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题材:陈年往事》 第1章 久违的巴图 没一丝改变 我在牧区干过10多年的矿长,算是半个草原人了。 草原上的大事小情,和牧民打交道,简直就是豆腐掉进草木灰里,谁也抖落不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对门邻居小张干上了副矿长没半年,让矿石打伤了腿在家休养。相同的象棋爱好,常来找我下棋,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棋友。 也许是相同的矿山经历,说话很投机。 上世纪80年代以后的那些事,就像一把大黄豆,攥得越紧掉落的越多。 草原和身体一样不能透支,透了支花费10倍的努力也补不回来。 没钱的时候,豁出体力去挣钱,赚到了钱,身体垮了,再拿钱去治病,人躺在病床上,再多的钱也不能把人拉起来。 草原毁坏了,和脸上划了一道疤没啥两样,用疤痕药也修复不好。 巴图大哥和我姐姐是儿女亲家,没少帮倒忙搅合矿山的事,一根筋认死理。 现在回过头来看,他的做法是对的。 初到草原报到的那些天,我心想巴图大哥会看在我姐姐的份子上,工作上的事遇到麻烦,他会出面协调的。 说到了“佛面”,我抛出了姐姐这张“王牌”,我把姐姐去草原的原因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不排除让巴图进一步同情姐姐,增加我在他心中的重量。 小张摸着棋子有些迷茫地问:“你姐姐啥时去的草原?” 一切的安排都是对的这句话,放在我和姐姐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 姐姐去草原“插队”,就不能不提我舅舅了。 说起来话就更长了,我的叔辈舅舅家有两个男孩儿,舅妈想闺女想疯了,舅舅和舅妈想生又不敢生,就怕再生出一个“带把的”来。舅妈鼓动舅舅把姐姐过继给了当闺女,能在城市里享清福。 当时我和哥哥真羡慕姐姐,一夜间由乡下人变成了城市人。 姐姐到城市生活不到2年,便响应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收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号召,离开了那座刚刚熟悉了的城市,去了草原。 爸爸妈妈对舅舅和舅妈的做法非常不满意,姐姐去的那年,两家就断了亲,互不走动。 我捏着棋子说:“姐姐是一颗棋子,说算不了自己。其实也不能怪罪舅舅和舅妈,谁叫姐姐不是他们亲生的呢?” 用现在的眼光回过头能跳出了当时那个圈儿。 回想起30多年前的那些事,不能说阿来夫和巴雅尔他们做错了,也不能说俄日敦达来和额日敦巴日做对了,有时自己都跟自己打架。 矿石压在草原下面,那是国家的资源,既然地质队花费了那么多年找到了,就要把它挖出来。 挖出来要占用草原,牧民就狮子大开口,喊出了比指导价高出好多的价,矿山夹在中间很为难。 高出了指导价付钱给牧民,得罪了当地政府,这不是变相打旗长的脸吗?按指导价走,牧民堵上门来找。 俄日敦达来说的话很有道理。 发展矿业确实在一定时间内破坏草原,但从地方的角度说,对经济的帮助是很大的,财政的钱袋子鼓起来了。 牧区有了常电,砂石路也换成了柏油路。进来了大量人员,矿区和旗里通了班车,牧民去旗里也方便了。 人流量大了,和水一样到处流,苏木的商店饭店旅馆都有了进钱的机会,等等的好事很多。 再说回来,矿山开发也没白用牧民的草场,草场是国家的,按程序走了流程,是摆在面上的明事。 可牧民没这么想,总觉得补偿价低了,手背手心都是肉,嘎查和苏木总向着矿山,自己吃了亏。牧民的胡搅蛮缠,就是多要几个钱而已,矿山夹在中间很难受,高出指导价得罪政府,扰乱了正常的价格,牵一发而动全身,会成为全旗的“靶子”。 急于开工干活,想多给点钱也不敢。 按正常的补偿价格,等上几个月也签不了协议,牧民死活不签字。 他们不说不签字,说是不会写汉字,要慢慢学着写,学会了再签…… 小张一双善良的眼睛平直的看着我,我嘴角的肌肉明显的抽动着:“……这么多年,姐姐从没提起这件事。那个年代谁知好事做成了孬事儿。姐姐插队那年才16岁。在牧点4年多,和哈斯其其格大姐一起放羊,睡一个毡房里,一个锅里吃饭,后来她把女儿陶格斯嫁给了我外甥阿斯夫。” 蒙古族的名字真难记。 他又问:“陶格斯的哥哥俄日敦达来,你俩多年以前就认识了是好事,这叫患难见真情,边境遇知己……没这段巧遇和生活经历,你单枪匹马一个人去草原,咋开展工作啊。有俄日敦达来和额日敦巴日罩着,好干多了。” 姐姐很留恋在牧点与哈斯其其格大姐相处的那几年,提到牧点里的事情,姐姐能年轻好几岁,再大的烦心事儿,都会抛到耳后。 姐姐卧室床头柜上还摆放着印有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台历。 红色最高指示的正下方还工工整整写着去兵团纪念日,台历页让时间磨练成了小米般的黄色。 搬过两次家,都是固定的位置—双人床的右侧的床头柜上,上面盖着一块大小合适四周用针扦的围裙边的粉红色蚊帐布,留恋那份难得的草原情。 我低沉着嗓门:“不说过去的事啦。我约莫着姐姐多半是痛恨那段经历,才会这么做。” 小张说:“嘎查长相当于村长吗?” 我点了一下头:“人啊,有几个人能看清当时的路,巴图和巴雅尔他们护着草场也没错。” 他又说:“林矿,您太谦虚了。人有几个长前后眼的。我们的矿山也和两个村庄挨着,一个锅里炒菜,铲子和锅总能碰出响声来。为了利益,没谁对谁错的,服务的对象不一样,想的自然不一样。您为矿工着想,嘎查长为牧民着想。” 经他不在意的这一说,我心里轻快了好多,捏着“马”:“现在看来,都是马后炮咯。当时死活跳不出那个圈儿,可没少在姐姐眼前告巴图的状。” 他哼起了《陪你一起看草原》曲调。把“马”和“炮”攥在手里嘎啦嘎啦响:“马后炮怕啥,说给我听听,也许对我以后的工作有帮助。” 