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培养了一代佞臣》 第1章 重生,这个孩子我要了 ‘噼里啪啦’ ‘砰’ 茶楼的雅间内,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姜好坐在软榻上,淡然地拂了拂衣袖,仿佛刚才掀翻翡翠茶具的人不是她一般。 “呃……囡囡呐。” 旁边身着华服的俊秀男子明显有些无措,他把糕点摆在姜好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囡囡,你……生气啦?” “爹。”姜好抬起头,表情认真语气却很平淡地道“你若就这般抛下我走了,那我以后便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她便转过脑袋自顾自地品茶去了。 姜有财顿时晴天霹雳,要知道,自家姑娘不理他那可比天榻了还要事儿大。 这要是放在平时,他一定会带着囡囡去吃吃吃,买买买,玩玩玩,实在不行就包条街。 反正身为京师首富,这点儿钱他还是花得起,只要女儿开心就行。 但是今天…… 姜有财赔笑道:“囡囡啊,要不这样,你先喝茶吃点心,还想要什么便同青荷说,爹爹呢去见个客人,等见完了马上就过来陪你,好不好。” 姜好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依然和颜悦色且油盐不进的爹爹,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明辨的复杂。 “爹爹,你能不能……” “囡囡乖,我家囡囡最听话了,爹爹回来给你买糖葫芦。”姜有财笑眯眯地伸出大掌,在姜好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揉。 随后又挽起袖子做起了各种的搞怪鬼脸,直逗得姜好笑声连连,雨过天晴,他这才站起身,对着婢女青荷嘱咐了几句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还是没留住啊。 姜好看着那扇雕花大门缓缓闭合,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平淡下去,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与年龄不符的冷漠。 被抛下了又怎么样,她还是知道爹爹要见的人是谁啊。 齐昭,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姜好握住茶杯的小手蓦地一紧,她的眼眸里涌起翻天覆地的晦暗,真没想到即便重活一世,这个名字还是那么的令人血液沸腾。 不过也对,那可是将她活剐三千,做成肉羹,弃尸抛骨的‘夫君’啊。 前世,也就是她十二岁的这个时候,第一次见齐昭,那时的他只不过是个遭人暗杀,流落街头的落魄皇子。 是她父亲,花重金打点上下官僚,设法立其安身之地。 是她外祖,教兵法助其屡获战功,拉拢军心名声鹊起。 也是她,出谋划策辅佐内外,甚至不惜委身在侧。 可结果呢,结果呢! 结果就是父母被害双亡,外祖满门抄斩,而她这个亦军师亦妻子的无用人被生生凌迟。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可真是太让人恨其肉厌其骨了,对,齐!昭! 青荷站在旁边,忽然听见自家小姐似疯魔般开始暗暗地低笑,这笑声阴郁,幽冷,薄凉,似条攀爬上脊背的毒蛇。 她不禁有些悚然,伸出手推了推姜好,担忧道:“小姐,您没事?” “无事。”姜好懒散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伸手拿起一块白瓷盘里的雪切糕,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虽然经历过那一片一片割肉的痛,但她却谈不起什么后悔,说到底,无非是她们一家的眼瞎和愚蠢,错信了那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 本以为会辅佐位明君,却不想是个装腔小人。 兔死狗烹,她早该想到的。 不过重活一世,若有人再敢来伤害她的家人,那她也不介意,磨一磨割肉的刀。 姜好微张红唇,轻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雪切糕,她压下眼底的讥讽,还未等走出回忆,耳边却忽地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各位老少爷们,大娘大姐,都过来走一走看一看啊。” 在距茶楼的不远处,有一个彪形大汉正左手举着木锣,右手握着鼓槌,敲敲打打好不欢快。 但他身后,却是一群衣衫褴褛,脏乱不堪的小孩儿,个头参差不齐,可全都如出一辙的消瘦,他们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努力蜷缩身形,目露惊恐地看着逐渐围观过来的人群。 大汉瞧着差不多了,就随意扯了个小孩儿过去,那小孩儿身上禁锢的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来,大伙儿都瞧一瞧啊,这小姑娘长相可爱,吃的不多,还很听话,干活,挣钱,童养媳,无论做什么都不亏。” 大汉把小姑娘的头发往后一拽,露出了她那张怯生生的小脸。 旁观者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又或是跟身边的人低声说些什么。 “你这多少钱?” “不贵不贵,也就二十两。” “啊!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不要不要。” “就是,干啥要这么多。” …… 人群中的抗议声逐渐增多,大汉也不好再嚷嚷什么,只能作罢换了一个。 但一圈下来,要么是没有中意的,要么是嫌钱太多,竟是一个都没有卖出去。 大汉有些急了,他摸着脑门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谁,可那蹙眉的模样又明显很是不甘。 他想了想,这烁安县可是除了京师之外最繁华的地方,若是连这儿都赚不了钱,那其它城镇就更不可能了。 况且,他还要养身后的这群小兔崽子们,身上的银两早就花的差不多了,要是再不来钱,啧…… 大汉猛然下了狠心,他走到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拉起条铁链,沉声道:“出来。” 铁链的另一边系在一名少年的双腕上,他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瑟缩地蜷起身子,只是长发披散半遮住脸,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 他听见大汉的话,没有出声,更是没有动。 “啧。”大汉轻嗤一声,右手猛然间用力,便把少年狠狠地拉扯个踉跄,带到人群围绕的正中间,撇开黑发露出了他那张脸。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那是一种超脱了固定界限,男女性别的精致与瑰丽。 白皙的脸颊宛若美玉般雕刻无暇,在暖阳的照耀下更似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斜长的眉梢点染了青墨,连带着微卷的睫羽都有几分脆弱的优美。 鼻梁比较高挺,嘴唇红得鲜艳,只是他右边眼角到左边脸颊的方向,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看上去似乎被医治过,所以残留下来的仅是淡红血痕。 大汉重新拿起锣鼓,有些骄傲道:“各位,瞧瞧这姿色,瞧瞧这样貌,我敢打包票,这绝对是个上等的。” 群众们窃窃私语,忽然有人问道:“你要多少两?” “哼哼,一百两!” “这是不是有些……呃……” 声音戛然而止,叫嚷的人只感觉有一道幽冷阴森似无底深渊般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他吓得不禁后退一步。 大汉也看见了少年的眼神,他皱起眉,放下鼓槌,拿起缠绕在腰间的长鞭猛地便向少年的后脊抽去。 少年的眼眸里涌现戾色,他侧身躲开了长鞭,但却忘了,自己手腕上还束缚着铁链,这一拉一拽,第二鞭便狠狠抽在了左肩膀上。 喉咙里流出腥甜,他依然不发一声。 “哟,没想到还是个野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地痞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他的眼睛里闪着阴邪的光,对着大汉喊道“兄弟,一口价八十两,你把他给俺怎么样。” “哦?那可怎么办,这个孩子我也想要呢。” 第2章 再见前世人 人群向后看去,只见一个华服罗裙的小姑娘缓步走来。 淡紫色的烟泷长裙逶迤于地,荷叶薄纱的卷边层层交叠相织,乌发似瀑顺直垂下,一点子的晶蓝宝石坠起金丝,挽在发髻之上。 小脸白皙透着粉润,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平静悠然的神色,鼻梁秀丽,嘴唇浅红,明明才十二岁的年纪却有了国色天香的韵味。 姜好站在前面,她没有管周遭人是如何被惊艳,也没有管身边那个地痞目光是如何邪盛。 她只是淡淡地,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绣着月季的荷包,扔到了大汉的手里,轻声道:“这里有五十两,你若是能把我身边的这个人给打趴下,我就再给你五十两。” 地痞听了哈哈大笑:“小丫头,你知道俺哥是谁吗,那可是县衙里的典使,你要是敢得罪俺,大爷明天就把你全家都抓起来,不过你若是能乖乖听话……” “七十两。” “臭丫头,别不识好歹,大爷能看上你那是你的……” “一百两。” ‘砰’! 粗粝的拳头重重地打在地痞脸上,此时此刻,大汉的眼睛散着绿光。 什么县衙, 什么典使, 他要做多少买卖才能挣到一百五十两! 姜好才不想看身后的俩人是打得如何血肉模糊,她轻轻地走到半跪在地上的少年面前,微弯下腰,静静地看着他。 又或是,他的眸子。 没错了,就是这样的眸子,森冷的,晦暗的,仿佛没有灵魂般虚无到诡谲的眸子。 像,太像了,简直跟前世的那个大魔头……一模一样。 姜好似有些看呆了,她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在距对方三寸的距离时反被扼制。 她甚至感觉到了手腕将被扭断的痛楚。 “放肆!你可知我家小姐……” 姜好递了个眼神,制止了青荷接下来的话,她感受着钻心的疼,唇边却逐渐泛起笑意。 都狼狈成这样了,那骨子里如同野兽般的野性还是一点没变。 她伸出另一只手柔柔地抚上少年的额角:“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少年还是那幅阴鸷的模样,可姜好却感觉到,那紧握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松。 她收起胳膊,瞧了眼腕子上印出的红指印。还挺规整,就是……有种鸡爪子的神韵。 “小姐,小姐……” 姜好还在研究这像自己吃过的哪种鸡爪,大汉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旁边道:“我已经把那个人打趴下了,您……您答应的钱……” 姜好冷眼瞧着后面,那个地痞头冒鲜血,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而刚才围观的人群也因为这血腥的场面早就跑开了。 嘴角扬起一抹嘲笑,她挥了挥手,青荷便掏出了一张银票扔在大汉手里,眼里闪过嫌弃。 “谢小姐!谢小姐!” 大汉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也不管青肿通红的腮帮子,又点头哈腰地对姜好献媚道:“大小姐,我这儿还有其他的货,虽然没有您面前的好,但也保证不亏,要不您瞧瞧。” 姜好看着拥挤在墙角根,眼神惧怕又微带好奇的孩子们,缓缓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孩子吗?” “呃……这……”大汉搓了搓手有些断断续续道“就这些了,其余的……” 要么被卖,要么跑丢,再加上饿死的病死的,他哪儿养得下那么多。 但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大汉继续赔笑道:“都没有小姐看上的吗,要不这样,您说您喜欢什么样的,我给您……” “不用了。”姜好厌烦地打断了他,冷声道“我的意思是,这些孩子我全要了。” “啊?!”大汉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沉,全部卖下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虽然这小姑娘出手挺阔绰,但身边毕竟没个主事的人,这…… “怎么,怕我没钱。” 姜好只瞟了一眼大汉的神色便立马猜出对方的所思所想,她冰冷地勾起嘴角,意味深重地低喃了一句:“放心,绝不会‘亏待’你。” “囡囡!囡囡!” 他们正说着话,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姜有财的脸上满是担忧,他一把将姜好抱在怀里,厉声训斥道:“胡闹!不是让你在茶楼里乖乖等着爹爹吗,怎么能自己偷跑出来!” 说完,他又不放心地检查起姜好的小胳膊小腿儿,看着自家姑娘安然无恙,健健康康,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与平常没有任何差异后,这才重重地呼出口气。 “爹爹,我没事的。”姜好把红肿的手腕背在身后,眼眸里闪烁着星点般的柔软。 被家人关怀的感觉,真好。 姜有财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抬头环绕周围,这才看见一直站在旁边笑得谄媚的彪形大汉,还有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狼狈的孩子们,目光不禁一凌。 “嘻嘻,这位老爷……” “这个大叔说要带我去玩哦。”姜好突然发声,打断了大汉刚要献殷勤的话“他说要给我买吃的,买首饰,对了对了……” 她一指旁边的那些孩子:“他还说这些弟弟妹妹都会陪我玩。” 他什么说过这种话! 大汉骇怪地看着姜好,一时竟语塞地无法反驳。 呵呵,惊讶么。 姜好的目光依然是柔柔的,可在那黝黑的瞳孔里,迸射出深邃的光。 她从来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击致命,方为上策。 “看来,令媛是碰到牙子了。” 乳白色的披风在地面划过浅显的弧度,修长且优雅的身影漫步走来,在那随意遮掩的帽檐之下,是一张温文尔雅的脸。 啊,要借的‘刀’来了呀。 姜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可真是久违了,齐昭。 哦,不对,现在的他正流落民间,躲灾避难,或是应该叫他的化名景彦,才更为准确些。 第3章 小哥哥 “景公子。”姜有财放下怀里的姜好,对着来者恭恭敬敬地低唤一声。 景彦略微点头以示回敬,他看了一眼紧抓罗裙,垂眸无声的小姑娘,淡淡地笑道:“小小姐这般灵动可爱,惹人喜欢,姜老爷定要看紧了才是,若是落入贼人之手,岂不痛心。” “景公子所言极是。”姜有财放在姜好后背安抚的手,紧了又紧。 “姜老爷不必如此客气,在下也是担心小姐的安慰。”景彦缓缓摆手摇头,甚是有些无奈的样子。 他又转过眼睛,看着站在旁边满是不明所以的大汉,神色里的阴险一闪即逝,可面容上,他依然扬着彬彬有礼的笑容,说道:“姜老爷愿意帮助在下功成,在下实属感激不尽,无以回报,便拿这牙子的命来当回礼。莫成。” 说完,伸手一挥,站在他身后的带刀侍卫便缓步走了过去。 “不、不是……你、你们,啊!” 大汉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一道银白似雪的刀光扑面袭来,天空与大地反复交错,在他落下之后,瞳孔散光之前,看见的,是自己仰躺在血泊里的身躯。 姜好的脑袋被姜有财紧紧地压在身侧,但她还是轻微地瞟过眼睛,瞧见了那头颅分离的死尸,还有那翻起白球的眼眶。 妥妥的死不瞑目。 这种做法还真是像他的风格。 咦,对了,在前世,她临死之时某些人是怎么说来着。 ‘姜好,朕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好,样貌出众,身世显赫,才智过人,但就是可惜,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利用价值,说得可真是没错。 那么现在,牙子已经死了,是不是说明某些人仅存的价值,也已经没了。 景彦没有看见姜好那隐藏在深渊之下的暗沉,他只是对着姜有财说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我们便走。” “爹爹。”姜好拽住即将迈步的姜有财,指着脸色发白的那群孩子,脆声道:“说好了要和这些弟弟妹妹们玩的。” 姜有财转向角落里,叹息一声,作为商人,本应无利不寻,可这些孩子就这般放任的话,恐怕也活不过多久了。 他不是什么善人,但也做不成恶人。 他垂眸看着姜好期盼的眼神,柔声道:“等下让青荷再雇辆马车,把他们都接到府里去陪你玩。” ―――― 姜府。 偌大的府邸高端大气,拱门两旁的汉白玉石狮威严耸立,裹着秋衣的小童手握扫帚,正轻扫着地面上的杏黄落叶,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平静与祥和。 然而…… “姜好!姜有财!” 门槛还未进,这河东狮吼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姜好默默地拽了拽爹爹的衣袖。 姜有财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语重心长道:“囡囡啊,古语有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先人皆是如此,我们又有何惧,所以你这幅样子……”让爹爹更怕! “有家门不进,怎么,你们俩是准备睡外面了吗。” 一位妇人站在门前,穿着红纹绣边的紧身罗裙,她双手叉腰,目光凌厉,俨然有一种飒爽的英气。 “晴儿,夫人。”姜有财几步便来到安晴身边,含情脉脉道“外面哪有家里舒服,更何况还是在夫人身边,对囡囡。” 被夹在腋下以备不时之需的某人,默默地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们俩玩得乐不思蜀了。”安晴有些嫌弃地拍掉了姜有财那想要搂住纤腰的手。 她叹息一声,似怨似忧地道:“我让你们去接个人,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儿,可你们倒好,天都快黑了才回来,说!是不是又上哪儿野去了。” “怎么会。”姜有财的眸光似春水般缱绻悱恻,丝丝缠绕在安晴的身上,仿佛此外便容不下任何人。 “夫人的吩咐为夫哪有不从,自是妥妥帖帖地去办,不敢有半分疏忽。” 看着自家夫人还是一副不确信的样子,姜有财便默默地把姜好往上一举,说道:“不信,你问囡囡。” 再一次被推出去当挡箭牌的姜好横在两人中间,她微动了下嘴角,蓄积力量,随之迸发出了一个堪比小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娘亲~” 然后,她就收到了每次闯祸后都要闭门思过喝稀粥度日的眼神。 “我错了……” 其实她也很怂的好不好。 “安晴,姜氏夫人。安老将军之独女,上将军之幺妹,曾在倾野之战以三万人马大获十万骑兵,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安晴收敛原本的神色,眸光散发出淡淡犀利的光,这些事情虽说不是什么机密,但自嫁人后,她便退出了朝堂的视野,理应被渐渐淡忘才是,怎么突然…… 她转过头,看着站在旁边温文尔雅的景彦,尤其是发现这个少年的眉目间与当初的那位贵人有几分相似时,她有些愣了。 安晴看向姜有财,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小好。”安晴把姜好放在地上,柔声道:“爹爹和娘亲有事要同那个哥哥谈,你先自己去玩,好不好。” 姜好点点头,转身对着青荷说:“青荷,你把弟弟妹妹们安顿好后,让那个十分漂亮的小哥哥过来陪我玩。” 安晴的目光瞬间如刀子般射向姜有财。 什么小哥哥? 哪来的小哥哥? 你们薅了谁家的小哥哥?! 姜有财尴尬地蹭了蹭鼻尖,他能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哥哥么。 姜好踩着从桂树上飘然落下的碎花,悠悠地穿过了雕花镶玉的蜿蜒长廊,回到自己房间,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换了身轻巧又保暖的天蓝飞花仙罗裙。 等她整理妥帖,绕过屏风,就见那个少年已经站在了九鹿香炉的旁边。 他一身淡灰的素衫长袍,乌发依然披散下来半遮住脸,那流露在外的漆黑瞳孔森然又冰冷,就仿佛被浓墨渲染一般,是极致的阴暗。 姜好走到软榻边的枣木茶几前,从上面拿起一块核桃酥递过去,问道:“吃么?” 他没有回话。 姜好也不恼,只是悠悠地放在自己嘴里,又道:“你叫什么。” “……” “就算没有名,也该有个姓。”她一顿,想了想“毕竟这也算是人的祖根。” 他动了动嘴唇,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吐出一个字:“花。” 第4章 花绝 花…… 没错,是这个姓了。 姜好斜靠在软塌之上,看着窗外弥漫开来的桂树花香,思绪不禁有些飘忽。 前世,那个一身红衣,谈笑间便能将人剔骨抽筋,做成人形琵琶的魔头,确实是这么个偏柔媚的姓。 可在当时,朝堂上下无人敢语,无人敢论,只因笑过说过的官僚,无论大小,均被剥肉蒸煮,人皮绣花,那种不计后果的为所欲为简直是令人发指的疯魔。 更甚者,达到了一种也要将自己湮灭致死的癫狂。 很长时间,朝野上下乃至帝王,都唯唯诺诺,不敢发声,生怕一不小心便触了这位的逆鳞,这位嗜血成性的……绯月侯。 但,谁能想,也就是这样的人,曾在她死前伸出过援手,只是那时的她,并没有握住。 花……绝……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姜好轻轻地嗤笑一声,虽说那个大魔头的恶迹罄竹难书,但他举手投足间的风雅,以及风华绝代的姿容与气魄,都足以配得上这样的佳句。 她倒了杯清茶放于嘴边:“以后,你便叫花绝。” 说完,便垂眸饮茶, 但也就是这般,她没有看见花绝眼底闪过的诧异,还有那逐渐颤动以致将要破碎的森然情绪。 片刻,他又恢复成幽凉的神色。 姜好跳下软塌,来到花绝面前撩开那遮挡住容貌的长发,病态的白肌肤,猩红的唇,再加上那漆黑似墨的暗瞳。 乍一看倒有些像做工精致的纸人木偶。 艳丽极致,也莫名诡谲。 她伸出手放在他的脸颊两边,冰冷的温度随之袭来,不过姜好依然浅笑着。 “既然我带走了你,那么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了。” “花绝,你记着,我这人向来护短,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定会保你无恙,但你若是敢暗戳戳地做些过河拆桥的勾当……” 那她也只好把他扔下河里去淹死算了。 无论什么恩,都不是她再养白眼狼的理由,这类物种,要么远离,要么扼杀。 不管对方是谁。 花绝看着姜好,感受着从她掌心传来的温度正透过肌肤一层一层地渗入骨髓,连带着原本消寂的血液都有些沸腾起来。 他幽深了神色,但并未多言。 “安啦,说到底,我还是会好好养你的。”姜好揉了揉花绝的脸,可手下的触感却是僵硬的皮包骨。 啧,这也太瘦了。 一点肉头劲儿都没有。 她的眼里闪过莫测难辨的复杂,前世那么个骄奢放逸,纸醉金迷,就连吃块馒头都要镀层金边的人,没想到还会有这么悲惨的一面。 真是世事无常啊。 ‘当当当’ 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姜好的思绪,也让她眼底那莫名涌现的惋惜与疼惜转瞬消散。 她转过头,用清脆的声音问道:“何事?” “回小姐,夫人与老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知道了。” 姜好应了一声,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过身,又从雕刻着锦鲤小鱼的白瓷盘里拿出核桃酥,这次直接放在花绝的手里:“这些时日你先安心养着,有什么需要便同我说,不用客气。” 说完,她又似顺猫一样顺了顺少年的头顶,随后才转身离开。 但姜好不知的是,就在她踏出屋门的刹那,花绝的眸子里闪过了暗沉的轻嘲。 这些好听的话, 这个随意而起的名字, 高门千金为了这幅残破的皮囊, 还真是虚伪到……费尽心机啊。 姜好慢悠悠地走在鹅卵青石上,嘴角勾起一抹随散的弧度,她可不觉得单凭几句话就能收买未来的绯月侯大人。 恐怕这会儿,某些家伙得在肚子里腹诽她这个千金小姐类似施舍的虚伪。 唉,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要维持骨子里的那点子孤傲。 看来呐,她得寻个机会点拨点拨,别再自己纠结出病,得不偿失。 姜好迈进正厅,抬头瞧见自家爹娘正端坐主位两侧,而景彦则在右座处垂眸,似有些黯然。 看她来了,安晴放下手里的东西,温声道:“小好,来。” 姜好撒开小腿跑到娘亲怀里,同时眼角一瞥,便见在紫檀木桌上有一方祥云打底绣有神兽麒麟的绢帕——这正是安晴刚刚拿在手里的东西。 不过仔细瞧了,这似乎是齐……景彦的贴身之物。 哪怕在前世为枕边之妻时,也不见得这人将帕子带与她看,即使偶尔撞见了景彦在拿着端详,可一瞧见她,反手便会被牢牢藏掖回去,就好似这帕子被她看一眼便会受污一样。 怎么现在,反而在娘亲手里。 姜好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抬起头望着安晴,甜甜地道:“娘亲,怎么了吗?” 安晴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又和姜有财复杂地对视一眼,才轻柔道:“小好,你觉得,景彦哥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姜好疑惑地反问,可她心里边早就嗤笑连连。 景彦。就他?就他?就他?呵! 安晴看着自家女儿的小脸过了好半晌,随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拉起她,来到景彦的面前,半弯膝盖与她平视。 而此时,景彦也缓缓地站起了身。 “姜好。”这是安晴第一次以近乎平等的语气同姜好说话。 “景彦公子于我们家有恩,现却落难,我们理应倾囊相助对不对。” “你是娘亲与爹爹最宝贝的女儿,但同时也肩负着家族应有的责任,爹娘不会让你涉及危险,只希望在必要的时候,你能以景彦公子为重。”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小好是最明事懂理的,对不对。” 呵,又是这些话。姜好微垂着脑袋,额前的青丝遮住了她晦暗涌动的瞳孔以及那带有讽刺的嘴角。 前世,便是因为这些话,她把夏彦当兄长当挚友当夫婿,本以为全心意地付出哪怕双方未有欢喜可言,但起码会有最基本的尊重与道义。 可景彦呢,却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笑话。 为了别人的期盼而扭曲自己,这种做法简直蠢透了。 “娘亲。” 在安晴带有期许的目光下,姜好默默地抬起头直视她,声音低沉且有力道:“我拒绝。” 第5章 你我都是两面派 静。 很静。 周围在刹那间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景彦一直挂在嘴角边彬彬有礼的浅笑此刻显得很是尴尬,那更不要说原本就抱有笃定心理的安晴。 安晴看着眸光坚定的小姑娘,恍然间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年违背父母意愿披甲杀敌的情景,一时间竟说不出是怒是喜,她抿了抿嘴唇,问道:“为何拒绝,景彦公子于我们家有恩,难道不该相助吗?” 姜好后退几步,避开了安晴放在肩头上的手,她扫了一眼这两个人,随后语气淡淡道:“爹娘对景公子的敬重之意溢于言表,那想必景公子的真实身份定是位大贵之人。” “如此之人却遭遇劫难,背后操控者也必不会简单。娘,相助可以,可也要有自知之明,冒然以卵击石,不但帮不了景公子,还会牵连咱们自身,更何况……” 她转过眼睛,看着神情有些古怪的景彦,嘴角勾起个冰冷的弧度:“更何况,像景公子这般尊贵之人,想必也不屑让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保护在前。” 说呀,有本事便说‘虽然是大老爷们但也不影响躲在小姑娘身后’呀。 姜好默默地在心里腹诽,可其余人却更为震惊地看着她。 一个刚满十二岁,还未涉足世间险恶的少女,却能说出如此通透,如此细腻,甚至还带有冷血的话。 这真得是一个在父母关怀下快乐长大的小丫头么。 安晴眼里的惊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反是浓浓的忧虑,她再一次把姜好拉到自己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番,低喃道:“小好,你……你怎么了吗。” 那种森然的,宛若刺骨荆棘般的眼神,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甚是想象过的。 姜好看着安晴关切的神情,便知晓自己可能有些冲动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拽了拽娘亲的袖子,带有撒娇意味地道:“娘亲一上来就说什么‘责任’,什么‘危险’,莫不成是打算丢下我不管,然后跟景公子走。” “不走,不走。” 姜有财早就坐不住了,他上前两步一下子便将姜好抱起,还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哄劝着:“你娘就是小题大做,爹早便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让囡囡知道,她偏不听。” 说完这些,他又伸手摁了摁姜好那肉乎乎的小脸蛋,问道:“囡囡啊,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或是想要去做的,爹爹陪你去啊?” 姜好想了想,回道:“嗯,我想去跟今天带回府的那些弟弟妹妹们玩。” 正好瞧瞧,没有没哪些不识趣的人在欺负他们。 “好,爹爹陪你去。”姜有财递了个宽慰的眼色给安晴,又向景彦示意抱歉地鞠了一躬,随后便带着姜好走出了正厅。 瞧着这对父女走远了,安晴才面带愧色地对景彦说道:“公子,实在抱歉,我没想到小好她……会说出这番话,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请您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无事的,安夫人。”景彦恢复了往日的风度翩翩,可那眉目间染上了伤感之意,他也略带歉意地回道“若说抱歉,也应该是在下,小小姐说得没错,在下惹来的杀身之祸非比寻常,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打扰您与家人的生活。” “公子客气,当初若不是皇……令堂,安姜两家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与安逸。” 随后,两人之间又是客套了一番,直至日落偏西,他们才结束谈话。 景彦迈出正厅门槛,瞧着开始忙忙碌碌在大院里点烛火,明花灯的仆从侍女,微微地笑了下。 “公子。” 不知何时,腰间佩刀的贴身护卫莫成,规规矩矩地站在身后毕恭毕敬地问道:“这姜家,可信吗?” 刚才屋子里的话他可都听见了,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连毛都没长齐,就敢站在公子面前大言不惭。 这若是放在以前,必是要以儆效尤的。 “信与不信,都有所谓吗。” 景彦施施然走到栏杆围绕旁的月季前,乳白披风划过清浅弧度,他伸手碰了碰娇嫩的花瓣:“财可通鬼神,可欲万物,是我们将来行事时必不可少的助力之一。” “阮贵妃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不择手段,但我们不也有人在暗中相助么,只要他站在我们这边,就不成问题。现在只需要想想,怎样拿下姜家。” “哼。”莫成怀抱长剑冷嗤一声“这姜家有什么可想的,富商除了钱,归根结底还不是贱民一个,能为公子办事那是他们修来的福气。” 景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揪下一朵绽放最为娇美的红月季放在眼前。 不过若是仔细想想,那个小姑娘倒是颇为有趣,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通透的眼界,说不准,日后会是个可造之材。 而且想要收复姜家,她亦不可缺。 景彦遮了眼底的精光,扔下手里的月季花,心情颇好的,从上面踩了过去。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并没有发现,在红楼高墙的转角处,有一块浅灰色的长袍边角。 半遮脸颊的艳丽姿容隐藏于晦暗之中,他的旁边,还站着衣衫同色,容貌俊美眼神却很阴郁的少年。 “主子。”少年恭敬的语气中似有寻问“我们是否按原计划离开?” “不急。”花绝的嗓音低柔又幽凉,在尾音之处还带着一点子慵懒的沙哑。 神态诡奇,眉梢靡丽,哪里还有半分在姜好面前的顺从样儿。 他歪歪脑袋,眨了下深黑的眼眸。 烁安虽是大城,但其根本却是在几十里外以建造兵器为主的边陲小镇。 他本来,是打算到了烁安后便杀了牙子,再带着能带的人先去那里立足。 可没想到中途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而且…… “这般小的府邸,却能聚齐上等‘名角’出演大戏,也是有趣。” 花绝看着那乳白色的披风,眼神里流露出诡谲莫测的冰冷以及一抹转瞬即逝的……恨意。 第6章 不会再傻了 “嘻嘻嘻。” “哈哈哈。” 在一片鹅卵青石铺成的空地上,几个孩子正来往穿梭,抢着蹴鞠。 姜好奔跑其中,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同前世的年龄加起来算,她早已是将近三十的而立之年,应该稳重端庄些才对,可是这球……还真他娘地有那么一丢丢好玩。 直至黄昏落日,有仆从前来问膳,姜有财这才带着姜好转身离开。 他们一路漫步,直走到那潺潺溪流之上的拱桥旁边,才顿住脚步。 “爹?”姜好拽了拽姜有财的袖子,眉目里有些疑惑。 姜有财没有答话,只是半蹲下身与她平视,问道:“囡囡,之前在正厅,你的所言均是你自己所想么?” “是。”姜好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含糊,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 “那依你所见,咱们家应该怎样对待景公子。” “爹,我只想知道,一个什么样的恩情能抵过全家人的性命。” 风,扬起黑发。 姜好一瞬不瞬地紧盯姜有财那平静之中带有深邃的眼睛。 “你是这般想的?” “难道不该这般想吗。”姜好毫不客气地反答“爹爹对景彦很有自信么,就因为他是恩人之子便要完全信任于他,那他呢,又能继承多少前人的优良品质,呵。” 姜好毫不掩饰她对景彦的轻蔑与不屑。 再者,两世而过了,她都不知道自家要报的究竟是什么恩, 上一世的她傻乎乎的,完全只是听话盲从,等经历事情过多有点脑子和手段,想查旧账之时也已经晚了,对方完全把道路堵死,只许进不能退。 她那时连后手都没留,真真是蠢透了。 姜有财看着姜好半垂的脑袋,却瞧不见她的眼底隐藏着怎样的暗沉与苦楚,但也不勉强,只是抬起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囡囡,你似乎对景彦抱有很强烈的敌意。” 不止是敌意,她还有杀意呢。 但是这些话,她并不打算往外说。 一来是怕爹娘担忧。 二来是她知道,若是改变了一件事情,那么之后的状况也会随之改变。 与其让事态脱离手心,倒不如先按部就班,等寻个机会,一击绝杀。 姜好收敛了眼底的暗芒,她重新眨起湿漉漉的大眼睛,带有撒娇意味地扯着姜有财的长袍:“我就是不想爹娘离开我,那个景彦一来,你们的目光全在他身上了,都没有我半分。” 姜有财何不清楚自家女儿这是在转移话题,但没有点破,只是将手压在姜好的双肩上:“那好,我就来给我家囡囡一颗定心丸。” “景彦的母亲于咱家有恩,准确来讲,是与你外祖有恩。” “具体何事,爹爹也只是略知一二,便先不外言了。你只需要知道你外祖一家向来重情重义,这恩,便成了他们的责任,也是你娘的责任。” “为此,爹爹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哪怕危及自身也在所不惜。” “但是,若是因此会给你与你娘带来任何伤害,那就让这个见鬼的恩情去死。” 姜好看见姜有财眼神里的严肃以及深沉,片刻后,她轻轻一笑。 一锤定音,彼此心照不宣。 …… 夜晚的树叶声,总是带有几分凉意。 姜好大踏步地走在栽着桂花树的羊肠小道上,她的身后跟着素衣飘然的青荷。 也不知晓是不是景彦来了,今日的晚膳竟是异常丰富。 姜好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有些回味地舔舔嘴唇,那个糖醋小排真是好吃,又甜又脆还不腻,西湖牛肉羹的味道也不错,就是有些淡了。 不过说起来,她前世也算是尝过山珍海味的,宫里面的燕窝四品,满汉全宴,还有什么雕花刻刀,这些东西看着好看,但吃起来却总感觉少了几分什么。 那时就在想,若是能再尝尝小时候吃的菜那该多好啊。 可没想到,这个愿望是在她‘死’之后才实现的。 姜好走到一棵歪脖子树前,上面搭建了一架秋千,她坐上去,开始自顾自地摇晃起来。 “小姐。”青荷看着玩得开心的姜好,低低地寻问道“夜深了,湿气会重,您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等明日再来玩可好?” “不可以哦。”姜好在秋千上忽前忽后“还有个人想要来找我呢,我若是走了,他找谁去。” “啊?谁呀?”青荷有些不明所以,这大晚上的,谁会来找小姐呀。 姜好没有回话,只是低低地轻笑两声:“青荷,帮我去房间里拿件大氅过来……哦对了。” 她神秘莫测地一眨眼:“慢慢走,不用着急。” 青荷满脸的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应诺离开。 姜好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她足尖一点,又荡起秋千。 迷离的月光倾洒而下,温柔地依偎在少女的面颊旁边,白皙似玉的肌肤点染光华,衬得她就像那九天之中的冰清仙子绝代风华。 她的倩影忽上忽下,似要驾着层云远离凡尘的三千烦恼,保留一身纯净,独立于世。 “姜小姐如此丽质天成,想必日后,定是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啊,来了呀。 姜好侧过眸,瞧着白衣胜雪,浅纹绣边,上面还点缀着海棠花色的温润男子。 她勾起唇微微一笑,眸子里的圣雅清纯瞬间退去,转而换上了摄魂夺魄的浓郁暗色,危险却又迷人。 可因是她垂着眼睛,景彦并未发现面前少女情绪间的瞬息转变,还在啧啧赞叹,刚才宛若天宫仙子的绝美画卷。 “景公子找我有事?” 姜好是不在乎景彦的称赞,她依然端在在秋千上,时不时地再晃动两下。 “我来,是来解释姜姑娘对在下的一些误解。” “哦?误解,什么误解。” 满不在乎的声音里透着轻慢,可这种不受待见的态度却没有让景彦有任何难堪之意。 他目光温和,上前两步,弯曲膝盖缓缓地半蹲在姜好旁边,抬起手想要顺下她被风吹散的秀发,但反被对方躲过去了。 他也不恼,只是收回手,淡淡道:“自在下来姜府后,小姐便一直郁郁寡欢,对此,我难辞其咎。” “小姐之前说得没错,在下的身份确实敏感,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断不会做牵连他人涉险的无奈之举。” 景彦颤抖着脆弱的鸦羽,那温润的眸光上似点染了一层层精美又即逝的涟漪。 他微蹙细眉,蕴含忧愁,只让人看了便想轻声安抚,泛起疼惜。 这般芝兰玉树的模样,姜好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她漠然道:“所以呢。” 第7章 有这么英雄救美的吗 景彦身形一顿,他没想到自己都已经这般示好,对方却还是一幅冰冷的态度,瞧着还真是让人……厌烦啊。 他转了下眼睛,恰好隐藏住了逐渐滋生的晦暗,抬起手伸向姜好,这次是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腕。 “小好。”景彦看着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虽说我现在流落异乡,但我保证,会尽最大所能去保护你,疼惜你,把你当作我最亲近的妹妹,甚是家人。” “所以,你也尝试着去接纳我,可好?” 听听,多么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话。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前世, 如果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十二岁女孩, 说不定,她现在便要抱着景彦好好痛哭一顿,再发个可笑至极的誓言。 但可惜,她早已不是了,不是那个愚蠢到根本就没有想过一个流落在外,连自身都保护不了的人会有什么能力去照顾她的小姑娘。 更何况,他配么。 姜好歪歪脑袋,缓缓道:“景公子在允诺之前,最好还是先想想自己的能力与处境。” “空口无凭的话谁都会说,只不过有的人会为此奋斗努力,而有的人,只是想借此来修饰自己懦弱的伪装罢了。” “呵呵。”景彦低低地嗤笑两声,意味不明地道“小好还真是我见过最为通透以及固执的孩子……” 只不过,这样的人往往会更加迅速地……下地狱。 “小好。”景彦再次开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能够保证我的承诺,但你也要放下芥蒂,若不然的话……你的爹娘该有多为难啊。” 声音浅浅似风,神色柔柔如水。 姜好看着他的清雅容颜,同时感受着,来自右手腕那带有威胁性的力道。 要忍耐不住了么,要原形毕露了吗。 在这样一个花前月下,佳人受挫的戏剧里,若是再来个救美的英雄,岂不妙哉。 想至此,姜好收敛眼底的精光,她吸了吸鼻子,眨眨眼睛,那大颗大颗的泪滴便瞬间挥洒而下:“呜呜啊——” 这一暴哭,顿时把景彦给吓愣了:“不、不是,你先别哭……”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擦姜好流下的眼泪。 小孩脸,六月天,说变就变。 景彦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了,刚刚还在跟他较劲儿,一转头便哭得爹娘不认,麻烦。 他的眉梢逐渐染上了不耐烦的神色。 “呜啊——呜啊——” 姜好还在痛哭,准确来讲,其实是扯开嗓门的干嚎。 快来啊……快点来啊…… 再这么下去,她的嗓子就要哑了。 旁边灌木丛的草叶堆里,静静地走出来一位少年,没有人知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又或是,站了多久。 “花花!” 姜好一看见他,立即挣开景彦的桎梏,跳下秋千,飞跑几步猛扑进他的怀里:“花花,有人欺负我,呜呜。” 为了表示自己的委屈,她又嚎了几嗓子。 花绝在瞧见姜好要扑过来之时,本能地便想要躲开,但他瞟见自己身后是块表皮粗糙的木墩,若是避过,那么姜好一定会撞上去然后脑袋开瓢。 下意识地,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形,去接那个不管不顾,飞奔过来的小家伙。 娇软的身躯撞在胸膛之上,这种温热里夹杂着雅香的气息,让花绝的肢体越发僵硬。 景彦缓缓地站起身,他带有思索意味地看着眼前这一突发状况,尤其是那个忽然出现的人。 他不留痕迹地上下打量,眼前这人虽是长发遮面见不到真容,但不知为何,他却莫名憎恶。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刻在骨子里的憎恶。 可是,即便这种感觉已经强烈到心生作呕,景彦还是轻轻地,扬起一抹温顺的笑,问道:“在下景彦,请问公子之名?” 花绝没有搭话,只是伸出手拽开似八爪鱼缠绕在身上的姜好,他提起来瞅了瞅,神情莫名,接着皱起眉,甩甩手,又很嫌弃地松开。 “哎呀!” 一声惊呼,姜好便十分蒙圈地跌坐在地上。 花绝既不安慰也不管,仅仅用目光幽幽地看了看,然后他转身便要走。 “花花,你就这样走了吗。” 娇软的声音轻悠悠地响起。 花绝脚步微顿,侧过头,便见跌坐在地上的姜好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那似在说‘小子,你可千万别后悔’。 花绝的眼眸里忽地闪过一丝暗沉,他重新转过身,捞起地上的小家伙径直夹在腋下,也不看旁边满是惊愕的人一眼,然后又施施然地走了。 姜好垂着手晃来晃去,这个发展和她设想中的英雄救美……出入也太大了。 等来到个湖波静谧,长亭雅致的地方,花绝又忽地松开了手。 但这次,姜好还是有所准备的,在放下的那一刹,她率先脚尖着地,虽然身形依然带有几分踉跄,可至少没再摔个大马趴。 “花花。”姜好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衫,嗔怪道“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花绝看着倒映在湖面上的清冷月影,低柔出声道:“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姜好整理长发的手蓦地一顿,问道:“你为何这般说?” “难道不是么。”花绝瞧了眼周围,含有讥讽地道“特意把我的房间单独放在偏僻之处,又大半夜来这里鬼哭狼嚎,不就是想要我赶去找你么。” 姜好也不辩解,只是缓缓道:“可是,你也可以选择不来。” 花绝的眸光从湖中月影慢慢移过,最后定格在姜好身上。他的瞳孔幽寂且暗沉,没有多余的起伏,亦没有一丝的温度。 便只是单纯的,像那画在木偶脸上固定不变的虚假与空洞。 他的长发直垂于脚踝,可随着步伐徐徐,也随着寒风阵阵,原本温顺的青丝忽然宛若黑色羽翼般自他身后缓缓展开。 他便这般走到姜好面前,半弯下腰,伸出手,在她细嫩的脖颈处似亲昵地来回摩挲:“小家伙,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还是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 冰凉的指尖划过了战栗的弧度。 第8章 推人落水 这一瞬,姜好仿佛看见了前世的绯月侯,那个在她面前剥掉麾下臣子之皮,同时还告诉她‘放心,不会见血’的人。 她的右手有些抖,可眼底的光芒却在瑟缩的恐惧中极度兴奋起来。 这是褪下伪装了么。 这是要展露出最真实的脆弱了么。 那么,她便可以准备收服这朵孤傲又冷艳的摄魂花为己所用了。 就先从……充满爱意和鲜血的浇灌开始。 姜好的眼神逐渐软化下去,宛若那湖边潋滟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碧波涟漪,璀璨且柔媚。 她缓缓地轻抚上花绝的脸颊:“不是把戏,是我想让花花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意义,这张脸?”花绝轻蔑地嗤笑一声,他看姜好的漠然神情跟路边随处可踏的野草没什么不同。 “不是哦。”姜好并没有在乎对方清晰可见的嘲讽,她继续用手指淡淡触摸着“是只属于花花本身,那独一无二的意义。” “我知道,花花一直以来都是在靠着自己,所以对外来人会抱有很大的敌意,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至少不要拒绝我的靠近,因为……我需要你。” 温软的声音似一片羽毛划过心尖。 花绝的眼眸里恍然有什么被触动了下,但很快便遮掩过去,握住姜好脖颈的右手微微紧缩了些。 “需要我?呵,这种话也难为你说得出口,不过我觉得与其假情假意地虚与蛇委,倒不如直接杀了你来得爽快。” 姜好‘咯咯咯’地笑了几声:“你若是想杀,早便杀了。” 前世的几次交手可不是白来的,她太了解他了,这个人不是不喜欢杀人,而是不喜欢无趣地杀。 在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结果之前,是不会下手的。 可这时的姜好却没有想到,前世与今生的不同阶级,会影响一个人对眼前利益的判断,万一……他就是单纯的想要杀她抢财呢。 花绝的眼神晦暗交错,他过了片刻猛然间转身,背对着姜好缓缓道:“说,你想做什么。” 这是腼腆了么。 姜好听着略显僵硬的语气,倒是有些稀奇地侧了侧脑袋,可她刚一扭头,对方就往相反的方向转动。 好,小孩子是有自尊心的,要呵护些。 姜好弯了弯眉眼,看着他倔强的姿态,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 初秋的卯时依然在昏沉之中,风很凉,天很静,偶尔传来的树叶声也夹杂着寂寥的感觉。 水面泛着倒影,白衣少年手举长剑在树木丛里舞的徐徐生风。 景彦穿得很单薄,只是一层浅浅的长衫,被风一吹便有种将要撕裂的破碎感。 可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只是目光犀利的,认真的,挥动着长剑将一招一式做到极尽完美。 刺出,收式。 景彦用长袖轻轻点了几下额头上的汗,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大致算了下时间,应该快过去一个时辰了。 这是他的习惯,每日寅时起床洗漱,在无人偏僻之地练功或是读书,他不喜欢被人看着,准确地说,他不喜欢被人看出究竟学成了几分本事。 这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景彦长出口气,又做了几个吐纳平复呼吸,他把长剑背于身后,转身要走,却忽然感觉到似有一双阴郁的眸子在紧盯着他的脖颈。 浑身一僵,他猛地转头去看。 空荡荡的,没有人,还是那几棵浓密的树。 但长年流落在外养成的警惕和戒心,让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察觉周遭的变化。 景彦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着,忽然长剑一甩,一声属于野猫的凄厉惨叫霎时响彻天空。 殷红的鲜血在长剑上滑动,最后在剑尖凝聚成红珠滴落。 景彦冷着眸子,看着侧躺在地上左前肢不断流血的黑猫,凉凉地嗤笑一声,真晦气。 可与此同时,他紧张的情绪也瞬间松懈很多,所以,当树叶再次响起‘沙沙’声,一道浅灰色的身形以疾如闪电的速度冲向他的后脊之时。 景彦也只是来得及拿剑去挡,但那道身形的进攻方式明显比他诡异且狠辣,带着一种至死方休的阴戾,直直地击于他的腹部,推入水中。 一口鲜血直直喷出,景彦在水中忍着剧痛平衡身形前,看到的,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公子!公子!” ‘噗通’ “快来人啊!景公子落水了!” …… 这边熙熙攘攘的手忙脚乱,却不影响在远处观戏的惬意悠哉。 姜好接过花绝递过来的小黑猫,抬手轻轻地抚摸几下,拿起旁边的止血药,在伤口处洒了洒:“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依景彦那么个多疑的性子,若是混淆三次,恐怕会让他更加警惕。” 她又伸手安抚了下想要逃走的小黑猫:“不过我倒是稀奇,你居然能在莫成赶到之前离开,你的武功这般高么?” 她甚至都想好了这家伙被抓住后的说辞,没想到居然没用上。 花绝站在旁边,看了眼远处还在乱成一团的人群:“是他慌乱了。” 其实在莫成赶到的时候,他只是隐藏了气息,并没有成功离开,但那时的莫成,满身的心思都在落于湖边的长剑,以及转瞬消失的景公子身上。 哪里还分得出精力去察觉他。 “是吗,那倒是能理解了。”姜好装好药瓶便去扯白纱布“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你既有武艺在身,为何还会被牙子抓去?” 她毫不避讳地去揭对方的过去。 花绝收回目光看她,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说起痛处的难言之隐。 仿佛那段过往只是人生中的细小插曲,同真正的撕心裂肺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垂下眼帘,声音低柔又幽冷地道:“只是在很小的时候便中了大量的麻沸散,然后便一直吃下去了而已。” 姜好一愣:“没躲掉么。” 躲? 花绝露出个靡丽又轻嘲的笑容,要么被麻痹,要么会饿死,怎么躲。 但他觉得这个答案并不会让眼前的小家伙心生欢喜,于是,他便换了个话题:“你好像对那个人很了解,就连他的护卫会什么时候出现都算得分毫不差。” 好,这个低情商的换了个更让人欢喜不起来的问题。 简直是反思个寂寞。 第9章 想收义子 “呵呵,是么。”姜好缠绕白纱布的手蓦地一顿。 了解吗,应该是了解的。 前世他们虽然是夫妻,但每日所聊的话题均是权衡利益,除敌手段,为意见不合而吵得不可开交,很少有什么亲昵时刻。 唯独每天的黎明时分,他去练剑,她亦起床亲手煲一碗甜汤送到他面前。 只有那时,他才会含笑说一声‘多谢’。 但也只是‘多谢’。 现在想想,估摸那时候人家是极其厌烦她,每日都上杆子地往前凑,轰都轰不走。 一碗汤而已,她煲的,和丫鬟煲的,能有什么不同。 姜好想的有些入神,不自觉间,手底下的力道便微微加重了些。 “喵呜!”小黑猫一声惨呼,出自本能地便张开尖爪子往前挠去,可那利爪还未碰触到肌肤,便有一股更加野蛮的力道将它的整个猫身腾空拎起。 喵喵喵!喵喵喵! 明明是它受伤好伐,还有没有猫权啦! 姜好一愣,看了看拽着猫毛眼神嫌弃的花绝,又瞧了瞧在他手底下痛苦扑腾的小黑猫。 急忙起身再接回怀里,她没好气道:“干嘛这般用力,好不容易整理的伤口,又崩开了。” 花绝皱起眉,不满地看着在姜好怀里蹭来蹭去的猫:“这个不好,扔了。” 早知道他便该捡个温顺点儿的回来。 姜好一挑眉,似带笑意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好的,这满身利刺的样子同某些人多像啊。” 花绝想要拽猫头而伸出的手霎时一顿,随即又跟被火烙了一样瞬间收了回去,不仅如此,还转身要走。 “等等。” 姜好瞧着似是僵硬的背影轻笑一声,她放下怀中小猫,从袖筒里拿出一个细颈青瓷瓶,来到花绝眼前伸手递过去:“医好了小猫,我现在该医你了。喏,拿着。” 花绝瞬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 “别多想。”姜好怕他又钻了牛角尖,便解释道“我说过,既已带你走,那么你便是我的,脸上这伤无论是有是无,我都不会弃了你。” “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总不想每天起床照镜子,都要看一看这过去的伤。” 姜好拉起花绝的手,把小药瓶放在他掌中再轻轻闭合:“别人怎样来对待我们,这无法掌控,可最起码,我们自己能对自己好些。” 她踮起脚尖撩开那一直半遮住脸的长发,右眼眉梢到左边脸颊,那细长且淡红的伤痕清晰到刺目。 姜好伸出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瞬后,轻轻叹了口气。 未来如何如何暂且不提,说到底,这还是个十五岁大的孩子。 虽然,这个年纪成家立业的少年郎大有人在,但哪个不是在父母的帮护下才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 像这种被牙子买卖又容貌尽毁的曲折,会有谁知。 可能是觉得对方太惨。 也可能是同情心及母爱太过泛滥。 总而言之,姜好便在这细细端详之中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把眼前这娃儿收为义子的冲动。 她频繁地眨起眼睛,张张嘴,却在对方的眼眸里看见自己那张娇嫩的娃娃脸时,又把这话咽回肚里。 好,就算她想收,人家也未必会认。 甚至,还可能觉得她脑子抽风。 姜好抿抿唇,又为花绝顺顺长发,才柔柔说出一句:“听话,这是你应得的。” 说完她往后招了招手,青荷便从某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飞速飘出来,神情甚是幽怨地看着他们二人。 姜好低低地轻笑几声:“怎么,吃醋了。” 青荷愤愤地冷哼一声:“这明明是小姐的美白润肤药,世间千金难求,为何要给他。” 说完狠狠地刮了花绝一眼,这个没来几天便要跟她夺宠的家伙! 花绝顿了一瞬,随后抬手把药瓶放在离胸口最近的衣襟里。 青荷的眼神顿时火冒三丈,这是挑衅!赤果果的挑衅! “好了,别闹啦。” 姜好看着即将破晓的天空,长长地呼出口气,眼睛一闭一睁,转瞬间,她又恢复成了之前那般随散的样子。 “现在趁着人群正乱,我还有时间补个懒觉,若是再等会儿,该有人找我去前厅了。” 姜好似喃喃地低语完这句话,便抱起小黑猫,转身走了。 青荷瞧见,也赶忙跟了上去,在此之前,她还没忘瞪花绝一眼。 弯弯绕绕走着石子小路,青荷往后瞧了瞧,确定看不见那道浅灰身影之后,才匆匆地疾走几步,来到姜好侧边。 “小姐。”青荷歪过脑袋,疑惑地问道“那家伙就是个仆从,您为何要对他这般好?” “哦,你觉得他只是个仆从吗。”姜好淡淡的语气不高不低。 可这类似反问的话却让青荷产生了微妙的差异感。 是仆从么。可那一身高雅的矜贵之气,以及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得体,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身于卑微之院的白丁。 甚有时,比那景公子还要多两分华美之感。 但,不是仆从么。劈柴,烧水,扫地,栽花……凡是让他去做的事情无论多苦多累他都会去做,还未曾听过半句怨言。 若是身于官宦,哪个公子哥能吃得了这般苦楚。 姜好看着不断纠结的青荷,低笑一声:“我啊,不是对他好,而是在给他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 “证明自己的……机会?”青荷不明所以。 “是的,机会。”姜好弯下眉眼,幽幽地目光里逐渐涌动起深邃的神色。 小花绝向来孤傲。 接受别人的好意前总是喜欢掂量三分,想着,是不是此人对自己有所图谋才会这般。 他呀,恐怕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善’了。 那好,她便不给他‘善’,而是引领他走向通往‘善’的大道。 这种做法虽是朦胧些,但也总比大咧咧地‘越界言好’要合适得多。 而且,据目前来看,花绝至少懂得知恩图报,光凭这点,便比某些唯有死后她方能后快的人,要强多了。 姜好垂着眼睛,一幅欲眠未眠的惺忪样子,但到底是天公不作美,她这前脚步刚迈进闺房的门槛,这后脚便有人来禀告说是老爷及夫人请她去正厅。 第10章 我们会死吗 姜好未急着离开,而是先把小黑猫放在软榻上让青荷照看着,然后又喝了杯早就冰凉刺骨的清茶。 “小姐……”青荷上前想要去更换,却被姜好制止住了。 冷茶下肚,头脑霎时清醒几分。 姜好舔了下红唇,露出个柔媚又漠然的微笑。 等一下要演场好戏,可不能昏昏沉沉的。 景彦啊景彦,你呢,就给我滚。 又整理了下衣衫,姜好这才迈开脚步去往前厅,刚一踏门,她便瞬间被姜有财给抱住了。 “囡囡你去哪儿了!”姜有财拽着姜好左右翻腾,眼神里竟似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大早起不好好睡觉,爹爹都找不到你了知不知道!” 姜好看着姜有财的眼角似蕴含着晶莹光泽,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又不能表明,她有些酸楚却还是笑盈盈地道:“我去找漂亮小哥哥玩了。” 姜有财原本俊秀的脸庞瞬间崩出了龟裂状,他为什么会有一种,女儿大了要飞了,要被不知名的丑蛤蟆勾走的错觉。 他当初为什么没把那个漂亮小哥哥给踢出去。 “小好。”安晴在旁边柔柔唤了一声。 “娘亲。”姜好飞扑过去,在安晴的怀里蹭了蹭。 “以后去哪要跟爹娘说,知道吗。” “嗯。” 姜好感受着头顶上轻柔抚摸的玉手,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所有人的情绪都很到位,这非常好。 姜好收起眼底的幽深,又软萌萌地笑起来,她转过头,仿佛才看见景彦般惊呼道:“咦,景公子怎么了吗?” 景彦坐在侧位的枣红椅上,他的长发潮湿且披散下来,脸色发白,嘴唇褶皱,细长的睫毛遮住眼眸使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在那修长的身形上,还披着过冬时才穿的大氅。 听到姜好的问话,他抬起眼,神色平静且温润地道:“我无碍,只要小好没事便好。” 无碍么,那可真是遗憾。 姜好软软地冲他一笑,随后便转过头搭在安晴的肩膀上。 屋内陷入了一瞬的死寂。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再动作。 良久,还是景彦最先起身,抱拳拱手道:“今日之事无论原由如何,其因果都是冲着在下来的,在下身陷囹圄不算什么,但为恐牵连了小小姐。” “幸好小好安然无恙,若不然,在下至死也不得安宁。” 姜有财默了片刻,才拱手还礼道:“事发突然,也不是景公子能够预料的,还请公子不要自责。” 听了他们的对话,姜好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以退为进么。 之后又是一番推脱,过了许久,才恢复平静。 姜有财坐下说道:“不知景公子对推你入水的人,可有印象?” “看身形,应该是个十五左右的少年郎,不过……”景彦蹙眉“连莫成都没有抓住,这个人若没有几十年的功力,是做不到的。” 姜有财也皱眉道:“那依公子所见,可有什么大内高手符合此等条件。” 景彦摇摇头:“未有。不过,那人若是想杀我,恐怕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 屋内又陷入了寂静。 姜好坐在安晴旁边,微微勾了勾嘴角。 那人,不就是当朝丞相之胞妹,现如今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么,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称帝,这位阮贵妃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哪怕是面对毫无缚鸡之力的落魄皇子,也绝不会放过。 这也是为什么,爹娘在景彦落水后,找她无果而显得失魂慌张的缘故。 就是怕她,会被牵连暗杀。 不过啊…… 遥想当初,她在前世的朝堂漩涡里摸爬滚打之时,跪了那么多次石阶,受了那么多次冷水,挨了那么多次鞭刑。 才一点点摸索出在尔虞我诈的皇城中生存下去,而必须掌握的技能。 穷途末路的隐忍,卑躬屈膝的伪装,以及那一击致命的绝狠。 这些东西,有不少都是在那位阮贵妃身上学来的。遍体鳞伤,皮开肉绽,甚是用她再也不能成为母亲的资格去交换。 这般想想,贵妃娘娘还真当算得上她的半个师父。 若非如此,今生,她又怎么能用这些法子去折磨别人呢。 姜好讽刺地摇摇头,断掉了那些有的没的,她抬起头环顾了下周围,现在还是先解决眼前事比较好。 她看向安晴,忽然问道:“娘亲,怎么了,是有人要害景公子吗?” 安晴摸了摸她的发顶,缓声道:“放心,爹娘会保护好景公子的,你不用担忧……” “那我们会死吗?” 一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的目光。 姜好似没有察觉般,继续重复一遍:“那我们会死吗。” 安晴惊了一瞬,又随即安慰道:“怎么会,小好你不要瞎想。” 真的不会么。 姜好没有接话,只是歪歪脑袋继续天真道:“可是,我觉得爹娘今天很紧张耶,就好像怕失去什么一样,唔……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 “不过娘亲,若真有歹人作祟,今日是景公子落水,那么明日……又会发生什么啊,咱们家会不会要有无妄之灾……” ‘砰’! 姜好的话音未落,安晴便毫不客气地在她脑瓜顶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怒声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快呸呸呸,咱们全家都好好的,说什么灾不灾的!” 姜好被打得星光乱飞,她急忙跳下,跪在安晴面前,抽泣道:“可我看话本子里的大侠惹了仇家后,都是这样子的呀。娘亲,我害怕。” “话本里的东西能信吗!从今儿个起你再也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听见没有!” “来人。”安晴高声一喊,进来几名家丁“带小姐去祖祠,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嗓音很大,但姜好却听出了几分颤抖。 想来,娘亲在心里一直所逃避的恐惧,被她这几句话无形放大了。 对不住了娘亲,虽然,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姜好低着头站起来,在转身之际轻轻瞟了一眼姜有财的脸色,面目铁青,很是难看。 但她觉得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明的东西。 这很好。 虽然爹爹平时总是听娘亲的,但在一些大是大非面前,只要爹爹不同意,娘亲也没办法。 所以说,爹啊,一定要领会精神,千万不要让这场大戏以烂尾结束。 第11章 你与我成双 姜好迈下台阶,水云的裙摆划过地面,脚下落有黄叶。 见此,她不禁有些萧索之意。 来时一人,去时一人,这还真如这枯叶飘落啊。 姜好轻嘲一笑,缓缓地往祠堂走去,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围栏边的常青松下,有一个少年的目光正紧紧跟随着她,神态里,是那么的执拗且专注。 姜好进了祠堂,先跪在蒲团上对着列祖列宗磕个头,接着又站起身点燃三炷香拜了拜,然后便轻车熟路地走向旁边的矮桌。 跪坐下来,研磨执笔,等一切准备妥当,她便开始默写姜氏祖训。 也不晓得过有多久,只是墙壁上的光渐渐滑落直至消失,而耳边吹来的风使那长明灯摇摇欲坠。 姜好依然写着,直到…… “小姐。”祠堂的大门被打开,青荷缓缓走了进来。 “出去。”姜好头也不抬,只是淡淡说道。 她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越矩了,虽然是想下一剂猛药赶走景彦,再不济也是与其隔阂。 但‘无妄之灾’那些话,还是很不堪入耳的,她们姜家绝不会再落得那种地步。 姜好拿起写满字的宣纸,在眼前吹了吹,放在一边:“我今天要写完家训,晚膳什么的就不用送了,我不想吃。” “不是的,小姐。”青荷半弯着腰,声音里带些欢喜道“夫人说您不用在祠堂里禁闭了,她要带小姐去京城省亲。” “省亲?!”姜好猛地抬头问道“什么省亲?!” “就是去看望安大将军呀。”青荷没有发现姜好的异色,继续道“夫人说了,白日车来车往太过拥挤,晚上赶路清静些,速度也快。” “还说让小姐准备快些,不用拿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要足够路上的玩具与吃食……” “不用说了。” 声音猛地被打断,青荷愣愣地看着低头紧捏狼毫的姜好。 姜好坐在原处,直直地杵着毛笔,上面沾染的浓墨在浅白的纸上晕开一大片污渍。 她依然用力地往下按,胸膛极具地起伏忽然间转化为一声声悲怆的笑意。 “准备一些换洗衣物,还有我最近看的书便好,其余的,便不用拿了。” “小姐。”青荷柔了声音,她看着姜好有几分落寞的样子“你怎么了吗?” 姜好摇摇头,她缓缓起身,随手扔下指尖握住的狼毫,来到大门前看着悬挂在深夜之中的清冷弯月,喃喃道:“我的错,是我太急于求成了。” 她早知道那人的命好。 但没想到,居然会他娘地这般好。 ―――― 来来回回绕了几圈,姜好这才知道,她走后的正厅便陷入了沉寂,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什么‘封侯’,什么‘拜相’,什么‘国泰民安’,什么‘一梦千秋’。 总而言之,就是些帝王想要臣子送命的堂皇话。 她爹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多半是她娘,听着听着,听激动了,那骨子里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壮志被激发出来。 一拍桌案,连声叫好,那洒脱劲儿一上来就是十个爹都拦不住。 姜好垂着手站在侧门处,小风一吹,她的长发连同旁边的枯树叶一起忽上忽下。 再加上生无可恋的神情,整幅画面那叫一个萧瑟。 姜好长叹口气,忽然感到有道身影从上而下笼罩过来,她刚想侧头转身,脑袋上便压制了一只手,令她动弹不得。 “没想到,小好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 声音温润清凉,似潺潺流水辗转起伏。 姜好面无表情地回道:“怎么会。” “好了,别演了。”景彦微微弯腰,把唇瓣贴在她耳边不远处,压低声音轻柔说道。 “你在正厅里说的那些,都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你的父母知道,只要有我在,姜家便不会安宁,甚是还会有覆灭的可能。” 瞧瞧,这就是不好好谋划,乱做一气的下场。 不仅任务失败,连伪装都没了。 姜好沉着眸子,淡淡道:“我们姜家是不会覆灭的。” 景彦微微一笑,继续道:“但小好,你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很多年以后,姜好再回忆起这句话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还真能吐出个象牙来。 如果那时她当真赶走了景彦,那么给姜家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加迅速的毁灭。 可是现在,姜好只想给身后这人一拳。 他死了什么事儿都简单了。 “小姐。”忽然,似夹杂着晚风的冰凉声音缓缓响起,姜好抬头,便见花绝站在阶梯前,正神色幽深地看着他们。 若是真要形容的话,那便是一种抓住了红杏出墙的幽怨。 她怎么会这么想,姜好的眼角一抽。 花绝又往前两步,直视着她,缓缓地伸出手:“外面冷。” 姜好被他盯得有些涩然,但还没忘记身后依然站着个人:“景公子,若下次你还有机会站于我身后,那么这只手放在脖颈处,会更妙。” 说完,她便握住花绝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肌肤相贴传来的温热,让花绝的眼眸在不经意间划过一抹愉悦,他微微侧头,再瞧见那寒风瑟瑟中的形单影只,眉梢的愉悦则更甚。 姜好牵着花绝来到马车前,便有人拿下马凳子放在她的脚下。 她侧头一看,正是个长相俊秀,眼神却带些阴郁的少年郎。 这人……瞧着眼熟。 见姜好细细打量他,少年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花绝,然后作揖施礼道:“我是被牙子买卖的其中之一,多谢小姐出手相救。” 嗯,不是这个熟悉。 是他与前世的某个人似乎很相近。 姜好看看他,又瞧瞧站在身后依然长发飘散的花绝,来回来去转了好几圈,这才有了几分名堂。 哦,对了,暗鸣。 那个跟在绯月侯身边,折腾出了许多稀奇古怪刑罚的侍卫。 那个长剑一挥,便能挑脉剔骨,碎尸无痕的大人。 姜好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无事,只要你以后,能乖乖的就好。” 说这句话时,她感觉被握住的左手似乎紧了紧。 与此同时,暗鸣也觉得,自己头顶的冷风又凉了凉。 第12章 你是我的欢喜 马车很大,一张软榻,一方圆桌,几把椅子,还有放置于各个角落,用来照亮的夜明珠。 姜好刚踏进去,便有一道黑影直冲她扑过来,她一惊,还未来得及遮挡,肩膀上就落下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猫。 小黑猫撒娇似地蹭了蹭她的脸。 喵呜~喵呜~ “你把它带来啦。”姜好把小猫抱在怀里,欣喜地说道。 花绝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回道:“是它自己非要跟来的。” 姜好瞧他扭过脸,笑而不语,只是怀着小猫坐在旁边的软席上,抚摸绵软的毛皮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花花,我们给它取个名字。” 花绝转过眼睛,表示这么无聊的事儿他不想干。 “切,你不起我起。”姜好举起小猫放在眼前端详“叫什么好呢,芝麻、木耳、紫桑葚,煤球、木炭,黑乌鸦……”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往外念着,直听得花绝忍不住侧头,对着小猫投去复杂的目光。 “啊,有了!” 只听姜好一声欢呼,举着小猫轻声道:“以后,便叫你欢喜。” 平平安安,欢欢喜喜,这不是挺好的么。 花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垂下眼帘。 姜好抱着小欢喜折腾了一会儿,眼皮便开始不住地上下打架,小孩子的身体还是太娇贵,才多长时间就乏了。 她轻轻打了个哈切,便随意往后一靠,躺在旁边的软枕上。 但到底心中有事,睡不真切,只是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将她抱起。 那个怀抱有些冰凉,却又异常舒适且心安,仿佛只要在他怀里,世间的所有忧愁便会遮挡在外,只需无忧无虑地倚着他便好。 她被放下了,似乎是软榻上。 但那个怀抱她的人好像并没有走,而是帮她整理起了落在额前的发丝。 一下,一下。 很轻,很柔,似是爱抚…… 可她又觉得,落在脸上的目光,是那么的诡异幽深,且理所当然。 不知为何,这一下,让她忽地联想起了自己的小黑猫——无论对其做什么,起什么名儿都是天经地义,因为小黑猫属于她。 而现在,她便仿佛被那人独占着。 成了他掌下轻抚的小猫,成了他搂入怀中的欢喜。 这种想法,莫名悚然…… 姜好缩了缩身子,她感觉到了一阵风,应该是车帘被掀开了。 随后是低低切切的说话声,片刻后,又有人轻抚上了她的额头。 鼻尖飘来淡淡的桂花香,这次她知道了,是娘亲。 姜好费力地睁开眼睛,隐约朦胧中看见了安晴那凌利中透着柔和的脸庞:“娘亲,爹爹呢?” 安晴一顿:“你爹爹要留下看家,便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姜好只觉得脑子迷糊,便随口说道:“娘亲,你放心。只要景彦不在,爹爹便不会有事。” “虽说历代富商的地位低下,但爹爹手握一方皇脉,只要没有确凿证据,任谁都不会轻举妄动,毕竟,朝堂里的那群老家伙还等着爹爹去给他们送钱呢。” “小好,你最近怎么……” 剩下的话,姜好听不清楚,她昏昏沉沉地睡熟了。 ―――― 次日,秋高气爽,阳光正好,马车在大道上平平稳稳地走着。 “唔……” 姜好托着下巴,表情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花绳。 红色的细线弯弯绕绕,在对方修长的手指上缠绕出复杂且漂亮的形状。 姜好犹豫地伸出手,在两条细线间用小拇指微微一勾,再用食指轻挑出另外几条,捏紧,上扬,张开。 原本精美的图案在她的手下瞬间变得零零散散,横七竖八,甚是还有几根系成了死扣。 “又输了。”姜好沮丧地道。 安晴斜靠在软榻上,眉梢一挑:“我说姑娘,你这也不行啊,都输六七把了。” 姜好听后脖子一梗:“之前跟青荷玩的时候,都是我赢的。” 无辜躺箭的青荷抖了抖嘴角,她也想不明白,一个男子,怎么会把编花绳玩的这么好。 花绝慢慢地把红线缠绕整齐,问道:“还玩么?” “玩!但换一个。”姜好不服气地回道。 她跳下椅子,在车板上来回来去踱步了许久,忽地一拍手,说道:“咱俩比跳皮筋。” 花绝的眼角狠狠一抽,似带有嫌弃的意味。 “就比这个。”姜好正巧捕捉到了那抹一闪而过的神情,目光立马兴奋了起来。 对啊,让权倾朝野的绯月侯去跳皮筋儿,这事儿想想都刺激。 说干就干,还没等青荷上前,她便自顾自地撸起袖子,搬起把椅子放在马车的一角,随后又拿起一把放在另一角。 青荷用银剪子把剩余的红绳剪成两段,分别系在左右边的椅子腿上。 “我先来。” 姜好十分大方地拍了拍胸脯,然后一脚便跳了上去,同时在嘴里还脆声唱道:“小皮球,下脚踢,马莲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浅蓝的碎花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翩翩飞舞,好似在花丛中展翅的蝴蝶,笑声如银铃,婉转悦耳,水眸若星辰,璀璨迷人。 可便在这时,马车碾压上了一块石子,顿时车厢倾斜,虽说颠簸的幅度不大,但姜好跳起跃下的瞬间却是脚腕一扭,她直直地便往旁边倒去。 这一意外突如其来,谁都没有料到。 姜好下意识地便闭上眼睛,寻思着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太岁,怎么连跳个皮筋儿都能发生九转十八弯的曲折。 身子倒下,可脚腕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痛。 她睁开眼睛,便直直地望进了那双漆黑浓郁的眸子里。 “小好!” “小姐!”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姜好从花绝环绕的怀抱里站起,安慰道:“我没事。” 安晴用眼睛上下看了看,确信她没事之后,整张脸便立马严肃起来:“行了,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想玩一会儿出去玩,别在马车里乱跳了。” 姜好喃喃地‘哦’了一声,转过头恰巧看见花绝起身,从那缓缓收拢的动作上看,他刚刚……是在单膝跪地的。 第13章 ‘呜啊——\’的一嗓 马车又行驶了一段路程,转入大道不久,便听道:“停停停!下来!下来!” 好像是城门守卫的声音。 “怎么回事?”安晴喊道。 车夫答:“回夫人,咱们的车架被两名官兵给拦住了。” “废什么话,叫你下来就下来!” 安晴皱眉,一掀车帘便走了出去,姜好也跟她走了出去。 偌大的京师城门雄伟壮丽,青砖红瓦,旗帜高悬。 只是在拱形门的最左侧,乌泱泱地排起一长队的人,那些百姓被带刀守卫挨个检查,遇到什么包袱行囊,都要用利刃戳上一戳。 姜好瞧着这般情形,眼眸不禁深了深。 “你们,哪来的?”其中一个守卫十分傲慢地仰着下巴,不屑地开口道。 “放肆!”安晴站在车板上,眼睛里瞬间闪过犀利的神色,她长袖一挥,那属于女将军的英姿,霎时显现出来。 她嘴角冷笑道:“本夫人离开京师未到十载,竟不想有朝一日,还能瞧见这么个狗眼人低的东西,呵,想来,这禁军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守卫瞪大眼睛:“你!你敢骂禁军!信不信老子砍了……” “闭嘴。”另一个长有贼鼠眼的守卫忽然一把拽住,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安晴,倒是瞧出了些贵族气派,便堆起笑意问道:“请问这位夫人是……” 此人心中所想,安晴又岂会不知,她冷冷地说道:“本夫人姓安。” “那……上将军,安业,安将军是您的……” “是本夫人之兄长。” ‘扑通’! 两名守卫慌忙跪下,颤声道:“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大人大量,把小人当个屁给放了。” 安晴轻嗤一声,走下车板站在那两人面前:“行了,都起来。本夫人还有要事想问你们。” “哎,夫人您说,我们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晴也不理会他们的狗腿样,一指京师城门的遥遥长队:“这是在做什么?” 守卫道:“夫人有所不知,是贵妃娘娘下令,严查各个城门要塞,来往行人,说是要捉拿三皇子。” “三皇子?” “嗯,听说是三皇子想要陷害齐王殿下,设计之时被抓个正着,受了五十刑鞭,又被陛下驱赶出京,可娘娘怕他与朝中奸佞里外勾结,便在城门处严加看管,以防万一。” 安晴听后,皱眉不语。 “夫人,该说的小人都说了,那您看您这马车……” 安晴长袖一挥,怒道:“怎么,我安家世代征战从军,保国土,护百姓,你还怕我这马车里藏有奸佞不成!” 姜好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夫人息怒,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守卫连忙道“但这是娘娘下达的命令,就连陛下都默许了,别说是您,就是安老将军来了,也要接受检查。” “您放心,绝不会乱动东西,我们就是照例看看,看看就好。” 守卫说完也不给安晴回话的机会,便对旁边人使了个眼神,那人立即去马车边上下翻看,而他自己则继续拦在安晴面前点头哈腰,阿谀奉承。 姜好跳下车板,来到安晴身边握住她有些紧绷的手,抬头瞧去,安晴的面色虽是依旧,可眼神里还是隐藏着轻微的慌乱。 这种神态,在守卫检查到另一辆装有箱子的马车时,尤为突兀。 原来藏那儿了,这主意谁想的…… 姜好挑眉,看着那辆帘子被左右分开,露出里面大大小小各种物件的马车。 其实这乍一看,瞧不出里面是否藏人,只要不进里面去挨个打开木箱……嗯,打开了。 “你们这是做甚。”安晴蹙紧眉头“那是本夫人要送给阿爹的礼物,碰坏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太浮躁了。 姜好摇摇头。 娘亲离开朝堂太久,被爹爹宠的太久,已经忘了什么叫不动声色了。 这可是在京师脚下,是算是群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也懂得几分察言观色。 有的时候越着急,他们便觉得越有问题。 姜好瞧着神色开始有些狐疑地守卫军,底底地叹一声。 虽说她恨极了某个两面三刀的东西,但绝不是现在便将其除掉。 会连累她们家的。 成,这次,她便勉为其难地发次善心,良知这玩意儿,挤一挤还是会有的。 姜好舔了下唇,眼睛一闭,只听道‘呜啊——’地一声。 嗓门之大令人心惊肉跳,就连相隔十米之外的过路人都要回头瞧瞧,这是谁家的娃子又闯祸挨打了。 “娘亲。”姜好紧闭眼睛,不管不顾地道“我害怕,我不要再在这里呆着了。” 安晴被这哭声也是吓了一愣,但她随即也反应过来,急忙抱起姜好:“好了好了不哭了。你们几个,拦我车架又吓我孩子,怎么,当真觉得我安晴离开久了,便好欺负了是吗!” “这、这不……” “娘亲。”也不等守卫军说话,姜好又喊道“我要找外祖,让外祖打他们,不,是把他们全家人都抓起来打。” 一听这话,守卫军还管哪门子皇令,吓得急忙作揖行礼道:“查完了,查完了,姑奶奶我们查完了……啧,你们几个别在那愣着了,没什么问题便让姑奶奶的车架走。” 一群人呼啦啦地让开。 安晴有些急,也没有注意,便意把姜好放在了最先冲出帘外的花绝怀里,纤手一挥便让他们先走,自己则转身往后面走,似自言自语道:“这群下手没轻没重的东西,别把我的瓷器给碰坏了。” 马车‘骨碌碌’地往前开动,不一会儿便进了城里。 姜好倚靠在花绝的肩膀处,感受着那僵硬到跟冰块不相上下的身躯,颇有些……生无可恋。 她此刻算是挂在对方身上,腰不搂,腿不坐,完全是靠自己弯在他脖子上的臂力支撑着。 她现在特别想来一句‘你不会站着抱,那倒是坐着抱啊’,但可惜她刚才‘山风海啸’地一嗓子,把自己仅存的那点体力全部消耗殆尽,现在就想窝在哪儿趴着。 结果那郁闷的语句,便化作一道轻轻的叹息。 第14章 心跳起来了,心跳下去了 花绝似如梦初醒般猛地回神,这一声叹息,让他的脖颈处染上了酥麻之意,神色似涟漪般微微动了动。 他伸出手,寻找适合的位置。 “我说。”旁边的青荷早就看不下去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把小姐……” 声音戛然而止,一双黑如暗潮的眸子悄然无息地看过来,诡谲,森冷,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掌紧紧地掐住了她想要说话的喉咙。 青荷的眼底升腾起恐惧。 花绝环绕住姜好的身子,这么轻轻一抱,便越发觉得,手心底下的小家伙是那么的娇软脆弱,仿佛只要他再用些力气,便能断了这条命。 这倒是让他想起,曾经为了填饱肚子而抓住的那只兔子。 很乖,很软,他只用了七层气力,便将兔子撕成两半,拔下毛皮,掏出内脏,当然有火最好,可实在没有,也不是太大问题。 就不知,他现在手里的小家伙,烤起来又是个什么味。 马车到了安府大门前,姜好也休息的差不多了。 她跳下案板,先青荷一步去敲门。 ‘砰砰砰’ 大门打开,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走出来,看见姜好先是一愣,随后大喜:“快来人,小小姐回府省亲了。” 消息传开,一大群婆子丫鬟蜂拥而至,似众星捧月般把姜好簇拥起来,领着她往安老将军的卧房方向走去。 “哎呦,小好儿,我的亲亲外孙女,哪儿呢,在哪儿呢。” 绕过雕花柱,便听到洪亮似鼓的嗓音。 一位七十上下的老人大踏步地走来。 他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胡须修长且根根笔挺,面容苍老,皱纹深沉,但那双圆睁的眼睛却不见丝毫混浊反倒炯炯有神,带有犀利。 姜好一见,便雀跃道:“外公。” “小好儿,几月未见,快让外公瞅瞅。”安老一下子便将姜好抱起,举在空中又飞了几圈,这才稳当地放在臂弯里。 他用胡须碰了碰姜好的脸,姜好偏头躲过去:“外公的胡子扎扎的。” 安老爽朗地笑几声,左右瞧瞧又问道:“好儿啊,就你一个人来了?你娘呢?” 姜好回道:“娘亲也来了,应该马上就到,不过爹爹没有来。” 安老毫不在意地大手一挥:“他无所谓,只要你跟你娘来了就好。” 姜好无奈一笑,看来爹爹还是那么遭嫌弃呐。 正说着话,身后便传来飒爽的呼喊。 “爹。”安晴大步走来,眼眸中神采奕奕“孩儿给爹问安,祝您福如东海,笑口常开。” “行了,竟说些客套话,你只要多带着小好儿回来,我就笑口常开。”安老摇了摇坐在臂膀上的姜好,姜好冲他甜甜一笑。 安晴也未继续,而是问道:“爹,大嫂和临之呢,怎么没见他们?” “你大嫂去驿站了,最近边关少有战事,你大哥大嫂便有了些书信往来。至于临之,这个时辰,应该是在练武场。” 安老眼神一瞥,瞧见了站在后面,一身乳白披风的温润少年,面若冠玉,目如朗星,单单是伫立在那里,便是浑然天成的雍容与矜贵之气。 他的目光有所收敛,划过一丝深沉:“这位公子是……” 景彦上前几步,优雅地施礼道:“在下景彦,见过安老将军。” “爹。”安晴收到了寻问的目光,缓缓道“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回正厅说。” 她把姜好抱下,说道:“你去练武场找临之。” 姜好歪着头,看着乳白色的披风逐渐淹没在人群里。 啊,又要用同一套说辞去骗不同的人了,还真是无聊呢。 她懒懒地翻了下眼皮,转过头瞧见长廊的对面,花绝正长袍潋滟地站在那里。 他仿佛是被最为绝妙的雕刻师所打造出来的天赐之物,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眉眼鼻息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姜好慢悠悠地走过去,先欣赏了半会儿美人的风华卓绝,然后挑眉问道:“你站这多久了?” 花绝垂眸侧头,没有回答。 姜好伸手把他的脸端正面向自己,又道:“说说看,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花绝抬起眼睛,看着她,缓缓道:“我一直在。” 他说他一直在。 不知为何,这句话宛若火烙般忽然把姜好的手烫了一下,她迅速地缩回去,只感觉刚刚触碰在一起的肌肤,发热得厉害。 她眨动着眼睛,心跳有些澎湃,却也平复得很快。 未有一瞬息的功夫,姜好便与平常无二,她有些轻嘲地笑了笑自己,一大把年纪还学人家小丫头青春萌动,也真是够了。 她又抬起手,似报复地揉起花绝的脸,直到对方的眉间涌出不耐烦的意味,她这才收了回去。 “好啦,跟我去练武场。”姜好想去拉他,又忽地顿在半空,思索了下,只拽住了他的半片衣角。 …… 练武场很大,中间有一个三尺高,五丈宽的圆形擂台,两面架着鼓,雕琢的花纹繁复。 此时此刻,有个少年郎站在上面,他头戴一顶束发银冠,身穿箭袖锦衣,还绣有赤金色的祥瑞神兽。 眉清目秀,面容俊朗,挺直腰板的身躯更显得仪表堂堂。 此时,他正左手背后,右手向前,对着围绕周围的壮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些壮汉也不客气,握起粗树干般的拳头抬步便冲了过去。 少年郎未慌,依然稳如泰山,他左脚往后微移,身形侧转,躲过攻击的同时又借助惯性一脚踢在第二个人的腹部上。 勾拳,劈掌,扫腿,下砸肘…… 一时间,这些迅速且富有章法的动作直叫人眼花缭乱。 “临之哥。” 等最后一个壮汉被打趴下,姜好这才从观战席上下来,走过去喊道。 安临之抬手抹去额头上冒出的热汗,乌黑的眼眸朝气蓬勃,似有层光晕,与暖阳下熠熠生辉的青丝相得益彰。 他听见呼唤诧异地转头,看见姜好,神情欣喜道:“小好,你怎么来了。” 姜好走到他面前,笑着道:“我跟娘亲回来省亲,听说你在练武,便过来瞧瞧。” 她再转头看着颤颤巍巍起身的大汉,一指又道:“临之哥,你这武功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次的人好像是上次的三倍有余。” 安临之腼腆地揉揉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我这套拳法已经练了将近半年,可还是差些精髓,若不然,能比现在再强些。” 姜好甜甜地笑起来,而安临之的脸则有些红了。 第15章 这事儿要分人 小表妹很漂亮,尤其是那可爱的笑容似繁星灿烂,安临之每次看到,都会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眼睛左转右转,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一直被姜好拉扯的少年身上。 这个少年身形高挑,一袭绣有祥云纹边的灰白长袍朴素且雅致,他长发披散,遮住了将近一半的脸,只是右脸旁侧,似有淡红的疤痕。 “这位公子是……”安临之面向姜好,疑惑道。 “哦,我介绍一下。”姜好把花绝往前一拉,右手伸出,掌心朝上,说道“花花,这位是安临之,上将军之子,也是我的表哥。哥,他叫花绝,是我的……嗯……呃……那个,玩伴。” 她本想说这是我的弟弟或是义子,不过这话若是出口,想必会遭来白眼,又或不认账,到底只能在心里想想。 可她又不想以仆从之类的称呼来介绍,思来想去,便只有这个称呼最为妥当些。 姜好拽了拽花绝的衣袖,道:“花花,你的武功也是甚高,要不借此机会,同表哥切磋一二,可好?” 安临之一听花绝会武,眼眸之中瞬间泛起光彩,他这人虽说做事迟钝,脑筋时常转不过弯,但若是要劝人比武,那倒是当得起巧舌如簧了。 他利落地一抱拳:“花公子,在下不才,平生最喜以武会友,切磋能力,若是赏识,公子可愿与在下比试一番。” 嘡嘡嘡说一通,花绝没理他。 安临之又道:“花公子放心,既是以武会友,那必是点到为止。而且看公子气宇不凡,霞姿月韵,无论结果如何,花公子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 嘡嘡嘡又说一通,花绝还是没理他,只是看着姜好。 姜好一叹,拽了拽他的袖子道:“我想看。” 花绝眨下眼睛,抽出衣袖,便慢悠悠地往擂台的一边走去。 安临之的眼角一抽,感情这事儿还得分人。 但马上的比武使他心潮澎湃,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匆匆走到另一边,准备就绪。 “等一下。” 忽然,姜好从发髻上解下一根浅紫色丝带,那原本精致漂亮的发型立即散乱不堪。 但她也不在意,跑到花绝身后,踮起脚尖,把他遮住视线的青丝全部归拢于手中,系在脑后,顺便,又梳了梳他的斜刘海。 姜好转过头瞧瞧,满意道:“花花,加油!” 然后,她便跑去一旁了。 花绝抬手轻抚丝带,不自觉间,嘴角展露出一丝微乎其微的笑意。 安临之看着眼前这一幕,也默默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束发银冠,嗯,他也有,虽然这是娘给他戴的。 ‘咚咚咚’,鼓声一响,比赛开始。 安临之右脚朝后,双手展开,做出了预备动作,他目视前方,脸上是一派的严肃与认真。 可对方还是垂眸,似乎在出神想着什么。 这让安临之有些不满,他抿了抿唇,脚下生风便一拳挥了过去,但其中的力道他还是收敛了三分,就怕一不小心,把对方打出个好歹。 也是因为抱有这样的态度,在他冲到花绝面前,却反被一脚踹到单膝跪地时,嗓子里便涌出血沫。 安临之满是震惊,他滚动喉咙咽下腥甜,站起身再猛挥一拳。 花绝移过身形,瞧准时机,抓住他的臂弯便狠狠地往旁边一摔。 安临之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 “哥。”姜好坐在擂台的围栏上,边晃悠双腿边缓缓道“花花从不会点到为止,他认准的,向来是一击致命。” 安临之又站起身,他大吼一声,使出全身解数与花绝猛拼起来。 一回合,两回合,三回合…… 等安临之汗如雨下,双腿有些轻微发抖时,他才看清一个事实,眼前这个少年与他平时对战的那群人都不一样。 没有招式,没有章法,纯粹是为了夺人性命而练成的杀戮,阴狠至极,诡谲至极,如同野兽捕食般只是想将猎物撕碎殆尽。 他稳住身形,又出一拳。 姜好瞧着安临之这找虐般的比试,有些不忍,便对花绝摇摇头。 花绝瞧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对方冲过来之时,侧过身,抬起手,对着其间脖颈猛地就是一劈。 然后,安临之小朋友便眼冒金星地摔倒了。 “我说,你打这么重做什么。”姜好跑过来,戳了戳安临之的肩膀,没反应。 花绝立在旁边,满不在乎地道:“依你表哥的性子,不将我打趴下他是不会停手的。” 姜好抬头看他:“那你就不能下手委婉点。” “委婉点?”花绝瞧着她淡淡轻嗤一声“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委婉,代表着羞辱。” “说得好。” 擂台的阶梯处传来声音,姜好转头看去,安老和景彦正并排在那站着。 只是在他们的眼里,似都隐藏着某些不可捉摸的诧异和疑惑。 尤其是在安老眼里,还更有深深的沉思。 姜好瞬间站在花绝面前,喏喏道:“外公,是我让他们比试切磋的。” “怎么,在你眼里,你外公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安老瞧了眼脸部朝下,趴在地上的安临之,冷哼道“这小子学艺不精,活该被揍。” 他又转过头看向花绝:“你……叫什么名字?” 姜好微微张嘴,刚想要替答,却听身后之人缓缓说道:“花绝。” 咦?她诧异,平时这小子可是惜字如金得很,怎么这时候说话了。 安老点头,没有再问,只是说道:“好儿啊,近来,你跟你娘要在府里多住段时间,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跟你哥说,他若敢不应,不用汇报,直接揍他。” 然后,他又略带歉意地对景彦道:“抱歉,景公子。老朽本想引荐一下我那不孝的孙儿,可没想到……趴在这儿了。” “安老将军不必介怀。”景彦笑道“虽然晚辈未能与安公子相交,但仅看刚才的比试,便知安公子是位意气勃发的少年英才,晚辈相信,日后定会与安公子相处甚佳。” 姜好看着外公与景彦客客气气,说说笑笑,又抬头瞧了瞧从一开始便握住她的手还不断用力的花绝。 这一来一回的瞬息间,她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外公与景彦的神色是那样诧异和疑惑。 第16章 传说与实际 若是细看端详,这花绝的眉眼,和景彦的眉眼,其间竟会有三分相似。 那外公的沉思呢,他是不是因此想起了什么。 这个问题连同安家要报的所谓恩情,姜好都想找时间问问外公,结果这一找,便到了今年寒冬。 ―――― 若说前世今生,姜好最为敬佩的人,莫过于两位。 其一便是她娘,那个征战沙场,曾以三万人马大获十万骑兵的巾帼女将军。 英姿飒爽,豪气万丈,挥洒一身热血去保家卫国,其中之胆魄丝毫不输于世间男子。 其二呢,便是她的舅母,锦绣蓝衣,纤纤玉指,一双妙手能将万物生灵都以刺绣的方式展现在丝帛之上。 栩栩如生,以假乱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为此,更有传说,当初,她舅父曾以一人之力大捷沙漠南蛮,皇帝大喜,便下令让京师城里最好的绣娘赶制万里江山图,悬挂于高墙之上以振民心。 而悬挂当日,仙鹤盘旋,万鸟争鸣,更有一只白喜鹊站立在凯旋归来的舅父肩头,也正因有此牵引,舅父与舅母一见钟情,男婚女嫁,从此流传为佳话。 姜好曾无数次想过,自己若是有这门手艺,前世就不会傻乎乎地去嫁景彦那个混蛋了,痴情夫君自动上门,这多好。 她拿起针线筐旁的绢帕,这上面的牡丹丛争奇斗艳,尽态极妍,甚是比实物还要多了几分柔美的神韵,可是…… “舅母,这花能吸引来仙鹤和万鸟吗?” “哈哈,别听外人瞎说。”温婉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姜好的眉心“那些佳话都是夸大其词出来的,怎么会那般神。” 姜好瞬间来了兴趣:“那实际呢?” “实际啊。”温婉停顿了手里的针线,目光柔柔地道“实际上是你舅父凯旋那天,我正好在旁边的茶坊里绣花,一阵风吹来,落了我的丝帕到你舅父的战马上。” “当时为了传神些,我便在帕子上点了花露,可没想到你舅父却对这个过敏,在道路上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害得那群部下以为这是中了谁家的埋伏。” 姜好哈哈一笑:“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顺藤摸瓜找到了我,还把我关了几天。”温婉说到此声音微微上挑,可神色还是那般柔情似水。 “经过几次盘查,确认我不是谁家的暗手,更不是外来的细作,这才将我放了去,你舅父心怀愧疚,便天天寻由头来绣坊找我,这一来二去,才有的后情。” 姜好恍然地点点头,她拖着下巴偷笑道:“想必现在,舅父一定很后悔当时关押舅母的决定。” “那你可错了。”温婉从线框里拿出根浅棕色的丝线,玉指轻勾,微微上挑,便绣起了牡丹下的花枝梗。 “他呀,还时常骄傲说幸好有那几日的盘查,否则,怎会这般快就了解了我的喜好,还先所有人之前便将我拿到手。我啊,这是进了‘贼窝’了。” 姜好感受头顶上的力道轻轻转移,她继续枕着胳膊趴在矮桌上,看着温婉拿起冬衣,手指翻飞。 “嫂子,小好。”安晴从门外进来,一身雪白的狐裘带有风尘还夹杂着阵阵寒意,可那眉宇间却渲染着磨灭不去的喜气。 “晴儿回来了。” 温婉起身拉过她的手,只觉得异常冰冷,转过头吩咐旁边的几个婢女再添些火炉,这才又道:“有财那边如何。” “他那边一切安好。”安晴从长袖里拿出信封,放在黄花梨木的矮桌上。 姜好早在安晴进门时便让出了坐位,她此时站在一旁,看着矮桌上的信封,想碰却又不合礼仪。 安晴瞧着那蠢蠢欲动的小手,扑哧一笑:“看,瞧你这幅小可怜样儿。” 姜好欢快地把信封拿起,翻开接口,从里面拿出宣纸,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在这苍劲有力的字迹里,抛开那些占据大多篇幅的‘思之如狂’与‘如隔三秋’的肉麻话,唯一有用的便是两句‘一切安好,勿忧勿念’。 她面不改色,继续往后看了片刻,忽然抬头说道:“娘亲,爹爹问咱们今年过年要怎么办。” 安晴缠绕丝线的手一顿,随后又漫不经心地道:“你娘自然要去跟你爹一起过年喽。” 姜好听出话外意思,问道:“我呢?” “你呀。”安晴把姜好放在自己面前,挑眉道“那你想跟爹爹和娘亲过年吗?” 姜好点头:“想啊。” “哼哼,没门。” 安晴忽然伸手揉起了姜好的小脸蛋,边挤压边说道:“自从生了你,我跟你爹就没单独相处过,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就乖乖在这儿陪外公,我呀,要跟你爹过二人世界去。” 撒!谎! 姜好弯着眼眸,陪着笑。 娘亲,你这场戏,演得真是太好了。 温婉瞧着姜好低头不语,想着可能是生了闷气,便宽慰道:“没关系的小好,就算不能回去,还有外公,舅母和哥哥在呢,我们在一起,也能开开心心的过年呀。” 温婉的心思向来细腻,她虽然不明白最近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出,这会是件非同寻常的大事。 姜好没有搭话,而是抬头看向安晴:“娘亲不带我走,那会带景公子走吗?” 安晴似疑惑地看着她,点点她的额头笑道:“这是个什么问题,我都不带你走,又怎会带他走。” “那也就是说,无论景彦走与不走,娘亲都会离开去找爹爹过年喽。” 安晴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又一时说不上来,只是淡淡点头道:“……嗯。” 那她就放心了。 姜好跳下软榻,对着安晴会心一笑:“我就说嘛,娘亲不会为了一个景彦就抛下我不管的,那舅母娘亲慢慢聊,我去找临之哥玩了。” 说完便作揖施礼,她穿好青荷递过来的宝蓝大氅,轻快地走了。 寒冬的风总是刺骨的阴冷,哪怕临近晌午,姜好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搓了搓,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来到枯树旁,正巧与景彦走个擦身。 景彦冲她微微一笑,算是见礼,而后,便继续往前走。 瞧那个方向,应是去了正厅。 第17章 老气横秋 姜好抚摸了下绕在自己脖颈旁的粉梅色狐绒,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这是瞧着外面安稳了,便再打算将他送出城么。 可是啊,娘亲,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人家想要的不是太平顺遂,而是执手在握的权势呢。 财,固然重要。 但相比千里征战,挥剑斩敌的军队而言,金银这些黄白之物,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过,这样才好,这样最好!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京师这个偌大的斗兽场里去借他人之手铲除异己,来保住家族。 虽然这个过程会很麻烦,但她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所以说,景彦。 你可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走呀。 姜好又瞧了眼正厅的方向,这才迈开步,往练武场走去。 ‘砰砰砰’,里面依然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安临之收了招式,扬手擦掉额头上的细汗,阳光下的少年郎英姿勃发,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身形单薄,但也彰显出了几分‘鲜衣怒马’的韵味。 他转头瞧见姜好,爽朗笑道:“小好,你来了。” “嗯。”姜好点头,她从擂台旁侧的武器架上拿下弓箭,再走到枣木搭制的围栏边,搭箭弯弓,形如满月,对准十米远处,最中间的红点,只听‘砰’地一声。 正中靶心。 安临之在旁边赞道:“小好,你这弓箭才学了三月不到,便有这般的准头,厉害。” 姜好摇了摇头,指着箭羽道:“虽然射中了,却是靶心的外围,若再偏离一些,便射不中了。” 她原本是想练就身武艺,省得如前世那般在危机关头不能自保,但她偏偏被娇养惯了,一身酥骨头只能花拳绣腿,别说打架,打狗都费劲。 思来想去,唯有这弓弩还能学上一二,虽说还是有些受限,但总比手无缚鸡之力要强太多了。 姜好再次拿起箭羽搭在弦上,身体前倾,左脚内斜,三点一线,对准松手。 这次,离靶心的正中,要更近一些。 安临之看着那认真严肃的样子,微微叹息一声,他这个妹妹,一点都没有别人家妹妹活泼开朗,叽叽喳喳的样子。 总感觉藏了点什么似的,拒人之外。 可无论如何,他家妹妹永远都是最好的! 安临之左瞧右瞧,打量周围好半晌,这才发现从刚开始便觉得怪异的地方:“花绝呢,他不是一直跟着你,教你射箭么?” 但是,说到这个,他就来气。 明明最开始,是他来教小好射箭的。 可没想到某个家伙特别阴险,一声不吭地拉弓搭箭,一下子便劈开了他射在靶子上的箭羽。 结果他的小表妹瞬间便不理他了,转而投入了那家伙的怀抱。 为人师表的满腔热血便这般熄灭,不如如此,他还换来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啊!!! 那家伙是专门来跟他抢妹妹的吗! 安临之想当着花绝的面儿掀桌子的心都有,更别说现在本人不在,他轻哼一声:“不是说对你毫无保留吗,怎么这才几天人就没影了,这师父怎么当的。” 姜好继续射箭,无所谓道:“孩子嘛,总会有些小隐私的。” 安临之听后更是诧异地挑眉:“小好,我怎么感觉你说话老气横……” 泛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他的面门。 “表哥。”姜好扬起一抹甜美又和善的微笑“说话前,三思哈~” 安临之尴尬地笑了两声,摆摆手:“我是说……老……劳、力很伤身,对对对,劳力伤身,我是怕你累。” 他说着,走到姜好面前,拿下她手里的弓箭:“不过讲真,自从你来到京师,不是射箭便是看书,很少出去。” “马上要过年了,街道上肯定很热闹,一会儿我们去逛逛,怎么样。” “不去,无聊。”姜好头也不抬地打断,她又不是初到京师,上辈子看的那些场景还不够多么。 没有一个能值得留下念想。 “别这么说嘛。”安临之伸出食指点了点姜好的胳膊肘“过年之际与平常不同,什么饴糖,泥人,戏班子,都热闹得很,还有像仙衣阁这样的地方都会展出新品,很多名门贵女相约而至,你也会喜欢的。” “更重要的是……”他瞬间握住姜好的手“我和几个兄弟定好了要去看赛马,你若不去,我哪有理由出去。” 呃,这才是真实目的。 姜好推开了挡在面前的脸,手指轻点着箭杆。不过,若说到名门贵女,她倒是想起个人。 一个与她,与景彦都渊源颇深的人。 这么一想,倒没有那般无趣了。 …… 夜晚的京师,灯火辉煌。 两排街道摆满了各色小摊,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人群熙熙攘攘,即便是那平日里出门不多的夫人小姐,也会寻个由头来瞧一瞧这热闹的繁华。 安临之一身玄青色的祥云飞鹰长袍,他斜靠在窗沿边,低头下看,正好能瞧见大街南侧的双头舞狮。 那舞狮上蹿下跳,左摇右摆,有时锣鼓声大了,狮头便飞跃高处作揖行礼。 “好!” 安临之看到精彩之处也忍不住鼓掌喝彩,他转过头,对着姜好说道:“小好,一会儿我们去看舞狮。” “嗯……”姜好懒洋洋地回一句,她拿起旁边浅蓝色的布料在花绝身上来回比划着,离远瞧瞧,又皱起眉“是不是太素了。” 仙衣阁的掌柜在旁边直搓手,他挂着宛若菊花般灿烂的笑容,附和道:“小姐若是觉得太素,我们阁里还有其他样式,什么蜀锦,云绫,还有绛绞,这些都是新来的货,绝对适合公子。” “拿来看看。” “好嘞,您等着。” 掌柜说完,便乐颠颠地跑去拿锦缎了。 姜好把手里的布往旁边一扔,端起放在青花木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感叹道:“浓郁清香,醇厚甘甜,这可是上好的庐山云雾,掌柜人真热情。” “你一出手便是千两纹银,他不热情才怪。”安临之右臂撑着木桌,左腿弯曲,煞有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幸好姨母走了,若不然,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他说这话时,花绝早已打开了刚在街旁买下的油纸包,抽掉麻绳,倒出里面的蜜饯果仁在小蝶子上,然后又放于姜好手边。 第18章 难道不是这样吗 姜好拿起一块果糖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味道很是不错。于是,她又拿起一块果糖伸到花绝面前。 花绝垂下黑眸,看着眼前这颗艳丽的小酸梅果,不知怎的,竟与姜好那红润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他的鸦羽有些频繁地眨动着,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伸出手,接过姜好递来的小果子,然后再轻轻地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咀嚼。 安临之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又左右望望,忽地茅塞顿开般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他瞬间拍案而起,一把推开花绝挡在姜好面前:“不行!这绝对不行!” “哈?”姜好莫名其妙地瞧着安临之。 “小好,我现在终于明白姑母走之前的那幅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安临之转过身一把握住姜好的双肩,凛然道:“虽然你想办法支走了姑母,但是我,身为你的兄长,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堕·落的。” “哥,你没事。”姜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转过来摸了摸自己的。 这也不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呢。 安临之晃晃脑袋,一幅恨铁不成钢地瞧了眼姜好,长叹一声,他直起身,对着花绝严肃道:“虽然我拿你当朋友,但有关小好的事情我是不会退让的。” “兄弟,我知道,你这个年纪可能会有些懵懂,可小好她还太小,不适合你,若不这样,我去艳春楼给你找个姑娘,那是京师城最大的青楼,保证你……哎呦!” 姜好拍了拍双手间环绕着的软枕,侧过头,对着安临之问道:“哥,还魂了没?” 安临之揉着脑袋,神色更为复杂地看着脸蛋上还带有稚嫩之气的小姑娘,他长长叹息一声。 都是他的错,明明先前已经察觉到了姜好的异常,却没有去深思熟虑,身为兄长,这是他的失职,害妹妹在情窦初开之际,是如此的挣扎与茫然。 而且,他若是连家务事都处理不好,那日后又如何去领兵作战。 想到这里,他更是苦口婆心地道:“小好,你不用隐瞒了,有些事情就算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你瞧姑母走之前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不,那不是欲言又止。” 姜好看着茶杯里升腾起来的雾气,缥缈的白色朦朦胧胧虽是可见,但在手指盘绕间,还是那么捉摸不透。 “那是一种想要离开却不能离开,最后又不得不离开的神情。” 她的手指在白雾上打转,这其中原由嘛,无非就是景彦留下了。 安临之听得乱乎,本想多问几句,可他瞧见姜好嘴角处的淡笑,总莫名觉得发寒,就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那难得的宁静。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说道:“那你跟他刚才还伸手……递手……的。” “啊,你说这个呀。”姜好抬起手放在眼前转了转。 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反正之前喂小欢喜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刚才也不自觉地便这样去做了。 再者说,她一个上下两世加起来都临近三十的人了,还不至于饥渴到去啃嫩草。 那也太……对。 “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安临之瞧着姜好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低头反思莫不成真是自己误会了,可若真是这样,那他身后如芒刺背的寒意又是怎么回事。 唉,情爱之事也太过复杂了,还不如赛马来得简单,无外乎就输赢两种选择,再无其他,也不必想其他。 嗯……等等!赛马! 安临之猛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忙道:“小好,你若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回府时不必管我。” 他关上雅间的雕花门后又忽地打开。 安临之在门缝里探出头,对着花绝严肃地道:“虽然你们之间没什么,但你若敢打小好的歪主意,我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砰’!门再次关上。 屋内落下了平静。 花绝眨了眨眼睛,不以为然地踱步到小火炉前,他抬起手,重新沏了一壶茶倒在姜好已经略显凉意的杯子里。 “你别在意。” 轻悠悠的话使他的动作一顿。 姜好半倚靠在软榻上,眼皮微垂,缓声道:“表哥他……便是这么个直率的性子,还不太沉稳,他的话都别当真。” 花绝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把刚才给姜好沏上的新茶拿来自己喝了。 这也是个有孩子气的性子呐。 姜好默默地扬着笑,她闭了眼睛,手指轻敲桌面,那富有规律的声音柔和又缓慢,一直到……楼底下传来莺莺燕燕的嬉笑声。 嗯,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姜好站起身,推开能够看见阁楼一层的窗户,淡淡地往下看去。 琳琅满目的大厅内,一群身着华服,环佩叮当的贵族女子结群走来。 其中最为注目的,则是位素锦贴身,勾勒浅蓝水纹状的清雅女子。 她眉目纯粹,肌肤白嫩,亭亭玉立的身形宛若摇曳在水池中的雪色莲花。 “纤月,你看。”她旁边一位淡绿衣衫的女子拿起一截云绸,递到面前道“这布料光华若水,似有繁星闪耀,若是做成长裙,那最适合不过了。” 阮纤月伸出纤纤玉指,在布料上轻柔滑过,点头道:“嗯,这云绸倒是不错。” 薛盼儿闻言一喜,她刚想再讲些什么,却又听见绵软的声音再次说道。 “不过,好的东西总要有佳人相配才能出彩,你可明此理。”阮纤月笑容清浅,似那碧波涟漪中落下的一片花瓣。 她似是亲昵地拍了拍薛盼儿的手,然后又转过头看向别处。 在场众贵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话里的意思自然听得真切,她们窃笑地看了眼神色僵硬的薛盼儿,转身又向阮纤月围去。 “纤月姐姐,你瞧瞧这块料子,细腻柔软,也是很不错呢。” “纤月姐姐,那个颜色太素了,不好看,你瞧瞧我的,这个桃红色多衬你呀。” “纤月姐姐……” …… 一波又一波的声音此起彼伏,薛盼儿却冷冷地站在一旁。 她看着阮纤月那似厌烦又颇为享受的样子,娇俏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晦的嫉妒。 有什么好得意的,若非丞相之女的身份,谁又会巴结她。 第19章 就是你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众星捧月呢。” 姜好坐在窗沿边,背靠墙壁,微侧着身子瞧着下面的热闹,长裙艳丽摇摇晃动,她的眼眸里闪过忽明忽暗的幽光:“花花,你觉得呢。” “丞相之独女,贵妃之侄女,这个身份,足以令人骄傲了。” 花绝负手而立,身形隐匿于晦暗,可那似雪的脸庞却被橘红的灯光照得半阴半明,优美的下颚,精致的薄唇,漆黑的眼瞳此刻正泛着淡淡的,似有诡魅之意的光晕。 “那旁边这个人呢。”姜好伸手轻轻一指,绿衫华服的女子便成了他们视线下的目标。 “刑部尚书之女,也是来头不小。”花绝轻舔了一下唇瓣,继续道“虽然相比丞相之女要相差很多,不过这份不甘,却足以成为一份利器了。” “是啊。”姜好轻快地回应一句,她低头看下似乎被分为左右两派的群体。 一边是孤单影只,暗戳戳地仇视一切,一边是前呼后拥,享受着吹捧与环绕,而更奇异的是,这两个人还是闺中密友。 人之相交,还真是奇妙啊。 姜好眨了眨眼睛,似想起什么趣事般忽然问道:“花花,你说,若是我拉拢一个人过来,那么丞相与刑部之间,会产生什么间隙吗?” “情义这玩意儿岂会在利益面前有所轻重,不过……”花绝侧过头,眼眸里轻悠悠地闪过似带有血色的红光“不过若想爬上顶峰,垫脚石这种东西自然越多越好。” 是呀,无大用却有小利。 但目前而言,这也就足够了。 毕竟她刚入京师,没有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先拿一些小人物开刀才能迅速立稳跟脚,不是么。 姜好看着绿衣飘然的薛盼儿,微微一笑,就让她来帮这两位贵女去看清身旁之人的真实面目,那么,便先从……决裂开始。 哦,对了。 还有个人也要带上。 “他呢?” “我已经让暗鸣去了。” ……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道路上。 景彦坐在车厢里,微微皱起眉。 刚才,一个叫暗鸣的仆从忽然找到他,说是姜好在外面与贵女起了冲突,双方吵闹不休还陷入被动局面,不想惊动老将军,便想请他去施以援手。 但是,这有可能吗…… 景彦有些质疑,姜好对他的厌恶之情那可是毫不遮掩的,单单只是一场争吵便要用请字来求他,这似乎不太符合情理。 若不成,是这个贵女大有来头,不方便安老将军出面。 倒也不怪他这么想,之前姜好表现出的神态以及手段都过于老成,实在不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也无法用简单的思维去理解她。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都算是一种机会。 景彦把披风后的帽檐又往下压了压,遮住了将近一半的脸,只露出圆润的下巴。 他在京师露面无异于游走虎口,可是姜好这个人的身份着实是太具有吸引力了,一手兵,一手财。 虽说他近来与安临之相处也是融洽,但远没有姜好带给他的利益更大。 所以有些险,还是值得去冒一冒的。 马车停在了仙衣阁的门口,而此时,楼阁内也传来了动静。 “阮小姐。”掌柜搓着手,来到众人拥簇的阮纤月面前,笑盈盈地说道“有人,想送给小姐一些薄礼。” “何物?”阮纤月疑惑道。 掌柜双手一拍,一排排的伙计搬来大红木箱,打开外侧的锁头,只见里面是一卷卷精致又华美的布匹,在周围灯火的照耀下,闪烁光泽。 众贵女惊呼一声,目露羡慕的神色。 她们自是知晓这仙衣阁的荣锦绸缎有多么美艳,但也更加知晓每一寸的价格都不同寻常,千金难求,此人一上来便是如此大的手笔,怎会不羡慕。 阮纤月也是微微一愣:“这……” 掌柜急忙道:“这是一位小姐送来的,她说早便听闻阮小姐国色生香,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这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说若有机会希望能与阮小姐结交一二。” 这些话说得好听又婉转,再加上众贵女投来的嫉妒眼光,简直大大满足了阮纤月那高高在上的虚荣心,这也使她对这位从未谋面的某家小姐产生了一丝好感。 她嘴角扬着笑,问道:“敢问掌柜,这位小姐此刻在何处?” 掌柜依然眯着眼睛,满脸笑意地说道:“这位小姐染了风寒,怕传给各位不愿相见,说是有机会,她会亲自到府上去登门拜访。” 此话滴水不漏,完美掩盖了姜好根本不想见她的事实。 没法子,谁让他收了别人的钱财呢。 阮纤月的虚荣又被满足了一下,她恬静又带有高傲地说道:“行,那我在府上等她。” 说着,她从腕子上摘下一枚青玉镯子,递到掌柜手里:“麻烦掌柜将此镯交给那位小姐,这日后来府上,也算是有个凭证。” 掌柜小心地接下,并再三允诺。 阮纤月转过身,对着一众贵女带有歉意道:“抱歉了各位,我也没想到今日会发生如此事情,看来这仙衣阁是逛不成了,” 众贵女扯着嘴角,勉强地赔笑几声。 薛盼儿在旁,手掌间早已被指甲印出浅红的划痕,她的目光含有戾气地扫向那些大红木箱。 凭什么! 论样貌,论才艺,论品行,她样样不输,那阮纤月也只不过仗着一个丞相之女的身份在狐假虎威而已。 凭什么便要受如此追捧。 而她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偏要受冷落。 老天真是不公平! 这些东西应该是她的! 看着那些人远去,薛盼儿恶狠狠地瞪了那素白背影一眼,转身要走之际却被掌柜拦了下来。 他神情殷勤地鞠躬道:“薛小姐,有位贵人想要见您,还说您若是见了,必会不枉此行。” 薛盼儿本想拒绝,可那献媚的姿态又恰好迎合了她的不甘,高傲地冷哼一声,被掌柜指引着往楼上走去。 推开雅间,薛盼儿便见一男一女。 女子身穿黛紫色的银纹百蝶裙,袖口边坠有淡淡的轻纱,宽大的裙尾逶迤于地,墨玉青丝轻微挽起,只用一根金丝流苏的珍珠簪子。 相比之下,另一个鸦青长袍的男子便显得简约很多,乌黑长发未有拘束,只是随便垂着,因是背对看不见样貌,可那沏茶的手却是病态到没有血色的白。 第20章 上下两台戏 薛盼儿被这两人身上所带的高雅之气惊了一下,但转瞬见便想起自己才是被请来的一方,神情又迅速高傲起来。 “你是谁,本小姐似乎没有在京师里见过你。”她迈着莲花步子走近,眼睛带有轻讽之意地打量着姜好。 姜好把一杯茶放在桌子对面,示意薛盼儿可以坐下细谈,同时,她也轻缓说道:“我姓姜,初来京师不久,盼儿小姐自是未从听过。” 薛盼儿坐下端起茶,诧异道:“你怎知本小姐的名讳?” “这是自然。”姜好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刑部尚书之嫡女自幼便弹得一手好琴,传说在停息之后,可余音绕梁三日不止,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佳人,我岂会不知。” 她的声音很淡,没有激烈的情绪,也没有殷勤的神色,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也就是这般,薛盼儿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豪,连一个偏僻小城的人都知晓她的事迹,那可见她的名声到底有多么远扬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发髻上的玛瑙石,自恃清高道:“你一个乡野丫头能有这般见识,倒也不错。” 姜好默默地,拉住了想要踱步的花绝。 之后,她又叹息一声:“便正是有这般见识,才为盼儿小姐感到不值。” 薛盼儿一愣,见姜好似有悲凉之意地看向楼下,便瞬间明了她是在哀叹刚才之事。 或是引发了怒气,又或是不想落下颜面。 薛盼儿一拍桌子,冷声道:“说到底,那个贱人不过有个丞相之女的身份罢了,其余的什么都不是。也不知道那个送礼的人是怎么想的,简直瞎了狗眼。” “是呢,简直瞎了狗眼~” 花绝在旁边,瞟了眼毫无压力开始自说自骂的某人。 姜好不理他,转而继续道:“若我是那个送礼之人,一定会把这些上等之物送给最为绝佳的人。” 薛盼儿心里一惊,她仿佛预感到了一丝别样的发展,有些澎湃,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好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走向雅竹屏风后面。 薛盼儿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她走过去,等绕过屏风,瞬间愣住。 那是比阮纤月所收到,还要多三倍有余的锦缎与丝绸,美艳绝伦。 薛盼儿目光先是一喜,随后又淡下来染上了疑惑,她转过头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好背对着,轻轻地道:“既如此,那我便直言了。” 她移过视线,落在盼儿身上。 可便是这一眼,就让薛盼儿瞬间如针刺喉,那是一种被冷血动物缠绕上脖颈的惊悚感,似被盯住了命脉,稍有不慎便会肝肠寸断,当她缓过神之时,对方早已离开了视线。 姜好倚靠在旁边的软塌上,看着房檐之间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以及街道上手拿糖葫芦来回嬉闹的孩童。 过了片刻,她才说道:“我初来京师,人生地不熟会有很多麻烦,结交朋友是唯一的办法,可我呢,又不想把钱花在无用之人的身上。” 她一顿,把头转过看向呆愣的薛盼儿。 “身份这种东西虽然好用,但若只是一副空架子那也没什么意思,盼儿小姐才华横溢,样貌出众,想必不久,便会扶摇直上。” 薛盼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姜好这是在拉拢她。 若是以往,她肯定会藐视这种行为并为此不屑一顾,可是今天,这些话都仿佛是浇灌在泥泞里的水,让那颗已经深埋在心里的嫉妒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薛盼儿有些心动,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她矜持道:“你真是那样想的吗?” 姜好微笑道:“自然,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盼儿小姐会取代阮纤月,成为下一个被众星捧月之人。” 薛盼儿的眼里闪烁起激动光芒,但她还是摆摆手,做出一幅忸怩姿态,缓缓道:“不……还是算了,我与纤月是好友,怎么能迫害她。” 再求一回。 再求一回,她便万分为难地把手施舍过去。 薛盼儿的小心思,姜好又岂会不知。 她的眼神早已出卖了自己,愚蠢自负,还不自知,要不说,这人好掌控呢。 姜好遮掩下了眼底的幽光,她似无奈道:“既然盼儿小姐执意如此,那我便不多说了。” “等一下,你……” “不过呢。”姜好瞬间打断了她的话,继续往下道“若盼儿小姐改变了心意,我随时欢迎。” 那时,你便会乖乖听话了。 …… 要说上面有动静,下面也没有闲着。 在薛盼儿随掌柜上楼之际。 阮纤月也跟人撞了个满怀,她迈过门栏之时,忽然感觉脚腕一扭,身子倾斜,马上便要摔倒在地。 这时,有人轻轻扶了她一把。 阮纤月张开那过度紧张而紧闭的双眼,她一抬头,便愣住了。 温润的眸子似水轻柔,鼻梁高挑,唇瓣上的一点子浅红似落于缱绻涟漪上的樱花,清雅又美艳。 举世无双,温文尔雅。 阮纤月看着,不禁有些痴了。 景彦看着跌倒在自己怀里,眼睛还一瞬不瞬直盯他的女子,神色里泛起淡淡的不悦。 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人扶起,问道:“姑娘,你没事?” “啊?我……我没事,多谢公子。”阮纤月慌忙后退几步,她整理了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裙,脸颊微红。 “既如此,那在下先行告辞。”景彦转过身形,便往仙衣阁内走去。 “等一下!” 阮纤月娇声轻唤,她将垂落的秀发挽在耳后,身姿曼妙,动作柔缓,一颦一笑间宛若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 她迈着轻巧的步子,一点点走到景彦面前,双手相握,施了一礼:“小女姓阮,名唤纤月,乃当朝丞相之女。敢问公子姓甚名谁,等改日,必登门拜谢。” 静,似还夹杂着一种诡秘。 景彦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便是挟持此人离开,他来仙衣阁,是瞒着将军府的人,为了隐秘些还没有带莫成,而且…… 他瞟了眼规规矩矩坐在车板上的暗鸣,那家伙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出手的。 可是在下一瞬,他便熄了这个念头,周围没有察觉出异样,女子脸上的羞涩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算有埋伏,依阮妃那贱人的性子恐怕早便动手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第21章 今世相残吧 景彦压下眼底的阴冷,他微微一笑,躬身施礼道:“原是相府小姐,在下单姓一个景字,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啊不,刚刚是我没有站好,还拽了景公子,要赔罪也应该是我才对。”阮纤月说到此,脸色更红了。 景彦缓缓摇头,那眉宇间的温情似晨光下的一滴雨露,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阮纤月的眸子问道:“小姐,是来此买绸缎做衣的么?” “嗯。”阮纤月被那双温润的眼睛看着,只仿佛置身于潺潺细腻的溪水之中,她侧过脸,轻声道“因是过年,所以我想给家父备件新衣。” “小姐当真是孝顺。” 景彦收回目光,淡淡说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小姐了。” 说完,他便沿着梯阶往上走去。 阮纤月瞧着那身姿卓绝的背影,不禁呆愣愣地有些失神,过了片刻,她才转过头对身后看戏的众贵女道:“好啦,我还有事,你们都先回去。” “啊,对了。”她的眼里忽然掠过娇媚的光彩“今日之事谁若是敢多嘴,便要小心她的舌头会不会从此消失哦。” 贵女们被她的眼神一扫,吓得慌忙允诺。 阮纤月淡淡呼出一口气,目含羞怯地看向楼上雅间。 身为京城第一才女,她被多少青年才俊所爱慕着,追求着。 但她的心,却从没有似今日这般失控过,紧张过,仿佛要跳出嗓子一样。 这一定是她苦苦等待的真命天子。 一定没错的。 阮纤月再次整理了下自己的服饰,脸上扬起恬静又温暖的柔媚笑意,她抬起步子,往楼上走去。 来到雅阁前,阮纤月深吸口气,她刚要伸手敲门,忽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真没想到,在京师之中,还能有景公子这般温润儒雅的人。” “哪里,是薛小姐过誉了。” “没有,没有。景公子太过客气了。” 薛!盼!儿! 阮纤月在门外咬着银牙,面目之中逐渐出现狰狞的神色。 她怎么会认识景公子, 难道说,今日的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 为的就是赶走她们后,自己能和景公子私下幽会! 阮纤月阴狠地冷笑一声,她的真命天子怎么看上那种低贱的女人。 等着, 她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景公子到底属于谁! …… 等要回府,已经是将近深夜了。 姜好一行人坐在马车里,左边的神情幽冷,右边的低头沉思,可谓是各怀心事。 唯独她一个人,在那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小好。”景彦忽然转头问道“今日除了那薛家小姐与你争抢锦缎外,还发生什么其他事情了吗?” “其他事情。”姜好歪歪脑袋,疑惑不解道“景公子指什么?” “不,没什么。”景彦摇摇头,神色温顺下来“我只是突发所想而已。” 突发所想? 她看是冥思苦想。 姜好背靠在软枕之上,微阖了眼睛。 一定很焦躁,今时怎么说也不同往日。 现在的景彦,远不是之前那个为了巩固政权,都能引诱敌人之女的帝王。 前世,他有了自己的势力后,便一手讲夫妻情义,一手玩暧昧不清,把她跟阮纤月全都拿捏在鼓掌里。 尤其是在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后,便舍弃她去拉拢丞相一派。 为此,他任由阮纤月毁了她的容貌,践踏她的尊严。 就仿佛只要她越惨,丞相一派便会越忠心一般。 呵呵呵…… 虽然说,她对景彦没什么想法,也不在乎他跟阮纤月之间的那点子破事,但好歹也是在搭伙过日子,总要恶心人谁能受得了。 姜好不自觉抚摸了下自己暴露在外的肌肤,扬起讥笑。 如果说,景彦是那个将她身上的肉凌迟下来的刀,那么阮纤月便是束缚住她手腕的绳索。 这么一对合作默契的情人,若是在今生不能夫妻相残,亲手毁了对方,那怎么对得起前世的伉俪情深呢。 姜好幽幽地瞟了一眼还在低沉的景彦,呵,没错了。 烦躁,厌恶,疏离,纠结,这些都是他们未来爱情里,不可缺少的调剂品哦。 不过,姜好不知道的是,在她去算计别人的时候,也有人在暗中看着她。 花绝淡下眼底的黑雾,静静地端坐在一旁。 ―――― 自仙衣阁那晚后的两日不到,京师中便流传开了一件小事。 说是在贵妃娘娘的赏梅小宴上,刑部尚书的嫡女弹奏《广陵散》之时引来了黑乌鸦的啼鸣。 要知道,乌鸦群聚食腐,乃死亡象征,视为不祥。 现在却出现于小宴之上,无论是否有意,贵妃娘娘的怒气都可想而知。 “啧啧啧,然后呢?” 姜好趴在软塌上,正双手举着史记放在眼前,听到青荷停顿在关键之处,便坐起身反问道。 “然后,自然是刑部尚书前去求情,甚至是恳请了陛下,这才让贵妃熄住了怒火,只是鞭刑二十,没有要其性命,不过……” 青荷轻叹一声,女子娇贵,这二十鞭打下来也算是半死不活。 “小姐,幸好你没去。”她后怕道“若不然有人用更阴毒的法子来针对你,那可怎么办。” “都是早晚的事。” 姜好斜靠在一旁,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白烟,她没去,只是不想见那些会惹她心情烦闷的人,并不是要躲避什么。 当然,该面对的,即使想躲也不会躲掉。 不过…… 姜好侧过头,眼神深邃道:“赏梅小宴上,有谁看见乌鸦了吗?” “这……似乎是有黑影的。”青荷吞吞吐吐道“可是乌鸦声确实有很多人听见了。” 姜好端起放在面前的茶杯轻吹热气,饮下一口。 只是声音并不能说明什么。 找人模仿,或是抓一只真的叫两声,这都可以,至于黑影,慌乱之时人的思绪很容易敏感,看见什么东西先入为主一下,便会信以为真。 只是没想到,某些人动作这么快,下手这么狠,完全不给敌手留下应对的时间和余地。 这点,同前世很像。 这很好,只要下手越狠,便越会帮她训练出一条非常听话的小狗。 第22章 红花丛里绿叶亮 姜好放下茶杯,默默轻笑:“青荷,一会儿你派人送些慰问品给薛家小姐,就说是位姜姓之人给她的。” “小姐是想拉拢她。”青荷在暖炉里添些炭饼,不解道“如今这位薛小姐可是众矢之的,小姐拉拢她是不是没有必要。” 姜好看着燃烧在枣木雕花暖炉下的炭火,炙热猛烈,就那么清晰地照应在她的眸子里:“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要来的巧妙,现在,正好。” 青荷听懂了意思,她点头道:“明白了小姐,等下,我便去挑选东西,一定会把小姐的心意传达出去的。” “不,你只需要把东西交给薛家仆从便好,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姜好推开窗户,去瞧那早已凋零干枯的粗树枝。 一把刀刃只有消磨锋利了拿在手里才会有用。 现在的薛盼儿虽然沦为笑柄,但心中仍有棱角,居功自傲。 这个倒无需担忧,会有人帮她磨平。 而她要做的,便是替薛盼儿留条后路,等到山穷水尽之际,会乖乖地走上此路。 这样一来,她便手握主动权,之后的收服,也会轻松许多。 都慢慢来,她呀,不急。 姜好关上窜进冷风的窗户,问道:“青荷,什么时辰了?” 青荷思索了下:“快要出卯时了,再等一会儿,温夫人便要去静佛寺上香祈福了。” “嗯,那我们也准备准备。” …… 静佛寺袅袅升烟,坐落在绿荫环绕的青山翠竹之中。 沉闷的古钟声悠远而来,宁静祥和,似要洗涤人间尘埃。 姜好下了马车站在温婉旁边,瞧着那宏伟的庙宇,恍然有一种旷达之感。 今儿是腊月二十三,哪怕临近晌午,来此祈愿的人也依然络绎不绝——衣衫褴褛的妇人,华服绫罗的小姐。她们,都在那金身粉饰的佛陀前虔诚诉求。 来者大多都是女子,这样一比较,姜好身后两人反倒成为了亮丽的风景。 一身白衣的温润公子清雅似雪,恍若水墨渲染。 一身黑袍的靡丽公子暗稠如夜,仿佛墨玉雕琢。 姜好不解,这古寺祈福,花绝来也便算了,可那景彦是来凑什么热闹。 凑热闹也便算了,还笑得那么灿烂,这样会显得她家娃子很不受待见好不好。 姜好侧过头,瞧着依然长发遮面,面无表情的花绝,微微长叹一声。 在那么多色彩鲜明的衣衫里,偏偏选了个这么暗沉的服饰,再配上阴冷的神色,这怎么看都像是手拿镰刀的修罗。 姜好走过去,上下打量了几番:“花花,为何选了这身衣服,那件明蓝长袍不好看么?” 花绝淡淡道:“好看。” 姜好一愣:“那为何不穿?” 花绝侧头,浓郁的长发向外飘散,再徐徐落下,更加掩盖了照在脸上的阳光,他低声道:“惹眼。” 他不想被人见么…… 姜好沉默了,她依赖于前世的记忆,便觉得能醉卧在骄奢放逸里的人都应该是骨子里的荒诞,即使重来一回,也会如此。 可谁成想,现在的他,这么敏感内向。 看来,还是孩子。 姜好摇摇头低叹一声,踮起脚整理了下花绝的肩袖,又对着他扬起一抹浅淡温柔的笑,说道:“无妨,你若觉得在外惹眼,那便不穿,但你何时若想要尝试一下,记得来让我瞧瞧。” 花绝不说话,可眼底忽然闪过一丝茫然,这些近乎放纵的话,他从未听过。 “好了,我们该走了。” 温婉瞧着他们之间的互动,柔柔地提醒道。 “嗯。”姜好跑到温婉旁边,搀扶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向盘绕在山间小道上的崎岖石阶。 他们一步一步向上走着,而景彦却落在身后抬头瞧着。 “都准备好了么。” “是的,公子。” 不知何时,驱车的车夫走到景彦身后,他抬起眼睛,原本浑浊的目光霎时变得犀利,倒像是那侍卫莫成的样子。 景彦听了他的话,轻笑地点下头。 …… 轻缓的木鱼声飘荡在佛堂之上,伴随着梵经诵文,那缥缈蜿蜒的白烟散发出淡淡的凝神香气,飞散在四周。 姜好与温婉各自点了三炷香,跪拜在蒲团之上,她们先是闭眼祷告,再虔诚三拜。 最后便继而放入香炉之中。 姜好站起身,跟随着温婉走到佛堂侧间,那里摆放着佛经礼法之类的书籍,还有一位老僧端坐在案桌之后,闭眼默诵。 似听见动静,老僧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她们,站起身诵读一声:“阿弥陀佛,敢问两位女施主,是来解心,还是知事。” 解心?知事? 姜好挠挠脑袋,满脸问号。 温婉倒是轻车熟路,她双手合十,恭敬地向老僧回施一礼:“谢大师,不过弟子前来,一无须解之签,二无梦魇之事,只是想为家人祈福,还请大师为弟子挑选几本经书,弟子将日日诵写抄读,以明心意。” 老僧感叹道:“夫人之诚,天地可鉴,此番真意,必受上苍之眷顾。” 温婉又道了一声‘多谢’,随后便跟着老僧拿起几本古经摘要。 姜好瞧着拿在手上的什么大悲咒,地藏经,简直有些晕头转向:“舅母,这些都是什么呀?” “这些都是祈福保平安的佛经。”温婉用手指,轻轻抚摸过纯黑行楷的书目“这本是保佑公爹他身体康健,这本是祈祷你舅父万事平安,还有这本,是祝福你跟临之顺遂长大。” 姜好笑意浅浅,她掠过这一本本藏蓝薄皮的佛文,最后落在一本心经之上:“舅母,那这本是要给谁祈福?” 温婉的目光似有一瞬间停顿,她把这经文放在眼前,神情里恍惚有种郑重之意:“这是给一位贵人祈福的。” “贵人……”姜好默然,可她心中却猛然一凌,这是多年来在前世锻炼出的敏觉。 她有种预感,此事会成为自己解开疑惑的根本,于是,便问道:“舅母,那是位什么样的贵人啊?” “唉……”温婉长长叹息一声。 自回禅房的路上,姜好便断断续续地了解了大意。 第23章 我想聪明点儿 原来,她的外祖,也便是安老将军,曾是开国帝王——齐太祖的麾下大将。 那时,外祖年仅十七,便跟随着太祖南征北战,浴血沙场,以一偏僻小镇为,攻破北嬴十六洲,推翻旧朝,并建立天齐。 减赋税,除徭役,广纳贤才开建学堂,很快,便使天齐逐渐壮大起来。 但是,齐太祖因是从尸体上走出来的帝王,性子倒有些阴鸷,手段也出奇狠毒,剥下办事不利的大臣皮囊做成大鼓,脱掉与朝臣私谋的妃子衣衫游街示众。 特别是坐上高位之后,更是拥有了每个皇帝都会犯下的通病——多疑。 于是,手握兵权,功绩显赫的外祖,便成了第一个眼中钉。 这个迹象,在太祖还未有表明态度之前,便被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察觉。 先帝与太祖不同,又或者说完全是两个极端。 太祖阴沉,可先帝的性子却是温厚纯良,待人谦和有礼,胸怀有志天下,容貌更是倾绝,更甚是,迎娶了当时的第一才女为太子妃。 在得知了太祖的心疑之病后,果断上书启奏,列举安氏之功德,以求开恩。 可那时,太祖已疑心甚重,不仅没有开恩,反而降下欲加之罪。 太子妃,也是先皇后,她与先帝同德,不忍安氏为黎民百姓半生,最后却落个被诬蔑的结果。 于是,她先是暗自打点,确保外祖在狱中不会受政敌侵扰,然后又万民请愿,再加上外祖的告老辞呈,太祖才勉强赦免了外祖的性命。 至此之后,外祖远离朝堂,可先皇后依然用自己的钱财补贴安氏,甚是公助安氏子女读书,一直到先帝登基,安业奉命为上大将军。 说到此,温婉轻轻叹了一口气:“先皇后之恩德,咱们安家不敢忘,只可惜红颜薄命,自先帝病逝后,便也香消玉损了。” “好了。”她站在禅房门前,对着姜好柔声道“我要去抄写佛经了,这段时间你便自己安排,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有什么需要便找寺里的老僧,知道吗。” 姜好点点头。 温婉不放心,又对身后的青荷念叨了半晌,甚至都说出了‘花绝亦可帮忙’的话。 她这是多不让人省心。 姜好抽了下嘴角,转头又望向了种在怪石假山旁的常青松。 若是说到先帝与先皇后,她唯一的印象可能便是现在的明帝是先帝的兄弟,而非子嗣。 要说为何,那可能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幼时便病故而亡,所以才将这位子传给了兄弟。 这些事情,再结合她刚才所听到的。 姜好垂眸想了想,得到个荒谬却又极为真实的念头。 难道说,景彦便是那先帝子嗣,其实并没有死,而是逃了出来,对外的病故不过是个说辞。 可也不对啊,年龄匹配不上,离开京师的时间似乎也匹配不上。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根据她前世的记忆,明帝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可是异常疼惜。 如果真是先帝之子,那不是应该杀之后快,以防内政兵变吗。 这…… 姜好摇摇脑袋,想不通,但不论怎样,她现在唯一确信的便是自己重活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如果景彦真是先皇后之子,那她除了深感歉意之外,也不会多做什么。 更不会手下留情。 她往前走着,思绪飘忽也没注意前方有什么,便一个脑门磕到对方胸膛之上。 她抬起头,瞧见了一双温润似水的眼睛。 嗯,‘说曹操,曹操到’,古人的智慧果真深不可测。 姜好收起眼底的复杂,带着笑意唤道:“景公子。” “小好这是要去何处?”景彦眸光浅浅,问道。 姜好摇摇头:“我才陪舅母上完香,这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 景彦似明了地点点头,一指寺庙远处的青山,说道:“我曾听寺里的小僧说,那座青山是处宝地,若是将心愿红条挂在最高的金镶玉竹上,便能愿望成真。” “小好想不想去看看?” 姜好眺望,远处的竹山葱郁,瞧着便是生意盎然。 她点头道:“好,去看看。” 然后又一顿,她侧过身道:“花花,这次,你便不用去了。” 松石砌成的围栏旁,花绝从暗处走出,站在半落夕阳的淡光下,抬头看她。 明明是一言不发,姜好却看出了他的不满与抗拒。 可也无法,景彦这次突然相约她不解其意,不过从直觉上讲,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心里清楚,自己于景彦还有利益可图,绝不会陷入什么危险,可以去看个乐子。 但花绝便不同了,他无论何时,都是景彦的一大敌对。 她不能让他去冒险。 姜好走在围栏旁,低头安抚道:“花花,我不过是去祈福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听话。” 说完,她便冲他挥挥手,转身同景彦走了。 …… 竹山虽高,不过道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崎岖不平。 可能是来此挂红布条的人很多,便专门为此修建了道路。 金镶玉竹种在山顶,只是远远看去就见红绸飘摇,前面还有石桌,摆放着笔,墨,红绸。 姜好和景彦各自写下条幅,再挂在玉竹之上。 “小好写得什么?”景彦问道。 姜好未答,只是反问:“你呢?” 景彦轻笑:“我希望小好能快快乐乐长大,事事顺遂,将来,得一良人相伴。” 说这话时,他侧过头看着姜好。 姜好没有动作,她只是眨眨眼睛,这个愿望很符合某些人无时不展现自己的特点,她接话道:“我希望,自己以后能聪明点儿。” 景彦一愣:“小好觉得自己不聪明么?” “当然啊,同一些人比起来,我可以说很笨。” 姜好可没有忘记,自己能够看穿他人心思,处事游刃有余,完全是靠前生的残破之躯换来的。 为此,她不惜磨灭良知,血染双手,更不怕堕入那无间地狱。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死后的事儿,反正,她不在乎身上是否多了两层孽障,或是少了几分功德。 她什么都失去过,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能护家人平安,斩尽杀绝又何妨呢。 第24章 你……闭眼 姜好站在青山之顶眺望竹林满满,葱郁的翠枝蒙上夕阳的余辉,似是泼染了一层朱砂水墨。 景彦在身旁负手而立,叹道:“竹,本喻清雅,乃君子之化身,应有虚怀若谷之感,但染上一层深红后,这种孤傲,反倒展现出了几分落寞。” 姜好一顿,没有表态,只是转过身朝原路走:“瞧这时辰,青荷在山脚该是等急了,景公子,我们还是回去。” 景彦望着那笔挺似竹的倩影,嘴边微微勾起个冷淡的弧度。 行路慢慢,他们走至青山半腰。 然而天边无风,却是竹叶轻摇。 姜好的眸光猛然一凌,她全身紧绷,眼睛不断地扫视周围以防突变,可显然,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出来!”景彦伸出长臂挡在姜好前面,将她牢牢地保护在身后,而他则神情冰冷,紧盯着刚才发出响动的地方。 这时,几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他们的身形不算魁梧,但也异常坚挺,瞳孔死寂没有多余神采,却偏偏露出了猩煞之气。 “你是姜好。”领头人举起长剑对准姜好,声音平平,毫无感情地说道。 “你们想干什么?!” 还未等姜好说话,站在旁边的景彦便怒声斥道。 “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领头人似是不屑地冷笑一声“乖乖把你身后的黄毛丫头交出来,爷饶你不死,或许一高兴,还能赏你几个铜板。” 为了钱么。 姜好垂下眼睫眨了几下,她缓缓抬手,朝自己发髻上的簪子伸去。 这样的小动作所有人都没有看见,景彦依然在冷冷地同黑衣人对峙:“只要有我在,便不会把小好交给你们,有本事,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嗖’—— 一根镶嵌着珊瑚红珠的彩金步摇顺着力道在空中划过亮丽的弧度,最后落在领头人的脚边。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姜好慢悠悠地抬起手指,对着步摇轻点几下:“这个,虽是二手,却是金质,上面镶嵌的珊瑚珠也至少五百两起价,这些数,对得起这次打劫了。” “拿上,滚。” 所有人在风中石化,甚至都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领头人的额头上暴起青筋,他猛地一脚踩碎地面上的彩金步摇,阴气森森道:“只要抓了你,我还怕得不到这区区五百两,小丫头,你也太低估自己的份量了。” 不不不,她从不会低估自己的份量。 她只是在……掂量他们的价值。 姜好瞧着滚落在领头人脚边的碎珠子,眼眸里划过一丝疑惑。 所谓的‘劫’,无外乎财、色。命,三类。 这群人说是劫财,但扔在脚边的金步摇都不捡,反而一脚踩碎,神情中还似有一种被轻视的恼怒之意,这明显与他们的意图不符。 可若言是色,那眉目间却没有阴邪之气。 余下的,便是命。 命…… 如若他们想要她的命,那为何还要遮掩。 莫不成,今儿个的重头戏,来了? 姜好的唇边,暗暗勾起个轻巧的弧度。 黑衣人也不再多说,迅速上前举剑便砍。 景彦把姜好往旁边的草木丛里一推,同时在她耳边低喃道:“我去拖住他们,你趁机快跑,万万不要管我。” 说完,他飞身迎了上去。 跑? 她才不要跑呢。 姜好将自己隐蔽在长竹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群人的打斗。 她虽说没有学过什么武艺,但自从安临之被花绝揍趴下之后,便隔三差五地找理由与花绝比试拳脚,那时,她便在一旁看。 看他们的身形,他们的动作,他们刀刀见血的招式,然后,全部记在脑子里。 现在,姜好便用这双眼睛来看这场刺杀,一瞬息瞧不出什么,两瞬息瞧不出什么。 可到三瞬、四瞬……甚是只盯住一个黑衣人的动作身法时,就瞧出了破绽。 慢,太慢了。 尤其是那把剑将要落在景彦的要害之处时,那剑锋上的气息很明显轻柔了许多。 似是怕伤了他。 所以说,这是英雄救美,对么。 这种老掉牙的小把戏,还真真是永不过时呢。 姜好迈开步子顺着小路往山下走,天冷了,她才不想陪同。 绕过石丘之后,姜好的耳边忽地传来剑锋破空的冷冽之声,侧过头,便见一个黑衣人正举着长剑袭来。 可即便,那嗜血的剑刃即将掠过她的瞳孔,姜好的神情还是那般淡如云烟。 若说这世上最绝妙的深情戏码便是让观戏人泪似雨下,感同身受,但可惜,她的心一早便是冷的。 再怎样的情深义重,于她而言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嗯? 忽然,姜好的眼前默然一黑,一道熟悉且消瘦的身影瞬间挡在她面前,就连腰间也同时禁锢住了一只手,那强劲的力道会莫名令人心安。 只是…… “花绝?!”姜好的瞳孔猛然骤缩,她不禁喊道“你来做什么?!” 不对! 她不能喊的,如果那些黑衣人真是景彦带来的人,那她一嗓子岂不是…… 姜好的担忧马上便得到了验证。 这道声音的响起,使得那群黑衣刺客的攻势更加猛烈。 甚至有好几个转移到他们这边。 花绝手握长剑,目光平淡,一瞬一息之间便取了一人的性命。 温热的鲜血呈烟花状喷洒在他的脸上,他没有伸手去擦,而是任由那几点猩红顺着脸颊划过,然后滴在姜好的眼眸上。 姜好的世界,有一瞬间只剩下了红色,就如同她在前世,亲眼见到在自己的父母亲友身上所流下的浓稠凄艳。 这简直一模一样。 她慌了,瞬间想睁开花绝的手。 可花绝虽是在与黑衣刺客拼杀,而姜好的举动也一并在他的关注内,察觉到手心里的挣脱力道,他反倒下意识地握住更紧。 等再次斩杀下一名黑衣刺客。 他才腾出些时间去看身后的人。 她似乎在抖,好像有些害怕。 花绝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阴晦,他幽凉地扫过将他们包围起来的黑衣刺客,声音低柔道:“所有事情,都交给我,你……闭眼。” 第25章 不合格的猎手 那似要将骨头揉捏错位的力道,让姜好缓过神色,她看着杀气腾腾的景象,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都危在旦夕了,还要耍性子,真是…… 她摇摇头叹一声,之后才缓缓道:“你松开我。” 花绝听后,冰冷地转过头。 “不是要抛下你。是不想拖累你。” 姜好也不清楚为何,一个眼神,她便清楚对方在表达什么。 明明这双眸子,是那么阴骇。 花绝没有说话,却在一名黑衣刺客猛扑过来之际,忽然移过脚步,整个身形呈现诡异的弧度,拽起她的胳膊猛地往旁边一扔。 姜好便摔在土地泥泞的草木丛中。 她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抹掉脸上的污渍,便捡起地上死尸旁边的长剑,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 她不会武,但好歹学过几个月的箭术,应该能在暗处,帮上花绝一二。 姜好反手握住剑柄,剑尖对准眼前的厮杀,她沉住气,看着似雨珠乱飞的猩红场面。 花绝的剑气阴戾,干脆利落地斩下妄图近身者的头颅,一时之间,空气中弥漫起与血腥相交的恐怖气息。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仅凭一把长剑,便在受过残酷训练的刺客中游刃有余的厮杀。 而且,他目光空洞,呼吸迟缓,那随散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在死亡边缘游走的陌路人,倒像是专门来吸取魂魄的修罗。 姜好僵硬的身躯渐渐放松,她觉得凭借花绝的能力完全能够将黑衣人斩杀殆尽。 想到此,她微微叹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涌起了一丝不被需要的失落。 “嘘,别说话。” 姜好正低头出神,身后便徒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景彦半跪于地,压低嗓音在姜好的耳边严肃地道:“趁黑衣人的注意分散,我们离开这里。” “唔……不行。”姜好猛地掰开景彦的双手,转过身,冷声道“我不要走。” “小好,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景彦皱起眉,循循善诱道“这些人来势汹汹,显然不是为了钱财这么简单,花公子再怎么厉害也寡不敌众,我们要尽快寻求些帮手才是。” 呵,说得好听,还不是你招来的。 姜好冷冷地盯着他,似要说些什么,谁成想对方忽然猛扑过来,同时还高喊着一声‘小心’。 姜好后背着地,有些错愕,但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景彦拉扯地跑起来。 “等……等一下!” 顺着力道,脚步便不自觉地紧跟而上。 姜好向后去看,恰巧对上花绝那幽深的眸子,四目相望,便瞧见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迷茫。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他的后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花花!”姜好在景彦的手底下挣扎,她不想走,她不想就这样抛下花绝。 这次,不是因为对方未来的身份而进行的算计,而是她不想离开这个人。 这可是她的娃儿。 姜好挣扎得猛烈,景彦的眼眉间逐渐染上不耐烦,他直接左手一伸,从腋下夹起那娇软的身躯,使对方双脚离地,强制性地带她离开。 不晓得,是违背了心意,还是与景彦发生了肢体接触。 姜好怒了,她此刻,只感觉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着她的理智。 就似那将要冲破牢笼的野兽。 她一低头便咬上景彦的胳膊,一直以来的压抑,隐秘在内心深处的憎恶与厌弃,都化为这狠戾的一口。 很快,她的嘴里便出现了铁锈的血腥味。 “嘶。”景彦突然倒吸凉气,他下意识地便将姜好甩了出去。 巨大的力道冲击而出,姜好一阵头晕目眩地砸在山壁上。 ‘砰’! 后背是火烧的疼。 姜好抬起头去看景彦,景彦也伫立着瞧望她。 第一次,他们摘下了各自隐藏在黑暗里的虚假面具,毫不避讳地去看对方眼里的冷冽。 姜好撑着土地起身,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往回跑。 景彦带着她的时候,步履轻盈且速度极快,应是用了江湖上所流传的哪家轻功。 所以才这般快到了山腰。 可是,她不会,只能一步一步,使用全身气力地往回跑。 夕阳陨落,只有清冷的星。 姜好重新来到危机四伏的竹林,不过现在,所有的杀意早已烟消云散了。 翠竹溅落上腥臭的血,尸体也是遍地。 她慢慢地跨过残肢断骸,眼睛划过脑浆和血浆,似在寻找什么。 良久,她停住了。 黑衣少年半跪在地上,他右手里的长剑殷红一片,听见动静,微微转头。 那张妖冶的脸,在冷光下透出古怪的白,黑瞳诡异,毫无生机,可一道道艳丽的血痕却划过眉梢,眼眸,嘴唇,最后凝聚在下颚。 徒然一看,倒像是染了红的纸人。 真是惊悚…… 姜好这般想着,肩膀却宽松地往下放了放,她走过去,还没到对方一米的距离,脖颈上便架起一把长剑。 花绝看着她,直直地看着她。 眼眸之中,流转过空洞的薄凉。 姜好怎会遗漏那抹情绪,她没有管紧贴在脖颈之上,微微一动便会划破皮肤的剑刃,她只是缓缓往前走,任由鲜血流落。 “没事了。” 姜好站在花绝眼前,轻轻环住他的脑袋,搂在自己怀中:“没事了花花,你放松下来,我没有走,我回来了。” 她一下一下顺着掌心的黑发,感受对方紧绷的身体在缓缓松懈,感受对方冰冷的呼吸透过衣衫,喷洒在她的肌肤上,从而引起一阵战栗。 这是她的问题。 她从没有想过,景彦还会有本事找来帮手。 不过,这才是关键所在。 她不明白,这般闹腾,他就不怕自己的身份被揭发出去么。 要知道,所谓的杀手可是只认钱财的,只要出够了价位,任何人的命都敢取。 所以阮贵妃,才会花费大量金钱去聘用杀手来取景彦的项上人头,若是风声闹大,于他来讲,百害而无一利。 那为何还会这般做?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后招。 可真是如此,她在前世怎么从未听过。 姜好的眼神逐渐轻嘲起来,看来,对方还是有隐瞒的利爪所在。 未能一击捕捉弱点,她呀,还真是一名不合格的猎手。 第26章 脱下,躺好 “这……这这这,这怎么办,快!快去拿水,不是,是拿药!也不是,水和药一起拿!” 温婉已经六神无主了,何止是无主,早已是飞魂儿了。 特别是她被僧人喊去,看见姜好支撑着浑身是血的花绝站在寺庙门前之时。 便差点当场归西。 现在,温婉站在禅房里,指挥着仅有的几名婢子,进进出出,沏茶换水请郎中。 姜好把花绝扶在软榻上,却没有让他躺下,而是斜靠着抱枕坐好。 然后,自己走到温婉面前,说道:“舅母,这天色已晚,再找郎中怕是寻不到,不知这寺庙里有没有会医术的寺僧,让他们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温婉的长睫毛忽闪忽闪,被她这么一问,恍然回神:“有的,有的,我记得净空大师便擅长医术。青荷,快随我去请净空大师。” 片刻后。 净空放于花绝脉搏上的手缓缓收回,他站起身,对着温婉和姜好说道:“阿弥陀佛,请两位女施主放心,这位公子只是失血过多,其余并无大碍,老衲开副药方,调养几日便好了。” “那便有劳大师了。”温婉双手合十,对着净空感激地施礼道。 “阿弥陀佛。”净空喃喃念了一句佛号,随后转过身,带着门下弟子离开了禅房。 不多时。 便有小沙弥拿着止血药,剪刀和一些绷带走进来,他先是对着姜好说明来意,之后,便把药物放在案桌上。 花绝嘴唇泛白,阖着眼睛,迷迷糊糊之中,似觉得有人在逐渐接近他。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瞬间抓住对方的肩膀便是狠戾一拧。 “花花,住手!” 一声惨叫伴随着惊呼。 花绝的额头冒有冷汗,他抬起沉重的眼皮,一转头,便见穿有僧服的小沙弥正脸色痛苦地捂着胳膊半跪在地上,而旁边,还立着姜好。 姜好蹲着身查看小沙弥的那条胳膊,软绵绵的,应是被折断了。 她叹了口气,对着神情带有惶恐的温婉道:“舅母,麻烦你带着小师父去找净空大师看看,这里的事,便交给我。” “这……”温婉皱起眉不太赞同,她刚刚可是亲眼看见花绝是如何扭断一个人的胳膊,现在要把姜好独自留在这里,她怎会同意。 “放心,舅母。”姜好瞧出了她的心意,安抚道“他刚才是昏迷着,所以是出于本能的防范,现在醒了也就没事了。” “再者说,我相信花花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这番话说的毫无依据,可姜好就是如此确信——花绝不会伤害她。 温婉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不过瞧了半晌,那两个人的神情依然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有特殊异色。 她点点头,对着姜好轻声道:“好,再怎说他都是救你的恩人,你来上药也算合情合理,不过……” 她用眼角瞥了一眼半倚靠在软枕上的花绝,又压低声音缓声道:“我把几名家仆留在禅房外,有什么难处大喊一声便可以了。” 就算吃亏,也不会是她…… 姜好嘴角一动,点头应了下来。 等所有人都出去,屋内便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剪影。 姜好走到床榻边,淡漠道:“脱衣,躺好。” 花绝的眸子里闪过一点子幽光,他没有动,依然倚在原处。 都伤成什么样了,还装黄花大小子。 姜好不屑地轻嗤一声,直接上手去解他的衣带。 两世为人,她什么没经历过,自己乖乖脱了多省事,还非得她亲自动手。 花绝瞧着那熟练的解衣动作,眼睛里满是诧异。 “你……” “你什么你。”姜好瞪他一眼,转身上榻半跪在他身后,伸出手撩开那乌黑的长发。 她拿过剪刀,开始边剪边脱。 外衫还好,可里面的衣衫便很难脱了,流淌而出的猩红血液早已凝固,使得皮肤与布料紧紧地黏在一起,若是强行脱下,一定会有撕皮割肉之痛。 她放下剪刀,对着花绝沉声道:“会有些疼,你忍一忍,知道吗。” 花绝垂下眼睫,不做声。 姜好伸手,慢慢地扯下嵌有玛瑙紫玉扣的金丝黑袍。 在花绝的后脊,皮肉翻卷的伤疤映入眼帘,原本凝固的鲜血再被拉扯,又缓缓流下艳红的珠子。 划过狰狞的结巴旧伤。 姜好的手有些抖,这样一个洁白的脊背,上面却错落着深浅不一的伤痕,新的,旧的,医治好的,无可救的。 坑坑洼洼,甚是可怖。 她伸出指尖,似柳絮点涟漪般轻轻触碰那些伤疤。 “疼么?”她问道。 花绝背对着她,默默地回道:“习惯了。” 呵…… 习惯了…… 这个词,还真是平淡到可怕啊。 姜好把搭在腿上的黑袍扔在地上,拿过旁边的止血药,打开瓶塞,一点点地撒在伤痕上。 “以后,你不要穿黑衣了。” 省得,她看不清他的伤情。 花绝似冰雕般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一直到裹好纱布,处理妥当。 姜好这才把软榻上的东西收拾下去,她脚落地面,还未迈步,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又拽回床上。 长发垂下,遮挡在她的脸颊两侧。 姜好直直地望进那诡魅的黑瞳里,幽深,晦暗,失去血色的面容倒是增有两分脆弱的精致。 她就那么看着,看着这张冷艳的脸慢慢向下、慢慢向下…… “你干什么?”姜好伸出手抵在光洁的胸膛上,疑惑道。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花绝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他看着躺在自己眼前的小家伙,抬起右手,抚摸过那娇嫩的小脸。 风停歇,月躲避,只有被烛火映在墙壁上的双影,在交织扭动。 啥?! 姜好满是惊愕地盯着眼前人,她曾听说若是伤口处理不及时,会让病患头晕发热,甚至陷入昏迷。 难不成,花花因为伤口过多,病情加重,语无伦次出现幻觉了?! 姜好伸出手,放在花绝的额头探探温度,又转过手试了试自己的脑门。 这貌似……差不多……。 第27章 当我是什么 花绝把她的小举动全部看在眼里,眉梢微微一挑,似轻轻浅笑,低下头,又缓缓靠近。 “你到底要干什么。”姜好再一次推开他。 可那伏在胸膛上的手还未用力,便被另外一只冰冷的手掌给握住了。 花绝把玉指放在唇边,同时语气低柔地道:“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张脸么,嗯,还有我杀人的能力。” 