友们凑在一起,交流着宿舍的条件、食堂的饭菜、校门口的网、以及成熟时髦又漂亮的学姐或者英俊帅气的学长; 当这个几乎伴随着他们过去全部求学生涯的理想——上大学实现之后,他们都在努力而贪婪地适应着新环境。 同时,对即将开始的全新求学生涯,他们也是满含着期待,期待着那些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幻想过的大学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时间对蝉鸣和人噪充耳不闻,不疾不徐,按照自己固有的步子,慢慢接近了下午三点。 一行五人,三男两女,在一位辅导员的陪同下,走进了教室大门。 正是四位带班的班主任外加系主任。 “哇!” 本该立刻安静下来的教室,却蓦地升起了更大的私语声。 从前排传向后排,像是春风拂过竹林,像是浪花拍打礁石。 队伍中,一个女老师,明媚如花,温柔似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这些稚嫩却又热血的少男少女们梦想中那知性又柔美的样子。 “江老师,你果然是魅力十足啊!你这届的课怕又是堂堂爆满哦!” 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坐下,一个老师就笑着调侃道。 江清月微微一笑,笑容平和而优雅,“只要他们能学得进去就好。” 坐在正中的系主任点了点头,“小江这句话说得好,只要他们能学到知识,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嘛。” 一旁的诸位也都笑了笑,按说木秀于林,其余人多少会有些不满,但江清月一向不争不抢,为人也温和周到,大家也没谁会因为这个给她使什么绊子。 当然,这当中,有几分因为忌惮是她背后那位如今仕途光明而坦荡的老公,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大家安静!” 辅导员走上讲台,拿着话筒开口,声音如同荡开的涟漪,压平了教室里所有的议论声。 “首先,欢迎大家来到蜀州大学,来到我们学院,就读我们会计系。” 此时的少年们,热情还未褪去,用热烈的掌声响应着台上老师的话。 哦,不对,这还不是老师。 接着,辅导员又说了一大堆啰嗦的事,什么吃饭、生活、学习的各种注意事项和学校规范,落在老生耳朵里,都是些起茧子的废话,但新生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下面,有请咱们会计系赵主任讲话!大家欢迎。” 系主任在掌声中走上讲台,又在掌声中走了下来,留下了一堆随风而散的官腔。 辅导员的声音再度响起,“下面,有请我们会计系教师代表,许老师,上台讲话。” 一阵不由自主的失望叹息,让正起身走向讲台的中年男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想到那个曾经请他们全系老师一起吃过一顿饭的男人,和他身上那些无形又摄人的光环,中年男人便对江清月恨不起来。 于是他只好将不爽转移到了这帮不知轻重的学生身上。 简单的开场过后,他直接火力全开。 “你们是不是觉得伱们考上了蜀州大学这样的重点学校,能够坐在这间教室,你们十分自豪和骄傲?我告诉你,你们错了。” “z国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只是庸才,擅于做题考试,却缺乏创造力我知道这样说你们肯定不服,但你们自己看看,这么多年,我们培养出来过诺贝尔奖吗?十几亿人为什么就出不了一个呢,因为z国的教育出了问题,我们的思考都是经验主义的总结,却极度缺少科学的思辨和创造。” “就拿会计学来说,z国人记了几千年的账,最后复式记账法还是人家威尼斯商人凭借一个文艺复兴轻松搞定,奠定了我们现代会计学的基础。这还只是文艺复兴这顶伟大皇冠上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小点缀。”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国,以及罗马州,为人类科技的发展,文明的进步,作出了多少贡献?我们呢?我们也有过,那是在古时候。甚至说古时候的贡献也不能称之为贡献,只是在这么庞大的人口之中,极个别天才的灵光闪现而已,成果就是比谁谁谁早多少年发明了什么,天天在嘴边吹得起劲,但实际应用呢?成果呢?没有!火药就拿去放了烟花,造纸术也没能引发启蒙运动,对科技和文明的推动全是被动的。我们引以为傲的悠久历史也就剩个悠久了,其余什么都不是!” “现在网上一片膨胀,什么大国崛起,什么世界第一,那是愚民的论调,我们作为高等学府的高级知识分子,应该要有自己冷静清醒的思考,知道我们还差得远,西方依旧是我们文明的灯塔,值得我们去钦佩和学习。” “我这么说,不是骂你们。是希望你们知道什么是真的好,什么是假的厉害。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国门,去看看那些真正先进的国家,去学习真正先进的文化,在先进的文明中生活,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不管你们是通过什么样的教育手段培养出来的,但至少你们也的确是一代人里面的佼佼者,你们就更应该找准自己的定位,好好学习,好好听讲,用更多的努力,走出国门,去过上更好的人生!” 掌声迟疑了一下,在辅导员适时的带头和提醒下,慢慢响起。 系主任微微皱着眉头,旋即又想起这只是三四个班的小会议,便又放松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过等中年男人坐回座位,系主任还是小声提醒了一句,“有些话,私下里说说就好了,注意影响。” 