看我迟迟没开口,又说,“你窝在肚子里,又不是存钱,能抱出崽子来?” 草场分给牧户的那年,我去了草原。 我放下棋子说:“隔行如隔山啊,报到的那天,牧民把我当猴耍了。矿山占用了牧户的草场,旗政府规定了指导价,牧民嫌补偿价的钱少,巴雅尔挑唆阿来夫闹事。羊吃了毒芹毒死的,硬要说是喝了尾矿库里的水毒死的。” 他说:“您不说我也知道,这里面的事难办,和村民打交道,有理说不清。连哄带骗灌醉了酒,满口答应的事,隔夜不认账了,总觉得自己吃了亏。” 人逢喜事精神爽,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把“马”放回了棋盘,迷茫了多年的心结融化了,走出了困惑自己多年的怪圈,打开了话匣子。 第2章 报到没几天 吃了哑巴亏 立夏过后第二天,枯草依然眷恋着土地,赖着不肯离去,用枯弱的身体腹压着嫩嫩的幼小的绿草,远远望去整个草原还是一片枯黄。 旱獭开始活动了,一堆一堆新鲜的“獭丘”不规则的排列在草原上。这一堆一堆新鲜的黑土,草原的春天到来了,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 我报到后的第二周,尾矿库挡水坝上横七竖八摆着七八只死羊,肚子鼓溜溜的。巴雅尔说是尾矿库里的水毒死了羊,羊喝了毒水,没爬过这个小土坝就死了。 尾矿库巡坝工斯琴图吓了一大跳,这下可是闯了大祸:自己没巡好坝,没有把羊驱赶到坝外,工钱泡了汤是小事,挨罚是跑不了的。 他想到了毕利格,自己和工区里的一伙人没少到毕利格的饭店喝酒喝,一来二往成了酒友。 阿来夫瞅着斯琴图送来的两箱酒和一塑料兜白蘑菇干,说:“把东西拿回去,不是你的事。矿山要赔钱的,羊,晾在土坝上。” 斯琴图不敢把话说粗了:“火都烧到眉毛了,能不能少赔点钱?” 巴雅尔抖着二郎腿问:“你又不是矿山上的人,着啥急啊。这两件酒就能把事打发了?” 斯琴图心里响起了锣鼓,嗓子眼干了,喉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指着陪自己来的毕利格结结巴巴地说:“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钱,能不能少一点。” 巴雅尔把死掉的这些羊当成了自己的,歪着头说:“羯羊比去年涨了四五块!” 斯琴图的心一个劲的跳着,这下可毁掉了,羯羊的价涨了。瞪着小眼怯生生的问:“我没钱啊,去年和老婆离了婚……你看再落一点行吗?” 毕利格把阿来夫扯到了外面说几句话。阿来夫回屋说:“羊的事,和你挨不上边,回。” 阿来夫清楚那些羊是吃南坡沟里的毒芹毒死的,不是喝了尾矿库里的水毒死的。 巴雅尔把羊扔到坝上的。 岱钦瞅着那些口吐白沫的羊,稀溜溜的粪便带着血丝,没说啥。 巴雅尔惦记着矿山西北面那片草场,和岱钦嘀咕了一阵子,他俩没去矿山。阿来夫把羊扔到了办公楼门口,坐着不说话。 高拥华凑前两步,问:“干嘛呀?有事说事,别在这里挡路。” 他指着躺在一边的死羊:“挡啥路呀?羊都毒死了。” “在哪毒死的?哪来的毒水!” “尾矿库下面,还有一些躺在那里呐。” 高拥华一听还有一些,头大了,扯着他的手说:“走呀,过去看看。” 这个季节牧民手里最缺钱,不到卖羔子的时候,去年卖完了草和羔子的钱花的差不多了。岱钦蹲下来用手指分开紧闭的羊嘴,拍打着胀大的肚子:“羊价上来了,丢了好多钱。” 巴雅尔捏着带血丝的粪便:“肠子断了,出大血了,能赖掉吗?” 矿山的人多数是外地人,不会说蒙话。 那木拉图是矿山的蒙语翻译,家里有牧场和牛羊。他瞅着这些歪七歪八躺着的羊,和父亲在电话里咕噜着。 岱钦和巴雅尔眨巴了一下眼溜走了。 他捏着电话推了阿来夫一把:“咋闹的?吃了毒芹,吐出的白沫没干呀。扔到坑里埋了,丢人现眼的。” 高拥华用手分开羊嘴,掏出兜里的纸擦了一下,离开了。 矿山里的毒水,毒死了阿来夫的羊。 巴图和猫子念经一样唠叨起了好多年不走样的话:丢了草场,牧民没啥拿手的活儿,打工啥都干不了;是个睁眼瞎,汉话说不了。工厂里的活儿是固定的,干的快慢不说,合不合格也不提,单说这时间就熬不到头。在牧场闲散惯了,早上把羊从棚圈里撒出去,晚上圈回来。酒呀,早上喝到中午,再接着喝到晚上,醉了也没人管。哪怕羊落单丢几只,也跑不到别人家牧场,中间有网围栏隔着。 俄日敦达来说:“阿来夫说的?胡子草随风倒,耳朵立不起来。”他瞥了一眼儿子: “岱钦的话九成假不了。这些年你和额日敦巴日,一个鼻眼里出气。” 额日敦巴日瞅着巴图说:“老嘎查长,是岱钦把话说反了。苏木长瞅了一眼,是吃了毒芹,嘴里吐着白沫,粪便里有血。尾矿库里水鸟多的去了,要是水里有毒,会有水鸟吗?挡水坝里的水和尾矿库里的水是一样的,是从坝底下渗出去的。” 巴图盯着儿子:“靴子大了,没有不翘头的,低头就能看见。话过了头,脸皮会挨眼睛戳的,比走起路来不跟脚,还难受。” 巴雅尔瞅着阿来夫:“咋说也要给几个钱,羊是死在尾矿库的挡水坝上。你把话含在嘴里,不说出口,矿山咋能闹机密了。扯着羊说事,说不准用咱们地草场,价码能松一下口。”阿来夫蠕动的嘴收圆了,像鸡的屁股眼:“矿山又不是脑瓜子有病的羊,肯撒手?没醉酒,说醉话。” 巴雅尔和阿来夫有意难为矿山,没等他们说完,额日敦巴日说:“没看出来啊,阿来夫脸上憨厚,肚子里不实在。直棍打不着,想用歪歪棍。哭声再大,也帮不上草场的价格,红头文定死了,没人有权利改变。” 第3章 沉重的往事 赶走了喜悦 老天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报到的那个矿山,是姐姐插队的那片草场,是东南嘎查的地盘。 嘎查长是额日敦巴日。 报到后的一周,姐姐的儿子一家陪我去牧点看望了巴图和哈斯其其格。 哈斯朝鲁又长高了许多,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线,上前紧紧拉住巴图的手:“姥爷--好”。 