他一顿,又有些薄凉:“你所做之事,从未避讳过我,也没有遮掩过,怎么,就这么确信我不会说出去,还是说……你很有把握我能够成为你的人。” 是啊…… 为什么。 她为什么从来没有避讳过他。 姜好的眼神淡了,她也说不清楚,为何从一开始自己便以真实面貌展现在他眼前。 信任? 不,他们的信任,只有在粉饰那矫作的人皮戏子之时才会出现。 爱恋? 也不是,她的心冷了,虽说有时会把花绝当作弟弟,可那完全是出自某些瞬间的放纵,抛开一切顾虑,她才会透露几分真意。 而这真意,还时常夹杂着谋算。 那便是孤独…… 是啊,孤独。 她重生了,却是从娘胎肚子里带有记忆地重活一次,晚上被记忆折磨,白天扬起微笑,算着日子一天天过。 而花绝的出现,便像是定心丸。 虽然她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可至少有一点她能体会到,无论前世如何,今生,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可能,便是这种‘同类人’的感觉,让她放有几分坦诚。 花绝见她不说话,眼底更是闪过暗沉的幽光,轻嗤笑道:“什么都没想啊,看来……你这是单纯将我当成武器了。” “你还差些。”姜好抽回自己的手,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依你现在的心性以及手段,还不值得去当武器。” 花绝一愣。 姜好伸手把他推到一边,坐直起身,很是平常地顺了顺长袖上的褶皱,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别老觉得旁人图你什么,一个小屁孩,长得再漂亮又能干什么。” 花绝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嘴角微微一抽。 “还有,少跟安临之厮混。” 姜好可没有忘记安临之曾豪言壮语地要带花绝去青楼,今儿个这出,很明显是这娃儿受了那天的刺激。 脑袋昏热了。 “你才十五,现在修身养性方为上,别想那些不健康的东西,什么事等你弱冠之后便都有了。” 姜好走下软榻,来到蜡烛台侧边关上半敞开的雕花窗。 她既然养起了娃,那便要传言身教些。 一来是潜移默化,使他能够习以为常地去听从她的话。 二来是圆个心愿,前世没有孩子,这个崽儿可以让她体会一下‘家有小儿初长成’的快乐。 这些话说得头头是道,花绝听着却有些犯头疼,这种稚嫩的语气却端着‘前辈说教’态度的差异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他又缓缓道:“那你呢。” “什么?”姜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她瞧见对方那深邃的目光,竟忽地一笑道:“你在问景彦?” 花绝避开眼睛,温顺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悄悄落在心口窝处:“他做了什么,让你这般针对。” 姜好挑眉反问道:“那他又做了什么,让你这般帮我针对。” 花绝淡淡地瞟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拽过旁边的被褥,往身上一盖,便下起了逐客令:“我乏了。” 烛光暖暖,却化不掉他眼里的寒。 姜好走过去,站在早已转身向里,面朝墙壁的消瘦人影旁边,伸出手去细细抚摸那亮丽的乌发:“我不问,你也不问,咱们就各自守着秘密,互相扶持地走下去。” 直到……反目成仇的那一天。 她把被褥又往上拽了拽,道:“好,你安心睡,明日我再来看你。” 可在她将要转身之际,一只冰冷的手反握住她搭在肩头上的手。 姜好诧异,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响起。 “伤口裂开了。” 姜好一愣,她掀开被子一角,便瞧见先前缠绕整齐的绷带早已染红一片。 应该是刚才她推他的时候,拉扯到了。 可姜好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觉得,活该。 …… 因为发生了刺杀事件,原本打算的四日祈福就此作罢。 温婉带着姜好,回到将军府。 大厅内一片肃然,安老坐在正位上,顺着胡须沉默不语。 “祖父,您倒是说句话呀,小好被人盯上了,您不派人查查吗。”安临之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 “此事怨我。”景彦端坐在枣红木椅上,双手握拳,皱眉自责道“若不是我带着小好去竹山,也不会发生此等事情。” “景公子也不必这般说,有些事谁都料想不到。” 安临之虽然不满景彦差点让自家妹妹陷入危机,但是人没事,良好的修养便无法让他说出埋怨的话。 安老闭目养神,似老僧入定般端坐着,听完景彦和安临之相互客套的话,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神情犀利,他直接问向姜好:“小好,你怎么看?” 姜好托起茶杯,右手拿起青花茶盖一点点撇开浓雾,她淡淡道:“外祖,我想去边关找舅父。” 此话一出,宛若一道惊雷砸在大厅正中。 “你想去边关?!”安临之忽地站起,他满含震惊地盯着姜好“开什么玩笑,你身子这么弱,怎么能受得了边关的苦楚。” 安老一抬手,打断了安临之的话,转头望向姜好,目光沉沉地道:“为何?” “大哥说得没错,我的身子很弱。” 姜好垂眸看着漂浮在茶水上的嫩叶,纤纤弱弱,瞧着可怜。 “不过,正是因为我太弱了,所以才要吃更多的苦。” 她抬起头看向安老,认真道:“虽说我姓姜,可身体里还流有安家的血脉。外祖,我不想就这么一直弱下去,哪怕是为了强身健体也好,我都想去边关练练。” “安家的孩子,从不会任人宰割。” 一袭轻描淡写的话,却掷地有声。 第28章 有件事 安老的眼神里透出欣慰。 安临之双眼圆睁,神色里不知不觉便溢满了赞许和骄傲,这可是他妹妹。 而景彦,对这番话也颇为震惊,但同时,他又联想到了另一点。 姜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景彦,自刺杀后,他们二人倒是很有默契地没有提那类似‘英雄救美’的过程。 不晓得对方是怎么想的,就于她而言,纯粹是觉得憋闷,不过也因为此事,她明白过来——景彦有后手,将军府不安全了。 她必须将人引到一个陌生的地界才是。 除此之外…… 姜好侧头看向立在旁侧的花绝。 不知为何,花花最近是越来越听话了,也越来越……黏人,她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 目前来讲,这是件好事。 因此,她也琢磨着是不是要开始培养他,虽然花花本身应该是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权’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而军营,便是一个扬名立威的好地方。 想必,精明的景公子也是这样想的。 姜好把打量的目光收回,对着安老问道:“外祖,您意下如何?” 安老手捻胡须,长叹一声:“罢了,女娃子多多历练也是好事,最近边境还算安稳,去也无妨。” 听了这话,安临之的神情最先发出光彩:“祖父,其实我觉得……” “臭小子你给老夫闭嘴。” 安老光是用鼻孔出气儿,都能明白安临之心里寻思什么,他哼哼两声,眯起眼睛道:“你小子留下,不准去。” “为何?!”安临之转过身,皱眉疑惑道“小好能去,为何我就不能。” “祖父,您也知道,我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身负战场,保家卫国,此时正好,而且我还可以在沿途中保护小好,这一举两得的法子,您为何不同意。” 安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不是时候!,您总说不是时候!可……到何时才算是时候!” 安临之有些怒了,他的眼眸里含有悲愤,胸膛起伏之间一转身,便离开了正厅。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无妨。”安老依旧手捻长髯,漫不经心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气,等过一会儿便好了。” “不过,他有一点说得对。”安老转过头,对着姜好说道“你终究是个女娃子,得有人护着才行。” “安老将军。” 景彦站起身,抱拳一拱手道:“先前是因为在下的失误,才使得小好差点身陷囹圄,此次,您若放心,在下愿意将功补过,护送小好前往边关。” 安老端坐原处,没有说话。 姜好也缓缓离开木椅,转头轻语道:“外祖,景公子武艺高清,确实可以护我,若是您还不放心,也可以让花花跟着同行。”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花绝身上。 花绝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我听姜姜的。” 除了姜好外,安老及景彦均是一愣。 ‘姜姜’一词,听起来很是亲昵,若是外人说出必有轻浮之意。但花绝没有,在他的神情之中,仿佛说出这个词,是一件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此情形,姜好为有一声叹息,自那晚之后,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直接从没有称呼变成了‘姜姜’,这跨越之大,也让她一时接受不了。 并时常伴有一种,目无尊长的感觉。 安老到底历经风霜,他的诧异只是一瞬,很快便收敛了神色。 顺着胡须,目光深邃地落在花绝身上,良久,他才微微一叹:“好,那便这样。” 姜好轻扬唇角,眼眸里闪过一丝幽然的暗芒。 她施了礼,转身退出大厅,素雪罗裙划过弧度,最终停在鹅卵小路上,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一手便遮住那高挂的暖阳。 不过呢,在离开之前,还有件事,需要落实一下。 …… 醉倾楼,乃京师最大的酒楼。 姜好走下马车,抬头看着那行云流水般的楷书招牌,字体上镀了层金边,旁侧还镶了圈红框。 她侧耳听着酒楼里传出的迎客点菜声,并没有急着往里走,只是淡淡道:“礼物都备好了么。” “都备好了,小姐。” 青荷站在旁边,语气里有些踌躇不安地问道:“小姐,你确定……名门贵女会喜欢这些吗?” “自然。”姜好轻笑“这可是我精心准备之礼,她们怎会不喜。” 看着那淡淡柔情的笑意,青荷不知为何,竟打了哆嗦。 姜好迈步走进去,很快,便有店小二搭着毛巾前来弯腰作揖:“这位小姐,您几位,这是用膳还是住店?” 姜好素雅回道:“找人,是一位姓薛的小姐。” “哦,薛小姐。小的明白,客官您里边请。” 姜好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转过一个弯角,喧嚣声便远了,再走几步,便停在一间佳字号的雅阁前。 “客官,就是这儿,您里边请。” 姜好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放在雕花大门上,刚轻轻推开一点如丝线般大小的细缝,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窃窃的低笑声。 她的目光随着一闪,没有再继续推动,而是转过身,对着店小二显有歉意道:“我刚才忘记了,我是瞒着密友前来赴约的,你能帮我打开这扇门吗,我想给她们一个惊喜。” 店小二有些狐疑地瞧了一眼姜好,但见她笑容浅浅,一副真诚请求的模样,便寻思着,这可能是贵家小姐们的私交甚好,所以才这般。 没有多想。店小二上前几步推开那扇雕花门,他的一只脚刚迈进门栏,便感觉脚底一滑,仰面朝上就往后摔去。 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猛地砸在地上,脚腕扭曲的疼痛感,让店小二的面部都有些抽搐。 果然呐。 姜好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透过从雅间窗户上所向外照射的光线,正巧瞧见在门口的紫木板上,有一层似水的东西泼洒了满满一地,此时正闪烁着亮光。 不过能将人瞬间滑倒,这玩意儿应该不是水这么简单,怎么说,也要是松石油。 第29章 嫉妒,开始燃烧 这边传来的痛呼声很快便吸引来了人。 有人将店小二搀扶起来,姜好走过去,从长袖里拿出五两纹银,放在店小二的手中,说了声:“抱歉。” 随后,她便转过身,走进雅阁内。 姜好进了雅阁,这才看清在软榻之上的四方小桌旁,正围绕有三名女子。 一黄,一粉,剩下一绿,便是薛盼儿。 她们此刻,要么端茶轻饮,要么抬手摸簪,要么搅动丝帕。 总而言之,均是一幅‘坏事被抓后’的窘迫之感,以及‘就算被抓又能怎样’的淡淡轻蔑。 姜好顺了下长发,悠悠笑道:“没想到,三位的见面礼居然这般别致,还真是有些……大家闺秀的风采。” 毫无遮掩的嘲讽之意,使得黄粉两人面露怒气与不屑,唯有薛盼儿,扬起个假意地笑容打圆场:“哎呀,我们这不是想跟姜姑娘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呢。” “就是。”粉衣转下眼睛“这玩笑,别人想让我们开,我们还不开呢。” “好了,你少说两句。”黄衣嗔怪了句,然后便对着姜好毫不客气问道“我听盼儿说你是富商之女,既是富商,那你是不是很有钱啊?” 看着这一个个似有贪色的眼神,姜好不难猜出她们这是在打什么注意。 定是从薛盼儿那里听说了她赠送三倍布匹的事情,又觉得她为低贱的富商之女,这番举动,是要攀高枝。 便想着将她归入己下,当个好使唤又听话的送钱奴。 刚才那一出,便是下马威。 可是这群人又哪里知道,主人训狗,向来是不需要下马威的。 姜好侧坐在还空出一边的软榻上,拿起茶壶,慢慢在杯子里倒满水。 黄衣瞧着她不紧不慢地举动,又转过头瞧瞧周围,眼神逐渐带有嫌弃之色:“你……该不会就这样来了。” 啧,她还想玩两把文字游戏呢。 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这般沉不住气。 还真是……无趣得紧。 姜好低头,摇晃着茶杯,淡淡道:“初次见面,自然是给各位准备了些薄礼。” 三人面色一喜。 姜好声音微高:“青荷。” 青荷侧身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三个长方形小盒子,左手提着一个遮有黑布的木箱子。 她先走到姜好旁边,放下木箱,然后又把小盒子分别放在三个小姐面前。 等做完这些事情后,青荷微微欠身移动脚步。 可抬头与姜好视线相碰之时,瞧见自家小姐目光流动,心下明了,退身而出,便关紧屋门。 梨花香木的盒子雕着精巧的花纹,上面点缀着玛瑙与白珍珠,单看外表,便让爱美的贵族小姐心动不已。 “还算你识相。” 粉衣女子带有傲慢地瞥了眼姜好,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木盒,只见在红绒棉布之上放有一把雪白光亮的……匕首。 粉衣一愣,她错愕地抬头去看其他两人,竟也同样如此。 “你这是什么意思!”黄衣女子把木盒扔在桌子上,眼眸里全是怒不可遏的气愤。 便是那薛盼儿,也带有寒光。 “啊,可能我没有把礼物送清楚。” 姜好慢悠悠地把身旁的木箱搬到桌子上,轻声道:“你们手里的礼物要加上这个,才算得上是绝妙。” 说着,便掀开了黑布。 众人齐齐望去,就见在这木箱子里,有三只碗口大小的小白鼠。 还未等这些小姐们慌乱出声,姜好便瞬间拿起黄衣女子扔在桌案上的匕首,对准一只小白鼠猛地扎下去。 泛着寒光的刀刃刺穿小鼠的腹部,艳丽浓稠的鲜血似河流般汩汩外冒。 姜好拿着刀柄,带同小白鼠一道提起来,说:“瞧,很锋利呢。” “啊啊啊啊——!” 这薛盼儿三人均是捧在手里长大的贵女,几何时见过此等场面,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瘫坐在软榻上,用惊恐的眼神盯着姜好。 姜好毫不在意,她只是随意地把匕首搭在木箱边,说道:“不觉得,这场景同你们很像么。” “什……什么意思。” 薛盼儿相比那抖若筛糠的两人要好些,她再怎么说也是刑部尚书的女儿,虽是没进过那种腌臜的阴晦之地,但从小到大,还是有些耳濡目染的。 “阮纤月,已经弃了你了。” 一句话,便让薛盼儿原本煞白的脸色染了些紫青。 姜好恍若未见,点着桌面继续道:“丞相之女,和,尚书之女,这样的身份对等,应该很好抉择,若是贵女之间开始挤压,盼儿小姐的日子,想必会很难受。” “所以你是来特意看我笑话的?!” 姜好瞧着那被怒气逐渐染上狰狞的俏脸,无奈似地叹一口气:“我以为,盼儿小姐将我约出来,是已有打算了。” “我之前说过,身份这种东西有用,却不能是个空架子。盼儿小姐才貌双全,品行出众,完全可别树一帜。” “不过现在看来,没有攀高的心,只是脚下的影啊。” “你——”薛盼儿怒火中烧,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砰’地一声。 黄粉两名女子吓了一跳,均是面带惊慌地看着她。 反观姜好,置若罔闻,她默默地伸出手,将装有小白鼠的木箱子推到薛盼儿的匕首旁边,轻声道:“这两份礼物,盼儿小姐总要收下一个。” “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告辞。” 说罢,姜好站起身,整了整长袖上的褶皱,随后,便轻悠悠地往外走。 “等等!” 一声急促的呼喊骤然响起。 姜好勾了嘴角,她微微侧头,身子却没有动。 薛盼儿看着木箱里到处乱窜的小白鼠,目光里逐渐涌起阴狠之色。 姜好说得没错,这些时日,总有些人在有意无意地针对她,不为别的,便是要讨好阮纤月,然后展示自己。 尤其是那群吃里爬外的东西,两面三刀,见她败落了,更是变着法子地奚落她。 真是恶心透了。 阮纤月,不就是仗着丞相之女的身份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她便让所有人看看,到底谁,才是这京师里最为才貌双全的贵女! 第30章 收服成功(加元旦小剧场) 薛盼儿眼睛里燃烧起嫉恨的火焰,她怒喊一声,拿起梨花盒子里的匕首狠狠地朝一只小白鼠刺下去。 一滴鲜红的血,溅在她的手背上。 “盼……盼儿……”黄衣女子的嘴唇有些哆嗦,她满是惶恐地看着已陷入疯魔的人“你……你确定要跟纤月敌对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个姓姜的就是个商贾之女,说到底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贱人,你可千万别被她给迷惑了。” “是啊,盼儿。”粉衣女子接话道“你跟纤月之间只不过有些误会,说开了便好了,不如,你去道个歉……” “道什么歉!”薛盼儿恶狠狠地瞪着她们二人,喊道“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去道歉,这些天你们也看见了,分明是她在针对我。” “而且,你们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般心甘情愿受她们耻笑吗!” 粉衣听着这顿吵嚷,心里也涌起一份不甘与埋怨,她低声喃喃道:“我受这些,说到底,还不是跟你走得太近……” “你说什么!” 薛盼儿那似利刃划破金属般的刺耳声音尖利而出,她拿着匕首,眼睛里闪过凶狠的光芒:“你也跟那群人一样,觉得我比不上阮纤月是不是!” 人,只要脑子一热,做起事来总容易不计后果。 薛盼儿也不例外,她竟然拿着匕首去刺粉衣女子的胸膛。 粉衣吓得脸色煞白,目光呆滞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落下。 就在她感觉自己要死去的时候,一只纤纤玉手握向下落的刀刃。 姜好含着笑,她伸出另一手轻轻抚摸薛盼儿的乌发:“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若是真有不甘,你证明给她看不就好了。” 薛盼儿怒气冲冲,可在姜好如沐春风的声音里也渐渐收敛,她冷冷地盯一眼粉衣女子,直起身,把匕首扔在一边。 末了,她又对姜好道:“你真有法子,让我赢过阮纤月?” “自然。” 姜好的眸光潋滟,似碧波之上的点点涟漪,她看看自己划出红刀印的手掌,淡淡笑道:“不过,你得知道,我们需要一点点把阮纤月给拉下来,而这个过程要有充足的耐心才是。” “这倒无妨。”薛盼儿冷冷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只要能把她拉下去,多长时间我都等得起。” 姜好歪歪脑袋,似有趣味地问道:“那若是……需要十几年呢?” 薛盼儿的动作猛地一顿,她诧异地看着姜好,可对方的脸上,却无丝毫调侃的神色。 或是火气上脑,又或是箭在弦上,她咬了咬牙,点头道:“十几年便十几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 她话音一转,带些阴狠道:“若是让我发现你在骗我,那我一定会扒了你的皮!” “放心,不会骗你。因为我也很想知道,纤月小姐坠落泥潭后,会是一幅怎样的有趣样子。” 姜好重新坐到榻上,扫一眼这神情各异的三位,忽然问道:“在说出方案之前,我想先问一下,盼儿小姐我是信任的,就是这两位……” “无须担忧。”薛盼儿斜过眼睛,嘴角噙着嗤笑,毫不避讳地说道“我既然敢把她们带来,便敢保证她们绝不会说出去,否则,便瞧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姜好端起茶,满意地点点头。 竟然如此上道, 看来,这还真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 虽然马上便要过年,但既是商量好了要去边关,安老便没有挽留姜好他们。 而是让他们跟随着慰问边关将士的粮草车一同离开。 前往边城的道路崎岖,不是很平坦,可也容得下马车通行。 姜好却拒绝了,既然是去寒风苦楚的边关,又怎么能太格格不入。 养尊处优的娇小姐,那里可不受欢迎。 所以,姜好便在离开前夕,去了安临之专门喂养骏马的马场。 那里五花八门,大大小小的骏马不计其数,甚至,还能看见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幼崽。 姜好在一名仆从的引领下,挑选了一匹枣红小马,这小马倒是个烈性子,一开始与她并不亲近,有时还用马头推她。 姜好也不气馁,挑水、喂草、刷马毛,整整折腾一个下午,这小红马才熟悉了她的气息,跟着亲近起来。 之后,她又在仆从的保护下骑上马背,拉着缰绳缓缓绕了几圈。 前世的她有过骑马的经验,这几圈下来,与小红马配合的便很默契。 姜好绕完最后一圈,便从马背上下来,她顺了顺小红马的鬃毛,随后一抬头,就瞧见依靠在木柱子旁边的安临之。 安临之把甘草放在石槽里,又摸了摸骏马,对姜好道:“我原以为你第一次骑马,必会生疏,还想来帮帮你,现在瞧来,是我多虑了。” ——元旦小剧场—— #你的元旦要怎么过捏@姜好# 姜好:元旦?你是说过年,哎呀,那一天很热闹的,什么挂春联,舞龙灯,放鞭炮,还要祭拜祖先和守岁,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小孩子们还能得到压岁钱来保平安哦。 小友(拍手):很有意思,那你们过年都吃些什么呀?富贾之家,总不会几个饺子这么简单。 姜好(想想):嗯……饺子肯定是有的,除此外,还有会稻饼,鱼,鸡,这样有寓意的食物,就好比说吃鱼是‘年年有余’,鸡便是‘新年抓财’,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狗粮’味儿的。 小友:狗……啥? 姜好(抬手一指):喏。 姜有财(温柔似水):夫人,这一年你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又用余下时间来相夫教子,很是辛苦,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来,吃点鱼肉补一补。 安晴(淡淡含笑):你出门在外照顾生意,我不懂这些,便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 姜有财(感动):能娶到夫人这般深明大义,体贴入微之女子,为夫三生有幸啊,来,再吃点鸡肉补一补。 …… 姜好:咯——饱了没? 小友:咯——真是又脆又香。 第31章 大男孩的小别扭 “不多虑,大哥能来我很开心的。” 姜好接过他递来的一部分甘草,慢慢喂着马匹,问道:“哥,你还在生气吗?” 安临之动作一顿,随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说道:“不气。” “这声音,可不像是不气的。” “我就是不明白。”安临之皱起眉,愤愤不平道“从小到大,他都在告诉我要忠贞不贰,保家卫国,护黎民百姓于一方太平。” “这些我都牢记心里,并发愤图强去学习武艺,便是想有朝一日能上阵杀敌,可长大之后呢,他又总是拿话头来搪塞我。” “你说。”安临之转身,对着姜好道“若是我有什么不妥之处大可以明言,我又不是不改,这次远赴边关,你能去,花绝景彦能去,就我不能去。” “在他心里我就这般差劲吗!” 说话时,安临之在周围来来去去地踱步,末了,他还一拳砸在马棚旁的木柱子上。 这一拳惊了马,马一鸣又吓了他。 姜好看着赶忙安抚骏马的少年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出一句:“也许便是因为……你是男,我为女,他们是仆,而你是主。”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安临之拉着缰绳,怪异地瞥了一眼她“男子也可彬彬书生,女子亦能行侠仗义。仆从为一担米粮,可以舍身救主,主子为一份才情,安能礼贤下士。” “这些,姑母都没跟你说过吗?” “说过。” 而且还说了不少。 可是姜好,依然神色未变,她的眼眸里散发着淡淡的幽光:“你会这般想,可旁人未必会这般想,至少……” 她指了指蓝天:“上天不会。” 安临之听了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看着姜好那肃穆深沉的表情,瞬间便有了某些猜测。 “上天只会想,这战功显赫的老将军在战争未起之时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独孙送去军营,若是再有叵测之人趁机浇些烈油,这‘谋反’的毒火,是不是便有了。” 姜好垂下眸子,继续道:“如果,权利地位没有极致鲜明的划分,那所有人争抢又有何意义,玩闹取乐么。” 安临之沉默,这不单是因为姜好的话,更甚是那份清明及勇气。 他本身是有想过这些的,但若是讲,让他大咧咧地说出某些大逆不道的真实话,这确实是没胆子。 不止是他没胆儿,就是在金銮大殿之上站立的老臣,也未必有这份胆量。 安临之瞧着姜好,开始微微上下打量,他妹妹,确实是十二岁。 这身高……应该没缩水。 姜好低着头分甘草,便没有看见安临之那越来越疑惑,越来越蒙圈的眼神,她还在继续道:“总而言之,道理必须要懂,可有些幌子也要做给外人看。呵呵,所以说,哥……你没事?” 姜好侧过头,瞧着安临之一脸‘我妹被水鬼夺舍了’的震惊模样,她嘴角一抽。 只能说,幸亏祖上三代从不信什么牛鬼蛇神,若不然,这事儿还真不好解释。 “我没有被附身。”姜好万分直白道。 安临之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说道:“我就是随便想想。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大概后天,怎么说也要在除夕之前到达边关。”姜好一顿,忽然转身问道“哥,你要给舅父带什么书信之类吗,舅母便要我带去很多东西的。” “切,两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说的。” 安临之用鼻子哼哼着出气儿,满是不屑的样子,可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才低声喃喃地说了几句:“你就告诉他,我们这里一切安好,娘和祖父都有我照看,不用他担忧,他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姜好默默地听着,轻笑道:“大哥还是很惦念舅父的嘛。” “什么惦念,我只是实话实说。”安临之的脸庞烧红,他看着姜好眉眼之间展现出的戏谑之情,那火热的感觉便更甚了。 “不如,我教你骑马,刚刚我看了,你有几个动作不是很标准,这要是放在战场上,准会被敌人砍下去,我跟你说……” 话题转换的很生硬,但说起来却是喋喋不休。 姜好见此唯有淡淡一笑。 算了。 大男孩的小腼腆,她还是不要戳破啦。 …… 两日后。 姜好,花绝,景彦,便跟随着押运粮草的队伍,前往边关。 若单是骑马,至少也需要三天的路程,而现在,粮草运于马板之上,本身便速度不快,再加上天气莫测,时常刮起的烈烈寒风。 姜好都担忧,这能不能赶在除夕之前到达。 她站在泥土地上,抬手放在嘴唇前吹几口热气,转而又快速合上搓了搓。 现在是将近傍晚,位处偏僻,前方没有驿站,骏马也冻得直打喷嚏。 运粮军们便开始在周遭捡木柴,准备用火折子燃起篝火,在这个野外之地暂时整顿一晚。 姜好坐在一处火堆旁边,毛绒的雪白狐裘将她的脸蛋衬得更显娇小,发髻梳的简易又不失活泼俏皮。 若这是一幅静态场面,那准为绝妙的丹青圣手所描绘而出的美人静坐图。 千金难求的绝世画作。 可偏偏,时常寒风一吹,这秀美的长发便飘悠一下,飞出来遮住视线。 用手撩开,又飘悠一下。 来来回回好几次,姜好便烦了,直接把长发全部握于手中,琢磨着,此时若有个尼姑帽能往头上一套,那便太好了。 可这想法还没出现三瞬,便有人站在身后开始替她规整。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姜好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在帮她。 所有的发丝在他的手里都听话了,用一根长丝带牢牢地系上后,便乖巧地垂落。 姜好伸手向后摸了摸,抬头问道:“你哪儿来的发带啊?” 花绝看着浅紫色的丝带,没有搭话,只是淡淡道:“记得还给我。” 哼,小气。 姜好撇撇嘴,转回身。 花绝瞧她这幅小样子挑挑眉,随后从大青石块儿上拿起刚放在上面的半葫芦形状的盛水瓢,伸到她面前,说道:“刚化开的。” 姜好没有接,问道:“你们呢?” “不急,暗鸣他们还在砸。” 第32章 军旅 姜好抬头,便看见身着鼠灰棉绒夹袄的暗鸣,正在和一群官兵用锄头之类的东西砸湖冰。 天气寒冷,水囊里的水早已结冰,若是有驿站还好,若是没有,便只能融化着喝。 可是道路长远,准要留些水作为储存。 于是,若遇溪边,便把这些被冻住的湖水放在葫芦瓢里,于火上烤,等融化了,便能喝了。 这是行军之中可能会遇上的艰苦条件,对此,姜好没有什么怨言。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花绝的手段。 若是她没看错,此次出行除了暗鸣,似乎还有一些同暗鸣差不多大的少年郎站在队伍里。 他们悄无声息,仿佛影子般在暗地里游走。 他们的行为很特殊,特殊到,根本就没有谁察觉多了那么几个人。 很好奇,可姜好还记得与花绝的约定——不问不答,于是便没说些什么。 她收回目光,接过半葫芦水,低头便喝起来。 花绝自是察觉了她的视线,但也没有多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发觉乖巧极了。 他踌躇伸手,想要去摸一摸。 “似乎,我来晚了。” 温润的声音清清浅浅,景彦缓缓地走来,他的右手里也端着半葫芦水瓢。 姜好抬头,淡淡地扬起笑:“多谢景公子好意,只是我现在并不觉得渴,便不必公子费心了。” 景彦听着婉拒的话,眸光溶溶没有半丝窘色,他离近些,半蹲着身在姜好面前,抬起手,把自己葫芦里的水倒进那只剩半下的水瓢里。 “用来捂手。” 他说完,便站起身,优雅地走了。 转过一处枯木丛的角落,他又停住脚步。 “公子,您这又是何必!” 莫成气愤极了,若是目光能杀人,那姜好可能在他的视线下早已死了千万次。 “那黄毛丫头不识抬举,您何必一次次地迁就她。” “无所谓。”景彦看着葫芦里泛起幽幽涟漪的水波,面无表情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她还有用,我便有诸多耐心。” 他如玉的手微微侧翻,那刚刚温好的水,便倒在泥泞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姜好也在低头看着水面,虽说她很不想喝那个混蛋给她的水,但在这偏僻寒冷之地,一点一滴的水源都极其珍贵,很多押送军还在砸冰都没有喝上。 若是倒了,怪浪费的。 姜好眨眨眼睛,转念一想便喊道:“花花,你要不要喝些……人呢?” 刚刚还在身边的人抬头便不见了。 她四下张望,便瞧见在不远处的小河边,花绝默默地站在旁边,又默默地捡起不知是谁放在泥地上的锤子。 这是要干啥? 姜好忽然涌起不太妙的预感。 花绝轻轻地抬起手,对着冰面缓缓一扔,只听‘砰’地一声。 原本平整的冰面瞬间龟裂得如蛛网一样支离破碎,密集的裂痕使冰块分离,慢悠悠地漂浮在隐藏于深处的湖水上。 见此,暗鸣悄悄地往后退了退。 见此,凿冰的官兵们悄悄地往后退了退,又退了退。 话说,如果他们没记错,这湖的冰面可谓是坚若磐石,他们这些壮年人凿开便需要极大的力气,而刚刚那个身穿灰鼠袄的少年郎三凿一冰他们便很佩服了。 可现在这位黑袍金边的公子,直接把湖水都凿开了。 这世道……好家伙…… 姜好自然也看见了,而她更看见了某位转过头来的幽怨眼神——虽说小风习习把长发吹起遮住了脸,但那种忧郁的气息便是不通过视线,也已经快实质化了。 姜好嘴角一抽,她似乎……没惹他。 …… 在野外过了一晚,又用半天绕过枯树林上了大道,之后的路,便轻松多了。 至少在晚上,无论好坏,都能住进酒楼或驿站。 终是在除夕当天,到达了边关之处。 长烟落日,孤雁独鸣,那土褐色的墙壁,单是看着,便有一种黄沙滚滚的沧桑之感。 领头人前去唤门,城墙上方也冒出脑袋,俩人一问一答,又拿出腰间令牌。 不过片刻,城门便开了。 姜好骑马进去,大大小小的军营堡垒映入眼帘,手持长枪的士兵均已五人为一小队,在周遭严密地巡逻。 “这小姑娘是谁?”一个来点粮的将领看见姜好,目光疑虑中带有打量地疑问道。 其实早在进城的开始,那一抹绛紫的彩蝶锦绣披风便吸引了各路将士的注意,他们纷纷侧目观望,只是盘点粮草更为重要,便没有多问。 如今这么一听,他们都停下手里的工作,往这边看了过来。 姜好下了小红马,走过去施礼道:“晚辈姜好,上大将军之甥女,见过伯伯。” 将领一愣,重复问道:“你是上将军的甥女?” “嗯。”姜好歪歪脑袋,露出一个淡雅地微笑。 她尽其礼仪地来确保自己的言行大方得体,再怎么说边关也是个肃穆的地方,若是举止太过幼稚,也许会给人带来不好的印象。 带着这样的理念,姜好微微抬头,便发现自己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了。 那一双双仿佛瞧见了稀有物种的奇特神采,让她不得已重新打量起这些将士所穿的铠甲。 红边银铠,中部带有点星条纹的玄甲,确实是安氏步军特有的装扮,也就是说她没有来错地方。 可他们眼睛里那种‘既想要逗逗却好不意思下手’的表情,又是几个意思。 她哪里晓得,刚刚那一笑软化了多少钢铁老爷们的心,在这种偏远的荒苦之地,别说女娃娃,便是上了年纪的老妈子都是少见。 现在,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就站在面前,还笑得如此乖巧可爱,怎么看,怎么想宠。 姜好自是不会想到这些,她现在,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名小将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的风干馍馍,再递给她,问道:“要吃吗?” 那块馍馍呈灰白色,表面坑坑洼洼,没有半分油渍可言,单是看着便让人想起咯牙的石头子。 这种东西若是放在京师,可能连路边的乞儿都未必会正眼三分,但是在这里,应该算得上珍贵的口粮。 第33章 不矜持了 姜好的思绪收敛很快,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神色,她依然笑意盈盈,接过小将手里的馍馍饼,柔声道:“谢谢。” 小将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青春,见她这么一笑,脸立即红了。 “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忽然响起。 姜好还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的士兵们便仿佛受到某种牵引般,瞬间整齐划一地笔直了腰板。 他们双腿并拢,昂首挺胸,右手搭在腰间的长剑之上,眼睛锐利的发亮。 一刹那,英姿勃发,气吞山河。 姜好看得有些呆愣,与此同时,她的面前也被人让出了一条道路。 红纹银铠的上将军身形伟岸,他面容轮廓硬朗分明,眼神凌厉似斩杀敌人之利刃,每走一步,那环绕身上的银铁钢圈便发出沉闷的‘哗啦’声。 姜好抬头,看着夕阳余晖下,那泛有寒光的盔甲似还保留着嗜血的煞气,这让她有些局促,嘴角弯起的笑容也掠过一丝紧张。 “舅、舅父,我……哦呀!” 姜好刚想说明来意,可话还未开头,她便忽然腾空,飞在天上时,一眼便能瞧见插在军营顶部的天齐国旗,落下后,又被一双大掌接住。 不是…… 谁能告诉她,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姜好的神情那是极其蒙圈,与安业欢快的目光相碰,形成了鲜明对比。 “瞧瞧,这小样子跟晴儿小时候多像。”安业举着她,侧过头对身后副将爽朗道。 “是啊,不过小晴可比这女娃娃要虎得多。”张副将的右手搭在剑柄之上,眼神闪烁,也是慈爱的样子。 安业哈哈一笑,他回过头,再次上下打量起姜好,满是怀念道:“舅父上次见你,还是在襁褓里,那时小小的一只,我连碰都不敢碰,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他忽然皱起眉,似郁结般喃喃道:“让舅父想想,你的名字……叫、叫……姜好!对,姜好,你娘就是希望你平平顺顺,一切皆好,便起了这名儿。” “啧,你瞧舅父这脑子,连自家甥女的名字都没记住,都快成老糊涂了。” 一句调侃的话,引得周围的将领和士兵们,都哈哈大笑。 但姜好却笑不起来,这哪儿是老糊涂,分明是离家太久,记忆都开始变模糊了…… 不过她可没傻到将这些想法给表露出来,调整心态,重新扬起一抹璀璨的笑容,带有稚气道:“所以呀,趁舅父还记得小好之前,小好要来这里讨一份大大的红包。” 说这话时,她还伸直手臂,比划出一个特别夸张的圆形弧度。 这种可爱又俏皮的举动,惹得周围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姜好算是瞧出来了, 要什么端庄,要什么矜持。 边境之地本身便是枯燥,若再来一个木讷之人岂不是要让大伙儿都郁闷死。 她不会带兵打仗,那活跃一下气氛总是可以的。 姜好弯着眉梢,一侧头,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外,沉默少语的两人。 嗯,还有正事。 她弯曲手臂,拍了拍放于腋下的大掌,随后一指对外,说道:“舅父,这是外祖让我带给你的两个人。” 军营主帐。 安业坐在粗糙木桌的后面,先是看了温婉传过来的家书,然后又向姜好问了许多有关将军府的近况。 其中,安临之是随口两句,京师形势是随口三句,剩下种种,便都是他的温夫人了。 姜好一一作答,有时还会多说几句题外话。 等安业将军把所有问题都问得心满意足之后,这才拿起安老写给他的书信。 这封书信,姜好曾用烛火融化过封口处的火漆——这种偷看往来书信的行为十分不可取,可安老为将军府的顶梁,若想谋划些许,定要先了解其想法。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这信里的内容言简意赅。 什么都没提,也什么都没说明,只是让舅父教教此二人的兵法诡战之道。 而且,竟还多写了两句花绝。 姜好实在拿不准外祖是怎样想的,她只好抬头去看舅父。 主帐的烛火并非明朗,她只能瞧见那紧绷的下颚,以及直挺的侧身。 良久,安业才放下信纸,道:“把那两个孩子带进来。” 姜好下了木椅,她撩开营帐,对着静默在外的两人点了点头,示意随她进来。 二人走进,站于帐中。 花绝在左,景彦在右,纷纷抬手施礼。 安业走过去,目含威慑,他先来到景彦旁边,抬手在景彦在双肩,臂膀,脊背,分别用特殊手法按了按,顿时,眼神里流露出满意的目光。 姜好知道,这是在摸骨,就是看看身体上的某些经络是否符合习武之人的标准。 她当初便是如此,被判定为不合格。 想到这儿,她微微一叹。 之后,安业又走到花绝面前,用同样的方式按了按,转瞬间,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惊讶,抬起手又在几处筋骨上看了看。 等完成这一切,安业点点头,道:“确实都是块儿料子。” 随后,他负手而立,眉梢间带起大将军应有的厉色,问道:“你们二人,谁是景彦,谁是花绝。” 淡蓝银纹的少年温润施礼道:“晚辈景彦,见过上将军。” 黑袍金边的少年幽凉垂眸道:“花绝。” 姜好嘴角一抽。 安业的目光如炬,他神情肃穆地在两个少年的身形上一一掠过:“既然选择来了这里,那么你们必定是做好了为国献身,为民而战的准备。” “我的手下从不需要逃兵,更不欢迎懦夫,你们若是还有贪生怕死的念头,那么就现在趁早滚蛋。” 景彦的眸光同样严正,他抱起拳,带有视死如归的神采,朗声道:“请上将军放心,晚辈定会竭尽所能去护国家之安稳,保天下之天平,死亦不悔。” 花绝在旁边,也是说道:“明白。” 姜好嘴角又是一抽,她侧脸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某人,暗暗地歪一下头,这娃子还真是……随意得很呐。 第34章 自恋了 外面早已黑得透彻,有小兵前来告知,说是在主场处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迎年的军中宴饮,来请大将军前去入席。 不过,说是迎年宴,也只是在偌大的篝火旁边多发一些平常的口粮,添点肉,再喝上几许烈酒。 而这唯一能突显新年亮色的,恐怕只有城头上那两盏已经掉了颜色的红灯笼。 可若是说在这样的年宴上只会有一些枯燥烦闷的干瘪话题,那也倒不尽然。 毕竟姜好来了。 那一身紫棠的流纱暗花锦裙以脚齐边,旋转起来层层叠叠,似是盛开自无暇的娇美花瓣,精巧的镂空铃铛串串相连,在腰间环绕,也蕴有俏皮的清脆。 姜好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艺,前后两世加起来,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几首箫曲,或是一支舞。 可此处没有长箫能供她吹奏,而那支舞嘛,也是长久不跳早已生疏得很。 姜好却不以为意,她依然欢快地在篝火旁转圈,跃起,有时再加上记忆里的某几个动作。 跳得可谓是乱七八糟,但依然不影响她获得在座叔叔伯伯们的热情鼓掌。 只要笑得够灿烂,就能‘萌’混过关,哈哈。 一舞终了。 姜好提着裙摆优雅地施了一礼,周围又响起掌声,她欢快地来到安业身边坐下,然后抬起头,问道:“舅父,我跳的好不好呀?” 她觉着自己的这个问题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好!当然好!”安业满脸自豪地道“小好的舞,那绝对是这个。” 说完,他便伸出个大拇哥。 姜好弯起柳叶眉,嘻嘻一笑,转过头看向坐于身后的花绝,亮着眼睛问道:“花花,我跳的好不好?” 花绝默默地转过脑袋,似蝴蝶羽翼般的长睫毛缓缓下垂,遮住眼睛,在清月的银辉下,倒是显出了几分别样的温柔。 姜好瞧得新奇,侧头往他那边又伸了伸:“好,还是不好呀?” 花绝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算是前所未有。” 前所未有……应该是赞扬的词。 可那无可奈何的语气又是什么情况。 姜好眨眨眼睛,没有想明白,耳边再次传来一个声音。 “确实是前所未有。”景彦端起面前的烈酒轻抿一口,道“舞由心生,随心而动,倒是比平常规整的舞要多了几分洒脱与随性。” 当然,若是能踩准节奏,那会更好些…… 姜好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她或是没有想到,自己随便一舞会被夸赞这么多,霎时间,心中竟涌现出一种‘怀才不遇’的悲怀。 若是她能早先发觉这项才能,或许便会潜心钻研,日后成为一代舞圣。 哪里会在权力之中去磨牙允血,最后反被葬送。 这真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 唉。 姜好无奈似地叹息一声,抬起头,正巧瞧见花绝那深邃暗沉的眼瞳,里面还闪过一丝艳色,这转瞬即逝的靡丽,仿佛是子夜之中缥缈游荡的鬼火。 而这鬼火,便逐渐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五个大字:你被忽悠了。 呃…… 姜好嘴角一动。 好,她承认。 在这种远离思忧的氛围里,她确实有些放纵了,还放纵的忘乎所以。 便是舞圣,说白了也不过是掌权人手里的玩物,命不由身,似断梗浮萍。 与其这般,那还不如血染双手,在妖魔鬼怪中拼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虽会噩梦缠身,但可成人间至尊。 所谓代价,向来都是相对的。 不是么。 姜好压下眼底燃起的点点火焰,长呼口气,使那些澎湃的想法如槌子敲鼓般,缓缓砸进心里。 等等,鼓声…… 她惊异地抬头望去,果真有沉闷的鼓声自城头传来,而且很显然,这声音不止她一个人听见了。 原本围绕在篝火旁喝酒畅聊的将士们此时‘齐刷刷’变了脸色,他们瞬间起身往城头奔去。 见此情景,姜好与花绝相视一眼,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俨然,这绝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 他们起身,也跟了过去。 城墙之上,一眼望去,便能看见密密麻麻宛若蚂蚁般的人蜂拥而至。 火光下,他们齐齐身穿白边黑甲,手拿弯刀,额上还系着一条鲜红头巾。 姜好知道,这是藩游胡人的装扮。 而此时,安氏军也早已严阵以待,他们备好了投石器,在上面放有两人方可搬动的巨石,砍断粗绳,只见‘呼’地一瞬。 巨石瞬间砸向敌人的头颅。 一场战争便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姜好看得心惊,她瞧见已有藩游人拿着云梯斜靠在城墙的边缘,紧皱秀眉,忽然便往后倒退。 这绝不是面对敌人的退缩与胆怯,而是她知道,自己武艺不精,留在最前面除了碍手碍脚,分散将领的注意力外,其余没有任何用处。 有些时候,保护好自己便是对主力的最大帮助。 花绝瞧见她的动作,没有点明,却是转过身挡在了她面前。 那漆黑浓郁的暗影被火光拉扯极长,直直笼罩着姜好的整个身躯。 安业站在城墙边看着底下向上攀爬的藩游人,眼眸里蓄满了冰冷与无尽的杀意。 但他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抬手挥了挥,便有小将理解了他的意思。 小将拿来刚刚喝剩下的烈酒,对着云梯以及云梯上的人抛头洒下,宛若密集暴雨,随后又扔出火把。 霎时间,浓烟滚滚,大火弥天。 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令人作呕的焦味,扩散在整个战场。 而这个战役远比姜好想象中结束的早。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些藩游人便撤退了。 可安业依然站在城墙之上。 “舅父,有什么不妥吗?” 战场处一片狼藉,烤焦的尸首散发出腐朽的气味,巨石辗轧下的人身涌动出黏腻的血液,旗帜倾倒,断臂残骸。 可以看出敌方损失的惨烈。 不过即便这般,安业的神情里还是含有浓重的深邃,他长叹一声:“这已经是本月第四次进攻了。” “第四次?”姜好诧异道“那舅父可上报了朝廷?” 第35章 这事古怪啊 安业摇摇头,手握剑柄的力道渐渐加重:“这几次进攻每每时间都不长,而且并非大规模侵犯,反倒像边境骚扰,就算上报了朝廷,也会以‘两国盟约’为理由退回来。” “可越是这样,便越叫人担忧。” 姜好了然,看着这场算是单方面碾压的战役,她可不觉得藩游人只是单纯地来找死,然后瓦解战斗力。 敌人从不友善,只会隐藏更为致命的诡计。 姜好低头想了想,忽然说道:“舅父,我记得这座城池以山脉环绕,藩游人大张旗鼓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这该不会是在声东击西。” 安业赞许地看她一眼,随后说道:“这个问题,自藩游头次来犯时,我便有所警觉,便派了一支小队时常巡视,若有异样,便会来报。” 姜好点点头,她托着下颚,眨眨眼睛,又瞧了眼站在一旁的花绝,转头问道:“舅父,那座山我能不能去看看?” “你?”安业一愣,疑惑道“你去干什么?” “去看看。”姜好抬起头露出个坚定的目光“毕竟外祖是让我来历练的,若是总待在军营里,那便毫无用处了。” 安业有些犹豫,可他旁边的张副将却拍拍肩膀,说道:“就让这几个娃子去看看,年纪小向来心细,或许还能瞧出咱们发现不了的东西。” 安业长叹一声,他转过头,对着姜好几人面有威严地说道:“既如此,那你们便去瞧瞧,但切记,万事不可逞强,以自身为重,明白吗!” 姜好点头应下。 …… 西南山脉连绵起伏,道路崎岖,走在上面步履艰难,还有那干枯的树枝划在脸上也是刀子般地疼。 姜好跟花绝,景彦,还有一小队人马各自拿着火把,在山腰处停下。 那小队人马随之散开,开始在周围查找有没有可疑的入侵痕迹。 “你们说,他们这次有可能动手吗?”姜好踩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看着下道巡察的将士,问道。 “很有可能。”景彦严肃道“正所谓,再衰三竭。前几次消磨耐性,最后突击制胜,即便主帅保有戒心,但手下的军队若是懈怠,也会大意失荆。” 显然,他这句话里蕴含的担忧,与当下情况最为合适不过了。 小队之中有人手拿长矛,在周围的枯草干枝处里随意刺一下,见没有异常,便转移目标。 他们的动作很娴熟,明显是千篇一律地做过很多次了,而且,从他们散漫的态度中也不难看出,那些巡视的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姜好微微叹息一声,转过头,看见花绝站在树木稀疏的悬崖棱角边闭起眼睛似在感受着什么,她走过去,问道:“花花,你做什么?” 花绝侧头看她,轻启薄唇低柔道:“风。” 风? 姜好歪歪脑袋,有些不明所以,可这时,一道窸窸窣窣的微小声音似在远处响起。 景彦的反应极快,他踏行几步,瞬间飞身跃起,凌空之中拔出腰间长剑,对准那发出声响的干裂树枝丛一剑刺去。 血,飞溅。 一个白边黑甲的藩游小卒,便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景公子可真厉害。”跑来的士兵看见这幅场景,一个个的眼神里,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哪里,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景彦谦卑地笑了笑。 可随后,他又神情一凌,沉重道:“这里既然有藩游小卒,那么周遭肯定还有埋伏,大家要小心行事。” “是!”士兵们齐声喊道。 显然,经过这一次的刺杀,景彦在士兵眼里的形象俨然成为了一个能够拥有指挥权的强者。 而他们,则下意识地去遵从于这位强者。 姜好见此,只觉得胸口有点气闷,她扶着额头长叹一声,转头又面向花绝。 便见他正弯下膝盖在那名已死的小卒边打量着什么。 景彦带着士兵们往更里面的方向走去,姜好不想跟着,她便来到花绝身边,也如他的样子半弯膝盖,问道:“你又在做什么?” 这次,花绝没有答话,而是伸出手将尸身翻过来,在上面摸索了几下,随后,在尸身的衣襟里找出了一包油纸。 他打开,里面是还剩少一半的饽饽饼。 “打仗还带吃食,这对自己也太好些了。”姜好一挑眉,带有讽刺意味道。 花绝把油纸包随意往尸体上一抛,站起身,嗤笑道:“就是不知,这吃食是随意装起的,还是预先备好的。” “你什么意思!” 姜好的眼神瞬间一暗,若是随意装起,那倒是不用考虑,可若是预先备好,那便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是有意为之,在此处隐藏甚久么。 不过,所谓声东击西,其要点便在于‘制造错觉的出奇制胜’,也无外乎一个‘迅速敏捷’。 所以说,拿着饽饽饼的隐藏,这究竟是何意图。 莫不成,还有她没有察觉出的隐情? 姜好抬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我也不确定。”花绝移开目光,他浓墨的长发随风飘落,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细微的影子。 “不过,我让暗鸣前去预防了。” 一句话,使姜好的心安稳下来,可随后,她又面容复杂地抬起头望向花绝。 ‘神机妙算’这个词太过于神化,不过此时的花绝,单凭几句寥寥可数的话语,却能找出一丝于自不利,或是有机可乘的痕迹。 其心思之敏锐,可见一斑。 同时,景彦那边也是怪异,他带着一小队人在这峻岭之间绕了大半个山头,其间,每走一段岔路都会遇上几个小卒子。 似乎,要指引他们带路一样。 景彦停下脚步,总觉得这件事透露古怪,但具体如何却又说不上来。 “景公子,怎么停下了?”一位士兵问道。 景彦蹙起眉,声音低沉道:“我总感觉,此事另有蹊跷。” “公子莫不是怕前方有埋伏?”一直保护在身后的莫成,忽然开口说道。 “要不然,我去交些帮手来。”士兵闻言,立即提议道。 第36章 战斗 景彦看向身后带来的一小队人马,又瞧了瞧远处幽深静谧的丛林小道,思索片刻后,点点头:“好,以防万一,那就再带些兵力来,切记,速度要快。” “是!”两个士兵抱拳拱手,飞速离开。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张副将带着近百来人走了过来,顺带还把姜好他俩也捎了来。 “怎么样?”张副将手握剑柄,披袍擐甲,对着景彦严肃道。 景彦先是施了一礼,随后他便原封不动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一遍。 张副将蹙起眉头,他把景彦推在身后,拔出腰间长剑,脚步轻缓地,往刚刚景彦所指出藩游卒子的方向走去。 又往前行了大约几米,竟来到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地带。 姜好往右边望望,夜色朦胧笼罩,只能依稀瞧见对面山头的形状轮廓。 她正觉得有些可惜, 一簇瑰丽的烟花便自草丛遮挡的巨石后飞射而出。 ‘砰’! 在暗沉的夜幕中,点缀了璀璨的颜色。 可看到这些,姜好的整个身子都冷了。 也是同时,藩游人自对面巨石后似潮水般奔出,而花绝瞬间将姜好拽于身后。 一个魁梧彪悍的草原壮汉大跨步地走了出来,夜寒露重,但他身上只穿一件豹皮虎纹衫,胸膛露出大片腹肌,粗壮的手臂扛着一把挂有铁圈的大刀。 “赫鲁!”张副将皱着眉头出声道。 赫鲁不屑地狂笑两声,亮开嗓门大声道:“为了拿下你们这些中原人,老子这两天可憋坏了。” “果然是声东击西。”张副将眼神轻蔑,他早已听见从远处飞速传来的沉闷鼓声,但与上将军早已谋好对策,所以对此根本不怎么慌张。 “什么东啊西呀的,老子听不懂。”赫鲁大手一挥,把大刀握于手中披头砍去“等老子把你们这群羊羔砍成肉沫,就回去下酒。” 长剑与大刀相互碰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其余的士兵也开始加入混战,喊杀声震天。 这僻壤之地,再次引爆了一场战争。 姜好站在花绝身后,眼神里满是警惕。 那个藩游大汉刚刚无意间说出自己闷在此处已有两天,由此可见,此次计划对敌军来说是一场拉锯性的持久战。 而且还在混战前暴露了小卒子。 这完全违背了声东击西里‘出其不意’的特点。 那如果不是这个招数,藩游人肯定谋划了更为阴险的诡计。 是什么…… 人海战术? 不对!张伯伯武艺精湛,带来的人马也是颇多,照现在的情况,能打能杀的藩游人应该都跑出来了。 设有陷阱? 也不对!这样的话应该将人引到密集陡峻的树林深处才对,此地空旷,有什么锁链长绳一看便知。 那是什么……什么呀! 姜好抬手狠劲地捶捶头,柳眉蹙起皱成了一重小山川。 风,扬起长发,掠过她的脸庞,摩挲起酥酥痒痒的感觉。 她的身形一颤,转过头,逆着风向去看对面的山。 夜色依然朦胧,可那隐没在暗处的山脉轮廓不知何时早已清晰可见,似翻涌龙蛇的火焰整齐划一地自边缘排开。 姜好迎着风,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 天齐的这座边关城池左右两边均呈山脉包围状,但是,东北方向的峻岭很少有人防范,只因在此山脉底下有一条河。 这条河宽达几十丈,一眼望不到边,更是冬日不结冰,还能横穿城墙。 简单来讲,如果说敌人想要从东北包抄,那么必先越过这条长河,再爬上山脉,走几十里崎岖陡峭的山路,再越过此河,方能到达安氏军驻扎的军营。 多少战役中,曾有人想借此围剿,但在逐渐靠近之时,会被站在城头之上的巡逻兵发现异常,并用火箭进行围攻,使敌人不战而败。 久而久之,这条河便逐渐称之为天险。 自然天成的危险。 可也是如此,人们便对东北山脉的形势放松了警惕。 姜好看着对面的星星火光,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种奇异的想法,或许,并不需要二次渡河,只需要在山脉的一定高度去弯弓拉箭——平时可能射程不够,但若是顺着风呢,会不会在很大程度上,那带有火焰的弓弩能够烧毁军中大营。 特别是在前后两方夹击,无暇顾及中央的战役之中。 这个猜测,张副将明显也想到了,他隔着枯枝看见对面山间的火焰,神情猛地一愣,在此瞬间,他左胸膛便被赫鲁狠狠砍下一刀。 握住伤口,连连后退,张副官面有慌乱,已经乱了阵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 姜好摇摇脑袋,使自己冷静下来,她重新审视这场战役,这藩游大汉虎背熊腰,魁梧强悍,若是拼力量的持久战肯定会吃亏,更可况张伯伯现在已经乱了心神。 而景彦在与小卒子缠斗。 花绝还在保护她。 姜好的目光在周遭来回一扫,瞧见地上插着一根漆黑箭羽,她跑过去拔出来,随后又一口把箭杆横咬在嘴里,双手并用爬上了旁边的一棵枯树。 枯树颤颤巍巍,随风轻遥,姜好踩在枝杈上随时都有掉落悬崖的可能,不过,她依然半弯膝盖,勉强稳住身形。 “花花。”姜好喊道“你左前方五米处有一张弓。” 花绝虽在战斗,可却有将近一半的思绪都放在姜好身上,见她爬上枯树又听到高喊的话,瞬间心领神会。 他手握长剑,以一种诡谲又迅速的身法斩杀敌人的项上人头,然后剑尖一挥挑起长弓,朝着姜好的方向扔去。 随即再一转身,便对赫鲁的喉咙直击而去。 姜好接住飞过来的长弓,指尖利落地翻转箭杆,勾弦,开弓,对准,眸光里,满是沉着冷静的犀利神色。 在瞄准的另一头。 赫鲁挥舞大刀,一次又一次笨重并带有破空之势的凌厉杀气,冲着张副将的致命要害猛烈进攻。 而张副将在那瞬间失神后便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他胸前伤痕随着挥剑的动作不断撕裂拉扯,鲜血汩汩外流。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一个不慎,被大刀猛地震击,连连后退,半跪在地上,甚是吐出鲜血。 第37章 战斗(二) 张副将摇摇晃晃地站起,眼里闪出近似疯狂的狠戾,就算是死,也要带着这个藩游人一起下地狱,绝不能让他去伤害天齐的百姓! 张副将大吼一声,举起长剑对其砍下,可他本就深受重伤,再加上赫鲁力气巨大,这一次碰撞,他的手臂竟有些颤动。 此时,一把带有鬼煞之气的剑锋挑开了僵持在一起的武器。 花绝手指翻越,无数剑影宛若庞大的蛛网般笼罩在赫鲁周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时间,赫鲁居然分不清致命的利剑究竟指向何处。 ‘刺啦’! 利剑划过,却只在赫鲁的左胸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花绝见此,皱眉轻嗤一声。 “已经很久没人能伤到我了,小子,你有点意思。”赫鲁擦擦胸脯,哈哈一笑“老子乃金刚之身,你个小娃娃再强也破坏不了,不过,看在你能伤我的份上,留下姓名,我留你全尸。” 花绝漠然地看着他,淡淡道:“花绝,助你早登极乐之人。” 赫鲁听后一愣:“枣什么玩意儿?” 花绝不再言语,迅速起身飞了过去,他的速度很快,瞬间便来到赫鲁面前,赫鲁大惊,举刀便砍,可花绝竟在空中转移身形,很快,俩人缠斗起来。 正难解难分之时,花绝忽然弯下身子,只听一阵破空之声带有凌厉的气势席卷而来,赫鲁一愣,刚要抬刀阻挡,却被花绝用手中的长剑一扭,竟是动弹不得。 也便是在恍惚的瞬间,一支长箭羽直直刺中了赫鲁的左眼。 赫鲁抬头捂住眼睛大叫,可声音还未有发出,一把利剑便从他张开的大嘴刺入,直直穿过喉咙,而后脑勺上,也是一阵疼痛。 滴答,滴答…… 两把长剑分别贯穿巨人赫鲁的尸身,而两把长剑的剑尖,带着血,也分别指向对立之人的死穴。 长剑拔出,尸体倒下。 花绝与景彦,都淡漠地看了对方一眼。 敌军清理干净。 姜好从枯树上跳下,跑到张副官面前,扶起他问道:“张伯伯,您没事?” “别……别管我。”张副将用剑尖撑地,急躁不安地道“快……快回军营,千万……千万不能被敌军占领驻地,咳咳。” 刚说完,他便吐出一口鲜血。 “明白了。”姜好皱起眉,急急地指向两个士兵“你,还有你,在这儿保护好副将军,其余人迅速跟我回军营……还愣着干什么,快点!” 众士兵听着姜好的命令,有一瞬间愣神,觉得这个小姑娘可行吗。不过随后的一声低沉怒喝带来的威压,让他们立即肃然起敬。 “是!” 姜好往回跑,同时对着花绝问道:“你会不会轻功?” 花绝明了,他伸手揽过姜好的纤腰,几步一跃,便从旁边的陡涯上跳了下去。 参差不齐的树枝似刀刃般划过脸庞。 他们比其余人更快到达军营,可出乎意料,夜晚的军营还是那样寂静,只余留柴堆里的火焰在‘噼啪’作响。 姜好环视一圈,转头对着花绝问道:“暗鸣可在对岸?” 花绝点点头。 “那他带了多少人,对付敌军可有把握?” “带了几个人,至于敌军……”花绝眨眨眼睛“我不确定。” 啧。 姜好跑去沿河边,那里停留着几艘战船,见此,她又是一愣:“没有乘船,那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凫水。”花绝走过来,淡淡道“乘船目标太大,而且我也没有具体把握,便让他们先凫水去看看。” 严冬的水,即使没有靠近,也依然能感觉一阵冰寒之气缓缓上升。 姜好微睁杏眼,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这般严冬,你竟然让他们凫水过去。” “有何不妥么。”花绝走到沿河岸,半跪下身子,伸出手浸泡在河水。 过了片刻,他缓缓拿出手,抖了抖指尖上的水珠,淡淡道:“饥饿之人,为了填肚子,会以身体暖湖冰,等软化了些许再用石头砸开,随后,人便可潜进去捕鱼。而此水水温,还好。” 姜好听得有些愣神,她看着那事不关己的态度,只觉着心中莫名酸涩。 这是,在说他自己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姜好侧头,直接说道:“景公子,麻烦你带几个人去城头之上告知舅父一声,西南的敌军全部歼灭,东北山脉也有人看守,叫他不要分心,认真对敌。” “好。”景彦说完,便带着几个士兵直奔城墙。 姜好扫了一眼剩下的人,说道:“打开锁链,去东北山脉。” “是!” 很快,便靠了岸。 姜好一行人迅速上山,在高于山腰三丈的距离,便瞧见了暗鸣几个少年郎。 地上尸横遍野,他们一个个也身负重伤,刀口之处均用从衣襟上扯下的布条随意扎着。 瞧见姜好及花绝过来,伤势较轻的暗鸣缓缓起身,弯腰拱手道:“小姐,藩游人均已铲除。” “辛苦了。”姜好也微微点头,转身对后面人说“把他们都带到船上,处理伤口,喝水取暖,另外,以十人为一小队再在周围巡视一圈,看看还有没有其余入侵之人。” “是!” 一声令下,士兵们开始忙碌。 姜好踢开脚边的弓弩,抬手压下摇摆的杂草,从这个角度上看,正好能瞧见插在军营顶部的天齐国旗。 她侧过头往旁边的城池上空观望,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鼓声才渐渐消散。 “走。”姜好回头看了眼花绝,微笑道“现在,恐怕有很多人想要见你。” …… 军中大帐,点燃一簇簇火焰,驱赶黑暗,照亮宛若白昼。 安业坐在主位之上,他褪下一身染血的铠甲,露出半截臂膀,正有军医拿着白瓶金疮药在被箭羽射出血窟窿的肩胛骨处涂抹。 安业面不改色,端坐在原处,只是侧头问道:“老张,你怎么样,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张副将赤着上身,坚硬的肌肤上缠绕着厚厚的白纱布,他此刻弯起左膝,大手随意一挥:“无妨,这点小伤没啥大事,我现在精神得很,哈哈……咳咳。” 身子一动或是拉扯了伤口,张副将猛然低头咳嗽几声,等平复了气息,他长叹一声又道:“但也老了,连藩游那帮子荒蛮人的计中计都没看出来,到头来还得指靠他们这些年轻人。” 众人转移视线,纷纷把目光投在姜好、花绝、景彦三人身上。 第38章 护国的战士 姜好眨眨眼睛,默默移动脚步,往旁边平移、平移、再平移。腾出绝大的空间,给另外两个人。 安业目光深邃地看着这两个风华卓绝的翩翩少年,片刻后,他先是朝景彦说道:“我听手底下的将士们说了,你作战之时冲锋在前,且思虑周全,这很好。” “安将军过奖了。”景彦双手抱拳,肃穆施礼道“保家卫国,铲恶锄奸,为晚辈应尽之义务。” 安业听后满意地点点头,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花绝,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藩游人会绕东北山脉以火箭而攻之?” “我并不知晓。”花绝的睫毛精美纤长,微微颤动,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他垂着手,乌发柔顺地洒落于身后,如他整个人般,神秘,又很安静。 安业有些许皱眉,这个答案太过于笼统,一时间竟揣测不出他的具体想法。 “那也便是说,你的行径里有‘赌’的成分。”安业沉下声,继续道“你要知道,战场上的形势瞬间万变,每一个差异都会作为一种变化的支撑。” “若是光靠一个个去赌,那是赌不完的。” 花绝没有言语。 姜好却听得很是无语。 唉……花绝这小嘴皮子,真是该好好练练了。 她扬起微笑,轻声开口道:“花花,你先前不是跟我说,要感受风么。” “风?”安业作为老将,很快便捕捉到这句话里的主要信息,他侧头去看姜好,问道“他还同你说什么了?” 姜好向外走出几步,先躬身施礼一下,道:“倒也没什么了,只是刚入西南山之时,他便站在空旷之处感受风向,这个场面,景公子也看见了。” 忽然被点名的景彦眨了下眼睛,然后点头道:“确实如此。” 安业沉思,喃喃说道:“也就是说,通过风向的转变,从而觉察出了潜在的危险。” “了不起啊。”张副将再也忍不住了,出声赞叹道“我刚刚派人去藩游埋伏的地方试了试,就这么说,十支箭,至少有六支可顺风射中咱们的军营,这若是没有被发觉……” 剩下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驻地被烧毁,即使不会全军覆灭,可军心混乱,也会伤亡惨重。 “好!”安业一拍大腿,忽地朗声笑起来“我天齐有如此智勇兼资之男儿,何愁国之不强,民之不安!” 张副将对此也是爽快一笑。 …… 此事算是先告一段落。 姜好走出主帐,夜很沉,像是压在头顶上的巨石。 她看着来来往往端着热水、米粥、疮药又或是掀开帘子往外倒血水的将士,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她唯有长长地叹了口气。 “无事。” 不知何时,安业站于身后,将那带有老茧的粗粝手掌放在她的脑瓜顶上。 “有战,定有伤亡。而此战,已经是目前来说,死伤最小的了,伤者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而亡者……” 说道此处,安业一顿。 良久,他的语气里带有悲戚地道:“我会上报朝廷,力争下来本就属于他们的安付费,然后交给他们的家人,若是不批,我也会保证所有人的家眷,都可安稳无忧。” 声音越来越缓慢,直至最后,这些话反倒不像是对姜好说的,而是他的自言自语,又或是朝那些铁骨铮铮的护国英灵,所道的安息之词。 姜好默默地听着,这些流程她都懂,可即便如此,也压抑不住心中涌起的伤感:“今夜,明明是除夕来着。” 明明可以不用打仗,不用伤亡,甚是能够回乡省亲来着。 安业瞧了一眼姜好低落的眼睛,他没有说话,而是拉起她的手,缓缓向密集的营帐中去。 营帐之间,将士们来来往往。 忽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句:“大将军来啦!” 呼啦啦,将士们蜂拥而出,有的人甚至要人搀扶着才能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出。 安业松开姜好的手,疾步过去,让伤者在床上好生休养,不用下来走动。 “俺想见一见大将军嘛。”那个小将咧嘴一笑,看上去有些憨“每次打完仗,大将军都会来看望伤兵,俺不想错过嘛。” 安业爽朗一笑,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路走下来,姜好看着安业慰问伤患,熬汤煮药,帮忙换洗伤口。 等到最后,天边逐渐开始拂晓。 “小好啊。”安业揉揉姜好的脑袋,颇为自豪地道“你瞧,咱们的将士,是不是特别精力充沛,生龙活虎的。” 姜好眨眨眼睛,似有些小孩子气地喃喃道:“我若是伤成那样,早就哭得昏天黑地了。” “哈哈。”安业又是一笑,随后目光温柔又带有稳重地说道“小好,不用悲叹。我们不过年,是为了让百姓更好的过年,我们不回家,是为了让可以回家的人,更安心的团圆。” 光,从云层里渐渐展露。 那一抹天边的红,带来了新生的蓬勃,挥洒于大地之上。 曙光下,舅父那张硬朗的面容好像更为坚毅了,还有那带着犀利的熠熠目光,似乎也更为传神。 姜好微微一笑,郑重地点点头。 安业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那之后你有何打算,还继续留在军营吗?” 姜好抬头看了一眼在风中烈烈舞动的旗帜,说道:“这场战役来得并非突然,甚至不妨说是蓄谋已久,为此,藩游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想先回去,这里……似乎不太适合我。” “好。”安业点点头,赞同道“我也有这种预感,藩游人不会就此罢休,等到真正开战之时,恐怕就照顾不了你了。” 唉……其实她不需要照顾的。 姜好抬起手放在自己眼前,来回翻转,细细打量着。 头一次,她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此刻才年仅十二岁,若是年岁再大些,体质再好些,或许便不走了。 即便不能如娘亲一样去征战沙场,当个运筹帷幄的军师,也是不错。 但可惜,她现在的任务不是这些。 姜好转过身,看着将士们手里拿着的破旧瓷碗,还有米粥野菜。 她呀,要回到适合自己的地方去发挥价值。 第39章 再见,三年 寒风烈烈,吹得小红马都有些焦躁。 姜好伸出手去拂马背上的鬃毛,一下,一下,细细安抚着。 “找我何事?” 姜好回头,便见花绝站于身后,冷风扬起他的外袍,黑色翻飞,好似盛开到荼靡至深的大丽花花瓣。 “我都要走了,你怎么一点离别之情都没有?”姜好的双手相握放于腹部,缓缓走去,笑着问道。 花绝的目光随她而动,听到问话,缓缓说道:“一定会再见的。” 那认真的样子让姜好一愣,随后便笑出了声。 是啊,一定会再见的。 只是那时,必定会物是人非了啊,花绝…… 姜好走到他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浅紫色的发带:“这条发带是你上次给我扎头发用的,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我的。” 她一手托起花绝的左臂,把紫色丝带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他的腕子上,同时喃喃道:“军中艰苦,战场残酷,你定要护好自身。另外,办事机灵一点,嘴皮子利索一点,依你的本事,很快便能升官发财了,到那时,可千万别忘了我……” 说着一顿,她又忽地嗤笑一声:“当然,若真忘了也没关系。” 反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亲手栽培,若是真到最后结出了恶果,那也是打碎银牙往里咽的。 不过呢。 今生与前世不同的是,此番过后,她会清理掉所有的蛀虫,还要带走那些妨碍着她,伤害过她的人。 毕竟,极乐清冷,远没有地狱里的鬼哭狼嚎来得热闹。 这种集聚人皮畜性的有趣之地,总要与他人共享才是。 她这般想着,手下的丝扣也顺势一拉。 花绝抬起左手,腕子上,正缠绕着一条精美发带,其两端垂下丝线,浅浅至清,衬着皮肤也是白皙透明,宛若雪魄结晶。 然则仿佛间,这两种颜色在相互缱绻,彼此之中,缓缓流淌出一丝温柔之态。 花绝摸了摸系在正中的纽扣,眼神微微闪动,他抬头,眸光里闪过流光溢彩:“等我。” 姜好一笑,没有再言,转过身走向护送她回京的队伍,骑上小红马,她侧过头,挥了挥手。 一声啼鸣,划破了长远的天空。 ―――― 三年后。 京师,茗香茶楼。 大厅正中,老先生端坐在高台之上,左手握有折扇摇了几下,微眯眼睛,捻着胡须,悠悠说道:“话说,那藩游人妄想夺城列阳,派有二十万劲旅连连进攻十次有余,可均被击退,要说这守城者,并非安上将军,而是一名小将。” “这位小将,那倒是近年来战功显赫的人物,一身黑衣黑袍,一把辞影长枪,热气升腾间便夺取于敌军的项上人头,不穿金盔,不带金甲,唯有一幅银辉面具,半遮于颜。” 到此,老先生拿起醒木往桌案上一拍,‘砰’!发出一声脆响。 刚刚还沉浸于评书之中的茶客们,恍然缓过了神,他们的眼睛发亮,一个个神情激动,片刻间茶楼里便是迫切的催促之声。 老先生闻言,依然不紧不慢,他端起茶杯润了嗓子,等到气氛沸腾至极点,这才继续道:“小将护守列阳城,于敌军几番交战,表面只守不攻,实则静待时机。” “夜里,小将令人敲鼓隆隆,喊声震天,敌军大异,误以为我军来战,实则呢,我军并未出击,这般反复几次,使得敌军萎靡不振,此中,小将领军冲进敌营,连斩几千兵马,并一枪挑下敌将首级,悬挂军旗之上。” “真可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手腕一抬,醒木再拍。 满堂之中,高声喝彩。 这其中,也包含月字号雅间,斜靠在雕花木窗边的美人。 淡蓝华服,外披白色纱衣,优美的脖颈侧弯一个细小弧度,她的左手撑着脑袋,肘腕搭上窗沿,而右手下垂,轻抚趴在膝盖上的小黑猫。 她明眸璀璨,若星河闪烁,朱唇染火,似桃花灼灼,便是那举手投足间,都是慵懒的妩媚之色。 她伸手接过身旁侍女递来的茶杯,清浅一抿,叹道:“这茶楼的松花雨井远不比及小青荷酿制的香茶,真是白花我五两纹银。” 那声音婉转似银铃叮当,可唯少了早些年的温温软糯。 “小姐尽打趣。”青荷抬起眼睛似嗔怪一句,可眉梢里的柔色却丝毫没有减退之意。 她放下油纸里的核桃酥,道:“您来这儿哪是为了喝茶,分明是想听某些人的英雄事迹。” “英雄事迹……”姜好呢喃了一句后四个字,反复回味间,倒觉出了一种反差的怪异。 那一个在书信里写满了自己要斩杀多少人,用什么酷刑获得情报更顺利,并且还时不时‘谦虚’请教拷问高见的人 说是英雄? 嗯…… 还是听‘大魔头’这三个字比较顺耳些。 姜好的水眸里溢满了潋滟秋波,眉梢再轻轻一弯,便好似流光闪烁般熠熠生辉。 连带怀里小猫也懒散地喵呜一声。 见她笑得开怀,青荷倒是嘟起了嘴:“小姐,每次提到他,你都这么开心,莫不成……” 青荷眼珠一转,神色里浮现出几分好奇和羞涩的腼腆。 姜好怎会不晓得她在想些什么,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笑骂道:“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八卦心还不小。” “难道不是么……”青荷捂着额头,闷声道。 “当然不是。”姜好身子一侧,便半趴在窗沿上,偌大的裙摆铺散开来,宛若朵朵绽放的精美花瓣。 她听着底下又开讲评书,可对那些悲欢离合的才子佳人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只是喃喃道:“我只是感慨,之前总跟在我身后的小不点,现在也可以独当一面了,很欣慰啊。” 娃崽子长大了。 青荷点点头。 “小好!” 门被猛地推开,一名粉纱蝴蝶裙的亮丽少女,急匆匆跑进来。 她一把拽过姜好的衣袖,说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快走,盼儿快顶不住了。” 第40章 挑事 “怎么了?”姜好拽出袖角,又慢悠悠地靠回软椅上。 小黑猫也瞟了来者一眼。 “阮纤月带人来闹,说是咱们香尘阁里的胭脂有问题,你快去看看。”语气倒是急切,可那名粉衣少女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洋洋得意的傲慢。 不过姜好很明白,这一丝傲慢并不是针对她的,相反,还是她赐予的。 她端起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目光平淡地盯着粉衣。 那神情之中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可偏偏,粉衣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往下垂落,她僵硬地笑几声:“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是盼儿让你去的。” 姜好垂了眉眼,笑容里带有嘲讽之意,她甩开长袖,站起身,说道:“那走。” …… 马车隆隆,来到香尘阁门口,姜好下了马凳,站在大门的红漆圆柱旁边,便能听见里面的吵闹声。 “说实话,你们的胭脂水粉本身是没有什么特色的,大家都是看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才买下几盒开开张,可现在倒好,出了这等事,你说,怎么办!” 这是阮纤月的声音。 “是她自己不会涂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是薛盼儿的声音。 吵闹不休,争辩不休。 从曾经的密友,变成现在的对头,这其中,都没用上三天。 姜好低头媚笑一下,但抬起头时又瞬间收住了。 不能笑,不能笑…… 作为一个推波助澜的始作俑者,怎么能这般不严肃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没想到这嫉妒的种子能成长的如此之快,还不到两天便发芽结果。 自她三年前从边关回来,这两人居然已经陷入冷战。 呵。 姜好伸手去抚摸怀里的小黑猫,那皮毛光滑柔顺,手感极好,而且可能是摸得舒服了,小猫还轻飘飘地喵呜几声。 她见此一笑,这才压下心里颇为腻烦的思绪,缓缓地踏过门栏。 “小好来啦!” 薛盼儿虽是在斗嘴,可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门口,这姜好刚一走进,立马惊呼出声。 瞬间,周遭围拢看热闹的众贵女,齐齐地投去幸灾乐祸的目光。 姜好的眼睛润泽如玉,她一一扫过隐藏于丝绢罗帕之后的轻嘲嗤笑,倒也没有在意,只是直直地走向阮纤月,施礼道:“见过阮小姐。” 素衣淡雅,面容浅白,美目顾盼之间似有水泽流动,涟漪点点。 阮纤月的眼眸里瞬间闪过一丝嫉妒,不过很快,她又压了下去,说道:“姜妹妹怎么说也是这家店铺的半个老板,这久久不出面,我还以为似老鼠般吓得不敢露头了呢。” 姜好微微一笑:“我从未没见过老鼠被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今日借阮小姐这推己及人的话,倒让民女受教了。” “你——”阮纤月手里的帕子瞬间勒紧在指尖处,粉嫩的皮肤泛起惨白,她暗暗咬碎银牙,怒瞪着对方。 其余人看着两人唇枪舌战,倒是很乐呵。 而更有趣的,还莫过姜好与阮纤月之间的恩怨。 若说这姜好,不过区区一介商贾之女,也不晓得使了什么腌臜手段,竟倒戈了与阮纤月相交十年之久的闺中密友,还借此开设了一间香尘阁。 若里面只是些艳俗之物,那倒也没什么。 可关键便在,她所售出的香粉与唇脂,素雅清淡,浓郁芬芳,并且遇水后还不失色,便是那宫里的娘娘们都赞不绝口,颇为喜爱。 一时间,这风头可谓是出尽了。 她们心中不悦,不过看在胭脂的份儿上还能压一压,但阮纤月呢,在姜好还未出现之时可是众星捧月的人物。 现在,估摸着快气炸了。 阮纤月便是不向周遭去看,那落井下石的神色依然清晰。 她紧捏帕子的手握得更紧,咬了下薄唇,冷嗤道:“姜好,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低贱的商贾之女,敢这般同本小姐说话,是不要命了吗!” 姜好不变声色,只是轻轻招了招手,旁侧的小伙计慌忙端来一个长方形瓷盘,上面摆放各种各样的精巧木盒。 她接过瓷盘,往前走几步,离阮纤月仅有五步之遥,伸手晃晃,说道:“这些,是贵妃娘娘让我制作的香粉与胭脂,说有急用。我本想今日进宫送去,不过现在显然是走不开了。” 姜好又往前走几步,使得长瓷盘边缘与阮纤月腹部仅有一指距离,她低下嗓音,似有些沙哑道:“阮小姐,会帮我把这些水粉带给贵妃娘娘的,对?” 说完忽地一松手,阮纤月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等她缓过神来,低头看向手中的瓷盘,脸色逐渐铁青。 姜好依然含笑,她退后两步,道了声谢,随后便转头望向薛盼儿,问道:“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薛盼儿在旁边看阮纤月吃瘪,心情那叫一个舒畅,这也不枉费她天天带着姜好去贵妃面前请安。 听到问话,她便十分亲昵地挽住姜好的胳膊,悄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有些人仗着身份,想要来挑事罢了。” “挑事?”阮纤月很快便恢复了神态,重新扬起线条优美的下颚,她嗤笑道“我的姐妹可是用了你们店里的胭脂,毁了容貌,这件事,你们该负责。” 说着,她从身后拉过一名青衣少女,也不顾其意愿,便直接摘下围在脸上的面纱。 只见那秀丽的小脸上早已一片红痕,甚至在面颊旁侧,还有一颗颗小粒水泡。 周围一阵惶恐惊呼。 “看到了。”阮纤月听见这种瑟缩的抽气声,不晓怎的,心中竟有舒爽之感,便好似一直堵在胸中的巨石,终于被她砸碎一般。 “姜妹妹,别嫌我多舌,关键是这胭脂水粉各位姐妹都用过,你说今儿个是这位妹妹毁了容貌,那明儿个呢,又会是哪位姐姐中招。” 此话一出,所有人包括薛盼儿在内,都脸色煞白地齐齐紧盯姜好,那目光里,都似越来越浓郁的埋怨与恨意。 姜好围拢在这种仇怨之中,可她依然慢条斯理,抬起眼眸看了看神情很是畅快的阮纤月,问道:“你说,这是胭脂水粉所酿成的祸事,可有证据?” 第41章 借此捞一笔 “自然。”阮纤月高傲地回了一句,她从长袖里拿出一个雕琢着雅红月季的精致圆盒,说道“便是这个胭脂,害了这位妹妹。”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恐慌惊呼。 不为别的,只因这盒胭脂,正是当下最为流行的款式,大大小小的贵女几乎人手一份,若是这般说,那她们…… 霎时,那些原本便带有仇怨的目光,逐渐转为浓重的戾气与杀意。 姜好依然不紧不慢,她伸出手接过香盒,翻起盖子看了看。 这盒胭脂,使用了月季花,利爪莲,沉香,蜂蜡,重绛,乳木果脂,和甜杏仁油混合调制,再经历七晒七筛七磨才成有精品。 香气清雅,色泽醇厚,很受名门贵女的喜爱。 现在却出了问题…… 姜好思索,那些制作香粉与胭脂的伙计都是从爹爹名下的楼阁里招来的,各个资历老道,忠诚可见,应该不会藏什么歪脑筋。 难不成,为了陷害,阮纤月又往里面加了些什么。 姜好这般想着,伸出食指在胭脂面上染下一层红脂,再轻轻涂抹在自己的手背上。 一直停在她肩头处的小黑猫似是闻到了香味,用爪子抓抓脑袋,后腿一蹦,便沿着手臂来到涂有红脂的皮肤边,低头先是嗅了嗅,然后又舔舔。 姜好瞧见小黑猫的动作,心中更是多了一层笃定。 欢喜自小便被养娇了,对于一些旁物都挑剔得很,便拿香料来说,若是气息不够纯粹,它是近也不近的。 此刻却在舔舐,那说明胭脂并没有问题。 她抬头,不去理会满脸幸灾乐祸的阮纤月,而是直直走到了青衣少女旁边,问道:“这位妹妹,除了此盒胭脂外,你还使用过旁物么?” “我……” 青衣少女捂着脸,明亮的眼眸里包含泪水,她听见问话,视线不自觉地往旁边看去,却被阮纤月一瞪,又瑟缩地收了回来:“没……没有,我只用了这个。” 一脸神伤,磕磕巴巴。 都没有那些旁观者来得悲愤。 姜好的神色里闪过一丝幽光,她抬起手抚在青衣少女的脸庞上。 冰凉柔软的掌心缓和了水泡带来的闷热,青衣少女诧异地抬头。 “这样好么。”姜好目光温润,轻柔着嗓音浅浅道“为了别人,来祸害自己的脸,你能得到什么?一堆落井下石的人,一段沦为笑柄的过往,还是一张伤痕遍布的脸。” “姜好,你不要扯开话题!” 阮纤月急促的叫嚣吸引了青衣少女的注意,她刚想转过头,脑袋却被两只手牢牢固定住,她只能直直地,直直地看着眼前那眉梢含娇的佳人。 “别看她。”姜好的手搭在青衣少女的双颊边,让她移动不得,只能看着自己“现在,只有我才是真心帮你,妹妹,你确定,要将自己的美貌拒之千里么。” “不……没有。”青衣少女慌了手脚,她的眼珠乱动,声音断断续续道“我……我涂抹了这个胭脂后,还上了一层白霜,然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那白霜是何人给你的?” “是……是纤……纤月……” “你闭嘴!”阮纤月怒喝一声,她手拿娟帕,一脸不可思议地道“我原想打抱不平,好心好意带你来此寻个说法,可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白眼狼。”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 一句慢悠悠的话,瞬间压制了阮纤月悲中含泪的声音。 众人纷纷侧目看她。 姜好转着手里的香盒:“胭脂里,有一份香料名为利爪莲,这利爪莲若是单独使用并无特别,但若是与甘草相合,便会成为一种引发皮肤过敏的毒物。” “姜好你什么意思!”阮纤月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眼眸里顿时流露出一丝惊慌。 可很快,她就收敛起来,冷嗤道:“你这是在诬蔑本小姐故意下毒吗,你有什么证据!” “我并没有说这是阮小姐的所作所为啊。”姜好也目光清冷,面无表情道“阮小姐这般急切否认,可是做贼心虚。” “你——”阮纤月有些哑口无言。 姜好并没有等她酝酿出接下来的反驳,而是转过身,用清脆的嗓音高声道:“虽说这位妹妹的脸部红肿与胭脂没有关系,可我愿意尝试为其去除,假使日后再有姐妹患有红肿,那也无须担忧了。” 这番话,说的极妙。 在没有确切证据来指认始作俑者之前。 先借众人摇摆不定的猜忌, 迅速撇清关系,将自己置身事外。 再抛出有利条件,把重点转移, 混淆视听。 果不其然,相比是谁造成了这张狼狈不堪的脸,贵女们更愿意听听,此事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该如何解决。 风向一边倒,已经没有人愿意去听阮纤月的话了。 阮纤月愤愤地看着周遭一幅洗耳恭听的众人,便清楚自己若是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她眼里涌出阴狠,一甩长袖,转身离开。 姜好瞟了一眼那愤然离去的纤细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弧度,她垂下眼睛平静了片刻,再一抬眸,又恢复成落落大方的姿态,说起去除红肿的方子。 倒不是学过医才清楚这些,而是在开这间香尘阁之时,她便已经预料到有可能会发生此事,所以早早地收集许多有关此类的方案及书籍。 想着,若是哪一天有人借此来找茬,那大可以由此为契机,再捞一笔。 顺便,也为自己留下一个反败为胜的后手。 若是这般想,阮纤月还算是帮了她。 姜好心里低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唤来小伙计,搭配出几种药方熬了一碗浓汤,服侍着青衣少女喝下。 然后,她又向半信半疑的众人提议,可以每天都到香尘阁来看看青衣少女的恢复情况。 若是无感,走了便是,若是合意,便可及早买下这养颜美容之秘方。 众人听了,纷纷赞同。 听到满意的答案,姜好微微一笑,却没有继续逗留,她找了个理由,推脱出去,随后便拉起薛盼儿,往三楼的雅间里走去。 第42章 三殿下 巨大的白鹤青云屏风遮挡在旁边,屋内的雕花陈设均是用海南梨木制成,精美又不失简雅,而最中间,那紫檀香炉正升起袅袅白雾,香气弥漫。 姜好侧卧在软塌之上,右手下抚摸着蜷缩成团的小黑猫,宽大的荷边裙摆于脚踝处铺散开来,若娇花盛开,美艳至极。 薛盼儿端起茶杯,疑惑道:“你不在底下搭配药方,找我到这儿来做甚?” 姜好未答,却反问道:“你觉得今日之事如何?” “呵,这还用说,定是某些人狗急跳墙了呗。”薛盼儿轻抿一口清茶后便放下锦鲤小杯,拿起旁边的折扇手腕一摇,细微的风便扬起了黑发。 若说这三年,那可真是扬眉吐气。 从前那些对她弃之敝屣的人现在是处处巴结。 就为了一点小小的香膏。 哼,那可是她随手可得的玩意儿呢。 薛盼儿万分觉得,自己最初的选择是有多么明智——弃了阮纤月,而选择姜好。 姜好挑一下眉,将那幅狐假虎威的神情完全尽收眼底,但她也不去戳破,只是转过手去推放于桌面上的一套精致礼盒。 “这些,是我最近刚研制出的香露与粉膏,现在,你便把这些带进宫里,去见阮贵妃。” “新制的?”薛盼儿眼睛一亮,伸手便拿。 “怎么,贵妃的东西你也敢碰。” 这些动作,姜好都瞧在眼里,却没有严声制止,相反,还带一些调侃地浅笑道。 “如何,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薛盼儿拿起镶嵌着淡蓝宝石与珍珠的小巧香瓶,打开盖子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清凉淡雅。 这是她闻到此香后的第一感觉。 薛盼儿惊奇道:“这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嗅起来真真是不错。”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消暑的杂料而已。” 姜好取回长瓶,放到原处,然后又是伸手一敲:“要在阮纤月进宫之前,送与贵妃,届时该说些什么,便不用我教了。” 薛盼儿巧颜一笑:“这是自然。” “还是那句话。”姜好的手指在珍珠坠子上打转“宁可表现得蠢一点,也不要让人瞧出什么端倪。”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薛盼儿早都听得腻烦,可她又不好反驳,只能呆坐在旁边,白了一眼地暗自嘀咕。 这有什么好说的,只要能拉阮纤月下水不就成了吗,烦不烦。 她故作一声长叹,晃悠着脖颈,摇起折扇,还伸出一只手打量自己的指甲。 姜好瞧着那爱搭不理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恼怒之意,她言尽于此,可若是某些人非要自己糊嘬,那也怨不得被深宫宅院啃噬殆尽了。 忽地,传来敲门声。 “进来。”姜好轻喊一声。 雕花木门便被推开。 青荷走进先是施了一礼,随后才道:“小姐,三殿下来了,说是想见你。” “三殿下?!” 姜好还未有反应,薛盼儿便惊喜地站起身。她感觉自己的双颊蓦地有些发热,伸手一摸,那滚烫的触感更是令心尖羞涩。 她缠绕起右肩落下的一缕青丝,带有腼腆道:“小好,你快看看我今日的装扮,唇脂是不是淡了点,还有这裙衫,是不是太过素朴了,你有没有艳丽点的香粉,快快快,给本小姐都拿过来!” 由于太过急切,最后一句话徒然带上了命令的语气。 姜好看着那明眸含羞的娇美女子,伸出手指在案桌的淡蓝珍珠盒上敲了敲,毫不客气地泼凉水道:“你还要进宫。” 薛盼儿声音瞬间一冷:“怎么,你想支走我,跟三殿下共处一室。” 姜好支撑着下颚,淡漠道:“这些天,三皇子哪次来,我没有叫上你。”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端起桌子上的珍珠盒,慢悠悠地来到薛盼儿的左边,与她擦肩而立。 姜好又呢喃道:“反正,对于我来说,压垮宿敌可比找男人要重要得多,你若是不想进宫我也不勉强,只是,最后赢家要是变了,你别埋怨便是。” 肩上的黑猫似察觉出主人的轻嘲之意,也抬起小脑袋,扬声‘喵呜’了一句。 “等等!”薛盼儿夺过姜好手里的精致礼盒,眼神愤愤地瞪她一眼“不许肖想三殿下,否则我解决掉阮纤月后,下一个就收拾你。” 姜好默然,直看着雕花门打开闭合,嘴角才勾起个低嘲的弧度。 她伸手抚过小猫的绒毛,并没有急着去见皇子,倒是侧头问道:“青荷,香尘阁现在的进账可发生了什么变化?” “小姐放心。”青荷弯着眉眼笑道“账目并没有减少,相反,还因为小姐的祛痘之法增了不少。” 姜好点点头:“那便好,等这月总和出来后,还是老规矩,分四等份儿。其中两份儿送去舅父那里,一份儿咱们自己留下,另外一份儿便给那家伙捎去。” 青荷捂嘴偷笑:“小姐还是很在意花公子嘛。” “去,我那是来自老母亲的关怀。” 姜好把小黑猫扔向青荷怀中,又淡笑一声,随后,也离开了雅阁,走下红枣雕花木楼梯往二楼前去。 青荷抱着黑猫跟在身后,似有些不解道:“小姐,您向来不是不愿意单独见三殿下么,怎么这次,把薛小姐撵进宫?” 姜好回道:“确实不愿,可若总是找外人搪塞,那便显得刻意了。” 再者,依照那位现在的身份,可不是像当初那般,随便装装疯,卖卖傻,便能糊弄过去的。 来到月字号房门,姜好暗暗深吸口气,伸手清浅一敲,随之,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缓缓传出。 “进来。” 姜好推门而入,抬头一瞧,便见在椭圆雕花木窗前,那银白华服的秀雅男子飘然而立,淡墨长发只用一根洁白似雪的玉簪挽起部分,其余便披散在脑后。 面容温润,眼眸清澈,一点子淡红的唇,若浮于湖面的落英。 这幅样子,倒是与前世的记忆越发相符了呢。 姜好眼底闪过暗嘲地轻笑,但也很快收敛起来,她双手相交,深施一礼:“民女见过殿下。” 第43章 景彦齐昭 “不必多礼。”他把她搀扶而起,继续道“之前你便一直唤我景公子,现在又喊我殿下,我们之间的距离,真是越来越远了。” 姜好听着,心中清冷无比,面上却是一叹:“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殿下乃是皇子,身份尊贵,而民女不过一小小商贾,这其中差距,怎好高攀。” 景彦,哦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齐昭。 齐昭淡雅一笑,随之便在椭圆窗下的青藤椅上坐下,那素雅长袍划过清浅弧度,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示意姜好也可以坐于对面,细细闲聊。 姜好移了两步,并没有马上坐在圆凳上,而是拿起摆于案桌上的紫金茶壶,对准小杯,轻微歪斜,泛着雅香的碧绿水泽便顺着壶嘴缓缓流出。 听着水流潺潺声,齐昭似有些怀念地喃喃道:“犹记得上次与你独处,还是在三年前的军中大营,那时你走得突然,都没来及道别,这一转眼,你都要及笄了。” 是啊,三年了。 姜好倒满七分茶,便收了手。 起初,齐昭还用化名为景彦的时候,便与花绝共赴了边关,并在军营中历练。 那时,她还常常传有书信给舅父,寻问他们二人的情况,而回信之中,很是平淡,忽悠得她以为这其间并不会有什么浪花呢。 可谁成想,便在去年深秋,齐昭竟用被驱逐出京的三皇子身份突然回城,手捧长卷,跪拜于地,在皇宫正门的朱武大街上,高呼‘不孝子齐昭,于千里回京,欲冒天下之大不韪,求见父皇’。 一连喊了十几声,声声振耳。 直到现在,她还犹记,那日在大街上围观的百姓出奇得多,都惊动了禁卫军来维持秩序,黑压压的一片,像极了风雨欲来前的漫天乌云。 姜好又为自己倒些茶,这才坐下:“殿下找我,不会便是来说这些的。” “为何不会。”齐昭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蜷曲“现如今还能陪我说会儿话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他的眼眸中晕染了一层落寞,似那晚霞间破碎的云,带有哀伤。 姜好抬起小鲤杯,用品茶的动作遮住了唇角边的薄凉。 哀伤…… 这个词怎会出现在一个皇子身上呢。 还是在御书房一举揭发了兵部、户部、工部,上至侍郎下至主事等将近二十余人罪证的皇子。 是的。 齐昭在皇宫正门的朱武大街上喊话之后,很快便被禁军带走去面见明帝。 之后不久,皇宫里便传下圣旨。 戚氏、宿氏、台氏、申氏……等多数官员贪污受贿,徇私舞弊,视礼法不顾,凡参与者灭满门,斩立决。并,恢复‘景彦’皇子身份,赐姓回‘齐’,且为此事检察官,追查到底,以示效尤。 此令一出,震惊朝野上下。 姜好现在坐在香尘阁的二楼,视线若有似无地透过椭圆木窗,往远处望去,那矗立在最外侧的断头台支架,还依稀可见。 那天行刑,满地的血,气绝的人。 而齐昭一袭胜雪长袍,便笔直站在殷红与尸身中间,背对阳光,神情薄凉。 自那时,三皇子之名号,于京师里彻底打响。 之后,她在私下里也想了想。 按理说,所揭发的这些人,官职都不算大,明帝便是愤怒,最多革职,也不至于灭其满门。 说白了,此番举动,不过是为了给齐昭造势,彰显其宠信罢了。 她看得清楚,朝中那些老狐狸看得更清楚。 只是没想到啊……这齐昭不鸣则已,一鸣,还真特娘地吓人。 姜好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其实呢,对于这种立威手段,她是并不怎么在乎的。 可奈不住爹爹的信啊。 说什么,齐昭回京先行烁安,且此人之行径与先前大相径庭,钱财借出,却无插手任何之事,若有意外,也有全身而退之法。 末尾,还让她小心。 钱财的支撑,唉…… 收到信时,她那叫一个心累。 历史重演,幼时千辛万苦破开的局面如今又复原了。 而那些罪状的由来,也清晰几分。 毕竟,再大的官,也会怕几个阳奉阴违的贪财小鬼。 不过,好在,现在的齐昭并没有似前生那般执着于兵马上的支撑,反而与布衣寒窗交往极密。 甚至还有几个人顶替了官职空缺。 姜好眼神暗了暗,端起茶壶又给齐昭添了些水,似无意状地问道:“殿下一般这时,不都是在与各家学子们谈今论古,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齐昭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我的事情,你知道不少。”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姜好笑而不语。 齐昭望向窗外,那晴空飞过的燕雀一闪即逝,他垂下眸,忽然嘴角露出一抹嗤笑:“若是我说,今日前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信不信。” 姜好一愣:“什么好消息?” 齐昭未急着言语,而是抬起眸子看着眼前佳人,淡蓝华服高雅美丽,细碎的波浪荷叶边在袖口裙摆层层卷起,乌发垂落,只用一支青翠步摇点缀其中。 他久久凝望,不自觉地便伸出手想要抚摸那晶莹若雪的脸颊,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一退,躲了过去。 “你还是这样。”齐昭似苦笑了下“三年了,你还在想着他么……” 啥? 姜好嘴角一动,有些不明所以道:“殿下是指……” 齐昭摇头叹息道:“算了,你既是不肯说,我也不强求。” 说话东拼西凑的,这什么毛病! 姜好眨眨眼睛,也不再言语。 风,从他们二人中间吹过,似面无形屏障,拉开了最为冷漠的距离 “花绝回来了。” 半晌,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打破了沉寂。 姜好猛地抬头:“花绝回来了?” 不过随后,她便是一顿,这个语气可能太过上扬,使得齐昭那张清秀的容貌上表现出的深邃,似是在说‘你瞧,果真如此’一样。 不自觉间,她竟有些窘迫了。 齐昭轻叹一声,仿佛夹杂着一丝哀切:“只有说起他的时候,你才能活泼一些。” 姜好抬手轻咳一声。 嗯…… 她能说这只是单纯的,老母思儿的关切之情么。 第44章 少了那种阴鸷 齐昭没有看她,手指划过青烟白瓷杯的边缘,似低嘲道:“之前,除了上将军,你便与他来往最密,我曾想过,你有几封书信是写与我的。” 他指尖一顿,那淡泊似潺潺溪流的温润眼眸,仿佛有一瞬间狰狞:“不管是你,上将军,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似乎都在围着他……” 那声音很淡,淡到一个呼吸便能吹散。 他看着小瓷杯里上下漂浮的茶叶,似是陷入了某种梦魇。 姜好瞧着那发神的样子,没有出声惊扰,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 她很清楚,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杰出者,总有一方会成为另一方的垫脚石。 花绝的能力若被突出,那么对于想要获得军事势力的齐昭来说,定是憋闷得很。 俗话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所以皇宫门前那一出视死如归。 虽是兵行险招,却用得及妙。 她正想着,阁楼下却徒然喧闹起来。百姓们围拢在道旁两侧,交头接耳的嘈杂混乱在一起,声音便有波涛般巨大。 “哎哎,听说了吗,新进城的这位,可是覆灭了周边的所有小国,那些小国国主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吓哆嗦,现在都抢着来天齐进贡呢。” “是啊,听说连藩游人都打得嗷嗷投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切,什么人物,我看就是一个杀神。” …… 是花绝来了么。 姜好有些愣神,看着城墙处敞开的大门,她的思绪游荡,竟然忆起了前世。 那时,也是这样,街道上流传着事迹,人们翘首相待,都想知道这个诞生于杀戮之中的名讳,其使用者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但,那天,看到得究竟是什么呀…… 人……好多人…… 一串又一串连接起来的死人拖拽在马车后面,像是用肢体组成的人形蜈蚣。 他们面容冷白,双目圆睁,便是瞳孔失去了光彩,也能从那狰狞的轮廓里瞧出惶恐。 而前方拖拽的马车,车厢漆黑浓郁,用得是最昂贵的檀香木,上刻花纹精美繁复,滚滚猩红,燃烧烈火。 宛若暗夜里游荡勾魂的幽冥鬼车。 车轮缓缓每往前滚动一下,后面便多拖拽出一分血迹。 仿佛是在人间重现一场地狱酷刑。 那时的她,也藏在人群里,看着那架鬼车从眼前走过,风,扬起了悬挂在外侧的金丝帘子,便有一瞬,她瞧见了一双冰冷的眸子,黑瞳空洞,目光诡谲,就像是某种强大恶兽肆意打量着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吓得她那天当夜便做了噩梦。 若是这般想,前世的今天,应该是她与花绝第一次相遇。 那么现在呢。 她与他,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再见情景。 姜好心里,渐渐泛起了一丝期待。 “你去。” 姜好睫毛一颤,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恍然回神。 齐昭眸光温润地看着她:“你现在的心绪已然不在这儿了,我便是留下你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一顿,语气里添上一抹诡异:“不过,你也说过,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那个能站在你身后的人,现在如何,只能你亲眼去看。” 似乎话里有话。 姜好淡淡收敛神色,她移过圆桌后面,站起身施了一礼,随后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周围静了。 齐昭托起小鲤瓷杯放在眼前端详,鳞片为淡红与橘黄相间的鱼儿,在白瓷面上勾勒出一个飞跃的弧度。 他看着,嘴角忽地露出一丝嗤笑。 这世上的凡鱼,千千万,无一不妄想越过那顶天的龙门,来扶摇直上,可到头来,哪个不是被摔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处。 龙是龙,鱼是鱼,怎会越界并论。 姜好…… 花绝…… 你们啊,便想着法子地去跳。 等坠落于深渊之后,此生,便了了。 ―――― 姜好来到大街上时,周遭早已被堵得密不透风了,一眼看去,全是乌泱泱的黑后脑勺。 她踮起脚尖,伸长脖颈使劲儿探了探,视线也只是触到了前方之人的头顶而已。 这不行呀。 姜好在原处蹦了几下都是无果,她便往左右张望,越过几个小摊位,瞧见在糕点铺子面前种有一株青柳,树木高大,枝叶密集,看上去极为粗壮。 她眼睛一亮,侧身绕过人群,一脚踩在粗树干上凸起部分,平稳又不失速度地向上攀爬。 等踩到一处比较结实的外枝上,她才缓缓压低身形,然后坐了上去。 城门外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紧接着便是车轮的滚动,以及马蹄的踢踏声。 一袭黑袍,随风翻飞,似潺潺漫水般在空中划过华美的弧度,上有精致的曼陀罗花纹,乃金丝勾勒,红线描边,层层浸染,神秘且美艳。 男子骑在马上,一头浓墨长发不受任何拘束,便那么随意地飘散在身后,面有一张银质面具,半遮住脸,只露出红润的艳唇,还有优美的下巴。 他的右手,握有一杆红缨长枪,而那枪头,泛有嗜血冷光。 男子在前方缓缓策马,身后跟随着黑衣金甲的战士,他们腰佩长剑,神情犀利,以绝对保护的姿态走于男子两侧。 姜好坐在粗树枝上,瞧见眼前这一切,有些愣神。 不一样…… 今生的他,与前生的他,是不一样的。 少了那种阴鸷,少了那种诡谲的死气。 手握银枪,策马向前,现在的他,一举一动,均是凯旋的王者风度。 姜好呆呆地看着,恍然间,莫名觉有一道幽深的视线也在她的脸上徘徊,她一抬眼,便与那漆黑到不带一点子光泽的瞳孔,相对。 呃…… 姜好一愣,她伸出手,猛然抓过身旁的柳枝往脸上一遮。 下一刻,她就后悔了,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怎么跟妙龄少女去偷窥情郎的做法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处呢。 那是自家娃儿,她一点一点拉扯起来的娃儿,遮个毛啊,真是的。 姜好白了自己一眼,深吸口气刚要有所举动,腰间便猛地一紧,她眨眨眼睛,下一瞬,整个人便腾飞出去。 第45章 缠一辈子 “啊——唔……” 撕……鼻子呀…… 姜好只感觉自己撞在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鼻尖被挤压,生疼啊。 她伸出手揉了揉,刚想抬头,脑袋上便落下一只大掌。 大掌抚摸过她的秀发,一下……一下……是极尽的温柔与珍重,随后,那大掌移动到她的脸颊边,用一种轻柔却不可抗拒的力量拢向怀中。 耳边气息酥麻,还带有一丝引人战栗的温凉,他的声音浅浅低柔,似沾染上蜜丝的缠绵:“别来无恙啊,姜姜。” “花……花绝。” 姜好被那喑哑的嗓音惊得一哆嗦,她侧过头想离胸膛远些,可脑袋刚刚抬起,却又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反压回去。 花绝无视她细小的挣扎,只是轻笑道:“先前还叫我花花,怎么转个身,便这般冷漠了。” 这种类似被爱侣嫌弃后的幽怨语气,姜好将其忽略个彻底,她眨眨眼睛,淡淡道:“儿时还小,怎样称呼都无所谓,现在三年过去,你我都大了,总不该还是那般,所以……” 她点了点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应该把我放开了。” 花绝眼底划过深沉的幽凉,便是嘴角弧度也淡薄了些,他缓缓道:“你若真是这般想,那我还是劝你不要动得好。” 话是这般说,但他手下的力道还是松了松。 姜好狐疑,她微微抬头,视线掠过花绝的臂弯,落在道路旁侧熙熙攘攘的人群身上。 那一双双好奇又带有猜测的眼睛,在她露于外侧的肢体上偷偷打量着。 姜好又把头靠了回去。 好,若是现在露面,那‘将军府表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坐于陌生男子怀中’的八卦,明天便会传遍大街小巷。 她可不想这么早出名。 而这个动作,又很明显使周围的冷气缓和些。 姜好百无聊赖,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侧坐在马背上,整个人被花绝的长袍全部拢在怀里。那缠在腰间的东西,好像是十几根银线,弯弯绕绕,而另一头便捆在拽有马缰绳的长枪之上。 她伸出手,默默地开始在腰间摸索。 片刻,她发现一根隐藏于众多银线内部的源头,便慢慢往外拉扯,可不知为何,越扯越紧,越扯越凌乱。 她的头顶传来低笑声。 花绝挑了下眉,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这银线为冰蚕丝,火烧不易折,刀砍不易断,连大内高手瞧了都会头疼不已,可谓坚韧得很。” “你若是再这般胡闹下去,打成死结,我可不敢保证,你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解下来。” 姜好的手又是一顿。 真没想到,娃儿长大后。 口齿居然这般伶俐。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斜靠在花绝胸前,问道:“你回来了,怎么没告诉我?” 花绝摩挲了下她的脸,淡淡道:“比较仓促,没来得及。” 姜好抬头:“为何?莫不成是舅父,派了什么任务?” 花绝垂眸:“没有。” 那黑瞳依然如从前般诡谲,恍若寒潭静水,是没有波澜的幽寂。 姜好看着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目光从额头,划过鼻梁,再到薄唇,移至下颚,最后,又落回眼眸上。 平静,向来都是暗藏更深层玄机之屏障,末底的深渊,只会在吞没猎物时才有所展现。 不过,在这层阴霾下,却没有找到那一份与前生能够相互融合的影子…… 他……还是那个‘他’么…… 姜好忽然伸手去拽那张银纹面具,可指尖刚触碰到边缘,便被人一下子给拉住了。 花绝握着她的手:“别急,早晚会看见的。” 说完,他便在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一下。 姜好的心似被电击,她的脑海瞬间空白,微微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主子,到了。” 低哑的声音传来。 姜好下意识侧头,便发现自己早已在皇宫大门的朱武大街上。 因是皇家正统官道,街道边便不会摆下店铺与杂摊,更不会有什么无赖地痞或是闲暇百姓往这儿凑热闹。现在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来此,再是明显不过了。 果不其然,守门禁军瞧见他们,立即拔出腰间佩剑,喝道:“尔等何人,竟敢在皇宫门前撒野!” 暗鸣下了马,走到禁军面前从怀里拿出一张帖子,禁军接来只看了封面大字一眼,便随即恭敬地施礼道:“原是上将军的信,您等着,小人这就将帖子呈现给陛下。” “是上将军写的推荐函。” 花绝见姜好眼眸里存有探究与狐疑之色,便出声解释道。 同时,他也松开手,带着姜好跃下马,手指一翻,银枪舞了个枪花,那缠在纤腰上的银线便仿佛有生命般自动收了回去。 姜好看着那娴熟的动作,眼角微微一抽,她还以为搞不好真会缠一辈子呢,啧,信了个邪。 她理了理腰腹部的衣衫,随口问道:“推荐函,舅父是要举荐你入朝为官么。” 花绝莫名道:“或许,他是这么想的。” 或许…… 都写下了推荐函,怎么还会或许? 姜好不解,便挑起眉梢去看花绝,想从他的神情里瞧出点什么,不过可惜,他的眸子始终蒙有一层深邃的黑色雾气,浓郁诡异,似虚无暗潮,除此以外,便再也透不出什么了。 花绝垂下眼睛,片刻后又挑起:“记着,一会儿若是有人问话,你默不作声便好。” 什……么? 姜好又是一脸蒙圈,她刚想再问,花绝便脱口一句‘等我’,随后又把手里长枪扔给她,转过身,施施然走了。 与此同时,那个进宫呈帖的禁军也跑回了,对着花绝他们施了一礼,又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花绝眸子轻轻一瞥,没有言语,走了进去。 ‘咕隆咕隆’ 车轮声跟随着脚步缓缓响起。 姜好这才看见,原来在他们身后一直有一架八尺多长的木质板车,上面摆放着将近两人多高,用黑布遮盖的物件。 不知道是什么,但从外形上看,应该是笼子之类的东西。 姜好怀抱银枪,看着那架被骏马拉扯的板车,进了皇宫。 第46章 谁死啦 现在乃晌午,恰是阳光明媚,春风徐徐的时候,光是看看天上的蓝天白云,倒也赏心悦目。 可唯一不妥的是,她还没吃饭呢。 姜好杵着长枪慢悠悠地蹲在旁边,没办法,皇宫正门,整条道路都干净得可怕,别说能坐下歇脚的大石头块,便是那随风扬起的尘土,都是没有。 她只能蹲着了。 姜好突然很是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听话,还真乖乖地等着,有这闲工夫,去醉倾楼点一份八宝野鸭和万字麻辣肚丝,再配上甜甜的蜜饯菠萝。 这不爽吗。 为什么要在这里苦苦干等啊。 姜好低着头,心里默默念叨着醉倾楼里的金字招牌,一道又一道美味从脑海里浮现。 不过说来也怪,她这般千思万绪,怨天怨地,可手里拿银枪的动作倒是丝毫没变,依然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请问,是姜小姐吗?” 姜好刚在脑子里回味了挂炉沙板鸡,便听见耳边似乎有人在唤她。 她抬头一瞧,便见脸上褶皱似菊花盛开的老太监,正笑吟吟地弯腰看她。 卧槽…… 姜好被吓了一跳,心里便忍不住暗骂了句脏话,可神情中,却依然不动声色。 她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明蓝褂袍的太监轻轻点一下头,随后问道:“公公找我所谓何事?” 这白脸公公甩了下浮尘,搭在左臂上,似是焦急道:“哎哟,姜小姐,您快跟老奴走,陛下想要见您。” 陛下……要见她? 姜好一愣,但也很快缓过神,跟在这位公公身后朝皇宫里走。 过了拱形宽门,便是深灰瓦墙,那墙壁于两旁高耸,宏伟威严,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她仰头望天,刚刚还晴空万里广阔,现在却是窄窄的一条,若绸带般大小。 深陷其中,插翅难飞,似锁在笼中的金丝雀,只有通过缝隙才能偷窥所谓的自由。 徒然间,倒是想起了前生。 那时,她与齐昭结为夫妻之后,便常常进宫来给明帝请安,可能是明帝过于偏宠齐昭,爱屋及乌,连带着她,也是疼惜万分。 至此,每每与其相处交谈,她都觉得像是在对另一个父亲诉苦撒娇一般。 而前生的她,父母仙逝尚早,所以那种被关怀的感觉,竟有着致命般的吸引力。 甚至,那时还想着,便算齐昭是块烂泥,她也能刷层金漆贴上去。 这种想法,一直维持到明帝驾崩。 至于现在…… 呵…… 姜好的思绪乱飞,眼神也忽阴忽晴,她垂着眸往前走,忽然觉得领头太监脚步猛地一顿,随后而来的,便是一股腥臭气息。 无头尸体被两个小太监托脚拽出,那脖颈处的血汩汩外冒,似奔流不止的红水般沿着木板划出一条直线。 姜好愣了,老太监也脸色煞白。 他赶忙用浮尘甩了那两个小太监后背一下,尖声骂道:“这么半天还未收拾完,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又偷懒了,这要是冲撞了贵人,你们的小命便别想要了!” 小太监本来便被这血腥味儿熏得头晕脑胀,后背再忽然被这么一甩,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尸体上。 “公公……”小太监的脸呈现青菜色,他驼着腰抱拳道“您说的奴才都明白,可实在是里面……” 老太监一脚便踹过去:“还跟杂家在这儿犟嘴,一人多托几个有什么干不完的,那儿可是御书房,你们不想活,杂家还想要脑袋呢!” 小太监猛地跌跪在地上,但他也没站起,而是就着姿势磕了几个头,念了几句‘恕罪’。 老太监熄了些气焰,可随机想到身后还站着姜好,脸色又徒然变白了,他急忙转身要去搀扶:“哎哟,姜小姐,您没……” 他伸出去的胳膊在空中一抖。 姜好的神情中没有一丝属于恐惧的色彩,反倒夹杂着趣味。 那双眼睛,在发光。 她怀着银枪,缓缓走到老太监身后,低声问道:“御书房的尸体,公公,这是谁死啦?” 老太监身形一颤。 她继续道:“都说五爪金龙,而那服饰上却有腾蛇四爪,若是这般看,那人,应是哪方的附属国国君。” 老太监只觉得自己现在的双腿似坠有千斤之石般颤颤巍巍,他瑟缩地抬起手,道:“姜……姜小姐,有些事情不是老奴能够妄言的,您……您还是快进去,别让陛下等急了。” 姜好瞧着那张快要痛哭出来的老脸,心里很快便有了几分决策,她没有再言语,而是继续往前走,这一回,步子倒比之前迅速了些。 她来到御书房的阶梯之下,正巧看见站在金雕圆柱前的暗鸣,而暗鸣一直若木雕般直视前方,自然也看见了她。 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眼神交流。 姜好走过去,将怀里长枪单手转了个弧度便朝他潇洒一扔,那银白的光辉于阳光下散出寒意。 暗鸣脚步未动,抬手接过,只是在姜好掠过身旁时,微微点头示意。 精致华美的宫殿大门便在眼前。 姜好没有急着走进,而是转过头对着身后的老太监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太监驼背踱步,侧站在大门旁,清清嗓音高声说道:“姜小姐,请。” 说着,他推开大门。 那淡淡的血气也随之飘出。 姜好眸光微闪,她轻提裙摆,小步踏过门栏,转过屏风,便瞧见,除了那身穿明黄龙袍的明帝之外,还有二人各自端坐左右两处。 “民女姜好,叩见陛下。” 她双膝跪地,右手搭在左手上,弯腰伏地,行跪拜之礼。 …… 真安静啊。 安静得令人心尖发颤。 这种低沉,连带着那传入耳中的喘气声,都好似从海底暗生的绿藻一般,紧紧地束缚在胸口上,沉闷得想要窒息。 姜好低着头,默不作声,继续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略显沧桑的嗓音,才缓缓响起。 “谢陛下。” 姜好站起身,双手交握放在腹部,垂下眸。 霎时,周围又陷入了沉寂。 第47章 喜爱利用真的假的 明帝眼眸深沉,说道:“你便是姜好,朕,总是听昭儿提起你。” 姜好膝盖微微一弯,说道:“民女乃一介商贾,登不得什么大雅之堂,是三殿下抬爱了。” 明帝听后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你谦虚了,现在不止三殿下,便是将要晋封为侯的上卿,也是对你刮目相看。” 姜好一愣,侧过头,便看见坐在左边木藤椅上的花绝,他现在已然摘了面具,垂着眸,投下深邃的暗影,使人看不清眼底神色,唯那睫羽弯弯,脆弱又美艳。 他的脸颊完美无瑕,已经丝毫不见儿时记忆中的那一道可怖伤疤。 肌肤成雪,薄唇点绛。 这白与红,在这张脸上,晕染了最为诱人的瑰丽。 他端起杯,轻轻抿了口茶,姿态悠闲,举止优雅,仿佛这决断天下万事的御书房不过是自家宅院。 姜好诧异,可也很快收敛,只是一瞬,又转眸垂下了。 花绝用青翠茶盖撇过漂浮于水面上的碎叶,幽幽道:“陛下万不可这般说,三皇子是抬爱,而臣,乃疼爱。” 姜好又是一愣,说啥呢这是。 明帝冷眼看着他:“世间女子千千万,朕倒没想过,爱卿还是个痴情人。” 花绝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姜好面前,看着她。 那双妖异的黑瞳里散发着诡谲的魅气,丝丝缠绕,像是在吐丝抽线的毒蜘蛛,捕捉猎物,紧紧束缚,再一点点地拖入万劫不复的阿弥地狱。 灵魂不得超生,便能永生相伴。 姜好瞳孔一缩,她还没有什么反应,自己的整个身躯便被眼前的艳丽男子搂在怀中。 她下意识地便要伸手去推,可身前胸膛却似高山般巍峨不动,就连缠绕在腰间的手臂,也似铁钎般稳固。 花绝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只是伸出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有的时候,只要一个便够了。” 那种随意的口吻,就像是在讲述‘这物件虽然不喜欢可是有用’一样。 姜好眼神一暗,似乎,哪里不太对。 而显然,这种冷漠的态度,使齐昭的眼底也划过一丝狐疑。 他站起身,来到花绝面前道:“女子柔情,似水缠绵,侯爷那视为玩物的语气,可有些伤人了。” 花绝淡淡瞥他一眼:“这其中乐趣,三皇子又怎会知晓。” 无形的压迫感在二人周身盘绕。 “咳!” 明帝握拳一声轻咳,打断了那两个人的对峙。 姜好也在这时,挣脱开花绝的怀抱。 “姜好。”明帝出声道“刚刚,上卿向朕讨旨,说是想娶你为妻,你若是应下,那朕便册封你为郡主,选吉日完婚,如何?” 讨旨? 娶妻! 郡主?! 呵,开什么玩笑…… 姜好指尖有些发凉,这一句句话看似奖赏,可无一不是推她入深渊的魔掌。 明帝宠儿成瘾,怎会把自家儿子看重的女子推给其他男人。 恐怕,只要她一点头,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妄之灾。 姜好出声想要拒绝,可她的左手却被人轻微捏了一下,袍袖宽大,两人又挨得极近,这细小的举动,旁人便没有看到。 她一愣,声音便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若是有人问话,你默不作声便好’。 这是进宫前花绝说的。 莫不成,他一直在刻意为之,这里面是有什么计划。 那为何先前不讲,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被拒绝。 可无论何种,姜好都清楚,自己俨然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托下了水。 现在这样,与其冒然否决,倒不如先看看情况。 姜好心里如波涛般翻涌,不过面上却丝毫不显异色,她右手举起放在下颚,指尖微翘半遮住嘴,眼神之中满是柔弱的不知所措。 “怎么,这很难决断吗。” 明帝瞧着少女左右为难的样子,眸中染上一层深邃,加强语气。 “嫁与上卿是多少闺阁小姐梦寐以求之事,你这般犹豫,是有什么不满吗!” 说完,他又一拍龙案。 姜好随即跪倒在地,身体有些瑟缩,眼眸里含上悲凉的泪珠,只是,依然没有说话。 齐昭看着瑟瑟发抖的娇躯,神情莫测,他伸手去搀姜好的胳膊,把她轻轻扶起。 而花绝,似乎迟钝了一瞬。 齐昭把这些状况全都看在眼底,嘴角一弯,上前几步对明帝说道:“父皇,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姜小姐难以抉择也是情理,倒不如先让她回去与家人商议,之后再议,您看如何?” 明帝瞧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说道:“昭儿所言极是,朕只想着为爱卿选婚,却忘了小姑娘的感受,是朕心急了。” 他又对姜好道:“既如此,你先回去同安老将军商议,此事,回头再论。” 姜好唯唯诺诺地应下,抬手施了一礼,倒退几步后,才转身离开。 明帝又瞟了眼花绝,花绝幽光一闪,也起身离开。 御书房沉寂下来。 明帝闭上眼睛,沉沉叹气一声,他腰板笔直,可放在龙案上的右手却紧握成拳,暴起青筋。 半晌,他才问道:“昭儿,今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齐昭回道:“真假参半。” “怎么说?” 齐昭锦袍飘然,平缓道:“花绝大捷而归,在于御书房砍下小国国君之首级作为觐见拜礼,无非是立威,其次便是造势,若是旁人如此,杀了便是,可这花绝……” 他一顿:“儿臣在幼时同他接触过,此人性格诡异,做事狠戾,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现如今这般行事,必有后手。” “若是他在各个小国间都安插人手,骤一起兵,唯恐不利。” 明帝没有搭话,继续问道:“那与姜好之间呢?” “姜好很聪明,还颇有心思,不是个蠢的。”齐昭眼眸里闪过一丝暗色,却又忽然一笑“可惜,她终究是个女子,翻不出天,最主要的,还是安家人的态度。” 明帝骤然睁眼,神色里涌出近乎狰狞的阴狠:“那个老东西竟然敢在私下包庇这个野种多年,真真是气煞了朕!” 齐昭的眼底划过一丝疑惑,这个花绝,他倒是曾提起过,那时的明帝,还在提点着要拉拢此人为己所用。 可在刚刚,也就是在花绝摘下面具的那一刹,明帝的气息明显就乱了,那种恨不得啃其肉食其骨的阴鸷,连他看了都是一惊。 第48章 一步一步慢慢来 怎么,野种…… 难不成,这花绝是后宫某个妃子与人私通下来的? 齐昭暗暗低嘲一声。 那倒是有趣了。 他没有去寻问这些,只是默默等待着明帝消气。 过了好半晌,明帝才从那种震怒中缓过神。 他伸出粗粝的手指压了压鼻梁两侧,道:“说说安家,若是实在不济,便灭了。” 齐昭瞧了他一眼,掠过此问题,说道:“花绝握有私兵,虽是封了个没有什么特殊职责与权利的爵位,可也不得不防,这安氏,便是极好的利刃。” 明帝动作一顿,抬头道:“细细说来!” 齐昭道:“阴阳两道,权衡之术。婚嫁也好,上书也罢,花绝无非想要张扬与安氏之关系,可若真如表面般和睦,又怎会,一个摇摆不定,一个仅求闲职。” 明帝思索,又问道:“那若是和呢?” 齐昭笑道:“那也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不愿看见的事情,二哥那边自然也不愿,丞相老谋深算,自然会替父皇分忧。” 明帝直起腰身,眉梢舒缓,气息也平淡了很多:“吾儿说得没错,君者戒骄戒躁,臣子物尽其用,朕能杀那个野种一次,便能杀第二次,不能因其乱了心思。” 他的眸子深沉:“那昭儿觉得,何时能探探这安氏的底。” 齐昭缓缓道:“五月初,姜好及笄。” …… “阿秋——” 姜好行在路上忽然弯腰打了个喷嚏,她伸出手指蹭蹭鼻尖,寻思着,这又是谁在背后骂我呢。 “凉了?” 花绝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听见这一下,便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转身问道。 姜好被他瞧得尴尬,急忙收起横在鼻尖下的手指,说道:“只是有些痒,并非风寒,多谢大人关心。”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她周遭的温度瞬间下降了。 怎么…… 姜好眨眨眼睛,她未有风寒,这还挺失望。 花绝垂下眼睑,看着面前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女,肌肤晶莹,明眸水润,一点子带有樱花色的粉嫩,更是显得娇俏。 单纯无害的小猫咪正低着头,展现自己最为憨态的一面,可又有谁知道,在这雪白的毛皮之下,隐藏着怎样似恶狼般尖利的猛爪。 花绝低笑一声,转过头看向栽种在宫墙旁的垂柳,微风一吹,柳叶飘飘便朝远方飞去,可那底下却是扎了根的,无论怎样向往,都脱离不了这方寸之地。 眼底刚刚涌现的温情转瞬便冷了。 他垂眸,淡淡道:“我让人通知了青荷在宫外等你,一会儿,我便不陪你出宫了,你自己小心。” 姜好默默应了一声,又问道:“你要去哪儿?” 花绝转过身一步一移地往前走,宽大的黑金长袍逶迤于地,大片大片的美艳荼蘼绽放成最为浓郁的妖冶,开到极致,便勾魂摄魄。 那是独属他的彼岸之色。 花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看个故地,再赎个东西。” 暗鸣朝姜好施了一礼,脚步也沉稳却不失速度地跟上去。 姜好瞧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她转过眸,去看花绝刚刚注视了片刻的垂柳。 现在无风,便黯然无神,就像他眼底转瞬即逝地落寞与晦暗。 姜好心中沉闷,却又无力挣脱出这种莫名的感觉,她皱起眉,深吸口气再长长一叹,这才觉得聚在心窝的郁结舒缓了些。 她抬步下了大理白玉阶梯,出宫。 宫外。 青荷十指交握,伸长脖颈,恨不得将脑袋探入宫墙里,去瞧个情况。 “怎么还不出来啊……” 青荷踮起脚,不自觉地喃喃说道。 她哪想到,自己不过才离开片刻,自家小姐便不声不响地从沉香阁一举进了皇宫,若不是有人来通知她,她还在小亭里筛胭脂呢。 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道熟悉的倩影才不紧不慢地从拱门出来。 “小姐!” 青荷大喜,往前疾走两步,把搭在手腕上的素纱披风披在姜好身上:“小姐,你……你没事?” 她可还没忘,今儿个早上阮纤月来闹的情景,莫不成是贵妃召见,想要给自家侄女报仇。 青荷这般想,嘴唇都不禁有些哆嗦。 “放心好啦,不是阮贵妃。” 姜好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青荷呼出口气,但还没来得及完全放松,就又听到。 “是陛下。” 陛……陛下! 姜好看着被这句话惊愕地直瞪双眼的人,无奈地叹息一声,侧过身朝停在道边的马车走去。 “小……小姐。” 青荷缓过神,疾跑几步也跟上:“这……这陛下找您,是不是……” “有我在,莫慌。” 姜好依然平淡地安慰道。 这句话似有魔力,瞬间便打散了那笼罩在心间惊恐迷雾。 青荷压下眼底的慌乱,再抬起头时,眼眸中便多了几分坚定:“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做?” 这种瞬息间的转变,姜好瞧在眼里,微微一笑。 青荷虽是出身官奴,可其应变能力与反应速度都出奇得快,丝毫不输于官场上的任何一个男子。 这也是为什么,前生的青荷要比她更迅速地看清后宫里的生存规则,并在几年之内当上了教导宫内小主和七品以下宫女的司仪嬷嬷。 可这样一个才思敏捷的女子,却只能在深宫后院里陪她玩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心斗角。 最后还落了个身首异处。 若是,青荷能早些看看宅院外的世界, 若是,能有一个机会…… 姜好的眸子闪过亮光,她任由青荷把她搀扶上车,撩开薄帘,缓缓道:“先回府。” 是的,先回府。 先将眼前这些麻烦事解决掉, 然后,再一步步地,让身边人也能傲然于天地之间。 马车缓缓地朝将军府驶去。 到了府门前,姜好刚掀开帘子露出脑袋,便听见有一道亲切的声音呼唤她。 “小好。” 姜好一抬头,便见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正站在府门外。 “爹!娘!” 她提起襦裙边小跑过去,双手一伸,便将安晴抱个满怀:“娘,你们怎么来了?” 第49章 妖魔鬼怪齐上阵 安晴拍拍她的后背,宠溺道:“傻丫头,你马上便要及笄了,这么大的事,爹娘怎么会不来。” 姜好笑嘻嘻地松开手,又对着一直站在旁边的姜有财娇声道:“爹爹。” 姜有财点点头,目光里满是温柔地看着母女二人,伸出手,在姜好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摸几下:“一眨眼都这么大了,爹爹都不能抱你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欣慰和伤感。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 安晴生怕气氛低落,便打圆场道:“小好,我听你外祖说,你在京师开了家胭脂铺子,生意很好,是不是?” “是啊。”姜好颇有些自豪道“来我这里买胭脂香粉的人那可是络绎不绝,钱哗哗的,比爹爹赚得都多。” 姜有财听后一挑眉:“那改日,我可要登门去看看,你这小丫头使了什么巧法子,之后,我也要用用。” 接着,便是一团笑声。 姜好眉梢弯弯,状若月牙,可到底是心中藏事,不一会儿,又沉默了。 迟疑几瞬,她开口:“爹,娘,你们先回屋歇着,我有些事想要去问外祖,等问完了,再去找你们。” 她边说边松开挽着安晴的手臂,又怕被爹娘拦住问东问西,耽误时间,便干脆撒手后直接一溜烟地跑开,只留下面面相觑,满头雾水的两人。 姜好一路问过仆从,得知了安老在书房。 一推大门,简雅朴素的桌椅陈设便映入眼帘,没有什么刻意装扮的饰品,唯有挂在墙壁正中的草书祖训,倒是异常的大气非凡。 姜好越过一道屏风,看见安老正右手捧书,端坐在书案后面。 “见到爹娘了?” 安老放下蓝皮薄卷,抬头问道。 姜好点点头:“见到了。只是,我有一件事想同外祖商量。” 之后,她便把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安老听着,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询问因由,甚是在姜好结束叙述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外祖。”姜好问道“是有何不妥么?” 安老拽开右上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扎信封,站起身来到姜好面前,递去道:“你看看这个。” 姜好双手接过,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折痕,一瞧,是舅父的字迹。 她抬头看了安老一眼,随后又垂下头,读起内容。 片刻,她诧异道:“为何不能与花绝来往密切?” 安老手捻胡须,淡淡道:“你舅父生性豪爽,不愿与之结交的人有三类。” “一是阴险狡诈的敌人,二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三……便是阳奉阴违的友人。” 花绝阳奉阴违, 这怎么可能, 顶多是嘴皮子不利索惹出的误会事儿。 姜好挑起眉,问道:“外祖,您觉得呢?” “我倒不觉得那孩子会阳奉阴违。” 安老转过书案坐回椅子上:“不过,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担忧了。” 姜好暗暗低笑一声:“外祖,谁都是有秘密的,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只会令下场凄惨,这不算什么,若是,您实在不放心,稍微戒备些便好,不必忧虑。” 安老摇摇头:“不,我不是忧虑他,我是在忧虑咱们安家,需不需要‘阳奉阴违’。” 姜好一愣。 “好阿。” 安老一顿,又一叹:“你要做好准备,这个及笄礼,恐怕顺遂不了。” 姜好垂眸,随后笑道:“明白。” 可不是嘛,搭了一场戏台子,各路妖魔鬼怪都会要有上去演一演的欲`望。 陪得尽兴,便是她这个及笄礼上的主人翁要做之事。 呵~ ――――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可北方的五月初旬,才是桃花开得最旺的时候。 那粉嫩到透出淡红的花朵,复杂交错,恣意盛开,微风一掠,便芳华簌簌飘落。 也便是这个空闲,京师将军府的表小姐要及笄。 且不说只是个表小姐,便是侯门嫡女,来往者也无外乎两种。 其一,职位小的官商。那都会带着贺礼前来拜访,结交为主,祝贺为辅。 其二,朝堂上的名臣武将。若是关系较好,便会亲自临门,排场不大却也足够情义,若是关系不好,也会派仆从送来礼品,只是检查步骤嘛,异常繁杂。 而且,若是主人家举办得高兴,还会拿些酥糖干果分给街上瞧热闹的百姓,送送喜气,顺便给自家女儿扬个名声。 可今儿个不同,大街之上无一闲杂人等,禁军穿盔佩剑,一个个排列在大道两侧严阵防范。 至于为何。 那是因为,圣上来了。 那拥有帝王权威的乘龙轿子,刚一落下,将军府门前便以安老为首,‘呼啦啦’跪了一地。 “臣等恭迎圣上。” 明帝撩开薄帘,抬手搭在老太监伸向眼前的胳膊肘上,被其搀扶着来到府门之前,一象征性地弯腰伸手,温和道:“爱卿年迈,又乃国之栋梁,怎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安老右手托着长袍边角,站直身形后才慢慢松开,他双手一搭,再次施礼道:“臣老态龙钟,不能再为国效力,圣上不弃,还来为臣那个小外孙女过笄,如此圣恩,臣,惭愧!” 说罢,安老又要躬身跪拜。 “哎,爱卿,爱卿。” 明帝伸手握在安老的双臂上:“若是再如此客套,朕可要生气了。” “是啊。” 站于旁侧的男子忽然开口,一袭华服精美素雅,上绣有浅蓝与青墨的飞鹤初云,腰束长带,头戴玉冠,聚拢乌发于头顶再顺至腰间。 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三皇子齐昭,可谓是翩翩公子。 他上前几步,说道:“安老将军护我天齐将近百年,现又有安业上将军镇守,此等国泰民安之心,亦是我父皇所愿,君臣共志,同心同德。” “吾儿说得不错。” 明帝拍了一下安老的肩膀,侧过头,又见到一位儒雅之人从容站立旁边。 “丞相也来了。”明帝的笑容淡了下去。 阮相走过,施礼道:“臣,于此恭迎圣上。” 第50章 大狐狸一窝斗,小狐狸一窝斗 明帝眼眸微闪:“修儿呢?” 阮相答道:“二殿下本想要来,可又因身体不适无法行动,便托老臣来陪同圣上。” 老狐狸,这是暗中有鬼。 明帝面上若无其事,甚是大笑出声:“好,咱们君臣很久没有聚一聚了,今日就借着安老将军设宴,不醉不归。” “圣上,请。” “请。” 明帝走在前面,左边是安老,右边是阮相,剩余人便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亭台楼阁,假山叠嶂,烟柳画桥,九转长廊。 一派古雅。 明帝双手负于身后,黄袍上的九腾祥龙威武不凡,他缓缓往前走,似是无意地问道:“爱卿啊,你这外孙女转瞬便是大姑娘了,可有定下什么亲事?” “圣上说笑了。” 安老抬手撩开垂下的柳枝,使明帝能更为顺畅地通过:“臣的这个外孙女,自小被宠坏了,小性子一起来谁都拉不住,臣还想着留在身边教导几月,之后,再谈婚嫁之事。” 明帝走过鹅卵石路,上拱桥,道:“是爱卿说笑了,朕前几月还听闻,这姜家小姐与绯月侯来往甚密,不知,可有此事?” 安老眼眸一暗,随后又笑起来:“都是些小孩子家的好奇,起初,这绯月侯还不过是安家底下的一个小仆从,老臣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这没想到几年过去,竟一跃成了老臣都要施礼的人物。” “哎呦。”安老忽然一哆嗦,慌忙跪倒在地“老臣忘了,这绯月侯是圣上亲赐,臣,竟如此不敬,污了圣听,实属是罪过,请,圣上责罚。” 这也是个老狐狸。 明帝笑着将安老搀起,说道:“爱卿请起,朕也只是一时好奇罢了,怎会因此等小事,便责罚于卿。” “圣上仁慈。” 安老抬起手臂往前一伸:“不远处便是宴席了,圣上,请。” 一群人继续往前走。 而跟在后面的阮纤月,一双含情美眸柔柔地盯着前方风华卓绝的修长背影,手指间卷着帕子,过了好半晌,才缓缓低下头。 也在这刹那,她温软的眼神瞬间变得宛若从地狱鬼窟里攀爬而上的厉鬼般阴狠。 “都准备好了吗。”她问身旁的婢女。 婢女若儿搀扶着她,低声森然道:“放心小姐,奴婢已经安排下去了,保证让这个姜好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 “那就好。” 阮纤月说得柔媚,眼神却闪烁出阴冷。 恭迎圣驾的排场很大,早有脑瓜机灵的小仆从跑过几条鹅卵路,来到姜好的闺房外,朝着一身翡翠撒花褶皱裙的女子说道:“青荷姐姐,圣上到了。” 青荷诧异地‘啊’了一声,转过身推开房门,急促道:“小姐,连圣上都来了,这可怎么办呀!” “慌什么。” 端坐在铜镜前的娇艳美人伸出食指,在精致的胭脂盒上轻点一抹嫣红,抬起手,擦于薄唇之上。 她此刻只披有一件极致清雅的外衫,腰间系着长带,但也显得慵懒,一头乌发从左右两边挑选几撮青丝,盘于脑后,剩余的便全部垂下,只是发丝末梢还未擦干,还有些淡淡的水泽。 姜好点完红唇,右手撑着下颚侧过头,那美眸含俏,划过流光溢彩,宛若黑夜之中点点闪星,柔且明媚。 她嘴角微微一扬,问道:“荷儿,我美么?” 青荷被这美目一盼,眼神便有些发直,喃喃道:“美。” 姜好愉悦地笑出声,转过头又继续装扮她这张脸。 “可……可美也不行啊。” 青荷缓了神,上前几步急道:“小姐,再过会儿便要开礼了,可咱们在仙衣阁定制的华服到现在还未来,这可怎么办!” 姜好拿起搭在香粉盒上的一支小毛笔——这支毛笔约有两指般长短,纯粹的枣花红木夹在手指间泛出光晕,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她用笔尖点些其余颜色的脂膏,划在手背上,眨眼看了看,又低头闻了闻,道:“不来,自是有不来的道理,你现在便是急破了天也没用。” “可是……” 话还未完全出口,便有人推门而入。 一个梳有双环髻的婢女侧着身小心走进,她手里端着黑色托盘,上面则有一件折叠整齐的华服美衫。 她对着姜好施了一礼:“小姐,您的服饰。” 青荷面色一喜,疾步走过拿起深蓝襦裙,细细端详。 点点乳白花纹勾勒一条条海浪曲线于袖口两侧,脖领外翻,宽大裙摆上用素雅彩线绣有一朵朵月季,大方端庄。 青荷看着,眼里却不自觉地闪过疑惑。 瞧这样式,不太像自家小姐喜欢的类型,而且也过于清秀,未必能衬托出小姐的美。 可她转念又一想,及笄大礼,衣衫淑雅些,倒也无可厚非。 她右手抻起领子,左手托着裙摆,拿到姜好面前说道:“小姐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姜好托着下颚,伸出手缓缓划过布料,满意道:“确实是费了心思的,只是单这么看也看不出什么。” 她一转头,对着站在一边眼珠乱转的双髻丫环说道:“看这小丫头的身形同我差不多,让她拿着比划一下,给我瞧瞧。” 双髻一愣,推脱道:“奴婢卑微,岂能碰小姐的衣服,小姐还是快些穿上,等一会儿及笄礼便要开始了。” “是啊,小姐。”青荷也在旁边附和“您还是快换上。” 姜好懒懒地抬头瞧了她一眼:“照我说的做。” 青荷无法,便把衣服递给小丫环。 丫环抿了下嘴唇,有些踌躇地接过,双手握在衣肩两侧,举起胳膊,令姜好能更清楚看到。 “把衣服展平些。” 双髻丫环听了,用手往左右两边抻了抻。 “再展平些。” 她又往左右两边抻了抻。 等到姜好第三次说出这个要求时,只听‘斯拉’一声,这件素雅的深蓝华服在胸部裂开一道口子,齐齐向下,直到腰腹,整件长裙便迷乱不堪。 丫环愣神了,青荷傻眼了。 姜好一拍桌案,高声道:“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第51章 你的陷阱,是我设计的 几个在外候着的婆子听到屋里的叫喊,急忙破门冲进去,瞧见姜好正指着一个梳有双环髻的小丫环,也不管什么是非因果,上去便按压她的双臂,然后迫使她跪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你们快点放开我!”丫环急了,怒声道。 姜好收拢了一下自己的素纱披肩,站起身,慢悠悠地走过去,道:“你撕坏了我的衣服,我还不能抓你么。” “你胡说!” 丫环的眼眸一瞬间有些错乱,可很快便收敛,高声喊道:“明明是你非要抻拽衣服,若不然的话,又怎能破裂。” 姜好的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她抬起手,猛地朝丫环的脸颊扇去。 “一个小婢子也敢顶嘴,你以为你是谁呢。” 丫环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道:“我可是丞相府的婢女,你敢打我,我家小姐是不会放过你的!” 姜好的笑容更深了,她抬起手,又是一下。 “你!” “嘘。” 姜好弯下腰伸出食指,轻轻搭在丫环有些颤抖的嘴唇上,柔声道:“不要怕。我打的,就是阮纤月的人。” 那笑容温顺又纯美,可落在丫环的眼底,便是将要把她猎杀殆尽的恶魔。 出于本能,她开始求饶:“不……不要……我错了……小姐,你绕了我……小姐……” 姜好听着忏悔,依然含笑,她直起身拽过桌面上破烂不堪的长裙,翻转一下,眼眸里便不禁闪过嘲讽。 这件衣服本来就是抛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饵,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鱼儿在勾上钓着,便省得再劳心劳力地去找其它的腌臜门道,而且她处理起来也不别扭。 只是没想到,某些人竟然如此自信。 连这么明显的针脚痕迹都不遮掩。 这是真把她当蠢货了是吗。 姜好淡淡地嗤笑一声,她伸手拽断搭配在长裙腰部的珍珠链子,转过头,半蹲在丫环面前。 她无视那早已瑟瑟发抖的身躯,抬手把珍珠链子绕过小丫环的脖颈,并在喉咙正中的地方打了个结。 拽着两边余留出来的细链子,她猛地就是一拉。 “呃!” 突如其来地紧缩使得丫环顿住呼吸。可也只是在一瞬,姜好便松开手。 她看着剧烈咳嗽起来的人,悠悠一笑:“好啦,这份‘礼物’我已经装扮完了,先把她关进柴房,等及笄礼结束,再给纤月小姐送去。” 这几个老婆子本来就是安老派来侍奉姜好的人,她们虽然震惊于眼前这位小姐的手段,可在将军府待久了自然会染上几分血气,再加上亲疏有别。 根本不用姜好多话,她们便扯块破布,塞进丫环的嘴里,连推带搡地压出门。 “咦?” 温婉扶着门框刚走进,便瞧见这样一幅五花大绑的奇特画面。 她来到姜好面前,问道:“怎么了?” 姜好柔柔挽起她的胳膊,随意道:“没什么,就是这小丫环撕了我的衣服,我在教训她。” 温婉瞧一眼胡乱扔在圆桌上的长裙,眨眨眼睛,又抬手拍拍姜好搭在胳膊上的小手:“一件长裙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姑娘家家也不容易,别太难为她。” 姜好点点头,表示过了及笄便会放她。 温婉微笑,朝后挥挥手,便有一个婢女捧着礼服上前。 “快将礼服换上,若误了吉时,便不好了。” 姜好点点头,侧眸看了一眼青荷。 青荷抬手上前接过,虽然不太明白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小姐做事向来自有道理 她只需要追随着小姐的步伐就可以了 更衣,不过半盏茶。 一点浅紫渐变染白的古纹流仙裙,逶迤于地,层层叠叠的精美薄纱宛若繁多花瓣,裙摆摇曳,银辉滚边,手臂间还缠绕着丁香色的披帛,其余处便没有过多的装饰了,只是在腰腹部用一些金丝坠着。 优雅端庄,又不失女儿家的俏皮。 温婉满意地上下打量:“真好,要么古人常说‘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呢。” 姜好挽过她的胳膊,笑盈盈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还是舅母的手艺好,做了件这么漂亮的衣服。” 温婉收回手,轻点她的眉心,无奈道:“也不晓得你这丫头怎么想的,仙衣阁里的那些美衣华服不要,偏偏让你这老土的舅母来做,唉,时间紧迫,便制了这么件简单的。” 姜好默默一笑:“我不信别人。” 一点都不信。 温婉以为她说的是服饰装扮,就没太往心里去,只是轻柔道:“行,都听你的,我先去前厅了,你也快些过来,知道吗。” 姜好点点头,看着温婉离去后,又让青荷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才前往及笄礼堂。 丝竹之声清脆悠扬,似潺潺溪水般流淌过耳畔,袅袅余音,回味无穷。 姜好走过搭建在碧湖上的凉亭长桥,踏进石壁拱门,脚步忽地一顿。 一袭猩红的烫金锦袍卷动着风,长袖摇曳飘飞宛若倾泻凝聚的血,枝头上桃花艳艳,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的发丝,肩膀,臂弯,甚是那一点子殷红的薄唇之上。 靡丽美色,似浓郁醇馥的酒,仅是遥遥相望一眼,便能令人迷醉其中,难以自持。 姜好垂眸,缓缓地往前走几步,道:“见过侯爷。” 停顿半晌,无人答话。 姜好抬头,便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幽深莫测的墨瞳里,漆黑若暗潮,死水一片,却又带有野兽的攻击性,而她,便是他眼下的猎物。 姜好心下一凛,微微侧过头,又道:“侯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花绝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淡施脂粉的俏人儿,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 这下,姜好才看见,他的指尖拈着一簇桃花枝,那花儿朵朵娇艳,婆娑盛开美艳,似还泛着淡淡清香。 他上前几步,修长的黑影便完全笼罩着她。 姜好有些不适,她微微抬脚想要后退,可步子还未迈开,一只带有凉意的手便搭上左臂,巧妙地制止了动作,而另一只手,则缓缓地绕过了头顶。 第52章 及笄 花绝弯下腰身,轻轻地,把手中的这一簇桃花枝插在她盘于脑后的发髻之上。 然后他松开手,看着她。 姜好眨着鸦羽,不晓得为何,心跳莫名有些紊乱,她淡淡含笑一声似要化解开空气中将要凝成实质的缱绻,然后抬起手想要拿掉发髻上的桃花枝。 可花绝的动作更为迅速,一下子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不会被发现的。” 他启唇,那华美似孔雀翎的睫毛上似染了一层温柔的细光。 “今天,小女姜好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到来……” 忽地,传来声音。 这是姜有财在说开礼之前的致辞。 花绝缓缓松开手,又轻柔地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长发,修长指尖划过她的额前青丝,再顺着脸庞缓缓向下,落在嘴唇旁似逗小猫般来回摩挲几下,这才道:“你进去。” 姜好听见这句话简直如获大赦,她提起裙摆快速如飞地跑进去,也不回头去看一眼那一直站在身后目送她的男子,只是一拐弯,躲在了红漆圆柱后。 她拍拍自己的脸,手心一片滚烫,急忙深吸几口气,又似江湖大侠运功疗伤那般抬手上下翻转了几个起伏。 再听见‘姜好入场拜见各位宾客’时,她已然调整好心态,眼眸宁静,双手搭于腹部,优雅又从容地踏步而进。 丝竹管乐轻悠悦耳,姜好在众人惊艳的目光迈着莲花般娉婷的步子。 周围宾客分为左右各自两排,最前方则是带有两道阶梯的台子,台子正中为明帝与安老,左边父母,右边舅母和表哥。 姜好便缓缓跪在距台子一米左右的软垫上。 她趁机抬眼左右一扫,紧挨着台子下方的左边是有空缺,她刚才看见人了,应是花绝,而齐昭则正对右方。 此时,乐音停了。 温婉起身,走去西边放有铜盘的架子处净手,抬起,轻颤水珠,再拿下汗巾试手,随后走下阶梯,站在姜好斜对面。 她微微侧身,打开跟随婢女端着的精致小木盒。 镌刻着华美蝴蝶的银白发钗闪过淡淡溢彩,珊瑚点缀,流苏坠落,瑰丽绝伦,煞是好看。 温婉转过步子来到姜好身后,微微弯下腰,伸手便要将发钗插入她的发髻之中,可眸光一闪间,便见墨色的青丝里,隐藏着一点小小的桃红。 女子及笄,发髻上便不应该有任何东西,但温婉瞧着,却始终下不去手拿开,那抹桃红美艳温柔,安安静静地依附着她,似要形影不离。 可能为她插上这一桃花枝的人,是将自己的呵护都融在其中了。 温婉的愣神也只是一瞬,很快,便与平常无二,她轻轻地插入发钗,红珠摇曳,流苏垂下,将那抹桃色衬得若隐若现。 她直起身,走到南面站稳,双手交腹,道:“皇恩浩荡,天下大泽,一拜。” 姜好的双手相叠,先于手背碰下额头,再于掌心挨地,继而叩首,此为一拜。 “父母养育,三生恩报,二拜。” 姜好抬起头,又如刚刚那般行二拜。 “谆谆师恩,铭记于心,三拜。” 姜好三拜。 之后,温婉又端来一杯酒交给姜好。 姜好双手接过,先象征性地沾沾嘴唇,然后拢着长袖,把酒洒在地上,意为祭酒。 做完这些,姜好被温婉搀扶着起身,抬步迈上两层阶梯,又缓缓跪在台子正中,双手相交举在与脖子平齐之处,低头垂眸,意为聆听父母和前辈的教诲。 安老见此,转过头,对明帝道:“老臣斗胆,请圣上为臣这小孙女言几句教诲。” 明帝看了安老一眼,笑道:“那好,朕便说几句。” 他的目光移向姜好,道:“女子立身,惟务清贞,为夫为家,甚是为国,皆,从一而终,勿,忘恩道义。” “好虽不敏,敢不祗承。” 姜好应答,俯身叩首,可在额头抵住手背的间隙,她眸子里飞快闪过一丝暗色。 这话,恐怕不单单只是对她说。 不过,其中深意究竟如何, 这次及笄礼已是完美结束。 姜好站在父母旁边侧后的位置,向来者宾客施礼道谢。 她的视线微微一扫,竟见花绝不知何时坐在了右下方的空席上,此刻,他正单手摇杯,静静看她。 姜好彬彬有礼含有一笑,花绝便转过了头。 此外,其余宾客无论官职大小,客套起来均是热情得出奇,赞美之声不绝于口,场面一度热闹非凡。 嗯……有一人除外。 阮纤月卷着手里的帕子,沉默地低头,她必须要低头了,若不然眼睛里的阴狠会毫不留情地破坏她多年塑造的清纯。 为什么! 阮纤月不明白,为什么姜好会如此顺风顺水地完成了及笄大礼,不是说在她的衣衫上动了手脚么,怎会毫无反应。 可能是情绪过度地抑制,阮纤月的身形竟然轻微有些颤抖。 “小姐。”旁侧服侍的若儿见了,担忧地跪坐下来,想要伸手去安抚。 可她还未触碰到衣角,便瞬间被一只白皙似玉的纤纤细手给紧紧握住。 “你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阮纤月绵柔着声音,淡淡的话语宛若天边白云,似是被风一吹便能融化。 而若儿却在这种近乎温顺的态度中,身体逐渐发颤,眼底涌起泪花,她也不顾手上被掐地仿佛要将骨头碾碎的疼痛,断断续续地道:“小……小姐,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奴婢……奴婢确实是吩咐下去了,可是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那件衣服,并不是姜好在仙衣阁定制的那套。” 力道骤然加大。 若儿忍不住底底地痛呼一声,但马上又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低微的反抗,再惹来怎样的惩罚。 可出乎意料,这声低呼,没有招来什么恐怖的遭遇,反而连抓在手上的力道都松了松。 若儿含着泪收回手,又缓缓抬头,她看不清自家小姐的神情,也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只是淡淡听到一句“你随我出来”。 第53章 笑话 她应了一声,跟着走去。 主仆二人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偏僻角落,脚跟还未站稳,一巴掌便迎风呼在婢女脸上。 “啊!” 一声惨叫。 阮纤月看着半捂着脸瑟瑟发抖的人,眼里的火气不降反升,她一字一顿恶狠狠道:“没用的东西!” “小……小姐……”若儿‘噗通’便跪在地上“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阮纤月满是阴晦地看着地上磕头的人,仿佛是当作了谁的替身,过了许久,她才施恩一样挥下长袍,道:“行了,瞧你这蠢模样,能办好差事才怪。” 若儿连连道谢,转而直起身。 阮纤月盯着冷白色墙上的斑驳黑点,冷冷地嗤笑道:“姜好,这回算你命大,下次,便没有这般好运了。” 她阴阴冷哼,刚要长呼口气,耳畔却骤然传来肝肠寸断地胡乱咿呀声。 主仆二人均是一惊,她们现在所在之处是一个偏僻小院的角落,瓦房上虽是没有堆积落灰,蛛网处结,可那陈旧的老式木门一看便令人望而生厌,更何况现在还在‘砰砰’作响。 “小……小姐,这、这怎么回事?”若儿抓着阮纤月的衣袖,不安地问道。 阮纤月一把挥开,不耐烦道:“本小姐怎么知道。” 随后,她又把若儿往前推了几下,冷目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 简陋的两扇门板被木头栓牢牢锁住,因此,无论里面传来的猛烈撞击还是肝肠寸断的吼叫,都会让人产生一些距离感。 可是现在,阮纤月居然命令她打开。 若儿咽了下口水,眼底含有恐惧,她微微回头瞧一眼自家小姐,却在那阴冷神色下又收了回去。 她抬脚往前移两步,双手颤抖地去碰门栓,可指尖稍稍接触到粗粝的木头表皮时便瞬间被吓得一哆嗦,身后的人瞧见此状,催促声反倒越来越急促。 “快点,你还磨蹭什么呢。” 打开不一定会死,但不打开便一定会生不如死。 若儿心一横,抬手拉开木栓,可还未来得及推动门板,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便猛地撞击在腹部。 “啊!鬼……鬼啊!” 若儿吓得连滚带爬,胡乱地推掉身上的东西。 阮纤月原本站在较远的地方,被若儿这么一喊也是徒然一惊,可很快缓过神。 这不是什么鬼,而是头发凌乱不堪交缠在一起便很像黑煤球的人。 这人的双手和双脚还被麻绳绑着,嘴里‘呜呜呀呀’也应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阮纤月走过去,直接拽起地上人的长发往上一拉,一张带有巴掌印,眼泡红肿流有泪水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她直接‘哎呀’一声,万分嫌弃地把人重新扔回地上。 “呜呜呜……”那丫环继续似蚯蚓般扭动着。 若儿此刻也缓过神,喃喃道:“这……” 阮纤月皱眉瞟了她一眼:“怎么,你认识?” 若儿慌忙站起身,来到阮纤月身边低语道:“小姐,这就是办事不利的人。” 说这话时,她的嘴角不自觉向上轻勾,还正愁回府后会受什么样的惩罚呢,瞧,这出气筒不就来了。 阮纤月阴晦地侧过头去看地上的小丫环,缓缓走去,猛地一脚便踹在她的后背上:“没用的蠢东西,还有脸来见我!” 小丫环支支吾吾,反驳不了。 阮纤月连续几下,才消了气,转头一想又觉得有些古怪:“一个露出马脚的弃子没有被铲除反而还给了她的原主子。” 想到此,她一惊,瞬间转身往周围看看——风拂叶动,除外毫无人迹。 若儿瞧她一反常态,不禁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了吗?” 阮纤月右手撩着垂柳,眼神凌厉地扫视过每一条鹅卵路。 大意了。 差一点便气急攻心,口无遮拦。 若此事是人为设局,有谁在暗中观看,那刚刚的情形便很有可能会毁掉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塑造的形象。 瓮中捉鳖的手段,向来丑态百出,阴毒至极。 阮纤月蹙起眉,嘲讽地轻‘啧’了一声。 不过依现在的情形,也不像是有人来的,商女就是商女,永远是那一亩三分地的眼界。 呵。 算了,反正也不能继续待下去。 至于这个婢子…… 阮纤月缓缓地转过头,嘴角尽是柔媚的笑意,她淡淡开口,唤着:“若儿。” 若儿被这温和的声音吓了一哆嗦,她抬起眼角瞧了自家小姐一眼,看见那冰冷的神情,又惊得她飞速垂下。 她明白了。 若儿慢慢移动步子来到丫环面前,半跪下身,看见了系在丫环脖颈处的珍珠链子,她咽下口水,伸手拽过链子余留出来的两端,心里腹诽着。 ‘你死后可千万别怪我,要怪便怪阮纤月,是她让我这么做的,你若是不得安生化为厉鬼,一定要去找她。’ 随后,她眼睛一闭,心一横,眉梢处瞬间涌出一股子戾气,指尖力道加重,开始往两边使劲抻拉。 呜呜…… 唔…… …… 呼……呼…… 若儿喘着气,一刹那的狰狞转瞬即逝,她发愣地看着那张苍白死气的脸,力度松散,手里的珍珠链子也顺着掌心滑落。 阮纤月满意地含笑,看来,还是自己在掌控着局面。 “看来,还是没有逃掉绝人之路啊。” 湖上凉亭飞檐流角,杨柳依依,风一拂,便将小亭子衬得若隐若现。 姜好坐在圆石椅上,纤长似玉的手端起青兰茶杯,于嘴唇处停放,她淡淡一吹,升腾的浓白雾气便散了。 “青荷,你有什么想法么?” 青荷双手交叠于腹部站立在旁,她看了一眼扔在对岸杂物间前的丫环,眼底流过一丝哀伤:“小姐说笑了,都是奴婢,生死富贫只在主子的一念之间,哪有什么想法不想法的。” 姜好放下茶杯,淡淡道:“这般自觉啊,那若是有天,我也这般,你便听天由命了呗。” “小姐不会的!” 青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可姜好并没有答言安抚,只是徒然畅快地轻笑几声,她伸出手指放在眼前相互抚摸着,神情里漫不经心,仿佛刚才所述之言是一场极其滑稽的笑话。 第54章 中招了 青荷稍稍不安,她的眼睫频繁地眨动起来,低声喏喏道:“小……小姐,怎么了么?”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好玩儿的事。” 姜好扬着笑容,把右手托在下颚,望向亭子外的风帘楼阁,说道:“你说,你怕我,是因为我是主,你是奴,可是呢,你怕的主子却对丞相之女言听计从,而那丞相之女,却又对朝廷将侯毕恭毕敬,可,谁又能想到……” 她抬起头:“朝廷上威震天下的绯月侯,会在三年前,对我百依百顺。” “你说,这人与人的关系是不是很有趣。” 青荷转动眼睛,有些晕乎:“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多想想,便明白了。” 姜好直起身,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有些事情单靠讲是无法了解的,只有亲身经历一二,才能有所体会。 她不就是这样过来的么。 翻盘的本钱,必须靠自己去挣。 青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又瞧了一眼对岸,问道:“小姐,那剩下的事该怎么办?” “你说应该怎么办。” 青荷低头想了想,道:“虽然人不是我们杀的,可留在那里终究是个祸患,若不然先将人埋起来,把事情掩住,而阮小姐那边理亏,自然是不敢声张的。” “就这么办。” 姜好抬步走过大理石阶,层层叠叠的荷叶边素纱裙摆摇曳于地,似一条艳丽无暇的美人鱼尾,紧随其后。 她的左手划过白壁石桥,淡淡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便是,这吞吞吐吐地反倒不像你了。” 青荷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姐,既然阮小姐想要加害于你,那为何不趁机揭露她的真面目,反倒把人证送还回去。” “问得好啊。” 姜好伸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淡淡道:“我不是不想揭露阮纤月,而是暂时不想跟丞相府和那背后的二皇子齐修,闹得生硬。” 明帝即位后,凤位空虚许久,后宫之中唯有阮贵妃独掌,强压之下,原本的五位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只剩有两位得以竞争。 贵妃独子,二皇子齐修, 三皇子齐昭。 这齐昭嘛,她自是绝不会再想着接触了,唯剩下这二皇子,品行如何前世接触不多,可那个杀伐果决的手段倒是值得敬佩。 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成为这一世的明主。 所以说,在弄清楚形势前,她是不会因为一些小孩子气便去破坏枢纽的。 更何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可没那么蠢。 一眨眼,天已接近黄昏。 姜好回到闺房,要换下这一身华美却又有极多束缚的服饰。 明帝要留下饮酒赏月,外祖他们还有一些大臣自是要陪着。 她,为这次及笄礼的主人翁,虽不用于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可也要在幕帘后备着才是,万一被点名呢。 唉,麻烦。 姜好进了闺阁,一入眼便是熟悉又舒适的香书枕榻,这时若是再独饮一杯沁凉的梅子酿,那该多么惬意呀。 她微眯起眼睛,轻轻吸一口气,浓郁的熏香便飘进鼻中。 香…… 姜好垂着眸,问道:“青荷,我可有吩咐让人点香?” 青荷摇摇头:“没有啊。” 姜好的眸子猛地一凌,这香有问题! 她猛地喊道:“把窗户都打开!” 随后,她抬起长袖捂住口鼻,掀开悬挂在木梁上的薄纱帘,脚步迅速地往内室走去。 卧榻、书案、柜架……齐齐没有任何被人翻动的痕迹。 姜好眸子闪过阴冷的光芒,犀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猛地,在东南角的花坛架子上,翠绿宽大的叶子后,飘散出一缕浓白烟雾。 她走过去蓦地掐断,顺便推开身旁的窗户猛咳嗽了几声。 也不知道是长时间的屏息,还是手里的迷烟,她现在脸庞发热,头晕脑胀。 姜好还未缓解,便又转过身往外面走,刚掀开纱帘,便见青荷俯首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荷!” 姜好疾步过去,把她翻了个面,伸指探探鼻息,又按住人中,半晌也没见什么反应,便拽过胳膊搭在肩上,迅猛起身。 然而,脚跟还没立稳,她也跟着晕了。 