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眼灵妃:世子爷休得无礼》 第1章 抄斩 大南朝泰和二十七年,篡了皇位、毒死泰和帝的陈锦之,仅在位一年,就死在了藩国的马蹄下。 林庭筠躺在床上使劲儿得听着宫墙外头的声音,两只手死死的攥着身下的干草破席,勒得只教她手疼。 陈锦之啊,陈锦之,你到底是死在了我的前头。 她浑浑噩噩地如此想着,苦熬了几个月,终于等到这一天。 林庭筠忽地笑出声,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破落的冷宫内响起,孤零零的连个回音都没有。 有的都是孤魂野鬼,成日飘荡在冷宫内,却活的比她还像个人。 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她要活着看着陈锦之不得善终,她要活着看着他给宁远侯府赔命。 她想扬声大笑,可这几个月里病痛和毒药的折磨,能发出声音已是上天的怜悯。 又许是上天都想留着她这条贱命看看陈锦之是怎么死的。 笑声越来越尖细,听着令人毛孔悚然,苍白的脸颊旁滑下一行清泪,视线模糊的林庭筠瞪着浑浊的双眸望着屋顶。 屋顶上有一白色的身影,自缢在房梁上,一张俊俏的脸惨白如纸。 她心下微动,眨了眨宝蓝色的双眸,口中喃喃道:“做什么自杀?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是泰和二十年时嫁给了陈锦之为妻,成了当时轰动全京的锦王妃。 人人都说,陈锦之能豁出一切娶一位鬼眼王妃,实乃真情。 林庭筠惨淡的笑了笑,讽刺的目光盯着房梁上悬挂的身影。 如今八年过去,陈锦之的手上染着宁远侯府一百多号人的血,染着先皇后与大皇子的血。 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何来真情! 一想到那张满是柔情的脸,她不禁抓紧了身下的枯草。 正是那张脸,笑着与她说:“下山吧,我娶你为正妃,再也没人敢说你生了双异眼,山下繁华的很,我保证你能过正常人的日子。” 她满心欢喜,守着青灯活了十四年的林庭筠,到底没经得住山下的诱惑,应了他的谎话。 一如往常的清晨,陈锦之离府进宫,硬生生的逼着病重的泰和帝退了位,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宝座上。 陈锦之篡位那天,是个连绵的阴雨天,仍旧留守在锦王府的林庭筠正与大嫂周氏说着话。 周氏怀着六个月的身孕,笑吟吟的拿出替林庭筠新绣的帕子。 周氏的针线活极好,她现在都记得那手帕的右下角绣着一朵迎春花,她欢喜的来回摩挲着。 玉珠跌跌撞撞的从雨里跑进屋内,也顾不得礼数,带着哭腔道:“夫人,您快去看看,王爷下旨要抄斩咱们宁远侯府,要裴将军血洗侯府,您快去求求他罢,再晚就来不及了。” 躺在枯草上的林庭筠连连咳嗽了几声,咳嗽震得她头疼欲裂,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她恨不得将陈锦之剥皮抽筋。 陈锦之根本没有见她,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家门前时,只有一片血海。 宁远侯府的血顺着雨水流了两条街,满目猩红,带着恶臭的血腥味飘荡在长京的每个巷子。 第2章 怀恨而亡 大嫂周氏挺着肚子走进府内,茫然地盯着满地的尸首。 直到她看见大哥林子高正躺在前厅的椅子旁,身上七八个窟窿在冒血,早就没了气息。 周氏搂着大哥的尸首痛哭了半响,最后站起身,一脸绝望的撞死在前厅的柱子上,带着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一道去了。 她蹲在亲人的尸首旁守了一个晚上,看着他们的孤魂在宁远侯府内飘荡了一个晚上,她的父亲、母亲、大哥、二哥...... 他们就在宁远侯府内飘着,表情痛苦的望着蜷缩在地上的自己,至终一句话不曾与她说。 她不信,总觉得这是噩梦一场。 她耐心等等便会醒来的。 直到裴素领着人把她揪出宁远侯府,又把玉珠的尸首扔了进去,她才知道,这不是梦。 那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府门前的血迹还未干涸,林庭筠亲眼看着裴素一把火点燃了宁远候府。 里面传来魂魄嚎叫的声音,她的亲人们都在歇斯底里的叫喊着。 林庭筠几欲冲进去,却被裴素的人死死的拦住。 新帝登基,昭告天下,宁远侯府窝藏叛乱旧党,杀无赦。 未曾给过一点留白解释的机会。 朝中大臣,明里暗里都有他的心腹,多数人都被新帝的杀伐之气震慑,无一人敢为林家求情。 林庭筠强睁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春光如玉,静谧如许,可她心里恨极了陈锦之。 只有陈锦之死了,林庭筠才觉得人世间干净了。 只不过干净的人世间也容不下她。 她的任性自私,是害死宁远侯府的罪魁祸首。 当年若不是她成日里抱怨灵静庵的日子孤单冷清。 若不是她应了陈锦之的话下山。 若不是她在陈锦之退婚时以死相逼,恳求指腹为婚的陈锦之别抛弃她。 爹娘又怎么会着了陈锦之的道,又怎么会低着头去求容妃娘娘。 可宁远侯府毕竟是忠良之后,陈锦之心思诡诈狡猾,成事之后必定会先除掉林家。 如今想来,是她将把柄递到陈锦之手中的,是她将亲人的性命交到他手中的。 也正是爹娘万般宠爱的自己,害死了宁远侯上百条人命。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因着林庭筠的执念。 朦胧中,她好像望见了爹娘,兄长嫂嫂,腹中怀着她尚未出世的侄儿。 缭绕的如同仙境,林庭筠霎时变得委屈了许多,边哭边伸手勾着,像刚回府时那样撒娇。 “别不要我,娘,哥哥,庭筠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你们别走...” 她早就期盼着能见一见爹娘的魂魄,想来是父母亲不肯原谅她,直至如今陈锦之死了,才肯现身。 这冷宫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些不肯投胎的孤魂野鬼,连只蟑螂都不愿意靠近,她勉强挨了一年,如今是再也熬不住了。 要走就带着她一起走,她总是想和他们在一处的。 斑驳的暮光映在林庭筠的面容上,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长京里的暖阳了。 她下意识的伸了伸手臂,最后一次朝着虚无缥缈的屋顶勾了勾。 她还记得宁远侯府的小花园里,刚过春分便会开满黄灿灿的迎春花。 十四岁下山回府后,大哥特地在园子里扎了个结实的秋千,她每天都会去那荡上一会。 玉珠在后面使劲儿的推着,她仰着下巴,抬眼看向远处。 借着飞扬的秋千,能俯览大片大片的迎春花,如同荡在花海里。 她想念那片花海,想念那时的宁远侯府。 饶是时光不回,她再也没有福气回去瞧一瞧。 第3章 重回十三岁 沉郁了好几日的天终于痛痛快快的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如棉絮一般的雪花落在庭院里,不声不响的积了厚厚一层。 玉珠挑了帘子进了门,麻利的转身关紧,严丝合缝的,不透一点凉风。 又见她顿在原地拍了拍身上的雪,仰着冻红的小脸走到月洞门前。 探着身子朝床上看了看,才扭头对着王嬷嬷问道:“长公主回去了?郡主可曾醒了?” 王嬷嬷垂下眉眼,神情肃然的摇了摇头,道:“夫人如今有接郡主再回去的念头,不知老夫人可会答应。” 她说着沉沉的叹了口气,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屋内的摆设皆是姑子所用的朴素物件儿,哪里像侯府小姐的待遇,心头不免又生几分哀意。 玉珠不解其意,将冻冰的手放在暖炕上热乎着,闻声不悦道:“回去什么?回头三夫人又说咱们郡主冲撞了她的胎。” 林庭筠半睡半醒中听得她们两人的窃窃私语,一时轻扶额蹙眉,不适地动了动乏力的身子。 王嬷嬷见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忙凑上前细细的看着,瞪了一眼暖炕旁的玉珠,才关切问道:“郡主可好些了?” 玉珠见状也搓着手上的热乎劲凑上前,见床榻上的林庭筠眨了眨眼,知是醒了。 才撇嘴继续道:“奴婢说的没错,就因着咱们郡主生了双异眼,什么糟心的事都往郡主身上推。” 王嬷嬷伸手放在林庭筠额头上探了探是否发热,无暇理会玉珠满腹的抱怨,只轻声问:“郡主感觉好些没?要不要让敏白来瞧瞧?” 敏白是灵静庵懂医的姑子,庵里不比外面,不便传医馆的大夫,但凡有姑子香客生病均是敏白来瞧。 林庭筠虚弱的眨了眨眼睛,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有气无力地道:“不必了,我好多了。” 从她醒来发现自己回到泰和十七年,尚在灵静庵时,就夜夜做噩梦,每每都梦血染宁远侯府那夜。 梦到父亲母亲的魂魄飘荡在眼前,她慌乱的如同溺水之人,惊醒时浑身都是冷汗。 如此折腾了半个月,再好的人也受不住,连烧了两天,如今才算真的好些了。 林庭筠只觉着浑身酸疼又虚乏,缓缓的喘了两口气才又道:“母亲可曾来过?” 自醒来还未曾见过家人,方才只是在迷糊中有人说起“长公主”三个字。 她的母亲是大南朝皇帝的亲姐姐,东太后的女儿,如今的城阳长公主。 想到这,林庭筠有些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如此尊贵的身份,本应是风光的生活,上一世却毁在自己的手上。 眼眶有些微酸,咽了咽生疼的喉咙,才听得王嬷嬷柔声道:“刚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雪大路滑,老奴催着夫人才早早的动身下山,若是一会大雪封了山便没法了。” 林庭筠点了点头,望着素白色的床顶,混沌的脑海中渐渐清明,心下缓缓觉着是该好好活这一世了。 她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美满姻缘,她只盼望着宁远侯府的所有人都能平安顺遂。 第4章 锦王探望 大雪连下了三日,灵静庵在长京城东南角的玉山上,山势少见险峻。 可丛林茂密,被大雪覆盖的路,怕是连人行都困难。 林庭筠裹着厚重的素色棉袄坐在廊下,望着庭院里玉珠和宝珠用大扫帚清理着积雪,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想见母亲,想见父亲,想见兄长......上一世这种思念尚不厚重,多半被孤单寂寞所淹没。 而这一世经历过失去后,她格外的思念他们,想与他们在一处。 可她不能下山,外祖母说过,她这一双眼睛看尽天下魂魄。 人世间太多无处可去的魂魄,她得留在灵静庵才能活的痛快。 不然成日里见着那些孤魂,性子会变得阴暗又怪癖,变成不讨喜的大家闺秀。 待到她成亲时,一切方可渐渐散去,未出阁前她得留在灵静庵。 不过上一世,她成亲了,嫁到了锦王府,可还是能见着那些魂魄。 还有市井间的流言,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生而一双蓝眸,是谓不祥。 她若下山必定会给宁远侯府带来灾祸,若非灵静庵有神明庇佑,恐怕早已不复宁静。 这一世,且不说出阁,哪怕让她终生老死在灵静庵,她也是情愿的。 林庭筠双目盯着清扫干净的地面,不多会儿纷纷扬扬的大雪使之似又蒙上了一层白纱,红色的砖面朦胧中浸着湿意。 宝珠见着拾阶而上的人影,欢喜的扔了扫帚,一路小跑至林庭筠面前道:“郡主,锦王殿下来了。” 陈锦之......与宝珠高兴的模样相反,林庭筠听得这人时,心底忽地抖了抖,整个人似乎失足滑下深渊一般。 又似被大雪掩埋,冰冷彻骨,窒息难忍。 只觉得头脑中轰的一声,双手不自觉的搂紧了汤婆子,身形朝着廊柱上一歪,苍白的脸色露出痛苦的模样。 “嬷嬷,我头疼的厉害,扶我进去。” 王嬷嬷正在廊下挑拣姑子送来的干菜,听得宝珠的话后,未曾料到郡主会如此说,神情也是一愣。 可毕竟是城阳长公主挑出来的老人儿,相比半大的小丫头,更耳聪目明些。 随后极快的反应过来,一面打量着林庭筠的神情,一面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林庭筠一把抓住王嬷嬷的手,借着宽大的袖子捏了捏她的手指,低垂的眉眼毫不见异色。 只听得王嬷嬷对宝珠吩咐道:“郡主身子还没康复,怕是会过了病气给锦王殿下,请锦王殿下先回去罢。” 正是此意。 宝珠面露疑色,望着正欲进门的明熠郡主,偏着脑袋想了许久。 以往锦王殿下来时,郡主都恨不得跑出二里地去迎接他,今儿大风雪天的,锦王殿下不顾危险前来,可见情意非同一般。 可郡主怎么就忽然变了,刚刚那架势......分明是躲着锦王殿下啊。 宝珠撇了撇嘴,自觉琢磨不透主子们的想法,回身奔着石阶而去。 锦王殿下生的俊美,随了容妃娘娘异域的血统。 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郡主时,每每都让宝珠面红耳赤。 宝珠于心不忍的绞着衣角,双手被衣角勒的发白。 见着身上落满雪花的陈锦之时,支支吾吾半响都未出说话来。 “庭筠可还好?听姑母说她病了?” 第5章 作呕的虚情 见她仍满脸通红的不知声,陈锦之欲绕过宝珠,刚迈出一步就听得宝珠唤了一声:“殿下留步。” 宝珠只觉得脸颊发烫,连双眼都蒙上许多迷雾似的,使得眼前的锦王殿下更多了些朦胧之感。 她垂着头,不敢再去瞧陈锦之,只一个劲儿的绞着衣角,出口的声音甚是娇柔:“郡主病未痊愈,恐染及殿下,请殿下改日再来。” “可瞧了大夫?我去看看。” 陈锦之说着自顾自的大步往前走,宝珠抬起含水的双眸忙跟在后方,却不说阻拦的话,只满心欢喜的跟着。 能借着郡主的光和锦王殿下共处一会儿也是好的。 宝珠娇羞的望着前方男子墨黑色的背影,情不自禁的扬着唇角。 暗沉的天色连屋内的光线都黯淡许多,若不是还有白雪映照着,林庭筠想必是连书本上的都字瞧不清了。 王嬷嬷从堂屋进来,面色不虞的打量了一眼窗外,啧啧两声道:“宝珠做事忒没规矩了,吩咐的话权当耳旁风,还是带着殿下奔屋里来了。” 林庭筠一听,手中的书不自觉的放下,偏头朝着窗外看去。 陈锦之急色匆匆的姿态似真似假,黑色大氅上的飞雪很是明显。 风尘仆仆的模样若是以往的林庭筠必定要感动的一塌糊涂。 可此时她的心底正如同布满雪的庭院,冰凉一片,任他故作温暖,也不减分毫。 他作出那样关切的神情做什么?若是她不懂还真要被他的“真心”骗去。 陈锦之大步推开门,直奔着里间而来,见着林庭筠面色苍白的坐在案几旁,蹙眉问道:“病成这样怎么不早些知会我?” 他脱下身上的大氅,递到王嬷嬷的手中,只穿着一身墨黑金线绣祥云的常服,坐到林庭筠的对面,神色担忧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庵里的姑子瞧过了,说是伤寒得慢慢养着。” 林庭筠说着微微一偏头,躲过他的手。 她下意识地垂下双眸,生怕自己满眼的愤恨会泄露出去。 可那样冷漠的眼角,还是让敏感的陈锦之察觉了。 “怎么了?” 她向来很是喜欢自己来看她的,怎么眼下却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陈锦之收回手,耐着性子低头盯着她的双眼。 那桃花似的双眸微微一偏,朝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望去,缓缓道:“雪天路滑,山路更不好走,殿下怎么来了?” 林庭筠很想装作上一世那样,热切地回应他的嘘寒问暖,可她定下如此决心,脸上却怎么都摆不出好脸色。 “我听姑母说你病了,不亲自来瞧瞧总是放心不下。” 陈锦之的目光移到置于案几的书页上,上面的经文写的十分工整,字迹娟秀,确也字如其人。 屋内的空气有些许凝滞,林庭筠抿了抿下唇,深吁了一口气才觉着胸腔内满盈的恨意少了些。 瞥了一眼脚下的炭火盆,语气清淡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眼下大雪封山,殿下还是早些下山的好,若是天色沉了怕是更危险。” 第6章 似不同了 她一刻都不想与他相处,特别是与他面对面交谈,看着他故作嘘寒问暖,她心底忍不住作呕。 她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操起身旁的烛台对着他的脑袋砸下去。 林庭筠想着,若是能用自己命拖着陈锦之下地狱也是好的。 可她若真如此做了,宁远侯府便会跟着遭殃。 陈锦之还是坐了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他穿上大氅,目光里透着疑惑的望着林庭筠,总觉着她今日甚是冷淡。 以往她常拉着自己滔滔不绝的说话,还让他讲山下有趣儿的事,可今儿却甚是寡言,难道是因为病着?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又被关上时,一股冷风卷着雪花刮进门槛处,林庭筠对着纷白的窗外,蹙着眉闭上双眼。 当年她去皇宫求他饶了宁远侯府时,那朱红色的大门也是这般吱呀的响过,一声滚字后,又重重的关上。 她那一生所有的期望随着那一声关门响,彻底化成灰烬。 自见了陈锦之后,林庭筠一日里总有半日的时间浑浑噩噩的,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抑或是盯着手中的经书冥想。 王嬷嬷心下里狐疑,傍晚时在廊下拉住玉珠,扯着她到偏僻的角落里轻声问:“信送下山没?” 玉珠捋了捋被她抓皱的衣袖,皱眉道:“昨儿就给下山的姑子了,怎么着今儿也该到夫人手中了,您到底有什么事找夫人,竟这么急。” 王嬷嬷面露难色,张望了一圈四下,才叹道:“下个月老夫人生辰,郡主是否下山总得问一问。” 她话罢,又紧忙提醒着:“别当着郡主的面说下山一事,若是让她知道非闹着不可。” 王嬷嬷自己如此说着,可脑海里却浮现出这些日子林庭筠的举止来。 不免又道:“你不觉着郡主变了许多么?从前成日里催着咱们下山找侯爷,找夫人,让侯爷夫人派人来接她,这些日子你可曾听过郡主说过要下山的话?” 玉珠蹙眉思虑着,心下也隐隐觉着不太对劲儿,紧张地问:“那是怎么回事儿?而且上次锦王殿下来,郡主对殿下似乎也没有以往那般热切,浑身上下透着股疏离......” 她愈想愈觉着怪异,心底忽然冒出个念头,吓得她忙拉着王嬷嬷的手凑到耳旁轻声道:“会不会真的中邪了?!” 王嬷嬷听闻啐了一声,甩开玉珠的手厉喝道:“胡说什么?庙庵净地你说什么浑话!” 玉珠仍沉浸在自己的推测中,双手慌乱的再次扯着王嬷嬷的衣袖。 情急之下,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许多:“真的!嬷嬷您没发觉吗?郡主她以往很爱说话的,如今一日也说不上十句话,以往句句不离锦王殿下,如今从不提及殿下,您说这不是中邪,那会是什么?” 王嬷嬷盯着言之凿凿的玉珠,一时心底也没了主意,可还是佯作镇定道:“这话别乱说,小心你的舌头,郡主不过是病重未愈。” 她说着挣脱开玉珠的拉扯,大步朝着庭院内走着,却在廊下一转弯时住了脚。 目光望着转弯处的素白色身影,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郡......郡主。” 林庭筠双手搂着汤婆子,笔直的立在廊下,宽大的披风遮挡住她略显瘦小的身形。 第7章 廊下风波 她视线灼灼地盯着王嬷嬷,还有移步而来的玉珠,脸上不见恼意,却也不见笑意,肃色道:“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淡蓝色的双眸在莹白的雪景下愈发纯净,水润的如同浸在冰雪中的蓝宝石。 玉珠扑通一声跪在冰冷地上,颤巍巍的咬着下唇,支吾道:“郡主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担心郡主。” 林庭筠纯净的双眸看向王嬷嬷,许久才上前两步。 感觉到愈发逼近的气势,王嬷嬷心里也打起鼓,抬眸睨了一眼面前的郡主,愈发觉着怪异。 若是放在过去,林庭筠若是听得她们背后嚼舌头,必定借着服侍的人不守规矩,哭闹着下山。 可今日......却安静的令人背脊发凉。 “王嬷嬷你说,本郡主是中邪了么?” 只见她垂目摩挲着手中的汤婆子,似乎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上面的花纹。 又挑了挑秀眉,冷冽道:“母亲派你们来服侍我,可没说让我纵着你们造谣生事,那些市井传闻本就污秽不堪,竟还搬到佛门清静之地来,该罚。” 清扬婉转的声音如同拂在雪面上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却让人误以为是开春的暖风。 王嬷嬷见着面前的郡主威仪万千,心底又怕又喜,怕得是林庭筠借机闹着下山,喜得是她似乎变懂事了许多。 “郡主说的是,老奴甘愿受罚。” 王嬷嬷垂着腰身很是淡定,可玉珠却吓的浑身哆嗦,压低着头不敢瞧人,结结巴巴地道:“奴……奴婢......该死。” 林庭筠微微一笑,勾起唇角望向远处山峰上的一处梅林。 淡蓝色的双眸中犀利尽褪,似温和道:“罚你们明儿带我去那片梅林,折些梅花枝来。” 她说着悠悠转身,身后的王嬷嬷和玉珠错愕的瞪圆了眼睛。 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听得飘渺的声音:“到处都是灰土色,也该添些人气儿,还要在这住好久......好久呢。” 林庭筠转身进了屋,蓝色的双眸闪烁了两下,果真和上一世分毫不差。 上辈子也是自己十三岁这年,宝珠偷偷摸摸的告密,说王嬷嬷和玉珠在廊下说自己的坏话。 当时她气冲冲的找她们算账,闹着要下山去见母亲。 一时忘了用绢帕遮眼,被山下满街游荡的魂魄吓得高烧好几日,只得留府养病。 也正逢此时,三夫人程蓉滑了胎,全府上下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自己,说是她害死了三夫人程蓉那六个月已成形的男胎。 三房无子,林三爷膝下只有独女林双鹤,三夫人的滑胎折腾得宁远侯府鸡飞狗跳。 无奈之下,祖母做主将自己又送回了灵静庵。 也正是打那以后,自己的性子愈发孤僻骄纵,渴望家人却又心有怨怼。 其实王嬷嬷不过是询问玉珠送信一事,未曾说过一丁点儿的坏话。 今生若不是自己有所不同,或许根本扯不上关于中邪一事。 可那时的自己不信,直到王嬷嬷临死前她一直不信。 林庭筠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湛蓝色的天空上瞟着几朵浮云,天高云淡,甚是赏心悦目。 可同样是蓝色,她的双眸却成了不祥之兆。 这一世她不搀和宁远侯府的事,不回去惹他们的晦气,三夫人程蓉的胎可能保得住? 第8章 一抹淡绿的魂魄 翌日,林庭筠心底惦记着去南山折梅枝一事,早早地用了早饭,唤着王嬷嬷和玉珠一道上山。 坐落在山腰的灵静庵,后方依傍着陡峻的山峰,那些梅花正是开在相连的平坦之处。 林庭筠身穿白色锦袄,脚踏祥云小靴,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王嬷嬷年岁高,跟在最后面有些气喘吁吁的,放慢脚步又怕郡主出事,只得勉强跟着。 红梅开的甚是鲜艳,玉珠忙四处寻找开的最盛的的枝桠,满脸笑意的探头伸手。 “郡主你瞧,那里开的最盛,奴婢给您摘来。” 玉珠说着便奔着甚是红彤彤的梅树而去。 可她方走进树跟前,只听得郡主厉声道:“离远点!” 林庭筠脸颊冻得微红,说话间呼出口的哈气白蒙蒙的一片。 只这一声,唬的玉珠忙收回手,一路跑到林庭筠和王嬷嬷的身侧。 躲在后面胆怯地低声问:“郡主,您是不是瞧见什么了?” 的确是瞧见了,那株梅花树下半坐着一位绿衣女子,魂魄虽淡,可还是瞧得清她正在抽泣。 “回去罢。” 林庭筠兴致全无,上一世她看过许多魂魄。 可往往魂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辜负他们的人,可怕的是让他们眷恋在此处的人。 南山一行让林庭筠连着几日恹恹的。 王嬷嬷以为她被吓着了,让玉珠敲着盆碗唤了好几次名字,可都没甚成效。 上夜时,她正欲吹灭灯烛,却被半靠在床榻上的林庭筠唤住。 “嬷嬷,我问你些事。” 林庭筠双手拽了拽被子,将手臂埋在温暖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铮亮的眼睛,在昏暗的火烛下仍璀璨夺目。 见着王嬷嬷走近,她才微仰着头问:“南山......可常有人去?” 这些日子她琢磨着梅树下哭泣的女子,总觉着有些许怪异。 上一世她虽从未去过南山,却也模糊地记着南山人迹罕至,无人涉足,如此哪来的魂魄呢? 而且庙庵重地,怎么会有人随意设坟? 王嬷嬷似乎感受到她的话外音,一脸认真的坐在床边,紧皱着眉头试探着:“郡主可是有什么猜测?” 她说着只觉着背脊发凉,情不自禁的朝着棉被贴了帖,望向林庭筠的视线中添了份敬意。 不说旁的,单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天生一双异眼,若非在灵静庵住着,岂不是成日里都要见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而且那日在南山,郡主的反应很是淡定,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哭爹喊娘,只这一点足以让她心生佩服。 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自己活了半百的人,也是受不住那些的。 林庭筠伸出手将被子朝着王嬷嬷的腿上盖着,低垂着双眸,轻声道:“若是依我所想,恐怕那女子的出现并不简单。” 嬷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沉重的面色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只听得林庭筠继续道:“嬷嬷,明儿让宝珠下山一趟,就说南山那株梅花树露出人骨,让官府的人来查。” “是,不过……宝珠平日里最懒怠,想必会扭扭捏捏的推脱,何不让玉珠去呢?” 林庭筠闻声却是一笑,露出两侧俏皮的犬齿:“嬷嬷只管说,她保准儿答应。” 第9章 惩治 果真如林庭筠所说,王嬷嬷方说出要她下山的话,尚未说办什么事,宝珠就眉开眼笑地拉着王嬷嬷的衣袖连连说好。 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王嬷嬷看着她满头锃亮的茉莉头油,一副油光水滑的模样,打扮得比起郡主还俏丽几分,心底不由犯起嘀咕。 林庭筠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宝珠,含笑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 晌午过后,宝珠才扭着腰肢回来,见着一旁扫院子的玉珠也不理会,自顾自的进了屋。 满脸殷切地笑着道:“回郡主,官衙的人说明日来看,请您亲自引路。” 她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座椅上的林庭筠,微挑起的秀眉未落,就被旁边王嬷嬷的一声厉喝吓得一激灵。 “你怎么说的?这事和小姐何干?是玉珠发现融雪的地方露出白骨!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王嬷嬷的声音粗重又威严,宝珠觑了一眼林庭筠,抿着唇使劲儿地回想着临走前王嬷嬷交代的话。 脑海里回想了好几遍当时的场景,可就是想不起王嬷嬷到底如何说的,她一心想着下山,想着打扮,就没将嘱咐的话听进去。 “奴婢就是按照嬷嬷您说的办的呀,你也没说是玉珠发现的啊?我就以为......以为......以为是郡主瞧见的。” 林庭筠望着宝珠略显胆怯的脸,心底略沉,微垂的眼角透着几分凌厉,打眼一望就是不好相与的主儿,与此同时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伺候人不如玉珠细心,办事不如嬷嬷稳妥,你说,我留着你这个废物做什么?” 宝珠胁肩累足的模样看似可怜见儿的,可只有林庭筠明白眼前的小婢女心思大着呢。 当年她刚嫁入锦王府,宝珠便迫不及待地成了陈锦之的侍妾。 后来她从锦王妃沦为侧妃时,宝珠作威作福的模样至今历历在目。 若非有上一世的对比,她还真看不出来宝珠的野心竟那般大。 “奴婢知错了,奴婢真没听见嬷嬷的吩咐,真不是有意说出郡主的,您就饶了我这一回罢。” 王嬷嬷作势撸起袖子,步步朝着宝珠逼近。 而林庭筠却悠然自得的望着宝珠胆战心惊的模样。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时,林庭筠微微勾了勾唇角,似噙着笑意盯着捂着半边脸的宝珠,看着她的表情从恐慌痛苦变作愤愤不满。 “郡主,奴婢真的不小心说错的。”她说着又磕了两个头,砖地上的灰尘粘在额头上,更添了些狼狈。 明明说的是求饶的话,可偏偏压不下咬牙切齿的恨意。 林庭筠见状微微一笑,目光打量着她肿起的半边脸。 王嬷嬷本想着借此敲打敲打宝珠,也没觉着自己下手过重。 眼下宝珠露出的半边脸又红又肿,心底不由涌上几分歉意。 再扇下去她又于心不忍,可郡主迟迟未说停手,王嬷嬷心底思忖良久才缓缓道:“郡主,小惩大诫......” “凑够五个,关柴房里反省两日。” 宝珠好好的差事没做好,害得林庭筠不得不出面,她原是不想掺和其中的。 王嬷嬷知意,领命将宝珠关进了柴房里反省。 第10章 初遇世子 少了宝珠在眼前晃悠,林庭筠才觉着心底舒服些许,手执毛笔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誊写经书。 今日本无出门的打算,却不得不应府衙的传唤前去南山。 玉珠服侍着披了件厚重的披风,又拿来一条白纱欲蒙上双眼。 “罢了。”她抬手将白纱推远,敛回视线仍落在经书上。 玉珠却迟疑不决,询问似的目光看向王嬷嬷。 白纱是用来遮挡那些脏东西的,不戴也无不可,只怕郡主瞧见又害怕。 嬷嬷放下手中的活,走近道:“不戴着就揣着吧,若是光线刺眼还能遮一遮”。 林庭筠不抬头也不出声,只伸着手将白纱随便一抓放在袖中。 果真如王嬷嬷所说,阳光映着雪地上,刺眼的白色晃得四周模糊不清。 玉珠好言劝了两句,林庭筠才由着她蒙上自己的双眼。 方登上南山,寒风骤起,夹杂着细雪飘荡在空中。 吹进脖颈内的风凉飕飕的,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搂紧了怀中的汤婆子,抬眸看向梅林。 五六个身着灰色衙役服的人缩着肩膀,连连跺着脚,想必是被冷风吹透了靴子。 相比之下,一旁身着素色棉袄的男子却背脊挺直,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甚是出众。 林庭筠察觉到他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的方向,投去的目光中不免多了些探究。 遥遥望去,那人的容貌倒是有几分熟悉,直到她缓缓走进,透过稀薄的目纱,才隐约认出此人乃北郡王府的世子爷,威名赫赫的西北少将军,温季蘅。 论起来,温季蘅也算作她的远方表兄,其外公是先帝的弟弟,虽不同母所生,但据说关系如同亲手足。 其母亲北郡王妃与自个的母亲城阳长公主是堂姐妹,虽说两家常走动,可林庭筠深居庙庵,而温季蘅长驻西北。 上一世,直到他殉国归乡,荣归故里时才瞻仰过他的遗容。 如今亲眼见着英华早逝的少将军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不知怎地,林庭筠对如戏剧一般的命运突生了些许笑意。 她勾起的唇角透着几分嘲弄,更似揶揄,实则她自个也不清楚,倒是该嘲弄命运,还是该嘲弄自己。 温季蘅盯着不远处的女子,见她双眼覆纱,内心起疑,又见她忽地扬唇角,愈发对她充满好奇。 人人都说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生得一双蓝眼,是世间稀奇少有之事,奈何他长年居于西北,从未见过真容,一辩虚实。 恰逢他应帝令回乡过年,正巧随着母亲前去宁远侯府拜访姨母。 无意间得知她在南山撞见孤魂,便对这位名满长京城的表妹更添了许多好奇。 “林庭筠见过世子爷。” 温季蘅眼眸中映着白雪的光亮,随着林庭筠垂头开口见安,那光亮似闪烁了两下。 母亲常说明熠郡主年纪小不懂事,如今眼前身着云纹披风的女子,一举一动却规矩合礼,在她身上丝毫不见年少无知四个字。 “郡主同安。”他说罢敛回视线望向身后的衙役,示意他们上前询问。 几位衙役得令,纷纷见礼,一番客套地作揖后才恭敬地问道:“不知郡主所见之人可是此画中人。” 第11章 表妹表兄 林庭筠面前的衙役手持画卷,缓缓展开只能见到画中人身着绿色衣衫,却瞧不清五官容貌。 她只得一手搂着汤婆子,腾出一只手探向眼前的目纱。 纤纤手指将白纱扯下,露出一双蓝色瞳眸的眼睛。 蓝色的瞳眸在遍布白雪的南山中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与她面对面而立的衙役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若是抛开不祥的传闻,只觉着如此双眸美得让人窒息。 林庭筠的视线落在画卷上,随后又望向绽放最盛的梅花树下,似乎在两两对比。 方才觉着她眼眸漂亮的衙役,此时闪烁的目光瞟向那株梅花树,只觉着后背发凉,浑身不自在的抖了抖。 一副生怕见到什么,又生怕见不到什么的模样。 无论是见着还是见不着,他都觉着眼前这位看似清秀的郡主,满脸平静淡然的模样,是这空旷南山里最可怕的人。 半响,察言观色地温季蘅抬步朝着那株梅花树下走,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丝毫不见犹豫。 林庭筠却微微蹙了蹙眉,也缓缓的迈开步子向梅花树下走去,逐渐靠近梅花树下那位魂魄淡淡的女子。 那绿衣女子抽噎着,频频用帕子拭泪。 就在林庭筠正要仔细瞧着她的面容时,那女子忽地将手中的帕子一扔,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幸而一只手臂在后方轻轻扶着她的肩膀,才不至于摔倒在雪地上。 温季蘅面色不改,待她站稳后才松开手道:“小心。” 他说话的声音同见安时一样,连声调都分毫不差,带着军中男子独有的果决和洒脱。 宽厚的冬衣根本感受不到他的触碰,林庭筠也自然的点点头,而后指着那女子手帕掉落的地方道:“是画中人,在这。” 语气清淡淡的不起丝毫涟漪,纤细的指尖对着距离梅花树不远的地方。 那几名衙役忙走到她所指的地方剜掘着,逐渐挖到土地时,铁锨和冻硬的泥土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只听得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地叹道:“没想到事隔一年还能找到吴如云。” 玉珠在雪地里踉跄了两步才来到林庭筠身旁,将她手中的白纱抽出来,再次替她系好。 目光似有似无的打量着温季蘅,放轻声音道:“郡主,咱们回罢,您伤寒方愈,不好再吹冷风。” 眼前明晃晃的光线终于黯淡许多,林庭筠透过目纱望向温季蘅道:“如此我便先回了。” 温季蘅似乎点了点头:“好。” 空荡荡的南山,冰冷冷的雪,林庭筠觉着身上很凉,缩了缩肩膀才感觉到身上有点热乎气。 怀中的汤婆子也渐渐没了起初的温度,从脚底蔓延的寒气迅速攻占身上每一处温热。 玉珠扶起她的手臂感受到轻微的颤抖,忙伸着手臂摩挲着林庭筠背部,道:“您都冷的发抖了。” 温季蘅这才认真地瞧着欲转身的主仆两人,只见林庭筠目纱下的脸颊有些苍白,双唇似有似无的打颤,不由脱口道:“等下。” 第12章 世子借衣暖心 闻声的林庭筠偏过头,模糊的人影渐渐靠近,逐渐瞧得清他脸上淡淡的神色。 他解下身上的袍子,麻利地扔倒玉珠的怀中,冷冽地声音道:“给你家郡主披着。” 好歹他也算作她的表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冷风中哆嗦,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林庭筠垂下头望着玉珠怀中的袍子,一时有些错愕。 推辞的话就在嘴边,却在望见温季蘅走远的身影时,生生咽了回去。 他神情举止那般自然,自己若是扭捏着岂不显着小家子气,只当他是表兄,借件衣裳也无甚不妥。 “多谢世子爷。” 林庭筠的思绪在脑海中回转千遍,才神色自如地垂着头道谢。 上一世除了兄长和陈锦之的衣衫,她从未如此亲密接触过其他年轻男子的衣衫。 披在身上的白色锦缎袍子,散发着一股冬天独有的味道,似寒冷的空气,又似冰凉的雪花,林庭筠也说不清楚。 袍子上散发的味道虽不清香,甚至似含着冰碴、清冽的湖水,可却让她心底阵阵暖意。 这暖意来的莫名其妙,却又合乎常理,她许久未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了。 上一世在冷宫时,心灰意冷,度日如年。 重生至今,渴望相见却又未曾见过家人,而温季蘅可以算作是她今生所见的第一个亲人了。 林庭筠如此想着,不由驻足回身朝着模糊的身影望去,见那人负手而立,饶是如此清冷的南山,也顿添了几分英姿。 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凭着自己的异眼,助官府寻到吴如云尸首一事,几乎是一夜间传遍了长京城的大街小巷。 彼时林庭筠正在廊下晒太阳,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宝珠身上,不由抿嘴一笑。 昨晚上从柴房出来便乖巧了不少,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脸上那股不服气的神情也泯了。 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来时,林庭筠搂着温热的汤婆子,已半靠在廊柱下睡着,丝毫不知道庭院里走进五六人。 她只觉得自己浸在阳光下,身上那股子霉味冲淡了不少,正在睡中的林庭筠忽的听闻一声“庭筠” 声音似有似无,但却是自己最熟悉的声音,她几乎是一下子坐直身体,朝着石阶口望去。 刹那间,胸腔里涌上一波一波的思念,一波一波的喜悦,冲得她眼眶微红,鼻尖发酸,顷刻,止不住的泪水涓涓而流。 “爹!娘!”她不顾一切的唤着,提着裙摆朝着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的方向跑着。 她本以为自己与父母亲的缘分要待来生再续,她所欠的恩情也要来生再偿,如今她望着熟悉的父母亲,多么感谢上苍让她重新回到过去。 “慢点跑。” 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见着女儿这般跑着,忙迎上前,生怕雪地路滑,不小心摔着她。 林庭筠几乎是一把搂住城阳长公主的脖颈,双臂死死的搂住不松手,将自己浸满泪水的脸埋在母亲的怀中。 鼻尖充斥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林庭筠瞬间想到上一世灭门那晚。 母亲冰冷的身体躺在石砖上,她忍着悲伤朝她怀中靠着,可除了血腥味再无其他。 第13章 失而复得 汹涌的眼泪愈发猛烈,从低声的哽咽化作嚎啕大哭,眼下的一切多么像做梦。 若不是此刻母亲身上的温热和独有的香气,她真的会以为一切都是自己躺在满是魂魄的冷宫内,浑浑噩噩之下做的一场美梦。 城阳长公主一时错愕,不明所以地望着怀中的女儿,又望着一旁的同样惊讶宁远侯。 宁远侯微微一笑,抬手轻轻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满眼宠溺道:“我的女儿怎么了?” 他刚开口便感觉到怀中突然被填满,回神只听得怀中的女儿哽咽道:“女儿好想你们,你们不要庭筠了,去哪都不肯带着庭筠一起。” 连死都未能在一处。 林庭筠哭得头脑发蒙,一时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话。 完全沉浸在重生相见的感动中,又觉得有万般的委屈,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眼前人。 生命鲜活与死亡冰冷,两个极端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折磨得她不知该悲还是该喜。 片刻后,那些复杂的情绪随着眼泪洒在宁远侯的衣上,余下的庆幸让她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容。 “如何舍得不要你?我的乖庭筠,娘知你受委屈了。”城阳长公主轻抚着林庭筠颤抖的背部,满眼疼惜,似倾尽自己所有的柔情。 “好妹妹可别哭了,三哥的心都随着你碎了。” 林锡凑上前,弯着腰看着个子不高的小妹,笑眯眯的双眼掩不住的心疼。 话音方落,只见从宁远侯的怀中露出一张含着笑的脸,浅蓝的双眸噙着泪珠,宛如一汪透蓝的湖水,望之令人心醉。 林庭筠勾了勾唇角,望着面前的林锡,只觉得眼眶内又涌起汩汩泪意。 她抿着唇才将汹涌的眼泪忍下,略蹙着眉道:“三哥哥怎么突然长这么高?” 如此女儿家娇俏的模样露出,众人方被她哭慌的心,才略略安定下来。 林锡闻声不禁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口如白雪般明晃晃的大白牙,一脸得意道:“自然,这两月我都按表兄寄回来的剑谱练着,必定会身强体壮。” 他说着朝着后方一声不吭的温季蘅看去,林庭筠这才发觉除了父母亲,三位兄长,温季蘅也在。 水眸朝着神情肃然的温季蘅一扫,只觉着自己方才被旁人看了笑话,一时小巧的耳朵露出点点红晕,撒娇道:“明儿给我,我也要长高。” “郡主高兴糊涂了,侯爷,夫人,少爷们快进屋。” 王嬷嬷适时开口,边说边引着众人朝屋内走着,林庭筠紧紧攥着城阳公主的手,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一切会随着凌冽的冬风而去。 “大哥哥今日休沐么?二哥哥今日不用去学堂么?”林庭筠搬着小凳子坐在城阳长公主身旁。 大哥林子高回顾了一圈屋内的摆设,目光落在案几上白色瓷瓶里插着的几朵白色山茶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休沐。” 他每每探望林庭筠时,心底都会过意不去,身为兄长在侯府里锦衣玉食,而小妹却要在庙庵清淡生活,这等差别让他内心难安。 第14章 佯作无恙令心酸 听得林子高叹气的宁远侯低头看向茶盏内清淡的茶水,浅碧色的毛尖根根立在水中,垂头沉思着。 他知道长子所叹何事,可庙庵毕竟是佛家重地,若是对庭筠探望频繁,生活用品一应如侯府中......怕是会玷污了灵静庵的清修。 林家二少爷林长远并非亲兄长,而是二房的长子,上一世林长远对她甚好,如同亲妹妹一般。 他有些局促地只坐了半面凳子,目光似望了望大伯宁远侯,才开口道:“学堂的老先生病故,休沐一日。” 城阳长公主一只手温柔抚摸着林庭筠的手,见着女儿笑靥如花的说着话,便笑吟吟地望向服侍她的王嬷嬷、玉珠、宝珠。 笑意却在见到宝珠红肿的脸颊时而微微凝住,目光在其的身上停顿片刻,才蹙着眉望着匐在膝上的女儿。 城阳长公主内心狐疑,可坐在林子高身旁的温季蘅却用茶盏遮住嘴角的了然笑意。 微扬的眼角佯作不经意的掠过宝珠那张略有印象的面容,暗暗想着是自己多事了。 跟随宁远侯一家来探望林庭筠事小,而他昨日忘记提醒她小心身边人才是大事。 他前日在宁远侯府偶然撞见这名丫鬟和三夫人在假山后窃窃私语,所谈之事,正是关于她偶遇南山魂魄一事。 本想念在两人表兄妹的情分上提醒一番,却不想她早已心知肚明,果然不似母亲所说那般无知。 “要不要在这用了晚饭再走?父亲你说可好?” 林庭筠露着两颗俏皮的犬齿,打量着屋内的众人,视线堪堪落在温季蘅的身上,面色略有迟疑。 尚未开口询问他,只听得王嬷嬷上前劝道:“用了晚饭天色便要黑透了,下山怕是不安全。” 眼见着郡主如此欢喜,一向沉稳的王嬷嬷也露出些许不忍。 瞬间,她微扬的眼角垂下,可随即又佯作无碍道:“女儿一时疏忽,多亏嬷嬷提醒着。” 林庭筠故作轻松得笑着开口,可那碧蓝色的双眸已浸入水润。 她一抬眸,撞见母亲满眼的心疼之色,勉强笑着安慰道:“冬日天短,等夏季便好了。” 一时屋内气氛有些沉重,就连最活跃的林锡也恹恹的坐回椅子上。 一双桃花眼也失了方才的光彩,蔫蔫道:“等三伯母生产就接妹妹回家住些时日罢。”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上方父母亲的神情,心底晓得此时的他们必定比自己更于心不忍。 林庭筠觉得眼眶内的泪水便要滑落,忙抿着唇,拼命瞪圆了眼睛,想将泪水忍回去。 她不住的劝着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上一世惨死的家人如今好好的出现在面前,为着心底那点不值一提的孤单寂寞要再次重蹈覆辙么? 片刻,她亲昵的回握着城阳长公主的手,乖巧道:“女儿在这甚好,比起熙熙攘攘的山下,女儿更喜欢这里的安静,父母亲只管放心。” 此番懂事的模样让年逾四十的宁远侯也红了眼眶,偏头附和着女儿安慰城阳长公主道:“庭筠长大懂事了,夫人再忍几年,待她出嫁便好了。” 第15章 绝不嫁于锦王 城阳长公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欲滑落的泪,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林庭筠的头发道:“我知你钟意锦王,母亲不惜一切也会达成你的愿望。” 话音刚落林庭筠的身子便不住的发抖,在眼前亲人的相比之下,上一世对陈锦之的恨意更甚许多。 上一辈母亲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放下尊贵的身份去求容妃娘娘,小小一个妃嫔竟让长公主屈身行礼! 这种耻辱都因她而起,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成为陈锦之要挟林家的把柄。 不管此时房间尚有二房的林长远、北郡王世子爷温季蘅。 在众人十分诧异的目光下,林庭筠扑通一声朝着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面前跪下。 冰凉的地面似乎都为这一跪颤抖着,她知道与陈锦之的事不可再拖,从母亲口中说出锦王两个字时,她只觉心如刀绞。 恨不能将他抽筋剥骨! 膝盖下是冷冰冰的地面,她一脸肃然道:“母亲,女儿知道当年您与容妃一句玩笑定下我与锦王的娃娃亲,如今须臾数年,女儿对锦王殿下并无情意,更不愿嫁于锦王。” 此话一出,城阳长公主蹙了蹙眉,侧头看了一眼宁远侯,欲言又止的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今日女儿想与父母亲说明,来日若遇情投意合之人,必定永结良缘,白头之约,若非如此,女儿宁愿死守灵静庵不下山!” 落地有声,满屋子的人盯着跪在地上的林庭筠,只有温季蘅偏头望着漏风的窗子,那一条缝隙使得吹过的寒风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觉着小妹做的对,我本就觉着锦王他配不上庭筠,世间男儿郎众多,佼佼者更是不计其数,自当有配得起我妹妹之人。” 林锡毫不掩饰对陈锦之的厌恶,不等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出声,自顾自的起身欲扶起跪在地上的林庭筠:“庙庵没有地龙,别在地上凉着了。” 可林庭筠仍一脸坚决的望着上方的父母亲,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那股坚决似从心底而生,透过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传达着。 宁远侯似松了口气,继而眯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夫人,笑道:“庭筠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不必当真,夫人是何意思?” 城阳长公主缓缓起身,亲自上前扶起女儿,柔声道:“娘答应你,只要我的庭筠高兴,万事都依你。” 如此屋内才传出阵阵的笑声,随着高盛的日头渐渐落下,天空染上橘色的余晖,林庭筠才依依不舍得将亲人送到石阶旁。 “过些日子你祖母寿辰,我会让锡儿来接你。”城阳长公主紧握着女儿的手,心底的牵挂从这一刻起始。 “女儿会听话的。” 这一世她会好好守着林家,她会好好地做一个听话的女儿。 三位兄长皆不舍地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若是缺着什么,短着什么,只管吩咐人回府拿。 直到温季蘅时,他只是淡淡的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三夫人。” 突兀地一声“三夫人”,让林庭筠不禁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正望向自己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宝珠正端着茶水往厨房走着。 第16章 互相提醒 凛冽的冬风下,林庭筠缓缓敛回视线,垂目一笑:“原是如此。” 波澜不惊的模样倒让温季蘅多了几分欣赏,不由略勾起唇角,正欲转身,只听身后的女子的低音:“小心陈锦之。” 温季蘅的脚步却也不停,只扬着手微微摆动了两下,算作回应她的好意提醒。 回到屋内的林庭筠见着暖炕上所放的白色锦袍,轻叹了口气,伸手将长袍叠好放回衣柜中。 窗外的月光渐渐皎洁地洒落在窗棂上,房间内除了炭火燃烧发出的霹雳声,只有暖炕上守夜的王嬷嬷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林庭筠眯着困怠的双眼望着窗外银白色的月光,伸手在枕下摸了摸那把锋利的匕首,才略略放心的睡去。 隔天,林锡便差随从四子将剑谱送来,四子很是小心地双手奉上长剑道:“三少爷说,这把剑是城里出名的陈铁匠所铸,不甚锋利,免得您划伤自个。” 四子只听得面前的郡主发出爽朗的笑声,手中的剑被拿起,他才收回手笑道:“郡主若是没什么事,四子就先回了。” 林庭筠将长剑放在桌上,视线移到四子有些胆怯的脸上,偏头吩咐玉珠道:“把书案上的信拿来。” 白色的信封放在四子的手中,她才笑着说:“交给母亲。” 人走后,林庭筠才若有所思的盯着桌上的长剑,半响又饶有兴趣的翻开剑谱,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三哥哥竟当了真。 既然如此总不能辜负兄长所望,待她习会定要与他一较高下。 林老夫人寿辰那日,宁远侯府外热闹非常,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亲自在门前接待宾客。 巳时的钟声响起,寿宴初开,丫鬟扶着林老夫人方入席,尚未与众人招呼过,只听得门外响起林锡的声音:“让一让,让一让。” 只见林锡和四子抬着蒙着红布半人高的物件儿进了门,林老夫人不禁皱眉好奇问道:“锡哥儿抬得什么?” “送您的寿礼,祖母可想知道是什么?” 旁桌上的宾客好奇的张望着,想从红布的缝隙内窥得是何物,可那红布四角绕在下方系的严实,分毫不露一点痕迹。 林老夫人满脸的笑意,看了一眼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才笑指着林锡道:“你从哪弄的稀奇玩意儿哄我开心?” 林锡却紧忙摇了摇头,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道:“孙儿也不知是何物,不如祖母亲自掀开让我们瞧个究竟?” “既是你送的寿礼,如何不知是何物?” 也不知席中的何人所问,只听得林老夫人随着附和着:“说的是,你如何不知是何物?” 林锡这才神秘兮兮的向前凑了两步,脸上颇自豪地说:“可不是我的,这是小妹托我送您的寿礼。” 他口中的小妹,自然是灵静庵的林庭筠,若不然宁远侯府里最小的妹妹应是二房的十岁女娃娃林梓桐。 “你小妹如何不来?” 林老夫人脸上有些失落之色,视线不由自主朝着城阳公主身旁探去,只见原本应是林庭筠的位置上坐着的是北郡王妃。 第17章 白玉观音祝寿辰 林老夫人略显失落之色看在三夫人程蓉眼中,她垂目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笑意中尽显讥诮。 如何敢回来?若是回来凭着自己的肚子,也能将那个煞星赶出去! 林锡略不悦的目光睨了一眼三夫人,仍满面笑容道:“雪山路滑,再者她昨夜受了些风寒,特地嘱咐我代送贺礼,教祖母莫怪罪她。” 林家几位兄长但凡提及林庭筠时,双目难掩宠溺之色,林锡说罢又道:“小妹一番心意,祖母还不快掀开让我们见识见识。” 一时席上人纷纷低语议论着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谈起近些日子长京城内关于吴如云的传言时,以往那些忌讳的神色皆被神秘疑惑所代替。 林老夫人笑吟吟地走下来,满意得望了一眼男宾席上的宁远侯,才道:“即是如此,我也不好拂了大家的意,咱们就瞧瞧那丫头送了什么稀罕的物件儿。” 她说着将手中的拐杖递到一旁丫鬟的手中,双手去解开红布的系绳。 虽隔着红布却触手生凉,滑腻之感让阅历颇丰的林老夫人登下明白了些。 当系绳解开时,林老夫人矍铄的面容上添了几分惊喜。 只见平滑地表面使得红布一下子滑落到地面上,一尊硕大的白玉观音呈现在宾客眼前。 玉观音无甚稀奇的,可如此大尊的玉观音着实罕见,加之白玉光洁无暇,清透中仿若散发着幽幽暗光,一时惊叹声起伏不绝。 雕工更是上品,菩萨的眉眼,唇角,就连握着净瓶的手都如同真的一般,这等极品怕是难找其二。 饶是见过世面的老夫人见状也不住连连夸赞道:“极好,极好。” 林锡见着小妹的礼物讨得祖母的欢心,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到林老夫人面前道:“祖母,小妹托我给您的信。” 手心内的放着一枚暗黄色的信封,此时正饶有兴趣绕着白玉观音转的小小姐林梓桐凑上前,笑呵呵的蹦跳着够着林锡的手臂。 “三哥哥给我,我识字了,我来读给祖母听。” 年近十岁的林梓桐蹦跶着的模样甚是讨喜,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林二爷也忍俊不禁的看着自家闺女。 “你看不懂。”林锡说着将信封一揽,微微挑着眉蹲下身哄着小小妹道:“等你长大才能懂。” “我懂了,先生说我都可以读诗了。”林梓桐微扬着一张倔强的小脸,撅着嘴不服气的盯着林锡。 随后小脑袋灵光一闪,一把搂住林老夫人的腿撒娇道:“祖母,让梓桐读罢,我真的能读。” 林老夫人被两个活宝逗得前仰后合,手臂靠着丫鬟搀扶着,边朝座位走着边笑道:“那好,就让咱们林家小丫头读一读,由众人见证,她若是读错了字便罚她......罚她到安德堂陪我诵经半月。” 诵经对孩童来说,大概是人世间最无趣的事,对林家小小姐林梓桐也不例外,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谁知她却上前一步扬声道:“好,我保证不会错字。” 第18章 信诉真情惹泪垂 林梓桐得逞般的向林锡伸出手,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到信封落入手中,才笑着眯起月牙般的双眼。 她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小手灵巧的打开信封,一双闪着光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信纸的内容。 娇嫩的声音缓缓响起:“祖母大人膝下。” 她说着还恭恭敬敬地朝着林老夫人鞠了个躬,继而道:“暌隔庭闱,瞬已数月,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乃逢寿辰,一己之身不宜远行,唯念诵经祝祷平安。幼时骤离膝下,不曾忘养育恩情,不能不时时忆念,盼祖母福寿万年,松竹长青。” 林老夫人双眸中的欢喜微微黯淡,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只听得林梓桐奶声奶气又道:“敬叩,福安!孙林庭筠叩禀。” 林梓桐将信纸小心收好放回信封内,才炫耀般的望向众人道:“献丑了。” 一时间席上爆发出阵阵笑声,林老夫人忙招手示意她上前,一把搂入怀中,目光望向遥远的庭院内,若有所思道:“你与你五姐的性子很像。” 宁远侯府的寿宴持续到晚间,暮色稍稍降落,晚辈们皆在花园内等着放烟花。 林锡将其中一把烟花偷偷藏到亭子内,却被长京城富商之子胡明成瞧见,立在亭子石阶上扬声道:“林三少爷瞒着咱们藏了好些东西在亭子内,看他鬼鬼祟祟的......” 平日里长京内几位名门富商公子哥常聚在一处玩,闻声只见林锡正捂着胡明成的嘴,那胡家公子挣扎着发出阵阵含糊沉闷的声音。 也不知是谁起得哄,四五个男子一拥而上,将林锡三下五除二挟制住,笑着逼问道:“说,你藏了什么好东西?拿来给咱们瞧瞧。” “就是,你们宁远侯府设宴太不地道,怎么还不让客人们尽兴呢?” “在哪?我们翻出来瞧瞧到底什么东西。” 一众人三言两语就将林锡堵得哑口无言,急的满头大汗想挣脱挟制,正逢亭子外的雪地上立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季蘅表兄救我,我要被他们几个猴崽子剥皮了。”林锡踢着双腿,奋力想要挣脱,可碍于他们人多,力气耗费了大半,却纹丝不动。 温季蘅见着亭子内的热闹,步子已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去。 只听得胡明成对着他唤道:“世子也来帮个忙,林锡不知藏着什么好东西,瞒着我们不叫我们看见。” “我能藏什么?就是给我小妹留些烟花,她最喜欢这些东西。” 林锡话罢,那些少爷们皆露出不信的神情来,温季蘅却脚步一转,朝着亭子内走去。 桌旁翻开包裹的男子轻叹了口气:“可不就是吗?这些女孩家喜欢的东西没甚好看的,鬼鬼祟祟得还以为你搞什么名堂。” 没甚热闹可看,众人都吵嚷着去逛逛,林锡将包裹重新收拾好,抬头见着温季蘅正站在石阶,道:“小妹最喜欢这个了,今儿如此热闹她不来,想必一个人在灵静庵该心里难受了。” 他说着似想起什么来,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双发亮的眼睛盯着温季蘅半响才扬声欢快道:“表哥,你陪我去个地方如何?” 第19章 缓缓而来的世子爷 前往灵静庵的马车在夜里缓缓地行着,马车内的林锡畅快地饮了两杯热茶,只觉着身上温热,毫不顾及车窗刮进夹杂着细雪的冷风。 温季蘅坐在一旁,目光望着窗外夜色下的雪景,平静的面容下瞧不出他内心所想。 彼时,马车轱辘滚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灵静庵的轮廓已在眼前。 温季蘅淡淡的扫了一眼大门前昏暗的烛火,敛回视线盯着马车内发红的炭火盆。 林庭筠正在院内练着剑谱上的招式,出剑,转身,收回,抬腿向前一大步,反手执剑柄,剑刃落在手臂外侧。 她满意得回想着自己流畅的动作,总觉着无形中有敌人已被她成功刺杀。 玉珠用袖子垫着滚热的药碗,迈着细碎的步子靠近前方挥剑的郡主,急切道:“郡主快趁热将药喝了,一会儿凉了更苦了。” 林庭筠半咬着下唇,手中的剑也缓缓的垂在身旁,面色为难地看着玉珠手中的药碗,心底千万个不情愿。 “要喝几时……”她一只手执剑,一只手接过药碗,瓷碗上的热度传到指尖,并不觉着烫手, 本就被剑柄磨的发热的手反而觉着吹来的风甚是刺骨。 她咬着牙,心一横将褐色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在口中弥漫,只觉着浑身都被苦药浸泡过一般。 忽而地面吹起一阵风,细雪随着风在地面上飘动,似漂浮锦缎一样赏心悦目。 石阶上一下一下的脚步声,引得林庭筠探着身子向黑漆漆地石阶下望着。 为不打扰灵静庵姑子清修,她所住之处是灵静庵一处小山,旁时若非送菜瞧病,根本无人踏足。 脚步声颇有规律的响着,她手中的药碗不由捏紧,只觉着面前的风吹得紧,脖颈处的细汗被风一吹,很是寒凉。 两侧灯罩内的烛火只能照明近处一方,却映不出拾阶而上的人影。 白色锦缎常服的衣角渐渐露出,半遮盖着金祥云短靴。 林庭筠狐疑的蹙着眉,视线向上移着。 这一眼却让她愈发狐疑,那熟悉的面容不是旁人,正是北郡王府的世子爷,温季蘅。 林庭筠一时错愕,站在石阶顶上望着立在烛火下的清隽男子问道:“世子深夜造访,可有急事?” 她话音方出口,只听见温季蘅身后的黑暗中又传来断断续续地脚步声,还伴随着浓重的喘息声。 林锡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大包烟花跟在后面,漫长的石阶让他愈发后悔没带四子来。 “三哥哥!” 随着林庭筠这一声呼唤,玉珠忙走下去帮忙:“三少爷,我来吧。” 就在她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家兄长时,温季蘅佯作无意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药碗上,幽深如湖的双眸在烛火下微闪,随即视线望向远处的窗子。 原以为她称病不过是想躲开林老夫人的寿宴,避免见着不想见着的人,未曾想竟是真的病了。 看着眼前身量不过自己胸膛下的女子,他愈发觉着林家的明熠郡主还真是娇弱多病。 林锡连跨了两个石阶,才站到自己妹妹面前:“祖母寿辰,余下好多烟花,我和季蘅表兄无事便送来与你同赏。” 第20章 窗缝 大冷天就为与自己同赏烟花,冒着寒风微雪,爬上灵静庵的云峰。 林庭筠眼眶微红,怔然的望着林锡,喃喃问道:“祖母寿辰上,一切可好?” 自己未出现应是一切都好,总归不会像上一世那样闹的不可开交,让外人看尽了笑话。 上一世,祖母吩咐人将她送回灵静庵,又好生安慰着滑了胎的三夫人程蓉。 可三夫人哪里肯善罢甘休,起初因小产身子虚弱,不便行走,又被众人劝着才安稳些。 当祖母寿宴那日,自己回府替祖母庆贺,三夫人身子已然康健。 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程蓉在铺着红毯的堂屋内撒泼打滚。 埋怨祖母偏袒嫡亲儿子,对三房的事不闻不问。 说嫡亲孙女林庭筠生而不详,克死了她腹中的儿子,害得三房断了香火,种种之类的话。 宾客们听信程蓉一面之词,纷纷议论林老夫人一碗水端不平,存私心,苛待庶出等。 好端端的寿宴,却气得祖母卧病半月。 如今三夫人程蓉的胎尚在,自己也未曾下山,想必不会像上一世那样折腾得宁远侯府人仰马翻。 林锡叉着腰靠在墙根下连连喘了会儿气,才道:“都好,都好。” 如此林庭筠悬着的一颗心,才真真的放回肚子里,满面笑容地看了看兄长,又看了看身旁的温季蘅,目光却微顿在他身上。 见他未穿棉袍,只着锦服,心下思忖着开口道:“进屋喝点茶,我们一会儿去南山放可好?庙庵不宜喧闹。” 进了门先吩咐王嬷嬷上茶,又到衣柜内将先前温季蘅借与她的棉袍拿出来。 双手递到其面前,笑吟吟道谢:“此前多谢世子爷借衣,今儿寒风凛冽,南山四下空旷,自当要多穿些才好。” 林锡却是先一步凑到眼前,狡黠的眼神打量着两人,阴阳怪气又挤眉弄眼问:“你们何时见过?难道不是前日第一次见吗?” 面对林锡另有所指的询问,温季蘅面色不改,神色自若将棉袍接到手中。 语气轻飘飘道:“城尹任职前曾与我在一处军营,我正逢回乡,顺便帮忙查一查吴如云的事。” 如此一解释,林锡才悻悻然的回到座位上,忽的抱紧双臂,连连哆嗦了两下道:“这屋里怎么有股凉风?” 温季蘅却是一挑眉,佯作无异的面容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大冬天的开窗做什么?难怪你受了风寒......”林锡精光的双眼一下子察觉到风的来源,几步上前将半开的窗子关紧。 继而却咦了一声,叹道:“小妹,你们窗子漏了缝,快拿东西来堵上。” 那扇窗在门旁的角落里,还有五斗柜置于一旁,平日里甚少关合,自然不易察觉。 王嬷嬷方进门,听闻忙紧张的凑上前察看,见着木框下露出一条缝隙足有一指粗细。 不禁蹙眉自责道:“都是老奴疏忽,竟没发觉屋里漏风,郡主风寒想必是夜间冷着了。” 她说着忙从衣柜内拿出布包,又从里面掏出一团棉布塞着布包里堵在缝隙上。 一脸自责的连连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今儿先这么堵着,明儿找块木板再钉上。” 第21章 夜色下一抹幽蓝 林庭筠并不介怀,一面任由玉珠替她穿上最厚的斗篷,一面宽慰道:“无碍,不过是小风寒罢了,我同三哥哥、世子爷去南山放烟花,你们备些热乎汤饭等我们回来。” 她说着望向温季蘅和林锡又道:“今儿太晚,下山不便,待回来让玉珠领你们到香客处宿上一夜,明儿再下山可好?” “如此甚好。”林锡兴奋的倾身向前,微眯着桃花眼又道:“明儿一早我们再下山去,也无妨。” 温季蘅却不言语,仍背脊挺直的坐在椅子上,见林庭筠眉开眼笑的望向自己,才缓缓点了点头。 他略有不忍心拂了她的欢喜,本就深居庙庵,成日里孤单落寞。 前日她可怜兮兮地伏在长公主膝前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若是拒绝,阻碍人家兄妹团聚,怕是太不近人情。 一个征战沙场多年,杀敌无数,镇守西北边境的少将军,此时却想着近不近人情之事。 倘若此番想法让今夜与他约好商议要事的副将晓得,怕是会惊的下巴都掉在地上。 出了灵静庵的侧门再走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到那片梅林。 夜晚下的南山,白雪映照着月光,不需提着夜灯也能瞧得清路。 不远处云峰上的棱角似镀了一层白银,闪闪放光。 玉珠搀扶着林庭筠走在中间,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跋涉着,吱呀吱呀的踩雪声似在山谷中回荡着。 欢快的声音如同此时她的心情,若不是脚下淹没足面的深雪,她定要跳着走,蹦着走,好好享受与众不同的今夜。 上一世灵静庵的深夜是永寂的,而今生却略有不同,她并不贪心,哪怕仅此一次已足够。 三人的足迹绵延百里落在雪地上,林庭筠站在梅林中,微仰着面,深深吸了一口南山里透着冰碴的空气。 胸膛里那些混乱的浊气渐渐被纯净之气替代,她情不自禁的扬着唇角,随后却听得林锡从不远处跑来的脚步声。 他手执火折子,奋力的朝着林庭筠和温季蘅的方向跑着,口中喊着:“小妹快看。” 明亮的烟花从雪地上窜到天空中,伴随着一股火药的浓烈气味,炸开第一朵绚丽多彩的光亮。 林庭筠笑成月牙般的双眼望着一窜一窜的烟花,心底仿若也同样炸开多姿的光亮,让她长久沉寂的心渐渐融化成一滩雪水。 温季蘅一偏头,目光便被身旁女子映着烟花的双眸吸引,他自觉那双湖蓝色的眼睛甚是好看。 只觉着天空中那些缤纷的光亮并非烟花而来,而是从那样纯粹的双眸中迸发出来的。 心中似有一根绷紧的琴弦,被双眸中一闪一闪的光亮弹拨着。 那光亮一闪,那琴弦便被一拨,心口被发出的音浪冲击着。 如同战场上敌人的马蹄声,催动着他莫名的心跳,却又透着隐约的不安。 一窜绿色的烟花照亮四周,在淡绿色的光亮下,温季蘅甚是清淡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22章 一眼就烙入心头 温季蘅正沉浸在自己猛然察觉的心思里,只感觉后背被重物袭击。 灵敏的一回身,只见林锡双手团着雪球,在后面嬉笑着:“季蘅表兄想什么如此出神?不如......”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从侧面而来的雪球击中,只见得林庭筠在远处笑的弯下腰,探着双手准备再团一个雪球。 “小妹,你怎么帮着外人欺负你哥哥!?” 林锡佯作不悦的如此说,手下的动作却不停,将雪球团的更圆滚些,朝着自家妹妹的方向跑去。 林庭筠笑着躲到玉珠的身后,忙哈着气将雪球团紧,透过玉珠手臂的缝隙探看着林锡所在之处。 她只能和他玩闹,与温季蘅毕竟不熟悉,自然不敢放肆。 眼见着三哥哥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忙从玉珠身后跑开,用手臂挡着脸,仍挑衅道:“你先打人家,我只不过替天行道而已。” 温季蘅看着他们兄妹两人玩闹,顿时也来了兴致,手指伸进雪里,冰凉的触感却让他心底暖意萦绕。 “三哥哥,小心。” 林庭筠再提醒林锡已是来不及,只见白色的雪团从半空中飞过,正中腰间,随即响起哎呦一声。 南山内爆发出阵阵欢笑声,她正要上前再补一球,却被雪下一块石子咯住脚,一个重心不稳朝着松软的雪地上倒去。 浑身如同躺在软绵绵的云端,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好似近在眼前。 方才跑得气喘吁吁的林庭筠,安静的躺在雪地上,睁着那双散发着淡蓝光芒的眸子,望着静谧的天空,只觉着浮躁的心都随之宁静许多。 “小妹快来救我。” 林锡被温季蘅围攻之时,忙向不远处的小妹求救。 她慵懒的从雪地上仰起上半身,笑吟吟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向弱女子求救呢?” 本来正鼓起力气准备反击的林锡却被她一句“弱女子”逗的前仰后合,连手中的雪球都颤抖的从手中滑落。 弱女子么?弱女子在这片梅林里找出失踪许久的吴如云尸首,这等“弱女子”着实可怕。 温季蘅瞥了一眼躺在雪地上的林庭筠,也学着躺在不远处的雪面上。 长年行军打仗练就的健硕体魄,疯闹后不见一丝气喘,惬意地感受着难得安静的时刻。 少了兵戎交错声,少了马蹄声,少了号角声,少了那些征战戎马的激情。 耳旁多了女子的俏笑声,多了几分风雪声,莫名的抚慰了些许多年杀伐的心。 从南山归来时,除了温季蘅尚有体力走在前方,林庭筠和林锡具已筋疲力竭,有些踉跄的跟在后面,脸上却难掩欢喜之色。 玉珠引着两人前往香客所住之地,回房便到内室服侍主子洗澡,温热的水撩在光洁的背上,却听一阵低笑声。 “奴婢瞧着郡主,属今儿最高兴。” 林庭筠笑而不语,起身披了件衣裳便朝着床榻走去,片刻才躲在被窝里轻轻道:“三哥哥没带四子,明早你到他那伺候,待他们下山回来与我说一声。” 一夜无话。 第23章 锦王殿下乱了阵脚 转眼年关将近,灵静庵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林庭筠半坐在暖炕上,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下方的陈锦之,仍旧不做声。 他来时行色匆匆,那张焦急难耐的面容下藏着什么心思,她已猜出多半。 “我刚从通州回来......听母妃说,姑母的意思是咱俩的娃娃亲不作数了?” 陈锦之试探性的口气让她心底发笑。 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还真想象不出几年后会成为那般心狠手辣之人。 “本就是她们之间的玩笑,咱们犯不着沦为玩笑品。” 林庭筠缓缓翻过一页经书,心下不住默念着我佛慈悲。 以此才能扼制住每次见到陈锦之,都咬牙切齿想让他不得好死的念头。 陈锦之被林庭筠淡淡的模样激怒,腾地一下站起身朝着暖炕旁靠近,疾声厉色道:“什么玩笑品?这些年的情意,在你眼中只不过是玩笑品?难道曾经我们所说的也只是玩笑话?” 守在屋外的王嬷嬷等人皆不敢出声,立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时屋内的气氛低沉得让人窒息,可偏偏他这般怒气冲冲,仍换不得眼前女子的关注。 “锦王如此说,恕明熠不懂,这些年我们说过什么话?我只当你是锦王殿下,只当你是我的表兄,我何时说过涉及男女之情的话?” 说出此番话时,林庭筠暗自庆幸。 好在曾经的自己并不如内心那般急切,虽然隐晦地表达过对陈锦之的好感,可却从未逾越过半步。 “我刚从通州回来便赶来看你,如此你还不明白么?” 陈锦之的手紧紧得攥着,似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火,一双发了红的眼睛紧盯着暖炕上清淡的女子。 片刻,狠劲地咽了两下口水才又道:“我以为自己能解救你,拉你逃离这牢笼一般的深山,如今你却说毫无情意!” 他自以为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仍没得到林庭筠的回应。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经书,耳旁的聒噪只让她略烦扰的皱了皱眉头。 屋内又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似乎连檐下飞过的麻雀都不敢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怒火中烧的陈锦之尚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强忍着呼之欲出的狠话。 冷静片刻又柔声哄道:“庭筠,宁远侯府那些人都比不得我在乎你,我为你能做任何事。” 他的话音方落,只见林庭筠极快的偏过头,犀利的目光紧盯着他虚伪的面容,厉声问道:“包括携重礼探望裴家小姐吗?!” 陈锦之霎时噎住,一张脸登时涨红,却说不出一个狡辩的字来。 从不下山的林庭筠如何得知他曾拜访过裴家?他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她从哪知道的。 裴家如今的上升趋势无人可挡,裴家大少爷裴素在海防屡获战功,颇受父皇青睐。 他若是不趁机拉拢裴家,让别人捷足先登,岂不是少了一个中流砥柱。 正巧裴家有个未出阁的女儿裴香,自小随着兄长练了一身好功夫,他若是能做了裴家的女婿,那自然万事好说。 “你如何知道的?是不是有人挑拨我们的关系?” 第24章 怒怼陈锦之 林庭筠顶讨厌陈锦之无理搅三分的德行,明明心底揣着明摆的心思,嘴上却使劲儿的狡辩。 上一世她嫁入锦王府不过两年,便从正妃沦为侧妃。 而裴家小姐裴香便入府为锦王妃。 她当时在陈锦之的花言巧语之下,信了他万不得已的苦衷,心甘情愿的让出正妃之位。 堂堂郡主从风光的锦王妃变成锦王府的侧妃,这等丑事......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时真是蠢不可及。 裴香在府中横行霸道,除了会讨好的宝珠,其他侧妃妾室均活得战战兢兢。 只不过碍着自己身后是宁远侯府,碍着自己郡主的身份,不敢明面上为难罢了。 可私底下呢?明知当时的自己视陈锦之如生命,明知当时的自己对陈锦之依赖入骨,还撺掇着下人议论当初陈锦之如何去裴家求娶她的。 他们暗度陈仓的过往,成为中伤自己的一根利刺,让当时愚蠢的自己万念俱灰。 如今还真多亏当初裴香所炫耀的这些,若不然自己怎么知道,陈锦之早就有意拉拢裴家,眼下更迫不及待的跑去献殷勤。 见林庭筠不出声,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倒像个吃了醋的小女子。 陈锦之心底忽地明了,下意识挑了挑眉,略轻松的笑了笑,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故作亲昵地凑到炕几旁,柔声道:“那日父皇在殿上对裴素一番褒奖,旁的皇子臣子都迎合父皇的意思,前去笼络关系,我也不好不去。” 他之所以能如此低声下气,并非是因着林庭筠这个人,而是因着她身后的宁远侯府。 就如同他求娶裴香,也不过是冲着她身后的裴家。 当下朝廷情形尚不分明,宁远侯府也未曾与他交恶,自然还是他首要拉拢的对象。 只不过这一世,陈锦之想得太容易了些,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哄骗得住自己么? 林庭筠身子朝着窗旁一歪,勾着一侧唇角,淡蓝色地双眸遮掩不住的讥讽,嗤笑道:“锦王殿下说这些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想提醒殿下,明熠无心插足您与裴家小姐的好事。” 她说着整个人朝着炕里挪了挪,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道:“我与母亲说过,但凡娶我的男子,此生只能忠于我一人,不论是填房还是妾室,自然都容不下,试问锦王殿下如何能做到?” 话音未落,讥笑的声音却先发出,鄙夷地视线在陈锦之略有苍白的面容上一扫,继续道:“据我所知,如今锦王府内的侍妾已不下五人,恕明熠无礼,我当真不是殿下的良配。” 面前的女子一身素衣,青丝随意落在身前,发间不佩首饰,打扮的分明连城内普通人家的女子都不如,却散发着阵阵让他颤栗的阴冷。 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却比以往多了份悚意,让他背脊不由发凉。 那面容似在慢慢变得陌生,变得如同浸了冰般寒冷。 林庭筠甚是喜欢陈锦之哑口无言的模样,偏头望向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淡淡地吩咐外间的王嬷嬷:“送客。” 第25章 王嬷嬷心生惧意 送走陈锦之后,王嬷嬷边往屋走边寻思着,若说先前郡主就有所不同,尚不明显。 可如今郡主与锦王殿下所说的那番话,着实让自己大吃一惊。 若非眼前的郡主还是那般模样,还是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她当真要以为是被人掉了包的假货。 她愈想愈踟蹰,不知此事要不要同夫人说,正垂着头暗暗琢磨之时,猛然察觉到来自窗旁的一束视线。 下意识的一抬头,只见林庭筠正靠在窗旁,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笑着,伸出修长的手对着她勾了勾手指。 王嬷嬷不知怎么,心里就咯噔一声,好像见了活阎王般露出些许惊慌的表情,连脚步都有些打颤。 走了两步又一想,自己怕什么呢?总归没做什么对不住郡主的事。 而且自己又是她的奶娘,她再像个罗刹,也不干自己的事,只管好好伺候她就行。 只是方才郡主面带微笑讥讽锦王殿下的模样着实可怕。 她透过柜子缝隙瞧了一眼,那双淡淡的眸子好像噙着笑意,实则却像从阎王殿爬出的厉鬼。 就连平日里最擅长花言巧语的锦王殿下,都被堵得哑口无言。 如此想着时,她已走到林庭筠面前,一如平常那般问道:“郡主有何事吩咐?” 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伴随着庙庵里的木鱼诵经声,让王嬷嬷忐忑的心渐渐平静了些许。 “打发宝珠下山,随便买些什么都行。” 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她时,王嬷嬷心底隐约猜出了用意,了然的点点头应道:“是,郡主放心。” 不多会,院子里便传来王嬷嬷吩咐宝珠的声音:“去凝晖堂买些纸回来,郡主练字的纸用光了。” 宝珠听闻,欢喜地扔了扫帚,连连诶了两声,双手使劲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扭头就朝着山下跑去。 林庭筠在窗口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想起当年在锦王府里的日子,她后来住的地方也是冷冷清清的,除了玉珠没人走动。 即便有人来,也都是来找麻烦的,因为那时候的陈锦之已经不需要林家了,更不像现在这样忌惮着林家。 有着手握兵权的裴家做后盾,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个明熠郡主也就变得可有可无,无甚价值,甚至还成了他的绊脚石。 如此想着,嘴角便勾起一抹苦笑。 往事不堪回首,她林庭筠这辈子注定孤苦落寞,若是长守青灯能换得林家一世平安,她心甘情愿。 只不过......有陈锦之在,林家怎么会平安? 今日的陈锦之显然是急红眼的兔子,他怕得不就是林家与他交恶么?或者是让旁人知道林家没相中他这个女婿。 长京城内谁人不知,锦王殿下将来是要娶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的。 将来宁远侯林大爷可是锦王殿下的岳丈。 有了一层关系,给他添了多少便宜。 如今这些便宜不再了,诸多皇子中也在再无优势,他像跳了脚的猴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林庭筠边想边下了暖炕,穿上鞋,揣着满腹繁杂的心绪下了石阶,朝着庵堂的方向而去。 第26章 李姝 庙庵里的焚香飘的很远,萦绕在四周的白雪上,似乎连雪都变得像人一样虔诚。 佛堂内只有寥寥几人,风雪在门口卷成一圈,林庭筠正提着裙摆踩在风雪中,只觉得脚踝有些微冷。 佛前的烛火一闪一闪的,照亮着镀了金的观音,连同着整个屋子都金碧辉煌。 菩萨微垂着脖颈,似俯览众生百态,祥静的脸上有着普度众生的大爱。 有姑子识得她,主动上前递了香,林庭筠微微一笑接到手中,道了声谢。 蒲垫上有些凉,膝盖上传来寒冷的触感。 她闭着眼,可方才脑海里那些纷杂的思绪已荡然无存,似乎随着风雪一道散了。 空荡荡的一片黑暗,竟也不知该求些什么。 静一静心也是好的,她转身欲回去,却见方才递香的姑子正立在身后,对着她道了声:“南无阿弥陀佛。” 林庭筠也垂首回敬,只听那姑子缓缓开口道:“是故当知,世皆无常,会比有离,勿怀烦恼,世相如是。” 姑子的双眼望着不远处闪动的火烛,继续道:“当勤精进,早求解脱,以智慧明,灭诸痴暗。” 林庭筠神色微顿可片刻,才了然的点点头,又道了声:“多谢。” 回去的路似比来时绵长许多,她转了两个弯还尚在拜佛众人中。 冷风让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角,正欲穿过狭窄的石子路,却感觉到手臂被人一抓,略有吃痛地回过头。 一转头,回忆如同潮涌般向脑海中袭来,冲撞得她有些分不清过往和如今。 “我老远看着就是你,本还想着一会进了香,去找你说会儿话呢。” 说话的声音娇俏软糯,眉飞色舞的模样很是可爱,双眼波光粼粼的望着她。 可这样无害的表情下,却藏着一颗蛇蝎的心,恕她不想故作姐们情深。 当年她是有多瞎,才能将李姝当成自己的闺中密友,无话不谈,事无巨细! 最后不过是落人笑柄,尽数化成刺上自己身上的刀刃。 上一世的十三岁,面对笑靥如花的李姝,她怎么都想不到,三年后的此人会与自己同时嫁入锦王府。 当年姐妹情深,念着事出有因,容她入府,哪怕吉日定在同一天也无妨,可没想到后来冷宫内,是她亲自喂自己喝下毒药。 一天之内见着两个曾经的故人,林庭筠方平静下的心境再生波澜,隐约想起在自己十三岁时,李姝的确曾在冬日探望过自己。 若是没错,那便是今日。 见她半响不说话,眼睛里不仅没有往日的亲昵,反而有些疏冷,李姝明媚的笑容下也多了几分猜疑。 “怎么?一个月没见就不认得我了?” 她笑眯眯地上前搂着林庭筠的手臂。 还在继续伪装,伪装成好姐们情深义重的模样。 李姝在笑,可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当年在冷宫中,李姝亲口说出,是其父李则明伪造沟通藩国的信件,并且偷偷放在宁远侯府的。 当年泰和帝一党但凡活命的,都逃到藩国谋生。 而在宁远侯府查出沟通藩国的信件,那便是通敌之罪,窝藏叛党之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陈锦之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构陷了宁远侯府!李家也难逃其责! 奈何情深,夫妻!姐们!林庭筠牙齿咬的蹦蹦作响,瞪圆的眸子紧盯着她。 第27章 令人寒心的过往 脑海中冷宫内花枝招展、明艳四方的殊妃,与眼前的闺中俏丽女子渐渐重叠,那双透着不屑的眉眼,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 林庭筠觉着自己从脚底而生的寒意,直逼头顶。 天空中忽的飘起雪,纷纷扬扬的大雪遮住了她满含仇恨的双眼,遮住了李姝那张虚伪的面容。 她信任她,因为哪怕是沦为侧妃,被裴香欺负的那些日子里,都是李姝在明里暗里的帮着她。 那时候,林庭筠想着,即便没了陈锦之的疼爱又能如何?有姝儿的陪伴便是今生最大的知足。 她还想着,多亏当年自己答应让李姝进府,不然这枯燥烦闷又无尽头的日子该如何过活。 甚至在冷宫里,未见到她前,还想着陈锦之会不会为难与自己交好的姝儿,已成为一国皇后的裴香会不会苛责她。 当她拖着病重的身子,一把拉住送饭宫人的腿,心急如焚地问道:“原来的李侧妃怎么样了?可在宫里?” 当时那宫人直接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勾起的唇角如同他狭长的眼角,她顿时以为李姝已遭遇不测。 可后来才知,那毫不掩饰的嘲讽,是因为她蠢! 哪还有什么李侧妃,有的是皇帝最宠爱的殊妃!殊...殊妃...娘娘! 因为其父亲李则明举报有功,前朝颇受陈锦之的青睐,后宫李姝的地位更是一度堪比皇后裴香。 多么讽刺的嘲笑,可当时的自己却以为闺中密友已遭遇不测,连着好几日要冲出去找陈锦之报仇。 那时,她自以为的“噩耗”,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她等来了什么?等来的是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李姝,巧笑嫣然地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从我俩第一次见面,我就恨你,恨你身份比我高贵,容貌比我好看,恨你哪怕在深山也有人探望。” “你知道么?本来接近你是想为本宫父亲来日做官铺路的,可后来本宫发现你身上,还有更有价值的地方。” “本宫和皇上那一夜,可是精心策划的,若不然本宫怎么能和你一起嫁入锦王府呢?” “还有刘文君,你当真以为她死于意外么?当然不可能!她阻碍本宫嫁入锦王府的路,本宫怎么会容她!” “你要恨,就恨你们林家,你父亲誓死不肯归顺皇上,若是能像我父亲那么识时务,也不至于死的连尸骨都不剩!” “你觉着皇上还能留下林家的余孽吗?” 被毒药呛得连连咳嗦的林庭筠,脑袋里却清楚的很,李姝口中所说的林家余孽,指的就是自己。 大雪迎面而来,落在温热的面颊上,化作水渍。 落在睫毛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林庭筠沉浸在往事里难以自拔,重生的这些日子,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李姝,不去想曾经的姐妹情深。 她成日里练字,抄诵佛经,为的就是淡化心中的戾气,她得平静下来,才能一步一步谋划好将来的日子。 林庭筠正想着,又感觉到脖颈上被一团暖洋洋的毛领围着,她惊愕地望向李姝,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 “你爱生病,快戴着回去,我一会儿进了香就去找你,你在屋里好好等着我。” 李姝说罢朝着佛堂走去,还不忘回头对着林庭筠摆手,示意她快回去。 第28章 做戏似的人生 林庭筠望着纷飞大雪里远去的李姝,那样俏笑的声音却让她想起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刘文君。 那人笑起来的声音也这般清脆爽朗,可却在自己嫁人前夕,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那时候李姝劝过自己,说或许是回乡祭祖去了。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刘文君并没有回乡祭祖,而是在城郊几百处被劫匪杀害,只留下一具衣衫不整的尸体。 她低头望着身上的落雪,源源不断的雪花从空中落在身上,脖颈处的温暖让她心底有刹那的茫然。 如果今生如同上世,那再有半年,文君便要从蜀中动身来长京城了。 林庭筠一步一步的踏在石阶上,黑发上落满白色的雪。 正在四处找她的玉珠见状忙扬声道:“找着郡主了。” 林庭筠低沉的模样,惊的玉珠脚步一顿,她已许久未见过如此阴沉的郡主,也不敢出声,只得挡着风雪扶着她回房。 王嬷嬷匆匆熬了碗姜汤端进来,始一进门便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儿,瞥了一眼玉珠,才笑脸迎上前道:“寒冬腊月最冷的,郡主喝点姜汤驱驱寒。” “放着罢。”林庭筠倚在椅背上,一个字都未曾多说,专注的拨弄着手中的佛珠。 姜汤渐渐凉透了,门外响起王嬷嬷迎客的声音:“李小姐来了,我们郡主前些日子还惦着你呢。” 这话多半都是敷衍地话,李姝自然不当真,客套的笑着道:“庭筠在屋里么?” “在呢,在呢。” “方才在佛堂门前碰着了,这大雪天的也没个人跟着她,虽然灵静庵是庙庵重地,可毕竟人来人往的,我也知她满身倔脾气,可下次也得让人跟着点......” 虽然是提点的话,却也不严肃,反而柔柔绵绵的让人心底极为舒服。 屋内的林庭筠停下拨弄佛珠的动作,闻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她惯会这样,曾经在锦王府因为自己不受待见,多少下人婆子给脸色看,都是李姝替她出头,替她和那些下人理论。 当时的她真心感谢李姝,现下想起来却那么讽刺。 一个害她全家的祸首,竟能假惺惺那么多年,似从骨头缝里钻出的恨意让她握紧手里的佛珠。 “屋里还真暖和。” 小丫鬟挑了帘子,李姝一张俏丽的小脸露出了出来,目光朝着窗子旁一扫,才盈盈地凑到林庭筠面前嬉笑道:“方才见着我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说着解下身上的月白织金斗篷,脸上的神情甚是自然。 若不是她经历过上一世的事,还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一装就是那么多年,而且那种从眼底浸出的笑意,如同真心。 果真让自己长了见识。 “雪太大,我竟一时没认出你来,还以为是谁乱扯我。” 只一瞬,林庭筠便恢复往常的模样,眉眼笑得弯成一条缝,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快坐,我还等着你来一起喝姜汤呢。” 她说着唤来王嬷嬷,将凉透的姜汤重新热一下,再匀出一碗来。 见她毫无异样,李姝萦绕在心头的疑惑才渐渐散去。 毕竟林庭筠除了她无甚好友,而且对旁人都是避而远之,即便有人想靠近,她也如同刺猬一般将对方赶走。 “我都听说了,你和锦王是怎么回事?” 她毫不掩饰对此事的好奇,瞪着眼睛望了一眼对面的林庭筠。 双手剥了三四颗瓜子,将白色的瓜子仁放到她面前,略蹙着眉又问道:“你俩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第29章 有意试探 “好什么好?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 林庭筠连喘了两口气,伸手将桌上的瓜子仁放在嘴里。 有些含糊不清地继续道:“再者说,他去裴家的事,你知不知道?看那意思是瞧上了裴家大小姐。” 话里话外的意味很明显,李姝掩着嘴轻轻笑了两声,伸出手指在她额间点了点才笑道:“敢情是因着他去了裴家才使小性子呢,你不想嫁给他,那以前是谁说要嫁给锦王殿下的。” 林庭筠就知道,她绝对和李姝说过悄悄话,讲过要嫁给陈锦之的事。 毕竟坚持那么多年的事,此时若是突然反复,说不准就引起她的疑心,不如借着裴家的事将计就计。 她翻了个白眼,朝着墙壁上挂着的山水图望去,心底却不如脸上那般轻松,抿着下唇,暗暗思忖着:若是这个消息放出去,或许还能换些安稳的日子。 起码他不会急着除掉宁远侯府,即便平日里多了些纠缠,可好歹能腾出些时间让她好好想想日-后该怎么办。 “不过话说过来,锦王殿下去裴家做什么?” 李姝佯作无意的垂着头继续剥着瓜子,可林庭筠却斜眼见着她手指抖了抖,瓜子不小心地掉在桌上。 她见状略微笑了笑,似讥讽的低下头道:“哪能为着什么?听说是因为裴家大小姐裴香生的貌美如花。” “去看裴家大小姐的?”李姝闻声脱口问道,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庭筠。 谁不知道裴家如今是长京城内的新贵,连皇帝都要看在裴素的面子上,给裴家三分薄面。 海防之事可大可小,皇上也是想笼络栋梁,才对裴家甚是和颜悦色。 正逢裴家有位未出阁的小姐,年岁与林庭筠相仿,若是有谁能攀上裴家这门亲,那可真是如虎添翼。 “可不就是么!”林庭筠将手中的瓜子往桌上一扔,挑着眉甚是烦恼地叹了口气。 “未可知吧,如今裴家大少爷裴素可是名扬长京城,人人都说咱们大南朝有一位西北少将,再添上一个裴素,可保万年无忧呢。” 李姝试探地目光打量着对面的女子,看似是在为陈锦之开脱,实则是想一探虚实罢了。 她的小心翼翼,尽数落在林庭筠的余光里,垂下的眼角也不免透着几分冷意。 “他自个都承认了,你还帮着他说话?锦王殿下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颇有四两拨千斤的架势,慢悠悠的靠在椅背上,拍了拍双手上的瓜子薄衣,揶揄地盯着李姝。 果然不出所料,一旦将他们两人联系到一块,必保会露出马脚。 李姝原本晶亮的双眸闪烁着,脸颊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蹙眉反驳道:“殿下能给我什么好处?我统共就见过他几次而已。” “逗你玩,你却急了。”林庭筠说着将面前的瓜子仁推到其面前,眨着俏皮的眼睛似在讨好一般。 细盐似得雪被吹到窗户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映衬着屋内愈发安静。 第30章 不惧辛苦受伤 李姝走进风雪里时,林庭筠笑着立在门边摆手,看着她满脸关切的让自己进屋,心底不免冷笑。 上辈子,她对李姝的感情太深了,甚至远远超过陈锦之。 所以现如今再见着她,明知那是虚假的温暖,林庭筠心里还是一丝一丝地悸动。 转念再想到将来,想到惨死的刘文君,想到宁远侯府的血河,她略软下的心才又变得坚硬无比。 林庭筠就那样痴愣地望着空荡荡的院子,飘荡的雪花在空中飞舞,一阵似柳絮,一阵似棉花。 直到王嬷嬷唤了玉珠摆晚饭,声音穿透半空中每一片雪花,落在她耳里时,她才若有所思的转身进了屋。 心软是万万不可的,宁远侯府上百条无辜性命不允许她心软,她得见招拆招,得使宁远侯府成为坚不可摧的墙。 更关键的环节,在于不能让陈锦之上位,她得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坐上皇位。 晚饭是几碟素炒干菜配着白粥,嚼在嘴里无甚滋味,草草用了些便委身到暖炕上研习剑谱。 手臂一招一式比划着,看着王嬷嬷和玉珠在下面窃笑。 大雪又封了山,宝珠连着几日没能回来,林庭筠手握剑柄,在始放晴的云峰下比划着。 云峰是玉山最高的峰,再往下便是南山那一处空地,雪大前往南山不方便,就近在云峰下也甚好。 玉珠环抱着汤婆子,听着自家郡主挥动剑刃的声音在冷风中嗖嗖响着,心下觉着有些可怕,女孩子家家的,舞刀弄枪的多不雅观。 林庭筠哪里管雅观不雅观,关键时刻能救人,再不济也能拉着敌人同归于尽,才是最有用的。 夜深人静时,她总想着,若是上一世自己有些本事,或许能扯上陈锦之共赴黄泉。 或许能直接拉着裴素一同淹没在宁远侯府的那场大火里。 这些日子,她时而几个不动分毫地扎马步,时而对着木桩敲敲打打。 晚间玉珠在她手腕处涂药膏时,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原本女子的肌肤就娇嫩,哪能比得男子皮糙肉厚的。 可偏偏郡主成日里就学一些男子的功夫,白皙的手腕全是乌青一片。 她上药时不小心碰着,郡主明明疼得一哆嗦,可硬是咬着牙不说。 “您别练那些了,奴婢前些日子瞧着廊下来了只取暖的野猫,一时兴起就勾了花样,明儿咱们绣花可好?” 玉珠总变着法想让她不碰刀剑,这一点林庭筠自知,每每这时她都佯作厌恶的摇摇头。 她不是不喜欢女儿家的东西,躲在暖炕上绣花写字多好,何必非在风雪冷风里折磨自己。 不过她暂时却碰不得,躲在温暖的羽翼下方能有如此闲情逸致。 可自己却知道再过九年,宁远侯府上下几百人都会死在陈锦之的一声令下。 心底翻涌上的悲凉、怒火、不甘、愤恨,就会灼烧她的女儿心,就会一点点吞噬她想做个闺中女子的想法。 起初她只想着与三哥哥闹着玩,后来觉着若是想护住他们,得自己变得强大才可。 再者,练功习武已成为她宣泄内心愤怒的唯一方式,能让她在饱受回忆折磨时,寻到一处出口。 汗水淋漓时,她会觉着憋在胸腔里的那团浊气会渐渐少一些,会让气喘吁吁的她,无暇再细想过往的苦痛。 第31章 为陈锦之斡旋 一日傍晚,余晖仅剩最后一丝光亮,天色渐渐暗沉。 宝珠风风火火地抱着一大卷宣纸进了屋,笑眯眯地将纸放在桌上。 “郡主。”她偏头看向林庭筠,掏出怀中热乎的烤红薯又道:“奴婢闻着挺香,就给您买了个。” 纸包内散发着红薯的香气,浓郁中透着微甜,林庭筠抬眸瞧了一眼,才笑着接到手里,似乎颇满意的模样。 见她舒展秀眉,露出些许笑意,宝珠殷勤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替她敲着腿,力道不轻不重,让人很是舒服。 片刻,才缓缓的开口:“郡主......” 故意拖长的尾音带着几分殷切,林庭筠知道她惯会讨好人,若不然也不会哄得陈锦之收了她为侍妾。 小小的婢女能成为王爷府的侍妾,可见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起码懂得见机行事。 不过世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也不少,满腹言语的宝珠怎么都不会想到,她能下山,都是林庭筠设下的圈套。 她仍以为坐在椅子上的郡主,还是曾经蠢不可及的郡主,会因着三言两语就改了心意。 “奴婢下山,听到些关于锦王殿下的事。” 说着略略停顿了一会儿,听着上方一时没个动静,不由心下忐忑着,抬眸瞟了一眼林庭筠。 见她面无异色,才敢佯作漫不经心继续道:“说是殿下近些日子不曾早朝,闭府谁都不见,就连裴家大少爷都吃了闭门羹。” 宝珠边说边站起身,目光甚是不自然,直直地盯着桌上的茶盏,举止僵硬的倒了杯茶,又鼓着勇气递到林庭筠面前。 “郡主,喝茶。” 林庭筠缓缓将手中的红薯放在桌上,手掌内滚烫的温度还未散去,微微抬眸打量着宝珠,略有深意地笑了笑。 “你打哪听说的?” 见郡主不接手中的茶盏,面色又有些微恙,宝珠心底不由打着鼓。 略显慌乱的目光四下打量着,瞥见桌上的红薯时,才忙不迭的回道:“就是买红薯时,听小贩说的。” “还说什么了?” 再一问,宝珠显然比方才更慌张,举着的茶盏微微颤抖,茶水面上荡着阵阵波纹。 郡主的眼神似乎已看穿自己的心思,可她又不敢肯定郡主是否真的知道,被如此一问,心底登时没了分寸。 不自觉的垂下头,脑子里琢磨半响才支吾道:“就是说锦王殿下或许心情不佳,连裴家人都敢得罪,怕是不想......得皇上青眼了。” 不想得皇上青眼?陈锦之这辈子做梦都想得皇舅舅的青睐! 当年若非皇舅舅立了大皇子文王为太子,入住东宫,或许陈锦之不会狗急跳墙,直接毒死亲生父亲。 想到大皇子文王,林庭筠看向宝珠的目光又冷了几分,一张略有红润的面颊也顿时失了色。 她伸着手似要上前接过茶盏,却在宝珠以为自己要接着时,骤然抽回手。 茶盏连同茶水俱摔在地上,清脆的声响让本就紧张的宝珠瞪圆了眼珠子。 浑身瑟瑟发抖的望了一眼洒落的茶渍,噗通一声跪在林庭筠面前,忙不迭的说着该死。 第32章 吃里扒外的东西 宝珠这么一哭,林庭筠冷静的面容上荡起一抹讥笑,身子倚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望着手足无措的宝珠。 王嬷嬷从外面听见里屋的哭声,忙大步朝屋内走着,挑了帘子就见着宝珠跪在地上,微垂的双眼里透着些许了然。 不禁上前两步数落道:“你平日里毛手毛脚的也就罢了,在郡主跟前服侍着还敢疏忽!赶明儿我回了夫人,定让你的老子娘把你接出去!” 这话说的甚是有力,字字砸在宝珠的心头上,让她越来越害怕。 虽然陪着林家郡主在深山里算不得什么好差事,可耐不住宁远侯府给的月钱翻倍,即便自己走了,照样有人挤破头想进来。 “奴婢以为郡主娘娘接着了,就松开了手,是奴婢疏忽大意了。” 想来是真的害怕了,连平日敷衍地一声“郡主”改口成恭恭敬敬的“郡主娘娘”。 林庭筠歪着头望着跪倒在地的宝珠,语气颇和善道:“我让你下山买纸,你却留意锦王殿下的事,莫不是你心底有所想法,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说起这个。” 她说着将头靠在椅背上,双眼盯着糊着纸的屋顶,轻呼口气道:“你也伺候我许多年,今儿我也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宝珠用余光瞥了一眼林庭筠,心底也吃不准她怎么想的,若说方才的脸色,瞧着就要发火,可一开口,却又温和许多。 “奴婢......”她局促不安的手在膝前绞着,不开口又不行,可开口说些什么? 如实说定然不可,编瞎话若是放在以前还行得通,如今的郡主可没那么好糊弄。 保不齐被识破,到时候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了,老子娘也必定要打死自己的。 “郡主问你话,你就如实说,你要是敢藏着别的心思,小心我剥了你的皮。”王嬷嬷毕竟是宁远侯府的老人,即便平日里心肠软一些,可管教下人时也是恩威并济。 林庭筠轻轻的晃动了两下微酸的脖子,又正眼打量着宝珠,见她的视线在王嬷嬷身上一凝,目光忽而又闪烁了一下。 脸色渐渐不似方才那般难看,略显胆怯地道:“那天郡主娘娘和锦王殿下争执时,奴婢不小心听着了,这几日在山下也听得许多锦王殿下的事,奴婢心想着或许殿下是真心对待郡主娘娘的,不想让郡主娘娘因为误会而错失了自己的良人。” “奴婢多事,可奴婢真心是为郡主娘娘着想的。” 林庭筠看着她连连磕了三四个响头,听着动静好像疼的很。 先前父母亲来时,她那般义正言辞的说过,对陈锦之绝无他想,若是没记错,当时宝珠也是在场的。 到底是谁,能让如此懂得察言观色的宝珠,选择忽略那日的事,忽略她表明过的决心。 她莞尔一笑,还能有谁?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表面上宝珠与三夫人程蓉勾结,可实际上,早就勾搭上了陈锦之。 难怪上一世,入了锦王府的宝珠突然就变了副模样,林庭筠勾着唇角冷笑着,凌冽的视线盯着她。 放她下山,不过是为他们两人提供些机会罢了。 若是他们两人真有联系,如此紧要关头,陈锦之必定会让玉宝开口劝自己。 未曾想自己的猜测竟是对的。 第33章 宁远侯府来人 既然如此,灵静庵怕是容不下她了。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宝珠看在眼里,或许转头便通知陈锦之,如何能留! 冷凝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意,对着跪在地上的宝珠道:“你伺候我许久,也该知道我的脾性,最是讨厌被人指教。” 她转而望向王嬷嬷道:“让府里来人,将宝珠接回去。” 宝珠登时讶然的张了张嘴,惶恐的眼睛盯着面色和煦林庭筠,已然惊的说不出话来。 片刻才猛然回过神磕头求饶:“郡主娘娘,您饶了奴婢罢,奴婢真不是成心的,以后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了。” 她边说边哭,眼泪哗啦啦的洒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使不出力气,就连嘴唇都开始打颤。 “下去吧。” 被宝珠这么一哭闹,林庭筠只觉着头疼,不禁抬起素手轻揉着额间。 欲起身回内室眯一会儿,路过宝珠身前时,她顿住了脚,低头看着抽噎不止的宝珠,厉声道:“回侯府还是赶你出去,你自个掂量着,明儿一早同嬷嬷说明,你若是回家去,主仆一场,我好歹能送你点别礼。” 她倒是宁愿宝珠忍不住委屈,收拾着铺盖回老家去,若是如此,与她也毫不相干,陈锦之自然不会疑心。 可若是自己出口撵她回老家,仅仅因为她多说了两句陈锦之的好话......怕是生性多疑的陈锦之不会完全相信。 送回宁远侯府嘛,纵然惩罚得太重些,可林庭筠本就任性妄为,一时来了脾气也是有的。 王嬷嬷拉着玉宝往门外走,屋内嚎啕大哭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些。 林庭筠蹙着眉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略有所思的拉过锦被的一角搭在身上。 将宝珠放回宁远侯府也只是暂缓之策,待逮着好时机必定是要撵出去的。 翌日宁远侯府来人,传林老夫人的意思,年关将近,请林庭筠下山回府住些时日,待过了年再回来。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过了年三十又要住到二月二出年关才可,她心下有些不想回去。 王嬷嬷看着她似不情愿的模样,以为她心里还介怀三夫人程蓉的胎,拉着前来传话的婆子到墙根处说了几句悄悄话。 玉珠甚是欢喜地在屋内收拾着行李,口中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见着王嬷嬷扶着郡主进屋,忙噤了声。 林庭筠坐在炕沿上,王嬷嬷探着头打量着一眼外面侯府的人,才轻声道:“老奴方才问了,说是三夫人也应允您回去的事,想来不会找什么麻烦的,咱们只管放心回去就是。” 闻声,林庭筠心下更添了几分疑惑,程蓉甚是看重腹中的孩子,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 即便祖母要接自己回去过年,程蓉也必定是要拦到年根儿才能松口答应。 这还有一个月呢? 她隐隐觉着不对劲儿,拉着王嬷嬷的手警惕道:“您先回去禀明祖母,就说我近些日子要同庵里的姑子......抄写经书,为众生请愿。” 她说着将王嬷嬷的手握紧,凑到耳边轻声道:“顺便看看三夫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您的意思是说,三夫人她另有居心?” 第34章 来历不明的玉佩 王嬷嬷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一想到三夫人先前那副嘴脸,心底对她的厌恶愈发浓烈,不住咒骂道:“程氏这个挨千刀的,郡主不用怕她,万事老奴给您顶着。” 听得嬷嬷这句话,林庭筠心里一暖,微微笑着道:“不管她有没有居心,咱们晚回去半个月总是好的,免得在府里多惹是非。” “好,老奴这就去办。” 说着便吩咐玉珠不必收拾行李了,又嘱咐几遍让她好生照看郡主的话,才一股脑儿的走到外面,跟着管事婆子交待了几句。 透过窗子,见到抱着包袱的宝珠似要进屋叩头,却被王嬷嬷一把拦住,嘀咕了几句也顺从地跟着众人下了山。 晚间玉珠多添了些柴火,将暖炕烧得滚烫,烘烤的屋内很是闷热。 林庭筠又将剑谱温习一遍,脚刚踏进门又连忙退出来,掀着门帘将屋内的热气散了散。 只觉着从门口涌出来的热浪让她浑身燥热,好似炎夏里的火炉。 “玉珠,玉珠。” 连唤了两声才听见玉珠小跑而来的脚步声。 见着房门大开着,忙将门帘重新放下,道:“一会该冷了,您出了一身的汗,一会洗澡可不能凉着。” 林庭筠无可奈何的连连摇头,笑着道:“我若是进了门,怕是要熟着出来,再说等明儿嬷嬷回来,发现她捡的柴火没了大半,定要找你算账的。” “诶呀,说起柴火来,奴婢正有一事想和您说呢。” 她不由分说的扶着林庭筠进了门,又到了杯茶,才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来:“刚才烧火时,在柴堆里捡着的,您瞧瞧是您丢的不?” “我的怎么会丢在柴房?想来是嬷嬷的罢。” 她呷了口茶,瞥了一眼玉佩,陌生的。 玉珠听闻却咦了一声,纳罕的将玉佩放在烛火下看了半响,才喃喃道:“嬷嬷从来不戴这些东西的。” 林庭筠不以为意,随手翻着桌上的经书,随口问道:“你怎么捡着的?” “这玉佩掉在柴垛缝隙里,若不是我今儿烧火用的多,怕是还找不出来呢。”她愈说眉头皱的愈紧。 听玉珠这般认真的口气,林庭筠也不好让她独自烦恼,放下经书,伸过手道:“拿来我瞧瞧。” 方落在手掌内,便觉着触手生凉,再仔细一看,色泽翠绿,花纹雕工精致,就连边缘都磨合的圆润细腻。 此玉佩质地上乘,显然不是寻常丫鬟能得的。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都是第一次见到。 “该不会是宝珠的罢?” 林庭筠正琢磨着如此贵重的玉佩怎么会出现在灵静庵,而且还是自己住处的柴房内。 被玉珠这么一提醒,她心里才猛然明白过来,秀眉一挑,微微笑着。 “许是她的罢,等过年回去再还她就是了。” 她说着将翡翠玉佩放在多宝格的盒子内,背着烛火的面容渐渐沉了下去。 微垂的眼角似荡着些许讥讽,她还真想看看,三夫人见着宝珠回府的那一刻,表情多么惊讶。 林庭筠倒不担心她们两人狼狈为奸,毕竟宁远侯府不比灵静庵清净。 人多口杂,若是来往太过频繁,有心之人自当会留意,也定会有人怀着邀功地心思告知祖母。 第35章 北郡王妃送人 倘若三夫人和宝珠不知收敛,非要闹到祖母哪去,倒也合了林庭筠的心意。 隔天,王嬷嬷才大包小包地从宁远侯府回来,包里装着林老夫人和城阳长公主送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糕点蜜饯。 虽说距离年关还有一个月,可街上的年货早就摆出来了,宁远侯府管采办的婆子早早将年货备了个齐全。 林老夫人怕孙女在灵静庵吃不着好的,又让采办的婆子出去多买一份,正好让王嬷嬷带着回去。 玉珠先挑了帘子,王嬷嬷进了门,又朝着身后的丫鬟道:“进来给郡主娘娘磕头。” 她身形朝边上一靠,林庭筠才见着身后的姑娘,却是个陌生的模样。 肩上的包袱被玉珠接到手中,笑吟吟地跪在地上,颇恭敬却不谄媚道:“奴婢琼华,见过郡主娘娘。” 举止动作甚是得体,连声音听着都很是顺耳,林庭筠下意识地打量着她,却见她不似寻常丫鬟的模样,想比玉珠宝珠,似乎多了些......多了些果毅。 名门望族里的婢女,一则伺候主子,二则在小姐身前伺候的,必定是些稳重周全,又礼仪规范的丫鬟,为得是给小姐们一个好的示范。 就好像长京城内朱府的庶出二小姐,虽不知嫡母是否有意,竟然将做过戏子的姑娘送到朱二小姐身前伺候,几年过去后,朱二小姐穿着打扮,谈吐举止都堪比醉花楼里的头牌。 若是在自个府里转悠也就罢了,可偏偏在肃毅伯府的花宴上出了丑。 这件事传开以后,长京城内掀起一波撵丫鬟的风浪,诸多高门严查府中婢女的底细,但凡有说不清楚过往的,尽数赶出去。 如此留下的都是中规中矩的,甚少有太过出挑的。 而眼前的婢女却不同寻常,即便扎在丫鬟堆里,也能让人一眼瞧出不同来。 “起来罢,让玉珠带你在附近熟悉熟悉。” 琼华跟着玉珠出了门,王嬷嬷才小心凑上前,伏在林庭筠耳旁低声低估了许久。 继而递茶解释道:“三夫人格外谨慎,老奴也只是凭经验胡乱猜的。” 林庭筠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才问到:“琼华是祖母派的?” 王嬷嬷却是摇了摇头,故作神秘道:“您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多,老奴年岁高,玉珠又不经事,老夫人本想再指一个给您。” 她说着将油纸包里的芙蓉糕放在小碟上,连着茶水一同摆在林庭筠面前,打量着她的脸色,又道:“郡主瞧着琼华怎么样?看着是个成熟又利索的人。” 芙蓉糕的香味儿盈满屋内,这种熟悉的味道,上一世下山回府后,经常在闺房内闻到。 林庭筠双手捻着一块芙蓉糕,略有不解的蹙了蹙眉,既不是祖母的人,那便是母亲的人,抬眸道:“我怎么从未在府里见过?” 话落音,王嬷嬷随即高深一笑,道:“郡主怎么能见过?这人啊......是北郡王妃送的。” 口中的芙蓉糕还未来得及咽下,却被此话惊得瞪圆了眼睛,香甜软糯的糕点囫囵几下就吞了下去,残渣黏在喉咙里,刺激的她连连咳嗦。 一时呼吸不得,憋得满脸通红,只觉着芙蓉糕似都吸入了肺里一般难受,难以止住的剧烈咳嗦着,双手不停捋着胸前。 王嬷嬷见状,忙将茶水递到林庭筠手中,替她来回抚着后背,急声道:“郡主快喝点水。” 第36章 婢女琼华 半响,林庭筠起伏的胸口才渐渐平复,涨红的脸也渐渐恢复了些白皙。 匪夷所思的咬着下唇,盯着王嬷嬷问道:“怎么是岚姨母送来的人?” 并非是她小题大做,只不过这位表姨母向来不喜欢她,与自己说过的话更是少之又少,几乎从未将她当成表外甥女。 不过此事也不能怪北郡王妃,林庭筠先前的确是个任性妄为,自私自利的人。 上辈子她一直不曾自觉,等到她发觉想要改正时,却为时已晚。 重生后,确也变了许多,可毕竟同北郡王妃还未见过,自然不会让她有所改观。 既是如此,不甚喜欢自己的岚姨母,怎么会往自己身边送人。 林庭筠心头蓦地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难不成......送走了三夫人的内应,又迎来了北郡王妃的内应么? 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得罪北郡王府的事?竟让向来性子淡淡的岚姨母愤然送人? 未等王嬷嬷说话,她脑海中已设想过许多问题,只觉得头疼脑胀,情不自禁的抚上额头轻揉着。 见状如此,王嬷嬷已猜出大半,郡主和北郡王妃的关系,用冤家形容不妥,可若是用亲人形容也不妥。 总归就是,郡主惧她七分,她也恐郡主三分。 不忍看主子烦忧,忙抬手替她揉着额间,笑道:“郡主想岔了,去老夫人房中回话那日,正巧北郡王妃和世子爷来府探望,老夫人原本的意思是要等过了年,再派人同咱们一道回来的。” 听王嬷嬷如此说,林庭筠缓缓睁开眼,可微蹙的双眉仍未展开,焦头烂额的模样不减分毫。 “可王妃说您姑娘家在灵静庵已属不易,少了人伺候更是不妥,便好心的要在王府里挑个人送来,今儿一早,便将琼华姑娘送到咱府上了。” 这么一说,林庭筠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她着实有些怕岚姨母,但凡提及此人就先慌了手脚,其实依她和母亲的关系,再不喜自己,也定然不会存着坏心。 两家关系向来亲厚,祖母看在母亲的面儿上,也必定不会推辞。 晚间上夜时,琼华与王嬷嬷一同睡在暖炕上。 守夜不是小事,若是主子口渴要茶,抑或是不舒服,都得小心警醒着,所以得先跟着嬷嬷适应些日子,才可独自守夜。 经历过先前那些波澜起伏的心绪,林庭筠对琼华便少了几分防备。 看着她仔细地将床帐落下,不禁问道:“姐姐先前是伺候岚姨母的么?”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琼华有些微怔,霎时才笑着点点头道:“是,从十岁起,就跟在王妃娘娘身边了。” 她说着又倾身将被角掖好,笑眯眯地看着床上的人道:“奴婢今年十八,虽比您年长,却尊卑有别,郡主娘娘还是不要唤奴婢姐姐的好。” 果然是岚姨母调教出来的人,进退得宜,还透着令人舒服的亲切感。 林庭筠淡蓝色的眸子望着琼华,竟有些觉着她不像王府的下人。 不禁笑着:“琼华比我年长五岁,往后我虽不唤你姐姐,可心底却是拿你当做姐姐的,倒也不枉顾长幼有序。” 第37章 许是世子爷的通房 或许是林庭筠多想,可依着大南朝的风俗,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嫁人,即便是为奴为婢的下人也如此。 若是主子家人善,十六会就放出去嫁人,再有者,由主母做主许配个好人家。 至于留在府中的十七八岁的姑娘,要么嫁给府中的小厮掌事,要么成了老爷的侍妾、少爷的通房。 北郡王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岚姨母一个眼神就能将其治得服服帖帖的,至今未曾纳妾收小。 琼华十八岁还留在北郡王府,想来是温季蘅的通房罢。 只不过既是世子爷的通房,怎么能送到灵静庵里服侍人呢? 林庭筠探究的目光又打量了一下琼华,偏着头细想了两下,不由感叹岚姨母聪慧过人。 原也不是真心为着自己好的,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如此她反而轻松了些。 长京城内名门少爷成亲前有两三个通房丫鬟实属正常,可通房丫鬟的存在本就会让准媳妇心中膈应。 虽说都教导女子要宽容夫君,善待侍妾,可试问有谁能做到真正的不介怀? 岚姨母是做不到,所以她推测别的女人也定然做不到,那么琼华的存在便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借机送到灵静庵来,外人只会称赞北郡王妃疼惜晚辈,自然不会联想到世子爷身上。 如此将世子爷的后宅处理的干干净净,待准媳妇进了门,成了新媳妇,再将琼华接回去,早已生米煮成熟饭。 林庭筠凭空猜想出如此多的故事,不仅不觉着累,反而愈想愈精神,睡意全无。 翻了个身望着黑兮兮的床内侧,不自觉地回想起温季蘅的模样,寡言少语,却让人无法忽视。 看来即便如此出色的男儿郎,也同长京城内其他的少爷们一个样儿,免不了俗。 不过琼华可不像寻常通房丫鬟的娇美样,稳重自持又甚是端正。 如此一想,世子爷的癖好倒比其他少爷好上那么一丢丢。 她立着耳朵听着暖炕上的动静,王嬷嬷轻微的鼾声盖住了房间内其他细微的声响。 既然睡不着不如去拉伸拉伸筋骨。 想着便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抿着唇放低呼吸声,悄无声的穿好鞋,又披了件长棉袄,蹑手蹑脚的朝屋外走去。 木门的吱呀声在静谧的夜里,显的突兀又干哑,如同老太太沧桑干枯的声音。 她紧抿着唇瓣,鼻翼微翕,屏着气,将木门关严实。 一轮圆月似挂在云峰上,月光映衬着白雪,添了几分阴森之气,阵阵凉风从衣缝钻进去,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圈着手在嘴边哈了两口气,心底莫名些许轻松,如此深夜,众人皆睡着,惟独自个还醒着。 自己与旁人不同,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虽然上一世殒在芳华年岁,可该经历的折磨苦难,一样没比别人少受。 想着从廊下取出长剑,剑柄被冻得更硬更凉,握在手里刺激的她愈发清醒。 她没什么雄心壮志,既不想做女将军,也不想战场厮杀。 可如此情景下她心底却涌起些许豪气,她想亲手了结陈锦之,想亲手斩下他的头颅。 想为上一世的宁远侯府众人报仇。 第38章 琼华深藏好功夫 仇恨是不会被淡化的,似鬼魅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平时不见异样,可独自一人时,就会一泄而下,将所有的理智吞没。 她不在乎陈锦之辜负了自己,可她却忘不掉宁远侯内飘荡着鬼魂的深夜。 她不在乎李姝毒杀自己,可她却无法原谅她害刘文君受辱惨死。 他们除掉自己身边的人,只留下她孤零零地苟活着。 林庭筠紧握着剑柄,朝着虚无的空中刺去,一股冷风迎面而来,吹散半散的长发,阴冷的双眸望之令人心惊。 时而她也犹豫着,重生一世,父母兄长亲人健在,就连文君都尚未谋面,何不放下前仇旧恨,放过陈锦之,放过李姝。 可她怕,怕宁远侯府的地位会招人忌惮,怕陈锦之仍旧不肯善罢甘休。 怕坏人仍会作恶,害她家破人亡。 在林庭筠心不在焉时,身后正屋的房门被轻轻打开又关合,沉着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琼华边走边系着身上的衣扣,靠近了两步才悄声对着背影唤道:“郡主娘娘?” 剑刃划过空气发出的声响掩盖了琼华低低的声音。 林庭筠一转身略惊讶地望着面前的琼华,不禁问道:“新环境不习惯么?” 琼华有意留心她的出招,闻声只微微垂头一笑:“确也有些,郡主娘娘睡不着么?” 林庭筠有些微喘,似盯着白晃晃的剑刃,若有所思的回道:“嗯......应该是吧。” “奴婢小时候跟着家父学过几年剑法,不如奴婢陪着郡主练练?乏了才好入睡。” 琼华的举止模样的确像练过武的。 如此她才明了为何觉着琼华甚是沉稳,那股精气神分明是习武之人才有的。 林庭筠顿时来了兴致,目光瞥向墙根处立着的几根木柴,展颜道:“你去挑个顺手的,赶明儿下山再到铁匠铺打一把新的。” 见她几步走至廊下,一只脚对着修长的木条勾去,脚尖轻轻用力,木条就被踢向半空中,手臂一捞,便稳稳得握在手中。 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林庭筠讶然失色,方才的印象瞬时天翻地覆,起先只觉着她年长知事,如今又多了份敬佩。 琼华已大步走进身前,她才有些底气不足地道:“我只练了些皮毛,不过你不必手下留情。” 果真没有手下留情,木棍在她手腕处狠劲一敲,她险些拿不出手中的剑柄。 再回身想要出剑时,却发觉目光已抵在自己的腰间。 她懊恼地蹙了蹙眉,怎么练了许多日子,真动起手来确如同绣花功夫一样,不堪一击。 木棍骤然收回,显然是让她一招,林庭筠一鼓作气,巧收长剑。 转瞬想从斜侧方攻击,奈何对手眼疾手快,木棍又一次敲在手腕处,她忙绷着手指握紧剑柄。 灵巧的回身,利用长剑的长度退到安全距离,对面的琼华神情自如,未见一点慌乱。 可林庭筠却不如面上那般平静,心底已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直着进攻不可,斜侧方也不可,可对手是不会轻易将后背示人的。 她攥着剑柄的手掌内渗出汗渍,微咬着下唇,聚精会神地盯着琼华。 瞬时平移着步子,待其已有所动作,却麻利得恢复起初那般,直直朝着其腰间而去。 剑刃尚未靠近,琼华微转半圈,手中的木棍再次击中她的手腕。 这一次她吃痛蹙眉,手中滑腻的剑柄脱离,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第39章 定要一身好本事 冻红的脸垂着,望着地上的长剑,淡蓝色的双眸渐渐黯淡下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不行。” 琼华将手中的木棍朝着雪堆上一扔,几步走到林庭筠面前道:“身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好的,只要郡主娘娘目标明确,万事皆有可能。” 说着扶起她的手臂朝着屋内走去:“您若是真想学,奴婢可以教您,奴婢虽不及少将军一半,可也略懂些。” 闻罢,林庭筠嘴角荡开一抹笑容,睁着一双波光粼粼的眸子:“可说定了?往后你可得帮我。” 琼华想起临行前少将军嘱咐的话,微垂着双眼笑了笑,略有深意道:“奴婢也只能在郡主娘娘初学时指点一二,若说往后,奴婢恐怕还要郡主教导。” 谦逊的人自然讨人喜欢,知进知退,更是聪慧的。 林庭筠表面上淡淡一笑,心下却腹诽起北郡王妃和世子爷温季蘅来。 如此难得的人,竟也舍得送到庙庵陪自己吃苦。 不过,琼华若不是北郡王府送来的人,自己定然不会轻易信了她,必是要提防着的,如此倒也是自个矛盾了。 悄声服侍着林庭筠躺在床上,琼华才瞥了一眼熟睡的王嬷嬷,略有些难为情地说:“嬷嬷年岁高,白日里繁忙,夜里自然睡得沉,郡主莫要怪她。” 王嬷嬷是自小在身边伺候的老人儿,又是自己的奶娘,自然感情深厚些。 听得琼华有意为嬷嬷开脱,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份柔和。 “你也去睡吧,明早寅时咱们就去云峰,趁着她们醒之前回来。”林庭筠自己掖着被角,催着琼华赶紧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玉珠成日里红着眼睛劝自己绣花,缘由不能说出口,却又不忍心让她们跟着操心。 冬季里,寅时尚未天亮,连熹微的晨光都要等到卯时才露面,周围的光线灰蒙蒙的。 林庭筠穿着厚重的斗篷,还是觉着浑身冷的鸡皮疙瘩骤起。 她不住的跺着脚,脚底板下才有些温度,手中剑似比昨夜还凉。 晨起的冷与夜晚的冷完全不同。 若说夜晚的冷还能让人想到冬风萧瑟,空气微凉,那晨起的冷就只会令人脑海空白。 林庭筠咬了咬牙,攥住冰凉的剑柄,寒冷的刺激下,后背不自主的僵硬,连肩膀都微微缩着。 琼华挑眉看了一眼,略板着脸道:“展开肩膀。” 既然要做便要做好,既然已从温暖的床榻上起来,便要对得起这样的早起,对得起自己所受的寒风。 林庭筠觉着上下牙都在打颤,后牙槽咬紧才没发出咋咋声,瞪着眼睛狠下心才将蜷缩的身子舒展开。 这一舒展,只觉得身后、腿上所有的毛孔遇冷迅速的回缩。 “出剑。” 琼华干脆的声音在云峰下很是响亮,声罢林庭筠猛地将长剑刺出。 可随即琼华却摇了摇头,叉着腰走上前道:“郡主娘娘,您出剑力道不够,今儿起咱们就先锻炼您的力气。” 林庭筠颇满意她不留情面的果决,不拖泥带水的询问自己是否吃得消,不再三确定自己是否答应,出口便是肯定。 第40章 下山回府 云峰下的雪地上印着一圈又一圈的足迹,寒冷渐渐被热气所替代,苍白的面容渐渐变得潮红。 如此直到天边露出一抹晨曦,林庭筠和琼华才悄默声的回了房。 王嬷嬷醒来时并未觉着哪里不对劲儿,打量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郡主,回身推醒暖炕上的琼华:“我去准备早饭,等会儿郡主醒了,你服侍郡主梳洗。” 见着琼华半睡半醒的揉了揉双眼,不由边走边叹道:“我年轻时候觉也觉重,现在老咯。” 林庭筠拉着被子将嘴掩住,合着的双眼忍不住翘着眼角,蹙眉忍着笑声。 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她才露出下巴看了一眼暖炕上憋着笑的琼华。 随即浓密卷长的睫毛向上翘着,温婉的面容上荡着丝丝窃笑。 隔天,林庭筠起床时只觉着腰酸腿疼,连胳膊都酸疼得抬不起,她自嘲自己竟这般弱。 琼华小心翼翼的替她穿好鞋子,看着她眉头紧蹙,心下已知是身上酸疼,踌躇地问:“要不歇一天?” 林庭筠忙无声地摇了摇头,满脸肃色的拒绝道:“不必,凡事贵在持之以恒,我若放弃一次,便会放弃千万次。” 这番话让琼华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床榻上的女子,侯府千金,当朝郡主,身份自然是贵女圈里的佼佼者。 可偏偏一双异眼,成了那些人挖苦讽刺的把柄,实际上她们不过是把异眼当做盾牌,实则内心羡慕嫉妒,借此出口贬低讥讽罢了。 如此可贵的人儿,自然当被少将军看重的。 半月余后,宁远侯府的管家亲自接林庭筠下山回府,重生至今她尚未下山,也不曾见过宁远侯府。 记忆中的熊熊大火,是她对宁远侯府最后的印象,可如今是十年前,这个时候的宁远侯府还安然无恙。 马车内她双目被薄纱覆盖,面前是影影绰绰的玉珠。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摘掉薄纱,想看看如今的街道,想看看如今的宁远侯府。 她本没什么好怕的,那些鬼魅魂魄早在上一世就已习以为常了。 自己知,可王嬷嬷等人不知,她若是罢薄纱摘下,必定会惹得她们尖叫连连,徒生烦恼。 晃荡的马车稳稳地停下,琼华先背着包袱下了车,玉珠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的手臂。 林庭筠分不清楚是激动还是忐忑,是喜悦还是紧张,薄纱前只能见着大门的轮廓。 她站定在府门前,抬头仰望着当年被烧得黢黑的匾额,如今阳光落在赤金的“宁远侯府”四个大字上,闪烁着金灿灿的明亮。 即便隔着薄纱,也能感觉出此时的府邸透着一股凛然之气,既没有烧焦的糊味,也没有烈火中木头灼烧的霹雳声。 她在心底默念着,安然无恙,失而复得,如此反复念了好几遍,念到眼眶渐渐微酸,薄纱渐渐湿润。 世上最美好的词语自是如此。 只要宁远侯府安好,哪怕让她放下仇恨,她都是情愿的。 今日能再见到往昔热闹的林家,心口处那种锥心之疼终于渐渐飘散了。 第41章 早已脱胎换骨 玉珠扶着林庭筠走进大门,府门前的下人见状忙屈伸行礼道:“见过郡主。” 二门外种着两颗长青松柏,积雪压在枝头,沉甸甸地好似随时会坠下来。 朦胧中,林庭筠见着二门处守着的一位青衣老妇,那老妇人扬声唤:“郡主娘娘!” 声音未落,人影就急匆匆地赶到跟前,满脸堆笑行礼道:“老奴见过郡主娘娘,回禀郡主,主子们都在安德堂等着您呐,您能回来,老夫人甭提多高兴了。” 只听声音便能识出此人是祖母身边的黄嬷嬷,林庭筠微微一笑,缓缓抬起手臂。 黄嬷嬷忙殷切得将手臂递到前面,轻巧巧地放在下面,轻扶着又道:“老夫人一日总得念叨您三四次,成日里但凡见着少爷小姐,总会想起您不在身边,如今年关了,恨不得亲自去接您,老奴就说啊:‘您要是去接郡主娘娘,岂不是让咱们郡主心里过意不去?’” 她说着偏头凝望着林庭筠的神色,笑了两声:“如此才消了这个念头。” “嬷嬷说得极是,怎有长辈去迎晚辈的道理,祖母年岁高,性子愈发像小孩子,她素日里最亲近嬷嬷你,凡事还得劳烦你多开导两句。” 黄嬷嬷的手明显一震,似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林庭筠,眸子里闪着讶异的光芒,半响才回过神来应:“郡主娘娘说的是。” 说罢,再也未多说一句话,可心底下却暗自琢磨着,面前的郡主有些蹊跷,往日里胡搅蛮缠,恃宠而骄的张狂样没了。 就连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温和了许多,句句在理,听得人心头一热,却不像先前那般进了府就吵嚷着不走了。 今儿自打见了面,还未听她说一句留下的话,黄嬷嬷下意识地朝着跟在后面的王嬷嬷看去。 她与王嬷嬷年轻时就相识,都是跟着林老夫人多年的人,关系匪浅。 狐疑的目光在王嬷嬷身上一扫,自然就心照不宣。 王嬷嬷略显忌惮的目光瞥了一眼林庭筠,似乎在告诉她小心伺候。 前往安德堂的路上种植着矮木灌丛,像绣花针一样的绿色枝叶给萧瑟的冬季添了些绿意。 后方那些光秃秃的竹子埋在雪地里,虽然根根挺拔,可寒冷的空气里平添了些孤傲,让人不想亲近。 方到安德堂的院门,廊下那些画眉鸟,金丝雀都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时间噪杂的声音充斥耳旁。 这种感觉与灵静庵、与冷宫内,截然不同,多了许多人气儿,听得人浑身上下舒坦。 挑着竹枝喂食的小婢女见着黄嬷嬷回来,登时扔了手中的小米,忙不迭得先钻进屋里,欢天喜地的笑道:“老祖宗,郡主娘娘回来啦。” 林老夫人一听,登时激动的站起身,仰着下巴朝着窗外望着。 见着黄嬷嬷搀扶着自个的孙女,慈爱的脸上渐渐舒展开:“快挑帘子去。” 林锡踮着脚朝窗外望着,却只见到月白色的衣角。 回身见着祖母甚是急切的模样,撇嘴道:“祖母忒偏心了些,我们日日来您这请安,怎么不见您如此盼着我们?” 第42章 知子莫若母 三分醋意,七分撒娇,男子汉大丈夫却如同姑娘家似的,连北郡王妃都忍不住掩面而笑。 笑归笑,她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温季蘅神色自然的坐在林锡身旁,似乎毫不在意将要进来的人。 可知子莫若母,他若不在意,就不会将琼华送到小丫头身边。 那可是他手下最得意的女将,竟派去伺候一个乳臭未干的任性郡主,定是疯癫了。 今儿也是他要来宁远侯府做客的,原她不明白为何。 进了府,听说那小丫头今日-回来,心底登时有了数。 陈思岚脑海中浮现出林庭筠刁蛮的模样,瞬时又觉着头疼。 在众人眼里无比优秀的儿子,年纪轻轻的少将军,北郡王府的世子爷,怎么会被那丫头迷了心智,想到此,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林老夫人似责怪的目光瞥着,却是忍俊不禁道:“你妹妹回来几时,竟还跟你妹妹比较。” 此时三夫人程蓉却不以为意的动了动嘴角,垂着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翠镯,目露讥笑。 不过一个郡主罢了,又不是宫里的娘娘,犯得着这么大阵仗迎接么? 除了府里的老爷们,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就连平日里不待见她的北郡王妃都来了。 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主儿,来日若是闯下大祸,看满屋子的人,谁能为她出头! 程蓉如此想着面容也渐渐平和了些,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掩盖住讥讽的笑意,极不自然的抬起头,却一下子撞在对面温季蘅的视线上。 长年出征西北,本就比长京城内男儿郎多了些凌冽威风,此时的目光更多了些鄙夷,不悦,甚是还有警告。 虽然是个晚辈,却让程蓉心下有些微乱,忙将视线移开,心底却打着鼓,总觉着那眼神似洞察了所有。 握着帕子得手不自觉的抚着胸口,想用些动作遮掩自己慌张的模样。 门口处传来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奴婢见过郡主娘娘。” 黄嬷嬷先走了进来,手臂伸在外面将林庭筠缓缓扶进门,谨慎提醒着:“郡主小心脚下。” 在林老夫人泪眼婆娑的一声“阿筠”下,目覆薄纱的林庭筠才缓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她疾步的朝屋内走着,不顾无人扶持,脚尖不慎碰到高几腿,险些踉跄倒地,幸好一只手扶着多宝格柜子,才勉强站住。 这一瞬,仍端坐在圈椅内的温季蘅却下意识地抓紧扶手,似乎咬着牙根儿般的担心。 “祖母。” 她循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走去,一把搂住林老夫人的脖颈,温热的气息,连带着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她鼻内。 已湿润的薄纱早已承受不住涟涟泪水,一缕清泪从薄纱下流出,渗入口中,微苦微咸。 “阿筠,终于回来了。” 林老夫人激动的双手颤抖,紧搂着自己最是疼惜的孙女,欢喜的眼睛里充满着晶莹。 城阳长公主眼角湿润,望着久别几月的祖孙两人,心底翻涌的滋味五味杂陈。 倘若她的女儿与寻常人一样该多好? 不求她光宗耀祖,也不求她做那枝头凤凰,只消她与寻常人一样,长绕膝下,嫁人生子。 第43章 不孝女林庭筠 林老夫人紧紧攥着林庭筠的手,颤颤巍巍又舍不得松开,口中喃喃道:“阿筠都不想祖母吗?” 一句话让林庭筠渐渐平复的心又一次被撞击,心口处好似被人紧捏着,一下一下的抽疼。 “想,阿筠想您。” 她抬起手,将眼前湿哒哒的薄纱扯下,迫不及待地望着林老夫人,心底感慨万千,尽数化成泪水夺眶而出。 上一世,因为父亲不再搀和朝堂之事,对陈锦之拉拢亲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祖母似看出了苗头,不愿看林家走上谋逆之路,不愿林家几世清白被毁,在一日傍晚,三尺白绫自缢在房间内。 而这一切,仍旧是因着自己,父亲的迟疑,祖母的失望,尽数因着自己嫁入锦王府! 黄嬷嬷将蒲团摆在中央,林庭筠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由衷地扬着唇角,笑吟吟地跪在林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不孝孙女林庭筠,向祖母请罪。” 北郡王妃面色却是微凝,目不斜视地观察着跪在地上的表外甥女。 以往她虽然埋怨城阳太骄纵着她,可毕竟是自己的外甥女,每每听闻她下山,都会抽空来瞧一瞧。 今日这一瞧,却和上次截然不同,且不说言谈举止,只论她周身散发的平静气息,就和曾经的嚣张跋扈大相径庭。 那张白若霜雪的脸颊上带着冬季的微红,起身逐个问好见安,温顺的如同圈养的白兔,可又像藏着利爪的白兔。 “见过岚姨母。” 这一声问安,将北郡王妃从沉思中拉回,婉转的声音很是悦耳。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见他仍神情淡淡,可眉梢却微微扬起,可见甚至愉悦。 北郡王妃随即了然的笑了笑。 “听说入冬时病了几日,瞧着的确比上次消瘦了些。” 她说着拉着林庭筠的手,满意的打量着,不知不觉目光中已添了几分欣赏儿媳妇的意味。 白皙如雪的面容上,淡蓝色的瞳眸甚是清亮,加之方才哭过,如同浸在水中的蓝玉,又似波荡中的蔚蓝天色。 “是,不过已无碍了,庭筠还要多谢岚姨母惦念,不惜割爱赐下琼华。” 林庭筠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琼华,敛回地视线似有似无的瞟向温季蘅。 “一家人无须谢字,你难得下山,这些日子好生陪着老夫人,来日得空去亲王府,咱们娘俩好好叙叙旧。” 这番话意味不清,温季蘅微微皱眉望向自己的母亲,胸腔内安稳的心,不禁猛跳了两下,生怕母亲这句话让林庭筠察觉出什么来。 若是没有琼华,林庭筠定会以为岚姨母中了邪,无端对自己格外亲。 如今有了琼华在,亲昵、邀请都再正常不过。 “你祖母望眼欲穿的等着你,眼下你总算回来,快去你祖母那好生亲近亲近。” 说话的是林家二房的夫人,温琦,乃是北郡王的妹妹,既温季蘅的姑母。 她说着将林庭筠推向罗汉床边,满脸笑意的端望了半响,才感叹道:“果然女大十八变,咱们郡主也愈发出挑了。” 第44章 三夫人故作精明 如此一说,林老夫人随着笑了两声,扬了扬下巴示意城阳长公主:“咱们阿筠随她母亲,身量纤细,五官端庄,可算没随了老大,浓眉小眼,瞧着就让人害怕。” 屋里的人被林老夫人这番话逗得俱笑,城阳长公主颇自豪的望着自家闺女:“侯爷平日里太过严肃,别说咱们,就连锡哥儿顽劣的性子见着他爹都有几分惧意,不过侯爷的脾性性格是顶好的,咱们庭筠如今愈发像她父亲了。” 众人都点头认许,三夫人程蓉却一挑眉,五官端正?怕是只有三官端正罢,那双蓝色的眼睛可是祸端。 脾性性格?但凡回了府,只要听说要被送回山上,就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每每都折腾着全府不得安宁。 若不是有长公主的娘,侯爷的爹,自己还封了郡主,全长京城内的好男儿郎,谁会瞧得上她?更别提花团锦簇的锦王殿下。 欢声笑语中,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三夫人程蓉从身旁婢女的手中接过一个枣木盒,故作亲昵道:“郡主难得回一次府,三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这里是一对红玛瑙耳坠,郡主莫要嫌弃的好。” 林庭筠甚是懂事的垂着头道了谢,示意玉珠上前接过,面色笑容皆得体,却算不上热切。 程蓉脸色有些讪讪的,起先她还不信宝珠说的话,如今见着她礼貌规矩地道谢,心下也随之狐疑。 真的不太一样了。 去岁她下山回来时,见面礼是一只水波纹的银镯子,当场脸色就变了。 嫌弃的撅着嘴,蓝色的眸子一瞥,冷冷道:“三婶还是自个留着吧,将来双鹤妹妹出阁时也好多一件嫁妆。” 寒碜的她半天没抬起头来,好在老夫人疾言厉色的训斥了一番,才算解了气。 今年本想故技重施,谁知林庭筠竟没上当。 三夫人与郡主不对付,全府的人都知道,去岁三夫人背地里讲小话,被郡主撞个正着。 既是如此,两人的关系也没什么好拉拢的。 见面礼当然也是捡便宜的送,在三夫人眼里,再厉害.....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所以才敢借着有孕,赶她回灵静庵去。 如今三夫人心底却有些慌慌的,瞄了一眼罗汉床上的祖孙两人。 林庭筠那般不堪,老夫人都肯宠着她,如今变得懂事了,又温顺了,岂不是要将自己的女儿彻底比下去? 自己母家地位不高,家底微薄,将来林双鹤成亲的嫁妆,自然拿不出太多,可若是能讨得老夫人的欢心,或许还能多添些。 嫁妆一事,是打定主意要从林老夫人手中抠出来的,总不能让鹤儿被婆家人瞧不起。 本以为林庭筠不识好歹得闹上几年,老夫人也渐渐地反感失望,到时候府里年龄适嫁的姑娘只有自己的闺女。 再让鹤儿与老夫人多亲近亲近,或许一切都可水到渠成。 三夫人边想边抚上高耸的腹部,当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时,心里蓦地一惊,深思地双眸里添了些讶然。 脑海中千丝万缕的顾虑猜想顿时烟消云散,眼珠子略有慌乱地扫了一圈周围。 她坐直了身子,尽力掩饰着面容上的尴尬,将手臂悄悄移到身侧。 举止动作不过转瞬的事,却尽数落在林庭筠的余光内,噙着淡笑的面容上漾着几分讥诮。 第45章 少将军好生大方 二夫人温氏佯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三夫人。 林家妯娌之间明面上没甚矛盾,可暗地里别说两房正室,就是府里的姨娘小妾,连同丫鬟婆子,谁不知道三夫人上不得台面。 现下是郡主年长懂事了,若是放在过往,定然不会给她脸。 林庭筠不吭声,林老夫人和城阳长公主自然也不会生事。 反倒是北郡王妃冷哼了一声,微微偏过头,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温季蘅。 郡王妃的冷哼声不大不小,屋内众人却也听个真切。 温氏生怕自家嫂子说出什么难堪的话,忙满脸笑意地起身道:“半个月前听说你要回来,早早的备下了礼。” 说着将婢女捧着的镶金嵌玉盒接过,敞开的盒子内放着一套蓝宝石头面。 金菱花的样式,镶嵌着的蓝宝石如同林庭筠的清澈地双眸。 贵重自不必说,单说二夫人的心意,就让林庭筠有些坐立不安。 忙起身双手接过道:“庭筠多下山两趟,二婶的东西可要遭了秧的,如此贵重的礼物......” 她声音一凝,征求般的目光望向林老夫人,手中沉甸甸的盒子让她心里愈发过意不去。 上一世祖母自缢后,二房三房已从侯府分离出去。 宁远侯府被抄斩的第二天,她就被关在冷宫内,不知道陈锦之如何对待林二爷的。 依李姝当年在宫中所说,林家的余孽只剩她一人,想来都没能落个善终。 林老夫人矍铄的双眸中添了些喜色,开怀地笑了两声:“你二婶家底殷实,你只管收着,不必觉着不好意思,将来祖母都替你还回去。” 语气虽像玩笑,可听到众人耳朵里却并非如此,对二夫人程氏来说更是格外刺耳,顿觉脸上挂不住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林庭筠乖巧的依偎在林老夫人身侧,二夫人这份情,祖母替她承下了。 北郡王妃压根没想到今儿外甥女回来,更别提备礼,嗔怪的瞪了一眼温季蘅。 他分明早知就不肯说,反倒变着法的诓骗自己来,行事完全是军中那一套,不懂世故。 温季蘅察觉到来自母上的怨怼,双眸里却好似明月般锃亮,噙着淡笑的脸看向母亲,微微一挑眉。 北郡王妃蹙眉,正思量着一会儿该如何收拾他,却听着身后婢女悄声提醒道:“娘娘。” 闻声一转头,只见身后的婢女递过一个四方锦盒,神色不由微凝,随即嗤笑一声,没想到雷厉风行的西北少将军也有周到妥帖的一面。 温季蘅见着母亲接到手中,才佯作不经意的拂了拂衣袖,微垂的面容浮着一抹温和的笑。 可郡王妃脸上的笑容却在打开盒子那一刻僵住,笑眯眯地模样也渐渐被震惊替代。 锦盒内是一只琥珀连青金石手钏,且不说琥珀难得,单这青金石在长京城内都寻不出一两块。 如此无价之宝,却连着十几颗穿在手钏上,打磨的圆润光滑。 一只手钏,大抵够普通人家活两辈子的。 北郡王妃微愣后,不禁抿了抿唇,震惊之余伴随着阵阵心痛,咬着牙默念着:败家儿子!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败家子。 毕竟是温季蘅对林庭筠的一番心意,她缓了片刻,勉强扯动着唇角:“阿筠,来。” 第46章 以此定下青金情 北郡王妃和蔼的模样让林庭筠有些不适应,往昔从未见过她这般热切过。 心底不禁腹诽着琼华的功劳甚大,笑容中透着几分俏意上前,正欲敛衽行礼,就被郡王妃一下子抓住手腕。 她微微一惊,水润的蓝眸中突显惊慌,下意识地朝后躲去,却忽觉手腕处被戴上一串露草蓝透金星的手钏。 慌乱尽褪后,稳了稳心神才端着手臂瞧着,心下却对面前的北郡王妃生了几分惧意,身子缓缓的朝后退了一步。 岚姨母果然非同常人,举止行事完全出乎意料,她心有余悸地眨了眨眼睛:“多谢岚姨母赏赐。” 温季蘅略有愁容的皱着眉,好好的礼物,硬是被母亲搅得全是惊吓,他到底还是不能指望她的。 未等旁人出声,城阳长公主先在惊愕中回过味来,盯着女儿手腕上的手钏,吃惊地问:“青金石?” 郡王妃的视线还停在那串琥珀连青金石的手钏上。 只觉得林庭筠白皙纤细的手腕衬的手钏愈发明亮,似乎本就应是她的一般。 闻声偏过头,似茫然地嗯了一声,城阳长公主连连摇头:“这么贵重的礼物怎好收下,阿筠还是小孩子......” 林庭筠在听得青金石三个字时,就觉着腕上的手钏变得沉重无比。 又听母亲如此说,甚是局促不安,忙将手钏摘下。 温季蘅眼见情况不妙,可母亲似神智飘然,关键时刻怎能出岔子?早知不如自己亲手送她。 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处,见她将手钏摘下,登时心下一沉。 又见她将手钏双手奉上,忙紧张的卷手在嘴边咳了两声。 北郡王妃听得温季蘅的咳嗽声,猛地回过神来,讶然地看着面前的手钏,略不自然的笑了笑:“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林庭筠还真不敢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又将手钏朝前递了递:“青金石太过贵重,阿筠受之有愧,岚姨母能将琼华赐与我,便已是最好的礼物了。” 青金石......放在手心里沉重重的,就好像树上的积雪,压得她有些捧不住。 若不是母亲提醒,这般千金难求的好东西,自己怎么认得? 上辈子也只听李姝偶然提及过几次,却无福见上一见。 青金石又称青黛,佛家称壁琉璃,罕见程度可比金刚石。 如此罕见,又深受众人追捧,一则是因青金石乃佛家七宝之一,二则是因其效用。 听闻若是双眼疲累,可将青金石平置于眼上,便能消除疲劳感。 而且青金石对应人体的眉心轮,对失眠眩晕、紧张头疼甚是有效。 加之其颜色乃佛家中药师佛的身色,因此常戴可保佑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如此宝物,哪里是她能承受的。 林老夫人见状也随之附和道:“郡王妃的心意,阿筠心领便可,如此稀罕的宝物送她,岂不娇惯了她。” 北郡王妃感受到儿子视线下的压力,逼迫之感促使她将手钏重新戴回林庭筠的手腕上。 冲着林老夫人笑着:“手钏是她表兄从西北带回来的,本是送我的东西,只不过我向来不爱首饰,城阳也是晓得的。” 第47章 少将军出言维护 她说着将视线移到城阳长公主面上,笑吟吟道:“我又没个女儿,论起远近亲疏,只有庭筠最亲近些,再者她深居灵静庵,青金石又是佛家的宝贝,随着她清修,最合适不过,莫要再推辞了。” 如此一说,城阳长公主面露难色,虽说两家交情深厚,可也受不住如此贵重的礼物。 林庭筠略显慌乱,目光却是淡淡扫了一眼腕上的手钏,眼里带着几分疑惑,总觉着岚姨母今儿甚是反常。 照理来说,北郡王妃如此解释,已然天衣无缝,任谁也挑不出拒绝的话来。 可偏偏三夫人程氏很是不满,相比无价的青金石,她送的那对玛瑙耳坠算得什么破烂玩意,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要是二夫人为讨婆母欢心如此攀比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北郡王妃,不过是个远方姨母,又不是嫡亲的。 她假意叹了口气,目光停在青金石手钏上,发亮地眼睛遮不住的羡慕嫉妒,不由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小孩子家家的,贪这些贵重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锡不悦地望着三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她也敢颠倒黑白。 居然还想往小妹身上泼脏水,仗着自己有孕还真要无法无天了。 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这宁远侯府何时允许她横着走了?正要出口反讥,却被一声嗤笑打断。 嗤笑的不是旁人,正是这手钏原本的主人,温季蘅。 笑声清淡,唇角微扬的弧度如同绷起的琴弦,张驰有力。 沉眸凝思的面容上,一束锐利地目光直直地看向程氏,只需一眼,就让三夫人窘迫地咽了咽口水。 他微微偏过头,敛起冷芒望向林庭筠,看似无异的模样,眼底却藏着万丈光辉:“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郡主不必推辞,我娘送你的乃是一份情意,与礼物贵重无关,切莫让世俗污浊拂了她的好意。” 林庭筠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关键时刻他怎么出了声,虽然三夫人平日里讨人嫌,可方才她正想顺着三夫人的话将手钏推掉呢。 她微垂着头,下意识地觉着此人城府极深,几句话便能将人逼到绝境。 她若是不收,便是同三夫人一般是深陷世俗污浊的俗人,若是收了,手腕上又确真是千金万银的宝物。 三夫人满腔的怒气只得强吞下,林庭筠能任由她搓圆捏扁,无非是因她生了一双异眼,就算城阳长公主有心维护,那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可温季蘅是陛下亲封的西北少将军,将来的栋梁之才,满身的光芒不见一丝暗影,她可开罪不起。 方才自己就不该出声!犯不着为着一时的爽快冲撞北郡王妃。 她愈想愈窝火,若不是这个扫把星回来,她怎么会失了分寸!当下满目愤然地盯着林庭筠。 此状之下,林老夫人只得笑眯眯地打圆场:“收下吧,郡王妃是你的姨母,往后你多孝敬些,也不算辜负长辈的厚爱。” 说罢,目光似不经意的掠过三夫人,朝着二夫人温氏问道:“接风宴可准备妥了?庭筠在山上只得吃素,此番回来可得好好补一补身子,瞧着还没有双鹤丰腴呢。” “备妥了,昨儿庄头送的鲜肉瓜菜,都送去厨房了,今儿咱们也好好团圆团圆。” 第48章 邀北郡王妃留宴 林老夫人颇满意的点点头,转而看向北郡王妃邀道:“差人去贵府将王爷请来,今儿就留在府里吃个便饭,让少将军也随锡哥儿几个乐一乐。” 二夫人温氏许久未见兄长,也忙探身附和着:“正是呢,咱们两府的人好不容易才聚全了,往年不是少郡主,就是缺少将军,今儿你们说什么都不能推辞。” 她不等北郡王妃应声,一脸喜气洋洋的冲着林老夫人道:“儿媳得去厨房盯着些,免得他们惫懒,扫了咱们的兴致。” 说着站起身,侧身望着北郡王妃展颜笑道:“嫂子可不许拒绝,今儿你们不尽兴是出不去的。” 二夫人手中丁香色的手帕在空中荡着,煽动着屋内的氛围越发热络,郡王妃斜眸打量了一眼温季蘅,才点点头应下。 见她终于点头,温氏忙偏头吩咐身旁的婢女,让她差人去请北郡王。 二夫人性子爽利,管起事来不拖泥带水,正是如此,老夫人才将府内的中馈交给她。 城阳长公主毕竟是一朝公主,成婚前在宫中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虽说嫁进侯府做了侯夫人,可到底不懂如何管教下人,不懂如何协调方方面面。 远离了皇宫,深入望族内宅,那些下人小工,没有皇家威严震慑,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若没有七巧玲珑之心,可是应付不来的。 而温氏自小受老北郡王妃的调教,事无巨细,周旋有余,自然是一把管家的好手。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林老夫人才让玉珠琼华服侍林庭筠回房歇着。 林锡见状,在屋内犹豫了一会儿,也拉着温季蘅随之出了门。 宁远侯府内有一处较安静偏僻的院子,名唤明熠阁,正是林庭筠回府时居住的地方。 虽偏远些,却是祖母特请道长寻的一处宝地,房屋所用木料皆为佛家檀木,外墙数百步皆种桃树。 方圆数十里不见别院,独独一处明熠阁正处桃林内。 每逢春夏之时,桃花遍布四周,点点粉红,缀满枝头,明熠阁如同深藏桃花内的仙境,更似隐居深山的一处民居。 因她不常回府,明熠阁长年空置,惹得林双鹤嫉妒眼红,总变着法的讨好祖母,想将那一片桃林占为己有。 方出安德堂,林庭筠正纳闷为何不见林双鹤与林梓桐,却在一转弯时听得林梓桐奶声奶气地声音:“五姐。” 略显倦乏的面容上布满了淡淡的笑意,微微弯下腰对着不远处的林梓桐招手道:“快来,让五姐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林梓桐穿着一身红色绣花袄,蹦蹦跳跳的在甬路上跑着,眯着小眼睛咯咯地笑。 一下子扑到林庭筠怀中,撒娇的声音甚是软糯:“五姐怎么才回来啊?我早早就起来等着你了,一直等着......一直等着,你就是不回来。” 娇小的林梓桐不过身及腰间,她只得弯着身子瞧着她,蓝眸笑成柳树梢上的月牙状:“雪天山路难走,自然要慢慢的回来,你既然等着我,怎么我进了门,怎么都找不到你?” 第49章 鬼头鬼脑林小七 林梓桐冻红的小脸仰着,单纯的双眸故意做出大人烦恼的黯淡色:“我等了半天也不见五姐回来,三婶就让六姐带我去买糖葫芦了。” 林庭筠这才见着小家伙圆嘟嘟的脸蛋旁,还沾着糖葫芦上的糖渍。 边笑边轻轻捏了捏小梓桐的脸颊:“瞧你吃的满脸糖,回头叫你娘瞧见,一准儿骂你。” 二夫人膝下一儿两女,四小姐林越琼今年初嫁给了户部侍郎唐大人的嫡长子唐恒。 自从四小姐出嫁后,二夫人温氏对小女儿林梓桐的管教愈发严苛。 上一世她下山后,曾见过温氏用竹条抽打小梓桐的手掌,只因她半夜肚饿,偷偷去厨房偷了块点心。 “娘才不会骂我呢,我娘对我最好了。” 鬼头鬼脑的小梓桐回头望向来时的路,鼓着两腮烦恼道:“六姐怎么走的那样慢,我得去催催她。” 说着又从林庭筠的怀中跑开,像只小兔子一样在甬路上笑着跳,嬉笑的模样让周围的雪景都失了颜色。 林庭筠回想起方才小梓桐那句:娘才不会骂我呢,娘对我最好了。 嘴角不由浮上一抹苦笑,是了。 此时二夫人尚且宠溺着她,直到明年初夏,唐家传来噩耗,说林越琼夜里散步时,失足滑下水塘,溺毙了。 自打那以后,二婶表面上与常人无异,仍将侯府搭理的井井有条,可私底下却变得有些暴躁。 小梓桐但凡做错事就严加责骂,甚是不惜体罚。 她正想着,只觉玉珠和琼华退了一步,垂头问安:“见过世子爷,见过三少爷。” 林锡双手背在身后,轻轻颔首嗯了一声。 从侧面绕过走到林庭筠身前时,却察觉到她眼中尚未褪去的茫然。 蓝色的瞳孔如同一片波澜不惊的大海,美则美矣,却涣散的如同陌生人。 “怎么了?” 他敛起脸上嬉笑的模样,神色颇认真的上前询问。 小妹难得回府,若是哪个不识好歹的惹她不悦,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林家三少爷虽有些玩世不恭,可对妹妹的宠爱不比府中任何人少。 相反他乐得倾尽一切哄小妹开心,毕竟林庭筠四岁时就被送往灵静庵。 眨眼已快十年,从未像其他人家的娇贵小姐那般,成日里花枝招展的参加各种宴会,品尝着各种点心,戴着夺目的首饰,穿着绫罗绸缎。 “没事儿,你们怎么出来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小梓桐的笑声再次传来。 两种急匆匆的脚步声很是纷乱,一个急而轻快,一个缓而沉重,她正拉着林双鹤的手而来。 “五姐,我特地给你买了一串糖葫芦,你快尝尝,我娘说庵里什么都没有,你可要多吃点儿。” 她边说边将糖葫芦塞到林庭筠的手中,气喘吁吁地盯着裹了糖的山楂。 那红彤彤的颜色让她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略显不舍的视线似无法从糖葫芦上移开。 “见过少将军。” 娇美柔弱的声音响起时,温季蘅只觉着心下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朝着林锡身后退了一步。 六小姐林双鹤是三房的独女,自小被程氏宠着,在林家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生了一张巧嘴,却谁都瞧不上,被程氏教得只懂得讨好老夫人。 第50章 林双鹤自讨没趣 她一转弯就见着温季蘅颀长的身影,极不耐烦的脸上登时浮现飞霞般的潮红,双眼也渐渐添了些水润温柔。 本因林庭筠回来而闷闷不乐的心情,随之由阴转晴,娇嗔地垂下头,极其害羞道:“双鹤不知少将军来,未能相迎。” 她说着朝着温季蘅的身旁靠了靠,如一汪春水的眸子含着点点娇羞,柔声又道:“少将军不会怪罪双鹤吧?” 林梓桐眼巴巴的盯着奇怪的六姐,心下弄不明白,为何每逢季蘅表兄来,六姐就变得......不像六姐了。 温季蘅又朝着林锡的身侧挪了一步,正巧站在林庭筠的身后。 只觉鼻尖嗅到的凌冽寒气似乎都从前方女子的身上散发而来,神情略有恍惚。 “林六小姐客气,本将只是随母亲来探望阿......明熠郡主的。” 他险些唤出她的闺名,不自然的目光轻轻地落在林庭筠身后。 小巧玲珑的耳坠上不点缀分毫,秀发也只佩一只玉簪,半散的长发隐隐地将白皙的脖颈遮住。 相比珠翠琳琅的林双鹤,别有一番清淡随性之感,在如此严冬腊月,眼前的女子静谧的如同画中人。 林庭筠无暇顾及身旁的痴女,眉眼如月地笑着蹲下身:“五姐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吃小孩子的东西,这糖葫芦你替五姐吃可好?” 林梓桐闪烁着明亮的双眼,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嗫喏着:“不好,不好,糖葫芦是我给五姐买的,小七不能吃。” 那模样分明是自己想吃,却还想让自己五姐吃,舍不得又强忍着咽口水。 望着如此可爱的小七妹,林锡也不落忍的凑上前:“小七只管吃,一会儿三哥出去买,再送给你五姐,好不好?” 温季蘅满腔的心思都落在林庭筠身上。 没想到她细声细语哄孩子的声音竟那般好听,如同舒缓的琴音流淌过心间,拂去焦躁与烦闷。 林双鹤紧紧盯着温季蘅,见他神情愉悦的看着小七,不由双眼一亮。 忙提着裙摆,也凑到林梓桐身旁哄道:“你若想送五姐一个,怎么在街上不告诉六姐,六姐给你多买些回来。” 说话时含水的眸子不住地瞟向温季蘅,只怕对小七的真心没几分,倒是为了讨好世子爷。 “那一会儿,五姐也去么?” 林梓桐小心翼翼的垂着抬眸,她虽年纪小,可也知道五姐不能下山,一年顶多回来几次,除了过年都是匆匆就走。 而且大伯母不准五姐出门,只让她在府里走动。 若是出了桃林,就必须戴上薄纱遮目,这些规矩她都看在眼里。 好几次夜里睡不着时,她都想,五姐的眼睛生的那么漂亮,清透的好像湛蓝的天空,可怎么就那么多人不喜欢呢。 林庭筠闻言浅浅一笑,甚是宠溺地揉了揉林梓桐的头发:“五姐不去,五姐从山上下来太乏了,灵静庵那么高,五姐的胳膊腿都快断了,等你们回来再来明熠阁找我可好?” 除了年幼的林梓桐,其余人都听得出这番话里的哄意,不过是找个孩子能接受的理由推脱罢了。 林双鹤一听要出府,哪里管旁人去不去,忙不迭的起身凑到温季蘅身前,故作娇俏地眨着眼:“少将军也一同去么?” 第51章 林锡欲教训之 方才面容上还散发着和煦的光芒,闻声转瞬不耐得皱眉道:“不去。” 不顾林双鹤眼中的失落,也不理会她的欲言又止,微凉的目光一瞥,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林双鹤发间的珠钗步摇微微颤抖,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映衬着一张极其愤怒的脸。 她忿忿地将手中帕子一甩,恶狠狠的剜了一眼林庭筠。 母亲说的没错,只要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回来,府里到处都是晦气,诸事不顺! 她咬了咬下唇扭身欲走,只听身后林梓桐娇嫩的声音唤道:“六姐,你也不去了吗?” 林双鹤猛地回身,一股阴毒的视线落在林庭筠的背影上,瞪圆的眼睛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此时正迎着她的只有小七林梓桐,正仰着天真的小脸等着她回答。 却见方才还温柔绵绵的六姐,变成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吓得退了两步,孩童般纯粹的双眼里顿显惊恐。 “去什么去!不过晦气的。” 林锡正不解小七满脸的恐惧,一扭头却听得林双鹤满含怒气的声音。 嬉笑的脸上登时布满怒火,腾地一下站起身呵斥道:“你说什么呢?你说谁晦气呢?” 先前在祖母的房里,三夫人先假模假式的装亲昵,又阴阳怪气的讽刺小妹,才从安德堂出来,又碰上她女儿不知收敛。 难怪小妹现下不愿回府,宁愿独自生活在灵静庵也不愿提前回来团聚。 想来是府里这些阴险小人逼得她不得不如此。 林梓桐见素日里嬉皮玩笑的三哥也变得可怕,忙朝着林庭筠的怀中躲去,失措的小手搂紧她的脖颈,低声喃喃道:“六姐可怕,三哥哥可怕。” 守在一旁的琼华忙用身子挡住小七的视线,目露担忧地打量着林庭筠的脸色,毕竟六小姐这番话是冲着她来的。 “小七不怕,有五姐在。” 她仿若无事一般轻声安慰着林梓桐,又示意琼华上前照看着,才盈盈起身走向林锡身侧。 林双鹤不屑的目光盯着她,冷哼一声,偏头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说谁,谁知道,这府里谁最晦气......三哥就不必装傻了。” 林锡作势欲上前给她颜色,却被林庭筠轻轻扯住了手腕。 看着亲妹妹如此受委屈,他怎么能袖手旁观,不禁急色道:“我今儿就让她看看什么是兄长!” “哟,我可不敢当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可生了一双鬼眼!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手臂环在胸前,做出一副故意挑衅的姿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得意劲儿。 见状如此,林锡使劲动了两下手臂,却纹丝不动。 林庭筠手上的力气很沉,看似并未用力,可他却挣脱不开。 “跟她计较什么?路旁的犬吠,三哥权当听不见就好。” 说罢笑语盈盈地瞥了一眼对面,嘴角微微翘着,丝毫不见怒气。 她今日才回府,方哄得祖母甚是愉悦,若是此时与林双鹤闹翻,再捅到祖母那去,祖母少不了为难,岂不是中了三夫人的下怀。 一对玛瑙耳坠没能激怒她,不过一句“晦气”罢了,更没什么好介怀的。 第52章 暗讽林双鹤犬吠之声 微落的余晖洒在林庭筠的面容上,“犬吠”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并不似嘲讽,反而轻飘飘地让人很是舒服。 林锡听得“犬吠”二字时,脸上的怒气已减大半,微凝了一瞬才大笑出声。 林双鹤顿时气得满脸涨红,上身不住的起伏着,恼怒地朝林庭筠而去,圆润的胳膊在棉衣的包裹下像街上卖的豆面卷。 里面卷着豆子,外面裹上一层粉酥,饱满丰盈,极富弹性的颤悠,也同林双鹤颤抖的胳膊一样颇有喜感。 林锡一步挡在她面前,挑衅似的扬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你动我妹妹一个手指头试试?” 虽然好男不跟女斗,可林家三少爷在长京城内还真算不得什么好男。 几乎每个人都会背地里议论他是个纨绔子弟,成日里嬉皮笑脸、不学无术。 若不是有侯爷严加管教,早就学了那些花街柳巷的坏毛病。 可纨绔子弟护起妹妹来,更是“当仁不让”,只伸着一根手指头对准林双鹤的额间,用力的将她顶出去。 本就满腔怒火的林双鹤被他这么一推,更觉着气血上涌,瞪大着眼睛,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林庭筠,仗着自己有哥哥就欺负人是吧?看我不告诉祖母,让她好好教训你们俩。” 她虽被气得够呛,脑子里却还清醒着。 自知自己一个人斗不过他们兄妹二人,只得搬出祖母才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怎么欺负你了?一句犬吠就让你跳了脚,六妹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林庭筠睨了一眼涨紫色面容的林双鹤,似有些疲累的歪着脖子。 略显薄凉的脸上漾着丝丝讥诮:“说不准是哪里跑来的狗唤了两声,再者或许是哪个小厮偷摸养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你明明说我是狗!林庭筠你愈发能耐了,撒谎都面不红耳不赤的,你怎么能这么厚脸皮。” 林双鹤双手掐着腰,头上的珠翠凌乱又猛烈的摇晃着,活脱脱像小户人家骂街的妇人,半点都没有林家小姐的规矩模样。 “六妹方才没听到么?刚刚还叫来着?你怎么会没听到呢?” 她佯作狐疑的蹙了蹙眉,可表情分明就是糊弄人的揶揄,且并不友善。 说罢又偏头看向林锡,眨了两下蓝色的瞳眸问道:“三哥哥听到了么?就刚刚还叫了好几声呢。” 林锡煞有介事的抿着嘴,心下很是佩服妹妹镇定自若的模样,甚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挤眉弄眼的憋着笑。 玉珠和琼华挡在林梓桐身旁,两人将小七围了个严实,让孩子见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换做旁人,她们还能上前助力一二,可偏偏是林家六小姐。 身为下人,自然不敢搀和主子间的矛盾,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扣上挑拨离间的罪名。 琼华捂着林梓桐的耳朵,生怕争吵声被她听见。 郡主话里有话,暗讽林六小姐是狗,如此有趣的事却不能笑出声。 只能无声地憋着,强忍之下,肩膀不由自主地耸动,捂耳朵的手也不住地抖动,暗暗赞叹一句:竟是狡猾的狐狸。 郡主自始至终都淡淡地说话,情绪不见丝毫起伏,完全没被六小姐那句“晦气”惹怒。 倒是六小姐先出口不逊,也先暴跳如雷地吼叫。 相比之下,她越来越明白,为何少将军会心属郡主,而不是旁人了。 第53章 软肋之下必有硬骨 林双鹤只觉头晕眼花,自己被气得一股恶火,可偏偏林庭筠却风轻云淡的模样,假惺惺的令人作呕。 她盯着那双淡蓝色的眸子,眼前似有白蒙蒙得雾气,连吸了两口冷气才强忍下胸口的愤怒,扬声道:“你再厉害,过了年也得滚回上山去。” 双目紧盯着林庭筠,发觉她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不由更得意道:“这府里一花一木,一砖一石都跟你没关系!心里难受吧?好像被人抛弃了,被囚在灵静庵里活着,还不如满街乞讨的乞丐!” 尖锐的声音刺在林庭筠心头,心口好像挨了一拳,猛地一窒,瞬时连脑海中都空白一片。 指甲深陷在手心里,微微的疼痛让理智渐渐回笼,耳旁传来林锡与林双鹤争辩的声音。 苍白又失神的面容随即露出浅浅的笑,好似早就料到林双鹤会如此说,而自己会痛苦也在意料之中。 这是她的软肋,就好像小七的软肋是食物一样,她的软肋就是不能回家。 上一世她拼了命地想回家却遇到重重阻碍,渐渐地觉着自己没有家,没有一处安身之所。 所以当陈锦之施以援手,想带她从灵静庵出来时,她如同久居黑暗中的人见了光亮。 不顾前方光亮下隐藏的陷阱,不顾要付出的高昂代价,只想着尽早从黑暗中脱身。 本以为重生一世,那些软弱都会成为盔甲,牢牢地抵御住外来的伤害。 可今日在林双鹤的言语下,薄薄一层的盔甲,轻而易举便被击破。 耳边又传来林双鹤嘲讽的声音:“怎么没像个瞎子似的遮眼睛?你不怕碰见什么东西吗?你不怕我们还怕呢,本来过年是个喜庆的事,可每每你回来,准没好事。” 林锡眼见着亲妹妹被欺负,而林庭筠又低沉地垂着头,心里顿时恼了起来。 今儿他在都敢这么欺负阿筠,往昔他见不着的,还不知怎么过分呢! 顾不得林双鹤也是林家人,也是自己的妹妹,攥着拳头疾步奔她而去。 “三哥!别去。” 林庭筠察觉到身旁的人离开,忙抬头唤住他,微亮的眼眸尚有未褪下水润,唇角却挂着笑:“别去,那儿不干净。” 她仍笑着,却笑得意味深长,一双蓝色的眸子扫过林双鹤略显惊愕的脸,又一次悄声道:“她背上有东西。” 不过几个字,却让林锡连退了两步,略有慌乱地朝林庭筠身侧靠了靠:“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 林庭筠仍小声说着,声音不大,不会让被捂着耳朵的林梓桐听见,却也不小,足以让林双鹤听清楚。 “你少......少吓唬人,你……你……你就该被绑起来,妖言惑众!” 林双鹤慌乱地看着林锡退了回去,神色凝滞了片刻。 虽还勉强地仰着脸,可脸上的肉有些微颤,舌头也有些打结,就连身子都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却又想拔腿就跑。 她还真是吓唬人的,虽然她能见着人的魂魄,可她却从未见过魂魄附着在人身上。 一般都会飘荡在埋葬之处,少有会停留在殒命之地。 林双鹤这么心虚的模样让她不禁眯起了眼,饶有兴致的朝着她虚空的后方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强作冷静的林双鹤恐慌地尖叫出声。 几乎是一触即发,不顾形象的狼狈而逃,身影匆匆消失在甬路上,就连贴身婢女都未能追赶上。 空留许久惊恐的叫唤声,看来是吓得不轻。 第54章 亲情使然 直到尖叫声渐渐消失,林庭筠才掩着嘴大笑,笑得她眼角渗出眼泪,亲不自禁地弯下腰,用袖子轻轻拭着眼角。 林梓桐从琼华的身前钻出来,隐约听见六姐叫喊着,怎么一回头却不见了? 再看五姐笑得直不起身,瞪着好奇的眼睛凑上前道:“五姐笑什么呢?” 林锡见着妹妹如此模样,便晓得她是故意吓唬林双鹤的,心底也松了口气,方才他还真被那句话唬着了。 正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只听小七颇不解地问:“五姐你笑的时候,为什么要擦眼泪啊?” “五姐笑得肚子痛,肚子一痛就流眼泪了。”她蹲下身如此解释着,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可脸上的庆幸之色是真的,好在小七年纪小,不懂皮笑肉不笑这句话。 小七粘着她要去明熠阁,林庭筠只得依着她,牵着她软绵绵的小手,心底那些阴霾忽地就散了。 纯真的孩童能抚平她心底的哀伤,能让她找回正常人的感觉。 林锡跟着她们在桃林外止步,脸上的表情不甚舒快,林双鹤落败而逃对他来说,并没逆转他的坏情绪。 而这个坏情绪......林庭筠知道。 是因为林双鹤那番讥讽挖苦的话,三哥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今日面前的人若不是林家人,他的拳头早就挥上去了。 林庭筠不明白上一世的自己是如何想的,一味地想着自己如何委屈难过。 却从未想过,自己深居灵静庵,对父亲、母亲、兄长、祖母,都是一根难以拔出的刺。 这根刺不偏不倚的扎在心头处,疼得并不比自己少,反而更多些。 “三哥,我想吃豆面卷,特别想吃。” 她蹙着眉转身,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林锡,似乎吃准他会依着自己买回来。 本来一脸愁容的林锡闻声,忍不住笑了笑:“好,我现在就出去买,你的豆面卷……还有咱们小七的冰糖葫芦。” 林梓桐舔着山楂上的糖,嘴里化开甜甜的滋味,也露出甜甜地笑:“三哥最好了。” 直到林锡的身影渐行渐远,林庭筠才垂下头舒了口气,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能缓解他们心中疼痛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尽情的对自己好,让他们觉着能满足自己,如此才能减少他们心中的愧疚。 一条清理过积雪的小路直通明熠阁,王嬷嬷早已备好热水等候多时。 见着林庭筠牵着七小姐进了院门,忙凑上前问安道:“老奴见过七小姐,七小姐又长高了。” 林梓桐一听很是激动,兴奋的小手从温暖的掌内挣脱,拽着王嬷嬷的衣摆问:“真的么?我长高了么?” “长高了长高了,再过几年你也会像你五姐这般高。” 林庭筠松了松紧绷的肩膀,笑眯眯的看着小七雀跃的模样,微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疲累:“小七跟着嬷嬷玩,五姐先去沐浴换衣。” 见她乖巧的地点点头,又嘱咐道:“若是冷了,就进屋玩,别被风吹皴了脸。” 林梓桐一个劲儿的点头,生怕她不放心似的指了指王嬷嬷,口中含着山楂道:“嬷嬷会照顾我的,五姐放心洗澡换衣。” 第55章 沉入水中凝思 满身的乏累在浸入温水中时得以舒缓。 躺在浴桶里望着涂着白灰的屋顶,不似灵静庵只用白纸随便糊着。 虽然重生至今不过几月,可脑海中对前生的事渐渐模糊了许多,好像一日一日在淡忘。 玉珠往她的背上撩水,迟疑了半响才道:“郡主......六小姐会不会告诉三夫人?” 玉珠还真怕三夫人找麻烦,毕竟有了身孕的人,老夫人总会额外照拂些。 在安德堂时,三夫人那般明显的针对郡主,都被轻易揭了过去,还不是因为她的肚子。 林庭筠微微叹了口气,整个人朝后仰去,渐渐的往水里沉,撒着花瓣的水,渐渐没过肩膀,没过脖颈,没过额头。 水面缓缓归于平静,好似从未被惊扰过,不见一丝涟漪。 林庭筠在水下紧闭着眼睛,蜷缩着的身子在水里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浮出水面。 玉珠的担忧她也曾有过,不敢得罪三房的人,怕程氏再借着有孕赶走自己。 倘若真的如此,那今年的日子也太糟心了些。 祖母心眼儿好,对林三爷视如嫡出,地位虽不及父亲,可也和二房相差无几,程氏有孕对林家来说是件大事。 人人都知道林三爷很想有个儿子,毕竟大房二房都有男丁,子嗣的事不比较还好,若是比较起来,心中难免有落差。 这一点祖母心底明镜似的,所以才会纵着三夫人胡闹些,只要不太过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盼着她平安生产,了却林三爷的一桩心病。 可林双鹤绝对不敢闹到祖母那去,不是因为她肯息事宁人,而是因为有温季蘅在。 甬路上她听得真切,看得真切,林双鹤中意世子,既然如此,她怎么能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丢脸。 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出来,她未必能占上风,装可怜行不通,就不能让人觉着她野蛮。 水下很平静,林庭筠好似在水中睡着一般,纹丝不动。 玉珠等了一会儿,有些慌乱,探着身子在浴桶旁,两眼平视着水面,见上面没有一丝波澜,不禁小声唤道:“郡主?” 她出了声,水面上才晃动着波浪,一圈一圈得从中间荡开,林庭筠顺着浴桶壁从水下钻出来。 打湿的头发搭在浴桶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脸轻松的笑道:“去把宝珠叫来。” 这倒是奇了怪了,宝珠可是犯了错,被郡主撵下山的,怎么突然又叫她来? 玉珠来不及多想,走到外间将琼华叫去服侍郡主,自个出了门去管事婆子那找人。 其实宝珠被撵之前,玉珠就觉察出不对劲儿来,向来对宝珠亲近的郡主,忽然就疏冷了她。 不仅如此,还让王嬷嬷打了她巴掌,关进了柴房里。 她不明白那天在房内发生了什么,当晚郡主就将宝珠赶了出去,王嬷嬷不准她打听,只草草地回应,说是犯了错。 到了管事婆子那,婆子一听是郡主让她来找宝珠的,忙殷切地领着路,左拐右拐的进了一间浣洗房。 浣洗的院内晾着床单纱帐,还有各房主子的衣裳,管事婆子扭身对玉珠说:“姑娘等一会儿,我进去叫她。” 不多时,门口的帘子被一只光溜的手臂掀开,宝珠衣袖挽在手肘处,面带疑虑地在院中打量着。 见到玉珠忙匆匆走近,不等她说话,先满脸喜色地问道:“可是郡主回来了?可是郡主让我回去伺候?” 是不是回去伺候,玉珠不知道,只是见着宝珠一身粗布衣裳,衣摆处还沾了水,心底涌上些许不忍。 想摇头,却不忍心见她失望的神色,踌躇了半响才道:“郡主传你过去,到底什么事,得你去了才知道。” 宝珠不安的搓了搓衣角,将沾在手上的胰子沫擦了擦,犹豫了许久才点点头,跟着玉珠朝明熠阁而去。 第56章 仿佛判若两人 忍了一路的忐忑不安,直到桃林内,宝珠才扯住玉珠的手,讷讷的问:“玉珠姐,郡主有没有说什么?只说要找我么?” 玉珠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宝珠突然换了称呼。 浣衣房可以说是府里最辛苦的地方,月钱少,活多,只有犯了错的丫鬟才会被配到那去。 她的手冻的通红,手指关节处似乎都肿了起来,粗壮如同老树的枝条。 玉珠轻叹了口气,略有不忍道:“一会儿见着郡主多说两句好话,咱们郡主心肠软,或许还能许你回来伺候,毕竟主仆一场,你只要诚心认错,没准就原谅你了。” 她也不多问当初的缘由,王嬷嬷不肯说宝珠为何被撵,那就是自己不便知道,既然不便知道,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宝珠有些迟疑的点点头,眨巴着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支吾了一会才沉沉道:“听说北郡亲王妃送了人给郡主,或许郡主已经不需要我了,我毛手毛脚的总惹郡主生气。” 说话间土灰色的脸布满落寞,似乎不能伺候郡主是她此生最悲惨的事,已然让她生活里充满绝望。 “多一个人服侍郡主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只管安心就是,等过两天郡主再消消气,我替你说两句好话......” 玉珠话还未说完,只感觉到宝珠一下子扑到她怀里,好像受了伤的小羊般抽泣着,呜呜地哭声听得人心都碎成了八瓣。 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细语宽慰道:“别怕,就算不能重新回来,郡主也定能替你找个好些的地方,不会让你再回去浣衣房的。” 被宝珠抱着的感觉有些怪异,可玉珠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或许是从未有人与她这般亲近过,下意识地将宝珠推开:“别哭了,等会郡主瞧见不好。” 斜阳未落,昏暗渐渐吞噬着光亮,周围缓缓的陷入沉寂。 桃林内也吹起阵阵冷风,卷着细盐似的雪迎面吹来,让玉珠不禁打了个寒颤,拢着衣襟忙走。 明熠阁内点着烛火,屋内安静地只能听得外面的飒飒风声,掺杂着林小七均匀的呼吸声。 果真是个孩子,玩累就睡,好像天底下再没有比吃玩更重要的事。 玉珠领着宝珠推门进来时,琼华正立在门边,用弹子将书柜上的浮灰扫去。 感觉到一阵冷风和推门声后,忙嘘了一声:“七小姐在里面睡着。” 玉珠点点头,宝珠却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微黄的烛火,遮不住她眼底的探究之意。 林庭筠闻声从里间走出来,微怠的眉眼扫了一眼宝珠殷切的模样,转身坐在圈椅内。 鹅黄色透纱宽袖立领裙的裙摆落在脚踝处,腰间系着同色的丝绦,衣领处绣着一溜银菊,衬托着她的脸颊愈发白皙。 挽起的十字髻落在耳侧,微微遮掩着金镶玉流苏耳坠,发顶戴着镶五色宝石镂空金冠簪。 满身的打扮并不华贵,首饰也只一二件,可偏偏透着令人无法移眼的精致。 蓝色的眸子在烛火下看得并不真切,与常人无异,可里面的光亮让宝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第57章 宝珠哭啼惹人怜 不过半月未见,郡主的眼神似乎变得锐利许多。 好像能一下穿透人的躯壳,直直地映进心底,一目了然地洞察所有小心思。 宝珠凝滞了片刻才猛然回过味来,撸着袖子上前行跪礼道:“奴婢见过郡主娘娘。” 如画般的眉眼有些娟懒,微合着眼睛,掩盖了眼底的点点烛光,轻声道:“起来吧。” 片刻,微睁开双眸,纤纤手指拂过裙摆,似轻轻捋了捋上面的褶皱,寡淡如水的声音响起:“如今在哪当值?” 宝珠忙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地回:“回郡主娘娘,在浣衣房。” 林庭筠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烛火下,发顶冠簪上的宝石微微发亮。 如同屋内的烛火,柔和的光线容易令人卸下防备。 “祖母分你去的?”她正眼望着宝珠,含笑的眸子里似看透了些什么。 “是,奴婢没能伺候好郡主娘娘,老夫人很是生气,惩罚奴婢也是应当的。” 宝珠生怕自己一时说错话,边说边垂着头斟酌着每个字。 随后双手交叠在身前,向林庭筠身边又迈了一步,有些委屈又似讨好地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郡主娘娘,奴婢知错了,你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实在太想您了,不论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想和你回灵静庵去。” 林庭筠地视线落在她冻裂的手上,朝她微微伸过手,指腹轻轻碰着上面的裂痕,轻叹了口气:“玉珠,拿一盒防皴膏来。” 亲自用食指沾了些膏药,仔细又轻柔地涂抹在宝珠的手背上,略心疼的安慰道:“疼就忍一忍。” 宝珠哽咽的点了点头,似喉咙里梗着鱼刺般,连连咽了两下口水:“奴婢从前不知福,跟着郡主时只洗几件衣裳,您都赏防皴膏用,如今......” 她身子起伏地连连颤悠了两下,哽咽声让她几欲说不下去。 片刻还不住的抽搭着:“奴婢只想跟着您,今儿听说您回来了,可怕您见着奴婢生气,强忍着没来问安。” 林庭筠用帕子将手指上的膏脂擦了擦,低垂的眉眼下如月般灿烂的笑着。 “既是祖母分你去的,我也不好立时将你讨回来,你且再忍忍,待到年后回灵静庵时,我再求祖母带着你一同回去,如何?” 她说着抬起头凝望着宝珠,目光里充满着审视的意味,似乎想从她的眼中得到什么。 宝珠几乎是毫无犹豫的跪在地上叩头谢恩。 连着几个响头,震得里间的小七发出阵阵呓语。 “谢郡主娘娘成全,谢郡主娘娘成全,奴婢此生为您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玉珠在一旁轻轻地擦了擦眼泪。 做奴婢的哪有不犯错的,好在郡主念着旧情,许宝珠回来伺候,若不然往后的日子得受多少罪。 她悄默声的抹眼泪,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琼华。 见其面色无异,眼神似嘲笑的盯着宝珠。 不由目光微凝,心下暗暗腹诽着,这人怎么如此铁石心肠? 如此心酸的场面都感动不了她,还板着脸立在那,不见分毫触动。 果然不是自小在一块的人,情分不深,自然没法感同身受。 第58章 贪念始作祟 林庭筠嘴角勾着笑意,目光瞟向泪水涟涟的玉珠,随即又望向琼华道:“琼华,拿十两银子,与管事的婆子交待一声,就说让她照拂照拂宝珠。” 一听十两银子,宝珠的眼睛登时就亮了,浸着泪水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才故作镇静道:“谢郡主,谢郡主。” 琼华了然得点点头,敏锐地从主子的眼中看出一丝异样:“是,宝珠妹妹跟我来。” 宝珠紧随着琼华身后出了门,玉珠也擦干脸上的泪,声音闷闷道:“郡主大量,宝珠她必定会感恩戴德的。” 感恩戴德么?林庭筠脸上的笑意却不达心底,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厢琼华刚出了院子,就感觉到宝珠拽住了她的衣袖,垂着眼睛盯着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干笑了两声才道:“琼华姐姐留步吧,这府里的路您也不熟,还要赶着回来服侍郡主娘娘,您就送到这儿,妹妹自己回去就可。” 冷风拂面,宝珠的笑声随着风在周围飘了一会儿,才淡淡的散去。 琼华面色紧张地将手里的十两银子握紧:“可郡主说要把这十两银子交给管事婆子的。” 宝珠心下似早就料到她不会上套,反而做出一副很懂的模样道:“姐姐您想,您是亲王妃送到郡主身旁的,这府里的人九CD没见过您,您就算去了,还得跟管事婆子浪费些口舌。” 她边说边观察着琼华的表情,见她似有松动,忙又道:“马上就酉时了,一会还有家宴呢,这钱我交给婆子就行。” 琼华一个不备,就被宝珠将怀中的十两银子抢了去,语气微慌道:“你确定可以?” 宝珠忙不迭的点头,当下哪里有空档理会其他,一心扑在自己手中的十两银子上。冷冰冰的银锭在手中,反而烫手似的,让她心里登时暖了起来。 她又道了几声放心,才欢天喜地的捧着银子离开。 琼华立在原地看着她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嘴角荡开一抹讥讽的笑容。 酉时的钟声响起,玉珠已拿着雪白的大氅披在林庭筠的身上,轻柔的替她系好领间的扣子。 林小七不知从哪拿的一方帕子,握着边角在手里扬着,笑眯眯地边蹦边道:“五姐,五姐,这帕子好看,送给我好不好?” 林庭筠闻声回过头,目光掠过玉珠哭红的眼圈,心下生了些烦闷,摆手示意她靠向一边。 “你喜欢的,五姐岂有不应之理。” “五姐最好了。” 林小七说着扑上前,把脸埋在白色大氅内,本只想撒个娇,却发现那些白色的毛扎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 咯咯的笑着,用脸不停地蹭着大氅:“五姐今儿真好看,比四姐六姐都好看。” 声音从缝隙里钻出来,低低沉沉的,可还是透着孩童的般的天真。 “让嬷嬷给你穿衣,咱们得去吃饭了,今儿北郡王夫妇还有世子爷来做客,我们主人家可不能迟到。” 王嬷嬷应声从里间出来,此时琼华才推门而入,对着林庭筠微微点了点头。 第59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倚风厅门外,丫鬟们端着各种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来往,林庭筠护着小七的小脸站在厅前的一处雪地上赏月。 月如玉盘,银白色的落在雪地上散发着淡淡的光,小七蹙着眉抬头,不解道:“五姐,你看得见吗?” 娘曾说过,五姐带着目纱就看不见可怕的东西了,那五姐现下带着目纱......怎么赏月? 林庭筠感受着呼啸的冷风,眼前覆盖着薄纱下,一双温热的眼睛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她得戴着着,进了屋才能摘了,若不然府里的人怕。 虽然宁远侯府是先皇御赐的宅子,可先前毕竟也住着皇亲贵胄,谁能确保就干净的如同灵静庵。 有些东西见不着心里就不怕,所以她在府里还带着目纱,只是为了让其他人心安。 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林庭筠曾经也有过......在锦王府时,她曾想过只要见不着裴香,那她就是不存在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 想到此,林庭筠强迫自己止住思绪,她可不想被往事搅乱心绪。 林锡气喘吁吁地拿着两根糖葫芦,大步迈进倚风厅,在里面巡望了一圈也没见着要找的人。 又疾步匆匆地朝着外面走着,瞥了一眼立在门口的修长身形:“没见着小妹。” 林锡本来是准备自己出府的,没曾想在桃林附近碰见闲逛的温季蘅,许是没了烦人的林双鹤,再邀他出府便很爽快的应下。 廊下的冷风很烈,吹在脸上似刀子,温季蘅双手握着豆面卷,想用手掌的温度使它不至太凉。 斜挂在半空中的月盘散发着阵阵幽光,洒落在廊下,映衬出许多枯树晃动的影子。 小七牵着林庭筠的手从远处走近廊下时,温季蘅幽黑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皎洁,如同静谧的月光,给人一种悄然无声之感。 “大冷天的,你们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借着屋内的烛光,伴随着林锡大惊小怪的声音,他第一次瞧见如此打扮的林庭筠。 和旁人不同,她打扮起来的模样仍旧淡雅,简约大方,不张扬又不容忽视, 比起在灵静庵时多了些风姿,她站在那,似乎敛走了周围所有的月光,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萦绕在她周围,飘动得如同落凡的仙子。 他自嘲着这个比喻,好似词穷的书生,只能通俗地形容她的出众。 可确真如此啊,因为她在那,所以附近那些干枯的树枝,暗沉的天色,都变得明光闪闪,如同她发顶的冠簪一般闪耀着金光。 这种金光同样也映入他的心,催使他迈着步子向她靠近,那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身心愉悦。 林锡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没听见林庭筠的笑声,反而他自己被逗得前仰后合。 鬼使神差得......他伸出手将豆面卷递到她面前:“你喜欢?” 出口的话很是温和,温和得不像长年驻军之人,好像只是长京城内普通的男儿郎,面对自己心仪之人时,心底泛起的阵阵柔软。 第60章 少将军默默思念 林庭筠有刹那间的错愕,眼前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人,可充盈在鼻尖的凌冽气息不会错。 “世子爷指什么?” 温季蘅出口才忽而觉着自己唐突,手中温热的豆面卷软软地,却不见她伸手来接。 她口中很礼貌的“世子爷”,还有她并不伸手的疏冷,即便是温热的豆面卷,都捂不热他渐渐沉下的心。 他堪堪收回手时,方猛然想到她覆着薄纱,在黑黝黝的夜色里......根本瞧不见自己伸出手。 缓缓地,沉凝的面容露出一抹山清水秀般的笑容,只觉着十八年都白活了。 出入沙场时的耳听八方,出谋划策时的虑无不周,在面对儿女情长时,如同被敌人打压下的长矛,该有的作用分毫发挥不出来。 林庭筠就是“敌人”,而他的武器被她轻而易举的压制住。 只得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愣头青,故作沉稳的面容下是一击即败的溃军。 只要她一句话就可涣散军心,只凭她一个婉转的语调,就能让他束手就擒。 这种强烈的情感来势汹汹,起先在南山放烟花时尚不明显。 直到每日他骑马出府,总能逛到城边,遥望着南山,遥望着那一处模糊的暗红庙庵。 许是思念,许是记挂,总之这种情愫与日俱增的可怕。 如同纷纷而落的大雪,渐渐在心底堆积成一座雪山。 “我是说豆面卷,你喜欢?” 温季蘅似乎松了口气,又一次开口问。 林锡将林小七裹在自己的长袍内,小心地观察着两人的表情,总觉着不对劲儿,可又没什么不对劲儿的。 林庭筠闻声轻笑着摇了摇头:“算不得喜欢。” 不过是因为那会儿,林双鹤圆润的胳膊实在太像豆面卷了,她便随口一说,借故让三哥买来。 他们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让林锡有些不自在,鬼使神差地插话道:“小妹最喜欢马蹄糕。” 马蹄糕......温季蘅微垂着双眼,暗暗记在心底。 林锡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喜欢桂花糕。” 小七被捂在袍子内,也俏皮地道:“我喜欢所有糕。” 三人立在月下,被林小七一句“所有糕”逗得前俯后仰,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倚风厅门前。 林双鹤穿过抄手游廊时,就听得一阵欢声笑语,边走边听着,听到林庭筠的声音时,不由讥笑着翻了个白眼。 还有林锡,还有林梓桐......居然还有少将军! 不自觉地脚步有些微乱,疾步朝着声源走去,透过干枯的枝桠,借着屋内明亮的烛火,见到他们几个人正说着话。 少将军微微侧着身,侧颜上荡着舒朗又平易近人的笑,这种笑声对林双鹤而言是陌生的。 她从来没有机会与他面对面交谈,更没有见他这样对自己笑过。 嫉妒一下子冲到她脑海中,将所有的理智吞噬,手中握着的枯枝发出折断的清脆声。 她情不自禁地移动着脚步,想将温季蘅看得更真切些,逐渐地,月光下那双柔和的眉眼让她心里陡生恨意。 这般眼神!如此笑声!林双鹤觉着有人拿刀刺她的心。 第61章 故作娇弱碰钉子 进了门,林庭筠将眼前的薄纱摘下,垂头放在衣袖里。 再一抬头,只见林双鹤笑意盈盈地走来,故作亲昵的上前握起她的手:“五姐,你怎么才来啊。” 林锡不顾身旁尚有温季蘅在,应声佯作呕吐地弯着腰身,阵阵干呕声引得众人皆向他看去。 “有事么?” 当着外人的面前,她自然不会提白天在甬路上的纷争,可面对着假模假式的六妹,她也不愿做姐妹情深的模样。 未等林双鹤出声,林小七先抬着小手拍了拍自己最喜欢的三哥:“三哥哥你怎么了?怎么和三婶一样呢?” 没人笑出声,只有林锡一脸坏笑道:“胡说,我这是瞧见有些人的自然反应。” 话里含刺,冷漠的目光在林双鹤身上一打量:“六妹妹变脸变的好生快,真是让我长了见识。” 闻声,林庭筠抽回被攥着的手,用力扯了扯林锡的衣袖,瞪着眼睛示意他不要惹事。 再过一会儿长辈们该来了,若是让人瞧见他们两个又掐架,岂不是当着外人的面丢了长辈的脸面。 林双鹤脸上讪讪的,好像被人抽了一巴掌,却还要勉强端着笑脸,尴尬得让人愈发焦躁。 “白天是我不小心说错了话,五姐就莫要怪我了,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必定乖乖得听五姐的话。” 娇弱的如同屋内含苞的小花,似乎只要一股风雨就能将其摧毁。 也正是这种娇弱最易让人心生怜惜,激发人心底的保护欲望。 “不必了。” 林庭筠拂开她伸来的手,淡然地回驳那万般娇怜。 “五姐说这话,可是还在怪我?” 林双鹤明媚的面容渐渐黯淡下来,似被戳伤一般缩了缩肩膀。 继而迫不及待地偏头看向温季蘅,蹙着眉扮可怜:“少将军也替双鹤说说好话,让五姐原谅我的年幼无知。” 敢情她甬路上撒泼是年幼无知?若是不肯原谅她,就是小肚鸡肠? 话里话外分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从而凸显出旁人多么咄咄逼人。 那她的算盘可打错了,想在心上人面前扮小白莲,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那么容易的,况且这位心上人压根没将她看在眼里。 温季蘅敛起眼里的星光,如深渊般毫无波澜的眸子在她身上一扫:“做人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自己负责,六小姐应该早些明白这个道理。” 他悠然地绕开林双鹤,用明亮的余光望了一眼林庭筠,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原来她刻意疏远一个人时,是这般令人生畏的模样,看来自己在她面前的印象还是好的。 林锡探着脖子看向温季蘅走动的背影,连连啧啧叹道:“季蘅表兄是完全没将某人放在眼底啊。” 林双鹤脸上的娇弱完全褪下,讶然之余浮上些许恨意,阴毒的目光盯着面前明媚闪耀的女子:“你等着瞧。” 她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阴暗鬼魅,扭身时露出些许奸诈又得意的笑容。 相比之下,本应是地狱鬼魅的林庭筠却如同春日里的阳光般灿烂着,淡淡地回敬她一抹“我奉陪”的浅笑。 第62章 恐是白费力气 林子高和林长远携着凉风匆匆而来,见林庭筠乖巧地坐在祖母身侧,忙向林老夫人问了安,才与她左一言右一语的交谈着。 屋内地龙烧得热,众人皆脱下长袄大氅。 少了厚重衣裳的束缚,身上自觉着松快了许多。 不多会儿,北郡王和宁远侯同来,众晚辈们纷纷见了礼,才开了席。 北郡王妃亲自扶着林老夫人坐在上首,城阳长公主携女眷在右侧落座,其下首是郡王妃。 林庭筠既为郡主便坐在下下位,在后依次是二夫人温氏,三夫人程氏,六小姐林双鹤、小七林梓桐。 左侧依次是宁远侯、北郡王、少将军、林二爷、林三爷、由兄及弟。 席上交谈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之声渐入高潮。 许是一整天的劳顿,林庭筠只动了两筷子,便觉着索然无味,只端坐于席,认真听着各位长辈们说话。 一股倦意袭来,她微蹙着眉,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哈欠声忍下,明亮的蓝眸中平添了些慵懒。 毕竟客在,而上方祖母还精神烁烁,毫无倦怠,说话间好似年轻了许多一般。 她欣慰地笑了笑,能再见着祖母高兴的模样真好。 敛回的视线落在桌案角落里的果盘上,明亮亮的烛火光照着几颗橘子愈发黄橙橙的。 她顿觉胃口稍佳,抬起手将橘子握在手里,却在伸手时露出衣袖下的琥珀连青金石手钏。 手钏上圆滚的青金石熠熠生辉,哪怕是桌上的夜光杯都逊色了许多。 果然是难得之物。 又过了半响,直到她桌案上的橘子皮已堆成小山状时,宴席才撤下,众人移步到堂屋坐着。 林庭筠有些恹恹地随在林老夫人身后,困倦加之那几杯果酒,已使她脑筋有些微缓。 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在灵静庵时,但凡天色落幕,差不多就要收拾着睡下。 自然不比城内,哪怕夜幕降临,也烛火通明可聊天地。 北郡王妃趁着喝茶的空档瞥了一眼温季蘅,见他跟丢了魂儿似的盯着人家,不由嗤笑一声。 “王妃娘娘可是遇着什么好笑的事?” 林双鹤递过一瓣剥好的橘子,上面橘络被摘得十分干净,露出橙黄橙黄的果肉。 她自知若想得到少将军的青睐,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若是能从北郡王妃身上下功夫,也会有所助益。 所以说话时故意做出温婉贤惠的模样,亲切乖巧地朝其靠了靠。 北郡王妃闻声一笑,缓缓将茶盏放下,接过那一瓣橘子。 舒展着眉眼感叹道:“你年纪小不懂,等你像我这般岁数时,就会见到一些年轻时见不到的趣儿事。” 林双鹤见其并没有像排斥母亲那样排斥自己,不禁喜上眉梢,殷切的倾身上前:“郡王妃正值年华,双鹤只盼着有一天能像郡王妃这般呢。” 她的确很想像北郡王妃那般,来日若能嫁给少将军,待少将军承袭了王位,她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北郡王妃。 话里深意自知,不由暗暗窃喜着。 扬着唇角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温季蘅,心底顿时涌上些许羞涩,已然将自己的未来靠拢在他身上。 第63章 世子爷形如痴汉 “你这个小姑娘挺会说话的。” 北郡王妃漫不经心地道,随即偏过头望向别处,目光落在表外甥女林庭筠的身上。 林双鹤因这一句夸赞冲晕了头,娇羞连连地靠在椅背上,咬着下唇才没笑出声,不住地用帕子擦着耳边的细汗。 娇羞之下是掩不住地急切,心下恨不得越过高几,与未来的婆母好生攀谈,再将终生定下。 她就是喜欢像温季蘅那样的男子,即便不言语,也透着令人无法移目的魅力。 再者,他可是长京城内所有闺中女子的入梦人,几乎满足了她所有对美好的幻想。 试问这种人,她如何能忽略,如何能不去争取。 好在她有绝对的优势,相比那些女子,有足够的机会接近他。 填满的得意让她自动忘却了温季蘅对自己的冷淡。 此时的林庭筠,微微挑着好看的眉毛,杏核般的眸子尽量睁着。 那细碎的点点烛火落在眼中,似含括了整片星空。 她抬起手轻轻抚了抚纱裙,含笑地将林小七搂至身旁,低声细语问:“你吃饱了没?” 林小七认真的点点头,俏俏地笑着凑到她耳旁低语。 也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话,竟惹得她垂头低笑。 只见她使劲地压低笑声,可肩膀却忍不住一下一下的颤抖。 怎么能如此好看?温季蘅堪堪地将余光敛回,愈发觉着自己像个痴汉。 就好像十几年前的父亲,为俘获母亲的芳心,成日蹲守在外公府门前。 听闻此事时,他还觉着世间定不会有女子让他这般痴狂。 可眼下他却觉着,若是待她及笄后,还不肯接纳自己,学一学父亲的无赖德行也是可取的。 林老夫人细心地问着北郡王妃关于过年的打算,又询问了一番温季蘅何时动身离京。 “皇上准我过了二月二再动身,此去归期未定,我也想留在家中多陪陪父母亲。” 话罢,他佯作不经意的从林庭筠面容上扫过,见她仍与林小七偷偷地说着话,登下心底不是滋味。 直至戌时,北郡王一家才从宁远侯府离开。 马车内,北郡王醉意盈然,靠在一旁略感动的叹道:“季蘅果然长大了,以往从未听他说过要陪伴咱俩的话,如今......竟也肯好好在家待些日子。” 他完全沉浸在温季蘅的孝心中,北郡王妃不禁嗤笑着,几乎是止不住的笑着。 直到北郡王被她笑得不知所措,才撩开车帘,探了一眼骑在马背上的儿子。 转身揶揄笑道:“你当他是因为咱们?” 话里有话的意思分外明显,北郡王即便再微醺,也听得出其中别有蹊跷,忙倾身靠近:“怎么回事儿?你们娘俩有事瞒着我?” 北郡王妃自然晓得丈夫的脾性,从来不喜他们有事瞒着他,本也算作好事,藏着掖着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你儿子......瞧上了我的外甥女。” 饶是北郡王活泛的性子,听得这话也微愣了半响,随后才恍然大悟道:“明熠?” 见夫人点点头,才了悟得瘫在一旁:“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第64章 送金银解困局 次日,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林庭筠早早起身梳洗。 尚坐在梳妆镜前时,就听得屋外黄嬷嬷响亮的声音:“郡主可醒了?” 玉珠正扫着庭院里的落灰,小耳房里烧着地龙,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烧柴火味儿。 耳房附近堆着的雪,受热渐渐融化成一滩水,钻入砖缝内,融入泥土中。 黄嬷嬷满脸喜色,见玉珠点点头,冲着她扬了扬眉毛又道:“咱们郡主昨晚睡得可好?” “好着呢,一会收拾妥当,就去给老夫人请安。” 玉珠扔下手中的扫帚,亲昵的上前挽着黄嬷嬷的手臂,故意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攒了些银子,嬷嬷得空帮我送家去呗。” “你老子娘的病还没好呢?”黄嬷嬷不禁驻足蹙眉问道。 见她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才惋惜的叹道:“容我跟你说句不好听的,你老子娘的病怕是......” 未等她说完,玉珠的脸色已渐渐黯淡下去,垂着头打断道:“我知道。” 一只手使劲绞着衣角,心中万般难受:“我娘的病只能靠药吊着,所以我得再攒些银子,如今药钱愈发贵了,往后这药......不知还能不能吃得起。” 黄嬷嬷见她甚是可怜地模样,心下略有不忍,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若是真有那一天,你娘也不会怪罪你。” 说着双眼一瞪,眉头倒立:“要怪也只能怪你那不争气的哥哥,成日里就知道赌钱吃酒。” 说起哥哥,玉珠心底更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瞒嬷嬷说,其实我若说回家探病,别说一天,就是十天郡主都会放我,可就是我那哥哥,我不愿见他,回回都要和他吵上一架,我娘又护着他跟护着宝贝似的,平白惹她不高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一点无论你是生在皇亲贵胄之地,还是平头百姓之家,都是无可避免的。 金钱细软,血亲情浓,任谁也逃不出这样的怪状。 黄嬷嬷知道她有孝心,若不是她将省吃俭用剩下月钱送回去,她娘那肺病,早就撒手人寰了。 “你先给我,我得空就让人去你家一趟。” 如此,玉珠脸上的表情却不轻松,又为难道:“若是我哥哥问起来......” “你放心,就说你还在山上,他不敢闹到灵静庵去,他若真有那个胆子,正好让佛祖菩萨将他收了去。” 闻声她只苦涩地笑笑,将袖子里的钱袋交给黄嬷嬷:“每次都麻烦您,等以后我必定请您吃顿好的,算作答谢。” 林庭筠见黄嬷嬷迟迟未进来,心下便也猜出是何缘故,必定是玉珠又托她给家里送钱去。 玉珠她娘得了肺病,长年咳嗦不止,尤其是冬天一冷,更是彻夜睡不好觉。 上一世,她娘殁在泰和十九年,也就是今年一过,再有一年多的光景。 那时候玉珠哭成个泪人,即便干着活也是眼泪涟涟的,瞧着就让人心酸。 林庭筠抬眸从梳妆镜内瞧了一眼王嬷嬷:“嬷嬷,您过来。” 又伸手从镜子下的匣子内拿出一袋银子,转身交给王嬷嬷手中,嘱咐道:“找个时间送到玉珠家去,再找个大夫好好替她娘诊病。” 第65章 夸赞玉珠 王嬷嬷掂量着手中的钱袋,少则也有四五十两,略有些不情愿道:“郡主,不是老奴心狠,只是玉珠的哥哥是个败家子,您送的这些银子,未必能治好他娘的病。” 这话倒是有几分在理,先前听玉珠哭诉过,但凡送回去的银子,抓药的少,大部分都被她哥哥败霍了。 难道就能不给吗?毕竟玉珠不能侍奉跟前,抓药熬药都得指望她哥哥。 也正是如此,玉珠心底才恨不起来,即便他再不知上进,那也是她兄长,还要靠着他服侍娘亲。 林庭筠望了一眼面色犹豫的嬷嬷,姣好的容貌上添了几分愁苦,秀眉微微蹙着,轻叹了口气道:“先送去吧。” 她不知该用什么说服犹豫的王嬷嬷,也不知该用什么说服自己的心软,那便只能不去想,只做自己想做的。 上一世玉珠可怜兮兮的模样历历在目,她不能像过去那样无动于衷。 黄嬷嬷揣好了银钱,才敲了敲门进了屋,正逢王嬷嬷拢着衣袖欲出去,赶巧打了个照面:“慌里慌张去哪啊?” 黄嬷嬷是府中资历最深的嬷嬷,又深得老夫人的信任,各房里的下人都敬她三分。 再者王嬷嬷与她甚是交好,林庭筠怕她将此事说漏了嘴,只得先开口解围道:“嬷嬷快进来喝口热茶。” 她说着站起身,从里间走至外间书案旁,笑意盈盈的望着黄嬷嬷。 “老奴明儿再来讨茶喝,眼下老夫人传您去安德堂用早饭,晚了可是要挨骂的。” 林庭筠边听边露出焦急的神色,道了两声“正是”,忙唤着琼华:“快把斗篷拿来,别叫祖母等着咱们。” 说着双手系着身前衣裳的扣子,垂头笑着打趣道:“咱们可得快着点儿,不然嬷嬷可是要挨骂的。 玉珠将灌好热水的汤婆子塞到林庭筠手中,蹲下身子替她整理脚下的细纱:“过了年天就该暖和了,郡主得重新做双薄靴子了。” 黄嬷嬷听此,心下对玉珠的印象愈发好,只想着她是个孝顺又细心的人。 “玉珠姑娘心细,有她照顾您啊,府里的人可都放心不少。” 听得有人这般夸自己,站起身的玉珠瞄了一眼林庭筠的面色,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郡主不嫌我笨手笨脚的。” “我这个人就喜欢有眼缘的,玉珠和琼华都有眼缘,我一个都离不开。” 几人连连笑了几声,才匆匆前往安德堂。 始一进门,身上的寒气便被驱散了大半,由婢女脱了外面的斗篷才进了屋。 瞧见祖母正坐在桌前,忙敛衽行礼道:“问祖母安。” 林老夫人打眼儿一瞧,自家孙女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对襟褙子,头上配着两只珠钗,淡雅又不失身份,心里更欢喜了些。 笑吟吟地招着手道:“过来坐。” 描金檀木桌上摆着五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林老夫人又端详了一阵林庭筠,才握着她的手道:“昨晚没瞧你吃些正经饭菜,反倒吃了一堆酸橘子,今早饿坏了吧?” 第66章 六小姐心生嫉妒 宠溺一般的语调,似暖流拂过心底,让她不由红了眼眶,微抿着唇,艰难地点头。 “所以今早上啊,特地让厨房备了你最爱的螃蟹小饺儿,一会多吃点。” 林庭筠觉着喉咙里堵得慌,堵得她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继续点点头。 心下正有些窝得难受,只听外间传来推门声:“螃蟹小饺儿,祖母也让我们也尝尝鲜,不要总这般偏心嘛。” 不用见人,只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是林三少爷,偌大的侯府里,只有他说话这么不规矩。 “小兔崽子,一会儿你只管看着,别动筷子,今儿祖母就要偏心了。” 玩笑话一出,林锡忙不迭紧走了两步,殷切地坐在林老夫人另一侧,求饶道:“别啊祖母,我得吃饱才有力气领妹妹进宫,皇舅舅、外祖母都等着呢。” 说罢目光朝着林庭筠身上一瞄,勾着一双狭长的凤眸:“妹妹你说呢?” 果然不是个正经哥哥,那双凤眸里全是揶揄之色,林庭筠头一偏,故意不瞧他:“吃就吃吧,免得你日后为难我。” 这话说得没道理,只不过顺嘴说出来堵他的,也可哄着祖母笑两声。 “一会儿用了饭,你们就进宫去,省得让你外祖母等急了。” 林子高、林长远等人陆续而来,纷纷见了安才落座。 林梓桐小手揉着未睡醒的眼睛,又憨憨的挠了挠额间:“五姐,一会儿我能去你房里睡觉吗?” 林老夫人看着小孙女娇憨之态不由笑着,夹了块雪白无刺的鱼肉到她碗中:“小七在祖母这睡,让黄嬷嬷给你讲故事,定是你爱听的。” 林小七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愣了半响,好像神智还未回笼的模样。 众人俱被她逗笑。 林庭筠将汤碗放下,伸手摸了摸她细粉儿的小脸蛋:“五姐一会儿得进宫,等晚间回来再找你玩,好不好?” 小七乖巧的点点头,肉呼呼的小手熟练地握着筷箸,将方才那块鱼肉夹起:“五姐尝尝肉。” 林双鹤垂着头翻了个白眼,手中的汤匙搅着碗里的红豆膳粥,心底的落差感让她食之无味,更难以下咽。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一位太后外祖母,没有位皇上亲舅舅,更没人能赐自己一个郡主身份。 一想到林庭筠进宫后带回来的众多赏赐,心底的嫉妒愈加猛烈。 自己的外祖母只是个普通妇人,舅舅也只是小小的官吏,而且这个官吏职位还是托父亲办的。 她最是厌烦与母亲回去,家长里短没完没了,留下吃饭也没什么精致菜肴,更得不到什么稀奇好东西。 偏偏自己没有,林庭筠都有。 一个深居灵静庵的人,要这些好东西有什么用?要郡主的身份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给自己。 林双鹤想着想着就将自己假想成郡主,大南朝唯一的郡主。 幻想着自己一身华服出现在众官家女子面前,她们都要弯腰行礼,再恭敬的唤一声:“臣女见过郡主娘娘。” 届时自己就是与温季蘅并肩的女子,一位世子,一位郡主,佳人才子,金玉良配。 第67章 回击林双鹤 “三弟你与阿筠先去,我得先去趟翰林院,等我处理好公事,就去与你们汇合。” 林双鹤的幻想被林子高一番话打断。 当美梦跌入现实中,变成七零八碎的残渣,心底的愤愤不满与怨恨就愈发凶猛。 若不是屋内尚有祖母在,她真想举起面前滚烫的膳粥,尽数泼在林庭筠脸上,让她那张脸再也没办法吸引世子的目光。 让她那张脸彻底毁了,让她永远躲在灵静庵里不敢出来。 到时候林家还有谁能和自己争风?届时自己就是林家的一枝独秀。 林锡含糊不清的应了声,目光瞥向对面的林双鹤,察觉到她不善的目光盯着妹妹。 顿生反感,不由蹙眉嗤笑着:“六妹妹怎么那样看着阿筠,难道她何时得罪了你?” 此话一出,林双鹤心下一紧,略慌的眼睛看向上方的祖母,讪讪地笑了两声,才略带娇羞道:三哥哥说什么呢?五姐怎么会得罪过我,即便有也是我不懂事冲撞了她。” 边说边小心打量着林老夫人的脸色,见其并未起疑心,才大胆地笑道:“五姐生的美,连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哪里像我这般不起眼。” 表面上如此说着,心底却想,如果自己的视线是刀子便好了,定要一刀一刀将那张脸割裂,定要让她永远见不得人。 林老夫人虽不喜三夫人,可对林双鹤却不错,毕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她身前伺候,感情自然是深厚的。 抬头见她打扮的很是普通,头上的珠钗也似蒙上暗色,耳坠上空空如也,甚至不如十岁的林梓桐光鲜。 再一想到三儿媳家底并不殷实,想必不会像大房二房那般富养子女,心底不觉涌上些许疼惜之意。 慈爱的目光望着林双鹤,心想着让她去翡翠轩打些首饰。 林庭筠见状,秀眉微挑了挑,杏眸里也尽显讥诮之意:“六妹何必妄自菲薄呢?昨夜家宴,六妹光华夺目,就连岚姨母都忍不住与你亲近,可见六妹也是很讨人喜欢的。” 她说罢放下筷箸,用湿面巾擦了擦手上的污渍,撒娇似地依偎在林老夫人身侧:“祖母,我长年深居玉山,平日里也用不着金环珠翠,不如分给六妹和小七。” 她说着又望向脸色涨红的林双鹤:“东西不多,六妹可不要嫌弃。” “那......那怎么好呢?” 林双鹤的舌头有些打结,不知该怎么回应。 已然察觉出祖母脸上的神情有异,双目里对自己的关切散去,倒浮上些许对林庭筠的疼惜。 桌下的手不由握着拳头,竟没想到被她坏了自己的打算。 昨夜听母亲说,二夫人送给林庭筠一副蓝宝石头面,她曾经见过,那蓝宝石明晃晃的耀眼。 相比之下,自己梳妆台上的东西,都只能算作破烂货。 本以为能从祖母那讨得些许银钱,打两套像样的头面。 谁知东西没讨到,反而让她做了好人,不但如此,还要捡她用剩的东西。 林庭筠看她有气不能撒的样子愈发有趣,白玉似的面容上也荡开笑容。 比惨么......谁能比得过自己呢。 第68章 前生四姐殁的蹊跷 正想着,二少爷林长远也放下筷箸,擦了擦嘴角才道:“说起灵静庵,五妹的屋子也该修一修了,上回去的时候,屋门都压塌了许多,想来等天气一暖,怕是该关不严了。” 他侧身将面巾放回托盘内,端着茶盏望着林老夫人又道:“若是在府里也不怕,人多气足,可灵静庵甚是偏僻荒凉,怕是有些野狼野狗的,万一不长眼惊着五妹,可就不大好了。” 林长远与林子高同岁,可两两相比之下,他少了几分林子高的儒雅之气,却多了些务实的爽利。 颇有二夫人温氏的行事风范,正是如此,在林老夫人眼前,林长远的话还是颇受重视的。 “旁的都是小事,看来灵静庵的房子却缓不得了。”林老夫人双目微眯着。 思虑了片刻又吩咐林长远道:“一会儿叫你母亲来我这一趟。” 看来是要商量此事了,林庭筠向二哥投去感激的目光,得到他淡淡一笑为回应。 林双鹤心底愈发郁结,这么一搅和,她的首饰衣裳,都成了小事,相较之下,自然没有修房子的事大。 她心不在焉的舀了一口粥,味同嚼蜡般咽下,拧着眉毛不大高兴。 从安德堂出来,林庭筠唤住了前方的林长远:“二哥等等。” 昏暗的天色加之薄纱覆目,瞧不清楚他的神情,隐约感觉到他朝着自己走了两步:“怎么了?” 见他略有些严肃,林庭筠不禁莞尔一笑,轻松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有些想念四姐罢了,想请你今儿下了学堂后,拐到唐家一趟。” 她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檀木佛珠散发着阵阵檀香,在冷冽的空气中有些刺鼻。 “这是在佛前开了光的,先前四姐成亲我未能回来,这算作送她的贺礼,眼下还有十多天才过年,我是有点等不及了,想请你去一趟。” 这话不过是想遣他去一趟唐家罢了,实则送礼物是假,想让他探探林越琼过得是否安好,才是真的。 上一世的林越琼死于溺毙,不过数月,唐家少爷又娶了江州首富之女戴静雁。 而后唐家老爷唐宗明从户部侍郎升为户部尚书,常携子频繁出入锦王府。 如此林庭筠才隐约听得些嚼舌根的话,说林越琼之死并非是凑巧,而是唐家少爷唐恒生性好色,在外面弄大了别人的肚子,人家胁子要他休妻。 唐恒不敢得罪林家,只得自己设计了一出意外,将正妻之位空出来。 后来的事,林庭筠知道的甚少,偶然间见过两次戴静雁,她小腹平平,并未有孕,显然不是未婚先孕又以子威胁之人。 这其中有何蹊跷,她尚且不明,不过唐家日后会成为锦王一党是定然的。 唐宗明在升为户部尚书后,户部诸多事宜已由陈锦之暗地里主持。 并且在陈锦之谋划大事之时,又将财政大权全权交出,使其有了金钱上的支持。 林庭筠觉着,得先将林越琼从唐家摘出来才可。 可夫妻和离之事并非易事,对女子而言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此番得从长计议,先让林长远去唐家探一探林越琼过得如何。 第69章 不着调的兄长 林长远爽快的应下,揣着檀木佛珠替林越琼道了两声谢。 林庭筠立在原地用手指攥着身前半散的长发,黝黑柔顺的长发在食指上转了好几个圈,一如同她的心境。 她既盼望着林长远能带回好消息,又盼望着他能带回坏消息。 玉珠斜眼瞧见六小姐正从屋内出来,忙凑近开口提醒道:“郡主,咱们得回房换衣裳了。” 是了,还得进宫拜见皇上和东太后的,疾步回了明熠阁换了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又披着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 清淡的颜色,再配上绿玉耳坠,玉兰点翠步摇,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林庭筠正在梳妆镜前描着眉,只听外面林锡高声叫嚷着:“好妹妹,宫里的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了,你可快着些。” 他边说边走到耳房旁,用枯树枝逗着一只抱团取暖的小猫崽,心不在焉又道:“外祖母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等会瞧着你清瘦了许多,没准儿要哭的。” 琼华将房门拉开,林庭筠边笑边道:“你只管胡说,外祖母可是从来不哭的人。” 目纱之前不见人影,她偏头在院内望了一圈,才在耳房旁发现模糊的身影,蹙眉唤道:“三哥。” 林锡扔了手中的树枝,连连诶了两声,故作卑微地上前屈身行礼,并将手臂抬到半空中:“臣林锡恭迎明熠郡主。” 大白天里说胡话,林庭筠笑着将手轻轻地放在他手臂上,也故意仰着下巴,居高临下道:“那就走吧。” 嬉笑玩闹到府门前,见着前来接应的女官立在马车旁,忙敛起嬉笑,一本正经地走下石阶。 女官沉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几步上前行礼道:“见过明熠郡主,见过林三少爷。” 林庭筠目覆着白纱,但是闻着周围空气里淡淡的茉莉香,已然晓得来得人是谁。 探出手寻摸着那人,直到握住她冰凉的手才笑眯眯道:“陆姐姐好久不见。” 陆真扶着林庭筠站稳,脸上虽有喜色,可显然是平日里板着脸习惯了的,极不自然地回:“是。” 宫里派来的马车富丽堂皇,在如此阴沉的天色下,戴着目纱的林庭筠仍觉着马车内明亮耀眼。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略松了松绷紧的身子,缓缓地靠在一旁,双手情不自禁的摘下目纱。 马车内只有她一人,没什么好怕的,有时即便遮住也会瞧见影影绰绰的轮廓,到也不能尽数掩住。 覆盖在眼前的压力不见,她不禁松了口气,用手指挑起车窗的帘子,外面正路过一处宽阔的街道。 三五行人边交谈边走着,时而会传来马蹄的声音,可随即快而疾的马蹄声就会堪堪止住,靠在路边等着皇家马车先过。 冷风灌了许多进来,她收回手顺便拢了拢披风的衣襟,不以为意地想着:原来重回命丧黄泉之地,竟是这般平静的心情。 上一世,二十三岁的林庭筠死在冷宫内,她甚至不知是谁替她收的尸骨,也不知是谁将自己埋葬。 藩国的马蹄下,又不知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第70章 入宫 马车上系着的铃铛响了两声,马匹摇头晃脑的以示完成任务,呼吸的热气在空中变成一团白雾。 停在宫门前的马车上走下一位清淡女子,她手中握着薄纱,半提着裙摆在丫鬟的搀扶下落了地。 琼华看了看林庭筠蓝到透亮的眸子,带着几分迟疑的问:“不戴着行么?” 陆女官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见到无物遮掩的蓝眸时,向来毫无波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宫中人多事杂,烦请郡主戴上吧。” 手中的薄纱在风中摇曳着,正如同天边拉扯成绸缎样的云彩,缠绕在毫无光彩的天色下。 那蔚蓝的天色好似都被眼前的女子夺了去,蜷缩着化成她眼中的一汪幽蓝。 林庭筠浅浅一笑,露出俏皮的两颗犬齿,遥望着不远处走来的林锡,将薄纱递到琼华手中:“戴上吧。” 宫中人多事杂.....陆姐姐果真委婉,人多事杂,实则是魂魄太多的意思。 走过一段长长的宫墙,又绕过几处石阶,林庭筠感受着当年陈锦之辉煌过的地方。 他在位一年,享尽了无数的荣耀光辉,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尊贵,那日思夜想地万人之上,他到底是尝过了滋味。 她上辈子真应该亲眼见一见陈锦之身着龙袍坐在宝座上的模样。 也应该亲眼看一看他是如何被藩国打败的,是如何落荒而逃又被抓回的。 不多时,她站在仁寿宫门前,心绪复杂的望见宫殿上三个烫金大字,林庭筠心里好像坠了块石头。 上一世的外祖母,贵为东太后的外祖母,被陈锦之圈禁在仁寿宫内。 正是眼前这座宫殿,成为牢笼一般的地方。 心底蔓延着些许自责,外祖母的消息,她是最后求来的,用一枚藏在草垫下的玉佩,向送水的太监求得的。 她深吸了一口冷冰冰的空气,强迫自己从回忆中脱离。 可当她走进屋内,摘下眼前的薄纱,瞧见恨之入骨的陈锦之时,心绪又再次翻腾起来。 他笑得很是温和,故作情意深浓的目光落在敛衽行礼的女子身上。 林庭筠薄凉的视线在他面上一扫,嘴角扯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讥笑。 随后端正身子,与林锡一同朝着面前的东太后行礼道:“见过东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被林庭筠淡淡扫了一眼的陈锦之,面色稍显不安,可仍故作无恙的模样笑着。 东太后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罗汉椅上,一身苏绣白花绛紫滚金褂,青黛微扬着:“免礼,赐座。” 林庭筠边坐边听东太后说道:“你昨日方回,我今儿就宣你入宫,你母亲可有不情愿?” “哪里会不情愿呢,母亲近些日子正烦忧大哥的婚事,您宣我入宫,她也可得清净。” 林锡闻声也附和着点头,双眉一挑嬉笑道:“母亲若是听你如此说,看她不罚你。” 上方东太后被她们兄妹两人逗得直笑,片刻才又道:“你大哥早就该议婚了,你母亲却一直没动静,如今是你回来了,她才有心情管子高的婚事。” 她说着带着金护甲的手搭在扶手上,目光端详着庭筠半响:“阿筠过了年也十四了,等到及笄也该议婚了。” 陈锦之端着茶盏的手凛然一抖,于茶盖之间发出清脆的交碰声。 神情微慌的瞥了一眼对面的林庭筠,有些笑不由衷的扯了扯唇角。 “听说内阁首辅郑大人的嫡孙年十七,宗人令向大人的嫡子年十六,还有北.....” 林庭筠憋着笑不去打断外祖母,可当她要说出第三个人选时,不由笑出声道:“外祖母,庭筠还未及笄,您就先想着把我送出阁了。” 第71章 陈锦之别有用心 东太后略显狐疑地望着林庭筠,片刻才笑道:“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出嫁,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阿筠是想做个不寻常的特例?” 林庭筠机敏地从东太后的眼中看出些许意味深长,余光不由瞥向对面的陈锦之。 “特例也无妨,外祖母现下是变着法得取笑庭筠,你挑的那些人,外孙女尚且未见过,如何就谈起婚事来了。” 她正说着,心底还准备了一套让陈锦之死心的话,却未能说出口。 只听对面陈锦之含笑道:“表妹说的是,她年纪尚小,再等上一两年也无妨,皇祖母太心急了。” 林锡听闻却是偏头讥笑两声,探究的目光朝着对面看去。 狭长的凤眸里添了些肃色,故作轻松道:“锦王殿下与我同岁,外祖母可得好好替殿下与我挑拣挑拣,我可不想像大哥这般,弱冠之年才议婚。” 大南朝的习俗,男子束发之年后便可议婚,最晚也不会越过弱冠之年,像林子高这般的,已属最晚的了。 “三哥哥急什么?大哥二哥还未成亲,你就要越了去?倒是锦王殿下......” 林庭筠将视线淡淡地落在陈锦之身上,似蹙着眉尖想了想才道:“身为皇子,重在延绵子嗣,听闻您与裴少将之妹颇为交好,不如请外祖母替您保个媒。” “阿筠哪里听的流言?”陈锦之的目光已然变得慌乱,下意识的看向上方的东太后。 见皇祖母面色无异,心底又筹谋了一番才道:“敢情你就是因为这事才说下气话的?那表妹可当真冤枉我了。” 他说罢又了然的笑了笑,轻描淡写的将此事迂回到林庭筠身上。 此番举动不仅不能讨她的欢心,反而愈加激起心中对他的厌恶。 当着外祖母的面,将作罢指婚一事归结为气话,这其中的用意,在她心底来回盘恒着。 “什么气话?” 东太后这才出了声,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外孙女,目光尽是慈爱之色,又噙着几分得逞的笑意。 林庭筠忽而顿悟,原来外祖母用意如此啊。 看来今日在陈锦之迈入仁寿宫时,所怀之意已昭然若揭。 东太后也正是知晓他的来意,才故意将话引到自己的婚事上,继而让自己有机会当面说清此事。 看来她久居灵静庵,宫内有人在故意混淆视听了。 即便长京城内传起她因不满锦王出入裴家,故意以退婚刁难的蜚语,但只要皇帝、太后等人不信以为真就好。 原本她还不想说清道明,市井流言毕竟不会传到宫中。 在宫外纷纷扰扰的传上月余,就会使得裴家重新审视陈锦之的用意。 裴家一旦犹豫,像陈锦之那般谨慎的人自然要留一条退路的。 他自然也就不敢立即与林家划清界限,就不会狗急跳墙针对林家。 林庭筠本来将此事想的万般周全,可偏偏没料到,宫内的人竟也怀疑起她作罢指婚的动机来。 眼下狡诈多端的陈锦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外祖母不得不出手分辨此事的真伪。 既然他想混淆事实,那自己就不能顺着他的意思来了。 第72章 护妹妹当仁不让 林庭筠垂着头笑道:“哪里来的气话?我可是跪在母亲面前发过誓的。” 她说着将视线移到上方东太后身上,神色颇认真道:“若是气话我怎敢如此呢?” 而后又敛回视线望着陈锦之阴沉的面色,那张令人生厌的脸终于褪下沾沾自喜,露出不悦。 “殿下可莫要再说笑了,年幼时也就罢了,如今您已到议婚的年岁,可不能再开这种玩笑了。” 她身子依靠在玫瑰椅上,一只素手似弹扫着裙摆上的浮灰,神色阴晴不定道:“即便殿下不在意,可来日阿筠定了亲,可是要替未来的夫君在意的。” 仁寿宫内的宫女皆抿着唇憋着笑,垂头想着明熠郡主怎么这样口无遮拦,张口就提未来的夫君。 陈锦之半响未反驳,心底翻滚的怒气直涌上喉咙,脸色如同浸了冰霜,又如同放在烈火中锻炼。 他眼底迸发出两道凌厉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林庭筠笑意嫣然地脸上。 东太后见此,微挑着眉,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方才小丫头还说不要定亲,这会子又替自己未来的夫君操起了心,可见她口是心非。” 说罢带着金护甲的手微微扬起,放在唇边轻轻打了个哈欠,转而看向秀姑道:“人老了,他们年轻人成日里想的什么,愈发琢磨不透了,扶我去歇会儿罢。” 立在一旁的秀姑忙弯着身子搀扶起东太后的手臂:“是。” 起身前,东太后侧着身子望了一眼林庭筠:“你好不容易下山一次,过来陪陪哀家,让他们小子们自个玩去。” “是。” 随后上前扶着东太后一同进了里屋,微抬着眸子瞥了一眼林锡。 “恭送太后。” 林锡和陈锦之同时站起身,对着东太后屈身行礼。 脚步声渐行渐远,陈锦之先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哼。 “锡表兄最近似乎清闲了不少?” 林锡毫不示弱的走近一步,目光顺着窗外灰蒙的光线,落在陈锦之冷若冰霜的脸上。 他身上有皇族与生俱来的高贵,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就连他衣襟上绣着的金祥云都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不过区区慑人的气魄,并不能阻止林锡维护妹妹之心,任何人都不能强迫小妹做她不愿做的事。 哪怕这个人是皇子,哪怕他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 “表弟何故含沙射影?”他淡淡地移开视线,似落在近处那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上。 林锡收起往日里吊儿郎当的嬉皮劲儿,眼角地轻蔑一泄而下:“无论我是否清闲,家妹的事,都不劳锦王殿下费心。” 他敷衍地笑了两声,双目转而盯着陈锦之怒气腾腾的面容,故意皱了皱眉:“殿下好自为之。” 陈锦之站立在原地,只觉得地上的寒气透过织金红毯,从脚底一股一股的朝头上涌。 直到林锡仍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甩着大步离开,屋内的婢女纷纷送安时,他才从自我扼制中猛然回过神来。 眼下他不能得罪林家,在他羽翼未丰之前,绝不能得罪林家。 第73章 好似指点棋艺 林庭筠坐在寝屋的暖炕上,手指间捻着一颗白棋子,犹豫着迟迟不肯落下。 她动了动僵硬脖子,只听对面倚窗假寐的东太后合着眼睛悠悠道:“棋艺未见长,可性子却沉稳了不少。” 林庭筠闻声只轻轻的笑着,视线仍落在棋盘上,琢磨着手中的白子该如何落下。 东太后也仍闭着眼,深深吁了一口气又道:“毛躁的人知道瞻前顾后是好事,只不过有些事当断则断,否则日后必受其乱。” 音落,她才缓缓睁开一条缝,深邃的目光盯着对面不过十几岁的女子。 话中深意,林庭筠听得明白,说的是她与陈锦之作罢指婚一事。 这其中她的确左右思虑过,当初任由长京城内流言飞窜,如今反而让陈锦之有机可乘。 是她优柔寡断了,怨不得旁人,她早就该料到陈锦之不是轻易好糊弄的人。 “外祖母教训的是,阿筠受教了。” 她红润的脸颊上浮现些许笑意,将手指间的白子落在棋盘右侧的缝隙内,前后堵死,左右连接。 此局势无论东太后如何落子,都无法一次拦截两条棋路,她歪着头笑着,心情颇佳:“外祖母认输么?” 她丝毫不惊讶东太后会看出她此前的犹豫。 在深宫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人,经历过皇宫内帝位的变更,在风云中能以妃嫔之位扶持皇舅舅成为新皇。 能与先皇的皇后并列为东西太后,这其中的智慧与沉着,不是旁人能比较的。 东太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微垂着眼睛盯着棋盘。 慢慢地伸出手,用指甲上金护甲将林庭筠方才落下的棋子推到另一边。 如此局势陡转,东太后又将黑子落在其中,一子定乾坤。 饶是林庭筠精心布局,设计两条稳赢的路,可还是在东太后的金护甲下化成泡影。 “身为皇家人,又是东宫候选人,他理应享受特殊待遇,而你处于劣势,只能被......” 东太后直起身,护甲尖尖的一侧挑起方才那颗白子,轻轻一弹,那白子飞出棋盘,应声滚落至玉兰鹦鹉鎏金立屏下。 余下的话即便不说,林庭筠也了然清楚,脸色苍白,微闪的目光盯着棋盘上交叉的棋路。 “阿筠,你可知这盘棋从何时错的?” 东太后说着将手移到一处交合处,那一处正是她两条棋路的交叉点。 她之所以将棋路交合,是因为如此就能省下一步棋,在对弈时,一步便可定输赢。 “你贪图了便利,将两条路交叠在一处,此法虽让你领先绝对的优势,可一旦有突发情况,即便前期铺垫完好,也足以使你满盘皆输。” “闺中女子不懂领兵之法,正如同行军打仗之中,备选方案必然是独立的。” 林庭筠恍然大悟,略白的脸上露出些许敬佩,方才眼中的涟漪复又恢复平静。 “外祖母说的极是。” 她淡淡一笑地抬起头,眉眼间舒展的如同盛雪里的梅花,上扬着唇角欢快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东太后笑而不语,微眯起的眼睛里露出些许探究之意,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黝黑如深渊的眸子将那光亮瞬间吞没。 第74章 一字一句皆为试探 难怪外祖母说她棋艺不见长进,她为一时的便利将两条棋路交叠。 虽让她占领短暂的优势,可一旦后方出了问题,那这两条棋路就会同时作废。 她错在心态上,她错在太心急,有些事尚需徐徐图之。 “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一天一变,哀家老了,不好搀和你们的事,任着你们闹腾吧,反正这宫里已许久不曾热闹过了。” 秀姑立在一旁,从方进门的宫女手中接过青瓷冰纹盖碗,柔声提醒道:“太后,该服药了。” 林庭筠一面捡着棋盘上的棋子,一面打量着东太后的面色:“外祖母病了?” 说罢目光看向秀姑,只见秀姑点点头应道:“入了冬就时不时地咳嗦,太医院说......” “那群废物能干什么!” 东太后怒然打断秀姑的话,方才还沉静的心,瞬时被激起:“朝廷养着他们,给他们俸禄地位,结果他们成日里醉心争权争利,哪里还专攻术业?” 扬起的手伴随着愤怒的声音,重重地落在梅花朱漆小几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微微晃动着。 除了秀姑还立在一旁,满屋子的宫女皆惶恐的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膝前,垂着头不敢睁眼。 屋内回荡着的怒气迟迟不消散,秀姑自知一时说错了话,歉疚似地看向林庭筠,对她晃了晃头,示意不要出声。 林庭筠知道为何外祖母对太医院诸多不满,只不过现在的她还不知道。 上一世也是下了山才偶然听母亲提及,当年外祖父在世时,久病成疾,太医院年年研究新药方,年年开出许多药给先帝服用。 好好的一个人,被那些汤药熏得满身药气,可若是能治好也罢,偏偏那般折腾了几年,最终薨于一日傍晚。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外祖母恨着太医院,恨他们那般折腾先帝。 林庭筠手中还攥着一枚棋子,微凉的触感让她心里愈发的清明,当年她年幼不懂,如今经历过生死的她却隐约能理解。 外祖母恨着太医院是其次,或许大部分的恨意都源于心底的自责。 自责当初为何没让外祖父少受些苦药的折磨,为何没能让外公好好的活下去。 “阿筠,等天下太平了,外祖母就去灵静庵陪你。” 安静的屋内突兀地响起东太后略显苍老疲累的声音,她早已厌倦了宫内的锦衣玉食,厌倦了前朝后宫的纷纷扰扰,只盼着一方清净。 “好,庭筠在灵静庵等着您。” 林庭筠勾着唇角,一双淡蓝的眸子里光芒潋滟,随后不缓不急的穿了鞋,端起茶盘内的药碗,屋内又响起瓷器碰撞的声音。 她轻轻舀着里面深棕色的汤汁,亲手递到东太后面前:“灵静庵做什么都不方便,你得先靠着那群太医将咳嗦治好,不然阿筠可没法子治您的病。” 透着几分娇俏的声音,渐渐将人心头的浮躁抹去,东太后抬眸看着眼前的外孙女。 曾经送往灵静庵时还是小不点一个,如今却长成绝色风华的模样。 终于东太后在望着笑吟吟的林庭筠半响后,笑出了声:“你个小丫头,何时成了人精?” “您这话,我只当您是在夸我的。” 她说着喂下东太后喝下一口苦涩的药汁,继而又垂头舀了一勺:“阿筠不想做什么人精,只想让您、让皇舅舅、让林家都好好的。” 第75章 东太后设套 东太后略有些严肃的闭上嘴,方舒展的眉目又渐渐微蹙着,瞥了一眼屋内跪着的几个宫女:“都退下,我与明熠郡主说些体己话,不准旁人进来。” 林庭筠眼中顿生波澜,手中尚端着的汤匙,有些局促地立在原地。 宫女们应声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她与东太后两人。 她心下忐忑的想着,往后可不能再去想曾经的事了,若是说错了话,像外祖母这般聪慧的人,定能察觉出异样。 不由懊悔不该那样说,放作旁人或许能几句话含糊过去,可外祖母......她已在作罢指婚一事上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方才自己言语中的另有所指,也定是被看穿了的。 手中的汤匙因为用力握紧而微微颤抖,屋内气氛的凝重,让她失控般心惊。 东太后不出声,可手上的护甲却一下一下的敲打在小几上,又似一下一下在警告着林庭筠。 或许从她一进仁寿宫,外祖母引着她说出撇清关系的话,再到满盘棋局的分析......这一切都是外祖母打算好了的。 依照外祖母的聪明,想必从自己要作罢指婚开始,就起了疑心。 而今日的种种,那些看似平常的提点,却是早就布好的陷阱。 外祖母指点的那番话,看似无异,实则却将她与陈锦之定为对峙面。 在外人看来,她只不过作罢了婚事而已,并没有将锦王殿下视为敌人。 一个闺中女子根本没有理由将他视为敌人。 所以那会儿,她若是佯作不懂,或许还能蒙混过关,可她丝毫没表现出不解的意思。 不仅如此,她还顺着外祖母的话仔细地思虑着往后该如何对付陈锦之,还恭恭敬敬的谢过外祖母的教导。 而外祖母那时的反应......林庭筠回想着方才所有的细节,顿时了然大悟。 她心下一横,干脆放下手中的汤碗,几步走到东太后身前,规规矩矩地叩头:“庭筠有罪,请外祖母饶恕。” 周遭肃穆的氛围,迫使她的呼吸渐渐凝滞,微乱的双眸只能见着眼下的红毯。 “阿筠。” 东太后意味深长地唤了一声她的闺名。 她缩了缩肩膀,忙出声应道:“是。” “你自打出生就一双蓝眼,当年是哀家力保你,送你去灵静庵,才让众人闭了嘴。” 林庭筠思绪微乱,心底如同绞成一团的乱麻,怎么都找不出解决的线头。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裙摆,强作镇定道:“是,庭筠很感激外祖母,此大恩庭筠必定永生难忘。” 东太后闻声沉沉地叹了口气,严厉的神色缓缓褪去,苍老的脸上掩不住疲惫之色。 偏头看向守在外面的秀姑,沉凝了半响才道:“虽然哀家贵为太后,可你毕竟是哀家的外孙女,哀家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儿,也就只有你一个外孙女,所以哀家……从未想过要你报答。” 敛回的视线落在下方林庭筠的身上,见她叩首的身子有些哆嗦,好像受了伤蜷缩成一团的小兽。 这一刻东太后心底的试探猜疑才散了去,柔声道:“如今哀家只想知道,你与锦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76章 难以克制的软弱 与陈锦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庭筠已料到东太后会如此问,可当真要如实说吗? 说陈锦之当年毒死了皇舅舅,害死了皇后娘娘与大皇子文王殿下,不仅如此,还让人肃清了林家。 就连......就连身为长公主的母亲都未能幸免,就连嫁入林家几年才有孕的大嫂......都在陈锦之谋叛那一天殒命了。 林庭筠地肩膀还在一点点的抖着,叩在地上的脑袋,感受着下垂的沉重,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 她多想上辈子就是一场梦,醒来时须臾数年不过梦一场。 可是那些真实的喊叫,真实的血水,真实的心痛,就连冷宫内的暖阳都那般真实。 醒来这几个月,她被仇恨填满着,对上一世的失去尚存心悸,她想护着那些人安好,步步惊心,瞻前顾后的小心。 她怀揣着如此大的秘密,怀揣着对旁人而言重大又凶恶的未来。 深觉孤单,却不敢言一二。 “外祖母......请您先饶恕庭筠......” 她终是忍不住,匍匐在地上的身子倏地没了力气,似化成一滩雪水般瘫软在地上。 长久压抑在心底的苦楚,上一世痛彻心扉的余悸,她多想能随着汹涌而出的眼泪从体内流尽。 她多希望安稳地活着,看着周围人都安稳的活着。 哪怕是胸怀虎狼的陈锦之,不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不要一心得到皇位,不要为着那一时的荣耀而不顾亲人伦常! 东太后端坐在暖炕上,眼里满是疼惜地望着下方哽咽的林庭筠,那泪水涓涓留下,浸湿倔强的小脸。 那么楚楚可怜。 林庭筠瘫软在地上,泪水落在大红色的织金毯上,直到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搂入怀中。 那温暖的手不住地摩挲着自己冰凉的身子,泪眼朦胧中,东太后慈祥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阿筠没事,外祖母会给你做主。” 当眼泪流尽,脑海中如同被狂风席卷一过的空白,林庭筠略茫然地望向东太后:“外祖母,阿筠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东太后能感受到怀中的小姑娘在不住的哆嗦,似冷得浑身发抖,就连声音都变得颤巍巍的。 “梦中林家的人都被杀了,您被圈禁在仁寿宫,皇后娘娘和文王也都没了,皇舅舅他......他被毒害了。” 当林庭筠将最后几个字吐出来时,东太后惊得抖了一下,紧皱的的眉头不禁脱口而出:“什么?” “陈锦之他......他害死了所有人,所以我怕,怕他会像梦里那样丧心病狂,怕梦里的事会真的发生。” 东太后似乎还在震惊中,沉默了半响才沙哑地开口:“你是说,是锦之他......” 刚问出口,就感觉到怀中的林庭筠点了点头,那点头之间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陈锦之他......笼络了朝中重臣,还拉拢了手握兵权的裴家,二十六年时,他坐上了皇位,然后......二十七年,藩国攻进皇城。” “外祖母,都是梦,对不对?” 林庭筠有些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望着东太后沉凝的面容,又一次问道:“都是梦?” 第77章 东太后犹豫 在用谎话骗东太后时,她也在骗着自己,骗自己当年宁远侯府的血流成河不过是自己梦中杜撰的。 “明熠,这个梦你可与你母亲说过?可与旁人说过?” 外祖母只有在极其认真的情况下,才会唤自己的郡主名号,可见这个梦,在她那里是有几分可信力的。 “没有,我不敢说。” 林庭筠现下清醒了些许,朝着东太后的怀中靠了靠,那怀抱不似方才那般温暖,她心下有些自责。 或许她不该将此事透露太多,毕竟外祖母年岁已高,自己不应该让她背负着前一世的负担。 她心底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一些宽慰的话,或者再用另外一个谎言将此事遮掩过去。 不过,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比谋叛之事更重大?林庭筠下意识地抿了抿双唇,殷红的唇瓣被她咬的微肿,微白。 “外祖母要你答应一件事,这件事关系着国之根本,关系着我们天下是否太平。” 东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微微合上眼睛,只觉得身上的疲乏感涌动,贵气精致的面容变得黯淡无光。 仿若深陷迷雾般空洞的双眼再次睁开,片刻有气无力继续道:“让这个梦成为我们的秘密,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林庭筠早已料到外祖母会如此说,心下也不惊讶,顺从地点了点头。 屋内又安静了好一阵,半响,东太后才垂着头唤着:“秀姑。” 林庭筠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与秀姑一起扶起她。 即便再身份高贵,再身经波浪,也只不过是盼着儿孙安好的老人家。 只这一瞬,好像苍老了许多。 或许这个梦......从她出口时,外祖母就没相信这只是一个梦。 “人老了就不中用,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这宫里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秀姑立在一旁,林庭筠亲自服侍着东太后卧床休息,当她拉过锦被替她盖好时,感觉手腕猛地被抓住。 被抓住的力度很重,让她微微蹙眉吃痛。 “阿筠,你若想报仇,外祖母不拦着你,可锦之他......他......” 东太后半响没说出他如何,话就卡在那。 或许是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为他开脱,又或许是觉着不该为他开脱。 林庭筠知道,陈锦之毕竟是外祖母的亲孙儿,血脉相连,血浓于水。 怎么会因自己一番话,就舍弃掉他的性命。 可心中也是纠葛的,若当真如自己所说,那将来陈锦之就会颠覆大南朝百年的基业。 会害得皇宫内生灵涂炭! 这对于东太后来说,太为难了,手心手背都是肉。 “外祖母放心,那不过是个梦,只要锦王殿下不动林家,我们自当安好。” 虽然林庭筠如此说,东太后也了然的点点头。 可往后真的会这样么? 饶是东太后自己都不会相信,众多皇子中,最富有野心的陈锦之会放弃皇位,会安心的只做一位王爷。 再者,眼前的外孙女还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吗?那双被绝望洗礼过的眼睛里,镇静地如同一汪幽蓝湖水。 白玉似的面容上看不出对陈锦之的一丝恨意,却也透着一股同岁人无法比较的坚毅。 东太后觉着自己老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醉心于斗权,也不再能肆意妄为了。 第78章 难以承受之重 人的岁数越大,就渴望安稳,所以她不能设身处地的为林庭筠着想,她不能说出为守护谁而去与谁争斗的话。 “一会儿皇上处理好政务,再来唤我。” 东太后欲言又止地将想说的话咽下,转而吩咐秀姑,又倦乏地叹了口气。 林庭筠见外祖母偏过脸,退了两步才行礼道:“外孙女退下了。” 站在仁寿宫廊下的林庭筠自我安稳着,自己瞒不过的,她糊弄旁人的那些话在外祖母面前破绽连连。 就好像从未有人怀疑过,她为何要与陈锦之撇清关系,可偏偏外祖母怀疑了。 她所说梦一场,或许在外祖母眼里根本只是一句拙劣的谎言。 或许年逾半百、人生阅历颇丰的外祖母,对重生一事有所耳闻。 罢了,罢了,林庭筠垂下手臂,转身朝着守在门旁的陆女官道:“我出去走走。” 那双眼睛里似乎噙着水雾,叫人看不清里面的光亮。 琼华轻柔地替她戴上目纱,遮盖住暗沉的光亮。 林庭筠在瞧不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心底竟莫名的松了口气。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她有些想笑,好像终于有人能和她一起分担了,分担陈锦之犯下的罪恶。 笑意过后,背后却觉着凉意阵阵,激得她汗毛根根立起。 不要指望任何人,在守护林家的这条道路上,没人能和她并肩作战。 朦胧中朱红色的宫墙让林庭筠觉着窒息,她心神不宁的缓缓走着,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象,却能感受到压迫下的死寂。 冬季里,除了圈养在屋内的鸟儿,那些翱翔在天空中的鸟都飞向南方取暖。 周围听不见不丝令人心安的声音。 琼华小心的跟在身后,心底暗暗猜想着方才在寝屋究竟发生了何事。 郡主发红的眼眶显然是哭过的。 如此想着时,琼华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林庭筠,她乌黑的长发半挽着,散下的青丝落在身后。 如瀑的青丝中,压发的金链坠着一颗桃形玉片,在她慢慢地走动中,不动分毫。 眼前的背影有些落寞,消瘦的身躯似勉强的挺直着。 “郡主,小心!” 琼华正出神,只见着林庭筠身形一晃,忙出手搀扶,轻飘飘的身子毫无重量,压在手臂上似空无一物。 林庭筠方觉察脚尖碰到一处突出的石子,心下本能一惊,再站稳已是来不及,脚面被自身的重量和石子挤压着。 正吃痛蹙眉,琼华已手搀扶,她只踉跄了两下。 青丝随之滑到身前,那枚桃形玉坠埋藏在青丝内,如同蒙了尘的宝物。 “瞧我粗心大意的。”她站直身子,脸上不见丝毫惊慌,沉着地抓着琼华的手。 笑容只浮在表面,转瞬即逝,随即一只手不耐地扯下眼前的目纱,愠怒道:“什么劳什子的破玩意儿,挡住人眼,挡得住人心吗?” 纤纤素手中的薄纱顺着风飘走,吹到宫墙旁,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一阵冷风骤然刮起,将那被宫墙阻隔的薄纱吹起,绕过高耸的宫殿,在昏暗的天空中打了个旋儿,最终飘向更远处。 第79章 再见西去故人 林庭筠深知那目纱带给自己的舒坦,不过瞎子一般的自欺欺人罢了。 琼华不敢多问,只能小心地搀扶着,提着一颗心思量着该不该告诉少将军。 行百余步后,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疾步走来,身上宽大的披风随着急促的脚步荡起。 大步走至林庭筠身前,忙紧张地询问道:“可摔着哪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丫鬟们怎么伺候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却是上一世早早就命丧黄泉的人。 附近路过的宫女皆屈身行礼道:“见过文王殿下,见过明熠郡主。” 林庭筠错愕过后,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时没注意罢了,不是旁人的错。” 陈文安亲自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宽大的披风下孔武有力的手臂好像一块烙红的铁般发烫。 “皇后娘娘一切可好?” 林庭筠不舍地将视线从陈文安身上移开,眉眼弯弯的抬起手攥着他的衣袖。 这巍峨的皇宫中,所有人全算在内,只有陈文安对她最是宽容,最是宠溺。 即便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方设法的替她摘下。 他总说,身为大表兄就该这么宠着妹妹,就该倾尽全力对妹妹好。 如此善良的人,内心定是一丝阴暗都没有的,所以上一世才被陈锦之暗害,死在前往南藩的路上。 随行之人死里逃生回来禀报,说是被土贼用暗箭所伤,最后连尸体都被拖走。 皇舅舅命人找了许多年,仍是杳无音信,最终也没能葬入皇陵,入土为安。 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分明是皇舅舅立文王为太子后,陈锦之心生嫉妒。 又见其愈加勤奋好学,颇受朝中老臣的喜爱,故假借人手将兄长除掉。 那般阴险奸诈的小人,如何能容下聪明勤奋的文王来当太子。 