肉乎乎的小手从盘中抓了块奶豆腐和硬硬的风干牛肉,塞到我的手中,紧挨着坐在沙发上,对我说:“奶奶昨天告诉妈妈,舅姥爷今天要来姥姥家。爷爷和奶奶给我穿上这套新衣服。” 哈斯朝鲁和我有点认生,把帽子丢在地毯上,穿着九成新的蒙古袍子,跑到了门外。 门槛绊倒了小家伙,整个身子扑通一声跌在草地上。 我低头迈出蒙古包还没躬下腰,哈斯朝鲁打了一个滚儿爬了起来,高一脚低一脚晃晃悠悠的朝着羊群跑去,大家哈哈大笑…… 陶格斯倒了一碗锅茶,眼光暖暖地说:“舅舅,这孩子一天调皮起一天,没有个正形儿。过来前让他换一套衣服,还一本正经的学着大人的腔调,老师说迎接客人,要穿蒙古族服装,小孩说大人话呐。” 我迎合着外甥媳妇:“小男孩儿不调皮捣蛋,不上树掏鸟蛋,不下河网鱼摸虾,十有八九没出息。” 哈斯其其格脸上开满了芍药花,对我说:“听你姐姐说,你这次要住下啦。” 说完低头出了门,双肩微微下垂,腰弯曲的比前几年厉害了,头发花白了不少,人也苍老了。 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巴图杀好了一只大羯羊。 哈斯其其格身穿一件眉豆花色的罩衣,立在羯羊的一旁,身后的两条大黄狗趴在草地上,眼睛也在盯着四腿朝上肉皮分离的白条羊。她弯腰拿起装着胸叉骨的盆子回到蒙古包里。 哈斯朝鲁围着大黄狗跑了三四圈,张嘴喘着气,双眼瞅着巴图手脚利索的在灌制血肠。 油绿的草场上一滴血都没有。不远处的十来多匹马在低着头吃草,长长的尾巴不停地摆动着。 阿斯夫拍着陶格斯的肩膀:“拿出纯正的手艺,给舅舅煮手把肉。” 巴图回了蒙古包后,给我添了一碗锅茶。 这锅茶是在羊粪炉子上用铜锅烧出来的,保留着原生态纯正的风味,和姐姐用液化气和不锈钢锅熬出的味道不一样。 巴图喝了一口,把哈斯朝鲁的帽子捡起来,放在电视一旁,问我: “间隔了好多年没来了,你姐姐说你的嘴刁,这锅茶,习惯?” “习惯,习惯。比姐姐熬得香多了。” 巴图抿了一口,接着说: 那是没得比,牧点用的是羊粪砖,你姐姐在楼房里用的是液化气,火候的硬软和耐力不一样,那是关键。 这锅茶的味道不在风干牛肉、奶豆腐和奶皮子用的多少……边说边往碗中加着炒米,风干牛肉和奶豆腐泡软了,味道就更好了,配上蒙古果子和手把肉就更正宗了。 话说起来就长了,你姐姐刚到牧点的时候,手把肉吃不习惯,嫌用刀割用手抓,不洗手不卫生,不用筷子夹,后来慢慢的就像牛羊一样合了群,习惯了。 那年月不习惯也走不通,牧点上没有菜和米面,可吃的就是手把肉、风干牛肉、奶豆腐、奶皮子。” 我起身给巴图添茶,慢慢地说:“姐姐让我给您和大姐递个话儿,本想陪我一起来,拉呱拉呱家长里短……可那不争气身子骨,关节炎和风湿病犯得厉害,心里想来腿走不动啊。” “没那么多礼数,40多年都过来了。马镫碰马镫,钢钢响,实诚着呐。” 阿斯夫和姐姐简直是一个模子下来的,不耍嘴皮子,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从不两样。 要不,不会把陶格斯嫁给你姐姐做儿媳的…… 我到之前,姐姐的电话打过来了,现在方便了,草原上到处都有信号,没啥大的事儿,手机里就闹机密了。 巴图说:“等忙过几天,去旗里多呆些日子,哈斯朝鲁的姥姥老念叨你姐呐。” 陶格斯的脸上开满了一小朵一小朵金黄色的野大烟花,扁平的脸上金灿灿的一片。 对我说:“趁早把舅妈接到草原来,这里空气好,没那么多人吵吵闹闹的。” 她又嘟嘟着小嘴朝阿斯夫一厥:“阿哥--,打电话,把小家伙的舅舅也喊来,陪舅舅多喝几杯。” 陶格斯结婚以来,一直这样称呼阿斯夫。 为这不寻常的叫法,哈斯其其格不知矫正了多少会儿,就是改不过来。 陶格斯从小蒙古包走了进来,用手巾擦着手,有点不放心的问:“孩子的舅舅说啥了,中午能赶过来?”瞅着阿斯夫,笑眯眯的对我说,“您外甥这人,是个大小孩儿,推一把动一下。” 我乐呵呵点头笑着:“男人的话金贵,可靠!至少不会藏奸耍滑,用起来顺手放心……不会在外面惹是生非,让你操心。” 陶格斯仰着笑脸:“和哈斯朝鲁的奶奶一个口气,老是袒护着他。舅舅亲外甥一点不假,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探视了一眼哈斯其其格,转移了话题:“大姐你歇会,菜不要做得太多,过来喝口茶。” 哈斯其其格埋怨起了陶格斯 :“你哥闲不下来,多半去嘎查了,也许信号不好,开口就找茬儿,埋汰阿斯夫。” 陶格斯瞟了一眼我,半真半假的对妈妈说:“该不是见到舅舅高兴的,为女婿打抱不平,胳膊肘往外拐。” 哈斯朝鲁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在门口喊:“舅舅来啦---” 巴图在蒙古包前整齐的竖立着高低不同的套羊杆和一个长长的套马杆,那套羊杆显然是为孙子和外甥准备的。 蒙古包的东南角堆了一个长方形的羊粪砖堆,西南角堆了一个长方形的牛粪堆。 牛羊粪砖的外面用的是铁质的管缝式锚杆和金属网围起来的,一个玉米粒都掉不出来,远远看过去白白的金属网有点晃眼。 金属网是岱钦从矿山上拿的,外面镀了一层锌皮耐腐蚀,是矿山井下支护用的。 巴图岁数大了,体力活干不了,儿子靠不上手,起羊粪砖女婿嫌脏嫌累又不会干,这活儿自然就落到岱钦身上。 蒙古包的西边,一个勒勒车的车杆搭在另一个勒勒车的车杆上,两个车杆间一只羔子跪着在吃奶。 勒勒车的四周散落着无数只大羊小羊,有的东张西望,有的低头吃草,有的吃饱了趴着草地上。 “风光互补”发电机不停的转动着,转动的格外欢快。 东边破旧的水缸车的右轮子上栓了一匹马。 车上有个大铁箱子,铁箱的上部一根水管与压水井相连,底部的一根细水管与牛羊的饮水槽子衔接,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压水井里的冷水给奶豆腐冷却降温,水缸车与铁箱之间整齐摆放着柳条耙片,上面均匀排列着一方一方的奶豆腐,用柳条框子罩着,防止麻雀来觅食,老鼠来偷食。 哈斯朝鲁拿着套羊杆追赶着羊羔子,套住一个松手再套另一个。