中年男人笑了笑,“我也没说什么错的啊!希望他们上进嘛!” 系主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再说话。 辅导员走上讲台,“感谢许老师的精彩发言,希望大家将老师的谆谆教诲都铭记在心,那么,今天” “等等。” 就在辅导员准备开口遣散众人的时候,江清月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然后扭头看着系主任,“赵主任,我能说两句吗?” 系主任哈哈一笑,“那当然,你能讲两句那我们也算是顺应民意了。” 众人都跟着笑了笑,辅导员见状立刻笑着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江老师要跟大家说两句,还不快快鼓掌!” 江老师? 谁啊! 对这些懵懂的新生而言,人和名还对不上号。 但当前排的学生看着起身的江清月时,立刻激动地鼓起了掌。 掌声便如被风吹过的麦浪,迅速从前排蔓延到了后排。 在明显比先前热烈得多的掌声中,江清月走到前台。 “同学们,你们好,首先,欢迎你们,欢迎你们在蜀州大学开启你们人生的新篇章。” 声音不大,如清溪流淌,整个阶梯教室却在刹那间鸦雀无声。 “很高兴能够跟你们一起聊聊天。现在我们还没开始教学,所以今天也不跟大家交流什么学习上的事情。只是想跟大家聊聊未来。” “首先,我想请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认为,我们的国家有哪些不够好,存在着不足的地方?大家可以举手作答。” 话音一落,许多学生都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在蚣蜘横行的2008年,2018年,整体的社会气氛已经很向上了,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跟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先前那个老师是在毫不掩饰的崇洋媚外,那这位江老师就是明目张胆地贬低自己的祖国了。 系主任的眉头也微微皱起,但旋即想到了什么,又放松了些。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江清月并没有叫人起来回答,而是自说自话地道:“我们国家还是存在许多不足的,经济民生需要进一步提升,尖端科技的差距需要追平,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需要解决,新形势下的制度建设也需要跟进,这些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必须要承认,否则也不会有全面深化改革的需求了。” “但是。” 江清月的声音蓦地一沉,眉眼之中流露出坚定,在一张张青涩的脸上扫过,“这些不足,不是我们嫌弃乃至于逃离的理由,而是我们坚守和奋斗的目标!” 台下,先前大放厥词的中年男人脸色猛地涨红。 江清月却看都没看他,而是定定地望着这些学生,“太过久远的艰苦我不想跟你们谈,咱们聊聊近一点的,不说空话,我们学会计的用数据说话。1991年,90年代了,那年我国的人均gdp是多少?348刀。而国呢?刀。这中间的差距是多少?70倍。也就是说他们的国民一年的收入,我们需要挣一辈子。” “面对着这样的巨大如鸿沟的差距,我们的祖辈、我们的父辈是怎么做的?不发牢骚,不放怨气,不吹冷风,不说怪话,敬业乐业,脚踏实地,流泪流汗甚至于流血,更有甚者献出了生命。他们就这么一步步追赶,将这个差距,从70倍到60倍,到50倍,到40倍,到30倍,到20倍” 江清月每数一个数,就仿佛在众人面前竖起了一道里程碑,上面刻满了举国上下艰苦奋进的岁月痕迹,让一帮学生们的心潮竟也跟着渐渐澎湃了起来。 “去年,国是599万刀,我们是088万刀,这个差距已经来到了不到七倍!这才有了这样宽敞明亮的现代化阶梯教室,也才有了坐在这个教室里面的你们,光鲜亮丽,无忧无虑,岁月静好的样子。” “所以,我们现在更该做的是什么?一是感恩,二是需要明白,当我们觉得它不好,那就去建设它,改善它!不是只知道抱怨,更不是满眼羡慕别人家里有多好,想搬过去。因为再好那都是别人的。z国不是别人的z国,是我们的z国,是我们每一个人组成的这个伟大国家。” “大学的四年,是你们踏入社会前最后的准备,如果真要有什么希望和寄予,我想说,大家可以慢一点,稳一点,想清楚自己的前路,再坚定地走下去,和我们的先辈们一样,一步一个脚印,自然就能走出一条宽阔结实的人生道路来。那些宏大的叙事看似离我们遥远,但实际上,正是由千万个你我一起组成的。各位同学,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好!” 几乎掀翻房顶的吼叫声后,是如雷鸣般的掌声。 原本在江清月刚开口还有着些许不满的学生们,此刻发自肺腑地觉得,就得是这样的觉悟和发言,才配得上那绰约动人的风姿。 散了会,江清月平静地走回办公室,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女老师微笑着委婉提醒道:“江老师,你这一番发言,可是瞬间就把许老师比下去了啊!” 江清月淡淡一笑,“各抒己见嘛,相信这么几句话许老师还是容得下的。” 女老师自然是知道江清月的背景,不管是韩老还是霍千里,都可以给江清月这么做的底气,所以她也不再纠结那个,只是笑着道:“你一贯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今天怎么有兴致主动说这么多?” 