呼…… 中招了吗…… 要被当成板上鱼肉了吗…… 会被怎么样呢…… 陷害、中毒、失贞、还是抹杀…… 呵呵呵呵,高贵的人惯爱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虽然自己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啊…… 明明已经重活一世了,明明已经决定不再任人宰割,明明已经在努力改变。 可到头来,依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看来,折子戏里的逆天改命,还真的……不好办啊。 嗯? 谁在说话…… 不哭…… 我么…… 我哭了吗…… 姜好挣扎着要睁开眼睛,可这眼皮沉重地便像是被巨浪覆盖的浮萍,囹圄其中,苦苦挣扎。 她不禁皱起眉摇晃一下脑袋,脸颊边便传来一阵细腻地抚摸,那冰凉的指肚从额间缓缓滑下,落在唇角,又似柳叶掠水般摩挲了几下。 她重重呼吸,眼皮微抬,又上下眨了几下,这才完全睁开。 美艳幽深的墨瞳与她对视,其中的黑色浓郁如夜。 “花……花花。” 姜好惊愣,不假思索地便说出儿时的昵称。 花绝听后淡淡一笑,他的睫羽本就斜长精致,现在微微一挑,便飞入了鬓角,他低哑道:“晚上好,姜姜。” 姜好又被这种类似宠溺的声音惊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错觉。 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一扫,猩红锦袍便映入眼帘,她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躺在对方怀里,头部枕着肘腕,身体靠着胸膛,他的双手自环在自己的腰腹。 嗯…… 卧槽! 姜好跟弹簧一样一下子便蹿了出去,她睁着明媚的大眼睛满是惊愕地看着他。 这……这什么情况。 她又往旁边一扫,发现这是在自己闺阁里的……榻上。 这孩子不会想造反…… 姜好默默地,抱了抱自己。 第55章 琴瑟和鸣还是苦命鸳鸯 花绝没有去看她,只是垂着眸,双手停顿维持着刚刚环抱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 “我没对你做什么。”他缓缓道。 月光下,美人怜,睫羽弯弯如蝶翼,脆弱又羞怯。 他的长发温顺地披散在身后,肌肤似玉,一双凤眸映着银辉,露出几分落寞。 看着……还挺乖的。 姜好放下围在胸前的手臂,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她轻咳几声,身形朝花绝方向移了移,近了些,竟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 她安慰道:“我当然是信你的。” 花绝默默地瞟了她一眼。 姜好扬起头嬉笑几声,眼睛微转,问道:“青荷呢?” “出去了。” 她又问:“那你怎么在这儿?” 花绝侧头,神情莫测地瞧着跪坐在床榻边的人儿,窗外斜下的月色笼罩在她身上,宛若披了一层圣洁银纱,可这银纱也在引诱着他,引诱他要伸手穿过那层薄薄的光晕,去触碰白皙似玉的肌肤。 这种吸引,就像是深海妖姬迷惑路人时那婉转的歌喉。 当然了,若是这只‘海妖’能日日夜夜仅引诱于他,那是再好不过了。 手指刚伸至一半,便被人握住了。 姜好垂下头,眼睛转向一边,颇有些不自在,她皱起眉。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一种已然被他标记成猎物的感觉…… 姜好频繁地眨动眼睫,那似是带有沉沦的靡丽气息开始逐渐包裹着她,如蛛网般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丝线缠绕全身。 她想逃,却不知逃向何处。 这时,脸颊边忽然传来冰冷的异样,不禁一惊,她下意识地想避开,可对方的动作更迅速一步,直接扣在后脑上。 姜好抬头,看那幽幽冷冷的黑瞳里映出她的影子。 花绝环绕着她,视线从眉梢、明眸、鼻梁,一直滑到嘴唇上,那红唇润泽饱满,似一颗清光中还含有露水的樱桃,瞧着便想咬一口。 他缓缓向下,在粉嫩处徘徊,可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抬起头,仅在额间清浅一吻。 “对不住了,姜姜。” 他抵着她的额头,缓缓道。 姜好愣神,可还没来得及从被自家小崽子调戏中缓过来,随之便感觉脖颈一紧。 她伸手握住对方的腕子,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花绝,只见他神色晦暗森冷绝不复刚才的轻柔细腻。 他问道:“姜好,你想死吗?” “什……唔……” 脖颈上力道加重,姜好觉得呼吸越发困难了。 谁能说说,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砰’!大门被猛地推开。 随后便是一声怒喝:“住手!” 于此同时,一把长剑也飞驰而来。 花绝漠然地一侧身,便从床榻旁躲过,可来者依然不依不饶,招招去刺要害。 “咳咳!咳咳咳……” 姜好被猛地甩在一边,她右手支撑着床榻左手捂住喉咙,剧烈地咳嗽。 “小好!” 有人唤着她的乳名,把她扶起来。 姜好侧头,看见安晴和姜有财满是担忧的眼神,报以一笑,握住他们的手,安慰道:“爹娘,我没事。” 随后,她又转头朝旁边一扫,门框处,明帝等人正神色各异地瞧着屋内的情形,而右侧,安临之则手握长剑招招狠戾。 花绝也不躲闪,神情冷淡地看着那直击面门的利剑,抬手一伸,便瞬间抓住了。 血,顺着手掌流下,蜿蜒过皮肤,染红了缠在腕子上的淡紫发带,再滴落木板上。 见此,花绝眸光猛地一暗,力量徒然加重,内力运生,只听‘咔嚓’一声,那坚不可摧的玄铁长剑被震得四分五裂,‘叮叮当当’似大雨般掉落在地上。 他又一挥,长袍带起的阴戾劲风瞬间击退安临之十几步。 安临之右脚后移,顶住木柜,稳住身形,他抬起头,眸光愤怒,还带有不甘之意。 调整姿势,他还想继续进攻。 “够了!”安老一声怒喝,打断了这场闹剧。 他转过头盯着花绝,目光沉沉:“侯爷,你在此处是为何意?” 花绝举着右手擦拭左腕子处流淌下来的血泽,尤其是浅紫发带的边部,他听见安老的问话,淡淡地抬起头,说道:“本侯不胜酒力,喝多了。” “你特么地胡扯!” 安临之闻言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不胜酒力?骗鬼呢!若真是喝多了,那怎么没见你去茅房啃石头啊!” 嗯…… 话糙理不糙。 安老捻着胡须很是支持。 安晴对安临之投去赞许的目光。 姜有财默默点头,强忍着拍手称快的冲动。 几个陪驾的大臣表示:安家人说话真虎。 姜好把这些神色尽收眼底,又抬眸瞧一眼花绝,只见他的嘴角微乎其微一抖,心下一转,似乎……明白些这是怎么回事了。 明帝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高居庙堂习惯了,徒然听见市井之言他也有些不自在。 他这一声唤回了在场众人的理智,一个个低头驻足,等着圣上发话。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明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说道“若不然就顺水推舟,封姜好为郡主,择吉日嫁与绯月侯,琴瑟和鸣,两两相伴,安爱卿,你看如何?” “圣上!” 安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拳,似含有浊泪道:“圣上旨意,老臣本不该不从,可老臣就这么一个小外孙女,便是不能嫁给良人,也不能有性命之忧啊。” 安老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姜有财也是随后跪下:“圣上,草民乃商贾出身,地位卑微,着实是高攀不起侯爷,还请圣上收回成命,草民,谢主隆恩!” 随后,安晴带着姜好和安临之也一同跪在地上。 明帝瞧着一个个俯首跪拜的人,眼眸里蕴含出满意的讥诮,他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跟随后面的齐昭,目光示意。 齐昭明了,锦绣长袍似清风般拂过地面,宽大袖摆上的飞鹤随步履起伏宛要展翅长空。 他来到明帝面前,说道:“父皇,缘深缘浅,非一力而为,既然姜小姐与绯月侯没有做夫妻的缘分,那您又何必凑一对苦命鸳鸯。” 第56章 是这样么 齐昭说这话时,花绝一直垂眸擦发带的动作蓦地一顿,瞳孔里弥漫的黑雾也瞬间浓郁,似要吞没理智的巨兽,他左手缓缓紧捏,掌心的血,便流的越发欢快了。 要、先、忍…… 而明帝听后则点点头:“吾儿所言极是,是朕考虑不周啊。” 他弯腰扶起地上跪拜的安老,道:“爱卿,朕疏忽了,你可别恼啊。” “圣上也是为臣的小外孙女好,您,言重了。” 明帝伸手拍一下安老的肩膀,含笑点头,随后,他又目光一转,盯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花绝身上,眉梢上扬蕴有一丝古怪,道:“花爱卿,瞧你今日所做之事,多欠妥贴。” 花绝正大力地擦拭手腕,眉眼中含着烦躁,一听此话,默默地抬起头回望他,那美艳的眸子里,溢满了毫无生气的诡谲。 “臣还以为,今日之事,是圣上所期盼的。” 他的声音很淡,很凉,像是从地下徒然伸出的鬼手,令人忍不住的脊背发寒。 明帝被这种眼神惊了一下,竟不自觉地侧头躲闪,可在下一秒,他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滑稽,脸色瞬间铁青,冷冷道:“饭不可乱吃,话更不能乱说,绯月侯千万不要信口雌黄,这后果你未必担得起。” 花绝似听到什么趣事般低低嗤笑两声,说道:“本侯若是担不起,可还有命在此畅所欲言。” “你——” 还未等明帝说完,花绝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陪驾大臣在明帝旁边又是安抚又是消气。 这些事情,姜好便没有心思去听了。 她看着也在一边赔笑的安老,准确地说,是他垂在身旁不停摩挲大拇指的左手——这是安老每次八面圆通后都会有的小动作。 她歪歪脑袋, 外祖说,‘阳奉阴违’, 可现在这样,是在‘奉’谁的阳,又在‘违’谁的阴呢。 …… 月上梢头,夜阑人静。 姜好蜷曲双膝,盖着绸衾,靠在床榻后的木板上,她的手里握有桃花枝,指尖细细抚摸而过。 今晚的情形虽说事发突然,但若是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 安氏与绯月侯割裂,这恐怕是全京师城的名门望族都喜闻乐见之事,不为其他,只因两者手里都握有兵马。 一个军威显赫, 一个杀人如麻, 相互制衡间, 无论谁输谁赢,于众官僚,甚是皇家而言都是百利无害。 可若是反过来,这只是一个充满伪装的误区呢,依靠制衡来反迷惑,又有几个人能参透这其中的真假, 一场满众人之意愿的闹剧,谁会去揭露戳人心痛的伤疤。 姜好眸光温和地看着手心里缤纷锦簇的桃花枝,喃喃道:“把安氏放置对立面来相互制衡,却也无人敢破坏其平衡,看似以矛攻盾,实则自导自演。” 她伸出手指拨弄一下花瓣:“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桃花枝自是不能开口回答的,可那窗外骤然响起的烟花,倒是一声灿烂地脆响。 姜好掀开绸衾下榻,推开雕花窗,深夜的天空似一条柔软昂贵的绸缎,点缀星波,悬挂皓月,而此刻,更是渲染了明亮的彩色。 一簇簇花火绽放于天,形成各种斑斓大小的美丽蝴蝶。 姜好看着看着,便忽然转过身走到梳妆台前拽出抽屉, 她从里面取出一个镶有朱墨珊瑚,坠着细绒鹅羽的海南木盒,打开,再拿起今儿个刚用来挽发及笄的银碎蝴蝶钗。 她又走回窗前,举起手中的发钗,那雕琢的蝴蝶样式,与天空中灿然绽放的烟火前后融合,分毫不差。 这是……及笄礼物么…… 美丽的花火总是备受瞩目。 姜好在看,百姓在看,就连身处深宫华楼里的人,也在看。 窗口浮动的风吹过纱帘,卷起上绣的明黄凤凰,一飞一落间,似要在这华美精致的室内展翅翱翔一样。 金丝楠木的软椅摆放在屏风之前,正对雕花窗,而那窝在榻上的美人伸出涂有红蔻丹的手指,从白玉托盘里轻拈一颗又大又饱满的樱桃,说道:“这黄玉樱桃是从鲁地快马加鞭急送进城的,还新鲜得很,修儿,可要尝尝?” 玄衣墨袍的男子转过一双迷离的桃花眼,看着那修长玉指下衬得更为娇艳殷红的樱桃,笑道:“这黄玉樱桃是父皇专门送与母妃之物,儿臣怎能先食。” 阮贵妃冷冷地轻嗤一声,她抬手便把樱桃送进自己嘴里,贝齿碾碎果肉,艳红的唇瓣上下起伏,徒然间,竟有一种妖物食人的诡异。 她吞咽后,妩媚道:“呵,你父皇现在被齐昭那个小野种勾得是团团转,还会在意本宫么,不过想来也是……” 她随手摸了一下盘在发髻上的金凤宝蟾冠,语气古怪嘲讽道:“谁让他娘就是个狐媚子,惹得两位帝王……” “母妃!”齐修突然扬声,凌厉地打断道“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阮贵妃冷冷地哼一声,可也是不再言语了。 齐修从楠木八宝桌旁起身,抬步绕过软椅来到阮贵妃后面,伸出手指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揉捏:“母妃,莫恼,儿臣也是怕哪个私下嚼舌根的节外生枝,坏了咱们的事儿。” 阮贵妃调整下身形,微眯眸子享受着肩膀处传来的温柔力道,浑身叠加的酸痛得以缓解,她的语气更为轻柔:“我儿的心思本宫自是知道,这些你都无须担忧,谁若是敢私下议主,发配军妓便是。” 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地往旁边正在点香煮茶的宫女瞟一眼,目光阴凉,令那些个宫女脸色惨白地跪了一地。 见此,阮贵妃满意地回过头,伸手拍了拍缓缓揉肩的指尖,叹道:“母妃是懊恼啊,这齐昭一日不除,你父皇的心便一日无法回到咱们母子身上。” “可三年了,派出去那么多杀手都没有成功杀掉,现在还让他恢复了皇子身份,真真是令人忧烦。” 齐修眸光一暗,手下动作一顿,神情里闪过森冷之色:“前些年我们派去的杀手,不是被截,便是无功而返,好似三弟的行踪从始至终都有人在暗中遮掩一样……” 第57章 请你进宫 “儿臣记得,祖父开国之时,曾亲自训练过一支暗卫,这暗卫世世相传,专门保护当朝天子,依父皇对三弟的喜爱,有没有可能……” ‘砰’! 阮贵妃瞬间直起腰版,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周遭服侍的宫女太监瞬间屈膝跪倒在地,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便连那齐修,也收回手交于腹部中间,微微垂眸。 “若真是如此,那你父皇真是太让阮家心寒了!” 阮贵妃的眼里徒留几分狰狞,使那原本娇花般的绝色容颜增添了一丝扭曲。 齐修漠然,不动声色地踢一脚跪在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诺诺点头,慌忙起身半弓着腰,双手相互交叠倒退出去,其余的宫女太监瞧见此状,也照模照样地离开,关紧大门。 烛火摇曳,寂静无声。 齐修重新坐回楠木八宝桌旁,抬手去托刚刚沏好的雨井泷烟茶,端到阮贵妃面前,道:“母妃莫气,儿臣也只是一时猜测,究竟哪般,目前还未可知。” 阮贵妃长呼一气,又靠回软椅上,她施施然地伸手接过半玉雅竹杯,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齐修眼底涌现出暗沉的漩涡,道:“当初,我们既然能利用大哥齐王的残废做文章,将齐昭驱逐出京,那么这次,我们也一样可以把他置之死地。” “方才,舅父不也来说过吗,这安家与绯月侯起了间隔,这无论真假都无外乎一个拉拢时机,若真,我们择一便可,使其鹬蚌相争,若假,两者兼得,这岂不更好。” 阮贵妃看着自己手上的红蔻丹,点点头:“修儿所言不错,无论真假,说白了都是一方奴才,总要依靠个主子才能过活。” 她一顿,似想起什么又道:“本宫若没记错,安老将军有个叫姜好的外孙女,这些年时常进宫给本宫送胭脂,瞧着是个乖巧的,你可有心思见见?” 齐修一愣,沉默了片刻,才道:“全听母妃做主。” 宫灯摇晃,子夜深沉,谁都没有看见,那站在金琉璃瓦上的黑鹰正转动着脑袋,瞳孔漆黑散发出幽冷的暗光,一展翅膀,飞向远方…… 次日,柳叶上的晨露还没有完全消融,宫里面便有人来将军府传话,说是阮贵妃想要见见姜家小姐。 “哎……呀……” 姜好毫无形象地趴在梳妆台上,任由青荷折腾那跟柳絮一样乱飞的头发。 昨晚上看烟花看到半夜,今儿个只想懒床睡大觉,干嘛还要被薅进宫啊。 让她跟大床生死与共…… 青荷拽直姜好的身子,在发髻上插入一根金丝红珠琉璃钗,又扶起她,顺了顺宝蓝叠叶裙摆。 “好啦。”青荷满意地点点头。 姜好一听这话,右腿一伸,又移回椅子上坐下,神色无精打采,脑袋乱晃,‘扑通’,又趴到梳妆台上。 “小姐。”青荷再一次把她拉起来“快一些,外面还有人等着呢。” 姜好慢悠悠地摇晃起脑袋,伸手拍了拍脸庞,道:“好的,我可以了。” 随后,她似要起身,可感觉搭在肩头上的手又有些微微用力。 她侧头,问道:“青荷,怎么了?” 青荷不清楚要说些什么,自己昨儿个昏迷过去,今天又莫名其妙地醒,听见府里共做事的姐妹们闲谈,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晚上的时间,小姐便经历了那么多, 帮不上忙,还拖后腿, 她是不是……很没用…… 姜好看着青荷的沉默无言,一瞬间便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伸手拍了拍她放在肩膀处的指尖,道:“不用妄自菲薄,你的能力,我早已知晓,只是要等待时机。” 姜好站起身,又揉了揉青荷的脸:“放心,我的人,向来都不是听天由命的。” 说完,她一拢长袖,便姿态大方地走去正厅,先给安老和父母问安,又吃了两块糕点大概填填肚子,之后就跟着传旨太监进了宫。 仪来殿雍容华美,上是雕梁画栋,下有异宝珍馐,所用之物均是按照正统皇后的规格来办。 这做派,也算是‘司马昭之心’了。 姜好双手交叠,深施一礼道:“民女姜好,见过娘娘。” 阮贵妃懒懒地斜靠在铺有白绒狐软的长榻上,膝盖弯曲,正有宫女跪在旁侧拿着精致的小木锤轻轻捶打。 她听着姜好的请安,特别是见其中略过了‘贵妃’二字,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抬起胳膊,招招手,示意靠近些。 姜好来到阮贵妃身侧还未站稳,便被一只保养极好的温软玉手拉住皓腕,微微扯动,她也就顺着指引坐在了榻边。 阮贵妃一挥手,身前侍奉的人便退了,她握着姜好的细指拍了拍,感叹道:“想当初本宫年轻那会儿,也同你这般天生丽质,国色生香。可现在,唉……都老了。” 姜好笑答道:“娘娘雍容华贵,仪态大方,乃天下女子之榜样,哪是民女这种小孩子气的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阮贵妃听后娇媚一笑,而又伸出食指点点姜好的额头,渐收神情,佯装怒意道:“你这孩子,说话没个正行,能做天下女子榜样的乃当朝皇后,岂能本宫越俎代庖。” 姜好被呵斥一番,既不动怒,也不惧怕,她只是淡淡地,把阮贵妃怡然自乐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垂下眸,说道:“民女思虑不周,娘娘教训得是。” 阮贵妃就喜欢这种嘴甜又听话的,她瞧姜好越来越满意,抬手一挥,旁边侍奉的老嬷嬷便躬身施了一礼,而后,绕过屏风,不大一会儿,又捧着一个紫檀木盘走回来。 木盘上大大小小的精致礼盒层层叠加,单从外观上看,玛瑙,琥珀,祖母绿石,便很是眼花缭乱。 阮贵妃抬手取了一个雕刻着海棠胭脂色的小巧木盒,往外一拉,一只雪白透亮毫无杂色的白玉镯子便出现在眼前。 她又抬起姜好的左腕,顺着肘臂的方向将镯子缓缓推进。 第58章 宫里的阴暗 那透亮的白玉镯子搭在娇嫩的肌肤上,竟衬出几分柔美的光晕。 阮贵妃笑着点点头,说道:“这镯子,还是本宫当初及笄之时,母亲所送之物,现在你戴着,正合适。” 姜好听后急速褪下:“这是相夫人送与娘娘的镯子,民女怎能收下。” 阮贵妃伸手一压,制止了她的动作,又把原本褪到指尖的白镯子推了回去:“本宫说合适便合适,你拒绝什么,再者说,本宫瞧你极有眼缘,喜欢得紧,一个镯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好微微低头应诺,她的指尖划过圆润温凉的白玉小镯,嘴角淡淡露出漠然的笑意。 有眼缘…… 呵, 前生斗得风诡云谲,若是再摸不清其底细,那岂不白受长鞭下皮开肉绽之苦。 一笔笔的血肉账,如今就在眼前,却不能畅快淋漓地报之,仇之。 贵妃娘娘啊,唉……您真是生了一位有本事争权夺位的好儿子呢。 指尖稍稍用力捏镯,姜好面上依然和颜悦色,谈笑风生。 正闲聊间,便有小太监在殿外高呼‘参加二殿下’。 齐修一身紫棠玄袍,腰系同色长带,一头泼墨长发用鎏金华冠高高束起,鼻梁挺翘,薄唇潋滟,一双桃花眼迷离朦胧,似笑非笑。 姜好见了,赶忙起身施礼:“见过二殿下。” 齐修抬右手虚空一扶,道:“姜小姐不必多礼,请起。” “谢殿下。” 阮贵妃撑着脑袋,斜靠在软榻上,道:“修儿,你怎这般晚才来给母妃请安。” 齐修转头说道:“父皇留下孩儿在御书房议事,所以才晚些,请母妃见谅。” 阮贵妃一挑眉:“何事?” 齐修没有言语,只是淡淡地看了姜好一眼。 姜好瞬间领会,施礼说道:“既然二殿下与娘娘有要事相谈,那民女便不打扰了,告退。” 她往后退有几步走出去。 阮贵妃瞧着被关上的殿门,手里摇晃的羽毛扇顿了顿,她抬起头瞧一眼齐修,道:“你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齐修回道:“仪态端庄,落落大方,这等举止可比寻常的名门贵女还要优雅,而且长得也漂亮,呵,我倒是小看商贾出身的女子了。” 阮贵妃听后目光更是怪异:“那你为何还要把人撵开,就算嫌她出身低微,可当个侧妃也是不错的。” 齐修未语,只是一撩长袍,坐在了八角桌前,霎时,便有宫女端来茶水和糕点,齐齐摆在桌面上。 他淡淡品了一口茶,才道:“父皇今日留我们在御书房议事,说是十日后,那藩游胡人要来京师进贡。” 阮贵妃又摇起羽扇:“那又如何?” “若单是小国进贡,那确实不如何。” 齐修眼底闪过一丝暗光:“这藩游人曾与我天齐国力不相上下,可经过绯月侯近三年的血肉洗礼,实力是大不如前,一直在求和边缘徘徊。” “儿臣想,这次进贡,应该不止物品那么简单。” 阮贵妃默默寻思片刻,忽然直身惊道:“你是说他们有可能……” 齐修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阮贵妃转动下妩媚的眼睛,又柔柔靠回软榻上,手里的羽扇摇摇停停,过了好半晌才叹气道:“成,这事你便看着办,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她说完继续摇着羽扇。 要说这北方的春来得晚,外面的天气还甚是寒凉,可屋里的火炉却是烤得极旺,门窗还紧闭,空气是又干又燥。 阮贵妃越是摇扇子,心情便越烦,她干脆一挥手,令宫女开扇窗。 宫女推开斜对软榻的雕花木窗,往外一瞧,便见种在殿前石子路旁的榕树在哗哗作响,可这外面……也没风啊。 她挠挠脑袋,也没有在意。 “小姐……” 若儿蹲着身,紧紧捂住阮纤月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避免被人发现。 姜!好! 阮纤月眼角一片赤红,她狠狠地拽扯衣袍,袖口处被拉开一条裂痕。 为什么! 为什么姜好会拿那么多东西从姑母的宫殿里出来,这是讨姑母欢心了吗,这是得姑母恩宠了吗。 那她呢…… 她该怎么办…… 这是要被抛弃吗…… 阮纤月徒然站起身,吓若儿一跳。 “小……小姐……” “走。” 阳光下,阮纤月垂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遮住她的眼睛,鼻梁,嘴唇,甚是整张面容。 “既然无人帮,那我便自己来。” 反正,无外乎一条命的事儿。 …… “阿——秋——” 姜好抬起袖子蹭蹭鼻尖,暗道,这又是谁在背后瞎嘀咕呢。 她立足在一池湖水边,瞧着被风拂起的涟漪。 若说这宫内的景儿,那可谓是融合了天南海北的各色奇观,便拿眼前的这个九玉池来讲,就是按照江南西湖所建造的。 据说,先皇后的祖上便是苏杭中人,而先帝为了爱后开心,便欲在御花园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美景,用来解先皇后的思乡之苦。 但这项工程在进行一半之时,先帝忽然病逝而终,按理说,这九玉池本应该停废才对,可不知为何,现明帝登基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要完工九玉池,更是在此上,花费了大量的财力与人力。 姜好一边走,一边寻思着从前世忘了是谁的口中听来的小道八卦,至此,她浑然没有发现对面低头猛跑过来的人。 “哎呦!” 毫不意外,两道惊呼同时响起。 姜好被猛地一撞,身子踉跄几下可也能很快稳住,不过另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另一个孩子,便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直接跌坐在泥地上,怀里紧抱的白馒头也跟着‘咕噜噜’滚了一地,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这小孩儿也不顾手腕上的擦伤,半跪在地上捡着白馒头。 “你……” 姜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这孩子身后又跟着跑来几个太监。 “小兔崽子胆儿肥了,连你爷爷的餐食都敢抢!” “让你跑,看我不打死你!” 小孩儿的眼睛里闪过惊恐,但也可能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便只是抱着两个白馒头蜷缩成一团,用肉身顶着那些太监落下来的拳打脚踢。 第59章 这是第三类孩子 “住手!” 姜好本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可对于孩子,她总是有一种出于本能的保护欲。 被这么一吼,倒是令那几个下狠劲儿的太监停了手,其中一个粉面的小太监转过头,瞧着姜好眼生又在气头上,便寻思着这是哪个宫里爱管闲事的婢女,他往旁边‘呸’一口,嚷道:“哪来的小丫环坏你爷爷的好事,滚滚滚,一边去!” “放肆。” 姜好还未说话,一直跟在身后太监总管倒是一甩拂尘,嗓音尖细道:“这位是安老将军的外孙女,咱贵妃娘娘请来的贵客,姜家小姐。岂是你们这群狗奴才能够随意妄言的,嗯?” 最后这音调一扬,当真是阴柔又森冷。 ‘噗通’ ‘噗通’ 刚刚还鼻孔朝天的粉面太监们一瞧见这位大总管,立马慌了神,纷纷跪倒在地,笑话,这可是阮贵妃身边的红人,谁敢得罪。 他们不住磕头道:“大总管饶命!小姐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小姐大人有大量绕了奴才们的狗命!” 总管太监满意一笑,弯腰对姜好又道:“行了,姜小姐,杂家继续送您出宫。” 姜好皱起眉一指躺在地上的孩子:“那他……” 总管太监轻轻‘哎’了一声,说道:“这样的孩子宫里面多得是,像今天的事儿以前也发生不少,但奴才们谁不是这样打杂活儿养起来的,您啊,还是别管了。” 姜好听后微微皱眉,其实这话说的也并无道理,这宫里的贵人们为了让手底下人更为听话,便会从外面带回一些穷苦人家或是走投无路之人的孩子。 把这些孩子从小养在宫里,成天耳濡目染,见人卑躬屈膝,久而久之,便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奴性。 可是,这样的孩子却又分为两类, 一类,便是像老太监所说,是干杂活儿的小黄门,不过,这样的孩子一直都是被欺辱的目标,最后死的死,残的残,根本活不到长大。 这二类,便是有些幸运的,被一些职位较高的太监看重收为义子,可若是这样,绝不会被人追着打。 嘶…… 是哪里不太对呢…… 姜好淡淡扫一圈周围人的神情,瑟瑟发抖,沉默不语,唯有这身旁职权较大的总管,还在笑脸相迎。 啧,麻烦。 她慢慢收回神色,又似无意状地瞟了那孩子一眼,若有所思道:“可我怎么瞧着,这孩子有些眼熟呢。” 总管太监一听,立即抬起头看一眼过去,但见那孩子狼狈不堪,蜷缩身形看不清容貌时,才微微呼出口气,赔笑道:“姜小姐尽开玩笑,这样子哪能瞧清面容。” 没关系, 能看清你的神态就可以了。 姜好轻轻勾起个笑,她转动脖子间的项链坠子,悠悠道:“本小姐有个毛病,就是向来爱刨根问底,若是大总管还是要绕弯子,本小姐只好带那孩子去找旁人问问了。” 总管太监身形一抖,他四下望了望,拽过姜好的手腕往旁边一处僻静的地方走两步,道:“姜小姐,这宫里的事儿有几分是清明的,您又何必……” 姜好冷冷地看着他。 总管太监被盯得闭了嘴,他一声长叹,又凑近几步,低语道:“这位,是六皇子。” 六皇子?! 姜好听后眼睛睁得滚圆,可还是压制了嘴边的惊呼,继续听他往下说。 “这位皇子的生母就是个宫女,运气好,圣上醉酒后拽她上了龙床,没想到就这样有了种儿,贵妃娘娘大度,留她保胎,也算仁至义尽,您刚从仪来殿出来,又何必去管那档子闲事儿。” 三言两语,话便说完。 姜好却听得明明白白, 生母低微无权无势,还不受宠,便是诞下龙子,也于事无补, 贵妃大度,倒也不尽然, 估摸是懒得跟一介宫女计较,怕失了身份,再加上若无人护着,自是会被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给欺负死,而且说不定,这里面就有那位大度主儿的手笔。 最后一句话,不正是这个意思么。 姜好眼底闪过幽光,明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她一只手托起老太监的掌心,另一只手的指尖则搭在腕子处的镯子上,一边滑动,一边说道:“这无论是何种身份,到头来还不都是大总管的一句话么。” 说完,这镯子也换了位置。 总管太监掂了掂腕子上的镯子,雪白透亮,晶莹圆润,目光里瞬间露出贪婪的神色。 他转头往旁边一扫,见无人向此处偷窥,便越发笑容满面地道:“如今很少有人能像小姐这般心善了,奴才在这儿吹吹风,您请便。” 呵,还能治不了你。 姜好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到仍然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们面前。 那群太监从刚才就一直胆战心惊,现在又有一层阴影笼下来,更是瑟瑟发抖。 要怎么处置好呢。 姜好左臂横在胸前,右手弯曲撑着下颚,思索着。 其实在能力与地位处于绝对反差的情况下,这实在是算不上一个过于苦恼的问题, 就算现在,她把其中一个太监扔下水,其余人也只会冷眼旁观,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活活淹死, 可是不行啊, 这样做动静太大了,会被发现的, 可要是不来点儿狠的,这群人又会转过头去加倍迫害那孩子, 毕竟,不能反抗的软柿子,向来是懦弱者最为心仪的玩具, 嗯…… 姜好眨眨眼睛,忽然悠悠一笑:“你们,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粉面太监听了,急忙道:“小……小姐,奴才不是有意要冲撞您的,着实是那小子……那小子偷鸡盗狗,满嘴胡话,奴才们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想教训他一下。” 旁边是一阵附和。 姜好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道:“若是这般说,你们倒是无错……” 众人一喜,她又道:“不过,刚才本小姐听得真切,有一人管我叫丫环,这样,你们把刚刚说这话的人举出来,其余人本小姐便放了,如何。” 第60章 幕后小剧场之过年 过年啦,小友来佛系实现你的新年愿望啦 姜好 姜好:没什么愿望,因为我想要的东西,都会自己拿到手。 小友(开心咧嘴):不愧是女主啊,就是有魄力,麻麻很欣慰~ 姜好(眼神一闪):不过说回来,我还真有一个愿望,是你能实现而我却做不到的。 小友(好奇):什么什么什么? 姜好(温柔一笑):换个作者。 小友:(=?Д?=)为啥?我们相处的不是很愉快吗! 姜好(叹气):真不想戳破你天真的幻想,说实话,你的能力太差了,所设计的情节连我的七分聪慧都没有表现出来,还得配合着演,所以,我想换个高智商的作者。 小友(喷血):噗……扎心…… 花绝 花绝:换个作者,高智商的。 小友(愤怒):你闭嘴!不要小好说什么你就跟着附和什么! 花绝(眼睛一瞟):什么都能实现? 小友(拍胸脯):当然!会帮你实现的!在我有生之年! 花绝:我要洞房。 小友(一顿):花呀,你要知道……我们都很纯洁,你不要总想着去挑战审核的底线,最后再把你给禁了,虽然我也想看你们…… 花绝:那成亲。 姜好:剧情还没到…… 花绝:亲亲抱抱举高高。 小友:这事儿不要脸就行,而且你已经够不要脸了…… 花绝:让姜姜跟本侯表白。 小友:你们自己解决…… 花绝(冷笑):真没用。 小友:滚! 齐昭\/景彦 齐昭:身为恶毒男配,在下的愿望还重要吗。 小友:哎呀呀,虽然生活很骨感,但愿望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齐昭:那好,我的愿望是,希望来年能换一个能知晓我之优点的作者。 小友:……你就非得跟上面那俩货一起掺和么。 齐昭(眼睛淡淡一挑):不换也行,那让我来当男主人公,姓花的那个当我小弟。 花绝(森冷一笑):大过年的,干嘛想不开,非要吃黑白无常遣送的盒饭。 齐昭(眸光一凌):在下不过是按照某个低智商呆瓜的剧本演,若不然你真以为我斗不过你? (剑拔弩张,一只苍蝇被他们的目光电击而坠落) 小友:虽然很气……可……要是调节不好,这群人会旷工……嗯……还是先溜。 安临之 安临之:我希望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家人幸福美满。 小友:呜呜呜……我太感动了,总于听见一个像样的愿望了,虽然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安临之:那……要不,你给我安排个媳妇儿? 小友(精神一振):这好说,不就是媳妇儿嘛,身为一个be爱好……不,一个博爱爱好者,我会给你选个好媳妇的,哈哈哈! 安临之:怎么有点冷…… 小友 小友:我?哎呀,我没什么愿望啦,无非就是希望多多打赏,多多投票,多多评论,多多点赞支持,多多…… 姜好:厚颜无耻。 花绝:恬不知耻。 齐昭:无耻之尤。 安临之:嗯……加一。 小友:好啦好啦,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这么不要脸……啊哈哈哈…… 小友:好哒,回归正题。过年啦,就是要祝各位宝子们一家瑞气!二气雍和!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总之,若是这篇文给宝子们带来了快乐,那就是小友最开心的事儿! 第61章 侯爷有请 一片沉默。 姜好漫不经心地转动自己的手指,含笑道:“还是说,你们想跟那个羞辱本小姐的人,一起去死呢。” 瞬间,一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伸手一指:“是他!是他说的。” 粉面太监吓得脸色更白了。 “其余人也这么觉得吗。” 他们纷纷点头。 呵,很好呢。 姜好眸光闪过一丝森然,一字一顿缓缓道:“既然坦白了主谋,那本小姐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这里总共六个人,其余五人便轮番扇他巴掌,一人十下,记着,若想活命,所有人都要这么做。” 之后的种种惨叫和扇脸声便不去理会了。 她来到小孩子面前,想要伸手,可眸光向总管太监一眺又顿住了。 这时,那孩子也抬头看了她一眼,灰头土脸的面容上倒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抱着早已被捏变形的白馒头往后退两步,转过身,一溜烟地跑了。 姜好瞧那离去的背影,叹一口气。 之后,这一路倒是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了,很快就到达宫门口。 她抬眼一瞧,华贵的沉香水木所建造的马车精美高雅,淡淡的金漆还在两旁勾勒出一条由宽渐窄的条纹,鲛纱帘翻卷,枣红马有神。 这样一比较,衬得旁边的自家马车那叫一个弱小无助又可伶。 姜好嘴角一抽,此时,暗鸣过来伸手一礼:“小姐,侯爷有请。” 啊…… 姜好更为蒙圈,不是说好要当彼此形同陌路的天涯人么,怎还在宫前就‘有请’了? 然而,暗鸣似乎只是单纯地告知一声,他也不管对方是否答应,说完后便直接拽着姜好往沉木马车旁走,然后再手一挥,人一扔,姜好便莫名其妙地站在车板上。 更有甚,这群人还贴心地带走了阮贵妃所赏赐下来的礼。 这下可好,不走也不成了。 姜好抬手撩开鲛纱珠帘,走进去,见一美艳男子正撑着脑袋侧躺在铺有火绒狐毯的长椅上,那长袍靡丽殷红,似滚烫的血汇聚在他身上,长发乌黑,面容妖冶,此时他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在假眯。 姜好一时有些拘谨,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她只能那么呆呆地站着,而对面的人也是不说话。 马车动了,细小的颠簸令她缓神。 姜好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位置先坐下时,花绝徒然淡淡地说道:“怎么进一趟宫,人还变蠢了。” 这人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 身份落差的距离感猛地消失,姜好白了他一眼,转身便坐在圆桌木椅上。 花绝浅浅一弯唇,徐徐起身,走到她身边,伸出右手翻转一个茶杯,又提起茶壶缓缓倾斜。 姜好听着流水声,问道:“你就这般把我拽跑了,没问题么?” “放心。” 花绝托起琉璃紫玉杯,放她面前,道:“在外人看来是我于宫门前抢走了你,牵扯不出将军府什么事儿的。” 说是所想,可这般万分清晰地一挑明,姜好便忽地感觉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干嘛总要怀疑人家有什么目的呢。 姜好扯动嘴角尴尬地笑了几声,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似想遮掩什么一样,她眨眨眼睛,忽然道:“你的手,没事?” 花绝抬起左手放在她眼前,那白皙的手掌上缠有厚厚的白纱布,一层一层,显得极其臃肿。 姜好捧着那只手,指尖在白纱布上轻轻划过,眼底闪过心疼,不自觉地喃喃道:“哥也真是,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花绝垂下眼睫,缓缓收拢手指,轻声道:“他也是为你好,我不要紧的。” 姜好一听眨眨眼睛,这话……怎么有点小白莲的味道,错觉么。 她又一低头,正瞧见自己的右手被紧紧地握着,冰凉的指尖触在皮肤上,却引起一阵火热。 她下意识地便挣脱开把手抽回来。 身旁人的身形似乎僵硬了,连带着气息都有些低压。 姜好的十指相互交缠,她不是没有察觉出花绝的依赖,可形势也好,她自身也罢,都不是该有什么缱绻心思的时候。 她的眼睛来回转动,想找个什么话题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看来看去,视线落在了花绝腰间紧系着的白玉佩上。 这玉佩通体雪白透亮,瞧着应该是上等宝玉制成,可奇特得是,这玉佩上面所雕刻的花纹极其模糊,似是被什么利刃乱划过一样,唯一稍显清晰的,便是有一个类似神兽尾巴的刻印…… 第62章 上贼船了 “这……” 姜好刚想言语,身子却猛地一晃。 花绝瞬间伸手搂住了她,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刀剑相碰,重物落地的声音。 可这声音消失得也飞快,不过几瞬息的功夫,外面又恢复了一片沉静。 风扬起鲛纱丝帘,卷来一阵浓浓的猩味。 随后马蹄声渐起,骏马视若无睹地继续向前走。 姜好斜枕在花绝的肩膀上,她不用看,都能知道那些派来的杀手死伤会有多么惨烈。 所谓暗杀,在花绝面前,就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可即便清楚这些,她的神色还是一暗,问道:“这是第几次了?” 花绝扶好她,又伸出手细细为她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记不清了,自来京师城后,便没断过。” 姜好低头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 毕竟在上一世,她也是想要夺他性命之人里的其一。 姜好缓缓地抬起手,搭在那修长而又消瘦的手背上,指尖合拢,微微紧缩:“没事,总归会好起来的。” 多么苍白无力的话呀…… 姜好自己都有些打颤,怎样才能算好起来,依他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十个里有九个都想要他死,除非篡权夺位,否则哪有太平日子可过。 这脑子一乱,心一疼,她连带着自己的前生都有些责备起来。瞧你,不帮忙还添乱,现在可好,哄自家娃儿都心虚得紧。 她私下嘀嘀咕咕,懊恼不已。 可花绝,相较而言倒很是愉悦,他侧头,右手撑着脑袋,黑瞳幽幽地瞧着不知道在烦闷什么的小姑娘。 不过很显然,一定是因为他。 只要有这个认知,花绝便不打算打扰,苦也好,乐也罢,她的七情六欲都该融入他的影子才对。 “侯爷,到了。” 马车停下,外面的人出声道。 姜好收了思绪,撩开鲛纱珠帘,探头一看,红匾黑字的‘绯月侯府’,便映入眼帘。 她一愣,转头看向旁者,不是要回将军府么,怎么来了这儿。 花绝站起身,说道:“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所以先来此处了。” “什么东西,刚刚怎么没说?” 花绝淡淡道:“刚刚忘了。” 他一撩薄帘,先一步下了马车。 这般任性除了顺着外,姜好还能说什么呢。 她也跨一步下了马车,跟在花绝身后进了府邸。 道路宽阔,湖水涟漪,两旁的数棵梧桐更是枝叶茂盛,投下的一片片树影层层交错,煞有一番凉意,过了九转的白玉桥,便是错落的雅致小亭,和精美楼阁。 姜好随意打量着花绝府邸的装饰,同时,也在暗暗观察周遭的动向。 这一路下来,她没有瞧见什么人,偶尔行路时遇到一两个在打扫或是浇花的仆从,那也只是远远地跪在原地,根本没有想要抬头瞧一眼的意思。 而花绝的那些影卫,倒是一个都没有见着,静谧得很,可姜好清楚,这群人肯定隐藏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注视着外来者的一举一动。 花绝推开一扇门,随即有两个正在拿棉布擦拭桌椅门架的婢女跑过来,垂头跪在面前。 他没有管,只是转身朝姜好说道:“现已临近正午,你先用些膳食,其余的事儿,我们之后再说。” 他一顿,又道:“你放心,这二人是哑女,不会胡诌什么的。” 说完,花绝的眼眸似无意地一瞥,那低头跪拜的婢女更是深深弯腰,还不禁有些地颤抖起来。 姜好瞧得清楚,可也不便出声制止什么,只能转移话题道:“我先用膳食,那你呢,你去做什么?” 花绝一愣,随即嘴角轻勾,暗沉的黑瞳里映衬出她的面容,就好似往幽寂的深海上撒落了许多星星一样。 他缓缓走几步,道:“我还有公务,就不陪你了,你好好休息,若是无聊了,来书房找我便是。”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仿佛是天生的理所当然。 姜好诧了神色,在花绝收回手后,她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瞧着那背影远去,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叹一气,瞧着依然跪在地上的婢女,道:“你们先起来……” 两个婢女缓缓起身,还未等姜好再说些什么,她们其中一个微微欠身退了出去,而另一个则走到小叶紫檀的衣柜前面,抬手打开,从里面小心捧出一件软绸华服,再低头伸于姜好面前。 姜好诧异,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婢女未动,只是又伸了伸手臂。 姜好无奈地轻笑一声,先不说这衣柜里为何会有女子衣物,便算是花绝的某个通房所留下的,那也未必合她的身,而且,她从不穿别人穿过的。 她婉拒道:“不用了,我现在这身便很好。” 话音刚一落,婢女‘噗通’一声猛然跪地,其声音之大,令姜好觉得此人的膝盖骨是不是已经裂开了。 婢女低头捧着衣服,那幅瑟瑟发抖的样子,仿佛在下一刻便要没有命了一样。 姜好皱起眉,虽然不清楚花绝是具体如何管教手下的,可依前生而言,反抗者下场一概生不如死就是了。 她缓缓伸手拿起长裙,神色有些复杂,这料子柔软细腻,一看便是上乘丝绸制作而成,若是展开再看,这…… 嗯…… 瞧着瞧着,姜好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襦裙,可有谁穿过?” 婢女拼命摇头。 姜好神情更是莫测,她徐徐道:“那你先给我换上。” 一盏茶后。 姜好站在落地镜前,上下打量着这身华服。 没错了,尺寸不大不小,就连胸前和腰腹那些容易产生偏差的位置,也都刚刚好。 搞什么鬼。 可不得不说,这一袭藕色素雪纱裙高贵华丽,长长的裙尾处还交织层层的波浪卷痕,没有多余装饰,只在腰带斜边坠有一簇粉珍珠链子。 很轻盈,适合在自家小院里穿。 姜好满意地点点头,忽然神色一僵,貌似……这地儿不是自家小院。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在意为什么花绝会有同等尺寸的衣服。 第63章 绯月侯的肆意 姜好推开小叶紫檀衣柜,瞧见共有上下两层,底下一层是男子的高筒靴和女子的绣花鞋,而上面一层放有长袍、襦裙、外披,甚是里衣。 她取出一件薄纱夏装举在眼前,玫红的鲛人纱缠织金丝,肩头处有细微外露,整体来讲美艳而又瑰丽。 可这玩意儿一看就是女子的衣着,她总不能说……这是花绝的私下便服。 姜好眼角一抽,她放下纱裙,又转过头,瞧见美人蕉旁,还有一架做工精致的梳妆台,上面大大小小摆放胭脂水粉,木梳发簪,其中一只步摇,还是最近新流行起来的样式。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呀, 又是长裙,又是水粉, 难不成……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姜好想着花绝抹胭脂,擦香粉,一头簪子,再加微微外露的红纱薄裙。 呃…… 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象…… 她攥着香粉盒在屋子里乱晃,忽听大门‘吱呀’一声响,便见托着盘子的婢女鱼贯而入。 不一会儿,圆桌上便摆满了各色佳肴。 特别是凤尾鱼翅和佛手金卷。 这两道菜,还是在前生的宫廷宴上看到的,仅此那一次。 至于剩下的,也都是她爱吃的。 姜好微带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她反复瞧瞧,没有急着伸筷子,而是抬起头问旁边侍奉的婢女:“你们侯爷,平常也吃这些吗?” 婢女一顿,抬手在道菜上点了点,那意思是,只是这几道。 姜好看着爱吃的几道挨个点了遍,忽然沉默了,她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转过头,拿起筷子,她慢慢吃起来。 也就一炷香。 姜好便已经端着乌龙青茶斜靠在软榻上了,桌面早已收拾干净,所有人都退下去,只留下一个哑女侍奉。 她看一眼窗外,阳光高照,显然日头尚早,现在去书房,会不会打扰到他。 虽然现在有满肚子的疑惑想要去问,可若冒然前去,会不会很招人烦。 因为前世,她就十分不喜自己在专注做事时被人打扰。 姜好托着下颚,百无聊赖地伸指尖划过茶杯边缘,她抬头问道:“我可在府邸走走?” 婢女连忙点头。 姜好漫步花圃,细细欣赏,她之前被人领进来,又只留意周围部署,因此没有多大感触,现在独自一走,才发现这府邸不是一般的大。 脚踏鹅子路,弯弯绕绕,她转动手中刚刚折下的花枝,抬头一看,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书房前。 两旁站着影卫,持剑冷面,一幅‘生人勿进’的漠然样子。 姜好踌躇地缓缓上前,本以为会被拒之,可意料地,这两位‘煞门神’瞧见她立即恭恭敬敬地施礼,而且那冷峻上扬的眉梢还稍有松弛的意思。 手一推,门一开。 姜好连说明来意,犹豫到底要不要进的基本纠结都没来得及产生,就被这俩人恭顺万分地请了进去。 她的脚,刚刚迈过门栏,身后的门便‘砰’地关上,其速度之快,就仿佛生怕她跑了似的。 姜好莫名地眨眨眼,越过凭栏,便见花绝慵懒地斜坐在软榻上,他垂下弯卷的精致睫羽,双手捏着折子两端,有时伸出右手拿过狼毫书写两笔,然后一合,随意扔在桌子上。 听见动静,他抬头,瞧见了站在拱形木架旁的姜好,淡淡一笑道:“这衣服很适合你。” 姜好莫名有些涩然,但还是很快调整好心态,落落大方道:“是啊,当初拿到我面前时,也没想到会这般合身。” 花绝瞧她自然地落坐在左下方的椅子上,保持着某种礼貌却又疏离的距离,他眸光幽暗,拿起一个折子,道:“可否帮我磨墨。” 听着像是寻问,可那轻悠而又无疑的态度,丝毫没有可容拒绝的余地。 姜好掩了眸色,缓缓起身,拿着墨块在砚台里轻轻转动。 一瞬间,周围陷入安静,只偶然有笔尖摩挲纸张的声音。 姜好看着一个个相互叠加的折子,不禁问道:“圣上怎么留了这般多的公务?” 若说是出于对能臣的信任, 她可不信。 “你看看。” 花绝没有抬头,随口说了一句。 姜好拿起最上面的一个折子,缓缓抻开,这里面上报的公务,粗看下并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处理起来,那绝对是费力不讨好,两头得罪的麻烦。 她眸子一暗,看来明帝,是打算先恶了花绝的名声,令他在朝堂上孤掌难鸣。 不过,明帝可能没想到,这位绯月侯做事向来猖獗。 她看着用朱墨勾勒出的几个名字,还有在末尾写下的猩红大字——‘杀’。 姜好的嘴角淡淡扬起一个弧度,她明眸一动,道:“这般做事,可要树敌良多。” “那又如何。” 花绝毫不在意,那暗红织有靡丽彼岸的长袖慵懒一晃,便传来一阵浓浓的冷香:“本侯从未打算要讨好任何人,所谓树敌,也不过是眼前多挥了两把刀子,而那刀子终会砍下谁的头颅,本侯欣然看之。” 淡淡的语气连一丝起伏都没有, 就好似他们讨论的并不是什么朝不保夕的生死,而是今个儿天气好到没有一点白云的闲谈。 姜好轻笑:“是啊,花花从不会忧虑这些。” 绯月侯肆意惯了,他向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为自己提供乐子的机会, 哪怕,那个‘乐子’是丧命的前提。 花绝听到这话却猛地顿住了,他站起身绕过软榻,来到置于侧面的书架前,从正中左数第三个格子上,拿下一个简单的木盒。 他放桌子上,拉开木板,里面便出现一个小巧繁复的机关弩。 左右也不过五寸长。 花绝抬起姜好的右胳膊,掀开她的袖摆,露出洁白似雪的肌肤。 若是平时,姜好可能一巴掌扇过去了,可现在看花绝认真的样子,还有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自知很重要,便没有出言制止,任由他在自己的胳膊上轻巧地缠了几下。 而后,一个用力的抻拽,姜好便背部抵于一个结实的胸膛上,她刚想挣扎,耳垂便触到一阵酥麻的温凉气息。 第64章 我在闹么 “南朝欧阳擅于机关之术,用刀磨之,用火淬之,可谓无一不精,这弓弩虽小,却可容下十支短箭,箭尖抹有毒药,见血封喉,只要这么轻轻一拽……” 花绝握住她的右手,肘腕弯曲,只见‘嗖’地一下,渗有绿光的箭头击碎七米远的青瓷瓶,然后定在墙上。 “无事。” 花绝依然单手环着姜好的腰,嘴里却淡淡说了一句。 与此同时,姜好便瞧见窗外梧桐枝叶微动,想来是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听见动静,前来查看的。 她收回目光,弯曲手臂端详缠绕着的小巧弓弩,弓弩精悍,通体乌黑,似是用玄铁制成。 而这其中最妙的则是发射装置,弓弩的启动机关是右手中指的一个类似戒指的圆环,面上雕刻精妙,还点了一颗红宝石,红宝石下钻有两条冰蚕丝,丝线上串着一颗颗圆润的小珠子,现在正相互盘绕在手腕上。 若是垂下手臂,长袖遮住,从外观上看只像是单纯装饰用的手链与指戒,谁又能联想到其中的杀机。 拥有了这件武器,她受制于人的机率便会大大减小。 姜好眼眸闪闪,似点亮了满天星斗,她转过头欣喜道:“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由于兴奋的过度,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唇,跟某些人的脸仅有一指的距离。 花绝垂下眼睫,看着润有水泽的粉嫩,但语气依然平缓道:“以前扫疆扩土时,恰好遇到过欧阳氏的后人,随手圆了他的一个心愿,他便给我制了这件弓弩。” 恰好…… 随手…… 姜好觉得,此事绝非他说的那般巧合。 她思索间一转头,发现自己还倚靠在他的怀中,身体接触紧密,甚是……感受到那隔有长袍的温度。 姜好迅速推开,转身一闪便站在旁侧,她的脸颊微红,可眸子的神情却依然冷静:“谢谢你的礼物,等来日,我会还的。” 花绝淡淡地看着她,幽暗沉寂的黑瞳一动不动,就好似盯紧猎物时刻准备绞杀的蛇,忽地,他一笑:“姜姜,你还真是……不慌不忙啊。” 姜好转过头,漠然道:“别闹了。” “闹?” 花绝仿佛听见了什么趣事,他沉沉地低笑:“怎么,别人能闹得,我却闹不得,姜姜……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他的语气迷离温柔,眼底还泛起无可奈何的淡淡烦愁,这幅神态,就好似在绞尽脑汁去哄劝一个无理取闹要糖吃的孩子。 姜好却听出他话里的冷意,淡着眼眸充耳不闻,说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便要跨步离开,可身后又传来轻缓的声音。 “此药名为七星叶,乃箭头上剧毒之解药,若是不慎触碰,只要在半盏茶内服用,便可缓解。” 姜好顿住脚步,回过头,便看见花绝的指尖转动着一个白瓷瓶,他正垂眸,凝视着手中之物,语气也是淡淡,却能令人心中一寒。 呵,臭小子, 现在学会耍心眼儿了。 姜好冷冷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倒是要看看,这家伙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花绝对姜好的冷漠视若罔闻,他徐徐地伸出手,抬起药瓶,低柔道:“可想要。” 这句话充满了蛊惑的味道。 啧。 姜好轻嗤一声,移动脚步抬手去拿药瓶,指尖伸展,可还未触碰到长瓶边缘,就被另一只冷白色的手握住了腕子。 她下意识地便要拽回,可那手牢牢地扣着,宛若铁齿坚固,对方一用力,她又砸在了胸膛上。 花绝桎梏着手腕,顺势一转,胳膊便横在她的腰间,而另一只手挑起下颚,又伸出食指亲昵地点点她的鼻尖。 “姜姜,装疯卖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的眼眸柔凉暗沉,像子夜里渐落的雪,冰得彻骨,软得脆弱。 “要不然,我来帮你想想。” 他的指尖开始游动:“先前,是三皇子暗通款曲,大献殷勤,之后,又有阮贵妃求媳心切,妄图点鸳,姜姜,你怎能这般见异思迁来伤我的心呢,嗯?” 姜好越听越糊涂,她皱眉辩解道:“你难道不清楚,他们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获得安氏上的兵马支持吗……” “对,我清楚。所以他们才没有死的不明不白。” 花绝的指尖定格在那抹水润的芬芳上,他直视她的眼睛,温和说道:“可是姜姜,你也不能太过分了,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于私下物色‘情夫’,那本侯……只能将对方挫骨扬灰,你我死亦同穴了。” 黑瞳冰凉幽深,似无底深渊。 姜好低头,说来说去,无外乎朝堂上的那些结党营私, 怎么, 他是怕自己牵上二皇子这条线后,会反过头来对付他么。 但……乱世漂浮,人心叵测,她要从中弑杀出一条血路,而这种游走刀刃上的生死抉择,怎会仅靠简单的三言两语便能轻易动摇呢。 所以说,花花, 抱歉了, 我想按照自己的方式走下去。 唉,怎么说呢…… 由于某些人在前生没有品尝过正儿八经的恋爱滋味,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去考虑,或许……对方只是在单纯地表达‘君心在自己面前过于佛系至今瞧不见机会’的不满呢。 束缚在腰间的手松了,猩红的长袍在眼前掠过,姜好瞧着那持在对方手中的长颈瓷瓶,默了一会儿,便伸手去接。 冷白与柔粉在空中短促碰触,却也在这一瞬,留下了彼此的温度。 花绝眼神温顺很多,他说道:“我让暗十五去送你。” 姜好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她来到侯府外,瞧见马车旁站有一女子,黑袍裹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唯一把长剑系于腰间,面容清秀,长发束成马尾,目光冷冽,一看,便是杀过很多人。 她瞧见姜好,立马躬身施礼道:“属下暗十五,见过小姐。” 声音也是很冰凉。 姜好微微一笑道:“辛苦了。” 暗十五没有搭话,只是低着头,搀扶姜好上了马车,她的动作从始至终都中规中矩,眼神里也低沉地如一汪死水,就好似被机关设定的人型傀儡,一举一动,都是在按照指定行事。 第65章 论,拱白菜的猪 也不清楚暗十五走的是哪条路线,弯弯绕绕,等到达将军府时,原本还露有橙黄余辉的天空,便已经完全暗沉了。 姜好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敲了门,便有家丁出来恭敬地请她进去,跨过门栏往里走,一回头,便见暗十五还在一步一行地跟着她。 “你不回去么?”姜好疑惑道。 可没想,她这话刚说出口,暗十五便猛地单膝跪地,抽出腰间佩剑,横在手中举过头顶,漠然道:“主子吩咐,令属下寸步不离保护小姐安全,若有违背,唯有以死谢罪。” 姜好眼角一抽:“花绝说的?” “是。” 姜好长叹一声,是保护,还是监视,这还真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暗十五低头听见这一叹,没有丝毫犹豫,右手一转便把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说道:“既然小姐不愿,那便不劳烦小姐亲自动手。” 她一用力就要自`刎。 “行了。” 姜好恼怒一斥,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不悦,她走到暗十五面前,伸手握住那架在脖子上的剑刃,提起,便拿在自己手里。 她伸出玉指抚摸过长剑,月光下,那锋利的剑脊映出她寒冷的眸子:“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能够重活一世的机会的,纵然是重生之人,再世后,也不会觉得命有多廉价,反倒会倍感珍惜。” 暗十五淡漠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她从有记忆起,所明白的一件事便是‘杀’与‘被杀’——没有价值的人就活该被腐烂掉。 这是第一次,有人同她讲,命不应被廉价。 暗十五抬头,看着月光下的少女一袭冰蓝长袍璀璨潋滟,眉目如画,水眸清灵,似白雪堆砌的肌肤上,还蕴有一层淡淡的银辉,高雅而又美丽。 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主子会那般喜欢这位小姐了。 “你这眼神倒是有意思。” 姜好看着她,忽然笑意更浓了:“我好奇,一个杀手,会轻易地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所迷糊地晕头转向吗,那如果,这番话是你的对头所说呢,你也会这幅表情么。” 暗十五一听,随即凛下神色,恭敬道:“您是主子,这不一样。” 她的语气里,比刚才多了两分真诚。 姜好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她一转右手,长剑随意一挥,便准确无误地插回暗十五腰间的剑鞘里:“对自己人要好,对敌人要狠,这才是你跟随我后,必要清楚的。” 暗十五点头:“是。” 姜好十分满意,也不去计较花绝派个人到她身边究竟是何用意了,保护也好,打着保护的幌子暗中监视也罢,终归瞧这姑娘有了眼缘,也很是聪慧,留在身边,没什么坏处。 至于情报, 呵, 谁套谁的话,还不一定呢。 姜好边琢磨,边走去前厅给外祖和爹娘他们报信平安,踏进门栏一抬头,安晴坐在左边横眉冷目,姜有财坐在右边欲言又止,安老正坐中间手捻长髯,旁边还站着昂首挺胸的安临之。 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可谓是端的明明白白。 怎么办…… 垂手、低头、站好呗。 姜好立在大厅正中,听候发落。 “说!大晚上你去哪儿了,怎么这般久都不回来!”安晴一拍桌子,怒斥道。 姜好眨眨眼睛:“是花绝,他不让我回来。” 这祸谁闯谁背。 姜有财急道:“他没对你做什么?” 姜好摇头:“没有。” 安晴则道:“他敢!他若是动小好一根头发,老娘掀了他的窝!” 姜有财说道:“夫人,掀窝多费力,干脆眼不见为净,烧了。” 安晴认真点头:“有理。” 姜好默默地,为被花绝拖累的窝点了一根蜡。 姜、安夫妻俩合谋了好半天,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貌似……他们并没有烧窝的理由,准确的讲,他们还没有从自家女儿口中得知烧窝的理由。 他们齐齐转向姜好:“既是没做什么,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姜好听了半天他们二人的商量,有些困了,便低头随意道:“聊人生……” “人生?什么人生?” “为什么他是男的,我是女的,月亮很圆,天空很大,哈——切,小花很多,还有就是……我袖子怎么脏了……” “姜好!”安晴一声大喊吓得姜好一激灵“好好说话!” 姜好委屈地撇下嘴,看着安晴,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那意思是……没话说了…… “你气死我了!” 安老默默地抬起手,在空中上下晃了晃,安慰道:“好了晴儿,小好晚归虽是不对,但她肯定也知道错了,别说了。” “爹!” 安晴皱眉转过身,不满道:“您就知道不分青红皂白地向着她,她若是逛夜市,或是拜访闺友,我都不会发这么大火,可您别忘了,花绝,他在小好及笄之时都做了什么……” 安老一抬手,制止了安晴接下来的言语:“你说的我都明白,可问题是我们都老了,糊涂了,现在是这群孩子的天下,有些事情,咱们还是不要插手较好,更何况……” 他瞧了一眼姜好:“那小子待好儿,终是不同。” 安晴一愣,安临之一愣,姜好更是一愣。 姜有财深深叹了一气:“我的囡囡啊,抱在怀里千辛万苦养大的小翡翠玉白菜,就这么被一只花猪给惦记上了。” 安老神情莫测地瞟了他一眼:“你现在清楚,为什么老夫当初追着你打了十条街。” 姜有财下意识地点点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岳父,话不能这般说,小婿对晴儿的爱可谓是忠贞不渝,海枯石烂,此情天地可鉴,怎能跟一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相提并论。” 安老轻哼一声:“那也改变不了你把我闺女给拱了的事实。” 姜有财尴尬地咳嗽两声,安晴也在旁边无奈地唤了一声‘爹’。 姜好默默地抬头瞧一眼尽力缩小存在的安临之,安临之感受到目光,下意识地猛劲儿摇头。 不不不不…… 他不要做拱菜的猪, 被烧窝,还要追着打, 太可怕了。 …… 第66章 西域使臣,进贡(一) 姜好被允许回到自己闺房时,天已经是很黑了。 她躺在木梨床上,盖着丝绒棉被,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才于大厅之上听爹娘的唠叨,上下眼皮子就跟黏了糯米一样怎么都睁不开,现在独处,反倒来了精神。 姜好支撑起身子靠着床板,她一侧头,便看见放在双层木楞柜上的机关弩,玄铁制成的黑色武器,被窗外月光镀上了一层寒光,森冷幽暗,像极了某个人紧紧盯着她时的眼睛。 ‘那小子待好儿,终是不同’。 不同? 怎么不同…… 姜好收回目光,指尖相互交缠摩挲,其实,在听见外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一丝羞涩或是暗喜,反倒有种深深的沉重。 男婚女嫁,喜结连理, 前生的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可若是情意不相通的两个人在一起,根本就没有什么幸福可言,这完全就是一条为了应付差事而不得已选择的捷径, 一起生活,心是冷的,日子也是乱的, 那么今生呢, 她还要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吗…… 花绝…… 他是怎么想的, 他的行为种种,是真心实意,还是利益萌生, 若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深情戏,她还要一个坑里栽两个跟头吗,那岂不是太蠢了。 姜好伸手抓住鬓发两边,垂着头,低低地叹气一声。 但无论她怎样纠结,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十日,一晃便到了。 使臣进贡,还是曾与天齐国力不相上下的外藩使臣,上天子,下小臣,乃至一些黎民百姓,都对此抱有某种重视,或者说,国力强盛的自豪。 奇华正殿,明帝高坐在上,两位皇子坐于左侧,右侧空出闲余,应是坐于外藩使臣,几节梯阶下,便是文武百官各分两旁。 天齐王朝素来民风开放,极少有禁止女子抛头露面之说。 所以,有些臣子还带了家眷,坐于后位。 姜好坐在安老后面,暗暗伸脖向左右望望,竟是没有看见花绝。 这两天她一直在忙香尘阁的事,便很少去关注他的消息,现在乍一看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地,雅乐齐奏,这是在提醒所有人宴会的开始。 等一段乐曲尽了,便有嗓音尖利的太监高声喊道:“传,藩游使臣觐见!” 这句话一声接着一声地往外传。 不过一会儿,便几个西域人踏步而来。 领头那人,箭袖紧身长袍,黑头皮靴,微卷的发尾垂落腰间,他剑眉星目,面容深邃,而且还是没有西域人独特的大络腮胡子,这样一张冷峻的脸,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其次,他的右边,还跟有一名女子。 暖橙的轻纱裙包裹着那优美的身形,她的手腕和脚踝都缠有坠着小巧金铃的圈圈细链,额头上还垂着一颗雨滴形状的明红宝石,身后,便是西域女子常戴的大长薄纱。 他们走到宫殿正中,右手握拳,肘臂弯曲,拳头放在胸口处,道。 “藩游王室,塔尔图。” “藩游王室,塔尔娜。” “向天齐君主献上最真诚的问候,愿神明的光辉永远照耀于您的国土。” 明帝微笑地一抬手:“两位贵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塔尔图拜谢后,侧身一伸手,便有一个带有羊毛毡帽的土褐侍从缓缓上前,他的双手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塔尔图掀开黑布,便见托盘上矗立着一个雕刻成神佛宝莲的彩玉。 这个彩玉莹澈圆润,光泽明亮,最为奇妙的是,彩玉内部的渲染颜色全部是自然而然形成,缓缓渐变,没有一丝人力所为。 塔尔图再次握拳弯臂道:“此物为鄯善彩玉,乃苍天赐予我藩游的天然之物,现,献与天齐君主,愿我两国世代交好,永保太平。” 明帝大笑一声:“愿我两国世代交好,永保太平,王子所言均朕心中所愿,请上座。” 此话一出,便有小太监弯着腰,来到他们二人面前伸手做了一个‘请’。 塔尔图和塔尔娜相互对视一眼,便跟着小太监入了上座,而其余的藩游随从便在台阶下同天齐大臣们坐在一起。 歌舞升平,推杯换盏,可也不过是隔开上下两部分人交谈的屏障。 明帝端起酒杯,朝塔尔图方向微微一扬,意为敬酒。 塔尔图也双手拿着酒杯,回敬一二。 双方这才进入话题。 明帝问道:“不知,可汗王最近如何?” 塔尔图道:“承蒙君主厚爱,阿布他身体康泰,一支箭弩能射杀五只雄鹰。” 齐修道:“都说藩游人潇洒豪放,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塔尔图低笑几声:“哪里,在贵国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他话题一转:“今日宴席,怎么不见花将军,我还没有恭贺他拜将封侯。” 一听此话,明帝等人的神色微乎其微地一变。 齐昭眨下眼睛,笑道:“绯月侯偶感风寒,一时不便迎客,王子的心意,我必会替其带到。” 塔尔图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抹沉思,道:“本王子此次前来,一是愿两国交好,二是想领略贵国的风土人情,这其三……”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塔尔娜:“是希望为本王子的小妹,在天齐,选择一位勇猛的讷呼日。” 讷呼日,也就是如意郎君之意。 简单来讲,便是奉与公主和亲。 这番作为,不仅代表了藩游的诚意,更意味着,娶得塔尔娜公主的人会获得草原四十八部落的支持。 明帝等人神态各异,他们齐齐转头看向坐在侧位的小姑娘。 纤巧消瘦,面如凝脂,鹅蛋脸,秋波眼,勾唇一笑,便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塔尔娜见众人瞧她,下颚微抬,侧过头,高傲地轻哼一声。 明帝问塔尔图:“不知可汗王,想将公主嫁与何人?” “尊敬的天齐君主。” 塔尔图还未说话,塔尔娜便站起身,走到正中,抬手握拳放在左胸:“在我们藩游,只有最勇猛和无畏的战士才配获得心上人的垂青,他就像赫赫沙漠里孤傲的豹王,苍穹峡谷内锐利的雄鹰。” “所以,请君主让塔尔娜自己做主,选择一位合心意的勇士作为讷呼日,否则,塔尔娜宁可今天便赴死在这金殿上,也不会困苦自己过一辈子。” 第67章 西域使臣,进贡(二) 塔尔娜的话铿锵有力,黑白分明的眼睛坚定不移。 明帝一瞬间卡住了喉咙,不清楚要怎么回答,他稍稍侧头看向塔尔图,可对方只是在端杯饮酒,垂着眸子不发一言。 这是默许的态度。 明帝算是瞧出来了,这番作为中,和亲是真,想借着挑夫婿的幌子来打压一下天齐也是真。 他抬眸,笑道:“塔尔娜公主性情直爽,敢说敢做。好,那便依公主所言,朕相信,天齐的好男儿都不会令公主失望的。” 齐修问道:“那公主打算如何挑选夫婿?” 塔尔娜狡黠一笑,伸出双手在左前方轻拍两下,霎时,刚刚还在下方跳胡旋舞的西域舞娘一个个都退了下去,片刻后,转上来一个拉着盖有黑布木板车的胡人使者,他走进大厅,放下绳索,掀开黑布,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凶猛的狼叫。 一头灰色长毛的绿瞳野狼迈着四肢在铁笼子里走,它嘴巴张开,露出锋利的牙齿,紧盯着铁栏杆外层随时能被撕碎殆尽的‘食物’。 天齐向来以‘贤德’着称,视‘温文尔雅’为举止准则,周遭景色也是山清水秀之雅致地方,山鹿白兔这样的灵性生物便是少见,又何尝有人见过野生的巨型野兽。 一时间,除了经历过战场拼杀的武将,其余的百官还有帝王面色都不太好,甚至一些胆小的女眷,都已经吓得用帕子遮住了脸。 塔尔娜瞧着周围的神情很是满意,一抬手,便有使者上前在她的掌心放有一张虎皮制成的弓弩。 她握在手里,道:“这只狼,是乌尔赫草原最凶悍的狼王,我藩游派出了十位勇士才将其活捉制服。想要做本公主的讷呼日很简单,将这只狼射杀即可。” 都说狼以群居,若是在宽大的草原捕杀,可能会有许多难以预想的事情发生,但此刻这只狼王是在笼子里,便是有天大的野性,也不可能逃出这一寸三分地。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所有人的脸色,都稍稍缓和了些。 姜好却沉了眸,觉得,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齐修先站起来,走到中间,说道:“父皇,孩儿愿先行一试。” 明帝不动声色地瞧了齐昭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道:“好,你先来。” 齐修道了一声‘谢恩’,便接过塔尔娜手里的弩,搭箭弯弓,对准灰毛狼王的眉心,一箭便射了过去。 这支箭带有破空之势,穿过铁栏杆,即刻便要令灰狼命丧黄泉。 可就在此时,狼王怒吼一声,伸出利爪猛地便拍断箭杆,之后又往前走几步,透过缝隙,朝着高位上的人露出尖利嗜血的长牙。 齐修脸色一下子便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将近七层气力,既连那只畜生的毛都没碰到。 齐昭缓缓站起,似月光散落的锦袍掠过弧度,他来到齐修身边,笑着道:“二皇兄想必是刚刚饮酒饮多了,若不然依皇兄的实力,怎会连一头野狼都制服不了。” 这明显是一个顺坡下的台阶,可问题是就这么下了,那齐修定会从这次‘杀狼结亲’中落选,而草原四十八部落也会与他无缘。 可问题是,这么明显的陷阱,齐修却不得不跳,若不然,他就要间接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问题了。 齐修的眼眸阴沉,他冷冷地盯着笑容温顺的齐昭,片刻后,也笑道:“三弟说的是,为兄确实是喝多了。希望三弟旗开得胜,抱得佳人,可千万……别连醉酒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他拍了拍齐昭的肩膀。 齐昭浅浅一笑:“劳烦二皇兄费心。” 随后,他又接过弓弩。 站在金殿正中,齐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困在铁笼里的狼王,那绿瞳泛着幽光,他见此只是轻轻一笑,伸手弯弓。 这第一箭,他射在了铁笼的后栏杆上,可人群中却没有唏嘘声,因为他们明显看出这位三皇子是故意为之——弓箭角度和狼王的距离反差太大。 塔尔娜不明所以,她皱眉道:“射杀狼王才能算赢,你可不要糊弄本公主。” 齐昭接过第二支箭,笑道:“公主放心,我绝无此意。” 说着,他又搭箭弯弓。 这时,狼王或是被那支箭搞蒙了,居然转过头,用爪子去拨动箭杆,也就是放松的这一瞬间,另一支箭带着阴狠便直击而来。 狼王去躲已经来不及了,那支箭直直射进伸起的右前肢上,便听一声凄惨的狼嚎,然后又重重地摔在铁笼子上。 若是现在再来第三支箭,狼王必然一命呜呼,齐昭也是这般打算的。 可没想到,狼王徒然咬住箭杆,脑袋猛地一挥,血花四溅,长箭甩在旁边。 而这头狼也怒了,奋力起身拼命啃咬栏杆,铁锁震得叮当作响,煞有破笼而出的架势。 所有人都为之一慌。 齐昭更是眼眸一寒,他想再次搭箭,可手里的弓却被人一把夺走。 塔尔娜淡淡瞧了他一眼:“你已射了两箭,也未成功,本公主才不要嫁给你。” 明帝听后,皱起眉:“此法子乃公主所想,现在又翻脸不认,这是何为。” 塔尔娜转过头,道:“君主此言差矣,本公主说过,只要射杀狼王,便会成为我的讷呼日,本公主何时说过,只能拘泥于皇室。” 这是被耍了啊。 明帝脸色有一瞬铁青。 而塔尔图微微勾起嘴角。 塔尔娜也不管他人的神色转变,继续道:“本公主听说,安氏英勇善战,在边疆曾截杀过我藩游数百位猛士,那么现在,射杀一头狼王,应该不成问题。” 这话一出,所有文武百官均向坐在左侧偏上席位的安老,投去莫测的目光。 也不知道这位塔尔娜公主是不是故意的,偏偏在两位皇子未成功射杀狼王的前提下,提出这个要求。 若是安氏也未成功,那天齐最后的脸面便要在外藩使臣前丢个精光,而安氏自己也会大失军威。 可若是成功呢,难道真得要跟皇子抢女人? 第68章 西域使臣,进贡(三) 在场的官员谁不是摸爬滚打上来的老狐狸,单是看两个皇子的举动,便能知道他们对塔尔娜公主有某种势在必得的态度。 谁要是在这种状况下抢功,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嫌命太长。 安老依然坐在原处不动如山,可垂握在膝盖上的手,却是微微暴起青筋。 不是没有想过藩游人的发难,但这种一不小心便会牵连全家的进退两难,也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了。 他刚想拒绝,便见一袭银月长裙从眼前飘过。 姜好离开座位,站在左侧道旁边,施礼道:“臣女不才,愿给圣上,两位殿下和公主,助兴。”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人全部听见,甚是关在铁笼里的狼王,也不再继续啃咬栏杆,转过头,用绿瞳狠狠盯着她。 安临之有些坐不住了,这次宴会祖父只带了他和姜好两个人,身为兄长,岂能让妹妹去冒这个险。 他想起身揽下,坐在前方的安老却做出一个‘禁止’的手势,意为不要轻举妄动。 安老深深呼一气,目光不移地看着姜好。 “你?” 塔尔娜疑惑:“你是谁?可是安家人?” 看来这个小姑娘很在意‘安家人’这个身份啊。 姜好浅浅笑道:“臣女是安老将军的孙女,乃实实在在的安家人。” 塔尔娜点点头,又道:“所以,你是想射杀狼王吗,可本公主看你尚是年幼,身体力行还很弱的样子,怎么,安家的男人都要躲在你身后了吗。” 姜好说道:“安家男儿向来英勇无畏,赤胆忠心,一把利刃只会保家卫国,而不是街头杂耍。” “现如今,公主想要看射杀狼王,臣女不才,愿用一些皮毛小计博得公主一笑,另外……” 她一顿:“公主难道不想知道,这天齐的女子是靠什么来征服狼王的吗。” 塔尔娜被这一番话说的是云里雾里,她来回眨动眼睛,歪歪头,觉得还是要看看自家王兄是什么意思。 可一听到‘天齐女子征服狼王的方式’,她立即便来了兴趣,也不管身后塔尔图的目光是如何汇聚成火,势要在她后脊穿出一个洞来。 她也只是愉悦道:“那好呀。” 塔尔图默默转头‘啧’了一声。 姜好来到高台上,先是朝明帝等人行了一礼,然后便接过弓弩,搭箭弯弦。 狼王在铁笼内来回游走,它的右前肢还在淌血,可同时那浓重腥味带来的强烈刺激,却也令它更为凶残。 姜好搭弓瞄准,沉寂的眸子里泛起深思。 这狼王体形强壮,从刚刚的情况来看,无论从速度、力道、还是敏捷反应,都与寻常野兽更为强悍。 齐昭能在第二箭重伤,无非是借着欲擒故纵的把戏来降低狼王的戒备,然后才一箭击中。 可现在她若是故技重施,未必能成,而且也不知道藩游人会再此之后又说出什么幺蛾子。 要想个一击毙命的法子才是。 于是,姜好缓缓垂下手中的弓。 “怎么,怕啦。” 塔尔娜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用更为高傲的口吻道:“你若是不行便赶紧下去,换另一个安家人来,省得一会儿你没了面子……” 姜好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走下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 她渐渐地向铁笼子走去。 狼王瞧见她的动作,也不再左右游走,它裂开嘴巴露出长牙,青绿瞳孔一瞬不瞬地紧盯这逐渐走来的‘猎物’。 她这是想去送死吗! 人们看见手持弓弩的娇美少女一点点靠近笼子,五米、四米、三米……越来越近。 姜好不顾周遭怜悯惋惜的目光,她依然一点点向前走,铁笼子在眼前不断放大,恶臭的血腥开始充斥鼻腔。 但她还是没有停。 忽然,一阵铁链碰撞,狼王怒吼一声,前肢借着横条铁栏杆一跃跳起,猛扑直上,尖利的爪子伸出缝隙势要划破她的脸。 姜好看着眼前瞬间放大的利爪,那只爪子弯成钩形,上面还沾有生吞猎物时所留下的淡淡腥气。 爪尖的寒光嗜血阴鸷,此时此刻,距离她的鼻尖,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呵, 差一点,就毁容了。 姜好感受着与死亡的擦肩而过,瞳孔里倒映出属于草原狼王的桀骜不驯。 她轻轻一笑,右手转动箭杆,一挥一落间,眼里的画面便染上一层鲜红。 箭尖近距离地,刺入了狼王的腹部。 一瞬间,血花四溅,点点猩红似喷洒的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那些血珠顺着皮肤下滑,留有道道红痕,她的面容变得可怖,但眼睛依然明亮。 姜好冷眼看着倒在铁笼里气若游丝的灰狼,她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拭去脸上的红印记,然后转身,朝着高台上明显错愕的人,缓声道:“公主,狼王已死,您……可否满意。” …… 这场宴会散得可谓是神色各异。 外藩或是内族,一个个都怀着自己的心思反回了府邸,但无论怎样想,众人对姜好,或者安家,都重新定与了评价。 一个小姑娘不顾生死,含着笑便近距离击杀了野狼,这着实是个不小的冲击。 姜好才不管那些人是如何评价自己,她一步一行跟在安老身后,目光慢悠悠地环顾左右,不经意间,瞧见一片隐没在黑暗里的灌木丛沙沙晃动。 一颗小石子从那里飞出来,从地上滚动几下便碰在她脚边。 姜好一愣,她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颗小石子从原处飞出来,借着从侧边透过去的灯光,这下,她倒看出了一个小孩脑袋的大概轮廓,一瞬间便明白几分。 她上前几步先靠近安老耳边:“外祖,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儿,能不能去处理一下?” 安老莫测地看她一眼,随后点点头。 姜好离开,安临之不放心地想跟上,却反被安老制止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手捻长髯的祖父,又瞧瞧早已远去的小妹,越发摸不着头脑。 姜好拨开灌木丛枝,渐渐往草木里面走,身后的明光越来越远,只能依靠右手里提着的小八角宫铃灯来照亮脚下的一方土地。 裙摆被谁拽了一下,吓得她差点惊呼出声。 第69章 给你吃 姜好微微移动下宫灯,借着光,瞧见拽住裙摆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他衣衫褴褛,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是明亮。 果真是他。 小男孩默默瞧了姜好一眼,严肃着小脸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缓缓走在前面。 姜好跟了过去,她半弯着腰,随着小男孩弯弯绕绕,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假山后面。 周遭密树丛荫,可有月光照射倒也不显得阴森。 小男孩蹲在一处有三颗小石子摆放的泥土旁边,忽然开始动手挖掘地面,瞧着那埋头苦干,尘土向后飞扬的热闹场面,倒真像一只辛勤探索食物的小仓鼠。 姜好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闲情雅致,就这般提着宫灯,照着亮,侧倚在石壁间看着他挖。 不大一会儿。 小男孩缓缓地直起身,他的一双小手早因粗暴地挖掘变得泥泞不堪,可怀抱油纸包的动作却又是那么地小心翼翼。 他垂着头,姜好看不清神色,不过依然能从那毛茸茸地小呆毛里,瞧出极其不舍地态度。 姜好不禁有些失笑,她刚想寻问,便见小男孩忽地伸出手,把油纸包举到自己面前。 她惊讶,随手将宫灯卡在山壁间的缝隙里,弯曲双膝,蹲下身与男孩视线平齐。 她抬手接过,油纸似还留有余温,再打开,便见里面是几块奶乳泥枣糕。 她更为惊讶:“这是……给我的?” 小男孩垂着脑袋,默默地点点头。 “为何?” 小男孩忸怩着衣衫没有说话。 姜好放柔语气又问了一遍:“为何?” “因为你帮了我。”小男孩呢喃道“我母妃说了,知恩要懂得图报,你之前帮了我,我应该还你些什么。” 似怕她拒绝,他又急忙道:“你放心,这些是我刚才趁司膳不注意时偷的,还没有动过,不脏的……” 话还没落地,他的肚子便开始十分配合地‘咕咕’直叫。 姜好一笑,侧身席地而坐,顺便拍了拍旁边的位子,道:“我食量小,吃不了这么多,扔掉也怪可惜,你来陪我。” 小男孩犹犹豫豫地蹭到姜好身旁,坐下,接过递来的糕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姜好看着他默默地啃,微微一笑,转过头又瞧瞧自己手里的泥枣糕。 这类甜点,算不得什么金贵膳食,像那种刚进宫的小主,或是封号偏低的良人婕妤,都能吃上这种糕点。 姜好咬下一口泥枣糕,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淡淡回道:“齐羽。” 姜好点点头,又问道:“就这么跑出来,你母妃不担忧吗?” 齐羽一顿,没有说话,只是握糕点的手微微用力。 姜好徒然听见一阵鼻息抽泣声,她一惊,侧过头来想看看情况,可那伸出去的手还未擦拭到脸,就被齐羽一下子挥开了。 齐羽转过头背对着她,胡乱伸手抹了一把脸,又转回来一口吞掉手里的大半块糕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沉默不语。 好像说错话了…… 姜好霎时也有些局促不安,她转动着糕点,不清楚要做些什么,抬起手想摸摸小孩儿的后面,但又怕对方自尊心受挫,更糟厌恶。 她眨动眼睛抿了抿唇,最后,也只能像那孩子一样双手抱着膝,缩在一边。 月亮渐渐东移,树影也从姜好的左边缓缓掩盖了她的半张脸。 “我走了。” 齐羽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等一下。” 姜好照着印子折叠好油纸,来到齐羽面前递到手里:“姐姐刚才言语有失,你别恼。” 她一顿,又道:“那个……上次我走后,那群人还有再欺负你吗?” “没有。” 这次,齐羽答得倒是极快。 随后,他睁着大眼睛又很是好奇道:“你那次走后,他们几个便开始内讧了,特别是爱擦粉面的那个太监,对付起另外几个人下手可狠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好心的宫中小主为我说话,可每次说完后,他们非但不听,还会变本加厉地对我,为何你这就……” 姜好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这叫转移仇恨,分化群力。” 平等的人,不对等的心,往往会激发出最深层却又莫名的怨恨。 太监那根深蒂固的奴性促使着他们,但凡地位比他高的人都能上前踹两脚,还要笑脸相迎着问踢得痛不痛。 可若是同一类人呢,便会滋生一种‘大家都一样,你凭什么来教训我’的不平衡,却是绝不会想自身问题。 姜好又道:“现在,欺负你最狠的那个粉面太监现在肯定是洋洋得意的,那些私下的腌臜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所以此时此刻他是最容易犯错的。你明白么。” 齐羽好歹在宫里长大,被她这么一点拨,马上便明白是什么意思——姜好是在教他要如何讨回那被踹的几十脚。 齐羽认真地点点头,抱着油纸包,直直地跑了。 姜好瞧着逐渐远去的瘦小背影,磕磕绊绊,跌跌撞撞,脚下的步子像要随时跌倒一样。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最后化为乌有,眼眸里凝聚着沉思。 “我要见你们家主子。” 良久,她淡淡说道。 风,早已落寞,可枝头树叶,却依然摇晃…… …… 暗十五驾着马车直接进了侯府后,姜好这才知道,她来是不需要报信的。 她踏过一片瑰丽似火的红月季丛,来到一处精致的八角琉璃仙亭前,深红的薄纱挂满了凉亭五面,微风一吹,飘飘而起,却是肆意张扬。 站在距凉亭不远处的暗鸣正木讷着脸发呆,瞧见姜好,他的眼底飞速闪过一丝精光,还未等来者到前,他便立即躬身伸手撩帘子,目光恭敬并带有强烈的殷切。 那样子,活像是遇到了什么救世主。 姜好眼角一抽,缓缓走进凉亭。 她抬眼一看,这亭子内的陈设均是清一色的紫檀沉香木,大理石地板上铺有火红绒毯,中间,一道猩红似血的修长身影慵懒地仰躺在黑曜木雕制的卧榻上。 第70章 是否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的长发乌黑浓郁,随意地披散下来垂落到火绒毯上,一身红袍摇曳,妖异至极,恍若流淌滚动的血。 他的手垂下,冷白的指尖提有酒壶。 酒香浓醇,美色荼靡,花海深夜月下妖,一举一动摄魂夺魄。 这倒也能够明白,为何古书里的山间魅狐可以轻松吸食人的精`气了。 花绝闭着眼眸,抬手,白玉酒壶便上扬倾斜,一道晶莹的水流弯过弧度,落进那殷红的唇里。 他滚动喉结,咽了酒,再一挥手,那酒壶便扔向成堆在红漆柱边的‘小酒山’上。 他又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很昏沉的样子。 姜好绕过香炉来到花绝身边,瞧着一地七倒八歪的小酒壶,还有那快要喝死过去的人,不禁恼道:“你怎喝这么多!” 花绝的几缕长发遮住了半张脸,他没有睁眼,不答反问:“你不是躲我躲得很欢快吗,怎么今儿个有空来了。” 姜好一哽,说道:“我何时躲你了,我是有事。” “嗯。”花绝嗓子沙哑地低哼一声“南品铺子的五十八道糕点,七乐茶坊的二十四杯香茗,一天一个花样地吃,确实很忙。” 这人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啊。 她那是在设宴拢商。 姜好都快被气笑了。 冷静,淡定,不要跟一个醉酒的家伙一般见识。 她拽着花绝的胳膊将人拉起,随后转过身坐在他后面,调整一个可以让他舒服倚靠她的姿势。 “暗鸣,醒酒……” ……汤 姜好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旁边,手里正端有白瓷碗的人,眉梢微不可微地一动。 这……早就备好了是吗。 她抬手接过,刚想说一句‘要不你帮一下忙’,暗鸣便飞快地拱手施礼,一阵风似得没影了。 还能说什么呢…… 姜好无奈地一扯嘴角,端着黑漆漆的醒酒汤凑到花绝唇边,然后,某人默默地转一下头。 她眨眨眼睛,醒酒汤跟着移动,然后,某人又默默地转一下头。 好…… 很好…… 玩她是。 姜好微笑着,弯曲花绝枕着的右臂,手心翻转搭在他额头上,稍稍用力,这样一来,某个人的脑袋便牢牢固定在肘臂与手掌之间了。 姜好毫不客气地把碗沿紧贴花绝唇边,开始往下灌的同时还不忘温柔劝解道:“花花乖,被呛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花绝默默地伸出手,覆盖在姜好柔嫩的指尖,顺便控制下灌汤的力度,等一碗见底,他才喘口气咳嗽几声,轻哼道:“粗鲁。” 姜好一声浅笑,她想把手里的瓷碗放到紫檀茶几上,可右臂很明显被人似藤蔓般缠绕着,无奈,只能先放地上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花绝依然闭着眼眸,淡淡道。 姜好一时无言,若是花绝还像之前那样端坐在书房里批改生杀大权,她或许便单刀直入地说了。 可现在这幅样子…… 看着那昏沉地连眼皮都不愿再动一下的人,她难免有些不忍。 姜好抬手替他轻揉太阳穴,温声道:“没什么,就是宫里设宴见你没在,就想来看看你怎么了。” 一般来讲,胸口、腹部、太阳穴,这些都属于人体命脉,最为忌讳被非亲非故之人所触碰。 习武之人更甚。 可花绝,却无所顾忌,顺其自然地将自己的命门放在姜好手心。 他感受那圆润指腹带来的轻柔与温暖,心中疲乏霎时涌现,随口道:“我懒得去,一群阿谀奉承还要自持清高的嘴脸,本侯瞧着烦。” 姜好低头沉默,心里藏着旁事自然听不进去这些,思绪总是七拐八绕的。 她眨眨眼睛,想了下说词,还是问道:“近来……圣上总是在打压你,你……可有什么对策吗?” 花绝寂然,忽然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儿个不会问了呢。” 他坐起身,靠着卧榻上的软枕,单膝弯曲撑着手臂,睁开眼睛一挑,道:“你是想跟我聊老六。” 那一双黑瞳寂静幽深,暗沉地似潮水下涌动的漩涡。 哪里还有半分迷糊样儿。 姜好一愣,丝毫没有察觉出神情转变,她被花绝突然挑起的话头猛地惊了一下。 他……已经把京师里的布控掌握到事无巨细了么。 要知道,她同齐羽至今才见过两次面,而且还都是在戒备森严的皇宫里。 姜好敛下心思,淡淡开口道:“莫测难辨,圣上登基十年有余,可至今迟迟不见立其太子,表面相安无事,这私下夺储倒是愈演愈烈。” “齐昭小人,不能相助,齐修背靠丞相,定不能允许外家强势,唯有齐羽……年纪小,无母系,若是辅佐称帝,可有从龙之功,尚无忧患。” 花绝听后一挑眉梢,低柔道:“看来,姜姜是打算效仿古时枭雄,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股肱之臣啊。” 姜好又是一愣,她下意识地摇摇头道:“我自认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择一位明主,无非是想保全三亲六眷,避免兔死狗烹罢了。” 花绝倚着卧榻后的金丝绒枕,右胳膊弯曲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他眼皮惺忪,慵懒地冷笑一声:“自古称帝者,史书记载千千万,可谁能言明,何为明主,何为昏君。说到底,不过刀俎与鱼肉之分别而已。” 姜好听后不禁深深地一叹,她无奈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问题是,道若不同,怎相为谋,哪怕亲朋……” 安家历代忠良,守山河,保黎民,憎小人,杀奸敌,视护国平天下为己任。 她若是做出什么有违朝纲的出格之事,估摸着第一个会站出来大义灭亲的,恐怕就是安家本家了。 “道不同……忠肝义胆,和大奸大恶……是么……” 花绝的大拇指摩挲过手上的大红玉扳指,唇角一勾,仿佛想起了什么天大的趣事一般,忽然露出一个艳丽妖冶的笑。 “呵呵呵呵……这算什么‘道不同’,一张人皮饰起两幅面孔,这难道不是常态吗。” 他的眼瞳浓郁幽深,似一滴黑墨晕染。 第71章 别怕 “忠肝义胆何人听,大奸大恶有谁杀……是枉死后名留青史成百年,还是快意到罄竹难书遭唾骂,左右蹉跎,反复无常。” “真是蠢死了,要用一生去琢磨那点子破事,还不如直接挟主行令,成为邪佞来得痛快些,哈哈哈哈……” 花绝的笑声恣意妄为,随着深夜寒风飘荡在靡丽花海,久久不息,很是畅快。 姜好听着耳边的放纵大笑,却体会不到半分一身轻狂的洒脱,反倒,满是冰冷森然,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悲凉。 那是被他埋葬在深深地肆意下,一处不足为外人道的伤。 姜好越听越默然,她缓缓地伸出手,柔柔地覆盖在那修长消瘦的冷白玉骨上,微微收缩,紧紧握住。 花绝渐渐淡了笑,垂下脑袋,也不清楚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长发遮住了面容上的所有神色。 良久。 他才转过头,朝着姜好低柔道:“好了,姜姜,一致对外的话题结束,现在说说看,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姜好垂下眼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怎么了?” 花绝的神情徒然阴暗莫测起来,他的目光冷了冷,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抬起指尖去抚摸姜好那白皙的脸颊。 “被刚刚的话给惊住了?可是姜姜从小,不就一直在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儿么,还是说……” 他伸出两指猛地禁锢住她的下颚:“你怕了我……嗯?” 最后一点尾音轻轻上扬,慵懒迷离,仿佛情人低语般缱绻,可偏偏那气息幽凉,就好似恶兽獠牙拂过了脸庞。 姜好与花绝对视,她眼神淡漠地盯着那弥漫黑雾的瞳孔,忽然伸出手掠过他的脑后,往下一按,使彼此的距离从三寸硬生生缩短至一指。 她轻哼道:“怕?别忘了,你可是我养大的,要是怕,也应该是你怕我还差不多。” 花绝勾唇妖艳一笑,周身原本阴骇嗜血的森冷气息霍然荡然无存,便是那山间猛虎收起利爪,又变成依偎旁侧的斑斓花猫。 姜好心底陡然一松,他的气息刚刚太过诡谲,仿佛只要察觉到一点抗拒情绪,就会马上失控一样。 她微微向后避开些,说道:“聊正事,我想推上齐羽,一是贵为皇子,他本就有这个资格,二是身无旁系,我们也不必担忧会被捅刀子。” 她一顿:“可……话为这般说,现在终究还是个孩子,这般年纪,还是需要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 花绝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轻‘嗯’一声。 姜好重重叹了一气,她太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了,便问道:“你想要什么?” 花绝猛地似一脸羞涩地垂眸,他温柔道:“还未所言便知我所想,没想到姜姜竟了解我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欣慰。” 啊…… 你快别说话了…… 姜好沉默下去,她实在不想拆‘某些人为了训练出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在某一段时间内都快哀怨成‘怨妇’了’的台。 花绝把玩她的玉指,红唇潋滟,勾起个懒散地弧度:“本侯想要的东西很多,姜姜都给么。” 说话间,他眸光流转,媚眼如丝。 姜好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微微侧头,面无表情道:“适可而止,否则我揍你。” 花绝很是愉悦地低笑,他眼梢一挑,了然道:“果然呐,姜姜还是那般恶趣味,喜欢玩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巧了,本侯也喜,既然这般,那先欠着。” 所以说这家伙就是纯粹想戏弄她一番是…… 姜好淡漠着眸子,抽回快被捏成鸡爪子的手。 花绝也不制止,他侧过身将下颚抵在姜好的肩头,伸出修长手指勾起她的一缕发丝,缓缓卷动着。 他的声音轻柔,话锋却是一转。 “姜姜,我知道你有野心,这是好事,因为在这深宫里安于现状的人都被拖入地狱里了,可是呢,这野心向来是要与能力相匹配的,你要如何帮齐羽称帝,又或是,齐羽是否有你想要的资质呢。” 姜好没有去躲喷洒过脸庞的温凉气息,她明眸闪过光泽,锐利且深沉,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媚笑:“你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能预想到结果吗。” “说到底,无外乎一个‘赌’——七分手段,三分运气。” 她的眉梢流转过一丝溢彩:“我有能力,更胜天意。只要我想,便会得其所愿。” 花绝静静地听完这一席话,瞧着那坚定不移的美丽少女,他的眼底逐渐染上痴迷。 他的姜姜永远这般明亮,就似一团浓烈的火,熊熊燃烧,生生不息,艳丽迷人却又拥有致命的危险。 “姜姜……” 花绝倾身缓缓向下,他的睫羽微动,似想要落在花蕊上一品蜜香的蝴蝶,有些羞赧,可更多是迫不及待。 “我发现,这醒酒汤的效果可真好啊。” 姜好瞧着完全‘沉浸忘我’的人,不躲不避,狡黠含笑道:“我来之时还醉的不省人事,刚刚却能说得有理有据,怎么,现在又酒劲上头了?那需不需要我再‘喂’你一碗啊。” 花绝猛地一顿,很明显,刚才姜好‘体贴入微’地喂汤举动,给某些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顺势往旁边一倒,脑袋便恰巧枕在姜好的双膝上:“本侯还是愿意醉卧美人膝,更逍遥惬意些。” 姜好不觉间有些哑然失笑,她眼底涌起一抹暖色,抬起手想要抚摸一下那柔软的乌黑长发,可手即将触碰之时,却又微微顿住了。 “我知晓一位,或许能为齐羽之师。” 花绝侧躺着,嗓音轻轻浅浅。 他嗅着身旁之人散发出的淡淡香气,眼睛里逐渐泛起一丝困乏之意:“可此人性情古怪,若是真想敬请出山,还得需齐羽自己去,是成是败,便看他的造化。” 姜好低低地‘嗯’了一声,悬空的手缓缓落下,他的发丝微凉,却也格外温柔。 星斗闪烁。 一夜的时间悄然流过。 第72章 赶路 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万物苏醒,一切景象都是那么欣欣向荣,神采奕奕…… 当然啦,一人除外。 马车出了京师,行驶在大路上。 姜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倚在软榻边上,脑袋跟着马车的颠簸不停地左右摇晃。 鬼知道,被人当作抱枕搂了一晚上是有多累,关键是自己还没地方躺着,靠着卧榻将就一夜,搞得现在整个人都是离魂儿状态。 她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觉得叫醒一个熟睡的人能产生罪恶感呢,这明明是在帮他脱离夜寒萧萧冷的苦海。 啧,美色误人。 姜好思绪紊乱,困意上头,神情便显得木楞,就连小黑猫伸爪子玩闹她的手指都没有反应。 她接过青荷递来的一杯凉茶,没有马上喝,而是抬手倾斜玉杯里的茶水倒在另一掌心,再飞速扣到额头上。 一瞬间,凉意带来的猛烈刺激,使灵台骤然清明了许多。 嗯,舒服…… “小姐!” 青荷看到后猛然一惊,她赶忙取过搭在架子上的手帕,细细为姜好擦拭额头上的水泽。 “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 姜好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事关重大, 她确实不能再昏沉下去了, 此番请师出山, 不单单是想为齐羽找先生,学治国,养品德,更重要是为身边人谋一个锦绣前程的开端,还有安家今后荣辱生死的定局, 一发而动全身,这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她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坚定,随后问道:“花绝那边怎样?” 青荷答道:“小姐放心,侯爷说了,您只管大胆去做,剩下的一切,万事有他。” 姜好垂下眸,说实话,她原本还打着逐渐脱离对方生活的小算盘,现在倒好,人情越欠越多,关系越缠越乱。 道不明,也理不清…… 她低叹一声,不去再想,抬眼一扫,便瞧见垂头坐在木椅上的齐羽正低沉着神情,手指相互蜷缩,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姜好想了想,抱下抓住手指啃着不放的小黑猫,转身做到齐羽对面。 她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缓缓道:“殿下不必忧虑,事发突然,一时难以接受很是正常,可这对你来说却不失为一个改变现状的良策,您放心,臣女会竭尽帮你的。” 齐羽一身锦绣缎荣华衣端坐于位,此时此刻,他小脸干净,长发束起,一双瘦弱的手紧握茶杯。 他神色有些忸怩,很是紧张地低声问道:“那……那若是失败了呢?” 姜好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便遮掩过去,她微微一笑,反问道:“殿下觉得呢?” 齐羽沉默了。 他现在很彷徨,根本就没有什么主心骨,谁能想到,在今天的寅时至卯时,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他的人生,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回想,那时天还未亮,他本想趁着夜色去御膳房偷些过夜的火烧或是白馒头来填肚子,可谁知刚出冷宫,便被人用黑袋子从头到脚捂住抓走了。 他虽然小,但也懂得自己体内流淌着怎样的血,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视为怎样的障碍, 一个龙种…… 呵,这多么好笑…… 不过死了便死了,倒也干净,他还能去地下见娘亲。 可没想到,被这群人带走后,并未受到什么虐待毒打,倒是恭恭敬敬地为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还摆了一桌子饭菜。 他以为这是断头饭,也没客气,一顿吃的大快朵颐,之后就等着刽子手来杀头,可没有,他只见到一个人。 那个人是什么模样至今也不清楚,因为在那人走近时,他手脚冰凉,栗栗危惧,只能瑟缩地低头,不敢抬眼,余光中,唯见一角染上鲜血的袍子。 可是,他始终记着他说过的话。 他说“你想称帝么”。 称帝…… 是那个坐在高位,一伸手便能玩弄所有人命运,还不允许被记恨的人么…… 但是, 又怎么可能呢…… 哪怕现在坐于马车上,齐羽还是如此想,这真实吗,怎么可能呢…… 他很茫然,也很踌躇。 可是,拉车的骏马才不管后面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思绪,依然有条不紊地向前走。 道路逐渐变得崎岖,坑坑洼洼,马蹄子走在上面总要换上好几个落脚点,连带着车厢也不停地左右摇晃。 “暗七。” 姜好扶着马车窗边,向外喊了一声。 马车停了,一个俊秀小生模样的男子撩开车帘,探头进来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姜好的脸色有些发白,右手按压胸口,问道:“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 “大约还有两公里。” “那不坐马车了,直接步行。” 暗七点点头,直接‘哦’了一声。 姜好听见这个直愣愣的声音那叫一个无语,她现在着实好奇,花绝究竟是怎么管教手下人的, 若说暗十五一身凌厉煞气,那到是能够理解,杀手行事,总会带一些特殊的冷冽气场。 可眼前这位…… 怎么说呢,呆愣愣地, 一说一动,不说不动,最常用的答语是‘哦’,最常做的事情是‘发呆’,还爱穿一身浅白染绿外衣,有时往侧边一立,远远看去,像个冬瓜。 哦不对,不能讹言谎语,要尊重事实。 人家长得那么清秀,怎么会是冬瓜呢。 准确讲,他应该是一个长相好看的冬瓜。 姜好拨开低垂枝叶,任由小黑猫从肩头跳到矮树枝上再蹦回来,惹得长衫有些污渍。 她踩石子尖上踏过水泥坑,转头一回望,便见暗七左肩头扛着被点穴定住的青荷,右手提着齐羽的后衣领子,正面无表情地,用轻功往这边走。 显然,这暗七别说怜香惜玉了,便是人们最传统里尊老爱幼中的爱幼,都没做到。 她眼角一抽,再一次无比庆幸自己在儿时锻炼出了不少体力,没有被人拽着走,可一瞧着青荷一脸的委屈,还有小家伙左右摇摆显得极其无辜的手。 她便很是于心不忍。 虽然……是她说要快些赶路的。 第73章 桑家村 姜好站在原处:“暗七。” 暗七一跃而起,停在粗树干上,听见姜好呼喊便立即跳下,只是落地时,又大跨步地往后退了几步。 姜好眼角又一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暗七态度端正,义正言辞道:“侯爷吩咐,非必要情况,属下需与小姐保持五米开外的距离,刚刚明显过界了。” 姜好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不愧是被他那奇葩主子选中的人,很有本事,让人无语…… 她轻轻一叹,道:“你放下他们俩。” 暗七眨眨眼睛:“哦。” 他松开手,齐羽瞬间趴在地上,青荷也被放下。 不过好在,暗七至少懂得要放稳人后才能解穴。 青荷重获自由,眉眼含怒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便跑到自家小姐身边,而齐羽也是如此,他真得不想再晃悠来晃悠去了。 姜好瞧着一个抱着手臂,一个抱着大腿的一大一小,满是哭笑不得。 她又看了一眼暗七,那神情冷冷淡淡,一点都没有因为某两个人无声的控诉有任何自惭形秽之感。 看来这次行程,顺遂不了啊。 姜好无奈道:“暗七,麻烦你去前方看看,还有多远能到梓桑山。” 暗七点头抱拳,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姜好拍了拍青荷,又安慰下齐羽,抱起小黑猫,三个人相互扶持着继续往前方走。 绕过了一段山路泥泞,姜好站在陡峭岭边向下看,底下是一片古朴的农园村庄,大片大片的田地插满了稻穗,一眼看去无际无边, 只不过现在还处在初夏,庄稼未熟,呈现翠绿色,若不然黄橙橙一片,定是稻香万里。 姜好瞧见左前方有一条通往山下的青砖石路,而这条石路边还立一块石碑,写有——桑家庄。 桑家庄…… 她仔细端详这被蒙上一层灰的浅红行楷,运笔稳重流畅,字形开正端庄,一看,书写者定是曾潜心钻研此类之行楷。 暗七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小姐。” 姜好抬手摸着黑猫,淡淡道:“怎么样。” “属下打听过了,这方圆几百里的山脉,连名为梓桑。” 姜好一顿,抬头环视围绕在附近一圈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没有多言,她微微垂下眸,看向山脚下类似盆地地形的农家村,轻轻一笑。 看来,还是要拜访一下这桑家庄了。 虽说为了此次出行方便,姜好特意穿了一身素朴简单的轻巧裙衫,连头饰也只是一根雅青发带,可走在这自然形成的田间小路,和一众农民伯伯的眼里,她们一行人还是显得异常扎眼。 姜好含有谦逊的笑,迈下稻田,朝着一位翻地松土的老伯,问道:“这位伯伯,我可否向你打听一个人?” 老伯手里虽是拿着锄头,但这一双眼睛却始终好奇地瞅着这群外乡人。 现在瞧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朝他问话,他急忙抬手用围在脖子上的粗毛巾胡乱抹一下脸,憨笑道:“丫头,啥子事儿,你说。” 姜好问道:“这附近可否住着一位姓晁的前辈?” 老伯皱眉,用手搔搔脑袋,疑惑道:“俺是从大村根儿里长起来的,这么多年,也没听过有谁姓晁,嘶……” 他一转身,高喊:“东头老三家的,你路子广,听没听过一个姓晁的!” 也不知哪里的稻麦丛里,另一个粗犷声音回道:“啥姓晁的,咱们村儿里都姓桑,不就一位慕先生除外吗。” “慕先生?” 姜好敏锐地从他们对话里,捕捉到一丝关键点。 老伯回过头,解释道:“哦,这位慕先生啊,是俺们村儿里的教书先生,听是考状元时落了榜,无颜回乡,便来俺们村教娃子们读书。” “若说这位慕先生啊,可真是位大好人,教娃子们认字不光不要一个铜板,有时候还会反送一些书。现在啊,俺听俺家小孙子说出的话,有时都听不懂,哈哈哈。” “那可不!” 从稻麦丛里传出刚刚那粗犷的声音,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抬起头,古铜色的额头上汗渍淋淋:“还有我家那臭小子,每次闯祸后我要揍他,就站在我面前讲一大堆的之乎者也,搞得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等下次我也要去找慕先生,学两句好好教训他,哈哈。” 田野里一阵爽朗的高声阔谈。 姜好低头含笑,从他们的字里行间,完全能听出桑家村的百姓对这位慕先生的敬佩与爱戴。 就不知这位遁迹藏名的慕先生,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了。 姜好直等着他们交流完,才又问道:“伯伯,那你可知,这位慕先生现在所在何处?” 老伯一愣:“你找慕先生做什么?” 姜好一顿,随后笑道:“家弟曾受过慕先生之师恩,特来拜谢。” 老伯侧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一群人,瞧见其中有个小孩子,点点头道:“哦,原来这样,等着,俺给你们带路。” 他扛起锄头几个跨步便上了稻麦旁的小路,也没有认真琢磨琢磨,为何这小姑娘刚开始找‘晁前辈’,现在又想见‘慕先生’,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姜好一行跟在老伯身后,一路上遇见不少人——坐在树荫下摘菜,大聊家常的大娘大婶,成群围在溪边洗衣,玩闹戏水的青涩姑娘,还有赶着牛车运粮,下地干活的健壮小伙。 她一边走,一边被注视。 这时候,若是有人寻问她们这群人的来历,老伯便会高声喊一句‘来见慕先生的’,而姜好也会缓缓侧头,报以微笑。 他们又往里走了一段路,转瞬,便听见了孩子们稚嫩的朗朗读书声。 老伯脚步一顿,似有歉意道:“哎呀,这……俺忘了慕先生这个时候是要上课的……” “无妨。” 姜好慢慢上前,看着灰瓦斑驳墙里透出抑扬顿挫地读书声,她微微一笑,伸手朝齐羽招了招。 齐羽走来,姜好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道:“去听听。” 他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依照姜好所说,踮起脚尖,趴在窗沿外,听夫子讲解书卷,不一会儿,便入了迷。 第74章 是不是他 “‘生人不能久生而五谷生之,五谷不能自生而生人生之’。可有谁知,此为何意?” “先生,我!这意思是,人想生活下去要依靠五谷来养活自己,而五谷不能自己生长需要人去种植。” “很好。那‘晨炊晚饷,知其味而忘其源着众矣’这又是何意?翠翠,你说。” “此意为,有些人饱食终日,只知道饭菜很好吃,却不知道粮食是谁种出来的。” …… 姜好依靠在树荫下,她双手环绕胸前,听着私塾里传来夫子与学生相互问答的对话声。 她还未见过这位慕先生,可是从心底开始有些敬佩了,倒不是他的书卷讲解有多么高明通俗,而是选择的这一本书——《天工开物》。 这是一本集齐了各种不同领域技术的着作,而现在所讲的《乃粒》,便是第一卷。 她原以为,这位慕先生功名落榜,便是要教书,也肯定会教些什么‘治国,安邦,平天下’之类的豪情壮举。 可没想到,他没有借此机会来愤懑自己的怀才不遇,壮志难酬,反倒教些最平易近人,能够让乡里百姓学以致用的东西。 他是真得在为黎民造福泽。 单凭这一点,倒是能担起一声‘大学士’。 书声琅琅伴随着林间蝉鸣。 过了不知多久,从那灰瓦的小屋子传来孩子们欢快的叫嚷声。 “散学喽。” “散学喽,我要去田里抓蛤蟆。” “等等我,我也去。” …… 童男童女们抓起随便塞在哪里的小布包,一溜烟便往外跑,可刚到门口,便齐齐顿住了。 阳光下,一袭天蓝长裙随风摇曳,她皮肤白浅,眼睛温和。 这不就是夫子讲神话之时提到过的仙女姐姐嘛。 姜好瞧着一个个睁着大眼睛,想要靠近却不好意思上前的小家伙们,嘴角扬起一抹笑。 她微微弯下身形,温柔道:“你们好呀。” 这一句话,便像是浇在热油上的水,瞬间炸开了锅。 “姐姐,姐姐,你好漂亮啊,你是嫦娥吗?” “姐姐,姐姐,月亮上是什么样子的,你的玉兔怎么变成黑猫啦?” “不对不对,姐姐是西王母,你看她身上还戴着玉佩。” “嫦娥也戴玉佩,夫子讲过的。” “可我觉得更像女蜗。” …… 姜好看着围拢在身边不停讨论着自己究竟属于哪个神话人物的孩子们,张张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 他们左讲右讲,讨论地很是激烈,甚至吵闹到激动处,连‘旱魃’一词都冒出来了。 姜好颇为哭笑不得,她看着一众孩子对那个提出‘旱魃’的男孩群起而攻之,趁这个机会,默默朝后向青荷递了个眼色,青荷瞬间理会,从衣袖里拿出一包酥糖。 这酥糖本来是想要打发时间用的零食,可没想到竟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好了,孩子们。” 姜好拍拍手,唤回这些小孩儿的思绪,瞧着那一双双看向自己的明亮眼睛,她的神色更为柔和:“其实呀,姐姐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姐姐这里有蜜糖。” 孩子们顺着仙女姐姐指出的方向看去,便见在另一个姐姐手里,有许许多多的白色长块。 闻着就很甜。 孩子们的思绪瞬间便被吸引,一下子全都跑了过去。 姜好看了一眼围闹在青荷身侧伸手要糖的小家伙们,楠楠一笑,转过身,走向依然垫脚扒着窗户的齐羽,拉过他的手,便走进私塾。 麻布淡蓝长袍的先生还在整理书卷。 这位教书先生倒比想象中年轻许多,左右不过二十出头,样貌算不得出众,一顶巾帽围在额发上,高而方正。 他此时端坐草席上手系竹简,粗麻绳围绕一圈又一圈,再于正中打一个结,双手交托,轻轻放在旁侧。 姜好领着齐羽迈过门栏,朝着他微微施一礼:“晚辈姜好,拜见先生。” …… 没有人搭话。 姜好也不恼,依然保持着拱手的姿势,说道:“先生刚刚所教受之业,讲文若行云流水,释意更字字珠玑,晚辈一个不懂农种之人,听后,也感悟颇深,先生当真是博古通今。” 麻绳缠绕竹简的轻微摩擦声依然在断断续续,直到最后一捆书册放于案板上,才听见一个儒雅舒缓的声音。 “小姐过誉了,慕某不过一介书生,才疏学浅,只会一些通俗皮毛,实在担不起小姐的这番赞誉。” 他整理好书籍笔墨,伸手托着长袍下摆,缓缓站起,一回礼道:“在下慕锦成,见过姜氏小姐。” 姜好眸光一闪,问道:“先生何言我为小姐?” 慕锦成淡然一笑:“气度。” 姜好眨眨眼睛,一时无言以对。 这位教书先生的洞察力倒是犀利。 她也默默一笑,伸手推一推身侧满头雾水的齐羽,道:“先生果真慧眼识人,晚辈这番前来,是想请您教一教……我这位弟弟。” 齐羽抬头瞧了姜好一眼,张张嘴,却没有出声。 慕锦成的目光移动到齐羽身上,上下徐徐打量一番,摇头婉拒道:“姜小姐,恕在下不才,不能教令弟所学。” “为何?” “在下学识不过一些皮毛小术,堪堪用于民生尚可,但令弟……” 慕锦成一顿,继续道:“眉高骨奇,瞳孔有神,一看便是大贵之人,在下没有这个能力,教不了。” 姜好听后,沉默一瞬,忽地轻笑出声:“先生自言才疏学浅,却又能一眼瞧出家弟是否为贵人,这番作为,岂不前后矛盾么。” 慕锦成一时语塞,可能也是觉得自己犯了蠢,他嘴角浅浅一勾,报以微笑,遮掩些尴尬。 姜好瞧见这番神态,心底泛起几丝疑惑,还有一些猜忌。 她的眸光闪了闪,眼底划过一道沉思,说道:“先生不必自谦了,您这般才学,让我想起天齐正和年间一位姓晁的内阁大学士。” 慕锦成猛地一顿,瞬间目光如炬地盯在姜好身上。 姜好恍若未觉,继续道:“那位晁笙,晁学士曾是我朝内阁之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之遁甲,可谓一方文坛泰斗。” 第75章 干饭!干饭! 她一顿,叹息道:“只可惜自先皇驾崩后,这位大学士便也跟着不见了踪迹,当今圣上曾多次派人寻找,却都是无功而反,慢慢地,这位学士便在世人眼里逐渐淡去了。” 慕锦成听着久久不语,他转过头,眼睛里似惋惜、似哀伤地盯着书案上摆放整齐的竹简书卷,良久,默默一叹。 “晁学士的隐退,乃全天下读书人之痛。” 慕锦成如珍似宝地抱起一摞书册,开口道:“天色不早,在下该回去了,姑娘请便。” 他迈过门栏,站在石灰台阶上一顿:“若是小姐不嫌,明日可让令弟来此同众学子一起学习。” 姜好瞧着一袭淡蓝粗布袍却宛若青松挺直的背影,沉思无言,忽地,她发觉左边的袖子被人拉扯,低头一看,齐羽正抬头望着自己。 齐羽眨着眼睛,问道:“姜姐姐,我们明天要来上书吗?” “当然。” 姜好答道:“技多不压身,多学些总是没错的。” 而且,那位大学士,还没有找到呢…… 夜晚乡间,偶尔有一些虫鸣。 桑家村地处偏僻,若是想要绕山进镇,哪怕离得最近的边陲小城,也是至少需要马车一个时辰。 而这片乡村中的里正,为了招待姜好他们,特意步行两个多时辰,从小镇里买来了一小块猪肉,用虎子的话讲,这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够吃到的。 青荷用黑布包裹了一些碎银,放在桑婶专门为她们所腾出木炕的枕头下,盖好,又拍了拍。 做完这些,青荷撩开粗布帘,向姜好微微一点头,姜好瞧见,淡淡一笑,她转过头,继续听虎子讲他们的先生。 “我们先生可厉害了,他什么都知道。” 虎子摇晃着小胖手,一脸兴高采烈。 “什么稻谷,盐糖、铁器、木车、食油、算术,哦,对了对了,就连我们做功课要用的纸,都是先生自己做的。” 齐羽听后一扭头,哼道:“造纸?我才不信呢。” “是真的,我没有骗人!” 虎子鼓起脸,愤愤道:“我们先生就是会造纸!就是会造!” 姜好瞧着左右两边相互对视似要干架的小孩儿,无奈地拍拍手,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别吵了。虎子,能不能给我看看慕先生所造的纸。” “好!” 虎子自豪地瞟了一眼齐羽,跳下木凳,迈开小短腿迅速地往屋里跑。 不大一会儿,他便拽着一张泛黄的纸又跑回来。 “喏,仙女姐姐,就是这个。” 姜好接在手里,指腹于纸张边角细细摩擦,这个料子可比京师里的纸张要薄,要脆,不过,倒是不妨碍往上写字。 她瞧着上面一道道的算学题,还有黑、红两种字迹相互交织的痕迹,不禁微微一笑,眼睛移动,视线落在最后的批注上,她的笑容,有所渐收。 “这是我前几天做的功课……” 虎子声音越来越小,他已经万般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答应神仙姐姐的话了,就算要拿,也应该选一张好的…… 他在仙女姐姐面前一直维持的形象,崩塌了…… 姜好瞧着算学题末尾的字迹,运笔流畅,字体端正,就是感觉少了几分稳重,而且这个字迹,似乎有些眼熟。 她问虎子:“这是你们先生写下的批语吗?” 虎子默默地点点头:“是先生写下的,可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姜好一愣,随后一笑。 而齐羽则转过头:“切。” “好了,开饭了!” 桑婶高声一喊,便‘齐刷刷’吸引了三个人的目光,她端着装有高粱米粥的瓷盆,放在姜好他们正聊天的粗木桌上。 青荷在旁边也放下碗筷。 “来肉喽!” 又一声粗壮的高呼,桑叔用抹布围着一小碗肉,从庖房里迅速跑出来,把小碗放在木桌上后,他急忙搓搓发烫的指尖。 “姑娘。” 桑婶用麻布围裙擦拭着手,有些拘谨道:“我们这里没啥好东西,比不了大地方,就这些,你撮合着吃。” 姜好看着桌子上的一些青菜小炒,还有热气腾腾的蒸肉和小猫吃的鱼干,她就知道,里正一家已经尽可能去做到尽善尽美了。 她一笑,感激道:“真是麻烦叔叔和婶婶了。” “哪里的话。” 桑婶笑着眉眼为孩子们盛粥,桑叔也憨憨一乐。 青荷端起一个盛满米粥的碗,倒是有些踌躇地伸向自家小姐面前:“小……” 话,刚刚脱口。 姜好便眼神一扫,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伸手接过灰土碗,避过碗边上的缺口,默默低头喝粥。 这高粱米远不及城里的精米,粗糙,发涩,咽下去还有些噎嗓子。 若是没有经历过前生,她一定会浅尝一口之后便吐了。 可经历过,知道挨饿受冻是个什么滋味,便不会太在意吃下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要能果腹,怎样都行。 “姑娘,你尝尝这肉。” 桑婶瞧着姜好只是在淡淡喝粥,便往前推了推那一小碗蒸肉。 姜好含笑应了一声‘谢谢’,伸出筷子夹起一小块儿,同时,她也听见一道猛咽口水的声音。 她转过头一看,虎子端着碗,眼睛睁得滚圆,正紧紧盯着还在往下滴油的肉块。 姜好一笑,筷子转移方向,放在虎子那稀汤寡水的粥里。 “姑娘,这……” 桑婶的面容上有些尴尬,她侧过头瞪了虎子一眼。 “没关系。” 姜好把这一碗蒸肉放在两个小孩子面前,缓缓道:“他们还小嘛,多吃些长身体。” 虎子原本被自家老娘瞪地一哆嗦,可听见了仙女姐姐的话,又瞧老娘没有反对,他立即夹起肉块放进嘴里,开始狼吞虎咽,大嚼特嚼。 齐羽相对还收敛些,但这目光也从众人身上转移到饭碗里。 姜好又吃了几口盐水菜,便放下碗筷:“婶婶,我可否问你一件事?” 桑婶一愣:“啥子事,你说。” “我初来桑家村时,瞧见山坡上有一块石碑。” 姜好的语气里满是好奇,其中还夹着几分崇拜:“那字迹飘洒俊逸,大气得体,像是出自名家之手,刚刚我瞧了虎子的功课,见慕先生之书行与石碑上字形很是相似,不知,是否为慕先生所写?” 第76章 大人物 桑婶又是一愣,摇摇头:“这石碑我小时候就有,都多少年了,一直摆着,怎么可能是慕先生写的。” 桑叔一听这个话题,立马停下大口喝粥的吞咽动作,他用袖子一抹嘴,粗声道:“这个俺知道,听说那碑上的字是一位在京城里做过官儿的大人物写的,” 姜好紧接着问:“什么大人物?” 桑叔思索:“俺听上一任里正说,那位大人物好像是个做学问的,因为他娘就是咱们桑家村的人,所以这位大人物也来桑家村隐居了。” 一听‘隐居’二字,姜好心里猛地一动,她继续问道:“那桑叔可知,这位大人物现于何处?” “哎,俺哪知道。” 桑叔毫不在意地一挥手:“这都是村儿里老人闲扯说出来的,什么大不大人物,俺当里正二十多年了,除了慕先生,其余人是一个都没见到。” 姜好还想再问问有关‘慕先生’的事,可一瞧桑叔和桑婶已经淡然了神色,埋头吃饭,丝毫没有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意思,她便打消了一问再问的念头,只是坐在原处,低头思索。 可忽地,桑婶一抬头,看向虎子:“虎子,慕先生啥时候给你写东西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又错一大堆被先生批评了!” 虎子正大口嚼着瘦肉,听见喊话嗓子瞬间一噎,‘咯喽’一声,一整块肉就全部吞了进去。 小脸被呛得通红,咳嗽声不断,他撂下碗筷急忙跑进里屋。 过了很久很久,他又磨磨蹭蹭地挪出来,同时,还不忘用一种哀怨的目光瞥了一眼姜好。 姜好尴尬地一扯嘴角,用长袖微微遮住脸。 这不是…… 她也不知道么…… 于是乎,出于某种曾经也被同窗嘴瓢说出自己小试未及格而被娘亲知道的感同身受。 姜好连带青荷,使劲拉扯着桑婶怒火中烧时举起的扫帚。 嘶…… 可也拦不住啊…… 姜好坐在床炕边,安慰着趴在膝盖上痛哭流涕的虎子,他一边嚎一边揉自己的屁股,看样子是打得不轻。 姜好又是说好话,又是讲故事,一直折腾到临近子夜,这小家伙才慢慢睡熟。 她把虎子的小脑袋从膝盖处移到枕头上,又给他盖好被子,这才出了里屋。 但她没有马上回房休息,而是走到小院,手里还拿着一根刚从庖房里顺来的黄瓜。 姜好随手晃悠几下,往上一扔,这黄瓜便再也没有落下。 对面的大树沙沙作响。 暗七啃着黄瓜,蹲在小院里的石桌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姜好。 唉……这还能说什么呢。 要不是她上一次手欠,扔了个胡萝卜,现在也不至于见个影卫还得进行‘投食’。 姜好无奈一叹,问道:“这以后,你去保护你们主子,也要扔根黄瓜或胡萝卜才能见到么?” 暗七摇摇头,很认真道:“不需要的,因为我还不够资格去保护侯爷。” 姜好听后眼睛一挑,好奇道:“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暗七果断答道:“杀人。” 姜好一顿:“还有呢?” 暗七想了想:“杀人。” 睁眼要杀,闭上眼也要杀。 姜好沉默,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过头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暗七跳下石桌,垂眸说道:“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慕锦成回去后,便一直坐在桌案前看一本书。” “什么书?” “书封未有名称。” 姜好点点头,默默沉思。 “小姐。” 暗七扔掉黄瓜根儿,问道:“您怎么确定,慕锦成和晁笙是有关联的?” 子夜浓郁,姜好仰头瞧着没有半分星斗,似深渊暗沉的天空,恍惚中,好像看见了某个人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只要是人,就会留下踪迹,无论时间多么长久,都只是或深或浅的问题,而且……” 她一顿:“我信你们侯爷。” 既然花绝说了,梓桑山是晁大学士的隐居之处,那定然是准确的,无疑其他。 “唉,就看明天。” 姜好转过身,缓缓朝屋里走:“瞧瞧这位科考落榜的教书先生,究竟是真实的鱼目,还是蒙尘的珍珠。” 次日,公鸡刚刚起鸣,虎子便拉着齐羽一起跑去了私塾。 姜好跟着他们,也搬来椅子坐在屋子最后,对上慕锦成奇怪的眼神,她美其名曰:陪读。 上课了。 今天所讲,依然是《乃粒》。 姜好发现,慕锦成授课,先是礼教,后为上书,除了温故先前所学,点书与读书后,都是学子提问,先生回答。 若是有一些词意无人询问,他便提出,后而讲解。 日头,渐渐从地面移上了树梢。 散学时辰一到,原本安静地田野小道瞬间便得热闹了。 姜好站在慕锦成右侧,看着齐羽被虎子他们一群人拉下小溪摸鱼,还淋了满身水,叹道:“我这是第一次,看他笑。” 慕锦成背脊笔直,目光炯炯,一袭灰白长袍似雪压青松。 听见这话,他侧过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孩子虽小,但也颇有些自己的心思,这般年纪,向来是父母不愿谈,不过小姐身为长姐,却可以与其弟交流些小心思的。” 姜好淡淡一笑,没有去点破这身份间的误会,她顺着话,继续往下说:“先生所言真是与众不同。” 慕锦成问:“此话怎讲?” 姜好答:“便拿这次授课来说,我儿时也曾有教书先生上讲,那时所学,均是《三字经》、《弟子规》、《论语》此等书籍,很少像先生这般,从讲解农耕开始。” 慕锦成了然一笑:“小姐误会了,德意品行,这些是必不可缺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让这群孩子了解自己的根。” 姜好疑惑:“根?” 慕锦成点头:“是的,我曾上京赶考,见过不少落魄出身的学子,被那些官僚纨绔尽数嘲笑,有许多人受不住那种羞辱,便自告离退,唉……” 姜好垂眸:“皇天有令,天下学子同属同等,难道没有人向上禀明吗?” 第77章 晁学士可愿见我们 慕锦成闪过讽刺地苦笑:“这些话若是放在十几年前,我或许还信,可现在……” 他冷嘲一声,继续道:“所以,在这群孩子学有所成之前,我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虽出身贫苦,可与那些纨绔子弟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好似那稻米,若是捧于顶峰的尖尖麦芒没有根部来扎深泥土,那距离枯萎,也只是时间问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个道理很浅显,但又有谁去正视。 唯一做到的,可能就是先帝了。 姜好深深叹一口气:“五谷果腹,命之根本,可就是太平常了,令人忘却了若是不食,会怎样。” 慕锦成诧异,似是没有想到一个丰衣足食的闺门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侧过头去看向姜好。 阳光下,少女浅白的脸庞晶莹如玉,乌墨的青丝妩媚似风,此时,她正望着不远处小溪里玩闹欢快的孩子们,使得那明眸里,溢满了温柔的涟漪。 耳边充盈嬉笑声,眼前尽显美人颜。 慕锦成有一瞬间徒然明白为何话本里的仙人会那般眷恋俗世红尘,若是能在凡尘寻一归宿,那谁还愿清冷孤苦。 他转过脑袋,用头顶投下的树影,遮住有些发烫的耳根。 姜好拢了一下长发,微微眯起眼睛,刚刚起了风,晌午的热气被冲散不少,现在倒是舒适些了。 她满意地一扬唇角,想了想闲聊这么久也该进入正题,便,又开口道:“慕先生博学,对谷物颇有研究,那不知,我可否问个问题?” …… 没有人回话。 “先生,先生?先生!” “啊?哦……小、小姐请讲。” 这怎么还磕巴上了。 姜好莫名地瞧了他一眼,可对方依然脊背笔直,双手负后,不见什么异色,就唯独那张脸总是往旁边转,不看她。 姜好不明所以,可也没多想,收敛下心神,问道:“自古,人生百态,为六物,金、木、水、火、土、谷,圣人曰,需治修,那先生觉得,要如何治修,怎样治修。” 慕锦成答道:“古语有云‘水灌溉,火烹制,金断割,木造建,土繁殖,谷养育’,天地万物,上君下民,各尽其职,方可循环有治。” 姜好眸光里闪过一丝释然的神色,点点头,低喃道:“说的好。” 这个答案,可比前世的那个殿试状元,回答的还要好。 在此之后,一连三天,姜好都送齐羽去私塾听学,一节课下来,也不知道慕锦成是有意还是无意,经常问一些授课之外或者言辞深意的问题。 齐羽倒也争气,问有所答,思路清晰,若是实在解答不上,便自己看书查阅,请教先生。 姜好有时在旁边听着,不自觉地便会暗暗琢磨,这个慕锦成,该不会看出齐羽的皇子身份了。 可每每听慕锦成夸赞令弟有多么多么聪慧时,她又会打消这个念头,因为那双眼睛太清澈了,根本看不出一点的虚伪奉承。 他的夸赞,完全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便是连她这个非亲姐姐的人听了,都会有一种自豪感。 如果这幅样子都是造假的话, 那她只能说, 对方的演技,实在太过出神入化了。 第五天。 姜好靠在榕树下瞧这群孩子们散学,等着最后一个小姑娘离开私塾,慕锦成便领着齐羽缓缓走出。 齐羽看见姜好,顿时眼睛一亮,撒开腿跑到她身边,脆生生喊道:“姐。” 姜好瞧着抱住自己膝盖,仰头露出灿烂笑容的齐羽,不自觉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姜姑娘。” 慕锦成走过来,唤了一句。 “慕先生。” 姜好点头,回应一声。 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 橙黄暖阳透过密叶,撒下星星点点的光辉落在二人身上。微风拂过发梢,齐羽夹在这俩人中间,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瞧瞧。 慕锦成垂眸,神情中颇有些不自然,他眼睫轻颤,抬手握拳放在唇下轻咳,微微张嘴几瞬,却恍然不知,到底要说些什么。 姜好在旁,反先道:“慕先生,我打算明日便要离开,叨扰许久,见谅了。” “你要走?” 慕锦成的瞳孔微张,下意识地便问出这一句话,可脱口后又觉得自己的言行过于唐突,有失礼节。 他立即侧头垂眸,不再言语。 那一袭儒雅的淡蓝长衫被树影映衬得发暗,失了几丝原本的纯澈,留下几分难言的落寞。 姜好恍若未觉,她只是淡淡地伸出手压制住想要抬头说话的齐羽:“是啊,家中有事,我不能在此长久逗留……” 她一顿,又道:“先生教与家弟颇多,我想于今夜宴请先生,不知先生可有空闲?” 慕锦成一时无言,他皱起眉头频繁地眨动眼睛,又微微抿唇,似乎很是纠结。 良久,他颇为遗憾地一叹:“在下今晚有要事,怕是要却去姑娘的好意了。” 姜好淡然一笑,对于这样的婉拒没有丝毫失望之色。 她从长袖里取出一件信封,双手托捧,伸向慕锦成面前:“先生不用急着回绝,这场宴请究竟成与不成,到底还是看先生的。” 慕锦成一愣,他迟疑地伸出手接过那封信,信面上没有墨迹,红色方框中,一片空白。 他忽然沉默了。 姜好双手抬起再次深施一礼:“我自诩,这些天博古论今,与先生已有莫逆之交,还请先生圆我离开前的一个心愿,见,晁大学士一面。” …… 夕阳滑落,天边逐渐染上一层赤色,火烧云滚滚浓艳,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在空中点燃。 慕锦成托着斜长的阴影从山道上下来,他站在山丘滑坡处,一抬头,便瞧见倚靠在榕树旁,半边脸被云霞点燃赤红的姜好,还有侧边的齐羽。 慕锦成一顿,眼里神色复杂多变,紧接着,便是一声苦笑:“知道两位出身不凡,但不曾想,竟是京中的贵人。” 姜好往里走了几步,道:“不说,就是怕先生多想。” 她立在坡道上,脸颊边闪过霞光,映衬着,眸光炯炯,明媚发亮。 “不知,晁学士可愿见我们?” 第78章 奇门遁甲 姜好肩上的小黑猫,也是一声寻问的喵叫。 慕锦成未答,反问道:“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姜姑娘,你是如何知晓,我是晁学士的门下弟子。” 姜好悠悠一笑:“眼界。” “这些天我听先生讲课,授书内容不单单拘泥于一处,这不像只会闭门造车的学子所讲,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而且……” 她轻柔道:“我有一故人,他告诉我,晁学士在此隐居。” 慕锦成点点头,又无奈地摇摇头:“家师隐居近于二十余年,在外名号早已衰落,无人问津,你这朋友还能寻蛛丝马迹找到这里,可见,本事不小。” 姜好听后巧颜一笑,她轻轻拢一下被风扬起的墨发,眼波潋滟灿烂,仿佛盛满了星河柔光。 慕锦成晃了一下神,他垂着眸,遮住眼底深处的复杂难言,长长一叹,道:“你们先随我来。” 跟在他身后上山,一路上,姜好才渐渐了解一些隐居的前因后果。 天齐三年,文状元——晁笙,一举通过殿试,那时出题者还是身体康泰的先帝,两人于大殿上相聊甚欢,一见如故。 至此,先帝破了布衣不可上殿参政的规矩,封晁笙为内阁首辅大学士,负责起草诏书以及审议奏章。 同时,先帝听取晁笙建议,下令开设民间学堂,并收优等弟子转入晁学门下。 慕锦成,便是其中之一。 一时间,儒风学者似雨后春笋般频频崭露头角,可好景不常在,在晁氏学术将要到达顶峰,成为一派学说之时,先帝骤然病逝了。 当今圣上继位后,抬高权贵,打压布衣,晁学士曾多次上书启奏‘不能寒天下读书人为国奋斗的赤胆忠心’,却被屡屡驳回,晁学士自己也遭受到了排挤。 一气之下,致仕退隐。 如此一来,那些曾是晁氏学下的门徒纷纷上书,让朝廷请回大学士,否则便全部致仕。 那时,慕锦成参加科考,为榜上探花,他也上书恳求,乃至在殿试之时,运用晁学士的学说来表明‘国不可无晁’。 明帝无奈,只能下诏寻人。 可这一寻,便寻了五年之久。 慕锦成一边心系家师,一边担任翰林院编修,就在九月前,他收到了同门师兄的信函,这才明了,晁夫子一直隐居在桑家村。 当初致仕,唯有首席弟子知晓,并跟随着退隐,可近来,那位师兄接收家中信函,说是老母病重,想要见他一面,这才无法,写信于慕锦成,托他照顾夫子。 慕锦成收信后即刻辞官,来到桑家村,一边侍奉师长,一边教孩童读书。 慕锦成走上盘旋于山峦两侧的泥泞石阶,继续道:“家师年岁已高,不能总是爬山颠簸,所以每过三日,我都会上山去拜见一次夫子。” 他们聊了许多,可并没有花费太久时间,天边余辉浅浅,依然照亮林间小路。 至此,当淡淡白雾不知从何时开始环绕在他们身边,逐渐模糊视线之时,姜好警惕地停下脚步。 “无妨。” 慕锦成察觉到身侧之人的紧绷,他也停下脚步,解释道:“这是家师在此处设下的一道奇门遁甲,为的,就是不被朝廷的人找到……” 他一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转头看向姜好,可是薄雾笼罩,瞧不清对方是什么神色,一叹道:“姑娘是安老将军之后,而家师,也历来敬重安老前辈,所以,姑娘不必介怀。”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带她上山。 姜好点点头,瞧一遭周围,原本浅淡的白雾逐渐有浓郁的趋势,她紧了紧一直拽着裙摆的齐羽,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慕锦成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低着嗓音,小声道:“若是……若是姑娘不介意,小生……小生可以领着姑娘,然……然后,就……就出去……” 姜好眨眨眼睛,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先生,能大点声么,我没听清。” 没见慕锦成有反应,侧边的齐羽倒是拽了拽她的袖子。 “姐姐,先生说他想牵你的手。” “咳咳!” 慕锦成右手握拳抵在唇边狂咳,这话说的,太实在了。 姜好乍一听也是一愣,可转瞬便明白过来,她单手领着齐羽,往慕锦成的方向走几步,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慕锦成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的长袖被人拉扯一角,他动了动隐藏在宽袍下的手指,可末了,也没有抬起来。 他转过头,看着浓重迷雾,稳稳地,朝前方走去。 这步子缓且从容,没有半分紧迫之意,左停右拐,似在按照某种规律前进。 周身的雾,越来越浓了,视线最多在方圆一米之内。若不是众人间相互拉扯,他们一群人早晚会迷失在这里。 姜好的脸,撞破了一团‘棉花’,她摇了摇脑袋,再张开眼,便见夜色清清,树影丛丛,不远处的茅草房前挂着淡黄色灯笼,伴有小院里时常传来的鸡鸣鸭叫,倒是颇有一些岁月静好的意境。 “到了。” 慕锦成站在原地,说道。 姜好收回了手,看向身后,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高耸而立,哪还有半分浓雾痕迹。 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上古文明,历代传承, 这其中奥妙,真是神秘莫测, 道不明,也说不清。 姜好领着齐羽往茅草屋走,相比他们,小黑猫更显得活跃,它从姜好的肩头跳下,几步便跃上围栏,蹲在一根木柱上舔着爪子等他们。 慕锦成推开一扇从缝隙里透出明光的木门,轻轻拉开,走进去,却没有上前施礼问安,反倒站在旁边,垂手不语。 姜好和齐羽相互注视一眼,也同样立在旁边,不说话。 烛火幽幽,亮如白昼,一盏盏椭圆灯笼挂满房梁,地板上亦有,几乎是三步一个。 白发老人手捧书卷坐在铺有毛绒毯的椅子上,他脊背弯曲,眼角勾陷,皮肤褶皱若老树枯皮,额边还有一些褐色斑点。 他看着书,不为任何事所动。 第79章 淘米洗菜 “夫子看书时,最忌讳被人打扰。” 慕锦成微微侧头,压低音量向姜好说道。 姜好默默点头。 沉迷书卷,不可自拔,身为晚辈,而且还要求知问学,这点时间自然是要等的。 ‘哗啦’。 翻书声清脆而又缓慢。 晁老看书,右手忽然离开书卷,在桌面上慢慢摸索着什么。 姜好看得奇怪,身旁慕锦成猛地一个箭步飞速上前,端起放在桌角的瓷杯毕恭毕敬地送与晁老手中。 晁老拿过喝了一口,转手便要放下。 慕锦成急忙去接,两只手空中相交碰在一起。 “锦成。” 晁老轻微一抬眼,看见稍稍弯腰恭敬站在一边的人。 “夫子。” 慕锦成笑着一施礼。 晁老略微点一下头,这便算是回礼,他转过眼睛,瞧见了立在对面的一大一小,问道:“这是……” 慕锦成连忙介绍道:“哦,这位是姜好,姜小姐,安老前辈的外孙女,另一位是五皇子齐羽。之前,弟子请您看的那封信,便是他们写的。” 姜好和齐羽纷纷拱手施礼。 “晚辈姜好,拜见晁老夫子。” “晚辈齐羽,拜见晁老夫子。” 晁老笑意盈盈,伸手虚扶了一下:“好,好,来了就先别走了,锦成,去伙房做些好吃的,招待招待两位。” 慕锦成一顿,他有些踌躇地看向姜好他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晁老打断了。 “你还愣什么,快去啊。” 慕锦成一拱手:“是。” 他走出门栏前,看了姜好一眼。 木门关上。 姜好收敛神色,抿了一下薄唇,开口道:“前辈,我们……” 她一抬头,后半段话又咽了回去,不知何时,晁老再次端起了书。 她眨眨眼睛,最终还是沉默下去,拱手一施礼,无声地退出去。 茅草屋并不算大,想要找到伙房也很容易。 姜好拿着一捆韭菜,放在水里清洗。 齐羽握着一根胡萝卜,逗小黑猫。 可小黑猫是个傲娇的,丝毫不理会齐羽的花式撩逗,鼻子一哼,尾巴一甩,扭头不理他。 姜好走过去,拍了拍齐羽的头:“没用的,小欢喜不爱吃这个。” 小黑猫闻言往上一跳,落在姜好的肩膀,用绒脑袋蹭蹭她的脸,仿佛在撒娇道:主人,你别拆穿我嘛~ 姜好一笑,走到灶台边,把这一捆韭菜放在木板上。 慕锦成原本在挽着长袖淘米,瞧见早已洗完摘干净的韭菜,诧异道:“真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名门贵女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不曾见过有哪位千金去刨地干活还会摘菜。 姜好淡漠地动了一下唇角,没有说什么,她取出一个大瓷碗,来到慕锦成身边递过去。 慕锦成更是诧异,他迟缓地接过,把洗好的高粱米放进瓷碗中。 姜好在旁边,说道:“慕先生,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晁夫子看那封信时,他是怎样的态度?” 慕锦成淘米的动作一顿,直起腰,缓缓道:“其实……夫子看见那封信后,什么都没说。” 姜好惊异:“什么都没说?” “嗯……” 慕锦成点头:“夫子并没有说要见你们,也没有说……不见你们,所以我就擅自做主,带你们上来了。” 姜好一顿,怪不得,上山时,慕锦成的神色那么复杂纠结。 她沉默片刻,说道:“要是这么说,还要多谢先生了。” “不用这么客气。” 慕锦成收敛下神色,握在碗沿边的手不自觉地蜷缩几下,他眨动眼睛,迟疑道:“我们也认识这般多的时日了,再先生先生地叫,显得生分,若不然,你直接唤我名讳。” 姜好一愣,瞧他微低着脑袋,泼墨般的长发于两侧垂下,看不清神色,常常直如青松的脊背此刻微微弯曲,淡蓝长袍落地,像是一条绵长清澈的静溪。 她垂下眸,淡淡道:“这不是生不生分的问题,我与齐羽虽不是亲人,可也是姐弟情深,而你又是他的授课恩师,这一句‘先生’,担得起的。” 慕锦成的双手撑着淘米缸的边沿,久久未起身,也久久不语,蓦地,他一笑:“知道了。” 一道韭菜炒蛋,一道素拌黄瓜,一道野菜腌制的咸菜,和高粱米粥,上桌。 姜好,慕锦成,还有齐羽,围坐在木桌边双手放在膝盖上,也不动碗筷,默默地看着晁老夹起一块酸黄瓜喝粥。 食不言,寝不语。 晁老向来严于律己,行不逾礼,所以桌上进食时,便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一直等碗里的粥见底,又用帕子擦拭一下嘴,晁老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三人,见他们面前的碗筷摆放整整齐齐,没有移动过的痕迹,有些惊讶道:“怎么没吃,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姜好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有,饭菜很好。” 她伸手拍一下齐羽的后脊。 齐羽瞬间明了,他跳下长板椅,来到晁老身侧,双手交搭,膝盖跪地,坚定道:“请晁夫子收我为徒!” 说完,他便磕头一拜。 姜好也起身,施礼,恭敬道:“夫子,晚辈是安老将军的外孙女,姜好,此次斗胆拜访,是想请您出山。” “夫子……” 慕锦成也想站起来说话,却被晁老一举手打断了,他伸手去扶起齐羽,上下打量一番,并没有表态,转头道:“你说……你说老安家的孙女。” 话题转变有点快,姜好一愣,可也马上反应过来:“是的,前辈有什么吩咐?” 晁老点点头,他收回手,去拿斜靠在旁边的木头拐杖:“听说习武之人都是五更洗漱练武,那麻烦你起来时,帮老人家喂一下院子里的鸡。” “对了,那鸡怕生,不许外人接近,你喂的时候,小心一些。” 晁老右手杵着拐杖,左手被慕锦成搀扶,一步一步向书房走去。 小屋昏暗,木桌上的半截蜡烛缓缓滑下蜡油,现在只剩一点浅光。 “姜姐姐。” 齐羽缓缓移到姜好身边,惴惴不安道:“先生这是应下了,还是……” 第80章 早起,喂鸡,种茄子 姜好摇摇头,她也不是很明白这其中深意,一叹道:“先按照老先生的话做。” 说是‘闻鸡起舞’五更天起。 可姜好还未到四更,便把齐羽叫起来。 齐羽揉着惺忪的眼睛,又打一个哈切,磨磨蹭蹭地拽过外衫随意搭在身上:“姜姐姐,干嘛起这么早啊。” 就是在冷宫,他也从未有过没到四更天就醒。 姜好放下总想往怀里钻继续补觉的小黑猫,小黑猫四肢落在木桌上,抬脑袋抗议地‘喵呜’一声,结果姜好伸手一指,瞬间又蔫儿了。 什么嘛,连个好觉都不让睡,哼! 小黑猫一撅屁股,气地不理他们了。 姜好现在没时间管小欢喜的心情,她拉过系上长腰带的齐羽,走到小院里的水井边,拉动长绳。 一个装满井水的水桶,缓缓地被提了上来。 齐羽接来被浸过水的帕子,擦在脸上,一瞬间,刺骨的寒意直击脑门,他彻底地清醒了。 姜好也在水桶里洗一下手,那井水本就冰凉,再被夜晚的微风一吹,手掌更显得几分麻木。 她不在意,随便甩了甩。 “姜姐姐。” 齐羽环顾四周,黑压压地一片连星星都看不见几颗,借着茅草屋前的灯笼,也只能看清小院落这一亩三分地。 那些公鸡小鸭都安安静静地趴在窝里,一动不动。 这个时辰,是不是太早了点。 姜好自然知道齐羽心里的困惑,说道:“不早了,再过一会儿,晁夫子可能都要起来了。” 齐羽疑惑地抬头看她。 姜好摸摸他的头,解释道:“昨夜他说‘武人五更起’,这是老先生借用典故闻鸡起舞,来叫我们早起,而后面又加一句‘公鸡怕生’,就是要说,若是鸡鸣,我们才起,那时间便来不及了。” “所以,我猜测,老先生是想让我们勤学。” 齐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脸佩服道:“原来是这样,姜姐姐你好厉害!” 姜好柔柔一笑,她才不会说自己是在晚上翻来覆去琢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明白的。 既然已经醒了,那么就按照晁老的话,去给鸡喂食。 他们走进伙房,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碗,盛米,之后,他们便要出去,一推门,正好同慕锦成走一个照面。 慕锦成一愣:“你们,怎起的这般早?” 姜好眨眨眼睛:“你怎么也这样早。” 慕锦成笑笑:“夫子向来喜好晨读,一般不到五更便会起床洗漱,我历来先起,然后为夫子准备早膳。” 姜好侧过脑袋朝齐羽俏皮地一挑眉,你瞧。 齐羽疯狂点头。 慕锦成瞧着他们二人的小动作,不明所以,但也会心一笑。 袅袅炊烟升起,人间的烟火气一下子冲散了暗夜的寒气。 东边泛出白光,淡金色的云霞逐渐笼罩上这座小小的茅草房。 用过早膳。 姜好和齐羽再一次恭恭敬敬地站在晁老面前。 此时的小院空处,早已搬出了长矮桌,地上铺一层毛绒毯,各类书卷和竹简齐齐摆在一边,似一座小山。 晁老坐在阳光下,翻开一页书。 “晁夫子。” 姜好急忙开口,生怕晁老一个读书入迷,又把他们晾在一边。 晁老右手捧长卷,慈爱道:“起啦,昨晚休息得如何?” 姜好轻声道:“谢谢夫子关心,休息很好。” 晁老点点头,对一边沏茶的慕锦成道:“锦成,你来已久,该回去给孩子们授课了。” 慕锦成听后一顿,若是平时,这个时辰确实该回去授课了,可是现在…… 他下意识地看一眼立在侧边的姜好。 姜好冲他一笑,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慕锦成这才躬身离开。 树上的鸟,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了。 晁老左手托着长袖,右手拿起一炷盘香,放在紫檀木炉里点燃,他合上木盖,摆在成山的竹简旁边,说道:“这些书啊,都是孤本,受不得那些鸟雀的啄,用香熏一熏,会好些。” 姜好伸手想去帮衬,却被晁老一口打断。 “丫头,我这老头子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姜好莫名地眨眨眼睛,点头道:“夫子想让我们做什么?” 晁老微微侧一下头,缓慢地举起手臂一指他们身后三分田地里的嫩苗:“那些种下的,是茄子,最近长势不好,有许多杂草,叶子还稍稍枯萎,你们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 姜好看着绿汪汪的一片秧子,有些犯愁,想那前世,在冷宫里为了生存或多或少都学了些生活技巧,所以才不会像其他千金那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不过种田…… 啧…… 冷宫里也不让啊,不然,她早成蔬菜大户了…… 可是前辈发话,于情于理,都应该照办。 姜好微微施礼,转过身,细细观察起茄子田。 一排一排的绿叶秧子很是茂盛,宽大的绿叶稍稍下垂,没见到茄子的影,倒是根茎底部,长有不少杂草。 这个好区分。 姜好拽住野草尖,往上用力,便连根拔起。 齐羽在旁边看着,瞧出门道后,照猫画虎,也蹲在地上拔草。 三分地,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 天上的日头缓缓上移,树影子越发的小。 姜好直起身,双手扶腰微微抻拉,酸痛啊。 她转过头,瞧见齐羽还在卖力拔除,干净的小脸又变得蓬头垢面,满是淤泥。 最好玩的是,小欢喜也跟在旁边,张开嘴巴咬住野草根,退着身子使劲儿往后拉,‘咕噜’一声,草拔出来了,它也跟着滚了几圈。 姜好不禁一笑,也不再管他们,提起水桶舀了水,大概浇一遍地。 这一番折腾下来,她是腰酸腿疼,手心红肿,指尖还磨出了水泡。 “干完啦?” 晁老沙哑地嗓音缓缓响起,姜好听得一愣,不是说,老前辈看书时最为专注,不会被打扰么…… 心里疑惑,但她还是笑道:“是,夫子还有什么吩咐?” 晁老手捻长髯,眼睛微眯,他一侧头,便看向伙房旁边的粗木头堆。 好家伙,这是要劈柴呀。 第81章 恳求 姜好借嘴角的笑容遮掩住心底的无奈。 她拽出卡在木墩上的斧头,握住掂了掂,还挺重。 但这玩意儿要怎么劈…… 她随便捡起一块木头横放在墩子上,一起一落,‘咔嚓’一声,一节木墩变成两节木墩。 “不是这样的。” 齐羽迈开小腿跑来,以前为了偷御膳房糕点,曾将近两个时辰躲在木头堆里,那时看见过,小太监是怎么劈柴的。 他接过姜好手中的斧子,拿起木头竖放木墩上,抬手一用力,‘咔’……卡在木缝里了。 他上下摇手,又用上十分力气,好不容易才劈成两半。 姜好默默点头,原来如此…… 这一折腾,又是将近一个时辰。 之后,洗衣,扫屋,打水,甚至连做饭,都安排给他们了。 桌子上,这一盘赛一盘的黑糊炒焦菜,佐料都看不清。 晁老瞧着饭食,稍微一顿,没有说什么,夹菜慢慢吃。 食不言,寝不语。 更何况姜好他们连喘气儿的气力都是匀出来的,一个两个灰头土脸埋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小黑猫也是,四条腿分别左右一蹬,结结实实地躺着。 晁老历来重‘礼’,他门下弟子无数,不管多累,都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毫无规矩,无一例外。 但这次,晁老没有说什么,眉眼里也未曾流露出任何不悦,而且,他喝米粥时,还无奈似地摇了摇头。 姜好趴桌子上缓气,根本来不及去观察晁老的细微神情,她闭着眼,直听见瓷碗落桌上的声音,才抬头。 晁老拿过斜靠桌角的拐杖,未发一言,缓缓朝里屋走去。 “姜姐姐……” 齐羽从环绕的双臂里探出脑袋,有气无力道:“我们都累成这样了,夫子为什么还不提拜师的事儿,他会不会在……”耍我们啊。 最后这几个字,他还是咽了下去。 “就算是耍,也要做。” 姜好彻底直起身,她看着深红的,轻轻一碰就又麻又疼的手心,眼眸越发深邃。 “宫里的白眼,落在身上的刺鞭,还有那些要置我们于死地的人,这样一想,现在所受的罪,根本就不算什么……” …… 晁老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姜好他们也不好去打扰,看了看这一桌子的菜,卖相不佳,闻一下都觉得难受,更别说吃了。 也不知道晁夫子是怎么忍住的。 日头又开始向下,树影拉长,可左右,也不过半个时辰。 晁老拄拐杖推开房门,一抬头,就见姜好和齐羽第三次恭恭敬敬地站在面前,他眉目平淡,问道:“你们,怎么还在?” “夫子。” 姜好施礼,也不再刻意隐瞒什么:“晚辈此番前来,想必您心如明镜,那么晚辈便直说了。” “这次请您出山,是希望您能培育我身边的这位天齐六殿下,我知道,夫子向来淡薄名利,不求荣华富贵,可晚辈希望,您能看在天下黎民的份儿上,择一位明君。” 风大,树摇,天边滚过一片乌云。 晁老拎起悬挂窗沿边的纸灯笼,拄着拐杖,又缓缓往回走:“唉,我老了,不中用了,折腾不起你们的天下了,回去。” “可是……” 姜好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回答的,只是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耳边的风,似乎更强烈了。 齐羽抬胳膊狠狠抹一下眼角,吸吸鼻子,哽咽道:“姜姐姐,我们走。” 他就知道, 什么称帝,什么改变命运, 这些都是骗人的, 他天生下种,就该被那些人欺负,吃不饱饭,天天东躲西藏, 早知道这样,最初那顿大餐还不如当断头饭呢,又何必像现在这样,给了曙光,又灭了希望。 姜好也是落寞,她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让老先生连一丝机会都不给。 他们推开小院的门,发现青荷,暗七,还有慕锦成全都在门外站着。 “小姐!” 青荷的左臂上搭着一个狐绒披风,瞧见姜好,她连忙走过去把披风系在自家小姐身上。 “小姐,你们……” 她一看二人的神情,马上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小姐,没关系的,就算晁老前辈无法帮助我们,我们依然有办法解决眼前问题。” 慕锦成前走两步,长摆下的手不自觉地蜷缩:“夫子年岁已高,已经力不从心了。” 他垂头,不与姜好对视:“姜姑……小姐为请夫子出山千里而来,其诚意天地可鉴,慕某代夫子谢过了。” 他说着,双手抱拳,施了一礼。 “先生言重了。” 姜好气息沉沉,她现在没有什么心力来搭话了。 头上的乌云越来越密,耳边挽起的碎发也随着狂风飞扬。 要下雨了。 青荷搀着姜好,慕锦成拉上齐羽,一行人急忙往山下走。 可…… 就要这样走么…… 姜好盯着脚下的泥泞,野草丛丛,被人一踩便东倒西歪。 多像啊,无论前生今世,没有能力不都是这样的下场么, 她现在这般努力,不也是为了摆脱这样的下场么 可现在呢…… 她就要无功而返? 不,不对, 为什么要无功而返…… 好不容易牵线搭桥, 好不容易找到晁笙, 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一条能够改变命运的轨迹, 难道就这样放弃? 呵…… 开什么玩笑…… 不能走, 绝对不能走! 姜好猛地甩开青荷的双手,往回跑几步,一下子跪在茅草屋前:“前辈,姜好此次前来,着实是真心实意请您出山,请您,给晚辈,给齐羽,一个机会!” 她拼尽全力地声嘶力竭,伴随着天空中闪过白光后的轰鸣。 齐羽抽回自己的手,也跑几步跪在姜好身边:“夫子,齐羽是诚心诚意想拜您为师,学习治国之道,请夫子成全!” 身后的青荷和暗七瞧见如此,话不多说,也跟随着姜好跪下。 天上的雨,落得很急,一瞬间,身上的华服锦衣就被浸湿得彻底。 姜好直直地跪在泥泞上,发丝贴紧脸颊,眼睛也被狂风吹的有些刺痛,她颤抖睫羽,耳边传来嗡嗡声,说是让她起来,不要再等了,可脑袋晕眩……她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了。 第82章 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眼前黑漆漆的只有雨幕,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好看见了一盏淡黄色的光,被谁持着,缓缓靠近。 “晁老先生……” 她蠕动嘴唇,昏迷前,终是说了出去。 …… 粗糙的宽木梁横在眼前。 姜好迟疑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袋胀痛厉害,嗓子也是干得发紧,她缓缓气息,喊了几声‘青荷’也无人答话,便自己撑着床板坐起来。 她刚起身,一杯清茶被递到眼前。 姜好接过,一仰头喝个精光,这杯茶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花料制成,喝下去清爽甘甜,喉咙干涩减缓,脑袋也清晰不少。 “还来一杯么?” 沧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姜好猛地抬头,看见晁老手持拐杖,正面容慈祥地看着她。 她一惊,想翻身下床,却被晁老一手扶住:“不用了,你身子骨弱又淋了雨,惹了风寒,还是休息些好。” 姜好顺着晁老搀扶地力道缓缓向后靠,可出乎意料,她没有倚在坚硬的木楞板上,而是一个柔软光滑的抱枕。 这个抱枕是用上等的蚕丝料制成,一寸千金,还散发着淡淡的靡丽熏香。 这味道…… 还挺熟悉。 她抚摸身下躺着和身上盖着的雪绒狐毯,刚刚没有发现,可现在一看,整个房间朴素节俭,唯独她这一处,是异常奢华。 “这是,你的那个臭小子带来的。” 晁老拿着滴水不剩的茶杯,放到桌子上。 花绝…… 姜好眨眨眼睛,除了他,还真想不到谁的品味能如此骄奢。 她默默低头,嘴角上扬,但又急忙收敛心神,暗自摇头,不行不行,现在不是当花痴的时候。 姜好问道:“前辈,齐羽……现在何处?” 晁老一笑:“你是想问,老夫有没有收六殿下为徒。” 姜好沉默,手指微微用力抓住被褥。 晁老继续道:“收了,老夫隐没山林二十余载,也难为你们还能念着老夫,来到这里。” 他一顿,又一叹:“我虽是隐居,可对外面的情景,也并非全然不知。” “丞相一脉的二殿下想独揽大权,三殿下不甚了解,可他年幼时那一见,不见得是个成大器之明君,所以我才隐居。” 姜好聪慧,一点便明白其中的意思。 晁老退隐,一是遭受排挤,二是没有合心意的上位者,至此,才告老还乡。 姜好出声道:“莫不成您早已对齐羽抱有期望,那为何……” 晁老看着浅光闪烁的烛灯,道:“历来成大事者,何曾有平平淡淡一说?不经历点大风大浪,你们连失败都算不上,更何况,你们还是奔着那个位子去的。” 他用拄拐点地,眼睛看着姜好:“不过你这丫头,倒是生猛,跟那小子一样。” 姜好没有缓过神:“您说的谁呀?” 晁老哼哼两声,捻着胡须高深莫测道:“还能是谁,那个为了给你做弓弩臂,不惜跑到荒无人烟的恶石岭去寻千年寒铁的冷脸小子,回来后,满身带血,要不是老夫用草药吊着他,命早没了。” 姜好听得是一阵一阵地发蒙,她知道那弓弩来之不易,可没想到,会这样艰险。 她摩挲着手腕,神情有些恍惚。 良久,她问道:“您怎么知道……” “因为晁大学士与南朝擅机关的欧阳乃一门下的师兄弟。” 门,被推开。 一只冷白的手握住门框,华美如丝羽的黑色长袖顺着边缘滑落,猩红似血的荼蘼诡谲冷艳,宛若——它的主人。 花绝带着寒气走进屋内,他也不看姜好一眼,随意一甩手,那精致的白瓷碗便被他扔在桌子上。 几滴药汁溅落桌面,屋子内瞬间弥漫起浓郁的苦涩味道。 姜好一抓被褥,完了,这是生气了。 晁老咳嗽一声:“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完,他佝偻着脊背拿起倚在墙壁旁的油纸伞,走出屋,又顺带关上了门。 烛火闪烁,映射出墙壁上忽隐忽现的影。 姜好往上拽了一下狐绒毯子,眼睛频繁转动,她抿了抿依然干裂的薄唇,一叹,道:“你怎么来了?” 花绝垂眸不语,他拿着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碗沿边溅落的黑药汁,在确定干净后,又重新端起药碗,走去递给姜好。 感受到那一双幽暗冷淡的眸子正从头顶紧紧地盯着自己,姜好一时间有些紧张,有些心虚,竟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她默默地伸手接过,把碗沿放在嘴边,才微微抿了一口,就皱起眉。 好苦…… 但这话也不敢往外说。 她蹙着眉,一口气猛灌药汤。 “咳咳。” 姜好用袖子捂嘴低咳几声,伸手把碗递还给他。 花绝接过,放床边的木柜子上,从袖口取出一包蜜饯,拉开麻绳,拿出一块果脯毫不客气地塞进姜好嘴里。 姜好默默咀嚼,口中的苦涩逐渐被甘甜所掩盖,她抬头,瞧着依然冷漠的人,再一次问道:“你……怎么来了?” “唉……” 花绝深深地呼吸一下,似无奈,似烦闷,他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撩起姜好垂落肩膀上的乌发:“姜姜,你怎么就不乖呢?” 相比他的神情,那声音是出乎意料地温言软语,好似一片羽毛轻柔又肆意地挑拨起湖面上的层层涟漪。 姜好莫名引起一阵战栗,她立即转过头,不再去看他。 可显然,这样的举动引来了不满。 花绝向前探身,他一只手按压软狐毯上,另一只手穿过姜好垂落脸庞边的长发,扣在后脑上,微一用力,姜好便不自觉地转移回视线。 “躲什么……” 花绝直盯着她:“难不成,姜姜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姜好下意识反驳:“你说什么呢!” 可这话才一出口,她便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有一种被误认为红杏出墙后的娇嗔与不满。 她愣住了,这是自己会说出的话吗! 花绝倒是很受用,他松了扣住后脑的力道,转手来到姜好脸庞边,细细摩挲:“嗯,我自然知道,有我这样美艳的人在姜姜面前,姜姜是不会再对其他丑物心动的。” 第83章 获取本钱,然后,翻盘 这话……怎么有一股子酸味。 姜好一掌拍掉在脸边摸来摸去快要搓下一层皮的手,说道:“你怎么在这,是暗七联系的你么?” 虽是问话,可也包含了某种肯定。 花绝瞧着自己的手被打掉也不恼,转了个方向,支撑在软枕上,继续以一种半怀抱的姿势禁锢着姜好。 他漫不经心道:“嗯,我一直在桑家村不远处的小镇上,你晕倒后,暗七便第一时间联系了我。” 他说完一顿,抬手便在姜好的额头上猛地一敲。 姜好捂着脑门不满地瞪他:“你干什么!” 花绝眉梢一挑:“耗了半条命才得到晁老的支撑,你平时的聪慧呢,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只知道犯蠢劲儿。” 姜好伸直脖子反驳道:“我这不叫犯蠢,叫真心实意,而且,夫子那是在考验我和齐羽,懂吗。” 花绝点点头:“所以说,慕锦成也是你的诚意,是么。” 