小羊羔惊吓的到处乱跑,巴图在后面抿着嘴笑。 小家伙玩累了,把套羊杆丢在草场上,一回儿骑着黄狗,一回儿又骑着小羊儿,踩着套马杆在蒙古包前面来回的转圈。 巴图大声喊道:“躲开,躲开。”弯下腰捡起套马杆,用袖子擦干净本来就没有泥土的套马杆,端庄的竖立在那十几年固定不变的位置上。 我惊呆了。 巴图弯下腰扯着哈斯朝鲁的手,用蒙语一遍又一边地说:“套马杆是男人的尊严,不能放躺在草地上,更不能踩踏,这样腾格里会不高兴的……现在不告诉你,长大了也不会知道的。” 小家伙没有把姥爷的话听进去,又拿起套羊杆在草场上追赶大黄狗,始终没套住,小家伙笨拙的动作逗笑了巴图。 他走过去手把手教他步骤和姿势,左腿弓着右膝盖跪在草地上,脖子紧紧地向后收缩着,头微微低垂,双眼瞅着套羊杆前端的扣子,左手在前握住右手在后把紧,双臂向后用力。 哈斯其其格走到勒勒车旁边,左手先开盖子,右手在铁箱下面的柳条耙片上拿了几块奶豆腐回到蒙古包里。 奶豆腐酸酸的,我吃不上那个味道。 我拿起一小块又硬又干的牛肉条,在嘴里嚼不动更嚼不烂,吞不下吐不出,喝了一口奶茶把硬硬的肉团吞进肚子里。 巴图拿起一大块风干牛肉,翻过来瞅复过来看。生怕我记不住听不懂,慢慢说:“这东西耐饥,越嚼越有嚼头。走敖特尔,怀里揣上根,三天五日饿不着。” 牧区里很少有人吃这种风干牛肉。这硬铛铛的风干肉,冬天里把牛肉连骨带肉分割成一条一条的,吊挂在封闭的“崩克” 里储存晾晒,大概3个半月的时间就可吃了。 现在的人可不吃这个苦,图省事把牛肉切成条条,放在油锅里一炸,牛肉干就成了。 阿斯夫和哈斯朝鲁喜欢吃塑料纸包的那种,一小块的一小块的,挺软和的,吃起来方便。食品厂加工的这种牛肉干,纯是油炸熟的,岁数大一点的牧民从来不吃。 巴图嚼着风干牛肉,喝了一口锅茶,真怀旧过去的那种生活……冬天雪大,零下三四十度,骑着马在牧场上放羊,并不感到有多冷,晚上还要下夜三四次,到羊圈里看看羊让狼叼走了没有。 牧点上盖起了房子,以前牧民家没有羊倌,现在有了,还有了网围栏,有了保温的棚圈,是蓝色彩钢的苯板做的那种,生活比以前方便多了。 瞥了一眼哈斯朝鲁,自己也就小家伙这么大,爷爷和父亲套上牛拉车,父亲穿着皮袍子系一条天蓝色的腰带,戴着狐狸皮帽子,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声,手扯着缰绳在前面拉着牛。 大黄牛粗壮的脖子上用力的向前伸着,头微微的上扬,一对尖尖的犄角根部到前眼眶子间的三角区域,是一层厚厚的冰雪。 大黄牛不急不慢的走着,脖子带动着头不停地左右上下摆动着,睁不开眼睛的白毛风一直刮着。 奶奶母亲姑姑在头车里,柜子衣服马鞍放在第二辆车,羊粪炉子及水盆铁桶放在第三辆车,毡房和苏鲁锭长矛放在第四辆车,最后一辆车装满牛粪及羊粪砖和其他的东西。 羊群在勒勒车的右边,边吃着草吃着雪边走动着,不断的变化着羊群的形状,抱着团的向前慢慢的移动着。 在白毛风的追赶下没一个落单的,爷爷也像父亲一样,穿着皮袍子系一条红色的腰带,戴着狐狸皮帽子,骑在马背上,脚踏铁马凳,手里拿着套马杆,在羊群的后面,看护着家人和羊群,防备遇到狼群,那时候的草原狼多。 巴图喘了一口粗气:“牧区里的年轻人,冬天都跑到旗里过冬了,楼房里暖和……蒙古族人征服暴风雪的勇气慢慢的就没有了,人种慢慢就退化了。老祖宗留下的手艺就失传了,心思没用在这上面。” 哈斯其其格拿奶豆腐的这个简单的动作,勾起了巴图诉说蒙古族历史的理由。 他指着奶豆腐的那辆勒勒车说:“草场承包到户了,再好的东西错过了时节,就排不上用场了。牧户把勒勒车当成制奶豆腐的工具,在车上用铁管做成两层,用压水井的冷水来回流动降温,奶豆腐不容易坏。” 来牧点的路上,我看到牧民骑着摩托车开着汽车,没有人用勒勒车的。社会进步了,总要淘汰一些落后的东西。追问了一句:“大姐拿奶豆腐的那个勒勒车,是当年走敖特尔的哪个?” 我以为他听了心情会好一些,可没想到会惹他不高兴:“蒙古族的后代,不该把祖宗留下的东西丢得一干二净。” 牧点上的的蒙古包,用哈那、乌尼杆和牛皮绳连接的很少看到了。 多数是用铝管或铁管连接的,能买到现成的。 用不了几年,哈斯朝鲁这代人就不认识哈那和乌尼杆了。 没有钱,可出苦力去挣,蒙古包坏了可去买,老祖宗遗留下来的的风俗消失了就永远补不回来了,坐在马背上会被白毛风吹下来的……” 俄日敦达来急忙为我解围,半真半假地说:“依你这么说,去旗里开会,我该坐着勒勒车去。大黄牛累死累活3个小时也跑不到呀,那就对得起祖宗了。今天我对得起祖宗了,明天就对不住旗长,天天开会迟到,旗长不把我给撤职了,算我说错了。” 巴图冲我笑了笑,看着儿子:“说不断的话了,总拿旗长的事压我。旗长也不该忘记蒙古族的风俗习惯。‘知青’初来乍到草原常说的那句话,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历史。” 俄日敦达来一本正经地回敬着父亲:“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我决不干。不能忘记过去吃的苦受的累,过去的苦和累,就是蒙古族的历史。” 儿子见父亲的脸色慢慢阴转晴了,像个调皮的小孩子摇晃着头闭着眼背儿歌一样,模仿着父亲的语调,咳了几声故意拖长了嗓门: 1977年的寒冬,暴风雪来得早,草原上遭遇百年不遇的“铁灾”,厚厚的积雪埋没了整个草场。 马用蹄子刨雪,都见不到草,偶尔能刨到几墩芨芨草也吃不饱。 羯羊刨不动雪,吃不到草,羔子的腿短力气小更吃不到草。 白茫茫的草场,套脑上见不到羊粪砖的青烟,苏木不得不组织牧民走敖特尔。 白毛风越刮越凶,睁不开眼辨别不了方向,眉毛鼻孔脸上全是冰雪,寸步难行。 从牧点到苏木足足走了12天……草场上结了冰,冰上又覆盖着厚厚的雪被子,人畜挪动不了,勒勒车更排不上用场,要是没有“跃进”牌大卡车和罗马尼亚45马力的大拖拉机帮忙,单靠马车牛车,人和牲畜会冻死饿死在牧场上。 瞅着父亲说:“……要说忘记了过去,背叛历史也是你在先。