陈文安似乎察觉出林庭筠今日的不同,垂着头探着她的双眼:“都好,方才遇见林锡那小子,才知道你回来了。” 她淡淡地笑着,宛如月钩的眉黛,丝毫不见抑郁之色:“一会儿皇舅舅要到仁寿宫用午膳,文王一同吧?” 冷风下的蓝眸愈发纯粹,陈文安见她又似无异,才略放心的点点头。 “明珠见过你了吗?你回来她必定是最高兴的。” “还没,外祖母正歇着,我正想去湖边走走,不如咱们唤上明珠表姐同去?” 陈明珠与陈文安同为皇后周氏所出。 如今年方十三岁,深受皇帝宠爱,性子也是单纯直爽的。 因着林庭筠先前最爱率性胡闹,两人关系颇好,聚在一处时,总想着各种歪点子整人。 宫内诸人,上到皇上皇后,下到宫女太监,皆被两人整蛊过,如今想想,年少无知中总是透着各种愚蠢。 陈文安曾经也难逃其害,听得要与陈明珠一同,不由一个头两个大。 他堪堪的停下步子,故意做出焦头烂额的表情:“你们一个就够闹人的,两个岂不是要人命?” 空旷的宫墙内,声音似荡着阵阵回声,就连林庭筠的笑声都响彻许久。 第80章 飞来的亲事 旧人仍在,这对经历过生与死的林庭筠来说,是抚慰心头伤痕最好的神药。 梦又梦,痴又痴,恨又恨,只一人身,惟愿此生不醒。 陈明珠所住的枝宝宫门外,小宫女颤颤巍巍的缩着肩膀,见着陈文安和林庭筠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道:“奴婢见过文王殿下,见过明熠郡主。” 两人正相视狐疑,只听清脆的摔裂声从屋内传来,绕过略空旷的庭院,仍清晰可闻。 “父皇就是嫌我在宫中碍眼,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公主我也不当了,我现在就离宫出走!” 叫嚷的声音落在林庭筠的耳中,双眸顿生些许迷惘。 上一世的此时,陈明珠应是无忧无虑的,难道是和亲的事提前了? “等我走了他们就满意了,他们心里就舒坦了,反正都是我一直在碍眼!我这就走。” 嬷嬷和宫女焦急地不住哭喊:“公主,公主娘娘,您可不能走,陛下并非是这个意思啊。” “父皇就是这个意思,他就是看我不顺眼,看不惯我不守规矩,看不惯我的吃相,看不惯我的坐相,他什么都看不惯!我就算死,也不会任由他摆布我。” 陈文安脸色渐沉,冷冽的空气中,呼出的哈气衬托着他脸上的棱角愈发严峻。 “怎么回事儿?” 未等跪着的宫女应声,屋内又飘来忿忿的吼声:“我才十三岁,阿筠也十三岁,为什么不给阿筠定亲,却要先给我定亲?” “公主娘娘,陛下真是为着您着想的,你别闹了,回头让皇后娘娘知道又该训您了,你要是碰伤着了,我们满屋子都不够赎罪的。” 摔打声伴随着陈明珠略带哽咽的声音:“训我就训我!大不了......大不了我就去灵静庵找阿筠,我们姐妹俩都出家为尼。” “公主娘娘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林庭筠不露声色地挑了挑秀眉,望着跪在地上直哆嗦的宫女:“还不快说。” “是,是。” 小宫女吓得脸色苍白,胆怯的眼睛只盯着地面上的一块积雪:“陛下给公主娘娘觅得一桩婚事,据说是内阁首辅郑大人的嫡孙,公主不愿意......又被陛下训斥了几句。” 在宫女的提醒下,林庭筠才想起南藩求亲前,皇舅舅曾在朝中大臣的子孙中挑选过一人。 后来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现下看来,这位倒霉催的驸马人选,正是这位郑大人的嫡孙。 方才在仁寿宫还被祖母纳入选婿人选中,如今又被皇舅舅提及要尚了驸马。 有些事巧合起来也是挺有趣儿的。 林庭筠紧随陈文安进了门,见着满地的珐琅琉璃碎片,不由蹙了蹙眉惊呼道:“枝宝宫遭贼了?” 陈明珠正赤脚站在暖炕上,只听得外间熟悉的声音,忙垫着脚探头问:“是阿筠么?” 林庭筠笑而不答,目光瞟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大表哥:“看来这贼破坏力顶好的。” “陈明珠!你给我过来!” “大……大皇兄?” 相较于陈文安沉怒的声音,陈明珠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惊惧,又有些不知所措。 第81章 陈文安恼了 “见过文王殿下,见过明熠郡主。” 围绕在暖炕旁的宫女嬷嬷,服侍着主子穿好鞋后,忙疾步到堂屋里请安。 林庭筠微微点点头,清澈含笑的双眼望着缩着肩膀,躲在人后的明珠表姐。 陈文安满脸愠怒,冒火的眼睛紧盯着一脸怯色的妹妹,半响才冷冷问道:“你又作什么?” 眼见着极少发怒的大表兄要发火,而表姐又一副吓得颤巍巍的模样,林庭筠轻笑着弯下腰身。 饶有兴致地捡起地上的碎片,揶揄道:“听闻郑大人的嫡孙是个可造之材,还生得仪表堂堂,表姐何故不答应?” 五彩琉璃透着光,放在眼前瞧着,似浸在涌动的水中,只能望见模糊的景象。 陈明珠不悦地犯了个白眼,双手环抱在身前,瘪了瘪嘴道:“我见都没见过的人,就让我们定亲?这不是笑话么?当年母后嫁给父皇前,也互相见过的,起码合过眼缘。” 陈文安见她举止动作分毫不像一国公主,心底的怒火又窜了窜,连呼吸都沉重了些。 “阿筠回来多让人高兴,可偏偏又出了这么一件糟心的事。” 谈起这件八字尚无一撇的亲事,让陈明珠不由自主的遗忘了对兄长的惧怕。 满脸嫌弃地踢开脚边的紫色团花软垫。 翻滚到一旁的软垫好像就是令人生厌的郑家少爷,那一脚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所以......要不要我去求皇舅舅,让你和郑家少爷见上一见?亦或者是让他今日就进宫一趟?” 林庭筠说着挡在欲发怒的陈文安身前,满脸喜色地看着五官皱成一团的表姐。 “有什么好见的?我正值豆蔻年华,谈婚论嫁太过早了些,总之,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不会嫁的。” 陈明珠一脸坚决地翻了个白眼,扬起手臂大喇喇的一挥,一副本姑娘什么都不管的洒脱劲儿。 “皇舅舅也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的反应,你既然不肯,自然不会强迫于你的。” 林庭筠背对着陈文安,边说边向翘着二郎腿的陈明珠使眼色。 明珠表姐性子耿直,可坏就坏在太耿直上,翘着二郎腿的坐姿,已然让大表兄脸色愈发铁青。 空气里似乎响起了轻微地关节活动声音,听得人毛孔不由竖立。 “陈明珠!你给我过来。” 显然林庭筠的好意为时已晚,如今只能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陈文安一把扯着陈明珠的胳膊。 力气大的让她连连踉跄了两下,快而急的绕过满地的玻璃碎片,一下子按在梳妆镜前。 一路哀嚎般的声音,听得满屋的宫女心惊胆战,嬷嬷伸着手要护着公主,可偏偏那人又是文王殿下。 拦着不是,不拦着也不是。 双手攥着衣裳,一脸为难的看向站在门口的林庭筠,见她笑着摆了摆手,才犹豫地躲到一旁。 陈文安将妹妹扯到梳妆镜前,很是不满地盯着水银镜中的女子,厉声斥道:“你瞧瞧你的样子!哪有一点公主的矜持,你嫌弃人家郑少爷,人家郑少爷可要好好感激你,免了他后半生的窝囊罪!” 第82章 苦恼婚事 陈明珠气得直跺脚,龇牙咧嘴地瞪了一眼陈文安,起身跑到林庭筠身旁。 “我没有大哥,哪有兄长胳膊肘往外拐的!反正这事,阿筠,你得站在我这边。” 见她气得跳脚,一脸被人嫌弃的忿忿之色,林庭筠也不忍火上浇油。 再者,虽然明珠表姐平日里爱胡闹,可这件事上,她做的没错。 即便是自己,也绝不会和一个陌生人定亲。 “我自然站在你这边,只不过表姐何必糟蹋满屋子的东西,你瞧瞧,这屋里还能找出一件完整的东西不?” 她说着从角落里挑拣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鼻烟壶,扬唇一笑:“恐怕它算作幸运的了。” 陈文安从里间大步走出,环顾了一圈屋内,遍地狼藉,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嬷嬷,将这些破碎的东西做个记录,一会儿送到母后那去。” 宫中的东西都是记录在档的,少一件破一件,都是要报上去的。 今日枝宝宫内摆设瓷器尽碎,想必又要惹得皇后娘娘不悦,但愿娘娘能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网开一面。 陈明珠撇嘴瞪着一脸肃穆的大皇兄,扭头抓过林庭筠的手往外拽:“这屋里太乱,咱们出去说话。” 大门敞开也不关紧,疾步就往外走,随身侍奉的小宫女忙垂着头跟上。 两个小姑娘爬在水榭栏杆处,看着结冰覆雪的湖面,低声说着悄悄话。 “唉,可惜那些东西了。” 这会儿冲动劲过去,陈明珠才叹着气惋惜道。 “表姐的火爆脾气也该收敛些,回头舅母责骂你时,可不要顶嘴。” 林庭筠抬起手臂搭在栏杆上,露出光洁的手腕,琥珀连青金石手钏自然地从衣袖内滑落。 “我知道不应该摔东西,认错可以,可若是拒绝定亲一事,我是不会认错的,谁知道那个郑少爷长的什么人鬼模样。” 一想到此事,她就忍不下心底蹿腾上来的怒气,站起身在水榭旁挑了块石头,对着湖面的薄冰扔去。 石头击破薄薄的一层冰,坠入湖底,发出闷闷地咕咚声。 “唉,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姑母那般宠着你,必定不会逼着你嫁人的。” 陈明珠边说边用帕子擦着手上的泥土,力度之大,似乎要将手皮擦破。 方才是依着性子胡闹,现下的模样却当真透着几分无奈。 回想起上一世明珠表姐的婚事,林庭筠也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虽然避过了这一次,可后来那次和亲,她终是没有避过的。 安慰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明知将来的结局不能让她称心如意,那些虚假的话就显得格外多余。 “迟早是要嫁人的,想嫁的人不好说,可不想嫁的人是绝对不会嫁的。” 林庭筠摆弄着腕上的手钏,一阵凉风吹起她脸颊旁的一缕青丝,拂在白皙的面容上。 “你是说二皇兄?” 陈明珠一下子就想起前些日子宫内的事,转身凑到林庭筠身边,神色颇认真的低声问:“你当真不喜欢二皇兄了?” 这些年她与陈锦之的关系虽没摆在明面儿上,可毕竟他总往灵静庵跑,众人都心照不宣。 如今指腹为婚一事作罢,每个人都稍有狐疑。 见她半响不说话,陈明珠心下也猜出此事大概为真,滴溜圆的大眼睛看向旁处:“为这事,容妃娘娘病了好几日呢。” 第83章 心绪难平 此事对容妃来说算作噩耗了罢。 林庭筠淡淡地笑笑,却没有开口。 上一世令她印象最深的,便是退婚时容妃冷酷的表情和讥嘲的语气。 那张平日里最是和蔼可亲的脸,忽然就变做一副工于算计的精明模样。 还有母亲请求她时,那深深的一鞠躬。 那样的场景,似乎被人用烙铁镶嵌在林庭筠的心头上。 她怎么都不会忘记,身为长公主的母亲,那一日是如何屈尊降贵地对着妃嫔行礼的。 晚饭时,东太后仍提不起精神,面前的饭菜几乎没动过,目光似有似无地绕过林庭筠。 与林锡等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让秀姑扶着她下去歇着。 皇上听闻枝宝宫一事后,板着脸训斥了几句,屋内的气氛比起初还低沉些。 临走前,皇上和颜悦色地嘱咐林庭筠,在家时要多多孝顺老夫人、父母等,以偿平日不得侍奉的缺憾。 不知怎地,她觉着皇舅舅因为罢婚一事,而对自己稍见悦色,说话时眉眼舒展的很。 回府的马车上,林庭筠不住的打着嗝,虽然她尽量将声音控制到最小,可还是压制不住起伏的双肩。 果然,当着外祖母的面,定会造成消化障碍。 隔天,一溜烟的赏赐从宫内来到宁远侯府,宣旨的公公是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 尖细的嗓子将礼单上的礼品通报一遍,才笑眯眯地将礼单递到林庭筠手中。 “明熠郡主,奴才就先回宫复命去了,您好生歇着,好事儿还在后头呢。” “是,劳烦公公代我谢过皇上,皇后娘娘。” 宫里的人离开后,林庭筠将礼单递到琼华手中,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若是有适合祖母用的,就送去安德堂。” 琼华垂头应声。 明熠阁近两天总弥漫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气氛,就连平日里活跃的七小姐,也变得异常安静。 从宫中回来后,许多人都能瞧出明熠郡主情绪低沉,却无人敢问。 入夜时,屋内早早上了灯,琼华在别屋整理着宫里的赏赐,王嬷嬷督促着小厮将地龙烧的再暖和些。 此时林庭筠正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剑谱,页脚摩挲得厉害,现下即便让她闭着眼睛想,也能将书上的一招一式说出来。 她合上疲倦的双目,回想着书页上的种种动作,还有小篆书写的解说。 “郡主可睡了?” 琼华将门推开一条缝,望见玉珠正耷拉着脑袋整理书案上的草纸。 玉珠先是摇了摇头,随即黯淡无光的脸上似忽地想起什么,悄悄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轻着步子走到门前。 “咱们出去说。” 满脸紧张又神秘的玉珠将琼华扯到院中,黑漆漆的夜色下只有一轮半月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怎么了?”琼华松了松被她攥紧的手腕,略不解的蹙着眉。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随着郡主进了宫,郡主到底怎么了?自从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好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费解的连连叹气,继而又道:“是不是......是不是碰着锦王殿下了?” 玉珠终于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琼华,见她犹豫之下点了点头,不禁双手一拍,叹道:“看吧,我就说是这样。” 第84章 外祖母来信 “和锦王殿下有关?” 玉珠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坚定的眼睛望向透着光亮的窗子:“这些日子小心些。” 她说着深深地吁了口气,郡主先前在灵静庵内和锦王殿下有些口角,而后宝珠就被撵了出去。 如今在宫内又出了事......谨慎些是对的。 琼华有些理不清头绪,回想起在宫内发生的事,似乎并不是玉珠所说的那样。 “好像不是,我觉得是和太后娘娘有关。” 当时她在外面等着,直到好久郡主才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还险些摔倒。 “你刚来不懂。”玉珠信誓旦旦的扯着琼华的手,一本正经的盯着她又道:“相信我,这些日子小心些是好的。” 直到玉珠被王嬷嬷唤走,琼华还立在原地没动弹,如果真如玉珠所说,那要不要知会少将军一声? 纠结了许久,直到屋内传来林庭筠的唤声:“琼华。” “诶诶。”她连连应了两声才急忙走进屋。 屋内的累丝镶红石熏炉里燃着的桂花香片,淡淡地桂花香,入鼻令人身心放松,浑身有些暖意洋洋的。 “倒杯茶来。” 林庭筠听见脚步声,未抬头,仍专心的钻研着剑谱,认真之余,心头那块石头好像稍稍轻了些。 琼华走到小几旁正欲泡茶,才猛然发觉自己手中还攥着一封信。 这封信是从宫内赏赐的东西里发现的,她正要进屋却被玉珠拦了下,这么一折腾倒把这茬给忘了。 将信封夹在咯吱窝下,两只手端着香片茶走到暖炕旁:“郡主,喝茶。” 林庭筠眉目不动,淡淡地回了声嗯,手指尖在书上勾勒着,半响感觉出旁边人的视线,才狐疑的抬起头。 星月般的双眸里比先前多了些光彩,可眉宇间还是懒怠怠的模样。 琼华双手递上信封,如实道:“宫里赏下来的东西里发现的。” 林庭筠微微垂目看着她手中的信封,空白一片。 上面未写一个字,既没有些谁收,也未写明谁寄的。 “方才?在哪里?” 她边说边接到手中,纤纤手指夹着信封,指尖的感觉并不是空的,里面是放了信的。 “从一套水漾留仙裙里掉出来的,会不会是陛下或者皇后娘娘给您的?” 林庭筠默不作声,片刻才拆开信封,将信纸夹在手中,也不急于看。 转而先吩咐琼华道:“把那套留仙裙拿来。” “是。” 听到屋内被轻轻关上,她才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圆润有力,令她眼眶一热。 逐字逐句地将每个字记在心底,又忍不住多看了两遍,微红的眼睛里透着点点星光,唇角也渐渐得翘起。 她就知道外祖母不会怪她,不会怪她为自己的利益与陈锦之作对。 信内说,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奇怪事太多太多,自己所谓的那个梦或许并不是梦。 信尾说:从没有一场梦,能将时间讲述的那么清楚,可世间也没有一成不变之事。 从她梦醒至今,许多事的变化会促使“梦中的结局”渐渐的改变。 第85章 所谓言听计从 外祖母在信中特地交代,不必心有压力,诸事人定胜天命,所知之事,自可用来避祸惜福。 琼华捧着留仙裙进屋时,见着窗边的郡主笑意盈盈的将信封放在小匣子内。 “郡主。”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林庭筠脸上的抑郁之色终于不见,淡蓝色的双眸锃亮含笑:“好生收起来,小心些。” “是。”琼华扭过身,微微偏头思虑着信的来历,究竟是谁能让郡主瞬间露出笑容? 难不成真的是锦王殿下?她心底又急忙否定,在仁寿宫时郡主与锦王殿下争锋相对,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涌动。 当天夜里,琼华一身黑衣潜到宁远侯的围墙处,从圈养的信鸽内找到一只翅膀微红的信鸽。 将手上的纸条绑好,扬手扔向天空。 转眼离过年只剩几天,晨起在安德堂请安时,听说母亲给大哥定下了周家的闺女,皇后的亲侄女,周黎。 林庭筠笑而不语,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暗芒。 大约就是此时,周黎年方十五,今年订了亲,明年年根才迎进府内的,那时候府里张灯结彩的,比过年还要热闹上许多。 陪着林老夫人诵了会儿经,才从安德堂出来,迎面碰上林锡疾步走来,一脸神秘地笑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发生什么事了?”林庭筠手里的薄纱还没覆,一路随着他的步子径直出了府。 直到马车内她都来不及多问一句,慌里慌张地坐好,稳了稳呼吸才道:“你倒是说话啊?” 林锡眯着狭长的凤眸,对着她立起食指,放在嘴前狠狠地嘘了一声。 “又有玩什么幺蛾子?” 她掀开车帘左顾右盼着,见着马车后面还跟着几匹马,就探着半个身子朝后方看去。 只见温季蘅还有些脸生的少爷骑马在后面,这群人要去哪?要做什么? 眼前这个不着调的三哥究竟搞什么名堂?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林庭筠坐直身子,抬起脚踹了踹对面的林锡:“诶,你不说我跳车了。” “别啊。” 林锡一听她要跳车,急得腾地一下站起身,马车内登时响起咚的一声。 她半张着惊讶的嘴,看着他捂着头顶蹲下,疼得龇牙咧嘴:“你就不能老实的给我走吗?” “你们这是要去哪?我和你们一群少爷们出去不好,被母亲知道必定要骂我的,我还是跳车罢。” 她说着作势掀开窗帘,欲伸着胳膊从窗口处爬出来。 刚探着半个脑袋,就见着眼下是四个晃动马蹄,马掌踩在砖地上发出踏踏的声音。 “放下车帘,外面冷。” 温季蘅头也不垂,仍直视着前方,好像并不是对林庭筠说的。 可她还是咽了咽口水,放下车帘对着脸色微红的林锡问:“你说不说?” 林锡从座位下面掏出一个白色包裹,扔在自家妹妹怀中:“一会儿你换上,等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我是你哥哥,我还能害你不成?” 他边说边揉着头顶,连眼眶都红了些,显然是撞得不轻。 “还疼么?” 林庭筠倾身上前挑了挑他的头发,手掌之下好像起了小包,想到方才他的囧样,忍不住笑出声。 边替他揉着边笑道:“前些日子还说自己要定亲,就三哥这样子,谁家姑娘会瞧上你。” 第86章 变作洒脱男儿郎 “我又不是真的要娶亲,咱们林家人成家立业都较晚,我慌什么的,不过是看着陈锦之那德行很不痛快罢了。” 他微微偏了偏头,林庭筠的手不小心撞到他鼓起的小包上,忙抬起手轻轻揉了两下:“以后不要与他起冲突,他想什么就说什么是了,离他远一些,咱们林家都离他远一些。” 林锡闻言笑了笑,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躲过头笑道:“你如今是怎么了?先前对他不是千依百顺的。” “什么千依百顺!”林庭筠对这四个字十分敏感,几乎是一下子就回想起上一世那些悲惨的事。 瞪圆了眼睛,里面射出的凌冽视线让人心惊,半响才见她缓和了些:“以前不懂看人,如今懂了。” 她说罢板着脸坐下,盯着面前的白色包裹,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阿筠,这事三哥不得不说,你做的极好。”他探着身子,对着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本来还耿耿于怀那四个字的林庭筠,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如月钩般,掩嘴笑道:“我知道。” 她一面笑着,一面下意识地伏在窗边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车帘刚被撩开一角,就见着外面踏踏地马蹄,忙又将手收回来,嗔怪道:“你带我去玩就好,领着这些人做什么?” 她说的声音极低,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去,毕竟和这些人都不熟,与温季蘅也只是见过几次而已。 “正巧都在嘛,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三哥会常带你出来的。” 马车内的笑声落在温季蘅的耳中,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微垂着头,见她半截手臂搭在车窗上,白皙的皮肤在帘子的遮挡下若隐若现。 手臂都生的这般白,果真男子与女子是不同的。 约莫过了三刻钟,当水滴壶漏下一半时,马车轻微摇晃了两下,林锡先挑开车帘跳下车:“你先换衣裳。” 包裹内是一套大红色的男子直缀,还有一双看似普通,实际价格定不菲的短靴。 崭新的布料有些刺手,腰间和袖口比起寻常男子直缀要缩减了许多,都用黑色布带缠紧,干脆利落。 琼华服侍着她穿好衣裳,又用丝带将长发束起,俨然一副名门少爷的打扮,她不由有些看呆住。 郡主模样生的俊,可没想到连男装都这般俊俏,打眼一瞧好像是娇弱的男儿郎,可细细瞧着,却不难发现是位闺中女子。 “这是哪?”林庭筠边系着腰间的束带,耳中听得外面热闹的声音。 “好像是从城郊,奴婢方才瞧见人多很,一会儿郡主跟在世子爷或三少爷身边,小心些。” 从琼华口中说出世子爷三个字并不惊讶,林庭筠神情自若的点点头,举止动作故意做的大方些。 好像穿了身男儿服,就成了真的男儿郎。 她长臂一抬,亲自将帘子撩开,不等琼华下去扶着她,自己对着地上一跳,稳稳地落在地上。 “郡主小心。” 琼华方说出四个字,就被林庭筠扭头用眼神警告着:“不许叫郡主!” 站在旁边随着林锡的几人,听闻此声都憋着笑,发出一阵阵怪异的憋笑声。 第87章 你家郡主和世子爷是? 琼华忙不迭地提着精神,改口笑道:“是,小少爷。” 众人皆想明熠郡主也太有趣了些,不唤郡主又如何呢,她睁着眼睛就能让人瞧出真身来。 长京城内除了明熠郡主生了一双蓝眸,还有谁有这般明显的标志。 胡家少爷胡明成偷偷摸摸的用手戳了戳林锡,目光仍遥望着马车旁整理束发的林庭筠。 “诶,郡主娘娘和锦王殿下不是黄了么?你看我有没有这个机会?” 他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身旁的温季蘅听个真切,只见他原本还抿着笑的脸,顿时如同坠入冰湖般寒冷。 棱角分明的侧颜,严峻地让人心颤。 “你想得美,你小子别打歪主意,不然以后不带你出来玩了,还有,我妹妹和陈锦之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你少胡说八道!” 林锡说着用力地杵向胡明成的胸口,手肘处的力量格外尖锐,疼的胡明成瞪圆了眼睛,生怕自己叫出声会毁了形象,只得憋着痛,咬着牙瞪着林锡。 “各自去逛吧。”温季蘅偏过头,语气清冷地抛下一句话,自己却朝着林庭筠的方向走去。 极少有人在意他走向谁,因为北郡王府的世子爷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从没人瞧见过他身边站着女子,更没人能见着他与谁家小姐多说两句话的。 其余人三三两两地散开,胡明成心里仍惦记着多看一眼明熠郡主,揉着胸口打量着前方站着的一男一女,略有些深意道:“你家郡主和少将军是.......” 林锡自知他没什么好话,倒吸了一口气,作势又要锤他一拳。 “林三少您可饶了我罢,我就是多嘴一问。”胡明成双手合十求饶,眼睛却仍旧瞟向林庭筠和温季蘅。 “你别胡说,我妹妹还未及笄呢,我母亲和北郡王妃是堂姐妹,世子爷自然就是我们的表兄。” 他说着又觉着不够力度,侧过身再次警告道:“你要敢瞎编乱造,毁了我妹妹和少将军的清誉,到时候把你吊起来打。” 温季蘅缓缓走至林庭筠身旁,方才还充满冷冽的双眸,已然露出几分不似刚毅的柔情来。 “衣服可还合身?一时匆忙没能裁量尺寸。” 林庭筠正捋着略有些宽大的袖子,循声望去,只见年轻的少将军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放在身前。 颀长的身形让她不得不微扬着头,微凝的面容上转瞬荡开笑意:“多谢世子爷。” 这衣服竟是他备下的?看来今日出府一事也是由世子爷提议的。 “琼华,将马背上的披风拿来。” 他再出声,林庭筠才稍稍回过味来,神情渐渐轻松了些:“少将军......我先...先与我三哥说两句话。” 话音方落,她就偏着身子从他身边逃一样地走开,徒留一抹淡淡的桂花香在空中弥漫着。 站在林锡身旁的林庭筠扫了一眼远处的琼华和温季蘅,心下暗暗想着那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林锡敏锐地察觉到胡明成正朝着小妹靠近,回过头又一次用眼神警告他,一只手拉着林庭筠就往人堆里钻。 这些虎豹豺狼,赶明儿可不能带着他们了。 今儿是年前最后一次庙会,正巧赶上城内巡逻严,没法子只得挪到城郊来。 热闹鼎沸,却不吵闹,只觉着似春日里生机盎然。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行了一会儿,林庭筠只觉着心下一阵舒畅,拿起路摊上的豆灯,满脸新奇道:“用土豆做的灯?” 第88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贩一瞧说话的人器宇不凡,穿着打扮也像是大户人家,就是模样长得粉面了些,细皮嫩肉地倒不像个少爷,反而像个姑娘家。 总归是出得起银子的贵客,他忙不迭地殷切道:“正是呢,大爷要不要买一个? 冷天里他搓着手探着身子,偷偷打量着面前红衣公子的眼睛,总觉好像和寻常人不大一样。 可他越是想看,那红衣公子就越是垂下头,偏偏不让他看个正着。 林庭筠冲着林锡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道:“我要一个。” 长街数十里,一时难以逛到街尾,走了半个时辰后,两人寻了一处安静的小吃铺坐下。 “老板,来两碗六安瓜片。” 林锡方将手里的小灯笼放在桌上,只听老板嗤笑了两声:“哟,客官,我们这可没有那么名贵的茶,只有普通的清茶,可要?” 他试探地望了一眼林庭筠,见她点点头,才扬声道:“要。” 近些日子天气渐渐暖和了些,说话间呼出的哈气也不似寒冬时白蒙蒙。 林庭筠将袖口处的束布紧了紧,颇满意地喃喃道:“世子爷还挺有眼光的。” 这身衣裳正好晨练时穿,不碍事还贴身,免得灌风又拖拉。 “今儿要不是季蘅表兄来戏楼找我,我还不知这有如此热闹呢。” 清茶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浓郁却也浸人心脾,林锡呷了口茶望向遥遥长街:“怎么还没跟上。” 林庭筠不好明说琼华与世子爷的关系,心底却暗暗笑三哥愚钝,竟这点事儿都瞧不出。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三哥。”她蓝眸微动,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从长街折回的路上方碰见温季蘅和琼华,林锡对着二人摆着手,却见着他们两人身后还有胡明成。 这个狗皮膏药怎么还没走?他下意识地将小妹护在身后。 “天色晚了,该回去了。” 温季蘅说罢大步离去,背影有些焦躁难忍,似透着几分怒气。 林庭筠略猜出一二,微微摇了摇头,路过胡明成身旁时,意味深长地目光上下打量了两下。 这个人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胡明成发觉她那双幽蓝的眸子瞧着自己,身子不自然的僵硬,内心悸动着,欣喜若狂着,可又不敢相信是真的。 梗着脖子凑到林锡的身侧,扯着僵硬的嘴角:“郡主方才是在欣赏我么?” 走至马车旁时,林庭筠不由自主的朝着一侧看去,只见二楼窗旁站着一位妩媚女子,一身红色的裙装,似在舞动着手臂,旋转着腰身跳着舞。 她知道自己瞧见的是什么,这一路上垂着头不乱看,可还是躲不过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正出神,只听得身后胡明成痴痴的笑声:“郡主娘娘,我长的还算不错吧?” 她不知所以的点点头,却被身后一阵马儿厉声长啸惊扰。 只见温季蘅骑在马背上,不善的目光似瞥了一眼胡明成,勒紧缰绳,夹着马腹超前行了两步。 在众人心下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长臂捞起惊呼的林庭筠,随即驾马疾驰而去。 第89章 掳走疾驰 林锡呆愣在原地,被掳走的小妹发出惊呼声,而后马蹄声渐渐远去,直到溶于浓浓的夜色中。 胡明成略有些吃味的皱着眉,鼻孔不由张大,撅着嘴道:“你不是说他们之间没事的吗?” 林锡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的情况,他心底反复默念着:季蘅表兄掳走了阿筠。 季蘅表兄掳走了阿筠......季蘅表兄掳走了阿筠......季蘅表兄掳走了阿筠!! 彼时的林庭筠正想着二楼处的女子,也没听见胡明成说了什么话,只觉着后面马匹长啸的声音很是刺耳。 伴随着马蹄踏踏声,她感觉腰间横过一条手臂,一条看似精瘦实则很有力的手臂。 当她察觉出这条手臂并不粗壮时,下意识觉着自己会被凌空摔下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最终她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眼前是宽阔的大街,身前是哼着粗气的骏马。 骤然坐在高处的她不由惊呼出声,心绪难以稳定。 感觉身后的男子勒紧了缰绳,声音凝重地喊了声“驾”。 应声,身下散发着动物温度的马匹,先是摇晃了两下,害得她忙抓紧身前的马鞍,咬着下唇之时,便感觉自己猛地窜了出去。 又一次惊呼的声音,尽数落在温季蘅的耳中,他也不知自己方才中了什么邪,见着她冲着那人一笑,心底就升起火燎般的怒火。 他本想驾马就走,谁知鬼使神差的捞起了林庭筠。 当浑身散发着桂花香的女子坐在他身前后,他心底也是一惊,可俗话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软玉坐在马上,如何有放下的道理? 迎面拂过的风,吹散着她额前的碎发,耳旁的呼吸声让林庭筠猛然想起身后所坐之人正是温季蘅。 饶是她佯作沉着,可还是露出一分狐疑来:难道是少将军掳错了人? 这种想法让她觉着有些冤,平白无故被拽到马上,身后的人一个字不说,只顾着在街道上狂奔。 从城郊驶进长京城内,从人熙攘攘驶入人迹罕至之处,又闯入行人之中。 路边巡逻的城守卫见着疾驰不停的马纷纷叫嚷着停下,可那速度迫使他们不得不让开。 一身白衣的冷隽男子,身前坐着一位面容素净的红衣小公子,小公子的衣角蹁跹,掠过空气中稀薄又寒凉的空气,刮起一阵透着桂花香的微风。 耳边的风夹杂着呼吸声,让林庭筠半边身子僵麻,踏踏不断的马蹄声只会淹没她的声音,索性安静的等着。 距离宁远侯府还有两条街时,马蹄声渐渐缓了下来,她吞咽了两下口水,努力将身子放松些。 温季蘅眼眸微眯,恢复冷静后才渐渐发觉身前的女子在颤抖,并不是马背上颠簸使然。 他蹬了蹬脚鞍,面色讪讪地先开口道:“对不住。” 风声逐渐消失,马蹄声从疾驰变作散步,林庭筠听到温季蘅的声音,心里跳的厉害,忐忑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过了半响,当空气似乎已然凝滞时,她才很是尴尬地笑道:“世子爷不知会一声,着实吓了我一跳。” 她极力地佯作自然,可两人如此亲近接触,背后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灼热。 马背上摇晃着,两人的衣裳似有似无的碰触着,这让她愈发坐立难安。 第90章 心有异样却罔闻 温季蘅在努力地朝后方靠去,避免两人太过紧密的接触,尽量让自己的表现不失礼。 可即便如此,林庭筠心底已然将他列入为敬而远之的名单。 且不说方才她被横空捞起时多惊慌,也不论她惊叫连连有多狼狈,单说他忽然行此举动,就足以让她心生远离。 她倾着身子朝前方靠着,双手抓紧马鞍处,正想着如何下马,却听身后男子似含笑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的。” 这一声轻笑,让她心底的烦闷化为狐疑,不禁偏过头看去:“什么......意思?” 出口的话有些结巴,因为那一回头,见着近在咫尺的温季蘅,那张弥漫着浅笑的脸,不仅没有烈日下的黝黑,反而似白玉一般干净。 可又不同于府中兄长,虽白净,却散发着令人无法忽略的毅色,似浩荡的英气,直逼千里之外。 她心头猛然抽动一下,喉咙里好像也在跳动着,屏气俯下身子,布满慌乱的面容上透着万分疑虑。 因为距离过近么?还是因为少将军生的神采英拔?抑或是被方才楼阁上的红色身影惊着? 她觉着胸腔里的心咚咚的跳个不停。 温季蘅看出她脸颊泛红,又蹙着眉似不适的模样,紧张地问:“哪不舒服?” 马蹄渐渐停下,半伏在马脖子上的林庭筠微微抬起头,双眸里尽是疏离之色。 “没事,还请世子爷将我放下来。” 恢复如常的她不太对劲儿,说话时面容冷漠,方才还有心揶揄的神情顿生些许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我不是有意吓你......我只是......是我鲁莽了。”温季蘅迟疑了片刻,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一心想靠近她的自己,对她而言不过是远亲表兄罢了,或许连远亲表兄都不算上,只能算作世子爷、少将军。 他轻叹了口气,脸上不见丝毫疑色,略显失落地垂下眼角,随即很快恢复神采道:“我送你回府。” 林庭筠绷着脸坐直,冷凝的脸多了许多克制:“烦请少将军快些。” “你不怕吗?”温季蘅脱口问道。 “没关系。”淡淡的口气,说话时眉目沉着。 想起方才快马颠簸,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温季蘅低头一笑,扬声:“驾。” 速度不快,他弓起来的身子将身前娇弱的女子含括着,虽未接触,也足以让他心生荡漾。 “听琼华说,你剑谱练好了?” 耳边的声音清晰可闻,饶是林庭筠想置若罔闻也无法,只得低低的应了声“嗯。” 他轻笑着看了一眼身前女子的肩膀,的确不似先前那般弱柳般无力,看来确有效用。 枣红马在宁远侯府面前踏踏了两下,停在门前空地的正中央,重重地喘着气。 林庭筠也不等停稳,双手抓着马鞍,一条腿在身前一绕,利落的跳下,正预备进府,听得身后一声:“我有东西给你。” 不知为何,温季蘅看着她欲走的背影,总觉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难道自己冲动之下竟将她吓怕了? 第91章 相赠之物几繁多 他跳下马大步走到林庭筠身前,从怀中掏出两本书:“你看的那本是初学的,这两本稍微难一些,是我身旁近兵平日里操练的,你拿回去看看?” 本来冷若冰霜的桃花眼露出些许迷惘,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眸看看着他:“送我的?” 微暗的天色掩不住她眼底的流光溢彩,似乎快有柔情溢出来,半响她才犹豫道:“衣服是你送的,手钏是也是你送的,如今......” 怎么忽然觉着自己身上的东西都与温季蘅有关,她微微偏过脸,有些过意不去道:“不知怎么谢过世子爷。” 她必须承认,温季蘅手中的两本书是她想要的,毕竟是西北军所用的,想比书局卖的那些绣花针不知强多少。 眼前女子脸上的疏离淡薄渐渐消散,又恢复平常温和的表情,温季蘅揪着的一颗心才缓缓舒展开。 他真怕自己冲动之下会让她心生芥蒂,彻底断了往后的路。 “诚如我母亲所说,北郡王府没有女子,所以明熠郡主若能真心将我当做兄长,温某将感激不尽。”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有些尴尬,兄妹?笑话!他从未将她当过表妹。 先前是不熟,如今是不想。 “原是如此。”林庭筠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继而含笑道:“岚姨母对我甚好,世子爷自当是明熠的表兄。” 掷地有声,郑重其事的模样不似严肃,反而有些故意为之的痕迹。 温季蘅意味深长的一笑,将手中的书递到她面前:“琼华功夫不错,你若不懂尽可问她。” 她抬起手将书抱在怀中,幽蓝的眸子里闪烁着几分了然的俏意:“世子放心,我自当与琼华相互照顾。” 温季蘅脸上的笑意微凝,耳边还回荡着她的声音,隐约觉着话中略有深意。 “郡主回府小心。” 他微垂下头,目光瞥过府门前那抹鬼祟的身影,虽躲避在门后,却露出巴掌大的宝蓝色衣角。 被鬼祟之人一提醒,他才想起宁远侯府还有与阿筠为敌的人,林家三房上下似乎都对她颇有敌意。 他想着便从腰间摸出一把巴掌长匕首,弯下腰身亲自别在她腰间的束带上,沉眸凝思道:“这把匕首曾是漠北大将斩杀狼群时所用,锋利的很,你小心保管,切莫伤了自己。” 林庭筠正不知该如何谢他,踌躇间他已大步离开,登马转身,举止动作风姿英飒,一气呵成。 一下子收了他许多礼,心下总有些怪异,即便有琼华的缘故,也当不起这些珍贵的东西。 手钏,匕首......可都是无价之宝。 “谢世子爷。”声音微弱,似乎对着空气自然自语。 空荡荡的宁远侯府门前,安静的如同午夜,渐渐远去的马蹄声提醒着发愣的林庭筠。 夜色渐渐昏暗,如同雨雾缭绕般让人瞧不清景象,她缩了缩肩膀,才低着头走回府中。 穿过一处羊肠小路再走数百步,便是明熠阁的那片桃林。 微凉的夜风伴随着静悄悄地脚步声,怀中的两本书愈发暖和起来。 满是肃色的脸逐渐凝重着,脚步也轻缓了下来,转弯处她猛地一转身钻入路边的矮灌木中,警惕的双眸盯着前方的路。 第92章 我真的是最丑 极轻的脚步声不是男子,林庭筠脑海中首先想到的就是林双鹤。 宁远侯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除了林双鹤会跟踪自己,她还真想不出旁人。 见着一抹蓝色的身影露出,她勾了勾唇角,充满蔑意的笑容让人心生寒颤。 林双鹤见着拐了弯就无人的小路,登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满是媚意的双眼浮现出几分凶狠。 “贱人。”她低低的咒骂道。 竟然敢在府门外勾引少将军,果然大房的家风龌龊不堪,竟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不知廉耻的勾三搭四。 居然扮作男装偷溜出府,她定要去安德堂好好告上一状,让她尝尝被祖母训斥的苦头。 她气得胸膛起伏,叉着腰在原地跺脚,正想着禀报过祖母就去明熠阁教训林庭筠时,只感觉后背一股大力袭来,被猛地推向松树林。 黑暗很快将两个身影吞噬,密密地枝干将林中的黑暗遮挡住。 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迅速敏捷地将林双鹤的嘴巴堵个严实。 她想叫,却被按压着嘴,连牙齿都微微作痛,心中顿生恐惧。 她觉着周围天旋地转,害怕得浑身哆嗦,瞪着一双惶恐的眼睛,却什么都瞧不清楚。 背部重重地撞向松树干,疼得她双手抓着衣裙。 脖间一凉,捂在她嘴前的手也缓缓松开,林双鹤手足无措地正要呼救,却觉着脖间一丝疼痛。 她吸了口气,不敢睁眼乱看,长着大嘴发出无声的抽泣声:“你是谁......你要什么?你都给你,你别伤害我。” 她勉强能把话说清楚,伴随着哭腔的抽动声,脸颊也紧张地发抖。 隐约中,身前的人似乎嗤笑了一下,声音似男似女。 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在寂寥地夜色中,分外幽悚。 林庭筠故意将声音压低,让林双鹤分辨不出是何人,看着她胆怯地浑身哆嗦,平日里嚣张的脸扭曲得很是粗陋。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要......美人儿。” 林庭筠粗着嗓子开口,特地将尾音拉的很长,斜挑着一侧嘴角,朱红的双唇别有一番滋味。 她本想说要命,可转而顿生邪念,决心好好耍耍跟踪自己的林双鹤。 她缓缓地靠近林双鹤的脖颈间,吹着气又道了声:“就要你这样的美人儿。” “我不美,我真的不美......我是林家最丑的。” 林双鹤语无伦次,微微睁开一条眼睛缝,还什么都没瞧见,就被厉声喝道:“闭上眼睛!不然杀了你。” 与调戏的声音截然相反,这句话里充满着警告。 她吓得又哽咽了好几声,紧闭着眼睛求饶:“我闭上,我闭上,你别杀我。” 没想到成日里阴阳怪气的林家六小姐,竟也又这样一面,往常只见她争奇斗艳,恨不得人人夸赞她是林家最美的。 如今却亲口说出自己是最丑的,林庭筠强压着上扬的唇角,将笑声咽回肚子里。 手臂再一次将匕首推近,满是笑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魅惑:“我怎么舍得杀你,你生的这么美,我要带你走,做我的压寨夫人去。” 边说边抬起另一只手,用指甲轻轻划过那张亮白的脸蛋,邪恶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不不不不不......”林双鹤不知该怎么求她,只得连连否定道:“我真的是最丑的......” 第93章 竟生出几分叹惋 林双鹤越说越害怕,黑暗之中,她能感觉出自己的脖子正在流血,那锋利的刀刃似乎马上就要割破她的喉咙。 可她又不敢叫,若是叫出声,必定下一刻就被抹脖子杀掉。 只能身子使劲地靠向松树的树干,上面冰冷又褶皱的树皮咯得她后背生疼,可相比前面的刀子,她宁愿躲进树洞里去。 “可我觉着你就很美啊,小美人儿。”林庭筠仍用粗重的声音开口,语调故作悠扬婉转。 手中的匕首染上一丝血迹,她心下微动,将匕首稍稍挪离了些,可随即听到的话,却让她觉着自己不该如此心软。 林双鹤稳了稳心神冷静道:“我五姐,就住在前面桃林里的院子,她生的最美,你若是不喜欢她,还有七妹,七妹才十......十岁,住在府里的东南角,这个时候她定在院子里,你......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带走,年纪......正好可以做童养媳。” 林庭筠心底的怒火腾地就窜上来,蓝色地眸子浮出许多血丝,手中的匕首再一次靠近:“你连十岁的孩子都舍得?” “只要你放了我,我不想死啊,” 一鼓作气后的林双鹤显然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五官扭曲地求饶着。 林庭筠手中的匕首尚未碰到脖颈,便猛地收回。 如此珍贵的匕首,沾染上肮脏的血,是一种侮辱。 她能说出自己并不意外,可竟然连年幼的小七都能抛出去,可见自私自利到何种程度。 林庭筠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向松树上的枝干,有一根树枝似被雷电击中,耷拉在一旁。 她想都没想就拽着那枝干,悄无声地爬到树上,她真怕自己一时失控,将林双鹤揍得面目全非。 树上的冷风吹得脸颊微疼,树下还响着轻微的抽泣声。 过了许久,当林双鹤再未听到异样的声音,脖颈间也没有冰凉的刀刃,才敢鼓着勇气轻轻道:“大侠?” 了无回音,她渐渐地睁开一条缝隙,昏暗又阴森的树林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她害怕地尖叫出声,继而不顾形象仓皇而逃。 周围渐渐恢复宁静,林庭筠顺着树干滑下来,衣裳占了些灰尘,心下烦闷地用力拍打了两下。 捡起藏在灌木从中的两本书,才皱着眉回到明熠阁。 她丝毫不担心林双鹤会告诉旁人。 既然能将自己和小七说出来,她就没有那个胆子让人抓到所谓的“大侠。” 难以自圆其说的事,她自会掂量着办。 玉珠见着主子一身男装走进院内,痴愣了好一阵,才跑到跟前问:“郡主怎么这身打扮?” “备水。” “是。” 她进了屋忙将匕首藏在梳妆镜下的盒子内,一抬头望见镜中一身红衣的自己,不禁多看了两眼。 其实温季蘅的眼光不错,而且尺寸也算合身,她想着便解开系带,将大红色的衣裳脱了个干净,只穿着一身白色锦缎寝衣。 目光瞥向桌上的两本书,先前光线暗,竟没发觉书面底部署着“温季蘅”三个字。 字如其人,棱角分明,刚劲有力,一撇一捺恰到好处。 不知怎地她又重重叹了口气,惋惜地抿了抿下唇,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第94章 陈锦之的讥讽 年前,林庭筠又一次入宫拜见东太后,顺便探望明珠表姐是否安好。 用了午膳准备回府时,许久不曾经下雪的天气,忽地飘起了雪花,天色有些微红,似乎酝酿一场暴雪。 温度却很暖和,厚重的斗篷已然变成繁重的累赘,换上披风才稍好些。 绕过一处园林,走至一处方亭时,遥遥望着湖水对面梅园的白梅很是赏心悦目。 “琼华,你去摘些白梅来,我我在这歇会儿。” 琼华应声离开,她缩了缩手脚,慢慢地来回踱步。 不知何时,陈锦之迎面走来,一身黑色的披风,显得他愈发冷漠又无情。 双眸扫了一圈林庭筠:“明熠郡主近来可好?” 见着林庭筠的神情仿若未见,心底陡然冒起火来,驻足在原地望着走了几步才缓缓停下的身影。 “托锦王殿下的福,明熠一切安好。” 她头也不回,冷冷的声音只从背影传来,让陈锦之愈发憋闷,愤然冷笑道:“可不敢当,本王竟没想到明熠郡主好手段。” 他说着故作轻巧地向林庭筠靠近两步,站在她身后语气嘲讽道:“起初本王也想不通,咱们从小的情义,怎么就忽然舍弃了我,原是因为西北少将军,郡主当真好眼光。” 林庭筠本不愿理会他,可听得他口中竟提起温季蘅,还说些子虚乌有之事,心底不由地盘算起现下的情形。 她与温季蘅上一次见面就是在长京城内驾马一事,可那时她身穿男装,即便同乘也断然不会被认出。 陈锦之是如何得知的?她下意识地蹙眉思虑着,难道身旁还有陈锦之的奸细?或者还是宝珠? 宝珠与三房......三房林双鹤! 那天林双鹤见着自己身着男装的模样了。 陈锦之讥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余音,以此想来激怒林庭筠。 可她既知道,又如何能如他所愿,白皙的面容上,嘴角微微翘起,盈盈转过身正视着他。 淡蓝色的眸子里尽是嘲讽,尽是鄙夷,还有一丝令人生厌的傲气。 “我与少将军清清白白,自当不怕流言蜚语,锦王殿下若是得空不如好好关心关心裴家小姐,免得日后得不偿失。” 她说罢似惋惜般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再者,锦王殿下传播这等捕风捉影之事,难道不怕惹祸上身么?我虽为闺中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可北郡王府,殿下应该不想得罪的吧?” 陈锦之隐忍地面容上按捺不下怒气,双手紧握着拳头,怒目圆睁的盯着林庭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与他亲近?你是在逼我。” 通红地双眼在薄薄的细雪下愈发刺眼,似猎狗紧盯着猎物那般,那种势在必得又满是贪欲的脸让人不由作呕。 “我逼你什么?我奉劝锦王殿下一句,有些东西不要奢望,您还是安心做个王爷罢,不属于你的就永远不会属于你!” 她说罢抬步就走,她最是厌烦陈锦之的鹰隼般的双眼,让她觉着自己就是被他看中的目标。 这一生,她是绝不会成为陈锦之的盘中餐,更不会蠢到为他牺牲所有。 可悲的是他竟还在玩弄感情,用虚情假意绑住任何一个可能对他有益的人。 第95章 柔情的攻势 方走出两步,吱呀作响地积雪声掩不住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陈锦之大步上前,堆积的雪花随着他的步子四下迸溅着。 他一把抓住林庭筠的手,怒不可遏地瞪着双眼问道:“你知道什么?你别仗着我看中你,就能对本王出言不逊!” 林庭筠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身子被扯向一边,加之雪路微滑,险些栽倒在地上。 “阿筠,本王的心,你如何就不懂?” 陈锦之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那力度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充满着恨意,可又佯作一副受伤恼怒的模样。 林庭筠吃痛却不蹙眉,微垂双眸看着他身前的金祥云纹饰,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锦王殿下,您的心,恐怕只有您自己懂。” 她不屑与他纠缠,不屑和他周旋于虚假的感情中,平静的面容上落着几片融化的雪花,沾着湿意的脸变得愈发冷漠。 “阿筠!” 陈锦之低着头,双手攥着她的手臂,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怒吼,吼声又透着些许伤怀,让人心底不由跟着抽疼。 正巧路过的小宫女被唬了一跳,惊恐地跪在地上不敢做声。 林庭筠毫无波澜地双眼看着他继续做戏,却感觉猛然被他拉近,不由心下暗叫不好,她宁愿掉入冰湖也不愿栽在他的胸膛里。 他竟然敢当着旁人的面儿,拽自己入怀。 她下意识的挣扎,使出浑身的劲儿,想挣脱他的钳制。 “阿筠,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陈锦之的手臂扣在她身后,想将她按入怀中,略显慌张地脸上还残留着一丝丝恼怒。 “你放开我!陈锦之你做戏到这个份上,连我都忍不住为你叫好!你扪心自问,你对我何时有过真情?我不过是你的垫脚石罢了,你想用就拿来,不用就踹开!” 她想用言语激怒他,哪怕他发狠将自己推倒在雪地上,也总比被他抱着好。 边说边用力推开他的手臂,想从他的身前抽离,这一刻她倒是盼望着琼华早些回来。 若不是临时起意,让她去摘几朵梅园的白梅,现下自己也不会如此费力与陈锦之纠缠。 “不是的,不是的。” 陈锦之看着她怒瞪地双眼,惊慌失措的表情,脸上的怒气已然化作一滩柔情,一面想将她搂入怀中,一面解释道:“阿筠,你为何不听我说。” “说什么!你在我心底就是卑劣的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生!来生!我林庭筠都不会和你扯上一丁点关系!” “你别这么说,我们一直都好好的。” 陈锦之的力气很大,饶是她挣扎几番,奋力地想将他推开,也渐渐感觉出那令人厌恶的胸膛在缓缓靠近。 她绝不会和他有一丁点亲密接触!上一世她求不来,这一生她不屑要。 “放手!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相信你吗?你的目的,你的计划,你的一切一切我都看透了!你快给我放开!” 陈锦之听得此话后,身躯显然微微一凝,手臂也忽地不似方才那般大力。 充满着柔情甚至是乞求的双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暗芒,缩紧的瞳孔在思虑着。 林庭筠正要趁此时挣脱,只感觉自己的手臂地猛地拉起,那力道轻柔中透着力量,将她骤然带离陈锦之身前。 第96章 世子英雄救美 即将入怀的女子忽然从手中溜走,陈锦之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狐疑的神色褪去,双眼里地柔情仿若被一阵风卷走,尽数化作了然的讽刺。 他盯着温季蘅环抱着林庭筠的手臂,勾起唇角笑道:“原来是少将军。” 沉眸讶然的林庭筠被他旋转着一搂,身子自然而然地依靠在他臂弯内。 能将她从陈锦之身旁带离,无论眼下是何情况,她都该好好感谢他才是。 尚未开口道谢,面前传来戏谑的语气道:“从不说谎的阿筠,今儿对本王说了谎呢。” 分明是扬着嘴角的,可眸子里却丝毫笑意都没有,不屑又讥嘲地在她面上来回打量着。 她不禁抿了抿下唇,手中的帕子落在地上,随着风飘了两下。 心底似有千万虫噬咬一般,恨不得冲上前教训他一顿,可又怕在宫中闯下大祸。 温季蘅察觉出他不善的视线盯着身旁的女子,微垂着头,卷手在嘴旁咳嗦了声,抬起步子迈向林庭筠面前,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护在身后。 “原来是锦王殿下,本将以为是哪个没长眼的东西,竟敢在宫中造次!” 语气轻飘飘地,似透着几分善意的提醒,可余音却十分有力地敲打在陈锦之的心头。 “不知本将的表妹何处得罪了殿下,不如由本将替她道个不是。” 林庭筠被迫躲在温季蘅的身后,眼前是他雪白色的披风,冬季里寒凉的空气从鼻腔吸入,心中莫名悸动着。 不算宽厚的肩膀,却足以将风雪挡住,而那些听似轻描淡写的话,却字字有力。 她心头蓦地一暖,从内心深处泛起股股酸痛,不知自己何故悲伤。 难道是因为这样一个正直的人,仅仅活到二十二岁便战死沙场,没人晓得他真正的死因。 可每个人都在怀疑他的死因。 她渐渐觉着眼眶微涨,方才被陈锦之那样粗鲁的对待,她都能保持着冷静。 如今有人护着她了,能替她解围,心底却猛然被委屈席卷着。 陈锦之冷冷地望着温季蘅,愤怒如同烧沸的水,咕咚咕咚的向上涌着。 她竟然还撒谎说两人无关系。 何苦编造谎言,难道是想护着眼前的人?她就那般喜欢他吗?喜欢到连王妃都不当了? 向来寡言少语的温季蘅竟也出手将她护在身后,甚至不愿让自己露面与自己对视。 这样的举动,激怒着他,挑衅着他,让他不知不觉被嫉妒控制。 “我与阿筠的事,少将军怕是不便插手罢?” 他昂首挺胸,将身为皇子的架势端足,可他却失察了,北郡王府的人面前,不是他,区区一个皇子能装腔作势的。 即便是皇帝也要给七分薄面,何况身为儿臣的皇子? 温季蘅凌冽的双眸中霍地生出一股笑意,沉如暗夜中一亮,明媚地周遭顿时失了颜色。 微抬眸,却只淡淡地瞥他一眼,含笑道:“锦王殿下莫不是健忘?本将可替您记着呢,您与本将表妹早已无分毫关系。” 薄唇微扬的脸上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肃意,侧颜的冷隽只让人心生忌惮。 第97章 走吧,阿筠 “少将军,您应当知道,本王与阿筠也是表兄妹的,你一声一句‘本将表妹’,莫不是你健忘吗?” 争锋相对,陈锦之的话落在林庭筠地耳朵里,让她不由蹙了蹙眉。 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何故牵连旁的人。 她正要侧身上前,却先惊动了温季蘅,笔直的腰身丝毫未动,双臂却朝后面伸过。 他的手臂探寻似地挡在她肩上,看样子不想叫她出声。 “既然同为表兄,锦王殿下就莫要揣着不正当的心思,接近阿筠了。” 这句话的语气显然不像方才那几句温和,目光也噙着些肃意,毫不畏惧之色紧盯着陈锦之:“殿下好走,本将要领着阿筠出宫了。” 陈锦之一时语噎,不正当的心思......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似在警告自己休要再纠缠林庭筠? 他有什么资格管自己与阿筠的事,虽然北郡王府在大南朝地位显赫,可不代表他就能越到自己头上来。 陈锦之梗着脖子,喉咙处细小的喉结在上下滑动着,面色涨红,眼底满是愤怒。 此事恐怕不能如他所愿,自己不仅要继续纠缠她,反而要让她死心塌地的做锦王妃,让她心甘情愿的嫁入锦王府。 她就应该嫁给自己!他们是从小就定下的约定,如何能被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人阻挡。 温季蘅这般直截了当的戳中陈锦之的心事,让身后的林庭筠也是一惊。 她屏气站在后面,能听见他丝毫不乱的呼吸声。 看来陈锦之并不是他的对手,她心下安稳地呼出一口,随即眼前的身形动了动。 方看见前方涨红脸的陈锦之,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攥着,含笑又柔和的声音响起:“走吧,阿筠。” 走吧,阿筠。 她似乎中了这句话的邪,眼前瞧不见纷乱的雪花,瞧不见远处战战兢兢的宫女,瞧不见快要解冻的湖水,瞧不见抱着白梅归来的琼华,也瞧不见愠怒中透着失落的陈锦之。 这四个字他说地轻轻然,似乎再正常不过,就连那一声亲昵的闺名,都唤的很是自然。 好像带着无尽的关怀和爱惜,让她本就些许不安分的心又一次被挑动起来。 她脑海里茫然一片,亦步亦趋地跟在温季蘅身后,手腕上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暖。 一股股的热流,自此处散发,直至布满全身。 她的表情微微凝滞,蓝色的眸子也变得迷惘无焦,扬着一抹奇怪的笑容。 陈锦之望着眼前渐渐消失的人影,紧皱着双眉,脸色阴沉的如同天色,心头更是环绕着一股难解的郁结。 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带走林庭筠,以往都是自己去看她,然后她欢天喜地的与自己东拉西扯。 说一些枯燥又反复的话,他自以为寂寞的她会很容易掉入自己的温情中,可没想到忽然之间一切都变了模样。 他隐约觉着不是因为裴香的缘故,林庭筠眼底对自己的恨意,单单一个裴香不足以。 黑色的披风落满白花花的雪,郁气难解之下还有诸多不甘心。 第98章 宫女的安慰 当大雪渐渐掩盖住渐行渐远的身影,陈锦之的怒气瞬间爆发,不住地踢着地上的积雪。 飞扬的大雪在空中刮起一阵白蒙蒙的风。 披风掉落在地上,他却丝毫不觉得冷,浑身充满着怒火,将原本整洁的雪面,搅得乱七八糟。 不远处颤颤巍巍的宫女不敢抬头,她能清晰地听见发了狠的喘息声,粗重得如同发了癫的野兽。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生怕自己今日会受些皮肉之苦。 半响,脚步声渐渐靠近,她只得将头垂地更低些,希望大雪能将自己淹没,她还不想死。 “抬起头来。”命令中透着难以抗拒的威怒,她抿着双唇缓缓将头抬起,眼睛仍努力地垂着。 “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陈锦之用帕子擦了擦手掌内化成水的雪。 而后又将粉色的帕子揣在胸前整个人好像又恢复了平静,又恢复成文质彬彬的锦王殿下。 “没......没有,奴婢什么都没听见。”她声音颤抖着,说话时有气无力,显然是应付主子的话。 话音方落,陈锦之嗤得一声笑出来,垂下腰,盯着面前尚有几分姿色的宫女,温柔地笑着问:“哪个宫的?” “奴婢......奴婢是容妃娘娘宫里的。” “原来是母妃宫里的,想来嘴巴定能闭紧的。” 他眼底闪过一些阴冷的笑意,微笑着抬起手,轻轻弹了弹宫女头发上的落雪。 “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您做什么?奴婢知错了。” 她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人腾空扛在肩上,头朝下的看着疾步而走的脚,还有雪上孤零零地脚印,连同风景都在不停地倒退。。 惊慌失措的喊叫声,让陈锦之得意地笑了两声,情绪也不似方才那般沉郁。 猖狂的笑声下,他猛地拍了两下宫女扭动的臀部。 “不准动。” 说着手指轻轻地勾了两下褶皱的衣料,引得肩上女子惶恐地尖叫饶命。 即便再愚钝的宫女,也猜出七八分来,她本以为撞见锦王殿下和明熠郡主纠缠会被杀掉灭口。 没曾想,不仅没有,反而被锦王殿下看中了。 她进宫七八年,在容妃娘娘身前伺候也快一年了,身旁能得恩宠的人寥寥无几,心底早已不信皇亲贵胄会看上身份低贱的宫女。 更从未奢想过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今日......一切竟都成了真的。 神情微愣后,脸颊旁迅速地浮上些许红晕,心花怒放地被陈锦之扛着肩上,一丝一毫不敢动弹,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陈锦之朝着梅园而去,哪里空无一人,平日里修剪枝叶的宫女,在大雪天时只会躲在工具房内喝茶。 肩上的宫女有些微微颤抖,陈锦之挑着一侧嘴角笑着,那种被人仰望的荣耀复又回来,他心底那些被林庭筠践踏过的自尊心才得到满足。 陈锦之将她放在铺着披风的亭子内,周围冷冽的风让她愈发哆嗦,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她有点想要逃走的想法。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陈锦之不容置疑的声音将她圈牢,想要的......都能有。 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她想要不多,她就是不想再伺候人了,想尝一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锦王殿下,奴婢......” 第99章 再聪明些才好 她害羞地绞着手指,来回绞了好几下才低声道:“奴婢名字叫阿齐兹。” “阿齐兹?”陈锦之坐在披风上,手指尖捻着她一缕长发,口中喃喃道:“阿齐兹,好生奇怪的名字。” 陈锦之脸上的疑虑似乎让她很是满足,笑了两声解释道:“奴婢是北凉人,阿齐兹的意思是高尚的。” 她刚说出口,就感觉庞然大物将自己推倒在地上,悉悉索索的声音中,满不在乎的口吻道:“叫什么都行。” 陈锦之喜欢被人仰慕的感觉,高高在上的地位,俯首称臣的众人,这一切没人能给他,林庭筠不能给,裴香也不能。 她们的身份决定着她们不会卑微,不仅不会乖乖顺从,反而还要自己主动攀好。 他嗤笑一声,埋头于芳香之中,一心享受着被人崇拜的滋味,沉浸于自己给予施舍的自豪感中。 漫漫的大雪天,分毫不见减弱。 在泰和十七年最后一场大雪中,有些人醉心于虚妄的尊贵,而有些人似乎尚未察觉自己已然心动。 白梅的香气弥漫在林庭筠的鼻尖,她渐渐觉着眼前的情况有些难以控制。 情不自禁地看向捧着梅花的琼华,心底愈发觉着手腕上的温度有些灼热,灼热地她焦躁难安。 不知走了多久,从羊肠小路走到宽阔砖路上,她略不自然地抽了抽手:“多谢世子爷解围。” 温季蘅握得并不用力,她轻而易举便抽回手,脸色有些发红的揉了揉手腕。 “再聪明些才好,与他硬碰硬,你不占优势。” 他说话的声音淡淡的,不像方才那般意气风发地与陈锦之唇枪舌战。 言语罢,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大雪天湖边那等偏僻的地方,她一个女子尽量不要逗留太久。 明知陈锦之对她满腔怨怼,还与他争锋相对......似乎比想象中倔强许多。 他想说,下次不要胡闹,可是望着她略有些委屈的双眸,心头蓦地一软,担忧化成疾言,慢慢退了下去。 片刻,林庭筠睨了一眼温季蘅,轻轻地应了声嗯。 她知道温季蘅是可以与陈锦之对抗的,当年他的曾祖父为保护尚为太子的先皇,被流寇乱箭射死。 先皇感其温家衷心,颁旨准温家历代世袭异姓王位,不仅如此,除了面见皇帝,其余场合不必行礼,后代世子更是享与皇子同等待遇。 不过他可以是一回事,他是否出手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送你回府。” 温季蘅冲着琼华使了使眼色,只见琼华忙上前轻抚着林庭筠。 马车内的白梅香味愈发浓烈,盈满的似乎随着颠簸就泄到外面。 日头渐渐落下,冷风乍起,垂下的帘子微微荡着。 林庭筠眼眸微转,佯作不经意地扫过琼华,抬起手掌在脸庞前轻轻扇着,片刻才伸出纤手撩开帘子的一角。 目光极快地瞥了一眼前方骑马的温季蘅,又忙敛回视线,垂着头用手继续扇着风。 脸颊发烫,她不自然地又一次看向琼华,觉着些许坐立难安,半响才压制住自己再次挑帘的冲动。 第100章 热锅上的蚂蚁 林庭筠的指间还残留着外面寒冷的凉气,她轻轻地揉了揉手指尖,面露些许惋惜。 她果真该惋惜的,世子爷那般优秀的人,若是放在前一世,她必定不惜代价地死缠烂打,像林双鹤那般。 可这一生,她早就断了嫁人的念想。 “世子爷他......” 心底坚决地想着,可神思却一时拉不回来,鬼使神差地开口呢喃着。 琼华闻声,忙放下搂在怀中的披风,一本正经地等着下文。 方才在宫内,她看的很清楚,少将军护着郡主的模样如同护着夫人似的,她一个旁观人都感动,想必连郡主自个也心软了。 等了半响,林庭筠仍没有出声,脸色黯淡地让人作摸不定,双眸中锃亮的光芒也褪下,整个人顿时没了光彩。 “无事,回头你代我谢谢他,谢他......今日的维护。 她说罢自嘲地笑了笑,将眼底的那一丝期冀生生掐断了。 林庭筠啊,林庭筠,你果然是没出息的,即便重活一世又能怎样? 还不是和上辈子一样,旁人稍微对自己好些,稍微给点急需的温暖,便倾心难挡。 这当真是悲哀至极!她如此想着,脸上的柔和渐渐恢复成平日清淡地模样,似乎除了宁远侯的人,再也没有旁人能挤入她的心中。 其实这一世,她多少是有些不同的,她对温季蘅的动心,多半来自于温季蘅的主动,他的出击,让她渐渐没了抵抗能力。 即便她想防御,可还是被他钻了空隙。 这一点她怕是不懂的,她笼统地将这种感觉与上一世对陈锦之的依赖混为一谈。 宁远侯府门前,林庭筠下了马车,故意站在稍远的地方,冲着温季蘅点了点头:“世子爷好走。” 未等他出声便拢着披风转身,满眼薄凉之色,与先前在宫内是截然不同。 这让温季蘅心底一沉,那会儿她分明露出毫无防备的姿态,分明像个小女子一样顺从,那双眼睛里也没了陌生与疏离。 他还以为自此两人会更亲近些,他能顺理成章的唤她“阿筠”,她也能不再称呼自己为“世子爷”或是“少将军” 不过一段路的距离,就又恢复了往昔的客套,两人之间好像南山第一次见面的感觉。 不,准确来说,甚至比不上南山见面时的自然,反而多了些刻意。 他顿生一股烦闷,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按了按太阳穴,皱着眉望着走进宁远侯府的林庭筠。 一个转身,她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 难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让她察觉出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上次庙会驾马一事,自己的莽撞让她受了惊,继而她隐约猜出了些许。 温季蘅站在马前,看似毫无异色,仍是英姿飒飒的西北少将军。 可心底却焦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好像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内心忐忑又寻不着头绪。 女子的心,着实难懂,好在他从未在旁人身上这般浪费过精神。 临走前他又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宁远侯府大门,除了立在门口的小厮缩着肩膀哈气暖手,再也找不到林庭筠一丝踪迹。 罢了罢了,总归人生只此一次,他定要耐着性子将她一点点收入囊中。 第101章 林双鹤再生诡计 漫天的大雪中,琼华扶着林庭筠进了门,没走几步,就瞧见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正在二门处东张西望。 那丫鬟一见着她们两人,忙躲在二门后,定眼细细地端望了一阵,才扭身跑去。 琼华见状微微一愣,心下暗暗琢磨着,正要大步追上问个究竟,却被林庭筠反手抓住了手腕。 她狐疑地开口道:“您瞧见那个鬼鬼祟祟的小丫鬟了吗?见着咱们就跑,奴婢给您问个清楚去。” 今日还是真是充满着意外,她宽慰地拍了拍琼华的手背,含笑道:“让她去,一会儿可有好戏看呢。” 女子的脸庞白皙得如同簌簌落下的雪片,沉静得好似落雪无声,让人有瞬间移不开眼。 宁远侯府里除了三房的人,还有谁会闲得来找林庭筠的麻烦。 这厢林双鹤在房内照着镜子,偏着头将耳边的碎发归拢地一丝不乱,听见跑动的声音朝着屋内而来,不禁勾着唇角笑了笑。 门吱呀一声打开时,她手执银镜走至外间,迫不及待地问:“回来了?” 小丫鬟忙不迭的点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片刻,才含糊沉重的应了声:“刚进府。” 林双鹤举着小银镜,抻着脖子露出脖颈上一条狭长的痕迹,这些日子即便愈合了些,可还是隐隐作痛。 她顿时怒上心头,怒目瞪着镜中的伤痕,咬牙切齿地低低道:“林庭筠,这辈子你都休想再翻身!” 没想到松树林中粗重声音的人竟然就是她!难怪一转弯就瞧不见她的人,敢情是故意躲起来等着自己的。 竟然还用匕首将自己割伤,这种屈辱她如何咽得下。 若不是事后冷静地回想起曾闻到的桂花香,还有拂过脸颊的指甲,还真要被她蒙骗了去。 男人是不会蓄指甲的,男人更不会用桂花熏香! 除了林庭筠惯用桂花香,这府里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她手指一抖,指甲不小心勾到脖颈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了口气,心底的恨意又添了许多,怒地将手中的银镜扔向墙壁。 掉落的碎声让她心头的怒火不减反增,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将林庭筠生吞活剥。 竟然还敢勾引少将军,仗着身份高贵,就能为所欲为,抢自己的东西吗? 痴心妄想!她必要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必要让林庭筠尝到比自己更痛的滋味。 一阵怒火让屋内的婢女战战兢兢,就连气喘吁吁的小丫鬟也不再敢大声喘气。 半响,林双鹤才恢复冷静,立起衣领,将伤痕遮挡住,宛若流波的眼眸里阴险非常:“浣衣房的人呢?告诉母亲,可以传大夫了。” 今晚,高高在上的明熠郡主就会成为人人唾弃的奸恶小人。 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她如何落魄狼狈,届时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又如何收拾得起颜面。 看那个贱人拿什么再吸引少将军的目光。 婢女出了门,林双鹤才扭了扭腰身,朝着梳妆镜前走去,故作娇媚的模样在镜子中很是诱人。 她望着镜中自己姣好地面容,少将军怎么会不喜欢自己呢? 长年驻扎西北的将士,不是应该更加喜欢妩媚的女子么? 第102章 好戏即将开演 林庭筠早就料想到三房不会安分,回了房换了身白底水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半倚在窗旁的暖炕上翻着书页。 习武札记,是上次温季蘅送的其中一本,里面注明了许多关于习武的技巧,这对初出茅庐的她很有益处。 有些关键事项还被温季蘅标注了出来,淡淡的一笔,寥寥几个字,却让她心底有些微痒。 琼华从外面打探回来,双膝跪在暖炕上,朝里面挪动了两下,凑到林庭筠耳边轻轻道:“三房请了杏林堂的大夫去,据说是三夫人肚子不舒服。” 琼华话音才落,还未下炕,玉珠匆匆进了门,先是将屋内杂扫的小丫鬟撵了出去,才一脸凝色的靠近炕沿。 她心底踟蹰着,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先前她那般心疼的宝珠,竟没想到都是错的。 想法与现实的颠覆让她的脸色很是难堪。 “奴婢方到浣衣房,就见着六小姐身边的人将宝珠领走了,奴婢就躲在树后看了一会儿,去的方向应该是三夫人的住处。” 林庭筠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习武札记上,似乎对宝珠的去向并不意外。 玉珠却是一脸委屈的瘪了瘪嘴道:“奴婢没想到宝珠竟然和三房有关系,被那个小贱蹄子骗了去,在郡主面前替她说了许多好话,原都是错的。” 她回想起自己先前的愚蠢的行为,心底愈发委屈,情不自禁的垂了两滴眼泪。 琼华忙下了炕,递过帕子让她擦了擦脸颊,打量了一眼林庭筠的面色,才宽温道:“你与她相处甚久,感情深自然会蒙蔽眼睛,也怪不得你。” 一听琼华这般说,玉珠心底也猜出些许,想来是从一开始,郡主和琼华就没着了宝珠的道。 满屋子的人,就她信了宝珠的邪。 哽咽声凝滞了片刻,随即蹙着眉愈加委屈地抽泣着:“原是我不对,可郡主既知道为何要瞒着我,叫我被那小蹄子当猴子耍。” 林庭筠瞧着玉珠低垂着头擦眼泪,不由轻叹了口气,柔声道:“瞒着你是怕宝珠瞧出不对劲来,倒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她放下书继续道:“我若是真有心不叫你知道,今日如何让你去瞧个究竟,眼见为实,你总归吸取些教训。” 玉珠心底自知郡主教训的是,哭得却愈发凶了,先前是委屈,如今是自责颇多。 “那现在怎么办?奴婢去三夫人那把宝珠揪回来,咱们好好审审她。” 玉珠擦了擦脸上的泪,作势就要往外走,气势汹汹地模样显然是去兴师问罪的。 琼华忙扯着她的手臂,认真道:“再等等,一会还有好戏看呢。” 林庭筠只觉着脑袋里装满着书本上的内容,注意力一旦涣散就有些疲累。 加之白天在宫里和陈锦之纠缠许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乏得很。 她半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闭目养神,脑海里浮现出三夫人哀嚎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一会儿还有得累呢。 还未到平日传晚饭的时辰,黄嬷嬷就先到了明熠阁内,脸色颇沉重地敲了敲门。 应声而入时,玉珠正沏了香片茶,边放在桌上边笑着道:“今儿雪大路滑,嬷嬷来得都比平日里早些。” 第103章 梨棠院尖锐的叫声 见着笑意盈盈的玉珠,黄嬷嬷不知该不该笑,额头的汗珠渐渐渗了出来。 若是放在以往,她还不会如此忐忑,可如今的明熠郡主可不似往常了,心底自然而然的就生了些许畏意。 “嬷嬷进来暖和一会儿,等我看完这几页书,就去陪祖母用晚饭。” 听得林庭筠笑吟吟的声音,黄嬷嬷心下又紧了紧。 哪里有心情进屋暖和一会儿,透过格子看向暖炕的郡主,柔和地脸上映着窗外的光,神似长公主的容貌可算得长京城内第一美人了。 她心下隐隐觉着此事不该和郡主扯上关系的。 可宝珠那丫头先前的确是她的人啊,再者说,三夫人曾借着闹胎气将她赶回了灵静庵,难保她不怀恨在心。 若是表面上的和善都是装的,为得就是迷惑众人呢? 黄嬷嬷在心底连连否定这个想法,若真是如此,那明熠郡主可当真是蛇蝎美人了。 “郡主娘娘,老夫人请您现在去梨棠院一趟。”黄嬷嬷提了提气,才沉着地开口。 她知道聪慧的郡主,必定能听出自己话中别有深意。 林庭筠面色微凝,淡蓝色的眸子蓦地抬起,微微偏着头看向格子柜后的嬷嬷。 眼里的探究伴随着笑意,被浓密的羽睫遮掩着,才不至让人双腿颤抖。 “那好,嬷嬷稍后片刻。” 林庭筠有条不紊地将手中的书合上,又放在炕几上,眉眼俱笑地唤道:“琼华,拿我披风来。” 明知定是有事发生才传她去三房的梨棠院,可仍不多问一句,昂首挺胸的系着带子。 复又垂下腰身抚了抚腰间不归拢的裙角,微蹙了蹙眉道:“去檀木盒内将翡翠玉佩拿来压裙。” 一身素雅又清新的打扮,根本不像心思歹毒的人,而且一个过了年才十四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或许这根本就是三夫人故意构陷郡主的,就因为两人平日不睦,所以故意栽赃到郡主身上,让她在长京城内抬不起头来。 若论三夫人的人品,此事她定能做出来,可论起她的肚子,她如何能舍得出孩子,就为了诬陷自己的侄女呢? 或许当真是那小婢女做的,与任何人都了无关系的,可是道理上又说不过去,一个小丫鬟为什么要害三夫人呢? 黄嬷嬷低着头,心底暗暗琢磨着,直到林庭筠走近身旁,含笑道了声:“嬷嬷,走吧。” 前往梨棠院的路上,不住有小厮将积雪清理,边下边融化的雪化成一滩污水,沾染着白色的短靴。 始一进梨棠院,就听得房间内传来三夫人的尖叫声,林庭筠蓝眸蓦然看向黄嬷嬷,不解地问:“三舅母怎么了?” 她紧皱着眉,脚步不停地朝着屋内走着,略显急切的模样甚是自然。 来不及答话的黄嬷嬷见状思虑着,三夫人一事八成和郡主毫无关系。 堂屋内,林老夫人戴着绣花镶玉摸额坐在上首,双手拄着拐杖,杵在地上落下一滩水渍。 相比面露担忧的二夫人温氏,城阳长公主更显沉着淡定,身子自然地靠在椅背上,微蹙着眉听着里间三夫人的嚎叫声。 第104章 含沙射影 她心底盘算着此时的情形,目光瞥过立在一旁抽泣的林双鹤,双眸蓦地闪过一丝冷色。 轻扬着手对着身后勾了勾,示意在身旁的春枝俯身。 一只手掩住侧面,低低吩咐了两句,只见春枝连连点头,急匆匆地出了门。 琼华推开了门,林庭筠大步走进屋内,视线在众人面前一扫,当见着宝珠跪在地上时,她心底不由轻松了许多。 不亲眼见着宝珠在屋内,她还真害怕三房的母女俩想出别的更蠢的点子来。 正如自己所愿,她不动声色的上前,规规矩矩地见了安,神色分毫不见慌乱。 林老夫人凝重地呼出一口,打心底是不信宝珠与阿筠还有牵连的。 只不过宝珠是从灵静庵下来的,于情于理都得问上一问,她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松动了两下。 林双鹤正哀痛地抽噎着,一下子扑到她怀中,委屈连连道:“祖母,您一定要为母亲做主啊。” 早不哭诉,晚不哭诉,偏要等到林庭筠上前来,才哭着求做主,这其中的深意......城阳长公主和二夫人心照不宣。 二夫人温氏瞧着林庭筠略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禁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干净的嘴角,平静道:“双鹤也不必太过悲伤,此事尚有大夫做定论,真凶自然也躲不过去。” 温氏话没说全,余下的话只在心底默念着:或许是贼喊抓贼呢,程氏那般诡计多端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林庭筠略带疑惑地扶起匍匐在林老夫人身前的林双鹤,蹙着眉关切道:“出了什么事?” 她拿出帕子将林双鹤脸颊的泪珠仔细擦干净,一副慈姐的模样。 “你三舅母的胎......怕是保不住了。” 林老夫人仍端坐着,既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出手扶起,略显沟壑的脸上,充满着难以言说的失望。 林庭筠神情显然一凝,讶然了片刻,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丫头,她原是跟着你的,如今你三舅母身旁的丫鬟金环说,是她偷偷在餐食里下了落胎药。” 林老夫人愁容满面,说话时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宝珠,满眼忿恨之色:“一问三不知,嘴硬得很!” 拐杖用力地敲打在地上,闷重的撞击声,似乎连地面都跟着抖了两下。 林双鹤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看着林庭筠难掩错愕的脸,不经意地露出一抹得意,随即垂着头可怜兮兮道:“是我让五姐来的,五姐是她原本侍奉的主子,或许你来了,她就能开口了。” “荒谬!” 城阳长公主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摔在茶几上,铁青着脸色盯着泫然欲泣的林双鹤:“小六说话未免太武断了些,本宫的女儿自当与你们三房毫无干系。” 方才命人去传林庭筠时,城阳长公主并不在,当她得知黄嬷嬷已经去了明熠阁时,心底陡然生了股怒气,这分明就是想栽赃在阿筠身上。 先前胎气不稳,偏也怪在阿筠身上,如今还想故技重施。 “长公主殿下息怒,双鹤不是那个意思,双鹤并不是说此事与五姐有关,我只是想......想让五姐替我娘讨个说法。” 第105章 三夫人滑胎 林双鹤边说边打量着林老夫人的面色,见其丝毫未在意城阳长公主训斥自己,心底不由冷了许多。 她就知道祖母靠不住,三房不过是庶出,又不是亲生儿子,怎么能指望她替三房出气,更别指望惩治林庭筠。 如今城阳长公主端起长公主的架子,林老夫人竟半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可见对大房纵容到何种程度。 见城阳长公主板着脸不出声,又故作知错的模样:“祖母,鹤儿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虽然心底对林老夫人诸多不满,可眼下还需要她主持“公道”呢。 “你只管听着就好,回头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你母亲,免得日后生出嫌隙来。” 林双鹤乖巧地称是,心底却嗤笑着,到现在还在维护着林庭筠,她与三房哪来的嫌隙?那分明是水火不相容。 双眸里闪过一丝讥诮,转瞬却仍恢复焦急的模样,满脸期冀地望着林庭筠。 “祖母,此事我必定问明白,您只管放宽心。” 烛光下蓝色的瞳眸缩了缩,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宝珠。 她正蜷缩着肩膀不住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看了好几眼林庭筠。 “郡主娘娘,我什么都没做。” 林庭筠面色一沉,朝着宝珠走了两步,耐着性子劝道:“宝珠,你我好歹主仆一场,若还有半点情分,你只管讲出实话。” 她拢了拢裙摆,大方地蹲在宝珠面前,背对着林老夫人和林双鹤的脸,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若是有人指使你,现下说还来得及。” 这句话看似寻常,可其中的深意却让林双鹤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帕子,闪躲的目光垂在地上。 不可能的,林庭筠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内情,这件事做得很是隐秘,母亲平日里也很是小心。 而且自从她回府,母亲很少在她面前出现过。 她强压着隐隐地不安,一脸焦急的附和着说:“五姐说的没错,快将指使你的人说出来!” 宝珠心底忐忑地望了一眼浅笑的林庭筠,又望了一眼满眼警告意味的林双鹤。 毫未犹豫地匍匐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更不知道什么指使不指使的,从未有人指使过奴婢。” 林庭筠双眸地光亮闪了闪,吁了口气,似轻松地站起身。 机会给了,可她却放着不要,那就休要怪自己不顾主仆情谊。 此时大夫从里间走出来,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又摸了摸额头的汗渍。 林老夫人一脸不安地听着里面的声音,三夫人程氏仍旧喊叫不止,不由担忧地问:“人怎么样了?” 那大夫生得一双小眼,似豆粒一样眨了眨,随即一拱手:“老夫人,三夫人胎气剧动,加之先前有过不稳的迹象,如今是保不住了,现下只能尽快将死胎生下来。” 林老夫人听闻手中的拐杖忽地倒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后,又颤巍巍地问:“可是吃了什么东西的缘故?” 金环一口咬定宝珠在程氏的汤碗里动了手脚,此事先前尚有迷雾,可现状之下,怕是九成是真的。 第106章 究竟为何物? 大夫皱着眉,神色也不甚肯定的说:“可否容在下检查一下三夫人平日里的饮食?” 林双鹤闻声立即用眼神示意金环,阴狠的目光里噙着无尽的得意。 “大夫,你瞧瞧着碗里余下的汤汁是什么?” 金环是三夫人程氏的陪嫁丫鬟,一心为主,自然想尽快查明事实,林老夫人默然允许她将汤碗递过去。 大夫接过汤碗,先是对着烛光观察了一番,继而又仔细地闻了片刻,最后又探着手指在汤汁里沾了些许放在嘴边尝了尝。 林老夫人见他脸上渐露惋惜的神情,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不禁连连哀道:“作孽啊,作孽啊。” 黄嬷嬷将拐杖重新递回她手中,只见她探着身子,略显失望地问:“可是掺了什么东西?” 尚未等大夫出声,宝珠先哀嚎一声,突然起身朝着门口跑去。 那样慌张失措,夺路而逃的架势,分明就是不打自招。 看来这汤碗里的药汁必定是她下的无疑了。 看她打开了门,林老夫人气得站起身子,举着拐杖冲着门口喊道:“给我拦下来。” 早就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得令忙拽着她的头发,将一条腿已迈出去的宝珠,硬生生的扯回屋内。 这厢宝珠还在口口声声狡辩痛哭着,另一边林双鹤边哭边瘫软在地上,悲痛欲绝的按着胸口大哭。 满屋子闹闹吵吵地一幕,让林庭筠心底不由地冷笑,这出戏真是比想象中还要精彩,她转身坐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乱腾腾。 大夫谦逊地弓着身子,将汤碗交回金环手中,勉强露出些许讨好般的笑容。 金环立即瞪着眼睛,吓得那大夫不禁退了一步,闪过一丝慌乱后,忙恢复先前的模样。 满屋子里的人,唯有林庭筠将大夫细小地表情变化看在眼底,淡淡地开口问:“碗里究竟是何物?” 宝珠被婆子用一块抹布将嘴堵了个严实,手臂被人架着,一个劲儿的发出呜呜声。 “回郡主的话,是牛膝汤。”那大夫毕恭毕敬的垂下身子,声音清楚地解释道:“是落胎之药,凡有胎死腹中者皆用此汤滑胎,如果正常孕妇食用也会造成死胎滑落。” 林双鹤一脸震惊的躲到林老夫人身侧,似乎在努力控制情绪,浑身不住地哆嗦:“祖母,我娘该怎么办啊?” 林老夫人不知该怎么安慰悲伤的林双鹤,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林家后宅的腌臜事。 宁远侯府相比于其他人家,想必算作最干净的了,那些婢女勾引老爷,姨娘争奇斗艳,夫人小鸡肚肠等事,许久未出现过了。 即便偶有摩擦,她都力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择重去轻,可如今林家的内宅也变得龌龊不堪了。 宝珠还在拼命地摇头,二夫人温氏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城阳长公主,凑到跟前悄声道:“你看,要不要我将后厨的人带来?” 此事今日必定是要论出个一二三来的,现下的情形虽然未明指林庭筠,可宝珠其罪难逃,若是胡乱攀咬,岂不是有口莫辩。 第107章 为主拼命的金环 “不必。”城阳长公主的目光在半空中与自己的女儿对视着,察觉到女儿眼中的俏意和暗笑,勾着唇角道:“咱们只管安心看戏。” 林老夫人面色不虞,盯着拼命摇头的宝珠厉声呵斥道:“说!为什么要害三夫人!” 宝珠不住地摇头否认,口中呜咽着,神情似要辩解。 “让她说话!” 婆子将塞在宝珠口中的抹布扯下,冲着她的腿弯处一踢,只听噗通一声。 宝珠膝盖疼得连连尖叫,双手捂着膝盖痛苦道:“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 惊慌地双眼不住的打量着林庭筠,胆怯地朝着椅子旁躲闪着。 “给我打。”林老夫人矍铄的双眼似乎看透了她。 一旁身形略丰满的婆子挽起手腕上的衣袖,露出一截粗壮的手臂,勾着一侧嘴角对着宝珠冷笑着。 宝珠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血色,匍匐在地上用力地磕头:“老夫人,您饶了奴婢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惊恐的双眼求救似地看向林庭筠,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跪在地上挪动着,一把抓住林庭筠的腿,哀求道:“郡主您就替奴婢说说好话吧,奴婢不想死啊。” “死?”林庭筠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将茶盏放回桌上,冷厉的目光紧盯着她煞白的面容:“你想死怕是没那么容易,让你说,你就说,或许就能少吃些苦头。” 宝珠仍是紧咬着牙根不肯说,不知所措的眼睛四下瞟向,可当目光又一次瞄见逼近的婆子时,她又一次搂着林庭筠的腿:“郡主,您救救我吧,我可是您的人啊。” 仅这一句“我可是您的人啊”,就让林老夫人的脸色骤然生变。 林双鹤敏锐地从祖母脸上察觉出一丝不可置信,可见此事已成了大半,忙尖叫着冲到宝珠的面前,厉声吼道:“你一个小小奴婢,竟然敢残害三房子嗣,还想拉五姐下水,看我不替我娘教训你。” 这番话看似在训斥宝珠,可实则却是在提醒众人,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奴婢,若不是背后有人指使,如何敢残害三房子嗣。 话里有话,绵里藏针,林双鹤这一招用的极好,林庭筠都忍不住为她拍手叫好。 此时金环疾步走到林老夫人面前,满脸悲戚道:“求老夫人替我们夫人做主,我们夫人太可怜了。” 她边说边将视线移到宝珠面前,似痛心疾首般哭诉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夫人多盼望这个孩子,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上,你又知不知道我们老爷多高兴,如今......如今一切都被你毁了。” 她愈说愈激动,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冲着宝珠的脸上抓去,一躲一挡,虽没抓着脸,却将梳好的头发揪得凌乱。 一通尖叫声让屋里的人纷纷蹙了眉,几个婆子见状忙上前扯开两人,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你被我抓个正着,还敢狡辩,如今郡主娘娘都不管你,你还敢嘴硬。” 金环被婆子拉至一旁,愤愤地指着宝珠吼道。 第108章 罗刹殿的恶鬼 “救我,郡主救我,您说过要带我回灵静庵的。”宝珠怯懦地往林庭筠腿后躲。 虽是恐慌之中喃喃低语,可也让屋内众人听得真切。 二夫人温氏忙偏头看了一眼城阳长公主,却见她仍是淡淡地模样,丝毫不见焦急的神色,甚至还稳稳地坐在那观望着。 自己却左立难安,她心底暗暗腹诽着,这可是她将来的侄媳妇,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向嫂子交代。 “要说就将话说明白,含糊其辞的做什么!”温氏咳嗦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宝珠。 “奴婢......没错,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和旁人无关,你们不要冤枉郡主娘娘。” 林老夫人的双眸含着怒火,紧盯着眼前一场闹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大夫从里间抱着一个红色的包裹,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送出去,送出去,不要叫我娘看见,不要叫我娘看见,她看见会死的,她会伤心死的。” 林双鹤边说边冲到大夫的身边,使劲儿地将大夫朝外面推着,推搡间毫不忌讳那红布包里的东西。 林庭筠冷眼旁观她嘶声力竭地模样,大夫也极为配合地退到门外,踟蹰地站了一会儿,才踉踉跄跄得朝着旁边走去。 林老夫人本意也不想见,当着众人的面,吓着姑娘们不好,再者,见着伤心,不如不看。 林双鹤对背着众人,抖动着双肩抽泣着,浑身无力的依靠在门旁,似乎被抽干了力气。 金环见状,悲戚地更甚些,大力挣脱婆子的束缚,咬牙切齿道:“老夫人,您还不下决定吗?您有心偏袒明熠郡主,屋内众人谁人不知!” 她似鼓足了勇气,一脸毅色地指着宝珠道:“现下她的话明有所指,您还一味袒护,我们夫人受了极大的委屈,我们小姐还在为郡主辩解……老夫人!您不能有失公正啊。” 宝珠没戳破得那层薄纸,被金环一语道破,看似是被红布包里的死胎刺激而为,可细细琢磨之下,不难看出她举止动作里的破绽。 宝珠听闻忙爬出来解释道:“不关郡主的事,真的不关郡主的事。” 好一个忠心的丫鬟,哪怕东窗事发也要护着主子,还要故作被人戳穿的慌乱。 林庭筠面色不改,心下看戏看的够足了,让祖母为难便不好了。 她正欲起身,却见金环拔下头上的朱钗,脸皮都在颤抖着探到宝珠的脖颈处:“你说不说?我们小公子的在天之灵必定会纠缠着你们彻夜不休!” 宝珠的脖颈间瞬时露出些许血渍,声泪俱下地求饶着:“郡主救我,郡主救我。” 老夫人迟迟不开口询问,可心里却也被金环哭诉的有了几分猜疑,一时气血翻涌,两眼之前一股眩晕袭来,虚弱地扶着额头靠在桌上。 “救你?”林庭筠起身,忽地明媚的一笑,好像罗刹殿内爬出的恶鬼一般,让人心生寒颤。 她盈盈转身从琼华手中接过外祖母赏赐的金护甲,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后,又饶有兴致地左右端详了一阵。 第109章 荒唐的指证 屋内一时安静,林老夫人抬着眸子看着举止怪异的孙女,狐疑地皱着眉,黯淡的神色想开口,却无力到发不出声音。 林双鹤也忍不住偏过身看着她,见她丝毫不乱,反而透着丝丝笑意,心底不由惶恐起来。 “我为什么救你?” 林庭筠朝着宝珠走了两步,垂下身子凝望着她满是泪痕的脸,一字一顿道:“难道是因为你替我承担下罪名?抑或是你含沙射影的将矛头指向我身上?” 金环作摸不定眼前的明熠郡主为何这般冷静,泪眼涟涟地喃喃道:“郡主你还要狡辩么?” 她说话时手中还握着的朱钗,林庭筠浅浅一笑,探着手指朝着她的脖颈间伸去,冰凉凉的金护甲沉沉地压着她的脖子上。 “我狡辩与否,金环你心底最该清楚,如此会演,不去当名满长京的戏子,在宁远侯府里当差,着实委屈了你。” 金环不敢动,抽泣声戛然而止,仰着下巴,呼吸渐渐粗重了些:“郡主是要当着老夫人的面杀人灭口吗?” 果然是个刁奴! 宝珠怯怯地看着面色不善的林庭筠,她曾见过这个表情,似笑非笑,双眸里射出的光芒似刀子一般割在人心头。 林双鹤踉跄着起身,朝着林庭筠的身旁冲去,可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被琼华拦住。 “杀人灭口,自然不是杀你......”她忽地一笑,将手移到宝珠的脖颈下,无名指上稍稍用力,尖锐的护甲尖就刺入她的肉皮之中。 “要杀,也应该是杀掉知情人,你说是吗?宝珠。” 宝珠仍勉强地直视着她,佯作丝毫不惧的道:“郡主娘娘,您说过事成就带我回灵静庵的,您还说让我先在浣衣房待些日子,免得让人起疑心。” 她说着看向上方的老夫人,脸色雪白,声音颤抖:“老夫人,奴婢没有说谎,是郡主吩咐我这样做的,她说她与三夫人不睦已久,三夫人还害得她不能回府,她要好好地出一口恶气。” 林双鹤闻声尖叫着,手指指着林庭筠,口中咒骂道:“好一个明熠郡主,竟是个蛇蝎心肠,母亲不过是为着孩子才不得为之,送你竟然这般记恨,还下如此毒手。” 林老夫人此时才缓缓恢复了些许,一只手按压着胸口,心下虽不知程氏落胎究竟为何,却十分肯定与林庭筠无关。 自己的孙女自己最了解,方才被冲晕了头脑,如今心底明镜似的。 虽然从前爱胡闹些,可从来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任性些,却不是心肠恶毒之人。 加之眼前她毫不慌乱的模样,根本不见一丝做贼心虚。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么大的事,如何能装的这般平静。 “有什么证据?何人能作证?” 宝珠见着半响未出声的老夫人开了口,脸上难掩一喜,仰着下巴,垂着眼睛道:“郡主回来那天曾让玉珠去浣衣房找过我,还给我十两银子,让我去买落胎的药。” “你在何处买的药?” “奴婢也不记得了。” 林庭筠闻声却嗤笑着,手中的护甲又刺入了些,惹得宝珠连连尖叫。 第110章 翡翠玉佩的妙用 “我给你的钱,都用来买药了?” 宝珠哀嚎着称是,求救的目光瞥向身旁的金环。 金环见她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一会儿还要指望着她将脏水泼到明熠郡主身上呢。 若是晕了可就难办了。 “郡主,事实尚未问清楚,您就要迫害她吗?” 等来了这句话,林庭筠才缓缓地收回手,金护甲上沾染着血迹,她厌恶地在宝珠的衣服上蹭了蹭。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的,你不要我又能如何呢?” 她唇角划过一丝冷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金环道:“方才要杀她的是你,如今却又想保着她,金环,你该退场了。” 林庭筠面容上不见一丝慌乱,镇定自若地面对着林老夫人:“关于请宝珠来明熠阁确有其事,只不过我给她的十两银子却是假的。” 这一点让宝珠眼底顿生慌乱,慌不择言道:“假的,居然是假的。” 她以为那是真白银,怕人发现,一直藏在衣柜底下,竟没想到是假的。 “那银子是先前灵静庵收到的假香火钱,我用自己的钱换了过来,一时放错了地方,本想着主仆一场,让她改善改善生活,却没想琼华拿错了,将假银子给了她。” 她说着又看向错愕的宝珠:“你拿着假的银子,竟然还能买来落胎的药,你可真是好本事。” 城阳长公主看着一脸平静的女儿,心底涌上些许满足,她的阿筠,如今是真的长大了。 林庭筠朝着母亲微微眨了眨眼,俏皮的模样仍像个调皮的小姑娘。 可一转身又变成冷凝的模样,冲着面色苍白的宝珠笑了笑,一只手看似随意地玩弄着腰间的压裙玉佩。 众人皆等着宝珠如何狡辩时,只听她惨叫一声,双目紧紧盯着前方,慌乱地脸上满是惊恐。 几乎是一瞬,在旁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时,从林庭筠身侧爬过,慌张又快速地爬到林老夫人脚边。 若说先前的宝珠是惊慌的,那现下的宝珠便是恐惧的,那种恐惧让她双目圆睁,眼珠子快要掉了出来。 “老夫人,奴婢知错了,你饶了奴婢罢,我都说,我都说,您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求老夫人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宝珠这番话让林双鹤和金环彻底懵了,眼眸闪了闪才觉着大事不妙,她这是要反水啊。 林老夫人斜睨着身下的宝珠,冷哼一声道:“如实说,饶你一命。” “是,是,是,奴婢感激老夫人大恩大德。” 她不住地在地上磕头,身后被琼华拉住的林双鹤慌乱的咬着嘴唇。 忽然间觉着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哭道:“祖母偏心大房,不顾我母亲死活,更不顾我们三房的香火,我要与我父亲说,我要与我父亲说去。” 她说着就要爬出房间,却被琼华死死地拉住衣裳,面如死灰地看着巧笑嫣然的林庭筠,一口银牙咬碎在口中。 “三夫人的胎是早就没了的,可她一直塞着假肚子,冬天穿的厚重,所以也没人看出不对劲儿来,她就谋划着将此事栽赃到郡主身上,近些日子因为六小姐愈发怨恨郡主娘娘,便叫奴婢配合她们演一场戏,将此事嫁祸给郡主,若是成了就能毁了郡主的名声,三夫人给奴婢一处地契,就放在奴婢衣柜里,老夫人不信可以让人去查。” 第111章 东窗事发 宝珠一连串的话丝毫不停歇,直到最后黄嬷嬷才悄声命人去浣衣房搜一搜宝珠的衣柜。 “还有什么?” 林老夫人心中的怒气窜窜地涌上,她虽想到此事与阿筠无关,可却没想到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竟还是个精心策划的局! “奴婢一时迷了心窍,加之先前被郡主赶下山,心生不满才会如此,还请老夫人饶恕奴婢。” 她猛地将脚旁的宝珠踢开,指着不远处的林双鹤怒吼道:“好一个林家三夫人,好一个林家六小姐,就是这般在窝里残害亲人的。” 她说着愤然站起身,目光看向门口处守着的下人,面色肃然道:“去把那个假肚子搜出来,再将大爷二爷三爷都请来。” 东窗事发,方才还咄咄逼人,忠心为主的金环,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知道一切都毁了。 这一步棋,她早就劝过夫人不要贸然行事,若是不能万全,三房恐怕再无尊荣。 可三夫人偏偏不听,六小姐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大意地将自己的把柄递到明熠郡主手中。 三夫人脸色苍白的从里间走出来,身上仅穿着白色的寝衣,衣裤上故意沾染的血迹,让她看起来有些悚意。 林庭筠将腰间的玉佩扯下,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塞进软垫下面,避而不谈宝珠方才对祖母撒谎一事。 什么一时迷了心窍,不是早就与程氏勾结在一处了么? 这样的事若是让祖母知道,她哪里有命走出去! 好在她还算作聪明的,知道自己故意来回翻弄着枚玉佩的意思,意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倒也不负众望。 当初在灵静庵找出如此贵重的东西,林庭筠先想到的就是三夫人的,陈锦之才不屑于用金钱收买人。 余下的事便与她无干了,林老夫人示意她早些回去歇着,慈爱地神情里透着一丝歉疚。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察觉出祖母脸上的动摇,似乎被言之凿凿的金环说服。 可随后的祖母并没有让她失望,坚定地信任她,并没有听信旁人的话而逼问自己。 她感激地笑了笑,转而将视线投向城阳长公主,眉宇间露出倦乏的神情,眯了眯宝蓝色的双眸,撒娇似地撅了噘嘴。 二夫人温氏如今对林庭筠是愈发服气的,小小的年纪,却能将身边的人看个通透。 不仅如此,性子沉稳的也让人讶然,面对宝珠那般含沙射影的辩解,林双鹤那般虚伪地维护,金环那般赤裸裸地指责。 她都坦然视之,丝毫未露出惶然无措的表情来,当最后时机成熟,眼见着好戏步入高潮,随即出手,稳准狠,将宝珠和金环的弱点拿捏地恰到好处。 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思缜密的让人心生惧意。 二夫人转瞬想起另一个让她时而心生惧意的人来,两人倒也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北郡王妃曾说过季蘅瞧上了阿筠,想来也并无奇怪,毕竟相似的人总会互相吸引的。 二夫人想着便抬起头对不远处穿着披风的侄女报以微笑,目光满是欣赏地点了点头。 林庭筠还未走出半步,就见母亲身边的婢女春枝带着几个小厮将先前诊病的大夫押进门。 高高地门槛让满脸慌色的大夫绊住了脚,踉跄之下怀中的红布包掉落在地上。 桄榔一声,闷重的声音下,红色锦缎滑落出一角,露出里面青花镂空的白瓷枕。 第112章 刺杀不成反毁容 林庭筠微微挑了挑眉,看着惊慌失措的大夫,心底冷笑一声道:“这种品行行医如同害人,不如送去官府了事。” 林老夫人犹豫了半响才点了点头,送去官府,那便是要将家丑传到外面去了。 她试探着望向城阳长公主,见着她面上沉静的神色,才猛然想起,自始至终,她从未为阿筠开脱过一句。 这母女俩的心思果真有几分相似。 林庭筠方出了梨棠院,只见小路上匆匆而来的林三爷。 她轻瞥了一眼,并未候着行礼,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琼华扶着林庭筠走在尚有积雪的路上,大雪已停,天上浮着几朵白云,在暗沉的天色下并不明显。 偶有稀薄的云层下会露出闪烁的星星,林庭筠轻叹了口气,垂下眉眼看着脚前化成水洼的积雪。 “再过两天就年三十了罢?” 她似在自言自语,可琼华还是应声答道:“是。” 可府里好像一点喜庆气氛都没有,怎么重生一世的宁远侯府与记忆中的有所差别。 白日里与陈锦之争吵,晚间又坐着看她们胡言乱语,她还真是乏极了。 好像带着上一世二十多年的疲倦,一齐向自己涌来。 她卸下心中的防备,靠着琼华的搀扶,缓缓地走着。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众多人纷纷慌乱地跑着,追赶着。 在她转身还未来得及反应时,林双鹤透着凶狠毒辣的狰狞面容就迎面而来。 身后跟着的是一群手忙脚乱的婆子,看着情形,林双鹤是要拼死一搏。 即便下地狱也要拉着自己了。 琼华手疾眼快,见着林双鹤手中握着的匕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腰间的软剑一抽,冲着来人的脖颈间轻轻一划。 脖颈处的立领登时破碎炸裂,透过刺破的衣裳,伴随着林双鹤的尖叫声,剑刃轻轻一划,一条从脖颈蔓延至耳根处的伤口渗出丝丝血迹。 嫣红色的血在一点点的流下,林庭筠无声地张了张嘴,想要制止却为时已晚。 林双鹤疼得连连尖叫,惊恐又绝望地眼睛四处张望着,嚎哭道:“我的脸,我的脸。” 银白的月色下映着鲜红地血痕,让这寂静地夜晚更添了些惊悚。 那些婆子皆不敢上前,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既怕对面琼华手中明晃晃的软剑,又怕六小姐会随时发癫。 见了血,她们心底慌了。 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疾步赶来,远远听着哀嚎声心底一沉,走至跟前见着安然无恙的女儿,才松了口气。 可望见蜷缩在地上的林双鹤,一只摸过伤口的手还沾着血,顿时惊得脸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 宁远侯皱了皱眉,一只手在身前握着拳头,转身冲着一干婆子呵斥道。 琼华将软剑扔在地上,银光闪闪的剑柄发出咚的一声,随即跪在地上道:“六小姐手持匕首刺向郡主,奴婢一时情急,误伤了她。” 林庭筠盯着地上的林双鹤,见她手足无措的用衣袖蹭着伤口处的血,那张小脸被她蹭得满是血迹,狼狈却又惹人心怜。 第113章 林三爷苦求宁远侯 “不关琼华的事。”她转而望向宁远侯,蹙眉解释道:“若不是琼华,她已经从背后刺我一刀了。” 纷纷赶来的众人见着现下的情形都噤了声,只有三夫人程氏似发疯般扑向自己的女儿,当她见着女儿脸上的伤口时,嚎啕一声哭了出来。 “鹤儿,鹤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女儿啊!” 林双鹤是她全部的希望,特别是肚子的孩子滑掉以后,她满腔的期冀都在林双鹤身上。 林三爷阴沉着脸不出声,睨了一眼身旁的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心底盘算起来。 “还不赶紧扶着夫人小姐回房去!”他厉喝了一声,转身吩咐着身后的婆子丫鬟。 林庭筠不知该不该走,她伫立在原地盯着林三爷满是心机的脸。 过了半响,当程氏和林双鹤的哭声渐渐消失,林三爷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似的护在手里。” 聪明的人从不先开口责怪,林三爷正是聪明的人,他满脸诚恳地看向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大哥,大嫂,您们看在鹤儿已经毁容的份上,就饶了他们娘俩一次,若是没了宁远侯府的庇佑,来日鹤儿如何嫁的出去。” 果不其然,宁远侯被自己三弟悲切的模样打动,垂着头犹豫着。 对女子而言,容貌自然很重要……若是没了宁远侯府这个靠山,怕是以后会很难过。 他还不清楚三房究竟做了什么事,只知道和阿筠有关,他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夫人。 “我必定好好教训程氏,如今这正妻之位是断不能给她了,我自当将她贬为妾室,以消除母亲和长公主的愤怒。” 从正妻变成妾室,从夫人变成姨娘,这对程氏来说,可是痛不欲生的耻辱。 身为丈夫能狠下心说出这番话,让城阳长公主也不禁哑然。 抬头看了一眼垂着腰身乞求的三爷林振轩,眼中的怒气不仅没有褪下,反而噙着另一种鄙夷。 她偏过身上下打量着一番林庭筠,见女儿并无异样,冷冷地瞟了一眼宁远侯期待的模样:“此事自当婆母做主,我并无异议。” 林三爷一时喜上眉梢,却又不敢言语,只得低着头连连作揖道谢:“谢大哥大嫂的宽容。” 林庭筠知道为何林三爷这般高兴,因为只要身为长公主的母亲不追究,林老夫人那边自然会妥协。 若不然一怒之下将三房赶出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林双鹤这张脸,换得能继续留在宁远侯府,也不知是否值当的。 夜风微凉,林三爷千恩万谢的离开,宁远侯感激似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夫人,却见她冲着自己勾了勾一侧唇角。 讥诮的模样让他心底即刻变得内疚起来,转而朝着林庭筠走去,平日里严肃地脸上噙着笑意:“阿筠可还有怒气?” “怒气倒是没有,只不过阿筠给闯了祸,还请父亲母亲责罚我。” 她说着微微屈身,当真似犯错般地垂着头,可眼底却满是不甘。 本来构陷郡主,欺瞒婆母......这些足以让林家三房从宁远侯府分出的,往后这府里就再也没有人会背地里使绊子,暗地里嚼舌根了。 第114章 百善孝为先 偏偏林双鹤出来闹出了一通,她虽持刀奔向自己,可自己到底是毫发无损的,而她却毁了脸蛋。 从某种程度上说,三房也算自食恶果。 这并不是林庭筠想要的,她又垂了垂身子,面色肃正道:“过了年阿筠便要回山上去了,可母亲却留在府中的,届时程氏若是不知悔改,阿筠岂不是令母亲深陷泥潭。” 她深知父亲并非像表面上那般严肃,心底对待手足亲人更是格外宽容。 黯眸微转,脑海中浮现出林三爷尖嘴猴腮的模样,嘴角噙着一丝讥讽地笑容:“再者,程氏落胎已久,三世伯身为丈夫如何会不知?难道从未发现过程氏的肚子是假的么?” 这番话,让宁远侯的脸色愈发有愧,方才在屋内老夫人尚未将事情的原委讲完,就听得门口处的躁动声。 有个婆子冲着屋里喊:“六小姐冲出去了。” 他心下正狐疑不解,就见城阳一脸焦急地随着跑出去,顿时心生不安跟着赶来。 提着的心见着女儿安然无恙后才沉沉地落下,再见着林双鹤脸上又长又深的伤口,又难免一惊。 城阳长公主深叹了口气,从她嫁入林家起,她就知道身旁的夫君虽贵为侯爷,可却是一个心思简单,又不谙内院之事的人。 察觉出女儿略有些不满,便上前解释道:“你父亲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你今儿进了宫,又折腾了好一阵,也是倦了。” 她转眸朝着跪在地上的琼华吩咐道:“扶郡主回房歇着,不准再生事了。” 林庭筠一听母亲如此说,双眸不由一亮,看来是能饶恕琼华毁掉林双鹤容貌一事了。 如此心底稍稍平衡了些,毕竟曾应允过会照顾琼华,倘若真为此事责罚了她,北郡王府那边就不好交代。 宁远侯慈爱地笑了笑,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他望着乖巧的女儿渐渐走远,心底的沉重却分毫不减,偏过头对着城阳长公主道:“城阳,我去母亲那一趟。” 夜风凛凛,长公主抬起手将宁远侯身上的棉衣拢了拢,替他系好快要松掉的扣子,柔声道:“阿筠年纪小,你别与她一般计较,今日之事她已做的极好了。” 她说着又抬眸看了一眼丈夫:“你我像她这般年纪时怕还不如她的心胸,年少气盛,睚眦必报的个性,咱们当父母的应当理解。” 脖颈下夫人的手有些微凉,宁远侯林元微微笑着将冰凉的手握住,直到捂暖了些,才道:“我知道,只是母亲......你知道的,她一直想照顾好老三的。” 如此一说,城阳长公主自是明了他为何会如此宽容,也明了为何这般轻描淡写地将三房的错掀了过去。 她知道丈夫心底最是心疼女儿的,可百善孝为先......含笑道:“去吧。” 安德堂内烛火通明,黄嬷嬷用热水浸湿了手巾,替林老夫人擦着不住流下的眼泪。 从林双鹤冲出去的那一刹那,林老夫人心底不禁掂量着自己是否做得对。 她知道今日的事林三爷难脱干系,阿筠受了莫大的委屈。 可她还是让人传了话给林元,让他说服城阳和阿筠将大事化小。 第115章 偏袒始自肖姨娘 那一刻她只觉气血上涌,拄着拐杖勉强跟在众人后面,却还是体力不支,栽倒在黄嬷嬷地怀中。 黄嬷嬷轻柔地将眼泪擦干,可随即又有眼泪流下来,望着双目茫然的主子,孱弱的面色好像瞬间老了数十年。 “老夫人您何必呢?既然决定护着三爷,这事就这么办了,您若是不想护着他,明儿就让人在城中再找一处宅子。” 总不能两头为难,两面操心,人的岁数大了,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方才三爷来将六小姐受伤的事说明,可怜巴巴地站在老夫人面前,擦着眼角说自己知道错了。 他替程氏瞒着滑胎一事,是不想老夫人的年过不安生,绝不是想借此构陷郡主。 口口声声说此事他万万没想到,更不知道程氏有如此歹毒的心肠,还将女儿也教坏了。 眼见本就受着失子伤痛的林三爷,又因着妻女作乱而伤心,老夫人心底自然有些不忍。 依着林三爷的话,将程氏贬为姨娘,将正室之位空出来。 “唉,当年肖姨娘的事,本就是她自作作受,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您何必替她尽心尽力的养着儿子?” 黄嬷嬷如是说着,老夫人的心思,她多半能揣摩出来,之所以这般纵着三房胡闹,一来是想让程氏诞下儿子,二来是老夫人自个对林三爷心有愧疚。 林老夫人摇了摇头,似并不赞同黄嬷嬷的话,还未出声,就听得外面的丫鬟传到:“老夫人,侯爷来了。” 她闻声拽着黄嬷嬷的手臂,勉强坐起身,忙用湿手巾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母亲。” 林元进了门见着老夫人坐在暖炕上,神色难掩恹恹地垂着眸子:“阿筠如何了?” 虚弱无力地声音只得凑近才能听清,宁远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回想起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些许欣慰地笑容:“城阳与阿筠都无事。” 听见儿子这般说,林老夫人才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一口气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随即整个人朝着一旁歪着,靠在软垫上闭着双目,心底的大石头终是落下了。 “莫要怪母亲偏心,此番是我最后一次纵着他,若是他们再生腌臜的事来,休要怪我不顾母子情意。” 黄嬷嬷闻声一愣,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老妇人,双手攥着湿哒哒的手巾,却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 林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有些不大情愿看母亲一脸歉疚的模样。 母亲对三弟的亏欠之心,似乎从肖姨娘归西后就未消散过。 林老夫人微微睁开眼,扫了一眼儿子的脸,心下涌上些许复杂的滋味。 这些年亏待着儿子,她何尝不知? 正如此想着时,下方林元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有一事,儿子想同母亲说明。” 语调有些不自然,也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暖炕上的母亲,坐直的身子微微偏着,一只手杵在膝前,下意识地握成拳状。 “母亲自小偏爱三弟些,他年纪最小自当如此,儿子也从来无甚怨言,这些年程氏的所作所为,城阳虽不说,可儿子也能瞧出分毫来。” 第116章 身为父亲、丈夫的责任 林老夫人心下骤然一紧,略沉下的脸透着几分无措,一只手在身侧抓着衣裳,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她自知大儿子的脾性,许多事他不说就说明尚可忍受,若说了那便是再也不会忍着了。 委屈是有的,这一点她无法否认,一时心中百转千回,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林元又朝着暖炕旁撇了撇身子,坚定地双眼看着母亲道:“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城阳也从未说过不是,也好在此前三房没闹出过大动静,即便先前让阿筠受了些委屈,也都过去了。” 他愈说面色愈是凝重,略有不忍却不得不继续道:“可今日这事,险些毁了我的女儿。” 林元说着停了停,方才在路上听着府里的小厮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心底陡然就添了些肃意。 竟没想到此事这般严重,若是让她们得逞,岂不是要毁掉阿筠的一生! 难怪阿筠会那般不甘心,他这个当爹的居然轻易地将此事掀过去了。 不仅没有替女儿做主,反而还要劝着她将此事化了。 残害子嗣,这等阴毒的名声传出去,那还得了! 一双黝黑的眸子望着林老夫人,里面升起的父爱让他不想再纵着任何人伤害妻女。 “今日阿筠身边的人毁了小六的容貌,可也没甚错处,小六拿着匕首要刺她,毁她不成又要害她性命!母亲!” 林元的情绪有些激动,甚是痛心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月光下沾着血迹的软剑。 倘若那剑上的血是女儿......倘若她们真的得了手,他定不会饶了三房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背后因怒气添了些寒意,皱着眉闭着眼睛道:“我知道您也不易,可儿子真怕,怕往后那些人不甘心再作恶。” 林老夫人早已止不住的淌眼泪,双唇微微颤抖着,愧疚涌上心头的滋味,让她浑身无力的依靠在软垫上。 “阿筠的命本就很坎坷了,几乎从未享受过侯府里的锦衣玉食,而我却养着他,养着他的妻女,让他的妻女享受荣华,被人尊敬,可到头来她们却还要害阿筠。” 林元怒目圆睁,愤然站起身,一只手用力地捶打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具晃了晃。 立在一旁的黄嬷嬷胆怯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老夫人的脸色。 其实老夫人心底早就明白的,她这般袒护三爷,侯爷迟早会爆发的。 黄嬷嬷心底却也更明白,老夫人对待三房,也只是对林三爷宽容,却并非对旁人也如此。 今儿这事若不是牵扯了三爷,那三夫人和六小姐必定是要受到更严重的惩罚,或许一张和离书,直接将三夫人赶回程家。 林元隐忍了半响才又冷冷道:“母亲,今日之事我尚不清楚就应了老三,可往后......” 说到这他又顿了顿,偏头直视林老夫人:“请母亲莫要再将我蒙在鼓里,让我替凶手求情,无论是阿筠,还是城阳,我身为父亲,身为丈夫,都没有这个脸面!” 第117章 林老夫人的愧疚 甩袖而去的宁远侯,头也不回的走出安德堂。 林老夫人仿若定住一般,神情呆滞地望着早已空荡荡的椅子,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掉。 “青莲,这些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半响她才偏头看向黄嬷嬷,脸上平静地如同一汪死水,又好像随时都会泛起大波大浪来。 黄嬷嬷不知该怎么回答,自从三爷的生母肖姨娘去世后,老夫人就好像中了邪一样,一门心思的偏袒三爷。 三个儿子里,大爷是长子,自然要承受的颇多些,二爷性子温顺,不是个有棱有角的人,三爷八面玲珑,三言两语就能哄得老夫人欢心。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着眼看着自己的鼻子,片刻才道:“老夫人,这事......侯爷没做错。” 林元没做错,那错得便是自己了。 林老夫人蹙了蹙眉,满眼哀怨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神情似乎飘向很久以前:“肖氏死的那天,也是这样下过大雪的日子。“ 半靠在软垫上的身子微微发抖,一只手无力的垂在身前,一下一下地捻着衣角的线头。 “老夫人,恕老奴多嘴,肖氏的死真的与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黄嬷嬷走到暖炕前,抬手替她敲着腿,一下一下地轻轻捶着,随着这样舒缓的动作,林老夫人捻着线头的手也渐渐停了。 “是,我心里的愧疚不该让林元承担,更不应该让他的妻女承担,这些年我也着实太纵着振轩了。” 黄嬷嬷闻声随着点点头,心下以为老夫人终于想通了,可谁知接着却又听到。 “可肖氏的死......我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 林老夫人看似十分平静,可那微微颤抖的双眼,不住哆嗦地肩膀,无一不显现出她此时心绪异常激动。 “老夫人,肖氏当年是自己作死的,您忘了二爷的咳嗽病是从何而来的吗?都是那肖氏害的,如今您却为着她的儿子忽略了大爷二爷,老奴觉着着实不该。” 她说罢听得一声沉沉的吸气声,再看主子已然闭上眼睛。 眼前黑暗的林老夫人回想起肖氏那张俏媚的脸,那张一颦一笑都勾人瞩目的模样。 她是林老爷唯一抬入府的姨娘,是老爷放在心尖儿上的女子。 她进府那年,自己刚怀了元哥儿,挺着大肚子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俏笑着举着茶盏,娇滴滴的道:“夫人,喝茶。” 因着自己当时有孕,林家众人皆反对老爷在当时的情况下抬姨娘入府,可老爷摔了茶盏,一意孤行地将肖氏接了进来。 进来就进来罢,一个姨娘而已,从未惹风流事的老爷难得看上一个女子。 可自打肖氏入了府,自己的日子就变的难捱了些,老爷七日里总有五日歇在肖氏处,甚少再踏足自己的院子。 她怀着元哥儿,一面告诉自己要宽宏大量,一面暗暗地嫉妒诅咒肖氏。 当时婆母也不止一次因着老爷忽略自己而为难肖氏,可最终都没能挽回老爷的心。 第118章 往事不堪回事 在她意外怀上老二时,便能感觉出一直眉眼弯弯的肖氏,忽然变得郁郁寡欢。 早晚定省时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好像一朵向阳的太阳花一下子蔫了。 不得不说,当时的自己窃喜过,不由自主的较量着,想看看身无一子的肖氏能被宠到何时? 可最后她失望了,即便肖氏无所出,老爷还是肯宠着她,将她视为心头宝,而当时身为主母的自己却成了摆设。 林老夫人想到这,又沉沉地的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投向黑暗的夜色中。 没多久,肖氏也怀孕了,老爷高兴地连放了两天的鞭炮。 那时她抱着刚出生的钊哥儿看着老爷抱着肖氏在府里跑了一圈又一圈。 明明年逾三十的老爷,却在那天乐得如同毛头小子一般。 嫉妒又一次疯长开来,她一次次在寂静的夜中诅咒肖氏的孩子小产,诅咒她容貌被毁,诅咒她再也得不到老爷的疼爱。 如此过了两年,她仍一心将自己淹没在嫉妒的暗流中。 在肖氏的儿子林振轩周岁时,一直温婉俏笑的肖氏却悄无声息地在钊哥儿的吃食里下了药。 那药大夫都查不出是何东西,她歇斯底里地揪着肖氏的头发,让她跪在地上认罪。 钊哥儿昏迷了七天,肖氏七天内滴水未进。 生平第一次,老爷的眼里露出对肖氏的失望之色,可那双眸子里的迷惘还未褪去,就被肖氏的死震惊了。 在钊哥儿醒来的第二天,身子虚弱的肖氏趁着下人不注意出了府,待被人发现时,已飘荡在护城河里两天。 伴着刚融化的冰和雪,那一抹紫色显得格外刺眼。 那时刚满周岁的林振轩还需要母亲的呵护,老爷求她照顾好孩子,他来生做牛做马都会感谢她。 没几年,老爷就撒手随着肖氏去了。 林老夫人记忆里这些事,总是一遍又一遍的翻腾出来,肖氏那被泡到浮肿的身体,老三夜里的嚎啕大哭,还有老爷去时满眼的自责。 她知道老爷至死都觉着对不住肖氏,不该在出了钊哥儿一事后对她那般训斥冷漠。 所以这些年她极力地对林三爷好,对他各种放纵,只是想填补些自己的愧疚,再替老爷还债。 黄嬷嬷探着头看了一眼老夫人的脸,好像睡着似的安静,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些,悄声从炕里拉过薄被盖上。 继而转身冲着下面的婢女们嘘了一声。 夜色愈发浓烈,天空黑压压的,不似隆冬里望之遥遥那般高远,渐渐有了春日里的温和,似乎朝着窗边看星的人近了几分。 林庭筠眯着眸子,一只手杵在炕几上,偏头看向窗外的星光。 玉珠坐在炕沿上,从盒子里挑拣着红色的小珠子,留用过年时绣花串在绣线上。 她不知从哪听说这样秀出来的花好似真的一般,所以连着捡了好几日。 “方才奴婢去打探了下,宝珠被打了二十板子,让她老子娘接走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郡主,见其并未专心看书,才继续道:“金环被打了四十板子,被程家人接走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一时又感叹道:“三夫人......不,程姨娘从夫人变成了姨娘,程家人竟然毫无怨言,程姨娘的哥哥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好像生怕咱们把程氏撵出去似的。” 第119章 去你的正常推理 林庭筠笑而不语,一只手攥着手里的绢帕,另一只手在琉璃窗上比划着。 “程氏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了。”玉珠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林庭筠,将手里的红色珠子串在线上。 “郡主早些歇着吧,明儿宫内制衣局的人来送衣裳,您还得去前院谢恩呢。” 玉珠说着收拾了眼前的针线珠子,起身放在格子柜上。 “嗯。” 她淡淡地回了一声,心底却猛然想起今日在宫内发生的事,脸颊渐渐红了,指尖触摸在窗子上,比先前更加凉些。 翌日,宫内制衣局的管事公公将衣裳送来,林庭筠谢恩后便自然地朝着林老夫人的安德堂走着。 可行至半路却又猛地停住,脸上闪烁的光泽渐渐退了,脚下的步子转了个方向:“回明熠阁去。” 年三十那一夜合家欢聚,林老夫人笑眯眯地揣着一堆红包,挨个放在众晚辈手中。 “祖母过年好,祝您大富大贵,身体健康。” 林庭筠紧跟在林锡的身后,接过一个红彤彤的纸包,触手里面的厚重让她一时错愕。 祖母每年都会给同样数额的压岁钱,怎么今年看似多了许多,她惊讶地一抬头,只见林老夫人冲着她眨了眨眼睛,示意不要出声。 看来自己是独一份厚重的压岁钱。 她笑眯眯地将红包塞进袖中,双眸闪着高兴的光芒,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谢祖母。” 丫鬟们将瓜果茶点摆了满桌子,一群人聚在一处说说笑笑。 林锡在屋内环顾了一圈,不见六小姐林双鹤,抓着一把瓜子凑林庭筠身旁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说,我还是从下人口中得知的,你们嘴巴够紧的。” 她恍若未闻的喝着茶,尚好的贡茶,浓郁的滋味让味蕾甚是满足。 “等会三哥带你去出出气?” 林锡所言另有所指,让林庭筠不由偏头望去,蹙眉盯着他满脸的邪笑:“三哥你也好歹学一学旁人,稳重些好不好?” 她说着看了一眼歪在暖炕上的祖母,倾身凑道林锡耳边提醒道:“这事以后不准再提了,小心惹祖母不高兴。” 林锡眯着狭长的凤眸沉思了一阵,磕着瓜子,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太过小心了些,那一会儿我带你出府玩去?” 林庭筠连连摇头,想起他上次带自己出府的事,尚心有余悸,而且今日年三十,外面肯定冷清的很,也没甚有趣儿的。 “怎么不去了?” 他勾着一侧唇角,话中似含着另一番深意,揶揄的口吻林庭筠想起那天被温季蘅突然带上马的事。 她忽地脸就发烫了些,将手里的松子仁朝桌上一放,娇嗔地瞪了一眼林锡:“你胡想些什么东西?” 林锡故作委屈地撅了噘嘴,晶亮的双眼瞧见小妹脸上的红晕,仍明知故问道:“我胡想什么了?你可别冤枉我,我只不过想一些正常的推理。” “去你的正常推理。”她抓着桌上的松子朝着林锡的身上一扔,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攥着帕子就往外走。 第120章 缠人的三哥哥 林锡一见妹妹不高兴,心底登时也慌了,忙用手拂了拂胸前的衣裳。 正欲疾步追上,却被脚下的椅子绊了个踉跄,带着桌上的茶盏一阵晃悠。 他不由低低的呼一声,惊得暖炕上假寐的林老夫人微微睁开眼,从眼缝儿里看了一眼倒翻在一旁的茶盏。 再见着出声的是小孙儿,只挑了挑眉提醒道:“小心着些,若是明儿还这么不小心,可要罚你的。” 林锡点头应下才匆匆出了门,大步行到外面,见着前面一抹红色的声音,忙抬脚跑了两步:“阿筠,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也不急着拉她,扭过身望着她,她走一步,他就退一步。 她若是退一步,他就先前一步。 着实难缠的很。 “你就跟我去吧,等你回了灵静庵想去都去不成了。” 林锡满眼的期冀,央求似地垂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林庭筠的眼睛。 他身后树枝上的雪已融化大半,林庭筠掠过他看向后方的那片林子,隐约听着似有南归的鸟鸣声。 再过一个多月,南归的鸟儿就会成群成群的回来。 林锡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寂静的树林,笑道:“你瞧什么呢?” “过些日子,你带我去骑马吧?”林庭筠缓缓地仰着头,遥望着湛蓝色的天空,清透的眸子里似乎别有深意。 闻声,林锡的眼珠子狐疑地转了转,心下有所猜测可又吃不准,贸然问出口又怕会惹得小妹不悦。 林庭筠此话说罢,双眸里蒙上一层淡淡的朦胧,随即眨眼又恢复清明道:“我得赶紧回房睡觉去,晚间还得守岁呢。” 她说着也不理会林锡在身后的呼唤,双手攥着披风的两侧,行色匆匆地朝着明熠阁走去。 晚间,林庭筠仍没有见人群中见着程氏和林双鹤,心情不由大好,趴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悬在天边的一轮弯月。 眼前是祖母让黄嬷嬷送来的蜜枣茶,入口微甜,还散发着淡淡的枣香。 偌大的房间里林子高正同林长远说着话,另一旁的角落里是府中的姨娘,因为姨娘只能算府里的半个主子,所以只能在一旁另设一桌。 城阳长公主正耐心地哄着小七林梓桐,显然二夫人应是忙活年夜饭去了。 宁远侯和林二爷、林三爷,不到开席是不会出现的。 应出现的人里,独独少了林锡。 林庭筠正望着月钩出神,只感觉身旁似坐了个人,她偏头望去,一双潋滟的蓝色眸子里淌过些许漫不经心。 “二哥哥。” 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舒服地将头放在胳膊上,眉眼间似还带着几分惺忪。 林长远有些不自然地挽了挽衣袖,侧脸迎着林庭筠的目光,难掩踌躇之色。 “有事?”她抬起另一手掩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双眼随即浮上些许晶莹。 林长远不知该怎么说,隐隐露出些许不安,面色凝重道:“是你四姐的事。” 他顿了顿,两只手紧张的互搓着,心下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将声音放轻了许多:“我发现了些事,可又觉着或许是多虑了。” 第121章 林长远求解林庭筠 林长远要说的事,林庭筠已猜出多半,却不能先挑明了说,只得咽了咽口水问道:“四姐怎么了么?” “她......倒是没怎么,只是唐恒他,好像......” 林长远觉着这等事与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太离谱了。 他即便心下再担忧,也不该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倾吐,更不能强迫她为自己出谋划策。 或许是前日听母亲说她将三夫人和小六的计谋识破,还甚是聪慧地早早发觉出异样来。 正是如此,他才动了想与她倾诉的想法,可是当他看着面前的小妹歪着头,却又觉着这个想法太过荒唐。 “没什么。” 林长远露出一抹释然地的笑容,将盘恒在心头的事稍稍放了放,转而闲谈着:“听说明儿夜里皇宫内宴请重臣家眷,你今儿不用早些回去睡么?” 林庭筠浅浅地吸了口气,眯了眯眼睛笑着摇头:“无妨,和大家一起守岁再回去。” 她其实应得些许心不在焉,主要是因为她想听一些关于四姐林越琼的事,林长远必定是在唐府察觉出了什么。 难道说刚嫁过去的四姐就不受待见了么? 上一世四姐是明年夏天出了事的,看来是早就有苗头了。 “四姐初三回来吗?” 她希望能见一见林越琼,最好能从她身上发现点什么。 抑或是能见一见那个几年后被世人取笑的浪荡公子,唐恒。 林长远点点头,想起嫁入唐家的亲妹妹,脸上的神情复又沉重了些。 大拇指的指甲不停地扣着另一个大拇指的指甲,看样子有些焦虑。 面对笑语盈盈的林庭筠,他沉吟了半响才迟疑道:“阿筠知道什么是和离吗?” 他的话方落音,林庭筠的双眸中就闪过一丝讶然,难道现下的情形已到和离那般严重了么? 她强压着心底的惊讶,佯作自然地弯了弯眼角道:“知道啊,就是夫妻两人过不成了呗。” 她微勾着唇角,将头抬起来,神色颇认真地继续道:“过不下去还勉强过,那不是耽误彼此吗?时间越久对女子的害处越大,不如快刀斩乱麻。” 后面的话跟林长远的问题毫不搭边儿,可林庭筠真怕他明知四姐过得不幸福,却为面子上过得去,而一直委屈她将就着。 抑或是为着不让人看笑话,姑息唐恒的所作所为。 她既然让林长远去了唐府,而他似也察觉出了什么,倘若不能有所改变,那等到夏天四姐的死讯传来后,二哥必定会要活在自责中。 “和离后的女子该怎么办啊?” 林长远双目茫然地望向前方,消极地声音倒不像在说话,而是在叹气。 又好像在问林庭筠,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这有什么好愁的?二十几年前的硕容长公主在得知段驸马与旁的女子有染后,毅然决然地与其和离,不禁活得洒脱,还认识了后来的荀驸马,两人恩爱白首,养育一儿,可谓是长京城内的佳话呢。” 林长远一听,双眼才微微亮了起来,偏着头望着林庭筠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第122章 阿筠不像个小孩子 有几分道理可是远远不够的,林庭筠的手放在膝上一下一下的敲着。 忙趁热打铁道:“相反地,曾经名满天下的大才女廖芷贤,千挑万选从众多追求者中选中了田家小公子。“ 她说着换了个姿势,微微侧着身子正对着林长远:“结果成亲没半年,那人就成日里出入花楼,廖芷贤为着颜面,硬是将此事忍了下去,结果不仅被府中姨娘害死头胎,还被姓田的送去花楼里当戏角。” 她说着顿了顿,端望一眼林长远的表情,见他似乎不像方才那般犹豫了,心底不由一喜道:“饶是她才学满盈又能如何?最终还不是落得惨死花楼的下场。” 话罢了,她似有些倦乏地轻呼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天下的女子宁愿和离,也定是不愿与败类生活在一处的。” 林长远似乎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神情不似方才那般严肃,而是了然一笑:“时而觉着阿筠不像个小孩子。” 有些吵闹的屋内烛火通明,携着一丝春意的风从窗边掠过,卷着残留地细雪,吹向树林深处。 林庭筠痴愣了许久,握着帕子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微拧着眉,含笑道:“过了年就十四了,哪里还是小孩子了。” 林长远闻声摇着头解释道:“并不是说年龄,而是你方才说的那些人和事,竟是我从未听过的,就好像硕容长公主......我竟从未听说过此人。” 是了,林庭筠眼眸微顿,他怎么会听说呢?这些皇宫秘史都是当年陈锦之讲给自己听的,若不是他说,连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我也是偶然听东太后提起的,一时觉着有趣才放在心上了。” 她偏过头,把脸冲向窗外,那一轮半月在天上的位置移了移,似挂在不远处的树梢上,映着下方那片树林透亮了些。 “其实不瞒你说,是你四姐在唐家有些不对劲儿,可她又强撑着面子,硬是不肯与我说。” 林长远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林庭筠的侧脸,背对着烛光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灰暗,明媚的面容里多了些柔和。 “其实......二哥,上次我进宫时,因为城西的路被一辆洒了豆子的车挡住,只得绕过了东三街,我不小心透过窗缝,看见四姐夫从海花楼出来。” 东三街是长京城内有名的烟柳街,若是出行能绕过此处都宁愿绕路,也不会从那经过。 而海花楼正是位于东三街主路上的一家青楼妓馆,里面头牌小倌儿个个生的貌美风流。 众多达官贵人,名门子弟在海花楼内一掷千金,只为博其中美人一笑。 林长远方释然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怒气,皱着眉呵斥道:“他竟然敢这般明目张胆。” 瞧着他满脸的怒气,林庭筠心下有些虚,其实这句话是她胡诌出来的,反正唐恒将来也是个花天酒地的败类,她早些在二房的心里铺垫些也是好的。 “此事......二世母知道么?”她抬眸瞄着林长远的表情,放低了声音试探着问。 第123章 阿筠呢?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已然快勃然大怒,随即愤愤地说:“亏得外面说唐家育儿有方,看来都是用来蒙咱们的,好一个户部侍郎的嫡子,待他来我可要好好问上一问。” 闻声,林庭筠忙倾身上前劝阻道:“问又有何用?二哥若问了,他必定发毒誓保证,就好像他求娶四姐时那样,虚心假意的小人,岂能信他的话。” 她如此说的另一层原因是,若是现下的唐恒并未出入过海花楼,被二哥这么一问,岂不是要露馅了。 “我看。”林庭筠沉着眉眼思虑着,左右思量之下才犹豫道:“待四姐年后回府,我再探探她的口风。” 林长远不做声,神情似已同意依她所说,许久又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此事急不得,看来要从长计议了。” 只要林越琼能认清现实,是否从长计议并不重要,若是她执意端着不幸的婚姻,维持表面上的和谐,那再从长计议也是无法扭转她的心意。 夜过七分,林锡裹挟着飞雪的凉气进了门,披风下的怀抱似鼓鼓囊囊的。 他先在屋内回望了一圈,并未见着小妹,忙凑到城阳长公主面前:“母亲,阿筠呢?” 林梓桐眨巴了两下铜铃似的眼睛,端着下巴朝着鼓起的披风上靠近,闭着嘴用鼻子细细的嗅了两下。 凑近就能感觉出里面的热气,还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味儿,她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惊奇地仰着下巴看着林锡笑着。 不等城阳长公主出声,她先讨好似的凑到跟前道:“三哥哥我知道五姐去哪了,她刚出去了。” 林梓桐一直坐在正对着门口的凳子上,吃着大世母剥好的瓜子花生仁,童真地大眼睛只顾着四下瞟着。 的确见着五姐披着披风,静悄悄地出了门,而且还没有戴目纱,她如此想着方才五姐出去的模样,不禁狐疑的嗫喏道:“五姐现在都不遮眼睛了,比之前漂亮多了。” 伴随着城阳长公主的笑声,林锡堪堪地俯下身:“你没有骗人吗?” 林梓桐十分确定地点点头,神色很是认真地保证:“没有,三哥哥你带我去找五姐好不好?” 她说着伸出胖乎乎地小手,笑眯眯地用手指戳了戳他披风下软囊囊的东西。 林锡立即瞪了眼睛,一旁的油灯闪了两下,佯作严肃地模样在闪烁的光亮下更添了些滑稽。 “好,我们走。” 林锡用另一只手牵着小七的手,忙又嬷嬷上来给林梓桐套上厚厚的棉袄,低声嘱咐着:“七小姐可不准乱跑,今儿后门正在施饭,人杂的很,你可要跟在老奴身边。” 说着一行人出了门,刚走了几步,林梓桐就俏皮地把头探入披风内,见着里面黑漆漆的庞然大物,有棱有角的倒像个房子似的。 随即另一边散发着温热又香甜的气味,她咯咯地笑着,将小脸贴在红薯上取暖,垂涎地咽了咽口水。 林锡忍俊不禁地笑出声,任由她在怀里寻宝似的,脚步缓缓地朝着林庭筠惯去的亭子走着。 第124章 郡主不见了 路过一片竹林时,他猛地停下步子,拧着眉立着耳朵。 方才似入耳一阵悉悉索索声,寒风吹起,了无落叶的雪地上只有寂静。 他嗤地笑了笑,一只手搂紧林小七,让她免受寒风拂面,继续朝亭子走着。 林子里半融的雪在夜里一冻变得又滑又硬。 他正专心扶着小七,只听前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还有一声一声急切地呼唤声:“郡主?郡主?” 林锡心下暗叫不好,看着月色下晃动的声音,忙厉声道:“是谁?阿筠在哪?” 这厢玉珠听见是三少爷的声音,忙惶恐地跑着上前,不慎在冻了冰的地上摔了一跤,重重地摔在林锡面前,带着哭腔道:“三少爷,我们郡主不见了。” 玉珠说罢忙跪在地上,膝行着朝着林锡靠去,将手里的青金石手钏递到面前,诚惶诚恐道:“方才林子有脚步声,郡主让奴婢去瞧瞧,结果等奴婢瞧了再回来,亭子里就没人了,地上还掉了手钏。” 林锡的脑袋里登时轰地一声,双眼紧盯着面前的手钏,这是岚姨母送的,小妹很是喜欢,日日戴在手上。 “找,还不赶紧找。” 嬷嬷忙将林小七从林锡身旁拉过去,慌乱地攥着七小姐的手,生怕着林子里有什么歹人。 随林锡而来的不过一个小厮而已,玉珠见状忙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泪,一只手撑着地,方勉强站起身来。 她腿软地只走了两步,又浑身瘫软的倒在地上。 她是真的怕啊,在灵静庵还得好好的,每每下山回府都要出事。 林锡一直护在怀中的灯笼连着热气腾腾的红薯一齐掉下来,灯笼砸在地上断了几根竹条。 他顾不得许多,拽着宽大的披风,抬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脸色阴沉地可怕。 跑了两步又回身嘱咐领着林小七的嬷嬷:“带着小七回去,吩咐府里的人将所有敞开的门都关上,不准放一个人出去,也不准放一个人进来!” 他边说边朝后退着,声音渐渐被冷风吹散,隐约听真切的嬷嬷忙慌张地点头:“是,是,是。” 转而牵着林小七按着原路返回,脚步凌乱地让年仅十岁的林梓桐跟不上,可她又知道五姐出了事,气喘吁吁地往屋里跑着。 路边的引路灯映着面前的路,嬷嬷两眼直直地盯着地面,拽着林小七拼了命的往屋内赶,就好像幽暗的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一般。 感觉到小小姐已然体力不支,忙停下步子蹲下身道:“七小姐快上来。” 嬷嬷背着林小七,步子更快些了,一路跑着回倚风厅,顾不得礼数,双手在后面搂着小七,一脚踹开房门。 眼看着到了开席的时辰,城阳长公主正吩咐人去将孩子们找回来,只听门被大力踹开。 她略蹙着眉,只见连连喘粗气的嬷嬷正背着林梓桐,心下突预感有事发生,脱口问:“出了什么事?” “快,快把府里所有门都关上,郡主......郡主在竹林的亭子里不见了。” 第125章 寻人 嬷嬷倚在门框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将话勉强说全了。 这一瞬间,屋内的众人皆变了神色,林子高敛眸看向黑漆漆的屋外,率先一步夺门而出。 林长远张望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城阳长公主,忍下脸上的慌张,忙紧随其后出了门。 城阳长公主脸色大变,刹那间苍白如冰霜,心底慌乱地抓着身旁的婢女道:“快,让人顺着府墙找,必须要把门户看住了!” 见着婢女匆匆往外走,她又吩咐旁人:“不准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把人给我找出来!” 一只手紧抓着胸口,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夺眶而出,心底更如同被狂风暴雨席卷过一般。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宁远侯府通往外面的大门,小门,侧门统统关个严实,府墙下方,五步一个下人,谨防有人越墙而逃。 婆子婢女提着灯笼在府中四下找着。 如此大的阵仗已然惊动了林老夫人。 忙让黄嬷嬷替她披上衣裳,除了留下照看火烛的下人,其余人等一律去找林庭筠。 这厢琼华来到施饭的后门旁,一脸冷肃地盯着仍在施饭的几人,攥紧了手中的长剑,悄默声地从将长剑立在一人脖颈处。 趁着领饭的众人尚未瞧见,拽着他的衣裳将他扯进府内,瞪着眼睛凶狠地问道:“这个门可有人进过?可有人出去过?” 那下人感觉到脖颈冰凉的剑刃,借着门外昏黄的灯光看清此人正是郡主身旁的婢女,也正是前些日子毁了六小姐容貌的人。 一想到六小姐脸上那条长长的疤痕,他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吓得直哆嗦道:“没有没有,小的一直在这,没有陌生人进出过。” 他颤巍巍地缩着脖子,不再敢看面前凶神恶煞的琼华,闭着眼睛撇过头。 忽地他又想起了什么,忙睁开眼睛道:“不对不对,有个人进来过,小管家进府搬东西时,一个说是府中丫鬟的人进来了。” 琼华见状不由气地将长剑逼近了些,正是这些不守规矩的下人,随意放人进来才会让郡主出事。 她怒目中似要瞪出火来,扯着那下人的衣领子怒喝道:“长什么样子?快说!” 小厮只觉着耳朵震得直疼,心都跟着颤悠了两下,可又不敢迟疑,忙回道:“眉清目秀的,穿着府里丫鬟的衣裳,小的瞧着有几分眼熟,她说是......是二夫人让她出去办点事,不小心耽搁了。” 他回答这番话时声音不由大了些,不远处门外的小管家听见不对劲儿的动静,忙擦了擦手走进来,一眼瞧见明晃晃的刀剑,下意识往府内跑。 再一听小厮说的话,又定眼瞧了瞧,正逢那小厮瞧见他,忙指着他道:“小管家,您和姑娘说说,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 琼华见他吓得满头大汗,起身收回剑,冲着小管家吩咐道:“把门关上,不准人进来,也不准人出去,不然你们就得等死。” 小管家吓得连连退了几步,嗫喏称是,他并非宁远侯府的大管家。 不过是分管厨房的小管家而已,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成天打交道的不过是茶米油盐罢了。 第126章 浑身无力 “是是是。” 他又忙应了几句,见着琼华朝别处走远,才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心下不由觉着,这郡主身旁的人,怎么生得如此凶狠暴戾,动不动就要人命啊。 琼华在阴暗的小路上四处找着,心底不住的涌上懊悔,若不是她今儿突感不适,怎么会离开郡主半步。 现下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得先通知世子才行,虽说宁远侯将门户紧闭,可毕竟不是立即关上的,若是那人趁着慌乱逃了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宁远侯府几乎出动了所有人,提着灯笼四下寻找着,可就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此时府中西北角,一处偏僻的荒地内,四周堆着许多垃圾,还有一条通往府外的脏水沟。 林庭筠双眸沉着,又一次尝试着动了动身子,这一次她稍稍能弯曲些手指。 比起先前头脑清醒,可浑身使不出力气时好一些。 可仅手指能动还是无法脱身,而且眼前的人手中握着刀子,晃人眼睛的刀子迫使她佯作昏迷。 她隐约觉着,既然绑匪并未急于杀自己,或许是还有别的用处,而此时自己最好装作一件“顺从”的筹码。 地面上的冰凉透过披风传到身上,林庭筠只觉着牙齿打颤,可却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她又动了动手,发觉手腕似乎能动弹了些,起码握住匕首是没问题的。 此时站在不远处的人影转过身子,径直而来,脚步声一下一下地靠近。 她不觉地咽了咽口水,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冰块刺激的她脑袋愈发清楚。 女子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人似乎弯着腰将脸凑到林庭筠的面前端详着。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让她的指尖深陷手掌中,疼痛迫使她不要露出端倪来。 “唉......累死我了。” 熟悉的声音!程氏身边的婢女金环! 她不是被程家接走了吗?林庭筠仍闭着双眼,可心底早已泛起层层波澜,提着的心顿时皱着一团。 逼近的压迫感随着金环的起身而消散,四周的空气凌冽地好像浸了冰,又一次迎面扑来。 金环将手中的匕首放在一旁,转而轻哼着小曲儿,摆弄着地上的麻绳。 给林庭筠用的药粉只能维持几个时辰,得把她困住才行,金环如此想着,麻利的将麻绳解开。 随即手上的动作一顿,哼声也骤然停了,站起身张望着远处点点的火光,还有隐约的叫喊声。 林庭筠自然也听见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想来是玉珠发现自己不见通知了人。 她本以为金环听见声音会稍显慌张些,可谁知她丝毫不乱,反而从鼻腔内发出嗤得一声:“一群蠢货。” 见到金环如此反应,林庭筠心底才有些真的怕了,能如此淡定的人,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不被人找到的。 要么趁别人发现之前将自己杀了,要么将自己劫持出府。 这两种猜想让她暂时忘记身上的冰冷,甚至还让她逐渐热了起来。 得想办法脱身,她紧蹙着眉尖,想动一动胳膊,只要一条胳膊能动弹,那就有把握制服金环。 第127章 一把致命的匕首 又过了半响,四周的寒气更浓重了,每吸入一口都让人打颤。 林庭筠察觉到金环正在往自己身上缠着麻绳。 叫喊声似乎近了些,看来是有人又重新折了回来。 金环极不悦地啐了口唾沫,忿忿地将匕首别回腰间,将麻绳重新拢起套在脖子上。 随即林庭筠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突然抓住,手掌被拖着划过尖锐的冰尖,被勾出一道伤口,她咬着下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伴随着疼痛感,她觉着自己的胳膊似乎能使出力气了。 金环拖着她朝更隐蔽的黑暗里走着,退了几步忙站起身来,叉着腰冲着林庭筠的腿上使劲儿一踢:“还挺沉。” 闻声她心下不由一笑,一则是她已然将一直藏在腰间的匕首握在手里,若不是金环拖着她时将披风移了上去,尚且不会这般顺利。 二则是笑金环骂她沉,自然沉,这些日子习武不仅强健体魄,还较以前结实了不少。 金环拖着她费了些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粗粗地喘着气。 林庭筠合着眼睛,感觉到眼皮外黑漆漆的,丝毫不透一丝光亮了。 她不清楚金环到底想做什么?是要带自己出府还是就地杀掉,或者是否受程氏和林双鹤的指使。 四周只有轻轻地的呼唤声,从入耳的声音判断,必定是百里之外。 如此隐蔽的地方,林庭筠从未见府中见过,想必一般人也是寻不来的。 除了自救,她还真想不出旁的法子。 眼下除了胳膊能动,身子和腿还是使不出力气的,只能等着金环主动靠近了。 身上愈发得冷了,冷的得她只想搓一搓手,跺一跺脚,再将双肩搂紧。 此时若是有个温暖的地方便好了,或者将她从满是冰的地上拉起来,也比躺在冰雪上要好得多。 金环喘了一会儿,将重新捋好的麻绳套在胳膊上,怪异又满是笑意的目光盯着地上的林庭筠。 她要让高高在上的明熠郡主变成丑八怪,她要让那张咄咄逼人的嘴封起来。 可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还要让林庭筠亲眼看着自己用刀划破她的脸蛋,亲眼看着自己用针线将她的嘴缝上。 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不过一死而已,拼了这条命,也得让夫人小姐憎恨的人变成世上最丑陋恶心的人。 她愈想愈得意,将匕首放在腰间,一步一步朝着林庭筠走去。 宁远侯府的那群蠢狗,还以为自己会带着她出府呢?怎么可能呢?她自进来就再也没想要出去。 她就是来送命的,顺便毁了她们林家最得意的郡主娘娘。 感觉到脚步声渐渐靠近,林庭筠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些,全凭声音远近判断着金环与自己的距离。 她听着脚步声走到自己的头顶,随即感觉一双手正架着自己的肩膀。 那厚重又温暖的呼气正迎面吹来,急促地让她将眼睛闭的更紧了些。 她握着匕首的手臂压在身子下,宽大的披风都皱在肩膀处,出手必须快又稳,不然很容易被金环躲过去。 若是一次不成,依着自己浑身动弹不得的现状,怕是会激怒她更早下手。 第128章 人作有祸 林庭筠将手臂使劲地向下沉,力图将金环往近处靠。 当她觉着金环正在用力扯着自己的手臂,而呼吸正在面前时,猛地睁开眼睛。 金环正出着力,见着猛然睁开的蓝色双眼,犀利的目光盯着自己时,不由惊了一跳。 下意识地想朝后方躲去,随即却又觉着脖颈被一只手臂搂着,那力气大的她挣扎不得,只能用手使劲地扳着。 “放开我,放开我。” 林庭筠一只手臂扣住她的脖颈,将其死死地按在肩上,另一只手反拿匕首,迅速地朝着她头旁的太阳穴撞进。 第一次撞击,金环还在不住的喊痛,挣扎地比先前更猛烈些。 可眼下林庭筠浑身的力气都在手臂上,整个身子地重量都拖在她脖颈上,除非她有三头六臂,否则别想逃脱。 金环吃痛更挣扎,林庭筠又一次调整了匕首的方向,挣扎中借着向上拽的力道,猛地一个翻身,手臂在空中绕过一个半圈。 金属刀柄上聚集着全部的力气,又一次对着金环的太阳穴,狠劲地砸下去。 下手时她就知道,这个穴位,如此力道下去后,非死也要重伤。 可怨不得自己,就像上一世的林庭筠,怨不得任何人。 俗语云:天作有雨,人作有祸。这一点每个人都应当牢记在心。 本想给她一条生路的,可事事不由人。 金环吃痛间一声闷哼响起,随即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她的肩膀处。 而此时的林庭筠也耗尽了双臂了力气,胳膊无力地垂在一边,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 直到她稍稍缓和了些,才揪着金环的衣裳,勉强靠着手臂的力量扯动着身子,渐渐坐起身来。 容不得耽搁,虽然太**的冲击会对人体造成极大的伤害,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得趁着金环晕着,将她捆起来才行。 若不然她忽地醒了,而自己还浑身动弹不得,岂不是白费功夫。 如此想着时,林庭筠已经探着身子将麻绳朝金环身上套,浑身上下只有胳膊能动弹,委实费劲了些。 直到金环的手臂和脚踝都绑结实了,她才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胸前不住起伏,重重地喘着气,额间渗出的汗珠让她又感寒凉许多。 已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眯着眼睛张望了一眼天空,月明星稀,零散的星光坠着天空似更低了些。 林庭筠觉着自己浑身在打寒战,可若想动动腿动动身子确实不能的。 耳旁是金环均匀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异常安静。 她不知自己还要等多久,渐渐地眼皮似乎沉重了些,周遭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她缩了缩胳膊,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八成是冻坏了。 林庭筠又一次合上双眼,她实在没力气睁开眼睛了,她甚至不能再尝试着动一动身子。 耳旁隐隐约约似有脚步的声音,焦急又凌乱,似乎行走于杂草中一般,又似在泥潭中那般艰难。 “阿筠,阿筠,阿筠。” 耳熟的声音,她勉强地蹙着额头,提着秀眉,可双眼只能露出一条缝隙。 第129章 蘅表哥 一抹暗红色的身影似在眼前晃着,他提着披风盖在自己身上。 棱角分明的脸,下颔的轮廓格外清晰,而那双平日里沉静的双眼却有些慌乱。 她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苍白地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抬着手攥着他因跪着而落在冰雪上的衣角。 “蘅表哥。” 吐口的话似乎连着她心头的恐惧一道飘在空中,徘徊在心底的慌张似也被他的身影抚平。 “阿筠!” 在她彻底闭上眼睛时,残留着的一丝理智似乎听见这一句沙哑的呼唤,让她心底蓦然一动,一股悲伤瞬时蔓延全身。 温季蘅看着她闭着眼睛似晕过去,忙用手捂了捂她冰冷的脸颊,又将铺在她身上的披风盖紧。 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探到她身下,冰凉刺骨又扎人的地面让他心底的怒气有增无减。 将她抱起来时,才发觉她身上正散发着滚烫的热气。 如此冷的天气,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再好的身子骨也会冻成伤寒,温季蘅偏过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金环。 平生第一次他露出如此阴鸷的目光,似要将金环凌迟一般凶狠。 自收到琼华的消息,他就马不停蹄地朝宁远侯府赶,又命人在林家四周排查,但凡发现可疑人物马上扣押。 他越墙而来,心下知道歹人绝不会出现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便顺着黑暗走。 当见着地上躺着的姑娘正是阿筠时,整颗心都跟着翻腾起来,她就那么躺着,好像......了无声息。 天知道他走上前的脚步有多慌乱,又多害怕。 温季蘅疾步走着,低头望了一眼怀中的林庭筠,惨白的脸色在月光下似镀了层银,一丝生气都没有。 不知绕了多久,他深知不能亲自将她护送回房,只想着早些见着府里的人。 “郡主......郡主。”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正是自己的属下琼华,温季蘅微蹙了蹙眉,将怀中的女子搂得更紧些,朝着声源赶去。 “琼华,过来。” “少将军?”琼华闻声忙回头张望着,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月光而立,怀中似抱着一人。 她小跑两步才凑到跟前看了看温季蘅怀中的人,一脸内疚道:“郡主怎么了?” 说罢又忙弯着身子道:“是我不好,没能照看好郡主娘娘,请少将军治罪。” “此事以后再论,快背着她回房,再传大夫诊病,不得有误!” “是!” 他小心地将阿筠放在琼华的背上,脸色略迟疑片刻,又道:“半个时辰后,我会将凶手放在明熠阁桃林外。” 琼华虽心有疑惑,可也来不及多问,背着林庭筠就往明熠阁的方向跑。 这厢林锡等人正挑着夜灯四下找着,面色凝重,心下忐忑。 不久听得一路跑来的小厮喊道:“找着郡主了,找着郡主了。” 全府上下,众人皆松了口气,当大夫匆匆赶来时,林锡已在明熠阁外徘徊许久。 见着拎着药箱的大夫,忙拽着他就往屋里走。 屋内的地龙烧得比平时暖和,暖意盈然的屋内,城阳长公主正红着眼眶坐在床边。 第130章 烧至昏迷 床榻上的林庭筠,面色由白转红,额头滚烫地连换了数十次手巾。 每一次玉珠将手巾从额头取下来时,都觉着贴过额头的地方甚是烫手。 两层棉被下,她的呼吸微弱到不易察觉,宁远侯拧着眉在外间来回踱步。 直到门被吱呀推开,林锡扯着大夫进了屋,才抬步迎上前去:“劳烦大夫为小女诊治。” 城阳长公主扶着林老夫人坐在暖炕上,泪眼婆娑地望着虚弱的闺女,心底五味杂陈。 为何女儿每每下山都要遭遇不测,为何老天对阿筠如此不公。 她甚至想着是不是自己前生做了孽,今生要让女儿替她偿还。 若是如此,她宁愿遭受百倍万倍的折磨,也不愿让自己的心头肉受一点伤害。 玉珠忙将床幔放下,又拿了块纱巾盖在林庭筠的手腕上。 继而抬手抹了抹眼角,红着眼站在一侧。 她内心对郡主被劫走一事甚是自责,若不是自己没能照顾好郡主,或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那大夫眯着眼睛坐在圆凳上,沉着脸略有不悦,瞥了一眼玉珠才闭着眼睛感受指尖的脉象。 年三十的晚上,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忙碌一年该有的享受。 若不是宁远侯府递名帖,他才懒得理会旁人的急症呢。 “体内寒气旺盛,幸而郡主身强体健,若非如此怕已伤及五脏。” 他说着抽回手站起身,冲着宁远侯等人又道:“郡主正在高烧,老夫先开些退烧药让郡主服下。” “可否严重?” 城阳长公主焦急地开口,看了一眼被床幔遮住的床榻,忧心道:“可会落下什么隐疾?” 宁远侯和林老夫人也正担忧此事,闻声也倾身侧耳听着。 “无碍,退烧药今夜服两次,明日若是不退,则再服一次,驱寒解毒药则一日两次,连续服用半月便也痊愈。” “再者,老夫发现郡主曾吸入过软筋散,那东西药性猛烈,闻之起码两个时辰不得动弹。” 宁远侯面含愠怒,一只手在身前紧紧攥着,难以自控地扬起声音:“什么!软筋散?” 外间守着的众人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大夫点了点头:“此药性燥,正逢郡主受寒,倒也起了些抑制作用,现下倒是无碍。” 他说着写下药方,春枝忙上前接到手中,匆匆拿了银子准备出府抓药。 “今儿个年夜,城中药馆怕是开门不及一半,姑娘若不介意,可去老夫家中,自有拙荆替郡主抓药。” 春枝连连点头出了门,王嬷嬷上前探了一眼床榻上的郡主,心疼地皱眉道:“苦命的郡主,究竟是何人竟能下如此毒手。” 琼华脚步微微一凝,随即佯作无恙地请大夫出了门,又依着黄嬷嬷的吩咐给了丰厚的酬银。 玉珠闻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林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头道:“奴婢对不住郡主,对不住老夫人、侯爷、夫人的厚爱,没能照顾好郡主,奴婢甘愿受罚。” 林老夫人哀叹了一声,身子朝黄嬷嬷的身上靠去,一只手搭在城阳长公主的手臂上,略显倦色道:“我看,这丫头照顾阿筠也算尽心尽力。” 第131章 冲动的林锡 听着老夫人为自己说好话,玉珠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扑簌扑簌地,好像断了线的珠子。 宁远侯垂着眼角点点头:“起来吧,大过年的也都别哭了,总归无事就好,我已让人在府里搜查,定会将凶手找出来的。” 相比之下,府内藏着一个对女儿不利的人,才是最令人恐慌的。 此时送了大夫回来的琼华忙疾行了两步,跪在尚未起身的玉珠身旁道:“奴婢找到郡主时,发现郡主身旁还有一人。” 宁远侯一听不禁讶然问道:“是谁?在哪?” 林老夫人也是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强忍下脸上的焦急,耐着性子子呵道:“到底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们林家的人!” 琼华心底也正翻腾着怒火,方才她借着送大夫去桃林外找了一圈,当见着捆绑着麻绳躺在地上的人是金环时,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先前构陷不成,如今又动了歪心思。 少将军不识得她就是诬陷郡主的元凶之一,若是晓得怕是根本就轮不到旁人动手了。 “是金环!奴婢见她揣着匕首,身上还有针线包,还有麻绳!就是她要害郡主娘娘的。” 王嬷嬷听闻尖叫一声,身子堪堪地歪在高几上,搁置在高几上的青花瓷瓶晃动了两下。 “挨千刀的金环,为什么不肯放过郡主娘娘......” 林老夫人听得金环二字时,心底猛地抽了两下,一张脸从焦急变成了无血色。 一想到可怜的孙女被人下了软筋散,在冰天雪地里冻了足足两个时辰,硬生生冻晕了去,心下愈发焦灼。 她得罪了大儿子,为三房谋得一条生路,可偏偏三房不知收敛,不知好歹地又起了歹意。 难道有三房在一天,府中就无宁日吗? 坐在外间的二夫人温氏听着里面说出金环二字时,心下不由料想此事与程氏脱不了干系。 正欲起身说什么,却被林二爷拽了拽衣袖:“别添乱。” “金环在何处!”宁远侯气得浑身直颤抖,定眼看着琼华厉声问道。 “就在柴房内,奴婢将郡主送回来后就将金环锁在柴房内了。” 林老夫人整个人都依靠在黄嬷嬷怀中,程氏构陷阿筠一事才稍稍散去,萦绕在心头的郁结也才稍稍淡忘,就又出了这等事。 不等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出声,外间的林子高和林锡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外冲去。 林长远扫了一眼二爷和二夫人,也撩了衣摆跟着出了门。 林子高登上柴房的石阶,却见着林锡一脸气冲冲地朝院外走着。 “三弟去哪?眼下金环才是要紧的。” 林子高一出声就听得林锡嗤笑一声,停下脚步,身侧的两只手攥着拳头,满含怒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漆黑。 随后怒吼道:“区区一个奴婢能成什么事!若不是有程氏挑唆吩咐,她如何敢动小妹!我倒要问问她到底安得什么心,是不是要毁了大房才罢休!” 他说着正欲朝外走,林子高见着林长远在一旁,忙道:“快拦住他。” 林长远几步跑到林锡身旁将他困住,耐心劝导:“你冲动做什么?这事得先审审金环才是。” 第132章 半个混不吝 林锡拼了命的挣扎,一脸愤恨地盯着林子高和林长远,又一次吼道:“审什么审!此事和程氏和林双鹤脱不了关系,好一个忠心为主的丫鬟,竟然敢为着泄愤,绑走了我妹妹,我若是不叫她脱了层,我就不姓林!” 他挣扎得十分厉害,林长远不得不搂着他的腰,紧皱着眉劝解道:“大伯还未说话,你着什么急啊,这事自当会给阿筠一个交代的。” 林子高对自己的弟弟也是束手无策,看着他似拼了命地要去找程氏算账,紧忙好生相劝:“若不是她们所做呢?你这样岂不是让她们更记恨小妹?” 此时的林锡哪还有理智顾及旁的,使劲儿地往下揪着林长远的手,一边气喘吁吁道:“我自个的妹子,当眼珠子一样供着护着,她们三番两次地污蔑构陷,就算不是她们,和她们也脱不了关系!我倒要看看这宁远侯府里什么时候轮到她们说话了!” 屋内的人将屋外的动静听得真切,城阳长公主略显无措的目光看向宁远侯,而宁远侯试探性地看向林老夫人。 所有人都未出声,可都各怀各的心思。 眼见着林长远拽不住林锡了,林二爷和二夫人温氏才起身到院中劝阻着。 一时间明熠阁内吵闹非常,林锡被林二爷拽着胳膊,硬是挣脱不开,急得直跺脚:“放我去,自家人害自家人,他们三房到底存了什么歪心!” 这林锡以往在府里可谓是半个混不吝,院里的人虽多,可他哪个都不怕,就一个劲儿挣扎。 直到宁远侯站在门口的烛光下,冲着面红耳赤的林锡呵斥道:“闹什么!要问也是我去问,还轮不到你出头!” 夜幕黑漆,硕大的明熠阁庭院被屋内的烛光照亮,昏黄又闪烁的人影,都在为床榻上的林庭筠出头。 而此时的林三爷正拽着程氏匆匆走着,自打他得知绑架小六的人是原来的婢女金环,心底就知道大事不妙,此番怕是要惹急了大哥。 程氏不似林三爷人高马大,脚步自然跟不上,踉跄地被强扯着走,头上的发髻在慌乱中散开,未配金银的面容甚是憔悴不堪。 林锡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定眼望着门口处的父亲,满腔的怒火只得先憋着,沉沉道:“那儿子就去找程氏来问清楚!” “站住!” 宁远侯紧走了两步撵上,他心下对这个小儿子太了解,他哪里是要找程氏来,分明还是想找她算账的。 尚未等他开口训斥林锡,就听得院子外面传来林三爷的声音:“大哥,三弟带着贱妇来赔罪了。” 程氏再糊涂也明白林三爷是要把自己推出了,她更明白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 饶是这样,她心底还是寒凉一片,一个猝不及防,被林三爷用力的摔向前面。 程氏一下子扑到在地上,头发凌乱地趴在地上,衣裳褶皱不堪,哪里还有曾经三夫人的尊荣。 二夫人温氏不由挑眉瞪了一眼林三爷,纵然程氏有错,也不该当着晚辈的面如此作践她。 第133章 程氏的打算 再者,这几个孩子还未娶亲,若是有样学样可怎么好。 温氏用眼打量着地上的程氏,偏头对着林子高等人道:“你们都进屋去吧,好好照看阿筠。” 林锡哪里肯,一双含着怒火的眼睛盯着地上灰头土脸的程氏。 胳膊虽被林子高和林长远拖着,可身子拼命地向前倾,怒道:“程姨娘可以要好好解释,你现在不过是府中的姨娘,残害主子一事传出去,看往后你们三房如何立足!” 林三爷正要反驳,只听宁远候皱眉呵斥道:“进屋去!” 此时林老夫人在城阳长公主的搀扶下出了屋,见着庭院里的儿子媳妇,心底顿时感慨万千,徒留些许苍凉在心中。 程氏仍旧趴在地上,垂着头,只一个劲儿的抽泣。 而此时的林三爷见着老夫人出来,忙抬头上前认错道:“母亲,此事是儿子的疏忽,儿子没能看管好程氏。” 林三爷惯会做服软认错的模样,这一点极能讨好老夫人。 林老夫人先迟疑了一阵,佯作不经意地掠过宁远侯林元的面容。 随后看着趴在地上的程氏,深叹了口气道:“赶紧扶起来罢,大过年的成什么样子!” 程氏深知林三爷不会再为自己开脱,趴在地上时就已经想好,她不能任由着林家人将自己赶出府。 她已从正室夫人变成姨娘了,若是再被赶出去,往后都没有活路了。 而林双鹤,她唯一的骨肉就要成为笑柄。 她想着便躲开婢女扶来的手,趴在地上,跪行到林老夫人面前,抽噎着腔调:“母亲......母亲,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这几天,您知道的,我房门都未出一步。” 满脸的泪水,凌乱的发髻,还有被划出口子的衣裙。 程氏如此落魄的模样让林老夫人于心不忍起来,想当年她也是林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 宁远侯不做声,脸色铁青地瞪了一眼林三爷,对这个三弟的怒火远远大于对程氏的不满。 半响,周遭只有程氏的抽泣辩解声。 直到林二爷受不住如此安静的气氛,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老夫人,又望了望宁远侯:“先让人把金环带出来再说,大哥?” “回侯爷,金环还在昏迷中,怕是一时难问话。”从柴房出来的小厮禀道。 城阳长公主闻声抿唇沉思着,定眸望着程氏苦苦辩解的模样,昔日里明媚的光彩早已不复存在。 再看林三爷如此冷漠,心底不由替程氏心冷了几分。 “既然如此,年三十闹成这样也乏了,劳烦二弟妹送母亲回房吧。” 城阳长公主一出声,宁远侯心下的怒气也稍减些,炯炯地目光盯着林三爷道:“程氏既是你的妻,凡事你都应替她着想,而不是次次将她推出来,实在不是男人所为。” 程氏抽噎的声音在这一刻猛然顿住,林老夫人的目光不由地看向林三爷,虽未出声,却也默许了宁远侯所说。 “都回去罢,等阿筠醒了再说。” 林老夫人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喘着气,在二夫人温氏的搀扶下回了房。 第134章 失手杀了程氏 城阳长公主不愿再看程氏楚楚可怜的模样,撇过头对着身旁的嬷嬷吩咐道:“让少爷们都回去歇着吧,今夜让王嬷嬷等人好生照顾阿筠。” 没人理会程氏,更没有人再理会脸色难堪的林三爷,他方才那般“大义灭亲”的举动,不仅没得到赞赏,抑或是将此事推卸干净,反而被人讽刺嗤笑。 程氏今日虽在明熠阁内逃过一劫,回了房却没那么好运,林三爷将她猛地甩向桌旁,紧握着拳头,扬着手臂猛地扇在她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还有吃痛的尖叫声响彻屋内,一股惊悚般的感觉由心而生。 “贱妇!” 程氏捂着红肿的脸朝角落里躲着,脑袋里嗡嗡作响,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满含怒气的林三爷。 “你要干什么?不是我指使金环的......不是我。” 林三爷才不在乎是不是她指使金环的,他在意的是,方才宁远侯的那番话。 讥讽嘲笑,他本以为能在母亲面前洗脱嫌疑,不曾想竟惹祸上身。 就连一个小兔崽子都敢讽刺三房,讽刺三房不就是讽刺自己! 而他所遭受的屈辱都是拜这个贱妇所赐,被人当众训斥,被人骂不像个男人。 他愈想愈气,上前抓着程氏的双肩,冒着怒火的双眼发红发狠,让人不寒而栗。 “老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过我这一次。” 程氏是打心底里怕他的,夫妻生活多年,她自然了解这个人的脾性。 眼下他像发了疯的野兽,是断然不能顶撞的,只能苦苦求饶。 林三爷阴沉地脸如同狂风暴雨前的天色:“蠢货!没有那个本事还敢动大房的人,先前以为你还有几分聪明,如今看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余音,他抓着程氏猛地撞向桌角,尖锐的桌角似针刺一般。 程氏心生绝望地哀嚎一声,瞬时瘫倒在地上,浑身颤抖了两下,额头上血流如注。 鲜红的血从额头往下流,滑过她焕然的双眼,滑过她苍白的脸颊,顺着她圆圆的下巴往下滴着,浸红了衣裳。 满脸的血红让程氏看起来甚是可怖,触目惊醒地血迹刺痛着林三爷的双眼。 林三爷发红的眼睛渐渐恢复沉静,随着怒气起伏的身子也渐渐缓和了些。 片刻,他似目光呆滞一般盯着地上没了气息的程氏。 那惊慌无神的双眼睁着,那平日里咄咄逼人的巧嘴半张着,松弛的脸颊耷拉着,没有一丝生机。 他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的一切,他一怒之下竟杀了程氏? 他把程氏杀了,程氏死了......金环的事还没定论,程氏就死了。 林三爷慌乱的双眼四下瞟着,该怎么处理现下的情况?该怎么和母亲说?难道要去报官自首吗? 他不想坐牢,不想坐牢的,他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 不行的,不行的......林三爷在屋里来回踱步,呼吸紊乱地四处乱走。 最终似迟疑地走到程氏的身前,蹲下身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手指上没有丝毫气息,程氏瞪着眼睛的模样让他忽地害怕起来。 林三爷尖叫一声朝后方退着,他不能坐牢的,他还有许多事没做,他要让林元仰视自己的,让林家所有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是程氏死了...... 第135章 夜半苏醒 他六神无主地挣扎起身,鞋底沾着程氏的血,在地上猛地一打滑,一下子摔倒在那滩血上。 触目都是血,满手的血,满身的血,还有程氏死不瞑目的双眼!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林三爷在地上爬着,脚下的血使他半天只爬出一步,浑身沾染的血迹让他浑身哆嗦。 正逢此时,忽然响起叩门的声音:“老爷你回来么?” 娇美的声音婉转悦耳,可林三爷却没心情与俏丽的姨娘打情骂俏了。 听见那声音熟悉的很,他急忙起身朝着门口跑,慌乱害怕地打开门,趁着眼前人还未反应过来,猛地将她拉进屋内。 “静容,我杀了程氏,怎么办?静容。” 林三爷口中的静容瞪着惊讶的双眼盯着血泊中的程氏,她浑身僵直地倒在一旁。 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被沾染的血迹,有些茫然无措。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把她撞在桌角上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静容,你要救我啊。” 林三爷惊恐的声音,在屋内回响着,笼罩着一层死寂的房间内似乎只有程氏一人坐在那。 似乎她随时都会醒过来,变成厉鬼向林三爷索命一般。 “我帮你,老爷别怕,静容会帮你的。” 她搂着胆怯的林三爷,尽力让他安静下来。 *** 夜愈发沉了,明熠阁内灯火通明,林庭筠动了动酸疼的身子,瞬间以为自己还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不由地浑身毛孔耸立。 随即周身的温暖让她提起的心缓缓放下,入眼昏黄的光线,床顶坠着的玉佩在微微地晃动。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再次确定周围不是那种冰冷后,才轻轻地唤道:“玉珠......” 守在床边的王嬷嬷先听到声音,忙疾步倾身上前,见着林庭筠醒了过来,倦乏的双眼露出些许喜色:“郡主饿不饿?” “拿碗茶来。” 她欲起身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玉珠边走便吹着熬好的药汁,进了里间见到床榻的人正要起身,忙放下手里的药碗,连连道:“我扶着您。” 玉珠的手触碰到温热的身子时,眼眶不由微酸,声音哽咽道:“身子还痛不痛?” 林庭筠试着抻一抻胳膊,虚弱地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无碍。” 她说着在屋内环顾了一圈,柔声问道:“祖母她们可还好?” 王嬷嬷倒了杯开水走上前,小心地扯过被子盖在林庭筠的身上:“都还好,都回去睡了,金环在柴房里,说是明天连着程姨娘一并审了。” 入口的水温热,顺着喉咙流到胃里,好像身子里正在慢慢地回暖,她微微一笑:“大年夜却害得她们不安生,着实是我的罪过。” 她说着脑海中猛地想起眼前曾浮现过的人影,双眸不由一亮,朝着王嬷嬷看去,急切问道:“是谁送我回来的?” “是琼华。” 竟然是琼华? 林庭筠狐疑地垂下头,苍白的脸上有些许失落,似有些不安地搓着手指道:“你们都去睡吧。” 玉珠服侍着她用药躺下后,琼华方从外面进来,见着郡主醒了,如释重负地问:“烧可退了?” “还没,不过好些了。”王嬷嬷吹灭一盏油灯,屋内顿时又暗了几分。 如此才发觉,天边已露出微微的光亮。 片刻,只听得床上的林庭筠吩咐道:“琼华留下,你们都回去睡吧。” 第136章 奈何春渐盛 玉珠和黄嬷嬷离开后,琼华又将门推紧了些,回身到床边替林庭筠将被角掖了掖。 “你通知了北郡世子?” 北郡世子爷,温季蘅。 林庭筠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用如此疏离的称呼,她隐约记着那会儿糊里糊涂地唤了他一声蘅表哥。 或许是想提醒自己他的身份,抑或是强迫自己将他只当做北郡世子爷。 饶是这样,她出口后心头还是抽了一下,好像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捏着。 “请郡主恕罪,当时的情景实在是万不得已,也请郡主放心,除了奴婢无人知道世子爷来过。” 琼华说着跪在床榻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庭筠的脸色:“若不是世子,怕是难以找到郡主......” “灭灯罢。” 林庭筠朝着床内翻了个身,语气说不上心喜,也说不上不悦,似乎惋惜地轻叹了口气。 天色渐渐露白,清晨静谧,寒风在树梢上吹过,裹挟着濒死地凌冽气息,席卷着宁远侯府每个角落。 奈何春气渐露,晶莹的冰雪里正酝酿着春日里的一抹新意。 林庭筠睡得正沉,浑浑噩噩中觉着浑身无力,身上的关节连着肉带着筋的虚软,好像在硕大的蒸笼内,被源源不断的热气熬干了身上所有水分。 她动了动干涩的双眼,才觉着连眼眶都疲酸得很,神智渐渐回笼,才听得屋内安静异常,就连悉悉索索声都没有。 缓缓地睁开眼,微露的眼缝只能看见模糊地熏香,桂花香片正燃着缕缕白烟,熏得房间内芬芳许多。 可还是掩不住屋内的汤药味儿。 她偏了偏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外间,盛着汤药的翡翠碗放在细腿牙桌上。 林庭筠试着用干哑的嗓子唤了声:“琼华。” 没人应声,身子虚浮地她勉强用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微睁着眼睛在屋内环视了一圈。 起身半靠在床边,朝着窗外望去,庭院里也甚是安静。 心下隐隐有种怪异的感觉,穿上鞋又披件披风,裹严实了才朝着外面走去。 明熠阁内静悄悄的,林庭筠仅从门口走到庭院内,已让她喘气厚重了些。 凉气从鼻腔内吸入身体里,让她打了个冷颤。 苍白的手扶在台阶处的木柱上,冷风使她缩了缩肩膀。 毫无血色的脸露出些许倦色:“嬷嬷?” “哎,郡主您醒了?” 王嬷嬷从后面赶来,手里还端着从暖房里移出来的茉莉花。 这株茉莉花是从灵静庵上带下来的,自打入冬后就再未开过花。 林庭筠将视线从茉莉花上敛回:“玉珠和琼华去哪了?” 王嬷嬷却不先回答,而是一只胳膊搂着花盆,紧走了两步推着林庭筠进屋。 “外面太冷了,郡主还没痊愈,莫要吹风的好。” 神情中焦急是难掩的,可还透着别一番欲言又止,这倒是有些可疑。 “玉珠和琼华呢?” 被王嬷嬷推到床榻边的林庭筠,一只手攥着雕花床的边,站定望着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难道自己被金环挟走,父母亲因此怪罪到玉珠和琼华照顾不周上? 第137章 察觉疑点 如此想着时,她蹙了蹙眉,握着床边的手不由紧了紧,苍白又消瘦的手背上看得清筋骨的凹凸。 见嬷嬷迟迟不知声,而是探着头朝窗外打量着,林庭筠不耐地抿了抿嘴。 “嬷嬷,我问你玉珠和琼华呢?” 她的确怕父母亲责罚玉珠和琼华,此事原就与她们不相干,再见着王嬷嬷吞吞吐吐,顿生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王嬷嬷探望了一眼窗外后,没有丝毫迟疑,偏过头朝着林庭筠身边靠了靠,故意压低声音:“郡主,三夫人死了。” “什么?” 犹如一道惊雷从心底炸开,林庭筠缓缓地坐在床榻上,屋内的桂花香仍旧清雅淡淡地,可周身却有些冰凉,就连手中的床框都有些冰手。 “程氏死了,今早三房的祝姨娘去房里找她,见着她吊死在房梁上。” 王嬷嬷每说出一个字都砸在她心头上,程氏竟然会自尽?这不可能的。 程氏那样的人,向来信奉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试问这样的人,如何会自尽? “可是金环说了什么?”林庭筠理了理思绪,抬眸看向王嬷嬷问道。 “金环方才醒,老夫人将琼华和玉珠叫去问话了,据说程氏是畏罪自杀。” 如此一说,林庭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金环昨夜未醒,也就是还未向任何人说过一个字,事到临头程氏尚且能辩三分,怎么会在金环还未开口时就自尽。 “昨夜我昏迷时,可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可有责骂程氏?抑或是我父母亲可对她有所责罚?” “都没有,谁都没有说她一个不是,都说要等金环醒了再审。” 这倒成谜了,程氏断然不会自杀的,更别说用什么悬梁自尽的法子。 即便知道要东窗事发,也定然会拼了性命在林家找个垫背的。 林庭筠想了许久,直到一股倦意袭来,才抬起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安德堂那边有消息了么?” 王嬷嬷见她眉间略显疲色,忙上前拢了被子,服侍着她躺下:“没呢,她们才去了半个时辰。” 外面的阳光从窗子映进来,洒在铺着软红绸的暖炕上,林庭筠微合着眼躺下,轻声嘱咐道:“盯着点,若是有事叫醒我。” 程氏的死似乎未在她心底泛起一丁点涟漪,王嬷嬷也懂得,这些年程氏嚣张跋扈地没少挤兑郡主。 若说她死了,郡主理应觉着出了口气才对。 可郡主神色淡淡的,脸上还透着重病的虚弱,没有丝毫异样。 如此想着时,林庭筠已沉入梦乡,昏沉的脑袋靠在绣枕上,略显清淡的脸上毫无光泽。 直到晚间,玉珠和琼华才回房伺候,老夫人罚了她们两个月的月银。 玉珠有些六神无主地挑着油灯,随着银钗拨弄而溅出来的热油落在手背上。 她猛地一疼,低低呼了一声。 林庭筠躺在床上看着她一脸的颓色,心底已然猜出是何故,想着明日让王嬷嬷再去一趟玉珠家。 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来时,她正睡着,现下他们应是进宫参宴去了。 第138章 林锡代送礼 这倒也正合了她的心意,进宫参宴,难免会遇到不愿见之人,她懒得与他周旋,不如落个清净。 翌日早饭毕,送走了城阳长公主后,又迎来了风风火火的林锡。 他大步进了屋,见着床榻上的林庭筠脸色稍好,不由笑着走上前道:“早饭用的好不好?可还有胃口?” 目光是看向自家小妹的,可话却明显是问旁边琼华的。 “回三少爷,喝了半碗清粥,用了碟醋腌小菜。” 话罢,林庭筠不禁笑了笑,眯着眼睛看着他故作正经的模样:“一大早来我这装什么?你可吃了早饭?” 林锡却不答话,而是冲着琼华摆了摆手,又偏身对着端茶的玉珠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郡主该喝药了......”玉珠垂着头嗫喏着。 “拿来给我。” 玉珠瞬间迟疑,询问似地看向床榻上的主子,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才去盛了药来。 “我记着母亲早就与你说,不叫你再进明熠阁内室,如今你又不听了。” 林锡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从玉珠手中接过汤碗,笑眯眯地回:“我又不是陌生男子,有什么好避讳的,谁叫母亲不曾给你生个姐姐呢?” 他说着舀起一勺棕色的汤药,放在唇边吹了吹,才小心地送到林庭筠嘴旁。 她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勺子内不住抖动的汤汁,忙张口喝下。 “苦不苦?”林锡瞪圆了眼睛,关切地倾身问道。 “还好,把碗给我。” 她接过药碗,拧着眉毛撅了噘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将苦药一饮而尽。 林锡手中还拿着汤匙,见状不由皱眉瘪嘴,啧啧两声,从心底替她觉着苦。 “你一大早就来,是不是有事找我?昨夜的宫宴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年年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撂下汤匙才又道:“外祖母担心你,让你养好身子,等正月十五时在再宫陪她。” 林庭筠将碗放在一旁的短腿几上,从备好的蜜饯里挑了块冰糖金桔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不过,我来找你还真有些事。” 林锡说着露出些许不怀好意地笑,故作微眯的双眼里闪着鬼祟的精光,继而从腰间取出一连串铜环来。 见她狐疑,故意抻着她的好奇心不说话。 慢腾腾地将手里的一串铜环放在她面前后,才低声神秘道:“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面前的铜环,并列串在条形铜环内,倒有些顺序可言,林庭筠觉着有些新奇。 随后一听是有人托三哥送来的,再一想到昨夜宫内的夜宴,林庭筠的脸色骤然不悦。 极愠怒地瞪了一眼林锡道:“你不是瞧不上他?还替他跑着腿做什么?拿一边去,我不稀罕。” 怒目圆瞪着他,一双碧蓝色的眼眸里闪着些许不悦,一抬手便将铜环扔到地上。 小妹一恼,林锡才叹了口气,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苦恼道:“瞧我话都没说明白,这东西和陈锦之可没关系。” 他弯下身将铜环捡起来,用衣袖仔细擦了擦又放到林庭筠面前:“我怎么可能替他送东西,我巴不得他离你远一点。” 第139章 世子真情实意 竟不是陈锦之送的? 林锡耐着性子低下头,求饶似的柔声道:“我没说清楚,你也不必恼的,这么稀罕的东西若是摔坏了我可不好交差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 林庭筠转念一想,偌大的宫里除了陈锦之,谁会无事献殷勤。 没想到素日里最厌烦他的三哥哥竟也为他说起好话来了。 “是温季蘅。” 林锡见她偏过身子,恼意已上眉头,忙又解释道:“季蘅表兄不知从哪听说你病了,怕你卧床养病太过无趣,特地吩咐我交给你的。” 他说着,像怕林庭筠不信似的,从怀中又掏出一张纸来:“这是这玩意儿的说明,季蘅表兄说,虽然难些,也正好让你打发时间。” 林庭筠仍是不信地接过纸,平静的面容下却掀起滔天波浪,居然是温季蘅送的。 若说救自己是应了琼华的请求,那送东西却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纸上的字迹的确是他的,和习武手札里的字迹一模一样,清隽的如同他本人。 “好端端的送我东西做什么?” 见小妹这样说,林锡却贼兮兮地垂头一笑,挑着眉揶揄道:“我也不解其意,不过我想......” 停顿之下准没好话,林庭筠正想打断他,可也是来不及。 “季蘅表兄如今都十九了,还未娶亲呢,你说会不会是他对你......” “胡说!你知道什么!” 虽然话没说完,可余下的,她猜也猜得出来,秀眉霎时蹙起,盯着林锡嬉皮笑脸的模样更是羞红了脸。 无地自容时她操着枕头砸在兄长身上,怒道:“你快出去,休要再来取笑我,我若是不好都是你招惹的。” 扔了一个枕头,见他不走,又去拿另外一个枕头,林锡忙求饶地朝后方退着:“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床上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朝着林锡砸去,可唯独身前那一串铜环稳稳地放在被子上,随着她的动作起伏着。 什么长兄如父,这话落在林锡身上根本说不过去,虽然比自己年长,可还不如自己心性成熟呢。 林庭筠气恼地将身前的长发拂到身后,额头上渗出些许汗渍,冲着外间喊道:“等我病好了定要收拾你的。” 伴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爽朗声:“那你就快些好起来,我还要带你出府玩呢。” 屋内顿时恢复安静,空气里弥漫着些许灰尘,被方才这么一闹挺,浮游地更快了些。 身前的铜环散发着柔和的光,每个环子套得十分规律,林庭筠盯了半响,心底的滋味不知是苦还是甜。 温季蘅连番示好的用意何在?难道真的是因为琼华?那掳自己上马又是为何呢? 这样的想法在她心底一萌生,就像杂草一样肆意疯长开来,她琢磨不透温季蘅的心思。 可她却知道......待到他二十岁那年,刚受了弱冠礼动身回西北后,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战役,却让他丧了命。 没人晓得战无不胜的西北少将军是如何被打败的,更没人知道年少风发的北郡世子爷是怎么被杀的。 没人知道。 第140章 春光如许 林庭筠也不知自己是否睡着了,那种迷迷糊糊的感觉让她很不想醒来。 她觉着自己是睡着的,可当玉珠唤她起来时,又猛然觉着自己其实一直是清醒的。 屋外似乎传来鸟鸣的声音,冰雪融化的潮湿感落在窗户上,浸湿了人的双眸。 “谁?” 她略有些混沌的脑子一时没听清玉珠说了什么话,隐约觉着好像是谁来了。 玉珠伸手将林庭筠的头发理了理,颇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锦王殿下来了。” 她说罢,便听得床榻上的郡主深深地叹了口气,露出厌烦的模样:“说我病着不可吗?” “可......锦王就是来探病的。” 林庭筠着实不愿见他,想来是自己早晨那会而不该庆幸的,有些好事摊到自己身上,只要悄无声的接着就好。 玉珠说着已经弯下腰身要给她穿鞋了,也略显不情愿地嘟囔着:“说是替东太后来的,若不然长公主也能将他打发了。” 这就不奇怪了,既是奉了外祖母的意思,母亲自然不好让他吃闭门羹。 穿了鞋,又换了身玉黄色撒银丝长裙,如此衬得病容愈发苍白了些。 玉珠正欲挑些胭脂涂在脸蛋上,林庭筠忙抬手制止她,看着镜中自己弱柳般的病态,淡淡道:“不必。” 见陈锦之而已,她恨不得以将要晕厥的状态出现,这样他或许还会虚情假意地请自己早点歇着。 她的确想用一种病入膏肓的模样见他,实际上她也确实不大安好,方出内室时,只觉着头内一阵眩晕。 玉珠在后面替她抚平裙子上的波纹,忽地感觉郡主脚步一停,抬头一看,她正扶着旁边的格子柜,一只手按着太阳穴。 “郡主可还好?” 玉珠忙上前仔细瞧着她的脸色,谨慎地扶着手臂问:“要不要卧床歇着?锦王也是的,就不能晚些日子再来探病么。” “罢了。” 林庭筠摆了摆手,朝着外间的圈椅上挪动着步子,她知道陈锦之迟早会来的。 自打上一次在宫中闹成那般德行,她就猜到陈锦之会放低姿态,亲自过来与自己赔不是。 能屈能伸,确也是他的优点。 明熠阁外,陈锦之的随从立在门口,警惕地在桃林四方张望着,一脸严肃的神情,俨然不是好惹的。 王嬷嬷领着陈锦之朝着屋内走着,行至一半路时,扬声冲着屋内喊道:“郡主,锦王殿下来了。”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外面明媚的春光一泄入注,带着些许早春的倒春寒,直逼林庭筠面前。 她尚未开口,就被冷风呛得咳嗽起来,偏过头朝向一旁,用帕子掩嘴连连咳嗦着。 陈锦之听闻满脸焦急,似左顾右盼了一圈,紧忙倒了杯茶递到跟前:“是我不好,不该把门开得太大。” 林庭筠咳嗽地面色通红,止不住的咳嗽声让她发不出旁的声音,只能蹙着眉摇了摇头。 勉强喝了口水,才缓和了些,可胸腔仍一下一下的起伏着。 她握着帕子的手放在胸口处,紧抿着唇似要将咳嗽喘息声压下去。 第141章 不相干的事 “早知你病的如此重,就应带着太医来瞧的,我一时疏忽,外祖母也不曾提醒我。” 陈锦之满脸自责装得很真,那般心疼的目光里似乎还真有几分真情。 只不过那日才在宫里发生了冲突,转眼就能佯作无事,这其中他忍下多少怒意,其心自然可明。 林庭筠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心底却晓得外祖母为何不派太医来诊。 她本就不信太医院的人,自然也不会派不信任的人来给自己瞧病。 “无事,也差不多快好了。” 林庭筠神色自然地又呷了口茶,脸上的燥红渐渐褪下,露出原本的苍白。 “瞧着脸色还是不大好,明日还是让太医来一趟罢,看一看,我们也好放心。” 陈锦之坐在一旁,目光好似看向窗外的春光,脸上洋溢些许歉意,犹豫道:“那日是我不好,不该被外面的流言扰了心,更不该与你冲突。” 这话让林庭筠脸色一凝,敛回视线盯着自己手中的绢帕,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含笑道:“殿下其实不必为我的事烦心,无论任何时候我自当有分寸,殿下还是莫要再为不相干的事烦忧了。” 噙着笑意的声音,与此时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很相称,可只要仔细听,不难察觉里面的疏离。 还有些许急于撇清的嫌疑。 陈锦之的脸色有些讪讪地,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嗯,放心。” 余下的半个时辰内,林庭筠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里也添了些朦胧倦意。 陈锦之有些局促的地动了动身子,望着她哈欠过后盈满水润的眸子,笑道:“我先回去了,得空再来瞧你。” 身旁的女子,毫不掩饰脸上如释重负的轻松,自打进门,她第一次露出笑眯眯的月牙眼。 他心底是不大舒服的,特别是她极快地起身要送自己出门,那般急切透露出她实际上并不欢迎自己。 心底虽生了一股不悦,可毕竟是自己主动示好的,只得忍下。 迈出一条腿的陈锦之复又想起来什么,扭身冲着林庭筠问道:“正月十五团圆宴,你应该会进宫的罢?” 林庭筠下意识地用帕子掩饰自己脸上的迫不及待,眯了眯眼点点头。 透过内室的窗子,看着陈锦之昂首挺胸地走出明熠阁,她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服侍您再睡会儿?” 玉珠搀着她进了屋,林庭筠却转身朝着暖炕上坐着,手臂放在炕几上,半眯着眼道:“一会儿四姐该回了,我就这么等她一会儿吧,免得麻烦。” 阳光落到她背上,窗子滤掉外面的冷风,只余温暖地落在她身上,暖洋洋地让人舒坦。 今儿她还有事想试探四姐,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可身上又懒乏的很,转身看着暖炕里的阳光,眼皮愈发沉重地睁不开。 如此大好春光,她怎么辜负呢? 想着便脱了鞋朝炕里挪去,寻了个玉如意枕着,合着眼睛吩咐玉珠道:“一会儿若是四小姐回来,务必叫醒我。” 第142章 林越琼未归 沐浴在阳光下,只觉着浑身的霉味都散了许多,一种被炙烤的灼热感,让她渐渐睡沉了。 这一睡,她浑身自在了不少,哪怕是在梦中,也是前所有为的愉悦,让她不由自主地展颜笑着。 本以为醒来后应还是白日,一睁眼却发现天已黑透了。 她倏地一下坐起身来,眼神微乱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扬声冲着外间喊道:“玉珠。” “诶,郡主,何事吩咐?” “四姐来了怎么不唤我?我不是交代过你的吗?” 林庭筠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皱着眉盯着地上的玉珠,似有些恼意。 “四小姐今日没回来,唐家的人说等过了些日子再回来探望,所以奴婢就没有唤你起来。” 玉珠的表情略有些委屈,撅了噘嘴没再做声。 四姐没回来?林庭筠心底隐约觉着不太对劲儿,可还是点了点头:“是我错怪你了。” “不过,傍晚时府里来了对老夫妇,说是找您的。” “老夫妇找我?”林庭筠不禁狐疑出声,目光看向跳跃了两下的烛光,又抬起手揉了揉昏沉的额头。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生,她从来不认识什么老夫妇。 “是,说他们的女儿失踪三个月了,想请您去帮忙找找,看看是不是......已经......死了。” 玉珠说地极为小心,试探着暖炕上郡主的神情,心底不由腹诽起那对老夫妻来。 宁远侯府是什么地方,岂是他们想来就能来的,若不是正好碰上三少爷,早被门房的人骂走了。 再者说,郡主虽说能见到常人所不能见的魂魄,可到底是金贵之躯,哪里是他们能请动的。 林庭筠一时错愕,显然迟疑了一瞬,随即又听得玉珠继续道:“要我说,那对老夫妻也忒没规矩了,女儿丢了就该去京兆尹府衙报官,怎么还能找上您呢?” 琼华从外间端着茶盏走进屋内,听得玉珠的话却不赞同:“想来是也是没法子,倘若真的没了,岂不是连尸首都找不着?” 林庭筠接过茶盏,挑眉看向一脸不服气的玉珠,含笑不语。 “那也不能大过年地让郡主碰那些晦气事,好在长公主给打发了,若不然今儿又有得忙了。” 见玉珠如此说,琼华才默不作声,有些为难地看向林庭筠,轻声道:“也怪可怜的,大过年的想必那老两口也没能过好,郡主不妨......” “去查查他们住在哪?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府。” 玉珠一听顿时急了,倾身朝着暖炕里靠着,拧着眉劝道:“郡主,这不关您的事。” 灰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郡主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主子只是默默地看了自己一眼。 半响,清透地声音响起:“或许这正是异眼的意义。” 她抬起手伸出食指戳了戳玉珠探上前的额头。 “可您得病还没好呢?”玉珠斜眼瞟了一眼琼华,鼓着腮帮子一脸地不情愿。 “多穿些就好了。” 其实病已好了大半,自从跟着琼华习武后身子便硬实了许多,或许放在以往还需十天半个月能痊愈,现下七八天便也能康复。 虽说还有些低烧,可林庭筠觉着并不似先前那般浑身无力的难受。 她想着蹙了蹙眉,张望了一眼外间,道:“看来明儿有事办,晚饭可以多用些,摆饭罢。” 第143章 大房的团圆饭 清晨一大早,林庭筠穿戴好先去给林老夫人请了安,却婉拒了早饭,而是挪步至长公主处用饭。 春枝正吩咐着小丫鬟们将饭菜摆好,扭身见着林庭筠,忙笑眯眯地迎上前:“见郡主安,可用过早饭么?” 见她摇了摇头,又拉着往屋内走:“那正好陪着侯爷和长公主用饭。” 春枝边走边说,顺手抓了个端饭菜的婢女道:“去将大少爷和三少爷请来。” 见着领命的丫鬟走远,林庭筠才扬着唇角笑道:“难怪春枝姐姐深得母亲的重视,做起事来还真是干脆利落。” “郡主可别取笑奴婢了,不过是想着咱们大房好久没团聚过了,本打算年后一块吃顿饭的,结果又出了金环那档子事儿。” 说到这又像恍然大悟般,探着手伸到林庭筠的额头前拭了拭,仔细感受了一会儿,才蹙眉道:“还是有点热。” 未等她出声,春枝便扭身看向琼华嘱咐道:“近些日子虽说暖和了些,可倒春寒是最易得病的,可得小心伺候着,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轻柔的声音听得人心底不生厌,反而愈发觉着亲近许多。 “真与她们无关,是我自己大意的。” 林庭筠是很想替琼华玉珠争辩的,可又不能当着祖母、母亲的面为她们开脱。 仅罚了月银已是对她们最轻的惩罚了,倘若再开口,难免会让母亲觉着自己太纵容了些,反而适得其反。 春枝并不搭话,只是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些,似一副了然的表情。 先立在门口挑了珠帘,林庭筠才微弯着身子进了屋。 城阳长公主正坐在前方翻看着手里的账本,似有些微词地看向宁远侯,听见进门的声音,才敛了神色道:“阿筠快进来。” “女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她微微屈身时,发觉门外走进一个小婢女,端着一个未燃的炭火盆放在角落里。 “今儿脸色尚好,不过还得小心些。”宁远侯将手里的书卷拿远了些,端详了一阵女儿,心下稍稍安稳。 城阳长公主将账本交给春枝,伸手将林庭筠搂道跟前,抬起手拭了拭额头的温度:“还是发热,小心些是没错的。” 屋内弥漫着一股烧炭的味道,随着阵阵暖意,烧着的炭火有一种刺鼻的味道。 “女儿会小心的。” 她说着乖巧地笑了笑,贴心地替长公主揉着肩膀,如此殷切的模样惹得一旁宁远侯微微侧目。 感受到来自亲爹的目光后,林庭筠躲在长公主身后挤了挤眼睛,似不怀好意的脸蛋上飞着一抹红晕。 宁远侯瞧着女儿一肚子坏水的模样,不禁庆幸她没来捏自己的肩膀,敛回视线时略有些同情地扫过身旁的妻子。 “金环送去官府了,程氏是姨娘没得,自然也不会办丧,程家人没借此说什么,已是太平了。” 城阳长公主忽地又说起关于程氏和金环的事,语气有些感慨,还有几分内疚。 不闻女儿出声,继而又道:“金环到底没说是程氏指使的,所以此事只能就此了了,却也委屈了你些。” 第144章 母亲英明 林庭筠浅浅地笑着:“不委屈,就是程氏死得有些蹊跷,或许她真的不知情呢。” 城阳长公主温和的目光里添了些犀利,望着空无一物的门前,声音清冷道:“归根结底,三房就是始作俑者。” 宁远侯缓缓地从书卷中抬起眸来,佯作无意的望向长公主,又愧疚似地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 林庭筠眼中闪着精光,微一沉吟,似恳求道:“母亲……如此深明大义,菩萨心肠,可否让女儿去帮帮昨夜的那对老夫妇?大过年的,他们也怪不易的,再者女儿既然受了这天生的蓝眸,或许就该顺从天意,帮人于困境之中。” 城阳长公主闻声扭头看向女儿,一张精致地脸上透着几分笑意,随后一只手探进袖中,拿出叠好的纸,道:“这是地址,我从未说过不许你去,你倒学了你三哥哥那套哄我高兴。” 林庭筠清丽的面容绽开灿烂的笑容,如同含苞待放的迎春花,倏地一夜盛开夺目。 她接过地址递到琼华手中,殷切地凑上前替长公主捶着腿:“母亲心善,女儿自是晓得您不会拦我的,方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你哄我也是没用的,一会儿叫你三哥陪你同去,最迟夜幕,必须回来。” “母亲英明。” 林锡受了母亲的嘱托后,脸上的神情欢喜地似要雀跃,碍着一旁宁远侯肃着脸看他,忙极力掩住激动,规规矩矩地道了声:“谨遵母亲吩咐。” 城阳长公主虽是笑眯眯地送走了儿女,可一转身后却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可怜的阿筠,小小年纪却要受这样的罪。” 宁远侯端着茶漱了漱口,含着水吐到婢女捧着的铜盆中,将茶盏重重地放回桌上,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瞧阿筠的模样,想来是再也不怕那些的东西的。” 他说罢,长公主立即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侯爷成日里只管朝堂之事,何时能操心府里的事?你可知道自从她不再戴着目纱后,母亲特地请了人将府里净化过?若不然阿筠才十几岁,迟早要被那些脏东西吓坏的。” “何时的事?”宁远侯紧皱着眉,眼眸里有些迫切的神色。 “自她入宫回来,母亲就发现阿筠不肯再戴着目纱了,忙让人请了人来。” 那就是在程氏假孕构陷之前……宁远侯不由地回想起那日晚上在安德堂所说的话,心底顿生一股愧意。 或许他不仅没做好丈夫,父亲,连儿子都没能做好。 他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抚了抚挽起的衣袖。 一面穿着婢女递来的官府,一面交代道:“我们也好久没同母亲吃过饭了,不如晚饭就摆在安德堂吧,知会老二媳妇一声,晚间都聚在一处陪着母亲乐呵乐呵。” 城阳长公主起身替他系着官袍的扣子,未仰着下颚,微垂着眼睛应声:“也好,这些日子府里的乌遭事太多了,大伙也都换个心情。” 想起年三十那晚未能吃上年夜饭,心底又有些不是滋味:“不久又是正月十五了,在等些日子,阿筠又该回山上去了,趁着她在,多聚一聚也好。” 第145章 府门前的偶遇 这厢林庭筠随着林锡出了府,站在门口嗅了嗅空气里和煦的阳光味儿。 虽说才是早春,可府门前那些翠竹似绿得发亮,赏心悦目的很。 林锡却老大不情愿地回头望了一眼宁远侯分来的两个侍卫,哀怨地目光打量着身旁的妹妹:“还以为能带你四处转转呢,这下可妥了,哪都别想去了。” 他手里攥着顺手抓的一根杂草,颇失望地将杂草叼在嘴旁,蓦地眼神一亮,又道:“诶,你看那不是北郡王府的马车么?” 林庭筠本没理会他的抱怨,可一听到“北郡王府”四个字时,突然觉着口干舌燥。 想起那晚昏迷之际的一声“蘅表哥”,不自然地垂着头,盯着身上月白色的披风。 想来是岚姨母来探望母亲的,抑或是温季蘅并不在马车内,不用心虚的,她心下如此安慰自己。 可当温季蘅一身暗蓝色身影出现在面前时,她不禁吞咽了两下口中为数不多的口水。 这一吞倒好,或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干燥的嗓子里似忽然被口水刺激,加之身子还未好,竟激得地她连连咳嗽起来。 还没问好,林锡忙倾身替她捋着背部,蹙着眉略不忍心道:“不然我们明儿再去,你好生再养一日?” 林庭筠尽力压着咳嗽声,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偏过身子背对着温季蘅。 她知道自己的脸定是涨红了,肯定狼狈至极,她着实不想让他瞧见。 “我正巧路过,见着你们要出门才停下来与你们打声招呼。” “表哥一大早去哪了?” 林锡瞧着林庭筠的咳嗽声渐渐止住,才松了口气与温季蘅交谈。 “我......我正巧去......去城东逛逛。” 温季蘅只顾着编一个谎话与他们兄妹偶遇,却未想得太过深远。 一大早,去拜访人家不可,若说办事也不可,只得胡诌个随便逛逛。 “你们要去哪?” 其实他昨夜就收到琼华的消息,早已知道他们为何出行,可为了接下来能顺利一道,还是做足了样子。 “我们要去帽儿胡同,找一对老夫妇,季蘅表兄若是无事,不如一同?” 林锡隐约能察觉出温季蘅对妹妹有些不太对劲儿的意思。 先前骑马,后来又是铜环,种种迹象表情,眼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少将军对小妹非同一般。 说实在的,季蘅表兄虽然身份上比起陈锦之差那么一丢丢,可人品实力上却强了十万八千里。 若是他能成为妹夫,自当是极好的。 林庭筠虽背着身子,却听得真切,抿着唇专注地听着温季蘅如何回答。 片刻,那一声透着喜悦的“嗯”字传入耳内。 明明上一辈子从未见过的人,这一生却频频相遇,不仅如此,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因着上一次宫内的事而渐渐亲近了些。 可他是命短少将军.....再有一年多,就会与自己阴阳两隔。 她不能像曾经那样,痴心错付,最后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琼华扶着她上了马车,脚凳上干净地一尘不染,她心思游离,却止不住的沉重。 再有一年多,就再也见不到温季蘅了。 第146章 最好的谢礼 马车内的林庭筠一把抓住窗边,用力地按着胸口猛喘了两下,略有些沉重又如同心痛的感觉向她袭来。 她相信上一世温季蘅的死另有蹊跷,所以她觉着自己应该查一查,当年同西北小部落的战役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入城区,外面前后左右各围绕着四人。 前方是宁远侯派来的侍卫开路,马车两边分别是温季蘅和林锡,琼华坐在马车外。 她谨慎地打量了一眼纹丝不动的车帘,才敢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挑开一条缝隙,探着头向外瞄着。 她提着的心在见到林锡那身深红色的身影后才落下,略蹙了蹙眉,猛地撂下帘子,紧抿着唇看向另一侧。 一如方才,她悄悄地掀开一角,本只想偷看一眼,可又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大方地将帘子撩开。 温季蘅正端望着前方的路况,忽地察觉到身旁帘子的晃动,一垂头正撞进她清澈的湛蓝色双眼里。 与常人不同的颜色,蓝色里总让人觉着微凉,即便她笑意盈然也是如此。 林庭筠嘴角含笑,素雅地面容上荡着如春日旖旎的笑容:“年三十那天,多谢世子。” 他不疾不徐地拽着缰绳,让马车渐渐靠近车窗。 她说话的声音极低,勉强能听得清楚。 “没事。” 能换来她朦胧中的一声蘅表哥,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谢礼。 “还有那个名叫九连环的铜环,着实是个有趣儿的消遣玩意。” 温季蘅脸上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笑,柔情满满地双眼望着她如霜的面容:“你喜欢就好,来日若是还有好玩儿的,我也会送你。” 他望着林庭筠时太过专注,马身渐渐偏离车窗。 如此稍远一些,他方看清她双臂搭在车窗上,趴在车窗上的模样露出几分姑娘家的娇憨。 “你病得可好些了?” 他扯了下的缰绳,马匹复又靠近车窗,距离近时,她会仰着脖颈,露出尖尖地下巴,俏丽地甚是讨喜。 “好些了。” 话音刚落却又咳嗽了两声,温季蘅立即皱了皱眉,微微摇了摇头道:“把帘子放好,不要再着凉了。” 林庭筠尴尬地笑了笑,坐回车内,将帘子堵了个严实,心底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渐渐回笼的神智让她猛地锤了下脑袋,方才为何要主动与他搭话?不是离他越远越好的么? 可每每望见他那如乌木般的深邃眼眸时,理智似乎就烟消云散了,似沦陷于他的美貌中。 林庭筠隐觉着用美貌二字形容温季蘅尚不妥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从下仰望着时似南山的云峰,让人既崇拜又喜欢。 或许是仰慕之感,他浑身散发着历经沙场的丝丝气韵,都让人想靠近。 眼下终于能理解林双鹤了,这样的男子,饶是她重活一世都未能幸免,何况是旁人了。 倘若温季蘅是皇子,那或许是满长京城内女子的幸事,抑或是不幸。 如此浮想联翩后,林庭筠渐渐靠着软垫歪着,迷迷糊糊地听着外面来往行人的交谈声。 第147章 带着体温的毛领子 马车驶入帽儿胡同时,林庭筠将长公主给她的地址交到林锡的手中。 老夫妇所住的地方在帽儿胡同的最深处,略有些破败的小院,两扇木质的大门已然合不上,勉强用门闩插着。 灰土土的外墙,感觉轻轻一推就要倒了。 侍卫上前重重地敲了两下门,大门吱呀了两声,险些要彻底坏掉。 林庭筠下了马车,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后的匕首,听着院里面传来急促的跑动声。 “来了来了。”年逾五十的老爷子打开门,见着门口马车又马匹的大阵仗,俨然吃了一惊。 半响才缓缓地开口道:“官爷找谁?” “找到这来,当然就是找你的。” 林锡毫不客气地朝着院里走着,边走边道:“昨儿不是你到宁远侯府请郡主的么?怎么今儿来也却又懵了。” 土房子的屋门走出一位老妇人来,满头的银发似苍老又似心哀。 林庭筠走近老爷子的身前,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我正是明熠郡主。” 屋门的老妇人望着一身白衣的女子,那容貌身量,那气质穿着,显然是真的。 如同在黑暗中见着黎明一般,双眸里闪过一丝感动,疾步走到门前,拉着错愕的老爷子一同跪倒在林庭筠面前:“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见过郡主娘娘。” 林庭筠忙示意琼华上前搀扶起两位,轻声道:“我想知道你们女儿失踪前,可曾去了什么地方?最好将来龙去脉讲清楚。” 也不过多见礼,想必眼前这对夫妇也急着想早些找到女儿的,所以不妨直奔主题。 老妇人又一次跪在地上,脸上挂着涟涟泪水:“回郡主娘娘的话,村妇本是丁家村人,早在一个月前,村妇的一位远亲说要给小女介绍一门亲事,不过对方府中要先看看小女的模样。” 说到这老妇人不禁抽噎起来,用袖子擦着泪,浑身不住地颤抖,满眼懊悔当初的决定。 老爷子还算镇定,叹了口气才拉着老妇人的手臂道:“先请郡主进屋坐,不要失了礼数。” 温季蘅警惕地打量着这处小院,小得令人一目了然,可他还是对着琼华使了个眼色。 琼华会意立即将林庭筠护在内侧。 进了屋,屋内的灰暗更加出乎意料,窗子里映进来的光微乎其微,有没有点灯。 潮湿阴冷又昏暗的环境,让林庭筠猛地想起年三十那晚的寒冷。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毛孔瞬时张开,不由缩了缩肩膀,将身子躲在披风里面。 林锡瞧她冷得耐不住,忙冲着正欲倒水的老妇人道:“不必麻烦了,时辰不早了,还是尽快将事情原委讲清楚。” 老爷子也赞成地点了点头,继而接着道:“丁家村前年才遭了一次蝗灾,颗粒无收,所以当远方亲戚来说时,我们就动了心,想着托付给亲戚也不会有事,大不了就再回来,也算在天子脚下溜达了一圈。” 此时,温季蘅将脖颈间的毛领子摘下,亲自搭在林庭筠的脖颈上。 他为了能偶遇林家兄妹,早早地出了府,那会天正冷,便戴了毛领子御寒,如今倒也正巧。 正一心听着老爷子说话的林庭筠猛然觉着脖颈间一暖,不由讶然偏头望去。 只见温季蘅冲着她淡淡一笑,心底猛地又狂跳起来。 两只手将毛领子围紧了些,带着体温的毛领子让她心底似涂了蜜般微甜。 第148章 虚假的外衣 林锡偏着头看着妹妹缩了缩脖子,竟没有拒绝? 老妇人端了两碗热水来,接着话茬继续道:“我们夫妻俩就这么一个闺女,本想着能嫁到城里享福,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她说着又抹了抹眼泪,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脸,似想到当初的种种情形,添了些忿忿道:“那个亲戚走前给了我们一处地址,我们来京寻找后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处废宅,连个人影都没有。” 林锡原原本本地听完,一时也是气愤得很,嗤夷一声道:“想来你们那位远方亲戚就是骗子,或许就是个人贩子,你们家闺女早就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 他的话方出,那老妇人的脸色陡然生变,抽泣哽咽的声音也凝住了,悲戚地闭着眼睛,不可置信的重复道:“人贩子?” 林庭筠蹙着眉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林锡,语气温和道:“此事现在还说不准,要不你们先带我们到那处废宅去瞧瞧。” 她说着略一迟疑,抬起素手放在桌面上,苍白又瘦弱的纤手与黑漆的木桌格格不入。 片刻她才抿了抿下唇,略有不忍道:“我若是能瞧见的话......就说明你们的女儿已经......” 老爷子闻声立即会意,忙跪在地上叩头谢恩道:“多谢郡主相助,草民明白郡主娘娘的意思,我和我老伴儿也是有了这样的准备,才贸然去侯府求您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看着下方叩首的两位老人家,林庭筠心底似被一股汹涌的波浪袭击着,冲得她心绪闷闷地不得安生。 温季蘅将林庭筠凝眉微蹙的模样看在眼底,一只手无意地搓捏着指腹,深思地眸子垂下。 “可报官了?”温季蘅抬头冲着老夫妇俩发问,脸色肃正,显然此事也让他颇上心。 老夫妇忙不迭得点头道:“发现地址是一片废宅就报官了,可是到现在都没个音讯,也不知如何了。” “官府可有画像?” “有有有,当时衙门的人将画像给我看时,我们夫妻俩也吓了一跳,单凭我们的描述就画得极像。” “既然如此,咱们就出发吧,先去趟衙门取来画像,来时那辆空马车就给两个老人家用,也好在前面领路。” 林锡说着又扫了一眼巴掌大的小屋,似也有些沉重,他知道只要一日找不到他们的闺女,他们便要背井离乡多一日。 从帽儿胡同驶出的马车走得极慢,林庭筠坐在略摇晃的马车内,昏沉的头靠在后方。 远房亲戚居然将人家的独女拐走了,这等事情落在任何人身上,想必都会急得发疯。 这世间还有谁能够完全信任,披着虚假的外衣,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从始至终用一副柔情蜜蜜的嘴脸示人,可躯壳内的血液却污脏到发黑、发臭。 侯府公子和西北少将军的身份让府衙的人连连躬身迎拜,京兆尹府衙的崔大人作势迎他们两位进去喝茶。 “不必了,家妹尚在车内,京兆尹只需将这对老夫妇女儿的画像给我们就好。” 第149章 京兆府尹崔大人 京兆尹一听林锡如此说,忙瞪着眼珠好奇地问:“可是明熠郡主?” 见侯府公子点点头,崔大人又道:“听城尹说,先前南山吴如云的尸首多亏郡主慧眼,今日既是崔某的福分,得以郡主大驾光临,必定要上前亲自道谢的。” 崔大人年逾四十,又是长京城内的父母官,温季蘅和林锡自然笑着将其引到林庭筠的马车前。 “在下京兆尹府衙崔颢,见过郡主娘娘,郡主此前相助府衙找到吴如云尸首,崔某未曾有机会言谢,此番又要郡主相助,崔某实在感激。” 林庭筠尚有自知之明,她不过一位郡主而已,哪能劳动正四品官衔的京兆尹。 而这位崔大人,她还真有所耳闻。 她起身出了马车,毫不扭捏地对着崔大人行礼道:“崔大人抬爱,明熠不过是恰好而为罢了,怎能劳大人言谢,长京城内数以万人的安危都仰仗大人,可谓责任重大,令明熠心生敬仰。” 崔颢闻声抬头,见着对面嘴角含笑的女子轻启朱唇,模样可谓是长京城内少有。 最令人瞩目的是那双湛蓝色的双眸,散发着阵阵幽蓝般的光芒,映得人心神恍惚。 其实感谢是其次,他主要是想见一见这位能见魂魄的明熠郡主,自从吴如云一事后,长京城内沸沸扬扬地传了好一阵子。 传着传着,不免令人心生好奇。 “明熠郡主褒奖了,此乃崔某分内之事。” 温季蘅用探究地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京兆府尹崔大人,心下对他的言谈举止略有微词,特别是他看向阿筠的目光,令人甚是不自在。 拿着画像跑来的衙役连连气喘地站定,躬身道:“大人,丁春香的画像。” 崔大人亲自将画卷递到林庭筠面前,恭敬道:“有劳郡主了。” 温季蘅眉间微微一皱,心下开始留意这位崔大人,肃色道:“崔大人,我等还有要事,便不耽搁大人办公务了。” 崔颢似猛地想起身旁还有两人,眼神略有讶色,满脸赔笑地看向温季蘅和林锡道:“是,那崔某便不打扰少将军和三少爷办事了。” 林庭筠得体一笑,转身登上马车,方迈入车内,脸色登时变作铁青,如同深海冰凉的双眼里似要射出寒气。 竟然敢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这个崔颢真是比上一世还要胆大妄为。 这位长京城内的父母官,京兆府尹崔大人,上一世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人,经常出入一些暗地里经营的风月场所。 陈锦之为了拉拢他,除了银子上的打点,更多的是送了好些黄花大闺女进去。 没想到这一世他还是不改本性,竟敢用那般猥琐的眼神盯着自己,看来有些事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如此不称职的父母官,迟早是要除掉的,决不能让他像上辈子那样,暗地里替陈锦之办事。 并且仗着自己身后有陈锦之做靠山,在长京城内四处搜罗女子,害的诸多家庭不幸。 若非他今日撞上前来,她竟忘了这位罪大恶极的崔大人了。 第150章 前往弃宅院 林庭筠攥着画轴的手渐渐握紧,眉目间的阴沉之色仿若大雨将至。 马车外的温季蘅更是双目含怒,他虽与城尹相识,却从不熟悉这位崔大人。 他猛地一拉缰绳,鹰隼般的目光瞥了一眼遥遥远去的京兆尹府衙的大门。 看来是有必要查一查这位崔大人了。 仍旧驻足在门口的崔颢,贪婪的双眼闪着异样的光芒,紧盯着远去的马车,心下另有所想。 听说这位明熠郡主已和锦王殿下撇清了关系,看来是即便自己有所动作,殿下也不会怪罪的。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心中的邪念,可还是露出一抹贼兮兮的笑容。 马车的轱辘声渐渐清晰,已然驶出城区,日头也逐渐高盛,琼华进来熄灭了炭火盆。 “把窗帘撩开吧,我正好瞧瞧周围有没有丁春香的身影。” 说话的声音淡淡地,如同天上的行云,未曾在天空中激起一丝波澜。 可琼华撩了帘子后却坐在下方,面色犹豫地望了望窗外:“奴婢在这陪您吧,免得您瞧见害怕。” 林庭筠默然颔首,偏过头看向窗外,稀少的行人,宽阔的街上只要零星地商铺。 未曾想长京城内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但愿什么都瞧不见吧。”她喃喃自语,敛回视线对照着手中的画像。 依照老妇人所说,因为丁春香是要进京让人挑选的,所以特地用存下的银两做了件新的衣裳给她。 而画卷上的衣裳就是当时她离家时所穿,一身鲜艳地红色纱衣,加之那双别有韵味的丹凤眼,的确是个美人。 倘若那位远房亲戚真的将丁春香去送哪家府里挑选,想必会被挑选中的。 可地址是假的,说明那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提亲的事才接走丁春香的。 马车转弯绕进一处巷子内,又在巷子中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偏僻的街口。 马车缓停,林庭筠一路观察来,并未见着有形似丁春香之人,虽然偶有飘荡的魂魄,也多半都是平凡容貌,不及丁春香半分。 琼华扶着林庭筠下了马车,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孤零零的府邸,石阶前杂草丛生。 在经历过严冬后,那些杂草多半衰竭成灰褐色,而石阶上的四扇朱门,有两扇已歪斜的一旁,显然许久未有人来过。 “如此年久失修的地方,怎么可能住人,看来你们的那位亲戚就是在骗你们。” 林锡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扭过头看向身后的小妹,又道:“要进去看看吗?” “既然来了,就进去瞧瞧吧。” 林庭筠说着上前走了两步,台阶上原本的苔藓干枯,像一块一块修补的补丁,贴在石阶上,扎眼又突兀。 “林锡,让你的人到庄宅牙行查一查,这处产业现在归谁所有,或许能从这上面查出一点线索。” 温季蘅一出声,林庭筠不由停下步子朝他望去,果然不同自己这等愚笨的闺中女子,行事毫无章法。 她竟忘了,大南朝的律法规定,房屋买卖必须要经过庄宅牙行之手,不允私下买卖,否则是要处刑的。 第151章 了无线索 林锡应声下了台阶,吩咐宁远侯府的侍卫去牙行查一查。 随后紧步追赶上温季蘅和林庭筠的脚步,面色沉重道:“瞧这蜘蛛网,还有满地的落叶,起码近三年内无人来过。” 他捡了一条木枝,厌恶地用帕子垫着手,将不远处的蜘蛛网挑开:“我看这地方不会有什么线索的。” 林庭筠面色不改,俯首低睨了一眼脚下的枯枝败叶,略一沉思:“看来没什么价值了。” 从大门的入口行至正院门前,虽说路上有融化的雪水,可浸着水中的落叶甚是完整,想来从未有人就去踩踏过。 “眼下只能等着牙行的消息了。” 林锡说着跳过一处水洼,落脚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随后又似不甘心般道:“季蘅表兄,你上去看看,俯瞰一下整个庭院,若是有可疑之处也可一目了然。” 温季蘅点点头,瞬时脚点地,身子轻盈地从地面一跃至屋顶,飞扬的衣袂,利落的动作,又一次让林庭筠刮目相看。 温季蘅的身影在屋顶绕了一圈,随即又朝着内院而去,飞檐走壁时他似乎是板着脸的,颇认真的表情最是吸引人的。 林锡不由叹为观止,就差拍手鼓掌了,连连赞道:“西北少将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令人佩服,佩服。” 林庭筠闻声不禁看向不学无术的三哥,眉心微皱道:“你有什么脸面夸人家,三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学点本事。” 宁远侯府的大少爷林子高是个文士,而二少爷林长远似也要如此,可惜宁远侯一身本事,后继无人。 其实这兄弟三个内,宁远侯最初挑选中的人就是林锡,奈何他不肯吃苦,每每哭爹喊娘地溜出去,久而久之,宁远侯也不再强迫他。 也许是林老夫人在一旁劝说的结果,毕竟习武之人年轻时甚少在家,多半被派去边境镇守历练。 或许是不想让小孙子离家,所以常在宁远侯耳边劝他不要折腾林锡。 “等我回府就向父亲求学,听说季蘅表兄又送了你几本书,改日咱们兄妹俩切磋切磋?” “罢了,莫要丢人了。” 林庭筠忙回绝,扭身继续望着空荡荡的屋顶,话中却未言明到底是谁丢人。 “没事,哥哥我会让着你的。” 现在的林庭筠还真用不着他相让,虽然病着这几日未曾练习,可先前毕竟勤学苦练了月余。 虽所学不多,可对付一般的小毛贼还是有两下子的。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温季蘅才从另一侧旁支丛生的树林里钻出来,拂了拂身上沾染的灰尘。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林锡迫不及待地迎上前,瞪着桃花般眼睛,想得知一些了不得的线索。 可惜温季蘅只是摇了摇头,遗憾地望向不远处相依偎的老夫妇,甚是冷静道:“这个地方或许是他偶然路过,顺口提及的,也许牙行那边查出来的结果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林庭筠认同地点点头,抬眸看着他,发现他的衣裳用暗芒线绣出翠竹,隐隐约约地瞧不真切。 第152章 裴府 那对老夫妇已然将所有的期望寄托在眼前的两男一女身上。 等着侍卫消息的同时,林庭筠也不想耽误工夫,准备起身在这座宅子附近转转。 林锡怕她自己不安全,正欲上前陪同,余光却瞄到温季蘅迈出的步子。 他忙佯作自然地收回脚,微沉的面容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好看的剑眉来回挑动着。 温季蘅脸上的表情淡而冷,望之有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可他面对林庭筠时,却截然不同。 “你陪你。” 林庭筠稍微一抬头,看着身侧的清隽男子时,眉心不由微微一动,尚未来得及推脱,那男子已然朝着前方走去。 如此走了一段路,两人偶有交流。 景致渐渐与方才大相径庭,虽说仍是较偏远的地方,先前的宅子落败不堪,而眼前的却是深府庭院,门前两盏大红灯笼随风飘荡着。 新年时在门柱两侧贴得对联仍旧整齐规整,让人有种沉着的感觉,彰显着府内所住的人家必定是礼仪周全的大户人家。 林庭筠和温季蘅缓缓走近,只见府门前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大字“裴府”。 原来是裴家,她比裴香先嫁入锦王府,成亲后甚少出门,所以对裴家原本的府邸在何处丝毫不知。 温季蘅察觉出她脚步一顿,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眉头微蹙的模样显然是对面前的裴家有所想法。 “少将军可认识裴素?” 林庭筠偏头望向他时,头上佩戴的红翡滴珠凤钗微微晃动,垂下的翡翠珠子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湛蓝色的双眼好像更深邃了些,似一望无垠的天空,偶然闪过一道光亮。 “进宫时曾见过两次,英姿飒飒,是个人才。” 裴素的模样自不必说,曾经这个人夜夜出现在她的梦里,出现在宁远侯府的门前。 生得极俊俏,可那张总是笑意盈然的脸却藏着不为人知地阴险毒辣的心肠。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当年曾经在锦王府内安慰过她的裴少将,竟然会成为宁远侯府灭门的刀。 一把拿在陈锦之手中的刀,锋利地闪着白光。 在裴香嫁入锦王府后,裴素时常进府探望,偶尔也会在花园湖边,遇上一两次。 他身穿一身白色的长袍,宽大的袖子让他看起来有些出尘,倒不像征战杀伐之人。 见着不受陈锦之宠爱的自己时,他的表情是歉意的,好像在替自己的妹妹抱歉。 那张笑起来如同夏日灿花一样的容貌,却在那一日板了脸,成了一名阎王殿内的刽子手。 宁远侯府的人是他杀的,尸体也是他一把火烧光的,而他的妹妹成了尊贵无比的皇后。 这一切都是拜裴素所赐。 若是没有他,就没有西南军的支持,若没有他,陈锦之就不敢起兵逼迫皇舅舅退位。 他无疑是催动惨剧产生的火捻子,他的归附让陈锦之的势力如虎添翼,更让他目中无人。 而眼下这六扇朱门后的人,应该还在为自己荣升西南少将军而沾沾自喜。 尚且不知多年后,会成为锦王的左膀右臂,会成为大南朝的国舅爷。 第153章 你值得我信任 温季蘅察觉出她甚是专注地遥望着裴府的匾额,侧面望去,如羽毛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想起初见时她双眼覆纱,从薄纱内透出双眸的轮廓,淡淡地一层遮挡,却仍旧能瞧出容颜地姣好。 先下她如此专注地盯着裴家大门,心底蓦地涌上一股不是滋味,迫切地目光仍佯作镇定得回望着林庭筠。 难道说她竟对裴素有了兴趣?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心中又忙否定着,不可不可。 几年前若是知晓会有今日,被她俘虏的百依百顺又甘之如殆,何苦虚度那几年的时光。 早该在她还是娃娃时就攥在手心里,让她心底再也装不下旁人。 “你认识裴素?” 他终是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沉思,双眸里透出些许介怀,微微一侧身,挡在她眼前。 颇意气风发的男子正勾着唇角淡笑着:“为何对他如此在意?” “只是好奇罢了,先前听朋友提起过。” 林庭筠眼角微抬,又望了一眼镀金的匾额,忽地笑的得很是明媚:“世子爷看起来也颇在意他?” 不,不是在意他,而是在意你在意他。 如此绕口的话,温季蘅说不出来,只得含笑道:“朝中年纪相仿的少将,只他我二人,自然少不了关注些。” 林庭筠闻声脚步一转,朝着来时的路返回,抿了抿唇角:“可听说裴素与你截然不同,此人生着一张笑面,可却是一个表面虎,暗地里甚是阴险狡诈。” 她毫不保留地评价裴素,一来她心底本就如此想的,二来提醒温季蘅小心此人。 而温季蘅并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原以为她那般关注裴府,是对裴素有所好感,实际看来却并非如此。 他心底倏地一下轻松了些许,就连笑容也变得由衷起来:“看来我还不甚了解他,想来你说得也无差一二。” 林庭筠目光闪动,似沉吟地回望着他,脸色渐渐变得和缓,眉目似含着柔情笑意般道:“少将军为何如此信我?”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们两人的关系并非可以十足信任的,可他说话时的神情,还有那坚定的眼神,似乎真的是从内心相信她。 温季蘅微微一垂手,微扬着眼角,随即又认真地看着她,层层浓情在眉眼间舒展开:“因为你是你,值得我信任。” 此番回答却没能让她满意,话音落,眉头便紧皱起来:“说不通。” “怎会不通?” 他回应的声音很是软绵,双眸里的神情不似方才那般悠然,反而添了些肃正之色:“对我而言,阿筠是世间唯一的阿筠,心地善良却不是软弱之辈,心有棱角却并非恶意之人,所以值当我信任。” 说这番话时,他的语气清淡淡的,可那般灼亮的眼神却让人无法忽视他话中的力量。 涌动的目光噙着极重的力度砸在林庭筠的心头上,一汪平静的湖泊中,忽地被砸出阵阵波浪,涟漪久不散。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小拇指勾了勾耳边的碎发,掖入耳后时,手腕上的琥珀青金石手钏映入视线内。 第154章 废宅的归属人 渐渐地,白皙的脸颊浮上红晕,就连露出的脖颈也显出些许潮红。 甚少能见着她如此害羞,往昔她总是一副清冷的模样,说话时也是冷冽的声音。 温季蘅察觉她并未戴上毛领子,心里一急,正想出言提醒,却猛地想起温度并不低,想来是用不上的。 “少将军抬爱,阿筠自当铭记在心。” 经历过上一世生与死的林庭筠,无端地甚是相信他的话,信他是信任自己的。 她稳了稳心神,趋于平静的面容微扬,盯着温季蘅浅浅一笑:“先前少将军相助,并非言语能谢,听闻少将军即将动身回西北,届时还请少将军能许阿筠送行。” “好,一言为定。” 正此时,正当温季蘅想换一换两人的称呼时,不远处赶来的侍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少将军,见过郡主,三少爷请两位速回。” 林锡独自一人在废宅的门口来回踱步,一只手握着拳头,一只手张开手掌,在身前来回撞击着。 那对老夫妇早已不见了身影,另一个侍卫负责送他们二老回去。 脚下的青苔并不滑腻,可他看见远远走来的温季蘅和小妹时,仍险些滑倒在地。 他几乎是拔腿朝着两人的方向跑着,皱着眉睨了一眼周围,稳着心绪道:“你知道府邸是谁的?” 他平日里甚少露出紧张的神情,如今却敛起玩闹,颇一本正经。 林庭筠和温季蘅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是谁的?”温季蘅错身看向废宅的门前,空荡荡的门前,只有一颗枯萎至灰褐的老树。 “是陈锦之的,你说这会是巧合吗?那对老夫妇说,接走他们女儿的人叫周庆阳,原籍也是丁家村的,可父辈时迁居京城,据说还谋了份官职。” 眼前这座宅子竟然是陈锦之的,她从来未听说过他有除锦王府之外的府邸。 而周庆阳......林庭筠暗暗默念着这三个字,并非十分熟悉,或者是从未听过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想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温季蘅不语,林庭筠也不语,可都蹙着眉头,专注思虑的模样。 林锡忍不住又道:“要不我们去吏部查查看?若是真的在朝廷供职,吏部定会有他的消息。” 林庭筠杏眸微眯,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沉静,缓缓开口道:“吏部掌管满朝文官,想来这位周庆阳也只是寻常小吏,去吏部查阅文档,犹如大海捞针。” 温季蘅赞同地点点头,几不可察地又看向废宅。 远方亲戚周庆阳直接带走了丁春香,而废宅又是属于陈锦之的,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关联? 漫天的云彩将灿烂的阳光遮挡一二,林庭筠凝眉蹙额地喃喃道:“看来今日,我们只能在附近随便逛逛了。” 她口中如此说,可心底却暗暗想着正月十五时的宫宴,届时她便有机会接近陈锦之,或许从他口中能套出些许关于这座宅子的由来。 林锡对今日一行,显然不甚满意,身子软趴趴地朝旁边大树干上一靠,气馁道:“想必府衙也是查到这座废宅的所属人了,所以才没有继续查下去。” 他这么一说,倒让林庭筠想起京兆尹崔大人。 第155章 城郊典当行 方才她脑海中尽数蹿腾着粉色的喜悦,竟忘了京兆尹崔颢。 若是......她心下冒出这种念头后,又忙否定了。 这才泰和十八年,文王殿下还没被封为太子,陈锦之也还没有笼络朝臣。 可偏偏拐走失踪女子的周庆阳,所报的府邸是属陈锦之所有。 难道真的是巧合? 林庭筠如此想着,心底对现下的陈锦之也不是十分肯定。 只是隐约记着,催使他彻底加快动作招揽大臣的,应是年底皇舅舅突然封文王为太子一事。 林锡已然做出放弃的打算,懒散地四下张望着,片刻才道:“这好像离胡家挺近的,容我去他府上一转。” 胡家......胡明成! 林庭筠随即惊疑的瞪大了眼睛,胡明成就是上次在城郊一同逛庙会的富商之子。 而上次在城郊,她似乎看见某一处阁楼窗旁,一名红衣女子正翩翩起舞。 她略有激动地缓缓合上眼睛,努力回想着当时是否真的瞧见了,那女子是否一身红衣。 直到心绪平稳后,才十分笃定阁楼上的女子正是一身红衣。 “去上次我们逛庙会的城郊,现在就去。” 无论是否巧合,都要去探上一探。 “怎么了?阿筠你......你不会是......”林锡不怀好意地指了指温季蘅,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着两人。 “你想什么呢?我好像在城郊的一处二楼见过身穿红衣的魂魄,不知是否是丁春香,我们再去瞧瞧。” 这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可也算不得坏小心。 好,好在终于有一丝眉目,坏,坏在她口中的人已然变成魂魄。 马车在城中疾驰着,开设庙会的城郊与此地遥遥相望,更无近路可绕,只得从城中穿行。 马车窗口的帘子被卷起,林庭筠坐在里面,面色沉重。 倘若真的是丁春香,那她的死和周庆阳是否有关? 她紧紧地攥着双手,半响不曾放开呼吸声,屏气凝神地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景致。 三哥哥和温季蘅驾马的蹄声搅得她心底略烦躁。 上一世她竟从未利用过自己的天分,从未想过凭借自己特殊的能力帮无助之人脱离苦痛,助游荡的魂魄入土为安。 不仅如此,反而成日自怨自艾,哀叹自己命运坎坷,不受尊敬。 想来曾经的林庭筠,不仅可笑,更可耻。 驶入城郊后,马车渐渐缓了下来,林锡靠近车窗旁,倾身向里面看去:“可是前方的阁楼?” 甚是宽敞的岔路口,只有一处阁楼挺立,林庭筠探出头仔细看了看周围的景象。 随即目光紧盯着二楼的窗旁,可惜那朱窗关合,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马车停稳后,她才看清此处小楼的店名“顺和典当”。 竟是个典当行,这倒有几分怪异。 她暗暗思忖着,照理来说此处可是茶馆,可是客栈,抑可是赌坊,却不应是典当行。 温季蘅站在林庭筠的身旁,与她一同望着前方的匾额,眉眼微垂,也在深思熟虑中。 只有林锡抬着步子就要往里走,直到门前才发觉身后无人跟上,又忙跑回来道:“怎么不进去吗?” 第156章 当铺的规定 “进,不过我们的目的可是要登上二层阁楼的,并非是在大堂内寻视一圈。” 林庭筠说话时脚步未动,愁眉不展地望着林锡,冰澈的眸子里透着沉沉地光。 当铺这种地方自然好进,随意找件东西去当,便可顺理成章。 可客人再怎么活动也只是在大堂内,根本找不出理由登上人家的二楼。 温季蘅沉凝的视线落在从当铺内出来的人,心下顿时有了主意,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既然有人存当,便有人赎当。” 林庭筠和林锡正狐疑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然迈出步子,朝着方才从顺和当铺出来的人走去。 遥遥望去,他只与那人说了两句话,那人就露出兴高采烈的模样,可随后温季蘅摇了摇头,那人又好似被水浇灭的火苗儿一般,面露不甘地挪动步子。 “季蘅表兄问什么呢?” 林庭筠却觉着他不像在问什么,而是在找什么?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由浅浅地笑出声,原来他是在找曾经存过当的票据。 她正觉着此主意极妙时,方才满脸不甘心地男子疾步走回来,瞪着激动的眼珠子不知说了什么,双手比划得甚是起劲。 随后温季蘅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交给他。 男子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连连躬身,随后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温季蘅走回马车旁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方买了一张存当的票据,只等那人送来,我们便可找机会登上二楼了。” “为何?”林锡不解地问。 “赌,赌他们的二楼是存放当物的......若不是,我们还可另想办法。” 当铺的格局普遍是一楼堂屋,二楼存物,想来这家顺和当铺也不会有所不同。 “那你方才拿着当票了?可是......那人刚当了又去赎,恐怕不行吧?” 林锡是亲眼见着那人从当铺内出来的,可见是刚当了东西出来的。 林庭筠斜睨了一眼他,这个三哥哥平日里看着甚是聪明,怎么今儿却犯起傻来。 她扭过头解释道:“所以不能要今日的,也不可是昨日的,最好是越久远越好。” 见他还是摸不着头脑,温季蘅才忍不住垂头一笑:“因为当铺规定,但凡逾期三月不赎当者,所当之物便归当铺处置,而这些东西一般都会被旧货铺所买走,可毕竟还会存下一些连旧货铺都不买的东西。” 越说林锡的眉头皱得越紧,脱口问道:“那我们直接进去买东西不就好了?” 能说出如此幼稚的话来,倒也不怪他,毕竟从小生活在侯府内,锦衣玉食,哪里知道当铺的规定。 林庭筠也是在锦王府里过不下去时,让玉珠偷偷当了些嫁妆,才晓得当铺有当铺的死规定。 “一般开当铺的人会自己开设独门旧货铺,或者批发给街边的小贩,是不会允许客人像逛店铺一样随意进出存物间的,也就是说我们不能以买家的身份进入,只能以赎当的方式碰碰运气。” 温季蘅一连串的话说完后,林锡才露出了然的神情,他竟不知还有如此多的门道。 第157章 当票到手 林庭筠见他可算回过味来,含笑道:“所以我们需要一张当票,而且是一张越早越好的当票,最好是那种连掌柜都快忘了。” 她说话时语气里透着淡淡的笑意,一只纤纤素手握着绢帕,月白色的绢帕如同她白皙的手,好似要融为一体。 温季蘅晓得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心底蓦地涌上一股欢喜,遥遥数十年,头一次觉着不言而喻的妙处。 他半扬着唇角,面色有几分柔和道:“方才那人说他家里有一张过了许久的票据,当得是他母亲的梳妆盒,一会儿还得请郡主费心了。” “好。” 他顿了顿又道:“林三就守在外面,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也好守住门。” 林锡不可思议的抬起手,用食指指着自己,嘟囔嘴道:“我堵门?这不公平,明明还有侍卫,还有琼华呢。” 他心下也想进去瞧个热闹,若是真能登上二楼,他还真想看看,自己是否能见着丁春香。 林庭筠偏过头,眸子噙着丝丝光亮,蹙眉道:“人太多,那掌柜会起疑的,还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梳妆盒,定不会让我们上楼去了。” 小妹一发话,林锡满腔的不情愿也只能咽下去,眨巴着可怜兮兮的双眼,委曲求全似得点点头。 一旁的琼华见之都忍不住垂着头偷笑,紧咬着下唇,生怕被主子们听见。 不多会儿,去而复返的男子行色匆匆地在当铺门口出现,焦急地f寻找温季蘅的身影,直到目光落在马车旁,才露出喜色,阔步走上前作揖道:“这位公子,这是当票。”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破旧的当票,甚至还有些缺角破烂。 温季蘅展开仔细的扫了两眼,见着上面日期,物品,当银都标注得很是清晰,才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 那男子见状忙捧着双手接着,笑眯眯地道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得了这张当票,进入顺和当铺就名正言顺多了,省却了不少麻烦。 温季蘅将当票放到林庭筠的手上,浅笑着:“不必害怕,我会陪着你。” 被留守在门外的林锡听见这般话语,立即瞪着眼珠子看向表兄,审查似地盯着两人的神情举止。 若是小妹能和季蘅表兄走到一处,倒也是件好事,要知道长京城内最炙手可热的便是这位赫赫有名的西北少将军。 一来是北郡王的独子,二来容貌生的极俊,又颇有本事。 他想着便露出一抹贼兮的笑容,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走进当铺内的两人。 可唯一的坏处就是,温季蘅长年驻扎西北,小妹若是嫁去北郡王府,岂不是要成日独守空房? 那和寡妇有什么区别,可若是跟着他去西北生活,那也是万万不可的。 林庭筠哪里晓得自己兄长的意思,跟随着温季蘅的脚步走进当铺,极高的柜台后是一张略显肥胖的脸。 模样甚是富态,胸前的口袋里还配着金链条的怀表,这可不是店小厮的打扮。 “客官存当还是赎当?” 他头也不抬,专注地拨拉着眼前的算盘,打得叮当作响,听得人不由对他生出一种精于算计的印象来。 第158章 家妹有眼疾 大堂里只有柜台前站着一人,穿着一身灰布衣裳,从林庭筠和温季蘅进门起,目光就在两人身上打量着。 倒是柜台内的掌柜,一下都没抬过头。 例行公事的问话,林庭筠忙紧走了两步凑到柜台前,垂头道:“赎当,半年前的当。” “半年前?” 闻声掌柜才抬起头来,豆大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看似无意,却在林庭筠和温季蘅的身上微微一顿。 他心下已然明白这两人并非寻常人家的百姓。 手中的算盘也骤然停了,仰着下巴咂了咂嘴,一抬手将算盘扔在一摞本子上。 佯作虚乏地轻叹了口气,估计说得极缓:”半年前的东西怕是都卖了,本店只保留三个月。” 他知道眼前这对男女所当之物必然不是便宜东西,定是极为贵重的。 既是贵重的,那早就送去旧货铺卖掉了,哪里还会留到半年。 他说罢饶有兴致地弓着身子凑到前方的小窗口旁,扫了一眼林庭筠手中的当票,继而又道:“要不你去城南的旧货铺瞧瞧?或许还没卖出去呢。” “去过了,掌柜说他从来没见过我娘的梳妆盒。” 她脸上的笑容很是和善,声音也甚是轻柔,可就是那双眼睛总是垂着,让人瞧不见她的眼神。 这让怀着一丝探究之心的掌柜很是懊恼,又倾身想看个真切,谁知那女子却朝后退了两步。 “什么样的梳妆盒?” 他伸过手,示意她将当票送上起来,比起方才,语气耐心许多。 “就是普通的梳妆盒,楠木添漆的,上面还雕刻了名字,是我娘的嫁妆,半年前我生病,她拿来当掉了,如今想赶紧赎回来。” 