姜好一顿,她看着眼神又开始逐渐深邃的某人,这才明白最初的沉默寡言是怎么来的。 “不是,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就……你能不能不要把目光总是放在这些小事上。” 想想大事,好搞事业啊。 花绝默然地开始上下打量,眸光从她细腻的眉心一直缓缓下滑到雪绒毯覆盖的小腹,然后,又回到她的眼睛。 “那姜小姐认为,本侯应该把目光放在你身上的何处?” “花!绝!” 姜好麻了,在对方的眼睛开始肆无忌惮凝视她的时候,就已经麻了。 这人究竟……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啊! 姜好咬着下唇,那无所适从的神态就好像被粘黏蛛网上的蝴蝶在想方设法挣脱缠绕住的丝线一样,她气冲冲地一蹬腿:“你出去!把青荷叫进来!” 相比之下,花绝反倒从容了。 他抬手飞速地摸了一下姜好的朱唇,眼睛紧盯着她,同时又把肌肤相碰过的指腹抹在自己唇上,之后,起身。 呃…… 姜好简直怀疑人生,她看着悠悠然离开转手关门的惬意背影,好半晌,才从发愣的思绪中缓过神来。 她这是…… 被调`戏了? “花!绝!” 也不知道是羞,还是恼,姜好总感觉心中闷着一口气,顺不开,压不下,乱糟糟一团。 她拽过身后倚靠的软枕,照着大门狠狠砸过去,虽然人不在了,可这气还是要出的。 枕头被砸过去之前大门开了一个小缝,枕头飞过去‘砰’地一声砸中落地,这门缝很配合地停了三瞬后,才缓缓打开。 青荷捡起地上的软枕,拍打下尘土,又放回姜好身后:“小姐,您和侯爷……吵架了?” “什么吵架才没有!” 姜好不假思索地脱开而出。 青荷默默地点头。 看样子…… 吵的不轻…… 姜好拍拍胸口,顺了顺气,不能再被干涉,该想想正事了。 她忽然说道:“青荷,我打算把你留下。” 青荷原本在拧毛巾,想要给小姐擦擦汗,可一听这话,她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小……小姐,您说什么?” 诧异,慌乱,她不能想象,从小到大一直情同姊妹的小姐会把她丢下。 姜好神情淡然,她转过头直视着青荷:“我希望你能留下。” 为了避免误会,她特意用了‘希望’一词。 可青荷此时怎会去注意这些。 她跪在床榻前,略有哭腔道:“小姐,是不是……是不是青荷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小姐,您说出来,青荷会改的,青荷……青荷只有小姐了,求您不要把我扔下!” 姜好微微一叹,起身下床,伸手搀起青荷:“不是扔下你。我将你留下,是想让你跟着晁学士,学习接人待物,立身处世。” 青荷抬袖子擦了一下通红的眼眶,摇摇头道:“我不想学什么处世,什么接人,我只想陪在小姐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 她自有记忆起就是姜府的婢,小姐的贴身侍女,从小到大,亲如姊妹,从未分开,小姐就是她的亲人。 她不想跟自己的亲人分开。 姜好沉默地看着心生郁结的青荷,没有继续劝解,转过身抽出悬挂在斑驳墙壁上的长剑。利剑出鞘,映衬着烛光焰火,散发出凌寒之气。 她把剑尖搭在青荷的肩头上,青荷一瞬脸色苍白,慌忙便要跪倒在地。 “不许跪!” 姜好一怒喝,青荷停住了半弯的膝盖,她缓缓伸直双腿,重新站直身躯,可手指相互交缠,一双眼睛低着,不去看姜好。 “你说,这公平吗。” 姜好淡淡地看着青荷,说道:“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却可以随意拿剑指着你,你觉得,公平吗。” “这世上权者升官享乐,穷人吃草受苦,你觉得,公平吗。” “男人寻花问柳,还成官留青,女子却从一而终,要老死宅院,你觉得,公平吗。” 青荷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眸里开始闪烁出不一样的光彩。 “正因为不公平,所以我们才要去争,花费千倍万倍比常人还要艰辛的努力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平等,绝不落于人下。” 姜好手里的凌寒剑脊上映衬出灼灼烈火:“那么现在,去获取你的本钱,然后,翻盘。” 青荷看着姜好,再度弯膝跪下,不过这一次,姜好没有拦她。 她目光闪烁:“青荷明白了,青荷一定不会辜负小姐期望,努力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哪怕……这是为了小姐。 窗外的雨,停了。 当暖阳从云层露出橙黄色的光,姜好披着雪色貂绒大氅,站在梓桑山半腰的泥泞石路上。 她的脸泛白,还露有病态,但眸子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生病之人的闷倦与困苦。 可见,心情不错。 “慕先生,就送到这里。” 姜好向后瞧了一眼奢华靡丽的马车,又转过头朝慕锦成浅浅地笑了笑:“青荷和齐羽,他们两个是初出茅庐,不懂事,麻烦先生多照料一二,嗯……还有暗七。” “会的。” 慕锦成喃喃回了一句,他的眼神颇有些躲闪,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态来面对这个含笑的女子…… 第84章 易容之术 差距…… 慕锦成看见了与她之间的差距,又或者说,与花绝之间的差距。 他不是什么权臣,也不是什么富商,没有地位,没有实力,甚至在花绝硬闯茅草屋之时,他连拦下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自己,怎么配得上她的美好。 慕锦成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他不自觉地拢了拢有些破旧打补丁的长袖。 姜好没有察觉出慕锦成隐藏的黯淡,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的评价中独属‘美好’,那她一定会笑着告诉他。 她的美好,早已腐烂了。 迎着晨光往回走,姜好上了马车,站在车板上转头又看一眼梓桑山峰,高耸的山屹立远方,或许在某个地方,两个一大一小也在张望着往下瞧。 青荷知道了争取,依她的悟性,定能学有所成 齐羽乃皇子,被晁老教诲,未尝不能去夺一夺那个位子, 所以现在, 她就去尽情地享受复仇。 姜好掀了鲛珠帘子进去,便见红衣墨发的美人正沉着脸闭目养神。 她一挑眉,嗯,差点忘了,这还有一尊大魔头需要‘处理’呢。 “说完了?” 花绝撑着头,斜靠软椅上,乌墨的发不受拘束顺着脸庞滑落,他的左腕处缠有浅紫发带,袖口微敞,异常明显。 他睁开眼,纯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你跟他的关系那般好,怎么不多聊聊。” 真是……阴阳怪气的。 姜好无奈地瞟了他一眼:“别人又不是同你一样,只会想那方面。” 花绝不语,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姜好也不再说些什么,她脱下大氅,折叠起来放在来回打滚的小黑猫旁边,又伸手揉了揉小黑猫脑袋,之后,她自顾自地坐下倒一杯茶。 她刚吹拂茶面升腾的白气,双肩又被搭上狐裘大衣。 “才发汗便折腾,你还想病多久。” 冰凉的语气带有责备,姜好感受压在肩头上的力道微微加重,她伸手拍了拍那冷白的指尖:“好了,我有分寸。”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道沉闷的轻哼声。 花绝站在她身后,从上至下,能够轻松看见那无奈的神情,还有因放松而软化的娇柔脸庞。 他心里一直烦闷的郁结,此刻竟消散了许多。 花绝感受左手指尖传来的温柔触感,右手也开始有些不安分,慢慢移动,抚上她的细腻脖颈,同时还不忘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花绝抚摸细颈的手法很有技巧,指腹轻压揉转,像是在按摩一样。 姜好没有过多在意,她听花绝的问题淡淡一笑:“还能打算什么,自然是做该做的,谋该谋的。” 杀,该杀的。 她一顿,微微侧头,意味不明道:“那你呢,可有什么打算?” 花绝怎会听不出此话里的深意,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如绸缎般柔滑的发丝,说道:“本侯,只会护短,倘若是我名正言顺之人,那岂有被欺负的道理。” 他的手指伸入发间,点了点眼前的小后脑勺。 马车离开小路行驶在阳光大道上,却没有往京师里走,反倒绕过都城,来到静佛寺之前。 马车停在一处偏僻,姜好围着大氅,抬手往下压了压绒帽,环抱小黑猫,跟着花绝安排好的小厮走向‘姜家小姐’所居住的禅房。 花绝这个大魔头! 选什么理由遮掩不好,偏偏是上香求姻缘! 她求个鬼的姻缘。 姜好穿过竹林,拉开禅房大门,便见一身劲装的暗十五还有同她长有一模一样面容的女子,正端坐席位上。 瞧见了她,她们二人迅速起身。 小黑猫听见动静,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结果一瞧,发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主人。它跳下姜好的怀抱,走到另一个‘姜好’脚边,仰头嗅了嗅,又转身蹦了回去。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 这时,姜好摘下绒帽,也细细打量着冲她行礼的另一个‘姜好’。 不得不说,容貌,身形,装扮,举止,还有声音,都简直是跟她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不差。 难不成,这就是易容之术…… 姜好眼底闪过一丝趣味,问道:“你,是怎么扮成我的?” 那人不说话,伸手在脸颊边摸索,随后一扯,一张浅薄的人皮便被撕了下来。 此时再一看那人,她的面容五官都很平淡普通,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色。 而且在她的眼眶,嘴角,鼻尖,一些特殊而又细小的位置,通过窗外照射进来的光,姜好能细微看见一些密密麻麻穿织起来的银线。 也就说,为了保证完美易容,她的一些面部皮肉被银线进行了缝合。 暗十五瞧见姜好的目光直直在身旁易容者的脸上打量,她不动声色移动脚步,拦住视线,同时,又默默做个手势。 易容女子低头退下,暗十五上前几步拽回姜好的思绪:“小姐,侯爷吩咐,从今往后,您的一切饮食起居都由奴婢来照顾。” 姜好淡淡‘嗯’一声,她走到西南角用来吹风赏景的露台,半支撑着身子跪坐在软垫上,瞧见紫竹木桌上,小火炉里还煮着香茶。 她挽起袖子,掀开盖子瞧了瞧,这茶,还差些火候。 于是,她拿起火箸,往里加了些碳。 暗十五也跟随跪坐下去,同时,她从方柜子里拿出一个紫檀木长盒,伸手推到姜好面前。 姜好诧异,放下火箸,掀开雕琢纹路的木盖,一瞧,里面放着的,正是花绝送与她的手臂弓弩。 她取出来放在眼前,忽然莞尔一笑。 他想的,向来周密。 姜好也不客气,她撩开左臂长摆,让暗十五帮忙系上,然后说道:“小十五,说说看,这些天都有什么趣事。” 暗十五道了声‘是’,接着便将这几天听到的风声讲给姜好。 因是外藩进贡,又想要两国联姻,所以这一段时间,无论是二皇子齐修,还是三皇子齐昭,于情于理都基本陪同在那位西域公主塔尔娜身上,而王子塔尔图多半进宫与明帝把酒言欢。 不过这宴席上到底是‘言欢’,还是‘言利’,那便不得而知了。 还有将军府,这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动向,就是‘姜好’在静佛寺祈福求姻缘,也极少派人来询问归府时间,唯一一次拜访,还是姜有财送钱给她。 姜好左手托腮,默默听着,她总感觉,不是将军府没有什么动向,而是外祖,看出了什么。 第85章 木头哥 “还有一点。” 暗十五倒一杯茶,放在姜好面前:“将军府的安临之公子,最近同塔尔娜公主走得很近。” 姜好诧异地一挑眉:“他俩走那么近做甚?” 暗十五继续道:“听传信,说是塔尔娜公主不喜修、昭两位皇子,曾悄悄偷跑出去,在路上遇到了小偷,是安公子追了回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还真是大哥的风范, 就是不知这一助,会产生什么样的火花…… 不过,相比之下。 姜好更是在意花绝安置在京师的部署,常理来讲,塔尔娜贵为一国公主,又是想要和亲的对象,看管她的人必定多之又多,而且还不止一家。 这位公主能跑出来必是花费不少心血,行踪也定是隐秘至极。 可即使这般,花绝还是能找到她,并把行踪整理的这么清楚。 可见,这皇宫的布局,也不是很严谨啊。 姜好手指间托着玲珑小瓷杯,放于唇边缓缓上扬,茶水顺着舌尖慢慢流进腹里。 这时,远处传来沉闷而又缥缈的古铜钟声。 暗十五听到后眼神闪烁,身体前倾,她小心翼翼道:“小姐,你该去祈福了。” 姜好一愣:“祈福?祈什么福。” “姻缘福。” ……什么鬼。 姜好支撑额头,长长一叹:“走。” 不能暴露替身之事,因此,前后行为要符合一致。 她们走过长阶,绕到寺庙的后庭苑,那里有一棵菩提树,树叶茂盛郁郁葱葱,枝干上挂满了浅红绸缎,被风一吹,飘飘荡荡,还伴随悦耳的银铃声。 菩提树下,多有华服女子手拿毛笔,在大红绸缎上仔细书写与情郎之百年琴瑟的心愿,末了,笔锋收尾,挂于树梢,双手合十,又含羞一笑。 姜好也拿起毛笔,看着桌上的姻缘带思索,写什么好呢。 姻缘? 不,她在这玩意儿上吃得苦够多了,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事业? 这个可以,不过这个是姻缘树,万一搞出个叫‘事业’的人……那怎么办,麻烦。 算了,她还是给别人求…… 姜好想到此,挽起袖子,抬手用毛笔蘸墨,停顿一瞬,然后便开始缓缓书写。 暗十五在旁边看着,随着大红绸缎上落笔成字,她的眼神也越发怪异。 祝天下有情人……吃好喝好…… 嗯,这是个很实在的愿望…… 但是要怎么跟侯爷汇报呢…… 姜好拿起姻缘带吹了一下上面的墨迹,满意地点点头,她绕过木桌,来到菩提树下找适合悬挂的位置。 “我要系在这上面,你不许偷看!” “切,小姑娘的东西,我才不看。” 嗯? 姜好拽住枝干的手微微一顿,寻着声音转头望去,一瞧,便见到了一身白衣潇洒的安临之和异域风情的塔尔娜。 安临之腰佩长剑双手环胸,站在树下索然无味地看着。 塔尔娜则显得异常兴奋,她小心护住姻缘带,三两下攀爬上菩提树,立在粗树干上缓缓直起腰身,抬手把姻缘带系在高处。 安临之在下面瞧见她略微踮脚的动作,有些焦急道:“你小心点,别摔了。” “知道啦。” 塔尔娜跳下树,拍了拍手。 “公主殿下?哥?” 姜好走过去,顺其自然地插入他们俩个人的对话中。 安临之一愣:“小好,你怎么在这儿?” 姜好无奈地瞟他一眼:“我一直在这,你不知道么?” 安临之尴尬地咳嗽一声:“我、我知道,不是这几天……”忙忘了么。 他说这话时,不经意地看一眼塔尔娜。 反倒,塔尔娜没去理会,她目不转睛盯着姜好,忽然伸手一指:“你是那个当初在大殿上杀狼王的女孩。” 姜好微微一笑:“公主聪慧,没想到时隔多日,还能记起我。” “那是自然,你在大殿上的举动,像极了赫赫沙漠中捕捉毒蛇的塔漠鹰,敏捷,犀利,毫不犹豫,连我王兄都颇有赞词呢。” 塔尔娜上前连跑几步,她手腕处缠绕的银铃清脆响亮。 “多谢公主和王子的赞赏。” 姜好神情依然平平淡淡,没有被夸奖后,或多或少会有的得意与自豪。 她目光深邃,看似无意,实则认真地关注着塔尔娜说话时有可能流转过的神色。 不过可惜,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面前这个媚中带纯的小姑娘,完全像是初出茅庐的雏鸟,跟大殿上显有嚣张的样子完全不同。 姜好思索一下,说道:“若说起雄鹰,在我们天齐想到的便是勇敢,公主殿下能够擒住狼王,也是异常令人钦佩。” 塔尔娜连连摇头:“这不是我擒住的,这是王兄和藩游勇士一起捕捉,至于我……” 她腼腆地一眨眼睛:“就是在旁边看着而已。” 姜好喃喃出声:“也就是说,宴席上那一场面,是塔尔图王子……” “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姜好的话。 姜好望向单手握拳,冲自己使眼色的安临之,嗓音一顿,咽下一句话里最后的‘策划’二字。 她默默一叹,现在是两国求和时期,若这话说出,恐会引起麻烦,大意了。 一时陷入沉默。 塔尔娜左瞧瞧右看看,不知道刚才还笑口颜开的两人怎么突然间不说话了。 她转动一下明媚杏眼,想了想,拽过安临之的长袖一甩便推到姜好面前:“那个,你们兄妹刚刚重逢,肯定有很多话说,我就不打扰了……” 话虽如此,她的眼睛还是不自然地瞟向安临之,见对方没有任何挽留的意向,她颇有些失落地垂下睫毛,朝姜好挥挥手道:“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塔尔娜往后走几步,徒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大喊:“喂,木头脸,别忘了要陪本公主赛马的!” 她也不等回话,一股脑便往寺庙外跑,缠绕的银铃随着步子左摇右晃,声音变得格外错乱纷杂。 她不自觉地有些恼,什么破铃铛,烦死了。 姜好看着逐渐远去的妩媚少女,又瞧了瞧一边目不转睛凝视远处的安临之,巧颜一笑,调侃道:“人家都跑远了,你还看什么呢,木头哥?” 第86章 纠结的爱 “咳咳!” 安临之这回是真呛着了,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转过脑袋,长发飘落遮住脸颊上可疑的红晕:“别瞎说,她是公主,我只是怕跑丢了圣上怪罪。” “哦?是吗?”姜好笑着问道。 “自……自然……”安临之本就嘴笨,再加上姜好那戏谑的表情,脸庞温度更是上升,整个人窘迫得很。 他想另找话题,眼睛一转,恰巧瞧见了站在姜好身后端端正正,一言不发的暗十五,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皱起眉:“这是谁,青荷呢?” 安临之没有上过战场,也极少见过杀气,可习武之人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敏锐力和洞察力,使他瞬间发觉,此人极具危险。 那紧张戒备的僵硬身躯,还有徐徐搭在剑柄上的手,使得姜好也向后瞧了一眼暗十五。 暗十五垂眸,一袭黑色束装干练而又冷漠,她站在菩提树下,与影子似要融为一体。 收敛气息,暗藏杀意。 这是杀手的天性。 姜好无奈,可也没有多说什么,随意道:“青荷老家来信,说是母亲病重,我就让她回去了,这个是小十五,我从贫民窟带回来的小姑娘……小十五,来。” 最后一句话,是对暗十五说的。 暗十五默默上前,刚立到姜好身旁,便感觉指尖覆盖上一只温暖的手掌,出于本能,她想马上甩开,可那手掌稍一用力,她就克制住这个动作,不过身形有些僵硬。 姜好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放松,我在面前,不必那般紧张。” 暗十五听着轻柔似春风徐徐的声音,身上的杀气逐渐消散不少,她柔缓了身形,慢慢答了一句:“是。” 安临之见此,心里的疑虑也淡化下去。 姜好满意一笑,她仰头看了看烈阳,这日头正晒,大概临近晌午,不宜在外久待,便带着安临之往自己居住的禅房处走。 这一路闲暇,乃是打听趣事,闲聊八卦的好时机。 姜好问道:“大哥,你跟塔尔娜公主是怎么遇上的?” 安临之干咳两声:“也就是帮她追了个小偷,要回钱袋子,这没什么的。” 姜好配合地点点头:“然后,她就缠上来要以身相许啦?” “你你你你你……你别胡说,她……她是要做皇子妃的人,怎么可能同我以身相许。” 这句话或许是安临之随意说出来想要搪塞姜好。 姜好却垂下眸,喃喃道:“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就应该离她远点。” 安临之一顿,随即停下脚步。 可姜好没有等他,急速几步跑去禅房,禅房前早有端着斋饭的小僧,那小僧敲了半天门,都无人答话,他刚要离去,被人瞬间拦住。 “是我。” 姜好指指自己,又指指禅房。 小僧领会,道一句佛号,将素面递给跟在后面的十五。 推开大门,暗十五把素面放在桌子上。 开饭喽~ 姜好很开心,相比下,有人便很忧郁。 安临之托着步子,坐在软席上一腿弯曲,暗十五端下碗,将木筷搭在他面前的碗沿上,安临之微微点头,表示谢意。 姜好夹一筷子面放入口中,微眯眼睛,这寺庙的素食,可谓一绝。 她吃得津津有味,但安临之却有些食不知味,他放下碗筷,一直等着姜好食完,才开口道:“小好,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姜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薄唇,拿起桌上折叠整齐的帕子擦擦嘴,放在一边,道:“大哥在外陪公主,外祖知道吗?” 安临之点点头:“知道,祖父还让我有事同你商量。” 姜好一顿,越发摸不清外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还是继续问道:“大哥之前,不是厌恶藩游人么,怎么现在……” 安临之脑袋倾侧,沉默不语,良久,他才缓缓道:“确实,藩游妄图攻占我国国土,杀我边疆战士,罪无可恕,但她……” 安临之搭在桌面的手缓缓紧握成拳,手背上暴起青筋:“我也曾以为她接近我是有什么目的,所以我试探多次,甚至有一次拿军事作战图放在她面前,她都不为所动,她……” 他一顿,声音黯然下来:“也有可能是我太蠢,看不透这里的内情。” “小好。” 安临之骤然抬头,目光闪烁透露出一种期盼:“你从小就聪慧,能看出许多我不知道的事,那这次……你能不能,也帮我看看……” 当罪恶开始动摇,连自己都会质疑自己,一直所坚持的,究竟是真的吗。 安临之便是如此,从小,他对藩游的理解便是残忍,阴险,无恶不作,甚至长大,他更是一心想要剿灭藩游,还天下太平。 可是现在,一个超出他所认知的少女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个少女单纯善良,与他所理解到的藩游完全不同。 所以,他警惕,他试探,他希望能从她的身上找出一个能与记忆中的藩游人相同的特点,然后去厌恶她。 可是没有,越是了解,便越发觉其中的真,这心中的厌恶便也越发减少。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安临之不止一次问自己,若是放纵下去,自己如何毫无愧色的姓‘安’,如何面对边疆的战士,埋没的亡魂…… “小好。” 安临之声音轻柔,就好似怕打碎什么一样,他垂下眸,淡淡道:“你说,我是不是太蠢了,连这点小事都看不透。” 姜好瞧见了安临之压抑在眼底的挣扎和痛苦,也不禁微微一叹,外祖还真是深谋远虑啊,把这么复杂的事儿丢给她。 安临之虽是兄长,却与她不同,未曾经历过前世的大风大浪,也没有重生,说到底,就是一个刚刚弱冠不懂险恶的少年郎。 不过,姜好也不是一个心肠软的,瞧见爱而不得,相互折磨,便要上前当牵线月老。 她端起茶杯仰头,薄唇沾了点水泽显得异常艳红:“抱歉,哥,这事儿我也看不透。” 安临之猛地一抬头,向前探身道:“看不透?你怎么会看不透呢!你那般聪慧,祖父说什么你向来一点就明白,为什么现在……” 姜好转头,看着那难以置信的眼神,道:“因为我不喜欢她。” 安临之猛然一顿。 姜好一拂长袖:“准确来讲,塔尔娜与我而言,就是一个外邦公主,一个或结交,或诛杀的对象。” “所以,我很难理解你的心情,也不好给出什么有用方法。” “这样么……” 安临之退回身,左手暴起的青筋越发明显。 姜好低头看着茶面掀起的层层波纹,一道道涟漪毫无平静可言:“不过,大哥,有一点我是清楚的,你若真喜欢她,便要先下手,否则,会被抢走的。” 会被…… 抢走么…… 安临之骑在马背上,拽着缰绳,不住地回想着正午之时姜好对他说过的话。 “大木头,你想什么呢?” 塔尔娜骑着红棕烈马追来,此时,她早已褪下一身异域华服,换上一套火红的骑装,右手持马鞭,左手握缰绳,神态美艳妩媚,似天边的光。 第87章 作抵押 “没什么。” 安临之有一瞬间恍惚,可也很快收敛,侧过头,不看她。 塔尔娜瞧出了疏离,眼底闪过一丝紧张,她望向最前方被微风吹拂的枝叶,忽然张开双臂,朗声道:“你知道吗,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骑着马在呼伦尔大草原上一路狂奔,逆着风,仿佛什么烦恼都能被吹走一样。” 她重新握紧缰绳:“咱们来比一场,你肯定追不上我,驾——” 话音还未落,塔尔娜甩起长鞭,红棕马前腿高抬,瞬间向前狂奔。 安临之双腿一夹马肚,紧追而上:“你太快了,小心点。” 这一骑千里,尘土飞扬,前追后赶,笑声连连。 也就是说…… 换上骑装后却始终被晾在一旁还插不进嘴的姜好,默默地坐在摇椅上撑着脑袋啃糕点,并觉得,自己很多余。 啧。 早知道,她就把她家崽儿也带过来了。 这一马场,并非京师城外的自然围场,虽是宽阔,可到底是个供人取乐的地儿,算不得严密。 醉倾楼三层,靠东南边的位子,一望窗外,便能清晰看到马场上的情景。 齐昭收回目光,一袭月白长袍似水潋滟,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西域男子,含笑道:“公主娇俏可爱,果真招人喜爱。” 塔尔图左腿盘膝,右腿支起,手指握着酒杯来回摇晃:“你们天齐人说话,怎么都喜欢拐弯抹角。” 他对准酒杯一仰头,喝光见底才继续道:“三殿下有事不妨直说。” 齐昭端起酒杯也轻抿一口:“那本殿下就有话直说了,今日请王子前来,是想问问,王子想将塔尔娜公主嫁与何人。” “原来是这事。” 塔尔图不屑一笑:“本王子说过,这是小妹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齐昭被嘲讽也不恼,他把玩酒杯淡然道:“若真是真心和亲,王子便不会任由塔尔娜公主与安家厮混了。” 一句话,宛若巨石投海,掀起千般波折,一道接着一道,层层不息。 塔尔图眼底闪过暗芒,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三殿下的意思。” 齐昭眼神低沉:“王子很明白本殿下的意思。” “现如今安氏执掌兵权,乃我父皇一心头大患,若再联姻上外邦公主,此等病痛,岂有不铲除之理。” 塔尔图为自己倾倒一杯酒:“本王子毫无此意,这些,都是三殿下的猜测。” 齐昭没有争辩,他一拂衣袖:“正确与否这并不重要,本殿下相信,这个猜测,都不是我,安氏,亦或是……绯月侯,所希望的。” 他的声音清清浅浅,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塔尔图听见‘绯月侯’这三个字后,顿住了倒酒的动作,良久,他放下酒壶,语气嘲讽道:“我听说,三殿下野心勃勃,是一个借刀杀人的好手,今日,却围护安氏,可真是意外啊。” 齐昭目光森然冰冷,也毫不客气道:“本殿下承认对那个位子有意,可也知道,什么叫唇亡齿寒。” 若是连一个国都没了,那就算当个皇帝又有什么用。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塔尔图看了一眼窗外斜阳,沉住气,说道:“若是三殿下无事,那本王子先告辞了。” 这一次,他语气柔缓许多。 再怎么样,他现在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太过张扬总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齐昭优雅地品酒,他摇晃酒杯,看着不断波动起伏的水面,凉凉一笑:“这宴席刚上桌,王子不用着急离开。” 塔尔图本已经起身了,一听这话,又不得已坐了回去,他深深地呼吸一瞬。 齐昭早已看透塔尔图的不耐烦,可神情中依然不紧不慢,狼王如何敏捷凶猛,关在铁笼里也只能徒增无谓的挣扎。 现在对付塔尔图的困兽之法,还是他看见姜好近距离射杀狼王后才猛然想到的,失去獠牙的狼,同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回想起那时在大殿上的情景,齐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得不说,她总能带来惊喜。 摇晃手中酒杯,齐昭开口道:“王子想要藩游重回顶峰,不一定非要走和亲这一条道路,若是……你能帮助在下,未必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刚刚还自持身份,一谈到利益,姿态都不自觉放低。 这是塔尔图认为天齐人最虚伪的地方。他冷冷一笑,并未表态。 齐昭继续道:“王子便算用计扳倒安家,可还有一个绯月侯,便是都没有,我天齐的战士也不是那么好攻破的。” 他为塔尔图倒满剩下的半杯酒:“可若是王子愿意协助我,贵国必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不比险中求胜,要稳妥得多。” 塔尔图一挑眉:“什么都行?” “国土除外。” 齐昭迅速打断他的话,说道:“金钱,美人,军事武器,我还听说,贵国缺少水源,凿开一道水渠,对天齐而言,也不成问题。” 这已经是相当大的诱惑了。 比起挑拨一国君臣关系,让自己国家日益强大更为重要。 塔尔图心有所动,但还是试探道:“本王子知道,这天齐可不止你一位皇子。” 齐昭徒然笑了,他声音愉悦,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王子可以去试试,不过你若是踏出这个门,那我们之前的对话,便不作数了。” 他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现在,齐昭握有主动权,塔尔图无论怎样挣扎,也逃不开齐昭所设下的诱饵。 人影逐渐拉长。 塔尔图看着覆盖上自己古铜肌肤的暗影,眼底闪过一丝毅然决然的厉色:“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齐昭一笑:“王子请讲。” “我可以给你人马上的帮助,不过,我需要那个女人作抵押。” 说完,塔尔图伸手一指。 齐昭顺着方向看去,便见马场上,姜好等人正围绕在一起。 这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塔尔娜,另一个,便是姜好。 齐昭沉默,对于姜好,他算不上有多大的喜欢或是宠爱,但也是这京师城里唯一顺眼的女子,再加上她的身份,本是想收入帐下,做个侧皇妃。 现在突然要拱手相让,心里竟是万般苦楚。 “怎么,三殿下不舍了?” 塔尔图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眉眼间的郁气徒然消散不少,他嘲讽地一挑眉,端起酒,畅然道:“你们天齐有句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三殿下想成大事,区区一个女人而已,算得了什么。” 齐昭冷冷地看着他,那原本平淡无波的眸子,此时宛若刺骨寒霜。 “她可不是一般的人。” 齐昭的语气也骤然间冰冷,像是寒冬腊月吹过的风,能穿过肌肤,直达骨髓。 “你若是动了她,首富姜家,大将军府,甚至……绯月侯,都不会放过你。” 塔尔图无所谓一笑:“这就不劳烦三殿下费心,你只需要带她过来就好。” 这边细细密谋。 同时,姜好那边也出现了状况。 第88章 马惊,截杀 安临之和塔尔娜原本在马场上驰骋,一前一后,不分伯仲。 可这马场临近于博戏,换句话说,在他们不远处,正有一群纨绔子弟相约打·赌斗鸡。 一锣子打下去,喧闹声瞬间沸腾。 塔尔娜所骑的这匹红棕马,看着好看,可从未有被人训练过,左边的声响一起来,立即吓得前腿高抬,不受控制地往前狂奔。 “停……停下!” 塔尔娜被这突如其来的失控惊得有些花容失色,她以前在大草原骑得马,都是自己从小养育起来的,何曾出现过这种状况。 她下意识地拉紧缰绳,想要停下,可是这匹马已经失控,越是拉扯,马蹄子便越是慌乱。 “塔尔娜!” 安临之一惊,眼睛里是隐藏不住的惊慌失措,他一拽缰绳调整方向,急速朝塔尔娜奔去。距离越来越近,但就是到不达她的身边。 安临之愈发急切,他干脆脱离马蹬,身子挺直,一脚踩在马背上猛地一跃,腾空而起,准确无误地落在塔尔娜身后。 他一手环绕她的腰,另一手拽过马缰绳,用力一拉。 红棕马前腿腾空,与地面将近形成一条直线。 他又往右侧一拽,马头调转,前蹄子安稳落地。 “你们没事?” 姜好匆匆跑来,刚刚瞧见马蹄腾空,吓出一身冷汗,这要是从马背上摔落在地,就算没有伤筋动骨,皮肤上也会留下红肿淤青。 “没事。” 安临之宽慰道。 姜好呼出一口气,眸光不由得落在安临之怀里,见那位艳红似火的异域美人含羞带怯,垂着头,双腮若桃花般娇艳。 她就乖乖地坐着,丝毫没有初见时,如兔子一样的活跃。 姜好默默地侧过头。 她是不是……跑得太快了…… 安临之也发现了异样,他看着塔尔娜良久,忽然翻身下马,抱拳施礼在她面前:“刚刚情况紧急,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塔尔娜一怔:“大木头……你、你说什么呢?” 安临之继续道:“男女有别,以后……外臣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你!” 塔尔娜翻下马鞍,一举右臂,手里的马皮鞭对准他:“本公主再给你一次机会,刚刚的话,重新说!” 安临之垂眸,不再说话。 塔尔娜气急了,她往地上一甩长鞭,竟裂开一道泥土印:“安临之!你就是个混蛋,还是很大很大的那种蛋!” 说完,她转身往远处跑。 姜好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她看着沉默不语的安临之,道:“哥,怎么了?是不是我今天正午的话过重了?” 她也没想到,一个爱情能将人打击成这般模样,若是早知道,她不置一词也比说那些话要好。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早知道’。 安临之摇摇头,他梳于头顶的高马尾随着动作也轻微晃了晃:“小好,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什么了么。” 姜好被问得一愣:“什么?” “风……无拘无束的风。” 安临之微阖眼眸,感受天边袭来的风拂过衣角,发梢,面颊,他喃喃道:“草原的风,不应该困在一个小小的马场里。” “而我,也不应该跌倒在美人关。” 姜好看着那转身离去的身影,他的脊背挺拔似松,微风吹起袍角,长发舞动翻卷。 他走向阳光,却隐没黑暗。 姜好叹息一声,这两个人一起钻了牛角尖,现在倒是说什么都没用了,心里闹别扭,越是劝,火气反倒越旺。 先冷静冷静再说。 她瞧了一眼天边的火烧云,褪下骑装,换上便服,被暗十五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西南大街上,人烟逐渐稀少,又往左边一拐,进入了一道小胡同。 姜好原本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忽听骏马一声嘶鸣,她幽幽地睁开眼睛。 “小姐,别动。” 暗十五抽出佩剑,目光阴寒地盯着车帘。 很静。 马车没有行驶,骏马停留原地,只是在用蹄子点地,这踢踏声异常清脆,却是未听见车夫驾马驱赶的喊声。 “小姐,我出去看看。” 暗十五提议出声,姜好点点头,得到允许,暗十五撩开车帘,瞧那牵缰绳的车夫正呆呆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她眸中闪过一丝阴晦,用手轻轻一推,车夫大头朝下瞬间僵死在地。 果然…… 暗十五收手,猛地指尖一翻,一道闪着阴冷寒光的箭羽,被夹在两指之间。 同时,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飞身而下,包围马车。 他们不发一言,未说一声,举起手中长剑,带有弑杀之气,目标明确地直击暗十五。 鲜血飞溅,尸身倒地。 暗十五以女子之身在暗卫里位列十五,所受艰辛非常人能及。 她手握长剑,一挥一落干脆狠戾地划破敌人的喉咙,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可是数量太多,暗十五一个不慎,被人在腹部猛刺一刀。 暗十五捂着小腹连连后退,撞在木车板上,她的眼里逐渐涌出阴冷的暴戾,便是死,也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小姐一步。 她提剑还想上前,猛被一道声音制止。 姜好裙摆翩然地站在马车木板上,她居高临下,冷静地扫过层层交叠的死尸,还有汇聚成河的鲜血,鼻尖充斥着腥味,她平淡道:“你们,是想抓人,而不是杀人,对。” 刚才在马车里,有两个黑衣人冲了进来,她原以为他们是来要她性命,可没想到这两个人并未挥动手中长剑,只是单手朝她抓来。 也正是如此,她才在两人近距离之时用手臂弓弩将其射杀,现在,那两个黑衣杀手还面庞泛黑,口吐白沫倒在马车里。 姜好不自觉地转动一下左手,她拿过暗十五紧握的长剑,接在手里夹上自己的脖子,道:“想必,你们主子应该吩咐过,要抓活的。” 黑衣人面面相觑,果真不再动了。 领首一人走出,冰冷道:“我们主子,只是想邀小姐一叙。” 姜好嘲讽一笑:“劫马车,杀人命,还妄图生擒本小姐,这就是你们主子的待客之道?可真是大开眼界啊。” 领首之人的眼神越发晦暗:“还请小姐不要让我们为难,否则,只要人不死,就不算任务失败。” 姜好轻嘲地一弯嘴角,却没有再继续争辩,她侧过头朝暗十五使了个眼色。 暗十五领会,可不想就这样抛下小姐,她张了张嘴,却被姜好阴冷地看过来。 姜好冷冷地对视着,她不会武功,暗十五也深受重伤,这个节骨眼儿上,找救兵是最好的选择,而这里边,唯有暗十五能冲出去。 现在不是表忠心,一往情深的时候,活下去,这才重要。 暗十五咬了下薄唇,她看着姜好眼神透露出坚定,转身一跃,瞬间隐没于黑暗。 黑衣人想要追,姜好低声斥道:“别动,否则,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第89章 啧,补刀失败了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犀利,黑衣人们硬生生僵在原处,过了片刻,领首暗淡目光,走过去,一把打晕。 等姜好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平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头顶蓝纱随风飘动,室内装设全都华丽异常。 姜好迅速起身,右手搭在左臂上。 还好还好,弓弩没有被发现。 “怎么,他们伤到你了?” 一道浑厚,还带有异域声调的嗓音,从耳边响起。 姜好寻声望去,一个箭袖锦衣,肩膀处有灰绒狼毛的西域男子正弯膝坐在临窗的木地板上,他古铜色肌肤,卷曲的长发,面容冷峻,目光里带有属于苍鹰的攻击性。 “塔尔图王子殿下。” 姜好万万没想到,拦截自己马车的会是这位异国王子。 若是没有记错,他们之间应该只有那次宴会上的一面之缘。 而且,她也没有得罪过他。 怎么会…… 姜好下了床榻,目光往自己衣着上瞟了一眼,服饰没有动过的痕迹,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那么……她就是有什么价值是这位王子所需要的。 她现在要冷静,等着花绝。 姜好收敛下眼底所有的神色,换上一幅大方典雅的笑容,走到塔尔图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白瓷沙酒壶,为他倒了一杯酒。 “王子,请。” 塔尔图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若是寻常女人发现自己在陌生地方,早就吓得大喊大叫了,很少能有你这般冷静的。” 姜好丝毫没有被夸奖的自豪感,她目光冷淡,嘴角却依然挂笑:“这么说,王子是没少截女子喽。” “不不不。” 塔尔图摇头,他长臂往两侧一伸,爽朗道:“我塔尔图,想要什么女人没有,还需要抢么。” 你说这话不打脸吗。 姜好笑笑不说话。 塔尔图放下手臂,向前探身:“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你了。” 姜好配合道:“王子怎么会知道我?”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淮溪之战吗。” 姜好想了想,淮溪,应该是舅父镇守边疆下的一条溪流,西南山脚的那道自然天险。 三年前,她十二,正是送花绝与齐昭进军营历练的时候。 姜好的思绪飞速旋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等待下音。 塔尔图站起身,走到帘子大开的赏月露台上,看着天空上点点星子,道:“其实那场大战的总骑大将军是我,也是我,想要分散兵力,占据高处,顺风射箭,火攻军营。” 有什么好炫耀的,这不都输了吗。 姜好低头,配合‘嗯’了一声。 “在你们中原,这种一套接着一套的战法叫什么来着……”塔尔图沉思道“美人计?不对不对,苦肉计?嘶,也不太对,走为上计?” “连环计……” 姜好并不想提醒他,可听着历史流传下来的军书兵法被这般乱用,着实是不能忍啊。 塔尔图一转身:“对,说实话,我很喜欢你们中原的文化,同样……” 他重新坐回木板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姜好:“我也很喜欢中原女人。” 姜好身形一僵,她端起眼前的杯子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又马上侧头吐出来。 忘了,这个是酒。 她放下酒杯,说道:“这些话,王子应该跟我们天齐的圣上说。” 塔尔图轻笑:“你放心,我会去说的。” 他支起腿:“本王子有话直说了,姜好,你可愿意来当本王子的大妃。” 姜好面无表情:“不愿意。” 塔尔图神色一僵,继续道:“当我的大妃,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是苍鹰烈马,都可以。” 姜好面无表情:“不愿意。” 塔尔图锲而不舍:“我还可以给你无尽的宠爱,在我们藩游,一个王子可纳七妃,王妃越是得宠,排名便越高,而我,可永保你大妃的地位。” 姜好面无表情:“不愿意。” 啧…… 塔尔图熄灭了心底的热情,认真仔细地看着姜好,他左胳膊搭在黄梨木矮桌上,身体前倾:“我听说你和绯月侯走得极近,难不成你们……” 他一拍桌案:“那小白脸有什么好,让你们一个两个都那么喜欢他。” 姜好的眼皮终于动了动:“八卦。” 塔尔图对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泄了气,他呼吸一瞬:“那你想怎么样?” 姜好抬头,说道:“什么都不想怎样,塔尔图王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塔尔图沉沉低笑,他一下子抓起姜好握住酒杯的右手:“可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在满脸溅血后还能笑出声的。” 自从在三年前得知,破他计策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便一直对‘姜好’这个名字产生好奇。 然,又在大殿上亲眼看她近距离射杀野狼,还有那满脸鲜血却依然眸光明媚的神情后,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成为他的大妃。 塔尔图把玩着姜好的手指,这只手柔柔嫩嫩,似水一样缠绵,实在无法想象,便是这样的一双手,干脆利落地刺杀了狼王。 “听闻天齐女人最重贞洁,我不想搞那套,可你也要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姜好用力地往回抽手,可无奈对方的气力太大,像铁钎一般禁锢着。 她的眼底翻涌出冰冷晦暗,不动声色地调整左臂,再抬头,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王子真心想娶我为妃?” 塔尔图以为她回心转意了,笑道:“当然,本王子以藩游的烈日旗为誓,此番说法,是真心实意的。” “那好,你离近些,我有话要对你说。” 塔尔图不明所以,但还是稍稍探身:“你想说……” ‘什么’二字还未出口,他的眼前出现一道泛有绿光的箭尖。 塔尔图猛地侧身躲过,可无奈距离太近,急速躲过了箭羽,他的侧脸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刚想起身,却见另一道箭羽也跟着飞速而来,侧身一抓,握住箭杆。 “姜好!”他怒道。 姜好早已施施然地站起身,冷淡地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塔尔图,轻嗤一声,补刀失败了。 第90章 惊!儿媳妇 姜好看着伸手捂住头部微微摇晃脑袋的塔尔图,还有那逐渐发黑的嘴唇,说道:“这箭尖上的药见血封喉,虽说有一段时间的缓冲,可没有解药也是聊胜于无。” “王子还是运功驱毒。” 塔尔图瞧着眼前的画面模糊扭曲,他用力摇了摇脑袋,虚弱道:“你果真与众不同,好,本王子更喜欢你了。” 姜好嗤笑一声:“不是我与众不同,是王子你,太小瞧女子了。” 没有人说话。 塔尔图早已盘膝端坐在地,运功调息,但姜好知道,他还是能听见她的话。 不再去理。 姜好走到大门前,贴着缝隙听了听外面的响动,很热闹,来来往往,男子女子交缠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心中怪异,缓缓推开一条缝隙,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仆从看守,直接走了出去。 可这一出去,她就傻眼了。 这…… 这他喵地不是青楼吗! 透过这二层阁楼,便能瞧见,男人搂着女人,女人依偎男人,上上下下,进进出出。 周围,多彩的薄纱帘,艳俗的紫红花,香气扑鼻,熏得人直咳嗽。 姜好万分觉得刚才那两箭简直射少了,怪不得没有人在外看守,喵了个咪的。 她低头,用长袖遮住脸,疾步往下走。 不能在这里被人认出来,要不然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她飞速下了二楼,路过一个转角,瞧见一个西域服饰的男人搂着美娇娘正在左咬右啃。 不宜,不宜…… 她转身朝另一个比较偏僻昏暗的狭窄角落走,前脚刚踏出门栏,转瞬被人从后面捂住嘴,腾空离地。 卧槽!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一个踉跄,姜好被扔进一间空屋子,周围很暗,没有烛灯,只能依靠左侧照射进来的清冷月光,才可以勉强看清一些桌椅轮廓。 她抬头,一直视,正好对上了一双浑浊沧桑的眼睛。 那人头发发白蓬松,身上衣衫也是破破烂烂,胳膊大腿上挂着许多粗布条。 他朝着姜好一笑,脸上的褶皱越发明显:“你好啊,儿媳妇。” 儿! 媳! 妇! 姜好瞳孔瞬间放大,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差点没喘上来:“老……老伯,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还没有成亲,怎么会是你儿媳妇……” 老头儿摇摇脑袋,额上垂落的灰白长发也跟着晃动几下:“不对不对,我儿媳妇就长你这样,儿媳妇,你叫姜好,对不。” 啊? 姜好? 什么姜好? 我应该叫姜好吗? 姜好思绪一瞬间七七八八,她甚至怀疑这个名字是不是早已普及大众了。 可…… 这话该怎么回答…… 自己到底该不该成为姜好。 她想到刚刚塔尔图的事,保险起见,摇了摇头。 老头儿一愣:“你不是姜好?可我先前看我儿子画的画像就是你这样的。” 姜好毅然决然地摇摇头:“不是!真不是!” 老头儿站起身背着手摇晃两步:“难道我找错了,可不对呀,长得这么像……嘶,莫不成,这世上真有同貌不同名的人?” 姜好也站起身,看着喃喃自语的人转动了下眼睛,她抬起脚,小心翼翼地往大门处移。 可这步子刚抬起落下,老头儿瞬间又转身,神情里充满了复杂难辨的意味:“你……真的不是姜好?” 姜好再一次摇头:“不是。” 老头儿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可以去死了。” 姜好一怔,她的脑袋还没有转过弯儿,动作却远比思绪更快一步,抬起手臂,弓弩对准老头儿的面门。 可这手腕还未下压,一只枯槁的手瞬间握住她的腕子,往外一拧。 “啊!” 骨骼扭曲的疼痛使姜好忍不住低呼出声,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已经松软下去。 老头儿温和一笑:“丫头,记着,下辈子别在老人家面前使鬼把戏。” 他说着,另一只手伸向姜好脖颈。 姜好忍不住喊道:“我是姜好!我是姜好!” 老头儿一顿:“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是姜好么……”他眼神一凌,“哦,我知道了,你想活命,来骗老头子我,对不对!” “不是!真不是!” 姜好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我……我刚刚被一个恶人给欺负了,还以为您是他派来的,所以没敢说实话。老人家,我……我真的是姜好。” 老头儿一吹胡须:“那你说说看,我儿子叫什么。” 姜好一顿。 老子能不能不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 老头儿眼睛一瞪:“还说没骗我,丫头,你这么做良心过得去吗。” 或许是惹急了,有意刁难。 老头儿没有一下子扭断脖子,他缓缓加重力道,使姜好的呼吸逐渐困阻,体会死亡的临近。 姜好此刻就似一条脱离水面,挣扎在陆地上的鱼,痛苦无助,却也无可奈何。 “花……花绝……” 她的思绪已经混沌了,可不知为何,死亡来临时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亲友,而是他。 她已经有些晕眩了,尤其是唯一支撑在脖颈处的力道离开后,她更是不由自主地往地上倒。 “儿媳妇!儿媳妇!” 老头儿瞧着躺在木板上有上气儿快没下气儿的姜好,蹲着身子一拍大腿:“你这个瓜娃子,怎么不说实话呢。” 谁知道您老人家说的儿子是花绝啊。 我还把他当自家崽子呢…… 姜好喘着粗气,感受手腕处缓缓传来一股气流,这气流很是柔和,瞬间平复了激烈跳动地心脏,接着,手腕猛地一疼。 “啊!” 她额头上的冷汗还未下去,密密麻麻又铺上一层。 姜好抬起左手放在眼前转了转,除了还有些麻疼,其余没有什么不适。 手腕接好了。 她支撑着起身,斜坐木地板上,瞧着蓬头垢面的老人,问道:“老伯,你真的是花绝父亲?” 老头儿随意一甩额前的白发,频频点头道:“没错,那我儿子,他小时候腿短够不着桌子上糊面饼,还有半夜爬起来练功结果掉河里的事儿我都知道一清二楚。” 嗯…… 锤石了…… 能把儿时糗事说的如此畅通无阻,还不卡壳,这绝对是老父亲无疑了。 第91章 他不是我爹 姜好神情有些复杂,垂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蜷缩,她眨眨眼,刚想再说些什么,左手腕忽地又被人握住,往前一伸,食指指尖被扎了一下。 一滴滚圆的血珠冒出来,滴在地上。 姜好颇为无奈,多灾多难的左手啊。 老头儿一手捏住她的左腕,另一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粗糙的黑铁盒,打开盖子,道:“儿媳妇,你看。” 姜好看去,月光下,黑铁盒里铺有红布,红布上放着一根指节长短的……发丝? 不, 不对, 这不是发丝, 这个东西……分明在动! 老头儿把姜好那扎破的手指尖放在‘发丝’前,那根‘发丝’左右摇摇,蠕动着身子慢慢爬进她的手指里。 “这是什么?!” 姜好明显看见自己皮肤下有一条黑线在缓缓移动,从指尖,到手背,再到胳膊,逐渐消失在衣袖里。 但她知道,这个东西还在往上爬,直到心口窝传来一阵酥痒,接着,便是一疼。 “儿媳妇别怕,这就是条虫子。” 虫子? 这更恐怖好不好! 姜好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感觉自己的心口窝现在又疼又痒,也不知道是听见身体里多了条虫子后的情绪,还是这条虫子本身的作用。 老头儿解释:“准确讲,这是条蛊虫,叫牵念,这牵念啊,又分为雄雌两蛊,给不同二人种下,这二人便会一脉同命。” “我刚刚给你种下是雄蛊,然后这雌蛊再给……” “老东西,谁许你这么做了。” 姜好听得神情复杂,忽地,头顶传来一道冰凉又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在身边,花绝还是那一袭猩红的,仿佛鲜血汇聚的艳丽华袍,长发散落,只系有一根红绸带,被风一吹,似火张扬。 他站在月光与暗影的交界处,半阴半明的脸,美艳又诡谲。 花绝长袖一挥,屋内各个角落的油灯瞬间点燃,姜好这才看清,自己身处在某个犄角旮旯的杂货间里。 老头儿见他,面色一喜:“儿……” 这个‘子’还没有说出口,他猛地足尖一点,迅速躲过直面袭来的阴鸷劲风,那劲风堪堪擦过老人的胸腹,击断了一根房梁柱。 姜好看得是目瞪口呆。 老头儿蹲在房梁上,轻哼道:“有了媳妇不要爹的臭小子。” 花绝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走到姜好旁边,半跪着身,小心翼翼地把她搂进怀中,可能是不经意触碰了左手腕,姜好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花绝抬起她的手腕轻微揉了揉,瞬间发现有几处错位的骨骼。 他幽幽地深吸一口气。 “儿子。” 老头儿跳下房梁,蹲在一处木柜子上,带些委屈道:“我有问过滴,可这儿媳妇是个瓜娃子,怎么滴都不说实话。” “还有,我把你想要的那个牵念……” “行了。” 花绝横抱起姜好,打断了老人的话:“别往我身上推。” 老头儿撇撇嘴,还不往他身上推,就他刚才在楼顶看得最欢。 花绝转头面对他,缓了声音问道:“有什么事吗?” 老头儿嘿嘿一乐:“没啥子事,就是想来见见我的儿媳妇。” 说完,他跃下桌子,走到姜好面前。 花绝见此,抱着姜好往后退了两步,躲过老人想要触碰姜好的手指。 老头儿也不恼,说道:“刚才接手腕时我给儿媳妇把过脉,血气不错,你俩努努力,要一个小娃子出来陪我玩。” 花绝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姜好环着花绝的脖子,听了这话,面颊通红地狠掐一下他后脖颈的皮肤。 胡说什么鬼呢…… 老头儿满意地点点头,飞身一跃跳出窗外,瞬间不见了踪影,可姜好耳边却还回荡着他沙哑的声音:“那我就等你俩有小娃子了。” 这声音层层叠叠,好似涟漪般一圈一圈扩散,最后消失不见。 姜好看着声音最后消失的方向,叹道:“隔空传音,想不到花花的父亲如此厉害。” “他不是我父亲。” 花绝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姜好听后一愣:“那他是……” “一个疯老头。” 花绝足尖一点,飞速跃上楼顶:“我儿时曾在酒肆干过杂役,他有一次偷酒时看到了我,便一口认定我是他儿子,呵……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不过,也多亏了他,教我一身武艺,我才没有腐烂在某个犄角旮旯里。” 沉痛的往事被他轻悠悠地一句概括,仿佛话题里的主人公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姜好心中泛起酸楚,怀抱花绝脖颈的力道紧了紧,多靠近他几分。 不管是师父,还是父亲, 无论什么样的存在, 恐怕都没有过多将他放在心里, 若不然,他怎会在牙子手里长期服用麻沸散,还有脸上那道早已消失的疤…… 花绝站在京师塔钟最高处,一声长哨,四面八方瞬间出现数十名黑袍暗影单膝跪拜在周围。 “散了。” 他轻声一句,这些黑袍暗影都瞬间消失,只留有暗鸣依然站在原处。 姜好看在眼里,知道这些都是花绝手下的影卫,忽然一顿,她抬头问道:“小十五呢,她怎么样?” 花绝抱着她穿梭在夜幕里:“护主不利,死不足惜。” 姜好一听,瞬间抓紧他的衣领:“不是的,是我让她去找的你。” 花绝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瞳孔里溢满了浓郁的墨色,没有一丝光:“死士的意义便是护主,你若是有事,她岂能活。” 姜好被盯得有些发虚,不禁拽了拽他的领子。 这种类似撒娇的举动,瞬间熄了花绝心中升腾的狂躁烈火。 她根本就不知道,在他听见她被人掳去后,是怎样的一种毁天灭地的弑杀冲动,还有那个人…… 花绝的气息更为阴鸷几分,连一直跟在身后的暗鸣都不自觉放慢了几分脚步,离的远些。 姜好抬头,见他殷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情阴冷,道:“怎么了,你是不是见到塔尔……” 她的话还未说完,花绝瞬间停住脚步。 子夜寒风拂过他的长发,吹散张开,宛若在身后形成的一幅黑色羽翼。 花绝看着姜好,神色莫辨道:“是,我是看见他了。” 他徒然温柔一笑,语气中增添了某种诱哄:“我把他杀了,姜姜开心吗?” 第92章 你抓本侯夫人,本侯就抓你妹妹 你知道林间的千年狐妖为何会那般轻而易举地吸魄吗? 因为他们懂得诱惑,明白欲望。 而且,还喜欢用一些甜言蜜语来试探自己心仪的‘猎物’。 若是答得好,便会多留一段时间享乐。 若是答得不好, 嘻嘻, 那便剥皮拆骨,吞入腹中,尝一尝,这心仪‘猎物’是何种的甘甜与美味。 这些话,姜好不知道是从哪个民俗话本上看下来的,可不知为何,却能万分表达出此时此刻的境遇。 她默默往屋檐下瞧了一眼,近几十米的高度,也不知道摔下去成肉饼的几率有多大。 她说道:“开心……” 花绝不动不语,面无表情,继续盯着她。 姜好眨眨眼,成,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说实话,她并不希望塔尔图死,并非什么感情,而是一个异域王子敢在别国领土上行如此之事,这背后定是有人帮衬着。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有意为之的局。 她不想闹得太大,还想顺藤摸瓜,把后面的人给揪出来。 而且…… 这里面还夹杂着安临之和塔尔娜的关系。 她总不能没帮上忙,还添乱。 短短一瞬,姜好前思后想,整理出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可是, 这些话, 很明显不能这样说。 姜好靠花绝的肩膀,抬起手环住他的脖颈,使两个人的距离又近了近:“花花,你能为我出气我真的很高兴,可是你看,这塔尔图再怎么说也是异国的王子,若是真死了一定会挑起两国大战,而且身为最后一个见面的我们也会成为嫌疑人,怪麻烦的。” “是不是。” 姜好靠着花绝的脖颈,紧了紧围绕他脖颈处的双臂。 确保对方突然松手后,还能吊他身上。 花绝看着倚着自己的小脑袋,还有她喷洒皮肤上温热又酥麻的气体,眼神暗了暗,嗤笑道:“瞧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这周身的气息明显淡化许多。 姜好抬头问道:“那你,真把他给杀了?”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道轻哼。 落到侯府宅院,花绝才将姜好放下。 一落地,姜好便听见女子吱吱呜呜地喊声。 她寻声望去,冷石板上,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侧躺着,扭动身躯,正在拼命挣扎。 姜好往前走几步,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个女子的长相。 这是…… 塔尔娜! 姜好惊愕地转头看向花绝。 花绝不以为然:“他抓了你,本侯便抓他妹妹,这很公平,不是么。” 这跟公平有什么关系! 姜好没有同他辩解,跑过去半蹲着身,伸手解开缠绕塔尔娜的绳子,还有塞她嘴里的白布条。 “姜好……” 塔尔娜一见姜好,简直如遇亲人,一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声音哽咽抽泣。 “好了,好了,没事了。” 姜好轻拍她的后脊,安抚道。 塔尔娜直起身,眼角微带浅红,她握住姜好的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徒然一惊:“该不会你也被抓来了!” 姜好刚要摇头,胳膊猛地被塔尔娜一拉。 塔尔娜张开双臂,护在姜好前面,紧紧地盯着逐渐走来的红衣男子。 “你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大,但也掩饰不住隐藏的恐惧。 花绝背对月光,负手而立,视如死物一样地看着塔尔娜。 “你就是个恶魔!” 恐惧到了极点便剩下声嘶力竭。 塔尔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是说,失去了压抑自己的力量。 她开始不管不顾,喊道:“你赶紧放了我们,若是让我王兄知道了,他是不会放过你这个恶……唔唔……” “别说了。” 姜好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徒然有些后悔为何要这般早扯下她嘴里的布条。 “这是一场误会,我和他……” “恶魔?” 花绝嘲讽的声音打断了姜好的话,他朝着眼含惊恐的塔尔娜,露出一个妖艳又嗜血的笑:“本侯不过关了你两个时辰,便成了恶魔,那你的好王兄掳走本侯夫人,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夫人? 塔尔娜一瞬间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花绝的眸光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姜好身上之时,她迅速明白了。 “你……你们……” 姜好瞟了花绝一眼,解释道:“不是的,别听他胡说,我们只是友人。” 她用帕子擦拭塔尔娜额上的汗:“今天出了一些意外,一不小心就把你给卷进来了,所以公主,很抱歉。” 塔尔娜直盯姜好的眼睛:“那他说我王兄把你掳走又是怎么回事。” 姜好嗔怪地又瞧一眼花绝,继续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塔尔图王子想找我聊聊。” 花绝冷笑一声:“聊聊?还用伸手?” “花绝!” 姜好的语气不自觉加重些,干什么呢,没看见她一直在避重就轻么,这怎么还拆台拆上瘾了。 花绝哼一声,侧过头。 塔尔娜没有去看他们俩个人的互动,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怎么会这样……” “王兄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难道不知道……他……” “不行!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塔尔娜猛地起身,直接往侯府外跑。 “塔尔娜。” 姜好喊了一声,也不见她停下,转头看向花绝,问道:“你在干什么呀?你知不知道大哥和塔尔娜早已心生情愫。”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这般做?” 花绝没理会姜好的诧异,他转身朝内院里走,一路掠过拱桥凉亭,到达卧房,推开大门。 姜好跟在后面,也踏进去,往左右看了看,紫檀雕梁,鲛纱珠帘,火红绒毯,还点燃沉水香,这屋内的陈设还是与之前一样。 花绝站在中间张开双臂,便有低头弯腰的哑仆婢女小心翼翼地上前侍奉更衣,他换上一袭深紫的舒适长袍,斜靠华丽的狼绒软榻上,支撑脑袋,看着姜好。 姜好这边,也有哑女想要上前侍奉,她拒绝了,拿起桌子瓷盘中的一块核桃酥,背过身,不去看花绝那一瞬间的春光外露。 “喵~” 她脚腕处有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蹭来蹭去。 姜好低头,瞧见小黑猫正仰头舔爪子撒娇。 “喵~” 姜好抱起,惊喜道:“小欢喜怎么在你这儿?” “它见不到你,便跑来找我了。” 姜好一怔,也瞬间想起,从静佛寺出来后直接去了马场,怕这小猫淘气惊了马,便没有带去。 本想着回府前捎带一圈,可没想到被塔尔图掳走,忘了这茬儿。 “还挺会找人,小家伙蛮聪明的嘛。” 姜好抖动小黑猫的身子,笑道。 “嗯,跟它主子一样。” 花绝声音里有几分戏谑,再配上靡丽低柔的语调,竟转变出一丝缠绵意味。 姜好的双颊突升几分火热,心跳有些紊乱,她急忙伸手摸了一下脸庞,长呼几口气,无奈低笑一下。 真是越长越回去,竟然被这么几句话给撩了。 要镇定,总不能输了气势。 姜好撩下长发,半遮住面庞,转身走到花绝倚靠的贵妃榻前,跪坐火绒地毯上。 她拿起一颗早已剥下外壳,晶莹剔透的荔枝,放小黑猫面前:“我哥和塔尔娜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第93章 缱绻,同命 花绝倚在软榻上,视线从上至下,刚巧能够将姜好的一举一动全部尽收眼底,这其中,还包括她刻意用乌发遮起来的腮红。 他眸中汇集暗色,身子往旁边一歪,直接侧躺在了软榻上,枕着臂,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一缕青丝:“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安临之怎么看。” 这不是废话么。 姜好瞧了他一眼,拽回头发:“那你为何还非要同塔尔娜说那些话。” 花绝这个人向来是能够动手打架绝不费嘴吵吵,这次屡次三番打断她的话头,明显是有意让塔尔娜跑去找塔尔图。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绝支撑脑袋,黑发如瀑,直直垂下,他瞧了一眼趴在姜好膝盖上咬荔枝的小黑猫:“若是安临之想要跟塔尔娜在一起,他们早在一起了,不是么。” 他稍稍往前探身:“我也要吃荔枝。” 姜好看着半埋在肘腕里的妖冶容颜,冷白的肌肤映衬在殷红的毛绒毯上,顺下乌黑的长发,他眉眼上挑,眸光缱绻,勾唇浅笑,形成了一种类似挑逗的弧度。 这场面,要人命啊…… 姜好侧头呼出一口气,摇摇头,直接将装有滚圆荔枝的玉色瓷盘全部放在软榻边上。 吃个荔枝还要色诱, 至于馋成这样么。 花绝默默地看着眼前摆成一排的水果,不止荔枝,什么芒果,樱桃,小圣女果,凡是之前放在楠木桌上的东西,都被姜好端端正正地摆在他面前。 跟上供一样。 姜好满意一笑,这下就不怕吃不着了。 她抚摸小黑猫,继续问道:“于大哥和塔尔娜,你是看出什么了么?” 花绝捏起一颗樱桃:“安家世代镇守在与藩游的边界,早晚一天,安临之也会前往镇守,他很怕,自己和塔尔娜有一天会陷入国与家的分裂之中,毕竟,在藩游,并不是所有人都跟塔尔娜一样天真。” “于是,在个人情感和国家大义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姜好恍然明白些什么:“所以说……” “所以说,塔尔娜也应该好好想清楚,自己究竟要选择什么。” 花绝拽断樱桃梗,把樱桃叶和樱桃果分为两份,乍一看,有一种头颅离颈的错觉。 姜好沉默了。 一个是正义凛然的少将军,一个是美颜娇贵的小公主, 若是抛开异国身份,那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可惜, 有的时候, 爱情,不单单只是爱情。 姜好垂眸,徒然感觉唇角一凉,一颗不知什么的滚圆东西被花绝放进嘴里,她上下贝齿一咬,甘甜的果汁瞬间露出——是樱桃。 花绝伸食指不经意地摩挲过娇嫩的红唇,他缓缓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意味不明道:“所以说,很庆幸,本侯没有那么高尚的品行。若是有什么敢阻挡在我们之间……” 他拇指与食指相互摩擦:“那就打下地狱十八层,永世不得超生好了。” 声音慵慵懒懒,明明没用多大的气力。 姜好却知道,他是认真的。 心口窝徒然痛了一下,这种感觉很清晰,姜好的手指都不自觉蜷缩起来。 对了, 还有牵念蛊。 她转头问道:“我体内的这个蛊,可有办法拿出来?” 花绝轻悠悠地侧头看她:“为何要拿出来?” 姜好下意识答道:“为何不拿出来?” 她说完便后悔了,这真是一句没有用处的废话。 花绝看着她:“牵念蛊,一卵双生,雄雌共存,一方伤痛另一方也感同身受,一人死亡另一人也命丧黄泉。”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物,多妙啊。” 姜好默默道:“那雌蛊,在你体内,对。” 她的声音有些冷。 花绝眼神也闪过一丝幽深,他缓缓下榻,深紫的长袍逶迤摆动,衣角划过地面,就像寒风划过死水一样透出丝丝凉意。 他半跪在姜好面前,单手挑起她的下颚:“姜姜,与我同命,你不开心么。” 姜好的脸被猛地一抬,眼睛直直望进那浓郁诡谲的眸子里,这一突如其来的冲击,根本不亚于忽然发现自己面前正盘卷着一条毒蛇。 她的心脏狂跳一瞬,可随即便平稳下去:“一脉同命,你不觉得很草率吗。” 花绝垂着眸子,懒懒地抚摸过她的脸颊:“嗯,说说看。” “就是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预测的,什么疾病,暗杀,猝死……这些都有可能发生,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把两个人的性命都搭上,更可况……” 一旦产生牵连,有些事情便不一样了。 同生共死,命,便不再独属自己, 那么,她就要克制自己行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生怕一个不慎,牵连上花绝。 可是…… 她向来不是个惜命的, 她是个玩命的。 花绝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眼眸里闪过一丝深沉,他捧起她的脸颊:“没关系,姜姜只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他瞧着那清澈明媚的瞳孔里满是自己的影子,逐渐地,他的眼里染上一层痴迷:“这不是束缚,这只是个引线,我不能时时看着你,但我要刻刻感受着你。” 他一把环抱住姜好,紧紧蜷缩双手,似要将她融入血肉:“姜姜,你相信我,我跟那个人不一样,他天生自负只会异想天开,根本就辨不清真假!” “听信仇人的鬼话,自以为断头送命便能护妻儿周全,可到头来,妻儿所受的欺辱无一份没有他!” “可我不一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花绝有些失控了。 他缠绕姜好的臂膀越发紧缩,勒得姜好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姜好却没有推开,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拍了拍,继续听他说道。 “姜姜,听话,我不会让你孤零零的,即使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依然陪着你。” 姜好默默地听着,手心缓缓拍打他的背,一下……一下……就像哄怕黑的孩子。 花花,别怕, 我也不会让你孤单的。 月亮躲在乌云里,遮住了光,星斗忽明忽暗,也没有几颗。 今晚,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夜。 第94章 嫁与不嫁 大内会馆。 外邦使臣居住之地。 屋内烛火明亮,恍若白昼。 塔尔图盘腿坐狼绒毛垫上,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桌面,手腕朝上,让一个身披黑袍腰间还挂着数不清狼牙的巫医,把脉。 他现在嘴唇发黑,从脖颈侧边密密麻麻向脸上蜿蜒无数细小的疙瘩,一直爬到左眼角下。 花!绝! 塔尔图握拳,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是一条扭曲的蛇。 自毒素蔓延,姜好离开不久, 那位绯月侯便出现了。 他打量周围,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接挥袍撒下一阵白雾,还有一张纸条。 这阵白雾碰在肌肤上,瞬间涌起密密麻麻无数疙瘩,奇痒无比。 塔尔图伸手去抓,却不曾想抓下一层肉皮和几条血丝。 他这才发觉白雾的古怪,急忙找来藩游的巫医, 至于那张纸条…… 塔尔图握住的拳头更紧了,他长吁一口气:“怎么样?” 巫医收回松弛似枯木的手,沙哑道:“王子体内的毒虽说剧烈,可老臣还是有办法压制,不会有太深影响,但这皮肤上的东西……” 他一顿,声音上带有悚然:“若是老臣没有记错,这应该是一种剥活皮的药物,沾染此药者皮肤会奇痒难耐,冒出颗粒,越是抓挠,皮肤越会松弛,久而久之……便会脱落下皮肉了。” 塔尔图心下也颇为惊骇,问道:“可有什么办法?” 巫医摇摇头:“臣……只能想办法缓解王子殿下的奇痒,若是想彻底解除,还需找到下毒之人。” 塔尔图松了紧握成拳的手,瞧一眼手心里的纸条:“那就请巫医,先想办法研制出缓解奇痒的药物,至于解药,本王子自有办法。” 巫医拱手:“臣,尽力。另外,在得解药前,还请王子莫要再行房事了,若不然血脉喷张,这毒,会更难压制。” 塔尔图脸色阴郁,刚说一句‘知道了’,大门被猛地推开。 “王兄!” 塔尔娜飞跑进来,一身银铃铛纷乱响动。 “你……你的脸怎么了?” 她原想质疑掳走姜好的事,但一看见塔尔图脖颈蜿蜒的红点和发黑的嘴唇,脱出口的话转瞬变成了担忧。 “没什么。” 塔尔图一挥手退下了巫医,问道:“这么晚不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塔尔娜一下子又想起姜好的事儿,怒气上升:“你是不是派人掳走了姜好!” 塔尔图抬头:“谁同你说的。” “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塔尔图看着怒火中烧的塔尔娜,眉目中也是一冷:“这就是你跟王兄说话的态度么,塔尔娜,我是不是太娇惯你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往下一落,发出的沉闷声响惊了塔尔娜一哆嗦。 塔尔娜的气焰小了很多,虽然她是藩游草原上最为璀璨的明珠,得宠的公主,可是同可以继承王位的王兄来讲,她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塔尔娜捏着裙摆:“我们从藩游出发时你说过,会让我自己选择心仪的讷呼日,你绝不会强加干涉,现在我找到了,你为何又那么做。” 塔尔图屈膝,转动酒杯:“是,我之前是这么说过,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盯着塔尔娜:“我需要你嫁给三皇子。” “什么!”塔尔娜瞬间睁大眼睛“为什么!” 塔尔图站起身:“因为他的条件正是我们需要的。” “现在,我们藩游的勇士死伤惨重,大不如前,与其花费心思离间一个将军,倒不如同皇子合作,先增强我们的实力。” 塔尔娜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两步:“什么离间,什么合作……王兄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塔尔图走过去,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塔尔娜,我美丽的妹妹,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吗,你的容貌令天齐男子所倾倒,他们心甘情愿为你奉上一切。” “所以,我要你嫁给三皇子,让他臣服在你的美貌下,等我们藩游大军重振旗鼓,杀入天齐,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 “不……” 塔尔娜看着眼前的面容,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这还是她的王兄吗, 还是那个不忍伤害幼鹿反被阿爹打了十几鞭子的王兄吗。 塔尔娜的心口有些发疼,她的眼里不禁涌上一层白雾,声音带有恳求:“王兄,你以前不是说,要让子民平安,免受战火吗?现在多好的机会,我们与天齐和平共处,不好吗?” “和平共处……” 塔尔图嘲讽一笑,仿佛听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我想和平共处,你问问天齐人愿不愿意。你看看我们战死的勇士,看看失去亲人的子民,你再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嗯?” 塔尔娜一时说不出话。 塔尔图捏紧她的手臂,继续道:“我的好妹妹,你清醒一点,那个安临之是天齐的少将军,你以为他会因为你而对藩游手下留情吗?不会!” “更何况,你是藩游的公主,难道你要因为一个男人,而背叛你的国家和子民吗。” 塔尔娜的泪眼似断了线的珍珠,她已经接近崩溃了。 “我从未想过背叛我的国家,可是……可是王兄,我也想跟阿娘一样受尽呵护……我不想当个货品被送来送去……” 塔尔图抹掉她眼角的泪珠,心也一下子软了。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让她掉过一滴眼泪, 无论她想要什么,做什么,玩什么,他都竭尽全力地去满足她。 可是现在…… 塔尔图长叹一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塔尔娜的面颊,背过身:“你还是回去休息。” 身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他阖着眸子,忽然道:“来人。” 一个带有毡帽的侍卫上前。 “去替我办件事,不……是两件。” 夜空中的星斗已经消失,乌云黑压压地一片,瞧不见一丝光。 塔尔娜没有回房休息,她迎着风,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为什么会这样…… 以前心情不好,不是只要被风一吹就能烟消云散么, 为什么这次不可以…… 为什么…… 塔尔娜两眼无神,一个没注意被脚下石子绊了一跤。 她侧跪在地上,抓起石子用力往前扔:“连你都欺负我!” 一嗓音喊出去,心里的酸楚越发强烈,想要宣泄。 寒风呼啸,塔尔娜双臂交缠紧抱自己,低头哽咽。 这时,一件毛绒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 第95章 这尘世间的鬼 塔尔娜猛地抬头看去,见一个白衣女子正倾身在面前,她眉眼清丽,肌肤雪白,一颦一笑宛若出水芙蓉般纯洁,她身后透过亮光,恍然间,似天上的仙。 她说:“公主殿下,您还好吗?” 塔尔娜颤音地问:“你是谁?” 她说:“小女是丞相府嫡女,名叫阮纤月。” 塔尔娜来天齐将近一月,天数不算少,但从始至终,她都是由两个皇子或是安临之相陪,很少与名门贵女接触。 再加上,这些天的阮纤月出奇得平静,关在闺阁内刺绣品茶,以至于让许多人都忘了她的存在。 阮纤月扶起塔尔娜,用帕子擦了擦她脸上泪痕:“公主怎么哭了,可是受了谁的气?” 塔尔娜沉默,举起袖子揉揉眼睛。 没有得到回答,阮纤月也不恼,淡淡一笑,依然云淡风轻,她侧身往后一伸手:“小女正要回府,若是公主不嫌,可愿与小女同走,品品茶,吃些点心,可能,心情会好些。” 或许,是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许,是神情太过诚恳。 那无依无靠之时有人伸出援手,对塔尔娜来说,这是多么幸运。 她答应了, 但同时,她也忘了, 这尘世间的鬼,最喜欢在人最孤立无助的时候,扮演天上的神。 淡蓝薄纱帘遮住了外面的夜色,屋内点着烛火,染着熏香。 若儿拿来暖手炉放进塔尔娜手心,让她驱寒。 塔尔娜呆愣愣地盯着紫檀木桌上的糕点,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纤月抿了一口茶,放下翡翠杯:“也就是说,公主不知道要在国家和感情之中,怎么选择。” 塔尔娜点点头。 阮纤月一笑:“其实这件事很好办,主要是看公主愿不愿意去做。” 塔尔娜猛地抬头。 她继续道:“小女虽然不参政,但也听爹爹讲过。这国与国之间无外乎一个枢纽,只要接连好,无论怎样恩怨,都会一笔带过。” 塔尔娜忙问:“那要怎样做?” 阮纤月没有急着回答,她端起茶杯,翻动杯盖,吹一口白气,慢悠悠地品着。 塔尔娜本就是个急性子,再加上对这个问题异常重视。 她按捺不住,伸手抓住阮纤月放在桌上的另一条胳膊,摇晃着:“你倒是说呀,你要是能有好主意,什么条件本公主都能答应你。” 阮纤月一笑,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放下杯子:“只要圣上下旨,令安临之非你不娶便可以了。” 塔尔娜面颊一红,颇有几分忸怩,但还是问道:“那要怎样,才能令天齐的国主下旨?” 阮纤月道:“后日,天齐与藩游便要去皇家别苑附近的猎场狩猎,到那时制造些混乱,公主趁机救驾有功,岂不是任提条件。” 塔尔娜右手缩回,她确实很想和安临之在一起,但这个方法太过冒险,一个不慎,便有可能破坏两国联盟,到那时…… 她不敢想。 阮纤月眼底闪过一丝讽刺,但面上依然笑语盈盈:“公主不必忧虑,身为丞相府的嫡女,我也不希望将此事闹大,破坏两国和平,只要略微一点的动乱,即可。” 塔尔娜依然犹犹豫豫,可早已有些心动,她试探道:“当真?” “当真。”阮纤月点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解决一个人。” “谁?” “姜好。” 塔尔娜瞬间惊愕:“为何?” 姜好不是安临之的妹妹么,为何要防范她。 “因为这个人虚伪得很。”阮纤月眸子中涌现几分阴狠“公主别看她平时柔柔弱弱,却是极有心机,最爱玩弄男人的感情,可是连亲哥哥都不放过。” 塔尔娜一脸遭受雷劈。 阮纤月继续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公主不必如此,你想想看,安临之对你改观从何时起,当时,又有谁在。” 被这么一说,塔尔娜当真回想起那日情景。 确实,在静佛寺之前,甚至在静佛寺爬上菩提树系姻缘带之时,都还好好的,他还在下边提醒着要小心。 一直到去了马场,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而这其中,只有同姜好单独相处过…… 阮纤月看着一脸纠结的人,低头暗暗一笑。 这些天,她明面刺绣插花,读书烹茶,可这私下,却没有放过任何一条有关姜好的消息,她如何在大殿上的表现,如何去静佛寺求姻缘,如何去马场骑马。 她都知道。 一直默不作声,就是为了降低所有人的警戒性,然后,一举反杀。 阮纤月一挥雪白长袖,撑着脑袋,问道:“公主殿下,可想清楚了?” 塔尔娜握住茶杯的手指蜷缩:“可以是可以,但……别太过分……” 阮纤月一笑:“放心,不会太过分的。” ―――― 皇家猎场坐落在秋山,那里树木茂密,瀑布飞溅,林间更是一片自然风光,几只野兔正埋头啃草,忽然竖起耳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地动山摇,惊得它们撒腿就跑。 安临之一袭银白铠甲,高束马尾,腰佩长剑,带着两排禁卫军走在最前。 临近猎场,他一拉马缰绳,目光犀利地朝两边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样,转过马头,他又直朝后方奔去。 来到明黄车架前,安临之下了马鞍,抱拳单膝跪地:“圣上,臣已查看完毕,并无任何异样。” “好。”明帝满意地点点头。 车架周围并没有落下幔帐,明帝转头,朝并列在旁的塔尔图伸出一手:“王子,请。” 塔尔图同样一伸手:“国主,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皇家猎场而去。 姜好坐在马车与随行女眷一同走在最后面。 她撩开车窗帘,探头往前看,骏马车架相互拥挤,一眼看去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不过无论怎样,那一顶飘着猩红薄纱的轿子,倒是异常显眼。 明帝忌惮绯月侯,在朝堂上万般排挤, 可是真到了要涉及自身安危之时,又理所当然地使用花绝的能力。 真是什么好处都要占。 姜好撩着帘子,瞧那些往后倒退的树木枝, 或许是与暗十五待在一起的时间够长了,也或许是花绝又怕她被掳了去。 这一段时间,她总能发现一两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到了猎场,下了马车,禁军早已浩浩荡荡开始巡视周围。 明帝等人上了望台,往下俯视。 左边,一排排银盔战士手握长矛肃穆而立,肃杀的气息震慑天地。右边,一列列黑甲猛士腰佩大刀昂首挺胸,威猛而又强悍。 明帝负手而立,看着下方的两队人马,意味深长道:“对于今日狩猎,我天齐战士早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王子你看,他们今日,是不是异常意气风发,英姿卓绝。” 塔尔图一袭黑色的箭袖劲装,长发落下,左侧编有一根麻花辫子上面还坠着孔雀翎,他脖间围着同为黑色的绸缎,松松垮垮,几乎遮住了鼻梁下的半张脸。 他神情一凌,拱手道:“国主说得不错,这天齐将士确实气宇轩昂,不过,我藩游的勇士,也绝对不会令天齐国主失望的。” 明帝微微侧头,忽然道:“王子的脸,真的没事么?” 塔尔图面不改色:“多谢国主关心,只不过近来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他不自觉又往上拽了拽绸缎。 巫医确实研制出了那种能够抑制奇痒的药,却是不能受风, 否则便会加快腐蚀程度, 现在的关键,是找到那个该死的绯月侯。 塔尔图目光徒留一股狠戾,但也很快收敛下去,他不动声色地开始环视四周。 第96章 安少将军,一起聊聊 齐昭玉冠束发,一袭皓白胜雪的广袖长袍,施施然飘落于地,上绣飞鹤祥云,一派高贵雅致,他上前一拱手:“父皇,此次狩猎,儿臣斗胆,也想与藩游猛士一较高下。” “父皇。”齐修也上前拱手“儿臣亦是如此。” 塔尔娜一身风情万种的淡红纱裙,银铃串串,美艳绝伦,她一听这话,不服气道:“王兄,我也要去。本公主的箭术,一点也不比男儿的差。” 明帝哈哈大笑:“好,好啊。少年人就是要有争强好胜之心,不过,虽说比试,但还是友谊为重。” “是!” 宁静的树林纷纷踏来马蹄声。 一支箭带着寒光射中野兔,小太监弯腰疾跑过去,拽起兔耳,捧到齐修面前。 “二殿下好箭法,一击致命。”随来的侍从在旁边附和道。 齐修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他目光转移,瞧见一只奔跑的野鹿,手上弯弓搭箭,一瞄准。 ‘嗖’ 另一支迅猛的箭羽掠过他的脸庞,先一步,射中野鹿。 塔尔娜骑马走来,她抬眼冷哼一声,一指前方的野鹿:“来人,把那只野鹿给本公主带过来。” 藩游侍从疾跑过去,又回来。 塔尔娜瞧了瞧他拽过来的野鹿,满意道:“很好,还挺大。” 她一甩马鞭,高喊:“所有人,根本公主去其它地方。” 说完,还不忘挑衅地瞧齐修一眼。 齐修在旁边,原想着附和两句,可从始至终,这位美丽又高傲的西域公主都没有让他有出声的机会。 瞧着逐渐远去的纤细背影,齐修冷笑着摇头,真如孔夫子所说,为女子与小人难养。 “皇兄。” 齐昭一袭胜雪白衣,拽着缰绳,拿着弓弩,不紧不慢地旁侧小道施施然过来,他一看塔尔娜离去的方向,说道:“看来,皇兄又惹公主生气了。” 齐修嘲讽一声:“我倒没看出来,三皇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齐昭云淡风轻地一挥长袍:“怜香惜玉倒是好说,不过现在还处于两国结盟的阶段,还请三思而后行,莫要惹了麻烦才是。” 一幅说教的口吻。 齐修皱眉,一拽缰绳拉过马头,高声道:“这点小事我这个做皇兄的自然知道,便不劳烦三皇弟你,费心。” 他口齿之间加重‘皇兄’和‘三皇弟’这两个词的语气,无疑是在提醒两人的身份差距。 齐昭也不说话,默默瞧齐修远去,一直到看不清对方身形,他嘴角的温润笑容逐渐淡化,一转头,朝侍卫莫成问道:“塔尔图呢?” 莫成驾马向前两步:“从进了围猎场,这人就不见了。” 齐昭嗤笑一声。 言而无信,果然是野蛮外邦,一点教养都不懂。 不过,塔尔图这般摇摆不定终究不可久留, 看来,计划得变动一番。 …… 一排排禁卫军包围住贵族们狩猎的猎场。 安临之腰佩长剑,目光凌然地横扫过茂密丛林,作为这一次的禁军将领,他要确保在场所有人的安危。 所以,当他听见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后,瞬间拔出长剑,而围拢在安临之骏马前的禁军也纷纷举起长矛。 塔尔图骑着马,缓缓走出来。 安临之一抬手,禁军纷纷收回武器。 “安少将军。”塔尔图半蒙住脸,目光犀利道“能不能跟你聊聊。” 安临之握住佩剑,眼神也是尖锐:“聊什么?” 塔尔图没有答,他调转马头,缓缓道:“跟我来就是了。” 安临之犹豫一瞬,最后还是骑马跟上。 一路偏僻,杂草丛生,禁卫军被下令原地待命,此刻回头一望,早已消失了踪影。 安临之停下马,说道:“这个地方就可以了,塔尔图王子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塔尔图调转马头,瞧着丰神俊朗的安临之,赞道:“安少将军果真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这般风度,令人折服。” 面对这一番娓娓道来的夸奖,安临之完全没有丝毫喜色,冷淡道:“若塔尔图殿下只是来说这些,那外臣先告退了。” 他一拱手,调转马头。 “你觉得塔尔娜怎么样?”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安临之停住抖动缰绳的手。 塔尔图继续道:“她可是很喜欢你的,为了你,从小到大第一次违背了我说的话。” 安临之沉默片刻,转过身,问道:“你想说什么?” 塔尔图盯着他:“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宠到大的妹妹,本王子自然见不得她伤心,而你呢,一表人才,也算是……配得上。” “怎么样,你要不要来我们藩游。” 安临之握住缰绳的手一紧,没有答话。 塔尔图继续道:“放心,只要你来我们藩游,我会封你为藩游最为尊贵的勇士,迎娶乌拉尔草原上最为璀璨的明珠,这个条件,如何。” “不可能!” 塔尔图听了拒绝,没有恼怒,淡淡嗤笑一声:“你们中原有句古话,说什么……哦,英雄难过美人关。安临之,何苦呢,你也看见了,你们天齐的国主根本就不把你们安氏当作忠臣,哪怕你们镇守边疆多年,屡获军功,他可有信你们安氏半分,一直视为眼中钉。” “来我们藩游就不一样了,我们藩游,会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誉,会让你统帅千万勇士,发挥所长,这不比你们天齐国主要好很多。” 他往前一驾骏马,更离近些:“至于你的家人,也可以带来藩游,本王子以太阳之神的名号发誓,绝对会带他们为上宾。” “这样的条件,足以了。” 安临之的神情越听越冷,直至最后,他的眼眸宛若刺骨寒风,凌厉得令人骇然。 他一转马头,徐徐往来时的方向前进:“为了两国盟约,刚才的话,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过,不过以后,还请塔尔图王子好自为之。” “那塔尔娜呢?你就忍心让她为你痛苦吗!” 安临之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如果我战死了,请将我的身躯送给塔尔娜,我的灵魂会永生永世伴她左右,但如果没有,我会一直站在边疆最后的防线上!” 第97章 蛇 …… 一步…… 两步…… 三步……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姜好捡起一块石子往后面的树枝上猛地一丢:“你还要写到什么时候!” 暗十五侧过身,默默躲过从头顶飞过的石子。 树上的黑影也侧过身,默默躲过向他袭击而来的石子,低下头,手握毛笔在本上勾勾画画,同时还说出声:“夫人朝正东方向步行三步,停下,朝暗十投丢一颗石子,暗十暂时无碍,可……” 他的笔尖稍稍一顿,把‘想加钱’这三个字吞咽下去,又抬起袖子,擦掉了‘可’。 “小十五。”姜好的脸色异常复杂“你们影卫里,就没有一个正常点的吗!” 暗十五默默地转过眼睛。 说实话,以前在影卫,无外乎吃饭,杀人,睡觉这三样, 就算俩个人对话,也不过是在下达命令, 只有跟了小姐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身边,竟有这么多奇葩。 姜好仰头望天,一声长叹。 花绝啊花绝,能找到这些人也真是难为你了。 “姜好。” 一声叹息还未完,姜好忽地听见有人在唤,转头一看,塔尔娜骑着雪白骏马飞奔面前。 “公主殿下。” 姜好双手一搭,刚要施礼,塔尔娜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不用客气。” 姜好微微一笑:“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塔尔娜一时语塞,她不经意看了一眼暗十五,垂下眸,有些局促道:“就是……嗯,我找你有些事情,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眼神扭扭捏捏,姜好寻思着,应该与安临之有关。 她应下:“好啊。” 塔尔娜抿了一下唇,神情闪烁,一时间竟看不出是悲是喜。 她又瞧了暗十五一眼:“那她……跟过来吗?” 姜好本是想暗十五跟过去,但一瞧塔尔娜恍惚的神情,就跟家里人吵架后寻求倾诉的小孩子一样,这个时候,应该是不希望有生人旁听的。 她没有多想,摇摇头:“就我们两个。” “小姐。”暗十五上前一步。 姜好递了个眼色,加重语气道:“别跟来,都别跟来。” 同时,塔尔娜拉住她往前方瀑布而去。 隐藏树荫里的暗十看见这一场面,掏出毛笔,打开本子,写着:“夫人与外邦公主同游山水,手手相牵,亲密异常,主子需多加防范,防止被撬墙角。” 暗十五双手交握默默地听着,忽然就决定了,当这个本子交到侯爷手里的时候,她一定要离远、离远、再离远。 秋山的瀑布飞流直下,水声潺潺,一瞬间,便压下了天边的燥热。 塔尔娜心不在焉,姜好是能看出来的,她坐在软草地上,看着悬崖垂下的瀑布,说道:“公主这般烦闷,还是因为我那大哥的事么。” 塔尔娜揪下一根蒲公英,捏在手里,点点头。 姜好叹一声:“公主拽我来其实也没什么用,感情这种问题,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可奈何……两位都是重家国大义的人。” 一重情重义,肩负的责任和考虑的问题便会不自觉增多。 若是像花绝那种对什么事儿都爱答不理,估摸面对什么‘杀一人救百人’的良知问题,都可能回答一句‘关我什么事’。 瀑布流水声哗哗作响。 塔尔娜盯着手里的蒲公英,忽然说道:“姜好,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姜好缓缓侧过头:“嗯?” “是不是你跟安临之说,不要跟我在一起。” 嗯? 姜好满脸疑惑地看着塔尔娜,那极其认真的表情,很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她摇摇头,道:“我没有说什么,而且安临之那性子,一旦认定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 塔尔娜很想再说些什么,一阵树叶摇晃,她猛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美人站在树荫下,微笑着。 她转回头,垂在草地上的指尖蜷缩,徒然,一起身。 姜好吓一跳。 “那……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好看着慌不择路逐渐跑去的背影,慢悠悠地站起身,右手缓缓地抚摸上左臂。 树林遮盖的小道上。 “怎么这般磨磨蹭蹭的。” 一袭素白流纱裙逶迤于地,阮纤月看着扶住树干不停喘气的塔尔娜。 塔尔娜一脸踌躇,满是不安:“你打算怎么做?” “呵,你就瞧着。” 风,掠过发梢。 姜好把遮住视线的发丝拢在耳后,目光带有警惕地扫过周围。 说话吞吞吐吐,神情躲躲闪闪, 塔尔娜的行为太过古怪了,这根本就不像平时的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面肯定暗藏了什么。 可过了半晌,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姜好默默呼出一口气,难道是她多心了? 不,等等! 一阵诡谲的笛声不知从何处飘飘荡荡传了过来,这不似高山流水清雅,也不似沙场战歌豪放,这是一种尖利的,怪异的,每一个调子都弯折刺耳的声音。 树叶里沙沙作响,姜好抬头一看,瞳孔瞬间放大。 一条条通体黝黑的蛇不断地从枝干上探出脑袋,眼睛竖立,吐着鲜红信子缓缓游走,一条接着一条,一条缠着一条,密密麻麻,铺成一片。 姜好算不上怕蛇,但也架不住数量多,她眼神有些慌乱,不断往后倒退,这一条条脑袋相互紧挨地软体动物便不断逼近。 诡谲的笛声变得更为尖锐,宛若刀刃划过铁器。 这一声音仿佛是下达了某种命令,蛇群一顿,随后张开毒牙,齐齐地朝姜好扑去。 姜好抬起左胳膊,手腕往下压,一道闪过绿光的箭羽直接射穿飞来黑蛇的腹部,她头也不回,转身便跑。 “你这是在干什么!” 塔尔娜在树丛里看见这一幕幕,惊异地喊道。 这可是毒性极强的黑曼巴蛇,只要被稍稍咬上一口就会立即致人死亡,可是,这种蛇不是一般只出现在沙漠一带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阮纤月轻柔地抚摸一下衣袖口娟绣的淡蓝莲花,她笑容浅浅,声音也是异常婉转:“公主在问什么呢,小女这不是在助公主殿下铲除异己吗。” 她花费重金请来驱蛇人, 不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彻底铲除掉姜好吗, 现在,只要姜好有一瞬间松懈,便会马上命丧黄泉, 单是想想,都心情愉悦。 阮纤月欢快地笑出了声。 第98章 一边是死,一边是活 “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相比之下,塔尔娜则一脸惊恐:“你当初不是说,只要把人困住就可以吗!” “是啊。”阮纤月眨动睫羽,满是单纯无害地道“这人死了,不就永远都被困住,构不成威胁了吗,小女这也是为公主着想。” “阮纤月!”塔尔娜一声大吼。 “你喊什么!”阮纤月也是不耐烦“你要是怕安临之记恨,不说便是,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再者,这人可是公主引来的,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塔尔娜气急了,二话不说,直接举起手中马鞭瞬间挥了过去。 阮纤月得意洋洋,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们离得很近,而塔尔娜又因为生气使用的力量很大,这一下,她惨叫一声,直接疼昏了。 塔尔娜看一眼趴在地上,白纱逐渐染上艳红的人,冷冷瞪一眼,转身朝姜好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姜好,已经有些穷途末路了。 她的身后是一个小悬崖,往下看虽然能看见草地,可是这个高度绝对不是一般人能跳下去的,有轻功还好,否则,不死也要半残。 姜好摸了摸左手臂缠绕的弓弩内夹层,粗略一数,还剩三支箭。 耳边的诡谲笛声还在飘荡,她怀疑那个驱蛇人也在某个角落不停地跟随着游走,也就是说,现在不仅要摆脱蛇群,更要离开那个驱蛇人的视线。 姜好瞟了一眼旁边溪流向下的另一瀑布。 笛声又是一阵尖锐,蛇群发了疯似的进攻。 姜好抬起弓弩射击,与此同时,一匹雪白骏马也被毫不客气地扔进蛇群里,塔尔娜踩着马肚,一瞬间跳到姜好面前。 “你怎么来了!”姜好诧异。 “我、我不放心你。”塔尔娜答。 不放心? 姜好的神情马上变得怪异,她被蛇群袭击是塔尔娜离开之后的事,按道理说,应该没有什么放心不放心之类的说词。 塔尔娜本就心虚,再被这么一盯,双腿都有些发软,她眼睛来回打转,咬紧下唇,不自觉开口:“其实,我……” “好了。”姜好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塔尔娜,你可知道这些是什么蛇。” 因为刚才白马掉进了蛇群里,黑蛇瞧见了活物,便不再纠缠姜好她们,一扭身体,飞速缠绕啃咬骏马。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空闲,姜好才能同塔尔娜说两句话,不过现在,马鸣声越来越小,很明显被这群蛇折腾的快活不了多久,若是在此前想不出办法,等一会儿目标转移,她们就难办了。 塔尔娜也明白了此理:“我就知道,这叫黑曼巴蛇,毒性很强,一般只在沙漠出现……” 唉, 这话说跟没说差不多。 姜好转头问道:“公主,你身上可有火折子?” 塔尔娜一愣:“啊?没有……” “雄黄之类呢?” “也没有……” 姜好沉默,塔尔娜心跳加快,怎么了,是不是这个问题答错了,那她能不能收回重新答。 “公主,你……会凫水吗?” “啊?”塔尔娜又一怔“不、不太会,我们藩游草原居多,湖泊便是有,也极其珍贵。” 姜好转头,徒然勾唇一笑,面露柔媚之色:“一边是一定会死,一边是有可能活,公主,你选哪个?” 塔尔娜还没有完全理解这道选择题的含义,姜好猛然飞扑过去,一手拦住她的腰,直接朝小泉瀑布里倒。 “啊!” 塔尔娜惊呼一声,她看见数百条毒蛇黑压压地爬来,同时被人一拽身子,视线转移到天空,接着,落入水里。 巨大的水流带着两人翻滚,胸口沉闷,呼吸困难,脑袋更是一片疼楚。 塔尔娜吱吱呜呜冒着水泡,被姜好拽上来后,趴在岸边大口大口喘气,她一抹被水浸湿后遮挡视线的头发:“你干什么?” 姜好也浑身湿透,气息不均,但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淡然。 她一指前方。 塔尔娜这才发现,她们早已被急促的瀑布水流冲出很远,那座小山包,已经看不见了。 逃出来啦? 塔尔娜眼睛放光,愉悦之色简直溢于言表,她一转头刚想跟姜好来个大大的拥抱,可一瞧对方云淡风轻的神色,立马便蔫了。 “说说。”姜好头上的珠钗早就被水流冲跑到不知什么地方了,她现在一边拧头发,一边说道“公主是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的。” 塔尔娜尴尬一笑,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纠结着手指,她垂下眸,把从绯月侯府跑出一直到遇见阮纤月的过程全部说了一遍,但这其中,她略过了与塔尔图的对话。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塔尔娜闷闷道“我只是想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方法同他在一起,我不想让他那么为难。” 唉。 姜好一叹息,这个小姑娘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无非是被家里人宠得天真了,便觉得全天下都会谦让她,不分好坏,再加上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问题,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理是此理,可姜好的眼神依然冷漠,她侧过身,淡淡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大哥的,但也请公主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不顾塔尔娜落寞的神情爬上岸。 可身子才出来一半,她听见一阵清晰的马蹄声。 “你可看清了,可是落在这里?” “是的,二殿下,奴才看得清楚,那只百灵鸟被箭射中后,就是落到这个方向了。” “那好,所有人,都给本殿下找。” “是!”…… 姜好不动声色地又把自己泡回水里。 “怎么了?”塔尔娜不明白,有人来,这不是求救最好的时机么,怎么还往回缩。 姜好摇摇头:“这不一样。” 若是来的人是花绝,是安临之,是其余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会出去求助。 可偏偏是皇室。 这样一来,牵扯的就不仅仅是贞洁问题,还有家族之间的权力关系。 若是这个二殿下瞧见她一幅湿漉漉的模样,指不定要用名声做文章,让她婚嫁,毕竟,安老很宠她。 啧,真是麻烦, 这个时候,花绝那崽子死哪儿去了! 第99章 金屋藏娇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塔尔娜瞧见姜好一脸烦闷阴沉的样子,眨了下眼睛,猛地从水里跳起。 “你干什么!”姜好一惊,瞬间伸手拽住她的衣角“你现在出去,名誉会受损,他们很有可能会拿这个威胁你嫁人。” 塔尔娜灿烂一笑:“不会的,我们藩游的姻缘向来都由自己做主,若是本公主不想,谁都强迫不了。” “你这孩子!” 姜好瞧那逐渐跑远的背影,气得一拍水面。 “塔尔娜公主?”这是二殿下——齐修的声音。 “我不小心掉水里了,二殿下能送我回去吗?”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马蹄声转移,往反方向远去。 姜好泡在溪水里一时间心情复杂,她没有选择上岸,生怕一个不慎又碰见谁家的贵族,谁家的子弟,那塔尔娜的好心就白费了。 她顺着溪水,继续向前游。 越远,河岸两旁的大树越是茂密,紧紧相贴,根本找不到一丝空隙。 姜好手臂都有些发酸了,但还在继续向前,一抬头,看见一堵红面白条的墙壁。 若是没有记错,这狩猎场是在皇家别苑附近,该不会…… 她回头瞧了瞧,都游这么远了? 算了,又不能总泡水里,还是先想办法换一身干净衣服再说。 姜好抓住岸边树根,一用力,身子向上腾空,她踩着枯槁的树皮一步步攀爬,站到一根向别苑里生长的枝干上。 她没有忙着下去,稳住身形,先拧干头发和衣服上的水泽,防止一会儿在小院里穿梭时滴下来被某个侍卫或婢女发现,再当成刺客,那就麻烦了。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姜好选个落脚点,一跃,轻松落地。 她转移到墙角遮掩住身形,抬头细看,这里应该是某个角落的花圃,一簇簇姹紫嫣红的牡丹月季竞相开放,煞是美艳。 踏过鹅卵小路,绕过高耸石桥,一路上,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富丽堂皇,可谓第二座皇宫。 不过奇怪的是,她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人影,甚至是脚步声。 安静,太安静了。 姜好随意走到一间屋子前,伸手推了推,没推开,又走向临近的第二间屋子,也还是没推开。 她转头瞧一圈这些华美的亭台楼阁,若不是有前世记忆,她都快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皇家别苑了。 等等, 不对啊,她前世好像没有看见过这些建筑。 好奇心一起来,姜好的胆子也跟着变大了,她跑在小道上仔细观望,确定这些楼阁不曾见过。 那这里是哪儿? 她有疑问,可现在无人给她解答,而且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也很难受。 姜好几乎跑遍了小院,才推开一扇最大宫殿的门。 她进去,又小心翼翼关上:“有人吗?” 如猫叫的细小声音从姜好嘴里传出。 嗯, 没有。 姜好舒一口气,走过桌子上摆放的珊瑚玛瑙,墙壁上悬挂的名人字画,地板上铺成的狐裘软毯。 儿时,她也曾跟姜有财去出门经商,见过那些奇珍异宝的出手价便是千万两白银起,有时甚至能抬高到几十两黄金。 她不太懂宝物之间的真假参差,可要是说,顶级至宝,她还是能瞧出一二的。 这一间屋子里的陈设加起来,怎么说,也要几百两黄金起。 姜好撩开雪白的珍珠帘子,走进里屋,看见一个衣橱,打开,里面的绫罗绸缎也不在少数。 她双手合十,做了个拜佛的动作。 天灵灵,地灵灵, 不管这间屋子里住的是哪位大罗神仙,观音菩萨, 还请高抬贵手,恕罪,恕罪。 姜好原本想换一套衣服,可现在一瞧周围金碧辉煌的气势便没敢过多放肆,只是取出一件绣有梅花的白绒大氅披在身上,有点大,但也能穿。 系上绳子,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卧槽, 不会这么巧! 她连忙躲柜子侧面。 “行了,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下去。” 姜好一愣,这声音…… “喏。” 太监压低嗓音,缓缓应了一声。 退出,关门。 明黄色身影撩开珍珠帘,走进姜好隐藏着的内屋。 姜好放慢呼吸,弯曲膝盖,努力缩小自己的身形。 明帝没有察觉,他径直走到一面墙壁前,抬手向里摁压,‘轰隆’一声,一幅美人图从上至下徐徐展开。 姜好悄悄地探出脑袋,瞧那墙上悬挂的美人图,白衣黑发,高贵清雅,怀抱簇簇梅花,面容柔和勾着浅浅的笑。 看着……有些眼熟。 “素儿。”明帝负手而立,眼神温柔地看着画中美人“你在那边过得还好么,放心,我把我们的孩子照顾得很好,昭儿也很争气,想必不久,他就会成为一代明君。” 昭儿…… 莫不成,这画中女子是齐昭的母亲? 姜好侧耳,静静地听着。 “你可还怨我。”明帝燃起一炷梵香“原谅我,无法将你安葬皇陵,因为我想时时看见你,在这个充满我们回忆的地方。” 原来, 这个小院是明帝特意为齐昭母亲建造的呀。 姜好又不自觉上下打量一番,足够奢靡,足够铺张,却也足够用心,几乎是将全天下最好,最美,最独特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送给这位女子。 看来,明帝很喜欢齐昭的生母, 这份深情…… 齐昭怎么就半分没学来呢。 姜好想起自己苦命的前世,不由得一叹。 “谁?!” 明帝眼神凌厉,猛地一回头,伸手拔出古铜托架上的长剑。 姜好缩着脑袋,双手捂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意了…… 这下可怎么办…… 脚步缓缓靠近,她的思绪开始飞速旋转,甚至,伸出右手抚摸上左臂的弓弩。 难道真的要扮一回刺客, 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禁军, 依她的身手,能不能逃出去。 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还没有在姜好脑海里停留三瞬,一道燃烧火光的箭羽刺穿雕花窗纸,射在黄花梨木柜上。 火,开始燃烧。 姜好蒙了,卧槽,还真有刺客。 这是哪儿有事往哪儿上啊。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些刺客并不是来‘帮忙’脱险的,一道道火箭宛若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的射下,熊熊烈焰,火光冲天,似一条诡谲的红蛇,猛烈且凶残地吞噬屋内的一切。 第100章 这火,本侯放的 房梁断裂,柱子倒塌。 “护驾!快来人护驾!” 明帝慌了,慌不择路地往外逃。 姜好被困在一个角落,浓浓黑烟呛的她眼泪直流,咳嗽不断,她勉强起身却寸步难行。 ‘咔嚓’,头顶一声脆响。 一根粗木梁从正上方掉下来。 要死了吗…… 姜好看着圆木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上面燃烧的烈焰都开始灼烧她的肌肤,忽地,一声炸裂。 只见几根冰蚕丝缠上圆柱,被谁用力一拽,那圆柱瞬间裂成木屑飞散在地上,姜好还没有缓过神,一袭比火光还要浓艳的血红广袍从眼前掠过。 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花绝将人紧紧搂抱在怀里,足尖一点,似一道闪电瞬间从破裂的窗口飞出。 “侯爷。” 暗鸣站在旁边。 花绝缓缓松了力道,可环住她腰间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姜好也庆幸他没有放开,因为此刻,他们正站在树林的最高处,距地面足足有几十米,从这往下俯瞰,刚好能看见一群群禁卫军提着水桶灭火,而明帝黄袍破败,被太监搀扶着指挥禁军。 另外,从此看,这座小院的大致布局也看得清楚,是属于皇家别苑的后部分,她前世之所以没有见过,恐怕是此处被设下了禁令,若不是大火升腾,或许小院依然不被外人知晓。 姜好抬头看着花绝:“这火……” “我放的。” 花绝没有看姜好,他一直注视熊熊燃烧的大殿,浓郁的黑瞳冷淡沉寂宛若一潭死水,毫无生气可言。 姜好自然知道这场火是花绝的手笔,她身后那一个个黑衣白袍的影卫毫不避讳地拿着弓弩,甚至有些人的箭尖上,还依然烧着烈火。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好想问,却没有开口,花绝现在的气息很阴骇,似收割人命的阎罗,尤其是在大殿燃烧成灰,明帝愤恨绝望的怒吼声里,那缓缓勾起的妖艳笑容,更显得他,像是俯瞰众生,玩弄人性的魔。 花绝带着姜好飞身而下,他们刚落地,花绝便先开口:“姜姜,你没事?” 姜好摇摇头:“你怎么知道我在火里?” 花绝伸出一脂点住她的心窝。 原来……是牵念…… 姜好垂眸,花绝又自语般喃喃道:“头发怎么湿成这样。” 你还好意思说! 姜好猛地想起自己被蛇群围攻时某个曾信誓旦旦说保护的家伙连面都没露的情景,幽幽一叹:“托您老的福,之前掉水里了。” 她本想阴阳怪气,可到头来说出的话,却颇有几分女儿家撒娇的嗔怪。 花绝看了一眼她披着的梅花白绒大氅,抬手将后面连带的帽子盖在她头上:“好了,我已经把那些人给抓起来了,到时候要杀要剐,还是剁成肉沫包饺子,不都是随了你。” 自然而然的宠溺,不经意便灭了心底的怨。 姜好喃喃地‘切’了一声。 花绝淡淡一笑,牵过她的手往前走。 “花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花绝没有回头“先跟我走,剩下的事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皇家别苑早已乱成一团麻,不过花绝的住处倒是异常安静。 可能没有人,敢来打扰这位喜怒无常的绯月侯。 姜好在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一套崭新的浅红鲛纱流仙裙,黑发披下,她坐在铜镜前,用帕子擦拭发上的水泽。 花绝走过青鹤屏风,接来她手里的帕子,生疏而又仔细地擦拭那秀丽的乌发。 “我命人备了姜汤。”他道“一会儿多喝些,驱驱寒。” 姜好点点头。 “侯爷。”门外,暗鸣纠结片刻,伸手敲了敲门“圣上来了。” 姜好马上抬头看向花绝,花绝按下她的肩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 “可是……” “没关系。”花绝看着那担忧的神情,微微一笑,弯下身,将她笼罩在怀里,红唇轻贴圆润的耳垂,柔声道“别出来,我请你看戏。” 说完,他走出去。 可虽然说是出去,但也只不过绕开一个屏风。 花绝懒洋洋地倚靠在正对大门的金丝楠木软榻上,随意一抬手:“让圣上进来。” “花绝!” 这句话还没传出去,明帝便怒气冲冲地进来,他依然是那身带有烧焦黑洞的黄袍,这一看,就是刚灭完火便直接过来了。 不行礼,也不迎接。 花绝摇晃着翡翠的高酒杯,慵懒而又淡漠地道:“圣上找臣有事?” 明帝气急了,也不顾什么君臣礼仪,一伸手指着花绝,怒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派人放火烧了皇家小院!” 花绝一挑眉:“圣上明言,臣可不太明白。” “你少在那装糊涂!”明帝一甩长袖“这世上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更不会不偏不倚,只放火烧皇家小院!” 花绝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与阴冷,猩红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妖艳的笑:“不错,是我做的。” “花绝!你就是个败类!”血气上头,明帝的瞳孔里逐渐蔓延出红血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那个小院里祭奠着谁,她可是你的……” 声音戛然而止,他抖着手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说啊,怎么不说了。” 花绝支着腿,慢悠悠地饮尽杯里美酒,然后一抬手,用力地砸在明帝脚边,他站起身:“看来,在关键时刻,圣上并没有忘记我的身份,这很好,省得臣还要苦思冥想,怎么才能让圣上知道,究竟谁才是败类。” “你!你!” 不知道被哪句话刺激了,明帝的胸膛极具起伏,他的眼眶充血通红,跟疯子一样失了理智:“你!你以下犯上!你大逆不道!你罪该万死!花绝,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瞬间拔出一旁挂在墙上的长剑,不管不顾,直接朝花绝胸膛刺去。 花绝懒懒地抬一下眼皮,不躲不闪,抬起一脚就把明帝踹飞在地上。 “花花!” 早在明帝拔剑冲过去的时候,藏在屏风后的姜好也紧跟着跑出来,她不假思索,直接扑在花绝身上。 花绝单手搂着她,眼神阴冷地瞧着侧躺在地上的明帝。 “你!你们……”明帝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被花绝呵护在怀里的姜好“安家……安家……逆臣!” 姜好嘴角泛起一丝嘲讽, 若是,直接骂她为妖女,她还倒是能接受 逆臣…… 呵, 安家忠心耿耿一辈子,不成想因为一点小事直接冠上了‘逆臣’的名号, 这可真是……寒心! 第101章 还请圣上做一个听后的天子 花绝感受到身边人的气闷与低落,他的眼底更为阴鸷,松开环绕姜好的手,直直走过去,一脚踢在明帝腹部:“圣上都快要废了,就别再操心臣子的事了。” “你们……来人!快来人!护驾!快点给朕护驾!” 一声声传出去,门外依然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 直到现在,明帝才有些慌了:“禁卫军呢?朕的禁卫军呢!” “禁卫军。”花绝嗤笑一声“圣上说笑了,在本侯的地盘上,哪有您老人家的禁卫军。” 明帝向后移动几步,眼神惊恐地看着花绝:“你……你不能动朕,朕是天子!是这天齐高高在上的天子!你……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花绝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圣上放心,您是天子,臣不会变的,不过……” 他从长袖里掏出一个木盒,打开,拿出一颗黑色药丸:“还请圣上做一个听话的天子。” 明帝不知道此为何物,但也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奋力起身想要往外跑,花绝手指一动,数百条冰蚕丝霎时间直射而出,缠绕明帝身体上的各个骨节,手腕,肩膀,膝盖,脚踝,甚至是脖颈,似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木偶。 “花……花绝……”明帝的眼睛都有些凸出。 花绝手指一转,原本背对着的明帝瞬间转过身,他又手指一缩,冰蚕丝随即收紧,痛楚袭来,明帝惨叫着张大嘴,紧接着喉咙一动,那一颗黑色药丸被花绝扔了进去。 然后,他收回冰蚕丝。 明帝失去支撑,直接倒在地上,他双手掐着脖子,嘴里冒出白沫:“救……救朕……救……” “圣上放心,这不是致死药,只会让人瘫痪。”花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所以也不需要救。” 明帝阴狠地瞪了花绝一眼,随后躺在地上不动了。 “花花。” 姜好跑过去,看着昏厥的明帝,道:“你想干什么?” 花绝回望她:“都这样了,姜姜还看不出来么。” 他一笑:“现在的问题明明是……你想怎么做。” 是啊, 要怎么做。 亲眼目睹了一场‘篡权夺位’的戏码,是要跑出去告诉所有人这个经过当‘纯洁圣女’,还是继续陪在这个大魔头身边做个‘恶毒妖女’。 这是个问题。 姜好娇媚一笑:“既然都已经闹开了,那就干脆闹到底。”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犀利,“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花绝看着那妩媚又狠戾的少女,眼眸里渐渐涌上一层柔光:“不愧是我的姜姜,这种要杀人的眼神,当真迷人。” 说完,他就要低头。 “去去去。”姜好毫不客气地挥开他捧住脸的手“有事说事,没事别动手动脚的。” 她的手忽然一顿:“花花,刚才圣上跟你说的……是什么……” 她本是想问花绝身世,可这样直接说,似乎有些太生硬了。 果不其然,花绝听见这个问题,默默地垂下眸子。 不是不想说,而是那段过往……太不值得提起了。 “没关系。”这回,姜好伸手捧起花绝的脸,直直望进他的瞳孔里“不想说便不说,等你何时想说了再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花绝眼底涌现出点点柔光,像是暗沉深渊里闪烁了一颗星星,他伸手覆盖上抚摸脸颊边的手:“嗯。那姜姜也要记住了,你一直都在的。” 姜好微微一笑:“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花绝随意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明帝:“如今这般,自然是要收网了,姜姜,一会儿我把那两个驱蛇人给你送来,你报仇,我扫尾,咱们,总不能白干这么一遭。” 姜好一挑眉:“正合我意。” 转身便要往外走,花绝又一把拽住她,伸手取下搭在木杆上的梅花大氅,披她身上。 姜好制止:“这……其实不是我的……” “我知道。”花绝依然认真系着蓝带子“但如果是你,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姜好听后满是疑惑,可花绝并没有理会她的疑惑。 系好后,他喊了声‘来人’,这一下,暗鸣带着两名影卫进来,他又伸手一挥,那两名影卫便走到明帝身边,一左一右,拽着胳膊拎起来。 花绝瞧一眼姜好,施施然走出了绯月殿,而他后面紧跟着暗鸣,还有垂着脑袋被拖拽的明帝,他们刚踏出门栏,房顶上,树梢旁瞬间出现数百名持刀刺客,见此,花绝慵懒地背着手,暗鸣也面不改色。 姜好惊呼出声,一只手臂徒然出现拦住她的去路。 暗十塞起自己的毛笔和小本本,一拱手:“小姐,这边请。”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嗜血煞气,瞧见自家主子被杀手包围竟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是该说这个影卫心太大呢,还是说这一场景早有预谋呢。 她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姜好又看了一眼在杀戮中依然懒懒散散的暗红身影,转过身,随着暗十往后院里走,过了小道,来到一座假山前面。 暗十伸手在一个假山空洞里上下摸索着,铁链声哗哗作响,他又往外一拽,假山正中间徒然出现一个一人高,二人宽的暗门,暗十伸手一请:“小姐。” 姜好跟随他下去,这里面潮湿冰冷,固然阶梯两边都燃着烛光,但阴寒的气息丝毫没有减少。 到了最底下,视野便扩大了。 这是一间牢狱,不过铁栏杆后面只铺有干草,却没有人。 暗十举着油灯继续往里走。 滴答…… 滴答…… 水珠滴落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 姜好默默地听着,没有出声。 暗十五站在一节台阶上,看见姜好,施礼:“小姐。” 没有想象中惨不忍睹的画面。 姜好抬眼大概一扫,只看见两个被铁链绑住手腕吊起来的人,他们衣服完好无损,呼吸虽然虚弱,但从上至下都没有发现什么破败伤痕,唯有一个人的嘴巴处,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滴血。 她瞧着暗十五:“现在什么情况?” 第102章 各怀心思 暗十五道:“小姐,这就是那两个驱蛇人。” 之前,姜好被塔尔娜拽走后,她与暗十没过多久便去找她们,可地方太大,他们也不清楚具体方向,就满山头胡乱找。 一直到听见那怪异的笛声,他们才知道大事不妙,径直冲到传来的笛声处,却也只抓到了这两个人,没有看见小姐。 后来,侯爷知晓,在这二人身上施加了酷刑——砸骨,也就是拿特定的刑具在骨节上一寸一寸地砸下去,这样的刑罚虽然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则含在皮肤下的骨骼碎裂,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而且,侯爷在听见小姐落水后,那身上浓郁的阴鸷气息更是要将所有人都生吞活剥了。 不过还好,小姐没有事…… 若不然…… 暗十五默默收回思绪,又一施礼:“小姐,现在您有什么打算?” 姜好迈上一节阶梯,不紧不慢地走近那两个被吊起来的人。 他们一看见有人靠近,神情瞬间慌乱起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似大雨般滑落,他们的眼睛里满是惊恐骇然,像是瞧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别……不要撒我们……我们什么都唆……” 蹩口的中原话说的很磕巴,其中还有几个字连音都发不准。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依然拼了命求饶。 姜好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只要……你们说实话……办聪明事……” ―――― 皇上奄奄一息了。 这个消息犹如展开翅膀的鸟儿,一瞬间飞过所有人的耳朵里。 今夜,很是暗沉。 皇家别苑的大殿,一排排烛火照的里面宛若白昼。 花绝,齐昭,齐修,乃至塔尔图,这一干位高权重的人齐齐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他们神态各异,一言不发,门外,是一众听候消息的大臣。 薄帘撩开,蔚蓝官服的太医弯着腰走出来。 “太医,父皇他怎么样?!”齐修上前一步,急声问道。 太医低着头,恭敬道:“回禀二殿下,圣上气血攻心,刺客那一剑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也伤了经络,这恐怕是……” “别磨磨蹭蹭的,恐怕什么啊!” “恐怕是……要瘫痪在床了……” 齐修听后如遭雷劈,他缓缓往后倒退两步,嘴里一直嘟囔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的……’,随后他一踏步,直直冲进寝室,高喊:“父皇!” 齐昭白袍垂地,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却没有像齐修那么仓皇不定,不……话是这么说,但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假,倒是未可知。 他转头看了一眼花绝和塔尔图,这两个人神情倒是平平淡淡,按理说,现在最应该警惕的是外邦人,要防备他们趁火打劫,但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此刻最应小心的人,是这位绯月侯。 花绝背着手,淡淡瞟了齐昭一眼,他迈开步子,猩红袍角掠过棕木板,像是黄泉边绽开的彼岸,施施然走了进去。 齐昭冷嗤一声,塔尔图垂眸,默默地往上拽了拽黑色衣领,他们也走了进去。 “父皇!父皇!” 齐修跪在龙榻边,伸手摇晃着明帝的身体,一连几次,明帝都没有什么反应,他抬起袖子擦了下眼角,猛地起身一指花绝:“花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在你的保护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二殿下,说话要慎言。”花绝懒懒地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不是在臣的保护下,是圣上已经遇刺了,臣赶去救驾。” “这有区别吗?!” “当然。这一个是救驾有功,一个是办事不利,区别可是大得很。” 齐修声音拔高:“父皇现在瘫痪在床,你敢说这是救驾有功?!” 花绝淡淡道:“所以二殿下是很希望看见圣上的尸身,对么?” “你!”齐修气急指着花绝。 “行了,都别吵了。”齐昭不耐烦地打断齐修的话“现在的问题是父皇的事该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可在场的老狐狸们都听得出来,这不是要商讨明帝该怎么办,而是明帝受伤后,他手里的执政权该由谁负责。 这一听便是天齐内部的决断。 齐昭有意地看了塔尔图一眼,那意思很明确,一个外来人,该听听,不该听别听。 而塔尔图呢,表达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赖在这里不走,爱咋咋地。 他站在木地板上,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顿一下。 齐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良好的教养制止他不能将人轰出去。 屋内陷入一瞬间沉寂。 齐修转头看了看周围,忽然道:“父皇发生这样的事,乃国之悲痛,大哥走得早,储君之位又空无,那么本殿下身为第二子,理应承担起一些义务,诸位觉得呢。” 屋内又是一片安静,没有人搭话。 齐昭看了齐修一眼,转过头,朝着花绝道:“侯爷觉得如何?” 他不是不想自己拦下大权,可是现在他独独缺少那一项能够决定生死的条件——兵力。 是的,他没有兵力, 但是花绝有,塔尔图……也有。 花绝依然背着手,慵懒道:“臣倒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问塔尔图王子的高见。” 塔尔图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道:“本王子能有什么高见,这无论二殿下,还是三殿下,绯月侯身为臣子,还能不听其令?” 这还真有可能…… 齐昭和齐修都默默地不再说话,这个绯月侯的喜怒无常和阴狠残暴他们是见识过的,手里有私兵,还有一些边界小国的支持,换句话讲,花绝现在有等同于整个天齐的兵力,这也是为什么,明帝那么憎恶花绝,却对他没有办法的原因。 无论齐昭,还是齐修,都不想挑破这一层窗户纸,便转移话题道:“刺客呢,那些刺客可有什么眉目了?” “对对对。”齐修接话道“可查出是何人指使。” 一边的小太监弯腰过来,说道:“回殿下的话,刚才禁军来报,说那些贼子已死,无一活口。” 齐修一顿,随后猛地看向花绝。 花绝抬着右手慢悠悠地伸展指尖,感受到一道晦暗的目光,他缓缓转头回望过去,眼神闪烁,瞧我做甚? 齐修气,但也知道,同花绝对峙会更气。 第103章 你把他们当摆设 齐昭沉吟片刻,道:“将那些尸体带上来。” 小太监‘喏’了一声。 一盏茶功夫,几具黑衣尸体在大殿上排成一列。 仔细看去,这几个人虽然穿着天齐服饰,但是从面容五官上看,偏硬朗,倒是有些像……藩游人的样貌。 齐昭和齐修默默抬头朝塔尔图方向看去,塔尔图依然神情淡淡,说道:“怎么?” “王子不应该给个解释么?”齐昭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为何这些刺客样貌同藩游人如何相像。” 塔尔图眉眼淡淡一扫:“那敢问三殿下,这天上的月与湖里的影,同样相像,可那是一个么。” 换句话说,这刺客只是同藩游人有些相似而已,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很不讲理,却也无法辩驳。 齐昭眸光一冷,这人说话果然一样不讨喜。 “安家呢?安临之呢!” 在这种无法掌控的双重压迫下,齐修明显有些暴躁,他来回踱步喊道:“安家人是怎么办事的,这点小刺客都解决不了?!” 花绝眼底闪过嘲讽,但没有说话。 正嚷嚷着,安临之却踏步进来,他一袭银盔铠甲,高顺马尾,脸上还流淌下鲜红的血迹。 他来到大殿正中,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齐修皱眉:“说!” “在围猎场的树丛里,微臣发现了许多毒蛇,为了确保殿下们的安全,还请待在大殿内不要外出一步。” 一句话,恍若惊雷。 唯有花绝挑眉笑了笑。 齐昭皱起眉:“到底怎么回事,可知道那些蛇是从何而来?” 安临之说道:“微臣抓住了那个驱蛇人,还请殿下定夺。” 说完,他一挥手,两个禁卫军压制一个头上带有毡帽的大胡子进来。 那个大胡子跪在正中,怯生生地抬眼扫了一眼周围。 齐昭看着他,问道:“是谁指使你放蛇的?” 大胡子犹犹豫豫,粗声道:“是……是一位姓阮的小姐。” 天齐姓阮者,唯有丞相一家。 齐修一下子冷了眸色:“你要想清楚,这位阮姓小姐乃相府嫡女,你若是妄加诽谤,可是要掉脑袋的。” 大胡子立马磕个头,颤声道:“小人以性命担保,就是这位阮小姐!” 齐昭的眼神闪过莫名的暗色,他低头沉吟半晌,徒然嗤笑一声:“既然如此,先把那位阮小姐请来。” 阮纤月一身素纱仙罗裙,步履有些摇晃地走进金銮大殿。 被塔尔娜抽的一鞭,直直打在后脊背上,没有流多少血,可身子微微一动整个人就疼的发紧。才刚上好药,这边又急着召见。 啧,都怪那个小贱人,不愧是野蛮部落里生出来的。 阮纤月在心里狠狠咒骂塔尔娜,不过仪态上,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度,她来到众人面前,优雅地一施礼:“臣女阮纤月,见过两位殿下” 还未等她起身,齐修直接一指大胡子:“阮纤月,这个人你可认识?” 对于这个表妹,他本身并没有太多接触,也不清楚其性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只希望安分守己,不要多嘴。 阮纤月一怔,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瞧见那跪地的驱蛇人陡然一惊,不是说,事成之后让他们拿着钱赶快离开吗,怎么…… 难道说,事情败露了…… 想到此,她心下一颤,却也马上安抚自己,没关系,现在还没有表明出证据,而且姜好也没有在这里,极有可能,是塔尔娜那个小贱人多嘴说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她跟这个驱蛇人之间没有立什么字据,没有什么冲突把柄,连那些银两,都是托人支付的。 换句话说,若是不出意外,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指征这是她做的。 阮纤月调整好心态,抬起一幅楚楚可怜的纯澈眼眸:“二殿下,您在说什么,臣女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你可要想清楚。”齐昭负手而立,白衣清雅,风度翩翩“此事关系重大,容不得一点差池。” “三殿下。”阮纤月瞧着对她温柔浅笑的俊美男子,双颊边逐渐染上一抹红晕“臣女不敢欺瞒殿下,当真是不认识他。” “圣上废了。”那娇媚无骨的声音令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酥,唯有花绝依然淡淡地转动指尖,抬起幽深瞳孔冰凉地看着阮纤月“圣上遇刺,重伤在床,不偏不倚,又恰逢满山毒蛇,本侯怀疑,这驱蛇人与刺客为同谋!” 最后一句,声音骤然加重,惊得阮纤月一个激灵,说到底,她不过是个闺门小姐,纵然有些小聪明,也只是一些放不到台面上的后宅手段,一旦牵连上朝堂大事,那只剩下慌乱了。 阮纤月的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步子也有些不稳。 她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想要陷害姜好,怎么转过头变成了谋害圣上,这个罪名,她担不起,也不能担! “怎……怎么会……”阮纤月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圣上身强力壮,洪福齐天,怎么突然会……”被废了呢。 “你不知道?”花绝挑眉看她“门外那一群大臣,你都当摆设了么。” “我……我自然是看见了……” 可没有朝那个方向想啊,她一直昏迷没有听见丝毫风声,刚刚醒来便被召见,那些大臣也只是交头接耳,说话含糊其辞,根本就没有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看见了,然后呢。”花绝继续说道。 然后……没有然后呀…… 阮纤月被花绝眼神压制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她转头看向齐昭,不过齐昭只是淡淡含笑根本不加理会。 “二殿下……表哥……”现在,阮纤月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她跑到齐修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表哥,你是知道的,我向来安分守己,绝不会做此等事。” 齐修皱眉,不管是不是这个表妹所谓,他都不愿意阮纤月陷入此等绝境,这对他,对丞相府,都不好。 他刚要开口,花绝却抢先一步说道:“你说不是你所为,有证据么。” 瞧瞧,没有做还要拿证据,这叫什么人话…… 第104章 省得她寂寞啊 这可不是什么人话 但就这不叫人话的人话却提醒了阮纤月,她连忙走到驱蛇人旁边一指,道:“没有证据……对!你们问问他,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齐修一吼:“说!” 驱蛇人一抖:“小人……没有什么证据……” 阮纤月嘴角的笑容还未扬起,便猛地听他又道:“但小人敢以性命担保,就是这位阮小姐让小人驱蛇围困一位姓姜的小姐只要想办法招来禁军,我们就能拿一大笔钱……” “你胡说!”阮纤月听后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道“本小姐什么时候叫你招来禁军,分明是杀……” 杀…… 不对…… 阮纤月的手开始发抖,她刚刚都说了什么呀! “殿下!”她一转身跪在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信你去问塔尔娜,她能够证明臣女的清白!” “看来,这天齐人都喜欢往藩游身上推责任。”塔尔图冷冷一笑,眼睛看向齐修“若是本王子没有记错,这位阮小姐是三殿下的妹妹。” 塔尔娜落水被这位三殿下抱回宫还传出‘失身’这样消息的这笔账,他还没找对方算呢! 齐修同样看过去:“那王子想表达什么。” 几句话,便挑起了大殿上的剑拔弩张。 “行了。”花绝懒懒地一抬手“别吵了。” 齐修猛地转头:“花绝,本殿下凭什么听……”他一咬牙,咽下剩下的话。 听,为什么要听? 因为现在根本就没有人能说的上话。 阮纤月陷入‘谋害’明帝的漩涡里,那一脉同源的二殿下齐修为了避嫌,一些大小事务无法掌管,而三殿下齐昭本没有什么党羽,唯一靠山便是明帝,可现在还瘫痪在床。 那么现在,只有绯月侯,能够威慑住这动荡不安的局面。 安临之把一切尽收眼底,沉默不语。 夜已经很深了,可姜好却还没有睡,她看着桌面上燃烧的红烛,发呆。 大门被人推开,安临之带着夜晚的寒气,走进来。 “怎么样?”姜好侧头看向他,神情平平淡淡,丝毫没有被禁军看管无法出入房屋的慌张与担忧。 “圣上重创,绯月侯下令禁止任何人出入。” “我知道。”姜好瞟了一眼投映在窗户纸上的黑影,继续问道“绯月侯掌权,另两位皇子怎么说,大臣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安临之坐她对面,想起刚才情景,苦笑道“三殿下无人支持,二殿下为了避嫌,无法主事,唯有绯月侯,至于那些大臣……” 单是看见花绝这个人,一个个态度转变的比兔子都快。 姜好点点头,那就成,也不枉费留着那两个人的性命演了这么一出戏,若不然依照花花的方法,还要折腾好半天。 行了,这样一来,那两个人也没什么用了。 她抬眸看一眼半开窗外的大榕树,那里一声树叶响动,却什么都没发生。 姜好提起茶壶倒一杯茶放到安临之面前:“大哥辛苦了,回去早些休息。” “不,我还要再巡逻几圈……”安临之看着碧绿的茶面上,投下房梁的黑影,这一下,倒是像那些凶猛的黑鳞蛇,他默默盯着“小好,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姜好端起茶杯的手一顿:“大哥什么意思?” “我得知你遇险,赶去救你,瞧见那些毒蛇缠绕在你脚边却丝毫没有什么攻击性,那时我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些野蛇。” 安临之抬眸:“不过,在我抓到驱蛇人,听见阮纤月口供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眸光一闪,“小好,是不是跟你有关?” 姜好歪歪头:“是与不是,我们安家不都逃开失职之罪了么。” 若不然那些皇族人狗急跳墙,非要拽一个替死鬼下来,统领禁军的安临之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安临之深深叹一口气,一拍桌子站起来:“算了,你们那些弯弯绕绕我也不懂,就不掺和了。” 这是……生气了。 姜好眨一下眼睛:“大哥,我听说塔尔娜公主也受到了惊吓,要不然你去……” “我听说她要成二皇子妃了!” ‘砰’!关门声震得房梁一动。 呃…… 姜好揉揉脑袋,自己也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本还想着郎情妾意借此撮合一下,罢了,罢了,随他们去。 她起身挥手,暗十五取来白绒大氅披在她身上:“小姐,这般晚了,您还要出去?” “嗯。”姜好懒懒地从喉咙里发出脆音,缓缓道:“我让驱蛇人在大殿上指认阮纤月,无非是借着表兄妹的关系托齐修下水,给花花平路。”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谁掌权上,忽视了阮纤月,这般时候,我要去看望看望故人,省得她寂寞啊。” 估摸这位‘故人’最不希望的就是您去看她。 暗十五这般想,手上却依然麻利地服侍姜好,门外有着守卫军,不能离开,若不然会惹上麻烦。 灭了烛火,又静等一阵,见门外没有什么动静,暗十五一扶过姜好的腰,足尖一点,跃过半开的窗飞了出去。 夜晚的林子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安静,偶尔会有几声虫鸣。 越临近柴房,声音越大。 “来人!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这皇家别苑本就是取乐的地儿,怎会设什么牢狱,至少表面不会。 所以,阮纤月就被两个影卫拖进柴房,随意地关着。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本小姐可是相府嫡女,你们要是关押我,我爹爹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声又一声的威胁从里面传来。 姜好一挥手,看守柴房的两名影卫退开两旁。 木门打开,一束月光照进来。 阮纤月抬眸,瞧见一个红裙白袍的娇艳女子款步而来,她背对月光,看不清容貌,可那一双明媚璀璨的眼睛,却比弯月还要皎洁冷艳。 “姜!好!”阮纤月恶狠狠地瞪着步履生莲的女子,此时此刻,这般田地,她想不出第二个能来幸灾乐祸之人。 “我杀了你!”她飞身朝姜好猛扑出去,可还未碰到对方衣角,脖颈上瞬间袭来一只手,力道阴狠又毒辣,似要生生将其折断。 第105章 软化的春水 “好了。”姜好拍了拍暗十五的胳膊,暗十五一松手,阮纤月瞬间跪趴在地上,剧烈咳嗽。 姜好半蹲着身:“真没想到,你还能这般生龙活虎。”她眼皮往上一挑,“连后背的伤都不顾了。” 那被鞭子抽出的伤痕此时在缓缓渗血,阮纤月抬起眼睛,紧紧盯着她:“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姜好疑惑:“那你打算,怎么不让我好过呢?” “等本小姐回去,一定要让爹爹抓你进大牢,受那皮开肉绽之刑,裂骨之痛!姜好,你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姜好看着面目狰狞的女子,配合地点点头:“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阮纤月一听,自以为她怕了,露出个得意的笑想要再嘲讽两句,不成想头发却猛地一紧,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被人拖动着:“姜好,干什么!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姜好不理,右手扣住她的头皮,上面根根发丝缠绕指尖,这力道竟比铁钎还要牢固。 阮纤月拼命挣扎,可岂能挣脱开姜好,姜好虽不会武艺,但从小练习弓弩,手臂力量自是比寻常女子要大上百倍。 姜好拖着她,来到角落猛地用力一甩,阮纤月的额头被狠狠地撞在墙壁上。 一抹鲜红随着身体滑落,慢慢向下延伸。 姜好半蹲着身,眸子直直地望进那隐藏着憎恨却又不得不逐渐涣散的瞳孔里:“你用黑蛇围攻,妄图置我于死地,那么,我也让你体会一下死亡,品味恐惧,不过这结果究竟如何……” 她一笑:“那就看你的命了。” 她躲开那想要再最后挣扎一下的手,起身,往外走,经过两名影卫身边时,淡然道:“阮小姐想要畏罪自尽,不过有没有未遂这我倒不知道,你们看着便好,不用动手。” “是。”两名影卫齐齐答了一声,刚才的过程他们也看见了,这场面,心里只能感叹一句,不愧是侯爷看上的女人。 姜好拢了拢乌发,接过暗十五递来的红灯笼,慢悠悠地往回走。 月光下,红袍飞舞,金色的彼岸席卷在夜幕中。 花绝负手而立,红唇含笑,瞧见她,一双幽暗的瞳孔里流转过缠绵靡丽的雾气。 “来。”他向她伸出手。 姜好眨眨眼:“你怎么在这儿?” “来见你。”花绝一手绕到她的后脑,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梳理那被风吹乱的青丝,随后指尖下滑,落在面庞上“玩的开心么?” “人都快被砸死了,她能不开心么。”塔尔图从一旁的黑暗里走出来,他依然在脖子上缠绕绸缎遮住半张脸,眼睛闪烁,看着姜好宛若黑狼般深邃。 花绝脸上的轻笑渐渐淡了,他冷冷地瞟过一眼去瞧塔尔图,皱眉道:“谁让你过来的。” “怎么,用完就扔?”塔尔图嗤笑道“侯爷这是得了权威,连小人秉性都不装了。” 两个人的语气,都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意味。 姜好抬眼扫了一下,挑眉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有了共识?” “哼。”花绝拉过她,又往怀里拽了拽“姜姜别瞎想,本侯怎会跟一个豆渣子有共识。” “什么豆渣,是男人就要吃肉。”塔尔图鄙夷地看一眼花绝“行了,本王子没闲情跟你扯这些,你交代的事儿我都办完了,东西呢。” 什么事儿? 什么东西? 姜好眨着眼睛,抬头看花绝。 花绝从长袖里摸出一个细颈白瓷瓶,随意扔过去,懒散道:“沐浴时滴上几滴,一连三天,你那身皮也就保住了。” 塔尔图转动指尖的小瓶子,疑问道:“当真?” “你大可以不用。” 花绝无所谓地答了一句,塔尔图捏紧手指冷笑,一转头看向姜好:“瞧见了么,这男人骨子里便透露着恶劣,一个活生生的恶魔,你跟着他还不如去当我的大……” ‘砰’! 一股掌风带着阴狠的力道直直地朝塔尔图腹部击去,塔尔图受创连连后退,一口鲜血从喉咙里瞬间喷出来。 “现在内乱不稳,本侯无意开战。”花绝视如死物一般看着塔尔图“可你若执意想死,那本侯也不介意先送你一程。”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姜好一伸手拽住花绝的衣袖:“好了,别吵了。” 再吵下去,塔尔娜就要为兄长披麻戴孝了,这还怎么嫁人。 花绝垂下手,转头看向姜好,那晦暗到难以捉摸的神情,令姜好一直怀疑,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忽然,腰间一紧,她的眼前闪过一道红影,紧接着,薄唇上便传来一抹冰凉又柔软的触感,身子被牢牢桎梏,动弹不得,唯有一只暴露在外的手还能抗议似地捶打几下。 不过,用处不大。 气息被猛烈地吞噬, 理智被逐渐地剥削, 温度徐徐上升来软化一滩娇媚的春水。 姜好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跟脱离水面的鱼一个死法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花绝才慢慢地离开她。 “呼……咳咳……” 姜好有些站不稳了,若不是花绝两只手紧紧搂着,她准会一软倒在地上。 不过……这是谁害的! 她狠狠地瞪了花绝一眼,可那波光潋滟的眸子满含水泽,欲拒还应,哪还有半分的威慑力。 花绝眸光又是一暗,他伸出猩红的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唇角,好像在回味什么,同时,手臂力道又紧了紧。 “你……你够了……” 姜好猛地一把推开他,袖子捂住唇转身便跑。 花绝也不追,背着手,冷冷看一眼在旁边垂着头的暗十五,暗十五一激灵,连忙施一礼追出去。 “你故意的。”塔尔图早在二人如胶似漆时眼睛里就冒出了火,他想起身,可花绝那一掌打得太重,他气血混乱,只能单膝跪在原处看着那月光下亲密无间的璧人。 “是又怎样。”花绝瞟了他一眼,轻嘲道“王子还是回去好好养伤,别再总惦记本侯夫人,否则,就不是一层皮的问题了。” “花绝,我果然没有说错,你还真是骨子里的恶劣啊。 第106章 我还想再和他说说话 塔尔图缓缓起身,眼神如一只凶残的狼:“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然后来策划这一场杀戮,只为获得监国权,这若是让她知道,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她知道。”花绝漫不经心地转动自己指尖“她从来都知道。” 可是,他却不知道她…… 手指缓缓蜷缩,花绝眼底闪过暗芒,一甩长袖:“现在,塔尔图王子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 说完,他转身融入夜色。 因为明帝受了重创,围猎之行也不得不提前结束准备回京。 塔尔图为了避嫌,没有跟随返回,但他把塔尔娜给留下了。 这一举动落在旁人眼里,或多或少都带有几分猜测,寻思着这是要留下当二皇子妃,可再瞧着塔尔图王子离开之前对二皇子的横眉冷目,又觉得不像。 塔尔娜坐在姜好的马车里,一拍软垫:“这群人都胡说些什么!” 姜好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见风使舵,这些人都是这样子。” 塔尔娜皱眉,咬着薄唇,目光里似晶莹闪烁:“小好。”她一转头,“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怎么帮你?” “就是……” 但话还未出口,马车便一阵摇晃。 刀剑相撞的刺耳声音传来,塔尔娜脸色一白,她倏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别担心。”姜好来塔尔娜旁边,一手压在她的肩膀处让她坐下“不过一些小喽啰。” 这么安慰着,姜好心里却很清明,花绝掌握了大权,自是有人不服,明里动不了手,就暗里实行,她与花绝走得极近,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自以为俘获了她,就能有底气和花绝一争高下。 呵,天真。 外面的声音很快便结束了。 暗十挑开马车帘,淡淡的腥气缓缓飘来。 “小姐。”他道“全部解决了。” 姜好点头:“走。” 马车继续前行,仿佛所有事都未曾发生一样。 姜好回到椅子上坐下,端起茶:“你刚才想说什么?” 塔尔娜深吸一口气:“我不相信他就那般弃了我,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她一拽姜好的手,“我还想再跟他说说话,哪怕两句都好,小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那眼神极致真诚带有渴求,姜好一叹,想了想,对身旁的暗十五说道:“再走不远,是不是有一片枫林。” 暗十五点点头:“确实,可现在还未到秋季,这枫叶并没有什么观赏性。” 姜好淡淡一笑:“无妨,有个由头就好。”她转动茶杯,“一会儿,你同大哥说,我们想向枫林里转一转散散心,又怕附近有蛇,你让他来保护我们。” 此话,已经不言而喻了。 塔尔娜感激一笑,暗十五点点头,转身下了马车。 车轮继续行驶一段,绕过弯角,脱离了原本路线。 不过,一般女眷都是在大部队后面,因此,她们这般所为,倒也没有几个人注意。 来到枫林,她们刚下马车,安临之也同时策马奔来,他一拉缰绳:“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想起来枫林散心?” 塔尔娜忸怩地一推姜好。 “没什么。”姜好站在两人中间,说道“塔尔娜公主第一次离家,有些思念亲人了,所以想来转转。” 她说着,又把塔尔娜推到前面。 安临之下了马鞍,往前走几步:“塔……公主,您没事?” 声音很轻柔,还带了几分担忧。 塔尔娜站在他对面顿时有些无措,拽着衣角,低头呢喃道:“嗯……你能不能陪会儿我。” 安临之知道自己不该与塔尔娜有太多接触,这样不管对谁都会越陷越深,可是,当心爱的女子站在眼前请求的时候,拒绝的话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 他低头,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腼腆:“那……公主想去哪里散心。” 塔尔娜一喜,不自觉地拍手喊出一句:“太好啦!” “啊?” “啊,我是说……太麻烦了。” 塔尔娜暗暗收敛住自己,却也迫不及待地拽起安临之的手,随意朝远处一指:“我们去那边,听小好说,那边的枫叶特别漂亮。” 安临之一怔:“可现在是夏……” “走,走。” 塔尔娜扬起笑脸往前跑,安临之被她拉一踉跄,嘴里还不住地说‘慢一点’,他们来到一处宽阔的草地上,微风一吹,发丝也跟着舞动。 松开手,塔尔娜展开双臂,旋转着,宛若一只自由飞翔的美丽蝴蝶。 “我给你跳支舞。”她说道“在我们藩游,无论男女老少都喜舞蹈,本公主的舞自然最好,不轻易给别人跳,大木头,你可要看好了。” 说着话,她已经弯起手臂,飞舞,跳跃,旋转,裙摆上银铃作响,清脆悦耳。 蓝天下,娇俏女子笑得甜蜜,俊秀男子目光柔情。 这是一幅多么温馨的画卷。 所以…… 姜好头也不回,直接道:“你来干什么。” 不远处的草地上,早已铺上一层狐绒白毯,紫檀木的香炉,翡翠白玉的果盘,上面还贴心地扎了几个金色的签子。 花绝负手,也学姜好的样子一直目视前方:“听说姜姜心情不好,还怕被蛇咬,本侯稀奇,所以来看看。” 啊…… 姜好默默侧头,果不其然看见隐藏在大树上拿着毛笔和小本本的暗十,对方瞧见她的视线,默默埋头。 她就知道,影卫里的人除了杀人,行事总是格外奇葩。 “那你怎么不想想是谁……” 她转头看身后,一瞧发现人没了,又换了一个方向转头,瞧见花绝早已懒洋洋地侧躺在白狐软垫上,还在那招手。 姜好无奈一叹,走过去,跪坐软垫上。花绝扎起一块圣女果,伸到她唇边,姜好想接在自己手里,结果被躲了过去。 一小块圣女果端端正正就放在眼前,姜好瞧了他一眼,张嘴吃了进去:“你就这么过来,没问题么?” 她可没有忘,离开别苑之前齐昭和齐修这两位皇子的表情,齐昭还好,懂得收敛些,而齐修完全是一幅快要滴出墨水的阴沉样子,那样子,极其精彩。 第107章 设计,铲除绯月侯 “没事。”花绝懒洋洋地又用签子扎了一个果子放进自己嘴里“那轿子还在前行,只不过里面换了个人,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折腾不出什么把戏。” 姜好却还是觉得不妥,这一路虽是花绝的影卫在左右‘保护’众人,禁卫军领帅又是安临之,可现在之事是有关监国政权,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一发而动全身,这不得不防啊。 她回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徒然间,身子被猛地一拽,整个人都扑在一个结识的胸膛上。 花绝枕着左手,懒散地躺在白绒毯上,他右手怀着姜好,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处,迎着阳光,暖暖的,这思绪也跟着松散惬意了不少。 “这般大好时光,何必想那么多。”花绝伸手轻拍两下姜好“你别动,我想睡会儿。” 听着逐渐平稳的呼吸,姜好小心抬头看了一眼花绝,他肌肤白皙,阳光下更是镀了一层光,睫毛弯弯,嘴唇圆润,这么一看,哪还有昨夜弯月中的晦暗模样。 她低了头,又躺回去,阳光照射皮肤,耳边的心跳也是有力而又平稳,很安心,很平静,不久……她也睡着了。 这一天,给这四个人都带来了不一样的感受。 也就是这一天,让某个人产生了一种会一直如此下去的错觉。 回了京,塔尔娜依然毫不避讳地去找安临之,有时在大街上遇见,她也兴致冲冲地跑过去,还会亲昵地抱住手臂。 她忘了,之前一直流传出的‘二皇子妃’身份。 但是,有人没忘,甚至,还有人在拱火。 …… 二皇子府。 书房。 齐修一掌掀翻桌子,上面摆放的茶杯茶壶,‘噼里啪啦’掉落一地:“那个贱人!顶着皇子妃的名号还到处沾花惹草!” “皇兄消气,为这样的女人不值得。” “你闭嘴!”齐修一下子站起来指向齐昭“你将这些事说出来,能有什么好心!” “皇兄错了。”齐昭淡淡挥动一下袍袖“之前,皇弟敢妄为,无非是父皇还在,能有一个靠山,可如今……唉,父皇卧病在床,绯月侯回京后独揽大权……皇弟,也无法了。” 他说的很诚恳,也很现实。 自回京后,花绝瞬间控制了皇宫大殿,派人照看明帝,实则接近软禁,拿下了批阅大印,这其中,曾有不少大臣上书抗议,谴责这种行为。 可花绝连眉头都没有多皱一下,挥手在金銮殿上当场斩杀了几个上奏大臣,若不是安老将军及时求情,恐怕……这上朝的大臣要消失一半了。 齐昭暗自握紧手掌,早知如此,在儿时便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他眼底阴狠,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甚至还带有悲切:“皇兄,我们先前是有许多误会,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家事,我们流有一同的血脉。” “可花绝,他不是,他只不过一个低下的臣子,却妄图站于皇族之上……皇兄,这种有辱我们皇家声誉之事,你可忍得下去!” 这话说的也颇为诚恳。 齐修熄了心中的怒气,皱眉:“这也有几分道理,无论如何,这‘齐’家的天下,总不能让一个外姓人拿去。”他一抬头。“你有什么办法么。” 齐昭微微一笑:“有是有,就是看皇兄,愿不愿意做些牺牲了。” 日头落下,影子拉长。 有服侍的小婢女近前,收拾好杂乱的地面,又点上一盏烛光。 齐修坐在金丝楠木椅上,右手把玩着两颗艳红圆润的狮子头,他的脸色越听越怪异,手上的转动速度也越来越缓慢,挑起眉梢:“齐昭,瞧着你正人君子,没想到还有这样想法。” 齐昭回道:“皇弟也是无奈之举。” “好一个无奈之举。”齐修向前探身“不过我不明白,你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齐昭站起身,冲着他一施礼:“皇弟不才,愿辅佐皇兄左右,只望事成之后,能得一逍遥王爷的位子,平安一世。” 齐修眼底暗沉一闪而过,猛地一拍桌案,朗声道“哈哈哈,好!咱们兄弟联手,定能将那些霍乱的臣子消灭殆尽。” 他上前几步,手掌搭在齐昭肩头:“以后,还请皇弟多多指教。” 不过,等手握大权,哪还有什么逍遥王爷的事儿。 齐昭也微微点头:“皇兄抬举。” 笑,这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窗外树影摇摇,映衬着这一场和谐的‘兄友弟恭’。 次日, 有大臣朝堂上奏:圣上病危,国民担忧,理应上香祈福,祈求苍天之眷顾,百姓安泰,国家富裕,以此,方为臣子之尽忠…… 一串话下来滔滔不绝,绯月侯眼皮都没抬:准。 这一声‘准’,礼部上下忙碌起来,就连后宫那位自从入住了仪来殿便将近十年未曾踏出过宫门的贵妃娘娘,都开始沐浴斋戒,指挥一些太监宫女准备瓜果供品。 这些准备本应皇后来做,可天齐凤位空虚,身为仅次于皇后的阮贵妃,顺理成章地操办起这些事情。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这场庄严肃穆的祈福大礼,她不仅用皇后的仪仗来标准自己,毫无避讳地展露野心,还要带一群贵女小姐跟随陪同,其中还包括一位外邦公主,这倒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浩浩荡荡一群人,声势极为浩大,让一些宫女太监不禁稀奇,这是去祈福的么。 ‘当——’ 沉闷的古钟声飘荡在天空上。 金丝楠木制成的精美车架上悬挂着珍珠串成的帘子,珍珠泛有白光,车厢刻有牡丹,一只白玉,指尖涂着红豆蔻的手,缓缓撩开帘子,一旁的老嬷嬷见此,急忙去搀扶。 阮贵妃拖着淡黄色的九凤彩祥裙,右手摇晃象牙装饰的孔雀扇,慢悠悠地抬头看庙门上悬挂的古朴牌匾。 “圣祖太庙。”她念了一遍“这可是个绝妙之地啊。” 站在身后的齐修上前一步:“是啊。曾说,这里有一位得道高僧,他献身奉佛,修行百年,一夜起火,高僧于烈火里坐化圆寂,肉身焚烧,凝成一颗舍利,这颗舍利晶莹无暇,透有金光,人们都说高僧神去侍奉我佛,而,太祖与那位高僧交好,建立天齐后,把这里设为祭坛,便有民间传言,此处,供奉着佛。” 第108章 祈福,佛 “佛?”阮贵妃悠悠一笑“若是真有佛,那倒希望今儿个能圆了本宫的心愿,也不枉费民间的这一套传言。” “会的。”齐修说道。 话音还未落,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远及近。 “娘娘。”塔尔娜一袭异域风情的烈火纱裙,跑到跟前,右手握拳放于左胸,施礼道“感谢您,也让我前来。” 她说的真心实意,身为一个外邦,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为国君祈福的大礼上,不过…… 她悄悄看了一眼在旁边低头肃立的安临之,嘴角不自觉轻微上扬,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都要在。 阮贵妃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嘴角拉扯过一个轻嘲的弧度,右手依然慢悠悠地扇着扇子:“不必,塔尔娜公主既然有心为我国天子祈福,本宫欢迎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 塔尔娜耳根一热,她为自己撒谎要见心上人的举动感到了几分羞愧,双手背后,脚尖点地,一幅尴尬又忸怩的样子。 姜好从马车上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转过头细细打量周遭,齐昭,齐修,阮贵妃,能挑事的人都在这里,唯独能镇场子的花绝没在——他向来不喜这些繁复礼节。 看来,这场祈福又要很热闹。 她收起视线恍然间想到了什么,勾起一抹冷笑,侧眸对暗十五缓声道:“让暗十盯紧塔尔娜,别让她做什么出格举动。” 暗十五应了一声,朝旁边做了一个怪异的手势,树叶一阵摇晃,随后便不动了。 手握莲花佛台的大僧早已在大门处等候,一直到阮贵妃和齐修说完话,这才双手一伸,恭恭敬敬地请所有人进去。 长长的走廊绕过一池荷花,叶子浓绿宽大,衬托着粉嫩的花瓣,摇摇坠坠。 道路越走越宽阔,踏过紫檀木板,一直到高高耸立直达云霄的白玉石阶梯,这些阶梯是大理玉石所制,由宽到窄,层层叠加,一道紧挨一道,共有九十九道。 然而,有传言,修建这阶梯的人,正是那位得道高僧,佛法玄门九九归一,他念及天齐太祖杀气太重,死后不得善终,便将这祭祀灵台设有九十九道供奉,意为,魂归自然。 姜好一步一步往上走,脑海里也不断闪过前世所听到的一些皇家传闻,走到第五十阶,按规矩,她们这些女眷便不能再上前了,走到第九十阶,那些跟随的大臣也不能再上前了。 灵坛最高处,唯有帝后可攀登,可现在,明帝病卧在床,凤位空虚。 阮贵妃,齐修和齐昭他们一起,登上了这最高之处。 慈悲的佛修饰金身,慈祥又悲悯地俯视众生。 在正前方有一架青铜鼎,里面插着燃烧至尽,只余底部的梵香。 旁边披有金袍袈裟的僧人,一手竖立放在面前,一手转动佛珠,微垂眸子‘阿弥陀佛’道一句佛号,转身从佛陀台案前取出九根梵香,分别递到阮贵妃他们三人手里。 