走敖特尔那年,你不是也坐大卡车和拖拉机了吗?” 哈斯朝鲁跳起来:“舅舅真乖!像幼儿园的老师讲故事一样。什么叫‘铁灾’呀?幼儿园的老师没给我们讲呀?” 巴图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那年在敖特尔的路上,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有经验的老牧民救活了一条性命。 一个牧民快要冻死的时候,会用手扒开雪堆找石块和马粪状的东西往怀里送,认为是烧红的羊粪砖能取暖。 这个时候用再大的劲都拖不走他,只有大骂惹怒他,才能愿意跟随你走,才能保住命。 不是亲眼看到,不会想信这等怪事,认为他在找丢落的东西呢?到最后只能冻死丢了命。 巴图摸着小家伙的头低声说:“幼儿园的老师比你爸爸还小,没听说过,也没遇见过,闹不机密的,懂‘铁灾’就好咯。你要记住了,牧区的灾害多为‘白灾’,就是常说的雪灾。‘黑灾’就是旱灾,‘铁灾’比白灾和黑灾加起来都可怕。你舅舅和爸爸妈妈都没遇见过。” 哈斯朝鲁用手比划着:“记住了姥爷。老师领我们到一个老爷爷家的牧场,老爷爷扯着小羊的耳朵,这是羊的耳记。” 这话说到了巴图的心坎里,他乐呵呵笑了:“耳记有多种,有的在右耳朵上,有的在左耳朵上,在耳朵上用剪刀剪出不同的记号,混了群,能辨认出自家的羊。” 哈斯朝鲁的笑声更大:“小朋友还用小书包捡牛粪。老爷爷告诉我们这是羊草,这是狼毒草,这有狼针草和芨芨草。” 第4章 人是相聚了 事说不到一起 巴图咧着嘴,脸上堆满了笑,亲了一下小家伙的额头,搂在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似的。用生硬的胡子茬磨蹭小家伙胖乎乎的脸,小家伙扭头往外挣。 我瞅着巴图,摸着小家伙的手:自己并不是初来乍到的,可对草原真是太陌生了。 小家伙说的耳记、羊草、狼毒草、狼针草,像听“天书”一样。 巴图接着说: 哈斯朝鲁还小,恐怕过不了几天会忘掉的。 大冬天的,在路上遇见这样的牧民,一定要停下车来救救他们。 他又唠叨起了两年前的事: 矿山的车碾压了草场,好多车自然也会顺着车辙走,那一侧明明白白的砂石路闲着没车跑。 第二年,这车辙就真成了路了。 这一年一年的能少打多少捆冬储草,不说这些草外运能卖多少钱,单说雪大盖满草场,能喂饱多少牛羊,能救活多少个小生命,这可是一个眼儿两个窟窿的事,到手的钱被这两条车辙跑丢了。 牧民的心里能不急嘛,说不急那全是牙外话。 草原地广人稀的,路边有招手的人就要下车帮帮忙,这是草原的规矩。 不说给你听,刚到草原不会懂这些的,开车不要走草原路,要走砂石路。 营盘里的牲畜,好几百只羊混了群,不停地走动,牧民不用看耳记,也差不多能识别出来。 更别说在草原上跑的车,除了旗里苏木嘎查牧民的,外地的也不多。 砂石路坑洼不平不好走,也不能图近道走牧民的草场,把网围栏硬是扯在一边,老以为草场是自己的一样,想咋样就咋样。 他用唠叨儿子女婿外孙一样的口气,唠叨起了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 他说:“大海也有缺盐的时候。老祖宗留下的这片大牧场经不起折腾。” 跑车的不关心,也不算这笔账,只图自己跑车方便。 难怪牧民在草原路口上摆放两三道啤酒玻璃碴子,扎破了车胎。 碾压草场在先,牧民也是被逼的,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总不能黑夜白天在这瞅着! 我摇了一下属于自己的头,确信巴图说的这些话,不是在梦里听说的。 好像俄日敦达来不是他的儿子,哈斯朝鲁也不是他的外孙,我也不是哈斯朝鲁奶奶的亲弟弟。 巴图和哈斯朝鲁的奶奶瞬间也不是儿女亲家了,完全是相互不认识的两家人。 我像削苹果皮一圈一圈捋着前后左右说过的那些话,不知那句话伤着了巴图,才对我说这些见影见形的话。 俄日敦达来把嘴黏在了我耳朵上:“别往心里多想,就这脾气,以后慢慢就习惯了。典型的一根筋,遇事不绕弯子,早就习惯了。” 我讪讪笑着,目光又跑回巴图那古铜色的脸上,对哈斯朝鲁说:“姥爷说的这些记住了吗?下回问你,记不起来了,还用胡茬子扎你。” 哈斯朝鲁朝着爸爸喊:“救命呀,救命呀!” 巴图松开小家伙,嘴角上翘着,牙齿跳出了唇外。 我想起了小时候“赶集”买东西。一块五一把顶好的竹子扫帚,父亲放在手里掂了一下轻重,又把扫帚头逼在地上,用手掰开左瞅瞅右看看,拿出引线穿针的仔细劲找少给钱的所谓理由。 父亲拿着打心眼里满意的竹扫帚说,扫帚头的竹叶子太多了,细支细条的不够密,竹叶掉落扫不起麦粒黄豆来,仰着脸废了半斤唾沫渣子,说了一斤自己认为能省下五毛钱的好话,从内侧的衣兜里拿出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手绢,拿出叠得整整齐齐一沓钱,给了卖扫帚的一块两毛钱。 父亲为了便宜那三毛钱,手里一直把扫帚紧紧攥着,担心这把好扫帚会被别人很快买走。 我到巴图家来,是出于理道,别让哈斯其其格挑了理。 没开半句口有求他帮助办事的意思,进门到现在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一两。 便抛石问路地说:“工作上的事,真有哪一天,哈斯朝鲁的舅舅,要和卖扫帚的人一样,给打个折扣。” 巴图听到这清澈流动看到底儿的话,那口黄渍渍的牙齿慢慢撤回了唇里,皱纹沟也变浅扯平了。 早把话放在牙外等着,我的话还没掉到地上,他不紧不慢地说:“人这一辈子,从下生算起,只能说不长‘六指’。过头的话不能说,过头的事更不能做。不能做的错事,为啥要与自己过不去。” 我和俄日敦达来笑到了一起,相互对视了一下。 巴图说:“帮助把错事做错,那不就成了‘白灾’了嘛。” 哈斯其其格埋怨了起来:“都不是神仙,能一辈子不做错事?又不是皇帝说一句顶一双,哪来的过头话。” 巴图抬头看了一眼:“你电话里应了小家伙的奶奶,去旗里待两天,一枪打了个黄羊不见影了。