林庭筠自然不能让他瞧见自己的双眼,这一双蓝色的眸子,任谁瞧见都会猜出一二。 她垂着头似不好意思般笑了笑,将手里的当票递到掌柜的手中。 掌柜接了当票,却还想看清眼前女子的模样,不由偏了偏身子。 如此温季蘅才察觉出那掌柜的意图,长臂一捞将林庭筠护在身后,淡笑着解释道:“家妹有眼疾,刚治愈不久,怕吓着掌柜的。” 一听面前气质非凡的女子竟有眼疾,掌柜的心底不由暗叹了两声可惜,遂又认真地看起当票来。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见着当银那一栏写着“一两银子”。 居然才一两银子?这和他心底预期的完全不同。 面前穿着打扮如此豪贵的两人,半年前怎么会为了一两银子而当掉梳妆盒,那应是穷困潦倒之人才会做的。 温季蘅的笑容依旧微冷,目光释然地盯着那张发黄的当票解释道:“当时家境不好,如今遇上了贵人,日子就好起来了。” 这倒也说得通,掌柜子的脸瞬时拉了下来,既然是靠着人家好起来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想来这身穿衣打扮也只是为了撑门面的。 “既然如此,你们跟我来吧。” 而此时的林庭筠却红着脸,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这是温季蘅第二次将她护在身后了,手臂护在自己身旁,好像要将她与危险隔离一般。 第159章 第一次牵手 他挺拔的身躯就在眼前,说话时后背微微动着,让她心底莫名的踏实,莫名的安全。 掌柜出了柜台,用眼神示意站在柜台外的灰衣男子看门。 他摘下套在胳膊上的袖套,冲着温季蘅道:“上楼。” 见他已往楼上走,林庭筠心底一喜,步子也不自觉的加快。 所幸温季蘅尚有理智,伸着手拉住她的手腕道:“你眼睛不好,我牵着你上去。” 站在楼梯上的掌柜有些不解地回身望着下方的两人,如此看着,这一男一女倒不像兄妹,反而像情郎妾意一般。 而且若是有眼疾,不如在大堂候着,何苦还要跟上楼来呢? 他略有猜疑地望着那女子将手放在男子摊开的手掌内。 将满腹的疑虑压了下去,边走边催:“快着点,我们这忙着呢。” 林庭筠连道了两声:“多谢,多谢。” 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呀的声音,地面上干净得一尘不染,看样子打扫得很是用心。 温季蘅能感觉出掌内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不知该如何帮她,抑或是如何安慰她。 能见魂魄这种事,对她来说太残忍了些。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什么要遭受如此厄运。 心底定是害怕极了,所以才不住地颤抖,就好像初次见面在南山时一般,她虽然镇静的很,可说话时嘴唇却微微抖动。 且别说她,如果换做自己,在战场厮杀多年,见过亡者无数,可若是见着亡魂,心下免不了忐忑。 温季蘅心底升起一股无能为力来,最终只能蹙着眉将她的手握紧。 第一次肌肤上的接触,那温暖的手让林庭筠心底咚咚的乱跳着,就连身子都忍不住紧张到颤抖。 他的手掌内有一层薄茧,是长年舞刀弄枪摩擦的,可偏偏这种僵硬的感觉,使得她心底愈发安生。 而薄茧旁得肌肤却细腻的像个女子,软软地包裹着她的手。 这双比自己略大的手掌,攥住的好似不是自己的手,而是自己的心。 他每用力一次,她心头就是一窒。 反反复复直到登上二楼,那些抬步走上来的台阶,见证了两行悸动喜悦的脚印。 林庭筠此番并没有被冲晕了脑袋,站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窗旁望去。 明亮的阳光下,纷纷点点的灰尘充斥在空气内,有些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 可这些都不足以让林庭筠转移的视线,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站在窗边的红衣女子身上。 她如同鲜活的人站在那,肌肤白的渗人,可明媚的笑脸却让人心生暖意。 一个亡魂,竟让她心生些许暖意。 “卖不出的东西都在这柜子里面,你们找找看吧。” 掌柜一出声,才将林庭筠的目光拉回,她敛回视线仍旧低着头。 温季蘅看向空荡荡的窗边,心底却难受得紧,若是可以他真想挡着她的视线,叫她再也见不到这些可怕的东西。 他隐隐的自责,又被反手握住那一刻所打断,他惊讶地看向身旁的林庭筠。 方才她的手突然从掌心内逃脱,像一根柳枝倏地抽走,可随即略小的手掌却紧紧地回握着他的手。 第160章 别的营生 林庭筠反手握着温季蘅的手,柔软的手心内是他骨节分明的手背,她握得越用力,那骨节就咯得她越疼。 丁春香就在眼前,一身红衣对着窗子紧闭的外面翩翩起舞,飘荡的衣袖在半空中滑过,像扑棱着翅膀的红蝴蝶,让人不由驻足多看两眼。 她到底还是死了,想必那对老夫妇心底早已有数,才会闹着去宁远侯府找自己。 死要见尸,这种令人唏嘘的悲哀,让林庭筠心底难受得紧。 顺和当铺的掌柜看着楼梯口的两人纹丝不动,那患了眼疾的女子正侧身望着窗户。 仿若白玉雕刻的脸上噙着丝丝哀伤,清冷的容貌上,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格外突出。 瞬时,掌柜的眼中渗出丝丝冷意,冷意中还透着几分不安,可最终还是佯作未见地道:“快点,别耽误我的事。” “掌柜的,这间铺子,除了当东西,还有什么别的营生吗?” 林庭筠毫不掩饰地偏过头,直视着掌柜那张肥胖的脸,下巴上的肉耷拉下来,显得更加臃肿。 她这一问,温季蘅立即明了,双眸也顿添了些寒意,凌冽地目光移到掌柜的身上。 富态的身躯不知是否在颤抖,而那双被肉挤到变形的嘴抖动不停:“客官什么意思?” 他心下隐隐觉着不好,视线下意识地瞟着那两人,双手在身前握着,紧张地微微哆嗦。 温季蘅直径地走向窗旁,林庭筠瞧见他正巧掠过丁春香舞动的衣袖。 随后只见他打开窗子冲着底下的林锡唤道:“通知京兆尹,看住大堂。” 这一声京兆尹,使得屋内做贼心虚的人愈发害怕,躲闪的眼睛四下乱瞟着:“客官这是做什么?我可是本分的生意人。” 他说着就冲着温季蘅而去,可他哪里是西北少将军的对手,未等靠近,就被温季蘅一个虎钳,挟制住手腕,疼的嗷嗷叫。 “胆子不小,竟然敢残害良家妇女,今儿我倒也看看你生了多少三头六臂。” 拽着掌柜下楼时,林锡正站在门口守着,听着脚步声渐渐落地,忙不迭得问:“是丁春香不?” 掌柜一听“丁春香”三个字时,脑袋里轰的一声惊雷,让他从头到脚彻骨冰凉。 怎么会有人知道丁春香的?长京城内除了姓周的,再没人知道丁春香这个人。 林庭筠点点头,目光看向二楼的窗旁,只能见着她飘扬的衣角,甚是凄美。 恐惧之下的掌柜,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一鼓作气道:“你们聚众闹事,我可是要报官的,明子,去报官。” “朱掌柜,这是怎么了?” 柜台内的伙计见着朱掌柜被人挟持住,本想出个头献个殷勤,可看一看门口聚着三个人,立时泄了气。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温季蘅躬身点头哈腰道:“客官什么事好好说,何苦为难我们朱掌柜的,若是找不到梳妆盒也怪不得我们,这城中的当铺都是这个规矩的。” 赔笑的模样里透着几分胆怯,脚步不敢上前,反而朝后退了两步。 第161章 一问三不知 温季蘅勾着唇角将手中的力气加重,朱掌柜立即疼得吱哇乱叫。 “你可是帮凶?”林锡甚少板着脸,可真的板起脸来,也可怖的很。 “什么......什么帮凶?” 伙计登时反应不过来,脸上的笑容立即僵住,痴痴地在眼前三人的面前打量着。 视线最终落在林庭筠的面容上,盯着那一双清澈碧蓝的双眸。 继而面色一滞,忙惶恐地跪地请安道:“小的见过明熠郡主,郡主娘娘万安。” 朱掌柜的脸色霎时惨白一片,头上也不禁冒了冷汗,虽然他见着蓝色的眸子,心底就有了猜测,可尚存一丝侥幸,希望一切不至太糟。 可如今......他怕是跑不掉了。 “你可知道丁春香的尸首藏在这间店铺里?你可参与了此事?”林庭筠冷凝的神情让人心底发虚。 伙计一听这间店铺里有尸首,早已吓得脸色巨变,慌慌张张地四下乱瞄着:“尸首?在哪?小的不知,小的昨儿才来这做工,不知之前发生过什么。” 街上巡逻的两个官差,围绕在宁远侯府的马车前,瞪着惊讶地眼睛望着马车上悬挂的名牌。 “这不是宁远侯府的马车吗?” “还真是,侯府的马车怎么跑到城郊来了。” 两人正嘀咕着,丝毫未知身边凑来一名灰衣男子。 店伙计缩着脖子胆怯道:“两位官爷,北郡王府的世子爷和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请官爷进去。” 闻声,两人根本掩饰不住受宠若惊的表情,不禁笑着问:“找我们何事?” “官......官爷进去便知。” 巡逻街坊的差事是府衙最累的活,琐碎又耗费体力,只有刚进去的新衙役才会去做。 这两人显然就是新来的衙役,进门前还正了正衣裳佩剑,一副昂首挺胸,甚是敬业的模样。 此时当铺的朱掌柜已被捆绑在座椅上,艾艾戚戚地叹着气。 林庭筠伏在椅背上,合着眼睛小憩着,她发觉每见一次魂魄,就会乏累的很。 此时她有满肚子的话想问朱掌柜,却倦得连眼皮都睁不开。 “你和周庆阳是什么关系?” 温季蘅摆弄着大拇指上的银绞丝指环,似漫不经心地询问,微微一侧身子,看了一眼林庭筠。 “不认识。” “他现在在哪?” 这些话留着京兆尹来问最是恰当,可他心底猜测,阿筠定想知道,若不然不会蹙着眉连连瞪着朱掌柜。 “不知道。” “丁春香被你埋在哪里?”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显然以为自己尚有退路,生怕说错话不能反口。 此时店里的伙计已领着两位衙差进了门,衙差扶着佩剑,小跑两步上前请安道:“属下见过世子爷,见过明熠郡主。” 林庭筠微微一偏头,柔软的声音里还透着些冰凉:“这屋里藏着一具女尸,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朱掌柜一听要掘地三尺,脸色骤然大变,使劲儿地挣扎着,口中叫嚷着:“你们敢动我的铺子,我要你们不得好死,不准动我的铺子,你们敢!” 他说着转向林庭筠,满是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是妖精,是祸害!你说的话谁都不会信的。” 第162章 掘地三尺,挖! 林锡最恨有人如此污蔑小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冲着朱掌柜的腹部猛地锤去。 “你再多说一句阿筠,我让你没法活着走出去。” 满是肉的脸一横,眉头紧皱地嘟囔着:“谁都不会信的。” “是么?那我们就试试看,挖!”她笑得很是清淡,甚至还满眼的体贴,可望之令人悚然。 “再问你一次,周庆阳是谁?他在哪?” 她弯了弯唇角,笑容依旧填满脸庞,凉澈的双眼却好似噙着冰一样,将他嚣张的气焰浇灭。 “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果然嘴硬。 那两个衙役出去找铁锹去了,屋内一时安静地好似要掉针一般,朱掌柜没有丝毫的呻吟,闭着眼睛偏过头。 “别和他废话了,我们总会查到的,我就不信他进了牢房,百八十种的刑具用上,他还能把嘴闭严实了。” 林锡忿忿地坐回温季蘅身侧,不悦地目光瞪着朱掌柜的,鼻间连连喘着粗气,方才那一拳,他是用了全力的。 温季蘅将指环重新戴回手上,目露讥讽道:“不说也没关系,一命抵一命,你也值当了,只要丁春香的尸首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你就把周庆阳的罪名一并承担了罢。” 许久的沉默,直到两位衙役拿着铁锹进了门,朱掌柜的目光才移到那两把铁锹上。 林庭筠看得真切,他见着铁锹要动他的铺子时,眼中划过一丝松动,看来若想让他开口,只得从这间铺子下手了。 “朱掌柜,本郡主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将实情如实讲出来,这间铺子我们可以不动。” 她轻轻柔柔地一笑,眼底露出几分诚恳,眉宇间的倦色更浓重了些。 他虽显迟疑,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温季蘅已然失去耐性,冲着两名衙役吩咐道:“挖。” 轻飘飘的一个字,又一让朱掌柜的眼底泛起松动,林庭筠继而又道:“你只管说,本郡主向你保证,府衙不会封了你的铺子。” 此句话才彻底击中他的内心,他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真的?不会封掉我的铺子?” “当然,本郡主说话算话。” 朱掌柜还是犹疑了片刻,目光闪动着无措,许久不发一语。 可最终他还是为了这家铺子开了口:“周庆阳是吏部负责办理文书的司吏,他说丁春香是他的表妹。” 说罢,他用眼神看了看屋后的窗子,似回想起当初惊悚的一幕,紧闭着眼睛痛苦道:“丁春香就在窗户后面埋着,可她不是我杀的,是周庆阳杀得。” 与此同时温季蘅示意其中一个衙役凑上前来,随后低声吩咐道:“去吏部捉拿周庆阳。” 朱掌柜仍旧闭着眼睛,那黑漆漆的眼前浮现出不久前的事来,懊悔地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我也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在二楼发生了争执,然后丁春香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然后......然后......就没气了。” 林庭筠能感受得到他正在自责,正在痛苦,也正在拼命地忘掉这条人命。 温季蘅的脸色愈发难堪,略显铁青:“你和周庆阳怎么认识的?他带丁春香来长京是什么目的?” 第163章 撒谎 朱掌柜缓缓地睁开眼睛,咽了咽口水才道:“周庆阳常来我们店里当东西,他生性好赌,欠了不少债,靠他那点月俸根本不够,我见他是个小官,自然就会把价钱抬高些,他就常来我们店里当东西,久而久之就熟悉了。” “至于丁春香,我也只是无意间听他絮叨过,他说他再也没什么东西可当了,也没地方弄钱了,又说起他常去吃花酒的地方很得意十三四岁的姑娘,说能卖个好价钱,然后没多久,他就把丁春香弄到长京城来了。” 所以周庆阳把丁春香从丁家村带走,就是为了把她卖进青楼?为了赌钱就要卖掉人家的女儿?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而这种不知礼义廉耻之人竟然还是朝廷的人。 这简直是大南朝的耻辱。 林庭筠眉目间的倦色陡然变作怒气,双眸中慵懒的神色也添了些薄怒。 “他为什么把丁春香带到你这来?” 温季蘅一出声,朱掌柜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因为他没地方可去,他的宅子被讨债的霸占了,他无家可归。” “他住在你这?” 朱掌柜忙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敢让他住在这,他一般都待在赌坊里,彻夜都在那,只有没钱了,出来弄钱时,才会来我这待一会儿。” 林庭筠垂下淡淡的眸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丁春香也是时运不济,以为来长京嫁人的,结果却是要送去青楼妓馆的,如今又命丧黄泉了。 她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眼下除了严惩周庆阳,再也找不出旁的能慰藉她的在天之灵。 也再也找不出别的能抚慰丁家老夫妇的失女之痛。 “他们为什么起争执?”温季蘅又问。 “还能因为什么?就是丁春香不想去青楼,清白姑娘谁愿意去那种地方伺候男人?周庆阳是想钱想疯了,所以才动手打了她。” 朱掌柜说话时的神情有些怪异,悲伤过度,却又像被威慑得害怕。 “那你为什么不报官?”温季蘅倾身盯着朱掌柜,那双鹰眸似乎已经洞察一切。 “因为......因为周庆阳欠我的钱,他当的东西我都是赔钱的,他说他要是进了牢房,就没人能还钱了,我怕他不还钱。” 林庭筠的眸光瞬时如幽冷的天色,渐渐浮现一层乌暗,厉声斥道:“撒谎!” 温季蘅却是波澜不惊地望着朱掌柜,好像心下早已将他的谎话看穿,只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草民没有撒谎,真的是这样的,都是周庆阳做的。” 朱掌柜害怕地汗水涟涟,本就肥胖的身子,几乎都被冷汗打湿了。 “你说你不敢报官是怕周庆阳还不上你的钱,你觉得他若是逃过一劫就能还上钱了?” 林庭筠毫不客气地站起身,正欲朝着朱掌柜的身前走去,却被温季蘅轻轻扯住胳膊。 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 只好站在原地问道:“如果他能将丁春香卖去青楼,或许还能还上你的钱,可那时丁春香已死,他拿什么还你的钱?或者说,他进了牢房,你不应该庆幸的么?起码再也没有人会向你借钱了!” 第164章 全招 朱掌柜被堵得哑口无言,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明熠郡主,心底一片茫然。 他眼底地慌乱落在林庭筠的眼中,让她心底又薄凉了些,冷冷道:“你可知这是条人命?正值豆蔻年华,大好年华里却被你们害得惨死,朱掌柜难道觉着几句谎话就想祭奠她的在天之灵么?这些日子,朱掌柜睡得可曾安稳?” 说话间,朱掌柜的面色已不似方才那般平静,复又泛起波澜,五官扭曲着,似噙着对丁春香的些许歉意,又似对过往的种种懊悔。 他痛哭着,低沉的哭声倒有几分真情,如此半响,才哽咽地开口:“丁春香是周庆阳找给我的。” 林锡立即瞪圆了眼睛,阴冷的目光直直地射在朱掌柜的脸上,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道:“怎么会有你们这种败类!” 林庭筠不语,脸色却冰冷的吓人,望着朱掌柜悲戚的表情:“丁春香是你杀的?” 他忙收回哭腔,拼命地摇着头,咬着牙关,踌躇道:“三年前我夫人病逝,留下一个十岁小儿,我想找个人尽心照顾他,就动了再娶的念头。” “本来媒婆已经替我物色好姑娘了,可周庆阳不知从哪听说的,非要送我一个姑娘,还说不用我花一分钱。” “所以周庆阳就把丁春香接到了长京?”林锡冷问。 朱掌柜颇不情愿地点点头,一副不想面对现实的模样:“我想着周庆阳欠了我不少银子,如果他带来的姑娘不错的话,我也省了不少银子。” 他紧蹙着眉,懊悔地叹着气:“他带着丁春香来时,我一眼就看上了她,秀气又妩媚,说不上是什么韵味,总之我是很满意的。” 他猛地睁开眼,求饶似地在三人面上扫过:“可我没想到丁春香会不答应,然后我就让周庆阳劝她,谁知他竟然失手把她推下台阶,我害怕......当时我用他欠银子的事逼他说服丁春香同意,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鲁莽,我是真的没想到。” 温季蘅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已然相信朱掌柜的话,冷凝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既然如此,这番话你就与京兆尹说明罢,这间铺子我们会替你保下来的。” 他说着起身,思忖了一会儿,吩咐另外一名衙役道:“等京兆尹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再去帽儿胡同通知丁家老夫妇。” 衙役忙躬身应道:“是。” 说罢又偏身看向林庭筠,含笑道:“阿筠可累了?不如去戏楼歇歇?” 如此提议倒让林庭筠精神一震,羊脂玉似的面容也微微放松了些,瞪了一眼满脸眼泪的朱掌柜,才点点头。 丁春香的事好歹是解决了,登上马车时,她隐隐觉着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她恰巧在逛庙会时撞见顺和当铺二楼上的红衣姑娘,也恰巧丁家老夫妇找到宁远侯府请她相助。 如此想着时,她头疼地靠在马车内,风寒尚未痊愈,今儿又费了些功夫,提着的一颗心彻底落下,疲倦便一拥而上了。 第165章 拜月亭 斜阳透过晃动的车窗帘子透进来,落下金黄的余晖,蓦地让周围灰暗了许多。 和煦的夕阳,似一双温暖的手,总能抚平眉间的愁思,让人趋于平静随和。 她抬起素手挑开一条缝隙,倾身凑到车窗,那余晖便落在她脸上,似镀了金一般灿灿然。 林庭筠缓缓地闭上眼睛,微扬着下巴,静静地感受着余晖的最后一丝暖意。 温季蘅的马渐慢了一步,正巧能见着她仰面承接余晖的模样,合着眼,睡着了似的。 长长的羽睫也被夕阳镀了颜色,根根分明地微微颤抖,淡涂朱的双唇抿着,唇形好似由笔画出的无暇菱状,甚是好看,秀丽又挺直的鼻梁被勾勒出极尽完美的弧度。 夕阳下更像被涂了颜料的美人面,从额头到脖颈别有一番滋味,望之令人心生涟漪。 骤然,灵眸初启,湛蓝色的双眸透着丝丝微凉,应对着暖煦的余晖,存着截然不同的凌冽,让温季蘅不由一怔。 深深望进那双眸子,仿若置身汪洋之中,碧蓝色的汪洋被天边一抹夕阳拂照着。 戏楼的位置在护城河边,侧面便是河内的游船,晚间时更有花船出没其中。 林庭筠下了马车,紧随在林锡和温季蘅身后,由琼华搀扶着往里走着。 三人入了隔间门,便有店小二上前奉茶、端点心,林庭筠靠在椅背上,望着楼下的戏台子,正上演着一处《拜月亭》。 正逢王瑞兰和蒋世隆相遇,蒋世隆三声“瑞莲”,惹得瑞兰循声探看,两人一阵交谈,决定结伴而行。 林庭筠微垂着头一笑,将头倚在窗旁,这些戏本子她看过许多,以前在锦王府内闲暇时便翻来看。 或是忠心义胆,精忠报国,或是奸佞阴险,为所欲为,抑或是风花雪月,情投意合。 戏本子上的人物鲜活得如同在眼前般,而她们所经历的种种,都令人唏嘘不已。 那时候她总想着,来生不再做春闺娇女,而要学她们拿起长剑长枪,为国家大义奋不顾身,与忠义之士肝胆相照。 想想着实好笑,如今她确也拿起长剑长枪,刻苦之下却只想着手刃林家的仇人。 林锡一面凝望着小妹的脸庞,一面剥着手中的干桂圆,狐疑地皱了皱眉。 温季蘅话不多,时不时地会用余光观察林庭筠的举动,看似小心翼翼地垂眸低眼,而后又淡笑不语。 《拜月亭》还未唱完,三人就出了戏楼,林庭筠见着温季蘅上马,心下觉着两人之间的陌生感似乎再也堆砌不起来了。 从宫中那次后,她总下意识地漠视他,将他视为陌生人,可方才戏楼内,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丝毫没有觉着不自然,反而还透着丝丝心喜。 甚至于她连连哈欠时,也只是自然的掩面,分毫未觉着不自在。 她**着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钏,宽大的披风将她的动作遮挡严实,似乎也将她心底的波澜掩去。 琼华扶着她上了马车,温季蘅骑在马上冲着林锡道:“我送你们回府。” 第166章 林越琼归来 夜幕渐渐袭来,最后一抹残阳露出大红色的余晖,却不映射四方,只撑起一块红晕。 就好像戏台子后的幕布,红彤彤的鲜艳。 宁远侯府门前,温季蘅弯着腰身凑到马车窗旁,冲着里面柔声道:“进府小心,正月十五我们一道进宫。” 林锡已然下马,正牵着马站在马车旁,而林庭筠却闻声撩开帘子:“一起么?” 夜色下,她露出的脸庞白皙得发光,好像将月光都吸了去。 温季蘅仍弯着身子,马蹄哒哒声响起,他靠近了些,晃动之下,两人的面容似乎近在咫尺。 “正好顺路。” 林庭筠随即用手肘支着下颔,眨巴了两下晶莹剔透的双眼,斜着身子道了声:“好。” 放下车帘,由琼华扶着下了马车,不顾身后的林锡正在道谢,脚步略快地进了府。 直到正月十五,林越琼才回府拜年,二夫人一早便起身张罗着餐食,本就十五团圆节,加之许久不归的女儿回府,似乎更隆重了些。 林庭筠早已穿戴好宫装,一身乳白色柔绢曳地长裙,腰间佩柔丝串明珠带,再系上压裙的羊脂白玉佩,好似初落凡尘的仙子。 玉珠从柜子中拿出先前二夫人送的蓝宝石头面,正欲替她佩戴,却被一双纤细的手拦下。 林庭筠瞧着桌上闪着蓝光的宝石头面,璀璨夺目,却太过奢华,也许还会抢了旁人的风头。 这场十五团圆宴宴请的除了宗亲,还有贵族重臣的家眷,人数应有百余人。 宗亲贵女,重臣小姐,这等必出风芒的场合,她可不想添上一腿,只想好好品尝美酒美食,观赏歌舞,再旁观众多贵女间的较量。 这场明争暗斗的好戏,可千万别烧到自己身上,争奇斗艳地,甚是没趣儿。 “换旁的来,这个收起来吧。” 林庭筠说罢端望着镜中的自己,正了正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钏,才从一摞木盒内挑了个赤金盘缡缨络圈和紫水晶长流苏耳坠。 如此贵重却不艳丽张扬,是极好的打扮。 王嬷嬷推门进来,候在外间道:“郡主,四小姐和四姑爷来了,老夫人传您去安德堂。” 琼华将熏了桂花香的雪絮絳纱披风捧来,披戴好才问道:“目纱可要戴?” 王嬷嬷正想劝她戴着,林庭筠已先开口回绝:“不必,太费事。” 说罢又想起什么来,偏身吩咐玉珠道:“将前儿岚姨母送的奶油松瓤卷酥拿两盒,听说是滇南的点心,也许祖母会喜欢。” 如此琼花和玉珠才随着出了门,一道往安德堂去。 林越琼来得不巧,她满腹的疑问怕是没机会解答一二了。 安德堂廊下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廊下候着的丫鬟忙起身行礼:“见过郡主娘娘。” 林庭筠淡淡一笑,挑了珠帘走进屋内。 琼华跟随其后却没进屋,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块来:“前些日子你们也忙活了大半夜,这点糖块是北郡王妃送来的,郡主赏咱们尝尝鲜。” 糖块倒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可既然是王妃赏的,定和街上卖的不同。 小丫鬟忙用衣襟兜着,笑眯眯地客气道:“琼华姐姐替奴婢谢过郡主娘娘,往后郡主娘娘若是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尽管开口。” 琼华拍了拍她的手,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第167章 四姐个性古怪 林庭筠进了门,先极快地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林越琼和唐恒坐在左侧,打眼一看,两人神色倒也无异。 “今儿外面暖和多了,四姐姐可是踏着春天来得?” 林越琼笑吟吟地看向罗汉床边的林老夫人,清脆的声音响起:“五妹妹过了年涨了一岁,连说话的声音都悦耳多了。” 这话里的深意林庭筠一听便知,她的这位四姐姐,其实是个很强劲的女子,凡事没有她做不到的。 可也有唯一的缺点,就是好面子。 她和唐恒的事,若不是因为好面子,想来早就踹他出门了。 此前林庭筠和四姐林越琼的关系不甚太好,她回府短短数日,也只能见上一二回。 可那时候的自己遇到真心对自己好的就讽刺,遇上林双鹤那样猖狂的就胆小。 久而久之,林越琼对她也不像从前那般姐妹情深了。 “阿筠见过祖母,见过四姐姐,见过四姐夫。” 她一转身,曳地的长裙随着转了个弯,笑意满盈地望着林老夫人又道:“四姐就是不待见我,专挑我进宫的日子来拜年,看来是想躲着我了。” 说话时故意蹙着眉毛,嘟着嘴,水汪汪地湖蓝眸向上挑着,委屈地横了一眼虚空。 林老夫人不住地笑着,指着林庭筠道:“你看看她现在,挑理挑得厉害,比起从前来,是越发骄纵了。” 未等林越琼出声,唐恒倒是一脸灿烂:“五妹妹说的是,是我们疏忽了,竟忘了侯爷一家要进宫参宴的,只不过年前年后府中亲客往来,琼儿体谅母亲,为了能协助一二,才将回府拜年的日程延后了。” 他说罢还用一种极近讨好的笑容看向林庭筠,充满邪念的双眼闪着光亮,眼底浮肿着,显然不是个洁身自好的君子。 原本甚是清秀的面容如今却变得让人厌恶,唐家的人真可谓是败类中的极品。 求娶四姐时信誓旦旦地,举手投足间都是翩然公子的风范,如今一年未过,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阿筠如今也十四了,来年也及笄了,依我看......常住灵静庵也不是法子,不如接回府里,请个先生好生教导。” 林越琼丝毫未察觉身旁人的异色,反而一本正经地和林老夫人说起接林庭筠回府的事。 其实在她尚未嫁到唐家时,是府中所有人里,最常提及要接林庭筠回府的。 可当时有三夫人程氏的阻拦,加之外面的纷纷扰扰,使得宁远侯不敢提,而林老夫人也不便自作主张。 她冲着林庭筠浅浅一笑,宠溺之色不经意地露出,继而又道:“如今程氏没了,也没人在叫嚷着阿筠不祥,外面都在传阿筠伸张正义,为百姓做了好事。” 这些日子外面的确在传丁春香一事,百姓都说是明熠郡主破了这件失踪案,更替人们除掉了周庆阳这个为官不仁的小人。 谣言已止,林老夫人脸上也露出犹疑之色,可她尚未考虑好,只想着从长计议。 林庭筠撒娇似地搂着林越琼的手臂道:“回府与我而言并无什么的,我觉着灵静庵上极好,干净,还是等我嫁了人再下山罢。” 第168章 唐恒的殷切 林越琼并不反感林庭筠的靠近,听她如此说,反而露出欣慰的神情,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瞧瞧,瞧瞧,尚未及笄就想着要嫁人了,小姑娘不知羞的。” 其实她心底是有些狐疑的,林庭筠为何不愿回府了? 此前总是吵着嚷着要回府的,如今万事俱备,只需下山即可,却又不情愿了。 林老夫人似松了口气般,连连笑着:“阿筠如今愈发懂事了,可不像以往那般爱胡闹了。” 这屋里本最不应该搭话的人却偏偏开怀地笑着道:“正是呢,此番我也觉着五妹妹似乎变了许多,先前确有些孩子气,现下娴静淑惠了,往后求亲的人必定要踏破咱们侯府的门槛了。” 唐恒殷切的目光不住地看向林庭筠,表情甚至夸张,终引得林越琼的关注了。 她蹙了蹙眉,冲着唐恒翻了个白眼,抬起手似要护住妹妹一般,警告地目光瞟了一眼他。 林庭筠笑而不语,仿若未闻地牵起林越琼的手道:“二哥哥还没来,四姐不如同我去找找他,他必定是想你最甚的。” 她说着也不顾唐恒讪讪地面色,朝着林老夫人微微屈了屈身子:“阿筠同四姐一会儿回来。” 说罢,一股风似地拽着林越琼就朝外面走,银铃般的笑声一路延伸,倒好像夏日里扑蝶的俏姑娘,拂下人心头的严冬凌冽。 林越琼似不放心地连连回望着屋内,行至院外才站定了脚步,反手拽着林庭筠的手腕:“已经让人去唤二哥了,咱们还是进去罢。” “四姐担心什么呢?” 她说话时脸上的娇俏已荡然无存,反而噙着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 “把你四姐夫独自放在屋内不妥......” “是怕祖母阅历颇深,一眼就瞧出四姐夫纵欲过度而浮肿的眼泡?”她猛地凑到跟前,再反手将她的手腕拉紧,声音压得极低。 林越琼显然未想到自己的五妹会如此看待唐恒,不由瞪着眼睛,极快地将她拽出百余步远。 直到一处偏僻地小路后,才底气十足道:“是不是二哥与你们说了什么?你四姐夫不是那种人,他很是洁身自好的。” “四姐!你替他隐瞒有何用?你觉着他会感激你么?二哥哥的确与我说了些,可他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不说,唐恒就不是那种花天酒地的浪荡败类吗?” 林庭筠陡然凌厉起的态度,让她一时难以反映,方才在屋内还笑靥如花的五妹,出了门就声色俱厉起来。 “你们知道什么?不要乱猜这些有的没的,我在唐家很好,唐恒待我也很好,我们如今是一家人,我不允许你们污蔑他。” 林越琼的反应在预料之中,林庭筠早就知道她会死撑着面子,必定不会承认自己婚姻不幸,家庭不睦。 或许是一直生活地很是体面,所以当生活里突然出了变故,有损表面上的光鲜亮丽时,她下意识地否定、遮掩。 “一家人?四姐这话不觉得可笑么?既然是一家人,你为何直呼其名,而不称夫君抑或是四姐夫?” 第169章 逼她说出实情 她盯着林越琼略显不悦的面容,眼见着四姐的不安淡淡地渗出来,直到眼神显露慌乱。 “二哥不会说错,既然你们二人感情不和,为何还要死撑着?” 林庭筠打算逼问出她的真实想法,故意将说话的语气压沉,压低,尖锐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林越琼似不适地捂着胃部,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脸色也渐渐和缓了些:“其实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的,唐恒并没有做错,或许是我太过较真。”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迟疑起来,深吁了口气,无地自容地垂着头:“阿筠,等你成亲就知道了,男人都是这样的,哪怕是锦王,不也早早纳了许多侍妾通房。” 陈锦之算什么东西?这世上的人若是同他比较,那大概个个都算优秀了。 见林庭筠不出声,林越琼似解脱地松下身子,眉宇间淡淡的愁思弥漫开来,往昔从未在她脸上浮现过向命运的妥协,如今却愈发清晰明显。 她的四姐,怎么能认命呢?她应该与命运抗争,哪怕是成了亲,哪怕是和离,她都不该过将就的一生。 更不该为那么一群乱臣贼子,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林庭筠面色愈发沉重,凌厉褪去,愁眉苦脸地攥着四姐的手,委屈地压着唇角,想说却又说不出的模样。 林越琼甚少见五妹如此心疼自己,现下瞧她这般模样,心头不由一软,伸出手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安稳道:“别担心我,好在婆母是个明事理的,并未准唐恒抬妾室进府,他养在外头就养在外头罢,不在我跟前晃悠,也就眼不见心为净。” “可这是自欺欺人,四姐,依你的性子,不该在唐家委曲求全的。” 她嘟囔的声音温软地像一涓暖流,从林越琼的心间流淌而过,让她几近灰暗的日子又添了些颜色。 “他们唐家不过户部侍郎罢了,咱们侯府又不怕他们的,怎能任由他们欺负了去。” 林越琼似察觉出五妹心底的不甘与忿忿,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为自己的生活而哭,却因着家人的关怀而笑。 她忙嘘嘘了两声,似母亲般的柔情安抚着林庭筠道:“阿筠你还小,可你看咱们侯府,你父亲,我父亲和三叔哪个没有妾室?” 渐暖的春风吹来,拂在面上甚是煦暖,林庭筠知道此事急不得,只得缓缓图之。 可再缓也决不能晚过春夏,得一点点让四姐对唐家失望,将唐家在她心底的眷恋,连根拔起。 这并非易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垂下的眼帘遮住她满是心绪的眸光。 “阿筠答应四姐一件事可好?” 林越琼**着她垂下的青丝,轻声柔和道:“这事不要同旁人讲,四姐不想让你二叔二婶跟着操心。” 如此说,便知她还是不愿袒露事实,即使如此,也逼迫不得,恐防适得其反。 林庭筠白皙无暇的面上似骤然吹起一阵冷风,立着耳朵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觑着眼睛想着身后是何人。 第170章 猴急的世子爷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是你们姐们到这说起体己话来了。” 那人一出声,林庭筠才吁了口气,紧蹙的眉间也渐渐舒展开,扭身冲着一身沉碧色常服的林锡斥道:“偷听人家说话,是小人所为也。” 林锡着实冤枉,他本是找小妹一道进宫的,父母亲的马车已先行一步,季蘅表兄也正在府门外等着。 “在你眼底为兄这般不堪么?我可是好心来唤你进宫的,你倒冤枉我,四妹妹评评理,小妹如今愈发刁钻了,除了对季蘅表兄,对旁人就没过好脸色。” 林越琼本正掩面笑着,兄妹之间的玩笑嬉闹对她而言已有些许陌生,一听三哥哥口中提及温季蘅,顿时满脸惊奇地止住笑声,眼中好奇的光芒闪烁着。 他口无遮拦地提起温季蘅,林庭筠早已浮上些许忐忑,心底一片慌乱,片刻才镇定自若道:“那是因为少将军知上进,知努力,你若是学他,我也对你好脸色,可好?” 如此便消解了林越琼心底的惊奇,西北少将军那可是人中龙凤,任何人都会钦慕的,哪里会有人对他横眉冷对。 “我觉着五妹说的极有道理,三哥哥也该收敛些心性,脚踏实地的做一番成绩了。” 眼见着两个妹妹站在同一阵营,林锡忙故作服软,双手合十地求饶道:“可饶了我罢,此生我只想尽情享受,论起事业来,自然比不过四妹夫勤奋,听说最近文王殿下对其甚是青睐,看来前途是无忧了。” 这番话没能换得林越琼真心地笑容,也让林庭筠心下一沉。 陈文安对唐恒颇青睐,可唐家分明是陈锦之的人。 林锡自然未察觉有何异样,笑着赞叹道:“四妹夫好眼力,文王殿下起码是个懂贤知政的郡王,相比之下其他几位郡王就差了许多。” “三哥哥说话愈发口无遮拦。” 林庭筠见他愈说愈来劲,忙上前揪着他的衣袖往前拽,边用力边道:“不是进宫的么?可别在这烦四姐了。” 林越琼只以为她是为自己解围,想阻止林锡再提起唐恒,并不知她不愿林锡对诸位郡王品头论足。 “四妹妹若是得空,定要再回来一趟,咱们好好聚一聚。” 林锡的声音渐渐地从甬路上消失,脚步声也消失不闻,四周又归于宁静。 林庭筠生拉硬拽地才将林锡扯到府门前,脚步顿在原地,偏头道:“大哥呢?” 林锡一耸肩,两手一摊道:“母亲说让你与四妹多说会儿话,大哥就同父母亲先行一步了,咱们也快去罢,还可以去外祖母处歇一歇。” 团圆宴定在申时,此时入宫也不过巳时,能在外祖母处歇一会儿也是好的。 林庭筠这般想着时,又佯作不经意地看了看身上的衣着打扮,含笑道:“走吧。” 温季蘅正在宁远侯府的大门前来回踱步,随身侍卫牵着两匹马在一旁候着,眼神甚是不解地望着举止怪异的少将。 他还未见过这般......这般......猴急的少将,以往哪怕攻城略地都不见他分毫慌色。 第171章 街上偶遇李姝 温季蘅心底着实焦急,自从上次一别,直至今日已十余天,他心底蹿腾上来的思念,已犹如滔滔不绝的江水,奔着宁远侯府,汇成一条河。 当他脑海中浮现出那般场景时,林庭筠正双手提着裙摆,轻巧地迈过门槛。 一身月白色的打扮,在朱红色的四扇大门前分外清秀,如同过年时被人贴在墙上的年画,招徕众多目光。 长流苏耳坠随着她的脚步晃动着,滑过肩头,荡得温季蘅心底一番翻江倒海。 披风上似沾着雪片,一动便闪着白雪般夺目的光亮,她噙着淡淡地笑走上前,朝着温季蘅微微屈身:“见过世子爷。” “郡主可安好?”温季蘅拱手垂首问好。 林庭筠点点头,透蓝的双眸里点缀着点点星光,似笑非笑地在温季蘅脸上一扫。 他一身纯白常服,与林锡不同,他腰间的佩带上镶嵌着七龙宝珠,这是先皇亲增之物,乃是温家一族至尚的荣耀。 林锡悄无声地退了两步,如此拉开距离,再放眼望去,他们两人身着同色,倒真是一对璧人。 “真是巧啊。”林锡嘀咕了一句,随即欢脱般地跳上前,双手轻捶着道:“真是巧啊,咱们动身吧?” 前往皇宫的途中,林庭筠不住地摆弄着手腕上的镯子,能感受到两边的马蹄声,故意放缓的马蹄是为了配合马车的行速。 路走至一半,正要穿过最热闹的交叉路口时,路边忽地传来一声声:“庭筠,庭筠,可是庭筠?” 她心下本是欢喜而致的忐忑,闻此生立即换成薄怒般的不悦。 林锡正靠近着一侧路边,见着从马车内走出的人是熟悉的面孔,忙扯着缰绳吁了一声,笑道:“原来是李家小妹,最近可好?今年可有些时日未见了。” 外面轻声唤着林庭筠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李姝,往年只要她下山,李姝必定隔三差五就来探望。 如今陈锦之不甚频繁来府了,她也消停了许多,竟从未露过面。 温季蘅在另一侧,微俯下肩膀,透过车窗的帘子,能瞟见里面的林庭筠面色铁青,甚至还透着丝丝恨意。 外面的李姝淡淡一笑,语气里尽显乖巧:“林三少爷好,年前跟着父母回扬州过年了,这些日子才回长京。” 正说着,林庭筠笑眯眯地掀起帘子,素手将帘子拢到一旁,摇了摇头道:“这个理由我可是不依的,好歹也得给我来封信不是?你倒好,一走就没影子了。” 李姝轻轻地掩面笑着,双眼里尽是绵绵地姐妹情谊,走到跟前用食指戳了戳林庭筠的额头:“瞧你牙尖嘴利的,我给你赔个不是还不成么?我可堆了满肚子的话想问你呢。” 她说着才仰着头,垫着脚看向另一头,温季蘅正昂首挺胸额露出一个头来。 一瞧是北郡王府的世子爷,李姝不禁瞪圆了眼睛,凑到林庭筠耳边轻声道:“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哪里?是我三哥哥请他来的。” 第172章 美椒殿的传唤 她同样低声地回应,一阵耳语后,林庭筠心下早已不耐烦,面作不舍地遗憾道:“今儿宫里有团圆宴,我得进宫了,诶?姝儿不进宫么?” 话刚落音,李姝那灿烂的笑颜就变得勉强了些,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宫宴得三品以上官员才能参加的,我父亲不过是六品尚保司丞,哪里有资格参宴的。” 这点林庭筠当然清楚,她好姐妹的父亲是个什么职位,她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故意如此说,就是想戳中李姝的痛处。 李姝最恨自己身份低,父亲不过是个六品官员,这让她走到哪,都觉着低人一等。 既然上辈子她尝过了被人尊仰的滋味,这辈子也该多尝些痛苦的滋味才好。 她故作遗憾又歉疚的模样,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那你回府小心些,改日我再去找你。” 李姝强压着内心的不痛快,笑容僵硬道:“好。” 说罢她又回眸看了一眼马背上的林锡,才恢复了方才灿烂的笑容:“那我走了,路上慢点。” 李姝退到李府的马车旁,见着林庭筠在马车内冲自己挥了挥手,而后车窗帘便倏地放下。 那样极快地收手动作间,她隐约觉着林庭筠对自己有所排斥,举止间似乎噙着丝丝怒意。 林锡冲着她微微颔首,夹着马腹,随着宁远侯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李姝凝色转身,仔细转回想方才林庭筠的态度来,倒不像是有异色的,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实则她并未多虑,林庭筠在收手放下帘子的那瞬间,眼底已然浮现出些许薄怒来。 诚如她所想,这种怒意不加控制便会变现在举止投足间。 林庭筠一点也不怕她会发觉,因为现下的李姝根本不会察觉,毕竟两人一直相处的甚是融洽。 这可以说是毫无漏洞。 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重活一世,早就看穿了她的阴毒心思。 马车缓停在皇宫门前,玉珠和琼华先跳下马车,随后伸出手来扶着林庭筠。 高耸的红墙外,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在初春的日子里,愈发绿油清脆。 玉珠留守在马车旁,而琼华随着林庭筠入了宫,一路上尽可见珠光宝气的夫人小姐,抑或是身着官服的重臣们。 团圆宴的帖子也并非人人都有的,三品以上的官员也是要看是否受皇帝的青睐。 如此大约半柱香的时辰,迎面而来一位绿装宫女,垂首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少将军,见过明熠郡主,见过林三少爷。” 三人不由驻足颔首,林锡先发问:“城阳长公主现下在何处?” 宫女将头压得更低了,只能瞧见她带着宫花的头顶,丝毫不得见她的模样:“回林三少爷,长公主现下正在容妃娘娘处,派奴婢过来请郡主娘娘过去,还嘱咐三少爷去仁寿宫陪陪东太后。” 容妃娘娘四个字一出,林庭筠下意识地肃正了面色,警惕心渐渐防御起来,笑道:“此处与容妃娘娘的美椒殿倒也不远。” 她说面朝仁寿宫的方向看去:“只不过世子和三哥可要许久才能到仁寿宫了,不如同我一道去美椒殿拜访一下容妃娘娘,如何?” 第173章 此事甚是怪异 此话一出,垂着腰身的宫女不由睁圆了眼睛,蹙了蹙眉,未等林锡开口,又恭敬道:“长公主说,请三少爷去仁寿宫,想来是要与郡主说着体己话的,三少爷和世子不便前往的。” 这倒引起温季蘅的注意来,他垂着眸子打量着面前见不着模样的宫女,沉阴的目光停留许久,双眼蒙上一层暗色,看不清他心底的所想。 “那边罢了,带路吧。” 林庭筠说话时的语气分毫不乱,眼见着面前的宫女有所怪异,她仍要抬步随她而去。 温季蘅目光沉凝,面色冷峻,见她已随着宫女走了两步,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回想起那日在宫内与陈锦之的冲突,他才不信容妃娘娘没有旁的心思。 城阳长公主在不在美椒殿都未可知,决不能让阿筠就这么走了。 “阿筠。” 林庭筠未曾想到温季蘅会出声唤住自己,一时脚步微顿,应声回眸道:“世子何事?” 林锡讶然地望着温季蘅,何时他这般唤小妹乳名了。 见他步步走到小妹身旁,而后似笑着道:“城阳姨母想是忘了,先前东太后不是要你早早去与她下完那半盘棋么?” 这话莫名其妙,可林庭筠却急速地反应过来,故作了然大悟地笑了笑:“我竟忘了这码子事。” 温季蘅露出满意地笑容,将目光转到宫女的身上,她仍弓着身子,既然故意让人瞧不清容貌,那必定有不可告人之处。 他面色微凝,冷冷道:“你去回了容妃娘娘,待郡主下了这盘棋便去美椒殿,还请她稍安勿躁。” 宫女不由攥紧了身前的双手,抿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开口,如若不能请到明熠郡主,娘娘定会不悦的。 犹疑之间,温季蘅已牵着林庭筠的手腕走入前往仁寿宫的主路上。 林锡忙抬步跟上,审视的目光扫了一眼仍垂首的宫女,心下也是疑窦丛生。 季蘅表兄这番,也让他猛地察觉出不对劲来,紧走两步忙低声道:“她这么古怪,就这么放过她了?” 闻声,被人攥着手腕的林庭筠才猛地回过神来,忙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眉宇间也添了些沉色,缓缓道:“不然呢?她又没什么错处。” 林锡一听,敢情她是明知宫女有异的,明知却还跟着去,当真胆子不小。 “那你方才为何不使眼色给我?倘若季蘅表兄不出声,你岂不是危险了。” 他的疑问温季蘅也想知道,她定是也瞧出端倪来,可却还是面带微笑地随着去,难道一点都不怕潜在的危险吗? 林庭筠斜觑了一眼方才的岔路口,脸上的神情与林锡的沉怒截然不同,反而噙着一抹淡淡地笑意。 犹如莲绽的笑容引得温季蘅又一次凝目端望着她。 只听她语气轻轻道:“我是想看看容妃娘娘何故唤我去。” 自始至终,林庭筠的神色分毫未变,轻轻然的脸庞上总是噙着浅浅的笑意。 一种让温季蘅都觉着讶异的沉稳,那种泰山崩于顶而不惊的从容,并非寻常闺阁女子所有的。 第174章 北郡王府的傻小子 城阳长公主方进仁寿宫的门,就听得外面的宫女来传,说是林锡阿筠进了宫,正往这来。 坐在右侧下首的北郡王妃提眉一笑,朝着宫人问道:“我家那个傻小子呢?” “回王妃的话,正和郡主一道前来。” 她这个儿子,一大清早便穿戴整齐地前往宁远侯府。 她和北郡王正在房中用早膳,就听说他在房中接连换了好几身的衣裳,皆不满意地扔到地上。 好好地一个冷俊世子,向来稳重自持的少将军,何时关注过自己的衣着打扮。 不过个把月,这个傻儿子竟被阿筠迷得神魂颠倒,好像中了邪似的。 不过这也好,总归在行军打仗之余,有了他感兴趣的事,感兴趣的人。 如今阿筠也不似从前了,进退得宜,倒也颇有当年城阳的风范,与自己儿子也是相配的很。 再者北郡王府不涉朝政,儿子虽然把持着西北的布阵,可毕竟只是少将。 而宁远侯虽多年掌握着皇宫内的禁军,可也是听命于皇上的。 如此北郡王府和宁远侯府结亲,对谁都无害,对谁也都无利。 城阳长公主闻声笑着嗔怪道:“季蘅生得风度翩翩,又聪慧过人,你竟称他傻小子,我家林锡若是有季蘅一半出息,我必定欢喜地不知如何了。” 音落,北郡王妃忍俊不禁地笑了笑,看着对面城阳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心底愈发得意,脸上的笑容也愈开怀:“城阳,将来有一日你可莫要怪我。” 虽然温季蘅从未要求自己替他保密,可她心底知道,现下还不是好时机,单说阿筠那姑娘,眼下就没表现出一点对儿子的不同来。 她还真怕儿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城阳长公主被她说得一愣,随即看向上方倚在罗汉榻上的东太后,失笑道:“思岚满肚子的坏水,不知背地里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等明日拖到宁远侯府好生严刑逼供。” 城阳与北郡王妃实乃从小到大的姐妹情分,虽说先皇留下的公主并非城阳一人,可她却甚少亲近,总喜欢与陈思岚嬉笑。 这些年两人之间的感情一如孩童般纯净,既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私下利用,这等情谊却非常人所有。 每每见着她们两人,东太后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伙伴,随即感叹红颜易老,岁月匆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林庭筠等人才不疾不徐地来到仁寿宫门前,守门的宫女轻喊道:“少将军,明熠郡主与林三少爷来了。” 东太后眼眸微阖时,听得宫人的传话,眼眸微微一亮,和蔼地笑着道:“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感慨的声音里还透着慈爱,城阳长公主和北郡王妃面色一凝,也跟着笑道:“是呢。” 当年还缠绕膝下的的儿女,如今已长大成人,面庞上褪去了稚嫩,连飞扬地眼角也渐渐不似往昔。 长大成人对子女而言意味着承担更多,而对父母而言,则意味着失去更多。 第175章 皇后周婉儿 林锡始一进门便见到母亲正在屋内,哪里像那个奇怪宫女所言,在美椒殿传妹妹前去。 容妃娘娘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假借母亲名义传阿筠前去,如此可见动机不纯。 林庭筠和温季蘅的面容上却看不出一丝异样,仿若毫不讶异城阳长公主在屋内,仍端着得体的笑脸,挨个问安。 行礼问安落座后,林锡才皱眉看向城阳长公主,声音压得极低道:“母亲可曾探望过容妃娘娘?” 儿子如此发问,长公主自然有些不解,偏头关切道:“方回,如何?” 林锡正欲倾身上前将宫女所言句句告知母亲时,身旁的林庭筠却掩面轻咳了一声。 扭头望去,她正手捻帕子在唇边,微微一偏头,露出别有深意的余光。 林锡被她一提醒,才恢复如常地回道:“无事,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容妃娘娘的深意尚且不知,再者,她在宫内许多年,素来以温婉贤惠被赞,加之皇舅舅也甚是宠爱她。 贸然告诉长公主不妥,母亲护子女心切,若是冲动之下与容妃起了冲突,皇舅舅必定是要训斥母亲的不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庭筠端起茶盏,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微抬的眼眸被茶盏半遮,视线却从茶盏边缘泄露,不偏不倚地撞进斜前方的温季蘅面上。 他也正朝她看来,两人视线一对,那一瞬面色不由微凝,他及不可察地颔了颔首,露出浅淡的笑容。 他寻常自如,可林庭筠却是心头微乱,将茶水胡乱一咽,双眸极快的眨了两下。 垂下手臂时,茶盏有些不稳地落在桌上,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不自觉地将脚腕交叠,缩回椅子下方。 “皇后娘娘到。” 随着门外宫人的一声尖锐通传,众人的视线纷纷看向门口,镂空雕刻的缝隙里,能瞧见两位宫女将门打开,露出皇后周婉儿一身明晃晃地金色宫服。 屋内除了东太后,其他人等一律起身,纷纷见安道:“皇后娘娘万福。” 皇后周氏乃老护国公嫡女,先皇在世时便将周氏赐予如今的皇帝为太子妃,也就奠定了她日后的皇后之位。 老护国公身位权重,一生征战沙场,如今滇南各处,皆为曾经战败方所割让的城池。 大南朝的版图在老护国公的麾下,成为四周邻国内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 所以周氏一族的荣耀便由此产生,若是没有几年前的那件事,周家在长京城内必定是首屈一指的宗亲贵族。 皇后周氏笑意盈盈地对着东太后行礼,而后又亲切地看向城阳长公主和北郡王妃,道:“听外面说姐姐们来母后这给母后解闷来了,本宫一时也坐不住,想来与你们凑个热闹。” 她说着倾身看向侧方,目光掠过林锡,却在林庭筠的身上一顿,停留了一会儿才又道:“女大十八变,阿筠可不似过往了。” 长公主谦虚一笑:“说起阿筠来,倒是让我想起明珠的婚事来,可说妥了?” 第176章 强迫不来 前些日子,皇帝曾有意将内阁首辅郑大人的嫡孙指给明珠公主。 林庭筠晓得这件事,可从那日明珠表姐的反应来看,她对这桩指婚抗拒的不得了。 皇后周氏闻言不由轻叹,垂下眸子,甚是烦忧道:“明珠宁死不从,倒让臣妾不知所措了。” 东太后在罗汉榻上直起身,对陈明珠与郑家的婚事也提了兴趣:“听闻郑大人的嫡孙不仅生得俊朗,还才学兼备,若是能尚了他做驸马,明珠的性子或许能磨一磨。” “是,皇上也是这般想的,可她就是不肯,还砸了枝宝宫所有的东西,是愈发难管教了。” 皇后眉间紧蹙,满脸的无可奈何,敛回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林庭筠,不禁又道:“如今连阿筠都不再胡闹了,她比阿筠年长,却丝毫不见长进,已成了陛下的一块心病。” 闻皇后娘娘的口气,显然是不会再容忍陈明珠任性了,林庭筠微微抬起双眸,心下思虑着是否应该劝一劝表姐。 北郡王妃瞥了一眼皇后略沉的面色,便笑着劝道:“娘娘也不必忧心,公主能在深宫中保有如此率真心性,实属不易。” 东太后也赞同地点点头,矍铄的眸子顿时严肃了些,望着周氏吩咐道:“切不可强迫于她,若是当真不愿意,还是将此事搁一搁,毕竟年岁小,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东太后发话,皇后娘娘不得不遵,可却略有为难道:“可是......郑大人那,怕是不好交代。” 见着周氏如此为难,众人也大约明白是何故,此事或许已同郑家通过气了,虽说还未明诏定下,怕是也八九不离十了。 “明珠既不肯,你们怎们不容她好好考虑?” 东太后侧头盯着皇后,神色颇不悦地又道:“行事太过冲动,虽然郑家是书香门第,可此事也急不得,将来明珠若是闹开来,我看你们如何收场!” 满是怒气的声音掷地有声,屋内的气氛也渐渐凝滞了些,长公主忙开口打圆场道:“母后息怒,说到底陛下和皇后娘娘也是为了明珠好,放眼朝中,重臣之中年岁合适而且品貌极佳的男儿,郑家也算得佼佼了。” 皇后心底正乱,不敢出言顶撞太后,只能顺着城阳长公主地话点头认错:“是臣妾心急了。” 东太后面色肃正,长吁了口气才缓和了些,似破口婆心地劝道:“你们自个的女儿,你们还不了解么?她不愿的事,定是不会答应的,强行将她与郑家婚配,好则好矣,若是不好,明珠这辈子都要毁了。” 林庭筠觉着此时外祖母的目光颇为透彻,清亮得让她不由心中佩服,心下觉着母亲也正是随了外祖母的敏慧。 即便大哥已到婚配年岁,可从未强迫大哥与谁家女子结亲,由着他的意愿拖到如今。 这当真也是一种福气,若非如此,大哥如何能娶得像大嫂那般贤惠的女子。 皇后脸上的不安愈发明显,其实皇帝是想借着此事好好管教明珠,让她往后能收敛些。 第177章 周氏顿生计谋 再者与郑家结亲,对朝廷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先前她那般任性地将枝宝宫砸烂,凭这一点,往后再择驸马时,会有多少良臣贵府避之不及。 行事全然不计后果,陛下也正是恼怒,才决定要让她长个教训。 “糊涂!” 被东太后这么一说,皇后周氏才渐渐觉着此事鲁莽了,可那时......当皇上说明结姻的目的时,她竟也觉着有几分道理。 眼下回想起来,她甚至有些怀疑陛下的动机,难道真的是想管教明珠吗?那也犯不着拿婚姻大事做契机。 难道皇上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当真是为了稳固朝廷吗? 城阳长公主面色微沉,方才她可是听得真切,皇后娘娘说过此事乃皇帝的意思,如此她不免有些怀疑皇兄的意图。 再见周氏如此了然又纠葛的模样,心下不由腹诽起皇兄来。 这后宫之中,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也会成为众多妃嫔争宠的关键,为了打压对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为了固宠,更可以将儿女推入深渊。 陈明珠的婚事本就是无意提及,如今却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可见是有人在别后推波助澜的。 是何人,皇后娘娘迟早会想明白的。 长公主和北郡王妃不由对视一眼,微不可查地微微颔首,其中的了然与鄙夷尽显。 皇族内从来不乏腌臜的手段,乌遭事更是一大堆,自小生活在宫内的长公主已然司空见惯了。 皇后被此事搅得坐立难安,愁眉苦脸的出神,懊悔如同窗外飞扬起的雪片,在心头洒落一层。 林庭筠不由自主地走向窗边,放眼看向飞舞着零星雪花的天空,雪花轻飘飘地在空中荡着。 历经了几个月的簌簌大雪,这最后一场雪却来得很是温柔。 快二月了,这或许真的就是最后一场雪了,落地的雪花都存不住了,很快就化成一片湿润。 皇后周氏看着驻立在窗边的明熠郡主,心下猛地有了主意。 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窗外时,她已开始琢磨着如何改变女儿被摆布的婚事。 “阿筠若是得空不妨去枝宝宫看看明珠,能见到你,她必定很是高兴的。” 林庭筠淡淡一笑,望着匆匆而来的粉色身影,飞雪中她披着连帽披风,脸上荡漾着丝丝愉悦。 “看来娘娘多虑了。” 正说着门外的太监扬声通传道:“明珠公主到。” 陈明珠拂了拂身上尚未融化的雪,宫女伸手接过披风,她便疾步上前挨个请安。 随后才看向窗边的林庭筠,憋着嘴道:“表妹来也不同我说,害我在宫内好等。” 她也不落座,而是娇俏地站在城阳长公主身侧,撒娇似的晃动着姑母的胳膊:“姑母容我去你府上住几日可好?这宫里着实没劲儿。” 东太后看着举止如此可爱的孙女,连连笑道:“怎么没意思了?有你的皇兄,还有皇姐皇妹,难道他们都抵不过阿筠么?” “当然抵不过,阿筠可是真心待我好的。” 陈明珠丝毫不掩饰真实的内心,出口的话自然有些不中听。 林庭筠生怕她口无遮拦被训斥,忙笑着走到她身旁:“表姐不过是看着阿筠甚少下山,故意说来安慰我的。” 第178章 东太后的敲打 陈明珠一蹙眉,脸上露出“当然不是”的表情,手腕上却感受到林庭筠拽了拽她的衣袖。 虽说屋内坐着的并非外人,说出口也无妨,可在屋内服侍的宫女嬷嬷,难保不会乱嚼舌头,若是传出去,来日明珠表姐必定会受人排挤。 皇后周氏的目光落在林庭筠身上,深含用意地笑了笑,明熠郡主容貌极佳,虽说一双蓝眸让人心生顾虑,可毕竟是皇族之后。 郑家那头,若是让她顶上,或许会好交代些,届时也好消除皇上的烦恼。 城阳长公主的嫡女,身份比公主差不了多少的。 周氏如此想着,不自觉地露出温和的笑容,如释重负地缓缓舒了口气,笑道:“说起来阿筠比明珠也小不了几个月,将来说亲,有得姐姐发愁的。” 看似无意的一句话,仿若顺着方才的话继续延伸而出,可眼中不易察觉的深意却显现出她的别有用心。 城阳长公主不疑有他,权当是身为母亲互诉烦扰,握着陈明珠的手,视线落在自家闺女身上,满意地笑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三个孩子的婚事,全凭他们自己说了算,我并未打算干涉。” 皇后一听却是面色骤变,露出比长公主还要紧张的神情来,急切道:“那怎么行呢?小孩子不懂看人的,将来若是找个不入流的人家,可怎么好?” 这一出口就难免引人遐思,北郡王妃是头一个打量周氏的,将她露出马脚的表情看在眼里,随即愠怒道:“皇后娘娘未免太过操心了,阿筠的婚事自然有宁远侯府做出,您可就不必惦记了吧?” 北郡王妃说着又轻笑起来,面朝着上方的东太后继续道:“您看,皇后娘娘果真是操心的命。” 城阳长公主只能看见周氏的侧脸,又被垂落的步摇所遮挡,可她知道周氏定有所异色,否则思岚不会突然变了脸色。 闻声,皇后讪讪地笑着,上身不由微微晃了两下,双眼躲闪着盯着地面,心虚道:“臣妾也只是一时想起罢了。” 自己儿子看中的媳妇儿,怎么能被旁人惦记着?本来儿子就不常回来,若是让他人钻了空子,岂不是当娘的无能。 林庭筠疑惑地看向长辈们,好端端的,怎么气氛就变得凝重了,就连外祖母都脸色稍霁地垂着眼睑。 她隐约觉着不对劲儿,下意识地的将注意力放在皇后周氏的身上,脑海中不住地回想着她的一言一语,最终却并未觉着异样。 其实若未亲眼见着皇后周氏那慌乱不安的脸,是不会发现她表情语气的迫切的。 满屋子里的人除了上方的东太后,还有坐在周氏斜前方的北郡王妃,无人能看出端倪来。 皇后心微微发慌,不自然地撑着笑脸,起身垂首面向上方的东太后辞安道:“臣妾尚有团圆宴筹备,便先行告退了。” 东太后不语,仍审视地盯着周氏,沉声嘱咐道:“宫宴筹备要紧,那些下人们成日里盘旋在各个主子眼前,若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也该好好敲打敲打才是,免得来日酿成大祸,再无颜面收场!” 第179章 赌棋 皇后周氏甚是尴尬地应了声:“是。” 随即脚步紊乱地出了宫,若说落荒而逃倒也夸大其词,可那慌张的背影,却不得不让人注意。 北郡王妃心底厌恶皇后周氏的小心思,随意地瞥向林庭筠,不再多做言语。 东太后疲累地合上双眼,抬起手按了按眉心,沉道:“阿筠与哀家下一局可好?让哀家瞧瞧你最近可有长进。” 秀姑忙向小宫女招手端棋盘来,一时宫内婢女走动,倒也冲散了些方才的凝滞。 “是,看来阿筠今日又要一败涂地了。” 她嬉笑着走到东太后身旁,微撅着嘴撒娇道:“外祖母让我三步可好?” 林锡不由在下方讥笑着,本来已昏昏欲睡的他也顿时来了兴致,也跟着凑上前道:“三步怎么够?外祖母的棋艺,怕是让你十步也是稳赢的。” 一时屋内众人皆开怀笑着,陈明珠见着有热闹可看,更是雀跃着拍掌道:“好好好,我就来做个中正,以防你们哪一方犯规。” 如此说着便有宫女搬了椅子过来,林庭筠坐在下方,双手捧着棋笼,略显紧张道:“外祖母可要手下留情。” 北郡王妃不知何时坐到城阳长公主的身侧,倾身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两人对对弈一事并无兴趣。 林庭筠说着走出摩拳擦掌的姿态,搓手的动作来回两下,突感身旁坐来一人,余光内是白色的身影。 她抿了抿唇,看向外祖母身旁的林锡,又看了看端坐棋盘旁的中正明珠,已然猜到身旁是何人了。 伴随着城阳长公主稍变的面色,东太后笑眯眯地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来点做筹如何?” 眼见着能哄得东太后高兴,林庭筠自然不会拒绝,直至面露胆怯地弱弱问道:“什么筹?” 东太后似乎颇为难的皱了皱眉,垂着眼帘思虑了许久才道:“听闻明珠今夜要以蹴鞠舞作兴,阿筠若是输了,不如由你代替乐官弹曲,如何?” 她说着看向陈明珠,意要征求她的意见。 陈明珠是什么人?有热闹岂有不参与之理,她连连点头应道:“极好,听说表妹琴艺超群,我还未曾领教过呢。” 林锡也附和着叫好,幸灾乐祸地看向小妹,仰着下巴道:“正是,正是,小妹的琴艺可是大师所传呢。” 林庭筠骑虎难下,本以为外祖母只会找些小来小趣的惩罚,未曾想是在团圆宴上献艺。 她本是打定主意不与繁花争奇斗艳的,如今却要与她们一同博人眼球,着实违背了她的初衷。 好在只是一旁伴曲儿的,只要四平八稳地弹奏结束,光环自然都在明珠表姐的身上,也不算夺人光芒。 “好,阿筠必定全力以赴。” 片刻,她从棋笼里捡出一枚黑子,紧抿着唇将棋子放在棋盘正中央,这一步让东太后不由一笑,而温季蘅却露出淡淡的担忧。 林庭筠太过紧张,加之身旁温季蘅的气息令她分神,她第一步便浪费了一颗棋子,不由蹙眉咬牙。 第180章 定不能轻饶她 东太后露出微喜的表情,微眯着眼睛盯着对面的林庭筠,挑起眉毛打量了一番。 外孙女脸颊微红,湛蓝的双眸里更似含着水般晶莹。 她犹犹豫豫地落下最后一步棋子,身子稍微偏了偏,拉开与温季蘅之间的距离。 “皇祖母,该您了,你可一定要赢。”陈明珠用期冀的目光望着东太后。 林锡也附和着凑热闹,不住地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自己小妹。 东太后缓缓地落下一子,林庭筠提着心随之放下,从嗓子眼里轻呼出一口气,伸手进棋笼内。 温季蘅悄无声息地观战着,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不过双眸却好似钉在棋盘上一般,闪着灼灼的光亮。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棋盘上黑子白子缠绕得不可开交,白子将黑子缠绕地紧紧的,黑子想挣脱却有些后续乏力。 林庭筠处于劣势,急得额头上渗出湿润,不由抿咬着下唇,蹙着眉。 她在想能逃脱白子缠绕之计,绞尽脑汁之时,她落下手中一子。 林锡随即双眼一亮:“哈,小妹你可输定了。” 他这么一惊一乍的声音,林庭筠本来强稳着的心,顿时被打乱,方才所想的逃脱之计也随之变为一团乱麻。 她恼怒地抬眸盯着林锡,忿忿地横了他一眼,转而表情瞬变,微嘟着嘴,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外祖母......” 陈明珠忙抬起手遮挡在她面前,略显圆润的手指并拢,将她撒娇的目光阻隔,而后笑呵呵道:“表妹不准耍赖,看来今夜你这一曲是逃不掉了。” 东太后并未急着落子,而是指尖夹着棋子,慈祥的面容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你们说,该如何?” “定不能轻饶了她。”林锡故作殷勤地上前揉着东太后的肩膀。 她怎么有如此落井下石的兄长,林庭筠撇了撇嘴,手肘放在桌上,手掌做出花朵状,俏眯眯地托着下巴,眨巴着蓝色的双眼望着陈明珠。 温季蘅忙垂下头将笑意泯下,心底却被她这般可爱的举动逗得开了花。 倒像个摇尾乞怜的小猫,浑身软绵绵地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头。 陈明珠受不住她闪着光的蓝眸,忙将眼睛紧紧地闭起来,扭过头不再看林庭筠,极快地下定决心:“皇祖母,不能饶了她。” 东太后将视线移到温季蘅的面上,似在征求他的意见,双眼难掩探究之意。 “季蘅觉着呢?” 温季蘅只觉着耳朵发热,定是红润了些,为难地看向林庭筠,却见她并未朝自己看来。 既没有冲着自己撒娇,也没有用眼神央求自己,心底不由空落落的。 林庭筠不是不想,是不敢,又使劲地咬了两下嘴唇,殷红的嘴唇愈发娇艳欲滴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害羞什么劲儿,低着头紧紧盯着棋盘,上面一颗两颗的白子黑子,让人眼花缭乱。 “我倒也想听听郡主精湛的琴艺。” 竟然!温季蘅一出声,林庭筠心底就一沉,湿润地手心张开,空气里迅速蒸发的水汽让她手心微凉。 第181章 清浅则苛责 林庭筠听此言,不知怎么就生了股闷气,即便林锡和明珠表姐也那般说,可她似乎更气温季蘅也这般。 她猛地觉着,自己好像在期待他能偏向自己,会对自己有所袒护。 这样的想法从心底而生时,东太后关键的一子落下,林锡和陈明珠正击掌庆贺。 林庭筠觉着自己太没出息了,就因为与温季蘅多见了几次面,被他维护了几次,就对他心生依赖。 她厌恶如此软弱的自己,但凡旁人给予自己一点温情,就控制不住想要靠近的心。 上辈子,她栽在自己的弱点上,这一生,她真的不想再重蹈覆辙。 可她却不知,但凡是人,便都会倾向于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那个人,无论是谁,都免不了俗。 林庭筠正如此检讨自己的毛病,外面的太监急匆匆地进来禀报,跪在地上垂首道:“太后娘娘,郡王们都在马场打马球,文王殿下请公主娘娘、郡主娘娘也过去热闹热闹。” 林锡老大不乐意地摇了摇头,偏头冲着东太后抱怨道:“瞧瞧大表兄,竟不请季蘅表兄与我,可见他心底从未将我二人放在心上。” 东太后一直觉着身边除了陈明珠,第二个活宝便是林锡,不由开怀大笑:“都去罢,免得在我跟前吵闹,让你们母亲在这陪我这个老太婆,你们都去吧。” 她边说边挥着手,示意秀姑将棋盘收了,倦乏的眉眼又添了些笑意:“阿筠可别忘了今日的赌筹。” 林庭筠浅笑着点点头,随着温季蘅等人一同告退。 马场在皇宫的西北角,一块硕大的场地,平时供皇族宗亲打马球,蹴鞠,抑或是别的游戏。 从前些年开始兴盛起的马球成了每个人都能较量一番的娱乐新贵,当年她为了能与陈锦之多些共同兴趣,特地请了师父学了月余。 虽说技术不算最佳,可也能击败大部分的对手,可惜上一世的自己不懂得讨好人。 在马球场上,她三番五次地击败陈锦之后,便听得他不悦地训话:“妇人当谨遵妇德,这等与你身份不符的东西不准再碰。” 何来身份不符?不过是他那时早已厌倦了自己。 若是不符,为何后来裴香便可与他对战,为何她每每赢了时,总会得到他由衷的夸赞。 情浅则苛责,薄凉则不悦。 外面的雪停了,落在石砖地面的湿润也渐渐消散了,林庭筠双手提着裙摆,登上陈明珠后方的轿撵。 八个宫人合抬着一乘轿撵,华盖缨穗顶,是宫中常用的代步。 琼华跟在她身旁,直视着前方的路,耳中却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责骂声。 清脆的耳光声与不堪入耳的咒骂,让人不由蹙眉。 陈明珠直起身,端望了一圈四周,又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看,鄙夷地嗤笑了一声。 随即凤眸微斜,扭身冲着身后的林庭筠道:“你听,又是陈芷若在打骂宫人,都说我不近人情,我看她才是最凶狠的。” 她说着砸了咂嘴,甚是恼怒地犯了个白眼,低声又道:“平日就会装乖巧,打人也不关起门来,也是蠢货一个。” 第182章 裴贵人之女 林庭筠对这位陈芷若有所耳闻,是裴才人的女儿。 不......如今裴素已然成为皇帝眼前的红人,裴云也好似被晋了位分,该改口称裴贵人了。 裴云是裴素的亲姑姑,以小小的才人进宫,谁知竟产下一女。 本以为可以借女荣光,不曾想皇帝竟忘了宫中还有一位诞下子嗣的才人,也忘了自己还有一位公主。 这些年默默无闻,如今裴家地位与日俱增,皇帝也想起这位深受冷落的裴才人来。 升了贵人的位分,又另赐了半夏居为寝宫,芷若公主也渐渐得了宠爱。 陈芷若生性乖张,得宠全在会装。 还有一点陈明珠说的也没错,她就是蠢,蠢不可及。 轿撵晃晃悠悠地来到马场,未登楼就听得马蹄奔跑声,还有不住的喝彩声。 如此兴致激昂的声音让林锡也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他率先登上观望楼,放眼朝着下方看去,只见陈文安正与陈锦之较量不下。 两人的球杆交叉而过,发出声音不小的碰撞声。 林庭筠闻声登时蹙了蹙眉,这样的碰撞声或许并不刺耳,可只有手执球杆的人才能体会。 如此碰撞必会引来颤抖,球杆上的颤抖会带着手臂都跟着发麻。 这当真是打马球吗? 本来悠哉观赏的几人,见着陈明珠等人上来,忙上前作揖道:“见过明珠公主,世子,明熠郡主。” 林庭筠等人微微一笑,示意他们免礼。 林锡尚无品阶,也不愿在年岁相仿的人面前苛纠礼数,大喇喇地靠在栏杆上,倾身朝着下方观望着:“文王殿下和谁一队的?” 为首请安的男子应声回答:“文王殿下与献王、林大少爷是一队的,锦王殿下与庆王、西南少将军、是一队的,另外两队伍内还各有专业马球人员两人。” 陈明珠挑了个右侧的位置席地而坐,伸手唤了唤林庭筠,示意她坐在对面,口中喃喃道:“二皇兄向来不会手下留情的。” “依臣女看,锦王殿下技巧娴熟,必定能夺得彩头。” 说话的姑娘生得一张圆润地小脸,五官尚且俊俏,惟独眼下那个鹰钩鼻格外显然,也使得脸上的温柔变了滋味。 这个鹰钩鼻,即便她不自报身份,林庭筠也猜出一二,朝中除了宗人令向大人有如此鼻形,尚无人再有。 “家妹不懂马球之术,妄言之语,还请公主见谅。” 向志宽忙出言解释,垂着头瞪了一眼妹妹,警告她不准再出声。 “臣女向湘,请公主饶恕多嘴之罪。” 向湘……林庭筠耳闻并不多,其实除了身边几个人,旁人的纷扰杂事,她似乎从未放在心上。 既然印象不多,便难免偏头探寻一番,见着她垂头不语,不由浅笑道:“赏玩而已,众人皆可畅所欲言,公主殿下并不会责怪的。” 多嘴哪算得什么罪过?向湘如此一说反倒显得明珠表姐为人严厉古板似的。 陈明珠赞同地点点头,也不等宫人动手,亲自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林庭筠面前,一杯抬起在嘴边呷了一口:“都是看球的,便都各自尽兴吧。” 第183章 向志宽兄妹 请安诸人皆纷纷散去,可向湘却一面后退,一面观察着林庭筠。 只到数步远后,她才扯着自家兄长向志宽的衣袖问道:“没想到这个明熠郡主真的是蓝眼睛。” “出门前父亲嘱咐你谨言慎行,你可听进去半分?不准再乱说话了,知不知道?” 向湘是第一次参加宫廷宴会,心中本就对皇宫内的诸事心存好奇,今日有机会大饱眼福,她怎会错过这等好机会。 “往常明熠郡主也是这模样吗?没人怕她吗?” 她分毫未将兄长的话听进去,反而继续怀着对林庭筠的好奇,连连追问着:“听说她能见到鬼魂,是真的还是假的?” 完全沉浸在好奇心内的向湘,根本没注意自己说话的音量,向志宽忙捂着自己妹妹的嘴,紧张地训斥道:“别乱说话!林三少爷听到会训你的。” 他说着警惕地看了一眼伏在栏杆上的林锡,好在他专心观看马球,并未听见这句无理的话。 在向湘的瞩目下,林庭筠早将注意力分散到后方去了,也将议论自己的话听得真切。 她浅浅一笑,语气稀松平常地道:“这种宫中宴会,着实没趣儿的很。” 这厢向志宽松开向湘,皱着眉再次嘱咐道:“我再提醒你一次,林家兄妹不可招惹,若是惹了他们不悦,我可帮不了你。” 向湘不以为然,双臂交叉在身前,轻哼了一声又道:“你告诉我,我就不再乱说话了。” 对待这个妹妹,向志宽总是束手无策的,眼下只得低声道:“我也没见过郡主的眼睛,一年就过年能见一两次,双眼都是蒙着薄纱的,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到,没想到还真是蓝色的。” 他心底暗暗想着,这种蓝是那种纯粹的蓝色,仿若清透无暇的天空,剔透晶莹的蓝宝石,总之不仅不突兀,反而令人惊艳。 林庭筠平稳又淡定地听着后方讨论自己的声音,不大不小,认真听也能听得大概,看来这位向小姐并不懂得宫内参宴的规矩。 宫中宴会,多吃少说才是明智选择。 陈明珠正扬着下巴朝着向志宽的方向看去,微凝的面容上噙着些许薄怒,冷冷道:“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阿筠不必与他们计较。” 她的话音刚落,伏在栏杆上的林锡就发出尖叫声,紧接着马场上响起马匹的嚎叫声,四处也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所有的声音都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文王殿下,文王殿下!” 林庭筠陡然变了脸色,心下隐隐不安,难道这一世陈锦之竟提前动手了么? 她抬着茶盏的手微微抖动着,茶水随着撂杯的动作而倾洒,她几乎是瞬间站起身,朝着马场看去。 只见许多人都围在一起,陈文安正躺在地上,而一旁正是手执球杆的陈锦之,他端坐在马上,神情似颇为得意。 “怎么回事?”林庭筠紧张地连呼吸都凝滞了些,文王殿下绝对不能出事。 “文王从马上摔下来了,陈锦之这个混蛋,故意将球杆打在马腿上。”林锡握着拳头重重地砸在栏杆上,气得鼻孔放大,鄙夷地看着场地上的陈锦之。 第184章 她喜欢文王殿下? 林庭筠面色铁青,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马场中央,似要将马背上的陈锦之凌迟处死。 他就是这样阴险奸诈的小人,他所做的种种,都包裹着一层外衣,要么是尊贵的身份,要么是无心之失。 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他那颗恶毒自私的心。 马场中有人扬声喊了句:“传御医,殿下出血了。” 林庭筠闻声,瞬时提着裙摆从观望楼上跑下去,神色焦急地想确定文王是否安好。 朝中唯一能和陈锦之较量的只有文王,庆王的母妃不得宠,献王性子软弱。 除了他,皇后之子,没人能和陈锦之抗衡。 他绝对不能出事,力保文王的安全,才能让陈锦之无计可施,他即便妄想东宫之位,也不得不屈尊于文王之下。 陈明珠紧随其后跟着跑下去,林锡不做他想,也随着下了观望楼。 只有温季蘅,面色略有些迟疑地站在栏杆旁,看着林庭筠快步跑到人群中,挥动着手臂推开旁人的模样......化成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心口处。 原来阿筠心意之人是文王殿下啊。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微微垂下腰,双手握着栏杆,不想朝人群中看去,可心底却又怕她会受伤。 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紧皱着俊眉,竟没想到阿筠早已心有所属,她何时对旁人这般在意过? 这一刹那,饶是经历过残酷沙场的少将军,也露出令人怜惜的彷徨来。 同样与他这般吃惊的,还有端坐在马背上的陈锦之。 自林庭筠从踏入马场,他就紧盯着她来的方向,直到看着她拨开人群,才握紧了缰绳,她怎么会对文王的事如此上心? 难道说她退了自小的婚事,为得是要嫁给陈文安?他受点伤都让她心疼的不知所措吗? 她休想!汹涌而来的恨意让他双目含怒,盯着方挤入陈文安身旁的林庭筠道:“明熠郡主来做什么?” 陈文安吃痛的表情还未散去,就听得“明熠郡主”三个字,不由抬起头看着身旁站着的白衣女子,扯动嘴角笑笑:“阿筠来了?” 林庭筠无暇顾及陈锦之满含不悦的提问,蹲下身子看着陈文安的身上的伤口。 见他面色无疑,只是手肘和膝盖处被蹭出了血迹,高悬着的一颗心才缓缓落下:“还好吗?” 陈文安点点头,愉悦地露出笑容,用令人宽心的语调道:“没事,小擦伤而已。” 林庭筠站起身,双眼隐含着怒气,寒凉的目光在陈锦之身上一扫,仰着下巴。 剔透地蓝眸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来看文王殿下伤的重不重?看来无甚大事,想来锦王殿下心底很是失望吧?” 怎么又是这副样子!本以为他去探过病,两人便能和平相处,结果今日她又话中含刺,还是要与自己作对! 他强压着心底的震怒,表情僵硬地做出不自然的讶色:“当然不是,我一时疏忽大意,好在皇兄无事。” 他回望着她冰冷的眸子,浑身隐隐发寒,勒紧了缰绳使得座下的马匹发出不悦的哼哧声。 第185章 陈锦之得意忘形 “是吗?看来锦王殿下的球杆无眼,不偏不倚地撞在马腿上,您该换个球杆了。” 林庭筠轻飘飘地抛出几句引人深思的话,鄙夷之色尽显,低垂的眼角似在嘲笑陈锦之的阴险。 她嘴角噙着冷笑,那笑容瞬时就能逼得陈锦之发火,可他却偏偏不能动怒。 陈明珠见着兄长无碍,才吁了口气,厉声呵斥着旁边伺候的人:“还不把殿下扶起来。” 陈锦之不敢对林庭筠发火,可他却可以将怒气转移到文王的身上。 既然她这么想维护他,那就走着瞧,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王。 “皇兄还可以吗?要不要再来一场?” 他不再去看林庭筠,反而带着笑意望着站起身的陈文安。 他就是要与之较量,皇后之子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他就是要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让所有人,包括她,都记住自己在马场上驰骋,夺得头筹的威武。 “容我休息片刻,咱们再来一场。” “锦王殿下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本事?”林锡搀扶着陈文安的手臂,看着他膝盖处被蹭出的血淌到脚踝处,不由愈发鄙夷陈锦之。 “本王哪里算是趁人之危?表兄可不要弄混了,马场上争夺激烈,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难不成文王殿下是娇女子不成?受点伤就了不得了?” 陈锦之愈发得意猖狂,阴戾的模样让人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刮子。 “好,再来。”陈文安当然不愿被人说成娇女子,起先还想着包扎下伤口,现下却不在意这等小伤了。 他说着不顾陈明珠和林锡的阻拦,欲朝马背上爬去。 林庭筠真是忍不住拍手叫好了,陈锦之的激将法用的真妙,即便文王想休息片刻,如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去,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陈文安握着马鞍的手被一直纤纤细手挡住,白皙的肌肤与他手背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见林庭筠隐怒的面容上荡开一抹浅笑,仰头盯着陈锦之,笑道:“听起来殿下似乎瞧不上弱女子似的,难道女子就不能玩马球吗?” 她就站在陈文安的身旁,那只素手就搭在陈文安的手旁,虽未相碰,却足以显现出两人的关系亲近。 她说着似抚了抚衣裙上的浮灰,光洁的裙面儿上一尘不染,垂身时身后的青丝落在身前,边起身边道:“明熠倒想和殿下较量一二,看看是否女子不如男。” 林锡先一步挡在妹妹身旁,低声嘀咕道:“别胡闹,让我来。” 他说着也欲去抓马鞍,如此之下林庭筠并未松开手,而是推开陈文安和林锡,将曳地长裙的裙摆一拢,一只脚踏上马镫,动作麻利地骑在马背上。 长裙搭在马背上,绣鞋踏在马蹬上,她浅笑嫣然地从一名侍卫手中拿过球杆,望着痴愣地陈锦之又道:“锦王殿下不敢应战吗?” 林锡忙揪着缰绳,悬着心将马匹固定着,忐忑不安地皱着眉:“阿筠别胡闹,这东西不是你玩的。” 第186章 骑虎难下 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所有人都震惊在明熠郡主的举动中,她竟然要与锦王殿下比试马球。 怎么会有女子敢与男子比试马球。 “三哥放心,或许我就赢了呢?到时候锦王殿下可不要说是自己手下留情哟。” 她说着放下球杆,从衣袖中掏出手帕,扯着手帕的两头,将身后半散的青丝拢起,在脑后束了个简单的发髻。 娇俏的小脸没了长发的映衬,愈发显得纯白素净,陈锦之这才敛起方才的锋芒,语气缓和道:“不行,我若是伤了你可怎么好?” 他堂堂一个郡王,怎么能与闺阁女子比试马球,无论输赢,传出去都不好听。 林庭筠却不想这么放过他,上一世他次次败在自己手下,最后一怒之下竟不准自己再碰马球,今日她可要让他好好尝一尝失败的滋味。 “无妨,锦王殿下不是说文王似弱女子吗?那由我换文王上阵也并无不可。” 陈文安也跟着林锡一道劝林庭筠:“算了,阿筠别闹了,锦之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的。” 林庭筠含着愠怒的双眼盯着陈文安,他就是这样,表面上看着挺吓唬人的,私底下却心慈手软,甚是宽容,若非如此,陈锦之怎么敢骑到他头上来。 众人都未发觉渐渐靠近的马蹄声,直到明熠郡主身旁又多了一人时,众人才发现,北郡王府的世子爷,西北少将军温季蘅骑在马上,手中也拿着球杆。 “表妹想玩,本世子也想凑个热闹,锦王殿下也莫要推辞了,扭扭捏捏却不像您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如痛快来一场,咱们一球定胜负。” 温季蘅偏头对着林庭筠一笑,她心底顿时踏实了许多,憋在胸腔内的闷气也消散了,长吁了口气附和道:“表兄说得没错,锦王殿下速来吧。” 温季蘅伸出一只手,朝着她勾了勾手指,嘴角噙着笑意,双目期待着她也伸手过来。 她也不扭捏,伸过去与他紧握在一起,轻笑着鼓气道:“必胜!” 马场内外的气氛一下子被鼓动起来,观望楼上的人也不禁拍手叫好,随着两人疾驰的马蹄上响起,围绕在马场中的人也朝着场外退去。 温季蘅握着缰绳的手心内还残留着她的温热,他俯身贴近马颈,眉宇间甚是轻松。 她心属旁人又如何?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她,就算是千难万阻也要将她拉到身边来。 他尚且有这个自信,没人能比自己更倾心于她,没人能比自己更好地给她幸福的日子。 初会便已许平生。 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他都不会萌生放弃她的打算,更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此时的林庭筠如同男儿一般英姿飒爽,被风吹起的束发手帕飘扬着,比起仍停在原地的陈锦之,丝毫不逊色。 裴素始终不语,看着前方马蹄不停的女子,沉着面容打量着陈锦之的面色,片刻才提醒道:“殿下,迎战吧。” 他说着勒紧缰绳,将马头换了个方向,一只手握着球杆,连连行了几步。 第187章 世子助阵 陈锦之如今是骑虎难下,他不得不随着裴素一同迎战,他心底对林庭筠的担忧远远不及他的愤怒。 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她会如此针对自己,难道非要与自己为敌吗? 面色铁青的他将球杆握紧,他就不信她能赢得了自己,到时输的太难看,可莫要怪自己不留情面。 如此也好,借机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自己并非会由着她搓圆捏扁,若是触了他的逆鳞,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林庭筠握着球杆,望着远处蓄势待发的陈锦之,露出灿烂的笑容。 往后长京城内就会传出他技不如人的传言来,想着他会七窍生烟,心底就莫名地舒畅。 “开始!” 随着这一声令下,林庭筠夹紧马腹,朝着搁置在中央的马球奔去,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可随即众人不由掩面惊呼着,因为温季蘅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林庭筠护在身后,手握着球杆率先将马球击到侧方。 裴素随即调转马头方向,朝着马球的方向而去,他奋力地将马球打到陈锦之的方向,却不想被疾马奔来的林庭筠劫了下来。 她冲着他微微一笑,不待他上前抢夺,便将马球迅速地朝温季蘅方向击去。 这一下,令场外众人不由惊叹不已,动作标准,如同行云流水,力道正好,方向也不偏不倚。 不仅恪守打马球的规范,技巧也娴熟的令人瞠目结舌。 温季蘅将马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球杆下,此时林庭筠已朝着陈锦之的侧后方而去,口中扬声道:“驾!” “温季蘅,这里。”她说着挥舞着球杆,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鄙夷着陈锦之。 温季蘅心底猛地一喜,带离马球绕过裴素等人的纠葛,瞄准方向,猛地挥杆。 他喜得并非是林庭筠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是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这件事伴随着林庭筠控制马球的那一瞬,让他不由愉悦起来。 依稀记得那次趁她不备,捞起上马时,她浑身颤抖僵硬,分明一副害怕紧张的模样。 而眼下她端坐马上,神情自如,不见分毫慌乱。 温季蘅回想起那一日林庭筠利落地下马动作,嘴角不由地上扬,原来她的紧张慌乱,不是因为骑马。 而是因为自己。 原来她对自己也并非毫无情感的,她的颤抖害羞,她的慌乱无措,不正是最好的解释吗? 林庭筠此时携着马球疾驰着,裴素和陈锦之的球杆在她面前掠过,可却无一人能成功劫走。 陈锦之心底慌了,开始用一种匪夷所思地目光盯着面前认真的女子,她长年居于灵静庵,究竟是何时学会打马球的? 她到底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马背上的颠簸丝毫没让她狼狈不堪,反而添了些坚毅,仿若这一刻的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足以让人瞩目的女中巾帼。 他蓦地将球杆收回,任由裴素对他投来不解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并非是怜香惜玉,而是不想输得太难看。 若是全力以赴还不能赢得林庭筠,那真是长京城内最大的笑话。 索性不如做出礼让的举动来,或许还能保留一点颜面。 第188章 世子难掩亲近之意 林庭筠将马球击中,随着一声号令,她随后将球杆扔倒一旁,双手握拳,灿烂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更加明媚夺人。 她骑着马朝着温季蘅而去,飒飒风姿让人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位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 都说她生而不详,可近些日子连连因为“这种不祥”为百姓做了好事。 只见她朝着温季蘅伸过手,本想与他击掌庆贺,却忽地发出一声讶然地惊呼声。 伴随着惊呼声,她被迫顺着手臂的力量朝一侧倾倒。 在她的手与温季蘅的手相接触时,原本应该触碰即离的,却猛地被大力攥住,而后那人噙着邪魅的笑容,将她硬生生地扯到自己身旁。 林庭筠下意识地朝下方看去,见自己正在腾空,只觉下一刻便要栽在地上。 可随后她却稳稳地半仰在温季蘅的马背上,眼前正是他上扬的眉眼,勾起的唇角。 还有他半搂着自己的手臂,温热地让人想就此沉沦。 “做......做什么?”她半响才吭哧出这几个字,不是她口条不清,而是她如此费力的仰着,甚难发出声音。 温季蘅轻笑着,听着她不再冷淡的声音,心底如同被春光普照般和煦。 “我配合的如何?” 说话时,他脸上的笑容荡漾着,低垂着眉眼愈发明亮,在阳光的背光面,直教人移不开眼。 “甚好。” 饶是成日里沉稳如水的林庭筠,都不免慌张地偏过头,移开眼那一刻,她又懊悔不已,觉着没能多看两眼,略有遗憾。 他似料想到她会如此反应,连笑了两声才压低声音道:“你害羞什么?” 林庭筠心底陡然一惊,入耳那了然的笑声,让她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感。 “世子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等礼俗,难道在军中未曾学过吗?” 陈锦之攥着缰绳,朝两人的方向靠近着,怒目圆睁地瞪着温季蘅,语气甚是阴冷道:“阿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你这等轻率的举动可知会让她遭受多少非议。” “本世子只是瞧瞧阿筠是否受伤,并无他想,难道不是锦王殿下思想龌龊,才会将人往不堪想吗?” 林庭筠心下不由焦急,两人之间渐有剑拔弩张之势。 她一只手攥着温季蘅的衣袖,仰身坐起来,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陈锦之,冷冷道:“我不小心摔下马,多亏世子爷相助,还请殿下不要引人误会。 陈锦之面色一滞,气地面色惨白,她方才说的是不要引人误会! 所以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误会,只是怕自己这番话会让旁人误会。 难道他痴痴念念地真心都错付了不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如此厌恶自己。 曾经的笑语晏晏都不复存在了吗? 观望台上的人听得林庭筠如此解释,心底的狐疑揣测也渐渐散了,不禁夸赞明熠郡主率性洒脱,乃有男儿郎的风范。 “阿筠,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锦之还想继续描补着两人之间的嫌隙,可这句话只换得林庭筠讥诮地一笑:“殿下是何意思与我无关,今日马球,我赢了殿下,不知殿下可要说是自己手下留情?” 第189章 多谢世子爷相助 陈锦之对眼前的女子愈发猜不透,她连连破获了长京两个人口失踪案。 她能在马场驰骋,用娴熟的技巧,将自己打败。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面前的林庭筠愈发感兴趣了,仅仅是她那高深莫测的种种,就让人想一探究竟。 “本王自然没有手下留情,是郡主技艺惊人,本王自愧不如,自当佩服。” 陈锦之压下心底的不悦,垂下眸子不去看面前的男女紧密相坐,勉强露出些许令人信以为真的诚恳。 林锡等人走近跟前,陈明珠不由对她竖起大拇指,钦佩道:“表妹很厉害。” 林庭筠的脸上噙着得意的笑容,倾着身子冲着林锡道:“三哥哥可还说我胡闹?” “你何时学的打马球,我竟都不知道,这么危险的东西,回头我要问问是谁教你的。” 他沉着脸,一面抱怨一面扶着林庭筠下马,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面前的小妹是供奉在庙庵里的菩萨。 林庭筠只咯咯地笑着,露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站定才偏着头冲着温季蘅道谢:“多谢世子爷相助。” 温季蘅不由一蹙眉,脸上愉悦的神情也凝滞了些,见她又恢复成往昔客套的模样,不仅暗暗摇了摇头。 他到底何时才能融化她那颗心,让她接纳自己成为她亲近的人,当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陈锦之眼睁睁地看着林庭筠一干人走远,终是露出忿忿地神色,腾地下了马,将手里的缰绳一撇,狠狠道:“温季蘅,咱们走着瞧。”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西南少将军裴素,迟迟未收回远眺的视线,半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想到长京城内还有如此有趣的人儿,当真是有趣的很。 随即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愤愤不平的陈锦之,脸上略显不耐的神情,边下马边劝告道:“臣以为殿下莫要与北郡王府冲突的好,温季蘅能成为西北军实际的掌控人,也并非仅仅是因他才干精明,抑或是陛下有意抬举北郡王府也未可知。” 他慢悠悠地将缰绳别在马匹上,一笑,却再未多说一个字,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离团圆宴开席的时辰所剩无几,林庭筠在枝宝宫内整理了仪容,又将凌乱的头发捋顺,才提着裙摆朝外间而去。 “听说今儿好多名门女眷都来了,我倒想看看她们都是什么人物,舞阳姑母的小女儿和顺郡主也来了。”陈明珠杵着下巴,晃动着浮在水面上的青茶。 林庭筠从书架上拿起一卷竹简,顺口回道:“舞阳姨母就剩她一个闺女未定亲,想来也是着急了。” 她翻了一会儿,觉着内容甚是枯燥,又兴趣寡淡地放了回去。 “依我看,就舞阳姑母那蛮不讲理的性子,那两个堂姐能嫁出去已属万幸,这个和顺堂妹,继承了舞阳姑母所有的缺点,能嫁出去才怪呢,一点都不和顺。” 林庭筠淡淡一笑,饶有兴致的扭身看着陈明珠,探究地抿着唇,轻声取笑道:“我看有些人是忘不了被欺负的事,所以才对和顺妹妹心存偏见。” 第190章 开宴 “我才没有,我说的是事实,你敢说不是吗?她就是无理搅三分,还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格外地讨人厌,当年从玉湖里的药根本就不是我下的,听她骗人,父皇也就信了。” 陈明珠回想起,当年从玉湖金鱼死亡一事来,面容上添了几分怒气,喋喋不休道:“本来就是她做的,父皇就信了她的话,还把我的小兔子给杀了。” 林庭筠回想起当年陈明珠所讲的事,也觉着匪夷所思,皇舅舅生气就生气罢,犯不着将明珠表姐养了多年的小兔子杀了。 那一湖的鱼,死于谁手还未可知,竟草草地处死了小兔子。 “表姐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一只来。” “我才不要,再来的也都不是当年的小兔子,我以后再也不养宠物了,省得出了什么事,心底难受的很。” 陈明珠呷了口茶,胡乱的咽下,又道:“你劝你也别碰小动物,虽然是畜生,可有的时候比人还通人性,久而久之养出了感情,若是没了,简直要了命,而且越是养着单纯地动物,就越是讨厌勾心斗角的人。” 林庭筠走到她身边,笑眯眯地应承下来:“好,听你的。” 姊妹两人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一阵子话,外面的嬷嬷才轻声唤道:“公主、郡主,太后娘娘请您二位过去。” 团圆宴地大厅内,足以容纳两三百人,皇室宗亲,重臣家眷,俱已入座完毕。 皇后娘娘坐在皇帝的身侧,轻举杯示意,而后掩面饮下。 宁远侯身旁和身后的座位却是空荡荡的,他不禁侧身看向林子高:“你母亲和阿筠呢?” 林子高摇了摇头,只听后方的林锡轻声回应道:“一会儿随着外祖母就来了。” 正说着,上方的帝后已起身,众臣皆起身同声道:“见过太后娘娘。” 林庭筠和陈明珠扶持着东太后落座,才敛衽行礼,各自下了台阶。 “起身罢,众卿为大南朝鞠躬尽瘁,是我们皇家之福,是皇帝之福,今夜众卿不必拘束,只管尽兴畅饮,自有侍卫护送众卿归府。” 东太后毫无身份架子,随和地面容上尽是慈祥之色,如此一来,倒也使得下方恐慌无错地闺阁女子们稍显轻松些。 皇帝应声附和,随即举杯道:“这一年来,咱们大南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都是众卿的功劳,朕自当敬众爱卿一杯。” 重臣忙躬身说着不敢,举杯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庭筠也随着起身举杯,手指尖捏着的银酒盅,在火烛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数百盏火烛挂在空中,映射下的光芒如同白昼,随着皇帝的一声平身,大厅中诸人才纷纷落座,一时间拢衣的沙沙声响起。 竹丝之声缠绕,身着粉衣的若干女子鱼贯而入,修长的袖摆,双臂交叠时衣袖落在地上,划过地面,随即又高高扬起。 宁远侯正与身旁的城阳长公主低声交谈着,林庭筠看着前方的父母半响,才敛回视线盯着面前桌上的吃食。 第191章 顺和郡主献艺 不知是否是在马场吹了风,只觉着有些头晕脑胀,眼眶发烫,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却对面前精美的食物毫无食欲。 林锡侧身看着小妹正盯着桌上发呆,不禁揶揄道:“想什么?是不是被如此精致的菜肴惊住了?” 他说着弯腰凑得更近了些,低声贼兮兮地提醒道:“你难得来这么一次,以往在山上吃不到,今日你可要多吃些。” 继而又从自己桌上端过一盘吉祥如意卷递到林庭筠面前:“多吃些,最近病着清减了许多,待你回了灵静庵,那些姑子还以为你在山下受了什么虐待似的。” 被他这么三言两语地一搅和,林庭筠不由嗤笑一声,弯弯地眉眼望着林锡,笑道:“哪来的虐待,这些日子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这是什么话?!”他陡添了些薄怒,气得只喘着粗气:“一家人你说什么客套话?莫不成小妹住在灵静庵久了,就不要父母和兄长了吗?” 林庭筠一听忙咬着下唇暗暗自责,随即殷切地笑着:“当然不是,可这些时日,的确出了不少麻烦,这些我都知道的。” 林锡不由分说地将桌上的酱汁焖鱼端到小妹的桌上,脸色沉着,声音却十分笃定道:“莫要再说这种话,听着心里怪别扭的,你若再说,往后也别当我是你哥哥了。” 他是真的恼了,难得垂下眉眼,可见甚是不悦。 林庭筠心底愈发内疚,只得大口地吃了块吉祥如意卷,讨好般地笑着:“我知错了。” 温季蘅的目光透过舞动的衣袖,遥望向对面的林庭筠,忽而觉着以往枯燥难忍的宴会多了些趣味。 若是头两次她也在便好了。 而此时的林庭筠,鬼使神差地朝对面巡了一眼,一个不小心,便撞入温季蘅那灼灼发光的眸子中。 在烛火下,神采飞扬的西北少将军正含笑望着她。 她口中的金丝卷还未来得及咽下,神色便是一凝。 半响,直到阻隔在中间的那些艺倌儿退了下去,才慌张地敛回视线,极快地咽下金丝卷,又押了口茶。 此时礼部的人宣读下一个节目,嘹亮的声音响彻大厅:“顺和郡主进献水墨舞。” 伴随着声音的褪下,舞阳长公主的小女儿顺和郡主盈盈走至中央,冲着上方屈身行礼:“顺和献丑了。” 说罢,伴奏的琵琶声响起,起初还缓缓流淌的乐声渐渐变得急促了些。 顺和郡主的一进一退,更是风姿袅袅,如同折柳般赏心悦目。 林庭筠专注地望着前方顺和的舞姿,倘若不提舞阳姨母的泼辣放肆,想必顺和表妹的婚事早已尘埃落定。 但凡见识过舞阳姨母与前两位表姐夫家如何纠葛的,都会对与之攀亲生出几分惧意来。 一曲舞罢,皇后连连夸赞,就连微眯着双眼的东太后也随着赞叹了两声,随即赏赐金锞子一袋,布匹数十。 如此贵重的赏赐让舞阳长公主面上颇得意,她偏过头轻蔑地扫视了一圈四周,一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模样。 第192章 刘文君来了 林庭筠见状轻叹了口气,舞阳姑母似乎弄错了她的目的,分明是想借此给顺和表妹定亲的,可这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一摆出来,还有谁敢上前? 剩下的歌舞丝竹,看得人眼花缭乱,众多林庭筠唤不出名字的官家小姐献艺。 每个人都用尽浑身解数,就为夺得众人的瞩目,能在大南朝一等一的团圆宴上出风头,这对每位闺中女子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举杯邀盏,酒过三巡,众人皆露出微醺的面色,说话间也不似起初那般拘谨。 林庭筠微眯眼睛看着前方临场作画的女子,甚是沉稳地抬手,落笔,倒还真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气势。 她浅浅一笑,两道秀眉不由蹙起,水润的眸子噙着些许慵懒,想仔细看清殿中是何人。 影影绰绰的身影倒有几分熟悉,心下不禁懊恼方才礼部报单时未能听清,如今怎么瞧都觉着模糊。 那女子的侧颜似露出一洼酒窝,宛若行云流水的动作堪堪停住,而后拢袖子放笔,退一步行万福礼道:“臣女刘文君才疏学浅,君在上,拙劣之字,望雅涵。” 此话落罢,林庭筠心底骤然一惊,握着酒盏的手指微微重了些力道,灼亮的双眼中透着几分惊喜,又暗藏着些许哀伤。 对她而言,此时除了殿中那愈加熟悉的身影,眼中早已旁无一物,死而重生的林文君,竟比上一世早入京了。 她抿了抿唇,将溢在嘴边的笑声咽了回去,可胸腔里那呼之欲出的欢喜,让她愈发坐立不安。 必须要好好理理眼前的状况,文君入京了,怎么会提前入京?她该怎么做才能让文君注意到自己。 此时上方的皇帝望着面前宫人所展的字画,连连夸赞道:“好字,好字,刘氏一族的书画自当是本朝无人能比的。” 此话一出,皇后周婉儿的脸色不由紧了几分,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起,目光躲闪地瞟了一眼身侧的东太后。 殿中众人也不约而同的露出讪讪地笑容,似乎赞同,又似乎胆怯。 林庭筠下意识地在心底惨笑,刘氏一族......除了远在川蜀之地的刘家旁支,刘氏本族已在前朝犯下通敌叛国的罪名,男子流放极寒之地,女子充没官奴、官妓。 无人敢出声,皇帝的脸色渐渐凝住,似要给自己找个台阶般,倾身看向下首沉默的皇贵妃刘氏,笑着问:“皇贵妃以为如何?” 皇贵妃刘氏一支,是当年有人力争清白,才侥幸活下来的刘氏血脉。 不过力争清白又有多少分量,无非是因为皇贵妃一介孤女,即便活下来也掀不起什么大波大浪。 可即便这样,还不是收入眼皮子底下看管着。 好在刘氏入宫后,安守本分,不争不抢,更是逆来顺受,久而久之,皇帝便发现她的好处,恩宠也渐渐多了起来。 如此委曲求全的刘氏,生养出来的献王也难免懦弱胆小,没个主意立场,丝毫不搀和任何纷争。 被皇帝这么一问,刘氏略抬了抬双眸,在字画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不以为意地敛回道:“锋芒是差些,不过字体浑圆刚正,倒与前朝的刘氏书法截然不同。” 第193章 掩下满腔的恨意 果然是个聪明的人,屏气宁声的众人都轻轻地吁了口气。 皇帝扬天长笑两声,双手用力地捶在龙椅扶手上,心情畅快地扫视了一眼四下:“贵妃说得没错,朕,敬贵妃一杯。” “臣妾惶恐。”刘氏忙端起面前的酒盏,垂身举到头顶,恭敬地候着皇上先饮。 林庭筠对于上面的事分毫不高兴趣,刘氏叛国一事发生时,她尚且未出世,自然知晓得不甚详尽。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文君的身上,上辈子那一别,再见她却已是冰冷的尸骨,她惨死,李姝却荣耀至高。 恨意再一次让她略微失控,攥着酒盏的手猛地一用力,银质酒盏便从光滑地指尖滑蹦了出去。 掉落在银红色的地毯上,地毯在酒渍下迅速地变成暗红色。 此番进宫时,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失态,不要让人察觉一点端倪,所以即便她在马场见到裴素,都也佯作未见般装作不在意。 可曾惨死的刘文君出现在面前,如此笑靥如花的美眷佳人,在与上一世那枯冷又狼狈的尸体比较下,在她心底翻涌而来的恨意似要突破而出。 微醉的双颊甚是粉红,迷蒙的双眼将恨意掩下大半,林锡狐疑地望了一眼失神的小妹,将酒盏替她拾起,招手唤来宫女换了个干净的。 “阿筠,这么出神想什么呢?” 林庭筠闻声,将视线落在宫女新换过来的酒盏上,嘴角惨淡一笑,勉强道:“可能是醉了。” 她垂下头,极不经意地揩了揩眼角的顺润,又笑道:“一会儿还得替明珠伴奏,我先去吹吹风,散散酒气。” 她说着站起身,捋了捋裙上的褶皱,目光似有似无地看向下方端坐在餐桌后,双臂交叠在身前的裴素。 倾泻的恨意让她不怒反笑,微扬着下颔,姿态前所未有地盛气凌人,她真该好好想一想,要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送给这位名声大噪的西南少将军。 裴素是亲手斩杀她家人的刀,她如何能放他逍遥,就算要慢慢地,一点点地割掉他的肉,也得先找把钝刀不是?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想惩治这些恶人,要先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出其不备才是最有力的当头棒喝。 从大殿退出来时,耳边正响起皇帝响亮地赏赐声:“近些日朕得了份书法大师王氏的真迹,今日刘家文君既是同道中人,此真迹便赐与你,日后以此为榜样,勤勉之。” 此时林庭筠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浅浅的笑容,在宫女撩开锦帘时已恢复如常。 她表面上仍旧是温顺的明熠郡主,光鲜艳丽,身份高贵。 实际内里却早已将那些凶手杀了上千万遍。 她虽没有大的聪明睿智,可她相信,重活这一世,绝不是巧合,上天的有如此安排,为得就是让她手刃前世仇敌。 正想着,她便见着陈明珠随身侍奉的宫女正守在屏风外,见她忙行礼垂身。 宫女正欲开口问安,林庭筠却已盈盈两步道:“可是明珠表姐?” 熟悉的声音一响起,屏风内换衣裳的陈明珠忙笑着应道:“是我,外面可是阿筠?” 第194章 嬉笑玩闹 林庭筠抬手在嘴边,弯着眉眼俏笑着,坐在一旁紫檀椅上:“是我,一会儿改表姐献艺了,如此压轴之舞,也得容我紧张紧张不是。” “你尽管胡说,我都听林锡表哥说了,你的琴艺可是慕容大师亲传的,你少谦虚了。” 她张开双臂,让嬷嬷将腰带系好,撇着嘴啧啧叹了两声:“慕容大师可是一等琴师,多少人想拜她为师,可惜这些年都没了她的消息。” “我也是凑巧,本来是二婶费了好大功夫给四姐请的人,让我半路截胡了。” 林庭筠抬起手摆弄着放在高几上的一盆海棠,此乃大南朝特有的垂丝海棠,鲜艳稚嫩,望之赏心悦目。 说起师父来,林庭筠倒是羡慕比钦佩更多些,慕容师父是个随性的人,或许是与二夫人温氏有些交情,才答应入府短居,顺便教习四姐琴艺。 可谁知她竟一眼瞧上了自个,非要收自己为关门弟子,势要将毕生所学皆传授与她的架势。 当时连母亲都吓了一跳,若非有二婶作保,母亲或许都不会答应自己与怪异地慕容师父相处。 陈明珠换好衣裳,端着手臂,点着脚尖,转着圈从屏风内出来,束紧的袖子上垂着几缕粉色的飘带,随着她绕圈的动作而飘动着。 她一面转着一面笑着,笑声如同她佩戴在发间的金铃铛那般悦耳,清脆透彻,听得人心底的阴霾都随之淡化了。 瞧着她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林庭筠忙缩着肩膀,一个跨步躲到高几的后方,双手扶着海棠花的花盆,笑道:“一会转晕了,看你怎么献艺。” 如此说,她还是原地转了两圈,手腕上的飘带打到海棠花的叶子,震得它花枝乱颤。 陈明珠气喘吁吁地停下,摇头晃脑地站在椅子旁,双手紧紧地捏着椅背,仰着头笑着:“等一会儿咱俩去皇祖母的宫里,来之前我听见秀姑吩咐厨房做了杏仁酪,咱们去吃上两大盅。” 这般凑近了,林庭筠才闻见她身上的酒气,浓烈又甘醇的酒香,强烈刺鼻,不禁掩面蹙眉道:“我说好端端地怎么转啊转的,原来是在耍酒疯。” 陈明珠眯着眼睛,佯作喝醉的模样,脚步踉跄地晃荡了好几下,故意耷拉着舌头说着口齿不清地话:“我就耍酒疯了,看来你还没醉,一会我一定要灌醉你。” 说着,瞬时瞪了眼睛,张牙舞爪地朝着林庭筠扑去,趁她躲闪不及,抬手一捞,胳膊死死地搂着她的脖颈。 被她这么一搂,林庭筠不由尖叫了两声,双手拽着她的胳膊,连连道:“你灌,你灌,只要你松开我,灌我多少都行。” 一旁的宫女皆垂头偷笑着,抿着唇生怕被主子听见。 一时屋内欢声笑语,甚是热闹,谁也不曾发觉走进一人。 “见过公主娘娘,郡主娘娘。” 听见有人问安,陈明珠才放过蹂躏自己的小表妹,狐疑地看向不远处的女子。 她并不识得此人,嬷嬷见状忙上前提醒道:“公主,这位刘贵妃的远房侄女,刘家文君。” 第195章 借机攀谈 林庭筠闻声直起腰身,目光遥遥地望向刘文君,只见她眼帘半遮,杏眸里噙着温婉的笑意。 她看着她,就如同上一世那般,眼眸中不见陌生与疏离,满满地都是亲切与喜悦。 此时刘文君带着得体的微笑,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颇有规矩的模样。 可林庭筠还是能透过她飞扬的眼梢,看出她一如从前那般不羁的性子。 陈明珠偏着头打量着刘文君好一会儿,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半响才喃喃道:“原来是皇贵妃的亲眷,细瞧之下到与贵妃又几分相似。” 话尾,她扭过头朝着林庭筠说着,似在征求她的同意。 “是,的确有几分相似。” 林庭筠笑着,盈盈上前两步,走至刘文君身前,左右看了一圈才道:“方才见姐姐书法极高,妹妹不由心生佩服,想来姐姐必定练得甚是刻苦。” 她尽力压制着眼底的喜悦,满脸都是初次见面的陌生感,缓缓地抬起双眼,看着对面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刘文君淡淡一笑,屈膝垂身,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郡主缪赞了,文君自小爱动贪玩,只是家中祖父要求甚高,日**迫才学了些皮毛。” 林庭筠看得真切,她眸中闪烁着光亮,如同她发着光的面颊,白皙中透着粉嫩,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记得她曾说过,此生不嫁皇亲贵胄,定要寻一老实人,举案齐眉,相夫教子。 其实文君心底更渴望安稳的生活罢,可偏偏事与愿违,没能让她寻一门好亲事。 一想到她死前所遭受的种种凌辱,林庭筠心底就涌上些许酸楚,只能咬着下唇强忍着。 “那改日可以请你去我府上吗?也教教我练书法的精髓如何?” 林文君没想到面前的明熠郡主会开口相邀,微抬着眸,错愣了一瞬,才笑着应:“好,只要郡主不嫌叨扰,臣女必定前去。” 正说着,外面的宫女掀了帘子,匆匆行了礼,提醒道:“公主,郡主,礼部的人在找您们了。” 陈明珠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庭筠,心下正狐疑她如何对刘家小姐这般热切,闻声也顾不得旁的,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你们的事改日再说。” 林庭筠被她风风火火地拽着,目光仍落在刘文君的身上,心底浮上些许温暖。 只要大家都能好好的,她心底的恨意或许就会少一点,那一丝歉意内疚就会渐渐化为珍惜。 一直兴趣恹恹地东太后,本已半闭着眼睛假寐,听到下一个节目是蹴鞠舞,不由睁开眼睛,朝着殿中央看去。 能见到阿筠弹琴,本就是难得之事,今日能见明珠阿筠共同献艺,甚觉快意非常。 两人在殿中微微施礼,而后林庭筠便走至一旁琴后,双手在琴弦上抚摸了两下,半垂双目,湛蓝色的眸子仿若扣在琴弦上一般。 本还推杯换盏地大殿内,忽地响起一声清脆又浑厚的声音,如同春日里的破冰声,又如同夏日里百花放蕊的怒盛。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林庭筠微一抬头,冲着陈明珠略点头示意。 第196章 琴音沁人心脾 灵巧的指间拨弄在琴弦上,悠扬的曲调似婉转又似激进,东太后半握着酒盏,眯着眼睛听着流水般的琴音。 浑厚却不沉重,婉转却不弱软,入耳似带着初春里的风,从耳旁轻轻掠过,抚平了心头的焦躁。 宁远侯的诸人都不由自主的挺着腰身,聚精会神地看着林庭筠弹奏。 温季蘅的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扬着唇角感受着令人平静的琴音。 他心底暗暗窃喜,幸亏自己慧眼识珠,早早地发现阿筠是个珍宝,倘若与之失之交臂,那当真要躲起来买醉痛哭了。 与此同时,买醉痛哭四个字形容陈锦之更贴切些,琴声方响起时,他递到嘴边的酒盏就不由一滞,凝住一般停顿了半响。 直到一连串的琴音缓缓响起,他错愕的面容上还噙着些许不可置信。 他不信,林庭筠分明什么都不会的,长年居于灵静庵,能学到什么琴棋书画。 他下意识地觉着她就应当无所长,应当在这种场合做陪衬,可竟没想到......她又一次颠覆了他原本的想法。 正当众人听得入神时,琴音陡转直变,舒缓的声音登时变作如马蹄般狂烈的节奏。 那是令人激奋的节奏,如同鼓舞着战场上厮杀的战士奋勇杀敌,瞬时将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处。 伴随着如此激昂的曲调,陈明珠的蹴鞠舞也渐入佳境,鞠球在双脚间灵活地绕着圈,手臂随着舞动着。 每一移步,每一挥动,都迎合着林庭筠的琴音。 直到步入尾声,始终专注与弹琴的林庭筠,才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微抿着唇,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陈明珠。 她不是为了自己出彩,而是为了凸显明珠表姐的优秀,所以她在弹奏时是有所隐瞒的,刻意掩盖琴音上的风华,只为衬托陈明珠的出众。 即便如此,在琴音舞蹈戛然而止时,鸦雀无声的大殿内也响起阵阵鼓掌叫好的声音。 众人无一不对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刮目相看,都说她生而不详,又任性妄为,如今看来却也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皇帝也连连拍手叫好,欣赏又颇得意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大殿,满意地点点头:“明珠的舞艺日渐长进,看来近些日子你并非只顾贪玩了。” “父皇,儿臣可从来没有懈怠过。” 陈明珠撅着嘴一跺脚,双手在身前来回绞着,羞红了半边脸又道:“儿臣跟着师父学了好些日子的。” 难得见到陈明珠娇羞的模样,就连林庭筠都忍不住偏头看了两眼,见她浮着红晕的脸颊如同浸着天边的晚霞,心底愈发觉着有趣。 “你不错,阿筠也不差,小小年纪能将古琴弹奏的如此出神入化,也颇有大家风范,看来朕的外甥女也不是等闲之辈啊。” 皇后坐在一旁,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随即微笑附和着:“皇上说的极是,不过明熠如今也算不得小孩子了,今年也十四岁了,与咱们明珠只差几个月呢。” 此话一落音,东太后犀利的目光立即看向皇后周氏,略显愠怒的面容甚是冰冷。 在仁寿宫时,她提醒过周氏,不要将主意打到旁人的身上,可看来自己的提点了无作用。 第197章 各怀鬼胎 城阳长公主也不由地看向皇后,探究地视线盯着浓妆艳抹的周婉儿。 她心底在盘算什么,起先自己并不知,可后来被北郡王妃一点破,也看穿了些许。 掌握着后宫还不够,非要再掌控旁人的人生,城阳长公主想到此,心底添了几分不悦,自己的女儿何时轮到别人来掌控。 她身为母亲尚且不愿强迫于子女,更何况是旁人。 泰和帝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皇后娘娘,见她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目光更深邃了些:“皇后这么一提醒,朕倒是......” 桄榔一声,从一侧桌子上滚下一只空酒杯,银色的酒盏掉落在地毯上,并非发出清脆的声音。 可当它滚到台阶处时,却与白玉铺砌的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令人毛孔悚然的尖锐声。 泰和帝的话未说完,只得停住,略含薄怒地看着地上的酒盏,微动的双眉显示出他此时焦躁的心绪。 紧接着,容妃娘娘身旁的小宫女忙惶恐地跪倒在地,垂着身子连连叩头道:“陛下饶命,太后饶命,奴婢一时手滑,奴婢真的不是成心的。” 皇后周氏微扬着下颔,淡淡地瞥了一眼容妃,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板着脸训斥道:“御前失礼,拉下去杖毙。” 如此惩戒让人顿觉可怖,林庭筠用余光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她吓得瑟瑟发抖,垂着双肩,不住地抽泣着。 “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啊,奴婢真的不是成心的,奴婢只是太紧张,才会不小心犯错,求娘娘饶了奴婢这一次罢。” 诚惶诚恐的模样还是没能换的皇后娘娘的松口,反而愈发将她激怒,凌厉的目光盯着求饶的宫女:“拉下去!” “娘娘,是臣妾管教不严,管理有失,请皇后娘娘惩戒臣妾,饶过她罢。” 容妃提着裙摆,跪倒在皇帝的面前,恭顺地垂首俯身道:“既是臣妾的人,臣妾难逃其责,臣妾愿承担大部分罪责。” 林庭筠微抿了抿下唇,心下为容妃暗暗叫好,她求情的时机太妙了。 不在一开始求情,反而等到皇后发作后再开口。 届时大殿中诸人只会记得皇后娘娘心肠歹毒,手段狠辣,而容妃娘娘体恤下人,菩萨心肠。 容妃低俯着身子,脸埋在双手之间,额下正是她拂落酒杯时沾染酒渍的衣袖。 酒杯是她自己碰掉的,她有什么好求情的?难道是因为心疼这位宫女的性命吗? 自然不是,酒杯掉落本就与宫女无关,她才不在乎宫女的性命,只要能打断陛下的话,那身旁这个倒霉宫女就算没白受罚。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后娘娘的意思,分明是在提醒皇上,明熠郡主已到了婚配年岁,想让皇帝替她择一门良配。 容妃怎么会容忍明熠郡主嫁给旁人?这么多年来,儿子在她身上费了不少功夫,难道就看着别人捷足先登? 要知道宁远侯府这座大山,眼下是断然不能舍弃的。 能抓在手里要抓,不能抓在手里,也要抓。 第198章 锋芒必争 周氏但凡是个聪明的,此时就该看穿容妃的心思,也应当理智些应对。 也不知是否真是动了怒气,皇后周婉儿的脸色愈发阴沉,目光冷冷地盯着下方的容妃,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只余一片苍白。 东太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长吁了口气,蹙眉在大殿内环视了一圈,镇定道:“好好的团圆宴,找个毛手毛脚的宫女在跟前侍奉,容妃......你着实当罚。” “皇后治理后宫多年,自当明白无规矩不成方圆。”她说着看向面色不虞地周婉儿,微微沉吟才继续道:“不过今儿是团圆节,莫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皇后与容妃不对付,阖宫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儿容妃犯了错,依着两人的关系,皇后娘娘怎么责罚都在意料之中。 “母后说的没错,皇后不如就看在佳节团圆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泰和帝的声音底气十足,虽然字面上好似在给皇后一个台阶,可语气里的威严是毋庸置喙的。 分明就是在替容妃求情! 皇后周婉儿盈盈垂着头,看似宠辱不惊的面容下却暗藏着汹涌的怒火。 遮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已然握紧,勉强压着重心,缓缓道:“皇上、母后说的极是,臣妾素日里严厉惯了,往后必定加以改正。” “治理后宫,一味的心慈手软是万万不可的,皇后这些年做的极好,哀家甚是满意。” 东太后最擅长地便是平衡,她这几番话似乎谁都未苛责,也谁都未袒护。 “但凭母后做主。” 周婉儿身子似有似无地靠向椅背上,强忍着心底的不悦,目光阴冷的扫过容妃,只觉着胸口处甚是烦闷。 不能出气,还要对容妃网开一面!她凭什么要做这种违心的事。 她巴不得容妃犯错,巴不得她的把柄落在自己手里,届时让她不死也得脱层皮,可偏偏今日不行。 东太后满意地笑笑,虽然她年岁已高,可也算耳聪目明,皇后委屈不要紧,容妃委屈也不要紧,关键是大殿中的臣子如何想的。 当真要为掉落酒杯这等小事处死宫女,未免会让颇富正义的臣子觉着心寒齿冷,继而对皇室有所微词。 “既然做事做不利索,就送去慎刑司好好练练,容妃管教宫人不力,罚俸两个月。” 罪不至死,可触犯天家威严,也决不能轻饶,这其中既为了平复皇后心中的不悦,也为了凸显皇家的威仪。 千恩万谢后,大殿内复又恢复方才的热闹,林庭筠双手交叠在身前,脑海中仍旧回荡着方才皇帝未说完的话。 她隐约觉着不对劲儿,皇后娘娘似乎另有所指,提及女子的年岁,而且在这种场合下,难道是想插手自己的婚事? 好在被这么一闹腾,泰和帝已然提不起兴致再讨论旁的,匆匆赏赐下金珠玉石数十,以资鼓励。 东太后见此才舒了口气,神情微微放松了些,心下思忖着周氏到底如何与皇帝说的,看样子并未彻底说动皇帝。 或许是皇帝还未考虑好是否要让内阁首辅郑家与宁远侯府林家结姻亲,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定下的。 第199章 怎么是你? 东太后斜睨了一眼皇后,暗芒从眼底闪现,为了填补对郑家的亏欠,竟把主意打到自己外孙女的身上。 且不说自己是否答应,就依城阳的性子,此事也必定行不通的。 周氏身为皇后,在宫内生活多年,可还是脑筋不够。 她及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戴着绿宝石戒指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 没多一会儿,东太后满脸疲惫地看向皇后周氏,让她扶着自己回仁寿宫,早早退了宴席。 皇后一走,容妃也不顾皇贵妃刘氏,盈盈袅袅地走到皇帝身边,亲自斟酒三杯,贴首附耳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龙颜大悦。 林庭筠又多喝了两杯,目光略有些凝滞地望着铺在身侧裙摆出神,一只手自然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半截光洁的手臂,如同方从池塘内挖出来的莲藕,白皙地发光。 趁着众人酒正酣,双手拢着裙摆,悄默声地退出了座位,由琼华跟着朝大殿外走去。 林锡正与身旁的人说着话,一回身瞧见小妹不见了,忙转身朝着门口看去,只见着最后一抹白色的身影。 晚风微凉,大殿外燃着的火烛不多,只能映照出脚下的路,可皎洁的月光还是将银色的光亮送到这里,使之变得迷幻恍惚。 林庭筠双臂放在栏杆上,目光望向遥远的天边,酒气被风一吹,灼热的身上就起了些鸡皮疙瘩,激得她连连缩着肩膀。 大殿内热闹非常,而门外静谧如许。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景,却同样让人觉着落寞。 手臂下是冰凉的栏杆,当她的体温渐渐焐热栏杆时,只觉着身上多了件外衫。 上等的流光绸,在月色下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略熟悉的颜色。 林庭筠淡淡地抿下一丝笑意,落寞又平静的心底荡着些许涟漪,微微偏头道:“世......” “世子”二字还未说出口,她便瞧清了身侧人的容貌,并不是温季蘅。 而是陈锦之。 “怎么是你?”她下意识地皱着眉,脸上柔和的光芒也瞬时凌厉些。 “还气呢?” 他方才见她脚步略有踉跄地出来,也不知是否是习惯使然,就随着出来了。 其实他心底对林庭筠是有诸多不满的,满腔的埋怨,气她隐藏了许多秘密,不肯告知。 气她在马场偏向大皇子文王,气她打马球技术那么好,却从来未透露过。 可当他迈出侧门,远远见着她靠在栏杆上,微扬着下巴望着月亮时,那背影的落寞,那瘦弱的肩膀,冲击得他渐渐忘了怨恨。 空无一人的殿外,除了下人,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地让他想起曾经。 不知不觉中他放下了心里的算计,放下了得失的计较,竟觉着如此安静的陪伴,才是他内心最渴望的温暖。 看着她缩了缩肩膀,习惯地褪下外袍替她披上,见着她冷若冰霜的面容,反而觉着有些好笑。 林庭筠的眉间不由一动,陈锦之说话的语气竟与以往很是不同。 她扭过头不去看他,态度并不和善道:“不懂殿下指什么。” 第200章 回忆儿时的蠢事 陈锦之倏地就笑了,笑声透彻,不难听出,其中没有掺杂利欲,算计,只是单纯地笑。 他望着朦胧月色下的女子,那双直教人眩晕的双眸里缠绕着层层水汽,平添了些许神秘之感。 见她甚是严肃,睁着晶亮的双眼瞪着自己,陈锦之忙败下阵来:“气我在马场欺负大皇兄。” 林庭筠下意识地朝一侧挪了挪,露出一副戒备的模样:“难得殿下承认自己欺负人,明熠还以为您这辈子都不会承认的。” 依着他的性子,怎么会承认自己欺负人?巴不得永远表现出自己最善良友好的一面。 尖酸带刺的话,本以为会激怒他,可笑声还是源源不断,倒似真心的笑,最后他笑不可遏地弯下腰身。 林庭筠不懂他为何高兴,更不懂他如此畅快的笑声是何故,一时摸不着头脑,心底升起些许厌烦:“殿下觉着欺负人很得意吗?” 陈锦之忙摇头摆手,口吃不清道:“不,不,就是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一件事,觉着太好笑,一时没忍住。” 他堪堪止住笑声,惹得琼华连连翻白眼,除了主子,还有一群人对未来的世子妃虎视眈眈。 眼前这位锦王殿下,就是竞争力最强的一位,她得在必要时候提醒提醒少将军。 他唇角扬得极高,平稳了许久才恢复正常神色,朝林庭筠又靠近了两步道:“你还记着有一年团圆节,你我、大皇兄,还有明珠、七弟,我们从宴席溜到东湖去,说要去滑冰。” 他话还未说完,又忍不住笑出声,他卷手在嘴旁极力压制着笑声,憋涨得脸发热。 林庭筠知道他要说什么了,难怪长大后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锦王殿下会笑得如此无邪,原来是想起当年的那件蠢事。 “那时候咱们还小,不知道东湖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跟着咱们的嬷嬷也都吃醉了,小的也同咱们一样不经事,都跟着咱们去了东湖。” 陈锦之深吸了口气,一脸回想过往的柔和感:“咱们没在冰上站多久,七弟就掉了下去,吓得咱们可劲往回跑,只有大皇兄还冷静地将七弟拉了回来。” 他眼尖地发现林庭筠笑了,弯弯的眉眼如同挂着月亮的柳梢,朱唇半启:“当时庆王最小,掉下去立刻就没影了,幸亏文王身手敏捷,不像我们,只管往岸上跑。” “没错,七弟吓得高烧了好几日,咱们也没少受罚,明珠挨了一巴掌,我被罚跪。” “我被祖母立即送回了灵静庵。” 不知怎么,或许是醉了,她竟附和起他,随他一同讨论起儿时趣事来。 陈锦之微笑着,眼神里满是怀念,意味深长地笑出一声,垂下头低声道:“只有大皇兄没受罚。” 语气中突增了些许苍凉,落寞的如同方才林庭筠的背影,他复又抬起头,微笑随即变成苦笑:“现在想想,要不是大皇兄,七弟可能已经没命了。” “是,不过当时你也不赖,好歹一只手攥着我,一只手攥着明珠表姐,把我们都送上了岸。” 第201章 世子爷吃醋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见着陈锦之似对当年的事有些介怀,便不由自主地说出安慰的话。 其实也算不得安慰的话,当时她和陈明珠吓得惊慌失措,连连尖叫,双腿发软,站在虚薄的冰上不敢动弹,的确是陈锦之将她们拖到岸边的。 如果不是他,她和陈明珠也肯定在摇摇欲坠的冰面上遭了秧。 陈锦之神色一亮,目光牢牢地锁住面前的女子,眼神似含着火一般:“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他蓦地发现自己竟对林庭筠动了真心,在方才百花群芳中,他的目光从未移开过。 气她,怨她,如今却都随风飘散了,如此寂静的夜里,他卸下心头所有算计衡量,猛地发觉自己对她,已不全然是利用。 “认为什么?” 林庭筠回想着自己的话,并未觉着话中有含糊表达某种观点,双眸狐疑地望着陈锦之。 “你真的觉得我不赖吗?” 他的话一落音,林庭筠便露出释怀的笑容,总觉着今夜有些怪异,从敞开的殿门,能见着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正在举杯。 原本填满她整个人的恨意,仿佛被重物压在心底,此时只能神色淡然道:“是,不赖。” 陈锦之欢喜的笑着,握着拳头的手猛地砸向栏杆,掩饰不住地激动,似要雀跃般,由衷地笑着:“阿筠,马场的事是我不好,你知道我的,有时胜负心很重。” 他突然敞开心扉,噙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栏杆,眼神躲闪地打量着她。 陈锦之的坦白来得猝不及防,林庭筠杏眸里流露出讶色,迟疑了一会儿,才了然地点点头:“大皇兄不会怪你的,你们是亲兄弟。” 所以陈锦之,无论来日如何?你如何肖想皇位,都不要对自己的兄长下手。 一想起前世的事,心底对陈锦之的戒备再次浮上来,她分辨不清他的用意。 他诚恳的道歉,真挚的笑容,如果他是装的,那他演得着实太逼真了些。 站在不远处的温季蘅,遥望着对面亲密无间的两人,内心略有些纷乱。 盯着陈锦之的双眸闪过一丝恼怒,他到底存了什么目的?依着近些日子的观察,锦王殿下可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 傻阿筠竟然还与他交谈,当初她可是亲口提醒过自己,要小心陈锦之的。 琼华眼尖地望见少将军,耳边又响起锦王故作轻松的声音,不由撇了撇嘴,低声耳语道:“郡主,出来太久,三少爷会担心的。” 其实林庭筠心底早有不耐的想法,让她安静地听陈锦之说话或许还能勉强,可要是与他说笑,心下就会涌上许多自责内疚来。 她正要告退进殿,只见一位小太监急匆匆的出来,目光停在陈锦之的身上,忙不迭的过来行礼道:“殿下,容妃娘娘找您呢。” 闻声,她暗暗地松了口气,终于能安静会儿了。 陈锦之甚是不悦地皱着眉,连问了太监两句“何事”,听得是陛下喝醉,请他扶陛下回去,才不得不先进了殿。 琼华眼疾手快,看着厌烦的人进了门,忙将林庭筠身上的外袍扯下,递到尚未进门地小太监手里:“锦王殿下的衣裳。” 第202章 要走了 林庭筠对琼华报以微笑,相比披着陈锦之的衣裳,她宁愿冻着。 或许是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她隐约觉着很多人都不太一样,陈锦之不一样,就连自己也出奇的心平气和。 她垂下头,用手背隔在下巴与栏杆之间,手心微凉,手背被下巴抵着。 下方是守护皇宫的侍卫,身披银色铠甲,腰佩长剑,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专心致志的林庭筠毫未察觉温季蘅从光线灰暗处走来,冰凉的空气里好似只有她一人在喘息。 只有她一人的温热。 她再次感觉到有人给她披了件衣裳,余光瞥见仍是白色时,心底不由略急躁,蹙着眉拒绝:“不用......” 一转头,不禁露出一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抿了抿唇道:“你也出来了?” “出来透透气,夜风凉,你伤寒未愈,小心些为好。” 温季蘅自然地站在她身侧,顺着她方才看着的方向望去,只见到银白色的盔甲,还有侍卫头盔上那一束红色穗子。 “偶尔吹一吹无妨,晚风凉,吹得人心头的酒气燥热都散了,世子可曾饮酒?” 问此话形同虚设,其实发现他在身侧时,她便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了,凌冽清醇,带着丝丝微凉。 “不多,尚清醒着。” 他的话忽地少了,林庭筠微微一笑,吸了口寒冷的空气,转过身子看着天空中那一轮圆月。 半响,两人未曾发出只言片语,安静得让琼华都有些站立难安,可是抬眼看着面前的两人,似乎甚是自然。 “近些日子,基础可练好了?”温季蘅淡淡一笑,偏过头盯着她略显错愕的双眼。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随即又忙摇了摇头:“还有些地方不太懂,再需要些时日。” “我明日出发去临川,去训练西川营。” 温季蘅露出些许不舍,目光不曾从她面上移开分毫,定定地望着她:“然后从临川出发回西北。” 林庭筠犹如被雷击中,姣好地面容上表情凝滞,只觉着温暖的身后竟泛起丝丝凉意。 只见他垂下头,半笑不笑道:“本来想天暖了些,与你切磋切磋,看来是没机会了,待到年底罢,届时你必定进步极快。” 她还记着在宁远侯府时,他曾说过二月二才会出发回西北,如今才过了正月十五。 内心的忐忑让她呼吸都凝重了些,不自然地吞咽了两下口水,又缓了缓,才道:“临川吗?” 温季蘅点点头:“关中临川,那新建了西川营。” 清透的双眸里闪着湿润,不安随即浮现心头,他这一走,是否能平安回来? 文君的出现都提前了,保不准他的意外不会提前来到。 这一刻,林庭筠竟觉着今夜此面,会成为两人的诀别。 紧握着双手,指尖陷入手心内,她只觉得背脊发凉,心里翻涌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低着头不敢再去瞧他,慢悠悠地转过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务必小心,我知少将军英勇善战,可万事还是小心为妙,阿筠等着世子平安归来。” 第203章 再难掩饰心绪 回府的马车内,林庭筠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膝还是觉着周身寒冷。 醒来后,她曾想过要远离长京城内的种种纷争,只要保得宁远侯府的安全就好。 她想阻止陈锦之,怕他上位会对付林家。 可今日,她忽地不知该怎么面对往后,不知如何步步为营,不知该怎么面对温季蘅。 她是知道的,他在将来的某一天会英勇殉国,他的死会轰动全京。 他会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无声息的尸体。 林庭筠在心底不住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吗? 复杂的心绪直至她回到明熠阁内都未能缓解,她一言不发地坐在暖炕上,靠着软垫,思虑着能否有办法阻止温季蘅去西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立即否决了。 他是西北少将军,离开西北是不可能的,这些年西北蛮夷所忌惮的,无非就是这位少将军。 他若是离了西北,断然会引起蛮夷的进犯,皇舅舅心知肚明,绝不会允许的。 可当年究竟是哪场战事要了他的命? 上一世是嫁给陈锦之那一年,泰和二十年时,温季蘅战死沙场。 “郡主可是担心世子爷?”琼华端着装满针线的竹筐,倚在书柜旁,饶有所思地问她。 从那会儿少将军说要走开始,郡主就心不在焉的,先前当着众人的面儿,她还勉强撑着,如今回了房,忧心忡忡地模样显露无疑。 林庭筠闻声,面露茫然地望了一眼琼华,并未否认,继而垂下头应是默许了。 如今面对着的是温季蘅的生与死,她已然没什么力气去假装无所谓了。 “西北的战事很不太平吗?”她低着头绞着帕子,不住地懊悔上一世没能好好地了解西北战况。 或许多些了解,就能看得通透些,不至于现下束手无策。 “郡主是指蛮夷吗?”琼华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想着一会儿要将此事告知少将军。 这也算是临别的好运吧,能将明熠郡主的心意肯定下来,少将军必定欢喜的很。 林庭筠似恍惚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盯着琼华好一会儿,缓缓道:“西北最大的部落是蛮夷吗?” 琼华点头,皱着眉走到暖炕旁:“严格说,只有北蛮富饶些,北蛮人也都英勇善战,的确是个强有力的对手。” 悬着的一颗心在嗓子眼儿处晃了晃,坠得她头脑发胀,不由地抬手轻按眉间:“世子可曾与北蛮交手过?” 见她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帕子,用力到关节发白,微微颤抖,琼华及不可察地笑了笑,佯作忐忑地叹了口气:“交手过,占不得优势,毕竟北蛮人生得人高马大,天生是马背上的部落,咱们大南朝的精兵,在他们眼里不过尔尔。” 被琼华这么一说,林庭筠不禁咬紧了牙根儿,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攥着帕子的手颤抖地更厉害了。 “既然北蛮如此之厉害,怎么能让世子去?难道要指望世子一个人镇守西北吗?” 声调不知不觉的扬高,沉凝着面色看了眼窗外,作势就要下地,被琼华忙拦下。 第204章 要去北郡王府? “您要去哪?都过酉时了,钟声都敲了好一阵了。” 琼华没能拦住她,见着她穿了鞋,正要从衣柜内拿出披风,忙上前替她披上,继续问道:“深更半夜出去,郡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你能进去北郡王府吗?”她拢了拢被披风压住的头发,肃着脸,一本正经的问。 她想过自己这一生要铁石心肠,想过再也不理会旁人的事,可温季蘅不同。 从相识至今,他给过自己帮助,送过自己东西,就连琼华都是岚姨母送的。 她欠北郡王府的人情,欠温季蘅的人情。 她不能对心底的那份温暖熟视无睹,她承认每次见到温季蘅时,都会觉着高兴,就好像阴霾天遇到了灿阳那般。 虽然她曾抱怨过,此生不该与他相识,可到头来,她不曾拒绝过他一丝的温暖。 “您要去北郡王府吗?”琼华不由加快了语速,讶然地盯着林庭筠。 “嗯,我有些事想交代他,你务必让他见我一面。” 她知道琼华会有办法的,她在北郡王府地位非同寻常婢女,她与温季蘅之间的关系也并非全然主仆。 琼华略显为难得缩了缩手,目光落在绣在披风上的一朵海棠,凝望了半响,犹豫道:“您当真要去?您若是真想见世子,我倒也能带您进去......可......您真的要去吗?” 北郡王府的确好进,少将军见着郡主也必定欢喜得不行,不过,少将军也许会吓一跳也未可知。 林庭筠笃定地点点头,将披风宽大的帽子戴上,遮住了大部分的容貌,若是换做旁人,定看不出此人是谁。 琼华有办法,她心底的石头才落下大半,余下的大半她得见到温季蘅才能放下。 她匆匆地走到书柜旁,从小盒子内拿出两个火折子,随即又探着头将灯烛吹灭。 屋内陷入黑暗,月光下更是看不清楚人,只能瞧见披风帽子的轮廓,里面空洞洞的黑暗。 琼华心底不由赞叹着,明熠郡主走起来路跟猫有得一拼,若不是借着月光能瞧见人影在移动,琼华必定想不到有人在走路。 “你出去与王嬷嬷他们说,我今儿参宴累极了,不准有人打扰我休息,让她们也赶紧熄灯睡觉。” 黑漆漆的帽子内传来低语声,琼华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看见门口的月光一泄入注,复又被关合的门挡住,她又想起一件细微的小事来,摩挲到床边,将被子打乱,又朝着里面塞了两个软枕,才放心地回到门口,静候琼华的动静。 林庭筠独自站在门口,心底忽地打起鼓来,只能默念着安慰自己。 她得去。 她觉着自己脑筋不清楚,怎么一冲动就要去见温季蘅了? 不由麻利地抬起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感觉到微疼后才松开。 随即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林庭筠,你在犹豫什么?明日,就是明日,温季蘅就要走了。 他这一去危险重重,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该懂得知恩图报,你所学的本事都是人家的功劳。 你即便什么都做不了,起码能提醒他,总不能装聋作哑当做完全不知情。 无论自己对温季蘅是否有情,都不能放任岚姨母的儿子去送死。 果然有琼华在,能壮胆,此时她自己躲在黑暗里,隐约觉着背后阴凉阴凉的。 第205章 偷溜出府 琼华揣摩不透主子的想法,以往郡主对少将军冷淡更多些,而且说话时双眼极少认真得看着他。 眼下少将军出行在即,郡主竟突然转了性,深更半夜去北郡王府找少将军。 到底是有什么要事,先前在宫里不言语,非要等到此时去北郡王府说。 难道是因为自己那番话? 琼华不觉着自己的话有问题,北蛮是游牧部落,实力的确不容小觑,自己这么说,也只是想让郡主多关心下少将军,无事时写写信抚慰一下少将军远在边关的孤单。 并没有想让她大半夜跑去北郡王府当面关怀。 琼华故意重重地关上门,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甚是清晰。 “郡主,咱们从哪溜出去?” 琼华猫着身子,放低声音询问,一抬头只见林庭筠正趴在门边看着外面的情况。 白皙的面容微露,谨慎地双眼扫了一眼外面,喃喃道:“你真的能带我进入北郡王府吗?” 她这么问时,心底在同时期待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琼华没能给她反悔的机会,一如方才那般回答,而且更加干脆利索。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林庭筠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将屋内打开一条缝隙。 两个鬼祟的身影在长廊上迅速移动,一路绕到正屋后面的小院落。 林庭筠已想好出府的路径了,如此隐秘偏僻的地方还要多亏金环呢。 她所想之处就是当时金环拖着自己去得那条旧水沟,宁远侯府的人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惟独将那一处忽略了,可见是再隐秘不过了。 一路还算顺畅,明熠阁本就在宁远侯府的边上,要不是怕翻墙过去撞见打更的人,根本无需绕那么远的路。 足足三人高的墙,林庭筠仰着下巴看着顶端,略有些犯难。 “郡主惧高吗?” 听见琼华这般问,林庭筠摇了摇头,目光搜寻着附近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那几袋子垃圾摞起来应该差不多。 脏是脏了些,可都到这份上了,不能为这点困难就打退堂鼓吧。 她瞟了一眼琼华,正要开口却听她说:“那奴婢带您过去?” 林庭筠的双眸即可被惊奇填满,眼眸一缩,盯着琼华一字一字问道:“你也会轻功?” “跟着少将军学了些。” 她说着撸起了袖子,其实心底还是有些忐忑的,此前虽然带过旁人施展过轻功,可翻墙却是头一遭。 没想到看似中规中矩的明熠郡主,骨子里也是透着叛逆的,她真心为少将军捏一把汗,这可不是常人能驯服得了的。 琼华一只手搂着林庭筠的腰间,蹙着眉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不禁咬牙憋着笑意。 她屏气敛神的模样有几分紧张,就连呼吸声都微乎其微。 “郡主放心,就算摔了我,也定然不会让您受伤的。”琼华提着气,轻声宽慰道。 被她这么一说,林庭筠心底又咯噔一下,脸色丝毫不减缓解,反而愈发凝重,勉强笑着道:“我信。” 琼华自然不敢摔着她,回头少将军若是问起来,她十个脑袋都抵不上郡主蹭破点皮。 第206章 玄色的怀抱 披风上的海棠花好似在空中绽放着,她方觉着自己的脚尖蹭到墙上的泥土,再回神时,已然落在墙外。 狭长又逼仄的小巷子里,林庭筠心有余悸地站在地面上,忽然觉着脚踏实地四个字格外的珍贵。 她抬头朝着巷子口处的光亮看了一眼,淡抿唇畔,心里略有些忐忑。 黑漆漆地巷子空无一人,林庭筠跟在琼华的身后,步履匆匆地掠过光亮处,迅速地朝阴暗处靠拢。 北郡王府不近,走到半路时,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双手捶着发酸的腿,脖颈里呼呼地灌着凉风,吹得她身上发凉。 细汗微出,没能蒸发,却被寒风吹得浑身发冷。 好在她先前晨练习武惯了,一鼓作气,没用上一个时辰就到了北郡王府的侧门。 琼华正要推门而入,林庭筠却先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衣服,目光凝重地扫了一眼周围,低声道:“我就别进去了,你把世子爷叫出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说。” 她瞧见琼华的眸子里闪着不安,手指甚是用力地攥着衣袖,喘了口气又道:“免得进去被人发现说不清,徒增烦恼。” 这倒是正理,虽说少将军必定会护郡主周全,可站在郡主的立场上,该当如此小心。 “那奴婢进去找少将军,您也别站在外面,还是进来一步,奴婢去去就回,您自个小心些。” 琼华寻思着,如此倒也能给少将军些许喘息的机会,若是直接将人带到面前去,保不准少将军会多惊慌。 琼华走后,林庭筠将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缩了缩肩膀,还是觉着身上不暖和。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前方黑漆漆的夜色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地那身影从灰暗里走出来,借着月光,只见他身穿一袭玄色常服,昂首阔步地朝自己走来。 虽然瞧不真切,可林庭筠还是能感觉出他肃正的脸色还有那紧皱的眉头。 她不敢垂下头,盯着他来势汹汹地走来,正微扬着脖子欲开口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冰冷气息惊了一跳。 冰冷的气息将她牢牢地裹挟住,脸旁是冰凉的锦缎面料,绣在上面的纹饰有些硌得慌。 温季蘅一言不发,走上前就紧紧地抱着她,双臂将她箍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发顶是凉的,他心头倏地抽动了一下,默默的将手臂圈得更紧些。 心里疼惜愈紧,脸上的神色愈发严肃,如同噙着冰霜一般。 林庭筠一时错愕,随着他的用力而踮着脚尖,渐渐地怀抱愈发暖和了,而她的脚尖已然踮到最前端了。 杏眸里一片讶然,她怔怔地盯着前方垂头窃笑的琼华,脸颊腾地一下就火热起来。 “你来也得提前与我说,我好去接你,免得你站在寒风夜里遭罪。” 他感觉怀中的姑娘在微微颤抖,以为她是冻着了,忙用手搓着她的后背,想让她更暖和些。 这一搓,林庭筠抖得更厉害了,双颊也红得发亮,水润的眸子一个劲儿地往下看,大气都不敢出。 第207章 多陪我一会儿 温季蘅见她抖得愈发厉害,紧张地连自己都有些颤巍巍地,薄唇轻启道:“去书房里暖和暖和?” 不等林庭筠说话,又道:“下次让我去找你,只需让琼华传个口信给我,我就会去找你的。” 林庭筠觉着自己脸颊的滚烫甚是灼热,生怕被温季蘅察觉出不对劲来,连忙退了两步,站得稍远了些。 “不必去书房了,我突然想起有几句话要嘱咐你,深夜贸然前来,还请世子爷饶恕我的莽撞。” 她一退步时,温季蘅的手正替她拢着披风的连帽,来不及收回的手指正巧刮住了她鬓角的一缕长发。 林庭筠话罢一垂头,才发觉自己的鬓角落下一绺头发,讶然地将散乱的头发拢道耳后,只听温季蘅缓缓又道:“夜深湿气重,我的书房不远,你有什么话也得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攥着她的手腕,力气之大,让林庭筠连着抽了两次手都未能如愿。 “不了,我就几句话,说了就走。” “我明儿就走,你权当多陪我一会儿。”他急切地攥紧她的手腕,一抬手夹在胳膊下,让她不能挣脱分毫。 看来他势要带着她去书房了。 林庭筠只能跟着他走,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手臂被他夹着,好像皮影戏里的皮影人,迈出的步子僵硬得很。 “世子爷放开我罢,我跟你去。” 她勉强直起上身,一抬头发现两人已走到湖旁,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还浮着大块大块的冰。 温季蘅停下步子,虽然他极可能的放慢脚步,可还是有些急了,他不想让她在外面多吹冷风。 他仍拉着她的手腕,只是不再用胳膊夹着了,如此就自然了许多,满是疼惜的脸终于露出些许笑意,边走边道:“阿筠何时能唤我表兄,抑或是季蘅.......” 季蘅二字,他未敢扬声,压低了声音说得有些柔软,一来他自己不太好意思,二来怕阿筠不好意思。 林庭筠不出声,低着头走着,好像未听见他的话,另一只垂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攥了攥衣角。 书房里摆着炭盆,林庭筠一进门就感受到暖意扑来,而且察觉出房间内站着一个人。 她紧张地抬眼一瞧,那人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甚是威风。 顿时心底的局促、不安、后悔都交织在一起,下意识地就往温季蘅身后躲,她怎么就一时心软跟着来了?她说两句话就该走的。 她其实不是怕生的性子,前世见过生生死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不躲,她是偷着溜出来的,来北郡王府也是走的偏门,而且还深更半夜的。 除了温季蘅和琼华,她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可偏偏房间内还有一人,长得黝黑,虎背熊腰的叉着腰,瞪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使劲地朝自己身上打量。 “看什么看?倒茶去!” 温季蘅皱着眉,冲着那人吩咐道,半响也没见那人动弹,反而探着头朝他身后打量。 顿时好看的双眼如沉入深渊,缓缓地吸了口气,朝着那人踹了一脚:“快去。” 第208章 不要参加任何一场战事 那人哎呦了一声,躲闪着走到门口,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低声喃喃道:“少将军太小气了。” 瞧都不让瞧,他早就听府里的人说,少将军看上了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虽说这位明熠郡主生得几分邪乎,可毕竟是皇族之后。 不过......先前和锦王殿下不清不楚的,若是个攀权富贵的人,少将军可没多大胜算。 今儿他打眼儿那么一瞧,眉清目秀的,看着不像满肚子坏水的女子。 要是真当了世子妃,倒也算是合格的。 他不情愿地关上门,将腰间的佩剑正了正,朝着茶房走着。 不使唤丫鬟,使唤自己,他撇着嘴轻哼了一声,魁梧的身子极快地消失在游廊转弯处。 琼华不便出面,换成北郡王府的丫鬟也不可,能吩咐的只有那位撞见的自己的“壮汉”,林庭筠心底如此猜测着。 温季蘅心底乐开了花,方才她躲在自己身后的感觉,极好。 他仍旧端着柔和的笑容,带她到椅子旁坐下,又吩咐琼华将火盆端到跟前来。 林庭筠盯着温季蘅,他眼睛里好像绽着光,闪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眼神一闪,转而看向一旁的书柜,心底暗暗思忖着:怎么会有如此耀眼的男子,看着他会不知不自觉的沦陷进去。 “想吃什么糕点?水晶糕?马蹄糕?桂花糕?在宫里时你喝了点酒,这会儿头痛吗?要不要来碗醒酒汤?” 他一股脑儿地说了好多东西,就那样站在她面前,背着光芒,却散发着比烛光更明媚的光芒。 不知怎地,她忽地笑出声来。 笑了两声觉着自己不大礼貌,忙掩嘴将笑声忍下,随即摇了摇头:“都不必,我有句话想说,你好好听着就是了。” 琼华识相地退到门口处,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温季蘅才顺从地点点头,坐到她身旁:“我好好听着。” 烛火跳跃中,她的脸色忽地沉着了些,羊脂玉一般的脸上镀了层金黄的烛光,垂着头深吁了口气。 这样暖心的场景,深深地烙在温季蘅的眼中,如同石刻一般让他不曾忘却过。 又那么一瞬间迟疑,他以为面前的女子是他娶回家的妻子,是他的世子妃。 这一刻他冒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他突然不想走了,不想去临川训练川西营,不想去西北抵御蛮夷,他想留下来,留在有她在的长京城。 林庭筠低着头,攥着帕子的手紧握着放在腿上,面容上不见丝毫笑意:“此番回西北,我希望少将军应我一件事。” 她说着一偏头,微垂的杏眸里嵌刻着一双蓝色的眸子,映着不远处的烛火光,璀璨的金黄从她眼中迸发着。 温季蘅突然撞进她的双眼里,心头不由一怔,见她面色如此凝重,也敛起笑意,郑重地问道:“何事?” 她迎上他的注视,眼神里不见一丝怯懦,如同战场上棋逢对手的敌人,正色道:“我想请世子务必答应我,不要参与任何一场战事,特别是与北蛮的战事。” 如此一句话,让温季蘅心底升起狐疑,直起身子看着不远处闪烁的烛火,半响未出声。 第209章 我信你 他的脸色渐渐冷凝下来,却又不是对林庭筠的,而是在猜测阿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见他许久不出声,林庭筠皱起眉头,抬起手放在茶几上,朝着他倾了倾身:“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请你务必答应我,起码......不能参入与北蛮的争斗中。” 她退了一步,比起那些小部落,北蛮的危险性更大,虽不能完全保证他的安全,起码将主要的危险摒除了。 烛火将温季蘅颀长的身影拉长,落在一旁,投下一抹昏暗,满是光泽的脸上噙着不解:“能否告知我缘由?” 黑漆漆的眸子紧盯着林庭筠,其中如同深渊般的黑暗迅速将她吞噬,无尽的幽深,同方才判若两人。 她心里忽地不舒服起来,微偏过身子,焦急色渐渐褪下,从容重新浮现,冷静地声音在安静的屋中响起:“其实世子这么问,在我意料之中,阿筠也不妨如实相告,缘由我也不知,可我知道西北军营内定有二心之人。” 她此话音方落,温季蘅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眉头一拧,心里的狐疑愈发浓重。 西北军营里鱼目混珠,近些日子的确察觉出有些人行迹诡异,可还拿不定对方就是二心,而且对方还是一路跟随自己的老将。 且不说此事瞒着诸人,单说自己都是如今才发觉的......阿筠是如何得知的? 她深居灵静庵,根本不可能得知军营之事,而琼华也不知情,更不会透露给她。 他忽地心悸了,同方才的心悸不同,此时的心悸带着几分慌乱。 “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温季蘅不自在地用手点着桌面,双眸微微眯起,幽暗地光被如此一遮,就让人看不透了。 林庭筠的视线落在脚下的青色地毯上,上面绣着一排细碎的花瓣,做工甚是精细,气息渐渐平稳了些:“不知,总之你不要以身涉险,不要参加与北蛮的战事。” 他看着她说话,消瘦的脸颊微凹着,秀直的鼻梁呈现好看的弧度,紧抿着双唇显示她此时心绪紧张。 他忽地就笑了,淡淡地笑着:“我答应你。” 如同琴音般的声音响起,他应下这个无端请求,林庭筠才松了口气,微勾着唇角看着温季蘅:“相信我不会害你的。” 她一抬手,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钏便露了出来,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顺着她的衣袖滑到手背上。 她抬起手肘朝着他晃了晃:“算作是我的回礼,你且信我一次。” 温季蘅扬着唇角,了然地点点头:“无论何时我都信你。” 方才一瞬他的确有些慌乱,他怕阿筠此前卷入过权势之争,他怕她会被人利用,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会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 直到他见着她从容不迫的双眼,羽睫微垂着,烛火将她的睫毛印在眼下,落下一片暗影。 阿筠是聪慧的,这一点他早就知道的,从她跪求放弃陈锦之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她并非蠢人。 能值得她深夜提醒的事,必定是她颇重视的,可既然没在团圆宴时说,必定是有所犹豫的。 她是坦然的,因为说不出缘由,所以才会犹豫。 第210章 恩赐的礼物 温季蘅不敢多留她,一则天色的确太晚了,二则她伤寒未愈,春寒料峭,身子骨未必能受得住。 仍旧是来时的侧门,林庭筠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玄色的身影,再一次不安地询问道:“你答应过的事,不会做不到吧?” 温季蘅垂头一笑,笑声在夜色里分外清晰,轻轻然地落在她耳旁,柔声道:“既答应了你,必定要遵从的,你只管在家等着,年底我就回来。” 她随意拢在耳后的碎发垂在肩头,淡色的披风上落着一缕青丝,将她衬得愈发随和,仿若邻家女子一般,举手投足间都多了份清雅。 他心底蓦地涌上一股怪异的滋味,好像有人重拳砸在他柔软的心头,窒息感迅速蔓延至全身。 “琼华陪着我就好,世子爷不必送了。” 她见他从方才那魁梧的男人手中接过缰绳,想起他说要送自己回去的话,不紧不慢地提醒道。 温季蘅手上的动作一顿,牵着缰绳的手正放在马匹的鼻梁上,甚是坚决道:“你为我的事特地来一趟,再者你们两个女子不安全,我骑马送你回去。” 他语气里透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根本不与她多做解释,牵着马径直出了门。 林庭筠不蠢,他就牵了一匹马,而且丝毫没有另外备一匹的意思,又要两人同乘吗? 她看着他骑上马,站在下方犹豫着:“我不放心琼华,我们一起是个伴儿。” 琼华心里明知道少将军对郡主的情意,如何能做碍眼的人,忙挥手退了两步:“郡主不必担心奴婢,奴婢飞檐走壁会跟上的。” 温季蘅笑着一挑眉,斜勾着一侧嘴角,趁她尚在犹疑之时伸出手:“可安心了?来,手给我。” 哪里来的安心,相比与他同乘一马,她宁愿跟着琼华飞檐走壁,这等亲密举动,怕是会更加收不住心了。 “我骑马还稳,你见识过得,还怕吗?我也还有点事想问你,路上说不耽误。” 她脸色如此踟蹰,温季蘅自当瞧出她的顾忌,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应当与男子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 可他不是旁人,她可以与所有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惟独对自己不可,他在她身上所谋之事,容不得她半点疏离。 林庭筠缓缓地递过手,心下还未准备好,就感觉手掌被紧紧地攥住。 几乎是一瞬间,那力道就将她朝上拉着,除了被迫踩上脚蹬,别无他法。 温季蘅将她圈在手臂之间,看着面前女子光洁的脖颈,耳垂上的流苏耳坠晃悠得厉害,心底愈发的得意。 他从未想过离京之前会再见她一面,而且还是在此情此景下,犹如上天恩赐的礼物,让他觉着受宠若惊。 “驾!” 随着缰绳的甩动,林庭筠感觉到他的手臂正摩擦着自己的手臂,下意识地将双臂收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浑身僵硬,头微垂着,尽量不与他产生肢体上的接触,可饶是如此,背后的灼热感还是愈发强烈。 渐渐地,她觉着腰酸极了,本就颠簸,还绷着身子,这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第211章 马背上的谈话 马蹄声络绎不绝,嗒嗒地在耳边响着,板着身子的林庭筠终是忍不住了,一下子瘫软下来,她双手按在马背上,垂着肩膀深呼吸着。 速度渐渐放缓了些,马蹄声不似方才那般急促,她的呼吸声便愈发明显了。 温季蘅看着她前倾的身子,眼底露出些许不舍,他靠近她并非是非分之想,而是怕寒风太冷,冻着她。 可自己越是贴近,她就是越是躲着,既然如此,只能让减缓速度让冷风缓一些。 “世子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她埋着头说话,声音略显含糊。 风小了,前方女子身上的桂花香变得浓烈了,扑鼻而来,让他神智愈发不清楚了。 如同蚀骨毒药一般从他的鼻尖吸入肺部,噙着她香气的血液迅速布满了全身。 “你怎么猜到西北军营内有人存了二心?”他双臂拢紧,用着手肘处的巧劲儿将她圈紧了些。 “这个消息我们军营内也是才发觉,按理来说不会走漏风声的,阿筠从哪听说的。” 难道是真的?林庭筠湛蓝色的眸子里蒙上些许雾色,她先前之所以这般说,也是猜测的。 她虽然不清楚此事与陈锦之是否有关,可当时除掉温季蘅,对他最是有利。 那么动机有了,他的手伸得再长也得需要人帮他,不然他如何能将战无不胜地西北少将军打败。 她是推断出来的,而且是基于无理由的推断。 如今听他一说,看来西北军营的确有人居心不良。 “你们着手调查了?” 如果是真的,那么从可疑人的身上或许能查出当年温季蘅的死因,只要弄清楚他身后的人,究竟是何人指使他的,抑或是如何指使他的。 这些并非是蛛丝马迹,而是最为关键的线索,如果事情真的按照自己所推断的那般......十有八九会指向陈锦之。 “还没,不过已经暗中留意了,军营里的人必须要心正心齐,吃里扒外的东西最留不得。” 他勒紧了一侧缰绳,夹着马腹转了个弯,再过两条街便是宁远侯府了,此时他既希望路能远一些,又希望冷风少一点。 面对如此坦诚的少将军,林庭筠忽地有些难为情,照理来说军中秘密,是不能对外人吐露的。 可他却丝毫没犹豫,不像自己瞻前顾后的,直到深夜才下定决心要提醒他防备。 只不过她的秘密不是旁人所能接受的,她所谓的那些秘密,除了与外祖母说过,她再也不敢与旁人提起。 “我......其实我......” 她紧蹙着双眉,眼中的迷茫之色越发明显,那些话就堵在她嗓子里,只要鼓起勇气说出一个字,就会全盘托出。 “怎么了?” 见她停顿了半响,温季蘅将缰绳放松,垂眼看着她的侧颜,光洁又白皙的脖颈,散发着淡淡地香气,强忍着才没抬手抚一抚。 林庭筠敏感地觉着脖颈上一阵冷风,激起她身上的鸡皮疙瘩,抖了抖肩膀,释然地笑了笑:“我是翻墙出来的,走侧面的巷子,琼华会带我翻进去。” 第212章 记得写信给我 当温季蘅站在墙根儿处看着高墙时,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似笑非笑地抿着唇角,扬着甚是好看的弧度。 他瞧着林庭筠道:“琼华带你上去的?” 琼华原是他的属下,功夫如何他最清楚了,这么高的墙能带着阿筠翻过来已属不易。 他是没有那个胆量让她再带着阿筠翻一次了。 果真是不懂得危险为何物,竟敢如此草率地带着阿筠跑出来,还是深更半夜的。 琼华晚到一步,见着少将军正端望着高墙,心下生出几分忐忑,不由地觉着心怯。 “你领着郡主翻墙的?”温季蘅倏地看向她,声音透着几分严厉。 林庭筠一时琢磨不透眼前的状况,眼见着琼华露出犯错的模样,忙开口解围道:“是我让她带我出来的,凡事都是我做主的。” “下次不许了,你那点功夫招呼自己尚可,不能保证郡主的安危。” 不用抬头看,就能感觉出他此时的脸色已冷如冰霜,琼华垂头称是,不敢再言语。 “世子爷言重了,阿筠没有那么金贵,而且琼华一直做得极好,莫要责怪她。” 温季蘅淡淡地瞥了一眼高墙,也不接话,自顾自地走到她身侧,不由分说地搂向她的腰间。 这一次,林庭筠的脚尖未蹭到墙上的泥土,随着眼前景色的骤变,她稳稳当当地落在宁远侯府内。 温季蘅环顾了一圈四周,略有些熟悉的景象,看见不远处的脏水沟时,才猛地想起来。 金环的事总让他不安,隐约觉着宁远侯府内并不安全,心里琢磨事儿,手上的大拇指便一下一下地搓着食指,道:“我走后你万事小心,若是有事可去北郡王府找我母亲。” 她点点头,余光瞟了一眼周围的脏乱:“世子回去罢,明日就要离京了,早些回去歇息,做个万全的准备。” 闻声,他并没有露出要走的意思,落地的琼华悄无声地退了十几步远,将身子掩在一颗老树后方。 “过了二月二就回灵静庵了吧?”还是不放心地问,或许灵静庵才是最清净安全的地方。 “嗯。”低低的应答,再未多说一个字。 “若是闲来无事,可寄信给我,我也会寄信给你。” 林庭筠错愕地眨了眨眼睛,抿着唇不知声,寄信是极为亲近的两人才会做的。 她与温季蘅之间通信,久而久之必定会徒惹闲话,好在此事她还保持着理智。 “灵静庵通信不便,世子还是不要浪费心意了。” 如此说着,男子周身的气息随即沉着了些,压得她略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似说了甚是大逆不道的话般。 “我若是得空下山,定会写信与你,也会替你探望北郡王和王妃的,世子尽管放心。” 这么一说,互相之间通信便显得光明正大许多,替他探望北郡王夫妇,定要写信告知情况的。 温季蘅满意地笑笑,抬眸望了一眼月梢,天色如墨一般沉静,繁星点点缀满远处的枝桠,仿若挂在树枝上的小灯笼,发出一闪一闪的光亮。 夜色渐沉,不得不让她回去休息了,他退了两步,边走边道:“早些回去歇着,我走了。” 第213章 林三爷行踪诡异 回明熠阁的路上,林庭筠不住地在想温季蘅说的话。 西北军营当真混进了“有心之人”,此人既然已引得旁人的注意,想来即便有什么阴损的招数,也定然使不出来了。 这个人和将来温季蘅的死是否有关系? 种种疑云在她脑海中盘桓着,犹如将她笼罩在阴暗之中般,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琼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虽说小路是偏僻的,可初春里野猫较多,若是窜出来也会吓得够呛。 绕过通往侧门的小路时,琼华的耳朵不由动了动,脚步也渐渐放轻了许多。 随即面色一滞,拽着林庭筠的胳膊就朝矮树丛里躲,略惊慌地嘘了一声,将两人的腰身压得更低了些。 琼华的喘息声很急促,身体起伏着,受了惊的模样让林庭筠也提了颗心。 她怕被旁人发现自己偷溜出府,到时候有嘴说不清。 慢慢地,她也听见了匆匆地脚步声,似小跑一般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大半夜的,宁远侯府里的下人都睡了,还有谁敢在府里乱跑。 这一刻,她脑海中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被发现了,玉珠和王嬷嬷定是发现屋内没人,又不敢声张,只得偷偷摸摸地出来找。 可这个念头很快就否定了。 依她俩胆小的性子,发现自己失踪定会先跑去告知母亲等人的。 脚步声愈发近了,沉重的落地声倒不似女人,好像是个男人。 夜色太浓重,借着月光只能瞧见一抹暗色的身影在快速走近。 他手中提着一盏小灯,幽暗又微小的光芒只能照见他深碧的衣角,却看不清他的容貌。 她大气都不敢出,双眼透过矮树丛的缝隙朝外看着,那人越走越近,显然是奔着侧门去的。 此处的侧门是宁远侯府最疏于看管的门,可最近因为金环的事,母亲也差了人去守着的,会有谁想从侧门出府? 脚步声越来越大,林庭筠屏气凝神地盯着那一抹光亮,眼珠子瞪得极大,直到那人走远,脚步声渐渐消失。 她脸上的神情僵住了一会儿,直起身朝着身影消失地方向看着,脸色不虞地盯了半响。 琼华不敢出声,检查了一圈周围是否安全,忙扶着林庭筠朝明熠阁走着。 她也瞧清了那人,在他路过矮树丛时,她也清晰地见着那人的容貌。 容貌加之身量,宁远侯府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是林三爷。 “郡主,要不要奴婢去查林三爷的事?” 她服侍着林庭筠躺下,掖好被角,昏黄的烛光下,郡主的脸色很是难堪。 林三爷形迹可疑,大半夜地去侧门做什么?去侧门当然是出府,可这个时辰出府,准儿没好事。 琼华心底对林家三房不信任,自从出了三夫人程氏的事,再有金环的事,三房的人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能查到吗?”林庭筠微微一偏头,目光从下首的梳妆镜前扫过,落在琼华的身上。 “我认识些人,专门调查别人的,不如我去找找看,林三爷举止鬼鬼祟祟,不弄清楚,您回灵静庵也不能放心。” 琼华用手挡着走路时的风,可火烛还是闪跳了两下。 第214章 林三爷下跪 屋内的光线很昏暗,忙碌了一天的林庭筠觉着眼眶发涩,闭着眼睛陷入黑暗中。 “再等等,不急。” 话罢,她转了个身,朝着床内侧翻去,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歇着吧,今儿辛苦你了。” 寂静的黑暗中,她陷入沉沉地睡梦里,一面觉着浑身的乏累得以纾解,一面梦到温季蘅领兵离京。 临川的路途虽不及西北遥远,可也得连行两三日才能到,沉睡地林庭筠蹙了蹙眉,又恢复了安静的模样。 转眼,二月二将至,城阳长公主命人四处采办东西,一则给灵静庵供奉香烛檀香,二则让女儿带些吃用的回去。 林老夫人每日见到林庭筠去请安,总忍不住连连叹息,几番想张口让她留下来,可还是有所顾忌地咽了回去。 安德堂内焚着香,佛室内长年供奉着香火,以此保佑林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阿筠,扶起我起来。” 跪在地上的林老夫人抬起了手臂,冲着身侧的孙女招了招手。 林庭筠忙乖巧地应道,上前扶起林老夫人的手臂,道了声:“祖母,慢点。” “后儿你就走了,这两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和祖母说,定会满足你,你年纪小,理应这般放纵些。” 林老夫人歪在罗汉床上,眯着眼睛看着窗前懂事的孙女,又道:“回了灵静庵若是觉得无趣,只管下山回来住些日子,如今府里的闲言碎语少了,没人会多嘴的。” “是,孙女明白,祖母只管放心,我在灵静庵吃得好住得好,不比侯府里差,您呀,放宽心,待到父亲生辰做寿时就又回来了。” 黄嬷嬷立在桌旁剥着橘子,听着郡主的话颇懂事儿,不禁笑着夸赞道:“老夫人如今可能放心了,郡主娘娘也长大了,往后孝顺您的清福还在后头呢。” 林老夫人欣慰地笑了笑,接过黄嬷嬷手中的橘子,剥了一瓣放在口中含着:“人老咯,成日嘴里都不是滋味,咱们阿筠是不用操心了,往后我只管享福了。” 林庭筠将手中的帕子别在身侧,走到罗汉床边坐着,拿过橘子亲自喂到林老夫人嘴边。 “阿筠喂您的,可甜了?” 满屋子正欢声笑语,门口传来丫鬟的请安声:“见过三爷。” 林庭筠一听,忙放下手中的橘子,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起身站到一旁。 林三爷进来时她留心了些,看似无意的目光落在他焦黄的面容上时不禁微微停顿了一会儿。 虽说林三爷本就高瘦,可也不至于面色蜡黄到如此地步,她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林三爷是否还夜夜溜出府去。 正垂头思虑着,只听屋内响起噗通一声,吓得林庭筠连后退了两步,躲到一旁。 始一进门,林三爷一句话不说,直接朝着林老夫人跪下,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单听着声音就足以让林庭筠觉着肉疼。 林老夫人登时敛了笑意,面色凝重地看向跪在下方的林三爷,语气不大高兴道:“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做什么?有事就不能好好说吗?” 第215章 私生子 林三爷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本就瘦得只有面皮,眼下这么一皱,更是让人心底一紧。 “儿子有事求母亲大人答应。”他说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林老夫人面色不虞地看了一眼林庭筠,面色严厉地斥道:“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满屋子老的老小的小,你怎么一点大人的稳重都没有!” 林三爷浑身直发抖,焦急又无助地仰着头,好像随时都会晕厥过去一样。 “祖母,廊下的画眉叫唤了好一阵了,我去喂点食儿。” 林庭筠说着退出房间,直到双脚站在廊下,脸上才露出些许狐疑来。 林三爷到底想做什么?和他鬼祟出府有关系吧? 画眉鸟正挂在廊下,黑色的遮布将鸟笼子套住,据说这是为了让它安分地待在笼子里。 看不见外面的精彩,它就会安静地待在笼子里,不会闹腾和绝食。 当她从小碗里舀出一勺小米时,屋内响起林三爷哭哭啼啼的声音:“母亲,儿子......儿子做了件错事,如今此事已无余地可回旋,还请母亲让儿子弥补。” 看来没了林庭筠在屋内,林三爷可算将情感放开了使劲儿,惯会用这招博得祖母的同情。 她打开鸟笼子上的小门,勾着唇角笑着,伸手将小米递到画眉鸟的食盒里。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是要急死我啊!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不知分寸,到底是怎么了?” 林老夫人露出些许不耐来,忿忿地站起身,朝着林三爷身前走去。 “快说啊。” 林三爷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林庭筠觉着脚下的地都跟着颤悠,与之伴随着响起哀求的声音:“早些年儿子在外面惹下了风流债,那时候年轻气盛,不知道后果,最近......” 风流往事?这可有意思了。 林庭筠勾着笑脸将黑色的罩子重新套上,转身坐在廊下歇着。 “有人找你麻烦了?”林老夫人心底火急火燎的,满腔的心思等着他说清道明,可偏偏林三爷还不紧不慢地犹疑着。 他摇了摇头,面色难堪地看了一眼林老夫人,垂头继续道:“如今......儿子又见着那个女人了,她带着儿子来京城找我了,母亲!儿子能不能,能不能接她们娘俩进府?” 屋内又霎时的安静,气氛凝重地让人觉着窒息。 “生了孩子了?” 半响,林老夫人才开口问道,此事对她的冲击可不小,连连退了两步,幸亏黄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 林三爷满脸的歉疚,垂首继续认错:“儿子不是东西,当年青鸾随父亲来京城做生意,是儿子不是人,借着做生意的由头强占了她。” 他说着暗暗瞟了一眼林老夫人的脸色,扬起手臂朝着自个脸上使劲抽着,不住恳求道:“是儿子不是东西,是儿子混账,母亲要怪就怪儿子,心里若是有气就打儿子罢!” 林三爷丝毫没有停下手的意思,响亮的耳光声传到廊下,林庭筠用帕子掩着嘴,偷偷地笑了两下。 装模作样的,若真是如他所说,外面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依照三房无男丁的情况看,心底必定美成了花儿。 第216章 抬了做正室 她侧身看了一眼院子,自从进了二月,府里是再也见不到半点雪迹了。 青树尚未发枝,积雪消融后只有灰暗斑驳的枝桠孤零零的延伸着。 “春天来了,花都开了。” 林庭筠望着晴朗的天空,轻声嘟囔着。 “花开还早呢,起码得到月底,郡主娘娘若是想看花,不如去花棚子里看,那暖和,好多都开了花。” 扫庭院的婢女停下动作,拄着扫帚接过林庭筠的话茬,笑吟吟又道:“花棚子里的花都可尽心照顾呢,肯定开得好看。” 林庭筠正要问她有什么花开了,只听得里面响起摔茶盏的碎裂声,林老夫人气怒的声音传来:“你平日里糊涂,我也不曾怪罪过你,你怎么敢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来!林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儿子的错,母亲不要为儿子的错气坏了身子,您让儿子受什么惩罚都好,求您消消气罢。” 林三爷边说边膝行到林老夫人面前,一把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道:“儿子错了,母亲大人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您若是有个好歹的,儿子也活不成了。” 林家的几个老爷,各自完全不同,大爷太过老气横秋,二爷过于软弱,三爷又太多狡猾多端。 这番话丝毫没为自己辩解,反而句句字字将林老夫人的身体放在首位。 知道人年岁高爱听什么话,戳在心窝子里的话最动听,这种道理林庭筠在林三爷身上学了个通透。 果不其然,林老夫人气得喘了几口粗气就冷静了下来,看着一脸内疚的庶子,心头同样升起几分愧意,不住地叹着气。 “几岁了?” 问得是外面的私生子,林庭筠脸上瞬时有些不自然,如此一问,祖母的心底怕是已经首肯了三叔的请求。 “比锡儿小几个月。” 黄嬷嬷闻声先瞪圆了眼珠子,忙闭着嘴打量着主子的脸色,既然跟三少爷的年岁相当,那这么多年都养在外面!好歹也是林家的孩子,这成什么体统! 冷哼声从林庭筠的嗓子眼里冒出来,低低哑哑地,听得琼华心里一慌,忙抬手咳嗽着替她掩饰。 “对方是什么人家?” 有些底细必须得打探清楚了,林老夫人此时分毫没给他好脸色,沉郁的面色仿佛要滴出雨来。 “金州首富之女,杜青鸾,今年也三十有余了,此前是儿子对她不住。” 林三爷深喘了口气,一想起生得玉树临风的儿子,心底就滋滋地冒着喜气儿。 可表面上仍故作歉疚,低声垂首道:“程氏已死,儿子这些年亏欠青鸾的怕是还不清了,当年的事她没去报官,儿子也甚是感激,如今生了个儿子......儿子想抬她做正室。” 林庭筠在廊下听得真切,祖母半响未出声,看来正在考虑。 她对未来的三夫人是何人毫不关心,只要不是多事的,不会搅得林家鸡飞狗跳,那就烧香拜佛了。 “既然当年是你强迫于她,而她又有了身孕,为何不早早来长京找你?独自一人抚养孩子长大?” 第217章 不得寸进尺 毕竟是府中年岁最高的老夫人,吃过的盐比晚辈们喝过得水还多,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对劲儿来。 正常女子在得知有了身孕那一刻,应该马上与林家联系,商量此事解决的方法,而不是躲起来独自抚养孩子。 “当年青鸾在金州已定了婚约,是儿子一时糊涂对不住她,才让她心生恨意,这些年她始终不肯原谅我,如今若不是见孩子一天天长大,或许......或许她根本不会来见我。” 林三爷痛苦地闭上眼睛,抬起手捂住双眼,从喉咙里发出丝丝哽咽的声音。 “青鸾虽是南方女子,可骨子里还是烈性的,当年的事之后她便再也不肯嫁人,偷偷摸摸地生下孩子,如今仲景渐渐成人,她不想每每提及亲生父亲时,都要蒙混过去......也是渐渐蒙混不过去了。” 林庭筠听着里面林三爷颇富感情的陈述,一只手甩弄着帕子,抿着双唇才忍下笑意。 “程氏还没百日,你就娶妻,怕是程家那头不好交代。” 林老夫人示意黄嬷嬷上前扶起林三爷,沉沉地叹了口气,盯着东南角吊着的那盆吊兰,忧心忡忡地皱了皱眉头。 “虽说程氏死了,可当时她已不是正妻,一个妾室而已,再者青鸾也不在意排场,低调些进了门,奉了茶,自家人在一处吃顿饭,此事也不必宣扬摆席,想来程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林老夫人阴沉的脸色终是耷拉不下来了,认真地盯着林三爷:“既是金州的大富人家,肯低调进门?” 只要不铺张宣扬,就会少丢些颜面,毕竟程氏作为三房正妻多年,在外人看来,她就是林家的三夫人。 “青鸾说,只想给她儿子讨个名分,她不进门都可,是儿子想娶她进门,想补偿她些,毕竟是儿子毁了她的一生。” 林三爷似强忍着一般,双手攥着拳头,狠了狠心又道:“若是母亲不愿意,儿子也可不将杜氏接进府里,养在外面也可。” 不得寸进尺,是他另一个好处。 林庭筠在廊下坐的身上发冷,搓了搓双手看着不远处丫鬟升起的炭火盆,饶有兴致地吩咐琼华道:“去烤两个番薯来,一会儿拿给祖母尝一尝。” 林老夫人重新坐回榻上,心底有些微乱,老三所说的每句话都小心谨慎,看来是真的知错了。 毕竟是林家的骨肉,流落在外也不是法子,接子弃母之事在长京内也是有过先例的。 可......对那个名叫杜青鸾的女人来说,抢走她多年依靠的儿子,还将她排除在林家之外,恐怕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林庭筠听见祖母如此说后,心下才微微放松了些,盯着炭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亮红亮红的让人眼花缭乱。 她有些恍惚地想着温季蘅,他所在的西川营住的应该是行军帐篷,帐篷里湿气重,必定也会摆上炭火盆的。 林三爷出来时已恢复往昔的神采,那张蜡黄色的脸也添了些光泽,显然此事得到的结果让他还算满意。 第218章 是否该写信给他? 林三爷淡淡地扫了一眼林庭筠,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别扭,好像极不愿见到她似的。 林庭筠乖顺地站起身,心下知道因为先前的事,自己算是开罪了三叔,毕竟林双鹤漂亮的脸蛋毁了。 “三叔慢走。”她敛衽微微屈身,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膝盖,丝毫没表现出不乐意来。 其实林三爷心底并未记恨这个郡主侄女,毕竟是程氏那个蠢货先露出的马脚,可随后引发的一切变故......成了他心底的坎儿。 程氏的死,他多少有些逃避的想法,将此事归结于林庭筠的身上,会让他心底好受些。 他垂头低低沉沉应了声:“嗯。”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安德堂。 看着林三爷急促离开的身影,林庭筠不禁微微勾起唇角,杏眸里噙着丝丝笑意,清透地湛蓝色瞧得人心头一紧。 琼华捧着烤好的番薯走上前,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院门口,眼里也闪过一丝戏谑:“敢情三爷夜夜出府为得是外面的妻儿。” 她烫得连连换着手拿着,掉了个个儿就赶紧抬手去摸耳朵坠儿。 林庭筠眉间微动,神色回归于平静,轻轻地道了声:“进去吧。” 一进屋,就看见黄嬷嬷正拿着帕子替老夫人擦着脸,看来祖母方才的冷静都是装出来的,面对林三爷的糟心事,心下不知怎么闹腾呢。 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儿,程氏刚死,稍微有点良知的人,也该为自己的发妻守丧一年,可看那林三爷的模样,迫不及待地想让杜青鸾占了正室的位置。 “方看见院子里正烧着炭盆,就烤了两个番薯来,祖母尝尝?免得嘴里不是滋味。” 林庭筠说着话,接过垫着帕子的番薯,递到林老夫人面前,笑语晏晏道:“前些日子孙女就发现,今年庄子送来的番薯格外的甜,还让人装了一袋子带到灵静庵上去,您也尝尝?” 黄嬷嬷适时地收回手,看着主子提不起兴致的模样,也跟着开口附和道:“老夫人尝尝吧,难得郡主有心。” 热腾腾的番薯递到嘴边,林老夫人心情再糟,看着面前离别在即的孙女,也张嘴咬了一口。 从安德堂出来时,天色已渐迟暮,晚霞通红地挂在天边,像一卷透着金黄地布匹,搀着令人醉心的余红,煞是好看。 春意渐渐浓了,哪怕此时也不至太冷,鼻尖触到空气反而暖和的很。 回明熠阁的路上她犹豫了良久,直到走到桃林时,心底才暗暗下决心写封信给温季蘅。 听三哥哥说他要在临川待上个把月,直到西川营稳定下来才会动身回西北。 屋内还没上灯,余晖金芒从门口洒进来,带着空气里细小的灰尘在微微浮动着。 王嬷嬷正忙着打包回灵静庵的行李,玉珠手里拿着鸡毛掸子,靠在多宝柜上打盹儿。 朱漆木门上雕刻的竹梅兰样式,在金灿灿地夕阳下如同活了一般,瞧着甚是逼真。 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玉珠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脑筋混沌地忘了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走到门口笑着道:“郡主回来了。” 第219章 犹豫 “早上的雪梨汤还有么?嗓子干涩,端来我润润口。”她边吩咐玉珠边朝屋内走着。 始一进门,王嬷嬷就从衣柜旁回过身,手里拿着两件颜色艳丽的衣裳问:“郡主看看,这两件衣裳可要带去?” 林庭筠淡淡地瞥了一眼,及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带两身素净的就可,首饰之类的也只要简单些,不必太过繁累。” 玉珠端着热乎乎地雪梨汤,望见郡主正坐在书桌后的圈椅内,忙转身递到跟前:“早上您说有些酸,刚奴婢又添了两块冰糖。” 余晖渐渐昏黄,落在莹白的汤盅上,映衬着里面黄色的汤水发着亮。 琼华立在桌旁研着墨,抬眸看了眼圈椅内的林庭筠,见她盯着面前的信纸发愣,眸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若是少将军收到郡主的来信,必定高兴的不行。 雪梨汤散发的香甜十分诱人,林庭筠沉眸盯着面前红格信纸,笔就在砚台那放着,她只要提起笔就好。 琼华有些忐忑地又望了一眼她,低声开口道:“郡主,一会儿雪梨汤该凉了。” 语重心长的声调倒不像是在提醒她雪梨汤,而是在提醒她执笔写字。 林庭筠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如果没有眼前的信纸和笔墨,她甚至快忘了温季蘅离开长京的事。 此前她从未关注过他,如今不过月余,一想到他已身在临川,心下就有些空荡荡的。 盯着桌上的笔墨半响,林庭筠眸光一闪,起身端着雪梨汤朝着暖炕走着。 砚台里的墨迹已有些干涸,琼华抿着唇不敢再出声,心底不由替少将军觉着遗憾。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郡主对少将军并非无情,若说先前有几分不肯定,可那日郡主深夜拜访,就已然分明。 郡主到底在迟疑什么?每每当他们二人关系进步些后,郡主总是停下前进的步子,警惕地朝后躲着。 琼华隐约觉着郡主心中深含忌惮,可这忌惮为何故呀? 少将军生得一表人才,长京城内再难找出第二个更好的来,而且对郡主事事上心,体贴细微。 如此难得的人,郡主不赶紧抓住,还在犹犹豫豫地往外推。 果真是难猜透。 琼华打量了一眼暖炕,林庭筠抱着玉如意靠在软垫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沉下的天色,深感惴惴不安。 她被派到郡主身边伺候,其实就是帮助少将军获得芳心,可眼下来看,自己似乎根本插不上手。 郡主对少将军隐晦的感情,极少泄露,她想添油加醋都无处可添。 傍晚玉珠上夜,她抱着枕头坐在暖炕边出神,肩膀佝偻着,十几岁的小姑娘却像个中年妇人一般愁眉苦脸。 林庭筠半坐在床上,腿上放着武书,双手时不时地比划着,神情已恢复如常,眉宇间噙着淡淡的愁思。 “玉珠,去给我拿根筷子来。” 话音落了半响也没应答的声音,连脚步声都不曾响起,屋里静悄悄地好像只有她自己一般。 难道玉珠出去了吗?一抬头就见着她正坐在暖炕边上发呆,似乎石化了一般,烛火下的双眼黯淡无光,没有焦距。 第220章 施以援手 林庭筠端望着玉珠半响,见她痴痴愣愣地心不在焉,不由抬高音量又问了一遍:“玉珠?给我拿根筷子来。” 玉珠似懵懵地转过头,双眼渐渐聚了焦点,半响回过神来,忙扔了枕头站起身来,连声告错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昏黄的烛光闪了两下,林庭筠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身旁的床榻:“你先过来坐。” 玉珠垂着头绞着手指,慢吞吞地迈动步子朝床榻走去,看模样是遇着为难的事了。 “郡主,奴婢错了,往后不敢了。”她不敢坐在床榻上,只站在一旁,嗫喏着认错。 “是不是在惦记你娘的身子?” 玉珠一激灵地抬起眼看着林庭筠,如此反应可见是猜中了的。 先前她让王嬷嬷送钱过去的时候,王嬷嬷特地探了探玉珠他娘的病情,据说是不大好,面黄枯瘦,躺在床上连句话都说不清了。 眼下就要回灵静庵了,不比在府里,还能找个机会出门探望探望,回了山上......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那天她娘咽了气,她都未必赶回去看最后一眼。 这点事在林庭筠心底一琢磨,不免心疼起玉珠来,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柔声道:“明儿准你回去看看,听说回春堂的大夫不错,你顺便请他过去瞧病,也省得你担心的吃不好也睡不下。” 玉珠瘪了瘪嘴,委屈地皱着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身子不住的轻颤着,抽泣道:“我哥哥他......最近闹着要娶媳妇,我娘她就不肯吃药了,说要省下钱给他娶媳妇。” 说到最后,忍不住低声抽噎着,不停地用衣袖擦着眼泪,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林庭筠蹙眉望着玉珠痛苦的模样,她早就听说玉珠他娘甚是惯纵儿子,只是没想到竟到了这个份上。 且不说她娘生病用钱,单说他哥哥嗜赌成性,好吃懒做,这样的人,谁会嫁进去,难不成要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明儿你直接带回春堂的大夫去瞧,当着大夫的面儿,量你哥哥也说不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玉珠垂泪点点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衣袖上的泪渍,心情沉重的仿若被雷击中一般,如此阴沉沉的日子,她要过得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去我梳妆镜下把檀木盒拿来。”林庭筠将腿上的书纸放到一边,抚了抚锦被上的褶皱,垂头思量着该如何帮她。 玉珠拿着盒子,仍站在原地,递给林庭筠时,一副头欲言又止地模样。 她知道里面装的什么,随身侍奉郡主多年,这盒子里装得是她平日里存下的银钱。 果然,林庭筠拿出一叠银票,从誊写的草纸上撕了一张,包好送到玉珠的手中:“拿着钱去请回春堂的大夫,我想了想,明儿去回了祖母,允你告假,回去伺候你娘罢。” 玉珠以为郡主只要给自己钱,不曾想竟允许她回家伺候母亲。 要知道进了府里伺候的下人,是不准轻易告假的,特别是在主子有需要的时候,侯府虽对待下人宽厚,可有些该立的规矩,也是分外严格的。 眼下郡主要回灵静庵,正是用人的时候,而且郡主本身伺候的人就不多,走了自己,只能依靠琼华和王嬷嬷。 玉珠心头一软,心里充满了感激,泪水涟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郡主......郡主......” 第221章 风言风语 她手里握着厚厚的一叠银票,心里难受的紧,攥着林庭筠的手,只一个劲儿的哭,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一时也顾不得身为下人该有的恭谨,伏在床边嚎啕大哭。 半响,哭声才渐渐和缓了些,玉珠抬起红肿的双眼,擦干了泪水,平静地退了两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郡主的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忘,待我娘所有好转,奴婢定一刻都不耽误,马上回灵静庵伺候您。” “你只管放心回去,若是有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会与祖母说明的。” 玉珠感恩戴德地磕了好几个头,才站起身把银票仔细地揣在怀中。 她刚擦干了眼泪,王嬷嬷就提着灯推开了门,大步走进屋内,等不及放下手里的灯,匆匆道:“郡主,您知道吗?安德堂传出消息,说是要给三爷娶妻,是位姓杜的姑娘。” 祖母这么快就定下了? 王嬷嬷见主子并不意外,也无暇想些其他的,满脑子都是那位姓杜的女人,还有三房传出来的风言风语。 三房的事还真是源源不断,啧啧叹道:“听说那姑娘已经给三爷生了个儿子,如今就要进府了。” “生了孩子了?那是多久的事了?还能瞒到现在?” 玉珠边说边看向林庭筠,沉思了半响才又道:“原来三爷也不是个好东西。” 许是方才哭得太厉害,浑身乏力,叹气时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不准胡说。”王嬷嬷斜眼斥了她一声,转而走到床边低声道:“奴婢还听说一件事,据说三房那头的一个姨娘闹了起来,伺候的丫鬟不小心听见她说,程氏是被三爷杀死的。” “一个姨娘?”林庭筠随即蹙了蹙眉,灼亮的目光看向王嬷嬷,冷静道:“嬷嬷听谁说的?” 府里的风言风语时而有之,可不是哪一件都是确真的,下人们疯传一通,到头来未必就是真的。 “也不知谁说传起的,总之都传开了,眼下三房那头静悄悄的,倒看不出真假来。” 王嬷嬷在府里伺候多年,若不是此事关系着人命,是不会在主子们面前胡说的,本来程氏死的就有些蹊跷,其实大家心底都是有所怀疑的。 眼下传来消息,因着先前的猜测,不由多了几分可信度。 林庭筠身子朝后一靠,浅浅地笑着:“听听就罢了,吩咐下去不准私下里讨论这件事,来日若是新三夫人进了门,祖母必定会抓几个现行以儆效尤的。” 毕竟这等枉顾人命的传闻非同小可,新夫人进了门,虽然算不得正经娶进来的,可也不能让人家觉着林家一团乌遭事。 王嬷嬷应声称是,见林庭筠连打了两个哈欠,才放下手里的灯,将床榻上的书纸收拾好,吩咐玉珠小心守夜。 屋内最后一盏油灯灭掉了,安静的屋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玉珠放轻了脚步摸到暖炕上,胡乱将被子一拽盖在身上。 头顶是一片星光皎洁的夜空,她抬头盯着窗外,又一次伸手摸摸了怀中的银票。 这些银票沉甸甸的,压在她胸口上,许是将她不安的心都压了下去,竟让她觉着前所未有的踏实。 母亲的病或许就能治好了,还有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若是真想娶妻,实在不行就分他点。 若是有了新嫂嫂照顾母亲,自己也能早些回山上伺候郡主。 第222章 抬苏姨娘为平妻 翌日,晨曦微露,林庭筠睁开眼睛就看见琼华在屋内走动,不见玉珠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出府了。 早饭毕,安德堂那传来消息,林庭筠回灵静庵的日子延后了。 为了迎接新的三夫人,祖母的意思是即便不操办,也要全家人一起吃个饭,认认亲。 这倒无妨,多待两天也是无甚不好,尽可能的在明熠阁躲清闲,外面忙翻了天也跟自己无关。 若不是王嬷嬷从黄嬷嬷口中得知三房的又出了件大事,林庭筠想必还不会将风言风语放在心上。 据说有位名叫苏静容的姨娘怀了身孕,三爷念其腹中子嗣,决定抬苏姨娘为平妻。 这倒有意思了。 林庭筠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挪了个位置,笑眯眯地看了眼王嬷嬷:“这位苏姨娘是否就是传闻里闹开了的妾室?” “正是呢,只不过如今苏姨娘春风满面的,丝毫看不出她和三爷之间生了龃龉。” 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棋盘上,闻声笑意渐渐敛了,神色颇严肃道:“让院子里的丫鬟都小心些,特别是祖母前些日子送来的杂扫婢女,决不能让她们跟着乱嚼舌根。” 侯府里谁不知三房的那点流言,如今又抬了苏姨娘为平妻,其中的弯弯绕绕自不必说。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猜到,抬苏姨娘为平妻,或许只是为了堵口。 祖母迟早会为这事抓几个现行,到时候绝对会严惩的。 果不其然,隔天祖母就让黄嬷嬷抓了几个小婢女,以造谣生事为由撵了出去。 其中有二房和三房的,独独没有大房的人,这一点倒让林庭筠松了口气。 离这些腌臜事远些,来日也不必惹祸上身。 新三夫人进府的日子挑定了二月十四,届时与苏姨娘一同敬茶,同成为侯府三房的女主人。 初五的晚上,林庭筠终是忍不住提了笔,写下寄给温季蘅的第一封信,字迹工整地写了两行后,又觉着不太好,用词太过严肃,便揉了重写。 这一次她故意用轻松些的词语问好,询问了一圈他在临川如何,又将推迟回灵静庵的事说明,最后提醒他万事小心。 落款时她想写上“盼回信”,可毛笔在纸上停留了一会,还是只写了个“望珍重”。 转天琼华去驿站送信,她前脚方走,后脚李府的帖子便递了上来。 林庭筠捏着李姝的名帖,煞有介事地端望了半响,才吩咐门房的人将引她进来。 上次宫宴时,李姝便说过会来拜访,本以为是见不着她了,如此一耽误,竟多了桩烦心事。 林庭筠着实不愿见她,佯装姐妹情深的模样,累人的很。 李姝婷婷袅袅地走进来,见着林庭筠微微屈了屈身子,眉眼俱笑道:“见过郡主娘娘。” 林庭筠忙伸手虚扶了一把,同样笑吟吟道:“姝儿可要折煞我了。” 她瞥了一眼王嬷嬷,忍下心底的厌烦,轻咳了两声道:“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我都快回去了,你才知道来看我。” 第223章 指婚郑家? 李姝攥着帕子扫视了一圈屋内,满面委屈地瘪了瘪嘴:“你可真会冤枉人,分明是你说要去看我的,是我左等右等不见你来,想着你必定是被什么事缠得分身乏术,才不请自来的。” 林庭筠仰着笑脸拽着她坐到暖炕上,调皮地双眼左右提溜转了两圈:“我想起来了......看来是我的不好,近些日子府里有喜事,我竟忘了要去看你。” 她提及喜事二字时,李姝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手臂顺势压在炕几上,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听说了,还未恭喜你呢。” 恭喜自己?林庭筠面容上的笑意分毫不减,目光却稍有凝重地打量了一眼李姝。 不等自己出声,李姝颇遗憾地轻叹了口气,手臂轻轻地垂在桌上,愁眉苦脸道:“可急坏了我哥哥,听说这件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三叔娶妻和李幼谦有什么关系?杜家并非长京人,怎么都和李家扯不上关系。 “这是从何说起的?” 王嬷嬷奉茶,林庭筠推了推面前的茶盏,面露狐疑地蹙了蹙眉,又道:“难道你哥哥和杜家有什么牵连?” “杜家?” 如此换做李姝摸不着头脑了,偏着头想了许久才缓缓道:“你和郑家的婚事,怎么又扯进一个杜家?” 说话时,林庭筠正端着茶盏在唇角抿着,一听李姝的话,那一小口茶水顺着鼻腔就要喷出来,连吞带咽的还是呛了不少。 “什么......婚事?”顾不得剧烈的咳嗦,她强按着起伏的胸腔,勉强地问道。 李姝惊讶地轻呼了一声,忙起身上前替她捋着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衣服上的茶渍擦干净,心底讥笑,面上却假装讶然道:“你不知道?听说团圆宴时皇后娘娘有意将你指给郑家公子,这事都传开了。” 团圆宴上皇后娘娘被容妃打断的话......原是这么回事,可当场毕竟什么都没说。 一时间林庭筠脑海中千回百转,渐渐捋出了眉目,看来皇后娘娘是舍不得将明珠表姐嫁去郑家了。 有意让让自己取而代之,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好,竟然将她这个当事人蒙在鼓里! 团圆宴上容妃娘娘摔了酒盏,现下想来,自己还得好好谢一谢容妃了,若是让皇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此事,怕是难有回转的余地。 可当时皇后并未出声,皇舅舅也不曾提及,那她即将指婚给郑家的事,又是怎么传得人尽皆知的。 李姝既已知晓,可见此事已不是秘密。 涨红的面颊只余些绯红,水润的蓝眸里还噙着几分湿润,认真地看着李姝:“我怎么不知道此事?从未有人与我说过,郑家又是哪个郑家?” 李姝的手还搭在她肩膀上,林庭筠淡淡一笑,佯作不经意地拂开,继而又道:“空穴来风之事,究竟是从哪传开的?” 李姝神情不由有些慌乱,似毫无准备一般,慌不择言道:“就是内阁首辅郑大人的嫡孙,不是说皇上准备赐婚你们二人吗?” 第224章 令人心生惧意 她本以为林庭筠的婚事就如此草率的定了,这些日子只要想起正月十五那日,她在马车内高高在上的模样,心里就像横了根刺一样,让她坐立难安。 本以为这位不可方物的郡主将来是要成为锦王妃的,如今许配给重臣子孙,身份上可是差着一大截的。 李姝心底不禁冷笑,忿忿地瞥了一眼林庭筠的脑后,扬声哑然道:“难道不是吗?据说郑家也颇满意,毫不介意你有双......” 声调极高的话却在“双”字后堪堪停住,她能感觉出林庭筠身上的气息忽地冷凝了许多,心底升起些许警惕,低声喃喃道:“说是郑家对你颇满意的。” “毫不介意我有双见着魂魄的脏眼?”声音骤然冷得像春日里的初雨。 淋在李姝的心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打冷颤,垂下胳膊,移着步子走到林庭筠对面,悄声道:“我一时替你高兴,就口无遮拦起来,着实该死。” 眼见着气氛沉重了些,李姝大气也不敢出,虽然心底嫉妒她,可她毕竟贵为郡主,自己不过是个小臣的女儿,身份如此悬殊,容不得她半点逾越。 可是以前的林庭筠不是这样的,她从来没当着自己的面甩过脸子,更不会像眼下这般冷漠疏离。 面如寒霜的林庭筠淡淡地看着李姝,直到发现她脸色尽失,才忽地笑出声来,掩面垂身笑着。 笑声愈发的清脆,愈发的透彻,好像憋了许久才猛地爆发出来。 李姝心下仍忐忑着,也不敢跟着笑,警惕地打量着她,只觉着自己愈发琢磨不透她了,怎么性情如此反复,倒和以往完全不同。 “姝儿你怕什么?” 林庭筠将心底的憎恨忍下,恢复如常地笑着,仿若方才阴沉的面色并不是她的,只是一时的错觉。 “你看起来好吓人,我可不敢招惹你了。” 许是方才被惊着,眼下见着开怀畅笑的林庭筠,语气里添了些实打实的厌恶,遮掩不住的嫌弃。 “我只是奇怪,我怎么都不知道皇舅舅有意指婚与我,外面的人就传开了,真是值得怀疑。” 她讥诮的笑意被李姝看在眼里,让她不由地琢磨起最近的传闻来,结合林庭筠的反应,看来十有八九是假的。 李姝理了理心头的慌乱,脸上不自然的神情也渐渐褪下,复又坐在暖炕上,这一次她只坐了一角,半抬着眸子望着林庭筠:“要不你进宫问问,外面的传闻连我都信了,可见已到什么地步了。” 见对面不出声,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又道:“任由着外面的人传来传去,对你的名声也有毁损啊,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竟然把这种子虚乌有之事宣扬出来。” 林庭筠心下既已有数,便也不觉慌乱,重新喝了口茶,悠悠然道:“我还以为你说得喜事,是我三叔娶妻的事,没想到竟和我有关的。” 皇宫这个大漩涡,她真不该搀和,不过是个团圆宴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事,莫名其妙地和郑家扯上姻亲关系,还真是让人长见识。 第225章 打架 “你三叔要娶妻了?” 李姝其实很聪明,她知道林庭筠不想再继续讨论外面的事,转而提着兴趣问了好些关于林三爷的事。 李姝从宁远侯府出来时,脸上的神情已然没有来时那般轻松。 她隐约觉着林庭筠不太对劲儿,突如其来的疏离让人不寒而栗,绷着脸的模样更是让人心悸。 自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多年,就是想借着她的身份地位攀上皇权富贵,没想到如今连身为郡主的她都难保自身,何谈自己的前程。 可笑府里的哥哥,天真地以为没了锦王就会轮到他的份儿,做梦!再不济人家也是城阳长公主的女儿,怎么会看得上小小的李家。 李姝是矛盾的,她一面嫉妒着林庭筠,盼着她不好,一面又期待着她能捞自己一把,让自己爬上贵女圈,由此也希望她能越来越好。 眼下她顾不得前后的矛盾,满心只有不可抑制的忌惮,她不得不承认,方才冷若寒霜的林庭筠,着实吓得她有些发懵。 脑袋里混混沌沌的,直到坐上马车,才觉着舒服了些。 送走了李姝的林庭筠,情不自禁地走向床榻,应付一个讨厌的人,比应付十个有趣的人还劳心劳力,此时她已筋疲力尽。 身上的疲累倒不比心里的疑惑,她是有些不大理解皇后娘娘的意思,明珠表姐不愿嫁去郑家,没必要非推着自己过去。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是她猜不透的。 虽然没有明确的旨意,可毕竟放出了消息,若是坐以待毙,等着圣旨下来的那一日,可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此事怕是得惊动外祖母,能与皇后娘娘抗衡,并且能在皇舅舅面前说上话的人,只有外祖母了。 想到这,林庭筠微微一皱眉,合着眼枕在软垫上,烦闷不已,连连叹着气。 如此直到晚间,林锡风风火火地冲进明熠阁,开口便道:“气死我了!” 带他一屁股坐在林庭筠对面,才看清他脸上挂了彩,红一块紫一块青一块的,分明是跟人动手打架了。 嘴角都渗了血,可见下手不轻。 林庭筠忙下了炕,手脚麻利地穿了鞋,吩咐琼华去厨房找个热鸡蛋。 一面去找冲洗的药水,一面数落他:“多大个人了,和谁打成这样?若是让父亲知道,准没你好果子吃。” 林锡气呼呼地喘着气,愤怒的双眼盯着炕几上的茶盏,翻涌的怒火让他使劲地抬手拂落了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林庭筠停下动作看了一眼林锡,蹙眉轻叹道:“到底是谁惹着你了?” 说着往帕子上倒了些药水,左右观察着兄长脸上的伤,鼻青脸肿的模样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终是忍不住,擦着擦着就笑开:“功夫不咋样,还要和人家逞强,你可真行。” 林锡心底更添了些不悦,吹胡子瞪眼睛地盯着小妹,忿忿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咱们什么时候和郑家订了亲的?外面的人怎么都说你和郑天硕订了亲?” “所以,你跑去和郑天硕打架了?” 第226章 打他都是轻的 林锡极不情愿地翻了个白眼,嘶嘶地喊疼,喊了许久才蹦出几个字来:“打他都是轻的。” 本来嘛,没多大点事儿,侯府既然没听见消息,想必都是外面的人乱传的,可偏偏今儿在茶楼碰见了郑天硕。 毕竟好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一起玩得几个人里,不只是谁朝着郑天硕喊了声:“快看,你大舅哥。” 林锡啧了一声,准备骂嘴快那人两句,还没开口,就见郑天硕拱手行礼:“见过林三少爷。” 众人都看在眼里,好在林锡退的快,跳到一旁将胡明成推了出去,斜眼道:“你我年岁相当,我可当不起你的礼。” 几个同辈人凑在一处玩耍,就不爱讲礼数,郑天硕以往见到林锡也从不行礼问安的。 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行了礼,林锡可也不傻,眼见着周围人又起了哄,口里念叨的都是自家小妹的名字,登时脸色就变了。 “往后您就是天硕的兄长,自然当得起。” 饶是林锡再镇定自若,见着眼前的情况,也是忍不住板着脸问道:“郑少爷莫不是以茶代酒喝醉了不成?我何时成了你的兄长?” 想到这,林庭筠正用剥了皮的鸡蛋替他揉着青紫处,温热的触感刺激的伤口更疼了,龇牙咧嘴抽着气。 心里装着对郑天硕的闷气,恶狠狠道:“那小子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没谱的事还敢拿出来说,这不是让你平白受屈吗?谁答应要嫁给他们郑家了?” “郑天硕也受伤了?”林庭筠走到另一侧,借着琼华举起的烛光,仔细看了看这边脸。 “好在这边脸没事,打就打罢,你怎么还受伤了?郑天硕是有多大的本事,你竟然连他都打不过?” 说罢幽幽叹了口气,半抬着眸子打量着林锡的脸色。 只见他俊眉横对,似憋着满腔的怒火般道:“你管他作什么?是我手下留情好不好?明儿我就进宫,上次外祖母提起过,可也没说是真事儿啊,我要进宫找外祖母理论理论,根本就没有的八字,外面却传的玄乎其玄的。” 林庭筠把热鸡蛋朝他手里一扔,转身到柜子旁找化瘀的药膏,一面翻着盒子,一边幽幽道:“不关外祖母的事,这事还没知会咱们,外祖母不会由着外面的人乱说的。” 林锡正忍着痛敷脸,一听忙露出戒备的模样,挺直着腰身将手里的鸡蛋按扁在炕几上,肃色道:“那是谁?是不是容妃?团圆宴那日,你没去她宫里,破了她的谎话,她故意阴你,就是这么回事。” 林庭筠找着了化瘀膏,握在手掌里,抿了抿唇,甚是冷静地垂着眉眼望着林锡。 三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冲动,好端端去打郑天硕做什么,这事本就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若不是有人告诉郑家,他们怎么敢乱说。 “也不是容妃。” 她走到水盆前洗了洗手,擦干净了手才扣了些药膏在指尖,细细地替林锡涂抹:“是皇后娘娘。” 第227章 琼华通风报信 “是皇后?!” 林锡心底一惊,躲开擦药的手指,一脸讶色地盯着她,半响才迟疑道:“怎么会是皇后?她不是想把郑天硕尚给明珠做驸马吗?” 见他躲开,林庭筠蹙了蹙眉,抬着胳膊将他的脸扳回来,毫不留情地涂着药膏:“皇后瞒着明珠表姐将此事和郑家商议了许久,到头来皇后若是反悔了,总得给郑家一个交代吧?” 林锡垂眸想了一会儿,皇后素来喜欢做和事佬,除了善妒些,其他从未叫谁心生怨念过。 可这不代表着,她就能将小妹当木板堵上郑家的豁口啊。 “禀明母亲,让母亲进宫与皇舅舅说,消停的日子没过两天,又起了幺蛾子。” 林锡的手往炕几上一敲,斜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不耐地拂了拂林庭筠的手:“别擦了,明儿我还得找郑天硕算账去,宫里到底是没下旨的,他四处应承这件事,不是毁你清誉吗?” 刚和锦王殿下撇清关系,转头又来个郑天硕,看来是不打算过安生了。 林庭筠半响不知声,从琼华手里接过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手指,转身坐在圈椅内喝着茶,一副悠悠然地模样,好似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林锡知道妹妹不爱计较的性子,深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走了,你早点歇着。” “等会儿。”她放下茶盏看着他,浅笑了一声走到他跟前,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垂下身子。 林锡将耳朵凑过去,只听她细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俏笑,狡黠的眸子闪着明亮。 漫天的星辰闪着细碎的光亮,琼华透过珠帘能看见郡主踮着脚尖的娇憨模样,心底暗暗琢磨着是否该通知少将军关于郑家的事。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新调上来补玉珠空缺的丫鬟有些毛手毛脚的,归拢脸盆的声音极大,吵得她更是心烦。 她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林庭筠,心底腹诽着郑家来,好好的档口,郑家来凑什么热闹。 少将军前脚方走,后脚长京内就出了事,她虽然不太了解其中的内情,可既然是皇后娘娘提起的,想来是不容易更改的。 琼华想着便悄默声的下了炕,屏气穿好鞋,既然此事少将军鞭长莫及,那就只能请求北郡王妃了。 毕竟少将军中意郡主的事,王妃也是知情的,让她出面干涉或许还能有些作用。 她想不出更好的人选来,趁着夜色正浓,草草写了几句话便溜到宁远侯府圈养信鸽的地方,从中挑了一只带记号的,麻利地拴好放飞。 心底的石头落了地,才蹑手蹑脚地摸回屋内,名叫翠竹的小丫鬟睡得四仰八叉,炕几上还燃着最后一盏油灯,只照亮了四四方方的一块地方。 林庭筠听见声响,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琼华:“去哪了?” 只是迷糊中随口这么一问,琼华却心头一惊,生怕自己怪异的举动被眼前聪慧的郡主识破。 略微一犹豫,立时用手捂着小腹,露出不大舒服的模样:“晚间儿不知吃了什么,有点儿闹肚子。” 第228章 岚姨母助攻 林庭筠不疑有他,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嘟囔着:“若是难受的紧,去嬷嬷那找些药来吃。” 她说罢翻了个身,琼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灭了灯,抹黑爬上了暖炕,用手使劲儿推了推翠竹,捞过一角枕头垫着,昏昏沉沉地睡去。 转天还没到晌午,林锡就急匆匆地走进明熠阁,一脸纳罕地看着林庭筠,扬声道:“岚姨母进宫了,外祖母已经知道你的事了,叫来皇后娘娘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这倒是巧了,看来岚姨母进宫将此事与外祖母说过了,那倒省了不少事。 她继续用帕子擦着匕首,这把温季蘅送的匕首,刀柄上还镶嵌着一颗通红的血宝石。 “你进宫的时候,岚姨母还在吗?” 本来昨儿夜里说好,今日让林锡进宫,将此事告知外祖母,林庭筠相信东太后会为自己做主的。 可没想到,林锡白跑了一趟,北郡王妃先将此事透露给东太后了。 林锡撩了袍子坐在圈椅内,呷了口茶,才慢悠悠道:“在呢,我出来时她还在呢,皇后娘娘被外祖母骂的那个惨哟,我实在待不住才先告退的,出来时外面的宫人已经去传皇上了。” 林庭筠抬眸一笑,两侧精巧地虎牙半露,挑着眉道:“看来岚姨母不小心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她说着将匕首重新放回腰间,牛皮的刀套,将锋利的匕首包裹地十分严实,丝毫不会错伤着自己。 冬去春来,南归的燕子在天空中摆着阵势,刚冒绿芽的翠柳还显不出青葱来,可空气里盈满地春意,让人心情不由大好。 “一会儿的事还办吗?”林锡敛了笑意,方才瞧着小妹擦拭匕首,他心底就隐隐觉着不大安生,小妹不会是想要弄死郑天硕吧。 林庭筠牵了牵嘴角,不怀好意地微笑让人毛孔悚然,清洌的声音缓缓响起:“当然要办,一会儿咱们就去。” 她说着垂下头,端着手仔细瞧着每个手指上的指甲,勾着唇角继续道:“毕竟练了好些时日的武,总得找个人比试比试,再者。” 语气一顿,讥笑了两声道:“看来团圆宴那日,我不小心漏了些光彩,让郑天硕心生好感了,今儿我若不能亲手毁了,怕是断不了他的念想。” 皇后不是蠢的,为了能让郑家接受公主换做郡主,必定下了不少功夫,其中当然要极度吹捧林庭筠,让郑家觉着自己并未吃亏。 倘若是这样,郑天硕心生的绮念必定要斩草除根的,否则来日有得麻烦。 就好像陈锦之,如今就是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林锡清楚了林庭筠的用意,附和着点点头,立着耳朵听着外面响起的钟声,起身踱步到门口。 张望了一眼天色,才回身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天色阴沉,下雪已不大可能,十有八九是要下雨的,这一场雨必定还带着冬季的寒气。 琼华不敢含糊,拿了件稍厚些的披风替林庭筠穿好,又随身戴了把纸伞,备了套干净的衣裳,才出了门。 第229章 油墨巷的酒坊 马车内林庭筠始终噙着笑,明亮的双眼弯成月牙状,湛蓝色的光芒里透着些狡黠。 这可是头一次和人较量,好歹她也算西北少将军的半个徒弟,对付一个文臣的嫡孙,问题应该不大。 马车绕过了朱雀大街,驶入油墨巷的一处偏僻酒馆门前,林庭筠撩了帘子望了一眼这家酒馆。 这一掀帘子,入鼻都是清醇的酒香,甘冽的芬芳让人垂涎三尺,即便是不贪酒的她,也想品一品这酒的味道。 果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即便如此偏僻的地方,照样能吸引许多世家少爷,名门子弟前来一品究竟。 林庭筠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身穿温季蘅先前送的红色男服,利落地甩下袍子,俨然一副公子哥的模样。 手中的折扇哗啦一声展开,眯着双眼跟着林锡一同进入酒坊,挑了间二楼的雅间。 天字号的雅间,向来只供给宗亲重臣,林锡也算作这里的常客,身份自不必说,店小二便已殷勤地引着两人上了楼。 不多会儿,淅沥沥地小雨下开了,敞开的窗外是被雨水打湿的景色,湿润之下似乎更添了些颜色,青翠地青翠,艳丽地艳丽,像极了画家笔下浓墨重彩地女子。 店小二忙不迭地端上酒菜,连连用眼打量着林庭筠,半响才赔笑道:“这位少爷长得真俊,比林三少爷还俊俏许多。” 林锡蹙着眉,撩开衣摆,抬起腿冲着店小二的屁股踹过去,店小二慌忙一躲,继续赔着笑脸:“您别动怒,您也算长京内顶尖地美男子了,试问谁不知道林三少爷的美名。” 店小二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林庭筠轻抿了口酒,甘醇的清香顺着喉咙来到胃里,随即弥漫全身,刹那间身上都跟着热乎起来。 “你快下去吧,一会儿郑天硕来了跟他说一声,就说爷在房里等他,有胆量就来找我。” 这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善,店小二又盯着林锡脸上的淤青看了看,双臂搂着托盘,犹犹豫豫地退到门口:“爷,您要是打架可得小心着些,这屋里的东西可都摔不得。” 林锡正端着酒杯,闻声环顾了一圈屋内,宽敞又干净,只有一侧摆着斗柜,上面摆放着水晶物件儿,不由啧啧两声:“打碎了只管赔你的,怕什么怕?爷什么时候赖过账?” 宁远侯府的少爷,怎么会赖账呢?这一点若是传出去可要笑掉大牙了,店小二似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笑呵呵道:“是小的错了,爷只管放心,一会儿郑小少爷来了,保证把话带到。” 店小二的一举一动,林庭筠都尽收眼底,不禁不反感他的殷切,反而觉着好笑,弯着双眼看着房门渐渐关上,揶揄道:“一会儿我算替三哥哥出气了,我想讨些回报,可好?” “你莫要骗我,分明是为着你自己的事,给我出气只是其次。” “不过,小妹既然开口,上刀山下火海,天堂地狱只管你开口,三哥哥必定替你拿到。”林锡伸出手一握拳,以表决心的模样。 这话听得林庭筠心底愈发温暖,笑容也愈发和煦,歪着头,声音软糯道:“阿筠不要那些,只想要这好酒十坛。” 第230章 咱们的恩怨没完没了 林锡忍不住靠在椅背上笑了两声,瞄了一眼桌上的酒坛,笑吟了许久才道:“好,阿筠想要十坛好酒有何难的,只要小妹开口,别说十坛,上百坛都能弄来,你只管等着,三天之内,你要的酒就会埋在桃花林内。” 林庭筠抿着唇笑着,湛蓝色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亮,歪着头似有些不耐道:“你可打听好了?郑天硕会来这么偏僻的酒坊吗?” 林锡一仰头,斜着眼珠子朝窗外看着,淅沥沥的小雨来得快,染就得深色格外赏心悦目,漫不经心道:“放心,油墨巷的酒坊,是他最常来的地方,再等等。” 屋内安静地只能听见外面的雨声,落在不远处的无名湖上,垂下许多涟漪,层层叠叠地吸引人眼球。 红色偏暗的衣服袖上裹着同色地锦缎,将手腕包裹地紧致严实,锦缎上绣着许多银色桂花,细密密地绕着衣袖一圈,林庭筠盯着上面的桂花纹饰半响,终是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屋外的小雨渐渐变成毛毛雨,雾蒙蒙地空气像极了女子面前的白色帷幔,遮住了女子的脸,却透着一股面容棱角上的柔软。 敲门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突兀,林锡猛地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朝着门口望了一眼。 林庭筠手里的酒杯还未放下,店小二略显底气不足地声音便响了起来:“两位少爷,郑小少爷来了。” 郑天硕方一进门,身上被雨水沾染的湿气还未散去,正要去炭火盆旁烤烤身上的潮气时,就听得店小二说有人找自己。 油墨巷的酒坊里,来得基本都是熟人,心下不疑有他,随着店小二就来到房间门前。 半掩的房门露出一条缝,能见一侧暗红色的肩膀,虽是男子的打扮,可肩膀的弧度却像个姑娘家柔顺。 加之那隐隐约约可见的脖颈,白皙地不像话,若是个男子可真是粉面小生。 郑天硕在脑海中搜索着此人,想来想去也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过此类人,又见里面迟迟没动静,迫不及待地推了门,大步走进屋内。 店小二偷瞄了一眼林锡,又打量了一眼郑天硕凝重的脸色,胆怯地道:“几位请便,小的先退下了。” 门被紧紧地关上了,林锡扬着笑脸盯着郑天硕,看着他的脸色从狐疑到有所顿悟,心底愈发觉着畅快。 长臂往椅背上一搭,翘着二郎腿道:“郑小少爷,昨夜睡得可好?” 郑天硕也是有几分血性的,见着林锡不正经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就多了几分鄙夷,不耐道:“林三少爷,我想咱们的恩怨昨儿就都了了吧。” “怎么会了了呢?”林锡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朝着郑天硕的身前靠近着,双臂交叠在身前,又露出不甚正经的德行来:“你想娶我妹妹,咱们的恩怨就没完没了。” 他不是好对付的,这一点郑天硕已知晓,可一想起他那倾城倾国的妹妹,不仅容貌顶尖,琴艺马球样样皆通,如此妙人儿,也是值得他浪费些功夫。 第231章 还是算了吧 再者,据说林三少爷对明熠郡主甚是疼爱,往后若是能助一臂之力也是好的,如此想着,郑天硕的脸色也不似先前那般难看。 渐渐地,不仅褪了肃色,反而添了几分笑意,笑眯眯地拱手道:“林三少爷,咱们之间开个玩笑不值当往心里去,说实在的,在下对郡主的确有所好感,正逢宫中有所意思,也只是顺水为之罢了,昨日并非有意冲撞,还请林三少爷不要往心里去。” 林庭筠端着酒杯放在唇边又抿了一口,心底忖度了一会儿郑天硕的用意,不等林锡出声,自个忍不住先嗤笑出来。 林锡见自家妹妹笑了,也随着笑着,如此倒让郑天硕有些迷糊,微慌了一阵,才板着脸厉声道:“不知这位是哪家公子,既然有缘相逢,何不自报家门,以便结识。” 闻声,林庭筠缓缓放下酒杯,敛起笑脸,语气颇轻松道:“都说郑家小少爷品貌端正,进退有据,举止谈吐更是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枉费本郡主女扮男装来探个究竟。” 一句本郡主女扮男装,就让郑天硕的脸失了颜色,狐疑地望着林锡,继而又痴愣地盯着站起身的红衣男子,半响才结结巴巴道:“明......明熠......郡主?” 林庭筠将手里的折扇一展,在身前慢慢地扇了两下,扭过身看着郑天硕,字字清晰道:“在下正是明熠郡主。” 林锡看着郑天硕痴呆的模样,不禁卷手在嘴边咳了一声,眨巴着眼睛凑到他面前,晃了晃脑袋:“怎么?郑小少爷被吓傻了?” 郑天硕可真是被吓得够呛,望着面前一身男装的明熠郡主,他心底不知是无措还是慌乱,总之咚咚地跳个厉害。 脸蛋没错,就是那日在马场上英姿飒飒的明熠郡主,也是宴席上琴艺卓绝的明熠郡主。 没错是没错,可好端端的明熠郡主来这堵自己作什么?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神智尚未回笼,双眸尚显呆滞,木讷地看着林锡:“这是怎么回事?” 林锡端着肩膀看着他,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啧啧两声道:“还能怎么回事?昨儿你打了我,我妹妹心底不舒坦,今儿特地为报仇来的。” 他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抬步走到林庭筠身边站定,斜挑着唇角道:“怎么?你害怕了?” 郑天硕讶然地盯着面前的兄妹二人,看了看林锡满脸的得意,又看了看明熠郡主似笑非笑的模样。 不知怎么地,转眼地功夫就撞进那双蓝眸里,而那双眼睛似乎带着妖力,让他移不开眼,只能像个痴汉般直勾勾地盯着她。 半响,不大流利地结巴道:“可......郡主......是个姑娘,我......我怎么好和姑娘动手。” 郑天硕是真不好意思和姑娘家动手,再说对方还是皇后娘娘要指给自己的妻子。 这句话说罢,心又乱跳了一阵,不安分的心似要冲破胸膛而出,猛烈地带着他的喉咙都跟着颤抖,说出口的话都微微哆嗦。 “还是算了,我给林兄赔个不是,这事儿就掀过去罢,往后咱们有的是机会走动。” 第232章 郑小少爷快疯了 他说话时眼睛不住地瞄着林庭筠,如此让林锡更是恼火,不悦地皱着眉,抬手在郑天硕的面前晃了晃,严肃道:“郑小少爷莫不是耳聋了?今儿找你的可不是我,而是我妹妹。” 郑天硕闻声也不知是笑还是哭,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尴尬地扯着嘴角,尽量放缓语气:“郡主您看,和林兄有所冲突是在下的不是,还请郡主娘娘......” 当着未来妻子的面儿,他怎么可能和未来的大舅哥起冲突,垂身拱手,低声下气,样样做得十分到位。 可林锡还是不耐地打断道:“行了,昨儿我的意思想必郑小少爷也是明白的,若不然咱们也不会动起手来,这事本不怪你,可我也没错。” 这话里的意思让郑天硕心底一惊,下意识地就朝林庭筠看去,闪烁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欣赏,还添了几分哀求。 “林兄说的是,郑某也不是无端生事,故意诋毁郡主名誉的,而是宫里......宫里当真有这个意思,郑某一时急切,才当着外人的面说漏了嘴。” 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挽回自己在明熠郡主面前的形象,总不能让她觉着,自己是个口无遮拦的登徒子罢。 此番话却没能换得林庭筠对他的一点好感,半响不做声的她,忽地轻笑了两声,扇子合拢,双手背在身后,淡漠的目光在郑天硕面容上一扫:“郑小少爷或许不知情,本郡主的亲事除了我自己,无人能说了算。” 她说着缓缓地摇了摇头,盯着面前郑小少爷一字一顿道:“即便是中宫,也是不能插手的。” 外面的小雨下得淅淅沥沥,雨声更是有滋有味,可郑天硕面上的红润却渐渐褪了,仿佛被春雨寒潮刺激的一般,面色苍白了些。 “郡主这话的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询问的语气就停在那,接下来的话不知该怎么吐口。 微顿了一会儿,郑天硕才垂下眉眼,神情也不似起初那般熠熠,冷静地眼角耷拉着,声音甚是认真道:“郑某对郡主心存好感,不瞒郡主娘娘,此番宫中意思正中郑某下怀,你我虽不相识,可来日定有大把的机会相见,不妨......” 他的话还没说完,正是语气渐渐坚定,声调越来越高涨的时刻,可林锡粗重地抽气声让他不得不停下。 本来翻腾在心底的好感已如惊涛骇浪般要脱口而出,被林锡这么一打断,只得压了下去,神色不悦地偏头看向他。 林锡也不惧他的肃色,盯着郑天硕强作冷静的脸,笑吟吟道:“郑小少爷这话是该当着郡主面儿说的吗?这种难以启齿的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分明是笑脸,说出的话却比外面的初雨还要冷,凉薄的嘴唇张合着,轻飘飘地声音如同重锤砸在郑天硕的心头。 此时的郑天硕不住地懊悔昨日的冲动,若是他忍下林锡的拳头,或许就不会有今儿的事了。 自己明明想娶人家的妹妹,却又动手打了人家,这的确说不过去。 再说,若不是有昨日的冲动,现下何苦坦言相告,表露心迹,生怕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林庭筠看着满脸纠结的郑天硕,抿着双唇忍下笑意,他们兄妹是否欺人太甚了,怎么瞧着郑小少爷快被逼疯了呢? 第233章 千载难逢 郑天硕半响没想出应对的话来,脸色愈发的苍白,看得林庭筠都生出几分不忍来。 她低头拢了拢衣襟,垂目盯着手腕上绣着的桂花,声音清洌道:“三哥哥别吓着郑小少爷了,他可不比你,是个粗人。” 这话不但没让郑天硕脸色好转,反而愈发难堪,说林三少爷是个粗人,一个粗人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那打他的人何尝不是更粗鲁的人? 拐着弯地骂自己,面前这位淡笑嫣然地明熠郡主果真是个厉害角色。 不过郑天硕就喜欢她这样的性子,不开口时淡淡的,一开口却让人难以忽视。 就像那天在马场,她安静地坐在观望楼上喝茶,一句话不曾多说,可见着锦王有意欺负文王,二话不说下了楼,只冲着锦王而去。 是个有趣儿的人,心底一面赞赏,一面又突增了几分忌惮。 林庭筠朝着宽阔的地方走了两步,在桌子后方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厅,铺着暗红色的地砖,她用脚尖点了点地面,饶有兴致道:“郑小少爷也是习武之人,我与您切磋切磋如何?” 话刚落音,郑天硕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表露出些许不情愿后,轻声推脱道:“郡主贵体,岂是我等能冲撞的,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林庭筠转过身笑了笑,盈满湿气的房间,加之淅沥沥的雨声,她脸上的笑容似被一层薄雾笼罩,朦胧中扬着唇角:“没什么不可的,我还没说赌注呢?” 林锡拉开椅子坐下,忍不住地笑意浮上面容,煞有介事地瞟了一眼郑天硕,心底暗暗觉着痛快。 “无论是何赌注,郑某都不能与女子动手。” 他怎么能和郡主动手?这传出去就是明摆了欺负人,到时候脸上无光,定要被人取笑的。 林庭筠笃定地摇了摇头,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直直地盯着他:“这个赌注对郑小少爷来说似乎有些吃亏,所以我们就两平了,您不必手下留情,我也不会胜之不武。” 她睁着蓝幽幽地眼睛看着他,浸在水光里的眸子闪着晶亮,一瞬间那眸子里的笑意就泯了,复又生起几分肃意来:“郑小少爷,你若赢了,宫里的亲事我顺从应下,我若赢了,你们郑家就拒绝皇后娘娘的提议,如何?” 郑天硕盯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面仿若噙着一汪幽湖,鬼使神差地嘟囔着:“婚姻大事,岂非儿戏。” 如此对他有利的诱饵,他都不上钩,林锡有些坐不住了,冷哼一声道:“你可想好,即便没有今日,我妹妹想要拒绝皇后娘娘的好意也是轻而易举。” 既然是轻而易举为什么还要与自己比试呢?这不是矛盾的吗? 郑天硕忖度了半响,也没揣摩出明熠郡主的深意来,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男女切磋武艺,本身女子就不占优势,而且还用婚事做赌筹,表面上看,他一点亏不吃,反而占着绝对的优势,若是赢了,就能将面前的郡主娶回家,这等美事,简直千载难逢。 林庭筠的用意自然不易察觉,宫里的事自有外祖母替她解决,她想要的就是断了郑小少爷对自己的念想。 感情上的事最好干净利落,给自己留下那么一丁点儿的隐患,将来都会成为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 第234章 冒犯了 屋里都是春雨的潮气,经历过严冬的干燥后,如此湿润的空气让人觉着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林锡的话让郑天硕露出些许迟疑,看样子是想接受这个提议了。 林庭筠自然要趁热打铁,揉了揉睁累的眼睛,轻叹了口气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干脆利落,郑小少爷扭扭捏捏的,着实让我有些失望。” 她的神情语气无一不显示出失望之色,郑天硕心里一急,也不知怎么就开口应道:“好。” 好字一说出口,他也松了口气,毕竟想要赢过一个女子,太过容易了些,届时能为这桩婚事减少些阻碍也是好的。 而且,能让明熠郡主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算来算去都是一笔稳赚的买卖。 林庭筠料到激将法会有用,只是没想到郑天硕这么轻易就上钩了,本以为还得浪费些口舌。 看来他的性子并非如表面上所看那般沉稳,是个易冲动的人。 林庭筠松了松肩膀,又揉了揉手腕,神色不再像方才那般嬉笑,冷静又略显薄凉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从三哥哥身上的伤痕来看,郑天硕也并非武功高手,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不过,毕竟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她虽隐瞒了自己的实力,也不算有失公允。 郑天硕拱手恭敬道:“冒犯了。” 林庭筠微微一点头,也随口说出“冒犯”二字,脚步却不停地朝一侧移动着,目光紧盯着郑天硕的脖颈处,如同猎豹盯上了猎物,专注又阴狠。 或许是察觉出对面女子身上的戾气,郑天硕瞬时露出些许诧异,随即这诧异就随着林庭筠的出招变成了恐惧。 他瞪圆了双眼盯着疾步而来的女子,她微扬着眼角,分明是笑着的,却透着丝丝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瞬,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住她的手臂,头一偏躲避开,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面前是十足的压迫感,这一刻他涌上些许后悔。 很明显,眼前这位明熠郡主是懂功夫,而且下盘极稳,自己从腰间出手,都被她灵巧地挡住。 丝毫没动得她一根汗毛,自己却被她实打实地锤了两拳在胸口。 分明是绣花拳头,娇小地女子手腕,攥成的拳头也不敌自己一半大,可释放出来的力道,却不容忽视。 他着实疼的厉害,咬着后压槽,皱着眉再次打量着林庭筠,这哪里是闺中女子,即便再豪爽,也不该这般野蛮。 后压槽渐渐咬得发酸,胳膊四处遮挡着舞动,不经意间瞟见旁边的婢女低头窃笑,郑天硕的脸色愈发难堪了。 饶是面前的女子是郡主,他也想挽回些颜面,总不能节节败退,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罢。 本想着侧身躲开她的追击,稍缓和一下再与她对抗。 可一扭身,不仅没能缓和,还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对手面前。 林庭筠等得就是这一刻,她极快地将手臂抽回,急速地朝着郑天硕的脖颈处砍去。 手掌做劈柴状,重重地砸在他的侧脖颈,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第235章 他怎么办? 郑天硕感觉脖子被钝物击中,疼痛迅速占据了他的全身,哀嚎了一声,心底才升起些许悚意,就觉得眼前一黑,直直地朝后仰去。 眼前恍惚缭乱,这一刻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又为何倒下。 林锡口里的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被眼前速战速决的情景惊呆,痴痴愣愣地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不小心错过如此精彩的一幕。 郑天硕倒地的噗通声响起,才惊得林锡缓缓回过神来,双眼仍是不敢眨动一下,直愣愣地盯着深吸了口气的林庭筠,不可思议地咽下茶水,声音哆嗦道:“你这是从哪学的?” 他说罢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郑天硕,忍不住上前踢了一脚。 纹丝不动,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着,真以为他是死了。 林庭筠心下也觉着自己下手重了些,本来只想让郑天硕觉着自己刁蛮粗鲁,稍微给点教训就好。 一不小心,就下手过重,直接将郑小少爷拍晕了。 她蹲下身子拍了拍郑天硕的肩膀,诶诶地唤了两声,只得到低如蚊蝇般的呓语,一个字都听不清亮。 “小妹,你这功夫......是谁教你的?感觉郑天硕在你手下如同一只蚂蚁啊,随随便便两下就被捏死了。” 亏得自己方才那么担心她会吃亏,还想着关键时刻要挺身而出,兄妹两人将郑天硕揍个落花流水。 不曾想自个的妹妹没吃亏,倒是郑天硕晕地如同一个死人。 他也不是傻的,虽说素日里不学无术,可还是能瞧得出,方才小妹的左移右摆,还有那浑身的气息,所学的并非是一般的拳脚功夫。 “没有那么夸张。” 林庭筠轻笑了一下,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的郑天硕,双手攥了攥拳头,方才握拳出力太过紧张,现下手心里都是黏糊糊地汗渍。 琼华闻香知雅意,忙将帕子在浣洗盆里浸湿,绕过地上的晕死的人,双手递到跟前:“郡主,擦擦手。” 林锡又斜睨了一眼地上的郑天硕,咬着下唇,边摇头边道:“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往后长京内谁还敢娶你。” 林庭筠接过帕子,闻声嗤笑着,嗔怒地瞪了一眼,笑道:“昨儿还因为郑小少爷要娶我而揍了人家,今儿又担心我嫁不出去,三哥哥怎么如此反复?” 她说话的声音还透着方才动手时的豪爽,根本不像一位娇滴滴的小姐,这让林锡不由瑟缩地躲到桌后。 “昨儿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厉害,要是早知道,何必我自己动手,早就让你帮忙了。” 林庭筠一根根手指仔细地擦着,垂着眉眼噙着笑意:“也算替你报仇了,十坛好酒,可别忘了。” 林锡忙不迭的点头,心底的狐疑愈发浓厚了,季蘅表兄送来的剑谱,自己也有看,可怎么就不像小妹那般厉害。 出招时有条不紊,躲避时冷静自如。 “他怎么办?”林锡朝着郑天硕努了努嘴,一脸不屑地嘲讽之意。 难道让人把他抬着送回郑家吗?那不是自讨没趣,万一郑家的人问起来,也不好交代。 林庭筠弯着唇角笑了笑,心情极佳地模样:“死不了,一会儿就能醒,让他自个在这待会儿吧。” 第236章 一直坐到黑 林家兄妹俩从油墨巷酒坊离开时,店小二正掂量着手中的银子,这么多银子,只让自己不准打扰郑小少爷,未免出手太阔绰了吧。 店小二不放心,仰着头朝着二楼的楼梯口观望了半天,还是决定上去偷摸看一眼。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一条门缝,立即发现屋里窗子大敞,顿时突感凉飕飕的冷意。 目光缓缓地移到酒桌上时,只见郑小少爷背对着门口坐着,手臂搭在桌上,正握着酒杯,看样子是独饮正酣。 丝毫没做迟疑,店小二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严实,转身朝着后方唤人的客官而去。 在油墨巷酒坊里并未吃什么东西,撑伞出来时,林庭筠只觉着有些饥肠辘辘。 琼华在身后替她撑着伞,上马车前又转头看了一眼酒坊的大门,窃笑无声。 忍下窃喜,佯作如常地撑伞扶林庭筠上马车,可主子的脚刚抬上去一只,便迟疑地顿住了。 琼华猝不及防地停下奉上前的手臂,心底不由咯噔一下,讶然又略显心虚的表情还未褪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怎么了?郡主。” 林庭筠敛容望向雨中,看着牛毛般的细雨从空中飘落,心思沉静地如同一汪幽湖,这细雨也是激不起涟漪的。 “顺路去回味阁买些桂花糕来,嘴里苦滋滋的。” 林庭筠提着裙摆踏上马车,钻进马车内时,默默算了下日子。 眼角余光里的细雨尚在,她猛地发觉自己为何如此沉静,抑或是有些落寞。 信,温季蘅快收到了罢? 她是昨儿一早送的,依照长京到临川的路程,快马加鞭的驿员会在今晚将信送到温季蘅手中。 届时他会作何反应?惊讶?慌张?茫然? 林锡穿上雨披,落在雨披上的雨水汇成一小流淌下去,听着琼华说要拐去回味阁,也不多问,点点头便夹着马腹朝回味阁的方向而去。 两人完全将郑家小少爷抛之脑后了,郑天硕醒来时只觉得脖颈酸疼,一动弹更是疼地龇牙。 他记得这一掌是林庭筠甩过来的,他倒抽了两口气,抬手用力地按着脖颈,勉强地坐直身子。 心底正埋怨明熠郡主下手太狠时,缓缓睁开的双眼让他不由一惊。 眼前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天都黑了?自己这是晕了多久? 敢情自己在这坐了几个时辰! 郑天硕这么一想,只觉得浑身都跟着酸疼,一会儿觉着腰疼,一会儿觉着腿疼的。 夜幕四合,从窗户里吹进一股一股的冷风,让他经不住打了个寒蝉,这一个寒颤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虽说是初春了,可倒春寒的寒气还未散呢。 林家两兄妹竟然这般狠心,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怪也怪自己今儿没带小厮来,像个傻子似的在这待了大半日。 郑天硕心里含着一股闷气,摸索到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油墨巷地处偏僻,又高墙大院地遮住了许多人家的灯烛。 天上没挂月亮,连星星都瞧不见一颗,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空气里还是尽是潮湿的味儿。 他猛地想起,来时外面正下着雨。 郑天硕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如今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觉得心中烦闷的很。 第237章 郑天硕顿悟 也不顾有没有灯盏,借着门缝里透过来的光亮拉开屋门,酒坊里正热闹着,大堂内三三两两的划拳声,推杯换盏的交错声,无一不催使他脚步更快了些。 店小二眼睛尖,见着郑天硕从二楼下来,忙到楼梯口迎着,满脸堆笑道:“郑小少爷可喝醉了?要不要小的去郑家通报声,叫人来接您回去?” 郑天硕不耐烦地摆摆手,另一只手在胸前衣襟里一掏,拿出一张银票来:“不必了,结账。” 脸色阴沉地让人害怕,店小二不敢多言,接过银票却猛地一拍脑袋,皱着眉告饶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竟忘了给您的屋里点灯,小的真是该死!” 酒坊一到晚间儿就忙得不可开交,点灯这种事若不是客人主动要求,他们极少会想起哪间屋子没点。 这不就忽略了郑小少爷的房间,店小二拍过脑袋又茫然地看了看手里的银票,麻利地塞回郑天硕手中,点头哈腰道:“小的这脑袋八成是榆木做的,您银票收好,先前林三少爷已将酒钱付得足够了。” 这话一说,店小二便觉察出面前贵客的脸色颇为不悦,难道是因为没点灯的缘故?只觉得脚下有些站不住,或者林三少爷和郑小少爷有仇? 若是如此,可和自己没关系,来不及多想,朝着不远处的客官诶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了过去。 郑天硕心里不舒服极了,被明熠郡主揍了一顿,晕了好几个时辰,醒来时屋里黑漆漆的,如今又被林锡先付了钱。 怎么都觉着林锡是在用这顿酒钱做赔偿,他好歹是内阁首辅的嫡孙,在林家人眼里就成了被打发的叫花子吗? 一点骨气都不给自己留......往后还怎么在林家兄妹面前抬起头来。 郑天硕堵着气甩袖而去,回到郑家也是一言不发躲进屋里,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在一天之内,婚事泡汤了,还失去了男人的骨气。 若是林锡痛快地揍自己一顿也是小事,可是怎么能让一个姑娘给揍了,而且还晕地七荤八素。 愈想愈觉着窝囊,最主要的是,明熠郡主必定觉着自己窝囊。 直到深更半夜,郑天硕也没能舒缓胸腔的郁结,连连翻身叹气,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总不能让林家兄妹觉着自己没风度罢?既然输了也要保持应有的姿态。 真正又风度的人该视输赢为浮云,越是表现的不在意越是让人心生佩服......而且...... 他忽地想起先前答应过林庭筠的事,肃正的脸色盯着床顶,咬着牙想着:真正的君子该言而有信。 对!郑天硕一骨碌从床上站起来,抱着锦被嗤嗤地笑着,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可怖。 听得外面守夜的小厮连连缩肩膀,暗暗忖度着,小少爷不会是中邪了吧? 郑天硕可没工夫理会旁人的感受,大跨步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书案前,展纸,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封信。 男子的颜面是极为重要的,可颜面到底是内在品行支撑的,他若是小肚鸡肠地恨上他们兄妹,岂不是让人更笑话。 若是依约履行承诺,将此番输赢看得极轻,说不定还能挽回些尊严。 写完信他才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昂首阔步地推开二门,朝着过道里的小厮递过去,沉声吩咐道:“明儿一早送去宁远侯府林三少爷手中。” 第238章 该退一步 林锡一早就收到郑家的来信,欣喜满怀地来到明熠阁,将信递给林庭筠:“瞧瞧这是什么?” 微黄的信封摆在眼前,林庭筠有一瞬的错愕,误以为面前这个信封里,装得是温季蘅的回信。 脑袋一懵,手心里就出了汗,转念一想,哪有这么快。 就算再怎么疾驰,两天也是不能往返的。 自己把自己吓得坐不住,惶然起身平复了些心绪,心口处还是砰砰地跳动地厉害。 这余悸也太过猛烈了些,她目光掠过信封,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押了一口才缓缓道:“是郑天硕的消息罢?” 搭在手臂里的淡粉色柔纱从手肘滑落到手腕上,她轻巧地扬了扬手,自然地将柔纱归拢。 一口茶可算将心里的悸动压下去不少,许久不见温季蘅,现下只要想起这个名字,就觉得口干舌燥,坐立难安。 没想到这种感觉竟比他在长京时更为猛烈。 林锡毫未察觉小妹的异样,手指夹着信封走到桌旁,得意又透着崇拜的目光盯着她的侧脸。 棱角分明,笔直而挺的鼻子恰到好处,让人觉着她不好招惹,可也不是蛮横无理之辈。 背着光亮的双眸里闪着淡淡的光,闻声眨了眨,不以为意地轻努了努嘴。 朱唇轻启,淡淡的声音随着玉雕般脸颊的微动而出:“这个郑小少爷也是个君子,他言而有信,咱们也该退一步,稍微示好才行。” 林锡一听,便露出厌恶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他的眉骨现在还痛着呢,教训他也是活该,怎么还要和他示好? 厌恶地将信封扔在桌上,抱着双臂靠在桌边,皱眉道:“打他就是打他,还要和他示好?那不是让他蹬鼻子上脸。” 林锡的想法,林庭筠大约猜出一二,必定是心底那股气出不去。 可这和郑天硕真没多大关系,分明是他自己功夫不到家,才被人揍的。 心里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舒怀地笑了笑:“这信是今早来的?” 林锡不情愿又不得不点点头。 “那就是了,我约莫着他得在酒坊坐到天黑,咱们把人家扔在那好几个时辰,着实有些不像话。” 林庭筠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见其仍不为所动,轻叹了口气又道:“好好好,看我呐,有些人还不如郑天硕大度呢,咱们让他那般难堪,他还能如约。” 