阮贵妃等人手握梵香,跪在铺着白绒细软的垫子上,同时,那些站在阶梯上的大臣还有女眷,也跟着一同跪下去。 木鱼敲打,古铜钟被撞击,僧人口念梵音,手转佛珠,高深莫测。 不过,若是去细听,其实也听不出什么。 姜好昏昏沉沉,前生嫁与齐昭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皇后,那时来这圣祖太庙祈福,听那些僧人讲经念佛,脑子迷糊的跟稀泥没有什么区别,若不是身份在那里摆着,估摸她抱个枕头就能睡。 现在也是。 她默默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神态极为懒散地瞟了一眼跪于最高处的那一抹温润身影。 呵,等着…… 日上树梢,这一祈福,便是两个时辰。 梵音停止,大僧一抬手:“阿弥陀佛,祈福结束,娘娘可以起来了。” 阮贵妃从软垫子上站起,双腿都有些打颤,若不是身后齐修手疾眼快搀扶住她,估摸要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母妃!”齐修扶住她的手臂“您还好吗?” 阮贵妃点点头:“本宫还好。” 她原本打算,趁着明帝卧病在床,来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让朝野上下都知晓,这天齐的阮贵妃便是天齐的皇后。 那些耍小心思想要送女儿的最好都收敛起来,凡是她的东西,早晚都会收入囊中,谁都拦不住。 但就是没想到,这个祈福能这般折磨人。 大僧也站起,施礼:“阿弥陀佛,老衲早已备好禅房,请娘娘前去休息。” 大臣和一些贵女也是跪的腿脚发软,面露疲倦,又不敢埋怨什么,他们齐齐看着贵妃等人离开灵坛,才急忙忙地召唤自己的贴身小厮或是婢女,回房休息。 姜好被暗十五搀扶着,她的膝盖现在也是酸疼僵硬得厉害,可也不至于像其他贵女一样连搂带抱若不然一步都迈不开。 她慢慢地走到指挥禁卫军的安临之身边。 “小好。”安临之伸出一手扶住她的臂弯“没事?” 姜好摆摆手:“没事。哥,你近来要小心一些。” 安临之一顿,垂下眼眸:“我知道,你快回去歇息。” 姜好点点头,转身走向那半圆形拱门。 安临之看着人逐渐远去,呆呆地沉默片刻,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挥手整顿禁军,绕着圣祖太庙开始巡逻。 整齐划一的步子带有铠甲地敲击声,他们正走到凉亭的花圃边,听见一道羸弱的轻微哭泣声。 安临之一抬左臂,停下禁军,他皱起眉,转过花坛,瞧见一个天蓝薄纱裙的少女,正斜坐卵石路上,手拿帕子抽泣地抹着眼泪。 “姑娘,你……怎么了?” 安临之拥有强烈的责任心,遇见老弱妇孺都想上前帮一把,现在瞧见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坐在地上哭,他心下不忍,便上前几步半蹲着身缓声寻问。 蓝裙少女怯生生地抬头:“我……我叫芝兰,我……” 话还没说一半,她又低头柔柔弱弱开始哭。 “哎!你……”安临之手足无措,他可以上阵杀敌,负伤流血,却最见不得别人哭,尤其是女子哭,连自家小表妹皱个眉头他都要琢磨半天要怎么哄才不显得别扭,这位可怎么办…… 第109章 烂桃花 他伸出手打算先将芝兰扶起来,可手伸到一半,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不太合适。 安临之的思绪像蜗牛一样慢悠悠地原地打转,想不出解决办法,可有人像兔子一样飞速做出了选择。 芝兰哭哭啼啼抹着眼泪,身子一转,十分迅速地倒在安临之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公子……我好怕,我惹怒了我们家小姐,她要用鞭子抽我,呜呜……公子,怎么办……” 安临之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手触碰到皮肤上又不好意思用力,只能这般僵硬着身子任由她搂着。 “看什么看!”他朝着旁边探头探脑八卦心十足的禁军们一吼“过来帮忙!” 禁军们相互对视一眼,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折人桃花好比狗子拆家,现在这黏黏糊糊的,过去帮忙,不太好…… “快点!”安临之脸都黑了,这群人想什么呢! 几名禁军上前几步,弯腰伸手想要拽开芝兰,芝兰的头埋在安临之脖颈处,双手搂得更紧了。 “不要!公子……我害怕,你别让他们过来……” 安临之生硬道:“那……姑娘打算怎么办……” 芝兰怯弱弱地抬起头,那张俏丽的小脸上滑下泪痕,眼角微红,眸光粼粼,这不显得狼狈,倒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娇柔。 旁边的禁军看了神情不住地发直。 “我想,让公子送我回去。”芝兰眉梢含羞,一指不远处“我的院子就在那边,不远的。” 安临之一皱眉,芝兰瞧了,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怎么了……是不是奴家身份过于低微,公子瞧不上,所以……呜呜,没关系,公子若是想走,那便不要管奴家了。” 又哭了…… 安临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我送你。” “真的吗!”芝兰惊喜地抬头“谢谢公子。可是,刚刚我的脚崴了,走不了路,还麻烦公子抱我一下。” 安临之很想说‘就这几步路你至于懒成这样吗’,不过一瞧那泪痕未干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这样是再哭一通,他可受不了。 伸手拦腰抱起,安临之对禁军吩咐道:“你们继续巡逻,务必要保护好贵妃和两位殿下,我去去就回。” 他向前走几步,忽地转头又道:“还有!别出去瞎说!” 禁军们点点头,瞧着这两个人远去,他们低头坏笑了一下。 都是男人,这话自然是懂的, 不瞎说…… 不就是不让那位知道么…… “阿!秋!”塔尔娜趴在桌子上,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嗯,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姜好捏起几片茉莉花瓣,撒在温吞煮茶的小火炉里。 “谁敢!”塔尔娜一抬头瞬间来了精神“谁敢骂本公主,本公主就用鞭子抽他。” 说完此话,她一歪头又萎靡下去:“小好,你说,他怎么还没回来。” 这个‘他’,自然指的安临之。 姜好抬头看一眼窗外的余辉,艳丽的火烧云层层卷卷,已然临近了傍晚。 她转回头:“可能,还没有巡逻完。” “不行!”塔尔娜猛地一拍桌案“我不要再等了,我要去找他。” 说完,她提起裙摆跑出去。 出乎意料,姜好并没有出言阻拦她,伸手拿起小茶勺在火炉里搅拌,清雅的茉莉茶香徐徐上升,风一吹,满是甜腻。 姜好满意地笑了笑,又摇摇头,一抬手灭了小火炉下的火,缓缓起身,同暗十五往外走。 这茶是好茶,就是不知道,回来后还能不能喝上热乎的。 塔尔娜一路小跑,来回张望着禁军的影子。 “塔尔娜公主?” 塔尔娜一听有人唤她,一脸欢快地转头,但一瞧见来人,神情又瞬间落寞下去:“本公主还当谁,原来是二皇子殿下。” 齐修也不在意塔尔娜冷漠疏离的态度,优雅一笑道:“公主可是在找人?” 她一哼:“要你管!” “自然要我管。”齐修上前几步,温柔道“公主可是本殿下未来的二皇子妃,不在意公主,本殿下还要在意谁?” 塔尔娜一皱眉:“本公主说过,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在我们藩游,注重的是两情相悦,我不喜欢你,自然不会嫁给你。” “可我喜欢你。”齐修垂下眸子,迷离的桃花眼尽显浓郁的哀伤“我知道,公主很喜欢安少将军,安少将军年轻有为,气宇轩昂,这也不怪公主,可是,我希望公主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抬起眸,万千柔情地注视塔尔娜:“本殿下可以和安少将军公平竞争,到那时公主若还不喜欢我,我可以退出。” 游牧草原向来豪放,塔尔娜何曾听过这般的甜言蜜语,固然喜欢着安临之,但这脸上还是忍不住地微微发烫,她不停地眨动眼睛,一扭头:“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不喜欢,就要退出。” “自然。”齐修淡淡一笑,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甩都甩不掉才好。 “二殿下?” 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旁边响起,齐修一转头,瞧见了姜好和齐昭。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挑眉问道。 “碰上了。”齐昭微微一笑。 齐修点头,看向姜好:“姜小姐也是去找安少将军的?” 姜好柔柔道:“嗯,臣女是跟塔尔娜公主一起的。” 说说笑笑,气氛很融洽,但不知为何,一瞬间,塔尔娜却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几分阴冷,那是一种脸上含着笑,手后握住刀的冷。 她急忙摇摇头, 不,怎么可能, 认识这么久, 都没有看见他们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虽然说齐修不顾她的意愿想要纳她为妃,可那也是出自心里的喜欢, 小好的齐昭更不用说了,他们自是善良的。 心里一旦固定住这种想法,塔尔娜再抬头看他们,俨然是一种相谈甚欢的和睦景象,她点点头,这才对嘛。 然而,被解释为‘十分和睦’的三人丝毫不知塔尔娜心里的想法,便是知道了,除了悲凉地看她一眼外,也不会说什么。 这是个天真的傻丫头。 第110章 到底谁陷害谁 齐修道:“既然塔尔娜公主和姜小姐都想去找安少将军,那,我跟皇弟一起陪同,毕竟天色不早,两个姑娘在外出行还是有人跟随着好。” 姜好也没有拒绝:“那就劳烦二殿下和三殿下了。” 有了两位殿下的帮助,她们很快便找到了禁军,可这领头的禁军嘟嘟囔囔,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塔尔娜急了:“你墨迹什么,有什么话说呀!” 领头禁军瞧一眼两位殿下,见他们都默不作声保持一种默许的态度,这才吞吞吐吐道:“未时左右,少将军抱着一女子走了,现在……现在还没有回来……” “你说什么!”塔尔娜大怒,声音不自觉拔高。 “属下……属下句句属实……”领头禁军跪在地上“不过,是那个女子脚腕受伤,少将军送她回去,这里面并没有什么……” “你闭嘴!”塔尔娜怒火中烧,哪还听得进去解释,她双手握拳,胸膛上下起伏,眼眶里轻微泛起泪花。 “你说!”她的声音带有哽咽“他们去哪了……” 领头禁军垂着头,眼神躲闪。齐修上前踹了一脚:“公主在问你话,没听见吗。” “在……在那边!”他慌忙一指“属下亲眼看见,他们往那边去了。” 安临之! 塔尔娜一路狂奔,风划过面庞,如刀子一样犀利,她咬紧下唇制止住喉咙里发出的呜咽,眼泪下滑,也急忙用袖子擦干。 不能哭…… 她可是堂堂的藩游公主,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 怎么能为这点小事流泪,会被王兄笑话的, 可是…… 她停下,左手扶住粗树干,指尖用力蜷缩。 安临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拒绝! 连情面都不给了…… “为什么……”她呜咽地哭出声。 “塔尔娜!”姜好从后面追上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说道“你先别哭,我们还没有见到大哥,或许……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是啊。”齐修也走上前,说道“还没看见始末,公主就不要妄加揣测了。” 塔尔娜一抹眼泪:“你们说得没错,我要相信他,安临之绝不是那样的人。” 她要相信他,更要相信自己。 不会错的,她塔尔娜看上的男人,绝不会错! 禁军带领下,他们一行继续往前走,不久,远处的屋子里传出‘咿咿啊啊’的娇媚声和低喘声。 所有人身形一顿,这里究竟在发生什么,最清楚不过了。 塔尔娜脸色煞白,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火气,甚至一句自我蒙蔽的话。 “安临之!”她大喊一声,推开门几步冲进去,声音还没有减小,塔尔娜不管不顾一把撩开薄纱帘,看清里面人后随即一声惊叫。 “发生什么事了?” 禁军们好奇却不敢放肆,姜好,齐昭和齐修三人神态各异,在听见这一声高呼,齐修寻问着飞速跑进去,只留下姜好和齐昭面面相觑。 齐修踏进屋,见塔尔娜用手撩着帘子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他以为对方没见过世面,被吓傻了。 转成一幅柔情面容,他徐徐走过去双手搭在塔尔娜的肩膀上:“没关系,安少将军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做出什么举动都在所难免……” 他眼睛不经意一挑,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铁青。 “嗯~琴郎……”阮贵妃呢喃,徒然一盆水浇头泼下,冻得她一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大胆!何人敢在本宫这放肆……” 声音逐渐变小,阮贵妃有些茫然地看着围拢在周遭的众人。 “娘娘醒了?”花绝右手端着茶杯,左手拿着茶盖,轻轻扇动瓷杯里升腾起来的雾气“本侯从府邸赶来,又坐在这品了一杯茶,娘娘才醒,看来,娘娘被伺候的极为舒适。” 他抿了一口茶,茉莉的清香在口中回味,嗯,好茶。 阮贵妃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雪白的肌肤落有红痕,密密麻麻,她一慌,急忙把丝绸被褥向上拉到脖颈,一转头,又瞧见了跪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青衣男子。 “母妃……”齐修藏于袖口的手握紧,神色十分复杂,远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母妃私下那点小心思他是知道的,但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去问,也没有捅破什么,可如今在这祈福大礼上,怎能这般毫无收敛,还把人…… 唉! 他转头看向齐昭,眼底闪过阴狠,明明说好是拉安临之下水,怎么到头来换了人,这里面,他不信没有这家伙的手笔! 齐昭侧眸,微微一笑。 屋子里霎时间暗潮汹涌,阮贵妃一瞧自己皇儿那失望的眼神,瞬间慌了神:“不是……不是这样的……是他!是他意图引诱本宫,修儿,母妃不是……” “娘娘。”花绝低着眸子,将茶杯放在桌案上“您还是先把衣服穿上。” 这句话给在场众人闷头一击。 圣祖太庙。 佛堂正殿。 阮贵妃瘫软在地,身上那华丽的九凤彩裙早已褶皱不堪逶迤于后,旁边是同样狼狈的青衣男子,他瑟瑟发抖已然说不出话了。 齐修也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衣袖里的手紧握,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一边闭目蹙眉的阮丞相——阮青山。 怎么回事…… 怎么连舅父都惊动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再怎么笨,也能看透几分了。齐修狠狠瞪着齐昭,这家伙算计他! “行了,人都到齐了。”佛堂上早有人搬来了紫檀软榻,端端正正放在金身佛陀的供桌前,花绝靠着软榻,一条腿弯曲,手随意地搭在上面。 “说说。”他道“这事要怎么办。” 怎么办…… 堂堂一国贵妃在为皇帝祈福期间与人暗通款曲, 搞不好,这是要抄家,掉脑袋的。 “我母妃一向严于律己,蕙质兰心,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事情!”齐修一指拽着长袍,哆哆嗦嗦跪在殿上的青衣男子“一定是这个人,受了谁的指使来陷害我母妃,就应该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背后之人。” 他眼睛往旁边一瞟,阴狠道:“三皇弟,你觉得呢。” 第111章 高高在上的魔 众人投去目光,齐昭负手而立,微笑道:“有侯爷在这儿坐镇,何须我来觉不觉得,皇兄,你问错人了。” 说的可真!好! 手背暴起青筋,齐修阴狠至极地紧盯齐昭,他此时特别想将齐昭设计陷害安临之的阴谋揭发出来,可当初密谋之时,他为了避嫌,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与齐昭打理,自己根本就没有参与。 换句话说,他现在手头上没有一丝一毫有关齐昭的把柄,对方却把他倒打一耙。 好…… 很好! 齐昭,你够狠! 齐修与齐昭相互对视,眼神里暗藏着刀光剑影,花绝垂下眸子不理他们,懒懒地往后一仰,随意道:“这事儿,阮丞相觉得呢。” 阮青山背着手,微阖二目,也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良久,他缓缓道:“听,侯爷吩咐便是。” “兄长!”阮贵妃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漠然的阮青山,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说过什么时候都会站在身后的哥哥。 阮青山一甩淡灰色的祥云金丝袍袖,不理会。 “舅父!” 这个时候,齐修也有些慌神,丞相府是现在唯一的靠山,若是连阮青山都不帮忙,那还会有谁替他们说话。 阮青山依然沉着气,不理会。 “好。”花绝看着面无表情的人,眸光一暗,意味不明道“相爷不愧是相爷,这一手大义灭亲,着实令本侯佩服。” 阮青山怎会听不出这言外的嘲讽之意,他黯淡了目光,右手一捻胡须:“有关皇家尊严,本相必然马虎不得,不过……” 他话锋一转:“贵妃娘娘是圣上八抬大轿迎娶进宫的皇妃,到底如何,还应让圣上定夺。” “嗯,可以。”花绝懒懒散散,丝毫不在嘴皮子上作斗争“那就先将贵妃娘娘禁足在仪来殿,等圣上醒了,再来定夺。” 圣上醒…… 可鬼知道这个圣上什么时候醒…… 阮青山一直紧蹙的眉头稍稍松了松,可还没喘上一口气,听见花绝又道:“顺便,二殿下也禁足思过,等圣上。” 他猛地一抬头。 “这可是相爷说的。”花绝转过头,妖冶一笑“维护皇家尊严,自然要一视同仁,二殿下身为贵妃娘娘的子嗣,德行也应考量,相爷说是与不是。” 阮青山的脸色颇有些阴沉:“花绝,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指尖慢悠悠地相互摩挲,花绝向前探身,一双晦暗的瞳孔里弥漫起诡异的黑雾“相爷是说,本侯关押你这个庶出的外甥为得寸进尺,还是关押一个行为不端的皇子为得寸进尺。” 大殿上,火烛摇曳,男子高高在上,一袭猩红似血的艳丽华袍铺展开来,上面大片大片的金色荼蘼妖异绽放,他黑发披散,眼神诡谲,嘴角挂有美艳的笑。 而在他身后,那金身粉饰的慈悲佛陀,依然手托莲花,慈祥又悲悯地俯视众生,看着他们在这个红衣魔头面前,是怎样的痛苦挣扎。 “花绝!”齐修恼了,他起身一指“本殿下乃堂堂皇子,岂是你一个臣子能左右的!” 花绝笑而不语,他伸手拍了拍。 暗鸣带着几名影卫进来,他们一声不响,极其迅速地压制住齐修与阮贵妃,而暗鸣则走到那名青衣男子身旁,手腕一抬一放,青衣男子便喉咙破裂,倒在血泊之中。 飞起的鲜血溅落阮贵妃脸上,阮贵妃徒然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地伸手抹一把脸,放在眼前,她瞧着那还带有余温的猩红,脸色一白,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母妃!”齐修被两名影卫压制肩膀,挣扎却挣脱不开“花绝!你这个乱臣贼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还有你……齐昭,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们都给本殿下等着!” 吵吵闹闹被拽了出去,齐修一路上阴沉着脸,十分不甘与怨恨。 走廊的弯角处,姜好双手环胸,瞧着那被逐渐拖走融入夜色的人,微微一笑:“不错。” 暗十五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往旁边一扔。 “谢小姐。”芝兰接过,拉开细绳,两眼放光地看着里面的银票。 这数量,怎么说也得有五百两, 再加上先前的三百两, 这得陪多少客人才能拿到啊, 哈,赚了赚了! 芝兰把钱袋子放进袖口里,扭捏帕子,神情妩媚,这哪还有晌午见安临之那时的清纯。 她瞧着姜好,眼珠一转,嘴角又勾起一抹笑。 “小姐,安少将军怎么样啊?”芝兰扭动身段,腼腆地问道“奴家那秘药虽然只是令人昏迷,可时间长了,对身子也是不好。” 姜好眸光一闪:“怎么,你很关心他。” 芝兰拿着帕子娇羞地一捂嘴:“少将军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京师哪个姑娘不喜爱,更何况……少将军对我,未必没有什么想法……” ‘唰’,一道寒光闪过。 芝兰白了脸,身体颤抖,双腿发软,却一动不敢动,她轻轻低头看一眼横在脖子上的剑刃,眼里的恐惧更多。 姜好依然双手怀胸,淡淡地道:“艳春楼里的乙等招牌还真是有自信,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留到他对你有想法的那一天。” “不……不不不不!”芝兰连连否决“小姐,姑娘,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我……我鬼迷心窍,说错话了……您、您就饶了我……” 她不过想借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捞个妾室当当,好穿金戴银,衣食无忧,但从没想过,把命搭进去呀…… 早知道,她多什么嘴! 姜好一抬手,暗十五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剑刃收回去。 “希望如此。”姜好淡淡道“要么死,要么带着你的钱滚!” “是是是!”芝兰连连点头,提起裙摆转身便跑。 姜好看着芝兰的背影,缓缓道:“跟过去盯着,若是乱说话不老实,就不用留了。” 暗十五‘喏’了一声,瞬间消失。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拍手声。 齐昭款步徐徐走近,飞鹤祥云的袍子逶迤于地:“小好做事,真是越来越让人放心了。” 第112章 这是他的姜姜 姜好看见他,也意味不明道:“臣女也没想到,三殿下能安排这么一出戏中戏。” 没错, 所有的一切都是姜好,花绝和齐昭为了拽下齐修所饰演的一场戏。 起初,在齐昭找齐修说是要对付安家,拉拢塔尔娜获得藩游支持之后,他转身便去找了姜好,同姜好和盘托出此计划,并想要与其联手,共同把齐修拉下马。 而姜好深知齐昭的品性,知道这表面为共同对敌,实则肯定有更深一层的打算,可是,她还是答应了。 不为别的,齐修身后有丞相府,能削弱势力的机会并不多,不过,齐昭便不一样了,现在的他,与前世不同,没有了明帝在身后支持,走不远太长的路,更何况,她还要为某个人,拖延时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且,你我本身便是关系亲密。” 齐昭轻笑,也不在意说出来的话是否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他抬手伸向她那被晚风扬起的秀发。 “男女授受不亲,三殿下还是远些比较好。” 旁边,花绝如鬼魅一般徒然出现,他眸光阴森,伸出一只手紧捏住齐昭的手腕,制止他再靠近姜好一分。 “这番话,还是侯爷说给自己听。”齐昭侧过头,眼神里也闪过冰冷“清白重要,可命也分外珍贵,侯爷现在这般腹背受敌,还是离小好远些,方为上策。” 花绝眼眸中的嗜血寒光顿时乍现,力道猛然加重,齐昭的眉宇转瞬闪过一丝狰狞,他只感觉自己的手腕似要脱臼一般。 “好了。”姜好急忙上前拽开两人,并不着痕迹地挡在花绝前面“才合力解决完事情,便不要吵了。” 姜好看着齐昭:“今日之事也多亏了三殿下提前告知,我们才会有所防范,多谢。”她一施礼,“天色不早,殿下回去好生休息,臣女告退。” 说完,她伸手拉过花绝袍袖,拽着下了楼梯,往远处跑去离开齐昭的视线。 可才没走两步,姜好猛地被一股力道拽到一边,抵在粗树干上,她抬头,大红灯笼摇摇坠坠,花绝浅白的肌肤上落下一层艳色,瞳孔漆黑犹如点墨,薄唇猩红好似血泽。 “你……你做什么……” 姜好有些怂,她现在双手被按在头顶,背部紧靠着树干没有一丝缝隙,眼前人又离得很近,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靡丽香气,还有那温凉的呼吸……洒在脖颈上,一阵阵的酥麻。 花绝看着她,明明,彼此的距离这般近,他却偏偏看不透她的心。 他垂眸,手上的力道松了,转移环住她的细腰,温柔地,往怀里一带。 “姜姜……”他低头埋在她的脖颈,还能轻微嗅到她在煮茶时染上的淡淡茉莉花香。 “怎么了?”姜好被他拉进怀里,腰间的力道很轻很柔,却也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拗,他的皮肤很凉,紧贴在一起,却能勾起她心下的火。 脸庞有些发热,她侧过脸,躲过花绝的呼吸。 夜风卷起他们的衣袍,红与蓝相互交织,靡丽又缱绻。 “你怨我么?”花绝的下颚抵在她的酥肩上,察觉到她的脸庞转动,也懒懒地歪头,凑过去摩挲一下。 姜好被这种类似小猫撒娇的黏人态度搞得晕头转向,脑袋发蒙,已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你……你在说什么……” “你怨我么……”花绝喃喃地又重复一遍,他抬头,离开了姜好的脖颈,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齐昭说的没错,我的身边太过危险,眼前有虎豹,脚下有深渊,一步走错便会万劫不复,姜姜,你……”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要说什么呢…… ‘你离我远些,不要再靠近了’…… 可是,她是姜姜啊, 那个从小便与他站在一起的姜姜, 那个绝对不会抛下他的姜姜, 那个一直信任他,陪伴他的姜姜, 那个放心依靠着他的姜姜, 离远些…… 这怎么可能…… 姜好看着那缓缓垂下的黑色睫羽,带有不安地颤动,银辉照耀下,显的那么美艳而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便碎了。 她伸手抚摸上花绝的侧脸,肌肤冰凉,却又融合了她的温度。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她看见,他的眼里有自己的影子“花花,你在担心什么,我们的命早已连在一起了,不是么。” 不止是牵念蛊, 或许在更早,他们彼此便已经纠缠在一起, 生死相依的羁绊,日久而生的默契, 现在再来讨论危不危险,离不离开, 也未免太迟了。 花绝眨了下眼睛:“那我要扭断齐昭的手腕,你为何拦着?” 好嘛,原来重点在这儿。 姜好深深呼吸一下,刚刚升起的一丝情怀瞬间支离破碎,掉了一地。 她抚上花绝侧脸的手慢慢拍了拍,无奈道:“现在不适宜把关系搞太僵,他,我还有用。” 可是很明显,这个答案并不能使某个人满意。 “你对他是不是还怀有旧情,毕竟有一段时间,你们独处了三年。” 姜好一脸懵:“我与他何时独处?” 还三年?! 花绝道:“儿时,战场三年,你与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都没有我。” 嗯…… 姜好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美人垂眸忧郁,犹如月下昙花,美丽又脆弱无暇,着实令人想要好生呵护,不再让他皱一下眉。 不过,他是不是对‘独处’这个词有什么误解,难道说凡是不带他玩儿的,都属于‘独处’吗。 姜好默默道:“我看,不是我对他有旧情,是你对他放不下。” 说完,她一扯开花绝拦在腰间的手,走远。 花绝站在原地,皱眉, 放不下? 放不下宰了他的冲动…… 这次一入京,朝野上下又炸开了。 朝臣议论纷纷, 这绯月侯第一次出京,圣上瘫了, 这绯月侯第二次出京,二殿下被禁了, 之后要是再来个第三次。第四次…… 试问,这谁受得了。 可无论怎样众说纷纭, 这朝堂还得上,日子也得过, 更重要的是,命得保全。 于是乎,朝野上下极为安静,就连先前一直私下里反对的各路大臣,也异常老实安分。 这种局面,一直维持了五月之久。 第113章 去吧,我等你 转眼间,便到了正月。 大年,除夕。 鞭炮声噼里啪啦,传遍大街小巷,小孩子穿着新衣,手拿糖葫芦在人群中穿梭,姑娘们带花擦粉,小贩们笑容满面,吆喝声不断。 “你快点。”姜好拽着塔尔娜,一路小跑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那里,有许多女子在放花灯,五彩斑斓的花灯顺着溪水飘荡,闪闪烁烁,煞是好看。 自打从圣祖太庙回来,塔尔娜便一直闷闷不乐。 姜好其实也清楚,那件事虽然与安临之无关,可或多或少,她的心里都会有一层疙瘩,高傲的公主放低身段去爱一个人,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又放开不下,这很累,也很辛苦。 所以,大年初一,放花灯。 姜好特意带她出来散散心,更何况,这里面还要另外一个人的安排…… 她偷摸一笑,加快了步伐。 “你慢一些。”塔尔娜被一拉,脚步更急促。 她看着周围放花灯,脸上喜笑颜开的少女们,心里的沉闷丝毫没有因为她们的欢愉而好上半分。 今天本不打算出来的,可奈不住姜好左磨右泡,又说除夕夜有许多新玩意儿,定会让她心情愉悦, 可现在瞧着…… 也没什么。 塔尔娜低着头跟在后面,姜好停下,回手拍一下她的肩膀,又一指原处:“你看。” 塔尔娜抬头一看,橙黄的灯笼下,一袭白衣俊逸的少年郎风度翩翩地站在那里,他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他站在那里,路过的姑娘都会侧目瞧上一眼,然后羞红了脸,若是有大胆一些的,便会上前递一方帕子,可无一不遭受了拒绝。 塔尔娜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姜好从背后推了她一下,她才有点反应。 “还站着干嘛,快去呀。”姜好狡黠地一笑。 她把人推过去,随后急忙转身,躲在一处小摊贩的后面。 安临之一眼瞧见了塔尔娜,他礼貌又疏远地推开围在身边的女子,往塔尔娜方向走去,同时道:“抱歉了各位,我等的人到了。” 众姑娘一瞧安临之对塔尔娜温柔似水的目光,纷纷黯然了神情,转身离去。 “你今天……很漂亮。”安临之看着塔尔娜,她今天没有穿一直以来的异域纱裙,换上了一套天齐当下最受欢迎的花笼裙,艳丽的浅红衬托她的肌肤晶莹如雪,眉心又点了一个桃色花钿,显得妩媚又俏皮。 “是吗……” 塔尔娜不知为何徒然间有些紧张,她双手紧抓裙摆,目光竟不自觉地去找姜好在哪儿。 姜好呢,正躲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贩后面,她瞧见塔尔娜扫来的视线,急忙拿起一张面具遮住脸,又半蹲着身。 “你在找什么?”安临之看她左右张望,疑惑地问道。 “啊不……没什么……”塔尔娜瞬间摇晃起脑袋,她手指交缠在一起,局促,还带有几分期盼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下,轮到安临之无措了。 “今天是除夕。”安临之视线转动,有些腼腆道“你总在府里呆着发闷,对身体不好,出来绕绕,心情会舒畅些。” 塔尔娜点头:“那,我们去做什么呀?” 安临之看一眼河面上飘荡的花灯:“你要放花灯么,在天齐,每到逢年过节,一些姑娘都会在花灯上许下心愿,希望借此传达给天神,来年能实现心中所愿。” 塔尔娜诧异:“这个……能传达给天神?” 安临之温和一笑:“这些都是民间传下来的传说,不过图个吉利,没有什么可信的,不过……”他徒然转过头,“你要是有什么愿望,可以跟我说。” 塔尔娜心跳很快,她伸出手捂住发热的脸。 天哪天哪天哪! 这个大木头是开窍了吗! 她很紧张,就连在乌拉尔草原上捕杀野狼之时,都没有这般紧张过。 “好。”她道“我们去放花灯。” 姜好瞧他们沿着河岸开始往远处走,她弓着腰也要跟去。 “姑娘?姑娘?” 肩膀被人敲了两下,姜好抬头,看见卖面具的小贩一脸笑意盈盈,伸出手指点了点拿着的面具。 “这个,两个铜板。” 姜好低头一瞧,自己手里正捏着一个大福娃娃的面具,还挺喜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随意往桌上一拍,走了。 小贩迟疑地展开,看见上面的字眼睛瞬间瞪大,二十两纹银! “老板,这个多少钱?” 与此同时,安临之也在小摊上买花灯。 花灯老板看一眼塔尔娜怀里抱着的红莲花灯,笑道:“五个铜板。” 安临之拿出铜板放进老板手里,老板道了一声谢,他们便走了。 烛火点点似星光闪烁,塔尔娜蹲着身,伸手一推,淡红的花灯摇摇晃晃地漂荡在河面上,同其它花灯一起,渐渐远去。 清月撒下银辉,笼罩在他们二人身上。 安临之看着那盏红莲花灯慢慢融入夜色,忽然开口说道:“明天,我就要离开了。” 塔尔娜身形一僵,很诧异,却没有想象中的心慌意乱。 她问:“去哪儿?” 他答:“去边关。” 意料之中的答案。 塔尔娜看着河面上漂来一盏又一盏的花灯,却没有一盏花灯是她亲手放下去的,独属于她的那盏,早已漂远,找不回来了。 “是去与藩游交接的边境处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缓过神时,这话,已经说出口了。 黯淡的沉默,连闹市的喧嚣都打不破这一瞬间的寂静。 “嗯。” 最终,安临之还是淡淡回了一声。 “我可以借此机会将你送回去。”他道“你是草原上最自由的蝴蝶,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天地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一处别院里,连头顶的天空都永远是那一片。” 塔尔娜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静静地听完徒然笑道:“你知道,花灯放走的时候,我向天神许的什么愿望吗。” 安临之一怔:“什么愿望?” “我希望他能回头看看我,如果不能,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喉咙有些发紧,塔尔娜一吸鼻息,压下心头往上翻涌的酸楚和苦涩,她一转头,看向愣然的安临之,笑道:“所以你去,我会一直在这等着你的。” 第114章 美人出浴很危险 “若是说……真发生了什么不可避免的事情,你也不必考虑我,战场上,从没有谦让一说。” 她回过头,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要实现我的愿望么,那这个愿望……你会答应的,对?” 风,扬起她的红裙,拂过他的发梢,将此时此刻的他们,牢牢系在一起。 之后的话,姜好不再听了,她靠着枯树干,看一眼手上拿着的大福娃娃,叹一气。 各有各的希望,各有各的难处, 把话说这么开,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姜好再次探头,发现河岸边只剩下塔尔娜一个人了,她走过去,问道:“安临之呢?” “他说还想带我转转,可我拒绝了,让他先走。”塔尔娜低头,声音有些哽咽,她一转头,冲着姜好说道“你刚刚不会一直在旁边偷听。” “怎么会。”姜好抬起手里的大福娃娃“买个面具,你瞧,好看。” 说着,她把面具戴自己脸上。 胖嘟嘟的红腮,大大的笑脸。塔尔娜看着不禁一乐,眼泪却不由自主地顺着面庞滑落。 姜好取出帕子递过去,塔尔娜没接,胡乱用手抹擦一下,扬起笑容道:“没事,我可是藩游公主,乌尔塔草原上最为高贵的明珠,怎么可能被这点小事打击到。” 她上前,一挽住姜好的手臂:“走,带本公主去领略领略你们天齐的新鲜玩意儿,等我回去了,要跟王兄好好炫耀一番。” 强颜欢笑,一看便是在苦中作乐。 不过姜好没有点破,也扬起笑脸配合道:“好,我肯定能让你不虚此行。” 她们来到最热闹的繁华小街上,左边热乎乎的包子,右边香甜软糯的年糕,叫卖的糖葫芦一串接着一串,云吞、汤面、大火烧。 她们走一路吃一路,势要吃完整条街。 直到…… 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塔尔娜手拿糖葫芦,侧头默默地看一眼姜好,姜好手拿两三根烤串,神情茫然地瞧他:“你……” 暗鸣挺直着身形,僵硬着表情,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一幅视死如归地样子大喊道:“主子在沐浴等您!” 这一声嗓门极大,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一例外地停下脚步,转头往这边看。 哈? 姜好一脸懵,很尴尬。 塔尔娜也一脸呆愣地用手臂戳了戳她:“你……你们,都进行到这一步了?” “什么没有别瞎说!” 姜好胡乱地打断她的话,转头看向暗鸣:“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主子进宫赴宴被朝臣灌酒,醉了。” “现在谁都不让近身。” “所以……”他一躬身抱拳“麻烦小姐再去一次。” 姜好第一反应,就是仰头去找躲在暗处写小本本顺便保护她的暗十,左瞧右瞧,终在一家酒楼瓦顶上看见了缓缓探出脑袋,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的暗十。 她又转回脑袋,耸着眼皮,面无表情说道:“你按住他的头,拿醒酒汤往下一灌,就没事了。” 上次就是这么做的。 暗鸣垂下脑袋莫名一哆嗦。 他要是这么做了,估计便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 “还请小姐移步。” 塔尔娜眨了下眼睛,朝暗鸣方向一推姜好:“你去。” 姜好踉跄几步,回头一看她:“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快去,他在等你呢。”说完这句话,塔尔娜转身便融入了人群,不过在走之前,她还没忘记撸走姜好手里的串子。 看着手里空空如也,姜好默默叹了一声,陈家铺子的蔬菜串子麻辣鲜香,算是京师城一带小有名气的特色零嘴,需要排着队买。 唉……算了,下次再说。 她一看暗鸣:“走,看看你家主子醉成什么样了。” 暗鸣一咳嗽,嗯…… ‘哗啦’,珍珠帘子被一手撩开。 姜好踏进主卧,一眼便瞧见了飘在空中淡淡的白雾。 这雾气堆积在一起,很浓郁, 她皱了下眉,看一眼隔断两边的艳梅落雪的黑曜木屏风,转头对暗鸣淡淡道:“去看看,他洗好了没有。” 暗鸣应下一声,转过屏风,只听见他叫了两声侯爷,随后嗓音里便夹杂了焦急,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桌椅书柜翻倒在地,木屑散落的声音。 姜好看着脚底边的一只桌子腿儿,马上便知道这是出事了,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转弯绕过了披风。 玉池子里还在往上升腾着水汽,暗鸣被埋在一堆木屑里,还未挣扎起身,便先向旁边吐了一口血。 她一怔,看着花绝,花绝头发披散,艳红如血的猩红长袍松松垮垮地穿在他身上,腰间的带子随意地系着,胸膛处露出大片大片冷白的肌肤也不过多理会,肌肉很结实,线条很骨感。 可是现在,姜好却一点都没有欣赏美人出浴的心情。 可能是刚刚进来的脚步声太大,也可能是酒气上头分不清敌友,花绝双目无神,根本没有往后看一眼,直接脚步一转,瞬间冲姜好击去。 “侯爷!”暗鸣瞧见了瞳孔有一瞬间撕裂,他知道姜好在主子心里的份量,也知道主子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有一种野兽般的攻击性,这一掌要是拍下去,姜好必死,等主子清醒了,那还不得…… 暗鸣不敢再往下想,他挣扎起身,可花绝那一掌太重,竟是动弹不得。 姜好看着带有戾气的掌风逐渐靠近,甚至嗅到了花绝身上的酒气,浓烈,又含有冷香。 呵,没想到,生死关头还有闲心想这些。 她一闭眼,‘砰’!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姜好睁开眼,只见花绝这一掌硬生生绕过了她,打在旁边的屏风上,中间的黑木凹陷,往周围逐渐裂开许多细小的裂纹,密密麻麻,似蜘蛛网。 “姜……姜……” 花绝喃喃,但神情依然空洞无神,他抬起手,缓慢地搂在姜好的脖颈上,紧接着,身子便是一松。 “花花!”…… 紫金炉里燃着安神的熏香。 姜好靠着床榻,调整一个姿势,让花绝舒服地枕着自己的膝盖。 她一手抚摸那柔软的秀发,蹙眉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醉成这样?” 第115章 花花是…皇子吗 暗鸣刚刚服用了药丸恢复气血,他站在旁边,回答:“宫里设年宴,朝堂上那些老东西一个接一个上前,说是敬酒,不过是要灌醉侯爷然后看笑话。” “你们怎么没拦一下。” “侯爷不允。”暗鸣说道。 宫中年宴各路朝臣都在,他们都是在变着法子地针对侯爷。 侯爷不让插手,一来宫中立威,想再镇压一下这帮老狐狸,灭了他们私下的小心思,这二来…… 他默默瞧一眼姜好,也是希望找个由头。 姜好一叹,挥挥手:“你先下去养伤。” 暗鸣一拱手,退了下去。 大门关上,屋内很是寂静。 姜好轻轻抚摸他额前散落的黑发,眸光不自觉柔和下去,浅笑一声,倒是很久,没看见花花这么听话过了。 “什么?”姜好忽地听见一声呢喃,她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见花绝蠕动的嘴唇,便知道,他是有什么需求。 “花花,你说什么?” “水……”花绝又是一声清浅低语。 哦,水。 姜好转头,瞧见圆桌上摆放茶壶,她轻轻地把手伸到花绝脑袋底下,微一用力缓缓抬起,腾出空隙移开自己的腿。 “别走……” 她才将他的脑袋放下,手腕便被抓住了。 花绝不安地皱了皱眉,他眼皮沉重,挣扎地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长长呼出一口气,抓住手腕的力道紧了又紧,不让人离开自己半分。 “别走……”他又喃喃。 “你不是想喝水吗,我去拿水。”姜好又坐回床榻边上,看着他脸上泛起的淡淡绯红,就好像一片落在清溪里的桃花瓣儿。 很稚嫩的感觉,她不禁上手摸了摸:“你松手,我给你取水。” 花绝很干脆地拒绝道:“不要。” 嗯, 行为也开始稚嫩了。 姜好无奈地哄着:“别闹了,我去给你拿水。” “远吗?” “不远。”姜好听这个问题颇有些哭笑不得“就在旁边的圆桌上。” 花绝动了动眼皮,睁开眸子,随意地转头瞧了瞧圆桌,不过一瞬,又闭上:“嗯,去。” 那你倒是把手松开呀。 姜好转了转腕子,用力从花绝手里抽出,瞧他没什么反应,便直接起身来到圆桌边,她伸出一指碰了碰茶壶边缘,还是温的。 拿起,倒了一杯茶,姜好转身,把茶杯放在床榻边的木柜上,伸手扶起花绝:“水来了。” 花绝没有接,覆盖上姜好的手放在唇下一饮而尽。 这一杯温茶下肚,热气又上来几分。 他揉着眉心,伸手又开始胡乱地拉扯衣物,那衣袍本就宽松,再被这么一拽,顺着肩头很快就滑落下去。 姜好连忙往上一抻:“你干什么?” “热。”花绝颤巍巍地眨动睫羽,就好似落在花瓣上闪动翅膀的黑色蝴蝶,脆弱又靡丽。 要不是见他眼神依然茫然,姜好都要以为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不热。”她露出和善的笑,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又把丝绸被褥一直拉到花绝脖子处,笑话,一个大男人袒胸露怀想干什么,热也得惹着。 一滴汗顺着花绝的脸庞滑落到手背上。 好, 看样子是挺热的。 姜好默默移步,绕到了花绝身后,你露,我不看总可以。 她才刚坐下,眼前人瞬间便靠了过来。 她就知道…… “娘。” 啥? 这突如其来地一句喊话,惊得姜好顿住手里的动作。 “再过两天,便是我娘的忌日。”花绝靠在她的酥肩上,神情迷蒙地呢喃“她不想被人记起,也不想让人知道,便选择在最热闹的一天死去。” 姜好沉默,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迟疑地拍了拍:“节哀。” “没什么好节哀的,死去……这或许是她的幸事。”花绝握住她的手“若是还继续活着,她还会过那种倍感折磨的日子,既如此,还不如干干净净地去了。” 姜好没说话,默默地听着。 “只是天大地大,这世间唯一供奉她的地方还被我一把火烧了,呵呵……这么看来,我还真是不孝。” 姜好震惊。 花绝烧过的地方,唯有一处,便是围猎旁边的皇家小院, 那个被明帝精心修建,集中全天下奇珍异宝的地方, 可是…… 那里供奉的不是齐昭的母亲吗, 怎么跟花绝又有关系, 难道说那个地方其实供奉着两个人, 还是说,花绝和齐昭…… 这个想法一出现,姜好便不自觉地低头去观察花绝,醉酒的他,远没有清醒时那般难以捉摸和诡谲的气息,这幅样子,堪比月下昙花,安静美丽令人动容。 眉梢弯弯,鼻梁高挺,红唇浅薄,她又特意想象齐昭的面容来相互比较,这么一看,仿佛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花花是……皇子么…… 姜好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 花绝会是明帝的孩子么, 可是从先前的对话来看,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什么不可磨灭的仇恨, 就算……花绝是明帝的私生子,也顶多会像齐羽那样,扔在深宫里不管不顾,也不可能如现在这般,想要杀对方而后快。 恨一个人很累,唯有不共戴天,方能配得上这一个字。 “姜姜。”花绝缓缓支撑着坐起,一转身,伸手揽过姜好的酥肩,气息喷洒上肌肤引起一片粉红“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重蹈她的覆辙。” “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会给你一个最自由的天地,我会送你想要的一切,哪怕……有一天我败了,我也不会让你孤苦无依,受人欺辱,可是……” 他环住姜好,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上:“你喜欢的人,若不是我该怎么办……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与他人喜结连理,成双成对。这样的话,我会疯的,我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 “姜姜,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一直在我身边。” 怎么做…… 她也不清楚。 姜好抬起手悬在花绝的后背上空,迟疑了好半晌,最终还是落下拍了拍。 她对他的感情,当真是说不清且道不明。 对于花绝,是挚友是亲人是默契的合作者, 因为从小相处,彼此间都有一种羁绊, 可,爱…… 第116章 黑袍少年 爱…… 这种感情太过莫测,太过复杂,一旦投入全心便不由自己, 前世,她没有品尝过爱情,可也体会过齐昭是怎么利用这种感情来蒙蔽她,欺骗她,引诱她,最后……再利用这种感情来羞辱她。 重活一世,唯一的复仇机会, 不敢轻易尝试,生怕满盘皆输,落得万劫不复。 呵呵。 姜好露出个自嘲的笑,什么时候,她也这般悲春伤秋了。 轻轻拍了拍他,姜好说道:“花花,你醉了,需要好好休息。” 环绕她的人没有动。 姜好垂眸,淡淡咬了下薄唇,说道:“感情之事太过复杂,你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花绝动了,他抬起头,看着姜好的眸子,认真道:“那说好了,你会考虑,然后给我一个答复。” “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脾气不好,听不得什么逆耳的话,所以,姜姜一定要好好考虑。” 半诱哄半威胁。 姜好听了也只能无奈一笑:“你先睡一觉,醒醒酒气。” 或许到了明天,便不会这般想了。 花绝点点头,觉得甚是有理,身子往旁边一歪,便倒在了大软床上。 只是…… 姜好一拍他的后背:“睡归睡,你拽我干什么。” 花绝侧过身,不再压她,可又一伸长臂,将整个人都搂进怀里,当起了抱枕。 “困。”他呢喃地说一句。 啊? 姜好感受身后的人像八爪鱼一样紧缠着她,胳膊挣扎不了,大腿移动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怀里翻个身,找个舒服地姿势。 唉,算了。 姜好看着窗外呼啸吹过的寒风,暖床香帐,美人在侧,这绝对是人生一大逍遥快活事。 就当给自己放松一下。 这么想着,睡意,也缓缓来袭。 天上的月拨开乌云,清冷的光笼罩着他们这一室缱绻,而那隐藏在黑暗里触不可及的腌臜角落,也会有人到访。 他的步子倒是不急不躁,手里提着橘黄灯笼,身上披着的袍子在夜风里起起落落,宫里很静,唯有夜巡禁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颇为清脆。 他也不怕,依然慢慢悠悠地走着,来到一处宫门前,借着手里灯光仰头一望,金字牌匾庄严大气——未央宫,当今圣上居住的地方。 他点头笑了笑,到了。 ‘吱呀——’一声,一个眼皮惺忪的小太监,打着哈切,慢腾腾地从里面走出来。 这圣上废了,躺在床上除了能喘口气儿,一动不动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他们天天伺候,倒不如一口气断了,一了百了大家都轻松。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明帝身体健壮的时候有气场威压,这群手底下的奴才自是不敢放肆,可如今倒了,不中用了,他们倒是毫无忌惮地开始叫嚣。 小太监抬起胳膊伸个懒腰,又咂咂嘴,先去上个如厕,回来后再好好补一觉,这鬼天气,真冷。 他刚迈下一个阶梯,就瞧见了手拿灯笼身披黑袍的人,看着年岁不大,也是十一二岁上下,帽子遮住他的脸,瞧不见样貌,可那笔挺的腰身,雍容华贵的气质,倒像是哪家来的翩翩贵公子。 可无论是东家的,还是西家的,这里是皇宫,都由不得任何人撒野。 “你哪来的?”小太监的手相互交叉钻进袖口里,夜风吹过,冻得他有些哆嗦,可这下颚还是高仰着,一幅不屑的样子。 “知不知道这是哪儿,胆敢这般闯进,小心我叫禁军抓你。” 黑袍少年淡淡一笑,举起圆灯笼,点了点殿前的金字牌匾:“我就是从宫里来的。” “哈?”小太监一脸茫然,随后明白了什么,他怒道“小子,你耍老子是不是!来人!禁军,这里有刺客!快来人!” 小太监扯着公鸡似的嗓子连声高喊,少年听了不为所动,依旧淡然地站在那里。 “大半夜你鬼嚎什么!” 禁军没叫来,反倒挨了一拂尘。小太监捂住脑袋,龇牙咧嘴地转过身,赔笑道:“公公,不是我,是……是那个小子擅闯皇宫,我才叫禁军的。” 李公公,踩下原先伺候明帝的贴身太监然后上位,现在,算是宫里的一把手。 李公公一甩拂尘,轻嘲道:“你这小兔崽子嘴里没一句老实话,若是真有刺客,你这脑袋瓜子第一个落地。” “是是是,公公教训的是。”小太监点头哈腰,退到一边。 李公公尖利地嗓音冷哼一声,他几步下了台阶,来到黑袍少年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一番,沉着声音问道:“哪儿来的?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年微微施了一礼:“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是来代替公公的。” “代替杂家。”李公公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尖利着嗓音笑了几声,再抬头时,眼神里带有阴狠地煞气“小子,说这话之前,有没有摸摸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还结不结实。” 这话里带有威胁,好像只要黑袍少年再说出一句不中听的话,他立马会头颅分家,脑袋着地。 李公公上位时间不长,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徒然从哪里冒出的,可莫名地,他的手段很是歹毒,其余那几个想要凭借资历拉他下马的老太监,无一不被他斩杀殆尽,然后,牢牢坐住这一把手的位子。 现在,他这么特意压低声音说话,像极了徒然从地里伸出的鬼爪,伴着寒风,令人不自觉打颤。 少年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似乎马上便要熄灭了。 “公公误会了。”他道“我是来代替公公处理手头上的事物,而非地位。” 李公公微微眯了眯眼睛:“你是那位。” “是。”少年点头。 李公公再一次上下打量他一番,这次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猛地,他一躬身抱拳道:“老奴眼拙,未能认出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公公请起。”他一把将人搀扶起“我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不懂之事,之后,还望公公多多指点。” “殿下哪里话,这边请。” 第117章 春闱,吵起来了 他走进未央宫,李公公跟在后面,掠过小太监时,眼睛轻微一瞟,吓得小太监低头一哆嗦。 “小崽子。”李公公笑眯眯地走近,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这宫里面是非多,所以有些事,该看看,不该看别瞎长眼,否则呀,这脑袋没准哪天便滚了。” “是……是是。”小太监这会儿哪敢多说话,只顾着一个劲儿点头称是。 李公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一扭头走进殿里,瞧见黑泡少年正负手立在室内等着。 “我还以为公公会杀了他。” 李公公苦闷地摇摇头:“杂家老了,不中用了,这死后总要有个办事儿的人,这小崽子看着放肆了些,实则还没有被宫里磨平棱角,倒还有几分性情在。” “留着,不易。” 他点点头,确实,在皇宫这个大染缸里,能有几个清清白白,一尘不染。 他又叹了一气,绕过燃有熏香的九龙青铜鼎,挑起明黄幔帐。 床上的明帝脸色菜青,面庞消瘦,眼眶凹陷,露在外面的一只手宛若粗树皮般枯槁,若是细看一下,还能发现在轻微抖动。 “殿下……这是心疼了?”李公公托着拂尘,在旁边细细打量齐羽的一举一动,见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明帝发呆,想了想,说道“成大事者何有心慈一说,殿下若是能将江山社稷扛下,圣上他,也会很欣慰的。” 他莫名一笑:“可我若是扛不下,第一个会跳出来整治我的,却未必是他。” 李公公哑然,不再说话。 “算了。”放下幔帐,他道“反正我这般做,又不是为了他。他有什么嘱咐么?” 李公公道:“侯爷说了,您现在根基不稳,徒然出现在朝野视线里恐生端倪,所以,先在圣上这里侍奉一段时间,令各路人马都混个脸熟,之后,便好办了。” 他轻笑一声:“老狐狸。” 在晁夫子那里学权谋,学治国,可在某些手段上,依然是花绝更老谋深算一点。 李公公笑而不答,只是一挥拂尘,弯腰道:“殿下好生休息,老奴先告退了。” 听着大门紧闭,他又回头看着明黄幔帐上,映射出来的人形黑影。 父皇…… 父亲…… 呵,真没想到,我们第一次相见,竟是这样的情景。 寒风卷过街道上的红炮仗纸,梅花摇摇摆摆,还开得娇艳, 可这春闱,转瞬将至。 这一年一度的春试是每个寒窗苦读十载的学子,梦寐之事,尤其是贫苦子弟,都希望借此机会,能够金榜题名,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前内阁大学士,晁笙,为了让天下学子都能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特意开设了一所书院——翰澜书院。 这所书院接纳所有进京赶考的学子,无论家境贫富,无论身份高低,只要一本书,一支笔,一顶儒冠,都可以在书院获得最舒适和安静的备考环境。 天刚刚亮,瀚澜书院的大门便向两边敞开。 “挨挨挨,开门了,书院开门了!” “快,赶紧过去报名!” “唉,不知道这一次的考题怎么样。” “季兄文采出众,定是不成问题。” “赵兄过奖,我这点儿文采,还是在班门弄斧啊。” …… 门前熙熙攘攘,一个身着藏蓝官服,头戴黑顶官帽的人款步走出,他笑盈盈地向周围一拱手:“各位学子久等了,在下吴雍,任命礼部侍郎,是负责本次春闱的监考官,诸位在书院遇到任何难题,都可来找我寻问,我会一一帮大家解惑。” “当然,考题除外。” 一席话下来,笑声连连。 “好了。”吴雍侧身,抬手伸向左后方的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笔墨宣纸,还有一个童生坐在后面“请想要参加春闱的学子上前记名册,大家排好队,不要急,一个一个慢慢来。” 所有学子一个挨着一个,排成两列,井然有序地上前写下自己的名字。 “让开!都让开!” 一阵人群吵闹,众学子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大腹便便的人趾高气扬地大踏步走过来,他身边有一群家丁,凶神恶煞地推开挡住大肚少爷道路的人。 “你们干什么!”被推搡的学子踉跄到一边,恼怒道“大家都在这儿排的好好的,凭什么你们一上来就插队,还推搡人!” “对啊,就是,凭什么!” “你们要给个说法!” …… “吵吵吵吵,都吵什么吵!”其中一个撇着嘴的家丁往前走几步“你们一群贫民,都知道什么啊,这位……”他瞬间谄媚,“是咱们天齐刑部尚书的独子——薛勃,薛少爷。能给少爷让路是你们的福分,知不知道!” “什么少爷不少爷,瀚澜书院向来一视同仁,不分什么高低贵贱,这是书院一直以来的规矩!” “对,一直以来的规矩!” …… 薛勃斜了一下眼睛,瞧见一个穿有补丁灰袍,头戴儒帽,面容很清秀瘦弱的学子双目怒气满满,而刚才‘一视同仁’的反驳,也正是他提出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薛勃一指青袍男子,傲慢道。 “在下柳元松,请问公子有何指教。” 薛勃点点头,袍袖一挥:“来人,给我打。” 几个家丁听到,转动着手腕便要上前。 “你们凭什么动手打人!” “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 “哎呦!谁打本少爷!” 这一喊让所有人都愣了,家丁正拽住几个学子的衣领子拳打脚踢,不成想,身后的少爷也跟着‘嗷唠’一嗓子。 “少爷,您怎么了?” “废话!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薛勃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献媚的家丁,捂住大后脑勺,一仰脖喊道:“谁!谁扔的石子,给老子我滚出来!” “这我倒不会,不如,薛少爷示范一二?” 一道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人再次看去。 一身青袍如松柏般笔直俊廷,腰系白兰玉佩,手拿折扇,墨发披散只用一根翡翠素簪于脑后随意挽了一个髻。 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第118章 一月后,谁输谁孙子 “你又是谁?” “小生姓鹤,单名一个青字。” “鹤……青?”薛勃扭曲表情又重复一次,这是什么怪名字。 可不管好名赖名,惹恼了他,都要在碑上刻名。 薛勃一指:“小子,老子不管你是哪儿只鹤,惹了本少爷,绝没有你好果子吃,都都……都给我上!” 可能对方熟视无睹的神情惹恼了他,一句话说到最后,竟然直接磕巴上了。 几个家丁受到命令,挽起袖子猛扑过去。 鹤青手腕一抖,‘唰啦’一声收起了折扇,他弯腰躲过袭来的拳头,再身形一转,膝盖一弯,好巧不巧击中了家丁腹部三尺之下的位置。 很疼啊…… 那个家丁摔倒了。 其余家丁转瞬扑来,都被鹤青一一躲过并踹了回去。 只是在有一瞬间,两名家丁齐拥而上,鹤青躲过了一个,在第二个拳头要落到他背部的时候,一颗石子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直击而来,直直将拳头给打歪了。 速度太快,众人没有看清,只看见那名家丁徒然抱着自己的手嗷嚎直叫,说什么‘手断了,没感觉了,怎么办啊’之类的话。 啊……装。 众人不解其意,可鹤青却露出一丝无奈。 薛勃一看自己的人都倒了,马上有些惊慌,他不自觉地往后倒退,可身上的架子倒是一份没少。 “我……我告诉你啊,我……我可是刑部尚书的独……独子,你要是敢对我不利,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 鹤青微微一笑:“薛少爷放心,小生不会对您不利的。” 他这一笑,眉目灿然,浓浓暖意的阳光挥洒在他身上,清新俊逸,一袭青衣,若那傲然在天地间的苍松翠柏。 薛勃呆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有些恍惚失神,哪怕对方靠近,哪怕对方触碰,哪怕对方踢出一脚,哪怕…… 哎?不对! 他怎么倒了! 薛勃摔在地上想要奋力起身,可无奈,他肚子太大,根本直不起腰,双手双脚来回摇动,像是一只翻了壳的乌龟。 “哈哈哈哈哈!” …… 学子们哈哈大笑。 薛勃又愤又恼,抬头直嚷嚷:“你们那几个废物!还不快拉本少爷起来!” 那几个家丁被鹤青打得是鼻青脸肿,正在地上不住哀嚎着,可本家少爷发话,他们又不得不起,颤颤巍巍跑去扶薛勃。 “息怒,息怒,两位都消消气。” 吴雍站在高台上看着眼下的这一场闹剧,在薛勃闹事和鹤青打架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声制止,这一边是刑部尚书,一边是上面下来的懿旨,得罪哪一方都不好,因此,他一直在等一个时机。 “哎,好了好了。” 他几步迈下台阶,站在薛勃和鹤青中间,拱手来回施礼道:“两位都是来书院学习备考,参加科举,都是同窗,何必伤了和气。” “你来的正好!”薛勃可听不进去这一番话,他被几个家丁搀扶着,伸出一指指向鹤青“天子脚下,目无章法,动手打人还不认错,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章法?”鹤青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折扇一摇一开“那我们便来好好说说这个章法,这瀚澜书院乃晁笙,晁大学士所建,开设之初,便是尊卑不论,一律平等。这个条规便是圣上到了也是如此。” “而刚刚,薛少爷一上来便用身份欺压,敢问,薛少爷的面子难道比圣上还大么?” 最后这一句反问,吓得薛勃脸色煞白,引得周围众学子一阵欢呼。 “说得好!” “好!” 薛勃脸色更白:“你、你你你,你们……” “好了,好了。”吴雍连连摆手打断,不让他们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还是那句话,两位都是学子,都是同窗,何必伤和气,若是真想较量,那就在春试里一较高下。” “就这样!”薛勃身为独苗,早被家里人宠坏了,一直横行霸道惹是生非,闯了祸自有他那尚书老爹顶着,何曾像现在这样,被一群人当众嘲笑,还是他最看不起的贱民。 “小子!一个月后的春试,有本事你就等着,谁输谁孙子!” 鹤青一挑眉:“一言为定。” “哼!”薛勃一甩长袖,挺着肚子转身走开。 “少爷……”跟在他身边家丁搓起手,一幅欲言又止地样子“有件事……” “说。” “那个……您不是要参加春闱吗……” “是啊,怎么了。” “您……还没在名册上写名字呢。” “……卧槽!你刚才他娘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提醒老子!去去去,去把老子名字写上!” “可是……这书院规定是要学子本身来写。” “你他娘废什么话,老子要是能写自个儿名字,那还用得着你吗!” 于是乎,众人便看见被踹倒在地的家丁滚个圈起身,跑到记名册的小童生面前‘唰唰’写下几笔,远处的薛勃还扯着嗓门在喊:“给本少爷写前边儿!”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吴雍默默地擦了一把汗,这次春闱不容易啊,他侧过身朝着鹤青一拱手:“公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武艺出众,老夫佩服。” “哪里,大人抬举了。”鹤青握着扇子,也回了一礼。 吴雍一笑:“小公子气宇不凡,望你金榜题名。” “多谢大人。” 吴雍点点头,转身穿过两排学子,重新站在高台上朗声道:“刚刚只不过发生了一点意外,诸位不用惊慌,现在,依然记名册,进书院备考。” 众学子重新排好队,鹤青反走到柳元松的面前:“这位兄台,你没事。” 如果没看错,这位刚刚被家丁踹了一脚。 “无事。”柳元松摇摇头,抬手缓缓地拍了拍补丁长袍。 他这身长袍原本是灰色打底,可因长时间泡洗,料子有些发白,一点灰尘粘在上面就异常显眼。 他的面色有些窘迫,耳根发红:“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鹤青淡淡一笑:“天下学子为一家,出门在外理应相互帮助,这不足挂齿。” “公子大量。”柳元松一拱手:“在下姓柳,名元松,可否与公子交个朋友,不过,柳某家境贫寒,可能……” 第119章 男当女养 “交友不论贫富。”鹤青同样一拱手“小生鹤青,见过柳兄。” 柳元松一抬手:“鹤兄,请。” “请。” 他们一行记了名册,跟随小童生进了书院。 现在虽是寒冬,湖水结冰,可这书院栽种的竹子倒是根根挺立,郁郁葱葱。这一路走下来,鹤青不动声色地打量书院里布局,屋子前后交错,相距三米左右,两人一间,且每间屋子旁边都有一个赏月台,可品茶,读书,下棋。 鹤青看着早已收拾妥当,开始在赏月台上对弈交谈,或是煮茶诵诗的学子,暗淡了下眸光。 看来, 他要更小心一些。 小童生领着他们推开一间屋舍,手一抬:“两位便住在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一声便是。” “不用了,多谢。”鹤青回道。 他跟柳元松进了屋内,青铜暖炉烧得正旺,若是以此为界限,左右两边分别摆放一模一样的矮桌笔墨,一模一样的衣橱大柜,一模一样的宣笔字画,很整齐,也很匀称。 两旁案桌上摆放一个包裹。 鹤青和柳元松过去,坐下,打开,里面是一套淡蓝宽服和一顶巾帽。 “没想到书院还送来了一套服饰。”柳元松感叹,伸手要去解衣衫上的扣子。 “咳、咳咳……” 猛地,鹤青迅速起身,抬起步子往外走。 “鹤兄。”柳元松一怔,出声叫住“你干什么去?怎不把服饰换上?” 鹤青没有回头,飞速说道:“屋里烟味太大,我到外面透透气。” 说完,他推开门出去。 柳元松默默侧头看一眼被盖得严严实实,只留有几个出气孔的暖炉,还有旁边大敞开的雕花窗户。 烟味大么…… 鹤青在院里赏竹。柳元松出来时,便看见一袭青袍少年随性悠然地站在那里,他背着手,含着笑,抬起一只被暖阳镀上一层白光的手摆动竹叶,衬着翠绿,这只手更显白皙,煞是好看。 柳元松瞧得有些呆愣, 这么一看,鹤兄还当真是漂亮, 不不不不,鹤兄是男子, 怎么能用‘漂亮’来形容。 鹤青原本在欣赏这院中的几根常青竹,一听屋门大开,便转头看去,柳元松换上那一身淡蓝宽袍,倒颇有几分文质彬彬的儒雅气质,只是这眼神呆愣,总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他不明所以,唤了一句:“柳兄?” “啊?”柳元松被这一喊回过神,他暗恼自己的失礼,托起宽袍下摆,连走几步来到鹤青面前,惭愧道“刚刚见鹤兄赏竹,我竟一时看入了迷,抱歉……” 鹤青看着低下脑袋的蓝袍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深邃,他垂下眸想了想,忽然一笑道:“柳兄不必如此介怀。”他扶起他,“我自小体弱,又是家中独苗,双亲便把我当女儿看护着,这一来二去,有很多人见了我,都会错当成女子。” 柳元松抬头,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眼,确实,这肌肤细腻,眼波流转,着实偏有几分女子样貌。 不过,历来女子都是在家中相夫教子,女红被看,又怎么会装扮成男子赴京赶考呢。 柳元松这般想着,心里也逐渐平淡几分:“这日头都升上了树梢,鹤兄,我们去吃些午膳。” “好。” 这瀚澜书院,设有专门为学子们用膳的膳堂,里面食物多种,且分文不要。 鹤青和柳元松要去膳堂,必须绕过书院正中的大堂,他们刚走过湖心桥,便听见大堂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您放心,下官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是礼部侍郎,也是本次监考官——吴雍的声音。 “很好。” 答话声清清浅浅,仿佛溪水流淌一般潺潺悦耳,可也莫名地,带有几分熟悉。 鹤青脚步一顿,开始细听这说话声。 “鹤兄,怎么了?”柳元松瞧见他步子忽地停了,不明所以地问道。 “嘘!”鹤青瞬间捂住他的嘴,又一把扯过他的衣袍,连拉带拽,躲进旁边的假山后面。 俩人挨得极近,鹤青算是半趴在柳元松身上,柳元松眨了眨眼睛,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从眼前人身上飘出,他比鹤青高一个头,一垂眸,就能看见那细长如羽的眼睫,忽然,他有些无措。 鹤青不知道被他控制住的人的想法,他现在,凝神静气,仔细听大堂中的对话。 “这是参加本次科考的学子名单,您瞧瞧。” ‘哗啦’,细微地翻页声。 “见字如见人,急促的,沉稳的,俊廷的,杂乱的,这样简单一看,对人便有了三分了解。” “您说的是。” “行了。到底你才是监考官,这里面谁好谁赖,还是要在纸墨上见文章,不过,这金榜要如何排,你要仔细些。” “您放心,下官明白。” 三三两两几句话,说的模棱两可。 鹤青皱眉,他也算在晁夫子那里了解不少朝堂上的暗话,不过这一番,还是听不出来。 他继续屏气凝神,直看见大堂正门打开,一个身穿月白披风的人从里面走出,侍郎大人站在门栏前,朝远去的人拱手施礼,直到那人消失在视线里。 大门又被关上了。 “咳、咳咳……” 鹤青一放开捂住柳元松嘴的手,柳元松立马大口喘气。 “鹤兄,你快要把我给捂死了。” 鹤青尴尬一笑:“抱歉。” 又平复了半天,柳元松这才缓过气:“鹤兄刚刚为何要停下?” 鹤青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听听吴大人在说些什么。” 柳元松的目光绕过假山,看一眼大堂:“应该是在和某个大人商讨春闱事宜,不然也不可能说得如此谨慎。” 希望。 鹤青垂眸。 柳元松一见他低落了神色,颇有些诧然,来回想了想刚才的话里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可惜,他没想出来。 抿了抿唇,柳元松又道:“对了,鹤兄,我们不是说要去用膳吗,快走,若是晚了,就……” ‘噗通’! 鹤青漠然地看着突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他又漠然地抬头,看着旁边高耸房屋上的黑色影子。 第120章 传消息了,别耍性子 “你干什么?!”他问道。 那黑色影子跳下来,冷哼一声:“聒噪,烦人,该杀!” 鹤青抬手一拍脑门:“大哥,我们在正常交流,哪里聒噪,再说了,你就这么把他打晕,一会儿我怎么带回去。” 他沉默了好半天,一弯腰,跟扛米袋一样将柳元松扛在肩上,足尖一点,瞬间腾空消失不见。 鹤青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顺气似地拍拍胸脯。 不气,不气, 早就习惯了, 这个暗七…… 夜色逐渐浓郁,月亮高照。 柳元松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房梁显得有些暗沉,他皱眉揉揉脑袋,有些记不清发生什么了。 “醒了?”一声清雅的低唤。柳元松侧过头,看见鹤青正端坐在对面的桌案后,看书写字,一瞧见他醒过来,还微微一笑。 “嗯。”柳元松急忙坐起,可速度太快,刚一坐直身形,脑袋便疼痛得厉害。 “小心些,你的头撞在假山上了,这晕眩感一时半会儿下不去。” 鹤青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撞假山上了?!”柳元松接过茶杯,放在嘴边刚要饮尽,一听他的话,又顿住手臂,诧异地抬头看他。 鹤青点点头:“是啊,我们躲假山后面听侍郎大人说话,然后你说要去用膳,结果转身太急一头便撞在假山上了,怎么……忘了?” 柳元松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记忆……确实有点……” 然而,更尴尬的是,这个时候,他的肚子毫不客气地响了。 柳元松的脸更红,鹤青一笑:“我给你带了夜宵。”他打开食盒,“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便拿了三个素馅包子和一碗小米粥,你吃点。” 粥和包子还冒着热气,柳元松感激道:“不,这已经很好了,多谢鹤兄。” “无事。”徒然,鹤青仿佛听见了什么,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深沉。 柳元松拿起包子刚咬一口,便看见鹤青慢悠悠地起身要推门出去:“怎么了?” “没什么。”他依然头也不回,淡淡道“柳兄先用膳,我想起还有点事儿,先出去一下。” ‘砰’!大门关上了。 夜色浓浓,寒风席卷。 鹤青慢悠悠踩下两节楼梯,拿出刚从膳堂顺来的一根黄瓜,随意往上一扔,黄瓜没掉下来,反倒落下一道黑影。 暗七面无表情‘咔嚓’咬了一口。 “给小姐传消息了吗?” ‘咔嚓’,暗七又默默地咬一口。 鹤青看得满脸无奈:“这种时候,你就别耍性子了。” “传了。”暗七瞟一眼屋舍,烛火幽幽,窗户纸上映衬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你不应该和他离那么近。” 那莫名腾空升起的杀意令鹤青一惊,他转头看了看,伸出一只手搭上暗七握住剑柄的手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这是书院规定,必须如此。” 冰凉的肌肤上传来对方的温暖,暗七垂眸看着相互交叠的手,心里那一股子莫名升腾起来的烦躁瞬间消失大半,他呢喃一声:“嗯。” 鹤青满意一笑,收回手转身要离开,猛地,臂膀上被束缚住一股力道且用力一拽,他又被迫转回去,不仅如此,脚下还一个踉跄,与暗七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一寸。 “你……”他有些哑然。 “他要是敢对你做些什么,我就杀了他。”暗七说得很认真,他直直盯着鹤青的眸子,似要表达某种忠心一样。 “行了,我知道了。”鹤青徒然有些耳根子发热,他猛地一用力挣脱开黑衣男子的桎梏“你赶紧藏好,别被人发现了。” 说完,回了屋。 暗七看着被灯火映衬在窗花纸上的纤细身形,手拿黄瓜又咬了一口,足尖一点,瞬间跃上房顶,躺在瓦片上直直地看着夜空。 今晚的夜很柔,或许是星星点缀的缘故,就连那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雪白影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窗沿上,一只纤细娇嫩的手缓缓伸出,月光下,肌肤晶莹,骨骼分明,犹如雕刻品一般完美无暇。 雪白的鸽子忽闪着翅膀落在这只手上,转动脑袋‘咕咕’叫几声,也不认生,便是这手的主人往回移动,也不见得它飞走。 扯下鸽子腿上系着的红绳,一小卷纸条落在手里,姜好抬手一挥,那鸽子又飞走了。 慢悠悠地打开,她看着字条上清秀端正的小楷,如墨的黑瞳里流转过溢彩:“荷儿那边进展良好。” 暗十五倒了一杯雨井茶放在她面前,道:“如此,小姐也可放心了。” 小鲤翡翠杯里茶香阵阵,若说这雨井茶,口感清香,回味悠长,是皇家贵族每年必不可少的珍品。 盛产在苏州一带,天气越暖,芽子长势越好,可现在是严冬,哪有那么多苗子,仅存的几份被当地官员奉上,用来在绯月侯面前献献媚。 可这绯月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摆摆手将仅有的几份全部送给了姜家小姐。 这举动,惹人眼红。 暖茶带有清香,姜好用茶盖晃一下向上升腾的热气,端起抿了一口,那朱唇上沾染一层水泽,更显得娇艳:“所以说,我们这边也应该开始安排才对。” 正说着话,门‘吱呀’一响,这酒楼里的小二推开雅间,朝前伸手道:“里面请。” 一位黑袍少年踏进屋里,身材消瘦,看着年岁不大,他抬手挑下披风帽,露出一张干净还带有青涩的脸:“姜姐姐。” 他很是愉悦,张开手上前几步:“好久不……” “你给我站这儿!”似血红袍的妖冶男人阴沉着脸,毫不客气地一把拦住黑袍少年想要飞奔去过拥抱姜好的步子,他拽着对方的后脖领,跟提小鸡崽儿一样将少年往后拖好几米。 这少年也不是个任其宰割的,他转动身形一脚朝男人踹去,可男人身法更快,不仅躲过了他的进攻,还顺便一甩将人扔到了墙角。 “花绝!”他抗议“我刚见到姜姐姐,你就这么让我没面子。” 花绝十分淡漠地瞟他一眼:“能让你动两句嘴皮子就已经不错了,还想怎样?” 第121章 花绝炸毛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姜好过来打着圆场,她往后拽了拽花绝,转过视线看着样貌清秀的少年,薄嘴唇,高鼻梁,一双澄澈的眼睛满是英气与坚韧,这与一年前那唯唯诺诺躲在冷宫里的小家伙简直天壤之别。 “小羽,才一年未见,你怎就这般大了?”姜好诧异,若是没记错,离别的时候他才是个小萝卜头。 齐羽挠挠脑袋,腼腆道:“其实我本就十二岁,可那时候在冷宫里吃不好,睡不好,看着便比同岁的人小。这一年晁夫子一直在给我补身子,所以你看……” 说这话,他几步来到姜好眼前,面对面站着:“我是不是快同你一般高了。” 孩子气的话令姜好莞尔一笑,她想摸摸齐羽的头,结果眼前一闪,便见齐羽头顶上多了一只五指成爪的手,那只手一摇一晃,齐羽又被推了出去。 花绝气息深沉,他的双手毫不客气地揽住姜好,像是宣示主权一样紧抱着:“说话归说话,离那么近做什么,同她比身高有何用,怎不和本侯比。” 齐羽被那一爪子拍得有些昏沉,他抖了抖衣袍冷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老男人。” “你说什么?!”花绝要炸毛了。 “好了好了好了……”姜好连忙拦住,生怕他们打起来。 花绝一低头:“姜姜,你怎么总是向着他说话。” 嗯…… 目标转移了。 姜好嘴角一抽。 花绝搭着她的双肩,垂眸道:“姜姜……该不会,你也觉得我年岁大,要嫌弃我。” 那声音,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怎么会。”姜好最受不得花绝那种低柔又轻缓的声音,尤其是他还刻意低头,那温凉的气息喷洒在脸颊上,带起一阵阵麻意。 她侧过头,伸手往外推花绝的胸膛:“我怎么会嫌弃你,还有……你能不能先起开一点。” 花绝自然而然忽略了后面那句话,他微眯着眼睛,向下弯腰,冰凉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我就知道,姜姜是永远不会嫌弃我的。” “切,分明是在安慰你。” ‘咔嚓’,姜好似乎听见了一道理智破碎的声音。 “那个……我们先回避一下。”她连扯带拽拖着花绝朝碧水屏风后面走去“等一下人来了,你可要好好招待。” 齐羽瞧着那两人里面的屋子,摇摇头,转身坐在圆桌前,提起茶壶倒茶。 这一杯茶倒了八分满,喝到一半,雅阁的大门又被人推开。 官服官帽官靴,外披一件灰绒大氅,礼部尚书陈宇,夹着夜风走进来。 “见过六殿下。”陈宇抱拳施礼,他一辈子在朝堂上摸爬滚打那么久了,什么新奇的事会没见过,可偏偏现在就有一样——这位六殿下齐羽。 先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就在一个月前突然出现在朝野上,有人说他是狸猫换太子,流落民间的皇子,也有人说是不得宠的妃子遗留下来的子嗣,朝中众说纷纭,可独独没有一人去怀疑他的身份。 小小年纪一身贵气,还一直侍奉在明帝身边尽心尽力,单凭这一点,都要比其余那两位强很多。 现在这位私下找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丝毫懈怠。 齐羽走去搀扶他:“私下见面,不必诸多礼数。” 陈宇道了一声谢,随着齐羽坐在圆桌边:“不知殿下此次找老臣,有何指示。” “陈大人言重了,哪有什么指示,闲聊而已。”齐羽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那滚烫的茶水冒出热气,流水翻腾,里面的细叶也跟着滚动“大人家中可好?” “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陈宇看着在热水里不停起伏的茶叶,心里也不断翻涌。 齐羽点点头:“那就好,本殿下听说,这次的春闱本应大人来监管,可突然之间被换下了,我还以为是家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陈宇握住杯子的手一紧,眉目微皱,一下子便听出了这位六殿下的意图——他是想打听春闱考生或是试题。 往年,也曾有达官显贵为了自己的子嗣升官发财,都会安排一些人手替考或是私下买通考官提前透露试题。 想来…… 这位六殿下应该也是一样, 唉…… 他还以为这六殿下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思绪不断翻涌,陈宇脸上依然面不改色,他抬头看向齐羽,怀有歉意道:“殿下,老臣这次并非春闱主官,怕是……爱莫能助了。” 便是能帮,他也不帮。 齐羽一笑:“陈大人该不会把本殿下看做买卖考题之人。” “这……”心思徒然被点破,陈宇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齐羽继续道:“本殿下理解,虽是从未参加过春闱,可这历来史书买官卖官数不胜数,陈大人能有这样的忧虑,很正常。” 陈宇听着,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良久,他一叹道:“看来,下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殿下,恕罪。” 说着,他起身深施一礼。 “不必。”齐羽扶住他“我虽不是要买官卖官,可本殿下想和陈大人商讨之事,又确实与春闱有关。” “殿下请讲。” 齐羽和陈宇分别伸手做个‘请’的手势,再次落座,气氛明显与刚才不同。 齐羽又道:“本次春闱,我希望能多加费心一二。” 陈宇摇头:“下官有心无力,本次科考的主官是礼部侍郎吴雍。” “这我知道。” “那您为何……” “因为我还知道,这吴雍惦念大人这礼部尚书之位,也已经很久了。” 陈宇沉默了。 齐羽继续道:“大人淡泊功名钱财,历届春试没有任何纰漏,大人这般,可不代表别人也这般。” “殿下是说,这吴雍会在半路搞鬼。” “他不搞鬼,他身后的人也会搞鬼。” 陈宇历经官场半生有余,这话里的玄机一听便知,而且更为知晓,头顶上的大人物们要借这个春闱斗法,他们这些河里的小虾米又有几个是能置身事外的。 第122章 再让你咬回去 皱眉良久,他叹道:“殿下,下官知道您的意思,我也希望春试能顺顺利利,为我天齐多选拔一些人才,可这主官非我。考场里混进去什么人,串通哪些题,下官着实是无能为力啊。” 他拍打桌面砰砰作响,一张不满皱纹的脸上更显苍老。 他也想为天齐出力,可是……有人将位子换下去了。 齐羽一看那满面愁容的神态,便知道这位大人是真的忧国忧民,他安抚道:“大人不必如此气恼,若是本殿下没记错,考生结束春试后,这所有试卷都会由八位学士大臣一起批阅。” 陈宇一怔:“确实如此,八人阅卷,两人一组,相互交叉看上两遍,以免缺漏。” “那就烦请陈大人阅卷时将众学子的卷子齐看一遍,当然了,不必细细端详,只要大概粗看一眼,记下那些学识比较好的人的名字,即可。” 陈宇很想多问一句,可一看齐羽淡淡沉默下去的神情,便知道,此事……不能再深究了。 他回道:“下官遵命。” 他们的谈话,屏风后的二人听得是清清楚楚。 红袍逶迤,花绝撑着头,侧卧在金丝楠木的软榻上,他看着立在窗边的少女,墨蓝的广袖流仙裙被风拂起优雅的弧度,上面银丝缠绕的花纹华贵美艳,似暗沉深海上绽放的冰莲。 “一年未见,当真是长大了。”姜好拿起银勺子舀了茶水倒进杯子里,淡绿的水泽伴有茶香,飘散空中。 她把茶杯递给花绝,花绝接过,修长的五指托起杯底,淡然扫了一眼上面刻画的小金鱼,他用茶盖荡了一下白雾,却没急着喝:“长大是长大,不过……姜姜是怎么知道,有人会在春试上动手脚呢。” “猜的。”姜好没有特别大的把握,不过根据前世对某个人的了解,这么一个能拉拢人心的机会,他应该是不会放过的。 花绝拿茶盖的手一松,茶盖准确无误地落在杯沿上,发出一阵沉闷冷冽的脆响:“我能猜一猜,姜姜口中的这个人,是齐昭么。” 姜好一怔:“为何这般说。” 红衣男人垂眸遮了神色,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地支起腿,伸手一拽,姜好便被他扯进怀里,猩红与暗蓝交织相融,缠绕在一起徒生缱绻。 “为何?”花绝一手环绕过她的脖颈,另一手轻微抬起她的下颚使眼神对视“你这脑子里,除了研究他还想过其余的么。” 醋味很大, 应该来两盘饺子。 姜好被他桎梏地一动不能动,仰起头,望进那一双漆黑深邃没有半分光泽的瞳孔之中,他的目光很凉,落在肌肤上却依然能引起一阵火热。 “我就是想多提防他些,哪有你想的那样。” 姜好躲开他挑起自己下颚的手,侧过脸,不让他的呼吸喷洒肌肤上,酥酥痒痒的,难受。 她想躲,可某人不让她躲。 手一伸一拉,花绝又把她的脸蛋拽回来,还捏了捏:“本侯当然允许姜姜多提防他一些,不过若是提防过头上了心,到那时受伤害的可是本侯。” 他微微压低声音,就像是引诱人堕落的海妖低语:“姜姜,你舍不得我伤心的,对。” “嗯……” 鼻尖上飘过的靡香越发浓郁,姜好一时有些晕乎,分不清对方究竟在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答什么,只能胡乱‘嗯’了一声。 话音才落,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她的手撑在花绝胸膛上,都能感受到那上下起伏的颤动,她有些茫然,直到嘴唇上压下一片温凉的柔软。 “唔……” 剥夺, 啃噬, 撕咬, 凌乱, 这种即将要窒息的感觉…… 又来了…… “唔……你……唔……起开!” 姜好猛地推开对方,又或许对方真怕她就这么憋死,才‘施舍’般慢悠悠地放开。 “你!”她有些羞,也有些恼,抓着花绝的衣领子狠狠地瞪着。 可在花绝眼里,这种毫无威慑力又平添一抹碧波春光的眼神,当真是抓人痒痒。 不过,他也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 若是将人逼急了, 越跑越远, 那就得不偿失了。 花绝深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底升腾起来的一股子野火,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整理一下姜好不经意间滑落的衣衫:“寒冬夜凉,衣服要穿好。” 嗯? 姜好一愣,猛地低头一看,襦裙不知何时变得凌乱不堪,衣带有些松散,外纱逐渐掉落,尤其是左肩处被窗外席卷来的风一吹,更是一阵阵的寒凉。 “花绝!”她喊一声,趁虚而入,干什么这是! 她拢好衣服,坐起。 花绝看着那气鼓鼓的绯红脸蛋,挑了挑眉,颇觉得几分有趣,他伸出手指戳了戳。 姜好一扭头:“哼。” “呵。”花绝轻笑,双臂一张开将人拢了个满怀,猩红的袍袖覆盖着她,脑袋抵在她的后脖颈,慢悠悠地安慰道“不气,不气,大不了,我让你咬回来。” 姜好更为羞恼,弯曲胳膊狠狠撞击一下花绝的胸膛,听见身后一道沉闷的轻哼声,她这心情才舒缓许多。 “咳咳!” 齐羽站在屏风边,垂眸伸手抵在嘴边轻咳,大庭广众之下,这两人也不知道节制一点。 花绝阴冷地瞟一眼齐羽,齐羽微微一笑,也毫不避讳地回望过去。 “好了。”姜好猛地从花绝怀里站起,他们这一个紧搂不放,一个光看热闹,她还知道些羞耻呢。 花绝看见怀中人跑了,皱眉轻啧了一声,他没有伸手再将人拽回来,懒懒往后一靠,又斜倚在软榻上。 “怎么样?”姜好拍了拍脸,又呼出几口气,问道。 齐羽点点头:“这陈大人已经答应会认真查阅所有试卷,只是……”他看着姜好,“这样可以吗,荷姐姐也在里面,若是真出现什么意外,那她……” “我相信她。”姜好淡淡道“这条道路确实不好走,磨练坎坷,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可她想要闯出自己的天地就必须经历这些,我相信她,也相信她的实力。” 夜风掠过深邃的天空,荡起河面上的层层波纹,打破一片平静。 第123章 他没上榜 ―――― 一月时光,转瞬即逝。 河边的柳树冒出嫩芽,摇摇晃晃,像是荡起的秋千。 树下,一群蓝袍儒帽的学子挤在这里,看着宽大的木板,伸出手指对上面的名字说来说去。 “快看,快看,赵兄上了榜单。” “真是恭喜恭喜。” “唉……季兄这次名落,看来,还要等来年再考。” “时不我待,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春闱,没想到还是没有中举,唉。” …… 一群人熙熙攘攘,忽然有学子伸手大喊:“你们快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便见在金榜上第五名,是薛勃的名字。 “这……他考上了?” “这怎么可能……” …… 人群后,柳元松看着金榜上那被写得端端正正的人名,心里涌出一股无名之火以及深深的担忧,他转头看向旁边儒雅蓝袍的清秀男子,试探道:“鹤兄,你……” 刚才看过了,这整张金榜上,都没有鹤青的名讳,想来是落第了…… 不过,他却觉得很不公平,他与鹤兄在同一屋檐下,对方的学识之渊博他是大有所见,这样的人落榜,换上一个连名字都未必能写清楚的人,这怎能让人接受。 “鹤兄!”越想越气,柳元松伸手要抓鹤青的腕子,想带他去主官那里讨个说法,可这手还没有触碰到对方,手臂上狠狠地被打了一下。 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柳元松捂住胳膊左右看看,除了脚底下的一颗小石子,他并没有发现其它的东西。 怎么回事…… 他转头望望,不过,这众学子的注意力全在金榜上,根本无一人关注他。 难不成…… 手臂抽筋了? “柳兄。”鹤青淡然地一声呼唤瞬间拉回了柳元松的目光,便见他微微一笑,指着上面的名字道“恭喜,上榜了。” 没错,柳元松排在第十二名,这个名次虽说无法再进行下一场的殿试,不过,拿个小官当当,也还是可以的。 柳元松苦闷一笑:“鹤兄,这个时候你就别恭喜我了,还是先想想自己,以你的才学,不可能落榜,要不我们去找找吴大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鹤青背着手,目光直直地盯着金榜上那一个又一个的人名:“不着急。” 万事有因,自会来找。 柳元松不明此理,他看见鹤青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急得头上都快冒三尺青烟了。 不急? 这春闱可是学子们寒窗苦读十年才能换来的一次机会, 若是真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小事耽误了前程, 这可是莫大的悔事。 他眉头紧蹙,还想再劝解一二。 这街道的左边又吵吵闹闹,走来了一大帮子人。 “怎么样啊,这成绩出来了吗。” 迈着阔步,挺着肚子,这目中无人的自大样儿,不正是一月前与鹤青打赌的薛勃么。 “让让让!” “都起开,起开!” 几个家丁推搡着看金榜的学子,为薛少爷腾出了一条路。 薛勃昂起头,看着那些端端正正的名字,忽然一指一笑:“哎呦,你们看看,那不是本少爷吗。” “是啊,是啊,少爷排在第五,当真是厉害。” “对对对,厉害,厉害。” “嗯。”薛勃拉起长音,眯起眼睛,很受用这帮家丁的吹捧,他下巴抬得更高,嘴角歪斜的弧度更大,眼睛一挑,开始用余光看人。 “去,你们瞅瞅,那个叫鹤什么的,排在第几。” “少爷,我们看了,那家伙根本就没在榜上。” “哦?我瞧瞧。”薛勃一听眼睛立马亮了,他从上至下,仔仔细细看了榜上全部人名,直至最后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他没上榜!”他笑得很肆意“书院前那般大放厥词,本少爷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原来连榜都没上,哈哈哈哈哈哈。” 旁边有人附和着笑。 柳元松气得脸色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们……” “无妨。”鹤青安慰了他一句,顺便仰头,朝旁边房檐子上使了个制止的眼色。 “起开,起开,都起开!让本少爷看看,那鹤什么的家伙在哪儿呢,该不会知道自己名落孙山,没脸见爷爷我,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吵,怎么闹,怎么污言秽语来回叫嚣,鹤青的神情丝毫未变,甚至连眼皮子都没乱颤一下。 “嗯,这儿呢。” 薛勃看见立在官道外的儒雅少年,他撇着嘴走过去,就跟财主要债一样,那是说不清的豪横。 他站定:“小子,还记得咱俩的赌约吗。” 鹤青淡淡一笑:“记得。” 薛勃拉起长音:“那按照规定,你是不是应该管本少爷叫一声爷爷啊。” 鹤青面不改色:“可以。” “嗯!听见没有!他说可以!”薛勃很兴奋,根本没想到对方能答应的如此痛快,这种便宜,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一样难遇。 “快快快!”薛勃指挥着一众家丁,又是搬板凳,又是拿扇子,甚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瓜子。 歪歪斜斜坐在上面,他翘起二郎腿儿说道:“我准备好了,你说。” ……不要脸…… 众人风中凌乱。 鹤青没有什么变化,淡淡一笑,徐徐往前走两步,随着这步子靠近,薛勃的眼神越发明亮。 只是,鹤青一顿:“说可以,可在此之前,我想请教薛少爷一个问题。” 薛勃很受用:“说,什么问题?” “我想听听,薛少爷在考场上所写的文章,是个什么内容。” 薛勃原本靠着椅子背,胳膊撑着椅子两边的扶手,惬意地嗑瓜子,可一听鹤青的话,这右胳膊便徒然一滑,不仅身子歪斜了,连手里拿着的瓜子皮也瞬间扎在自己脸上。 他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身上洒落的瓜子:“你你、你问这个做什么呀?” “当然是誊抄刻印,然后供起来。” 儒雅少年说这话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而且还万般诚恳。 旁边的众学子听了都不禁投去怜悯的目光,这是受刺激太大,疯了。 薛勃咳嗽两声,底气略显不足:“这、这倒是不用了,你、你就叫两声爷爷就行,来,叫爷爷。” 少年含笑‘哎’了一声。 第124章 太过狂热 “我……”薛勃瞬间起身,伸手一指“是让你管我叫,不是我管你叫……”末了,他把那两个字咽了下去。 “总之,愿赌服输。” “那不行。”鹤青淡然地摇摇头“愿赌服输,突出一个‘愿’字,我没有看见你的文章,不知道好在哪里,如何心服口服。” “再者,薛少爷名列第五,学子们也都想听一听,这第五的文章是怎样的出彩,大家说对不对。” 一阵附和。 薛勃有些发热,他一抬手,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少爷……要不,你就说了……” “闭嘴!”他是不想说吗,是不能说,若不然考场上找人代考的事儿暴露出来,那会是掉脑袋的。 双方徒然陷入某种怪异的僵持。 “此处,发生了何事?” 声音清清浅浅,宛若流淌山涧的溪水般潺潺悦耳。 一袭翩然缥缈的白袍逶迤于地,祥云仙鹤的苏绣纹样尽显高雅,脖颈边有一圈雪白的狐绒,衬他肌肤更为白玉无瑕,眼波流转,樱唇含笑。 他闲庭信步款款走来,身后跟着玄衣墨色带刀侍卫。 “参加三殿下。” “诸位免礼。” 齐昭的到来,令在场学子很是激动。 柳元松也一样,他的眼里有光,仿佛瞧见了令人崇拜的神。 相比较他们,鹤青反倒一脸僵硬,他转过头不去看齐昭,轻抬袖子遮挡住脸,想不动声色地融入众学子当中,只是…… “鹤兄!”柳元松一把抓住他,脸上涌现异常欣喜的光泽“太好了,三殿下来了,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啊? 鹤青看着他好似遇见了救世主一样的灼热眼神,微微一愣,这三殿下身为皇子受万众追捧没有什么不妥,可这情绪也未免太过高涨了,就有些像……像疯狂追捧的信徒。 鹤青一下拽回袖子,疑惑道:“为何说三殿下来了,便能主持公道?” “你不知道吗?”柳元松很是惊讶地回望着他,而后又微微一笑“想来鹤兄极少出家门,必是没有听过一些关于三殿下的事迹。” 这三殿下虽贵为皇子,可半分架子都没有,素来与一些寒门书生或是儒家学士交好,品茶论道,静心养德,从来不将人以贫富贵贱区分。 “便拿我同乡的一位学子来说。”柳元松道“他去年春闱落第,又花光了身上的盘缠,无法回乡流落街头,恰逢了三殿下,这三殿下得知前因后果,不仅赠与他一百两纹银,还派人护送回乡。” “我那同乡满心感恩,一心想金榜题名来好好回报这位三殿下,可惜……”他一叹,“老母家中病重,无法再来,我临行前,他还嘱托我,若是见到三殿下,一定要替他传达那感激之情。” “这也只是其一,三殿下帮过许多寒门子弟,众多学子都想要入他麾下。” 可不是,齐昭一出现,那些金榜下的学子全部围拢过去。 鹤青看着,背着手没有多说什么,他对三殿下着实提不上什么好感,无论之前,还是现在,又或是阵营不同的关系,总之,他此刻不适合出现在这位殿下眼前。 他一转身要走。 齐昭被学子们围着,但这双眼睛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所有人都在朝自己这个方向拥挤,唯有那身姿俊廷的蓝袍少年,施施然往相反方向而去,他的眼睛里涌出一抹深邃。 “诸位,请等一下。” 他抬手挥了挥,想让众学子都安静下来,果不其然,他这一挥手,所有人的声音瞬间沉寂下去,不仅如此,瞧见齐昭移动步子,他们纷纷退让开一条道路。 齐昭从容地踏出几步,温声道:“这位仁兄,匆匆而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鹤青停住脚步,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柳元松倒是上前施礼:“草民柳元松,拜见殿下。” 齐昭转头轻轻一笑:“柳元松,金榜上第十二名的才子,恭喜。” 柳元松很激动:“草民愧不敢当!另外,草民受同乡所托,来给殿下道一句谢,他本想自己来道,可奈何家中老母病重,还有那一百两纹银,他会想办法归还。” 齐昭道:“麻烦柳才子告诉那位同乡,学子苦读为江山社稷,我亦如此,都是一条心,所以不必如此客气,还有,那一百两纹银不必归还,若是不够母亲看病,可以来府邸找我。” 他的声音温柔清浅,好似黑夜里的火,令在场众人为之澎湃,眼神更为崇拜灼热。 柳元松眼眶通红,似乎含有热泪,他一把拽过背对众人的鹤青,来到齐昭面前再次道:“殿下,恕草民冒昧,还有一事相求,草民这个朋友才学渊博,品行端正,可不知为何,这金榜上却没有他的名字,反而……”他一指正在悄悄收拾板凳瓜子的薛勃,“这个连名字都写不好的人却上了金榜,殿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齐昭看着被人拉过来又一直略微低头的少年,他的眼神有些躲闪,身材瘦弱,骨骼纤细,脸庞白皙带有几分清秀,那一身儒雅从容的气质,很出众,是一颗好苗子。 只是这颗苗子,他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噗通’!徒然一声闷响。 众人正千回百转的思绪瞬间收拢,转头一看,薛勃脸朝里,一脑袋撞树上了。 他这力道可称得上惊天动地,都说初春刚长的柳叶新芽向来柔软而又坚韧,一般不轻易折断或是掉落,不过,被他这么一撞,竟是潇潇洒洒落了十几片叶子。 “哎呦……”薛勃捂住鼻子倒退几步,一翻白眼就要晕过去。 “少爷!少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家丁像是葫芦串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顶住薛勃后背,硬生生把他托起来。 笑话,这可是现在唯一的靠山,要是他倒了,一会儿三殿下要是寻问起刚才的事儿,谁来顶。 “吼……吼……”鼻子被撞塌了,说话带有厚重的鼻音,薛勃‘吼’了半天,家丁们愣是一个都没听出来什么意思。 第125章 拒绝皇子 薛勃半仰身形又喊了一句‘飞勿’,双腿便开始往前晃悠,别看他这腿又粗又短,可晃悠起来的速度倒是利索,家丁一看,这是要走,急忙跟扛米袋一样,将人扛走了。 ……这群人是来搞笑的吗…… 齐昭收回视线,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也唤回众人思绪:“小公子。”他朝鹤青道,“春闱之事关系重大,你们先到我的府邸上来。” 皇子邀请,哪有拒绝的道理。 鹤青和柳元松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见大门前高耸威武的两头汉白玉石狮,金字牌匾悬挂正中,说不出的气派。 齐昭走在前面,鹤青和柳元松紧随其后,府邸大门关闭,鹤青神情复杂地望一眼院墙外的红瓦房顶,此地不比寻常,可千万要小心不能暴露出任何端倪,无论是他,还是暗七。 一路弯弯绕绕进了书房,这书房里的陈设极为素雅,黄梨木的地板,白兰玉的青瓷瓶,北面一方书架,蓝皮书卷摆放整整齐齐,桌案上也是简单,唯有书房四宝,墨香浓郁。 分宾主落座,貌美的婢子端着茶水糕点,小心翼翼地放在三人旁边的桌面上,随后一弯腰施礼,退到一侧。 齐昭优雅地一抬手,华美袍袖施施然垂下,衬得那洁白无瑕的手掌宛若暖阳下透出细密光泽的雪,他微笑道:“这是临州的乌灵茶,馥郁清香,春日里喝最是暖腹,二位尝尝。” 鹤青和柳元松道了一声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果真,清茶入口清爽,唇齿留香,咽下腹中徒留一股暖意,舌尖还泛起淡淡的甘甜。 柳元松忍不住赞道:“甘甜爽口,芬芳馥郁,果真是好茶。” 齐昭笑而不答,他转头看向鹤青,这个少年不骄不躁,眼里带有对茗茶的赞许,却没有像柳元松那样将自己的心绪毫无遮掩地全部表达出来。 他曾派人调查过几个参加春闱学子的身世,这其中就包括鹤青,这个鹤青背景极为简单,父母早逝,被亲朋收养,身子骨弱长年不踏出屋门,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小镇里的财主养子。 身份简单,还未经历过世俗,这样的人是最好掌控的。 齐昭不怀疑这其中真假,因为他相信手里的这些暗卫绝无二心,毕竟,这都是皇家历代传下来的。 可没想过,暗卫无二心,消息也未必为真。 他轻抿一口茶,问道:“关于春闱,二位不妨把前因后果说出来,我也好知道该如何处理。” 鹤青还未开口,柳元松便抢先一步,从瀚澜书院接待学子开始,一直到刚刚金榜争论,他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过,倒是隐瞒下与薛勃的赌约之事。 他知道,面前这位可是当朝皇子,再怎么谦虚有礼,也不能在他面前胡乱说一些什么喊爷爷叫奶奶的粗俗话。 听完前因后果,齐昭沉默一会儿,道:“此事还真不好判断,这春闱阅卷的文官历来有八位,两人一组,重复批阅,鹤公子学识渊博,可也代表就一定会上榜,或许与文官的看法不符,落下了。” 柳元松一听垂下了眸,此话说来也有几分道理,看法不同,立场不同,若是鹤兄的文章与阅卷文官想法相悖,未得青睐也是有可能的事儿。只是…… 他看一眼坐在旁边依然从容淡然的清秀少年,那般好的文采若是埋没了,该是多大的憾事,而且……他也不想鹤兄就这么离开…… 柳元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一起身施礼道:“三殿下可有什么补救法子,草民敢以性命担保,鹤兄他的文采绝非等闲,若是不能为天齐效力,那将是一大憾事。” 憾事? 鹤青漠然地看一眼抬手躬身的柳元松,眼眸里划过淡淡的嘲讽与无奈,从古至今,只有权力过大而被忌惮的臣子,还没有听说没了哪个效力的臣子皇家会遗憾。 文采再高,本事再大,头顶上的人看不惯,该杀依然杀。 齐昭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动作不紧不慢,看得柳元松那叫一个心急,他微微侧过头朝鹤青使一个眼色,寻思着鹤兄自己也应该说上两句,好谋个前程。 可没想到,这个清秀少年垂着眸,看也不看,气定神闲地简直现在所讨论的主人翁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倒是说两句啊! 柳元松本就是乡村走出来的人,满肚子墨水可也无外乎礼仪春秋,知道什么叫是非黑白,可一旦涉及了中间区域的‘灰’,便什么都不明白了。 不过,鹤青不一样,他之前跟过某个手腕阴狠的少女,又留在大学士晁笙身边一年之久,虽也是初入官场,但这心性要比旁人稳重许多。 齐昭就更不用说了,皇家子嗣,又能简单到哪里去。 他们二人在这儿沉默,打着哑谜,都希望对方先压低姿态开口。 柳元松左看看右瞧瞧,垂下眼睫收回手,觉得自己的这般举动真是万般无趣。 齐昭手里端着茶,却也没放过他们两人的神态,柳元松已经有些落寞了,而鹤青依然不言不语,低着脑袋跟老僧入定一样一动不动。 眼眸里闪过深邃,齐昭放下茶杯,笑道:“若是说道补救,本殿下倒是有一个提议。” 柳元松瞬间眼底放光:“什么提议,殿下请讲。” 齐昭道:“若是鹤才子不嫌弃,可成为我的麾下幕僚,你放心,若是成了本殿下的幕僚,自是不会亏待,只要忠心,自会有发挥你之才学的地方。” 皇子邀请,这可谓是天大的荣幸。 柳元松嘴角上扬,刚想出声道谢却猛然间想起,此事应当以鹤兄为主。 “鹤兄……”他自以为小声地喊了一句,又使了个眼色。 鹤青缓缓起身,朝着齐昭一抱拳:“抱歉,殿下,草民无法接受殿下的好意。” 这一句话就像是晴空一道霹雳,烤得柳元松外焦里嫩。 不是, 等会…… 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拒绝皇子,这已经不是胆子太大,而是不要命了! 第126章 绯月侯有请 齐昭微微有些恼,却也很快平复下来,他凝视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鹤青,眉目清秀,身形消瘦,明明看着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骨子里却一派沉稳从容。 这应该说对自己的本事胸有成竹, 还是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齐昭问道:“鹤才子为何要拒绝,难道说你并不中意本殿下,想另投他路?” 鹤青答:“非也,三殿下才德兼备,礼贤下士,乃为皇子之中的佼佼者,草民哪有不中意的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草民才疏学浅,连春闱都没有上榜,像草民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当幕僚,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其实鹤青更想说‘这算哪门子提议,两人第一次见面,一不考验对方的才学品行,二不知晓对方的为人处世,就听别人随便叭叭几句就要收在麾下当幕僚,你当我信’! 鬼特么都不信! 这更深一层的意思齐昭没有去想,当然,身为皇家子嗣被奉承惯了,也不可能去想有人会对自己产生质疑,因此,齐昭对鹤青的话,全当是无功不受禄的谦辞。 他一笑:“鹤才子不必自谦,本殿下看人一向很准,你有这个能力来当本殿下的麾下幕僚,甚至,我愿意同卿平起平坐。” 寥寥几句,满是诚意。 柳元松虽说与此事无关,是个局外人,但听了齐昭的这番话,神情里竟忍不住涌出动容,当今天下,尊卑有别,命如草芥,何曾有谁真正把贫民百姓放在眼里,而这位三殿下,却做到了。 为了能让鹤兄有施展才华之地,不惜自降身份以示诚意,莫说出身皇室的皇子,便是那名门大家,又有几个人是能做到的! “鹤兄!”柳元松出声劝解“三殿下这般诚心相待,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快快应下,莫要寒了殿下的心。” 一个拉拢,一个附和,若是耳根子软的人,恐怕早已进退两难最终妥协。 鹤青耳根子也软,却又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坚持,他所效忠的人,从来都不是眼前这一位。 他垂下眸神情未变,连眼皮子都没有多眨一下:“谢殿下好意,可草民着实是愧不敢当,望您见谅。” 挽留到这个份儿上,也拒绝到这个份儿上。 那些明里暗里的话,该说不该说的,也都基本上清晰了。 齐昭握住茶杯的手缓缓缩紧,眼底闪过阴晦,这个鹤青的春闱考卷他是看过的,文采很好,看法也很犀利,这样的人才若是能招到麾下必是如虎添一份翼, 只可惜…… 心不在这儿,人再出众也没用, 这样的人与其放任到他人帐下效力最后同自己为敌,倒不如趁现在…… “殿下!”门外侍卫徒然出声“绯月侯派人请您与鹤青公子到御书房议事。” 齐昭手一顿,神情复杂地瞧一眼鹤青。 ―――― 御书房。 明黄的绸子悬挂雕刻九龙的红漆柱上,黑曜木的桌椅,白狐绒的毯子,中间,是二龙戏珠的青铜鼎,燃起淡淡的檀香。 明黄长椅上,红袍男人正懒洋洋地倚靠着,一腿弯曲,广袍上的美艳荼蘼层层叠叠,随意地垂在地上,他的手里拿着一张泛黄宣纸,垂着细长睫羽,淡淡地看着,那优美的丹凤眸里流转过深邃的光。 “侯爷,事情便是如此。”礼部尚书陈宇站在大殿偏右的位子,他身为朝堂上的老臣,一向看不惯花绝这种越俎代庖的做法。 明面上不参合,私下连连摇头没少说‘天齐落入贼子手里乃一大罪过’,他也明白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便打算在朝野上独善其身,可是现在…… 他一叹,为了天下学子,不管这里面有什么明枪暗箭,他都要探上一探。 “侯爷,如您所见,这篇文章乃一位名叫鹤青的学子所写,行云流水,妙笔生花,看法也是句句犀利,依老臣所看,应当为榜首,可不知为何,竟被落下。” 陈宇再次抱拳:“若是不能名至实归,天下人见了恐会心生寒意,还请侯爷做主,彻查此事!” 花绝折叠宣纸随意地放在御龙案上,一手搭着膝盖,神情慵懒地打了个哈切:“不急,等人都到齐了再说。” 末了,他无意地用舌尖舔舐一下精致的唇角,猩红潋滟,又沾染上一层晶莹水泽,仿佛引诱人堕落的魔。 陈宇一怔,随后又马上回神低叹一声,不管怎么说,这位绯月侯当真是有着一副好样貌,而且这眉眼之间,他时常能看见——那位的影子。 只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地便去了, 若不然这天齐,还能再壮大一番。 有了心事,屋内一下子便沉寂下去。 ‘吱呀’,大总管李公公一挥拂尘,弯腰走进来:“侯爷,三殿下,礼部侍郎吴雍大人,鹤青公子和薛勃少爷,都到了。” “进来。” 这嗓音懒懒散散,四人进入御书房,脸色最阴沉地莫过于齐昭,他与其他三人不同,身为皇子,竟被阻挡在大门外通传后才能进入。 花绝,这是真把皇宫当自家后花园了是吗! 齐昭很愤懑,但又碍于对方手里的兵权,还有朝堂上将近七成的支持,再没有绝对把握前,他都不能和对方起什么冲突。 这般想着,他压下心里的火气,重新换上一幅淡然温柔的神态。 这里面齐昭为三皇子,理应地位最大,众人都是先朝他行礼后又朝花绝行礼,而同为臣子的花绝,却远没有这番觉悟,他依然懒散地靠在明黄长椅上,眼眸微垂,一幅似醒非醒的困倦样子。 “无妨。”齐昭开口“绯月侯代父皇管理朝政,日理万机,着实辛苦,这个礼,不施也罢。” 这句话无非是找个台阶下,不过,若不是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这两位臣子接了一句‘殿下仁慈’,这找台阶的话,也会变成徒留尴尬的笑话。 花绝抬起眼皮,懒懒地瞟了他们一眼。 “行了。”他出声打断那相互感动,好像在彰显君臣情义的话,抬手随意地一挥袍袖“陈大人,把你刚才同本侯说的话,再跟他们说一遍。” 第127章 完了,答案不会背 陈宇应了一声,转过头又潇潇洒洒地进行长篇大论,有时说激动了,又加了不少对朝野上会出现这种荒唐事的愤懑,那叫一个捶胸顿足。 花绝又困了。 “好了好了。”这次说话的人为三殿下,齐昭微微一笑,制止了陈宇气得快要脸色涨红的话“陈大人的愤懑我们都已经知晓,那么现在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 他转头看向花绝:“侯爷有何想法?” 齐昭的心里有些低沉,他没想到陈宇这个被顶替下去的人竟然会找出学子考卷查阅。 如果没记错,他曾让吴雍特别关注几个学子,不让他们的文章出现在除自己人之外的阅卷官手里,怎么……陈宇还能找到。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吴雍。 吴雍慌忙低头。 “想法啊。”花绝淡然地抬手点了点埋头遮脸的人“这个问题,你去问吴大人比较好。”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去。 花绝又道:“别低了,瞧你那快要后高前低的狼狈样儿,多不雅观。” 轻飘飘的一句话,抽走了吴雍浑身上下的所有气力。 他双膝一软瞬间跪在地上,隐藏长袖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位绯月侯杀伐成性,死在他手下的大臣不计其数,那午门之外断头台上沾染下来的血,到现在都还没洗刷干净…… 吴雍声音有些颤抖道:“臣……臣一时惊慌,有些举止不端,还请侯爷恕罪!” “嗯,等你解释了春闱学子缺榜之事,再来恕罪也不迟。” “这……” 吴雍一抬头想要看向齐昭,可这眼神才刚对上,三殿下的神情瞬间便冷了,隐隐之中还带有警告的意味。 他明白,有些话不能说,更何况他本身便投靠在三皇子麾下,这次春闱也是设的一个局,找出才德兼备的学子却不让他们金榜题名。 学子们寒窗苦读十年而名落孙山必定失魂落魄,这个时候若有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雪中送炭,定会心存感激,到那时再上了官场,也必是为三殿下马首是瞻。 这个局做了很久,为此不惜将历届主考官陈宇设法拽下来,却是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会独自批阅上百卷文章,找出了三殿下想要纳入麾下的学子人选,唉……棋差一招。 不对! 还有他的命! 吴雍有些慌了,可无论怎样都不能将三皇子供出去,若不然自己和家人可还有命活。 “侯爷。”他颤颤巍巍道“可能……可能是底下人写榜名之时漏下了鹤青学子,又或是其余批阅官一时疏忽,侯爷,微臣是此次的主考官,胆子再大,也不敢这般肆意妄为,还请您明查。” 说完,他一头磕在地上。 花绝点点头:“不错,说的有点道理。” 吴雍一愣,绯月侯何时变的这么好话说了,该不会是在做梦。 可这无论好梦噩梦,都要将这话顺下去,他抬起头刚要高呼一声‘侯爷英明’,便见花绝淡然一指旁边瑟瑟发抖跟鹌鹑一样的薛勃。 “你认识他么?”花绝问道。 吴雍不明所以,但也道:“这……这位是薛家的少爷,薛勃,他的父亲跟微臣算是旧友,怎……怎么?” 花绝向前轻微探身,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从御龙案上夹起另一张泛黄宣纸,眼神带有嫌弃,却也拿到面前展开,说道:“薛家少爷,来,跟本侯说一说你在春闱上所写的文章。” “啊……啊?”薛勃从进门开始便蹲在红漆圆柱下面,努力蜷缩身体,尽量降低存在感,毕竟进宫前老爹嘱咐过,他也就犯些偷鸡摸狗,吃喝犯浑的勾当,顶多挨两下板子,要想再找些罪过大的事迹,很难。 因为他没那脑子。 薛勃觉得非常有道理,却又想能少挨板子便尽量别挨板子,就一直当自己是个摆放在御书房里的肉球。 他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不成想还是被人点了名字。 “侯……侯爷。”薛勃左瞧瞧右望望,最后满是不可置信地伸出一指指向自己“您……您是在叫我吗?” 花绝瞟他一眼:“怎么,改名不姓薛了?” 薛勃赔笑:“只要您高兴,小臣姓孙都行。” ……太不要脸了…… 花绝冷笑一声,随后又不知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睛轻舔一下唇角:“本侯的子孙后代必定是卓尔不群,风华绝代。你?算什么玩意儿?” 他和姜姜品行好,样貌好,生出来的孩子也必定是才智过人,绝世无双,这一来,子孙后代便算差又能差哪儿去。 嗯,看来…… 这成亲拜堂,洞房花烛,还是早些提上日程比较好, 省得某些不知好歹的人乱攀亲戚, 坏了他跟姜姜的声誉。 花绝嘴角扬起一抹妖艳的弧度,精致的丹凤眸里闪过幽暗的光,这幅样子,就像准备偷腥吃的千年狐妖。 所有人对花绝莫名表现出的迷离醉意有些不明所以,唯独鹤青低着头,默默在心底为某个被千年狐妖惦念吃肉的少女点一根蜡。 小姐,自求多福。 花绝垂下睫羽,眉眼间更显有几分慵懒:“行了,言归正传,薛少爷还是快把你那第五的文章背出来听听,也省得大家伙儿一直站这儿陪你。” 背? 怎么背…… 那是花钱雇人写的呀! 薛勃额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他怎么把这茬儿忘了,上午的时候还在金榜下跟鹤青争吵打赌之事,结果晌午和一些狐朋狗友斗了两盘鸡,一下子忘了。 哎呀! 早知道进宫前问问老爹, 还有那文章,说是让背也没背。 薛勃彻底慌了,哆哆嗦嗦挤在一边角落里,颤声道:“侯……侯侯侯侯、侯爷,我……我我我,我忘……” 花绝十分贴心地补充:“忘了。” “嗯嗯嗯嗯嗯嗯。”薛勃点头如捣蒜。 “没关系。”花绝展开自己手里的宣纸,淡然道“本侯提醒你一句,九州三年,万物生长而同,人亦相同……接。” “我这……” 薛勃嘴里的舌头开始上下打卷,他现在别说背诵,就连最基本的说话能力都已经丧失了。 第128章 天生不对付 花绝手指缓缓一转,把这张宣纸揉搓成团一下子扔在跪倒地面的礼部侍郎头上。 “缺榜,替考,吴大人的这次春闱,可当真是热闹啊。” 嗓音低低柔柔,甚至连语调都没有重音。 可越是这样,吴雍便越是看见了死亡的来临。 “侯爷……”他跪在地上抖得像个筛子,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他应了薛家的这门事儿,自然私下处理的很妥帖,那些替考的早已送走很远,根本找不到。 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出问题的却是这位薛家少爷,千辛万苦找人写的文章连背都不背,哪怕别人问起能做做样子也行,现在倒好,还把他拖下水。 薛勃蜷缩角落朝吴雍投去同情的目光, 别问, 问就是玩得太投入,忘了。 花绝看着左一个脸色煞白,后悔不已,右一个神情局促,埋脸低头,他也懒得去深究,一挥手:“行了,一脸奔丧的样子瞧着本侯心烦。” 花绝嘴角勾起个美艳的弧度,含有嘲讽道:“不过,这么大的事儿,吴大人一个人恐怕也忙不过来,说,这里面,还有谁……” 他挑起精致的眉梢,视线落在齐昭身上。 齐昭一顿,却也马上毫不示弱地回望过去:“侯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本殿下会参与其中。” 修长指尖慢条斯理地敲击着桌面,花绝嗤笑一声:“慌什么,本侯又没指名道姓。” “你……” 大殿内弥漫起剑拔弩张的气息。 “算了。”花绝看着这一屋子颔首无言可依然掩藏不住眼底惧色的人,无趣地转过头“再说下去,明儿个便该有人说本侯藐视王法,乱给皇亲国戚扣帽子。” 虽然他便是不做,也不妨碍有人说。 探身拿起御龙桌上的奏折,他不紧不慢地打开,顺便缓声道:“礼部侍郎吴雍徇私舞弊,革去官职流放南下,家财充公,男丁为奴,女眷为婢。” “刑部尚书之子薛勃,找人代考,目无王法,除去金榜之名,五年内不得参加科举,其父教子不严,停职三月,好好反省。” 一声令下,门外进来禁卫军,拖起不停磕头喊冤的吴雍和抱柱子不撒手的薛勃走出御书房。 陈宇听着声音远去,转过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鹤青,想了想,朝花绝道:“侯爷,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这位鹤学子……” 花绝头也不抬:“陈大人觉得呢。” 陈宇试探:“不知侯爷,对这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可有中意人选?” 花绝看了一眼鹤青:“准了。” 一行人退下,这御书房内就只剩下花绝和齐昭。 这两人天生不对付,从小便是如此。 直到现在,齐昭还记的初入安氏军营之时,边疆杀敌,上将军安业安排他们二人袭击敌军后方,然而,他们内里有细作,暴露了行踪,双方进行厮杀,在混乱中,他没有被敌军偷袭反倒被花绝一枪挑下了马。 月光寒影中,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要他死的眼神,后来,若不是看准时机跳进旁边的逆流江里,他早已死在千军万马的铁蹄之下。 可是,也正是因为在水里泡太久伤口恶化,他不得已放弃军中立威的计划,迂回而行,若不然,这兵权怎会单单落到花绝一人手中。 花绝懒散地一抬眼:“有事?” 齐昭背着手,广袖仙鹤长袍逶迤垂落,他眉眼清丽似淡然缥缈的云:“史书曾有记载,春秋时期天地饥荒,颗粒无收,却有贫民不食嗟来之食,本殿下着实好奇,绯月侯鸠占鹊巢这么久,可有什么感觉。” 赤果果的嘲讽,这明里暗里是在说花绝的品行道德连个贫民都不如。 这要是放其他贵族身上,恐怕早已脸色铁青,眉目狰狞,势要同齐昭争辩一番。 可花绝这个人, 怎么说呢, 品行不端的前提是要有‘品行’, 没有道德…… 确定不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暗红的华袍上盛开了金色荼蘼,浅黑绣边繁复瑰丽,花绝懒懒地抬一下眼皮,露出个美艳的笑。 探身,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坐着的龙椅,他的所有动作都进行地慢条斯理,天生的王者气息展露无余。 “想知道?”花绝精致的眉梢上挑,眼底闪过嘲讽“需不需要本侯将这椅子借三殿下坐两天,解解心疑。” 这玩世不恭的语气,可堪得上对皇家尊严的蔑视了。 齐昭阴沉似利刃的眼神花绝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他缓缓起身,走过去和齐昭肩膀平齐,一背手,冰冷深邃道:“三殿下不必客气,想坐尽管坐,只要……千万别死在上面才好。” ―――― 脚步浅浅,鹤青低着头跟在礼部尚书陈宇后面。 “鹤青。”忽然,前面人停下脚步唤他。 “啊?”鹤青的思绪本在飘忽着,被这么徒然一叫,有些缓不过神,他的声音原本低沉清朗,偏偏这一声‘啊’,莫名带了些娇气。 陈宇眸色一深。 鹤青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急忙施礼:“抱歉大人,刚刚分神了,不知您唤草民有何要事?” 陈宇见他谦逊有礼,神情与平常无二,压下心底的怪异,说道:“等出了这宫门,你便是天齐的礼部侍郎,记着,多听多看多想,少言,方为上策,你还年轻,总有出头机会。” 这算是一种提点。 鹤青感激道:“多谢陈大人,草民记住了。” 他们出了宫门,柳元松一眼便瞧见了,他赶忙上前来到鹤青身边,上下打量一番,眼睛里满满的担忧:“鹤兄,你无事?” 鹤青摇摇头:“无事。”他一抬手介绍陈宇,“这位是礼部尚书陈宇,陈大人,多亏了大人为我在殿上明言,我才得以还有清白。” 柳元松感激道:“大人仗义执言,打抱不平,实乃正义之举,请受草民一拜。” 这一拜,他拜得诚心诚意,只要能为鹤兄讨个公道,多大的礼他都心甘情愿。 陈宇摆摆手:“鹤学子有这个本事,这个公道自然讨得起。” 第129章 当孩子宠 他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好了,天色不早,你们二人也回去休息……鹤青,别忘了一会儿来礼部任职。” 他们二人齐齐送走了尚书大人,柳元松这才有机会详细询问一二,在得知鹤青将要上任礼部侍郎之后,他的眸光里散发出奇异的光彩,那光彩明亮夺人,绚丽异常,仿佛即将上任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一句‘恭喜’卡在喉咙里还没有说出,耳边倒是传来了轻柔拍手的声音。 他们看去,浅紫渐白的流仙裙逶迤而下,素白的手腕处绕有一圈圈晶莹的水晶珠,乌发垂落仅用一根流彩紫金步摇挽起,她的脸白皙似玉,鼻梁挺秀,嘴唇红润,看着明明没有多大年纪,偏偏她的神情里有一种经过岁月洗礼的深邃。 她在笑,那笑容很纯,很美。 柳元松出身乡野,何曾见过如此优雅瑰丽的少女,直到少女迈着清莲步子缓缓走进,又欢快地轻笑一声,他才堪堪回过神。 鹤青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少女一出现,他的目光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不过与柳元松不同,他的神情并不是对方那般被美貌所带来的愣然和痴迷,而是一种久别重逢见到家人的欣喜和温柔。 他的眼眶里,甚至含起了淡淡的泪花。 姜好拍手,缓缓走近,她看着眼角有些发红的蓝袍少年俏皮一笑:“恭喜鹤才子,学有所成。” “小姐抬举……”鹤青的声音细小似蚊蝇,他怕再大一点,就要被人笑话了。 “你们……”柳元松一愣,他左瞧瞧右看看,在见到姜好拿起帕子自然而然为鹤青擦掉眼角泛出的泪时,神情更是震惊。 鹤兄气度不凡,他曾有想过对方极有可能是名门子弟,并非草芥出身,不过,想是一回事,事实展现在眼前又是一回事,这相当于毫不避讳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鸿沟。 而且…… 他看着优雅少女和清秀少年那亲昵融洽的气氛,仿佛自己是局外人一样被隔离开外, 这种感觉,很苦涩,很杂乱, 说不出的别扭。 鹤青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姜好身上,哪里腾出心力去探究身边人的想法,他一把拽过柳元松,介绍道:“这位是富商姜氏之女,安老将军之外孙,安少将军之小妹,香尘阁之老板,绯月侯之……嗯,总之,这位是多才多艺又多金的姜好,姜小姐,柳兄,行礼。” 说完,他很激动地一拍柳元松的后脊。 姜好无奈地轻笑一声,扶住柳元松向下躬身的手臂:“不必,她把我说玄乎了。”她看着柳元松,“我知道你,本次春闱第十二名的才子,柳元松,恭喜。” 被人恭喜理应感到欢愉,柳元松心情却是低闷,无论如何都无法似之前那般笑脸相迎回一句‘谢谢’,可是,鹤兄和这位姜小姐都在旁边看着,他也不能驳了对方的面子。 僵硬地扬起个笑,柳元松低低地一拱手:“多谢姜小姐。” 鹤青听着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想不明白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人怎么转瞬间低沉了,他解释道:“可能是一直站在这里有些乏了,小姐,柳兄他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姜好若有所思地在他二人身上打转,点点头:“嗯,天头确实进了晌午,要不,我请二位去醉仙楼一聚,恭贺二位金榜题名,如何?” 鹤青两眼放光,他这一声‘好’卡在喉咙里还没有说,旁边的柳元松先开口:“不了,在下想起还有要紧事,先走一步,两位请便。” 鹤青瞧着那远去的背影更为疑惑,之前也不这样啊。 “别看了。”姜好一拍他的肩膀“你这位同窗倒是有趣,我很久没见过这般老实的人了。” 鹤青赞同:“确实很老实,说什么信什么。” 他们相视一笑,沿着街边小道缓缓走,二人许久未见,自然满肚子的话,去醉仙楼,便没有坐马车,徒步走在大街上,吹着风,晒着太阳,看人来人往大街小巷,也是一番趣事。 鹤青递给老板几枚铜板,拿起几串糖葫芦放到旁边眼巴巴流口水的一群小孩子手里,小孩子齐齐抬头喊了句‘谢谢大哥哥’,便举着糖葫芦跑远了。 他又拿起一串糖葫芦,放在姜好手里。 姜好看着裹上一层糖浆的小红果子,默默一笑道:“以前都是我护着你,可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你当小孩子。” 鹤青一挑眉:“我当然愿意把小姐当孩子宠,只要……侯爷别吃醋就行……” 姜好轻啧一声:“好好的,替他作甚。” 话虽如此,但这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些娇羞。 鹤青一笑:“不过,我这次能入职官场,也是多亏了侯爷,若不然金榜除名,再大的才学也无能为力。” 姜好捏着糖葫芦底部的签子,缓缓道:“机会很难得,你要牢牢把握住,更何况,你现在的装扮,一不小心便是欺君之罪,若想太平处事,更应该小心谨慎为上。” “小姐可否指点一二。” “其一,便是不要跟别人离得太近,哪怕是你那位同窗友人也不为过,有些人生性敏感,很容易看出差别。” “其二,官场上入职,你为新人,我瞧了,那位礼部尚书老成持重,多跟着他学习官场之道,对你有好处。” “最后一点。”姜好停下脚步,认真看着鹤青“不用怕,你的身后有我,无论出了何事,我都会替你一一解决。” 鹤青笑道:“我来,是助小姐的,哪有未帮成人还拖后腿的道理,小姐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姜好点点头:“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也不用太过勉强自己,你若是实在应付不过来,不是还有个人可以帮你吗。” 鹤青一愣:“谁?” 姜好眨眨眼,抬起手里还未咬过的糖葫芦往上一扔,鲜红的果子在阳光下闪出晶莹的光彩,一道黑色影子穿过,原本还在空中流转的糖葫芦便这般消失不见了。 第130章 找打 “暗七!”鹤青看着蹲在小面馆儿房梁上的某人,高喊一声“那是我送小姐的糖葫芦,你吃什么吃!” 暗七一怔,这天上飞的食物一般不都是属于他的么。 鹤青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愤愤地一跺脚。 “好了。”姜好拍了拍鹤青的肩膀“当孩子宠着,反正你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话太有歧义了。 “小姐,没有……我跟他……” “不用解释,明白,我都明白。” “不,小姐,你一点都不明白!” …… 然而,从古至今,有人欢喜就会有人忧伤,这边说说笑笑去醉仙楼吃八珍玉食,可另一边,有人便被自家老爹罚跪书房听祖训。 “混账!”刑部尚书薛择一拍桌案,震得摆放上面的笔墨纸砚都颤了三颤。 这位尚书大人掌管刑部,本身便是用来处罚犯人的职务,什么皮鞭火烙,凌迟腰斩之类的酷刑他见多了,也用多了,久之,这身上便自然而然带有凶煞之气。 此刻再这么一发怒,那眉目间的暴戾更是一览无余。 薛勃跪地上低着头,听这一声巨响也猛地抖了一下:“爹,您消消气……” “消气?!”薛择起身,绕过书案大步走到薛勃面前,一指他的脑门“你还好意思让老子消气!你说说,偷鸡摸狗斗殴打架你干什么不好,偏偏去春闱找人代考,代考也就算了,还被人抓住丢尽了脸,我……老子打死你!” 说完话,薛择抬起右脚脱下鞋,举着便朝薛勃的面门上揍。 “哎哎哎……爹!”薛勃抱头鼠窜,嘴里不停求饶,同时也没忘朝旁边低头品茶瞧热闹的薛盼儿道“姐姐姐姐……你快拽着点咱爹,快点!” 薛盼儿顺了顺蝴蝶淡粉的流纱裙摆,娇俏道:“不要,你还是自求多福。” “快点!回头我给你买冰绡绸的缎子!” “当真?” “好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当着我的面儿耍滑头,真当老子死了是吗!” …… 直到最后,薛勃抱起脑袋躲在茶桌底下,任他爹拿着鞋底子怎么敲打都不出来,到底是薛家独苗,薛择在书房里追他跑了十几圈,心底的气早已消得差不多,再一看那缩头缩脑的怂样,除了冷哼一声,也不多说什么。 薛盼儿一瞧两人都消停下来,便扬起笑容开始做和事佬,她踩着小碎步走到薛择身边,两只小手一挽他的胳膊,撒娇道:“爹,您消消气,阿勃还是个孩子,贪心好玩,这也不能全怪他。” 薛择一挥袍袖甩开她的手,一指道:“哼!还说,这里也有你的份儿!” 薛盼儿觉得委屈:“爹,您怎能这么说,是薛勃想在他那群狐朋狗友面前争面子,非要参加春闱,我岂能拦得住。” “那姜好这事儿,你怎么说。”薛择背手叹了一气,自二皇子落寞后,现在朝野上下唯有三皇子齐昭和那位不知什么来历的六皇子齐羽,这六皇子瞧着年纪小,没有什么手段。 他本打算转头支持三皇子,可没想到……那位姜家小姐竟然拿着薛盼儿的贴身信物,告诉他。 ‘大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好处,自然想着彼此不是’。 好处? 这分明是在说她手上有能捆绑住两家的物件儿,若是有什么差错,薛家也跟着逃不开干系。 薛择看着手拧帕子的薛盼儿,恨铁不成钢地一点她的脑门:“三言两语就能将贴身物件儿送出去,回头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薛盼儿卷着手指不说话,她哪想到一直不争不抢,娇娇弱弱的商贾女,有一天会掺和到皇家争斗里,这不是没事闲的么。 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薛择也不指望这个女儿能琢磨出什么端倪,他又瞟了一眼偷偷从桌子底下冒头然后又瞬间缩回去的儿子,刚压下的火气再一次升腾,一甩袍袖,背着手,走出书房。 真怕再待下去,他们薛家就绝后了。 薛盼儿坐椅子上,一拍桌面:“行了,爹走了,别躲了。” “老子一定要宰了那个鹤青!”薛勃一听爹走了,立马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桌子腿下钻出来,面容狰狞一指大门远处“鹤青,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人撑腰,老子就怕了!在整个天齐,从来都是老子说一没有人敢说二!” 他又一转头:“我告诉你薛盼儿,鹤青老子是揍定了,你要是敢拦着,我连你一起收拾了。” 薛盼儿拿着丝帕慢悠悠地扇风:“拦你?别逗了。” 她又不是有什么大病,平白无故拦他作甚。 不过…… 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扬着俏媚的笑脸一扯薛勃的袖子:“弟,你那冰绡缎子什么时候给我呀。” “还行要冰绡缎子?滚滚滚,一边去。”薛勃不耐烦地一挥手。 若说薛勃与薛盼儿这二人虽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但这关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亲昵要好。 薛择家里妻妾无数,外头也有不少红颜知己,就偏偏老来得子,有薛勃这一个独苗。 这般,自然可想而知,薛家上下对这一根独苗有多惯,多宠。 不仅如此,都说宠妾灭妻是历来的一大罪过,可这薛择,抬了生薛勃的侧室为平妻,又关了正妻在偏房,还有那薛盼儿,这样一个无论相貌还是才学在众贵女中算不得出类拔萃的庶女,在府邸却能享有嫡出的待遇。 所有一切,都赖于一个薛勃。 这句话,薛盼儿自小便听母亲所说,大事小事都要让着这个弟弟,因为有了他,她们才能继续在薛府享受荣华富贵。 薛盼儿听着,记着,也这么做了,可偏偏这次,她心底升腾出一团火,同父同母同为子女,凭什么分出个三六九等,他薛勃再有优势,也不见肚子里能直接跳出个崽儿。 若是没有姑娘嫁,那玩意儿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薛盼儿越想越气,右手一拍房梁柱子,跟在薛勃后面走出去…… 第131章 酒楼闹剧 京师很大,又临近晌午,大家都饿肚子吃饭去了,便是几个开小铺子的老板也打着哈切,随便找个地儿睡午觉,街面上很安静,连打滚撒花的小狗儿都没见到几个,更别说找什么人了。 可薛勃,算得上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恶霸,随便找几个狐朋狗友扯几句闲话,马上知道了有人在醉仙楼看见过鹤青。 他二话不说当即带人跑去叫嚣。 “鹤青!你给老子滚出来!” 他还未踏进酒楼一步,这嗓门先亮了起来。 店小二弯腰一伸手,含笑恭敬地‘客人里面请’刚从喉咙里冒出一个音,他的衣领子瞬间被人拽起。 “本少爷问你,鹤青呢!” “爷,这……这这,我这也不知道谁是鹤青……” “哼!”薛勃一甩,将店小二扔在一边。 这醉仙楼可是大酒楼,来此进食饮酒的人不计其数,薛勃这么带人一闹,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望向这里,八卦之心,人皆与之,全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这么多人盯着,薛大少爷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扯开嗓门喊得更大声:“鹤青,你这个小兔崽子快给你爷爷我下来,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老子就跟你姓!” 二楼雅间。 鹤青和姜好才用完膳,端着茶杯聊经年往事,正说到兴头处,便听楼下一阵又一阵地喊鹤青。 姜好一挑眉:“没想到才半日出头,鹤才子的名声便这么大了。” 鹤青苦笑一声:“小姐你就调侃我,这声音一听便是来寻仇的。” 姜好轻吹一下茶面:“这有能力的来才叫寻仇,没能力的,纯粹就是个乐子。”她抿了一口茶水,微笑着,“怎么样,你是去,还是不去?” 鹤青从容地起身:“既然是乐子,那岂有不找的道理。小姐,请。” 二人下了一段楼梯,瞧见一层大厅,薛勃一伙人都快要将店面砸了,小二拦他们不让上楼梯,因为这二层之上都是一些名门望族的雅间包房,得罪了谁都承担不起。 可很显然,某些人并没有这种觉悟。 “让开,否则老子揍你信不信!” “哎呦,爷,您就算打死小的这也不能去啊,上面的都是贵人,您现在带人闯了,明个儿这酒楼就要关了。” “老子管你关不关,他娘地滚开!” 姜好斜靠在木柱子旁,左手优雅地轻扶二楼栏杆,美眸含笑道:“来者不善,你可要当心。” 鹤青一手背后,悠悠道:“小姐放心。” 他绕过阶梯,迈下几步,一抱拳,朗声道:“哎呀,这不是薛少爷吗,怎么吃个饭还这般大的火气。” “鹤!青!”薛勃咬着后槽牙吐出这几个字“好你个小兔崽子,敢让本少爷丢那么大的脸,来人,给我打!” 后面几个拿棍子的家仆恶狠狠地上前。 “你们确定?”鹤青看着逐渐逼近自己的粗木棍,依然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只是,他的眼眸里猛地散发出寒意“我乃礼部侍郎,绯月侯亲点的朝廷命官,你们若是动了手,小心脖子上的脑袋。” 这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人全部听到。 家仆们不自觉地停住脚步。 “啊呸!”薛勃专横跋扈惯了,哪能听进去这些“别说绯月侯,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本少爷今天照打不误!” 鹤青遏制住抬头看姜好的动作,默默敬佩了一把,这小子,是真得勇。 “那他们呢。”鹤青挥袍一指这些家仆“薛少爷有刑部尚书撑腰自然不怕,可这些仆从普普通通,因此丢了性命,薛少爷不觉得愧疚吗。” “呸!谁管他们!” 这是一句真心话,也是实话。 尊卑有别,谁家名门公子小姐会将一众奴才放进心上, 事实如此,可若是真说出来,却也不免得伤了一众人的心,累死累活替薛家办事,结果到头来人家连命都看不上。 鹤青轻蔑地看了一眼耀武扬威的薛大少爷,慢悠悠地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在经过手拿棍棒的薛家仆从身边时,出乎意料,他们根本没有上前拦一下,甚至有些人还轻微侧过了身。 就这样,鹤青轻轻松松地站在薛勃面前。 “你……你……”眼睛瞪得溜圆,薛勃简直难以置信刚刚发生了什么,那群家仆居然给自己的仇敌让路,真是胆大妄为! 因为楼梯阶上下交错,鹤青站的地方正好比薛勃高一截。 他微微俯下身,说道:“不必‘你’了,本公子有句话刚巧送薛少爷。” “什……什么话?” “谁特么管你!” 这一句话说出口,鹤青顺带飞起一脚直直踹在薛勃的大肚子上。 咕噜噜噜噜噜……咚! 薛勃十分结实地趴在地上。 “你!”他抬起头,面容异常狰狞,指着鹤青嚷道“老子告诉你,我爹可是刑部尚书,比你官大一级,你等着,我让我爹扒了你的皮!” 鹤青轻蔑一笑:“还是等薛少爷先从地上爬起来再说。” “你!” 愤怒到极致,便会迸发出一股不管不顾地狠劲儿。 薛勃手臂一撑直接从地上站起,这若是放在平时,非要十几个仆从抬着才行。 他抄起旁边的木椅子,瞳孔撕裂,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暴戾地朝鹤青猛扑过去。 鹤青眸光一凌,右脚稍稍后退,身子前倾,做出防备地姿势。 忽地,一道阴冷的嗜血寒光闪过,薛勃手里的椅子瞬间崩裂成木屑,撒落地上,他看着这个锦衣黑袍,高束马尾的男子,那晦暗如深渊的眸子更是让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暗七看着薛勃,仿佛在打量一个死物,手里的长剑抵在那肥胖的脖颈上,殷红而又细长的血,顺着皮肤滑落:“胆敢伤她者,死。” “暗七!”站在楼梯上的鹤青急忙出声,这举动并不是想要袒护薛勃,而是怕给小姐和侯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姜好站在二层栏杆边,淡然地看着楼下这一场闹剧,她举起手,姿态优雅地顺了一下遮住眼角的碎发,眸光流转,瞧见那酒楼大门口,闪过一道淡粉蝴蝶样式的裙角。 她的神情中闪过一抹幽光。 …… 第132章 鹤兄,等等 酒楼上这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最终以薛勃被暗七扔出去为收尾,草草地结束了。 暗七阴沉着脸,站在酒楼门前一言不发,但相比下,周围瞧热闹的看客们倒是看得心满意足,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此事一出,薛家少爷恶霸的名号算是彻底臭了,之前提起这个名字还会瑟瑟发抖的人,现在都能十分豪气地一拍桌子将薛勃痛骂个三天三夜。 而且,有低便有高,礼部侍郎鹤青的名字借此机会也算是响了,有几个人贬斥薛勃,就有几个人赞叹鹤青,这样一来,某些梁子越结越大,一直到想要搞死对方的地步。 当然,现在还没有出现这么大的分歧。 鹤青与姜好自酒楼分开,便去了礼部,这是个讲究礼法的地方,因此,新官上任,一系列流程复杂繁多,再加上,那位尚书陈大人又极其看重鹤青, 这一趟下来, 是一而再再而三叮咛嘱咐。 原本小半日能完成的进程,今个儿直到月升树梢才算结束。 鹤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朝廷所赏赐的宅子前, 刚下马车,连悬挂的牌匾还没看清,目光便被一道蓝袍男子吸引。 他站在夜风里,头顶上笼罩下橙黄色的灯光, 那身上的袍子早已不是破旧的补丁样子, 锦衣华服,一看便价值千金。 鹤青沉默,可还是上前打一声招呼:“柳兄,才半日未见, 你便与先前截然不同, 看来,是得了贵人相助,恭喜。” 柳元松低头, 拽着袖子有些踌躇,不知为何,现在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明明才有五步距离,却好似已经隔了万水千山。 “我……我是来道歉的。”他吞吞吐吐,蓦地说了这么一句“晌午是我不对,姜小姐好心相邀我却拂了她的面,姜小姐她……可有气恼?” 鹤青淡淡摆手:“无事, 小姐她不是那么小心思的人。” 唇角淡笑宛若冬日暖阳, 和煦温柔,是这深夜之中徒然点亮的一道光。 柳元松恍惚一下, 随后心情更为低落, 每次提起这位姜小姐,鹤兄的神情都那般温顺, 可为何对他, 偏偏又如此疏离呢…… 他隐藏在袖下的手缓缓紧握, 徒然间, 他竟对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姜小姐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羡慕。 鹤青看着那垂头一言不发的失神样子,眼底也满是疑惑, 这大晚上不睡觉,跑他府邸前来思考人生了?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吗。 他抬头转了一圈周围, 除了对面墙头的一对歪脖子树,还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等等…… 这树是什么鬼。 鹤青嘴角一抽,转过头朝柳元松道:“柳兄若是没有其余的事,那我先回去了。” “不!等等!”柳元松脚步一迈拦在少年面前,可抬头一对上那双清秀的眸子,刚升腾的勇气瞬间又熄灭了。 “你……”他转移视线,不去看他“我听说,你入了绯月侯麾下,是真的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眸光深沉下去, 鹤青扬起个礼貌而又冷淡的笑:“可以这么说,哦对了, 我听说鹤兄入了三皇子麾下,恭喜。” 在礼部走流程被陈大人念叨的时候,他问了一句依照柳元松的次第有可能在哪里入职, 可没想到,知道了对方成了三皇子幕僚。 唉…… 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罢。 柳元松听出话里的疏离,有些急了:“不,鹤兄,你听我说。这个绯月侯杀人如麻,草菅人命,你跟在他身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倒不如随我跟了三殿下,三殿下同我说了,只要你愿意追随他,之前一切都既往不咎,而且,他还会给你比现在更高的官位。” 鹤青看着柳元松越说越激动的神态, 眼底的光泽反倒越来越深沉,直到对方将所有话都说完,他才转过头低哑地问道:“所以说, 柳兄是来做说客的, 对么?” 柳元松一怔:“不是, 鹤兄, 你听我说……” 鹤青抬手打断他:“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也请柳兄听听我的想法。” 门上悬挂的红灯笼摇摇晃晃,鹤青那张清秀的面容变得忽明忽暗,他的眼神深邃认真,哪怕在这寒冷的夜风之中,也不见有半分动摇。 他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也就是那位姜好小姐。所以,三皇子也好,绯月侯也罢,我都是根据小姐的选择来选择。” “柳兄也不用再说什么升官发财,荣华富贵了,你既然入了三皇子麾下,那便好好当你的谋士,若是有一天与之为敌,你也不必客气,我也不会手软。” 怎么会这样…… 手脚冷得好像坠入了冰窟,柳元松不自觉地摇头,眼底的惊慌清晰可见。 为什么, 他明明是来劝说鹤兄的,什么荣华富贵都无所谓,只是希望鹤兄能在官场上多一条门路, 可是…… 他从没想过要将两人的关系闹僵到这一步。 “鹤青!” 看见鹤青转身进入大门,柳元松脑子一热,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拽住了鹤青的手,这一碰,他更愣了,紧握在手里的指尖柔软纤细,虽说中指的指腹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练笔所留下来的,可即便如此,这只手依然不是男子那般粗糙,反倒更接近于……女子的细腻…… “放手!”鹤青一把甩开他,眉目间透露出强烈的不耐烦,一转身进了府邸。 “鹤……”柳元松愣愣地抬着触摸过鹤青指尖的手,直至那道淡青身形消失在视野,他才堪堪喊出这一个字。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道夹杂着深夜寒风的阴戾剑气,那道剑气不知从何处来,他只感觉心底忽然升腾一种惊恐——这是面临死亡时本能激发的求生之欲。 “暗七!”一道清雅的声音骤然响起。 ‘叮’!利剑划破夜空,堪堪停在柳元松额头近一寸的地方。 暗七眼底涌出浓烈的戾气,恨不能一剑将眼前人劈成两半,可是,他又素来听鹤青的话,从未有反驳过一分, 现在看着这个想杀而不能杀的人, 还真是……憋闷! 第133章 八百里加急 暗七动动手指头忍住杀念,最终还是收回长剑。 柳元松僵硬地倒退两步,他迟疑地抬手触摸一下额头,放在眼前,只见指肚上涂有一层鲜红的血。 “好了。”鹤青倚靠着门柱子,无奈道“适可而止,柳兄也是为我的前途着想,你不必这般动怒。” “他碰你。”暗七盯着柳元松森冷地说上一句。 鹤青一怔,脸颊瞬间发烧般火热,转身丢下一句‘油嘴滑舌’,便头也不回地彻底消失在府邸大门前。 暗七冷冷看着柳元松好半晌,将对方在心底施加了十八道酷刑后,这才消了些气。 “等等!”柳元松见他要走,竟下意识地出声喊住“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鹤兄身边!” 暗七顿住脚步,微微侧过头,用余光森然地扫他一眼:“别多管闲事,她用不着你来上心,还有,下次若是再动手动脚,我杀了你。” 仿佛为了警告,他长剑一挥,阴戾的剑气瞬间斩断了墙头那边两棵歪脖子树。 这一下…… 周围更秃了。 夜色渐浓,寒风吹过淡蓝的荣锦华袍,柳元松孤寂的身影融合在这萧瑟的街道边, 像是那倒塌后坠落的树叶, 他走过去看着脚下的翠绿,默默苦笑一声。 鹤兄啊鹤兄, 不是非要你加入三皇子麾下, 而是那绯月侯树敌良多, 你初来乍到,若是没有个皇家倚仗, 又岂是他们的对手…… 柳元松想得很对, 柿子专挑软的捏,更可况是绯月侯身边的软柿子,便是不能捏破皮也要戳两下。 不过,真当有人要给这位新上任的礼部侍郎一个下马威之时, 他们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是有多么伶牙俐齿。 更有趣的是, 这位最先耐不住性子的人是刑部尚书薛择。 在薛勃被人扔出酒楼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家找老爹哭诉,不说自己挑事, 也不说聚一帮子人想要揍鹤青,单单说自己去了酒楼吃饭却被鹤青冷嘲热讽,还一脚踹了。 薛择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品行,不过这是薛家的一根独苗啊,便是要打也应该他这个当爹的打,岂能允许别人来欺辱。 这么一添油加醋,薛择便一直耿耿于怀,想要寻个由头来惩治一下鹤青, 这不, 好巧不巧,才没过两天, 南江连续三天急降暴雨, 东上游沿河地段水流湍急,冲毁了不少田地庄稼, 还有一些乡民。 此事, 八百里加急, 报入京师。 金銮殿上, 花绝倚靠着黑曜木的金丝长椅,这个长椅高贵华美, 上面还雕刻着四爪腾蛇,比起后面那快要黯然失色的龙椅, 这把椅子更显得尊贵。 说来也奇怪,花绝嚣张惯了,杀大臣,夺金印,那御书房的明黄龙椅也不知道做了多少遍,可偏偏这金銮殿上象征天子宝座的椅子,他是碰也不碰,派人又做了个新的,就放在龙椅前, 上朝时用。 有些人说,花绝是徒有其表, 他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篡权夺位,那个黑曜木的椅子便是凭证, 若不然,怎会只做四爪的腾蛇,而不是五爪金龙。 也有些人说, 花绝是太过猖狂,有现成的椅子不坐偏偏自己花钱造了个新的,是不是看不上,是不是瞧不起,摆在那儿都不要,这太不给龙椅一丢丢面子。 可无论怎么样,花绝依然我行我素,有时候嫌那些大臣太闹腾便寻个错杀一儆百,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现在,他坐在黑曜木椅上,猩红的长袍仿佛流水一般蜿蜒而下, 这令在场的众大臣无时无刻不想起曾在金銮殿上血流成河的场景, 直到现在那股子腥气似乎还在鼻尖飘荡,没有人敢抬头去看那个居高临下的绝美男人。 手指修长白浅,花绝淡然地打开折子:“说,这事儿怎么办。” 大殿上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呵, 平时没事的时候,一个两个吵的比公鸡嗓门都大,现在有事了,便全都哑巴了是吗!” 花绝声音不大,甚至很是平缓,可偏偏言词里透露出的森森杀气,令在场众大臣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户部道:“侯爷,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么应该马上拨款救助百姓。” 兵部道:“侯爷,可以下达命令,让南江东上游的知府县衙派兵协助,制止河流继续扩散。” …… 一个又一个提议说出。 花绝懒懒眨动深沉的眸子,语气颇为薄凉道:“好,既然各位大臣都有注意,那么本侯倒是问问,这拨款银两为多少,县衙派遣为多少兵,更主要一点……”他微微探身,“谁去?” 最后一个问题堪称大海里扔石,泛出的浪花巨大,可下沉的速度也巨快。 谁去? 谁能去……谁又敢去…… 这不比寻常,那玩意儿可是天灾, 没办成事,一不小心命还可能搭进去。 大殿再一次陷入沉默。 花绝修长的冷白玉指慢悠悠地敲打椅子扶手,声音缓而沉,却偏偏像鼓锤一样一下又一下打压众人的心。 犹如死亡来临前的计时。 气氛开始朝杀戮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大臣们心里道:谁特么都好,快点站出来说句话。 这念头刚一起,还真有人说话了。 “侯爷,臣有一人推荐。” 众人寻着声音一看,这不是刑部尚书薛择么,要干什么,他不会想要给自家儿子谋这份差事。 花绝眼皮都不眨一下:“说。” “新上任的礼部侍郎,鹤青,鹤大人。” 新任官员去处理天灾水患? 哦…… 明白了。 众大臣纷纷点头,这哪里是推荐,分明是借此机会给儿子公报私仇。 这群老狐狸在朝堂上看这些心里就跟明镜一样,公事夹杂私怨,最难缠。 花绝问道:“为何?” 薛择抱拳:“鹤大人才德兼备,在春闱一举得名,民间赞赏颇广,他又备受侯爷青睐,这里定有过人之处,若是鹤大人前去,侯爷定能高枕无忧。” 花绝看向鹤青:“你觉得呢?” 鹤青从朝臣里迈出:“侯爷若是吩咐,微臣自当允诺,不过……微臣初来乍到,不懂些规矩,还需要有人在旁提点才是。” 第134章 两个小兔崽子 花绝问:“谁?” 鹤青微微一笑:“自然是薛大人。” 这火药味瞬间浓郁了。 薛择蹙眉:“鹤大人客气,一个小地方的水患,依大人的本事定能处理的游刃有余。” 鹤青说道:“那怎成,下官初入官场也有不懂之处,薛大人见多识广,身经百战,这般举荐,想必对我是信赖有加,同志一心,既如此,我们二人携手,岂不更好。” 薛择冷哼:“我看,鹤大人还是和礼部携手。” …… “够了!”花绝一脚踹翻脚边的矮桌,上面摆放的奏折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桌子三滚四滚,滚到大殿中摔个粉碎“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你们还有心思明争暗斗,若是水患治不好,本侯就拿你们的脑袋祭天!” 绯月侯震怒,朝野上下一片死寂,安老将军反上前一步:“侯爷,老臣愿先行南江,安抚住百姓,以免发生暴乱。” 花绝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准,老将军要当心些。” 朝会散了, 大臣们走的是急色匆匆, 绯月侯发话要在三天内拿出治水之策,不然朝野上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他们边走边探讨, 谁都没有发现,藏在汉白玉石狮后面那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看见了吗?” “嘘!别说话!” 薛盼儿一甩袖子打在薛勃脸上,不耐烦地皱起眉。 薛勃被这一下打出了火气,瞪着圆眼想要开口嚷嚷两句, 可一想到待会还要指着她, 又把恼意压了下去。 “来了,来了。” 薛盼儿拽住薛勃的衣角往旁边一拉,两人的身形立马遮掩得严严实实,连影子都没暴露半分。 “鹤大人请留步。” “薛大人有何指教?” “刚才在大殿上本官有些心急, 说了些不中听的, 还请鹤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哪里,哪里,我也一样。” …… “瞧见了吗?”薛勃伸出指尖戳了戳粉纱少女的胳膊。 薛盼儿不耐烦地一挥, 没有说话,她扒着石狮子,努力圆睁起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脊背挺直的清秀少年,阳光下,少年面庞秀气,唇边扬起笑意,那浅浅的柳叶眉勾勒出淡雅的弧度。 “是她!是她!是她!”薛盼儿一回身, 难掩激动地拉扯起薛勃“我说怎么在酒楼里瞧着眼熟, 就是她!” 薛勃也是眼前一亮:“你确定吗!” 薛盼儿轻啧一声:“当然确定,之前她一直跟在姜好身边寸步不离, 时间那么长, 我怎么可能记错。” “太好了。”薛勃一拍手“总算是被本少爷抓到了把柄,之前害我害得那么惨, 这一次……哼哼!” 薛盼儿白他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 不过先前可说好了, 这把柄是我找到的, 理应我先用。” “妇人之仁,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你说谁呢你!” “咳咳……” “你别咳嗽, 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本少爷哪里有咳嗽,分明是你……咦, 这天怎么阴了。” 薛勃和薛盼儿抬头望去,便见汉白玉石狮边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形,此刻,他正顺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眯眼俯视他们。 薛盼儿和薛勃很尴尬地抬手打了个招呼:“爹……”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薛择二话不说一脚踹过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瞎胡闹什么!” “爹……” 薛盼儿往后移,向旁边伸手想抓个挡箭牌,谁知指尖竟扑了个空,她回头一看, 见薛勃早已跑得远远远远的,躲在红漆柱子边当个敦实的‘盆栽’。 她眼角一抽, 躲小姑娘身后,这是什么混账玩意儿。 “爹……”薛盼儿又轻唤一声,她走过去娇俏地拽了拽薛择的官服袍角“您别生气, 我们有个发现。” 随后,她一五一十将自己看到的,猜到的, 想到的,全部说出来。 薛择本以为这是小孩子家的什么胡乱揣测,可随着薛盼儿的话不断增多,他的眼神也逐渐深邃,背着手,看着远处,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道沉重的长叹。 “你确定吗?”他问道。 薛盼儿点头:“自然,我十成十确定。” “那好。”薛择眼里流转过一抹精光“这件事你们别插手了,我自有对策。” ―――― 相比较南江的暴雨天气,京师这一带倒是阳光正盛。 姜好斜坐在铺有毛雪绒的木梨地板上,蹙着眉, 翻动一张又一张的书页。 暗十五端来七里茶先放在旁侧,抬手整理了一下几摞厚厚的蓝皮薄卷, 等桌案上腾出空处,这才将茶杯放在姜好手边:“小姐,你已经在书房待有三个时辰了,歇歇。” 姜好左手撑头,摇了摇:“不行,治水患的法子还未找到,我怎能休息。” 舅父和大哥在镇守边关,外祖下了南江,爹爹和娘亲为了拨款赈灾回了烁安筹钱,现在整个将军府便只剩她和舅母,可舅母只是个普通女子,不懂什么朝廷政务,而且还要打理府中上下。 如果她再想不出个能治理水患的法子,难道还要等着朝中那群老狐狸发什么善心吗。 姜好看完手中的这一册书,眉头没有丝毫平坦下去,她直起身,抬手在一叠书卷里翻找:“我记得,之前好像有过一本……” “小姐!小姐不好了!” “什么小姐不好了,胡说些什么。” 暗十五怒斥一声慌张跑进来的小丫环,不满地皱眉。 小丫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施了一礼赔罪,口中却没有停歇地继续道:“小姐,刚刚有人来报,说鹤大人在街上遇刺了。” “什么?!” …… 姜好到达鹤青府邸的时候,正巧看见暗七拦住柳元松和他带来的一名太医。 “你让开!”柳元松在齐昭手下待了许久,耳融目染,这身上的气势早已不是先前那么唯唯诺诺,他看着脸色惨白的暗七,目光更是一冷“鹤兄他受伤了,需要医治,你拦在这里作甚!” 谁知道,当他听说鹤青当街遇刺,险些身亡之时,是有多么的慌乱无助,那种感觉,便好似头顶的天突然倒塌,从此再无天日一样。 第135章 戳破,女扮男装 若不是三殿下派了太医前来,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柳元松看了一眼提着药箱的官袍医者,眼底的神情更坚定了:“暗七,平时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这一次,你拦不住我!” 说着,他便要往里闯。 “你敢!”暗七穿着的黑袍早已黏稠的粘在皮肤上,因是黑色,从外面瞧看不出具体伤势,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平白让这些人进去…… 手里的剑挥出个剑花,暗七一下子架在柳元松脖子上:“别以为有她的吩咐我就不敢动你,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让你死无全尸。” “你!” “好了!” 一声怒斥,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争执。 姜好大步走过来,一把拽下暗七抵在柳元松脖子上的刀刃:“大庭广众之下,你们在门前这般吵闹,是生怕没有御史参鹤青一本吗。” 一句话,令这两个人都乖了。 姜好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柳元松:“柳公子,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她有意无意地看一眼官袍太医,“还些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见谅。” 话语落下的同时, 她一转身进了宅院府邸,走在鹅卵石路上, 急促地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暗七支撑着身子一边跟随姜好,一边道:“属下也不知,那群人来势太过凶猛,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属下跟他们缠斗, 可到底还是没有保护好鹤青,请小姐责罚。” “你也跟了她许久,现在她受伤,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姜好停下脚步, 双手相互一拍, 一道暗黑的影子从天而降,他单膝跪地,神情肃穆, 只是这左手里的小本本和毛笔,破坏了他一身凌冽的气势。 姜好神情寂然:“暗十,你先带他下去疗伤,然后再去告诉你家侯爷一声……”她的眼眸里闪过冷冽的光,“恐怕要有麻烦。” 推开房门,姜好便见几个管家婆子正在为鹤青擦拭额头上的汗,她们都是从姜府带出来的,一向忠心, 见到自外面走进的姜好, 赶忙施礼:“见过小姐。” “免了。”姜好一手撩起薄纱帘,看着躺在床上徐徐冒汗的人, 眉头一蹙, 沉声道“怎么样?” 其中一个婆子上前,答道:“中了一剑, 伤口颇深, 血也流的比较多, 可无性命之忧, 青荷姑娘,需要休息。” 姜好点点头:“知道了, 你们先下去。” 几个婆子告了退,暗十五知道小姐心思, 也不多说什么,转过身关上房门。 姜好拿起搭在铜盆边上的帕子,浸了水,又拧干,折叠成方块模样,慢慢地擦拭昏迷中人的额头。 