不能去,干嘛要答应?” 哈斯其其格噗嗤笑了,让小家伙的舅舅和舅姥爷评评这个理儿。半埋怨半表扬地说:“亲家让我过去住几天,我能说不去呀。以后要学哑巴,咋的就是过头话了呐,闹不机密。” “闹不机密就不说,说了的话,就要闹机密。”巴图有点着急的样子。 “大高兴的,争吵啥呀,这不让舅舅见笑啦。”俄日敦达来笑里藏针地说。 巴图见怪不怪的对儿子说:“你也不要装聋卖傻,少和矿山油田掺和,袍子没穿碎,让人戳碎了。草原犯了啥病?一股脑的来了这么多挖煤挖矿的。” 俄日敦达来没有顾忌我在一旁,高声粗气顶撞着父亲:“咋就就成了瞎掺和了?矿山让舅舅的公司买下了,公司派舅舅来这边管事呐!闹不机密别说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俄日敦达来这下可闯下了大祸。 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不会相信巴图的脸像湖面一样平静,目光中带着几分忧伤,低声问儿子:“我是担心呐。你和阿斯夫的舅舅能扯上亲戚,同样一点小事,牧民会咋样看你?那一双双尖得发光的眼可不是喘气的。你的脚落在那里,他们准能看到那里。” 碗放急了,锅茶溅了出来。 他又红着紫脸说:“再把错事接着做下去,那‘白灾’不就成了‘黑灾’了嘛。” 巴图把咳出的痰含在嘴里收缩嘴型,把痰夹在卷曲的舌头中间,依靠呼吸慢慢送到舌尖用上唇压住,舌尖伸出嘴外,腮帮突然鼓起,一丝一毫都不差,比狙击手还准,从俄日敦达来的脖子后面落到了门外。 地毯上没有痰盂,我装着在四周找的样子,低着头随着喉咙里的痰去了门外。 巴图继续说:“把错事接着做下去,不停手不回头,套马杆是干啥用的?看准不听使唤的马,套住脖子把它拽回来。” 俄日敦达来把目光移到我脸上:“唠叨了这些年,耳朵里磨成了茧子,能掏出一小堆耳屎来。” 巴图盯着儿子问:“我的话有那么硬?把耳孔磨满了茧子,我看是让矿山煤矿的事磨的。天天混在一块喝酒,扯着嗓子吆喝,声量大的能抬走毡房。是你听话了?还是护好了草原?” 一小堆耳屎招惹了父亲。 俄日敦达来闹不机密父亲今天这是咋的了,当着大家的面把自己一碗凉水看到底了。 说话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句老话如同落在草上的一堆一堆的牛粪,能看得见摸的着。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诚心让自己丢人显眼。 他忘记了自己是苏木长,也忘记了是哈斯朝鲁像模像样的舅舅了。 像马用前蹄子刨硬硬的雪盖子一样,把埋怨的气话摔在地上:“就算我错了,也不该把过错摞在一块,全放在我身上。” 巴图瞅着儿子烫手的红脸,以为儿子能记得住,知道错在哪。“关着门说话,人多脸红,你自然能记得住。” 这是“杀鸡给猴看”。 巴图撅了一下嘴,笑呵呵对低头的儿子说:“那点胸量,过不了一个勒勒车,装不下一水泡子的水,咋能管得了比草原还大的事。”转嘴对我说,“深一句浅一句的,牧区人的嘴是马磴子,碰在一块清脆响。直来直去不拐弯。” 父亲的话唤醒了俄日敦达来。 要做比水泡子大的事,也要和矿山油田处好关系。 单靠牧民那些牲畜,苏木的钱袋子一辈子也鼓不起来,那伙人的工资咋办? 他像抽了一口“大烟”变了一个人,有意在气父亲,声音脆得比玻璃落在铁板上还响亮:“……等安顿下后,喊上草监、国土及苏木周边的几个嘎查一起聚一聚,握十次手不如喝一顿酒,混个脸熟,以后说话办事就方便了。” 我两眼注视着巴图,赘了一句:“……找个机会,我做东,大哥大姐也去,还去那个大蒙古包。” 巴图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心里打鼓敲锣的声音丝毫没在嘴里露出来:“工作上的事,我闹不机密,你们去。”缓缓站起来,扯着小家伙去草场溜达去了。 我想到了大蒙古包里乌尼杆上的那窝燕子,唧唧查查的飞进来飞出去样子,这么多年一直栖守在那根乌尼杆上。 由燕子又想到了巴图,那么一大把年纪,还孤居在牧场上,旗里楼房一直空闲着,比他小许多的牧民早都到苏木或旗里定居了。? 巴图在草场上慢悠悠的溜达了一圈,左手压在眉毛上打着眼罩,朝以前“知青”连部的山包注视着,羊群慢慢地搓动着,圆形的图案扭成了一朵一朵的白云,在草场里飘动着。 他把眼光拉近前后左右扫动着,点着头嘴唇轻微发出“嗒嗒”的滴水声,在一个一个数着什么,眼球里堆满了一个一个“知青包”。 那些小姑娘和小子的跑步声和笑声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落到了草场上。 他又把目光拉近了一步,落到了以前自己住过的毡房,看到了自己年轻时“下夜”,围着和羔子头脑大小的石块垒成的羊圈,用手电的光柱一个一个的点着羊头,数了一圈后不放心的摇动着柳条编制的圈门…… 慢慢的眼光黏合到了小家伙的大脑袋上,在一蹦一跳的晃动着。 他摇动了一下顶在脖子上的脑瓜子,左手捋着下嘴巴,右手扯着小家伙的小手,咕咕噜噜说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人老了,不如破旧的勒勒车,放在那里栓牛拴马,车身也能晾晒奶豆腐。 走到勒勒车前停了下来,对小家伙说:“看到了,这车是用桦木做的。这长长的两根木头是车辕,像人伸出的两只胳膊;这是两个大木轮子,转场走‘敖特尔’就用这样的车。” 小家伙仰着头问:“‘敖特尔’是什么东西呀,和血肠羊蝎子一样,能吃吗?” 巴图像遇到了知己一样弯下了腰,蹲下来把哈斯朝鲁拉到怀里:“走‘敖特尔’就是转场搬家,领着牛羊到水草好的牧场去。” 小家伙眨巴着眼睛,学着牧场里老爷爷的语气说:“姥爷说的不对,你骗我。牛羊要在自家的牧场吃草,不能到外人家的草场上吃草。网围栏倒下了要扶起来,破了洞的要修补好,混了群要看耳标记。” 巴图又一遍摸着小家伙的大脑袋,笑得合不拢嘴:“姥爷没有骗你,教你还嫌你学不会呐。