江清月笑了笑,却并没有答话。 不远处的系主任办公室里,许老师愤愤不平地看着系主任,“主任,你刚才拦着我干什么?她江清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我的面子,我还不能反击几句了?” 系主任递上一支烟,帮忙点上,靠在椅子上缓缓道:“然后呢?” 许老师一愣,系主任语重心长,“然后你们俩就正式决裂?吵一架?起冲突,老死不相往来?” 许老师张了张嘴,却发现确实如系主任所说的那般。 他不反击,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顶多就是理念之争,两人面子上也还能过得去,对今后影响也小,但若是矛盾升级成了当面冲突,那双方也就被架起来了,矛盾也就被摆在明面上了。 系主任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听懂了,缓缓道:“你可别忘了,人家背后还有韩老,还有一位我们所有校领导见了都得赔笑脸的好老公。” 许老师心里当然知道,要不然他何必要忍,但是嘴上却还是如死鸭子一般嘴硬道:“韩老都退了好久了,他老公,也就是个处长,恰好在那个重要位置上而已,等离了那个位置,谁还买一个处长的账!” 系主任默默抽了口烟,懒得跟他计较,心中暗道,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的处长,跟别的处长能一样嘛!还别说人家跟干部三处的处长是铁哥们! 正说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他一看来电人,连忙站起,“杨校,您好。” “小赵啊,你跟你们系江老师说说,看能不能通过她,请霍巡视员出来吃个饭,具体理由你琢磨琢磨。” “好的,好的。”系主任先是连忙答应,然后一愣,“巡巡视员?” “助理巡视员。今天任命刚出来,所以让你赶紧联系啊!” “哦哦!好!” 挂了电话,系主任将烟头摁灭,扭头看着一旁的中年男人,“你看,这就不是霍处长了,变霍巡视员了。” 中年男人嘴角抽了抽,默默抽了一大口烟,在肺上过了一圈之后,将心头的怨气都吐了出去。 这个世界这么美好,呕什么气呢! 罢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六点,一辆普普通通的小汽车开进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区。 五分钟后,江清月打开了家里的大门,没有见到儿子如往常一样迎上来,忽然面色微红。 霍千里从厨房走了出来,笑着道:“马上,我在装盘了。” 江清月眉眼似月,调侃道:“怎么敢劳动大领导,我来。” 霍千里凑过去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江老师好好休息,很快就好。” 江清月将包放在玄关上,没有去坐着休息,而是倚着厨房门,“我今天跟一个老师吵架了。” 霍千里一点不慌,手里动作不停,淡淡一笑,“这倒是难得。” “也不能说是吵架。”江清月简单将情况说了,“我只是觉得平日在办公室随便他怎么说,但这些孩子现在还没什么分辨力,几句话给人带歪了可是影响一辈子的事,只好站出来说了几句。” 霍千里扭头竖起大拇指,“说得好,就得这样,换了我,我直接就开骂了,崇洋媚外,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什么玩意儿!” 他端起盘子,笑着道:“咱们占着理呢,不用担心。要是他想不讲理,那更不用担心了。” 江清月白了他一眼,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暖意。 真要有事,眼前这个男人永远可以是她最牢固坚实的倚靠。 将从外面打包回来的饭菜重新装盘摆上桌子,二人却都没急着入座,江清月轻轻环住霍千里的腰,“你工作调整的事情有定论了?” 霍千里习惯性地刮了刮江清月的鼻尖,“江老师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江清月靠着他的胸膛,“今天系主任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想让我请你吃饭,我猜就是有什么变化。” 霍千里嗯了一声,“工作没变化,提了个助理巡视员,没什么好在意的。”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的情况肯定不是,江清月也懂,并不多问,但终归是件十足的大好事,她也发自内心地替老公高兴,看着桌上的饭菜,笑着道:“那你把妈和儿子支走,就是想跟我好好庆祝吗?” 霍千里微微挑了挑眉,让笑容变得有些意味难明,“想跟你,但不是庆祝。” 江清月脸瞬间一红,霍千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国家有号召,身为国家工作人员,是不是得积极响应?” 江清月扭着头,声若蚊蝇,“要了这么久都没要上,算了。” 霍千里嘿嘿一笑,“自古难成之事,做成了都是大事,也才有成就感。我都想好了,老二要还是个儿子,就叫他霍难成!” 江清月无语笑道:“哪有叫自己儿子难成的。” 霍千里直接拦腰将江清月抱起,“什么啊,我说的南辰是南方的星辰,多好的寓意。” “哎呀,你还来真的啊!桌上的菜!” “管他呢!反正就我俩吃,一会儿再热一下就是了!” “哎呀,你唔唔” 门关,门开。 夏日的阵雨说来就来。 拍打着窗户,经久不息。 —— 祝伟大的祖国,生日快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