说着她啧啧两声,斜眼又打量着林锡。 心底噙着笑,表面上佯作无可奈何地朝着暖炕走着。 口中念念有词道:“不去管他了,反正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又不是我,等我回了山上,某人出去鬼混若是碰着了,看他尴尬不尴尬。” 林锡渐渐有些站不住了,交叉在身前的手臂也不似起初那般紧了,面容上也有所松动。 长京内的公子哥,成日里出去玩,哪有不碰面的道理。 统共就那么几个好玩的地方,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去。 往后他和郑天硕碰面的机会大着呢。 若是闹得太僵,显得自己小气...... 第239章 春光姣好,期待回信 林庭筠顺手拿起炕几上的女红,心不在焉地观察着阵脚。 实则根本没看进去,她的精力都在林锡的身上。 好在没让她失望,林锡垂下手臂,仍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沉沉地喘了两口气,妥协道:“好好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可管不着,反正不是我的事,郑天硕心里如今怕我怕极了,哪里还会想娶我,我是一身轻了。” 三哥哥最大的毛病,在于随性惯了。 进了宁远侯府的门,他是长房的少爷,府里最小的少爷,极受老夫人的宠爱。 若不然也不会至今还不学无术,成日里只管吃喝玩乐。 出了宁远侯府的大门,他是侯爷的嫡子,林家三少爷,走到哪都有人给七分面子。 其实这样也好,好歹养成三哥哥率直的品行,敢爱敢恨,凡事从不玩阴虚的。 林锡一听便露出焦急的神色,大步走至暖炕旁,瞪着眼睛望着林庭筠。 他知道小妹在开玩笑,即使如此哄她高兴又有何不可呢。 随即做出央求的模样,气焰也不似方才那般坚决,蹙着眉道:“诶唷,你说什么是什么还不可吗?这事全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故意想逗她一逗,伸出手拨拉着她的胳膊,连连告错。 林庭筠手里的花撑子被晃得左右摇摆,脑袋也是一阵迷糊,不由地就笑出声来,咯咯地笑声清脆如银铃。 “要不要往郑家下个帖子?” 既然小妹想示好,不如就顺着她的意思来,身为兄长还有什么不能屈伸的。 郑天硕也吃过苦头了,要是敢顺杆爬,仍对小妹心存绮念,往后他在长京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林锡仍做出一副宠妹无度的模样,心里却对郑天硕摩拳擦掌,来日教训他,绝对不用小妹再出手。 林三少爷也该耀武扬威了。 林庭筠靠在软垫上,素手将花撑子放回炕几上,慵懒地望着窗外的姣好春光,眯着眼睛映着阳光,轻轻道:“等。” 阳光明媚,映在她半眯的眼眸中,那瞳眸便散发出遮也遮不住的光亮。 林锡也寻了软垫靠着,舒坦地发出呓语声,四仰八叉地像个大爷似的。 脸上的阳光微暖,林庭筠觉着自己冰冷的面容都被炙烤地热乎起来,心底的慌乱也渐渐消散了。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期待过,期待着温季蘅能收到她的信。 或者能亲眼目睹他看信时的神情,那双眉眼可有霎时的微动,抑或是惊喜? 直到炕几那头的林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陷入深深的睡梦中,林庭筠才及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在初春里和煦的阳光下,半眯的双眼渐渐合拢,脑海中温季蘅的身影也从虚无钻入了梦中。 琼华立在一旁,不敢有分毫懈怠,用眼瞄着炕上的林庭筠,轻手轻脚地将落在炕沿下的裙摆拢起。 在一抬头,迎面撞见林庭筠弯弯的眉眼,不由捂嘴轻笑了一声。 怕是正在做美梦呢,不知是什么美梦,竟让郡主娘娘如此欢喜。 第240章 苏姨娘胎儿不保 再抬头望一眼炕几对面的三少爷,同样是深睡的模样,这个位置看过去,兄妹两人还有几分相像。 旁得倒有些出入,可那微尖的下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琼华拉了薄被盖在林庭筠身上,随即蹑手蹑脚地退到门口处,警惕着四周,特别是大门口处的动静。 兄妹二人如此大喇喇的睡着,若是有心之人进来瞧见可是要出大事的。 她一刻都不敢马虎,守在门口连眼皮儿都不敢眨一下。 二月十二,距离抬杜氏进门只有一天了,三房那头却丝毫没有喜气,反而闹得鸡飞狗跳。 即将要抬为平妻的苏姨娘,已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不知是否是先前闹得太凶,近些日子便有些胎像不稳。 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却都说保不住了。 若是保不住了,老夫人会先知道消息,可偏偏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包括老夫人。 要说这苏姨娘也是蠢的,胎像不稳,怕是保不住的事,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就连三爷都不曾透露。 除了近身伺候的丫鬟,其余人一概不知。 纸是包不住火的,连着两天偷摸浣洗带血的亵裤,不知怎么就被另一个姨娘撞见了。 事情如同大火般,借着东风一下子闹开了。 烧得三房一片狼藉,林三爷气得直朝后仰,又不能拿苏姨娘出气。 虽说胎像不稳,可毕竟还没滑胎,也就碰不得。 最后只能摔了先前送她保胎的玉如意出气,摔得粉碎,几乎找不出一块碎玉。 林庭筠坐在窗边翻着书,听着王嬷嬷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心里只觉得可惜。 苏姨娘若是不贪恋平妻之位,早早地将此事告知老夫人,或许还能传宫中太医来瞧一瞧。 一味地将事情捂住,就好像鬼迷心窍了一般,难道真的以为能瞒天过海吗? 或者只想借着肚子爬上平妻之位?事后便不管腹中胎儿的死活了? 人心的可怕之处,从来都不在什么大是大非上,只在这一件件,一桩桩的小事上,只在这自私的小心思上。 “我娘可让宫里的太医来了?” 林庭筠面色不改,目光只在方才一瞬迟疑,极快又恢复如常,仍垂着头看着手中的书卷。 王嬷嬷心底愈发佩服郡主的冷静,不像六小姐,被此事吓得六神无主,跑到老夫人的安德堂里去避难。 “长公主已经让人去宫里请了。” “苏氏怎么样了?”林庭筠放下手里的书卷,抬手按了按疲倦的眉心,又揉了揉太阳穴。 “听说被三爷这通发作就更不好了,大夫正想办法保胎,说起来,三爷也该忍忍,毕竟苏姨娘还有着身子。” 王嬷嬷毕竟是经历过许多的妇人,深知子嗣对一个女人的影响,只要是对孩子好的,有什么不能忍下的。 林庭筠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手上,两只手紧张地在身前攥着拳头。 王嬷嬷如此想是对的,无论什么事都不该牵连子嗣。 苏氏有错在先,可三叔把孩子看得甚是宝贵,怎么会不知轻重的发火。 第241章 示好苏氏 “三叔极其看重子嗣,怎么会不顾苏氏有孕,想必是你们听错了。” 消息是从三房里传出来的,经过多少人的口。 每个人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点,传过来就会是另一番模样。 王嬷嬷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眼睛里透着万分坚定:“确真的,连六小姐都吓得去找老夫人了,可见三爷发作得有多狠。” 正欲再次翻开书的手顿时止住,半开的书卷被原封不动地放回炕几上。 林庭筠看着王嬷嬷,神情不似方才那般淡然,半凝的目光里透着几分探究,冷然道:“你说什么?” 观察细微的王嬷嬷立即察觉出不对劲儿来,盯着面前郡主陡然生变的脸色,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六小姐跑去安德堂求老夫人庇护,听说哭哭啼啼地甚是可怜,如此一来,老夫人必定要心软的。 六小姐在三房沉寂了那么久,如今是...... “六小姐说是害怕三爷,跑去安德堂躲在老夫人身边,郡主的意思是......是......六小姐借势博得老夫人同情?” 借势?林庭筠勾着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是不是借势说不准,想翻身却是真的。 王嬷嬷觉得脚底生冷,这个六小姐实在太聪明了,借着这次机会就在老太太面前露了面。 加上她脸上的疤痕,泪雨如下必定是可怜见儿的。 再道几声知错,悔改,愿意受罚等话,老夫人必定会软下来的。 林庭筠垂眸思虑着,一只手摩挲着食指上的蓝宝石指环,熠熠的光芒随着动作一闪一闪。 王嬷嬷心里愈发惴惴不安,毕竟六小姐的脸和郡主有关系,还是琼华亲手划伤的。 万一要是想报复郡主,岂不是又多了些风险。 半响,林庭筠冷静地眼眸微闪着:“王嬷嬷,你亲自去一探望苏氏,将我带回来的那一小樽玉观音......还有之前宫里赏赐的内息丸送去,就说让她安心养胎,千万不能着了别人的道。” 王嬷嬷敛容称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自然知道郡主意欲何为,找出玉观音,便一刻都不敢耽误地来到三房。 苏静容躺在床上,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窗外映进来的光落在铺了红绸的桌上,那样红艳艳的颜色,终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她要得不多,原以为知道三爷的秘密,如愿地抬了平妻,将来要是生出儿子,往后这林家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万万没想到,到了紧要关头却出了岔子。 三爷又好一通发作,就连她最喜欢的玉如意都摔得粉碎,她心里呕的慌。 懊悔又恨,恨三爷更胜过懊悔自己。 虽然她从未指望过三爷钟情自己,更没指望过后半身依靠他,可他怎么能当着一干姨娘的面,怒喝自己是贱妇。 她想要平妻之位有错吗?她有了三房的骨肉,若是没有那个杜氏,她或许就是林家唯一的三夫人。 没了杜氏,没有那个私生子,自己又知晓三爷如此大的秘密。 届时耳边风吹一吹,凭着肚子成为正室,轻而易举。 第242章 出血 可偏偏跑出来个杜氏,她所有的指望都毁在这个杜氏身上。 罢了罢了,平妻就平妻,多一个杜氏也不足为惧。 可为什么这点指望都不给自己! 胎像不稳,她喝了那么多苦药都没用,还是保不住,还是保不住! 她恨三爷,恨那些落井下石的姨娘们,更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后半生的指望就这么生生地掐断了。 若是这孩子没了,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到时候没了平妻之位,必定要众人嘲笑,被人讥讽。 更别想靠着三爷再上位了。 小腹隐隐作痛,她蹙着眉哎呦了一声,守在一旁的婢女忙过去查看,见着苏氏蜷缩着身子,捂着肚子。 心里涌上不好预感,忙开口劝道:“姨娘就再坚持坚持,长公主给您请的御医马上就来了,您的孩子一定能保住的。” 小丫鬟心底忐忑,不管到时候御医能否救回姨娘的孩儿,现下总得往好了说。 眼瞅着苏姨娘双眼无神,面色枯槁,仿若对人世间已无甚留恋的绝望模样。 不往好了说,还能怎么样? 一阵绞痛过去后,苏姨娘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缓解,空洞的双眼盯着床顶,围着粉色纱幔的床底坠着一颗绣球。 那绣球在她眼前摇摇晃晃的,好像被烈风吹着,又好像有人在猛烈地摇晃床榻。 丫鬟采文觉着不太对劲儿,手脚顿觉冰凉,痴愣愣地看着苏姨娘似涣散的双眸,只觉得头皮都发麻。 她硬是梗着脖子,提了口气上前掀开被子,只见雪白的锦被里子已染上红色的血迹。 而苏姨娘无力耷拉的双腿只之间,也是一片巴掌大的血迹。 采文登时就惊叫出声,恐惧从心底涌上来,当目光移到苏氏的脸上时,又忙用手捂住嘴,将哭声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苏姨娘已经频临绝望,如今要是知道流了这么一滩血,保准儿以为凶多吉少,心一横,弄不好就撒手人寰了。 采文的心缩在一起,回想起当初苏姨娘眉开眼笑的模样,喜滋滋的脸上透着红润。 如今再对比面前的人,心口说不出的难受,紧缩的她连呼吸都忘了。 苏氏混混沌沌了一会儿,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她看着采文捂着嘴,便知道事情不妙。 可她实在提不起力气悲痛,张了张嘴,许久才发出虚弱的声音:“怎么了?” 采文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勉强撑着脸上的表情不垮下来,扬声道:“没事,我去给您打盆热水擦擦身子,免得一会儿御医来,失了礼数。” 苏氏不疑有他,没多少精神头与采文多说话,只淡淡的敛回视线,呢喃道:“是这个道理。” 王嬷嬷敲了半天的门都没人应,屋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最后实在忍不住推门而入。 一进屋,她立即就闻出屋内的血腥味,夹杂着熏艾、汤药的味道,一股脑儿的钻进鼻子里。 刺激地她噤了噤鼻子,险些打出一个喷嚏来。 第243章 王嬷嬷言外有意 屋内空无一人,若不是她看见床榻上伸出半截手臂来,还以为苏姨娘已经去了。 “苏姨娘?” 王嬷嬷轻唤出声,悄步朝床榻走着,手里捧着玉观音和药盒,试探又小心翼翼地盯着床榻。 半响,那半截干瘪的胳膊才缓缓收回,低低沉沉地应了声:“是谁?” 确认苏氏还活着,王嬷嬷才放开了步子,舒了口气走到床边,定眼一瞧,又是惊了一跳。 原先她是见过苏氏的,虽称不上丰满,可也算恰到好处的圆润。 如今怎么折腾得面黄肌瘦,一副皮包骨的模样。 “是我啊,苏姨娘,老奴是郡主房里的王嬷嬷,郡主娘娘让我来瞧瞧你。” 三房的人向来跟大房无甚交情,先前的程氏更是视大房为眼中钉。 姨娘们虽然不敢与主子作对,可若是碰见,也都远远避开绕着走。 苏氏脑子里混沌,想了半天才喘了口气,有气无力道:“婢子多谢郡主娘娘挂念。” 王嬷嬷本还想着与苏氏多说会儿场面话,现下一瞧,怕是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干脆直奔主题,将林庭筠交代的意思说个明白:“郡主娘娘送您的白玉观音,求观音娘娘保佑姨娘母子平安。” 苏氏闻声眨了眨眼睛,下巴似有似无的点点,算是应下了。 王嬷嬷将白玉观音摆在枕边,深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看苏氏雪白的面色。 随即垂下头道:“姨娘该放宽心,您的胎起初还好端端的,如今突然就不好了,姨娘没深想过其中的蹊跷吗?” 苏氏不说话,混沌的双眸闻声却亮了一亮,又极快地黯淡下去。 黝黑的仿若乌云密布的深夜,半点光亮都没有。 “你想过没?这其中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王嬷嬷的话刚落音,就感觉手腕被人猛地攥住。 满面惊愕地抬眼看去,只见苏氏瘦弱的手正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 手臂上一点肉都没有,玉镯就那么空荡荡的挂着,听说胎象不稳有八九天了。 八九天就瘦成这幅模样?着实太厉害了些。 王嬷嬷忍下心头的讶然,另一只手覆盖上苏氏的手背,宽温地拍了拍:“老奴也只是猜的,若不然怎么会来得这般快?老奴也是生产过的人,即便出现胎像不稳也得半个月之久,您这才几天呐?” 苏氏这才生出一股精神来,瞪着眼珠子看着王嬷嬷,一焦急话就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嬷嬷......嬷嬷也这么觉得?” 其实她心底有所猜测,起初也让人查验了所有的吃食,可就是查不出端倪来,一切都正常如初。 王嬷嬷担忧地连连叹气,弯身凝重地凑到苏氏面前,苦口婆心道:“所以说,姨娘自己得争气些,心肠硬一些,这一关挺过去,要是真有人想害您,您再查也来得及,您若是就此一蹶不振,那起子小人可要偷笑了。” 手腕上的力度猛地加重,苏氏几乎是鼓着一股气攥着她,应声借着满腔的怒火,一下子坐起身子。 第244章 许多事都变了 “嬷嬷说的是……说的是。” 王嬷嬷知道苏氏并没有真的好了,只是借着心里的一股怨气才提起精神来。 “姨娘看开,这孩子保得住最好,保不住以后就没机会了吗?您好好想想,三爷的性子您不最清楚吗?再说您在三爷那只占优势啊。” 这番话,王嬷嬷是想起前些日子的传闻才说的,出口也甚是忐忑,毕竟先前郡主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提此事。 所以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苏氏的反应,自然也就错过苏氏面容上的一丝得意般的希望。 王嬷嬷垂头将手里的药盒打开,药丸的清香扑面而来,噙着笑意望着苏氏道:“这可是皇上赐给郡主娘娘的内息丸,功效是百种药物的千倍,郡主娘娘心疼您,特地让我拿来给你服下,有它,姨娘腹里的孩子又多几分保障。” 这个档口,王嬷嬷不知苏氏是否会有疑心,话罢又观察着她的表情,见无疑才又道:“郡主娘娘不为别的,就是不忍心府里又出事。” 此时别说是面前的内息丸,只要是对腹中胎儿有用的,即便是要她损伤半个肌理,也是情愿的。 苏氏不犹豫,借着王嬷嬷的手就将药碗吞下,强撑着精力点点头。 雪白的脸上不见丝毫生机,抿了抿唇,感激道:“请嬷嬷回禀郡主,这份恩情,婢子记下了。” 正说着,外面采文端着热水推了开门,见着王嬷嬷不由一愣。 大房里的人极少踏足三房,也从不管三房的事,好像人人都知道,三房这儿是一滩烂泥。 可王嬷嬷怎么在屋里? 今儿长公主愿意出面请御医诊治,到底还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 何况是郡主身旁的人,向来和三房是不睦的,采文心里自觉有压力,墩身怯生生地道:“王嬷嬷好。” 该办的事也办妥了,王嬷嬷笑着点点头,亲自扶着苏氏躺下,嘱咐道:“姨娘安生歇着,宫里的太医定会尽力达成你的所愿,届时老奴便要尊称姨娘为一声夫人了。” 采文端着水盆的手不由握紧了些,大房的人果真不一样,这样的话也敢面不改色的说出口。 她是没这个胆量的,毕竟身份不一样。 虽说尊卑有别,可郡主房里的下人,比姨娘还要尊贵些。 府里的姨娘们见着长公主和郡主房里的嬷嬷丫鬟,都得客客气气的。 除了老夫人那,这对母女是独一份的尊贵。 王嬷嬷走到采文的身边,露出些许轻笑,看着手盆里的热水,点头赞许道:“好生伺候苏姨娘,以后有你享福的地方。” 说话的声音很是和蔼,不似端着架势的资深嬷嬷,反而像她家中的奶奶,心头莫名的一软,稀里糊涂地道:“嬷嬷放心,采文必定尽心尽力。” 王嬷嬷事儿办得妥帖,林庭筠也松了口气,看着外面渐渐沉下的余晖,心里浮上些许不安。 林双鹤若真是聪明如此,往后可就不好对付了。 上一世程氏没死,林双鹤也还是蠢的,没想到这辈子许多事都变了。 都变了,是不是连着自己的命运,林家的命运,还有温季蘅的命运都能有所改变呢。 第245章 千年人参的效用 新来的婢女翠竹娇滴滴地踮着脚尖走进来,弯膝行礼道:“郡主,老夫人房里的人传话,说您今晚不必过去了。” 果然,林庭筠露出讥诮的笑容,抬起手挑起窗旁的绿植,细细长长的叶子搭在手指上。 微凉,青翠地甚是好看。 祖母知道自己与林双鹤不睦的,或许是怕自己尴尬,所以才免去了一同用晚饭。 不管出于哪种原因,林双鹤这一局是胜了,起码在祖母那,她借此站稳了脚跟。 只要她以后知进退,再聪明些,就能哄得祖母护着她。 “知道了,你下去吧。” 琼华端望了半响林庭筠的背影,见她迟迟不出声,不免多寻思了些,偏头让翠竹下去。 看着翠竹一路出去,在游廊下转了弯,琼华才默默地走到林庭筠身侧。 又沉默一会儿,直到手心里都攥出汗渍来,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内宅的事,她真是有心无力,若是动刀动剑,她保准儿第一个冲上去,转过头在内宅里绕心思...... 这里面乌烟瘴气的,让人难受,她宁愿郡主早些回灵静庵上去,清净又省心。 “郡主,晚饭想吃什么?奴婢吩咐厨房去做。” 林庭筠闻声偏过头,有些茫然的双眸里没有一丝笑意,沉静如水,淡淡道:“不必了,把将先前祖母送的千年人参交给厨房的人,嘱咐他们炖了乌鸡,送去安德堂。” 不管是上一世的林庭筠,还是这辈子的林庭筠,她都一个缺点,就是容易被外界影响情绪。 祖母是知道林双鹤先前做过哪些事的,可如今竟也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一点林庭筠让自己必须理解。 既然祖母原谅了林双鹤,那自己也不能表现的太斤斤计较。 姐妹情深还是要装的,林双鹤自然也不会戳穿自己。 她想在林老夫人面前寻到庇护,就该知道敛起锋芒,装模作样。 这场戏既然没完全落幕,那就再好好唱一出。 不知道林双鹤还能唱出什么精彩绝伦的故事来。 次日清晨,萦绕在三房上方的乌云终于消散了,宫中来得太医连夜施针,又吊着汤药,可算将苏氏腹中的胎儿保住了。 明日就是抬杜氏进府的日子,本来苏氏是要和杜氏一同升为夫人的。 可眼下苏氏的身子骨,怕是经不起折腾。 林庭筠看着镜中的自己,发髻上的白玉簪露出细细尖尖的一角,耳垂上的一缕银丝坠着下方的白玉梅型耳饰。 她正出神,外头黄嬷嬷笑盈盈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紧接着镜子里就出现黄嬷嬷的身影。 她满脸堆笑,林庭筠也笑着转过身,眉眼弯弯道:“嬷嬷怎么起的这样早?听说昨晚六妹妹住在祖母那,可还睡得好?” 神色没有丝毫介怀,笑眯眯地双眼里都是真心实意的问候。 黄嬷嬷立在暖炕边,忙点头称好,继而又道:“老夫人说昨儿的乌鸡参汤特别可口,又说您将整颗人参都放了进去,又是囫囵个的乌鸡,想必您是没吃到的。” 琼华垂身探向香炉,掀了炉盖,将桂花香片又换了个新的,借机道:“正是呢,老夫人果然耳聪目明,昨儿咱们郡主一口都没喝,非要让老夫人和六小姐补补。” 第246章 长住安德堂抱厦 这话林庭筠说就显得有些邀功,琼华就自然多了,黄嬷嬷闻声笑得更灿烂了:“所以呢,老夫人请您过去用早饭,昨晚给您特地留下没动过的。” 换了新的香片,屋里的桂花香更浓郁了些,林庭筠回过身照着镜子,笑吟吟地对着黄嬷嬷道:“嬷嬷先去罢,我一会儿就去。” 她不想深究,若是没有这罐鸡汤,祖母是否还会唤自己去安德堂用早饭。 有些事太过较真也不好,要想让自己心里舒坦,最好就是稀里糊涂的。 水银镜里映出她淡淡的笑意,琼华洗了手才去衣柜里拿披帛,从身后搭在林庭筠的臂弯内。 “奴婢让厨房备下别的点心,一会儿您吃不好回来再垫垫。” 有六小姐在,郡主要是能吃好才怪了,到嘴的鸡汤也必定是变了味的。 林庭筠笑而不语,心下对琼华却是更亲近了些。 今儿祖母那的饭必定不好下咽,可因为一个林双鹤就毁了自己一早的胃口,实在不值。 黄嬷嬷前脚才进了门,不出一会儿的功夫,林庭筠也进了门,视线仿若无意地扫了一圈屋内。 毫未停顿的目光敛回,笑着问安,又端详着林双鹤,漂亮的脸蛋上挂着一道半扎长的疤痕。 那疤痕从耳根出延伸到脸颊旁,猩红又可怖。 这一道疤痕,会让林双鹤从此记恨上自己,造成这样的局面实非她所想。 琼华伤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点,林老夫人拉着林庭筠坐下:“这人参你也舍得,可是找不出来第二个的千年老人参。” 林庭筠轻轻淡淡地笑着,乖巧地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六妹妹受了惊吓,正好补一补,不然容易梦魇的。” 她垂头喝了口鸡汤,果然是千年老参熬出来的,味道醇正又甘冽。 林双鹤见状不得不出声,一把搂住林老夫人的另一只胳膊,撒娇似地:“祖母,昨儿夜里睡得极好,看来五姐的人参用处极大呢。” 林庭筠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林双鹤这种尖细又故作柔软婉转的声音,听起来着实别扭的很。 “而且,祖母这的抱厦睡得舒服极了,满屋子的檀木味儿,闻着就让人心安。” 林双鹤捏着嗓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林庭筠手里的勺子却顿了顿,及不可察地露出些许凝重。 这话的意思是想长住了?林庭筠不出声,舀了一勺鸡汤放在嘴里,静候着祖母如何回应。 此时赶林双鹤回三房,是不妥当的,可若是由着她住在安德堂的抱厦内,岂不是让她占了大便宜。 日日与祖母同吃同住,长绕膝下,尽心侍奉,林双鹤此举分明是想巩固自己在祖母心中的地位。 “也罢。” 半响,林老夫人才出声,转头冲着黄嬷嬷吩咐道:“把抱厦好好收拾出来,再去三房通知三老爷一声,就说小六暂时住在我这了,等过些时日再给他送回去。” 林庭筠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些,好在祖母未松口让她长住,暂时而已,林双鹤费尽心思地想讨好祖母,到底想做什么? 第247章 林双鹤欲意何为 林双鹤美得左右来回晃着,摇着林老夫人的胳膊不住地撒娇。 林庭筠在心底哂笑着,真是小瞧了这个人精儿,看来先前是被程氏拖着了。 竟没发挥出她半分的能耐来,短短两天,就让祖母重新接纳了她。 往后这府里的人,自然也不敢背地里议论六小姐的不好,也要一如从前那般,恭恭敬敬地请安六小姐。 先前的那些丑事,就要随风散了。 林庭筠笑着道着恭喜后,便默不作声地将眼前的鸡汤喝光,用帕子沾了沾嘴角,露出得体地笑容:“有六妹妹在祖母跟前侍奉,阿筠回到灵静庵也可安心些,如此六妹妹就要费心些了。” 林老夫人见他们姐妹二人相处并无嫌隙,也舒了口气。 半柱香后,丫鬟婢女将桌上的餐饭都撤了下去,二夫人温氏急匆匆地进了屋。 二夫人脸上布满愁云,明儿是迎杜氏进门的日子,按理来说全府上下都该喜气洋洋才对。 林庭筠晓得为什么,正是明儿是三房大日子,二夫人才拿不准主意,毕竟身体孱弱需要休养的苏氏还卧床呢。 这事除了请示老夫人,二夫人可不敢拿主意,毕竟苏氏如今有孕,要说一同敬茶也是应当的。 可偏偏她又起不来床,这事可真是两难了,往后苏氏抬了平妻,和二夫人之间是妯娌,权衡此事的利弊,她还是决定请老夫人示下。 “母亲,您看苏姨娘明儿是和杜家的一道敬茶吗?” 这茶敬了,就是三房的夫人,不敬就仍旧是姨娘。 林老夫人明白其中的深意,眉眼沉沉地垂着。 林庭筠也不打算插话,静静地坐在圈椅内看着婢女们描得新花样子。 屋里一时安静,林双鹤打量了一眼上方的林老夫人,抿着上唇轻咬着,似在犹豫着。 廊下的画眉鸟喳喳地叫着,林庭筠的余光瞥见林双鹤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觉着好笑。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虽然靠在椅背上,并未显现一丝一毫的迫不及待,可攥紧扶手的手却将她出卖了。 攥紧的关节已然泛白,可见她心底如何焦躁,声音虽强稳着镇定,不过还是带着丝丝颤音:“祖母,孙女有话想说。” “说吧。” 林老夫人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似乎沉甸甸的,半抬着眼眸瞄着林双鹤,神色并不像起初那般轻松。 林庭筠察言观色,佯作毫不关心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林双鹤歪着头笑着,软糯的声音透着女儿家的体贴和暖心:“孙女觉着,苏姨娘如今身子不稳,还是莫要冒险的好,她的肚子里是我们三房的大喜事,千千万万不能出了意外的。” 林老夫人的脸色一瞬凝滞,矍铄的双眼里意味不明,似点了点头认可她的话,又似摇了摇头否定了。 二夫人朝林双鹤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凝在她脸颊上的疤痕,只叹可惜先前如花似玉的面容了。 半响,林老夫人都未出声,直到二夫人都有些坐不住了,才歪身躺在罗汉床上。 眼神清亮地看着二夫人温氏,全然没再看向林双鹤,冷静地吩咐道:“既然是敬茶,那我喝到就可,让她房里的人端着茶盏到我这来,喝了便是。” 第248章 敲打 林庭筠闻声只是淡淡一笑,脸色透着难以言说的笑意,悠悠地端起茶盏。 掀开茶盖,轻轻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垂头淡抿一瞬,余光瞥向对面的林双鹤。 冷嘲的意味从眼角不经意地泄露,有些事一旦插手就会引人怀疑。 林双鹤因为苏氏一事才得以来到老夫人面前,此事本来看起来和她毫无关系。 可这一张嘴,立时变了味道。 苏氏身怀三房子嗣,心心念念地想得到夫人之位,此时她稍有安妥,自然不能再用此事刺激她。 林老夫人歪着身子,手指一下一下的起伏着,待二夫人走了后,又冲着黄嬷嬷吩咐道:“你去苏氏那一趟,将此事与她说明,好叫她安心。” 林双鹤咬着牙瞪着眼不出声,牙根儿泛酸,嘴唇更是抿得生疼。 她紧握着扶手直到手掌发疼,才瞬时恢复如常,看似淡淡地望了一眼走出去的黄嬷嬷。 敛回的视线扫过林庭筠面容上时,她心底才暗觉不妙。 自己露出马脚了。 祖母丝毫没理会自己的话,还是要在明日将苏氏抬位平妻,可见自己这一步走得急了。 可她就是不想让苏氏得逞,她不是怀着身孕吗?就以为自己了不起,敢给自己甩脸子看。 唾手可得的夫人身份,得让她彻底失去,尝尝痛苦的滋味才过瘾。 林双鹤本来做着这样的打算,可一开口就显得有些按捺不住。 老夫人虽然心肠软,可头脑却清楚得很,这一开口,必定让她觉着不对劲了。 林老夫人果然不悦地哼了一声,沉重的声音从呼气中发出来,让人揣度不出她此时心绪如何。 林双鹤下意识地松开手,攥着帕子将手里的汗渍吸了吸,呼气微微沉重,笑脸来得极快,转眼便笑靥如花地望着林老夫人。 敞开的四扇朱门被风吹得晃了两下,堂屋内也随着刮起一阵冷风,吹得人面颊上一凉。 “果然还是祖母看得深远,孙女就没那个本事,一味想护着苏姨娘的孩子,竟忘了她最期盼的是什么了。” 林双鹤说着站起身,眯着眼睛缩了缩肩膀,抬步走到林老夫人身边,乖巧道:“我给您捶捶腿,多谢祖母对我们格外厚爱。” 小姑娘般的娇俏,伸出手握着小巧的拳头,轻轻地砸在老夫人的腿上,可爱的模样让林庭筠都想为她叫好。 小腿上被捶得一阵松快,老夫人的脸色也从不虞渐渐变成了笑颜。 眯着的双眼噙着几分意味深长,望着林双鹤道:“苏氏怀得是你父亲的孩子,将来就是你的弟弟妹妹,你身为亲姐姐,自然要倍加爱护才可。” 林双鹤一副卖力又认真的样子,手臂一下一下地起伏着,顺从地点点头:“祖母说的是,双鹤记住了。” 立在一侧的大丫鬟凌香抬眸瞄了一眼林双鹤,见她脸上依然笑眯眯的。 边垂下头边思量着六小姐到底瞧没瞧见老夫人眼里的肃色。 这番话里的敲打,连林庭筠都听出来了,何况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林双鹤呢。 第249章 陌生的男子 她握紧了拳头,孝顺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分毫破绽。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心里早已将林老夫人咒骂上千遍了。 自从陷害林庭筠不成后,她心底对林老夫人的怨恨就没断过。 可谁让她是侯府的老夫人,想要在侯府里活得顺当,只能依附着她。 不过也别急,等想要的一切到手,林家这群人,她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要让他们活得痛苦,活得生不如死。 林庭筠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退,端着姐姐般地慈爱,嘱咐了两句林双鹤要服侍好祖母的话,才从安德堂出来。 府里有些地方挂上了红绸,虽寥寥无几,可也映衬出些许喜气。 只有三房贴了喜字,除此之外再没旁的显示明日是迎接三房正夫人的日子。 这个时节是最舒服的,阳光和煦,微风拂面,温暖中夹杂着丝丝凉意,不燥不冷。 林庭筠不想回明熠阁,由琼华陪着在府里四处转悠,日头正盛,烤得人浑身懒洋洋的。 水榭旁种着的杏花树已吐露绿枝,再过一个月便要大开了,她是没得福气瞧上一瞧这杏花雨。 提裙抬步踏入水榭内,琼华在前方撩起纱幔,林庭筠微微一垂头,再颔首却是微微一愣。 本以为此处安静非常,定是空无一人的,可这一抬眼,却见里面坐着一位陌生的男子。 琼华方才大意没瞧见,如今见那人正端着酒杯自饮,又是从未谋面的外男,不由警惕地护在林庭筠身后。 男子略一抬眼,寡淡的眉目里透着几分不屑,回身仍旧喝着酒。 看来是没打算理会林庭筠。 这倒又几分奇怪,宁远侯府从来没有这般松懈过,竟让一个陌生人在水榭内畅意饮酒。 被人如此无视,林庭筠并未生气。 琼华却有些气不过,正欲开口,却被对面的丫鬟抢先一步。 那丫鬟穿着一身湖蓝衣裳,打扮倒不像侯府内的下人,可气质举止也不会是哪家小姐。 “你们什么人?竟敢冲撞我们少爷。” 那丫鬟说着要冲上前将来人看个仔细,边走边撸袖子的动作却让琼华先拔了剑柄。 尖锐的声音响起,那丫鬟却没露出丝毫怯意,刚迈出一步,就被男主子唤住。 “若兮!不得无礼,还不见过郡主殿下。” 男子端着酒杯在唇边,狭长的眸子瞥了一眼林庭筠,淡漠又薄凉的眸子里分毫暖意都没有。 名叫若兮的丫鬟堪堪地止住脚步,不情愿地看了一眼琼华,瞪着眼珠子,敷衍地行了礼:“见过郡主娘娘。” 不等林庭筠让她起身,自己先甩了帕子站起来,重新回到方才的地方站着,不善的目光瞪着琼华。 琼华知道郡主定不想与面前的人纠缠,可这位若兮丫鬟实在太过无礼。 身在侯府,见着侯府的主子,竟然就如此草草行礼问安吗? 来人不报姓名,没有为客之道,心里已是气不过,不等林庭筠吩咐,先厉声呵斥道:“见到郡主如此不尊,跪下。” 琼华是温季蘅的人,是他身旁最得意的女将,以往都是跟随少将军出入沙场,练就得也是一身正气。 第250章 嚣张的婢女 如今虽身处内宅,可却不敢忘少将吩咐,心头涌上一股怒气,气势登时便散发出来。 手中的长剑露出半截明晃晃的银光,似乎下一刻便要抽剑而出。 如此才算唬住了若兮,她觑了一眼座位上的男子,见主子不出声,眉头蹙得更紧了。 不出声就是默许,主子这是要自己真的跪下,她愈想愈觉着不服气,端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脚步踟蹰地走了两步,垂头抬眼打量了一眼对面不曾出声的林庭筠,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地上。 跪虽跪下了,却还是让人心底不舒服。 林庭筠心下对面前男子的身份已有所猜测,清淡淡的脸上浮上些许笑意,抬手止住琼华拔剑的手。 她有意望了一眼男子的脸色,只见他目不斜视,似乎分毫不关心这名丫鬟正跪在地上。 优哉游哉地倒酒,酒水的声音落罢,林庭筠才垂眸看向若兮,不冷不热道:“往后既然是侯府里的人,就该知道侯府里规矩,今儿你主子既不忍心管教你,本郡主不妨替他为之,想必明儿三夫人进府,还要好好感谢我替她管教下人。” 下马威这种事,不止面前这位三房私生子会做,她也会。 既然想较量,不妨就试试看。 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林庭筠微微一笑,扬眉看向琼华:“听说马圈人手不够,把她交到马圈婆子那里,就说是本郡主的意思,让她好好教导教导。” 马圈?喂马,割草,还有清理马粪的地方。 琼华险些就笑出了声,利落地将长剑佩在腰侧,讥诮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若兮:“走吧。” 若兮的眼泪就挂在睫毛上,一眨眼就落在衣襟上,她怎么能去马圈呢? 那种地方又脏又臭,她才不要去!凭什么才来侯府就要被发落,她可是杜家的人。 她仍跪在地上绞着手指头,就是不肯起来,半响才愤然抬起头,朝着琼华的面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琼华躲得及时,一偏头,脸上是没沾上什么,可那污秽却落在肩头的衣服上,瞧着甚是恶心。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夫人还没进门,你要碰我,也得等我们夫人进门了再说。” 说话时她口中飞出来的唾沫星子只往前喷,琼华厌恶地撇着嘴,赶紧从她面前躲开。 若兮还跪着,满眼怨愤地盯着林庭筠,她知道自己不能拿她怎么样。 郡主就了不起吗? 他们还是林三爷求着来的呢,侯府虽然不必把他们供起来,可起码要比任何人都尊贵些。 “我不去马圈,我就要等我们夫人到了再说。” 从始至终,桌旁喝酒的人一言不发,好像根本没将这场纠纷看在眼里,也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婢女。 林庭筠淡淡地不做声,目光移到水榭外的湖面上,上面波光粼粼地闪着金光,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若兮见她们都不出声,气势更加猖狂,扬着下巴示威道:“我们夫人还没进林家门呢,你们凭什么教训我,既然对我们杜家如此轻视,为何要求我们夫人进门?” 第251章 不知礼数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既然这么厉害,又如此看不惯杜家人,干脆别让我们夫人进门了。 而且是你们侯府求我们进府的,既然如此,怎么敢摆架子教训杜家的人。 这是拿捏准了七寸,知道林庭筠没办法左右三房的事,也知道林三爷必定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和儿子继续流落在外。 若兮占了上风,喝酒的男子才露出些许讥讽的笑容,垂眸继续看着好戏。 “既然没进家门,那便是客,你既然执意要说两家话,我就如你所愿。” 还没进府就想在侯府里立威风,此事若是没有杜氏的授意,区区一个丫鬟怎么敢如此放肆。 林庭筠话罢,走到栏杆处坐着,身后是飘荡起的纱幔,还有一汪深不见底幽湖。 阳光从她身后射进来,垂眸含笑的模样透着几分悚意。 她极快地从男子身上掠过,手中攥着帕子,抬手在嘴边压了两下。 敛目抬头的动作不疾不徐,勾着一侧唇角道:“扔了吧,免得脏了明熠阁的水,不知礼数的毛病可是会传染的,从上到下,从尊到卑,传染开来,一个都跑不了。” 琼华正用帕子将肩头的口水擦掉,正要叠着帕子捏在手里,听得郡主的提醒,露出了然的神情。 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随即甩手将帕子扔到湖中,浑身上下表达着一股嫌弃。 若兮听着她语气里的嘲讽,却没心思回嘴,膝盖下是冰凉的地面,咯得生疼又冰得要命。 林庭筠看着若兮的窘态,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声虽娇嫩,可眼底却全是冰冷的鄙夷。 “既然今日你说你们是杜家人,我们侯府不能教训你,也无妨,本郡主也不消用侯府的规矩。” 不用侯府的规矩,那便是要用宫中的规矩了,琼华笑着站到林庭筠身侧。 郡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女,又是得了封号的郡主,除去皇亲,除非是一二品诰命夫人,不然都要向她行礼叩安。 面前一个小小丫鬟,竟敢如此嚣张地对郡主不敬,还口出狂言,已然触犯了祖宗定下的规矩。 林庭筠提着裙摆将双腿交叠,翘起的脚尖在空中轻晃着。 她饶有兴致地倾身,手肘支撑在腿上,手掌拖着下巴,笑道:“含沙射影贬低宗亲,难道你认为,你家夫人杜青鸾,比我母亲城阳长公主还要尊贵吗?我母亲也要求着你们杜家人进府吗?” 依着若兮方才的话,显然林家都要尊着杜氏,若是有半点不好,干脆别求着接进来。 求着杜青鸾进府的是林三爷,满府上下谁在乎三房是否多了位夫人。 若兮惊恐地转了转眼珠子,方才她说的侯府,连着长公主殿下都算在内了。 渐渐地她脸色泛白,惶恐地连嘴唇都在哆嗦,她方才就忘了大房的夫人是城阳长公主。 一时只想着斗气,想着打压林家人一头,怎么就忽略了年前的郡主,正式长公主之女。 一面懊恼,一面咒骂自己,来侯府前,夫人交代的很清楚,对候府的郡主也可以毫不留情,但惟独不能招惹城阳长公主。 她急得额头直流汗,也顾不得膝盖处的痛疼,拼了命的琢磨此事该怎么办。 第252章 一声不吭的主子 不能招惹城阳长公主,可她方才竟然...... 林庭筠笑得意味深长,满眼都是观赏的乐趣,盯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若兮,笑得愈发开怀。 “你对本郡主不敬,出言不逊,视长公主为无物,自以为你们杜家了不得,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纵然她伶牙俐齿,也不能否认说过的话。 琼华居高临下地盯着若兮,侧身屈膝提醒道:“郡主娘娘,依照宫规,该掌嘴五十,再杖则五十。” 就算林三爷将杜青鸾当成菩萨供起来,也改变不了她只是一介商户的女儿。 白衣平头,竟然还敢在侯府摆起谱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若兮已然招架不住,吓得浑身直哆嗦,却一个服软的字都不肯说,也不肯说出求饶的话。 杜氏好手段,能将丫鬟管教的如此听话,还命她来侯府里立规矩,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林庭筠淡淡地瞥了一眼坐在桌旁的男子,既然能被杜氏差遣来林家作威,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 凉爽的风带着湖水上的潮湿吹进水榭内,林庭筠端详着自己的手背,复又反过来看着掌心。 来回几次后,似遗憾地摇了摇头,脸上仍端着笑意,目光沉沉地看向若兮:“五十个巴掌打下去,你这张小脸也算毁了,再执杖刑五十,起码两个月起不来床,你对这样的惩罚可满意?是否比去马圈更让人欢喜呢?” 说罢她微仰着头,掩面轻笑着,如同奸佞的坏人以折磨人为乐趣一般,好像当真开怀至极。 若兮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惨白一片,可还是瞪着眼珠子不肯求饶,一双手在身前握得全是汗,潮湿又滑腻,让她越来越害怕。 既然她的主子不肯为她求情,还佯作无事一般喝酒观望,林庭筠也不必把他当个人。 可想让他开口,却实在容易得很。 “琼华,去母亲身边把朱嬷嬷请来,她是宫里的人,最知道这耳光......怎么扇过去,才疼。” 若兮梗着脖子,求饶的话就在嗓子眼儿里,额头的汗大颗大颗的往下落,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瘫软过去。 她虽从未见识过宫中人的厉害,可在金州时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那些资深的嬷嬷,十个巴掌就能将宫女扇晕过去。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颤颤巍巍的脑袋朝着石凳上的男子望去,乞求中还透着绝望,她知道少爷是不会为自己求情的。 琼华从林庭筠的目光里察觉出她的用意,郡主根本不曾想请过什么嬷嬷,这话根本就是说给眼前这两人听的。 琼华干脆地应声了:“是。” 没有丝毫的迟疑,一只手握着佩剑,转身便要朝水榭外走去。 若兮不敢抬头朝林庭筠的方向看去,却将琼华的脚步声听得真切。 颤颤巍巍的身子已然哆嗦的不能自控,后背都在发麻,心仿佛要跳停了。 她不想去马圈,也不想受皮肉之苦。 方才的气势汹汹早就不复存在,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又一次抬眸向主子求救。 第253章 衣冠禽兽罢了 这一次瞧见主子仍旧无动于衷时,她没有再垂下头等着,而是一下子扑到男子的脚下。 腿软的她根本没站起来,膝盖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单从声音听就甚是疼得慌,林庭筠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琼华站在纱幔下,等着看方才气焰嚣张的若兮该如何应对。 只见她奋力地拽着男子的脚腕,仰着头露出可怜兮兮的小脸,上面淌着眼泪,弄花了脸上的胭脂水粉,徒添了些狼狈。 她搂着男子的腿,顺势耷拉下脑袋,脸蛋贴在男子的衣摆上,央求道:“少爷,您替若兮说说情,若兮不想毁容,少爷......你最喜欢若兮这张脸了,不是吗?你怎么舍得让若兮毁容呢?” 若兮从未觉着这般害怕过,除了向少爷求救,她再也想不出旁的法子,她紧咬着牙,惨兮兮地又望向男子。 林庭筠只想笑,还以为此人性子多么冷淡,原来是也是个衣冠禽兽罢了。 既然受用了人家,眼见着她要受罚,却一句话不曾维护过,当真是薄凉的很。 坐在石凳上的男子始终波澜不惊,此时露出厌恶的神情,他皱了皱眉,端着酒杯的手一顿,仿若没听见脚下传来的乞求声。 又抿了一口酒,一言不发,脸色冰冷的渗人。 若兮慌了,也许其他人不知道少爷这个表情的意思,可她却清楚的很。 抽噎声戛然而止,扳着男子的腿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另一种恐慌从她眼底蔓延而出。 她不再求救了,也不再看向林庭筠,好似绝望的眼睛噙满泪水。 每每少爷出现这样的神情,就意味着他已不耐烦了,而他不耐烦的后果......只有死。 饶是她想开口求救,可不敢再出声了。 相比巴掌、杖刑,她更怕死。 林庭筠将面前的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位三房嫡子生出更多的鄙夷和不屑来。 看来他是想置身事外,将不知礼数的若兮推出去,又不为她求情。 就是想表现出自己毫不知情的立场来,可他想得太美好了。 闹闹吵吵的水榭内瞬时安静了,林庭筠的背后已被太阳烤得温暖,一股倦意袭来,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双眸立时蒙上些许雾气,水润的蓝眸半睁半闭,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下,却在斟酌着如何让这位未来的五哥吃点苦头。 她垂眸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若兮,毫不遮掩眼底的可惜。 仗着自己被少爷受用了,就以为前程无忧,在主子的庇护下就能无所欲为。 不管是杜氏指使她的,还是她本性如此,都与杜氏脱不了关系。 目光凝在若兮的身上,思索了一瞬才叹了口气,露出些许不耐烦来:“耽误了这些时辰,一会儿还要与三哥哥出府。” 她敛回视线落在琼华身上,浓密的睫毛眨了眨,懒懒道:“不管了不管了,我也懒得管这些破事儿。” 说着就站起身,捋了捋身前的衣裙,垂身弯腰时,眼底全是嘲讽的笑意。 “琼华。” 第254章 杜氏之子 直起身先唤了琼华的名字,眉宇间的倦色愈发明显,停顿了一会儿,才道:“送去祖母那罢,将杜家下人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老夫人听,该怎么处置,让老夫人自个决定罢。” 话音方落,就缓缓露出一抹笑容,斜睨了一眼地上的若兮。 当初程氏再嚣张,身边的丫鬟嬷嬷也不敢明面儿上摆谱,即便是金环,也是安分守己了好几年。 轮到杜氏身上,人还没来,就先让儿子和下人来林家放肆。 如此一来,她对这位杜氏愈发好奇了。 她作势朝着水榭外走着,从头至尾,她不曾主动与那位未来的五哥说过一句话。 就好像水榭内根本没这个人似的,转身就走过了纱幔。 “郡主留步。” 安静的水榭内,从始至终最像哑巴的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林庭筠脚步一顿,满意地扬了扬嘴角,偏头的目光正巧与他对视上。 寡淡的眼眸里散发着幽蓝的光,冷如冰霜的声音响起:“什么事?在这耽搁太久了,杜公子看了这么久的戏,不会是现在才打算求情罢?” 她不屑的态度在意料之中,被人称为杜公子,他也毫不恼怒。 “下人不懂事,郡主教训了就好,何必闹到老夫人那去,快晌午了,老夫人想必也午睡了,您说呢?” 若兮一听,脸上立即露出些许喜色,匍匐着爬到少爷的脚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娇态无方。 她不想受皮肉之苦,想安生地跟在少爷身边。 “杜少爷的意思......是要让我亲手处置她了?”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口一声杜少爷,亲疏远近,立时分明。 “殿下亲自处置,也好平息殿下心中的怒火,杜贺自当任凭郡主处置。” 林庭筠紧接着讥笑了两声,丝毫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薄唇轻启,冷冷道:“杜少爷心底的盘算当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为何在这与你们周旋?莫不是真的认为是因区区一个下人吗?” 她牵着嘴角冷笑着,那双蓝眸仿若能洞察人心,轻易地将杜贺的心思看穿。 杜贺蹙眉错愕,狭长的眸子里不由慌乱,随即又被阴鸷填满,他握着酒杯,肃正道:“殿下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若问心无愧,何故怕我将她送到祖母跟前?抑或是你怕......不,是怕祖母觉着你们杜家目中无人,嚣张无礼?” 林庭筠的气势显然盖过杜贺的狡辩,她噙着笑意的脸露出惋惜之色,啧啧叹了两声又道:“还是怕她......会招出受谁指使,在林家目无尊上,以下犯上,口不择言,贬低侯府?” 一连串的提问,让杜贺再也握不住酒杯,目光冷凝在林庭筠的身上,许久想不出应对之语。 此时他不敢多说,多说多错,不能让她再抓住把柄。 林庭筠鄙夷地瞥了一眼杜贺,不耐地抿了抿唇,声音清冷得即便在如此艳阳下还是寒意阵阵。 “我不管此事与杜青鸾有没有关系,或是你们是否有意挑了我想让所有人知道你们的厉害。” 第255章 警告 她说着顿了顿,大拇指抚摸着食指上的指环,露出前所未有的厉色,沉着地盯着杜贺,开口道:“你们选错了人,我既然能将程氏扳倒,也能让杜青鸾活不安生,这侯府里无论何时,都轮不上三房的人指手画脚。” 水榭上的飞檐翘得极高,昂首地两个石刻狮子似仰天长啸,气势凛凛,正如同屋檐下的女子,尖锐的目光刺得杜贺浑身难受。 “郡主想怎么样?” 良久,杜贺才稳了稳心神,一直佯装在表面的平静终于按捺不住,升起些许烦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若兮。 “不想怎么样,侯府里无事生非的人太多,不差你们母子俩,大家相安无事,我们是大房,你们是三房,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该给你们的,一样不会少。” 林庭筠垂眸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若兮,字字沉顿道:“可不该是你们的,却伸过手来,我也不介意将你们的手一个个剁掉。” 杜贺心里满是怒气,入耳都是女子讥诮又颇具警告的声音。 “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你们三房与侯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往后能和平相处最好,若是不能......你们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 白头布衣杜家,即便是金州的首富有能如何?大房的夫人是长公主殿下,是皇上唯一的胞姐。 她说罢实在乏得很,用手指捋了捋鼻梁,转身便往外走,又道:“日子清闲得很,既然进了门,不先去探望老夫人,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了。” 林庭筠走后,杜贺在水榭内沉凝了半响,瘫坐在地上的若兮不敢出声,仍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是跟着三爷进来的,从始至终还没让旁人瞧见,能在水榭与林庭筠碰面,也并非是偶遇。 他远远瞧见她往这走,就忙进来坐定,佯作巧合。 母亲说大房的明熠郡主曾对付过程氏,在侯府也是人上人的主子,若是能给她一个下马威,或许等他们母子进府就会稍显尊贵些。 其实都是事出有因的,若是放在以往,母亲定然不会这般冒险,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去得罪郡主娘娘。 此番关键在于,他们来长京已有月余,侯府说迎母亲入府也有些时日了。 可除了每日见到三爷去探望他们,林家再无旁人登门。 更从没让他们母子来府中拜见老夫人,虽说林三爷每每都说得天花乱坠,说侯府多么欢迎他们母子俩。 可母亲身为女人的敏感,还是觉着此事不对,老夫人不召见,也没人探望,这分明是没把他们母子俩当回事儿。 如此想法一冒出来,母亲的怀疑就与日俱增起来,始终觉着林家瞧不起自己出身和行径,亦或是察觉了者什么。 加之她又是被林三爷强迫的,生下儿子也迟迟未与侯府联系,自觉身份比寻常人低上一等。 杜贺转瞬将视线移到若兮身上,翻涌的怒火尽数化成笑意。 如同披着羊皮的狼,正准备将令人不悦的猎物撕裂。 的确不该招惹明熠郡主,既然大房不能动,身边的人总是可以折磨的吧。 第256章 郑小少爷的邀请 初春里,即便刮着冷风也让人觉着暖洋洋的,林庭筠随手摘了一片绿芽中的一片枯叶。 如此不合时宜的东西,还是尽早除掉的好。 日头从高盛渐渐下沉时,林锡兴致冲冲地拿着郑家帖子去明熠阁找林庭筠。 在水榭与杜家人纠缠许久,她当真觉着乏极了,好像一股脑儿将一整天的话都说了。 林锡将身前的衣摆一甩,大步迈进屋内,透过多宝格瞧见委在炕几后方的林庭筠。 一面晒着太阳,一面翻着书卷,屋里安安静静的没动静。 林锡身上带着一阵风,春日里的凉爽风扑面而来,林庭筠听脚步声也晓得是他。 “是什么好事,说来听听。”她撂了书,抬头看着阳光下的林锡。 窗外的春光逮着缝隙就钻了进来,正好落在他墨蓝色衣袍上,颜色虽沉,却明亮许多。 “郑小少爷让人递来的信,说约咱们明日申时在珍肴楼见,你说的等,是不是就是等他的信儿?” 林锡伏在炕几上,美滋滋地捡了块果脯放在口中,酸得他连连蹙眉。 林庭筠欣然瞧了他一眼,仰身靠在软垫上,自己这位三哥哥可比头午在水榭见到的杜贺好上太多了。 起先她还想着,三哥哥不学无术,成日游手好闲,今儿忽地觉着,只要他品行不坏,为人正直就好。 有了杜贺这个对比,侯府的男儿里,他也不算垫底了。 “郑天硕找我们做什么?难道是宫里改主意的事下来了?”他说着一蹙眉:“这家伙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他被蜜饯刺激地牙根发酸,吞咽了两下口水,才凝目思虑着。 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林庭筠浅笑一声,将桌上绢布面的团扇拿了起来。 上面的画样子只绣了一半,等余下的那半绣完,也就到了炎热的时候。 “不会的,宫里的意思改不改,郑天硕也不会反悔的,他找我们只是想交好而已。” 内阁首辅郑阁老,为人清正,是朝中中立且敢怒敢言的忠臣,这样公正不阿的品性下,郑家的家风自当严谨中正。 出尔反尔这种事不会发生,示好倒有七八分可能。 林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信半疑地眉毛仍蹙着,忽地又想起一事来,瞪着眼珠子探着头:“今儿在祖母那你猜我瞧见了谁?” “谁?” 林庭筠不用猜也知道,她把话说到那个份上,杜贺若是不去可真是蠢人中的极品。 “即将来三房的那个杜氏的儿子,他比我还小几个月,比四妹还小几天,以后你又多了位五哥了。” 林锡满脸喜气,看样子在安德堂见着杜贺的印象不错。 也是,今日若不是水榭那场好戏,她也觉着这个人很有内涵似的。 她微微一垂眸,不由蹙了蹙,既然杜贺去了安德堂,祖母怎么不叫人传话来,都是林家的人,第一次进府自然得让各位小辈见一见。 “祖母叫你去的?”她沉目抬眸,隐约觉着杜氏坐不住也是有缘由的。 林锡立时摇了摇头,口里的酸涩还没褪下,又含了块蜜饯,支吾道:“我正巧碰见的。” 第257章 宠妹狂魔 老夫人竟这般不看重杜氏吗?杜贺随着三爷进府,这可是头一遭...... 对啊,怎么会才头一遭呢? 林庭筠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来,杜氏母子进京也有些日子了,林家也准备着迎接这位新夫人。 老夫人怎么从来不提这个人,虽然迎接的日子是明日,可到底不是正经挑选的大婚日子,早早晚晚地也没那么多讲究。 照理来说,应该早点把杜氏母子介绍给府中诸人,而不是明儿才是第一次见面。 不见也就不见,这样的疏漏即便让人心里不舒服,可也不是明摆着的错处。 林庭筠隐约觉着老夫人不大待见杜氏,一直这么晾着她,莫不是想整治整治她? 原来杜氏这个下马威并非贸然而来的,而是林家先让她面子上挂不住,才不得不来的。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该敲打的她也敲打了,杜氏只要安分守己,往后的日子也就照样太平。 索性不去想三房的事,自打程氏死了以后,三房隔三差五就要出事,一件比一件让人震惊。 林锡在明熠阁嚼了几块蜜饯,觉得腮帮子酸疼酸疼的,离开时立在廊下半响都没移步。 登廊要踏几步台阶,站在此处便比旁的地方高些,能越过外墙瞧见外面的桃林。 今年的桃树抽芽地极早,比起杏树柳树都多了份新绿,看来离开花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 可惜小妹又不得见,大片大片的桃花,粉嫩粉嫩地成簇成簇,将这处明熠阁遮掩的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今年等到桃花繁盛时,定要接小妹回来瞧一瞧,她在桃花里穿梭的身影必定比任何一副名家画作都要赏心悦目。 如此想着,林锡翘了翘唇角,眉眼里添了些柔和。 快要落山的太阳不再如晌午那般明晃晃的颜色,反而金黄些,浓郁沉静了些。 碧绿的桃林上方染成大片大片的金黄,静谧安详,林锡正望着出神,根本没发觉林庭筠攥着帕子正靠近。 余晖暖阳,林锡猛然间觉得自己身上该撂些担子了,成日里和朱明成他们厮混,虽乐不思蜀,可到底不是真男儿所为。 他上有父母兄长,下有小妹,论理该找点正业钻研了。 安静的周遭,庭院前不断有往来的小丫鬟,明熠阁难得如此有人气儿。 林锡心头盈满着满足感,若是小妹能长住府中,那人间的美事他就占尽了。 林庭筠含笑看着他出神,狡黠的眸子里映着余晖,满眼都是面前修身挺立的三哥哥。 “嘿!” 她猛地一出声,随即笑嘻嘻地露出两侧尖尖的犬齿,嬉皮笑脸地看着呆滞的林锡。 被她这么一唬,林锡六神飞了四个,茫然又痴愣地看着她,入耳都是咯咯的笑声。 爽朗又娇俏的声音,听得他呆滞渐渐散去,也跟着笑起来,佯作不悦地敲了敲林庭筠的额间:“调皮。” 说着他回过身,遥望着那一片嫩绿色的桃林,宠溺噙满双眸,偏头揉了揉林庭筠的头顶,笑道:“回头三哥让人搭个小阁楼,到时候你回来,在阁楼上就能赏到整片桃花。” 她牵着嘴角淡笑着,笑容难得露出些许骄纵,仰着下巴,应了声:“好!” 第258章 添面儿 二月十四,林三爷先去探望了一眼苏氏,说了会儿话,才匆匆地到安德堂请安。 宁远侯府虽没为杜氏准备大红轿子,可也珠英华顶,彰显地位非同一般。 林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边,一身酒红撒金褙子,眯着眼睛捻着手中的佛珠。 黄嬷嬷亲手替她盘发,在发髻上戴了只翡翠簪子,又从大丫鬟凌香的手中接过镶玉摸额。 林三爷身穿正紫色长袍,进门先拱手请安,随即撩了袍子坐在一侧的圈椅内。 “昨夜可还睡得好?” 老夫人说话时仍眯着眼,也不去看林三爷,手上拨弄佛珠的动作不停。 满屋子里除了林三爷沉浸在迎接新夫人的喜悦中,其余人等皆是寻常的样子。 凌香从婢女端得托盘内拿起茶盏,放在林三爷手旁的桌上,垂头敛目仍退回林老夫人的身侧。 “还好,双鹤这几日怕是叨扰母亲了,等杜氏接回来,就让双鹤回去吧,免得吵得您不得安宁。” 林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里半点喜悦都没有,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林三爷。 “她就暂时住在我这,抱厦里冬暖夏凉,也不算亏待了你女儿,等你把你房里的事处理妥当了再说。” 林三爷点点头,接林双鹤回去的事,本来就是他顺嘴一提的,若不是还有旁的事要问老夫人,他早就坐不住要去接杜氏母子了。 他托着手臂放在小桌上,倾身朝着林老夫人的方向靠着,笑道:“不知今日,母亲派谁和我一起去接青鸾?” 主子们身份品级分明,下人自然也不例外,他当然是想挑个颇有脸面的下人一同去接。 而这个人,最好是老夫人房中的,以此才能显现出林家对杜氏的重视。 人选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可母亲不开口,他也不好先说。 林三爷的视线不住地瞟向老夫人身后的黄嬷嬷,意味非常明显。 若说下人里身份占顶端的,除了安德堂内资历最深、又得老夫人看重的黄嬷嬷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记得当初林庭筠回府时,母亲就命黄嬷嬷去二门候着,如今要迎接三房夫人这么大的事。 母亲应该会应允的吧? 摸额已经戴好,林老夫人随即一偏头,矍铄的目光冲着林三爷看去,眉宇间稍减疲累地轻声问:“你想让谁去?” 林三爷一听,只以为是还没安排人,如此就太好了。 他又笑地更讨好些,一副孝顺儿子的模样:“自然是黄嬷嬷最好,会让青鸾心里好受些。” 话刚落音,林老夫人立即摆了摆手,摇头道:“黄嬷嬷今儿要服侍我接待族人,旁得远亲倒也无妨,今儿来得可是你伯叔姑母家的人,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林老太爷上有一兄一弟,一姊二妹,除了庶兄大老爷前年病死了,亲弟弟和亲姐姐,还有两位庶妹都还健在。 虽然平日里往来不多,可毕竟是都是林家出去的血脉,逢上红白喜事都要派人去问候一声的。 第259章 忠义将军府 林三爷满是笑意的脸登时垮了下来,勉强牵着嘴角,恭敬之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真心,失望道:“既是这样,那......谁去合适呢?” 照理来说,杜青鸾年岁也不小了,即便再风韵犹存也抵不过林三爷房里的几个貌美姨娘。 可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林三爷将杜青鸾看得甚至重要,还想讨得老夫人身边的人去迎。 是想让杜氏进府时,脸面颇有光,让人不敢小觑了去。 林老夫人捻着手中的佛珠,目不斜视地看向窗外晨曦,春光大好,可这府里的诸事却让人不省心。 “我吩咐了你二嫂,让她派前院管事儿的王顺去。” 林三爷不知声,略有些不情愿地挠了挠头,瘫坐在圈椅内,一脸的不情愿。 王顺在前院连管事儿的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大管家最近忙着年后回礼的事,让他一时顶上罢了。 他去和老夫人房里的人去,可是两回事儿。 这分明是不待见杜氏,随随便便找个人去接,让人心里多不舒服。 他凝声不虞,朝着老夫人身后的黄嬷嬷身上瞟着,听说每日去请林庭筠用饭,都要黄嬷嬷亲自去。 一个黄毛小丫头......就算身为郡主又能怎样?杜氏好歹也是自己的夫人。 虽然服侍老夫人见客是大,可母亲身边又不是除了黄嬷嬷就再无旁人了。 面子撂的太狠了些,根本就是存心让青鸾心里不安生。 林三爷的目光瞬时就冷了下去,半响才起身拂了拂袍子下摆,拱手又道:“既然如此,儿子就先去接青鸾了,府里的事还需母亲操劳。” 林老夫人不知声,微微颔首,就又闭上了眼睛。 黄嬷嬷从头到尾看得明白,老夫人极少如此对待林三爷,自小他都是要什么给什么,就连杜氏进府的事,也是轻易就松了口。 可今时不同往昔了,三房屡屡出事端,老夫人对三爷的耐性也是一点点磨光了。 “凌香,你去前院盯着,若是见着忠义将军府的人,就请他先过来。” 忠义将军府是老太爷亲姐姐的婆家,当年二小姐林曼与萧家的嫡次子萧凯两情相悦,到了岁数,请了媒人,就顺理成章地嫁去了萧家。 过门没几年,萧家的嫡长子战死东海,先帝念萧家世代忠烈,特升萧凯为忠义将军,又赐下如今的府邸。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萧家的光荣都是当年萧家父子俩的命换来的。 如今老忠义将军萧凯仍在朝中,却已是闲职,据说今日迷上了斗蛐蛐的爱好。 而老将军夫人林曼是个好手,即便没有丈夫的协助,也将府中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虽说如今儿子娶了媳妇,可府中诸事,还都是她一人说了算。 凌香墩身称是,睨了一眼黄嬷嬷,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才垂首出了门。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老夫人今儿的心情不大好,早上六小姐打碎了一只南窑的青花瓷碗,自打那会儿开始,老夫人的脸色就不大好了。 老夫人心情不好,外头又要迎三夫人进府,今儿当差都得小心着些。 第260章 萧家 她也没急着去前院,先吩咐了手下的几个丫鬟,让她们今儿都安分些。 如此才出了安德堂的院门,一转身就见着林庭筠迎面走来,忙屈膝见安:“见过郡主。” 阳光微暖,凉风习习,如此的天气里,让人浑身如同泡在温泉内舒畅。 林庭筠端着笑脸,一眼就瞧出凌香满面的谨慎,规规矩矩地倒和往常不大一样。 这些大丫鬟最知道主子的事了,眼下这副模样,定是祖母那有事。 “怎么了?可是有谁惹祖母不高兴了?” 林庭筠站定脚步,低声询问着,今儿是三房的大喜事,阖府上下忙忙碌碌的,莫不是是谁没干好差事? 凌香素来和长房亲近些,加之她曾是王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心下自然不把林庭筠当外人。 当下扯着林庭筠的手腕朝着树荫的地方走去,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才将方才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林庭筠愈听愈觉着奇怪,祖母向来很偏疼三叔的,怎么今儿连这点小事都不应。 话罢,凌香才松了口气,用手按着心口,颤抖道:“从没见过老夫人为这点小事不悦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林庭筠心底也是狐疑,可面上未露分毫,宽慰似的拍了拍凌香的手,笑道:“你伺候祖母时间那么久,如今不同往常,祖母年岁也高了,心绪不稳也是常有的,你好生提点着下面的丫头们,免得她们出了错。” 凌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显然还在琢磨着到底哪里惹老夫人不高兴了,正出神,猛地想起老夫人交代的事。 一时手忙脚乱,慌张道:“奴婢还得去前院迎将军府的人,郡主娘娘先进屋罢。” 入耳将军府三个字,林庭筠痴愣了一瞬,目光随着凌香走远而变得飘忽不定。 忠义将军府萧家! 她怎么从没想起萧家来,虽然忠义将军萧凯已挂闲职,可他的嫡子萧升却会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 此人惯会讨好圣心,虽然眼下只是大理评事,可随后因为朱家冤案的平反,便在朝廷中崭露头角。 萧升因为推按有功,想法缜密又灵活,深受皇舅舅的青睐,而后便一路平步青云,直升为佥都御史。 但凡长京内的重案要案,他都有话语权,就连刑部和大理寺都要屈居身后。 林庭筠立在林荫处,眼眸微缩,没了阳光的温暖,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寒。 她不清楚萧升是否是陈锦之的人,她从未见他出入过锦王府。 可当年她亲耳听得陈锦之说过萧升大有前途,这句话的意思到底......难道这位远房的伯父,竟也入了陈锦之的阵营? 脑海中一下子混乱起来,萧升若真的是陈锦之的人,那其中是否有长宁侯府的作用。 毕竟上一世,陈锦之借着林家的人脉,拉拢了不少官员。 她对林家的族亲并不了解,常年不下山,见面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 今儿若不是凌香提起萧家,她也不会想到陈锦之的夸赞之语,更想不起这位远方伯父来。 第261章 淡忘的细枝末节 琼华不明所以地望着林庭筠,林荫下的风吹得她手臂凉凉的,可郡主好像毫未察觉般,仍垂头出神。 半响,林庭筠才微微动了动眼眸,沉甸甸地呼出一口气,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朝着安德堂而去。 萧家的事只能放一放,她得先了解萧升是什么样的人。 如若他真的是因为林家的缘故才向陈锦之靠拢,那眼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今林家和锦王殿下已撇清关系,再也不会有人将陈锦之视为宁远侯的准女婿了。 她理不出这些事的头绪来,繁杂的回忆在脑海里也渐渐淡化了,除了要紧的几件事,她且想不出旁的细枝末节来。 除了静观其变,眼下也没别的法子,而且这一世许多事都在变。 上一世她所经历的未必就会出现,所以她怕是掌控不了太多。 林庭筠进屋的时候,林老夫人刚放下茶盏,沉目望门口一瞧,脸上才浮上些许笑意:“怎么来得这样早?” 黄嬷嬷忙命人端茶水鲜果进来,又将下首圈椅内的坐垫正了正。 林庭筠笑眯眯地弯着眉眼,嘴角扬着欢快的笑,走到林老夫人身边道:“今儿要见三婶,自然要早些,还特地让琼华给我换了身衣裳呢。” 看着面前孙女明媚的笑脸,一副小姑娘家的俏丽,心情本已大好,可一想起三房的事,脸色又耷拉起来。 迎杜氏进门,得有多少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她连着好几天睡不着。 “又是什么要紧的,只消晌午吃顿饭便是了.“ 老夫人对杜氏的不满,林庭筠有些琢磨不透,照理来说先前那般爽快地应下,就说明祖母心里并没有多少膈应。 可如今种种态度来看,祖母怕是不怎么喜欢杜氏,而且在尽力让所有人忽视她。 林庭筠自然不会与林老夫人对着来,而且又有昨儿在水榭的那一遭,她断然不会为杜氏说好话。 “当然不单单这件事,今儿族里的人都来,以往逢年过节只见年礼,却极少见着族里的亲戚们。” 她说着依偎在老夫人身旁,把头靠在老夫人的肩膀上,眯着眼睛望着屋内的阳光,接着道:“听说今日连姑奶奶都派人来,我也想瞧瞧咱们家的亲戚。” 林老夫人偏垂着头,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慈爱道:“小孩子心性,就想凑个热闹,今儿可要如你愿了,除了你姑奶奶那,你四叔公家里也派了人来,你就留在这,一会儿就见着了。” 林庭筠眨巴着眼睛,朝着屋内寻视了一圈,不由问道:“怎么不见六妹妹?” 本来昨儿她心里还膈应林双鹤留在祖母身边,可今日晨起时又觉着这是件好事。 把她放在祖母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什么波澜来?就她那两把刷子,怕是还没有所动作,就被祖母察觉了。 “说是昨晚吹了风,早起犯了头痛病,正在抱厦里歇着呢。” 林老夫人好像不愿说太多有关林双鹤的话,转而搂着林庭筠,柔声询问道:“瞧你眼底下一片乌青,可是昨儿没睡好?” 第262章 酣睡 的确睡得不大好,她夜里躺在床上,总听得屋子里有悉悉索索声。 也不知是哪里招来的老鼠,约莫在房间里掏洞,越是睡不好,那声音就也是清晰频繁,折腾了她大半夜。 好在挂在床幔,也不必担心老鼠会窜上来,困到极致才稀里糊涂地唤了声翠竹。 翠竹忙不迭地唉了一声,声音很大却没惊醒她的睡意。 八成正在熟睡,听得自己叫她也吓了一跳。 如此也就好了,许是耗子听见屋里有人说话,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声音没了,她才陷入昏昏沉沉的睡意中。 林庭筠拨拉着自己的手指头,想起昨晚被打扰的睡眠,嘟囔着:“我房里出了老鼠,夜里不安生,吵得人脑袋里嗡嗡的响。” 虽说灵静庵上也有老鼠,可那样清贫的地方,即便是有也转天就不见了。 可侯府不一样,这只老鼠出现好几日了,搅得她夜里睡不好,白日里总犯困。 未等林老夫人答话,她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身子靠在祖母身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似呓语道:“折腾到后半夜,天快亮了才消停。”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老夫人,见着孙女昏昏沉沉地要睡着,也来了耐性,语气轻柔地哄道:“那就眯一会儿,祖母这什么老鼠耗子都没有。” 林庭筠一听就笑了,闭着眼睛牵着嘴角,柔美的脸上是卸下防备的轻松,意识混沌道:“阿筠想听小老鼠偷油的故事,祖母讲给我听,好不好?” 声音软糯可人,听得黄嬷嬷都忍不住垂头轻笑,老夫人更是心头一软,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面讲着故事。 房间里柔和的光芒将祖孙两人映得满是亮黄,静谧地如同被蜜浸的一般。 林庭筠嗅着祖母身上独有的气息,还有耳边浑厚略显苍老的声音,觉着心安无比。 这一睡,就直到凌香领着萧家人来,六扇高门敞开四扇,凌香刚抬步上了台阶,就瞧见罗汉床上的主子。 只见老夫人垂着头,眼睛半睁半闭地说着话,而明熠郡主正躺在老夫人的腿上,安静地一动不动。 不曾多想就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低声冲着黄嬷嬷唤了一声:“嬷嬷,将军府的人来了。” 黄嬷嬷也被老夫人讲故事的低沉声引得脑袋混沌,一听外面的动静忙惊醒着,瞧着凌香身后走来的人,上前俯身提醒道:“老夫人,人来了。” 林老夫人碍着睡着的林庭筠,身子未动,只是微微抬起头朝门口望去。 一前一后进来两位年轻人,身穿寻常斜襟直缀,随着凌香身后进了门。 见着端坐在上方的林老夫人,稍年长些的忙垂身作揖道:“晚辈见过二舅母。” 林老夫人慈眉善目地朝下方望着,笑着打量着欲落座的男子,而后才低声道:“萧钦可变了不少,瞧着身体好了许多呢。” 萧钦是林曼和萧凯的嫡次子,生他那年闹了雪灾,粗心的嬷嬷将他冻得够呛。 第263章 萧焕 好不容易救回来,就落个身体弱的毛病,老将军夫人心疼儿子,多半不允他出门,来林家的次数也不过一二。 林老夫人故意压低的声音不容忽略,萧钦随即朝着她怀里的林庭筠看去。 原是有个小姑娘睡在着,合着眉眼,安安静静地如同自己刚出生的女儿。 双眸立即浮上笑意,先前他来宁远侯府时,还觉着这里规矩死板,人人都恪守礼节,让人浑身不自在,不如家里更温暖些。 今日瞧见林老夫人也像母亲那般宠溺孙辈,不由添了几分亲切,随之低声道:“母亲找人调理了许久,年前拙荆为外甥添了个闺女,如此也就知足了。” “这可是大喜事儿。”林老夫人一激动,声音不由高了些,身子也跟着向前倾着。 要知道萧钦从小落下的病根,娶妻十余年都不见育下儿女,如今他夫人怕也有四十余岁了,竟还能诞下一女,果真奇迹。 林老夫人眼底顿时添了精神头,喜滋滋地叹道:“这回二姐也可放心了。” 萧钦自然晓得老夫人是由衷替他高兴,开怀地笑了两声,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这些年母亲操了不少心,如今也是得偿所愿。” 说起老将军夫人林曼,自己的婆家大姑姐,老夫人是有几分佩服的,这些年她从来没放弃寻名医替萧钦诊治。 起初人们劝她放弃,说这么多年,即便养也是养不回来了,可她不答应也不拒绝,闷着头不声不响地找着。 更让人吃惊的事,她竟能坚持几十年,直到如今二儿子真的有了子嗣。 身为母亲不易的共鸣让林老夫人多了些理解,轻叹口气道:“是了,你母亲不知含了多少辛酸,真是不容易。” 她说着下意识地搂紧了林庭筠,这一动弹,却让原本要转醒的林庭筠瞬时从睡梦中脱离。 神智渐渐回归,她缓缓睁开一条眼缝,无神的双眸盯着门前的春光,明晃晃地让人觉着充满希望。 院门外来回走过的丫鬟,还有画眉鸟扑腾翅膀叫唤的声音。 迷迷糊糊地将这些细小的声音听得甚是真切。 随即又听得屋里响起中年男子的声音:“二舅母,这是大哥的嫡子萧焕。” 林庭筠正有一时的错愕,判断不出声音是何人的,缓缓睁开双眼确认这里的确是祖母的安德堂。 敛回的目光还没回归,就见着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走进视线内。 那人正欲下跪,似乎不经意地撞见林庭筠睁着眼睛,神色不由一愣,极快地思索了一会儿,又佯作无恙地撩袍跪在软垫上。 见着年岁相仿的人跪在自己面前,林庭筠便有些受不住了,且不说此人是谁,单从他的样貌打扮来看,就并非平头人家。 不禁蹙眉愣愣地瞧着他,听得他磕了三个响头,恭敬道:“姑孙萧焕见过舅奶奶。” 起身时,他假装无意地掠过林庭筠的面容,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双眸上,似乎又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 第264章 去看耍杂技的 面对眼前的状况,她渐渐回过神来,动了动放在林老夫人膝上的脑袋,略显迷糊道:“祖母,可是忠义将军府的人来了?” 嗓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轻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朝着屋内环顾了一圈。 方才她躺着,只能横着瞧萧焕,倒也没瞧清什么,如今坐起身来才认真地打量了两眼。 “可不就来了。”林老夫人觉着膝前一凉,笑眯眯地冲着萧钦道:“这是你萧家二伯,萧家表兄。” 林庭筠乖顺地站起身,冲着下首的两人垂头道:“见过二伯,见过表哥。” 一双眼睛铮亮发蓝,即便不说也知道面前的姑娘,是大房的明熠郡主。 最近在长京内可谓是风头正盛,先是各种不祥的传闻,再是连破了两起女子失踪案子。 萧焕垂头不出声,对她佯作刚醒来的姿态佯作未闻,似乎方才他根本没瞧见她睁着眼睛望着自己。 其实着实吓了一跳,本以为老夫人膝上的女子正睡着,谁知一走进居然瞪着眼睛,若是寻常也就罢了,还是一双晶莹剔透的蓝眼。 他曾在大伯公的杂物里见过一幅画,那幅画画得是东海,一片瓦蓝瓦蓝的海,似乎望不到边际。 映衬着碧蓝的天空,也分不清是海的颜色还是天的颜色。 所以当他撞进林庭筠的双眼内时,他猛地想到那片海,和大伯公画中一模一样的颜色。 那一瞬,他愣住了。 林庭筠乖巧地坐在一侧,一声不吭,只听着长辈们说话儿,时不时地挑拣着盘中的金桔,放在手中把玩着。 焦黄色的橘汁蹭了些在手上,又递到琼华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可怜巴巴地等着擦干净。 林锡几乎是跳着进门的,见着坐在圈椅内的萧焕,脸上不由一喜,忙不迭的拱手:“见过祖母,见过二伯,见过焕表哥。” 他曾去过忠义将军府,自然对萧家人熟悉些,尽了礼数就忙坐到萧焕身边,扯着他与自己说话。 林庭筠冲着林锡瘪了瘪嘴,仍挑拣着盘中的金桔。 金桔的汁液散发着香甜,林庭筠觉着自己满手都是橘子味,刚想着要去洗洗手,就见着三哥哥站起了身。 他不是安分的性子,必定是坐不住了,林庭筠垂眸不语,白玉色的面容上噙着几分笑意。 “离晌午还有一会儿,我听说西边来了个耍杂技的,正好在顺和茶楼的门前,我和焕表哥还有阿筠先出去玩会儿。” 被林锡点了名字,林庭筠才抬头看向他,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满肚子古灵精怪的样子。 林老夫人默然了一会儿,半响才松口点头答应。 林锡忙上前扯过林庭筠的手腕,拽着就往外走,大步子迈得,只有她小跑才能跟上。 今儿府里虽说没外人,也有也族亲在,叫人见着成什么样子,再说身后还有萧焕。 “一说出去玩,你比谁劲头都足,可你也得瞧瞧,我可比你矮一个头呢,我可拉不住你这匹野马。” 第265章 喷火吞刀 一路吵吵闹闹地出了府门,林庭筠没来得及换衣裳,只能让门房地人安排马车。 宁远侯府门前难得热闹,虽说来得都是族亲,可也有七八辆马车停在外面。 杜氏再不济也是三房的夫人,平日里即便不怎么来往的族亲也会派人送上贺礼。 林庭筠立在府门前才隐约猜到,祖母为何不高兴了。 侯府的门楣自来是清许的,正室是正室,姨娘是姨娘,从来没有平妻之说。 林三爷品行且不论,单是杜氏携杜贺入府,就足够旁人嚼舌根了。 又多了一个苏氏抬平妻,真是所有让人笑掉大牙的事都让三房摊上了。 林锡坐在马背上,夹着马腹朝林庭筠靠近,凝望着她略有所悟的模样半响,才道:“一会儿看了杂戏,咱们再去护城河边上溜达溜达,如何?” 林庭筠敛回思绪,抬眸看着林锡,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一会儿三叔该回来了,咱们玩归玩,别耽误正经事。” 可不是有件正经事,林锡微挑眉,视线从小妹清冷的面容上移开,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来:“郑天硕也真会挑时候,偏偏就赶上今日,明知道咱们侯府有事。” 林庭筠斜眸看了一眼林锡,不知何时萧焕来到他身侧,似乎也听见郑天硕三个字,一副迟疑想开口又不想说的样子。 她敏锐的目光引得萧焕的瞩目,他看似无异地偏过头,轻飘飘地就与林庭筠对视上,随即又淡淡地移开。 顺和茶楼上已人满为患,好在林锡去安德堂时就有打算,早就让四子定了靠窗的位置。 林庭筠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锡身后,直到登上二楼才觉得稍微喘过气来。 屏风内是一张八仙桌,干净地桌面上摆着瓜子点心,店小二手脚麻利,很快就递了茶水上来。 林庭筠方落座就朝着窗外瞧着,一只胳膊搭在窗口,盯着底下被人群围住的卖艺人。 林锡挨个倒了茶,煞有介事地吸了两口气,觉着外面的空气比府里的要清爽许多,露出一副享受地陶醉模样。 萧焕笑而不语,呷了口茶起身走到窗边,下面的人正表演着喷火之术。 周围瞬时爆发出惊叹的声音,内侧的围观百姓还朝着后面躲了躲,生怕火星子沾上自己。 三个人都不怎么出声,只有林锡磕着瓜子,嘎巴嘎巴的声音有些突兀。 林庭筠紧盯着下方的情形,见着一男子将一把长剑往嘴里送,不由惊的握紧拳头。 见着他将长剑尽数吞进腹中,还炫耀似的朝着围观人群里走着,不由心更紧了几分。 卖艺人的本事真是难以想象,她蹙着眉不敢再去瞧,本来是舒缓心情的玩意儿,如今却让人觉着浑身不自在。 索性不看了,她转过身时,楼下正爆发出阵阵的叫声,夹杂着银钱落入铁盘中的清脆声。 如此清脆声倒让她想起自己还没付钱,倒像个占便宜的路人。 人家卖命表演,总不能白看不是,从腰间摸出几块碎银,吩咐琼华下去给他们。 第266章 意外死人 林锡剥了一把瓜子仁推过来,白色的瓜子仁在朱漆的桌上格外突出。 她垂头笑了笑,刚想道谢,只听得下面传来惊恐般的吵闹声,似乎每个人都在拼了命的喊叫。 林庭筠和林锡脸上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凝重,同时起身朝着窗外打量着。 只见方才还拍手叫好,惊叹连连的百姓不知怎么都蜂拥似的朝四下散开。 一时间楼下乱作一团,有人朝东,有人向西,推推搡搡的难以前行。 每个人都在惊恐的尖叫着,林庭筠面色沉凝地在人群中查看着,循着四下散开的人逆向而寻。 如此场面让她也倒抽一口气,方才吞剑的卖艺人不知怎么倒在地上,口中的还插着那把剑,涓涓地鲜血从嘴里往外冒,两眼泛白,已然是个死人。 林庭筠脑海里迅速地回想了一下,方才她并没有听见痛苦的声音,直接就是百姓们慌张的救命叫喊。 难怪会如此,那么一把长剑刺入喉中,他怕是想叫都叫不出来,定是瞬间毙命的。 可是卖艺人定是对此种杂技甚是熟练,如何会当众生出意外来?她下意识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顺和茶楼的大堂内迅速的涌上一群人,好在店小二拦住了二楼的进口,不准他们涌上二楼的,周遭的客们也都个个吓的惊慌失措。 琼华? 她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让琼华下去送银子,眼下如此混乱,琼华肯定被人群挤得不知去哪了。 心里陡然一惊,倾身忙朝着窗外的人群里仔细找着,此时下楼,根本不能在人群找到她,反而会被人群带着走。 林锡身旁的四子也探着头跟着看热闹,眼尖地见着熟悉的身影走进楼内,忙起身朝着林庭筠道:“郡主,奴才方才见着琼华姐姐上来了。” 本来还悬着一颗心,正踟蹰要不要下去寻她的林庭筠,终是松了口气,手臂轻轻地搭在窗台上,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红润。 “去楼梯口将她迎进来,免得伙计不准她上来。”林庭筠偏头吩咐四子。 楼下人多的沸反盈天,杂音里搀着各种声调的尖叫声,只要躲进楼内就好,好歹不会被外面的人群冲散,她刚舒了口气,就听得下面厉声的叫喊声。 “西城兵马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西城兵马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五城兵马司之一的西城兵马司,正骑着马奔着顺和茶楼而来,百姓们纷纷躲到一侧,入耳不绝的尖叫声,盖过了四城兵马司的马蹄声。 很快,四下躲避的人将中央的路让出来,兵马司的人勒紧了缰绳,在躺在地上的尸首前停住了。 马匹哼哧哼哧地,绕着尸首转了一圈,定目仔细看着地上死相惊悚的卖艺人。 “拦住附近的人,一个都不准走。” 骑在马上的副指挥仰着下巴端望着四周的群众,一张阴狠的脸上官威满满。 外表看起来的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可说起话来的狠劲儿却不是常人能比的。 林锡盯着下方的人半响,按理来说长京内年纪相仿的人,他也认识了八九成,可怎么就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呢。 “马上的人什么身份?” 林锡也是头一次见如此果决干脆之人,说话快而疾,若是不注意,几乎是一下子就能从耳边溜走。 第267章 巧遇刘文君 萧焕望着下方的人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脸上神情如同见了熟人般笑着:“西城兵马司副指挥,闻行,是我外公最得意的孙子。” 林庭筠看着西城兵马司的人将卖艺人的尸首抬走,留下一滩的血迹。 随即又有身穿官府的人从茶楼里提水出来,将地面上的血迹冲散。 她放在窗边的手不由握紧,冲淡的猩红,满眼的触目惊心,竟和上辈子林家灭门时有些相似。 血水流到低洼处,积成一滩,她似乎能闻见那股血腥味,淡淡的猩红蔓延周遭。 那股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这股恶心,坐回椅子上,不再朝外面探看半分。 她阴沉地脸色与外面铁青脸色的闻行相差无几,双眸里却多了份恨意。 陈锦之......她到底该不该替林家报仇。 那日宫中团圆宴,陈锦之所露出来的释然,究竟是真的还是做戏。 林庭筠的呼吸不自觉沉重了些,觉着每每吸一口气,都想刀子一样在胸前硬割着。 她无法将上一世的悲惨忘却,那好像被人用刀子刻在她脑海中,可她却发现......在保护林家的这条路上,还有许多未知的因素。 林庭筠盯着面前桌上的瓜子仁,似乎要将每一粒瓜子仁的形状都刻在脑海中。 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从过往的纠葛中解脱。 她还用力掐着腿上的肉,直到疼得她连连蹙眉才罢手。 疼痛是极好的提醒,她警告自己不要操之过急,也不要坐以待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些事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发生了。 湛蓝色的眸子浮上一层白雾,湿润地眼眶渐渐泛红,好在林锡等人正在趴窗户看热闹,无暇顾及他的异样。 不知何时琼华领着两位女子走上二楼,直到林庭筠等人的屏风前,才顿住脚步,示意她们二人稍等片刻。 “郡主。” 琼华见林庭筠未察觉自己进来,不由敛目一愣,郡主双拳紧握,满眼地愤怒之色,这是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的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下意识地瞄向窗旁的林锡,见他们都无异样,才略微放下心,再次唤道:“郡主。” 如此连林锡都闻声回过身,见是琼华才又转身与萧焕同看热闹。 林庭筠随即答应了一声,像是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出声,罢了才冲着琼华微微一笑:“回来了就好。” “郡主,奴婢见到先前在宫中见过的刘家小姐被众人挤着,便擅自做主将她们主仆二人带上来了。” 先前在宫中见过的刘家小姐,除了刘文君再也没有旁人了,她不由将手臂放在桌上按着,挺身提着一颗心,又听得琼华说将她带上来,才放心地坐稳。 “快请进来。” 她正想着如何找个理由接近刘文君,没想到今日就碰上了,弥漫在眸中的深沉终于褪下,浮上些许欢喜之色。 刘文君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身翡翠色的衣裙,将她衬托灵气十足。 林庭筠有满腔的话想说,可又怕太过热切会惊着她,只得遮掩下眼中熟稔的亲切,端坐着笔直,笑道:“我与刘家小姐也算投缘,刘小姐请坐。” 第268章 再出人命 林庭筠轻描淡写地将心底的悸动压下,望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庞,涌上一股不可抑制的心酸。 “多谢郡主的人相助,文君甚是感激,如此可有叨扰殿下?” 她说着墩了墩身,淡涂而墨的双眸里闪着不拘一格的俏丽。 林锡和萧焕闻声转身,无声拱手,示意问好,随即又都噙着笑意继续观望着下方。 “谈不上叨扰,如今这情形也是出不去了,巧遇刘小姐也属缘分,快请坐,不必拘束。” 刘文君淡淡地笑着,一双杏眸里映着窗外的阳光,碎碎点点,垂头而坐时,又遮掩了去。 与宫中不同,彼此穿着上少了许多累赘,从简的衣着,不配华丽的首饰。 两人之间的距离仿若也不似宫中那般疏离。 “原本团圆宴后,文君本想着去贵府拜见一二,却听说贵府正逢喜事,便也不敢多做打搅,想着过些时日再去。” 她手中的绢帕不知怎么被窗口的风吹着,飘荡了两下才平静下来。 窗外的喧闹与呵斥声似乎都不入耳了,林庭筠所能听见的,所能看见的,都是面前的闺中密友。 上一辈子她那般骄纵乖张,文君都肯与她作伴,现下她顿悟了,变了。 文君应该更喜欢与自己亲近的罢。 她总能透过人的表面探到心里去,即便是街边邋遢的乞丐,她也从不觉着他低人一等。 在她眼里,皇亲贵胄里的阴险,远比街边的狼狈的乞丐险恶。 林庭筠望着她一时错愕,她的脸与上一世的模样基本一样,除了那双眉眼多了些青涩,再无其他不同。 琼华不知郡主怎么突然不出声,安静的屏风内只有外面的吵闹声,刘家小姐分明是期待着郡主回答的模样。 她看了一眼刘文君期待又略显狐疑的眼神,忍不住动了动垂下的手指,勾了勾林庭筠的手臂。 林庭筠如此才感受到手臂处的微痒,好像被猫爪一样已让人难受,不禁下意识地朝后望去。 这一扭头,她才猛地想起刘文君正等着自己搭话。 琼华瞪着眼睛使眼色儿,林庭筠浅浅一笑,回过头按捺下脑海中的回忆,声音清爽地应道:“正是呢,不过喜事一过,我也该回灵静庵了,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回城里了。” 她倾身够着桌上的茶壶,亲手为林文君斟茶,一动作,身上的桂花香就淡淡飘来,入鼻甚是芬芳。 林文君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忙将眼前干净的茶杯递过去,垂头接下。 外面闹哄哄的声音突地一瞬凝滞,安静十分诡异,随即林锡不由惊呼一声。 林庭筠方抬眸望去,只听得下方传来阵阵的哭声,还有比方才更加猛烈的叫嚷声。 萧焕不由愣住,盯着下方出剑的人,心头浮上一种不好的预感,迟疑后几乎是抬步就往楼下奔去。 如此让人心中更是疑惑,林庭筠起身靠近窗边,探头朝下看着,只见原本卖艺人的尸首还没抬走。 而数步以外,用躺着另一个毫无生气的人,身上的穿着分明只是寻常百姓。 第269章 巡城督察 身上的灰布衣裳被胸口的鲜血染红,瞪着眼睛朝上望着,目光似乎不偏不倚地落在二楼的窗旁。 又正落在林庭筠的面前,随即身上一拱,不知是疼痛还是血流过多,忽地闭眼晕死过去。 “兵马司杀人了,兵马司杀了人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喊着,随即好几人跟着叫嚷着。 杀人的人正拿着佩剑背对着茶楼而立,身上的确是兵马司内一色的装扮。 林庭筠盯着下方的情景,只见原本在马上吩咐众人抬尸体,圈人的闻行,早已不似方才的镇定。 他冲到执剑人的身前,露出慌张又愤怒的表情,揪着垂头那人的衣襟,一个拳头挥在他脸上。 “你在干什么!” 被拳头打翻在地上的人,蜷着身子躺着,从他的背影来看,似乎根本不怕副指挥闻行。 不过是西城兵马司的小吏,犯了错却能如此从容淡定的接受上峰的怒火,着实是一副好胆量。 下面的纷乱让人瞧不清,受伤的百姓被几个小吏抬走,瞧那人耷拉着身躯,八成是活不成了。 闻行又冲到躺在地上的人面前,愤怒的拳头接连砸在他的身上,可那人似乎连吭都不曾吭过。 这倒有些奇怪,林庭筠玩弄着手中的指环,上面的蓝宝石在阳光下渐渐淡了些颜色。 她下意识地看向被抬走的人,遥遥望去,那人干净的脸上惨白一片,身上的衣服触了血迹和方才沾染的灰尘以外,几乎是一点褶皱都没有的。 楼下只听得闻行的怒吼声,砸在那人身上的拳头声也不小,可那小吏还是一声不吭。 连着数十个拳头,闻行似乎突觉不对,停下手,恶狠狠地将人垂着的头扳了起来。 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没了力气,呆愣的目光瞬时空洞无神,被吓住般连连后退。 他的惊慌并非全部来自那人,似乎还有突如其来的了悟,他瘫坐在地上朝后退着,支撑着身子的手臂倏地就没了力气。 直到萧焕从茶楼内挤出来,才将瘫软在地上的闻行扶了起来。 这不对劲,闻副指挥的模样分明是惊慌又害怕的,他堂堂一个副指挥如何会怕手下的小吏。 萧焕错过了方才的一幕,只管扶着闻行站在一边,垂头低语不知说了什么。 正是此时,街道的另一头又传来阵阵疾驰的马蹄声,显然和西城兵马司不是一拨的。 林锡探着头打量着,只见徒步佩剑而来的官兵都在狠劲儿地推搡着百姓。 不论妇幼老人,都被推到一旁,踉踉跄跄地站不稳,林锡不由蹙眉,嘀咕道:“巡城督察院的人怎么来了。” 兵马司隶属兵部,可巡城督察院名义虽隶属督察院,可实际上却直接对皇帝负责。 林庭筠看着巡按御史亲领着属下从一侧进来,马蹄刚踏入,便让属下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闻行和萧焕都为围困在其中,而此时被闻行打倒在地的小吏却悄无声地站了起来。 巡按御史的亲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就连林庭筠都没发觉方才的小吏已正对着茶楼,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第270章 萧焕被带走了 “把人统统带回去,一个都不准漏掉。” 巡按御史的令牌拿在手中,很快闻行和萧焕就被几个官兵围住,虽不动手却逼着他们挪动脚步。 林锡一瞧萧焕也被巡城督察院的人带走,始觉不对劲儿,正欲朝着下方呼喊,只听林庭筠声音微冷道:“别出声。” 巡城督察院的人惹不得,萧焕既然是奔着闻行去的,也没有参与此事,待查明自然会放人。 而眼前状况不明,巡按御史出现的太过蹊跷,且看他们人数众多,武器更是充分,刀、剑,就连弓弩都备上了。 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既然他们来的不是凑巧,那方才西城兵马司里的小吏动手杀人就更不会是巧合了。 林锡根本没想搀和此事,只不过萧焕是他带出来的,把他扔下,而且还被巡城督察的人带走,回去不好交代。 被自家小妹如此冷言冷语的声音惊了一跳,也就适时地住了嘴。 下方的吵闹似乎一下子就散了,方才西城兵马司的人要将围观百姓带走审问的事也无疾而终。 巡城督察只把西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根本没带走任何一位百姓。 林庭筠再想去梭巡人群中的身影,去只能见着巡城督察的队伍渐渐走远。 此事遍布疑窦,可从表面上看又什么不对,西城兵马司自然没有巡城督察的权利大。 而且兵马司内的人当街刺伤百姓,巡城督察是有权利接手的。 关键的问题却不在两个官衙的上下,而在于那名刺杀百姓的小吏。 热闹渐渐散了,从茶楼涌出的人也逐渐消失在街道上,晌午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 可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却有人敢杀人。 不消半个时辰,周遭的一切都恢复如常,除了低头交谈的细小声音,没有一点异样。 没人敢招惹巡城督察的人,他们是陛下的人,所有人对其唯恐避之不及。 也到了该回府的时候,林庭筠把刘文君送到刘府的马车前,轻声道:“若是下山得空,请刘小姐做客,可不要拒绝。” 刘文君的脸上尚有余悸,她虽然没亲眼见着下方的血淋淋,可从那句“兵马司杀人了”,就能判断出是出了人命。 最令她费解的却不是下方的纠葛,而是始终站在窗边,镇定自若观察的林庭筠。 还有她冷淡又充满威气的别出声三个字,果真不是寻常的人。 林文君也随之笑着,余光掠过林庭筠的面上,垂下头道:“自然,届时郡主不嫌弃文君就是了。” 林锡骑在马上等着小妹回来,遥遥望着两人不知在笑着说什么。 他心里揣着事儿,只觉不安生,焕表哥被巡城督察的人带走了。 还闹出了两条人命,短短几个时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此刻他除了回府禀明祖母父亲等人以外,再没有别的心思玩闹了。 半响,他终是忍不住扬声唤道:“阿筠,快些。” 被三哥哥一催促,她也不做停留,挥着手与林文君道了声再见,便朝着宁远侯的马车而去。 第271章 城阳长公主发怒 回了府,林锡迫不及待地从马上跳下来,将马匹递给门房的人后,又问:“萧家人还在吗?” 门房的小厮忙点头哈腰地回道:“方才就匆匆地走了,老夫人也命人去找您们,如今还没回来,看来是走岔了。” 原来都听说了顺和茶楼前的事,巡城督察此番举动,应有不少人在心底掂量着。 林庭筠不敢耽误,紧忙去安德堂内报平安,城阳长公主也吓得够呛,只等老夫人的人回来,就让人去巡城督察院打听打听。 见着兄妹俩一起进了屋,众人才松了口气,林老夫人忙招手唤着孙子孙女,余惊未消地连连叹气:“好在没出什么事,若不然都怪我这个老婆子放你们出去。” 惶惶然地城阳长公主也落了心,神色恢复如常之余又添了份严厉,冷声道:“遇上事怎么不赶快让人回来通知,今儿若不是萧焕吩咐人来,我们尚且不知出了人命。” 原来是萧焕命人来通知的,也难怪,当时的情形之下,也只有他的人能出去。 起初西城兵马司的看管严格,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可闻行必是认得萧家人的,放行自然不在话下。 林庭筠用帕子擦了擦林老夫人额头的汗,一副顺从认错的模样:“我们知错了,下次必定牢记在心。” “下次?” 城阳长公主似乎格外恼怒,露出极少地严肃模样,瞪着林锡道:“你给我好好在府里待上一个月,一步都不准出府!” 林锡骤然脸色大变,目不斜视地望着母亲,眨巴着眼睛想平息她的怒火,可刚想开口就被城阳长公主打断。 “多说一句话就再加闭府七天。” 林锡忙咬住嘴唇不敢出声,一想到被巡按御史带走的焕表哥,自觉有些心虚,垂头不语。 一副霜打的模样,林庭筠不忍心他如此被呵斥,忙伏在林老夫人膝前撒娇道:“祖母,此事真的不怨三哥哥,当时西城兵马司的人将周围街道都封堵了,根本没法让人出来传信,而且三哥哥没料到会出事。” 毕竟谁都想不到卖艺人会突然死于意外,而巡城督察的人又来得那般快,所有事似乎突然间就发生了。 就连西城兵马司的人都是措手不及。 林锡如此才敢露出冤枉的模样,趁着妹妹回眸看他时,故意挑了挑眉,露出不以为意的笑意。 城阳长公主自来不向林庭筠发火,她只觉着亏欠女儿太多,只一味的宠爱。 可现下她却没敛起恼怒的表情,望着完好无恙地女儿,深吸了口气道:“不论有没有今日的事,他都该好好在府里看些书了,成日跑出去鬼混,将来怎么支撑起林家。” 林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庭筠这才不再求情了。 她垂眸敛目,只觉着母亲的怒火来得有些夸张,谨慎地瞄了一眼城阳长公主。 让三哥哥在府里安生些日子也是好的,起码得巡城督察那有了定论,太平了再出去。 可这就要委屈郑小少爷了,本来应下的赴约不得不延后了。 第272章 见缝插针 林双鹤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眼前让人痛快的好戏,笑得愈发灿烂。 见着城阳公主怒气渐消,屋里正要恢复平静时,她露出些许轻蔑的神色,缓缓开口道:“五姐,听焕表哥的人说,焕表哥也被带去巡场督察院了。” 林锡闻声一皱眉,不悦地瞪了一眼林双鹤,发出极轻的一声哼音。 果然还是添油加醋地一把好手,不等林庭筠出声,林锡先冷冷开口应道:“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闻行,是焕表哥外祖家的表兄,焕表哥是为了帮闻行才去的。” 方好转的气氛又变得沉重了些,林锡故意扬声说道,字字清晰的落入众人耳朵里。 林老夫人方才提心吊胆的,忽地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靠在软垫上眯着眼,不打算理会他们的口角。 林双鹤忿忿地瞪了一眼林锡,绞着帕子撅着嘴,后牙槽咬得酸疼,不甘示弱却又不得不吃瘪的模样。 城阳长公主不做声,她自然不会与没了母亲的林双鹤计较,深吸了口气才朝着林庭筠招了招手。 伏在林老夫人膝前的林庭筠隐约觉着母亲罚三哥哥禁足另有他因,可又不能详细询问。 闻声便走到母亲面前,犯了错内疚的小模样,看得长公主心头一软,揉着她的手道:“回去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方才听你祖母说,你房里有老鼠作祟?” 林庭筠望着母亲,慈眉善目,满脸的温柔,如此才将方才疾言厉色的母亲抛之脑后,眼眶微酸,涌上的湿润让她一个劲儿的低头,喃喃道:“准备好了,后儿一早就回去。” 刚经历了顺和茶楼那一遭,那被水冲散的血迹,本就让她心里忐忑的很。 回府三哥哥又被斥责,母亲遮掩着真实的目的不说,现下又提及自己要离府的事。 不知怎么就涌上一股委屈,红着眼眶垂着头,只觉得心里累极了。 明知道有林双鹤在,不应让她看自己的笑话,可她就是忍不住,两大颗眼泪掉落,正好砸在城阳长公主的手背上。 城阳长公主不知她心底真正的委屈,只以为是在外面被吓着了,爱女之心让她后悔方才那般急切。 可如今长京内不太平,锡儿又是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去了圈着他不准出去外,在没别的法子了。 “糊涂的东西!” 城阳长公主瞬间变了脸,立时朝着琼华的方向呵斥着,手背上冰凉凉的两颗眼泪,让她心疼的紧。 林庭筠一听母亲要怪罪琼华,忙收起了眼底的湿润,抬头看了一眼母亲。 随即琼华便跪在地上,甘受责罚地垂着头:“奴婢该死。” “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不知拦着郡主吗?让她瞧见那等悚人场面,岂会不被吓着?” 林庭筠红着眼眶,强吞下喉咙里的哽咽,佯作无事地轻巧道:“母亲,不关琼华的事,是我自己好奇而已。” 城阳长公主沉沉地看着琼华,想到此人是北郡王妃送来的丫头,又又阿筠求情,心下也犹豫了些。 第273章 杜氏进门 林老夫人抬眸看一眼,似有似无地轻叹了口气,冷然道:“算了,今日的事谁都不怨,只不过是碰巧遇上的意外。” 琼华连连叩首道恩,丝毫不见悚意的脸上仍旧平静,双眸里噙着不易见的自责。 她着实不该让郡主见着血腥场面的,自己在军中见惯了,可郡主不过是十几岁的闺中女子,哪里受得住。 林锡也不做声,虽说被母亲呵斥的是琼华,可他也觉着自己疏忽大意了。 只管自己看热闹,忘了提醒小妹远些......可府里的人...... 他垂着头更低了,因为小妹自小能见着魂魄,他不知那些魂魄是什么模样,可总要比今日的情景可怖多了罢。 所以他才理所应当的觉着小妹不会害怕,眼下却觉着自己错了。 就好像受了许多苦难的人一般,难道因为她受了许多,便司空见惯了么?觉着她再受都是正常的。 哪里有这种道理,林锡想到此,双眸不由黯淡下来,盯着手中的茶盏不出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人满脸喜气地跑了过来,立在门口恭谨地墩身福礼,才道:“老夫人,三爷的人回来了。” 林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与门外传话的婆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色。 二夫人温氏一直在前院忙碌着,眼见着林三爷携着杜氏进了二门,正往堂屋里来,不免心急地催促丫鬟:“去瞧瞧老夫人到哪了。” 丫鬟点头应是,忙挑了帘子往后院走,脚步匆匆不敢停,心底却觉着这位三夫人好像不受老夫人待见似的。 堂屋前的院子内摆了酒席,起身恭贺的族亲们都不约而同地打量着杜氏。 这一打量只觉着失望的很,还以为是什么天香国色,竟迷得林三爷如此大费周章地接回府。 如今一瞧,也只是寻常夫人罢了,体态丰腴些,眉眼娇媚些而已。 林三爷脸上遮不住的喜色,躬身回礼时还不忘牵着身旁的杜氏,颇自豪的脸上噙着得意。 林庭筠随着长公主的身后进了堂屋,一眼就瞄见林三爷的模样。 见着林三爷的得意劲儿,祖母怕是要被气疯了,这等脸上无光的事,他如何做到这般坦荡,还一副美滋滋的样子。 果然林老夫人随即将手中的拐杖敲打在地上,声音沉重。 又淡淡地瞥了一眼杜氏,却未露出分毫不悦。 毕竟当着众人的面儿,她既应允杜氏进府,就该为她留些脸面。 黄嬷嬷扶着林老夫人坐在上首,垂眸看着一身大红色衣裳的杜氏,衣襟上是金线绣的并蒂莲,满头的金首饰,明明晃晃地耀眼。 虽说她早已林三爷的人,还未林家生了儿子,可毕竟时隔十多年,如今早已不是新婚的媳妇,还要做这等艳丽的打扮。 林三爷喜笑颜开,精瘦的脸上笑得都是褶皱,明明已是近四十的人了,如此沉不住气,倒像个好色之徒似的。 “母亲,儿子携杜氏给您敬茶了。” 杜氏闻声只是娇羞地笑着,脸上的红晕将她衬托得如同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第274章 落面子 见上方的林老夫人不语,林三爷忙挥手示意丫鬟将茶端过来,满是柔情地看了一眼杜氏,才又道:“快给母亲敬茶。” 这厢林双鹤的脸都快耷拉在地上了,亲眼见着父亲对一个陌生妇人柔情蜜意,心头仿佛被插了数十把刀一样疼。 她娘死了还没半年,按理来说应该为母亲守孝一年的父亲,如此迫不及待地将杜氏迎入府中。 他为了这个女人不怕外人笑话,不怕林家脸上无光,还给她穿只有母亲配得上的大红色! 真是可笑至极。 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继室罢了,即便当初母亲从正室变为姨娘,那她也是林家十几年来唯一的三夫人。 一想到程氏,她就觉着割肉一般的疼,当初被老夫人斥责时,母亲还劝自己要稳住,等到有朝一日,再翻身不迟。 可一切都毁了,毁在金环那小贱蹄子的手里,毁在老夫人和父亲的威逼之下。 内心极尽癫狂的林双鹤,没忘记罪魁祸首是林庭筠,若不是她,母亲也不会从正室变为妾室,金环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咬着牙望着杜氏涂红的双唇,见她咧嘴笑着,不由地握紧拳头,直到牙齿咬得蹦蹦作响,身旁的丫鬟侧目探究才罢休。 此时林老夫人环顾了一圈下首而坐的儿孙,目光在宁远侯林元的面上微微停留,又在林二爷的身上凝顿了片刻。 这些年她到底在做什么?忽略自己的亲生儿子,处处偏袒林三爷,最后阖府上下,只有三房屡生事端,只有林三爷不知礼义廉耻的给林家抹黑。 如此想着面色不由冷了几分,不苟言笑的模样让庭院内的族亲们也不敢高声恭喜,都静默不语,抑或是低声交谈。 林老夫人望着堂屋里明媚的阳光,手腕上的佛珠冰凉的让人清醒,她瞥了眼身旁的下人,沉声道:“苏氏的茶呢?” 今日本是苏氏和杜氏两个人奉茶,先前决定让苏氏身旁的人代为奉茶,现下她身边的丫鬟采文正端着茶,哆哆嗦嗦的站在角落里。 她不敢凑上前,对面前一身大红色衣裳的杜氏有些恐惧,就好像看见当年最爱拈酸吃醋,磋磨姨娘的程氏一般。 也是因为房内的苏氏实在太过憔悴了,浑身干瘪得不如杜氏一般丰腴,跟没有正室夫人的架势。 而杜氏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那些生得神采奕奕的丫鬟,都雀跃地满脸得意。 心下自然就生出不如人的念头,端着茶盏被人挤到边上,也不敢言语,连连看向林三爷,却都被无视了。 “老夫人,可不就在这等着呢。”黄嬷嬷适时地露出笑模样,抬步走到采文身旁,推着她的肩膀向前走了两步。 随即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好像是她教导无方似的:“小丫头胆小,又要替夫人敬茶,怕是心里忐忑着呢。” 如此一说,林三爷也忙跟着附和着:“怕是,到底是年纪小不经事,还望母亲大人莫要怪罪。” 杜氏跪在地上从托盘内拿起茶盏,心里极不情愿和一个下人一同向婆母敬茶。 第275章 杜氏成了小的 可如此场合,少了一个争风头的人也是极好的,她满脸带着恭顺的笑容,一抬手就露出手腕上一溜的金钏儿。 果然是金碧辉煌呢,敢情是把金子都穿在身上了,林双鹤不屑地瞪了一眼杜氏。 突然觉着苏静容没死也是好的,来日让她们两人斗个你死我活。 自己只管对付其他人就好了。 两个媳妇的茶都举在面前,一个四平八稳,一个不住地哆嗦。 黄嬷嬷瞪一眼不争气的采文,沉着脸不做声,想着回头好好提点提点三房教人的几个大丫鬟。 如此想着,林老夫人已要抬手去接,伸出的手毫不犹疑地端起采文手中的茶盏。 杜氏的脸倏地一下就冷了下来,强撑着笑意望着林老夫人。 先喝谁的茶,可是大有门道的,谁先谁就是房里正经的夫人,要掌三房大小事宜的。 她本以为林三爷已打点好一切,到时候林老夫人会先喝自己的茶,让她说了算。 可万万没想到,竟让胎像不稳的苏氏占了先机。 老夫人端着茶水在嘴边轻抿一口,抬眸瞧着杜氏举茶的动作略有一顿。 眼角满是对杜氏的不满,这一点连林庭筠都看出来,这就有几分奇怪了。 即便祖母不喜杜氏将杜贺养在外面,还瞒着林家如此久,抑或是不满林三爷在如此档口娶妻,都不该将杜氏的颜面落得如此狠。 从头到尾根本没一点好脸色,就连城阳长公主都有些看不下去,拽了拽宁远侯的衣袖,低声说着什么。 林三爷脸上也是讪讪的,他以为他不用说,母亲就会让杜氏处理三房的内事。 毕竟苏氏如今身子不济,根本没法撑着三房大小事宜,更重要的是,杜氏将贺儿抚养成人,起码也算功臣。 于情于理都该让杜氏当三房的正经夫人。 可他刚想说话就被黄嬷嬷狠劲扯了下衣裳,随即板着脸冲着自己摇了摇头。 罢了,今日当着族亲的面,不能和母亲理论此事,也就匿声不语了。 杜氏端着茶垂着头,感觉自己手里一轻,茶盏已被端走,不是心思的皱了皱眉,缓缓地垂下手臂。 直到林老夫人道了两声好,从黄嬷嬷手中接过两份红包,分别递给采文和杜氏,才算礼成了。 林三爷忐忑的心终是放下了,往后杜氏就是林家的人,而他的儿子也能换成林家的姓氏。 往后他们三房也有了香火,有了男丁,有了一席之地。 “林贺,过来见过你祖母。”林三爷高兴地扬声唤道,底气十足,脸上还散着如愿以偿的光亮。 杜贺原本随着杜家的姓,如今既入了林家,自然要改姓,入林家的族谱,成林家的人。 往后府里便多了位五少爷,林庭筠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老夫人身前的林贺,垂首恭敬的叩头。 席开祝贺,林庭筠仍觉着祖母对杜氏很是介怀,好像时刻揣着防备似的。 自己先前的猜测完全不足以支撑祖母对杜氏如此深得不悦。 林老夫人好整以暇地与各位族亲攀谈,萧家的人先走了,可还有四叔公家的人在。 第276章 猫腻 如此不免多说了会儿话,杜氏是方进门的媳妇,可却不是新媳妇,自然没得下去休息的道理,一直尽心侍奉在林老夫人身侧,俨然是位贤惠的儿媳。 差不多过了半席时,门房的人匆匆唤了黄嬷嬷去,随即黄嬷嬷脸色难堪地走到老夫人身侧,俯身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夫人并未因她的话而变了脸色,似乎黄嬷嬷难堪的面色丝毫未影响她一般,只冷冷地瞥了一眼杜氏。 黄嬷嬷说罢起身,只觉得背后汗涔涔的,果然不出老夫人所料,这个杜氏才不是平白无故的找上三爷。 只不过这女人心思太沉了,居然瞒着这么大事不说,还一副知书达理的作态。 林老夫人从一开始便对杜氏找上门的事起疑,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同为女人的预感。 一个女人既然独自抚养儿子十余年,将孩子从襁褓待哺拉扯到长大成人,其中的艰辛都挺了过来。 只剩下顺风顺水的日子了,去突然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回来。 且不说当初杜氏是被林三爷强迫的,即便不是,日后抚养儿子遇着困苦时,都不曾想到求助于林家,跟不会突然找上门来! 更令人费解的是,林老夫人曾是算好日子的,派去金州打探的人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回来的日子应在数天前,可她一直等,却等不到人回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恐怕只有杜青鸾知道了。 眼下她杜青鸾入了林家门,成了林家人,分明就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 林老夫人静默不语,据回来的人说,他在路上遇见劫匪厮杀,阻断了去路,为了不给林家招惹麻烦,便绕道而行。 本来绕道而行也应该昨日到的,结果入了城遇见一位老妇,就此就没了神智。 再醒来一时日上三竿,耽误了大事。 黄嬷嬷生怕主子会当着族亲的面呵斥三爷蠢,忙用手按着她的的肩膀。 好在老夫人好涵养,即便肩膀起伏地再厉害,也不曾当众失了仪态,恶狠狠地目光瞪着林三爷和杜氏,却没吐露半句责怪的话。 狂风暴雨前,总是一片宁静祥和的。 林老夫人一直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直到宾客尽散,二夫人温氏妥善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她才露出不悦的神情。 似刀子一般的目光在林三爷和杜氏的身上来回扫着,起身将拐杖用力地砸在地上。 全府上下无人再敢出声,宁远侯林元也不做声,皱眉思虑着母亲为何突然发怒。 一时堂屋内连撤下宴席的丫鬟小厮都顿足在原地。 林庭筠暗暗用眼打量了一眼杜贺,她知道祖母突然不悦地原因和杜氏母子脱不了干系,从一开始祖母厌恶杜氏母子的态度就分外明显了。 她目光微动,察觉出杜贺脸上细微的异样,随即听祖母满含怒气的声音响起:“半个时辰后,你们几个都给我来安德堂,一个不准少!” 杜氏的身形忽地一歪,作势朝着林三爷的身上靠去,脸色苍白地半闭着双眼,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青鸾,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三爷一出声,原本黄嬷嬷都挑了帘子等老夫人过去的动作不由一凝。 第277章 被耍了 黄嬷嬷蹙眉不解三房是冲了什么邪,日日夜夜都不顺。 老夫人果然驻足回头望着,侧过身子看着浑身虚软的杜氏,眼底尖锐的严厉直直地盯着她一身大红色的衣裳。 “老三,你现在就跟我来。” 林三爷一听面露仓乱,一方面想照顾虚弱的杜氏,一方面又不好回绝语气坚定的母亲。 两难之下,二夫人温氏体贴地走上前,从林三爷手中接过杜氏,宽慰道:“三弟放心,怕是今儿累着了,你只管去母亲那,一会我会扶着三弟妹去的。” 杜氏一听林三爷要走,顺势搭在二夫人肩头的脑袋也缓缓地抬了起来,几番开口却又半字未吐。 显然是长辈们之间的事,林庭筠等人自然不敢去搀和,陪着城阳站公主换了衣裳,又陪同她一路到安德堂才分开。 杜氏的反应也不太正常,难道还没进府就出了事?所以才惹得祖母一直不大高兴。 回明熠阁的路上,林锡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脸上早没了先前被斥责的难堪,神神秘秘地对着她使眼色。 “有什么话直说。” 四下里又没外人,她刚琢磨了半响杜氏的事,心里正乱成一团。 上辈子没有杜氏这个人,如今她也猜不透杜氏会不会给林家带来什么变故。 林锡皱了皱眉,负手站在林庭筠身侧,啧啧两声才俯下身子,轻声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声。 他越说林庭筠的脸色越差,眼珠子瞪得滴溜圆,终是忍不住问了声:“当真?” “那还有假?门房的人亲口说的。” 林庭筠不由敛目思虑,表面上还冷静,可心底却早就打起鼓来。 这个杜氏胆子太大了,竟敢纵着府里的管家打死人,这还得了。 在金州犯了人命,才想着躲到长京侯府来,还说什么认祖归宗。 她侧眸思量了一会儿,只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依照林三爷所说,杜家在金州可是首富,既然是首富必定钱财人脉上都不缺的。 即便用些不正当的法子,可总是能摆平的,没必要找林家这颗大树庇荫。 林锡摇着头,只觉得自家三叔是个蠢的,怎么都不打探清楚,就把人迎进了门。 此番连不务正业的林锡都觉着太过火了,垂头叹道:“去你院里细说说。” 进了屋,王嬷嬷就让翠竹递了银耳莲子羹,兄妹两人坐在外间的桌旁,心事重重的模样。 汤盅里的银耳莲子羹舀了一勺又一勺,却没往嘴边递,林庭筠垂目望着碗中清亮的汤汁。 “不知道祖母该如何处理此事,这个杜氏瞒得太紧了,杜家破产这种事竟也不曾提过。” 林锡语气里明显不快,眼下没了宴席上的欢声笑语,他只觉着林家这次被杜氏给耍了。 林锡眨了眨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着自己跟做梦似的。 林家又多了位三夫人,而且还是一个有诸多隐情的三夫人。 方才在桌上与叔公家堂弟举杯的一幕,好像根本不是自己所为,自己在高兴什么劲儿啊。 被人耍了还如此高兴,林锡忿忿地将汤匙扔在玉盅里,坐的笔直道:“三叔真是蠢。” 第278章 第278 五迷三道 林三爷的确是蠢的,若不然也不会被杜氏忽悠得五迷三道,找不着北。 事到临头,仍是一脸不解地跪在地上,一只手揉了揉被老夫人扇过的脸。 这一个巴掌,是用了全力的,当时他就懵了,愣在地上半天也不知道母亲为何打他。 老夫人气得满脸涨红,转身坐在罗汉床边,双眼沉怒地盯着林三爷。 林三爷不是傻的,心下虽不知道母亲为何恼怒,可也恭恭敬敬地跪下,茫然无措又略带自责道:“母亲,是不是儿子做错了什么?” 话音落了半响,也不见老夫人吱声,怒气依不减分毫,通红的脸好像随时要发作,瞧着甚是渗人。 他转头便朝着老夫人身后的黄嬷嬷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除了老夫人自己,便只有黄嬷嬷最清楚了。 他求助的目光一落在黄嬷嬷脸上,只见她忙避开,垂头看着地面,就是不与自己对视。 如此他才认识到,是发生大事了。 难道是苏静容那边又出了幺蛾子?最近怎么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 他自顾自地想着,不敢再开口徒添老夫人怒火,按捺下心中的疑问,做出恭谨的姿态,垂首跪着。 满屋子凝重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奉茶来的凌香也紧忙退了出来,立在帘子后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林三爷本以为老夫人要等其余人到了再开口,已做好跪上半个时辰的准备,猛地老夫人却开口了。 “杜氏你打算怎么办?” 毫无征兆地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凝,林老夫人捻着手中的佛珠,冷然地望着林三爷。 眼中没了往昔的骄纵与疼爱,浸满了失望和后悔,倾身那一瞬间,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十年。 以往挺得板直的背脊,不知何时就佝偻了些,本来矍铄熠熠的双眸,却添了些浑浊。 林三爷怔怔地望着林老夫人,见到母亲如此模样,心下根本没注意她问的什么。 只觉得母亲眼中冷冷的光射得自己越发不安,隐约听见与杜氏有关。 一联想起先前母亲对待杜氏的冷淡,越发觉着是自己接杜氏进门惹怒了她。 他握着拳头咬着牙,却不是心疼面前的母亲忽地苍老,而是在害怕,在心惊。 林老夫人眼里的神情让他害怕,他怕得不知该怎么应答,在林家生活这么多年,他最知道有母亲庇护的滋味。 倘若这庇护没了,就意味着......日子不好过了。 他才得到儿女双全的日子,才让三房后继有人,本以为锦上添花的生活就要来了,却突然又陷入更艰难地境地。 没了林老夫人的偏爱,根本不会允许他这般任性妄为,抬杜氏......先前又犯了那些个错误。 这些都是仗着母亲的关爱才免去了大部分的罪责,不仅让自己全身而退,还一心替他操持三房的大事。 林三爷慌了,膝行着朝着林老夫人身边靠拢,他十分坚定不能失去林家这棵最大的荫庇。 他满脸怔忪地来到老夫人面前,强压着心底翻起的惊慌,勉强控制声音平稳,不知所错地询问道:“母亲,儿子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闻声他又低下头,一副卑微又可怜的样子,这是他惯用讨好老夫人的手段。 第279章 此乃小辫子 可今日却不会再有用了,老夫人嘴角噙着冷笑,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连连讥笑了两声。 她偏爱这么多年的庶子,却是个蠢货! “你不知道?”林老夫人气得站起身,手中的佛珠也不由握紧,瞪着林三爷软弱的样子,只觉的背脊发凉。 当初她只觉得林三爷软弱些,应该多照顾些,却没想到如此照顾之下,竟养出了个不知事的东西! 黄嬷嬷忙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老夫人,却被她一摆手止住了,冷声道:“杜氏当初来找你时,你为何不让人去金州查明情况?先是跑到我这里来求她进门,若不是我没全然信你,派人去了趟金州,你可知道要给林家招来什么大祸?” 林三爷心下一沉,连软弱的样子也装不下去了,错愕的脸渐渐没了血色。 当初他被突如其来的儿子冲晕了脑袋,一心只想着接儿子回来,接杜氏入府。 如此自己就可以过上像大哥、二哥那样的生活,原本因为杜贺的出现而踏实的心绪,忽地像膝下的地砖,没了土地的支撑,空荡荡的往下坠。 往下坠,向无底的深渊,不知要坠向哪里。 杜氏隐瞒了什么他不知道,可面对着老夫人的怒火,他也知道事关重大。 若不然哪来给林家招祸一说,这个杜氏到底闯了什么祸,竟然会因此连累侯府。 他觉着脖颈僵硬,一垂头却发现是无力的,耷拉着脑袋,诺诺地回道:“母亲,儿子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都是儿子的不是,杜氏她到底怎么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指望这个儿子为林家争光,即便抹黑也替他遮掩着,如今满心都是失望,瘫坐在榻上,满脸倦色地扶额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一把扯下头上的摸额,随手扔倒地上,一眼都不想再看林三爷,冷声道:“你的好媳妇,在金州纵使下人将一如花年纪的少女活活打死,如今那管家在金州官衙已全数招供,说是杜氏让他往死里打的,杜氏是要给人偿命的!” 林三爷如坠冰窖,周身只觉得寒冷无比,浑身经不住的打颤,他怎么遇上的女人都这般心狠手辣。 杜氏在金州犯了事,是官衙要抓的人,如今侯府将她迎进了门...... 若是闹开了,侯府就是包庇罪犯,弄不好还会被御史们弹劾成权重压人。 这其中利害关系,即便他不出仕,也是知道的。 名门望族,外面光鲜艳丽,可都是如履薄冰,像杜氏这样的事,一旦有心之人抓住小辫子,就会成为殃及满门的祸事。 林老夫人不再做声,此事已不是她一人就能做主的,先前她自作主张地抬了杜氏进门,如今出了事......自己却解决不了。 这张老脸在儿子面前丢得干净。 心里的愧疚自责涌上来,只觉一阵心酸,悲痛交加让她对林三爷愈发心灰意冷。 黄嬷嬷正替老夫人卸下发髻上的头钗,心里也替主子觉着不值。 本来三爷也不是老夫人的亲生孩子,这些年惯纵的太不像话了。 第280章 发作 “母亲......那该怎么办?” 林三爷一出生,黄嬷嬷就暗觉不妙,此时还不静默悄的,凑上来做什么?难道老夫人能帮他解决掉所有的事吗? 果不其然,林老夫人一睁眼,瞥向林三爷的同时,难忍心中的怒火,抬手拂落小几上的茶盏,朝着林三爷跟前摔去。 本来心绪复杂的林老夫人,在望向林三爷那一瞬,冷若冰霜的脸上全是怒意:“你还敢问?此事是我能解决的吗?你以为林家是我一个人的?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就能为所欲为?” 林三爷被骂得垂下头,慌乱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罗汉床边,膝盖下的冰凉已然不重要,他更关心的是杜氏是否会连累自己。 “林振轩......我到底欠了你们母子什么?折磨了我大半生,如今老了还要替你操心,你何时能像个成年人一样行事稳重周全,莫不是你以为我能一直替你收拾烂摊子吗?等我死了,难道你也要去死吗?” 林老夫人这次是气急了,心底想的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浑身直颤地起伏着,这些年压在心底的愤恨如同崩了堤的洪水汹涌直冲。 分明是肖氏夺了自己的丈夫,是她抢了自己的宠爱,让她像个寡妇一样看着他们恩爱,让自己的儿子像没爹的孩子一样被人冷落。 当年也是肖氏在钊儿的餐食里下的毒,她的死也不过是畏罪自杀罢了。 自己做错过什么?即便日夜诅咒她,可却从来没下过手。 她死了,自己却为她守着孩子几十年,处处维护换来的却是埋藏在侯府一颗火药,他的蠢随时会炸的人四分五裂。 黄嬷嬷眼见着如此情景,深知老夫人并非口无遮拦之人,绝不是为了训斥林三爷才说出这番话。 老夫人是真的想开了,不似先前那般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几句,如今是彻底又决绝地释然了。 黄嬷嬷既替主子觉着高兴,又替主子心疼,只盼着能平安度过此事,让林家恢复以往的太平。 林老夫人觉着头里嗡嗡作响,林大爷等人进了门也浑然不觉,直到黄嬷嬷吩咐凌香奉茶,才抬头朝下方望去。 林元等人皆不明所以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三爷,还有他面前的碎茶盏和满地茶渍青叶。 不是才办了喜事,怎么三弟就又犯了错? 林老夫人不屑再看林三爷,转头盯在被二夫人扶进来的杜青鸾身上。 城阳长公主机敏地发觉婆母看向杜青鸾的目光里满是愤恨,强烈地甚是怪异。 刚进门奉了茶,还没说上十句话,怎么会有如此深得愤意。 杜氏一步三摇,大红色的衣裳换成了娇粉色的褙子,脸上的脂粉还没擦去,仍旧风韵十足。 林元不自然地卷手清咳了一声,当着众人的面,举止轻浮不成体统,可他又碍着身份不能出声,只能瞥过眼睛不去看。 “都坐吧。” 林老夫人斜睨了一眼杜氏,深吸口气才没上前揪着她问问,到底为什么要害林家。 第281章 认错 杜氏不敢坐,她猜到事情是败露了,可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故作娇态地来到林三爷面前。 一双无辜地眼睛好似含着水一般让人浑身发酥,先是恭谨地问了安,才故作狐疑地垂下身。 浑圆的手臂搭在林三爷的手臂上,极尽妩媚地揉了揉他的肩膀,才道:“三爷这是怎么了?哪里惹母亲不高兴了?” 愤怒与恐惧交织,让林三爷无暇留恋眼前的温软香,闻声恶狠狠地偏过头,猛地将杜氏推开,怒吼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个贱妇!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林三爷怒目圆瞪,杜氏一个不防,被他长臂一推直接摔到在地,惊呼地捂着自己的手肘,连连喊疼。 二夫人温氏见状,一下子站起身,正欲上前扶起脚边的杜氏,却听得上方林老夫人凌冽的一声:“坐下!” 她犹犹豫豫地看向老夫人,又为难地看了看瘫倒在地的杜氏,毕竟是今日才进门的新夫人,老夫人待儿媳妇一向宽厚,怎么忽地就严苛起来。 温氏迟迟不坐下,林二爷斜睨着她,清了清嗓子,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如此大房二房人皆不敢搀和三房的事,更不敢上前为林三爷和杜氏说句好话。 这厢杜青鸾刚想爬起身,一抬头就撞见林三爷凶得发红的双眼,一时吓得浑身的血都凝住,瘫坐在地上不敢起身。 她望着面前陌生的男人,前些日子他还各种低眉顺眼地讨好自己,说尽了世间所有的情话。 饶是她如今已是年长妇人,也被他哄得像个小姑娘家娇羞,原本心底还有着几分忐忑,毕竟是闹出了事才来长京的。 可每每见着林三爷笑眯眯的模样,那满脸的柔情几乎要将她融化尽了。 不禁开不了口,反而觉着先前的十几年都是虚度光阴,当初就该留在长京进林家的,端什么忠烈女子的派头!争什么杜家的财产,到头来人财两空。 如今面前的男人已然不是前几日的模样,杜氏心里又慌又怕,连喘气都压得极低,好像马上就要断了气般。 她脸色愈发涨红,双眼不敢从林三爷的面上移开,生怕错过一丁点他不经意露出的怜惜。 可是没有,林三爷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怜惜,都是厌恶与愤怒,与方才在堂屋的模样截然不同。 杜氏心里忽地就慌了,既害怕往后没了林三爷这个依靠,又怕自己会被人命官司拖着去赔命。 方才遍身上下都是无比的娇美,生怕不能吸引林三爷瞩目的杜氏,如今早没了方才的做作,不顾仪态地跪着爬到林三爷面前,头上的金簪子落了,散下的头发遮住她半边脸。 “三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我也是没办法的,我也是走投无路了,三爷!你帮我这一次,求你帮我这一次。” 声泪俱下的模样的确可怜,未等林三爷出声,上方的林老夫人却冷哼了一声:“杜青鸾,你果然好胆识,在金州犯下人命官司还又本事逃到长京来,我派去的人竟也能拦下!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胆子。” 第282章 宁远侯发怒 林老夫人话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杜氏苦苦哀求的声音不由戛然而止,一脸胆怯又慌张的模样。 她拼了命地想往林三爷身旁靠,可搭在他手腕内的手却屡屡被狠狠甩下。 宁远侯林元这才明白了过来,敢情这位三房的夫人并非是想让儿子认祖归宗,而是犯了人命官司来躲祸的。 他脸色登时变了,冷峻的脸上五官更加清晰,盯着下首跪着的林三爷半响。 “什么人命官司?” 听似寻常的语调,却透着森森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杜氏闻声连哽咽声都止住了,一个劲儿地往林三爷身后躲,她本没想让事情闹得这般大。 本想着进了林家再和林三爷摊开的,可谁知林老夫人竟派了人去金州。 一路走一路拦都没能截下来,到了长京脚下,那群废物更是不小心让人逃了。 自己坦白和被揭穿可是两码事,如今容不得她再故作高贵风流的姿态,只能狼狈地寻求林家的庇护。 她躲在林三爷身后,分毫不觉着安全,来自林家人的质问目光好像把她生吞活剥了。 见林三爷不说话,林老夫人才长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微软:“杜青鸾在金州让管家打死了个十几岁的姑娘,如今金州府衙已将杜府管家抓了,那管家也将杜氏供了出来,现在金州上下都贴了告示,说她是逃犯!” 面对宁远侯时,林老夫人心底难免心虚,此事毕竟是她应允林三爷的,也是她太相信林三爷,才会误以为他已调查好一切。 等到自己发觉不对,命人去查时已然来不及,又被杜青鸾摆了一道......如今人都进了门,说什么都晚了。 林老夫人这番话,如同将剥了杜氏的衣裳一样,让她千方百计隐瞒的罪行见了光,可她脸上羞愧却不多,更多的仍是恐慌。 林二爷听闻都觉着后背发凉,手心里不由冒了些汗,温氏更是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 三房究竟中了什么邪,走了个程氏,又来个心思更重的杜氏。 她想着便偏过头朝着长房的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身上瞟着,虽说内宅的事都是她在打理,可像这种事......还得听长房的意思。 只见宁远侯林元沉怒地盯着林三爷,满目都是恨其不争的失望和恼怒。 一个背着人命官司的女人竟然敢接入府中,他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饶是城阳长公主觉察出他粗重的呼吸,抬手覆上他的手,都没能压制住他的怒火。 宁远侯腾地一下站起身,瞬时抬起腿,朝着林三爷的肩头一脚踢过去,用力之大让黄嬷嬷和凌香都捂嘴讶然。 林三爷吃痛的叫唤了一声,躺在冰凉的地上,入目是怒不可遏面容,他无暇顾及脸上的颜面,即便屋内还有城阳长公主和温氏在,他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有脸。 杜氏更是尖叫着扑到林三爷的身旁,连问了好几声怎么样,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 刚被扶起的林三爷视杜氏未无物,端着诚恳的面色欲向面前的兄长求饶,一抬头只见林元眸光发狠,接踵而来的第二脚硬是将他踹出一丈远。 第283章 分家 林三爷捂着自己的胸口,连连喘着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脸色苍白中泛着黑青色。 他自知此番对杜氏是自己大意了,可他从未在府里被人如此对待过,即便是大哥,向来都是看母亲脸色的。 老夫人,一向偏疼自己近大半生的林老夫人...... 林三爷下意识地望向上方的母亲,只这一眼,就让他心底方升起的不平,尽数化为惶恐。 满屋子冰冷冷的气息,林三爷眼里的林老夫人,正襟危坐地冷眼望着他,仿若未见般冷着脸。 第一次,他没在母亲的眼中看见宠溺和怜悯,反而还有默许的意思,心下不由一沉,敛容咽了咽口水,慌乱地盯着地面。 在林家他只不过是个庶子而已,管着下面的几处商铺和庄子,既没有考取功名,也没出入仕途。 可他活得比宁远侯还顺心,活得比林二爷还舒服,凭得就是林老夫人的偏爱。 “你知不知道御史里多少人盯着林家?多少人等着林家犯错?你知不知道这满府的荣耀顷刻间就能毁于一旦!” 宁远侯愈说愈觉着气氛,一个甩手掌柜,从来不过问府中诸事,玩好吃好又贪恋美色,这些都无可厚非。 可他万万不该给林家招祸! 他倾身上前,一把揪住林三爷的衣襟,瞪着发红的双眼,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成日里吃喝嫖赌,这个家被你败进去多少,没人说过你半个不是,如今此事若是被御史们知道,你以为你还是侯府的三爷吗?” 宁远侯字字句句戳着林三爷的心,他贪玩惯了,即便如今快不惑的年岁,仍改不了年少时的毛病。 堕落归堕落,可他心里清楚,多少人是看在他是林三爷的份上,才容忍他的吆五喝六。 “你娶了一个凶手进林家,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林三爷被他一甩手扔在地上,后脑勺砰地一声撞在光滑的地砖上,仰头望着屋顶,头脑中一片空白。 半响,他都手足无措地不知自己该不该坐起身来。 一个错处就能让人揪住林家,往后的锦衣玉食都不复存在了。 林三爷想到这个才猛地坐起身来,一直呆若木鸡的脸上终于露出乞求的模样,一下子扑到宁远侯的脚下:“大哥,你想想办法,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堂堂七尺男儿,跪在地上抱腿痛哭的模样,不仅让人无法生出怜悯,反而觉着可笑至极。 林老夫人见着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德行,更是厌恶地撇过头,合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虑对策。 金州距离长京不近,想要传消息过来也要七八天之久,而这几天正是林家悄无声息解决问题的机会。 诚如林元所说,朝廷的御史们才是最要紧的,他们其中多少人不满林家中立的立场,四处寻找机会。 他们就如同圈养的狗一般,循着味道就能摸到林家来。 宁远侯一股怒火在心头,狠狠地甩开林三爷,退了几步瞪着他,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赶紧带着你们房内所有人,离开林家!往后你们是生是死跟我们毫无关系。” 如同甩开赖在林家的狗皮膏药一般,宁远侯声色俱厉地盯着他,心下对面前的三弟充满警惕,又道:“赶紧滚!反正你从未将林家当成你的家,你何时为这个家里做过一点贡献?” 第284章 赶人 杜氏比痴愣的林三爷更早反应过来,心里的慌乱一点不比林三爷少,尤为更甚。 她来长京找林三爷,就是为了能躲在林家的羽翼下,如今自己是林家三夫人,上有宁远侯侯爷为长兄,金州那王八蛋肯定不敢再来找自己。 如若三爷被赶了出去,那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很快就会被府衙的人抓回去的。 她不要去黑暗的地牢,不能吃馊了的饭菜,她本来应该活成人上人的模样。 “三爷,三爷,咱们不能走。”她喃喃地求了两句,不住地摇晃林三爷的肩膀,可他仍是一副痴愣呆滞的神情。 仿佛被人抽干了魂魄般,双目无神,一动不动。 杜氏一抬头就见着宁远侯满含怒气地模样,一股由内而发的威严让人心生忌惮。 她不顾形象地爬到林元脚下,抱着他的腿,委屈道:“大哥,求你帮帮我们,求你了,真的不关我的事,是管家失手打死人的,他污蔑我,我有口难辩,不得不逃啊。” 林三爷茫然地望着杜氏,看着她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求饶,心里顿时涌上恨意。 再看她埋头在大哥的脚下,更觉着她没了往昔的娇媚,打扮得更如同青楼的妓子。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林三爷迅速地起身,上前揪着杜氏的头发就往门外拽,下手之重,杜氏仰着的脸都变得扭曲可怖。 “救命,救命啊。” 涂抹过胭脂的脸上被泪水冲洗过,白粉红胭脂混着眼泪从眼角往下淌,此时杜氏的大花脸好像一副面具,透着无法言说的滑稽。 “三叔,你这是做什么?”温氏实在看不下去,最靠近门边的她起身拦住林三爷。 满屋子有老夫人,还有兄长嫂嫂,更有丫鬟仆人,如此对待杜氏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过分。 一个女人活着就靠这张脸,今儿丢了个干净,往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温氏在府中掌中馈许久,最是知道手下人踩地拜高的势力,虽然对杜氏生不起可怜之心,可不能因此让府中变得乌烟瘴气。 林老夫人此时也出了声:“给我站住!” 遥望着门口怒气冲冲地林三爷,入耳都是杜氏尖叫求饶的声音。 林家到底做了什么孽,来来回回出了这么多乌遭事,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 想起老爷曾在弥留之际叮嘱过要尽心照顾的林三爷,林老夫人又陷入两难的境地,踟蹰地望着门口,眼神有瞬时的松动。 精明如林三爷,再没人能拿捏准老夫人的心思,他随即觉着心下轻松了许多,揪着杜氏头发的手也微微松开。 可脸上仍是一脸愤怒,扯着杜氏向前,闷声道:“儿子对不起您,对不起大哥二哥,今儿我就把这贱妇扔出林家,她要死要活都跟咱们无关,这个烫手山芋是儿子捡回来的,儿子一定处理好。” 他不管杜氏的死活,只想保林家安全,保自己无恙,看似大义凛然的背后却是难以遮掩的自私。 宁远侯林元缓缓地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对面前一脸正色的林三爷失望至极。 林三爷揪着杜氏的头发,散乱的乌丝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大步绕过温氏的阻拦,直直地往门外扔去。 “你走,你给我走,我们林家不要你这样的儿媳妇。” 第285章 去认罪 林三爷真的发起狠来,杜氏已吓得遍身无力,抽噎声不止,不敢向上方的林老夫人求情,只得够着二夫人的手拼命的求救。 她刚进林家第一天,如果被撵了出去,名声都不打紧,关键是无法回去面对那场人命官司。 听说那姑娘的家里请了金州最好的状师,而且还和知府大人家的文书先生关系颇好。 她只要出了林家的门,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回去,到时候她拿不出钱来,只能任人宰割。 一想到这,杜氏更加拼命地扯着二夫人温氏的手,连连苦求。 安德堂内纷扰不息,林老夫人望着门口乱作一团的几人,眼底又添了些冷意。 “赶她又有什么用!”林老夫人手中的拐杖直直地朝门口扔去。 可毕竟年岁高了,拐杖只滑到了中间,发出的声响也被杜氏的嚎啕大哭压盖住。 那些纷扰声,如同一个罩子,将林老夫人困在其中,让她脸色愈发难堪,一面粗粗地喘着气,一面瞪着林三爷。 “老大......去,去京兆尹报官,把杜氏交出去,此事我会亲自说明!若是执意追究林家窝藏凶手的罪过,就把这个逆子交上去!” 彻骨的冷意从林三爷后背袭来,他僵硬的立在原地,手上拉扯杜氏的动作也停了,惊慌中满是错愕地望着上方的老夫人。 这一瞬,他心中寒凉如雪,看着陌生的母亲,第一次觉着自己只是林家的外人。 他提着杜氏头发的手堪堪落下,指缝间带着几根青丝,一下子瘫软在门槛处,饶是身下是高耸的门槛,咯得他大腿生疼,也毫不觉察。 宁远侯林元脸上的恼怒还未褪下,闻声却也显出迟疑之色,回身望着老夫人,犹豫道:“母亲......不可冲动啊。” 被愤怒席卷过的宁远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自知母亲心中放不下三弟,也知母亲是被闹的狠了。 一时气涌才会如此,待母亲冷静下来,定会后悔愧疚,他想着又迈近了一步:“容儿子再想两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屋内的纷争丝毫未歇,声音却渐渐息止,杜氏听到宁远侯如此说,脸上也露出前所未有的希望。 黯淡的眸子一下子又恢复了光亮,泪珠还挂在脸上,眼巴巴地望着林老夫人,生怕错过她的只言片语。 哪怕是低低弱弱地一声点头嗯字,她都会觉着欣喜若狂,因此大气都不敢出,直勾勾地盯着林老夫人,甚至无暇顾及林三爷的颓然失神。 半响,屋里死寂一般的安静,众人都等着林老夫人出声,只有林三爷忿忿地握紧了拳头,瞪着眼珠子盯着安德堂的门槛。 “通知京兆尹,让老三亲自去认罪!” 她又改了主意,表情淡淡地盯着一言不发瘫软在地林三爷,眼中早就没了往昔的偏爱,只有冷到让人心寒的肃意。 “你亲自去,带着杜氏去京兆尹认罪,倘若你们夫妻俩还有半点良知,就给我好好善后此事。” 林老夫人说罢下意识地咬着青紫色的嘴唇,原本不住哆嗦的嘴唇终于不再抖了。 若是不让他长长教训,像个男人一样担负起该负的责任,那他永远都改不掉莽撞无知的德行。 第286章 撕扯 只要态度诚恳,哪怕京兆尹那边不信,也不会将此事闹大,加之林家将林三爷都推了出去,可见的确不知情。 其实林老夫人心底清楚,林三爷不会有事,毕竟他也被杜氏蒙在鼓里,只要京兆尹肯好好查验清楚,顶多关他两天就会放回来。 此事他也该吃吃苦头,长长教训。 闹腾了许久,心神俱疲,林老夫人的眼皮随之耷拉下来,心下只盼望着金州那边不要太早寻来,起码让林家赶在前头认错。 林三爷仍旧坐在地上,好像根本没听见老夫人的话,又似乎听进去却丝毫不为所动。 半响,当老夫人站起身,向黄嬷嬷伸出手准备下去歇着时,林三爷似不服气地闷声响起:“我不去。” “什么?!”林老人的手臂还悬着半空中,眼看着身子又颤抖起来,黄嬷嬷忙上前扶着。 果真,黄嬷嬷一碰着老夫人,就感觉主子已浑身乏力,几乎是强撑着站立,内心长叹,目光睨了一眼林三爷。 平时最知母意的林三爷,今儿怎么油盐不进了,出了事还敢往外推,妄想将自己摘干净吗? “我说我不去!杜氏的事与我无关,我凭什么去!” 林三爷一鼓作气,声音洪亮地在屋内回荡,迅速地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显然是不想理会这个烂摊子。 甩手甩习惯的模样,似锥子般刺痛林老夫人的心,林家到底做了什么孽,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肖氏。 怎么会有如此自私的人,林家的门庭之风,家教家训都被他抹了黑,这简直是林家的奇耻大辱。 “你给我站住!” 眼看着要下了台阶的林三爷,始终不发一言的林二爷终于出声,起身追到林三爷面前,恨铁不成钢的拳头朝林三爷身上砸过去:“你还敢说不关你的事,杜氏是谁领进门的,她又是谁的媳妇!你想一走了之,你让母亲怎么办?” “她进门是母亲答应的,凭什么都推到我身上!她是三房的夫人又如何?她还是林家的儿媳妇!” 从不忤逆老夫人的林三爷终于为了自己而爆发了,他早就不想忍下他们的打骂了,抬手就朝着林二爷的手臂抓去。 林二爷因为小时中毒,一直身体不大康健,平日里看着与常人无异,可若是动起手来根本不是林三爷的对手。 说话间,林三爷一把按住林二爷的手,讥讽的眼神甚是锋利,刺在林二爷的心口。 看着面前不知悔改的三弟,耳边回响着他不知廉耻的话,一时怒上心头,奋力地朝林三爷身上抓:“厚颜无耻,林家怎么会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满口狡辩!简直是门庭之辱。” 二夫人温氏一直在身旁想插手,林老夫人也颤巍巍地往外走,可毕竟一个嫂子,一个年迈。 一个不好插手,一个赶不及,最终还是宁远侯昂首阔步走上前,奋力地将两人拉开,怒喝道:“还嫌事不够多吗?” 林三爷威风凛凛地环顾一圈,目光凝在被温氏扶住的林二爷身上,勾着嘴角嘲讽道:“什么一家人?关键时候还不是把我往外推,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姨娘所生,是个妾生的。” 第287章 老夫人寒心 林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才勉强撑着立在原地,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呼气,黯淡的视线分毫不移地盯着林三爷,盯着他满脸的讥讽。 这就是她疼了半辈子的儿子!她不讽刺旁人,而是讽刺自己。 宁远侯早就听不得林三爷的话,眼下他又这般令人寒心,手臂不受控制地朝着他挥去,一个拳头便将林三爷打翻在地。 “你给我闭嘴!” 林二爷也挣脱温氏的阻拦,怒上前方,盯着倒在地上的林三爷,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厉声斥道:“你扪心自问,母亲待你如何?这种丧尽天良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还有没有人性!” 相比他对杜氏的失察,方才那句话才真真地刺在林老夫人的心头上,一个妾生......老夫人忽地就笑了两声,无力又沙哑的声音只有黄嬷嬷听得见。 林老夫人疼了林三爷大半辈子,从肖氏死了以后,就将林三爷接到自己身边,同吃同住,比亲生儿子还亲。 等着他们进了学堂,开了蒙,更是嘱咐过教书先生好生照看林三爷。 从小到大,制衣裳,挑院落,选婢女,不管大小事宜,都可着林三爷先来。 自己的儿子都要退到其次,甚至先前出了程氏假孕陷害阿筠那等龌龊事,老夫人还要为他兜揽。 这大半辈子的疼爱都是错的,养了几十年的儿子竟然从未把她当过母亲。 她以为肖氏没得早,林三爷从小在自己身边,情分上早已形同亲生母子。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这分明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她右手抓着左手,指甲狠狠地扣在肉里,喘气的声音一阵强烈,一阵虚弱,脑袋里也是阵阵空白发懵。 杜氏靠着屋门,惊愣地看着眼前众人将林三爷围住,心底又涌上另一种不妙的预感。 她是靠着林三爷入府的,倘若没了他,自己也是待不下去了。 心思百转,从缝隙里看着嘴角流血的林三爷,顿时又想起他曾经的甜言蜜语。 即便被他揪着的头皮还在发麻,却想也没想,登时奔到林三爷的身边,伸出手臂将他护在身后,抽噎着望着面前的老夫人、宁远侯、林二爷。 迷蒙的眼底是绞尽心思的衡量,林家人不能得罪,统统不能得罪,不仅自己不能得罪,林三爷更不能与之作对。 她得在林家站稳脚跟,无论何时她都不能先乱了阵脚。 “母亲、大哥、二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们饶了三爷罢,他只是被吓着了,这都怪我。” 低着头胡乱地用袖子将眼泪擦干,略微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林三爷,缓缓地膝行到他身边,露出一抹苦笑:“都怪我,不该为这事连累你,可上天作证,当时我本就想要来找你,这件事真的只是个意外,我从没想过连累你们。” 被围住的林三爷见着宁远侯和林二爷气势汹汹地冲着自己而来,难免惊慌,他盯着居高临下的诸人,想起自己在林家的无依无靠,脑袋忽地就清晰了。 为了自保不得不得罪老夫人和兄长,他不能去京兆尹认罪,若是真的把自己关了进去,那他就会成为长京城内的笑柄。 林家能给他的本就只有身份声望,若是连这些都没了,林家对他而言不过避风之所而已,毫无价值。 再者,如此铁石心肠的家人,他要来做什么!他恨他们甚至比恨杜氏还要强烈,方才见着杜氏冲上来护住自己,他又混沌了。 杜氏看着他浑浊的眼眸里都是不解,难得露出迷蒙的软弱之色,愈发地姣怜自责,泪水比方才还要凶猛,叩首在地上道:“此事真的与我无关,那管家胡乱攀咬,是受了那对夫妻的挑拨,他知我们杜家破产,就想着再捞一笔。” 第288章 晕厥 杜氏将头埋在地面上,面前是寒冷的地砖,摩擦德她额头生疼,甚至划破了她的皮肤,渗出血渍来。 她毫不在意这些小伤,仍跪在地上苦求道:“当时我已定下带贺儿找三爷的念头,我母亲不忍我为此事耽误孩子,才让我们先行来长京,自己留在金州配合官府,我们真的......真的没有故意逃走,更没有想过连累林家。” 词声恳切,站在旁观人的角度来看,杜氏的话起码有九分的可信度。 可事情已经闹到如此地步,方才她在屋内惊慌失措连连求饶的模样早已让众人认定此事就是她犯下的。 再者若是心中没鬼,何必拦下林老夫人去派去金州的人? 临时反口,让人心生怀疑,根本没有说服力,或许就是信口雌黄。 胶着之下,林三爷似乎也有了些盼头,态度也不像方才那般决绝冷漠,仍旧半坐在地上,不住地用帕子擦着嘴角的血。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林三爷擦血的手顿在嘴边,方才他一直无暇去看林老夫人,既不敢也不想。 当下听着黄嬷嬷惊慌的叫声,心下不由一沉,抬头朝着老夫人看去时,林元等人已围在身边。 “快,快传大夫来,快去。” 宁远侯急声吩咐下人,屈身扛着林老夫人就往屋内走,刚才被杜氏一声声的哭诉搅乱,谁都没有去瞧老夫人的不对劲。 只有扶着她的黄嬷嬷觉察出来,耳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而且有一下没一下的,手臂内搀扶的身躯在不住颤抖,浑身的重量都靠着自己支撑着。 老夫人向来康健,一年到头吃药的日子都数得过来,她只以为是气急了,根本没想到会晕厥过去。 城阳长公主忙吩咐朱嬷嬷拿牌子去宫中请御医,站在石阶上望了一眼跪在下方的杜氏,还有呆若木鸡的林三爷,不悦地转身进屋。 方才还闹吵吵的堂屋瞬时冷了下来,满屋子所有的丫鬟都随着进了内室,空荡荡的屋内没有上灯,昏暗的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夜色渐袭,尚有一丝光亮能瞧清眼前的人,杜氏保持着方才观望的姿势,不动一丝一毫,双目看着林老夫人方才站着的地方发愣。她满心都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三爷坐在冰冷的地上,没了众人的斥责,少了那些横眉冷对,缓缓地松了口气,浑身软塌塌地没力气,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好在今晚不会去京兆尹了,他垂头想着,尝试着用双手攥起拳头,却做不到,手掌无力到连拳头都钻不紧。 被宁远侯揍得那一拳很疼,比起先前那一巴掌不知疼了多少,可见他是发了狠用尽了力气,一点兄弟情分都不讲的。 杜氏正思虑着该怎么办,眼下林家态度如此坚决,她方才的话怕是只能撑上一时,等老夫人醒了,或许还是逃不了要去报官的命运。 她不能坐以待毙,今日进了侯府,才知道什么是人上人,杜家曾经虽是金州首富,可也比不得侯府如此富丽堂皇,皇宫里也就如此了罢。 自己如今是林家的三夫人,这到手的荣耀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第289章 绊脚的红绸 如今不能指望林家保住自己了,惹急了他们能把林三爷和自己一块推出去。 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坐稳林家三夫人的位置,到时候尊荣富贵,任由她享受。 杜氏暗暗思虑着,安静的空气里响起一声冷笑,她循声回过头,觑了一眼林三爷,心里突然生出绝妙好计来。 林三爷冷笑了一声,怒极反笑的脸上噙着薄凉的怨恨,他丝毫不关心林老夫人,更不关心大哥二哥,他关心的只有他自己的未来,若不是自己需要侯府这颗大树庇荫,谁会认一个无关的女人做母亲。 现下他满心想着的是自己该如何脱离困境。 “看什么?你以为我会救你吗?把林贺留下,你给我滚。” 林三爷声音嘶哑,语速却缓缓地,用尽浑身的力气才站起身,身上的衣裳都是褶皱,头发也凌乱不堪,甚至狼狈。 他又瞪了一眼杜氏,转身欲回三房,今儿一早他就起来梳洗,又和母亲周旋了一会儿,又赶去接杜氏。 本以为忙碌一天,晚上便能喜气洋洋地搂着娇妻安眠,却不想闹成这样,没个消停。 一身的酸痛和灰尘,他从来没有如此邋遢过,若是让外人瞧见,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杜氏跪在地上看着林三爷转了个弯,想起自己只换衣服时被温氏领着去过三房。 现下夜色渐浓,侯府又庭深复杂,她根本记不得回去的路,忙起身拽着裙摆跑着撵上去。 直到再次见到正紫色的身影,她才小心翼翼地吁了口气,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 林三爷的正院还挂着红绸,朱红色的院门上也贴着喜字,他站在门口凝望了半响,又转身退了几步端望着。 杜氏深觉不妙,朝着矮灌木旁躲着,眼见着林三爷冲过去将所有的红绸喜字扯下,如同发了疯的野兽。 林三爷满腔的怒火和愤愤不平都发泄在落了满地的红绸喜字上,被人打,被人骂,他今日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受了。 看着干净又崭新的红绸,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灰尘和褶皱,心下愈发不平,喘着粗气上前狠狠地踩了两脚。 那些柔软的红绸在他脚下缠绕着,光滑的表面好像根本没沾染灰尘,一如方才那般光洁。 顿时怒上心头,他就不信制服不了这些死东西,他不能和林元对抗,甚至不能动林二爷,只能忍气吞声的让人打骂。 可他房里的东西,他房里的人,都是他的,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恼人的红绸像故意作对似的,将林三爷的脚腕缠住,他奋力甩着腿,却怎么都甩脱不掉。 他恼羞成怒地甩着脚腕,用尽浑解数想摆脱脚上的红绸,咬牙切齿地咒骂着。 脚步跺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大力,一只脚踩住了缠绕的红绸,再使劲抬腿就被扯得往后仰,几乎是一瞬间就仰倒在地上, 后脑勺重重地砸在地砖上,轰然一声,眼前一片空白,疼痛到麻木已然不觉得疼。 杜氏惊呼一声,双手不由地握紧,忙从矮灌木中走出来,焦急地跑到林三爷身板,温声细语道:“三爷,三爷你怎么样?” 她的手探到林三爷的脑后,手背蹭着冰凉的地面,手心却是触手的温热,杜氏心里咯噔一下,盯着面前闭眼皱眉的林三爷,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290章 巧言观色 她缓缓地扶起林三爷,借着门口的红灯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瞧见摊开的掌心内只有一小块血迹时,才猛地吁了口气。 好在不是大伤,看来只是被小石子咯了一下,瞧着林三爷吃痛的到狰狞的面容,杜氏心里还是忐忑的。 进了门的杜氏忙让人端热水过来,将林三爷小心地放在床榻上,手臂才从他身下抽出来,一抬眸就撞见林三爷瞪得发亮的眼睛。 眼眸里早没了方才的痛苦,一如寻常那般盯着自己,她心虚又害怕,忙起身站在床尾,唯唯诺诺地说着:“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 她现下除了抓紧林三爷这颗大树以外,再没别的法子能保身,而且伺候好林三爷就能得到一切。 有了这种念头,杜氏愈发显得娇小可怜,烛火的映衬下,她凌乱的发髻都显得别有韵味。 白皙的脖颈更添了些晕黄,垂着眉眼胆怯地让人心生疼惜。 头脑发懵的林三爷知道是她扶着自己进门的,方才也是她挺身护着自己不被大哥打。 心下烦闷的闭上眼,半响才猛地睁开,眼神里仍不带一丝柔情,冲着杜氏道:“你过来。” 错愕杜氏似乎在迟疑,双手在身上一个劲儿的擦着,衣袖上的血迹瞧着触目惊心。 胆小的女子,林三爷似乎忘了方才在安德堂内发生一切,也不顾昏迷过去的老夫人,嘴角牵着一抹了讥笑:“无用的东西。” 杜氏被骂,心底却在暗暗叫好,虽然只跟林三爷相处月余,可她越来越知道该如何讨好他了。 自己表现的越弱,越是能激发他强烈的保护欲望。 她在身上摩挲的手停在衣裳侧面的夹缝,趁着烛火昏暗,林三爷眨眼时,用指甲将线头挑开,从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纸包来。 这枚小小的纸包可花费了她不少的银子,本来是想借此将三爷留在自己的房内,以此与苏氏争宠的,没想到当下却发挥了更大的效用。 她慢吞吞地走到床头,闪躲的目光朝旁边瞥着,就是不肯看林三爷。 一股淡淡的香味从鼻尖弥漫,意识本就混沌的林三爷只觉得身心都跟着舒畅了,一缕清香在身体里蔓延着。 舒缓了他一整天的疲累,更减轻了他身上的伤痛,慢慢地,他觉着郁结在心头的烦闷感也渐渐消散了。 杜氏杵在地上,如同受惊的麻雀,浑身上下一点没有三房正室的仪态,更和府里的其他两位夫人有着天壤之别。 此时的林三爷也甚至落魄,半点没有侯府三爷的模样,由心而发一种同病相怜的共鸣。 他望向杜氏的目光里掺杂着对林老夫人和大房、二房的愤恨。 他们竟然合起伙来想搞垮三房,竟然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和杜氏推出去。 端热水的丫鬟敲响了门,杜氏忽地一惊,捏好手中的纸包,疾步走到门前,打开门从丫鬟手中接过热水手巾,低声道:“门关好,不准别人进来。” 此名小丫鬟是杜氏从金州带来的,耳聪目明又有眼力见儿,闻声忙关上了门,站得稍远些替主子把门。 第291章 用药 杜氏接过水盆的手紧张地握紧了些,迟疑了一瞬才扭身走进内室,蹲在床下的脚踏上洗手巾。 哗啦啦的水声后,林三爷见着杜氏站起了身,谨慎中又透着几分恐惧,俯身在自己面前。 入鼻的芬芳更浓郁了,他满足的吸了一下,缓缓地闭上眼睛。 温热的手巾轻轻地擦拭着脸颊,温热的气息伴随着香气更沁人心脾。 杜氏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笑意不经意地泄露,心下一放松,声音就显得大胆又娇媚起来:“头还疼不?” 林三爷舒坦地闭着眼,嘴唇半张着,即便脑袋后面被咯得流了血,仍连连发出满意地哼声。 “无妨了,让人抬水进来,解解乏才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林三爷如此一说,杜氏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惊慌又受宠若惊地抽搭了两下,委屈又憋着哭声:“妾身对不住您,妾身对不住您。” 强忍着哭声,眼泪却吧嗒吧嗒的掉在林三爷的身上。 此情此景下,林三爷在安德堂内的决绝已然施展不出来,杜氏身上的香味,还有她柔声细语维护自己的种种,似乎都在推着他与她站在一起。 她委屈又不能说的模样落在眼里,更让他坚决了几分。 往后他怕是再也得不到老夫人的关心了,此番更是得罪了两位兄长,他本就是没根的孩子,没父亲,没母亲,就连外祖家也多年不曾联系。 心里一下子就空荡荡了,慌乱又无措,如同被人舍弃一般难受。 眼前的杜氏,给他温暖,给他抚慰,让他既能感受到被人依靠的滋味,还能感受到被人关爱的滋味。 只要杜氏好好地活着,自己就是有妻有儿的人,他曾经得不到母亲肖氏的陪伴,如今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也失去。 生平第一次,在众多纷扰之下,激发了他不再躲避的勇气,萌生出想护佑一个人的想法。 老夫人说得没错,无论此事与杜氏有没有关系,他既然大张旗鼓的接她进了府,就甩脱不了干系。 林家既然想把自己推出去和杜氏一起顶罪,逼着他和杜氏站在一处,那就不能不为以后打算了。 丫鬟们接二连三的抬水进来,林三爷坐在床榻上沉思着,杜氏已服侍着他脱下外袍,身上只着了白色的寝衣。 杵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门外的风吹进来,屋内的香气就飘散了许多。 他脑中似从混沌中解脱,阵阵清明,偏头盯着杜氏,语气不疾不徐道:“方才你在安德堂所说的,都是假话罢?” 杜氏一眼就被看穿,自己也不意外,这番说辞她若是起先不那般慌张,恐怕早就说服了众人,可偏偏那会儿,吓得魂魄出窍,除了求饶半句也没说出来。 她垂下头却不是在反省自己撒谎的不是,而是在懊悔方才表现不佳。 “我怕侯爷再动手,随口说的。” 她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只见林三爷摆了摆手,让她闭嘴。 直到满屋子的丫鬟都退了下去,林三爷才又问道:“你把所有事都讲一遍,从头到尾。” 杜氏垂眸,眼眸微转,双手交叠在身前不住地绞着手指,毫不迟疑地道:“半年前我兄长不知得罪了什么人,那人带着官府的人来我们杜家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说是我兄长欠他们的钱。” 第292章 事情的原委 林三爷半靠在床框边,合着眼睛闭目养神。 “当时本来与咱们儿子定了亲的姑娘家里突然反悔了,不同意了,他们找上门来退亲,原来他们家在金州也不算富裕,为了攀上我们杜家,宁可送女儿做儿子的填房,可一听说我们杜家落败了,便口无遮拦,将我们杜家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杜氏说着用衣袖又擦了擦眼角,似回想起不堪的往事般悲戚:“当时我怕以后真的没有女子肯嫁给咱们儿子,就说愿意让他们女儿做正室,一个填房变成正室,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可他们偏偏不答应,气得我母亲病倒了,他们还不肯罢休,日日让人去府里打闹。” 她斜睨了一眼林三爷,又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道:“原本我也想息事宁人,可他们家欺人太甚,到处宣扬咱们儿子.....咱们儿子不举,弄得我们在金州待不下去,要走的那天,那姑娘亲自登门管我们要钱,说我们毁了她的名声!我让管家把她拦住,谁知管家不小心就把她打死了。” 杜氏越说声音越小,坐在暖炕边上打量着林三爷,心里忐忑非常,她知道林三爷要帮自己度过难关,可仍怕会不小心都栽进去。 林三爷微微睁开眼,眯着一条眼缝看她,黝黑又深不见底的眸子瞧不清噙着什么光,只道:“你母亲在金州?你说那家人不富裕是么?” 杜氏忙不迭的点头,急声道:“我母亲和我大哥都在金州,可是我听说他们家找了状师,做足了准备要告我们。” 此事的确有些难缠,可既然是不富足的家庭,只这一点就好办多了,一条人命而已,死了都死了,难道还能复活么?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活着,不是吗? 以林三爷所见,那家人无非就是想要钱罢了,只不过如今的杜家拿不出钱来,对方恼羞成怒才去府衙状告她。 杜氏一脸紧张无措,林三爷却轻飘飘地笑了起来,起身径直走到屏风后,一边解着衣裳扣子,一边道:“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赶回金州,其余事情都不要问,我自有办法。” 杜氏不解其意,眼下又不敢多嘴,徒惹林三爷不悦,顺从的点点头,便着手收拾几件随身的衣裳。 包裹好时林三爷已换了干净的衣裳,脑袋后面的伤口顺着湿漉漉的头发留着血水,杜氏忙拿着干净的手巾去擦。 一块指腹大小的破口,后脑勺却肿了一大片,她垂眸一想,转身在自己的行礼中掏出一小瓶金疮药。 她深知男人时而要给他足够的面子,以满足他们强大的自尊心,时而却需要心贴心的关怀,让他们沉溺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她沾了些药粉在手上,轻轻地在林三爷脑后的伤口上涂抹着:“是妾身不好,这痛苦倒不如千倍万倍地还我身上,只盼着三爷和贺儿能安好一世。” 她满身的香气,闻得林三爷口干舌燥,挽起袖子轻声道:“别胡说了,我给你留了干净的水,你冲洗一下换身衣裳,我们抓紧赶路。” 第293章 偷偷离府 话虽这样说,可他心中还是觉得一暖,脸上的神情也渐渐温和起来。 程氏从未说过这样贴心的话,每每他都只能去姨娘那里寻求安慰。 如今面对身旁温柔如水的杜氏,举止投足间都是难以言说的媚意,低垂的眉眼更是每眨动一下都带着风情。 分明已是豆腐渣的年纪,可偏偏娇美得如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林三爷吁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今日你受累了,等我们赶去金州,你也好好歇着。” 杜氏心里乐开了花,去金州也好,到时候林家就算不想管此事,也得想着林三爷还在金州。 而且届时即便京兆尹得了信管林家要人,没了林三爷,他们也是百口莫辩。 杜氏牵着嘴角笑着,满脸体贴的笑容,直到走到屏风内才敛起。 忧心忡忡的林三爷看了看榻上的两个包袱,转身从床榻下的暗格内掏出一大叠的银票。 日夜兼程起码也要五日能到金州,如若上天怜悯,最好不要将消息传到长京,让他们在金州将此事情处理妥当。 杜氏换衣裳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接着就听林三爷的声音从屋外的长廊下传来。 “天亮后把信送到老夫人手里。” 杜氏心里本来还盘算着此次与老夫人他们生了嫌隙,恐日后不妙。 一听三爷亲自写了信,想必是认错的,心下才踏实了不少。 林三爷自然不是蠢的,在他看来,虽然老夫人、大房、二房的态度让人心寒,可现下还是要依附林家的。 他手上的那几家铺子庄子,根本不够三房的开销,最关键的几家铺子每年交了不少租金在老夫人那,那才是林家收入的大头。 既然他们不讲情义,那往后也别怪自己虚情假意。 当晚林三爷和杜氏就匆匆出了府,舍弃马车,而选了府中最擅跑长途的马匹。 门房的人自然不敢阻拦,眼见着马蹄声渐渐消失在空旷的街道上,才紧忙转身朝着府中跑着报信。 林庭筠是从翠竹口中得知祖母晕倒的,夜里琼华灭了灯,翠竹上气不接下气地推门进来。 “郡主不好了,老夫人晕倒了。”她扶着多宝格柜子,张大了嘴巴喘着粗气。 林庭筠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琼华也下了暖炕将灯烛重新点燃。 黑漆漆的屋内有了光亮,翠竹也觉着好了一些,又重复了一遍:“听说新来的三夫人在金州犯了事,老夫人一听气得晕倒了,长公主已经传宫里的御医来替老夫人诊治了。” 声音落罢,林庭筠眼底的寒霜已浓得化不开,顾不上还穿着寝衣,疾声道:“披风拿来。” 翠竹忙跪到地上替林庭筠穿鞋,额间的汗珠浸湿了她的脸颊,似淋了雨一般。 林庭筠半垂着头,半散的青丝从肩头滑落,如同瀑布般遮挡在翠竹的眼前。 “辛苦你了。” 她抬手用枕边的帕子擦了擦翠竹额头上的汗珠,焦急的面容上仍含着对下人的关怀。 翠竹早就听说郡主对待下人极好,心下虽然惶恐,面上还算镇定,蹙着眉头,一脸忧心地连连摇头:“是奴婢分内的事。” 第294章 不息 琼华和翠竹提着夜灯在前头,王嬷嬷又好生交代几句,才放她们出去。 林庭筠迈进安德堂院门,宁远侯正送着御医出来,她忙侧身躲在一旁。 那御医见着她,垂首问安道:“见过郡主。” 宁远侯似叹了口气,冲着林庭筠嘱咐道:“进去瞧瞧你祖母吧。” 太医方跟着府里的管家离开,林庭筠也刚踏入院内走了两步,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门房的小郁子一路小跑来,见着宁远侯的身影连连唤道:“侯爷,侯爷。” 她蹙眉驻足在原地,借着周边的夜灯,看清小郁子满脸的凝重:“侯爷,刚才三爷和杜氏骑着马走了,我问三爷去哪,他只骂我一句别多管闲事。” “胡闹!”宁远侯应声呵斥着,吓得小郁子连连缩头,侧着身不敢言语。 勃然大怒的父亲,还有不言语一声就离开的林三爷,林庭筠心下也乱成一团。 眼眸中蹭蹭地往外冒冷气,好似但凡接触过她目光的东西和人,都会如同寒冬中一般冻僵。 杜氏到底在林家闯了祸,从林锡与他说祖母查到杜氏来长京的缘由时,她就知道此事会搅得府里不得安生。 她本以为祖母会将杜氏交到京兆尹府里,总归不会留着她在府里瞎折腾。 可万万没想到三叔竟带着杜氏走了,她转身走到宁远侯身边,按捺下心中的烦思,平静地吩咐小郁子道:“你先回去看着点,若是府外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汇报。” 小郁子应声离开后,宁远侯才长吁短叹道:“去瞧瞧你祖母,然后早点回去歇着吧。” 他说罢欲走,林庭筠仍站在院子口,沉凝的脸色在月色下瞧不真切,骤然开口道:“父亲。” 女儿的脸上写着心事,宁远侯又岂会不知,只是此事不是她能插手的,他冲着林庭筠轻轻地摇了摇头:“万事有我们顶着,你们不必操心。” 林锡等人都守在外室,就连不该出现的杜贺都在其中,他悄无声地坐在角落里,愧疚又自责地低着头。 听见门口的声响便满含期待的望过去,见到来人是宁远侯和林庭筠,双眸又填满失望的垂下。 林锡和林长远坐在一处,林子高坐在杜贺不远的小凳上,都知道林庭筠得先进去看看祖母,也就没出声唤她。 内室的中央横着一座山水图的屏风,城阳长公主和二夫人温氏坐在椅子上,林二爷见着宁远侯走进来又拉着他一块出去了。 林庭筠先见了安,在昏黄的烛火下,城阳长公主看向女儿的神情有些飘忽不定。 她起了身才绕过屏风走进床榻前,林老夫人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神里仅有那么一丁点的光亮。 如此虚弱又苍老的模样,让林庭筠的心都揪在一处,眼眶瞬时被泪水填满,酸疼从鼻尖直冲上眉心。 她的脚如同被钉在地面上,半步都不敢向前移,目光也半点不从林老夫人面上移开。 林老夫人漂浮的目光,缓缓地在林庭筠身上凝聚,半响才轻声道:“过来点。” 第295章 长命百岁 林老夫人抬起枯瘦的手,朝着林庭筠招了招,如此缓缓的动作直直地戳进她的心口处。 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她多久没仔细看过祖母的手了,岁月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祖母变得越来越来苍老。 记忆中,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祖母的手都应该是软软的,掌心里带着几颗老茧。 她曾说过,当年她母家条件并不好,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为了照顾几个弟弟妹妹,白日里成天舂米,久而久之手掌里就磨成了老茧。 林庭筠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止不住地落在腰间的手背上,强压着从胸腔发出的哽咽声,忙伸出手将林老夫人的手握住,抽泣着:“您感觉怎么样?” 林老夫人的手在不住的颤抖,即便她双手按住,仍是止不住干瘪又颤巍巍的手。 “死不了......我得活着看着你出嫁,日子还长着呢。” 林老夫人孱弱地扯了扯嘴角,苍白的脸上释然了许多,目光的水润光芒渐渐黯淡了些。 林庭筠一边递过手,一边凑到床榻跟前,屈身跪在脚踏上,声音放得甚是轻柔:“那也不行,往后阿筠若是生了孩子,还要接您过去好生教导。” 湛蓝色的眼眸里全是晶莹的泪珠,她吸了吸鼻子,抬手在林老夫人的额间轻抚了抚。 岁月之下不再紧致的皮肤,触手又一层薄汗。 林老夫人觉着额头被细细的绢帕抹过,神色也舒展了些:“人老了就会有各种毛病,不大不小,要不了人命。” “祖母会长命百岁的,以后还等着您亲手给阿筠的孩子戴金锁呢,您可不能亏了他去。” 林老夫人轻轻地笑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仰头朝着窗外看去。 一片漆黑,时辰也不早了,她拍了拍林庭筠的手,柔声安慰道:“放心,让他们也都放心,去吧,都去睡吧,叫黄嬷嬷进来就行了。” 林庭筠不忍再打扰祖母休息,起身替她将身上的薄被盖好,仔细替她擦了擦汗,仿若哄孩子一般轻语:“阿筠明儿再来看您。” 从屏风内绕出去,林庭筠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转头朝着床榻的方向看了看。 满脸的忧色遮也遮不住,林庭筠行至城阳长公主面前,转达林老夫人请众人回去休息的话。 不经意的一扭头,飞快掠过的视线在杜贺的面容上扫过。 进门时他浑身上下都传达着一股自责和懊悔,如今自己从暗处看去,却只是寻常神情。 只不过与林老夫人见过两次面,谈什么真正的关心,林庭筠自嘲地笑了笑,垂下头不语。 众人都出了门,杜贺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眼宁远侯,咬着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悲痛的连五官都扭曲在一处。 如此装模作样半响,满是愧疚地垂身道:“大伯,都是我们的不好......我父亲和我娘他们对不住您们。” 宁远侯和林二爷对视了一眼,终是不忍心将罪责怪在孩子身上。 借着夜灯的明亮,林二爷摇头宽慰道:“莫要太自责,早些回去歇歇,今儿第一天入府,丫鬟们若是不听话就只管来找你二伯母,冷不丁来长京,恐得习惯习惯……你父母的事自然跟你没关系。” 第296章 洞察一切 他点头,望着长辈们走远才卸下面容上的伪装,挤眉弄眼地好像在放松五官似的。 “阿筠,我送你回去。” 在林子高和林长远走后,林锡环顾了一圈夜色,略不放心地从丫鬟手中接过夜灯,走到小妹身边,欲送她回府。 杜贺下意识地往林庭筠身上瞧,只见她侧身扭头望着自己,清淡淡的脸上只有月华的光芒,银白色的月光使得她淡漠的面容更加苍白。 也愈加疏离。 仿佛看穿一切的双眼轻飘飘地与杜贺对视,幽深得让人无法琢磨。 她目光不移,眼眸里似笑非笑,似冷非冷,轻声应了声林锡的话:“好。” 林锡冲着杜贺点点头,转身走在林庭筠的身旁,毫未察觉任何异常。 起先杜贺心里是慌乱的,从她用那种了然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刚卸下满是自责的表情,猛然间甚至来不及收回眼底的窃喜。 幸灾乐祸的意味表现十足,杜贺心里门清。 来安德堂的路上他就听母亲身边的丫鬟说,林三爷和母亲一道回金州了。 原本只是杜家的事,可如今林家也脱不了干系,一条绳上的蚂蚱,看他们出不出手。 被林庭筠这么一盯,好像当众把自己的心思揭穿了似的,他脸色愈发难堪,回敬她的目光里也不甚温和。 她走了两步,猛地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随即回过身,眨眼间将内心的鄙夷表达的淋漓尽致。 杜贺刹那痴愣,再回神人已走远,阴暗的周遭将那背影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瞧见秀丽的轮廓。 豁然间,他心里涌上一股怒气,前方渐渐走远的身影让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他向来隐藏的极好,今日见过林家诸人,更是只留下温文尔雅的印象。 可偏偏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将所有的一切看穿,似高台上的看客,观赏着自己做戏。 这让他生出一股恼怒,感觉被林庭筠看了笑话,阴沉的眼底露出一丝的不善。 林老夫人卧床养病,林庭筠一日里总有大半日在安德堂陪着,亲自喂着喝药,小心服侍着安歇。 长公主和温氏反倒落了清闲,见着老夫人一日比一日好起来,除了每日晨昏定省时来,其余便也不来打扰。 林三爷走了四天,长京内还没有关于金州杀人案的传闻,林锡日日出去打探,生怕京兆尹会将此事栽到林家身上。 出奇的平静,林庭筠坐在安德堂的暖炕上,闭了闭眼睛,抬手揉了揉眉间,轻轻地放下手里的书。 “奴婢炖了百合燕窝,郡主尝尝?”凌香端着托盘站在暖炕下,将声音放得极轻。 “祖母睡得可还安稳?”她转而从暖炕上下来,自顾自地穿了鞋,朝着外间走去。 凌香随着过了月洞门,深深呼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睡着呢,今儿瞧着脸色更好了些。” 林庭筠舒了口气坐在圈椅内,眉宇间略显疲累,揉了揉手腕,才缓缓问道:“三房那里来信了么?” 第297章 不信林三爷 凌香将百合燕窝放在桌几上,沉沉地摇了摇头:“没有,方才在外面碰见五少爷,瞧他也是一脸愁眉不展的模样,想来是没什么进展的。” 林庭筠坐起身舀了舀碗里的百合燕窝,白稠的色泽本应让人胃口大开,可她着实提不起胃口来。 三房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倘若真的被有心之人利用,林家恐怕也要费心应付一阵子。 她心里放心不下,林三爷他们远在金州,不知信中对祖母说了什么,祖母便吩咐父亲不要有所动作,静等林三爷回来。 即便不用脑子想,就凭祖母晕倒他却携妻连夜回金州,一眼不曾探望,就该知道此人是多么薄情寡义。 十句话里八句真话都没有。 林庭筠想着便撂了手中的汤匙,桄榔一声吓得凌香一激灵,正要问是不是百合燕窝不合胃口,只见她已抬步往外走。 凌香忙收拾了碗,将溅出来的残余擦干净。 林庭筠压根就不信林三爷,前几日祖母身体不佳,她也没什么心情操心三房的事。 今儿不知怎么,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别扭,她转头朝着林锡的院子走去。 琼华刚洗了水果出来,见着她出了院门,忙将盘子放在廊下,疾步跟着出来。 春意愈发浓烈了,林庭筠刚换上的薄纱襦裙,被风吹得微微荡起,她转身进了林锡的院子。 立即就有丫鬟凑上前请安,也有进屋通报的,她盈盈一点头,见着林锡摩挲着怀中的腰带,笑吟吟的走出来。 “你不是在祖母那吗?” 他诧异地望着小妹,目光有些灼热的落在他身上,黑色的袍子更是格外的烫。 他缩了缩肩膀忙站到大树底下阴凉的地方,仰着下巴仔细瞧着的林庭筠,才觉察出她满脸的凝色。 “怎么了?” 林庭筠轻轻摇了摇头,偏过头张望了一圈四周,见无人靠近才轻声道:“你找个腿脚麻利的,赶去金州打听打听,杜家的事在金州闹得那么凶,毕竟很多人知道的。” 林锡眨巴了两下眼睛,思虑了一会儿才道:“你信不过三叔?” 他说罢才觉着多余,自己分明也是不信三叔的,何况聪慧的小妹,也不等林庭筠答话,又道:“你放心,我这就让人去一趟。” “打探清楚了是要紧的,这事杜氏和三叔说的都不可信,找个信得过的人。” 林庭筠不想搀和三房的事,可又不得不插手,若是任由着他们折腾,迟早要把林家毁了。 事情交代清楚了,她仍原路回安德堂,见着丫鬟们正往里面端着点心吃食,便知道是祖母醒了。 提裙迈进屋内,只见林老夫人已坐在暖炕上小憩着,炕几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 “祖母可感觉好些了?”她倾身凑到暖炕边上坐着,端着笑意慢慢的小脸望着林老夫人。 凌香站在下方觉着有些奇怪,方才郡主走时还一脸的愁容,怎么出去一趟再回来就欢喜了不少。 林老夫人精神好了许多,睁开的双眼也添了许多神采,笑眯眯地端详了一阵面前的孙女,才心疼道:“这几日你累坏了,小脸愈发小了。” 第298章 你还想回灵静庵吗 林老夫人抬起手,黄嬷嬷忙上前扶着她坐直,又从丫鬟手中接过白粥摆在小几上。 “小点才好,不是都说弱柳之美吗?” 林庭筠两只手捂着脸颊,露出一双闪着光的眼睛,语气嗫喏道:“前些日子三哥哥还说我在府里养胖了呢,说我圆了咕咚的,好像后厨薛大嫂养的那只大肥猫” “胡说。” 林老夫人抬眼一笑,瞧着面前略瘦的孙女,再想想这几日她尽心的照顾,喂药端水,能做的都做了。 黄嬷嬷在林庭筠面前也摆了一碗白粥,上面撒着翠绿翠绿的蔬菜碎,比起方才的百合燕窝,好像更勾人胃口。 她笑得眉眼弯弯,在林老夫人的碗里放了只汤匙,眉眼舒展的模样如同外面发芽抽枝的青柳。 “我也说他胡说,他还不服气,等他来了,祖母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平日里就知道取笑我。” 林老夫人听着孙女一副娇态地状告,露出慈爱的笑容,目光却怔怔地盯着碗中的汤匙,沉吟了半响才道:“阿筠,你还想回灵静庵上去吗?” 她说着抬眸观察着对面的小姑娘,见她原本盈满的笑容微微凝了一会儿,就连手中搅着白粥的汤匙也顿了顿。 这么小的孩子,自小独自生活的山上,林老夫人心底仿若揪心一般难受,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是独自过来的,没人陪伴,没人疼爱,她想着目光就更柔和了些。 林庭筠垂头不语,并不是故作高深,想让祖母将她留下府中,而是在小心斟酌着如何回答。 把她放到灵静庵上养着,是当时府中诸多人说她不祥,连带着周围的邻居也闹上门来。 长公主无法,只能求得东太后出面,而送往灵静庵上养着,就是东太后的提议。 这些年相安无事的过着,虽说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有过许多次让她留下来的念头,可先前因为程氏不断生事,也都不了了之。 程氏死后,二夫人温氏曾在林老夫人面前提过此事,当时林庭筠也小心地观察过。 为了免去诸多事端,林老夫人还是不敢留她在府。 人之常情,林庭筠都能理解,她早就对回不回府的事释怀了,为了清净只有两个丫鬟一个嬷嬷侍奉,为了不妨碍灵静庵的清修,她长年只穿素色的衣裳。 林庭筠淡淡一笑,呼吸稍显紊乱地抬起头,再自然不过的笑着:“等三叔的事情落定,阿筠还是要回去的。” 林老夫人皱着眉头,望着孙女那双湛蓝湛蓝的双眼,略有挣扎之色的脸上又添了几分肃色,半响才道:“那就等明年罢。” 林庭筠闻声勾了勾唇角,点点头才喝起粥来。 为了不给府里人添困扰,不论她见到什么都会佯作未见般走过去,更不会与旁人都说一句。 明熠阁内是干净的,可府中其他的地方......她咽下温热的白粥,胃里一下温暖起来。 其他地方的那些魂魄,视而不见便也过去了。 人有人的世界,魂魄有魂魄的世界,若非不得为之,她不喜再去打扰那些游离的人。 这种相处之道,既会让自己舒服,也会让周围人舒服。 再者,活了这么久,早就司空见惯了,视线淡淡地扫过去,若非对方格外不同,她甚至不会多作停留。 第299章 大雨将至 接下来的几日,侯府里看似一切如常,实则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警惕着。 直到林三爷的信送进府内,林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儿,长吁了一口气。 林三爷将事情处理的很好,诚如杜氏后来所说,杀人的是管家,此番他已在牢中认罪,却说自己只是推了那姑娘一下。 随后,原本一门心思要状告杜家的那对老夫妇,也反口声称自己的女儿此前身体就不大好,只是一直拖着没去看。 如此赔了些钱,杜家管家关押半年,如此结了案。 信中还说此番回京,会将杜氏的母亲杜老夫人一同带回京,烦请老夫人让人在长京城内寻一处宅子,好生安顿。 杜家的事终于从众人心下卸下了,杜贺连着几日在林老夫人跟前侍奉,每每提及此事,都要连连替母亲告错。 林庭筠故意躲着他,只要他在,即便到了院门前也要拐着离开,和他浪费口舌着实累人。 只要杜家的事不会再起波澜,宁远侯府就仍是一片祥和。 琼华打量着窗旁眉眼精致的郡主,心下揣摩着少将军迟迟不来信的缘由。 照理来说,最迟不过杜氏进门那一日就该到了。 她就不信少将军会拖上几日再回信,肯定欣喜若狂地让人连夜将回信送去了驿馆。 琼华知道,林三爷的事已让郡主放下大半个心,无论三少爷派出的人如何打探的,此事终归是告一段了。 而另外小半个不放心,就是少将军迟迟不回信。 前些日子要侍奉老夫人,成日里忙忙碌碌地也瞧不出什么来,近些日子清闲了下来,时不时就盯着一处出神。 若是此时还说郡主对少将军无情,她是不再相信的了。 林庭筠在窗边吹了会儿风,才觉着浑身清爽了许多,眼神清澈见底,望着骄阳吩咐琼华:“去三少爷那,问他前些日子萧焕的事如何解决了。” 前些日子西城兵马司副指挥闻行的事,好像没在长京内刮起半点风来。 巡城那边就是密不透风的墙,皇上的耳目手足,自然是不会轻易泄了消息去。 琼华应声退下,她望着天边那一层阴暗暗的乌云,厚重又缓缓地吞噬着大片大片的灿烂碧空。 过了一会儿,她觉着腿酸,而那黑压压的乌云已经遮了一半光芒时,王嬷嬷正在院里高声吩咐丫鬟将院子里晒太阳的数十盆花端到廊下。 年纪多半与林庭筠相仿的小姑娘纷纷弓着身子搬着花盆,本来寂静的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她仰头看了一眼天上迅速漂浮占领晴空的乌云,身上的光芒也渐渐被遮掩了去。 这大概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大雨了吧,几乎快要将长京城笼罩,如同一口大锅,扣在人的头顶,黑压压地不见光亮。 轰隆隆的暗雷从云层里传来,低低沉沉的,不多时又起了风,越刮越大,院子口那颗桂花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小丫鬟们端完了花盆又忙着去各个屋内关窗,王嬷嬷吩咐了她们就站在院子里朝着正屋里打量。 只见林庭筠从窗口转身的一抹鹅黄色,便抬步朝着屋里跑着。 第300章 终得回信 此时林庭筠已端坐在书案后,随手捡了一本书翻了两页,目光似乎根本没落在书页上。 王嬷嬷进屋先把每个窗子都关了个严实,屋里一下子就黑了起来,本就没了烈日的光芒,再隔着窗子,更是沉暗了许多。 林庭筠几乎要瞧不清书页上的字了,抬头瞧着王嬷嬷忙碌的身影,轻声道:“风是朝北边吹得,南边的窗子关上就好,把北边的打开吧,那避雨不会潲雨的。” 说罢又垂眸敛目盯着书页,连着翻了几页,王嬷嬷应了一声,把北窗打开,屋里才稍见了些光亮。 琼华趁着雨还没下起来,忙朝屋内跑着,总算赶在落雨之前进了屋,使劲地喘了两口气,道了两声:“好险,好险。” 风吹的愈发猛烈了,琼华进了门先抚了抚身上的灰,才走到书案旁回道:“三少爷说他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当天傍晚萧焕就回了萧家了,至于闻副指挥就不清楚了。” 呼啸的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带着阵阵呜呜的声音,林庭筠闻声一挑眉,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只要萧焕平安回府就好,毕竟那日他出府是来林家做客的,至于旁的人,她揣摩不透,自然也不怎么关心。 心下虽然觉着不对劲儿,却懒得深究。 “还有一件事,三少爷说有人托他给您寄了一封信。” 琼华说着就先乐得开怀,擦了擦手才从怀中掏出一封暗黄色的信封。 将带着体温的信封递给林庭筠时,她才又道:“三少爷说这信是前几日就来了,可他一直忙着给忘了,今早上才拆开看,发现里面还有一封信,写着的是郡主您的名字。” 林庭筠眼底的悸动在昏暗的屋内并不真切,她指尖的颤抖也不甚明显,将信封握在手里,才道:“三哥可知道是谁给我的?” 琼华忙不迭地摇了摇头,笑道:“三少爷还问奴婢是谁给您的,奴婢只说不知道。” 好在他没瞧出温季蘅的笔迹,若不然可要被他取笑一番了,林庭筠抿唇一笑,将信封摆在书案的正中央,煞有介事的观望着。 她等了好几日的回信,竟然早就到了府中,温季蘅也着实好头脑,大概是猜出府中最会护着她的人是三哥哥,而自己又与他甚是亲近,才会出此下策。 当初是自己说,若是让旁人知道自己与他通信,怕是会引人非议,不料他却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外面阴沉的天色都遮不住她眸中的光芒,她凝望了半响,见着琼华和王嬷嬷都不在身边,才顾着勇气将信封拆开。 撕开信封时,惊雷许久的天空终于落下滴滴大雨,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抬眸一看,将撕开的信封攥在手里,起身走到敞开的北窗边上站定。 屋里有些昏暗,她怕瞧不清或是瞧错了他的字。 北窗敞开着,光线虽然不如焦黄烈日那般清晰,可也明亮许多,跃在纸上,又徒添了些柔和之意。 第301章 字里行间的思念 信封被四四方方的折叠着,规整地让她的心连跳了两下,从尚未拆开的信纸背面能隐约看见里面的墨迹。 她不安分的心跳声似乎跃入耳边,咚咚地响个不停,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快凝住。 林庭筠深呼了一口,纤细地手指似一鼓作气,麻利地将信纸展开,上面一个个黝黑又规整俊雅的字迹雀跃似的映入眼帘。 林家阿筠: 展信如面,忽见尔致信来,欣喜如狂,致吾夜不能寐,愈加思念在长京的日子。 以往只知身负重任,当竭力而为,思乡之情偶尔有之,却不甚强烈,而如今却日日归心似箭。 临川一切平顺,晨起带兵训练,夜里与驻扎的将士饮酒对月,归期不定,离期也未定,一切只待圣上旨意。 见字如面,可阿筠或许不知,此封信书写时,吾臂犹如寒冬腊月中一般颤抖,故此字迹略有扭曲。 灵静庵上虽好,可太过清苦,山下虽好,对你而言又太过复杂,凡事取决与你的内心。 林庭筠读到此处不由笑了笑,字迹没有扭曲,可说话却颠三倒四的。 余下的内容无非是临川的种种,嘱咐她保重身体,盼望归期等等。 满满的三张纸,密密麻麻写一片,通篇读下来,满足又充实,好像此前从他身上得到的慰藉,都从这字里行间传递出来。 硕大的雨滴很快就将后院的地面打湿,林庭筠将信收起来时,外面已下起瓢泼大雨。 低洼处汇成的水流,水从排水沟流出去,后院中央的那棵树被洗刷的翠绿欲滴。 紧密的潮湿感迎面扑来,让她双颊上的燥热渐渐褪了些,林庭筠将信装在信封内,抬步走到旁边的一幅画前。 这幅画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身上的羽毛油光锃亮,仰着脖子俯视着一切。 姿态眼神,无一不在传递着他是领地的首领。 林庭筠睨了一眼,探手从画作后面掏出一本蓝皮的古书,破皱的书页,暗沉的纸张,拿在手里却格外的轻飘飘。 此书里面掏空,只有四周还维持着一本书的外观,她将信封放在里面,复又放回画的后方。 大雨下了好几个时辰,后半夜不知何时停了,林庭筠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手指一下下的起伏着。 是时候动身回灵静庵了。 眼下万事太平,杜氏的事解决了,皇后娘娘想给自己指婚的事也了了。 而陈锦之自从那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虽然她曾顾虑萧家大老爷萧升,还有那日在顺和茶楼下的人命。 可毕竟一个还远着,另一个并没有线索指向与陈锦之有关。 她翻了个身,房檐上最后一些雨滴落干净了,入耳鸦雀无声,她想自己暂时只能观望着。 所以林家和灵静庵,哪里都是一样的。 回灵静庵的日子自然得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好在三日后天就放了晴。 烘烤着潮湿的大地,湿气十足,少了许多炙热,嫩柳好像一夜间发枝,青竹也愈发翠绿。 满府上下一片生机盎然,南归的鸟儿叽叽喳喳鸣个不停,林庭筠从画作后面将古书拿出来,自若地转到前面,交给琼华好生收着。 第302章 离府 宁远侯和城阳长公主等人都在安德堂等着,明媚的阳光只有金黄一片。 林老夫人和城阳长公主都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虽然春光灿烂,可她们的心绪却又有些沉重。 林老夫人眉梢微颤,半响才凝望着前方,拨弄着手中的佛珠道:“阿筠的年岁也不小了,明年也该留在府里好生住些日子,顺便挑挑看,长京内可有配得上的人选。” 众人一听皆露出笑来,城阳长公主更是湿了眼眶,每每送阿筠回灵静庵时,她心里就如同被人剜着一样痛。 她握着帕子垂头抿嘴笑,脸色终不似方才那般沉重,带着期冀地望着宁远侯。 二夫人温氏看着老夫人炯炯的目光,脸上的笑意分外由衷:“如此也就好了,咱们家也算团圆了。” 林三爷和杜氏逢上大雨,在路上耽搁了几日,据说最快也要四五日才能回来。 林庭筠进了门,向林老夫人和父母拜别,又与林二爷和温氏说了会话,准备出发时已差不多晌午了。 林子高特地与人调了休沐的日子,林长远如今正在家中专心准备一个月后的春闱,林锡早就让人备了许多新奇的好玩意儿,在堂屋等着她。 兄弟三人相谈甚欢,林长远更是难得偷了半日闲,说起话来也颇为轻松。 惟独杜贺显得有些落单,自己坐在椅子上喝茶,轻蔑又讥讽的目光瞥了一眼,眼角噙着浓浓的讥讽。 林锡背对着他,若是换作以往他或许还会将杜贺扯过来一同说话,可昨夜小妹与自己说的话还在耳边。 他怎么都没想到杜贺第一次进府时还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国安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他懒得理杜贺,心下更是提防着他。 林庭筠进了堂屋先是扫了一眼独自坐着的林双鹤和杜贺,淡笑不语,又依次和几位兄长说话。 林梓桐由嬷嬷牵着上前,奶声奶气地说了几句不舍得的话,听得人心里莫名的心酸。 “大哥和二哥往后怕是没空勤上山,等我的禁足解了,每逢初一十五去看你。” 林锡笑眯眯地让四子将东西交给王嬷嬷,平日里满是风采的双眸也添了几分黯淡。 林庭筠噗嗤一声笑出来,掩面打趣道:“你当拜佛呢,还初一十五的。” 这一笑,沉着的气氛就活跃了许多,林庭筠侧身不理会挠头的林锡,转而冲着二哥林长远道:“听母亲说,你不愿做文史,想考武将。” 林长远点点头,她才又道:“虽然有些意外,可小妹还是恭祝二哥金榜题名。” 继而又侧身对着大哥林子高道:“大哥见过周家姐姐了?听闻周姐姐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虽说成亲的日子定在冬日,眼下也正是你们熟络的好时机,代阿筠想未来的大嫂问好。” 林双鹤翻了个白眼仍旧摆弄着自己的指甲,不屑地瘪了瘪嘴,甚至不愿用正眼打量着前方的人。 在她眼里大房和二房的人都是虚情假意,端着一副菩萨模样,实际上跟自己没什么区别。 自始至终,杜贺和林双鹤一言不发,神情淡淡又满是讥讽。 第303章 回庵 林庭筠登上马车,透过车帘又看了一眼宁远侯府的大门,满足地笑了笑。 回来时冰雪尚且未融化,如今两个月有余,到处都溢满春日里的气息,虽然百花尚未盛开,可前方的片片绿荫让人心情极好。 马蹄声响了半日,颠簸得林庭筠睡意连连,若是没有外面春光如许的景色,她当真要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灵静庵门前一如往昔,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庵里进香的人不多,林庭筠下了马车先去拜佛。 让王嬷嬷和翠竹随着车夫绕道往后山去,卸了东西好早些下山。 林庭筠一身白色绣青竹的褙子,发簪上也只佩一只翡翠玉簪,由琼华扶着往观音殿而去。 路过的姑子见她忙放下手里的活,一面慈和的笑着,一面双手合十问安。 她一一回礼,一路来到观音殿,千手观音以俯瞰众生之态望着林庭筠。 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道了几声阿弥陀佛才起身往师太的住所走。 城阳长公主带了许多香火素食,还有布衣棉被,一会马车从后山绕下来到门前,可有得搬了。 师太微微一笑,垂眸道:“多谢施主,路途遥遥,施主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林庭筠来灵静庵多年,相熟的姑子偶尔还能叙叙话,惟独师太寡言少语,年纪不过与家中母辈相仿,却早早了断了红尘,清修佛道。 她自知师太性子清淡如水,也不多做叨扰,绕到甬路上走回后山。 王嬷嬷正在石阶下交代车夫一会儿停在灵静庵门前,把东西堆在灵静庵门前即可,千万不要冲撞了庵堂的姑子。 车夫连连答应,转头冲着林庭筠躬身问安:“如此老奴就先下山了。” 王嬷嬷抱着一个红檀木箱子,摆手又嘱咐道:“回府让人给老夫人和大房报个平安。” 车夫点头应下,长鞭一甩,打在马屁股上,扯着缰绳下了山。 “郡主先去廊下坐一会儿,老奴先去屋里把苫布揭了,收拾干净了您再进去。” 王嬷嬷见林庭筠含笑点头,用帕子将廊下栏杆的灰尘擦干净,又忙捡着柴火去烧地龙,说是要驱驱屋里的潮气。 等着屋里的浮灰抹去,暖炕也烧得热乎起来,林庭筠靠着廊下正昏昏欲睡。 琼华擦了擦手,瞧了一眼外面渐沉的天色,俯身凑到跟前,轻唤道:“郡主......郡主,进屋吧。” 林庭筠自然睡不着,懒懒地睁开眼,盯着琼华渐渐清晰的眉眼,展开一抹笑来:“明日咱们还去南山不?” 原是惦记着这事,琼华垂头一笑,她年长些,可有时候觉着自己还不如郡主周全,自觉郡主能深得少将军喜欢是有道理的。 “你休息好了就去,若是今年年中少将军回来探亲,不能说我这个师父教的不好不是。” 她只是寻常一句话,说罢连自己都没在意,搀着林庭筠的手臂欲望屋里挪。 林庭筠起身却顿足在原地不动,饶有兴致的双眸噙着异样的光泽,偏着头望着神色自如的琼华:“是少将军让你来我身边的?教我功夫也是他授意的?” 琼华闻声一激灵,眼眸微转,咬牙想着方才自己怎么回答的,当初教郡主功夫的事分明是诱着郡主自己说的,今日怎么就说秃噜了嘴。 第304章 说漏嘴 少将军这么做是不想强人所难,当初他偶然得知郡主有意习武,让自己来也只是想助推一二。 若是郡主有心就继续教下去,若是怕苦也不强求。 琼华也没想到郡主能坚持住,成日里陪跟前练着,一时就忘了注意,毫无遮拦地脱口而出。 她想到少将军当初的交代,脸色渐渐不自然,思虑了半响,心虚地目光盯着面前的砖地,低声道:“是......” 本以为郡主会揪着此事刨根问底,她也做好揽下错误,态度诚恳些让郡主消消气,谁知林庭筠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就进了屋,丝毫没打算深究。 翠竹正坐在箱笼上偷懒,手里打拿着鸡毛掸子,迷迷糊糊地感觉眼皮前的光亮暗了些许,扑腾一下站起身,佯作勤勤恳恳地扫着浮灰。 林庭筠瞧见却也不想多说,抿着的唇角仍抑不住的上扬,她着实没想到温季蘅竟然对自己如此照拂。 坐在暖炕上摸着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钏,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渐渐沉下的天色。 王嬷嬷在小厨房里煮了两份素菜,并着从府里带来的小菜,一并摆在桌上。 “郡主,这小菜都是老夫人房里的厨娘做的,是顶好的,您尝尝合不合胃口,老夫人说如果觉着好,来日传个信儿下去,再多送点上来。” 桌上放着金灿灿的饼,并着数十碟小菜,在添一碗金丝玉米粥。 都盛在白瓷碗内,不比府里金钟玉盏,却别有一番平淡滋味。 王嬷嬷说罢下意识地打量林庭筠的面色,见她仍淡淡地笑着,才安下心来。 这几个月在府里过惯了锦衣玉食,冷不丁又回到清苦的灵静庵上,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再者郡主毕竟大部分日子都在灵静庵上过着,偶尔回去一次,也数今年待的最久了。 俗话说人参鲍鱼尚有吃腻时,想来点清粥白菜,更何况是一直清粥白菜...... 林庭筠含下一口玉米粥,放在嘴里嚼了嚼,柔和的眉眼透着难以言说的舒缓。 连着喝了两碗,并着小菜吃了个浑身暖和,才让人撤下。 再院子里消食地走了两圈,又委在窗边盯着浓浓的夜色,南山不同山下,风都要冷些,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带着刮过丛林的清香。 周遭安静,了无灯火,她杵着下巴沉凝了一会,吩咐琼华将未绣完的帕子拿过来消磨时间。 油灯罩着瓶子,里面的灯油是刚换了新的,放在炕几上通明一片,衬得窗外愈发黑了。 琼华递过油灯却没走,仍旧站在炕沿边上,欲开口又不知从何开口的模样。 林庭筠捋好了针线,抬眸瞧了一眼,不由笑着道:“怎么了?平日里教我功夫的威严样怎么都没了?” 琼华不语,踟蹰地脚踢着暖炕的隔板,咚咚响了两声,斟酌着开口道:“还有一事。”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北郡王妃身边的丫鬟,可毕竟不是真的,方才不过是关于习武的谎言,就让她心生愧疚,若是身份的事被知道,她可没脸再见郡主了。 几个月的相处,她心里早就把面前这个小姑娘视为与少将军同等重要的人,即使如此又怎么敢又半分欺瞒。 第305章 索性坦白 郡主没因为习武一事而怪罪自己,反而很满意自己说出实情似的,心里不由松快了些。 林庭筠闻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手中的针线从手帕上穿过,好像根本没在意她说的什么话。 琼华预备今晚将所有的事吐之后快,当然不包括给少将军通风报信的事,她又犹豫了一会儿,倾身坐在暖炕边上,道:“其实我不是北郡王妃的人。” 林庭筠这才抬起头,双眸中顿添了意味不明的探究,如此端望了半响,才从费解中寻得合理的解释。 琼华当初的身份她是猜过的,毕竟年岁摆在那,送给府里的少爷做通房也无甚稀奇的。 可当她抬眸认真打量着面前的琼华时,心底第一次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 半恼半酸的滋味从心底涌上来,冲得她头脑发昏,林庭筠忙垂下头,淡淡地应了声:“我知道。” 她不讨厌琼华,男子有几个妾室姨娘,心仪通房再正常不过,如果是个毫未谋面的人,她宁愿那个人是自己熟悉的琼华。 这种想法从脑海中蹦出来以后,她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惊恐的双眸盯着眼前绣了大半的帕子。 她一动不动许久,就连琼华都噤了声观察着。 林庭筠被方才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她何时这般厚颜无耻,竟操心起温季蘅后宅之事来。 还想着什么宁愿是琼华!这和她又什么关系? 虽然她对温季蘅甚是心上,也日益存了些好感,可若真说起往后的事,她尚且没那个勇气再嫁。 琼华观察了一会儿,见她不出声才敢继续道:“您不知道,其实奴婢是少将军的人,是少将军派奴婢来保护您的。” 说罢细细斟酌着这句话,哪怕出了口仍旧在回味着,她觉着郡主听自己如此说,必定会觉着少将军对她颇为上心,或许一下子就卸下防备了。 她一直觉着郡主和少将军只见只差那么一丢丢,一丢丢的薄纸而已。 林庭筠不似方才那般反应剧烈,头也没抬,只是低低地应了声。 手中的针线仍旧准确无误地落在花样子的轮廓上,琼华忍不住倾身上前。 郡主怎么对此事分毫不感兴趣?不是应该像方才那般,错愕又惊讶吗? “郡主,我其实不是北郡王府的奴婢,我是西北军营的副将,是少将军准我离营一年,来长京城保护您的。” 惴惴不安之下,琼华连自称都换成了“我”,就不信郡主听到少将军对她如此看重,还能无动于衷。 派手下的副将离营保护她,这种事情即便从外人口中得知也是要感动的一塌糊涂的。 林庭筠手中的绣架忽地滑落,连着线的针也顺着掉在炕上。 她应声看向琼华,琢磨着她到底说了什么,她不是温季蘅的通房,不是北郡王府的人,竟然是西北军营的副将!是西北军里的女将! 西北军营的副将! 怎么会是岚姨母送来的?温季蘅通过岚姨母的手送了个副将给自己。 她诧异地朝后靠着,毫无波澜的面容上终于露出震惊的表情,硕亮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盯着伺候她许久的“婢女”。 “针掉了,郡主您快让开,我给你找找。” 林庭筠怔怔地被琼华推开了些,瓦蓝瓦蓝的眸子见着她绣架捡起来,才回过神问:“你们少将军......” 第306章 吐露内情 林庭筠转而又觉着不该这么问,沉凝了一会儿才又道:“那你......他......” 话在嘴边,疑问也在嘴边,可斟酌了半响,还是不知怎么问。 琼华不是温季蘅的通房,而是他的副将,此事虽然不大,却颠覆了以往林庭筠的认知。 犹如一块千斤重的石头,重重地砸在她心里,激起硕大的水花,久久难以平复。 琼华跪在暖炕上把绣架和针线收好,转眸望着仍满脸疑虑的郡主,见她双眼里似乎还噙着几分束手无策。 的确,林庭筠的确不知该如何应对,面对琼华身份的陡变,还有她似毫不保留的坦白,她有些无措。 温季蘅将他的副将送给自己一个闺中女子,如此便是埋没人才了,本应该在战场上效力的人,怎么能屈身内宅呢? 难怪起初她总觉着琼华有些不大适应,根源竟然在身份上,好好一个副将,难得是个姑娘。 温季蘅这么做,她固然有些感动,琼华却太不值当了罢。 自己无权无势,即便是个郡主也不过是长京内寻常宗亲的一人罢了。 这不是辱没了琼华的才华么? 林庭筠摩挲食指上的指环,盯着琼华望了一会儿,脸色渐渐不似方才那般愕然,渐渐浮上一股愠怒。 “少将军这是何故?自问我也没什么内蕴,需要如此周全的保护,将你从军营调离到身边,纯粹是胡闹!” 琼华仍跪在暖炕上,闻声却是一怔,她本以为郡主会欢心的,这可是少将军的一番心意,可怎么无端就生恼意了。 “少将军也是担心郡主的安危,先前听说郡主病了好几日,我此番跟随回京,本就是要在京中修养一年的,所以并不算耽误正事。” 琼华心思虽不像内宅人那般玲珑七窍,可有一双最擅长察言观色的眼睛,暗暗一琢磨也就想明白了些。 林庭筠脸上的愠色这才褪了些,偏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良久,烛火的光映衬的琉璃瓦愈发光洁。 琼华磨磨蹭蹭地下了暖炕,把针笼收拾好,也不敢多说一言,默然地立在镜子旁。 时不时掀起眼皮看一看暖炕上的林庭筠,见她不出声,仍敛目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的捻子似乎烧短了一大截,林庭筠才回过头,望向琼华的眼中已恢复往常,蹙眉道:“当真是要修养一年的?” 琼华忙不迭地点点头,生怕她不信似的,连连道:“当真,上面都准我休养了,上一次战事中,我肩膀受了伤。” 她说着就麻利的解开衣襟,将肩头露在烛火下,疾步靠近了些,指着肩膀处手掌长的疤痕道:“伤得重,怕是拿不起弩来,上次少将军因为我带您翻墙而生气,也是因为我肩膀受伤,不如从前那般能用上力气。” 林庭筠微扬着下巴,望着琼华手指旁的疤痕,不由蹙紧了眉头,那猩红的颜色,怕是去年的新伤,她吸了两口气才扭过头:“怎么不早说。” 言罢指着柜子道:“那有祛疤痕的药膏,在柜子左边的黄梨木匣子里,白色小瓶的就是,你拿去用。” 第307章 关于兵器的灵感 琼华点头应是,便去找白色瓷瓶,打量着郡主的神色,想来是信了自己的话,总算没将这股恼气怪在少将军的头上。 本来温季蘅身处西北军营,并且已然发现二心之人,眼下正是需要亲信之时,少了一个人,就少了一份便宜。 她盼着温季蘅能安然无恙地化解此事,没想到自己竟让他分了神,成了拖住他的后腿。 她只觉从心里冒上来些许内疚,伴随着对温季蘅的责怪,在她身体里来回对冲着。 当下西北军营如此情形,他身陷囹圄不知是否能够自保,上一世他殉国的消息,还有那安静无血色面容...... 林庭筠不敢再想,垂头看着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钏,沉凝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琼华是西北营副将的事,林庭筠未跟任何人提起过,日子仍像过往那般平静。 跟着琼华日日习武,从剑到匕首,从弓弩到飞镖,一一尝试过。 虽然琼华说众多兵器都要掌握,择其中一样勤加苦练便足以制敌,可她却迟迟没没有心仪的选择。 温季蘅送的匕首一直戴在身上,用来近身防御倒也顺手,匕首是定要选择的。 可她仍觉得不够,虽然自己从未想过要与谁大动干戈,可多学一样也是自己的本事。 廊下的风吹得凉快,林庭筠坐在廊下避光,一直琢磨着该选一样出其不意的武器。 屋门的竹帘发出声响,琼华刚站在廊下,没来得及和郡主说话,就听见王嬷嬷在院子里唤她。 “琼华,过来帮我提桶水。” 她们的用水都是从院中的水井里取的,林庭筠方才瞧见王嬷嬷将水桶扔了下去,粗实的麻绳迅速地往下坠。 可她毕竟年岁大了,满桶水怕是挑不上来了,只能让琼华过去帮忙。 林庭筠百无聊赖,也凑着热闹跟去观望着。 琼华果然是军营出身,满满一桶水不费吹灰之力就拎了上来,动作麻利又不慌张,连着几桶将水缸填满才将水桶吧嗒的扔会井里。 麻绳又一次簌簌的往下落,林庭筠的双眸忽地一亮,惊喜又兴奋的小脸被阳光晒的通红,笑了几声忙提着裙摆往屋内跑着。 庭院里的花都开了,林庭筠一跑起来,闪动的裙摆便将香气荡开,满庭院溢满着花香。 琼华擦了擦手上的灰,借着旁边干净的水又净了净手,不解地望着林庭筠欢快的背影。 早上还在犹豫该挑选哪样作为最擅长的武器,一会儿想弓弩不贴身,一会嫌刀剑不够远。 忧心忡忡地过了一头午,躲在廊下闭着光,再不似先前成日在院子里晒太阳,连她平日躺得摇椅都安静的纹丝不动。 林庭筠撩了帘子进了屋,一股风似的走到桌旁,余光瞥见翠竹正站在门旁,急声吩咐道:“磨墨。” 翠竹不敢含糊,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走到桌边研磨,见着郡主如此高兴的神情,不由也放了开了些:“郡主可是要写信?” 林庭筠从一叠草纸中挑了张最平整的,笑吟吟地摇了摇头:“画画。” 第308章 不可行计划 外面晴空万里,南山又地势较高,那一片碧空似乎将南山包裹其中一半,周遭都是碧蓝碧蓝的。 廊下吹着凉凉的风,吹散人身上的燥热,如今四月的天气里,阳光稍见毒烈之势。 琼华擦干净手也跟着进了屋,一挑帘子就见着林庭筠正用毛笔沾着墨汁。 小心翼翼的手还抚了两下草纸,端望了半响才轻轻地下笔。 直到日头渐渐下沉,王嬷嬷将晒在院子里的衣裳都收了进来,余晖将小小的院落染成金黄色的,林庭筠都没能将脑海中的轮廓画出来。 翠竹间歇时扭了扭酸疼的手腕,手中的磨石都快拿不住了,求救似的目光从一堆揉成团的草纸上掠过,冲着坐在门边擦剑的琼华望去。 林庭筠专注了好几个时辰,如今连太阳都渐渐沉了下去,长吁了一口瘫坐在椅子内,愁眉苦脸的望着窗外的余晖。 王嬷嬷掀了帘子,进来问晚饭要吃些什么,今儿给灵静庵送菜的伙计来了,送了好些新鲜的瓜果蔬菜。 琼华将长剑放回腰间,淡淡的瞥过翠竹,无视她求救般的眼神,笑道:“郡主大概需要一碗平心静气的莲子羹。” 林庭筠抿着唇,望着面前有些歪扭的线条束手无策,她平静地看了一眼翠竹:“下去歇着吧。” 翠竹如逢大赦般松了口气,忙躬了躬身朝门口走去,路过琼华时忿忿地翻了个大白眼,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琼华脸上的笑容一滞,本来还想打趣两句,见着郡主愁眉不展的模样,便也正经起来。 “郡主到底想画什么?莫非是关于随身兵器的?”她走上前将其中一团纸展开。 脸上的神色不由一怔,望着纸上长长的、扭曲的一条,一端的接头衔着一把弯弯的匕首。 匕首上改了两笔,好像不满意弧度似的,而那长长又扭曲的东西...... 琼华自觉灰心,她虽不敢妄言自己见过所有的兵器,也起码九成的兵器都是印在脑海中的。 面对着草纸上的形状,她琢磨了半响,也没去看出郡主到底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流星锤?” 她脱口而出自己的猜想,望着一言不发的林庭筠,解释道:“链子下面坠着一颗球?郡主是不是想把锤球换成匕首?” 林庭筠不清楚流星锤是什么样子的,她所能见到的兵器都是寻常的,一听琼华如此解释,立即来了兴趣,眼眸微转地点点头。 “我本想用皮鞭也好,可匕首太过锋利就会化断皮鞭,如果随身携带,匕首的弧度也得改上一改。” 琼华这才明白郡主的意思,原来心中已有属意的独特兵器,可画到纸上,呈现在眼前时,又觉察出许多不可行之处。 所以才会画了又画,想了又想。 琼华眼底闪着光泽,对林庭筠所说的话十分感兴趣,露出曾在军中才有的专注肃色。 她捏着下巴捏了捏,随即摇了摇头道:“流星锤的特点在于锤球的重量,用者只需要身强力壮,能将铁球挥动即可,虽也需要技巧,却不如力气占上风,这也就是为什么使用流星锤的人一般比较魁梧。” 第309章 树下小憩 林庭筠静静地听着,心下不由一阵失落,依琼华所说的意思,脑海中的兵器怕是根本不实用,只是瞧着吓人罢了。 琼华说着眼中浮上些许疑色,思虑着开口:“或许......郡主若是肯练就臂力,将链子下方的坠物换成轻巧的也不是不可。” 琼华反反复复地改口,听得林庭筠一阵欢喜一阵忧,现下波澜起伏的心绪褪下,只余平静一汪湖水,定定地望着她:“那匕首可好?” 她话音才落,琼华就十分笃定的摇了摇头道:“不好,不如让工匠锻造成玲珑球的模样可好?” 她说着试探性的观察林庭筠的神情,若是真的衔接匕首,锋利又难以掌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伤了郡主自己。 即便来日想衔接旁物,眼下也只能找些安全的东西练练手。 “郡主的臂力还有待苦练,匕首太过锋利,甩出去难以掌控,起初这铁链也换成皮鞭,皮肉之苦吃的,皮开肉绽就算了。” 见她犹疑,琼华故意将后果形容的严重些,皮开肉绽四个字一吐口,林庭筠的眉毛便挑了挑。 “好,那就皮鞭下坠着玲珑好了,明日你就下山办此事,顺便回府问问三哥,金州到底是什么消息。” 林锡迟迟没派人来传话,想来应该不是坏消息,她实在信不过林三爷和杜氏,总想亲耳听到自己人探得的消息。 还说什么初一十五便来看自己,这种浑话还好她没早早信了他。 翌日琼华用了早饭便下了山,带着林庭筠送给林老夫人的手抄佛经,还有昨夜画好的兵器样式。 日头正盛的晌午,林庭筠坐在摇椅上小憩,阳光透过树荫落在她脸上,斑驳的如同画了花脸。 王嬷嬷将院子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吩咐翠竹把石阶好生扫干净了,转身又舀了水往院子淋。 一股凉爽,伴随着湿润盈入鼻尖,林庭筠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枝叶繁茂的大树。 树叶之中露出的光甚是刺眼,她微微偏头看向树干另一侧的枝叶。 阳光都被遮了去,叶子的上方被照得翠绿明亮,好像祖母镶嵌在摸额上的绿宝石,她盯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她记得自己秋天里最喜欢爬灵静庵后院的一棵银杏树,那里是招待香客的地方。 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安静的,每每银杏树如同绽开的黄蝴蝶一般,她就顺着枝干往上爬。 粗壮的枝桠比这棵树的主干还要结实,她窝在那儿能望见灵静庵的大门。 望见打扫的姑子,时不时停留的马车。 有时在上面睡着,醒来时天都黑了,王嬷嬷火急火燎地四处找自己,又不敢大声嚷嚷,带着玉珠和宝珠私下悄默声的找。 久而久之,王嬷嬷就知道她喜欢那棵银杏树,但凡入夜还找不到她,就去银杏树底下轻轻喊她。 说起来那棵银杏树的枝叶比眼前的大树还要茂密,即便每日都落得满地,可还是繁茂地将她遮个严实。 想到这她不由笑了笑,手中的绢扇轻摇了两下,动了动身子将摇椅摆动起来。 第310章 铸成 伴随着一动一晃的晕乎,林庭筠又陷入混混沌沌的浅睡中。 直到琼华回来,她听见声响才懒懒地睁开眼,垂眸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衣裳。 再朝着树顶看去,没了金灿灿的光芒,微暗的天色让四周变得沉静了些。 她扭头朝着声音望去,琼华正从包裹里掏着王嬷嬷吩咐她买的东西,垂着头又在包裹里找了一阵:“全了,没旁的了。” 王嬷嬷笑嘻嘻地点头捧着东西走了,林庭筠动了动懒散的身上,坐起身唤道:“办好了?” 盖在身上的衣裳堆在腿上,她吸了吸鼻子,发现并没受寒才道:“可见着三哥哥了?” 揉了揉被压酸的手臂,镯子在手腕上印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又敛目盯了一会儿。 “见着了,三少爷如今可不一样了,听说这一个月来一直跟着二少爷习武,还被侯爷逼着写字读书,瞧着精壮了不少,眉目间也不像从前了。” 琼华边说边将林庭筠腿上的衣裳捡起,抖了抖重新披在她身上,压低声音道:“三少爷说人去了金州,问了好些人,又在府衙守了半日,得到的消息都是和杜家无关。” 林庭筠点点头,抬手拢了拢身后的衣裳,起身朝屋内走着:“没事最好。” 一如她曾与杜贺说过的话,如今杜氏进了门,他们三房与侯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无论谁出了事,对方都没好果子吃。 她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些,想着三哥哥在府里被父亲逼着看书习武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两声。 必定是满脸的哀怨,恨不得能插翅飞了,难怪这些日都没有动静,原来是被父亲看管住了。 “祖母可还好?” 琼华抱着包裹跟在身后,又点了点头,抬步登上两个台阶:“好着呢,翻了您送的佛经,夸赞您如今书法又进益了。” 说着林庭筠已扯下身上的衣裳,随手搭在椅背上,转身坐在书案旁。 “听黄嬷嬷说杜氏安分了许多,如今除了晨昏定省,平日里连三房的门都不出。” 如此最好,杜氏若是聪明的,就该知道这府里什么事该做,什么是不该做。 也该知道三房毫无贡献地依附着侯府,沾着侯府的光儿,就不该奢求太多。 又或许是从此事得知祖母对待三房的态度,自知自己的分量,才安分守己了些。 风平浪静是最好的,林庭筠将桌上的书卷归拢到一旁,才正色抬眸问道:“东西做好没?” 琼华下山一整日,即便回侯府也是用不了多久,其余的时辰肯定是在等着她所要的东西。 果不其然,琼华神秘地笑了笑,将手里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做好了,奴婢去的是熟识的铁匠铺,皮鞭玲珑,就连衔接的地方都是他们大师傅亲自动手的。” 林庭筠牵着唇角一笑,璀璨的双眸难掩的欢喜,看着琼华将东西拿出来,忙伸手接了过来。 竟然和自己想得一模一样,当真让人惊喜,竟能打造得如此标准精细。 琼华见着郡主甚是满意的神情,深吸了口气,如释重负道:“生怕辜负郡主所托,好在大师傅说他曾在书上见过此物,自己也曾练手打过,只不过没人识货,向来无人问津,咱们要得虽然不大相同,却也大同小异,今日一听奴婢要,提了十足的精气神,做得很是精致。” 第311章 双翅玲珑 的确精致,林庭筠的手从皮条编就的皮鞭拂过,一触手就知是上乘物,衔接处也做得结实牢靠,她拽着两端扯了两下。 够结实,两颗金玲珑正好可以握在掌心,镂空的花样,为了锻炼林庭筠的臂力,里面特地塞了四五颗实心的铁球。 如此都没将金色玲珑球坠的变形,可见材质选择是用了心的。 她放在手里摩挲了一阵,心中欢喜的很,扬着唇角笑着:“明儿早上去试试手,往后半天练刀剑弩弓,半天专门练它。” 琼华郑重地点点头,有些话想提醒她,却犹豫着没开口,望着如此兴致高昂的郡主,她着实说不出煞风景的话来。 总归明儿试手就知道了,她现在说反而会让主子担心的睡不着。 “那大师傅既然见过,那必然是知道此物叫什么名字的?” 林庭筠将皮鞭握在手中,没想到她和琼华竟误打误撞地碰上了确有实物的兵器。 “大师傅说名字叫双翅玲珑,原本金玲珑上还有两个锋利翅膀,会随着甩动而嗡嗡作响,伤害性如同匕首,只是比较耗费功夫,定两个月后去取。” 自从回了灵静庵,夜夜都是琼华守夜,翠竹乐得在自己房里睡,王嬷嬷年纪大了也不多说什么。 如此倒便宜她们两人,天不亮就摸到云峰下,借着月光勤练苦学。 转天林庭筠就吃了不少苦头,她此前一直在打底子,认为自己的臂力虽不及勇士,但甩起玲珑来应该不会太费力。 实际上,这个双翅玲珑着实难用,因为手臂出力不够稳准狠,皮鞭总会回弹过来,砸在胳膊上,稍微一躲又会砸在身上。 如果想侧着出力,那背后也是不能幸免的。 折腾了一天,林庭筠坐在一颗被雷劈焦而倒下的树干上,不住地用手揉着胳膊。 琼华于心不忍却又不敢露出心疼来,负手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轻声道:“今日就回罢,嬷嬷会担心的。” 晚饭时林庭筠草草用了些就爬上床,琼华要给她涂药膏,本来还听着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当她拿了药膏举着灯走到床边时,林庭筠已经扯过被子盖好,沉沉地睡着了。 琼华端望了半响她沉睡的脸庞,安静的让人不忍心打搅,可如果今日不涂药,明儿怕是都下不来床。 手臂上的酸痛和被玲珑砸过的淤青,隔了一夜就会全部窜出来。 她不忍让郡主受这个罪,到底是自己疏忽了,瞧着郡主喜欢就跟着高兴,忘了提醒长鞭类的兵器,会练得一身伤。 琼华将油灯放在床头的凳子上,轻叹了口气坐在床边。 她有时不理解郡主为何这般拼命,长京内的小姐们,她不是没见过,哪个能受得如此折腾。 天不亮就起身,冰天雪里冻得脚趾头都僵硬着,连连跺脚都缓不过来。 等到身上终于暖和了,出了些汗了,一停下来就好像在衣裳里面冻了冰似的。 如今天气正好,晨起不冷,夜里不凉,等过些日子又逢上酷暑,那才更难熬。 第312章 淤青 当初少将军命她来时,她曾问过,为何郡主会想习武,少将军却不语,只淡淡地说是兴趣罢。 可这些日子走过来,是不是兴趣一目了然,到底是娇弱的闺中女子,为了兴趣还不至于豁出命去。 今日在云峰下,她亲眼见着金玲珑弹在郡主身上,她分明痛得蹙眉,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反而升起一股发了疯般的力气。 琼华着实猜不透郡主在发泄什么,那副模样如同嗜血般可怖,双眼里的坚定绝不是兴趣使然。 若是仇恨,郡主年纪尚小,即便侯府里牛鬼蛇神,依着郡主得过且过的性子,也不会有如此恨意扎根心底。 琼华轻轻地抬起林庭筠露在外面的手臂,用指尖轻轻的掀开雪白的寝衣。 刚露出手腕,就见着一大块淤青,不大不小正是金玲珑的轮廓。 再往上掀,一块一块的青色映入眼帘,琼华不禁皱了皱眉,怎么被伤成这样还坚持着。 一只胳膊上,大大小小的青紫色约有十余处,方才郡主那般猛烈的甩出,个个都砸在身上了。 柔弱的外表竟藏着这样一颗坚硬的心,不屈的性子。 琼华定了定神,用手指扣出一点药膏,小心地在红肿上晕开。 若是被少将军瞧见这一幕,心里必定比自己还痛上几分。 毕竟先前虽苦些,对郡主的身体也是有益的,如今基本功练得差不多了,也的确将郡主的身体调养的不错。 现下舞弄起兵器来,这些伤痕可是实实在在地落在郡主身上,半点不能与旁人分担。 琼华怕动作太大将林庭筠吵醒,只涂了两只胳膊和两条腿,身上的伤也只能由着去了。 吹熄了灯烛,她才摸黑上了暖炕,望着窗外月光如洗的夜空,想起自己当初刻苦练剑时的情形。 如今过去了许多年,记忆也模糊了许多,那时她也落了不少伤在身上,跟着少将军一众的侍卫,摔打了不知多少次。 她深知女儿郎习武所要经受的比男子还甚,郡主若是没有做好准备,迟早会受不住。 当初少将军说过,万事不用插嘴,皆凭郡主一人心思。 她眯着眼缝听了听周遭的声音,没听见任何异响,才敢放心睡去。 如此折腾了几日,林庭筠半分放弃或是喊疼的话都未说,琼华在心底不免又添了许多尊敬。 不同于此前的恭敬,那是面对她郡主身份而来的。 现在的尊敬,是由心而发,真心实意的尊敬,犹如对待少将军那般。 身上的淤青旧了淡了,又添了新的,盛春里的天气愈发热了,林庭筠却不敢穿得太单薄。 约莫着王嬷嬷等人快醒了,她和琼华又偷摸地溜回房内。 她躺在床上闻着自己一身臭汗的味道,自嘲地皱了皱眉,笑吟吟地笑了两声就在床上坐起来。 “琼华,打点热水来,我这身上都快和朱嬷嬷腌得酸菜那般酸臭了。” 林庭筠看了看屏风搭着的宽松衣裳,这是她特地为习武准备的,凑过头又去闻了闻。 第313章 榜上提名 林庭筠嫌弃地咦了一声,忙用手扇着鼻子前的汗味儿,自己如今都快成臭男人了。 琼华笑了笑,到后院将热水烧上,又准备把衣裳拿出去洗,一面往盆里塞着衣服,一面笑道:“回头嬷嬷又要问,怎么从来没瞧见我穿衣裳,反倒洗得勤快了。” 林庭筠穿着月白的寝衣,站在浴桶旁也跟着笑着,眉眼弯弯的如同屋后的柳树,如沐春风般舒畅。 “嬷嬷上次问你时,也着实吓了我一跳,生怕她发现就大惊小怪。” 她说着坐在浴桶边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春光大好,她想回府去瞧瞧。 明熠阁外面的桃林必定都开了花,三哥哥成日里被父亲逼着,必定是没工夫去搭阁楼了。 还有二哥哥,上一世二哥哥从了文史,这一生却要从武,果然许多事都变了。 许是天气好的缘故,林庭筠也不再继续执着于尚未发生的事,笑眯眯地闭上眼睛,等春闱榜出来后,若是得了好消息,定要回去恭喜二哥哥。 她泡在热水里仰着头,让琼华用小盆洗发,身上的青紫色虽然瞧着吓人,却不像起初那般疼得难忍。 宁静的清晨,虫鸣声尚且虚微,林庭筠趁着王嬷嬷去后院煮饭,麻利地穿上衣服,一边用手巾绞着头发,一边从镜子里打量着翠竹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姑娘瞌睡起来真是骇人,时而依着门框就睡着了,还怎么叫都叫不醒。 若不是平日里毫无异常,她还真以为翠竹是冲撞了什么。 她不甚在意的敛回视线,也不吩咐翠竹上前梳头,任由她睡去,自个拿了梳子梳着。 日子平顺的让她渐渐忘了许多阴霾,熬过了漫长的冬天,随着盛春里的灼日,似乎让她重新拾起了对未来的信心。 时而夜深人静时,她想着侯府,想着父母兄弟,还想着温季蘅,倘若一直如此下去......温季蘅的确是可以考虑的良人。 林锡在四月底时上了一次山,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林庭筠却从外表看出他的不同。 明显结实了不少,若是再和郑天硕动手,他可以毫无悬念地将他按倒。 随从四子带了许多瓜果零食,点头哈腰时还不忘用眼睛偷瞄琼华。 此前林庭筠以为琼华是温季蘅的通房,自然不准旁人觊觎她,如今得知她是西北营副将,更不准一般人觊觎她。 瞪着四子半天不移眼,用眼神示意他噤声放老实。 五月底天气就热了起来,林庭筠身上的青紫淡去了不少,敢露出半截手臂吹吹风。 温季蘅的信托北郡王府的人送了上来,信中说皇上下了旨意,让他专心在临川训练西川营,西北准备另派人驻守。 没多久林家也让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春闱放榜了,林长远虽没夺得头筹,却也是退居其次的好成绩。 林老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隔天就命人上山将林庭筠接了回来。 日子过得飞快,这一别又是三个月,她穿着一身鹅黄绣玉兰的长裙下了马车。 第314章 派去西北 见着林庭下了马车,守在府门前的林锡抬步跑到跟前,抬起手臂扶着她下来,马车上厚重木板撤了,换成月白色的纱,透气凉快。 如此颠簸之下,她并不觉着心烦气躁,被习习林中风吹得浑身懒散散的。 “累不累?” 林庭筠搭上林锡的胳膊,感觉到他手臂上坚硬的肌肉,果然是有些长进的,不由笑了笑:“不累,一路上合眼睡着,现下倒是愈发精神了。” 太阳灼热,在外面走了一会儿,额头就渗了些汗,林锡见她手里的团扇并不顶用,从后腰将自己的折扇取了,打开替她扇着风。 谈笑间就到了明熠阁,洗漱罢又换了身衣裳,添了些首饰才出了门。 林锡在桃林里踱步,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阿筠到底没在四月时回来。 如今五月底,桃花都谢了,留下满地嫣红泛白的花瓣,若不是父亲圈着自己在院中读书习武,他早就接她回府了。 正出神,远处林庭筠的身影走来,迈着轻巧的步子,一步一跳,薄纱般的衣裙轻柔地飘着,淡粉色中透着粉红的斜襟纱裙,让她看起来像成了精的桃花妖。 “你说给我搭的阁楼呢?就知道你顺口胡诌,往后你半句话我都不信。” 此时此刻,林锡怔怔地盯着自家小妹,只觉得往后自己都不要找媳妇了,长京城内怕是找不出比小妹更好的姑娘了。 良久,直到林庭筠走到跟前,瞪着透蓝透蓝的眼睛,团扇在他眼前晃了晃,板着脸又道:“你听见我说话没?” 林锡这才回过神来,刹那间双眼片刻失神,似哀怨般地盯着林庭筠,答非所问道:“下个月二哥就要去西北了,皇舅舅格外看重咱们家,不等殿试就派二哥去历练。” 林庭筠见他颇认真,也敛起笑脸,挑了挑眉正色道:“西北原是北郡世子的地方,必定是整治十分严格的,二哥去此去是有利无弊的。” 温季蘅在信中说另派人驻守,竟有二哥在内。 林锡呵了一声,脸上的悲戚模样愈发明显,激动地连折扇都扔在地上:“父亲求了皇舅舅,让我跟着二哥一同去......” 一直连学堂都不去的三哥哥,如今要动身去西北,林庭筠脸上的神色终是端不住了,讶然地愣了半响:“皇舅舅答应了?” 林家两个人都去了西北,这事可不大妙,西北重地,是大南朝的重兵之地。 即便是裴素后来掌管着西南三兵,也抵不过西北赫赫数十万士兵。 林锡点点头,还沉浸在自己即将离京的痛苦中,林庭筠的思绪却早已飘远。 皇舅舅竟然答应了,蹊跷的是父亲怎么会做出这等请求,即便想历练三哥,他原来的手下随意挑一个都能折磨得三哥筋骨难消。 让林家两子都去西北驻守,显然露出些许想让林家接手西北军的用意。 如今西北军虽上有大将,可谁都知道实际的掌握人是温季蘅,眼下不过是因为年岁轻,才一直屈居于少将之位罢了。 这个档口,派二哥三哥去西北,根本顶不上一个温季蘅。 第315章 西川营都司 难怪温季蘅信中说,皇帝命他仍旧在西川营带兵,原来是派了二哥去西北。 可这完全不是一个分量的。 林庭筠想不透皇上在打什么注意,甚至也弄不清父亲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一会儿,与林锡并肩前往安德堂,佯作寻常道:“如今驻守西北的大将是何人?” 林锡将折扇捋好重新别在腰间,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听父亲说原来西北的大将不知怎么染了重病,如今还在西北拖着呢,如今说是要派姚家的大老爷姚敬与我们同去。” 林庭筠知道这个姚家,倒还与林家沾着亲戚,如今姚家远在宾州的三老爷子,正是当年林家的女婿。 娶得正是祖父的庶妹林葭,当时的姚家虽是默默无闻的小户,却也是书香门第。 林葭姑奶奶是庶出,嫁给了当初嫡出的三老爷姚海义为正妻,成亲不久姚海义便放任地方知府,携妻共同前往宾州赴任。 如此就在宾州扎了根,这么多年来极少通信,如今尚在长京城内的一支是姚海义大哥一脉。 而这位姚敬也正是姚海义的亲侄子,林庭筠只知道这些,至于如今姚家在朝中是什么地位一概不知。 当年她所接触的一切冰没有关于姚家的,于是又问:“那这位姚大人可封了将军?” 既然带着林家两子,共同前往西北,那必定是个主事的,官阶自然不能低了。 林锡点点头,将前方伸到甬路上的大树枝叶撇开,才道:“说起来这位姚敬还得尊称一声世伯,听说先前是武翼都尉,如今要去西北,又封了武显将军。” 他似乎寻思了一下,又扭身往回走,将方才伸出来的树枝折断,紧走了两步跟在小妹身边:“说起来还沾亲带故,祖母本是不愿父亲放我去的,听说是姚家人,似乎放心了些。” 林庭筠比任何人都要警惕些,抬眸蹙眉道:“可是这位姚世伯,咱们可一面未见过。” 林锡点点头,极不情愿地叹了口气,似乎灿阳之下仍浑身冰凉似的打了个寒战:“所以祖母就让二婶明儿办个堂会,请了戏班子,在倚风厅设宴,一来庆贺二哥哥榜上提名,二来也给姚家下了帖子,想借此熟络熟络。” 青翠的竹林绕过,就显了安德堂的影子,林庭筠顺手摘了一片绿油油的树叶,怔忪地盯了一会儿,蹙眉又问:“那北郡世子爷如何了?他便不回西北了吗?” 前往安德堂的甬路上,有下人正在刷着砖地,见着林锡和林庭筠忙躲到一旁垂首问安。 直到那下人的身影退远了,林锡才嘿了一声道:“如今季蘅表兄可不是西北少将军啦,他如今是上骑都尉,往后西川营的那一片都他说了算。” 林庭筠沉默不语,温季蘅在信中并未说自己升了武官外职,她还以为是暂时不去西北了。 这一世和上辈子差太多了,皇舅舅将温季蘅从西北调离,又添了姚家进去,而且林家也牵涉其中。 第316章 见安 届时,西北军营中温季蘅的人,姚敬的人,或许还会有林家的人,如此是想扼制一方独大吗? 林庭筠倒不担心西北的战事,温季蘅如今既然不去西北了,自然就少了上一世的危险。 而陈锦之即便想吞掉西北军,一时也会因为忌惮其中势力复杂而有所收敛。 林庭筠皱了皱眉,难道是皇舅舅有意压制陈锦之的气焰? 按理来说,夺嫡之争尚不激烈,皇舅舅就算想立文王为太子,也不会动摇朝纲根本。 诸多皇子毕竟年岁尚小,又有谁会想到,九年后的锦王殿下会成为心狠手辣的叛乱贼子。 毒害皇舅舅,又害死了文王殿下,无名人士的血更是沾得满手皆是。 一切都还早,林庭筠如此宽慰着自己,让兄长们出去历练历练,若是真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对林家也是一重保障。 安德堂内,林老夫人正歪在罗汉床上,焚香炉里散发着阵阵白烟,蜜糖似香甜扑鼻而来。 城阳长公主并着北郡王妃一同陪林老夫人磕牙,时而传出笑声来,门口的小丫鬟见着人来了,忙撩了帘子道:“老夫人,郡主和三少爷来了。” 林庭筠抬手挡了一下珠帘,微微一颔首进了门,眉眼弯弯地打量一圈屋内众人。 婷婷袅袅地走上前,敛衽行礼,微微屈膝:“见过祖母,见过母亲,见过岚姨母。” 北郡王妃眼中闪着惊喜,不过三月未见,面前的小姑娘又与过年时截然不同。 举止投足间完全没有盈盈弱弱之感,神采飞翼,仿若身处花团锦簇之中。 一时不由有些愣住,心下想着儿子的确生了双慧眼,当初不过是与阿筠见了两三面,却肯如此死心塌地的认定她。 那是不过是骄纵无礼又了无分寸的小郡主,现下却成了仪态大方的名门闺秀。 果真是蒙了尘的明珠,只要稍加轻拂,就能绽放出惊人的光芒。 不知不知觉,北郡王妃打量林庭筠的眼神就变了些味道,倒不像姨母打量表外甥女,反而像和善的婆婆满意地望着自家儿媳妇。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比起过年时又变了许多,貌似也长高了。” 北郡王妃热切地拉过林庭筠的手,仔细瞧了瞧小姑娘白皙的皮肤和俊秀的眉眼,满意地连连点头:“往后可了不得了,等到明年你们侯府的门槛恐怕都要踏破了。” 林老夫人知道自己的孙女当得起这样的夸赞,点着头笑着,倒是城阳长公主跟护宝似的道:“提亲的就罢了,等我们阿筠有瞧上眼的再说,眼下锡儿就走了,我可得将女儿留在身边久些。” 北郡王妃蹙眉不依,笑眯眯地望着林庭筠道:“当母亲的哪有不盼着子女好的,你母亲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巴不得你找个意中人,一如她和侯爷当年。” “浑说。”城阳长公主抬手戳了戳北郡王妃的胳膊肘,嗔笑着瞪她。 许是被人当着儿女的面儿说起年轻时的往事,长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孩子们还在呢,回头侯爷又该说我把孩子们教育的只顾儿女情长了。” 第317章 北郡王妃认儿媳 话是玩笑话,林老夫人听着开怀地笑了两声,招招手示意林庭筠上前:“宝贝似的护着,将来可得擦亮眼睛,心仪也要找个门楣端正的人家,荣华富贵都不要紧,关键要过的舒心。” 城阳长公主自知婆母在暗点最近唐家的事,沉眸不语,女子嫁人要看对方的家世,同时更要看对方的人品。 当初唐家也是家世人品都看了的,谁知道入了人皮的虎豹豺狼,竟也能装得迷惑人眼。 北郡王妃自然不知林家内宅之事,权当老夫人的话在提点林庭筠,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笑道:“老夫人瞧我们王府可好?若是不放心阿筠,嫁到我家来不是正好?我们家那小子虽然老成些,可却是一根心思的倔脾气。” 这话听得林庭筠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渐渐浮起红晕,连连抬眸打量着北郡王妃的表情。 好似在开玩笑,又好似认真。 黄嬷嬷扶着林老夫人坐起身,又抚了抚老夫人的背部的衣裳褶皱,手刚捋了两下,就感觉沉闷的颤声。 林老夫人笑着:“世子只是比同岁人更稳重些罢了,哪里是老成,长京的名门望族都算在上,谁不想有个像世子那样懂事的儿子。” 林老夫人说着拉过林庭筠,让她坐在身侧,慈爱地眼中闪着温和的光,继而又道:“若是阿筠真能觅到像世子那般优秀的人,也是她的福气。” 说得都是客套话,北郡王妃仍端着笑容玩笑着:“老夫人这话,若是让那小子听着,肯定美得睡不着了。” 林锡坐在门边端着茶,听着众人不住地谈论季蘅表兄和阿筠,了然的笑容渐渐显露。 旁人不知,他心底是知道的,季蘅表兄对阿筠有意思,而且先前那封来历不明的信,十有八九是季蘅表兄送来的。 两人早就款款深情,暗度陈仓了,面前的长辈还有话里话外的来回博弈。 说白了,岚姨母不就是想阿筠当她的儿媳妇吗?祖母不就是说季蘅表兄不错么。 说来说去却不落实锤的原因,不就是怕他们俩互相没意思么。 林锡低低呵了一声,他俩之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先前就偷偷摸摸地眉来眼去。 季蘅表兄多半是忍不住的,先前庙会和宫中马球一事,多么明显的示好,那霸道劲儿,让身为兄长的自己都讶然侧目。 说了会儿话,林老夫人才放林庭筠和林锡出去。 外面烈日当空,两人躲在林荫下走着,林锡玩弄着手中的折扇,走了良久才道:“我想着我和二哥走后,你就回来住罢,晚些时候我去求祖母,她定是也不习惯空荡荡的,没准儿就应下了。” 林庭筠下意识地点点头,如今都五月了,四姐的事也该想想法子了,真的等到夏天再说,怕是就来不及了。 “最近二哥去过唐家吗?”林庭筠偏头敛目望着林锡。 她记得自己曾与二哥说过,无事的话常去唐家看看四姐,也不知一直忙着春闱的林长远有没有抽出时间去瞧瞧。 第318章 堂会请来的人 “去过罢,隔三差五就要去看看,果然是亲妹妹都心疼的紧。” 林锡随手抓了一片叶子放在嘴边叼着,大摇大摆地跳到阳光下,眯着眼睛道:“郑天硕那家伙可来找我好几次了,这回你可要见见人家?” “忙过这阵儿再说罢,明日是咱们家堂会,可请了从蜀中来刘家?我想见见他们家小姐,倒也挺投缘的。” 林锡含笑撇了撇嘴,高深莫测地望着她道:“你怎么谢我?那刘家小姐可是我与二婶说的,先前在顺和茶楼我就知道你瞧她不错,除了她还有李家小姐,还有郑家小姐......” 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的数着,明晃晃的阳光下,一下子跳到石凳上,居高临下地将长京内他知道的姑娘都数了一遍。 献殷勤似得蹲下身,将张开的十根手指头在林庭筠面前晃了晃。 他在石凳上蹲下,正好能平视小妹,得意地又道:“你拿什么谢我?” 若说他请了三四个来,林庭筠是信的,可他方才一股脑儿的说了一大堆,还有好几个根本没听过的人,便知他是在胡诌。 她仰着头,牵唇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平日里冷淡淡的脸上变得俏皮了些,扑闪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他:“明日可是为二哥哥才办的堂会,你都请来,那不成是为我办的花会么?” 林锡不以为意的摇头,晃得他自己有些头晕:“不是怕你嫌不够热闹吗?如此陪你的人多了,我才能放心地大哥二哥他们喝酒哇。” 他越说笑的越开颜,睁着眼睛看着脸色愈发讥诮的小妹,突感不妙,敛笑正色道:“你要......诶......诶哟。” 他说着时,就见着林庭筠得意地朝后退了一步,然后慢慢地撩开裙摆,抬起腿朝着他的腿上踢来。 本来石凳就圆圆的疙瘩小地方,林锡蹲在上面还要倾身稳住,现下被她这么一用力,连连哀嚎两声就从上面滚了下来。 好在他近些日子跟着林长远一同习武,从上面倒下去时,连连往后使劲,顺着力道又跑了两步,才堪堪站住。 他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抚上心口,咚咚狂跳的心让他脸上泛红。 林庭筠站在不远处掩面笑着,手中的团扇遮住她扬起的唇角,却将她如弯月般的眉眼露了出来。 虚惊一场后便是劫后余生的无力感,林锡故作浑身无力地瘫坐在石凳上,耷拉着眼皮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兄妹两人玩闹一会儿,才一同去找林长远,一转弯却在院门前的林荫下见着林长远正在喝茶,杜贺也在。 林锡遥望着石桌旁的杜贺,忿忿地看了一眼林庭筠,沉脸嘀咕着:“自从春闱放榜,杜贺一下子就对二哥殷勤起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还能是什么心。 林庭筠淡笑不语,微微晃着团扇,径直地朝着石桌走去。 眼见着林长远要出人头地了,又同为一个屋檐下的兄弟,拉拢起来自然比旁人更省力些。 第319章 苏氏来见 她向来不是刻薄的人,可当着曾经要给自己下马威的杜贺,她也端不起笑脸来。 手里团扇的玉柄握着生凉,她淡淡的瞥了一眼杜贺,仿若未见般端着笑脸看着林长远:“恭喜二哥,贺喜二哥,如今可是榜上有名......” 她说着顿了顿,才撇着嘴又道:“来日必定会金榜题名。” 林长远忙起身拱手,满面喜气地回道:“承小妹吉言,承小妹吉言。” 林庭筠望着二哥满脸快要溢出来的笑,也跟着高兴地笑着,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上,偏头道:“这回去西北是吃苦头的,金疮药跌倒损伤的药膏一样都别落下。” 微风中晃动树叶使得投下来的阳光也随着晃动,她坐在外面,正迎着疏密叶子的下面,光亮又正巧落在她双眼上。 坐在她面前的杜贺不由看愣了,先前在水榭并没有仔细瞧过,今儿面对面而坐,湛蓝色的双眸被阳光如此一映,愈加清透锃亮。 林锡面露不悦,斜睨了一眼杜贺,卷手在嘴边轻咳一声:“明儿请来的戏班子据说是长京内最有名的,正屋穿堂前的戏台子都搭好了。” 他是冲着林长远说的,故意倾身上前,将杜贺那双浮肿的双眼从小妹面前挡住,又道:“据说是戏班子的班头是金州来的......” 林锡说着笑得格外意味深长,讥讽从零星的眸光中泄露,直直地落在杜贺身上:“到时候可得让班头讲些金州的奇人奇事,亦或是坏人坏事,好让咱们听个够。” 或许是觉着自己话中的意味太过明显,林锡说罢便将手臂搭杜贺身上,牵着唇角,笑道:“五弟在金州可听说过?说不定他说的你还知道呢? 语气是明显的玩笑话,杜贺提着的心松了松,也露出些许亲切的笑意,如此望去倒真像是亲兄弟般情意深重。 “或许呢,不过戏班子嘛,翻来覆去都是那些戏,听多了感觉都一样。” 他恭顺起来还是挺像个人的,比起那日在水榭里故作深沉又淡然的模样想比,顺眼了不少。 林庭筠喝了两杯茶,觉着身上懒懒的,先起身回了明熠阁。 刚进了门,王嬷嬷便凑到跟前低声提醒着:“郡主,苏姨娘来了,等您半天了。” 她说罢又觉着不对,抬起手连连打着自己的嘴巴,重新改口道:“三夫人苏氏来了,老奴请她在外室等着,翠竹正伺候着呢。” 她的明熠阁,平日里来的人甚少,苏静容如今怀着身孕还凑上门来,怕是不仅仅为了道谢,是想来探探口风的罢。 林庭筠浅浅一笑,应了声嗯就往屋内走,心下琢磨着苏氏的身孕也有近六个月了,听说如今三房里的琐事都由她管着。 当初她险些滑胎,差点死掉,若不是王嬷嬷前去提点报信,或许今日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琼华掀了帘子,屋内的凉爽风袭面而来,林庭筠含笑抬眸望了一眼苏氏。 隆起的腹部分外明显,见着门口进来人,便托着肚子缓缓站起身来。 第320章 有事相求 “三婶别行礼了,如今您也是我的长辈,身子又金贵。” 苏氏刚弯膝的动作一凝,略显圆润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原本略显贵气的凤眼眯得如豆般。 “郡主娘娘方回来,我便来打扰您,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她借着丫鬟采文的手站直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回椅子上,举止动作都小心无比。 “无妨,能见着三婶母子俱好,阿筠心里甚是高兴。” 林庭筠知道苏氏如今必定甚是宝贝着肚子的孩子,先前出了那么大的事,如今谨慎些也是好的。 她偏头敛目垂眸,见着苏氏手臂边上的茶碗里盛着一碗牛乳,完好未动。 长进了些,起码晓得防备旁人了。 林庭筠晒然一笑,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递到嘴边轻抿了一口,余光瞥见苏氏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佯作未见。 “今年秋天就该生了罢。”林庭筠撂下茶盏,似沉目思虑了一会儿,又笑道:“九月?初秋的日子?” 怀胎十月,可实际上大部分人都九个月就生产了,前世的林庭筠虽然没生过孩子,可锦王府的侍妾却生了几个,才有所耳闻。 她从来没盼着能和陈锦之生下孩子,因为从成亲那日起,陈锦之就从没碰过自己一个手指头。 说来也奇怪,那一晚的洞房花烛夜,他安顿自己睡下后就去了李姝那。 而后两年过去,裴香入府,专横独宠,除了她的亲信,根本不准陈锦之碰别得妾室。 她始终是完璧之身,又何来有子一说呢。 林庭筠如此想着时,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几分庆幸,直到苏氏点点头,她才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仍端着笑脸:“是个好时节。” 苏氏没心思听她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脑袋里全装着一件事,突兀地开口又怕不合时宜,犹豫了许久,连手帕都绞得破皱不堪,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殿下。” 她说罢又停顿了一会儿,见着林庭筠闻声偏头望着自己,一时又口角不利索了起来:“婢子......婢子......我想问您点事。” 苏氏紧张起来连称呼都错了,面色也沉沉地不似方才,低眉瞟了两眼屋内的翠竹和琼华。 意味明显的小动作,林庭筠自然回过味来,正过身子抚了抚腿上根本没有的灰尘,晃动着团扇凝声道:“都下去吧。” 琼华警惕地望了一眼苏氏,动了动腰间的佩剑,见着翠竹和采文还有打扫的丫鬟依次退了下去,才抬步走到门口。 “琼华你就在门口盯着点,仔细听着别有什么动静。” 林庭筠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苏氏,一如寻常地解释道:“我的人不必怀疑。” 琼华没出门,将腰间的佩剑往身后一甩,伸出手将门合上,只露出一条缝隙,方便她从里面往外瞧。 