她躺在床上,只穿了最贴身的白色里衣,左肩膀稍稍露出,还能看见缠绕几圈的绷带, 她睡得很不安慰,眉头紧促, 脑袋轻摇,似乎被困在了什么梦魇里。 姜好看着少女,轻叹一声, 这幅娇弱需要人哄的模样,哪里能想到是被礼部尚书看重的榜首学子鹤青。 她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才没两下, 转瞬被人抓住了。 “小姐……”青荷沉重地睁开眼睛,迷迷蒙蒙看见边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姜好,声音沙哑地低喃一句,却没成想那人竟是轻轻应了一声。 真得是小姐…… 青荷眼角瞬间有些湿润,就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终于找到家人诉苦的孩子。 “好了。”姜好抬手一抹她眼角滑落的泪“多大的事儿,还至于哭一把,身居高位不受点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当过官儿的。” 青荷破涕为笑,不自觉抿了一下干裂的唇。 姜好看见她的动作,问道:“喝水么?” 青荷点头:“嗯。” 姜好拿起圆木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又扶起青荷, 让她靠在软枕上坐着。 青荷喝了茶, 喉咙里的干涩果真好了很多,她捏着茶杯,垂眸低喃道:“小姐,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自和六殿下拜入晁夫子门下,她便努力学习处世之道,为人之本,为的就是要在京师这偌大的漩涡里帮上小姐一二, 可是现在,忙还没帮上,自己倒是先挨了一刀, 她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用处…… 姜好看着那一脸低落的神态,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伸出手伏在她的手背上:“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青荷咬住下唇,她感觉自己又要丢人现眼了。 然而,这一温馨场面却被屋外吵吵闹闹的声音打断。 “让让让让!没看本少爷要进去,当什么大门!” “小姐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呵!什么小姐不小姐,本少爷我要捉拿朝廷命犯,别挡道,起开起开起开!……唉唉唉,你还想动武是不是!” …… 暗十五在外面同人争执起来了,那个声音不用细听,就知道是刑部尚书的混账儿子薛勃。 “小姐……” 青荷抓住姜好的手有些紧张,也有些茫然,说什么来捉拿朝廷命犯,那自是她女扮男装进入官场的事儿被察觉了,可是,她自认为隐藏极好,身边又有暗七保护,怎会被发现呢。 姜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怕,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也不顾青荷的阻拦,姜好推门走了出去,一抬眼,便见薛勃身后带了一堆腰佩剑刃的官兵,气势汹汹地站在大门前,撇嘴斜眼,一幅欠揍的样子。 “快点让开听到没有!”薛勃抬起下巴对着暗十五嚷嚷道。 暗十五沉默没有说话,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一剑斩了他的脑袋。 “哑巴了?!” 对于周围徒然降低的温度,薛勃确实有一瞬间胆寒,可他向来一根筋惯了,除非用摆在眼前的事实来威胁,不然,他是看不到暗藏在平静下的危险。 他动手想要推十五,可那掌心还未触碰到对方身上,整个手臂便瞬间朝后扭成一个常人不能及的弧度。 第136章 抹一层血 薛勃一声惨叫,连五官都扭曲的厉害。 “放手!你个小贱人快放手!” 暗十五眸中寒光更甚,她扯着薛勃的胳膊用力向上一抬,又是一声惨叫,薛勃的胳膊被彻底扭断了。 “你……你……”薛勃被后面的官兵扶着,脸色惨白怒喊道“老子可是刑部尚书之子,一会儿,我就让我爹抓你进刑部,大刑伺候。” “哦?谁要抓我的人?” 姜好倚靠在门栏边神态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连暗十五出手扭断薛勃的胳膊,她也没有出声制止,现在一听有谁要抓她的人,眉梢一挑,施施然走下几层台阶。 身姿绰绝,举止优雅,她嘴角含着无害又柔媚的笑,一步步走到薛勃面前,看着那狰狞仿佛恶鬼般的面容,疑惑道:“抓我的人,你配吗?” 薛勃咬着后槽牙上前要动手,却被搀扶的官兵一把拽住:“少爷,这是安大将军的外孙女,动不得。” “刑部尚书还是我老子呢,有什么动不得的!”薛勃一巴掌打在官兵脑瓜顶上,伸手拽了两个人, 一指姜好“你们, 去,把她给我拿下, 无论出什么事本少爷顶着!” 两个官兵相互对视一眼,很踌躇,可到底是薛家手下干事的人,他们自然不敢违抗薛勃的命令, 移动脚步, 伸手上前去抓姜好,只是这长剑利刃还没举到姜好面前,身子一软,纷纷倒下了。 暗十五淡然地收回利剑, 踩着两具尸体滚滚外流的血, 抬眸一扫:“侯爷有令,胆敢对小姐不敬者,杀!” “这……你们……”薛勃现在的脸色可比刚才断手臂之时还要煞白几分, 嘴唇哆嗦,双腿也有些虚浮。 薛勃便是这样,无事装大爷,有事成孙子, 他之所以能够这般理直气壮,无非是仗着尚书之子的身份还有身后那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正统官兵,正常来说,谁家有事没事看见浩浩荡荡几百官兵不肝颤一下, 便是百官之首的丞相阮青山, 瞧见这一帮子人也要做做样子,至少在面子上过得去, 省得落下把柄, 无事生非。 可谁成想,对面这两个小丫头会这么虎, 什么都不听, 还……还当面杀人…… 薛勃嗓子里吊着一口气, 他上次被暗七扔出去都是头次遭遇, 更别说经历杀人了。 “我可是在捉拿朝廷要犯……”薛勃惊恐“里……里面那个人是女的,她……她女扮男装, 骗取功名,欺君罔上, 我……我也是奉了三殿下的旨意才……才过来的。” 他已经慌乱地不知道要什么了,只能跟倒豆子似得一股子全说出来,最后还不忘再加一句‘你要是敢动我,我让我爹宰了你’。 一根筋的人,做什么都是一根筋。 姜好微微眨动下眼睛,已经牵扯进皇家了啊,那么这事儿倒是有些难办了…… 她缓慢走几步,素纱的淡白裙尾浸没在鲜红的血里,拖拽出一道红痕。 “你……你干什么!”薛勃不自觉后退, 他现在被这两个女魔头吓得,都快有女人恐惧症了。 姜好没有搭理, 弯腰蹲身,十分优雅地伸手滑过地面上的血泽,若不是旁边还有两具尸体, 乍一看,倒像是美人在慵懒地划水嬉闹。 这血早已凉了,再被春日的风一吹, 更是寒意入骨。 姜好毫不在意,看着修长指尖上沾染的一片艳红,抬手慢悠悠地涂抹在自己脖子上,一瞬间,原本娇俏可人的小脸变得阴沉森然,她还在笑,淡薄的嘴唇勾出一抹艳丽的弧度,像是盛开极致的红玫瑰。 薛勃和一众官兵看得眼睛都直了,不仅因为那惊悚骇人的抹血动作,还有这一张散发出危险却又极致美艳的脸。 姜好不管落在身上的视线有多么惊恐,她从旁边官兵手里抽出一柄长剑,转动一下,剑柄放进薛勃手里, 剑尖指着自己。 “薛少爷, 你来这抓什么朝廷要犯我不管, 但是你无故伤了本小姐,那便是不对,是不是?” 薛勃猛地点头,嗯嗯嗯,美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所以说,为了讨回公道,本小姐抓你进御史台,也不为过。” 薛勃猛地点头,但点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不是将自己搭进去了…… “够了。” 一道清清浅浅,还夹杂着无奈与讽刺的声音响起。 头上戴着白金玉冠,齐昭缓缓走进,所有官兵向两侧退让,腾出一条道路,他来到对峙的中间,拿下姜好架在脖子上的利剑,一侧眼,冷漠地看着瑟缩后躲的薛勃。 他无声一嘲,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真是废物。 姜好瞧见他一点都不诧异,反倒笑容加深,正主儿终于来了,真不容易。 齐昭掂量了一下拿着的长剑,手心一转,瞬间又放回剑鞘里,他看着抹擦上一大片血迹的肌肤,眸光一暗,施施然取出帕子要为姜好擦拭:“这般糟蹋自己的容貌,又是何苦呢。” 姜好侧头躲过了,巧颜冷笑道:“若不这般糟蹋,三殿下还要坐山观虎斗良久,毕竟您想要的,不就是置身事外又要拖人下水么。” 齐昭点头:“不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承认的很大方,姜好的神情反倒更深了一层。 青荷女扮男装,参加春闱,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板印象里,有些人不愿意被一个应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女子比下去,这是一种对‘男子为天’的挑衅,还会侧面显出他们很愚蠢。 若是此事暴露,他们会加倍弹劾青荷,更甚至与青荷有关的姜家和安将军府,都会受到牵连。 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姜好抬手再次抹了一下脖子上的血:“现在,我外祖下南江治理水患,三殿下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派人为难于我,这等做派,不怕天下人心寒么。” 避开青荷女扮男装之事,单说被薛勃为难, 她太了解皇族对声誉那种与生俱来的维护了,便算身上恶迹斑斑,也绝不允许他人说一个‘不’字,为了满足这一特性,她特意在脸上抹了一层血,装有一身柔弱的假象,为的,便是让齐昭知道…… 第137章 欺君罔上之罪 你特么要是敢动我的人一下,老娘就让皇室的颜面在天下人眼中一落千丈! 齐昭自然听出这些言外之意,他眼眸深沉,又朝姜好缓走几步,紧盯她的眼:“你要知道,欺君罔上乃杀头大罪,一不小心便会拖累满门,维护者,同罪!”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徒然加大,与此同时,姜好身后的门也徒然打开。 她脸色一白,这傻丫头,不是说过不许出来吗, 要想满门抄斩需要凭证,更需要花绝手里的批红大印, 这么糊嘬的话,居然也信。 青荷没想这么多,她一直趴在雕花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心里忐忑不安,一直到三皇子说‘维护者,同罪’,不自觉便推开门跑出去。 她可以死,但绝不能拖累小姐! 齐昭看着跑出来拽住姜好衣角的女子,满意地笑了笑,他手一挥, 几个官兵抽出长剑走上前。 “我看谁敢!”姜好眼神阴冷, 一抬脚勾起地上的长剑拿在手里,与暗十五一左一右对峙齐昭等人。 她们身上的肃杀气息太强, 震慑得官兵不得不停下脚步。 齐昭眼神森然,缓缓道:“本殿下刚才说了,维护者视为同罪,总不能一个人的过失让数倍人承担, 你说呢, 鹤大人。” “别听他胡说。”姜好缓缓道“你就算去了,他也一样不会放过我们。” “可你们能活。” 这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青荷咬着嘴唇上前一步,坚定道:“我跟你们走。但三殿下要保证, 不能伤害小姐。” 齐昭点头:“可以。” 青荷被官兵带走, 姜好紧紧握住手里的剑柄:“那群人,是你派来刺杀的。” 齐昭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缓缓道:“不错, 本来看在你的情分上,本殿下还想迂回一些,借柳元松来打探一下鹤青的身份,等过两天水患停息一些,再来处理这档子事儿。” “可没想到你这般顽固,偏偏拦着,没法子,本殿下只好用些强制手段, 不过, 别担心,这一枚棋子不是用来压你的。” 不对付她? 难道…… 姜好目光一凛:“你想对花绝做什么!” 齐昭淡淡一笑, 伸出手想要抚摸姜好的脸颊, 却被她一下躲了过去:“你看着,不就知道了。” 脚步沉重地迈出府邸, 姜好一露面, 旁边蓝袍官服的柳元松急忙上前:“姜小姐,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好像看见鹤兄被三殿下的人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三殿下不是命人来医治鹤兄,怎么转而被压制了。 “当然是因为鹤青欺君罔上, 犯下了杀头的大罪。” 姜好冷冷地还没有开口说话,一道唯恐天下不乱的娇俏声音缓缓响起。 薛盼儿拽动帕子, 一脸幸灾乐祸地站在红漆柱旁边。 “欺君罔上?!”柳元松一听呆住了,这可是杀头灭门的大罪“不……不可能,鹤兄一向平易近人,拥有报国的赤子之心,怎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情。” 姜好阴沉地侧头看他一眼。 “哈哈哈哈。”薛盼儿用帕子捂住嘴,笑得乐不可支“赤子之心?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个鹤青啊,她是个女的。” “什……” 神情一下子呆滞了,柳元松的脑子一片空白, 唯有一句‘鹤兄是女子’的声音在耳边不停打转。 薛盼儿挑眉一点姜好:“不信,你问她呀, 这个鹤青本名叫青荷,原是这位姜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唉……也不知造了什么孽, 竟被她拽出去非要女扮男装考什么功名。” “老老实实伺候人,等年纪到了找个有钱人家做个妾室,不比这掉脑袋的活儿要好。” 柳元松听着一阵一阵恍惚, 他转过头看向姜好,目光中透出寻问,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姜好淡淡道:“柳公子,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是真的为她好,就不要再掺和这里面的事儿。” 她也不顾柳元松的欲言又止,一伸手拽过薛盼儿,便朝旁边的小巷子里走。 “你干什么呀。” 薛盼儿被姜好一把扔在墙上,手腕碰撞墙壁,疼的她脸色一下惨白。 姜好神色漠然:“你说出去的。” 薛盼儿转过身,得意道:“是啊,那又怎么样, 我告诉你姜好, 别摆出那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 现在是你要求我。” 她绕着姜好慢慢踱步:“你要是乖乖听我的话,本小姐就大发慈悲让你那个小婢女在牢狱里过得舒服些,若不然,你也知道的,刑部那地方便是一头斑斓虎进去了,也要掉一层皮,更何况是个小姑娘。” 薛盼儿卷起姜好垂落肩头的一缕青丝,朝旁边一拽:“怎么样,想清楚了吗,是舍掉一些尊严来帮你的好姐妹,还是不管不顾依然高高在上,嗯?” 这拉扯头皮的力道很猛,姜好只感觉自己的青丝被拽掉几根,可她脸上的神情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转过眼睛,嘴角忽然露出个妩媚的程度。 “我有……第三种选择。” 姜好徒然转过身一只手牢牢掐住薛盼儿的脖子,把她抵在墙壁上,手腕抬高。因为脖颈瞬间被压制,呼吸并不顺畅,薛盼儿微微张嘴想要调整气息。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大拇指拨开瓶盖,朝着薛盼儿的嘴里灌下去。 薛盼儿挣扎不得,只能被迫一口一口吞咽,直到小瓶见了底,掐在她脖颈的手才猛然松开。 “咳咳咳……”她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眼神中满是惊恐“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姜好抖了抖手里的小瓷瓶:“你说这个?”她看了一眼缓缓道,“哦,毒药。” 薛盼儿眼睛瞬间睁大:“什么?!” 姜好居高临下看着她,淡然道:“这个毒无色无味,服用下去后从脉象上根本找不出什么变化,不过呢,这个毒会慢慢侵蚀你的身体,从血液,到骨骼,再到皮肤,最后会慢慢全身溃烂而死。很惨的。” 第138章 薛家留不得 薛盼儿感觉浑身发痒,伸手一挠,只见指甲里满是细长的血丝,她颤抖道:“解药……快给我解药!” “可以啊。”姜好缓缓弯腰与薛盼儿平视,抬手捏住她的下颚,看着那双被恐惧所侵蚀的眼睛“只要你看管住薛勃,别让他在牢狱里惹是生非,净给我的人添堵,这解药,自然会到你手里。” 薛盼儿从没见过对方露出这种冷漠深沉的神色,在印象里,姜好永远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仿佛不管别人从她手里夺走什么,她也只会无可奈何地摇头,没什么心思。 正是这种感觉,薛盼儿胆子大了,她早已忘记最初是谁帮她站稳贵族之中的地位,也忘记了姜好是怎么对付死对头阮纤月,她只记得自己被高高追捧,众星拱月,可到头来,唯独这个一直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人对她的高傲视若罔闻。 好像在看一个花样百出的跳梁小丑。 薛盼儿对这个认知很是恼怒, 凭什么…… 区区一个陪衬, 还能翻出什么波浪么。 因此, 在薛盼儿发现青荷的秘密后,她感觉自己掌握了能够控制姜好的锁链, 可以让姜好像奴婢一样百依百顺, 可谁知道…… 薛盼儿眼底含着泪,颤声道:“我……我管不住薛勃的……” 姜好歪歪脑袋,淡漠的神色像是平静无波的暗河:“那就没办法了, 你只能等着皮肤溃烂, 最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她可没有说假话,花绝手底研制出来的药,向来是死亡为结果,只是过程不同而已。 薛盼儿抓住她的衣袖:“小好, 我们可是好姐妹, 你不能这样对我……” “那青荷的事……” “我帮!我帮!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薛勃那小子什么都做不出来。” 姜好从袖口又取出一个瓷瓶, 打开盖子,倒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丸:“吃了,还缓解一些。” 薛盼儿急不可耐地将药丸塞进嘴里,咽下去,身上痒痛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 “好了。”姜好起身,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别想着去跟刑部尚书告状,你在你爹心里的地位究竟是什么样的,恐怕你比我更清楚, 就算你说了, 估摸为了给薛勃报仇,他也不会管你什么。” 她撂下这句话, 就离开小巷, 也不再管跌坐地上垂头不语的人。 一转弯角,她与暗十五打了个照面。 “小姐。”暗十五低头看了一眼她捏在手里的小瓶子“侯爷何时还研制出缓解的药了?” 依照多年在影卫里的经验, 只要是研制出的毒药, 别说缓解了, 便是解药都是极少会搭配出来的。 这怎么…… “你说这个。” 姜好抬手摇了摇小白瓶, 打开瓶盖倒出一枚小白球放进嘴角:“西南街角的糖颗豆,拿来安慰她的。” 暗十五嘴角一抽:“那接下来, 小姐打算去哪儿,要去看望青荷姑娘吗?” 姜好摇摇头:“现在除了安慰, 去也没什么用处,而且……我已经安排了人在刑部。” 自酒楼看见了那一道淡粉蝴蝶的裙摆,她一瞬间便联想到了薛盼儿,为了以防万一,她早已命人花钱打点了刑部里的牢头。 青荷虽然避免不了牢狱之苦,但那打在身上的鞭子必定少受几分,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当真不假。 暗十五一愣:“小姐,既然你早已知道薛家要反, 那怎么不提前告知青荷姑娘一声。” 姜好摇摇头:“我并不知道薛家要反,只是以防万一做了那么点打算, 另外,我也没想到……薛家会反的这么彻底。” 她本想着,就算薛家看穿了青荷女扮男装之事, 最多也是借此机会敲诈勒索一番,提升一下朝堂官位,要些钱财什么的, 自己呢,也存有一点私心,想借这个机会看看,薛家对齐羽的忠心到达什么程度,所以并没有多管, 但不成想啊,对方居然对三皇子这般情有独钟,在明知道她与六殿下走得近的情况下,还将脸皮撕的这么彻底, 呵…… 内鬼可留不得, 薛家也一样。 暗十五听后点头,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瀚澜书院。” “瀚澜书院?为何?” “那里藏书万卷, 归纳了天底下几近灭绝的所有孤本残卷, 去那里看看,或许能找到解决水患的方法。” “好, 小姐稍等, 我这就去准备马车。” …… 春闱早已结束, 瀚澜书院这边也已经门庭冷落。 姜好下马车后,只看见两个小书童在打扫门前街道,她过去表明来意,又拿出象征身份的玉佩,两个小书童带她往书院里的藏卷阁走。 推开雕花大门,小书童嗓音青涩地道:“这里便是了,不过按照规矩,你只可在阁楼里借阅,并不能带走。” 姜好应了一声,两个小书童拿着扫帚,连跑带跳地走了。 这个藏卷阁很大,雕花橡木的书柜足有两人加起来高,一排排,一列列,姜好看着挂在木栏杆上的牌子,数过去,终是在历代先人整理的地域梗概前,停住了脚步。 她找了许多关于南下流域或是山脉的竹简,来到薄帘卷纱后的矮桌前,跪坐下去,一册一册翻开阅读。 光线逐渐暗淡。 姜好换书卷时才发现,窗外的天早已深沉,唯有一点浅淡的月辉照射在白纸黑字上。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这思绪一回笼,她立马觉得腰酸背痛,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起身找蜡烛明火。 “别找了,这里是藏卷阁,是不允许有火星子的。” 雪白的夜明珠在昏暗里散发出柔和的光,猩被看摆懒散地划过弧度,手指修长白浅,如玉雕琢。 姜好眉眼一弯,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回原处:“朝野上下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你怎么有空来了。” 花绝在铁钩上挂好华美精致的琉璃宫灯:“早就想来了,可那群老东西拽着本侯说三道四,竟扯些没用的,一直到现在才腾出些时间。”他转头看向姜好,“还没用晚膳。” 第139章 正经儿点,说正事 原本没有感觉,被这么一说,姜好的肚子也配合地叫了几声。 花绝扬起笑,抬手撩开薄帘卷纱:“过来,我给你带了些膳食。” 一碗百合莲子红枣粥,一碟糯米藕,一碟开胃酸黄瓜。 姜好跪坐矮桌前,端着青瓷碗,拿小勺一口一口喝粥,花绝斜倚旁边的软枕,看着宣纸上画出的山脉流域图和旁边批注的花簪小楷。 他问:“这些,都是你自己整理出来的吗?” 姜好扬起袖子一抹嘴,几步就跑到花绝身边,指着上面勾画的地势脉络:“我查阅了许多书,发现南江一带有颇多支流,你看,这条怀河上窄下宽,是主流的一个旁支,如果能将与主流交汇之处开凿更大些,你说,会不会对水患有些帮助……” 她的注意力全在宣纸勾勒出的朱墨上,根本没有发现,她紧贴的人眼神逐渐发生变化。 花绝斜靠着,双手拿纸,姜好若是想看, 必须钻过他的肘腕, 也就是说,花绝现在正以环抱的姿势将怀中少女搂个正着。 清淡的雅香缓缓飘进鼻尖, 他一垂眸,刚好能够看见少女弯卷如蝶翼般的睫羽,和那一张一合娇艳的红唇。 他的瞳孔本就深沉,此刻娇人在怀, 清香阵阵, 无一不挑逗着心底的那一股火,那瞳孔被刺激的,更为幽光灼灼。 姜好聚精会神讲述着自己查阅这么长时间所得出的发现,蓦地, 她感觉头顶传来一道跟饿狼捕食相似的眼神, 而且那种神情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她都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要趁着月色化形了。 一抬头, 她和花绝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你有在听吗?” “有。” 可这眼神也不像啊。 谁听治理水患之法,能听得神情那么粘黏。 姜好转回头,伸手抓住花绝挡在身侧的胳膊,一抬,脑袋探出去,一落,默默朝旁边蹭了几下。 花绝也不阻拦,看着姜好调整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旁边, 他一歪斜, 脑袋便枕在她的双膝之上。 “你干什么?” 姜好想要推搡花绝,手心刚落到胸膛上, 瞬间便被对方一把握住。 十指相扣, 恰到好处,花绝满意地勾起红唇, 微阖眸子, 声音慵懒带有疲倦地道:“累了……” 她最受不得他这种略显依恋的轻柔语气。 总会让她败了下风。 姜好不动, 也不抽回手, 任由他握住把玩,脸颊上有些发热, 她转头朝向一边:“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 你怎么看……” 花绝扣住她的手压在心口窝上,睫羽颤颤,缓声道:“破除主流,让河水顺入其余的支流,或是另开新河,这都是不错的法子。 不过,我们现在谈论,都是纸上谈兵,水流速度, 开凿深度,人力多少, 具体的沿河走向,这些都要去南江实地勘察,才能有最合理, 最恰当的方法。” 姜好点头:“确实,虽说外祖在那边,可京师和南江太过遥远, 一封书信来回至少要半月之久,等方案送过去,也许情况就变了。” “还是找人跑一趟比较好。”她低头“你可有什么合适人选?” 花绝睁开眸子挑起眉梢,他没有说话,姜好就感觉一股浓浓的恶趣味。 “你想干嘛?” “放心,我可舍不得姜姜跑去受苦。” 花绝抬起另一只手勾卷姜好的头发。 姜好莫名:“那你什么意思?” 花绝淡淡道:“本侯瞧着那刑部尚书的儿子精力太过旺盛了,整天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本侯向来体恤朝臣,决定替薛尚书管教管教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去南江历练一圈,也是好的。” 姜好嘴角一抽, 这叫体恤吗…… 就薛勃那个一步喘三下的体格,要是去南江历练, 那跟逼迫一头猪减肥有什么区别。 而且…… 她抬手捶了一下花绝的胸膛:“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别开玩笑。” 花绝被敲地轻哼一声, 抬眸埋怨似地瞧了一眼她, 继续道:“我没有开玩笑, 薛勃定然是要去南江的。 不过,他爹是个蠢的,想必儿子也不会太灵光,那这样,让师出名门的鹤青一起跟着,就没什么问题了。” 鹤青…… 姜好一怔:“你打算让荷儿也跟着去?将功补过确实是个好法子,不过齐昭摆了这么大的排场,没见成果前,这事儿是不会轻易过去的。” 花绝幽幽叹了一声:“真不想跟你聊某个无耻小辈,每次一说起他,你就头头是道。” “我在跟你说正事!” “好,正事儿。” 花绝起身,面对姜好,他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认真专注,不放过她眉目间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觉得,齐昭为什么要摆出这么大的场面,而只为抓个青荷。” “这个问题我想过,或许,他想借青荷之事拉拢一些古板老旧的大臣,毕竟……自古都说‘男子为天’,青荷这一套行为,变相踩踏了某些人的尊严,若是有人反对,正好落了他的套儿。” 花绝一敲她脑袋:“还不错,没有被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迷了心智,还有呢。” 姜好捂着额头一愣, 还有? 还有什么…… 花绝摇头:“刚夸完你便犯蠢。”他伸出冷白的指尖缓缓划过她的脸颊和脖颈,“你忘了,还有六殿下齐羽呢。”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 花绝勾着唇角扬起个美艳又带有轻嘲的笑,探过身,彼此的距离更近,他们的呼吸淡淡交融,喷洒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姜好想躲,却又被花绝一把拉回来。 “你说。”他的手指轻微撩拨她的下颚“若是齐昭将青荷归结给齐羽,那这事情是不是更为有趣。” “你说什么?” “六皇子纸醉金迷,沉迷酒色,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不惜打破历朝历代的规矩,送美人一金榜之名,此等作为,日后怎能承担大任,做一个刚正不阿的明君。” 姜好听愣了:“这……不太可能,没有什么证据,怎么能……”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只需要一直恣意下去 花绝用手指轻弹一下她的脸颊“证据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不是很容易找到么,只要时间足够,谁还不能编一个令人信服的故事。” 她沉默,看着花绝,男子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随性地懒散,仿佛他们讨论地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一只快要被捏死的蚂蚁。 忽地,姜好想起一个问题,“花花,你有没有想过……坐上那个位置……” 他有这个本事,无论是处理政敌的手段,还是朝野上的制衡,那些作为,看似毫无章法乱杀一气,实则每个大臣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职位上,按部就班处理政务,相互制约,相互辅助,这才有了如今的平衡。 而且,如果花绝的身份真像她所猜想的那样,是一位皇子,那么,他更有权利和理由来坐那个位置。 花绝静静看着她,眸光平和没有丝毫波澜,姜好却从他微颤的睫羽下看见了某些微乎其微的脆弱和挣扎,像是破碎的珍珠。 他……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了么…… “姜姜想让我坐上去么?” 花绝的发掠过脸颊时带来一丝酥麻。 “姜姜……想让我坐到那个位子上么?” 他又问一次,声音低柔沙哑,还掺杂着某种不可言状的小心翼翼,像是一心想要讨人欢喜的孩子。 可姜好,并不喜欢他这幅样子,在她心里,花绝应该桀骜不驯,应该恣意张狂,应该手起刀落斩杀那一个个惹他不快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压下自己的苦涩来寻问一个想要让别人满意的答案。 姜好伸出一根手指,卷起花绝的发,状似无意道“我的花花那般恣意,坐与不坐,又有什么关系,他只要一直恣意下去就好了。” 花绝眼中闪过一丝柔光,伸出手轻轻把她揽入怀中“嗯……都听姜姜的。” 他的头埋入她的脖颈,力道渐渐加重,仿佛要将她揉入骨髓。 “那个位子……很讽刺。”他声音清浅,缓缓道“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却有可能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姜姜,我不想认……可由不得不认……” “花花,你……”是不是皇子…… 末了,姜好还是将最后几个字咽了回去,抬手拍了拍。 算了,算了, 皇子也好, 佞臣也罢, 她的花花始终是她的花花, 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花绝抬头,看着那水润粉嫩的樱唇,微阖眼睛,缓缓落了下去, 这次比以往不同, 没有激烈地扫荡, 没有失控地剥夺, 轻柔地,细腻地,恍若流过山涧的缠绵溪水, 交织,碰撞, 不分彼此。 夜风拂过他们的发,月华撒下一室的旖旎,把他们二人的影子,完美地交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分开。 脸颊是火烧般灼热,姜好根本不敢去看花绝那如狼似虎的眼神,手不自在地往旁边一滑,宣纸粗粝的触感令她回神。 拿起勾画批注的山脉流域,她折叠整齐,递给花绝“豆腐也吃了,便宜也占了,现在,帮我办事。” ―――― 青荷透过铁窗栏杆看着月亮被乌云遮蔽,直至消失不见再透不出一丝光亮,她才低下头轻轻转动一下略显酸痛的脖子。 ‘哗啦’—— 手腕上禁锢的锁链很敏感,轻微一点动作,都能发出清脆地碰撞声。 “喂喂喂。”狱卒踹一脚栏杆“安静点,你老动弹什么!” 声音粗重凶狠,他的眼神却很阴邪,一抬袖子抹掉嘴角流淌下来的酒,阴阴地笑几声“哪来的小娘子皮肤这么好,一掐都能出水,啧啧啧,这小模样,不躺着怪可惜的。 小妹妹,要不你过来把大爷伺候舒服了,大爷要是舒服了,狱里的日子你也好过点,怎么样啊。” 他阴邪地嘻嘻笑着,伸手要去开牢笼的锁。 青荷向后瑟缩,蜷缩在角落看着狱卒不停翻找打开牢门的钥匙。 “你他娘地不要命了?!” 狱卒还在腰间查找,刚数到第十把钥匙,脑后便被人猛砸一下。 “谁!他娘地敢砸老子!”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他今晚喝了三壶,狱卒不管不顾扭头一拳就要挥下,但对上来者的眼睛,这铆足劲儿的拳头便硬生生地软了,酒劲儿也降下几分。 “头儿……”他的声音有些颤。 牢头愤怒地瞪他一眼“你个废物玩意儿,什么人都敢想!上面人发过话不能动她,你他娘地尽想给老子惹事是不是!” “不不不,头儿……俺今个儿酒喝多了,就是想吓唬吓唬她,没真想怎么样……” “我告诉你,若是真出什么事儿,这脑袋你掉了可别连累我!” “是是是……” “滚!” …… 狱卒连滚带爬地跑远,一直到消失在黑暗里。牢头徒然半跪下身,贴着铁栏杆问道“青荷姑娘,你没事?” 青荷摇头“我没事,你……” 牢头道“姑娘莫怕,我是来保护你的,姜小姐大恩大德,治好了我娘的病,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帮上的。” 一听‘姜小姐’这三个字,青荷瞬间眼睛一亮,她慢慢挪到铁栏杆边,问道“是小姐让你来的?” 牢头“嗯,这两日我值班,可以护得住姑娘,可其他时间,恐怕……” 青荷眼底光泽黯淡几分“无妨,这就很好了……” 没杀没打,没有上刑,免遭了皮肉之苦, 单听几句污言秽语,还是受得了的。 她抓住栏杆,又问道“那个……你有吃的吗?” 上午遇刺后,她就一直陷入昏迷,没有进食,唯有清醒时喝了几口水,此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伤口似乎受了寒,身子冷得紧,胃也有些疼。 她想吃点什么,哪怕只喝口水也好, 不能倒下, 只有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等到小姐来救她。 牢头纠结,吞吞吐吐道“姑娘,不瞒你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是死牢,而死牢的犯人,只能吃断头饭……” 青荷握住栏杆的手缓缓滑下,转过眼睛,黯然道“这样啊……” 。 第一百四十章 一个陪你,一个救你 “抱歉了,姑娘。” “无事。” 青荷双手环住膝盖,蜷缩着把头埋在双膝上。 她不知道牢头是什么时候走的,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和身上不断泛起的寒冷,都需要她花费大量的精力抵抗。 似乎铁链声又响了。 但她没有去看。 “鹤兄!”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青荷一愣,缓缓抬头看见柳元松焦急关切的脸。 “柳兄……”她低喃一句。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柳元松想上前搀扶住青荷,可突然记起男女授受不亲,伸出的手停顿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一道黑影迅速越过他,将一件袍子披在青荷身上。 “暗七。” 来者的气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温暖,却出乎意料地令人心安。 暗七看着倚在墙壁上,脸色苍白的青荷,眼眸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痛色,他伸出手,用指尖淡淡地轻描一下她的轮廓。 “嗯。” 这是他的回答。 青荷一笑“我都这样了,竟然连句安慰都没有,还是那么不会说话。” 暗七垂眸,他这是遭嫌弃了么。 “鹤兄。” 柳元松看他们自然而然的交流,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出声打断道“我已经听姜小姐说了,你其实是个女子。” 青荷看他“嗯,因为要科考,所以就女扮男装,抱歉,一直瞒着你。” 柳元松一叹“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为何要铤而走险呢,历朝历代哪有女子上朝为官,你这样……唉,岂不白白遭一番罪。” 青荷原本温润的神情逐渐有些冷了,“我从没想过铤而走险,我只是想证明,男人能做到的事儿,我也一样能做到,而且并不比他们差。” 柳元松“此言差矣,世间万物,各有各的理,既然分为男女,那男子便应该上朝为官,女子便应该相夫教子,你这样逆天而为,才会落的如此。” 青荷“呵……世间万物,确实各有各的理,可万物的起源是公平的,那你我呢,我可以考到榜首,可以得到重用,但就偏偏我是女子,便抹杀了所有的一切,凭什么,我们明明也可以不依附任何人而活的。” 柳元松是纯正的儒生,自小便摇头晃脑儒家经典——礼易春秋,尊卑之念根深蒂固,男女有别牢记于心,他总觉得高就是高,低就是低,越矩,便是不敬。 可青荷不同,青荷跟在姜好身边,一直看姜好是如何做出那些有违背‘规矩’的行为,便不觉得有什么事儿是女子不能做的。 即便后来跟着晁夫子学习,晁夫子也从没有刻意灌输什么尊卑之念。 现在,柳元松和青荷听着彼此的言论,都觉得荒谬至极。 柳元松摇头一叹“罢了,你此刻深陷牢狱,说什么都没用了。” 青荷脑袋一转, 若不是了解柳元松淳朴的性格,还真以为这是在嘲讽。 她也跟着叹了一声“你们怎么来了?” “救你!” “陪你。” 一高一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柳元松和暗七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颇为烦闷地转过头。 哪都有他! 青荷左看看右瞧瞧,先朝柳元松问道“柳兄打算怎么救我?” 柳元松上前几步,同暗七一般半跪在她面前“我可以去求三殿下。” 很好,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想听了。 青荷的冷淡神情并没有打消柳元松的积极性,他眼睛发亮地继续道“我知道,鹤兄是因为三殿下才入得牢狱,心里有怨,这很正常,不过,三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只要说开了,殿下是不会怪罪你的。” 青荷淡淡道“怎么说开。” 柳元松道“很简单,你只说自己想要进修学习,并非有意谋官,欺君罔上虽是大罪,可三殿下历来爱惜人才,或许会网开一面,收你入麾下。” 都说志同道合者与之类聚,青荷自诩自己还算是蛮聪明的,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为什么结交的第一个友人似乎缺根弦儿呢。 她喃喃道“我说过,我是不会背叛我家小姐的,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三皇子会网开一面,放了我。” 如若不是有利可图,又怎么会摆开这么大的阵仗。 柳元松徒然有些腼腆“这确实说不准,不过,若是三殿下不同意……那我求娶你。” 牢狱内的温度骤然降了,暗七冷冷地看着柳元松。 但柳元松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根本没有发现旁边俩人的神情变化,他只顾喃喃道“如果鹤兄……不,青儿,如果青儿愿意,我可以向三殿下求娶你,无论什么办法一直他应允为止,到那时若是待在京师不便,我也可以辞官,回到老家耕田种地,然后……哎哎哎?” 柳元松低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正说在柔情处,脖颈后的衣襟徒然一紧,自己不知何时竟被人开始拖着走。 暗七早在对方说出第一个字便不耐烦了,可奈何青荷没有发话,他就一直忍着,忍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直接伸手薅起柳元松的后脖领,跟拖麻袋一样拖走。 打开牢房的门,他抬手将‘麻袋’扔出去。 这牢头领两人进来后,也没有走,只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站着,等他们说完话,再直接送人出去。 一听牢门响了,他还以为探监结束,刚转过头就看见一个重物飞过弧线‘咚’地一声,撞在对面铁栏杆上。 卧槽…… 现在的离别方式都这么别致吗…… 暗七瞟一眼牢头,一指柳元松“拖出去。” “暗七!”柳元松起身,愤愤道“我可是朝廷命官,你可知殴打官员是什么罪过!” 暗七面不改色,直接在柳元松的腰杆子上踹一脚,柳元松身子歪斜,头磕墙壁,眼前一黑,瞬间昏了过去。 暗七瞟一眼牢头,又一指柳元松“拖出去。” “成……”牢头默默擦了把汗,这小子也真是,没事惹大爷是干什么玩意儿。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开堂公审 看着碍眼的人被拖出去,暗七才平缓下气息,一关牢房门,转身又半跪回青荷身边, 想起什么,他掏出一包油纸,打开,里面是雪白的桂花糕。 “给你。”他伸到青荷面前。 青荷惊喜地伸出手,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咀嚼太快忍不住咳嗽几声。 暗七拍了拍她的后背,青荷摇头,挡下他的手“你也回去,若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我不走。”他说的毅然决然。 “不走?那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在哪里都一样,不会被他们发现,就算被发现了,杀了便是。” 果然还是那个一解决不了问题就开始杀人的暗七。 青荷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暗七看着她吃下几块糕点,精气神充足了些,又从袖口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这是小姐让我转交的。她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青荷拍掉指尖的糕点渣子,小心地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上面是勾勒山脉流域,批注地形要塞的图纸。 “这是……南江的地形图。” 自水患发生后,她也曾多次查阅古籍,翻找救治之法,可无奈书卷太过残缺,很少有详细标注。 “小姐让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说是让你想一个救患之策。” 青荷低头看看手腕上禁锢的铁链,还有粗布麻衣的囚服。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便是寻到了救患之策,也未必有机会说出。 不过,小姐既然吩咐,那她只要去做就好。 这一点,青荷还是一如既往。 她又翻动几下纸张,一抬头,发现暗七早已不见了踪迹。 凹凸不平的斑驳墙壁,寒气森森的圆铁栏杆,豆子般大小的烛火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瞬便要消失在黑暗中。 这一切的一切,同她刚进来时分毫不差,却又截然不同。 她低头继续看手中的地形图,眸光柔和好似突破乌云的月辉,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某个地方,有个人正默默地保护她。 开堂公审是在三日后,青荷女扮男装之事,关系着春闱,又关系着欺君罔上之责,原本刑部的三堂会审直接展开在金銮殿上。 青荷跪在正中。文武百官端立两旁,他们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眼神冷冽地看着囚服女子,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花绝高坐金銮殿之上,慵懒地撑着头,淡淡一摆手“说。” 话一出口,百官声音瞬间嘈杂,乱成一团。 “侯爷,此女子欺君罔上,扰乱朝纲,罪无可赦!” “侯爷,历朝历代所设定的法规岂能容一个小女子挑衅!” “侯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随意改变哪还有规矩可言,希望您严惩啊!” “侯爷……” …… 一句句,一段段,层层罗列的‘罪状’被他们说的滔滔不绝,嘴皮子上下翻动,仿佛每多说的一个字都能够将青荷压死。 大臣上奏很热闹,花绝依然懒洋洋地微阖眼睛听着,直到朝堂近乎一半的人都发表了观点后,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还有呢。” 还有…… 大臣们低头纷纷相互侧目,煞是疑惑,这些罪状还不够么,一条条罗列下去依法处置,小丫头有十条命都不够砍的。 齐昭仅位于花绝下一层阶梯的台面上,仅仅一步之遥,却有着千差万别,他抬头看一眼身居高位的美艳男子,眉目闪过一丝阴冷和嘲讽,垂下眸,情绪又瞬间被掩埋消失不见。 他侧身一步,道“诸位请安静,本殿下有话要说。” 嗓音若珍珠落水,明明语调不高,却令在场者无不噤声。 齐昭道“本殿下明白诸位愤懑的心里,都是想整顿朝纲,本殿下亦是如此,可是还请诸位大臣想一想,欺君罔上,一个小小的女子若没有靠山,她会有这般作为吗?” “这……” 大臣们侧目纷纷低声交谈。 是啊,一个小小女子,还非官宦出身,竟然敢铤而走险,这背后若是没有大人物撑腰,她可能连去瀚澜书院的路都找不到。 一时间沉默,心底纷纷揣测,有些胆子稍大点儿的人悄悄抬头看大殿之上的绯月侯,红袍男人仍然闭目养神,一手撑着头,另一手缓慢且有规律地敲打扶手。 毫不关心,也毫不阻拦。 齐昭转身,朝花绝道“绯月侯对此,不知有什么看法。” 花绝淡淡道“随意。” 齐昭又侧头看向对面“六皇弟觉得呢。” 这天齐六皇子的存在感向来极低,朝堂上基本都是绯月侯和三皇子的明争暗斗,六皇子极少参与,连带他麾下那几个微乎其微的党派,也跟着默不作声,在一旁当哑巴。 现在徒然一问,大臣们齐齐侧目看向齐羽,惊讶地连礼仪都忘了。 齐羽回道“既然三皇兄问了,那臣弟也想说几句, 前内阁大学士晁笙,晁夫子建立瀚澜书院,招揽天下有志之学子,可从来没听说要分别什么男女,甚至,夫子起初为了求学岐黄之术,还拜过一位妇人为老师,学成后,夫子便把此番经历当作傲事,见人便说,还被史官记入卷册, 怎么,这才百年不到,诸位便忘了么。” 百官一时哑口无言。 齐昭却道“皇弟说得不错,晁夫子的这番经历本殿下确实有所耳闻,甚至还拜读过有关此一类的书册,不过,此事与今日之事有所不同, 夫子是为了求学拜师,而此女子却是女扮男装,隐瞒性别,欺君罔上,其中的罪责六皇弟不可能不知道,如此替她推脱,本殿下不禁有些好奇了……” 虽未挑明,却更有一番意味深长。 齐羽皱眉“皇兄慎言,便是针对我,也不能拿女子清誉开玩笑。” 齐昭一笑“我怎会针对皇弟,又怎会拿女子清誉开玩笑,我是有证据的。” 他一拍手,立即有小太监躬身跑出去,不过一会儿,带上来一个人。 “臣,柳元松,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金銮殿变菜市场? 齐昭一抬手,示意他起来,后又一指青荷,问道“身旁这女子你可认得,可是与你同窗的鹤青?” 柳元松看一眼青荷,急忙拱手道“殿下,她确实是鹤青,只不过……” “好了。”齐昭一摆手,制止了他的话不再继续往下说,又问道“你与她同窗将近一个月,这其间,可曾发现她是女子?” 柳元松摇头“不曾,每每熄灯前她都会离开一段时间,次日起的也很早……不过!殿下,她只是对喜好读书,渴求才学,并无欺君罔上,藐视王法之意,还请您明查!” 齐昭一笑“柳大人真是仁慈之心,金銮殿之上还想方设法为同窗开脱,不过,你先看看这个。” 他又一抬手,小太监躬身来到柳元松面前,拿出一封信纸放进他手中。 “这是刑部尚书在瀚澜书院你们同住的那间屋舍找到的,你看看是不是她的字迹,上面又写了什么。” 柳元松接过打开,看着上面的内容颇为疑惑“回……回殿下,这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她的……” 齐昭点头“念出来。” 柳元松很犹豫“这……不太好……” 齐昭道“无妨,你只管大胆念出来便是。” 大臣们纷纷看向他,虽是不知晓信封内容,但心里却揣测出几分不堪入耳的字眼。 柳元松拿着信,低声道“小麦二两,稻米二两,萝卜十文,清油一百六十文,外加大鹅一只,二百余文……” 这特么是什么玩意儿。 所有大臣的面容有些扭曲,总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要不然怎么会在金銮殿之上听见了菜市场的声音。 这里面,唯有掌管钱财的户部尚书听得最认真仔细,出错处立马指出,“哎哎,那猪肉是二十文一斤,前两天我家刚买的,你那二十五买贵了。” 柳元松又看了看“上面说,是和盐一起买的。” “哦,那没事了。” 果然是菜市场! 齐昭脸色有些发青,一挥袖子“够了!别读了!” 柳元松停住声,齐昭转头一找“薛择呢,好端端的证据,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众大臣闻声随即四处张望,发现从未缺席的刑部尚书今日居然没有上朝,这倒是奇怪了…… “呵呵。” 薄凉又低柔的轻笑声缓缓响起,众人看去。 花绝睁了眸子,颇有些趣味地道“今儿个好不容易摆上一场大戏,刑部尚书还缺了席,真真是遗憾。” 花!绝! 齐昭垂在袖下的手紧握,一定是他暗自动了什么手脚! 花绝慵懒地一眨眼,别随便赖人,这事儿还真是不是他做的。 他坐直身形,换另一只手撑脑袋“本侯今儿个瞧着,各位大人倒是生龙活虎,一个个能磨唧那么长时间,那本侯要的治水患之策,各位可是想出来了?” 大殿上,刚才吵得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安静。 齐羽站出来一步“侯爷,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现在有两件问题要解决,倒不如放在一起处置。” 花绝又微阖眸子“你来。” 齐羽道了一声‘是’,转身立在台子中央,他原本十二岁的年纪,小脸还带有青涩,未完全展开,可是往前一站,周身散发的气势丝毫不比底下纵横官场多年的老人差。 他道“既然各位大臣都说,青荷姑娘不是凭真才实学,而是靠裙带成榜首,那不妨在此比试一下,各位大臣出个治理之策,青荷姑娘出个治理之策,这样一看便是明了, 各位大臣,不会怕输给一个小女子,不敢应战。” 这一番话说的巧妙,避重就轻,言出青荷的错在女扮男装考学,并非欺君,提出比试,又断众大臣拒绝的后路,若是输了,便是堵住了悠悠众口,若是赢了,也不会到处叫嚣。 花绝扬唇,继续听下面的声音。 大殿一片寂静,齐羽左看看右瞧瞧,伸手指出一位大臣“这位大人,不妨你来说说。” 被齐羽指出的大臣,正是刚刚在大殿上吵嚷最厉害的人,他一看殿下指着自己,慌忙出列跪在大殿上“六殿下,臣……” “怎么,大人这是说不出来么?” “不不不,请容微臣考虑一番。” 额头上滑下冷汗,手指相互交错在一起扣着皮肉,那大臣紧蹙眉头,左思右想,徒然眼睛一亮,“回殿下的话,既然是水流湍急,向各处蔓延,那便将一些溪流要塞堵上便是,这样的话,水流便不会蔓延开。” 齐羽没有答话,只是又点了几个大臣,问了相同的问题。 那几个大臣纷纷出列跪拜,说的基本都是同意那位大臣的话。 最后,齐羽看向青荷“青荷姑娘觉得呢?” 青荷跪在地上,一直听着头顶上的人指指点点,肆意揣度,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很冤枉,很委屈,却没有哭出声。 她知道,就算是哭了,也不会有人来安慰她,只会将她看得更低。 一直在等最后的判决,却没想到会牵扯上水患这种毫无边际的事情上,再想起前两天小姐交给她的纸,一瞬间,她的眼眶瞬间通红, 还是有人牵念的。 青荷低着头,齐羽看不清她的神情,见迟迟不说话,又一动不动,有些蹙眉“青荷姑娘,你有在听吗?” “有……” “那你可有治理之策。” “有一个。” 青荷缓缓抬起头,双手交叠“南江山脉居多,水朝下流,若是单靠堵塞,很难长久,再加上流水湍急,一不小心便会丧失多人性命。 依民女之间,可以开通多条支流,将水流向四周蔓延,逐渐瓦解,这样,既可以解决水患,或许还可以帮百姓浇灌田地,不失一策。” 齐羽听后一笑,问朝堂众臣“你们觉得,这两个方法哪个更好?” 朝臣议论纷纷,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明显第二个方案更有效。 齐羽道“青荷姑娘,你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 青荷道“谢六殿下夸奖,不过,这其中还多亏了我家小姐的提点,若不然,依民女的本事,很难想到。” biu biu。biu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五花大绑 “所以呢。”齐昭眯着眼睛,忽然插嘴“就因为一个水患之策,便要抹杀掉她欺君罔上的罪名吗,若如此,那皇家的颜面又何在!” 齐羽转过身,淡紫金丝蟒蛇纹袍矜贵清雅,他肃穆而立,问道“敢问皇兄,你是想惩罚一个能够为江山社稷出谋划策的女子,还是想惩罚一个问而不知只会推脱的臣子。” 齐昭瞬间哽住了,这个问题早已不在‘男女’,而是‘是否有用’,若是他一再否决,就会落得个偏见的名头。 “别吵了。”花绝淡淡一挥手,打断了明枪暗箭的话锋。 大臣们纷纷低头不语,想着,绯月侯要怎么审判这个女子。虽然底下说来说去,但归根结底,决定权还是在绯月侯手上。 花绝起身,猩红的袍子用银线勾勒着祥瑞麒麟,他立在最高处,垂眸俯视一干人等,“青荷欺上瞒下是真,出谋献策也是真,那便将功补过,送去南江治水,治好了,便原封不动,该在哪还在哪,治不好,就回去老老实实伺候你家小姐。” 这惩罚聊胜于无,治好了还是朝廷正三品命官,治不好也不会丢命,顶多摘下官帽,又变回丫环,与从前无二。 可又一寻思,这人去的乃是南江,水患肆虐,有没有命都尚不知晓,更别提当不当官儿。 大臣们思绪万千,对这个提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意见,都默认下去。 “哦,对了。”花绝转身一步本想下了台阶,又似徒然想起什么,他伸出食指随意点了点底下空缺位置“今儿个商讨大事,刑部尚书竟然无故缺席,着实是目中无人了,这南江他也去,不过本侯念在他年老体衰,就让他儿子尽尽孝。” 这不是要去尽孝, 这个要让薛择绝后啊…… 众大臣一把冷汗流下,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唯唯诺诺道声‘是’。 花绝满意地走下盘龙金理的台阶,一出门栏就看见弯腰侍奉在旁的李公公。 “就你,她人呢?” “小姐没有进宫,估摸还在处理事情。” “呵呵,什么处理事情,那丫头必定玩疯了,罢了,等着。” 正如花绝所说,他在上朝时,某些人简直快无法无天了。 她一张张翻看手里的宣纸,还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我的天,这张怎么写的这么肉麻。” “咦,什么岁月蓉蓉,相知相伴,情也相思,梦也相思,好冷。” “这上面的唇印子是画出来的还是亲上去的,薛尚书,你该不会抹口脂了!” …… 薛择被困住手脚五花大绑扔在犄角旮旯,鬼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一大早刚从美妾的温柔乡里转醒要去上朝,唤一声小厮结果脑后当头一棒,再睁开眼,自己就捆在一旁,床榻上的小妾一直睡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看着一直敲打桌面看信封的人,她身上披着同样颜色的披风,遮住脸,看不见面容,唯有微微展露的身段能勉强猜测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可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却是今日要弹劾鹤青的重要凭证,若是被毁,他如何弃暗投明归属于三殿下的麾下,眼看日头马上便要破晓,再不走,上朝该来不及了。 “呜呜呜”薛择又喊了几声,不是不想说话,他的嘴巴被布条堵着,实在说不出来。 那还在看情书的少女听见一番吵闹,抬头一瞧,尚书大人左扭右扭,跟个蚯蚓一样来回乱晃,喉咙发出怪音,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她抬手一挥,薛择便看见一直站在白袍少女旁的黑衣女子,走过来扯掉嘴里的布条。 “袭击朝廷命官乃死罪,你可知我是谁!”嘴里东西一消失,薛择大声质问,他希望声音能传到门外看守的小厮耳朵里,好麻溜地赶紧找救兵抓这两个贼子。 “我当然知道。”少女悠扬地嗓音里满含了笑意“我不仅知道你是谁,我还知道你儿子是谁。”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有歧义呢。 薛择一哽,他总不能说‘明知道我儿子是谁,还不快把我放了,小心我儿子收拾你’之类的话,上一次找人撑腰,还是自己当儿子的时候。 “薛大人也别等门外小厮找人了,我既然敢闯,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桌面上的灼灼火光若豆粒般大小,少女纤细的手指捏着宣纸微微一碰,火苗立即肆意席卷向上,迅速吞噬掉那几张情意绵绵的‘情书’。 薛择有一瞬间瞳孔炸裂,那是能够让薛家平步青云的重物啊。 看着被火舌肆虐最后落地成灰的残渣,薛择那飞黄腾达的念想也逐渐沉落谷底,心一沉,脑子便有了几分活络。 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你是姜好,姜小姐。”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有谁会为一个官奴出身的黄毛丫头来以身犯险,除了主子姜家,他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不错,脑子还算有几分清醒,就是太慢了些。” 被点破了,姜好也没有慌乱,施施然摘掉戴在头上的披风帽,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她右肘支在桌面上,托着下颚“好久不见,尚书大人。” 薛择目光一冷“安老将军向来仁义忠孝着称,没想到教养出来的孙女,竟是如此不知羞耻之辈,老夫真是见识了。” 姜好也扬起冷笑“抬举,相比薛少爷打家劫舍,偷鸡摸狗,本小姐自是不敢恭维,不过,要说到仁义……” 她的眼里含有嘲讽“是尚书大人先不仁,又何苦跟我谈义字呢。” 薛择“哼!当初你来找我支持齐羽,分明是威胁,老夫如今想要投靠正主,哪里有不仁之举。” 姜好道“不错,本小姐承认当初拉拢是依靠着威胁,如今薛大人想要换主,本小姐自然没有什么怨言,不过,我也总不能留一个一心想要我死的人在身边。 朝堂上没有朋友,只要利益,既然我们道不同,那么本小姐堵了你的路来搭我的桥,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不是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些话可都不是白说的。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墙头草 薛择沉默了,他觉得跟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讨论什么局势争端有些别扭,可更别捏的,一个未经历过尔虞我诈,备受家人保护的小丫头会将朝堂形势看得如此透彻。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现在的选择。 薛择想着眼前的形势,不再说话,姜好也颇为无聊,不打算继续待下去,那些能够暗指青荷与齐羽暗通款曲,内有私情的信件纸张全部都销毁了。 现在这个时辰,早朝也应该开始了。 她缓缓起身,暗十五跟在她身后。 “等一下。”薛择喊住了她们。 姜好疑惑地回头。 “我们可以再谈谈。”薛择的语气明显舒缓许多,他就不是什么一心护主,忠贞不二的人,屹立朝堂多年,听风声总来回摆动不定,便是俗称的墙头草。 他之前那么信誓旦旦选择齐昭,无非是看着六皇子齐羽年龄尚小,麾下朝臣也屈指可数,难成什么大器。 三皇子齐昭背后虽没有母族支持,可自从二皇子齐修倒台后,齐昭的呼声便越发大了,丞相府那边也不知为何没有任何动静,沉寂如一汪死水。 他就觉得,自己成为朝中元老的机会来了。 只要他能帮三皇子铲除异己,顺利登基,何愁薛家不能光宗耀祖。 只是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小小的女子祸害成这样…… 如果说六皇子身边都是深藏不露的人,那他又何苦找罪受。 瞧,墙头草最大的优点,便是能及时看见形势的变化,和自己的不足,会及时止损。 还特别有自知之明。 薛择看着姜好,继续道“人老了,脑子糊涂,被奸人撺掇几句,便听信谗言,想弃了六殿下,投奔三殿下,现在被姜侄女一语点破,恍然如梦初醒,做了错事,悔不当初啊。” 他悔恨似地狠狠摇了两下头。 姜好挑起柳叶弯眉,颇有趣味道“尚书大人徒然这般客气,我还真有些不习惯,您应该拿出刚才我烧图纸之时,想要砍了我脑袋的架势。” 薛择一顿,随后一叹“说是准备,可我到底也在犹豫,姜侄女刚刚便是不烧,我也未必拿得出手。” 这话说的可真讨巧,如今信纸已毁,到底拿不拿出手又有谁知道。 姜好走几步,来到薛择面前缓缓蹲下身与其平视“薛伯父不愧是游走官场的老前辈,这些话说的,我竟半分错都挑不出来。” 薛择道“何苦挑错,句句属实。” “那你觉得我信么。” 姜好很平淡,平淡到根本看不出现在神情究竟是喜是怒,是悲是愤。 薛择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是在诓人,还是真不信。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区区一个小丫头洞察力再强,本事再大,对人情世故也不可能在十几年之内便看得透彻。 这话确实不假,‘人情世故’这四个字用一生去探究都未必能看透。 可他唯一的错误,便是将姜好当作普通小姑娘对待,万万没想到,她还能有个前世记忆。 再蠢的人,经过一世冷暖,也该知道,要多长几根倒刺了。 薛择叹一气“姜侄女何必拿话诓我,在你还襁褓之时,一见我便咯咯直笑,连安老将军都讲,你与薛家有缘,要不是我那儿子太不争气,咱们早为亲家。” 啊…… 那还真是感谢你不教育儿子之恩。 薛择所说的画面姜好是想都不敢想,这一头冷水泼下她连对峙的兴趣都没了。 缓缓起身,她略微抻拽下衣服上的褶皱“薛大人还是别说了,若不然你可能没命的更快,这不是讽刺,是提示。” 即使背对,她也感觉到了来自暗十五身上逐渐浓郁的凶煞之气,更别说身为目标的薛择。 薛择这次很听话,没有再言语。 姜好又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能被一根火腿就牵着走的,这不要也罢。”她转过身,“哦对了,薛伯父不必着急,这绳子迟早有人来解。” 她们推门离开,薛择看着空房暗暗思索,自己是不是被骂了。 姜好走出去,却也没有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 天上的黑云很浓重,连月牙都隐没了透不出一丝光,但这是黎明之前,很快,太阳便会升上,早朝那边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她一转头“通知了么。” 暗十五点头“是的,估摸马上就要到了。” 话头刚落,院落外的小道上,一道粉纱蝴蝶叠叶裙的身影,提着灯笼疾步跑来。 是薛盼儿。 姜好将她引来,但根本没打算见她,一拽旁边的暗十五,立即被带到左后方的大榕树上,躲在密叶下,看着她。 薛盼儿一推门进了房间,眼睛一扫便高呼“人呢?她人呢!” 薛择看见大门被推开,进来的还是自己女儿,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从没觉得薛盼儿像现在这般可爱。 可马上,他又发现了不对,薛盼儿里屋外屋来回狂走,眼睛不停四处打量像疯魔一样在寻找什么东西,又或是什么人。 她披着淡粉的披风,跟之前的姜好一样根本不露脸,更甚,连双手和一点头发丝都不露。 这样的薛盼儿,让薛择心底有些发毛。 他打消了呼唤的念头,可并不代表薛盼儿不会发现他。 她一瞧见薛择,立马扑过去“爹!你看见了对不对!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快点告诉我!” 薛择被薛盼儿抓住领子来回摇晃,后背磕在木板子上有些疼,可还是强耐下性子问“盼儿,你在说什么,你要说清楚你要找谁,爹才能告诉你对不对?” “还能是谁……”薛盼儿声音满是颤抖“姜好啊,那个贱人!” 薛择一愣,继续耐着性子问“姜好,姜好怎么了?”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先把东西给我,你快点把东西给我!” 薛择更愣“什么东西?” “你别装!解药……治我病的解药啊!” 薛盼儿简直快疯了,哪怕吃了姜好给的药也没有太大缓解,皮肤上又痒又痛,还不能抓挠,更不能受风,要不然一爪子下去指甲上全是细小的血丝。 biu biu。biu 第一百四十五章 疯了 她从小到大,最注重的就是自己的这张脸,精心呵护,从不受半点风雨,现在左一痕,右一道,她怎么能受得了。 “爹……”薛盼儿捏着薛择的衣领子,低下头,声音满是哽咽“我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平时偏心也就算了,可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薛择眉目瞬间一凌“你糊嘬些什么,那是你亲弟弟,谦让一下怎么能叫偏心。” 有些事情不能戳破,要不然会直捅心窝子。 薛盼儿已经不想再磨唧那些旧事了,没意思,她现在就想拿到解药治好脸。 “快!把药给我!”她直接上手翻腾薛择的衣衫,因为薛择是被姜好从温柔乡扒出来的,身上只穿了件淡薄的里衣,这么一折腾,微微露出些胸膛。 “孽女,滚开!” 薛择虽是被绑住手脚,可毕竟是成年男子,薛盼儿又离得近,他用肩膀狠狠一撞,薛盼儿立即被撞倒在地上。 “孽女,你……你!” 他脸色铁青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随意扒男子衣服,他怎么会教养出如何不知羞耻的女儿!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薛盼儿半趴地上,低低地笑了,最开始是喉咙里发出的喑哑,声音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仰起头放声大笑。 疯了, 真的是疯了。 薛择用一种另类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她起身,看着她抬头,看着那张宛如地狱恶鬼的脸,一条条血丝像小细虫儿般布满脸上,眼角泛起青黑,狰狞又颓废。 “盼……盼儿,你……” 薛择声音有些发颤。 “爹,我丑吗?”薛盼儿直勾勾地盯着他,白多黑少的瞳孔显得有些可怖“很丑对不对,你知道吗,为了这张脸我花费多少心血,为了拿到一盒胭脂膏,阿谀奉承得自己都恶心,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你为什么非要惹她!”拿起旁边青花瓷瓶,薛盼儿一甩砸了下去“为什么要把青荷的事搞那么大,为了给薛勃报仇凭什么要将我拉进去,他的委屈是委屈,难道我的委屈就要往肚子里咽吗!” 瓷器破碎地冰冷声音夹杂爆发地怒吼。 姜好隐没树叶子里看着远处听见动静,提灯笼跑来的家丁,他们进了房间,立马一片杂乱。 说什么‘小姐疯了要杀老爷’、“快去找大夫,老爷流了很多血”、‘大少爷在哪儿,快去找大少爷过来’等等。 “好了,走。” 姜好拍了拍暗十五肩膀,暗十五环住她的腰一抬带下了树。 主子有事,做仆人的自然乱了阵脚,她们混杂在人群里出了府邸,竟无一人察觉到异样。 “小姐,这样可以吗?” 暗十五还是觉着一剑下去斩草除根,所有事情一了百了来的实在。 姜好道“薛盼儿疯了,薛择被砸的头破血流也不知是死是活,薛勃又是个不中用的。 现在,整个薛家差不多要完了,扔着不管就可以,若是再多插手,很有可能寻着由头联系到我们身上。” 青荷的事近在眼前,做得太过容易发现端倪。 暗十五点点头“小姐,你现在打算去哪儿,瞧时辰快要下朝了,可要进宫见侯爷?” 姜好摇摇头“不着急。” 进了宫可就走不了了。 南江水患迫在眉睫,既然定好了人,自然即刻出发。 青荷还是原先赶考之时的男装青衫,头发高束马尾利落又爽快,她上马车,一撩帘,意外地看见了优雅品茶的白袍少女。 她一惊,下意识回头张望,一排排士兵整装待发,好似无人发现马车里徒然多出个人。 青荷撂下帘,走进去,一脸疑惑道“小姐,你怎么进来了?” 前去治水除了解决方案,最重要的便是粮食、布匹、钱财这些物资,因此,这次行程所带之人都是精兵强将,不可能没有发现多个小姑娘。 “偷溜进来的。” 姜好左手托着下颚,一挑精致的眉。 此次带队的赵指挥官正巧是以前在舅父手底下做事的老将,因一次战役中大腿受了伤,留下病根,便不能再上沙场,只做个维护京师秩序的领军。 为了混进队伍,她可是软磨硬泡了好久,终才勉强答应跟着队伍同去。 “胡闹!”青荷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同小姐这般说话,但心里的火气就是蹭蹭上升,怎么都止不住。 水患乃天灾,此行必是凶险异常。 虽说多个人多份儿力量,可她并不希望小姐前去涉险,若是出现什么状况,别说侯爷,她都未必能原谅自己。 姜好被吼了一嗓子也不恼,摇晃瓷杯,吹着茶沫,缓缓道“好啦,你家小姐又不是那个被风一吹就倒的菟丝花,不必这般处处小心。 再者说,多个人多份儿力,我对南江也有研究。你那图纸还是我画的,忘了吗。” 青荷被说一噎,确实如此,若不是小姐的地形图作提点,她也未必能从大殿上想出解决法子,可是…… 她还是有点不甘心。 “十五呢,侯爷呢,他们答应了吗。” 姜好悠悠一笑“花花不知道,他若知道了我便走不了了,至于小十五……” 她抬手一指车帘,与此同时,暗十五那张略带忧郁的脸从帘子后露出来。 她被威胁了,小姐言明,若是敢跑出找侯爷打小报告,她就自己去南江谁都不带,到那时看怎么交差。 还能怎么看…… 刨坟看呗…… 姜好放下茶杯,眉梢笑弯成月牙“事已至此,你俩也别愁眉苦脸了,小十五,告诉伯伯一声,人已到齐,可以出发了。” 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京师,可还没走多远,又停下了。 一个小兵跑来“启禀鹤大人,有人要见你。” 虽说青荷恢复了女儿身,可出行在外,手下人还是管她叫鹤大人。 青荷疑惑,不自觉看了一眼姜好。 姜好翻动此次救援的物资数目,头也没抬,缓缓道“去看看故人,或许,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会再见 青荷心里一动,有了几分猜想,她下了马车,走到队伍最前面,果不其然看见了肩挎包袱,手牵马匹的柳元松。 他换回了原先的补丁灰袍,长发用粗布全部挽住于头顶结一个髻。 他看见青荷,一袭素雅简便的青竹广袍,脊背笔挺似松,眉目淡然若画,就如他们的初见。 可惜啊…… 初见时有多欢愉,现在便有多悲凉, 又或许,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感觉, 毕竟她的身边,本就不需要有他。 柳元松自嘲地低笑两声,摇摇头,他双手相交恭恭敬敬地一弯腰“草民柳元松,拜见大人。” 一声‘大人’,便隔断了所有的前尘过往,还有那一丝堪堪能维系两人情义的恩怨。 青荷眼神颇为复杂,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着同窗友人到如今形同陌路,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柳兄不必如此,起来。” “谢大人。”柳元松依然恭恭敬敬,直起身,两人相视却而无言。 气氛有些凝重,青荷竟有些拘谨,她左右看看,寻了个话题“我瞧柳兄背了个包袱,这是打算去哪儿?” 柳元松道“是,我辞官了。” 青荷一惊“为何?” 柳元松道“我发现,我并不适合官场,那些暗语听不懂,玄机看不透,在上面,我只能被任其宰割,毫无还手之力,而且……” 他轻微瞧一眼青荷,经过那些事,他已经无颜出现在她面前了。 “其实回去也好。”他继续道“双亲年岁已高,父亲腿脚不好,整日瘸拐地走,母亲每天下地干活,连腰都直不起来,本想着及第后接他们二老进京,现在一瞧,呵……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一回事。” 青荷轻声道“没了官职,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柳元松道“虽说没做几天官,但发下来的俸禄足够我侍奉双亲养老送终,至于我,做个教书先生也是可以的,你……呵,没事。” 他本想说一句‘你别担心’,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十分矫情,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担心’的地步。 青荷道“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传书给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必会帮你的。” 柳元松望着对面素雅的青衣女子,隐藏袍袖中的手紧握,好像下了某种决心。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距离心爱女子越来越近,却又清楚知道她不属于自己,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 直到他们二人相距一步之遥时,才缓缓停住。 不是不想继续走下去,而是这一步,是他们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 柳元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平安符,举到她面前,轻声道“你要去南江了,那个地方洪水肆虐,你要小心。 这个……是我从菩萨那里求取的平安符,你若不嫌弃,就收下,若是不喜,不收也无妨。” 小巧的平安符随着风摇晃几下,明亮的淡红似是某个热切的,却又毫无结果的心意。 青荷接过拿在手里,说道“多谢,我很喜欢。” 柳元松闻言扬唇一笑,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可刚刚一抬,又蜷缩手指垂下了。 他后退两步,朝着青荷再一次深施一礼“鹤兄,保重。” 青荷同样回礼“柳兄,珍重。” 两两相拜,断了恩怨, 此去一别,千山万水,你我,不会再见了…… 这一小段插曲并没有影响行军速度。 逐渐向南,天色越是阴暗。 刚刚还晴空万里,不大一会儿便乌云密布,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土地被雨水冲刷异常泥泞,车轱辘陷进去必须有人后推,前面马拽,才有可能向前移动一寸。 姜好举着绫罗伞下了马车,她决定弃车,徒步或是骑马继续南下,人好说,可是后面的粮食与布匹却不行,这些物件儿最怕水,现在虽拿东西盖着,但若是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 她逆风走到指挥官面前,刚一张嘴便灌了满嘴风,侧头喘气,道“赵伯伯,此地离外祖他们管辖的村镇还有多远?” 赵指挥道“大概还有四十里,怎么了?” 四十里,骑马的话半个时辰应该足够了。 姜好道“赵伯伯,我们不能干等着,这样行军太慢,我打算先去找外祖,让他们多派些人手来一起运送,要不然这么大的雨,什么时候才能送过去。” 赵指挥点头“可以,我多派些人手跟你一起去。” 姜好摇头“不用,让他们运货,我带两个人便足够了。”她一转头,“十五,荷儿,跟我走。” 她们分别上了一匹马,赵指挥还是很担心,三个小丫头单独行动,身边没个人保护,这能行吗…… “真的不用再跟两个人?” “不用。” 姜好接过小兵递来的马缰绳,一甩长鞭,离去。 逆风前行,就像用刀在脸上划口子,眸子里落了雨,刺激的生疼,眼前不自觉蒙上一层白雾,姜好抬袖子随意一擦,继续前行。 很快便到了临近的村子,雨小了一些,但还淅淅沥沥地下。 农田被潮水覆盖,唯露出萎蔫腐烂的苗子。 茅草房塌陷颓败,有几棵大树根部断裂,倒在一边。 可出乎意料,这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什么人,也没有趁天灾打家劫舍的土匪。 想来也是,外祖在此,他不会让乡里百姓受到伤害。 她们一直策马扬鞭进了小镇,小镇的大门开着,道路空旷无人,只是马蹄子声飞扬的时候,两旁阁楼都会忽地打开窗户。 姜好伸手平放眼睛前,像个小伞挡住落下的雨,向上看,探头的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其中还有几个小孩,面含忧愁,瞧见她们无不一愣。 “姑娘,你们还在外面做什么,快点进来躲雨!”有妇人喊“外面草房都塌了,也住不了人,你就算担心自个儿男人也不能在外面干等着,再说了,就咱们这样的身板子去了也没用。” 姜好一愣“大嫂,那人都去哪儿了?” 那妇人也一愣“你不知道吗,都去菱山那边挖坑堵水去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特么想跑? 挖坑?堵水? 这好像是两种方法。 难道先有人想出了疏通之策? 姜好高喊“谢了大嫂。再问一句,府衙在哪儿?” 那妇人一指“前方拐个弯便是了,你去那里做什么,还没到施粥的时候。” 她没想着吃…… 姜好有些尴尬地摆摆手,没有答话,一策马,那府衙方向而去。 府衙的门大开着,也没有什么官兵看守。 她直接冲进正厅发现没有人,只能在大宅子里绕来绕去,结果来个仆从都没见到,过了一条走廊,听见不远处有沙沙树叶响,和细微的人声。 “你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嘘!姑奶奶你可小点声,要是被人听见可麻烦了。” “切,那群人都出去治水了,哪还有闲心管我们。” “是是是,那你也小点声。” …… 姜好听得直蹙眉,她绕过白壁宫门一看,便见高有三米的墙头上坐着一个女人,满身珠光宝气,脖子,手腕,挂着一圈又一圈华贵漂亮的链子,腰间玉佩也是一个接一个,不嫌累赘,就怕别人不知道她到底富有。 底下有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他身上倒是没穿金戴银,恨不得压死自己,不过那一身蔚蓝官服,倒是挺醒目的。 “哎,你看着点,这里是碎银,千万别撒了。” “知道,知道。” “还有这个,这些是银票,别沾水。” “哎呀,都说知道了。” 呵、呵呵…… 想跑是么。 姜好嘴角勾起个阴冷的弧度,狠狠地拍两下手,又高喊一声‘小十五’。 那两位正聚精会神地搬运东西,忽听这么一嗓子,吓得手里包袱没接稳,里面银两撒了一地。 官服胖子气的刚想吼一句‘谁啊’,眼前便掠过一道黑影,那个黑影二话不说直接伸出一脚踹在他的腹部,官服胖子仰面一翻,‘咕噜’地滚到一边。 墙上女人还没来得及惊呼,被人一把抓过裙摆摔下去。 姜好走过去,看着躺在地上哎呀乱叫的两个人,微微一笑“初次见面,未带薄礼,便教教两位怎么做人,不必感谢。” 官服胖子嚷道“大胆,你可知我是谁!本官可是当地县令,高蟹。你敢打我……我、我我杀了你信不信!” 姜好冷眼看着他,未答话,反问道“你现在府中还有多少兵马?” 高蟹一愣,本想吼一句‘关你什么事儿’,可不知何时,脖颈处猛地架上一把利剑。 “还还还……还有五百人,再……再加上外面那几个,足足有八百人。” 姜好道“你的县令牌子给我。” 高蟹很犹豫,一会儿出城过关口还可能需要这枚令牌,这要是给了…… 他脖颈被划出一道伤口。 “给给给给给!”他双手奉上。 姜好把令牌转交青荷,道“外祖那边正治理水患,恐怕也腾不开多少人手,你拿这块令牌,能调动多少人便调动多少人,全去支援赵伯伯,速度要快。” “是。”青荷接过走了。 好歹当过官儿,高蟹听两耳朵便发觉了事情的不对,他重新打量起身着白披风的少女,心底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嘴唇有些颤抖。 “这……这位姑娘。”他咽一下口水,声音里不自觉带有奉承之意“刚才那位大人是……” 姜好一笑“她呀,是来支援本次水患的朝廷命官,京师来的。” 高蟹咽口水的声音更大了,“那……那您是……” 姜好又一笑“我呀,比她低那么一点,没什么封号和官衔……” 高蟹长吁一口气。 “只不过是安老将军的外孙女而已。” “咳咳咳!” 高蟹只觉得天都塌了,这是要亡他! 姜好捡起地上的白银,掂量了几下“好了,高大人,现在我有空了,咱们就来好好聊聊你们二人爬墙之事。” 正厅点起灯火,姜好坐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端起热茶吹一口白气,轻抿一口。 “小……小姐。” 高蟹和他夫人韩氏,纷纷跪在大厅中间,局促不安地看着悠闲惬意地名门小姐。 “这……这茶是本地自产的,虽然比不过京师的香茶茗品,但却是最纯正的,您尝着,还行吗?” 姜好拨动茶面“本小姐刚进来之时,瞧满园空空,没有一人,还以为都去治水了呢,没成想反是被高大人叫走了。不过想来也是,有这么顶级泡茶手艺的仆从,不带走,怪可惜的。” “哎呦,小姐。”高蟹愁苦着脸,说道“南江水患,身为父母官,我也是心急,几宿几宿睡不好,您瞧瞧,我这下眼皮都青了。都怪这臭婆娘,要不是她嚷嚷着要走,我是绝不会做此等事。” 韩氏夫人一听,眉头都扭到一起了。 这提议貌似是他先想出来的。 刚想要反驳,她立马瞧见了高蟹挤眉弄眼,明白,这是要唱双簧 “是……”韩氏说道“妾身就是觉得,既然这里水患,治也治不好,那干脆到别的地方去,等我们找好地儿,也会来接乡亲们的,总不能大家……”一起死。 高蟹“妇人之仁,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听你的话,落下乡亲们不管,我便是活了,又有何颜面。”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两个人配合起来,还当真是天衣无缝。 等他们二人吵完了,姜好慢悠悠开口道“所以你们是说,本小姐冤枉你们了。” “不不不,不冤枉。”高蟹马上道“能被小姐教训是我们的福气。” 姜好嘲讽地一抬眼“本小姐本不想再说,不过你们既然称之福气,那便多听两句。” 高蟹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寻思自己怎么这么多嘴,可表面上还是道“您讲。” “我刚来时,听说府衙门口会施粥,对么。” “对对对,因为大雨瓢泼,很多庄稼,稻米,还有一直储存的粮食都被毁了,我怕乡民们受苦,便在府衙门口广施布粥。” “哦,我说呢,高大人刚才离开不光带走了银两,什么米啊面啊,衣服,被褥,甚至连碗筷都收走了,原来,没有存粮,是会吃苦的呀。” 。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这位能人异士你认识 高蟹一愣“小、小姐……” “闭嘴!”姜好砰地一拍桌子,手里的茶杯更是直接摔在他们面前“真以为我好骗,现在整个南江村镇都在依靠府衙仅有的粮食过活,你们可好,全部搬走,一丝不剩,这是打算让谁死! 既然这么怕,那本小姐给你们个提议,在走之前将官帽下的玩意儿留下,省得再招祸患!” 高蟹和韩氏不停地磕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怎么回事?” 安老披着斗笠,大跨步迈进屋内,一瞧见了高坐太师椅上的姜好,愣了一瞬“小好,你怎么在这儿?” 姜好起身,让出位子给安老坐下,又重新拿起杯子倒了茶,规矩地放在安老面前,道“我来帮外祖治理水患呀。” “胡闹!”安老拿起茶才吹一口白气,听了她的话又迅速撂下“治水乃大事,岂是你们小孩子能瞎掺和的,回去,回去!” 姜好端起茶杯又放回安老手中“外祖别生气,我只是担心您,而且,来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赵伯伯他们正在运送粮食,估摸很快便到了。” “朝廷派人运粮!”安老一下子抓住关键“好,只要粮食足够,大伙儿便能支撑到成功的时候。” 他又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他们怎么回事?” 姜好瞟了一下这俩夫妻,眼神划过冷冽,高蟹和韩氏二人立马被吓得一激灵,僵直身板不敢说话。 “无事,他们就是想表表忠心。”她声音清淡“身为父母官,若是水患治理不好,他们便以死谢罪。” 最后四个字被咬的极重,暗含某种警告。 高蟹自然是听得出来的,急忙叩首“是是是!小姐说的没错,下官若是治理不好水患,就以……以死谢罪。” 安老看看自己的宝贝孙女,又瞧瞧附和的人,胡须一捻,马上明白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刚进府邸宅院时发现人去楼空,还以为当地的官员卷铺盖跑了。 这人跑了倒无所谓,就是怕把粮食带走, 现在水患肆虐,仅靠府衙每年收缴所留存下来的米面过活,要是再连这点东西都没了,那绝对是等死的命。 千思百转,安老叹了一声,却没有追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只是道“热锅,这个时辰,百姓和将士们都该饿了。” 袅袅炊烟升起。 一排排老弱妇孺撑着伞,来府衙前领取米粥。 姜好用勺子搅动着大铁锅里的米粥,呈上一碗递给佝偻脊背的老人。 难民一个接一个领取米粥,姜好转头,看着安老和刚刚押运货物赶来的指挥官说话。 “你帮我一下。”她把大勺子递给旁边的青荷,自己则端起两碗粥,暗十五替她撑起伞,一同走过去。 赵指挥“……路上便是这些,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这雨一直下,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意思。” 安老“可不是,连个喘息功夫都没有,这两天还小些,进度加快了不少。” 他们二人低声探讨,并没有令身后吃粥的老百姓听见。 “外祖,赵伯伯。”姜好端着两碗粥来到他们面前“都忙了一天了,吃些东西。” 安老和赵指挥接过铁盘里端放的碗,赵指挥看着姜好,一指笑道“这丫头,不愧是安家人,那么大的雨,那么泥泞的路,骑上马说走就走,丝毫不含糊,有虎门将女的风范。” 安老哈哈一笑“什么虎门将女,她就是淘气,这些本事都是淘出来的。” 姜好在旁边笑着听。安老他们喝下一碗米粥暖了胃,一挥手直接号令起倚靠墙角休息的将领,立刻要重回水患处治理。 “外祖,我也去。”她道。 安老皱眉“你一个小女娃娃添什么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 姜好道“我在京师时查阅了许多书卷,了解南江这一带的地形山势,外祖放心,我不会添乱的。” 安老与赵指挥对视一眼,沉默半晌,缓缓道“好,不过,万事小心。” 他们一行爬上山,道路泥泞陡峭,一脚下去几乎陷进大半。 来来往往的男人扛着大粗树干,用斧头锤子敲进泥泞里或者直接横扔进河流里。 姜好看着,说道“外祖,光是堵塞未必有用,可用支流疏通,将大河干分裂开来,这样会更有用。” 安老一指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你看那儿。” 姜好顺着方向望去,泥泞的深沟里,正有几个人用铲子挖土,倔出一堆又一堆的泥沙,往上扔。 安老道“你说的这个办法早就有一个人提出了,若不然光等朝堂那些人,还不知要猴年马月。” 姜好诧异“谁?” 安老神秘一笑“这个人,你认识。” 认识? 姜好思索半晌,也想不出自己身边有哪位奇人异士能够悄无声息敢在他们之前来到南江,还提出了疏通之策。 说着话,他们走到一处山崖下,滚滚河水奔腾,混杂泥土,卷起一波又一波骇浪。 “老将军。”卷起裤腿的粗壮男人跑过来“有一条河道被堵了,您快去看看!” 安老闻言立即跑过去,只见在大河流域里倒塌了一棵树,这棵树粗壮厚实,正巧堵在了主流和支流的交汇处。 水过不来,树冲不开,这怎么引流。 大伙儿犯愁。 安老细细端详一会儿,手一伸“拿根绳子来。” 有人闻声递给。 安老接过,一跃身跳进水里,众人惊呼,安老将绳子一甩,越过大树一端,张指挥见状,跃下大树另一侧,拽过绳索,挖掘几下泥土,又把绳子送过去。 这样来回几下,绳子早已在大树上系了个扣。 安老又拽了拽绳子,确认不会松动,高喊“拉!” 十几个人扯住另一头,用力向后拽。 姜好跟在后面,也一起用力。 大树渐渐松动,一点点向上移。 水流一点点流淌过去,直到大树被完全拉开。 可是,人们忽略了一点,空隙越大,水流向旁边奔涌的速度也越快。 biu biu。biu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他乡遇故友 河水冲击,张指挥手疾眼快瞬间抓住旁边凸起的石头。 可安老还泡在水里,周围没个能抓的物件儿,水流一冲,身躯直接向前倾斜,他下意识地伸手胡乱摇晃,却不成想握住一只小巧细嫩的手掌。 姜好也没想到自己能跑这么快,在大树彻底移开的瞬间,她立即飞奔到河沿边,一个扑身抓住安老的手腕。 她的身子也被带着移动,随即半跪起身,用膝盖摩擦地面,缓解速度。 很快,有人过来帮她,一起把安老拽上。 安老头发凌乱地喘几下粗气,又咳嗽出几口水,问道“丫头,你没事?” 姜好摇头“没事。” 她又侧头,看见赵指挥也被几个乡民救起,这才舒了口气。想要直起身往后退,膝盖稍稍伸直,她便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安老很快发现她的异常,伸手扶住她,皱眉道“是不是伤到哪儿了?” 姜好安慰道“没事,可能刚才用膝盖杵地,擦破了些皮,上点药便好。” “那赶紧去。”后面有几个乡民齐齐道“东边有个小棚子,是专门休息疗养的地方,小姑娘赶紧先去上药。” 姜好点点头,跟着一个领路的乡民过去。 虽说是小棚子,可也不过是用几个粗木头和一块破布简单支起来的。 在里面也就头上不淋雨,但周围的风依然吹得很猛烈。 姜好随意坐一块石头上,她先抬头左右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看向这里,便伸手撩开裙摆,里裤的膝盖位置露出一大片暗红印记,看来伤得不轻。 暗十五单膝跪在姜好面前,两手用力一撕,便撕出一道口子,露出狰狞的皮肤。 她又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打开,小心翼翼地撒上去。 “嘶……” 姜好倒吸一口凉气,皱了皱眉,握着手不再发出声响。 上药完毕,需要用纱布包裹,可这里除了土,就是泥,没有什么正经东西。 暗十五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抓住衣摆要扯。 “用这个。” 一只攥有干布条的手伸过来。 姜好看去,粗布袍,儒雅衣,眉目之中闲静淡雅的书卷气溢于言表——是慕锦成。 她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慕锦成未答,只是淡淡道“先治伤,受了风更不易好。” 暗十五看了姜好一眼,见她点头,接过布条缠绕伤口。 慕锦成在旁边席地而坐,如今,他脱下了教书先生的淡蓝广袍,换上与乡民相同的粗布麻衫,头上也不戴巾帽,只用一根短木当簪子,挽起部分头发。 同为书生,他与柳元松却又不同,柳元松若是背诵诗文,讲解文字可以头头是道,但到底透露出一种古板生硬,所有内容都只在一个圈里,出了这个圈,便什么也不懂。 可慕锦成不是,他身上散发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就好似于天地间静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闲人雅士。 姜好静静看他一会儿,转头又问道“你怎么来了?晁夫子呢,近来可好?” 慕锦成垂下眼睛,平淡道“夫子他故去了。” 什么?! 姜好一惊。 “三个月前,齐羽和青荷离开没多久,便故去了。”慕锦成淡淡道“他老人家这一生虽是隐居山林,可心里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天齐百姓,想寻个明君,如今教导了齐羽,而后撒手人寰,想必也是了却一撞心愿。” 姜好喃喃道“夫子安葬于何处,我想去祭拜一下。” 慕锦成摇摇头“不用了,夫子临终前有遗言,不用着急去看他,等什么时候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再去告诉他也不迟。” 有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姜好道“你怎么又会在这里,主干分流的法子,是你想的。” 慕锦成道“嗯。夫子走后,我又守了三个月的孝,继续待在桑家庄只会徒留伤感,我便辞了乡亲,本打算去京师找你要个官儿当当,可没走几天就听见这里闹水患,就先来了。” 他又一笑“可没想到咱们会这么有缘,来治水的是你外祖,又没过两天,你也来了。” 暗十五站旁边面无表情道“小姐是侯爷的。” “咳咳……”姜好握拳咳嗽几声。 慕锦成一挑眉“侯爷?就是那个穿红袍子接你走的人?” 姜好道“他叫花绝,小时候与我是同伴。” 暗十五补充“现在,是绯月侯,篡了龙椅还没坐上去的那个。” 姜好眼角一抽,她怎么听出了一丝丝嫌弃。 慕锦成点点头“原来是他,早闻大名,说是少年时一枪击退了藩游大军,收服周边小国,得了个侯爵之位仍然不足野心,囚禁帝王,篡夺皇位,欺压皇子,残害忠臣,无恶不作。” 姜好听得直蹙眉,这几句话虽不假,可也太过玄乎了,花花若不夺位掌权,依他的本事,那几个人怎可能放过他,单单几句表象,便压过了本质,荒唐。 姜好细细想着,却没有发现,她已经开始下意识地维护花绝了。 容不得半句不好。 她道“你是这么想的么。” 慕锦成起身“这些只不过是民间传言,他到底如何怎样,与我而言根本没有太大关系,反正,我又不是为了他。” 这句话说的很微妙,姜好低头不再去看那舒缓闲适的背影,慕锦成背手看着天空落下的淅沥小雨,也没有回头一瞧。 好似他刚刚所说,不过随口一言,根本不值一提。 风呼啸着,安老踏步走进来“小好,怎么样,可有受伤?” 姜好站起道“没事,就是擦破些皮,已经上药了。” 安老点点头,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都认识了吗……哦,对,瞧我这记性,你们之前认识。”哈哈笑几声,又略带深意道,“你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 疑问中透露着探究,探究里隐藏着八卦,八卦外还带有‘这臭小子竟然想拐跑我亲亲外孙女’的不满。 慕锦成握拳抵唇上轻咳一声“我与小姐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偶然结识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当真?” 。 第一百五十章 他来找她了 安老手捻胡须,一眯眼睛。 这么简单,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顶着‘你敢说假话老夫先断了你的腿’的威胁眼神。慕锦成僵硬道“当真。” 不是不愿意说,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一个不小心又会招来误会,还是少道些好。 安老看着他们一个两个在那儿打马虎眼儿,轻哼一声,倒没有继续追问,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他老了,终归要退出去的。 这一点,随着日子长了,安老也越发深受,只要这臭小子没耍什么花花肠子,当个朋友倒也不为过。 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慕锦成一眼,转头朝姜好道“今天的工程进行差不多了,先回去休息,明早再干。” 回了府衙,炊烟又升起。 县令高蟹搓着手在门口等他们,弓着背,咧着笑,殷切地简直像见到了自家祖宗,尤其是对姜好。 一众人很纳闷,之前高蟹算不上冷淡,但也绝谈不上热情,话里话外都是自家苦楚,帮不上忙,整天哭爹喊娘,怎么一转头便换了幅嘴脸。 安老意味深长看一眼姜好,姜好报以微笑,出门前确实震慑了一把高蟹,却没觉得效果能如此立竿见影,简直跟吃错药一样。 等进了大厅,她才明白,这人不止吃错药了,服用量还巨大。 猩红如血的袍子垂落,光滑柔软像是水流。 花绝端着茶杯,懒洋洋地坐太师椅上,茶盖划过杯沿,轻碰出一道又一道清脆的声响。 “你怎么来了?” 姜好看见他不禁下意识地问出了声。 “我若再不来,某些人被拐跑了都不知道。” 花绝冷淡地回了一句,随后便不再理她,起身来到安老面前,说道“水患比我想象中要压制得好,您辛苦。” 安老一拱手“侯爷抬举。” 花绝扶起,也是客客气气。 其实安老对花绝的态度,其实挺微妙的。 若说朝堂上对于花绝的行事作风,有支持派和反对派,那么安老毫无疑问便是中立,左不支持,右不反对,上朝一闭眼,任周围人来回来去吵吵。 若不是此次南江水患涉及到百姓困苦,安老可能还在朝堂上打马虎眼儿,闭耳不听,垂眼不看。 可能花绝幼时是在安府长大少言为了避嫌,也可能看在自家外孙女面上不好多说什么。 总之,两人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看得姜好一愣一愣的。 花绝扶起安老,眸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下慕锦成,那种嫌弃神色简直不言而喻,慕锦成被盯地没有丝毫窘迫,还大大方方行了个礼“见过侯爷。” 花绝冷淡地转过头,哼! 气氛一下子有些凝重。 安老轻咳两声,打个圆场“今日帮忙治理水患,大家都累了,早些开饭,然后休息,明天,还要趁早赶工呢。” 高蟹搓着手附和“是是是,各位大人都累了,下官早已准备好了饭菜,还特意拿出了祖传的美酒,大人们多喝一些,暖暖身子,暖暖身子。” 一番殷勤,却没人理他,安老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准备。 用了膳,又施了粥。 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打在小水洼上溅起一颗又一颗水珠。 姜好走进一间特意为她清扫出来的屋子里,上下一打量,陈设齐全,绫罗粉纱,小炉子里还点有淡淡清香。 这屋子不像是清扫出来的旧房,有点像未出阁姑娘的闺房。 也不知道是高蟹膝下的哪个倒霉女儿,被她老爹轰走腾出了这个房间。 姜好无奈地摇摇头,却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总不能因为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将自己折腾到没房子住。 她点起烛火,屋内一片光亮,暗十五和青荷都被她打发去休息了,现在唯有她一个人,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很潮,她取下搭在木架子上的毛巾准备擦拭头发。 一只白皙如玉的修长指尖拿过毛巾,轻轻覆盖在她头上,来回擦拭,他的动作有些生疏,明显是极少伺候人的。 姜好先是一惊,随后察觉出身后人熟悉的气息,才慢慢放松“怎么没去休息。” 花绝领着姜好坐软榻边上,自己则立在她身后,一点点擦拭头发“我不累。” 姜好一笑“南江和京师相隔那么远,而且我没来多久你便到了,肯定是听见风声便立即快马加鞭,还说不累。” 花绝手一顿“知道我担心,还不辞而别。” 姜好转动眸子,尴尬笑了下“说了,你还能让我来么……” “不能。” 回答得斩钉截铁。 姜好不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转头道“你就这么来了,京师那边没事吗?” 花绝把她的脑袋摆正“别乱动……京师那边无妨,有齐羽在,经过青荷的事儿朝中有一些新晋官员对他另眼相看,现在也该放放手,让他管管朝廷里的事儿了。” 姜好点点头。 花绝擦头发擦得半干,又把毛巾重新搭回木架子,他紧挨姜好坐下,一只手抓起她的腿,搭上自己膝盖,再一伸手,便要撩她的裙摆。 “你干嘛?!” 姜好握住他的指尖制止动作。 花绝看着她“上药。” 呃…… 姜好眼角一动“你知道了……” 花绝道“你的事,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么?” 暗十五那个小叛徒, 不对,小十五一直跟着她,没有时间通风报信, 那就是暗七, 也不对,暗七最听青荷的话,还特意嘱咐过, 那就剩……暗十,总拿小本本记行踪的暗十…… 啧,怎么把他给忘了…… 姜好胡思乱想,膝盖猛地一凉。 她一看,花绝已然撩起裙摆,露出伤口,圈圈缠绕的布条颜色很浅,早已渗出了因走动而流出的血泽,一片殷红。 花绝越看,脸色越差,越看,眸子越深。 姜好说道“没事,就是擦破了一些皮……”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阵粗暴解布条的窸窣声。 花绝确实很恼,恼她为什么不听话,恼她为什么总是折腾出一身伤叫人心疼。 可看见一大片紫黑掺杂的模糊伤口之时,他半丝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怨只怨,她受伤时,他没在身边。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太粘人了 花绝扔下布条,取出一盒白玉小碗形的膏药。 姜好看着新奇,这药膏子不是小十五那种撒下的粉末,是一种类似面团的白泥,还散发出清雅的草香。 若不是花绝一幅严肃认真的模样,她倒要以为这是哪家新出的胭脂。 她问“这个,真是膏药……啊……” 话问道一半,她便痛呼出声。 火烧火燎的疼像是浸油锅里烤一样。 她不自觉地要抽回腿,却被花绝一把摁住。 “别动!”他低喝一声。 白泥一点一点涂抹伤口上,他手指晕染揉进皮肤,又用干净的纱布缠上,这才抬头去看姜好。 姜好倚着床板子,早已密密麻麻冒出一片冷汗。 花绝看着心疼,嘴却没饶人“早知这般受苦,你早干什么去了。” 他举起袖子为她擦汗,动作极致温柔。 姜好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考虑那么多。” 花绝叹了一声,她的性子他又怎会不知道,这么气恼,还不是怨她照顾不好自己,天天受伤。 唉,要是没有他,姜姜这辈子可怎么办。 姜好不知道在某人心里她已经受了一辈子伤了,她看着花绝爱怜又无奈的神情,颇觉得自己像是逃出狼爪又被抓回来吃掉的兔子。 “好了,好了。”她推他“时辰不早,你快去休息。” 花绝也很配合,被这么一推立马站起身,然后开始脱身上的长袍。 姜好惊了,“你又干什么?!” 花绝道“睡觉,你不是让我休息么。” 姜好一踹他“我是要你回自己房间休息,谁让你在这儿脱。” 花绝挑起精致的眉一笑“没关系,在哪儿都一样。” “有关系,被我外祖知道了,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只要姜姜不说就没人知道。”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折腾来,折腾去。 姜好还是被花绝搂在怀里,后背紧贴胸膛,耳边是他温凉的气息,酥酥麻麻,她不禁转动脑袋想要避开。 “你跟慕锦成,怎么又碰在一起了……” 低柔的声音带有倦意,仿佛睡梦中的喃喃呓语。 环绕身上的手臂倒是越发紧了,姜好道“晁夫子故去,他守孝三月后本打算上京师讨个闲官儿,中途听闻水患,便先赶来救治了,我跟他纯粹巧遇。” 身后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搂着她,肌肤相贴,良久,姜好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低柔薄凉的声音才再次缓缓响起“嗯,姜姜有我便足够了。” 一夜安眠,无话可讲。 第二日,天还未亮,府衙里便开始脚步声不断。 安老,姜好,花绝等人随便吃了几口饭,又朝山上走。 路还是那样泥泞,主流旁边还要挖许多支流。不过这次,花绝带了不少影卫,一个个本是拿剑杀人的手铲起土来也不再话下。 进程比之前快了两倍不止。 安老道“多亏侯爷出手相助,若不然这工程还不知要进行到何时。” 花绝道“老将军言重,本侯既然来了,岂有不管的道理。” 说这话时还没忘瞟一眼慕锦成。 慕锦成依然含笑,可对视花绝的眼神也毫不退让。 安老在一旁感叹,宝贝孙女的魅力太大,也是一种苦恼,不知道两个人一起打,他这把老骨头还没有没足够力气。 姜好不理他们三人,专心看着支流修建,一条条蜿蜒的水道挖掘开,很快便能分散开奔涌的河水。 想法是好的,可奈何天公不作美。 天上乌云滚滚,瞬间遮住了刚刚冒出头的太阳。 大雨倾盆而下,花绝一把拽过姜好,抬起宽袖子搭上她的头顶遮雨。 “快看,洪水又要来了!” 不晓得谁高喊一句。 众人齐望,便见左边山崖上徒然涌下大水,气势汹涌,势不可挡。 “影子听令,防水,救人!” 花绝搂过姜好的腰一跃上旁边的峭壁,踩住凸出的石头。 其余影卫如法炮制,拽过两个或三个乡民跃上峭壁,安老和慕锦成也是如此。 洪水如猛兽般从脚下奔流而过,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稍稍退去。可那些刚刚挖好的支干被冲毁大半,心血付之东流。 众人重新落回地上,看着这一切无声沉默。 “这可咋办呀,这大水啥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一个乡民绝望出声,其余乡民也失落纷纷。 安老“乡亲们,别怕,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总能成功,我会一直陪着乡亲们,直到水患结束那天。” 慕锦成“是啊,大家一定不要气馁,否则,真就永无宁日了。” …… 鼓舞士气,姜好没有参与,抬头看着上方的山崖,微微出神。 花绝在旁边道“怎么了?” 姜好道“你发现了吗,我们眼前这条河与山脉是连同的,也就是说这条河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有没有可能,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要治理的不是眼前这条河,是上面。” 花绝也向上看,高耸的崖头还在往下淌水,只是规模没有刚才大了。 “有可能。” “那我们上去看看。” 姜好拽住花绝朝上跑,安老和慕锦成等人安抚乡民没有发觉,唯有几个影卫看见想跟随上前,却反被花绝一摆手,制止他们。 下了一阵暴雨,山上的路更不好走。 花绝和姜好互相搀扶一点点走,路平顺了,花绝便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倚靠着姜好,路崎岖了,姜好又被连搂带抱,美其名曰贴身保护。 总之,一路下来,姜好的豆腐算是吃遍了。 “可以了!” 来到平地,姜好挣脱开缠绕腰间的手臂,往前疾走几步,伸手一摸脸,果然热得发烫。 她长长呼吸几下,平稳住心绪。 冷静冷静, 现在不是搞风花雪月的时候,就算要搞,也要回去再说。 她缓缓睁开眼睛,刚刚羞涩腼腆的情绪荡然无存,只剩下了镇定与从容。 花绝看着姜好自始至终的神情转变,无奈地摇摇头,姜姜还是一如既往地能控制住本心。见她开始研究水势,也不再打扰。 。 第一百五十二章 背人也需要身高差 踩上溢出的水泥地,裙摆都浸泡里面。姜好稍稍提起些,朝前走几步,看着这一片应该是个树林,可如今情形只剩下一个又一个的木墩。 她曾在某本古籍里看到过,说是树木可以良好地吸收水分,也可以截流降水,而南江近海,算是一个巷口,往来船只不胜其数,南江也会自己建造以售卖或是自用。 想来,树木被砍伐过度,又连续几日大暴雨,没有树木吸收水分,很容易塌陷了。 姜好对花绝讲了讲这些,花绝寻思了片刻,道“南江算是与隔岸国来往交流的一个落脚点,造船自然不计其数,为此,先皇曾下令,在此南江县府衙门需每年栽树乃砍伐的三倍,银两也年年下拨,只是没想到……” 他的眼眸中流转过讽刺的冰冷, 上头人还没死绝呢就想着捞钱, 吞银两吞他头上来了,好,这很好! 两人商议要如何重新建起这方林园,头上徒然阴沉了。 “快走。” 一瞧就知道这又是要下雨,若是困在山崖上被洪水一冲刷,这条命也就交代了。 姜好拽着花绝朝下跑,才到半山腰,花绝反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护住脑袋,用身躯保护着她。 最后一幅画面,姜好看见了巨石滚滚下落的景象。 …… ‘扑通’,一只修长沾满污泥的手伸出石头堆,花绝又一挺身,背上重压的石头齐齐滚落。 “花花!” 姜好扶住瘫软的花绝,掌心一摸他的后背,潮湿一片,都是血。 “花花!” 眼睛酸疼难耐,渐渐涌起一层白雾,她搂着花绝靠自己身上,避开伤口,伸手在他身上来回翻找“药呢!你昨天给我擦伤口的药呢!你放哪儿了!” 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惊慌过,哪怕前生被人凌迟上刑,也是苦闷愤恨地咒骂,刀子划上皮肤,她连一声惨都不愿意喊,觉得若是喊了,会被人看扁当笑话。 可现在看着花绝惨白的脸,心窝子像被蚂蚁啃咬般疼,眼泪也止不住。 万蚁噬心,蚀骨之痛,不过如此。 “好了,别找了。” 花绝抓住她胡乱翻腾的小手“再这么摸下去,我就要内外煎熬了。” 姜好拍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正经!” 花绝被拍地一咳嗽,姜好急忙为他顺气,有些哽咽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很疼,一定很疼的……” 花绝无所谓地笑道“不疼,这才多大点事,傻丫头,别哭。” 他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姜好一把拍掉,吼道“还骗我,你忘了我们之间有牵念蛊吗!” 那种火烧火燎的痛,疼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花绝眼睛一眨,身子向后倾,脑袋枕她肩膀上,徒然有一种病弱白莲的意味,“姜姜,我若是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别胡说……” 姜好早已慌得六神无主,哪瞧得见这前后变化,再听他一说,立马环住他,紧紧地抱着“你就是受了伤,哪里说什么死不死。” 安慰他,更是安慰自己。 可花绝的脸色越发白了,姜好也不知道他后背伤势,他环她在怀里,抵住从上落下的滚石,虽说石头的体形不算巨大,却也架不住数量多。 不能再等下去了, 伤口上受风,更要命…… 缓过神,姜好搀扶花绝起身,一伸手,把对方背在后背上。 “姜姜想背我?” 下颚抵在她的脖间软肉上,气息喷洒正巧能划过那娇嫩的脸蛋,花绝一抬眼,便能看见淡淡泛起的粉霞,像是成熟水润的蜜桃,惹得人想要咬上一口。 他的眸子深了深。 姜好不服气道“怎么,不可以吗。” 她拉扯住花绝缠绕上脖颈的双臂,微微弯起脊背,踏出一步,出乎意料,没有想象中那么费劲。 是花绝本身就轻, 还是她气力变大了…… 姜好更倾向第二个答案。 花绝看着姜好那惊讶又喜悦的神情,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傻丫头,难道不知道背人也是需要一定的身高吗, 又是弯腰,又是低头, 却根本没有背起他。 事实虽如此,可花绝完全不想戳破。 他的姜姜, 那种认真严肃,一心一意牵挂着他的神情, 实在是太可爱了。 花绝一点一点配合她的步伐向前走,嘴里也没忘有气无力道“姜姜,我好冷,怎么办……” 姜好安慰道“坚持一下,到了下面会有人给你治疗的,你现在别睡,记住吗,千万别睡。” 花绝楼她更紧“可是我想睡……” 姜好道“别睡,我们聊聊天,说说话,什么都行。” 花绝轻轻‘嗯’了一声“那聊聊我们的成婚大礼你想要什么样的。” 成婚…… 姜好步子一顿,她怎么感觉有些怪异。 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趴在肩膀上的脑袋,脸色惨白,神情萎靡,与先前无二,她收回目光,说道“你觉得是什么样的。” 姜好停顿时,花绝颇为紧张,他说这句话,就是想趁着对方心疼自己之时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心意,却没想到姜姜这么敏感,不过还好,她还是愿意接话,上了心的。 花绝认真道“我想要一个,你能开开心心嫁给我的婚宴。” 他抬头,看着姜好的侧脸“姜姜,你愿意……嫁给我吗……” 声音很轻,若是不仔细听,便会埋没在凌冽的寒风之中。 花绝自认为自己有定力能一直等到她的回话, 可是不行啊, 多等待一瞬间,心就被风刀子多刮一下, 疼而未有血,却盖过了身后血肉模糊的伤,受不住…… 他垂下眸,淡淡道“没事,你当我在自言自语。” 又或许,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等你伤好了再说。” 花绝猛地抬头“伤好了,就能谈婚论嫁吗?” “嗯……” 花绝笑了,精致的眼尾勾起温柔弧度,墨玉的瞳孔闪过如星子般璀璨的光。 早知跳个崖便能解决的问题,何必拖到现在。 真是,跳晚了…… 他拍了拍她的胸脯,愉悦道“好了,放我下来。”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碍事 姜好道“不行,还没到地方,不能放你……哎……” 步子忽然走不动了,不仅走不动,她还往后倒退几步。 一抬头,她正好对上花绝那笑盈盈的眼睛。 花绝一只手划过她的腋下环住胸,另一只手在袖口里取出一个信号弹朝上一射。 ‘砰’地一声,五彩烟花炸开乌云,也就是瞬息之间,一道道黑色影子单膝跪在他们面前。 姜好看着一个个迅如闪电的影卫,又瞧瞧心情颇好的花绝,瞬间明白了。 好蠢…… 她又将自己卖了。 回了府衙,花绝被带走疗伤,姜好对安老和慕锦成等人说了山崖上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猜想。 安老下令周围县镇移植整齐的树苗,又找来县令高蟹,让他连本带息地吐出这几年贪污的银两。 姜好看着跪地上不停颤抖磕头的高县令,听着忏悔求饶声没有丝毫波澜,哪怕一丝嘲讽都没有,这种人,不值当。 人被带了下去,事情得以解决,她的心绪反有些飘忽。 “小好,小好?” “啊?怎么了外祖?” 姜好反应过来安老在叫她,收敛心绪反问道。 安老捻着胡须,意味深长道“想什么呢,喊你几声都没理。” 姜好“没想什么,就是南江之事得到解决,开心愣神了。” 这种拙劣的谎话,安老扫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他只能再一次感叹,女大不中留,不管是女儿,还是外孙女。 真是白白便宜那个臭小子了。 不爽。 安老长叹一声“侯爷那个伤……” “外祖。” 还没说几个字,姜好一下子站起施礼“我想去看看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救我而伤的。” 安老卡在喉咙一半的话硬生生咽下去,无奈一招手“去去去,瞧你那火燎屁股的猴儿样。” 姜好“是。”她转身便跑。 安老又一叹,转头看着端坐原处不紧不慢品茶的慕锦成,道“丫头性子急,你别介意。” 介不介意倒无所谓,安老无非想提个醒儿,自家小丫头有了心上人,虽然他也很不自在,可不代表放任别人去破坏。 你小子要是有点心眼儿就离远点,千万别干找抽的事儿。 慕锦成笑道“君子不夺人之好,更可况他们二人还两情相悦,我何必再去惹人嫌。” 他早在下山之时便想过了, 开花未必有果,有缘未必长久, 他只需要看着她便好, 哪怕搂她入怀的人不是他,听她撒娇的人不是她,予她幸福的人更不是他, 可,那又如何,至少,他能看见她。 这些,他早在她离开后的日日夜夜里想过了, 若不然,他也不会萌生去京师做官的念头。 安老看着慕锦成含笑下的黯然神伤,无奈摇头, 他虽是老了,但也忍不住叹一句‘情’字伤人。 “其实,你小子也挺不错。”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了。 慕锦成一笑,是啊,他也挺不错,既然不错,那么花绝,花侯爷肯定不会介意,他这么不错之人的‘调侃’。 这边人聊天的功夫,姜好早已跑进花绝房间,一进屋,便是浓浓的草药味。 暗七给花绝盖好被子,转头一施礼“夫人。” 姜好噎了一下,竟有些拘谨“他……没事……” 暗七道“受得都是皮外伤,已经上了药,不过还是静养些好。” 静养…… 她会干什么不让他静养的事儿么…… 姜好惊异,这话好有歧义。 “咳。就你话多。”隔着床帐,花绝声音徐徐传来“姜姜疼惜本侯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本侯劳累过度。” 暗七一拱手“侯爷教训得是,属下考虑不周。” 不是…… 你们在说什么…… 怎么越来越偏了! 姜好还没理解对话含义,砰的一道关门声倒是拉回思绪。 屋里就剩他们二人了。 如玉白皙的修长手指缓缓撩起红绸床幔,一点点雪色弥漫开艳丽之中,像是冬日枝头上的白梅。 “姜姜,来。”声音低柔犹如撩拨琴弦。 姜好走过去,才半坐上床沿,一扭头又站起来了,同时,胳膊也被人瞬间拉住。 花绝不解“姜姜,怎么了?” 姜好闷声闷气道“你先穿好衣服。” 谁看见一个完全裸露的上半身会不吓一跳。 花绝笑“我有伤,穿了衣反而碍事,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伸手一拉,姜好顺着力道又坐回床上,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花绝一挑眉“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就不能直接说么…… 姜好扭过头,她实在是还没有开放到能直接大咧咧看男子胸膛。 她不看,有人替她看。 姜好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抬起,抚摸上一片光滑而又结识的肌理,明明触手冰凉,却烫的她一哆嗦,下意识地收手。 “别动。” 花绝压住她的手又按回胸膛上“姜姜,很疼……” 姜好不动了。 他继续道“可我很开心,你终于愿意面对我了。” 他手腕猛地用力一拽,姜好瞬间身子倾斜,整个人扑在那坚韧的肌肤上。鼻子磕的有点疼,可鼻尖上淡淡环绕的靡丽香气,却又让她忘了疼痛,更甚有些沉溺其中。 “呵呵。” 悦耳的笑声振动着胸膛。 姜好一下子反应过来,急速起身。 花绝的手臂早已拦在她腰间,又怎会让她得逞,一按一压,姜好又紧贴回他面前。 眼睛对眼睛,鼻梁对鼻梁。 两道微凉的呼吸交融一起成了火热。 掌心隔着缠绕伤口的纱布,可依然能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一下…… 一下…… 那么撩拨心弦。 花绝欣赏着怀里小家伙的羞涩忸怩,脸颊粉嫩如蜜桃,眼波流转似星河,真是怎么看都不会腻,“姜姜,我们来商量商量之前的约定。” 姜好一怔,小脸更红“什么约定……” 花绝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摇摇头“姜姜这般健忘,若没个人在身边照顾,该怎办。还好有我。” 姜好喃喃“不正经。” 说着要起身,又被花绝一下按回去。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情敌天生不对付 “那我们聊些正经的。”他的指腹划过她的眉梢,“说好要谈婚论嫁的,你不能悔……” 若不然,他会受不住的…… 姜好道“虽然如此,可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 “没关系。” 这已经很惊喜了。花绝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捧着脸,柔声道“只要你点头,剩下的都交与我便好。” 已经没有什么能横栏在他们之间了, 若是有,毁了便是。 花绝感受着指尖上的温暖,一点点缠绕,顺着血脉流进五脏六腑,最后汇聚胸口,燃起一团火。 他的眸子深了深,看着近在咫尺的粉嫩,只要再低头半分,便能轻而易举触碰到那柔软的芬芳。 花绝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特别姜姜现在羞涩的模样还异常可人,他睫羽一颤,缓缓低头袭去。 “喝药了。” 大门徒然砰地响了,响起瞬间,姜好也仿佛雷劈头顶般一下子坐直身子,低头抬手轻咳一声,她微微侧眸,看见慕锦成端着药碗从容淡定地走进来。 好尴尬…… 姜好恨不得挖个地缝将自己埋进去。 相比她的羞赧,花绝态度冷冽异常“你来干什么?!” 慕锦成神情未变,左手端药,右手背后,施施然扫了一圈举止亲昵却又神态各异的两人,他把碗放桌子上“来给侯爷送药。” 花绝眸光微闪“只是如此?” 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在他好事将成的时候进来,这里面没点鬼都说不过去。 慕锦成大方地回道“不止如此,在下刚在外面听了半天两位的深情款款,本不想打扰,可奈何侯爷重伤在身,若是再纵欲过度恐怕会气血逆流而亡,所以,在下进来好心提醒一番。” 花绝脸色阴沉得可怕,姜好身子稍倾,阻拦住他想要抽长刀把说话人砍成西瓜汁的冲动,她捂住脸,快别节外生枝了,丢人啊…… 相比他们俩的窘迫恼怒,慕锦成反倒自然很多,他看着花绝一幅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又不得不忍耐的眼神,不禁点点头。 嗯,看情敌吃瘪果然是一件极其痛快之事。 爽。 …… 就这样又过了将近半个月左右,南江水患才彻底平息,一时间,绯月侯和安氏在民间名声大噪,齐齐称赞流传甚广。 这一传扬,便传到某些人耳朵里,立即,他坐不住了。 京师。 丞相府。 齐昭被府邸小厮领着来到院子里的湖上凉亭,他一踏上阶梯,便看见相爷阮青山手拿棋子正在自行对弈,左边黑,右边白,对着棋盘上的棋局锁眉深思。 似乎并没有发现他。 小厮刚要通禀,齐昭拦住制止,他拿起一颗白棋子放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声,“既然围堵无出路,那便置之死地而后生,另寻他路。” 阮青山慌忙起身施礼“不知三殿下来此,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齐昭扶起他交叠的双手“相爷不必多礼,我也是冒昧前来,未有知会,打扰了。” “殿下哪里话,请坐。” “请坐。” 二人分宾主落座。 齐昭看着圆石桌上摆放的棋局,说道“如今朝堂上局势紧张,人人自危,相爷却还有心性在这湖光之中摆上一盘棋,陶冶情操,其中的从容当真令人佩服。” 阮青山摆手苦笑道“三殿下抬举,老臣最近也实在是糊里糊涂,脑子一片混沌,连这小小的棋局还要靠三殿下才能破解,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话里暗藏玄机,齐昭眸光一暗,他看着纵横交错的黑白,道“若是相爷不嫌弃,我与相爷下完这一盘棋如何。” 阮青山推白棋子到他面前“那便请三殿下赐教了。” 清脆的落子声随风飘在湖面上,一白一黑相互交错,原本处于劣势的白子渐渐有了反转,最后一招制敌,胜了黑子。 阮青山看着棋盘,赞道“殿下棋艺卓绝,老臣佩服。” 齐昭笑道“哪里,相爷不过一时迷了眼,若是看清了,我未必能赢。”他拿起落于盘上的一颗黑棋,“就好比这颗棋,明明可以选择他路,却偏偏一股脑向前,不会变通,最后落个陨落下场。” 他这是借棋盘暗喻朝堂形势。 劝阮青山另投门路。 阮青山叹道“那殿下觉得,这颗棋子要如何变通,才不会陨落呢。” 这是在变相地试探。 齐昭笑道“简单。” 他伸手放下黑子,压在边边相连的白子上方,让黑白二棋上下叠加,又相互串联,形成一种微妙的平稳局势。 他道“只要黑白不是对手,有何来陨落一说呢。” 话已经挑的很明白了,阮青山也没法子再继续用什么大山大河来作暗喻绕弯子,他轻叹一下“殿下,为何徒然间想要来拉拢老臣,您不知,老臣是二殿下的亲舅舅吗……” 当然知道,可那又怎么样。 齐昭道“自那日……相爷便不怎么出入朝堂了,我知道,这是在避嫌,更是在担心绯月侯会不会趁机发落阮家。” 他指的是圣祖太庙阮贵妃偷人被抓之事,因为这个,阮青山自当日起自行请罪,禁足在府邸深居浅出,不过问朝堂事,像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 可游走朝堂多年的人除了彻底辞官,又有几个人真能做到清心寡欲,阮青山这么做,无非是让天下人看到,阮贵妃偷人那是她自己品行不端,跟阮家真正的家风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其二,便是怕朝堂政敌借此发难,俗话说,不做事便不会做错事,他这样,也算是以退为进了。 阮青山道“三殿下既然知道,便更应该明白阮家今时不同往日,您又何必再来。” 齐昭道“二皇兄落寞了,母系旁支自会受到牵连,不过,相爷真的甘心,这庞大的家业也跟着二皇兄落寞么。” 阮青山端茶的手一顿,白雾徐徐上升,蒙住了他的眼。 齐昭继续道“想必,最近您也听过了,绯月侯秘密南下,治理水患,于民间获得一片支持,名声大噪,若是再这般下去,齐家的天下,保不准要拱手让人了。” “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相爷。”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傻了吧…… 阮青山没有说话,可紧握的拳头却是暴露了他焦躁不安的心性。 齐昭道“二皇兄那边,绯月侯怕是不会放过,现在这种情况,倒不如我与相爷联手,至少,要将花绝这个乱臣贼子斩杀殆尽,还天下一个太平。” 先是堵住唯一的希望,再抛出橄榄枝,最后说出一个不会令人产生负罪感的理由。 有时候,背叛,只需要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 齐昭深信此点,并利用此点,他相信阮青山不是那种吊死一棵树上的人,若不然,也不会下今日这盘棋了。 果然,阮青山开口道“殿下此言有理,老臣为丞相总不能令百姓处于水深火热。” 齐昭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微扬起嘴角想要再恭维一番,谁知阮青山猛地话题一转,“不过,老臣有件事,想请三殿下帮忙。” 齐昭神情畅然,并没有多想,直接道“相爷但说无妨。” 阮青山没有说话,但不远处的假山花圃间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娇俏声。 “嘻嘻嘻……哈哈哈……” “小姐,小姐跑慢一些!” “小姐,别去那里,危险!” …… 白衣女子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向前走,后面几个奴仆连跑带追地跟着她,那女子眉目清秀,气质高雅,一看就是个出水芙蓉般美丽卓绝的标志美人。 可她时不时咧嘴傻笑,大开大合摇摆双臂,步子跑得飞快没有一丝闺阁小姐应有的矜持,这动作和她的容貌,产生了极大的违和之感。 齐昭一愣“这……” 还未寻个究竟,那女子便朝这边跑来了。 啃着糖葫芦满嘴都是塘渣,她也不介意随手一抹,绕过凉亭旁的石桥,一眼就看见了齐昭,她眸子放光,一甩糖葫芦,几步飞跑过去拦住齐昭的腰抱个满怀。 “好看,好看,嘻嘻嘻,哈哈哈。” 齐昭差点将她扔出去,等冷静下来,一瞧这个人,不禁有些骇然——这位不正是丞相府大小姐阮纤月吗,怎么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的惊异,阮青山都看在眼里,“唉,你还记得去年的围猎,如今,早已惘然。” “啊?” 齐昭现在哪有心情陪阮青山感叹时光蹉跎,他抬手抵住阮纤月的脑门,制止凑过来非要亲他的嘴。 阮青山咳嗽一下“还不快将小姐拽开。” 几个婢女匆匆上前,拉住阮纤月往后撤。 “不嘛,不嘛,我要亲,我要亲,我喜欢他。” 说着,她还做了个嘟嘴的样子。 齐昭有些受不住了,端茶喝了一口,茶水被风吹的微凉,下腹后倒是让头皮发热的脑子清爽几分,若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问道“怎么回事,阮小姐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阮纤月好歹也是京师里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曾经更是有第一才女的美称,怎么如今,像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阮青山叹道“去年围猎,纤月陷入谋害圣上的漩涡里,也不知被哪个奸人所害一头撞上了墙壁,连续几月未醒,老臣想找人主持公道,可圣上昏迷,绯月侯掌权,一时竟无人可找。” “前段时间纤月刚醒,本以为会有好转,可没想到心智却宛若三岁孩童,怎么医都医不好,老臣命苦啊……” 他捂住眼睛苦涩地叹几声。 齐昭特别想问‘为什么你们一大家子都这么悲催’,阮贵妃偷人被抓,连累二皇子齐修软禁,阮纤月撞墙傻了,阮青山本人还名声受损。 一时间,齐昭都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他到底拉拢了什么样的人家来当盟友,这倒霉样儿该不会转移到他身上来…… 可来都来了,再反悔也不好。 齐昭轻咳一下,问道“相爷需要帮的忙,该不会是阮小姐的问题?” 他无比希望自己猜错了。 但事实证明,他就是这么聪明。 阮青山点头道“不错,确实是关于纤月的,老臣希望,殿下能娶她为妃。” 哈? 齐昭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阮青山没有说明白,他又重复一遍“娶……阮小姐为妃?” 阮青山又点头“臣希望是正妃之位。” 留点颜面就那么难吗。 良好的皇家修养没有令齐昭说出这句话,可那表达出来的神情倒是相差无几,他乃是皇子,如果不出意外,还有可能登上那个位子的皇子,娶一个傻子为妃,那岂不是要让全天下人取笑吗。 再者说,就阮纤月如今这般状态,她配正妃之位吗。 齐昭觉得自己的神态已经很好的表现出此等观点,无奈阮青山根本不接受,视而不见,他依然淡淡地品茶。 比耐性,齐昭还是差了些,他蜷缩手指,道“婚姻乃终身大事,岂能草率,相爷若不然再考虑考虑。” 他说的委婉,可其中的拒绝凡是懂点人情世故都能听出来。 阮青山顺着胡须“不用了,老臣考虑很清楚,纤月先前便极其喜欢三殿下,哪怕现在痴了,也依然惦念。” “再者,现在殿下欲与臣合作,与之结亲,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算得可谓明明白白。 阮青山闭门不出,就是在等一个时机,亲侄儿齐修落寞了,老六齐羽背后有绯月侯坐镇,唯有老三齐昭没有母系支持,圣上又病重,孑然一身,是最好选择。 可要是毛遂自荐,露出归顺之意,还不知齐昭会提出什么要求,处于被动,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要等,等到对方坐不住了,亲自来找,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另寻门下有了出路,女儿的后半生也有了着落。 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齐昭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看着嘴角含笑的阮青山,讽刺道“看来相爷,是将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得清清楚楚,唯有请本殿下入瓮了。” 阮青山笑道“殿下过誉,都是因为您抬举老臣。” 可不,若齐昭不来,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齐昭捏紧茶杯“相爷此意已决?”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喜?道忧? 最后这丞相府,齐昭是黑着脸出去的,侍卫莫成一看见这幅阴沉的神情,立马上前问道“殿下,如何,可是那阮青山冥顽不化,不肯相助?” 齐昭背手“不,他开明得很。” 开明到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局来等他。 莫成一愣“那为何殿下这般神态?” 齐昭转头看一眼丞相府牌匾,又想起方才交谈的话,真是怎么看怎么讽刺,“准备一下,本殿下要娶皇妃。” 娶皇妃…… 莫成又一愣,怎么好端端地徒然想娶皇妃,还想再多问两句,齐昭却已经抬步上了马车,撩下车帘,他不再言语,驾马离开。 马蹄子奔跑扬起灰尘,围墙转角处缓缓走出一个少年身影,他看着逐渐远去的车架,笑了一声。 果然如老狐狸所说,一旦消息传到京师,某些人还真就坐不住了。既然这样,他也该去那人府邸转一圈,透露些动静,免得已经被人抛弃了还傻乎乎惦念着。 他侧头向跟从的小厮道“走,去看望一下二皇兄。” 京师今儿个的天气正好,最适合见亲友,就是不知,姜姐姐和老狐狸在那边怎么样了…… …… “滚开!”齐修一把掀翻碗筷,白瓷碎了一地,饭菜更不能吃了“这些!这些是给本殿下吃的吗,东西都馊了!信不信本殿下要了你们的脑袋!” 送饭小厮后退两步,一脸无奈道“殿下,府邸只剩这些了,你将就吃。” 自这位二殿下被禁足,府邸也跟着乱了套,大伙儿一开始以为,皇子禁足也不过两三月的事儿,早晚能恢复原状,可万万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半年。 谁都要吃口饭,府邸不发俸禄,没有月钱,大伙儿眼巴巴等着二皇子东山再起也瞧不见个动静,日子长了,别说人,那些大马骡子都因没草料受不住了。 跑的跑,溜的溜。 到最后,整个府邸已经没什么人了。 要不是离开后没地方住,他也走。 “贱奴,你们这群贱奴!”齐修支撑桌子摇摇晃晃站起,一指小厮“本殿下养你们这么多年,如今见我失势,都迫不及待跑了是吗!” “殿下……” “走!你们都走,本殿下身边不需要你们这些吃里爬外的东西!” “这么大火气,谁惹到二皇兄了?” 门再次打开,齐羽走进,看见地上摔碎的饭碗先是一愣,又转头看向怒火中烧的齐修。 如今的齐修,哪还有半分皇子风度,袍子褶皱黯淡,长发凌乱不堪,眼底下泛有乌青,脸庞消瘦,像得了失心疯。 “你……谁!” 齐修看着进来的玄衣少年,目光里闪过疑惑。 这也不能怪他,齐修被禁足之前齐羽不是在冷宫苟活便是在晁笙那里进修,根本没有见过面,便是之后,齐修听闻了些有关六皇子的只言片语,那也只是一些简述。 今天,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齐羽一施礼“皇弟齐羽,来给二皇兄请安了。” “齐羽?”齐修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面前少年一袭墨色玄衣,看着年岁不大,也就十三左右,可那一身高贵从容的气质,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 “原来你就是齐羽。”齐修绕着他走了一圈,嗤笑道“听闻六皇弟母妃乃一介宫女,隐居深宫不受待见,最后郁郁寡欢致死,可不成想,六皇弟却是个命好的,才几月,便在朝堂上展露了头角,你说,你母妃怎么没等等你呢。” 齐修报复似地揭露齐羽的过往,仿佛在寻找着和自己一样的悲惨经历,不过令他失望的是,齐羽神情平静,丝毫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二皇兄既然了解颇多,那皇弟便不再自我介绍了。” 对方平淡无波,齐修也瞬间索然无味“说,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齐羽一挥手,早有等待的仆从上前,在圆桌子上摆放带来的饭菜,挂炉山鸡、花菇鸭掌、随上荷叶卷……都是醉仙阁里的一品菜肴。 仆从又收拾好地上的碎碗,一施礼,退出去。 齐羽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推到坐于桌前的齐修面前“这是御淋琼浆,我预订了许久才买来这几壶,二皇兄尝尝。” 齐修看着指尖的酒杯,并没有马上饮下,他端起在唇边试探,同时观察齐羽的神情,见没什么异常,才一饮而下。 都这时候了还担心有人暗算, 真不知道是说谨慎呢,还是太自信了。 齐羽又为他倒了一杯。 “说。”酒过三巡,齐修态度也缓和不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看得出齐羽的殷勤。 齐羽坐在对面,道“没什么,就是来给二皇兄道喜。” 齐修一愣“道喜?道什么喜……” 他可不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有什么喜事。 齐羽道“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丞相府的大小姐阮纤月马上就要当三皇妃了,二皇兄身为她的表兄,自然是要解除禁足,前去祝贺,这难道不是大喜事。” ‘砰’!酒杯重重砸落桌面上。 “你说什么,阮纤月要嫁给齐昭?!” 齐羽点头“是啊,恭喜二皇兄多了个妹夫,不对,多了个弟媳,也不对……”这辈分他搞不清。 “恭喜什么恭喜!” 齐修起身,瞳孔扩张地接近撕裂。 阮纤月嫁给老三,那不就是变相地支持齐昭了吗…… 那他怎么办…… 他还等着舅父想法子将他救出去,东山再起,怎么一转眼便换了人! 不、不对…… 这一定是假的, 是齐羽,是齐羽想要离间他跟舅父的关系! 齐修眼神越发冷了,“齐羽,你也太小看我了,你以为随随便便编一个故事我就能信吗,本殿下告诉你,舅父待我如亲儿,他是绝不会抛下我选择齐昭的!” “唉……” 齐羽为自己倒了杯酒,“反正,话已带到,信与不信,那都是二皇兄的事。”他轻轻抿了一口,皱眉,有些辣。 “还有……”他继续“南江水患,想必皇兄定然有所耳闻,绯月侯治水在民间名声大噪,过不了多久便会回京,那时……可能大概也许,会取消皇兄禁足?”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母妃,您安心去吧…… 说的极不走心,齐羽也没打算多待,留下不知所措的二皇兄,施施然站起,还没走几步,后面传来一道虚弱声音。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齐羽转头“是真是假,过两天迎亲之时,皇兄便知道了。” “那时候就晚了……我要见舅父,我要让他回心转意,怎么办……怎么办……进宫,对,我要进宫,我要见母妃。”齐修猛地抬头“齐羽,不,皇弟,我为我之前的言行道歉,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送我进宫。” 齐羽看着满是恳求的人,眼神依然平静无波“好啊,只要皇兄别后悔……” 皇宫重地,禁军戒备森严,一般来往大臣都要进行搜身。 然而,齐羽乃皇子,自绯月侯秘密离京后,京中一些大小事务都交由他来打理,权力甚大,之前进宫需要下马车查看内部,现在根本无人敢拦。 仪来殿早已不复最初的繁华,瓦片落灰,窗棂摇晃,殿前栽种的名贵花卉枯萎凋零,长久无人打理了,野草疯狂生长。 没有人看守,齐修直接推门进去“母妃!” 明是阳光正盛,殿里却森冷的没有一丝人气,往常毕恭毕敬侍奉两旁的宫女太监,现在连一点影子都见不到,只留下落满灰尘的桌椅。 “母妃!” 齐修里里外外不断寻找,都没有看见阮贵妃的影子,最后他撩开寝室的珍珠帘子,又高喊一声“母妃!” “修儿……” 细若蚊蝇的声音从衣橱里传来。 “母妃。” 齐修走到一人多高的黄花梨木柜前,打开,便见阮贵妃头发散乱,脑袋埋在膝盖里,哆哆嗦嗦挤在一角蜷缩成团。 她被衣橱打开的吱呀声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颤抖更厉害。 齐修看的心疼,缓缓跪在她面前,道“母妃,您看看,是我啊,我是修儿。” “修儿……” 阮贵妃徐徐抬头,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虽与记忆中消瘦憔悴许多,但这正是她的修儿。 “修儿……” 阮贵妃出了衣橱,一把抱住他“修儿你怎么在这里,母妃该不会是在做梦。” “不是梦。”齐修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母妃你看,是真的,我真的是修儿。” 阮贵妃通红眼眶,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母妃终于看见你了,你都不知道,这几个月母妃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群贱奴瞧母妃失势,一个两个都换了张嘴脸,饭是馊的,衣服是破的,还有狗奴才仗着权势欺压,母妃的命好苦!” “知道,我都知道……” 他过的不也是这种日子,被人不屑一顾,被人践踏尊严,他一定要将这些屈辱加倍还回去! 齐修眼底闪过阴狠,连带方才犹豫的决定也立即变得不可动摇。 “母妃,你听我说。” 齐修扶正阮贵妃,认真道“再过不久,齐昭便要娶阮纤月了。” 阮贵妃一惊“什么!怎么可能,齐昭娶阮纤月,那我们怎么办,你舅父不会那样做的!” 齐修摇晃她“母妃,你清醒一点,你还没看明白吗,舅父已经另攀高枝,他不会再管我们了。” “那我们……” 打击很大,阮贵妃瘫坐地上,她重回宝座高高在上的幻想破灭了。 “母妃。”齐修看着她“别气馁,事到如今,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还有希望吗……” “当然有,不过,可能要委屈母妃一下……” 齐修神情很坚定,阮贵妃看着,心底重新燃起一线希望,“好,你说,只要能重回高位,委屈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齐修眼神更为复杂,可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他扶正母妃,膝盖沿着地面向后退几下,一头磕地上“母妃,孩儿不孝,没有让您衣食无忧还备受欺辱,您放心,这笔账,孩儿一定会讨回来!” 说完,他站起,走到床榻前一把扯下悬挂的幔帐,撕成一根长布条,拽了拽,很结实。 他又跪回阮贵妃面前,痛苦道“母妃,您放心,黄泉路上,我一定叫齐昭他们下去给您磕头赔罪。” 阮贵妃愣着神还没明白,脖颈上猛地一阵紧缩。 齐修用长布条勒住她,双手逐渐加重力道,眼神却很痛苦,“母妃,您别怨我,只有这样,我才有筹码令舅父回心转意,他就算不应,我也能拖延婚期,筹备兵马……” “母妃,对不起……” 阮贵妃原本抵抗的手一刹那顿住了,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脖颈上至死方休的力道。 她的手垂下了,连带着一滴泪。 “母妃!!!” 一声哀鸣宛若孤独无助的野兽。 齐羽站大殿外听着,无奈地叹一口气。 贵妃的葬礼声势自然浩大,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朝堂上方宣传开丞相府大小姐要出嫁成皇妃,这边便有了阮贵妃上吊自尽的消息。 没人知道贵妃是什么时候死的,只知道宫女前去送饭时,看见了悬挂房梁上的阮贵妃,她脚下还用鲜血歪歪扭扭写了一行狰狞大字——齐昭,你不得好死! 一时间,大臣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贵妃有怨,自家兄长投靠三皇子,抛弃了他们母子二人,心生恨意,上吊自尽是要化为厉鬼诅咒阮氏和三皇子。 也有人说,贵妃只是单纯毫无颜面,不想再苟活于世,一根白绫了却此生,说什么有意为之,禁足宫殿,又怎会知晓外面的事情。 这些都是私下的闲话,面上见了相爷阮青山,大臣们还是毕恭毕敬,就是言语间不知道该道句‘恭喜’还是说句‘节哀’。 阮青山脸色阴沉,不言不语,齐昭和齐羽两位皇子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档子事儿。 虽然是贵妃,可这身上却背负通奸的罪责,一时,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规模来安葬。便先安顿尸身,等那位能管事的人来。 花绝一回京,桌案上奏折齐刷刷摆了一层楼那么高,都在说有关贵妃的葬礼和三皇子的成婚,应该如何去办。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请侯爷帮我 他挑起眉,一挥朱墨狼毫,下达旨意,按贵妃之礼厚葬阮氏,二皇子齐修守孝取消禁足,三皇子婚事容后再议。 一句‘容后再议’,就不知会有什么转变了。 白绫挂满仪来殿,被风吹的起起伏伏,齐修披麻戴孝跪于大殿中,漆黑棺材缠绕白花,大大的‘祭’字肃穆阴冷。 火盆里燃烧纸钱。 贵妃死,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可看在相爷和二皇子的面子上,多多少少还是来了官员祭奠,一样的说词,一样的客套,万句不离‘节哀’。 齐修眼神麻木,面无表情,抬手一点一点往火盆里续加纸钱,他怕黄泉路太冷,母妃受不住…… “唉……” 阮青山背手,看着墙壁上深邃肃穆的‘祭’字,长长叹了一气。 阮贵妃寻短见,无非是想让他看见他们母子二人,念及几分血脉不要归顺三皇子,可如今,朝堂上唯有齐昭与绯月侯势均力敌,而且旁边还有个六皇子齐羽。 齐修想要东山再起,怕是难了。 他也要为阮家考虑。 “舅父……”齐修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问道“表妹真的要嫁给老二吗?” 阮青山叹一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点了一炷香插进棺材前的小炉子里,“修儿,你要清楚,今时不同往日,再大的辉煌也有落寞的时候,不是舅父不帮你,而是舅父,也要为家里人考虑。” 齐修闻言站起,激动道“为何不同往日,舅父乃文官之首,我是天齐皇子,你我二人联手岂不是如虎添翼,就跟从前一样!” 阮青山道“修儿,你要看清现实,自从你母妃……你的名声大不如前,很难再有官员支持,舅父虽为百官之首,可也要顺应众心,再者,你妹妹也需要一个好的归宿。” 都特么地废话! 全是借口! 若是真的想帮,还会在乎这些吗! 齐修算是听明白阮青山铁了心要弃于不顾,他看着漆黑棺材,隐在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眼底闪过阴狠,“真的,没有余地了吗……”他想再做最后一次挣扎。 阮青山的摇头,破灭了他全部希望。 “那好。”齐修低头,额前黑发垂落遮住眼睛“我也不再强人所难了,舅父既然有意旁人,那便去,只是,母妃刚刚逝去,我需要守孝半年。” “再怎么说,母妃也流有阮家血,这大婚,多推迟几个月,也无妨。” 阮青山一叹“无妨。” 到底说也是自家妹子,如今死了,至少要入土为安,了无牵挂才是。 他顿了一瞬,又道“只要安稳,自然保你无恙。” 老子不稀罕! 齐修心头火气大盛,要是靠卑躬屈膝才能换取一线生机,还是对齐昭那种阳奉阴违的小人,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他现在活着,就是为了将所受屈辱通通还回去。 只要能踩下齐昭,他做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九倾金炉燃烧浓郁的龙涎香,花绝慵懒地斜靠长榻上,猩红袍子若流水逶迤地面,他微阖眸子,支撑脑袋,丝毫不将面前的人放在心上。 “是。” 齐修咬牙,缓缓吐出一个字。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阮青山彻底投靠老三,九头牛拉不回来,将军安家又是个认死理的主儿,若是知道他的行动肯定不会帮,说不定还有告发的可能。 现在,唯有花绝能够助他一二。虽然这绯月侯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可是他能看得出,对方同他一样也厌恶齐昭,单凭此点,他的胜算变大。 为此,他特意去请求了齐羽,想法子悄无声息地进绯月侯府。 齐修看着慵懒男子,再一次抱拳道“只要侯爷能助我一臂之力,从此以后,我愿为侯爷马首是瞻。” 花绝依然闭着眸子,不说话。 齐修一咬牙,撩起长袍双膝跪在地上“只要侯爷能助我一臂之力,从此以后,我愿为侯爷马首是瞻!” 他这一次声音加大,额头也重重磕在狐绒毯上。 若是之前,这种事别说做,他连想都未曾想过,可是现在…… 他的眼神阴狠至极,齐昭,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浓烈的恨意,丝毫没有遮掩。 花绝饶有趣味地一挑眉“二殿下想要向本侯借兵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兵马一出,万事都有变数,本侯要如何放心呢。” 齐修道“侯爷何必忧心,我现在无权无势,根本无法动摇侯爷半分,而且,这些兵马便是归于我手,可到底是侯爷的人,难道他们还能叛主不成。” “最主要是,侯爷也十分痛恨齐昭,用我之手,诛杀敌人,侯爷只需作壁上观,岂不快哉。” 花绝道“不错,本侯确实厌恶齐昭,想要大卸八块都不为过,可是这些,本侯无需旁人插手,自己一人便可,为何要用你来帮我。” 为何…… 因为他想亲自手刃齐昭,来祭奠母妃的在天之灵! 齐修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侯爷,您相信我,我绝不会做那些吃里扒外的勾当,我现在,只想除之齐昭而后快。” 花绝点头“那烦请二殿下拿出些诚意。” 齐修一怔,他转头打量一圈屋内,眸光落在墙上悬挂的佩剑,站起,缓缓走过去。 “你想干什么?!” 暗鸣拔出腰间长剑,抵上齐修脖子。 花绝一抬手,制止下去。 齐修掠过暗鸣,一下拽出佩剑,剑刃锋利阴寒泛出冷光,映衬出他一半的面容。 “这就是……我的诚意……” 齐修猛地挥起长剑朝自己的左肘腕砍去,只听一声惨叫,一只血淋淋的左臂掉落地上。 齐修疼的面目扭曲,咬住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不发出一声,左臂膀自肘腕的位置便断了,伤口处鲜血汩汩外冒,仿佛红色瀑布。 “花……花绝……”他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这个诚意……你……你满意吗……” “满意,当然满意。” 花绝看了一眼暗鸣拿过来的断臂,没有接,含笑挥了一下手。 。 第一百六十章 早起的鸟儿有戏看 “这群人真是放肆!” 莫成披着黑披风,右手重重拍一下桌面。 三殿下人中龙凤,乃仙人之姿,被迫娶一个傻女做皇妃本身便是对殿下的亵渎,这群贱民居然还敢肆意揣测什么姻缘,编一些不着实际的话来抹黑。 什么老一辈人,什么定情信物,扯淡玩意儿,该杀! “好了。” 齐昭淡淡一抬手,制止了莫成拿捏剑柄的动作“这些流言蜚语听了不计其数,什么样子都有,怎还这般沉不住气。” 莫成被一提点泄了气,紧握剑柄的手松了松“属下知错,不该这么莽撞,可是殿……公子,您便任由这群人肆意编排吗?” 齐昭优雅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冷笑一声“又是东边,又是西城,你觉得若是没有人,他们能传的那么快么。” 自丞相府准备嫁妆才不过五日,短短五天,三皇子迎娶阮家大小姐的消息像飞鸟一般传遍整个京师。 他向来不怀疑消息会以讹传讹,越传越大,可是在虚假上编造编造又编造,他就不得不考虑考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捣鬼了。 今日一看,果真有趣。 莫成思考一瞬,恍然道“难道有人在从中作梗……可这又是谁?” 他本来一开始认为是花绝,不过转念一想,这些谣言虽是不靠边,但字字句句都是在撮合殿下与阮家大小姐,若是花绝,他不会这般好心,应该传播一些对殿下成亲不利之举才对。 那要是谁? 齐昭沉沉一笑“还能是谁,好不容易能将傻子闺女嫁出去,可不得想尽办法绑住。” 更可况,刚开始他找人的时候,纯粹是因为花绝在民间名声大噪,有好转趋势,再加上那时候的齐修也还没离京,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他一冲动,便寻了过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齐修走了,齐羽年岁尚小,又被花绝操纵,想要出头,唯有来找他。 这是怕跑了呀,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谣传。 齐昭讽刺地摇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相爷?!”莫成很震惊,想一想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眼眸中又涌起怒气,一拍桌面“这阮青山也是,殿下能屈尊降贵娶他那个女儿本就是恩赐,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居然还搞出这么多事。” “罢了。” 齐昭对自己是如何‘追求’傻女,如何被人津津乐道来当闲谈之事毫不在意,他随意挥一下长袍“走,我也该准备准备迎娶皇妃了。” 嫁娶,嫁娶, 从古至今, ‘嫁人’是一瞬间的事儿, 而‘娶人’则是一辈子的事儿。 老家伙不是非要塞给他一个傻皇妃吗,行,他娶,可娶了之后便是两个人的日子,到那时会怎样,这可就管不着了。 二皇子府和丞相府都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可令大臣们最不解的是,这里面最积极的人居然是花绝,花大侯爷。 任何流程,任何细节,所有料子绸子,花纹样式,金冠发簪,糕点果干,他都要看上一眼,但也只是看一眼,然后评价一句‘太丑,本侯成亲时不要这样的’。 就没有不被他嫌弃的。 齐昭的品味被狠狠地质疑了。 九月初九,宜嫁娶。 齐昭早早换上了喜服,大红绸缎,金丝绣边,腰间搭配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他容貌温润,常年一袭清雅的白锦广袍,显得宛若朦胧烟雨般淡然儒雅,今天换一身火红,眉宇间倒是多加了一层昳丽。 在天齐,新娘子一般辰时来接,绕京师一圈,临近傍晚,再行成亲大礼。 现在才刚刚过了巳时,他就站在府邸大院前,倒不是心情激动坐立难安,而是要接客。 晨光已经冲破云层,府前街道也开始车水马龙,大臣们拱着手,带着贺礼,高喊恭喜,三三两两走进来。 皇子成婚,乃一件大事,所以京师中无论大官小官,什么身份等级,都会前来露脸道一句贺,更有甚者,连七舅姥爷八大姨,上至祖宗,下至子孙,凡是能想到名字的家族人员全部挂上一份礼,生怕怠慢了什么,又或这脸露的不够大。 安老带着姜好也来了,他一跨进门,便朝齐昭祝贺道“恭喜三殿下,贺喜三殿下,殿下大婚,愿您与皇妃琴瑟和鸣,天长地久。” 齐昭一回礼“借老将军吉言,多谢。” 安老一侧身,姜好手捧着层层叠叠精致的细软礼盒向前走几步,安老笑道“老臣是个粗人,不知道要送些什么,这些,都是老臣珍藏多年的宝剑名器,和这丫头选的一些珠宝美玉,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齐昭笑道“老将军费心了。” 他一挥手,旁边一直陪他迎宾的莫成上前接过贺礼。 这一番客套,按理应该结束了,哪知,齐昭看着姜好,突然柔声问道“你便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渲染出八卦的意味。 大臣们齐齐侧头注视,大婚之时,新郎官朝除新娘子之外的女子柔情款款问有没有想说的,再加上曾听闻三皇子和姜家小姐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 一时间,大臣们脑补出各种深情大戏,什么痴情女不可得,什么小三横插一脚,大家纷纷猜测到底谁抢了谁的姻缘, 要不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哦不,有戏看。 姜好自然能察觉到周围带有看好戏态度的异样眸光,若是换成平常女子,被这种眸光注视下早已又羞又恼,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她不是。心胸坦荡,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老子不在乎。 她一施礼“刚才见殿下与外祖讲话,便没有插嘴,臣女祝贺三殿下喜结连理,长长久久。” 说的很平静,没有半分起伏波澜,如一盆冷水一下子熄灭了众人心里的八卦火苗。 齐昭问道“就这些?” 众人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八卦火苗还可以拯救一下。 姜好不明白他问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娶了阮纤月心里不痛快,非要拉一个人下水陪他一起不痛快才行? 若不然,干嘛非要问这些容易令人产生误会的话。 她很无辜。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缠绵,也要有点底线 花绝又道“断臂换兵马,二殿下果真是绝狠之人,既如此,北城外有三千精兵,二殿下可放心差遣,另外,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最后一句,似乎有意所指,齐修瞬间眸光阴沉“不会的。” 今日一天,尝到种种滋味,被弃之,厌之,羞之,辱之,没有尊严,卑贱宛若蝼蚁,他一定会讨回来,一定会将所失去的一切都讨回来。 花绝意味深长道“嗯,那便好。” 只有记住仇恨,才能杀得精彩。 他一转头“送二殿下去疗伤,切记,务必要将断臂接上,千万别影响了殿下报仇。” 暗鸣一拱手“是。” 人都下去,花绝坐直身形,懒洋洋地唤道“都散场了,出来。” ‘哗啦’一声珠帘碰撞。 姜好施施然走出来,看着狐绒毯上残留的血泽,叹一声“二殿下现在是孤注一掷了。” 她隐在珠帘后面看得真切,那一剑下去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恶狠狠地像是将手臂当成了什么人,十分利落干脆。 花绝拽住她的手腕一拉,便拉进自己怀里,伸食指抬起她的下颚,道“你倒是看得仔细。” 姜好打掉他的手,一挑柳叶细眉,道“这场戏,还不是某人邀我来看的。” 确实,自南江回来,某些人于她表明心迹之后,便开始天天有事无事拽着她腻歪。 今儿个是东城来了戏班子,叫她去看曲儿,看着看着,某人的眼睛飘飘忽忽地落到不该落的地方,明儿个是西城开了家铺子,邀她去吃点心,吃着吃着,某人的嘴就不老实地啃一口不该啃的东西。 来来回回好几次,她爹都生出警戒心了,天天防着,每次一出门都要派一大帮子人跟着,个个五大三粗,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师又新招地痞流氓了呢。 说说都这样了,某些人到是收敛点啊, 好家伙,非但没有,反一道旨意下来,封姜有财为巡察监,直接遣去怀南经商。 她爹走之前是抱着她诉苦,说那小子贼坏贼坏,有事没事别老在一起掺和。 呵呵…… 她也这么觉得,可现在这事儿她说了不算啊, 某些人不仅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 就好比今天,大晚上拉她过来说是有好戏看,她还以为又是谁家的班子,可没想到,竟是这等大戏。 姜好拽了一下花绝的墨发“你真打算借齐修兵马?” 她怎么觉得这事很不靠谱呢。 花绝靠长榻上,任由她玩弄自己头发,“借,怎么不借,二殿下报仇心切,夺位心切,本侯善解人意,自然要帮上一帮。” 姜好毫不客气地反驳“帮?你若真要帮,便不会等着他砍掉一只手臂才放话了。” 她怎会看不出,花绝分明在火上浇油。激出齐修的怨气,杀人时下重手。 不过……她一叹“倒是没想到,为了出头,他竟是杀了阮贵妃。” 听暗探来报时,她惊异了好长时间,之前看过齐修和阮贵妃的相处方式,其乐融融,十分亲密的一对母子,可不成想,最后,竟是这般结局。 花绝拍了拍她“世事无常,非一时所能看透,不杀阮贵妃,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出来的机会,杀了阮贵妃,他也永远活在痛苦里,只是两害相较,他选择了后者。” 姜好点头,又抬起头“那他兵变那天,我们是不是需要准备什么。” 花绝道“准备什么,让他们打去,终归有人死有人活,不过,你可以提点一下安老将军,万事量力而行。” 姜好‘哦’了一声,明白了。 “姜姜。”花绝挑起精致的眉,徒然一个转身,将姜好放在底下“我请你看了这么一出无与伦比的大戏,你该怎么报答。” 又来了…… 姜好灿然一笑,下一瞬又面无表情,“行了,报答完了。” 敷衍。 花绝伸手捏住她的双腮,揉了揉,眸光深沉带有浓烈的“姜姜,你这般搪塞可不行,我教你多少遍了,要这样……” “唔……” 措不及防便袭了上来。 花绝还教她阖上眼睛…… 夜晚的风很柔,穿过湖面荡起波纹,也卷来缠缠绵绵的交谈声。 “姜姜,我想……” “不!你不想!” “可是……” “没有可是!” “手……” “滚!” 嗯,毫无底线。 这日之后六个月,京师异常平静,齐修守在灵堂上闭门不出,阮青山除了上朝,依然待相府修身养性,对于女儿成婚一事只字不提。 一瞬入了秋,阮贵妃下葬进皇陵,二皇子齐修上书,想要离开京师去寺庙伴青灯古佛,为母妃祈福。 没有人怀疑其中的真假性,儿子为母亲拜佛,再正常不过。 齐修带了几个随从出北门,他转头看一眼城墙上龙飞凤舞的牌匾,眸中闪过痛苦和悲凉,最后化为浓烈的阴戾和仇恨,一拉缰绳,往远处而去。 悲事走了,喜事立马接连而上。 丞相府到处张灯结彩,准备婚服,筹备嫁妆,府邸下去买喜糖果干的仆从每一次出手都是常规价格的三倍有余,说是相爷愉悦,见者有份儿,沾个喜气。 这一下,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丞相府大小姐要出嫁当皇妃的事儿,说什么三殿下与大小姐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上天注定好的缘分。 这些话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但总之传的沸沸扬扬。 齐昭披着月白披风,遮住脸,坐木椅上听茶楼小厮同邻桌茶客聊来聊去。 “你们听说了吗,这阮府大小姐自从贵妃去世后便伤心过度犯了傻,整个人呆愣愣,神志不清,可即便如此,三殿下还是喜欢,整日嘘寒问暖,殷勤的不得了。” “是啊,还交换了信物。” “信物?哎,老一辈的人都喜欢做这些,娃娃亲嘛,我媳妇她二姨的小舅子的妹妹跟别人定亲时,家里老人还换过东西。” “娃娃亲?不是当初圣上下的旨意吗?” “啊?啥圣上旨意,你可别瞎说,要掉脑袋的。” “可……我是听东边老张头说的……” “我是听西城老李头说的……”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敢挖墙脚?! 其实,齐昭问这些还真是一点多余想法都没有,他就是单纯想知道,自己大婚,姜好究竟是什么态度,是喜是怒,是悲是乐,如果今日新郎换成花绝,她是否会像现在这般平淡,只说几句客套话,其余什么都毫不在意。 他想知道,非常想。 齐昭又问道“就这些?” “不然呢,三皇子若是听不得吉利话,那改明儿陪二殿下一起古佛青灯,剃发为僧。” 众人齐齐对来者施礼“侯爷。” 花绝刚到门口就听见安老给齐昭道喜送礼,他想着自己徒然进去定会打扰交谈,抢了安老风头,便寻思等一等,谁知这么一等,竟等来了有人大言不惭。 他还没死呢! 就敢挖墙脚?! 齐昭听花绝声音脸色一变,可也很快,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神情“侯爷这是哪里话,本殿下不过问小好一个问题,她都未语,您急什么。” 那意思是,我问的人又不是你,瞎掺和什么。 花绝扬起精致眼角,勾勒出一种近似嘲讽弧度,“三殿下有闲心问来问去,怎么不多想想自己为何会挖坑向下跳。” 那意思是,一个将自己坑了的人,就这脑子,居然还有心思问别人。 火药味十足。 安老咳嗽两声,递姜好一个眼色。 姜好听的起劲儿,正在兴头上,她其实并不想参与,可外祖发话了,也不得不做。 