老爷爷说的是现在的事。很早以前走‘敖特尔’,姥爷就你这么大。” 小家伙像做错了事,满脸的不高兴,问姥爷:“姥爷和老爷爷哪一个说错了?走‘敖特尔’奶奶知道吗?那‘白灾’和‘铁灾’厚的大雪,爸爸妈妈能走吗?” 巴图乐呵呵地说:“姥爷和牧场的老爷爷说的都对呀。姥爷有你这么大,你妈妈没出生呐。以前奶奶不在草原。” 哈斯朝鲁说着蹦蹦跳跳的拿回了“套羊杆”,朝勒勒车上甩了三四下。嘴里有点不解恨的味道,像回答老师的问题一样,举手对姥爷说:“羔羊再不听话,就报告老师,尿了裤子,打他的屁股。把他关到小黑屋子去,看不见太阳公公和月亮婆婆。” “轻一点,轻一点,勒勒车会哭的,会痛的。”巴图说服了打着勒勒车的哈斯朝鲁。 巴图指着大轱辘对哈斯朝鲁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勒勒车也叫大轱辘车,也叫牛牛车,还叫牛车。 姥爷愿意叫它是勒勒车。 喊它勒勒车,才能听到走‘敖特尔’吱扭吱扭的声响,嘴里‘嘞--嘞’喊着号子,大黄牛听着‘嘞--嘞’的号子,肥厚的肩膀驮着车,蹄子把硬硬的雪盖子踏得嘎嘣嘎嘣响。 拽着小家伙从牧场回来,脸色轻松得像洗掉了厚厚一层的黄土。 他那浓密的胡子,灰白不均匀的铺满了整个脸,并延伸到了喉咙。 他平直的看着我,嘴角的肌肉明显的抽动着,又转回头对儿子说,“过去这么多年了,‘知青’回城了,挖矿的挖煤的又来了,这草场啥时候能消停下来?” 我瞅着巴图:你这一筐子一篓子的废话连着废话,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 靠近了巴图一步,说:“人生不抗熬,一眨眼四十多年过去了。姐姐由小姑娘熬成了奶奶,您和大姐熬成了姥爷和姥姥。我也熬成了舅老爷。” 我的话中有话,在侧面敲打着巴图: 往高里说,按一百年的保质期计算,都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能新鲜几年? 帮个忙过个坎儿,谁心里没有个小九九,百年之后把你当神供养着。 余光扫着他那高高凸出的颧骨下面压着一副古铜色的平板脸,姐姐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亲家,亏得还是儿女亲家。 巴图拿出清水煮手把肉的慢功夫,眼光全洒在我脸上:“有些事呀,不能像起羊粪砖那样,一块一块垛起来,卯足力气揭得多堆得高。一根针千条线万条线都要过,煤矿矿山一股脑的洒到了草原,捡蘑菇的挖药材的也来凑热闹,牧民该咋办?” 以前俄日敦达来起过羊粪砖的事,十月下旬是起羊粪砖的好时候。 用铁锹往下捅捅羊粪层的厚薄,再用铁锹在羊粪层划出大小差不多一样大方块,从羊粪圈的外围用放平的铁锹,慢慢地将羊粪砖掀起来,一层一层的堆放好。 早了没冻好,松软不成形,草会连根带出来。 挖深了,翻出了细沙;挖浅了,羊粪砖的量就会少一些。 厚厚的一层压着长不出草来,起晚了,冻得和冰块一样死硬死硬的,铁锹捅上去白扯。 他琢磨着要说服父亲,和起羊粪砖没啥两样,早了晚了都不成。 比划着对我说:“牧区不烧煤,做饭熬锅茶都用牛羊粪。用锹把厚厚的粪饼捅成一块一块的,形状类似砖。粪砖干透了烧茶做饭,火苗硬,锅茶响得快,比牛粪耐烧。” 巴图摸着白银镶嵌的珊瑚戒指:草场和兜里的钱不一样。 钱,花光了,打完草卖了羔子,能回来。 草场丢光了,牛羊没了,吃啥喝啥? 我这才知道巴图说的“一根针”,就是草原。 他又在和儿子唱反调,“还是捡冻羊粪蛋,省事多了,一把一把放进铁皮炉里砰砰响。” 俄日敦达来觉得父亲是在找自己的茬儿,从起羊粪砖又扯远了:“那阵子,嘎查苏木也跟着热闹,不吃政府救济的亏心粮,向草原要粮食和蔬菜,疯狂的开荒种地。 “知青”点更是一团糟,在草原上开荒种菜栽树。 “知青”不习惯住毡房,盖起了土房子。 用木板做了一个长长的框子,在黑土坑里加上水,添上芨芨草,用镢头搅合好,用铁锨从坑里把搅合好的黑土,一锨一锨挖到草场上,堆成一个大土堆。 用铁锨把黑土放到木框内,用木板敲打抹平,两手端平慢慢上提,草场上摆满了一排一排的土坯砖。 土坯砖垒好墙后,从林场运来的杨木做椽子和檩子, 芨芨草编的厚厚草笆铺在上面,再用掺杂着芨芨草的黑土抹平屋顶,门窗也是用桦木做的。 珍宝岛事件,这儿离边境近,叫的最响的一句话就是“以粮为纲”。“ 知青”的警惕性格外高,手上磨出血泡,也不放下镢头,开荒种田的场面凶狠着呐,完全不顾及牛羊的死活,种上一片一片的土豆、荞麦、燕麦和油菜…… 清闲了几十年的草原,一股风刮来那么多外地人,挖矿挖煤一股脑跑到草原上来。 巴图放下了锅茶,说:“小的骆驼也能踩死羊呀,别说大的骆驼。比骆驼大的旗长见了外来户,硬是拽着袖筒,怕人家不来祸害草原。” 俄日敦达来抬屁股转身给我递过一支烟,借着点烟的机会凑近耳朵:“那根神经没睡好觉,和卧着的土牛‘磨牙倒嚼’没啥两样。吐出的话吞回去,吞回去又吐出来,别搭腔。” 巴图的嘴巴像打草机,一时也停不下来,又在嘟嘟囔囔地说: 到草原挖药材的捡蘑菇的,一车一车的人,和茅坑里的苍蝇乱哄哄的。 一棵黄芩一个坑,拽一棵透骨草,扯出一片草来。 牧场成了两条狗中间的一块肉,通红的眼睛里流着血,乌七八糟的祸害着草原……这样下去,哈斯朝鲁这辈人长大成人,后看不见祖宗留下的牧场。 同样的错误重复犯,管事的人咋想的? 越说越冲动,指着矿山的方向继续说,“矿山的毒水,毒死了的牲畜,污染了草场,告到了旗里,来了一帮子人,开着车溜达了一圈,后腚上冒着青烟,比黄羊跑得还快,回到旗里去了,阿来夫没拿到一分。” 俄日敦达来急红了眼对父亲说:“吃了毒芹,不是毒水,咋赔啊?” 巴图又说:“你连驼羔也不是,给挖矿挖煤的撑腰。用勾机挖个大坑,勒勒车轱辘厚的黑土拉走了,砖头堆放的烂七八糟。” 俄日敦达来对父亲说:“那阵子的苏木长是任钦,乌日根的亲戚,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我没做,哪天脑瓜子犯浑了,也不能在面上说,说我就等于再说你嘛。” 