如此让林庭筠心里暗暗赞许琼华已然适应内宅的乌烟瘴气。 她才不会与苏氏单独相处,即便她认为苏氏应该对自己抱有感谢,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即便她不会借着腹中胎儿来阴自己,也难保旁人不会借此而为。 第321章 是你想岔了 苏氏看了一眼背对着屋内的琼华,想了想才点点头:“其实都是我无能,这几个月里竟半点头绪都没有。” 没了要防备的人,苏氏才毫无顾忌地开口,皱着眉压低着飞扬的眼角又道:“先前殿下派嬷嬷来探望,婢子感激不尽,如今可否再帮我一次?” 屋里静悄悄的,苏静容的话落音了半响都没有得到回应。 林庭筠好似未闻般摩挲着食指上的镶白玉戒指,手中的团扇不知何时停了,颔首凝神。 苏氏心里愈发的紧张,如今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先前那个告密的姨娘也查了,就连从未牵涉其中的姨娘也都查了。 甚至连当时还没入府的杜氏,她都暗地里买通了丫鬟,仔细地查了一番。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从头到尾一点异样都没有,她甚至怀疑根本没有这个人。 无论是吃食还是衣着,包括平日里用的随身物件儿,一一过目了,仍是找不出一点害她险些滑胎的可疑迹象。 可她心里还是不信,当初她怀得好好的,起初连大夫都说一切正常,怎么忽地就不好了。 如今那大夫都改口说什么意外随时都会发生,任何时候都不能保万全。 越是这样滴水不漏,她就越是不信这个邪,风平浪静之下没准就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郡主,您当初派王嬷嬷去与我说的,您也定是知道什么的,不妨告诉我,若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苏氏见她仍旧不做声,索性将自己这三个月来所有的查验都吐露出来,甚至连大夫所说的话也原封不动的告知。 这一番话几乎是摊开她的所有,完全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林庭筠,就指望着她能指点一二。 当初王嬷嬷的话,分明是知道那人是谁的,她现在月份也稳定了,若是找到想害自己的真凶,是有精力与她折腾的。 苏氏眼见着林庭筠脸上的笑意渐渐褪了,双眸里更是露出些许冷凝的气息,忙趁热打铁道:“郡主,越是这样我越是琢磨,我实在想不出是谁要害我。” 本以为面前的人会解答自己所有的疑惑,不曾想林庭筠朝着椅背上一倚,释然地露出一抹清爽的笑来:“三婶说什么胡话呢?” 她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还有话要说的苏氏,挥了挥手打断她溢到嘴边的话,笑道:“三婶怕是想岔了,当初我让王嬷嬷去瞧你嘱咐的那些话,只想让您早些好起来罢了,毕竟是两条人命的不是?” 苏氏犹如惊雷般露出不可置信的愕然,盯着面前笑意满满的明熠郡主,又不知该说什么质疑的话。 她心里是不信的,当时王嬷嬷的神态她仍旧记得清楚,不是装出来的,根本不会是假话。 林庭筠抬了抬眼,稀松平常地笑着,目光落在苏氏的孕肚上:“方才三婶可真的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是来谢我的,没想到是来问事的。” 她轻笑着,手指上的白玉戒指温润的让人渐渐静下心来,一如同她轻摇着团扇,拂去了人心头的燥意。 第322章 安抚 苏氏如此愕然了半响,仍是没忍住又一次询问道:“郡主,您何苦瞒着我?我自个的身子自个最清楚,不会好端端的要滑胎。” 她怔怔地盯着林庭筠,想从那平淡自如的神色中找出那么一丁点不自然来,来证实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可林庭筠端茶落杯,一举一动里没有丝毫破绽,嘴角噙着的笑意也恰到好处,温和得不能再温和了:“三婶是孕中多思,如今胎稳无碍,您应当安心养胎才是。” 她喝下去的茶水半凉,从喉咙一路滑下去让她胃里都冷得抽了两下,歪着身子望着苏氏,又道:“你要问我的这些,我可真是听不懂的。” 苏氏想再说什么,迟疑了半响却没说,而是起身,扶着隆起的腹部,直直地朝着林庭筠跪下,恳切道:“郡主,您就告诉我罢,你是有心帮我的,帮人帮到底,我保证不会将您扯进来的。” 一个有孕的人挺着大肚子在自己面前跪下,林庭筠上辈子没经历过,这辈子也没有。 她惊得连瞳孔都放大了些,忙起身将苏氏扶起来,深叹了口气道:“三婶怎么就不明白呢?” 扶着苏氏落了座,又见她并无异样,才放心地坐回椅子上,一张白皙的脸上似毫无隐藏,抿唇道:“您想想,当初我母亲是宣过宫中太医来替你诊治过得,倘若你真的是药物所致,那太医为何诊断不出来?这长宁侯府里人与他可没关系。” 苏氏脸上的疑虑稍减,呼吸也不像方才那般急促,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仍紧蹙着眉暗暗琢磨着。 宫里御医是长公主唤来的,他的确没理由与宁远侯的人有纠葛,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可自己的身子分明是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的,这里面定是有猫腻的。 她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城阳长公主的身上,能让御医闭口不言的只有她,而且因为郡主受伤一事,她对三房不满许久了。 她正为自己这个猜想而左立不安,连连抬眼打量着林庭筠,见她仍悠哉悠哉地靠在椅背上,端着团扇在眼前来回反面儿的瞧。 苏氏心里咯噔一下,眼前的郡主分明是聪明的,即是如此又如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难道她并不知道长公主想为她报仇吗? 方才那一瞬她是戒备着眼前的郡主的,可如今转念一想,又对面前悠然自得的姑娘松懈了些。 她不是那种会牵连旁人的人,倘若此事真的与长公主脱不了关系,郡主的所作所为必定是不知情的,她没有迁怒愈她的道理。 苏氏脸上紧绷的神情稍有放松,只听身侧这位端着团扇仔细研究花纹的郡主娘娘却轻笑了两声。 嘴角微微勾起,湛蓝的杏眸里溢出夺目的光芒,似有几分兴致盎然地偏过头,淡淡地视线落在苏氏的身上。 那双剔透的眼睛似乎把人也看了个通透,苏氏自觉着林庭筠的笑声有几分讥诮,咽了咽口水却不做声。 第323章 可怕的小姑娘 璀璨流光的眼睛盯着苏氏半响,牵着嘴角微微笑着:“三婶莫不是还以为......是我母亲动的手?” 苏氏一怔,绷着的脸也不自觉的垮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郡主。 生平第一次,她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生出一种恐惧,那张温和的脸分明笑着,可嘴角和眼角却遮不住的锋利。 似乎只要那么一动,就能把她提着的心割裂。 不等苏氏解释,林庭筠将手里的团扇往桌上一扔,砸在茶盏上,打翻了半杯茶水。 了然的眸子噙着讥笑,再不像方才那般柔和又耐心的模样,如流水一般滑顺的长发随着她倾身的动作而落在身前。 半散的长发也正落在苏氏的眼前,她惊诧地看着林庭筠站起身朝着自己倾身,探过来的脸上透着讥讽。 苏氏觉得自己仿若剥光了坐在椅子上,她所有的心思,哪怕一言不发也被面前十几岁的小姑娘知晓了。 她又咽了咽口水,瞪着眼睛,遍布全身的惶恐和不安,甚至连肩膀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本以为三婶是个聪明的人,不曾想同那杜氏一样,我母亲若是想害你,传御医来做什么?不如看着你等死好了,多此一举的事何必做呢?本来她与你们三房就疏离的很,对一个病重的姨娘袖手旁观又有什么可疑的么?” 苏氏从来没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如此淡定的将嫌疑撇开,而且浑身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搂紧肚子,额头缓缓地渗出汗来,哪怕是当初见着三爷杀了程氏,她都没有慌乱成如此模样。 林庭筠轻轻地舒了口气,脸上浮上亲切无害的笑容,站直了身子朝着窗外望去:“三婶还是早些回去罢,为了养胎,您还是安心在屋内静心的好,至于老夫人那,你也不要再去请安了。” 苏氏震惊之余不忘点点头,起身擦了擦额间流下的冷汗,强撑着笑意墩了墩身子:“郡主娘娘说的是,是婢子一时糊涂了,长公主和郡主相助的恩情,婢子永生不忘。” 永生不忘,林庭筠看着苏氏走出明熠阁,似自嘲似地笑了笑,永生不忘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又有多少人能记住呢? 当晚林庭筠留在明熠阁用了晚饭,安德堂那边忙着与二夫人温氏商量明日堂会的事宜,便也没说什么。 五月二十九,宁远侯府门前的马车络绎不绝,烈日骄阳下,林锡在门前苦苦守着,仍是不见熟悉的人影出现。 他昨儿掰扯出那么多姑娘的名字都不算惊喜,本来就是诓她的,今儿要来的这位才是真真正正的惊喜。 胡明成骑着一匹雪白的马停在侯府的门前,见着林锡以为他正在等着自己,不由感动又兴奋。 揪着缰绳下了马,不等小厮接过缰绳,自己就先跑到到林锡身边:“哪里用林三少爷亲自迎接,我这皮糙肉厚的,打着滚都能进去。” 他嬉皮笑脸的说着,伸出胳膊就要拽着林锡往里走,笑眯眯地堆着笑,却毫未察觉林锡仍望着门口出神。 第324章 林锡等人 “你拽我干什么?要进去你自己进去,自有人招待你,我这正等人呢。” 他不耐地拂开胡明成的手臂,皱着眉毛极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道:“赶紧进去吧。” 胡明成被他撂了面子,方才涌上的感动和欢喜尽数没了,他站在原地瞪着林锡,活像个受了窝囊气的小娘子。 见他垫着脚往外面打量着,迫不及待的等着别人,更是气的连鼻孔都微微张合着。 他和林锡认识的时间最久,从小就在一玩,每次当有人与他们一同时,胡明成总觉得自己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他和林锡才是天底下骂不走打不散的兄弟,本来这次他远赴西北,他想让父亲托托关系,让自己也跟着去。 可父亲不答应,胡家万贯家产,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上了战场,是死是活谁知道。 他越想越觉着林锡欠揍,活该去战场上见见血,重重地哼了一声,就往府里走。 林锡扭头看了一眼胡明成离开的背影,嗤嗤地笑了两声,低声骂了声娘娘腔。 最该去沙场里历练的应是胡明成这样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他父亲胡老爷八个姨娘,生得全是闺女,满府上下只有他一个男丁。 成日里生活在全是女人的胡家,胡明成的性子便有些姑娘家的样子。 不过好在他心思单纯,对林锡的话也是言听计从,两人一个喜欢做决策,一个喜欢听从,倒也极为和谐。 林锡扶着门前的圆柱望着街口,忽闻一声声快马加鞭的声音,踏踏声不同旁的慢吞吞。 人影逐渐清晰,他忙一路小跑,挥着手唤了声:“季蘅表兄。” 这厢林庭筠正在房中躲清净,琼华端着参汤走进来,见着玫瑰椅上的主子甚是专心,只悄无声的将参汤放在案几上。 “您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是不是身上哪里疼?” 虽说双翅玲珑她如今练得顺手的许多,可时不时的地还是会受伤,前些日子就伤了侧腰。 昨晚琼华在暖炕上听着床榻上人不停的翻身叹气,清晨起来,眼底更是一片乌青,只以为是身上疼得睡不安稳。 林庭筠盘着腿坐在玫瑰椅上,下方整齐地摆着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 闻声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算答应也不算反驳,垂头仍是不说话。 翻书页时,脑袋朝一侧偏着,半挽的发髻上戴着八宝簇珠白玉钗,垂下似雨滴般的流苏,微微轻晃着。 “刘家小姐来了么?” 她合上书卷,仰面望着琼华,眼下的乌青即便用粉遮了遮,还是挡不住眉宇间款款的倦意。 琼华又将参汤端起来,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她跟前时才道:“翠竹去外面守着了,若是见着会引过来的,郡主不必惦记。” 回应她的仍是淡淡的一声嗯,自从昨日苏氏走后,郡主的精神便有些恹恹的,起初她还怀疑是不是苏氏做了什么手脚。 毕竟她也见识过内宅下三滥手段的勾心斗角,可观察了一阵,似乎并不是身体上的缘故,而是心绪不宁。 第325章 你不想见我? 伺候郡主这么久,她也琢磨了些门道,郡主是心事越重,就越是冷静,时而冷静的让人难以看透。 没等来文君,却等来了林锡。 他站在院门前仰着脖子高声唤道:“阿筠出来,阿筠出来。” 林庭筠刚喝光了参汤,放碗的动作微微一凝,听着外面叫嚣似的声音才露出今儿的第一抹笑容。 她将盖在腿上的裙摆提了提,才落下腿穿了鞋,想不起去拿桌上的淡蓝绣花披帛,走到门前遥望着院门那影影绰绰的身影,也叫嚣似的应道:“有能耐你进来。” 外男不好进内阁女子的闺房,林锡闻声偏过头用余光暼着温季蘅的身,暗暗咬了咬牙,谁和她闹着玩呢,他是真的有事唤她出来的。 他又无奈地望了一眼立在墙根地下的温季蘅,见他含着淡淡的笑,眉眼好似要飞了。 季蘅表兄赶了两天的路才回来,难道她心里就不记挂吗? 琼华将披帛搭在她手肘内,又在身后捋了捋坐皱的裙子。 “你快出来,我找你有事。” 林锡这次的声音不同方才,倒真的像有事似的,敛了笑意,转身拿了团扇才往外走。 月白色绣桃花的长裙,随着她的走动,上面的桃花好像成真了似的,疾步走到院门前,看着堵在门口的林锡道:“什么事?我在等刘家文君呢。” 温季蘅依靠着墙根站着,虽然没见着人,听着她不疾不徐的声音不由笑着蹙了蹙眉。 敢情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阿筠竟在等人呢,什么刘家文君,怎么他一走,就有成群成群的人朝她身边涌来。 先是什么郑阁老的嫡孙,如今又来个刘家的。 林锡故意不让她出来瞧见温季蘅,伸着手臂把敞开的大门拦住:“有个人想见你,要不要见?” 林庭筠拢了拢手臂上的披帛,仰头看着站在门槛上的三哥,蹙眉道:“是谁?郑小少爷?” 昨儿林锡才说郑小少爷要见人,她分明说了的再等几日,即便想热络些关系,也不至于如此心急罢。 再说,挨揍是他,即便他吞了熊胆,也不敢再与自己提什么亲事。 林锡忙瞪着眼睛拼了命的摇头,抿着唇不叫她说郑天硕,似乎身后有老虎似的惊恐样。 难道是郑天硕跟着他到桃林来了?如此倒让林庭筠愈发相信是郑天硕,面露惋惜的摇了摇头:“不见不见,我正等人呢。” “不是不是不是。”林锡连连摆手,本想逗她一逗,结果见着她转身要走,忙伸出扯住,急声道:“季蘅表兄,你再不出来人就要走了。” 林庭筠原本被他扯着却也没回头,如今一听“季蘅表兄”四个字,登时回过头望着。 小巧的耳垂上戴着的点翠垂珠蓝玉耳坠随之剧烈的晃动,在她的脖颈上,冰冰凉凉的触感。 林锡的身侧,在明熠阁外面的桃林前,葱葱郁郁之中有一人身影款款出现。 他一身宝蓝色的常服,负手站在林锡的侧后方,眼底掩不住的笑意,望着面前气质更加出尘的女子轻声道:“你不想见我?嗯?” 第326章 铁打的世子 林庭筠半响不说话,只瞪着那双水汪汪地淡蓝色眼睛,如泉水中的宝石一般,闪着熠熠的光芒。 原来“明熠”二字的称号,也是名副其实的。 温季蘅含笑看着她绽放的如同夏花般灿烂夺目,负手悠然的模样却再也端不住,站在院外笑道:“我回来了。” 微风徐徐,树叶沙沙作响,明媚的阳光将眼前的人衬得愈发颀长挺立。 林庭筠偏着头望着他,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缓的,就连林锡躲避的身子都是缓缓移开的。 即便她不开口,那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彰显无疑。 她心中的欢喜几乎要冲破胸膛而出,一垂眼碍着林锡还有下人们在,也只当神情无疑,浅浅笑着道:“我竟不知道我们侯府的堂会这般隆重,连世子也赶回来参加。” 温季蘅一味地笑着,盯着面前神色无异的姑娘,心里的思念更是翻涌起来,冲撞的他连喉咙都堵得沙哑。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根本不是为了侯府堂会回来的,而是为着看她而回来的。 再者,依着自己曾经西北少将的身份,来参宴侯府的堂会,也能表示出对她兄长们的爱护。 总归都是有益处的。 林锡在旁边观望了两人好一阵子,一个个都跟闷葫芦似的,分明想着对方想得不得了,现下当着面还要装腔作势。 他啊哟了两声,转而挡在两人对视的中间,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如咱们出去走走?一个门内一个门外的,实在别扭的很。” 林庭筠心里还挂着刘文君,只说在桃林走走,视线时不时地落在温季蘅的身上。 三个月而已,感觉面前的男子又变了几分,眉宇间添了几分沉稳,想比过年时冷峻的面庞,沉稳的令人心安。 林锡故意落在后面,好似对桃树上葱郁的叶子格外感兴趣,任由两人缓缓地在周围散步。 “听说当初皇后娘娘有意将你指给郑家?”温季蘅心里对此事很是介怀,好在后来琼华传了信,母亲才能入宫解围。 林庭筠蹙着眉点点头,似乎不大想当着他的多说此事,团扇握在手心里,渐渐冒了汗:“已经平息了,郑小少爷也不是难缠的。”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喜事来,闪着光的眼睛盯着温季蘅,眉间舒展又多了几分欢喜:“还未恭喜世子升官了,在信里你竟只字未提,若不是三哥提起,我怕是都不知恭喜你的。” 说起他能驻守临川的事来,温季蘅才略微忘却了郑家的事,双眼紧盯着面前素雅的女子,似会说话般噙着笑:“升官到不打紧,往后回京能快些倒着好的,往后若是有什么事,尽可写信给我,连夜赶路两天也就到了。” 他甚是正经地嘱咐他,笑意透着十分的诚恳,好像生怕她见外不与他说一般。 就好像她从未提及关于郑家的事、关于皇后娘娘的事,她从未向自己伸出手。 谁知林庭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执团扇在嘴边遮着,满是灵气的双眸微动:“日夜兼程也要两日,世子莫非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第327章 你过来 温季蘅想的都是林庭筠,生怕她有什么事都自己挺着,先前陈锦之在宫中为难她,侯府里怕是还没人知晓的。 若不然依着长公主的性子,早就该敲打敲打容妃了。 眼下两个兄长都要共赴西北,没了林锡鞍前马后的照顾,她怕是又有诸多不便。 他微微一挑眉,敛起认真的神情,反而玩笑似的说:“你只管告诉我,诚然我赶不回来,也定会想办法助你一二的。” 自从皇后娘娘有意用阿筠的婚事作为平衡朝臣的棋子后,温季蘅心里始终隐隐不安,生怕再来一次更大的。 好在当初这个消息早早的泄露出去,若不然真的等到圣旨下了那天,长公主就算真有拿着圣旨进宫请收的勇气,也定然是要惹得龙颜不悦。 要说此事也甚是奇怪,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侯府里的人似乎毫未察觉,若不是母亲在宫中见着林锡,还以为林家没人知道呢。 林庭筠微微一笑点点头,心里仿若真的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一般踏实。 温季蘅见她顺应下来,方满意地与她朝别处走着,真是软云在侧,颇受折磨。 心里明明揣着她,却又不敢明言直说,眼见着阿筠如今不再躲着自己了,他又生出想要更多的想法。 人果然都是贪心的,他皱着眉望着身侧的林庭筠,这么看下去,她又长高了些。 才三个月而已,不仅身量上长高了,而且眉眼间的青涩早已褪去,出落的如此标致,站在人群里都是最出众的一个。 “能在长京待多久?”林庭筠顺手牵过桃树垂下来的枝条,轻轻地摘下一片叶子,才又松了手。 温季蘅负手跟着,抬眸望了一眼方才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桃树枝,不禁感叹自己若是成了那桃树精便好了。 葱葱郁郁之中,微风吹起她手臂上的披帛,漂浮在半空中,散发着独有的桂花香。 “大概半月左右罢,有几个西北军营的人要见,也正好引他们与你兄长们见见面。” 温季蘅一面说着,一面见着从明熠阁方向跑来的丫鬟,自知是她要等的人到了。 林庭筠也瞧见了,可没挪步,仍旧缓缓地迈着步子,转过身望着他,脚步仍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 白里透红的小脸又浮上笑意来:“如此阿筠就替兄长谢过世子了。” 温季蘅淡笑不语,满是柔情的双眼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似乎要将面前这张俏丽的容颜一笔一划地刻在心中。 直到林庭筠脸上愈发潮红,双眼似躲避的瞥向别处,晶莹剔透的眼眸里染上娇羞才作罢。 要见的人见了,他垂首从胸膛里掏出一个布包来,布包整齐地叠着,一看便知是精心收好的。 “你过来。” 温季蘅忽地不走了,顿足在原地看着面前几步之遥的林庭筠,朝着她微微招了招手。 桃林里微风眷眷,裹挟着的热气吹进来又迅速变了凉,淡淡的花香也不知是泥土里的桃花还是林庭筠身上的熏香。 第328章 送美人明珠 她停下脚,看着他抬起的手掌心里放着东西,心下莫名一喜,抿着唇佯作不知的问:“做什么?” 林庭筠心里知道,手掌内的东西必定是送自己的,心里既觉着一阵温暖,又觉着甚是忐忑。 “后面有个树桩,你再走下去怕是要绊着了。” 他不等林庭筠抬步过来,两步走到她身边,趁着她回头张望是否有树根时,将布包里的两颗珍珠戴在她发髻上。 这两颗珍珠是前些日子从东海捞起的大河蚌里发现的,渔民自知东西不菲,却也掂量不出多少钱来,转手卖给了出海经商的商人。 商人各处辗转,恰巧被他发现,当看见珍珠上闪着熠熠的光亮,顿时就想起她来,只觉得再合适不过。 林庭筠觉察出自己头上有所异样,再回身却只见他含笑站在面前望着自己。 距离如此之近,他身上的气息迎面而来,她霎时觉得一滞,心下慌乱害羞并集,微微咬了咬下唇,握紧了团扇拔腿就逃。 林庭筠觉着自己好似飘在半空中,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身后温季蘅的目光似乎正盯着自己,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却又紧张地愈发不自然。 温季蘅见她提着裙子朝婢女身边走着,惊慌失措的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锡一直跟在远处,遥遥望见温季蘅的笑脸不由一愣,随即隐约的笑声更令人震惊。 三个月而已,季蘅表兄就从只有淡淡一笑的冷面少将军变成了如今会开怀笑出声的温柔世子。 他仿若见了鬼的架势,朝后退了两步才拔步走上前。 温季蘅心中溢满着喜悦,今日一见和先前有所不同,起码她没露出半点避着自己的疏离,如此想着他又敛起了方才升起的贪念。 缓缓图之,看来是奏效的,若是惊了天仙似的姑娘,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翠竹在桃林里走了半天,才见着不远处的两个人,眼珠子却精明地转了一转,怎么只有郡主和世子两个人? 再张望着一探,原是三少爷特意避开在后面未上前。 她盯了一会儿,疾步的撵上,去发现两人越走越远,继而也不知世子抬手做了什么。 好似是抚了抚郡主的脸,吓得她掩面惊呼,瞪着眼睛站住了脚。 翠竹以为是自己恍惚之中瞧错了,再凑上前定眼一看,郡主一副娇态,而世子爷又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 心里直到了两声娘诶,原来郡主和少将军早就勾搭在一处了,原以为郡主是个清流的做派,没想到内里却也是个荡妇。 她的惊慌失措,不比跑来的林庭筠少多少,慌乱之余,目光里还带着几分轻蔑。 翠竹瞧不上未出阁就勾搭人的女子,就好像她大姐,还未定亲就与隔壁的王五有了龌龊之事,被人唾弃的三层皮都不够贴脸面的。 她娘被邻里邻居的骂的没了脸面,小心谨慎生怕在让人在家门吐口水,成日苦口婆心的劝着二姐和她,出门不要与男子多说一句话,最好连看都不要看。 第329章 多事婢女 如此之下,翠竹心中便落下了男女之间不得太亲近的想法,以致于对正常的接触都视为不堪。 眼下林庭筠和温季蘅并无亲热举动,饶是她目光模糊看岔了,抑或是她早有此意让如此高高在上的郡主在自己心里变得低贱。 总归她是认定了他们二人之间必有龌龊之事。 “郡主,奴婢把刘家小姐给您带了,正在堂屋候着呢。” 不似平常,翠竹轻蔑地转了转眼珠子,说出口的话也不似往日里恭敬,似极不耐般敷衍着。 林庭筠无暇管她,双手覆在脸颊上,只觉得脸上红热得比手心还烫,如此捂着脸,眼里闪着显而易见的欢喜:“那便回去罢。” 见她如此举动,翠竹愈发肯定自己没看错,跟在身后撇着嘴翻了白眼。 林庭筠进了明熠阁的院子才觉着紧绷的身上松散了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红晕灼热渐渐褪了,那种飘忽在云端的恍惚也渐渐踏实了些。 琼华正在里屋招待刘文君,垂头时仔细的瞧了瞧刘家文君的样貌,只觉得甚是可人,与郡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翠竹又望了一眼前面素净淡然却贵气逼人的郡主,见着她登上进屋的石阶,也不顾是否要自己伺候,冷哼了一声转头就往自己屋里去。 琼华立在门边正迎着林庭筠,见着身后翠竹的模样不由拧了眉,不解地朝翠竹离开的背影打量。 此时刘文君已站起身来,墩了墩身道:“文君见过郡主。” 林庭筠忙俯身轻抚了一下,继而握着她的手,柔和地笑着:“茶楼一别,不曾想竟是三个月,本还想着让你教教我书法,如此就耽搁了这么久。” 她说着让刘文君坐在圈椅上,自己坐在上首的玫瑰椅上,见着她大方地笑着,又道:“如今正值盛春,刘小姐若是上山踏青,大可来灵静庵寻我,我虽在那养着,却不必太拘着庵堂里的规矩。” 刘文君点点头,攥了攥帕子才道:“前些日子正是踏青的好日子,家中母亲并着兄弟一道去了皇觉寺,可惜我染了风寒,闭门休养了几日。” 林庭筠又询问了几句是否康健,如今可服了药,见脸色并无异样才微微放心。 她记得上一世的刘文君从不生病,比起自己一年总要病上七八次的人来说,总是羡慕她有一副好身体。 翠竹回了房内还是觉得气愤不平,分明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要什么东西都能招手即来的人,为什么偏偏做出这等令人不齿的事。 她心绪复杂的掀开门缝,朝着正屋的方向瞧了一眼,皱着眉觉着如今的郡主龌龊不堪。 难得她先前还各种钦佩敬仰,认为郡主的言行举止都是清流做派,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就算生气的模样都比自己好看,疾言厉色起来更是让人心生佩服。 那么一个人,简直活得是人上人,自己自是比不了的。 学她走路,学她说话,学她凝眉思虑,甚至还自己偷偷摸摸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团扇。 第330章 失望 可怎么学都是不一样的,自己的骨子里就是贫贱的,自己的身体里流着的是血,而人家的骨子里流着的金银。 翠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鄙夷地嗤笑一声,她居然对如此行为不端的人心生钦佩。 还未定亲便和北郡世子勾搭,眉来眼去的贱兮兮地模样,哪里当得起自己的榜样。 她想着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低声咒骂道:“什么金银,我看都是黑的!呸!” 翠竹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鄙夷,转过身脸上却端着一种得意般的优越。 在自己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屋子,她从没觉着自己如此高贵,娘说的对,只有洁身自好的姑娘才是高贵的。 她从来不与男人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曾与他们有过任何肌肤接触,自己就是干净的。 即便明熠郡主住在富丽堂皇的房间又能如何?她即便穿金戴银也再也不比自己高贵。 自己出身低微,却懂得洁身自好,现如今自己就是比她纯洁高贵。 翠竹如此想着又娇弱弱地叹了口气,举止间不由自主的学起当初被人浸猪笼的大姐。 一面觉着可耻,一面又下意识地模仿,翠竹却丝毫没发觉其中的矛盾,扭着腰肢走到炕边。 想起当年周围街坊指着自己家的门户打骂一窝子浪荡贱妇,她恐惧又渴望依靠的心只觉着颤悠。 人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娘的确是个寡妇,怕别人指点小心谨慎,就连每日到侯府做工都低着头不敢瞧人。 出了大姐的事后,他娘更觉自愧不如人,每每在夜里抹眼泪,懦弱地根本没办法支撑起一个家。 翠竹想起大姐,脸上故作骄傲的神色才渐渐褪了下去,她瞧不起大姐,却又在许多个夜里思念她,思念她曾用隔壁王五给的钱买来的糖糕。 她越想越觉着气恼,家里连个顶梁柱都没有,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指点的下人。 这般想着她就气得胸膛连连起伏,操起炕上的针线筐,拿起剪刀就将绣架上的绢布绞的稀碎,将团扇的竹木架子掰成四段。 她似乎忘了当初寻这块绢布的急切,也忘了自己多么想要一个郡主手中的团扇。 翠竹将碎布都藏起来后又在柜子上的铜镜内照了照,见着自己发丝不乱,才打开门朝着外面走去。 屋内郡主和刘文君的说笑声似乎没了,她站在原地冷冷地睨了一眼,不屑的勾出笑,转身就往院外走。 琼华正守在门口,见着翠竹大摇大摆往外走的背影不由多看了两眼。 想起方才她在郡主身后露出的鄙夷表情来,又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冲着屋内打量了一眼,见着林庭筠和林家小姐正安静地对弈,便退步追上翠竹。 “你去哪?不在屋里伺候跑出去做什么?今儿府里堂会,你别出冲撞了贵客。” 翠竹被她一扯衣裳,登时拧着眉责怪道:“你干什么呀,我这衣服可是新的,你给我拽出褶子来怎么办?” 琼华并不理会她满脸心疼又气恼的神色,仍旧问道:“你既然出去怎么不和王嬷嬷说一声?” 第331章 郡主和北郡世子有私情 翠竹一直以来都安分守己,即便人惫懒些,可话却不多,平日里的关系也算和缓。 她不耐中透着委屈,用手捋着衣袖上的褶皱,撅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我娘今儿在茶水间帮忙,我去瞧瞧我娘还不行么?” 琼华知道她老子娘是府里的短工,时不时地进府帮忙,因为是个寡妇又带着两个女儿不容易,主子们不清楚,可府里但凡心肠好的人都稍加照顾些。 翠竹也正如此才得以到林庭筠身边伺候的,琼华叹了口气,约摸着她是因为母亲进府才有些心绪不宁,也就不多言语。 “早点去早点回来,一会儿外面的小姐们来了,郡主还要去安德堂的。” 翠竹撅着嘴不说答应,也不拒绝,仍旧捋着衣袖上的褶皱往外走。 一路磨磨蹭蹭地走进桃林,先是垫着脚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着,一副要逮人捉奸的架势。 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桃林,除了跑过去一直松鼠,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她不耐烦地冲着近处桃树根上啐了一口唾沫,恨不得现在就掀开郡主伪装的清纯,狠狠地将她踩在脚底下。 凭什么那样的人能得到一切,而自己如此洁身自好却只能做伺候人的下人。 心里这么想着,脑袋里却清楚,即便让人知道郡主和世子的奸情,侯府也是有办法压下来的。 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她不过是根手指头,到时候不仅落不得好处,反而会连这份差事都丢了。 二姐正等着攒下来的月钱做嫁妆成亲呢,如此又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地往厨房的茶水间走。 她故意从府里绕了个大圈,四处看了看热闹才去厨房,刚转了个弯就见着她娘韦氏端着茶水往外送,忙抬步凑到跟前。 也不接茶盘,扭捏似的绞着衣角跟在身边,一副有心事又不敢说的模样。 “怎么了?今儿府里这忙,你来捣什么乱?” 韦氏除了在侯府里做短工还在外面有好几份的差事,在高门里摸爬滚打惯了,说话做事也端着一副麻利干脆的样子。 只有翠竹知道,她娘是个没主见的,遇事就知道躲,就知道哭,就知道咒骂那个负心汉的爹,根本一点本事没有。 “你不是在茶水间帮衬的么?怎么干起前院的活来了?”翠竹退了一步打量着韦氏身上的衣服。 可不是她平日里穿的,分明是府里嬷嬷的衣裳,衣料材质甚是都发着光呢。 “有个嬷嬷闹肠胃,管事的让我先顶上,借人家的衣裳穿穿。” 被女儿这么一盯,韦氏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端着茶盘的手也松动了些,缓下步子故意落在后面。 翠竹似羡慕的抿嘴一笑,张望一圈周围,见着前面端着茶盘的人又数步远,才神秘兮兮的扯着韦氏的衣袖,轻声道:“郡主和北郡世子有奸情。” 韦氏端着茶盘的手瞬时一抖,浑身冒起的冷汗滑腻腻地抓不住,吓得惊呼一声。 眼见着一盏茶要掉了,幸而翠竹眼疾手快地接住,虽然没翻,却也洒了半盏。 第332章 斥责动手 茶水顺着歪歪斜斜的茶盘流到地上,韦氏一面稳着自己心中的惊慌,一面骂着翠竹道:“你不想活了?这种话是随便乱说的吗?我看你是在郡主身边待腻了,要去阎王殿了。” 翠竹方才接茶的时候烫了手,正疼得龇牙咧嘴,又被韦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心里顿时愤愤不平。 为着她烫了手,还被骂一顿,也不知气得还是疼的,脸上通红,生怕韦氏再不信,拔声道:“我亲眼见着的,北郡世子摸了郡主的脸。” 韦氏吓得整张脸都没了血色,也不顾茶水洒了多少,腾出一只手就把翠竹往林子里拽。 “你今日要是敢说出这话让第二个人听见,明儿你的命就难保了,我警告你,安生在郡主身边伺候,即便看见什么听见了什么,一准不许对外说。” 韦氏即便是软弱的妇人,也知道高门大院里最忌讳下人嚼舌根,先前因为三房的传言,林老夫人都赶了好几个出去。 现在二女儿的嫁妆就靠着自己和翠竹挣的钱,若是少了个人挣钱,等到秋天真是连个金钗都买不起。 翠竹不服气的梗着脖子,拧着眉毛连连喘着粗气道:“你曾经说过的话都忘了?现如今这么龌龊的事你都不在乎了?你忘了大姐是怎么死得?你还让我跟着这种不知廉耻的人做什么?” “你少放屁......”韦氏索性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地上,抬着手指连连戳着翠竹的额头。 方才她着实被下了一跳,可现下在听女儿如此说,心里就有了猜测,厉声呵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初你就嫌灵静庵上清苦不愿意,现在敢编出这种谎话来唬我,我告诉你,人家是清流淑女,你算哪根葱,若是让人知道你造谣生事,非得扒了你的皮。” 当初翠竹的确不愿意去伺候林庭筠,都说灵静庵就是尼姑庵,成日里不是打坐就是念佛,几个月都不能下山。 如今她可不就三个月才下山一趟吗?心中越想越气,抻着脖子反驳道:“当初是你骗我的,我就知道灵静庵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非说随时能下山来,你看看这三个月我可回过家?” 韦氏刚要端起地上的茶盘,一听更是涌上一股火气,起身教训道:“没回家又如何?你的月钱比我的高出三番都不止,你脑袋里还想什么美事呢?再说了,跟在郡主身边,将来郡主若是肯开口,把你配给府里稍微管事的小厮,往后你就在侯府里站住脚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翠竹绞着帕子,额头被韦氏点的生疼,委屈得红了眼眶,语气坚定又满是怒气道:“什么配不配的,你被再跟我说这个字,我又不是畜生,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是畜生!” 声音越喊越响亮,韦氏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心里不甘做下人,可命运就是如此,又能如何? 自己都已经耽误了送茶的时辰,还得回去舔着脸重新要一盏,登时也起了怒火,扬着手冲着翠竹的脸上就扇了过去:“我看你再看胡言乱语,今日府里来的都是贵客,你再敢嚷嚷我就把你买个街口磨剪刀的二麻子,看看你还敢眼比天高。” 第333章 不平 脸上火辣辣的疼着,本来默默委屈掉眼泪的翠竹,如今也顾不得许多,捂着脸一个劲儿的哭,呜咽的声音听得韦氏心里更是心烦。 可毕竟是亲生的闺女,见她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不禁深叹了口气:“你好生伺候郡主娘娘,还怕没有前程吗?以后别再编瞎话糊弄人,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咱们娘俩的命都别要了。” 她上前抚了抚翠竹的肩膀,谁知她却哭的更凶了,韦氏耐着心性又道:“你安生些,咱家没个男人,不能指望旁人定下你的终身,你娘我又是个没本事的,若是郡主能为你说句话,那简直就是天恩了。” 翠竹哭得愈发凶了,听着韦氏轻言细语的安慰自己,心下连着愧疚和自责一股脑的涌上来,什么都不说抱着韦氏就嚎啕大哭。 “别哭了,你安生些日子,我听说老夫人这次不想让郡主回山上去了,到时候你也不必去了,这不就合了你的心意吗?” 韦氏耐着性子哄了半响,轻言细语说了一堆掏心窝子的话,生怕她想不开得罪了主子。 翠竹抽抽搭搭地哽咽了一会儿,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儿,浸水的眼睛呆滞地盯着前方的树根。 即便韦氏如此哄着,她心里还是梗着北郡世子摸郡主脸的事,她十分笃定他们二人有私情,为什么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愿意相信自己。 还说什么让郡主把自己配给小厮的话,明明郡主才是下三滥的人,自己如此洁身自好,为什么要任由着一个不知廉耻的人摆弄自己的一生。 她愈想愈觉着烦闷,脸上火辣辣的触感愈发难忍,不敢再开口和韦氏多说。 如此不多会儿,韦氏就端着茶盏往厨房茶水间赶,临走时塞给她一个粗制滥造的银钗子,嘱咐她安分些。 看着韦氏慌里慌张地跑远,翠竹才垂头望了望手中的银钗子,都不如郡主那些旧的坏的、赐给下人的。 她使劲儿地攥在手里,想起曾经母亲教训大姐的话,直到簪子咯的手心生疼才魔怔似的放开。 就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就定然品行端良吗?就因为自己是卑贱的下人,说出的事实也不可信吗? 翠竹不知自己怎么了?她忍着哽咽声握紧银钗子。 她明明很是羡慕郡主的,可是今日见着北郡世子与郡主如此亲密时,她心里的羡慕就都化成了嫉妒和鄙夷。 翠竹想扔了手里的银钗子,可她心中知道,这必定是哪个东家给韦氏的,想了想还是准备放在怀里收着。 她刚松开手想仔细瞧瞧银簪子的模样,却见着一只手伸过来,径直地拿起她手掌内的簪子。 翠竹心里一急,偏头顺着伸出手臂的方向看着,只见一身蓝色月影纱长裙的林双鹤正举着银簪子仔细地瞧着。 她心里对林家这些姑娘已不像过往那般顺从,草草地墩了墩身,利落道:“七小姐,这是我娘给我的,不值几个钱。” 林双鹤莫名地笑了,目光从银簪子移到翠竹的脸上,笑容邪恶又满是得意的欢喜,眉宇间是截然不同的恨意。 第334章 送金簪子 如此视线让人浑身冷森森的不自在,翠竹心里对这位没了母亲的七小姐没甚好感。 当初程氏是降了姨娘才死的,也就是说连着林双鹤的身份都成了庶女。 她缓缓地吸了口气,心下琢磨着方才她与韦氏的话是否被她听见,或是听去了多少。 想了一会儿,她决定装聋作哑,垂首做出恭顺的模样:“七小姐若是没事,奴婢要回明熠阁伺候了。” 说着垂头伸出手,递到林双鹤的面前。 林双鹤又笑了一声,听得翠竹后背的毛孔都散开了,一股股冷意从脚底蔓延。 感觉到簪子重新回到手上后,她才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觉着不对劲,忙收回手盯着掌心内明闪闪金簪子,巧夺天工的金蝴蝶好像随时都会飞了般。 重量和银簪子完全不同,眼前这枚簪子够她一整年不吃不喝的月钱了,甚至都买不到如此精致的花样。 翠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盯着手掌里的振翅蝴蝶簪看了半响,一面感叹竟有如此精美的首饰,一面忐忑地揣测七小姐的意思。 把如此贵重的金簪子放在自己手里,是要送给自己的意思吗? “七......七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林双鹤脸上旁的情绪丝毫瞧不出来,都是温和又亲近的笑容,就连眉眼间的那点恨意都荡然无存。 她笑眯眯地朝翠竹走了两步,凑到跟前将她的手握住,那枚金簪子便被牢牢地握在掌心内了。 望着诧异的翠竹,林双鹤难得露出耐心来,笑道:“姐姐生得如此标致,哪里是一枚银簪子配得上的?这枚振翅蝴蝶簪可是宫里赏赐之物,祖母没给旁人,独独给了我,我瞧着甚是配姐姐呢。” 翠竹哪里敢接着,使劲的往外推着手,可拳头被林双鹤攥得死死的,半点都抽不出来。 “这可使不得,奴婢哪里配得上宫里赏赐的东西,七小姐可莫要折煞了奴婢。” 虽说一脸的惊慌,说话却比方才麻利了不少,就连起初沉凝在脸上的不屑都不见了。 林双鹤在心底嗤笑着,这么一个没眼力见的丫头跟在林庭筠的身边可真是妙。 不自知又蠢,心性高又眼皮子浅,果真是把好刀。 “说哪里的话?姐姐侍奉郡主已然劳心劳力,哪里能配不上姐姐呢?这几个月跟着郡主上山下山的折腾,给姐姐多少东西都是应该的。” 翠竹的心一下子就动了,手里的金簪子被捂得很是热乎,竟说不出干脆利落的拒绝话,支支吾吾地道了两声:“担不起担不起。” 含含糊糊地态度让林双鹤愈发觉得胜券在握,使劲儿地握着她的手,拼命地让她攥在手里,笑得愈发灿烂:“我说担得起就担得起,姐姐怎么会这点自信都没有?我们都是知道的,你伺候的什么妖魔鬼怪,一双眼睛害死了府里多少人,这些事老夫人和我们都是知道的。” 翠竹吃了一惊,没想到林双鹤会如此口无遮拦的说出郡主异眼的事来。 第335章 自降身份装可怜 虽说先前在长京内传得神乎其神,却不得不说每次见着郡主那清透的湛蓝色的双眼,翠竹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一下。 她忍不住又想起林庭筠那双眼睛,泛着冷光,凝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噙着看穿一切的了然。 她渐渐地把手里的金钗还给林双鹤,她真怕回去以后会被郡主发现。 连番两次都被林双鹤推了回来,翠竹不由地慌了,浑身哆嗦着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林双鹤心底冷哼,真不知道林庭筠给这些丫鬟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嘴巴倒是紧得很。 “姐姐别客气了,我知道您的苦楚,她不过是仗着出身罢了,除此之外哪里比我们强?可我们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任谁都不理解,她甚至害死了我娘,我也一直隐忍至今,今儿见着姐姐也不被人理解,不免觉得同病相怜。” 林双鹤硬生生地金钗放在翠竹的怀里,才抬手在眼角擦了擦眼泪,余光轻瞟着翠竹的反应。 果不其然,翠竹登时露出些许吃惊的模样,也忘记将金钗从怀里掏出来,讶然地问道:“七小姐的意思......是郡主害死了三夫人?” 林双鹤还真的落了几点眼泪,看得人心里难受的紧,没娘的孩子。 翠竹是没爹的孩子,似乎两人当真同病相怜一般。 这种共鸣一旦在翠竹的心里滋生,面对着眼前花枝招展却满脸泪痕的七小姐,终是忍不住上前抚了抚她的后背。 林双鹤作势就往翠竹的怀里钻,呜呜咽咽地哭得好个可怜,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又强忍着不住起伏的身子。 当感觉到翠竹在惊愕下将手臂搂在自己的肩上轻抚着,她才啜泣着道:“就是她逼死了我母亲,即便当初我母亲想害她,她怨也好,恨也罢,我母亲正室沦为姨娘已经够了,为什么非要她的命呢?若不是她当初用护甲割金环的脸,金环又如何会恨她入骨,要她死呢?” 要程氏的命?割金环的脸? 翠竹听着便下意识地望林双鹤的侧脸上瞧去,那长长的一道疤,猩红又可怖。 “她明明就是嫉妒,割了金环的脸还不够,还要来害我,如此阴险的人,姐姐真是受苦了。” 林双鹤能感觉到翠竹抑制不住的颤抖,忙娇娇弱弱地起身,特地将自己脸上的疤痕露在她面前。 眉头紧皱,似万分惶恐地继续添油加醋道:“姐姐,您生得比她不知标致多少,来日可要小心,千万不要中了她的计,毁了自己的前程。” 翠竹身上哆嗦得更厉害了,她想到自己曾撞见郡主和北郡世子亲热的一幕,不禁在厌恶之上又添了几分恐惧。 “不......不会的,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将来还要依仗郡主才能过活,怎么会威胁她呢?” 说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退了一步靠着树干上,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怎么不会?姐姐来日如何要仰仗她?难道这侯府上下真的只有她一人不成?往后但凡姐姐又用得着妹妹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第336章 顺水推舟而已 林双鹤盯着怔怔的翠竹,似正义凛然的侠士一般打抱不平。 又怕啊翠竹起疑,将眼角的眼泪擦干道:“不知怎么,见到姐姐就好像见到了曾经的我,那时候我的脸还完好无损......” 能和侯府的小姐作比较,是翠竹做梦都没想过的,再加上面前的七小姐平易近人,一口一个姐姐,分毫不把自己当下人。 她脑袋里回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韦氏的责骂,郡主的冷淡,林双鹤的和颜悦色。 翠竹脚步凌乱地从林子内走出来,外面的风吹在她脸上,才猛地惊醒。 她也是人,虽然出身差又如何?难道与男子暗通款曲的人是自己吗? 当然不是,凭什么自己就只能指望别人配个小厮,而明熠郡主龌龊不堪却能享受荣华富贵。 倘若真的说起不公平来,那七小姐又有什么罪过?程氏犯的错已经命偿了,逼死了人家的娘亲,还毁了人家的脸蛋。 她竟从没想到,一直与她说说笑笑的琼华竟然也是这种人,竟然不分是非地替明熠郡主办事,居然言听计从到黑白不分,亲手伤害七小姐! 翠竹一路都在想着韦氏的话,韦氏的责骂和说起林庭筠时的低声下气。 心里愈发觉着不平衡,直到进了明熠阁,才动了动眼珠子看了看屋门紧闭的正房。 略有顾忌却还是忍不住瞪了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双鹤没有逼着翠竹归顺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她懂的。 如今她这番表演,让翠竹彻底动摇了。 倘若有一日明熠阁内的人向林庭筠捅刀子,可千万莫要怪罪自己,翠竹若不是本就忿忿不平,如何能被自己三言两语哄骗了去。 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让她的不甘再深些,让她的嫉妒更猛烈些。 顺便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让翠竹害怕的说辞,就足以保证她会主动来找自己了。 届时翠竹满心的嫉妒和忿恨,可又不敢一个人与之作对时,那同病相怜的自己,又是身为林家的七小姐,就成了她很好的依靠。 如若真的看错了翠竹,她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那一枚振翅蝴蝶簪就成了很好的工具。 一个小小的婢女手脚不干净,偷得宫中赏赐之物,即便林庭筠想保她,依照侯府的规矩,那也是要剁手的。 到时剁手还是听话,没胆子的人自当知道如何选择。 林庭筠在安德堂与一众小姑娘玩着,刘文君爱动,她自是晓得的,她瞧见李姝拉着刘文君说说笑笑,脸上的笑意有些端不住。 “郡主您瞧,七小姐才回来。”琼华在一旁低声提醒,斜着眸子睨了一眼林双鹤故作高傲的的下巴。 林庭筠淡淡一瞥,祖母的抱厦她住得够久了,出入如同自己的院子似的,她讥笑地勾了勾唇角,真是仗着如今被祖母护着,连做人都不会了。 眼见着郑宁黛偏头笑着打招呼,林双鹤却理也不理就往后院走,不可一世的样子。 郑宁黛是郑阁老的孙女,也是郑天硕的亲嫡妹,长京内怕是还找不出第二个敢如此冷落她的人。 今儿随着郑老夫人一同来的,见着林双鹤一副爱答不理的高傲样,脸上登时添了愠色,厌恶地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最终在落在坐在廊下的林庭筠身上。 第337章 郑宁黛 郑宁黛是郑家最小的女儿,本来就集宠爱于一身的娇女,见着如今庶女身份的林双鹤落了自己脸色,心里自然不舒坦。 可当她见着稳稳地坐在廊下的林庭筠,脸上吃了苍蝇般的厌恶顿时就散了,反而似笑非笑地眯着眼。 她知道过年时宫里有意将明熠郡主许配给兄长,只可惜后来皇后娘娘又改了主意。 说什么良人再觅,往后必定给哥哥找个贤惠知理的。 郑宁黛一面冲着林庭筠而来,一面想着贤惠知理四个字,听哥哥说,郡主也是当得起这四个字的。 既然当得起,又如何不肯与郑家结亲呢? 她祖父是郑阁老,祖母的出身也是名流世家,母亲更是南方有名大儒的嫡女。 这样的身份地位,饶是林家是皇室宗亲,林庭筠又贵为郡主,嫁过来也不算辱没了她。 正是门当户对,中宫又突然变了主意,她才不信没有林家的干预。 郑宁黛俏丽又活泼的眉眼从阳光下走进长廊内,端望面前神色淡淡的林庭筠,墩身问好:“见过郡主。” 上次团圆宴她虽见过她弹琴的模样,可当时大殿内灯烛辉煌,人影攒动,也只看了个大概。 林庭筠浅笑让她坐时,不由认真地又仔细观察着,眉眼淡淡地,远山如黛,抬眸扬唇时,湛蓝的眸子似闪着光亮。 她正瞧得出神,甚至有些不礼貌地直勾勾得盯着蓝眸看,随即手臂被人轻轻地挽住。 “你瞧,你祖母正和我祖母相谈甚欢呢。” 林庭筠亲近地弯着郑宁黛的手腕,引她透过窗子往屋里瞧。 果然林老夫人和陈老夫人正连连笑着说话,郑宁黛一见着自己祖母笑得如同年轻十几岁的模样,也忍不住掩嘴嗤嗤笑着。 “不知聊什么高兴的事儿呢,保不准讨论我将来的大嫂呢。” 郑宁黛边说边转身,调皮的大眼睛扑闪着,意味深长又满是俏笑的眉眼动了动。 林庭筠对郑宁黛并不了解,更不清楚她的心性,只不过是方才见着她主动与林双鹤打招呼,觉着此人并不惹人厌罢了。 听她如此说,自是明了她是揶揄自己,微蹙了蹙眉梭巡了一眼她的表情,却无不满,反而晶亮的眸子里全是笑意。 郑宁黛见她听此话并无异态,自知是对自己哥哥真的了无情意,也知强扭的瓜不甜,只得轻叹了口气。 随即又释然地笑起来,露出脸颊旁浅显的酒窝,甜美的如同她桃花林下的桃花酿。 “听说......听说你能见到......见到不干净的东西?” 郑宁黛犹犹豫豫地开口,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生怕让人觉着不礼貌似的。 说罢又怕林庭筠觉着唐突,忙坐直身子摆手解释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先前长京内传得神乎其神的,她又没如此近距离地见过林庭筠,只听说当年若不是东太后执意留下,提议送往灵静庵养着,怕是都活不到现在。 如今与她并肩而坐,她噙着笑意的眼睛清透地如同无云地万里碧空,烁烁发光,既神秘又惊艳。 第338章 好奇 本以为林庭筠会介怀旁人提及她的异眼,毕竟因着此原因,打小就离开父母,独自一人过着清苦的庙庵日子。 换做是自己,定是做不到的,即便有丫鬟嬷嬷的陪伴,也定然做不到。 郑宁黛并不想让林庭筠觉着自己在揭她的短,局促不安地思虑了半响,见她并未端着郡主的架子,更不似方才的林七,难免多了份亲近之意。 “我哥哥嘱咐我不要问,可我实在忍不住。” 不等林庭筠答话,她先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半散的长发被她手指一勾,反而凌乱了些。 烈日骄阳下,林庭筠微微一笑靠在廊下的朱红圆柱上,举着手中的团扇将射进来的阳光挡住,露出纤细的手腕,白皙地肌肤在阳光下似乎也变得清透了。 眉眼弯弯地望了一眼不远处李姝对刘文君的热切模样,笑意更浓了:“能,能见到人死后的魂魄,入土为安的尚且清淡些,若是枉死或是弃尸荒野的便与常人无异。” 郑宁黛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好看的眉间紧紧地皱在一处,痴愣愣地望着面前语气轻描淡写的姑娘,惊愕过后又浮上些许同情。 郑宁黛在郑家是护在手心里的明珠,从小在郑老夫人的膝下养着,礼数周全却免不了孩子心性,见着林庭筠甚是爽快,心中的疑问便好似豆子一样蹦出来。 “那......” 她方开口一个“那”字,一直随身伺候的嬷嬷忙抬起手放在她肩上:“小姐,您和郡主说这些,老奴都怕了,不如谈些别的,不然老奴晚间儿可要做噩梦了。” 嬷嬷年岁高,说起话来自然滴水不漏,嘱咐郑宁黛的同时又不忘提醒林庭筠她家小姐胆子小。 “嬷嬷好生多嘴,侯府不是有您的手帕交吗?你快去找她吃酒去吧,别再碍手碍脚了。” 郑宁黛兴趣正浓,虽说胆子小些,可却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以往那些话本子里的描述太朦胧了,愈是模糊她既愈是爱凭空猜想。 如此每每就爱做噩梦,夜里不安生又呓语连连。 今儿她就想弄清楚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到底什么样儿,到底是不是她脑袋里想得无头长舌,没脚漂浮。 林庭筠落下手中的团扇,在身前轻轻的摇着,端着笑脸冲着面色尴尬地嬷嬷道:“嬷嬷只管放心去,我会替你照顾好郑小姐的。” 嬷嬷闻声垂眼看着她,恰好撞见林庭筠投过来的视线,瞬时双眼好像被钉在那双蓝眸中一般,笑着搓了搓手:“那就劳烦郡主了。” 聪明的人一点就透,嬷嬷又温声嘱咐了郑宁黛两句才走。 林庭筠垂眸敛目佯作未见郑宁黛脸上略显不耐烦的表情,手指轻轻地扫过团上的花样。 余光正巧能见着她荡着腿,衣角翩翩地晃动着,娇嫩的声音响起:“啰嗦。” 林庭筠只笑却不抬头,缓缓地出声:“唠叨些罢了,都是为郑小姐好的,听着并无坏处。” 郑宁黛深吸了口气,荡着的腿猛地收住,抿了抿唇瞟着林庭筠清清淡淡的模样,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敬仰来。 第339章 顺杆儿爬 祖母常说女子要沉稳,要处事不惊,宁愿让人觉着高攀不得,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她一直觉着自己不够格,见着好玩的、新奇的,她总忍不住一探究竟,如今身侧这位名声大噪的明熠郡主,更是藏着诸多让人好奇的秘密。 并且还符合祖母的贵女之准则,温婉中透着一股不易亲近,即便挽着自己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也掩不住眉宇间的清冷。 郑宁黛抿得双唇都没了颜色,眼角却弯弯地满是欢喜。 她不得不承认,即便中宫收回了旨意,兄长又消沉了两日。 照理来说两人应觉着尴尬,可她却钦仰起面前稍年长些的姐姐来。 “林姐姐,我还想问你......” 林庭筠捏着扇柄的手微顿,白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眉眼温柔地瞧着郑宁黛欲问不问,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她眼里,郑宁黛单纯地如同一张白纸,言行举止间就能看出来,心底纯良,还稍有些小聪明,小调皮。 “你只管问,我也必定如实相告。” 廊下端着新鲜瓜果的婢女在各家贵女间穿梭着,林庭筠瞥了一眼林文君只挑了个小小的枣子,李姝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郑宁黛没察觉林庭筠的目光时不时都要瞟向庭院内,只顾着自个高兴,又朝着林庭筠身边靠了靠,故意压低声音道:“那些东西......都长什么样子?” 她边说边盯着林庭筠的脸,生怕错过一丝细微的表情,哪怕是从她眼角溜走的恐惧。 可林庭筠不仅没有恐慌,反而牵着嘴角轻轻笑了,从婢女递过来的果盘内挑了圆润的枣子,轻声道:“和人无疑。” 郑宁黛眼里立时添了些疑惑,想也不想便脱口道:“不是红口獠牙吗?再不就没头没脚,伸着长长的舌头。” 说着又伸出舌头让林庭筠看,翻着白眼露出狰狞的模样,引得林庭筠噗嗤一声笑出来。 手中攥着用井水浸过的冰凉枣子,忍不住扬起手臂,用团扇轻轻地拍了一下郑宁黛的发顶,使得她发间的金铃铛响了响。 “你从哪听说这些可怖的东西?人间可没有的。” 难怪方才嬷嬷会那般紧张,原来眼前这位郑小姐的眼里,不干净的东西都是狰狞可怖的,更难怪她会做噩梦。 郑宁黛白皙的脸上浮上难为情的娇红,抚了抚作响的金铃铛,咬着下唇道:“那都是什么样的?” 自己想知道的种种怕是没人比林庭筠更了解了,她轻抿着唇微微思虑着,忙凑得跟近些:“林姐姐说嘛,我保证不对外人说。” 琼华站在林庭筠身后也微微笑着,这位郑小姐可真会顺杆儿爬,见着郡主露出点好脸色,连称呼都跟着变了。 一口一个林姐姐,唤得郡主都与她亲近了些。 林庭筠因着郑天硕言而有信,所以对郑家人印象并不差,瞧着郑宁黛兴致勃勃,又满脸的狡黠可爱,不由心软了些。 任由着她晃动自己的胳膊,摇着扇子沉吟了半响,才笑道:“容貌与常人无异,气息却淡淡的。” 第340章 故作姿态 郑宁黛愈发诧异,心下认定林庭筠对自己有所隐瞒,不依道:“我不信,既然和常人无异那怎么区分活人和死人?” 她说着嘟起嘴,蹙着眉,一副非要林庭筠说出一二三点不同来的架势。 “林姐姐,肯定是不同的,起码容貌会变得,或者衣着穿戴?” 林庭筠的耳边都是她叫嚷着的声音,震得耳朵里嗡嗡地响,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妥协地偏过身子:“一般死时穿着什么,变成魂魄也会穿着什么,容貌倒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更没有你想的那种青口獠牙的凶狠样儿。” “那青口獠牙的是什么?他们不也是鬼吗?” 她一提到这个字,浑身就是一阵寒战,缩着肩膀往林庭筠身上贴:“二姐说死掉的人都会变成鬼,他们恨自己死了,别人还活着,所以才每夜都在人的床边晃悠。” 郑宁黛敛起撒娇般的声音,甚至认真地解释着:“而且话本子,好多人都被吓死了!” 林庭筠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了,冷笑从心底蔓延在脸上。 难怪郑宁黛会常做噩梦了,饶是自己打出生就见着鬼魂的人听着都觉着不可思议,可想郑宁黛会怕什么样儿。 原来是有人深知年纪小的妹妹怕鬼,故意编造些荒唐的谎话。 利用她的恐惧让她日夜不安,如此心思实在太过阴暗,没想到郑家也有这种恶毒的人。 这些内宅的腌臜事,随随便便一家就能搜罗出一筐来,明争暗抢,拜高踩低,哪一样都比满是恶鬼的话本子精彩。 诚然郑家人将郑宁黛护在手心里也是不能万全,挡不住所谓至亲那夹杂着恶意的亲情。 “胡说的,郑妹妹是信她还是信我?难道我亲眼所见还比不过她们瞎编乱造的?” 林庭筠替她抚了抚发间的铃铛,面容上仍噙着淡淡的笑意:“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若是都长成那个样子,我岂不是早被吓死了?” 郑宁黛似乎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咽了咽口水想了一会儿,仍挽着她的手臂:“林姐姐说的很有道理。” “瞧你们说的眉开眼笑,我们也忍不住来凑个热闹,说什么说得一脸余悸似的?” 李姝的声音渐渐清晰,她牵着刘文君的手靠近长廊下,端详了一会儿郑宁黛兴致之余的紧张,不由打趣了两句。 不比林文君站得稍远些,她凑上前来便亲昵地靠在林庭筠身旁,不疾不徐地从她手中拿过团扇,举止之间尽显两人关系亲近。 “听说侯府里来了新的绣娘,苏绣的本事极好?这扇子是她的手艺?” 李姝将摇着团扇扇了扇,又放在鼻尖细细地嗅了嗅,惊喜地俯下身道:“哟,还浸了香的。” 林庭筠接过她递过来的团扇,攥着手里却只放在腿上,缓了会心底的厌恶才道:“你若喜欢,明儿让丫鬟送来喜欢的花样子,让她照着给你们每人做一个。” 李姝笑笑,转身坐在婢女搬过来的圆凳上,又拍了拍身侧的圆凳,招呼林文君道:“文君,来坐。” 她故作亲切的神态举止,蒙蔽了林文君和郑宁黛的眼,却遮不住林庭筠看了两世的眼。 第341章 另有别用 郑宁黛羡慕似的望着李姝,只觉得同身处侯府,李姝却表现的如同自己家一般自然,而且和林姐姐的关系也非同一般的亲密。 “方听文君说,顺和茶楼门前那件事,你也在?”李姝问道。 林庭筠垂着眉眼点点头,露出些许疲累的倦意,声音更如同艳阳下懒洋洋的睡意般飘忽:“正好去喝茶,好不容易出府一趟,本想着让人去找你,幸好没去成。” 她乐得满足李姝故作亲热的态度,也情愿配合她演一场姐妹情深的戏。 上一次她来探望自己,明显被自己惊着了,倘若此番自己再不表现的蠢一点,依着她多疑的性子,必定要有所察觉的。 林庭筠淡淡一下,握着她伸过来的手,温热的触感和她手掌的冰凉截然不同。 眼下还不能打草惊蛇,她早就想好如何试探陈锦之是否对林家没了利用之意。 先前在团圆宴上他露出从未有过的真诚,搅乱了林庭筠想要复仇的心。 前世血的教训让她不能全然信他,若是信,便有信的打算,若是不信,便有不信的准备。 而这步棋的关键在李姝的身上,她得用眼前虚情假意的闺中密友,试一试陈锦之的态度。 李姝蹙着眉满脸的担忧,似乎又嗔怪她不曾知会自己一般:“上次去灵静庵进香,去寻你又不在,若是知道你受了惊吓,不如带点安神的药给你。” 她说着勾了勾唇角,余光瞥见郑宁黛一脸的羡慕之色,便生出一股忍不住的优越感,让她掩不住得意的笑容。 “我人都在灵静庵了,还用什么安神的药,我会在府里住些日子,常来陪我解闷才是真的。” 林庭筠的目光依次在三人面上停留,李姝满脸的得意,刘文君笑着点点头,自来熟的郑宁黛已露出欢快的笑容,脆生生地应了声:“好!” 二夫人温氏站在日头下唤着廊下熟悉的人,丫鬟举着帕子替她遮着阳光,可她还是忙出一头的汗来。 “阿筠,你四姐带着小姑娘们都到敬香园玩去了,搬了好些个笔墨纸砚,又摆了琴棋书案,你也带着小姑娘们去热闹热闹,在廊下无趣又憋闷,那靠着湖边还凉快。” “四姐回来了?”林庭筠捡着重点听,低声问道。 二夫人温氏忙点点头,用帕子摸了摸额头的细汗,露出欣慰的笑容:“说是怕府里招待不过来,今儿一早就回来帮忙了。” 林庭筠正想着若是四姐不肯回来,她就得找一日寻个由头请她回来,不曾想四姐竟主动回来了。 上一世她在唐家受了委屈,不仅只字不提,反而愈发不愿回娘家,生怕别人看出她过得不好似的。 “双鹤如今那个样子,我也不好强让她去,只让下人去知会一声,她若是去就去,若是不去就算了。” 这话二夫人是压低声音与林庭筠的说的,沉沉地声音只有两人听得真切。 “我知道了,那我便不等七妹了,先去四姐那招呼她们。” 二夫人似乎轻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只拍了拍林庭筠的手便匆匆离开。 第342章 挑衅 林双鹤自从脸蛋毁了,就格外躲避人多的场合,哪怕住在安德堂,林庭筠来请安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许是知道因为杜氏的原因,林三爷在老夫人面前已经失去信任,作为他的女儿也就收敛了些。 对于她毁掉的脸蛋,沉寂了些日子后,林庭筠有过霎时的后悔,或许是自己过火了。 可一想到曾经那几年程氏和她给自己的委屈,又觉得人的心肠还是硬一些的好。 林庭筠领着刘文君等人去敬香园,临湖的小楼,门窗大敞时满屋子都是凉爽的风。 就是离明熠阁太远了些,不如水榭更近些,去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林越琼毕竟是嫁做人妇的出阁姑娘,在众多未成亲的小姑娘里自然显得稳重些。 指挥着让人摆好了书案琴筝,又将周围的竹帘子拉了起来才揩了揩额头的汗。 转头透过大敞的窗子见着林庭筠正遥遥的走来,一转弯再有几步就要到门前,不由笑着:“偷懒的人自有惩罚的法子。” 林庭筠假装听不懂林越琼在说什么,一面装傻摇头一面笑着:“四姐说什么?阿筠可听不懂。” 她说着踏进亭子内,蹁跹的衣角从门槛上轻轻划过,牵着嘴角寻视了一圈屋内的人。 “听不懂不要紧,让我们饱饱耳福才是要紧的,总不能让你白白多了清闲去。” 林越琼与林文君等人行过见面礼,才一步上前牵六妹的手,硬是要把她往琴案旁拽。 林庭筠许久不见四姐,好在二哥时不时前去探望,也出不了大岔子,反手将林越琼的手握住,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的面色,才道:“以往我从没参加过堂会花会,也不知你们都什么玩法,容我先旁观旁观。” 她眼角闪着光,连眨了两下才压制住眸中的狐疑,林越琼的脸上不仅没有先前的颓色,反而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画眉涂唇,打扮起来跟未出阁的小姑娘无异。 林庭筠才不信唐家会善心大发,好色的唐恒会突然敛了本性,先前回府拜年时都露出掩不住的淫邪模样,几个月就大改了? 四姐不是可以将就的性子,更不会装得如此逼真,眉宇间的幸福似乎都发着亮。 这根本装不出来,除非她和唐恒的感情真的回温了。 可若真的是这样,那就难办了。 且不说唐恒是否浪子回头,哪怕是真的,依唐家往后的立场,对四姐也是不利的。 陈锦之最终不得善终,她不信他的爪牙们能落个全尸。 林庭筠淡笑着,心下将繁乱的思绪暂时搁置一旁,正欲招呼身后刘文君等人落座,却听一声极不和谐的尖细声。 “郡主琴艺精湛,也都是领教过的,若是再听便也不觉惊艳,何不让郡主好好想想,换个别的才艺,好让我们再开开眼。” 盈盈起身上前的人,一身栀子花蜀锦裙,齐胸襦裙在腰间系着同色丝绦,将傲人的身材展露无疑。 加之其更有意挺着胸脯,愈发显得娇美无方,果真与上了年纪的妇人不同。 第343章 找晦气 未出阁的小姑娘如此打扮,不知比当初进府的杜氏妖娆多少,举止投足妩媚又带着几分青涩。 林庭筠佯作未闻地浅浅一笑,目光只淡淡地从厚粉涂艳的脸上扫过,不做分毫停留,牵着林越琼的手就往一旁走着。 一时刘文君李姝等人俱已落座,硕大的厅内只有方才说话的女子站在中央。 她双手在腰间紧握着,瞬时红了脸,尴尬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说话的声音如同一根羽毛落在湖面上,没得到分毫回应。 明熠郡主的名声在长京内时好时坏,时而说她生而不详,时而说她为民解忧。 向湘却偏偏不服,先前在宫内见过她在马场上出众的风采也就罢了,其父亲宁远侯毕竟是武将出身,膝下的儿女多半也懂得马术。 可偏偏在大殿内她夺了自己的风头,曾经自己可是长京贵女圈内最擅长琴艺的佼佼者,每每较大的场合,都少不了自己的琴艺添色。 可那一晚团圆宴上,她再也不是被人人夸赞的琴艺高手,而成了微不足道的寻常人,再也无人提及她的才华,她苦练近十年的琴艺沦为陪衬。 原本在马场对林庭筠那一丁点好印象顿时化成了嫉妒,她就不信一个常年躲在尼姑庵里的人,能有什么本事将自己压过一头去。 今日见着林越琼又要邀她抚琴,向湘的心底就生出一股不悦,想到以往的堂会花会,每每被邀请抚琴的自己,只能干坐着看着林庭筠夺走自己的风采,嫉妒之余更是忿忿不平。 自己一时意气用事,开口的话已收不回来,玫瑰椅上的林庭筠却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她烧红的脸愈发红艳艳,甚至遮过了她脸颊上的胭脂红润,她绞着手指瞪着水亮亮的眸子,想端出不动声色的大方,却经不住几位世家小姐投来的讥笑目光。 向湘脸上难堪,四下几个小姐已窃窃地咬起耳朵来。 毕竟是侯府的堂会,不能怠慢了客人,让人家挑出错处总归是待客不周,林越琼探了两眼林庭筠的脸色,终是忍不住要开口解围。 她正欲起身迎至向湘跟前,却被林庭筠一下子按住扶手上的手腕。 只听林庭筠手腕上的镯子磕在扶手上,闷闷地咚了一声,随即温和如春风的声音响起:“四姐做什么?向小姐既然喜欢出风头,满足她才是待客之道,若不然淹没了向小姐的光华可是侯府的罪过了。” 音落,向湘的脸几乎要红地滴出血来,发间的金步摇微微颤抖,咬着后压根敢怒不敢言,咬牙切齿地装作寻常模样:“郡主说笑了,我是不想让郡主的风采埋没了,才提此建议。” 她微微一垂首,步摇晃得更厉害,如同摆动的珠帘,让人心绪不宁。 在摆动的步摇之后,是一脸浅笑的林庭筠,她手腕支在茶几上,垂手用指尖一圈一圈的勾勒茶盏的轮廓,半垂下的眼帘遮住眼底的风芒。 找晦气这种事,上辈子她见的多了,那时宝珠、依附裴香的侍妾,个个争先恐后地寻麻烦。 第344章 和颜悦色 当初的林庭筠听从陈锦之维护锦王府的和谐,从不与她们计较,倒是李姝假模假式的为自己出气。 如今想想到头来,她替自己出了气反而引得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使得陈锦之许久不踏足她的房门。 林庭筠原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年少时在侯府若是吃了半点委屈,也是要作得人仰马翻的。 可笑那时候她竟忍了许久,她忽地笑出声来,低垂的眉眼微抬,从内而外散发出冷凝的气息。 分明是笑着的,连眉眼都弯弯令人望之心悦,可浑身却说不出来的疏冷。 眼角眉梢的笑意让人又挑不出错处来,向湘几乎一腔银牙咬碎,本应居高临下的气势渐渐熄了,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比哭还丑的笑容很是滑稽,众多贵女中有实在难忍地都用帕子按住从唇边溢出来的嗤笑声。 偏偏有人不合时宜,嗤了一声笑出来,安静的厅内突兀又讥讽的一声笑,让许多小姐们都忍不住扬了声音,无声地笑渐渐成为低低的笑。 细微又满是嘲讽的笑声在向湘的耳朵里回荡着,她使劲攥着帕子,绞得连手指发热发烫发疼。 林庭筠微微蹙了蹙眉,循声望向先笑出声的李姝身上,见她仍不收敛地垂头窃笑,眉宇间皱得愈发紧了。 李姝的笑和自己的笑完全不同,她的笑声充满讥讽和小觑。 她的确想让向湘碰些晦气,可还没想着让她被众人摆在明面儿上嘲讽,而李姝这一声,显然将她逼到与向湘作对的位置上。 传出去还以为自己仗着郡主的身份伙同其余贵女嘲讽向家嫡出的小姐。 口角暗讽适可而止也就罢了,毕竟是向湘当着众人面先开口为难的,她回敬几句也不算欺负人。 “笑什么呢?难道屋里还有人比向小姐的琴艺更好的吗?” 林庭筠坐正身子,淡淡地睨了一眼李姝,眼角的冷光展现无疑。 既然自己一时失察,忘了屋内还有生怕事儿不闹大的李姝,眼下还是替向湘挽回些面子的好。 她笑着起身,主动上前挽住向湘的手,扯着她好似定住的脚步,缓缓地走到琴案旁,也顾不得旁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喜怒无常。 向湘的脸色一时难以好起来,任由林庭筠将她按在秀墩儿上,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巧笑嫣然道:“我听说向小姐的琴艺与我不相上下,今儿能否给我们这个机会,好好的欣赏欣赏。” 林庭筠的余光瞥着李姝脸上浅显的错愕,饶是稳重的林越琼也有些猜不透她的用意。 方才还四两拨千斤地让向小姐受了难堪,一转瞬却又替她出头,令人费解。 不论如何,只要能让来的客人满意就好,拂落了向小姐的面子,得罪了向家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向湘不做声,垂着头盯着面前的古琴,难堪到涨红的小脸不见分毫好转,反而用怨恨地目光瞪了一眼站起身的林庭筠。 林越琼忙起身上前附和着,望着向湘红彤彤的小脸,露出年长姐姐般的体谅笑容:“我也听说你琴艺极佳,本来今儿着琴就是为你摆的,你若不肯弹,枉费我使人搬来了。” 第345章 到底忍不住了 向湘这才抬起头缓缓地望着林越琼,她自知这种场合下不该与身为郡主的林庭筠作对,弄不好到头来丢脸的是自己。 可打了巴掌又给个甜枣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向府的嫡女就该是她们郡主公主的取乐之物吗? “就是说呢,我们也早有耳闻向小姐的琴艺,先前周家小姐的花会,可是惊艳了众人呢,我是没听过郡主的琴声,不过想来向小姐的不比郡主差。” 李姝可真会见缝插针,林庭筠这般替向湘挽回面子,还不是因着她起头笑出了声。 如今又做出真心实意地恭维模样,两面三刀的让人心中膈应,偏偏表面上又好似顺着郡主的意思而为。 被李姝如此一夸赞,向湘的脸色才稍稍缓解了些,难堪后略有些尴尬地对李姝报以感谢的微笑。 她还不知引得众人嘲笑她的始作笑声就是李姝发出来,现在只以为她替自己解围,更当着众人的面替自己找面儿。 “既是如此,向妹妹可莫要推辞了。”林越琼顺势抬起她的手腕放在琴案上,温柔地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孩子闹脾气而已,莫要往心里去。” 说罢又替她拢了拢耳后的头发,起身拉着林庭筠一同落坐,做出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向湘垂目环顾了一圈屋内,想到方才自己僵在原地的尴尬,站在屋内被众多年岁相仿,甚至比自己还小的姑娘们取笑,心下就涌上愤怒。 觉着林庭筠的笑意满是幸灾乐祸,把自己推到琴案后无非是想用自己来衬托她的厉害。 这屋里的人多半都去过团圆宴,见识过她的琴声,如今又让人弹奏,无非是想突出她的能耐罢了。 一想到方才林庭筠牵着自己的手,那双冰凉的手的没有一丝人的温度,向湘又不禁诧异怎么会有如此冷血的人。 先让自己难堪,再用轻飘飘的语气止住了屋里的嘲笑声,向湘沉凝了半响,将恼怒和难堪统统咽回肚子里。 再僵持下去,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风浪平息的敬香园内飘出淡淡的琴声,林庭筠眯着眼睛感受着窗外的阳光。 风裹挟着湖水上的微凉潮气穿堂而过,抚平了阳光下的燥意,不得不说向湘的琴声的确极好。 若不是今儿发生了不甚愉悦的事,或许还能有机会讨论进益。 她抬眸看了一眼恢复如常的向湘,转而望着手中的指环摩挲,今儿李姝做的极好。 到底是忍不住了吗? 林锡等人正在不远处的葡萄架子下饮酒,听着悠扬的琴声传来,郑天硕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 借着微醺的酒劲,扯着林锡的衣裳问道:“今儿若不是我进府,恐怕你们还腾不出空来吧?” 温季蘅遥遥地望着郑天硕微红的面容,及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不知哪个多嘴的少爷,在宫中见识林庭筠的琴声,扬声便问:“这琴声是郡主的吧?” 林锡揪开郑天硕的手,脸上看不出喜怒,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才反驳:“不是,想必是哪家小姐的。” 自家小妹的琴声他一听便知的,垂头呷了口酒,随着琴音高高低低的律音点起指尖来。 第346章 嫌弃 “不是郡主的,那便是向家妹子,如今长京城内还有谁敢在这两人面前献丑。” 胡明成一偏身子,把手臂搭在向志宽的肩膀上,大喇喇地晃着就酒盏里的酒水,撒得到处湿漉漉的。 向志宽心下不喜胡明成满身的铜臭味,更不喜一个商户成日里跟着宗亲重臣子弟屁股后面。 可他胆子小,在府中连向湘都制服不了的人,又如何能明摆着表露出不悦来。 脸色讪讪地将胡明成的手臂绕开,下意识地朝远处躲了躲,不自然地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又好似要拂走身上沾染地铜臭味,才道:“或许是吧。” 谁都看得出来向志宽不待见胡明成,与之交谈也从不瞧着对方,就跟躲瘟疫似的嫌弃样。 萧焕只笑不语,垂眸被酒盏遮住的下颔微微晃了晃,并不认同向志宽的举动。 依着向志宽半斤八两的德行,居然还会瞧不起人,真是滑稽。 温季蘅沉着脸看了一眼向志宽,不显山不露水地脸上难得笑了两声,转而望着被嫌弃还不自知的胡明成道:“听说你父亲不让你管着铺子,想让你安心读书考取功名了?” 胡明成根本没把向志宽的举动放在眼里,闻声举着酒盏冲着温季蘅一扬,酌了一口道:“什么考取功名,我爹压根不想让我出入仕途,他说我不适合,更学不来左右逢源,说让我痛痛快快地再玩两年,往后就要成日跟着他学打理商铺了。” 不等温季蘅出声,便有人跟着附和:“唉,我父亲若是也有这个想法便好了,省的天天逼我去学堂。” 不知谁笑了一声道:“去就去呗,当个文官也好,千万别学咱们世子和林家两位兄弟,厮杀战场,不是爷胆小,是爷惜命。” 一时酒席上就笑开了,林长远随着畅快地笑了两声,盯着方才答话那人尖嘴猴腮的模样摇了摇头。 本来依着林二爷的意思,是想让他像大哥林子高那样从文史,偶然间发现儿子在偷偷地习武,又被他言之凿凿地讲了一堆大道理,最后不得不首肯。 “罚酒,今儿咱们的世子爷可在呢,人家出入沙场换得不就是你们这群公子哥们的安逸日子,赶紧都敬酒,谁都不准少喝一口。” 林长远刚举起酒盏来,随着众人要敬酒,只见府里的下人一路小跑地往葡萄架子这来。 不由凝神看着他跑进来,带了几分肃色问:“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赶着来的小厮笑眯眯地向各位少爷垂首,望着林长远的目光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二老爷说让您和三少爷还有世子爷去趟前厅,姚大人来了。” 姚大人姚敬才是今儿堂会的贵客,将来林家兄弟出入西北也是效力于他的麾下,可是顶头的上峰。 往后要仰仗着姚敬照拂林长远和林锡,侯府又怎能不重视呢? 温季蘅顺手将揪了一片身侧葡萄藤蔓上的叶子,饶有兴致地扔在酒盏里,浮在上面如同一叶扁舟。 第347章 故技重施 他一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没了水的承托,葡萄叶子紧紧地贴在杯盏壁上。 林长远交代了几句让杜贺好生照顾客人的话,才撂下酒盏,与温季蘅和林锡一同往前厅去。 烈日骄阳,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敬香园内的姑娘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都往凉爽的湖边靠着。 林庭筠与刘文君安静地下棋,李姝搬了绣墩儿做在她身边,郑宁黛虽也想靠着林庭筠,却不敢言,只能坐在刘文君的身侧。 棋盘上的棋子正胶着着,林庭筠凝眉思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落下一子,随即又觉着不是最佳棋招,露出遗憾之色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当大半个棋盘都被占满,郑宁黛瞪着眼珠子盯着稍有不慎就能定输赢的落子,敛气不敢出声。 看着又被拦截的白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激动地拍手道:“只差一点点。” 刘文君对郑宁黛并无不好的印象,反而觉着她直言直语甚是简单,与之相处身心放松,不觉压抑。 闻声只抬眸望了她一眼淡淡地笑着,林庭筠却有些讶然地回过头,发觉原本身侧的李姝不知何时走了,换成了郑宁黛坐在身侧。 她下意识地在屋内扫了一圈,果真不见她的身影,也不见向湘在,垂眸时嘴角荡着一抹笑意。 见着有人与自己生了龃龉,就忙贴上去示好,回头再在自己面斥责人家的不是,这种表里不一的做法,和上一世如出一撤。 当时的自己怎么就没想想,李姝若不是装模作样的两边讨好,两边诋毁,为何如此维护她之下,裴香也不过是撂脸子,不曾真的为难过她。 故技重施,又想拉拢向湘,在撺掇着她与自己作对,倘若这位向小姐有点脑子就不会掉入她的陷阱里,也不会成为借刀杀人的刀。 没关系,反正一时半会不回灵静庵了,就好好和她们玩一玩。 从前厅见了人的林锡抓着一把杏仁儿,扬手扔倒半空中再用嘴接住,脑海中挥之不去姚敬冷若冰霜的脸,不禁咦了一声,连连叹道:“往后可有苦日子过咯。” 林长远听见身后的声音不由皱了皱眉,驻足望着身后从石阶上下来的三弟道:“严厉些没什么不好的,严师出高徒,即便叫你身心不痛快,那也是为着历练你。” 林锡垂头看着林长远,不赞同地将杏仁儿冲他扔过一颗,啧啧道:“二哥你太不像二叔了,就你这身子骨不得被他折腾散架了。” 温季蘅脚步不停地下了假山,直到敬香园的轮廓就在眼前,才负手听着身后林家兄弟的谈话。 方才姚敬一副铁面将军的模样,说起话来铿锵有力,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儿就将治兵的规矩道来,一条一条的将林锡吓得够呛。 林锡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天上能飞,在地上能跑,下水里还有游的主儿,今日却被姚敬的规矩惊的一言不发。 直到从前厅走出数百步才开始重重地喘气。 第348章 惊慌 温季蘅负手转身盯着与林长远争论不休的林锡,振振有词的模样倒和阿筠挺像的。 “你怕什么?他虽立了些规矩,在军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平日里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吃点苦头就怕了?” 林长远一听就笑了,腿脚麻利地下了假山,笑道:“三弟不怕旁的,就怕皮肉之苦。” 温季蘅似有所悟地点点头,笑道:“原是细皮嫩肉的缘故,西北风沙大,看来到那你得哭了。” 林锡板着脸不情愿地走到下面,盯着落井下石的两位,俯身故意做出姑娘家的举止来,连声音都捏着嗓子故作尖细:“是,我细皮嫩肉,你们一个两个,还不是跟白玉似的,分明是从西北回来的人,还故意吓唬人。”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着两人的胳膊,正预备惆怅地哀叹一声,将姑娘家的闺怨表现的淋漓尽致时,敬香园传来的声音让他勃然变色。 “快来人啊,快救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惊呼叫喊声乱成一片,林锡脸色顿仓皇,拔腿就往敬香园跑。 温季蘅最先反应过来,心口登时揪了起来,阔步遥遥地将林锡抛在身后。 林长远望着两人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由吃惊了一瞬,本还想训斥林锡着急做什么,这种时候得先去找会水的婆子来。 他赶去又有什么用?难道能下水救人不成? 可谁知世子爷竟比三弟还快,转瞬就没了影子,没听说北郡王府有姑娘参宴啊,这北郡王府好像也没有姑娘吧? 如此想着脚步也不敢停留,忙唤着廊下的婢女找几个会水的婆子来,自己撩着袍子赶去敬香园。 在葡萄架子下喝酒的世家少爷听见呼救的声音也都纷纷往敬香园的方向冲着,此种紧要关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三岁不同席的死板规矩了。 温季蘅心里惦记着林庭筠的安危,不曾听琼华提起她会水,若是真的落了水,不断地呛水会让她不断的挣扎。 这般想着,眼前就真的浮现出林庭筠无助地水中的挣扎,扑腾的水花下是惨白无措的小脸。 他迈进敬香园的亭子时,才觉着胸腔里的心在砰砰地狂跳个不停,目光往聚在窗旁的背影上挨个寻视。 直到望见她风轻云淡的侧颜才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垂着头勾出一抹苦笑。 林锡的模样比温季蘅好不了多少,进了门就大声嚷嚷着,吸引了满屋子人的目光。 最终年岁高些的嬷嬷还是拦住了林锡下水救人的举动,硬是撑到会水婆子来才将落水的人拽了上来。 一众小姑娘纷纷涌到外面查看到底是何人落水,林越琼忙招呼丫鬟们拿干净的手巾和衣裳来。 林庭筠随着温季蘅和林锡站在较远的地方,不远处林长远正拦着各位少爷莫要进去,不住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是谁落水?”林锡叉着腰喘着粗气,涨红的脸淌着汗水,索性一屁股坐在树根地下,瞥了一眼前面乱哄哄地声音,落水的人被那些小姐们围得严丝合缝。 第349章 紧盯的目光 “还都挺喜欢看热闹的,回头祖母免不了又要费些口舌解释。” 温季蘅听着林锡气息不稳的声音,想得却是身侧波澜不惊的林庭筠,瞧她分毫不关心的样子,心底不由暗暗思忖着。 “好像是个丫鬟。”林庭筠用帕子擦了擦沾染了墨汁的手指。 方才众人都往窗边挤着,不知是谁打翻了砚台,毁了李姝的一幅画,还溅了些墨汁出来。 方才她坐在画案旁瞧着李姝画画,时不时地在打量几眼向湘,突然就听见扑通一声,临窗的小姐们顿时就叫嚷起来,说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她飞快地在屋内看了一圈,应在的人一个不少,小姐们个个安然无恙,都提着裙子趴在窗子上往下看,手掌心里的汗才渐渐散去。 林家许久不办堂会,这些年头一遭,若是出了让人诟病的错处,往后怕是无论谁家堂会花会,都会被人拿出来说一嘴。 好在四姐很冷静,忙命人去找婆子将人捞上来,又吩咐扬声叫喊的姑娘们稍安勿躁。 若不是林锡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阿筠,也不会让那群人怕得如惊弓之鸟一般乱叫。 总归还算有惊无险,两个婆子抬着落水的丫鬟匆匆地走远了,衣着稍显光鲜的嬷嬷双手合十地解释道:“碧果一早就发热,没想到伺候各位主子时竟晕了,还落入水中将各位贵客惊着了,老奴该死,给小姐们赔不是。” 刘文君牵着郑宁黛的手站在热闹外面,不似其他人满脸好戏落空的失落模样,只静静地说着话。 名门大族里伺候主子的下人众多,特别是今儿客多的场合,忙忙碌碌又得小心翼翼,身子不舒服的自然就容易出岔子。 来回在敬香园侍奉的丫鬟都顺着湖边走,疾步中失足掉下去也是有的,没甚稀奇的。 林庭筠正被温季蘅盯得浑身不自然,转身欲从琼华手中拿过团扇,转念一想李姝在廊下摆弄了许久,不由蹙眉道:“扔得远远的。” 被他盯得心神不宁,比方才听闻有人落水还慌乱几分,提裙边走边道:“我先过去了,三哥你也帮二哥把男客带走,免得再生事端。” 虽然大南朝世风开放,许多迂腐守旧的规矩已不再延用,可这种场合之下还是谨慎些得好。 林锡点头应了两声,把手里撩拔的杂草一扔,起身扑落着身上的灰,偏头打趣温季蘅道:“还没瞧够呢?” 温季蘅心里猛地一跳,敛回视线望着恢复平静的湖面,强自镇定地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没够。” 他活了快二十年,第一次与人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厚颜无耻也就罢了,偏偏心底却觉着理直气壮。 林锡取笑了他两声,深叹了口气朝着自家小妹的背影看去,心下空落落的,有种自己家的白菜被人偷了的感觉。 起先不过是觊觎,如今都已坦荡荡地承认了,可不就是抢走了。 从用饭到听戏,林锡故意挡在温季蘅的面前,挡住他梭巡的目光,故意露出你奈我何的架势来。 第350章 世子不悦 本来与温季蘅始终保持着距离的林锡,在想到有朝一日表兄要成为自己的妹夫,不由就端着些许威风。 从倚风厅一路到聆月台,林锡如同形影不离的狗皮膏药贴着温季蘅,任凭旁人怎么唤他都不去。 堂堂世子爷想透过薄薄的纱帘朝林庭筠看去,都被碍事的人肉墙挡了个严实。 两出戏方结束,纱帘另一侧的熟悉身影紧随着林老夫人起身,他不由凝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正觉着阿筠连走路姿势都如此好看时,林锡那张硕大的脸陡然出现的面前,一副美景顿时变成粗糙大汉的脸。 温季蘅无害地笑着,静默无声地握了握拳头,吸了口气将视线落在前方宁远侯身旁的姚敬身上。 他知道林锡正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去,笑意便愈发明显,余光瞥见身旁膏药的脸色渐渐变了些,才颔首敛回视线。 “你应该知道吧?西北军里的人都是与我出生入死过的人,本来我还想着......让他们多多照拂你些。” 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满腹都是窃喜,微抬的双眸深邃黝黑,盯得林锡不由发毛。 “既然你这么不上道,那我也懒得管你的事,阿筠拜托我......” 一脸洋洋得意的林锡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听着温季蘅故意压低的声音,不由随着心虚地笑着。 挡着他视线的身子靠着椅背上一靠,殷切地笑着道:“蘅表哥,还是你深谋远虑,我怎么就忘了西北还有你的人,那都是自家人,是不是?” 他最担心在西北人生地不熟,加上姚敬的严苛,两个月就能把他折磨疯掉,都不必等到年底了。 讨好般地笑了片刻,见温季蘅仍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顾不得抛之脑后的小妹,垂眸思虑起能换得西北军照拂的对等交换来。 对等交换的关键在于对方都得到了好处,自然此事不能是小妹的隐私,想了片刻才猛地直起身来,满脸神秘地凑近些,抬手遮住嘴低声道:“蘅表兄,你知道一会儿郑小少爷请我妹妹在水榭见面的事不?” 要说这郑天硕也的确固执,约莫从林锡这行不通,就打起了旁的主意。 不知何时发现他亲妹妹郑宁黛与阿筠走得很近,就让她妹妹传话给阿筠,非要在今日见上一面。 温季蘅脸上的笑意瞬时褪了,薄唇紧紧地抿着,凌厉的视线使得他面颊的线条愈发冷峻。 半响,他牵了牵嘴角,笑得让人毛孔悚然,端望着林锡道:“你故意告诉我的,其实也不想让郑天硕见阿筠的?” 林锡玩闹的兴头也过了,收回咧到耳根处笑脸,颇一本正经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颊:“他和阿筠不合适,虽然身份家世上侯府也不比郑家高多少,可性情脾性上不合适,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简单点说,他也弄不懂为何小妹和郑天硕就是不相配,只要联想到他们两人站在一处,就觉着哪哪儿都别扭。 第351章 故意 温季蘅既已知道郑天硕又约了自己的意中人,余光就不住地往斜后方的打量着。 他难得从临川回来,能在长京逗留的日子不多,再回来又不知是何月,脑海里猛地钻出一个念头,自然地偏过身子直直地看了一眼郑天硕。 郑家人生得挺俊的,饶是温季蘅对丑美没甚标准的人,都觉着郑天硕长得不错,转身便将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压了下去。 他怎么能指望着旁人照顾阿筠?即便他们之间毫无男女之情,自己也不能放心假借人手。 清风送来阵阵花香,上面戏台子上的戏子正唱的义愤填膺之际,温季蘅见着郑天硕似要起身的模样,便拽着林锡先一步离开,匆匆地往水榭走。 今日堂会人来人往,郑天硕真是莽撞,若是被人看见他与阿筠单独在水榭,定会又有流言蜚语传出来。 这厢林庭筠也不蠢,从安德堂出来听着郑宁黛说郑天硕请自己去水榭,不由就蹙了蹙眉,发间的珍珠闪着柔和的水光。 郑天硕请自己也有许多回了,她婉拒了一次又一次,怕是放做一般人早就心生恼怒。 心念微动,她笑着邀刘文君一同前去水榭,并非出于不信任,而是今日侯府的人太杂。 有一个李姝不知去了哪里,如今弄不好连向湘都也成了敌人,说不准何时冒出来揪住自己的把柄。 郑宁黛人小机灵,明白林庭筠是何用意,再者自家哥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不过是有几句话想问罢了,也撺掇着林文君一同。 林庭筠没想到,撩开水榭的帘子,坐在里面的人却不是郑天硕,而是温季蘅和三哥。 她错愕地望着他们两人正举杯共饮,蹙了蹙眉上前问道:“你们何时来的?” 刘文君和郑宁黛没进去,听见声音便顿足在外面,只听里面好似林家三少爷的声音响起:“刚来。” 林锡是偶然间听见郑天硕嘱咐他妹妹邀小妹来水榭的,料定没人知道他无意中听见,所以神情坦然,没有一丝心虚。 ” 温季蘅垂头给自己斟了杯酒,并未仔细打量着水榭外是否有人,甚至不曾去瞧林庭筠身后使眼色的琼华:“阿筠怎么来了? 他心下平添了一股气恼,没想到聪慧又行事周全的阿筠会真的应约而来,可话一出口又后悔了。 面容镀了层外面晕黄的夕阳,冷凝却又不落忍地望着林庭筠,不等她开口,就先替她找好说辞道:“是不是听戏听得厌烦了?” 声音不轻不重,将方才他不经意泄露出的恼意遮盖得半分不留。 她杏眸上弯弯地秀眉微挑了挑,有些狐疑事情太过凑巧,郑天硕约自己前来,难道都不曾事先探探水榭内是否有人的吗? 她摇了摇头,抿着唇望了一眼外面的刘文君和郑宁黛,缓缓道:“郑小少爷有要紧的事问我,我便和刘小姐、郑小姐一同来瞧瞧。” 即便当着温季蘅的面儿,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抬手揉了揉方才扶着林老夫人而酸疼的胳膊。 第352章 水榭余晖 她目光清亮地往湖面上一扫,又道:“不打扰你们雅兴,我去与她们说话。” 温季蘅瞧她眉眼间淡淡的倦意,水润的眸子慵散地没甚精神头。 眸底添了几分暗光,浮上些许疼惜之色,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喝了杯酒。 有林锡和温季蘅在水榭内,林庭筠更踏实了几分,眸子里的警惕淡了去,倚在栏杆上望着郑宁黛手舞足蹈的灵巧模样。 不知何时起,她对温季蘅就生出一种全然的信任,似乎从他在宫中为自己解围时,那种不同于亲情的情愫就在心底生根发芽了。 她抬起头透过风吹扬起的纱幔看着里面的宝蓝色身影。 他从临川赶回来,一路上的风尘仆仆,如此劳累却还挺直着背脊,气场仍震慑人心。 她微微偏头,仔细地端详着他的侧脸,线条的弧度好似正贴合她悸动而猛烈跳动的心。 片刻,嘴角微微牵起,扬着一个与之冷峻侧颜截然不同的弧度,噙满着浅浅的愉悦。 林庭筠敛回视线时,眉梢微扬,弯弯地如同明月的双眼桃花般闭合般敛起,迎面吹着湖面的风,白皙的脸上镀了一层金光。 与水榭内温季蘅的面色极为相似,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同时映着夕阳的晕黄。 她伏在栏杆上望着天边,被余晖染就的云霞,好似绽放在天空的初梅,又似林文君手腕上粉红色的披帛,绕了一圈又一圈。 郑天硕从甬路上转了个弯就先见到伏在栏杆上的人,尖尖地下巴放在手背上,悠然自在地盯着湖面出神。 是郑宁黛先发现自家哥哥在转弯处的身影,挥着手冲着郑天硕喊道:“大哥。” 这一声大哥,不仅引得林庭筠和刘文君的瞩目,还使得水榭内的温季蘅缓缓地落下白玉酒杯,脸上的神情晴暗不明。 自从在油墨巷酒坊离开,今天是郑天硕第一次见着林庭筠,先前远远地在人群中见着她,就发觉她又变了许多。 想起上次被她打晕的场面,他便忍不住想笑,起初还有些介怀自己成了一个女子的手下败将,现下想想只觉得有趣。 经不住小妹连连的呼唤,他大步走到跟前见安:“见过郡主。” 郑宁黛挽着刘文君的手臂,拦住她墩身行礼的动作,在她狐疑的目光里,郑宁黛俏皮地眨了眨眼,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搭在手臂内的手拽着她移步到一旁,有意让郑天硕与林庭筠独处,刘文君蹙眉看了一眼他们两人,仔细打量着一圈,思及水榭内还有北郡世子和林三少爷,也就垂头不语。 她与郑宁黛站得稍远些,远远看去能见着林庭筠不冷不热的面容,背对着余晖却凸显得如同羊脂玉般透白。 郑天硕做人还是很实诚的,他半眯着眼睛冲着林庭筠笑,略微思忖着道:“以往只听说过明熠郡主的大名,如今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郡主是否还介怀先前莽撞的举动?” 林庭筠摇了摇头,看着郑天硕的眼中浮着不亲不疏的笑意,转身抬手握着栏杆道:“并非什么莽撞,郑小少爷也并非胡说的,是中宫向郑家透露的消息使然。” 第353章 不是皇后宣扬 她不了解郑天硕,也不清楚郑家上一世的境遇如何,只记得当初皇舅舅无故重病,郑阁老似乎察觉出朝堂风向不对,借病致仕了。 最终是否真的应允了他的致仕,并不清楚,不过此举动可显忠良。 所以她对郑家兄妹并无成见,反而因着郑阁老的清正,而多了份欣赏。 “我急着寻你几次,其实就是想解释当初的事。” 他语气有些严肃,顺着林庭筠的视线望着布满余晖的湖面,想着究竟从哪里开口更妥当。 林庭筠只当他想说先前他与三哥之间的冲突,不做他想便道:“无事,若不是皇后娘娘透露了意思,我相信你不会做出损人闺名的事。” 当时虽传播的不算沸沸扬扬,可李姝都能知晓,说明也确被众人知悉。 至于宁远侯府为何无人知道,林庭筠虽觉可疑,却又想出是何缘故。 郑天硕偏头看着她,倒好似真的不在意,凝思了一会儿又道:“当初怎么从宫中传出去的,想必皇后娘娘也不知情,我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还没影儿的事被人说成定论,便也顺势而为,并非有意宣扬。” 他微微摇摇头,猜测林庭筠怀疑是皇后故意让人在长京内宣扬此事,目的是众口铄金,会让林家多一重答应的胜算。 “当初皇后娘娘只传我祖父与我进宫,我也看得出她不想将公主许配给我,才推你出来好让我们心里舒坦些,毕竟商议了许久,本已定在秋天完礼,可当时皇后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要提前泄露她的意思,说毕竟还未知会侯府,依着你在长公主和侯爷心中的地位,怕是会造成两家的误会,届时姻亲不成,再酿成冤家可枉费她的好意了。” 林庭筠蹙起眉,原本清亮的眼眸里添了些疑云,朦胧之色的掩盖,让人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郑天硕也是在事后才想了想此事的怪异之处,本想着早于林庭筠通气,无奈笔下难以述清。 拖延了时日,倒让他有更多的空闲思考此事,隐约觉着有意宣扬此事的人必定心怀不轨,握了握拳头又道:“能知晓此事的人,莫过于皇后宫中的人,我揣测了许久,仍是不解故意宣扬此事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心下担忧,想着要么是冲着陈家来的,要么是冲着宁远侯府来的,此种情况下,得想办法将此人从暗处揪出来,才能了却心腹大患。 诚如他所担心的那般,林庭筠半响默不作声也是在思虑这场流言的始作俑者。 到底是想借着流言逼迫林家就范,还是......想用流言提个醒呢? 她想了一会儿,素手按在栏杆处的莲花柱上,上面被太阳晒得温热,一股暖意从手掌心蔓延。 从头到尾,事情从未传到林家,而且当时三哥与郑天硕冲突的地方在城西,李家也在城西,郑家也在城西。 而宁远侯府却在城东,分明是故意绕开宁远侯周围可能传开的地方,显然是不想让林家知情的。 既然如此那第二种便不成立,看来是有些人想帮皇后,用流言蜚语作势,届时若是林家知情,那也传遍了大半个长京。 第354章 针鼻儿的心眼 “郑小少爷不必担心,林家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看来是冲着林家来的。” 又或者是,急着想把林家与郑家捆绑在一处,两个身处中立的朝臣有什么好捆绑的呢? 郑天硕点点头,垂着头静默了半响又道:“我知道,我祖父从不参与朝堂之争,想来不会有人想借题发挥,只想给你提了醒而已。” 或许是林庭筠说话的声音太过疏冷,抑或是用词太过客气,郑天硕反而想表现出自己为她着想一般。 毕竟是说了违心的话,他垂着头略有些不自然地卷手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林庭筠沉凝地偏头看他,似乎并没洞察他的心思,淡淡地一笑:“多谢。” 多谢他并非是他提醒自己,她能瞧出来郑天硕故意扯了谎,她与他本就一面之缘而已,怎么会劳烦他三番五次地邀约。 给自己提醒或许不假,可关键还是想从林庭筠口中套些话,若是当真是冲着林家来,林家人必定是有所自知的。 她谢得是方才郑天硕忽然提醒自己想起了一件事,他说郑阁老一直是中立的。 这让她想起林家中立也不顾近期的事罢了,先前自己和陈锦之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猜测林家日后是要支持陈锦之的。 恐怕皇后周氏没推出哪个公主补上郑家的缺儿,偏偏想的是自己,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她怕宁远侯与陈锦之扯不清关系,来日成了文王殿下的阻力。 可除了皇后,还有谁希望自己离陈锦之远些呢? 献王和庆王,一个没有外家的支撑,自己也毫无追求,一个干脆是陈锦之的狗,让他咬谁就咬谁。 皇子里除了这几位,怕是没人再敢奢想太子之位了。 林锡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煞有介事地探头朝外面瞧了瞧,见着小妹仍和郑天硕站在一处,不禁皱起了眉。 一回身再看对面温季蘅的脸色已不是铁青两字能形容的,索性将手里的酒杯一撂,抬步朝着外面走去。 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口中还振振有词道:“某些人明明心眼儿小的跟针鼻儿似的,还非要在阿筠面前装若无其事。” 他胡乱撩了纱幔,微醺的脚步略有些踉跄,伏在月门旁扬声喊着:“诶!说完没?等你喝酒呢。” 郑天硕不曾想水榭内还有其他人,闻声脸上添了几分狐疑不说,还有些别扭地打量了一眼林庭筠。 “原来是林三少。” 他隐约猜到林锡是林庭筠故意请来,本以为郑宁黛领着的姑娘是为了不叫人误会的,没想到水榭内还有亲哥哥坐镇。 林锡半醉的眼睛迷离地盯着他,沉沉地点了点头:“还有北郡世子,既然来了怎么好不喝一杯?” 林庭筠手中的帕子随风飘着,看着郑天硕拱手告退的恭敬模样点了点头。 月门前林锡不知说的是醉话还是真话,信誓旦旦搭着郑小少爷的肩膀:“今儿非把你灌醉不可。” 郑天硕连连笑着,只当他说得是醉话,实际上林锡还真不是醉话,不把与小妹独处许久的郑小少爷灌醉,如何能让自己未来的妹夫心里痛快呢。 第355章 灌醉郑天硕 郑家的人来寻了好几次,才把醉醺醺的郑天硕扶走,脚步已经打圈了,口中嘟嘟囔囔地也不知说了什么。 一直在水榭外等着的郑宁黛也顾不得和刘文君翻绳,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花样撇到一边,上前与下人一同扶着脚步乱晃的郑天硕。 她只听着里面推杯换盏的,见着送酒的丫鬟进去好几次,也没往心里去,自家哥哥向来是懂得分寸的。 眼下她匆匆地与林庭筠和刘文君道了谢,若不是她央求两位陪自己等着大哥,谁会在水榭一直坐到天黑。 水榭四角都上了夜灯,刘文君望着郑宁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笑着轻晃着腿:“郑小姐到与我挺相似的,看见她就好像看见几年前的自己似的。” 夜风习习,烛光下镀了晕黄而显得柔和许多的侧脸绽开灿烂的笑容,林庭筠偏头枕在手背上,露出两侧微尖的犬齿:“的确像,性子活泛又不拘小格,着实有趣儿。” 刘文君紧跟着掩嘴嗤笑了一声,只以为她是在夸赞郑宁黛,学着她倚在栏杆上:“郡主倒比我们沉稳不少,倒像我家中的姐姐,总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林庭筠笑地嘴角翘起,倾身攥着她的手连连摇头拒绝道:“分明你比我还年长几个月,我才不要做姐姐,论起年岁来,我应是妹妹。” “好,好好,那我就托大做个姐姐,往后也不唤你郡主了,随李小姐唤你一声阿筠可好?” 刘文君一提起李姝,林庭筠脸上的笑容就敛了几分,握着她的手,神色渐渐认真地道:“说起李姝,我想给你提个醒儿,别怪我多嘴,更无意挑拨你们的关系,我与她相识的早,深知她的人品,往后你离她远些最好。” 其余的即便林庭筠不说,刘文君也稍稍察觉出了些,早在安德堂李姝硬是与自己说话时,她就觉得此人心思深重,虽然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妹妹,却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意。 刘文君点点头,僵着身子猛地打了个寒战,缩着肩膀连连吸气。 “虽说春日里,晚间的风也是凉飕飕的,你快些回府罢,改日我们再喝茶去。” 林庭筠说着站起身来,示意刘文君身后的丫鬟扶着她望前厅去。 “那我便先走了,阿筠也早些回去休息,莫要再吹夜风了。” 林庭筠点头,目送琼华提灯送刘文君走远,转而才正身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水榭,纱幔内两人的身影清晰可见。 若不是方才送走郑天硕时里面的声音还算清楚,她当真以为三哥和温季蘅醉得不省人事了呢。 她抬步往里走,撩帘子前已猜出里面是什么光景,即便不至于五迷三道,也比郑小少爷差不了多少。 三哥哥醉酒她是见过的,可温季蘅这样一板一眼,恪守自律的人醉酒说胡话,她还真想瞧瞧是什么模样。 她一面猜着,一面抬手将纱幔掀开,垂首往里面张望了一眼。 本来略有几分得意的笑容不由微凝了些,讶然地望着满脸通红的林锡,又盯着纹丝不动,毫无异样的温季蘅瞧。 第356章 踹他两脚 夜色笼罩在水榭四周,随着林庭筠这一撩帘子,夜色从月门前钻入,挟着一股桂花香般的凉气,从温热的面上拂过。 “冷不冷?”温季蘅好整以暇地侧过身,微醺之下的眉眼极尽温柔,好像面前的姑娘早就成了他的世子妃一般。 林庭筠拢了拢身上的披帛,将水月纱罩在身上,淡淡地一笑,晶亮的双眸微弯。 她望着端坐在石凳上的温季蘅,缓缓地摇了摇头,转而不敢再瞧他快溢出柔情的双眼,脚步一转走到林锡的身侧。 郑天硕的酒几乎都是林锡灌的,他自己喝得也不比郑天硕少,饶是温季蘅拦了几次,也是徒劳无功。 他半伏在桌上,用手肘撑着桌子,勉强地抬着下巴,一身的酒气让林庭筠蹙了蹙眉。 “小妹......小妹你怎么来了?” 林锡醉得眼前一片水汽,盯着林庭筠看了半响才口齿不清地笑着。 他说罢又歪歪扭扭地扯着她的胳膊,炫耀似的瞪着眼珠子,耷拉着眼皮费力地睁着:“你不知道,那个郑天硕醉得厉害......被......被郑家人接走了。” 林庭筠抓着他的胳膊往石桌上一扔,愠怒地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肃声道:“你说人家做什么?瞧瞧你自己的模样,四子去哪了?连个扶你回去的人都没有。” 她说着将他手里的酒杯抢了过来,揉了揉眉心又道:“若是让父亲瞧见你这德行,不打你才是怪。” 说罢欲转身去外面寻人,林锡似乎听见父亲二字就猛地清醒过来,耷拉的眼皮也抬得老高。 眼珠子转了一会儿忙扯着她的手腕央求道:“千万别去,我若是回去必定要被父亲知道,今儿难得高兴,阿筠别扫我的兴。” 他揪着林庭筠的袖子就不撒手,滚烫的脸就往她冰凉的手背上贴,恼得她一把甩开,脖子根霎时红了,一时不知怎么撒气,抬腿朝着林锡的身上狠踢了两脚。 “就该让父亲好生揍你一顿。” 她踢罢还觉着教训不够,气势汹汹地撩了纱幔,冲着外面路过的小厮唤道:“你过来。” 温季蘅坐在石凳上,强忍着笑意的眼睛险些要溢出眼泪来,看着她狠踢林锡那两脚,心里顿时又惊又笑。 琼华到底把他未来的世子妃教成什么样儿了?怎么发起火来就习惯打人了呢。 他紧抿着薄唇,硬是没让笑声泄露分毫,此情此景下,阿筠如同炸了毛的猫,自己如同保命的老鼠,若是敢发出一点声音,没准就要被殃及。 外面的小厮应声跑了进来,目光瞟了一眼水榭内的情景,有些不大自然的咽了咽口水:“郡主有何吩咐?” 林庭筠正怒上心头,瞪着林锡神志不清还说着胡话的模样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成日里跟着一群游手好闲的少爷们鬼混也就罢了。 今儿明知是替他和二哥办的堂会,他竟然还敢醉成这幅模样,一会儿若是父亲那便酒席散了,没准儿就请他过去与各位长辈见见。 这个德行非得把父亲气个半死不可,方才还敢来贴她的手,在外面指不定跟着一肚子坏水的少爷们闹成什么境地了。 第357章 动怒 那些戏楼茶坊里的戏子,他若是真敢沾染半分,父亲就会打断他的腿。 林庭筠僵着脖子盯着林锡,气急之下也顾不得旁边还有温季蘅,抬手指着他,连声音都跟着颤抖:“把他给我扔下去。” 温季蘅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就掉在石桌上,打磨光滑的石桌表面很快就流下酒水滴在地上。 他半愣地顺着林庭筠的手臂看着,她方才指着林锡,现下又指着黑漆漆的栏杆外面。 而那栏杆外面不是望台,而是没了温度又冰冷的湖水。 她脸色阴沉,似乎真的动了怒气,小厮不敢应下,却又不敢不应,驻足在原地纠结了半响,为难得汗水顺着额间往下流。 林锡还在胡言乱语,半点没察觉自己的亲妹妹让人把他扔进湖里去醒酒,甚至还抬着眼皮揉了揉被林庭筠踹疼的后背。 温季蘅没去扶酒杯,略有些心虚地看着面色不虞的林庭筠,心里的滋味有些怪异。 一面心疼她动了怒气,一面又觉着她如此发火的模样也甚是好看。 不同军营那群粗糙大汉,争辩时面红耳赤,涨得脸红脖子粗,面前的姑娘,发起火来,一双清透的眼睛里似乎迸发着光亮一般,紧绷的脸上线条清晰。 还有半抿的唇瓣,被咬的愈发殷红。 立在水榭内不知该如何进退的小厮终于发现还有另一位旁观人。 北郡世子是今日的客人,他虽然不解为何向来礼数周全的郡主如何当着客人面发起火来,可现下可不是自己琢磨的好时候。 他垂着头向温季蘅投去一个求助般的眼神,脚底下似乎长了钉子,钉在原地不敢动弹,又恨不得拔腿就跑,闹脾气的主子最是伺候不得。 温季蘅了然的眨了眨眼,瞥了一眼仍旧毫不知情的林锡,才笑与小厮吩咐:“你下去吧。” 同样是主子,北郡世子虽不是侯府的主子,身份上也是正经的主子。 小厮忙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难掩欢天喜地之色,转身一溜烟儿地从水榭退了出去。 醉生梦死的林锡听见脚步声才睁开眼睛又看了一眼小妹,笑呵呵地没个正经道:“阿筠,你弹琴给我听吧?西北那么远,以后你弹我也听不到了。” 话音一落又悄无声息地瘫倒在桌上,拂得上面的白玉酒杯险些滑落。 林庭筠脸上的怒气终于有些松动,想起兄长下个月就要远赴西北,心里的火气顿时也减了大半。 温季蘅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地推了一把瘫在桌上的林锡,才含笑道:“阿筠,别与他置气了,来坐。” 同样饮了酒的温季蘅,分毫不见一丝醉意,双眼微红却又不失仪态。 林庭筠抬眸就见着他嘴角的一抹笑意,不自觉地轻轻呼出一口,这才觉着胸腔里的闷气少了许多。 她没走到温季蘅身侧的石凳上,而是退了几步坐在栏杆旁,想着方才应叫那小厮去找四子扶三哥回房的。 “先前你与郑小少爷的话我都听见了。” 第358章 切磋 她不坐在自己身边,温季蘅收回手扶起翻到的酒杯,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想起方才她与郑天硕的交谈,柔声道:“既然有人不想林家与陈锦之攀上关系,也正巧合了你的意,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他想现身时再计较也不迟。” 他仰头将冰凉的酒一饮而尽,被风吹凉的酒顺着喉咙一路延伸到胃里,不暖和又添了寒凉。 灼热感也分外强烈,他卷手在嘴边将涌上的咳嗦声压下去,嗓音有些沉沉又道:“习武时小心些,你手腕上的淤青涂化瘀膏之前先用温水泡上半个钟头。” 林庭筠下意识地垂头看着自己露出的半截手臂,上面的淤青并不显然,若是不仔细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晃了晃手腕让衣袖滑了下去,连着青金石手钏一并遮住了。 “不碍事,如今已经不再添新伤了,这点淤青褪下就好了。” 温季蘅笑着瞧了她一眼,骨子里都是倔强,也不知是余怒未消还是羞怯的颜色,白皙的脸颊上透着飞霞般的红晕。 风吹得她身上起了些鸡皮疙瘩,她抱着手臂等着琼华送人回来,偏头望着趴在石桌上睡着的林锡,敛回地视线瞥见温季蘅正折着一根探进来的柳条。 她的目光微顿在晃晃悠悠的柳条上,还未来的收回,就被温季蘅的视线捉住,含笑的眉眼翘着:“让我瞧瞧琼华把你教的如何?” 林庭筠回过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似乎也来了兴致一般,扬手背向身后,将一直系在腰上的双翅玲珑解了下来。 自从她练得顺手些后,便重新打造一副能系在腰间的链子,如此既能随身携带,还能掩人耳目。 温季蘅身上揣着匕首,怕伤着她,所以才找了一根柳条,即便真的抽在身上也只是皮肉痛而已。 可林庭筠的双翅玲珑可是实打实的兵器,从她自己身上的淤青伤痕就能看出一二。 林庭筠将金链捋好放在身侧,她没打算用还不拿手的兵器切磋,自己身上的伤痕够多了,万一真不小心误伤了北郡世子,那才是大罪过了。 “双翅玲珑?” 见着她起身走到月门旁,长臂一捞也拽了根柳条,折成与长剑相差无几的长度,点头道:“嗯,近些日子都在练它,起初滑不溜丢地掌握不好,现下可算能控制些了。” 她立在月门旁,摘着柳条上的旁支杂叶,感觉到温季蘅走到身边,语气有些疑虑道:“琼华并不懂得双翅玲珑,如何教你?” “两个人摸索也总能寻出点门道来,而且琼华又是你的......你们府上的人,好歹在军功世家耳濡目染了些,也不算笨。” 温季蘅一下子就猜出她停顿时想要吐口而出话,扬着唇角笑了笑:“你知道琼华的身份了?她与你说的?” 他的笑声与府中的兄长不大一样,如低低琴音般悦耳,凑近跟前的气息里带着酒气微香。 林庭筠拿不住温季蘅是否介意琼华的身份泄露,也不知他会不会因此而迁怒琼华的坦白。 随即抬起头,用毫不退缩的眼睛盯着他,露出地不解恰到好处:“什么身份?她难道不是北郡王府的婢女吗?” 第359章 绣鞋蛮好看的 她说着急忙敛回视线,极力压制着慌乱,缓缓地转过身,佯作镇定地走到外面的望台上,黑暗之中白色的身影停在三步之外。 声音比方才故作狐疑地声音稍远了些:“还请世子手下留情。” 温季蘅也不多问,视线在双翅玲珑上停顿了一会儿,才学着她方才拱手的模样,连语气也学的唯妙唯俏:“还请郡主手下留情。” 柳条是极难掌控的,不似刀剑省劲,想要柳条有力且稳准,需要极强的内力,更要懂得如何发力。 琼华是他的部下,自然清楚她的内力如何,可当林庭筠浅笑着将柳条尖戳着自己的腰间时,他能察觉出她的内力比琼华还要扎实。 温季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侧手用手中的柳条将她的柳条压制下去,随即随着她躲避动作转身。 两人的动作一模一样,林庭筠见他紧追不舍,以更快的速度连连转身,柳条扫过半空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握着柳条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温季蘅差不多将她逼到月门前了。 他向她逼近,整个人似乎就近在咫尺,身后是水榭的墙壁,她无处可躲,瞪着惊恐的眼珠子盯着他愈发放大的俊秀容颜。 终是忍不住这种逼迫的气势,在他双臂把禁锢在墙壁与他之间时,趁其不备,将背部紧贴在墙上,而后抬起腿冲着他的腹部踹了出去。 只可惜她的脚没能踹动温季蘅一星半点,他停在她的脚掌外,手臂撑着的墙壁,垂头看了一眼她的绣花鞋,笑着抬眸道:“阿筠的绣鞋蛮好看的。” 登徒子,林庭筠心底暗暗咒骂了一声。 就连温季蘅如此相貌端正的男子都不能信,他饮了酒,举止更是放开了些。 譬如此时,他不抽身退步,反而朝着她愈发逼近,探头倾身嗅着空气里淡淡的桂花香。 林庭筠连呼吸都忘了,抬起的脚分明踹在他身前,此时却被他压制的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看着他从黑暗中愈发清晰的脸,棱角分明,深含柔情的容颜,林庭筠心底忽地咯噔一下,好像有根弦被他压断了。 她脑海里空白一片,只觉得一直以清冷著称的北郡世子好似变了个人般,本应得意的笑容都带着几分邪魅。 恪守礼节的冷峻世子爷,怎么忽然笑得如同狡猾的狐狸般诡诈。 他寸寸靠近,垂下头正巧见着她挺直又小巧的鼻子,她呼出的气似乎都被自己吸了进去。 如果不是有那几杯酒的作用,温季蘅也定要被自己如此想法惊得一跳,可眼下他似乎不知餍足般闭着眼睛,感受着她呼出的温热气息。 林庭筠紧贴着墙壁,感觉到他故意加深的呼吸,不由更慌乱而来些,手中的柳条攥得表面那层皮都脱落了。 意识到温季蘅正在专心地嗅着,心底的疑惑愈发浓厚了,他到底在闻什么? 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怪味儿?难不成北郡世子爷同有些公子哥一样,喜欢闻姑娘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儿? 第360章 杀伐之气 耳边一下一下的呼吸声听得她心里打着鼓,不能在束手待毙了,她贴着墙壁,动了动踹在他身上的脚。 纹丝不动。 林庭筠陡然发觉温季蘅身上的气息不似以往那般柔和,凌冽地好似战场上厮杀的猛将,一股股冷隽扑面而来,那一瞬她才真正意识到,温季蘅以往冷如霜雪的气场之下掩盖着征战沙场的杀伐戾气。 她咬了咬下唇,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北郡世子,卸下在人前伪装地冷静淡漠的面具,露出令人退却的果决杀伐之气。 多少人误以为北郡王府的世子爷若是拨开高冷的外衣,便是温热如火的内心。 林庭筠不知怎么忽地就不慌了,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笑意,又有谁知道若是真的拨开那层冰冷的外衣,露出来的却慑人的阴鸷。 如同被剥了狼皮露出的却不是小绵羊,狼皮之下其实是锋利爪牙的猎豹。 她笑着微扬起头,鼻尖正巧划过他低垂的下巴,牵着唇角微微一笑,硕蓝的眼底射出意味深长的光芒。 “你笑什么?”温季蘅动了动被她鼻尖划过的下巴,心下对面前丝毫不惧的姑娘愈发喜欢。 本以为她会害怕自己战场厮杀时心狠冷酷,或许当她见着自己如何将活生生的人劈成两截时会后悔与自己相识。 可谁知她没有退缩,连紊乱的呼吸都渐渐平复了,睁着好似无价蓝宝石般的眼睛望着自己。 水榭四角的夜灯在微风里摇晃着,林庭筠轻轻地笑出了声,低声道:“世子觉着我笑什么?” 与他故作浑厚的声音截然相反,她的声音干脆又清爽,如同温季蘅被风吹冷的后背,听得人从头冷到脚。 “阿筠在笑我蠢。”他依着自己的直觉说出来,凝望着不远处甬路上微晃的夜灯。 随即退了一步坐在夜灯照不进的黑暗处,手臂搭在栏杆上,方才那种对任何事都志在必得的傲气似乎一下子随着夜色飘散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柳条,疲累的手臂垂在腿上,用手指摩挲着柳条上没了叶子的坑洼,勾着唇角却不言语。 林庭筠立在原地凝思了一会儿,才摇晃着手中的柳条,抬步朝着他身边走去,目光看似冷淡却又多了几分柔和:“我从没说过我怕你,你试探我也是无用的。” 她没挨着他坐,却也隔得不远,只要他微微一探身,就能借着夜灯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温季蘅心里升起些许欢喜,侧身望着面前只借着一点烛光就能白皙得发亮的姑娘笑着:“方才你也不怕我?” 他故意在她面前露出战场上的阴厉,不是想吓她,而是觉着是时候让她发现自己较为阴暗的另一面。 他不苛待战俘,不伤害无辜百姓,可对敌军的心狠手辣也是从不迟疑的,明面儿上挺风光的,可手中沾了多少人的血,只有他自己清楚。 林庭筠侧身伏在栏杆上,余光瞥见琼华提着夜灯回来,茫然的目光里波澜不起,似乎并不在意般:“有什么好怕的?你如今已是上骑都尉,掌一方军政,调回京中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多少人跟着眼红,堂堂北郡世子总不能徒有虚名。” 第361章 来日方长 她冷冷清清的面容上一丝情绪都没有,看得温季蘅心底一沉,面容上有些发怔,盯着她手腕垂下来的青金石手钏半响才道:“徒有虚名也无妨,我也并非为着正名而来的,只想让你看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林庭筠忽地笑了,眼神清澈地偏头望他,眉眼舒展地如同抽枝的柳树芽儿:“往后会慢慢清楚的,世子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她浅笑的眉眼如苏,目光如炬般盯着暗处的温季蘅,那隐隐发亮的双眸,不知什么法力让他松了口气。 温季蘅望着她耐着性子盯着自己的模样良久,竟没能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深意,他怔怔地望着她,视线动都不敢动一下。 暗暗用牙齿咬了咬舌头,感觉出微疼才晓得不是在做梦,他只怨周围的灯烛不够明亮,不能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想到先前那几次她似有似无的疏离,每每在他觉着两人关系亲近些时,她就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今儿她的话里的意思......是终于不会再刻意疏远了吗? 温季蘅放在膝上的手不由地松开拳头,微风将里面攥出的湿润带走,如同带走阻隔他与林庭筠之间的那层薄纱一般。 他从来都不怕来自旁人的阻挠,也不怕多少人觊觎着他的人,唯一担心的就是阿筠不肯向自己敞开心扉。 他垂头轻轻嗯了一声,紧绷的面容终于舒缓了些,望着从旁边林子里飞来的一只萤火虫,轻笑重复着:“来日方长。” 林庭筠抬头望着挂在天边的月亮,起身抚了抚衣裙,唤来琼华找人送林锡回房。 被吵醒的林锡已醒酒大半,仍迷糊的脑袋看了看林庭筠,又看了看温季蘅,傻笑着被四子扶走了。 水榭内通明地能看清面前人的神色,温季蘅方想靠近些瞧个仔细,只见她将双翅玲珑重新绕在腰间,迎着自己的视线道:“今儿多亏世子照顾三哥,你方从临川回来,也该早些回去歇着。” 琼华走在前面提着夜灯照着路,一路上郡主一声未吭,安静的夜里不仅有些渗人。 林庭筠回到明熠阁梳洗后就爬上了床,倦怠的双目紧闭着,琼华拿了新的团扇放在小几上,立在原地看着香炉里一闪一闪的红光发怔。 王嬷嬷今日在府里帮忙一直未归,翠竹也不知到哪里去,始终不见个人影。 瞧郡主和世子今日的情形,似乎好事将近了,她正替林庭筠高兴的抿唇偷笑。 骤然,敲门的声音剧烈又急促,琼华惊了一跳,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听着叩门不止的声响露出些许不耐烦,一转头瞧见林庭筠睁开一条眼缝,不悦地拧着眉。 时辰已经不早了,院里的丫鬟连走路都的轻巧巧,哪个不长眼的敢如此用力砸门。 琼华本以为是府里的主子,临近门前才想到可能来得是林三少爷,可是三少爷醉得头重脚轻,根本不可能来明熠阁砸门。 一打开门,翠竹耷拉着脸,将手里的汤盅往琼华怀里一放,幸好她顺手接住,可心里还是被唬了一跳。 第362章 猖狂婢女 “大半夜的你干什么?这要是摔碎了怎么办?郡主都要睡了,你哐哐砸门又是怎么回事?没人教你规矩吗?” 敲门声就够人烦心的,还被翠竹撂脸子扔汤盅,琼华登时就发作了,连珠似的斥责向翠竹劈头盖脸的袭来。 “你今儿白天去哪了?我看见你娘了,她说就你和她说了一会儿的话,怎么一整天不见你来伺候郡主?” 琼华端着汤盅,板着脸盯着翠竹,厉色等着她回答。 本来翠竹心里对琼华是有几分好感的,可被她这么一训,那点好感也就随风飘了。 鄙夷地睨了一眼琼华,她方才听见有人说郡主睡了,那就更没什么好怕的,冷笑道:“你管得着吗?我爱去那就去那,你消停伺候郡主得了,吃饱了撑的。” 经过这一天的思虑,她愈发觉着自己比林庭筠不知高尚多少,身份上的悬殊,不过是上天的不公罢了。 再把林双鹤送她的振翅蝴蝶簪戴在发间,根本不像侯府里的下人,倒跟主子似的。 她算明白了,什么侯府郡主,无非是打扮的光鲜艳丽些,自己若是有这些名贵的钗子珠宝,别说打扮成郡主,就是宫中娘娘也是有人信的。 琼华被翠竹这番话气得噎住,半响没反应过来,冷冷地呵斥一声:“你发什么疯?” 翠竹紧跟着回嘴道:“你管不着,我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面前这个人的语气神态分明不是平日里的模样,琼华瞪了瞪眼珠子才肯定这副容貌是翠竹的。 毕竟一起伺候郡主几个月,早就熟悉了,眼前轻狂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 她气得脸色煞白,一腔的闷气却不好在门口发作,看着她如同得志小人般扬着下巴,只能忿忿地攥着门框准备掩门。 “让她进来。” 满脸志得意满的翠竹猛地顿住摇晃的下巴,得意忘形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耳鸣了听错了。 不是是睡着了么? 琼华懒得和她掰扯,听见里间郡主的声音出来,索性将门框一甩,四敞大开地请翠竹进去。 今儿她就闹别扭,也不知明熠阁里是谁得罪了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进来啊。” 看着站在门外不动弹的翠竹,琼华不耐地扫了她一眼,好像突然间没了方才的猖狂样儿,不由低低地冷笑着。 翠竹觉着腿肚子有点软囔囔的,抬步迈进屋内的时还不住的哆嗦。 她本来以为自己有当面质问郡主和北郡世子是何交情的勇气,更想知道为什么要闹的府里乌烟瘴气,还逼死了程氏,害得七小姐毁容。 可当她听见里面清冷的声音时,心里的勇气瞬间就没了。 误以为林庭筠熟睡而做出的轻狂模样,不知不觉就收敛了,连挺直的背脊,在迈进内室后也心虚的佝偻着。 里间只有一盏油灯燃着,难怪她瞧着暗暗的,被琼华一说就以为林庭筠确实睡着了。 屋里安静异常,沉着的气氛更让她有些心惊,她扫了一眼床榻边上,见林庭筠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边上,垂下的双脚交叠在一起。 第363章 掂量 林庭筠见着琼华端着汤盅过来,便将手里的美人槌放在一边,接过汤盅在鼻前闻了闻。 是小厨房刘嫂煮的冰水银耳,香甜的滋味总是令人身心愉悦的。 她用汤匙舀了舀,看着里面的银耳光滑发亮,眼角的笑意就更浓了。 翠竹不敢吱声,胁肩累足地躲在光线较暗的地方,脚下是织金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让她愈发站不住了。 毫无预兆的,浅酌了一口冰水银耳的林庭筠忽而出了声:“方才你在门外叫嚷什么呢?听着怪刺耳的。” 声音比往常还柔和几分,好像真的没听见似的,仍旧舀着糖水抿写,淡淡的暼了一眼翠竹。 这一眼就让翠竹从脚底冷到头顶,慌忙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支吾了半响,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琼华拿起床榻上的美人槌,蹲在床边替林庭筠捶着腿,斜眸睨了一眼六神无主的翠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当初是老夫人身边的黄嬷嬷说你该勤恳的时候勤恳,该激灵的时候激灵,祖母和母亲才将你提到我身边来伺候,怎么今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庭筠喝了大半盅的冰水银耳,丝毫不见怒气的双眸盯着晃晃荡荡的汤底,手中的汤匙咣啷一声扔在里面。 琼华忙起身将汤盅接到手里,见着郡主又缓缓地伸出手,要用湿帕子擦手,冲着翠竹的方向咳了一声。 翠竹攥着自己的衣襟,促局不安地躬身应了一声,紧忙转身到水盆前浸湿了手巾。 她盯着脸盆里被搅得支离破碎的清水,攥着手巾的手上戴着一枚素银戒指,这让她想起白日里韦氏给她的银簪子,心里登时有些复杂。 家里需要这份差事的银子给二姐做嫁妆,全府上下,除了安德堂伺候林老夫人几个二等丫鬟以外,只有明熠阁里的下人月银最多。 若是没了这份差事,韦氏一定会大发雷霆,没准儿还要被竹条抽一顿。 翠竹理了理脑海中的头绪,攥干净手巾上多余的水,急步走到床榻边,垂首双手奉上湿手巾。 林庭筠看了看白色绣梅花的湿帕子,又饶有兴致地盯着翠竹瞧。 仍是平日里寻常的打扮,恭敬的模样也与平常无异,若不是她亲耳听见门外叫嚣,或许根本想不到翠竹也是不安分的。 翠竹手臂举了半响,微微发酸,她还是不敢抬头看林庭筠,默不作声地等着,表面上平静,内心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又慌又乱。 正当她手臂发酸无力已微微颤抖时,忽地手中一空,微微抬头打量,见郡主已将湿帕子放在手里来回擦着。 “方才你在门前的话,是谁教你的?哪个嬷嬷?还是你母亲韦氏?” 主子院里最忌讳惹是生非的丫鬟,像翠竹在门前说的那番话,语气尽是挑衅,狂傲的不可一世,她这个郡主都要自卑三分呢。 琼华是什么人?是出入过西北严酷之地,为国为民厮杀过得将士。 虽说眼下在侯府里伺候自己,可也不是她们这等眉高眼低的小人能随便讥讽的。 第364章 训话 没想到翠竹这几个月来装得这般好,竟让她一点没察觉出来,林庭筠盯着翠竹战战兢兢的模样,甩手使劲儿地将手中的湿帕子砸在她怀中。 翠竹被砸的胸前一疼,心底恼怒却又不敢言,还得故作低姿态地双手接着,唯唯诺诺道:“郡主,奴婢错了,求郡主饶了我这次罢。” 略带哭腔的声音分不出真情假意,琼华端着一盏新的油灯凑到跟前,抬眼朝着翠竹的方向看过去。 今儿也是邪了门了,以往还算规矩的翠竹突然间就变了心性,无遮无拦又趾高气昂,琼华脑海中忽地就浮现起曾经被三房收买的宝珠。 那副假模假式的嘴脸和面前翠竹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 翠竹觉着自己双腿都在打颤,脚底板更是冒了许多冷汗,滑腻腻地叫人站不住。 她又抬眼看了一次床榻上的林庭筠,一丝笑意都没有的面容格外渗人。 虽然平日里郡主的神色也都是平平淡淡的,可和生气时明显不同,此时脸上的不虞如同浸了冰霜般。 琼华脚步不停地在屋里走动,林庭筠不出声,屋里静悄悄地只有脚步声。 翠竹正害怕的紧,余光瞥见琼华又一次走向床榻边,蹙眉咬牙,惶惶不安中又添了心烦气躁。 林庭筠接过茶盏,用清水漱了漱口,琼华忙将铜盂的盖子掀开,她吐了口中的水,又接过干净帕子擦了擦嘴角。 当她再次将视线专注地投向翠竹时,只见她额间正往下淌汗。 “且不说琼华是北郡王府送来,只说她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平日里掌管的金银首饰,就连我的银钱匣的钥匙都交给了她。” 琼华正放下手里的铜盂,闻声朝着里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上前用美人槌替她捶腿。 林庭筠低眉看了一眼琼华不见异色的脸,接着道:“你来明熠阁不久,王嬷嬷让你负责我的衣裳杂物,纯粹是因为玉珠告假了,若不如此,你连个二等丫鬟都不算。” 她轻飘飘的视线落在翠竹的身上,倦乏地打了个哈欠,沉凝了半响又道:“我不喜欢身边左拥右簇,灵静庵也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人,你们平日里活儿自然比旁人院里的多些,若是因为这个心存不满,就不妨掂量掂量你们每个月的月钱,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若是再敢以下犯上,索性叫你娘把你领回去,一应卖身契的我们也还给牙行。” 林庭筠累了,一股脑儿地把话说完便不再看翠竹,侧身朝床内躺着,合着眼听着屋里并未响起离开的脚步声,蹙眉道:“下去吧,若有下次也不必来认错了。” 翠竹无声地摸了摸眼泪,委屈多过与方才的不平,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就出了门。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将门轻轻的掩好,半点声响都不曾发,当她下了石阶朝房间走了一段路后,却忍不住的抽噎起来。 因为琼华是北郡王府送的!若是说郡主和北郡世子没有私情,她是再也不信了。 第365章 北郡王府花会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琼华是她情郎府里的,而自己不过是下面杂活婆子的闺女罢了。 什么一等丫鬟二等丫鬟的,琼华不过也就伺候了她半年,根本还不够提一等呢。 分明是自己徇私情,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规矩礼仪,口是心非的龌龊女人! 翠竹闷声回了房,进门就把屋门堵了个严实,委屈的小脸上湿淋淋的,转身从枕头底下掏出林双鹤送的那枚金簪。 她偏不信这个邪,有朝一日她也能光明正大的戴上金钗,也能颐指气使的训斥下人。 自己迟早要爬到林庭筠的头顶,看着她给自己行礼问安。 林锡近些日子有些忙,一是平日里玩得不错的少爷们纷纷请他喝酒,二是宁远侯时不时让他和林长远见客。 他很难有空能来明熠阁坐坐,林庭筠也落得清闲,自从堂会之后,她可是缓了三四天才回过精神来。 她乐得清闲,成日里逗逗安德堂廊下的画眉鸟,趁无人时再练练尚不熟练的金玲珑,若是王嬷嬷看得紧,也像模像样地在屋里练练字,抄抄佛经。 清闲的日子没过几日,北郡王府下了帖子,请长京内熟络的夫人领着姑娘们到府里热闹热闹。 人人都知道北郡王妃一直想要个女儿,当年温季蘅出生时,一见一个男娃,瞬间就让嬷嬷抱走痛哭起来。 当时的北郡王妃年岁不大,如今为人母已有近二十年,若是有人再敢当着她的面儿提起这件事,那可是要不乐意的。 城阳长公主也不知是怎么,去北郡王府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们本就常走动。 可这一次竟然派了自己身边的春枝为林庭筠梳洗打扮,春枝可是朱嬷嬷的亲孙女,原是在宫里伺候东太后的。 梳头挑衣的眼光自然比府里的丫鬟好上一些,一早就端着自己梳头的家把什往明熠阁来。 琼华是从军营里出来,平日里梳头也只会梳些寻常的样式,好在林庭筠对梳头并不在意,随便戴个素净些的簪子,不至于丢了礼数就好。 进了门请了安,就指挥着翠竹琼华等人将衣柜首饰盒都打开,自己服侍林庭筠梳洗。 “怎么今儿这么隆重?”林庭筠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 早起时的朦胧让她的眸子稍显清淡了些,侧眸望着春枝满脸的笑意,轻笑了一声道:“怎么?今儿可是有什么喜事?” 春枝自顾自地笑了半日,直到将林庭筠扶到梳妆镜前,望着镜中的精致的面容道:“郡主猜猜,北郡王妃为什么办花会?据奴婢所知,世子爷可还没走呢。” 她挑了一柄檀木梳替林庭筠梳头,滑顺的秀发从头顺到尾,窃笑的声音也渐渐消了。 这话连用钥匙打开首饰盒的琼华都听了出来,抿着嘴无声地笑着。 林庭筠佯作不经意的抬眸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深思之下也猜到岚姨母的用意。 过了年世子就满二十岁,是时候该在长京内挑挑世家贵女了。 第366章 多出来的珍珠钗 她不知怎么就提了口气,神色不大轻松地垂着头,摆弄着手中的戒指:“那就梳个寻常发髻就好,免得抢了旁人的风头,咱们只是去凑个热闹的。” 春枝笑着却不答话,心下和琼华想得是一模一样的,哪里是凑个热闹的,除了她,旁的姑娘们才是去凑热闹的。 岚姨母早在堂会时就和城阳长公主通过气儿了,彼此都有联姻亲的意思,只不过怕郡主不答应迟迟未说罢了。 琼华将首饰盒摆在梳妆镜前时,暗暗用手肘戳了一下春枝,示意她定要将郡主打扮的光彩夺目。 这自然是不在话下的,长公主命她前来替郡主梳妆为得也正是不被旁人家的姑娘比下去。 林庭筠虽不大情愿在梳妆上耽误工夫,现下也是没法子的事,百无聊赖之下便挨个梳妆匣瞧着。 目光从左到右扫过,却在一个梨花木菱形匣子上顿住了,望着面前两颗熠熠生辉的珍珠,沉眸想了半响。 她抬手将珠钗拿起,放在眼前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肯定不是自己的东西。 瞧着圆润和色泽就不是凡物,定不是长京内寻常商铺的,而她又不记得宫中有赏赐过镶嵌在簪子上的珍珠。 “琼华” 她抬眸望着镜中的琼华,见着她大步走近才问:“这珠钗是哪来的?” 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首饰,她抱有谨慎又小心的态度,来历不明的东西更要警惕。 “是堂会那日郡主戴的,奴婢晚间给你梳头时放进匣子里的。” 林庭筠很少在意匣子到底有多少首饰,每日都是在琼华顺手拿来的匣子里随便挑了一个。 眼下听琼华这么说,便不由回想起堂会那日的事,微微蹙起的眉黛间浮着些许疑虑。 “那日早上时您并没有戴,当您从桃林回来时......就多了珠钗,奴婢以为是三少爷从哪淘来的首饰送您的。” 如此林庭筠才回想起那日的事来,她就说当是自己感觉温季蘅抬手在自己耳边晃了晃,可当时自己太过慌乱,一时也分不清是眼花还是真的。 当时他手里拿着的布包......她仓皇而逃时,他并没有用掌心托着,只是棉布攥在手里。 当晚从水榭内回房,她只觉得乏得很,眼皮沉沉地耷拉着,也没在意琼华从发间摘了多少首饰下来。 顿时恍然大悟,她握着珠钗半日都未出声,双颊不受控制地浮上两片红润。 城阳长公主在前厅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琼华撩了帘子,接着见着自个的女儿微微颔首走进来。 凝目端望了一会儿,才冲着春枝满意地点点头,登马车前,她又一次朝后面看了看扶着阿筠上车的琼华。 琼华是思岚送的,堂会时思岚说想让阿筠和季蘅见见面,若是互相觉着不错,再议论往后的事,若是两人并无意思,长辈们也断了这份心思。 还说今儿的花会是瞒着季蘅办的,可城阳长公主一见着琼华,却又觉着事情不那么简单。 怎么觉着......好像思岚赏琼华伺候阿筠时,就存了这份心思呢。 第367章 北郡王府 马车一驶开,微凉的风就从纱幔外飘了进来,林庭筠觉着自己发间的金凤垂珠步摇有些沉甸甸的。 这步摇是外祖母赏赐的,用得是足金打造,比起玉簪珠钗不知重了多少。 又戴了两只镶金点翠缠枝菱花,耳坠上明晃晃的金丝垂珠耳坠。 随着马车的晃荡来回摆动的步摇和耳坠,让她觉着脑袋昏沉沉地,似乎随时会被带着甩出去一般。 脑海中冒出如此夸张的想法后,林庭筠自己也忍不住先笑了笑,再想起今儿花会的目的,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岚姨母敢情为了给世子选世子妃,选了一堆姑娘入府,连着自己也算在内,若是让温季蘅知道,当着自己的面儿,他会露出什么神情来。 稍微想想,她就觉着有趣儿,届时世子爷的脸必定比大师的画还有精彩。 北郡王府门前的马车停了三四辆,门房的人牵着马从侧门引到院里。 林庭筠素手食指上带着一枚缠丝嵌三色宝石赤金戒指,撩开帷幔时外面的阳光从缝隙内一泄入注,戒指上的三色宝石映射出亮眼的光芒。 琼华在马车缓缓停下时就率先跳下马车,扶着林庭筠下来时,正见着北郡王妃身边亲近的嬷嬷迎上前。 “老奴见过城阳长公主,见过明熠郡主。” 弯膝行礼时,满含深意的双眼瞧了一眼林庭筠,继而端笑道:“王妃正与舞阳长公主说话儿,特地让老奴将两位好生迎进去,还嘱咐老奴转达长公主莫要怪她待客不周。” “嬷嬷客气了,您是看着我和思岚长大的,您来迎我,比起思岚来更多了份用心。” 进了二门,又登上抄手游廊,路过一处流着涓涓清水的假山后方到宴请女客的堂屋。 北郡王妃正被舞阳长公主缠的心力交瘁,句句都是她家顺和郡主的亲事。 见着城阳长公主和林庭筠进了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忙不再理会舞阳长公主的唠叨,起身上前迎着两人进门。 “你们可来晚了,舞阳姐姐和各位夫人都到了老半天,你们娘俩倒姗姗来迟了。” “谁叫我们离的远,我若是同皇姐一般与你同住一条街上,哪还有你清净的日子。”城阳长公主握着北郡王妃的手,却是面向满屋子人笑着说的。 舞阳长公主没起身,盘着腿坐在玫瑰椅上,向夫人和彭夫人都紧忙起身,屈膝问安,见着北郡王妃和城阳公主都落了座才跟着坐下。 林庭筠站在一侧冲着舞阳长公主行了个万福礼:“明熠见过舞阳姨母。” 舞阳长公主如今正操心自个闺女的婚事,几个月来但凡来得都是瞧不上的,那些瞧得上似乎又都看不上顺和。 由此见着皇妹的女儿林庭筠,不免多看了两眼,见她穿着粉色大袖襦裙,外罩浅紫色纱衫,发间珠翠不多却明晃晃的耀眼,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得。 不过相比顺和的精心又差了些意思,脸上的神色从凝滞打量渐渐噙了几分笑意:“咱们家的姑娘自是最好的,明年也及笄了,城阳可要早些打算才是。” 第368章 西花园打秋千 “不急,明年再说。”城阳长公主拉过自家闺女,笑吟吟地喝了口茶,对满口都是子女婚事的皇姐不大热切。 舞阳皇姐性子不好相与,一言不合就要发起疯来,连着生了三个闺女,前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家也是蛮横霸道,稍有不顺就回娘家告状。 虽然说舞阳皇姐夫君家万族地位不高,可长公主的架子就能将对方压个不能喘息,如今名声在外,除非不要命的才敢娶她的女儿。 城阳长公主不领情的模样并没有惹恼舞阳长公主,相反地她还忍不住仰着唇角窃窃自喜。 谁不知宁远侯府的明熠郡主难嫁,一双异眼见着不干净的东西,多犯忌讳,若不是有东太后死命的拦着,都活不到十岁。 前些日子在长京内似传过皇后娘娘要将明熠郡主指给郑家,这事闹腾了半日,等她进宫探口风时,却又听说黄了。 黄了正好,郑阁老的嫡孙生得很是英俊,门庭又高,若是能自己的闺女能嫁进去,也不算辱没了身份。 北郡王妃见着屋里站着的六七个姑娘,又想起自己一个闺女都没有,今儿花会连个招待众人的人选都找不到。 本想着让阿筠领着姑娘们出去玩,一想她也没来过几次府里,怕是路都摸不透,相反顺和郡主却是常客,便笑着扯过顺和的手,看着舞阳长公主道:“我这儿除了我再没旁的女眷,丫鬟们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顺和比她们都大,不如替姨母招呼招呼妹妹们。” 顺和郡主亦同舞阳长公主一个性子,不等母亲答应,自个先笑眯眯地应下了:“是,顺和定当照顾好妹妹们。” 舞阳长公主满意地笑了笑,似乎如此让她在屋内颇长脸面,端着不可一世的自傲,佯作严厉地嘱咐道:“各位妹妹都是千金,你可要像个姐姐的样儿。” 北郡王妃见着乐得几乎要跳脚的顺和,忽地就有些后悔,稳重上不如阿筠,领着贵家小姐不知会闹到哪里去。 她垂头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额头沁出的细汗,先前并未觉着顺和如此浮气,只以为小姑娘家爱出风头罢了。 相处了这么久,她真是头一遭见着如此端不住身份的宗亲小姐。 “那便去西花园那打秋千吧?哪还有锦鲤池,鱼食只管朝丫鬟们要,若是有兴致摆上棋盘在亭子里对弈也是好的。” 既然是花会,自然得选个能赏花还能玩乐的地方,事先北郡王妃就已想好了的,环顾一圈屋内小姑娘露出的雀跃神色,又笑着道:“不过在西花园就不要往东面去了,今儿我家那傻小子在锦鲤池东面也摆了桌,说请几个好友叙话。” 顺和郡主答应着便弯了弯膝,林庭筠等人也先后屈膝从堂屋出来,三三两两地跟着顺和郡主望西花园去。 林庭筠故意落在后面,等着好几日没见的刘文君,方才刘夫人拉着她又嘱咐了两句,自己出了门还见着她正点头称是。 “郡主。” 第369章 顺和郡主万青楠 林庭筠顺着路边的林荫走了一会儿,前方莺莺燕燕走远了些才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刘文君穿着银白缎子裙,疾走着赶到林庭筠的身侧,按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才道:“刚路口那跑过去一只野猫,吓得我赶紧跑过来。” 她什么都不怕,独独怕猫,总觉着那东西始终用警惕的眼睛盯着自己,好像不怀好意似的。 这点林庭筠清楚,可为了显现出自己并不了解,便笑着打趣儿道:“怎么,你怕猫?” 刘文君挽着她往前走了两步,生怕方才路口那只野猫追上来似的,又喘了一会儿才点头:“嗯,走路没动静,忽然间一叫唤让人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挽着林庭筠的胳膊,心有余悸地又吁了口气,目光停在她手中握着的半透明檀木刺蝶轻罗菱扇上,与上次侯府堂会的团扇截然不同,却都好看的紧。 不像外面商铺里卖的清一色的苏扇,就连宫里刘贵妃赏赐的也是花样新奇些苏扇的罢了。 林庭筠停下步子,北郡王府下帖子时,她就打听到也邀了蜀中来的刘家。 她淡淡一笑,从琼华手中接过一把玉柄绣竹叶的团扇,递到林文君手中道:“上次就见着你喜欢,这是府里的绣娘做的,虽不比外头的精致,但也能将就着用。” 不知何时起,长京内本来样式众多的扇子一阵风似的都换成了扬州那边用的苏扇,好是好,却不是人人都喜欢。 好在侯府新来的绣娘会做团扇,蝉翼的绢布先浸了香,再绣上精美的风景美人儿,随着风扇动起来带着阵阵的花香。 林文君自然地扇动起手中的团扇,满意地点点头:“当真极好,多谢阿筠妹妹。” 她屈膝极快地行了谢礼又道:“京中的商家不知都犯了什么死脑筋,除了苏扇再没旁的可卖了。” 两人边说边跟着远处粉粉绿绿的姑娘们,一路到了西花园,好几处拴好的秋千上都坐了人。 距离亭子较近的秋千上坐着一位熟面孔,正是先前在侯府堂会上闹得不甚愉快的向湘。 向湘坐在秋千上,打落了小丫鬟要去推她的手,连连笑着招呼远处的顺和郡主:“青楠,你来推我一把。” 顺和郡主全名叫万青楠,除非是极为亲近的人,否则极少有人唤她闺名,就连身为两姨姐妹的林庭筠都是唤她名号。 向湘娇俏的笑声与那一日在敬香园里沉肃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顺和郡主也不托辞,站在她身后就往上推着她,似乎用尽了全力。 耳边都是如银铃般的笑声,刘文君先做在棋盘旁唤着她:“阿筠,咱俩好好在这下会儿棋,等她们玩够了咱们再去。” 林庭筠环顾了一圈西花园内盛开的花,如同一片花海般将秋千、凉亭都包裹其中。 她转过身将刘文君从棋盘后拽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就往凉亭的二楼走:“下棋太费脑子,我昨夜没睡好,你可饶了我罢,安静地上赏花赏鱼赏风景,改日我们再对弈。” 第370章 李姝的请帖 刘文君的目光还留恋在棋盘上,三步一回头地被她领着,回头间她头上的发钗晃动的厉害。 林庭筠一只手提着裙摆,一只手牵着刘文君,直到整个人浸入从栏杆外照进来的阳光内,才松开手坐在湖边。 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好像镀了一层金,耀得人眼睛睁不开,刘文君挑了对面靠着花园的地方坐下。 姑娘们打秋千的玩笑声轻了些,清净地让人松了口气:“侯府堂会后,李家小姐给我下了次帖子,我想起你说的话,正犹豫怎么回绝呢。” 她伏在栏杆上,偏头看向阳光下侧身而坐的林庭筠,她发间的金钗如同湖面儿一样刺眼。 说罢便也起身走到阳光下,挨着她身边坐下,如此就见着她脸上挂着笑容,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的面容如同白玉。 林庭筠靠在栏杆上,若有所思地目光有些茫然,她忽地想起六月中旬是李姝的生辰,笑着问:“邀你去她的及笄礼?” 长京内但凡上有父母的者,皆不办生辰礼,惟独女子的及笄礼和男子的弱冠礼除外。 刘文君点点头,转过身背对着阳光,侧脸瞬感清凉许多:“我想寻个由头糊弄过去,又琢磨着你或许会去” 林庭筠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了,就连明晃晃的阳光都被她的笑容掩盖地黯淡了些,顿了顿道:“去,为什么不去?” 怎么会连好戏都错过呢?李姝的及笄礼,请得多半是家中有子的人家,为得是给李姝相看人家。 可又有谁知道,其实李老爷早在通州任知县时,就让女儿与当地一个地主的儿子定了亲。 当时的李老爷不过是一方知县,而那家地主却连知州都能攀扯上亲戚,自然是李家想要巴结的对象。 不过那地主的儿子却是个酒色之徒,仗着自己家土地丰厚,让交不上租银的佃农们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府**他玩乐。 林庭筠眼底闪着光亮,任李家再怎么想,都猜不到多年不曾联系过的柳家还记着自己这位未来儿媳妇的生辰。 不仅记得清楚,当日还派了儿子柳铮携着重礼前来庆贺。 未来的女婿登上门可把李老爷的魂都吓没了,如今他坐上了尚宝司丞的位置,当然不可能再与州县里的地主攀上亲家。 所以不等柳铮出声,就和蔼地请到后院叙话,而后那位柳少爷就从及笄礼上消失了。 李姝怕得脸色惨白,连房间门都不敢出,生怕自己被地主儿子定下的身份被外面的人知道。 林庭筠受自己这位闺中密友所托,不顾王嬷嬷的阻拦,摘了眼前的覆纱,亲自到后院探看李老爷是否将柳少爷赶走,可谁知她不仅没见着柳少爷被赶走,还见着李老爷让人塞了柳铮的嘴,拖到房间里上了锁。 她不敢多言,只能与李姝随意扯了谎话,说自己并未见着,当日的及笄礼办得很是顺利,李姝事后还心有余悸地与倾诉柳铮的恶行,当时她还狐疑地想着这位柳少爷生的文质彬彬,竟然是个宿花眠柳的浪荡徒子。 后来林庭筠渐渐也忘了这位柳铮的存在,一门心思地盼着自己的及笄礼,盼着陈锦之八抬大轿把自己娶进锦王府。 一直过了许久,她才偶然间听说长京的野郊外发现多名男子尸体,据说是雨夜路滑,马车顺着陡坡翻到深沟里,四个人连带着车夫,五个人一同丧命了。 第371章 口角 当时尸身已腐烂大半,根本无从探查真正的死因,柳家事后好似也悄无声息地来认领了尸首,也没闹出旁的纠纷。 今日若不是刘文君提醒,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出好戏,这位柳少爷八成是被李老爷故意弄死的。 不然依着他在通州的名声哪里娶得到媳妇,又如何会轻易放弃定好的官家小姐。 再者攀上朝廷正六品官员的岳父,往后柳铮的日子只会更好,蠢人才会放弃。 刘文君看着她半响都不出声,也学着她搭着胳膊眺望下面的湖水,阵阵涟漪好像有人在往湖水里扔石子。 凉亭下面的欢声笑语不知何时停了,接踵而来一声呵斥,将林庭筠飘渺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到底长没长眼睛?这衣服我今儿才穿第一次!” 气急败坏的声音里满满的怒火,刘文君仰着下巴看着下面聚集在一处的姑娘。 秋千也不打了,三三两两的围着中间的人,背对着凉亭而立的姑娘身上穿着淡紫色压花长裙,腰间系着同色的丝绦,浑身是散发出气势凌人的压迫感。 刘文君认得她是谁,方才在堂屋内,北郡王妃唤她名嘉郡君,唤她母亲为彭夫人。 而站在她对面的不是旁人,正是向湘。 顺和郡主将她护在身后,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扬着下巴凑到名嘉郡君眼前道:“不过是花瓣浆子而已,你用得着这么数落人吗?” 林庭筠被刘文君拉着到侧面的栏杆上倚着看热闹,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菱扇半遮面,望着下面浑身瑟瑟发抖的向湘,秀眉微微蹙了蹙。 若说堂会那次向湘找自己的晦气,只是一时忿忿不平的话,那这一次她可真是在自寻死路。 刘文君瞪着眼珠子盯着下面的热闹,半响累得眼睛酸疼地眨了眨:“这位名嘉郡君是什么人呐?感觉顺和郡主说话的底气都不足似的” 郡君比郡主要低一等,可名嘉郡君却是个特例,名嘉郡君本名叫彭明佳,是已故骁骑将军的嫡长女,其母亲彭夫人为夫守寡八年,坚决不另嫁。 更令人钦佩的是,彭将军死于黔州那场与南藩的战争中,按理来说彭夫人伤心之余不准儿子再出征边境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彭夫人悲痛欲绝之下不仅没有让嫡次子归京,反而请圣上将儿子继续留在黔州。 所以当时皇帝感念彭家的牺牲,特封彭氏嫡长女为名嘉郡君,享郡君俸禄。 谁都知道彭家的地位,就连皇子公主都要给几分薄面,何况是郡主了。 当年陈锦之也想笼络彭家的嫡次子彭儒,却被彭夫人以孤儿寡母,只求太平,这八个字给回绝了。 “花浆子洗不掉这点常识都没有吗?再者她根本就是故意撞上来的,我为何不能数落她?” 彭明佳睨了一眼万青楠,一想到她顶着顺和郡主的名号,却不及普通人家的小姐招人喜欢,再联想舞阳长公主生怕她嫁不出去的模样,脸上的讥讽愈发浓厚了。 “此事跟你无关,我就是想问问向小姐,为什么要把捏碎的花浆子涂在我身上。” 第372章 蠢人做蠢事 彭明佳倾身朝向湘伸出手去,险些够着她躲避的衣袖时,却被涨红脸的万青楠打了下去。 用力之大,惊得在场的小姐们掩面惊讶,就连林庭筠都不禁咋舌。 万青楠是疯了不成?竟然敢和彭明佳动手!要知道彭夫人自小都把彭明佳当成男孩子教导,琴棋书画虽不懂,拳脚功夫却不差。 “她都说了她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能大人大量的放过她吗?” 万青楠犯起蠢来是真的蠢,她自以为向湘躲在她身边寻求庇护,自己就要冲出替她解围。 以为北郡王妃让她领着姑娘们玩,自己就有责任平息姑娘之间的纷争。 仗着自己年岁最长,就像让人家听她的调停。 “你再碰我一个试试?!” 就在彭明佳沉着脸盯着万青楠时,刘文君拽着林庭筠就往楼下跑,口中喃喃自语道:“弄不好是要动手了。” 万青楠自小也是被舞阳长公主宠着的,见着彭明佳瞪着发红的眼珠子,脸上的神色又比方才阴厉许多,自是没见过这架势的,心里陡然也升起一股恐慌来。 当着众多小姑娘的面儿,她又不好意思先低头,抿了抿唇,欲转身让想让向湘低个头,道个歉。 她刚准备转身,向湘哆哆嗦嗦地拽着她的胳膊,探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来:“名嘉郡君,你怎么能对郡主不敬呢?” 这话正巧被林庭筠听见耳中,她盯着向湘好似吓得够呛的哆嗦样儿,又探了探万青楠的脸色。 当中众多姑娘的面儿,万青楠当然不想向一个郡君低头,她好歹是舞阳长公主的女儿,是正经的郡主,比起彭明佳来自是高贵的。 被向湘这么一拱火,再看看面前彭明佳要吃人的眼睛,她也不服气的梗着脖子,连呼吸都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万青楠学着彭明佳瞪眼睛的姿势回敬她,见她丝毫不怕又道:“碰你一下又如何?” 林庭筠很少见过万青楠犯蠢,她清楚自己为什么嫁不出去,所以向来想表现的温婉些,只是每每喜出望外时才不小心露出得意劲儿。 上辈子她还装得挺好的,起码自己嫁给陈锦之后,她也成了亲。 林庭筠坐着起初向湘坐着的秋千,双脚一荡一荡地看着好戏,一旁北郡王府的小丫鬟飞快地从花丛间穿过,奔着抄手游廊上跑着。 刘文君依靠在秋千架子上,饶有兴致地转着秋千绳子,凑到林庭筠耳边低语道:“名嘉郡君都快吃人了。” 西花园的花开的极盛,微风吹来时挟着一股清香,即便如今是盛春,也让人生出一股初春般清爽的错觉来。 林庭筠手臂抱着秋千绳子,双脚交叠地望着彭明佳,只见她似乎连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着。 好在她没直接上手教训人,好在她还权衡了一下眼前的状况,毕竟是北郡王府的花会,请得小姑娘不多,却都是和北郡王妃有些交情的。 只要向湘不再挑拨万青楠拱火,也就闹不起来。 就在彭明佳奋力按捺住怒火,欲转身不理会她们时,向湘却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373章 扬鞭 原本搂着万青楠胳膊的手顿时松开,一屁股坐在地上,震得脸蛋和前胸都跟着直颤悠。 向湘本就不算苗条,入春这几个月更是丰腴了不少,众人只觉得连地都跟着颤悠了两下。 半个身子转过去的彭明佳闻声偏头望着,看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向湘,心里的怒火直往上窜。 分明是她先捏碎了花瓣,把花浆子涂到自己衣服上,转头来寻顺和郡主出头,不屑于她们计较的是自己,现在她这么一哭,好似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自己一肚子火没地撒,还被人扣上欺负人的帽子。 万青楠也没想到向湘忽然就哭了,略有些手足无措地蹲下身子,压根没想过她是故意的,只当她是真的吓坏了。 林庭筠看着哄然闹腾起来的场面,禁不住偏头笑了笑,她还真感谢向湘那日没在敬香园撒泼大哭,还好替侯府留了些颜面。 “你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彭明佳终是忍不住从身后掏出她最拿手的鞭子来,两手一登,走到连哭声都甚是夸张的向湘面前。 她手中的鞭子只要甩起来,面前的人不皮开肉绽也得吃点皮肉苦头,再加上一脸怒火难熄的阴狠,连万青楠都不敢再吭声了。 拔剑弩张的气氛震得周围的姑娘们不敢言语。 在廊下看了半日戏的温季蘅与诸多少爷都不由蹙了蹙眉,远远听见只以为是姑娘家的口角,他们过去反而不方便。 若不是撞过来的丫鬟含含糊糊地说了句郡主和郡君在吵架,温季蘅才不会朝此挪半步。 自己情急之下抬步过来,谁知萧焕等人也跟着来了。 他还以为是阿筠与人争吵,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结果到了廊下发现她正悠哉悠哉地坐在秋千上看戏。 偏着头靠着秋千绳,脚尖点地,又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萧焕见着彭明佳亮出了鞭子,拧着眉提醒温季蘅道:“这位名嘉郡君的鞭子可不容小觑,你要不要出面阻拦?” 出面阻拦?温季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灼灼地盯着秋千上的姑娘。 只觉着争奇斗艳地西花园都被她比的黯淡了些,就连一直阳光普照的周遭,都黯然无色了。 不用自己出手阻拦,他不愿插手姑娘之间的纷争,除了阿筠的,其余的一概与他无关。 即便是在自己的府中也无所谓,如此更好,免得总有些不长眼的人逛到他眼前惹人心烦。 见他不出声,萧焕也跟着其他几人一同坐着,真没见识过姑娘家吵架的,更没听过哭声这般渗人的。 向湘的哭声没有停歇之势,哪怕见着彭明佳将长鞭抽在半空中,她也没有丝毫畏惧之态,更没有止住哭声。 反而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似得,哭声越来越大,震得连万青楠都捂着耳朵退了两步。 她可不想挨彭明佳的鞭子,在她看来,自己能劝得也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 鞭子亮出来,听不听就是她们两人自己的事了,再和自己没关系。 方才对向湘满心的维护和同情在自身安全面前,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第374章 自己找死 向湘狼狈地大哭,一个劲儿地往后躲着,彭明佳走一步,她就往后挪一段,手掌被地上的土疙瘩咯得生疼也不在乎。 她自然是害怕的,彭明佳手里的鞭子又粗又长,如若真的抽在身上,定会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她狠劲地咬了咬牙,决定放手一搏,她等得可是廊下正准备英雄救美的世子爷。 “我让你把嘴闭上!”彭明佳被她转了十八个弯的哭声扰得心里一团糟。 今儿这事本来就够憋屈了,无端被人蹭了一衣裳的花浆子,讨个说法又被顺和郡主挡了回去。 好不容易压制下内心的怒火,想息事宁人地放她一马,向湘倒先委屈地哭出来了。 看着她好性儿就逮着自己欺负是罢,彭明佳实在看不下去向湘哭得梨花带雨的矫情样儿。 手里的鞭子攥了半响,也没唬住她把哭声憋回去。 林庭筠看着向湘已经躲到花丛中,再是无路可退,才轻叹了口气。 “惺惺作态。” 刘文君只听见她轻飘飘地一句话,循声而望时,只有空荡荡的秋千在微微摇晃着。 林庭筠看不下去了,彭明佳迟迟不出手无非是想吓唬向湘安静些,可这位“宁死不从”的向小姐宁愿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滚爬,也不肯把嚎啕声止住。 一丛波斯菊挡住了向湘的身影,只有彭明佳还站在众人的视线内,只听她又一次板着脸警告:“憋回去!” 当场的诸多贵女纷纷不解,望着瞧不见人影的花丛,想着向小姐到底害怕什么呢?这不是在逼着名嘉郡君动手么?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道理怎么都不懂了? 哭得完全没由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名嘉郡君不想与她们计较了,是她委屈地一哭,才惹得她不悦。 向湘不仅没敛了哭声,反而发出更响亮的声音,仿佛彭明佳真的要杀了她似的,惊恐地连连尖叫。 顺和郡主也不敢出声,这种场面她可掌控不了,拔腿就冲着来时的路跑。 林庭筠不疾不徐地朝着那团波斯菊走着,清清淡淡的脸上似乎噙着几分笑意,仔细瞧一瞧却是讥笑的意味更浓些。 刘文君诶了两声也不见她回头,一转身发现她身边的婢女琼华还原地不动,急声道:“怎么不跟过去呢?” 她说着搂着秋千架子的胳膊松开,作势就要上前拉住林庭筠,却被琼华拽住了胳膊:“刘小姐稍安勿躁,我们郡主只是想赏花罢了。” 赏花?关键时候她想赏那丛波斯菊? 彭明佳着实不好下台,她若是就此罢休,反而像被向湘压制住了似的。 看着面前的向小姐躲进波斯菊内就开始扯着嗓子嚎,彭明佳觉着她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她踌躇着自己是否该下手,眼底也添了几分慌乱不安。 到底不是没脑子的蠢人,林庭筠瞥了一眼她握着长鞭的手,一会儿松动,一会握紧,可见也是犹豫的。 看来是闹不起来的,她牵着嘴角凑到跟前,正想当这个和事佬,让两位化干戈为玉帛,却听见一个找死的人发出找死的声音。 第375章 金玲珑出手 如若这儿不是北郡王府,她才不屑多管闲事平息这场风波,现下她看戏看得够了,饶是这位向小姐哭得没个缘由,也想着稀里糊涂地讲和罢了。 她脚步轻,缓缓靠近时连彭明佳都没注意,更不要说被花丛遮挡的向湘了。 向湘是有些失望的,从秋千一路拖到花丛里,不仅没人来英雄救美,她反而蹭了满身的土,就连手掌都划了几条血迹。 当她意识到是因为彭明佳始终迟疑不肯下手,让人以为事态并不严重,纯粹是小姑娘之间的一点口角而已时,便想出破釜沉舟的好计谋。 彭将军死的那年彭明佳才五岁,根本连父亲的模样都没记住,她心底冷笑着,仰头故意挑衅似得道:“没爹的孩子果然没种。” 向湘低低的声音让林庭筠陡然变了脸色,她竟然知道彭明佳的死穴在哪里,这无疑是激怒对方最有效也是最恶毒的法子。 她竟然打的是让彭明佳抽她的主意!她竟然在自己找死! 林庭筠迅速地察觉出不对劲儿,却也来不及多想,见着彭明佳骤然愤怒的面容,怒目猩红地瞪着眼睛,她忙去抚腰间的金玲珑。 不论向湘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在北郡王府内决不能出事,哪怕她们两人出了门打得你死我活,那也跟北郡王府毫无关系。 在岚姨母的花会上,若是出了这等事,往后还有谁敢来,这盆脏水决不能北郡王府承担。 彭明佳的鞭子已扬了起来,在半空中抽的空气啪得一声响,姑娘们都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不敢看,浑身哆嗦地搂着同伴。 谁都没想到会真的打起来,就连彭明佳在扬起鞭子要落下的那一刻,回笼地理智让她瞬间生出一股懊悔。 她着了向湘的套儿。 开弓没有回头箭,朝着向湘脸蛋抽过去的鞭子更是收不回来,她盯着向湘惊恐尖叫的模样,一面觉着自己冲动做错,一面又觉着出了口气。 如若不是在北郡王府,向湘这一鞭子挨得不亏,谁让她自个找死。 林庭筠抽出腰间的金玲珑,玲珑中的珠子发出撞击地清脆声,她倒退了几步,扬着手臂瞄准半空中快要落入花丛中的皮鞭,定住双脚猛地将金玲珑甩过去。 今儿这份闲事,她看来是要管定了。 若不是向湘闹个不休,看看戏也就各自散了,金玲珑小巧却不好掌握力道,可若是真的扬起来却被皮鞭还快上几分。 她感觉金玲珑在皮鞭上绕了几圈,心下才暗暗松了口气,侧身收紧手臂,稳着下盘将缠绕上的皮鞭勾离了彭明佳的手。 原本还气势汹汹要落在向湘脸蛋上的皮鞭,瞬间成了软趴趴地一条死蛇,任由一条明晃晃的金链勾走,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彭明佳感觉自己手心突然火辣辣的疼痛,皮鞭被硬生生地从她手中的扯走。 待她回神时,望着草地上的皮鞭发怔......冲动是最不可取的,她方才险些酿成大祸。 若是真的毁了向湘的容貌,依着向家的地位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母亲就少不了低声下气,她到底在做什么! 第376章 向夫人 “本就没多大的事,何故闹得跟几辈子仇怨似的。” 林庭筠轻描淡写地声音缓缓地,将金玲珑重新系回腰间时,向湘也从花丛中探出了脑袋。 惊恐之余,失望油然而生,为什么会是林庭筠?该出手的应该是北郡王府的世子爷温季蘅! 向湘不仅不感激林庭筠出手相救,反而想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多管闲事,瞪着满含怒气的双眼,正思虑着该说些什么挖苦她的话,却被猛然射来的冰冷眼神震地闭了嘴。 林庭筠盯着向湘,清澈的双眼似乎洞察了她内心阴毒的心思,勾着唇角冷笑着:“如此一来,向小姐的哭声也止住了呢。” 她说着余光瞥见金凤垂珠步摇有些松垮垮地落在耳侧,径直抬手便将步摇从发间摘下来,面沉如水地瞥着向湘:“向小姐真是每次都让本郡主刮目相看。” 温季蘅见着她出手时,心下就一惊,正要抬步向她身边赶去时,身旁几个人都发出赞叹般的惊呼声。 他负手站在廊下,看着她将名嘉郡君手中的皮鞭勾走,又垂头将金链系在腰间,似乎还用手拨拉了两下压裙的金玲珑。 遥遥见着她双唇微动,却又听不真切说了什么,只能见着她冷若冰霜的脸迎面盯着向小姐。 直到见着她抬手将发间的步摇扯了下来,温季蘅的眼底才添了几分笑意。 北郡王妃等人的身影匆匆而来,温季蘅轻轻地吁了口气,侧身与萧焕等人道:“走吧,温的酒也该暖了。” 向夫人一把就将衣裳破皱,头发凌乱的向湘搂入怀中,怨毒的目光挨个姑娘身上望着,最终定在彭明佳的身上。 “你们彭家人就喜欢舞刀弄枪的,今儿还敢和我女儿动起手,真是愈发没规矩!没教养!” 向湘被母亲搂在怀里,目光却仍盯着林庭筠噙着笑意的脸,越盯着,自个的心里越是慌乱,她几乎想冲过去问问,有没有听见自己那句话。 彭夫人能独自撑起彭家,自然也不是人人都能拿捏的主儿,虽然两家地位上相差悬殊,却丝毫不见她想刻意讨好的神色。 她不卑不吭地将发怔地彭明佳护在身后,目光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皮鞭:“向夫人说话仔细些,大南朝还从来没人敢议论彭家的教养。” 北郡王妃向城阳长公主投来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紧忙凑到跟前解释道:“小姑娘们之间的一点口角罢了,犯不着你们两个长辈争锋相对的,这不都安然无恙么?年少时谁没有一个年轻气盛,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谁都知道北郡王妃不是那么容易说软话的人,今儿若非她心血来潮办得花会,她才懒得调停这档子破事。 彭夫人随着点点头,转身攥着彭明佳的手要走,腿还没迈出去,向夫人的冷哼声就应声响起。 “哼,什么姑娘家的口角,若是真是口角用得着亮鞭子出来?仗着自己是军功世家,连孩子都教得只会动粗,今日这鞭子若是真的打在湘儿身上,我可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第377章 不依不饶 被向夫人搂着的向湘一言不发,惊恐地双眼盯着林庭筠灿烂如花的笑容,那副了然又讥讽的模样,显然是听见自己挑衅彭明佳的话了。 彭夫人见着向夫人不依不饶,不虞地脸上也添了几分肃色,偏头问道:“好,既然向夫人想掰开了揉碎了说,那咱们就问问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可行?” 自家的孩子,自然自己最了解,她虽会些功夫,可若不是有人逼急了,她定然不敢亮出长鞭的。 纵然她有些不对,那向家姑娘也撇不清关系,大不了各自五十大板,谁都挑谁都不是。 “问就问,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先动手的人有理一说。” 向夫人不知自己女儿做了什么好事,毫不迟疑地就应了下来,环顾了一圈四周,目光先落在与向家交好的顺和郡主万青楠身上。 北郡王妃劝了几句还是抵不过向夫人犀利的言辞,索性也不管了,听听小姑娘们都怎么说,到时候分出个对与错来,难不成还能多块肉? 她是没料到向夫人竟这般难缠,以往见了寒暄几句,权当她是是个易相处的人。 她吩咐身侧的丫鬟搬椅子过来,作势不分出青红皂白不罢休的架势。 向湘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慌乱的眼睛在向夫人和林庭筠的面容上来回扫着。 如若林庭筠将她说彭明佳没爹的话当中说出来,别说彭夫人不会善罢甘休,自己的名声也毁了。 她哆哆嗦嗦地搂着向夫人,不需要像方才硬挤眼泪,害怕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娘,算了。” 泪珠滴到向夫人的手背上,更让她以为女儿受了莫大的委屈,如母豹子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彭夫人:“还说你们不欺负人,我家湘儿一年到头也不红眼睛,今儿若不是你们欺人太甚,她如何哭得跟泪人似的。” 林庭筠险些要被向夫人这句话逗得发笑,一年到头不红眼睛......方才当着所有姑娘丫鬟的面儿,向湘如杀猪般的叫声,恐怕都传到前院去了。 “向夫人这话说的为时过早,倘若事实并非如此,我要你们向家以四合礼为赔礼,送到我们彭府上。” 彭夫人始终冷静地看着向夫人发怒,大有四两拨千斤的架势,脸上的神色也渐渐木然,对向夫人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 向夫人、彭夫人究竟都是什么涵养,如今当着几位夫人的面儿,也算分明了。 林庭筠听着万青楠说着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明是因为向湘将花浆子蹭到名嘉郡君的衣襟上才生了口角。 可她却特地强调了两遍是不小心。 “后来名嘉郡君转身不想计......” 万青楠的话说了一半,停顿了一会儿,抬头望向身侧的舞阳长公主,又紧忙开口道:“向湘被吓得大哭,然后名嘉郡君都掏出了长鞭,威胁她不要再哭了。” 林庭筠就站在舞阳长公主的身侧,座位是按着尊卑来的,舞阳长公主和城阳长公主自然是并肩而坐。 所以她方才亲眼见着舞阳长公主背着手揪住万青楠的衣角,用力地扯了扯。 第378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万青楠当即就会意改口不提彭明佳不再计较的事,反而说起向湘被吓得大哭。 向夫人似乎格外得意,如同印证了她的猜测,彭家就是没教养的人家,很是讥诮地扬着唇角。 一众姑娘都说罢,向夫人的脸色才稍显不虞,抬手摸了摸向湘哆嗦的脸颊,陡然生了股怒火,站起身冲着彭夫人的鼻梁指过去:“看看,看看,你们彭家若不是有圣上照拂,哪里还能与我们坐在一处,你自个不掂量掂量,还欺负到我女儿的头上,我倒要看看你们拿什么做赔礼!” 彭明佳看着母亲露出些许难堪的神色,梗着脖子忍着,她心灰意冷地从众多姑娘身上一一扫过,掩饰不住的失望。 每个人都看见她扬鞭,都看见明熠郡主将鞭子勾了出去,没人听见向湘说的那句话。 此时她万般懊悔方才为何没撕了向湘的嘴,让她再敢拿父亲的事胡说。 北郡王妃深深地叹了口气,正欲上前替彭夫人赔不是,私心里她更偏向自始至终不失气度的彭夫人,可如今道理似乎都站在向夫人那边。 一声清凉凉的声音打断向夫人满是指责的话:“向夫人别急,方才我离得最近,最是能听清楚他们二人说的话了。” 林庭筠噙着得体的笑容,看着气得花枝乱颤的向夫人,头上的步摇晃得人眼花缭乱。 向湘明显一滞,惊恐害怕的眼睛盯着林庭筠,不住地绞着手指头,盈盈起身行了个礼:“方才多谢郡主相救,日后向湘必定会还您这份恩情的。” 向夫人一通发作,彭夫人却半句认错的话都没有,搂着自己没教养的女儿,木讷地像个木头疙瘩。 再想起她方才说什么要四合礼去登门致歉,向夫人心中的怒火不减反增,唾沫星子在半空中乱飞,指着向夫人鼻子的手还顿在半空,闻声偏头看着林庭筠。 饶是她再泼辣也不会冲着林庭筠发火,一来她救了自己的闺女,二来城阳长公主也不是好招惹的。 今日只要将彭夫人踩在脚底下就够解气了,她敛起怒意,一时间也露不出笑容,板着脸不做声。 向湘的谢礼被林庭筠轻轻一转身避开,她睁着清澈见底的双眸,淡笑地目光掠过向湘:“向小姐当真要我说吗?名嘉郡君究竟是为何扬起鞭子,你应是最清楚的,在场的小姐们没听见,难道你也忘了自己如何说的?” 林庭筠立在城阳长公主的身侧,底气十足地望着向湘渐渐惨白的脸,饶有兴致之余,还瞥了一眼有些惶然无措的向夫人。 她声音平和,柔柔地眉眼微微翘着,目光却是尖锐的,直直地盯着向湘,又道:“难道真的要我当着众人面说出来吗?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都是你自找的。” 都是向湘自找的?这句话的意思在明显不过,向夫人瞪着眼睛,浑身的血似乎都凝滞了一般,急得鼻孔微微张合:“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你挡住了名嘉郡君的长鞭,怎么到头来你又维护起她来了?” 第379章 原委 林庭筠点头称是,声音一如方才那般温和,丝毫没被向夫人的面红耳赤惊着,不疾不徐道:“长鞭是我拦下的,可至于名嘉郡君为何要教训向小姐,此事还是由向小姐亲自承认罢,实在不可,我愿意替她代劳。” 说罢她抿唇偏头看着面如白纸的向湘,浅笑嫣然,丝毫没有咄咄逼人之势,却吓得向湘连连咬着下唇。 她当真怕极了,那句讽刺彭明佳的话,竟然真的被明熠郡主听去了,她站在母亲的身后,只觉得后背涌起一股一股的寒凉,刺骨地让人经不住打寒战。 彭明佳完全没料到林庭筠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毕竟激怒自己的那句话没人听见,即便她不愿为自己出头,胡乱扯个谎,说自己没听见也是行得通的。 感激又有些胆怯的目光投林庭筠,最终咬了咬下唇,半句言语也没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向湘的身上,她仍一言不发,绞着手指,委屈地掉着眼泪,好似所有人都在逼迫她一般。 向夫人自是明白其中定有女儿的不是,而明熠郡主这几句看似风轻云淡的话......再结合女儿的反应,怕是过错真的在女儿身上。 她终是不忍见向湘如此委屈,脑海中不断发翻涌着对策,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北郡王妃,已不见嚣张气焰,偏着身子,将余光里的彭夫人挡住,才道:“现在想想,王妃说的是,小姑娘家家的总是有点摩擦的,倒也分不出谁对谁错来。” 低眉顺眼地模样和方才暴怒之下指着彭夫人大骂的模样截然不同,她忽地就露了怯,目光也下意识地躲闪着。 彭夫人不澜不惊地勾着唇角笑了笑:“向夫人不是要分青红皂白吗?不妨请向小姐说两句,我现下倒是来了几分兴致,想听一听原委。” 她闲适地倚在椅背上,端着笑意盈盈的模样盯着向夫人。 虽然她心下极其生气,猜也猜到是何事能惹得女儿动手,可涵养让她不能像向夫人一般撒泼,指着人鼻子骂人。 相比勃然大怒的向夫人,彭夫人的反应不由让人高看一眼,虽说彭家不如往昔,到底礼仪家教都在,不像长京内的世勋贵族,表面上光鲜艳丽,内里子却早就烂了。 “的确是名嘉郡君先不依不饶,向湘只是不小心蹭脏了她的衣裳而已。” 眼下分明对向夫人不利,顺和郡主全然不顾周遭异样的眼色,仍旧“仗义执言”。 “是不是不小心,只消看看向小姐的手指就真相大白了,名嘉郡君分明不想与她计较的,如此大度着实令明熠佩服。” 向夫人的脸色难堪到极点,感觉鄙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她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女儿手指上明晃晃的花浆子,哪里是不小心蹭上的,分明是故意在手里揉碎了,涂上去的。 彭夫人的表情愈发微妙,她不出声却足以让向夫人坐立不安,她向城阳长公主和林庭筠投去感激的目光,转而主动息事宁人道:“罢了,向夫人既然连道歉的话都不愿说,我也不勉强,贵府千金心思深沉,我们明佳不是她的对手。” 第380章 巴结 明嘲暗讽之下,向夫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不等花会结束,随便扯了个借口,拽着向湘头也不回地走了。 舞阳长公主阴沉着脸,看着向夫人渐渐走远的身影,心下乱如麻,斜睨了一眼林庭筠,低声咒骂了一句:“多嘴。” 顺和郡主的脸色也不甚好看,毕竟她一直再替向湘说话,结果向湘却是最有心机那个,如此倒显得她蠢不可及似的。 舞阳长公主懒懒地起身告辞,紧随着向夫人的身后离开。 林庭筠猜到舞阳长公主心底的盘算,难怪万青楠和向湘会颇亲近,现下看来也不是多纯粹的关系。 向家如今还有没娶亲的嫡子向志宽,相比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家,身份地位都高出了一大截。 让万青楠和向家多走动走动,或许一直没落的万家还能攀上宗人令大人这门亲。 只不过向夫人如此野蛮不讲理,万青楠嫁过去会不受磋磨?今儿明摆着向夫人理亏,可她一句低头的话都没有,扯着向湘就走。 和这样人家做亲家,还不如找个身家清白地书香门第,内宅干净,外面人脉关系也不复杂。 即便身份上差点,起码过得舒心踏实。 舞阳长公主却不这么想,火急火燎地扯着顺和郡主追上向夫人母女,身份架字早就顾不得了:“没想到明熠那丫头嘴巴太厉害,分明咱家孩子也没错,被她这么一说倒衬得咱们不是了。” 向夫人略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舞阳长公主,讪讪地笑着不答话。 论起“咱们”二字来,舞阳长公主和城阳长公主才是咱们,向家可与她们毫无关系。 她自始没怎么搭理舞阳长公主,狠狠地攥着向湘的手,步履不停地进了马车,马车开动,向夫人的脸色陡然转厉,转身回手甩给向湘一个响亮的巴掌。 “蠢货,你去招惹彭家人做什么?” 向湘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头脑发懵,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低垂的眉眼上挂着几滴眼泪。 “彭家是什么身份?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人家,你跟他们见识什么?” 向夫人气急败坏地用帕子擦擦嘴,阴沉的眉间透着几分人恐慌的严厉,她压着心头的怒火,冷冷地端详着自己涂了红色蔻丹的指甲:“这些日子你就不准出门了,等这事的风头过一过再说。” 向湘不敢违拗向夫人的意思,捂着脸哽咽地嗯了一声,不是她想招惹彭明佳,起初不过是想让她吃瘪,至于后来的事,是瞧见北郡世子爷站在不远处才故意做的。 她如此想着,心里对林庭筠愈发忿忿不平。 北郡王妃送走了诸位夫人,又送了彭府两筐岭南特供的脐橙以表歉意。 她吩咐人将客人送走,转身看着屋里的城阳长公主和林庭筠,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略显疲累地坐在她们母女之间。 顺手拿个黄澄澄地脐橙递给林庭筠,转头叹道:“往后我只凑你们的热闹,什么劳什子花会堂会,是不再办了。” 外面的天还亮着,方过正午却又没到傍晚的阳光依旧金黄灿烂,既没有正午的灼热,也没有傍晚的微凉。 城阳长公主望了一眼北郡王妃颓然提不起兴致,笑了笑:“你们府里也没个姑娘,北郡王更是连个妾室都不添,你一个人操持,未免分身乏术,等往后季蘅娶了亲,让未来的世子妃替你分担分担。” 第381章 喂鱼 林庭筠剥橙子的手蓦地顿了一下,双眸微亮,凝神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生怕被人看出她的异样,小心翼翼地放缓动作,抿了抿唇才发觉自己浑身绷得僵硬。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北郡王妃答话时,抬起手拍了拍林庭筠肩膀:“季蘅的婚事暂且还能搁一搁,可人选该挑一挑了。” 林庭筠将手中剥了一半的橙子交到琼华手中,起身道:“先前在西花园没能好好观赏观赏,阿筠也不打扰母亲和岚姨母叙话了。” 城阳长公主点点头,北郡王妃却冲着立在门旁的丫鬟使了使眼色,也随之附和着:“小心些,若是想钓鱼就管嬷嬷要钓竿,就当是自己家里,放开了玩。” “是。” 林庭筠缓缓地退到门边,方转身走了两步,身影方被深褐色的屋门遮住,就听里面城阳长公主急切道:“她用的什么玲珑,用什么挡鞭子的功夫,和季蘅有关系?” 北郡王妃笑了几声,整个人连说话都放轻松了些:“季蘅每每回来都给锡儿送书过去,想必顺带送了阿筠几本,一个女孩子有点防身的本事.......不用担心......” 余下的话越来越听不真切,林庭筠低眉敛目地望着面前灰色地砖铺就的甬路,恹恹地没什么兴致。 她本想着能与刘文君一同走,就可顺便邀请她到府中待一会儿,没想到却被岚姨母留了下来。 锦鲤池里都是名贵的鱼,钓上来也吃不了,林庭筠坐在亭子地向阳处,撩了撩袖子,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钓竿,卸下尖尖地鱼钩,只缠了一点鱼食就扔进湖里。 手臂懒懒地垂下,耷拉着的手攥着鱼竿,扳着栏杆往湖里望着。 斜阳落在她半截光洁的手臂上,不暖却也不凉,只涂了一层金黄。 钓竿换了四五次的鱼食,林庭筠的兴致也磨了大半,栏杆托着脑袋盯着缓缓欲落的余晖。 略微有些刺眼,她反复眨了几次,觉着眼皮沉沉地睁不开。 琼华立在一旁等着郡主抬起钓竿上鱼食,半日没听见动静,耳边倒出来均匀的呼吸声。 抬眼一打量,本来睁着望天的眸子,不知何时竟闭上了,一点声响都没有,安静地如同襁褓里的奶娃娃。 这厢温季蘅听着丫鬟过来传话,下意识地就往对面的凉亭内打量,隐约见着人影往湖里扔着钓竿,眼底就浮上些许笑意。 又同萧焕等人饮了几杯,时不时就朝着对面凉亭望去的视线到底是引人注意了。 “那是谁家的姑娘?”萧焕不怀好意地伙同其余人一起凑上前问他。 温季蘅自然不愿当着旁人的面儿透露阿筠的姓名,微微摇了摇头,唇角抿着笑意饮了杯酒。 “瞧也能瞧出大概来,可不就是方才咻地一下把名嘉郡君长鞭缠住的明熠郡主么?方才我瞧见只有她穿这个颜色的衣裳。” 说话的人学着那会林庭筠利落干脆的动作,满脸崇拜的神色又道:“听说郡主在宫中与锦王殿下打马球时,颇有女中豪杰的风范,今日一见,果然英姿飒飒不输男子。” 第382章 你的鱼竿呢? 此人似乎格外欣赏林庭筠甩金玲珑的动作,连着重复了几次,意犹未尽地摇摇头:“改日我要去结交一下林三少,借光还能和明熠郡主攀谈几句。” 温季蘅一瞬间生出一股冷意,视线落在说话那人的脸上,正欲提醒他别打林庭筠的主意,只见萧焕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你方从扬州来,肯定不知林三少宠妹子是出了名的,你敢动他家郡主一丁点心思,他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那人不信地仰着下巴,用麻利的扬州话道:“我就不信。” 萧焕笑得愈发开怀,无意与他争辩,端着酒盏瞄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温季蘅,了然笑道:“来,干了这杯酒,咱们也好尽兴而归。” 有风吹来,不知从何时起,微风渐渐没了凉意,欲落的夕阳如同温水里的蛋黄,挂在天边发着橙黄色的光。 凉亭内四面通风,林庭筠听着一下又一下的水花声,猛地睁开眼睛望着外面。 远处的锦鲤池波澜不惊,只有近处还荡着几圈涟漪,并未落雨,她敛回视线盯着眼下一圈一圈荡起的涟漪,蹙了蹙眉。 紧接着从她的身后抛出一物,直直地落入池中,溅起的水花与方才模糊中的声音相似。 温季蘅不想她在凉亭里睡着受风,便捡着石子一个一个地往锦鲤池中投。 起初每投一个,被栏杆托住的脸颊都微动一下,秀眉也微微蹙起,亦如同此时她回头张望自己的微恼模样。 林庭筠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石子上,睡眼惺忪,茫然却又不好欺负。 她蓦地响起岚姨母的嘱咐,说温季蘅在锦鲤池对面宴请好友,此时天色渐晚,想是已经席散了。 见他浅笑却又不语,林庭筠不自觉地用小拇指勾了勾耳边的碎发:“世子有事儿?” 唤的还是世子二字,声音却不想以往那般疏离,还轻松地用了拖长的儿字音,娇俏的尾音扫过温季蘅的心头,又痒又麻。 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瞧她这幅好看的模样,温季蘅忽地笑出声,抬步朝她身侧走着:“听说今日你救了向小姐?” 他从琼华的手中拿过鱼食,捏了一把扔进锦鲤池,垂头看着争相恐后浮出水面的锦鲤挣枪食物,目光却微微诧异的凝住。 凑近才见着水面上还瞟着一根鱼竿,侧眸瞟了一眼她耷拉在栏杆外面的手臂,掌心微微弯曲,毫未察觉手中的鱼竿早就掉了下去。 温季蘅喉咙里溢着笑声,清浅的目光从漂浮在水面上的鱼竿缓缓地移到女子羊脂玉般的面容上。 她略显迷蒙地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压根忘记自己垂在栏杆的手应握着鱼竿。 “你的鱼竿呢?”他隐着笑意问她。 林庭筠眨了眨双眼,迷蒙之色尽褪,铮亮的眼睛似灯烛地望着温季蘅,瞬时凝眉自语道:“钓竿......” 好似猛地想起栏杆外的左手,略显慌乱地望着空荡荡的手掌,起身扳着栏杆往下瞧着。 视线凝在浮在水面上露头的钓竿,脸上的慌乱反而都变成了笑意,自个都有些忍俊不禁道:“约莫是睡着时松手了。” 第383章 脏水与我无关 温季蘅见她垂头低语,只露出飞扬的眉眼,半边脸被夕阳染得微红,轻笑着问:“约莫?” 林庭筠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面颊有些微微发烫,握着菱扇的手心内潮湿滑腻。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温季蘅挑眉一笑,撩着袍子坐下,又拍了拍身侧:“同我说会儿话。” 林庭筠躲地稍远了些,倚着栏杆凝望着眼前愈发红艳艳地夕阳:“今儿向湘发疯时,你是不是在附近?” 事后想想,向湘不会无缘无故地激怒彭明佳,还用那种戳人心窝子的话刺激她,显然不合常理。 即便彭明佳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想方设法地要整她,也没必要冒毁了自己的容貌的危险。 当时如若她没出手将长鞭拦下,后果不堪设想,这场戏只会让她得不偿失。 向湘是笃定有人会出手相救的,而且她那般嚎啕大哭,又故意挑衅彭明佳,就是在逼那人现身相救。 再想想她们都身处北郡王府,能引来的人自然不会是北郡王妃,只能是北郡王府世子爷,温季蘅。 温季蘅低低的嗯了一声,丝毫没往向湘的身上联想,思虑了片刻道:“我见着你出手了,双翅玲珑很适合你。” “你与向家小姐熟么?” 林庭筠不知怎么就提了心,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揣摩起向湘的用意来。 她猛然抬眸盯着他,清澈又灼亮的微微闪着光,及不可察的暗芒一闪而过,满含深意。 “不认识。”他敛了笑,一本正经地回答。 果决干脆,一丝迟疑都没有,坦荡荡的双眼看不出有所隐藏,他不想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使得他的阿筠生出误会来。 林庭筠忽地抬起扇子掩面轻笑着,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着实让她松快地喘了口气。 上辈子她对温季蘅了解不多,也不知他和谁家的姑娘有过瓜葛,仅仅一面还是他灰白泛青的面容,毫无生气地躺在棺材里。 菱扇一扇,清香扑鼻而来,温季蘅眉眼端正,静静地望着笑靥如花的女子,好像有人拿了把刀,将她的容貌,一颦一笑深深地刻在他心头,日久弥新,深深的沟壑将自己的心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为什么问起向家小姐?” 菱扇仍停在她鼻尖,闻声转眸,弯弯如月的杏眸随着菱扇的落下而低垂,声音里带着几分狡黠:“向小姐似乎对世子有几分好感,今日若不是你在,或许还闹不出这通来。” 果然,温季蘅一听就微微笑了:“看来今日我是罪魁祸首了?” 林庭筠摆弄着扇子,不急不缓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阿筠冤枉我,我可从未见过那位向家小姐,这盆脏水可莫要给我。” 他倾身凑到林庭筠面前,身后是余晖红阳,肩膀上绣着的祥云纹饰也镀了层橙红。 面容和煦,他面前的姑娘也如深春里盛放的花儿一样,扬唇一笑时露出两颗尖尖地犬齿。 温季蘅嘴角噙着笑,专注的目光不移分毫:“长京内任何女子的脏水都跟我无关,如若是你的雨露,我毕竟倾尽全力接着。” 第384章 我们要起飞了 “油嘴滑舌”她转身躲开那令人心悸的目光,嗔怒地瞪了一眼温季蘅满含深意的笑脸。 温季蘅难得敢如此坦然又略显放肆的与她说话,见她抬步正下着凉亭的石阶,又轻笑着自然地起身跟在她身后。 “琼华不懂双翅玲珑,你悟性高才会有所掌握,可若想再进一个层次,无人指点是不行的。” 他负手跟在她身侧,目光遥望向那丛波斯菊,想起几个时辰前,她在那利落出手,免了北郡王府的麻烦,眼底地笑意更浓了些:“我正巧认识一位高人,不日便能到长京,你若是想学,请她指点你如何?” 林庭筠本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可一听有高人能指点自己学会双翅玲珑,不自觉停住脚。 “当真可以?” 她一个闺中女子,若是高人觉着不如男子好摔打,或是打心眼里觉着女子不如男的话,那岂不是没戏了? 温季蘅目光掠过微晃的秋千,抬眸瞧着她一脸急切又不安的神色,笑着抬手,覆上她的肩膀按在秋千上。 她满心期待地等着回答,生怕从他口中说出不确定,亦或是试试看之类的话,早已忽略了他按着自己坐在秋千上。 他嘴角挂着笑,转到她身后轻轻推着,直到秋千慢慢地晃了起来,才轻飘飘地道:“当真,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 林庭筠欣喜若狂却又不形于色,挑了挑秀眉,好看的眼睛闪着笑意:“劳烦世子,若真能成,阿筠必定感激不尽。” 她双手攥着秋千绳,用力地晃着秋千,垂头抿嘴盯着自己飘荡起来的衣角,眼前的景象也一晃一晃地忽高忽低,她倾身用力地想往高处荡着,笑咯咯的声音轻然入耳。 温季蘅不敢猛地用力推她,听见她说要感激不尽的话更是手上的动作都轻缓了些。 他要什么感激不尽,他只想要阿筠以身相许。 但眼下不是好时机,在两人正在慢慢熟稔的过程中,这番话太过火了些。 他不语,林庭筠笑眯眯地偏过头,眨着硕大的眼睛冲着他狡黠一笑:“再高点,我想能俯瞰这片西花园。” 她洋溢着欢快地声音,似乎真的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温季蘅俯身轻握着她的肩膀:“你坐好,我们要起飞了。” 林庭筠轻笑着点头,银铃般的声音听得琼华忍不住垂目笑着,世子爷和郡主在一块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今儿郡主难得高兴与世子多玩笑了两句,世子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当真是一点甜头就满足了。 如林庭筠所愿,秋千缓缓地荡高,眼前的西花园也渐渐地引入眼帘,近处的波斯菊,远处的海棠、并蒂莲,还有更远处的迎春花。 她想起上一世在宁远侯府打秋千的情景,那时候也能俯览如黄色海洋一般的迎春花。 如此荡了一会儿,入耳的笑声渐渐消失了,温季蘅看着面前安静的姑娘,扬声问:“怕了?” 他渐渐松了些力气,秋千也渐渐缓了下来,他微凝着面色还来不及说声,林庭筠就用脚尖划停了秋千,偏过身露出一个笑脸来:“不怕,就是风吹得眼睛疼。” 第385章 棘手 她说着抬手擦了擦有些微红的眼睛,侧身靠着秋千绳望着温季蘅:“对了,西北军营那人可还在?世子查明他是谁的人了吗?” 虽说温季蘅现下脱离了西北,可二哥三哥是补缺的人,若是真有人在其中捣鬼,对他们也是不利的。 温季蘅直起身,微凝的面容又添了些肃色,他摩挲着手中手指粗细地绳子,略有所思道:“事情有点棘手,预想中的计划我此时应在西北,此次皇帝突然将我调离,西北定会有所动荡。” 林庭筠所担心的也正是此事,西北蛮夷向来蠢蠢欲动,若不是有温季蘅驻守,怕是也难保多年安宁。 此时二哥和三哥前去,虽说有姚敬带领,可换了主将的西北军,必定会有所离心,蛮夷必定会趁此机会大举侵犯。 若是胜了,则万事皆休,起码在对方重整旗鼓整之前,能维持一段时日的太平。 若是输了,二哥三哥的性命堪忧不说,西北的州县的百姓也免不了被蛮夷俘虏。 “我相信姚敬能率领西北军,眼下我必须将西北军里面的暗桩铲除,以防军中发生不测。” 温季蘅神情平静,却一丝笑意都没有,沉思了良久才转头笑着安慰林庭筠:“你放心,我已禀明陛下,调几个人来临川帮我,姚大人也好安插自己的人手过去,我会把那个暗桩调在身边,若是套不出有用的信息,他的命也就到尽头了。” 林庭筠另有所思的点点头,秀眉微沉:“世子不妨查一查他是否与蛮夷勾结,或许能有些眉目。” 蛮夷勾结?大南朝和蛮夷已数十年不曾讲和,他们屡屡骚扰边境子民,引起民众公愤,朝廷中也从没人敢说一句退步的话,除了沙场上较量,再无别的可能。 如此大氛围下,大南朝的将士怎么会和宿敌有所勾结?他沉凝不语,眸中如同深不见底暗渊,幽黑不见一丝亮色。 “此人的底细,世子必定是清楚的,倘若此人与蛮夷勾结,必定是有所好处的,以我所见,不如放他在西北待些时日,嘱咐我兄长密切盯着他就是了。” 林庭筠隐约觉着西北军营里内能挖出更大的秘密,这人不过是微微冒出的线头而已,若是沿着线索查下去,或许就能揪出一堆不为人知的黑暗。 她虽然不知此人是谁,温季蘅也无意透露,那就等他揪出这个线头来。 “林三怕是沉不住气,改日我同林二说说看,他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调查此事,以防万一,那人我还是要放在身边才能安心。” 林长远的确比林锡更稳重些,心思缜密,此事若是由他办,温季蘅也能稍稍放心,只不过违背他的初衷。 当初得知林家兄弟要前往西北时,他的想法是不能将他们扯入西北军的旧账里。 天色渐沉,北郡王妃的嬷嬷前来请林庭筠去堂厅,她用眼在两位主子身上来回扫着,笑吟吟地道:“咱们家的姑娘生得是个貌美如花,咱们家的少爷也是俊俏风流。” 第386章 死人 琼华听了先抿嘴一笑,嬷嬷说话拐外抹角的,直接说两人很是登对不就妥了。 林庭筠从秋千上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望着嬷嬷俏笑了两声道:“多谢嬷嬷夸奖。” 温季蘅的耳朵不知怎么就泛起红来,火辣辣地让人不自在,他撇过头望着余晖快要消失殆尽的湖面,拼了命的回想着方才她手肘碰过的指尖。 光滑细腻,如同腰间的羊脂玉,滑不溜丢地就从指尖溜走。 “我送你出去。” 余光瞥见林庭筠欲走的身影,忙跨步跟上,腰间的羊脂玉随着大步而颠了两下。 他翻手将羊脂玉握在手心内,心头猛地就跳了两下,迎上林庭筠的目光略显心虚和慌乱。 如同做贼一般的心虚,让人一目了然,林庭筠微微凝眉,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秀眉。 温季蘅却有些忐忑,他攥了攥羊脂玉,觉着自己好像小贼窃香,被方才不经意掠过的光洁手肘,撩拨得整个人神经了些。 就连微风,鸟鸣,甚至还有锦鲤浮出水面的吐泡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耳朵从未有过这般敏觉。 温季蘅一声不吭地送着城阳长公主和林庭筠至二门,耳边听着北郡王妃嘱咐她们得空再来的话,不自觉地卷手在嘴边清咳了一声。 直至嬷嬷送她们出府,北郡王妃听着府门前的马蹄声渐小,才满含深意地侧头望着儿子:“今日可如你愿了?差点闯了祸。” 温季蘅略显魂不守舍,闻言眸中闪着一丝光亮,将攥得温热的羊脂玉放开,指尖的温度终于与她的温度相似了许多。 “往后母亲莫要请向家人了,惹是生非。”他悠悠然抬步,颇满足地长吁了口气。 “往后?往后等阿筠过了门,这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都不必来陪衬了。” 北郡王妃看着他朝着府外走,不由顿足唤问道:“入夜了,你还要去哪?” “素斋。” 仅此两个字,却笑意满满,等阿筠过了门,这句话如同她素手弹琴,拨乱他近二十年不澜不惊的心绪。 北郡王妃知道儿子身边的几个亲信,安身之处在素斋茶坊,便也不多问,只道了声早些回来。 城阳长公主和林庭筠方进府,就听彭家送来了谢礼,林老夫人正等着她们回来再问个究竟。 彭家自从彭将军死后便极少同世家贵族们来往,最近听说因为名嘉郡君快及笄,彭夫人又出入各家花会,有意让名嘉郡君露露面。 林老夫人望着桌上一溜的谢礼,若有所思地琢磨着彭家如今的情形,彭夫人的出身不差,是名儒之家的贵女,教导子女自然也不在话下。 而且彭将军死后,她毅然将嫡子送往西南,可见是个心怀大义的女人。 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好歹根基正,世代清白,她正琢磨着林长远的婚事,就见着凌香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个踉跄被门槛绊倒在地上。 “不好了,老夫人,死人了,死人了。” 她膝盖疼得好像被砸过一样,却顾不及地站起身,头上的珠花从发间跌落。 第387章 三房的丫鬟 “哪里死人了?”黄嬷嬷的脸色刷得一下就变得苍白,紧走两步扶起凌香。 不等自己细细询问,凌香揪着黄嬷嬷的衣袖,瞪着惊恐的双眼,浑身不住地颤抖着,低低重复了一遍:“死人了,浣衣房旁边的那口井里,飘着一个死人。” 凌香满脸恐惧,眼珠子散发着极度慌乱地亢奋光亮,看得黄嬷嬷心下沉了沉,瞪着眼睛望向罗汉床边的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的脸色瞬间铁青,昏黄的烛火难掩她颤抖的嘴唇。 凌香是安德堂最规矩的丫鬟,行为举止向来稳重,能让她如此慌张的,除了人命,怕是也没有其他的了。 黄嬷嬷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连声音都在打颤:“是谁死了?” 凌香支吾地摇头,抽噎地声音听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林老夫人拿起罗汉床边的拐杖,颤巍巍地立了一会儿:“去看看就知道了。” 毕竟是打理宁远侯几十年的人,临危不乱的腔调莫名地让人心安,黄嬷嬷让人扶着惊吓过度地凌香下去歇着,才紧走上前搀扶着林老夫人出门。 上一次林三爷的事闹得老夫人病了一场,如今天气暖和了,正想请御医来好好调理调理,谁知府里又出了人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不省心的。 黄嬷嬷扶着林老夫人,心里砰砰地跳着,刚出了安德堂,就见着温氏急匆匆地赶来。 “母亲,没得是三房的丫鬟,让人打捞出来了,您看是不是得找她爹娘过来商量商量怎么办?” 黄嬷嬷直皱眉,心下舒了口气,好歹不是哪位主子。 她偏头探看着林老夫人的脸色,心里又连连叹着,又是三房,府里的乌遭事都和三房脱不了干系。 林老夫人沉凝了半响,握着拐杖的手比方才颤抖地更厉害,林家三房是中邪了不成?人命!人命!那到底一屋子什么牛鬼蛇神,是要拽着林家一起下地狱吗? 老夫人是强撑着才没发怒,压着嘴唇瞪着三房的方向半响没眨眼,怒上心头的滋味她尝过许多遍了,闭着眼睛吸了口气仍压制不住。 “母亲,您先回去歇着,二爷在那呢,三爷和杜氏我也派人去清了,待问清楚了再做打算,这事还没定数,你别先气坏了自个。” 温氏冲着黄嬷嬷使了个眼色,黄嬷嬷领会立即帮腔道:“是啊,一会儿三爷他们来会给您解释清楚的,弄不好失足掉下去也是有的。” 若是失足掉下去的倒省事了,可方才凌香的模样分明没那么简单。 温氏和黄嬷嬷一左一右地缠着林老夫人回屋,吩咐人点了安神香,见着老夫人合着眼睛不言语,互相对望了一眼。 都知道林老夫人如今一听着三房出事,就敏感紧张,如今的林三爷再也不像过往那般殷勤孝顺。 这母子俩的又没有血缘关系,日子一久,老夫人心里还挂念着母子情分,三爷却变成只见面点头问安的疏冷态度。 二夫人温氏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言语,见着黄嬷嬷在婆母身后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准备退下去。 第388章 遮掩 林老夫人却突然开口了,捻着佛珠的手抖得厉害,就连说话的嘴皮子都不似以往利索:“把人给我抬安德堂来。” 温氏一惊,下意识连连道了两声不好,走到林老夫人跟前,温声劝道:“买口棺材葬了吧,抬这来徒添晦气,我让苏氏把卖身契找出来,和姑娘父母商量商量,看看出个什么数。” 这是通用的法子,高门大院里服侍的下人众多,虽说都有嬷嬷们看管着,可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一般这种意外死了的,和病死的无异,宁远侯府还能买口棺材埋了,有些人家直接扔去乱葬岗了事。 林老夫人不睁眼,没应温氏的话,恢复冷静的脸上沉着如幽湖,又道:“把三房管丫鬟的嬷嬷叫来。” 黄嬷嬷是没法了,老夫人执意如此,谁还能扭过她呢,看着温氏出了门,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偏头好像见着七小姐的身影从侧门遥遥走远。 林庭筠是从春枝的口中得知此事的,城阳长公主让她先回房,自己和春枝一同往安德堂去。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三房又出事了,她总觉着林家近来的风波很诡异。 她转身并未朝着明熠阁的方向而去:“去浣衣房那瞧瞧。” 人是在浣衣房落井的,夜里黑漆漆的,若不是蓄水井水面高,怕是凌香也撞不见浮上里的尸体。 林庭筠心中有数,到底是怎么死的,她只消去看一眼便知。 不论是自杀还是失足,若是活着到那去的,魂魄必定会留在那。 诚然她会游离在葬身之地,可若是魂魄不在,她的死就绝不是意外。 她到那时,二夫人温氏也方从安德堂过来,见着人已经捞了上来,忍不住连连叹气。 想起林老夫人嘱咐的话,她抬步走到林二爷耳边低语了几句。 琼华手里没灯,林庭筠站在甬路上不显眼,她见着温氏说了半响,林二爷陡然就变了脸色:“轮得着你为他遮掩,他们房里的事,你不准插手。” “我想着你们毕竟是亲兄弟,这事草草过去,既免了母亲烦扰,也省得传出去毁了林家名声。” 林二爷似乎瞪了一眼温氏,口气毫不客气地道:“祸起萧墙,你懂不懂?我知道你惦记远哥儿的婚事,不过人命关天的事,听母亲做主,若是真牵连了咱们,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温氏不做声,只抬起手抹了抹泪,转而恢复如常地吩咐人将席子抬到安德堂去。 林庭筠约莫自己猜得差不多,望着空荡荡的井边良久。 幸好林家人不糊涂,若不然一味地三房遮掩,到头来只会害的林家都栽跟头。 琼华跟在林庭筠身后,脚下的路是回明熠阁的,她紧走了两步:“二夫人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也会犯糊涂。” 温氏一直将侯府搭理的井井有条,让原本身为侯夫人的城阳长公主乐得清闲。 林庭筠摇摇头:“不怪二婶,她是担心闹出来什么来,毁了林家的名声,二哥就不好娶妻了。” 第389章 疑窦丛生 名声比里子重要,她自嘲地笑了笑,不管这个人家内里烂成什么鬼德行,只要表面上过得去,就有的是人群之若骛。 倘若这家名声不好,即便他们根基再清白,那也是没用的。 久而久之,名声就成了衡量的标准,为了维护一触即碎的名声,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捂着掖着,就怕传出一丁点不利的风声出去。 二婶生出遮掩的想法,于情是再正常不过的,那个府里没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林家也有。 起初林庭筠也以为是没有的,可后来却发觉也有,为了维持表明面上的风平浪静,有些秘密注定不会被剜出来。 第二天就听王嬷嬷说,昨夜安德堂的烛火一直亮到后半夜,老夫人盛怒之下让林三爷闭门思过半月,罚杜氏抄经百卷。 林庭筠正在书柜前翻找着那本温季蘅亲手写的习武札记,听闻手中的动作不由一顿:“和杜氏有关?” 琼华和翠竹都在屋中,相比面色平静的林庭筠,她们更期待着后续的内容。 王嬷嬷似惋惜地叹了口气:“说是做错了事,被杜氏当众抽了一顿柳条子,估计是颜面上过不去,堂会那日还投了湖,杜氏怕她一时想不开,就关进了柴房里让她反省,谁知又逃了出去,投井自尽了。” 堂会那日投河......那不就是在敬香园被捞起来的丫鬟么?当时林庭筠只扫过一眼,白净的脸上和露出半截的胳膊都没伤痕,何来的柳条子? 不过自己寻死的话,倒也有有几分可能,难怪扑通一声后,再也没见着湖里的人翻腾出水花来,她一度以为人是溺死了。 现下想想,或许是压根不想活了。 “不过一顿柳条子,至于寻死吗?”琼华啧啧两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又道:“即便当时觉着没脸面,那这么多天还没缓过劲儿来,面皮也太薄了。” 王嬷嬷从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发出一声嗯,连连叹了好几声可怜可怜:“正是当好的年纪,长得也不错,现下被水里这么一泡,身上的伤口都裂开了,没法看没法看......叫人于心不忍,真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她忍不住叹气,长吁短叹了半响才看见林庭筠若有所思地倚在书柜旁。 自觉是自己多嘴,坏了郡主的心情,忙闭了嘴转身就要出去。 林庭筠思虑良久,那日投湖时,她分明见着那丫鬟身上没有伤痕,王嬷嬷再看能看到哪去,无非也是脸蛋脖子胳膊罢了。 杜氏分明是在撒谎,既然没有疤痕,那投湖一说根本就不对,那些伤痕一定是这几日新添上去的。 “嬷嬷,祖母没请仵作来仔细查查吗?” 王嬷嬷应声答应,忙转身回道:“老夫人要请的,约莫老夫人也是见那姑娘脸上和肩膀上的伤不对劲,可那姑娘的父母死活不答应,说什么让他们女儿还是黄花大闺女,让仵作查验会毁了他们闺女的清白。” 琼华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三夫人下手太重了罢......怎么连脸蛋都不放过?” 第390章 李府的及笄礼 柳条子抽上去的,与掌嘴可不一样,要是用了力气,可是要毁容的。 “说来这姑娘的父母也怪,倒好像不是亲生的似的,祖母逼着三夫人给他们一个交代,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下手太重,人家女孩儿才想不开,可他们却说不用,还为三夫人开脱说他们女儿皮肤嫩,轻轻捏一下都会泛青紫。” 王嬷嬷说着又露出诧异的神色,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下乡人怕惹事也是有的,倒也不奇怪,昨儿老夫人给了不少银票,那两人感恩戴德地抬着席子就走了。” 林庭筠眼底的疑虑稍稍散去,随手打开锦盒的盖子,却蹦出一个信封。 她惊了一跳,忙抬眼看了看她们三人,确认无疑才故作大方地将信封放回锦盒内。 信是温季蘅从西川营寄来的,用词隐晦暧昧,若是被人瞧见可就不妙了。 即便宁远侯府和北郡王府走动的如何频繁,那都是光明正大的事,若是私下里通信又言辞不当,必定要传出私定终身,不知廉耻的话来。 丫鬟投井自尽的事几乎没人在提起过,林家对失去爱女的夫妇补偿丰厚,也盖住了他们的嘴。 城阳长公主隔三差五便要带着林庭筠去北郡王府做客,要么北郡王妃下帖子,要么是城阳长公主要解闷。 短短十天不到,就去了四趟北郡王府,林庭筠顺从地跟着她一同,是有私心的。 因为温季蘅口中所说的,能教自己使用双翅玲珑的高人快到了。 她满心惦记着这件事,好在每次去被郡王府时,碰巧温季蘅也在,打探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转眼温季蘅快动身回临川,林庭筠千呼万盼地高人却迟迟未现身。 她心里急,又束手无策,除了干等着也没别的法子。 六月十六,是李家的大日子,嫡出小姐的及笄礼,李夫人难得有机会邀请长京内的夫人们,借着这次机会,无论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统统都下了帖子。 若是放在以往,她可没这个胆量去碰一鼻子灰,现如今却不同了,李老爷方从六品尚宝司丞升为五品尚宝卿,官升一级。 不仅如此,还得了宗人令向大人的青睐,私下里暗示他,只要勤勤恳恳,将来升为宗正也是指日可待的。 林庭筠没想到会在李家碰见向夫人和向湘,她不知李老爷如今升了官,还攀上宗人令的高枝儿,见着她们母女两人冲着自己屈膝行礼时,着实惊了一下。 向夫人这种眼高于顶的人连彭家人都瞧不上,怎么会屈尊来参加一个六品官女儿的及笄礼。 瞧不上世代忠勋的彭家,却和草根爬上来的李家走动,心思还真是猜不透。 李夫人很快请她们姑娘去李姝的房里,林庭筠牵着刘文君走在最前面,一路到李姝的房内,见她正端坐在梳妆镜前盘发,笑眯眯的道:“看我们是来晚了。” 李姝透过镜子瞧着,脸颊浮上红晕,羞怯地垂下头,昨儿嬷嬷就说,女子及笄,盘起长发,代表可以嫁人做妇的意思。 第391章 互相恭维 如今还没有来李家提亲的,即便有也不配她下嫁,她等得是皇亲宗亲,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人。 来日父亲再高升,李家的地位必定水涨船高,届时她定是有的是机会接近皇族宗亲的。 屋内的丫鬟服侍着落座,又奉了茶才退到门外候着。 林庭筠起身走到李姝身后,端详着镜中她如花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姝儿如此打扮很好看,来日提亲的人,必把门槛都踏破了。” “胡说.......”李姝一把攥着她的手,娇羞地扭过身子,布满红霞的脸蛋平添了胭脂红,放缓的声音轻柔地飘过:“若是你都这么说,那我真要无地自容了。” 生怕别人不信似的,起身和林庭筠站在一处,扬声冲着屋内的其余人问道:“瞧瞧,长眼睛的一眼就能看出到底谁更好看,阿筠故意诓骗我,还当我不晓得呢。” 几位小姐皆掩面轻笑,李姝似得逞一般笑着,眼底的光芒灼得人心底极不舒服。 林庭筠挑了挑眉,眉眼俱笑地从翠竹手中结果锦盒,放在梳妆镜前:“你的及笄礼定是不敢马虎的,早早地备下了。” 李姝不去打开,而是往梳妆镜里推了推,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高傲:“郡主有心了。” 林庭筠的手微微一顿,面色如常地抽了回来,略沉的眉目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姝儿的及笄礼,我怎么敢怠慢呢。” 她揉了揉带着青金石手钏的手腕,转身回了座位,看不出丝毫异样。 向湘等人依次送上及笄贺礼,林庭筠坐了一会儿,悠闲地喝了一盏茶,再抬头李姝已从内室换了身桃红绣牡丹的衣裳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盈盈转身。 “怎么样?可还好?昨儿夜里才缝制好的,专门去通州请的绣娘,赶制了好几日,先前有点瑕疵都要扔回去重做,越拖时间上越是来不及。” 李姝端着胳膊又转了一圈,一副等着众人夸赞她的模样,林庭筠倚在椅背上,看着向湘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生怕别人抢先了似的。 “好精致的绣工,通州的绣娘果然名不虚传,上面的牡丹绣得比凤凰还好看,这阵脚比我们府里的绣娘还好呢,李姐姐配上这身衣裳,定然能惊艳众人,想想会有多人记得李姐姐在及笄礼上的姿容。” 林庭筠端着新换上来的茶盏,微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冷笑,她竟不知道向小姐也会说些讨人心的话,而且神态做的很足,差点让人辨不出真伪来。 “向妹妹一张巧嘴,回头你及笄礼时,让我爹再去通州找个更出色的。” 两人的姐妹情深毫不遮掩,那日在宁远侯李姝还出言讽刺向湘,那句话林庭筠至今还记着呢。 看来两人私下里相处的极好了,真是有意思,李家究竟有什么吸引向家结交的。 林庭筠乐得当她们的陪衬,含笑见着李姝和向湘两人互相恭维,只噙着淡淡的笑意摆弄着手中的镯子。 她不在意李姝和谁亲近,她全部的心思都在李家后院的柴房里。 第392章 猜想 当年是她亲眼见着柳铮被拖到柴房内,连着他随身的四个随从,一并被李老爷踹了进去,如同毫无缚鸡之力的一滩烂泥。 今日能不能救出这位柳少爷,全看琼华能否成功,她特地让翠竹跟着赴宴,而琼华却换了衣裳从西角门出来,尾随她的马车一路到李家。 如果真能将柳铮救出来,他们主仆五人的命好歹是保住了,最重要的是还能让李姝乱了分寸。 她若是知道柳家少爷从李府的柴房里不见了,八成会吓的没了魂魄。 她们一干人簇拥着今日的主角走去前厅,在众人讶然惊艳的目光里,李姝脸上的得意再也掩饰不住,虚伪地牵起林庭筠的手,低声道:“阿筠,你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 今生最好的朋友?好到要害自己满门被灭,还说什么林家余孽。 如今林庭筠却有些恍惚了,她愈发弄不懂李姝的恨意从何而来,如若说陈锦之要除掉林家,为得是前途伟业,那李姝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仅仅是因为嫉妒么? 一个人的嫉妒心竟会催使人去害人命,她冲着李姝露出一抹真挚的笑意:“你也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 所以今生你别想活的安稳。 女客中身份最尊贵的是林庭筠,但毕竟与李姝年纪相仿,不适合为她戴上及笄簪。 李姝放开她的手,正过身子,面带微笑地冲着前方行了个万福礼:“姝儿谢过向夫人。” 林庭筠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目送李姝走至向夫人身前,挺直着背脊盯着她似步步生莲的走姿。 李家和向家,原来不止李姝和向湘关系近了,能邀请向夫人为她戴上及笄簪,说明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如果说小姑娘之间关系亲密些不足为奇,也引不起她的注意,那李家和向家忽然走得近,可就意味深长了些。 从李家出来已过日暮,林庭筠特地稍迟了些出来,临走时李姝身边的嬷嬷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原本精致妆容的脸庞,忽地就端不住了。 当李姝觉着慌乱抑或是不悦时,她的眼角会先耷拉下来,即便双唇还扬着,眼角却垂得挑不起来。 所以林庭筠一下子就察觉出她慌了,而且慌得连手指尖都是哆嗦。 想来柳少爷已经从柳家逃走了,林庭筠偏着脑袋问她:“怎么了?” 李姝勉强地勾着嘴唇笑着,脸色苍白的如同白纸:“没......没事。” 坐在马车里的林庭筠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何今生的李姝不再让自己去后院探看柳铮是否离开了,怕是李姝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 两人虽见面不多,可她盯着自己的目光很是尖锐,似乎要看透什么似的。 而且她许多次露出不屑的神色来,想来是不打算再装下去了。 不显山不露水的,自己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不过......她抬手撩开马车帷幔,露出一缝隙,让嫣红色夕阳漫了进来,或许是她与陈锦之疏离之后,对李姝来说就没了利用价值。 毕竟上一世,李姝费劲心机,为得就是嫁入锦王府。 第393章 成熟 事情赶得也是巧,林庭筠去参加李姝及笄礼这日,温季蘅口中所说的高人就来了。 可前脚进了北郡王府,后脚又踏了出去。 温季蘅特地差人知会林锡一声,顺便又让他带句话给她,说是高人留了配图解说给她,请她挑个时间去趟北郡王府。 琼华将柳铮等人安置妥当,才从西角门又进了府,进了房见着林锡正瞧着二郎腿坐在玫瑰椅上,抬眸一凝,屈身道:“郡主,三少爷。” 林锡淡淡地点点头,把玩中手中的脐橙,冰凉凉地触感让人笑意愈发浓重了些:“听说赣南脐橙是岚姨母送来的?你和母亲近些日子总望北郡王府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偏头见着小妹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心下又忖度了一会儿道:“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吗?说咱们和北郡王府八成是要结姻亲了,都说北郡王妃相中自己的外甥女做她的儿媳妇,侯府小姐要做未来的世子妃喽。” 他抬手将脐橙扔向半空中,又扬着手接住,母亲和岚姨母她们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左不过是岚姨母和母亲有话想说罢了,外面的传言有什么好信的。” 林庭筠显然是随便糊弄人的,敷衍了两句就打起哈欠来。 “你少敷衍我,母亲和岚姨母是想让你们联络联络感情的吧?这话与我说也是无妨的,我是你哥哥,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林锡见她站起身往内室走,也抬步跟了上去,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追问着:“季蘅表兄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话少了些,偏偏你的话也不多,两个人凑在一起难道大眼瞪小眼不成?若是母亲真有这个意思,季蘅表兄的毛病可得好好改一改。” 他亦步亦趋跟着林庭筠的脚步,甚至还不小心踩住了她的鞋,害得她朝前踉跄了一下。 好在林锡反应及时,伸出手拽着她的胳膊才不至于摔倒,她的脸色却登时变得恼了起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到底在操心什么?眼看着你就要和二哥动身去西北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林锡顿住了脚,脚尖还点着地,略显委屈地瘪嘴道:“就是快走才操心的。” 屋内的气氛忽地就凝住了,林庭筠略愠怒的脸有一瞬的诧异,望着面前的三哥哥,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 一股酸意从鼻尖往上涌,让她瞬时从红了眼眶,喉咙里更像被堵住,沉沉地呼吸了两下:“你放心,你不回来,我绝不谈婚事,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撑腰呢。” 林锡闻言神情舒展地露出一抹笑来,与他平时顽劣不恭的笑容截然不同。 好像望着对面长大成人的小妹格外欣慰似的,沉稳中透着几分宠溺,抬起手摸了摸林庭筠的头发:“小孩子别胡说,给你撑腰是我义不容辞,可即便我不在,你的婚事也该谈了。” 她眼中沉浮的酸意泛着灼热感,林庭筠咽了咽闷堵的喉咙,仰着下巴冲他摇了摇头:“不急,明儿你们不是要去城郊赛马吗?算上我一道可好?” 第394章 相救柳铮 林锡潇洒地一转身,一只脚迈到屋内旁,外面的阳光轻洒进来,将他一袭白衣染就成红橘色。 “明日辰时,我来接你,顺便唤上李家妹妹和刘家妹妹如何?再给文王府里传个信儿,让他把明珠也带出来,免得你一个人无趣。” 林庭筠想也没想的点点头,想着许久未曾进宫,不晓得外祖母是否还好。 林锡想着她方才打哈欠的困倦模样,一面抬步往外走,一面说道:“你早些歇着,我去二哥那走一趟。” 林长远去唐家的次数愈发频繁了,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毕竟是林庭筠不是亲妹妹,林梓桐又小,即便四姐有什么都没人商量。 林庭筠垂目一想,抬步追到门前,冲着离开的林锡喊着:“你让二哥把他的松烟墨给我一方,务必让他亲自送来。” 林锡挥了挥手,示意听见了。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林庭筠顺手将房门关上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琼华才开口道:“把柳少爷他们安顿在通往安小庄的一家驿馆里,离长京很远,又不显眼,李家人不会找到的。” 琼华说罢又觉着有些不对劲儿,随着林庭筠的脚步走到书案旁立着,压低声音道:“郡主,奴婢不知柳铮有何用处,但是他有些本事,他说若不是李老爷在他们的茶水里下了药,他完全不需要劳费旁人相救。”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领情的意味,林庭筠抬手将桌上余下的半方松烟墨放进锦盒内,蹙了蹙眉问道:“不必管他,我让你带着以防万一就熏晕他们的药粉,可还随着带着?” “带着呢。”琼华摸了摸腰间,点点头应道。 “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想对你动手动脚的,只管熏晕了往死里打,不必手下留情。” 依着李姝曾说过,柳铮是地主家的宝贝疙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学点拳脚功夫也属正常。 “看着不像下流之人,郡主打算何时见见他们?听柳铮的意思,既然李家无义,他们也不想多做纠缠,想见见出手相救的人便要回通州了。” 这倒不像李姝口中所说的那般,柳铮来为得就是攀上如今李家的亲事,又怎么会随意善罢甘休呢。 今日又被李老爷暗算扔进柴房,从小被地主爹宠得无法无天的嚣张狂妄性子,怎么会咽下这口气? 现如今知道李家不想再履行婚约,竟然这么轻易的不追究了? 当年他们也是立下一纸婚书,还交换了信物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嬷嬷在外面喊了一声:“二少爷” 林长远手里拿着用纸包着的松烟墨,轻轻点了点头,脚步不停地往屋内走:“阿筠睡了么?” 王嬷嬷吩咐翠竹备茶,特地吩咐泡老夫人新送来的铁观音,听声忙不迭笑着道:“没呢,郡主说等二少爷送墨来,让老奴等着您呐。” 王嬷嬷疾步上前叩了叩门,冲着屋内通传了一声:“郡主,二少爷来了。” 屋内的林庭筠和琼华早就听见外面的说话声,琼华上前打开菱扇朱门,屋内的烛光一泄入注,迅速地照亮了一身玄色锦袍的林长远。 第395章 阴奉阳违 “二少爷请进。” 林庭筠没在堂屋,他转身朝着书柜后格外明亮的东次间走着,见着她正端坐书案后,挺着背脊盯着书案上的竹简。 林长远将松烟墨搁在书案上,转身撩了袍子坐在圈椅内:“夜里少盯着竹简,仔细看坏了眼睛。” 屋内燃着五六盏油灯,照得分外通明,林庭筠抬手拿起那块松烟墨,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二哥。” 手中的松烟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她细细地闻了两下,道了几声好,才收入锦盒内。 “堂会之后,四姐可有日子没回来了?我想着哪日与你一起去唐家看她。” 她勾了下手指,锦盒的盖子就啪得一声盖严,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见着林长远突然想起林越琼才起了意。 说罢又抬起温和如水的面容看着他,笑意渐渐填满了她的双眸,在烛光下闪着光:“上次见着四姐神采奕奕的,想来如今唐家对她还不错的缘故,这位四姐夫若是真的改了风流病,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她佯作无意,着手收拾起书案上的杂物,目光和耳朵无一不认真关注着林长远的动静。 果然,他随即冷哼一声,双目顿添了几分不屑,一只手重重地砸在扶手上,沉声道:“改了?我看未必,他哄骗你四姐的本事倒是长进了,我几次去见都想提醒她,偏偏她又乐得沉浸在他的谎言里。” 王嬷嬷见林庭筠不看书了,便撤了三盏灯下去,屋内的光线瞬时柔和了些,林长远脸上的怒气也稍显朦胧。 唐恒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他如今在外面养得人恐怕不比府里的妾室姨娘少,戏院酒楼茶房,沾染了大半个长京的胭脂气,怎么可能忽然就收敛了。 “二哥应该派人跟踪他了吧?”林庭筠起身走到与林长远仅隔着案几的圈椅内。 林长远显然微愣,脸上的怒气又添了几分,忿忿地将手中的茶盏撂在案几上。 自从打算不进文史,他身上文弱的书生气消散了不少,虽然不比外面的武夫凶神恶煞,可板起脸来,却也有些唬人。 林庭筠心里同林长远一样生气,上一世四姐死的不明不白,唐家匆匆给了交代,又装成无比悲痛的模样,竟也把众人都蒙骗了去。 她深吸了口气,眼见着天气愈发热了,若是等到过了伏天再打算怕是就来不及了。 林庭筠压着唇角,方才眸中那点笑意荡然无存,冷声道:“也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从过年至如今也有半年的光景了,他不但不收敛还玩起了阳奉阴违的把戏来,真是把咱们侯府当傻子耍,以为哄骗了四姐,就能骗过咱们吗?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林长远长叹了口气,露出些许愁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合了眼睛半响才平静道:“咱们着急也不办法,近些日子我总往唐家去,祖母已经起了疑心,若是咱们先抖露出来,你四姐面子上过不去,没准儿会适得其反,我又不能透露给母亲,恨不得找个机会把唐恒揍一顿才解气。” 第396章 树荫下的可疑 他没去揍唐恒,可见还是有几分理智的,一顿拳脚能解决问题的想法,怕是只有林锡才会如此做。 唐家人也不必着急,他们若是那么想成为陈锦之的内僚,那往后他们水深火热的日子还长着呢。 林庭筠攥着手中的帕子,眉眼沉着的令人莫名心安,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二哥既然不信唐恒的表面功夫,想必也是知道他的行踪,不如我们就做一场好戏给四姐看,也好让四姐看看这个中山狼的真面目。” 林长远侧头抬眼打量对面的小姑娘,如有所思的眉宇间仍绷紧,思虑了良久才道:“小六有什么想法?” 他是一日都不想让林越琼在唐家被人哄骗,唐恒在外面眠春宿柳,却把他的亲妹妹当傻子耍,这股气他憋了许久,每每提醒四妹,却抵不过她内心对唐恒的信任。 是呀,他的三言两语怎么抵得过她枕边人以假乱真的虚情假意。 林庭筠握着帕子的手好似牛乳般白皙,哪怕在夜色里也发着柔和的光,她将手臂垂在圈椅扶手上,侧头勾着唇角笑道:“只是还需要三哥透露些消息给我。” 夜色愈发浓郁,从敞开的窗子外吹进阵阵微风,罩了灯罩的烛火只微微摇曳了两下便有重归于平静。 林长远从明熠阁离开时,脸上的神情已然轻松了些许,萦绕眉间的愁绪也由浓转淡。 翌日,琼华早早地从角门出了府,一路奔向城边的驿站。 清晨的空气里透着丝丝微凉,林庭筠洗漱罢了就坐在树下乘凉,一会儿烈日当空可就要闷热起来。 她半眯着眼睛见着翠竹从外面走进来,不由定眼仔细看了一会儿:“翠竹。” 翠竹闻声显然吓了一跳,一声诶也微微颤抖着,扭身见着林庭筠正半靠在摇椅内,指尖摩挲着团扇的玉柄,转起来扇子带着风,垂在身前的长发被微微吹起。 她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勉强扯住一抹寻常的的笑容,抬步走到林庭筠身前:“郡主有什么吩咐?” 院子里的地砖上被杂扫的丫鬟洒了些水,防尘又凉快,林庭筠将手中的扇子往摇椅旁的梅花小几上一放,淡笑着问:“昨儿听王嬷嬷说,你有个姐姐快要成亲了。” 翠竹抬头望了一眼,眉间的不安愈发强烈,连笑容都快端不住了:“是......定......在秋天。” 她觉着林庭筠含着笑意的眸子有些似有似无的深意,捕捉不到,却又看得人莫名心虚。 “郡主有什么吩咐吗?”她有些局促地动了动胳膊,尽量让自己没甚异样。 林庭筠轻笑一声,仰身重新躺回摇椅内,手中的团扇放在腰间,不以为意地偏头道:“闲来无事,问问而已,你下去吧。” 余光瞥见翠竹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略显惨白的小脸也渐渐舒展了些,墩身应了声,就疾步朝着后院走去。 春光柔暖,洒在林庭筠面容上噙着微微的暖意,她勾着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第397章 要见李幼谦 林锡来明熠阁寻她时,已过了约定的辰时,见她坐在院内晒着烈日,不由蹙了蹙眉,凑近才见着阳光被树荫遮挡住,反而比屋子里还通风凉爽许多。 他笑眯眯地也躲在林荫下,打趣道:“你倒是会享受,人家姑娘都爱喝茶听戏,每日素斋茶坊里都被姑娘们占了大半,你窝在府里可是不想与她们打照面?” “无稽之谈。”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垂身与自己说话的三哥,抿着唇浅笑了两声:“咱们几时出门?我可不想用你们挑剩下的。” “今儿不去咱们家的马场,去焕表哥家里的,听说萧家大伯父从异域商人那买了匹通体雪白的好马,又快又稳,就是性子有些古怪,换了好些个驯马倌儿都使唤不得,如今萧伯父也放弃了,说什么养马就娶媳妇一样,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今儿谁能驯服它,就白送了。” 林庭筠应了一声,不以为意地坐起身,眸光中带着几分慵懒般的涣散:“不是说只有你平日里几个玩伴么?怎么又去了萧家的马场?” 树下吹来一阵凉风,林庭筠起身时瞥见琼华悄默声地进了门,不等林锡答话,先吩咐道:“去把备好的骑马装拿来,咱们改去萧家的马场了。” 琼华微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林庭筠投来的眼神,微微皱了皱眉道:“是。” 她方才去通知柳铮,让他扮成喂马的人进入林家的马场,那厢都已在准备了,忽地又换了个萧家的马场,柳家少爷这一趟是白跑了。 琼华一转身,只听身后略有些拔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既然你说我成日窝在府里,那一会儿从马场回来,我就去素斋茶坊瞧瞧。” 林庭筠的暗语她瞬时就听懂了,看来一会儿还得费些功夫去找人,素斋茶坊最好是别再变动了,若不然柳铮还以为在故意折腾他的。 琼华才将衣裳装进包袱里,转身就见着林庭筠进来关上了门,一面解着自己身上衣带子,一面急切地问道:“柳铮还在驿馆吗?” “在,奴婢一会在想法子去趟咱们的马场,今日让翠竹来服侍您。” 见着郡主要提前将衣裳换了,又麻利地将骑马装从包裹里掏出来,压低声音又道:“不过柳少爷说想请郡主帮个忙,他说他想见一下李家大少爷。” 林庭筠方将上衣脱了,肌肤微凉地缩了缩肩膀,由着琼华替她套上里面的内襦,蹙眉道:“他还要见李家人?” 李家大少爷李幼谦,是李姝的兄长,却不是一母所生,他母亲是正儿八经以正室排场娶过门的,现如今的李夫人是先前的李夫人死后,才从妾室抬上来的。 昨日李姝及笄礼上,她瞥见招待男宾的李幼谦,走两步都要咳嗽不止,身子骨愈发的不好。 当时他一副要过来与自己说话的模样,却被旁人的招唤绊住了,一直到自己出府都没再出现。 上一世李幼谦的咳嗽病迟迟不见好,在她嫁入锦王府的第二年,就传来了噩耗。 第398章 萧欣彤 当时李姝还回府吊唁了几日,回来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说,他觉着李家大少爷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想问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儿,还请郡主帮他这个忙。” 林庭筠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扬着下巴让琼华将衣领子的的系带绑好,沉着声音说:“不必带翠竹了,一会去素斋茶坊不方便,我自己无碍的,你在素斋茶坊等着我。” 林庭筠穿着一身浅碧色的骑马装,领口上的系带垂着身前,从石阶上下来时,用檀木钗束起的头发纹丝不乱。 今日她也舍弃了马车,改骑马与林锡一同前往城门口。 萧焕立在一架八宝华缨顶的马车旁,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才调转马头朝身后张望着。 见着林家兄妹骑马而来,笑着弯身与马车内的人说道:“明熠郡主来了。” 随即从马车内探出一只白皙地手臂,然后一身浅青色绣梅长裙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出来,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容,绕过马车时,林家兄妹的马刚刚停住。 “焕表哥。” “见过郡主。” 萧焕一出声,马车旁略有些不起眼的姑娘也跟着出声,墩身的动作还未敛起,林锡就握着缰绳俯身去看了两眼,揶揄道:“我还以为焕表哥带了红颜知己来,原来是欣彤妹妹,难得能见着你,大伯母今日没逼你练琴写字吗?” 林庭筠脸上的笑意被林锡逗得稍微浓了些,视线也落在萧欣彤的身上,微微一点头:“阿筠虽初次见欣彤表姐,却一眼就能看出你与焕表哥的气度相近,莫要听三哥胡说,一会儿马场上,表姐再好好教训他。” 她微拽着缰绳,身子随着马匹的走动而晃动,斜眸睨了一眼林锡,作势扬起鞭子要拍他座下的马屁股,吓得他连连求饶告错。 萧欣彤略有些狐疑,听说林家的表妹性格乖张,行事冲动,又恃宠而骄。 即便如今有所收敛,却还是改不掉嚣张的性子,在北郡王府的花会上咄咄逼人,硬是将向夫人和向小姐气走了。 她心里生了几分好奇,就想着今日来一探究竟。 萧欣彤微扬着头,看着阳光下的女子,说话时极为爽利,又眉眼俱笑。 细细一看,透过噙笑的眉眼能察觉到那丝丝清淡之色,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让身处她周围的人黯然失色。 她脸上端着的温婉笑容渐渐褪了,不自觉地有些埋怨母亲胡乱编造,让她估量错了对方的姿容气度。 “锡表哥一张嘴最是爱胡说,我已经听惯了的,都任由他去,郡主就不要教训她了。”她温柔一笑,望着林锡被林庭筠不轻不痒地抽了两下。 “果然还是欣彤表妹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焕表哥能有此妹妹,当真是福气造化,福气造化。” 林锡故意说着气林庭筠的话,偏着身子躲得远远的,踏踏的马蹄声绕了一圈躲在萧欣彤的身后。 这个举动彻底地讨好了萧欣彤,她似花枝一般的偏过身子,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掩面道:“我大哥若是能有锡表哥一半风趣,那日子可就有趣多了,说起来郡主还真让人羡慕。” 第399章 天家威严 林庭筠敛了鞭子端坐在马上,微微勾起的嘴角含着一抹笑意,打量了一眼萧焕,见他耸了耸肩,露出一副同病相怜的无奈模样。 “如此我和郡主倒显得多余又碍事,把你们成为亲兄妹的命数拦住了。” 说笑间,不远处的织金顶子的马车在五六个佩刀男子的围绕下走近,马匹上的陈文安冲着熟悉的几人招了招手,夹着马腹走到跟前。 临街不好行大礼,萧家兄妹也只垂头墩身见了安,萧焕曾跟着温季蘅见过几次文王殿下,萧欣彤则是生平第一次如此正视的问安行礼。 此前萧夫人领着她出席护国公家的堂会时,她跟着诸多贵女身后,见过陈文安一次,那是他外祖家,他立在廊下招手将明珠公主唤了过去。 不得不说皇家的子孙,天生有一种威严,让人想即可臣服的魄力,萧欣彤读女则女训,心中更是对天家格外恭敬,垂着头连抬眼都不曾。 她不是不想,是不敢。 陈明珠的马车被皇后娘娘派来的侍卫围着,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引得那些人厉目圆瞪,射过来的视线冰冷冷的没温度。 陈文安夹着马腹来到林庭筠的身边,脸上的神情格外温和:“前些日子就听说你从灵静庵回来了,皇祖母成日念叨你如何不进宫瞧她,还说等你进宫定要罚你陪她诵经,后来一听说原是府里要办堂会耽搁了,才说饶了你这次。” 他眼底有淡淡的光彩,飞扬的眉毛彰显着他此时心情极好,萧欣彤闻声抿嘴一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他时,脸上顿时添了几分失望。 如果说陈文安对明珠公主好,那是理所应当的,可怎么冲着林庭筠说话时,眉眼更温柔,而且还放着光似的。 她不过是姑舅表妹,即便有血缘关系也近不过明珠公主去。 林庭筠也笑地眉眼弯弯,偏头应道:“外祖母饶了我去,我三哥未必会饶了你去,堂会那日据说也给你递了帖子,你不回帖子,也不让人知会一声。” 陈文安摸了摸林庭筠座下马匹的鬃毛,俯身香前端看马蹄和眼睛,都说是不是烈性马,从毛、蹄子、还有眼睛上就能分辨一二。 沉吟了半响才道:“那日父皇宣我进宫圈了一日,我本是想去,却又被郑大人绊住了脚,直到入夜才回府,哪里还敢去侯府上叨扰,左不过被他发作一通就是了,待会赛马时,我让着他些。” 他观察了一会,见着此马比较温和,虽跑不快却不颠人,适合小姑娘骑,才略略心安的直起身子,正巧撞进躲在萧欣彤身后的林锡身上。 林锡双臂交叉在身前,瞪着眼珠子抽动了两下嘴唇,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不像生气,倒有几分滑稽。 陈文安忍不住笑出声,用手点了点,半个字也没说。 “皇舅舅甚少圈着你在宫里,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林庭筠话罢,陈明珠马车的帷幔才撩了起来,宽敞地马车内一览无余,她冲着林庭筠笑了笑,才嗔怪道:“大皇兄见着你比见着我还高兴,撇下我自个颠颠儿地跑来,真叫人伤心。” 第400章 明珠公主爱操心 “我哪里来找她说话,分明是来挨骂来的。” 听见陈文安的声音后,陈明珠不信似得努了努嘴,瞥着眼睛看了一圈四周,见着萧欣彤正站在马车旁,便笑着招手道:“萧家妹妹,咱们先前在护国公堂会上见过的。” 林庭筠坐在马上见着萧欣彤雀跃中还不忘端正仪容,缓缓走至跟前,不由叹着萧家教女果真有方。 陈文安转而回答起林庭筠的问题来:“今年的新贵裴家,父皇的意思让裴少将去西南,让裴大人去东海平复海寇,谁知裴大人不大情愿似的,惹了父皇不悦。” 林庭筠垂眸敛容,似不经意地应道:“皇舅舅都封了裴素为西南少将,意味如此明显,裴大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陈文安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冷凝的面容朝着长街内望着,冷声道:“裴大人哪里是不愿意让裴素去西南,分明是有些不情愿自己没升官罢了,连儿子都封了少将军,你说他还没将军之位,心里能平衡么?” 他随口感慨,说罢又觉着与林庭筠说朝堂之事有些失礼,姑娘家也只是随口一问,他倒是当真回答,怕是她早就觉着索然无味。 林锡和陈文安好像端着一口气似的,直到胡明成来才稍微舒缓了些,背对着身子不理人,倒像个受气包。 最后来的人是温季蘅和郑天硕兄妹,因着林文君要随母亲进宫探望皇贵妃,早早就让人回了话说来不了。 至于李姝那,因原本想和要在林家马场见柳铮等人,事后知会了门房的人,压根就没给她家下帖子。 一行人已有浩浩荡荡之势,林庭筠随在陈明珠的马车旁,来得姑娘里只有她一人骑着马,跟着一群男子才走在前面自然不合适。 陈明珠掀了马车帘,伏在栏杆上,风吹着额头上的刘海儿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探着身子朝着前面瞥了一眼,见着郑天硕正和萧焕低语着,不由啧啧两声撇嘴道:“幸好母后没让郑天硕做我的驸马,模样就不是我喜欢的,听说这位郑小少爷着急娶妻,连你的主意都打。” 听陈明珠的意思,压根就不知道是皇后娘娘把主意打到林庭筠身上,还以为是郑家主动想攀亲,林庭筠不由垂头低低笑了两声。 “从来没有的事,你听哪里胡说的?”林庭筠抬头望着绿油油地一片草地,比起城里甚是开阔,一马平川,只想让人拉紧缰绳,好好地驰骋一会儿。 重生回来,她还没好好地骑过一次马,第一次被温季蘅抱上马,全程脑袋发懵,全身不自在,第二在宫中打马球,每一步都要斟酌而后行,不自在。 陈明珠扳着马车的栏杆,倾身朝着她身边靠着,神神秘秘地声音淹没在马蹄声中,断断续续地只听清“皇祖母”三个字。 罢了她还意味深长地冲着林庭筠挑了挑眉,一副你晓得了吧的表情。 被蒙在鼓里的陈明珠把自己仅知道的只言片语都告诉了林庭筠,却只换得她盈盈一笑,不由更狐疑了些:“你听见没?离他远点。” 第401章 睁眼 这句话是躲在马车内扬声说的,甚是清晰地落入林庭筠的耳中,她连忙点点头:“知道了。” 萧家的马场距离长京城并不远,可马车颠簸,陈明珠提着兴致说了会儿话就浮上倦意,让人放了帘子,又摆了靠枕,迎着和煦的阳光小憩着。 林庭筠目光一顿,扭过头来轻轻笑着,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松了松,眯着眼睛感受着春风拂面的快意。 温季蘅一转身就见着她闭着眼睛骑马,不由蹙了蹙眉,好在跟着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他敛容将马速放缓了些。 林锡自是知道温季蘅故意落在后面的用意,微微一扯缰绳,一个人占了整条道路,大摇大摆的好不惬意。 温季蘅站在侧面等她,静默悄地看她要闭眼到何时,这种不安全的举动她竟也敢做,胆子一点都不小。 林庭筠没听见马蹄声靠近自己,仍自顾自地感受着春风拂面,暖意使得她眉眼舒展,唇角也随之微微勾起。 “睁眼。”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浑身一激灵,双手下意识地就要勒紧缰绳,转而又觉着声音极度熟悉,睁开眼突然出现温季蘅的身影。 她恼意顿上眉间,湛蓝的眼眸里波光流转,沉声道:“好端端的唬我做什么?” 温季蘅比她高出许多,如今都坐在马背上,也比她高处一个头来,看她垂头蹙眉,不禁先俯身凑到她眼前认错道:“不是唬你,是怕你闭着眼睛走远了,届时荒山野岭的,哪里找你?” 林庭筠似乎对着眼前清隽的面容生不起气来,加上他声音再轻柔些,板着的脸也端不住了,抿唇淡淡一笑。 “昨儿你让三哥给我带的话我都知道了,真是可惜。”她盯着前方的路,面露遗憾地长叹了口气。 “她向来不拘性子,天地自由,任她游历,我本想让她指点你些许,不曾想趁着我不在府中,偷偷地就溜了,不过好在算是讲信用之人,留了许多供你参考的图解,你悟性不低,无师自通也不在话下。” 温季蘅看着她半散的头发有一缕落在肩头,不自觉地便伸过手去,自然而然地将她肩头的头发拢到身后。 或许是碰着她冰凉的衣料,他忽地觉着面红耳赤起来,咽了咽口水佯作自然的望着前方的路:“今日不便拿给你,明儿让琼华来一趟,好教她给你。” 林庭筠点点头应了声好,暗暗琢磨琼华是否将柳铮事告知了温季蘅,莫名其妙去李家救一个陌生的男子,这种可疑又极容易令人诟病的行经,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 她丝毫没见着温季蘅面色微变,才松口气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耳后有些微痒,抬手将碎发勾到耳后。 “琼华今日去哪了?” 他终于觉察出林庭筠今日并未带婢女来,略显狐疑地偏头望着她,探究的目光里透着几分忧色:“琼华能很好的照顾你,我知道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原就是我想让她去照顾你,你先前的那个丫鬟不是老实的性子,如今有她在,会保证你不受伤。” 第402章 心绪难平 “可是她毕竟是.......” 林庭筠说着四下打量着一圈,落在身侧陈明珠的马车上时,不由深叹了口气:“伺候我一个闺阁姑娘,着实委屈她了。” 她心绪复杂,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一年后,还请世子让琼华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琼华不属于内宅,不应在勾心斗角之中沉浮,她的本事应在沙场上挥舞,虽有性命之忧,却不算辱没了她的能力。 “好。” 温季蘅没做多问,林庭筠不由地就松了口气,眼角将明媚的春光眨进眼中,垂头无声一笑。 柳铮的事,她不想让温季蘅知晓,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深藏着害人的心思,这种腌臜的事,她下意识地不想让他觉着与自己有关。 林庭筠觉着自己有此种想法可耻,隐隐藏藏倒像个虚伪的小人,一味地在旁人面前扮演着无害的形象,背地里却想着如何害人。 她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像曾经那般义无反顾地接受一个人,每每想要自己对温季蘅放手时,内心又犹疑不决。 两头挣扎,让她心里登时涌上一股烦闷,她忙望向不远处的一处萧家别院,压制着心绪许久才恢复平静。 此处宅子还算规整,门前一片宽敞的空地,早有下人上前牵过他们的马匹。 明珠公主跳下马车便牵起林庭筠的手腕,不怀好意地眼眸中闪着晶光点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和季蘅表兄走的这般近?” 不等林庭筠出声辩解,陈明珠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抬起手指着她,压低声音道:“先前在宫中,打马球时我就觉着不对劲次,季蘅表哥还把你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林庭筠的心事被戳中,双颊立即浮上红晕,紧张地摇了摇头,抿着唇反驳道:“明珠表姐莫要取笑我了,这等捕风捉影的事,若是传出去,长宁侯府和北郡王府都不必做人了,方才世子不过代岚姨母来问,赣南的脐橙我祖母可还喜欢,若是喜欢就再送两箱子过来。” 她强压着心里的忐忑,面容上端着在平和不过的神色,双目坚定地望着陈明珠,一副不容许人胡乱编造的模样。 陈明珠收回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叹了口气,有些哀怨地望着前方进门的男子:“本以为我身边好歹能成全你,其实季蘅表哥人不错,就是话少了些,性子冷淡些,你们两人有些相似的地方。” 她食指点着下巴,迈进门槛内又低声道:“不过与他在一处的确闷闷的,时而我在宫中遇见他,只不过淡淡点头打招呼。” 林庭筠抿嘴不语,方才紧蹙的眉间徐徐地舒展开了些,沉吟了良久才道:“或许是岚姨母常去府中做客,其实世子也并非表面上那般冷漠。”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想起初见温季蘅时他清冷的模样,牵着唇角微微一笑。 若不是那次被他捞上马背,她尚且不知北郡王府的世子爷还能如此不羁。 第403章 廊下玩闹 陈明珠略微张望了一圈四周,似乎并未在意林庭筠说了什么话,微提着裙摆登上石阶,观望着长廊外的清翠绿竹。 “公主和郡主脚步好快,我与郑家妹妹紧赶慢赶才见着你们俩的影儿。” 长廊后疾步而来的两人正是萧欣彤和郑宁黛。 这是萧家的马场,萧欣彤立即端出主人般得体的微笑,亲切地拉起陈明珠的手臂道:“方才我大哥说,叫咱们三个先去换衣裳,郡主娘娘可以去挑马了。” 郑宁黛自从侯府堂会时就格外喜欢林庭筠,甚至还带着些许仰慕,闻声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晃着撒娇:“阿筠姐姐定要选一匹好马,一会赛马才能赢过我哥哥他们,能不能......