她笑了笑“今天是三殿下大婚之日,两位有什么想说的可之后再议,今天何必聊这些坏了心情,是不是。” 两人谁都没理她。 姜好不露声色抬一脚踢了踢花绝小腿,“是不是。” “是……” 花绝十分敷衍地附和一句,他深深地呼一下气“姜姜说的没错,今儿个是三殿下大婚之日,应该喜庆才是,本侯说了几句重话,殿下不会放心上。” 句子单拿出来没错,就是语调有点随意草率。 齐昭道“不会,侯爷一贯直来直往,如此说话,本殿下怎会轻而易举生气。侯爷,请上座。” 花绝道“不急。” 姜好心里一突突,完了。 花绝一招手,暗鸣端来一个长方状礼盒,打开,染有血斑的长刀端端正正放在里面,刀刃有些生锈,一看便有很长年头了。 大臣们齐刷刷变了脸色,大婚之日不宜见血,绯月侯送一把血斑大刀,这是要干什么……不会要杀人! 他们相信,这事儿绯月侯干得出来。 花绝道“本侯觉得,三殿下应该还记得,你我儿时军中历练,这把大刀是我最初的兵刃,杀了敌军无数,斩下三颗小国国君的头颅。” “现在,本侯将这把刀当新婚贺礼送与殿下,还希望殿下能记住你我共患难的情义。” 他说这话时,眸光深了深,这混账玩意儿,他本来不打算送礼的。 不过花绝送这份儿礼便是代表和解吗…… 大臣们可不觉得,送一把斩下三位国君头顶的刀,这不赤果果表示,他连国君都敢杀,更别说一个小小的皇子。 他们齐齐去看齐昭的脸色,果然,阴沉似浓墨。 齐昭道“侯爷费心了,放心,本殿下一定好好珍藏此刀,等来日,必送还一剑。” 一把能斩下他脑袋的剑! 花绝不以为然,拽过姜好入了上座。 大臣们也都默不作声。 可好在,时辰差不多已到,齐昭出了府邸去接新娘子。 两个不对付的人离开一个,气氛不算活跃,却也明显好了很多。 姜好与花绝同坐,出乎意料,安老并没有同在,他随意找了个武将位子,跟几个小辈聊起了当年辉煌,至于其余大臣,他们也都在自己桌面上跟同僚低语交谈,根本没有人敢来看这边。 不过这样也好,更自在。 姜好接过花绝剥下的花生瓜子,一粒一粒放进嘴里,现在,她才有机会打量,花绝今天穿的是黑墨色广袍,一些暗红丝线点缀,勾勒出一大片的荼蘼。 与他红衣之时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华贵。 姜好看得失神,耳边传来笑声“入迷了?” “才没有。”她一扭头。 花绝剥开葡萄皮,放下果肉到盘子里,一颗颗圆润的葡萄粒晶莹剔透,单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振,他将盘子推到姜好面前“还说没有,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姜好下意识地一擦,胡说!明明什么都没有!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花绝拿起一颗葡萄,伸到她嘴边“不逗你了,来,张嘴。” 姜好扭头,抬手要接过,花绝不依,手指转了个圈,又重新放在她嘴边“乖,张嘴。” 躲不过他,姜好稍稍启唇,果肉进了嘴里,酸甜的汁水填充味蕾,舌尖微微转动,碰到一个冰凉光滑宛若羊脂玉般的东西,她一愣,又一羞——这是他的手。 花绝无所谓,他看着指尖上沾染的晶莹水泽,放在自己的嘴唇下清浅一抿“呵,甜的。” “花!绝!” 姜好又羞又恼一拍桌面,砰地一声震得盘子酒杯抖了三下。 她的恼怒样儿,花绝淡淡挑一下眉,眸光意味深长地扫了周围一圈。 姜好顺着他的眸光看去,发现刚才还谈天说地的大臣们现在齐齐默不作声,全部侧头注视他们。 姜好捂脸,好丢人…… 众人感叹年轻真好。 唢呐鼓槌吹吹打打,迎亲的队伍绕到皇府大门,一句‘迎新娘’喊出,齐昭拽着红绸缎,带进一位牡丹金丝嫁衣的新娘,新娘被一个小丫环搀扶着,稳稳地走。 迈过火盆,来到大堂上。新郎新娘便要拜天地。 因为明帝瘫痪在榻,无法前来,那高位上只坐了阮青山一人。 一拜了天地, 二拜了高堂, 夫妻行对拜, 最后高喊一声‘送入洞房’。 小丫环若儿搀扶新娘子阮纤月,心里暗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没出什么乱子,要是小姐那傻劲儿一上来,十头马都拉不住。 新郎和新娘相互对拜完成,新郎应该牵新娘回房,齐昭拽着红绸缎一边,转身要步入后堂。 他的手一拉,嗯?没拉动……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会说话就永远别说 他又用了点力,依然纹丝不动。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若儿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慌忙上前拽了拽阮纤月的衣袖“小姐……”马上临门一脚了,您可千万挺住别暴露本性啊! 但这世间事儿便是怕什么来什么,若儿看着自家小姐头上那左摇右晃的红头盖,暗自叫了一声不好,阮青山也站起身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皇妃送入洞房!” 话音未落,阮纤月猛地掀开红盖头,一下朝姜好……面前的糕点盘扑去,她抓起一块塞嘴里,含糊不清“好吃,月月还要。” 众人愕然,早听说阮家大小姐被贵妃之死刺激的有些神志不清,他们本以为就是愣愣神,发发呆,可没想到,这纯粹是傻了啊。 齐昭脸色很不好,阮青山神情更难看,“还愣着干什么,快将皇妃带走!” 几个丫环上前拽她,阮纤月被迫倒退几步,手依然没闲着去抓糕点,她的视线落到一块紫皮酥上,伸手去抢,没拽动,她一抬头,与紫皮酥的主人对视上。 姜好眼角一抽。 “坏女人!”阮纤月突然发了疯,手里糕点不管不顾朝姜好身上砸“坏女人!坏女人!去死!去……哎呀!” 一股劲风,猛地把她击倒在地。 花绝神情狠戾至极,他护住姜好一挥袍袖,袭来的糕点撒落地上,又站起一踹圆桌,整个木桌连带上面摆放的果盘一起飞出,向阮纤月砸去。 还好,阮纤月旁边有几个丫环,知道护主,见桌子飞过来,急忙护住她,若不然,阮纤月便要被砸死。 “花花。” 姜好拽住他的衣袖,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怒极杀人。 “误会!误会!” 一些大臣起身,特别是安老为首的武将。阮青山一见此等情形,急忙站起拱手,打圆场“误会,这些都是误会,小女最近,被贵妃娘娘逝世的消息刺激得有些神志不清,满嘴都是胡话,诸位别往心里去。” “胡话?哼!我看她清醒得很!”安老瞪起眼睛如铜铃般大小,上阵杀敌时的狠戾瞬间展露无遗。 好说话,不代表没脾气。 敢动他宝贝外孙女,这群人活得不耐烦了! 阮青山尴尬一笑“安老将军,话不能这样讲,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很正常。”他给小丫环一使眼色,寻思赶紧将人带下去。 “慢着。”花绝出声。 他的眼眸深沉似海底漩涡,暗含诡谲风暴仿佛要将人绞杀在这无尽深渊之中。 阮青山不自觉咽口唾沫,目含惊恐。 花绝拽下姜好的手,缓缓向前,逼近阮青山“哪有办错事不受罚的道理,阮相爷这般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侯爷,这不是……” “没关系,本侯帮相爷教育。” 他手指一动,一根银白丝线从袖口瞬间射出,众人还未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听阮纤月一声惨叫,一根鲜血淋漓的舌头掉落地上。 阮纤月躺在地上打滚,嘴里呜呜囔囔什么也说不清,唯有那瞪大的,似要凸出眼眶的瞳孔,显出她的痛苦和恐惧。 阮青山脸白,身子更僵。 花绝说道“阮大小姐既然不会说话,那以后便不要说了,免得之后传扬开,说相爷家教不严,家门不幸。” 一句接一句,阮青山半分反驳余地都没有,再者说,阮纤月无缘无故谩骂姜好有目共睹,他也说不出什么。 他转头,看向一直在旁边观望的齐昭。 都是一家人了,难道不帮衬两句? 齐昭早就已经无所谓了,自阮纤月公然扯下红盖头,暴露自己痴傻之后,他就已经看开了,反正不管什么样,都要娶,那若是能借别人之手铲除,岂不更好,省得天天见面糟心。 因此,对于阮青山的求助,他视而不见。 骑虎难下,但硬着头皮也要下。阮青山道“侯爷……教训的是……” 花绝反没有再为难,他一甩袍袖,拽起姜好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地上残留的血。这婚礼,是特么惊心动魄。 渐渐,夜深了。 灯光掩去,大街上无一人身影。 风很凉,吹在脸上引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花绝搂紧了些姜好,带她越过一片又一片的房梁瓦片,最后落在京师最高的钟楼上。 他一挥手,身后跟随的影卫瞬间散开,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冷么?”他看着被狐裘裹成包子的姜好,问道。 姜好摇摇头,身上的紫锦狐裘乃冬天衣物,夜里虽寒,可也没到那种地步,她现在不冷,还有些热。 她摘下狐裘帽,问道“你确定是这里?” 花绝点头“这钟鼓楼乃京师最高处,一面可观八方,保准你能看清热闹,而且,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说着话,大街上徒然响起一下锣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走一步敲一下,似乎没什么不妥,他敲敲打打绕了几条街,慢慢悠悠地向北城门走去。 “你!干嘛的?”守城士兵拦住他,朗声问道。 打更人拿着鼓锤,又敲一下“打更的。”说话时,他离士兵更近了一些。 “打更?去去去,别在这碍手碍……呃……” 一道寒光闪过,士兵眼前一黑,应声倒了下去。借着又是一道,旁边士兵亦是如此。 打更人眸子平静异常,他收回匕首,重新藏入袖子,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徒然多出十几个人,他们均是黑衣黑袍,眼神冷冽。 打开北城们,二皇子齐修高骑战马,身披盔甲,腰挂长剑,闯了进来,他身后跟随着同样穿盔甲,骑战马的军兵。 “殿下。”打更人抱拳“属下已经探查过了,一切正常,未有异样。” “好。”齐修眸里闪过冷冽“杀了齐昭,为我母妃祭天!” “杀!!!” 火光如长蛇般在街上游走。 “姜姜,你觉得齐修会直接攻进三皇子府么?” 姜好看着下面高举火把的人,道“这么好的机会,他难道不打算进皇宫试一试?”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兵变 大约估算了一下底下的人,姜好淡淡一笑,若她没记错的话,花绝本借齐修三千人,可现在这么一望,浩浩荡荡怎么说也要有七千左右,看来齐修,还是有些后手的。 花绝赞同“我也这么想,唉……早知二殿下有私藏,我当初借他三百人就成了。” 姜好白他一眼,堂堂绯月侯借兵借三百,也不怕说出去笑话。 他们说话时候,火光已经蔓延开,可到齐昭府邸之时,分成两路人马。 齐修看着打更人道“你去齐昭府邸,见人便杀,不必手软,为了以防万一,本殿下去皇宫察看。” 打更人眸中闪过深沉,但还是应下,他看着齐修远去的背影,朝身后几个人做了手势,现在,他们要完成侯爷安排的任务…… 齐修骑马跑入皇宫,他先支开了花绝跟随来的部下,又让自己人分拨去控制各个大臣,现在还剩八百多人,但闯入毫无防备的皇宫,足够了。 他骑马扬鞭而来,禁军很快便发现了,“是谁!宫门前禁止策马……啊!” 齐修直接长剑一挥,斩下头颅,高喊“杀进去!” 一时间,皇城外喊杀声震天,刀抬剑落,血流成河。 姜好站在钟鼓楼上看着,叹了一声,原本皇子大婚,应该与民同乐,取消夜禁,外祖以‘贵妃安葬时日不久,不宜太过喧闹’为由驳了回去。幸好,幸好。 她又一想,外祖究竟隐瞒了多少事情,每次旁敲侧击说些什么,外祖立马心领神会,不多问,也不多说,问起来,也是让她自己琢磨。 寻思着,几个黑衣人影徒然出现身后,他们单膝跪地,最前方的暗七道“侯爷。” 花绝问道“找到了吗?” 影卫道“属下无能,搜寻了整个府邸,都未找到。” 花绝嗤笑一声“藏得够严啊,不过也是,那是他剩下的唯一手段了。” 姜好抬头看他,疑惑道“你在找什么?” “找一个伪造品。”花绝眸子闪过嘲讽“既然府邸没有,那就应该在他身上。姜姜,想不想看个更热闹的。” 他气息很冷,比夜风带给她的寒意还要刺骨。 姜好道“既是热闹,那便要看个痛快,为何不去,走。” 皇宫没有防备,齐修轻而易举占领金銮殿,他居高临下,看着被军兵压制来的各个大臣,笑道“诸位,晚上好。” 大臣们面面相觑,脖子上都架有锋利的长剑。 “二殿下……”有大臣颤抖道“您……这是何意?” “何意?”齐修哈哈一笑,转身高坐龙椅之上“现在,各位看出来本殿下是何意了吗。” 这……篡位! 所有人心里一惊,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齐修现在已经接近疯魔,他看见底下大臣犹豫不决,横眉一凌,拽出腰间佩剑对准一挥,离他最近的官员应声倒地,僵如死尸。 其余人倒吸一口凉气。 齐修冷眼看着他们“谁反对,谁就和他一个下场!” “皇兄,强人所难并非良策,你太冒进了。” 雪白长袍划过地面,齐昭慢悠悠走进大殿内。 “齐昭?!你还没死!”齐修眸里闪过阴狠,似一头盯住猎物的狼“本殿下还以为花绝那群手下有多厉害,没想到都是废物,连个人都杀不死,不过,这样也好,本殿下亲自动手,杀你祭奠母妃。” 齐昭有一瞬间沉思,他怎么不知道有人潜入府邸,花绝要干什么……疑点诸多,他此刻却没时间深思,淡淡笑道“皇兄真会说笑,凭你实力,岂能杀死我。” 脸皮彻底撕破了。 齐修长剑一指“杀!谁杀了齐昭,赏黄金千两,晋升三级。” 军兵们原本还忌惮着齐昭的皇子身份,一听此话,眼神马上变得凌厉,他们高喊一声‘杀’,拔剑朝齐昭砍去。 齐昭不言不语,淡淡一笑。 剑锋直直刺向他,他也不躲,那道寒光马上刺中喉咙时,拿剑军兵的脑袋瞬间爆开了血花,他这么一倒,后面跟随的人不自觉停住脚步。 一个又一个头戴恶鬼面具的人不知从何处齐齐落下,他们保护住齐昭,更有一些鬼头人落在房梁屋顶,围住金銮大殿。 “这……” 大臣们愕然,齐修更是一愣。 “呵呵。” 齐昭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从腰间拽下一块玉佩,伸手高举,悠悠道“龙影卫听令,诛杀反贼,一个不留。” 龙影卫没有言语,他们直接上手斩杀齐修亲兵。 齐修看着一个又一个倒下毫无还手之力的精兵,眸光又落上齐昭手里的麒麟玉佩,咬牙道“祖父当年培养的死士,自开国便一直流传下来的暗卫,居然真的在你手上!” 齐昭把玩玉佩,笑道“皇兄,有时候,我真不清楚该说你太聪明,还是太蠢,既然知道我手里有可能会藏有死士,你还大摇大摆前来夺位,乖乖当个闲散皇子不好么。” 熊熊燃烧的火光下,那枚雪白玉佩闪烁出流光,形似蛟龙的麒麟熠熠生辉,腾云而上遨游天地。 姜好瞬间看出来了,当初幼时,齐昭来姜家寻求庇护,用的,就是这麒麟样式的帕子,她娘因这帕子思及受恩于安氏的齐昭生母,便应下齐昭当时的种种请求。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看过这麒麟纹无数次,却没想到,背后竟然有如此大的秘密。 而且…… 姜好稍稍侧头,借着些许火光看向隐没黑暗中的花绝腰间,那里,也挂有一块玉佩,上面纹样被刀痕划得凌乱不堪,看不清原本样子,可末梢类似神兽尾巴的图案,是很清晰的,也很……熟悉。 她看着那晦暗不明的幽深瞳孔,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转过头,继续俯视下面。 齐修早已被激怒了,“齐昭,你放肆!这位子本来就是本殿下的,若不是你,哪来那么多是非!今天,本殿下一定要杀了你!” 他夺过旁边一军兵的手中长剑,不管不顾地朝齐昭杀去。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伪造品,果然惹人嫌 齐昭目光带有嘲讽,也拿起一把利剑,进行厮杀。 刀光剑影,他们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齐昭一个转身,飞起一脚狠狠踹上齐修的长剑,齐修左臂在求助花绝借兵之时,为表诚意自行砍下过,后来被花绝接上,却是没过多久,也没好好调养。 现在被这么一踹,他力气不支,摇摇晃晃半跪地上,也就这么一刹那,他的脖子上架起一把利剑,他输了,但不服! “齐昭!”他恶狠狠盯着白袍素雅男子,目光转移到那腰间玉佩上“若不是父皇偏心,将调令龙影卫的牌子给你,我也不会输!” 齐昭听后一挑眉,调动龙影卫的牌子?不,上面的麒麟才是真正之所在,他只不过觉得,用帕子调动太显得小家子气,才选了一块上好美玉进行雕琢。 不过这些,他是没有必要跟一个废人说的。 齐昭淡笑道“二皇兄,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哦,对了,为此,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有趣的真相。” 他低下头,盯着齐修“在儿时,你跟阮贵妃自以为用大哥之死来加害我,赶我出京,其实,那不过是父皇的将计就计罢了。” “我没有母族支持,丞相一脉又颇为强势,我只能在私下寻求外援,而你们,只不过给了我一个机会。” “所以说,别不服气,你们啊,从最开始便是输的。” 齐昭很满意看见齐修脸色越来越差,从愤怒到不可置信,再到最后的颓废,这很有成就感。 不过成就感归成就感,他还是想彰显一下自己的仁德。 齐修带来的亲兵都被龙影卫杀的干净,齐昭看着瑟瑟发抖的众大臣,缓缓神色准备开口。 清脆的少年音反先他一步“三皇兄。” 齐昭一愣,猛地回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龙椅旁边的齐羽,他的身边,只跟了两个随从。 齐羽道“三皇兄,天齐自开国以来便以‘仁德’着称,二皇兄不过听信谗言,一时迷了心智,才犯下如此错事,可到底是亲如手足的兄弟,你又何必大下杀手,伤了亲情,又伤了天齐国威。” 你怎么看出我想杀他了? 齐昭不清楚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但知道他的这些话却足以扭转一种形势,一种竖立威严的形势。 对齐昭而言,这其实是一个早已计算好的局。 早在齐修上书要随青灯古佛之时,齐昭便察觉出不对劲,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地里细细观察,果然发现了异样,不过,他也没有过多阻拦,就是想借着齐修叛变,来竖立自己成君威望。 可现在,齐羽先一步抢过话头,说了出来。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要是顺着话往下说,那根本显不出自己仁义,还会有一种听从齐羽之言的错觉,可若是拒绝,他与叛变的齐修又有何分别,不都是六亲不认的恶人么。 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万万没想到齐羽会来这一出。 最主要是,金銮殿周围都有龙影卫看守,齐羽特么是怎么进来的! 空气有一瞬间安静。 齐修猛地想起什么,仰头大喊“花绝!花绝!你不来杀了他吗,齐昭可是你的杀母仇人,难道,你就这么任由他肆意妄为吗!” 所有人一愣,姜好也是一愣。 花绝搂住她轻悠悠地落下,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齐昭腰间,他手指一动,细长的银白丝线似有生命般绕过众人,圈住那麒麟玉佩,拽起,收拢。 “快!龙影卫,去抢回来!”齐昭瞳孔撕裂,他简直不能想象如果失去牌子会有什么后果! 龙影卫面面相觑,出乎意料地都没有动,他们看着花绝的脸,似乎在和谁作比较。 花绝置若罔闻,手里玉佩晶莹剔透,绝是上等货色,可惜……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他微微用力,玉佩一瞬间支离破碎,变成粉末,“伪造品,果然惹人嫌。” “花绝!”齐昭大怒“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杀了他!”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龙影卫,迟疑片刻,身形一动,朝花绝杀去。 花绝眼皮都不眨一下,微微侧身,左脚一抬,“没用的玩意儿,连主子都能认错!” 被踹翻在地,龙影卫有些愣神。 花绝过去,拽下腰间玉佩,扔在他身上“能看出就看,看不出就算。” 龙影卫翻来覆去看了看,又伸手划过上面的纹路,似在描绘什么,而后,扬起照着火光看了片刻。 他大惊“岫岩玉!” 龙影卫的身份历代都是父传子,师传徒,现如传了三代。 他们都遵循一个法则效命于拥有麒麟的主人。 他们更要明白麒麟权力无法超过岫岩玉佩。 因为开国皇帝便是用岫岩玉制作的玉玺,谁家权力再大,都不能大过皇室。 这也算是……一种防备…… 那个龙影卫看着花绝,就仿佛看见了历代供奉的开国陛下的画像,近乎有七层相像。 “见过主子!” 他一拜,其余人都拜了。 “见过主子!”…… 戏剧化,真的很戏剧化。 姜好从没见过想要将计就计反倒把库底都输光的人,也从见过效忠十几年却认错主子的事,今夜很荒唐,却远不及她听的故事荒唐。 那是一个什么故事啊…… 开头很简单,才华横溢的温柔小姐遇见了气质出尘的俊美太子,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男婚女嫁,还生了一个大胖娃娃,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可真的就能这么一直下去么。 明王爷不觉得,他与太子,也就是自己的兄长,一起见到了倾国倾城的小姐。 他也喜欢她,他也爱慕于她,凡是自家兄长能够做到的,他也能够做到,可为什么那个人的目光总是在兄长身上,丝毫匀不出他半分呢…… 是因为他已有家室了么,没关系啊,他杀了那个自十七岁起便嫁于他,勤勤恳恳打理王府后院,规制井井有条的王妃。 他很感激她,但她不能挡住他心爱之人的路。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花绝的过去 可是,那个人的目光还不在他身上…… 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么,虎毒不食子,他做不出杀子行为,那么,他打断这个大儿子的腿,扔进一个小偏阁里自生自灭,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回,她总该看他两眼了…… 可还没有,那接下来所剩的唯一问题,便是他那位兄长。 明王爷看着他们,看着兄长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插花挽发,画眉抹脂,也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兄长泡茶熬汤,巧言欢笑。 这还真是……令人嫉恨! 直到太子成为了皇帝,小姐成为了皇后。 明王爷依然嫉恨他们,尤其是看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娃娃的眉目偏父亲,鼻唇偏母亲,又因为自己父亲,也就是小娃娃的祖父很喜欢他,天天抱在怀里,以至于,小娃娃气质和神情上,更偏向祖父。 好恨啊…… 明王爷恨得牙根痒痒,心爱女人便夺走也就算了,就连父亲都偏爱兄长多一些,每次见到他们其乐融融在一起,夫妻恩爱,天伦之乐,他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一个不被接纳的多余者。 对了,还有那个位子,凭什么要给兄长,论才情,论谋略,他样样不输,就因为对方是嫡长子吗! 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那个位置,还有那个女人! 他越是恨,面上的笑容越是亲近,为人越是谦和,小娃娃很喜欢他,每每都拉住袖子喊‘皇叔’,皇兄也很放心他,朝中一些大事小事,都会找他商量,甚至,还给他选了个身份极高的夫人——丞相的妹妹。 他应下了,顺便,也利用了。 兵变来的突然,根本没有人防备,他轻而易举地拽下了高高在上的兄长,拥有了爱慕已久的女人。 她骂他,说他是畜生,早晚会下地狱。 他的回答,便是狠狠占有了她。 那一夜,孩子的哭声,男人的诅咒,女人的叫喊,变成了一支缠绕灵魂深处,挑逗起报复火焰的曲子。 他从没有这么痛快过。 之后的种种,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他用女子的性命威胁兄长,说出如何令龙影卫信服,兄长很单纯,一直觉得龙影卫太过嗜血,不适合用在太平天下。但他不觉得,不杀,就会被杀,好比现在。 兄长说了,随后也自刎了,虽然在死前还在威胁他。 不过他并不在乎,一只鬼连躯壳都没有,又何谈什么报复不报复。 他没有按照约定放过女子,而是让她怀了他的孩子。 至于那个小贱种,便随意丢奴才堆里自生自灭去了。 再稍加些暗示,那些狗仗人势的玩意儿,自会有无数办法折磨死他。 而且,每当女子想要自尽之时,他还可以用那贱种的命与之威胁,却没成想,女子也学会了反威胁,就拿肚子里那还未成形的孩子,以及自己的命。 啧……麻烦。 月色溶溶,撒下清浅的银辉在湖泊的波澜上,条条涟漪温柔细腻,依偎着精巧的木质小船。 花绝躺在上面,脑袋枕着姜好的双膝,他看着上空悬挂的圆月,柔柔的,与他模糊记忆中的那个人,有些像。 “这些……都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花绝犹记得那天场景,灯光阴暗,那个人躺在病榻上分明不能动了,神情中的阴狠倒是没减下半分,他问他,是不是后悔了,后悔那般行事,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那人说什么来着,‘花绝,朕最后悔的事便是一时心软放了你,早知如此,朕当初就应该命人将你沉井,以绝后患’。 嗯…… 他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做事就是要做绝,要不然野草又生,卷土重来,也是麻烦。 为此,他又给明帝下了几服药,之前只是单纯瘫痪在床不能动弹,现在,蚂蚁噬心,骨裂经断,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硬生生挺着这撕心裂肺之痛。 什么时候熬死了,什么时候解脱。 明帝还说他是个疯子。 没错,他就是个疯子。 只有待在她身边,才会听话。 花绝握紧姜好的手,仿佛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死死不放。 姜好抚摸过他柔软的发丝,他此刻躺在自己的膝盖上,微阖双目,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但与她十指相握的手,越发紧促。 一个皇子, 一个原本备受宠爱的孩子, 就因为亲叔叔的嫉妒被硬生生地毁掉童年, 当初见齐羽之时,也是幼小无助,无人帮衬什么,却也无人暗中指示什么,那帮奴才便已经狗仗人势了。 那么他呢,年纪那么小,失去庇护,又被明帝暗中针对,那些欺下媚上的人为了讨好主子,自然会千方百计,不留余地的来折磨他,她都不敢想象,他儿时在皇宫里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现在还记得,蜷缩角落里没有吃没有穿。”花绝闭着眸子,淡淡说道“很冷,也很饿,但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张开第二天的眼睛,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出路。” “所以,我夜里杀人,夺那些小太监私藏下来的馒头,一开始是不敢的,可真当这个人死在脚下,血流满地的时候,会发现,其实杀个人也没什么。” 姜好心里一片酸楚“花花……可以了……” 花绝仿佛没有听见她的低语,阖着眸子,继续喃喃讲述,“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白天我就被他们当牛做马欺着,晚上,寻个落单的,杀人分尸,再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讽刺的是,只要权位不高,根本就没有人发现少了几个人,呵呵…… 还有齐昭,他出生那天,皇叔……呵,那个人特意拉我去看,告诉我,母后已经不要我了,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最疼爱的孩子,那个孩子会是太子,她会是最尊贵的皇后,未来子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有没有我已经毫无区别了。 姜姜,你知道吗,当时我信了,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多余的。” 花绝侧头埋在姜好怀中,好似茫然孤独的孩子。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一定是我的 姜好伸手轻拍他,安慰着。 “后来我才知道,母后她经历了什么。”花绝声音有些压抑“为了我,她被迫服侍那个男人,怀了齐昭,每天都活得焦虑痛苦,更甚至,为了让我离开皇宫,她不惜自残绝食。 后来,我离开了,外面的世界没有比皇宫好多少,可至少没有人认识我,也同样,没有本事会被人踩一脚,特别是我这张脸,惹了太多麻烦,没办法,我一刀毁了容貌。” “那伤痕,是你自己划的?!”姜好震惊,回想起最初遇花绝之时,脸上淡淡的印记疤痕,她原以为是被谁所迫害,却不成想,是他自己对这张脸的厌恶。 那该经历过什么,才能对自己下如此重的狠手。 “嗯。”花绝淡淡应了一声,仿佛自毁容貌不过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不值一提。 “容貌没了,剩下的事儿便都好说了,想个法子养活自己,直到遇见糟老头,遇见牙子,然后……遇见你。” 说到这,他抬起眼,看着月光下娇美俏丽的少女,她就像一束光,拨开阴霾,来到他面前。 他想拥有她,一直一直,生生世世地拥有她。 花绝抬手抚摸过少女粉嫩无暇的脸庞,轻缓温柔,像是在触碰稀世珍宝,“我曾想过无数次,遭受这么多,其实都是为了让你心生怜悯,路过时,能多看上我一眼。” 若不是他离开皇宫,若不是他自毁容貌,若不是他被牙子抓住,他是不是便与她错过了。 姜好伸手覆盖住他的手背,心中酸涩,傻子,你我已经错过一次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她压下眼角欲落的泪,笑道“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当时那么丑,万一我没看上你怎么办。” “迟早会看上的。”花绝笃定道“你一定会去将军府,我也一定会回京,只要我们对上,你就跑不掉的。” 姜好听后一挑眉“那要是,在动心之前我嫁人了呢。” 花绝道“那便先勾引你的心,再引诱你的身。反正这世上没有谁会抵抗住本侯的魅力。” 大言不惭。 姜好‘扑哧’一笑,眉眼弯成月牙,她看着枕在膝盖上的男子悠闲惬意的模样,脑海里徒然浮现出一个问题,嘴角的笑淡了下去。 “那要是……我嫁的人是齐昭呢……” 花绝拍动她手背的指尖猛地顿住,缓缓睁开眸子,直直看着她。 那眸子深邃空洞犹如海底漩涡,一个不慎便会吸入灵魂。姜好被盯地有些窘然,她略显尴尬地一笑“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花绝缓缓道“那我可能,就不会那么直接了。” 齐昭的所有东西他都会毁掉,也绝不会去碰,就像龙影卫,哪怕是皇室历代流传下来的死士,但跟错了主子,那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若不是齐羽现在孤立没有什么支援,再加上姜姜的请求,这龙影卫早被灭绝了。 花绝看着少女,徐徐道“我不会伤你,也不会碰你,但……我一定会想要你。” 对他闻言,姜好便是罂粟,不碰则已,一碰,就永远都戒不掉了。 姜好垂眸,低喃“是啊,你就是这么做的。” 前世的花绝,喜怒无常到了极点,每天都要杀上几个人在彰显他的地位和存在感。 那时,她身边被杀的婢女小厮不计其数,却独独没有伤过她,调戏倒是不少,现在想想,他也是在忍耐。 花绝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姜好道“没什么,就是好奇,我们若是敌人,你会怎么办。” 花绝摇头“我们不会是敌人的。” 姜好笑了,“这可说不准,也许前世,我们就是呢。” “那就让前世的我们互相打去,反正今生,你是跑不掉了。” 花绝忽地一个翻身,压下姜好,月光融融照上她的脸庞,恍若被剥皮干净的鲜嫩荔枝,光滑水润,想要让人咬上一口。 他的眸光深了又深,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姜姜,你到底什么时候答应嫁给我,我想你都快要想疯了。” 姜好没想到话题转变这么快,还这么露骨,她一时局促,脸颊烧红,“这不是我说了算的,而且,你不也没来提亲……” 花绝笑“原来是我慢了,姜姜莫急,很快便让你称心如愿。” “你……” 姜好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明明是他先提出的问题,怎么现在,好像自己上杆子要嫁出去一样。 不理他! “好了。”花绝扭回她的脸“是我急,我急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迅速低头,现在也只有那一抹柔软芬芳,能安抚住心下的邪火了。 “唔……” 月亮隐没梢头。 次日,晴空万丈,京师的百姓还未从过一夜就发生了一场兵变中缓过神,又得到一个重磅消息——嗜血成性的绯月侯要成亲了,对方还是京师首富的女儿,安老将军的外孙女。 众人纷纷摇头,多好的姑娘,怎么偏偏摊上这种事儿,不过,等他们看见一摞又一摞的红箱聘礼成堆成堆地送进将军府,又叹道,其实这事儿也不错…… “侯爷。”暗鸣拱手道“绫罗绸缎一百一十五箱,翡翠玉器三百五十箱,名玩字画三十五箱,现在总共五百箱聘礼。” 花绝看一眼身后还在搬运的影卫,问道“还有一些奇珍异宝呢?” 暗鸣挠挠头“太重了,还在来的路上。” 花绝点头,随后一转身背着手,对着脸色低沉的安老说道“安老将军,我来下聘了。” 姜好在旁边一拍脸。你是在下聘,不是来打劫,语气能不能温和一点,不要跟下通告一样。 相比之下,塔尔娜更显得兴奋,自从安临之去了边关,她便一直守在将军府里等着他回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强迫自己跟京师里的大家闺秀一般,恪守门规,遵从女德,能够适应这里的环境和条件。 她跟着安临之的母亲,学栽花,学刺绣,日子过的不乏味,只是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少了。 今儿个花绝来提亲,有热闹看,她自是有些兴奋,回归了本性。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下聘礼,很艰难 “小好,小好。”塔尔娜拉扯姜好的衣袖“你们什么时候私定终身的,太过分了,居然不说。” 姜好拍了拍她挽住自己臂弯的手,“我要是说昨天,你信吗。” “你们这也太快了。”塔尔娜惊讶地瞪大眼睛“这能行吗,需不需要我考验考验他。” 姜好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先等他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安老气势汹汹,在花绝面前一站,“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花绝瞟了一眼红箱子“下聘礼,老将军点点数,若是不够,本侯再加便是。” 安老脸色更差,“我们将军府便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还不需要靠卖外孙女来维持门面,侯爷请回,这些东西,老夫受不起!” 花绝一怔,低头想了想,可能自己太过急切,意思没有表达清楚,他又道“老将军不点也行,只要能将姜姜嫁给我,不管什么条件,您随便说,我都应。” 看,够大气,够体贴,够有诚意了。 这回总该应了。 安老气的头发都开竖起来了。 什么叫随便说, 你当我家大宝贝外孙女是街上的白菜,一口价一棵吗! 塔尔娜又拽了拽姜好“他们不会打起来。” 姜好道“不会的……”…… 安老看着花绝,沉默半晌冷哼一声,徒然道“侯爷,若不然,咱们书房里谈。” 花绝点头“可以。”只要能娶姜姜,在哪儿谈都一样。 这是要换‘战场’啊…… 姜好和塔尔娜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此信息。 她们打算去观望观望,结果…… “你们两个站那不许动!” 书房偏僻,安老退下左右,屋内只剩下他与花绝二人。 花绝本是想找椅子坐下的,但想了想自己此行目的,还是决定先站着。 安老道“侯爷想要娶小好?” 花绝点头“不错。” 安老道“姜好那丫头整天上蹿下跳,像个猴子一样不安分,脾气也大,丝毫没有京中小姐的风度,侯爷若是娶了,恐怕便没有消停的时候。” 花绝笑道“无妨,她开心就好。” 安老道“而且,那丫头性子傲,定是不愿意与人共享丈夫,侯爷若是娶了,这日后的妾,便不好纳了。” 花绝一挑眉“我有她一个便够了,怎还会花精力去找第二个。” 再说了,有找妾的功夫,还不如管着某些人别去招惹烂桃花。 安老紧盯花绝的一举一动,想要看出什么伪装破绽,不过没有,他一丝都没瞧出来,心情反更沉重了。 “老夫看门见山。”安老背手,严肃道“侯爷想娶小好,之后,还想做什么。” 花绝瞬间清楚了安老的意思,原来不是要试探诚意,是怕他利用姜姜。 “您应该看得出来,”他道“基本上我已将权力,逐一转交齐羽了。” 安老意味深长道“侯爷的血脉,或许,并不能让您心甘情愿地放下这些。” 他知道,从见花绝第一眼就知道。 虽然那时年纪尚小,可浑身散发的气质和眉目间的神态都与开国圣祖,一模一样。沉稳,贵气。 更何况,他是与开国圣祖一起打下的天齐江山,会更清楚圣祖年轻时的长相,若说没有相同血脉,瞎子都不会信。 因此,花绝和姜好的种种,他基本上不参与,他以为,两个人在一起谋划就好比他当初跟圣祖一样,拥有志同道合的理念,虽然圣祖登基后疑心越来越重,可也不能否认,最初打天下之时鲜衣怒马,把酒言欢,确实潇洒畅快。 他护住年少花绝,是还念在几分上战场的兄弟情义,可没想到……这小子直接拐跑了他从小宝贝到大的外孙女,真是,气死! “原来如此。” 花绝背手,随散一笑“原来,老将军是害怕我这一身流有齐家根源的血,不过也应该,这一身血,我也厌恶得紧。” 安老一怔“那您……” 花绝接道“老将军除了看出我是圣祖之后,那没看出本侯是具体谁家的孩子?” 安老又一怔,这个问题还真到没想过。 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花绝,又回想皇室宗族各个人影与其融合,最终,他惊愕了,“莫不成,您是……” 当初的那场转变太快,还没有缓过神江山便已经易主,又因为新上任之人依然姓齐,先帝没过多久又传来病逝消息,因此多数大臣都没有反对,那宫里的孩子……他一直以为死了。 安老沉默一会儿,低沉道“那您不更应该……”夺位么。 毕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主儿。 花绝眉宇间似有嘲讽,“有用么,那个位子坐与不坐,有什么意义么,无外乎看着好看罢了。只要手里权力大,谁还会在乎到底何人坐在上面。” 安老试探道“也就是说,您打算让六殿下继位……” 花绝一拂长袖“老六年纪小,心思也不坏,最主要他受过姜姜恩惠,还有些依赖于她,他上位,最好。” 其实到底谁在那个位子上都无所谓,若是齐羽也跟他那些父亲兄弟一样没眼色,他也不介意再换个更听话的。 安老算是听出来了,说来说去,都是在围绕姜好的意愿进行,很上心,他捻着胡须,轻叹一声“侯爷既然这般说了,那老臣也相信,侯爷待小好真心实意,并不是想利用她,公事说开了,那么,咱们来聊聊私事。” 花绝随即展开了笑容,这是感受到诚意,开始商讨婚嫁事宜了吗。他轻咳两声,说道“老将军不必忧心,良辰吉日我已经选好,婚嫁喜服和一些门客请帖我也准备充足,三书六聘,十里红妆这些自不必多说,现在只要您老点头,剩下的事情……” ‘砰’! 一把大砍刀直直袭来,若不是躲得快,花绝觉得自己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他嘴角抽搐一下,转过头果然看见安老扛着另一把五米多长的大刀,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下马威 “臭小子你还准备充足,想的倒是挺美,可老夫告诉你,小好不嫁!那可是我从小一点一点看着长大宝贝,捧着怕碎了,背着怕摔了,天天抱着。” “你可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娶了我的宝贝外孙女,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告诉你,门都没有!” 安老吹胡子瞪眼睛紧盯着他,混账玩意儿,天天想啥美事,还真以为花两三个破铜子,说几句好听的,就能娶到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小好? 啊呸! 花绝眼皮一跳“可刚才……”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现在就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安老抬手一挥大刀猛地下砍,力道狠劲带有疾风,花绝左脚尖一点飞速躲了过去,身体腾空之时,他顺便左右望了望,明明书房就这么大点地儿,怎么还藏了这么大的刀。 他们一个砍,一个躲。花绝毫无招架之力,不过,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水分那便不必多说了。他一跃飞出书房,站到屋顶上。 安老举着大刀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一指屋檐“臭小子,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下来,否则,老子见你一次砍一次!” 花绝仰头望天,唉…… 不远处的雕花走廊后面,姜好和塔尔娜纷纷伸长脑袋看着一幕。 “小好。”塔尔娜拍了拍姜好的肩“要不然你去劝劝,总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姜好犹豫道“我也想,可我怕越劝,外祖火气越大。” 听小道消息说,老爹当年求娶娘亲的时候,也是被外祖追着打了五条街,那时,娘亲私下劝过外祖,替老爹求情,还说自己愿嫁。 结果呢,被外祖关在闺阁里不许出门,然后又追着老爹跑了十条街,直到将老爹累成狗,连反抗气力都没了,这才堪堪松了口。 姜好同塔尔娜说了这些,塔尔娜睁大眼睛“真的呀,但依安老将军现在状况,能将花绝打趴下吗?这要是打不趴下,你们岂不是要一直等着。” 姜好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外祖不会真拿花花怎么样的。” 就拿老爹来说,一介富商,没练过武,体质还弱,怎么可能被外祖追了一路又一路都没追上。 要知道,外祖可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他若真想抓一个弱体质的人那还不是一瞬间的事儿。 但没有啊,硬是陪着跑了十几条街,最后老爹挺不住了,这才停。 照她说,外祖就是想个男方来个下马威,告诉他们‘别以为娶夫人这么简单,安氏娘家人各个都不是吃素的。日后敢欺负人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本事’。 姜好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她看了看屋檐上不知所措的红袍男子,又瞧了瞧大院里长刀横竖的花甲老人,一笑说道“走。” “啊?”塔尔娜被拽着朝相反方向走,她回头又望一眼,问道“就这么走了,不管他们了吗?” 姜好柳眉弯弯,愉悦一笑“不管啦,放他们打去,咱们就准备事宜,安心待嫁。” 这几日,将军府热闹喽,一边是老将军和新郎官拳打脚踢,一边是小姐和外邦公主指挥仆从筹备嫁妆。 小厮婢女脚步不停,忙里忙外,不过这一个个脸上都洋溢欢笑,姜好虽是小姐,可对下人很是温和,不像其他小姐千金一个不快便拿底下人撒气。 所以府邸的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位小姐,更有一些老嬷嬷还是看着姜好长起来的,这情感自不必多说,小姐要成婚,他们自然尽心尽力,实在舍不得,也只是私下抹两滴泪。 阖府上下等着老将军松口那一日,却不成想,等来了安氏父子在边关被藩游人捉住的消息,并且,对方特意指出,若是想让上将军安业和少将军安临之平安无事,就让姜家小姐亲自来谈判。 边关,大帐。 姜好撩开帐帘,一眼看见了站在沙盘周围的各位叔叔伯伯,“怎么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众将领沉重地叹气一声。 “叹气什么,说话呀。” “姜姜。”花绝一手搭上她的肩头,安抚道“忙中出错,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急,让各个将领先将来龙去脉说一番,我们才有应对办法。” 姜好明白他说的都是对的,心里情绪却是控住不住,她平缓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侯爷。”将领见花绝纷纷行礼。 “免了。”花绝一抬手“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副将又一叹,这才细细说起来。 原是三天前夜里,塔尔图来战,他们出兵迎敌,却不成想对战中途,军营帐中的地下徒然冒出多个藩游士兵,藩游人前后夹击,攻了个措手不及。 上将军和少将军拼尽全力关上边关大门,才没让藩游大军整体进入,可他们深受重伤,被敌军掳了去。 张副将道“后来我们检查地面,发现营帐的空隙处都有一个地道,那个地道设计很巧妙,避开了将士们的巡逻路线,而且还离粮仓,兵器库这样的地方很近。 我们一度怀疑是不是军队里出了细作,让敌人完全知道了我们的部署,若不然,不可能避开这么准确。” 花绝问道“那你们排查了吗?” 张副官点头“排查了,除了亡故的将士,其余人都或多或少受了重伤,最主要的是……”他一顿,又一叹,“最主要是这些年安氏军里根本没有添加什么新人,大家都是跟上将军一起拼死过的,熟悉得很,又怎么可能……” 花绝冷冷打断道“那不过是你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伪装过的敌人向来不会心软,再情深义重也证明不了一点叛变的可能都没有,再去查,把那日巡逻的人,都查个清楚。” 两个将领领命下去排查。 张副将道“排查需要很长时间,我们可以等,可上将军和少将军他们等不了啊,万一藩游那边上来狠劲儿,将军他们……” 花绝沉默。 姜好道“谈判。” biu biu。biu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谁比谁心狠 花绝看着她“对面来的人,是塔尔图。” 姜好道“我知道。” 塔尔图嘛,花绝和她都得罪过他,现在点名要她前去,指不定背后暗藏什么阴谋,可,正因为知道,她才更要去做。 姜好看向花绝“舅父和大哥此刻在他们手里,便是为了见我不会杀人性命,但保不准他们每天割一刀划一下,逼迫我去见,既然早晚都要见,那不如趁现在。” 她又看一眼营帐外,“再者说,我们也并不处于完全劣势。”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走了出去。塔尔娜披着白披风,此刻正焦急地原地跺脚,一见他们出来,赶忙问道“怎么样,到底是什么情况?” 姜好缓缓道“塔尔图抓走了他们。” “王兄……”塔尔娜脚下一个踉跄,姜好见状急忙伸手扶住才没让她摔倒在地。 “为什么……”塔尔娜握紧姜好的手,止不住哽咽“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是已经同意我留下了吗……” 上次觐见国主后王兄独自离开没有带走她,不就是同意她留下嫁与安临之了吗,怎么现在,又发动战争,还掳走了人…… “小好。”塔尔娜眼眶含泪,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住姜好的手“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救回临之的对不对?” 姜好和花绝对视一眼,她道“有是有,不过你要配合。” “配合!我一定配合!”塔尔娜连连点头,随后又一顿“那我王兄,你们……” “那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想要他们放塔尔图一马,也要先看看塔尔图会不会放过他们。 小兵送消息给藩游,说同意谈判。 时间定在两日后。 两日后。 战场中间临时架了个台子,双方人马各占一边,花绝骑马上用银枪抵住塔尔娜的脖子,那边一个藩游人牵着安业脖颈上缠绕的绳子。 姜好和塔尔图落座台子上。 寒风卷过沙尘,吹动旗帜猎猎作响。 塔尔图拿起桌子上摆放的木壶,对准木碗,缓缓倾斜,壶嘴中流淌出浓白色液体,还散发出淡淡的奶香。 他倒了八分满,推到姜好面前“这是我们藩游特有的奶酒,在你们天齐是喝不到的,怎么样,尝尝。” 姜好一笑,伸手推远木碗“不了,这地方黄沙漫天哪有吃东西的心情,咱们还是直奔主题。” 塔尔图不以为意“何必这般急,自上次见你时隔两年,这么长时间未见,你怎么反变冷淡了,我可是很想你的。” 姜好神情漠然“王子慎言,你我二人的交情还没有熟悉到如此地步。” 塔尔图嗤笑一声“是不熟悉,还是怕某些人误会。”他侧头看一眼花绝,“听说你们要成亲了。” 姜好大大方方承认道“是啊,那时候请王子喝杯喜酒。”反正,往地上倒酒也不是什么难事。 塔尔图道“喜酒我会喝,但不需要你请。” 姜好被他那有些露骨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就好似自己是对方的所有物一样,以往,花绝也不是没有用过这种充满占有欲的眸光看过她,不过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烦。 她下意识地想抿口茶,顺下气,举起木碗才发现里面装的是奶酒,不是茶。大敌当前,怎能随便喝别人的东西。 她又施施然放下了。 塔尔图看见她这番举动,说道“原来你不是没心情喝,而是怕我下毒,不敢喝,这可不像你啊。” 姜好道“王子不必用激将法,沙场之上,两方谈判,我还没有蠢到去喝敌人给的东西。”她眸光一凌,“塔尔图殿下,问也问了,说也说了,咱们还是直奔主题,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了我舅父和大哥。” 塔尔图摇摇头“本王子好心好意为你带饮品,却不领情,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不过……”话题一转,“谁让我喜欢呢。” 哈? 这人脑子有包。 姜好回忆来回忆去,也没回忆出什么与塔尔图相处愉快的情景,不是相杀相残,就是制毒下药,实在算不上好,就这样还能喜欢上,她严重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塔尔图不知道对方已将他列入‘可能有病’的名单里,身体前倾,指尖还敲击桌面,“想要放人也简单,不用城池,不用钱财,就两两交换,安业和安临之,换塔尔娜,还有……你。” “我?”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条件,塔尔图身为王子自有傲气,在天齐遭受种种危境定是记下一笔账,现在这个节骨眼儿,最适合报仇雪恨了,特别是针对花绝和她。 姜好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交换的筹码,塔尔图王子放弃这大好机会只为报私仇,格局也未免太小了。” 塔尔图挑眉“你觉得我要你是报私仇?呵……可以这么想,毕竟娶了你,对花绝来说确实是最大的报复。” 娶她…… 姜好拉扯下嘴角,脸上的笑容很快淡化下去,她知道对方的目的了,花绝与她的成婚传得沸沸扬扬,塔尔图点明指她,无非想将她拿捏手里,威胁住花绝。 如今这情形,有些难办…… 姜好低笑一下“塔尔图王子凭什么觉得,你能娶我。” 塔尔图笑而不答,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身后藩游将士得到命令,拽住缠绕安业脖颈上的绳头用力朝两边拉扯,安业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眼珠子也往外凸出。 塔尔图眉梢一挑“怎……” ‘样’字还未脱口,他紧跟着听一声惨叫。 花绝的银枪已经刺进塔尔娜的肌肤,手指旋转,仿佛在搅动她的血肉。塔尔娜身上的血越流越多,整个人半跪地上像是个血人。 现在,比的就是谁心狠了。 谁先受不住,脱了口,谁就丧失主动权。 塔尔图神情冷冽看着姜好,姜好转动木碗沉默不语。 等,他们都在等, 等对方先开口…… “你确定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塔尔图提点“你那边就一个塔尔娜,可本王子这边,死了安业还有安临之,到那时,你可一点筹码都没有了。” 。 第一百七十章 我们永远牵引着彼此 “那今天的谈判先到这里,剩下的明天再说。” 姜好猛地站起扭头就走,她实在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听着两边惨叫声简直比挖心还难受,若是再晚一点离开,指定要暴露破绽了。 见她一动,塔尔图抬手制止身后的人,花绝也懒散地收回手。 这一场谈判不欢而散。 晚上,姜好怀抱双膝独自坐在篝火旁边,眼前的火星子噼啪作响到处飞溅,衬得周围影子忽明忽暗。 身后传来缓慢地脚步声,不大一会儿旁边便坐下了人。 姜好没有转头,直直问道“她怎么样?” 花绝一腿弯曲,随意道“失血过多,不过没什么问题,再说了,我的枪法你还不信,那些伤也不过看上去严重,其实并没有多大损害。” 姜好埋头在膝盖上,深深一叹。 “你还在想谈判的事儿?” “不能不想。” 塔尔图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想要塔尔娜和她,其它一概不论,如果想平安换回舅父和大哥,那只有…… 寻思着,身形忽然被猛地一拉,姜好一个踉跄倒向旁边,抬头看去,正巧与花绝的眸子相对,幽深冰凉,仿佛洞穿了一切。 “你想去交换。” 嗓音明明很轻,姜好却越发心虚“我……” “不可能!”花绝握住她手腕的力道越发地紧,可还是觉得彼此太远,又使劲一拉,令姜好整个人扑在怀里,胳膊紧紧勒住她的细腰。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聘礼已经下了,红妆已经备好,你怎么能……”再跑到其他男人眼前去。 他会疯的。 姜好感受着似要把她融入骨血的力道,鼻尖缠绕浓郁冷香,她知晓他的害怕,知晓他的恐慌,可是…… 她抬起手捏住猩红似血的衣袍,“现在这是唯一办法,塔尔图说的没错,他们那边有两个人,我们是一个,而且……而且这个人也不可能真的被杀死。” 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藩游人抓住安业和安临之可以不留情面下死手,但他们不行,塔尔娜与安临之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哪怕没有在一起,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折磨塔尔娜去换安临之。 安临之会恨他们的。 “那我呢……”花绝牢牢拥着她,极尽最大气力才没使身子打颤“你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 她怎么可能不要她的花花。 姜好双手抬起环住他“花花,你记的,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的心永远都是在一起的。” “所以说,你还是打算离开我,去他那儿,对么。” 要不要这么聪明,她还没说什么呢, 而且这话听着怎么跟红杏出墙似的。 姜好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是去他那儿,这些都是权宜之计,等确保了舅父和大哥的安全,我就回来。”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都明白,去容易,回来难。 花绝不再说什么,他太了解姜姜的性子,一旦认准了什么便会不顾一切往前冲,他不想她离开,更不想她身边出现其余男人。 可这节骨眼儿,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心意已决,他也不能拦着她去救家人。 两道相互依偎的影子融合在一起,紧紧相拥,不分彼此。 “姜姜。”下颚抵在柔嫩的脖颈上,花绝侧头,薄唇似羽毛划水般轻轻摩擦过那饱满的耳垂“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牵引,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能感知彼此。” 姜好心头一动,默默应了一声。 第二天再次谈判之时,花绝提出一个要求,可以以一换一,甚至以二换一都没问题,但唯独有一点,天齐的兵马必须踏过边境驻扎在藩游城池下,各个要塞领域的边防塞口都不许关闭。 答应这一点,剩下都好说,如果不应,那大家就各自杀各自的人,然后开战报仇。 塔尔图深深地蹙起眉,花绝这是明摆着要大军压境,做好了随时攻打藩游的准备,他并不想太多兵马围拢边境,很危险,可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拒绝那得不偿失。 他想要那个人。 目光转动落在姜好身上,塔尔图又徒然笑出声。 是的,他怎么忘了,有姜好在,花绝就算大军压境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以。”塔尔图爽快道“你让一个小卒,把姜好和塔尔娜带过来,本王子让人将上将军送过去。” 花绝眸光阴冷,垂眸看一眼与他同坐一匹战马的姜好,抬手缓缓抚摸过她的秀发,“姜姜,记的,我们永远牵引着彼此,不要忘了。” 姜好朝他温柔一笑“不会的。” 她下了马,和塔尔娜一起走向藩游大军。 安业被俘后鞭打浑身是伤,气息虚弱,眼皮都睁开困难,但一瞧见姜好缓缓朝这边走,立马挣扎着要阻止她。 “老实点。”藩游军不耐烦地压制安业,也送他回了天齐大军。 塔尔图见姜好临近马前,胳膊一弯瞬间拽人上马,在她耳边低喃“本王子说过,你早晚会是我的大妃。” 姜好挣扎着想要他放开,可对方的胳膊便像铁钳子一样拦在腰间动弹不得,她嘲讽道“塔尔图王子的才干都用在找女人身上了吗。” 塔尔图朗声一笑,低头离她更近,“别的才干,你嫁与我后很快就知道了。” 娘的,混蛋! 姜好扭头一转闷不做声,不是她认怂了,是怕反应太大刺激某个人。 塔尔图看着怀里人闭上眼睛一言不发,觉得无趣也不再逗了,他抬眼,果然看见花绝那张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还越发铁青的脸。 他哈哈一笑“花侯爷,等来日本王子迎娶大妃,你一定要来多喝几杯喜酒。驾!” 长鞭一甩,扬长而去。 “侯爷。”旁边的张副将看见花绝‘生人勿进’的阴冷神情,心下一凛可还是问道“我们现在追吗?” “追!”花绝精致的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就按昨晚商量行事,飞鸽传书给齐羽,让他多派军粮和武器,一路向西,我们不停他们也不许停,再写一封书信给老将军,告诉他近况,随时准备接应我们。” “剩下几个人照顾上将军,其余人都跟本侯走!” “是!” biu biu。biu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妃 …… 尘土飞扬而过,姜好坐在马背上睁不开眼睛,一件披风从上落下,盖住她的头。 “别动。”塔尔图制止住她想要往下拽的手“这边有一段距离是土丘,风尘很大,你若是还想要你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别把披风拿下来。” 姜好面无表情道“没想到王子还会关心人。” 塔尔图道“本王子自然要关心我的大妃。” 一听此话,姜好二话不说直接拿下披风,她宁可被风尘吹着,也不要冠上‘大妃’的名头。 才露出一半额头,披风又重新盖回她脸上。 “果然不可爱。”塔尔图呢喃一句,伸手护住姜好的身子,打马扬鞭加快速度。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将花绝永远甩在后面。 风小了,披风便被拽下,姜好甩甩脑袋,眼前呈现的画面与她之前种种认知截然不同,广阔无垠的大草原碧绿盎然,牛羊成群,山高坡陡,老鹰展翅翱翔蓝天。一切都是那么自由。 “赫达!”塔尔图抬起胳膊向上一伸,空中盘旋的雄鹰飞冲直下,准确无误落在他的肘腕上。 “哈哈!”塔尔图爽朗一笑,举过姜好面前“看看,我们藩游的鹰,是不是比你们天齐更威武雄壮。” 羽毛厚重明亮,兽瞳炯炯有神,鹰是上等的,可惜她没有鉴赏的兴趣。姜好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无趣。” 姜好的不配合,塔尔图也逐渐冷下脸色,他手腕一抖雄鹰展翅翱翔起飞,再一策马扬鞭,战马驮着他们朝不远处的宫殿里奔去。 推开一扇雕花大门,姜好被塔尔图强拽进去。 他朝旁边那个貌美婢女吩咐道“你负责照顾大妃,若是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婢女瑟缩一下“是。” 塔尔图看向沉默不语的姜好,道“本王子也不禁止你什么,藩游地处辽阔,单凭你一个人逃不出去,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等着本王子来娶你。” 姜好依然沉默不语,她找了一张铺着狼毛绒的圆椅,施施然坐下,随意拿起木杯把玩,不理不睬。 塔尔图出生在大草原,性子生来桀骜不驯,越是危险,越是被拒绝,他越是想要征服对方,就像征服那个名叫‘赫达’的雄鹰一样。 现在看见中原少女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乌发柔顺像是卡尔山上直流垂下的瀑布,美丽的容貌宛若赫拉雪涯上绽放的冰莲,再加上拒人千里之外那优雅淡然的神情。 就仿佛心尖上划过一片羽毛,痒痒得很。 塔尔图暗下眸色,上前几步伸手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别想着他来救你,就算大军压境,我们藩游的地理环境也不是他们一时半会儿能攻克的,更何况,你还在我手里。” 被如虎似狼的眼神盯着,姜好依然淡淡的,“我大哥呢?他在哪儿?” 塔尔图笑道“你去找啊,他就在这宫殿里,不过……你若是求求我,我也可以带你去看他。” 姜好侧过头躲开他的手“免了,求藩游人,我怕家里人知道后被他们打死,再者,我大哥现在是你仅剩的底牌,你会轻易告诉我么。” 被人拆穿了心思,塔尔图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没关系,早晚你会来求我……” “王子殿下。”门外守卫握拳放于胸口俯身,恭敬道“公主殿下想见您。” “呵。肯定是关于安临之的事。” 塔尔图直起身,意味深长地又看一眼姜好,见她依然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半分急切或想要寻问的样子,微眯眼睛不再多说,转头对服侍的婢女一再叮嘱“看好大妃,若出意外,便扔你们到暗尸谷喂秃鹫。” 婢女点头,连连应是,生怕一个缓慢便被拉下去喂了峡谷里的秃鹫。 塔尔图走了,房门紧闭。姜好这才腾出精力来打量周围,毛绒毯子,土灰墙,上面还挂有弯月般的弓弩。 她平静地扫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低头搭手的小婢女身上。 “过来。”她招招手。 婢女问道“大妃,有什么吩咐?” 姜好听这个称呼一皱眉,却没有开口更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道“奴婢希兰。” 姜好点头“嗯,希兰。我想出去走走,却又不知道去哪儿好,你可愿意为我引路。” 希兰有些犹豫“这……” 姜好淡淡一笑“怕什么,刚才你们王子的话你也听见了,只要不逃他便不会制止我的行动,引个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希兰低头思考片刻,万分觉得有理,只要面前这位姑娘不乱走乱跑,在视线范围内,便不会有什么大碍,正好自己还能时时刻刻紧盯着她。 希兰道“那大妃随奴婢来。” 藩游宫殿均是以灰白为主,大理石雕刻,圆顶房梁,装饰物却很少,一路走下去都是泥土,没有发现天齐皇宫里那些供人欣赏的花坛池塘。 姜好倚坐一道走廊的椅子上,斜着身子,向下低头观望。 “你就是塔尔图新带回的女人?” 声音很是嚣张,还带有浓浓的不屑,姜好寻声看去,见一长格裙的女子被两个婢女簇拥着,缓缓走来。 她面容艳丽,神态狂妄,看上一眼便会让人联想起浓浓燃烧的火焰,她的行为举止远没有天齐女子贤淑端庄,却是透露出一种无拘无束的活力。 姜好打量一瞬,在心里对此女子有个初步判定后,便不再看了。 “你敢无视我!”那女子抽出腰间长鞭甩了一下,扬起下颚“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藩游内守阁王臣的女儿,将来是要嫁给王子殿下做大妃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摆脸色。” 姜好神情一顿,依然没有说话。 女子脸色更难看,举起鞭子要落下。 希兰急忙拦住施礼“朵丽小姐,这位……是王子亲点的大妃,您不能……” “放肆!”朵丽一鞭子打地板上发出‘啪’地一声“她是大妃,那我是什么,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起开!”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找个帮手 她一把推开希兰,朝姜好疾步走去,她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狐媚子敢跟她抢人。 手伸出去还未碰到对方肩膀,姜好便自觉地转过脑袋,露出整张脸给朵丽看。 “天……天齐人……” 朵丽从未去过天齐,可藩游历来是好斗的民族,打过的仗不计其数,辉煌时期一路过关斩将,直杀到整片大陆的中段,更是俘获过不少奴隶,其中便有天齐,男女老少,富弱病残,她都知道是什么样。 以至于现在仅看见一张脸,她就能马上联想到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娇滴滴没有半分武力的天齐人。 呵…… 什么玩意儿。 朵丽神情立马傲慢了,“原来,是个玩物。” 是啊,玩物。 就天齐女人那娇娇弱弱,看见个牛马,听见个鹰嚎,都能惊叫半天的样子,怎么会得塔尔图的喜欢,他向来讨厌拖后腿的女人。 朵丽抚摸过绳鞭,慢悠悠围着姜好转两圈“你一个玩物,不好好待在殿里侍奉王子,跑这里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被赶出来的,哈哈哈。” 姜好对于那愉悦的笑声充耳不闻,“说够了便滚。” 朵丽捂嘴欢笑的动作立马顿住,她的眼里闪过狠戾,扬声道“放肆,你一个奴隶怎敢这么说话,难道侍奉王子前没有人管教你规矩吗!” 她转头瞪向希兰,连个奴隶都管教不好,留着还有什么用! 希兰瑟瑟发抖,让她管教,哪儿敢管教,这可是塔尔图殿下亲口承认的大妃,早知道能碰上朵丽小姐,她绝不会带姑娘出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个惧怕,一个瑟缩。 姜好翘着腿,悠哉悠哉倒是很平静,藩游人打架,现成的热闹,她可不打算掺和。 朵丽也很快明白这一点,不再看希兰,目光重新落在天齐少女身上,这么细细一打量,不得不说,眼前这人确实有几分姿色,单是那懒散随意的挑眉动作,都能流露出几分妩媚。 怪不得勾了塔尔图的魂儿。 嘴角冷意更甚,她举起鞭子抽过去,既然没人调教这个小奴隶,那她就发次善心,替底下人好好管教。 鞭子扬了过去,直直甩向那张讨人嫌的脸。 姜好神情冷漠,鞭子甩过来时她猛地站起,扑了个空,又趁对方还未反应,伸手抓住鞭子一端,在手背上缠几圈用力一扯,整条鞭子都被她扯过去。 “你!”朵丽愣了,这跟她想象中的天齐女人完全不一样啊。 姜好慢悠悠地收拢鞭绳,握住尾部,“你很无趣,知道么。” 张口闭口伺候人的小奴隶, 还真以为她爱在这儿待着啊。 朵丽心里本就愤怒,再被这不屑一顾的语气一刺激,她立马散了理智,抬手一指眼前人,“你们几个,去,将她抓起来,然后丢进山谷里喂秃鹫,连渣子都不要剩!” “放肆!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本王子的大妃!” 黑衣紧身袍缎,塔尔图铁青脸色,大跨步走来。 “塔尔图殿下。”朵丽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主心骨,笑脸相迎全然不似刚刚狂妄。 “我在教训这个奴隶。”她上前想要挽住他的手臂“这个奴隶很不守规矩,再三放肆,全然没有做奴隶应有的样子,我在教她……” “好了。” 塔尔图躲过她伸出的手,皱眉道“什么奴隶,这是本王子带回来的大妃。” 朵丽睁大眼睛“大妃?!” 姜好举起手“声明一下,本人并没有答应。” 气氛一下子有些僵硬。 朵丽特别想撬开这人的脑袋看看究竟是怎么想的,被塔尔图亲口承认大妃之名本是不易,她居然还自己否认,这脑子,怕不是傻了。 姜好无所谓,她就是看塔尔图不顺眼,更不想承担这个大妃的名头。 塔尔图早已习惯了姜好这个态度,掠过朵丽,向她道“塔尔娜要见你。” 姜好沉默一瞬,点头“嗯。” 朵丽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名的火气向外升腾,这都叫什么事儿!怎么连公主都要见这个小奴隶。 “你!”她一指希兰“去,查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 “小好。” 塔尔娜看见熟悉身影,站起拉住她的手,张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眼神一转落在塔尔图身上,又闭上了。 那点小心思怎会逃过塔尔图的眼睛,他一背手,深深叹息一下“你们聊。我出去。” 大门被关上,塔尔娜握住姜好的手坐下“我求过王兄了,结果没用,他不带我见临之。” 姜好问道“你怎么求的?” 塔尔娜撇撇嘴“还能怎么求,本公主说了,他要是不让我见,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跑到父王那告状去。” 姜好扶额“你就算求也没用,大哥怎么说也是天齐人,你父王不可能因为一个天齐人去责备你王兄,再者说,塔尔图还打算利用安临之来压制我,压制花绝,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塔尔娜泄了气,肘腕弯曲趴在桌上连连低喃“那现在可怎么办呀……” 唯一有用的身份也没用了,她头一次觉得当公主这么憋屈。 姜好摇摇头,果然还是孩子心性,事情想得简单,以为撒撒娇,讨讨巧便能解决,这可是两国大事啊,怎会那么容易。 塔尔娜枕着胳膊,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王兄自是会派兵看管我们,这样怎么找安临之啊?” 姜好转动手里瓷杯“找,我们不仅要找,还要大大方方的找。” 塔尔娜一怔“那不是会发现吗?” 姜好侧头看她“你以为现在就不会被发现吗。你王兄又不是傻子,他既然敢让我们见面,就说明做好了万全准备,我们若是不找,不讨论,他反而还不放心。” 塔尔娜抬起脑袋“那岂不是更难找了……哎呀,塔尔图,你这个混蛋!” 姜好不骄不躁,手指轻划过杯上纹路,微微笑道“对啊,我们难找,那便寻一个不难找的人,让她来帮我们。” 塔尔娜一听来了劲儿,“谁?” biu biu。biu 第一百七十三章 比一比,当大妃 姜好神秘挑眉,刚想要言语,左手腕猛地一痛,那细细犹如蚂蚁啃咬的疼楚顺着皮肤一点点扩散,她愣了神。 “小好?小好?” 塔尔娜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姜好!” “啊?怎么了?” “你话应该我问你,怎么了,叫好几声都不回应。” 姜好摇摇头“没什么。”她拽下衣袖遮挡住左腕,心里涌现个猜想,顿时不想再逗留了。 “我先回去了。”她站起向外跑。 塔尔娜也跟着站起“你就走了,安临之的事情怎么办。” “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现在就差一个时机。” 塔尔娜见她慌不择路的样子,奇怪地挠挠头,这是怎么了…… 夜很深,姜好蜷缩在床帐角落里,眉目一片柔和,她轻轻地抚摸过左腕,刚刚泛起的疼痛已经连接成片,细细感知下,便会发现这些疼痛形成了一个字——安。 安…… 是他, 他在用牵引蛊报平安,他们之间的联系没有断, 真好…… 姜好轻轻地笑出声,低头深埋进膝盖,再抬头时,眼角变得通红,她吸了几下鼻息,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精致小刀。 刀尖细细,最适合雕刻了。她握住,仔细又认真地在右手腕上同样划出一个‘安’字。 细长的血顺着肘腕滑下,皮肉轻轻翻卷,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反倒很开心。 花花,你感受到了吗,我也是平安的…… 她轻柔握住右腕,就好似隔着千山万水牵起了他的手。 很安心,很平静, 他还在。 姜好倚靠床榻边看着窗外圆月,等待明日。 ‘砰’!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高高在上的藩游王横眉冷目,紧盯下面的一男一女。 “荒唐!” “父王!” 塔尔图看着高台上虎皮华服的魁梧男人,据理力争道“您不是说过会让孩儿自行选择大妃吗,孩儿选择了心仪之人,您为何不同意!” 藩游王目光落在姜好身上,上下打量的目光充满了不屑,“就凭她?一个天齐人,有何资格当我儿的大妃!” “就是。”朵丽穿着风情万种的方格纱裙,挑拨道“天齐人向来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见个雄鹰都能大呼小叫半晌,这样的人,怎配做我藩游最尊贵的大妃。” “等一下。” 姜好侧头,看着朵丽纠正道“你们说我不配做大妃,我没有意见,因为我本来便不愿意做,可你说天齐人唯唯诺诺,胆小怕事,那咱们便好好聊聊。” “若我没记错,藩游近两年想要东进拿取中原,次次碰壁,无功而返,还损失了不少军队物资,从能与天齐抗衡的国家一落成需要进贡的外藩,天齐唯唯诺诺,呵,那你们这叫什么。” 她不说话不代表不会说话, 还真以为换了个地盘她就会忍气吞声了? 敢拿天齐开刀,也不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你!”朵丽脸色铁青,狠狠瞪她。 藩游王也眉梢阴鸷,一拍宝座,厉声喝道“放肆!一个小小的天齐女子也敢口出狂言,当真是嫌命长了,来人!” “父王!” 两个铁骑军上前遏制住姜好,塔尔图见状一把推开他们,护住姜好牢牢搂在怀里。 姜好才不要他来护着,她现在宁可被铁军抓了关进大牢里,也不想在大殿上扯什么大妃二妃。 “你看看!”藩游王指着挣脱开塔尔图怀抱的人,讽刺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娶的大妃,人家一点都不领你的情义,你还在旁边自甘下作干什么!” 塔尔图眼眸黯淡了一下,看向姜好的目光转瞬变得更加势在必得。 他认真看向高处“父王!此生我一定要让她做我的大妃,还请您应允。” 藩游王狠狠拍了几下宝座,藩游的男人就应该策马烈酒,杀敌上阵,自古女人如衣,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选个天齐人,还非她不可, 他怎会生出这么个钻牛角尖的儿子,而且为了让这个女人当大妃,居然还与自己的父王顶嘴, 真是不像话! 藩游王看着姜好越来越觉得她是个祸害,不过,他就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坏了父子情义,娶了也就娶了,等过段时间玩腻了也就忘了。 “那……” “吾王!” 朵丽站在旁边一直注意着藩游王的神色,她很了解藩游王对塔尔图的纵容,塔尔图现在这般步步紧逼,毫不退让,藩游王为了维护父子情义,肯定应下。 她不允,大妃的位子只能是她的,谁都抢不走,更别提一个天齐人。 她打断了藩游王接下来想要松口的话,上前一步,“王,再怎么说,这个女人终究是天齐人,若是便这般随意允许了大妃之位,恐怕,我藩游子民会不答应,难以服众。” 姜好默默地赞同了她的话,并且在心里鼓起掌。 藩游王皱眉“那该如何?” 朵丽笑道“在藩游,武力至上,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可以通过比试来争高下,论对错,朵丽愿意替吾王试一试这个天齐女人。” “若是赢了,她可以当大妃,若是输了,那便从哪来滚回哪去。” 姜好眼睛一亮,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儿,那还比什么,她直接退出不好吗。 藩游王点头“可以,她赢了,谁都说不出什么,输了,也一样。” 这话似有所指,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塔尔图。 塔尔图未来得及开口,姜好扬声道“可以。” 众人一惊,没想到一直排斥的人会先应下。藩游王说道“应了可别后悔,到比试时再反悔,丢的会是你们天齐的脸。” 姜好笑道“不会反悔,只会让你们另眼相看。” 唉……确实很想举白旗退出,可任务还背在肩上,能不能拿下引路的棋子找到安临之,就看这场比试了。 她瞥过眼,看着朵丽。 藩游历来是好斗的民族,骨子里天生带着一腔凶猛热血。 这是两个女人为了争夺大妃之位的比试,更是天齐与藩游的比试,消息一出,自然而然吸引了很多人来观战,他们都想看看天齐女人是怎么被藩游女人打趴下的。 这乐子,能谈论半年。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暗尸谷,秃鹫 高耸的峡谷上站满了灰绒大袄的游牧子民,他们举起手,说着姜好听不懂的言语,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朵丽套上狼绒马缰,右手拿着弓弩高高一举,峡谷上的欢呼声又是接连一片。 她满意地回过头,朝姜好道“这地方叫做暗尸谷,陡峭崎岖,寸草不生,我们的比试就在这里。” “规则很简单,你为蓝箭九支,我为红箭九支,咱们各自骑着马寻找暗藏在这里的九个靶子,谁找的多,射中的多,谁就赢,不过,这里有个潜在的危险,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一顿,抬头看向橙黄的天空“这个峡谷之所以叫暗尸谷,是因为一到日落时分,秃鹫便会光顾,啃食迷失在这里的人,你若是想留个全尸,最好现在退出去。” 姜好挽起显累赘的袖子,打一个结系胳膊上,淡淡道“不用了,开始。” “切,你就装。” 朵丽很不屑她那种不以为意的神情,现在强装镇定,等一会儿比赛时看见那些骨尸,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呢。 各自准备,一道鞭响。 姜好和朵丽策马扬鞭直冲峡谷。 果真如朵丽说的一样,这里黄沙漫漫,荒凉至极,姜好瞥过眼,还能望见不知何年何月被秃鹫啃噬殆尽的森森白骨,遗弃在边。 ‘嗖’! 一支红带箭羽飞过,朵丽准确无误地射中屹立石块上的靶子,且正中靶心,峡谷上一片欢呼,她得意地抬起下颚,想要转头挑衅一下。 ‘嗖’! 另一支蓝带箭羽掠过她的脸,直直射向离她们更远的靶心,一击即中。 姜好放下弓弩,看着神情震惊的朵丽,缓缓道“既是比赛,那便全神贯注些,别老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到处显摆。” 朵丽感觉对方是在拐着弯地骂自己,她确实是除了藩游没有去过其它地方,但这能叫没见过世面吗?不能!绝对不能! 她想回嘴,却找不到言词,纠结半天,最后只能,“哼!” 太阳渐渐西落,她们各自射中四个靶子,手里余留五支箭。只剩下最后一个靶子,便能定胜负了。 峡谷上的人屏住呼吸,他们早已忘记这是两个女人为争夺大妃而进行的比试,只是静静揣测,最后的赢家会是谁。 朵丽有些急了,她的箭术在藩游可谓是数一数二,从未遇到过什么对手,更是以‘神箭手’自居,此刻,在这个赌上自己终身大事的比试中,居然遇到了这么难缠的对手,还是天齐人。 晦气! 她微微侧头看向姜好,对方还是那种不慌不忙,平平淡淡的神情,无所谓输赢。 越看,她的压力越大了。 转过一个角,朵丽看见前方更为高耸,遮天蔽日的峡谷,瞬间停住了马蹄。 姜好跟在她侧面,问道“怎么了?” 朵丽犹豫“这……” “喂!你们别走了!”峡谷上方的牧民朝下高喊“再往前走便是秃鹫的地盘,你们还是别比了!” 姜好诧异地挑了挑眉, 没想到啊没想到, 藩游的子民居然还有这么纯正的一面, 这种现成能除掉对手的事儿要是放在天齐,巴不得轰对头进峡谷喂秃鹫,还管什么地盘不地盘, 能够提醒一声,藩游人这是好心,但可惜,她为了自己的目的,没抱什么好意。 “要走吗?” 纤纤玉手随意摆弄马鞭,姜好状似无意道“其实便这般结束了也可以,与我打成平手,你也不算丢人,免得一会儿输了,你更抬不起头。” 朵丽猛地转头“你觉得我会输?!” 姜好挑眉“不然呢,要不就是……你怕了。” “怕?我会怕?”朵丽嘲讽满满“今天本姑娘便让你看看,藩游的女人到底有多么勇猛,驾!” 姜好看着她远去,扬起嘴角,一扬马鞭,也紧随而上。 峡谷处观战的塔尔图,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两旁的山崖果然比刚刚要高出十几倍,往上抬头很难看见除头顶以外的天空。 姜好漫不经心地拽住马缰绳跟着朵丽,朵丽左瞧瞧右望望,寻找最后一个靶子,心里也不断安慰自己。 常年生活在草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飞禽猛兽,现在只不过一些秃鹫,她还能比那天齐女人胆小吗。 不怕的,没事的,只要找到最后一个靶子,射中目标,她就赢了,说不定之后,她还会是第一个勇闯暗尸谷的女人。 朵丽更加握紧弓弩,目光犀利不停扫视周围,一寸都不放过。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她有些急了,昂头朝上望,崎岖巨石中,一个孤零零有些破损的靶子歪斜其间,朵丽瞬间眼睛一亮,找到了。 弯弓搭箭,对准目标,她一松手。 ‘嗖’! 箭羽直直向上,距靶心越来越近,就在离三寸之时,一声刺耳的啼鸣划破了天空。 ‘咔嚓’! 秃鹫的利爪率先抓断了箭杆儿。 朵丽脸色煞白,姜好懒懒地掀起眼皮,头顶上旋绕起一圈一圈的展翅秃鹫,遮天蔽日,很是壮观。 哎呦,还是组团来的。 “现在怎么办!”朵丽拉住马缰绳向后退“都怪你,非要来这里,现在可好,我们被秃鹫包围了!” 姜好淡淡反驳“别忘了,是你先进来的。” 她确实在背后有推波助澜,但这个节骨眼儿她是不会承认的,再者,若是不陷入险境,怎么能体现出两个人的患难见‘真情’。 不过…… 她抬头望天,一圈一圈的秃鹫大致估算下来怎么说也要有十几只,她们两个人箭羽加起来才不过十支,一支射死一个还会余下些,更别说一支箭很难射死一个。 她抚摸过腰间细带,还好留了个后手,能够拖延到塔尔图来了。 朵丽转过脑袋看向她们来时的方向,这段距离并不算远,若是速度够快可以离开暗尸谷,找救兵。 她打定主意一勒马缰绳,便要朝外跑。 姜好阻止道“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一般的秃鹫不会主动攻击人,只要我们等待原处,说不定过一会儿,塔尔图便会来救我们。”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所以,你明白了吗 朵丽不屑地轻嗤一声“救?我们藩游女人完全可以自力,与你们哭哭唧唧只会依附男人的天齐女人不同,我要离开,你自己就在这儿等着人来。” 她一扬鞭,马蹄子扬起尘土。 我可是劝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听的。姜好仰头望天,果不其然看见几只秃鹫直直冲向朵丽。 朵丽听见飞禽扑来的声音,手里马缰绳打得更快了,拽下一支长箭搭上弓,转身射击。 她的箭法还是很准的,一击即中,落下来的秃鹫在原地不断挣扎,吼叫着,她脸上扬起笑容,还未定格,更多更大的秃鹫集体下冲。这种群居动物最是同仇敌忾,杀了一个,剩下的一群都会直扑过来。 万物有灵啊。 朵丽察觉到她已经惹怒了所有秃鹫,手下长鞭挥舞更快,马不停蹄往前冲,但四条腿怎么可能跑过翅膀,她用弓箭拖延时间,五支发完,除了落下几只鸟,其余秃鹫的速度不减反增。 利爪朝她脸上抓去,朵丽下意识躲闪,身子一歪斜,居然掉下马背,落地上结结实实滚了几圈,又砸上岩石,钻心疼。 骏马受了惊,也不管落下的主人,撒腿朝前跑,可落单下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弱小生物只会成为强者的口粮。谁都不会例外。 朵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喂养长大的棕马被秃鹫撕咬的血肉模糊,心里一阵反胃,她仿佛看见了自己一会儿的下场。 强烈的恐惧让她忘记了反抗,秃鹫飞过来时,她也只是伸手遮住脸。 ……没有痛感, ……没有划伤。 朵丽听见飞禽齐齐拍打翅膀飞起的声音,她睁开眼睛。 火。浓烈而炙热的火在秃鹫尸体上熊熊燃烧。 姜好左手勒住马缰绳,右手指夹着烈火燃烧的箭羽,她的衣袖有被撕扯断裂的痕迹,一块接着一块,破破烂烂,远没有先前华丽。 “你没事。”她骑马上看着她。 “你怎么过来的?”朵丽简直无法相信一个娇娇弱弱的天齐女人会躲开秃鹫跑到这里。 姜好取出塞进腰带里的火折子,“它们怕火,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朵丽瞪大眼睛“你早带了火折子避险,那就是说,你是故意引我进来的对不对!” 姜好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地方是你选的,比试是你挑的,说话前动动脑子,不亏。” 朵丽被呛的说不出话。 对方被怼得哑口无言,姜好却丝毫没有成就感,她拽了拽凌乱不堪的袖子“还比吗?” “啊?”朵丽好似看见鬼一样,这人有病! 远处的靶心依然歪歪扭扭地杵地上,旁边还没有飞禽,现在是绝佳射击机会。 姜好搭弓瞄准,对上靶心。 朵丽的心冷了半截,只要不出意外,姜好必定能一击即中,她赢了,那自己呢,就要灰溜溜地离开塔尔图身边,然后看着他们长长久久吗。 可要阻拦么,如今这幅落魄样,她又拿什么阻拦。 姜好举着弓弩,箭尖徒然一转,射向来回试探的秃鹫身上,她没有去射那个靶心,箭术再高也不去。 “明白了么。” 她看着错愕不止的朵丽,居高临下缓缓道“我并不想当大妃,这句话真心实意,如果你能放下芥蒂,或许,我还能帮你得到塔尔图。” 那眼神很坚定,坚定到朵丽都产生了这个人或许是神明派下来帮自己完成心愿的错觉。 远处传来嘈杂的马蹄声。姜好不用看便知道是塔尔图来了。 “你好好想一想。与其和我针锋相对,拉低了你在塔尔图心中的形象,倒不如同我联手,实现你大妃的愿望。” “别觉得我在夸大,塔尔图心里若真有你,你早成为大妃了,还有我什么事。” 马蹄子来到跟前,塔尔图黑衣劲装被狂风吹的猎猎作响,身后还跟有几十名手举火把的侍卫。 他勒住马缰绳,问道“你们没事?” 问的是‘你们’,眼神却止不住往姜好身上看。 朵丽怎会看不见这毫无掩饰的举动,她想要证明什么似的,飞身抓住塔尔图马绳上的链子,道“王子……” 可‘王子’什么呢,她要用什么来博取塔尔图的注目呢,话到嘴边反迟迟无法言语,就只能睁着眼睛,满是渴求地看着他。 哪怕一瞬…… 哪怕一瞬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有怜惜,她都会觉得姜好刚刚的所作所为都是笑料。 落上了,他的目光确实落在了她身上,不过……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嫌恶吗…… “朵丽。”塔尔图皱眉“现在不是你诉苦的时候,能帮忙便帮忙,不能就别添乱。” 添乱?朵丽听见了这辈子最大的羞辱词,从小到大,她自诩能与男人并肩,凡是男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而且成果丝毫不差,她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站出来说一句‘本姑娘完全能够独当一面’。 现在……添乱? 这是对她骄傲的否定啊! 朵丽甩开紧握的马链子,拽下一个游牧士兵,同时高喊一声‘起开’,骑上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天上的秃鹫盘旋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看见个落单的,想要疾冲而下,塔尔图伸手,后面跟随的游牧士兵拉弓射箭,带有熊熊烈火的箭尖直射向上作为掩护。 塔尔图朝姜好做了个手势。 姜好一打马鞭子跟着他朝外冲,身后徐徐传来惨叫,那是不小心被秃鹫抓伤,滚下落马,肉皮撕扯的痛苦声音。 那些人就是用来填肚子的。 姜好平静无波,丝毫没有被人掩护逃出生天的感动,也没有敌人连连惨死的庆幸,哪怕塔尔图忽然伸手护住她的脑袋往下压,避开了一只秃鹫袭击来的利爪,她的内心也没有半分起伏。 塔尔图收回手,“没事?” 姜好瞟了一眼他被抓伤的手,淡淡道“没事。” 出了暗尸谷,跟随进去的游牧士兵回来之时已经所剩无几了。 塔尔图深深凝望了一下峡谷深处,叹道“走。” …… 天沉了,周围静悄悄。 一个身影躲过巡逻的士兵,慢慢朝大殿西南方向走——那里都是王室女人居住的地方。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疯了吧! 在最大一处繁复雕花门附近停下,有两个举着长矛的士兵屹立两边,打着哈切,漫不经心,显然没重视屋内居住的人。 她向远处扔个石子,与地板相互碰撞的声音,在悄然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一个大胡子士兵捅了捅身边人,“什么声音?” 那人打了个哈切,“什么什么声音,你听错了。” “去,你过去看看。” “啧,麻烦。” 那人迈起拖沓步子,一步三摇晃地巡视,“什么鬼声音,半丝人影都没……唔……” 话才说出一半,夜晚又陷入寂静。 大胡子等半天,也没见出去巡视的人回来,骂骂咧咧沿着路子走,“混账东西,又跑哪儿偷懒,扔老子一个人在这看守……唔……” 她看着随意扔地上的两个人,不屑地拍拍手。 推开大门,屋子内一片安静,没有灯光,也没有烛火,通过窗外照射进来的银辉,只能看见墙壁上悬挂的弯月形弓弩。 “人呢?!”她走进床榻,被褥铺得整整齐齐,连移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靠,该不会被耍了! “你在找我?” 耳后飘来轻轻柔柔的声音,朵丽一回头正好对上一只被放大了几百倍还没有神采的黑白瞳孔。 “啊!” 姜好端着蜡烛盏,摇了摇披头散发的脑袋,“至于么。” 她移过步子走到圆桌旁,点上琉璃灯,屋内亮了一片。 朵丽瞪大眼睛,拍胸口“大晚上装神弄鬼你有病。” 姜好坐椅子上“大晚上不睡觉跑我这儿找吓,咱俩到底谁有病。” 朵丽又被呛了回去,她干脆不接这话茬儿了,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得,直奔主题总可以。 “你真有办法让我当大妃。” 姜好倒了杯奶酒,放她面前“有。” 朵丽眼睛一亮,“什么办法,快说!” 姜好不紧不慢“说可以,但你要先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 “帮我找个人。” “谁?” “你听说过的,天齐少将军,安临之。” ……安临之。 朵丽思索,就是那个天齐边关上将军安氏的儿子?他被抓了? 她向来心直口快,“我怎么不知道藩游还抓了个安什么的俘虏,你该不会在蒙我。” 姜好讽刺道“蒙你,有这闲工夫我躺床上数绵羊不好么。还需要费如此大的周章。” 朵丽深吸一口气,她要冷静,要克制,总不能在当大妃前被人活活气死,那可丢人丢大发了。 “我不会帮你这个。” “且不说我们藩游有没有这个人,就算有,那也是天齐人,我总不可能帮着天齐人来对付藩游。” 姜好早猜到她会这么说,转动杯子低喃道“其实这不算完全帮我,这也算帮你们自己。” “帮我们自己?你胡扯什么。” “不知道安临之的存在,那你恐怕更不知道,天齐的大军早已踏过你们藩游的边境了。” “什么?!” 朵丽一掌拍上桌案发出‘轰’地一声,盘子茶具都跟着摇了三摇。踏!过!边!境!开什么玩笑! 姜好依然不紧不慢“没开玩笑,这是你们王子为了娶我而应允的条件,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塔尔娜,她可以作证。” “塔尔图他疯了!” 那可是边境,怎么能说被驻扎就被驻扎,别说敌军,友军都不行!朵丽一把拽住姜好的领子扯她起来,“说,是不是你蛊惑了塔尔图,让他这么做的!” 她实在想不出来,一直以来为藩游子民呕心沥血的大英雄居然会犯下这样的蠢事,这根本不像他的作风,一定是有人挑唆的,一定是! 对方那怒火中烧的目光仿佛含有利刃,似要将她大卸八块才可以平息,姜好平静,没有激起半分惊恐,她拍了拍那只紧拽住衣领子的手,“若是塔尔图那么好被蛊惑,他早已成为一堆白骨了。” 她拽下那五指纤长的手,握住腕子,微微加大些力气,“认清现实,你们王子早就变了。” “那也是你的错!” 就算自己的心上人犯下弥天大错,朵丽也绝不会承认那是他出自本心犯下的,一定要找个替罪羊来怨恨,姜好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 这个狐狸精,狐媚子。 勾引人不算还敢来大言不惭! “我杀了你!” “杀了我,那你这辈子都当不了大妃了。” 藩游的姑娘随身都会带着武器,朵丽从衣带上拽下匕首直直刺去,她本是满腔怒火,却被姜好一句轻飘飘的话遏制住的力道。 明亮带有寒光的刀尖抵在那雪白娇嫩的脖子上,她只要再稍稍用些力,就能如她所愿般流下红色,可是这只手颤抖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加大力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 姜好快要被她逗笑了,“如今天齐大军压境,是为了我,我一日在这里,他们便一日不会退兵。当然了,你可以杀了我以绝后患,可是,只要我一死,大军更会没有任何顾忌,直接进攻藩游。” “哦,还有你的塔尔图王子,他是什么性子你最清楚,得不到永远是最好的,如果我死了,他恐怕会日日夜夜惦念着我,日后便算你成为大妃,但自家夫君永远想着别的女人,你也不好过的。” 一句句,一段段,朵丽越听,手里的刀越抖,这些话全都打在了心尖上,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是啊,她太了解塔尔图了,那个人天生桀骜不驯,锋芒展露,是大草原上最为英勇的雄鹰。 凡是他认准的事,哪怕头破血流也绝不会回头,一定要握在手里才能甘心。 若是姜好就这么死了,她都能想象出,他会如何一辈子惦念着她。 朵丽越想心下越乱,手上的匕首不自觉握紧几分,“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很好…… 姜好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刀面,微一用力,从朵丽手里拽出,再一松指尖,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很简单啊。”她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偷梁换柱 姜好轻轻地道“只要你帮我找到人,用我和安临之来做交易,天齐为了确保我们的安全自然会退兵,边关问题得以解决。” “这二来呢,你的塔尔图见我‘始乱终弃’,他的傲骨自然不允许自己再继续犯贱,一定会弃了我,到那时,你的机会便来了。” 声音清浅暗藏诱惑,朵丽听着恍惚心神,好像一瞬间看见了自己头戴加冕皇冠嫁与塔尔图的场景。 面目线条逐渐柔和,她缓缓道“我可以帮你,但你也一定要说到做到,见了安临之,即刻消失。” 姜好笑道“自然。”这鬼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她缩回手,却不想反被人握住。 “怎么有股血腥味,你干什么了?” 朵丽说着话,便要往下拉她的袖子。 “没什么!” 姜好一下甩开她的手,往旁边走几步避开视线“好了,你来的时间够长,再待下去恐会惹出事端,回去。” 窗外笼下的月光只照亮少女一小半的纤细腰身,她背对着光,整个人影将近融入黑暗,雪白衣袍下那一小点光痕,显得格外落寞寂寥。 朵丽还想再问问,被她这么低落的背影一恍惚也渐渐沉了心思,脑子空白,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客气一句,“等我消息。” 门被关上,屋内又落下平静。 姜好静静地站了片刻,举起右腕轻轻拽下衣袖,昨日结痂的‘安’字伤口现在又被挑开,她重新坐回椅子上,伸手指摁了摁,淡淡的殷红逐渐向下流动,疼痛感再次袭来。 她笑了。 急什么,你瞧,我这不是没事吗…… 接下来几天,婢女小厮们很是忙碌——大王子要娶大妃了,这可算藩游里的一件大事。 那次的比试在整个草原上都传开了,大家伙儿都说,天齐那个女娃娃还算有点本事,嫁与王子做个宠婢完全可以,可若是大妃却还远远不够。 抗议声是自然的,不过远远没有想象中多,草原上的游牧子民好斗善战,那场比试虽然落个平手,可足以打破他们对天气女子根深蒂固的印象。 现在顶多无聊时闲谈两句排解下寂寞。 而且在他们看来,‘王子娶妃’这样的大事肯定有人比他们还急,就比如那个提出挑战的内守阁王臣的女儿朵丽,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当大妃吗。 别的女人沾一点苗头都会被教训一番,更不要说现在还被一个天齐人比成了平手。 朵丽骄傲的自尊心有目共睹,如今这状况,她怎么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看着,必然有大事发生。 游牧子民等着看热闹,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什么,殿里依然张灯结彩,大批大批瓜果储备齐全,准备册封时祭神。 这……没了? “大妃,就这些,没有了……” 希兰捧着黑木质盘子,上面摆放各种各样的精巧头饰,一个一个给大妃装扮,可没有一样是满意的。 她头疼,却又没办法,只能小心侍奉“大妃,那您想要什么样的……” 姜好坐圆椅上,拿起一顶缀满珊瑚珍珠的头冠,随意看了看,又扔回桌子上“哪个都不喜欢。” 只要她还在这里,只要成亲对象不是他,任何发饰衣衫都不可能提起丝毫兴趣。 何必再追着问呢,浪费时间。 “可是……” “行了,她既然都说不喜欢,你还追问什么,退下去!” 希兰还想再劝劝,话到一半马上被另一道清丽声音打断,她立即回头躬身施礼“朵丽姑娘。” 朵丽不耐烦打断她的行礼,“行了,你出去,我有话对她说。” 希兰不敢动,她还没有忘先前朵丽想拿鞭子抽姜好的情景,这要是走了,大妃有个三长两短,朵丽是贵族小姐不会有什么大惩戒,她却极有可能掉脑袋呀。 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朵丽等了半天也不见希兰有什么反应,就跟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站原地不动,“你做什么,本姑娘叫你退下没听见吗!” “姑娘,王子殿下马上要成亲了,这个时候大妃不能……” “怎么,你是怀疑本姑娘要陷害她!” “不……不是……” “好了。” 姜好打断她们的对话,“希兰你先出去,我与朵丽姑娘谈话,不会有问题的。” 希兰还是很犹豫,左看看横眉气愤的朵丽姑娘,右瞧瞧不以为然的大妃,嘴边话终是咽下,施了一礼,“是。” 门关上,姜好把玩头冠上的碎帘子“什么事?” 朵丽拽过旁边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婢,推给姜好“快换上,跟我走。” 姜好一怔,却又马上明白,这是找到人了,要去见。 她二话不多说,当即站起跟那名身形与她差不多的女婢互换衣衫。 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她换上了与希兰相同的狐绒棕灰紧衣,至于那个穿上她衣服的女婢此刻正躺在床上背着身,乍一看下,竟像是她自己在熟睡。 朵丽对那个女婢嘱咐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回头说话,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听见没有!” 那女婢点点头。 朵丽满意一笑,她拿起旁边桌上唯一一个青瓷插花瓶,猛地砸在地上。 想方设法扒门缝的希兰听见‘哐啷’一声,吓得浑身一激灵,脸色煞白急忙想推门,这门自己开了。 朵丽怒气冲冲出来,还不忘回头嚷一句“不说话!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说话了!”吼完,她又侧头去瞪希兰。 希兰低头,磕磕巴巴道“不……不是的,姑娘,我不是故意……” “哼!” 也不等完全回话,朵丽愤然离去,脚踩在地板上还发出急促地声响,可想而知,这脚步的主人有多么恼怒。 女婢们面面相觑不敢阻拦。 希兰借着门缝偷瞄一眼里面,见那个柔弱身形的少女静静躺床上一动不动,暗暗松了口气。 “没看出来啊。” 走远了,人影稀了。姜好朝着朵丽打趣道“堂堂的朵丽姑娘,撒起谎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嘛。”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蛇子狱 “行了。” 朵丽完全没心思跟她逗趣,这次带人出来冒了极大风险,还是要去那个地方,她是千不愿万不愿的,但没办法,只有将这两个天齐人送走,藩游边境才能安定下来。 身为内守阁王臣的女儿,她还是有属于自己的消息来源,那些消息证实了姜好的话,边境果然驻扎天齐军队,而且隔三差五还挑起战乱。 这些事没往上发,肯定是被塔尔图压下了,他想等着娶完大妃后再说,开什么玩笑。 这两个天齐人就是个祸害! 一公主,一王子,瞧瞧都被迷成什么样了,从最高的图雅奇山跳下去,脑子都不可能摔成这样! 又躲过一支巡逻队,朵丽拉她躲墙角后仔细叮嘱“人,你是带不走的,只能说两句话,一会儿到了地方,看我眼色行事,知道了吗。” 姜好郑重地点了点头。 朵丽拽下捆绑腰间的长鞭,弯成一个弧度,要朝姜好脑袋上套。 “你干什么!” 姜好后躲,好家伙,这是要上刑啊。 “要想进去就别动,本姑娘又不会害你。” 你觉得我应该信吗…… 想,是如此想。姜好到底没有再动,任由朵丽把鞭子转了个弯套脖子上,但她也留了个心眼儿,伸出左手抓上临近脖颈的绳子,这样一来,绳扣处便有些松弛,余留出空隙不会被勒死。 朵丽抓住鞭子一端,拽着她就跟拽着牛马一样,大跨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大门。 “什么人!” 两个守卫齐声斥道。 “本姑娘朵丽!” 朵丽的气势也毫不示弱,她冷冷地看他们一眼“这个小奴隶打碎了本姑娘最喜爱的花瓶,我要进蛇子狱狠狠教训她一顿。” 守卫道“朵丽姑娘,一个花瓶而已,用不着进蛇子狱,更何况……”这里面还关押一位极其重要的犯人。 朵丽声音更大“一个花瓶而已?你知不知道那可是父亲送给本姑娘的成年之礼,珍贵得很,你们在这儿阻拦是什么意思,莫不成,你们玩忽职守,蛇子狱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不不……没有。” 守卫连连否认,也抬头打量一番那个被套住脖圈的奴隶,狐绒棕灰紧衣,一头麻花辫儿,看上去是个婢女装扮,低着头瑟瑟发抖,完全直不起腰显然吓得不轻。 俨然是个办错事要受罚的模样。 两个守卫相互对视一眼,要不……放进去…… 内守阁王臣的女儿,他们可惹不起。 “那,朵丽姑娘,您速战速决,您也知道这里面……” “行了,不用你们多说,本姑娘有分寸。” 朵丽接过守卫递来的火把和一串小巧的银钥匙,拽着小奴隶进去。 长长的阶梯呈螺旋形,每隔两三米都会有一盏油灯。 姜好跟着向下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朵丽的步子,还有手下动作,她想看看有没有触发什么机关,或暗藏什么陷阱。 一直到最底层,朵丽也没有什么特殊举动。 那便好说多了。 姜好沉下一口气,抬头向周围望时又提了起来,透明的罩子里装满了不计其数的爬行动物,红的,黑的,白的,绿的,花的,一条条缠绕一起,翻着跟头打着卷。 算不上恐怖,但足够反胃。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叫蛇子狱了。” 朵丽脸上呈菜色,她直直走,不朝两边看“藩游飞禽走兽居多,蟒蛇毒物更多,为了保护子民们,塔尔图殿下抓来这些放进罩子里,又在刑罚中,你看。” 她特意在一个透明罩子前停下。 姜好去看,长长铁链子捆绑住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从身形上看大约是个男人,他的眼瞳被挖去了,嘴角被钩子勒住往外抻拉极大,一条条细长如婴孩手臂大小的蛇,从他的嘴,鼻,眼,耳,不断来回穿梭。 姜好的胃有些翻涌。 “我大……少将军不会也被你们这般对待!” 她不敢想象安临之可能遭受什么,或许他的处境,比这个人还差…… “对待又怎么样,这些刑罚于你们天齐还算客气的。” 姜好很想反讽两句,可如今这地方,如今这状况,都不适合呈口舌之快,她垂下眸子压住眼底的冷意,沉默不语。 朵丽解开套她脖子上的绳扣,拉住她又快跑几步,转过弯角上前一推“你要的人就在这里面,快去快回,我可不想在这里多待。” 她又递过去火把,“拿着,对你有用。” 姜好接过,朵丽从腰间取出在守卫那得来的银钥匙,翻找几下,打开锁头,大门‘咔嚓’一声,朵丽没有开门,而是站在侧边做出一个准备的姿势,伸手指点了点对角,示意姜好站在那里,做好准备。 罩子里还是有一些细小蛇虫的,不是很多,但也不能就此忽略。 姜好点头,火把稍微向下一些,防止那些蛇虫出来。 朵丽拉开一条足以一人侧身进入的小缝,姜好挤进去,后面门被关上,她眯了眯眼睛,出乎意料,竟没有听见上锁转动的声音。 用火把隔开想要爬上鞋面,向上钻的小蛇。 幸好这些只是地板上的,要是脑袋上还时不时掉下来一条,她估摸要吓死。 姜好举着火把,疾步走到牢狱里被铁链捆绑手臂的人面前,他垂着头,长发散乱遮住面容。 大腿上还缠绕一条蛇,那蛇的尖牙没入肌肤,竖瞳一动不动好似专心地想咬下这块肉。 姜好怕这些软体动物,放在平时指定有多远跑多远,可现在一瞧缠绕少年大腿上的小蛇,心里莫名激起一股气,火气燃烧了恐惧,只剩下愤怒,她上前一把拽下蛇,朝墙角用力扔去。 藩游的东西就是那么不讨喜! 无论什么! 少年闷哼一声,疼痛刺激了他很是混沌的脑子,微微掀起眼皮,画面有些模糊,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娇弱的妹妹。 “小好……” “……” 姜好忍着泪很想喊一声‘哥’,但又怕被门外的朵丽听见知道她与安临之的真实关系,藩游人是直肠子,可绝对不傻。 听见了这一兄妹相称,思维不绕几圈,也准会去问塔尔图。 那这计策便白用了。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别八卦 “少将军……您怎么样……” 安临之已然上战场一年有余,这一年足够改变很多,以往愣头愣脑听不出话里话外的弦音,现在一句‘少将军’,他立即明白内含的意思有人,不能暴露身份。 “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被,抓了吗……” “没有,我在这里说来话长。少将军,你身上有没有伤,需不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姜好不可能说为了换下舅父,她与塔尔图做了交易,依安临之的性子没被蛇咬死,反倒会被这个消息活活气死。 她用火把驱赶蠢蠢欲动的蛇,让它们不敢靠近,才抬起头细细寻问是否受伤,她大概打量了一下,衣衫还算完整,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血迹。 但她不信,她才不信藩游人会这么好心,抓了人就好端端放一边不闻不问,什么都不做……私下定是受了不少苦。 “没什么……他们抓我来,也没使用什么特别刑罚,估计,我还有价值……” 何止是价值,你都快成‘和平物’了。姜好沉默不再多说什么。眼眶却是很红。 安临之强撑一丝气力,缓缓道“小好……我的背后缠绕一条蛇,你能不能帮我拽下来……” 姜好上前一步,鞋尖与他的鞋尖仅有一指距离,脑袋掠过他的脖颈向后看,却是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近看下,安临之皮肤上那密密麻麻的针孔,异常清晰。 哥…… “小好,你听我说。” 安临之气息很微弱,连洒在她耳垂上的呼吸都是冰凉凉的。 “塔尔图卧房里有一张军机分布图,那是他逼迫我反水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的,若是……若是能拿到,或许我们有办法逃出去……” 姜好一怔,军机分布图,那就是各个要塞口的兵马部署。可这玩意儿在塔尔图的卧房,要怎么才能拿到…… ‘咚咚咚’!巨大的敲击声唤回了她的神志,侧头一看,朵丽万分不耐烦地瞪她,示意要她赶紧出去! “哥,我要走了。”姜好细声细气地在安临之耳边说道“你要保重,这些蛇,需不需要我用火烧掉。” 安临之笑道“不用,我还有价值,他们不敢拿毒蛇进来,你要是烧了,今日岂不全毁了。” 姜好垂下眼睛,“嗯,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 “什么?” “你来了藩游,那塔尔娜呢,她会不会被……” “放心,她无事,她也在想办法救你。” 姜好宽慰了好几句才让安临之放下心神,举着火把移动到大门旁,依然如之前那样打开一条只够一人侧身进入的缝隙,让她又挤出来。 瞬间关上门,将那些翘首以盼的小蛇儿们拒之门外。 朵丽松了口气“快走。”她可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姜好带有心事,淡淡‘嗯’了声。 “话说,你们刚才怎样近,他是你的如意郎君吗?” “你怎突然这般八卦,与你有关系么。” “好奇,怎么,不行?可是我带你进来的,怎么连一点好奇心都满足不了。” “你与其好奇这个,倒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出去。” “这还用想,自然怎么进来再怎么出去。” …… 果然。朵丽又绕了几圈绳子在姜好脖子上,和守卫折腾来折腾去,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离开。 “我以后再也不干这事儿了,太吓人了。” 天桥搭建在两座灯塔中间,从上向下俯视,能看见大半个宫殿,朵丽每次心情抑郁,都喜欢来这里坐坐,看一眼广阔的天,瞧一眼雄伟的山,心情自然而然会舒畅许多。 这次也一样。 朝那两个士兵撒谎的时候,她手心的汗都没断过,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拆穿了,压力承受极大,她必须要放松放松。 朵丽张开手臂感受风的眷顾,心底阴霾一下子一扫而光,嘴角不自觉露出个笑,“看看,我们藩游的建筑,是不是比你们天齐要好上许多倍。” “嗯……” 朵丽原本问得神气十足,可某些人不领情,简简单单一个‘嗯’字,便随意地打发了,把她刚刚涌起的兴奋一下子又压了回去。 她瞟了一眼对方,撇撇嘴“无趣,真不知道塔尔图看上你什么了。” 姜好没有心思扯什么情爱,俯视下方来来回回忙碌的犹如蚂蚁搬家的女婢小厮,食指与大拇指漫不经心地相互摩擦着。 她要想办法进塔尔图卧房去找军机分布图,去塔尔图卧房很容易,找军机分布图也很容易,可问题是,她要用什么理由才能顺理成章地进入塔尔图卧房。 送饭?慰问?打酱油? 她顶着‘大妃’名头是很好办事,但无论用什么方式都会让人误会她与塔尔图情深义重,这一点都不真实,塔尔图不会信,她更不想。 哪怕是假的,她也不希望这点闲言碎语传到花绝耳朵里。 真麻烦! 朵丽面朝微风,丝毫没有看见姜好抓住头发想要将自己薅秃顶的样子,她一声长长感叹“回去,再晚些,就要被发现了。” 直接走开,她也不去看身后人有没有听见跟上,朵丽觉得若是没有自己带路姜好是绝不可能走回去的,既如此,她又何必去提醒一个‘小奴隶’呢。 抬步下楼梯,她嘱咐着,“一会儿你跟人换回衣衫后,千万不要跟人说你去了蛇子狱,也不要说是我带你去的,尤其是塔尔图面前,你更不许……” “不许什么?” 雄厚的熟悉声音从左边传来,朵丽身子一僵,万分唾弃自己的话为何这般多,回去说不也来得及,她转过身,施一礼“塔尔图殿下。” 塔尔图走近“你刚才在说什么?” 朵丽尴尬地笑“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哦,殿下马上要娶大妃了,我怕大妃她不熟悉宫里的环境,便带她来转转。” 塔尔图眯起眼睛“你确定,你是来带大妃熟悉环境的,不为别的?” 。 第一百八十章 连点面子都不给 朵丽被塔尔图那深沉凝重的神情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依然点头“是啊,不信你问大……”妃呢…… 靠! 人哪儿去了! 朵丽的诧异与震惊全部落到塔尔图眼睛里,他蹙起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转过脚步,带有怒气地直朝关押姜好的宫殿方向走去。 都敢联合身边人来欺骗他, 胆子够大! 朵丽也说不清楚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后面好端端跟着的人怎么一转头凭空不见了。 但她知道不能让塔尔图进姜好房间,否则事情败露得更快,她的下场更惨。 “王子……塔尔图殿下……” 她匆匆喊了几声,但对方根本不搭理,这是气急了,一定要找个说法。 大门被轰地推开,旁边看守的女婢跪了一地,朵丽瞧这场景心头也是冒了一层冷汗,她微微探头,狼绒圆床上那个白纱缥缈的少女依然安静地侧躺,背朝他们,看不清容貌。 朵丽现在只希望塔尔图不过是来骂上两句,摔个东西,然后立马走人,只要不拽人,什么都好说。 真是的, 她当初怎么就听信那个天齐人的鬼话了呢。 现在可好,人跑了,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起来。”塔尔图背手,神情冷冽地紧盯着床榻上背对的人。 没有动,仿佛睡得很熟。 “殿下。”朵丽前跑几步来到他身边“殿下……大妃她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您改日再来探望可好。” 塔尔图冷眼问道“你不是最反对本王子娶妃么,现在怎么一口一个大妃?” 朵丽尴尬道“我先前是并不了解,觉得她配不上殿下,所以才反对,现在……我与大妃是好友,怎么……怎么还能冷嘲热讽呢……” 救命,她编不下去了! “当真?” “当真……” 塔尔图嘲讽似地笑了一下,“朵丽,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本事真的很差。” 朵丽没反应过来,便见塔尔图直接上手一把掀开床上少女盖住的被褥,她一声惊呼刚要脱口,又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熟睡的少女清纯恬静,白皙的脸庞如佳玉雕琢散发出淡淡的浅光,樱桃小口,高挺鼻梁,闭合的睫羽投下细微的剪影。 很美,像月光中的仙子。 别说塔尔图,朵丽都看愣了,藩游子民向来豪放,便是女子也狂放不羁,大手大脚惯了,现在徒然看见一个纯粹如雪莲般的少女,呼吸声都要放小,生怕惊吓了她。 塔尔图眸光在她面容上流转,逐渐陷入了痴迷,他看着那纯红好似滴水樱桃般的唇,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动与燥热,缓缓向下……缓缓向下…… 然后,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脸,就被枕头打了个正着。 众人“……” 朵丽“……” 塔尔图“……” 这种发展真是,别开生面。 姜好紧紧地抵住枕头,平静无波道“我怎么不知道,塔尔图殿下还有偷窥的癖好。” 她起了身,十分大幅度地朝旁边移了移,嫌弃意味不言而喻,势要与塔尔图保持距离。 塔尔图眼角一抽“你就这般厌恶我?”连点面子都不给…… 姜好抱住枕头,叹道“心底知道就行,干什么说出来,多没面子。” 原来你也知道。塔尔图直起身,握拳轻咳两声,他的视线在姜好和朵丽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背过手,沉声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花样。” 这话该怎么接。朵丽冥思苦想要不要说出带姜好去见那个安什么,此事固然有错,但她是内守王臣的女儿,坦白后说不定会得以宽恕。 她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张了张嘴要开口,床榻上的白袍美人倒是率先一步,“这藩游皇宫地域宽阔,守卫森严,耍花招?我们两个女子能耍什么花招。” 急切的否认便是掩盖真相,塔尔图眼底闪过阴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未来的大妃,“是吗,真没想到,一直闭门不出的大妃竟然还能知道地域宽阔,守卫森严,当真是稀奇。” 少女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眼睛不断躲闪,把头扭到一边不再言语。这一切落到塔尔图眼里相当于默认了,他看着蜷缩起来抱住膝盖的姜好,又扫一眼不知如何解答的朵丽,冷笑一声。 “看来你们在外面玩得很开心。” 他走到铜镜台前,拿起摆放上面的大红头冠,手指摩挲精巧的珍珠珊瑚,低声道“虽然本王子没有给你下禁令,可马上便要大婚了,你也不能总在外面疯跑,万一迷了路,可怎办。” 姜好也不再遮掩,“我若真能从迷雾里冲出一条路,那也算我的本事。” 塔尔图看她“你冲不出去,你只会绕一圈再回到这里。” 他自信,想要离开藩游若是没有人指引,一定会迷失其中,恶劣的环境和难以捕捉的天气变化,都会成为阻碍。 只要……没有人…… 一股淡淡的杀气逐渐蔓延,朵丽不知为何,徒然间打了个哆嗦。 “塔尔图王子是想杀了朵丽姑娘么。” 这一切的一切,姜好全部尽收眼底,她不介意火上浇一把油,更不介意将他们两个人维持和平的窗户纸捅破。 只有捅破了,她才能更为精准无缺地拿捏住所有人。 果不其然,朵丽愣住难以置信,塔尔图垂眸不语,却又不多加反驳。 挑拨离间上,她做的可谓是不留余地呢。 “你先休息。” 在这种无声的辩驳里,塔尔图最终先开口说话,他眼神有意无意地看上一眼朵丽,其神色不言而喻,没有再多说话便出了门。 那位面色不佳的贵族女子,也跟着出去。 门扣落下的声音传来,姜好依然没有动声色,又静静听了半晌确认门外无人,或是门外会偷听的人已经离开,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她身子一软,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一层,还真是多。 “出来。”她道。 来人从房梁上跃下,褴褛的衣衫破破烂烂还打有好几块补丁,蓬松头发跟鸡窝子一样乱糟糟的,黑里掺杂着白,更有一点酸臭味。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在落败的情爱中坚持一下 糟老头子弯曲膝盖蹲在床沿上,嘿嘿笑道“儿媳妇,你动作也太慢了,这么半天才将人轰走,咋不叫我杀了他们。” 姜好摇摇头“杀了容易,处理起来麻烦,这里终归是藩游王国,杀了王子对我们没有好处,还有可能激怒藩游王,那时候更麻烦。”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话,倒是转过头去看身边根本没听进去,还在挖鼻子的老头。 他们见过的,当初相见这个老人便自称是花绝的父亲,又给她种下牵引蛊,捆绑住了她与花绝的一生。 老人身怀绝技,腾步青云来无影去无踪,那时走得急快,一转眼就消失了,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所以,在跟朵丽回房半路被猛地拽走,她当真是吓了一跳。 不过还好,初遇印象深刻,她看见老人第一眼便知道对方是谁,没有交谈,而是先让他带自己回了房间,以防万一。 果然啊,她刚跟女婢换好衣衫,塔尔图他们就来了。 姜好转向乱糟糟头顶的老人,笑道“老伯,您怎么来藩游了?” 老头儿抬手挠了挠头发根儿,“是俺儿子让我来找你的。” 姜好心中一暖,扬起笑容如阳光璀璨“花绝……” 老头儿一拍手“那可不,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可担心你了,生怕你被人欺负去,急匆匆写了封密函,飞鸽传书,说什么再不来便永远见不到小孙子了。” 他又一顿,目光落姜好小腹上“我小孙子没事?” “啊?哦……没、没事……” 姜好躲过身避开老人探究的目光,刚刚涌起的腼腆转瞬变成了羞愤,死花绝,臭花绝,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找这个! 老头儿当她害羞便不再去看小腹,嘴里絮絮叨叨却没停下“儿媳妇,我跟你说,这头次怀胎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能大跑大跳,吃饭也不能东一顿西一顿,若是生产时落下病根,我那小孙女可怎么办。”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姜好生硬地避开话题“老……老伯,要不这样,咱们先商量商量离开的问题,如何……”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这些话没有被花绝听见,若不然…… 完全能想象到成亲后这家伙有多少理由和借口。 老头儿认同地点点头“嗯,也行。反正这些话我也跟儿子说一遍了。” 噗—— 姜好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还未入洞房便先预订了俩,这不是在玩她吗。 “老伯,我想先问一下,依您的功力,能在藩游王国内来去自如,那若是再加上两个人,可有几层胜算出皇宫。” 她算是看明白了,直接步入正题才是上策,要不然老伯绝对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老头儿想了想,回答道“这藩游地形太过复杂了,老头子我也是跟着一架商队才混进来的,若不是看见你在外面摇晃,我或许还不会这么快找到你。” “至于出皇宫,有点难,我带你一个尚有机会,要是再带一个……那,很难。” 与她料想差不多。 姜好从头上摘下一根小巧玲珑的碧玉簪子,“老伯,把这个交给塔尔娜公主,自此处出发,向西过三个走廊,再转过一个弯角过石雕,左边第一个房间,便是她。” “再告诉她,安临之被囚禁蛇子狱,剩下该怎么做,她会知道。” 老头儿一一应下,随后道“那你呢?” “我?” 姜好笑了一声,抬眼望去刚刚那个失魂落魄贵族少女站立的地方。 她自然要去履行诺言,来帮助一个情意绵绵的少女去俘获她的郎君。 呵~ …… “你叫我来做什么……” 朵丽再次站在姜好面前时,她的眼神缺少了以往的狂妄与嚣张,现在满是情场失意少女的低落与茫然。 姜好惊异地挑眉“塔尔图叫你出去后,可是说了什么?” “没什么……” 确实没什么,她被叫出去来来回回不过还是那句话——离大妃远些。反倒是她,问了许多问题,可没有一样获得了正面回答。 或许,他是真的不喜欢她…… 那她呢,要不要放弃…… 朵丽的犹豫不决和落魄茫然,无一不落在姜好眼里,她瞧着面前这个美丽娇艳的西域少女,明亮的眼睛,浓烈的唇,站在那里便仿佛火焰般炙热美艳。 此刻,那双妩媚动人的瞳孔里流露出瑟缩和退却,像是知晓了天空风暴的雏鸟,开始想要依偎在温暖巢穴里,不再出现。 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她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知晓了身在哪里,要到何处去。 她绝对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半路失了阵仗,坏了计划。 所以啊,高贵骄傲的贵族小姐,请你在这场早已败落的情爱中再坚持一下。 姜好收回了心思,伸手放在朵丽耷耸的肩膀,温柔又体贴地为她整理垂落的乌发。 “我认识的朵丽可不会如现在这样无精打采,她可是火焰,生生不息,熊熊燃烧,勇往直前冲出自己的路。” “难道现在,要认输了吗?” 一点点细腻柔软的语调犹如春日里细密的雨,浇灌了干枯迸裂的泥土。 朵丽眼底的光彩一点点汇聚,仿佛夜晚里的星星又重新闪烁。她可是堂堂藩游王臣的女儿,不亚于任何男人的天之骄女,怎么可能认输呢。 区区一个塔尔图,难道还会比天空里翱翔的雄鹰更难驯服吗。 她才不要被人小瞧了去。 “我自然不会认输的。”朵丽拍掉搭在肩头上的手“本姑娘一定能成为塔尔图的大妃,谁都拦不住!” “这才对嘛。” 姜好笑盈盈地看着她,这才对嘛,没有一点儿雄心壮志,那接下来事要怎么完成。 朵丽雄赳赳气昂昂发表完誓言,这才想起来,“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姜好道“我说过,只要你带我见到少将军,我就会帮你俘获塔尔图的心,现在,我是来履行承诺的。” 朵丽一怔“你真的要帮我。”她还以为那是用来搪塞的。 姜好点头“当然,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言而无信。” 朵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无意识地喃喃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帮我……” 姜好狡黠地一眨眼睛,“咱们这样……” …… 。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下腰的苦 “这样不好。” 朵丽推开厚重的门,弯下腰朝里面瞧,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想着一会儿要做的事情,她徒然有些退却,犹豫要不要进去。 谁知门又敞开一些,后面人掠过她大大方方走进去。 “哎……你……” 朵丽一惊,紧跟着她。 原来这就是塔尔图的房间。姜好左右打量,狼皮毛,弯月弓,木棱桌上交叠层层竹卷文案,陈设简单朴素,也不缺乏狂野。像是他的风格。 她状似无意地在屋内来回踱步,细细打量有可能隐藏军机分布图秘卷位置。 “喂。”朵丽一拍她肩膀“看什么呢,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是啊。”姜好神情毫不慌乱,她随意挑下对方的手,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屋内走动。 转了一圈,边边角角都看得差不多了,她才转过头说道“不是要教你跳天齐的舞吗,自然要先看好场地,然后教起来才顺手。” 朵丽徒然有些紧张“你有想法了?” 姜好来到木菱桌前坐下,铺开一张羊毛卷,拿起狼毫沾了墨,一点一点开始描绘大概的样图。 朵丽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好了。” 姜好放下笔,调转整张羊毛卷面向朵丽,伸出食指点着关键处“你们藩游的舞太过豪放艳丽,一开始好看,可时间长了也就没有新鲜感。” “这是我们天齐的金莲步,体态柔美,身姿清丽,你们是没有见过的。”最主要是,这个舞步伐简单,她能教! 看着朵丽认真又有些发愣的眼神,姜好轻轻一笑,拿起狼毫舞步形态旁边又添加了几笔小字。 “蓝绸缎,格桑花。”朵丽喃喃念出声“绸缎好说,格桑花开在西北高原也好找,不过,你要这些做什么?” 姜好笑道“要为你布置场景啊,只有身临其境的舞,才能让人魂牵梦绕,久久不灭。” “你派人去准备,到时候要怎样装饰,我来告诉你。” 朵丽兴冲冲地拿起羊毛卷,出去吩咐。 人一走,门一关。姜好原本笑盈盈的面容缓缓深沉下去,她飞速地打开桌子上的竹卷和文案,上面写有奇形怪状的字体。 藩游语言与天齐基本上大同小异,可字体实在是毫无关系。 她看不懂,更猜不透。不过也知道,军机分布图不可能只写有,最主要的是各个边防要塞的地形和兵马分配。 比起字,图更为一目了然。 木棱桌上的卷轴都翻一遍,她并没有看见有关兵马类型的图样。 姜好站起,又一个一个打开旁边并排的抽屉,刀剑匕首铁链锁头,当真是能够陶冶情操的东西全部摆放桌面上了。 难道说因为不懂藩游文字,她错过了…… “喂!”门被推开,朵丽声音骤然响起“咱们该走……你干什么呢?” 姜好不慌不忙地关上抽屉,面无表情地道“这么大地方,连个能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你们平时不看书么。” 朵丽好奇“书?会比骑马射箭有意思吗?” 没有……她白问了。 “行了少说这些。”朵丽不疑其它,只当这女人又开始文绉绉说这说那,天齐人不都是这样么。 “快走,再过一会儿,塔尔图便要议完事回来了。” 姜好看着急匆匆拽她离开的艳丽背影,眸光里闪过一抹深思…… “动作再轻柔一点,身形再柔软一点,对对,就是这样。” 姜好坐圆椅上吃着藩游特有的葡萄干,这零嘴干瘪瘦小,远不及天齐的葡萄又大又圆,可不得不说,这小玩意儿还真挺甜。 她一下一下指点朵丽进行缓慢优雅的舞步,长带飘然,身子轻盈,若是那张俏脸上没有忍耐纠结的神情,当可谓是仙子降临。 “腰再下点,再下点,再下一点点。” “哎哎哎……哎哟天呐,老娘的腰……” 朵丽下腰到一半,便明显感觉自己的脊背僵硬地不能再动了,颤颤巍巍地挺着,本就不易,耳边又一直传来姜好‘下下下’的声音,结果膝盖一弯,直接跌地上。 “我不学了!” 这叫什么事!她一个骑马射箭,攀岩喝酒的豪爽人,居然有一天要踮起脚走路,不能大声说话大声笑,弯个腰,还不能弯一半,要全弯。 奶奶的,给不给人活路! 姜好又吃了两粒葡萄干,“你以前跳过舞吗?” 朵丽梗着脖子,“跳过啊,我那时转的圈圈,可好了……” 底气越来越小,姜好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她拍了拍手上残渣,提起裙角摆了个孔雀开屏的姿势,手腕轻舞,缓慢转动,脚尖轻点跳跃恍若盛开水面上的清雅雪莲。 简简单单的几步,便晃得朵丽迷了心神。 姜好挑起眉梢看着那呆愣愣的样子,笑道“这舞步其实很简单,若是学好了必定有一大群人迷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塔尔图也不必多说,怎么,要放弃吗?” “不放弃!”朵丽又重新斗志昂扬“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下腰难住……” 她闭上嘴,握紧拳头坚定了半晌,然后,又泄了气般侧坐地上,下腰真他娘地难…… “你就没别的办法吗。”她的老腰实在受不起这种折磨,快岔气了。 姜好摇摇头“反正距离‘大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在此前,你可以先练练基本功。” 朵丽抬眼皮“怎么练?” 姜好缓缓道“每天,压腿二十下,压肩二十下,后脚踢,大踢腿,下腰,小跳……” 朵丽站起打住她的话“等等等等!怎么这么多,你该不会在借此机会为难我?” 姜好瞟她一眼,“你以为想学成一件事很简单么。” 朵丽道“那倒也是,你写下来,要不然我记不住。” 姜好摇摇头,她唤来希兰,备下笔墨羊毛卷,右手拿起狼毫忽然一顿,眸子中闪过精光。 她又放下笔,“这天齐和藩游的语言有些相似,但文字可谓大相径庭,我写下的你未必看懂,还是希兰来。” 。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诱惑失败了? 朵丽不耐烦“随便。”这点小事还用得着说。 姜好一点一点说出金莲舞必备的基本舞步要求,希兰也一一记下。 直到她说出‘扎马步’这三个字后,朵丽挑起眉疑惑地打断她们“跳舞跟扎马步有什么关系?”这不是练武时才需要的么。 姜好不紧不慢解释道“自然是要你根基稳啊,不然摇摇晃晃,怎么练。” 她说这话时,眼睛不经意间瞟了一下羊毛卷上‘马’这个字。 收回目光,她又继续道“独处兵降。” “等等。”朵丽又打断她“这又是什么,好奇怪的名字。” 这是她瞎编的,当然奇怪。姜好表面不动声色“就是一种高抬腿的动作,因为很笔直,像兵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她都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圆回来。 但也要感谢朵丽的天真,就这么信了…… 姜好看着那张写满字迹的羊毛卷,嘴角缓缓勾起。终于知道,‘兵马’二字在藩游是如何写的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已经十天。 这其间,姜好不止一次用‘观察塔尔图屋内部署来布置场景’为由头偷偷潜进塔尔图房间,那些竹卷文案又一一看过,居然没有一个是能对上的。 她都好奇了,这塔尔图桌子上不摆放军政要务,都摆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边都不沾。 朵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没有办法再继续拖下去。 于是,她们选择了一个时机。 三天后,塔尔图应酬完即将要迎娶大妃的宴席,便往回走,宴席上都是男儿,喝酒都用大缸,一下接一下,根本就没有间断过。 他被敬得有些醉了,脚步漂浮,若不是有侍卫搀着,恐怕走不了这么远。 被人搀扶上床,他又一摆手使人退下,迷迷糊糊间,鼻息上飘过一抹点点的清香,淡雅不腻,沁人心脾。 脑子清醒几分,塔尔图缓缓起身,看见自己屋内墙壁上悬挂一条条染白逐渐变蓝的绸缎,素雅纯粹的淡蓝格桑花徐徐开放。 颇有仙境之感。 一丈屏风横在面前,薄薄的屏风纱映出一个纤细曼妙的倩影。 笛声起,宛转悠扬,倩影随着曲调缓缓移动,勾手,抬腿,屈膝…… 宛若一个坠落凡尘的柔美仙子。 塔尔图挑眉,坐起看着。 仙子在屏风后展现一个又一个曼妙舞姿,随后一转,穿着淡蓝薄纱裙的少女踩着轻盈舞步,展露出身形。裙边层层叠叠像莲花,黑发柔顺若丝绸,面上遮纱,徒留几分朦胧之美。 塔尔图挑起眉梢,目光缓缓地扫视屋内。 卧槽…… 姜好坐地上,弯着脊背跟蜗牛一样地吹笛子,这姿势卡气息在喉咙里,她都快岔气了。 不行,得动动。 嘴里笛音不停,她摇晃身形站起,为了维持朵丽那曼妙仙子的意境,她把自己隐藏在巨大屏风一个小角落里,现在这么一起,脑子竟然有些晕乎,脚步后退,后脑勺直接撞上墙壁悬挂的狼绒皮。 ‘咔哒’一下。这声音不太对。 姜好极少脑袋撞墙,却也清楚厚重物体相撞应该是‘咚’地一声,很明显,狼绒皮后是空的。 空的…… 她的眼眸里闪过深沉的精光。 笛声婉转悠扬越发迅速,朵丽挥舞水袖,眉目上染了一层疑惑,金莲舞练了不下百次,这曲子自然常听,旋律早已烂熟于心。 刚刚那一转变,虽然微妙,但她也听得出来,曲调提前了,中间有很大一部分被省略了。 为什么……难道是怕她跳不好破坏了气氛? 朵丽千思百转想不透,只好跟着旋律继续往下跳,忽略那段最难的舞步她也乐得轻松,而且最关键的,是结尾后…… 衣裙旋转一圈又一圈,朵丽弯下腰,胳膊宛如流水般舞动,最后一个笛音落了,她脚尖一点,水袖一挥,正巧,被塔尔图抓个正着。 她笑了,借着力道依偎男人怀里,手腕一勾,挂上他的脖子,轻吹一口气。 美人妩媚,娇羞在怀。任何一个男人都抵挡不住这种诱惑,更别说以‘豪放’着称的藩游,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抱最美的女人。这是他们最崇尚的自由。 朵丽很自信,历来藩游王室都会迎娶七位王妃,大妃身份最高,相当于和王子平起平坐,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女人挣破脑门去抢。 不过呢,这是在有‘大妃’正规名号的前提下,没有,便只不过一个普通女人。 就好比现在,她若是和塔尔图在成婚前长枪烈马一番,根本不会有人说什么,她就算成为不了大妃,也一定能成为七妃之一。 只要当上塔尔图的女人,那大妃之位还不是迟早的事。 朵丽笑得很妩媚勾魂,她纤细的胳膊挽住对方的脖子,缓缓向上送出自己的唇。 “就你一个,姜好呢?” 姜…… 朵丽愣了,也就这一瞬间的功夫,她徒然一阵天旋地转,等缓过神,自己早已趴地上,摔个‘五体投地’。 塔尔图转动手腕起身,扫视一圈周围,朗声道“别躲了,出来。” 没有动静。 “给你三个数,若是不出来被我抓到,那后果自负。” “三。” “二。” “一。” …… “呵,成。” 塔尔图撩开薄纱绸缎,右手紧握成拳,挥起,砸上屏风,黄木屏风应声倒地,炸裂成几块。 姜好只剩一条腿在屋子里了,被徒然这么一抓,有些尴尬。 她扬起标准式微笑,另一条腿便要往后收,收……收不回来了。 往后一瞧,果不其然对上塔尔图那如雄鹰般锐利的眼睛,她连笑都不想维持了,拼命抽腿。 塔尔图看着她挣扎的样子,像极了想要逃离虎口却又力不从心的兔子,挑逗的心思骤然升腾,手下力道微微松开,在对方窃喜将要脱身之时,又猛地一拽。 带有清香的人儿跌入他的怀抱,手下触感一片娇软,如飘飘渺渺的云。塔尔图眸里涌起烈火,便是刚才看朵丽跳舞扭腰都没有出现这种感觉,他的手逐渐用力,脚背紧跟着一痛。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是不是男人! 那一脚踩得毫不留情,姜好飞速逃离魔掌,离他远远远远,笑话,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她的么。 她冰冷的神情并没有令塔尔图介意,反还深深地低笑出声。 塔尔图高喊了一声‘来人’,门外进来两个侍卫,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朵丽,“带朵丽姑娘下去。” 两个侍卫领命带走了一脸懵圈的朵丽,什么意思,不是应该长枪烈马么,怎么还被拉走了! 她疑惑又愤然地看着姜好。 姜好也很无奈,别人是想尽办法留却留不住,她是可劲儿想跑却跑不了,就比如现在,见无人注视,她想从侧面偷偷溜走,结果才移动几步便动不了了。 一看,塔尔图踩住她裙角,紧紧压着。别说跑,拽裙子都费劲。 要不说她与藩游天生犯冲! 既然跑不掉便不费那个气力,姜好低头深了眸光,不动声色地抬手,摁压一下腰带。 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姜好面上毫无波动,心底却还是有几分打鼓,她不断后退想要避开视线,对方反像个捉小鸡的鹰,逗趣儿般环绕逼近。 她又后退两步,脊背抵上桌角。退不开了…… 看着巨大身形笼罩而下,姜好伸出手横在两人之间,制止他再一次靠近。 “有什么话塔尔图王子就这般说。” 塔尔图低头瞧了眼压上他胸膛的小手,出乎意料地停住了脚步,这点小力道对他而言完全忽略不计,不过对方那隐忍又抗拒的神色,却让他下意识停住脚步。 有一瞬间,他竟然怕她厌恶了他。 “那支舞,是你教朵丽跳的?” “她本来便会,只是一直没时间给你跳罢了。” 这种蹩脚的借口,塔尔图听了无奈地笑笑,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傻得那么可爱。 “你难道不知道,朵丽曾扬言,她最讨厌跳舞了,与其扭扭捏捏讨男人欢喜,倒不如上马持剑抢个丈夫回来。” “那你更应该知道珍惜。”姜好认真地看着他“她为了你连最讨厌的东西都愿意去学,这心底的重量一看便知。” “所以呢,本王子就一定要感恩戴德的回复吗。” 塔尔图徒然抓住她的手,朝自己方向一带,娇软的身躯再一次撞上胸膛,这次,他也不给她挣扎的机会,膝盖禁锢住她的腿,一只手环住她的腰。 那绵软的腰肢比他想象中还要纤细,一下子便能全部握住。 “那你呢,本王子也一心一意喜欢你,怎么不见你珍惜。” 姜好眉头紧锁,陌生男子的气息实在令她心烦意乱,嘴上也不再留情面,“一心一意?王子殿下的一心一意,是指抓走我的舅父大哥作为要挟,还是拆散我与花绝来达成你自己的心愿。” “王子殿下所谓的喜欢,当真与自私相差无几呢。” 若是在刚重生之时,她可能觉得‘喜欢’也就是如此,被争夺来,被掠夺去,没有什么心意不心意,这只不过搭建利益上的一架桥梁。 能利用上就行。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一个人保护她,爱护她,倾尽所有只为她展颜一笑,能够被满心满意宠在心尖上,她又怎么能允许别人来玷污这份感情。 她的抗拒毫无遮掩,塔尔图眸光乍寒,比不上花绝么,为什么会比不上花绝,同样为男人,难道他能驯服住这个小烈马,自己却不行吗! 他有些恼怒,一甩胳膊扫落桌上杯盘茶盏,直接把姜好压在桌上。 “你说,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会不会要你。” “塔尔图!” 姜好被摁压住半分气力也使不上,眸子里的愤怒熊熊燃烧,像是滔天火焰,她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别急。” 塔尔图俯视她,一只手紧扣她的双手,另一只手缓缓下移落上腰带,“你会享受这种感觉的。” “卧槽你……”不行! 姜好脱口想要狠狠骂上一顿,徒然想起自己腰间还藏着那张从狼毛皮暗格里发现的宣纸,她还没有看内容,只是急匆匆地塞在腰带里。 不过无论是什么,在她这个天齐人身上发现藩游的东西,总归是个麻烦。 “塔尔图,你不是个男人!” 喊声极大,塔尔图即将揭开衣带扣的手猛然一顿,他直视她,瞳孔如火药般炸裂,“姜好,你说什么!”居然敢说他不是个男人! “我说,你强迫我,强迫一个弱女子,这样的人根本算不上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更比不上花绝!” 姜好这一句算是赌上一把,对方有可能停下动作,也有可能会更加暴躁,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这样了。 她紧紧对上塔尔图的眼睛,分毫不让,为了使自己底气更足,她被禁锢的双手相互交缠,指甲刺进肉里,用疼痛来刺激脑袋,不会流露出怯弱的神态。 “好!” 塔尔图掐住她的下颚,高抬两分,眼里冒火“那就等高尔赫山脉上祭奠神明后,你成为大妃的夜里,我再让你好好体会,什么叫男人。” 他猛地起身,“来人,送大妃回房!” 姜好面无表情地整理下衣衫,心底却暗暗松一口气。 回了房间,门外没了动静,姜好急急点上烛灯,借着光,看隐藏起来的宣纸,她希望运气好些,能够拿到自己想要的,最起码,也要有用。 她缓缓张开,上面字迹很少,没有一个是她看得懂的,不过墨笔勾画弯弯绕绕,藩游边疆地形,山沟土丘描绘倒是详细。 军机分布图没有拿到,倒是找到了地形图。 等等…… 姜好徒然想到塔尔图刚刚说的高尔赫山脉,底下头寻去,竟是离藩游王宫较远,比较接近边域的一处高山。 她不太懂藩游娶妃的具体流程,但也从书中看过一二,为了获得神明祝福,新人需要进大漠深处进行祭拜,或许,这会是个好地方。 “儿媳妇。” 老头儿从房梁上跃了下来,蹲在旁边,问“你不是帮那个小丫头约情郎吗,自己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偷看了?”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捷足先登\’ 姜好道“没……发生了点意外,耽误了。”她把图纸塞进老人手里,“老伯,这个是藩游的地形图,你拿着交给花绝,并告诉他,五天后高尔赫山,会是个好地方。” 老头儿挠挠脑袋,接过折叠整整齐齐的纸,看了看,道“把这个给俺儿子就行了,对。” “对。” 姜好也不指望老伯能原封不动把话带到,她在‘高尔赫山’墨迹上做了点标记,花绝一定能察觉到。 老头儿点点头,往后一转直接跃出木窗。 一排排守卫军来来回回严密巡视,却没有发现圆房屋顶上有一道黑影飞速闪过。 他很快出了皇宫,夜晚深沉,两旁搭起的商贩帐篷底下也早已无人。 他缓缓走在泥尘沙土的道路上,大摇大摆,丝毫不担忧是否会被藩游士兵发现。 “老大人。”沙哑的声音低唤他。 老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鸣小子!” 暗鸣恭敬地施礼,“您可见到夫人了?” 老人混浊瞳孔泛出精光“见到了,见到了,她很好,肚子里的小孙子也很好。” 暗鸣嘴角一动“老大人既然出来,那夫人可是带了什么话?” 老人琢磨又琢磨“确实说了……高什么来着……反正是让你们五天后准备去接她,哦,对了。” 他掏出那张纸递给暗鸣,“给俺儿子送去,我一会儿还要回去保护小孙子呢。” 暗鸣更为恭敬地低下头,免得被眼前人发现自己抽搐的眼角。侯爷说的果真没错,夫人不仅会应下这件莫须有的事,而且还会哄得大人极其开心,言听计从。 他还想再寻问几句姜好的近况,一抬头,人已经没有了踪影。叹息一声,沿着原路返回。 藩游地域辽阔,且地形复杂,能够找到一条隐秘的暗道实属不易。花绝自沙场前与塔尔图交换了条件,便整日整夜研究军事战线,虽说塔尔图同意让天齐军压线边关,可城墙上也是严防死守,说什么都不会让他们靠近半分。 再加上他们手底还有个姜好,没有绝对把握,花绝不敢轻举妄动。 大帐内一片肃穆,高位上美艳的红袍男子微阖眸子,左手撑着脑袋不发一言,可手底下人都知道,他有多静,身上的气压便有多冷。 从天齐到藩游短短半月,便制定好了无数部署和计划,军马在边关也是没日没夜的操练,后方朝廷粮草也运输迅速,根本不用担心断粮之类的麻烦。 但唯一问题,藩游内部分布一概不知,冒然前进,极有可能功亏一篑,因此,花绝找了个老头儿,又派了名属下,潜进王宫探探虚实。不过马上要十多天了,却一点消息没有,这…… 营帐寂静无声,死寂的连心跳声都要放慢。 “侯爷!”徒然小兵来报“暗鸣大人回来了!” 花绝缓缓睁开眼睛,深邃瞳孔没有一丝温度,“让他进来。” 暗鸣进账一拱手“属下见过……” “直接说。” 隐忍烦躁的冰凉语气惊得暗鸣一颤,他跟随侯爷多年,一下子听出了这是想要杀人泄愤的前兆,他暗暗咽下口水,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无功而返。 拿出怀里纸张,他恭敬道“这是夫人交给侯爷的。” 花绝眸光一松,好似冷冽的冰面上裂开一道缝隙。他站起过去,单手接过,轻柔又缓慢打开。 他看着,徒然一笑“这丫头,竟然找到了藩游内部的地形图。” 远没有之前的森然了,在场众人徐徐呼出一口气,心底弥漫的压抑减轻,又听见担忧的小丫头平安还找来了以解燃眉之急的地形图,脸上也不自觉绽放笑容。 “好啊,只要有这个,咱们就能攻进去,救出少将军和小姐。” “是啊。” …… 因为心情好,花绝也难得多说两句,“这纸张有些单薄泛黄,但上面描绘的地形却极其详细,还有不同颜色的线条,看着,像是当初藩游王统一草原时的战略图,这么多年过去忘了放置何处,反被那丫头找到了。” “足够了。” 他的目光一一掠过图纸,最终定格在一处滴有蜡油的山脉上,沉思一瞬,问“除此之外,她还有说些什么?” 暗鸣道“老大人从王宫出来,只带来这张图纸,还说一句‘五天后去接夫人’。” “五天……”花绝呢喃一遍,眸光徒然涌出一抹厉色“你既然潜进藩游,那肯定知道,近段时间他们在筹备什么。”不然,姜姜不可能把时间定的如此准确。 暗鸣踌躇,不想多言。 “说!” “藩……藩游在准备塔尔图迎娶大妃之事……” 静…… 沉闷的低气压似能将水滴凝结。众人低头沉默不语,不止花绝愤怒,他们也愤怒,藩游,一个野蛮人,有什么资格来迎娶安家的丫头,安家为英雄,居然被强迫嫁给蛮人,简直欺人太甚! “呵呵呵呵呵……” 低哑的笑声徒然响起,很是轻柔,却莫名使人不寒而栗。 “迎娶大妃是吗……” 花绝指尖摩擦过那一滴凝固的蜡油,皮肤上似还能感受到灼热,“我将要八抬大轿迎娶的夫人,反被他人捷足先登,呵,呵呵呵……” “高尔赫山,这是想获得神明祝福对吗,好,那就让你看看,神明,是怎么祝福我和她的!” …… 五天,一晃而过。 大红薄纱悬挂软轿周围,被风吹起便是一股敬佛檀香。十位美艳的西域侍女面带薄纱,排成两列,她们右胳膊上挽着竹篮筐子,做一步便要在金黄沙地上撒下一点殷红花瓣。 姜好身着艳红的大婚嫁服,闭着眸子同塔尔图一起坐在被抬起的轿子上,鼻尖泛有花香,耳边传来铃铛脆响和听不懂的高歌致辞,阳光撒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 若是平时,她定是要好好观赏一下这难得的大漠婚嫁文化,可现在她是参与者,还是一个被迫的参与者,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欣赏让她徒增郁结的事儿。 。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神明传说 她现在只盼着,对方别说话,一直安安静静地等着到地方就行了。 越是这么想,塔尔图越是不让她称心,撩开薄纱向后挑了一眼,目含嘲讽,徐徐道“没想到,你居然会要求安临之来参加我们的婚事,瞧瞧,他坐后面都快要气死过去了。” 这还用看吗。姜好提出这个提议之时,就完全能想到大哥会用一种怎样愤恨无助的眼光来看她,安家历代守护天齐边关与藩游抗争,欠下的血泪债不计其数。 现在自己要‘嫁给’藩游,安临之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法改变,这对要强护短的大哥来说,是一种折磨。 “塔尔图王子若是取消婚事,我大哥便不会被气死过去。” 姜好依然闭目养神,脸上淡淡的,多展露出一分情绪她都觉得累。 塔尔图眼底深沉“婚,是不会取消的,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安临之来参与呢。”他伸手掐住姜好的双腮,强迫她面向自己,“你该不会还在天真的以为,那个人会来救你。” 花绝已经停留边关十余天没有动向了,已然是快要放弃,眼前这傻丫头居然还在等,还在惦念,他是该为这份真挚不渝鼓掌呢,还是嘲笑一句不值。 火气外冒,塔尔图没有想过为什么知道姜好一直等花绝,自己会这般愤怒,他只是觉得,对方身为自己的大妃,应该一心一意落在他身上才对。 姜好拿下他的手,眼神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像是在看一个愤怒小丑的笑话“我说过,依照天齐婚俗,成亲时必有亲人在场,王子殿下也是认证过的。” “另外,我等不等他与你没有关系,而且,塔尔图王子既然这么确信他不会来,又何必拿我撒气。” 她转过脸继续闭目养神,心底的那一份笃定和自信,没有必要对牛弹琴。 阳光撒在她脸庞镀上一层金光,皮肤白皙更显得如美玉般精致。塔尔图看得有些发愣,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细嫩的脸颊,姜好转头,躲过去。 还真是毫不留情啊。塔尔图嘲讽一笑,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很快,她就是他的了。 一路庄严肃穆地来到高尔赫山。 看着嶙峋的山,姜好耳边响起塔尔图沧桑悠远的声音。 “传说,上古时期,藩游有两位神明,一位是‘草原神’古拉念尔,另一位是‘天湖神’纳木惜。 他们原本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凡尘眷侣,家里养了很多牛羊,帮助牧民,过着安逸又祥和的日子。 但是,因为天灾,他们得罪了冬冥神,一场暴风雪来临,卷走了他们相依为命的牛羊,古拉念尔告别妻子,去寻找他们的牛羊。 草原上的生灵在暴风雪的摧残下,冻饿至死,古拉念尔的牛羊也未能幸免,愤怒的他与冬冥神大战三天三夜,最终不敌打入地下。 他陷入昏迷,失去记忆,用野草果腹,化冰雪解渴,一直茫然地活着,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却始终想不起心底那份最珍贵的东西到底在哪儿,只是朝一个方向直直地走着。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片湖泊,不知为何,强烈的悲痛席卷着他,那蔚蓝清澈的湖水唤回了他的记忆,就像深爱的妻子每每流泪呼唤他的名字。 最终,古拉念尔伤心欲绝,逐渐将自己化作巍峨的山脉,终日守护在湖泊旁边,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姜好借塔尔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巍峨的山环绕住一汪清泉,远远看去,像是在相互拥抱。 “所以,每一对新人成婚之日都会来高尔赫山祈求祝福,希望能像两位神明一样,灵魂交融,拥抱彼此。” 姜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没有一个少女不希望拥有一份哪怕失去记忆也会想方设法回到自己身边的爱情,可所有美好的前提下,都应该是两情相悦。 她实在不觉得,这个神明会保佑她跟塔尔图,否则,便成笑话了。 “走,跟本王子登顶。” 塔尔图想牵起姜好的手,又被她躲了过去,这次与刚刚不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拒绝,他沉了眸色,不容抗拒地重新握住她,低沉道“想想安临之,你这个样子,他得多担心。” 姜好僵硬了手底下的挣扎,眼眸中闪过冷冽,不再言语跟着塔尔图向上走。她看一眼身后,那些撒花瓣的侍女,抬桥子的壮汉,甚至连横眉冷目极其嫌弃她的藩游王,都没有跟随。 她问道“就我们两个?” 塔尔图道“自然,这是神明赐予新人的祝福,其他人上去算怎么回事。”他一顿,眸光中透出深邃,“不过你也别怕,这座山早已被人层层包围,就算不小心从上面摔下去,也会有人来接住你。” 接住?她看是制住。 话里说的好听,话外意思不就是告诉她别想着逃跑,根本无用么。 姜好嘴角冷笑“王子放心,本小姐若真想离开,你们谁都拦不住。” 她平静的眼神透露出拒之千里的冷漠。塔尔图被她刺激的眉梢发狠,说出的话更为不假思索“你为何一定要这般犟,跟在本王子身边当大妃,不比当个区区侯爷夫人要气派,而且,你心心念念的人,早已……” 早已什么…… 烈日撒下光辉拢上猩红的广袍,袖摆翻飞犹如长空中熊熊燃烧的赤艳烈火,他转过头,精致瑰丽的眉眼横飞入鬓,深红的薄唇扬起轻柔的弧度。 “姜姜。” 他站在那里,眸光深邃温和地看着那个同为红衣烈火的娇柔少女,刹那间,天地万物,任何人,任何事,仿佛都离他们远去,眼眸间只剩下彼此。 ——你来了,来接我走。 ——我来了,来带你回家。 “花绝!” 塔尔图一把拉住姜好的手腕,往自己身后拽,他不喜欢他们之间那温存的氛围,遥遥相望,情意绵绵,仿佛天地间仅剩下他们彼此。 呵!开什么玩笑! 姜好是他的大妃,就算要隔离开外也应该是花绝,而不是他! 塔尔图如雄鹰犀利的眸光直直地盯着他,眉梢显出一丝狰狞“单枪匹马就敢来闯我们藩游的地盘,花绝,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 。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的保护欲 花绝的眸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心心念念的少女身上,根本没有将旁边碍事的东西放眼底,现在一听某些东西叽里呱啦乱叫,又看那只遭人厌恶的手直直抓住自己的宝贝。 他的瞳孔随即放大一瞬,深邃如海底漩涡的眸子染上嗜血的殷红,什么狗东西便敢抓他的人。 长袖一挥直直带上几分戾气,他毫不客气地袭击塔尔图面门。 塔尔图堪堪躲了过去,可脸庞还是被似刀劲风划出一道口子。 他手底下力道不禁松了松,姜好趁此机会一下甩开他的禁锢,拔腿想要朝花绝方向跑。 可塔尔图哪能让她如愿,拽出腰间长鞭用力一甩,牢牢锁住她的腰,又一抻一拉,重新将姜好收入怀里。 花绝看着伸出去仅差一寸便能握住她的手,修长指尖缓缓收缩,眸光暴戾瞬间大盛,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刹那间,黄沙泥土下跳出十几个黑衣黑袍的人影。他们面容清秀,目光却透露着淡漠的杀伐之气。 下面送亲人齐齐吓了一跳,就连藩游王都撩开帘子显有惊慌地高喊‘拦截刺客’。 安临之看见外面的包围,忍下身体上被折磨残留的疼痛,出其不意地动手夺过旁边一个壮汉的腰间大刀,另一只手拉住惊呼不已的塔尔娜。 “别动。”他的气息很弱,可还是强打精神安抚塔尔娜“有我在,没事的。” 气氛变得紧张。 塔尔图看着涯下的情景,眼眸深沉,忽然低笑出声“花绝,你该不会真以为,本王子一点防范都没有。” 他说这话,右手从腰带间拿出一个羊角形状的小巧哨子,放在嘴边一吹,大片大片的藩游士兵更外一层包围住影卫,两队人马冲锋,形成一种套圈。 塔尔图得意笑道“虽然,本王子不知道你是如何进的藩游地界,但是,这又何尝不是本王子的一种算计,用你们中原话讲,请君入瓮,自投罗网,哈哈哈。” 花绝淡淡瞥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可姜好却看出来,那是看傻子的嫌弃。 她的心莫名地安下了,不会这么鲁莽的,花花做事向来十拿九稳,他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局面的。 花绝淡然地伸出右手朝上一挥,一把银色长枪从下面直飞上来落在他的手里,随意地挽了个枪花,缓缓道“那开打。” 这么简单粗暴吗! 姜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直接开打?大哥,你们才十几个人怎么斗得过藩游这几百人。 她刚才看了底下,塔尔图警惕性很强,那一圈圈的人将花绝带来的影卫围的水泄不通,暗鸣他们再强,也有体力不支的时候,怎么斗得过人海战术。 她有些急了,挣脱着想要过去,腰间长鞭围绕越发紧了,塔尔图忍不住低喝一声“别动!” 话音还未落,一道闪烁寒光的枪头带有暴戾直击他的面门,花绝含有阴鸷的目光,道“你吼她作甚!” 塔尔图脸色铁青,他也没想到无意间的一句话直接引爆了战争,扔掉右手里的哨子该拿弯刀,开始拼劲全力抵抗。 上面兵器碰撞,下方的影卫们也开始厮杀。 单单十几个人,不佩戴铠甲,不占据人数优势,凭借最原始的杀戮,一剑砍掉一个人的头颅。 藩游人看得心惊,无论女婢仆从,还是高傲的藩游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们是人吗。 如果是人,那为何刀起剑落,深受重伤的他们连杀人的动作都没有顿一下,像个没有思想的嗜血傀儡。 如果不是人,那又要如何去战胜。 浓郁的血腥味飘散大漠上。这种诡异的杀人手法,安临之看着不太像安氏军的本事,可屠杀藩游,来者便为天齐人,只要明白这一点,足以。 他握紧抢来的大刀,猛地朝旁边保护公主的壮汉杀去,浓稠的血溅起,伺候公主的女婢一声大喊。 原本安稳的后方阵营顷刻变得兵荒马乱。 “你干什么……”塔尔娜一个错愕没有缓过神,她的手反被安临之牵起,一下子跳到大漠上,尸体横在泥沙上,鞋底难免会踩到猩红的液体。 第一次……塔尔娜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人倒下后,真的再也起不来了。 大汉们围住安临之,却又碍于公主,不敢轻举妄动。藩游王坐软轿上看着两方的僵持,他眉梢上的怒火已然遮掩不下去了。 塔尔图被一个天齐女人迷得团团转,现在又来一个天齐男人将塔尔娜迷的魂牵梦绕吗! 开什么玩笑! 他‘塔尔’一族的王室尊严,岂能被这两个天齐人如此践踏! “杀了他。”藩游王下达命令。 “可……可是公主殿下……” “不必管,一定要将这个天齐人斩首示众!” 塔尔娜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父王……”为了杀安临之,竟是连她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为什么…… “别怕。”安临之更为握紧她的手“他抛弃你,我要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情话,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盼着有朝一日安临之能握住她的手说‘我要你’,可如今此情此景,她更觉得像个笑话。 被一方抛弃了,她才有资格投入另一方的怀抱,这草原上的公主,看来也不过如此…… 塔尔娜心情很低沉,有人心情更低沉。 姜好错乱着脚步,眼底阴森神情跟刀子一样射向揽她在怀的塔尔图,我靠你大爷! 这话没说出口,但她早已在心底呐喊无数次了。 “塔尔图,你他娘真有本事,就别拿老子当挡箭牌!” 塔尔图一顿,借着后跳跃的空隙低头埋在她耳边呢喃道“你是本王子的大妃,我们不是应该共患难么。” 鬼他娘地共患难! 姜好气的恨不得一口咬死他,还真当她没看出来?每每花绝占据上风,塔尔图都会推她到前面,抵挡下那致命一击,花绝为了保护她,只能被迫收回招式,防守而不攻,这样迟早会败下阵。 biu biu。biu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对不起,我走不了 花绝脸色本就阴沉森然,看见塔尔图低头向姜好耳边吹气,眸光瞬间狰狞到扭曲,他修长指尖绕了一个弧度,身形恍若惊鸿般飞速袭击,枪尖带有凌冽煞气,似夺命修罗。 塔尔图瞳孔一缩,银枪飞速刺来,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把姜好朝前一推。 犀利的枪尖对准她的眼睛,花绝强硬地收回杀伐内息,胸腔气息混乱,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花花!” 看着苍白的脸,姜好心疼地想要触摸,手指尖连枪杆都没有触碰到,一股力道又把她拉回去。 塔尔图低头笑道“你这就心疼了?那之后我要是加倍折磨他,你可怎么办。” 他眼底放出暗芒,徒然间想起什么,一把扭过姜好的脸对向自己,又撕开左胸膛上的衣衫,露出肌理,面目有些狰狞道“来,你现在好好看看,终有一天,我也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枯槁的皮肤宛若老树粗皮,折折叠叠皮肤皱起,乍一看像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肌肤。姜好错愕,看向塔尔图年轻的脸。 “很惊讶是不是。” 塔尔图被她的茫然表情激起一丝凶残,他紧紧掐住她的下颚“若不是他当初下了腐尸水,我又怎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每每看见这枯槁丑陋的肌肤,他都会想起在天齐的落败与不甘,这就像个奴隶印,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自己是怎么被花绝羞辱的! “放心,他不会那么快死的,我要活捉他,让他看着你是怎么嫁与本王子的,然后日夜备受折磨,我要一一讨回那些被他刻印的耻辱……唔……” 鼻尖猛地一痛,他下意识松了些力道。姜好这一拳头用了全部力气砸上去,她不会武功,可学过弓弩,练的就是手臂。 她早就想给他一击了,却一直找不到对方放松警惕的机会,刚才可好,仇恨滋生让他忘了分寸,这才一击即中。 不过是一份插曲,可高手间过招往往就在这一瞬息。 花绝转动银枪飞速挑断塔尔图环绕姜好的手臂,他早就看这只手碍事得很,现在断了正好。 束缚消失,姜好飞奔向花绝。花绝长臂一览,瞬间将她抱个满怀,熟悉的清香重新回到身边,心底那长久压抑的阴郁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真好…… 她回来了…… 姜好倚在他怀里,感受腰上似要融入血肉,不分彼此的强劲力道,微微窒息的感觉反让她心中泛甜。 烈日橙光照耀着这一对相互拥抱的璧人,他们身上的温柔光晕,就像是来自神明的祝福,撒下一点点幸福的金辉,羁绊在灵魂深处。 