能不能替我留心一丢丢,我哥哥眼光差,我信不过他。” “别急,我们家的马场虽然没什么金贵稀奇的骏马,可在长京城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别说今日来的这些人,即便再来二十个,五十个,好马也是挑不完的。” 萧欣彤用帕子掩面轻轻笑着,微垂的眸子扫了两眼陈明珠和林庭筠,眸中娇光轻显,温柔无方道:“如今见着郑家妹妹,才知自己过了天真烂漫的年岁,让人不由唏嘘时光易逝。” “罢了罢了,这里数我年岁最长,萧妹妹说这话莫不是要扎我的心,放阿筠去挑马,我留下应付你们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天真烂漫。” 陈明珠是自来熟的性子,笑眯眯地伸出手将郑宁黛也挽入手臂内,一面挽着一个:“阿筠,快逃,我来掩护你。” 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萧欣彤被拖着走,仍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偏过头吩咐下人道:“引郡主去马圈。” 林庭筠牵着嘴角看着丝毫不端着公主气势的陈明珠,突然生出些许羡慕来,在帝王之家能保持这样的心性已属不易。 似乎与任何人都能说话儿,对任何人都能笑出来,甚至对陈锦之也是如此,宫中的兄长妹妹们,除了对芷若公主避而远之,其余人都用真心相待。 林庭筠凝望陈明珠的身影半响,耳边还响着她开怀地笑声,方才略显阴郁的心情忽地就放晴了。 她沉甸甸的心头也渐渐轻松了些,抬步转身时又想起陈明珠说温季蘅冷漠的话来,经不住轻笑出声。 前方引路的小人闻声大胆地回头张望,很快又抿着唇继续盯着前面的路,心下觉着明熠郡主眼睛生的真美,就连笑出来的声音都好像黄鹂鸟似的婉转。 温季蘅对旁人到底如何,林庭筠猜也猜得出来,就像那日雪地里的人,眉宇间的疏离比冰冻三尺还有寒上几分。 马圈在房屋后院,引路的小厮见着北郡王府的世子爷还在挑马,知趣儿地弓着身子道:“郡主娘娘,我们少爷吩咐,只管挑您相中的。” 林庭筠微微点点头,颔首示意他退下,自己仍立在石阶上,遥望着漫不经心捋顺马鬃的温季蘅:“世子挑好了吗?” 他气定神闲的一笑,敛手朝着另一匹马走去:“自己的还没挑好,不过你的我挑好了。” 第404章 与马争风吃醋 他拍了拍手下棕色宝马,缓缓地露出些许笑意:“这匹适合你,速度虽然不是最快,但是性子稳定,确保你的安全,也不至落到末尾。” 林庭筠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先是将手递到马鼻子跟前让它嗅了嗅,听着它粗重的呼吸猛地喘了两下,又将手慢慢地放在它脖子上轻抚。 她嘴角微扬,飞翘的秀眉犹如远山,暗青色轮廓甚是温婉,衬托得她眉间更平和清淡。 “从这到马场还有一段路,在路上你们还可以熟悉熟悉。”温季蘅从旁边牵出一匹颜色更深些的马,牵着缰绳端详着林庭筠脸上难得柔和的表情。 这种柔和与她平日里与人相处的柔和截然不同,今日她连双眸里都添了些宠溺......温季蘅脑海中浮现宠溺二字时,迅速的一喜。 没想到阿筠难得露出的宠溺之色,并非是冲着自己,而是一匹瞪着黑溜溜大眼睛的棕马。 他盯着眼前这匹喘着粗气的棕马,见着它猛地晃了晃脑袋,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滴溜圆的眼睛似乎毫不在意女子温柔的抚摸。 温季蘅薄唇轻抿,望着棕马不以为意的模样,目色里竟添了几分哀怨,微凉的视线半响未移开,直到自己手边的马发出不悦的哼哧声。 大千世界,与人吃醋者大大有之,可与马吃醋者大概只有北郡王府的世子爷一人而了。 林庭筠的抚摸似乎终于讨好了它,棕马用一种至尊般的享受模样刺激着温季蘅的神经。 它舒服地闭上眼,摇头晃脑地倒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何来一匹马的尊严? 他忿忿地想着,不自觉地目光变得锐利了些,脸上神色也微微沉着。 林庭筠牵着缰绳一扭身,就见着暖阳下的温季蘅正瞪着一匹马出神,略有些锋利的目光透着显而易见的不善。 她不由一怔,看了一会儿莫名不悦的温季蘅,轻咳了一声道:“世子?” 温季蘅被一声轻轻柔柔的声音唤醒,敛回目光才猛地发觉自己眼眶有些微酸,佯作寻常模样地挺直背脊,慌乱之中不忘噙着微笑:“出发吗?” 或许是方才他的神情太过可疑,那样专注地瞪着一匹马,怎么看都觉着有几分诡异。 林庭筠摸了摸自己手边的马脖子,略有些不解地问:“世子是不是不大喜欢它?” 话出口又觉着不大对劲,怎么会有人对一匹马产生深深的恶意,而且这匹马还是他推荐给自己的。 她也觉着这匹棕马老实温顺,不似会突然狂躁的模样,她探究的目光再次扫向温季蘅微微不自然的面容。 “没有,阿筠若是准备好了,咱们先出发吧。” 他说罢极快地转过身,留下修长而立的背影,林庭筠满意地拍了拍棕马的鬃毛,随着出了马棚才踏上马镫紧随温季蘅的身后。 温季蘅故意放缓了速度与她并肩而行,通往马场的路很是宽阔,他不露痕迹地瞄了一眼林庭筠。 微风吹扫了烈日的燥热,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道:“方才听林三说,一会儿你要去素斋茶坊坐坐?” 第405章 又被拒之千里 此时若是林锡在面前,林庭筠倒想仔细看看他的嘴巴是不是关不严。 “想去看看而已,听说那戏唱的不错。”她握着缰绳遥望着远方,开阔的草地一望无际,瞳孔渐渐缩小,徒增了几分茫然之色。 温季蘅随着她调转了马头,趁着微风徐徐,令人舒畅之时,含笑道:“我正巧约了几个朋友在素斋茶坊谈事,回去时我们一路。” 哪有那么巧的事?林庭筠无暇深究他话中的深意,偏头噙着一抹淡淡却有些敷衍的笑意:“不必劳烦世子,待会儿琼华会陪我一同。” 温季蘅眉宇间浮上些许不解,微扬着头望着前方林庭筠渐行渐远的背影,何故每每两人关系稍有进展,她便有露出分外疏冷的模样。 他拿捏不准她的心思,每次她露出疏离的态度来,温季蘅也是一头雾水。 没由来的让他觉着可疑,林庭筠拒之千里的表情并非寻常,隐隐觉着她另有顾虑,亦或是秘密,不想被人知晓。 艳阳高照,林庭筠骑着棕马在一处青草地上站着,遥望着不远处林锡和陈文安互相追赶的模糊影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依着文王殿下所说,裴素的父亲裴大人以略有情绪来提醒陛下他的武职该升一升了。 陈锦之沉寂了几月,原以为真的是收心敛性,决计不再搅弄朝堂风云,现下看来此种想法真是自己天真。 这几个月他怕是已经把裴家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了,宁远侯府这儿行不通,如日中天的裴家可是最好的利刃。 还真是有所长进,若是放做以往他与裴家来往,街头巷尾必定有所传闻,可此番她下山,竟一点消息都没听见。 脑子聪明了,容妃娘娘怕是也费了不少功夫教他,连迷惑敌人的法子都学得炉火纯青。 甚至把自己都骗了过去,甚至有所动摇过。 陈文安追上林锡的快马,两人的身影不再纠缠,迅速地朝着远处隐隐绰绰的林边而去,渐渐地身影也看不真切了。 林庭筠攥紧了缰绳深思着,他一直都在暗暗地笼络朝臣,看来裴香嫁入锦王府的日子不远了。 今生陈锦之不用再花费心思讨好宁远侯府,尽全力的拉拢陈家,定会加快某些事的到来。 她垂下眼帘盯着棕马垂头吃草时晃动的脖子,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有些事情只消想想便觉着有趣至极。 温季蘅并非知难而退的人,他心悦林庭筠,虽然来得快,一瞬间就在心底生根发芽,可也正因为如此,这种情愫扎根太快,蔓延出来的枝叶迅速地就将他整颗心覆盖。 蒙蔽也好,疏离也罢,统统不是他迎娶她道路上的绊脚石,他夹着马腹缓缓地朝林庭筠靠近。 “世子听说了吗?裴家似乎风头正盛,听闻陛下想让裴大人去东海防御海寇,你觉着裴大人的职位会不会一跃成为京中佼佼者。” 这位裴大人最终会赢得陛下的松口的,毕竟海防不是小事,那群海寇烧伤抢夺,无恶不作,不守规矩,心肠歹毒。 第406章 伸向西北的手 想让人臣尽心尽力,时而以高管俸禄来巩固也是常见的,上次路过裴家的那座宅子,不久就会将裴府二字改为镇国将军府。 这可是继彭将军的护国大将军后的第二个至尊的荣耀,比起长京内其他将军府更高的殊荣。 镇国将军......裴家的确有能力一步一步走至今日的地位,可若说其中没有陈锦之的助推,是不可能的。 温季蘅见她微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好像在等待他的回应。 “来日他们父子把持着南部兵力,地位自然会一跃而上,可他们再深得陛下信任,也绝不会越过林家的。” 他以为闺中小姑娘不会对朝堂之事有兴趣,阿筠所说必定是从林家人的立场看待裴家的崛起。 谁知林庭筠却无声地摇了摇头,勒紧缰绳将马头调转对着温季蘅,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南部的兵力不可全部交给裴家,我相信皇舅舅不会如此做的,新贵是新贵,可也要耐着性子表现忠心才行。” “人的欲望是不易得到满足的,裴家不会止步与现今的荣耀,先前裴大人在南藩时就屡次将手伸到我大西北,野心之大,已昭然若揭,他怕是耐不住这个性子的。” 她难得与自己多说两句话,温季蘅也侧着身子望着她,双眸里终于又添了些喜色。 林庭筠隐隐觉着有些线索可寻,裴大人竟然能将手伸到西北去,那在西北安插自己的眼线更是不在话下了。 西北不比西南地大物博,条件也是差些,可西北是大南朝最大的饲养畜牧之地,七成的战马都从西北而来,近些年更听说有人在沙漠里淘了金子。 看着贫瘠荒草不生的,黄沙之下必有金子,冲着这句话,裴大人对西北的觊觎也不会少了。 此番陛下又派姚敬去统管西北,届时西南少将军裴素若是有所动作,不知姚敬是否能撑得住。 林庭筠忽然才道上一世温季蘅的死因了,他死后西北军就由一名从琼州提拔上来的公孙衍统管,这个公孙衍与裴家可是颇有渊源。 现下看来,温季蘅的死因果真与陈锦之有关,他们想掌控西北之地,偏偏当时在西北颇有威严的温季蘅是他们的绊脚石。 传闻中战无不胜的西北少将军怎么会死在与蛮夷的战争中,若说他能力不够,又如何能保西北平安,皇上又如何会全力信任他。 意外有之,林庭筠思虑的双眼露出些许光亮,只要那个暗桩肯坦白幕后指使之人,那便能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她心中八分肯定暗桩与裴家脱不了干系,他们想伸手西北,却发现温季蘅是块坚石...... 如果事情真的想自己所猜想这般,那今生就能帮助温季蘅躲过上辈子的灾祸。 她握着缰绳的手指渐渐泛白,极力压制内心的急切,面容上浮现出少有的波澜。 “世子,我问句不该问的话,你可曾想过你身边的暗桩是裴大人所为?亦或者和裴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407章 推测 棕马似乎感受到背上人的紧张情绪,略有些急躁地哼哧了两下,晃着马脖子原地踏着步。 摆动之下林庭筠有些瞧不真切温季蘅的神情,似乎有瞬时的错愕,又略有些惊讶。 这种想法他也猜想过,不过当时裴大人已从西南回京,一时无迹可寻才作罢。 事后温季蘅又认为可能性不大,即便裴大人野心大,想冲破西北的墙,在西北插一脚,也没那个胆子敢在西北安插自己的人,此事若是被陛下知道,几乎会当场定他权野之罪。 没人敢在一朝定生死的赌局上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且一个暗桩而已,根本不值当正在上升阶段的裴家出手。 没有更大的价值回报,裴大人不会让人抓住他的马脚。 温季蘅的犹疑,在棕马停下晃动马蹄后,林庭筠才得以看清,她明白温季蘅不懂裴大人想插手西北军营的目的。 因为眼下裴家和锦王府没有任何牵连,而他也不知自己一年后会被他们陷害得英勇殉国。 在他眼里哪怕裴大人有野心,也不至会压上家门荣辱来插手西北,他没有更大的动机支撑此种荒唐又危险的行为。 这种直接将安插暗桩的法子,有效却也最易被人揪出来,裴家没有道理去冒险。 可若是将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串联起来,就是一条浅显的线索。 裴大人的动机,陈锦之的目的,种种疑云都能解开。 “我会让人继续查。”温季蘅听着愈发清晰的马蹄声,脸上的犹疑褪尽,浮上些许笑意,转过身子望着陈文安和林锡驾马而来。 林庭筠的脸色仍没得到缓解,压在心头的石头一口气都不让她喘,憋得她双颊微红,连嘴角都扬不起来。 温季蘅回答的声音很轻,甚至被马蹄声掩盖了许多,她凝目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何能让温季蘅小心提防裴家。 “阿筠想什么如此出神?”陈文安累得气喘吁吁,扯着缰绳靠近林庭筠的身旁。 温季蘅闻声微微偏头,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她微红的双颊似乎还散发着滚烫。 林庭筠轻轻地吁了口气,微微松开紧攥着缰绳的手,微风一吹来,她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满满的湿润。 “再想如何没见着那匹通体雪白的马。” 她微微一笑,将脸上不自然的神色掩去,紧绷的面容也稍缓和了些。 话音方落,林锡遥指着不远处牵马而来的萧焕,还有他身后的陈明珠,萧欣彤与郑宁黛。 “这不就来了,小妹莫不是也想试试这匹好马?不过为兄此次可要当仁不让了。” 林锡端着一副志在必得的轻松,转身就跳下马奔着萧焕的方向赶去。 苍茫的草地上偶露出土地的灰白,萧焕手中的那匹马似从遥远的天边而来,浑身洁白,就连随风飘起的鬃毛都毫无瑕疵。 胡明成和郑天硕疾驰在附近拉紧了缰绳,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从未见过纯白良驹,不曾想大南朝竟还还有如此良品。 陈文安瞥了一眼并未朝萧焕而去的温季蘅,略有些局促地看了两眼身侧的林庭筠,思虑良久才道:“若是我能与它有缘,便送你做生辰礼可好?” 第408章 来一个挡一个 他盯着她的神色,想象着林庭筠能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来,就像过往她每每进宫,与明珠嚣张地折腾皇祖母廊下的那只鹦鹉时的笑容。 陈文安都快回想不起上一次见着她灿若艳阳的笑容是何时了,只觉得自从那一次在宫中见着她险些摔倒后,这个骄纵任性的表妹就换了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林庭筠抬起嫩笋般的手中将贴在脸颊旁的长发勾了下来,微微颔首露出极浅的笑容:“明珠表姐知道会说殿下偏心的,若是我与那匹良驹有缘,那必定会成为我的。” 温季蘅的目光渐渐沉下去,扬手将马头转到陈文安面前,本来清冷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凉意:“殿下,不如咱们来赛一场如何?” 想与他争夺阿筠的人,无论皇子勋贵,来一个挡一个,来两个挡一双。 林庭筠偏头看着温季蘅和陈文安疾驰而去的背影,急促的马蹄声尚在耳边回荡,她抬手摸了摸棕马的脖子,忽地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笑容映在阳光下,如玉的面容上好似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模糊得让人想凑近一探究竟。 陈明珠随着众人摸了摸马鬃,那洁白的鬃毛如雪,凸显她本白皙的肌肤都稍显失色。 听着入耳的马蹄声,她才遥望向更远方,如此又探了一眼端坐在马背上的林庭筠。 她忍俊不禁地掩面轻笑了两声,垂目看着下方这匹仰着高傲脑袋的良驹,又打量着不远处艳阳下白皙发光的林庭筠,忽而觉着这匹马的性子倒和自己的表妹有些相似。 她拽着缰绳从萧焕等人中走出来,扬着马鞭在空中甩着,刺耳有力的声音在半空中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陈明珠略得意地有些开怀,这一招她跟着宫中的马倌儿学了好几日,她咧着嘴冲着波澜不惊的林庭筠喊道:“阿筠,晚到那片林子的人要陪皇祖母诵经七日。” 她说着扬起长鞭重重地打在马屁股上,只听一声嘶嚎,她坐下的马匹长啸着冲着了出去。 林庭筠却不疾不徐得抚摸了两下棕马的鬃毛,也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扬起的长鞭在半空中绕了一个圈,落在马身上只听棕马哼了一声,扬蹄奔着那片林子而去。 她脸上的笑容似乎许久不从眼前消失,如同摇曳在深渊中的烛光,让人眼前一亮。 郑宁黛挺着背脊,仰着下巴遥望着扬尘而去的两人,只见稍晚出发的明熠郡主已然追赶上一身霞色骑马装的明珠公主,不由紧张地攥着自己手中的长鞭,喃喃道:“郡主果然厉害。” 不可思议的是明熠郡主一副沉沉稳稳的性子,在廊下假寐摇扇的模样始终刻在郑宁黛的脑海中。 与世无争又清淡如水,既有着世家宗亲贵女的气度,还散发着长居灵静庵上的寡淡之气。 两者一融合,如同世外桃源出尘的仙子。 而今日颠簸在马背上,一副不羁之气的明熠郡主,与此前她印象中的大相径庭。 第409章 两姓之好 方才她漾在唇边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转眼间就如同一柄穿云箭,伴随着嗒嗒的马蹄声在眼前消失。 林庭筠轻攥着缰绳,脚掌在马镫里颠簸着,路过陈明珠身边时,略微停留一会儿,眉眼舒展地扬声道:“表姐说话可要作数。” 她用手轻拍着马臀,眉间似容括着一只遇风则飞的雄鹰,翱翔在广阔的天地中。 陈明珠调皮地对着她皱了皱鼻子,长鞭声响起后迅速地超过林庭筠,领先一段距离。 而此时迎面而来的温季蘅见着对面熟悉的身影正在晃动,不由攥着缰绳拉缓了疾驰的骏马,只见那前蹄在半空中扬起,嘶叫一声稳稳地落在地上。 陈文安在后方见着他停下,也随即减缓了速度,顺着他的视线遥望向远方。 马蹄声渐渐近了,陈文安这才瞧清是自家妹妹和表妹,不由爽快地笑了两声:“巾帼不让须眉,季蘅瞧瞧她们争得不相上下,不如我们等等她们?” 温季蘅点头,转过身看着不远处两个身影极快地奔向丛林之处,阿筠在马背上的姿容,丝毫不输男儿郎,如若没有三年五载的勤练,做不这般沉稳。 没想到从小在灵静庵养大的姑娘,竟自己偷偷学了骑马,原就知道她不似表面上那般温润无害,是个极有主意的。 骑马练功,样样多做得这般认真,莫非是要盖过长京内的男子不成。 他垂头笑了笑,添了几分笑意的脸上终于柔和了些,调了方向与陈文安道:“听说皇后娘娘最近在给你选妃?” 陈文安脸上的神情骤然添了些落寞,垂下的眼角可见他有多不情愿,黯淡了光芒的双眸盯着丛林的远方,若有所思道:“是,我不愿太早定下正妃,母后便要先挑两个侧妃。” 他是连侧妃都没有属意的,原本母后从周氏家族里挑了个年纪稍小些的,要指给自己为正妃。 他软磨硬泡之下才说服皇后将正妃人选先放一放,周氏直系家族里,唯一一个年级相仿的周黎定给了林子高,再没有及笄的姑娘。 陈文安借口再观察观察,周氏一族里的姑娘不在少数,来日再仔细打算,如此皇后娘娘才应允先纳侧妃。 皇后娘娘的私心是有的,她相中的姑娘才十四岁,尚未及笄,人又远在扬州。 虽不是护国公一脉,却也是嫡出一支,早在年前周家人就送来了画像,模样不输明珠。 再者皇上曾特地在皇后面前提起周家和林家的婚事极好。 圣上的意思在分明不过了,是想让皇后断了让嫡亲侄女为文王妃的想法,还在介怀当年周家二老爷不满周老夫人将爵位传给嫡子而以毒药害死生母一事。 当年此事在长京内的轰动是翻天地覆的,一夜之间高高在上周家就从云端跌进泥土里,不仅赐死了周二老爷,还收回了爵位,斥夺周家门风不正。 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两姓之好能带来的便宜更是数不胜数,这几年周家的事已稍显平息,皇后娘娘想趁着此时在扶持周家也是情有可原的。 第410章 赏心悦目 再者,与当年周家相交密切的人家都明白,周大老爷是顶好的一个人,谁知道世代忠将,门风清流的人家就养出周二老爷那等狼心狗肺的人。 温季蘅似乎钻磨透了其中的意味,脸上的神情轻松,把玩着手中长鞭的木柄,含笑道:“娘娘心中怕是早有正妃人选,殿下也莫要心慌。” 方才陈文安与阿筠说话时的语气已然越过表兄的本分,他一时冲动,竟忽略了文王殿下背后还有一个肆待扶持的周家。 正妃之位即便不落入长京城护国公一脉,也不会绕过旁支嫡系。 圣上再苛责当年的荒唐事,也不会让身为中宫的皇后娘娘难做。 陈文安默不作声,脸色愈发阴沉,深叹了口气才稍减了些烦闷:“身为皇子的无奈,是常人不能体会的困扰。” 他明白能拖一日,却不能拖一辈子,他的正妃只能姓周,其余一概不可。 心慌是有的,慌的正是皇后娘娘已有人选,周家在长京被一些拜高踩低的人喷了多少吐沫星子,这一点他心里清楚。 除了当年甚是交好的林家、萧家这些深明大义的人家,再没人与周家结交。 他们躲着堂会,花会,就连宫宴都不曾出席,怕得就是人们异样的目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办了一次堂会,来得人也寥寥无几。 打脸面的事不会在做了,夹着尾巴生活,如今大舅舅的嫡女要嫁入林家,周家在长京内才稍稍喘过气来。 如若身为皇子的他能娶周家的姑娘为正妃,那周家就能在长京城内抬起头来,不被那起子小人指指点点。 父皇是不会让长京周家的姑娘为妃的,经不起百姓的议论,可旁支嫡系就无可厚非了。 母后打得是这样的主意,父皇不说那便是默许。 温季蘅抬眼朝着丛林的方向看去,见着阴影绰绰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中,才敛回视线道:“殿下也不必悲叹,凡事都有好与不好双面性,你身为皇子得到本就旁人多,付出的代价自然也就更重些,若是有信心能坚定自己的喜好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就要想着如何将益处扩大。” 他如渊的眸子里噙着暗芒,绷紧的唇角没有丝毫笑意。 陈文安向来欣赏温季蘅,闻声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茫然的双眼看着隐隐出现的身影,勾着唇角一笑:“回来了。” 温季蘅并不多言,有些事情只能自己领悟,在不休的琢磨中开窍,旁人多言万句,不如自己参透其中道理一方。 林庭筠和陈明珠的身影伴随着马蹄声渐渐清晰,见着他们两人等候在半路,也随着放慢了速度。 “你瞧,如果看不清季蘅表哥板着脸,他遥遥立在那倒也挺赏心悦目的。”陈明珠攥着手中的长鞭,抬手指了指端坐在马背上的人。 林庭筠仰着身子勒紧了缰绳,稳稳地停在原地转了两圈,笑意盈盈地问:“方才说他冷漠是你,如今又说他赏心悦目,你是愈发难琢磨了。” 第411章 关系非同一般 陈明珠啧啧叹了两声,见着前方两人的身影放大,压低了声音才道:“以前我一年也见不着他几次,今年可真是奇了怪了,赛马他竟然也在,不怪我多注意些,着实不对劲,他若是不是对你有意,就是对萧家姐姐有情。” 她小心翼翼的神情落在林庭筠眼中,让人不由想笑。 “以往他不是极少回来的么?如今常见也不是怪事,表姐莫要想太多了。” 马蹄缓缓地停下,陈文安忍不住先笑着问:“你们两个哪个赢了?” 陈明珠不坏好意地勾了勾嘴角,倾身伏在马背上笑道:“谁输了就要去宫中陪祖母诵经祈福,不如你们两个来猜猜,若是猜错了就一同陪着如何?” 林庭筠垂头抿嘴一笑,暗暗觉着陈明珠的古灵精怪着实是妙,浅浅地吸了口气,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面色不似方才那般轻松的两人。 陈文安垂下眸子思虑了一会儿,方才两人不相上下,明珠速度稍显快些,可阿筠的架势也不让分毫,他转而一想指着陈明珠道:“明珠......赢了。” 他话音放落,陈明珠立即满脸喜色地拍手叫好,连连冲着陈文安竖起大拇指:“大哥做的好,大哥做的棒。” 如此情形让陈文安更笃定自己猜的没错,毕竟明珠是从小就练习的骑马,阿筠在灵静庵学的再好也不如宫里马倌儿教得好。 他偏头瞥向温季蘅,高深莫测地笑着劝道:“季蘅也选明珠罢,回头让阿筠自个进宫陪外祖母去。” 温季蘅的视线落在对面眉眼弯弯的姑娘身上,她勾着的唇角扬得极高,露出两颗俏皮的犬齿,难得露出与她年岁相宜的灵气模样。 方才陈明珠夸赞陈文安做的好,做的棒,就是不说他选的对,再说如果阿筠真的输了,那自己宁愿陪她进宫七日。 被众人全神贯注盯着的温季蘅,牵着唇角轻轻一笑,扬起地下巴对准林庭筠道:“我选阿筠。” 陈明珠登时露出挫败的神情,双手抱在马脖子上,双脚连连瞪着马镫,赌气道:“还以为会多个人垫背。” 陈文安起初还满是狐疑地盯着亲妹妹哀叹,一听垫背二字,恍然大悟地叹了口气,垂着头说陈明珠诓骗自己。 四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走,在微风艳阳下,温季蘅用自己的余光能瞥见林庭筠碧色的身影,眼底的笑意愈发浓郁了。 “阿筠的骑术比我的好,原来一路上都是故意让着我的,眼见着到了丛林边,才抽了一鞭子让马儿跑的更快了些。” 陈明珠还心心念念着方才赛马的事,在阳光下微眯双眼,透过眼缝挨个打量着,不知怎么脑海中忽地想起方才温季蘅说的话。 方才温季蘅唤阿筠为阿筠......第一次从冷面世子的口中听见如此亲切的称呼。 她忽地发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若说先前她还信林庭筠的话,两人只不过常走动而熟悉了些,现下却好似突然头脑清明,瞬间就察觉两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 第412章 扶钗 起码北郡世子对阿筠是非同一般的。 陈明珠转念又想起进来时林庭筠交代她的话,捕风捉影的事还不能说,若不然会毁了他们的名声。 她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支支吾吾地连连摇头,似乎在与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相互纠缠。 林庭筠微微偏头就见着陈明珠纠葛的面容,略微一蹙眉,漾着笑意的脸上尽是不解:“表姐怎么了?” 陈明珠压根不敢看她,捂着自己的嘴,缩着肩膀用手杵了杵外侧的陈文安,瞪圆的眼睛盯着狐疑大皇兄,扬着手中的长鞭冲着他身后的马臀上一抽。 只听马蹄声伴随着陈文安猝不及防地叫唤声在空旷的马场内响彻,陈明珠满含歉意地皱了皱眉,一副不得为之的无奈。 就在林庭筠想牵过她的手腕询问何事时,她似料到一般拽紧了缰绳,一下子避开她的手指,眨巴着眼睛扬起长鞭,跟随着陈文安身后迅速离去。 林庭筠不解其意地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身侧的温季蘅身上。 她眼底清澈的目光拂走心下的蒙尘,湛蓝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渐显清淡,再添上几分疑虑不解,更凸显了迷蒙之色。 温季蘅遥遥见着陈文安和陈明珠停在不远处缓缓而行,才露出一抹笑来,抬起胳膊将她微微歪斜的檀木钗扶了扶。 他靠得极近,为了能将她发间的檀木钗戴得板正些,整个身子几乎朝着林庭筠的方向贴近。 林庭筠屏气凝神不敢动分毫,感觉到他的手指似乎在她发间,才缓缓呼了口气抬眼看身侧的人。 今日他穿着一声白色金线绣祥云箭袖,凑近时能看见他衣袖上绣得规整精致的祥云,即便是手肘内侧,却】也半点磨损都没有。 “一会儿素斋茶坊我有事与你说。”她见着他退远了些,脸上的笑意仍不减分毫。 她到底是忍不住想提醒他提防裴家,提防如今看似平静却随时会掀起波澜的朝堂。 他靠得自己越近,她越是频繁地想起上一世他安静躺在灵堂棺材内的苍白模样。 林庭筠轻轻抿了抿唇,侧着身子面对温季蘅,沉静的眉眼地让人在烈日当空下格外心静。 在温季蘅眼中,她端坐在马上能与自己说笑,不露出反感抑或是疏离的面色,大概就是今日马场印象最深的风景。 少了陈文安和陈明珠在身边,他眼中的倾慕之情再难掩住,溢满的深情下笑了笑,点头称好。 他点点头又顿凝一瞬,调整速度和林庭筠并肩而行:“不日我就动身回临川,林三也要动身去西北,我知你身边没什么危险,不过还是小心些的好,若是遇上自己不能解决的事莫要逞强,交给琼华,她自会有办法帮你。” 林庭筠正欲与问她北郡王妃是不是知情琼华的事,一抬眼却见着温季蘅目光沉沉地盯着前方,噙着嘴角的笑容却渐渐化成一丝冷笑。 从她每一次与他相处,从未见他露出着这般冷凝的表情,好像镀了层冰一般让人窒息,她怀着探究的意味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第413章 裴香 这一望她自己了添了些肃色,她今生第一次见裴香,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合。 裴香随男子一般穿着青色箭袖,正顺着兄长裴素的视线朝自己望过来。 上一世,裴香压过她成了锦王妃,处处让人刁难她,寒冬腊月里连壶热水都要玉珠捡些柴火自己烧。 而这一世,饶是裴香没做出那等阴险的事,还端着如同瓷人一般得体的笑容,单纯的眉眼无害又纯净,她也不会与之亲近。 温季蘅察觉出林庭筠的异样,她连着吞咽了好几下口水,握着缰绳的手指泛白,甚至还微微颤抖着。 有骄阳落在她面庞上,他却觉着那张脸好似化不开的冰,连肌肤都透着冷冰冰的苍白。 她紧紧地抿着唇,如此瞪着前方良久,忽地却浑身一松的嗤笑一声,冷然道:“世子认为是巧合吗?” 裴素和裴香恰巧出现在萧家的马场,虽说越过前方的小路还有旁人家的马场,可到底如何这般凑巧。 “哪来那么多巧合,究竟是不是巧合,会一会不就知道了。” 温季蘅夹着马腹朝着人堆走去,林庭筠观望了一会儿,发觉自己连手心都是冰凉的,不由自嘲地苦笑一声,蹬着马镫喊了一声:“驾。” 她下马将缰绳交个马倌儿时,温季蘅已和裴素互相点头问过好,陈文安扬声说着:“真是巧了,原来裴少将家的马场就在附近,听着咱们这边的动静才想着过来凑个热闹。” 林庭筠将自己脖颈下的系带重新系了系,佯作不经意的目光瞥见裴素在面对陈文安说话时,填满双眼的恭谨。 装模作样!他若是真的恭谨,上一世上百条人命就不会死在他手里,如今分明已是锦王的羽翼,为了掩人耳目还游走在各个皇子间。 裴香站在陈明珠的身侧,见着林庭筠走过来时,兄妹二人行礼问安。 林庭筠出奇地不似平常很快地唤他们兄妹起来,反而饶有兴致地端望着裴香屈膝垂头的动作。 她缓缓地走到裴香身旁,垂着头打量着她的低眉顺眼的娇俏模样,笑意盈盈地亲自扶着她的胳膊:“好几次本应见着裴小姐的场合都不曾见着,本还想如何才能一睹真面目,没想到今儿有缘,竟然见着了。” 这不是林庭筠一贯的作风,她向来不大爱理会莺莺燕燕,今日对裴香似乎格外热切。 “郡主缪赞了,裴香面对郡主自当是自愧不如的,不敢承郡主青睐。” 当探过来的手触摸到她的手背时,她下意识地一激灵,她从来没触碰过如此冰凉的手,仿若是从冰冷的地窖中抬出来的冰块。 他自以为兄长裴素就已是少有的冰寒体质,即便大热天他身上也极少流汗,今日被林庭筠这么一碰,瞬间觉着真是小巫见大巫。 明熠郡主手上的冰凉可以让人心底浮上一层薄冰,让人从脚底觉着刺骨的寒意。 裴香脸上错愕的神色很快掩下,抬起头仔细地瞧了瞧林庭筠。 这一眼却让她的心更沉了沉,锦王殿下如今透露的意味很明显,裴家只要与他相互辅助,将来自己是会嫁入锦王府的。 第414章 杂草般的嫉妒 “阿筠来。”陈明珠见着她们两人见了礼,斜睨了一眼温季蘅,握着林庭筠的手腕朝无人的地方走去。 裴香定眼又看了看被明珠公主扯着手腕而走的林庭筠,眼底浮上掩饰不住的嫉妒。 当初她也是听说过的,当年城阳长公主怀着林三少爷时,本以为是个女胎,也正逢宫中容妃娘娘有了身孕,陛下一时玩笑才说要给两个孩子指腹为婚。 谁知城阳长公主诞下林三少爷,指腹为婚是不成了,没两年城阳长公主再怀身孕时,容妃娘娘便说,若是女儿必定要补偿给锦王殿下做妻才好。 如此定下了模棱两可的娃娃亲,没有中宫的金口玉言,只能算作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裴香勾了勾唇角,说什么玩笑话,倘若当真是玩笑话,那锦王殿下为何这么多年待明熠郡主极好? 又为何在林家说玩笑不做数时闹的满城风雨? 裴香握了握手掌心,从小到大还没有谁能哄骗她,锦王殿下如今对自己是极好的。 而面前这位生的貌美又身份颇佳的明熠郡主,就显得格外的碍眼。 一想到如今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锦王殿下,曾经和另一个姑娘纠缠不清,裴香的心里的微慌就被升起的愤怒压下。 那个时不时送小玩意儿给自己的锦王殿下,曾在过往的十几年里与别的姑娘你侬我侬。 或许如今用来讨好自己的手段也曾经用在明熠郡主的身上,那些可爱的泥人,风筝,还有粘着珍珠的花瓣,都成了她望向林庭筠的利刃。 裴香今日就是打着想来会会这位明熠郡主的主意,过往那些关于林庭筠不堪的传闻,自己可是一个都没落地从嬷嬷口中得知了。 本想着她若是骄纵狂妄,自己只消端着贵女温婉的姿态就能将她比下去。 裴香灼灼的视线半分都不曾从林庭筠身上移开,谁知今日竟失策了,她统共就说了一句话,就被明珠公主拽到一旁咬耳朵。 裴素察觉出妹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用手肘碰了碰裴香的胳膊。 他的宝贝妹妹被家里惯坏了,又是个机灵鬼,人前该端着什么模样分毫不差,该撒娇时撒娇,该知理时知理,所以私底下对旁人再怎么蛮横都无碍。 裴香忽地被提醒,敛回视线躲在裴素的身侧。 她没想到林庭筠会是这般模样,心里的嫉妒犹如杂草一般疯长,凭什么她白白享受陈锦之十年的好,还是容妃娘娘第一个属意王妃。 本来在心底盘算好的,她要与林庭筠亲近些,依着那些传闻,她们两人只要站在一处就会分出谁是鲜花,谁又是牛粪。 那些在脑海中一遍又一般幻想的场景半分都没出现,反而被自己她们晾在一旁。 萧欣彤抬眸看了一眼躲在裴少将身后的裴香,端着马场主人家的姿态上前,温柔的眉眼透着几分年长阿姊的亲切:“裴小姐不如跟我们一道玩,让裴少将与我哥哥他们说话?” 被忽略的裴香面露喜色,娇嫩地小脸露出俏丽的笑容,伸出手握着萧欣彤的手指,娇滴滴地道了声:“好,多谢萧姐姐。” 第415章 脾气暴躁 裴香今日本就打定主意要好好会一会这个明熠郡主,被萧欣彤一邀请,自然而然地就随着她们到一侧说话。 她就是心里不痛快,从得知锦王殿下与这位郡主表妹纠缠不清多年时起,她就膈应得连饭都吃不下,她喜欢的男子怎么能与别的姑娘纠葛了十几年。 林庭筠本以为陈明珠唤她来有何要紧的事,谁知陈明珠只在她耳边轻轻地道:“离那个裴小姐远一点,她脾气暴躁的很。” 林庭筠倚着半人高的栏杆,微微一笑弯下身,在草丛中摘了一朵不起眼的小白花:“表姐似乎知道不少,她怎么当着你的面发脾气?” 裴香脾气不好,这点她再清楚不过了,先前在锦王府共同生活四年,对这位锦王妃可谓是了如指掌。 那四年裴香的爪牙们在府里横行霸道,将陈锦之诸多侍妾收拾的服服帖帖。 个个都揣摩她的心意,知道她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就变着法磋磨自己,好讨得裴香的欢心。 陈明珠瞧着与萧欣彤款款走来的裴香,鄙夷地嗤笑了一声:“先前她曾随着裴夫人进宫,在母后那见过一面,我也是偶然撞见她在无人的地方扇随身婢女的巴掌,那力道和咬牙切齿的模样,可跟今日完全不同。” 林庭筠微微蹙了蹙眉,手中的小白花在风中微微晃动,娇嫩的花径只要稍稍用力就会捻成一滩烂泥。 如今的裴香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姑娘,看来年岁并不能代表一切。 “你只管离她远些就好。”陈明珠勾了勾林庭筠的手臂,神色认真地嘱咐道。 林庭筠偏头微微一笑,弯弯地眉眼犹如月钩,将手里的小白花扔在脚下,抿唇道:“好。” 这一世如若裴香还视自己为眼中刺肉中钉也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辈子她分毫不惧,顺便还能出一出上辈子受的窝囊气。 不来招惹自己也没关系,裴家领兵闯入侯府屠她家人,这笔账还得慢慢算,既然陈锦仍旧不肯放手,那咱们就慢慢耗,敢动林家一分一毫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郑宁黛专注地讨好那匹雪白的良驹,想着一会她骑上时能稍稍安稳些,最好是能顺从地让自己牵回家。 一偏头见着萧欣彤领着裴香在公主和郡主面前站住脚,好似在说什么,惹得萧姐姐垂头掩嘴笑着。 远远望着,明珠公主和明熠郡主的脸上却半丝笑意都没有,两人都贴近着围栏,面容沉静,身子却做出对面前两人避而远之的动作来。 郑宁黛端详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与雪白良驹分开,想去她们那凑个热闹,这位裴家小姐年岁比自己还小,没想到个头却不低。 足足压了自己一个头,她努了努嘴,将鞋面上的杂草拂了拂,疾步朝着林庭筠她们而去。 林庭筠听着裴香讲述她们曾经在扬州的趣事儿,勉强笑了笑。 许是裴香也瞧出她牵起的嘴角不由衷,脸颊瞬时浮上些许红晕,垂头羞涩又小心翼翼道:“想来是臣女讲得不如戏楼里讲的精彩,郡主娘娘似乎都听困了。” 第416章 不分春秋 林庭筠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探究,清澈又令人讶然的蓝色瞳孔盯着裴香难掩心虚。 那束似散发着淡蓝色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裴香的双眼,似乎透过她的眼睛窥探了她心里的小心思。 “裴小姐说笑了,不过是方才与明珠表姐赛了会儿马,觉着身上有些乏,你讲那些趣事儿和戏楼里的不分春秋,都是用来消遣放松的,被裴小姐娓娓道来,反而添了几分有趣呢。” 她抬起如葱般的手,放打磨光滑的围栏上,双眸微微眯了眯,眼见难掩讥诮之意:“想必裴家有裴小姐定是连戏班子都省得请了。” 陈明珠从没见过林庭筠三句话把人羞得抬不起头来,更没见着她端着一副笑意盈盈的姿容,把讽刺人的话说得着这般稀松平常。 她是见识过裴香的真面目的,起码不像今日表面上这般温婉大方,闻声将两瓣朱唇紧紧地抿着,上扬的唇角和上挑的眉眼格外明显。 裴香咬着牙才没指着林庭筠的鼻子骂,涨得面红耳赤,心里犹如被乱箭席卷过,愤怒中还透着被羞辱的痛疼。 萧欣彤眼下不由腹诽着明熠郡主的口无遮拦,怎能将裴家小姐比成戏班子里的戏子,偏偏还说得那般淡然,如同夸赞时不小心用错了词句,让人挑不出不是来。 果然传闻还是有几分可信的,骄纵无理也不全然是空穴来风,难为文王殿下对她这般好。 她噙着小心翼翼地笑容,忙挽上裴香的手臂,打圆场道:“郡主说话风趣,可别吓着裴妹妹。” 一个台阶就能将两人之间的尴尬化解,林庭筠的手指摩挲着掌下光滑的木头,噙着清浅笑意的脸似乎认同萧欣彤所言。 裴香心里不舒服,仍佯作大方地笑了笑:“怎会吓着呢,能与郡主如此风趣的人相识,是臣女的荣幸。” 她望着林庭筠那张如玉似的面庞,总觉着勾起唇角是在讥笑她。 讥笑她信了萧欣彤的所言,当真以为那句把她比作戏子所言是玩笑。 涨红的面色分毫未褪,心底的怒气更如同一股股大火烧得她端不住理智,眼底的柔色再也遮不住熊熊燃烧的恨意。 今日分明是让林庭筠出丑的,她竟然低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不祥之人,嬷嬷不是说她蠢钝如牛吗?哪里蠢钝? 裴香看着林庭筠微扬的眼角,分明就是一只随时会咬人的狗。 她心底将嬷嬷骂了个狗血淋头,定是那群下人见着自己心里介怀锦王曾与林庭筠有过不清不楚的过往,才故意贬低来讨得自己的欢心。 一群蠢货,害得她今日低估了对手,让林庭筠三言两语嘲笑的颜面扫地。 陈明珠正拉着方来的郑宁黛说着赛马的情况,一面摇头一面感叹自己技不如人,林庭筠又隐瞒实力,故意逗她玩。 眼见着这几人将林庭筠烘托地越来越优秀,饶是裴素嘱咐她不可与郡主冲突也枉然了。 “郡主。” 裴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躬身唤她,声音分明与先前故作柔软的语调不同。 林庭筠好整以暇地的偏过头,心下猜测她必是连牙根都要咬断了,方才若不是她先开口招惹自己,本想着再放她两年。 第417章 赛马 如今既然自己迫不及待地撞上来,不如就好好将上辈子受得窝囊气让她也尝尝。 “方才见着郡主骑术精湛,与公主殿下比试也更胜一筹,臣女自知技不如人,却也想凑个热闹,不知郡主可否成全?“ 面对裴香忽然露出微笑的脸,林庭筠就知道她的意图,她自小就跟在裴素的身边,不仅耳濡目染地学了些功夫,骑术更是不在话下。 她有信心能赢得自己,也是情理之中,这对兄妹有个通病,就是太过自负。 “裴小姐方才没听见阿筠说她与本公主赛马而浑身乏力吗?裴小姐神采奕奕地与之较量,这上风怕是占得太高了些。” 陈明珠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偏偏裴香又不敢说什么,针对一个郡主无可厚非,若是敢在公主放肆,裴家往后又如何能混得风声水起。 “公主殿下说的是,所以臣女想先问问郡主的意思,若是郡主不愿让臣女占得这个便宜,那便改日也无妨。” 裴香与陈明珠说话时端得是恭恭敬敬,垂下头时头上的发钗晃了晃,显然明白明珠公主是开罪不起的。 萧欣彤本就觉着方才林庭筠的话让裴香太难堪,人家脸上挂不住,回头必要说做东的萧家不是,弄不好还会私下怪罪自己照顾不周。 闺阁女子的名声是极为重要的,母亲说若是像明熠郡主那般,先是与锦王殿下纠缠不清,后又在北郡王府落人面子,如今成了长京城内的一块臭肉,又巴巴地去贴北郡王府的脸。 萧欣彤自己都没发觉,她将裴香看得比自己远房的表妹还要重要,关键时刻想着的是如何让裴香心里舒坦。 她瞥了瞥林庭筠的脸色,并没有觉着裴香失礼而显得愠怒,反而笑意愈发浓了,心底不由一松,张口道:“郡主的骑术着实精湛,别说裴妹妹,就连我这个当表姐的都跃跃欲试了。” 她握着手中的帕子,有一点紧张地探看林庭筠的神色。 抬手不打笑脸人,萧欣彤笑吟吟地凑上前,又身为远方表姐,林庭筠总要给她几分薄面,视线落在她写着贤良淑德四个字的脸上,似笑非笑道:“那表姐不如一同?人多才热闹吗?” 萧欣彤闻声退了一步,忙摆手摇头拒绝道:“不瞒郡主说,我今儿身上不方便,来马场也只是想看个热闹而已。” 裴香心底的得意让她险些笑出声来,这位萧家姑娘还真是有意思,不偏向自己的表妹,反而替自己将林庭筠架得下不来。 如今看她怎么好意思再拒绝,若是跳起脚来连贵女的形象都不顾了,目的也算达成了。 林庭筠的笑容望向远方郁葱的丛林,冷淡的面容使得这份笑容添了些不屑。 “既然裴小姐有兴趣赛马,而......萧小姐想看热闹,我若是不应,倒显得我孤傲难亲近,如此我又如何能不应呢?” 她故意在提及萧欣彤时,微微顿了顿,敛回的视线望向她,一双透蓝的眸子好像盛着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第418章 阻拦,维护 正午的阳光正好,林庭筠眼中细碎的光芒比裴香发间的宝石簪子还要耀眼,萧欣彤不自觉地摒了口气,不自然地笑了笑:“倒也不是想看热闹,是想让郡主尽兴的。” 陈明珠不加掩饰地冲着裴香翻了个白眼,敛了笑意盯着萧欣彤:“既然萧家小姐身子不方便,那我陪着你们好了。” 她原先对萧欣彤印象是极好的,因着在周家的堂会上见过面,知书达理,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让赏心悦目。 没想到读了满脑子迂腐的书,只管着让人家尽兴,就得将阿筠累死不成。 “罢了,明珠表姐也累了,裴小姐既然意兴阑珊,那便走吧。” 林庭筠偏头看了一眼欲起身的陈明珠,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宽慰似的笑:“放心,即便比不过裴家小姐也无妨,好歹我也赢了你,不算丢人。” 说罢双眸添了几分深意地望向裴香,只见她脸上却半分慌张都没有,喜盈盈地绽着笑容,伸出手挽着林庭筠的手腕就往围栏内走:“灵芝,去把我的马牵来。” 今日她与裴素都是骑着马来的,比起跟着自己数年的骏马,林庭筠又处在劣势。 陈明珠自是知道这其中的不同,先不说熟练与否,单是人与马之间的默契就格外影响结果。 她不安地看了一眼林庭筠,阿筠虽然也是骑马而来,用得却是萧家马场的马匹,显然比不得裴香。 裴香笑得很舒心,就连先前觉着林庭筠过分伶俐的想法也淡去了。 嗤笑她揣摩错了自己的主意,还以为自己是想用输赢来回敬她的羞辱。 输赢都是无妨的,她若是仗着自己赢了而说出什么讽刺的话来,那就是变相打明珠公主的脸面。 她一脸遮不住的笑意,见着林庭筠从马倌儿手中接过缰绳,烈日下她眯着眼睛也从丫鬟手中拿过缰绳。 “香儿又在胡闹了?” 林庭筠将身前的秀发拢了拢,立在马旁正欲上马时,就听见裴素温和的声音。 他一把揪住裴香手中的缰绳,手肘用力地往回拉,将缰绳夺到自己手中:“你要做什么?” 裴香兴高采烈地拽了拽裴素手中的缰绳,瞪着单纯的眼睛眨了眨:“我和郡主要赛马,大哥快把缰绳还给我。” 她不想让裴素知道自己打的什么主意,用一副毫不隐藏的表情来糊弄他,双手用力地拽着被兄长握住的缰绳。 “阿筠刚与明珠比过,如今再比,怕是吃不消吧。”陈文安一手负在身后,看了看沉静如水的林庭筠,又凝望着马匹前的裴家兄妹。 那片郁暗的树林看似不远,可若是真的跑起来,来回也得三炷香的功夫,今日本来打算跑一圈就歇着。 陈明珠也紧跟着来到大皇兄身边,挑了挑不屑的秀眉,附和着道:“就是就是。” 林锡的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冷眼看了看裴素身前的姑娘,昂首阔步的走到林庭筠身旁问道:“她非要跟你赛马?” 萧欣彤此时的窘迫比裴香还甚,原本在阳光就有些发烫的脸颊瞬时更火热了。 “裴小姐想与郡主赛马,郡主不想拂了裴小姐的兴致才应下的。” 她可不希望让人知道也曾煽风点火,握着帕子安分地站在萧焕身后,笑道:“加之我与郑妹妹也想再一睹郡主风采。” 第419章 使小性子 无辜受牵连的郑宁黛连句话都不曾说过,讶然地用指尖指着自己,斜眸睨了一眼萧欣彤,正欲分辨却被郑天硕在身后戳了戳手臂。 裴素的脸色愈发冷峻,他垂目看了一眼裴香:“好好的说会儿话,赛马做什么?郡主才绕了一圈回来,哪里有空陪你胡闹?” 裴素身为兄长先斥责了裴香,陈文安自觉方才性急,卷手在嘴边咳了一声:“裴兄不必如此严厉,裴家小姐年岁尚小,玩性高也是人之常情,若想赛马还有萧家小姐和郑家小姐陪同,也可让她们尽兴。” 不过赛马而已,多跑一圈又有什么关系?就连文王殿下都要出声阻止,难不成林庭筠是泥巴做的不成,一颠就要散了? 裴香强压着心中的火气,瞪着眼睛奋力地拽了拽缰绳,不说换人也不说比不比,非要先将缰绳握在自己手中的架势。 林庭筠冲着林锡摇了摇头,转而看着被陈文安一番话而使了小性子的裴香。 她自然是不敢与文王殿下使性子的,所以浑身上下都在跟裴素手中的缰绳使劲儿,满腔的不悦都发泄在拽缰绳上。 裴香果然没有上一世的沉稳,如今她不过十二岁的小孩子,小心思再多,再能咽下林庭筠的讥讽,也是扛不住众人观望的目光。 小孩子,脸皮薄,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儿,听着贵为皇子的陈文安也不答应赛马,加之方才陈明珠也讥讽了一句,故作俏皮的眉眼是端不住了。 林庭筠知道陈文安为何出言阻止,着实是因为上一世的自己身子太弱,加之又有宝珠作祟,三天两头就要小病一场,今生她早就将身子练得实许多,他却是不知情的。 裴素仍攥着缰绳,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转过面来却是温和的笑容:“殿下说的是,家妹贪玩,让各位笑话了。” 林庭筠见着裴素露出温润无害的神情,心底不由冷笑,上辈子就是这种温润的表情害得自己以为裴家不算奸臣。 直到他握着满是鲜血的剑,嗜血的眼睛盯着满院子的尸首,回过头望着惊恐绝望的自己,满含笑意地问自己是否满意。 他桀骜自负又睚眦必报,不能让陈文安得罪裴素,起码现在不能。 林庭筠闭着眼睛让自己将脑海中的画面忘掉,再睁开眼时,眼底的黯淡抹去,重新浮上璀璨的光亮,莹白的面容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将手里的缰绳往林锡手中一放,咽了咽从喉咙中涌起的作呕感,熠熠生辉地面容看不出分毫异样:“殿下想是怕萧家姐姐和郑家妹妹不尽兴,想出让裴家妹妹领着她们玩。” 林庭筠上前主动牵起裴香的手,用眼扫了一圈四下,目光微凝在温季蘅探究的视线内,露出浅浅地令人安心的笑意,敛回极尽的温柔,落在裴素的面上。 她的嘴角在颤抖,冲着裴素灿烂一笑,璀璨的眸子里却冰冷的渗人:“裴少将犯不着苛责裴小姐,我既然应了她,自然就是情愿的,不过抢了萧家姐姐和郑家妹妹的风头,莫要怪我就好。” 第420章 较劲 裴香的手似被一团冰雪覆盖,冰凉凉地让人心底生出一股寒意,若不是面前的林庭筠笑靥如花地说着话,她当真以为自己摸得是死人。 没有一点儿的热乎气,她垂下头盯着似霜般的素手,白皙的如同那匹雪白良驹,苍白,惨白,死白。 她下意识地就想将手从那只死人般的手掌里抽出来,心里犯起膈应来,在嫉妒恨意之外又添了嫌弃。 偏偏被令人厌恶的人,却先把如暖玉一般的锦王殿下抛弃了,她心里不平衡自己为什么要捡别的女人不要的,也不明白锦王殿下为何要被林庭筠作践。 趁着裴素望着林庭筠出神时,裴香一鼓作气地将缰绳从兄长的手中抽出来,敛起方才恼羞成怒的孩子气,甩开林庭筠的手,讥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开始吧。” 裴素盯着林庭筠满是温和笑意的脸,波光粼粼的眼睛似乎并不介怀小妹的无礼,噙着仿若容纳天地的清淡之色。 长年生活在灵静庵,果真连性子都像清心寡欲的姑子,裴素霎时间错愕,随即又露出被戏弄的自嘲。 那日团圆宴上她冲到马场,仰着头咄咄逼人的模样还尚未在印象中淡去,与眼前的浅笑嫣然模样重叠,他才意识自己竟被她骗了。 明熠郡主哪里是小家碧玉,打马球时出手稳准狠,逼得他们连球杆都挥不出去,一副誓死要将对手逼到绝境的野心。 如此女子,自然不简单。 林庭筠垂眸望着裴香,眼底的讥诮终于从密密长长的羽睫内泄露,声音仍充满着暖意:“好,小孩子输了可别哭鼻子。” 她牵着嘴角笑得意味深长,斜睨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裴素,微微颔首,转身从林锡手中接过缰绳。 “一个小孩子,你与她较什么劲?咱们好好玩咱们的,理她一个小屁话做什么?” 林锡替她扶着马,看着一跃骑在马背上,方才虚伪的笑容终于眼下,冷冷的视线向裴家兄妹。 裴香今日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不依不饶非要与自己比骑术,目的明确,不肯罢休。 明珠表姐和文王殿下先后开口,就连裴素都不许她缠着自己赛马,可她就是分毫不为所动,打定主意要和自己比试一场。 温季蘅冷眼看了半响的戏,面色已如同坠入冰窖,若有所思地看着裴香上马,裴素轻声嘱咐着什么。 看着这么久,他仍是弄不懂裴香为何独独要阿筠赛马,他长臂拉住垂下的缰绳,仰面望着林庭筠问道:“你和裴家人曾认识?” 一如林锡心中的狐疑林庭筠为何执意赛马,他也同样不解裴香意欲何为,难道当真是因着年岁小才轻狂无礼的吗? 林庭筠含笑望着左右的林锡和温季蘅,抬手将脖颈上的系带放松了些,目光平视着远方郁暗的森林,不疾不徐地低声道:“是福是祸都躲不过,我倒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锡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一只手死死地拽着棕马的缰绳。 听这口气,小妹是知道裴家小姐不怀好意的,既然如此,何必要出头打圆场,更应该顺着文王殿下话拒绝赛马,免得节外生枝。 第421章 别去招惹林家人 “别胡闹!”林锡揪着缰绳,生怕她忽地扬鞭而去。 裴家和林家从未相互走动过,连照面都不曾有过的人家,何故要来针对极少下山的小妹。 “放心,你们都在,她不敢怎么样。”她抿了抿唇,垂眸将林锡的手扳开,微微夹着马腹从人群走出来。 温季蘅暗暗握紧了拳头,脸色稍霁地扫向骑马出来的裴香,望着那分明还是孩子模样却透着一股阴狠之气的脸,目光又沉了几分。 林庭筠眸中带着一丝笑意,偏头遥望着裴香,她的目的不难想象,陈锦之千般万般的讨好她,所以见着自己这位曾和他扯不清道不明的郡主,心里就不痛快了,想撒撒气而已。 骑在马背上的裴香俨然端着另一幅姿态,或许是由内而外散发的胜券在握,半扬着的小脸,用眼角瞧着林庭筠。 手中的缰绳微微放松,扬起长鞭在空中一挥,两匹快马迅速的从眼前消失,正午烈日下,扬起的灰尘在空中荡着,探身看热闹的萧欣彤迷住了眼,扯着萧焕的胳膊,用帕子揉眼睛。 温季蘅一言不发,脸上冷冰冰的肃色已着实渗人,双眼紧盯着前方晃动的身影,整张脸上写着勿靠近三个大字。 任谁都能瞧出世子爷心情不好,转身去牵马的那一刻,目光有意无意地从裴素的身上掠过,犹如寒冰似的让人心惊。 “林三,咱们也来一场。” 温季蘅偏头冲着林锡招呼着,从马倌儿手里牵过马,心下的不安才稍稍减轻些。 林锡应声自己跑到到栏杆旁解开缰绳,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走。” 明眼人一下就能瞧出来他们两人的意图,分明不是冲着赛马的,是冲着林庭筠和裴香去的。 “等等,世子爷林三少爷有此兴致,裴某也想凑个热闹。” 裴素不放心自己爱胡闹的妹妹,若是当着众人的面闯了祸,可在府中完全不同,到时候别说裴家面子上过不去,就连锦王殿下那,都不好交代。 别去招惹林家人,更别去招惹明熠郡主,裴素至今还记着陈锦之的嘱咐。 可妹妹偏偏不是省心的性子,若是输赢那都无可厚非,可若是半路上她一时气恼使了小手段伤了明熠郡主,那可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明熠郡主打眼一看就不是软柿子,届时别自己没成功反而被人家给暗算了,真是得不偿失。 陈文安望着前方扬尘而去的三人,一只手按在栏杆上,沉沉地叹了口气,隐约觉着裴家小姐不是个善茬。 自始至终未出声的萧焕斜睨了一眼身侧的萧欣彤,略显深意的视线微凝了片刻,才敛回视线思虑着现下的情况。 裴家小姐执意要与明熠郡主赛马,若是一时兴起,在听得文王殿下那番话时就该适时收敛。 可那模样分明是不肯轻易罢休,分明是心中早有打算。 萧焕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今日所谓的“巧合”。 只是不知裴林两家先前是否有过误会,裴家小姐究竟为何如此针对明熠郡主。 第422章 棕马异常 他幽黑的眸子闪着淡淡的光,幸好方才他始终未出声,既没有偏袒林庭筠,也不曾向着裴家说话,虽没讨好,但也没得罪。 林庭筠不清楚裴香究竟想做什么,单纯的输赢并无意义,可若是寻常的赛马,她又何苦执着于此。 从出发时起,裴香就卯足了全力,倾着身子迎着风领先在前方,林庭筠只用了半分精神来应付,耗费精力在一个尚且是小孩子的裴香身上,还不如轻松些。 距离渐渐越拉越大,林庭筠望着前方速度似有所减缓的裴香,心底地狐疑骤起,眼底也蒙上一层暗色。 正当她定眸盯着距离越来越近的裴香时,只见她在左右晃着,如同醉汉驾马一般摇摇晃晃。 很快她又一次扬起长鞭,身影再一次从眼前消失地渐远。 身后马蹄声纷扰,林庭筠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偏头望向身后疾驰而来的温季蘅和林锡时,荡开一抹舒心的笑意。 可很快,笑意就没了,温季蘅和林锡不约而同地瞪起惊慌的双眼,同时扬着长鞭奋力地朝林庭筠身边赶去。 她坐下的马前腿似受了重击一般弯曲,疾驰中的棕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随即朝着前方倾倒。 林庭筠迅速地攥紧缰绳,用手臂环抱起棕马的脖子,在极快的速度与重力之下,马腿倾斜在草地上,它想借着后腿的力气站起身,却又是一声哀嚎的吃痛,瞬间朝着地上跪倒。 饶是用尽浑身力气环抱着棕马脖子的林庭筠,也被着突如其来的力量推着向前倾,如此骤然下落,又连续颠簸,她只觉脑袋被晃得发晕。 脚下马镫从脚下脱离,她的手臂支撑了她全部的重量,棕马似乎感受到脖子上的勒紧,奋力的仰着头朝着空中叫了一声,如同下一秒就要发起狂来。 不知是什么东西让他的双腿受了刺激,方才那一声叫唤显然是要发癫的声音,林庭筠不能再搂着马脖子落地了。 下一刻,棕马就有可能发狂地猛烈奔跑起来,她探出一只手摸了摸身下的马鞍,一番挣扎连马鞍都松动了些。 她需要一个着力点才能跃下去,若是任由着棕马将自己甩下去,不知会摔成模样,时运不济断条腿也是有的。 “阿筠,跳下来,快点跳。” 林锡的声音被风带着吹入耳边,林庭筠咬了咬牙,一只手按着摇摇欲坠的马鞍,想从侧面将绳子系好,棕马却发狂的愈发厉害。 裴素的脸色沉到极点,他没想到小妹会如此冲动,敢在萧家马场暗害林庭筠,这事若是传出去,锦王殿下那里不好交代,林家自然也不会罢休,弄不好还要得罪萧家。 几乎是一瞬,在温季蘅鼓足力气要一跃到林庭筠身后时,只见另一侧的裴素先从马上跳下,拽着马背上被甩得发髻散乱的女子的手臂,用力一扯。 裴香闯得祸,若是真的惹怒了宁远侯府,别说陈锦之求情没用,东太后那定是首个不肯的。 林庭筠只感觉到一个强有力的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那力道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眼前的一切都在猛烈的晃动中,裴素那张脸显得格外紧张。 第423章 水栗子 她顿时就回过味来,他是想填补裴香的过错,棕马失控,吃痛嚎叫,绝对和裴香脱不了干系。 若说方才她还有半刻犹豫,现下已是十分肯定了,能逼迫裴素出手,必定是他知道棕马癫狂和裴香有关。 林庭筠到底还是失策了,上一世她见着裴香时,她已入府为妃,身量面容皆和如今不大相同。 她低估了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狠毒,今日裴香是不想让她安然无恙的回去了。 林庭筠的手臂被用力一扯,便借着力气从马背上脱离,却在她马上跌落裴素的怀抱时,猛地抽走了手腕,身体霎时倾斜着朝一片无草的土地上滚去。 她是算准了高度的,被裴素从马背上拽下来,她并未急着甩脱他,借着他手臂的力气,直直地朝着旁边的地方栽倒。 跌落裴素的怀抱?她宁愿蹭的头皮血流。 她方落在地上,就感觉出先落地的肩膀似被尖锐又锋利的东西戳破了肩膀,深陷入肉里尖锐又细小的疼痛让她蹙了蹙眉。 几乎是一瞬,在她刚感觉出身上有四五处疼痛时,便被一直强有力的手臂护在怀中。 鼻尖熟悉的味道,在余悸中显得格外亲切,双眸还未从恍惚中回过神,却先笑着说:“小心地面。” 温季蘅的眼中浮起愠色,多半是为着自己出手晚了一步,眉间紧皱,板着脸道;“有没有受伤?” 他将她的手臂挎在脖颈上,动作轻柔地将林庭筠扶起,如此一站起身,他才发觉她肩膀处碧色的衣裳已有拇指大小的猩红色。 而那肩头赫然扎着半颗水栗子,黝黑发紫的水栗子有着尖尖的菱角,锋利地能穿透人的身上,肌肤。 温季蘅的脸色陡然转怒,一双深邃如渊的眸子泛起猩红之色,视线随即横向错愕的裴素。 林锡眼尖地先发现地上的水栗子,洋洋洒洒地大半片被人隔成两段的水栗子,尖锐的棱角向上仰着,他弯身捡起几个,冲着裴素道:“竟敢使如此阴险的招数?你们家的姑娘都是如此管教的吗?” 棕马没了人的挟持,连连折腾了好几次还是站不起来,被刺入马掌的水栗子必定陷入肉里,疼痛难忍。 林庭筠明白此番多亏棕马性子稳,即便受了惊,还能稳住不发狂,若不是脚掌的水栗子让它反复站立疼痛,也不会激了野性。 “三哥,它的脚掌。” 林庭筠无暇顾及裴素的脸色如何难堪,那种被人指着鼻子训斥的感觉定会让他无地自容。 她将手臂从温季蘅的肩上抽回,指着棕马的前腿,只感觉肩膀微微一疼,几不可闻地倒抽了口冷气,强作镇静的脸上连蹙眉都泯了。 温季蘅的视线淡淡地落在裴素的脸上,薄唇微抿,眉间的肃色如霜冷冰:“林三过来扶着你妹妹。” 尚且有外人在,他心中再急切也不能让人借此诟病阿筠的清誉。 林锡正蹲着身子将马掌下的水栗子拔下来,见着温季蘅走过来牵着棕马的缰绳,忙起身躲避着地上的水栗子来到林庭筠的身侧。 第424章 表现出点诚意? 林锡看着小妹肩膀还有背部腰间的几处血渍,忿忿地闭上眼睛咬着嘴唇,急得抓耳挠搜却又不能拿裴香出气。 “忍着点,我先把肩膀这几个拔下来。” 他深吸了口气,梗着脖子想着等将小妹身上的伤处理好,决不能轻易饶了裴素。 身为兄长不能好好管教妹妹,是谓裴家的耻辱。 林庭筠微微蹙了蹙眉,肩膀处的水栗子已经拔了下来,因着她地上滚了半圈,那些尖锐的棱角刺得更深些,从肉中剥离的痛苦却掩不住她唇边的笑意。 裴素面容上的错愕未消,他几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满地的水栗子,每一块都只有一个棱角,显然是是被人用刀从中间割裂的。 即便他想为妹妹辩解,却难以否认眼前无争的事实。 他本想救林庭筠一把,或许能让他们稍减些怒气,谁知她却半空中调转了方向,直直地朝着地上栽倒。 如今林家三少爷的眼神恨不得将自己吃了,北郡世子的目光更是冷得让人打颤。 他极少露出如此慌乱的神情,林庭筠看在眼里都不由笑了笑:“裴少将,看来贵府小姐的胜负心似乎太强烈了些,这种阴损的招数,本郡主真是大开眼界。” “此事......此事,不满郡主,家妹平日里甚是喜欢食用水栗子,想必此物是她随时携带以解馋虫的,今日或许是不小心落了满地,不曾想竟害得郡主从马上摔下来,着实是裴某的疏忽。” 他深知今日的事与小妹脱不了干系,他们也甩不脱嫌疑。 林锡应声冷哼了一声,将林庭筠身上最后一枚水栗子摘下,捏在手指尖举在半空中:“今日我算长了见识,竟有人将这种尖锐的东西随身携带的?裴少将莫不是以为我们宁远侯府的人好糊弄吗?” 林庭筠敏锐地察觉到裴素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不自然,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看来裴少将很难找出合适的说辞,不如就等裴小姐得胜归来再论。” 她故意将“得胜”二字咬得极重,讥诮的笑容似乎格外欣赏裴素的窘态。 “郡主大人大量,不如饶过家妹,裴某保证她是无心之失。” 裴素垂身拱手,再也端不起不可一世的倨傲,一张脸褪得毫无血色,惨白一片。 温季蘅将手中的缰绳握紧,垂头盯着脚下散落的水栗子:“多说无益,明熠郡主千金之躯,裴兄既然也认为责任在你,不如就表现出诚意来?”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裴香欢快明媚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急促的马蹄声渐渐和缓了些,扬声笑道:“大哥怎么也来了?” 她分毫不觉着心虚,单纯的小脸上还带着凯旋归来的自豪,扬着长鞭看着地上的林庭筠道:“郡主怕是真的乏了,臣女占了便宜才赢得。” 林庭筠垂目看了一眼裴香停住马蹄的地方,内心冷笑,沉静的面容上波澜不起,连语速都不疾不徐道:“本郡主又怎能敌得过裴小姐好手段?除非生了翅膀,若不然怎能赢呢?” 第425章 装傻 裴香的目光不经意地从林庭筠身上的血渍上扫过,上扬的嘴角愈发得意,眼眼眸中的讥讽的光芒难掩,偏偏仍故作一头雾水道:“郡主娘娘所说手段,是谓何手段?” 裴素暗暗地吸了口气,冲着骑马上一副居高临下胜者姿态的小妹,使劲地咳嗽了两声:“裴香,休要胡闹,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把嘴闭上。” 不等林庭筠偏头打量他,温季蘅的眼底肃意陡然锐利,似笑非笑地颔首道:“今日之事,裴少将认为还能洗脱嫌疑吗?不妨就安静地听着郡主打算如何处置?” 裴素的话说得好像她用郡主的身份压人似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向来拿手,曾经在锦王府内不还假意宽慰自己呢么? 不过今日裴香既然敢对她下手,那表面上的和平也就不需维护了,林庭筠皱眉看了一眼裴素,眼底连冷笑都荡然无存,冷声道:“裴少将难道是出入东海被鹰叼了眼睛?如今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是本郡主么?” 裴香在马上的神态十分得意洋洋,不屑的目光落在温季蘅身上,又好似童真地不解道:“哥哥,北郡世子是什么意思?洗脱什么嫌疑?郡主又何故如此大的怒气?” 林锡连冷哼都不愿冲着他们兄妹,将手中的水栗子再次举道半空中,尖锐的棱角一如他尖锐的视线望向裴素:“裴少将若是还敢含沙射影地为自己洗脱嫌疑,不妨就入宫向圣上禀明,好歹我们家阿筠还是圣上的亲外甥女,陛下会乐意为她做主的。” 不远处的马蹄隐约传来,林庭筠觉着脚下的地都在微微的颤悠,三哥显然是吓唬他们的,这等小事本就是姑娘家只见的小纠葛,皇舅舅无暇理会,更不会过分苛责裴家。 裴家兄妹两人的脸色愈发难看,裴香攥紧手中的缰绳,紧绷着额间,似刀子一般都目光在林庭筠的身上割着,她才不在乎是否进宫,荒郊野岭,没人能证明这东西是自己撒的。 即便心里有猜测又如何?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自己坚决不承认,他们根本束手无策。 裴素那张映着太阳的脸渐渐变得微红,听着愈发靠近的马蹄声,他勉强露出些许笑意,笑声轻飘飘地入耳,没能缓解任何一个人的情绪,略显尴尬地望着林庭筠道:“郡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便真的是家妹所为,也并非有意,何必揪住不放呢?” 他想趁着众人未来之前将此事解决,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显而易见的事实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再狡辩也只是徒增难堪而已。 “裴某替家妹向你道个不是,回头裴家长辈必定亲自登门道歉,这点不愉快就消失无踪如何?” 他说的极快,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林庭筠如何回答,只不过他或许忘了,他那个宝贝妹妹,正趾高气昂地想看着林庭筠吃瘪,才不会低头的。 “哥哥!你们莫名其妙说了我一顿,又什么道歉,又禀明圣上的,我想问问我怎么得罪郡主了?难道我认真赛马,以实力将她赢了就要道歉吗?若是如此,郡主为何不早早与我讲明,我保证不会全力以赴,会让郡主娘娘赢得,就也省得他们咄咄逼人。” 第426章 颠倒黑白 裴香说着还扬起握着长鞭的手,伸出食指在温季蘅和林锡的身上来回指着,方才还得意地小脸皱成一团,束手无策又万般委屈地垂下头。 “裴少将,依着你妹妹的意思,今日势必要分出个青红皂白了。” 温季蘅话音刚落,林锡就忍不住冲着裴素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手中的水栗子也忿忿地扔到地上:“真是无理搅三分,我倒要看看最终到底打谁的脸。” 林庭筠一笑,打谁的脸?当然是裴家兄妹的脸,看陈文安等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她心下不由冷笑。 裴素如此迫切地想将此事大事化了,无非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那她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也让众人见见这位非要与自己赛马的裴家小姐,究竟是什么心肠的人。 她牵着唇角笑着,平和之下带着讥诮地笑了一声:“裴家小姐不仅伶牙俐齿,连颠倒黑白的本事也令人惊讶,果真武将世家的后人,可赞,可赞。” “郡主!” 裴素强压下内心的急切,努力放柔和的目光泄露了几分厉色:“纵然家妹有不妥之处,郡主也不该如此污蔑裴氏一族,论起伶牙俐齿,郡主不也巧舌如簧吗?” 眼见着陈文安等人越来越靠近,林锡忙跳着走到干净的地方,冲着他们挥手道:“停下,停下。” “究竟是谁巧舌如簧,裴少将就休要管了,此事便让郡主和裴小姐单独解决,你若再多说,也不怪本世子也要为表妹出头了。” 温季蘅负手站在马旁,冷静地看着裴素,又朝着稳稳停下的陈文安等人,冷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裴少将如此搀和姑娘们的事,不怕旁人耻笑吗?” 裴香已不耐与他们多费口舌,泫然欲泣的脸上满是委屈,在马背上摆动着身子不依道:“凭什么仗着自己的身份就能欺负人,我不过赢了郡主而已,难道赢了你就有错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责骂,是非黑白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呀。” 陈文安等人的马蹄稳稳地停下,看着林锡挥动着手臂,入耳又是裴家小姐哽咽的声音,蹙眉问:“出什么事了?裴小姐的马出事了?” 陈明珠下了马就要直奔林庭筠而去,林锡伸手将她拦下,来不及回答陈文安的话,忙道:“别过去,满地都是水栗子,别刺伤脚。” “水栗子?”萧焕先狐疑地走到跟前朝着地上观望着,见着被草地掩盖的棱角,又看了看站在其中的三人道:“可有人受伤了?我们来赛马早就吩咐了马倌儿,整片马场连夜清扫过的,还出现这种疏忽着实不该。” 陈明珠也随之探着身子朝地上望着,在看裴香端坐在马上,而林庭筠却站在被水栗子围绕的地方,登时就有了眉目,回想起先前裴香非要与阿筠赛马,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萧欣彤站在陈明珠的身边,似乎也看出其中的异样来,看着那一个个朝上伸着棱角的水栗子,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第427章 本世子说的是玩笑话? 在自家马场出这种事,萧焕只觉得颜面有失,正色道:“我这就回去重罚清扫的下人,若是有人受伤,我们萧家必定会负责到底的。” 陈文安不出声,他盯着现下的情形思虑了一会儿,半疑惑地看向林庭筠道:“阿筠受伤了?” 总归不是端坐在马背上的裴香,除了阿筠也再无旁人可能了,他脸色终是端不住和顺的模样,添了几分肃意的脸望向萧焕:“水栗子如何会出现在这片地方?将马场的下人叫来。” 陈明珠微扬着头看着坐在马上的裴香,略有深意地嗤笑一声道:“和马场的人无关,这条路与我和阿筠先前赛马的路相同,怎么我们来回折返都安然无恙,偏偏与裴小姐赛马就出了事?” 裴素倒吸了一口冷气,如今裴家虽然暗地里与陈锦之交好,可表面上仍旧是朝中的纯臣,不与任何郡王靠拢,眼下为此事得罪中宫绝不是好兆头。 “殿下,公主,烦请两位替家妹求个情,这丫头......” “裴少将莫不是以为本世子与你说的玩笑话?”温季蘅毫不留情地打断裴素,抬眸睨了一眼马背上的裴香,双眸似深不见的深渊,了无光亮:“此事既然是两个姑娘的事,裴少将不如当个哑巴,好好听听裴小姐如何解释。” 这口气必须是阿筠亲自出,谁都别想为裴香开脱。 他的这番话让本欲出口的萧欣彤咽了咽口水,将喉咙里的话堪堪地止住。 当时裴香要与林庭筠赛马时,自己还替裴香说了几句话,她着实没想到裴小姐竟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用这种恶毒的方法报复。 她随着众人的视线一同望向马背上的裴香,心中越发忐忑,若是众人认定是裴小姐所为,那在明珠公主面前,自己就会成为帮凶,难逃嫌疑。 裴香垂着头都能感觉从四下而来的目光,起先她还觉着坐在马背上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垂头俯视着林庭筠时,更透着一股逼迫感。 现如今她却坐如针毡,一众人都下了马,只有自己格外突出,视线没有任何遮挡落在身上,如同被人剥了衣服晾着朱雀大街的正中央一般。 饶是如此令人局促不安的关注下,裴香仍旧不忘做出一副受了莫大委屈般的可怜模样:“郡主娘娘,臣女不该赢你的,臣女今日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不该赢了您,如今你们该羞辱的也羞辱了,该责骂的也责骂了,要不我与您再赛一场,故意输了给你,就能了结此事了罢。” 裴素在心底咬牙切齿,小妹到底在说什么胡话?!眼下这种情形,除了自己谁能证明她的清白? 怕是文王殿下和诸人早就一眼看穿个中情形,多说无益,多说无益! 裴香的的话落了半响,林庭筠才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犀利的目光落在裴香满是委屈的小脸上,洞察人心的双眸露出令人胆怯的厉色:“赢了能如何?输了又能如何?与你赛马我本就没打算赢,若不然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在我前面使小手段吗?” 第428章 陈明珠发怒 她微微一转身,身后的血渍便露在后方众人的眼底,虽说晕开的血渍只有拇指大小,可连着肩头上的统共有七八处之多,也是分外醒目的。 郑宁黛几乎是瞬间捂住了嘴,瞪着惊恐的眸子望向身旁的兄长,从指缝间漏出的惊呼声让众人心底都微微一沉。 陈明珠勃然变色,顾不得地上还有尖锐的水栗子,昂首阔步地朝着林庭筠身边走去,吓得裴素连血液逆流。 “死不承认是吧?我倒想看看她在御前长了几个脑袋。”她不去躲避地上的水栗子,因恼怒而涨红的面色终是按捺不住。 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受伤和郡主是截然不同的,裴素脸色如死人般惨白,连心跳都跟着停滞了。 若不是萧欣彤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走出两步的陈明珠,他差点想躺在尖锐的水栗子上替明珠公主垫脚,裴家再有能耐也不敢伤及皇女。 萧焕和陈文安都舒了口气,用眼打量着陈明珠的脚下,见着并未被刺上才彻底轻松了些。 “公主,您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冒险,此事若是真是裴家小姐所为,她必定会明熠郡主,也会给萧家一个说法的,你若是冲动之下伤及贵体,我们萧家也难辞其咎了。” 萧欣彤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的,她明白陈明珠若是在萧家马场受伤,她和萧焕都要被苛责。 她紧紧攥着陈明珠的手腕,生怕她一时冲动再去踏足,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裴素方才那一刻脑袋里空白一片,如今尚心有余悸,脑海中纷扰得一点思绪都理不出来,甚至连视线都恍惚了起来。 父亲正想趁着此番陛下派驻东海而升官职,若是此时因为裴家导致公主受伤,那此事就会成为泡影,不苛责都是好的,如何还能升为将军。 林庭筠心下也跟着一提,她脑海中迅速地闪过一个邪恶地念头,如果明珠表姐真的受伤大可用此事解决裴大人想平步将军之位的野心。 不过这种念头转瞬便被理智压了下去,她想打压裴家,却不想以明珠表姐为筹码,见着陈明珠安然无恙,才轻声安抚道:“表姐莫要冲动,我相信裴小姐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说辞。” 裴香的脸色比裴素好不到哪儿去,她着实没想到贵为公主的陈明珠会为了林庭筠而不惜受伤,她手心瞬间就冒出了些冷汗,躲闪的目光望向裴素。 众人逼迫她解释的目光让她难以忍受,她缓缓地将手按在腰间,借着腰间金腰带上的坚硬花纹,使劲地按在手心内。 她心中的慌乱和忐忑让她挤不出眼泪,直到感觉出手掌心的疼痛,才瞬时红了眼眶,眼泪就挂在睫毛上,缩着肩膀道:“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你们要逼我承认?这和屈打成招有什么分别?我什么都没做!不过是赢了一场赛马而已!” 狡辩的本事恐怕在场众人都抵不过一个裴香,陈明珠冷哼了一声,看着阳光下缩得愈发娇小的裴香道:“你不懂?那为何我与阿筠折返都无碍,而你们同样经过,你却无事,偏偏阿筠就受了伤?” 第429章 不过看戏而已 “我......或许是幸而避免。”裴香梗着脖子半响想不出令人信服说辞来,噙着晶莹泪滴的双眸求救似地望向裴素。 她预想中的结果并非如此,她就是想让林庭筠吃点苦头,此处他们根本望不见,自己只需要在干净的地方下马,佯作上前扶起林庭筠,在她“惊慌”之中,她的马也不小心踩上水栗子。 届时说辞任由自己发挥,硕大的马场,出现些水栗子又能如何?或许就是旁人早早放置的,她和林庭筠都是受害者,不过自己运气更好些罢了。 可偏偏北郡世子和林三少爷跟着来了,她不自觉地有些慌乱,生怕哪里有所疏忽被旁人发觉异样,更怕哥哥没有义正言辞的撇清此事。 裴香心底的懊悔让她脖子憋得发红,她若是此时再踏入水栗子上,也洗脱不了嫌疑的。 方才她奔着此处而来时,不该因为见着他们三人而乱了阵脚,更不该下意识地在安全的地方停住,一切都被突然出现的三人搅乱。 眼下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责,饶是她脑海中将计划想得再天衣无缝,也发挥不出半分。 林庭筠扬着头看着一步错步步错的裴香,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裴小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莫非要是想闹到侯府说个清楚?” 如今的裴香的确心思够歹毒,只是脑子似乎还太够用,起码临危不乱着四个字不能用来形容她。 她抬起手臂又蹙了蹙眉,忍着细小的尖锐疼痛,将凌乱的头发盘成一团,随意地用檀木钗固定。 先前被半散长发遮住的脖颈,暴露在阳光下,白皙如雪,在空荡荡而略显土灰的马场上闪着光。 她微微一偏头,用手推了推檀木钗,素净的小脸上噙着浅浅的笑意:“水栗子不适合在北方生长,即便街边偶有,却也个头干瘪,听说扬州等地格外繁盛,生得又大又饱满,裴小姐是扬州人吧?” 裴素的脸色愈发铁青,望着林庭筠的背影,觉着那背影似透着一股阴冷之气。 她早就料到这东西是香儿的,心下早已肯定却藏着真相看了半天的好戏。 裴素在心底冷笑一声,果然不同常人,明知罪魁祸首就是香儿,却耐着性子与她周旋,看着香儿用各种方法推卸,如同看客们明知是结局,却还是饶有兴致地听着戏子唱完。 林庭筠能容忍香儿辩白如此之久,端得就是看戏的姿态。 她不疾不徐地看着他们兄妹表演,悄无声地就将他们二人羞辱地无地自容。 不等讶然的裴香出声,林庭筠一面用帕子擦着脸上的灰尘,一面绽开灿烂的笑容:“听闻只有扬州一带的水栗子才是红皮褐色,晒干之后外皮坚硬无比,稍微遇到潮气便会落下暗红的皮色,裴小姐不妨将手指亮出来让我们瞧瞧,若是地产扬州你尚有说辞的话,你的手指自会证明一切。” 裴香下意识地将手掌握紧,指腹在缰绳上蹭了两下,视线直直地盯着细细擦脸的林庭筠,一腔银牙咬碎咽到肚子里。 第430章 有仇必报的性子 裴香趾高气昂地在马背上偷偷擦着指尖,故意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狼狈样。 林庭筠理了头发擦了面,揉了揉左手的虎口,饶有兴致地观赏她的满嘴谎言。 裴香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恐慌,底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十足,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握着能让自己无言可辩的证据,如同街边耍猴儿的人,观赏着乱蹦乱跳的猴子。 现下她对林庭筠已不是嫉妒那般简单了,怒火在她的胸膛内穿梭着,恨不得将她笑着的脸撕碎。 “裴少将也无话可说了罢?还想辩解什么?不妨当着文王殿下和明珠郡主的面儿,好好的倾诉一番。” 林庭筠转身望着面色铁青的裴素,轻巧地荡开一抹微笑。 陈文安正欲开口帮衬林庭筠,随即却见她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此时若是有人出声,依着裴素的性子还不知如何记恨呢。 林庭筠这辈子和裴家注定不会相处融洽,裴香暗害在先,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裴素没接话,隐忍地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拱手朝着林庭筠作揖,垂下的眸子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郑宁黛看着沉凝的气氛渐消,此事也落了尘埃,盯了一会儿仍高高在上的裴香,不禁上前拽着陈明珠的手臂轻声道:“这就算了?” 旁人不了解林庭筠的性子,陈明珠却是了解非常,自小是谁跟她在宫中胡闹,连着被皇祖母斥责两天。 虽说现下进退有据,行事收敛了许多,可有仇必报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陈明珠说的没错,林庭筠没想如此轻易的饶过裴香,即便扯着她落马的人是裴素,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倘若她不幸摔断了腿,裴香指不定多高兴,下手时没有考虑是否会毁了人家的后半生,那自己不必心慈手软。 “郡主,裴某斗胆请郡主原谅家妹,她年幼无知,不计后果,行事鲁莽,还请郡主不要将此事扩散,裴某必定请家父好好管家小妹。” 裴素冷静下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此事,在萧家马场暗害郡主,这种风言风语从长京内呼啸而过,裴家和小妹的名声都要毁了。 他尚且心存侥幸,若是能瞒住锦王殿下最好,以免节外生枝。 林庭筠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马背上的裴香,似听得甚是好笑的笑话一般嗤笑着:“裴少将说什么?你是想让我......” 真是天大的笑话!她顿了顿,眉眼中带着不可思议的诧异,湛蓝地眼睛散发着灼人的光亮:“为了保全你妹妹的名声,我就要对她阴毒的手段视而不见?亦或是对我自己身上的伤口视而不见?” 她说罢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轻扬的笑声落入裴香的耳朵里尽是刺耳的嘲笑。 她握紧了缰绳,不服气地瞪着眼睛盯着林庭筠,她甚至想驾马从她身上碾过,让她今日不能活着走出马场。 “莫要欺人太甚了!”陈明珠仰着脖子看着忿忿不平地裴香,嘴角扬着满是嘲讽的弧度:“我瞧着裴家小姐一点认错的模样都没有,也难怪,今日马场不止阿筠一人,尚且有我在,还有萧小姐,郑小姐,她谁人不挑非逼着阿筠同她赛马,现下我是明了了,敢情是有备而来的,处心积虑地想暗害长公主的嫡女,这种事情传出去,你们裴家拿什么顶罪?” 第431章 种恶,得恶果 林锡垂头窃笑着,一笑好在小妹没出事,二笑她们表姊妹三言两语就将裴家人逼到绝境。 “公主息怒,裴某并非想让郡主白白受伤,只要此事不宣扬出去,郡主如何出气都使得,裴某也保证将来裴家绝不会为此事心存怨怼,更会好生管教家妹,以此消解郡主今日所受的委屈。” “好啊”林庭筠紧接着就应道,勾着唇角浅笑着,目光冲着裴香看了一眼,宛若美玉般的面庞却不温润,噙着几分冰冷。 裴香没由来地觉着浑身绷紧,林庭筠笑意盈然地双眸如同天色般清澈透亮,一正是因着如此清澈,她才清晰地看见深藏在眼底的杀意 眉目间骤然清冷,脸上的笑意瞬时荡然无存,就连那抹淡淡的笑意都消失无踪。 裴素正狐疑林庭筠为何答应的如何爽利时,她如葱白般的素手已探到腰间,从内而外散发的冷冰震慑得裴香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素手扬起时,一条金晃晃的链子在半空中甩过,金玲珑发出一阵急促清脆的碰撞声。 裴素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尚且未来得及阻止,一眨眼的功夫,金玲珑就发出一阵异样的响动。 裴香丝毫没有防备,额间正被林庭筠眼底的杀意吓的冒冷汗,瞬时就发觉自己腰间缠上一条金链子,只有小拇指粗细,两颗雕刻诡异的玲珑发出的声音甚是惊悚。 救命二字还没出口,她就觉着天旋地转,一股力气将她从马背上扯了下了来。 这一刻裴素就明白林庭筠想做什么了,她不想让裴香叩首道歉,她只想让小妹也尝一尝被水栗子刺入身体的滋味。 裴香重重地摔在地上,仰着脸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天空,瓦蓝瓦蓝的犹如林庭筠的眼睛。 她惊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脖子后迅速的传来一阵疼痛,恐慌占领她的身体,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脑海中回想起方才那满是杀意的双眼,此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直到胳膊上,腿上和腰间的疼痛感蔓延至全身,她才惊恐地大叫着。 “种恶,必得恶果。”林庭筠将金玲珑重洗系回腰间,淡漠地看了一眼裴素:“我说到做到,但是其余人......我可管不着。” 裴素的脸色一黑,沉凝的面色连假意的恭敬也端不住了,大步上前将躺在地上的裴香扶起来。 温季蘅悄无声息地将林庭筠面前的水栗子踢开,看着她平安走到陈明珠的身侧,才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众人皆骑马离开,惟独萧焕站在原地垂着眼皮,探究似地在裴素和裴香的身上来回打量着,半响才卷手不自然道:“我让人送两位回去,裴小姐有任何心思都可,却不该将在我萧家的马场上动手。” 裴素抬手将裴香身上十余个水栗子把拔干净,闻声只能灰头土脸的点头,今日不光得罪了林家,连带着萧家一并得罪了。 他有满腹的责骂想脱口而出,再看小妹身上的血渍,脖颈没有衣裳的遮挡,正在不住地流血,只得深叹了口气不言语。 第432章 耳光 方回到自家的马场,裴香就不住地乱叫,一个劲儿地与他抱怨,势要林庭筠付出代价,聒噪地比夏日的蝉鸣还甚,他心下正想着林庭筠出手时的果决干脆,还有她端着悠然地模样看着自己和裴香辩解。 一股恼意直冲心间,他恨恨地咬了咬牙,不耐地挥手冲着裴香的脸上扇过去。 难得的平静,裴素的心底忽然一阵轻松,他怒目圆睁地瞪着裴香,声音似才牙缝间溢出:“闭嘴!好好想想怎么和锦王殿下解释!” 裴香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得嘴角流了血,口中一片血腥味,头脑发懵地看着比自己高处许多的兄长,哽着声音一丝都不泄露。 大哥从未动手打过自己,她怎么闹他,最多就是肃色让自己不要胡闹,从不曾动手打过自己...... 耳边终得清净了许久,裴素深深地吁了口气,想起当初陈锦之与自己说过的话,脸色愈发铁青。 裴香哽着声音连大气都不敢喘,忍着身上的疼痛蜷缩在回府的马车内,脖颈的伤口格外深,她每扭动一下脖子都疼得直落泪。 她硬是憋着所有的声音,不喊疼,就连眼泪都是无声的滑落,咬着下唇强忍着。 直到马车停在裴府门前,她大力甩开马车帷幔,不等婢女抬手扶,提着裙摆一脚踹开面前的婢女,抱着沾染血迹的箭袖朝着府门跑着。 被她踹倒在地的婢女惊慌失措的看着裴香小跑入府的背影,擦破皮的手掌火辣辣地疼。 裴素见着一股脑儿钻入府中的小妹,及不可察地露出些许不耐烦,垂着眸子盯着地上的丫鬟厉声道:“还不跟去看看。” 裴香抱着在马场穿着的衣裳,一头扎进裴夫人的院子,进了屋见着裴夫人正端着手指上的蔻丹细细地看着,连眼睛都不抬地问道:“见着了?” 她顿时扔了衣裳,捂着被裴素一巴掌扇肿的脸颊,一下子扑到在裴夫人的怀中,强忍了许久的哭声瞬时爆发,眼泪如河般往下淌。 裴夫人黑漆漆的眼中浮上疑色,忙搂着怀中的女儿,语气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儿?” 她的手方触碰到女儿伏在膝上的头,顿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纤长的手指将半散的长发拢到一旁,怔怔地望着裴香脖颈上的伤口。 血凝固住了,涂抹的药膏也将伤口遮挡的严实,裴夫人的呼吸明显一滞,看着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讶然地急切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啊。” 晨起出门前还兴高采烈的,似个牛皮糖似的在自己身边腻歪着,说要去会会明熠郡主。 小姑娘的想法她再了解不过,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听说心仪的锦王殿下曾与明熠郡主关系斐然,心中难免吃味。 即便锦王再讨好心底也横了根刺,总觉着他心念的是弃他而去的明熠郡主,而女儿就被牢牢地握在手心里。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皇子皇孙也免不了俗,握在手心里的即便是明珠也是石头,而落在街边的即便是石头也是明珠。 第433章 裴夫人 裴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起水汪汪地眼睛道:“母亲,裴......裴素他打我,我受了伤,他还动手打我的脸,我没脸见人了。” 屋子里除了裴香的哭声,安静地让人不由自主的屏着呼吸,裴夫人幽黑的眼底浮上几分不耐,看着哭声不止的女儿道:“我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只会告你哥哥的状!” 裴香越哭越恨,被裴夫人一训斥更是委屈的嚎啕的大哭,她边哭便拽着裴夫人的胳膊,想寻求一丝安慰,眼泪鼻涕蹭得裴夫人衣袖上湿淋淋的。 “快说啊,你只哭我有什么办法?”裴夫人耳朵里嗡嗡地响着,感觉整颗心都被她哭乱了,一时气得头懵。 无力地哎呦一声,抬起手按着一烦躁就疼得厉害的太阳穴:“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哑巴。” 裴香也想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告诉母亲林庭筠如何将自己才马上拉下来,如何害得自己满身是伤,如何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自己,让自己抬不起头来,可她憋了一路的委屈就是想止也止不住。 裴夫人又捋了捋胸前,感觉到手背上一片黏腻腻的,只觉得更添烦闷,也不顾屋内尚有婢女嬷嬷在,一把将女儿推到地上,气急败坏道:“早早晚晚,我要被你们一个个给气死,半天吭哧不出一个屁来,那张嘴除了胡吃海塞,一个用处都没有!不如缝上了事!” 艾嬷嬷端着煮好的冰糖燕窝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房间里传出哭天抢地的叫喊声,好像是小姐正嘶声力竭地喊着:“你不是我亲娘,你不是我亲娘!” 她在心底啊哟了一声,忙疾步走至门前,打眼一看,夫人正气得面色发红,小姐瘫坐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裴夫人心里万般气恼,见着艾嬷嬷站在门前,黯淡无光的眼眸才稍稍亮了些,指着地上的裴香骂道:“我让你说出个一二三来你不说,告起状来嘴皮子就利索,我不是亲娘,我就不是你亲娘......” 裴夫人似魔怔了一般不住的转身寻找着什么,半响在停下脚步,双手揪着衣襟骂道:“好!我就不是亲娘了,哪有如何?你去找你的亲娘去,别赖在我们家!” 眼见着越说越夸张,艾嬷嬷唉唉地叹了两口气,瞪了一眼像木头一样杵着的春桃,忙将手中的冰糖燕窝递过去,轻声劝道:“夫人何必和小姐置气,小姐还是个孩子,平日里什么都不懂,夫人若是不教她,她自然是什么都不会的。” 她说着扶着裴夫人坐回罗汉床边,又小心翼翼地将额间的垂珠摸额摘下,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裴香,蹙了蹙眉道:“夫人平日里把小姐当个宝儿,今日又何必冲着她撒气。” 裴夫人心绪不宁,方才刚与裴老爷吵了一顿,好不容易缓和了些,裴香就来招惹她。 艾嬷嬷使眼色儿让春桃洗帕子给裴香擦脸,自己仍垂着才能头宽慰裴夫人:“如今咱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少爷小姐在长京也被人高看一眼,自然是再也没有不顺心的了。” 第434章 哭诉 裴夫人沉沉地从胸腔内发出冷哼声:“日子是越来越好了,裴正清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他又去哪了?你们也不必瞒着我,外面那个小贱人我迟早要收拾的。” 艾嬷嬷抬手轻轻捶着裴夫人的肩膀,轻咳了一声示意小姐还在,又端着笑容道:“都说小孩子冲着谁使性子就是想让谁安慰她,小姐受了委屈先来找您,那不就是盼着您能安慰安慰她么?” 春桃浸湿了帕子蹲在裴香的身旁替她擦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哭成这样连下人看了心里都不得劲。 谁让夫人就是火爆的脾气,这娘俩真是火爆对上火爆,今儿若不是小姐一个劲儿的哭,两人非得闹得把满屋子东西摔个粉碎不可。 两人好的时候各种母女情深,小姐恨不得搂着夫人睡,闹得时候就是昏天暗地,恨不得将房子拆了。 裴香这一通嚎哭将身上的力气都用光了,时不时地发出哽咽声,任由春桃将她扶到椅子上。 她吸了吸鼻子,垂头盯着放置在腿上的手,搓了两下手指,只觉得更委屈,又无声地掉了几滴眼泪。 马背上颠簸,她将水栗子拿出来时不小心刺上了指腹,方才在地上一蹭,留下一个一个的黑色小点。 裴香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伤,不禁又抽搭起来,垂着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泪。 “把衣服展开。”裴夫人长叹了口气才觉着胸腔内的憋闷缓和了许多,抬起手臂指着门边的那坨一身,上面似乎染着猩红色。 春桃将帕子扔进水盆里,捡起衣裳捏着从两个袖子抖露开,正对裴夫人的是数十处猩红色的衣背,她骤然变了脸色,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罗汉床边,倾身冲着裴香急声道:“这是你的?” 见着女儿点点头,裴夫人顿觉手脚冰凉,方才只见着脖子后面涂着药,没想到身上竟也有这些伤,她盯着再次泫然的女儿,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儿里下不去上不来。 方才说了那么多废话,还有本事跟自己顶嘴,身上受伤却半个字都不说。 裴夫人又气又恼,那口浓痰更是堵得她连连咳嗽,大口用鼻子往里吸气,吓得裴香顾不上抽噎,惊慌失措地上前道:“娘,娘,你怎么了?” 艾嬷嬷不住地替她捋着后背,半响那口浓痰才吐了出来,憋涨的脸色发紫,连嘴唇都在发麻。 裴夫人终于露出自责的神情,一把将裴香搂入怀中,叠声道:“我的心肝啊,这身上到底怎么回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啊?” 春桃和艾嬷嬷见怪不怪,夫人和小姐时不时就喜怒无常地吵闹,然后娘俩在抱着一起痛哭,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仿佛世间的委屈都叫她们娘俩受了。 “是林......林庭筠,她把我从马上拽了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娘,我的脸都丢光了。” 裴香愈发可怜见儿的,环抱裴夫人的腰,躲在她怀中一个劲儿的哭,嘶哑的声音并着那红肿的半边脸颊,让裴夫人心下如同刀割。 第435章 活不成了 这可是自己的宝贝疙瘩,明熠郡主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敢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 区区一个郡主就了不起了?裴家如今好歹也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她敢对自己的女儿动手,就是不给裴家脸面,不给裴家脸面就是不给圣上脸面。 裴夫人的脸色气得红白交加,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惊得裴香连哽咽声都止住了,泪眼汪汪地仰头看着母亲。 “去!去把老爷给我叫回来,他若是还留在那个小贱蹄子那,就让永远别回来了,裴家以后就改姓章,今日这脸面我亲自去宁远侯府讨个说法。” 艾嬷嬷等人吓得连话都不敢说,谁都不敢先迈出步子出去请,直到门口的丫鬟被裴夫人盯着快要哭出来才小跑着出了门。 裴香眼眶里的泪水落下最后一滴,满眼只剩下慌乱,去林家讨说法......她一把抱住裴夫人的腿,可怜兮兮地的直摇头:“母亲不可,人家是侯府,是宗亲,咱们惹不得,惹不得。” 裴夫人哪里肯罢休,目光死死地盯着春桃手中带血的衣衫,瞪着一双眼睛发红,连脸皮都在不住地颤抖:“侯府怎么了?宗亲又怎么了?我就算是平民百姓他们也不能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今日这是必须讨回一个公道,若是不服气,大可以闹到宫中娘娘哪去,你身上的伤难道是冤枉她了不成?” 裴香就是忘了这一点,依着母亲的性子定是要不依不饶的,方才她究竟为什么要跑到她跟前哭诉?她死死地拉着裴夫人的腿,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若不是被裴素打了那一巴掌,她何必如此委屈,忍了一路,满心满腹都是怨气,本来是想让母亲为这一巴掌给自己做主的。 “香儿你放心,母亲不与他们吵,我就心平气和地和他们讲道理,他们是宗亲,道理总能说得通的,走!” 裴夫人口口声声说要讲道理,可嗓门大的让人耳边嗡嗡只响,春桃恨不得自己就没生这一对耳朵。 她拔了两下腿,心里翻涌的怒火愈发高涨,她甚至对死死拦着自己的裴香咒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怕什么怕?今日这个脸面娘替你找回来!” 裴香一个劲儿的摇头,她就想听着母亲狠狠地骂他们宁远侯府,再出个主意好好教训教训林庭筠,她可没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到时候林庭筠若是把证据一摆,立即就能定下自己的罪。 “娘别去了,你要是去了女儿就真的没法活了。” “哼,可不就是没法活了,陷害郡主这样的罪名一旦闹到宫里去,的确是活不成了。” 娇媚的声音讥笑着,一双丹凤眼似含着无尽的风情,盈盈弱弱地站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的母女俩。 裴夫人脸上的恼意还未散去,又添了几分厉气,瞪着门口的娇艳妇人道:“你什么意思?” 裴香瞬时间露出惊愕的神色,转瞬又淡了下去,求救似的盯着款款进门的妇人。 第436章 姨娘曹氏 她是爹最喜欢的姨娘曹氏,年前才抬入府中的,如今在裴家她的话最有用,母亲说她的枕边风吹的爹神魂颠倒,凡事没有不应的。 曹氏将裴香的求救目光看在眼底,盈盈一笑走上前扶着裴夫人落座,丰腴的手腕上露出一只翠绿翠绿的玉镯。 “妹妹只是想让姐姐平复下情绪,免得闹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她攥着手中的帕子,恭恭敬敬地端着桌上的茶盏奉到裴夫人跟前,勾着唇角笑意中带着无尽的温柔:“听说老爷今日......” 裴夫人接过茶盏,目光微凝一瞬才牵起一抹冷笑,权当曹氏有多受宠呢,现下老爷不还是出去会别的女人去了。 曹姨娘垂首略有所叹地皱了皱眉,半截话就顿在那,目光向着一旁的裴香打量。 “嬷嬷,烦请您将小姐送回房,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能折腾的这般狼狈。” 她边说边上前扶起裴香,端着如春风般的笑意,看得人心里莫名一软。 裴香突然明白父亲为何如此疼爱曹姨娘了,因为她的笑容纯粹又温柔,连她都安下心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方才折腾了一通,拽着裴夫人时她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眼下连目光都空洞呆滞了些,任由着曹姨娘扶着自己的手臂往门口走。 快到门口时,裴香用眼朝着上方罗汉床边上的母亲看去,见她正捏着喉咙顺着气,脸上仍是苍白一片。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曹氏的手,表情恳切再次想她求救,千万不能让母亲去长宁侯府。 曹氏心里明镜似的,眼下自然一点就透,她宽慰似的拍了拍裴香的胳膊,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裴夫人猜到这位曾宠卷优渥的姨娘是什么心思,方才那没能说完的半句话,足以将她的心思看个通透。 “老爷的事我早就管不着了,你自己留不住难道还要我一个正室夫人帮你不成?”她把茶盏放在春桃手中,半眯着眼睛看着走近的曹氏。 年纪上曹氏比自己小许多,可也不是正经的黄花大闺女,狐媚子手段在戏楼里学得娴熟,将老爷哄得成日宿在她院子里,乐不思蜀。 正是因为如此,裴夫人心底才对她有怨气,端着一副主母的威严,居高临下地盯着下首的曹氏,眼角那点笑意噙着几分落井下石之意。 曹氏似乎没见着裴夫人略显讥讽的目光,举止仍规规矩矩地立在下首,端着万分的恭敬道:“婢子并非是自己心里不痛快,而是为着夫人考虑的,夫人派去要通知老爷的丫鬟,婢子擅自给拦了下来,现正是来向您请罪的。” 裴夫人方被裴香折腾一同,心里的怒气多半还是冲着宁远侯府的,只不过从年前至今,她因为裴老爷过分宠爱曹氏也没少赌气,每每独守空房也少不了曹氏的作用。 她嘴角微微一勾,面如寒霜地望着曹氏,嗤笑一声道:“胆子不小,连我正房的人都敢拦下,你以为仗着老爷宠爱就能无法无天了么?” 第437章 裴夫人大怒 “夫人!您好好想想,婢子不怕你的训斥而拦人,为的是什么?难道夫人以为婢子喜欢老爷在外面哄着别的女人吗?如今老爷愈发不爱回府,此时您若是差人说什么姓章不姓裴的话,无疑是将老爷往外面推啊。” 曹氏说话时柳叶眉微微蹙起,饶是屋内的丫鬟们都暗暗觉着这位姨娘果真是天香。 一蹙眉的动作都做的风情无限,连女子都觉着赏心悦目。 “推?如今是我往外推他吗?你自己没本事绑住老爷,迟早都是那些姨娘们的后尘,往后你就自求多福罢。” 裴夫人根本懒得理会曹氏,听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在责怪自己是老爷不回府的罪魁祸首。 她打理裴家十余年,将府里府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对老爷抬回来的一个个姨娘充耳不闻,如今他连府中诸多姨娘都不顾,满心扑在外面的那个野女人身上。 曹氏轻叹了口气,蹙着双眉盯着罗汉床脚踏上绣刻的金海棠,目露恍惚的凝了半响,才悠悠道:“夫人错怪婢子了,婢子前半生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各型各色的人都见过,依婢子的身份哪里会像夫人那般锦衣玉食,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夫人在府中扑蝶绣帕子时,婢子只就在外讨生活,能遇见老爷用了毕生的好运气,哪里敢奢求旁的,只想着依附着老爷夫人平安度日。” 裴夫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曹氏自从入府穿着打扮甚是光鲜艳丽,哪里有半点曾在贫苦中挣扎过的模样? “今日婢子是与夫人站在一起的,您被小姐的事气晕了头,忘了老爷前些日子的吩咐,宁远侯府的人惹不得,夫人今日将老爷唤回来,岂不是往刀尖上撞,届时你受斥责不说,连少爷小姐也要跟着吃挂落,得不偿失啊夫人。” 曹氏的神情恳切,不见半分作假的虚情,裴夫人盯着她瞧,那双娇媚的眸子似乎也不似以往那般可憎。 “那怎么办?难道香儿就活该受气?他就能花天酒地地不着家,带回来一身的胭脂味儿?” 裴夫人收回视线,凝望着门口的骄阳,铁青的面容终于和缓了些。 曹氏垂头微微一笑,温声道:“往后多得是机会,何必执着于此?夫人如今要想的是如何将老爷栓在府里,而不是操心小姑娘们的小打小闹,据婢子所知外面那个女子似乎连身孕都有了。” “什么?!”裴夫人勃然变色,养在外面的外宅妇竟然有了孩子? 老爷却一个字不曾提过,她心下越来越沉,错愕之中还带着几分灰心意冷,十几年的夫妻却连坦诚相待都做不到。 裴夫人从头到脚都在发凉,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怨恨,她何时阻拦过抬姨娘入府?自己做的这般大度,他竟然还要隐瞒! 与外宅妇有孕相比,裴香的事可不就是小姑娘之间的小打小闹,根本不值一提。 裴夫人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腿上的衣衫,目光里添了几分肃色,府里的姨娘都不能拴住老爷的心,连抬入府半年而已的曹姨娘都不能留住老爷,她就该想到的! 第438章 陈明珠不忿 林庭筠身上的血渍在阳光下如同绽放在身后的芙蓉花,温季蘅的心思都挂在她的背上。 裴家人与阿筠到底有什么仇怨?竟敢用这种阴损的招数来暗害她? 温季蘅第一次觉着疑云重重,阿筠长年居于灵静庵,即便回府也不过是家中与宫中,她与裴家人根本打不着照面的。 看着陈明珠与阿筠一同进屋,宫婢将房门轻轻掩上时,他忽然想起曾在调查丁春香失踪一事时,她曾站在裴家门前问自己可识得裴素。 他眼底森森地冷气往外冒,温季蘅下意识觉着阿筠和裴家有些不可说的瓜葛,如同那一日她望着裴家的府邸微微愣神。 能对阿筠下手,这瓜葛是仇怨无疑。 他及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合上冰冷得令人心悸的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裴家兄妹的容貌。 宫婢为陈明珠备了两套衣裳,涂了药膏便又服侍着林庭筠穿衣,屏风内她垂头抿着唇不敢出声。 却抑制不住猛烈挑动的心,面前的可是城阳长公主的女儿,可是圣上的亲外甥女,到底是何人竟敢虐待郡主如此严重,那一条条快淡成肤色的青紫,还有腰间和手背内侧清浅的疤痕......定是刻意为之的。 林庭筠丝毫不知身后宫婢的心思,更不知她竟千回百转地认定有人在虐待自己,垂身捋了捋裙摆,侧身笑道:“劳烦了。” 陈明珠仍在外面喋喋不休地骂着裴香,连连懊悔方才为何不狠狠地教训她一顿。 她疾步走进屏风内,皱着眉硬是将林庭筠肩膀上的衣裳扒开,看着上面菱形的伤口,更是气得连嗓子眼都在冒火:“这事我还得与皇祖母说,起码不能这般轻易地饶了她。” 宫婢被陈明珠挤得推到外面,林庭筠看着她气得发青的面色,一边将肩膀的衣裳拢好,一边似毫无在意般轻笑着:“也没饶了她,她身上的伤不比我少。” 穿衣的动作扯动肩头的伤口,林庭筠却连眉毛都不皱一下,清淡淡的脸上仍旧噙着笑意,自顾自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垂头时她耳边雪花黑曜石镶金耳坠微微晃着,垂在脖颈侧,将那修颈衬托的愈发白皙。 陈明珠立在屏风旁略有些痴愣,在马场时,她漠然地偏过头,双眸含冰地冲着裴素勾着唇角,那一刻耳坠也轻轻地晃动着,分明身上的衣裳沾满了灰尘,发髻松垮着,却莫名地觉着高贵。 挺直的背脊,不肯屈服地微扬着下颔,就连冷笑都那般别有韵味。 林庭筠将茶杯放在桌上,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又替陈明珠倒了一杯,垂眸盯着从茶壶内流出的温茶:“表姐不妨帮我一个忙。” 几个字清晰地落在陈明珠的耳旁,她因出神而迷茫的双眼登时清明,快步走至桌前道:“你说。” 林庭筠仍看着茶杯内清浅的淡绿色笑着,指尖捏着温热的茶杯,双眸似浮上些许水汽,迷蒙之中仍噙着笑意。 第439章 护花使者 她端着茶杯递到陈明珠的面前,莞尔一笑道:“将此事暂时瞒下来,等时机成熟我必定会通知表姐将此事告知外祖母如何?” 陈明珠本以为林庭筠的帮忙必定是要自己与皇祖母或是母后状告裴香,不曾料到竟是让她将此事瞒下来,蹙眉不解道:“瞒下来?现在若是瞒下来,将来裴香不认怎么办?” 眼下证据都摆在面前裴香还信口雌黄,端着一副打死不承认的模样,青口白牙还要狡辩三分,若是不趁热打铁,往后她必定一口否定。 陈明珠一急连茶杯都忘了去接,瞪着硕亮的眼睛等着林庭筠出声,谁知她仍无声地笑着,将手中的茶杯又抬了抬。 望着面前目光灼亮的表妹,似乎万事都在她掌握中一般淡定,陈明珠忽而觉着她并不需要自己出谋划策,不再在像小时候那样会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让自己处理她胡闹的烂摊子。 好像是一瞬间,比自己还小的表妹就换了副模样命,她心底叹息,脸上的神情也略显沉重,抬手接过茶杯,凝目道:“阿筠,你往后离裴家人都远些罢,那个看似冷静的裴素也不是什么善茬,我怕他会寻个时机为她妹妹报仇。” 林庭筠垂下手放在腰间,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心中知道陈明珠这是答应自己了。 此事眼下若是闹开也没甚效用,如同在偌大的湖中扔了一块石子,泛起的涟漪甚至不如水鸭子扑闪翅膀,可若是“锦上添花”,那是再好不过了。 从萧家马场出来,林庭筠随着陈明珠一同坐在马车里,三匹马并驾,来时颠簸的路上更稳了些。 那匹雪白色的良驹仍在萧家的马场内,林庭筠受伤后任谁都没甚心情在去征服一匹烈性马。 狐疑不解和赞叹欣赏,在心底交织着,让人得需要些安静的环境才能细细琢磨通透。 裴家和林家......或许就会因着这场处心积虑的“意外”而交恶。 马车的轱辘滚过一段坎坷的土路,林庭筠捧着下巴靠在小几上,若有所思的脸上满是透过纱幔映进来的阳光。 耳边是陈明珠连连地叹气声,间歇一会儿便要再叹一声,颇有规律的响着。 马车行驶到城边,萧家兄妹和郑家兄妹分别道别,陈明珠一路将她送到宁远侯府的大门前,趴在马车四周的栏杆上,极不放心地道:“伤口莫要碰水,得空进宫来找我。” 林庭筠目送陈文安的身影和陈明珠的马车渐渐从长街上消失,侧身瞥了一眼宁远侯府门前的马车,含笑道:“世子爷介不介意送我去趟素斋茶坊? 林锡无声地撇了撇嘴,松了松肩膀,牵着缰绳往府内走,口中喃喃道:“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护花使者,世子可要好好地护送我妹妹回来,我会替你们编个由头的。” 当着林锡的面,林庭筠并不想有所遮掩,她的确有话想与温季蘅谈,比三哥所言的隐晦儿女情长更为重要。 第440章 来摊牌的 琼华远远就见着端坐在马背上的温季蘅,她不由握紧了些手心,缓缓靠近后才发觉他身旁的马车正是宁远侯府的。 郡主居然请世子来一起见柳铮等人?本来从李家将这几人救出来就很是怪异,她怕世子疑心,不曾通风报信过,想着弄清楚郡主到底何故再知会世子。 毕竟两人处于感情地萌芽阶段,若是因此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可真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温季蘅在尚未靠近素斋茶坊就见着立在门前的琼华,微微皱了皱眉,狐疑地视线凝滞一瞬,眼底的笑意却愈发的明显。 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琼华就愈是心虚,余光瞥见他从马背上下来,素色的身影就停在马车旁,琼华连大气都不敢喘,目不斜视地扶着林庭筠下马车。 “郡主,要不要奴婢先让柳铮等人避一避。” 琼华将手臂递到跟前,垂头低声问着,内心不解郡主意欲何为,茶坊里的可是好几个男人,那柳铮生得也是玉树临风,难不成要让世子撞见她在茶坊藏了人? “不必。” 林庭筠目不斜视地冲着温季蘅浅浅一笑,今日她怕是要违背与外祖母的约定了。 她是来摊牌的。 温季蘅自始不知素斋茶坊究竟有何蹊跷,见着琼华能在此处候着,心下自有猜测。 只不过眼前的状况和他脑海中的猜测是大相径庭的。 他想过她有所隐瞒,应是裴香为何要针对于她,抑或是她和裴家有什么纠葛。 可万万不该的是房间内的四五个男人,当琼华将木门拉开时,他尽力将脸上的诧异隐藏,终是忍不住偏头看着林庭筠。 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连看向她的目光都是淡淡的,他应该惊讶的。 起码在林庭筠看来,他应当即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 偏偏没有,连望过来的视线都一如往常,似乎露出是否走错房间的探寻。 林庭筠哑然失笑,微微牵着嘴角想着世子也太过镇定了,如此状况不应该猜测自己在茶坊私会野男人的吗? 屋内的柳铮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听见拉门的声音便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口望去。 他们心中的忐忑和慌乱形于色,见着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下意识地觉着相救之人应是头戴白玉冠的温季蘅,纷纷站起身冲着门外作揖道:“多谢公子相救。” 温季蘅蹙了蹙眉,缓缓地摇了摇头,略有些不自然地卷手在嘴边轻咳一声:“进去再说。” 房间不大,除了中央摆着可四五个人并坐的案几以外,再无他物,柳铮站起身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男子清秀俊郎,女子淡清如水,听见木门被拉上后,他便抬手作揖:“多谢公子相救,不是公子可否能让我见一见李家大少爷。” 凡事开门见山的说,总比遮遮掩掩的好,柳铮如此想着,便抬眸打量着身前的温季蘅。 李家公子?温季蘅眼底的狐疑又多了几分,轻叹了口气,不得不露出狐疑之色望着林庭筠。 能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北郡世子露出讶然的神色,林庭筠才满意地抿着唇笑着:“各位请坐。” 第441章 截然不同的柳铮 柳铮有一刻的迟疑,敛回的视线在温季蘅的面上掠过,略有些不自然偏过头。 李家人不会轻易罢休的,这一点柳铮再清楚不过了,他似乎松了口气,面向对面的温季蘅言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此番柳某在李家的遭遇不测,对亏公子的人出手相助,否则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 他说着望向守在门口处的琼华,当时若不是着姑娘及时赶到,他们怕是已被那几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啃噬的一命呜呼。 李老爷着实是个狠角色,得知自己并未将婚书和信物带在身上,就想着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温季蘅并未答话,闻柳铮如此说,心下已了然,看来是某个心灵剔透的姑娘救了面前的主仆五人。 他微微一笑,从火炉上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推到林庭筠面前,兴致盎然地双眉扬着:“阿筠何故吊着人家?柳公子的这份恩情我可不能替你受了。” 柳铮和他身后随从的目光陡然变了几分,惊诧又不可置信地望向林庭筠,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原是个女子出手相救?柳铮不知怎地,心里的负担似乎减轻了些,他起先还揣测此人将自己救出李家又安顿在客栈,是不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总是有利可图才会劳心费力地相助他们,眼下他再望着面前的浅笑的女子,忽而觉着是自己想多了。 一个闺阁女子,许是话本子戏剧听多了,助人为乐这种一时之举,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她想象中所为感动的善举。 林庭筠握着茶杯,淡翠色的茶杯内瞧不出茶水的色泽,指尖略灼热,她轻描淡写地望了一眼柳铮,回想起当初李姝所言,狐疑只在眉间萦绕了一圈,便悄然散去。 她叹自己是蠢得,竟然还去相信李姝的话,眼前这位眉宇间尽透精明的男子,怎么会是只顾寻欢的娇养少爷。 “不知公子小姐如何称呼?”柳铮先开口道。 林庭筠似乎在笑,又似乎噙着几分意味深长的自嘲,轻勾了勾唇角,目光朝着温季蘅身上打量了两下,才道:“柳公子为何还想见李家人?你可知李老爷如今恨不得将你们主仆几人斩草除根,能死里逃生为何不早早回通州去,再去招惹李家人做什么?” 她不答反问,柳铮便已知她不想透露身份,不做多问,呷了口茶道:“柳某不怕公子小姐笑话,虽说李家老爷无义在先,可柳某心中并无怨愤,婚约之事本就是两情相悦,若是李家小姐无意,我自当不勉强于她,往后仍能做亲朋往来,柳某与李家大少爷在通州便已结了异姓兄弟,柳某不辞而别,实乃无礼之举。” 林庭筠安静地听着柳铮吐露实情,心底的狐疑愈发浓重,柳铮的举止言谈并不似骄奢之人。 李家言而无信,他不仅不心生怨怼,反而想着与李幼谦叙旧,仍结兄弟之好。 她恍然大悟后笑了笑,挺直的腰身朝温季蘅的方向侧了侧,意味深长地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道:“柳公子应该知道李老爷对你并无善意,你若是再被李家人抓住,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他既敢在你们的茶水中下毒,就敢动斩草除根的念头。” 第442章 终于改口 她一抬眼,柳铮正一脸探究地望着她,林庭筠丝毫不怯懦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可知道如今李家不屑与地主乡绅结亲,你的出现无疑挡住了他女儿的富贵路,我劝你还是早些回通州去,安分守己地娶妻生子,断了再见李家人的想法。” 她说罢便敛回视线望着买面前的浅碧色茶杯,无论柳铮与李姝口中所言的多么不同,李家对待他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李家不会因为他为人有情有义而网开一面,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李老爷仍会不择手段地斩草除根。 来日若是李姝嫁入皇宫抑或是成为王妃,那与柳铮定下的婚约就是她人生的一大污点,会被人诟病。 要想彻底抹掉这处污点......只有让活人闭嘴,也只有死人的嘴是最老实的。 柳铮犹疑地看着林庭筠,紧皱着双眉,他从没见过那个女子说话这般铿锵有力的,坚定的目光盯得人心底发毛,与起初所想的闺阁女子截然不同。 “可是......小姐有所不知,信物和婚书尚在我手中,诚如你所说,若是此物仍在我手中,李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想见李家大少爷,也是想奉还信物和婚书。” 温季蘅不懂他们所说的李家是京中哪个李家,耳朵警敏地听着,神色一如寻常那般自然地喝茶。 林庭筠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起来,如今柳铮并非酒色之徒,许多事反而就难办了些:“柳少爷以为李老爷会就此罢休吗?我奉劝柳少爷早些动身回去,免得他狗急跳墙对你家人不利。” 李家必定在长京寻了几日,若是最终无果,便要想其他的法子了,而最有效的法子无疑不是去通州,直直地奔向柳铮的老家。 这一点李老爷会想到的,林庭筠表面上仍风轻云淡,心底却已在思忖李家人会不会已经动身赶往通州。 奇怪的是柳铮和他身后的随从闻声不禁没露出慌乱的神色,反而鄙夷似的冷笑了几声,其中一名随从道:“小姐尽可放心,我们柳家可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若不然依着李家早想悔婚的想法,定然不会等到如今再动手。” 这话确有几分道理,林庭筠微微点点头,放下手中温热的茶杯,眉眼舒展地瞥了一眼温季蘅:“表哥可否帮我个忙?” 她没唤他世子,第一次用满含温情的双眸望着温季蘅,朱唇轻启又道:“柳少爷长居在客栈不妥,可否请你为他们安顿个住处。” 温季蘅哪有不应之理,且不提她第一次开口求自己办事,单说她望向自己的眼神,还有那温和的笑容,都让他难以招架。 “好,交给我,你放心。” 林庭筠自然不会为难他,此事她知道他能办妥,北郡王府在城郊有一处宅子,李家不敢去那找人,也不会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在北郡王府的别院里。 她转过头继续道:“柳少爷既然没有后顾之忧,不妨去我表兄的别院住几日,容我些时日替你约李大少爷。” 第443章 我不能让你重蹈灾难 柳铮没有拒绝,他深知自己欠这位姑娘的恩情,自然也想到来日要有所报答,点头道谢后由琼华领着去客栈收拾行李。 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林庭筠如释重负地倚在软垫上,懒散地目光盯着角落里焚香的香炉,白烟一圈一圈地荡开。 “世子是不是满肚子的疑问,其实我也满肚子的话想说,本来急得想脱口而出,如今到了眼前,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白烟绕了一圈,弯弯曲曲地在空中消散了,林庭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背对着温季蘅看向糊了窗纸的窗外,语气少有地苍凉道:“表哥,我不想瞒你,你小心些裴家人,还有陈锦之,他们......早就有所往来了。” 饶是温季蘅想法再宽阔,也想不到林庭筠提醒自己的原因在于她重活了一次,只以为她从哪听到了些消息,沉声问:“你还好吗?” 她的背影说不出的哀伤,丝丝落寞缠绕在她身侧,修长的脖颈似一株顽强的白梅,在风里雨里仍能傲然挺立。 他不在乎裴家和锦王是否有瓜葛,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副令人揪心的画面。 从阿筠身上散发的气息,如同在修罗地狱场内摸爬滚打过的一般,经历过生死劫数,满是疲累又不得不迎战的魂魄。 “表哥,这是我第二次经历这辈子,上一世你在西北英勇殉国了,陈锦之伙同裴家等一众爪牙毒害皇舅舅,篡位夺权,彻底掌控了大南朝,他野心之大令人匪夷所思,手段之狠更是令人发指,你一定要小心。” 林庭筠说罢转过身,正色望着温季蘅一脸的诧异,他紧皱着眉毛,双唇抿成一条线,脸色终是渐渐冷凝了些:“你说什么?” 温季蘅握紧了双手,震惊之色尚未从双眼中褪去,起身走到林庭筠跟前蹲下,又一次问道:“阿筠病了吗?” 他抬手覆在她额头上,用手心感受着她额间的温度。 林庭筠感受着温热的手掌暖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了笑,半眯着眼睛道:“表哥以为我在说胡话吗?上辈子我十四岁下山,十五岁退婚,十六岁嫁给了陈锦之,后来陈锦之篡位,林家屠门,二十三岁死于寒霜宫。” 她平静地连自己都觉得诧异,曾经说起种种过往时,她恨不得能抽他的皮喝他的血,如今心底只有一点涟漪,沉寂非常。 温季蘅望着她,看着她晶光闪耀的眸子里溢出些眼泪,滑落在波澜不惊的面容上。 林庭筠微仰着头,认真地盯着温季蘅又道:“见你至今,我始终认为你上一世死的蹊跷,虽然眼下你调离了西北,却难保那些人不会冲着我二哥三哥去,我怀疑裴家,是因为陈锦之有这个动机,他需要西北为他提供战马,他想养自己的私兵,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购得战马兵器,他需要西北的支撑,而当时的你就成了他眼中的绊脚石。” 她抓住自己额间尚未移开的手掌,用力地攥在手心内,目光坚定地盯着温季蘅:“我不能让你重蹈上一世的灾难,也要保住林家。” 第444章 阿筠别怕 林庭筠的手冰凉,被她攥着时整个手掌都有种刺骨的凉意,瘦弱无骨的手掌关节分明。 温季蘅被她攥得心头一凉,嗓子眼里似梗着一团气,半响才道:“你帮你保住林家,阿筠别怕。” 他能察觉出林庭筠细微地颤抖,瞧见她这副模样,心口仿若揪在一处令人窒息:“阿筠别怕,我会帮你。” 没人会相信这等“无稽之谈”,温季蘅也不曾想过会有这等怪异的事,他不敢想象阿筠揣着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秘密该如何生活。 难怪她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对自己也是忽远忽近,她始终是个小姑娘罢了。 饶是她经历过一世,到底还是殒在如花的芳华。 他一下一下地捋着林庭筠的背,想透过手掌传递安全感给她,脑海中的纠葛来不及多想,心思都被身前的姑娘牵扯着。 林庭筠的额头抵在他肩上,眼前是铺在榻上的衣摆,眼泪掉了两滴,就了无酸疼的委屈,深深地吸了口气:“表哥,尚宝卿李大人和户部侍郎唐大人都是陈锦之的人,你务必提防他们的爪牙。” 她莫名地觉着心安,虽然和温季蘅只见还隔着一扎长的距离,自己也只是轻轻地将额头靠在他肩膀上,可那种有依靠的踏实感拂去了她心头全部的焦躁不安。 温季蘅点头答应,抬手替她捋了捋有些微乱的发丝,轻声道:“这种事你该早些告诉我的,往后别怕,我会一直同你站在一起。” “柳铮和李姝先前定过婚约,上一世她随我一同嫁入锦王府,是个掩藏极深的人,林家灭门有她一份力,我帮柳铮并非我心善,而是有利所图。” 林庭筠说着坐直身子,与温季蘅面对面坐着,脸色已恢复如常,继续道:“我要柳铮手中的信物和婚书。” 她从来没想过白白出手救人,从想起这个人时起,就已想着如何如何利用他对付李家。 心思阴毒也好,为人虚伪也罢,她救柳铮一命,得到能对付李家的价值,她早就不是善男信女了。 “你想用什么方法?如今他住在我的别院里,偷抢都是使得的,你只管说,我替你办到。” 温季蘅毫不迟疑地坦率让林庭筠心头一暖,她荡开一抹笑容,如同释冰般温和:“不偷不抢,我要柳铮主动交给我。” 夜晚的风微起,卷着丝丝凉气吹进马车内,林庭筠依靠在车窗旁,望着外面骑马的温季蘅。 缓缓行驶的车轱辘声不仅不噪,反而同音律一般让人感受着与众不同的节奏。 他的侧脸透着冷凝,神色并不轻松,林庭筠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今日的事。 重活一世的人,表面上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内里却早就被撕扯的凌乱不堪,既无法做到像上辈子那般濒死绝望,也无法安心做个单纯美好的闺中女子。 她敛回视线只字未言,闭上双眼时身后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而生。 第445章 定给我做世子妃可好? 林庭筠下马车时,温季蘅也捋顺了许多疑点,如峰般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浅显的笑意:“阿筠,你可如此信任我,着实让我高兴。” 他思绪错综复杂,心里却丝毫不乱,能被她如此信任,实乃两人关系地实质进步。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衣袖遮挡着的手,迅速地将林庭筠的手攥在手心里。 速度之快,让人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林庭筠挣扎着抽动了两下,蹙着眉道:“一会儿被人瞧见了。” 温季蘅想温暖她的手,硬是攥着不肯松,含笑看着她挣扎了一会儿才道:“等你及笄,我就向城阳姨母请求将你定给我为世子妃,你觉得可好?” 林锡立在府门前遥遥望着马车旁的两人,天色昏暗瞧不真切,他定眼看了半响才认出其中一身影是自家小妹,忙抬步跑到跟前,急声道:“怎么才回来?祖母都等急了。” 听闻林锡的声音后,林庭筠才露出轻松些的神情,连忙将手抽了回来,强作镇静地冲着温季蘅点了点头:“多谢世子相助。” 她头也不回地往府内走,甚至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府门前那两盏大红色的灯笼映衬着她的身影红润,她一转身消失不见。 “我回去了,你也快进去罢。”温季蘅扯着缰绳,翻身一跃坐在马上。 他见着她从门前消失,心里说不出的空落落,难受地让他连呼吸声都稍显凝重了些。 驾马快跑了一段路,马背上的颠簸让他心中的失落尽数颠了出去,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操之过急,温季蘅盯着前方宽阔的街道,懊悔翻涌而来。 怎们能在这种时刻表露心急,趁热打铁是没错,可不能让阿筠觉着自己是趁人之危啊。 温季蘅一路驾马回了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许久,琢磨着到底该拿林庭筠怎么办? 近不得,远不得......初入情场的北郡世子爷不知该如何与心上人相处。 林庭筠与林锡一同去安德堂请安,而后踱步在林荫路上,夜风习习,吹得林庭筠脸颊上的红热渐渐褪去。 “月底,我和二哥就要动身了,再回来怕是要年末,往后若是有事尽可找大哥商量,莫要一个人扛着。” 这府里的牛鬼蛇神多的让人不安,林锡握紧手中的折扇,用一种佯作轻松的口吻道:“若是西北景色好,有空我就带你去瞧瞧。” 林庭筠明白男儿志在四方,三哥在长京内与众多公子哥厮混并不是长久之计,父亲有父亲的打算,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应当的。 吃苦是免不了的,总不能养的跟姑娘家似的,便也笑眯眯地点头:“说话算话。” 琼华安顿好柳铮等人才回来,进了院门,目光就凝在鬼祟的翠竹身上。 她正一边走一边往袖子塞着东西,脚步匆匆又探头探脑的,一下子瞧见琼华,吓得捂着胸口朝后退了一步,即便如此,翠竹也没发出惊呼声,尽力压着声音嗔怒道:“你怎么躲在那不出声的。” 第446章 好的方向 院里的光线昏暗,琼华阔步走到翠竹身旁,探究的目光朝她的袖子里瞄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见我怕什么?” 夏夜风凉,翠竹觉得身上的毛孔都根根立了起来,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道:“黑咕隆咚的,要是你也得怕。” 琼华将探究的目光收回,踮着脚朝着屋里望了望,一盏灯都没上,黑漆漆一片,便问:“郡主不在吗?” 翠竹把衣袖子仔细地拢了拢,眼睛也不抬地回道:“方才老夫人那回来就被长公主唤去了。” 她说罢又撇了撇嘴,目光不屑地从琼华身上扫过,转身就走:“我头疼的厉害,你替我跟郡主告个假,就说我今晚不方便跟前伺候了。” 琼华不做声,目光幽深地盯着翠竹一步步走回偏房后,才进了屋上了灯。 正房内亮起昏黄的烛火,映着廊庑下清晰可辨,琼华依靠着廊柱,翘首以盼地盯着院门口。 城阳长公主找林庭筠过去,为得是大哥林子高的事,与周家的亲事定在入冬时节,离现下还有一年的光景。 既已结姻亲之好,来往走动必定频繁了许多。 林家没甚女眷,林子高也不好单独与周小姐来往,城阳长公主就想起女儿来,命她明日陪着周家小姐一同去黄觉寺进香。 王嬷嬷紧随在林庭筠的身侧,回明熠阁的路上灯火通明,遥遥望见桃林里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 那是明熠阁门前的两盏灯,她人老体衰,走了这么一段路只觉得气喘吁吁,见着门前的光亮才松了口气:“大少爷要看着要娶亲了,长公主难免多耗费些精力在他身上,郡主能替长公主分担些也是好的。” 林庭筠轻笑着垂下头,转入桃林后放缓了脚步,眯着眼睛笑道:“明日大哥休沐,自然不能冷落了周家姐姐,母亲让我陪着去,无非是想掩人耳目罢了,母亲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懂呢,只盼着大哥的亲事稳妥,来日生个小侄子承欢膝下。” 二哥三哥去西北效力,大哥婚事已定,林家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而进。 日子缓慢却过得有滋有味,终究和上一世全然不同了。 就连自己的心意也变的让人惊讶,连林庭筠自己都不曾想到,不知不觉间她再难忽视温季蘅。 他来势汹汹,自己无力招架,任由他闯入自己的内心,在她的脑海中搅弄风云,在她的心底种下不起眼的种子。 想到这,就又想起他在府门前说过的话......要定下自己做他的世子妃。 林庭筠的嘴角忽地上扬,娇羞之色浮上面庞,在明熠阁门前的夜灯下格外红晕。 太快了些,快得让她有些心悸。 被他攥住的手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这事不是一蹴而就能成的。 琼华见着林庭筠进来,忙迎至跟前,满脸笑容地冲着王嬷嬷道:“嬷嬷辛苦了,早些去歇着,我来伺候郡主。” 王嬷嬷果真有些累了,白日里随着老夫人身边的黄嬷嬷磕牙,这会儿又在跟前伺候一阵,身上乏力的很。 第447章 有人动了我的东西 她看着面前笑容得体的琼华,便想起另一个伺候郡主的翠竹,随口一问道:“翠竹去哪了?” 琼华仍端着得体的笑容回道:“翠竹说今儿吹了风头疼,请郡主饶恕她不能侍奉跟前,奴婢也早早让她回去歇着了。” 林庭筠眼底蒙上一层雾气,若有所思地瞄向琼华神色寻常的面容,深吁了一口气,也露出乏倦的模样:“嬷嬷早些歇着吧,有琼华伺候我就够了。” 王嬷嬷送她至门前才退了下去,琼华立在门边看着王嬷嬷的身影渐渐溶于夜色中,关紧了门才回身道:“郡主,翠竹近些日子有些反常,要不要奴婢注意她一下?” 林庭筠侧身坐在圈椅内,将手腕上的披帛搁在桌上,神情淡淡地瞥了一眼东次间的书柜,勾着嘴角笑着:“不必,她不过是懒怠了些罢了,由她去罢,柳铮他们安顿的如何了?” 琼华倒了杯热茶递到主子手中,一本正经地回道:“都安顿妥了,稍晚些时世子爷去了,奴婢瞧着他将府兵遣散了大半,是您的意思吗?” 能让郡主开口相求于世子,就说明柳铮对郡主来说必定是极为重要的人,既然很是重要,怎么能将原本的府兵撤走大半呢? 方才瞧着世子爷一脸阴沉的模样,她也不敢多问,而且世子又换了身衣裳,显然是从北郡王府过来的。 这让琼华觉得事情有些玄妙,难道郡主和世子之间闹了不愉快? 林庭筠喝了口热茶,觉得身上微微发热,垂目盯着水面上漂浮的淡青色茶叶道:“柳家主仆没察觉出异样吧?” 琼华一听才明白是郡主的意思,神色稍显放松道:“没有,只是府兵少了,万一真的被李家人找到怎么办?他们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家人能找打北郡王府的别院实属不可能,他们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温季蘅的身上,那是最安全的。 撤掉府兵么......那就是另有打算了。 筹谋的计划开端良好,这让她心头的乌云渐渐散了些,蓦地想起温季蘅在府门前模样。 当时自己并未回答,他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失落。 他的用意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只不过现在真的不是好时机。 在自己吐露一切后,哪怕得知自己曾嫁于锦王为妻,他都不曾在意,反而更笃定自己做他的世子妃,这份情意,来日自不会辜负。 林庭筠想着便站起身到锦盒内找他的信,如葱的手指停在锦盒旁,眉间浮上些许疑色,凝声道:“有人动过我的东西。” 声音淡而冷,听得琼华心底一惊,脑海中迅速浮现出翠竹鬼祟的模样,忙道:“我回来时见到翠竹出来,是不是她动了您的东西?是丢了什么吗?” 翠竹......林庭筠想起她近日总是一副心虚的样子,眉间蹙得愈发紧了。 能利用翠竹来动自己的东西,八成不会是外人了,而候府里的人选也不外乎林双鹤。 宝珠的事竟然没让林双鹤长教训,还想从她身边的人动手,难道不怕翠竹像宝珠一样临阵倒戈,狠狠地咬她一口吗? 第448章 两封信的去踪 林庭筠麻利地将盒子打开,里面的翡翠珠宝样样不少,惟独少了温季蘅写给自己的那两封信,心下一沉道:“世子写给我的信不见了。” 那两封信里有些措辞较为暧昧,若是被外人知道必定要惹出麻烦来的,翠竹偷偷摸摸地把信拿走,怕是想借此毁掉自己的闺誉。 未及笄地小姑娘与男子通信,而且言辞晦涩,若是传了出去必定会成长京城内最大的谈资。 林双鹤不是喜欢温季蘅吗?她怎么会让自己的心上人也跟着蒙尘,想来还有旁的主意。 “奴婢去搜,肯定把郡主的信找回来。” 琼华转身就要走,林庭筠勾着一抹冷笑的唇畔溢出一声轻笑:“由她去,这些日子你看住她就是了,把林双鹤也盯住,若有异样随时汇报。” 翠竹此时将两封信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透过门缝瞄见正屋亮着烛,使劲儿咬了咬下唇,眉梢浮上喜色。 反正没被人抓住,就算郡主发现信不见了,也没办法怪罪到自己头上,只要把信给七小姐就大功告成了。 没了赃物,更没人能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林庭筠立在窗旁,将视线从下人的房间敛回,略思虑道:“今夜看住翠竹。” 她手中拿着自己的两封信,必定要尽早脱手,以防自己发觉而搜遍明熠阁。 林双鹤也必定很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心心念念地心上人与自己说了些什么。 夜深,屋内漆黑一片,庭院内在皎洁的月光照映着,琼华伏在窗旁,目光死死地盯着翠竹的房门。 寂静的周遭连呼吸都能听得清楚,兽耳香炉内燃着安神香,可床榻上的林庭筠仍是睡意全无。 她在考虑接下来的事,她得找个机会让李姝和陈锦之见上一面,而且最好是有裴香在的场合。 有裴香在才有趣......她想着正要笑出声,只听得幽寂的夜夜色中传出一声木门地吱呀声。 这声音缓慢又细小,林庭筠能想象出翠竹小心翼翼地举动,她拢着锦被坐起身。 墨黑地长发落在肩头,如同一匹尚好的墨色绸缎,柔顺又冲满光泽,她拢了拢身前的寝衣。 琼华正盯着夜色中翠竹黝黑地身影,见她疾步朝着外面走,也忙起身准备跟上。 一转身见着林庭筠正坐在床头,那双晶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声音清淡道:“去吧,注意安全。” 琼华脚步不停,低低地嗯了一声便出了门,细小的脚步声瞬时从门口消失,屋内又重新陷入平静。 林庭筠盯着自己身上莹白色的寝衣,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随即侧身倚在床架旁,回想着今日在马场上裴素那张虚伪的脸。 他惯会装腔作势,一副温润无害的模样,那双看似柔和的眼睛却隐藏着嗜血般的戾气。 不能让裴家和上一世一般如日中天,地位低才好掌握,才好将兵权从他手中夺走。 今生裴家别再想成为陈锦之的肱骨,她要裴家沦为长京内最微不足道的门第,让他再无嚣张的机会。 第449章 愧对王嬷嬷 后半夜琼华才回来,进了门见着林庭筠还未睡,便知是惦记翠竹和七小姐勾结的事。 心中不由腹诽翠竹如此忘恩负义,郡主平日待她不薄,该得的一样不少,赏赐也一样不落。 能来郡主身边伺候乃是她的福气,没有其他院中的勾心斗角,除了郡主和王嬷嬷,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世上还当真有喂不饱的狼,心头涌上百般滋味,深了口气走至床畔前:“翠竹和七小姐在望月亭见了面,她把那两封信都给了七小姐。” 林庭筠面色有瞬间的难看,垂着头摆弄着纤细地手指,慢悠悠道:“明日你就去安德堂照料祖母那只猫,就与黄嬷嬷说是我让你去的,借此看着林双鹤,她每日的行踪我都要知道。” 说罢她又抬眸看了看琼华眼中的倦色,不忍道:“早些歇着吧。” 至此一夜无话。 清晨一睁眼,就见着王嬷嬷的身影来回走动,林庭筠半睁着迷蒙的双眼,盯着王嬷嬷日渐伛偻的身子半响。 窗外的阳光射进屋内,落在她的背上,映得那略宽的背部闪着温和的光。 那温和的光让人越发踏实,林庭筠依稀记得小时她总朝着嬷嬷背,背着自己去摘枝头的野果子。 一转眼嬷嬷已年迈,上辈子的自己怎么就没发觉嬷嬷已经老了呢。 已经年迈的嬷嬷入了锦王府还要操持着诸多杂事,直到裴香入府那年,王嬷嬷的身子就时不时地要重病一场。 后来裴香在府中愈发横行霸道,王嬷嬷为了维护自己屡次与她身边的丫鬟冲突,日积月累地就让王嬷嬷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而当时的自己不知事,愚蠢又冷清地记恨着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陷害她手脚不干净,诬陷她人品差。 最终在那年冬天,心有郁结王嬷嬷,在裴香赏赐的一顿板子后,撑了一夜便撒手人寰。 林庭筠恨着上辈子的仇家,同时也在恨着自己,双眼蒙蔽心如寒铁的自己。 所以她从不怕将自己置于险地,所以她才不顾裴香阴险的心思,仍旧与其赛马。 她恨自己,而种种苦痛皆是她应得的惩罚。 林庭筠轻叹气的声音传到王嬷嬷的耳中,引得她笑眯眯地走至床前,端着和蔼的笑脸道:“郡主醒了?” “几时了?” 王嬷嬷扶着林庭筠坐起身,又抬手拢了拢她微乱的长发,动作轻柔舒服,回道:“辰时了,老夫人和三少爷进宫去了,吩咐老奴说您不必去见安了。” 林庭筠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狐疑地问:“进宫去了?” “是呐,本来是三少爷自个要去的,老夫人她许久未进宫拜见东太后了,便也随着一道去了。” 王嬷嬷边说边蹲在脚踏上服侍她穿上鞋袜,起身时似一阵晕眩般用手按了按太阳穴。 “嬷嬷不舒服吗?”林庭筠忙起身扶着王嬷嬷坐在床沿上,略显忧色地俯身问道。 年岁高身子就易出问题,虽然上一世在林家时,嬷嬷看上去挺康健的,可或许是自己从未察觉也未可知。 “天色热,许是方才起身起的太猛了些,郡主娘娘不必担心,老夫人让人送了花胶乌鸡汤,老奴服侍您洗漱用饭吧?” 第450章 门房送了帖子 王嬷嬷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骨,只用手拍了拍额头,便自顾自地起身吩咐人打热水进来。 林庭筠却不得不替她担心起来,紧随其后走到堂屋,神色寻常地看着翠竹端着热水进来,目光只是微停,便继续与王嬷嬷说道:“得找个大夫来瞧瞧,若是小毛病也好尽早调理,身体上的事可马虎不得。” 她说着挽起衣袖,弯身将热水撩在脸上,细细地用香膏洗了洗,只听王嬷嬷道:“不碍事的,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这点小事也让郡主劳神了。” 翠竹默默地递过帕子,只字未说,稍显精光的眼珠子盯着王嬷嬷。 “翠竹拿着我的帖子去找个大夫来,顺便知会母亲一声。” 林庭筠擦干脸就吩咐着,王嬷嬷闻声忙放下手中的汤盅,快步走至跟前拽着翠竹的胳膊,推辞道:“不必了,一会儿我正巧要去玉珠那瞧瞧,顺便去医馆看看就好,犯不着请大夫进府来,一会您还要陪周家小姐去皇觉寺,大少爷回来就该找您了,咱还是收拾妥当等大少爷吧。” 被王嬷嬷拦下的翠竹偷偷地翻了个白眼,老东西手劲儿倒是挺大,抓的她胳膊都是痛的。 能使出这么大的劲儿抓人,哪里像身子不适的样子,她撇了撇嘴立在一旁不知声。 林庭筠这才作罢,安心地喝着汤,随口问道:“玉珠她娘最近好些没?” “没听她说,上次去只是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听说她兄长娶了媳妇,倒也把家中里外规整的不错,她如今也能松口气了。” 林庭筠放下汤碗,漱了漱口又道:“你去库房里拿只人参送去,早些去早些回来。” 她一直同王嬷嬷说着话,余光仍是望向翠竹的,许是琼华不在的缘故,王嬷嬷走后,翠竹就一直留在房内伺候着。 不多会儿,翠竹便昏昏欲睡地倚在多宝格柜子旁,眼皮耷拉着犯困。 林庭筠斜睨了一眼,仍继续看着温季蘅送来的书,或许是先前对她太过纵容,竟然被林双鹤收为己用。 门外突然响起说话声:“诶,小姑娘你过来。” 声音好像是门房的人,林庭筠一回头就见着门房的人冲着院里杂扫地小丫鬟招手,声音清亮道:“王嬷嬷和琼华姐在不在?” 小丫鬟摇了摇头,林庭筠敛回视线看向纹丝不动的翠竹,冷声道:“去看看门房的人来做什么。” 翠竹一开始就听见门房的人说话了,大晌午的没几个发出动静,就连扫把扫庭院的声音都听得真切。 不过她不想动弹,特别是在听门房的人只问起王嬷嬷和琼华时,更是懒得出去应付。 反正没提起自己的名儿,跟自己可没关系。 郡主这么一发话,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不情愿,蹙了蹙眉才别别扭扭走向门前。 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得和门房的人说了几句话,顺带又朝着杂扫小丫鬟的额头上戳了戳,小声嘀咕道:“没用的东西。” 小丫鬟有些委屈地抿着嘴,不是她不去接郡主的帖子,是主子的东西她也不敢动弹。 第451章 呵斥翠竹 她也不明白翠竹姐姐是怎么了,以往虽然牙尖嘴利些,可也没这么刻薄,如今动不动就抬手戳人家的额头,疼得很。 翠竹出了气方觉得好了些,拿着帖子进了屋,故意笑得很是开怀道:“郡主,门房的人送来裴家的帖子。” 裴家她也听下人们闲聊时说过,是如今长京城内的新贵,西南少将军更是军中豪杰,曾在东海击退过海寇的。 裴家的帖子?林庭筠却是一愣。 昨日才在马场闹的不愉快,怎么今日就送了帖子来,裴香这么快就把怒火压制下去了么? 林庭筠看着翠竹递到眼前的帖子,心不在焉地接过,裴香怎么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自己让她当众出了丑,她肯定想着如何报复自己才对。 帖子是裴香写的,说的是她昨日冒犯了自己,一夜思虑反省,深深知错,正逢李夫人办堂会,请自己赏个脸面参宴。 裴香会知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转念一想,林庭筠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不是正等着机会让陈锦之和李姝见面么,裴家这不是就给了自己机会。 依着李家的想法,迟早都是要攀上陈锦之这条船的,李姝再隐藏也挡不住她的野心。 陈锦之再伪装,也不会对尚宝卿的女儿置之不理。 而裴香也该知道她真正的敌人是谁,届时坐山观虎斗,林庭筠乐得清闲。 日头不过晌午,大哥林子高已在府门外候着她一同去黄觉寺,林庭筠自当明白此行是给大哥和未来的大嫂制造相处的机会,识趣儿地只跟在后方不做声。 林庭筠乐得当挡箭的盾牌,一路上当个哑巴,直至傍晚才眉眼俱笑地回了府。 晚间王嬷嬷回来时一脸的愁色,进了门寻视了一圈,才厉声将翠竹喊道跟前来:“你怎么伺候的?郡主看书你多点两盏灯,熬坏了眼睛,你的命都不够抵的。” 若是放在以往,林庭筠必定开口阻止,现下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翠竹不服气的姿态。 也该让她长长教训了。 当差守本分是要紧的,尽心尽力侍奉更是要紧的,太过骄纵只会频繁出现宝珠、翠竹一流人。 翠竹梗着脖子不低头,仰头直视着王嬷嬷的眼睛,扬声反驳道:“琼华出去一天也没见人影,嬷嬷只管说我做什么?今日可都是我在郡主跟前伺候的,您倒也问问琼华去哪偷懒了。” 王嬷嬷气得一滞,小姑娘竟也敢顶嘴了,咽了咽口水,转身满屋子找琼华的身影。 “我交代她去安德堂照料祖母那只生病的猫儿了,你找她做什么?嬷嬷说你几句就顶嘴了?之前的管教婆子怎么教你的?” 林庭筠头也不抬,翻了页书继续研读着,冷声又道:“嬷嬷去把管教婆子领来,我倒要好好问一问,怎么来管教下人的事都要我亲自过问了吗?” 翠竹心里有气,又不敢撒,只能忍气吞声地站在一旁,眼睛通红地盯着王嬷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王嬷嬷自是没瞧见的,自顾自地重新点了两盏灯,头也不回地吩咐翠竹道:“把昨日长公主送来的燕窝熬了端来,杵在那跟个木头似的。” 等到翠竹不情不愿地走了,王嬷嬷才深叹了口气,凑到跟前低语道:“翠竹是不是惹您生气了?她一个小丫头不懂得分寸,您不必与她置气的,先前都伺候的尽心极力,许是这些日子情绪不好才乱了分寸。” 第452章 林越琼病了 听见王嬷嬷替翠竹说情,林庭筠才放下书卷,抬起头看着嬷嬷有些微红的眼眶。 去了趟玉珠家,怎么像哭过了似的,便也无甚精力再去管翠竹的事,狐疑问道:“玉珠家出事了?” 王嬷嬷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落了两滴泪道:“她娘昨夜去了,今日她嫂子请了阴阳先生,说是等二十九再出殡,玉珠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老奴瞧见于心不忍。” 有些事终是躲不过的,林庭筠望了一眼外面渐深的天色:“明日你再去一趟,送点银子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玉珠安心操办他娘的后事,有需要尽管说。” 王嬷嬷点头,长吁短叹地用钗子挑了挑烛心,若有所思地凝目半响,又道:“老奴瞧着玉珠的大嫂是个蛮精明的人,拾掇她大哥拾掇的厉害,若是真能管住她大哥,往后玉珠也会少些麻烦。” “那自是最好。”林庭筠将桌上的书卷摆在书柜内,又在烛火下摆了绣架,借着明晃晃的光亮绣着绢丝上的出水芙蓉。 “过几日裴家设堂会,裴小姐给我下了份帖子,嬷嬷去打听一下,府里还有谁收到裴家的帖子了?” 林庭筠想着裴夫人会不会给母亲下帖子,若是想借此几乎与林家来往,也未尝不是个好机会。 如若裴香真诚心道歉的话,那林裴两家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借此不打不相识而相互结识。 裴家若是连这点心思都没有,那裴香的歉意也不见得多真。 王嬷嬷转天就将事情探听清楚了,夜色渐浓,她急匆匆地进屋回禀林庭筠:“阖府上下,除了您没人收到裴家的帖子,老奴又正巧碰见春枝,她说长公主交代您,你若是去,只管礼仪周全便是,若不是不去,那日长公主就寻个由头带您去先下面的庄子玩一圈。” 林庭筠摇了摇头,仍专心在昨夜未绣完的绢丝图案上,心不在焉地回道:“不用了,先把给裴小姐的礼备下吧。” 裴香能打什么主意,又身处裴府,她若是心怀不轨,那就拉她一起死。 林双鹤一直没什么动静,让琼华去盯着她,林庭筠也比较放心。 趁着林长远未出发,是时候解决四姐和唐家的事了,只是她没想到,契机会来得这般突然。 一日,林庭筠正在安德堂服侍林老夫人用汤,只见着二夫人温氏一脸愁色地走进来,手里地汤匙微微一顿,撂下汤盅起身唤了声:“二婶好。” 温氏如今愈发喜欢林庭筠,一来有北郡王府的缘故,二来如今的林庭筠进退有据,礼数周全,很是讨人欢心。 可今日,饶是温氏再喜欢林庭筠也无甚心情露出亲昵的笑容,脸上的担忧不减分毫,点了点头便冲着上方的林老夫人道:“母亲,琼儿姐病了,远哥儿回来说已经两天滴水不进了,这可怎么好啊?” 温氏也是实在无法,听闻此事就急匆匆往安德堂来,焦急得双眼微红,手指不停地绞着帕子。 林老夫人一听面色也是一凝,定眸望着温氏问道:“怎么突然就病了,前些日子回来不是还好好的?大夫瞧了没?” 第453章 唐家人不对劲 温氏愁眉不展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都已猜测出已出阁的四小姐必定病的不轻。 林庭筠安静地立在一旁,屋里只响起温氏满是担忧的声音:“来得突然,突感胃部不适,起初还能喝点水,谁知如今一点东西都进不得,喝下去的水也都吐了,远哥儿说人都瘦了好几圈。” 林越琼可以说是林家教育得最规矩得体的小姐了,知书达理,为人宽厚却不软弱,一直深得林老夫人的喜爱。 二夫人温氏所说的情形不妙,老夫人也急得站起来:“怎么连水都喝不下?” 林老夫人自是知道一个人若是不喝水,怕是四五日就要熬干了,眼下林越琼已折腾了两天,身体早就吃不消了,想到这语气添了些肃意:“唐家传大夫看了没?到底是什么病症?” 一提起唐家,温氏脸上的忧色陡然化作愤怒,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恨意:“传了大夫,琼姐儿也吃不下药!母亲,儿媳不是爱挑理的人,只是唐家这事做的太不周全,琼姐儿病了好几日,他们竟从未派人知会一声,今日若不是远哥儿去了,咱们怕是还蒙在鼓里,来日若是琼姐儿没了,咱们都见不上最后一面。” 温氏说着落了两滴泪,用帕子擦了又道:“怎么都该让咱们也想想法子,人虽然嫁过去了,可到底还是姓林的,远哥儿说他今日去,就觉着唐家的人不对劲,遮遮掩掩地不让见人,若不是他硬闯了进去,怕是咱们一点信儿都得不到,您说他们安的什么心?” 二夫人的话一点都不假,林老夫人杵着拐杖站得笔直,矍铄的眼中浮上几分怒意。 她知道二儿媳不是夸大其词的人,有一说一的人是不会去冤枉唐家的,而且远哥儿行事想来稳妥,此番唐家必定是不占理的。 若说琼姐儿病了未能得空知会林家也算说的过去,可林家人去探望,他们遮遮掩掩地就明显是心虚。 难道是唐家人心中有愧? 林庭筠偏头仔细地观察着老夫人的神色,二婶的话在明显不过了,唐家人心虚,不敢让林家知道四姐病了。 那四姐的病肯定和唐家脱不了干系,依着唐恒那无情无义的心肠,故意害命也是有的。 离着上一世四姐失足滑下水潭的日子不远了,难道这一世从失足落水变成病故了吗? 此事定然不能发生,林庭筠抬步走至二夫人温氏的身边,开口道:“四姐如今怎么样了,我对唐府不熟,不如二婶带我去看看,病来如山倒,即便四姐身子骨强健,也顶不住几日不吃不喝啊。” 林老夫人迟迟不出声是在琢磨唐家的立场,瞒着小四儿的病情,其中必定有鬼。 可以往见着唐夫人是个很明事理的人,说话举止间也透着股和善,听说常年礼佛,自当不是心存歹念的人。 当初若不是见着唐夫人做人做事甚是敞亮,林家压根不会考虑唐家的提亲。 门楣上差了些,而且听说唐老爷的妾室不少,而且个个年轻貌美,最小的妾室和小四儿的年纪相仿。 第454章 凌香有所隐瞒 纳妾并没什么错处,可每个人家嫁闺女之前都会调查对方的情况,若是后宅太过纷乱,自然不是最好的选择,林家原本心底就没考虑过唐家。 后来见着唐夫人品行端良,是个好婆母,而唐恒又对小四儿钟情已久,成日出入林家,为人勤快又善言谈,是个顶不错的人。 林老夫人眉间蹙成一团,眼底地精光渐渐被忧色替代,看着下方的温氏和林庭筠道:“阿筠先去门口等着,我几句话想交代你二婶。” 林庭筠规矩地点了点头,乖顺地跟着凌香退了出去,脚步方踏出门槛,只听林老夫人沉着的声音响起:“若是小四儿过得不好,你该当如何?” 凌香将湘妃帘落下,里面的声音就减轻了些,林庭筠故意将脚步放慢,在廊庑下多逗留了一会。 二夫人温氏的声音:“儿媳也不知如何......近些日对琼姐儿关注的少,上次堂会见着她满面春光,只以为唐家待她不错,可这回的事真是让儿媳害怕。” 林庭筠到底还是没听见林老夫人如何说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凌香,见其并未注意自己放慢了脚步,仍神色寻常地垂着头。 记得上一次井中尸体就是凌香先发现的,林庭筠朝着她靠近了几步,笑道:“怎么瞧着脸色还是白白的?上次的事着实吓着你了罢。” 上次的事......凌香一听脸色就变了,略显惊慌的眼珠子私下里乱瞟,猛地攥紧林庭筠的手腕退到林荫处。 “怎么了?” 林庭筠被她攥的手腕生疼,回头瞧了一眼翠竹,好像丝毫没瞧见似的,仍站在太阳地底下等着。 林荫下,凌香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打颤的牙齿蹦蹦作响:“郡主可不敢再提了,不瞒您说,从那日开始奴婢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凌香自林庭筠下山后便觉着郡主格外亲切,说起话来也较其他人更随意些,四下环顾了一圈又道:“那姑娘叫碧果,死的的确蹊跷,奴婢只跟您说......您千万别和别人说,奴婢……从一开始……就不信她是自杀。” 林庭筠只觉得背后也吹起一阵阴风似的,打量着凌香慌乱的神情,垂头压低声音道:“这话你可不能胡乱说!悄声眯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只管和我说。” 碧果......林庭筠这才想起来那丫鬟叫碧果,堂会那天婆子曾说过她的名字。 果然是可疑的,虽然不知道凌香的怀疑从何而来,可看着她似乎有所隐瞒的犹豫模样,林庭筠也不多做深究,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凌香是第一个发现碧果尸体的人,或许她知道的远比她说出来的要多。 此时安静地掉根针也能听见声响的屋内,二夫人温氏垂头抹眼泪。 她算是很坚强的母亲了,这种时候还没乱了分寸先去唐家大哭大闹,这已是她最好的修养了。 林老夫人表面上仍维持着镇定,心底却对唐家失望之极,人命关天,难道林家女儿的命如草芥吗? 第455章 唐家可疑 即便从前如何亲近,那也是因着林越琼是他们唐家的儿媳,而他们唐家对她还算不错。 现下看来,如何不错?!生了病快要死了都要瞒着林家,分明就不是真正的爱护关心。 “当初以为唐家不错,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温氏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捏着帕子的忿忿道。 林老夫人杵着额头坐在罗汉床上,手中的拐杖微微颤抖着,声音仍旧铿锵有力道:“你先去看看,阿筠随着去也好,关键时刻去请御医,唐家到底是什么态度,你记住就是了,等小四儿身体好了,她有什么想法,咱们再作打算。” 温氏点头,只听上方的婆母继续道:“咱们林家不是那种见识浅的小户,倘若小四儿在唐家过得不好,和离也算不得丢人的事,犯不着为着颜面耽误孩子的一生,我说着话是想让你知道,咱们林家的态度,你也不必怕他们。” “是,儿媳也如此想的,那儿媳就先去了。” 林老夫人深吁了口气,脑袋里思绪纷乱,沉沉地道:“早些去,带回来养还是怎么办,你是做母亲的,你要看着办,总归不能委屈咱们家姑娘。” 温氏心中感激婆母的深明大义,林家的家教也理应如此,世俗礼法都是为人活得更幸福而设立的,倘若有一日这些世俗礼法将人牢牢地困在痛苦的木桩上,那就要毫不留情的舍弃。 林庭筠走后,二夫人温氏便从安德堂内出来了,与林老夫人商量过后,明显底气更足了些。 回了房便将脸上的泪痕掩去,命人将林长远唤着一同往唐家去。 林庭筠和二夫人温氏共乘一辆马车,从上了马车时起,二夫人挺直的背脊就没放松过,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出神。 做母亲的心,时而要坚硬如铁才能护住儿女平安,四姐的事必定让温氏心底很是痛苦,如此心境下,也要收拾仪容为女儿出头。 马车停在唐府的门前,奇怪的是并没有小厮出来迎接,大门紧闭,连个门房的人都没有。 林长远沉怒得如同一只按捺的老虎,见状大步走上前叩门。 他方才来时唐府还在招待远亲,怎么来回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大门紧闭了。 林庭筠随着温氏一同走到门前,盯着林长远敲了半响都纹丝不动的大门。 怎么会连个下人都没有? 她心中升起狐疑,脑海中顿时冒出不好的念头来,唐家是跑不掉的,这门迟早都是要开的。 如今迟迟不见人应,显然是在拖延时间,她暗叫了一声不好,忙拉着林长远的胳膊道:“撞门,快撞。” 林庭筠来不及多想,跟着林长远用力地推门,马夫丫鬟一同才将大门撞开。 门一开,温氏顿时惊了,浑身的血液似都凝住了一般,痴愣愣地望着眼前挂满了白绸的房檐。 饶是她修养再好也受不住如此景象,怎么会来的这般突然?远哥儿回去时说琼姐儿还能说话的。 即使如此怎么短短几个时辰就没了?温氏几乎一瞬间冲了进去,抬手要将白孝扯下。 第456章 美艳妇人 她的女儿啊,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去没了?她这个当娘的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她的琼姐儿啊,到底受了多少罪,她满是恨意地视线死死地盯着周遭的惨白,手指刚碰到白孝一角,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手腕。 温氏的手被紧紧地抓住,丝毫动弹不得,她满含愤怒的双眼回头一看,却见是林庭筠。 “二婶,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咱们得先见到四姐。” 林庭筠说话时目光望向头顶的白绸,一种冷肃之气渐渐弥漫着,出口的声音也如同坚冰般冷而硬。 温氏的目光怔怔地望着身旁的侄女,见她冷凝的面容上透着与年岁并不相仿的镇定,莫名地让她的心渐渐沉稳了些。 当下不是发作情绪的时候,温氏将溢满心头的悲痛和呼之欲出的愤怒压在心底,环顾了一圈寂静的唐府,又朝着假山后鬼鬼祟祟地人影盯着,厉声道:“远哥儿,带我去你妹妹的院子。” 眼下唐家哪里有人能领路待客,还躲在假山后偷偷的观望,可见如何心虚。 林长远心底早已火急火燎,先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要办丧事了? 若是真到这个地步,他根本不会从唐家离开,就是瞧着妹妹尚可才回府禀明母亲的。 心底懊悔如泉涌,他疾步绕过海棠树,径直朝着林越琼的院子走。 林庭筠扶着温氏紧步跟上,事急从权,也顾不得旁的,几人很快便走到后院。 只不过在见到林越琼前,先见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女子迎面而来,她步履匆匆,双臂一抬,将林长远堵在羊肠小径上,厉声呵斥道:“林二少爷年纪也不小了,该懂得规矩也该懂了,怎么私闯民宅这种犯法的事都能做出来?” 来得女子或许温氏和林长远未曾见过,可林庭筠却与此人见过一面。 上一世四姐溺水而死,唐夫人剃度出家,府中主持中馈的正是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是唐老爷唐宗明的小妾,长得有几分姿色,家中也有出入仕途的,虽不是白门小户,却也比不过书香门第。 当初她印象中此人曾伏在林越琼的棺材前哭得昏天暗地,使得当时悲痛欲绝的温氏都出声安慰。 猫哭耗子假慈悲,林庭筠在心底冷哼一声,眼下可没工夫和她耗,半路来劫,无非是想拖延时间。 如此这般四姐必定还未死,一切都是这些腌臜小人的诡计。 温氏正要出声,林庭筠已先开口喊道:“翠竹!给我拦着她,今日她若是再挡路,明日就是你和她的死期。” 翠竹对林庭筠不忠已是事实,可她对自己的命还是分外珍惜的,闻声心里顿时慌了起来,也不管面前的娇艳的妇人如何勃然变色,撸起袖子就将其抱了个严实。 这事容不得翠竹不尽心,她若是敢阳奉阴违,明日就是她的死期,她着实被林庭筠这话唬住了。 “你们干什么?这可是唐家,你们私闯朝臣府邸,可知是犯了罪?放开我,撒开你的脏手,下贱的东西。” 第457章 阻拦 美艳妇人被翠竹抱个紧实,本就是养尊处优的得宠小妾,比起自小就做粗活的丫鬟来说,她挣扎的力气实在微不足道。 翠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腕,任由怀中的妇人如何咒骂和折腾都不撒手,拼了命地想保住自己的命。 她可不想明日就死掉,她的好日子才刚刚来到,只管照着做就是了,最终也怪不到自己的头上。 一路上再无旁人阻挠,林长远领着温氏和林庭筠一路杀进林越琼的院子。 紧随温氏的婢女见着院门口也挂着白孝布,想起方才主子的神色,一鼓作气地冲到跟前,将白孝布一把扯下,用力在脚底下踩了两脚。 唐家的意味在明显不过了,她身为下人也明白眼下的状况,狠狠地踩了两脚替主子出气。 这厢小丫鬟的动作还未停住,从里间就冲出一抹暗红色的身影,狠狠地指着温氏等人而来,口中厉声骂道:“你是谁?敢来我的院中放肆!” 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前在林家装得温良恭俭让的唐恒,他的话刚落音,林长远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揪着这位好妹夫的衣领子,扬着拳头狠狠地砸在他脸上:“混蛋!” 温氏脚步不停,冷冷地哼了一声准备从唐恒的身边走过,她没工夫在他身上耽误时间。 装腔作势!分明是瞧见他们在门前,还要做出没认出来者何人的模样,如今又做出惊慌失措的德行来。 唐恒故意装作此时才认出温氏和林长远来,瘫坐在地上并未站起身,而是跪在地上一把拉住林长远欲走的脚腕,声泪俱下道:“母亲,二哥,是我对不起越琼,她如今去了,都是我的错。” 拖延时间!林长远一眼就看穿唐恒打的阴毒主意,厉声呵斥:“滚!” 他抬起脚将唐恒踹出两步远,脸上布满了愤怒,紧随着前方温氏和林庭筠的步子进了屋。 没下人阻拦,林庭筠方进了门,脑海中就冒出这样的想法,可惜事与愿违,温氏刚一转身就被几个婢女打扮的小丫鬟阻了路。 “你们干什么?” 温氏整张脸稍显急红,就连脖子根都气的微红,出口的话满是颤抖。 “我们少奶奶得了急症,不能见人,还请亲家夫人请回罢。” 三四个婢女抬起手臂往外推人,而林庭筠她们现下只有温氏的随身婢女阻拦,显然是寡不敌众的。 林长远不方便出手,温氏将手腕里的披帛朝后一甩,想硬闯进去。 她等不得,唐家已经将白孝挂了起来,可见琼姐儿情况不容乐观,又遭遇唐家的连番阻挠,温氏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唐家的几个小丫鬟手臂粗,力气大,推着林家的丫鬟连连往后退,再见着温氏要冲进来,更是撸了袖子要出手。 老爷可是有交代的,只要能将林家的人拦在外面一个时辰,就都重重有赏。 温氏刚踏进里间一步,就被其中一个小丫鬟死死地攥住衣袖,那小丫鬟定眸一瞧,恶狠狠地脸上当着不怀好意的冷笑:“林二夫人,您这么做不合规矩,我们少奶奶不宜见客。” 第458章 你们唐府的忌日 小丫鬟说话的语气甚是嚣张,听得温氏怒火腾腾地往上窜,若不是眼下没工夫和她纠缠,她非要问问唐家是怎么管教下人的。 林庭筠侧着身子面对屋门而立,盯着从地上站起来的唐恒正大步朝屋内赶,心底的厌恶一时难消,生性风流却装成温润公子。 人面兽心!四姐倘若真在唐家没了命,那可真是对四姐的侮辱。 揪着温氏仍不退步的小丫鬟满脸的得意,她只管攥着温氏的衣袖,只要耗上一个时辰,他们见到的少奶奶可就彻底咽了气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突如其来的一个巴掌,将她的头瞬时扇至一侧,缓而厉的声音响起:“不懂规矩!敢挡本郡主的路,我看你是活腻了。” 林庭筠极少拿自己郡主的身份压人,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极好的法子,而且熟能生巧。 小丫鬟被扇得脸颊红肿,头脑发懵,尖锐的疼痛从皮肤下传来,不由就红了眼眶,惊慌失措地朝另外几个婢女身上看着,梗着脖子道:“这可是唐府......凭什么打我?” 林长远见着林庭筠一个巴掌震慑住唐家的奴婢,忙扶着温氏横冲直撞地往里闯。 刚推开两个人,守在最里面的婢女又伸出手阻拦,一副誓死不能放他们进去的架势。 “身为奴仆对主不敬,你就该打,今日我看谁敢阻拦,就算唐家许你们荣华富贵也没命享受!”林庭筠说着从腰间摸出金玲珑,冲着伸手阻拦地那婢女方向挥去。 那婢女的手被一条明晃晃地金链子缠住,想挣扎只觉得肉疼,眼睁睁地望着温氏和林长远进了里间,还想着抬腿追上。 一个不防,手上的金锁链被瞬时拉紧,一股力道将她朝地上牵着。 噗通一声,唐恒进门就寻找温氏的身影,却只见自己的婢女瘫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心头一紧,暗暗咒骂无用的东西。 疾走了两步凑到林庭筠跟前好声好气道:“郡主妹妹,何必与这群狗东西计较,莫气,莫气。” 唐恒此前对林庭筠的容貌甚是中意,如今他也无暇欣赏,偏头吩咐其他婢女道:“还不赶紧进去伺候!” 赶紧进去伺候?林庭筠的目光应声望向唐恒,勾着一侧唇角牵着一抹冷笑:“我看谁敢动弹!” “郡主这是做什么?您也知道岳母甚少来我这,今日又逢您姐姐病了,总得让人伺候着,若不然我们唐家岂不是少了待客之道。” 林庭筠仿若没听见唐恒的话,视线紧紧地盯着几个踟蹰的婢女,冷若冰霜的脸上尽显戾气,一双似冰棱般的双眸噙着幽蓝,看得人心头渐渐结了冰。 “今日谁动一步,便是忤逆本郡主的命令,就休要怪我就地惩罚,哪只脚迈出去的就把那条腿留下,一个都跑不掉。” 她不是吓唬她们的,倘若四姐真因此而命丧黄泉,唐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别说这群碍事的婢女,就连唐恒都别想独善其身。 “郡主......” “包括你。” 不等唐恒想说什么下文,林庭筠猛地转头盯着他纵欲过度而浮肿的双眼,似笑非笑地又道:“唐少爷若是不信,就试试看,今日我四姐若是有个好歹,明日就是你们唐府上下的忌日。” 第459章 不对 唐恒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这一瞬他真的被林庭筠眼中射出的光芒震慑住,脚底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林庭筠正要进里面探望林越琼,只听一阵匆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唐恒的脸上骤然失色,他顾不得方才林庭筠所说的话,抬步急匆匆地挡在林长远的面前,目光盯着他背上气息微弱的林越琼,慌道:“二哥这是做什么?越琼人都去了,你为何还不让她安生?你要带她去哪里?你放心我们必定会好生安葬她的,你就让她得半刻消停吧。” 林长远深知背上的妹妹需要赶快诊治,不过几个时辰,整个人毫无生气,其中必定少不了唐家做鬼,心中对唐恒再有气,奈何不能此时发作,恨恨地骂了声滚,便绕过他就往门外走。 温氏冷眼瞪着唐恒,看着他一个劲儿地想从儿子身上将病恹恹地女儿扯下来,满心的愤怒再也忍不住,一步冲到唐恒身侧,扯着他的肩膀,在唐恒方转过头那一瞬,用力地一巴掌扇过去。 手掌心的麻疼感从手臂传到肩膀,温氏虚扶了一下婢女的胳膊,半闭着眼睛咬了咬牙:“你若还有半分良心,今日就别阻拦我们带走琼姐儿。” “当初你怎么从林家求娶的琼姐儿,你摸摸良心好好想想,你对得起我们吗?我也不妨和你透个底,今日我将琼姐儿带走,以后就和你们唐家无关!” 温氏故意和唐恒说话,好让林长远带着女儿早些走出去,林庭筠握着金玲珑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婢女,目光护送着林长远走至院中。 本以为唐恒不加阻拦,便能顺利地带着林越琼离开,可林庭筠险些忘了,今日唐家挂白孝,姨娘阻挠,都不是唐恒一人决定的。 林长远还没能迈出院门,唐宗明便领着府中一众侍卫从院门鱼贯而入,将所有出口牢牢堵住,腰间的佩剑分外明显。 “世侄这是做什么?逝者已去,入土为安才是对死者的尊敬,你年岁小不懂,今日鲁莽的行为我们也不计较,快将人放下。” 唐宗明区区一个户部侍郎,竟然为了阻拦他们将人带走而出动府中的侍卫。 林庭筠隐约觉着不对劲,唐家不该如此大的反应,似乎在用命阻拦他们将四姐带走。 四姐上一辈死的蹊跷,听闻是唐恒外面的外宅妇大了肚子闹着要进府当夫人,他为了唐家香火想让四姐死还在推断之中。 毕竟依着当时林家的地位,唐家不敢休妻,即便四姐无所出他们也绝不敢以无所出而休妻,所以才出此下策。 可眼下......他们若还是为着唐家香火想除掉四姐,就不该如此兴师动众地阻止他们。 如此举动分明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分明几句软话,一句弄错便能解释,抑或是彻底闹僵,老死不相往来,只要四姐不死,唐家顶多算做了亏心事,名声不甚好听罢了。 而闹成这般模样,自然再也做不得亲家了,虽然名声有损,也是得偿所愿了。 可眼下连唐老爷都出面阻止,如此举动意图,分明就是想让四姐死!他们竟然不怕林家闹到宫中,让唐家承担陷害儿媳的罪名。 唐恒......唐宗明、四姐,还有一直没露面的唐夫人。 第460章 你们九族都要赔命 林庭筠看着门外的唐宗明已朝着林长远的跟前靠近,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坚决不能让林越琼活着出去的阴狠。 她眼底晦涩的光芒愈发黯淡,四姐分明还是有气的,唐家睁眼说瞎话,非要四姐死在唐家......林庭筠好像感受到其中有些不对。 相比与上一世的蹊跷,这一生她觉着四姐身上定有掌握他们生死的秘密。 而且是上一世的自己全然不知的秘密。 “唐叔父,我祖母听说四妹病重,就想着能再见她一面,奈何她身子骨不好来,我只想带着四妹回去让祖母看看。” 林庭筠紧随温氏的身后出了门,入耳是林长远礼貌的声音。 分明是唐家隐瞒,口口声声说四姐去了,还想用这种荒唐的法子骗林家罢休,饶是如此,还要和他们温声细语地商量,着实令人恼火。 “世侄如此说便不对了,人都去了,再让林老夫人瞧岂不是徒添晦气,阴阳先生我已找好,今日就能让你四妹入土为安。” 温氏护着林长远在身后,仰着头看着前方满脸阴鸷的唐宗明,毫不退缩地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女儿分明还喘着气,你们就把白孝挂出来?人还热乎着,你们却说她去了,你们唐家莫不是以为林家的人是傻子吗?” “亲家母这是什么话?我理解你失女心痛,一时口无遮拦,只是大夫说她突染恶疾,一个时辰前就没了气息,怎么连大夫的话都不信了?你们若是来吊唁的,我自当命人好生伺候,可若是想将唐家人带走,那便不要怪我不客气。” 唐宗明眼角愈发尖锐,面对温氏丝毫不怯懦,言之凿凿地仿佛他口中所说的才是事实,林庭筠当真要佩服此种人,那怪陈锦之会如此重用他。 “唐大人,青红皂白可不是您青口白牙就说了算的,我四姐是死是活,我们送去医馆自当分明,今日你出动府中侍卫将我们拦下,已不顾姻亲之好,那咱们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今日我们林家的人必须出府,我倒要看看你们唐家人长了几个脑袋。” 林庭筠挺身站在温氏身前,虽然年岁上还不及唐恒,说起话来却气势十足,回瞪着唐宗明的目光也十分坚定。 “二婶,我们走,区区一个户部侍郎,若是动了我一根手指头,我看他如何向皇舅舅交代。” 唐家想要林越琼的命,可她今日护定了,她最后睨了一眼屋门旁的唐恒,回想起上一世他后来娶得女子并非是有孕的外宅妇,心里更笃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郡主不要逼我动手,林越琼嫁入了唐家就是唐家人,你们走可以,她必须留下!” 唐宗明从来没见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有如此凌厉的气场,那双碧蓝色的眸子仿若看透他们的心思,那种被人一目了然的不自在,使得他说话时的目光有些闪躲。 林庭筠在林长远身后护住林越琼,闻声冷冷一嗤笑,眉梢压低,用一种轻蔑的口吻回道:“和离书稍后便会有人送上贵府,今日我们林家人会一个不少的离开,唐大人若是敢阻拦,本郡主就一头撞在你手中的剑上,我若是死了,你们唐家九族都要赔命。” 第461章 错失良机 林庭筠的身份不同,她是长公主的女儿,皇帝的亲外甥女,东太后的外孙女,这种身份的人若是死在唐家,是要诛九族的。 别说林庭筠,今日除了林越琼,谁都不能在唐家出事,唐宗明心里明镜似的,耐着性子又道:“郡主这是做什么?和离一事岂是你们能做主的?如今人都去了,她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做什么都轮不到你用命威胁我们。” 这番话彻底让林庭筠笑出声,她护着林越琼走了两步,四姐无论生死都不想做唐家的人。 “唐老爷若是敢动,就试试看,我这条命随时准备撂在你们唐家!” 温氏和林长远脚步不停,心底的感激也不得此时倾诉,能用命护住琼姐儿,这份情义非同寻常,来日感激也只得暂且不提。 唐宗明身后的侍卫始终跟着,精光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他们的不备,好将林越琼抢过去,随时准备动手。 好在林庭筠防备周全,用自己的身子将林越琼挡得严严实实的,张开手臂,似乎在等着他们动手。 唐宗明没想到林庭筠会来,照理来说林越琼是二房的人,而这位明熠郡主又不常出门,偏偏今日就撞了邪,碰上这么个不怕死的。 唐宗明看着他们一步步地走到府门,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他只要出剑就能将他们拦下,死活都能将林越琼抢下来,可是就要背负上刺伤宗亲的罪名。 而且东太后又极为宠爱明熠郡主,怪罪下来也是难逃死罪。 真是邪了门,这个明熠郡主果真生得邪门,竟然为堂亲姐姐豁得出去命。 她真敢撞上来吗?唐宗明使劲儿地咬了咬牙,瞪着眼珠子看着他们走出去。 直到人影渐渐从眼前消失,他瞬间懊悔地将腰间的佩剑扔在地上。 不该犹豫的,他怎么被一个小丫头给吓住了,一个黄毛小丫头怎么敢死? 唐宗明望着地上露出明晃晃剑刃的佩剑,在心底将林庭筠骂了上千遍,愈发觉着自己错失良机。 林庭筠护着林越琼疾驰奔回林家,马车上她才仔细看了看林越琼的模样。 整个人消瘦地仿若一张纸,惨白无血色的脸上透着青色,一双本应嫣红的嘴唇变成深紫色,短短几日,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 她透过荡起的车帘看了一眼外面,扭身朝着温氏看去,温氏满眼心疼之色,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似要碎裂一般,溢出大粒大粒的眼泪。 千言万语此时的林越琼也听不见,温氏默默地掉着眼泪,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 这副模样看得林庭筠心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倘若当时林越琼肯听林长远的话,对唐恒防备些,或许还不会至此。 待她醒来,若是得知唐恒在她未死就布上白孝,还千方百计地阻止温氏将她带走,这颗心怕是要支离破碎了。 直至马车停在侯府门前,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 林越琼被安顿在安德堂内,林老夫人搂着温氏哭了好一会儿,轻声安慰的声音微微颤抖,好似劫后余生般的心悸尚存。 能从唐家将林越琼的命抢回来,那种被唐家的侍卫包围的逼迫感,温氏再也不想回想了。 第462章 温氏不愿回想,林二爷身为父亲却不能装聋作哑,见着宫中的女官施诊出来,脸上的凝色愈发难看。 唐家是什么意思?竟然敢将自己的女儿当成已故对待,人还活着就挂起白绫,若非心存歹念,怎么敢如此践踏他的女儿。 城阳长公主也不曾想事情如此严重,好在她早早派人将宫中的女医请在府中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坐在林老夫人身侧,替婆母拂了拂额间因焦急冒出来的汗渍,深吸了口气望向立在白玉瓷瓶身旁的林庭筠:“去换身衣裳再来。” 城阳长公主说话的声音极轻,轻飘飘地落在耳畔,拂走林庭筠心头的燥意,她抬眸冲着母亲点点头。 随即一垂头就见着自己身上的长裙在膝盖处划出一道撕裂口子,隐约传来疼痛感。 女医在外间取了一副新的银针,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屋内的人,紧抿着双唇又钻入内室。 这些内宅腌臜地手段比起宫内分毫不落,明争暗斗之下必有无辜人命。 今日林家的事......女医也听了个大概,心下腹诽唐家竟如此阴毒奸诈,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专心地替林四小姐施诊。 林庭筠看着微动的珠帘,悄悄地动了动膝盖,疼痛感又强烈了几分,或许从唐家出来时剐蹭到尖锐的棱角。 肌肤和衣料磨蹭间似又滑腻之感,许是出了血,好在有长裙遮挡,她又看了一眼垂头泫然流泪的二夫人,在心底叹了口气才欲转身离开。 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的,唐家不会坐以待毙,从他们离开唐家之时起,他们就会想万全之策应对,或许还会不死心地想将四姐带回去。 “庭筠。” 她方迈出两步,只听温氏忽地出声,带着浓浓的哽咽声,紧接着伴随城阳长公主的惊呼声,温氏冲着林庭筠的方向深深地弓着身子。 林庭筠虽贵为郡主,却实在当不起长辈的大礼,她忙上前搂着温氏的双肩,满是担忧的双眸中也噙着点点晶莹:“二婶,四姐能好才是要紧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温氏似又回想起当时唐家如何欺负他们人少,那副嘴脸......再看女儿被糟践的模样,心底宛若刀割,泪水更汹涌了些。 林老夫人不知温氏为何对林庭筠行礼,目光淡淡地看向内室,心中的郁结让她脸色铁青:“该备下的衣物备好了吗?一会儿女医出来,先将琼姐儿身上的衣裳换了。” 有些事急不得,只能从长计议,唐家如此薄情寡义,也不能怪林家铁石心肠。 温氏点头,外面忽地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守在堂屋的杜氏,连着挺着孕肚的苏氏一同站起了身。 “怎么回事儿?” 声音是北郡王妃的,她进了门先环顾了一圈,看着温氏满眼通红地站在一侧,忙凑到跟前询问道:“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咱们姑娘和唐家到底怎么了?” 事情传得这么快?林庭筠没先注意进门的温季蘅,反而思量着此事怎么会传播这般快,唐家怎么会允许此事宣扬出去,其中必有猫腻。 第463章 温氏看着面前的嫂子,泪水汹涌落了半响才哽咽着道:“琼姐儿差点死在唐家,他们太不是人了!” 林庭筠朝着北郡王妃地方向挪动着脚步,手掌下意识地按在受伤地那条腿上,丝毫无异的举动却引起温季蘅的关注。 “岚姨母,您听说了什么?” 她突然发问,北郡王妃面色一滞,随即陷入深思熟虑当中,与此同时温氏也渐渐收起哭泣声,似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唐家怎么会事情传出去?” 她这句话好像自言自语,随即又马上拽着北郡王妃的手腕问:“外面传了什么话?” 林家自然没工夫往外传话,而府中的下人也没几个晓得实情的,最有可能造谣的,只有唐家。 难道他们想借造谣舆论污蔑林家? 温季蘅的视线从林庭筠的膝盖上移开,眸中较寻常添了几分凝重,目光看向温氏,语气平稳道:“我是在茶坊听说的,说姑母不顾唐家少夫人病重和唐家拼命地阻拦,硬是将四表妹带走,四表妹和唐恒自成亲便琴瑟和鸣,您趁着四表妹昏迷不醒,硬是替她做主要和离。” 温氏只觉得身上的温度从手掌渐渐抽离,浑身好像被凝住一般,气得连脸颊都在抖动,口中咬牙切齿地声音咯吱作响。 不等她说话,林二爷听闻这等传闻已按耐不住心中的暴怒,猛地站起身要往门外冲,只是他身子骨不济,本就怒火攻心,再上一股急火,扶着门框连连咳嗦起来。 林老夫人眉头紧皱地吩咐人去照料林二爷,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连连敲响,浑厚的声音中满是怒气:“这个杀千刀的,祸害了我们家姑娘,还敢造谣生事,真当我们林家是死人不成?” 林二爷气喘不止,咳嗽地满脸通红,屋内一时噪杂不已。 北郡王妃扶着温氏坐下,又安慰着林老夫人,细细询问真实的情况后,脸色也瞬时阴沉:“即使如此,咱们也不必与他们顶上,唐家想借势诋毁咱们,只不过谣言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又奈我何,咱们只管看他们如何蹦跶。” 林长远不住地替林二爷捋着胸口,听着里间的声音也同意地点点头,轻声宽慰着林二爷道:“父亲,舅母说的没错,眼下四妹生死未知,您若是再病了,岂不是要母亲的命吗?” 如此一耽搁,林庭筠便想着再等等,等女医施诊诊断完毕再回去换衣裳也不迟。 半个时辰,女医才一面擦手一面从里间走出来,脸上汗珠细密密地布了一层,垂头行过礼道:“奴婢在四小姐的胃部施诊,发觉银针变黑,再结合她所有的表征与施诊后的反应,想是万寒毒无疑,此种毒药寒凉至极,乃是百种寒凉毒物所制,服用者必定肠胃绞痛,呕吐,直至耗尽精气而亡,奴婢又在四小姐的喉咙处发现催生此功毒药发作的药物......不知其名,却是万寒毒的催生之药。” 女医额间的汗珠落下,将病情阐述清楚后,脸上的神情仍不轻松,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在屋内。 第464章 “四小姐中毒太深,伤及脾胃脏器,命暂且能保住,只是需要仔细修养几年,而且往后不能再生养了。“ 温氏若不是有北郡王妃的搀扶,早已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强忍着抽噎声又一次问道:“不能生养了?” 大南朝并非没有和离之例,即便和离也是能再嫁的,温氏想着往后女儿还可择良夫再嫁,这一段不过是她人生的噩梦,醒了就能重新开始。 可是不能生养......那女儿的未来该怎么办? 温氏攥着拳头,恨不得将唐家的人生吞活剥了,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不及她心头半分疼痛。 林老夫人呼出一口,苍老的面容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疲倦,沉沉地眼皮遮住她眼中的黯淡之色,口中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此时除了能如此慰藉心中的疼痛,也没有别的法子弥补为人父母的痛楚。 林庭筠从安德堂里出来时,林锡正匆忙忙地往安德堂赶,她前脚从安德堂内出来,林锡后脚便冲了进去。 温季蘅望了一眼气得发抖的林锡,悄无声地从屋中退了出去。 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的事,他替林越琼惋惜也好,伤心也罢,都不能替林二爷和温氏分担一丝一毫。 而林越琼的遭遇,他们没经历过,连感同身受的资格都没有。 天色渐渐暗了,傍晚已过却尚未入夜的昏暗,只能让人看清轮廓影子,却瞧不真切人的模样。 他刚从屋里退出来,人还没离开院子,只见几步之遥外立着一个人影。 不是阿筠,从身形上看不是她,那便只能是侯府的七小姐,曾陷害过阿筠的林双鹤。 夜色微浓,温季蘅佯作未见般远离了几步,打算从一侧绕过去,多说无益。 “世子请留步。” 林双鹤是从侧门绕出来的,对她而言,满屋子鬼哭狼嚎的,听得人心里烦躁的很,若不是见着温季蘅来了,她早就想避出去了。 自从她的脸毁了以后,这是第一次站在温季蘅的面前,若不是夜色笼罩,她尚且不敢以真面露给他看。 这一切是拜谁所赐,她牢牢地记着,更可恨的是那个贱人竟然勾搭了世子爷。 她心属了这么多年的世子爷,是她先喜欢上他的,眼前这个男人就一辈子只能是她的。 温季蘅听言连脚步都未顿,目光仍直视着院外那两株在夜色中仍能瞧清颜色的一团大红花。 林双鹤慌了,她下意识地用手盖住自己脸上的疤痕,入鼻是温季蘅走过后留下的余香。 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激发着她心底层层的爱慕,咬着下唇紧跟着到了甬路上,才扬声开口道:“我哪里不如她?世子爷是嫌弃我的容貌吗?可是这容貌分明是你的人......” 后半句的话随着温季蘅转身凝目的动作而止住,林双鹤的目光被死死地锁住,那一束摄人心魄,透过夜色仍旧犀利的视线似要将她凌迟一般。 温季蘅冷冷地望着容貌不清的林双鹤,他从未关注过此人,哪怕是阿筠未下山之前,况且她有什么底气敢提自己被毁容一事。 第465章 毫不留情 “我是做什么让七小姐误会了吗?你容貌好与坏何曾与我有关?” 声音清而冷,可林双鹤就是喜欢他这般冷漠的模样,她若是能走进他心中,必定会被他视为掌中宝温柔以待。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走进他心中的不仅不是自己,反而是她此生最恨的人,望着前方的人影,浑身透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即便如此,她心底对他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哪怕他刚说了伤人的话,刚让她如坠十八层地狱那般心痛,心中那股依赖和信任,仍旧强烈。 眼眶随即红了,哽咽的声音有些沙哑,林双鹤凑近了几步,满含期冀地望着意中人:“世子爷莫要说这话刺我的心,我容貌虽然被毁了,可是我从未怨过谁,我知道你心属六姐,也不强求你多看我一眼,只是请不要阻止我爱慕你,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情感,我只要远远望着你就好了,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因为容貌被毁而怨怼六姐,我会祝福你们的。” 温季蘅似躲瘟疫般退后了两步,这番话不仅没有令他感动,反而让他愈发不解面前这类人的想法。 他负手站的远远的,深如渊的目光一丝温度都没有:“七小姐究竟是从何立场说出这种话,你容貌被毁乃是咎由自取,和阿筠半分关系都没有,你要怨怼也只能怪你心存歹念,你这种人往后见着本世子最好躲的远远的,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惠了。” 自从遇见阿筠,温季蘅都快记不得曾经的自己如何言辞犀利,如何不近人情了。 或许是他如今表现得让人......让人以为自己亲善可近? 林双鹤被这番强有力的回击打得灰头土脸,哑口无言地看着温季蘅渐渐走远,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明明不是这种人的,他写给林庭筠的信满是柔情蜜意,字里行间的用词都透着爱意温情...... 她读了多少遍都记不得了,她总觉得自己才是收信的人,这些信都是温季蘅写给自己的。 不知不觉这种潜意识让她愈发大胆起来,甚至想着如何勾引他,如何让他彻底成为自己的人。 夜风比起白日里凉了些,林双鹤站在甬路上缩着肩膀,脚尖因为紧张而弯曲得僵硬。 她比不上林庭筠吗?曾经的自己风光无限,出入各家堂会花会也是其中耀眼的一颗珍珠,如今...... 她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因为伤疤的愈合,她的嘴唇被拉紧的肉皮扯得变了形,每每望着镜中的自己,她都恨不得喝林庭筠的血。 容貌再也挽救不了了,她忿忿地将腰间的小镜子摔在地上。 从今日起,容貌没什么紧要的,自己要用手段将林庭筠从高高在上的贵女之列拽下来,要让她才能成为过街老鼠被人喊打,要让她成为林家最大的笑柄。 林双鹤想得心中一阵痛快,手中紧握着拳头,仿若林庭筠就是她手中的一只蚂蚁,瞬间就能被她碾死。 温季蘅不知他的话有如此大的威力,他绕过竹林,脚步一转,朝着那片桃林走去。 方才在房间内,阿筠下意识的动作......貌似是受伤了呢。 第466章 有人找郡主 夜风正好,吹得人身上很是舒快,温季蘅心中想着林庭筠面色阴沉的模样,情绪也不大高涨。 毕竟出事的是她四姐,她定是在自责,没能早早地将林越琼从唐家解救出来。 因为知道着旁人不知的秘密,所以她总是将所有的事拦在自己身上。 甬路在夜灯中弥漫着一股暗黄色的晕圈,温季蘅走在桃林旁,入鼻是芬芳又清新的香味儿。 一种桃木独有的味道随风而来,他半眯了眯眼,抬手将萦绕在面前着的飞虫拂开,转身大步迈入桃林中。 守门的是一个脸生的小丫鬟,踮着脚尖将门廊下的夜灯挂正了些,一转身便撞见面前修身而立的温季蘅,夜色下,容貌清晰可辨。 怎么会有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子,眉眼,口鼻,就连嘴唇张合的模样都散发着极大的吸引力。 “麻烦通传一声。” 小丫鬟没听见温季蘅前面说了什么话,只顾着盯着他脸红,回过神来只听见“麻烦通传一声”。 思绪尚未回笼,迷迷糊糊地点着头,转身就往屋里走,脑海中还不停回旋着令人痴迷的容貌。 廊庑下,琼华刚端着热水替林庭筠擦拭伤口,她好几日不曾回来伺候郡主,今日跟着从安德堂回来后,翠竹便将所有的事交给她做。 这都是不妨事的小心思,只是没想到郡主的膝盖竟会被利器刮了个口子,不大不小,浸了些血出来。 看见一脸痴迷之色的小丫鬟往这边来,不由停住脚步看着如同着了魔般的小丫鬟问道:“笑什么呢?” 小丫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两脚一哆嗦,硬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如梦初醒般盯着廊下的琼华,一时竟没弄清眼前的状况。 半响,在琼华探究的目光中,她伸出手臂指着院门外,支支吾吾道:“外面有人......找郡主。” 她没见过温季蘅,也不知他就是北郡世子,方才也没听得他是否说过自己姓甚名谁,含糊地指向院子门口。 琼华见她回话不利索,胆怯地连声音都哆嗦,不耐地皱了皱眉,扬声唤着翠竹去门口看看谁来了。 林庭筠在屋里听见琼华说话,见其进了门便问:“怎么了?” 她说着将撩起的裤腿放下,捡着床边干净的衣裙换上。 “有个小丫头,支支吾吾说有人找您,又说不清楚是谁,就让翠竹去看看谁来了。” 琼华替她系上衣裙的带子,又伺候着她净手,犹豫地抿了抿唇,又轻声道:“一会儿喝碗薏仁粥吧?天色都这样晚了。” 不等林庭筠回应,翠竹就挑了帘子进来,垂着头,声音闷闷道:“北郡世子在外面等您呢,说是有事与您商谈。” 什么商谈?他一个出征带兵的世子爷找郡主有什么好商谈的,不过就是寻个借口想暗通款曲罢了。 郡主竟然这般不知收敛,四小姐出了那样的事,她竟还有心思在府里私会情郎,真是不知廉耻到极点了。 翠竹暗暗想着,实在露不出笑容来,索性一直低着头。 琼华精光的眼珠子朝她身上一扫,随即若有所思的望向林庭筠。 第467章 今夜动手 早知道是世子爷来,就不让翠竹出去瞧了,这不是多事了么,本来就心存不轨,这不是往她手里递把柄么。 琼华的心思林庭筠自然清楚,她合了合眼,示意琼华安心,敛目轻声嗯了一声。 夜渐渐深了,温季蘅在门前等得并不心急,或许是能望见里面昏黄的烛光的缘故。 他知道她就在那烛光内,她也定然知道自己就在这片黑暗中。 林庭筠出来时,温季蘅正端着清浅的笑意,故作轻松道:“受伤了?” 他故意如此,想让她放松些,林庭筠眨了眨眼,微微颔首回:“无大碍。” 两人极有默契地顺着桃林内的羊肠小路走着,彼此之间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并肩而行时,她的肩膀轻轻地蹭着他的衣袖。 “心里不好受?” 前方提着夜灯的琼华快走了两步,避嫌似地不去听他们之间的谈话。 烛火的光亮少了些,林庭筠有些看不清温季蘅脸上的神情,可他说话的语气却让她心中蓦地一轻,深深地叹了口气:“是我疏忽大意了,本以为时间还够用,却不想事情已走到这般境地。” 重生之今,她沉浸在亲人俱在的喜悦中,沉浸在遇见温季蘅的惊喜中,心中动过许多次要先下手为强的想法,却迟迟没有行动。 先前有陈锦之的迷惑,现在四姐出事,唐家立场分明,裴香挑衅,这一切都说明陈锦之并未放弃夺位的想法。 他藏在暗处,如狼的眼睛盯着一切。 上一世的事,今生仍旧会发生,她不该心软的,不敢沉迷的。 “今夜要动手吗?”温季蘅并没有安慰她一些虚无缥缈的话,反而一本正经地问她正事,微顿一瞬又道:“既然想加快些动作,不如今夜动手?” 林庭筠眉间的愁思瞬间淡去,仰头望向星光点点的夜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别真的伤了人。” “我自有分寸。” 这一点她是信的,不知不觉间,温季蘅说的话她都有种超乎寻常的全然信任,那种令人心安的感觉从心底弥漫上来,她才觉得好了些。 “你何时动身回临川?”她扳弄着食指上的戒指,目光停留在他满是自信的脸上。 “待你的事办妥当了再说,不急。”温季蘅微微一偏头,闪烁着光亮的双眸牢牢地将她的视线锁定。 波澜不惊的双眼中噙着几分柔色,微微勾着唇角一笑,抬手将身侧有些小可怜的姑娘揽入臂弯中。 动作来得很是突然,林庭筠咬着上唇将惊呼声咽了回去,身体被迫朝他靠近,她偏头看向搂着自己肩膀的手,心跳忽地加快了。 两人并肩的动作更加紧密了些,温季蘅佯作无意地朝着她身边压着,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了。 他怎么忍心看她独自烦恼,分明还在自责林越琼的事,却硬是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 只是啊,那双在夜色中都熠熠生辉的眸子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慌和不安。 好似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可怜,让他忍不住将她揽近,哪怕只是并肩而立,只是将她揽在手臂内,只要能让她感觉到自己仍站在她身边就好。 第468章 来人说客 他希望能给阿筠这样的温暖,不去逼问她何时愿意做自己的世子妃,不去奢求她靠近自己。 只需要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受到他正在冲着她不停的发光发热,能让她不再露出惶惶不安的模样来。 林庭筠右半边的身子变热了许多,温季蘅的手掌贴在夏夜的薄衫上,渐渐地添了些炙烤之意。 两人仍慢慢地朝前方走着,不远处琼华手中的夜灯正散发着阵阵幽光。 此情此景,她忽地就笑出了声,四姐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的未来会和温季蘅一同走向光明的。 这一幕或许是上天给她的暗示吧。 翌日,林庭筠还没收到温季蘅的消息,侯府就先吵闹起来,二夫人温氏刚亲自给林越琼喂了药,转身就听见府中的人说前厅来客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是温氏多疑,来得十有八九是来探消息的,她唤了下人一问才知,是宗人令的向大人的夫人来探望林老夫人。 向家和林家没什么过密的来往,平白无故这个时候来探望林老夫人,不得不让人多思。 她望了一眼仍旧半昏半醒的女儿,起身也往安德堂去。 刚一进屋就能见向夫人凑到林老夫人面前,满脸堆笑地说:“昨夜唐家就将那害人精的大夫绑了,还有那背信弃义地丫鬟,一道都送去了京兆尹,老夫人也想想,毕竟下药的人是咱们林家的陪嫁丫鬟,也不能都怪罪到唐家人身上不是?” 温氏脚步一顿,偏头立着耳朵仔细听着向夫人的话,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猜准了。 她想起昨日在唐家的遭遇,再看看如今还昏迷不醒的女儿,唐家怎么有脸派说客来。 温氏一股怒火把持不住,不等小丫鬟通报,聊了帘子冲进屋内,冷笑着冲着向夫人道:“我说向夫人怎么好端端的来我们家探望,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替唐家当说客来了,这说客可不是好当的,没弄明白是非黑白的时候,还是免开尊口的好。” 温氏丝毫没给向夫人脸面,话说得干脆利落,话音一落,屋里忽地就安静了。 向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半响都没做声,面露难色地望向林老夫人。 来者是客,林家向来利益周全,在长京内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家,怎么今日就变了,温氏言辞犀利逼人,就连林老夫人都佯作未闻般不阻拦。 唐家到底是把林家得罪狠了,不然人家怎么会连说客的脸都不给。 向夫人在心底将唐家骂了一通,想起出门前向大人交代的事,脸上又浮起得体的笑容:“弟妹这话真是叫人无地自容,我......我真是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温氏端起茶,放在嘴边轻抿了一下,向夫人的脸色愈发紧张。 端茶送客这样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今日她不能这么轻易的就走了,回去不好跟老爷交代,只能硬着头皮笑着道:“唐家的确找过我,我一听心里就着急了,今日来探望咱们家小姐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唐家的事,那都是老夫人和弟妹自己掂量的。” 第469章 陪嫁丫鬟 向夫人极少这般好性儿,素日里一张嘴从不饶人,何时都没见着她这般耐得住尴尬当说客,唐家也真是无路可退了,怎么会找到向夫人身上,着实是慌不择路了。 林老夫人深叹了口气,脸上的忧虑分毫不遮掩,意味深长地看着向夫人:“我知你好心,只是此事我们和唐家没什么好商量的,但凡能留余地,我们也不会做的这般绝,此番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 向夫人一听老夫人都如此说,心底觉得此事没那么容易,三言两语怕是难以让林家人妥协。 满是心机的双眼滴溜一转,转身坐回椅子上,仍赔着笑脸道:“这道理我懂,结亲又不是结仇,咱们家四姑娘也是个心肠软的,若不然也不会纵着她的丫头去勾引唐少爷,要么说现在这姑爷都不敢登门谢罪了,他是没这个脸面见人了。” 温氏听不懂她的话,狐疑的望向上方的林老夫人,口中的茶水顺着嗓子流下去,放在扶手上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着。 向夫人垂头勾唇一笑,不露声色地观察温氏的表情,随即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比起方才赔笑的虚假,反而更由衷些。 “弟妹你还不知道吗?说起来这事儿唐少爷做的不地道,可到底是咱们自己人有问题,一个陪嫁丫鬟,怎么敢勾引主子?当初真该擦亮眼睛选个老实人伺候的。” 向夫人的话中透着几分落井下石的意味,她瞥了一眼温氏不虞的脸色,又忙道:“不过说到底都是男人的错,唐少爷错就错在没早点将此事告诉咱们姑娘,没早些让咱们四姑娘提防着,竟让她下此毒手害得咱们姑娘差点没命。” 温氏这才琢磨透向夫人话中的意思,原来唐家将琼姐儿的陪嫁丫鬟推出来顶嘴了,别的下人不选,偏偏挑中从林家带过去的,分明是想将责任推到林家身上。 这种阴险的手段他们也想得出来,温氏觉得自己的眉心突突地跳着,抬手按着才冷声道:“见过没脸没皮的,还没见过唐家这么阴毒的,他们差点害死了我女儿,还敢请说客说情,我女儿病重几日不曾见好,人还喘着气他们就挂起白绫,向夫人也是为人父母的,倘若贵府小姐遭遇此事,你岂有妥协之理?” 向夫人一听脸色忽地就锐利起来,皱着眉瞪着温氏,恨她拿自己的女儿作比较,她的女儿可不会这么倒霉,可不像她们林家有个丧命星。 她挺身瞪着温氏,随即又轻蔑地挑了挑唇角:“话不是这么说的,四姑娘遭遇的事的确可怜,可唐家也是受那个庸医的蒙蔽,又不是人人都是名医,他们自然是听大夫,谁知道那人学术不精,说到底若不是那个陪嫁丫鬟勾引主子不成,先下药陷害四姑娘,如何能闹出这么多事儿来。” “向夫人知道什么?这事情的原委你可了解清楚了?道听途说来的?还是唐家的一面之词?” 温氏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得胸口起伏着:“是,不是人人都是名医,可是活了几十年的人连人活着死了都分辨不出来吗?这话说出来,向夫人自己不觉得羞耻吗?” 第470章 一鼻子灰 向夫人觉得面前温氏的视线犀利又刺眼,垂着头琢磨了半响,心虚得不敢拿正眼看温氏,反而求救似的看向上方的林老夫人:“弟妹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心情我能理解,今日再争论谁对谁错都迟了,唐家说必定会让京兆尹严惩庸医和那丫鬟,若是老夫人和弟妹仍不解气,愿意绑了唐少爷送来请罪。” 温氏的手重重地拍在几上,哐啷一声,玉镯砸在棱角上,碎成两瓣掉在地上,直接摔了个粉碎。 向夫人斜睨着温氏的脸色,心里思忖着林家太得理不饶人了,不自然地将帕子攥在手里,迟疑着又道:“四姑娘到底是唐家的人了,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既然唐家肯改过自新,又诚心认错,不如就让他们把四姑娘接走吧,在娘家住久了到底有损四姑娘的闺誉。” 她现在可没心思在林家磨牙了,赶紧将唐家的意思表达清楚,早些远离这是非之地。 林老夫人不做声,意思是在等温氏开口,林越琼是她的女儿,当娘的意思自是要紧的。 温氏冷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讥诮的目光射向向夫人,不屑地偏过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毫不留情道:“向夫人怎么有心当唐家的说客,既然来了也不能无功而返,我这正有话想让你说给唐家听。” 向夫人脾气不好,又是个喜欢拔尖的人,只是她这点本事只有在众多品行温良的夫人中才使得出来,在温氏这样说话不客气,身份又比自己尊贵的人面前,心底就怂了。 如此情形下,她也不想为唐家再说好话了,碰一鼻子灰,自己都够难看的了,闻声只是点点头,再没旁的的话。 温氏低头看向地上碎成渣渣的玉镯,上好的青玉,碎成一截一截的也透着温和的光,她斜眼看着向夫人道:“我们林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琼姐儿今生不嫁也好,再嫁也罢,和他们唐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们既然推出两个人来顶罪,那就最好别露出破绽,否则我们追究到底。” 向夫人看着温氏态度这么强硬,心里是不痛快的,多嘴二字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她没想和温氏起冲突,只是也不知哪根弦儿搭错了,垂着头嘟囔了一句:“别得理不饶人那。” 只这一句话,就让温氏勃然大怒,面露不可置信的鄙夷,两步跨到向夫人面前喝道:“向夫人知道真相是什么?同为母亲我觉着我对你够客气了,换做是你的女儿受到这样的委屈,怕是但凡与对方有关的人,一律都要扫地出门的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点道理,向大人怎么从来不教教你。” 向夫人是个草包,这件事全长京城内的人都知道,向大人年轻时还曾与外人抱怨过,说刚过门的妻子不识大字。 这么多年,向夫人字是认得了,只是这个笑柄已经在长京城内宣扬开了。 这个软肋被戳中,向夫人的火爆脾气也就顶风而上了:“温琦,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是来给唐家当说客的,对不起你们家四姑娘的可不是我们向家。” 第471章 别院的消息 向夫人说了个嘴巴痛快,自知温氏不是好招惹的,抬屁股就要走人,忿忿不平地嘟囔着林家没有教养。 这话没人听得清,她也不敢大声张扬,自己听得痛快也就罢了。 “向夫人,你若真是善恶分明,心底纯良之人,今日就不该踏进林家的门,好走不送。” 林庭筠在听着翠竹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后,只笑了笑,却未言语。 唐家能竟请动向夫人为他们说情,这种两姓纠纷,本就是姻亲之盟的两家人自个的麻烦,外人不愿意搀和。 若是皆大欢喜还好,若是真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在其中,就有可能得罪任何一方,如果弄巧成拙,两边都不沾好都是可能的。 昨儿出的事,今日向夫人就来说和,怎么从没听说唐向两家走的很近呢。 晌午,日头正盛,照的庭院内一片片金黄,林庭筠躲在廊庑下吹着微风,感受着逐渐入伏的燥热感。 “离初伏还半个月呢,天儿就这么热了,等入了伏还不热死人。”翠竹一面扇着凉风,一面用衣袖擦额头上的汗。 说罢低头看着享受着扇子风的林庭筠,翻了个不耐的白眼,大热天的不在屋里乘凉,非在廊下坐着,诚心不想让自己歇会。 “郡主,进屋吧,小心晒坏了皮肤。”又过了半个时辰,翠竹实在受不住酸疼的手臂,俯身轻声提醒着。 日头正好能晒着她半边脸,皮肤上好像有人点了火把一样热,她实在受不住,用一种极尽谄媚的笑容面对林庭筠。 “你回去歇着吧,我再坐会儿,有事我自会喊你的。” 翠竹闻声如得敕令般应声答下,将团扇放在一边,憋着笑躲进了自己的偏房内。 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林庭筠地脚尖上,鞋尖上绣得两朵金丝海棠一闪一闪地发着光亮。 她轻叹了口气靠在栏杆柱上,自己拿起团扇轻轻扇着,心中想着琼华怎么还不回来? 琼华一早就去北郡王府的别院探消息去了,昨夜注定是惊心动魄的一夜,只是早就该回来了。 难道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林庭筠想着手中的扇子一停,随即又轻轻晃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温季蘅说过他自有分寸,不会真的伤了人的。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林庭筠靠着柱子差点睡着,琼华才走进院内,眼神一闪一躲的,一眼就让人看出不正常来。 她偏着头望着琼华似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心底忽地就咯噔一下,立即直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琼华咬着下唇犹犹豫豫半响才垂头道:“郡主,我没见着柳少爷,世子爷将这些东西给我,让我交给你,别的什么都没说。” 这事在琼华眼里是办砸了,她没对林庭筠说实话,其实她从别院出来时见着柳铮了,他受伤了,手臂上包裹着鲜血嫣红的纱布。 她清楚的记得昨夜世子爷临走时,郡主特地嘱咐他不能真的伤了人。 装聋作哑吧,这种时候她要是说出自己所见,郡主一定会生世子爷的气,这和暗地里告状没什么的分别,变相离间两人关系的事,她可不做。 第472章 别院走水了 琼华递过一个白色的布包,尽量将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又顺畅,故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世子爷说,您想要的东西都在这,至于柳公子,他今日就启程回去,叫你只管放心。”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林庭筠有些恍惚地望着琼华,回想方才她神色犹疑的模样,难道是自己太困怠看花了眼,怎么都觉得琼华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再者,温季蘅竟然将事情都安排妥了,一夜的功夫......本来她只想让他的人假装李家人去偷东西的,这样就能让柳铮知道李家人不可信。 不可信的人就没有见的必要了,对他而言手中的婚书和信物也就变得一文不值了,本来这事还需要慢慢谋划的。 如何让知道信物和婚书已不在柳铮手上,还需从长计议。 温季蘅到底做了什么让柳铮直接交出信物和婚书,这可是事关李姝的清白,如果将来有一天这些东西见了光,李姝名声大毁不说,连着李老爷都能气个半死。 事情远没有林庭筠想的那般简单,她打开包裹后才发现并非只有婚书和信物,还有一本纸张发黄的旧册子。 她没看懂其中的一笔笔奇怪的账目,正想回房细细琢磨,就见林锡大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倒是躲清闲,可知北郡王府的别院走水了。” 林庭筠登时站起身来,腿上的婚书信物尽数掉在地上,震惊让她顾不上这些,一把抓着林锡的胳膊问道:“怎么会走水的?可有人在里面?” 林锡看自家妹妹紧张的连脸色都变了,阴阳怪气地深叹了口气才回:“正巧季蘅表兄在府中宴请几位好友,趁着火势还小的时候就逃了出来,人虽然没事......东西可烧光咯。” 琼华屏气凝神地看着主子松了口气,咬着下唇琢磨着世子爷究竟想做什么,好端端怎么又走了水。 林庭筠沉凝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捡起地上的东西,嗤嗤地笑了两声:“世子爷果真豪爽,一处别院说烧就烧了。” 林锡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手臂交叉在胸前靠在廊柱上,心思又飘到林越琼的事上:“听说四妹得个把月能醒,二哥近些日子心不在焉的,早上碰见他,眼眶乌黑地没精神,唉。” 本来春闱一过,林长远说不上意气风发,也比平日里添了几分飒意,可是昨日的事让他瞬时就没了精力,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几岁似的。 “后天什么时候出发?”林庭筠把东西递给琼华,偏过身子正眼瞧着林锡:“要不一会儿咱们去看看二哥,四姐的事,他心里对唐家有气,还没找唐家算账,你们就要动身去西北了,估计心里不好受。” “后天一早,我一会儿约了胡明成去油墨坊喝酒,顺便打听打听唐家又做了什么妖。” 唐家能作得妖多了,林庭筠想着昨日他们只把四姐从唐家带出来,却忘了四姐嫁入唐家时还有两个陪嫁丫鬟和一个嬷嬷。 如今唐家将其中一个陪嫁丫鬟推出来顶罪,不管那丫鬟勾引唐恒是真是假,唐家想让四姐死是没错的。 第473章 心都快疼了 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林越琼吊着一口气,不说请人来医治,先把白孝布置上了,分明就是在等着四姐咽气,这种巴不得一个人死的恨意真是令人意外。 林庭筠深思不出声,林锡伸了伸胳膊,望着不远处那颗绿油油的大树,提议道:“你也别在府里闷着了,换身衣裳随我一道去。” 林庭筠答应和林锡一同出府,却不是和他去油墨巷里的酒坊,两人在十字街的路口分了方向。 琼华坐在马车外,撩开帘子的一角望向里面问:“郡主,去哪里?” “北郡王府的别院。” 林庭筠说罢忍不住抿唇笑了笑,财大气粗也不是这么祸害的,一处别院说烧就烧了?世子爷还真是任性。 琼华不语,放下帘子轻声吩咐车夫,心中思忖着若是郡主瞧见柳铮受伤了可怎么好?毕竟这事世子爷自己拿了主意,还放了火。 郡主又不傻,东西到手,别院失火,这不是明摆着两者还有关联吗? 林庭筠虽然猜到温季蘅意欲何为,只是中间还一处尚不清楚,这事总得当面问一问才好。 而且为这一纸婚书和信物,北郡世子付出一处别院,这付出貌似太巨大了些,看看烧成什么模样,再考量如何补偿罢。 北郡王府的别院不小,数丈高墙围了半条街,门前是一片葱郁的竹子,大门在这片竹子后影影绰绰的显现着。 林庭筠没下马车,透过车窗瞧着毫无异样的大门,并没有黑黢黢的烧焦,看来火势并不严重,好歹没让家底丰厚的北郡世子损失太多家产。 门前有下人正提着一桶水擦着门,一扭身见着门前空地上停了一辆眼生的马车,忙抬步跑向府里去通报。 这处宅子的风景还不错,府门也是寻常人家的模样,没挂匾额,连两盏灯笼都没有,若不是这望不到尽头的高墙,谁都想不到是处“大户人家”。 林庭筠放下车帘,垂头盯着手指上的指环,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林家再无前途之忧,有这么个地方悠闲自得的生活也是一种享受。 只是......她掰着手指头算着,再过五个月,皇舅舅就要封文王为太子了,届时陈锦之会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雄狮一般跃跃欲试,动作也愈发频繁。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就想着颐养天年的自在,只会徒增烦扰。 “何时来的?” 她正自顾自的出神,车帘外猛地想起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捏着手中的指环,半咬着下唇望向车帘外。 虽然模糊,却还是一眼就看出温季蘅的轮廓,还有那双凑近的眼睛,正闪着笑意浓浓的光亮。 “既然来了,怎么不下来看看,这把火可是烧光了我好几副字画,心都快疼了。” 他故意用委屈的声音,好像诉苦似的,这种撒娇的话若是放在林锡的身上,也就没甚奇怪的。 可若是放在温季蘅身上,就多了几分滑稽,他不是这种人,冷静的眉眼就连笑都满是惊艳之感,若是再学点这些讨人欢心的话,岂不是瞬时让人沦陷。 第474章 恭敬不如从命 林庭筠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世子爷大手笔,我等望尘莫及。” 说烧就烧,这事就算要办,也得知会她一声,再者她私心里不想让他卷进李家的事中。 本想着只要将柳铮手中的信物和婚书拿到手,其余的事再跟温季蘅没关系。 来日她与李家针锋相对时,他们不至于连温季蘅一同算计,依着李姝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程度,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靠近自己,帮过自己的人。 她迟迟不想将两人的事定下,也正是因这个缘故。 马车外是姣好的日光,温季蘅站在阳光里,只觉得周身温暖,再见面前姑娘嗔笑的模样,心里犹如一朵冰莲绽放,抬起手将碍眼的车帘撩开。 如此马车内的姑娘便看得更真切了,她只戴了一只紫玉簪,耳侧空无一物,露出小巧又精致的耳廓,在乌发中闪着白皙的光泽。 “进府走走?” 他说着走到前面,颀长的手指透过车帘探进马车内,手掌心朝上。 林庭筠缓缓地倾身,端详着他的手掌心,有些微薄的茧,纹路清晰,修长的手指粗细均匀,指尖轮廓极好看,她笑他看不见自己正观察他的手。 温季蘅等了半天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敛目低头佯作十分自然道:“听林锡说你将油墨巷酒坊里面的酒酿埋在桃林下......正巧别院里有几坛三年前酒坊老师傅的封坛酒,要不要下来尝尝?” 林庭筠闻声双眸一亮,似桃花的眼角飞扬着,盯着面前勾了勾手指的手掌,抿唇笑了笑。 温季蘅期待着手掌能感受到她的温度,能感受被突然填满的充实感,最好能让他多握一会儿。 可惜现实却让他失望了,林庭筠起身掀开车帘,锃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难得露出几分俏皮的神态:“既然世子盛情邀约,阿筠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琼华站在一侧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扶林庭筠,看着世子爷讪讪地收回手,闭紧了嘴才没笑出声来。 这世上怕是只有郡主敢如此撂世子爷的面子,而且还撂得这般自然。 温季蘅略有些失望地收回手,随即又闪过一丝笑容,趁着林庭筠来不及反应,伸出手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手臂微微用力,便将她从马车上扶下来。 脸上洋溢着理所应当的笑意,在林庭筠还来不及找他算账时,极快地牵着她的手走进宅内。 好在别院附近极少有人,没人瞧见他有些出格的举动。 再望身侧,小姑娘一张羞红的脸格外赏心悦目。 一路牵着至水榭内,温季蘅餍足地回望着林庭筠,见她脸上的粉红已褪去,含笑道:“你可知柳铮为何这么快就将东西交给我?”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将东西交出来,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的。” 林庭筠趁机将手抽出来,沉眸思虑着整件事的可疑之处,温季蘅定是有事瞒着自己,而且还放火烧自己的别院,胆子倒不小。 “你放的这把火,打算怎么让李家知道?他们若是不知柳铮的东西都“烧毁”了,定然还是会去找他的麻烦。” 第475章 为民除害的事儿 她极快地扫了一眼站在栏杆旁的温季蘅,脑海中飞快地将事情捋顺,将每一个环节的可能性尽数排开,如此才恍然大悟。 东风吹得快,却不如让他们亲自目睹,林庭筠蹙了蹙眉,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季蘅:“你让李家人先知道了?” “不仅让李家人先知道了,就连昨夜潜入府里的人都是李家亲自派来的,阿筠,客串的戏子不如正牌名角,这场戏就得李家自己来演,柳铮才会相信。” 有婢女端着茶壶来倒茶,身形遮住了温季蘅的半边脸,这让人看不真他脸上的情绪,而入眼的半边脸浸着一股冷漠。 不待林庭筠说话,温季蘅转而吩咐婢女道:“将窖里的酒拿出来,拿那坛油墨巷酒坊的封坛酒。” 婢女应声退下,林庭筠在心底思忖了一会儿,端起茶杯吹了吹蒸蒸的热气,又原封不动的放回桌上:“所以你瞒着我先放了消息,让李家人知道柳铮在你这,又故意烧了自己的别院......世子爷大费周章的帮我,还损失了心爱的字画,不知要我怎么谢你?” 温季蘅倒想直截了当地说想让她以身相许,不过他只烧了别院的一块地方,这点付出可当不起阿筠的以身相许,索性笑着打趣道:“陪我开怀痛饮如何?” “好,依你所愿。” 日头渐渐没了炙烤的燥热,水榭内吹起微凉的风,林庭筠小口酌着酒杯里的陈酿,只觉得身体里从内而外的散发着暖意。 “听说京兆尹明日要请唐恒去问话,想不想去看看?”温季蘅加夹了一块新鲜的鱼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内。 看?林庭筠举着酒杯的手一顿,随即牵着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不必去了,唐家迟早都会败下去,这件事要看京兆尹该如何选择了。” 她想着脑海中就回忆起先前见过的府尹崔颢,此人好色成性,如果他还没被陈锦之拉拢,或许还能秉公处理,倘若他已是陈锦之的人,唐家彻底洗白也是可能的。 林庭筠握着酒杯的手指一起一伏,指尖轻轻地叩响银酒杯,似沉思的节奏,半响她忽地眸中一亮:“世子爷临走前再为民除害一次吧。” 崔颢这样的父母官,最应除之而后快,就算他不是陈锦之的人,也不配做大南朝的人臣。 温季蘅皱着眉,微凝的表情里有几分探究之意,垂下眼睛盯着酒杯里的酒,笑着道:“说吧,能为民除害的事,我自然义不容辞。” 他答应的爽快,林庭筠却有一霎的犹疑,一开始分明是温季蘅死皮赖脸的凑上来帮忙,现如今她好像被他帮习惯了,脑海中猛地有想法,便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这样的情况......有些难把握,她及不可闻出地叹了口气。 不过片刻的犹豫,温季蘅就先忍不住询问道:“怎么了?交给我你尽可以放心。” 放心是真的放心,林庭筠从来没担心过,她相信只要温季蘅能办到的,他会竭尽全力去办,她忧心的是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地就开始依赖他了。 第476章 非礼勿视 “京兆尹崔颢,这次唐家的事涉及的是长京重臣,此事定由他接手,我想......如果唐家想彻底洗清嫌疑,必定会私下里和崔颢有所来往,不瞒你说,崔颢这个人不是什么良臣,好色又虚伪,我没有得力的人,我想......你的人或许可以跟踪他几日?” 温季蘅眉毛一挑,棱角分明的脸上噙着和煦的笑容,细看之下又带着几分揶揄:“崔颢?” 想想上一次在京兆尹府衙门前,他对着阿筠不怀好意的眼神...... 有人觊觎他的阿筠,还是个恬不知耻的中年男人,温季蘅早就把他的底摸透了。 他笑眯眯地饮了口酒,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放心,保证揪出他的尾巴来。” 既然是阿筠交代的,那他便不算存私心了,崔颢只要露出一点不干净的把柄,必定将他连根拔起。 时辰不早了,林庭筠也饮至微醺,原本白皙的脸蛋上透着一圈圈的粉晕,好像桃花遮面,虽不华贵,却让人心头一动。 温季蘅见她有贪杯之势,忙起身用手盖住她的酒杯,偏头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盯着她,语气里尽显宠溺之色:“再喝明日该头痛了,散散酒气我就送你回去。” 林庭筠不依地摇了摇头,脸颊微红,双眼迷离,就连双唇都被酒气染成红樱色,一张一合道:“再喝一杯,我自己也能回去。” 琼华立在一旁偷乐,郡主说话连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叫嚷着再喝一杯呢,世子爷今儿也太惯着了。 “下次再来,只要你想来,我们温家的大门随时敞开着,保证你自在出入。” 温季蘅将酒杯握在手里,蹲下身望着她,面前的女子一颦一笑都能让他心头一软。 琼华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世子爷一方常态,目光里毫无遮掩的都是痴情,而且......世子露出的笑容,好像满是欣慰。 柔得快化了,琼华暗暗想着郡主怎么受得住有个男子这般专注地盯着自己,而且这个男子不仅家世好,形貌好,还肯放低姿态,极尽柔情地蹲下身子......这种诱惑哪个女子能受得住啊。 温季蘅侧身从桌上的食碟里捡了一半石榴果,认真地低头剥了一粒,又抬起手递到林庭筠嘴边:“尝尝看。” 见林庭筠乖顺地咬过,嚼了两口蹙了蹙眉,又忙伸出手到嘴边接着:“籽不能吃。” 琼华看着眼前郎情妾意愈发浓郁的场面,闭着眼睛缓缓地转过身子,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世子爷笑得连眼角都飞翘起来了,郡主也难得像今日这般卸下心防,顺从地不拒绝世子爷的好。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这真是大好事一件。 半响,见着面前女子的眸子渐渐清明了些,温季蘅才站起身回到座位上,含笑望着平静的湖面。 林庭筠走时,醉意已消散大半,趁着门前路人不多,疾步钻进马车内,直到马车开动,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车轱辘的声音渐行渐远,温季蘅站在门前看着飘着帷幔的马车从视线内渐渐消失,偏头吩咐躲在阴影中的人道:“去盯着京兆府尹崔颢。” 第477章 醒酒汤 “是。”声音粗哑又沉重,实在难以想象是何种模样的人发出来的。 那人离开时没有丝毫脚步声,好像直接融入墙面中,内力深厚,足以来无影去无踪。 明熠阁内已上了灯,林庭筠换了寝衣坐在床边,翻着那本看不懂的账簿,一笔一笔好像很清楚似的,可是细看之下完全是杂乱的。 来往人的名字也甚是奇怪,好像是随意拼凑的字,满满一个账簿,全是怪癖的名字。 琼华双手端着一个小巧的汤盅,踮着脚尖走进来:“三少爷送来的,说是世子托他给您的,奴婢一看是醒酒汤,便悄悄地熬了,郡主喝上一碗再睡一觉,明日不会头疼。” 醒酒汤的味道微甜,想来是加了冰糖的缘故,林庭筠喝了两口又放下了。 “世子爷估计是心里过意不去,怕害您明儿头疼,奴婢现在想想,那会儿劝一劝好了,世子爷极少这般没分寸的。” 琼华一面铺床,一面絮叨,转头瞥见林庭筠正抚着额头,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世子爷真是高兴过头了。” 每次遇见郡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今回想起来,怎么能纵着郡主喝这么多酒。 不过别说世子,就连当时站在一旁的自己也没想着要阻拦。 “不妨事,你也早些歇着吧。”林庭筠躺在床上拢了拢被子,困怠的双眼见着烛火的光亮都觉得刺眼,又道:“吹灯吧。” 房间内陷入黑暗,眼前一片漆黑时,她才悠悠地睁开眼,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琼华的抱怨,扬着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温季蘅哪里是没分寸,他分寸掌握的精准着呢,见着自己心底不大安乐,就用美酒招待自己。 也果真是让自己身心轻松了些,虽然回府的路上还有些酒气,可脑袋里,心里,前所未有的释然。 他不禁没失了分寸,反而恰到好处地将自己心底的阴霾驱散。 林庭筠想着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双唇,冰凉的触感,和白日里他指尖的温热截然不同。 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脸颊红的发热,连连呼了几口气才稍觉好些。 林锡和林长远出发那日下起了细蒙蒙地小雨,原本是要一家人吃顿团圆饭的,可林越琼还昏迷不醒,众人也都没了心思。 清晨,天昏暗地分不出时辰,林庭筠走在雨水洗过的砖路上,脚下的积水沾染了裙角,留下一块较深的水渍。 林锡站在林长远的身后,由着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替他整理形行装,一抬头见着小妹站在较远处,脸上的神色不由一滞。 分明是平日里清淡的模样,眼神也一如往常的波澜不惊,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这种感觉林锡再熟悉不过了,每每他们去灵静庵上探望她,第一眼望过去,她身上总是散发着这样的气息。 他心头好像被人重击一般,有些怅然若失地冲着林庭筠招了招手:“阿筠,来。” 城阳长公主忙着亲自过目行囊,并未瞧见身旁女儿的眼中闪着一丝一丝的光亮。 林锡看着她慢吞吞地走过来,急忙忙地拉着她的手腕,低头小声说道:“等我从西北回来,保准儿给你找个浓眉大眼的三嫂。” 第478章 青莲 被他如此一说,本来心情有些沉郁的林庭筠忽地笑开颜:“西北浓眉大眼的姑娘多得是,只是哪一个才是我三嫂?” 林锡衣袖一甩,背在身后,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保证等我凯旋归来时,便是你三嫂亮相之日,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且等着看吧。” 林庭筠抿嘴一笑,方才犹如霜打的眼神又恢复了神采,她望着林锡嬉皮笑脸的模样,想着只有三哥在的地方,就连离别都沉重不起来。 送走林长远和林锡后,温氏特地落在后面与林庭筠同行,心情焦虑地绞着帕子,满脸愁色道:“长远心里不踏实,心中还念着你四姐的病,唉......怎么咱家人都碰上这样的糟心事。” 林庭筠想起近些日子府中总有下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就是因为自己回了府,才给林家招了这些祸端,这种话她几乎从小听到大,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温氏今日故意落在后面与自己说话儿,难道是这些话都进了温氏的耳朵里,想到此她莞尔一笑:“二婶也觉得是我的问题吗?其实无论是灵静庵还是侯府,我都住的很习惯,对我来说灵静庵反而多了些家的感觉。” 这话锥心,温氏听了一半就连连摇头,皱着眉满脸的不赞同:“灵静庵不过是安身之所,侯府才是你的家,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昨日京兆府尹崔大人来拜访,顺便与我说你和他曾见过面,让我替他问候你。” 崔颢果真是色胚子,林庭筠表面上仍笑着,心里却将崔颢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抬头仍是浅笑嫣然的和善:“先前曾与见过一面,难为崔大人记到现在,不知关于四姐的事,崔大人怎么说?” 温氏沉沉地叹了口气,好像憋在胸膛里浊气终于有机会吐出来一般:“说医馆的大夫已经认罪,说给近些日他家中逢丧,替人诊病连连出错,情愿终身不再行医,但凭处置,可青莲她......那个没心肝的东西倒现在都不肯认罪,非说是唐家诬陷她,亏得琼姐儿待她那般好,到头来竟栽在自己人的手里。” “二婶真的信是四姐陪嫁丫鬟做的?”林庭筠微微一偏头,满含深意的眸子望着伸展在半空中枝叶,青葱娇嫩,生机盎然。 温氏心底是不信的,她笃定这件事和唐家脱不了关系,可医馆的人已全数招供,说当日来买药的人的确是青莲,而她所买的那些药看似无异,可每一种都添了几份万寒毒的药材,挑拣出来就能致人死地......不过,若说唐家不知情是绝对不可能的,或许根本就是他们唆使青莲这么做的。” 林庭筠若有所思地垂着头,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也猜不出她在什么,半响才沉沉地问了一句:“二婶去见过青莲吗?” “见她?”温氏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满脸愠怒地哼了一声:“你四姐对青莲如同亲姐妹,如今她忘恩负义,就算是受唐恒得挑拨也不该如此,我若是见到她定要气的呕血。” 第479章 翠竹告假 不说身份上的悬殊,都是从林家出去的人,温氏素日里待下人并不苛责,只不过林越琼的事让她心硬了起来,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不近人情的严厉。 到底还是和上一世有所相似,上辈子四姐死后,二婶也是这般模样,揪着一个人的错处就大发雷霆,甚至连八妹都不轻饶。 林庭筠白腻的脸蛋有些茫然之色,她摸着自己手指上的指环,看着温氏愈加憔悴的模样:“二婶何不去见见她,或许她根本不知情,她若是有心害四姐,在知道咱们将四姐带出唐家就该逃的,怎么会留在唐家等着被抓,就算她再贪恋唐家的荣华富贵,也该知道保命要紧,唐家能轻信那大夫的话,他们之间就没有勾结吗?若是那大夫是受唐家人指使,青莲岂不是要遭受不白之冤,待四姐醒来定要过意不去。” 温氏似有所悟,她对林庭筠的话有几分相信,若说青莲是冤枉的,那唐家就是罪魁祸首,届时不管他们作何狡辩都是徒劳的。 只是这事不能贸然,青莲如今关押在大牢内,她若是真是凶手,温氏定是一面都不想见的,趁早行刑了事。 和林庭筠分开后,温氏忽然想到林越琼身边除了青莲还有一个陪嫁丫鬟和嬷嬷,这些日子林家的人已经在唐家清算嫁妆,用不了几日就能回来了。 青莲若是有异,嬷嬷和她的小姐妹定是有所察觉的,温氏坐在圆桌旁,重重地吁了口气。 对林庭筠而言,她是知道唐家心存不轨的,而且上一世林越琼的陪嫁嬷嬷和丫鬟都被唐家遣散了,若说其中有谁与唐恒有染,她没理由不知道。 唐恒虽然蠢钝如牛,可唐大人唐宗明却是个狡猾的狐狸,这一切或许都是他安排好的,为唐家洗脱罪名便故意勾结大夫,下了重金请医馆的大夫认罪,他们便能从施害人变成被害人,真是了不起。 琼华仍留在安德堂照料摔断腿的猫崽子,全因她会服药换药,先前照料过受伤的马匹,如此顺便监视林双鹤就轻而易举了。 翠竹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用眼瞄了一下坐在玫瑰椅上沉思的林庭筠,小心翼翼地凑到跟来,放下茶盏道:“郡主喝茶。” “嗯。” 她扶额闭着眼,轻轻的应了一声。 翠竹见她一动不动,勉强露出灿烂的笑容,余光不住地朝外面的瞥着,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殷勤道:“郡主,我想告假。” 林庭筠蓦地睁开眼睛,看着翠竹满脸堆笑,不禁狐疑地蹙眉问:“告假去找王嬷嬷,她自会将你的差事安排给旁人做。” “可是王嬷嬷不在,奴婢方才瞧见七小姐的人将王嬷嬷叫走了,可奴婢家中有事,不得不赶紧回去一趟。” 王嬷嬷被林双鹤叫走了?林庭筠垂眸一想,随即饶有兴致的抬头看着翠竹:“几时的事儿?” 翠竹扭扭捏捏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架势,嘴上却飞快地回道:“就方才,奴婢亲眼见着叫她的人是七小姐身边的人。” 第480章 离间 至此林庭筠才看懂翠竹打的什么主意,竟然想在自己面前告王嬷嬷的状,想用这件事来离间王嬷嬷与自己的关系。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动王嬷嬷?林庭筠垂眸闪过一丝阴暗,随即故意做出不甚满意的恼意,端起茶盏在嘴边轻抿了一口,咣啷一声砸在桌上,半盏的茶水散得满桌都是。 要做戏就做全套,林庭筠冷哼了一声,目光满是怒意地盯着前方:“我交代你一件事,等你回来务必给我做好。” 翠竹仿若受宠若惊般连连点头:“是,郡主只管交代。” 她心中赞叹七小姐料事如神,郡主听见王嬷嬷和她的人出去,立时就对王嬷嬷起了疑心,这一招奏效的很。 “往后你替我盯着王嬷嬷,她若是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要与我说,你知道我身边曾出了个白眼狼,谁知明熠阁内会不会再出第二个!” 翠竹心里偷笑,脸上却做出很沉重的模样,点点头还不忘狐疑地添了句:“王嬷嬷不像那种人。” 她当然不是那种人,明熠阁也的确出了第二个白眼狼,那就是翠竹自己,只不过七小姐交代要瞒得深深的,一点马脚都不能露,要好好耍一耍这位不知礼义廉耻的郡主。 晚间上灯时王嬷嬷揣着几枚樱红的果子进来,环顾了屋内一圈,只见着外间有打扫的小丫鬟,近身伺候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想到翠竹今些日子伺候郡主很是懒待,不由沉着脸开口问小丫鬟:“翠竹人呢?” 小丫鬟以往并没有进屋的资格,今日若不是没人伺候她连郡主的正脸都瞧不见,如此一来言行举止便要拘束谨慎些,闻声忙垂着头低声答道:“翠竹姐姐告假回家了,便让奴婢进屋候郡主的吩咐。” 王嬷嬷朝里间看了看,林庭筠正半靠在罗汉床上翻书,烛火通明,脸上的不虞才稍显褪去,偏了偏头示意小丫鬟退下去。 自己合上门,将兜里的野果子捧在手心内,边走边道:“瞧瞧,酸梨子,郡主在灵静庵最喜欢这个酸酸甜甜的味道了。” 林庭筠从王嬷嬷进屋时起就听着外间的动静,听见脚步声绕进来,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起身用添了水汽的双眸看着红艳艳的酸梨子:“嬷嬷回灵静庵了?” 王嬷嬷将酸梨子放在一旁大碗内用冰镇上,双手在身上擦了两下:“没,去玉珠那看了看,她说过两日就能回来伺候,这些酸梨子是灵静庵的师太给您送来的。” 在林庭筠的印象中,灵静庵的师太向来不苟言笑,她在灵静庵住了那么久,同姑子们都能说上两句话,惟独师太总是让她断了想交谈的欲望。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看着王嬷嬷又忙着将炕上的书卷收起来,逐渐佝偻的背影让她心里发酸,连声道:“嬷嬷别忙了,我与你说点事儿。” 林庭筠起身拽着王嬷嬷的手,强硬地按着她坐在罗汉床上,明黄黄的烛光好像将王嬷嬷脸上的皱纹填满了,松垮垮的皮肤上只有黯淡的光亮。 第481章 裴府门前遇世子 林庭筠心头蓦地一紧,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你听我说......” 转天就是裴家办堂会的日子,林庭筠受裴香的邀约前往裴家,马车的轱辘转了一圈又一圈才停稳。 裴家的府邸前仍旧悬挂着“裴府”二字,不是镇国将军府,林庭筠放下帘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裴家这辈子都不要在奢望镇国将军了,她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将裴家拉下来,不过......得重新找个去东海的人。 想以此向皇舅舅邀功,妄想得到将军之位,裴正清似乎忘了,天下之大,有用之材应有尽用,帝王更喜欢一个默默付出不要求回报的臣子,不会去青睐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敢和帝王做交易,他真是嫌弃日子过的太好了,如若他不是唯一的可用之人,那边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裴正清若是有他儿子裴素半分聪明就好了,或许还能让裴素的官途更加光明坦荡。 琼华撩了帘子扶林庭筠下来,她刚将手抽回来,面色忽地一怔,略显惊讶地望向斜前方,半张着嘴啊了一声:“是世子爷。” 温季蘅? 林庭筠下意识地顺着琼华的视线看去,温季蘅正站在马车旁,端着和煦的笑容望着自己,那张比女子还精致的容貌令人忽视不得。 回来写时日,皮肤竟然比先前白嫩了不少,林庭筠偷偷腹诽着,冲着温季蘅点了点头,一转身就撞见向湘。 她正顺着温季蘅的视线朝她看过来,娇俏的脸上添了几分薄怒,强压之下连鼻孔都微微变大。 向湘这样的人还是离得远些较好,几次接触下来完全就是毁人不倦的大家闺秀,诗书礼仪都吃进肚子里了,只学会了如何假模假式,如何巧用心计构陷旁人。 林庭筠双眼正视前方,余光都不曾向她身上瞟,抬步朝着裴府内走着,迎来送往的嬷嬷见着她忙应了上来,接过琼华递去的帖子后,紧忙道:“老奴见过明熠郡主,多有怠慢之处还请郡主恕罪。” “无妨,烦请引我去见你们家小姐吧。”林庭筠冲着嬷嬷笑眯眯地说着。 不过驻足停留了一会儿,身后的向湘好像铆着一股劲儿似的赶在前方,故意走在她前面,露出的背影都满是炫耀的意味。 嬷嬷走在前方,频频回头打量着林庭筠,边走边道:“我们小姐从马场回来便对郡主赞不绝口,今日一见,郡主果然是人中龙凤,老奴竟从没见过像您这么标致的人物。” 琼华隐隐觉着如此殷切的嬷嬷有些可疑,趁其毫无准备之时迅速地发问:“嬷嬷怎么称呼?” “我姓艾。” 林庭筠听见艾嬷嬷极快的回答,显然是没过脑子的答案,嘴角噙着的笑意愈发浓烈了,还冲着琼华投去赞许的目光。 艾嬷嬷似有片刻的皱眉,好像突然回过味来似的,琼华见状忙又道:“艾嬷嬷如此会说话,也可见裴家的家风也是极好的。” “承蒙姑娘夸奖。” 林庭筠偏头朝四下望了望,颇客气地问艾嬷嬷:“李家小姐可到了?前几日我曾叫她在这等我的,不知是否在先去看望裴小姐了?” 第482章 消失的艾嬷嬷 “您说的是尚宝卿李大人的嫡女李小姐吧?她早些时就来了,如今正在我们小姐那玩呢。”艾嬷嬷回答得很是流利,随即又道:“本来我们小姐并未给李小姐下帖子,还是府中的丫鬟听说您与李小姐乃是手帕交,若是能请来,郡主也不至烦闷无趣。” 琼华闻声不由自主地看向林庭筠,忍着笑意没笑出声,郡主这招着实是妙,竟然用这种法子请李家小姐来。 买通婢女这种事......郡主运用起来也是颇为娴熟的嘛。 林庭筠薄唇轻抿,她可没交代那个婢女说什么手帕交,只是说她与李姝貌合心不合,将这句话在裴香面前一提,依着裴香的性子,必定要请一个能够碍自己眼的人,只要自己不痛快,她必定觉得痛快。 毕竟在锦王府相处过许久,她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并不难猜。 从正门往裴香的院子去绕过两处假山,绕来绕去地容易迷失方向,艾嬷嬷边走边提醒道:“这是我们府中最别致的假山,就是路要绕一些,郡主可要跟紧老奴,免得一会儿迷了路,今日还请了好些男客,若是冲撞了您可不好了。” 听见这种话,林庭筠隐约觉着不对劲儿,心下便留了个心眼,将四周的景色牢牢地记住,关键地方拐弯时,她故意惊讶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路旁的一株千年梧桐:“这颗树可是稀有品种,看样子有百年的树龄了?” 艾嬷嬷虽然转过了身,可脚步却不大情愿停下来,极快地瞄了一眼四周,裴家这种梧桐树到处可见,沿路栽种并不稀奇:“老奴还真不懂,不过当初卖宅子时,这些梧桐树便很是繁茂。” 琼华也觉察出艾嬷嬷应付地甚是急切,偏头看了一眼林庭筠,见她微蹙着眉,随即又淡淡地冲自己笑了笑,便也升起一股警惕心来。 两处假山看似要绕出去了,艾嬷嬷的脚步声却渐行渐远,饶是林庭筠提着裙摆疾步跟上,一转弯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琼华张望了一圈四周,假山将一侧的景色挡住,只能看见湖面上架着一座拱桥,垂头低声道:“这个艾嬷嬷很是可疑,她是故意把我们甩开的。” 刚进了裴家的门,裴香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么?果然真是一刻都都不想等。 明知自己有些功夫,还弄出这些雕虫小技,林庭筠想到这儿,忽地想起了什么,从衣袖中掏出帕子,沉声道:“把你的帕子拿出来,我们装作迷路去湖边把帕子浸湿。” 裴香知道自己并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若是真的生了意外,她完全可以自保。 这一点裴香必定也想到了,所以她极有可能让自己没机会出手,而这种机会只能用药物创造。 用湿帕子掩住口鼻可以防止吸入任何药物,林庭筠用帕子挡着半边脸,观察了一圈周围寂寥无人的环境,看来得往人多的地方走了。 琼华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庭筠身后,小心地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饶是如此,两人方走了十几步,面前忽然冲出一个彪形大汉来。 第483章 你明知道的? 彪形大汉生得身宽体圆,见着林庭筠的模样后,立时露出色眯眯的眼神,闪烁着精光的眼睛里写满了贪婪。 琼华一下子冲到林庭筠身前,将她的身影挡住,毫不怯懦地回瞪着彪形大汉,语气凌厉呵斥道:“什么人敢挡明熠郡主的路,还不速速让开。” 来者不善,林庭筠已经意识到此人是裴香安排的,她忙将湿帕子更紧地贴在口鼻前,皱着眉四下打量着。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好似花香,饶是她鼻尖已经嗅到帕子上的水,还是挡不住这股香气,浓郁可见一斑。 “小娘子莫怕,爷带你好生玩乐一番。” 他说着便朝林庭筠靠近,似乎根本没将琼华放在眼里,目标明确,不是窜入裴府的贼人,而是冲着林庭筠一人来的。 “放肆!你的项上人头不想要了吗?滚开!”琼华被逼得不住后退,她不是不想出手,只是那股香味已经顺着她的呼吸钻入体内,四肢渐渐有无力之感,就连说话都稍显吃力。 她强撑着看了一眼身后的林庭筠,撑着尚清醒的神智,有气无力地说了句:“郡主,快跑。” 跑是解决不了的,而且她们根本跑不远,让她扔下琼华自己逃走更是不可能。 林庭筠看着一步步靠近而来的彪形大汉,丝毫没有受香气的影响,心中正在思忖他身上是否会有解药时,只听身后一阵风声。 脚步声微乱急促,入耳而来的是一股风,林庭筠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再想定眼仔细看两眼时,对面魁梧的男子已吃痛地叫唤了一声。 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时,林庭筠尚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只觉得脚底下的地颤悠了两下。 彪形大汉的嘴角流出了血,温季蘅这一拳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下巴上,两颗门牙从口中掉出来,带着丝丝血迹滚到琼华的脚底下。 琼华厌恶地咦了一声,瞬间又觉得那股香气被一种清凉凉的薄荷香所遮挡,清明似一股股涓流,蔓延回全身。 温季蘅快速地将手中的瓷瓶的递到林庭筠的鼻下,脸色阴沉地如同乌云密布的天色,一丝笑模样都没有:“闻一闻。” 裴家真是好大的胆子,在自己的堂会上也敢闹出这样的事,若不是他事先觉着领路的嬷嬷有些可疑,岂不是让他们的奸计得逞了。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令人不齿! 林庭筠一直努力地控制着呼吸,见着温季蘅素白的手递过瓷瓶,才敢放下湿帕子,对着瓶口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你明知他们不安好心,对不对?”温季蘅将瓷瓶往她手中一放,转而看着他身边的两个随从将彪形大汉五花大绑。 今日若不是他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是。” 裴家这种地方,她决定来就清楚有阴谋,只不过她没想到裴香会蠢成这个德行,丝毫不像上辈子那样有头脑,敢在自己家的堂会上下手,还真不怕引火烧身。 “那你还来?”温季蘅的话中添了几分怒气,难得用满是肃意的目光盯着林庭筠。 第484章 世子生气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若是出了事,裴香她也跑不掉。” 林庭筠仍用平静如水的语气回答,脸上的微乱早已荡然无存,淡然地如同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 温季蘅的怒气渐渐显现在脸上,他深吸了口气,抬步冲着被塞住口的彪形大汉身上猛踢了两脚,疼得那大汉几乎要昏死过去。 为什么她喜欢以身涉险,这种没有把握的事就该躲得远远,再者方才在门口就该让人只会自己一声。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一声不吭地跟着人家走进陷阱里,不惜用自己的安危来换取对方的损失。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根本不是在报仇......形同自虐,温季蘅偏头望着林庭筠,眼中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复杂中透着几分疼惜,看得琼华都于心不忍。 良久,他才敛回视线,沉沉地叹了口气,她要拉着那些人共同进入阎罗地狱,无妨,自己也跟着去,反正只要她要去的地方,自己一定会出现在那。 彪形大汉被绑得动弹不得,惊恐地眼睛四下乱瞟着,身上疼得连脑筋都不怎么好使。 温季蘅把不能冲林庭筠发作的怒气,尽数发作在彪形大汉身上,直到他浑身青紫,脸颊高高肿起才作罢。 他揉着酸疼的胳膊,目不斜视地望着旁观的林庭筠,话却是吩咐他的随从:“送去前厅,请裴大人和裴少将都出来瞧瞧,就说他想从我身上夺去西川营的布防图,把他打到说不出话来为止。” 林庭筠清淡的脸上终是露出一抹诧异,兵营的布防图至关重要,而且还是皇上颇为重视的西川营。 谁都看得出来,西川营交给温季蘅的用意,那里是长京的一层保障,是保护长京城的第一道防线。 对一个郡主不敬和抢夺布防图之间......前者未遂也不过是皮肉之苦,若是后者未遂,裴家就别想安然无恙地洗脱嫌疑。 林庭筠看着温季蘅,他脸上的愠怒还未消,整张脸仍阴沉地渗人,因着方才对大汉一顿拳打脚踢,此时脸色有些涨红。 他分明在气自己以身犯险,气自己不顾安危地陷自己于险境,可他还是帮了自己,而且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裴家会因此受牵连,裴正清会因此失去成为镇国将军的机会,陛下也会重新考虑裴家的忠实程度,甚至会怀疑是裴家指使人抢西川营的布防图,会怀疑裴正清是不是因着未能升迁而心存异想。 这件事所带来的好处很多,若说林庭筠心中没有喜是假的,可更多的是涌上一股愧疚感。 她不想将温季蘅卷入这些事中的,转眼他不禁跟李家的事扯上关系,今日还要为了自己得罪裴家。 趁着架着彪形大汉的两个随从未走,林庭筠忙开口道:“不行,这事世子别管了。” 还要拦他?还叫他世子? 温季蘅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许多,他若是不帮她,将来她指不定做出什么更危险的事来。 “照我说的做。” 不容置喙的声音,两个随从的脸上都露出几分难色,纷纷望向琼华求救,他们谁都开罪不起。 第485章 我会处理好的 琼华也是第一次见着世子爷和郡主之间这般僵持,感受到两个随从的目光,她只能挥手示意自己也坐不了主。 “这里是裴家,你们先走,其余的事我会处理。” 温季蘅看向林庭筠,语气已然和缓了许多,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到她身前,换做耐心的语气道:“你已经身处险地,当然要尽最大的能力给他们还击,你先走,我会处理好的。” “裴家会知道你是故意的,这么多年你都不曾在长京树敌,不能因为我连连得罪朝臣。” “你放心,我们不过是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罢了,倘若我真的成了他们的绊脚石,他们才不会在乎我是否与他们作对,就像上辈子那样......你可以报仇,我也应该为自己出出气。” 不等林庭筠反驳,温季蘅抬手将她勾到发丝的耳坠捋了捋,方才脸上的薄怒已不见分毫:“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林庭筠彻底败给眼前的人了,心中仅剩地最后一点冰雪也化成一滩水,感激之情难以言说,只待来日方长,互相扶持。 走出假山后,她故意绕到稍远的地方,唤了路过的婢女引路,直奔着裴香的住所。 她身边的丫鬟见着林庭筠时明显一愣,随即飞快地跑进屋内通传。 原本正难掩喜色的裴香,再听得来的人是林庭筠时,一个不小心将桌上的茶盏碰到,清脆的声音震得她猛然回神。 这个主意是母亲出的,动用的人也是母亲身边的艾嬷嬷,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届时裴家有一百种理由推卸责任,旁人也只会以为是个不能预料的意外,有谁会在自己的府里,自家的堂会上陷害一朝郡主。 母亲说过的!越是这样,裴家越能洗脱嫌疑,到时候林庭筠臭名昭著,裴家大不了被申饬,这种结果实在太划得来了。 可是林庭筠怎么安然无恙地过来了?她不是应该在较为偏僻的湖边被人糟蹋的吗? 裴香不由握紧了才拳头,当着众多世家小姐的面前又不能发作,只得忍下慌乱,勉强扯出笑脸道:“是明熠郡主来了,快迎进来。” 下首做客的众多贵女之中,只有萧欣彤知道两人的关系并非这种端得出笑容的,用拔剑弩张来形容都不为过。 那日在马场上,裴香对林庭筠所做的一切,还有林庭筠的回敬,这两人的梁子可结大了,哪里会笑脸相迎。 林庭筠方一进门,诸多小姐们纷纷起身问安,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裴香略显慌张的眼神,笑了笑道:“我来晚了是不是?” 李姝主动走出来,亲昵地拉过她的手,故意让人觉着她们两人关系匪浅,就连言谈都较为随意:“可不,一会儿我们都要去千方池赏鱼了。” 千方池......林庭筠粲然一笑,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会儿她所在的池塘应该就是李姝口中的千方池。 裴香是要让所有人看见自己的不堪啊,这一招真够阴损的,不过没关系,对付阴损的招数只有更阴损才行。 第486章 阴奉阳违 为了配合李姝故作亲热的模样,林庭筠反手将她的手腕握住,冲着裴香盈盈一笑:“看来是我耽误了大家,只是引路的嬷嬷突然不见了,我可是找了好一会儿才找着带我到这里来,说起来可不能怪我,只能怪裴家太大太复杂,差点迷了路。” 诸多贵女都是随着府中的嬷嬷或者婢女而来的,听林庭筠说引路的嬷嬷突然不见了,不约而同地都望向裴香。 如此待客之道,也太过粗心了罢。 裴香脸色不好看,心下想着艾嬷嬷已经成功甩开了林庭筠,怎么安排的那个丑陋的男人没截住她吗?这么容易就被她逃脱了,真是一群蠢货。 迷香竟然也不顶用!裴香强颜欢笑地眨着眼睛,毕竟年岁比较小,撒起娇来还很是可人,一面撅着嘴一面凑到林庭筠的身旁道:“林姐姐,都是我家不好,下人们竟然这般疏忽大意,回头我就禀明母亲,请她好好责罚。” “责罚便免了吧,或许忽然想起主子的吩咐,忙别的事去了。” 林庭筠很有闲情逸致和她周旋,对裴香主动挽着自己的胳膊也不反感,笑得眉眼弯弯,语气似乎还带着身为大姐姐般的宠溺:“可不准责罚她,那嬷嬷年岁也不小了,咱们也别耽搁时间,去千方池赏鱼吧?” 李姝皮笑肉不笑地睨了一眼裴香,想起当初在灵静庵上林庭筠说过的话,锦王殿下对裴家这位嫡出小姐甚是重视呢。 无论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哪怕看重的只是裴家的地位和权势,那也是裴香得天独厚的条件。 而她努力了这么久,就因为身家不如林庭筠,不如裴香,就要被人轻视,连锦王殿下都不曾多看自己一眼。 明明自己和殿下是最配的,他有野心,自己也有,没人比自己更懂得揣摩他的心思。 没人比自己更适合当锦王妃了,如今再也没有什么阻碍能阻止自己靠近殿下了。 果然不出林庭筠所料,千方池正是方才她差点被彪形大汉劫持的地方,那个人想做什么她隐约能猜到,裴香领着这么一群人来,就是想彻底把自己毁了,心思阴毒得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有些人果然是从骨子里就是坏的,可这一生不同了,他们是坏的,可自己是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会一个个将他们啃噬干净。 李姝牵着林庭筠单独到人少的地方,敛了笑意凑到她身边关切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这么一出声,林庭筠就猜到她想说什么,八成对裴香多少也存了些敌意,便故意道:“我也不敢肯定,方才那个嬷嬷就带我来的这,我一转身她就不见了,或许真的去忙旁的事了吧。” 千方池上吹起一阵潮湿的风,吹得林庭筠耳垂上的玉柳叶耳坠轻轻晃动,她抬起手用小拇指将耳边的碎发勾到耳后,满脸狐疑之色道:“今日男客女客都在这一个大院子里,我还真有点担心来着。” 李姝突然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板着脸瞪着眼睛沉声道:“你说的没错,今日人多复杂,一个嬷嬷怎么会如此不小心?我看裴香的反应也不大正常,或许根本就是她搞的鬼!而且这条路根本不是我们走的那条路,她怎么偏偏带你来?” 第487章 一门心思 林庭筠对李姝笃定的态度并不吃惊,神色仍旧寻常,好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怎么会呢?我与她无仇无怨的,若说先前有锦王的缘故,如今也该知道我对陈锦之毫无心思了罢,而且她年岁尚小,即便使我迷路也没甚大不了的,一时贪玩罢了。” “一时贪玩?”李姝忿忿地将手按在石拱桥的桥墩上,冷哼一声道:“我看未必。” 她偏头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林庭筠,脸上显现出十分焦急的神色,扬声唤道:“庭筠,你千万不要被她骗了,她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要不然怎么会带你绕这么偏僻的地方。” 日头渐盛,林庭筠抬手挡住阳光,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似笑非笑地看着比她还要着急忧心的李姝:“我明白,你放心好了。” “你呀,粗心大意的,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你小心提防着她总是好的,今日幸好没酿成大祸,你若是真碰见陌生的外男,后果可不堪设想。” 林庭筠垂头一笑,李姝何时对自己这般好心,她想做的不过是勾起自己和裴香之间事端罢了。 “我知了,你快别操心了。” 裴香与众多贵女们喂着鱼食,余光不停地斜着桥上的林庭筠,心中思忖着她到底怎么安然无恙的。 正出神,就听见一阵阵低声的呼唤声:“小姐,小姐,小姐。” 熟悉的声音,裴香很快就听出此人的声音是艾嬷嬷,正好心中有许多疑问,将手中鱼食往手里一扔,疾步走到繁茂的大树后,厉声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她怎么好好的在这,你安排的人在哪?” “小姐,大事不好了。”艾嬷嬷说话时满眼都是惊恐之色,一双手攥得苍白,嘴唇都在打颤道:“那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分明见着他截住了明熠郡主,就忙着去前厅通知夫人,可是我们还没走到这,就听下人说前厅来了个贼,咱们安排的那个人不知道怎么被北郡世子撞见了,还说他要偷世子随身携带的布防图。” 裴香不懂偷布防图是什么意思,只明白现在的情况和预先设计的不相同,她只关心林庭筠为什么没有遭殃,瞪着眼睛问:“林庭筠到底怎么逃出来的?你不是看见她被截住了吗?母亲到底怎么安排的?不是说好要让她名声狼藉的吗?不是要为我报仇的吗?” 艾嬷嬷冷汗连连,眼下明熠郡主如何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们安排的人落入北郡世子的手中,而且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故,老爷必定会怪罪下来的。 该怎么解释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出现在裴家,没有夫人的应允,其余人根本没有权利擅自领外人进来,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下,管控的更是严格。 小姐怎么不担心夫人会不会被老爷苛责,反而只在乎怎么让明熠郡主脱身了。 “小姐啊,明熠郡主的事只能暂时放放了,夫人让我转告你,不管老爷怎么发怒,凡事都要说不清楚,切记啊小姐。” 艾嬷嬷不敢多做停留,环顾了一圈四周忙躲在树荫后离开。 第488章 禀明圣上裁决 裴香根本没将艾嬷嬷的话放在心里,只一个劲儿的埋怨裴夫人失策,艾嬷嬷是个蠢货。 前厅发生了大事,同样来参加堂会的陈锦之自然被奉为座上宾,他端着茶盏在嘴边轻抿了一口,望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皱了皱眉。 “此事锦王若是不能做主,本世子自当找个能做主的。”温季蘅目光如寒冷的冰霜扫过陈锦之、裴大人和裴素的面容,嘴角掩不住讥笑之意。 “世子莫急,臣已命人将门房的人带来,此人如何潜入府中的,必定给世子一个交代。”裴大人拱手对温季蘅作揖。 裴素合上眼睛,在脑海中不住地想着此事的来龙去脉,此事有诸多可疑,可无论哪一种裴家都免不了受责,敢偷西川营的布防图?!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裴大人能给什么交代?这件事在你们裴家发生,本世子的请帖也是你们亲自送去我府上的,不能怪我多想,此事到底是不是你们的阴谋?” 温季蘅饶有深意地看向裴正清,看着他面色一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此事事关重大,锦王殿下也做不了这个主,看来还要请圣上做主。” “季蘅,不要冲动。”陈锦之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今日不仅收敛了得意猖狂劲儿,反而还唤起他的名字。 见着温季蘅不出声,裴正清父子俩才松了口气,看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裴素将视线移到陈锦之的面上,暗暗皱着眉使了使眼色。 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到时候裴家百口莫辩,最好趁着事态尚未扩大,尽量压在府中解决就好。 陈锦之亦觉着此事不能宣言,卷手在嘴边清咳了两声:“季蘅,本王相信此事和裴家无关,我们不妨听听他们如何解释,免得冤枉了好人。” 他好不容易将裴家拉到自己的阵营,依着裴家如今的地位和权利,对他的前程有莫大的帮助,若是这么轻易地让裴家失势,那自己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殿下是要替裴家求情吗?看来殿下和裴家的关系甚是亲密的,这种脏水都想替裴家抗下?” 温季蘅玩弄着拇指上的指环,若有所思地盯着翠绿的色泽,继续道:“而且诚如殿下所说,裴大人或许真的与此事无关,倘若如此,圣上必定会查明清楚,如若殿下看走了眼,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的好。” 他说着又顿了顿,偏过头望着陈锦之淡淡一笑,深如渊的眸子里噙着轻蔑:“免得沾着一身脏水洗不干净。” 陈锦之看不惯温季蘅,甚至视他为眼中钉,这些年父皇所有的赞赏都给了他,而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却不闻不问。 所以他才敢用这种嚣张的态度蔑视自己,以下犯上。 陈锦之的手渐渐握紧拳头,为了能给裴家说情,他已经退让到极点,哪怕此时他心中的怒火快喷薄而出,也还是耐着性子笑道:“并非是我替裴家求情,我同父皇一样,对裴家甚是信任,他们怎么会在自己的府上做出此种大逆不道的事,这未免也太可疑了。” 第489章 温季蘅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倦色浮在脸上,神色懒散地睨了一眼裴素,起身朝着门外走着:“殿下如何相信乃是殿下的事,西川营布防图事关整个西川营的安危,我做不了这个主,殿下也莫要插手的好。” 裴正清见温季蘅带着人要走,丝毫没将陈锦之的话听进去,登时慌了神,没想到连锦王殿下也不能奈何他,心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吐口而出:“拦住他。” 裴素和陈锦之的脸色瞬时大变,同时朝着裴正清看去,这种时候开口,只会让人抓住把柄,哪怕是清白的也说不清了。 温季蘅心下骂了一声蠢货,即将迈出屋门的脚步忽地收了回来,回头时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面对裴家府兵拦住彪形大汉的情形丝毫不乱,反而端着一副惬意的姿态悠悠道:“裴大人是要和凶手站在一边同陛下作对吗?还是心虚......不敢让我把人带走?” 这番话直接让陈锦之脸色苍白,似灰心地闭上眼睛,垂下头想着裴家除了裴素真是再无可用之材。 裴正清先前被几杯酒灌的头昏脑胀,闻声才猛地一愣,有些慌张无措地望向裴素和陈锦之。 温季蘅还在等着答案,良久才了然一笑:“本世子必定将今日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讲给陛下听,希望裴大人做好为自己洗脱嫌疑的说辞。” 他说罢双手背在身后,畅快地笑了两声,命人带着昏迷不醒的大汉从裴家大摇大摆地离开。 林庭筠一直未能见到裴夫人,见着府里的下人似乎都匆匆而过,心中就有了数。 温季蘅定是将事情完满处理,接下来的便是自己的计划了。 李姝故意牵着林庭筠朝着前院靠近,她听得锦王殿下在前院做客,便想着用“蒙在鼓里”的林庭筠做挡箭牌,见上一面也不枉费她来裴家一趟。 她愈是如此,林庭筠就愈是高兴,竭尽全力地装傻,任由着李姝拉着自己往前院的方向逛。 “你父亲方才是怎么回事?那种时候开口不是自寻死路?要挟陛下封他将军也就罢了,这种事逞什么能?!” 熟悉的声音意外传来,听得林庭筠心中一喜,真实无巧不成书,今日幸得上天垂怜,万事皆顺。 李姝显然也是听见了的,她忙站在原地佯作看花,顺便打量着身旁的人是否也有所察觉。 她可不想创造机会给别人,虽然陈锦之对她这位闺中密友是否还有情意不可知,可她敢肯定,只要林庭筠和自己同时出现,殿下必定不会注意到自己。 她的芳华不能被夺去,她今年已经及笄了,不能再等了。 林庭筠故意装作没听见陈锦之的声音,又朝着稍远的地方绕去,轻声笑道:“快看,这棵树上有个鸟巢。” 说罢又眨着好奇的眼睛朝着四周看去,边走边道:“我去凉荫的地方避会儿太阳,可陪不动你这腿脚快的人了。” 陈锦之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抬手制止裴素的解释,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第490章 陈锦之发怒 “你们邀请明熠郡主了?”陈锦之十分确定自己听见的声音是林庭筠,皱了皱眉问道。 裴素不敢再有一点含糊,如今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裴家有用,锦王尚且客气几分,若是像今日这般,还需要依仗他为裴正清开脱,就根本不敢得罪。 “是,家妹曾在萧家马场得罪了郡主,今日特请郡主来赔罪的。” 陈锦之沉默了半日,想着裴家的这位小姐裴香,性子暴烈,她得罪了林庭筠?怕是另有蹊跷,双眼渐渐瞪圆,直视着裴素又问:“我不是交代过,不准去招惹明熠郡主吗?你作为兄长怎么能由着她胡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冲撞了阿筠?” 哪里是冲撞这么简单,裴素额间渗出冷汗,事到临头他不想在锦王这边出一点岔子,若是没了锦王的信任,裴家往后的路还不知靠谁扶持。 若是不如实说,难保将来有一天殿下不知内情,他抬起头,满脸的窘迫:“香儿害她受伤了。” “什么?!”陈锦之情急之下,连声音都充满了怒气,怒目圆瞪着裴素,那副平日里温润而雅的面容瞬时有些可怖:“你妹妹怎么回事儿?凭她这副心胸还想嫁入锦王府吗?” 裴素默不作声,有些心虚地连连告错,随即又听得陈锦之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今日你父亲的行为会让我们失去东海的兵权?你以为只靠着你西南那点南疆兵马就高枕无忧了吗?我还要想着怎么替你父亲求情,你们倒会给我找麻烦!” 陈锦之起初拉拢裴素,一来裴家上升势头大好,若是被人捷足先登便是自己的损失,二来是容妃娘娘借着曾在扬州任职的旧相识,非要自己拉拢裴家。 这些日相处下来,裴素的确是个有头脑的,可裴正清和裴香,除了拖后腿外再没别的用处了。 “殿下,我父亲的事还要劳您多费心,臣看温世子仿佛胸有成竹,分明是冲着我们裴家来的。” 陈锦之心下正思量着林庭筠伤在何处,一听裴素提起温季蘅,登时想起那日在宫中他护着林庭筠得模样,心头仿若被人浇了一盆凉水似的,沉沉地合上眼皮,慢悠悠道:“我会看着办,如果裴香再敢去找林庭筠的麻烦,苏州富商的事你就别管了。” 裴素心中暗暗一惊,苏州富商那的油水可是他靠拢陈锦之的诱因,每个月富商们上供来的银钱,足够裴家一年的开销。 陈锦之拿了大部分作为人际关系往来的开销,余下的零头他向来不管不问,是默认自己收入囊中的,倘若没了苏州的进供,裴家根本不敢如此挥霍无度。 他抬手将额间的冷汗拂了拂,低眉顺眼地只敢望着陈锦之的脚尖,顺从地应道:“是。” “下去吧,让我自己静一会。”陈锦之转身不再看小心翼翼的裴素,视线落在面前的那株银杏树上。 曾几何时,他和林庭筠之间愈发疏远了,好像是在发觉宁远侯不会投靠自己的阵营时,在母妃发觉父皇不会将自己这个亲外甥女赐婚给任何一个皇子时。 第491章 相互制衡 总归都是她没有利用价值之时。 曾经阿筠最喜欢坐在灵静庵的那颗银杏树上,银杏叶好像一只只扑闪着翅膀的黄蝴蝶,围绕在她的身边。 那时灵静庵是他最常去的地方,不像如今,他最常去的是这裴府。 一切都变了,她没了利用价值,自己也不必再费尽心思讨好她,两个人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陈锦之忽地有些怀念往昔的日子,虽然曾经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讨好她,成为宁远侯的乘龙快婿,可日复一日,谁知他有没有过一点真情流露呢? “殿......殿下?” 略有些惊讶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他心中本又一喜,细细一听却不是心中所想之人,落寞便不由显现在脸上,偏头一看,是林庭筠的闺中密友。 她在这长京内没几个朋友,又常年居于灵静庵,能接触之人更是寥寥无几,这位李家小姐可谓是她唯一的朋友。 既是她的朋友,便不能不客气相处,他微微一笑:“李小姐近来可好?” 陈锦之的微笑在阳光下格外亲切,浸润在金黄色的色泽中,闪耀地让人睁不开眼,此刻的李姝仿若见着自己的真命天子,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悦。 她娇羞地垂下头,双眼闪着一圈圈迷离的水润,微微赌起嘴唇:“还好,劳殿下关心。” “阿筠没同你一起吗?”陈锦之想起林庭筠身上有伤,不知裴香到底将她伤成什么样子,今日他虽苛责了裴素,可到底没为她出气。 他还不能得罪裴家,他们之间是相处扶持,相互制衡的关系,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明知裴香针对她的缘由在自己身上,可还是无能为力,在言语上提醒裴素已是最大的维护。 李姝心中略吃味,脸上的笑容尽量不减分毫,盈盈上前两步,站在银杏树旁道:“本是在一处的,只是方才她不知跑去哪了。” 李姝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她端着得体的微笑,含情脉脉的双眼噙着水润,仿若下一刻就会在她的眼中荡起涟漪一般。 而陈锦之也的确看愣住了,此情此景,银杏树下的女子,像极了林庭筠,除了她从不故作知书达理的模样,爬树上山,玩闹的像个小孩子。 他没想到自己竟能将曾经的事记得这般清楚,他以为自己满心的算计,必定存不下美好的回忆,谁知如今想起来,却也历历在目。 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 与她肩并肩坐在银杏树下谈天说地,替她擦干脸颊上的泪痕,抑或是在树下唤醒在树上不小心睡着的她。 陈锦之似痴愣地望着李姝,盯得她脸颊比方才更红润几分,娇羞再难掩:“殿下如此看着臣女,可是臣女脸上有东西。”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锦之回过神来望着树下的女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也喜欢银杏树吗?” 鬼使神差的,他对树下她的闺友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人都与她亲近,或许是他想靠近她身边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 第492章 私相授受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好似那日宫宴,母妃说皇后有意将她指给郑天硕,那种无法明说的痛楚就从心底蔓延开来。 自那时起,他才明了自己的心意,原来工于心计的内里,他早就视她为自己将来的锦王妃。 他甚至对夺嫡一事丧失了热情,或许自己不再利用她,以真心相待,就能重新获得她的芳心。 可惜一切不能回头,他从小就定下的目标,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改变。 李姝嫣然一笑,红润地脸蛋上露出两个深深浅浅的酒窝,让她整个人如同装裱好的玉瓷娃娃,声音婉转动听:“是,臣女喜欢。” 面对如此女子,唯一一个和阿筠知心的朋友,陈锦之对她也不似陌生人那般疏离,轻轻笑道:“你过来,这个位置观赏最佳。” 林庭筠遥坐在花丛中的一处石凳上,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阻碍,正好能见到银杏树周遭的一切,虽然模糊些,可依旧能见到李姝一步步朝着陈锦之走去。 李姝上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名正言顺的锦王正妃,可惜前有自己,后有裴香,她始终是个侧妃,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陈锦之身侧。 “裴小姐去哪?莫要叨扰才子佳人的约会才好。” 远处裴香似循着声音往陈锦之和李姝的方向而去,可这种好戏,怎么能让人打搅呢?林庭筠冲着她招招手,扬声唤道:“裴小姐年岁小,快过来。” 裴香方从裴素的口中得知陈锦之在花园的银杏树下,正想着今日还没和他见过面,便迫不及待地往赶来,谁料半路上竟碰上她最不愿见的人。 她狐疑不解地望向林庭筠,听她口中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纤细的眉毛蹙的更紧了些:“郡主在说什么?” 一株葡萄藤遮挡裴香的视线,她根本不知自己的心上人与别的女子畅聊着,满怀着喜悦要去见他,对半路冒出来的林庭筠甚是反感。 “我没说什么,是在看好戏,裴小姐也来瞧瞧?果然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面对满口胡话的林庭筠,裴香迟疑地退了一步,机灵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心中腾地一下生出不好的预感,提着裙摆疾步走到林庭筠的身侧:“是谁?” “是姝儿和陈锦之,裴小姐可莫要做声,他俩才萌芽呢。”林庭筠牵着唇角笑着,拍了拍身侧的石凳,示意裴香坐下。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裴小姐安心陪我说说话,免得坏了人家的好事。” 裴香扭着身子望向银杏树,只见那两抹淡淡的身影正靠的极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好像有人拿刀从她的脖子后砍过来,毛孔根根立起来,什么才萌芽? 李姝!她怎么会和殿下在一处?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他们在一处说什么?竟然靠得那么近?这个小贱蹄子竟然敢勾引锦王殿下。 半响,裴香瞪圆的眼睛微微收敛,回想起身后还坐着林庭筠,不由冷哼一声道:“郡主是在替他们把风吗?这可是我们裴家的堂会,不是他们私相授受的场合。” 第493章 情投意合 林庭筠笑着挑了挑眉,摇了摇头道:“裴小姐还是个孩子,不懂私相授受的意思,陈锦之和姝儿可不是私相授受,而是情投意合。” 裴香咬牙切齿地盯着远处的人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良久才冷笑着:“哼,装什么大方,锦王殿下先前不是与你有婚约的吗?现在看着他和你的好姐妹在一处,心里肯定难受的要命吧?” 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伤心,她是高高在上的裴氏嫡女,父亲保证过的,将来她就是锦王的正妃,是未来的皇后。 而这些莺莺燕燕不过是过眼烟云,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自己年岁小又能怎么样?将来她们都要俯首称臣。 她斜睨着林庭筠,嘴角翘起,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缓缓地坐在石凳上,目光仍回到远处的两个身影上。 “裴小姐果真爱说笑,我与陈锦之的婚约不过是我母亲与容妃的一句玩笑话罢了,曾经年纪小还可一处玩耍,现在各自都已成人,避嫌也是应当的。” 林庭筠说着将手中的团扇展开,轻轻晃了两下,半眯着眼睛又道:“从今而后,两人嫁娶,各不相干,陈锦之喜欢李姝也好,张姝也罢,与我而言都是只不过是锦王妃罢了。” “凭她?”裴香讥诮地翻了个白眼,满是轻蔑的双眼瞥了一眼远方的陈锦之和李姝:“区区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还是不要痴心妄想得好,郡主身为她的密友,也该好好劝一劝才是。” 林庭筠脸上的笑容微凝,似有所悟一般偏头凝望着她,半响又蹙眉笑了笑:“裴小姐貌似对陈锦之意味甚浓,难道是心有所属吗?” “胡说!我尚未及笄,暂且未见过别的男子,哪里像郡主见多识广!” 裴香气急,一下子站起身,气冲冲地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见关键人物已走,林庭筠也不愿再看那对狗男女,上辈子林家都死在他们手中...... 她合上眼睛,闭目养神,今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费吹灰之力就勾起裴香对李姝的怨恨,想来自己可以消停些时日了。 直至裴家离开,林庭筠也未见到裴夫人,这个人好像不是裴府的女主人似的,从未露过面,她心中知晓缘由,李姝却狐疑地嘟囔着:“你说怎么都不见裴夫人的?” “许是太忙了吧。”林庭筠迈出裴府的大门,见着自己的马车正套着马,接着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吵闹了一整天,头疼得厉害,我先回去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她懒得与李姝周旋,不等她多说什么,转身扶着琼华的手臂朝自己马车旁走着。 回府的马车行的极慢,林庭筠坐在马车内昏昏欲睡,半眯着眼睛靠在小几上,鼻腔内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儿,这使得她脑海里不住地回想着温季蘅。 不知道陈锦之和裴素有没有为难他,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人,说话喜欢拐外抹角地为难人。 关心则乱,北郡世子哪里是好糊弄的人,他不仅一点亏都没吃照,反而堵得陈锦之等人哑口无言。 第494章 半路截客 从裴家回宁远侯府的路甚远,马车在阳光下行了半响,转了个弯,没入凉荫内,顺着一堵灰墙走了没多远,忽然停住了。 林庭筠的手肘在桌上滑动,身子向前倾着,皱了皱眉冲着外面道:“何事?” 外面仍旧安静,听起来并无异样,片刻琼华撩了车帘进来,忍着笑意道:“郡主,世子请您去素斋茶坊坐坐。” 可真是凑巧了,林庭筠正想着用什么法子问一问温季蘅在裴家的事如何了。 见琼华扬着唇角笑,她便故意不露分毫喜色,神色寻常地点了点头:“去素斋茶坊。” 琼华又道:“世子说让您换辆马车,免得被人瞧见生疑。” 温季蘅果然心思缜密,宁远侯府的马车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驶过,没人认不出来,凡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林庭筠借着琼华的手臂跳下马车,拖长的裙摆缓缓落下时,她已瞧清对面高头大马的人。 原以为他是派人来通知的,谁知居然是自己来的。 她偏着头微微一笑,算是弥补先前在裴家对他的冷然,目光随即望向温季蘅身侧的朱顶小马车:“你倒还有时间准备马车,看来是事情很是顺利。” “算是顺利,不过好消息还要待明日早朝才能递到府上。”他倾着身子望向他,坐下的良驹发出轻微的哼哧声,摇头晃耳地摆动着。 林庭筠抬手抚摸了两下马脖子,极力轻柔地让它安稳些,笑了笑道:“马车里又闷又无趣,下回我也备上一套便服,一匹马,更易混淆视听了。 说罢,她朝四周看了看,行人不多,较为偏僻,不过也不能太久逗留,转身登上马车,深蓝色地车帘重重地落下,将林庭筠的身形彻底遮挡。 宁远侯府的马车由着车夫赶到北郡王府的别院,一时小街上恢复宁静,而深藏于街头转角处的人影渐渐露了出来,满是戾气的脸上仿若要吃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空荡荡的小街。 从裴家出来后,陈锦之原想着追上林庭筠,瞧瞧她身上是否有伤,不能亲眼亲口问她一声是否安好,心里总是惦记着放不下。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刚要转弯就碰上她的马车停下,继而看见坐在马上的温季蘅。 他们两人是约好在此处相见的?凑巧绝无可能,温季蘅分明是早就从裴家离开,他们绝非是巧合,分明是早早约好在此处相会。 陈锦之怒火中烧,双眼似要冲着街面上喷出火来,阿筠和温季蘅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她为何要换了马车随他而去? 做的这般隐秘,显然连宁远侯府都不知情的,秘密幽会? “王爷,要不要跟上?” 眼下这种情况,陈锦之身边的侍卫忍不住开口提醒,主子对明熠郡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前几日容妃娘娘深夜乔装来,好似因着主子太顾及明熠郡主而大发雷霆,硬生生地抽了主子几鞭子。 那鞭子可都是沾着盐水的,主子硬是一声未吭,当时他还以为主子甚是喜欢明熠郡主呢。 第495章 谋划 今日,浑身上下又透着一股阴狠,即便是嫉妒也不该如此凶猛啊,他当真猜不透。 “你跟上去,事无巨细的禀报给本王。”陈锦之冷眼道。 他不想看见林庭筠和温季蘅站在一处,无论他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即便清白他也不愿看见。 曾经能走进阿筠心中的男子只有自己,他从没想过某一天一切都变了,她对自己时刻端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甚至是讥讽,甚至是恨意。 为什么他筹谋大业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林庭筠就算再不济,也是堂堂的郡主,他就不信除了宁远侯这个后盾,她再没有旁得利用之处。 林庭筠下车前戴上车内备好的帷帽,白纱从笠帽周围垂下来,遮住她的容貌,风微微吹起,纱布轻飘,有心人从缝隙中能看得见里面女子的容貌极佳。 素斋茶坊内正唱着一处落梨棠,讲的是一国公主远嫁和亲,数年后与和亲之王恩爱非常,诞下两子一女,可忽然一日,她的父皇带兵来攻打,亲手将她爱人的首级斩下。 她的孩子们亲眼见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外祖父杀了他们的父亲,至此和亲公主心神俱焚,将子女交给丈夫的得力副将抚养,自取一根白绫,千里迢迢回到自己的国家,悬梁自尽在皇上的御书房。 林庭筠听过几次这出戏,心中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紧随温季蘅的脚步上了楼,直到房间门被关好,才沉沉地呼出一口,将帷帽摘下,若有所思道:“陈锦之有没有为难你?裴素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温季蘅亲手替她斟上一杯茶,示意她先坐下,如此才慢斯调理地开口:“陈锦之想阻拦,可权衡轻重,也不敢太过维护裴家,适当的开口,适当的闭嘴,他做的很好,即便明日早朝,我也说不出他偏私的话来。” 是个聪明人,见着事情不简单,适时抽身,不搀和这滩烂泥,既能把自己摘干净,也试探出对方的态度。 温季蘅是个硬骨头,陈锦之心中清楚,他不敢太过嚣张,所以上一世他才迫不及待地先除掉了他。 林庭筠方才没能回过脑筋,现下才琢磨清楚,望着茶杯上飘散的蒸蒸热气,笑道:“你打算明日早朝时提起此事?裴家虽是新贵,可朝中见风使舵的人不在少数,替裴家说清的人也不在少数。” 温季蘅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将桌上的蜜饯朝她面前推了推,又端起茶水放在嘴边替她吹了吹:“所以,陛下的疑心就会更重了,不过......陈锦之的人或许不会,他今夜必定会召见亲信,嘱咐他们对明日的裴家的事保持沉默。” 茶杯在他的手中把玩着,纤细的手指灵活的好似一尾鱼,上扬的眼角如同被春风拂过一般柔和:“所以,明日我会将未出声的人记下,写个名单交给你,你将你认为可疑的人标注出来,陈锦之的人多半在其中。” 林庭筠重活了一世的人都没有他的聪明,这种事她只有静下心来琢磨才会想到。 第496章 决不能让裴正清去东海 “所以......这算是一举两得吗?” 温季蘅将不烫的茶杯递到她面前,轻轻地摇了摇头:“陛下不会因为此事而免了裴正清的东海指挥权,此事证据不足,那人又不能开口说话,最多只能当流窜的小贼处理。” 见林庭筠轻抿了口茶水,眉间紧蹙之色稍缓,才继续说道:“布防图的确有人在惦记,我如此做也是举手之劳,将来布防图若真的出了事,我也事先报备过不是?” 林庭筠望着颤抖的茶面,清茶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犹如在朝堂中的众人,沉浮乃是一夜之间的事,勾起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在陛下心底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将来若是布防图真的出了事,皇上必定率先想到裴家,只是......” 她抬起头,灼亮的眼睛里笑意全泯,眼角翘着却不见柔善之感,语气也前所未有的认真:“东海,是绝对不能让裴正清去的。” 东海防御有功,击退海寇又定下百年互不侵扰之盟,此等大功让裴家迅速如日中天,朝野上下依附裴家之人不在少数,就连裴正清宫中并不受宠的妹妹也一跃成为裴妃。 犹如烈火烹油般的荣华富贵,让陈锦之从中获得多少益处,又拉拢了多少人心。 东海决不能再落入裴家的手中,他们父子俩掌控着大半的南方兵力,对陈锦之来说如虎添翼,削减了裴正清东海的指挥权,也是折断了陈锦之最有力的臂膀。 温季蘅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木桌的水渍,半响才道:“那就要从别的地方下功夫了。” “我在裴家收买了一个小丫鬟,或许......她能带来一些好消息。” 林庭筠微沉地吁了口气,转而轻松了许多,笑眯眯地眼睛弯着月牙状:“皇上还不催你的归期?” 回来这么久,她才不信陛下允许他在长京逗留这么久,调兵遣将地组建西川营,没了温季蘅怎么放心的下。 “我父亲病了,我要在家中侍疾,陛下允我待父亲病好再动身。”他揶揄一笑,满含深意的笑容里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 “北郡王病了?” “骗人的,我父亲最近有些中暑,我母亲便不准他再出门,如此正好当借口,允我在长京多待些时日。” 温季蘅言罢朝着紧闭的门外看了看,忽然半眯着眼睛露出警觉的神色,如此反常的模样让林庭筠屏住了呼吸,敛容望着门口,轻声道:“怎么了?琼华在外面。” “无事。” 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最是可怕,林庭筠明里暗里观察了他许久,也没探究清楚他方才露出那种的神情的缘由。 “天色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温季蘅起身向她伸过手,眨了眨眼睛含笑道:“以免夜长梦多,我今晚就进宫。” 林庭筠凝色朝着他望去,突如其来要进宫,加之方才又露出那般神色,她心底不由打起鼓,猜测是否出了什么大事,提着裙摆起身,心怀忐忑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觊觎布防图的人?就像方才他口中所说的情况......若不然为何要突然入宫。 第497章 一股异香 林庭筠攥紧了拳头,整个人表现出防守的姿态,硕蓝的眼睛紧盯着温季蘅,渐渐地她闻出一股异香,好似一股焚香的味道,又好似一股独有的花香味。 她隐约觉着温季蘅如此急切,必定和这股异香有关,而她也略感熟悉,正当她垂头思虑时,只听他道:“你先出去,去别院换上侯府的马车,别管周围是否有人,只管回府,不用担心我,他们不能奈我何。” 林庭筠深吸了口气,恢复寻常的镇静模样,低声道:“平安回府后,给我传个信儿。” 她第一次主动伸手碰了碰温季蘅的手,原本是想握在手中的,可当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时,那股温热有些灼伤她冰冷的手,心底油然生出一股胆怯,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这一点甜头,足以让温季蘅喜出望外,被她主动碰了手,不同于以往他强拉硬拽的“占便宜”,此时他表面上仍佯作平静,内心却已然狂跳不已,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放心,我回府立即给你传信,琼华有我训练的信鸽,正好可以用来我们传递消息。” 林庭筠并不感意外,认真地点点头,戴上帷帽走出房间。 琼华听见门响后忙伸出手臂扶上,回头张望了一眼关紧的房间门,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今日世子爷怎么不送郡主回府了?以往若是能多待一会儿,必定要把握住机会的。 走廊内那股异香愈发强烈,林庭筠下了楼梯,听得戏台子上的戏子仍唱着落梨棠,猛地站住了脚步,面色微凝地思虑了一会儿。 她想起来了,这股异香的熟悉感是因为上一世她也闻见过,是在南疆世子的身上! 这股味道是南疆世子身上的味道,上一世他来大南朝求亲,想迎娶大南朝的贵女,而经过长久的考量,皇舅舅最终让明珠表姐随着南疆世子远走他乡。 是他想窃取西川营的布防图?而且与上一世想比,他出现的太早了。 林庭筠已经走出房间,依温季蘅所言不能再回头了,要佯作无事的走下去,她能感觉到暗中有人正观察着自己。 她合上眼睛,细细地闻了闻这股香味,抬起脚朝着门外走去。 马车开动后她才松了口气,摘下帷帽想着南疆世子出现的蹊跷,难道这一世明珠表姐和亲的事也要提前了吗? 林庭筠对南疆世子并不了解,当年她也只见过他几次而已,也不清楚明珠表姐后来在南疆过得如何。 如果他真的是冲着西川营的布防图而来,目的又何在?难道不是单纯为和亲而来? 其貌不扬的马车一路驶向北郡王府偏僻的别院,林庭筠从马车内出来时,外面的天色渐沉,仿佛正酝酿着另一场大雨。 有些坑洼的地方尚有积水,今日才放晴一日,就有另外一场大雨要来临,她垂眸用余光四下打量着。 琼华进门通知门房的人套马,一转身望向府门前的空地时,心中一惊,本应站在那的林庭筠不见了踪影。 她登时慌了起来,疾步跑向方才下马车的地方,四下环顾了好几遍,周围寂静得另人心惊。 第498章 南疆世子 短短一瞬的功夫,郡主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凭空消失了,琼华疾步朝着宽阔的街上跑,想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 竹林里一片沙沙声,一股雨前的风带着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又似一股潮湿,林庭筠的口鼻被一块浸湿的帕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风吹得急,使得她半散的长发微微飘荡着,吹都她身后的男子脸上,痒得他连连噤鼻。 从方才他遮住她的口鼻,到现在两人退到竹林内,身前的女子一言不发,甚至连稍重的呼吸声都未曾出现,这种淡定,不是一般人所有的。 “你就不怕?” 声音婉转地如同一个女子,又故意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贴在林庭筠的耳旁,温热的气息吹得她敏感的耳后骤起一片鸡皮疙瘩。 从这个男人靠近自己,到他用帕子将自己的口鼻掩住,短短一瞬的功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异香,是南疆藩国世子穆晏无疑。 他一路跟随自己来到北郡王府的别院,又趁着琼华不在时突然袭击,难道是怀疑布防图在自己身上吗? 如此也好,她根本不知布防图为何物,他跟随自己而来,只能扑空一场,也说明温季蘅那是安全的。 “怕。”林庭筠感觉到嘴边的帕子挪开,正欲回身面对穆晏时,只感觉一双手按住自己的双肩。 “嘘,你要是敢大喊大叫,我今日就能让你死在这片竹林里,北郡世子那么喜欢你,你若是死在他家别院门前,或许痛彻心扉之下,便随你去了。” 穆晏强按着林庭筠的肩膀,不让她转过身看自己,他故意将下巴放在她光洁的脖颈处,感受着她皮下的气脉在砰砰地跳动着。 不是说怕吗?怎么脉跳的这般平稳,从容不乱地好像根本不怕。 林庭筠偏过头,想躲避他的靠近,沉着脸盯着竹林外空荡荡的北郡王府的别院,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琼华会找到这来的,只不过需要一些时辰,此时她必定慌不择路地朝着宽阔的街道上寻自己。 她能想到的,身后的穆晏也能想到,他没将自己带离此处,应是不准备伤害自己的。 既然他不想让自己见到他的容貌,那便装傻好了,上辈子她对这位南疆世子并没有太多接触。 身后的穆晏忽然轻笑着,比女子还温婉的声音传如耳内,让林庭筠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山雨欲来风满楼,竹林内飒飒的风声将他的声音遮掩了些许,不过因他故意靠近林庭筠耳旁,所以尚且清晰:“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来见见你。” 此番轮到林庭筠哑然失笑了,来见自己?她和这位南疆世子可没多少交集,这辈子没有,上辈子也没有。 一路跟踪只为见自己,真实滑稽可笑。 穆晏皱了皱眉,听着眼前的女子发出细小的讥笑声,情不自禁地问道:“你不信?” “世子觉得我该信吗?” 此话一出口,林庭筠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脑海中登时埋怨自己一时大意失言了,随即后背迅速地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第499章 前生牵绊 微凝的气氛里,她隐约能感觉到穆晏正在缓缓贴近她的后背,却不似温季蘅身上的温暖,他身上散发的是一如自己的冰冷。 “你方才叫我什么?” 声音一副方才那般温婉,好像邻家姐姐那般半哄的温柔,却听得林庭筠半边身子僵硬。 渐渐地,她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微急促,当脖颈间感受到一种似有似无的触摸时,她不得不伸手抚上腰间的金玲珑。 穆晏几乎把头都埋在她脖颈间,脸颊紧贴着她的脖颈柔嫩的肌肤,同自己一样的冰凉感,他勾着唇角微微一笑,如女子殷红的双唇冲着她不住跳动的颈脉亲下去。 终于敛起故作妩媚的声音,一种不容拒绝又充满魅惑的嗓音似从深渊中飘上来:“你再叫我一次?” 林庭筠紧皱着眉,她攥着腰间的金玲珑暗暗用力,却怎么都抽不出来,感觉到脖颈间的柔软时,她又添了几分力气,仍旧纹丝不动。 “小心肝,别费劲了,你抽不出来的,也不要想着叫人来,你们主仆两人加上北郡王府别院那群废物都不是我的对手。” 略微沙哑的声线,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 林庭筠闭上嘴,将呼之欲出的呼唤声压下,她不知穆晏真实的本事,眼下她不能用琼华和北郡王府的人冒险。 “你到底想做什么?” 穆晏没听出她声音半点的胆怯,反而充满着压制的怒气,忍不住笑了几声,垂头又在她脖颈间轻吻了一下:“有趣,筠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是不是曾经见过我?” 他话出口自己都不信,他才来长京城内没多久,若说温季蘅起疑尚可理解,可林庭筠怎么会认识自己的?这辈子她应该还没见过自己的。 穆晏来长京城内的想法很简单,既不是为了和亲而来,也不是为布防图而来,他来长京城,只是想见一见自己上辈子收尸的这个人。 不是冰冷的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 当年他攻破大南朝的皇宫,领兵将陈锦之赶下皇位,想着他那位有名无实的陈王妃交代,亲自寻找这位宁远侯的明熠郡主。 可是他来晚了,当他推开冷宫的门时,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那双眼睛不甘地睁着,脸颊两侧是尚未干涸的眼泪。 这样一个人,他先前和亲时竟从没注意过,穆晏不知怎么,看着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猛地心动。 他亲手将她的双眼合上,将身上布满鲜血的战袍披在她身上,瘦骨嶙峋的她轻易就被抱起来。 如此他才仔细看了看怀中的女子,颧骨高耸,脸颊凹陷,苍白的小脸甚是安详。 他命人将宁远侯一家的尸骨移到林家宗祠,可她是个女子,还是嫁入皇室的女子,陈王妃恳请他给林庭筠一个安身之所,千万不要让她的尸骨无处安放。 两项权衡之下,他请藩王将林庭筠赐自己为妃,按照穆王妃的规格礼仪安葬。 想到这,穆晏又一次笑了笑,谁知世事难料,陈锦之竟然没死,逃到西北蛮夷之地,消失几年后又一次卷土重来,而自己却被“亲信”陷害至死。 第500章 请自重 当穆晏醒来时,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来见见这位自己从未谋面的王妃,他甚至不知她活着的模样,甚至没听过她的声音。 当年自己见着如此孤苦凄惨的林庭筠后,心中泛起无尽的疼惜,即便没有陈王妃的求情,他也不会放任如此可怜的女子被抛尸荒野。 满门被屠,一人惨死冷宫,这种日子......穆晏脑海中又回想起当时她干瘦的模样,猛地搂住她的脖子,俊秀又易魅惑人心的脸埋在林庭筠的脖颈间,满是柔情地道:“筠筠,你活着真好。” 今生她还是要成为自己的王妃,只不过和上一世不同,这一世她是活着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 不再是毫无生气的“睡着”,而是风光大嫁,成为他的世子妃,王妃,乃至王后。 林庭筠僵硬的身子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她厌恶似地一把甩开穆晏的手臂,没了他的束缚,她忙回身退了两步,警惕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世子请自重的,你我从未谋面,此等举止已失了分寸,世子若有什么是尽可开口,莫要再做出粗俗无礼的行为。” 穆晏感觉怀中的软玉消失不见,微凝的面容上透着几分失落,双眼噙着受伤后的可怜兮兮,用撒娇的语气道:“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有一件事想求你,作为和亲人选随我远赴南疆如何?” 林庭筠的双眸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惊讶地瞪着面容依稀可辨的穆晏,心下涌起各种猜忌,直到轻渺的声音由远及近,是琼华。 她用余光张望了一圈周围,转身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竹林,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直直地朝着北郡王府的门前跑去。 琼华听见声音,定眼一看是郡主,心中的大石头瞬时落了地,疾步追上,先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焦急地问:“郡主,您去哪了?您都快急死奴婢了。” 林庭筠站定脚步才转过身朝着黑漆漆地竹林里望去,她不清楚穆晏是否还在里面,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仍在耳边回响着。 她不明白,南疆世子怎么会盯上自己,而且似乎早就认识自己一般,张口闭口都是亲昵的称呼。 和亲,这个南疆世子究竟是受了谁的蛊惑,竟然要自己和亲与他。 “回府。”她有些惊魂未定,佯作平静地敛回视线,轻飘飘地转身登上宁远侯的马车。 脑海里思绪万千,坐上马车后,她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她用一只颤抖的手按住另外一直颤抖的手,连连深呼吸了两下。 不知为何,当她转身回看着穆晏时,心底竟然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却寻不到出处。 宁远侯府内灯火通明,林庭筠按着心中的不安去安德堂给林老夫人请安,顺便又去探望了一下林越琼。 琼华能看得出郡主有些心绪不宁,竹林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下狐疑,却绝口不提,故意岔开话题道:“四小姐的脸色似乎刚回来时好了许多。” “嗯,是好多了。” 林庭筠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琼华道:“你注意一下信鸽。” 第501章 或许他也重生了? 明熠阁内点着夜灯,翠竹自从林庭筠交代她秘密监视着王嬷嬷后就变得格外勤快,整个人似乎非常乐意和林庭筠亲密似的。 见着她进了屋,忙端上茶水,殷切地凑到跟前,甚至将琼华都挤到了一边:“郡主,喝茶润润口。” 林庭筠抬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白玉茶盏,露出些许疲累的神色:“备水,我要先沐浴。” 她起身到梳妆镜前,望着镜子中的脖颈,想到那股柔软,半边身子又起了鸡皮疙瘩,南疆世子竟然这般胆大包天,随意轻辱女子,看来也是个色胚子。 明珠表姐若是与这种人成亲,必定要忍受他纳数不尽的小妾,甚至还要受那些小妾的窝囊气。 她皱眉盯着自己的脖子,真想把被他碰过的地方一刀一刀割下来,哪怕鲜血淋漓,也总比留下他的印记强。 夜色深重,林庭筠换上白色的寝衣坐在古琴旁,心下想着穆晏若真的是冲自己来的,那觊觎温季蘅布防图的人又是谁? 素斋茶坊的异香就是穆晏身上的......难道有她忽略的事? 她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回想起那会穆晏凑近的温度,她好似猛地察觉了什么,双眸盯着面前的琴弦,心中好似也绷着这根弦。 同样的温度......可疑的举动,还有他那句“你活着真好。” 绝非偶然,难道......她生出一种大胆的想法,难道穆晏也是重生的吗? 这不是不可能的,既然这种离奇的事能发生在她身上,就同样有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 如果穆晏就是南疆藩王派来攻打大南朝的人呢?他定搜遍了皇宫内的奇珍异宝,定然也能见到死在冷宫内无人收尸的自己。 或许......他真的见过死后的自己,所以重生后的他才会认得自己。 林庭筠为自己这个想法觉得心惊,倘若穆晏是重生来的,上一世他攻破了皇城,那他如今来长京究竟是为了和亲?还是为了像上一世一样战胜大南朝。 南疆封藩王,不过是因着西南连续镇压才不得已而屈从的,倘若他们有半分反抗的余地,自然不甘心委身在大南朝之下。 如此似乎也能说的通他是为了西川营的布防图而来。 琼华双手抓着信鸽走了进来,见着主子正在古琴旁的沉思,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郡主,世子爷来信了。” 她将信鸽腿上的纸条解下,递到林庭筠的面前,小心地打量着主子的神色。 心下也在思量着是否应该告诉世子爷,郡主从竹林里逃似的跑出来,不过依着他们两人现在的情形,或许根本不用自己多嘴。 林庭筠将纸条展开,上面密密麻麻三行小字:安全回府,勿念,圣上对裴正清起了疑心,尚算成功。 她起身绕到东次间的书案旁,捡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字条,灰烬在空中飘落。 该给温季蘅回个信,她想着拿起毛病在微黄的纸张上写下两行字:南疆世子来京,明日早朝后,素斋茶坊见。” 林庭筠亲手将纸条绑在信鸽的腿上,随后在窗边放飞,夜幕里忽然传出轰隆隆的雷鸣声。 是大雨将至。 第502章 大雨 清晨的天色仍旧灰暗,屋内映不进一丝光亮,乍一看,好似夜幕降临时分。 林庭筠掀开被子坐起身,抬眼朝着窗外看了看。 心情如同窗外昏暗的天色,半分波澜都没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偏头冲着窗外扬声唤道:“琼华。” 琼华正在廊下准备热水,闻声忙端着铜盆疾步进屋,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有些狐疑不解地问道:“郡主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说着又上前替她重新整理被子,想服侍她重新躺下,手上一面动作,口中一面道:“今儿阴天,丫鬟们都晚起了些,我想着先把热水给您备下,您再多睡一会儿,昨夜听着翻了好几次身,怕是都没睡好。” 林庭筠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铺床,垂着眸子捋了捋半散的长发,沉声道:“服侍我洗漱罢,一会儿给老夫人请过安,就去素斋茶坊。” 昨夜她的确没睡好,脑袋里思虑了一夜穆晏的事,如果他上辈子打败了陈锦之,替自己收了尸,那他又是怎么死掉重生的? 当时她在冷宫内听着外面逃窜的宫女和太监纷纷喊着:“弑君了,弑君了。” 弑君,杀的就是陈锦之这个心狠手辣的君。 既然成功了,为何有出现在这一世?而且…… 她想到这深深地吸了口气,脑海中翻涌不息的往事都在蠢蠢欲动,如若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般,那穆晏这个人就是意料之外的因素。 他同自己一样,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应对,而这样的人若是与自己同一个阵营也就罢了,若是对立方,那就是最强劲的对手。 她所占的优势,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 琼华备下清淡的粥菜,林庭筠拿着汤匙有些失神,半响未动分毫,淡淡地瞥了一眼外面淅沥沥的小雨,打湿窗子,留下一条条小水流,轻声道:“撤下吧。” 她有些饥肠辘辘,却又觉得没甚胃口,即便小菜再精美,也难以下咽。 琼华有些担忧,睨了一眼在门外等候的王嬷嬷,抿嘴摇了摇头。 小丫鬟鱼贯而入,迅速地将菜饭端走,屋内一时又恢复了平静,林庭筠坐在玫瑰椅上把玩着病卧在床时温季蘅送来的九连环。 她尽量将目光放在手中的九连环上,尽量将思绪放的平稳些,不住地安稳自己不要乱,邪是不会胜正的,就算穆晏和陈锦之勾结也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上一世替自己收尸的人竟然是个藩国的世子,心底就会觉着荒凉又挫败。 当时林家已绝,陈锦之被穆晏打败,难道长京城内再无人还惦记着尚有忠臣之女身处冷宫内吗?而且当时的外祖母在哪? 她心中早有猜想,当时如若外祖母尚在,定会立刻马上将自己救出冷宫,若是没有......怕是已遭遇不测。 诸多纷扰的猜想在脑海中乱窜,最终手中的九连咣啷一声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震的一旁的翠竹抖了一下,回神忙替她捡起来,递道:“郡主是哪里不舒服吗?” 第503章 美人酣睡 林庭筠摇了摇头,接过九连环时蹙了蹙眉,偏头看着愈发安分守己的翠竹笑了笑:“无事,你下去吧。” 林越琼的事是府中的头等大事,翠竹也极少再偷偷跑出去,想来林双鹤并无动作。 安德堂那只猫痊愈了,琼华若是再赖在那,林双鹤必定会起疑心,而且怕自己的计划败露,她会故意躲着琼华。 有些事还是暗中进行得好。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翠竹打开门时,外面的雨声噼里啪啦地传进屋内。 虽然盛夏,林庭筠还是觉得有些凉意,出门时让琼华带了个薄短披风。 她撑着伞走在前面,琼华提着几盒点心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用胳膊将点心盒护住。 林庭筠说要进宫看望东太后才得以出门,正好和温季蘅把正事商谈一下,再去看看外祖母。 素质茶坊门前格外的安静,雨天出门听戏的人不多,堂屋里听戏的人寥寥无几,就连戏子都唱的有些恹恹的。 她戴着帷帽走进房间前,特地让琼华回顾一圈四周的情况,若是闻到奇怪的香味,立刻通知她。 穆晏这个人......还是小心提防些的好。 温季蘅还未下早朝,房间内空荡荡地只有淡淡的梨香弥漫着,在墙壁和窗子的阻隔下,外面的雨声才稍显安静了些。 难得自处的环境,林庭筠轻叹了口气依靠在软垫上,地面是温热的,想来今日下雨湿气重,茶坊就烧了地炕,难怪如此暖和。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舒坦就好了,做人总是有各种不自在。 温季蘅进门前先在走廊里抖了抖身上的雨滴,外面的雨下的小了,毛毛细雨沾了一身。 琼华斜睨着温季蘅,从没见过世子爷这般小心谨慎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先前在战场上的杀伐果决一点都发挥不出来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感受到温季蘅的凌冽视线后,有些心虚地将帕子递到跟前道:“擦擦,免得郡主......” 余下的话她没说,不过却在心底默念着:免得郡主心疼。 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比去年进步了一大截,好日子也是指日可待的。 温季蘅淡淡的扫了眼帕子,清咳了一声,并未理会便拉门而入。 木门才拉开一条缝隙,他的目光瞧见里面女子的容貌后,手中的动作不由放轻了些。 温暖的室内,不像外面那么潮湿,淡淡的梨香沁入心脾,而美人正酣睡。 他只开了一条缝,侧身进去又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梨香愈发浓郁了,脚下是温暖的地炕,难怪她会睡着。 温季蘅一笑,绕后兴致地负手靠近,脚步放的很轻,生怕打扰软玉的浅眠,含笑凑到她身边,俯身仔细盯着她安静的容颜,只觉得心满意足之外还透着窃喜。 阿筠在渐渐的接纳自己了,两人也正朝着情投意合的方向发展,只这一点,哪怕她还没答应做自己的妻子,就让他生出自己的世子妃怎么如此好看的想法。 他凑得越来越近,这才看清她眼底的一片乌青,皱了皱眉,难道昨晚睡得不安稳吗?所以才在房间里不小心睡着了? 第504章 以牙还手 温季蘅凝望了她好久,心下是越看越欢喜,肌肤白皙,双唇嫣红,鼻子小巧而挺直,就连闭上眼睛的弧度都那么好看。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好像随时都会醒来似的,他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她仿若涂朱的双唇。 手指腹颤抖地碰到她柔软的双唇,心中咯噔一下变得恍然无措,激动之余又甚是满足。 可如此趁人之危根本不是君子所为,温季蘅有些懊悔他的情不自禁,甚至觉得自己指腹下的美好是自己不正当偷窃的。 瞬时他想抽回手,手指却猛地一阵吃痛,下意识地抽回,抬眸只见林庭筠不知何时睁开湛蓝色的双眸。 安静地又噙着几分笑意地望着自己,而她朱唇微张,自己的指尖正被她牢牢地咬着。 温季蘅甚至能看见她的牙齿深陷在自己的指腹里,口腔内独有的潮湿温热的气息,让他的手指顿感滑腻。 又有些疼痛,犹如替她忧心时那般难受。 他有些不自然地红了脸,目光闪躲地不敢直视林庭筠,片刻卷手在嘴边清了清嗓子:“阿筠,喜欢我的手指?” 声音比平日里多了些沙哑,沉沉地吐出一个字时,莫名地好听。 他的话刚落音,顿时连呼吸都凝住了,脸颊红得甚是明显,因为他方才......不知阿筠是有意还是无意,舌尖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指腹,还勾了一下自己的指甲。 她一言不发,却撩拨的温季蘅心绪不宁,连连吸了两口气才稳住了慌乱,嘴角勾着一抹笑意,倾身朝着林庭筠靠近。 脸颊近在咫尺,只要他在靠近一分,就会碰到她的鼻尖,可他故意微微扬起头,绕过她的鼻尖,呼吸的热气喷在她半张的嘴唇上。 “后果很严重,不过我打算先绕你一次,待我们成亲了再好好的惩罚你。”他的双唇在她的上唇流连却不碰,重新夺回主动权的他,露出前所未有的戏谑不羁之感。 林庭筠忽然松开口,撇过脸沉沉地喘息着,微蹙双眉,脸颊上浮上一圈圈淡粉色的红晕:“说什么胡话,分明是你先越矩在先,我只不过以牙还手罢了。” 她想起昨夜穆晏曾过分亲密地靠近自己的脖颈,心中的忐忑渐渐化成一股内疚,趁着温季蘅还未起身,猛地抬手揽住他的脖颈。 温季蘅心里一惊,浑身的温度登时上升,睁大的眼睛看着面前安静地如同兔子般的姑娘。 她亲偏了,如同桂花糖糕的双唇只贴住他的下唇,而他的上唇正感受着她沉重的呼吸气息从鼻腔里传来。 林庭筠合上眼睛不去看他满是惊喜的双眼,如此靠近接触之下,她能感觉到温季蘅散发着一股独有的男子气息。 就连他的唇都给人与众不同的感觉,即便他分毫不动,她依旧能体会出那种凌冽,阳刚,乃至魅惑的气息。 这种感觉在她的心底弥漫着,她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双唇,内心生出一股更想靠近他的冲动。 如此想法让她心惊,她好像彻底陷了进去,他浑身上下的气息,连同他呼出来的温热都满是致命的吸引。 第505章 言而有信 林庭筠觉着自己有些不知廉耻,闭着眼睛偏过头,不再去看温季蘅那张吸引人的面容,她坚信自己若是睁开眼见着他精光闪烁的双眸,那含笑的嘴角,必定会愈发控制不住内心。 面前的人半响都没动,呼吸声在她耳边甚是清晰,她下意识地朝后躲了躲:“坐回去。” 温季蘅不想动,他想多看两眼面前的姑娘,她羞红的脸颊比桃花还好看,他用力抿了一下下唇,似乎尝到了她的滋味,心口处狂跳起来。 “不要。”他利落又坚决的回答。 上扬的嘴角彰显出他心情大好,眼神因着喜悦而灼灼发亮,他故意凝望着她,想看她能闭眼到何时。 半响过去,他到底还是熬不过她,真是拿她没办法,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找个机会,我让我母亲进宫和太后提提此事,尽早将你我的事定下,待你明年及笄就嫁到我们家来,你若是喜欢清静,我们就不回王府住,搬去别院过我们的小日子可好?” 北郡世子爷简直是蹬鼻子上脸的典范,林庭筠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喜上眉梢的模样。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露出像孩童般期冀的表情,她心下也不忍说出拒绝的话来,眸中的不解渐渐褪去。 他说过好几次要与自己定亲的话,也曾说过要自己考虑成为他的世子妃,以往她心中没有把握,不敢轻易答应他的心意。 可今日或许是这个吻的催动下,她竟然对两人的未来丝毫不担心,有风有雨,温季蘅都是能与自己同舟共济的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珍惜当下,反而要期待以后呢? 光阴一去不返,倘若要等到彻底扳倒陈锦之那日,两人已经错过大好的时光,而她重活一世的意义只不过是寻仇而已。 不是这样的,她重活一世的意义要报仇不假,可如今她更想尝试另一种可能,体验另一种人生。 林庭筠虽然经历过两世的人生,可如今情况她还是人生头一遭,上一世陈锦之退婚后,是林家生生求来的婚事。 今生不同了,温季蘅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事,她甚至感到不同于亲情的滋味。 被一个此前完全陌生的男子捧在手心里,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脸上的无措羞涩渐渐褪下,浮上淡淡的笑容望着温季蘅,双眸里再不是忽远忽近的疏离,笑意盈然地回:“好,哪里都好。” 她答应的如此爽快,与以往的闪烁躲避全然不同,倒让温季蘅有些霎时诧异,惊喜却又不敢相信的表情瞬间即逝,连连眨了几次眼睛问道:“你说真的吗?” 他双手握着林庭筠的肩膀,眼睛里全是狂喜,激动的连声音都在微微哆嗦着:“阿筠,要言而有信。” 他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使劲亲上两下,可又怕方迈出一步的小姑娘会被吓住,强忍着这种冲动笑着又道:“言而有信。” 林庭筠听他重复了两次的言而有信,又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也随着浅笑着,露出两颗尖尖地犬齿,随之重复道:“言而有信!” 第506章 二夫人请郡主过去 京兆尹关于林越琼和唐家的事迟迟没有论断,而唐家自从让向夫人来当说客无功而返后,便再也没了音讯。 原跟随林越琼嫁入唐家的陪嫁丫鬟与嬷嬷,随着清点嫁妆的人一同回了府。 二夫人温氏当晚便见了女儿的奶娘荣嬷嬷,她信不过年岁小的丫鬟,心中对关在牢狱中的青莲尚且不信任,谁又敢保证这些小蹄子没有窜通好一起糊弄人。 荣嬷嬷对林越琼犹如亲生女儿,从小带到大的,向来掌管林越琼身边的大小事宜,回了林家仍旧伺候昏迷不醒的林越琼。 当晚听得二夫人找她过去,忙拾掇了衣裳发髻,疾步往温氏的院子去。 林庭筠正在烛火下翻着竹简,上面纂刻的小字不易分辨,昏黄下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温和。 温季蘅送来的关于双翅玲珑的书卷还是很详尽的,这些日子她时不时研读一下,总有灵光乍现的顿悟。 四扇镂空雕花门大敞着,微风吹来时夹杂着青草的清新,她放下书卷,抬手按了按酸疼的脖颈,正仰着头看向灰白的屋顶,就听见院子里王嬷嬷的声音。 “画眉怎么来了?可是二夫人有什么吩咐?” 画眉是温氏身边的丫鬟,年岁比玉珠还要大上几年,见着王嬷嬷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便笑眯眯凑到身边道:“郡主娘娘可在?” “在,郡主用了晚饭就在房内看书呢,可是二夫人找郡主有事?” 王嬷嬷表面上若无其事的问,心底已在暗暗思忖着温氏近来的举动,似乎格外喜欢亲近小姐,虽说平日里关系也不差,可也没这般频繁走动过。 画眉露出几分神秘地表情,拉着王嬷嬷的手腕朝自己身边拽了拽,凑到耳边轻声道:“我们夫人最近特别信任郡主,今夜要询问四小姐身边的荣嬷嬷,请郡主过去听听。” 林越琼到底是二房的姑娘,依规矩该由二房自己解决,若是有需要自然会跟林老夫人吱声,而且就算需要帮忙,也应该去找侯爷和长公主。 哪里有找个十几岁小姑娘的道理? 王嬷嬷心下正狐疑,想到郡主如今行事周全稳妥,倒也不会逾越规矩去插手二房的事,可若是温氏对郡主当真十分信任,郡主又抹不开面子推脱,那便不好办了。 画眉正准备喜滋滋地往里走,王嬷嬷忙一把拉住她朝一旁站了站,压低声音提醒道:“不是我多嘴,郡主毕竟还是个孩子,她说的话也都说小孩子的话,二夫人听听也就罢了,四小姐的事还得二夫人自个拿主意。” 她说着又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话不中听,并非是我背地里说我们郡主的不好......” 画眉忙摇头否认,她不仅不觉得王嬷嬷不好,反而觉着她郡主是真心的,语气恳切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也是为了郡主着想,若是将来出了什么岔子,省的二夫人埋怨郡主不是。” 王嬷嬷一听,连忙道:“这话也就咱们下人们之间说说,万不可当着主子面提,我也是想给你提个醒,你心里有数就好,见着二夫人如此看重我们郡主,当奴婢的高兴还来不及,起码这府里又多了个真心对郡主好的人。” 第507章 王嬷嬷身体不适 聪明的人一点就透,她知晓画眉并非那种爱挑歪理的人,这番话并不会妨碍日后的来往,慈祥的脸上笑得眼缝眯着:“我领你进屋,正好也带着郡主饭后走走,老是盯着书本看,眼睛都熬坏了。” 王嬷嬷方牵起画眉的手,随即猛地吃痛哎呦一声,弯下腰按着肋下,脸色瞬时苍白,连连哎呦了两声,吓得画眉此忙倾身关切道:“嬷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庭筠没听见嬷嬷和画眉之间的低语,忽然入耳画眉略带惊讶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近些日子嬷嬷不大舒服的模样,登时起身朝着屋外走。 此时王嬷嬷正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右手死死地按在腰间的肋下,疼的额头掉落豆大的汗珠。 “嬷嬷怎么了?琼华,琼华。”林庭筠提着裙摆疾步跑到王嬷嬷的身边,不住地唤着琼华。 王嬷嬷虚弱地靠在廊柱下,浑身仿佛被人抽走了力气一般,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林庭筠心里忽地慌了,一瞬间就红了眼眶,蹲在地上轻声问:“嬷嬷,您别吓我,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她伸出手替她按着右侧肋下,声音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哭腔,上一世王嬷嬷惨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甚至还记得那严寒的冬季,一丝温度都没有的身体。 “没事,刚刚岔气了,郡主莫怕。”王嬷嬷半张着嘴喘气,缓缓地抬手拍了拍林庭筠的手背,宽慰似的笑了笑。 琼华小跑赶来,见状忙蹲下身子要背着王嬷嬷起来,口中念叨着:“我背王嬷嬷回屋。” 进了偏房,点上蜡烛,林庭筠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王嬷嬷脸色稍显缓和,才深深地吁了口气,紧绷的精神忽地放松,只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画眉打了热水进来想给王嬷嬷擦擦脸,刚放下铜盆就听见床榻上半躺着王嬷嬷道:“画眉别忙了,快带着郡主过去吧,一会儿二夫人该着急了。” 声音也添了些力气,整个人比起方才好了许多,满脸歉疚地望向林庭筠又道:“老奴年岁大了,总是这儿不舒服那不得劲的,郡主不要烦心,老奴没什么事,二夫人正找您有事,您快去看看,莫要惦记我了。” 林庭筠看了看站在门边的画眉,垂下眸子思虑了一瞬才道:“琼华留下照顾嬷嬷,有画眉陪着也无妨,若是一会儿不见好,赶紧传大夫来瞧瞧。” 王嬷嬷连连摆手示意她快去,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似开玩笑地笑道:“郡主莫要担心,我这身子骨能或者百八十岁的,方才或许是见着画眉姑娘太激动了。” 画眉笑了笑,偏头冲着王嬷嬷吐了吐舌头,只笑不语地扶着林庭筠往外走。 二夫人温氏在屋里等的心急,端着茶盏连续添了两次茶,听见门外终于有了动静才松了口气,放下茶盏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荣嬷嬷。 林庭筠一进门就瞧见站在中间的嬷嬷,是个眼熟的故人,上一世她见过几次这位荣嬷嬷,后来听说她儿媳妇生了病殁了,她便辞了工,回家专心带孙子去了。 第508章 询问 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她垂着眉眼用余光打量着荣嬷嬷,见她躬身问安道:“见过明熠郡主。” 林庭筠盈盈一笑,冲着主位上的温氏道:“二婶可用了晚饭了?” “近些日子天气燥热,也没甚胃口,今日厨房炖了莲子百合绿豆粥,阿筠吃上一碗解解暑吧?” 她说着起身伸手拉过林庭筠坐在自己的下首边上,和蔼的脸上透着几分疲累,说话间连嗓音都是微微沙哑的。 近些日子为了林越琼的事,温氏生了股急火,再加上要操持府中诸事,整个人分身乏力,短短几日就瘦了好几圈。 林庭筠一面坐下一面点头:“听说二婶厨房里的师父是从粤州来的,格外会煲汤熬粥,今日能尝上一尝,阿筠也算有口福了。” 她说话时手中的团扇放在腿上,一身鹅黄色的齐胸襦裙衬得脸色如雪般晶莹剔透,裙摆微垂,似百褶的样式不失美感。 荣嬷嬷垂着头,小心翼翼的抬眼打量着圈椅内的林庭筠,只见她猛地回过头来,耳朵上的芙蓉石长耳坠忽然晃动,心里咯噔一下,忙敛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位便是四姐的奶娘了吧?这些日子二婶要劳心府中杂事和四姐的身子,唐家那边又握着四姐的嫁妆,幸亏你们在那守着,这可帮了二婶不少忙,只是辛苦你们在唐家多待了日子,他们可有苛责你们?” 说话滴水不漏,生怕他们因为留守唐家而心存怨怼,便以此凸显他们的作用,抓拢人心。 温氏本来心中的确担心过她们有些不满,这几日唐家不会对她们和颜悦色的,定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到底是自己的不是,若是那日直接将她们都带走就好了。 “郡主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的分内之事,幸得夫人信任,委以重任,自然不敢马虎,唐家人倒也没说什么,当晚将青莲带走后,便再也没找过麻烦。” 荣嬷嬷不敢夸大其词,一五一十地说了唐家的态度,继而又补充道:“老奴觉着......姑爷,不是,唐老爷和唐少爷只担心小姐是否能回去,并不管我们如何清点嫁妆。” 林庭筠摘下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钏,套在指尖来回捻着珠子,耳朵里回响着荣嬷嬷的话,唐恒竟然将注意力放在四姐身上,或许真叫她猜对了。 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丫鬟勾引主子的戏码,他们唐家父子针对的只有四姐,根本不在乎旁的。 温氏沉眸思量着,目光看着画眉端着百合莲子绿豆汤进来,望着那晶莹剔透的汝窑白瓷,冷静道:“当日我们进府时,你们都在哪里?青莲又在哪里?” 荣嬷嬷微微抬起头,目光看向温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告错道:“都是老奴的错,当时我们被唐家的下人赶到一件屋内,又落了锁,就没能出去帮助夫人一二,害得小姐延误了治疗。” 她说着落下两滴眼泪,愧疚弥漫在脸上,痛苦地用手捂住眼睛,声音呜咽道:“当时青莲也同我们一起被关了起来,说句实话,若不是青莲走后听说她勾引了姑爷,想害小姐于死地,老奴是万万想不到的,小姐平日里待她如亲姐们,她怎么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 第509章 回忆青莲的古怪 温氏一只手攥着椅子的扶手,定眸直直地看向荣嬷嬷的脸,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出那么一点撒谎的痕迹。 林庭筠手指上捻珠的动作一顿,偏头看着荣嬷嬷问道:“青莲平日里对四姐可还好?依着四姐的脾气,必定是青莲值得她对其好的。” “是,青莲平日里侍奉小姐也很是尽心尽力,原本前些日子小姐就病了一场,若不是青莲没日没夜的照顾,或许还得拖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荣嬷嬷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双眼里黯淡无光,好似回想起令人心痛的事,眉头紧蹙着又道:“那日姑爷把青莲带走,青莲哭得可惨了,连连回头嘱咐我们赶紧去禀报夫人,只是当晚就听府中传开,是青莲下药害的小姐。”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温氏的手往桌上一拍,情急之下甚至站起身来。 若是真如荣嬷嬷所说,那青莲很有可能就是唐家拉的替死鬼,唐家人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还要拉着林家的人垫背。 荣嬷嬷身子往后一偏,神色紧张地解释道:“当时......老奴也是不信的,只是平日里最容易靠近小姐的人只有她,事后老奴仔细想了想,若不是青莲,会是谁能有机会给小姐下药......所以就犹豫了。” 她缓缓垂下头,似努力回想了一阵又道:“其实小姐病重之前,青莲就有些古怪,对小姐日常的饮食和用品格外小心,凡都要在她手中检验过才会给小姐用,事后奴婢想,或许她正是利用这个机会才得以下手的。” 林庭筠如今笃定青莲是个替死的,她抬眸看了一眼温氏的反应,见其并没有开口询问的迹象,便问:“有什么是不经青莲手的?总有她顾不得的地方吧?” 荣嬷嬷敛目看向前方的地板,光滑的地板上一丝瑕疵都没有,她皱着眉仔细想着这些日子来所有的事。 半响才犹犹豫豫地彻底低下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今一时半会,老奴也想不起什么来,只是依着姑爷对青莲的态度,老奴是不信青莲会勾引姑爷的,除非她是故意装给我们看的。” “怎么?”温氏忽然出声,手指点在汝窑白瓷的汤碗沿上,沉重的脸色比方才更严肃些,语气也不自觉地凝重:“青莲很不喜欢唐恒吗?” 荣嬷嬷还称呼唐恒为姑爷,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可温氏如今只要想起这个人,想到他前后不一的嘴脸,心中的怒火腾腾地往上窜,直呼他的姓名已觉得恶心反胃。 “是,老奴也不知她是故意装给我们看的还是真的,每次唐少爷一来,她就格外戒备。” 温氏深吸了口气,从荣嬷嬷的话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味,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合上眼睛轻声道:“你先回去吧,这一个月还要辛苦你照看琼姐儿,倘若想起什么来,及时来找我。” “是,老奴明白。” 荣嬷嬷退下后,林庭筠才转头直视着温氏,轻抿了抿唇,语气肯定道:“二婶,眼下看来青莲的确是冤枉的,她若真想害四姐,大可假借人手,何必小心筛查四姐的饮食。” 第510章 林梓桐寻求安慰 温氏甚至赞同地点点头,眼中的愤怒早已掩盖了理智,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我明日就去京兆府衙一趟,好好听听的青莲怎么说。” “是,我觉得青莲或许是早就有所察觉,所以在四姐出事后,唐家就想出这样一石二鸟的对策。” 荣嬷嬷不信青莲的话倒也情有可原,当初那番情景,心中必定是没了主意,一时不敢相信任何人。 林庭筠从二夫人的房间出来时,一个半大的孩子忽然朝她扑过来,埋头在她身间,闷声道:“六姐,四姐姐她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我听下人们说四姐不会好了,四姐要死了,是真的吗?” 林梓桐说着就带着哭腔,小脸在林庭筠的衣裳蹭着眼泪,双臂死死地搂着她,又道:“六姐,四姐要是死了怎么办呐,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林庭筠抬手摸了摸小妹的头发,这一年小家伙长的飞快,身量上更是拔高许多,原先刚到她腰间的小姑娘,如今已到她的胸下。 她无声地笑了笑,抚摸着林梓桐的长发,用姐姐般温和又宠溺的声音道:“不会的,四姐不会有事的,有宫中的医女替她诊治,不出半月就会醒的,届时我们姐妹三人去城外赛马,去京郊抓蛐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庭筠在想着未来的日子,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微风拂面,她当真觉得未来是美好的。 “真的吗?四姐一定会醒吗?” 林梓桐的扬起小脸,眼角还挂着湿润的泪珠,无辜的大眼睛闪着一种急需确定的无助,好像满腔的心愿都挂在林庭筠的身上一般。 “会的,都会好起来的,梓桐每日好吃好睡好,将来再长高些,待四姐醒过来时,必定会被你吓一跳的。” 她柔声细语的,生怕不小心碰触到林梓桐那颗纯真又脆弱的心,面对如此单纯的小妹,林庭筠心里的复杂更多一些。 其实裴香也不过十二岁的虚龄,和林梓桐之间只差一岁罢了,饶是如此,两个人完全不是同一个水平的。 林家女不必心思诡诈,但也要深谙人情世故,晓得人心难测,懂得提防各种虚情假意。 可眼下的林梓桐似乎并不精于此,或许是温氏一时疏忽,若是从长此以往,对她自己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别人利用尚且不算什么,可若是别人利用伤及自己或是家人那才是危险的。 哄走了林梓桐,林庭筠才露出些许凝重的神色,望着渐渐溶于夜色的小妹,不自觉地深叹了口气。 画眉负责送她回去,见状如此,对这位异眼郡主便有了些真心实意的赞叹,主动上前扶起她的手臂,轻声道:“小小姐如此依赖郡主,将我们夫人都比了下去,可见她甚是信任您的。” 林庭筠轻声笑了笑,望着挂在天边的一轮弯月,若有所思地沉声道:“梓桐方才说她从下人听见四姐活不久的消息,那日你得空去查查,看看是谁当着主子的面乱说话。” “是,奴婢方才也听见了,待会儿就回禀二夫人。” 第511章 噩梦复发 毕竟是二房的事,林庭筠点到即止,随手摘了路边的一朵小花:“小妹如今正是易受影响的年纪,二婶平日打点府中诸事尚且忙不过来,凡事都要依靠你们主意些,毕竟梓桐的年纪也不小了。” 这话听着像随口说说,画眉却听在耳中不得马虎,想着回去得好好提醒一下夫人,年关时忙着操持府中诸事,方能歇着又要送二少爷去西北,如今四小姐的婚事又出了问题。 一桩接着一桩,从未停歇过,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也就不可避免的忽略了小小姐。 林庭筠再无旁的话提醒,一路上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回到房内发现王嬷嬷已经睡熟,由着翠竹伺候着睡下。 这一夜,许久不做噩梦的她又一次梦见林家满门被杀的那一夜,她守在父母的身边,看着他们的魂魄在飘荡着,分明能见到,却知道他们再也不是活生生的人,那种感觉更撕心裂肺。 这一次她等来的不是裴素,而是陈锦之,他用一种阴恻恻的笑容盯着自己,似嘲笑,又似得意。 林庭筠尖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满头大汗的她坐起身连连喘着粗气,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她的耳边填满了自己的呼吸声。 一下又一下,起伏的胸口随着呼吸丝丝抽痛,当她渐渐从噩梦中解脱时,才发觉双手正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内滑腻潮湿。 这种感觉......让近些日子渐渐释怀的林庭筠又一次坠入深渊,她略有些呆滞地望着双手,缓缓张开手掌,感受着微凉的温度将手心内的潮湿带走。 七月了,正是酷暑的时节,夜朗星稀,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便能借着月光将四周看个朦胧大概。 掀床下地时,她特地朝着暖炕上熟睡的翠竹身上看去。 翠竹发出轻微的鼾声,根本没听见自己发出的异响,林庭筠摇了摇头披了件长寝薄衫出了门。 空气里仍有丝丝微凉,呼入体内让她不由自主的拢了拢衣襟,抬头朝着夜空中望去。 她下意识地在天空中寻找最明亮的星星,夜色寂静,还有些许清浅的浮云,在月光下透着灰白色,萦绕在弯月旁,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林庭筠深深地叹了口气,才觉得身上的紧绷感稍减了些,动了动肩膀的筋骨,便脱下披在身上的薄衫,朝着庭院内宽敞的地方走去。 月色朦胧,她从树下寻了一条平日里王嬷嬷捆柴的麻绳,握在手中从朝外甩去。 书上说,金玲珑的质地乃纯金打造,重量上比起普通的长鞭更有优势,只是若想将金玲珑使用的出神入化,便要脱离它本身的优势。 因为优势,往往也意味着弱点。 真正的高手,即便手中握着的是轻飘飘的麻绳,也能打出十足的力气,从而制服敌人。 林庭筠试了试,果然比想象中的难许多,才一刻钟的光景,身上便出了些汗,可仍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那样是不行的,你太心急了。” 十分清晰的声音传来,林庭筠的神经登时警惕起来,瞪着眼睛四下里张望着,冷声道:“何人?” 第512章 穆晏深夜来访 “才几日不见,筠筠就忘记我了吗?这实在让人伤心,你怎么忍心如此对我。” 随着风吹来的香气,一抹白色的声影从房檐落下,穆晏双手环在身前,饶有兴致地冲着她笑:“你们宁远侯府果然家大业大,我可是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来的,当真费了好些功夫。” 穆晏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存在,林庭筠戒备地朝后方退了退,眉头皱得愈发紧,没好气地瞪着他:“穆世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好歹我也是未出嫁的女子,穆世子如此做太不合规矩了。” 她话中满是厌恶,显露的如此明确,却仍旧没让穆晏退缩。他靠在石桌旁,盯着她手中的麻绳,笑道:“我来瞧我的未来的王妃,有何不可?” “哼......据我所知,穆世子还未袭爵,即便穆王爷不是您的亲生父亲,您也不比如此咒他早死吧?” 她毫不客气地戳痛他的弱点,洋洋得意地如同她心中最鄙夷的那类人,可是又能如何?只要能让穆晏离自己远一些,她不惜让他更心疼些。 谁知穆晏不但没有声音,反而轻轻地笑了,遥望着浑身上下满是警惕的林庭筠,似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般,确定道:“你果然是重新活过来的。” 重活?! 穆晏此话一出,林庭筠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双眸登时露出异样的光亮:“夜已深,穆世子出门左拐不送。” 既然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想,她和穆晏就更没什么好谈的了,是敌是友尚不分明,还是莫要多说的好。 “筠筠,我教你怎么把两个铜铃用得极妙,如何?” 林庭筠脚步一顿,转身看着站的修长笔直的穆晏,眼底晦涩的意味越发明显,半响才道:“条件?” 穆晏精光的眼睛一转,仰着下巴晃着脑袋回道:“你做我的王妃。” 他的话音刚落,林庭筠已拿起廊下的衣裳,要推门而入了。 “等等,等等......”穆晏急切地连声音都高了些,连连冲着门边的人招手。 “没有条件总行了吧?就当我做了好事,助人为乐总可以吧。” 穆晏当真输给这么倔的姑娘了,分明满心想提高自己的本事,也分明晓得自己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却还能这么一本正经的回绝自己。 他就不信,这样只得便宜的事,她会不答应。 “罢了,我从来就不信天上会掉馅饼,穆世子请回吧,往后你若再来请光明正大些,夜里摸进来可不是君子所为。” “诶,这你都不愿意?”穆晏疾步追到廊下,面对丝毫不动心的林庭筠,又道:“你能自学金玲珑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可若是没人提点,你的水平也就如此了,虽然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这师父也是极为重要的,我肯分文不取地教你,你还不乐意了?上辈子好歹是我给你收的尸,看在这个份上,你总不能再拒绝我的好意吧?” “穆世子比我想象中更能言善语,诚如你所说,上辈子我已经欠了你一个人情,你再要帮忙,我实在过意不去。” 第513章 玉珠带来的消息 林庭筠见他实在难缠,转过身冲着月色眨着眼睛给他瞧,用一种为他好的语气提醒道:“您瞧见了吗?我这双眼睛人人都怕,所以我才住的如此偏僻,活人死人我都能见着,穆世子若是不介意,不如问问一直趴在你背上的姑娘?” 她就不信,如此还吓不走他。 穆晏虽活了两辈子,能逼得陈锦之假死落荒而逃,必定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能见过的,可偏偏鬼神之说,他两辈子都没听得如此渗人的话。 好在夜色甚浓,他不自然又略显惨白的脸色才没被林庭筠看穿,卷手在嘴边清咳了一声,提步往外走道:“既然筠筠想休息,那我就过几日再来。” 穆晏还没从院子里离开,就听见身后木门吱呀关紧的声音,随即撇了撇嘴,飞快地跃上房梁,口中念念有词道:“得找个算命先生来看看,这个鬼丫头。” 隔天,林庭筠正在屋内琢磨着温季蘅给的名单,就听得外面闹吵吵的声音,她不耐地蹙了蹙眉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琼华站在门旁一打量,也露出笑眯眯的模样,回身道:“郡主,是玉珠姑娘回来了。” 玉珠处理好她母亲的丧事,送走了来往的亲戚,便着急着赶回来伺候,进屋先磕了头,恭敬地谢恩道:“奴婢这辈子都记得郡主的恩情,如今家中没甚牵挂,此生便死心塌地跟随郡主娘娘。” 王嬷嬷扶着她起来,笑容满面地端详了她一阵,才道:“咱们郡主心中挂念你,如今回来了就好了。” 林庭筠双腿盘在玫瑰椅上,眉眼也添了几分喜色,见着玉珠比走时消瘦了许多,便知她这些日子过得辛苦,关切道:“怎么不在家歇几日,迟早都是要回来的,也不差这两天三天的。” “无事,奴婢本就是闲不住的命,郡主不用替奴婢担心。” 她说着在屋内打量了一圈:“方才奴婢进府,看见二夫人身边的画眉,她说二夫人要辞去中馈之权。” 屋里没有别人,玉珠说话便也不遮掩,朝着林庭筠身边走了两步,沉声又道:“瞧着画眉的神情,二夫人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玉珠或许并不清楚林越琼的事,王嬷嬷忙抬手将玉珠唤了过来,瞥了一眼林庭筠沉思的模样,忙岔开话题道:“你回来的突然,咱们去你房间收拾收拾,这些日子定落了好些灰尘。” 玉珠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闻声也不多言,退出来后忙低声问王嬷嬷:“怎么了?是不是四小姐又出事了?” 听得玉珠说的是又出事了,王嬷嬷便问:“你也知道四小姐的事?你是从哪听说的?” 她才不信这事会传的满城风雨,宫中派了女医过来诊治,可毕竟京兆尹那边还没甚消息,该不会是以讹传讹的吧。 “我是听我家嫂说的,她说咱们林家如今瞧不上唐家了,便强硬要退婚,还说咱们四小姐以死相逼,至今还昏迷不醒。” “放她娘的皮,你嫂子从哪听说的?”王嬷嬷一听就是唐家搞的鬼,气愤地啐了口唾沫又道:“别人不知道,咱们在侯府当差这么些年,你还不清楚主子们的脾性,四小姐差点被他们唐家害死。” 第514章 青莲咬舌自尽 王嬷嬷说着又觉着有几分可疑,连玉珠她家嫂都能得知的流言蜚语,那在长京城内得传成什么样了,脸色微凝道:“这事不正常,你一会儿拾掇拾掇,进屋和郡主说一声。” “是。”玉珠说着瞥见从屋内走出来的翠竹,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衣裳,眉毛精致地描过,青黛色的眉毛很是衬她的肌肤,倒也有几分姿色。 翠竹是玉珠走后拨过来伺候的,为人如何,是否好相与她一概不知,不过瞧翠竹目光只淡淡的扫过自己,并未吱声打招呼,心底也就有了几分猜疑,拉着王嬷嬷又问:“新来的姑娘好像不怎么好相处,我方回来就摆出一副臭脸来,莫不是我方才哪里得罪了她?” 王嬷嬷自是知道翠竹那日渐高傲的性子,神秘兮兮地拽着玉珠往偏房里走,一面小声嘀咕道:“你不必管她,郡主嘱咐我交代你几句话,听了你就明白了。” 林庭筠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听说,林越琼的陪嫁丫鬟青莲,昨日夜里就在牢中咬舌自尽,温氏今日京兆府衙一行,根本连人的面儿都没见着,只见着青莲的父母亲哭着来收尸。 青莲咬身自尽,众人便顺理成章地认为她是畏罪自杀,更是为唐家洗脱了嫌疑。 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荣嬷嬷等人才回府,当晚青莲就自尽,这也太蹊跷了。 唐家想推出一个替死鬼,买通京兆尹崔颢谋害青莲性命也是极有可能的。 温氏最近因着林越琼而忧心过重,对府中诸事有些力不从心,从京兆府衙回来便直接去了安德堂,要辞去打理中馈之权,想要专心照顾女儿。 林梓桐也年岁渐长,尚有许多要教导的地方,怕是难以顾全府中诸事。 当日林老夫人并未准允温氏,而是请她先回去,毕竟中馈之事并非小事,涉及大小事宜,更关系着府内外关系的打点。 怎么也要考虑考虑才能下决定,照理来说即便城阳长公主不是打理侯府的最佳人选,三房尚且有两位夫人可选。 老夫人并未传苏氏杜氏去安德堂,便足以说明一切。 一日清晨,林庭筠洗漱后便去安德堂请安,凌香见她走进来,左右瞄了两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唐家来人了,这次来的是唐老夫人,方进屋没多久,不过瞧那架势,势必今日把四小姐带回去。” 唐老夫人?林庭筠对此人毫无印象,上一世她虽然去唐家探望过四姐,可也从未见过此人。 若非今日从凌香口中得知这人,她根本想不起来唐家还有一位年岁与林老夫人相仿的老夫人。 “她自己来的?”林庭筠脚步不停,目光透过窗子朝着屋内打量着。 “是,自己来的,不过阵仗好大呢,足足带了五六个丫鬟婆子,好像要准备跟咱们动手似的,就算动手也不怕她,方才黄嬷嬷已经让人去找后院的粗使婆子了,她们若敢动粗,咱们也不怕她们的。” 凌香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瞪圆了眼睛毫不示弱,这样子倒是逗笑了林庭筠。 第515章 唐老夫人到访 “你急什么?二夫人可来了?” 凌香将挽起的袖子又撸了下来,点点头道:“不光二夫人来了,两位三夫人也都来了。” 她说罢眯着眼睛又小声道:“我瞧着唐老夫人是个难缠的人,郡主还是莫要进去了。” 林庭筠怎么都想会一会唐老夫人,出事至今,他们唐家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而林家给的回应也十分显而易见,此事还有什么好谈的。 唐老夫人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林家的呢?而且自始至终不曾露面的唐夫人又哪去了? 怎么唐老夫人来都不见她的影子。 “进去瞧瞧,我倒也想见见厚颜无耻之人会如何惺惺作态。” 凌香听得如此便紧忙撩了帘子,扬声冲着里间通传了一声:“郡主娘娘来了。” 林庭筠进了门并未朝唐老夫人的身上看去,恭恭敬敬地林老夫人请了个安,还未转身就被林梓桐一下子扑了过来:“六姐六姐,今日先生教我弹琴了。” 她笑着抚了抚林梓桐的肩膀,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忙牵着她坐到一旁:“有客人来,待一会儿我再去听听你弹得如何。” 林老夫人不言语,见着孙女的那张笑脸在触到唐老夫人那张满是横肉的面庞时彻底敛了去。 苏氏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她再有两个月就该生产了,而她深知自己能有如此待遇多亏了林庭筠相救,见气氛有些微凝,便顺着话茬道:“郡主的琴艺在长京内是无人能比的,小小姐若能得郡主的指点,必定能日益精进。” 唐老夫人从进屋起就没人待见她,笑脸贴了林家人的冷屁股,心里自然是极不痛快的,听闻苏氏唤林梓桐为小小姐,脸上噙着一抹讥笑,胖得如同水缸的身子朝椅背上一靠就笑开了:“老姐姐,我还以为你们侯府规矩多么严谨,原来也不过如此,一个妾室竟也能搀和主子们的事了。” 苏氏曾经是林三爷的妾室不假,可如今是正经的正室夫人,当初林三爷续弦的事虽没邀请太多人,可长京城内早就传开了,唐老夫人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眼下她虽然难改习惯唤林梓桐仍为小小姐,可她的身份却不是妾室,而是林家三房的主子。 林老夫人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余光瞥见苏氏握紧扶手的手,忙咳嗽了一声提醒她莫要出声,随即才道:“听说这些年你身子骨不大康健,怎么今日一早就来我们这儿,莫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林庭筠丝毫不惊讶祖母不为苏氏出头,她有些同情地望向脸色不好看的苏静容,照理来说,她不该受这样的委屈,可怨就怨在她曾经是林三爷的妾室,而且还有了身孕。 “要紧的事也不能当着下人的面儿说,您说是不是?我们唐家的规矩可不是摆设,既然是唐家的人就该遵守唐家的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唐老夫人好像一只擦亮了毛的公鸡,仰着脑袋鄙夷着诸人,端出一副随时开战的冷傲的模样。 第516章 郡主发威 话里话外指的是苏氏,也有林越琼,当时温氏他们将林越琼从唐家抬出来的时候,她和唐恒尚未和离,在当时来看,此举实在是无奈之举,也确有不合规矩之处。 没想到唐老夫人竟然用这件事来挖苦林家没规矩,真是恶人先告状。 林庭筠端着莹白剔透的白玉瓷碗,一勺一勺地凉着里面的绿豆水,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众人耳朵里:“唐老夫人这句话,害得晚辈以为自己还在唐家呢,心差点都快跳出来,当时唐老爷的那个姨娘可是生生将二婶和我拦住了,着实吓了我们一跳,如今说起来您真该回去好好教训教训,怎么连尊卑有别都忘了,真是辜负了老夫人这般严谨的家规。” 这话林庭筠可不是胡说的,当日唐老爷那个美娇娘可不就拦着他们不准他们进府,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唐老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今儿也该尝尝了。 想用这种方式给林家一个下马威,想占得上风,完全就是痴人说梦。 唐老夫人一双阴狠狠地目光朝林庭筠的身上射过来,肥肉纵横地脸颊不住地颤悠。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丫头,大人们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份儿,更可恨地是这丫头说话时从头到尾都不正眼瞧自己。 林庭筠薄唇轻抿了一下勺中的绿豆水,淡淡的豆香扑鼻而来,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对唐老夫人不友善的目光佯作未见,继续道:“说起来曾经林唐两家也是两姓之好,怎么我三叔续弦这么大的事,唐老夫人都不知情吗?晚辈记着当时祖母可是给唐家下了帖子的,看来您对我们侯府的事并不上心那。” 她说着抬起头,冲着斜前方的唐老夫人莞尔一笑,湛蓝色的眸子闪着点点星光,分毫看不出她心中对唐家人的厌恶,反而甚是懂礼貌地客气道:“方才这位是晚辈的三婶,名正言顺的三房正室夫人,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一个妾室。” 温氏都忍不住垂下头暗暗叫好,对待唐老夫人这等倚老卖老之人,根本无需客气,她们想在口头上占便宜也没那么容易。 “哟,大人说话还有小孩子插嘴的份儿,这规矩我们唐家可是没有的。” 唐老夫人没吱声,但是她身边站着的一位打扮光鲜的嬷嬷先出了声,那人翻了个白眼,用一种匪夷所思地眼神看向四周林家的人。 许是因为她这句话让唐家人找到可以发泄的出口,唐老夫人带着的几个人,闻声都垂头轻笑起来,笑声中尽显鄙夷之色。 林庭筠手中的白瓷汤碗咣啷一声摔在方几上,面容冷若冰霜,连那弯着眉眼的笑容都透着一股冷意:“说话的是谁?琼华,去掌嘴。” 干脆利落,丝毫情面都不留,眉目添霜,嘴角噙笑,这幅模样真是渗人。 随着琼华的那一声“是”,方才说话的那位嬷嬷便露出几分慌张来,她忙着按着唐老夫人的肩膀,底气不足地反驳道:“凭什么打我?” “站住,我们好歹是你们林家的客,你们敢动手打客人,这也太放肆了。” 第517章 胡搅蛮缠 满屋子里没人责备林庭筠的不是,也没人出来为唐老夫人打圆场,林庭筠却眼尖的发现,杜氏那蠢蠢欲动,半张不张的嘴似乎有话要说,随即又被林老夫人一记警告住了嘴。 “唐老夫人这可就冤枉晚辈了,方才是您说的主子们说话下人不能插嘴,怎么方才还借此教训我们林家三夫人,回过身轮到自己身上就做不到了吗?我虽为晚辈,可到底是郡主身份,也是林家的主人,怎么就轮到区区一个下人议论了?” 林庭筠这番话说的不疾不徐,停顿婉转都恰到好处,话音一落,很快便泯了笑意,仍吩咐琼华道:“掌嘴,既然在林家的地方,林家就有责任教她怎么做下人。” 方才出声的嬷嬷顿时慌了,她朝着唐老夫人身后躲着,脸上难堪的神情愈发明显,她倒是不怕疼,只不过她一把年纪让一个小辈当着众多人的面儿掌嘴,实在太丢人了。 “老夫人,老奴方才只是一时嘴快,老夫人......” 林庭筠嫣然一笑,望着唐老夫人有些于心不忍的模样又道:“嬷嬷说什么胡话呢,唐老夫人刚正不阿,也自当言而有信,你怎么敢忤逆唐老夫人的教诲。” “不要啊,老夫人,这一巴掌打下去,老奴再也没脸在您身边伺候了。” 琼华根本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拽着她的一只胳膊,扬起手臂朝着她松垮垮地脸上扇去,清脆的巴掌声伴随吃痛的哎哟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林老夫人这才缓缓睁开眼,揉了揉半杵在小几上的胳膊,仿若才睡醒一般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年岁高了果然不中用,就坐了一会儿就犯起困来,老姐妹有什么事还是尽快说吧。” 唐老夫人起初还想在林家作威作福,来个下马威,事情也就好办了,可谁知明熠郡主竟然这般巧舌如簧,反而用自己的话堵自己,还教训了自己的下人。 事已至此,她也不端着雍容尊贵的姿态了,睨了一眼自己身后被扇了巴掌的嬷嬷,语气生硬道:“我今日来,不是为别的事,是为接回我们唐家媳妇的,林越琼既已嫁入我们唐家,那便生是我们唐家的人,死是我们唐家的鬼。” 这话彻底激怒了二夫人温氏,什么叫做死是他们唐家的鬼?这不是咒她女儿活不长吗? 她的目光咻的一下定在唐老夫人的大如饼的脸上,毫不客气的回问道:“老夫人,昨儿我们琼姐儿的嫁妆都尽数抬回府中了,和离书我们也自当送到唐家,自此一别两宽,我们琼姐儿又怎么会是唐家的媳妇?别说我们琼姐儿还活着,就算她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再是你们唐家的人,相反地,我们还和你们有笔账没算呢。” “什么账没算?你们是将嫁妆都抬回去了,哪又如何?和离书你们写的无效,我们要林越琼亲笔写的,只要不是她写的,我们一概不认,她也就还是我们唐家的媳妇。” 唐老夫人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模样,扬着下巴看着罗汉床边的林老夫人,底气十足地问道:“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孙媳妇回去?她昏迷不醒你们就把她带了回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今日我铁定要带着林越琼回去!” 第518章 颠倒黑白 唐老夫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似乎对带回林越琼势在必得,而这幅模样彻底激怒了温氏,她腾地一下站起身:“你凭什么带回去?你们把我女儿害得昏迷不醒,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好好一个人......连命都丢了。” 温氏说着便带了几分哽咽,下巴不自觉地微扬,她极不愿在唐家人面前掉泪,不愿被唐家欺辱成弱者。 可自从她得知青莲自尽后,精神便有些绷不住了,现实似乎正一步一步地将林家逼到绝境,而对面却是唐家的逍遥法外。 昨夜青莲自尽,唐家似乎将嫌疑彻底洗脱,所以今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冲到林家要人吗? 温氏不明白,既然唐家对琼儿已经毫无爱怜之心,一心盼着她死,那为何不放过她?究竟又是什么深仇大恨让唐家三番两次地想将琼姐儿抓在手心里。 唐老夫人听见温氏如此说,不仅丝毫没有后悔之意,反而横了温氏一眼,冷言冷语道:“这事可怨不得我们唐家,害你女儿的人可是从林家带过去的,我们唐家想来对亲家家中的下人格外优待,本以为你们为着自己的女儿着想,陪嫁的都该是些忠厚老实的人,谁曾想你们的眼睛啊,擦得不够亮,带过去一个狐媚子。” 林庭筠是真没想到唐老夫人竟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这番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将责任尽数归结到林家的头上。 她拿眼瞄着唐老夫人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只觉得面由心生这句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林老夫人再好性的人也忍不下这口气,温氏正欲开口回驳就听得拐杖敲打在地上的闷重声。 可不等林老夫人开口,唐老夫人听着拐杖声立即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再说可不止你们林家遭殃,我那宝贝孙子向来是正直忠厚的,如今这么一闹,满长京的人都以为是我们唐家的子孙出了问题,你们这盆脏水结结实实地扣在我们的脑袋上了,你们心里不得劲,我们心里还犯膈应呢,当初你们要是能擦亮眼睛,我们唐家也免遭受这无妄之灾。” 如连珠炮似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外蹦,饶是林老夫人想开口也插不上嘴,眼睁睁地看着唐老夫人指着自己的脑袋喊屈。 “我今日能来接林越琼回去,是念着我们两家还有些情分在,我那小孙子又格外心疼他媳妇,若不然一个病秧子,又是一个不会下蛋的鸡,我们唐家要她做什么?” 她说罢又觉得不过瘾,刚张开嘴发出一个音,就见林老夫人忿忿地拂落手边的茶盏,愠怒地眼睛里似要迸出火来将她烧死,一时也不敢再出声。 “这话到了你的嘴里就都变了味了,当初我儿媳和孙子孙女亲眼见着你们唐家挂白绫筹备丧事,你孙子千方百计的阻拦,不准他们见琼姐儿一面,本以为他是不想打扰琼姐儿的安生,结果呢?琼姐儿还喘着气呢,若不是我们家人去的及时,琼姐儿早就死在你们唐家了,今日你们还有脸来唐家作威作福的。” 第519章 耍赖 支离破碎的茶盏散的满地都是茶叶残渣,林老夫人的话铿锵有力,没有唐老夫人的尖锐刻薄,多了几分不容反驳的力度。 她一时怒急攻心,只觉着脑袋都在发晕,半合着眼睛看着唐老夫人,又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尚不清楚,你以为青莲自尽牢中,你能就能洗清嫌疑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做的亏心事,旁人看不见,上天都看着呢,迟早有一日会遭到报应的。” 林庭筠见祖母坐在罗汉床上的身子微微摇晃,忙提着裙摆上前坐在身侧,一面替林老夫人捋着后背,一面打量着唐老夫人不红不臊的脸。 难道人年岁高了,连脸皮都变厚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竟然还不走。 温氏见状,偏过身子不再看唐家主仆几人,斜着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方才开口讽刺林庭筠的嬷嬷,没好气地撵道:“您也瞧见了,我母亲身子骨不大健朗,今日没精力陪你磕牙了,趁着天色尚早,请回吧。” 方才唐老夫人无理搅三分又咄咄逼人的模样,让苏氏都觉着胸腔憋了口气,讽刺自己是小妾,还颠倒黑白,心下气不过地捏着尖细的嗓子道:“唐老夫人能亲自来林家真是勇气可嘉,只不过今日不方便待客,还请回吧。” 一连两人下了逐客令,唐老夫人脸皮再厚也觉着面上火辣辣地不自在,只不过她没那么容易走。 被肥肉挤得狭长的眼睛一瞪,脚上的鞋一脱,双腿盘在椅子上,端出一副无赖的模样:“不管你们说什么,总之林越琼的事和我们唐家无关,今日我必须把她接走,你们一日不准,我就一日不走。” “你......”温氏没想法竟有如此为老不尊的人,握着帕子地手指着唐老夫人颤悠了半响,脸色愈发涨红:“你们怎么好意思?你们枉顾人命还妄想接琼姐儿回去,做梦!你坐多久都没用,我是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 林老夫人气得脸色苍白,林庭筠看了一眼唐老夫人满身透着无赖的张狂样,冷笑一声开口道:“唐老夫人想坐就坐吧,这世间的是非黑白可不是耍无赖就能分辨的,你既然说你们唐家问心无愧,哪又何必做出这等令人耻笑的行径,若是真的光明正大,何不耐心等着崔大人的人定夺,到林家撒泼有何用?” 对付这种没脸没皮的人也不必讲究老幼有序,林庭筠站起身,微仰着下巴看着下方满脸不虞的唐老夫人又道:“昨夜青莲所谓“自尽”,今日你们便迫不及待的来林家要人,或许这正是心虚的表现?或许在我们将四姐的嫁妆抬回来之前,您还以为我们林家会顾及和离对女子的影响而主动将四姐送回去吧?” 她说着又笑了笑,唐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实在太精彩了,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嘴唇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如今知道是自己痴想妄想了,所以今日您最好自个掂量掂量,您那点心思用在侯府是否有用,别到头来白费功夫自讨没趣。” 第520章 冲突加剧 声音掷地有声,仿若是寒冬里从护城河里抠出来的冰块,一颗颗地砸在地上,听得人浑身紧张又添了几分毛孔悚然。 唐老夫人气得脸皮都在哆嗦,瞪着狭长的眼睛端出一副恶相,不仅震慑不住任何人,反而添了几分滑稽。 她没穿鞋,直接站在地上指着林庭筠,愤怒地脸上连讥笑都带着几分恨意:“你放屁,你说谁撒泼,说谁无赖,说谁痴心妄想,我看你年纪不大,口齿倒挺伶俐的,顶撞长辈,目中无人,你们林家就是这么教育的吗?亏你还是大南朝的郡主,我看你都不如我们唐家的下人懂规矩!我们唐家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是你们林家不知好歹,非要女儿和离!” 林庭筠瞧着唐老夫人气的跳脚,心里愈发舒服了,她噙着笑意回身拍了拍林老夫人的背,饶有兴致地听着廊下画眉鸟的唧唧叫声,缓缓道:“唐老夫人是有几品诰命在身?还是皇亲宗亲里的哪号人物?” 林老夫人看着孙女望着自己的眼神里满是笑意,有些焦急的心也渐渐沉稳了些,斜睨了一眼光着脚站在地上的唐老夫人:“无品级却敢顶撞陛下的外甥女,你也知我们阿筠是大南朝的郡主,还故意为之,辱骂贬低,看来你根本没把陛下放在眼里,来人呐,把这个对皇家不敬,对郡主不敬的人撵出去!” 凌香领着几个婆子正在门外等候,闻声就一股脑的冲了进来,她们在门外听了半天,早就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唐老夫人。 林家能让她进来坐,又奉茶,已经是格外的宽容了,没想到竟然这般不知廉耻,蹬鼻子上脸,身为下人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而且还是给脸不要脸。 唐老夫人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见状也都凑了上去,将凌香等人遮挡在门外,推推搡搡,到底是不能奈她何。 如此唐老夫人便更得意猖狂,双手叉着腰冲着上方的林老夫人和林庭筠嗤笑着:“分明是这个贱丫头出言不逊。” 她抬起手指着林庭筠,双眼丝丝地盯着那双湛蓝色眼珠子,清澈见底的眼眸里全是鄙夷之色,她捂着嘴笑弯了腰:“都说你们林家的郡主是个邪门的扫把星,我看还真是这么回事,老姐姐,我打听打听,夜半时分这偌大的侯府是不是阴风阵阵那?”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林家!温氏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一个箭步冲到唐老夫人跟前,厉声道:“唐老夫人,俗话说的话,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们林家在长京城内可不是你想欺负就能欺负的,我们琼姐儿的事还没解决,你竟然还污蔑我们家其他姑娘,而且阿筠还是陛下的亲外甥女,你心中到底还有没有皇家的威严,还是已经猖狂到敢气骑陈皇的头上去了!” “你少说废话,今日你让我把林越琼带走,咱们两家还能做好亲家,就算你女儿这辈子昏迷不醒,我们唐家也会养着她,保证不会出岔子!” 第521章 咒骂诋毁 唐老夫人还没忘记今日的目的,见着温氏站在自己面前,一把拉住温氏的胳膊,不依不饶道:“你也不想想,倘若林越琼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你们林家难道要养她一辈子?你也是有儿子的,难道等他成了亲,你的儿媳妇还要照顾自己的小姑不成?” 温氏使劲地想挣脱她的束缚,可那五根又圆又短的手指就死死地抓着自己,好像用足了力气要捏断自己的胳膊似的,不由皱着眉看着唐老夫人:“我们林家又不是养不起,就算我没有儿子,我也是能照顾我们琼姐儿的,这点您就不必费心了,这可是我们林家......” 温氏还没说完,就感觉身旁忽地刮起一阵风,随即入耳一阵阵地鬼哭狼嚎哭叫声,她定眸一看,竟是林庭筠身边的丫鬟出了手,三下五除二地便将那几个婆子丫鬟打翻在地。 琼华心下早就迫不及待了,只等着林庭筠发话,瞬间就冲到跟前,拉着方才顶撞主子的嬷嬷,狠狠地一脚,将她踢到门外。 凌香等人见唐家人的下人都瘫倒在地,马上将她们围了起来,两人揪着一个人,全都朝着门外扔着。 唐老夫人彻底慌了神,屋内只剩她一人赤脚站在地上,手上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看着温氏笑着回到座位上,再看方才动手的丫鬟走到林庭筠的身边,连连喘着粗气骂道:“好你个郡主娘娘,仗势欺人,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个祸国殃民的鬼眼,迟早有一天会连累我们的,像你这种生而不详之人,就该火火烧死......” 她活了五六十年,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打在唐家下人身上的拳脚,其实都是打在她脸上的,一记又一记耳光,扇得她气血上涌,眼花缭乱。 口无遮拦的话半响未停,咒骂,侮辱,一声声一句句,在安德堂内响彻着,此时门外的北郡王妃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的儿子。 试探性的目光却没见到怒发冲冠为红颜的魄力,那张神似丈夫的脸仍旧稀松平常,只是比平日里更冷了几分。 而此时被唐老夫人骂的甚是难听的林庭筠,面无表情地看着口吐吐沫的那张大嘴。 她死死地按住欲起身和唐老夫人对峙的林老夫人,目光又看向温氏等人,示意她们都不要出声。 “你是个灾星,有你在国不泰,民不安,当初你根本不应该降生,现在这些灾祸都是拜你所赐,别以为你仗着郡主的身份就万事无虞,将来有一日,我这个老太婆要看着你活活被烧死,你......” “放肆!” 唐老夫人没说完便被一声厉喝声打断,屋内一时陷入安静,口若悬河的唐老夫人皱着眉转过身,在望向门口的几人时,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她被气糊涂了,她逾越了,而且......怕是要闯下大祸了。 城阳长公主与北郡王妃母子俩在门外站了许久,听着里面的话愈发不堪入耳,心底好像被人投了块石头一般沉重。 她的女儿因为这双眼睛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连区区一个大臣之母都能出口咒骂。 第522章 挖好的坑 温氏等人皆起身问安,只有唐老夫人像被抽干的木偶一般僵硬着身子,心底那股被激怒的火气瞬间被冷水浇灭,冷得她连牙齿都在打颤。 口无遮拦地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现如今她甚至不敢去看城阳长公主的脸。 “当年明熠是东太后做主送往灵静庵的,唐老夫人说的这些话,莫不是在指责太后娘娘祸国殃民,本宫今日倒想听听你所言,到底有什么道理?” 城阳长公主边说边坐在下首的座位上,目光冷冷地扫向唐老夫人,如此一动怒,在场诸人竟觉着这对母女俩十分相似,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黄嬷嬷忙命凌香端茶倒水,伺候着北郡王妃和北郡世子落座。 北郡王妃陈思岚向来是个不会拐弯抹角的人,瞥了一眼赤脚站在地上的唐老夫人,垂目拨弄着手腕的翠镯,讥诮道:“城阳何必逼她,这个老东西敢跑到侯府辱骂阿筠,她还会怕你吗?依我看不如让人绑了送到东太后跟前,铁舌头一上,她还敢不如实说吗?” 北郡王妃直言骂唐老夫人老东西,若是放做方才,她必定气急而怒,指着人家的鼻子骂,可现在她真是不敢了。 唐老夫人小心翼翼地在屋内打量了一圈,手抖的厉害,仿若筛子似的手臂,连地上的鞋都捡不起来。 弯着腰捡了两下,连说话都哆嗦了起来:“长公主和王妃真是说笑了,这等芝麻蒜皮的小事怎么好惊动太后娘娘......” “哟,感情唐老夫人认为辱骂皇族宗亲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温氏站在林老夫人身侧讥讽道,言罢又觉着不解气:“您方才不还指着我们家姑娘骂呢吗?怎么这会儿就忘了?你趾高气昂的模样可真叫人难忘。” 城阳长公主端起茶盏,冷如霜的目光盯着唐老夫人,沉怒道:“唐老夫人先回去吧,等着东太后的传召,届时你对我们林家有什么不满都可求太后娘娘为你做主。” 说罢,不顾唐老夫人欲言又止的胆怯模样,掀开茶盖吹了吹水面上的浮茶,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 突然又冷不丁地朝唐老夫人看去,沉怒已经渐渐爬上眉眼,城阳长公主皱着眉厉声道:“怎么?你还要赖在侯府不走?” “臣妇不敢,臣妇不敢。” 唐老夫人就想不明白了,今日出门前儿子亲自让人打探的,说长公主进宫探望东太后去了,届时她再怎么闹都无妨,事后只管不认账就是。 而且宁远侯府除了身份尊贵的城阳长公主,其余人根本不用怕,就算自己强行把林越琼绑回唐家,他们也不敢如何。 只不过这个再怎么闹,肯定不能像方才那般指着明熠郡主骂她不祥就是了。 她闹过头了,心里猛地回过味来,又觉着自己好像被人算计了。 若不是林庭筠那几句话她根本不会如此动怒,怎么都觉着她是跳进那个死丫头挖好的坑里了。 唐老夫人略显狼狈地穿好鞋,腰间一圈的肥肉让她弯腰困难,连嘘带喘地直起身子,目光一下子就撞见林庭筠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第523章 这下都毁了 唐老夫人心里猛地一抖,只觉得那双眼睛清澈透蓝,却又好像蒙着一层薄雾似的,让人看不透。 走出林家的大门,唐老夫人一下子瘫软在嬷嬷的怀中,双腿无力地只能拽着嬷嬷的胳膊,毫无焦点的双眼四处打量着,低声道:“完了,这下完了。” 闹到宫里去,一想到这几个字,她浑身的力气都被一下子抽走,瘫软地被好几个下人抬回马车上。 她一心想着要把林越琼带回去,一心想着将林家压制住,怎么偏偏就忘了出门前儿子的嘱咐,尽情而为,只要不闹到宫里去就好。 这话唐宗明交代母亲好几遍,甚至还说,对林家二房怎么过分都无所谓,他们的身份地位远不及唐家,所以甭管怎么闹腾,他们都没有资本进宫状告。 可现在不同了,城阳长公主可是东太后的亲女儿......唐老夫人在车里狠劲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她做什么要去招惹林庭筠? 都怪如兰那个臭婆娘,说什么当日林庭筠对唐家不敬,甚至还对自己不敬。 本来唐老夫人想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敢嚣张如斯,可现下她只要想起临走时林庭筠似笑非笑的模样,心底就瘆得慌。 如此内敛的一个人,铁定不会像如兰口中说的那般猖狂,坏事就坏在这个如兰的身上。 要不是看在儿子对她极为宠爱的份上,她早就把那个疯女人赶出家门了。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是无用,唐老夫人按着剧烈疼痛的脑袋,在滚动的马车内连连呻吟着。 日头渐渐高盛,炽热地阳光映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北郡王妃硬要玩筒子牌,想缓解缓解林老夫人的心情,城阳长公主等人自是作陪。 被唐家人闹腾一通,林老夫人的心情显然十分忧愁,凑在一起玩一会儿,也免得老太太自个胡思乱想。 林庭筠和温季蘅隔着一个小方桌而坐,互相虽不说话,眼神却时不时地在半空中相碰。 林庭筠见着北郡王妃为了哄林老夫人高兴故意输牌,不由地笑出了声,抬手推了推温季蘅搭在桌子上的手臂,偏头笑着低语了两句。 温季蘅同样倾着身子朝她跟前凑,听见她的话不禁也跟着眉开眼笑,仿若二月春光的笑容,刺痛着躲在偏门后的林双鹤。 亲密无间,如今他们两人竟然这般亲密了,竟然都不避讳周围尚有长辈在,放肆地眉来眼去,真是令人作呕。 林双鹤闭着眼睛锤了锤自己的胸脯,使劲地喘了两口气,可胸前那股气似乎怎么都呼不出来。 凭什么?难道是因为她脸上的疤痕?如此想着便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脸侧凹凸不平的疤痕,还有被疤痕牵扯着不住向耳后歪的嘴角。 丑陋!连她自己都觉得丑陋,何况是外人,何况是男子!她今生都嫁不了人了。 她今生都没法嫁给温季蘅了......这种念头一发作,她就恨不得扒林庭筠的皮,让她生不如死,以满身的丑陋示人。 林双鹤又看了几眼眉眼温柔如春水的温季蘅,牙齿咬得蹦蹦作响,猛地转过身朝自己的房间跑着。 第524章 嫉妒使人疯狂 阴暗的房间内,她将所有的窗子遮住,昏暗地连手指都看不清,遣退下人后,便迫不及待地从枕头下拿出偷来的那两封信。 这两封信是翠竹从林庭筠的房内偷来的,上面全都是温季蘅的笔迹,甚至还有他身上的气息。 每个字都在倾诉着思念之情,满满地思念,好似能透过每个字看到背后深深的想念,她嫉妒的快疯了。 每每读这两封信时,她就要发疯,为什么她心心念念那么久的男子,却被自己的姐姐抢走,为什么要被害死她母亲的人抢走,为什么要被她最恨的人抢走? “温季蘅,世子爷......”林双鹤口中发出如呓语般的声音,轻柔之中饱含着温情。 好像面前这两封信并不是几张纸,而是活生生的温季蘅,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能被他听见,都能被他感知。 她如痴癫一般冲着信笑着,温柔地笑着,又缓缓地打开信封,将信纸放在自己的脸上的摩挲着,放在鼻尖闻着。 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温季蘅身上的味道让她沉迷,让她难以自拔,她猛地啊了一声,婉转轻柔的声音中透着几分紧张。 林双鹤将两封信搂在自己的怀中,闭着眼睛感受着仿佛搂着温季蘅那般的温度。 渐渐地她脸色红晕,眼波如水,娇羞又试探地垂下头,冲着信尾最后那几个刚劲有力的署名上亲吻着。 一下又一下,她害怕自己的将那三个墨字弄花,只亲了三下便停了下来。 抬起头凝望着心上人的笔迹时,余光一下子看见开头的那几个字,“阿筠展信安”。 阿筠?阿筠!阿筠!他竟然唤她如此亲昵的称呼,阿筠! 林双鹤蓦地笑出声来,颤抖着双手举着信,用自嘲又绝望的目光狠狠地盯着让她痛彻心扉的几个字。 阿筠!他从来没有如此亲昵地唤过自己,她永远都是林家七小姐,而她却是他的阿筠!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不是她的信,是温季蘅写给自己的。 林双鹤极尽疯狂地起身冲到书案旁,猩红的双眼盯着信上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心头悲凉又装疯似的拿笔沾着墨汁,冲着碍眼的几个字划下去。 她心中不住的默念着:这是世子爷给我的信,这是世子爷我的信,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鹤儿的! 是他的鹤儿的! 安德堂抱厦内发生的一切,林庭筠和温季蘅都丝毫不知,他们专心看着林老夫人赢得盆满钵满,了然地相视一笑。 凌香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放在两人之间,临走时特地冲着琼华招了招手。 琼华几步跟在她身后,只听她低声道:“我在厨房给你留了一碟子西瓜,多谢方才你出相救,你这身功夫真是太厉害了。” 温季蘅看着琼华走出去的身影,不自觉地呼了口气,有人瞧着他们两人,他总是觉着不甚自在。 鲜艳通红的西瓜汁浸染了白玉盘底,与外面金黄灿灿地阳光相比,凉爽又添了几分鲜艳,他用玉签子挑了中间一块无籽的瓤儿。 第525章 被长辈看在眼里 眉眼舒展地如同外面抽芽长成柳芽,一笑更是透着几分惊艳之色,捏着玉签子,将西瓜瓤递到林庭筠的面前,轻声道:“以我的经验,这块最甜。” 林庭筠微微蹙了蹙眉,看着面前水润多汁的西瓜,来回偏头看了看是否有籽,笑道:“下毒了?” 温季蘅忍俊不禁地牵了牵嘴角,噙着几分戏谑的眼睛看着面前浅笑嫣然的的女子,倾身朝着她靠近,低声道:“相思蛊。” 林庭筠瞪着眼睛看他,想笑却又故作板着脸的严肃,也垂头挑了一块西瓜,同样递到温季蘅的面前:“张嘴。” 有美人喂食,哪里有不张嘴的道理,温季蘅顺从地张开嘴,眯着眼睛正要满足地感受来自阿筠的爱意。 谁料突然之间,林庭筠一把推过他的手,那块被下了“相思蛊”的西瓜被他一口吞下。 温季蘅看着自己手中空荡荡的玉签子,有些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 如此两人丝毫没察觉打筒子牌的几人许久都没发出任何声音了,林老夫人看着门口角落里的两人,惊喜地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再看城阳长公主和北郡王妃,两人似乎比起自己更淡定了些,她清咳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牌,似乎什么都没瞧见似的,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道:“看这模样,你们好像都知情,只有我这个老太婆被蒙在鼓里了。” 城阳长公主和北郡王妃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些心虚又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 没什么比儿女的婚姻大事更重要了,他们两个孩子曾经不觉着有什么,自从他们总是站在一处时,就越发觉着二人相配。 而且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彼此都是看着对方的孩子长大的,性格脾性都再了解不过了。 如此一来,诸多长辈反而省心了,只要再跟宫中透个意思,两个人孩子的事基本就算定了,只消阿筠及笄就能互换庚帖定亲了。 而此时的林庭筠正饶有兴致地望着院中的婢女捉着树上的鸣蝉,盯了半响,只听温季蘅故意压低声音道:“前几日夜里,唐宗明和崔颢酒过三巡便去大牢,今日来看唐崔二人勾结成奸已属事实,不过这几日两人倒是消停了许多,未见有过往来,证据也就暂时未定。” 想坐实崔颢和唐宗明狼狈为奸的证据,的确不好把握,两人都是朝廷重臣,若是捕风捉影的事自当不足以撼动两人,反而还会让陈锦之乱了阵脚。 人证不可信,唯有物证才能堵得他们哑口无言,不过......最好还是他们其中有人坦白,如此也就免得劳心劳力。 “你今日是故意惹得唐老夫人失控的?”温季蘅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她。 他在门外就感觉出不对劲来,这毕竟是侯府的地方,唐老夫人如此口无遮拦怎么连个阻止的人都没有,再想想面前这小狐狸,若说不是她的手笔,他自己都不信。 林庭筠没想瞒着温季蘅,只不过唐老夫人今日是突然到访,而她也是忽然想到一招妙计,还未来得及说。 第526章 小狐狸挖坑 林庭筠侧过身看着他笑了笑,心中似乎早已将办法想妥,有几分胸有成竹地道:“我有个办法,不过得让唐家消停几日才好办。” 温季蘅双眼一眯,了然地点点头:“所以让宫中申饬唐家,是逼迫他们安静的最好办法,那你想做什么?” 唐老夫人今日在侯府闯下的祸,后果足以让唐家安生几日了,此时定然是最好的机会。 林庭筠垂头望着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钏,若有所思地眼眸里添了几分黯淡:“这件事儿也还得做一点手脚,届时崔颢自当露出马脚。” 她忽地转头看向温季蘅,露出狡黠的笑容,两颗尖尖地犬齿露出来,仿若捕猎前,已经势在必得的小狐狸,看着那几只小老鼠使劲儿的蹦跶,他们越是闹腾,她越是高兴。 这几日天气忽地热了起来,阳光直直地照在肌肤上,滚烫地让人只想躲在屋内,林庭筠靠在门前的摇椅上,听着外面阵阵鸟鸣和蝉声。 城阳长公主和北郡王妃相约进宫,据说今日东太后还传了唐老夫人,这场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琼华一面揩着脸颊上的汗,一面拾阶而上,见着林庭筠悠然地合眼假寐,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低声道:“郡主,外面已经传开了,世子爷来消息,说明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嗯,我知道了。” 明日......崔大人想必会吓得屁滚尿流吧,像青莲如此重要的人,几乎反口就能将唐家咬死,如此重要的人证,崔颢和唐宗明必定不会假借人手。 他们得亲眼看着她死,才能睡个安稳觉。 林庭筠仍旧合着眼睛,手中的团扇一下一下地轻晃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声音沉静道:“昨日通知崔大人了吗?” “通知了,昨儿二夫人身边的人亲自去通知的,听画眉说,崔大人很是殷切,一口就答应了。” 崔颢不敢不答应,虽说母亲今日才进宫请外祖母明辨是非,不过唐家的所作所为已经在长京内传的沸沸扬扬,崔颢若是有点脑子,就不敢阻拦他们去牢中。 而且昨日还没有要命的消息传出去,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林庭筠早就料想到了,牵着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又嘱咐道:“准备好笔墨纸砚,明日咱们还要在狱中会一会青莲呢。” 翌日,温氏一脸忧色地在前厅等着林庭筠,她握着帕子来回踱步,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忐忑,压低的双眉盯着自己的脚尖,连连叹气。 自从在唐家救出林越琼那日起,温氏对林庭筠便有种说不出的信任,可是今日她心中真的有些不安宁。 温氏心中正暗想着此事究竟是否可行时,身后便传来林庭筠温和的声音:“二婶。” 她转身看着那双犹如天色的眸子,心中蓦地涌上一股勇气,不论是否可行,总要试一试才知。 如果青莲枉死,能为她报仇也是林家的责任,终究还是林家害了她。 马车滚滚,带着酷夏里的热气穿梭着。 京兆尹府门前站着一位男子,他一身墨色常服,负手来回张望,身后是朱红色的府衙大门,如此艳丽颜色的衬托下,墨色的身影愈发俊秀挺立。 第527章 牢房里有人 温氏下了马车,便见着疾步而来的温季蘅,听他换了一声姑母后,不由狐疑问道:“你好不容易回京,来这种地方作甚?” 作甚?自然是陪自己的心上人的,温季蘅微微一垂头,一本正经地回道:“我母亲不放心您,听说姑父在外地被商户绊住了脚,便命我前来保护您和阿筠的。” 说罢又怕温氏不信似的,偏头朝着京兆府衙的府门前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您知道的,这种地方阴暗,煞气还重,我好歹上过战场,起码能扼制一二。” 如此温氏心底便彻底不信了,那日在安德堂她也瞧得清楚,自己这个侄子对自己这个侄女可甚是看重,两人眉来眼去的只差长辈出面直接定亲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多说,点头应允:“如此你便同阿筠跟在后面吧。” 有些事长辈还是要站在前面的,对小孩子来说,府衙这种地方太肃穆,饶是她活了半辈子的人,心底都有些慌乱,何况是涉世不深的晚辈。 由衙役领着往里走时,前方急匆匆地奔来一身影,那人奔跑地连衣袖都飞扬起,见着温氏等人忙站住脚步,垂首恭敬道:“林二夫人,郡主,世子,本官来迟了,实在是有事脱不开身。” 崔颢的殷切恰到好处,上扬的眼角下是舒展不开的皱纹,白白净净地脸上连胡茬都清理的十分干净。 看到浑身散发着成熟男子魅力的崔颢,林庭筠的脑海中只想到两个成语来形容此人。 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他的内心和他的外表是截然不同的,那一笑就微微眯起的眼睛里,竟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贪婪和色心。 林庭筠告诉过温氏,或许唐家和崔颢互相勾结,若是如此......温氏想,面前这个人也并非眼见这般亲善,说话时的语气便冷了几分:“既然如此,崔大人只要派个人领我们去就好,不必劳您亲自跑一趟了。” 崔颢不自然地往林庭筠的身上瞄着,他将心底的贪欲隐藏的极好,只是那不经意间的抬眼动作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真实想法,恐慌,贪色,还有一丝胆怯。 他看着看着,就察觉出一侧警告意味的眼神盯着自己,那眼神来自于北郡世子的身上,这可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崔颢朝前迈了一步,敛回视线赔笑道:“这个空档还是有的,只不过......当初犯人青莲所住的牢房已有人住了进去,怕是有些不方便。” 温氏登时蹙了蹙眉,脸上浮起些许不悦,端着探究似的目光看着崔颢,开口便问:“昨日不是已经通知崔大人了吗?怎么今日就突然不方便了?” “这的确是在下的错,不过二夫人您可冤枉我了,昨日夜里向大人府中遭了贼,是府衙的衙役将人捉了回来,许是夜深灯黯,下面的人一不小心就将人关错了地方。” 温季蘅先是看了一眼林庭筠,而后才望着一脸无奈之色的崔颢,端着得体的浅笑,声音却有些微冷地道:“若是如此,我们便等着崔大人将牢房空出来再进去好了。” 第528章 阻挠 “如此实在对不住林二夫人了,只是那人生得凶神恶煞,而且膀大腰圆,怕是难以控制,为以防意外,二夫人不如改日再来?” 崔颢说着眯着眼睛,用眼试探几下脸色稍霁的温季蘅,继续专心地同温氏道:“关键是此人若是出了意外,下官不好交代,也说句实在的,青莲的尸首被她老父母抬走后,牢房内外都打扫了一通,想必也没什么可疑之物要二夫人亲自寻找了。” 其实二夫人领着明熠郡主为何而来,崔颢心底再清楚不过了,本来前日他尚未听说便应允了下来,可昨日至现在,长京城内无人不说,明熠郡主不仅生了妩媚众生的脸,还会与鬼神对话这种邪门的事。 得知这个消息时,崔颢才明白林家为何要检查空荡荡的牢房了,那里又酸又臭,正常人别说踏足,就是路过都要掩着口鼻,而且明知青莲自尽在牢房内,难道心中都不犯膈应的吗? 分明就是冲着青莲的魂魄来的,林家想利用明熠郡主那双眼睛找到青莲,再询问她关于林越琼的事。 那还得了,当初是自己和唐大人一同看着青莲被割掉舌头的,为了不让仵作起疑心,是让人一点点割裂的,还故意弄成被咬断的假想。 这些事若是让明熠郡主知道,那自己和唐大人之间的秘密岂不是也要泄露出去。 虽说鬼神之说不可信,可那是对江湖术士而言的,若是换做这个从出生就震惊长京城的明熠郡主来说,自然没有不可信的道理,况且先前吴如云和丁春香的事让她能通鬼神之说更确凿了几分。 不过.......崔颢心底还有些庆幸的,听说林家对明熠郡主这双异眼甚是介怀,不仅忌讳旁人提起,就连自己家里的人都是避而不谈的。 前些日子,唐老夫人在林家提及此事,林家一怒之下将此事闹到太后跟前,东太后更是护犊心切,惩罚唐老夫人紧闭半月,并劝她精心礼佛,以减少心上的戾气。 所以说林家更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目的,他们怕人嗤笑,怕影响明熠郡主往后的亲事,这个弱点就是回绝他们的最佳漏洞。 只要他们不说,自己就当做不知情,草擦打发了即可。 崔颢想到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睨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林庭筠道:“青莲若是有什么证物落在牢中,本官必定亲自送到府上,不敢隐瞒分毫。” 见着领路的衙役转过身似要送他们出去,林庭筠淡淡一笑,猛地开口道:“崔大人对家姐险些枉死一案可有眉目了?” 崔颢的神色明显一滞,转而喜不自胜地打量着娇美的女子道:“青莲畏罪自杀,唐家虽不知情却犯了疏忽之责,至于如何惩罚,下官正在思量当中。” “既然如此,让我来帮你一个忙可好?” 林庭筠无害地笑着,一张脸上尽是无所畏惧的坦荡模样,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气质,随后语气微扬道:“我先前曾帮助大人找到吴如云和丁春香,今日我再帮您套取更多的证词可好?” 第529章 斗智斗勇 崔颢紧张地两手在衣袖内来回搓着,手心里的汗蹭蹭地往外冒,脚底下却升起阵阵寒意,继而他后脊梁骨冻得直哆嗦,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郡主这话何意?” “我听说青莲并未认罪画押,虽说极有可能畏罪自杀,可到底不是确凿的证据,您觉得我们侯府会心服口服吗?不瞒您说,我有与亡故人交谈的本事,而且人一旦死后,所言之语句句为善,句句属实,今日我见一见青莲,或许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林庭筠瞥了一眼崔颢额头渗出的汗珠,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而且我们亲自得到的证据,才能说服我们自己,同时也免去了大人的麻烦。” 不等崔颢出声,温季蘅先开口道:“崔大人请吧。” 温氏将他的犹豫都看在眼里,阳光下她的双眉越皱越紧,甚至露出些许不悦,冷声道:“既然崔大人不肯,我自当去找能吩咐动你的人去。” 听此,崔颢连连作揖,脑海中的思绪乱成一团,只能一个劲儿地说:“不用不用,放心放心。” 骑虎难下的滋味着实难受,他为难地左顾右盼了几下,感受到个别衙役的眼神后,他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这对他来说比死还难说,若是真的让林庭筠知道些什么,他不仅乌纱帽不保,弄不好连性命都难保。 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和魂魄交谈,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奇闻异事,或许是极度的心理安慰之下,崔颢渐渐恢复正常,脸上的笑容大半虚假,语气仍故作轻柔道:“那便劳烦郡主费心了,如此也省了本官不少的麻烦,几位请。” 搏一搏吧,或许那丫头是骗人的,又或许青莲的魂魄早就从牢狱中离开了。 这种心理安慰并没有多大的效用,崔颢在领着他们走进大牢时,后背渗出来的汗已将衣衫浸湿,在阴暗的大牢内被风一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关押青莲的牢房就在前方,他微偏着头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的人,脚步极快地想从越过那间牢房,疾步朝着更深处的空牢房走着。 崔颢每走一步,犹如被人攥紧的心都在使劲儿的颤悠,直到那间关押青莲的牢房渐渐从余光内消失,他才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 只是这口气尚未呼出来,身后的声音就让他猛地受到惊吓,而他瞬间被那口气呛的连连咳嗦。 “青莲在这。”林庭筠站在牢房门前,凝望着躲在角落里的青莲,扭头冲着温氏道。 她是见过青莲的,林越琼尚未出嫁时,她下山回府时曾见过几面,是一个长着鹅蛋脸的姑娘。 温季蘅猛地看向前方的崔颢,凌厉中透着几分嘲笑,盯着他转过身,在如此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他咳嗽的脸色苍白。 这就愈发有趣了,此时的崔颢像极了街边卖艺人手中的猴子,滑稽可笑。 “崔大人走过头了,您是忘记了吗?” 面对温季蘅的发问,崔颢已无暇理会,他怔怔地望着他们停在那件牢房门前,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彻底下沉。 第530章 假装 林庭筠伸手摸了摸被链条铁锁锁住的牢房门,似手腕粗的铁链沉重又冰凉。 无辜的青莲在这里究竟遭受了什么罪,又如何冤枉委屈。 一想到这儿,林庭筠的脸上再也端不起笑容,冷声道:“崔大人,开门吧。” 崔颢的心底好像有人拿斧子一下一下劈着,咚咚声之外还伴随着咯噔咯噔的,令人恐慌的重击。 青莲怎么死的他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明熠郡主真的能和魂魄对话,那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他和唐宗明之间没什么多余的交情,他不过贡献几个如花美眷,又送上些许重金而已。 可是......如花美眷还未到府,事情就要败露了吗?若是皇帝真的信了她的话,自己还有分辩的机会吗? “崔大人?”温季蘅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开口,微微一挑眉的动作好似已经洞察他的一切心思。 “是是是,看我的记性,差点带你们走错了地方。” 崔颢说着从怀中掏出钥匙,一双手颤颤巍巍地如同筛子一般。 温季蘅站在牢房外面,看着林庭筠席进去,撩裙坐在一堆枯草上,利落又洒脱的不像深居闺阁的女子,想到此他不禁牵着嘴角笑了笑。 牢房内唯一的高窗透过些许光亮,其余地方阴暗又潮湿,角落里似有老鼠吱吱的声音,林庭筠命琼华打开笔纸记录。 一番动作让崔颢彻底慌了起来,他缓缓地靠近温季蘅,闪烁又胆怯的眼神不住地乱瞟着,犹豫了半响才开口道:“郡主竟然丝毫不怕,着实令人惊讶。” 温季蘅双臂交叉在身前,目不斜视地望着面色渐渐凝重的林庭筠,语气不甚友善地回答:“再可怖的东西,看了十几年便也稀松平常了。” 他说到一半微微停顿了一下,侧过身子直视着崔颢,略显狐疑地眼睛微微眯起:“崔大人若是有事也不必在此处等着我们了,换个衙役来就好,这点小事着实不敢耽误崔大人的公务。” “无妨无妨,我也是好奇罢了。” 崔颢极力做出寻常平静的模样,只是他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此时的林庭筠望着木板床上,那的确有青莲淡淡的魂魄,虽然她很想亲口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她是在无能为力。 为了唬住外面的崔颢,她只能望着蜷缩在角落里的青莲,轻声轻语地唤了声:“青莲。” 只这一声,守在外面的崔颢便露出几分恐惧的模样,他换了个姿势站着,目光分毫不移地望着林庭筠。 “青莲,不要怕,我们不会有人伤害你,不要怕。” 林庭筠的余光在观察着外面的崔颢,面对无人应答,安静地令人有些尴尬的牢房,她佯作自然地自言自语道:“四姐还没醒,我想知道你到底给她下了什么毒......或者......” 她话说了一般,猛地顿住,忽地皱起双眉,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木板床上的那堆杂草,扬声狐疑道:“不是你?那你为何要自杀?” 崔颢只能听见林庭筠的声音,但是按照眼前的状况,他足以脑补出只有魂魄的青莲说了什么话。 第531章 私相授受 他专注地盯着林庭筠,不知不觉中使劲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大半个嘴唇被狠狠地咬住,他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正在他所有的神经紧绷,瞪着眼睛看着林庭筠时,忽然之间,本该看向木板床的母子将视线猛地转向他。 她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恐慌和惊讶,一双湛蓝的眼睛在阴暗的环境下仍闪着光亮,崔颢觉着这种视线似乎穿透了他的表皮,深深地看进他的内心。 洞察了他所有的心思,发觉他做过的所有坏事。 肯定是青莲说出所有的事实了,说出是自己和唐宗明合伙将她的舌头割了下来。 他好像被人榨干了所有的力气,端直的肩膀一点点的垂下,慌乱之余的丧气落败让他连嘴都张不开。 崔颢心中明白,若不是明熠郡主从青莲口中得知了一些事,她根本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或许......林家人只会将责任怪罪在唐家身上,并非是“毫不知情”的自己。 “崔大人,看来有些事咱们得好好谈一谈了。” 崔颢额间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滑,背脊冷森森的发凉。 饶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当林庭筠从牢房内走出来站在他面前时,他的双腿有些不由自主地在哆嗦。 原本皇帝就格外厌恶官官相护的“烂交情”,他和唐宗明之间的交易若是暴露了......一个死透的小小婢女就能让两个朝廷大员栽跟头。 他揩了揩淌到脸颊上的汗珠,使劲地闭紧眼睛才发觉他瞪得眼睛都在发酸发疼,腰身自然而然地便弯了下来,底气不足在前方领路。 钱财不如命重要,唐家给的那点钱甚至没有官途重要,崔颢想唐家并没有将姑娘送到府中,而他送来的银票也都在书柜的暗格内...... 一件宽敞的书房内,身穿墨蓝色官服的侍卫端着托盘,大喇喇地将茶杯依次放在桌上,转身时看了一眼连上首位都不敢坐的崔大人,不解地蹙了蹙眉。 崔颢不敢坐上首位,他强作镇静地看向林庭筠,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不知青莲姑娘同郡主说了什么?对案情可有所帮助?” 气氛的凝重使得他说话时的颤动格外明显,温季蘅坐在林庭筠的对面,挑了挑一侧的眉毛,收敛着嘴角忍住笑意。 温氏不做声,半垂的眼睛似有些空洞地望着从窗外映进屋内的光亮,她深知能不能为女儿报仇在此一举。 林庭筠的手指从茶杯口的边缘上绕着,一圈又一圈,严肃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片刻手指一顿,沉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愤怒:“崔大人好大的胆子!” 她说罢才偏过头看着崔颢毫无血色的脸,那惨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恐慌,她气势毫不怯懦地瞪着崔颢,再开口时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你可知朝廷命官私相授受是什么罪名?你们竟然敢算计到林家的头上,是谁给你的胆子!” 一番话罢,崔颢连呼吸都忘了,连连眨着眼睛求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林庭筠冷哼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冲着崔颢的身上砸去,滚烫的茶水从他的胸前流到腰间,暗红色的官袍瞬时被染湿,再沾染着茶叶,愈发的狼狈。 第532章 坦白 “多说无益,二婶,我们即刻进宫,我倒要看看是谁想在四姐的案子上动手脚!” 温氏被林庭筠拦着手腕往外走,瞧着崔颢心惊胆战的模样,她心底就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愤怒使得她的话格外唬人:“我就知道这里有猫腻,朝廷怎么会有你们这种蛀虫,季蘅,回去通知你父亲!我们林家和温家就想讨个公道!” 林家和温家,他们两家联合起来跺个脚,长京城都要抖三下。 崔颢哆嗦的连口水都不自觉地往下滴,他猛吸了口气,看着起身欲走的几人,心乱如麻,浑身的筋骨根本撑不起他的恐惧,起身时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好歹他也是京兆尹,多少人见着他要卑躬屈膝地恭敬殷勤,就连唐宗明这个户部侍郎都要毕恭毕敬的。 他从来没在如此年轻的女子面前跪下,可眼下的当务之急要撇清自己的关系,再计较这些怕是以后都没命享受。 “郡主,二夫人,这事真的不怨我,当时唐宗明来找我,他毕竟是朝廷重臣,又要升为尚书,他的话我不敢不从啊。” 林庭筠转过身看着匍匐在地上崔颢,丝毫不改端庄威严的姿态,只是唇角微微勾了勾:“唐家为了脱罪,你身为京兆尹不仅不秉公执法,反而助纣为虐,害死唯一的证人青莲,使得林家的冤屈得不到申诉,使得害人凶手逍遥法外!崔大人,您头顶的乌纱帽怕是不想要了。” “郡主,臣是不得已为之的啊,青莲死后臣几次想去林家告知此事,想去皇帝面前检举唐宗明,可是......” 能让唐家罪有应得是温氏一直以来的期盼,可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为臣不良的人,她胸中的怒火丝毫不减,厉声打断崔颢道:“可是什么?今日若不是我们得知真相,崔大人又打算何时进宫呢?” 林庭筠望着低头的崔颢,微微偏过头,语气遗憾又略带讥讽道:“崔大人应该精通律法,我朝对官官相护,私相授受的官员,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流放穷苦之地,崔大人想要轻的,还是想要重的?” 崔颢觉着自己身上的冷汗已经将后背的衣裳浸湿,阵阵阴冷让他直不起腰身,如此甚至比大牢还要阴湿,他咬了咬牙又咽了咽口水:“听二夫人和郡主的吩咐。” 温季蘅一直不出声,心底却暗暗想着林庭筠对崔颢的弱点掌握的如此精准,她似乎算准了他会妥协,似乎算作准他会信鬼神之说。 重活一世也是沾着几分优势的,只不过在这种游刃有余的把握年前,他希望阿筠从未受过那些非人的遭遇。 “唐宗明给了你什么好处?”温氏随即问道。 崔颢忽然迟疑了一瞬,温季蘅皱了皱眉,冷笑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莫非崔大人以为自己还有命享受?” “五千两银票......外加......外加疆域美人三人。” 温季蘅嗤笑一声,鄙夷之色难掩,负手抬步走至崔颢身前,蹲下身看着脸上湿漉漉又苍白的崔颢,黝黑如深渊般的眼眸盯着他,语气轻然却力度十足:“明日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唐家连自己的姻亲都能下手,你说你一个外人,又知晓内情,他们会留你到什么时候?我奉劝你一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第533章 胆小好色的崔大人 崔颢抬眼看着眼前的人,他没出过兵,也从未去过西北那等贫瘠之地,可是他见过已故的老北郡王,也就是眼前北郡世子的祖父,记忆中那双眼睛和面前的这双犀利的眼睛分毫不差。 “是,臣明日就进宫禀明圣上。” 听闻崔颢能如此说,温氏才觉得紧绷的神经松缓了些,脑袋里似阵阵眩晕,她一下子靠在林庭筠的身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做得好。”温季蘅拍了拍崔颢的肩膀,薄唇轻抿,好看的俊眉皱起,似有些烦恼地啧啧两下,低声道:“崔大人若是不能照办,那锦衣卫就会将这里和崔府统统搜个遍,毕竟五千两的银票......还有青莲的尸体都是显而易见的,只不过到时你的下场,恐怕和唐宗明没甚分别了。” “是是是,臣明白,世子爷放心。” 崔颢颤颤巍巍地点头,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可信。 “那就好,明日我会在宫中等着崔大人,要紧时候好为大人求求情。” “谢过世子爷,谢过世子爷,臣必定感激不尽。” 京兆府衙仍旧是寻常的模样,门前带刀侍卫威风凛凛,偶尔空中飞过几只叽叽喳喳的鸟儿,都会引得他们警惕张望。 林庭筠和温氏出入京兆府衙的事,当晚便被唐家人知晓,唐恒战战兢兢地站在书房外,听着父亲在里面将所有的东西摔个稀巴烂。 他就不明白了,林越琼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怎么就这么难死,既然嫁到唐家,生死不是都该唐家说了算吗? 可恶的林家人不仅不放人,反而闹到宫中,连太后娘娘都下令申饬,还让祖母静心礼佛。 事情不了了之也就罢了,怎么又折腾到崔大人那? 唐恒冷哼了一声,听见里面清脆的破裂声,龇牙咧嘴的心疼着,这些东西足够他的外宅妇半年的开销了。 他转念一想这个崔颢,记起那日他贪婪的眼神,心下就知道他是个胆小的,有本事做没本事承担。 方才听锦王派来的人和父亲商量,似乎要阻止崔大人进宫。 唐恒撇了撇嘴,听见里面的逐渐安静,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父亲,我进来了。” 唐宗明正瘫坐在椅子内,横了一眼进门的儿子,没好气地厉声问:“什么事快说!” 没什么比严厉的父亲更可怖了,唐恒在唐家向来是横着走的,只是横着走也有触礁的时候,而这块礁石就是他的父亲。 唐恒缩着肩膀朝着唐宗明靠近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父亲的脸色,小声开口道:“那个崔颢,反正青莲已经死了,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处,万一他明日进宫乱说话,还不如让他彻底闭嘴。” 他自以为自己的提议很是有用,本来崔颢的作用就是解决牢中的青莲,事到如今他反而成了麻烦,像那种贪婪又胆小的人,说不准会为了自己把一切都坦白。 而且另一边的林家也不是好糊弄的。 唐宗明的眼睛盯着桌上仅剩的一方砚台,愤怒地操起砚台往唐恒的脚下扔去,许是用力过猛,那砚台狠狠地砸在唐恒的脚背上。 第534章 林越琼死了就好了 砚台是上好的陶瓷砚,长京城内用得起的人家少之又少,唐恒吃痛地哎哟了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脚背,钝痛过后是火辣辣疼。 “你个蠢货,要不是你蠢钝如猪,至于惹出这么多麻烦吗?整日里花天酒地,你倒是长点脑子,不要一门心思的扑在女人身上,我唐宗明有你这样的儿子简直是耻辱!” 唐恒脚上很痛,渐渐地鞋面上渗出些许红晕的血渍,他小心地动了两下脚趾头,只觉得每动一下就扯得脚背上的筋疼。 唐宗明看着眼前像个无知妇人一样软弱无能的儿子,起伏的胸膛愈发剧烈,指着唐恒骂道:“没事用用你的猪脑子,女人!女人!你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死在女人身上,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怎么让你看好林越琼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蠢货!” 唐恒捏着脚趾头,尽量站直身体,面对暴怒的父亲,他真的没什么好狡辩的。 事情是他办砸的,当初唐宗明交代唐恒哄着林越琼安生在唐家,最好将她哄成像母亲一样充耳不闻的傻子,那时候他还有些许不耐烦。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今日,那时他是真的不愿意搭理林越琼,她远没有外面的人有情趣,成日里端着一副温婉大体的贤良模样,哪怕是夜深人静时也不能稍微狂狼些。 唐恒哄了几日就不愿费心神了,谁知林越琼却不好糊弄了,她开始到母亲跟前告状,还一声不吭的到唐宗明的书房内找他。 也正是那一次,发生了些不妙的事情,惹下这些麻烦。 没有女人是好糊弄的,唐恒早就该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得不哄着来,可是谁知道林家人的脊梁骨就那么硬,她就是不可守口如瓶,还佯作好心好意地说了许多。 唐恒听着唐宗明气得哼哧声渐渐小了,才敢抬起头看着他,小声道:“林越琼怎么办?不能让她醒过来,儿子知错了,儿子愿意将功赎罪,只要父亲说怎么做,儿子就去做。” 他不想让唐家毁在自己的手上,可现如今连崔颢都要反水,唐家的情势如履薄冰,是时候办点正事,为唐家的未来努力了。 “你想怎么办?”唐宗明仍旧是怒吼着说的,瞪着眼前好色软弱的儿子,冷哼道:“如今人都在林家的手中,你还能做什么?杀了她?你有那个本事吗?当初林家人闯进来的时候,我就让你掐死她,可是你就知道和那群小丫鬟调情,当时她要是死了,哪至于现在如此棘手?” “林越琼死了就好了?是不是父亲?”唐恒异常地认真,双眼在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祸都是他闯的,他就不信自己没能力解决。 唐宗明扭过头懒得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前途未来摆在他面前,他都能让其溜走,唐家大好的前途没准就要毁在这个小子手上。 他深叹了口气,这些年他就没教好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 唐宗明并未回答就不耐地挥手让他赶紧出去:“赶紧滚,别在我眼前晃悠,滚出去。” 第535章 鱼儿上钩了? 唐恒觉着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顶天立地,可是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回事儿? 他想证明自己不是蠢货,也想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让父亲相信自己能在唐家危机时力挽狂澜。 以往说他只会些娘们家的小聪明,将来肯定是周旋于各个女人之间的浪荡货,今日他那般认真询问该怎么做,甚是没有理会自己受伤的脚背,父亲竟然丝毫不感动,反而让自己滚。 唐恒的自尊心受了极大的打击,他直奔府外,被夜风一吹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他坐在马上,想着崔颢,想着林越琼,想到那日他和父亲与锦王殿下在书房内的谈话,繁乱的思绪让他脑壳疼,他狠劲地敲了两下头,睁着眼睛望着昏暗的大街,驾马离去。 黑暗中只有唐家门前的两盏大灯笼散发出光亮,随风摇曳的灯笼使得光亮也晃动着,一下一下地照在黑暗角落里的人影。 她坐下的骏马感受到光亮的刺激,眨了眨眼睛,随后感受到长鞭的激励,扬蹄跟上唐恒。 素斋茶坊外,琼华早早地停下马,看着唐恒下马将缰绳递给小厮,理了理仪容昂首走了进去。 琼华似乎很满意唐恒走进素斋茶坊,端坐在马上看了一会儿,勾着嘴角笑了笑,上扬的双眉转向朝着北郡王府的别院而去。 下了马车的琼华疾步跑着,一只手握着佩剑,绕过层层叠叠地园林景致,一阵风似地赶到搭建在湖中心的亭子外。 长长的木板桥一路绕过半个湖面直通亭子内,桥两旁的围栏上,三步一盏琉璃羊角灯。 她脚步微顿,周遭除了虫鸣娃叫和自己的脚步声,还有阵阵悠扬的琴声响起。 琼华扬着脖子朝亭子内看了看,透过被风吹着飘荡的月影纱,能看见郡主正坐在琴案后抚琴,声音清澈又舒缓地从心间流淌,拂走夏夜里人心头的急躁。 她放缓了脚步,轻轻地朝亭子内走着,越走越近,渐渐地就能见到林庭筠清晰的容貌,手指灵巧地在琴弦上拨动,怎么看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佳画。 琼华心下不由想着世子爷必定乐坏了,郡主如今彻底不把他当成外人了,甚至还让他参与自己的事。 林庭筠微微一偏头,余光瞥见由远及近的琼华,挑着唇角微微一笑,耳垂上银链勾着的芙蓉水晶坠子摇晃了两下,琴声戛然而止。 她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好整以暇地看着琼华问道:“鱼儿上钩了?” “郡主果然猜得准,唐恒出了府就直奔素斋茶坊。” 是她吩咐琼华让人把消息传给唐恒知道的,再让琼华在唐府门前等着,只是没想到唐恒竟然今日就上钩了。 林庭筠浅浅一笑,看了一眼温季蘅,倾身靠在椅背上:“他有个新欢是素斋茶坊的戏子,他想寻乐自然要去找自己的情人,派去的人安排好了吗?” 她后半句话是冲着温季蘅说的,眼角微扬地看着他。 “只等郡主一声令下便能收网。”温季蘅学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又忍不住挑了挑一侧的眉毛,添了几分轻佻之色。 第536章 真是一个孽障 真是......一个孽障。 林庭筠在心底暗叫了一声,随即点头道:“今夜就能逮着一条大鱼,世子若是有兴趣不如和我一道去侯府看个究竟?” 温季蘅觉着自己耳边还萦绕着方才的琴声,心情愉悦地站起身,含笑道:“好,我也正想瞧瞧这条烂透的臭鱼到底什么德行。” 林庭筠发觉自己对他生出一种错觉,起先她真的觉着北郡世子冷得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三尺厚冰,可近些日子他时不时露出那副戏谑的表情,真是令人惊讶又惊喜。 宁远侯府内,温季蘅刚从前门进来,就见着林子高从一旁的小径上走出来。 为了不让人怀疑,林庭筠特地早了半个时辰先回了府,如此便没人知道他们两人本来在一处,只当他是寻常来做客的。 来做客的……如今林锡和林长远都去了西北,唯一能让他当做由头的只有林大少爷林子高了。 林子高手中还拿着锤子,见着温季蘅忙扬手唤道:“季蘅,你来的正巧,快帮我一起搭个秋千。” 温季蘅好似又恢复了平日里清清冷冷的模样,他看见跟随在林子高身后的下人手中捧着许多木板和麻绳,不禁皱了皱眉:“搭秋千?” 林子高似乎很急似的,边走边道:“就在小花园那,阿筠从春天时就吵着要个秋千,只是这半年我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方才才猛地想起来,怕明儿再给忘了,索性今日就搭好。” 阿筠要秋千?难道是之前在母亲唯一那场花会上玩得不够尽兴? 不过一听是林庭筠要的,他脸上也浮现几分笑意,大步跟上林子高,点头道:“好。” 林庭筠是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才从王嬷嬷口中得知温季蘅和大哥正在小花园里扎秋千,听说两人正蹲在那颗百年梧桐树干下琢磨着呢。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个大男人蹲在树根底下研究如何扎秋千。 这幅画面真是具有十足的喜感,林庭筠放下手中的竹简,起身道:“去瞧瞧。” 小花园那有一棵百年梧桐,繁盛茂密,枝干长得比一般树的主干还要粗壮,扎秋千倒是正合适。 这是该如何将秋千做得舒适又安全是最大的问题,比如在木板上打孔穿绳是否会不结实。 原本林子高并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可当温季蘅提出这个问题时,他正在钻孔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写满狐疑的脸上带着丝丝征求的意味:“那该怎么做?” 温季蘅在一堆木板里挑挑拣拣,却没一个让他满意,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我看还是找个木匠来做吧。” 林子高摇了摇头不答应:“没那么难,如果怕旧木板不好,我再去找两块新的,你在这等着。” 温季蘅刚要说一起去,一转身就见着模模糊糊却又十分熟悉的身影,立即改了主意道:“好,我在这等你。” 林庭筠远远就望见林子高起身离开,身影很快被夜色吞噬,而梧桐树下挂着的夜灯,只能映出温季蘅颀长的身影。 第537章 未来的乘龙快婿 她几步走进,蹙了蹙眉看着林子高离开的小径,较远的地方有几盏夜灯,只瞧见一抹暗色的身影极快的走远,不由问道:“大哥怎么走了?” 温季蘅面不改色地含笑回:“他说再去找几块木板,看来是想给你扎个结实的秋千。” 林庭筠扇着团扇,赶走周围的小飞虫,垂头打量着地上的一堆木板,哑然失笑道:“大哥太小心了。” 她话音刚了落,远处就传来一声声钟声,她下意识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夜色,又道:“进戌时了。” 隐藏的意思是快收网了,温季蘅将目光从林庭筠的面上移开,侧身朝着钟楼的方向望着,浓郁的夜色下,他的声音似乎都被夜色浸润过,透这几份暗哑:“看来有些人今夜要睡不着了。” 此时本应是夜深人静的时辰,府中只有寥寥无几地下人来回总动,林子高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将秋千扎好,亲自坐在上面试了试,满意道:“果然感觉好了许多,小妹快来试试看。” 夜越深,林庭筠的心情就添了越多的紧张,今夜唐恒必须要上钩,如不然今日在京兆府衙的成果就不能发挥到极致,想要一举置唐家于死地,今夜是最重要的一步。 起码要保佑他们有个好的开始。 林庭筠一面想着一面坐在秋千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晃了两下,笑着道:“极好。” 林子高带着几分揶揄凑近温季蘅,明知故问地打趣道:“夜都深了,林家这位将来的乘龙快婿是不是也要回府了?” 他早就听府里的人议论说小妹要和北郡王府世子爷定亲,长辈们关起门来讨论了好一阵,据说等小妹及笄就马上定亲。 神不知鬼不觉的,捧在手心里的小妹就被眼前这个人骗走了。 温季蘅面对下了逐客令的大舅哥丝毫不畏惧,端着得体的笑容回道:“今日我母亲陪父亲去庄子疗养,城阳姑母准我住客房。” 他说着勾着唇角露出些许得逞般的笑容,凑近低声道:“未来的大舅哥若是无事,不如陪我对弈一夜?” 其实林庭筠分还是能听见温季蘅和林子高之间的谈话的,如此夜深人静的,就连梧桐树上的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都能听见,就算他们压低了声音,她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什么未来的乘龙快婿,什么未来的大舅哥,这两人是玩上瘾了是吧?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琢磨着如何反驳他们两人,一阵阵闹吵的声音伴随着火把的光亮映了半边天。 声音和光亮都是从二房林越琼的院子里传出来的!林庭筠提着裙摆站起身,定眸看了一会儿,急声道:“蘅哥,走。”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温季蘅显然震惊了一瞬,前些日她唤过自己一次表哥,不过玩笑的意味甚浓。 像今日这般情景下,她郑重的一句“蘅哥”,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仿佛她曾经在心中默念过许多次一般。 温季蘅有些痴愣地看向身边的林子高,高兴地连笑都不似寻常那般淡然,裂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 第538章 走水抓凶 林子高身为兄长却有些不大高兴了,他也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怎么小妹只叫了温季蘅,却没有叫自己呢。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眼前这个北郡世子是怎么回事?一反寻常稳重成熟的模样,端着只有毛头小伙子才会露出的雀跃神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温季蘅离开的很快,在林子高还没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时,瞬间就消失在眼前,他疾步追上林庭筠,直奔着火光照亮半边天的方向而去。 吵闹声愈发清晰,林庭筠渐渐能看得清林越琼的院子正被熊熊大火包围着,火焰直窜天际,映得四周如同白昼般明亮。 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之色,只微微蹙起秀眉,沉凝的脸上波澜不惊。 小路上来往的下人都提着水,边走边喊走水了,走水了,一时间林越琼的院子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 林庭筠站在稍远的地方四下寻找着琼华的身影,她让琼华在四姐的院子附近看守,若是唐恒动了什么手脚,一定要抓个现行,绝不能让他跑了。 还没找到琼华的身影,二夫人温氏已皱眉朝她靠近,一只手按着胸口,看着稍稍减轻的火势,长吁了口气道:“好在你提醒我,倘若你四姐真的在房间内,不会哭不会喊的,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林庭筠在准备实施这个计划时就提醒了温氏,让她把林越琼换到别的院子去,如今这大火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最多只是损失了些家具而已。 一些家具而已,比起替四姐报仇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二婶。”林庭筠偏过头,浑身被较远处的火焰炙烤的燥热,她抬手抚了抚热得发疼的手臂,准备对温氏说出实情:“我不瞒你,其实来放火的人是唐恒,而他之所以会来是我让人撺掇的,眼前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为的就是让唐恒和唐家再也爬不起来。” 温氏并不知情,起先林庭筠只告诉她唐家得知他们去京兆尹,怕是会怒极报复,根本没透漏一点别的计划,忽然听得此事,温氏不禁用狐疑的目光看着面前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 为何要谋划这场大火,难道崔大人的举报没用吗,温氏没多想便脱口而出:“那白天崔大人那......” 他们可是在京兆府衙费了好些功夫的,难道都是无用功? 林庭筠环顾了一圈四周,瞥见温季蘅似在寻找琼华,而老夫人和其他房的人还没赶到,忙趁此空档解释道:“崔大人那不过是做给唐家人看的,其实今日我们走进京兆府衙时,我根本没有把握崔颢会坦白,只要我们出入过京兆府衙,唐家必定以为我们发觉了什么,唐恒胆小却又有几分自以为是,被人一撺掇必定做出蠢事,今日他火烧四姐的院子,无论明日崔颢是否举报唐宗明,唐家的罪行都逃脱不了了。” 温氏这才回过味来,严肃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信不过崔颢?” “是,他能和唐家勾结,能当着咱们的面出卖唐家,难保他不会成为别的人刀,说咱们利用鬼神之求骗了他,若是往大了说就是妖术,所以他也不能留,接下来的事还要请二婶出力。” 第539章 岳母,小婿知错了 林庭筠说罢仔细地观察温氏的表情,在火光下有些红亮的眸子专注又沉稳。 温氏的手在宽大的袖子内紧攥着,半响才道:“是不是能为你四姐报仇?我想要他们唐家身败名裂,我想要唐恒那个负心人不得好报,这些是否能做到?” 温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忽然发觉事情并不如自己想想的这般简单。 这些日子她把对唐家的恨意压下,可是这并不代表没有,这些个夜里她每每睡不着时就想着怎么出这口恶气。 “能,不仅会让唐恒不得好报,我要让他用命偿四姐的伤害,此事暂时不能对外泄露,哪怕是老夫人和我父母,暂时留着这个唐恒,我们还有别的用处。” 火势渐渐小了,在林老夫人等人赶来时,只有几处还在燃着小小的火苗,到处都是黑黢黢的,灭火的水和沙子散得到处都是。 听温氏说无人受伤,只是烧了间正院的屋子,许是伺候林越琼搬院子时疏忽了火烛,林老夫人等人如此才松了口气。 温氏在安德堂内服侍着老夫人入睡,正要走着时,只听床榻上的婆母道:“琼姐儿身子不好,与你同住最是方便的,如此就住在你那吧,不过她院里的嬷嬷丫鬟各罚三个月月银,以示警告。” 夜深了,明熠阁内灭了灯,王嬷嬷站在院中让方才出去救火的人赶紧洗洗歇下,她压低着声音,好似生怕吵着里面的郡主休息。 翠竹蹑手蹑脚地朝着廊下靠近,她怎么没见着郡主回来过,她瞥了一眼方才同郡主一同出去的王嬷嬷,便也未多言语,转身回了偏房。 此时的林庭筠站在温氏院中的一间柴房内,看着昏迷不醒地唐恒,及不可察地勾了勾一侧唇角。 钟楼敲响今日夜里最后一道钟声,亥时已到,唐恒忽然觉着自己浑身冰凉凉湿漉漉的,他只记得自己看着熊熊大火正得意时,脖颈间忽然传来剧痛,而后便毫无知觉。 他被人袭击了,唐恒惊恐地连连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只感觉到昏黄的光线,猛地抬起头,目光一下子聚集到坐在门口的人身上。 唐恒不由一滞,他被林家人抓了,他纵火杀人,这个念头一下子在脑海中铺展开来,慌乱地浑身都没了力气,软趴趴地朝温氏的脚底下爬着:“岳母,岳母,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喝醉了就想来看看越琼,我实在太想她了,谁知道手里的蜡烛不小心就掉了,我闯祸了。” 温氏心里有多恨唐家,有多恨唐恒,就如同她攥紧的手掌那般强烈,面对着眼前这位曾经的良婿,如今的杀人凶手,温氏深吸了口气才将心情稳定了些。 唐恒搂着温氏的脚,匍匐在地上如同一只蝼蚁,温氏听着他哭诉了半响,忽然起身弯腰亲自将这个害她女儿的凶手扶起来,不仅如此,脸上还扬着最得体的微笑。 温氏身后的婢女画眉露出几分不解,用眼在温氏和唐恒的身上来回打量着,直到撞进唐恒同样狐疑的目光中时,陡然转厉,狠狠地瞪了一眼。 第540章 再次铺垫 或许是从唐恒的脸上看到了惊吓不安,温氏微微偏过头,厉声吩咐画眉道:“还不去二少爷房中找件衣裳给姑爷换上!” 唐恒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哈腰,心下琢磨着这个应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岳母,怎么忽然就换了副面孔。 当房间内只有唐恒一人时,温氏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啧啧两声摇头道:“真是不明白我怎么生了个那么笨的女儿,居然连自己丈夫的心都拴不住,放着锦衣玉食的少夫人不做,成日里争风吃醋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唐恒被温氏按着坐在椅子上,听见这段话就有些坐不住了,连连吞咽了口水,慌乱的眼睛只敢一下一下地看着与以往判若两人的岳母。 那日在唐家,温氏为了林越琼不顾一切,这些举动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今日她们还去了京兆府衙,种种行为可与这番话透露的意味完全不同。 温氏一偏头就看见唐恒满是猜疑的神情,眼眸一转,沉怒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野心:“这几次都有碍事的明熠郡主跟着我,我不得不把林越琼带回来,你祖母来的也不是时候,若是等着老夫人出门礼佛再来,什么事都好办了,我几次撵她走,她就是不肯,结果被城阳长公主撞见,告到东太后跟前,我是无能为力了。”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唐恒终于听出来了,原来眼前这个看似贤良淑德的岳母,并非是个安分的妇人,心下登时来了兴致,敛起方才狼狈不堪的可怜样,重新端起世家公子的仪态。 “什么意思?”温氏从破烂的小几上端起茶杯,目光深沉又悠远,慈爱地一笑:“我猜到你们家在谋划着什么,若是我猜得不错,林越琼必定是挡了你们的财路,我那个笨女儿当然不懂得什么叫做高瞻远瞩,我帮你,你们唐家的好处分我三成。” 原来如此,唐恒听着温氏误以为唐家是为了钱,在心底不由嗤笑了一声妇人之仁,他们所图的大业可不是用钱就能衡量的。 不过比起他家中不知变通的母亲,眼前这个满眼野心的岳母更胜一筹,如此唐恒反而轻松了许多,恢复了之前得体懂事的好女婿模样:“岳母说什么是什么,小婿谨遵教诲。” “找个时间,趁着老太太不在,我会通知你来林家把林越琼接走,不论你用什么方式让她闭嘴,只要别让你岳丈知道,不过......” 温氏话锋陡转,添了几分愁色道:“今日崔颢已经将你父亲贿赂他的事情全盘托出,这事怕是瞒不住了,崔颢明日一早就要进宫举报你父亲,这件事你们可得想想怎么办,别让他坏了我们的好事。” 唐恒也面露难色,攥着拳头砸在腿上,忿忿道:“就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拿钱还要反咬一口!” “林庭筠你们是动不得的,不过若是没了崔大人,这些事也就都死无对证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让你父亲认可你,可惜我那个亲家,好像就是看不到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 第541章 你是不是有怀疑的人 唐恒双眼一抬,匪夷所思的表情过后尽是了然的窃喜,又听得温氏如此为抱不平,心中更是添了几分信任,声音也愈发大胆起来,正色问道:“依着岳母的意思......” “你若是不懂,那我当真是白夸你了,是时候让你父亲刮目相看了,你悄无声地办好一切棘手的事,他还会不认可你吗?” 温氏走上前,满脸慈爱地拍了拍唐恒的肩膀:“如今正是唐家生死攸关的时候,今夜我救了你,一会就会有人送你出府,天亮之前你务必要办事情办妥,才能让唐家安然无恙。” 唐恒从来没遇见过如此信任自己的长辈,他无法从木讷的母亲身上得到,也没有办法从只会苛责的父亲身上得到,没想到生平除了祖母,第一个给自己鼓励和信任的长辈,竟然是自己的岳母。 他好像从昏暗的天色中见到一丝曙光,哪怕他走在黑漆漆的路上,也就觉得等到天亮,就是自己翻身扬眉吐气的时候。 彼时宁远侯府内,温氏瘫坐在椅子上出神,她做到了,她竟然做的如此自然,彻底将唐恒骗了过去。 今夜就是替女儿报仇,替青莲报仇的日子,唐家的所作所为都要付出血肉的赔偿。 林庭筠坐在林越琼的床边看着脸色发灰,却本应该如花似玉的姑娘。 她不明白唐家为何一定要让四姐死,四姐到底知道什么?还是真的挡了他们的财路。 毕竟依着唐家的实力,怎么可能会舍得那么大笔钱去贿赂崔颢。 画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的林越琼,又看了两眼昏昏欲睡的荣嬷嬷,捂着嘴凑到林庭筠的耳边低声道:“事成了。” 林庭筠闻声点点头,她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不然也不会在二房这等着息,温氏心中对唐家的恨意太难掩饰了,而且她真的怕温氏一时控制不住,脱口责问唐恒是如何害得四姐这副模样的。 如果二婶真的问出口,那这一切的铺垫都白费了,偏偏此事就只能温氏做,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 总算是成功了,林庭筠垂下头盯着自己手指的玉扳指,忽然明白当时在大火前温氏为何要问自己那番话了。 温氏已经不信自己是单纯为了林越琼才大费周章,其实任谁都不会信,替林越琼报仇,只要弄垮唐家就是了,为什么要搭上崔颢一条性命呢? 就算是怕他反咬林家一口,也不至于直接让他死。 林庭筠起身看向黑漆漆的门外,轻声与画眉道:“送我回去罢。” 崔颢必须要死,只因为他当年祸害了那么多无辜的良家女子,陈锦之投其所好,又送了多少姑娘进崔府,拆散了多少完好的家。 林庭筠方出了房门,就见着二夫人温氏正坐在廊下等着自己,还没等她先开口,温氏先道:“你是不是有怀疑的人?” 温氏跟着林庭筠一同去的京兆府衙,事后再给林越琼搬院子时,她没有理由不通知自己,经过这些事,温氏也渐渐看清楚这个小姑娘的缜密和聪慧,顺着这个想法一琢磨,就有了猜测。 第542章 要让他孤掌难鸣 林庭筠在唐恒被抓后才告知自己,显然是怕中间有人捣乱,或者通风报信,坏了计划。 这孩子谨慎的不像个孩子,自己这个长辈都没有她的手段和机智。 林庭筠的呼吸有些紊乱,在静谧的夜色下,稍显沉重的呼吸格外突兀,她攥了攥手中的团扇,沉着开口道:“是,不过还要明日才知道。” 从她没有将实情提前告知温氏时起,心中就已经猜测二房内有唐家的眼线,此人自然不会是温氏身边的,只得在从唐家回来的荣嬷嬷和那个小婢女身上找,其实她已想好用点小计策,引蛇出洞。 温氏的脸上布满疲累,她无力地眨了眨眼睛,眼皮沉重地合上,深呼了口气道:“这些事有你在,我倒是安心不少,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罢偏头冲着林庭筠身后唤了声:“画眉,送郡主回去。” “是。” 今夜注定不会好眠,林家、唐家、还有崔府,夜黑风高,但愿温季蘅能带回来好消息。 跟踪唐恒这件事她不放心交给琼华,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一人搞不定,只能温季蘅带着他的人去。 虽然看起来监视唐恒杀掉崔颢是多此一举的,可林庭筠放心不下,因为这一步,是彻底搞垮唐家的最后一步,也是撕开和陈锦之对弈的第一步。 接下来她会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左膀右臂斩断,让他没有夺嫡的资本。 孤掌难鸣,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落入他人之手。 这种痛苦会比剜心还要痛。 林庭筠站在黑漆漆的屋中,凝目看着挂在树梢的一轮弯月,今夜的月光是昏黄的,不似寒冬里那银白色的冷光,倒多了几分柔和。 敞开的窗子被微风吹得吱呀作响,琼华在屋内看着立在窗边那一动不动的背影,心下忽地涌上些许不舍的滋味。 再过两三个月,她便要启程回到西北军营,届时世子爷必定再安排其他人在郡主的身边。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产生的如此容易,短短数月,她觉着郡主身上有一种吸引人靠近的气息,或许起初时觉得冷气逼人,可渐渐地,这种感觉就会令人温暖。 一声由远及近的声音靠近窗旁,眨眼的功夫就见着窗棂上站着一只瞪着眼睛的信鸽,它扑闪了两下翅膀,垂头又啄了两下窗框。 林庭筠一只手轻轻地抓住它,小心翼翼的解开绑在他腿上的纸卷。 琼华好奇地靠近,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快完满结束,希望信鸽带来的是最好的消息。 她紧张地呼吸都放缓了些,可身侧的林庭筠却丝毫不见异样,平静的脸上仍挂着淡淡清清的表情。 修长的手指如同那白色的纸条一般白得发亮,食指一挑,张开的纸条上写着:事成,早些睡。 琼华深深地吁了口气,紧绷的表情倏地放松,半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笑,转而轻声道:“郡主,奴婢伺候您睡下吧。” 直至天破晓,明熠阁内安静的一如往常,可长京城内许多人的后半夜都过得胆战心惊。 第543章 唐家结局 翌日,长京城内疯传京兆尹崔颢在夜里被唐家大少爷用石头砸死,有知情人说崔大人整个头被砸的稀巴烂,连脸都认不出来了。 本来唐大少爷是要逃跑的,结果出了门就碰见巡逻的西城兵马司,满身的血迹顿时让兵马司的人起了疑心。 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是新调任不久的人,并不认识长京城内的权贵公子们,见状直接命人困了回去审问,又派人去了趟崔府。 结果发现崔大人惨死家中,死相惨烈,朝廷重臣的命案可不是他小小的兵马司副指挥使说了算的,连夜就上报了兵部,又由兵部转交给刑部,如此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清晨才由刑部上报给陛下。 唐恒杀害朝廷大臣的案子几日内就传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不仅如此,连着唐家谋害林家四小姐的事也被翻了出来。 紧接着从崔颢的府中查出来历不明的五千两银票,还有诸多被锁在房间内的女子。 历经半个月,唐恒在刑部大牢内不堪重刑,坦白其父亲曾用五千两贿赂崔颢,让他协助唐家将牢中的原是林四小姐的陪嫁丫鬟青莲割舌,以此做出自尽的假象,为唐家洗脱嫌疑。 与此同时唐恒又交代杀害崔颢是林家二夫人温氏的指使,为的是要崔颢彻底闭嘴。 可刑部通过盘查询问,发现早在崔颢遇害前,林家二夫人曾与明熠郡主、北郡世子一同出入京兆府衙询问案情,而崔颢吐露实情,还表示次日进宫举报唐恒贿赂自己作假。 试问已经要为自己女儿讨回公道的二夫人,怎么会和仇人谋划去杀害能为女儿做主的证人崔颢?以此唐恒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不仅如此,又通过林家和素斋茶坊戏子的证言证实半月前林四小姐院子走水,险些烧死林四小姐的纵火案也为唐恒所犯。 几日后刑部在距离长京城几百里外的庄子抓获欲逃跑的唐宗明,至此唐家父子谋害儿媳,又怕事情败露而合谋杀害朝廷大臣崔颢的罪名落实。 而崔颢虽死,却因收受贿赂,囚禁良家女子,迫害清白姑娘的罪行剥夺朝廷正四品职管,削官籍,以平民尸首无人认领为由,丢在乱葬岗。 一个月后,刑部将此案审结,处唐宗明、唐恒父子斩刑,并上报皇帝。 几日后,陛下准,命九月初四,在城西刑场行刑。 此外,因城西兵马司一小吏机智聪慧,通过种种线索查到当时在逃犯人唐宗明的住所,在捉拿唐宗明时立下大功,由刑部侍郎举荐,升任刑部主事。 一场风波在长京城内吹了一个月便消失失踪,唐家父子的重刑在警醒了朝廷每个朝臣。 转眼八月,天气仍旧高热不降,琼华在身后替林庭筠撑伞遮阳,饶是如此还是热得让人细汗连连。 温季蘅在别院的湖心亭设了美酒好菜,等着林庭筠来庆祝,目光在四周扫了扫,便定眸在欲转来的人影上。 他将水果放在一碗大缸内冰镇着,垂头想起温氏前几日同母亲说林庭筠替她处理了林越琼身边反骨小丫鬟的事。 第544章 湖心亭设宴 奈何他前几日回了趟西川营,竟然错过了这样的好事,难得能见着阿筠咄咄逼人的模样,真是遗憾至极。 林庭筠迈进亭子内就感觉到凉爽扑面而来,她抬手用帕子将额间的细汗抹去,看着温季蘅负手站在栏杆旁的身影问道:“西川营一切可好?” 温季蘅颔首一笑,看着她脸上绽放的浅浅梨涡,不由微微一愣,脑海中想起母亲曾说过女大十八变,难怪阿筠越变越好看了。 原先并没有梨涡的,如今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小窝,着实好看的紧。 “户部侍郎的位置已经填补上了,陛下下旨将京兆府衙职权归到锦衣卫,你看出什么门路没?”林庭筠抬步走到他跟前的栏杆下落座,仰着头问他。 温季蘅亲自倒了杯茶端到林庭筠的眼前,勾着唇角眯眼笑着,脸上的神情有些神秘:“陛下身体康健,年纪尚未四十,稳固朝纲的同时还要当个聪明人,若是再出现像唐、崔这种欺上瞒下的臣子,岂不要背上用人不善的四个字?” 他说罢替她将茶盖打开,吹了吹又道:“听说陈锦之忽然动身去了扬州,倒也懂得关键时刻好避嫌。” 林庭筠神色从容,顺着温季蘅的视线看向平静的湖面,清洌的声音如同落在湖面上的水滴:“哪里是避嫌,大概是逃命去了,唐家老夫人成日里去锦王府门前求他说情,这事儿他哪敢招惹。” 说到这个唐老夫人,她又想起从未露面的唐夫人,起先她还以为这个人怎会如此沉得住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入狱,后来她才知,原来唐夫人早在之前就剃发为尼,再也不管红尘诸事了。 这番心境,真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唐家垮了给陈锦之添了不少麻烦,我看他一时半会不敢再有动作了。”温季蘅负手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忽然绽放的雪莲。 “今日有一个好消息,或许裴家也能松一松了。” 温季蘅神色一凝,偏头看向林庭筠,微微皱眉问道:“东海兵权?” 他知道她从没放弃过这个念头,她似乎笃定要把东海兵权从裴正清的手中夺过来,可一时却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林庭筠点点头,抬眸认真道:“不论落入谁的手中,都不能让裴正清再立功了,今日我来时得知裴正清在府外养了个有孕的外宅妇,我让琼华明日去接触接触,或许能找蛛丝马迹。” “阿筠,急不得。” 刚处理了唐家,陈锦之没了户部侍郎这个支撑,已经少了一个有力臂膀,如今被唐老夫人这么一闹,皇上必定已经留意他了。 起码这一两年内,他不敢再有任何大动作了。 此时在动裴家,的确占着趁势而上的优势,可难免陈锦之不会警惕,没了唐家,他自然会万分小心自己和裴家的处境。 如此的确有几分冒险。 林庭筠拢了拢耳边的青丝,牵着唇角微微笑着:“我知道,只要东海兵权不在裴正清的手中,其余的事都可以缓缓图之。” 第545章 被毁掉的两封信 正午方过,天色忽然就阴沉了下来,林庭筠的嘴角尚有酒香残留,看着亭子内刮起的阵阵轻风,抿了抿唇道:“终于凉快了些,不知西北现下如何,昨日三哥的信才来,当时说他们再有两日就能到西北住营地,算一算他应该已经到了好几日了。” 温季蘅用公筷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又沾了些汤汁才送到林庭筠的碗内,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填满了笑意:“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尝尝嬷嬷的手艺,这是她的家乡菜,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望着青花瓷碗中的雪白鱼肉,一根刺都没有,她蹙额问道:“嬷嬷做的?不是厨娘做的吗?” 温季蘅薄唇轻抿,微眯了眯双眼,嘴角笑成一条线:“是我奶娘做的,她听说你今日来,非要亲自下厨。” 林庭筠慵懒地神色里添了几分惊讶,皓腕抬起,夹着碗中的鱼肉递到嘴边,她总觉着有几分怪怪的,连温季蘅的奶娘都晓得他们的事。 蓦地,她半垂的面容上浮上红晕,眉间不知不觉如湖水般温和,秀眉渐渐舒缓:“味道很好,你替我谢谢嬷嬷。” 从温季蘅淡淡微笑点头的动作里,她能感觉到这位嬷嬷与他十分亲近。 缓缓垂目一笑,能和自己的奶娘如此亲近,没有身份上尊卑区分,这样的男子似乎又多了些魅力。 她眼中点点笑意,似乎让那双湛蓝色的眸子更清澈了许多,猛地抬眼看向温季蘅时,令人惊艳地一窒。 “你写给我的那两封信被林双鹤偷了。”她说罢有些不悦地的翘了翘双唇。 温季蘅觉着自己受到敌方的连环击溃,胸口里的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他有种比以前更强烈的感觉直冲着头顶,不同起初令人惊艳的感觉,而是一种相处许久后油然而生的亲近感。 方才她微微撅起嘴,噤了噤鼻子,提醒着他们两人不知不觉变得如此亲近,相处中也再也没有距离感,亲切又自然。 “怎么被她偷了?她又想出什么阴险的点子了?” 闻此言,林庭筠不怒反笑,似回想起极为搞笑的事,皓齿红唇地愈发好看,良久才道:“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看来没什么用处了,因为她自己把那两封信毁了,把我的名字划掉,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温季蘅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皱着眉有些惊讶地问了句:“填上自己的名字?” 林庭筠耸了耸肩,淡笑着回道:“可惜那两封信了,我怕她有什么打算,还让琼华去看着她,没想到白费功夫了。” 信毕竟是温季蘅写的,如今在林双鹤的手中遭遇“不测”,好歹也要知会他一声,她说罢又补了句:“你不介意吧?” “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温季蘅似乎看透了什么,饶有深意地目光望着她,微微含笑接着道:“听说她又在你身边安了个人?” 这个听说必定是听琼华说的。 “是,所以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林庭筠自从买通了裴家的婢女为自己通风报信后,便了解到此手段的好处,简直屡试不爽。 第546章 德祥街的周姑娘 在湖心亭又坐了一会儿,淅沥沥的雨便下了起来,湖面上被雨水拍打的甚是激荡,一阵阵风将淡青色的帷幔吹得飞扬在半空中。 林庭筠扶着栏杆盯着湖面,见着里面的鱼在争相恐后地浮出水面吐泡泡。 现在的雨还看不出丝毫的秋意,只是稍减空气里的燥热,她将团扇递到窗外,让硕大的雨滴落在扇子上。 雨滴圆润饱满,在团扇上迅速消失,留下一片湿润的痕迹,林庭筠看着出神,良久唇角微微扬起,不知不觉中她和温季蘅也能举盏共饮了。 雨始终未停,天色渐晚,林庭筠戴上帷帽在别院的偏门登上马车,车轱辘压在雨水淋湿的街道上,发出滋滋的水花声。 她拢了拢盖在腿上的薄衫,低垂的眼眸里异常的平静,转瞬抬起头时却用竹竿挑了挑前面的车帘,正色道:“从德祥街绕路回去。” 琼华点头应是,德祥街是裴正清那个外宅妇住的地方,她想起在湖心亭世子爷说的话,暗暗咬了咬下唇。 世子说不能太心急,可郡主转头就要去德祥街,还是准备去见那个罗姓的外宅妇。 琼华不多言,只低声吩咐车夫绕路德祥街。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段泥洼小路,林庭筠撩开帘子,看见街道两侧做生意的店铺,来来往往的人不断,比起朱雀大街也不差分毫。 裴正清才来长京不久,他们的宅在尚且再较为偏僻的地方,虽说是陛下眼中的红人,可该是多少年俸就是多少。 人情往来不必说,就凭他自己的本事能在德祥街买处宅子,就说明祖上还挺丰厚的么。 马车吱呀地停在一处八扇大门的府邸门前,琼华冲着马车内道:“郡主,就是这儿。” 门庭并未挂匾额,涂朱的大门干净整洁,乍一看并不显眼,可门前两座石狮子却威武的很,一瞧就不是普通的人家,倒也多了几分神秘。 真是舍得,林庭筠在心底暗暗地想着,裴府都没这么好的府邸,这要是让裴夫人知道,还不得闹翻天了。 她方要开口说走吧,朱门就被打开,入耳是门房的下人送人的客套话。 林庭筠定眼一瞧,那丰腴的身子一步三扭,夸张的大红唇分外明显,倒也是个见过面的人。 这个妇人她在安德堂见过,去岁时老夫人曾请外面的布庄做点时兴的布料来,请的是长京城内最大的珍馐布坊,而这个珍馐布坊的老板娘在正是眼前这位。 林庭筠微微偏着头仔细瞧了瞧,老板娘正对着门房的下人连连点头,一副高兴地合不拢嘴的模样。 “咱们周姑娘真是个爽快人,您和姑娘说一声,叫她只管放心,这长京城里只要有新花样来,我保证第一个给她送来。” “老板娘客气,您只管放心银子的事,姑娘不会亏待你的,你慢走。” “是是,周姑娘是个爽快人。” 林庭筠一直看着布坊老板娘上了一顶软轿,眉间不由微微蹙起,裴正清竟然允许外宅妇这般挥霍。 珍馐布坊的新品.......那隔三差五不得像进贡似的往家送? 第547章 扬州囤货的油水 从德祥街回来后,林庭筠一直坐在书案前琢磨着,裴正清不可能为了养外宅妇而掏空家底,可他到底是哪来那么多银子? 她觉着其中必有猫腻,转头便吩咐琼华道:“你去德祥街看着,将他们来往的人还有买了多少东西都记下。” 接下来的几日,琼华每日汇报的来往的商铺就有十余家,珍馐布坊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其余的还有城东的翠宝阁,城西的金铺......城中的绛珠坊。 诸如此类的店铺,每隔一日就会送些新品过去,她都能想象得到珍品鱼贯而入的场面,这银子如流水的往外出,那是从哪往里进的呢? 林庭筠隐约觉着这就是裴正清的缺口,要是从这开始查,必定会抓住他的把柄。 房间内燃着一股清淡的梨香,门外是骤然放晴的艳阳天,林庭筠坐在书案旁,若有所思的望着廊下的金灿灿的日光,拇指勾着食指上的镶芙蓉石的金戒指,一圈一圈后她微垂的眼眸里添了些光亮。 一月有余,林庭筠再出门时就见着外面有些商户聚集在衙门门前抗议,诸多人被人衙役挡在门前,他们有些人捂着血淋漓的额头,开口就要请长京府为他做主。 她故意绕到长京府的门前,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闹哄哄的场景,不由勾唇一笑。 裴正清是自己在找死,此番事她只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下,到底此还是他贪心惹下的祸,一想到裴素必定气得头顶升烟,她就觉着十分有趣。 当初她只以为裴正清有些灰色收入,必定是有利益关系的人在供奉,谁知不查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大胆子。 裴家原出扬州,本来只是扬州府的巡城武官,后受人推荐才有幸在长京内谋职,水涨船高,裴家一步步爬到今日的位置,自然要感谢当年引荐之人。 而这个人并非是什么高官贵人,而是一个银子多的令人咋舌的的商人,最有趣的是这个商人去岁在扬州府附近收了许多字画,翡翠,扇子等物,谁知今年家中突生变故,诸多掌柜另立门户,着实把他坑了一把,满满三处宅子的囤货无处可消。 日子几乎过得捉襟见肘的地步了,那些东西再好也顶不过能让人吃饱穿暖的银子,如此一来就想到几年前他施惠过的裴正清。 裴正清暗地里通过关系联系了许多地方的店铺,当然最大的买货主是长京内不下两三百家的珍宝铺,其中有威逼又利诱,总之彻底解决了他扬州恩公的难题。 不过......林庭筠看了一眼外面混乱的情况,牵着唇角一笑,裴正清在中间获了不少差价,高价卖出又低价从扬州府进货。 所以今年一入夏开始,长京城内所有的店铺卖的东西基本大同小异,诚如刘文君当时抱怨说今夏城内都是清一色的苏扇。 不止长京,还有周边州府比较大的商铺都是这些去年囤积的旧货。 马车缓缓驶动,林庭筠靠在马车里闭眸而思,裴正清是自己在作死,当初他答应这些商家,若是今夏有囤货,便按着当初卖出的价钱全数回收。 第548章 裴正清的把柄 裴正清花钱如流水,他所得的银钱早就败祸光了,哪里有钱在回购这些囤货,如此林庭筠只是让人去某个店铺老板那散布了些消息,随后一传十,十传百。 那些有着一堆囤货的老板自然就急了,如此才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素斋茶坊外,林庭筠戴上帷帽,方一进门就闻见一股异香,这一个多月她差点忘记还有这个麻烦人。 穆晏正翘着二郎腿听着戏,丝毫没发觉身后走过的林庭筠,不经意间一瞥,好像楼梯那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庭筠自然是希望自己在穆晏面前越透明越好,最好是不要让他发觉自己的存在,登上楼梯那一瞬她隐约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琼华拉开门待林庭筠进去,关好门就守在对面的房间里,露出一条缝隙盯着走廊里来往的人。 温季蘅听见门响就知是他等的人来了,一面倒茶一面笑道:“看来你快如愿了,等到裴正清从宫中出来,必定会吓得不轻。” 她将帷帽摘下,露出一张不施粉黛却光彩夺目的笑脸,浅浅地梨涡绽放着:“他还没出宫吗?” 温季蘅是下了早朝才来的,这个裴正清还逗留在宫中是何故呢,林庭筠转念一想,轻笑道:“又为着东海的事?他不会还奢望着陛下会封他为大将军吧?” “不是封将,而是东海有些流窜的海寇滋扰百姓,皇上留他研究对策,裴大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他倒是想早些回去见他的周姑娘。”林庭筠坐在软垫上,不等温季蘅递过茶杯,就主动伸手端着呷了一口:“裴素又该焦头烂额了,有如此的一个父亲,他的弱点倒也好找了。” “中秋宴吗?”温季蘅试探性地问道。 “要确保将证据交给锦衣卫,决不能让陈锦之有机会斡旋,裴正清哪里有如此大的能耐,背后还不是陈锦之出力。”林庭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随即又浮起肃色道:“除了扬州,必定还有其他的地方,这么大的油水,陈锦之不会放弃的。” 扬州这块找不出陈锦之参与的痕迹,可必定还有其他的,他拉拢人脉需要银子,维持关系也需要银子,容妃在长京又没有根基,碰到这样的好处,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温季蘅听罢脸色渐渐沉凝,握着茶杯的手有些不自然地转动的茶杯,幽深的眼眸里似有几分顾虑。 此番模样林庭筠自是察觉出了,她用手肘撑着桌子,支起下巴注视着他:“怎么了?你放心,只要东海兵权不再裴家手中,我不会再贸然针对陈锦之的。” 她以为温季蘅是因为自己进度太快,她知道若是连番和陈锦之作对,会让他起疑心的同时而狗急跳墙。 毕竟距他谋叛的日子尚远,唐家和裴家是现如今他主要的支撑,如此重创,他几年内都翻不起波浪来,也就没有功夫再去害人。 可温季蘅并非是担心此事,听她如此说,扬起唇角轻轻地笑道:“不是此事,其实趁陈锦之受创对付裴家是对的,若是等他恢复再动手,又是麻烦一件。” 第549章 暗市的铁矿 他顿了顿,想起这几他在暗地里的调查,面色复又凝重道:“其实在金州找到了陈锦之与商户来往的账本,他不仅倒卖货物赚取差价,还私吞了金州城的一处铁矿,此事做的极为隐瞒,近日才传回消息。” 林庭筠并没有露出喜色,若是如此简单,温季蘅也不会如此沉重,她沉声道:“还有什么?” “他私吞的那处铁矿原先是在暗市里买卖的,我让人去查了买受人,结果并非是陈锦之,买受人是你三叔的名字。” 三叔?林庭筠讶然地蹙了蹙眉,三叔怎么会和陈锦之有来往,暗市里买卖矿产是犯法的,弄不好会闹出人命的。 她缓缓地放下手臂,眉间仍紧蹙着,毫无表情的脸让人觉着甚是冷淡,冷静的眸子盯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凝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之前,暗市铁矿一旦出了事故,你三叔怕是承担不起,虽然陈锦之也参与其中并且拿了大部分的盈利分红,可他想抽身就抽身,林三爷却不行。”温季蘅顿了顿:“阿筠,林三爷怕是也搅到陈锦之的阵营里了,而且还是陈锦之的垫背。” 林庭筠不懂林三爷搀和进去的目的,难道是因为缺钱吗?老夫人每个月分配给各个房中的银子都是一样的,他们不该觉着窘迫啊。 他到底想做什么?如此一来陈锦之那么大的把柄都动不得,而且一旦出事,林家三房还要被连累。 林庭筠面色不改,冷静地按了按了眉心,声音也恢复如常:“我不会推着林三爷送命,可是如果是他自己作死,我也不会帮他。” 如此说的意思,便是要放弃陈锦之隐藏铁矿的尾巴,温季蘅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准备充分,裴家和陈锦之都会彻底失去陛下的信任,朝中人也会见风使舵,是孤立陈锦之最好的机会。 偷藏铁矿足以让皇帝看清此人的狼子野心,这种防范一旦形成,陈锦之可就算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林庭筠和三房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可以说快到形同陌路的地步,饶是如此,她还是没办法将他们当成陌生人被牵连。 “哟,这不是我家小筠筠吗?” 气氛正凝重着,门被突然间拉开,在琼华的制止声中,穆晏的头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林庭筠的身上敛回时,又移到温季蘅的身上,啧啧地皱着眉叹道:“真是个碍眼的人。” “穆世子有何事?”温季蘅早就让人查明此人身份,闻声只是慢斯调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林庭筠一摆手,门外的琼华也不再揪着穆晏的领子,退了一步听从吩咐。 穆晏像条鱼似的钻进屋内,宽大的袖袍扇起一阵风,一转眼他就坐在林庭筠身边,侧着身子撑着下巴,专注又深情地看着她笑着:“小筠筠,这么久没见我,你有没有想我?” 林庭筠权当身边没这个人,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喝茶,她方垂眸抿了一口,就感觉脸庞有近物正在喷发着温热的气息。 穆晏越靠越近,一副陶醉的神态:“连喝茶都这么好看。” 第550章 穆晏抢了先机 他刚要再凑近些,就感觉胸前传来微微的痛,尖锐又冰凉的感觉,他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僵直的身子渐渐远离林庭筠,正过头看着出剑的温季蘅,殷切地笑着:“兄台不要如此粗鲁,当着美人的面拔什么剑呐?” 穆晏话音刚落,胸口的剑尖儿就好像戳破他的衣裳,距离他自认为娇嫩的皮肤又近了些,他连连解释道:“好好好,我不靠近,你把剑收回去。” “穆世子为什么不好好去听戏,专门打扰其他客人的雅兴呢?”温季蘅抬眸直视着不住往后挪动的穆晏,直到见着他退到数步外的墙壁前才露出浅笑。 穆晏贴着墙壁坐着,看着他剑再也伸不到自己的面前,双臂在身前一交叠,不情愿地翻着白眼道:“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筠筠的。” “你找我什么事?”林庭筠头也不回,仍旧用后背示人。 穆晏非常喜欢听林庭筠的声音,声线是女子般的婉转,语气里又添了几分冷淡,这种疏冷的声音若是放做旁人必定会远之千里,可他不同,他和她有上辈子的牵连,今生又同为重生人。 他勾着唇角一脸得意又炫耀地看向温季蘅,好似因着林庭筠与自己说话而沾沾自喜。 摇头摆尾地又凑到桌旁,只是不再靠近,只坐在稍远的地方,故意柔声回:“你怎么都不谢谢我?我知道你在查裴正清的黑账,就特地将扬州囤货的事透露给你,而且之前唐宗明逃跑的时,也是我让人通风报信告诉兵马司的人,筠筠,这两个月我可都在忙你的事呢” 温季蘅眼眸微眯,皱着眉看着穆晏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应声讶然道:“在扬州给我透露消息的人是你的人?” 短短一个月就能将来龙去脉查的如此清楚,温季蘅起初便觉着这消息来的太突然,担心是陈锦之的人发觉他们的行动,故意派人来误传的,又吩咐人好好查证,结果是确有此事。 穆晏睨了一眼温季蘅,傲气的眉毛高挑了两下,目光仍看向一言不发的林庭筠:“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筠筠要不以身相许吧,我们两个在一起肯定是天下无敌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温季蘅的脸色就已十分难看,以身相许这种话本是自己想说的,当时一迟疑不敢说,如今竟然被这么一个厚颜无耻的人抢了先机。 温季蘅沉着脸,冰冷的气息再也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他拿起桌上的剑,再一次对准穆晏,只是这一次他对准的是喉咙,冷声道:“穆世子秘密来南朝,若是不小心丧了命也不会引起两国的纠纷,你若不想死,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穆晏甚是冷静,梗着脖子连连点头,转而向林庭筠投去求救似的目光,熟料她不仅袖手旁观,反而偏着身子喝着茶,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副观赏他窘态的悠哉模样。 “你怎么知道裴正清在扬州的事?” “我不仅知道裴正清,还知道陈锦之在金州的铁矿。”穆晏觉着自己的回答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第551章 找媳妇来的 “你来大南朝是何目的?”温季蘅皱了皱眉,不去理会他把问题当做答案回答。 “找媳妇来的。”穆晏洋洋得意地看向林庭筠,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口气骤改方才“宁死不屈”的刚烈,尽含温柔地笑着:“筠筠,你知道我找的是你哈?” 贱兮兮的模样成功让林庭筠蹙了蹙眉,温季蘅的剑尖又一次靠近,绕是他尽力压制住想要痛揍穆晏的冲动,也没有办法控制手上的尺度。 “你怎么认识阿筠的?”他终于问到最后的关键问题,声音里带着些许紧张,沉凝的面色添了些冷峻严酷。 林庭筠端着茶杯的手不由握紧,凝目盯着穆晏,她倒是想听说他亲口说他所知道的,有关上一世的种种都是胡诌的,那样自己也就免去了许多麻烦。 穆晏似乎看出林庭筠眼中的期待和肃色,缓缓敛起嬉皮笑脸的态度,散漫的双眸渐渐聚焦成认真,他看着她,用严肃且认真的口吻道:“阿筠知道我为何认识她,因为......” 他偏头看向温季蘅,戏谑的语气荡然无存,郑重其事的脸连笑容都不在:“我和阿筠才是同一类人。” 穆晏看着面前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而更深层的情感则是不自信,他愈发得意了,重新扬起下巴,揶揄道:“世子若是想知道我和筠筠上辈子的牵连,不如我详细说给你听?” 林庭筠可不想听他详细地说出是如何替自己收尸的,她垂着头盯着茶杯内起起伏伏的茶叶,并未瞧见温季蘅有些凝重的面色。 自己和穆晏是一类人吗?都是重活一世的人,她多想将上一世的种种忘掉,如同梦魇的过去,在不知不觉地啃噬着她的骨血,她食指勾着茶杯摩挲,语气冷冷道:“我和你不是一类人。” 穆晏闻声皱眉看向林庭筠:“如何不是?我们都为复仇而来,我们才是同一类人,你不该和这一世的其他人再有牵连的。” 她不想再看见穆晏,不想看见一个和上一世有关并且知情的人,这种感觉是在太不好了,就好像被人剥光了扔进人群中一样。 曾经即便她再怎么诉说上一世,都不曾渲染自己死时的凄惨,可如今有一个亲眼见着自己的死相,这让她难以接受。 林庭筠起身看向温季蘅,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毫无异样:“我先回去了。” 温季蘅点头,穆晏也并未阻拦,一声不吭地看着林庭筠离开,他正好有话要单独与这位北郡世子说,筠筠在反而不好。 今儿若不是自己在门外认出了她的马车,还不知她与这北郡世子又在私会呢。 听着门外一丝声响都没有,穆晏才轻声笑了笑,伸手拿过方才林庭筠喝过的茶,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肃声道:“北郡世子好奇吧?好奇心是不是快把自己的理智淹没了?没想到筠筠和我有关系......” 他故意将茶杯放在桌子中央,嘴角勾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心里快嫉妒的发狂了吧?” 温季蘅镇定如常,只有眼角露出点点笑意:“我只争朝夕。” 第552章 入得是我们穆家祠堂 穆晏嗤地一笑,手臂垫在脑后,打了哈欠躺下,他仿佛躲在桌几下方,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上挂垂的琉璃灯,语气懒懒地道:“我会把她带走,我不会让她复仇的。” 他说罢顿了顿,听着温季蘅未发出丝毫声音,才轻叹了口气又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我们怎么相识的吗?” 穆晏偏过头却只能看见温季蘅的鼻梁以上,菱角分明的桌沿将他的容貌遮挡大半。 “你们怎么相识并不重要,阿筠也不会跟你走,她也肯定会报仇的。”温季蘅垂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涣散地看着前方。 “她肯定会跟我走的,我不会让她复仇的,你不明白,像我们这种怨气极重的人才会重生,而我们活过来达成所愿,就会死,阴阳平衡本就如此。” 穆晏说的很平静,仿若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是他搁置在身侧左手却不自觉的握成拳头,极力克制的平静表面下却是一种隐忍到略沙哑的嗓音:“我曾遇到一游行高人,他见过许多这种情况,重生人一旦大仇得报,多半会以寿终正寝的的方式离开,你不希望见到阿筠死吧?” 他说着坐起身,直直地视线看着温季蘅,看着他手指在微微的颤抖,随即忍不住苦笑一声:“相信我,见她死掉的模样并不好受,特别是一个美人香消玉损,简直剜心一样痛。” “她是一定会报仇的。”温季蘅将颤抖的手放在桌下,尽力掩饰脸上的紧张,继续道:“不报仇陈锦之就会害她满门,她宁愿一死换得林家无虞,我们谁都拦不住她。” “上辈子筠筠成了我的王妃,入得是我们穆家的祠堂,今生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活着成为我们穆家人,成为我名正言顺的王妃。” “她不愿意。”温季蘅镇定下来的脸上透着几分不信任,他微勾着唇角笑了笑:“穆世子编的这番谎话真是逼真,你知道我关心阿筠,提及此事必定先慌乱,你猜的没错,方才我的确慌了,只是若真是大仇得报就要寿终正寝,那穆世子此番来大南朝是何故?难道不怕报仇后会死吗?” 方才穆晏故意握紧拳头,而他的左手正巧能被温季蘅看见,如此到跟真的似的。 被戳穿的穆晏用干涩的嗓音笑了两声,宽大的袖袍在半空中一甩,眯着一双勾人的凤眼道:“北郡世子太无趣,不过你还真是冤枉我了,我虽不是从高人口中得知,却也是从市井流传的书籍上查到的,疯话也有三分可信。” “三分可信,七分胡诌。你若是信就不会来长京,最近东羌人是不是在找你的麻烦?” “是东羌人不假,他们不也觊觎你西川营的布防图吗?要么咱俩联手,灭灭他们的气焰如何?” 温季蘅一摇头:“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的,不搀和穆世子这趟浑水。” “你迟早要淌的,东羌人在长京人数不少,他们都听命于谁,想想你们宫中的一位娘娘就分明了,迟早都是要兵刃相见的,早晚又有什么分别?”穆晏摸着自己有些胡茬的下巴,探究的视线盯着眼前的人。 第553章 狡猾的北郡世子 “我没有多管闲事的癖好。”温季蘅仍是淡淡的模样,对他口中的合作丝毫不感兴趣。 穆晏差点拍案而起,难怪筠筠对人会如此疏冷,看来都是跟对面这个人学坏的,他气得鼻孔张大,半边脸直哆嗦,半响才拍桌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好歹在唐家和裴家的事上出了力,我们也算盟友,礼尚往来这种事还要我提醒你吗?怎么都要补偿补偿我的劳心劳力吧?” “礼尚往来......”温季蘅露出得逞般的窃笑,抬眼看着穆晏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们可就不欠穆世子的人情了。” 穆晏面色一凝,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回过味来,原来这个北郡世子打得这样的主意!狡猾! 他是不想让筠筠欠自己人情,真是心思深沉,连这点微不足道的优势都不肯让,生怕自己抢了他在筠筠身边的地位。 谁稀罕抢他风头?穆晏撇嘴不屑。 八月十四是东太后的寿辰,又逢翌日中秋,宫中设下寿宴并中秋宴,宴请各位宗亲重臣。 林庭筠睁开眼睛就忙跑去东次间看她准备了一个月的寿辰贺礼,见到那幅用金线金珠串成的“寿”字,歪头浅浅一笑。 玉珠端着洗脸水进来伺候,推门就望见她赤着脚站在地上,脸上陡然焦急,不得撂在脸盆,就冲到跟前用胳膊把林庭筠往床榻上推:“如今早晚都不像七月里那么热了,俗话说夏季养的好,冬天才不会闹病,您就那么心急连鞋都不穿了?” 林庭筠退到的床边坐下,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正在逐渐高盛,庭院里王嬷嬷正洒着水,嘱咐杂扫的小丫鬟别把尘土扫起来。 她闭着眼睛重重地吸了口气,对她来说不止是外祖母的寿辰,也是从裴家夺走东海兵权的关键一步。 半个月来,裴家的事在长京内传得沸沸扬扬,南镇抚司只差确凿的证据,而且这证据昨夜已经稳稳当当地让人送去了南镇抚司了。 只等今日宫中设宴,陛下龙颜大怒,裴正清想翻身就没那么容易了,裴素也会因此受冷落。 一想到陈锦之的右臂终于要失去东海的兵权,林庭筠不由松了口气,她终于能过段正常人的日子了。 琼华摆上早饭时,她方洗了脸,看了一眼桌上精美的小菜,还有一晚乌鸡汤便觉着胃口大开,慢斯条理地用了饭再梳妆打扮。 她端坐在梳妆镜前,透过镜子看见翠竹正勤快的扫着家具上的灰尘,浓密的睫毛微垂,伸手将面前的胭脂水粉盒打开,似无意件问道:“翠竹,最近可有什么发现?” 突然被唤了名字的翠竹吓得浑身一激灵,闻声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只有琼华在衣柜旁挑着入宫的裙衫,并未在意郡主与自己说话。 她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疾步走到梳妆镜前,面色凝重地俯身在林庭筠的耳旁道:“奴婢之前见到王嬷嬷鬼鬼祟祟地在您的书柜上拿了东西塞进袖子里。” “怎么才说?”林庭筠偏头盯着翠竹,厉声道:“我交代你的事都做不好吗?拿了什么东西?” 第554章 两封信的去踪 翠竹被呵斥地垂下头,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低声嘀咕道:“奴婢没看清,好像是两张纸,当时用眼一扫以为是不重要的东西,方才您问起才想到或许是重要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跟蚊子声似的嗡嗡地响着,林庭筠瞪了她一眼,随手拿起梳子梳了两下头发,又心神不宁地扔了梳子,沉声道:“去把我书柜右侧第三格的锦盒拿来。” 翠竹一听心中一喜,为了不被看出她的喜色,她做出委屈地此咬着下唇的动作,狠劲地咬着下唇才让她疼得满眼水汪汪的。 当初锦盒内的信是她拿的,她知道郡主现在怀疑是王嬷嬷偷走了,如此那两封“不翼而飞”的信就怪罪不到自己头上。 她垂着头把锦盒挡在梳妆柜上,瞪着眼珠子不敢眨,盯着林庭筠的神色从震惊到蹙眉,再从蹙眉到冷哼。 半响,林庭筠将锦盒咚的一声关上,冷声道:“趁她不在,去她房里搜搜,若是发现两封信,马上送到我房中。” 翠竹几乎是喜不自胜地点头答应,忙抱着锦盒放回原来的位置。 林庭筠眼中的怒色瞬时消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情不自禁地笑了。 “琼华。”她起身凑到琼华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 “是,奴婢这就告诉王嬷嬷。”琼华压低声音应着,又举起手中的裙衫,又道:“郡主今日穿这件吧。” 是件银白色素缎冷蓝镶滚边的长裙,林庭筠满意地笑了笑,看来琼华已经将她的喜好琢磨透了,她着实不喜欢太过花哨的打扮,不得已为之时,总觉着满身的累赘。 城阳公主特地让春枝来替她梳的头发,瞧见林庭筠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也就配合她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配上与长裙相称的水蓝色发带,倒多了几分男子的清爽。 林庭筠站在稍远处看着镜中的自己,肩后是半散的长发,从发顶圆髻上垂下的两缕压发发带时隐时现,她突然来了兴致,一大步上前用湿帕子将自己脸上的胭脂擦得更清淡些,涂朱的双唇也褪了鲜艳的颜色。 琼华本来给她挑选好的金丝镶蓝宝石耳坠就放在手边,她凝望了一会儿便摇了摇头,在首饰盒内找出丁香米珠垂链,戴上耳朵上一直垂到肩头,衬托得脖颈愈发修长白皙,如同碧波潭中的红嘴天鹅般优雅。 瞧着主子正在兴头上,琼华也不制止,顺着林庭筠的想法,找了块尚好的羊脂玉玉佩挂在腰间,又从匣子内掏出完全不同于团扇的折扇。 林庭筠透过镜子看向立在身后的春枝,脸上浮上明媚的笑容,眯起的双眼如同月牙:“春枝,你同母亲商量一下,今日让我骑马如何?现在不骑,过几日天气冷了就更没法骑了。” 她说着垂头捋了捋自己的裙摆,骑马似乎是没问题的,只是......林庭筠脑筋一歪,心里登时有了主意。 春枝只能皱着眉说好,回去的路上不住想着郡主这些日子变开朗了许多......她抱着手臂想了良久,还是没找出什么重大事件会让郡主忽然开心。 第555章 林越琼醒了 这厢林庭筠见着春枝走了,便转头朝着一侧的玉珠吩咐:“玉珠,你去今日驾车的马夫那说一声,就说准他告假一日。” 她话音方落,就听见外面的翠竹边走边道:“郡主,方才画眉姐姐来说四小姐醒了。” 林庭筠手中正握着玉佩,闻声不由捏紧了许多,咯的手生疼却好不自知,瞬间茫然的眼神露出点点光亮,垂头抿嘴一笑:“这就去瞧瞧,去把宫里懂得养荣丸都带上。” 喜事来得太突然,本来当初宫中的女医说一个月就能苏醒,如今多拖了两个月,温氏好多次安慰老夫人等人,说即便是林越琼一直昏迷,她就一直照顾她。 谁都没有办法切身体会温氏那种煎熬的痛苦,看着女儿病于床榻近三月不醒,希望渐渐被日子榨干,绝望与日俱增,若不是有唐家的事支撑着她,或许温氏也不会熬到如今。 林庭筠刚买进林越琼房间的门槛,就听见里面林老夫人一声一声的安慰,还有林越琼极尽虚弱的啜泣声。 她脸上的喜色也渐渐抹去,心情竟也沉重了许多,一只脚迈进门内,却愣在原地不动丝毫。 温氏正要起身催促他们端些餐食上来,走到门口就见着林庭筠正在出神,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忙拉着林庭筠的手往屋里走,声音呜咽道:“越琼,你能从唐家活着出来多亏了阿筠,若不是阿筠以命相逼,那唐家父子还不肯让我们带你走,如今你可看清那豺狼父子的真面目了?他们连我都敢动,若不是念着阿筠是郡主,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温氏真想坐下来将唐家父子的罪状一条一条的列出来,她不能让女儿不清不楚地还以为他们是好人。 林老夫人拉过林庭筠坐在身边,用帕子沾了沾眼下的湿润,勉强扯出笑容来:“你就先不要提这些了,先让琼姐儿吃点东西,她们姐妹俩交知心话的日子还长。” 林越琼脸色仍旧苍白,干瘪的脸颊深深地凹陷着,从前那双神采奕奕的双眼也变得如同干涸的水井一般死寂,用无神都不足以形容。 不知怎么,当这样一双眼睛看向林庭筠并且向她表示感激时,她的眼眶忽地就红了。 她起身坐在林越琼的床边,垂着头盯着床榻上换新的被褥,牵着唇角微微笑着,又伸出手将锦缎被褥上那只枯瘦发黄的手握住,抬头轻声道:“日子都能重新开始,我会替四姐许愿,愿你往后的日子平安顺遂。” “阿筠,我的好妹妹。”林越琼想起先前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当时心高气傲的自己不愿身负和离的名声,也对唐恒还抱有一丝希望,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里,可如今......她的想法早已翻天覆地。 “四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林庭筠终是忍不住伏在林越琼的肩头抽泣起来,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然她的余生只能在愧疚里度过。 就因为她的拖延,一直迟迟没有动唐家,没有勇气迈出对抗陈锦之的第一步,才导致四姐多受了许多罪,还差点没了命。 第556章 询问青莲 这样的情绪她压制了许久,如今在感受林越琼那一声“好妹妹”时彻底得以释放。 她真的好怕四姐醒不过来,她好怕自己的软弱,自己的自私会害得四姐这一生重蹈覆辙。 她不想让任何人重复上一辈子的悲惨,她竭尽所能地在和陈锦之对抗,只是......林庭筠抱着林越琼的胳膊,眨了眨眼睛,只是请允许我一时的软弱和逃避。 如今太好了,四姐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林家人一个都不会少。 温氏的院子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林二爷急匆匆地从外面的商铺赶回来,城阳长公主并着三房的苏氏、杜氏一同来探望。 闹腾了好一会儿,林越琼显然有些体力不支,荣嬷嬷扶着她躺回床上,长辈们又都安慰了一会儿温氏,才各自回去。 林庭筠也要同林老夫人等人一道离开,刚扶上老夫人的手臂,就听见身后传来无力又嘶哑的声音:“阿筠......若是无事就陪我待一会儿。” 她闻声下意识地望向温氏,见其意味深长地合上眼睛点了点头,自知是有些其他的话要说。 林老夫人不明情况,只以为林越琼太过孤单想让姊妹陪一陪,也抬手拍了拍林庭筠的手道:“留下吧,我有黄嬷嬷陪着回去就好,你好生陪你姐姐待会,她病中多思,你也好开解开解。” “是,祖母慢走。”林庭筠微垂头屈膝,目送温氏陪林老夫人出门。 林越琼沉沉地呼了口气,目光瞥向站在下首的荣嬷嬷,荣嬷嬷知意地退了出去,房间内一时只剩下姊妹两人。 “我刚醒来,就听母亲说了好些事,方才再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闹腾的头疼,母亲说你去狱中看过青莲......她还好吗?” 林庭筠不知该如何回答青莲的事,诚如祖母所言病中多思,青莲被割舌,此种痛苦自然是剧烈到难以想象的,她若是如实告诉四姐,岂不是徒添她的烦恼。 “我只能见到青莲的魂魄,如今想必也随着尸首而去了,四姐莫要自责,崔颢惨死,唐恒父子也即将问斩,青莲的大仇也算得报了。” “我知......可是......小六,我还是对不住她,当初我若是能提前与你们提起,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可我偏偏端着无用的傲气不肯与你们说,她到底还因我而死啊。” “多亏了青莲,若不然我们很难说服崔颢,不管如何她付出这一切都是希望四姐好的,你好好好养病,她也就能瞑目了。” 正说着温氏推门走了进来,望着床上偏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舒心地笑了笑,又看着林庭筠还站着,忙推着凳子让她坐。 温氏长久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了,她笑着坐到床边:“梓桐去上了早课,待会儿回来必定欢喜地冲进来。” 她慈爱地脸上荡着母亲的慈爱,抬手拢了拢女儿额间没有一丝光泽的碎发,疲惫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疼惜:“醒了就好,过去的事就莫要再提了,你妹妹为了你的事费了好些功夫,你能有这样的妹妹是你的福气,千万不要再纠结那些不属于你的。” 第557章 惊天秘密—传国玉玺 林庭筠看着林越琼缓缓地眨了眨眼,无血色的双唇勉强笑了笑:“女儿知道,母亲放心。” 温氏起身正瞧见林庭筠身上的衣裳,不似平日里的打扮,酷似男子的打扮,但是腰带上绣着芙蓉花,耳坠上佩着长流苏耳饰,精致又多了些女儿家的温婉。 猛地想起今日是八月十四,恍然大悟道:“阿筠今日是要入宫替东太后贺寿的吧?我一时糊涂还留着你在这说话。” “要进宫?”床榻上的林越琼讶然出声,声音比起方才高了许多,皱着眉似有话要讲的样子。 见着她要挣扎着起身,林庭筠忙上前扶着,笑道:“今日是我外祖母的寿辰,一会儿就随我父母亲一道进宫,最晚傍晚也就回来了。” 林越琼猛地睁大眼睛,惊慌失措的手死死地抓住林庭筠的手腕,惊恐的双眼似没有焦距一般望着四周,紧张道:“不能进宫,小六,你不能进宫。” 温氏也同样狐疑不已,看着女儿使劲地摇头,忙上前安抚道:“越琼,无碍的,唐家父子已经被关进天牢了,他们不会在宫中的。” “不,不是的,母亲,你出去,我要和小六说两句话,你快出去。” 林越琼昏迷了这么久,可手上的力度却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再拽着林庭筠,温氏不知女儿怎么忽然就情绪失控,又怕她情急之下会摔下床,再昏迷个两三个月,不由连连答应,快步地出了房间。 “四姐,你有什么话慢慢说。”林庭筠隐约猜到了其中的隐情,轻声安抚着又道:“一切都会好的。” 林越琼方才太过激动,现下躺在床上更是无力地大口喘气,双眼紧盯着床底的流苏挂坠,一面捂着心口,一面艰难地道:“我们林家有陈锦之要的东西,传国玉玺在我们林家,锦王不会放过我们的。” 传国玉玺?林庭筠觉着耳边的风轻轻地吹过,却让她脑袋里嗡嗡直响,传国玉玺不是在当今陛下祖父那一代就无所踪了吗? 怎么可能出现在林家?百年前就消失的传国玉玺在怎么会在林家?她在脑海中不停的回想着上一世的种种,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摇晃晃。 难道上一辈林家满门被屠的原因是传国玉玺? 林庭筠不自察地动了动手指尖,直到林越琼一声剧烈的咳嗽声,才猛然惊醒,脑袋里被过往的回忆充满,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是唐家父子说的?” 林越琼点点头,轻声道:“这话是锦王同他们说的,我只是凑巧听见了,小六,我们林家该怎么办?如今只有锦王知道,倘若被其他陈姓的人知道,我们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就如同她不经意地听到此事,唐家父子就要赶尽杀绝,不惜在她每日服用的汤药里下毒。 林庭筠不知该怎么回答,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传国玉玺消失了近百年,当年太祖皇帝曾命人秘密将传国玉玺送走,为了防止日后皇帝昏庸无道,在传国玉玺之外下了一道圣旨,但凡是陈姓后人,无论是地位低微抑或是女子,但凡得到此玉玺,便能称帝。 第558章 林越琼失心疯 太祖皇帝的设想是好的,他相信但凡能找到传国玉玺之人必定是深得百姓的拥护,重臣的信任。 传闻前几十年时不住有人偷偷摸摸地寻找,几次无果后便也不了了之,后人传传国玉玺只是当年太祖皇帝的谎话,根本没有此物。 既是没有,怎么会在林家?陈锦之一直在暗地里寻找此物,林庭筠觉着自己的指尖有些微凉,她抿了抿唇,强作镇静地回答林越琼:“只要我们林家人一心,无论是谁都不能对我们不利。” 她竭尽所能地安慰林越琼,看着她渐渐平静了些,不由又想起另外一个件事来,今日全府上下都知道四姐苏醒,若是陈锦之知道了又会怎样? 他定会想到四姐将传国玉玺的事告诉给旁人,这不仅会让四姐再陷入险境,连林家都会跟着遭殃。 传国玉玺......得慢慢找,眼下得想办法解决燃眉之急,她忍不住请叹了口气,咬着下唇思虑着。 陈锦之必定会让人在林家附近守着动静,或许......林家还有陈锦之的眼线,她得马上想出办法,不然四姐苏醒的消息很可能就要传出去了。 林庭筠蹙着眉环顾了房间一圈,目光定在一个放置在高几上的汝窑白瓷瓶上,又看了看桌上摆放的嫣红色的西瓜,她俯身靠近林越琼,被咬得发红发亮的朱春轻启,低语了几句后,林越琼露出了然的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温氏正在院子里吩咐荣嬷嬷晚饭要备的东西,还有明日中秋宴的菜单,她今日说话的神情很是轻松,看着院中那颗葱葱郁郁的大树都格外顺眼。 中秋菜单才草草过目了一遍,就听见屋内忽然发生剧烈的声响,好像东西被打碎的声音,而后是一声惊慌的叫喊,温氏拔腿往屋内跑时,又听见女儿抽抽搭搭的哭声。 温氏猛地推开门,发现林庭筠正站在门旁,她攥着自己的手心,涓涓鲜血不住地往下流,温氏登时慌了神,忙进屋去看林越琼。 荣嬷嬷见状不好,看着郡主脸色苍白,紧握的手掌不住的流血,滴在地上嫣红一片。 门口围了好些个丫鬟,探头探脑地往屋内瞧,痴愣过后她才扶着林庭筠坐在椅子上,急声问:“郡主伤的重不重?” 林庭筠慌乱的眼睛四下乱看,看着里间林越琼正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吓得连连缩着肩膀,指着地上的瓷瓶碎片道:“四姐疯了,她突然拿用瓷瓶砸我,她好像要杀了我。” 她攥着荣嬷嬷的手,心有余悸地看向门口,看着那些想要进来却又害怕的婢女们,又扬声道:“嬷嬷快把门关上,别让四姐跑出去。” 没人知道房间里又发生了什么,守在门外的丫鬟婢女们都立着耳朵听着,一阵安静过后忽然就爆发出猛烈的尖叫声。 紧接着就看见荣嬷嬷扶着林庭筠走出来,手上的伤已经包扎好,敞开的门能看见里面的血迹被清理干净。 荣嬷嬷一面往外走,一面嘟囔着:“四小姐失心疯了,你们都离远一点,赶紧把门关上,赶紧给找个结实的锁头,等二夫人出来后赶紧锁起来。” 第559章 明珠坦言和亲 林越琼失心疯的事只用了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府中,林老夫人连连哀叹,非要进屋亲眼看看。 见到林越琼疯话连篇,也就渐渐接受了现实,由着二夫人扶着去正房歇着。 如此闹腾了几个时辰,宁远侯府夫妇再不进宫就误了时辰,而本来明熠郡主备下的骏马也因手掌上的伤,而临时换上马车。 林越琼假装失心疯的事只有林老夫人、林二爷和温氏、林庭筠和随身照料的荣嬷嬷知情,其余人等一律不知,哪怕是城阳长公主和宁远侯也全然不知。 或许是见到林越琼如今的状况让人心中感慨,上马车前宁远侯拍了拍林庭筠的肩膀,用长辈们劝导的口吻道:“我女儿的婚事一定要擦亮眼睛。” 林庭筠看了一眼宁远侯的大门,莞尔一笑道:“父亲说的是。” 城阳长公主闻声偏头看着不远处的父女俩,他家的傻侯爷,阿筠的婚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还说这种话,北郡王府可谓是长京城内找不出第二家的可靠人家了。 林庭筠假装受伤的手掌包着厚厚的一层纱布,她抬起手想挑开车帘时猛地感觉手掌僵硬才回过神来,心下想着大热天的,捂着这么东西在手上,还不知怎么冒汗呢。 今日的寿辰宴,比起往年的排场更大,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而来,宴饮殿也换成了更大的雨霖殿,数十扇雕花红门尽数敞开,里面丝竹之声已经响起。 林庭筠随着父母亲登上台阶,心下默默数着脚步,足足迈了三十几步才转弯行在走廊上,她方提着裙摆一转身就见着陈明珠正在门边翘首以盼。 陈明珠大步朝着林庭筠跑去,见到城阳长公主和宁远侯,笑着顿下脚步行礼问安道:“姑母,姑丈。” 城阳长公主自知她们姐妹俩想在一处说话,温柔地笑了笑:“你陪着阿筠是最好的,今日她兄长皆不在,我还担心她会觉着无聊乏味。” 陈明珠笑得甚是欢快道:“子高表哥今日不休沐吗?” “休沐是休沐,只是一大早就提着东西去看望恩师了,他恩师一个人,许是不忍心让他独自过中秋,要后日才能回来。” 城阳长公主又交代了几句不要闹得太疯,一会儿席开要赶紧回来,姐们两人乖顺地点头应下。 见着长辈的身影渐渐走远,陈明珠神秘兮兮地搂住林庭筠的胳膊,一边下着楼梯一面低声道:“大事不好了阿筠。” 这话让林庭筠一头雾水,她偏过头打量着陈明珠的表情,看样子甚是凝重,不禁狐疑问道:“出什么事了?” 迈下最后一个台阶时,陈明珠才用哀怨的眼神望着她,小声道:“南疆藩王的义子昨日到京了,他是来和亲的。” 穆晏?名义上穆王爷的儿子,藩王的义子,可实则却是藩王的亲生儿子。 穆晏这么快就进宫觐见了,他偷偷摸摸想办的事都办好了? 起先他的鬼话,林庭筠一句都不信,他来长京必定有更大的目的。 提及此人就难免想起那日在素斋茶坊他轻浮的举动,林庭筠的脸色也渐冷了些:“是皇舅舅指派还是由着他挑?” 第560章 不凑巧被偷听 陈明珠情绪十分颓然地摇了摇头,拉着林庭筠坐在湖畔柳树下的石凳上,深叹了口气道:“昨日他进宫觐见,哄得父皇甚是高兴,听说父皇准他在长京内挑选待嫁女子,即便如此,母后昨夜和我谈了许久,依着父皇的意思是想叫我去和亲。” 果然还是如此,林庭筠握着陈明珠的手,安慰道:“南藩路途遥远,皇后娘娘也必定是舍不得您的,既然是为友好联姻,想必不会立时定下就走,此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宫中待嫁的公主并非只有表姐,或许这位南疆藩王的义子就看中了谁。” 湖畔边上的柳树垂到湖水中,被风一吹就轻轻摇晃起来,搅动一潭涟漪,陈明珠眼睛通红地点了点头,长吁短叹了良久才又道:“但愿如此罢,我是从来没想过要离开长京,早知现下会如此,当初还不如嫁给郑天硕了,好歹能守着父皇和母后,还能随时随地见到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揪着手中的帕子,好好的一块秀帕被拽得褶皱不堪,如此陈明珠还是觉得心神不安,一下子抓住林庭筠的胳膊,瞪着眼睛问道:“你说我再去求母后,让我嫁给郑天硕如何?” 救命的稻草可不是这样抓的,当初因为这婚事皇后娘娘将林庭筠都推了出去,如今哪里还有脸面再与郑家商量。 “表姐先别自乱阵脚,这些日子我有空就会进宫陪你,也会想办法帮你,你要是因为喜欢郑天硕而嫁给他,想必皇后娘娘会答应的,可是你中意他吗?” 陈明珠摇了摇头,整个人抓狂一般将手中的绢帕仍的老远,皱着眉不断咒骂穆晏。 风吹柳动,周遭安静的只能听见陈明珠嘟囔的声音,林庭筠似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方一蹙眉,就听见身后语气戏谑的声音:“我说这一大早的怎么不停的打喷嚏,感情是明珠公主躲在这骂我呢。” 真是个煞神,陈明珠下意识地搂着林庭筠手臂,迅速的转过身,脖颈挺得僵硬,饶是如此也俨然底气不足,心虚却仍要强词夺理道:“穆世子听错了,本公主没骂你。” 穆晏懒散地靠着一株柳树站着,双臂环在身前,宽大的袖袍垂落的纹丝不动,端着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目光定在林庭筠那张略显冷清的面容上。 她今日的打扮有所不同,没有宽大的裙摆,也没有华贵的头饰,浑身上下通体蓝色,比起她的眼眸更深些的蓝,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落在肩膀上的脸色细发带上,声音不似方才那般玩笑,添了几分认真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随即目光看向她包裹着纱布的手,蹙了蹙眉道:“受伤了?” 陈明珠一下子就察觉穆晏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表妹,其中更有难以言说的深情,她心中突生不好的预感,伸开手臂将林庭筠挡在身后,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我表妹已经许配人家了,你休要动她的主意,我警告你,阖宫上下,我和我表妹你都动不得,我们可不是会委曲求全的女子,你若不知好歹,我们以死明志也是做得出来的。” 第561章 落湖 穆晏看着自己上一世的妻子,还是那般维护自己的表妹,上一世饶是他们两人无情,再见也不觉生疏,他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果然还是这样。” 林庭筠心中的感动自不必说,除了温季蘅,陈明珠是第二个把自己挡在身后的人,虽然她背部不宽厚,可是当她的手臂举起来的时候,一种踏实油然而生。 林庭筠看着穆晏,思虑该如何做才能让明珠表姐免于和亲,此时她竟然想若是能利用两人之间互相熟知上一世的巧合上,让他赶紧在长京选一个人带走。 这种念头一萌生,就连忙压了下,先不说穆晏会不会同意,单说谁家姑娘愿意这么倒霉啊。 这人一点正形都没有,跟他去南疆可真是.....惨不堪言。 陈明珠一副母鸡护着小鸡崽的模样,似乎只要穆晏敢靠近一步,她就敢将他撕碎一般, 穆晏注视着自己上辈子的妻子,他实在太了解她了,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皮影戏里随便一扯就会崩溃的纸人。 他一步步地朝着陈明珠和林庭筠逼近,噙着笑容的脸满是故意做出来的轻浮:“我不想要你们中的一个,我想能摘得你们这对双姝更好,你说你父皇会不会同意,用你们姐妹俩换我们边境百年不侵。” 穆晏说话的口气十分令人生厌,饶是林庭筠知道他是故意为之也觉着恼怒,湛蓝的瞳眸渐渐没了温度,冷若冰霜的目光盯着他,愠怒道:“穆世子言语轻浮,举止轻佻,你说若是陛下知道会不会赐你一位丑陋无盐的女子呢?大南朝的皇宫内还轮不到..........” 正说着,从柳树中的缝隙内窜出一个连连惊叫救命的女子,她直直地朝着林庭筠和陈明珠的方向滚动着,在众人来不及的反应的时候将林庭筠和陈明珠朝后撞。 这是湖畔,方才穆晏步步逼近,他们两人已经朝后退了几步,如今眼见着一人滚动而来,陈明珠下意识地就往后退,林庭筠本就站在她身后,如此一来也逼迫得连连后退。 事情发生的突然,直到林庭筠感觉自己的脚踩到堤岸的边缘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穆晏听到她的惊呼声,却根本来不及伸到后面拽住她,来不及多想,抬手便将眼前的熟悉了十几年的陈明珠拽住,一个回身,陈明珠被重重地摔在红砖小路上,吃痛的哎哟一声。 顾不得检查自己蹭在地上流血的手掌,刚一起身就听见落水的噗通声,而此时不远处的陈文安和温季蘅正狐疑地看着柳树另一侧的人影。 陈明珠焦急地攥着自己的裙摆,扬声喊道:“阿筠!” 顿时,陈文安与温季蘅的脸色突变。 陈明珠双手紧紧攥着衣裙,看着穆晏的手在半空中伸着,而他只拽到一缕阿筠头上的蓝发带,急声道:“快救她。” 陈文安和温季蘅几乎是飞奔着而去,温季蘅在听得陈明珠那一声阿筠时,心下就是一沉,此时又听陈文安自言自语道:“阿筠不会水。” 浑身又是一紧,千万不要出事。 第562章 温季蘅发飙 温季蘅只想赶紧跳下去,将她从水中托起来,他咬着牙,脸色愈发难堪,心急得呼吸紊乱,有那么一瞬他觉着心跳停止,脑海中除了林庭筠再无旁的杂念。 