塔尔图捂住断臂恶狠狠地看着他们,他们越亲密,越显得自己滑稽可笑,杀了花绝,一定要杀了花绝才能解心头之恨! 他踉跄站身,重新拿起弯刀“花绝,你拿命……” ‘轰’! 远处火光冲天,染红一片,若细细观望,那是——藩游王宫! 姜好诧异抬头望向花绝,只见他的嘴角勾起清浅又残忍的弧度,大火燃烧吞没撕心裂肺的呜咽,一切尽在掌握。 涯下混战的众人也停止争斗,或惊愕,或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宫方向。 “孤王的大殿!” 藩游王手忙脚乱地下了软轿,踉跄地前跑几步看着火烧弥漫的天空。 “快……快去救火!所有人都快去!呃……” 气血攻心,藩游王右手捂住胸口,身子直接向后仰。 “父王!” 被安临之护在身后的塔尔娜,看见藩游王倒下瞬间眼眸圆睁,她越过安临之,又推开层层包围的藩游大汉。 “父王!”她扶起藩游王的臂膀,让他枕在自己臂弯上,右手不停晃动他的胸腹“父王……父王你别吓我父王……” “王……王宫……”藩游王瞳孔撕裂,密集的血丝布满眼眶,他死死抓住塔尔娜的胳膊,忍下心脏剧烈跳动带来的疼痛和不适“快去救火!不然,孤王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可是历代藩游王辛辛苦苦创建下来的江山,列祖列宗的心血,还有他马上能够统治中原的地基,绝不能毁掉! 他的君临天下,他的千秋万代, 怎么能…… 怎么能! 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藩游王只感觉眼前一黑。 “父王!”塔尔娜怀抱昏厥过去的父亲,泪眼婆娑高喊道“快,快回王宫救火!你们快去呀!” 缺少主心骨的仆从们正在等候一个命令。一个能令他们找回意识的命令。 听见公主的话,他们也不管什么抓人与否,齐刷刷往回跑。 “塔尔娜!” 安临之捂着先前战斗时被刺杀的伤口,借着混乱,飞速跑到塔尔娜身边,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跟我走。”却是没有拽动。 走? 怎么走…… 她现在还怎么走…… 塔尔娜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一天时候,她的人生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园被烧了,父王晕倒了,而始作俑者恰恰就是心爱之人的故乡。 要怨恨么……怨恨他们毁了自己的家园。 可怎么怨恨,是她自己的父亲兄长俘虏来人关进牢狱里,天齐人想方设法营救不过情理之中。 要走么……跟心爱人双宿双飞,离开这里…… 呵……她貌似,还没有心大到这种程度。 她的拒绝被安临之看在眼底,也明白了,缓缓蹲着身,伸出手温柔地擦拭过她眼角隐含的泪珠。 常年练剑所形成的粗粝指腹,却带有三月春风般的温柔轻轻摩挲过她的脸。塔尔娜一下子有些崩溃,她日日夜夜梦中的亲昵居然会以这种带有诀别的方式出现。 “对不起……”她抬手覆盖上他的手“明明说好的,我会一直等你,我会等着你回头,可是……”可是等不到了…… “我明白。” 安临之一把将她的脑袋抵上自己的胸膛,温柔的,却又带有隐忍复杂的压抑力道,宣泄着自己隐藏许久的爱怜。 他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塔尔娜坚强勇敢,不会扔下责任只顾自己快活,只是……他真的很想带她走。 biu biu。biu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对不起,我走不了 花绝脸色本就阴沉森然,看见塔尔图低头向姜好耳边吹气,眸光瞬间狰狞到扭曲,他修长指尖绕了一个弧度,身形恍若惊鸿般飞速袭击,枪尖带有凌冽煞气,似夺命修罗。 塔尔图瞳孔一缩,银枪飞速刺来,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把姜好朝前一推。 犀利的枪尖对准她的眼睛,花绝强硬地收回杀伐内息,胸腔气息混乱,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花花!” 看着苍白的脸,姜好心疼地想要触摸,手指尖连枪杆都没有触碰到,一股力道又把她拉回去。 塔尔图低头笑道“你这就心疼了?那之后我要是加倍折磨他,你可怎么办。” 他眼底放出暗芒,徒然间想起什么,一把扭过姜好的脸对向自己,又撕开左胸膛上的衣衫,露出肌理,面目有些狰狞道“来,你现在好好看看,终有一天,我也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枯槁的皮肤宛若老树粗皮,折折叠叠皮肤皱起,乍一看像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肌肤。姜好错愕,看向塔尔图年轻的脸。 “很惊讶是不是。” 塔尔图被她的茫然表情激起一丝凶残,他紧紧掐住她的下颚“若不是他当初下了腐尸水,我又怎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每每看见这枯槁丑陋的肌肤,他都会想起在天齐的落败与不甘,这就像个奴隶印,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自己是怎么被花绝羞辱的! “放心,他不会那么快死的,我要活捉他,让他看着你是怎么嫁与本王子的,然后日夜备受折磨,我要一一讨回那些被他刻印的耻辱……唔……” 鼻尖猛地一痛,他下意识松了些力道。姜好这一拳头用了全部力气砸上去,她不会武功,可学过弓弩,练的就是手臂。 她早就想给他一击了,却一直找不到对方放松警惕的机会,刚才可好,仇恨滋生让他忘了分寸,这才一击即中。 不过是一份插曲,可高手间过招往往就在这一瞬息。 花绝转动银枪飞速挑断塔尔图环绕姜好的手臂,他早就看这只手碍事得很,现在断了正好。 束缚消失,姜好飞奔向花绝。花绝长臂一览,瞬间将她抱个满怀,熟悉的清香重新回到身边,心底那长久压抑的阴郁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真好…… 她回来了…… 姜好倚在他怀里,感受腰上似要融入血肉,不分彼此的强劲力道,微微窒息的感觉反让她心中泛甜。 烈日橙光照耀着这一对相互拥抱的璧人,他们身上的温柔光晕,就像是来自神明的祝福,撒下一点点幸福的金辉,羁绊在灵魂深处。 塔尔图捂住断臂恶狠狠地看着他们,他们越亲密,越显得自己滑稽可笑,杀了花绝,一定要杀了花绝才能解心头之恨! 他踉跄站身,重新拿起弯刀“花绝,你拿命……” ‘轰’! 远处火光冲天,染红一片,若细细观望,那是——藩游王宫! 姜好诧异抬头望向花绝,只见他的嘴角勾起清浅又残忍的弧度,大火燃烧吞没撕心裂肺的呜咽,一切尽在掌握。 涯下混战的众人也停止争斗,或惊愕,或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宫方向。 “孤王的大殿!” 藩游王手忙脚乱地下了软轿,踉跄地前跑几步看着火烧弥漫的天空。 “快……快去救火!所有人都快去!呃……” 气血攻心,藩游王右手捂住胸口,身子直接向后仰。 “父王!” 被安临之护在身后的塔尔娜,看见藩游王倒下瞬间眼眸圆睁,她越过安临之,又推开层层包围的藩游大汉。 “父王!”她扶起藩游王的臂膀,让他枕在自己臂弯上,右手不停晃动他的胸腹“父王……父王你别吓我父王……” “王……王宫……”藩游王瞳孔撕裂,密集的血丝布满眼眶,他死死抓住塔尔娜的胳膊,忍下心脏剧烈跳动带来的疼痛和不适“快去救火!不然,孤王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可是历代藩游王辛辛苦苦创建下来的江山,列祖列宗的心血,还有他马上能够统治中原的地基,绝不能毁掉! 他的君临天下,他的千秋万代, 怎么能…… 怎么能! 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藩游王只感觉眼前一黑。 “父王!”塔尔娜怀抱昏厥过去的父亲,泪眼婆娑高喊道“快,快回王宫救火!你们快去呀!” 缺少主心骨的仆从们正在等候一个命令。一个能令他们找回意识的命令。 听见公主的话,他们也不管什么抓人与否,齐刷刷往回跑。 “塔尔娜!” 安临之捂着先前战斗时被刺杀的伤口,借着混乱,飞速跑到塔尔娜身边,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跟我走。”却是没有拽动。 走? 怎么走…… 她现在还怎么走…… 塔尔娜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一天时候,她的人生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园被烧了,父王晕倒了,而始作俑者恰恰就是心爱之人的故乡。 要怨恨么……怨恨他们毁了自己的家园。 可怎么怨恨,是她自己的父亲兄长俘虏来人关进牢狱里,天齐人想方设法营救不过情理之中。 要走么……跟心爱人双宿双飞,离开这里…… 呵……她貌似,还没有心大到这种程度。 她的拒绝被安临之看在眼底,也明白了,缓缓蹲着身,伸出手温柔地擦拭过她眼角隐含的泪珠。 常年练剑所形成的粗粝指腹,却带有三月春风般的温柔轻轻摩挲过她的脸。塔尔娜一下子有些崩溃,她日日夜夜梦中的亲昵居然会以这种带有诀别的方式出现。 “对不起……”她抬手覆盖上他的手“明明说好的,我会一直等你,我会等着你回头,可是……”可是等不到了…… “我明白。” 安临之一把将她的脑袋抵上自己的胸膛,温柔的,却又带有隐忍复杂的压抑力道,宣泄着自己隐藏许久的爱怜。 他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塔尔娜坚强勇敢,不会扔下责任只顾自己快活,只是……他真的很想带她走。 biu biu。biu 第一百八十九章 秀恩爱,你们够了! 塔尔娜听着少年胸膛中强烈且具有活力的跳动,这就像个引诱她堕落放纵的恶魔低音,好想……好想就这么跟他走了,天南地北,天涯海角,只要有他在就好。 可是……胳膊上沉甸甸的父亲头颅又在告诉着她,她是一个公主,一个深受子民爱戴的公主,如今大火肆意,父王昏厥,她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地离开,抛下子民。 “你走……”塔尔娜退出他的怀抱,很不舍,可若是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动摇。 “骑着马离开,回到你的故乡,然后……别再见了……” 她和几个女婢搀扶起藩游王,上了软轿,自己则一打马,头也不回往远处跑。 不能回头…… 她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塔尔娜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背后凝视她远去的眸子,是那么温和与痛苦。 底下无论奴仆还是士兵,都在齐齐撤回。 塔尔图看见这一幕眼珠子都要愤恨凸起,“花绝,你做了什么!” 花绝用下颚亲昵地摩挲姜好的颈窝,根本没有闲心听塔尔图的废话。 那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他眼神有些飘忽,鼻尖是少女身上散发的淡淡清香,无一处不诱惑,无一处不躁动,更是想起相拥入睡之时,如水交缠。 他的眸光更是深了深。 好想吃掉。 姜好被他如猫儿般蹭来蹭去的举动磨得十分痒,伸手推搡,侧头躲避,纤细如白天鹅的脖颈就这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对方眼前。 花绝看着那雪白娇嫩的肌肤,更是有些情不自禁。 “啊!你干什么!” 姜好吓得一激灵惊叫出声,他……他居然舔她! 温热激起战栗,她下意识想脱离对方怀抱,却反被楼得更紧。 “别动,我不做什么的。” 你还想做什么!姜好脸上火热,他们之间虽然早已没有了什么授受不亲的窗户纸,可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肆无忌惮,而且……而且他的举动,未免太过羞人了…… 花绝哪里管这些,他迷恋地徘徊在少女那白里透出粉红的肌肤上,薄唇划过肩膀,脖颈,脸颊,缓缓挑逗耳垂。 他的动作极致轻柔却也透露出一丝急不可耐,宛如细腻的蛇一口咬住水润晶莹的果子。 “你够了……”姜好抗拒却逃脱不得,她现在整个人像案板上的鱼,被猫抓住只有扒皮去鳞的份儿。 “姜姜,二十七天零七个时辰,过去这么久,你都不想我么。” “想……归想,可你也不能……唔……” “我在表达自己的思念,姜姜,你要好好感受才是。” “唔……放开呀……” …… “你们够了!”来自一个被完全忽略的单身男人的怒吼。 塔尔图恶狠狠瞪着那一对神仙眷侣,有完没完,他还在这看着呢! 自己名义上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抱着,还做出那种举动,真是…… “花绝!”塔尔图摇晃身形,一点点迈步“毁我王宫,抢我女人,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 花绝本无意对峙,可一听‘抢我女人’这四个字,眼底的黑色火焰顺势熊熊燃烧,他抬起头,又往怀里压了压姜好,将占有欲展现淋漓尽致。 他挑起含有嘲讽的精致眉梢“塔尔图,你似乎忘了,姜姜乃本侯夫人,你不过是个钻了空子的无用货,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装出一幅深情的样子。” “另外,你们那百八十年都不整修一次的王宫,本侯可没有心思烧,那不过是天齐军趁着你我缠斗之际,发泄的一次怒火罢了。” 塔尔图一怔,随即有些慌乱“天齐军……藩游地形复杂,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地攻进来。”他喃喃自语不停,忽地抬头看向姜好,“是你。” 他的惊讶和不可置信落在姜好眼里,显得那么讽刺。 “塔尔图王子。”她平静道“我早说过,千万不要小看女子,她们的能力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很多。” “而且,你也不要总拿出一幅深情的样子,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我么。” 如果真的喜欢,就不会千方百计来折磨她的家人,如果真的喜欢,也不会把她当挡箭牌扔在前面。 说白了,塔尔图就是不甘心被花绝算计,想要挽回面子,拉她成亲,关押安临之,就是想拿捏住花绝,解心头之恨。 塔尔图看着烈日骄阳下神情淡漠恍然雪山冰莲的清雅少女,听着她冰冷无情又条理清晰的话,心底一阵刺痛,却又涌出被发现腌臜心思后爆发出的快感。 对,他就是瞧花绝不顺眼,就是想把他踩在脚底下,搂着他的女人斩下他的头颅,这该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 断臂带来的疼痛和仇恨的滋生,让塔尔图一度陷入疯魔状态,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左手握着弯刀,眼底一片赤红地朝花绝猛扑。 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花绝轻柔地把姜好揽在身后,一双瞳孔幽深透露出无尽的嘲讽之意,右手挽出个枪花,随意一挑,塔尔图手中弯刀应声落地,他再朝前一刺,锋利的枪尖直直抵上对方的脖子。 他皱眉,看向旁边阻止他斩断头颅的姜好,“姜姜,你干什么?” 问得很轻柔,姜好却品评出‘如果不说出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今晚就别想有好果子吃’的内涵,她不禁松了松拽住猩红衣袖的手,扬起个温和的笑,道“他是塔尔娜的哥哥。” “所以呢。” “所以我不希望,大哥跟塔尔娜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的大恶。” 彼此间,任何误会,任何挫折,都可以一一化解,可唯独亲人流淌下来的血,不管用多少爱意浇灌,都不可能化为淡水。 她不希望安临之和塔尔娜最后的结局是爱恨交融,如果陪伴不了彼此,那至少保留下来的回忆是美好的,纯碎的,没有污浊的。 总不能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要带来折磨。 花绝看着神情萧瑟的少女,知道她又再思虑别人,这把银枪对准塔尔图的喉咙,他就是准备斩下对方的脑袋,用鲜血来熄灭心里的怒火。 所有跟他抢姜姜的人都不可饶恕,也不必饶恕。 他更愿意拿情敌的头做一杆旗,高高悬挂,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看,跟他抢,是个什么下场。 可他更受不了姜姜流露出落寞的样子,哪怕只有一点,他的心就要碎了。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秀恩爱,你们够了! 塔尔娜听着少年胸膛中强烈且具有活力的跳动,这就像个引诱她堕落放纵的恶魔低音,好想……好想就这么跟他走了,天南地北,天涯海角,只要有他在就好。 可是……胳膊上沉甸甸的父亲头颅又在告诉着她,她是一个公主,一个深受子民爱戴的公主,如今大火肆意,父王昏厥,她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地离开,抛下子民。 “你走……”塔尔娜退出他的怀抱,很不舍,可若是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动摇。 “骑着马离开,回到你的故乡,然后……别再见了……” 她和几个女婢搀扶起藩游王,上了软轿,自己则一打马,头也不回往远处跑。 不能回头…… 她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塔尔娜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背后凝视她远去的眸子,是那么温和与痛苦。 底下无论奴仆还是士兵,都在齐齐撤回。 塔尔图看见这一幕眼珠子都要愤恨凸起,“花绝,你做了什么!” 花绝用下颚亲昵地摩挲姜好的颈窝,根本没有闲心听塔尔图的废话。 那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他眼神有些飘忽,鼻尖是少女身上散发的淡淡清香,无一处不诱惑,无一处不躁动,更是想起相拥入睡之时,如水交缠。 他的眸光更是深了深。 好想吃掉。 姜好被他如猫儿般蹭来蹭去的举动磨得十分痒,伸手推搡,侧头躲避,纤细如白天鹅的脖颈就这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对方眼前。 花绝看着那雪白娇嫩的肌肤,更是有些情不自禁。 “啊!你干什么!” 姜好吓得一激灵惊叫出声,他……他居然舔她! 温热激起战栗,她下意识想脱离对方怀抱,却反被楼得更紧。 “别动,我不做什么的。” 你还想做什么!姜好脸上火热,他们之间虽然早已没有了什么授受不亲的窗户纸,可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肆无忌惮,而且……而且他的举动,未免太过羞人了…… 花绝哪里管这些,他迷恋地徘徊在少女那白里透出粉红的肌肤上,薄唇划过肩膀,脖颈,脸颊,缓缓挑逗耳垂。 他的动作极致轻柔却也透露出一丝急不可耐,宛如细腻的蛇一口咬住水润晶莹的果子。 “你够了……”姜好抗拒却逃脱不得,她现在整个人像案板上的鱼,被猫抓住只有扒皮去鳞的份儿。 “姜姜,二十七天零七个时辰,过去这么久,你都不想我么。” “想……归想,可你也不能……唔……” “我在表达自己的思念,姜姜,你要好好感受才是。” “唔……放开呀……” …… “你们够了!”来自一个被完全忽略的单身男人的怒吼。 塔尔图恶狠狠瞪着那一对神仙眷侣,有完没完,他还在这看着呢! 自己名义上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抱着,还做出那种举动,真是…… “花绝!”塔尔图摇晃身形,一点点迈步“毁我王宫,抢我女人,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 花绝本无意对峙,可一听‘抢我女人’这四个字,眼底的黑色火焰顺势熊熊燃烧,他抬起头,又往怀里压了压姜好,将占有欲展现淋漓尽致。 他挑起含有嘲讽的精致眉梢“塔尔图,你似乎忘了,姜姜乃本侯夫人,你不过是个钻了空子的无用货,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装出一幅深情的样子。” “另外,你们那百八十年都不整修一次的王宫,本侯可没有心思烧,那不过是天齐军趁着你我缠斗之际,发泄的一次怒火罢了。” 塔尔图一怔,随即有些慌乱“天齐军……藩游地形复杂,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地攻进来。”他喃喃自语不停,忽地抬头看向姜好,“是你。” 他的惊讶和不可置信落在姜好眼里,显得那么讽刺。 “塔尔图王子。”她平静道“我早说过,千万不要小看女子,她们的能力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很多。” “而且,你也不要总拿出一幅深情的样子,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我么。” 如果真的喜欢,就不会千方百计来折磨她的家人,如果真的喜欢,也不会把她当挡箭牌扔在前面。 说白了,塔尔图就是不甘心被花绝算计,想要挽回面子,拉她成亲,关押安临之,就是想拿捏住花绝,解心头之恨。 塔尔图看着烈日骄阳下神情淡漠恍然雪山冰莲的清雅少女,听着她冰冷无情又条理清晰的话,心底一阵刺痛,却又涌出被发现腌臜心思后爆发出的快感。 对,他就是瞧花绝不顺眼,就是想把他踩在脚底下,搂着他的女人斩下他的头颅,这该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 断臂带来的疼痛和仇恨的滋生,让塔尔图一度陷入疯魔状态,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左手握着弯刀,眼底一片赤红地朝花绝猛扑。 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花绝轻柔地把姜好揽在身后,一双瞳孔幽深透露出无尽的嘲讽之意,右手挽出个枪花,随意一挑,塔尔图手中弯刀应声落地,他再朝前一刺,锋利的枪尖直直抵上对方的脖子。 他皱眉,看向旁边阻止他斩断头颅的姜好,“姜姜,你干什么?” 问得很轻柔,姜好却品评出‘如果不说出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今晚就别想有好果子吃’的内涵,她不禁松了松拽住猩红衣袖的手,扬起个温和的笑,道“他是塔尔娜的哥哥。” “所以呢。” “所以我不希望,大哥跟塔尔娜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的大恶。” 彼此间,任何误会,任何挫折,都可以一一化解,可唯独亲人流淌下来的血,不管用多少爱意浇灌,都不可能化为淡水。 她不希望安临之和塔尔娜最后的结局是爱恨交融,如果陪伴不了彼此,那至少保留下来的回忆是美好的,纯碎的,没有污浊的。 总不能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要带来折磨。 花绝看着神情萧瑟的少女,知道她又再思虑别人,这把银枪对准塔尔图的喉咙,他就是准备斩下对方的脑袋,用鲜血来熄灭心里的怒火。 所有跟他抢姜姜的人都不可饶恕,也不必饶恕。 他更愿意拿情敌的头做一杆旗,高高悬挂,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看,跟他抢,是个什么下场。 可他更受不了姜姜流露出落寞的样子,哪怕只有一点,他的心就要碎了。 。 第一百九十章 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花绝手上握银枪杆的力道紧了又紧,最后一松。 塔尔图感觉出脖颈上的枪尖显得松弛,眸子中闪过厉色,从腰带间掏出一把短刀又朝花绝刺去。 距离很短,也很近。 他又用上狠戾的速度与力道。 姜好瞪大眼睛,下意识地转过身想要抵挡前面,却不成想腰间被一只大手搂住,往旁边一闪,一道银光瞬间闪过,她停留在喉咙里的‘花’字尚未脱口,就咽了回去。 银光长枪宛如游龙,一杆子打下去直接将塔尔图打在后面的巨石上。耷拉脑袋,一动不动,嘴里的血沫子汩汩下流。 “他……”姜好错愕地看着。 “放心,死不了。”花绝随意地收回银枪,懒散道“就是让他长点记性,以后别碰不该碰的人。” 看着滚落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姜好张张嘴又咽了下去,她抬头“我们现在,怎么办。” 听见这个问题,花绝扬起温和的笑意,他揽住少女的腰往怀里一带,紧紧相贴密不可分,低头,耳语,“我们回家。” 那一声‘回家’宛如夏日蝉蝉时吹来的一缕清风,虽然轻柔,却有一种酥痒划过心底,很舒适,很难忘。 姜好难得腼腆,耳尖的灼热无时无刻不提醒她,那个人距离自己有多近,说着多么撩拨的话,她红着脸颊刚想说些什么,花绝徒然双手一转,猛地带她跳下山崖。 “啊!” 脸边的风似刀子一样划过,她除了最初的诧异和惊讶,内心一点恐惧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她知道,花花会保护好她,有他在身边,心安。 果不其然,在飞速落下一段距离,即将贴近地面之时,花绝猛地用银枪一挑,身形转动,带着她稳稳坐在白色骏马上。 “有没有吓到?”身后人轻柔声音里带有调侃。 姜好摇摇头,哼一声“本小姐岂是那么轻易被吓到的。” 花绝底底笑了几声,伸手拂过眼前那柔顺的发丝“对,姜姜勇敢,怎会怕这些。” 他说的清清浅浅,可姜好却听出了一丝悲凉,揽住她腰间的手越发用力,那宽大的手掌传达出他的不安。 他怕的,他一直都怕,怕再也看不见她,又或是抛弃他。 姜好无声一叹,往后直接靠在花绝胸膛,被风吹过的衣衫有些凉,可两人相贴一起不过一会儿便发热了。 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状似轻松道“对啊,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在我身边,只要有你在,便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你别忘了,我们可是有牵引的,除了保护我,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她这算在表明心意么,不知道,但说出来总有一种难掩的羞涩和开心,像宣示主权一样。 他是她的,谁都抢不走。 背后人的表情她看不见,可耳边传来的心跳声却有一瞬间加快。她更得意了,能让高高在上的绯月侯乱了心跳,世间除了她,好像没有第二个人了。 “真是个……会拿捏人的丫头。” 可不是会‘拿捏人’么,知道他舍不得,便一直肆无忌惮的‘惹是生非’,回头让他来收拾烂摊子,还真是…… 花绝低笑,可没办法,他就喜欢她这幅样子。 远处的火光渐渐熄了。花绝低头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沙哑道“我们也该走了。” 姜好躲了一下“可王宫那边的天齐军怎么办,他们不会真的打算借此机会剿灭了藩游。” “天齐和藩游相互牵制数十年,岂是那么好剿灭的。而且,塔尔图说的没错,藩游地形复杂,大批军队是进不来的,我只是让张副将带领一支小队,做出个佯攻的样子罢了。” “老狐狸。” 姜好轻哼哼两句,那绵软又娇俏的小模样差点让花绝当场吃了她。 深吸几下,压住心底火气。花绝做个手势,又一催马鞭,身后十几名影卫跟随主人扬尘而去。 他们走了一段路,在边关口果不其然看见了张副将,暗鸣,还有被暗鸣搀扶的安临之。 “大哥!” 姜好跳下马,来到安临之身边,低低看着,见他脸色惨白,眼睛闭合,高高蹙起的眉头宛如一座小山,薄唇轻颤,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有些忧心,问道“怎么回事?” 暗鸣将安临之转交张副将,说道“属下也不知,就是少将军看见塔尔娜公主离开后,吐了一口血,然后倒地不起,属下没办法,便先带少将军来和副将会和了。” 姜好听后面色极其复杂,后而沉沉叹息一声,终归是殊途,彼此掺杂着家国大义,又都是肩负责任的人,有缘而无份,只能成为留在心底的牵挂。 “先回去罢。”花绝过来,顺带将姜好重新搂进怀里“这里终归是藩游的边境,他们极有席卷重来的可能,我们人少,不值得冒险。” 张副将点头,带着深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安临之上了马。 花绝也重新抱姜好上马,看着大队人马匆匆撤离,他突然低语道“姜姜,我好庆幸。” “什么?” “庆幸我们不是敌对,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只是简简单单的彼此两个人。” “那若是我们为敌对,其中掺杂着无数的爱恨情仇,你会放弃我么?” “不会!” 花绝伸食指抬起她的下颚,目光彼此相对,“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妄图来阻挡者,杀!” 低柔中透出森冷,姜好却能听出其中微乎其微的恳求,像个可怜兮兮只期盼能吃一口糖果的孩子。 “所以说,没什么庆幸不庆幸的。” 姜好侧过脸,重新靠上花绝的胸膛“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这是铁定的事实,谁都阻止不了。” 花绝一顿,随后轻笑“对,谁都阻止不了。”最后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安慰了。 他摇摇头,一扬马缰绳向前狂奔。 尘土飞扬,扑在脸上很是难受。姜好还未向后措,一只大手直直扣住她的脑袋压进怀里,强而有力的心跳稳且缓慢,听着,很让人心安。 她笑着,缓缓闭上眼睛,任由他带自己去天涯海角…… 。 第一百九十章 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花绝手上握银枪杆的力道紧了又紧,最后一松。 塔尔图感觉出脖颈上的枪尖显得松弛,眸子中闪过厉色,从腰带间掏出一把短刀又朝花绝刺去。 距离很短,也很近。 他又用上狠戾的速度与力道。 姜好瞪大眼睛,下意识地转过身想要抵挡前面,却不成想腰间被一只大手搂住,往旁边一闪,一道银光瞬间闪过,她停留在喉咙里的‘花’字尚未脱口,就咽了回去。 银光长枪宛如游龙,一杆子打下去直接将塔尔图打在后面的巨石上。耷拉脑袋,一动不动,嘴里的血沫子汩汩下流。 “他……”姜好错愕地看着。 “放心,死不了。”花绝随意地收回银枪,懒散道“就是让他长点记性,以后别碰不该碰的人。” 看着滚落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姜好张张嘴又咽了下去,她抬头“我们现在,怎么办。” 听见这个问题,花绝扬起温和的笑意,他揽住少女的腰往怀里一带,紧紧相贴密不可分,低头,耳语,“我们回家。” 那一声‘回家’宛如夏日蝉蝉时吹来的一缕清风,虽然轻柔,却有一种酥痒划过心底,很舒适,很难忘。 姜好难得腼腆,耳尖的灼热无时无刻不提醒她,那个人距离自己有多近,说着多么撩拨的话,她红着脸颊刚想说些什么,花绝徒然双手一转,猛地带她跳下山崖。 “啊!” 脸边的风似刀子一样划过,她除了最初的诧异和惊讶,内心一点恐惧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她知道,花花会保护好她,有他在身边,心安。 果不其然,在飞速落下一段距离,即将贴近地面之时,花绝猛地用银枪一挑,身形转动,带着她稳稳坐在白色骏马上。 “有没有吓到?”身后人轻柔声音里带有调侃。 姜好摇摇头,哼一声“本小姐岂是那么轻易被吓到的。” 花绝底底笑了几声,伸手拂过眼前那柔顺的发丝“对,姜姜勇敢,怎会怕这些。” 他说的清清浅浅,可姜好却听出了一丝悲凉,揽住她腰间的手越发用力,那宽大的手掌传达出他的不安。 他怕的,他一直都怕,怕再也看不见她,又或是抛弃他。 姜好无声一叹,往后直接靠在花绝胸膛,被风吹过的衣衫有些凉,可两人相贴一起不过一会儿便发热了。 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状似轻松道“对啊,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在我身边,只要有你在,便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你别忘了,我们可是有牵引的,除了保护我,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她这算在表明心意么,不知道,但说出来总有一种难掩的羞涩和开心,像宣示主权一样。 他是她的,谁都抢不走。 背后人的表情她看不见,可耳边传来的心跳声却有一瞬间加快。她更得意了,能让高高在上的绯月侯乱了心跳,世间除了她,好像没有第二个人了。 “真是个……会拿捏人的丫头。” 可不是会‘拿捏人’么,知道他舍不得,便一直肆无忌惮的‘惹是生非’,回头让他来收拾烂摊子,还真是…… 花绝低笑,可没办法,他就喜欢她这幅样子。 远处的火光渐渐熄了。花绝低头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沙哑道“我们也该走了。” 姜好躲了一下“可王宫那边的天齐军怎么办,他们不会真的打算借此机会剿灭了藩游。” “天齐和藩游相互牵制数十年,岂是那么好剿灭的。而且,塔尔图说的没错,藩游地形复杂,大批军队是进不来的,我只是让张副将带领一支小队,做出个佯攻的样子罢了。” “老狐狸。” 姜好轻哼哼两句,那绵软又娇俏的小模样差点让花绝当场吃了她。 深吸几下,压住心底火气。花绝做个手势,又一催马鞭,身后十几名影卫跟随主人扬尘而去。 他们走了一段路,在边关口果不其然看见了张副将,暗鸣,还有被暗鸣搀扶的安临之。 “大哥!” 姜好跳下马,来到安临之身边,低低看着,见他脸色惨白,眼睛闭合,高高蹙起的眉头宛如一座小山,薄唇轻颤,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有些忧心,问道“怎么回事?” 暗鸣将安临之转交张副将,说道“属下也不知,就是少将军看见塔尔娜公主离开后,吐了一口血,然后倒地不起,属下没办法,便先带少将军来和副将会和了。” 姜好听后面色极其复杂,后而沉沉叹息一声,终归是殊途,彼此掺杂着家国大义,又都是肩负责任的人,有缘而无份,只能成为留在心底的牵挂。 “先回去罢。”花绝过来,顺带将姜好重新搂进怀里“这里终归是藩游的边境,他们极有席卷重来的可能,我们人少,不值得冒险。” 张副将点头,带着深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安临之上了马。 花绝也重新抱姜好上马,看着大队人马匆匆撤离,他突然低语道“姜姜,我好庆幸。” “什么?” “庆幸我们不是敌对,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只是简简单单的彼此两个人。” “那若是我们为敌对,其中掺杂着无数的爱恨情仇,你会放弃我么?” “不会!” 花绝伸食指抬起她的下颚,目光彼此相对,“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妄图来阻挡者,杀!” 低柔中透出森冷,姜好却能听出其中微乎其微的恳求,像个可怜兮兮只期盼能吃一口糖果的孩子。 “所以说,没什么庆幸不庆幸的。” 姜好侧过脸,重新靠上花绝的胸膛“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这是铁定的事实,谁都阻止不了。” 花绝一顿,随后轻笑“对,谁都阻止不了。”最后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安慰了。 他摇摇头,一扬马缰绳向前狂奔。 尘土飞扬,扑在脸上很是难受。姜好还未向后措,一只大手直直扣住她的脑袋压进怀里,强而有力的心跳稳且缓慢,听着,很让人心安。 她笑着,缓缓闭上眼睛,任由他带自己去天涯海角……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结局(一) 安临之醒来的时候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脑袋昏沉想要伸手揉揉太阳穴,胳膊一抬,身上伤口紧跟着撕扯抻拉,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 雄厚熟悉的声音更是驱赶了几分昏沉,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 “爹……” 刚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安业站起,端来黑漆漆黏稠的药汤,缓声道“喝药。” 安临之支撑胳膊慢吞吞地坐起,后背靠上床板传来一阵凉意,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上身没有穿什么衣服,只缠着一圈又一圈厚重的纱布。 “已经没什么事了。” 安业坐床榻边,伸手递药过去“不过被扎了几下,打了几鞭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刚带人回来那会儿,安临之乍一看下只是晕了,没有什么特别,不过若是褪下衣衫,就会看见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倒刺刮出的血条,一层层,一片片,重重叠叠,可见施刑之人下了死手,并没有留活路。 连查看伤势的军医都讲,若是没有强大的意志,恐怕熬不过来。 安临之昏迷着,他就一直守在塌边,过去三天,来个人都说他头发花白了不少。 何止头发花白,他简直是度日如年地煎熬。 可这些事他并不打算跟安临之讲,更不打算安慰他。男人嘛,不留点汗,出点血,以后跟晚辈怎么炫耀。 安业催促“赶紧喝药,要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安临之接过,直接一口喝到底,用胳膊擦了下嘴,把碗递过去。 安业又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几口,缓了神色,直接开口道“你跟塔尔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其实在知晓这件事之前姜好曾特意委婉地提示过他,安临之说到底还是个少年,春心萌动爱慕一个姑娘情有可原,更何况现在分离两地,再见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想要问清楚始末可以,但要委婉,千万别伤口撒盐。 安业想来想去想了三天,觉得自己掌握了‘委婉’的精髓,于是在不超过二十个字的情况下,问了出去。 他为自己的悟性,感到骄傲。 安临之握住杯子的手一顿,眼神飘忽又有些低沉,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嗯。”他最后只能吐出这一个字。 “你是怎么想的?”安业继续问。 安临之垂眸“我没有怎么想。” “你可以说实话,老子不骂你。” “真没什么想法……” …… 两个男人一阵沉默。 安业很头疼,他一直镇守边疆极少回家,与安临之的见面时间少之又少,哪怕之后安临之来了边关,他们之间也极像将军和下属的关系,除了下达命,基本没什么交流。 现在要与儿子谈心,还是极为私密的情感问题,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宁可去上阵杀敌,也不想这样干坐着。 再一次后悔,为什么不把小好带来, 再一次更后悔,怎么就没一刀砍了那个带人跑的臭小子。 一阵的沉默让气氛很是尴尬。 安临之握住水杯很想说‘爹,要不你出去,别在这儿耗着了’,但一瞧安业那苦大仇深的神情,又只能压下去。 “当初我跟你娘在一起的时候,也遭受过反对。” 安临之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前尘往事,愣一下,聚精会神继续听着。 “当初,我开疆扩土立下功劳,圣上封我为上将军,又想指派一位名门闺秀做妻。可那时,你爹早看上你娘了,哪肯就这么被指派。” “我当机立断去找了圣上,那时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琢磨违抗圣命什么后果,只是觉得,若是选择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做枕边人,那做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一头磕在金銮殿,圣上肯定是怒了,说我违抗旨意要拉下去斩了,若不是你祖父拦着,或许还真拉下去了。” “我就跪在大殿外请求圣上撤回旨意,那天风大,雨也大,浇在身上刺骨得冷,老子差点冻昏过去……”他哈哈一笑,随后神情又漠然下去。 “那时又恰巧外敌来犯,要我去剿灭,老子没听,依然跪在大殿前请求圣上收回旨意。” “爹,你……” 安临之印象里,自家老爹向来是一个守护天下黎民超过性命的人,为此什么都舍得出去,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老爹也有为了心爱之人如此任性的一面。 “临之。” 安业一掌拍在安临之肩上,此时此刻他们不是父子,更像是两个顶天立地男人之间的对话,“虽然你儿时我便离开家来了边关,对你的性情不甚了解,但你体内流有我安家的血脉,爹知道你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塔尔娜我没见过,但一定是个好孩子,你若真想去,那便去。年少轻狂,何为不能放纵一把。” 安临之眼底有些湿润,从小到大见安业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没怎么体会过爹爹在身边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见结交的朋友一出事便是找父亲求助,有像大山一样的依靠。 可他不行,家里只有娘亲和祖父,他是唯一的顶梁柱,总不能再让他们担心。 所以大多时间,他宁可自己横冲直撞地解决,也不麻烦家里。 现在,被这粗糙的大手一拍,他竟涌出一份底气——无论闯下什么祸事,都有人支持。 可…… 他已经不是那个岁数的孩子了。 “爹。” 安临之伸手拍在宽厚的大掌上,“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并不打算去找她。” 安业一愣“为何?” 安临之笑道“她是草原上最自由的凤凰,不应该被困在笼子里,我也不可能为了心底一份情,放弃多年来追求的梦想。” “况且,她为藩游,我为天齐,这两个国家只要非同一心,我跟她早晚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与其到那时相爱相杀,备受折磨,倒不如现在磨损些记忆,等哪一天下手,还能痛快些……” 安业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良久,才默默叹一声“临之,你真的……长大了。” “失去这么多,总该学会点什么。” 安临之含有苦楚的笑,刺得安业别过眼,他问道“这个边关你若不愿意守,大可以换个地方,我不会说什么。” 安临之郑重其事地回道“不,我要留在这里。” 只有在这里, 他才能遥望心爱姑娘的故乡……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结局(一) 安临之醒来的时候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脑袋昏沉想要伸手揉揉太阳穴,胳膊一抬,身上伤口紧跟着撕扯抻拉,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 雄厚熟悉的声音更是驱赶了几分昏沉,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 “爹……” 刚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安业站起,端来黑漆漆黏稠的药汤,缓声道“喝药。” 安临之支撑胳膊慢吞吞地坐起,后背靠上床板传来一阵凉意,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上身没有穿什么衣服,只缠着一圈又一圈厚重的纱布。 “已经没什么事了。” 安业坐床榻边,伸手递药过去“不过被扎了几下,打了几鞭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刚带人回来那会儿,安临之乍一看下只是晕了,没有什么特别,不过若是褪下衣衫,就会看见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倒刺刮出的血条,一层层,一片片,重重叠叠,可见施刑之人下了死手,并没有留活路。 连查看伤势的军医都讲,若是没有强大的意志,恐怕熬不过来。 安临之昏迷着,他就一直守在塌边,过去三天,来个人都说他头发花白了不少。 何止头发花白,他简直是度日如年地煎熬。 可这些事他并不打算跟安临之讲,更不打算安慰他。男人嘛,不留点汗,出点血,以后跟晚辈怎么炫耀。 安业催促“赶紧喝药,要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安临之接过,直接一口喝到底,用胳膊擦了下嘴,把碗递过去。 安业又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几口,缓了神色,直接开口道“你跟塔尔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其实在知晓这件事之前姜好曾特意委婉地提示过他,安临之说到底还是个少年,春心萌动爱慕一个姑娘情有可原,更何况现在分离两地,再见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想要问清楚始末可以,但要委婉,千万别伤口撒盐。 安业想来想去想了三天,觉得自己掌握了‘委婉’的精髓,于是在不超过二十个字的情况下,问了出去。 他为自己的悟性,感到骄傲。 安临之握住杯子的手一顿,眼神飘忽又有些低沉,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嗯。”他最后只能吐出这一个字。 “你是怎么想的?”安业继续问。 安临之垂眸“我没有怎么想。” “你可以说实话,老子不骂你。” “真没什么想法……” …… 两个男人一阵沉默。 安业很头疼,他一直镇守边疆极少回家,与安临之的见面时间少之又少,哪怕之后安临之来了边关,他们之间也极像将军和下属的关系,除了下达命,基本没什么交流。 现在要与儿子谈心,还是极为私密的情感问题,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宁可去上阵杀敌,也不想这样干坐着。 再一次后悔,为什么不把小好带来, 再一次更后悔,怎么就没一刀砍了那个带人跑的臭小子。 一阵的沉默让气氛很是尴尬。 安临之握住水杯很想说‘爹,要不你出去,别在这儿耗着了’,但一瞧安业那苦大仇深的神情,又只能压下去。 “当初我跟你娘在一起的时候,也遭受过反对。” 安临之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前尘往事,愣一下,聚精会神继续听着。 “当初,我开疆扩土立下功劳,圣上封我为上将军,又想指派一位名门闺秀做妻。可那时,你爹早看上你娘了,哪肯就这么被指派。” “我当机立断去找了圣上,那时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琢磨违抗圣命什么后果,只是觉得,若是选择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做枕边人,那做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一头磕在金銮殿,圣上肯定是怒了,说我违抗旨意要拉下去斩了,若不是你祖父拦着,或许还真拉下去了。” “我就跪在大殿外请求圣上撤回旨意,那天风大,雨也大,浇在身上刺骨得冷,老子差点冻昏过去……”他哈哈一笑,随后神情又漠然下去。 “那时又恰巧外敌来犯,要我去剿灭,老子没听,依然跪在大殿前请求圣上收回旨意。” “爹,你……” 安临之印象里,自家老爹向来是一个守护天下黎民超过性命的人,为此什么都舍得出去,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老爹也有为了心爱之人如此任性的一面。 “临之。” 安业一掌拍在安临之肩上,此时此刻他们不是父子,更像是两个顶天立地男人之间的对话,“虽然你儿时我便离开家来了边关,对你的性情不甚了解,但你体内流有我安家的血脉,爹知道你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塔尔娜我没见过,但一定是个好孩子,你若真想去,那便去。年少轻狂,何为不能放纵一把。” 安临之眼底有些湿润,从小到大见安业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没怎么体会过爹爹在身边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见结交的朋友一出事便是找父亲求助,有像大山一样的依靠。 可他不行,家里只有娘亲和祖父,他是唯一的顶梁柱,总不能再让他们担心。 所以大多时间,他宁可自己横冲直撞地解决,也不麻烦家里。 现在,被这粗糙的大手一拍,他竟涌出一份底气——无论闯下什么祸事,都有人支持。 可…… 他已经不是那个岁数的孩子了。 “爹。” 安临之伸手拍在宽厚的大掌上,“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并不打算去找她。” 安业一愣“为何?” 安临之笑道“她是草原上最自由的凤凰,不应该被困在笼子里,我也不可能为了心底一份情,放弃多年来追求的梦想。” “况且,她为藩游,我为天齐,这两个国家只要非同一心,我跟她早晚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与其到那时相爱相杀,备受折磨,倒不如现在磨损些记忆,等哪一天下手,还能痛快些……” 安业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良久,才默默叹一声“临之,你真的……长大了。” “失去这么多,总该学会点什么。” 安临之含有苦楚的笑,刺得安业别过眼,他问道“这个边关你若不愿意守,大可以换个地方,我不会说什么。” 安临之郑重其事地回道“不,我要留在这里。” 只有在这里, 他才能遥望心爱姑娘的故乡……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结局(二) “我们就这么走了,没问题么。” 姜好被花绝半搂半抱在怀,受着牵引缓慢朝前走,脚下又踏上一级台阶,她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白纱可以拿下来了么。” 也不知道这家伙最近抽了什么风,总是早出晚归大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问什么还不说,只知道占便宜,今儿个更甚,大晚上不睡觉非要带她来爬山。 爬山就爬山,可这地形陡峭本来就难行,还要求蒙上眼睛,搞得神秘兮兮的。 “莫急,马上就到了。” 花绝搀扶着她低头耳语,林间的夜黑得浓郁,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偏生他视力极好,借着那些微乎其微的暗芒,依然能清晰看见少女脸上逐渐不耐烦的神色。 他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好了,你瞧你,又恼了,这几天见你一直担忧安临之的事儿,生怕你闷坏了身子,才想着带你出来散散心,怎还越来越气了呢。” 似安抚,又似诱哄。姜好原本被大半夜叫起无法入眠的小脾气立即烟消云散,但还是轻哼一声“头一次知道,散心还需要蒙住眼睛。” 一句嘟囔,语气却明显轻缓许多。 花绝低笑,垂下脑袋更为近距离与她耳语,“你猜。” 那微凉的气息带有夜风的寒意,喷洒在温热的肌肤上徒然激起一层暧昧的酥麻,鼻尖是男子独有的浓郁冷香,像是罂粟一样刺激地姜好差点双腿一软。 她脚下一个踉跄,幸好被旁边人扶住才没有趴下去。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总不能说被他的声音蛊惑得走不动道,那太丢人了。 可她不知道,花绝视力极好,她脸上不自觉升腾起来的一片火烧云,被看个正着。 花绝眸光加深,眼前小姑娘粉嫩的脸蛋如水蜜桃般诱人可口,偏生还装作一幅冷淡模样,欲拒还应,更似猫儿一样抓的人心底痒痒。 不用看,他都能想象得到那被白纱遮住的水眸,该是多么波光潋滟,娇中带媚。 突然……不想带她上山了。 脚步缓缓停住,姜好侧头不明所以,“花花?” 没有人回答,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她的眼睛被蒙上,其余感知就变得比较强烈,身后的视线如火炭一般烙印在脖子上,毫不遮掩,仿佛要把她烧化。 “花花,我们……还上山么……” 她徒然觉得其实爬山也挺不错。 “嗯。” 淡淡的一个字如临大赦,姜好暗暗呼出一口气,终于没有要被扒皮去骨的感觉了。 沉默,又似掺杂了些缠绵悱恻的气氛,一路向上,立定站好。 蒙住眸子的白纱被解下,随着一声‘睁开罢’,姜好缓缓抬起眼皮。 一簇簇粉嫩到透出绯红的桃花开满枝头,在这山脉间层层叠叠地缠绕交错,微风婆娑吹过,卷起精巧的花瓣飘飘洒洒如细雨般垂落,铺在地上,形成一片绒毯。 枝叶上悬挂莲花灯,一盏一盏用相思红豆连连串起,从远处看,灯火摇曳,红粉交织,诉说情思。 “好漂亮。” 姜好接住一片垂落的花瓣,落在手里粉粉嫩嫩,乖巧得不成样子。 她眼里有美景,却不知,她亦是别人眼中心之向往的美景。 从始至终,花绝一瞬不瞬地深深看着她,那愉悦如暖阳的笑容,潋滟似秋波的美眸,无一处不吸引着他,渐渐地,他痴了,凝视着,仿佛能到天荒地老。 “花花,这是你准备的吗……” 姜好转头看花绝,直接撞进他幽深泛有爱恋的眸子里,天地之大,唯装有她一人,这种珍重之感,令姜好不禁恍惚,更沉醉于他的眼里。 “嗯。” 花绝淡淡应下一声,伸食指轻柔拂过她散落耳边的秀发,大拇指擦过脸颊,所到之处燃起一片火热。 “这是在查看藩游的周遭地形时无意间发现的,那时还没有这般旺盛,但我想着,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 姜好感觉耳根子都要着火了,她垂下睫羽,浅浅地轻‘嗯’一声。淡淡的缱绻气息不断扩散,她觉得在这种氛围下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可她是女孩子啊,难道要主动吗…… 不是应该…… 她含有羞涩地浅浅瞟一眼面前人,随即发现一件新鲜事,面前之人竟是脸红了,淡淡的,犹如手心接住的桃花瓣一样,艳丽,腼腆,又带有……几分可爱。 心底的羞涩感瞬间没了,甚至还想要挑逗几下。 她踏前一步,踮起些脚尖,鼻尖触碰他微微低下的薄唇,“花花,你的脸……好红呀。” 花绝似被电击般猛地转过头,莲花灯照耀下,淡薄的浅红好像更甚。 姜好忍住笑,伸手搂住他的腰,往自己方向一带,他的身形与自己碰撞在一起。低头去听略显紊乱的心跳。 她眼底笑意更浓,语气还是浅浅带有疑惑道“花花,你的心,跳得好快呀,怎么啦,是想到什么了吗。” “我……” 磨磨蹭蹭只吐出一个字,姜好埋在他胸膛上低笑出声,怎么办,含羞的花花好好玩,还想继续…… 感受到怀里人肆意的笑,花绝脸薄有些受不住,伸手提起她的后衣领,把人拽远些,看着少女眉眼弯弯,如新月般明媚璀璨,不禁有些愣神,可更多的,是男人那不服输的劲头。 他居然被个小丫头撩了。 这怎么成…… 想了想自己的准备,轻咳两声,他道“姜姜,你……你似天边的皎月,纯净无暇……照耀在我的心底,又似北斗繁星,指引我的人生……” 哈? 姜好直愣愣地看着面色薄红,又一脸认真说着土味情话的人,她直接上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喃喃道“这不热啊,怎么就傻了呢。” 准确讲,蠢萌蠢萌的。 花绝才背了一半,听见姜好的评价猛地顿住,似幽似怨地看她一眼,冷哼着转过头。 不动情调的死丫头。 姜好看着明显闹脾气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生气了。 她环视一圈周围,粉嫩桃花,相思红豆,月光下,男子对女子诉说情话,这么一想,倒颇有几分互定终生的仪式感。 仪式…… 她想起塔尔图娶她时接受的神明祝福,该不会,这是在攀比。 姜好眨眨眼睛,轻咳一下,状似无意道“桃花树,相思豆,可比藩游那什么神明祝福要讨喜多了。” 花绝冷哼“你也不看看,是谁装扮的。”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落了套。 果不其然,身后小丫头底底笑出声。 “姜好!” 他怒声地喊上一句,可脸上的红霞更甚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姜好强止住笑意,她怕再笑下去,小花绝便要无地自容了。 “说,怎么突然想起整这出。” 花绝淡淡道“看不过眼而已。” 他的姜姜,他的夫人 怎么能与别的男人受过劳什子祝福,虽然只是走了个过场,但心底怒气和被人抢先的烦闷一直萦绕着, 他这才想出这个法子,可没想到,死丫头这么不给面子。 姜好笑了,踮起脚尖,撩开花绝垂落下来遮住艳丽眉目的黑发,双手抚摸上他的脸颊,直直对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的花花向来是独一无二,根本不需要模仿别人,更不用担心什么,他和他的爱人是互相属于彼此的,谁都抢不走。” 花绝低头看着认真与他对视的少女,眼角徒然有些潮湿,他一手直接揽她入怀,温柔又认真道“姜姜,回去后,嫁给我,好不好。” “好啊,等你能踏进将军府的大门,我一定嫁你。” “……” “对了,我听闻,外祖这几天又得了几件新武器,正发愁没人陪他试手呢。” “……” “还有我舅父那边,他也知道你想娶我的事儿了,一直在找机会想跟你‘聊聊’呢。” “……姜姜,要不然,咱们私奔。” “哈哈哈。” …… 桃花树下影,相思豆缱绻。 能同爱的人在一起,真好。 ------题外话------ 宝儿们别急着走哈~ 还有几篇小番外~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结局(二) “我们就这么走了,没问题么。” 姜好被花绝半搂半抱在怀,受着牵引缓慢朝前走,脚下又踏上一级台阶,她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白纱可以拿下来了么。” 也不知道这家伙最近抽了什么风,总是早出晚归大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问什么还不说,只知道占便宜,今儿个更甚,大晚上不睡觉非要带她来爬山。 爬山就爬山,可这地形陡峭本来就难行,还要求蒙上眼睛,搞得神秘兮兮的。 “莫急,马上就到了。” 花绝搀扶着她低头耳语,林间的夜黑得浓郁,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偏生他视力极好,借着那些微乎其微的暗芒,依然能清晰看见少女脸上逐渐不耐烦的神色。 他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好了,你瞧你,又恼了,这几天见你一直担忧安临之的事儿,生怕你闷坏了身子,才想着带你出来散散心,怎还越来越气了呢。” 似安抚,又似诱哄。姜好原本被大半夜叫起无法入眠的小脾气立即烟消云散,但还是轻哼一声“头一次知道,散心还需要蒙住眼睛。” 一句嘟囔,语气却明显轻缓许多。 花绝低笑,垂下脑袋更为近距离与她耳语,“你猜。” 那微凉的气息带有夜风的寒意,喷洒在温热的肌肤上徒然激起一层暧昧的酥麻,鼻尖是男子独有的浓郁冷香,像是罂粟一样刺激地姜好差点双腿一软。 她脚下一个踉跄,幸好被旁边人扶住才没有趴下去。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总不能说被他的声音蛊惑得走不动道,那太丢人了。 可她不知道,花绝视力极好,她脸上不自觉升腾起来的一片火烧云,被看个正着。 花绝眸光加深,眼前小姑娘粉嫩的脸蛋如水蜜桃般诱人可口,偏生还装作一幅冷淡模样,欲拒还应,更似猫儿一样抓的人心底痒痒。 不用看,他都能想象得到那被白纱遮住的水眸,该是多么波光潋滟,娇中带媚。 突然……不想带她上山了。 脚步缓缓停住,姜好侧头不明所以,“花花?” 没有人回答,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她的眼睛被蒙上,其余感知就变得比较强烈,身后的视线如火炭一般烙印在脖子上,毫不遮掩,仿佛要把她烧化。 “花花,我们……还上山么……” 她徒然觉得其实爬山也挺不错。 “嗯。” 淡淡的一个字如临大赦,姜好暗暗呼出一口气,终于没有要被扒皮去骨的感觉了。 沉默,又似掺杂了些缠绵悱恻的气氛,一路向上,立定站好。 蒙住眸子的白纱被解下,随着一声‘睁开罢’,姜好缓缓抬起眼皮。 一簇簇粉嫩到透出绯红的桃花开满枝头,在这山脉间层层叠叠地缠绕交错,微风婆娑吹过,卷起精巧的花瓣飘飘洒洒如细雨般垂落,铺在地上,形成一片绒毯。 枝叶上悬挂莲花灯,一盏一盏用相思红豆连连串起,从远处看,灯火摇曳,红粉交织,诉说情思。 “好漂亮。” 姜好接住一片垂落的花瓣,落在手里粉粉嫩嫩,乖巧得不成样子。 她眼里有美景,却不知,她亦是别人眼中心之向往的美景。 从始至终,花绝一瞬不瞬地深深看着她,那愉悦如暖阳的笑容,潋滟似秋波的美眸,无一处不吸引着他,渐渐地,他痴了,凝视着,仿佛能到天荒地老。 “花花,这是你准备的吗……” 姜好转头看花绝,直接撞进他幽深泛有爱恋的眸子里,天地之大,唯装有她一人,这种珍重之感,令姜好不禁恍惚,更沉醉于他的眼里。 “嗯。” 花绝淡淡应下一声,伸食指轻柔拂过她散落耳边的秀发,大拇指擦过脸颊,所到之处燃起一片火热。 “这是在查看藩游的周遭地形时无意间发现的,那时还没有这般旺盛,但我想着,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 姜好感觉耳根子都要着火了,她垂下睫羽,浅浅地轻‘嗯’一声。淡淡的缱绻气息不断扩散,她觉得在这种氛围下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可她是女孩子啊,难道要主动吗…… 不是应该…… 她含有羞涩地浅浅瞟一眼面前人,随即发现一件新鲜事,面前之人竟是脸红了,淡淡的,犹如手心接住的桃花瓣一样,艳丽,腼腆,又带有……几分可爱。 心底的羞涩感瞬间没了,甚至还想要挑逗几下。 她踏前一步,踮起些脚尖,鼻尖触碰他微微低下的薄唇,“花花,你的脸……好红呀。” 花绝似被电击般猛地转过头,莲花灯照耀下,淡薄的浅红好像更甚。 姜好忍住笑,伸手搂住他的腰,往自己方向一带,他的身形与自己碰撞在一起。低头去听略显紊乱的心跳。 她眼底笑意更浓,语气还是浅浅带有疑惑道“花花,你的心,跳得好快呀,怎么啦,是想到什么了吗。” “我……” 磨磨蹭蹭只吐出一个字,姜好埋在他胸膛上低笑出声,怎么办,含羞的花花好好玩,还想继续…… 感受到怀里人肆意的笑,花绝脸薄有些受不住,伸手提起她的后衣领,把人拽远些,看着少女眉眼弯弯,如新月般明媚璀璨,不禁有些愣神,可更多的,是男人那不服输的劲头。 他居然被个小丫头撩了。 这怎么成…… 想了想自己的准备,轻咳两声,他道“姜姜,你……你似天边的皎月,纯净无暇……照耀在我的心底,又似北斗繁星,指引我的人生……” 哈? 姜好直愣愣地看着面色薄红,又一脸认真说着土味情话的人,她直接上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喃喃道“这不热啊,怎么就傻了呢。” 准确讲,蠢萌蠢萌的。 花绝才背了一半,听见姜好的评价猛地顿住,似幽似怨地看她一眼,冷哼着转过头。 不动情调的死丫头。 姜好看着明显闹脾气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生气了。 她环视一圈周围,粉嫩桃花,相思红豆,月光下,男子对女子诉说情话,这么一想,倒颇有几分互定终生的仪式感。 仪式…… 她想起塔尔图娶她时接受的神明祝福,该不会,这是在攀比。 姜好眨眨眼睛,轻咳一下,状似无意道“桃花树,相思豆,可比藩游那什么神明祝福要讨喜多了。” 花绝冷哼“你也不看看,是谁装扮的。”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落了套。 果不其然,身后小丫头底底笑出声。 “姜好!” 他怒声地喊上一句,可脸上的红霞更甚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姜好强止住笑意,她怕再笑下去,小花绝便要无地自容了。 “说,怎么突然想起整这出。” 花绝淡淡道“看不过眼而已。” 他的姜姜,他的夫人 怎么能与别的男人受过劳什子祝福,虽然只是走了个过场,但心底怒气和被人抢先的烦闷一直萦绕着, 他这才想出这个法子,可没想到,死丫头这么不给面子。 姜好笑了,踮起脚尖,撩开花绝垂落下来遮住艳丽眉目的黑发,双手抚摸上他的脸颊,直直对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的花花向来是独一无二,根本不需要模仿别人,更不用担心什么,他和他的爱人是互相属于彼此的,谁都抢不走。” 花绝低头看着认真与他对视的少女,眼角徒然有些潮湿,他一手直接揽她入怀,温柔又认真道“姜姜,回去后,嫁给我,好不好。” “好啊,等你能踏进将军府的大门,我一定嫁你。” “……” “对了,我听闻,外祖这几天又得了几件新武器,正发愁没人陪他试手呢。” “……” “还有我舅父那边,他也知道你想娶我的事儿了,一直在找机会想跟你‘聊聊’呢。” “……姜姜,要不然,咱们私奔。” “哈哈哈。” …… 桃花树下影,相思豆缱绻。 能同爱的人在一起,真好。 ------题外话------ 宝儿们别急着走哈~ 还有几篇小番外~ 。 番外(一):前世1 姜好盯着池塘已经将近一炷香了。 “娘娘,回宫,您别看了。”青荷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弯腰低语。 身为凤仪宫的管事嬷嬷,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有必要告诉皇后娘娘,后宫养的鱼是用来观赏的,不是用来烤着吃的! “嘘……” 平静的湖面徒然动了一下,姜好急忙伸手打断还想要继续劝阻的青荷,缓缓拿起竹竿猛地一拉,一条红尾白鳞的蝶尾金鱼划过优美的弧度跃上岸,在地上‘扑腾扑腾’拍打尾巴。 “啧,好小,只能煲汤。” 可再小也是块肉,姜好边嫌弃,边放进旁边盛水的竹桶里。 她蹲下数着,一条红烧,一条糖醋,这条煲汤,嗯,能吃上天了。 “今儿个难得开荤,告诉小厨房,千万别浪费这么好的材料。” 青荷身子一颤,眼底瞬间有些湿润,抬头看向蹲在湖边的纤细少女,面容美艳,明眸娇俏,一瞧就知道这是个备受宠爱呵护的千金小姐。 偏生到了宫中,头发用最简单的粗木簪子挽着,衣裙陈旧几年都无法换上一套,来回来去地洗都有些掉了色,那白皙如玉的手如今也粗糙了,以前在府邸能时时用上的万金凝雪膏,现在连影子都见不到,只能用冷水。 更讽刺的是,这吃喝用度都不如顶级大宫女的人,居然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怎么了?” 姜好蹲地上看鱼,想着今儿中午能开顿荤吃上肉,心情就好的不得了。 她舔舔嘴唇吩咐几句,却发现一直站在旁边的人连影子都没动,抬头一瞧,愣住了。那向来不苟言笑的自家管事嬷嬷,居然哭哭啼啼在抹眼泪。 “谁欺负你了?” 姜好站起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咱们青荷嬷嬷板着一张脸,向来只有把别人吓哭的份儿,今儿个怎么还自己哭上了。” “娘娘,奴婢不服!”心底怨恨积压太久,青荷一嗓子喊出来“凭什么,圣上当初落魄的时候,明明是老爷夫人,还有安老将军他们鼎力相助,花钱的花钱,卖命的卖命,这才将孤立无助的圣上重新送入朝堂。” “可现在呢,安老将军走了,老爷夫人去了,安少将军还要镇守边疆几年无法见一面,他就去宠幸阮纤月那个贱人,宠幸也就算了,还任由她肆意羞辱您,明明……明明您才是天齐的皇后!” 青荷越说越气,她现在就恨不得提着刀去砍了阮纤月,只要能拉那个贱人下地狱,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说完了?” 姜好淡然看着她,眼睛里没有半分起伏。 青荷被这么清冷的眸光注视着,心底翻腾起来的愤恨逐渐化为平静,“娘娘……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您就不……”恨么? “呵。” 姜好摇晃着打了补丁的袖摆,慢悠悠地漫步阳光下“恨?是恨他利用了我后弃如敝履,还是恨他三心二意又找了个妾,呵呵……究竟要恨什么呢。” 恨什么…… 如果她还停留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幻想着寻找个贴心贴己的如意郎君,宠她,爱她,保护她,最好还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这情景,她或许会恨。 可十年了,她在政治漩涡里摸爬滚打十年了,什么爱情,什么呵护,都是他娘地狗蛋!只有站在最高的顶峰,才会有人来爱,有人来宠。 她蠢,被人利用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等明白这些道理连翻盘的资格都没了。 所以她不恨,不怨,甚至阮纤月来她这儿耀武扬威宣告自己有多么得宠的时候,她只觉得可笑。 她跟齐昭之间,早就没夫妻情义了。 不过若是能够重来一次,她一定会将这两人踩在脚底下,不为别的,就是想踩着玩儿。 姜好冷笑一声收回这个天真滑稽的想法,她拎起竹桶看向里面游来游去的鱼,眸光更寒。现在,她也只能用齐昭送阮纤月观赏的鱼,出出气了。 “青荷。”她道“咱今天不红烧了,改椒盐,开膛破肚,扒皮剔骨,慢慢磨死这条鱼。” “皇后娘娘还当真是心狠啊。” 薄凉低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姜好太阳穴一跳,眼底烦闷更是强烈,如果说齐昭和阮纤月是手背上扎的一根刺,那么他就是心底磨灭不掉的一根针,次次被打压,次次被针对。 若不是他下手太狠,齐昭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屁颠屁颠去找丞相合作,她也能有剩余时间翻身,可惜……这个人,是个不要命的。 姜好收起眼底的烦躁,重新换上一幅温顺恭敬的样子,对来者笑了笑,道“侯爷。” 猩红的长袍子绣有大片大片的地域金莲,黑色描边,他来到面前弯下腰的时候,浓郁冷香窜入鼻尖,姜好下意识想要退两步,可不想一只大手划过她的脸,又抓住她的头发,一拉,她不能动了。 烦人。 姜好面无表情地想拽回头发,一扯,她异想天开了,“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花绝用指尖缠绕那缕柔顺的青丝,缓缓道“娘娘没看出来么,微臣自然是在同您交流感情。” 姜好强硬地扯回发丝,“侯爷既然唤本宫一声娘娘,那便应该知道,本宫是圣上的女人。” 花绝摩擦着食指与大拇指,仿佛在回味刚刚绵软发丝的余温,他听见姜好冷若冰霜的话,嗤笑一声,眼底的嘲讽更为浓郁,“自然知道,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有趣,不是么?” 疯子! 姜好撇过头躲过他喷洒下来的呼吸,旁边一大群宫女太监对于这幅暧昧又诡异的缠绵场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位绯月侯已经不止一次当场调戏皇后娘娘了,圣上愤怒过,警告过,可绯月侯轻飘飘一句‘若是圣上不想发生此类事,那最好不要纳妃为上’便盖过了。 所有人都知道,绯月侯和圣上不对付,不是私下,而是放在众人眼前的不对付,别说调戏皇后,连后宫几个比较受宠的妃子他都杀过。 可绯月侯手握重兵,又有边防小国的支持,圣上根本拿他无法。既然一个人遭罪也是遭,一群人遭罪也是遭,那何不让一个人顶替了所有人去受罪。 以至于现在,每每皇后出现的地方,绯月侯必上前调戏几句,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同时沉默不语。 姜好受够了旁边宫女太监递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就好似她是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这里任由他们取乐,她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也不代表能拿她当消遣。 “绯月侯若是无事,本宫先回去了。”她淡漠道“您以后若是戏瘾上来了,请去西城角的戏子楼,何必跑到本宫面前唱一出笑话给人听。” 暗戳戳讽刺绯月侯为低贱的戏子。众人听后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个皇后娘娘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无妨。” 花绝不怒不闹,伸出右手打个响指,徒然间,铺天盖地的黑色身形不知从何处落下,手起刀落,干脆利落,除了姜好和她身后的青荷,在场宫女太监全部倒在血泊中,殷红的液体缓缓流动,甚至沾染到了姜好新穿的白布鞋。 她不自觉后退几步。 “现在,总该没有人看本侯唱戏了。” 站在血泊里的男人笑容浅浅,身上的衣袍垂落地上竟仿佛与鲜血相连,美艳诡谲,就像是一株靡丽到极致的罂粟,美,可有剧毒。 姜好厌烦地侧过脸,暗道“疯子。” “嗯,多谢娘娘夸奖。”他毫不避讳地应下“本侯替娘娘处理了一些嚼舌根的砸碎,那您是不是也该赏赐微臣一些东西。” 他看出来了?姜好一顿,没错,她确实看那些整日指指点点,夸大其词的宫女太监不顺眼,总想找个法子让耳根子清净些,刚刚是个机会,便想借花绝的手试一试,却没想到居然成了。 呵,还真是……运气好啊。 “侯爷想要什么赏赐。” 姜好也不装了,冰冷漠然地笑道“您也看出来了,我的身家性命全在身上,多余的没有,值钱的也无,您这般大富大贵,还缺什么?” 花绝看着她“我要你。” 姜好歪歪头“你对弃妇感兴趣?” 两个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见了讽刺。 “怎么会。”花绝抬起精致的眉梢挑了一下姜好手里的鱼篓“本侯还未品尝过外邦进贡的鱼是个什么滋味,借娘娘的光,正好能品评一下,如何。” 姜好默默瞧他一眼“随意。”心里则暗道又来分羹,要不说他讨厌呢。 biu biu。biu 番外(一):前世1 姜好盯着池塘已经将近一炷香了。 “娘娘,回宫,您别看了。”青荷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弯腰低语。 身为凤仪宫的管事嬷嬷,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有必要告诉皇后娘娘,后宫养的鱼是用来观赏的,不是用来烤着吃的! “嘘……” 平静的湖面徒然动了一下,姜好急忙伸手打断还想要继续劝阻的青荷,缓缓拿起竹竿猛地一拉,一条红尾白鳞的蝶尾金鱼划过优美的弧度跃上岸,在地上‘扑腾扑腾’拍打尾巴。 “啧,好小,只能煲汤。” 可再小也是块肉,姜好边嫌弃,边放进旁边盛水的竹桶里。 她蹲下数着,一条红烧,一条糖醋,这条煲汤,嗯,能吃上天了。 “今儿个难得开荤,告诉小厨房,千万别浪费这么好的材料。” 青荷身子一颤,眼底瞬间有些湿润,抬头看向蹲在湖边的纤细少女,面容美艳,明眸娇俏,一瞧就知道这是个备受宠爱呵护的千金小姐。 偏生到了宫中,头发用最简单的粗木簪子挽着,衣裙陈旧几年都无法换上一套,来回来去地洗都有些掉了色,那白皙如玉的手如今也粗糙了,以前在府邸能时时用上的万金凝雪膏,现在连影子都见不到,只能用冷水。 更讽刺的是,这吃喝用度都不如顶级大宫女的人,居然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怎么了?” 姜好蹲地上看鱼,想着今儿中午能开顿荤吃上肉,心情就好的不得了。 她舔舔嘴唇吩咐几句,却发现一直站在旁边的人连影子都没动,抬头一瞧,愣住了。那向来不苟言笑的自家管事嬷嬷,居然哭哭啼啼在抹眼泪。 “谁欺负你了?” 姜好站起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咱们青荷嬷嬷板着一张脸,向来只有把别人吓哭的份儿,今儿个怎么还自己哭上了。” “娘娘,奴婢不服!”心底怨恨积压太久,青荷一嗓子喊出来“凭什么,圣上当初落魄的时候,明明是老爷夫人,还有安老将军他们鼎力相助,花钱的花钱,卖命的卖命,这才将孤立无助的圣上重新送入朝堂。” “可现在呢,安老将军走了,老爷夫人去了,安少将军还要镇守边疆几年无法见一面,他就去宠幸阮纤月那个贱人,宠幸也就算了,还任由她肆意羞辱您,明明……明明您才是天齐的皇后!” 青荷越说越气,她现在就恨不得提着刀去砍了阮纤月,只要能拉那个贱人下地狱,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说完了?” 姜好淡然看着她,眼睛里没有半分起伏。 青荷被这么清冷的眸光注视着,心底翻腾起来的愤恨逐渐化为平静,“娘娘……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您就不……”恨么? “呵。” 姜好摇晃着打了补丁的袖摆,慢悠悠地漫步阳光下“恨?是恨他利用了我后弃如敝履,还是恨他三心二意又找了个妾,呵呵……究竟要恨什么呢。” 恨什么…… 如果她还停留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幻想着寻找个贴心贴己的如意郎君,宠她,爱她,保护她,最好还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这情景,她或许会恨。 可十年了,她在政治漩涡里摸爬滚打十年了,什么爱情,什么呵护,都是他娘地狗蛋!只有站在最高的顶峰,才会有人来爱,有人来宠。 她蠢,被人利用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等明白这些道理连翻盘的资格都没了。 所以她不恨,不怨,甚至阮纤月来她这儿耀武扬威宣告自己有多么得宠的时候,她只觉得可笑。 她跟齐昭之间,早就没夫妻情义了。 不过若是能够重来一次,她一定会将这两人踩在脚底下,不为别的,就是想踩着玩儿。 姜好冷笑一声收回这个天真滑稽的想法,她拎起竹桶看向里面游来游去的鱼,眸光更寒。现在,她也只能用齐昭送阮纤月观赏的鱼,出出气了。 “青荷。”她道“咱今天不红烧了,改椒盐,开膛破肚,扒皮剔骨,慢慢磨死这条鱼。” “皇后娘娘还当真是心狠啊。” 薄凉低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姜好太阳穴一跳,眼底烦闷更是强烈,如果说齐昭和阮纤月是手背上扎的一根刺,那么他就是心底磨灭不掉的一根针,次次被打压,次次被针对。 若不是他下手太狠,齐昭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屁颠屁颠去找丞相合作,她也能有剩余时间翻身,可惜……这个人,是个不要命的。 姜好收起眼底的烦躁,重新换上一幅温顺恭敬的样子,对来者笑了笑,道“侯爷。” 猩红的长袍子绣有大片大片的地域金莲,黑色描边,他来到面前弯下腰的时候,浓郁冷香窜入鼻尖,姜好下意识想要退两步,可不想一只大手划过她的脸,又抓住她的头发,一拉,她不能动了。 烦人。 姜好面无表情地想拽回头发,一扯,她异想天开了,“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花绝用指尖缠绕那缕柔顺的青丝,缓缓道“娘娘没看出来么,微臣自然是在同您交流感情。” 姜好强硬地扯回发丝,“侯爷既然唤本宫一声娘娘,那便应该知道,本宫是圣上的女人。” 花绝摩擦着食指与大拇指,仿佛在回味刚刚绵软发丝的余温,他听见姜好冷若冰霜的话,嗤笑一声,眼底的嘲讽更为浓郁,“自然知道,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有趣,不是么?” 疯子! 姜好撇过头躲过他喷洒下来的呼吸,旁边一大群宫女太监对于这幅暧昧又诡异的缠绵场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位绯月侯已经不止一次当场调戏皇后娘娘了,圣上愤怒过,警告过,可绯月侯轻飘飘一句‘若是圣上不想发生此类事,那最好不要纳妃为上’便盖过了。 所有人都知道,绯月侯和圣上不对付,不是私下,而是放在众人眼前的不对付,别说调戏皇后,连后宫几个比较受宠的妃子他都杀过。 可绯月侯手握重兵,又有边防小国的支持,圣上根本拿他无法。既然一个人遭罪也是遭,一群人遭罪也是遭,那何不让一个人顶替了所有人去受罪。 以至于现在,每每皇后出现的地方,绯月侯必上前调戏几句,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同时沉默不语。 姜好受够了旁边宫女太监递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就好似她是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这里任由他们取乐,她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也不代表能拿她当消遣。 “绯月侯若是无事,本宫先回去了。”她淡漠道“您以后若是戏瘾上来了,请去西城角的戏子楼,何必跑到本宫面前唱一出笑话给人听。” 暗戳戳讽刺绯月侯为低贱的戏子。众人听后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个皇后娘娘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无妨。” 花绝不怒不闹,伸出右手打个响指,徒然间,铺天盖地的黑色身形不知从何处落下,手起刀落,干脆利落,除了姜好和她身后的青荷,在场宫女太监全部倒在血泊中,殷红的液体缓缓流动,甚至沾染到了姜好新穿的白布鞋。 她不自觉后退几步。 “现在,总该没有人看本侯唱戏了。” 站在血泊里的男人笑容浅浅,身上的衣袍垂落地上竟仿佛与鲜血相连,美艳诡谲,就像是一株靡丽到极致的罂粟,美,可有剧毒。 姜好厌烦地侧过脸,暗道“疯子。” “嗯,多谢娘娘夸奖。”他毫不避讳地应下“本侯替娘娘处理了一些嚼舌根的砸碎,那您是不是也该赏赐微臣一些东西。” 他看出来了?姜好一顿,没错,她确实看那些整日指指点点,夸大其词的宫女太监不顺眼,总想找个法子让耳根子清净些,刚刚是个机会,便想借花绝的手试一试,却没想到居然成了。 呵,还真是……运气好啊。 “侯爷想要什么赏赐。” 姜好也不装了,冰冷漠然地笑道“您也看出来了,我的身家性命全在身上,多余的没有,值钱的也无,您这般大富大贵,还缺什么?” 花绝看着她“我要你。” 姜好歪歪头“你对弃妇感兴趣?” 两个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见了讽刺。 “怎么会。”花绝抬起精致的眉梢挑了一下姜好手里的鱼篓“本侯还未品尝过外邦进贡的鱼是个什么滋味,借娘娘的光,正好能品评一下,如何。” 姜好默默瞧他一眼“随意。”心里则暗道又来分羹,要不说他讨厌呢。 biu biu。biu 番外(一):前世2 小厨房烧了菜,香气扑鼻的小鱼被端上桌,哦,现在应该被称为被葱姜蒜包裹淋上酱汁的鲜美鱼肉端上了桌。 姜好看着大白玉盘里只占据中间一小圈圆心的糖酥脆鱼,默默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她看着某人优雅又随意地夹起鱼肚中间最嫩的肉,放进嘴里不断咀嚼,咽下,再叹一句“好吃。” 她揍他大爷! 那可是鱼之精华,全被抢走了! 一面鱼肉迅速被消灭干净,姜好手疾眼快随即夹住他还想继续翻面吃的筷子,娇笑道“侯爷,差不多了。”再吃下去,她就没份儿了! 花绝挑眉,看了一眼相互交缠在一起的两双筷子,眼底莫名闪过一丝笑意,他抽回自己的筷子放在嘴里抿上一口,道“既然娘娘说差不多了,那便这样罢。” 奇葩!姜好心里暗暗吐槽一句,拿起筷子开始品尝自己的鱼。 那修长手指宛如艺术雕琢,哪怕皮肤上有些许冻裂的痕迹,但也不影响这只手的美感,少女夹起鱼肉,放进嘴里惬意地眯起眼睛,像一只贪嘴偷腥的小猫。 花绝眸色深邃,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过她鬓角边的碎发,果不其然,被她躲了过去。 一餐结束。 姜好看着旁边休闲喝茶,丝毫没有要走意思的人,斟酌一下词汇,道“侯爷,天色不早,您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无妨。”花绝用茶盖撇过水面“本侯在娘娘这里也能休息。” 有病。姜好站起,道“那侯爷在这儿好生休息,本宫另寻他处。”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等等。” 姜好顿住脚步,暗暗翻了个白眼“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身后一片寂然,只有茶盖磕碰杯沿的声音。 好,玩儿她是!怒气上头,她转身想讽刺两句,却听见一道低柔嗓音。 “三日后,我要出兵西进。” 她一愣,不止对方居然跟她交流起朝廷政务,而且还用上了‘我’这个词,哪怕在天子齐昭面前,花绝都很少用‘我’或是‘微臣’。 但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一介冷宫废后,还要奢望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她缓缓道“嗯,藩游外邦野蛮粗劣,侯爷要小心。” “你……可以跟我走。” 嗯?姜好猛地回头,坐在破旧木榻上的红袍男人神情依然平淡,好似刚才的话不过一句嬉闹之语。 姜好问道“侯爷……刚才说什么?” 花绝回道“你可以跟我走。” 出乎意料,他又重复一遍。姜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为何?” 花绝侧过头,不与她对视“没有为何,你若是想走,本侯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姜好神情有些恍惚,又低沉下去“不必了。” 花绝猛地看向她“为何?!难道你甘心一辈子都待在这破宫里?” 姜好平静地回望他“那我又要以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跟侯爷走。” 如果说她在权力漩涡里摸爬滚打了十年,那她跟花绝的争斗至少有八年。 八年…… 为了抢花绝手里的权势,下毒,刺杀,引诱……什么事儿她都做过。还有他身边最得力的亲信暗鸣,也是她杀的。 跟他走…… 难道不是脱离狼群又入虎口? 姜好冷冷地不说话。 花绝也是沉默,看着她,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出声,他缓缓站起,来到少女面前弯下腰,慢慢靠近,距离她的唇瓣不过一寸,偏生又一次躲过去。 “你向来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低语喃喃,微垂下睫羽盯住她的唇“好好想想,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直起身,深深看着她“带你离开,这话,一直有效。” 身后响起关门声,姜好脱力般坐上木榻,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可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颓败了,要怎么给。 好累。 窗外斜阳余辉撒落脸上,暖意却散去很多,比起这些,她还是想想,这些事传到齐昭耳朵里,他又该怎么来折磨她。 毕竟,她一个人痛苦,能让所有人轻松。 第二天晚上,齐昭果然来了。 明黄色的龙袍衬着他温润儒雅的面庞,更显出一派年轻帝王的威严。 姜好恍惚一瞬,透过他仿佛能看见当初的韶华岁月,但可惜,这些都是梦幻泡影。 “圣上。”她恭恭敬敬地施礼。 齐昭坐木椅上,淡淡瞟了一下茶杯里飘起的劣质茶叶,嫌弃地推开。 姜好也不恼,又把茶杯推过去“圣上,我这凤仪宫就这些东西,您也不是不知道。” 爱要不要,嫌弃给谁看。 齐昭轻嗤一声“皇后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姜好也学着他轻嗤一声“那都是托圣上的福。” 两个人见面向来如此,不将对方损的体无完肤,都对不起这些年的夫妻情分。 齐昭笑道“朕听闻,昨天绯月侯来此,你与他相谈甚欢。” 姜好也跟着笑“确实聊得不错,而且绯月侯还在妾身这儿蹭了顿饭,哦对了……”她一顿,“圣上讨阮贵妃的金鱼被绯月侯吃了个精光,您若是还想得美人欢心,最好趁阮贵妃还未发现时补上几条。” 齐昭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一抽,眼底的厌恶更加一览无余,他怎么会娶了这么个粗野的女人,连观赏鱼都吃。不过…… 他很快调整好心情,一笑道“没关系,皇后尽管吃,毕竟以后,你再也吃不到了。” 姜好淡淡‘嗯’一声,这话说了很多遍,但她依然好好活着。 “今儿早上,花绝急匆匆出兵北伐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突如其然一句,令姜好心底猛然‘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来,“你什么意思。” “安临之,死了。” “你说什么?!” 姜好脑袋‘嗡’地一下空白,她呆愣愣地看着齐昭,只感觉一股子寒意直达心底。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大哥……大哥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怎么会……” 她喃喃乱说一气,浑然不知要表达什么了,心底的酸涩涨红了眼眶,她紧紧抓住衣裙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怎么不可能。” 齐昭端起茶杯吹一口水面,荡起层层波纹,饮下一口,现在他看着姜好苦不堪言的样子,竟觉得这低级的劣质茶也十分清爽。 他厌恶姜好,十分厌恶,每每看见她,他都能回忆起自己那最狼狈不堪的过往。 所以,他想折磨她,姜好越痛苦,他越是能将卑劣的过去踩在脚底下。 “藩游野心勃勃,一心想吞并中原,身为安老将军的外孙女,这些你一定知道,唉……可惜了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 “不过别担心,很快,你便去陪他。” “姜好,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姜好徒然扑过去抓齐昭的衣领,去反被对方一把扔在地上。 与此同时,十几名太监蜂拥而入,又摁下挣扎起身的她。 “齐昭,你混蛋!想当初你落魄的时候,是谁帮你打点上下,是谁助你重回朝堂,是姜家和安氏!现在登上位子了你落井下石,齐昭,你根本就不是个人……啊……” 一巴掌打下来姜好感觉脸上红肿了一圈,疼痛刺激她脑袋发蒙,心底怒气更大,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终于说出来了,这么多年,你都是这样看待朕的。” 齐昭温润的脸上裂出一丝狰狞,恍若地狱攀爬出的恶鬼。 “姜家,安氏,那是他们蠢!” “还有你这个贱女人,身为朕的妃子,却去勾引花绝,恐怕,你们两个早就暗通款曲了,他不是非你不可吗,好,等朕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做成佳肴再送给他,你猜,他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 “齐昭,若有来生,我一定叫你不得好死……啊!!!” …… 一片片单薄透明的肉整齐地摆放在精致的白瓷盘上,旁边搭配雕刻精美的配菜。 香气四溢,单是看着便吊人胃口。 花绝斜靠着火狐绒的华贵软榻,看着紫檀木桌上的精致菜肴,缓缓问道“这是圣上送给本侯的?” “是。”宫内大监低头弯腰,轻轻挑眉瞅一眼这位喜怒无常的绯月侯,他面上虽没什么起伏,可也不敢大意“绯月侯大胜而归,圣上圣心大悦,便赐予侯爷这份菜肴,说是……说是里面的肉质,您必然喜欢。” 说这话时,他不禁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花绝漠然地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默默地咀嚼最后咽下去“嗯,细腻柔滑,娇软可口,果然是我喜欢的。” 大监听了徒然松一口气,施礼“侯爷喜欢便好,奴才这就回宫复命。” 他转过身才踏出门栏,身子一软,缓缓倒下了。 天边火烧云宛若染上一层猩红的血,诡谲阴森。 花绝拿着筷子,将盘子里的肉一点点咽进肚里,往后一靠,叹息一声。 你说不同我走, 可现在你瞧, 不还是与我融为一体了么。 你将自己送给了我,那我……便还你一场桃花落日。 天齐二十七年,春,绯月侯叛变,斩杀宫内无数大臣,篡夺皇位。 那一年,鲜血点点,宛如盛开在地狱里的艳丽桃花。 biu biu。biu 番外(一):前世2 小厨房烧了菜,香气扑鼻的小鱼被端上桌,哦,现在应该被称为被葱姜蒜包裹淋上酱汁的鲜美鱼肉端上了桌。 姜好看着大白玉盘里只占据中间一小圈圆心的糖酥脆鱼,默默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她看着某人优雅又随意地夹起鱼肚中间最嫩的肉,放进嘴里不断咀嚼,咽下,再叹一句“好吃。” 她揍他大爷! 那可是鱼之精华,全被抢走了! 一面鱼肉迅速被消灭干净,姜好手疾眼快随即夹住他还想继续翻面吃的筷子,娇笑道“侯爷,差不多了。”再吃下去,她就没份儿了! 花绝挑眉,看了一眼相互交缠在一起的两双筷子,眼底莫名闪过一丝笑意,他抽回自己的筷子放在嘴里抿上一口,道“既然娘娘说差不多了,那便这样罢。” 奇葩!姜好心里暗暗吐槽一句,拿起筷子开始品尝自己的鱼。 那修长手指宛如艺术雕琢,哪怕皮肤上有些许冻裂的痕迹,但也不影响这只手的美感,少女夹起鱼肉,放进嘴里惬意地眯起眼睛,像一只贪嘴偷腥的小猫。 花绝眸色深邃,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过她鬓角边的碎发,果不其然,被她躲了过去。 一餐结束。 姜好看着旁边休闲喝茶,丝毫没有要走意思的人,斟酌一下词汇,道“侯爷,天色不早,您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无妨。”花绝用茶盖撇过水面“本侯在娘娘这里也能休息。” 有病。姜好站起,道“那侯爷在这儿好生休息,本宫另寻他处。”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等等。” 姜好顿住脚步,暗暗翻了个白眼“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身后一片寂然,只有茶盖磕碰杯沿的声音。 好,玩儿她是!怒气上头,她转身想讽刺两句,却听见一道低柔嗓音。 “三日后,我要出兵西进。” 她一愣,不止对方居然跟她交流起朝廷政务,而且还用上了‘我’这个词,哪怕在天子齐昭面前,花绝都很少用‘我’或是‘微臣’。 但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一介冷宫废后,还要奢望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她缓缓道“嗯,藩游外邦野蛮粗劣,侯爷要小心。” “你……可以跟我走。” 嗯?姜好猛地回头,坐在破旧木榻上的红袍男人神情依然平淡,好似刚才的话不过一句嬉闹之语。 姜好问道“侯爷……刚才说什么?” 花绝回道“你可以跟我走。” 出乎意料,他又重复一遍。姜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为何?” 花绝侧过头,不与她对视“没有为何,你若是想走,本侯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姜好神情有些恍惚,又低沉下去“不必了。” 花绝猛地看向她“为何?!难道你甘心一辈子都待在这破宫里?” 姜好平静地回望他“那我又要以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跟侯爷走。” 如果说她在权力漩涡里摸爬滚打了十年,那她跟花绝的争斗至少有八年。 八年…… 为了抢花绝手里的权势,下毒,刺杀,引诱……什么事儿她都做过。还有他身边最得力的亲信暗鸣,也是她杀的。 跟他走…… 难道不是脱离狼群又入虎口? 姜好冷冷地不说话。 花绝也是沉默,看着她,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出声,他缓缓站起,来到少女面前弯下腰,慢慢靠近,距离她的唇瓣不过一寸,偏生又一次躲过去。 “你向来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低语喃喃,微垂下睫羽盯住她的唇“好好想想,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直起身,深深看着她“带你离开,这话,一直有效。” 身后响起关门声,姜好脱力般坐上木榻,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可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颓败了,要怎么给。 好累。 窗外斜阳余辉撒落脸上,暖意却散去很多,比起这些,她还是想想,这些事传到齐昭耳朵里,他又该怎么来折磨她。 毕竟,她一个人痛苦,能让所有人轻松。 第二天晚上,齐昭果然来了。 明黄色的龙袍衬着他温润儒雅的面庞,更显出一派年轻帝王的威严。 姜好恍惚一瞬,透过他仿佛能看见当初的韶华岁月,但可惜,这些都是梦幻泡影。 “圣上。”她恭恭敬敬地施礼。 齐昭坐木椅上,淡淡瞟了一下茶杯里飘起的劣质茶叶,嫌弃地推开。 姜好也不恼,又把茶杯推过去“圣上,我这凤仪宫就这些东西,您也不是不知道。” 爱要不要,嫌弃给谁看。 齐昭轻嗤一声“皇后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姜好也学着他轻嗤一声“那都是托圣上的福。” 两个人见面向来如此,不将对方损的体无完肤,都对不起这些年的夫妻情分。 齐昭笑道“朕听闻,昨天绯月侯来此,你与他相谈甚欢。” 姜好也跟着笑“确实聊得不错,而且绯月侯还在妾身这儿蹭了顿饭,哦对了……”她一顿,“圣上讨阮贵妃的金鱼被绯月侯吃了个精光,您若是还想得美人欢心,最好趁阮贵妃还未发现时补上几条。” 齐昭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一抽,眼底的厌恶更加一览无余,他怎么会娶了这么个粗野的女人,连观赏鱼都吃。不过…… 他很快调整好心情,一笑道“没关系,皇后尽管吃,毕竟以后,你再也吃不到了。” 姜好淡淡‘嗯’一声,这话说了很多遍,但她依然好好活着。 “今儿早上,花绝急匆匆出兵北伐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突如其然一句,令姜好心底猛然‘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来,“你什么意思。” “安临之,死了。” “你说什么?!” 姜好脑袋‘嗡’地一下空白,她呆愣愣地看着齐昭,只感觉一股子寒意直达心底。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大哥……大哥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怎么会……” 她喃喃乱说一气,浑然不知要表达什么了,心底的酸涩涨红了眼眶,她紧紧抓住衣裙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怎么不可能。” 齐昭端起茶杯吹一口水面,荡起层层波纹,饮下一口,现在他看着姜好苦不堪言的样子,竟觉得这低级的劣质茶也十分清爽。 他厌恶姜好,十分厌恶,每每看见她,他都能回忆起自己那最狼狈不堪的过往。 所以,他想折磨她,姜好越痛苦,他越是能将卑劣的过去踩在脚底下。 “藩游野心勃勃,一心想吞并中原,身为安老将军的外孙女,这些你一定知道,唉……可惜了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 “不过别担心,很快,你便去陪他。” “姜好,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姜好徒然扑过去抓齐昭的衣领,去反被对方一把扔在地上。 与此同时,十几名太监蜂拥而入,又摁下挣扎起身的她。 “齐昭,你混蛋!想当初你落魄的时候,是谁帮你打点上下,是谁助你重回朝堂,是姜家和安氏!现在登上位子了你落井下石,齐昭,你根本就不是个人……啊……” 一巴掌打下来姜好感觉脸上红肿了一圈,疼痛刺激她脑袋发蒙,心底怒气更大,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终于说出来了,这么多年,你都是这样看待朕的。” 齐昭温润的脸上裂出一丝狰狞,恍若地狱攀爬出的恶鬼。 “姜家,安氏,那是他们蠢!” “还有你这个贱女人,身为朕的妃子,却去勾引花绝,恐怕,你们两个早就暗通款曲了,他不是非你不可吗,好,等朕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做成佳肴再送给他,你猜,他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 “齐昭,若有来生,我一定叫你不得好死……啊!!!” …… 一片片单薄透明的肉整齐地摆放在精致的白瓷盘上,旁边搭配雕刻精美的配菜。 香气四溢,单是看着便吊人胃口。 花绝斜靠着火狐绒的华贵软榻,看着紫檀木桌上的精致菜肴,缓缓问道“这是圣上送给本侯的?” “是。”宫内大监低头弯腰,轻轻挑眉瞅一眼这位喜怒无常的绯月侯,他面上虽没什么起伏,可也不敢大意“绯月侯大胜而归,圣上圣心大悦,便赐予侯爷这份菜肴,说是……说是里面的肉质,您必然喜欢。” 说这话时,他不禁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花绝漠然地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默默地咀嚼最后咽下去“嗯,细腻柔滑,娇软可口,果然是我喜欢的。” 大监听了徒然松一口气,施礼“侯爷喜欢便好,奴才这就回宫复命。” 他转过身才踏出门栏,身子一软,缓缓倒下了。 天边火烧云宛若染上一层猩红的血,诡谲阴森。 花绝拿着筷子,将盘子里的肉一点点咽进肚里,往后一靠,叹息一声。 你说不同我走, 可现在你瞧, 不还是与我融为一体了么。 你将自己送给了我,那我……便还你一场桃花落日。 天齐二十七年,春,绯月侯叛变,斩杀宫内无数大臣,篡夺皇位。 那一年,鲜血点点,宛如盛开在地狱里的艳丽桃花。 biu biu。biu 番外(二):今生1 这个梦…… 真实到可怖。 花绝半倚靠软榻轻揉太阳穴,微闭眼睛,调整呼吸,可右手还是不自觉地覆盖上自己的小腹。 顺滑的丝绸恍若细流般缠绵冰凉,他依然能感受到最深处的灼热与痛——如同梦里,吃下一片片刀割的肉,与她融为一体的快感和永不相见的茫然。 喜悦,却令人窒息。 花绝蹙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对一个噩梦这般上心,就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侯爷,您换好喜服了吗?吉时快到了。” 门外暗鸣的呼唤拉回了他的理智,低头看一眼金丝点缀的大红婚服,眉梢瞬间染上似水柔情的温存。 是了, 姜姜还在等他, 大婚之日若是迟了,那小丫头又该不依不饶了。 他起身,殷红犹如火焰般的衣袍逶迤于后,缓缓踏出房门,对着朝阳,去迎接他朝思暮想的新嫁娘。 …… “爹,好了……” 姜好一袭火红的礼服站在旁边,拽着姜有财的袖子宽慰道“我只是出嫁,又不是生死离别,我还会回来看望您和娘亲的,您就别哭了……” 成婚有一套习俗叫哭嫁,就是在拜别父母之时,狠狠哭上一通,以表达自己的不舍。 可没想到,她刚站到大厅上,还没酝酿出情绪,她老爹“哇”地一声哭得相当凄惨。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红装却办了白事。 “爹。”姜好拿茶杯放他手里“喝口茶顺顺气。” “我不喝!”姜有财一扭头,眼眶通红,双手相互插进袖子里。 “别以为一杯茶就能哄好你老爹,那臭小子凭什么娶我家囡囡,就他那张招蜂引蝶的脸,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哼!” 他从小搂在怀里怕磕了碰了的宝贝心头肉,好不容易一点点长大,亭亭玉立,转瞬就要便宜那个臭小子? 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真不怕胃口小被撑死。 姜好无奈“爹……” “行了!” 同在主位上的安晴一拍桌面,吓父女俩纷纷一跳,“姜有财,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总跟个孩子一样。” “小好迟早要嫁人,现在遇到个疼她惜她的男人自是要把握住,你就别在旁边捣乱了。” 姜有财冷哼“不嫁人,她老爹我能养她一辈子。” 安晴一个眼神似刀子般射过去,却是没有出声反驳,她招招手,拉闺女到自己面前,整理一下那有些褶皱的婚袍。 “既然嫁了人,就不能再像家里那般耍孩子脾气了,同他好好日子。” 她一顿“不过若是受了委屈,也不必忍着,咱们家大业大,还怕收拾不了他。” “好。” 姜好扬起嘴边的笑,心底感动又有一片酸涩。 这些话,是她前世出嫁时只能在梦里寻觅的妄想。 安老长长叹一声,什么也没多说,只提醒一句“吉时快到了”。 姜好重新跪在大厅正中,朝外祖和父母深深地磕了一头。 安晴拿过桌上的红盖头,站起,来到姜好面前,看着面容娇美,化有精致淡妆的女儿,心中的不舍也瞬间让她红了眼角。 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缓缓遮住姜好的面容,安晴哽咽着却努力平缓声音,轻轻道“去。” 姜好被青荷扶起,缓缓走出大门。 刚踏过门槛,身子又一腾空,她被人背在后背上。 “小好。”安临之的声音低沉又坚定“那家伙若是敢负你,豁出命,大哥也一定宰了他。” “嗯。”姜好柔柔应下,安临之的背很稳,恍若大山一样坚不可摧,如同他的誓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锣鼓鞭炮声开始响彻耳畔,姜好环住安临之脖子的手隐隐发汗,不知是羞涩,还是那难以压制的欢愉。 “花绝,你记着,若是敢欺负小好,老子拿刀宰了你!” “不用你说。” 话音才落,一双大手揽住她的腰,姜好直接落到一个温凉却又安心的怀抱,淡雅的冷香窜入鼻尖,她的脸不自觉开始发烫。 同时庆幸着,自己遮了红盖头。 “姜姜……” 低柔的喃喃轻语像是撩动心弦的手,姜好不禁颤了一下,脸颊更热,手下环绕对方肩头的力道更紧,嘴上却嫌弃道“喊什么喊,赶紧抱我上去。” 少女害羞地催促让花绝轻笑出声,他们同一颜色的大红喜服相互交织缠绵,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心底的柔软被不知名地触动了,花绝隔着囍帕,在她额头上轻啄一下。 爱意并不需要刻意去表达,有时候只是无意间的一个举措,便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情。 锣鼓打得更响,唢呐吹得更欢,迎亲大队浩浩荡荡抬起花轿绕着京师转圈。 城中百姓围观两旁,无人不对这一双璧人羡慕有加。 到了候府门前,花绝下马撩开花轿薄帘,伸手过去“夫人,到了。” 那一声“夫人”温柔缱绻,似一道缠缠绵绵的小溪流淌进心底。 姜好红着脸伸出手,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准确无误地搭上他那宽厚的大掌。 被轻柔一拉,她出了花轿,还未站稳双脚紧跟着腾空。 她被他牢牢抱进怀里。 “你干什么……”她有些羞恼。 花绝浅笑低喃“自然是抱夫人拜堂。” 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了,抱一下又怎么了。 他紧了紧怀里的娇躯,跨过火盆,掠过宾客,来到喜堂正中,看着高位上端坐的姜有财和安晴,他低声道“夫人,拜堂了,我不能再抱着你了。” 姜好轻轻“嗯”了一声,双脚落于地面,右手接过一段红绸,并听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每喊一声,她都被人搀扶着转过方向深施一礼,手里红绸捏得很紧,心跳也不住加快。 直到最后一句“礼成”在耳边响起,姜好依然感觉自己轻轻悠悠仿佛做梦一样。 成亲了…… 她与心爱之人,成亲了…… 身子再一次腾空,她神情恍惚,搂住花绝脖子竟傻乎乎问道“干什么?” 她倚靠的胸膛上传来沉闷地颤动,那温热的气息投过囍帕喷洒上她的耳垂,所有声音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下他温柔地呢喃。 “自然是……送入洞房呀。” 。 番外(二):今生1 这个梦…… 真实到可怖。 花绝半倚靠软榻轻揉太阳穴,微闭眼睛,调整呼吸,可右手还是不自觉地覆盖上自己的小腹。 顺滑的丝绸恍若细流般缠绵冰凉,他依然能感受到最深处的灼热与痛——如同梦里,吃下一片片刀割的肉,与她融为一体的快感和永不相见的茫然。 喜悦,却令人窒息。 花绝蹙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对一个噩梦这般上心,就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侯爷,您换好喜服了吗?吉时快到了。” 门外暗鸣的呼唤拉回了他的理智,低头看一眼金丝点缀的大红婚服,眉梢瞬间染上似水柔情的温存。 是了, 姜姜还在等他, 大婚之日若是迟了,那小丫头又该不依不饶了。 他起身,殷红犹如火焰般的衣袍逶迤于后,缓缓踏出房门,对着朝阳,去迎接他朝思暮想的新嫁娘。 …… “爹,好了……” 姜好一袭火红的礼服站在旁边,拽着姜有财的袖子宽慰道“我只是出嫁,又不是生死离别,我还会回来看望您和娘亲的,您就别哭了……” 成婚有一套习俗叫哭嫁,就是在拜别父母之时,狠狠哭上一通,以表达自己的不舍。 可没想到,她刚站到大厅上,还没酝酿出情绪,她老爹“哇”地一声哭得相当凄惨。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红装却办了白事。 “爹。”姜好拿茶杯放他手里“喝口茶顺顺气。” “我不喝!”姜有财一扭头,眼眶通红,双手相互插进袖子里。 “别以为一杯茶就能哄好你老爹,那臭小子凭什么娶我家囡囡,就他那张招蜂引蝶的脸,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哼!” 他从小搂在怀里怕磕了碰了的宝贝心头肉,好不容易一点点长大,亭亭玉立,转瞬就要便宜那个臭小子? 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真不怕胃口小被撑死。 姜好无奈“爹……” “行了!” 同在主位上的安晴一拍桌面,吓父女俩纷纷一跳,“姜有财,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总跟个孩子一样。” “小好迟早要嫁人,现在遇到个疼她惜她的男人自是要把握住,你就别在旁边捣乱了。” 姜有财冷哼“不嫁人,她老爹我能养她一辈子。” 安晴一个眼神似刀子般射过去,却是没有出声反驳,她招招手,拉闺女到自己面前,整理一下那有些褶皱的婚袍。 “既然嫁了人,就不能再像家里那般耍孩子脾气了,同他好好日子。” 她一顿“不过若是受了委屈,也不必忍着,咱们家大业大,还怕收拾不了他。” “好。” 姜好扬起嘴边的笑,心底感动又有一片酸涩。 这些话,是她前世出嫁时只能在梦里寻觅的妄想。 安老长长叹一声,什么也没多说,只提醒一句“吉时快到了”。 姜好重新跪在大厅正中,朝外祖和父母深深地磕了一头。 安晴拿过桌上的红盖头,站起,来到姜好面前,看着面容娇美,化有精致淡妆的女儿,心中的不舍也瞬间让她红了眼角。 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缓缓遮住姜好的面容,安晴哽咽着却努力平缓声音,轻轻道“去。” 姜好被青荷扶起,缓缓走出大门。 刚踏过门槛,身子又一腾空,她被人背在后背上。 “小好。”安临之的声音低沉又坚定“那家伙若是敢负你,豁出命,大哥也一定宰了他。” “嗯。”姜好柔柔应下,安临之的背很稳,恍若大山一样坚不可摧,如同他的誓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锣鼓鞭炮声开始响彻耳畔,姜好环住安临之脖子的手隐隐发汗,不知是羞涩,还是那难以压制的欢愉。 “花绝,你记着,若是敢欺负小好,老子拿刀宰了你!” “不用你说。” 话音才落,一双大手揽住她的腰,姜好直接落到一个温凉却又安心的怀抱,淡雅的冷香窜入鼻尖,她的脸不自觉开始发烫。 同时庆幸着,自己遮了红盖头。 “姜姜……” 低柔的喃喃轻语像是撩动心弦的手,姜好不禁颤了一下,脸颊更热,手下环绕对方肩头的力道更紧,嘴上却嫌弃道“喊什么喊,赶紧抱我上去。” 少女害羞地催促让花绝轻笑出声,他们同一颜色的大红喜服相互交织缠绵,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心底的柔软被不知名地触动了,花绝隔着囍帕,在她额头上轻啄一下。 爱意并不需要刻意去表达,有时候只是无意间的一个举措,便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情。 锣鼓打得更响,唢呐吹得更欢,迎亲大队浩浩荡荡抬起花轿绕着京师转圈。 城中百姓围观两旁,无人不对这一双璧人羡慕有加。 到了候府门前,花绝下马撩开花轿薄帘,伸手过去“夫人,到了。” 那一声“夫人”温柔缱绻,似一道缠缠绵绵的小溪流淌进心底。 姜好红着脸伸出手,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准确无误地搭上他那宽厚的大掌。 被轻柔一拉,她出了花轿,还未站稳双脚紧跟着腾空。 她被他牢牢抱进怀里。 “你干什么……”她有些羞恼。 花绝浅笑低喃“自然是抱夫人拜堂。” 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了,抱一下又怎么了。 他紧了紧怀里的娇躯,跨过火盆,掠过宾客,来到喜堂正中,看着高位上端坐的姜有财和安晴,他低声道“夫人,拜堂了,我不能再抱着你了。” 姜好轻轻“嗯”了一声,双脚落于地面,右手接过一段红绸,并听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每喊一声,她都被人搀扶着转过方向深施一礼,手里红绸捏得很紧,心跳也不住加快。 直到最后一句“礼成”在耳边响起,姜好依然感觉自己轻轻悠悠仿佛做梦一样。 成亲了…… 她与心爱之人,成亲了…… 身子再一次腾空,她神情恍惚,搂住花绝脖子竟傻乎乎问道“干什么?” 她倚靠的胸膛上传来沉闷地颤动,那温热的气息投过囍帕喷洒上她的耳垂,所有声音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下他温柔地呢喃。 “自然是……送入洞房呀。” 。 番外(二):今生2 大红绸缎被风卷起又落下,囍烛摇曳映衬着床榻上红衣似火的新嫁娘。 屋子里寂静无声,她抬起手,缓缓掀起红盖头的一角,转头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墙壁那大红的“囍”字上。 凝视好半晌,她才羞涩地笑出声。 只要一想到那个冰肌玉骨的花美人从此以后便是她的人了,还真是有点儿小骄傲呢。 门外一声响动,她慌忙坐直身子,放下盖头,心底一阵急促地乱跳。 不对啊, 这是她的大喜日子,来者是她的夫君,有什么好慌的。 姜好呼出一口气,状似轻松地坐床沿边,可说是放松,等那大红金边的袍角出现在眼底时,她的心依然如小鹿乱撞般急促跳动,手指不禁蜷缩一起。 大红盖头被掀开,眼前一片光亮,她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白皙的脸庞宛如冷玉雕琢,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他今天不同往日那般垂下长发,而是高高束起,更为平添一抹英气。 大红喜服衬得他身材高挑,浓烈酒气也随之而来。 这是喝了多少。 姜好看着花绝,张张嘴想问问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实在是对方的视线太过强烈灼热,仿佛要生生将她烤化一样。 “姜姜,来。” 花绝轻柔地扶她起身,带她到铜镜前坐下,修长的手指划过那如丝绸般绵软的发,他眼底闪过暗光,却依然不动声色地替她摘下发间缠绕的精致金步摇。 柔顺的长发散下,衬托着雪白的小脸越发娇艳欲滴,秋水眸,俏鼻梁,还有那犹如含露樱桃般的小嘴,真真是越发……想咬上一口。 姜好坐圆椅上让身后之人替自己整理乌发,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皮肤,所到之处竟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她猛地一颤,肩膀被身后人牢牢按住。 “别动,还没梳理完。” 声音轻且缓,这样堪称宠溺的语调,姜好的身子更僵了。 她怎么感觉,这话像极了开餐前那耳熟能详的嘱咐——别动,洗干净才能吃。 她偷偷地抬眼看一下铜镜里映射出来的人,俊美男子温柔地为女子拢发,一下,一下,是极尽的呵护与疼惜。 他垂着眸,以至于姜好根本没有看见那暗藏深处的灼热与,便施施然松一口气。 花绝放下梳子,又带她到喜桌前,两个小巧精致的白瓷杯被烛火照耀,映衬出的影子在红布上缠缠绵绵。 他拿起酒壶倒满两杯酒,递过去一杯“姜姜,合卺酒。” 他太温柔了,姜好都快要沉溺于这种柔情之中,她含着笑羞涩接过,两个人手臂交缠缓缓饮下甜酒。 花绝拿走他和姜好的酒杯,看着她,问道“合卺酒后,还有什么仪式吗?” “啊?应该……没有了……” “嗯,也就是说……” “说什……唔……” 气息徒然被吞噬,强烈的酒香窜入鼻尖酥麻了身子。 姜好一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她只能被动承受着,感受着,面前男人带给她灼热似火的温度。 脑子已经放空,身体瘫软,若不是一只大手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肢,姜好觉得自己肯定会跌倒在地上。 “哗啦”一阵脆响,不知什么被掀翻在地。 姜好回笼神志后发现自己眼前正是喜桌上空正对的灯笼穗子。 肩膀很凉,但很快又会一点一点灼热起来,她无助地半搂住面前的人,“花花。” 花绝早已赤红了眼睛,他低头埋在柔嫩的脖颈上,听见那如猫儿撒娇般的呢喃,心底的狂躁更甚。 他抬头,看着娇柔似水的夫人,那艳红的脸颊如成熟蜜桃,他情不自禁地咬上一口。 “唔,花绝,你是属狗的吗。”竟然咬她。 花绝不理,只是声音沙哑地问道“姜姜,你说,你是谁的?” 姜好水眸氤氲地侧过脸“什么谁是谁的。” 花绝搬过她的脸“乖,听话,说,你是谁的。” “我……” 姜好轻咬下唇默不作声,这话让她怎么说。 花绝眼神深沉,左手按住她的手腕放在头顶,右手轻轻向下滑动。 一股电流从下至上,姜好忍不住身子一颤。 “说不说,嗯?你是谁的?” “你……你的……” “大些声,我没听见。” “花绝,你别太过分……唔……” “姜姜说什么?” “你的!老子从头到脚都是你的!成了!” 花绝满意地收回手,将小夫人横抱而起,朝床榻边走起。 “姜姜,记着,你说过,你是我的。” 月光朦胧,夜色撩人。 池塘里活泼乱跳的小鱼儿来回游动,一会儿翻个跟头,一会儿打个卷儿,扑腾地水波阵阵。 最后一个下游,小鱼儿深深地埋进湖水之中。 。 番外(二):今生2 大红绸缎被风卷起又落下,囍烛摇曳映衬着床榻上红衣似火的新嫁娘。 屋子里寂静无声,她抬起手,缓缓掀起红盖头的一角,转头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墙壁那大红的“囍”字上。 凝视好半晌,她才羞涩地笑出声。 只要一想到那个冰肌玉骨的花美人从此以后便是她的人了,还真是有点儿小骄傲呢。 门外一声响动,她慌忙坐直身子,放下盖头,心底一阵急促地乱跳。 不对啊, 这是她的大喜日子,来者是她的夫君,有什么好慌的。 姜好呼出一口气,状似轻松地坐床沿边,可说是放松,等那大红金边的袍角出现在眼底时,她的心依然如小鹿乱撞般急促跳动,手指不禁蜷缩一起。 大红盖头被掀开,眼前一片光亮,她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白皙的脸庞宛如冷玉雕琢,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他今天不同往日那般垂下长发,而是高高束起,更为平添一抹英气。 大红喜服衬得他身材高挑,浓烈酒气也随之而来。 这是喝了多少。 姜好看着花绝,张张嘴想问问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实在是对方的视线太过强烈灼热,仿佛要生生将她烤化一样。 “姜姜,来。” 花绝轻柔地扶她起身,带她到铜镜前坐下,修长的手指划过那如丝绸般绵软的发,他眼底闪过暗光,却依然不动声色地替她摘下发间缠绕的精致金步摇。 柔顺的长发散下,衬托着雪白的小脸越发娇艳欲滴,秋水眸,俏鼻梁,还有那犹如含露樱桃般的小嘴,真真是越发……想咬上一口。 姜好坐圆椅上让身后之人替自己整理乌发,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皮肤,所到之处竟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她猛地一颤,肩膀被身后人牢牢按住。 “别动,还没梳理完。” 声音轻且缓,这样堪称宠溺的语调,姜好的身子更僵了。 她怎么感觉,这话像极了开餐前那耳熟能详的嘱咐——别动,洗干净才能吃。 她偷偷地抬眼看一下铜镜里映射出来的人,俊美男子温柔地为女子拢发,一下,一下,是极尽的呵护与疼惜。 他垂着眸,以至于姜好根本没有看见那暗藏深处的灼热与,便施施然松一口气。 花绝放下梳子,又带她到喜桌前,两个小巧精致的白瓷杯被烛火照耀,映衬出的影子在红布上缠缠绵绵。 他拿起酒壶倒满两杯酒,递过去一杯“姜姜,合卺酒。” 他太温柔了,姜好都快要沉溺于这种柔情之中,她含着笑羞涩接过,两个人手臂交缠缓缓饮下甜酒。 花绝拿走他和姜好的酒杯,看着她,问道“合卺酒后,还有什么仪式吗?” “啊?应该……没有了……” “嗯,也就是说……” “说什……唔……” 气息徒然被吞噬,强烈的酒香窜入鼻尖酥麻了身子。 姜好一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她只能被动承受着,感受着,面前男人带给她灼热似火的温度。 脑子已经放空,身体瘫软,若不是一只大手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肢,姜好觉得自己肯定会跌倒在地上。 “哗啦”一阵脆响,不知什么被掀翻在地。 姜好回笼神志后发现自己眼前正是喜桌上空正对的灯笼穗子。 肩膀很凉,但很快又会一点一点灼热起来,她无助地半搂住面前的人,“花花。” 花绝早已赤红了眼睛,他低头埋在柔嫩的脖颈上,听见那如猫儿撒娇般的呢喃,心底的狂躁更甚。 他抬头,看着娇柔似水的夫人,那艳红的脸颊如成熟蜜桃,他情不自禁地咬上一口。 “唔,花绝,你是属狗的吗。”竟然咬她。 花绝不理,只是声音沙哑地问道“姜姜,你说,你是谁的?” 姜好水眸氤氲地侧过脸“什么谁是谁的。” 花绝搬过她的脸“乖,听话,说,你是谁的。” “我……” 姜好轻咬下唇默不作声,这话让她怎么说。 花绝眼神深沉,左手按住她的手腕放在头顶,右手轻轻向下滑动。 一股电流从下至上,姜好忍不住身子一颤。 “说不说,嗯?你是谁的?” “你……你的……” “大些声,我没听见。” “花绝,你别太过分……唔……” “姜姜说什么?” “你的!老子从头到脚都是你的!成了!” 花绝满意地收回手,将小夫人横抱而起,朝床榻边走起。 “姜姜,记着,你说过,你是我的。” 月光朦胧,夜色撩人。 池塘里活泼乱跳的小鱼儿来回游动,一会儿翻个跟头,一会儿打个卷儿,扑腾地水波阵阵。 最后一个下游,小鱼儿深深地埋进湖水之中。 。 番外(三)齐昭—往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娘亲。 曾问过身边侍奉的嬷嬷娘亲在哪儿,她总是笑盈盈地说,娘亲很爱他,只是身子太虚弱无法力行,又舍不得传病气给他,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见。 我说,是真的吗。 嬷嬷说,是真的。 不过,嬷嬷可能不知道,她脸上那近乎扭曲的惧怕和瑟缩,出卖了她。 …… “今天的课先上到这里,雪天路滑,三殿下回去时要小心些。” “是,太傅也请小心。” 我躬身施了一礼目送先生远去,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早有奴才收拾规整,我只需要在贴身嬷嬷的侍奉下换上一套月牙白绒大氅就可以回去了。 “这个太傅也真是,每次都行在殿下前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讲了那么多遍,他自己都没做到过。” 这种唠叨我每次散学时都会听见,多少有些腻歪,不过嘴上还是回答那老一套,“他是夫子,我是学生,多尊敬些,总是没错的。” “可他也是臣。” 没错,是臣, 然后呢, 一个没有母系支持,从出生开始便不知道自己存在意义的皇子,会得到位列三公,正一品官员的青睐吗,更何况他还是二皇兄麾下之人。 我不觉得这种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让他先走,也不过是不想看见那暗藏轻蔑和鄙夷的神色而已,尊重不尊重放一边,我只是乐得清闲。 这些话我从不打算跟嬷嬷说,若是让她知道,一定又会说什么皇子应该有皇子的派头,不应该这般自暴自弃之类的话,我耳朵都要生茧了,却又不好辩驳什么。 因为嬷嬷下一句话准会说‘我是为了殿下’。 推开门,天已经放晴了,路上积雪早已有小太监收拾干净,我看着旁边堆积起来的厚重雪堆,难得有了一丝兴趣,来到一处有半人高的雪堆前,我伸手拍了拍。 柔软冰凉,这让我又想起前几日看见在皇宫犄角旮旯堆雪人的小宫女,明明是个底下的三等宫女,却能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 是因为她在堆雪人所以才笑得那么开心么? 我也想试试。 嬷嬷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她说“殿下若是想堆雪人,老奴去给您拿个棉绒套子带手上,省得冻疮。” 我点头允了,随后见嬷嬷一脸笑意,对底下几个宫女太监吩咐几句后转身走了。 现在暖阳高照也不是很冷。我随意抓起一堆雪捏在手里玩,揉来揉去,兴致也跟着没了。 看来那小宫女那么开心并不是因为雪人。 “哟,瞧瞧这是谁,一个杂种,也好意思跑这儿玩雪。” 我继续捏雪,甚至开始有闲心把刚才奇形怪状的‘四不像’揉成又大又圆的小雪球。 “齐昭,本殿下再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呵,果然是沉不住气。 我这才慢悠悠转身,看着紫衣潋滟,眉梢蹙起的少年,恭敬地施礼“原来是二皇兄,皇弟刚刚玩雪,乍一听有人在喊‘杂种’,还以为是谁家没调教好的小杂碎,竟没想到忽略了皇兄。” “齐昭,你!” 我欣赏着齐修满脸怒气还不得宣泄的样子,一直烦闷的心豁然开朗。 嗯,还是这种找趣法子适合我。 “齐昭,别以为父皇向着你,本殿下就不敢动你,别忘了,我母妃可是当朝贵妃,丞相亲妹妹,本殿下就是杀了你这个杂种,父皇他也不会说什么。” 这就是底气,来自母系一族的底气。 没错,谁会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孩子去得罪百官之首。 皇宫啊,向来利益至上。 我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只能沉默着。 “哟,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齐修抬起下颚,好像我的沉默成为了激励他的最佳奖赏。 “不过,你要是求求我,本殿下心情一好或许能大发慈悲帮帮你。” “帮什么?” “你娘,你难道不想见你娘亲么。” 娘亲…… 这个词太过遥远,一时间我竟有些缓不过神。 “她……还在?”其实我更想说她居然还活着。 “自然,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那语气是说不出的讽刺,我竟也感觉讽刺,自己的娘亲究竟有没有活在世上,我这个当儿子的不知,还需要外人来告诉。 “怎么样,只要你跪下来求本殿下,本殿下就告诉你。” 我看着嚣张气焰旺盛的齐修,又瞧了瞧旁边低头不语恍若未闻的宫女太监,垂下眸,双膝缓缓跪在冰冷还落有碎雪的道路上。 “二殿下,求你,帮我。” …… 枯枝碎瓦,荒凉萧瑟。 在我的印象里,这应该称得上冷宫。 “你确定是这里吗?” “怎么,你不信我!” “没……”我只是怕傻子领错了路,毕竟在我的记忆里,父皇对我还算得上宠爱,至少皇子所享受的规格我一样没缺,有时还会带我去御书房看他批改奏折。 听说那是连齐修都享受不到的权利。 齐修冷哼一声,他扯着我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 来到里面,我又傻眼了。 金碧辉煌的陈设装饰,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古往今来的名人字画,学识太少,我有很多都不知道出处。 “真没想到,这个贱人宫殿居然这般奢华。” 低喃带有嫉恨的声音令我回神,我一看,齐修那精致的眉梢上掺杂了几分阴鸷,我心里瞬间明了,这家伙肯定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这些消息,想借此羞辱一番,可没想到宫里宫外参差太大,灭了他讽刺的话。 只要齐修心情不爽,我的心情就很爽,莫名地,我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好感又上一层。 我扔下憋闷的齐修,独自朝里走,这个宫殿比我想象中要大上很多,左拐右拐,我撩起一串垂下来的珍珠帘子,看见了那个女子。 她很美,一袭容色白袍素雅又高贵,发丝用金凤朱钗轻柔挽起,她倚在窗台边,手里缠绕针线,一下一下,认真仔细,好像在娟秀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这是……娘……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过娘,甚至连她的画像都没有观摩过,如果不是知道齐修有个当贵妃的母亲,我或许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会有‘娘亲’这样的人。 现在只单单看上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娘。 “娘。”我轻轻唤一声,她似乎呆愣一下,满是惊喜地回过头,可她看清楚我时,那些光芒又转瞬暗淡下去。 “娘?” “出去。” 绵绵柔柔,她的声音果然如我想象中那般好听,可是……‘出去’,她见我的第一句话为何是这样,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娘……” “滚!” 她的气性好像更大了。 “何必这般愤懑,他也是你的孩子。” 我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那挺拔俊秀的明黄身影。 “父皇。”我恭敬道。 “你来做什么?!” 娘好像也厌恶父皇。 “你身子不好,何必这般气性。” “滚!用不着你在这儿惺惺作态!” “你气朕无妨,可为何要对昭儿耍脾气,你要知道,他是你的孩子。” “孩子?呵!我的孩子只有一个,但绝对不是他!”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身后传来的辱骂和男女交缠的声音却始终萦绕耳畔。 原来…… 我是这般不受待见…… 。 番外(三)齐昭—往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娘亲。 曾问过身边侍奉的嬷嬷娘亲在哪儿,她总是笑盈盈地说,娘亲很爱他,只是身子太虚弱无法力行,又舍不得传病气给他,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见。 我说,是真的吗。 嬷嬷说,是真的。 不过,嬷嬷可能不知道,她脸上那近乎扭曲的惧怕和瑟缩,出卖了她。 …… “今天的课先上到这里,雪天路滑,三殿下回去时要小心些。” “是,太傅也请小心。” 我躬身施了一礼目送先生远去,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早有奴才收拾规整,我只需要在贴身嬷嬷的侍奉下换上一套月牙白绒大氅就可以回去了。 “这个太傅也真是,每次都行在殿下前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讲了那么多遍,他自己都没做到过。” 这种唠叨我每次散学时都会听见,多少有些腻歪,不过嘴上还是回答那老一套,“他是夫子,我是学生,多尊敬些,总是没错的。” “可他也是臣。” 没错,是臣, 然后呢, 一个没有母系支持,从出生开始便不知道自己存在意义的皇子,会得到位列三公,正一品官员的青睐吗,更何况他还是二皇兄麾下之人。 我不觉得这种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让他先走,也不过是不想看见那暗藏轻蔑和鄙夷的神色而已,尊重不尊重放一边,我只是乐得清闲。 这些话我从不打算跟嬷嬷说,若是让她知道,一定又会说什么皇子应该有皇子的派头,不应该这般自暴自弃之类的话,我耳朵都要生茧了,却又不好辩驳什么。 因为嬷嬷下一句话准会说‘我是为了殿下’。 推开门,天已经放晴了,路上积雪早已有小太监收拾干净,我看着旁边堆积起来的厚重雪堆,难得有了一丝兴趣,来到一处有半人高的雪堆前,我伸手拍了拍。 柔软冰凉,这让我又想起前几日看见在皇宫犄角旮旯堆雪人的小宫女,明明是个底下的三等宫女,却能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 是因为她在堆雪人所以才笑得那么开心么? 我也想试试。 嬷嬷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她说“殿下若是想堆雪人,老奴去给您拿个棉绒套子带手上,省得冻疮。” 我点头允了,随后见嬷嬷一脸笑意,对底下几个宫女太监吩咐几句后转身走了。 现在暖阳高照也不是很冷。我随意抓起一堆雪捏在手里玩,揉来揉去,兴致也跟着没了。 看来那小宫女那么开心并不是因为雪人。 “哟,瞧瞧这是谁,一个杂种,也好意思跑这儿玩雪。” 我继续捏雪,甚至开始有闲心把刚才奇形怪状的‘四不像’揉成又大又圆的小雪球。 “齐昭,本殿下再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呵,果然是沉不住气。 我这才慢悠悠转身,看着紫衣潋滟,眉梢蹙起的少年,恭敬地施礼“原来是二皇兄,皇弟刚刚玩雪,乍一听有人在喊‘杂种’,还以为是谁家没调教好的小杂碎,竟没想到忽略了皇兄。” “齐昭,你!” 我欣赏着齐修满脸怒气还不得宣泄的样子,一直烦闷的心豁然开朗。 嗯,还是这种找趣法子适合我。 “齐昭,别以为父皇向着你,本殿下就不敢动你,别忘了,我母妃可是当朝贵妃,丞相亲妹妹,本殿下就是杀了你这个杂种,父皇他也不会说什么。” 这就是底气,来自母系一族的底气。 没错,谁会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孩子去得罪百官之首。 皇宫啊,向来利益至上。 我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只能沉默着。 “哟,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齐修抬起下颚,好像我的沉默成为了激励他的最佳奖赏。 “不过,你要是求求我,本殿下心情一好或许能大发慈悲帮帮你。” “帮什么?” “你娘,你难道不想见你娘亲么。” 娘亲…… 这个词太过遥远,一时间我竟有些缓不过神。 “她……还在?”其实我更想说她居然还活着。 “自然,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那语气是说不出的讽刺,我竟也感觉讽刺,自己的娘亲究竟有没有活在世上,我这个当儿子的不知,还需要外人来告诉。 “怎么样,只要你跪下来求本殿下,本殿下就告诉你。” 我看着嚣张气焰旺盛的齐修,又瞧了瞧旁边低头不语恍若未闻的宫女太监,垂下眸,双膝缓缓跪在冰冷还落有碎雪的道路上。 “二殿下,求你,帮我。” …… 枯枝碎瓦,荒凉萧瑟。 在我的印象里,这应该称得上冷宫。 “你确定是这里吗?” “怎么,你不信我!” “没……”我只是怕傻子领错了路,毕竟在我的记忆里,父皇对我还算得上宠爱,至少皇子所享受的规格我一样没缺,有时还会带我去御书房看他批改奏折。 听说那是连齐修都享受不到的权利。 齐修冷哼一声,他扯着我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 来到里面,我又傻眼了。 金碧辉煌的陈设装饰,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古往今来的名人字画,学识太少,我有很多都不知道出处。 “真没想到,这个贱人宫殿居然这般奢华。” 低喃带有嫉恨的声音令我回神,我一看,齐修那精致的眉梢上掺杂了几分阴鸷,我心里瞬间明了,这家伙肯定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这些消息,想借此羞辱一番,可没想到宫里宫外参差太大,灭了他讽刺的话。 只要齐修心情不爽,我的心情就很爽,莫名地,我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好感又上一层。 我扔下憋闷的齐修,独自朝里走,这个宫殿比我想象中要大上很多,左拐右拐,我撩起一串垂下来的珍珠帘子,看见了那个女子。 她很美,一袭容色白袍素雅又高贵,发丝用金凤朱钗轻柔挽起,她倚在窗台边,手里缠绕针线,一下一下,认真仔细,好像在娟秀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这是……娘……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过娘,甚至连她的画像都没有观摩过,如果不是知道齐修有个当贵妃的母亲,我或许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会有‘娘亲’这样的人。 现在只单单看上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娘。 “娘。”我轻轻唤一声,她似乎呆愣一下,满是惊喜地回过头,可她看清楚我时,那些光芒又转瞬暗淡下去。 “娘?” “出去。” 绵绵柔柔,她的声音果然如我想象中那般好听,可是……‘出去’,她见我的第一句话为何是这样,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娘……” “滚!” 她的气性好像更大了。 “何必这般愤懑,他也是你的孩子。” 我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那挺拔俊秀的明黄身影。 “父皇。”我恭敬道。 “你来做什么?!” 娘好像也厌恶父皇。 “你身子不好,何必这般气性。” “滚!用不着你在这儿惺惺作态!” “你气朕无妨,可为何要对昭儿耍脾气,你要知道,他是你的孩子。” “孩子?呵!我的孩子只有一个,但绝对不是他!”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身后传来的辱骂和男女交缠的声音却始终萦绕耳畔。 原来…… 我是这般不受待见…… 。 番外(三):齐昭—现在 齐昭是被人扯头发疼醒的,他一睁眼,直接对上了阮纤月那傻兮兮的笑。 “滚!” 他一把将她推翻在地,坐起揉了揉脑袋。 好久……都没有梦到之前了。 不过他现在这待遇,可比那所谓的‘娘’要劣质很多。 粗布袍子摩挲过皮肤很难受,齐昭皱眉,但还是起身推开雕花窗,外面的风吹进屋里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他挥了挥手,看向外面。 失败了,想要一步登天的计划破灭了。 自从花绝收复了龙影卫,他的手下已经没有了底牌,而且那天金銮殿上的情景让更多大臣选择了齐羽,不是他。 最终被幽禁在皇子府,还跟个傻子关在一起。 他斜眼瞟了一下正在地上打滚玩头发的女人,又厌恶地撇开眼角。 不过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还活着,总有翻盘的机会。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他以为是送饭的奴仆,便随口说道“把饭放下就出去。” 那人没有说话,齐昭正疑惑,却猛地感觉后脑勺被利器击中。他一个踉跄往旁边后退,伸手一摸额头,浓稠的血染红了满手。 他眼底涌出阴鸷,抬头看去,又忽地愣住了。 “齐修?!”他不是被赶出京师了吗?! “好久不见啊,齐昭。”齐修头发凌乱,眼神扭曲简直像地狱里攀爬出的恶鬼,他的左臂仿佛没有支柱般下垂,随着他的步子前后摇晃,右手拿着木棍,上面还沾有血泽。 “为了能见到皇弟,皇兄我可是煞费苦心,怎么,喜欢为兄送你的见面礼吗。” “你想干什么。” 齐昭皱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武功早在被幽禁的时候就被花绝废掉了,现在绝不是齐修这个疯子的对手,先稳住,再找机会。 “你这是再找时机吗?” 齐昭的一言一行,全部落在齐修眼底,他狞笑着堵住大门,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逃出去。 “齐昭,我说过,我会杀了你为母妃报仇。” “你这个杂种,当初被赶出京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死在外面,你若是死了,本殿下便是这天齐的皇,我母妃也会好好活着,都是因为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因为我么,别忘了,是你自己亲手杀死阮贵妃的。” “你闭嘴!” 齐修有一瞬间狰狞,转瞬想起什么又沉寂下去“那你呢,不也是苟合下来的产物,你可能还不知道,你是父皇,抢了自己兄弟的女人,然后强迫她生下来的!你又干净到哪儿去!” 知道,他怎么不知道。 早在当年离开京师,他就已经有所猜测。 不过那又怎么样,这样的身份会给他带来无数便利和人脉支持,就像最开始的姜家和安氏,可惜…… 齐昭冷冷笑道“皇兄若是来跟我讲谁比谁干净的,那请回,我没这个闲心。” 齐修忽然喃喃道“干净……在这深宫大院,谁是干净的,只是泥污多少的问题。” “你我都不干净……都不干净……” 齐昭看着眼前这喃喃自语,目光空洞的人,厌恶地别过脑袋,如果说放齐修进来的人是想恶心他,那么恭喜,他真的被恶心到了。 “既然我们都不干净,那就一起下地狱。” 齐昭一愣,猛地转过头,只见齐修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名的小球,往地上使劲儿一摔,里面的液体瞬间飞溅,还有几滴落在他的衣袖上。 他一摸,瞳孔瞬间放大,这是油! “等等……” 来不及了,现在的齐修浑浑噩噩,却也透出一股子狠劲儿。他躲过扑来抢火折子的齐昭,大笑几声一扬手,星星点点的火焰落在油渍上瞬间升腾起一片火海。 橘黄的大火铺天盖地,如同一条巨蛇吞噬所有的一切。 傻子在笑,疯子在狂叫。 齐昭只感觉整个世界都乱套了,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东山再起,还要高高在上,怎么能被活活烧死。 他想冲开大门,可身子刚一动,却被人从后背抱住。 “皇弟,黄泉寂寞,同皇兄一起走。哈哈哈哈!” “不!!!” …… 滚滚浓烟染黑了一片明朗的晴空。 御花园,凉亭。 齐羽右手夹着白棋,沉思半晌,终还是将棋子扔回白瓷盒里“算了算了,朕比不过你。” 花绝幽幽地瞟他一眼,也把黑子随意扔回去“既然圣上的棋瘾解了,那以后就别再找由头唤微臣的夫人进宫。” “成成成,朕也是思念姜姐姐,让她进宫说说话而已。” “替圣上分忧是微臣的本分,您以后有事找我,别老找找姜姜,更何况……她最近不方便……” 齐羽一听来了兴致“哦?怎么不方便。” 花绝轻咳一声,递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你们这……要懂得节制。” “一个还是雏儿的小屁孩,懂什么情趣。” 齐羽打小就说不过他,现在更甚,他摆摆手,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过头看向远处层层升起的黑色浓烟。 他‘啧啧’两声又摇摇头,道“杀人前还要诛心,也就你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花绝收拾棋盘上的残局,淡淡道“他们是死是活于本侯而言并无所谓,只是姜姜怀孕后总是做噩梦,为了让她安心,我也只能这般了。” “姜姐姐怀孕了?!” “……你很会抓重点。” “那还在这儿下什么棋,来人!来人!去国库看看,有什么补身子的奇珍,统统送去绯月侯府,算了,还是朕亲自去。” 花绝看着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 姜姜早被他送去山庄养胎了,奇珍药草,补血圣品也都是应有尽有,哪里还有空隙让这小屁孩上去献殷勤。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尘烟,浓烟滚滚,火蛇肆虐,所有前尘往事均于现在一笔勾销,此后余生,他只为心爱之人过话,执子之手,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花绝长长叹出一口浊气,抬起脚步,猛地看见齐羽怀里抱着一只白雪的波斯猫。 他突然想起,姜姜曾说过想给自己的小黑猫配个对…… 齐羽,这个黑心眼儿的! 绝不能让他见姜姜! 。 番外(三):齐昭—现在 齐昭是被人扯头发疼醒的,他一睁眼,直接对上了阮纤月那傻兮兮的笑。 “滚!” 他一把将她推翻在地,坐起揉了揉脑袋。 好久……都没有梦到之前了。 不过他现在这待遇,可比那所谓的‘娘’要劣质很多。 粗布袍子摩挲过皮肤很难受,齐昭皱眉,但还是起身推开雕花窗,外面的风吹进屋里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他挥了挥手,看向外面。 失败了,想要一步登天的计划破灭了。 自从花绝收复了龙影卫,他的手下已经没有了底牌,而且那天金銮殿上的情景让更多大臣选择了齐羽,不是他。 最终被幽禁在皇子府,还跟个傻子关在一起。 他斜眼瞟了一下正在地上打滚玩头发的女人,又厌恶地撇开眼角。 不过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还活着,总有翻盘的机会。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他以为是送饭的奴仆,便随口说道“把饭放下就出去。” 那人没有说话,齐昭正疑惑,却猛地感觉后脑勺被利器击中。他一个踉跄往旁边后退,伸手一摸额头,浓稠的血染红了满手。 他眼底涌出阴鸷,抬头看去,又忽地愣住了。 “齐修?!”他不是被赶出京师了吗?! “好久不见啊,齐昭。”齐修头发凌乱,眼神扭曲简直像地狱里攀爬出的恶鬼,他的左臂仿佛没有支柱般下垂,随着他的步子前后摇晃,右手拿着木棍,上面还沾有血泽。 “为了能见到皇弟,皇兄我可是煞费苦心,怎么,喜欢为兄送你的见面礼吗。” “你想干什么。” 齐昭皱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武功早在被幽禁的时候就被花绝废掉了,现在绝不是齐修这个疯子的对手,先稳住,再找机会。 “你这是再找时机吗?” 齐昭的一言一行,全部落在齐修眼底,他狞笑着堵住大门,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逃出去。 “齐昭,我说过,我会杀了你为母妃报仇。” “你这个杂种,当初被赶出京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死在外面,你若是死了,本殿下便是这天齐的皇,我母妃也会好好活着,都是因为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因为我么,别忘了,是你自己亲手杀死阮贵妃的。” “你闭嘴!” 齐修有一瞬间狰狞,转瞬想起什么又沉寂下去“那你呢,不也是苟合下来的产物,你可能还不知道,你是父皇,抢了自己兄弟的女人,然后强迫她生下来的!你又干净到哪儿去!” 知道,他怎么不知道。 早在当年离开京师,他就已经有所猜测。 不过那又怎么样,这样的身份会给他带来无数便利和人脉支持,就像最开始的姜家和安氏,可惜…… 齐昭冷冷笑道“皇兄若是来跟我讲谁比谁干净的,那请回,我没这个闲心。” 齐修忽然喃喃道“干净……在这深宫大院,谁是干净的,只是泥污多少的问题。” “你我都不干净……都不干净……” 齐昭看着眼前这喃喃自语,目光空洞的人,厌恶地别过脑袋,如果说放齐修进来的人是想恶心他,那么恭喜,他真的被恶心到了。 “既然我们都不干净,那就一起下地狱。” 齐昭一愣,猛地转过头,只见齐修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名的小球,往地上使劲儿一摔,里面的液体瞬间飞溅,还有几滴落在他的衣袖上。 他一摸,瞳孔瞬间放大,这是油! “等等……” 来不及了,现在的齐修浑浑噩噩,却也透出一股子狠劲儿。他躲过扑来抢火折子的齐昭,大笑几声一扬手,星星点点的火焰落在油渍上瞬间升腾起一片火海。 橘黄的大火铺天盖地,如同一条巨蛇吞噬所有的一切。 傻子在笑,疯子在狂叫。 齐昭只感觉整个世界都乱套了,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东山再起,还要高高在上,怎么能被活活烧死。 他想冲开大门,可身子刚一动,却被人从后背抱住。 “皇弟,黄泉寂寞,同皇兄一起走。哈哈哈哈!” “不!!!” …… 滚滚浓烟染黑了一片明朗的晴空。 御花园,凉亭。 齐羽右手夹着白棋,沉思半晌,终还是将棋子扔回白瓷盒里“算了算了,朕比不过你。” 花绝幽幽地瞟他一眼,也把黑子随意扔回去“既然圣上的棋瘾解了,那以后就别再找由头唤微臣的夫人进宫。” “成成成,朕也是思念姜姐姐,让她进宫说说话而已。” “替圣上分忧是微臣的本分,您以后有事找我,别老找找姜姜,更何况……她最近不方便……” 齐羽一听来了兴致“哦?怎么不方便。” 花绝轻咳一声,递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你们这……要懂得节制。” “一个还是雏儿的小屁孩,懂什么情趣。” 齐羽打小就说不过他,现在更甚,他摆摆手,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过头看向远处层层升起的黑色浓烟。 他‘啧啧’两声又摇摇头,道“杀人前还要诛心,也就你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花绝收拾棋盘上的残局,淡淡道“他们是死是活于本侯而言并无所谓,只是姜姜怀孕后总是做噩梦,为了让她安心,我也只能这般了。” “姜姐姐怀孕了?!” “……你很会抓重点。” “那还在这儿下什么棋,来人!来人!去国库看看,有什么补身子的奇珍,统统送去绯月侯府,算了,还是朕亲自去。” 花绝看着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 姜姜早被他送去山庄养胎了,奇珍药草,补血圣品也都是应有尽有,哪里还有空隙让这小屁孩上去献殷勤。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尘烟,浓烟滚滚,火蛇肆虐,所有前尘往事均于现在一笔勾销,此后余生,他只为心爱之人过话,执子之手,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花绝长长叹出一口浊气,抬起脚步,猛地看见齐羽怀里抱着一只白雪的波斯猫。 他突然想起,姜姜曾说过想给自己的小黑猫配个对…… 齐羽,这个黑心眼儿的! 绝不能让他见姜姜! 。 番外(四):塔尔娜+完结感言 “公主,热水来了。” “好,你下去。” 侍女双臂交叠放在肩膀处深施一礼,塔尔娜恍若未见,只是淡淡地伸出手拧干浸泡在热水里的帕子,又折叠成四方块,轻轻擦拭着床榻上病重老人的额头。 老人原本浓密黑发已经花白似雪,紧蹙眉头,嘴唇不停开张闭合,他的声音很小,嘟嘟囔囔带有很浓重的鼻腔音。 让人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可塔尔娜知道,即使在睡梦里,在病榻上,他放心不下的唯有藩游,唯有那成千上万倚仗他、歌颂他的牧游子民,只因他是他们心中的——王。 塔尔娜叹了一声,看着父王苍白的病容,她目光哀伤又有些飘忽,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人生巨变的那一天。 那一天,整个藩游王宫火光冲天,烧毁了大半个城池,人们奔跑,惊叫连绵不断,就好像神明发怒降下的天罚。 也是自那日后,父王气血郁结,卧床不起。 她常常在想,如果最初她与王兄并没有前去天齐议和,那之后的种种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公主,不好了,王子殿下又闹起来了!” 侍女惊慌失措的喊叫拉回了塔尔娜的心神,她无奈地扶额,伸手替父王盖好被褥,站起身,走过去道“王子交给我,你留在这里照顾国主。” 侍女道“是。” 塔尔娜踏出门,弯弯绕绕走过一道长廊,刚到房间门口,便看见几个侍女被驱赶出来,连带着白瓷陶器之类的碎片,‘噼里啪啦’地响,很热闹。 “公主殿下。”几个侍女红着眼眶,想来是受了不少委屈。 “王子怎么了?” “奴婢不知道……就是在给王子殿下换衣裳时,不小心触碰了殿下手里的木偶,然后……然后就……” 木偶……什么时候又多出个木偶…… “以后不许再碰了。” “是。” 塔尔娜叮嘱几句摆摆手让她们退下,踏过门栏,地上满是瓷器的碎片还有散发淡淡茶香的水泽。 屋里拉着薄帘,没有点灯,她身后投射进去的光,也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范围。 “王兄?” 她轻轻呼唤走进去,绕过尖利的白瓷片,四下寻人。 “王兄?” 粗重的呼吸声在角落里发出,塔尔娜缓缓走过去,看见披头散发的人蹲在地上,不时用锋利的小刀雕刻手里的木偶。 “王兄?” 塔尔娜小心翼翼地蹲在他旁边,伸手撩起他散落下来遮住脸的长发,“王兄,你还好吗……” “塔尔娜……来!你快看,我雕刻的像不像!” 塔尔图献宝一般将手里的两个木偶放到她面前,那消瘦长有胡茬子的邋遢脸上,眼睛却发出精亮的光。 可塔尔娜上一次看见他出现这种眼神时,是打死了一个长相像姜好的婢女之后。 她按压下狂跳的心脏,缓缓低头看去,借着光,那两个木偶的形态展现得无比清晰,一男一女,面容均是美艳精致,只不过他们身上的衣着并不是藩游服饰,而是天齐的宽袍大袖。 塔尔娜情不自禁地咽一下口水。姜好,花绝。 “王……王兄,你雕刻这两个人做什么啊……” “像不像?塔尔娜你说实话,这两个人像不像。” “像……” 何止是像,简直连神态都雕刻出来了。 可是依照王兄对他们的仇恨程度,怎会如此用心来雕刻木偶。 塔尔娜更为小心地试探“王兄,怎么了吗……” “好,雕得像便好。” 塔尔图根本不理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站起身,也不顾地上散落一片的碎碴子,踉踉跄跄走几步,喃喃道“对,他们就是这般模样,现在拿捏在我手里,他们就跑不了,哈哈哈哈!” 徒然用力一摔,刚刚雕刻好的木偶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塔尔图解气般向上猛踩。 “贱人!贱人!两个都是贱人!” “本王子乃堂堂的藩游王室,怎么会被这两个歹人欺压!哈哈哈哈……!” “姜好!花绝!臣服在本王子的脚下,哈哈哈哈!呃……” 塔尔娜冷眼看着昏倒地上的塔尔图,默默地收回打在他脖颈上的手刀,此时此刻,她已然确信,自家兄长彻底疯了。 “来人。”朱唇轻启,她淡漠地唤道。 “在,您有何时吩咐?” “收起王子室内一切尖锐之物,再找两个会武功的侍女进来服侍,另外,王子的病情严格保密不得向外界透露半分。” “是。” “大典准备如何?” “一切就绪,尊敬的——女王陛下。” ------题外话------ 撒花!撒花! 历经将近五个月,小友的这篇文迎来了大收尾(好舍不得)…… 这段时间,感谢一直以来陪伴我的宝儿们,你们的鼓励,支持,还有对这篇文的喜爱,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真的,十分十分感谢! 姜姜和花花的故事到此结束了,但我相信,他们在平行世界的另一端,一定会美满幸福的生活下去。 小友在此先拜别各位,如果有缘,下本书我们不见不散。 。 番外(四):塔尔娜+完结感言 “公主,热水来了。” “好,你下去。” 侍女双臂交叠放在肩膀处深施一礼,塔尔娜恍若未见,只是淡淡地伸出手拧干浸泡在热水里的帕子,又折叠成四方块,轻轻擦拭着床榻上病重老人的额头。 老人原本浓密黑发已经花白似雪,紧蹙眉头,嘴唇不停开张闭合,他的声音很小,嘟嘟囔囔带有很浓重的鼻腔音。 让人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可塔尔娜知道,即使在睡梦里,在病榻上,他放心不下的唯有藩游,唯有那成千上万倚仗他、歌颂他的牧游子民,只因他是他们心中的——王。 塔尔娜叹了一声,看着父王苍白的病容,她目光哀伤又有些飘忽,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人生巨变的那一天。 那一天,整个藩游王宫火光冲天,烧毁了大半个城池,人们奔跑,惊叫连绵不断,就好像神明发怒降下的天罚。 也是自那日后,父王气血郁结,卧床不起。 她常常在想,如果最初她与王兄并没有前去天齐议和,那之后的种种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公主,不好了,王子殿下又闹起来了!” 侍女惊慌失措的喊叫拉回了塔尔娜的心神,她无奈地扶额,伸手替父王盖好被褥,站起身,走过去道“王子交给我,你留在这里照顾国主。” 侍女道“是。” 塔尔娜踏出门,弯弯绕绕走过一道长廊,刚到房间门口,便看见几个侍女被驱赶出来,连带着白瓷陶器之类的碎片,‘噼里啪啦’地响,很热闹。 “公主殿下。”几个侍女红着眼眶,想来是受了不少委屈。 “王子怎么了?” “奴婢不知道……就是在给王子殿下换衣裳时,不小心触碰了殿下手里的木偶,然后……然后就……” 木偶……什么时候又多出个木偶…… “以后不许再碰了。” “是。” 塔尔娜叮嘱几句摆摆手让她们退下,踏过门栏,地上满是瓷器的碎片还有散发淡淡茶香的水泽。 屋里拉着薄帘,没有点灯,她身后投射进去的光,也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范围。 “王兄?” 她轻轻呼唤走进去,绕过尖利的白瓷片,四下寻人。 “王兄?” 粗重的呼吸声在角落里发出,塔尔娜缓缓走过去,看见披头散发的人蹲在地上,不时用锋利的小刀雕刻手里的木偶。 “王兄?” 塔尔娜小心翼翼地蹲在他旁边,伸手撩起他散落下来遮住脸的长发,“王兄,你还好吗……” “塔尔娜……来!你快看,我雕刻的像不像!” 塔尔图献宝一般将手里的两个木偶放到她面前,那消瘦长有胡茬子的邋遢脸上,眼睛却发出精亮的光。 可塔尔娜上一次看见他出现这种眼神时,是打死了一个长相像姜好的婢女之后。 她按压下狂跳的心脏,缓缓低头看去,借着光,那两个木偶的形态展现得无比清晰,一男一女,面容均是美艳精致,只不过他们身上的衣着并不是藩游服饰,而是天齐的宽袍大袖。 塔尔娜情不自禁地咽一下口水。姜好,花绝。 “王……王兄,你雕刻这两个人做什么啊……” “像不像?塔尔娜你说实话,这两个人像不像。” “像……” 何止是像,简直连神态都雕刻出来了。 可是依照王兄对他们的仇恨程度,怎会如此用心来雕刻木偶。 塔尔娜更为小心地试探“王兄,怎么了吗……” “好,雕得像便好。” 塔尔图根本不理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站起身,也不顾地上散落一片的碎碴子,踉踉跄跄走几步,喃喃道“对,他们就是这般模样,现在拿捏在我手里,他们就跑不了,哈哈哈哈!” 徒然用力一摔,刚刚雕刻好的木偶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塔尔图解气般向上猛踩。 “贱人!贱人!两个都是贱人!” “本王子乃堂堂的藩游王室,怎么会被这两个歹人欺压!哈哈哈哈……!” “姜好!花绝!臣服在本王子的脚下,哈哈哈哈!呃……” 塔尔娜冷眼看着昏倒地上的塔尔图,默默地收回打在他脖颈上的手刀,此时此刻,她已然确信,自家兄长彻底疯了。 “来人。”朱唇轻启,她淡漠地唤道。 “在,您有何时吩咐?” “收起王子室内一切尖锐之物,再找两个会武功的侍女进来服侍,另外,王子的病情严格保密不得向外界透露半分。” “是。” “大典准备如何?” “一切就绪,尊敬的——女王陛下。” ------题外话------ 撒花!撒花! 历经将近五个月,小友的这篇文迎来了大收尾(好舍不得)…… 这段时间,感谢一直以来陪伴我的宝儿们,你们的鼓励,支持,还有对这篇文的喜爱,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真的,十分十分感谢! 姜姜和花花的故事到此结束了,但我相信,他们在平行世界的另一端,一定会美满幸福的生活下去。 小友在此先拜别各位,如果有缘,下本书我们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