当他冲到岸边时穆晏已经将浑身湿透的林庭筠救了上来,入目到处都是湿淋淋的,额头滴着水,身上的衣服被浸染成深色。 温季蘅看着搂着林庭筠肩膀的穆晏,只觉得气血上涌,在众人错额惊慌的注视下,他一把揪起穆晏的衣领,愤怒的双眼瞪得发红,手上的力气似要将他脖颈捏碎,满是戾气的眼神令人生畏。 他听不见周围人的阻拦声,也感受不到陈文安拉扯,只觉得浑身上下翻腾着怒气,两步将按其在树干上,厉声道:“你要是用这种方法寻求合作,我会让你尝到比重生更可怕的事,你要是再敢对阿筠不利,我会让你死得更早。” 穆晏被温季蘅的手死死地按住喉咙,窒息感让他喘息艰难,脑海中挣扎的意念愈发强烈,他甚至有些闻不到周遭的花香。 看着面前发怒的如同一匹狼,双眼冒着寒光,穆晏强迫自己适应,费力地扯着唇角笑着。 林庭筠被湖水呛得喉咙痛,鼻腔痛,连喘息都在痛,她只记得有无穷无尽的水在眼前晃动,漫过额头,水下是一片寂静又幽深的水流。 她强迫自己假装在明熠阁的浴桶内,假装一切只是在浴桶内发生,可最终她还是失败了,她的脚找不到立足地,她被悬在水中,没有任何能着力的地方。 眼睛里的刺痛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她觉着自己在慢慢的下沉,甚至连穆晏托着自己浮出水面时,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溺毙,直到身体感受到空气的微风,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用手掌用力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耳朵里的声音渐渐清晰,她蹙眉一抬头就见着温季蘅正要掐死穆晏,陈文安在不住的拉扯阻拦。 “阿筠,阿筠,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林庭筠顺着熟悉的声音看向陈明珠,勉强得吞咽了两下口水,只觉得喉咙有种呛水后的疼痛,连声音都沙哑了许多:“表姐。” 她一出声,陈明珠才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上,顾不得地上的水渍和泥土,无力道:“你真的吓死我了。” 林庭筠又偏头看向温季蘅和穆晏,眉间的疑色愈发浓烈,蹙眉躲开玉珠的擦拭,眼神略显涣散地盯着两人,沉声唤道:“蘅哥。” 即便她头脑不清楚,也能看得出穆晏涨成紫色的脸,温季蘅是要在宫里杀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儿? 见着穆晏大口大口喘气后,她才低头看了看浑身湿透的自己,手掌上的纱布在挣扎中散开,伪装成血迹的染料侵染了半个手掌,看起来鲜红一片。 她草草地将纱布缠在手上,浸染成嫣红颜色的纱布看起来有些显眼,林庭筠有些无可奈地叹了口气,今日还真是糟糕的一日。 她正想着借陈明珠的衣裳换一下,一抬眸就撞见温季蘅铁青的脸色,心下不由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她肯定狼狈透了。 第563章 吓唬宫女 陈明珠起身看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宫女,头上的宫花随着她的抖动而颤抖着,头压的很低,看不清脸蛋,她偏着头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湖边打滚?还好巧不巧地撞上我们?” 陈文安面色也是一凝,盯着垂头告饶的宫女,冷声道:“抬起头来。” 如此一抬头就露出一张吓得苍白的小脸,眼睛只敢看着下方,嘴皮子都在哆嗦地回道:“奴婢不小心......不小心摔倒了,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公主饶命,郡主饶命,殿下饶命。” 连连磕了几个头,吓成这副模样或许真的不是有意的,林庭筠见状想着只能自认倒霉,果然是不能在人后讲坏话的,现世报来的果然快。 温季蘅蹲下身子,脸上的戾气终于和缓了许多,他看着林庭筠湿透的头发,又瞥见她手掌上的纱布透着殷红,随即怒目横声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 这一眼不禁看到吓得够呛的宫女,还看见不远处躲在灌木丛里的身影,他皱了皱眉,回头示意林庭筠。 林庭筠也瞧见一抹牡丹红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观察着这个方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想到这宫里还有人动歪心思。 她借着温季蘅伸来的手站起身,任由玉珠蹲下身替自己攥着裙摆上的水,正对上陈明珠望过来的视线。 陈明珠没见过眼前这个宫女,或许是哪个宫中不常出来,只能冲林庭筠道:“你说怎么处置?” 陈文安看了两眼蹲在树根喘气的穆晏,再看林庭筠浑身湿漉漉的,凝声道:“冲撞穆世子,又害得两位殿下落水,直接送去慎刑司。” 穆晏只能自己攥着衣服上的水,抬眸瞪了一眼温季蘅,面色愠怒地盯着他,话却是对陈文安说的:“听明熠郡主如何处置,想来你们南朝皇室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林庭筠看着面前颤颤巍巍的宫女,探究似地凝望着她的脸:“你哪个宫里的?” “奴婢......奴婢是......是......” 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所以然来,林庭筠蹙眉不耐地摆了摆手,冷静得令人发凉的眸子里噙着冷笑:“自己跳下去,在水里待一个时辰,少一刻都不准上来。” 宫女起先觉着这个声音挺好听的,可现下心头那点轻松顿时烟消云散,惊恐的眼睛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郡主,对上那双蓝色的眸子后背蹭蹭地往外冒着冷汗。 林庭筠捏了捏自己湿漉漉的衣袖,抬步上前,弯腰盯着宫女惶恐的眼睛,不疾不徐道:“本郡主方才看过了,水下很是精彩呢,想来有东西陪你,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宫女看着面前分明是一张温婉的脸,连笑容都让人如沐春风,可她实在笑不出来,她听说过宁远侯府明熠郡主的传闻,不由握紧了双拳,结结巴巴地问:“什.....么......东西?” 林庭筠秀眉一皱,盈盈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有些不解地反问道:“你说我还能看见什么?” 她说罢指着自己的眼睛,噙满笑意地站起身,看着眼下的宫女不住的磕头求饶,那摸样就跟要命了似的。 第564章 陈锦之出现 温季蘅铁青着脸将林庭筠拉到身边,语气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还犹豫什么?丢她下去。” 受惊的宫女感觉到脚步声渐渐靠近,吓得连声音都在发抖,带着哭腔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是芷若殿的,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芷若殿......在场除了穆晏其余人对芷若殿是何人居住在清楚不过了,陈明珠眉头皱的愈发紧,心中早有了眉目,面色却愈发为难地看向林庭筠:“阿筠。” 林庭筠上一世和这位芷若公主接触甚少,随着裴云的皇恩盛宠,陈芷若也成了皇宫内最耀眼的新主。 今生许多事情发生的时间都对不上,按理来说此时的自己和陈芷若连照面都没打过。 她盯着眼前的宫女,如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若说这个宫女是无意的,那决计不可能。 林庭筠冲着陈明珠微微一笑,继而凝望着宫女,笑靥如花地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又能如何?你无理冲撞在先,还是老老实实受惩罚得好,最好别牵连你的主子。” 她说罢用余光瞥向不远处影影绰绰地身影,方才只有一抹牡丹红,现下有多了几道暗沉的影子,看来陈芷若也是有救兵的。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看在我们公主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这位宫女的确不是有意的,只不过是被陈芷若一脚踢了下去,再用眼神言语威逼一番,她也就不得不为之了。 林庭筠转身无视她的求饶,任由其他宫女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往水里拖,一时湖畔旁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求饶声,饶是一向不喜安静的陈明珠都忍不住厌恶地皱了皱眉。 穆晏若有所思地盯着几步之遥的林庭筠和温季蘅,心中五味杂陈般糊涂,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的事,便浮现出恶男煞女四个字。 一个语气和缓却暗藏犀利,一个宽容放纵又适时助攻,这两人看似是天生的绝配。 穆晏不服气,人是他救的,到头来没听见一句谢谢,反而被温季蘅教训了一顿,他才不要让温季蘅抢了所有的风头。 尚未开口就听见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四五个人疾步走到跟前,穆晏双眼微眯,一眼就看见为首的陈锦之。 这个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上辈子若不是他收买了自己的亲信,他又如何那般轻易的命丧黄泉。 众人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陈锦之一身墨绿色的常服,手腕上袖口束紧,负手含笑地看着诸人道:“怎么了?一路走来就听见吵闹的声音,是不是明珠又闯祸了?” 陈锦之的目光在并肩而立的温季蘅和林庭筠身上微顿,寒光不经意的泄露,脸色也带着几分不自然:“今日是外祖母的寿辰,明珠莫要胡闹了。” 陈明珠对二皇兄自然是对兄长的恭敬,只是今日她仰着头,目光鄙夷地朝着陈锦之身后裴香裴素兄妹瞥了一眼,不耐地转过身:“今日的事可和我无关,二皇兄自己看看,阿筠被一个不长眼的宫女推得落水了。” 第565章 难得针锋相对 陈明珠说罢又想起方才好像他们的身后见到陈芷若的身影,又转身定眸看着,果不其然正是陈芷若,继续开口道:“既然八妹也在,不如劝劝你的宫人,做出了事就要受罚的,阿筠不追究也是格外开恩了。” 气氛凝重的让人喘息困难,如此争锋相对的出现在彼此面前尚且是第一次,裴香双眼冒着精光,盯着陈锦之到底会如何对待林庭筠,她就不信他们二人没有私情。 陈芷若一改平日里嚣张野蛮的张狂举止,唯唯诺诺地躲在陈锦之的身后,垂头嗫喏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既然是下人犯的错就和我无关,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见着这番模样的陈芷若,林庭筠忍不住哑然失笑,轻轻地笑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看着吓得瘫倒在地的宫女,声音如铃道:“你主子如此说,你还有什么挣扎的?” 她说着目光陡然转向陈锦之身后的陈芷若身上,清透湛蓝的眼眸似乎被湖水浸润的愈发明亮了,盯得人心虚又害怕。 裴香更是一腔银牙咬碎,忿忿地看着饶是浑身湿透也不遮风采姿容的女子,又觉着湿漉漉的头发让她多了分女子的妩媚,身上的曲线凹凸有致,一股怒火就上了心头,脱口而出道:“明熠郡主还是莫要得理不饶人的好,不过是个宫人而已,她不小心,你却故意要推她入水,两相比较,不显得你欺人太甚吗?” 裴香一出声,裴素忙扯了扯她的胳膊,瞪着眼睛警告她不要多事,奈何他这个妹子只当没瞧见,一股脑儿地发泄着心中的嫉妒不满:“不过是落水而已,换身衣裳也就罢了,何必咄咄逼人呢?” 陈锦之的脸色终于端不住了,他敛起笑意,若不是有诸多人在场,他真想把裴香的嘴堵上,这个蠢货! 陈明珠翻了个白眼瞪着裴香,似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的惊讶道:“哟,裴小姐还在这教人家做人呐,莫非是看到今日情景就想起那日的自己了吗?” 裴香再大的能耐都不敢和陈明珠顶嘴,她握紧手中的帕子,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转而身后扯了扯面前陈芷若的衣裳,瞪着眼珠子让她出声。 陈芷若是裴香的表姐,关系上自然该为裴香出头,又同身为公主,自然也有底气和陈明珠分辨。 只不过陈芷若的想法似乎和裴香不在一处,得到裴香的暗示后,连忙开口替自己的婢女求情:“皇姐和郡主就饶了珍珠这一次吧,我相信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名叫珍珠的婢女闻声忙甩开其他宫人的拉扯,膝行着朝着陈芷若的脚下爬去,不住地求救道:“公主,奴婢不想下水,公主一定要救救奴婢。” 此时拿着干净衣裳回来的宫女忙双手将衣裳递到林庭筠的面前,不等她出手,温季蘅就先拿起薄衫,动作慢条斯理地展开衣裳,细心又体贴地披在她身上。 修长的手指系着带子,目光却牢牢地盯着林庭筠,仿若四周无人,皇子公主,求饶的宫女都不复存在,只有他们两人而。 第566章 惩罚不能免 方才的戾气终于消失殆尽,温柔且自然地柔声道:“可有备下另一套衣裳?” 林庭筠回望他笑着,璀璨夺目的双眸透着深深的笑意,她想起那会儿他满身怒气的可怖样,不仅不觉害怕,反而觉着心中一暖,扬着唇角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没,一会儿借明珠表姐的衣裳。” 温季蘅将带子系好,又看了看她湿淋淋的头发,皱眉道:“我在母妃那替你备了件,本来是留着你骑马用的,一会儿让人拿来。” 陈锦之看着此情此景,嫉妒疯长,怒气爆增,脑内一阵阵空白眩晕,伪装不自觉地露出破绽,眼神添了几分厉色,冷声道:“明熠郡主宽宏大量自然不会与小小宫婢计较,芷若快领着郡主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免得着凉。” 陈芷若对这位二皇兄是惧怕多过尊敬,闻声不敢多问,忙抬着步子走到林庭筠身旁,端着殷切又小心翼翼地笑容道:“都是我没管教好下人,郡主息怒。” 好歹是大南朝的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对一个郡主低声下气,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 林庭筠下意识地仔细看了看陈芷若,以往没觉得她有多聪明,横行霸道,连明珠表姐都说她目中无人,今日做这种姿态是给谁看的? 在场的诸位不是的兄长就是她的姊妹,只有温季蘅和穆晏两个外人,若是冲着温季蘅,见着自己与他这般亲近想必早已掩饰不住满眼的愤恨嫉妒。 难道是穆晏?林庭筠微微偏头斜睨了一眼在身后一声不吭仔细观察情形的穆世子,一挑眉,似乎难以解开的疑团都解开了。 她主动牵起陈芷若的手,脸上的笑容亲切又得体,眼睛弯成一条缝:“哪有公主替宫婢受过的道理?殿下又没做错什么,换衣裳就不必了,这儿离明珠表姐的宫殿不远,芷若公主也无须自责,不过......” 林庭筠话锋一转,微顿了一下瞥向陈锦之,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继续道:“我倒是可以不追究,只是穆世子为了救我也落了水,我不能让人家远道而来的贵客受委屈不是?相比锦王殿下也晓得此情此理,所以这宫婢的惩罚还是不能免的。” 陈锦之和裴香都要求情,她突然就不想让他们得逞,这世上犯了错的人就该受到惩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陈芷若闻声求救似得看向陈锦之的方向,目光在皇兄和表兄姊的身上停留着,口中嗫喏道:“是.....只是......” 裴香看着陈芷若被林庭筠握着的手腕,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连锦王殿下都不替她说话,她还有什么好嚣张的? 陈锦之没有维护她,这给了裴香十足的勇气,冷不防地大步冲到跟前,面目可怖地瞪着面前令自己十分厌恶的女子:“装什么好人?心思歹毒又不敢承认?明熠郡主还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说罢抓着林庭筠的手腕,猛地将她的手甩开,一把拽过陈芷若。 “放肆!” 陈明珠本来要脱口而出这两个字的,可声音卡在嗓子里,入耳就听见厉声的呵斥,不由闭上嘴看着温季蘅。 第567章 成全裴小姐 如今阿筠若是再狡辩她和季蘅表哥没有私情,她是决计不会信的了。 瞧这模样两人没个一两个月是培养不出来的,她忍着笑意退到陈文安的身边,抬起手肘戳了戳大皇兄,低声道:“诶,皇兄发什么呆呢?你看阿筠和季蘅表哥站在一处还挺般配的。” 陈文安没出声,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容。 温季蘅一出声,吓得裴香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气势分毫不减的梗着脖子,急得鼻孔张大,稍显底气不足道:“我才没放肆,分明是林庭筠先对公主不敬!她才放肆!” 裴素提心吊胆得看着陈锦之的脸色,他今日真是不该带裴香入宫,这丫头一见到林庭筠就没有分寸。 不等温季蘅再出声,裴素看了一眼这位北郡世子愈发冷凝的神色,忙上前打着圆场:“郡主息怒,世子息怒,家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两位见谅。” 林庭筠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不冷不热地面容上似有些疑惑不解地问:“上一次在萧家的马场,裴少将也是如此说的,怎么时隔这么久,裴少将还么将裴小姐管教好吗?” 温季蘅甚是配合地轻笑出声,皱着眉有些替他悲哀地摇了摇头:“裴少将真是任重而道远,上次害得郡主满身的伤,裴小姐也吃了苦头,怎么今日还不长教训?” 被连番挖苦的裴香气得满脸通红,紧紧地攥着陈芷若的手腕,丝毫没见她疼得连连抽气。 此时裴香的眼中只有那日受得屈辱,只有面前这位让她恨不得撕碎的明熠郡主,她一把将裴素推到一旁,扬声道:“林庭筠,你别得寸进尺,别以为有北郡世子帮你,你就是圣洁的仙女,端着这副嘴脸让人瞧着恶心。” 林庭筠仍淡淡的笑着,目光看着裴素从苍白到铁青的脸色,抿唇才不至于笑出声来,她迎上裴香狠厉的视线,丝毫不怯懦,清淡淡地回敬道:“是么?我以为裴小姐会对那日在马场的所作所为而恶心,意图谋害郡主,还要故作可怜狡辩,在裴小姐这些手段面前,本郡主只能自愧不如。” 她说着转而看向裴素,脸上的笑容彻底敛去,面色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冷,周身的气息丝毫不输任何一个皇子公主,沉声道:“裴少将要求我替裴小姐隐瞒,今日之前本郡主未对任何一个说起,今日裴小姐咄咄逼人,句句污蔑,我倒想问一句裴家对我们林家是不是心存不满?” 陈锦之一听这话以为林庭筠要将事情捅到长辈面前,心下一急就要出声解围,谁知他还没出声,林庭筠如寒冰的视线就看向他,乍一看面无表情,实则透着几分讥笑道:“不过,我还不至于小肚鸡肠的非要讨个说法,既然裴小姐想为芷若殿的宫婢求情,那本郡主就成全她。” 熟悉的动作,温季蘅看着她将手伸向腰间,噙着笑意朝着后方退了一步。 那日在马场被拽下马的感觉又来了,裴香连连挣扎扭动着细腰,想要将腰间的金锁链甩掉,她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条细细的金链怎么就能扯动自己。 第568章 裴少将也下去醒醒脑子 在众人惊呼的声音中,落水的噗通声伴随着求救声响起,林庭筠深呼了口气,将金玲珑收回攥在手中,她无视裴香挣扎呼救的声音,浅笑嫣然地偏头看了一眼穆晏:“穆世子对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自始未说话的穆晏看着陈锦之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林庭筠手中握着的双翅玲珑,凤眼一瞥,大步走到裴素的面前,他深知此人是陈锦之的爪牙,上辈子自己在宫门前与他打了好几个回合,若不是他用计逃跑,定然要死在自己的长矛之下。 他看着裴素正撅着屁股向水中的裴香伸过手,而裴香的手也马上就搭上时,邪恶地一笑:“俗话长兄如父,裴少将对裴小姐的放纵无理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依我看裴少将也该下去醒醒脑子。” 林庭筠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穆晏冲着裴素的屁股一脚,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裴家兄妹都成了落汤鸡。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牵了牵嘴角,谁让她利用的穆晏的身份来惩罚裴香,如今他也就只能看着穆晏借此想裴素发泄私欲。 陈锦之的脸色愈发难堪,幸而陈文安命人将裴家兄妹捞了上来,只不过陈锦之的脸色不仅没有和缓,反而愈发难堪。 夏季里女子本就穿的轻薄,林庭筠今日穿得并不怎么薄透,湿透了也不过是湿漉漉的,可裴香就不同了,她为了今日能见到陈锦之特地打扮了一番。 如今一入睡,脸上的胭脂水粉混着青色的眉黛糊了一脸,身上的披帛形同虚设,身上的衣服黏唧唧的贴着,虽说还没长开,可毕竟是个女孩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双臂将身前挡住,可怜兮兮地看着陈锦之,愈发委屈的大哭。 裴素不敢对穆晏有所微词,一声不吭地将裴香扶起来,用力抹了一把脸,终于露出真实的面目对着林庭筠,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厌恶和愤恨。 一场闹剧终到了落幕的时候,林庭筠换了身衣裳和陈明珠一同往雨霖殿去时,温季蘅正等在台阶下,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甚是合身,笑着打趣道:“有没有敲一敲酒盏,免得方才惊了魂。” 林庭筠一听就笑出声来,看了一眼忍着笑意的陈明珠,有些无可奈何地解释道:“表哥爱开玩笑。” 陈明珠心想你可别蒙我,季蘅表哥是不是爱开玩笑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今日若不是托了阿筠的福,她哪里有机会见到温季蘅如此有趣的一面。 “今日彻底得罪了裴家兄妹,阿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温季蘅隐着笑意走在前面,忽地停住了脚步,侧着身子靠在栏杆旁,目光盯着楼下的身影。 林庭筠和陈明珠随着朝下望去,只见裴香和裴素已换了干净的衣裳而来,跟在前方的陈芷若端得一脸不耐烦。 “得罪就只能得罪了,即便没有今日的事,我们也不能和平相处。”林庭筠素手握着白玉栏杆,手中的戒指硌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噙着淡淡笑意的脸上从容淡定。 陈明珠不懂裴家怎么就要和阿筠过不去,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撅了噘嘴:“陈芷若必定是要告状的。” 第569章 误会的正好 这个八皇妹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的,今日她若是要为裴家兄妹出头,定会向父皇告状,而且这几日裴贵人的似乎得了父皇的宠爱,连这几日都宿在半夏居,连母后都颇有微词。 所以连着陈芷若在宫中的腰板都挺直了。 陈明珠见着两人都沉默不语,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蹑手蹑脚地朝后退着,让他们二人更多单独相处的空间。 林庭筠转身正要进殿时才发现陈明珠不在,抿唇一笑,揶揄道:“看来明珠表姐已经察觉了,世子打算怎么办?” “正合我意。” 笑归笑,林庭筠扬面看向灿烂的阳光,斜斜而来的阳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映得晶莹剔透,薄唇微启道:“陛下受到消息了吗?” 温季蘅抬手将她腰间的缠绕的金玲珑捋了捋,垂下的双眸道:“锦衣卫已经进宫。” 陈锦之一出殿门就见到如此亲密举动的两人,他想起那会他们两人之间暧昧的言行,沉下脸走到跟前,勉强笑着道:“不知何时世子和阿筠的关系如此亲近了?” 两人闻声不约而同地露出疏冷的表情来,温季蘅站直身子,负手站在林庭筠的身侧,笑容真心又恰到好处:“表兄妹之间亲近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陈锦之好不容易扬起的唇角渐渐颤抖着端不住,闪烁着眼睛压制着内心的怒气,道:“世子不介意让我们表兄妹说说话罢?” 温季蘅偏头看向林庭筠,见她微微点点头,才笑道:“当然可以。” 陈锦之皱着眉看着林庭筠,目光又落在她的手掌上,他想问她和北郡世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想问她为何要针对裴家的兄妹,亦或者这几个月里都在忙些什么。 可他自己也没料到,一出口竟是丝毫怒气都不见的关切:“你的手怎么了?” 不待林庭筠答话,他便自顾自地拉起她的手,看着上面浸湿的艳红色的纱布,眸光愈发暗沉:“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不顾林庭筠抽回手的力度,态度甚是强硬地要将纱布解开,她手掌上的冰凉刺激着他,当他看到掌心内一道暗红色的伤口时,脸色不由一凝:“伤得这么厉害?” 林庭筠趁他只看了一眼就抽回手,攥着手掌背在身后,神色寻常地回:“是我四姐,她今日醒了。” 陈锦之眼中添了几分光亮,佯作惊讶地蹙了蹙眉:“她为什么伤害你?” “她失心疯了,不认得我。”她不语不冷不热,是以往两人说话时的清淡模样。 陈锦之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到林庭筠面前,语气前所未有的平和:“好好包扎,方才浸了水,小心不要感染了。” 林庭筠目光在帕子上一凝,盯着这块鹅黄色的帕子下一个筠字,这是她的帕子。 陈锦之看出她的迟疑,神色似乎飘到许久以前的回忆中,满含怀念之色道:“这是你之前给我包扎伤口的帕子,我一直留着。” 他仔细地观察林庭筠的神色,语气失落遗憾道:“阿筠,我始终是你的表兄,哪怕做不成夫妻,我们也能做好兄妹,我不希望你对我像陌生人一样生疏。” 第570章 翘尾巴的狗 林庭筠接过帕子,并非是因为陈锦之这一番看似动情的话,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她攥着手中抬眸一望,嘴角勾起一抹浅浅地笑意:“裴小姐在你身后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殿下还是莫要替我树敌的好,我与殿下最近的关系也不过是表兄妹而已,可有无可。” 陈锦之闻声并未急着回头张望,而是用满脸惊讶地盯着林庭筠,她方才说什么?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陈锦之低声默念了一遍,他紧皱的眉间布满着分不可置信,凝声道:“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你也没有敌人,我与裴小姐不过熟识而已。” 林庭筠淡淡一笑,好似点了点头又好似没动,偏身从陈锦之身侧走过,在路过裴香与裴素时,她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刺骨的嫉妒让裴香面目扭曲,她盯着林庭筠,看着令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走进大殿内,牙齿咬得蹦蹦作响。 好东西向来都是自己的,如今最好的人也该属于自己,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输给长京内任何一个觊觎锦王殿下的人,李姝不行,林庭筠也不行。 陈锦之只能属于自己一个人,他言谈举止贵气逼人,说话时一双眼睛透着绵绵深情,而且他有做皇帝的野心,试问这样的人,她如何能拱手让人。 只是这样优秀的人......心却不在自己这里,饶是他可以靠近讨好,那浮了一层伪装克制的温情总是与由衷自然的不一样。 而他看向林庭筠的眼神就是不加掩饰的真情,愤怒,嫉妒,失落,乃至不可罢休,这份执着包含了一个男子全部的真心。 裴香收回视线就察觉到陈锦之略带不满的凝视,她正过身子,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他牢牢锁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殿内已响起竹丝之声,悦耳的声音缠绕着裴香的双耳,她飞一狠心将视线移到旁处,不自然地眨着眼睛躲闪着,直到陈芷若拉扯着她进殿。 裴素面对陈锦之时的心虚不比裴香少多少,他不止一次被交代要看好自家妹妹,不要让她招惹明熠郡主,不要惹是生非,可是每次香儿见到林庭筠,都会变成掌控不住的猛兽。 “我以为我嘱咐的很清楚了?”陈锦之的手中沾染上方才林庭筠手上的“血迹”,他走到裴素的身边,用他刚换上来的衣裳擦了擦手。 “殿下,家妹如此做出虽有失妥当,可她是因为您呐。”裴素不似上次那般点头哈腰的恭顺,他微微抬起头迎上陈锦之的视线。 他险些忘了,如今的自己是有些资本的,这些日子长京内那群商户突然就消停了,而此时朝廷正是需要裴正清为流寇出谋划策,就连久未得宠的姑母,如今都被皇帝重视,他当然有底气反驳陈锦之。 只是裴素也是脑筋十分清楚之人,他不会让陈锦之觉得他故意忤逆,只露出一点点疑问,让人挑不出丝毫的不妥。 只不过陈锦之如此敏感之人怎么会连这点异样都察觉不出来,他深知裴素如今是仗着朝廷正需要裴正清出兵东海,只是......裴素这尾巴会不会翘得太快了。 第571章 大殿内作死之人 长京内那批商户虽然不闹事了,可不代表这件事就如此了结了。 陈锦之面色不虞地瞪着他,用一种警惕提防且鄙夷的目光盯着裴素,一字一顿道:“扬州府的事你们最好小心点。” 君臣之间尚有嫌隙,幕僚与主子之间大有争议,裴素虽然知道陈锦之有些不悦,却也并不担心,同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最终还是要殊途同归的。 他复又变成以往那般恭敬,垂首道:“我父亲说,他会处理将积压的货原价买来,殿下莫要担心。” “那是最好,今年做一年,明年不要再动这样的心思了。”陈锦之说罢负手离去。 林庭筠虽坐在父母的身后,可眼睛却一直似有似无地观察着外面的陈锦之与裴素,这两人窃窃私语必没有好事,直到陈锦之身前的手握着拳头走进来,她才忍不住笑了。 看来两人谈的并不愉快,陈锦之只要不高兴就会将拳头紧握,再看裴素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即便表情很淡,瞬时敛去,可还是被林庭筠发现了。 手下的人仗势而傲,最是犯主子的大忌,裴素难道是要自己走上作死的大路? 东太后与帝后同来,群臣叩首恭贺寿辰时,她正在殿内观察着女儿和外孙女在何处,寻到才微微一笑。 皇帝勉力做出同喜同乐的模样,可当他把目光锁定在裴正清的身上时,目光陡然转厉。 锦衣卫的证据都递了上来,他方才与几位大臣研商该如何处理裴正清,有人主张让裴正清好好闭门思过,也有人主张东海急需他,立时动身前往东海平定流寇。 长京内事不平,如何平东海?! 进献贺礼时,林庭筠总觉着有一束阴狠的视线在盯着自己,她蹙眉环顾了一圈四周,视线在裴香的方向顿住,只是瞪着自己的并非是裴香,而是她前方的裴夫人章氏。 她微微一挑眉,佯作并未察觉的回过头,看来有些人迫不及待地向母亲诉委屈了,她是第一次见到裴夫人,没想到长得这般严厉......小眼睛里尽是锋利。 林庭筠将自己用金线金珠绣成的“寿”字交个内侍官时,并未察觉相隔不远的裴夫人正攥着拳头跃跃欲试。 东太后年岁高,听到是自己外孙女的贺礼时,笑着让人拿到跟前来,见着金灿灿的字被如此镶金,表面又被金珠覆盖一层,本是圆润的装饰,可丝毫未掩盖字体的棱角。 “阿筠用心了,这字是你亲自写上去的吗?”东太后指着耀眼的寿字问道。 林庭筠起身,脸上荡着乖顺的笑容:“是,外祖母的寿礼,不曾假借人手。” “哼。” 某一个不知分寸,不分场合的人发出满是轻蔑的声音,一时大殿内安静异常,就连东太后都不由凝眸循声望去。 在场的诸多臣子臣妇都是往年那些人,只有寥寥几个是今年新提拔上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当众打断太后和郡主说话。 这一声或许稍靠后的人未听清,可附近的林庭筠,诸多皇子公主,还有上方的帝后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572章 请裴夫人多多指教 皇后周氏看了两眼东太后脸上的不悦之色,立时开口道:“是谁有话想说吗?” 此时的裴正清用力的按着章氏的手腕,愤怒又诧异地看着身旁忽然出声的夫人,心里咚咚的跳个不停,低声道:“你不想活了?” 他就不该领着这个没见识的妇人来,这是什么场合!她突然出声做什么?龙颜大怒可不是闹着玩的。 章氏哪里懂得那些规矩,自从上一次让林庭筠在裴家没有吃亏,没能给女儿出口恶气,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定要这个小丫头片子下不来台。 她没理会裴正清的阻拦,也不听身后的裴素如何劝自己收声,一副大义凛然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冲着上方行礼道:“回皇后娘娘,是臣妾。” 城阳长公主和宁远侯尚未觉着不妥,出于好奇也随着众人看向章氏。 只是在皇后娘娘接来的询问后,章氏的回答让他们身为父母极度生气。 章氏微微一垂头,看向座位上的林庭筠,满是讥讽的眼中透着几分恨意:“臣妇是觉得明熠郡主的寿礼不好。” 城阳长公主虽然早就听说长京城内来个裴家,却从未见过裴夫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就让人如此不愉快,她应声而问:“请问裴夫人,是哪里不好?” “寿礼讲究的是真心实意并非是金银财物,如今西北尚有战事,东海尚有流寇,正是国库大力将支持军需粮饷之时,在国事面前,皇室宗亲尚要做出表率,明熠郡主一件寿礼,金光灿灿,耗费金丝金线,如此不是奢靡浪费是什么?” 这番话好有道理,连林庭筠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甚至要赞誉裴夫人知国知理,深明大义。 章氏垂头瞥了一眼城阳长公主和林庭筠,浓妆艳抹的脸上带着窃窃自喜,深以为满殿的安静是默许自己所言有理。 所言有理不假,只是这话从裴正清夫人的口中说出来就变了意味。 “圣上息怒,贱内不知分出竟敢妄言,是臣管教不当,还请陛下治罪。” 龙颜看不出喜怒,看着章氏和裴正清良久才肃声问道:“你夫人所说有理,看来是做出表率,不如请裴夫人说一说该当如何,也给所有人提个醒。” 这不是要得罪全殿的人吗?裴正清暗地里扯了扯章氏的衣袖,要她莫要出声,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在章氏心中的分量。 章氏不仅没听他的,反而侧头瞪了他一眼,昂首阔步的走至殿中,又一次行礼道:“那臣妇就以明熠郡主为例吧。” 全殿哗然,诸多人将视线投向林庭筠,本以为小姑娘被人如此针对会露怯,谁知她不仅没露出分毫的异样,反而大大方方地站起身,盈盈走至裴夫人身侧道:“明熠愿意当个负面例子,还请裴夫人多多指教。” 皇后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另一侧的东太后,见她半眯着眼睛并不阻止,也就噤声不语,静静地看着下面的情形。 裴夫人终于能欲林庭筠面对面,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今日就让这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人不能欺负。 第573章 自己挖坑自己跳 三番两次欺负自己的女儿,当真以为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是个聋子瞎子,难道会连女儿穿什么衣服参宴都记不得? 她不经意露出些许歹毒的模样,毫不客气地上前揪着林庭筠的衣裳道:“真丝绸缎,苏杭进贡,一匹要上千两白银,如此一身看似平淡无奇的衣裳需要三四匹,也就说明熠郡主将几千两白银穿在身上。” 她说罢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做出一副勤俭持家又识大体的贤惠模样:“臣妇身上这件是绣坊斋最普通的衣裳,布匹剪裁不过三百两银子,臣妇觉着穿着甚好。” 大殿内有些夫人的脸色愈发难堪了,章氏丝毫不知自己得罪的全长京城内的宗亲重臣人家,只管自己当个圣贤人,摸着自己的耳坠道:“琳琅阁的劣质翡翠耳坠,一百两银子。” 说罢不顾尊卑的上前挑起林庭筠耳旁的银线,目光盯着快要垂到肩头的一颗湛蓝色宝石,细看之下才能见到宝石吊坠上刻着细细的图案,在不过小拇指指甲大小的宝石吊坠上纹刻,可见需要多么精湛的雕工。 章氏愈发得意,手指将耳饰挑的更高,扬声道:“臣妇眼拙,看不出此耳坠的价钱,但是从雕工手艺来看必定价值不菲。” 这场戏真不不知要演到何时,林庭筠没想到裴家又给了他另外一个惊喜,本以为精明的裴素就算没有一个聪明绝顶的父亲,也该有个智慧超群的母亲。 可谁知他竟如此悲惨......一个都没占着,反而拖家带口的为两位脑筋堪忧的父母亲担惊受怕。 她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已不能用苍白二字形容的裴素,及不可察地露出替他惋惜的神色,转而接着裴夫人的话:“此耳坠是东羌之国觐奉而来,据说如此两颗蓝宝石乃是从海中恶灵的心口处剜出来的,上天入地仅此一对,裴夫人不认得也属正常,无价无市的珍宝,别说您,明熠也是从未见过的。” 这是裴夫人滔滔不绝的一番说辞后,林庭筠第一次出声,她一丝促狭都没有,落落大方地冲着上方太后、帝后敛衽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地道:“还请外祖母饶恕裴夫人,想来裴夫人也是听得裴大人的抱怨才如此义愤填膺地指责罢了,望太后娘娘饶恕其不敬之罪。” 话说的巧妙,裴素的脸色有多难看自不必说,就连陈锦之都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酒盏。 裴夫人章氏有些狐疑地看着林庭筠,她没觉着自己哪里说错了,她所言句句是为了朝国着想,何来不敬? 饶是如此,她在面对林庭筠那副胸有成竹发的淡定模样时,心中也没了底,脸上挂着几分尴尬,似乎有所察觉不对劲儿,忙开口道:“太后娘娘,臣妇一时情急,对明熠郡主有所冒犯,实乃不得不说之况,还请陛下恕罪。” 没人出声,大殿上方的三个人各有各有的心思,而皇帝的心思还停留在林庭筠方才的那番话上,龙威渐显,声音浑厚中透着些许不悦:“裴爱卿很喜欢与夫人抱怨国库紧张,苛待军需吗?” 第574章 臣有罪 这话一伸展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这话从陛下口中说出又是另一番滋味,裴正清站起来时连腿都在打颤。 他不知如何回答,他自己也忘了是否与章氏抱怨过,或许是想从家中支钱时,为了搪塞她的喋喋不休才随口说的。 如今这种家长里短的小事怎么就上升朝国的高度,裴正清哆嗦着上前跪倒在地,紧张额头不住地滴汗,声音中颤音不住:“臣该死,贱内愚钝,口出妄言,还请陛下降罪于臣。” 章氏这才顿觉不对,她双手在身前握着帕子,端得是贤良淑德四个字,从方才她就觉着不对劲,现下想想才回过味来。 林庭筠说那对耳坠是东羌国觐奉而来,也就是说是宫内赏赐下来的,她真是糊涂,怎么就忘了身为郡主必定会有赏赐的。 她随着裴正清跪倒在地,睁大的眼睛里布满了惶恐,垂头只敢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双手的指甲紧紧地扣着光滑的地砖,如履薄冰,胆怯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妇不知此物是娘娘赏赐,臣妇见识短浅,不识珍宝,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此时裴夫人身旁的一双脚微动,声音随之响起:“裴夫人这番说辞来得莫名其妙,明熠身上的衣裳是我的,她今日不小心被个宫婢推下了水,无奈之下才换上我的备用衣裳,没想到我的一件衣裳竟惹得裴夫人如此不满。” 咣啷一声,响彻大殿。 东太后手中的银盏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清脆的声音响了又响,一声一声地叩在裴氏夫妇的心中,特别是裴夫人章氏,随着这声音一颤一颤。 “哀家竟不知自己的外孙女受你们这等屈辱,满朝文武百官,瞧瞧你自己身边的丈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自省却敢当众指责哀家的外孙女!” 瞧着东太后气得沉沉地喘气,胸膛一起一伏地,皇后周氏见状不好忙起身到东太后身边,一面替她捋着胸口一面呵斥着下方的裴夫人:“反了你们,今日乃是太后的寿辰,谁给你的本事出言指责明熠?身无诰命品级,见到郡主不行礼反而咄咄逼人!” “臣有罪,太后消气,皇后消气,臣必定好好责罚贱内。” 裴正清吓得连连叩头,噙满惧意的眼睛小心打量着上方尚未开口的皇帝。 只见高位之上来来往往皆是服侍东太后的宫婢,一不小心对上皇上探究的视线,吓得忙匍匐在地上不敢起身。 裴夫人章氏如今连话都说不完整,支支吾吾地瞥着一侧亭亭而立林庭筠,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事逾越了规矩,盛气凌人的眼睛垂下,半声不敢吭。 东太后缓了缓,脸色才稍见好看,她偏头看向不说话的皇帝,宽大明黄色袖袍一甩道:“皇帝要如何处置章氏?” 皇帝并没急着回答,而是转而望着下首的林庭筠,意味深长的目光噙着点点笑意,他从未记得自己的外甥女竟然这般冷静睿智。 以前就是个子不高,成日里跟着明珠胡闹,动不动还要恶人先告状的任性,似笑非笑地扬声道:“明熠想如何处置?” 第575章 越描越黑 这话着实把林庭筠难住了,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料到裴家会给自己如此大的惊喜,方才裴夫人那番话怕是让裴正清在皇舅舅心底的疑虑更浓了。 可是她若是敢要求惩罚章氏,似乎就会沾上一身鱼腥味,含水的杏眸一眨,硕亮幽蓝的眼睛内似有容纳天地之宽广:“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明熠并不想因此和裴夫人结下仇怨,可若要解铃,恕明熠要先知道这铃是何故?” 进退有据,得理饶人,形容的大概就是眼前的女子,大殿内其余人皆对林庭筠赞赏有加,也因如此,裴夫人脸上的神情愈发难堪。 “臣一家都不该对郡主心存芥蒂,还请郡主莫要折煞贱内的好。” 裴正清再没脑子也知道不能在陛下面前失了分寸,他还想要大将军的官职,如今正是立功之时,万不能让陛下以为裴家无视皇族宗亲。 东太后脸色缓和了许多,沉凝地望着下方的裴夫人,又看了看林庭筠:“明熠方才落水了?” 此话一出,大殿内有人的身子震了震,陈芷若下意识地望向坐在容妃下首的裴贵人,面露不安地皱了皱眉,憋着嘴一副难言之隐的的模样。 她真希望这个时候林庭筠变成一个哑巴,可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根本不会实现,她刚感受到来自裴贵人的白眼,耳朵就听见林庭筠解释:“回外祖母的话,是芷若殿的宫婢在岸边打滚,不止我落水,连着穆世子也掉了下去。” 她说罢猛地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匍匐在地的裴夫人,似有所悟地问道:“裴夫人可是因为裴少将和裴小姐落水的事?看来您对我有所误解。” 东太后矍铄的眼睛微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皇帝,沉声问道:“到底是什么回事?” 话音方落,林庭筠还没答话,容妃下首的裴云先一脸歉疚地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解释道:“是臣妾不好,冲撞郡主和穆世子的人时芷若的宫婢,臣妾已经命人严惩了。” 如今的林庭筠是第一次见裴云,自然要佯作不相识的样子诧异道:“这位娘娘为何要严惩呢?回外祖母,当时因为牵连穆世子,所以明熠想着小惩大诫一番,只是芷若公主和裴家兄妹极力阻拦,裴小姐一时情急......说了些不恭不敬的话,所以明熠就应允裴小姐代替宫婢下水受罚,以偿还穆世子所受的惊吓。” 句句言言都是为了弥补南藩世子的委屈,而且言辞切切,并不想作假。 裴云脸上有些讪讪的,打量了一眼泰和帝,见其不出声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宫婢有错就该发,阿素和香儿许是不想让穆世子觉着我们太严苛吧。” 泰和帝望了一眼裴云,沉凝的神色不见缓解:“穆世子受了惊吓,理应受罚,裴家女儿不恭不敬也应当受罚,裴夫人你身为长辈却因这等小事而指责明熠郡主,举止不端,言语恶劣,罚闭门思过半个月。” 这厢裴香委屈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向母亲告了状,只说林庭筠把自己和哥哥都推下水,并没有详细说明原因。 第576章 裴香颠倒是非 如今看着父母亲都跪着认错,而林庭筠却高高在上的站着,胸口就闷闷地难受,一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 这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羞辱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欺负到父母亲的头上,当众胖裴家丢脸,决不能忍! 裴香猛地起身,大步走到裴夫人身边跪下,眼泪汪汪地看着上方东太后,哽咽道:“臣女不过是想息事宁人,让明熠郡主格外开恩,臣女若是想到当初那一两句话惹得郡主如此大怒,不仅让我与兄长下水受罚,还要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们父母,臣女必定不会多事,还请太后娘娘饶恕臣女的母亲。” “香儿不得胡说!”裴正清垂着头呵斥着女儿,本来磕头谢恩就算结局的事,偏偏这个时候跑出来哭诉。 “我羞辱你的父母?裴小姐方才在湖边责问得理不饶人,欺人太甚,咄咄逼人,还当众呵斥我心肠歹毒,裴夫人在大殿中指责我奢靡浪费,如今在裴小姐的口中又变成我侮辱你父母了?” 饶是在好性的人遇到这种颠倒是非的人也要激出三分血性,眼见着裴香哭哭啼啼地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林庭筠再也忍不住,屈膝面向上方道:“明熠请求皇舅舅外祖母查明此事,还明熠一个清白,平白无故将恶毒歹毒等词语安在明熠的身上,岂不是说明熠不懂长幼尊卑?明熠求皇舅舅将穆世子和名叫珍珠的宫婢传来,当众证明熠的清白。” 氛围一度僵持,直到城阳长公主和宁远侯起身请求陛下查明此事,东太后深以为然,帮衬道:“明熠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种名声传出去对阿筠的亲事极为不利,皇帝以为如何?” 泰和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庭筠,似乎正透过她看着旁得女子,渐渐地眼中的寒光愈发明亮,瞪着裴正清和裴夫人,厉声问道:“你们夫妻二人是什么意思?” 裴夫人原本想着闹开就闹开了,珍珠是芷若殿的人,也就是裴云人,难不成还能帮着外人不成? 穆世子和林庭筠又没什么交情,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女儿儿子落水是铁铮铮的事实,再掩藏也是狡辩不了的。 裴夫人正要抬头答应,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裴香使劲儿地拉扯住,她狐疑地望过去,只见裴香不住的挤眉弄眼。 查清楚做什么?就是要这种让人猜疑又摸不透真实的谣言对林庭筠最不利,若是让人查清楚了,那自己说的话不也要被拆穿了吗? 方才瞧着那个南藩的穆世子诚心偏袒林庭筠,让他出来证明绝对没有自己好果子吃。 裴香的如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就是一时忽略了这位偏袒敌人的南藩世子就在宾客当众,而且已经酒足饭饱地看了好大一出戏。 他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邪魅地凤眼一扬,正好将裴夫人要拒绝的话堵了回去:“我的确亲眼所见,这位裴小姐不仅辱骂明熠郡主,而且还冲上去扯着明熠郡主的手,如此行径明熠郡主都能忍下,那大南朝皇室的威严......真是令人堪忧。” 第577章 裴夫人欲控诉林庭筠罪行 裴香下意识地攥着裴夫人的衣袖,额间汗珠顺着发丝流到鼻梁上,再和眼泪混合,顺着鼻尖落在干净的地砖上。 心惊胆战地连喘气都放得极为微弱。 穆晏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略有深意地冲着林庭筠笑了笑:“没想到今日就看了这么一出好戏,陛下可要好好奖励裴家,看起来个个都很卖力。” 裴素沉着脸不出声,从父母亲跪在地上时,他也跪在桌旁,恭顺地低着头,此时闻声略微一抬头,用余光看着一身大红色长袍的穆晏,鼻翼微合,呼吸渐渐沉重。 良久才垂着头替父母辩解道:“世子莫要冤枉我父母,家母向来勤俭持家,今日见到明熠郡主的贺礼徒有贵重,一时忍不住罢了,也正是因为家母如此,我与妹妹便也遗传了心直口快的性子,若有冲撞之处,还请穆世子恕罪。” 林庭筠闻声忽然笑出了声,掩面侧身看着裴素,又望向上方恭敬道:“请外祖母宽恕,没想到明熠一副“寿”字图竟然惹来如此大的争议,扰了您寿宴的雅兴,明熠方才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裴夫人打断,其实这幅“寿”字图并非真金绣成的,而是明熠试验了百种方法才得到金色染料,既不会褪色,还会散发出与金子一般夺目的光泽。” 一番话彻底推翻裴夫人一开始所说的一切,也在无形中回击了裴素那句“徒有贵重”。 她说罢又看向裴香:“裴小姐已经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受了罚,明熠也不好苛责裴夫人,依外祖母的意思,明熠退下了。” “慢着。” 裴夫人这两个字让欲转身的林庭筠微微勾起唇角,想必也让裴正清和裴素更抓心挠肝的忐忑。 今日是东太后的寿辰,满长京的宗亲贵胄来了大半,自己的女儿被人斥责的下不来台,只能攥着自己的袖子默默地承受着。 章氏如今也不愿再想谁对谁错了,她猛地想起之前女儿一身伤从马场回来,当时是万分确凿的证据,那件衣裳被她扔给小丫鬟,想找出来甚是容易。 她直起身子看着林庭筠,双眼虽掩去了犀利,却多了几分愤恨,语气呜咽地道:“陛下明鉴,太后明鉴,皇后明鉴,并非臣妇欺负明熠郡主,只是身为母亲不得不为之,臣妇不能看着她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臣妇的女儿,更不愿看大南朝的风气被此种人带坏。” 好,说的真是好,林庭筠抬起头露出甚是灿烂的笑容,原本浅浅的梨涡变得深邃又俏皮,她静候着章氏接下来的话,并未出声阻拦。 泰和帝似乎对这番话格外感兴趣,闻声将手搭在镀金的椅子扶手上,噙着笑问道:“此话怎讲?” 知子莫若母,东太后不再替林庭筠分辨,是已察觉到泰和帝对裴家的态度并不明朗,而且对阿筠似乎更有兴趣些,便向城阳长公主夫妇使了个噤声的眼色。 章氏见泰和帝亲自过问,登时做出心痛哀伤的表情,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痛心疾首地控诉道:“前不久臣妇的女儿去马场练.....” 第578章 追究到底 她刚提及了“马场”二字,就让裴素吓得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地往下淌,立即出声阻止道:“母亲!是香儿的不对。” 章氏话已经出口,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她不仅没理会裴素的阻止,反而声音扬得更高:“香儿从马场回来时满身的血痕,身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戳的都是血窟窿,整个衣裳都染红了,臣妇无用的女儿只知道哭,还是臣妇厉声呵斥下才说出了实情,竟然是明熠郡主所为。” 寂静的大殿内再也没有想起推杯换盏的声音,众人皆被眼前的情形搅得稀里糊涂,若是裴夫人不说出这番话,他们只当是裴家小姐不是在先,而明熠郡主宽容大量。 可是......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响起,泰和帝耷拉着眼皮凝视着下方纹丝不乱的林庭筠,被裴夫人如此控诉,她竟然连反驳都不曾,仍旧双手交于身前,举止大方得体。 这让他又一次想到一位已故的旧人,那人也曾这般冷静自若地接受先帝的谴责,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记忆中的人仍留在如花似玉的年岁,而自己......泰和帝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却因批阅奏折而布了茧子的手。 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却在步入苍老。 “陛下,请您为臣妇的女儿做主。” 东太后一直观察着泰和帝的神色,见他听到裴夫人的声音露出些许不耐的神情来,才不漏痕迹地松了口气。 “明熠有什么想解释的?”泰和帝的语气里难得添了几分和蔼。 林庭筠并未因为裴夫人的指责而乱了阵脚,她就站在城阳长公主和宁远侯的桌前,规规矩矩地答道:“此事明熠一人说,裴夫人定然是不信的,再者裴夫人对明熠误会已深,也不会因明熠几句话就轻易罢休,幸而当时在马场之人不止明熠自己,尚未有文王殿下,明珠公主与北郡世子,萧家兄妹,郑家兄妹,旁观人如此之多,不如其中一位将当时的情况说明。” 众人听见她举出好多人名,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其中幸灾乐祸之人也渐渐失了兴趣,反而啧叹裴香的蠢。 裴夫人露出几分错愕的神情,她脑筋再不够用,也看得出林庭筠是底气十足的,她不清楚其中内情,只能低头问裴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裴香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赤裸裸的戳穿,浑身哆嗦着泪雨涟涟,她若是知道今日的事会给自己挖这么大的坑,坚决不会出头顶撞林庭筠的。 泰和帝脸色沉沉地盯着就裴家几人,心中已有了眉目,看着裴家小姐不住发抖的心虚模样,更笃定了内心的猜测,唇齿间溢出冷笑声:“有趣,看来今日有人是故意针对朕的外甥女。” 宽大的龙袍袖子一甩,一只手重重地按在扶手上,看着下面诸多百态的神情,心中竟涌起丝丝悲凉,他依仗裴正清替自己掌控东海,没想到竟是看走了眼。 如今裴家人又仗着自己的青睐爬到宗亲的头上做文章,泰和帝冷笑道:“传芷若殿的宫女进来,朕几日就将你们这些事理理清楚,免得冤枉了谁,错放了谁。” 第579章 澄清 裴贵人的双手抓着自己的大腿,指甲陷入肉中却不觉得疼痛,她欲张口阻拦却还是没有胆量惹正在气头上的泰和帝,转而对着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一时半会来不了,陈明珠就跃跃欲试地连连探头,露出得意的小模样瞪着裴香,冷不丁地开口道:“父皇,我可以给阿筠作证,当时在萧家马场若不是季蘅表兄和锡表哥出手,阿筠弄不好都要被裴小姐害的断胳膊断腿了。” 陈明珠见泰和帝并未出声阻止,大胆地指着裴素道:“当时裴少将请求阿筠不要将此事宣扬,阿筠答应他才没与任何人说过,可是谁想到裴小姐不知悔改,今日还当众辱骂阿筠。” 林庭筠垂头含笑看着面露急色的父母亲,蹙着眉忍着笑意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太担心。 断胳膊断腿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后果太严重了些。 “继续说。”东太后沉沉出声。 陈明珠撇嘴瞪了一眼裴香,又看向着如同跳梁戏子一般的裴夫人,底气十足道:“当时裴小姐逼着阿筠同她赛马,执意如此,儿臣已经心生怀疑,可阿筠说她与裴小姐并不相识,是第一次见面,她没道理与自己过不去,便应下了赛马。” 裴香滴在地砖上的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额头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皮肤,甚是黏腻难受。 可再难受也抵不过她不住颤抖的身子,她杵在地上的胳膊哆嗦地快撑不住,如果能装死她恨不得马上死过去。 陈明珠犯了个白眼,现在知道哆嗦了,方才一张嘴颠倒是非黑白时怎么那么理直气壮呢。 见到这样的人她就跟吃了苍蝇一样膈应,继续道:“结果半路阿筠就从马下摔了下来,扭了手还满身刺了水栗子,儿臣见着时裴少将一个劲儿的否认,当时萧家的马场是打扫好的,那条路儿臣和阿筠方赛马过,更巧的是罪魁祸首的水栗子裴是小姐的祖籍扬州特有的。” 陈明珠盯着裴香,冷笑道:“她自己去安然无恙,可真是巧之又巧了,证据明摆在眼前,连裴少将都承认,裴小姐一张青口白牙连连否认,阿筠不过是已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人罢了。” 泰和帝知道自己的女儿平日里顽皮了些,却是从不说谎的人,这番话自然也就是真的,凝声问道:“裴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香不敢答话,陈明珠便道:“裴夫人,你女儿身上的伤是她咎由自取,丝毫怪不得别人,她今日落水也是同样的道理,看着阿筠心地善良好说话,逮着机会就欺负阿筠,我劝你把裴香看住了,别那日闯下大祸,你们裴家都得跟着遭殃。” “明珠。”泰和帝制止了陈明珠继续说下去,转而沉怒地看着裴素与裴正清,愠怒的声音透着威严道:“裴夫人教女不善,着督促裴香习女德女训,裴香年纪虽下却是个张扬的性子,裴爱卿,此事乃是你的家事,朕不好插手,领回去自己处置吧。” 东太后的寿宴又恢复了歌舞竹丝,相比林庭筠地镇定自若,裴家人坐如针毡。 温季蘅旁观着她扳回一局,微微勾着唇角却不露喜色,心下不由赞了句小狐狸。 林庭筠一抬眸就碰上他的视线,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冲他微微一扬,笑着与他隔空碰盏。 第580章 舞剑 许是酒水的作用下,她觉着如此远远地看着温季蘅多了番别的滋味。 不仅神丰朗俊,还散发着阵阵温和的光,加之他不笑时又添了几分冷峻,简直满足了姑娘心中关于情郎的所有期待。 她正自顾自的出神,添了些许绯红的脸颊散发着醉人的香气,浓密的睫毛垂下,影影绰绰中好像见到内侍官递了把剑给温季蘅。 只一眨眼的功夫,林庭筠觉着口内的酒香还未散去,就听见上方东太后满含慈爱的声音:“明熠,虽说今日之事并非因你而起,可扰了哀家的雅兴却是你的罪过,听说你的剑术曾受益于季蘅,今日你们表兄妹就让哀家瞧瞧,好好补偿哀家。” 林庭筠诧异地看着内侍官将剑柄递到手边,方才自己只顾着出神,竟没主意周围发生了何事,难道是温季蘅故意的? 她抬眼就撞进他含着笑意的目光里,看来真是如自己所料,若不然外祖母如何知道自己的本事都是从温季蘅送来的书中学的,她会功夫这件事极少有人知情。 就连母亲都不曾亲眼见过,林庭筠盯着温季蘅胸有成竹的自若仪态,狐疑地想:难道自己可以出师了? 宁远侯放下酒盏,好奇地看着女儿接过长剑,低头凑到城阳长公主的跟前问道:“阿筠什么时候学的?你知道?” 城阳长公主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她腰上的金锁链用的好。” 林庭筠与温季蘅并肩而立,一起向上方的帝后行礼,她心中正忐忑,转身时只听耳旁传来细小的声音:“放心,有我在。” 随着箜篌声音的响起,两人同时出剑,脚步轻盈,衣袂飘然,林庭筠半散的长发随着落在身前时,勾着唇角看着隔剑的温季蘅。 收剑转身,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她举剑站定,用脚尖点着地面,配合着对方完成转圈的动作。 四周有人不住地拍掌叫好,陈锦之一脸颓然地看着翩然绝配的两人,沉着的面容下是翻涌的醋意,他怎么能将这样的女子拱手让人? 当初母妃说只有裴家成为父皇身前的红人,没有林家也是无妨的,这些年该利用的都利用了,剩余的价值也不过是宁远侯手上的皇卫兵。 直到有消息传出,说传国玉玺在林姓后代之中,母妃才默许他再与林庭筠走的近些。 只是如今看,似乎一切都晚了。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林庭筠微微气喘地站定,与温季蘅一同撩摆跪地,异口同声道:“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延年,松鹤长青。” 东太后笑的合不拢嘴,怎么看这两个孩子都格外般配,一个秀美,一个俊朗,当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噙着笑意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泰和帝,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泰和帝又怎么会不懂,先是认真看了看两人,眉间沉着似在盘算着什么,随即冲着东太后微微点点头。 东太后赏赐两人一人一块极品白玉,可巧的是两块玉佩正好能拼凑成圆形的玉佩,林庭筠拿在手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温季蘅。 第581章 夜色涌动 她的确说过待及笄后便可向外祖母透露些意思,只是......北郡王妃的行动也太快了些。 温季蘅脸上的笑意自始未褪,眼中透着点点光亮,好似面前的人正是他引以为傲的全部。 寿宴结束时,城阳长公主将女儿的手挽在自己的手臂内,低声询问她之前与裴香的事。 她身为母亲一心却丝毫不知,成日只惦记儿子的婚事前程,女儿的婚事未来,一味地想替他们谋划将来,独独忘了要注重当下。 母女俩话没说几句,北郡王妃携着温季蘅匆匆地赶上来,拽着城阳长公主到一旁低语了几句。 原本宁远侯就被陛下召入御书房谈事,北郡王身体抱恙并未参宴,此时两人母亲凑到一旁说悄悄话,就只剩下林庭筠和温季蘅在一处。 天色渐晚,宫婢拿着火折子挨个点亮宫灯,一时晕黄的灯光映得眼前人愈发的温润,林庭筠见他挨着自己站下,偏头沉声:“芷若殿的那名宫婢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温季蘅许是很赞同她的话,轻轻颔首点点头:“陛下召见让裴贵人乱了阵脚,她必定是要使些手段才能让她来不成,也才能保住陈芷若的名声。” 方才席间,前去带人的宫人在陛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泰和帝再看向裴贵人的眼神就变了味道。 城阳长公主请温季蘅送女儿回府,转而与北郡王妃去了东太后的宫中。 林庭筠不懂母亲一副神色焦急是为何,在宫内也也不便多问,便由着温季蘅送自己回府。 两人肩并肩走在宫中,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夜吞噬后,天色陡然让人瞧不清远处的景象。 硕大的皇宫安静地令人有些惧怕黑夜,温季蘅望着远处宫门旁的渺小夜灯,轻声道:“你四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做的很好。” “又是琼华告诉你的?”林庭筠脚步一顿,继而又紧迈了两步跟上,蹙了蹙眉似自言自语道:“我以为这姑娘已经是我的人了。” 温季蘅看着她略有些苦恼的模样,不禁轻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她本来就是你的人,难道你不准备将此事告诉我吗?” “告诉你也可,只是你可知道我为何让我四姐装疯?” “不知,不过依着唐家那般执意要你四姐的命,想来是非同小可的事,眼下唐家父子再无威胁,可不代表他们背后主事之人不会再动手。” 林庭筠沉沉地叹了口气,攥紧了腰间的玉佩,好看的瞳眸里映着夜灯璀璨的光亮:“陈锦之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说消失先祖皇帝的传国玉玺在林家,这件事被四姐无意听到,因此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果不其然,温季蘅虽没像自己那会那般吃惊,却也豁然抬起头来,道:“只是一个传言而已。” “但愿如此。”她不敢想象此事若是传开,会给林家带了什么样的祸事,想来琼华也是如此想,才没有辜负自己让她知晓的信任。 两人并肩而行了许久,温季蘅忽然就笑了两声,心情似乎大好地负手停下脚步,脸上洋溢着喜色:“阿筠,你肯将此事告诉我,让我很高兴。” 第582章 突如其来的赐婚 说罢抬手将她手上的纱布解开,因为汗水让掌心内的胭脂红疤痕晕染了些,他用手蹭了蹭,确定那不是真的伤口才放心道:“方才瞧你舞剑时丝毫无恙,我便知道你手上的伤是假的。” 林庭筠因为他拂过掌心,有些微痒地想要合上手,心下又觉着不妥,忙问:“又那么明显吗?” 她可是故意给陈锦之看了手掌,这一道儿伤痕可是她费了心功夫才画上去的,好在今日出门前怕汗渍模糊伤痕,将染料带了出来。 “不明显。”温季蘅看着微微勾起的手指,好像被羽毛拂过心头一般,撩拨得让人不想撒手,剩下攥得更紧了,用宽大的袖摆遮住被他强硬牵住的手。 宽阔的白玉石阶上,林庭筠看着巡逻的皇卫兵正整齐的路过,也不敢多做挣扎,只得佯作无恙地往前走,嘟囔着:“画的时候费了好些功夫,不曾想这么快就被模糊了。” 温季蘅的手掌很是温热,好像被一团热气包裹着,不同于她的皮肤,冰凉地渗人,哪怕是现下盛夏燥热的天气里也是冰凉的。 她不挣脱,静静地由着她握着,眼底的温情在暗夜中难以看的清楚。 “陈明珠那番话是你教她说的吧?”温季蘅偏头看着她轻笑,洞察了她所有的心思。 “我教的,不过本来是想私下里说给外祖母听得,明珠表姐时机挑的好,自然也比私下里说个外祖母听要好上许多。” 长夜漫漫,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温季蘅时而走得快了便微微停下里配合林庭筠的步子,交谈声随之微弱,今日的林庭筠许是重生以来最舒心的一日。 翌日,清晨就下起了毛毛细雨,琼华一早便出去打听消息,林庭撑着纸伞在桂花树下看着蚂蚁搬糖,雨下的不大,浓密的叶子将雨水挡住,树根下还是干燥的。 脚底下的潮湿顺着鞋帮浸湿了些,她站的太久了,竟忘了时辰,今日是八月十五,晚间儿要在倚风厅设家宴的。 时辰尚早,她又静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踩着雨水的呱唧声逐渐清晰才直起身子向门口看去。 琼华穿着蓑衣疾步走进来,神色轻松地凑近道:“郡主,昨夜陛下就将裴正清的东海指挥权撤下了,还没指派人去,不仅如此,命他将亏欠城中商户的银子三日内全部返还,昨夜闹腾了一夜,裴正清回府就将裴夫人和裴小姐送回了扬州。” 裴正清这一步走得倒是极对,只有这样才能让长京城内的流言蜚语渐渐沉淀下来,此番一折腾,裴家再想起身恐怕要裴素多出些力气了。 昨日裴素话说的最少,想必早就料到会如此,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也要赶紧动身去西南了。 一时间长京内再也有能拎出来的对手了,林庭筠回到房内灌了自己一大壶冷水,忽地就笑出声了,日子终于能安安静静地过上几日了。 晚间在倚风厅摆宴时,外面突然传来噪杂的声音,城阳长公主和宁远侯几位淡定,温声请诸位移步到前厅。原是宫中下了圣旨来,琼华替林庭筠理了理仪容,众人跪下后分,掌事太监才用尖细的嗓子宣道:“宁远侯嫡长女明熠郡主贤良淑德,端赖柔嘉,北郡世子年少英才,战果硕硕,才子佳人自是良配,特赐林温两姓之好,肆明熠郡主及笄,可择良日完婚。” 第583章 北郡王放外任 宁远侯府一如往日的平静,与北郡王府的亲事来的十分突然,林庭筠不曾想过,温季蘅却是想了数不清的日夜。 至此定下婚约,他才觉得再没人敢觊觎他的准世子妃了。 其实北郡王妃和城阳长公主在东太后寿宴那日就将此事定下来,事出有因,还多亏了白日里林庭筠的那场落水。 这件事被众人所知悉,而且也都明白当时落水的除了林庭筠还有南藩的穆世子,且不说两人之间是否有接触,单是这件事若是有人拿来做文章便足以生事。 北郡王妃那日特地提醒城阳长公主,远嫁南藩绝对不是良策,千里之外的分离,她根本不想,如今她只想让女儿回到侯府,好好地享受生活。 既已知道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尽早定下此事也并非坏事。 半月后,北郡王康复,陛下亲自下旨封北郡王骁骑大将军,兼松江府布政使,掌管松江府大小事务。 松江府是濒临东海最大的州府,此举无疑将松江府与东海全权交给北郡王掌管,特此殊荣让北郡王府的风头在长京城内渐盛。 一月后,艳阳高照的日子,秋风渐渐吹黄了些绿叶,北郡王与北郡王妃动身前方松江府赴任,城阳长公主特地领着林庭筠一同送行。 因温季蘅在西川营任职,此番不便跟随,是能送父母前方松江府安顿好便要赶回西川营。 此去往返快马加鞭且有半月的路程,温季蘅看得出林庭筠脸上的忧色,瞥了一眼远处的长辈,见无人看见才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很快回来。” 林庭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心绪更不宁地蹙着眉:“路上小心,听说长京内的几个东羌人在作乱,现下又窜逃各地,务必要小心。” 温季蘅点点头,东羌人的现身并非偶然,而是他与穆晏联手为之,几个主要的头目都已秘密处死,其余的小兵小将不足为惧。 如此他也可安心护送父母前往松江府,起码宫中的容妃不会起什么幺蛾子来陷害林家,即便传国玉玺真的在林家,她一时也没有本事去拿。 九月的最后一日,三夫人苏氏诞下一足月男婴,林老夫人喜上眉梢,让人开设粥铺布施三日。 林庭筠陪着刘文君去黄觉寺进香回来,见到府门前排起长长的队伍,将披风的帽子放下,偏头问道:“人怎么这样多?” 琼华扶着她的胳膊提醒小心门槛才回:“通州那闹了蝗灾,颗粒无收,如今长京城内到处都是无可生计的庄稼人。” 通州闹蝗灾?林庭筠抿了抿下唇,回想上一时可有听说过此事,奈何那时候她还身居灵静庵,只是若是确真发生了此事,灵静庵必定会尽所能的容纳他们。 “通州.....你去查查柳铮可来了。”林庭筠将琼华的手按下,低声说罢便往里走。 柳铮最好是不要来京城,若是被李家人抓到定是不会轻易放了他,到时候婚书信物他又拿不出来,李大人一怒之下或许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第584章 夜深大雨 柳铮家是通州某个县城内的地主,若是闹了蝗灾,想来损失惨重,若是有点家底尚且能挨过去,若是没有,或许真的来长京城找营生了。 琼华出去打探了两日,没得到一点关于柳铮的消息,林庭筠坐在廊下听着她的回禀,抚摸着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进京是最好的,免得招惹无端是非。 傍晚她睡得正好,就被外面风雨打窗棂的声音吵醒,噼里啪啦的声音并未吵醒玉珠,反倒搅和地她睡意全无。 入睡前她嫌屋里闷,偷偷地将一扇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而此时那扇窗子正在大风大雨中来回关合,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窗户下面的地上潲了雨进来,风肆虐,雨张狂,本应寂静的夜里变得甚是噪杂。 她起身披了件衣裳走至床边,正巧闪电划过天空,映的四周如同短暂的白昼,雷声轰鸣,震耳欲聋,暖炕上的玉珠发出轻微的呓语翻了个身。 伸到窗外的手背被风雨打湿,她抓着窗框往回拉时,耳边的雨声愈发清晰激烈,不经意地一抬眸,电闪雷鸣间她见到廊下正站着一撑伞的人。 如此情境下真是唬了林庭筠一跳,几乎要将玉珠的名字喊出来,定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在长京逗留许久的穆晏。 许是早就发觉林庭筠站在窗边,穆晏仍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低声道:“你要找的人来长京了,今日我在护城河下的桥洞里见到了他,姓柳,是吗?” 穆晏的声音穿过急促的雨声入耳时,断断续续的,可林庭筠还是听清了。 “下这么大雨,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林庭筠攥着窗框,让它在风雨中不再发出吱呀的声音。 穆晏身上淋湿了一大片她没注意,可是她清楚的看到穆晏一本正经地朝着窗边走来,也清清楚楚地听道:“我不是趁人之危,上辈子你占了我的王妃之位,今生就该还回来,不要报仇了,我带你去个风景秀美的地方,结伴人生好不好?” 难得认真的口吻,林庭筠不解地看着伞下的穆晏,同样认真地回道:“不好,上一世林家人因我而死,这一世我不能让他们重蹈覆辙,仇要报,没人能阻挡我。” “哪怕是你自己的命吗?”穆晏情急之下握着林庭筠的双肩,不顾头发被风雨打湿,脸颊上流着雨水,沉色道:“容妃的身后有东羌国的支撑,当年我攻破皇宫还不是死在陈锦之的手中,你没办法将他们打败的,届时东羌和西北蛮族联合,长京之地就会彻底沦为他们的属地,当初我抵挡了三天三夜,饶是我不死都扛不住,他们来势汹汹,不是用朝堂上的手段就能瓦解的。” “这一世我不会让西北再落入陈锦之的手中,东羌国若是孤立无援,他不敢进犯大南朝,不管结局如何,我都要护着林家人安好。” 她虽只见过几次穆晏,可每一次都是吊儿郎当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像今日这样严肃又带着几分颓然的样子是第一次,她拂落他的手,蹙眉问:“今日怎么了?” 第585章 穆晏来求安慰 穆晏重生一世觉着自己能掌控许多人和事,那些按着记忆中发展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心内,惟独林庭筠,以及她所改变的所有,让他甚是不安。 他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若坚定不改变心意,有些事趁早不易拖晚,这一世与上一世还是有所不同的。” 比如他那位地位卑微的生母,本应在三年因意外去世的,却在今年因重病枉顾,偏偏他还不能与她相认,甚是连为她披麻戴孝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回南藩,却又被藩王的人阻止,这样素手无策的感觉让他怀疑这一生的改变是否正确。 因为比别人知道跟多的事情,就要承受比旁人更多的折磨,重生一世并非什么好事,只不过是让死去的人再受一次折磨,比鞭尸还要痛彻心扉。 林庭筠听得一头雾水,只能隐约猜到穆晏所预料的事情中,有一件提前发生了。 “你还好吧?” “筠筠,你安慰安慰我吧,你知道的我娘并非是穆王妃,我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她七天前染病去世,我甚至不能回去吊唁......” 声音到最后透着丝丝的哽咽,林庭筠的心也跟着沉重了几分,或许当真如穆晏所说,他们同为重活一世的人,不自觉就产生一种共鸣,一种互相体谅和理解的惺惺相惜。 她抬手将伏在窗棂上的穆晏扶起来,手掌碰到他湿漉漉衣袖,再看满脸雨水的他瞪着在夜里都能辨清晰的猩红双眼,心头蓦地难受。 这种感觉必定比当初自己面对四姐的懊悔更严重,因为自己不比旁人,她是知道还有些事要发生的,是有能力阻止的,可偏偏因为今生的改变,使得一些事不再按着曾经的时间发生。 “人死并非不能复生的,像我们不就重新活了过来,而且......活着并不比死掉好多少,她生下你,起码会向所有人证明她来过,而那些狠心使得你们母子分离的人,也必然遭到报应,我们就是他们的报应。” 她着实不知怎么安慰人,话出口后,空气里有一瞬的凝固,穆晏咬着自己的下唇看着林庭筠:“你真的要和温季蘅成亲吗?你上辈子欠我的,今生不打算还了吗?” 唯一敞开的一扇窗在听到恢复正常的戏谑言语后猛地关上,好像窗外根本没有肆待安慰的穆晏一般。 林庭筠靠着窗子觉着自己真实多此一举,突然大发善心地去安慰一个人,真是闲得没事做。 穆晏吓得浑身一震,敛起方才嬉皮笑脸的神色,恢复起先那般肃穆的沉着,冲着窗缝低声道:“我听说陈锦之今日在选妃,看中了向大人家的向湘,要等她及笄呢。” 他知道窗子对面的林庭筠没走,继续道:“那个柳铮和李家有关系吧?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李家小姐姝贵妃的下场?” 窗子仍旧就是紧闭着的,穆晏觉着深夜打扰很不厚道,总得意思意思地补偿些,便毫不吝啬地继续道:“她被我杀了,是你表姐亲自吩咐的,不要留她的命,死相那个惨哟。” 第586章 一点颜面都不要了 屋内仍旧没有动静,穆晏不厌其烦地又开口:“我今日在李府门前经过,听说姝贵妃两个月前马车突然受了惊,整个人从车厢内甩了出去,摔坏了腿现在还没好,据说会变成瘸子呢。”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入了林庭筠的耳朵,她拽了拽要滑落的披风,她竟然不知道李姝受伤了。 两个月前.....那时候自己正想要用李姝缓解一下裴香对自己的关注,看来马匹受惊这件事并非偶然,裴香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林庭筠静静地坐到床边,直到窗外再也没有传来说话声,才躺会床上盯着黑漆漆地床顶。 雨声好似不像方才那般急促了,一下一下地拍打在窗户上,搅得她睡意全无,她就这样望着夜色,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冲着上方勾了勾,了无一物。 穆晏来过的几日后,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林庭筠正准备先去安德堂给老夫人请安,再动身前往李府,于情于理她都得前去探望一下,起码现在还不是闹僵的时候。 玉珠蹲着身子替她捋着披风内的裙摆,琼华细心地将带子系好,手上动作不停,试探性地看了眼郡主的脸色:“奴婢这两天找遍护城河边上的所有桥洞,都不见柳公子,或许他没在长京?” 林庭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不变,眉宇间带着清晨起的惺忪,似若有所思道:“再找两天吧,或者你亲自跑一趟通州,仔细打听了来,这件事不能马虎。” 柳铮要事落入李家人手中,为了堵住知情人的嘴,会不惜痛下杀手,他才不会管北郡王府别院的那场大火到底有没有将证据少个干净。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眼下陈锦之又在选妃,是个关键时机,李姝对陈锦之爱慕多年,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是,今日若是没有柳公子的消息,夜里奴婢就动身。” 林庭筠在安德堂请安出来时,正巧在廊下遇见林双鹤,她知道这不是凑巧,以往但凡来请安,林双鹤都唯恐避之不及,今日想是故意在这等着自己的。 从宫内赐婚的圣旨下临至今,这是第一次与这位曾经纠葛许久的妹妹面对面,她微微一笑,打算侧身绕过。 “你别得意。” 林庭筠才下了两个台阶,身后就传来这般的善意提醒,隐忍的声音里仍充满着敌意。 “多谢提醒。”她不想多言,裴家三房迟早会被陈锦之连累,她不插手加快这个进程已经放弃了绝佳的机会,如今也不愿再徒劳费时地故意针对。 林双鹤冷笑一声,半垂的眼睛露出阴狠,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庭筠:“你配不上世子爷,只要你一天没嫁入北郡王府,就算是他的女人。” 她下了台阶,面对面盯着自己的姐姐,用阴冷地笑声刺激着人心:“林庭筠,我喜欢世子爷,你应该害怕才是,从现在起我会不择手段的嫁给他。” 面对这样的情形,饶是玉珠都觉着气愤难平,哪里有妹妹当着姐姐的面儿说要嫁给未来的姐夫的,七小姐如今真是一点颜面都不要了。 第587章 遇李幼谦 林庭筠非但不生气,反而轻轻地掩面笑了两声,并非嗤笑而是带着姐姐般的亲厚:“你开心就好。” 林双鹤说与不说她都曾预料过,上一世的林双野并非今生这般执着,可世事变迁,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后,有所改变也是应当的。 出了门上了马车就往李府去,从车窗飘进来的秋风微凉,自从那场大雨后,天气更凉了几分,一场秋雨一场凉,俗话说的果然有道理。 帖子是昨天下的,李家门房的人见到宁远侯的马车缓缓停下,忙不迭地出来相迎,满脸堆笑的婆子一面迎着林庭筠,一面解释道:我们二小姐的腿受了伤,不方便亲自来接您,就嘱咐老奴引着您进去。” “无妨。”林庭筠平视着前方尚且葱郁的景致,心中念着夏日的尾巴不日也要收敛了。 方过了穿堂,林庭筠就见着李幼谦立在抄手游廊的拐弯处,似正在等着人,她走近才知他等的正是自己。 李幼谦身子骨不好,天气转凉就免不了咳嗽,他方吩咐婆子退下去,就咳嗽了起来,他偏头掩面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窘态,可林庭筠还是看到咳嗦到涨红的脖子。 半响才将咳嗦压制住,转过头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刚一见你就失礼了。” 林庭筠心底泛起一股哀伤,看到这样的李幼谦,不知怎么就有些可怜他生活在李家,勉强笑着道:“入秋寒凉,谦哥要注意些自己的身体才是。” 上一世的李幼谦待她极好,每每李姝去灵静庵探望自己时,他总会托李姝给自己带些小玩意,当初她因为陈锦之退婚一事而精神不振时,他时不时会写信安慰自己。 对林庭筠来说,他当真同兄长一般,当初的自己不知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能如此真心实意地对待自己是多么的荣幸,现下心中竟徒增了几分苍凉之感。 两人走在廊下,李幼谦手中攥着帕子,是不是要掩嘴咳嗽,平缓些才会说话:“听说陛下下旨赐你与北郡世子的亲事,他这个人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是,我也不曾想过会这样快。”林庭筠好未察觉自己露出一抹幸福地笑容,仰头望着李幼谦道:“谦哥年岁与我二哥相仿,如今也到成亲娶妻的年岁了。” “我......我这个身体哪里敢耽误人家姑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撑不住了,一入秋冬就更严重,若是娶了妻,那真是造孽了。”李幼谦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强压下喘上来的咳嗽。 “这话就是胡说了,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撑不住了,如今姝儿及笄也要相看人家了,谦哥身为兄长自当不能落后才是。”林庭筠虽然这样说,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再过三四年就要撒手人寰,心中悲凉无限。 提起李姝,李幼谦顿时变得有些忧心忡忡,扶着栏杆喘了一会儿:“你今日来正好劝劝她,这些日子她行动不便,连性子都变了许多,以往虽然任性些,可也没有眼下这般钻牛角尖。” 林庭筠看他扶着栏杆甚是难受,费力地说了几句话后忙弓着身子连连咳嗽,忙抬手垫着帕子替他拍了两下背。 第588章 李姝痛哭 她的手才落下抬起,从台阶上走来一丫鬟,见此忙垂下头,行礼道:“郡主娘娘,我们姑娘叫我来领您去藏书阁。” 林庭筠收回手,有些放心不下李幼谦独自在此处,提醒着说话的小丫鬟道:“我知道藏书阁的位置,你先送你家大少爷回房罢。” 深深的庭院内吹起一阵秋风,李幼谦的咳嗽声渐行渐远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面上,斑驳的影子与盛夏没什么两样。 她对李幼谦的死无能为力,生老病死,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更改的命运。 李府的藏书阁坐落在花园地西北角,林庭筠观赏了一路的景致,何事秋风悲画扇,再加之见到李幼谦,她的心境也如诗文中所叙的那样悲凉。 李姝正坐在藏书阁前的石桌旁,听见脚步声便抬头去望,见到一抹绯红色的身影时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想不起我来了。” “是我的错,你受伤的事我竟丝毫不知。”林庭筠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银酒壶上,略微一蹙眉,讶然道:“大白天的怎么喝上酒了?” 李姝神情自然,眉宇间多了几分难掩的失落:“无事,只是心里堵得慌罢了。” 她拉着林庭筠的手坐下,撩开裙摆将绑紧的腿露了出来,强做地笑颜敛起,面色凝重地道:“你瞧,伤口都好了,可就是不能像往常那般走路,这条腿一吃力就会痛,阿筠,你说我该怎么办?” 话说道末尾,李姝忽然哽咽起来,泫然欲泣地望着她,双眼通红又无助:“我今年方及笄,亲事还没说呢,若是成了瘸子,谁还会娶我?我心里不痛快,我简直要憋屈死了。” 她说着好似癫狂一般使劲地砸着自己的腿,拳头里带着愤恨,带着不甘,末了不得不屈服。 林庭筠忙起身拉住她的手,慌乱中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急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又不是真的瘸了,我们可以再养,迟早有一天会好的。” 突如其来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姝一下子扑到林庭筠的怀中,断断续续道:“不......不会.....好了,大夫说不会好了,我这辈子都毁了。” 她哭得甚是悲痛,好似压抑了许久终于得以爆发,用力地攥着拳头,伏在林庭筠的肩头,哭诉道:“阿筠,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宫中正在给锦王殿下选妃,连向湘尚未及笄的姑娘都在参选了,而自己却在这种关键时候变成了瘸子。 爱慕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他对自己的好姐们献殷勤,如今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别人,自己却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李姝越想越觉着委屈,泪水涟涟地抽泣着,不甘地闭紧了双眼,一只手用力地攥着自己的腿,那力气似要将腿上的肉抠掉。 她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的无用,恨上天不垂怜。 林庭筠只能不住地安抚着她,轻言轻语地哄着:“你别急,世间有情郎比比皆是,咱不怕遇不到,你若是现在就自暴自弃,往后的日子岂不是越来越糟?” 第589章 如今成了瘸子 李姝不出声,直到她哭得累了,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泛着红,缓缓松开揪着大腿的手,皮肉的疼痛让她渐渐冷静了些。 紧攥着的手指关节发白,她盯着那条不中用的腿,声音虚弱沙哑:“阿筠,其实我一直没与你说,我喜欢锦王,以前你们两人情投意合,我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偷偷地做梦,如今你已和北郡世子定了亲,我也不想瞒着你了,我喜欢锦王殿下,可如今......我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了。” 被李姝一只手紧紧扯着衣裳,林庭筠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笑意,不是笑李姝如今变成个瘸子,而是笑她终于肯说出一直喜欢陈锦之的事了。 只不过她不是曾经又蠢又傻的明熠郡主了,不会被她几滴眼泪骗的团团转,今日这一场姐妹情深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李姝察觉到林庭筠的出神,只以为她骤然听此消息才恍惚,咽了咽口水将啜泣声止住,满怀愧疚地握住她的手:“阿筠,你怪我吗?怪我吧,你一定要怪我,一定要让我愧疚,如此我心里才觉得好受些。” 她弯腰将额头放在林庭筠的膝盖上,好似虔诚认错的姿态,哭的是一个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此情此景之下,面对要成为一个瘸子又哭得如此悲切的李姝,看着她抽泣的花枝乱颤,连发髻上的多宝鸽子嘴流苏簪都随之颤颤悠悠。 林庭筠内心含笑,表面上却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李姝的发髻,柔声道:“我怪你做什么?你是我的好姐妹,如今我与陈锦之只是表兄妹而已,总不能我一面与北郡世子恩恩爱爱,却看着你求而不得,陈锦之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人品,扪心自问都是极好的。” 李姝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要信她,可是自己如今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本来与向湘相处的极好,可现下却成了自己的情敌。 好像除了林庭筠再也没有旁人能让自己倾诉烦恼,也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她的优势。 “可是我如今成了瘸子,不可能再嫁给锦王殿下了,你可知道那个向小姐,如今连容妃娘娘都极为喜爱她,八成是要定她为锦王妃了。” 林庭筠含笑替她将弄乱的头发捋好,沾染着眼泪的头发,黏腻地令人作呕。 即使如此她还是握着李姝的手宽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明日我就进宫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就算容妃娘娘中意,到底还是要皇后娘娘下旨不是?” 她说罢倒了杯茶放在李姝的手中,用尽温柔的语气似要融化人的心:“再者说了,那向湘还未及笄,就算定亲也与我一般,要等及笄之后才能定日子娶进门,这日子一长,拖得一久,会发生什么事谁又说得准呢?” 李姝渐渐止住了哭声,脸上的泪痕将胭脂水粉冲散,斑驳地如同一只大花猫,似乎哭得有些累了,双目无神地望着她,怔怔地问道:“真的吗?” 秋风阵阵,李姝脸上的泪水很快就被风吹干,皴得皱巴巴地让人难受,再被咸咸的泪水浸湿,只觉得刺激地脸上火辣辣的疼。 第590章 她算什么东西 “真的,我一直以为你认识了向湘就忘了我,如今见你这般难受,我心底竟然觉着庆幸许多,好歹我们又是在一处的,我会帮你。”林庭筠言辞恳切,满眼都是疼惜与不舍。 如此,莫说李姝是否相信,她都快被自己所感动了。 李姝用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强忍着哽噎声点了点头,她拿起石桌上的小镜,冲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见到凌乱的发髻不由深叹了口气:“我心里真是怕,这幅模样怎么能当锦王妃。” 许是不小心说出心里话,眼底闪过一瞬的慌乱,忙放下镜子握着林庭筠的手,岔开话题道:“听外面说裴家小姐是被你赶出长京的,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饶是她如此自然而自然地谈论起裴香,可林庭筠还是从她的噙着笑意的嘴角察觉到她的得意,只淡淡笑了笑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她三番两次出言顶撞我,太后寿宴那日还不收敛。” “呸,她算什么东西居然顶撞你?活该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李姝咬牙切齿地瞪着眼睛,忿忿不平的模样倒不像替林庭筠抱不平。 “算了,想必也是暂时离京,待此事淡去也就接回来了,眼下我没什么事要你操心的,你好好想想如何让陈锦之留意你才是紧要的。” 林庭筠缓缓地呷了口茶,茶杯微凉,放置了这么半天都凉透了,她在口中含了一会儿才咽下,看着愁眉不展地李姝又问:“城中的大夫可都找过了?当着没法子了吗?” 凉透的茶水顺着喉咙流到腹中,凉气好像从心窝里弥漫开来,加之秋风渐冷,她收回手扯了扯身上的披风。 “大小医馆的大夫都请遍了,如今我都不敢出门,哪里还能让锦王殿下留意我。” “那可未必,姝儿可听过四个字?楚楚可怜......依着我对陈锦之的了解,这四个字深得他心。” 李姝仰着唇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偏着头用手指勾着林庭筠的手上的青金石手钏,眼底的喜色一闪而过:“听你的,我试试。” 从李府出来的时候正巧见到医馆的人背着药箱离开,送人的小厮询问了好几次服药需忌什么口。 林庭筠对李幼谦身边的随从有几分熟悉,她站定步子,面色微凝地问:“你家大少爷严重了?” 小厮耷拉着脸点点头,垂目盯着自己的脚底下:“我家少爷方才吹了冷风,回房就咳了血。” 方才在廊下,受了冷风。 “你回去照顾罢,明日巳时一过你在西侧门候着,我会让人送点东西来。” 林庭筠记得上次东太后送的人参养荣丸尚余留许多,不论能否对李幼谦有帮助,她也想尽一尽这份心力。 李家人虽坏,李幼谦却不能算在内,他为人正直,心底纯良,并非像李则明与李姝那般为地位荣耀不择手段。 正午的阳光正烈,却没有盛夏里的灼热,林庭筠上了马车才松了口气。 果然与李姝周旋比与裴香对峙更令人心累,从前的她怎么就没发觉,其实李姝那张脸上早就写满了欲望和奸诈,根本不需她做什么,那野心勃勃的里子早就从娇美可人的外表下露了出来。 第591章 花宴帖子 机会等一等就会来的,半个月前林庭筠李府离开时与李姝说的。 果然,没多久中宫便下了旨意,皇后娘娘周氏请宗亲大臣的适龄女子入宫参花会。 有人说这个花会实则是皇后娘娘与容妃共同商议的,因着大皇子陈文安与二皇子陈锦之都到了要选妃的年纪。 李姝收到帖子特地跑了一趟宁远侯府,在丫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林家,又费力了好些功夫走到明熠阁。 她来得突然,并未下帖子,正巧林庭筠在温氏那看望林越琼,翠竹来通报消息时,被荣嬷嬷拦在门外,她瞪着眼睛朝着屋内瞟着,见着屋内的纱帘珠帘层层叠叠,根本瞧不清里面的情形. “劳烦嬷嬷通知郡主一声,李家小姐在明熠阁等着她回去商议事儿。” 翠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总觉得荣嬷嬷瞪着自己的眼神充满着提防,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笑容中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她之前听府中的下人议论,这位荣嬷嬷可不是一般人,她的亲孙女可是庆王的侍妾,这对身为下人的自己来说如同枝头的凤凰。 林庭筠出来见到是翠竹,面色不由一滞,清冷地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正色问:“王嬷嬷呢?” “王嬷嬷今日身子不舒服,服了药就睡了。” 是了,王嬷嬷这些日子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脸色蜡黄,时不时就要按着侧腰吃痛蹙眉。 她也找了好些大夫来瞧,都说是肝气郁结,开了好些苦药,脸色却越喝越差。 林庭筠沉着脸,眉间紧蹙着,难得露出苦恼的模样,修长地手指按了按额头,她得想办法让王嬷嬷好起来,若是如此继续下去...... 她不敢想,迈进明熠阁的院门时,不由自主地看向偏房嬷嬷房间,轻轻地咬了咬下唇,抬步朝着正屋内走着。 一进门就瞧见琼华正端着茶盏招呼李姝,提着裙摆的手微动,前几日她让琼华去了趟通州,看来事情办得很是顺利。 “阿筠,你可算回来了,我若是不能来与你商量商量,心底总是没底的,皇后娘娘的请帖你可收到了?” 李姝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来意,站起身看着林庭筠笑着坐到主位的玫瑰椅上,她暗暗张开嘴吸了口气才将心底的嫉妒压制住。 林庭筠身份高贵,在众多贵女中是佼佼者,虽说顺和郡主年岁更长些,可因为姓万不姓林,身份上矮了一大截。 “收到了,知道你心里没底,还特地进宫探了探明珠表姐的口风,诚如外面人所想,这次花会实则就是替两位殿下挑皇子妃的。”林庭筠含笑看着李姝,眉眼弯弯地扬着唇角。 屋内没有旁人,李姝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立在门边的琼华,自知是这明熠阁的大丫鬟,不好多言语,只得压低声询问道:“我这个鬼样子怎么才能在众女子中脱颖而出,况且如今容妃娘娘属意地是向湘,我怎么比得上她?” 李姝攥着帕子,一张秀丽的脸蛋焦急地微红,渴求的双眼带着几分哀怨,她是真的怕,怕错失良机。 第592章 南藩有奇药 林庭筠清亮的眸子似被湛蓝的天色染就,点点光亮里点缀着笑意:“姝儿,机会稍纵即逝,我替你打听清楚了,明日容妃娘娘会让陈锦之见见这些姑娘,你定要好好准备。” 她隐藏了半句话没说,最好像上一辈子那样,搭上自己的名节,不顾名声闺誉,爬上陈锦之的床榻,最终只能委曲求全地沦落为一个侍妾。 李姝没在林庭筠这儿没得到半点有用的建议,心绪反而比先前更慌乱了几分,回复的路上她不住地思量着林庭筠的那句话。 说的没错,这一次花宴是最好的良机,若是没能在锦王殿下和容妃娘娘那留下好的印象,基本也就断了她成为锦王妃的路。 她攥着腿上的长裙,直到手掌酸疼颤抖才猛然回过神来,她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天,她要自己争取,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挡她嫁入锦王府。 李姝走后,林庭筠脱了鞋,放松身体,盘腿坐在玫瑰椅上,手指杵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琼华能看出她忧心忡忡的,绕到椅子后替她揉着额头,轻声道:“柳公子没在通州,据说他父亲为了减缓庄稼人的负担,全年的佃租分文不要,可惜好人没好报,他父亲没多久染了重病去世了,柳公子的娘也早就不在了,如今他孤身一人,没人知道去哪里了。” “嗯,这几日你辛苦了,不过我还有件事想交代你,去找城中最好医馆的大夫,好好给王嬷嬷诊病,我瞧着这几日嬷嬷的精神不如以往。”林庭筠半睁着眼睛,只能瞧见自己裙摆上绣得几朵小花。 琼华没有立时答应,她知道王嬷嬷的病一直是郡主的一块心病,只是该请的大夫早就请了,该服的药也早就服了,就是不见好转。 她迟疑了一会儿:“奴婢听说南藩有种奇药,能解百毒,能治百病,依奴婢看嬷嬷的病,别说城中的医馆,就是宫里的御医都没法子,要不......问问穆世子?” 琼华不知若是世子爷听见这番话会不会将自己是生吞活剥了,当着郡主的面儿提起穆世子,还让郡主去找他,这完全犯了世子爷的大忌。 只是事宜从权,郡主替王嬷嬷操的心她都看在眼中,若是穆世子真的有法子治好嬷嬷,也算变相治好了郡主。 “确切的消息?”林庭筠睁开眼,闪过一丝希望的双眼终于露出些许轻松。 “是,奴婢先前在西北时亲眼见过的。”琼华极为肯定地点点头。 想找穆晏并不难,他好像总是在素斋茶坊听戏,他若是真的能帮上忙,她也可以同等交换帮他一个忙。 翌日,林庭筠还在镜前梳妆时,门房的人就来通传说李家小姐的马车等在府外。 她握着手中的钗子,不疾不徐地戴好,又用梳子梳了梳半散的长发。 李姝应当如此心急,对她来说这是成为人上人最省时省的办法。 而且她喜欢陈锦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种关键时刻,她若是不慌才不正常。 玉珠替她拢好长发,佩了一块桃心金坠压发,笑眯眯地望着镜中的人:“郡主越来越像长公主殿下了。” 第593章 妄想 玉珠这些日子一直在照顾王嬷嬷,眼底一片淤青,眉宇间尽显疲惫,林庭筠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今日你就留下府中好好歇着,让琼华陪我就好。” 琼华近些日子多数不在府中,玉珠不问却也知道郡主有事交代她去办,用鹅黄色的披帛围在衣领子内,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的活:“奴婢不累,皇后娘娘的花宴是大事,您和世子赐婚后第一次进宫,奴婢、奴婢怕容妃娘娘会刁难您。” 毕竟是郡主拒绝了锦王,如今转而和北郡世子订了亲,岂不是打容妃娘娘的脸,而且容妃又不是好相与的,谁知会不会对郡主生出敌意来。 玉珠不放心,林庭筠又坚持让她留在府中歇着,只能去找琼华私底下嘀咕,嘱咐她千万留心容妃和容妃的人。 李姝在门前等得甚是焦急,频频撩着车帘看向宁远侯府的大门,如此几次就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皱着眉捶着自己的双腿,低声骂着林庭筠还不如一个瘸子。 好不容易遇到裴香不在长京的机会,她无所畏惧地能在陈锦之的面前出现,届时裴香就算回来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占了锦王妃的位置。 这种痛快感......如今想想都令人美滋滋的。 李姝一想起当初偶遇裴香,她在自己耳边嘀咕得那两句充满威胁意味的话,只觉得浑身一震,她那么嚣张,若是自己当上了锦王妃,还不要气死裴香不可? 正出神,只听外面的婢女恭顺的声音响起:“见过明熠郡主。” 林庭筠微微一点头,含笑看着撩开帘子的李姝:“姝儿久等了,咱们这就出发。” 她懒得与李姝多说废话,余光里只有正欲张口的模样,侧身提裙登上马车。 这不是李姝第一次进宫,上一次进宫也是皇后娘娘的花宴,只不过她是陪着当时的姑姑李瑞芝来的,为得是个皇帝相看妃子。 当时姑姑一手好琵琶吸引了泰和帝的注意,隔天就封了贵人,没多久择良辰吉日就进了宫,现如今想想那是当真是李家最大的殊荣。 祖母高兴的合不拢嘴,成日挂在嘴边女儿就是赔钱货的话再也没说,一转眼姑姑仍是贵人,后宫佳丽三千,皇帝早把她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而那个满嘴女儿不值钱的祖母,也早早升了天,时光如梭,没想到她今日也能成为主角进宫,成为待挑选的女子,等待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垂怜。 她不会成为第二个瑞芝姑姑,李姝认为自己的命运就该把握在自己的手中,诚如林庭筠所说,今日是她最大的机会,所以她绝对不会让它从自己手中溜走。 被丫鬟扶着的李姝仍勉强地迈着大步子,她心中的迫切,不留余地表现出来。 林庭筠的脚步丝毫不曾放慢,她侧过头看了一眼努力跟在自己身旁的李姝,笑道:“今日可是你绝佳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她话音方落,后方就传来一阵一阵的窃笑声,一回头不是旁人,正是先前与李姝情似亲姐们的向湘,她睨了一眼被走路歪着身子的李姝,笑得十分亲切:“姝姐姐,你的腿今日无碍吧?” 第594章 土鸡变凤凰的纷争 向湘一张巧嘴上下张合着,看得李姝心头的火气蹭蹭蹭地网上窜。 她攥着身旁丫鬟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无碍,多谢向妹妹的关心。” “今日可是皇后娘娘办得花宴,我原以为姝姐姐会不好意思而不来呢?”向湘双手交叉在身前,用眼瞄了一下林庭筠。 其中意味看似淡淡的,实则眼底的不悦泄露无疑。 林庭筠看着站在自己正对面的李姝,她的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地落在自己的眼中,她隐忍而颤抖的手,咯吱咯吱的咬牙声。 “我、我只是在府中憋闷太久,想出来透透气,顺便和姐妹们叙叙旧。”李姝说话间已没了底气,她蹙眉转头看向林庭筠,求救似的目光闪着点点星光。 李姝什么样的人,或许林庭筠比她自己都要了解,眼下见到她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看过来,垂下眉眼笑道:“向小姐着实有趣,我竟不知皇后娘娘花宴,谁来、谁不来要你说了算的。” 向湘身边跟着的几位官家小姐,从未见过林庭筠,方才她一直未出声,能和尚宝卿的女儿站在一处,能是什么身份高贵的人。 自然和宗人令向大人的嫡女没法比较,其中一位穿红戴绿的姑娘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盛气凌人的气势做的十足:“不知这位谁呀?人家姐妹说话插什么话?一点规矩都没有。” 另一位紧接着附和着:“就是,虽然皇后娘娘宴请什么人我们说不了算,不过像你们这样,一个瘸子,一个疯丫头,来了也是丢人现眼的。” “这花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身份低微还是不要来自讨没趣的好。” 李姝不出声,求救的是她,现下看着她们三言两语讽刺林庭筠的也是她。 向湘也装做哑巴不出声,反正冲撞明熠郡主的不是自己,她与这两位身份不高的小姐也不怎么熟悉,不过被主动巴结上来,不得已才一同进宫罢了。 “这花宴是个锦王殿下选妃的,就你这身打扮还想得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的青睐?莫不是在做梦吧?”穿红带绿的姑娘又道。 此路是通往后宫最常用的通道,距离前方二道门处守着的女官嬷嬷还有些距离,正是如此宫里的人没人发觉此处正闹着不愉快。 女官们看不到,可来来往往的官家小姐都被吸引的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女子话中带刺的讽刺着另一个姑娘。 他们其中有资格参加宫宴的尚在少数,几乎没人在正式的场合见过林庭筠,即便有一个两个见过的,也被眼前以二对一的情形吓得不敢出声。 琼华一只手握手上腰间的佩剑,脸色铁青地要出手,这种屈辱可不是郡主能受的,这群不知好歹的人,竟然连郡主都不认得,还不知是从哪个旮旯胡同里出来的。 “真是土鸡想变凤凰!” “行了,都是来参宴的好姐妹,和平相处才是最重要的。”向湘听够了这些没头没脑却令她暗爽的话,面露几分愧疚,转身欲走。 第595章 你们算什么东西 李姝在丫鬟的扶持下走到林庭筠的身侧,狐疑的低声问:“阿筠怎么不说话?这两人如此口无遮拦,你都不生气?” 林庭筠按着琼华的手缓缓松开,看着围观几人都悄声散去,目露笑意地盯着方走了两步的向湘三人:“又什么好生气的?被狗咬了总不能咬回去。”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算准了她们能听得见。 向湘倒不是登时冲上来的两个姑娘一般乱了分寸,只不过勾起的唇角透着窃窃的喜色,好似在揶揄林庭筠自找麻烦似的。 “你再说一次!你说谁是狗?” 其中一人扬着手臂,恶狠狠地指着林庭筠的鼻子,一双细小狭长的眼睛噙着慢慢的不善。 “你别给脸不要脸!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了不得了。”穿红戴绿的女子瞪得大半个眼白露出来。 林庭筠的注意力不再她们二人身上,而是感受着李姝悄然松开自己的手臂,见情况不妙就缓缓退到人群中的疏离。 她忽然牵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目光没在人群中梭巡李姝的身影,而是平视着前方如同疯狗的两人,透过她们二人之间的缝隙,能瞧见向湘抱着手臂端详着的姿态。 都想看戏......今日真是有趣的一日,她抬眸迎上那两个女子的目光,清冷的面容噙着浅浅地笑意:“你们还是真是好狗,主人不用下令,就冲上来咬了。” 这话是说给向湘听得,林庭筠想用这句话告诉她,不要以为她不出声就没她的份。 “什么?!你个下贱货!”穿红带绿的女子作势扬起手,看准林庭筠的脸蛋就落了下去。 琼华还没出手阻拦就被人抢先一步,半空中的手腕被紧紧地攥着,那女子见面前的林庭筠神色一沉,便回过头看着。 这一瞧着实吓了一大跳,身子瞬间就软了,她打量着陈锦之铁青的脸色,那双阴沉的眸子似要杀人一般,语气间带着哭腔:“殿下,她出言不逊,臣女只是教训教训她。” 周围的贵女小姐皆垂下头偷摸地瞧着,她们当中许多人都知道自己今日进宫来的目的,她们要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如此才有机会嫁入文王府和锦王府。 此时她们最终的目标正在面前,身形挺立,威严逼人。 “教训她?”陈锦之攥着她手腕的力度陡然加大,如鹰隼般的双眼迸发出阵阵的寒意。 他从来没想过林庭筠会被人如此对待,她可是大南朝的郡主,父皇的亲外甥女,不同于顺和,不同于任何一位郡主。 身份尊贵堪比皇子,如今.....还多了一样他不想承认的身份的,北郡世子的准世子妃。 他盯着颤颤巍巍发抖的女子,顿时从她的眼中的胆怯看出缘由来,就因为阿筠有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就要被她们如此侮辱。 “你们算什么东西!”陈锦之一甩手就将惶恐的女子甩到地上,余怒尚存地面容似寒铁一般难堪,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围观的人,厉声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还有谁想帮她们的站出来!” 第596章 揪住向湘不放 谁会不知好歹地站出来,方才大家都抱着看戏的想法旁观着。 被陈锦之呵斥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向湘,无措惶恐地望着向湘无声地张着嘴。 她们如今还不明白怎么就惹得锦王殿下发火,就算是姑娘之间的小口角也不至于让锦王如此生气罢。 陈锦之顺着她们两人的视线看着向湘,他见过她,是宗人令向大人的嫡女,这一瞬他有些踟蹰地松了松拳头,心底又盘算起哪些人不能得罪。 他细微的动作,眼底闪过的算计都落在林庭筠的眼中,她了然地笑了笑,目光淡淡地瞥过陈锦之,最终落在向湘的身上,好整以暇地问:“向小姐不为你的两位朋友求情吗?难道见到陈锦之发怒,吓得连朋友都不敢不顾了?” 他不愿意得罪的,她偏要他心中不痛快,她偏要针对向湘! 向湘面色微红,不知是窘迫还是见到陈锦之而害羞,恭敬地垂下眼睛,不服气地咽了咽口水:“向湘不敢,她们不对在先,殿下教训的是,向湘不敢为她们求情,虽为朋友却不能助长她们的错误,单凭殿下处置。”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听得跪在地上的两位女子瑟瑟发抖,她们不是因为向湘撇清关系而害怕,而是、她们方才真真切切地听见方才刁难的女子......直呼锦王殿下的名讳,而且殿下竟然丝毫未觉不妥。 就好像再正常不过了。 陈锦之对向湘的印象更好了些,他偏过身看了看林庭筠,语气和缓又带着几分商量的意味:“向小姐说的没错。”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两人愈加害怕,她们放在膝上的手不住地哆嗦,心中翻腾的不安要冲破喉咙,她们到底惹了什么人。 林庭筠发并未回应陈锦之,继续用不冷不淡的目光看着向湘,轻笑了两声:“向小姐这话恕我听不懂。” 她抬起脚朝着瑟瑟发抖的两人面前靠近,倾身看着她们慌张恐惧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道:“我不认识她们两人,但是认识向小姐,而且我们之间还有些......小小的纠葛,她们口出狂言并非一句两句,从头至尾向小姐没阻拦分毫,好似还格外欣赏她们冲撞我。” 说罢猛地将视线转到向湘的脸上,笑意渐渐泯了,疏冷的脸上布满肃气,犀利的双眼一挑,继续道:“我只看出你故意纵容她们二人口中污秽词语,身为朋友为何不提醒她们二人我是何人?况且!向小姐见到本郡主为何不行礼!” 林庭筠就没打算卖陈锦之一个好,也许要是没有陈锦之的出现,她只是看会儿这些人蹦跶就算了,身份迟早会被知道的,届时看着她们大吃一惊也必定十分精彩。 向湘满脸写着不服气,她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仍继续狡辩道:“明熠郡主当真冤枉臣女了,臣女不敢对您丝毫不敬,只是她们二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她们自己决定的,臣女可替她们承担不起。” “看来裴家小姐的教训,向小姐并未学会,既然如此......” 第597章 陈锦之心生好感 林庭筠有些疲累地舒了口气,目光看向陈锦之,牵着嘴角道:“既然如此,向小姐就带着你们的两位朋友,好好在皇后娘娘面前解释解释,看看到底是你的话可信,还是我的话可信。”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臣女知道错了,臣女有眼无珠,其实都是向湘怂恿我们的。”穿红戴绿的女子连忙解释道。 他们这种小官的女儿,平日里入宫的资格都没有,好不容易有这一次机会,若是真的闹到皇后娘娘面前,还不得被赶出宫去。 那时人就丢大了,父母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的。 林庭筠闻声笑得甚是开颜,她用清澈透亮的眸子看着向湘:“向小姐该当如何呢?” 她不是那种一味宽容大度的人,时而在特殊的情况下,她也睚眦必报,好比现下,向湘当着诸多人的面儿纵使旁人出言讥讽辱骂自己,若是陈锦之不出现万事好说。 既然陈锦之想保向湘,那她就偏要她磕头认错。 向湘迟迟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半垂着眼睛盯着地面,心底慌乱至极。 她不住地宽慰自己,要能屈能伸,伸的时候要竭尽全力,屈的时候也要干脆。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向湘扑通一声跪在林庭筠面前,与方才那两位女子跪成一排,梗着脖子道:“臣女知错,还请明熠郡主饶恕臣女。” 陈锦之打心底里觉着林庭筠做的有些过火,不仅如此她还提起裴香的事,这让他愈发尴尬,他垂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向湘,生得肤白丰满,圆圆地脸庞一副乖巧的样子。 相比之下,林庭筠就显得刻薄了些,他深叹了口气,转移注意力道:“阿筠早些进去吧,明珠肯定要等急了。” 林庭筠从头到尾没看李姝一眼,哪怕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走进宫二道门,也不曾回头半分露出犹豫。 陈明珠见着她又是一番诉苦,句句指向穆晏,控诉他的种种恶行,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往花园去。 花宴上没再见到向湘和那两位女子,想来是陈锦之不想事态扩大,让她们出了宫。 这么做是对的,他肯定怕自己出尔反尔向皇后娘娘告状,所以让向湘早点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林庭筠坐在桌旁,望着不远处赏花扑蝶的诸多女子,勾起唇角下了口花茶。 她要的就是陈锦之关注向湘,要的就是向湘入锦王府。 她还没有蠢得忘记先前在北郡王府的花会上,向湘是如何使阴手段激怒彭明佳来博得温季蘅的关注。 以防万一,她才不会留着这么一个女子,时时刻刻觊觎着温季蘅。 现下陈锦之对她心生好感,向大人权势地位不差,容妃娘娘又对其有所考虑,十有八九是要定下向湘了。 “方才真的吓死我了。” 李姝的声音打断了林庭筠的思虑,她微微一偏头,看着坡脚的李姝坐在自己的身侧,笑道:“谁知会碰上两个蠢货。” 被向湘当剑使还不自知。 “就是,这个向湘过过分了些,竟然敢怂恿她们顶撞你,真是胆大包天。” 第598章 容妃中意李姝 林庭筠笑而不语,她们胆大包天都没有李姝袖手旁观令人心寒。 “这样也好,总归他们是得了教训了,也让殿下瞧瞧这些人都是什么德行。”李姝掰着桌上的橘子,尖尖的指甲陷入橘子肉中,溢出许多汁液来。 林庭筠觉着李姝似乎和以往不大一样,如今的她在涉及陈锦之的事时,不会再继续伪装善解人意的温和,言辞会立时变得偏激疯狂。 她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表面上仍淡淡地笑着:“如此起码向湘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虽然得罪我不是什么了不得事,可锦王妃定然不会要这样不懂得安分守己的人,姝儿尽可放大胆去争取。” 李姝心底有些不痛快,却不敢向林庭筠表露,方才锦王殿下那般维护她,似乎还像曾经那般,他们之间定定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藕断丝连这种事最容易发生了。 林庭筠并未察觉出李姝的异样,转头皇后娘娘与容妃,并着陈明珠一道而来,众多女子起身问安。 林庭筠坐在下方首位,感觉到陈明珠含笑的视线,忙眨了一下眼回应。 皇后周氏说了几句场面话,随着便有内侍官将贵女的名字递上去,她瞧了两眼又交给一侧的容妃。 容妃瞧见向湘的名字被人划掉,低声问内侍官:“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内侍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庭筠,不等她说话,容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就凑到容妃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庭筠本就是这场花宴的陪衬,比起这些待字闺中的姑娘,她只要尽量做到透明就好。 容妃娘娘涂着粉红色蔻丹的手指划过一列名字,手指不经意地在向湘的名字上点了点,随即滑过,最红停留在尚宝卿李则明之女李姝的名字上。 尚宝卿的嫡女李姝,年方十五,她有这个印象,貌似是从谁口中听说过,她微微一笑,抬眼冲着下方的姑娘们道:“尚宝卿嫡女,李小姐何在?” 李姝本在林庭筠的身侧,听到皇后娘娘驾到忙退到自己的桌旁,脚步凌乱又费力,额头上渗了些许汗渍。 听得上方容妃娘娘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一紧,本应是喜悦的殊荣,可现下她却有点心绪复杂。 她不想让容妃娘娘发现自己的腿是瘸的,李姝攥紧了自己的衣裙,手掌里的衣料攥得变形,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正常。 由着丫鬟扶起,端得温婉大方,恭敬地垂头道:“臣女李姝,见过皇后娘娘,容妃娘娘。” 容妃甚是满意举止大方的姑娘,进李姝如此进退有据,又像个懂分寸守规矩的大家闺秀,愈发满意:“过来让本宫瞧瞧。” 林庭筠呷了口茶,低垂的眉眼露出几分笑意。 李姝自然没有这般悠闲自得,她额头的冷汗梭梭地流,硬着头皮点点头,心底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饶是她再努力假装像正常人那般走路,可那条腿就像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点力气都撑不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好在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也跟着吓出一头的冷汗,连连喘着粗气。 第599章 丑事 “臣女前些日子受了伤,腿上的伤正在修养,因此失仪,还请娘娘恕罪。”李姝一把甩开丫鬟的手,双腿微微弯曲,躬身行礼。 容妃的脸色自见到李姝似要踉跄倒地时就添了几分肃意,询问似的看向一侧的宫女。 宫女在其耳边又低语了几句,容妃脸上的神色不由凝了凝,片刻才又露出笑容来:“即使如此,李小姐还是回座位上坐着休息最好。” 笑容仍旧灿烂,只是眼中再没有方才的欣赏,这种再不同不过的笑容彻底刺痛了李姝的心。 她重新攥着丫鬟的手往回走时,甚至能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嘲笑,她努力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失落和绝望,却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 前后不过一瞬的事,她本能得到容妃娘娘的偏爱,最终却被这条路都走不稳的腿......害得彻底失败。 她决不能将锦王妃的身份让人!是她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她的! 接下来容妃娘娘又叫了几个姑娘的名字,其中有萧家的萧欣彤和刘家的刘文君。 当皇后娘娘借口要回去午睡后,容妃娘娘半靠在椅背上,请各位姑娘四处去转转,不必陪她这个半老的妇人。 陈明珠和刘文君同时围在林庭筠的左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关于定亲一事。 刘文君更诧异些,她从没想过阿筠尚未及笄就定下了亲事,抓着衣袖逼林庭筠将两人的情感之路讲述清楚。 陈明珠就显得又几分哀怨,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和亲的事,她知道刘文君是皇贵妃的远方侄女,自然而言就亲近了些。 林庭筠看着李姝独自往偏僻的地方走着,看着她将丫鬟的手扔下,脚步不稳地消失在花丛中。 许是受了打击,陈锦之现在都没出现,岂不是连机会都不给她? 生米煮成熟饭这种事起码要看见陈锦之的影子才行,她相信李姝会时时刻刻准备出此下策。 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姑娘只能用自己的清白换去自己想要的,而当下李姝只有清白是值钱的,闺誉都已成为过眼浮云。 李姝自以为向湘不会再成为绊脚石,连花宴最终都没参加的人如何能让容妃娘娘记住?所以只要她大胆心狠,锦王妃之位就会是自己的。 林庭筠相信李姝会如此做,而她也的的确确的做了,当一个宫女满脸惊恐地与容妃娘娘低语时,那一句“什么”震惊了周围。 容妃娘娘疾步离开甚至来不及交待两句,陈明珠狐疑中透着兴奋地拍了拍林庭筠的手臂:“走,咱们去看看,肯定有好戏。” 林庭筠也正想看看能让容妃大惊失色的究竟是不是李姝,也就由着陈明珠拉扯自己走在后面。 容妃一行人转过一条小路来到一处林荫内的房间内,这是夏日里众多嫔妃喝茶闲聊打发时间的房间。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果不其然,敞开的两扇朱门旁站着一颤巍巍的女子,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 此人衣衫整齐并不是李姝,而是最早听见里面传来羞耻声音的陈芷若。 第600章 就她吧 她听说这里正在办花宴,自从太后的寿宴后,母妃再也没见过父皇,而她也从被人拥护的芷若公主回到了曾经无人在乎的小人物。 所以陈芷若便也想来凑个热闹,走到这儿就听见一声声奇怪的动静传来,她涉世不深自然不懂欢愉之声,一时好奇打开门缝一瞧,着实吓得不轻。 一个趔趄就坐在地上,眼前还晃着白皙的皮肤,凌乱的长发与嫣红的脸颊,叠一声又一声的喘息。 陈明珠和林庭筠站的稍远些,只见到容妃气急攻心,身子直直地朝后倒去,一怒起身,扬手冲着陈芷若的脸蛋扇过去,喝道:“滚!一个字不准说!” 陈芷若捂着肿起的脸,一丝一毫的哭腔都不敢泄露出来,转身朝着自己的宫殿跑去。 陈明珠觉得气不过,攥着眼前碍事的枝叶,蹙眉道:“陈芷若好歹也是公主,又不是她亲生的,怎么说打就打?” 林庭筠扯了扯她的衣袖,抬眼就见到衣衫凌乱的李姝走了出来,她系着身上的衣带,扑通一声跪倒在容妃的面前,哭道:“臣女有罪,臣女没能抵抗殿下的拉扯,臣女罪该万死,娘娘恕罪。” 饶是如此狼狈求饶,小脸上仍洋溢着欢愉之后的粉嫩,一双丹凤眼含水无辜,她望着容妃,感觉到屋内的陈锦之走至门口后,又重重地磕了两下头:“娘娘千万不要怪罪锦王殿下,都是臣女的错。” 陈锦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坐在前面凉亭内看着湖里的金鱼,一转身见到这个姑娘,就想起了曾经在灵静庵上听话又自卑的林庭筠。 他知道她叫李姝,也知道她是阿筠的姐妹,但凡下山,她们两人总是形影不离,自己也曾遇见过几次。 余下的事是如何发生的,陈锦之就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当自己脑海中一片清明,是因为陈芷若在门外的那一声惊呼。 李姝的头还叩在地上,口中嗫喏道:“臣女甘受任何惩罚,是臣女的腿尚未痊愈,才没能及时阻止殿下。” 容妃的眼神快要吃人,怒目圆瞪地看着李姝,指甲陷进掌心,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陈锦之神色淡淡的看向远处,他看见站在树旁的林庭筠,身影模糊不清,似乎正在观察着此处,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就她吧。” “扶李小姐梳洗!”容妃娘娘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移到陈锦之的身上,又道:“跟我过来!” 陈锦之佯作无意地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头颤颤巍巍地抖着,他这么做......她应该会高兴吧。 起码是对她的一点补偿,或许能娶她的好姐妹入府,来日还能见到她来锦王府走动,如此是不是就能多见她几面。 陈锦之的思绪绕绕弯弯地想了许久,却丝毫没觉着自己在花宴上与一女子发生关系是多么荒唐的行为。 林庭筠再没见到李姝,皇后娘娘带着赏赐的东西分给各家姑娘,又留着萧欣彤说了会儿话。 至此席散,林庭筠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明熠阁时,只觉得身上乏的厉害,躺在罗汉床上半响都没动弹。 第601章 我帮你实属应当 秋风渐凉,一夜之间翠绿的树叶就显了微黄的趋势,林庭筠亲自去素斋茶坊找穆晏帮忙,方下了马车就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靠过来。 穆晏双眼眯成一条缝,上扬的唇角灿烂的如同秋日盛阳:“温季蘅还没回来,你来找我么?” 帷帽内的林庭筠面色沉静,借着琼华的手下了马车,语气不冷不淡道:“我有个忙,请穆世子帮忙。” “你说,只要我能做的,肯定帮你。” 这种爽快的个性,其实深得林庭筠的心,这种人当朋友自是最好的,若是他不再执意让自己当她的世子妃,似乎真的能成为朋友也未可知。 “我身边的一位嬷嬷病了,我想我要......” 穆晏没等她说完便打断道:“想要传说中的神药?” 林庭筠点头,面前的纱帘微微晃了晃,声音带着几分倦意:“不知穆世子可愿帮这个忙?” “好。”穆晏丝毫没犹豫,一口应下,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又道:“你我都是上一世的人,而你我上一世就已是夫妻,我帮你实属应当。” 他说这话时又多了分戏谑,林庭筠没出声,佯作未闻地要转身回到马车上,只听身后穆晏的声音十分认真道:“虽然你已经和温季蘅订了亲,可若是有事为难,我会帮你。” “谢谢。” 马车滚滚的声音响起,模样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失笑,哪有这种奇药,只不过穆氏一族的祖先曾误食数十种毒草药,许是药性相克,便练就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而他的血正是此药的主要成分,虽能解毒,却不是万能的。 既然她想要,也可试一试。 林庭筠没想到穆晏将药送来的这样快,殷红色的药丸,大小均匀数十颗,透着一股腥味儿。 当日傍晚,琼华从外面打探回来,进门先灌了自己两大杯的水,润了润喉咙。 玉珠看着漏出来的水滴在她的衣襟上,不禁蹙眉道:“凉茶对身子不好,特别是你还喝的这样猛。” 她不明白北郡王府的丫鬟都这么豪放的么? “没事,郡主呢?” 玉珠指了指东次间,她转身就奔着里面去,擦了擦嘴道:“宫里的圣旨下来了,向家小姐向湘赐给陈锦之为正妃,待及笄成亲,李家小姐赐侧妃,下月二十成亲。” 林庭筠目不转睛的看着书卷,手指灵巧地翻了一页:“柳铮找到了吗?” 琼花摇头:“没有,听说圣旨刚下来,李家人就派人去了通州,依奴婢所看,他们是想彻底了却后患。” “继续找,李家怕夜长梦多自然会去找柳铮,这些日子你只要专心找柳铮。”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王嬷嬷身体渐渐康健,可早该回来的温季蘅却迟迟未归,最后一封信还是上个月的。 林庭筠心中不安,却不曾表露分毫,亲自给李姝添妆,看着她坐上锦王府的迎亲轿子上,莫名一阵轻松。 她心中的不甘必定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就像上一世一样,她只能当个侍妾,这对李姝来说,是屈辱,是绞心的痛。 而自己,乐得看着她痛。 第602章 金州铁矿案爆发 绿叶渐渐有了泛黄的颜色,一夜秋风,落叶布满明熠阁的庭院,林庭筠站在一株梅花书前,略有所思地出神。 听父亲说,东海的流寇十分猖獗,温季蘅留下帮北郡王出谋划策,怕是要等到来年春天才能回来,而西川营那已经另外交代人管着。 一切正常就好,她放下手中的梅花枝干,转身就撞见翠竹正鬼祟地贴着墙根走进来,柳叶眉微微蹙起,并未言语。 穆晏仍在深夜时来访,她正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瑟瑟的秋风,忽然入耳不和谐的撞击声,是手指叩响窗框的声音。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喜欢深更半夜来的人,除了迟迟不回南藩的穆世子,再也没有旁人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躺在暖炕上的翠竹,声音平稳正酣,看来一时半会不会因为细小的声音而醒。 林庭筠没去打开窗子,而是披了件衣裳推开了门,身影一下子被夜色笼罩,淡淡的银白色的光落在她如羊脂玉的脸蛋上,使得她的肌肤愈发透亮。 凉风阵阵,她缩着肩膀将披风拢紧,清淡的眸子看向廊下黑黢黢的身影:“你怎么来了?” 穆晏边走边道:“金州的铁矿出事了,我刚得到的消息,据说近百人被埋,你三叔该怎么办?” 林庭筠攥着披风的手一紧,闭上干涩的双眼,眉间紧蹙着:“怕是已经晚了。” 穆晏的手抬起停在她的眉前,他想替她抚平额间的愁思,想了想却还是停了下来,放下手负在身后,望着皎洁的月光:“你得想办法将侯府的关系撇干净,让林三爷自己出去担着,这件事陈锦之能全身而退,你三叔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林庭筠按了按眉心,睁眼看着地面,半响才道:“穆世子能否借我两个人去趟金州,我想找他们那干活领头的人,或者他熟识的人也行。” “你想拖陈锦之下水?” “陈锦之不可能对那么大一快铁矿不闻不问,依他的性格,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也定然不会完全信任我三叔,我想找到与他接触的人,不然凭我三叔根本不会雇到那么多人,还隐藏的这么好。” 穆晏紧接着补充道:“他是皇子,没那么容易倒下,还有金州的知州,他在其中也少不了获利。” “他倒下与否无所谓,我只想让陛下知道幕后的主使究竟是谁。今晚就要连夜赶到金州,明天天一亮就瞒不住了。” 林庭筠手边无人可用,眼下她只能请穆晏帮忙,看着他点头欲走的背影,又补充道:“你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她不想欠他的,穆晏心中清楚,脚步微顿,却是扬了扬手没出声。 这一夜,林庭筠没合眼,她在等着穆晏送消息过来,也在等着琼华从外打探回来。 坐在梳妆镜前,她看着镜中乌青的眼眶,用了些粉扑在眼底,仍是遮不住。 金州铁矿的事故隔天早上才传到长京,听说为首的几人已经在家中自尽了,金州知州干脆卷了包袱跑了。 穆晏的人正在全力寻找金州知州,除了他再没人能作证陈锦之也参与了此案。 第603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当日锦衣卫就将侯府包围的严严实实,所有人不可随意出入,林三爷被抓走时,杜氏和抱着孩子的苏氏不住的哭哭啼啼。 林老夫人反而平静了许多,如今林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陛下查明此事。 一时间长京城内满是紧张的氛围,人人都说林家不知足,觊觎皇家的铁矿,而且存了这么多铁矿肯定是在密谋造反的。 人人都猜测林三爷只是在给宁远侯做掩护的,其实是宁远侯心存不轨。 一时间谣言纷起,林家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锦王府内,李姝一只腿搭在凳子上,一直腿放着一碟子瓜子,干嘣脆的声音响着,她将瓜子皮吐在地上,挑眉道:“消息都传出去了?” 一旁的婢女垂头道:“是。” 真是百年不遇的绝佳机会,林家惹上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还想着压下去,就连陈锦之都在帮着他们压下此事。 可她偏偏不!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就像当初她死死地抓住陈锦之一样,她也会抓住这次机会,彻底将林庭筠定为罪臣之女。 太后的外孙女又如何?虽然不必充入奴,也会被流放。 看他们还如何翻身? 她满心以为自己的闺友林庭筠正在房间内抹眼泪,却不曾想其实宁远侯府仍是寻常安静的样子。 林庭筠正在安德堂陪着林老夫人诵经,前天夜里趁着锦衣卫的人没来,她连夜送信往西北去,嘱咐二哥三哥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安生地待在西北。 此时林家若是乱了阵脚,只会被人认作是心虚。 穆晏曾说过不出七日,定能找到金州的知州,到时候一切都可真相大白,林三爷逃不了干系,起码能换得林家在陛下心中的信任。 长京城内的谣言分毫没影响宁远侯的安静,城阳长公主自出事后一次都不曾进宫求情,好似当今的皇帝并非她亲弟弟一般,她本分地开始和温氏学着打理中馈。 林三爷在狱中受了两日的大刑,硬是不可承认自己就是主使,可若是让他招出主使却又支支吾吾不可说,如此更让人认定他是替宁远侯遮掩。 林庭筠扶着林老夫人起身时,只听外面的人通传道:“老夫人,三夫人来了。” 来的是三夫人杜氏,与之前满脸孝顺的笑容不同,今日她I身后站着杜贺,肩头背着包袱,一脸严肃地先在门口磕了两个头:“母亲,儿媳家中老母生病,今日就要回去照顾。” 林老夫人将茶杯递给林庭筠,眼皮轻抬地看了一眼杜氏:“你们母子都要走?” 用的是“走”,而不是“回去”。 杜氏与杜贺跪在地上,没有纠正,而是顺着说道:“是,我母亲她想让贺儿在跟前侍奉。” 林庭筠看着门外影影绰绰地的站着几个抬着大箱子的人,她起身定眸一看,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三婶是要把三房搬空啊?” 林老夫人闻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上的凝色愈发沉重:“我记得你当初来时只是母子两人,怎么去探望亲家需要把三房的东西都搬走吗?” 第604章 威胁 “祖母,你不要责怪我母亲,我母亲也是为了我,她怕我生活不习惯,怕父亲知道心疼,毕竟......毕竟父亲他可能再也没办法照顾我们母子了。” 杜贺大言不惭的模样像极了那日在水榭内初见的德行,林庭筠盯着他,声音疏冷道:“你们母子带走的不是林三爷的东西,而是林家的东西!若是像你所说,那苏氏母子如何?” “我知道六妹一直不喜欢我,我身为兄长,从不见你与我多说一句话,我看从头至尾六妹都没把我当成林家人。” 杜贺分毫不让,瞪着眼睛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我也是林家人,如今我父亲再也回不来了,我与母亲出去生活难道不需要银子吗?” “那是你的事。”林庭筠猛地说道,犀利的眼睛望着杜贺和杜氏,继续道:“你们若是在林家,吃穿用度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可若是走出这个家门,就意味着和林家再没有关系。” “你别和我说那些没用,这些东西我不拿迟早都会没了,如今锦衣卫还没来抄家,趁这个时候能多点是点,等到抄家就只能吃牢饭了。”杜氏索性站起身,指着林庭筠的鼻子吼。 “放肆!”林老夫人的拐杖一敲,失望地看着杜氏母子:“你们这是要分家了?你们可别忘了吃了牢饭的是你丈夫,你父亲!人还没死,家还没抄,你们就惦记着分家了。” “我本来是半路嫁进来的,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我死都不会来,今日我也顾不得旁的了,只知道我们母子逃命要紧,要是陛下要连坐,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得跟着陪葬。” 杜氏转身就要走,后门的锦衣卫她已经买通了,趁着现在他们还没换人,赶紧出府才是最重要的,她可不想自己被林三爷连累。 和离书都无足轻重了,反正抱着这几箱子财富,她后半辈子都不用嫁人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古人诚不我欺。 林庭筠只觉得这句话在杜氏和林三爷的身上再明显不过了,林老夫人被气得色涨红,她扬声冲着黄嬷嬷喊道:“把她们拦下来。“ 杜氏下意识地将肩上的包袱搂紧,警惕地看着面前拦下的人道:“你们敢,今日谁也别想拦着我。” 林庭筠总能在三房的人身上体会到亲情的寡淡,她看着门口的杜氏母子,回想起当初她嫁入林家时的情景,还有苦苦哀求祖母不要赶她走。 “三婶,你今日一定会走的,不过这些东西都得留下,不然就留下你的儿子。”林庭筠声音平缓,不疾不徐地笑着道:“你儿子祸害了多少小姑娘,你当娘的心中应该有数吧?之前投井自尽的丫鬟,我本想念在亲人一场的份上不提了,可今日我还真想把这件事好好的说上一说。” 杜贺显然一愣,偏头看着林庭筠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五哥难道不知道我能看见鬼魂的吗?那个丫鬟到底怎么死的,死在哪里我都清楚的很,还有那些不见的人,你猜你会不会去牢中陪林三爷一同吃牢饭?” 第605章 尘埃落定 她把握住杜氏和杜贺会害怕,继续添油加醋道:“还有金州那人,反正林三爷都已经折进去了,把所有的事都翻出来,你们母子俩正好去牢中与我三叔团聚。” 杜贺脖颈上的青筋凸爆,手上的关节攥的咯咯作响,他瞪着林庭筠,似乎要将她吃了。 “外面的锦衣卫只要喊一声就能进来,你们觉着如何呢?” 不知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而恼羞成怒,还是被林庭筠如此威胁而不忿,杜贺终是忍不住要冲上来教训她,好在杜氏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杜氏在脑海中权衡利弊良久,最终恢复了些许平静,沉声道:“你想怎么样?我们好歹亲人一场,你害了贺儿对你丝毫好处都没有。” 林庭筠站在林老夫人身侧,抬手替祖母揉着肩膀,清亮的声音响起:“三婶这句话说的没错,所以只要你们净身出户,这件事就会烂在我肚子里。” 杜氏和杜贺走出了林家,回到长京林三爷给杜老太太置办的院子,这厢苏氏听说杜氏走了,不免又心慌地来安德堂哭了一通。 林三爷最终还是没能抗的住锦衣卫的审问,在说出陈锦之的名字的当晚,被一本鸩酒赐死在牢狱中。 金州知州刚被穆晏押至长京,就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而后杜氏的院子也没能幸免,在其中搜出四五箱子的金银,连着杜贺,一同被押送大牢中。 这阵风吹了足足半个月,林家门前的锦衣卫终于散了,表面上没人知道陈锦之私藏铁矿,可泰和帝那里他着实成了心存不轨的皇子。 其后有人猜测林家能如此镇定,无非是早就知道会安然无恙,而那些传闻也渐渐不攻自破。 李姝没能在这次机会中弄垮林庭筠,反而发现陈锦之甚是郁郁寡欢,连着好几日不曾进宫探望容妃娘娘。 她如今还不懂陈锦之在图大业,劝过几次让他进宫都无果,便也不再提了。 这一切都算尘埃落定了,林三爷已死,天下虽然不知陈锦之的罪行,可泰和帝心中明镜似的。 陈锦之休想再动一丝一毫的歹念,如今他可是泰和帝的最忌惮的皇子,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原封不动的禀报皇帝。 当年十一月,琼华动身回西北,林庭筠不舍送别至城外。 年底,林子高迎娶周氏周黎为妻子。 年宴,泰和帝赐婚陈文安与名嘉郡君,分封陈文安为太子,入住东宫。 一个月后,陈文安彭明佳大婚,林庭筠亲自送上贺礼。 二月,陈锦之迎娶宗人令向大人的嫡女向湘为正妃。 三月,萧欣彤与周氏妙儿一同嫁入东宫,分别为萧侧妃、周侧妃。 温季蘅回来时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被冬雪覆盖的嫩柳抽了新芽,足下的积雪也消失殆尽。 春风和煦,林庭筠穿着月白绣花披风从东太后处出宫时,听着有人议论说北郡王府的世子爷回京了。 她心头猛地一紧,连呼吸都忘了,偏头看着玉珠低声问道:“谁回来了?” “回郡主,是北郡世子爷回来了。” 林庭筠还记得当初只以为他一个月就能回来,如今掐指一算,却也半年多了。 第606章 归心似箭 林庭筠见到温季蘅时,他正在安德堂内,被林子高围着说着话,上首林老夫人正笑得合不拢嘴。 她始一进门就感觉到周遭忽然安静了许多,她眼中的那独一无二的人正含笑望过来。 不知怎么,林庭筠觉着自己的脚步沉重了些,这半年才他变了许多,许是南方较热,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仍旧丰神俊朗。 林老夫人也不再出声,静静地看着两个年轻人露出青涩懵懂却又纯真的模样,看着他们她才感觉出自己孙女这辈子没白活。 温季蘅站着不动,看着她一步步朝着自己靠近,写满笑意的双眸里透着点点水光,眉间浅淡青涩已然褪去,眉眼更多了难以形容的韵味。 “你何时回来的?”林庭筠一开口察觉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一个时辰前才进程,早知你进宫去,我也去宫中见过陛下,再与你一同回来。”温季蘅朝前迈了一步,眼角飞扬。 “六姐今日进宫,我是不知道的,方才世子爷问我,我还说你在明熠阁呢。” 说话的是林双鹤,她看着面前两人仿若无人的你侬我侬,心中的嫉妒如同杂草疯长。 林庭筠发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当没听见她语气中里的娇美俏丽,轻声道:“明珠表姐最近被圣上罚闭门抄女训,外祖母就格外无趣,请我去解解闷。” 两人当着长辈的面儿,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直到温季蘅在林家用了晚饭,准备回府时,城阳长公主让林庭筠送他出府,两人才得空多说了会儿话。 温季蘅偷偷地牵着她的一根手指,眼底露出几分自责,偏头道:“这半年你经历了许多,我都没能在你身边,是我的不好。” “都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如今一切都平静了,其实说起来我也没做什么,都是他们自己作死罢了。”林庭筠牵着唇角一笑,继续盯着眼前的路。 “这半年我不曾有一日不归心似箭,阿筠,我恨不得飞到你身边来,替你把所有的事解决,替你把危险的人铲除,你不回我的信,让我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坐立不安。”温季蘅忽然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眉间紧皱着,语气里溢满着令人心悸的柔情。 他眼中只有她,不顾身旁下人的目光,周围的一切风景都化成眼前这位女子的模样,只要想到她曾被锦衣卫囚禁在府中,心头如同被一块巨石压着,令他喘息中带着丝丝疼痛。 林庭筠眉梢的喜色褪去,狐疑地蹙眉问道:“你的信?你去了一个月后就再也没信了,我以为东海事务繁忙......” 她越说越觉着不对劲,那段时间她曾怀疑过温季蘅的信是否失踪,可思来想去就被其他事耽搁了。 如今一听,显然是有人故意将来信截了下来,琼华不在,玉珠还要忙着伺候自己,每个人此都分身乏术,自然给别有用心之人提供了便利。 “我十天就会写封信给你,东海事务虽然棘手,可我不想让你没有我的消息,我不能亲自回来帮你,自然不会让你再为我分心。” 第607章 早有私情 “我知道是谁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林庭筠顿了顿,神色微凝又道:“你是否还要回临川?” 温季蘅放缓脚步配合着她,手指尖轻轻勾着她的手心,含笑道:“大约还能在长京待上些日子,如今西川营有彭儒,圣上并不催我回去。” “彭家势头渐盛,彭儒从黔州回来便接管西川营,名嘉郡君又成了太子妃,把周氏之女都挤了下来,可见陛下有多重用。”林庭筠想起陈文安成亲那日耷拉下来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彭将军父子以身殉国,陛下看重彭家也在情理之中,也由他的考量,只是出奇的是竟拂了皇后娘娘的好意。” 宁远侯府的大门就在眼前,温季蘅第一次觉着这条路竟然这么短,以往每次来说都觉着漫长,今日却正巧反了过来。 临走前他大胆地攥着林庭筠的手,诚恳的目光盯着她:“你下个月就及笄了,咱们的婚事是不是也得提上日程了?” “我二哥三哥还不曾回来......要不再等等?” 过年时林长远与林锡都不曾回来,再过几个月就走了一年了,她还记得当初她与三哥玩笑,只要他不回来就不成亲的事。 “还等?听说向小姐及笄第二日就嫁去了锦王府,虽然父母不在身边,可让东太后也算作我外祖母,这事儿我去提一提?”温季蘅语气有些急切,不想他平日里的样子。 林庭筠垂头不语,脸颊绯红地挣脱她的手,提裙转身就往府里走。 她没有开口拒绝,温季蘅便只当她是默认了,转天就进宫向东太后提了提意思。 东海的安稳又他大部分的功劳,泰和帝自当愿意以此嘉奖,也就默认待林庭筠及笄那日就下圣旨让他们二人完婚。 穆晏成日进出宫中,这个消息自然也听得了,如今他在长京城内置办了一处院子,打算在长京长住下去。 只不过这并非是他心甘情愿的,每每当他稍微透露出一丝要走的意思,泰和帝便会转移注意力。 久而久之他也就明白泰和帝的意思了,是想让他留在长京当南藩的质子。 自打穆晏的得知这个消息后,成日饮酒作乐,完全一副奢靡堕落的模样,众人皆不知他为何如此,只猜测是被长京城的富贵繁华迷了双眼。 林庭筠这几日并不怎么轻松,眼看着及笄礼就要到了,心底总觉着缺了点什么。 直到两位远在西北的两位兄长将贺礼托人送进了府,才露出欢愉的笑容。 西北战事略有吃紧之势,他们两人自然不能像逃兵一样跑回长京,林庭筠能理解自当也不会介怀,只是怕林锡心中愧疚,又写了封信寄去安慰。 清晨,诸多贵宾便来来往往了,林庭筠在房中沐浴绞脸,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吵闹声,王嬷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郡主,七小姐在安德堂闹起来了。” 王嬷嬷脸色急的通红,一只手按着自己起伏的胸膛,强稳着气息道:“世子爷下去方去安德堂给老夫人请安,彭夫人,萧夫人等人都在,七小姐突然冲出去说......说自己和世子爷早有私情,请老夫人成全她。” 第608章 没爹又没娘的孩子 玉珠手上的梳子猛地顿住,垂头看向林庭筠的脸色。 这个七小姐怎么这么会作妖,阖府上下都知道今日陛下就会赐郡主与世子爷择日完婚,她这个时候来捣乱岂不是让人笑话吗? 而且别人怎么看待郡主和世子?这分明就是故意挑今儿这个日子。 林庭筠不紧不慢地看着镜子的自己,唇红齿白,她难得将妆容画的如此精致,不疾不徐地吩咐道:“抓到翠竹,让管家将所有的门看住,在去后厨看看她老子娘韦氏今日在不在,如果在一并绑了!” 她说罢从镜中看了一眼僵硬住的玉珠:“梳妆,咱们也往安德堂去凑凑热闹。” 及笄礼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城阳长公主早就找了资深的嬷嬷替林庭筠绞脸匀面,费了些功夫。 正往安德堂去时,王嬷嬷正巧捉了翠竹和韦氏,她看了一眼身上背着包袱的翠竹,又看了看一脸不明所以的韦氏,轻轻地笑了。 安德堂内的好戏还没落幕,林双鹤跪在温季蘅的脚下哭哭啼啼,任由周黎如何拉她起来都不肯,周围的夫人也一个劲儿的劝着。 彭夫人之前与北郡王妃有几分交情,也是清楚温季蘅的人品的,当年她也曾想过让彭明佳嫁到北郡王府。 只不过天算不如人算,自己的女儿竟然成了太子妃。 她看着上方为难的林老夫人,再瞧瞧满脸愠怒还极力压制的城阳长公主,起身扶着林双鹤的胳膊道:“七小姐,今日是你姐姐的大日子,不管你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何必闹得如此难堪。” 林双鹤挣扎着甩开彭夫人的手,声泪俱下地搂着温季蘅的脚,哭道:“我是个没爹又没娘的孩子,没人教我没人管我,可我今日真的忍不下去了。”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温季蘅,可怜兮兮低手颤颤巍巍地攥着他的衣角:“世子爷,我知道你不敢得罪我姐姐,她是郡主,她母亲是长公主,你也不能决绝陛下的赐婚,我愿意做小,你不用心疼我,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只要我们两个能厮守,我不在乎名分。” “你再说一次?” 温季蘅有些看腻了这出戏,皱眉不悦地躲开林双鹤的纠缠,面色不虞地又道:“你再重复一次,好让所有人都听明白。” 林双鹤瘫坐在地上,只差没爬到温季蘅的脚下,楚楚可怜地道:“表哥,我知道你也为难,可若是今日我不当众说出来,我们就再也没机会在一起了。” 林庭筠在院中听得真真切切,她转头冲着王嬷嬷说:“你先等着,待会儿再进去。” 她还真不想错过林双鹤如此声情并茂的哭诉,抬步走向门口,凌香撩了帘子喊道:“郡主来了。” 林双鹤的哭声戛然而止,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哽咽地望向门口:“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庭筠看着扑到脚边的妹妹,脸上添了些莫名其妙的狐疑,打量了一圈周围才开口道:“七妹这是怎么了?你做过的事我何曾不原谅过?” 第609章 污蔑我未来的夫家 林双鹤心底痛骂林庭筠的阴险虚伪,表面上仍是伤心地泪水涟涟:“我对不住六姐,其实我与表哥早就有了感情,我也不曾想陛下会赐婚于你二人,如今我不奢求别的,只希望六姐能让我一同侍奉世子爷。” 意思都表达的甚是清楚,林庭筠也都听明白了。 众人眼前举止得体的明熠郡主不仅没勃然大怒,反而轻轻笑着,抬起头看向北郡世子问道:“世子以为如何呢?” 温季蘅一笑,她就知道此人故意拖延着等自己来看好戏,若不然凭借他的“薄情寡义”,三下两下就能解决掉死缠烂打的林双鹤。 不待温季蘅说话,林庭筠先扶着林双鹤站起身,细细地端详着她脸上斑驳的泪痕和哭肿的双眼,拿出帕子替她擦干净,柔声说:“七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把自己的脸面丢光了不说,连着北郡王府的颜面也保不住了,我倒没看出你一点替温季蘅着想,反而好像再把他往深渊里推。” 声音轻轻柔柔的,字字句句却都扎着林双鹤的心,她一把甩开林庭筠的手,转而扑向林老夫人的身边:“祖母,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可不能偏心呐,六姐她可以侮辱我,却不能诋毁我对世子爷的情意,祖母你要为我做主啊。” 林老夫人心下只觉着今日一大早就应该将林双鹤关在房中不得外出的,好好的大日子竟被她闹成这样。 “七妹好生奇怪,你自己的事如何让祖母做主呢?祖母一直把你放在身边养,从来没苛责过你半句,你若是心存感恩,今日就不该让祖母如此脸面无光。” 林双鹤搂着林老夫人的手猛地一顿,目光倏地一下看向林庭筠,似伤心绝望地摇着头:“六姐,你怪我也不至于当众诋毁,我无父无母却不代表任人欺负,我与世子情投意合,是你仗着身份地位抢了我的东西!” 林庭筠脸上的脂粉味有些浓厚,她噤了噤鼻子,似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轻笑了两声:“你与北郡世子情投意合,我到想问问温季蘅,当真如此吗?若是当真,你我姐们共侍一夫有何不可?” 温季蘅心口一窒,面露为难地看着林庭筠,随即声音清亮道:“我与贵府七小姐并不相识,所见之面也只是我来探望你时,她所说的话我都不认同,你既是我未来的世子妃,此事就全权交给你罢。” 林庭筠忍不住想夸温季蘅聪明,让林双鹤把戏演足了再反驳,如此摔下来必定更痛。 林双鹤闻声却是不依,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道:“表哥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说?” “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儿,七妹莫要再自讨没趣,你我先前虽有些不愉快,可这个当姐姐的从未为难过你,如今你在我的及笄礼上污蔑我将来的夫家,真是令我寒心至极。” “你闭嘴,我与世子本就是两情相悦,就是你,他才不得不掩盖下所有的,今日是你们逼我的,也怪不得我不顾姐妹情谊,我只想与喜欢的人在一处有什么错?不妨告诉你,我与世子爷来往的通信尚且留存,如此就能证明我不是污蔑!” 第610章 只要一个公道 温季蘅淡然地坐在椅子上,闻声微微眯了眯眼睛,原来那些信都在这儿。 难怪他始终收不到阿筠的回信,原是这些信还没到阿筠的手中就被截了下来。 这些信要更名换姓也不是不可能,他朝着林庭筠看了看,得到她安心的微笑才坐得更稳些。 如果用温季蘅的方法解决,是不会听林双鹤说这么多话的,他只要让人按住她的喉咙,人在濒死之际总会肯说实话。 阿筠却不同,她似乎喜欢看着对方挣扎,一点点的挣扎,用尽浑身解数都要挣扎的扭曲模样,任由他们自己蹦跶到作死的地步。 一旁做客的夫人中,萧夫人是萧欣彤的母亲,原本她与彭夫人在一处自觉着地位低一些,所以迟迟没开口说话,方才见着彭夫人也搀和了,自己也忍不住开口道:“即使如此,老夫人还是听听七小姐怎么说罢。” 林老夫人沉眸看着林双鹤,眼底意味不明,心中的情绪更是复杂难言,她多想替老三养好这个女儿,可是她跟着程氏太久了,好的没学,学的都是坏的。 矍铄的眸子终是黯淡了些光芒,她拂开林双鹤的手,淡淡地说:“我会亲自过目的,黄嬷嬷,先将七小姐送回房间,晚一点我会亲自过去。” 她着实不想毁了阿筠的及笄礼,如今圣上的意思众人皆知,这大概事阿筠在府中最后一次如此隆重且热闹的宴会,这种人生中重要的时刻,回想起来应是激动美好的。 而不是像眼前这样,被自己的妹妹指责抢了她的准夫婿,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笑话。 林双鹤哪里肯依,一劲儿的挣扎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一副被亲人虐待欺负却又不得不忍下的委屈。 通红的双眼看向一旁的诸位夫人,可这几位夫人与林家都是交好的,自然没人再出声饶了主人家的兴致。 “祖母,双鹤等不到晚上了,你若是把我送回房间,姐姐会让人杀了我的啊,祖母,我只想要一个公道。” 吵闹声鼎沸的安德堂,随着外面一声讥诮的声音蓦地安静了一瞬。 “哟,大好的日子要什么公道?” 城阳长公主单是听声音就知道来得何人,她的姐姐,舞阳长公主,这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且先前刚因为阿筠的亲事得罪过她,她的女儿万青楠迟迟定不了亲,陛下赐婚阿筠与季蘅后,这位好姐姐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外甥女的头上,她想让万青楠与阿筠做平妻。 想让自己的女儿也一道嫁入北郡王府,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城阳长公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谁知舞阳长公主竟然用林家三房曾经也是平妻的事来反驳,非要说自己自私冷漠,连自己的外甥女都不帮。 今日她来,绝不会有好事,城阳长公主起身迎到门前,勉强笑着道:“皇姐既然来了,不妨换个地方说话。” 城阳长公主是真没想到舞阳长公主会来,毕竟先前闹得那般不愉快。 “这是怎么了?屋里哭哭啼啼的,外面还绑着两个下人,出了什么事了?”舞阳长公主顺势坐在门旁的椅子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屋内。 第611章 欺负一个孤女 林庭筠在舞阳长公主说起门外绑着两个下人时,仔细地观察着林双鹤的神情。 可疑的是她分毫不乱,脸上的悲戚神色全然没露出一点慌张来,如此倒让林庭筠觉着有几分可疑。 “祖母,门外绑着两个下人中有一个是我的贴身婢女,她成日鬼鬼祟祟地与七妹来往,相比对今日的事也有所了解,不如请她进来问问清楚。”林庭筠几步上前,睨了一眼林莎分仍然淡定的林双鹤。 “六姐又找了自己的婢女来冤枉我吗?我今日若非情不得已,怎么敢当众闹出来,我已无父无母,在这侯府里也只是不想干的浮零罢了。”林双鹤被黄嬷嬷按着肩膀,仍不忘泼脏水。 “这话听起来倒想是侯府欺负人家一个孤女似的。”舞阳长公主应声道,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林庭筠本就对舞阳长公主没什么好感,闻声只是淡淡地掠过那张涂满胭脂水粉的脸,不卑不亢道:“究竟是真的欺负还是有人故意利用悲惨来装可怜,一会儿就能分辨了。” 翠竹母女俩被王嬷嬷等人押着进来,韦氏环顾了一圈四周的人,双腿就不自主地开始打颤,嘴皮子抽动着问:“老夫人,是不是我家这丫头做错了什么事?” 林老夫人看向林庭筠,示意让她询问,自己扯下摸额靠在罗汉床边,用手按着跳的急促的心口,沉沉地喘了口气。 “翠竹,我问你一句,你最好如实回答,不然后果不是你能承担起的。”林庭筠站在翠竹的面前,目光却落在韦氏的身上。 她觉着林双鹤的镇定甚是可疑,却又一时难猜测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与之相反,翠竹就害怕得不住哆嗦,牙齿打颤地噔噔作响,只敢小声嗫喏道:“是。” 林庭筠蹙眉思忖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与七小姐之间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 “我、我、我和七小姐没接触过。”翠竹仍想嘴硬。 林庭筠冷笑一声,牵起的唇角正是好看的弧度,一双硕蓝的眼睛透着光,晶莹剔透中反而真的带了几分笑意:“我不想与你废话,今日是我的及笄礼,不过我这人并不怎么将就仪式,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避讳。” 她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匕,锃亮刀刃刺痛人眼,韦氏忽然就慌了起来,她冲着翠竹喊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实和郡主说,你不想活命了?” 屋内众多客人无一不惊讶,只有林家人丝毫不吃惊,而温季蘅也一副淡定看好戏的悠哉模样。 林双鹤见状如此,先高声吼道:“六姐你这是在威胁她吗?你这么做分明是屈打成招!不公平,你们都不公平。” 林庭筠丝毫没理会林双鹤,手中的匕首轻轻地划过指尖,嘴角的冷笑还未散去:“你和林双鹤之间那点勾结,我早就清楚了,接下来你若是再敢说一句谎话,这匕首......” 她将锋利地刀刃递到翠竹的眼前,笑得甚是开心地道:“这匕首不会落在你的身上,你一句谎话,你娘就要受一刀,你说两句谎话,你娘就会被刺上两刀。” 第612章 翠竹身亡 翠竹惊恐地看着尖锐发寒光的刀刃,声音急促道:“我没有撒谎,郡主你饶了我娘,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 舞阳长公主看着林庭筠眉梢的戾气,还有那一双不好招惹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个小姑娘,比自己的女儿还小,怎么如此心狠手辣,就算是吓唬人也做的着实逼真了些,看得人心惊。 林庭筠直起身,余光瞥着翠竹:“七小姐都交代你做什么了?” 翠竹求救似的望向林双鹤,半响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我真的、” “啧,你我主仆一场,可你今日着实让我寒心了。” 林庭筠说罢冲着王嬷嬷使了个眼色,厉声道:“王嬷嬷,按住韦氏,看来我今日不下第一刀,翠竹是不会讲真话了。” 翠竹惶恐地伸出手将阻止林庭筠,却被玉珠狠狠的按住,眼睁睁地看着韦氏吃痛的哎呦了一声,那匕首在她的身后。 虽然她看不见血腥,却好像闻见一股血腥味,她出神地看着韦氏痛苦的模样,再回神林庭筠已经用帕子将匕首擦了干净。 “娘!”翠竹这一声呼唤,伴着汹涌而下的眼泪。 她恨林庭筠,可现如今却又不得不屈从在她的狠绝之中,她哭的眼前一片模糊,伴随嚎啕声,从包袱中拿出一枚金簪,哭道:“这是七小姐给我的,她让我去偷世子给你的信,还让我时时刻刻看着你的行动。” “你撒谎!你们主仆演得真逼真,竟然用这种方法此给我泼脏水。” 林双鹤盯着翠竹,愤怒地双眼似乎要将她吃了,可转瞬,翠竹忽然吐出一口血来,她垂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红色,诧异又恍然地看向林庭筠:“郡主,我......我说的是实话。” 林庭筠忽然就明白林双鹤的镇定了,今日无论翠竹如何说,她都不会活着,林双鹤竟然下了如此毒手。 所以今日哪怕翠竹从侯府离开,她也不可能活命。 韦氏忽然发狂似的抱住翠竹,看着她嘴旁触目惊醒的血迹,心如刀割地哽咽道:“闺女,你怎么了?” 翠竹尚有理智,她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对林庭筠的恨,对母亲的埋怨,似乎不是她留到最后一刻的执念,她扒着韦氏的肩膀。 “对不起,娘,我害你受伤了。”翠竹说着见到韦氏的背后毫无异样,眼底划过一丝惊讶,随即似了悟的苦笑着。 郡主并没有伤害母亲,可她却因为一个要自己死的女子害的郡主不安生,翠竹觉着胸口闷闷地堵得慌,用力攥着韦氏的胳膊:“女儿错了,我、不该和七小姐一起害郡主,七小姐她偷了郡主的信,她喜欢世子喜欢的发疯了。” 韦氏不住地淌着眼泪,咬着自己的嘴唇看着女儿愈渐苍白的脸:“别说话,别说话。” 翠竹又溢了一口鲜血,眼睛渐渐没了光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是七小姐害我,她在奶羹里下了毒。” 这句话被周围的人听得十分真切,眼看着如花似玉的姑娘突然就咽了气,众人免不了唏嘘。 第613章 控诉 林双鹤如同疯癫一般挣扎着,甩着袖子发疯地反驳:“不是我,不是我!他们主仆两人合起伙来害我,害我一个孤女,林庭筠更是要抢走的我的心上人。” 黄嬷嬷使劲儿地按着她也挡不住她的挣扎,一个手滑,林双鹤就从手中溜走,几近疯癫地冲到林庭筠面前,蓦地冷静下来,一字一顿道:“信是世子爷写给我的,我念给你听。” 林双鹤从胸前的衣襟内掏出四五封发黄的信封,笑得十分开怀地展开,刚吐露一个字后,突然就停了下来。 脑海中一片清明,她真是看低了林庭筠,她竟然能抓到翠竹,她也小看了翠竹,临死还不忘将那被奶羹说出来。 本来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她会将信拿出来,他早用清油将字迹融化,并且学自己将自己的名字补上上去。 林庭筠一起之下不嫁给世子爷最好,再不济自己也能当个妾。 林双鹤将信纸递到林老夫人的面前,口无遮拦地抖的信纸哗啦啦的作响:“祖母您看,我没有说谎,你就是偏心林庭筠,说什么把我带在身边养着,其实就是想I看住我,怕我做出什么对林庭筠不利的事吧?” 她瞪着满眼的愤怒,咬牙切齿地转头看向屋内的所有人:“你们都提防我,防备我,根本不把我当林家人!” 这场闹剧折磨的人脑筋生疼,林老夫人拽了拽头上的摸额,不耐地呵斥道:“我把你放在身边,是因为你娘去了,你爹又一心只想要儿子,我怕你受委屈才放在身边的!我一番好意在你眼里竟然如此恶毒!以前是程氏教坏了你,我以为我还能把你救回来,没想到你根本不值得我去劳心劳力。” 林双鹤不服气,冲到跟前扬声顶撞道:“你们眼里都只有林庭筠,凡事都是她的好,她身为郡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连世子都对她情深无法自拔,我算什么?我娘才没有教坏我,若不是你们我娘根本不会死!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她冷笑一声,极尽怨恨的目光扫过林家人,阴毒的语气里满是恨意:“我爹娘已死,他们可以尽情地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当初你们逼死了我娘,对我父亲也见死不救,他可是林家人......就算是庶出也是姓林的。” “你放肆!”林老夫人被她这句话顶的脑中轰然一声,她站起身摇摇欲坠地扶着罗汉床:“这些年我偏袒你父亲,可他却为了钱把林家推上风口浪尖,我偏袒了他大半辈子,今日却换的你一句庶出,我这个林老夫人当了这么久,问心无愧地告诉你,就算你父亲是庶出,我对他也比我任何一个儿子上心!” “哪有能怎么样?我母亲呢?她根本没有唆使金环,你为什么要逼死她?若不是你们她根本不会自尽!我甚至......我甚至怀疑她根本不是自尽,是你们杀了她!” 越说越口无遮拦,林庭筠忙上前扶着欲晕厥的林老夫人,青丝上的垂珠发冠垂下如雨滴般的流苏,说话时流苏震动的愈发厉害:“把七小姐送回房中。” 第614章 突生意外 林双鹤哪里肯回房,她脚步凌乱地在屋内东倒西歪,如同醉汉嗤笑着,一双充满偏执色的眼睛瞪着彭夫人等人:“是他们杀了我娘,是他们!” 萧夫人吓得起身连连后退,生怕她会冲过来发癫一般,皱着眉看向林老夫人:“赶紧拉下去,拉下去。” 黄嬷嬷和王嬷嬷两个人都无法将林双鹤拉走,正在屋内一片混乱时,苏氏抱着儿子踏进屋内,扬声道:“你母亲的确不是自杀。” 苏氏的声音如同一块石头落在林家人的心中,林老夫人沉眸看向门边,眉间紧皱着:“不要乱说!” 苏氏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走到张牙舞爪的林双鹤面前,镇定又带着几分嘲笑地说:“程氏不是自杀,害她的却不是你口中的人,正是你那个无恶不作的爹,是你父亲杀了程氏,他可有分毫悔改之意?孝期还没出就把杜氏迎进了门,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何曾感念过老夫人对他的偏爱?你父亲母亲走至今日的地步,怨不得任何人,是他们自己作的!如今侯府还能养着你,老夫人还盼着给你找个好人家,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的狼心狗肺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苏氏说罢抱着孩子转身,直直地朝着林老夫人的方向跪下,脸颊两行清泪划过:“母亲,儿媳日日夜夜不得安睡,如今三爷已死,定当没有给死人泼脏水的,儿媳所言字字属实,是三爷失手杀了程氏。” 林双鹤瞪着眼珠子盯着苏氏,看着伏在她肩头的婴孩,正不知烦恼的酣睡,似乎丝毫没被吵闹声打搅,心中忽然就生了一股歹念。 林家三房的人都坏透在骨子里了,那苏氏生的这个孩子将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苏氏将他的父母贬低的一文不值,那也定然不会喜欢这个孩子,她挣脱黄嬷嬷的手,猛地从苏氏的怀中抢过孩子。 苏氏只感觉怀抱一空,再回神孩子已经被林双鹤掐在手中,她狰狞地看着苏氏,疯了一般冲出房间。 周围的人再阻拦也没敌得过林双鹤寻死的力气,在众人在惊慌错愕中,林庭筠和温季蘅已经拔腿冲了出去。 两人身后乌泱泱地跟着苏氏,林老夫人、城阳长公主,林子高夫妇和诸多夫人。 婴孩在林双鹤的手中哇哇大哭着,似乎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哭声越来越大。 他完全不认得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姐姐,一直小手不住的乱抓着,他越是大哭挣扎,林双鹤越是高兴。 她丧心病狂地笑着,一路跌跌撞撞地爬到假山上,猩红的双眼里是无尽的恨意和形同疯子般的混沌。 林庭筠急匆匆地跟在身后,见她往假山最高的地方爬去,心中陡声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抓着碍事的衣裙,冲着前方的喊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把孩子放下,我答应让你与我一同嫁入北郡王府。” 当下她实在想不出比这句话更有诱惑力的诱饵,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氏的孩子不幸。 当初苏氏为了这个孩子差点没命,她若是不能保护好这个孩子,苏氏怕是也要跟着去了。 第615章 林双鹤死 而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她对着三爷留下的香火格外的疼惜,她不能让林双鹤毁了林家。 林双鹤哪里肯听她的话,得意又猖狂的笑着,她看着下面哀痛哭嚎的苏氏,只觉得心头十分解恨,站在凹凸不平的假山顶上:“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就把这个娃娃扔下去。” 她说罢见着林庭筠猛地顿住脚,笑得愈发肆意,她抓着手中襁褓中的婴孩,用余光看着林庭筠那张欲开口唇,倏地地爆发出怪异的笑声,脚步一抬,直直地从假山上跳了下去。 假山下的林老夫人脸色一白,脚底一软直直地朝后仰去,众人惊慌失措中,林庭筠早已冲着那哇哇大哭的孩子奔去。 “阿筠!”林子高和周黎同时喊出声。 四周响惊呼声,谁都没想到明熠郡主竟然会为了叔辈的弟弟冲下去,彭夫人更是用帕子捂住了嘴巴,惶恐地看着那个身影跃下。 城阳长公主扶着林老夫人的同时已然见到自己的女儿冲了下去,脑海中轰的一下一片空白,如同一只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心口。 林庭筠保住孩子却没能拉住林双鹤,她一只手扯住包裹孩子的棉布,另一只手被疾冲而来的温季蘅抓着。 她的身子吊在假山上,林子高等人忙帮着温季蘅把她往上拉,数十米高的假山边,她看着铁青着脸的温季蘅。 看他额头因为用力青筋突暴,那双如深渊一般的眼睛里是惊慌劫后的茫然,那一瞬她心头蓦地就软了。 她抱着孩子重新站在假山上,探着头看了一眼下方躺在血泊中的林双鹤,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温季蘅不语,拳头却狠狠地攥着,在送林庭筠回房梳洗的路上,他猛地将她扯到一旁的桃花林中。 透着悲伤的脸上只有难以言说的惊悸,他看着被自己按在树干上的姑娘,看着她冲着自己扬了扬唇角,心头的怒气一下子窜到脑袋。 一瞬,在林庭筠刚露出白的发光的牙齿,就感觉自己的唇边被极尽啃咬的肆虐着,她瞪着眼睛看着面前温季蘅满含怒气的双眼,突然就心虚了。 因为她的牙齿方才露在外面,温季蘅猛地贴上来时,双唇被她的牙齿咯的出了血。 再被如此摩挲蹂躏,血腥味扩散在两人口中,这种血腥味丝毫没让温季蘅有所收敛,他仍不断地啃噬着,似乎要将林庭筠一口一口的嚼碎吃掉。 如此猛烈的情感通过两人唇齿间的纠葛传递给林庭筠,她被冲的头脑发懵,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衣裙。 良久她渐渐让自己放松,让自己将这种亲密的举动视为强烈的爱意,如此她大胆地抬手抚摸上温季蘅的手。 她方一碰到他的手,就被猛地甩开,不悦地瞪着眼睛的同时,那双温热的手托着她的两腮,让她被迫抬起头迎合他。 守在甬路上的玉珠深吸了口气,偷摸摸地朝着林子内看了一眼,又忙闭着眼睛转过头,安心地替两人守着周围的动静。 半响,林庭筠终于能畅快的呼吸,当空气重新笼罩着她的嫣红的双唇时,只觉得丝丝的疼痛,唇瓣火辣辣的疼着。 第616章 五月十八 她脸颊泛红,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疼痛,她垂下眼帘,耳边能听见温季蘅的呼吸声,低沉的气息有些不稳:“阿筠,你若再像今日这般不顾自己的安全,我定会让你尝到与我今日相同的滋味。” 林庭筠微微蹙起眉,如水波般发亮的眸子透着点点细碎的光亮,她抬起头迎上温季蘅的视线,牵着唇角道:“这是你给我的及笄礼?” 她定眸仔细看着温季蘅,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子,垂在自己眼前的下唇正渗着丝丝的鲜血,她忙从袖中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 许是有些刺痛,当帕子碰到伤口时,温季蘅抽痛地动了动嘴唇,如花美眷正在自己的眼前,他忽然有些难为情地偏过视线:“你的及笄礼在后面......我本想让你有个难忘的及笄礼,不曾想竟让你这般危险。” “不碍事,只是可惜了林双鹤,祖母得难过好一阵子。” 林双鹤的尸首草草地被收拾了,因为程氏生前就降为姨娘,林双鹤便也只能是庶女,丧礼只是草草办了,林家的祠堂自是进不的。 林庭筠被彭夫人挽发戴簪,半散的长发被金簪牢牢地束起,彭夫人灵巧的手替她挽了个朝云近香髻,亲手替她戴上如意簪。 这厢才束发及笄,前厅管家匆匆忙忙而来,说是有圣旨给林庭筠。 她下意识就往温季蘅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负手站在那微微笑着,眼中意味深长地喜悦满满。 林家连着贵客跪在前厅,只听宣旨的太监笑眯眯地宣着,众人也都纷纷露出窃笑。 林庭筠将圣旨接到手中,沉甸甸地令人心头一紧,婚期来的这样快,好在她早在去岁就已着手准备绣品。 如今只有温季蘅的寝衣尚未绣好,她瞄了一眼温季蘅,入耳都是众人的恭贺声。 如今已是四月,吉日就在下个月十八,她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三哥是来不及回来了。 如此去信,来回也要一月,若是再动身定是赶不上了。 她从未觉着自己的及笄礼会如此跌宕起伏,先是林双鹤从假山上跳下,再是宫中亲自下旨定下婚期。 林庭筠握着圣旨,总觉着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她又要成亲了吗? 她牵起唇角笑着,今生与上一世不同,她与温季蘅是两情相悦,是彼此喜欢,没有掺杂任何一点功利算计。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专心在府中准备绣品,府外的事一概不过问,若不是李姝哭哭啼啼地来宁远侯找她,她还不知锦王府竟如此鸡飞狗跳。 李姝的脸色很不好,整个人瘦成纸片似的,自打上次及笄也不过半月而已,怎么忽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见到林庭筠便问:“你是否还记得你的丫鬟宝珠?我竟然不知她是陈锦之的侍妾。” 宝珠成了陈锦之的侍妾?林庭筠放下手中的秀棚,蹙眉问道:“她早就因为犯错被老子娘接走了。” 李姝冷哼了一身,抬手捶着日渐好转的废腿:“侍妾而已,锦王府上下十多个侍妾,她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见她不免想起你来。” 第617章 裴香在锦王府? 宝珠之前就与陈锦之有所牵连,她表面上程氏的人,到底还是常与陈锦之通风报信的,她从林家离开能I进锦王府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林庭筠知道李姝定然不知陈锦之会在府中那么多的通房侍妾,此时她也佯作讶然道:“十多个?那你可还好?怎么这么憔悴?” “你听说了吗?裴素在西南收复了几个小的部落,如今龙颜大悦。”李姝不答反问。 林庭筠知道裴素不会任由裴家消声灭迹,他翻身也在意料之中:“战场上的事,裴少将的确是个好手。” “哼——-裴素在战场上是个好手,他妹妹裴香在勾引男人这方面也是炉火纯青,我与你说,陈锦之竟然把裴香接到了锦王府。” “什么?”林庭筠露出惊讶之色,她着实是惊讶,她没想过陈锦之竟然会将尚未及笄的裴香接到府中,更没想过他竟然用这种方式重新拉拢裴家。 他将裴香接到锦王府而不是送回裴家,如此做胆子也太大了些:“裴小姐回京怎么不回裴家?怎么在锦王府住下了?” 李姝嗤笑一声,眼中尽显鄙夷之色:“如今裴家她是回不去了,自从裴夫人回了扬州,裴大人就将外面有孕的妾室接回了府中,如今裴家都是人家说了算,陈锦之打什么主意,无非是人家长得貌美,不过裴香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在锦王府还敢颐指气使的。”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住在锦王府不大好,这要是传出去多不好听。”林庭筠端起茶盏,垂眸望着水面上的茶叶。 “她哪里还要脸皮,成日勾搭着殿下,没出阁的小姑娘浪起来比我们正经娶进门的都荡,与你说也无妨,陈锦之都在她房中宿了好几个晚上了。” 林庭筠差点一口茶吐在茶盏内,她忍着笑意咽了下去,眉间满是不解地问:“那向湘就不说什么?她好歹是锦王妃。”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大人如今连着好几日受了陛下的苛责,她自个正没脸呢,哪里还管得了这些。”李姝揉着手中的帕子,敛回的视线看着放在桌上的秀棚:“转眼你也快成亲了。” 李姝如今在陈锦之的眼中再也看不到林庭筠的影子,对她也就比以往亲切些,笑着道:“这个月十八,今儿我出门前还听见向湘说要备份大礼给你,她何时这么好心过。” 向湘当然没这个好心,她惫于处理锦王府的琐事,想来是心思还在温季蘅的身上,林庭筠笑了笑:“大礼没什么稀罕的,如今她是锦王府的正妃,你凡事都要看着她的眼色,切记不要强出头。” 李姝走后,林庭筠坐在房中思虑着陈锦之的意图,他竟然将裴香接到锦王府,不及笄就同房,难道是想以此要挟裴素? 裴素手中有西南军的兵符,这是唯一有价值的,他应该是快要狗急跳墙了吧。 长京内出奇的平静,直到五月十八,黄历上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此日诸事皆宜。 林庭筠天不亮就被王嬷嬷叫醒,她方一坐起身就见到屋内好几人的身影正在走动着,外厅的桌上整齐地摆大红色的凤冠霞帔。 第618章 林锡回来了 她与温季蘅自打定下吉日便再也未曾见过面,府中的老嬷嬷说,婚前和新郎官是不能见的,若不然会不吉利。 所以今日她会见到许久没见的人,一身大红色喜服的温季蘅,想必是很光鲜夺目的,如此一想,她心底就觉着喜滋滋的冒着激动喜悦。 眼前有些模糊,她垂下头掩面打了个哈欠,眼底浮上些许湿润,用帕子揩了揩才觉着好些。 来来回回进出的小丫鬟拎着一桶一桶的热水倒入浴桶内,热气氤氲,眼前有些烟雾缭绕,尚未回神的她并未察觉玉珠正在整理床铺。 玉珠动了动枕头,手指尖碰到硬邦邦的东西,还像是书,她心下一动,郡主又熬夜看书了,今儿大喜的日子,难道是昨夜太过紧张睡不着? 她半夜起来去茅房的时候还见着房间点着火烛,她叹了口气,把书从枕头底下掏出来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又忙扔进床内。 那巴掌大的小书上画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图案,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见到不免觉着面红耳赤。 此时林庭筠已经被老夫人房中的婢女凌香和长公主房中的婢女春枝扶着去洗漱,玉珠皱着眉四下打量着一圈,忙低声唤着王嬷嬷。 王嬷嬷年岁长,见识多,见此也不慌张,含笑冲着玉珠伸出手:“将来你个小蹄子成婚前也要看的,若不然今晚的洞房花烛你都不知怎么伺候夫君了。” 玉珠羞的满脸通红,一想到昨夜郡主点灯熬油的是为了是这些东西,不禁更促狭了些,塞到王嬷嬷手中就往外面跑。 林庭筠被许多人簇拥着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嬷嬷用百年好合的梳子替自己梳着头发,口中念念有词。 天蒙蒙亮,陈明珠、刘文君,郑宁黛等人抱着各自的礼物来添妆。 好一通吵闹过后,林庭筠披上红盖头专心地坐在屋内等着北郡王府的迎亲队伍。 外面闹吵吵的,丫鬟嬷嬷的脚步都在往外走着,屋内一时安静异常。 一阵异样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林庭筠下意识地唤道:“嬷嬷?” 来人正捂着嘴窃笑着,看着被喜帕盖住头的女子,沉声道:“有些人说话不算话,说什么要等我回来再嫁人的,看来纯粹是在诓骗我。” 林庭筠在他一出声时就听出声音是何人了,长臂一抬正要撩起喜帕,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她,林锡柔声道:“不能掀,不吉利!” “你什么时候赶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来个信儿?”林庭筠觉着眼泪正在眼眶内打转儿,声音里也添了几分哽咽。 林锡抬手覆在她的发顶,隔着喜帕揉了揉她的头,宠溺中带着几分不舍道:“刚从安德堂请安过来,看来我要三日后你回门才能见着面了。” 林庭筠哪里避讳这些,当初和陈锦之成婚闹的府中并不愉快,气氛也是沉抑的,她从来不信未来的日子是靠这些有的没得决定的。 林锡不准她掀开喜怕,急声道:“不能掀,嬷嬷说喜帕盖上第一个掀开只能是蘅表哥,要不我从底下看看你?免得我都没瞧见你最漂亮的样子。” 第619章 迎亲 他说罢就垂下腰身,探着头从喜帕的底下往上瞧着,这一看他就笑了,心中涌起许多自豪来:“蘅表哥也是个有福气的,我妹妹长得这般美若天仙,他可是占尽了便宜。” 林庭筠抬手点了点眼角溢出来的眼泪,忍不住笑出了声:“胡说,二哥随你一起回来了吗?” “嗯,他先去探望四姐了,二哥心里很不自在就是了。” 林庭筠不语,不知二婶是否会将四姐装疯的事告诉二哥,总归都是一家人,四姐这些日子过的太累了些。 林锡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好在蘅表哥早早将你们成婚的事传到西北,不然我且回不来。” 林庭筠心中一暖,或许是因为温季蘅默不作声地提前通知三哥回来。 他知道自己希望三哥回来,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却让人暖到心窝里。 林庭筠坐在轿子内,感觉轿撵的晃晃悠悠,只觉得一切如同做梦似的。 方才她听见温季蘅的声音时,心里说不出的喜悦,这一生她竟然得到了这般纯净的感情,她的婚姻也不再是利益的牵连。 轿撵绕着长京城内大半个主街道,如今全城的人都知道北郡王府的世子爷娶了宁远侯府的郡主。 都是人中龙凤,身份地位都乃皇室宗亲,两姓之好只会让人林温两家的势力不容小觑。 轿撵停下时,林庭筠握紧了手中的苹果,她知道外面是北郡王府,是她未来的家。 咻咻的箭声入耳,轿帘被无矢之箭分撞的直晃悠,外面的媒人正说着顺口的吉祥话,在诸多人的围观和吆喝之下,林庭筠见到喜帕下探进一只手来。 骨节分明,修长清爽,她抿唇一笑,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在温季蘅温热的手掌内。 刚踏出轿子,脚还踩在红绸上,只感觉眼下一阵眩乱,她将惊呼声压在嗓子眼内,回神后自己已经趴在温季蘅的背上。 一旁的媒人忍俊不禁地偷笑着,如今北郡王府内并无长辈,自然也就免了拜高堂的讲究,可跨火盆这种习俗是不能免得。 如今新娘子被世子背了起来,还怎么跨火盆了?她只不过偏头笑了笑,再一抬头就见着新郎官已经背着新娘子迈过火盆。 健步如飞地走进了门,迎来送往的下人忙将诸多比宾客应了进去。 人群中有起哄的人吹起了口哨,如此气氛愈发热闹,林庭筠伏在温季蘅的背上,大气都不敢喘。 喜宴摆在正厅前的花园内,红绸挂满树枝,大红色的灯笼挂在檐下,甚是喜庆。 入耳是吹打的锣鼓笙箫,虽说没有北郡王和北郡王妃的打点,但喜宴仍旧有条不紊,温季蘅将林庭筠送到房中,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伺候世子妃用些糕点。”他说罢又俯身在她盖着喜帕的头顶亲了一下,含笑道:“你等我,我出去招待宾客,一会儿就回来。” 喜宴上百年好合,举案齐眉,如花美眷之词不绝于耳,温季蘅给诸多宾客敬酒,在萧焕与郑天硕的陪同下,他倒也没喝几杯,总不能误了今晚的大事。 第620章 喜宴 陈锦之举杯走来时,温季蘅随即一转身,端着一脸温和喜色,语气中却又带着丝丝冷意:“锦王殿下能来给我的大婚助兴,当着是我的荣幸。” 陈锦之脸上挂着笑,在诸多人面前他不能失了皇子的气度,只是萦绕在眼底阴郁之色却十分显而易见,冷声道:“本王要好好恭贺你与阿筠恩爱白头。” 字咬得分外清楚,其中另有深意的“好好”二字,听得一旁的萧焕都眉心突突地跳着。 早就听说锦王殿下与明熠郡主关系非同寻常,他若是不是先前见过林庭筠,只当两人余情未了。 温季蘅浅笑着,心情甚是愉悦地一饮而尽,眸光深邃,掠过陈锦之的面容只淡淡地扫过,声音透着森寒与几分讥诮:“说起来我还没好好的恭喜殿下,坐拥良妃姬妾数十,当着是艳福不浅,单凭这一点我自比不过殿下,谁叫我家娘子不准别的女子靠近,别说姬妾数十,就是金屋藏娇一个,也断然是不可能的。” 陈锦之握紧了手中的酒盏,面色沉郁地盯着温季蘅:“世子还是好生招待宾客,怎就不知将来有没有这个福气再喝一次自己的喜酒。” 他看着眼前令人厌恶的笑脸,心头的怒气猛增,待他将诸事打点好,将来这天下都是他的,何惧一个小小的世子,只要他想要,阿筠就会成为他的纳入后宫。 只要阿筠愿意,她就会从一个小小的世子妃变成大南朝的皇后。 母妃说的有道理,一个男人只有权势在手,没有哪个女子会拒绝,若是不成只能说明权势还不够。 “不,殿下这一点就无须操劳了,我今生只有阿筠一个妻,她也只有我一个夫,我们今日成婚,那些人也该收敛收敛,起码不能惦记人家的妻子不是?”温季蘅话中有话,偏偏仍旧一脸的平和,让人不好为此恼羞成怒。 萧焕看着二人争锋相对,暗暗捏了一把汗,听着温季蘅的气势愈发微扬,忙从背后拽了拽他的衣服:“季蘅,还要敬酒呢。” 温季蘅当然不会在今日与陈锦之起冲突,今日是阿筠大喜的日子,她只能高高兴兴的,不能被某些人膈应着。 如此他微微一笑,垂头道:“那我就不陪殿下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若是浪费岂不是遗憾?” 陈锦之的脸色比起方才更冷了几分,一言不发地看着温季蘅转身离开,玉瓷的酒盏在手中攥得蹦蹦作响。 温季蘅被许多人围着灌酒,若不是有萧焕等人拦着,他且要醉醺醺地去见林庭筠了。 夜色渐浓,林庭筠坐在床榻上昏昏欲睡,正当她轻声地打了哈欠,就听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她浑身的神经好像被这声音惊着一般,绷的紧紧地,连腰身都挺得直直的。 她猜到他定要喝醉了才能回来,外面那些人若是没灌醉他定不会罢休的。 玉珠在一旁看着一身大红色喜袍的身影转过屏风,低声道:“郡主,世子来了。” 这句话让林庭筠攥着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端着的身子也有些底气不足。 第621章 我替你梳头吧 温季蘅听见玉珠开口仍唤郡主,不由蹙了蹙眉,扶着柜子,醉得连口齿都不清楚了:“叫、叫什么、郡主?改口、是世子妃、或者少夫人。” 林庭筠心底本来还十分紧张,闻声暗暗笑着,怎么醉成这副德行,枉费她特地让王嬷嬷知会郑天硕帮着喝点。 她着实怕他累了一日还要浑身难受地睡着,如此想着便吩咐玉珠:“给世子端醒酒汤,再备水让世子沐浴。” 床榻上端坐着的人微微垂着头,头上的喜帕还未掀开,屋内红烛龙凤呈祥,此情此景下,饶是见不到她的模样,单听她的声音,温季蘅的心跳就有些微乱。 像个愣头青似的杵在地上没动弹,原地接过醒酒汤,仰头喝下。 待玉珠等人退了下去,温季蘅才从桌边拿起秤杆,声音拉长尽显醉意:“你肚子饿不饿?” 林庭筠盯着凤冠只觉头沉,吃了些点心,紧张已然将饥饿掩盖下去,此时她心下说不出的紧张。 正此时,眼前的喜帕被忽地挑起,她眼前一亮,只觉得屋内的光线暖昧之意。 温季蘅愣在原地看着床榻上的女子,今日的她格外的好看,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惊艳。 相比她平日里简单的装束,多了几分女子妩媚的韵味,他情不自禁地坐在她身侧,看着从她浓密的羽睫下露出的点点光亮,笑道:“阿筠,你吃东西了没?” 他说罢握着林庭筠的手,见她手腕上戴着他曾经送的青金石手钏,眉梢的笑意愈发浓郁。 “你走时都交代了玉珠,我自然不会饿着肚子等你。” 林庭筠觉着奇怪,方才分明连说话都利索了,现下一靠近浑身一点酒气都没有,反而散发着一股清淡淡的清香。 她说话时头上凤冠的垂珠轻轻摇晃着,温季蘅抬手替她将凤冠取下,看着她额头上压出的暗红色印子,不由皱眉道:“我替你梳头吧?” 他不由分说地替她将身上霞披脱下,林庭筠垂着头看着自己身上大红色的寝衣,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曾经她也当过一次新娘,只是那一夜她是独自洗漱而卧,陈锦之根本没留宿,不止那一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一直守着女儿身。 温季蘅看着她一身柔软滑顺的寝衣,虽然严严实实地将她裹住,但是真丝材质,一举一动贴着她的肌肤,如同青丝一般。 他转头瞥向门口,用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佯作无异道:“你坐。” 梳妆镜前,林庭筠看着镜子内温季蘅小心翼翼地替她将发髻散开,他握着手中的青丝,似有些愣神。 “怎么了?”她问。 镜中的女人闪着眸光的双眼甚是摄人心脾,只这一眼他就被她捉住,视线再也移不开,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的手指从她白皙的脖颈间划过,替她捋好长发,敛回视线道:“没事。” 林庭筠微微一笑,她捕捉到他眼中的深情,正觉着浑身一阵放松,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是铺着织金地毯的地面。 温季蘅将她扛起来时只觉得阿筠真是轻,如同拎只羊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扛在肩头。 第622章 世子妃 温季蘅将她扛起来时只觉得阿筠真是轻,如同他曾经在军营里野炊时,拎只羊放在火上烤,如今待被他“啃干净”的阿筠,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扛在肩头。 他搂着她的双腿,生怕她滑不溜丢地掉下去,大步走向床榻:“有比梳头更重要的事。” 红帐春宵,一室温暖,林庭筠一睁眼就能见到额头渗出薄汗的温季蘅,他微蹙着眉,连唇角的弧度都笔直的认真。 她感受着相触的温暖,抬起手用衣袖替他擦了擦额头细细密密的汗,却毫未察觉自己的汗珠顺着头发滑到耳边在没入浓密的青丝内。 林庭筠心底说不出的安适,好似从今日起她就成为眼前这个人的妻子,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妻子,往后的悲欢喜乐,一颦一笑都休戚相关。 如今不断纠缠的两个人,在未来的日子也会这般纠缠着,渐渐会融为一体,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 隔间的小炉子上暖着一大壶的水,林庭筠正欲唤玉珠进来,就被温季蘅拦住,他修长且肤色较深的胳膊横在自己面前,声音略显疲惫地道:“我服侍你,免得折腾一会儿你又不想睡了。” 林庭筠的脸颊仍透着绯红,波光粼粼的眸子望着温季蘅,她觉着从未像今日这般觉着与他亲密无间,他们也的确亲密无间了。 只是心底的感觉和眼前的人,从未像今日这般熟悉又贴切,他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寝衣,俊朗的面容噙着丝丝笑意。 “好。”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微微潮湿的头发,如同池塘里冒出头的荷花。 洗漱完毕,林庭筠躺在温季蘅的臂弯,沉沉地闭上眼睛,踏实、令人心安的感觉使得疲累感迅速袭来,她渐渐陷入睡梦中。 着实委屈了温季蘅,方才他装作喝醉,其实只是微醺而已,现在体力的消耗,酒气被汗水的蒸发带走,再软玉在怀,神智愈发的清明,就连白日迎亲的种种都蒙上一层模糊,他甚至怀疑这是一场梦。 马不停蹄的一日,终于将心上人接到自己的身边,不仅不觉着疲累,反而愈发精神,在燃着红烛的昏黄烛光下,他瞪着眼睛盯着床壁上大红的喜字,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曾经与林庭筠的种种。 第一次见面时,他只当这姑娘特殊些,直到那天夜里,她明亮的双眼中映着五彩缤纷的烟花,他觉着那双眼睛望着的不是天空的烟花,而是直直地落入他的心底,从此挥之不去。 大红色的喜字,被朦胧的夜色笼罩,温季蘅忽然会心一笑,缓缓地闭上眼睛,搂紧怀中发出轻微呼吸声的新婚小娘子,餍足地扬起唇角。 北郡王府内没有长辈,林庭筠梳洗过后便由着北郡王府的几位管家嬷嬷见过各个管事儿的。 如此一折腾便过了晌午,温季蘅安静地在一旁翻着书,实则心思都在林庭筠的身上。 听着她温和地与诸多人交代贺礼的登记造册,看着她故意留下其中一位更外年迈的嬷嬷,将一个价值不菲地翡翠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又虚心的请教了两个问题。 第623章 媳妇儿,你病了? 温季蘅知道掌家的事对她来说一点困难,可也知道这是她必须承起的重担,交给外人断然不可能,而自己总有做不好地方,全权由她说了算自然是最好的。 一日两人三餐四季,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晚饭林庭筠只用了些稀粥,用湿帕子擦了擦手又埋头在贺礼的册子上,她仔细钻研着每一家贺礼的深意,时而蹙着眉,托腮看着窗外沉思。 白日里温季蘅还觉着甚好,如今被冷落一天,心底自当有些吃味,磨磨蹭蹭地在林庭筠的身后转悠着,时而咳嗦两声,时而故意将茶盏放的很重,时而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吹着气。 林庭筠蹙眉回头望着他,瞪着硕亮的大眼睛望着他,这一望不要紧,温季蘅忽然发出惊呼声,讶然地半张着嘴巴,结结巴巴地道:“媳妇儿,你的眼睛变了颜色、阿筠!你是病了吗?” 林庭筠今日不曾照过镜子,府里的事忙得她焦头烂额,闻声心底也是一慌,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双眼,随即心头的慌乱散了去,猛地笑出声:“是不是变成黑色的了?” 温季蘅搂着她的肩膀,贴近她的双眼仔细瞧着,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幽蓝色,不再是天蓝色了。” “无事,外祖母曾找人给我算过,据说分此待成亲后就能变成正常人的眼神,也再也见不到那些脏东西了。” 温季蘅见她这般说,也渐渐放下心来,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修长的睫毛,幽蓝色的双眸甚是深邃,还有她身上的香味儿。 林庭筠被突然打横抱起来时,双手忙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裳,感觉到两人离床愈发近的时候,低声道:“天还没黑。” 房间内原本侍奉的丫鬟都退了下去,顺便将门关上,一时昏黄的阳光只能从窗子映进来,窗纱使得屋内的光亮多了些柔和朦胧。 林庭筠看着温季蘅,攥紧拳头,半咬着下唇,难为情道:“我还有两个礼单没看,这两日是必须整理出来的,后日就要回门,没空整理了。” 温季蘅看着娇妻在怀,心底迅速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他将林庭筠放在床的里侧,转身将床幔放下,层层叠叠的月影纱遮住了一室旖旎。 “阿筠,你先是我的妻子,再是北郡王府的世子妃。” 回门那日,温季蘅甚是勤快地准备好一切,在穿堂等着林庭筠。 天色愈发温暖,花坛内的杂草不知不觉就发了芽,草木青葱,是个踏春的好季节。 宁远侯府也早早地开始准备,城阳长公主一早就让人定下菜单和设宴的地方,又去安德堂请林老夫人过目。 要准备的事刚放下,就听四子一路小跑地喊道:“世子和世子妃回来了。” 林庭筠借着温季蘅的手下了马车,一抬眼就见到门前的林锡,遥遥望去,三哥的模样变了许多,一双凤眸极为出挑。 林锡疾步走来,玩世不恭地笑着,手中的扇子哗啦一下打开,冲着温季蘅唤道:“妹夫。” 林庭筠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世子,见他不仅没不高兴,反而扬着笑脸点点头 第624章 李姝有了身孕 如此只能她佯作不悦地道:“三哥愈发没正形,还说会带个三嫂回来,人在哪里?” 林锡撇着嘴,不以为意地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凑得更近些:“你不知道,二哥的婚事八九不离十要定了。” “真的?是哪家姑娘?” 林庭筠讶然的模样让林锡甚是满意,他双臂环在身前,微微一挑眉道:“是你认识的,要从闺中密友变了姑嫂咯。” 他这么一说,林庭筠自然就猜出此人是谁,眼底的震惊渐渐褪去,了悟地笑了笑:“刘文君......竟一点没知会。” 回门宴安排小花园内,今日天气晴朗,无风,林庭筠在安德堂内陪着林老夫人说着话,又将自己变了色的眼睛给祖母看。 在一家人的惊奇之下,林庭筠的余光瞥见下首的温氏消瘦了许多,她侧过身看向温氏,轻声道:“二婶为了二哥的婚事费了不少心,短短这几日就消瘦了许多。” 温氏面色微怔,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是呢,如今也算了却一大块心病,阿筠若是得空,不妨去看看你四姐,她如今、稳定了许多。” 听温氏如此说,林老夫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林庭筠的手道:“去吧,去瞧瞧。” 气氛陡然变得几分凝重,她心底也瞬时冒出不好的预感,难道四姐出事了?揣着这样的忐忑急匆匆地往二房的院子走。 其实林越琼很好,周围除了荣嬷嬷其余人屏退,在房中绣花看书,时而在荣嬷嬷的“照顾”下去花园散散心。 或许温氏是觉着装疯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当下陈锦之除了继续拉拢裴素,再无别的动作,若想找出他的破绽实在有些困难。 自打见到温氏有些愁眉不展地模样后,林庭筠便想着何时给李姝下个帖子,请她来府中一叙。 只是这帖子没下成,锦王府便传出李侧妃有孕的消息。 正妃向湘还没动静,庶子就要先生出来,此番又要成为诸多人的饭后谈资了。 林庭筠决定亲自去锦王府走一趟,为了探听更多的消息,总得想个法子让四姐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最好是让陈锦之封藩远走,如此倒也能过上太平的日子。 温季蘅知道锦王府那就是一个耗子窟,阿筠又说自己去会引得陈锦之的警惕,如此他只能一整日如坐针毡。 林庭筠见到了向湘,她淡淡地瞥着林庭筠眉间已是妇人的韵味,脸色愈发铁青,连带着看向李姝的眼神都不甚自在:“李侧妃正有着身子,万事都要小心,免得出了事,哭都找不到调。” 这话可能是说给林庭筠听得的,也可能是说给李姝听的,林庭筠以为裴香的出现会是使得她们自成一派,没想到向湘仍是不屑又清高的姿态。 李姝愤愤地看着向湘离开的背影,一双手攥得绷紧,她目不转睛地低声说:“自从向夫人来过一次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成日缠着殿下不说,反而愈发刁钻跋扈。” “那是何故?” 李姝握着林庭筠的手转身坐在石凳上,讥诮地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何故,向大人门下的学生打着向大人的名号收受贿赂,陛下一怒之下差点革了他宗人令的职。” 第625章 反咬一口 李姝抬手给林庭筠倒了杯茶,不屑道:“依我看,分明就是向大人自己做的好事,只不过让殿下给擦干净了,随便找个人顶了上去。” “那向湘的确该好好感谢锦王。” 李姝从鼻腔内发出嗤的一声,冲着方才向湘离开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听说那日是殿下第一次和她......如今你是过来人了,你懂得。” 原是这样的缘故,林庭筠转而笑了笑,摆弄着手中的帕子道:“向大人的事瞒的够好的,竟然没漏出一点风声。” “那是自然了,陛下眼下没工夫再新的宗人令,听说庆王以为调戏一个才人被陛下一怒之下关进了宗人府,眼看着要封藩离京了,正是向大人出力的时候。” 林庭筠没想到她和温季蘅这些日错过了这些精彩的故事,两人只顾着在府中过在舒适地小日子,竟然将这些消息漏掉了。 李姝说罢覆上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声音变得柔和了些:“我现在只要能保住孩子,不管他们如何争宠。” 其实她并未与林庭筠说实话,李姝心底甚是厌恶向湘,不为别的,就为她腹中孩子不能当庶子。 林庭筠从李姝的口中得知陈锦之这几日要去通州赈灾,回府便与温季蘅盘算起来。 温季蘅斜靠在床边,看着梳妆镜卸下发钗的女子,笑道:“其实你不用担心向大人,那位李侧妃已经让人盯着向大人的一举一动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向家就失势了。” 林庭筠觉着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明白,面色微凝了一会儿,扭身看向温季蘅:“如此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依着李姝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庶出。” 她起身看春光溢满屋内,垂下眼帘冷声道:“李大人如今尚宝卿的位置还是向大人的提携,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反咬一口。” 温季蘅起身在桌边倒了一杯热茶,含笑道:“将来向大人若是知道毁在李大人的手中,想必肠子都悔青了。” 他将热茶递到林庭筠的手中,笑了笑:“你放心,我会掌握好这些,向大人一倒,咱们就在李则明和裴素之间选一个吧。” 林庭筠的指尖能感受到茶杯传来的温热,偏头一笑道:“枪打出头鸟,现在我们帮李则明一把,将来他胃口大的能吞下裴家。” 刚入夏,温季蘅准备动身往西川营去,临行前两日他双臂将林庭筠抱在怀中,声音放得很轻道:“要不要与我去军营瞧瞧?临川有条江,名叫忘川江,不如随我去看看?” 林庭筠想着这几日以为庆王在宗人府迟迟不放出来,宫内笼罩着一股抑郁的气氛,她有预感觉着李则明要动手就在这几日,想了想只得道:“这些日子我得看着向李两家的动静。” 她满脸认真,却换的温季蘅轻笑出声,他抬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拢道耳后,专注地盯着她日渐幽蓝的眸子:“你放心,消息都放给李则明了,我会让人看着的,你只管跟我去散散心,兴许一会来发现向家已经从长京除名了。” 第626章 温季蘅说的没错,林庭筠人还在临川,就听说长京内发生了大事。 说是关于庆王分藩的事情上,宗人令向大人徇私舞弊,在长京附近为庆王开设安身之所,意图扶持庆王与太子作对。 如此一来东宫一派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将向大人这几年在附近州府圈地私用的事一并挖了出来。 龙颜大怒,命刑部严查此事。 至此在林庭筠回京时,曾经风光的向家已经从一朝重臣沦为阶下囚,向家女眷一律充入官奴。 她不得不佩服李姝的好手段,懂得利用朝堂之争,太子一党自然知道向大人是谁的的爪牙,有如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如今陈锦之在通州赈灾尚未回来,李姝就把向湘关在房间内,失去利用价值的正妃,陈锦之自然不会让她占着锦王妃的身份。 林庭筠在临川住了月余,回来时长京的街道旁已经开满了白色,粉色的小花,她叫不上名字的枝桠,缀满了夏日里炎热的温度。 傍晚她与温季蘅才从宁远侯回府,始一进门,温季蘅便被手下的人唤走,她隐约觉着有事发生,又不好参与,只能在房间内等着。 温季蘅回房时带来的是个一个噩耗,她去岁一直找的柳铮,并没有在如今芒种时回到通州,暗地里让人找边了周围的州县,才在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里打听到曾有人带着重伤来此,可惜没几日便病逝了。 林庭筠神色微凝,心下已有眉目,她将此前柳铮给她的婚书信物摆在桌上,又一次钻研起那怪异的账簿。 李家铲除了向家,无非是想在陈锦之身边占得重要的地位,想让陈锦之更重视他们罢了。 可若是陈锦之知道李姝曾有过婚约,到如今婚约尚未取消,这种最易令人背后指点的污点,他该如何对待李家? “趁着陈锦之还在通州,将这个消息传给他,如今柳家已经没人了,找几个人来长京找他们柳家的准夫人。” 林庭筠没把话说完,温季蘅已经会意,拿着东西出去找人抓紧办此事。 李姝以为赶尽杀绝就能高枕无忧了,如今也到了她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盛夏,燥热渐浓,李姝故意扶着腰身在府中逛着,她期盼着陈锦之早些回来,如此她才能成为锦王府中最尊贵的女主人。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随着陈锦之会来的还有原来柳铮身边的几个随从,他们乔装打扮成凄惨的小厮,跪在锦王府门前,要见他们柳家未过门的夫人。 众目睽睽之下,陈锦之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李姝自然也不敢,强稳着心神解释,却奈何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越来越甚。 锦王府的正妃才出了事被赶出长京,侧妃又是个定过亲的,不仅如此,那家人的下人都找个王府,请李侧妃安顿他们这些下人。 那些人手中握着婚书和信物,上面有李大人的亲笔签名还有手印为证,根本做不了假。 一时,陈锦之成为皇家最令人同情的皇子。 李姝明白自己离正妃的位置又远了,只得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将柳家人打发走,若不是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陈锦之一怒之下休妻也是有的。 第627章 李姝滑胎 七月,林锡林长远动身回西北。 平静了许久的长京城再传出一件喜事,娶妻不顺的锦王又找了一位锦王妃。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被陛下斥责离京的裴家小姐,裴香。 林庭筠的日子过得稍显轻松了些,陈锦之再厉害也没了好多爪牙,如今能提的上来的只有裴家和李家。 可听说裴香和李姝完全不对付,两人把锦王府折腾的鸡飞狗跳。 陈锦之若是知道会有今日,想来定会好好想想到底该不该一起重用裴李两家。 裴素回京探亲,没先回裴家,而是先去了锦王府探望自己的亲妹妹。 林庭筠知道这消息已是五日后,她坐在花园的凉亭内里看着下了一半的棋局出神。 玉珠挑了挑纱幔,低声道:“少夫人,李侧妃来了。” 她将其中一枚白色的棋子捡起来,头也不抬地吩咐:“请进来。” 没出半个时辰,她抬起噙着浅浅笑意的双眸,就见到消瘦地只剩骨头的李姝。 她蹙眉看着李姝凹陷进去的眼眶,诧异道:“你病了?” 李姝走路时如同飘零在水面上的枯枝,一阵风就能吹得直晃,闻声不说话,眼眶先红了:“阿筠,我的孩子没了。” 她说罢,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抬手按着自己的小腹,哽咽地上气不接下气:“阿筠、我、是裴香、是她害得。” 林庭筠忙拉着她坐在一旁,偏头吩咐玉珠:“熬完参汤来。” 她打量着整个人都瘦没一半的李姝,关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 林庭筠一面擦着她脸上的泪,一面让人拿镜子来替她重新匀脸上妆。 李姝哭的浑身无力,只能虚弱地靠在栏杆上,双手使劲儿地扯着手中的帕子,哭噎道:“一个月前,我喝了安胎药就午睡,才睡着就觉着肚子疼,紧接着就见了红,大夫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孩子没保住。” 她一想起当时满床的鲜血,刺目的红色,眼中的眼泪就吞了下去,牙齿咬得蹦蹦作响:“就是裴香,是她唆使宝珠将我的安胎药换成了滑胎药!她嫉妒我有孕,她没及笄就勾引男人,自己成了全长京的笑柄还要来祸害我!” 李姝越说越激动,手中的绢帕嘶啦一声被扯出一条口子,她索性愈发大力,猛地将帕子撕成碎片:“我的孩子没了,如今她在府中愈发得意了。” 林庭筠看着她的指甲不小心抓着她自己的手背,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紧忙拦住她舞动的双臂,沉声道:“你冷静一点。” 李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睛里含着满满的恨意,已经寻不到丝毫的理智,感觉到林庭筠抓着自己的胳膊时,才渐渐安静了些,带着似真似假的哭腔:“阿筠,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咽不下这口气。” 李姝害死了她的孩子,那是她在锦王府立足的保障,那是她成为嫡妃的筹码,就这样被夺走了,她不甘心,不甘心让裴香继续在府中作威作福。 “药是宝珠换的?”林庭筠从玉珠的手中接过参汤,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 第628章 李侧妃别有用心 李姝点点头才将勺子内的参汤喝下,方才哭哑的喉咙在参汤的滋润下稍显好转:“我亲眼见到她鬼祟地出现在我的院子里,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想了想,滑胎药定是她换的,自从裴素来探望过裴香后,她突然就开始拉拢那些侍妾,如今看来就是用来对付我的。” 她忿忿地咬了咬下唇,继续道:“我心中好恨,殿下只苛责了我院中熬药的小婢女,人命关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在府中养身子的这一个月,我恨不得将宝珠和裴香扒皮。” “这话你心中想想就罢了,万不可与旁人说,当下你心中有气,宝珠之前又是侍奉我的人,她这个贪生怕死又爱占小便宜,成不了大气候。”林庭筠说罢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继续道:“当初她和程氏联合起来诬陷我,我念着主仆情意才没赶尽杀绝,没想到竟然有本事进了锦王府。” “她和曾经的三夫人一切害你?”李姝脑中灵光一闪,咬紧了牙关才没将余下的话脱口而出。 “当下宝珠既然做的出,你好歹是侧妃,动不了裴香还动不了宝珠吗?”林庭筠抬眸打量着李姝的神色。 “你有所不知,如今宝珠在裴香面前很是受用,府中的下人拜高踩低,对她甚至都比对我都和颜悦色三分。” “所以不恭不敬这样的事即便出了,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姝姐姐,不如从锦王府里挑几个心腹,平日里不必走的近,关键时刻她们的话可比主子的话还顶用。”林庭筠放下汤碗,依在栏杆上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 “有时候他们府中的老人儿的话比起自己的陪嫁,不知有用多少。”她敛回视线看向李姝,略微笑了笑。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招数会不会让李姝心动,在想对付裴香的时候,她有必要将李姝抬到能与之抗衡的水平,起码不是现在。 现在的陈锦之心中只想拉拢裴素,为了将裴素抓在手中必定会对裴香好,这对她来说不占优势,反而处于极大的劣势。 隔了些时日,当李姝再出现在林庭筠眼前时已然添了些神采,她是来感谢好姐妹的出谋划策的,只是并未将事实如实说出来。 她搞垮了宝珠,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宝珠冲撞了她,而是陈锦之得知宝珠在为自己所用时还伙同曾经的林三夫人陷害林庭筠。 因为如此,陈锦之才大发雷霆地处理了这个背叛他的女人,让人活活打死扔在了乱葬岗。 李姝心中虽然嫉妒林庭筠仍在陈锦之的心中,可有忽然摸到一个好处,但凡她来探望过她,当晚陈锦之必定宿在自己的房中,明里暗里地询问她的事。 如此她成日来往北郡王府比回自己的娘家还要勤快。 久而久之,林庭筠察觉了些李姝的别有用意,而裴香也觉察出陈锦之的异样。 九月二十,皇家秋猎。 平静的外衣下似包裹着暗潮涌动,林庭筠上一世并未参与过秋猎,今生也是第一次。 第629章 秋猎 出发前,穆晏突然造访,温季蘅与他在书房内谈了许久,林庭筠忙着打点琐事并未在意,直到穆晏不停地在自己身边转,她才偏头盯着他:“出了什么事?” “你听说了吧?东宫的萧良娣......因为口出狂言被太子责罚闭门思过半月,此番秋猎怕是见不到她了。”穆晏如是说。 林庭筠望着王嬷嬷正吩咐玉珠将水果搬到车上去,闻声只蹙了蹙眉,萧良娣不就是她远方的表姐萧欣彤吗? 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萧家教导的不错,知书达理,温婉贤惠,不像会口出狂言的人,诧异道:“萧良娣说了什么?” 穆晏指向林庭筠,略有深意地撇了撇嘴:“和你有关,若不是有人拦着,太子都要将她赶回娘家了。” 如此她愈发诧异了,与自己有关,又让陈文安甚是生气,萧欣彤并非那种不知分寸的人:“如此严重?” “她同周良娣说起那日在她萧家马场上,你与锦王妃的纷争并非裴香的过错,而是你故意为之的,这话自然而然就传到太子的耳中,太子顿时雷霆震怒,若不是有太子妃的阻拦,萧良娣只能打包回萧家了。” 穆晏噙满深意的目光,还有他另有所指的语气,让林庭筠忽然身子一僵,她难得露出如此稍显惊慌的神色:“我知道了。” 聪明人一点就透,穆晏丝毫没费力就将意思传达到了,和聪明人办事果然不必把话说到难堪的地步。 秋猎安排在敬士山,距离长京约莫要傍晚才能到,林庭筠靠在马车内,晃动的车厢让她没办法潜心看书,只能观赏着外面的风景。 遥遥一日路程,当扎营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林庭筠从林家的营帐出来就感觉到夜色更浓重了些。 通亮的月亮映着周围的景致,她看四下里灯火通明的营帐,浅浅一笑,与身旁的温季蘅道:“这月色比起烛光来毫不逊色。” 温季蘅警惕地张望了一圈四周,嘴角噙着笑,可出口的话却让林庭筠浑身直冒冷汗。 她不自觉地脸色大变,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披风,喉咙紧了几分:“你说的真的?” “嗯,这五日我或许不能顾你万全,你尽量不要自己出去。”他挽起她的手,放在手掌心内暖着。 林庭筠没想过陈锦之竟会如此大胆,他竟然让裴素的兵在敬士山周围躲着,难道是想趁着这次秋猎造反吗? 当晚她就将陈锦之的心思揣摩透了,秋猎对他来说是极好的机会,在长京城内戒备森严,附近又有京卫,敬士山虽离临川更近些,可往返也要一日一夜。 可见这里是他逼位的绝佳选择,林庭筠翻过身,将整个身子蜷缩在温季蘅的怀抱内,纷乱的心底终得以平静。 殊不知当她钻进他的怀中时,温季蘅缓缓睁开眼,佯作睡熟不经意的动作将她搂紧,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 这一夜或许是因为温暖的怀抱,林庭筠出乎意料地睡得很好,竟然没因为陈锦之欲图谋不轨而失眠。 晨起,温季蘅先给她披上厚厚的披风,含笑道:“咱们先去逛逛,我已经让人通知岳母,一会儿咱们去她那用早饭。” 第630章 有孕 敬士山的空气甚是清新,少了许多烟火味,两人并肩而行,脚下尚有露珠的杂草浸湿了披风的衣摆,却在低语中变得微不足道。 “裴素敢将西南军调回,难道不怕西南出事吗?”林庭筠随手摘了一朵野花。 “南藩世子在长京做质子,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过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马有失蹄人有失策,这一次,裴素就要栽个大跟头了。”温季蘅将那朵淡紫色的小花别在林庭筠的发间,满意地笑了笑。 “他有兵符在手,却隐瞒陛下秘密围住敬士山,图谋不轨,意图造反,这样的罪名他怕是要用命来承担了。”她微微一偏头,抬手摸了摸那朵娇嫩的野花。 “你放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这一次陈锦之没那么容易撇清关系了。” 林庭筠听得有几分懵懂,正要细细琢磨却被他抓住了手腕,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她听着温季蘅一声响亮口哨声。 骏马速度极快地朝着两人的方向奔来,默契流利的动作,只见两人稳稳地落在马背上。 两人一路朝西行,直到遇到一片湖挡住了去路才返回。 回到营地时刚过辰时,两人进了林家的营帐此,先脱了披风,转过披风只见大嫂周黎正在帮着春枝摆饭。 见到他们两人先笑开了:“方才听外面的人,不知是谁家先骑着马去林子里探了探路,再瞧他们两人......母亲,分明是还是孩子,哪里是去探路了。” 林庭筠笑了笑,有些难为情地将手从温季蘅的手中抽了出来,两步走至桌旁,看着碟子内的奶汁鱼片,食欲大增。 “快去洗洗手。”城阳长公主对女儿女婿如此恩爱自当欢喜,笑得双眼微眯起。 一家人围在桌边,林子高将奶汁鱼片放在林庭筠的面前,笑道:“小妹最是喜欢奶汁鱼片,今儿这份都让给你。” “谢谢大哥。”林庭筠觉着饥肠辘辘的,看着眼前浓稠发白的鱼片,夹了一片正要放在口中。 如此一凑近,她忽然觉着这鱼片腥味甚浓,蹙了蹙眉,压紧了喉咙,可双目再触及这道菜时,终是没忍住胃里的翻涌的酸意,忙偏过头捂着自己的嘴干呕了两声。 玉珠忙将帕子递过去,只听城阳长公主先急声询问:“怎么了是?” 温季蘅沉眸思虑了一会儿,先吩咐人去请御医,又替林庭筠捋了捋后背,低声问:“是不是早上颠得胃不舒服?” 略显自责的时,他就会变得面无表情,这一点林庭筠再清楚不过了,她摇了摇头,敛回的视线又落在那碟子奶汁鱼片,又作呕起来。 如此城阳长公主心底就有了些主意,让春枝扶着女儿到床上休息。 温季蘅放心不下,从玉珠手中接过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林庭筠的手,柔声道:“是我疏忽了,不该带你一大早骑马的。” 御医是在东太后那请来的,一路人多口杂,人人都说北郡世子妃身体娇弱,长途跋涉身子受不住,晕在林家的营帐内。 第631章 陈锦之送兔子 御医来时,林庭筠的确没了神智,却不是晕倒,而是在温季蘅的细小照顾下,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毫不知御医来诊脉,只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觉着有些恼人,蹙眉睁开眼睛就听到母亲正和温季蘅说着话。 “御医来过了?”她掀开被子起身,歇息了这一会儿觉着好了许多,揉了揉眉间又道:“围猎开始了吗?” 城阳长公主眉开眼笑地望着自己的闺女,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自己的女儿也要当娘了。 林庭筠许是最后一个得知自己有身孕的,她从林家的营帐回到自己的营帐,总觉着温季蘅一直沉着脸不太高兴。 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恼意,用力拂开他的手,直言问道:“你不想要孩子?” “不是。”温季蘅忙摇头,没想到她竟是这样误解的,急声解释道:“我若是知道你有了身孕,定然不会骑马带着你走那么远的。” 他真怕早上的颠簸会对阿筠和腹中的孩子受伤,思考了一路,自责了一路。 如此让林庭筠也松了口气,他是温季蘅,怎么会不想要他们的孩子?孕中多思,竟然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了。 晌午一过,林庭筠和陈明珠坐在营帐门前的摇椅上晒着太阳,说说笑笑倒也十分欢乐。 直到围猎的人打马归来,丰厚的猎物使得营地内热闹了起来,林庭筠看着诸多人脸上的收获颇丰的喜悦,替温季蘅觉着遗憾。 今日他成日守在自己的身边,若不是明珠来,他还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好好的秋猎,没能让他尽兴。 晚饭前,一个侍卫提着小笼子走到林庭筠的面前,垂首道:“见过公主,见过世子妃,这是我们殿下抓的一只兔子,说是送给世子妃解闷。” 陈明珠先接到手中,提着小笼子盯着里面通体黝黑的兔子看了一会儿:“哪个殿下?太子殿下还锦王殿下,亦或者是献王殿下?” “是锦王殿下。” 陈明珠不自然地咳了咳,双眼打量着林庭筠的脸色,已经做好将小兔子扔出去的打算,却听她说:“好,替我谢谢锦王殿下。” 侍卫走远,林庭筠才转身逗了逗笼子里的小兔子,扬眉问:“送你?” 陈明珠忙不迭地点头,笑呵呵地将小兔子抱在怀中,随即撇嘴道:“二皇兄太不够意思了,竟然也不送我一个。” 林庭筠笑而不语,张望了一圈周围寻找温季蘅的声影,见她正和林子高从林家的帐篷走出来,才笑道:“走吧,晚宴不是备了好些歌舞吗?咱们先去瞧瞧。” 夜幕降临,四周点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映衬地如同白昼的光亮。 东太后特地交代人备了温和的吃食,倒也不拘着吃的。 她方剥了橘子吃了块,就听着周围一阵慌乱,她猛地抬头只见到许多人围在前面,口中不住地喊着:“圣上,圣上,快传御医。” 泰和帝在晚宴上晕厥的事害的人心惶惶,林庭筠被温季蘅送回林家的营帐,不出半个时辰外面已经静悄悄的。 第632章 营帐起火 城阳长公主不放心泰和帝,交代周黎照顾林庭筠,自己也去皇帐内陪着东太后。 太子陈文安让人将泰和帝今日所有的吃食交个御医查验,一时人心惶惶不安。 林庭筠坐在烛光下,看着面前茶盏内的清水出神,忽然她觉着有些不对劲,她看着茶水上荡起一阵一阵的波纹,心头蓦地一紧,大步走出营帐,喊人道:“有野兽,快准备弓箭手,快!” 她方一说,一抬眸就见到不远处端坐在马背上的陈锦之,他正用暗沉的眸子盯着她,对她脸上的慌张并不惊讶。 林庭筠忽然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都是陈锦之安排的,不知道当下温季蘅在何处,这营地里的人都在何处。 她盯着陈锦之,如深渊的眸子散发着寒光,声音冷冰如霜:“是你做的?” “我送你的兔子,为何要给陈明珠?” 陈锦之所说的话让林庭筠愈发看不透他,她正想再多问两句,只听他阴恻恻地声音又响起:“野兽都只喜欢猎物,未必会是人。” 她来不及多想,闻声也顾不得身后周黎的呼唤,扒开诸多侍卫,一只手捂着小腹,尽量让自己跑的平稳些。 陈锦之在兔子身上动了手脚,他想害的是自己,可是她却把兔子送给了明珠表姐。 林庭筠一面跑一面在心中默念着,直到她站在陈明珠的营帐前,在宫婢的惊讶中,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笼子,又快步地朝着无人的地方跑去。 当她把兔子重新放回森林后,才站在原地不住地穿着粗气,耳朵里的轰鸣声渐渐消散了些,双眼半睁半闭,只觉得胸腔内的心跳声甚是激烈。 周围围绕着许多的弓箭手,林庭筠拖着裙摆往营帐内走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陈锦之转身时那一抹奸诈的笑容。 泰和帝晕厥,陈明珠自当是在皇帐内守着,兔子自然不会带在身边,即便野兽是冲着陈明珠来的,最多只是伤及无辜而已。 她在慌乱之中进了陈锦之的套,他根本不可能去针对明珠表姐,只是如今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陈锦之到底要做什么!这事的蹊跷到底在哪里! 裴素的西南军在敬士山的附近,泰和帝方才晕厥,有野兽闯进营地! “阿筠,你怎么在这?有野兽来闯了进来,赶紧躲进来。” 陈明珠的声音响起时,她脑海中猛地涌现出不好的预感,她被拉近营帐内才发觉是泰和帝的营帐。 隔着屏风能听见里面东太后的声音,林庭筠攥着陈明珠的手腕,强作镇静地问:“太子在哪?” “太子在母后的营帐......” 陈明珠只说到这,林庭筠就想起陈文安正在查验泰和帝的吃食,她几乎撩开帘子就要皇后的营帐去。 就在此时,照亮半边天的大火熊熊燃烧,火舌如同瞬间吞没了一顶营帐。 而这营帐只在不远处,陈明珠当即惊恐的大叫起来,冲到外面喊着:“母后,大皇兄,他们都在里面。” 大火凶猛,诸多士兵又在围捕野兽,林庭筠使劲儿地扯着陈明珠往外拽。 第633章 陈锦之当上太子 此时忽然涌上诸多一卫兵穿着不同的士兵,他们护送着泰和帝等人移到安全的地方。 林庭筠在人群中见到为首的温季蘅,他也正在人群中寻找自己,当两人四目相对时,林庭筠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脸上挂着眼泪。 泰和帝迟迟未醒,吃食一应之物都毁在那场大火内,皇后周氏与太子陈文安葬身火海,只剩白骨。 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回京之路虽然顺畅却令人不安,一股藏在暗处力量正在伺机而动。 她小看了陈锦之,他故意用野兽,用泰和帝的晕厥,甚至用裴素的军队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从始至终,他的目标就是陈文安,与上一世不同,今生的陈锦之早早就惦记了太子之位。 果然好计谋,林庭筠在心底感叹,如今泰和帝龙体抱恙,太子亡故,朝局不稳。 回京的第三天,陈锦之让裴素的西南军将几位重臣的府邸团团围住,他想威逼那些朝臣拥护自己为新太子,处理朝政。 长京内的天瞬息万变,陈锦之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大南朝的太子。 后宫在容妃与裴贵人的掌控下,无人敢多问泰和帝的病况。 林庭筠看着温季蘅成日里昼伏夜出,浮躁的心渐渐踏实了些。 西北军姚敬早已成为陈锦之的人,当消息传到西北时,他立即命人亲信将林长远与林锡困住。 快马加鞭月余,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他们两人送回长京。 陈锦之这么快就要向林家动手了,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只是他把是事情想到太容易了,她与温季蘅早就做好圈套等着他进来,如今最后的漏网之鱼姚敬也回京了,也是时候收网了。 陈锦之这个人沉得住气的时候很有耐心,沉不住气的时候又甚是急躁。 温季蘅连着五日没回府,林庭筠坐着马车从宁远侯的门前经过时,只见到西南军已经将林家围住。 在温季蘅第七日没回府时,林庭筠一早收拾仪容进宫,名虽为探望东太后,实则是想见一见陈锦之。 东太后短短数月就消瘦了许多,林庭筠宽慰了她几句,就听见外面的宫人说太子殿下请她过去。 东太后放心不下,强拉着林庭筠的手,心中五味杂陈,当初若是早些将阿筠的梦告诉皇帝,或许一切都不至于走动今日这步。 “外祖母放心,太子殿下或许只想叙叙旧而已。” 陈锦之的确没想把林庭筠如何,他只想在她面前炫耀下自己。 他望着站在门外的女子,神色清淡,眼角微垂,不不由多了几分自傲,他扬声冲着外面道:“我以为你会替你的兄长们求情。” “求情如若有用,殿下也不会等到今日才宣我来。”她迈进大殿,不行礼也不抬眼看他,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 “阿筠,你回去劝一劝温季蘅,他以为西川营那些废物能抵得上西南兵吗?”他撂下手中的毛笔,任由墨汁浸透纸张。 “殿下不会以为西南兵能扛得住所有吧?” “呵、西北兵动不了,东海自有东羌国的挟持,若是不放手一搏又怎么不能呢?” 第634章 你愿不愿意当我的皇后 陈锦之走到林庭筠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我什么都没有了,屈人之下不如放手一搏,是生是死又能如何?” 他转身看着门外的风景,笑道:“战场俘虏的士兵,在被严刑拷问之前有很多的机会选择自杀,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选择去死吗?” 陈锦之回头望向林庭筠,透着得意又阴狠地目光盯着她,又道:“但凡有一线生机,或许得上天垂怜,他就能活。” 林庭筠望着面前满脸写着野心儿子的陈锦之,忽然觉着他甚是可怜:“你不惜害死自己的父亲和手足,就为了皇位?” 她说的极为平静,那双与常人无异的双眸幽深难测:“你把这些人都杀了,帝位又算什么?如今朝中而有人真心为了你?你以为只有李则明和裴素,就能撑起整个南朝吗?” “我可以一点点培养,今日我不想与你说这些。”陈锦之一摆手,他端着一副笑脸坐到林庭筠的身侧,目光停在她的小腹上:“你愿不愿意当我的皇后?” 林庭筠瞬时诧异后突然笑出声,她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他,看着他的双唇张合:“只要你答应,你的兄长能今日就能出来,宁远侯府永远都是宁远侯府。” 她闻言笑得愈发灿烂,她笑面前这个人的幼稚愚蠢,她笑现如今还在痴心妄想,她笑他活的没有价值。 “阿筠,我知道你不喜欢裴香,只要我的人培养起来,给我五年的时间,我定能将裴素的人清除干净,届时裴香由你处理,还有李姝,你和她情同姐妹,我可以封她为贵妃,只要你......” “我不愿意,殿下忘了我已经有了蘅哥的骨肉吗?”林庭筠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陈锦之的脸随即垮了下来,他目光分散地盯着她的小腹,半响才道:“只要是你的,我可以把她当成亲生儿子养,哪怕他要太子之位我都会给他。” “你费尽心思夺的皇位,会舍得传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吗?我不信,你也不必把眼前的一切当真。”林庭筠起身欲走。 陈锦之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皱眉道:“我答应你就会做到,你可以信任我。” “你放手,我这辈子不会信你任何一句话。” “阿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你都快要下山,都快要成为我的皇妃,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作对。” 林庭筠回身望着不知何时红了眼睛的陈锦之,语气强硬道:“就因为你心狠手辣,你连自己的兄长都杀,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她甩脱他的手,大步朝着门前走着,陈锦之的怒吼声在身后响起:“你只要走出这个门,我立即下令斩了你兄长。” 林庭筠转过身用再疏冷不过的眼神望着站在大殿内孤零零的陈锦之,她轻声问:“你真的以为夺嫡是这么容易的事吗?威胁几个大臣,控制住长京城的卫兵?” 陈锦之不仅不露慌乱,反而苦笑了两声:“可我做到了,大南朝的太子有我的名字,我也曾作过未来的储君。” 第635章 不准明熠郡主出去 陈锦之竟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妄的梦一场?他知道自己不会成功? “阿筠,皇后营帐的大火,真的不是我做的,是我母妃。”陈锦之不知该如何解释秋猎发生的事。 裴素围在敬士山是容妃的主意,他听见她喊野兽来了,怕她怀着身孕受到惊吓,才宽慰她不必担心,随即又命人备上弓箭去射杀。 他以为母妃只想让父皇的昏迷,届时裴素的兵就能冲上来逼陈文安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 只是这一切不仅骗过了林庭筠的等人,也骗了陈锦之。 那场大火之后他只能一步步走到现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别人的计划之中。 母妃到底是妇人之见,她太小看父皇的本事了。 “看来母妃说的是错的,就算我成为权势最大的男人,你也不会回到我身边。” 陈锦之说罢急声命令道:“把殿门关上,不准明熠郡主出去!” 秋风里渐渐有了冬天的气息,大殿内昏暗了许多,陈锦之望着一言不发的林庭筠,笑道:“你做的事我都知道,其实从向家倒了以后,我就不想再争了。” 正是因为都知道,所以母妃才要赶尽杀绝,今日本来是要在宫中彻底了结她的,可是他根本下不去手。 可怜的母妃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便想要着手处理曾经的绊脚石,真不知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一朝一夕就毁了。”陈锦之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空荡荡的宫灯出神。 “你知道培养这些关系用了多久吗?特别是东羌的那批人,我母妃的亲哥哥都在其中。” 陈锦之如是说此才让林庭筠有所顿悟,所以容妃才迫不及待地开始动作,她怕是再难潜伏多年了。 “阿筠,我若是不站在今日的位置上,你会来见我吗?” 林庭筠沉默了一会儿,一只手抚摸着手腕上手钏:“不会。” 他突然笑了,似喃喃自语道:“所以我做的没错。” 外面已然响起兵戎相见的撞击声,陈锦之仿若未闻地继续笑道:“如今想想,你在灵静庵的日子竟是咱们两个最好的回忆。” “太子真的不是你杀的?”林庭筠拆开话题问他。 “不是。”陈锦之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又怕她不信似的,举起手来发誓道:“真的不是我做的。” 如此莽撞的行为的确不像陈锦之所为,林庭筠仍旧不语,听着他继续念叨着:“我记着你病了一场就变了一个人。” 门外的打斗声愈发近了,陈锦之似早有预料一般平静坦然:“若是你没事,我们或许还能像曾经那般,你知道么?李姝常你去的府中走动,回来同我说你每日的种种,阿筠......后来我在想若是你嫁给我,我是不是也会像温季蘅那样幸福?” 陈锦之想起那些夜里听李姝说的事,慢慢地他发觉那样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一定要皇位吗?一定要当皇帝吗? 温季蘅只是一个世子而已,阿筠却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他也好想喝一碗阿筠亲手熬的汤,那就死而无憾了。 他难得露出如此嫉妒,一双灼亮的眼睛盯着林庭筠看着,扬起唇角笑着:“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我给过你机会。” 第636章 你欠我的 林庭筠望着不再伪装的陈锦之,这张脸她曾经那么熟悉,熟悉到印在心底久不磨灭。 此生此世,她又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他,如今成败已成定局,宫外的打斗声此起彼伏,陈锦之心底有何感想呢? 他如此草率地夺走太子之位,怎么会没想过分陛下手底下的那群精英,他是故意走到如此败局的? “我给了你数十年的机会,是你一心只想帝位,遇佛杀佛,遇鬼杀鬼,我们林家数百条人命就死在你的手里。”林庭筠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时,自己也甚是诧异。 “你如今拼死一搏,实际是亲自走向毁灭,如今陛下手下的锦衣卫和西川营的人正在外面围剿西南兵,你的确该后悔。” 听到林庭筠这般说,陈锦之不仅没发怒,反而笑了,笑容还添了几分如同宠溺:“阿筠,我是故意输给你的,现如今你还不知我的真心吗?” 他心底存了疑惑,又道:“你四姐的事的确是我做的,不过你们林家数百条人命我却担不起,你若恨我也要找个正经的理由,免得我死不瞑目。” 门外的打斗声渐渐小了,林庭筠望着陈锦之,脑海中回想着他说他是故意输给自己的,不禁笑着:“陈锦之,我是泰和二十年嫁给你的,当了一年多的正妃,你就将裴香娶进门,苦求我让出正妃之位,身居侧妃,那时的我何其愚蠢,信了你的话,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你指使如今李姝的父亲诬陷林家,裴素亲自率兵屠门,我免遭一死却日日夜夜在冷宫中饱受毒药的折磨。” 林庭筠说得风轻云淡,对陈锦之的惊讶熟视无睹,他应当惊讶,如今不过泰和十九年,他定然不知未来的事。 她舒了口气倚在圈椅内,手腕无力地垂着:“泰和二十七年我死了,我在身边饱受七年的折磨,最终害死了林家,所以今生......我怎么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阿筠、你说的、是真的?”陈锦之的双目里满是震惊。 “当真,所以如今就算你故意输给我,我也分毫不感谢你,因为是你欠我的。”林庭筠闭上眼睛听着大殿的门被撞开。 眼皮外忽然一亮,再睁开眼,阳光一泄入注,温季蘅正在阳光内,冲着她伸出手:“没事吧?” 林庭筠是有私心的,她故意在大殿内与陈锦之周旋,实则是怕他像上辈子那样逃跑,她得看着他被让人捉住。 可当陈锦之卸下伪装时,她又想着今生林家安然无恙,是否真的有必要赶尽杀绝,所以她那会儿是真的想让他走。 陈锦之被关进天牢内,一应党羽尽数绞杀,锦王府的大喜红绸尚在,迅速成为落魄不堪的废宅。 泰和帝好端端地出现在朝堂之上时,众臣嗟叹大南朝不必亡也。 当初在秋猎时,温季蘅早就发觉容妃和裴贵人的古怪,因此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自己得逞了。 唯一的疏忽就是陈文安和皇后周氏,不曾料到容妃竟然会这般丧心病狂。 第637章 大结局(一) 容妃将陈锦之都瞒着,又有谁会知晓。 只是可怜了陈明珠,一夜之间似忽然长大了,林庭筠再见到她,已是赐锦王府众人鸩酒的半月后。 陈明珠穿着一身素服站在湖边的凉亭上,自那日泰和帝重新把持朝政后,大南朝便进入太子与皇后的大丧期。 长京城三年内不得嫁娶,连着宫内诸多适龄的公主也只能延后。 林庭筠脚步轻轻地踏入凉亭,一直背着身子的陈明珠忽然开口道:“好在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大皇兄也不算无后。” 她一转身,脸颊上挂着两行泪,嘴角却上扬着:“大皇兄在天有灵也会觉着欣慰的。” 林庭筠这些日子不住地回想秋猎出发那日穆晏说过的话,他说陈文安为了自己苛责了萧良娣......倘若真的在天有灵,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感谢和愧意。 没能事先察觉容妃的诡计,甚至来不及再见他一面,她改变了许多事,惟独没能改变陈文安的命运。 如今彭明佳有了身孕,泰和帝又恢复了陈文安的太子之位,显然是寄希望于她腹中的太孙。 只希望名嘉郡君怀的是个男婴,起码不枉费泰和帝寄予的厚望。 陈明珠尽量没在林庭筠的面前表露太过悲痛的神情,她不想她现在所遭受的一切,被阿筠腹中的小外甥听到,她希望新生命能有新的开始。 转眼,已是来年夏,北郡王府荷塘内的虫鸣娃叫甚是热闹,林庭筠挺着高耸的腹部在水榭内纳凉。 天气燥热,玉珠只能用扇子轻轻地扇着,低声道:“北郡王和王妃再有三日就到京了,想来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咱们小少爷第一面呢。” 林庭筠微微一笑,捻了点鱼食扔进池塘里:“都说刚出生的孩子第一眼瞧见的是谁就会像谁,看来都想第一个瞧。” 这话却是没应验,没等北郡王夫妇回来,转天夜里林庭筠就觉着肚疼的难忍。 好在温季蘅早早地将稳婆请到府中住着,见她连连喊疼,忙让把稳婆找来。 林庭筠感觉腹中一阵阵的疼痛,攥着被子不住地喘着粗气。 稳婆先将温季蘅赶了出去,探头到被子里瞧瞧情况,又让人赶紧烧热水去。 温季蘅匆忙之中连衣裳都没披,在院子内来回踱步,黑漆漆地夜色中,他心中忐忑地不着地。 如此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破晓才听见孩子的啼哭声。 众人神色一松,只见温季蘅已不顾一切地冲进房间内,甚至忽略了被稳婆抱着的孩子。 北郡世子的女儿是中秋那日清晨出生的,因着一声啼哭划破黑夜,换得破晓的一缕曙光,便取名为温晓。 相隔不过七日,太子府的太孙在方入夜时降生,泰和帝大喜,赐名为陈夜。 人人都说太孙陈夜入夜时分出生乃阳气最弱时分,怕是会短寿夭折,泰和帝命参天监想出对应之道。 于是乎在太孙两岁那年,宫中便了下了旨意,封北郡王府温小姐为慕晓郡君,赐太孙陈夜为良配。 第638章 大结局(终) 泰和二十三年秋,已故惠佳皇后与太子的国丧已过,皇宫内办了一场中秋宴。 此乃多年来,第一次宫宴。 林庭筠现下且不及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若不是每每出门身后都要跟着一块狗皮膏药喊着娘亲,寻常人只当是未出阁的小姑娘。 八月十五乃是这位小太孙妃的生辰,因着要进宫同庆中秋团圆,温晓一早便缠着祖母要吃外面的糖糕。 三块糖糕,吃了一块,余下的两块偷摸地包起来放在怀中。 林庭筠方梳妆好就见到温晓正一副偷偷摸摸地模样,招手唤她过来,温声细语地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回母亲,晓晓没有。”说话奶声奶气地,吐字尚有模糊。 正逢温季蘅走进屋,见到女儿坐在林庭筠的膝前,蹙眉唤道:“晓晓过来。” “见过父亲。” 温季蘅弯身看着她红扑扑地小脸,虽还未长开却已然和阿筠十分想象,笑着问:“今日进宫能见到林锡舅舅,开心吗?” “开心!” “你给林锡舅舅捏的泥人装好了吗?” “没、没呢。”温晓试探地望向母亲。 “那还不快去,不然我们都不等你了。” 林庭筠笑着看着他们父女俩,可叹晓晓还不懂事,没看出她父亲要赶她走。 嬷嬷将温晓领走后,温季蘅才走近道:“昨儿穆晏偷偷带明珠出去散心,正巧被陛下得知,看来今日和亲的事就要定了。” 林庭筠站起身,眉眼弯弯地替他整理着衣领子,笑道:“着实到时候了,这三年穆晏为了开解明珠表姐费了不少功夫,如今国孝都过了一年了,他们两人也该谈婚论嫁了。” “搁置了这么久,若不是穆晏,明珠不知何时才能从皇后和太子的事中走出来。”温季蘅看着面前娇妻一如七年前的模样,不由心动地握住她的手,继而笑道:“上次林锡还问我何时给晓晓添个弟弟,你说何时好?” 林庭筠略微蹙眉,将手抽出来,嗔怒道:“我三嫂如今刚有了身孕,他倒能抽出空来操心旁人的事。” “阿筠,如今如今温林两家她是大姐姐,又正是好动的年岁,不如添个弟弟陪她玩也是好的,女孩子活泼一点是好的。”温季蘅不罢休地继续道。 “世子嫌女儿不够活泼?”林庭筠忍俊不禁地笑着问,继而强忍着笑意道:“昨日她从地上捏的泥球喂给太孙吃,还口口声声说是治病的药丸,好在嬷嬷发现及时。” 她时而搞不定古灵精怪地温晓,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总是难以招架,奈何有着长辈们的疼爱,只能关起房门教训。 如此这丫头就学会了告状,哪里是三岁的孩子,分明就是人精儿。 “阿筠,我知道你辛苦,若不然过些时日咱们去江南看看?” “晓晓呢?明日父母亲要动身回松江府了。” “要不送林家住几日?”温季蘅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 林庭筠摇了摇头:“不好,二哥三哥去岁才成亲,母亲方轻松些又要照看大哥的小希儿,二婶正给四姐相看人家,总不能误了他们的事。” “要不送去太子府?太子妃不是很中意晓晓这个准儿媳妇么?”温季蘅嗅着她脖颈间芬芳,意识渐渐朦胧了些。 “夜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恐怕要被咱家晓晓折腾地掉层皮。” 送晓晓去太子府她倒不担心,如今萧良娣和周良娣都盼着陈夜能坐稳太孙的位置,将来能得个太妃当当。 因此自然对彭明佳恭敬有加,倒也不必忧心她们二人心怀不轨。 来年三月,北郡世子夫妇两人将年仅四岁的温晓送去太子府后,便从长京乘舟下江南。 一去便是十个月,彼时林家二少爷与刘家文君已育有女儿林嘉,三少爷盼着接踵而来的再孕;明珠公主开设公主府,南藩世子穆晏登门为驸马;慕晓郡君在太子府作威作福地把未来的皇帝陈夜骑在胯下吆五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