巴图的记忆和打草一样,一年一层,清楚得很。有些人,一夜间把牧民当成了仇人,为挖煤挖矿的说话求情。猫和猫成了仇人,猫和老鼠反倒成了朋友。瞅了一眼儿子,回头对我说:“他是他,我是我,不一样。” 哈斯其其格收回了缰绳,瞟了一眼巴图:“干嘛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又对俄日敦达来说,“你爸这个人,心病越缠越难解。早过去的事,说这些有啥用?管不住自己的嘴,性子急说实话。” 巴图有点做对了事被骂过的感觉:“这块心病啊,是一个蚊子,叮咬了我一辈子,一个红疙瘩一个红疙瘩的,痛到心窝里。‘知青’破坏了草原,矿山煤矿也进来了……祸害起来一点不心痛,草原会好到哪去?” 哈斯其其格顺手调低了电视的音量,对我说:“牧点就这条件,凑合着,吃不好吃不饱,酒要喝足。” “我的亲妈妈呀,哈斯朝鲁过周岁生日,菜也没有整这么多。”陶格斯诙趣地说道。 哈斯其其格夹着菜喝着酒,酒杯吊在半空说:“饭都堵不住那张得罪人的嘴,孩子眼前要装个当妈的样子,说话不过脑子。把你舅舅的酒满上,下马酒,按规矩来。” 哈斯朝鲁在巴图一侧欢呼蹦跳:“下马酒,下马酒,喝三碗,喝三碗。” 我弯下腰低下头,左手接过俄日敦达来双手敬上的满满的一银碗酒,用右手无名指蘸酒弹向天空, 先敬天;用右手无名指蘸酒弹向地面,再敬地;用右手无名指蘸酒向前方平弹,双手端碗,一饮而尽。 巴图翘起大拇指。我瞥了他一眼:“这些规矩,是前些年来草原,哈斯朝鲁的舅舅教的。” 用银碗喝酒的事,我多年前查过资料。 成吉思汗在统一蒙古的前夜,攻下了很多的部落,有一个小部落,攻打了一个多月没拿下山头。 他喝了一顿大酒,别力古台率领重兵围困这个部落,切断外围的粮草供给,想活活把他们饿死。 这个部落的首领带领20多个随从,用马驮来两坛的烈酒,表达了自己的归顺诚意。 他哈哈大笑喝下一碗酒,又端上一碗酒,送到了成吉思汗面前。 我敬统帅一碗,肯喝了这碗酒,我带着全部兵马归顺你;要是不喝,我宁肯战死……成吉思汗心中担心酒中有毒,怕丢了性命……一碗酒,能降服这个首领,那怕喝了这碗毒酒死了值。 用右手的无名指蘸了一下酒,弹向头顶对长生天说:敬我心中的腾格里,祈求长生天世世代代保佑我草原儿女平安;接着又蘸了一下酒,对大地说,敬地,祈求大地风调雨顺五畜肥壮;第三蘸了酒抹向自己的额头,敬自己,建立最强大的帝国。 酒顺着手指流到了银戒指上,戒指没有变黑,说明酒中没投毒,接过用银碗敬上的酒就不会心存顾忌。 他一口喝下一碗酒……也许用银碗喝酒就是这样演变过来的 我不能坏了规矩,喝醉了也是应该的,他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可我……可我至今不明白--平常喝酒都用玻璃杯,为什么下马酒就得用---银碗?是不是嫌玻璃杯比银碗小,怕客人喝不足酒?” 阿斯夫又给添上一碗酒:“啥规矩不规矩的,没人能闹不机密,下次—下次到我牧点—去—喝。”一摇一晃把哈斯朝鲁领到我面前,粗声粗气喊道:“给你舅姥爷满酒,这是规—矩—。” “砰”的一声,大半瓶酒从阿斯夫手里落在了地上。“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俄日敦达来摸着哈斯朝鲁的头,端起酒,连续说了两遍。 阿斯夫和巴图的酒都喝高了,继续争吵着“知青”插队的事。哈斯其其格抬高嗓门喊道:“在儿子闺女外甥面前扯着嗓子吵闹啥?都老大不小啦。” 哈斯朝鲁摇动着双手,围着巴图直打转转:“爸爸姥爷挨批啦!挨批啦!”并模仿幼儿园老师的口气,神情严肃地说,“再不听话,罚立正!” 大伙儿被哈斯朝鲁这个小大人逗得哈哈大笑。 哈斯其其格低沉地说:“孙子外甥都这么大了,不说过去的事了。我估计着朝鲁的奶奶多半是痛恨‘知青’这件事。” 巴图那古铜色脸堂变得更紫,凸出的颧骨像两个大的紫疙瘩沉甸甸的。? 第5章 开工现场 有人搅局 我迷迷糊糊的依然清楚:巴图说自己是“一根筋”,少给一分钱不成,多给一分钱也不收,亲情和办事是两码事。 这话是针对矿山说的,更是说给我听的。 蒙古包上飘逸着孤单的炊烟,在空中久久盘旋,伴随着圈内的羊群,守候着阿来夫;远处的山包上十多只马,有的在不停的甩着头,有的在低头吃草,尾巴在不停的摆动着。 矿山的规模像雪球越滚越大,吨\/日的选矿扩建项目开工了。 大片大片的牧草被大卡车压到土里去了,硬生生的压出了5米宽的坚硬路面。 工棚前面烂七八糟的堆满了红砖钢筋和水泥,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白色红色蓝色的塑料袋在风的驱赶下,越过土墙飞向空中,然后旋转着东一头西一头坠落在草原上,继而又紧贴摇晃的绿草尖,跌跌撞撞无目标的滚跑—蹦跳。 西南角的黑土挖走填了地基,剩下一个孤丢丢的黑土柱子,上面的一撮绿草在不停地摇曳着。黑土柱子的四周让燕子钻了好多错落有致的洞口。 草原上摆放着八盘的鞭炮,每两盘摆成一个“八”字,首尾相连接组成了一个美丽的图案。开工仪式的喧闹气氛,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羊群惊吓的跑得老远。草原像铺上了一块长长的红地毯。 俄日敦达来和东南嘎查长额日敦巴日在我的一左一右立着。“林矿,隔几天凑个机会,补顿酒,算是认识酒,也算是给您到草原工作的接风酒!” 我应和道:“嘎查长……我在你的地盘上,请你才对啊,你可要罩着我呀。” “林矿,您这话过啦。这哪是我的地盘,是苏木长的地盘。我只是一个打小旗的,是苏木长一直在罩着我呐。” 我转过脸来:“这话是不想帮忙咯。县官不如现管,矿山在嘎查的地盘上。” 额日敦巴日脸色沉重地说:“巴雅尔和阿来夫按了红手印的实名举报信,还搁在嘎查的抽屉里,说是粉尘和尾矿库下面的矿浆污染了牧场。只能把头上的虱子挪到腰上,腰上挪到腚尖上,慢慢拖呗。” 俄日敦达来肚子里装着呼和巴日副旗长说过的话:矿山煤矿和油田,是招商引资进来的,是为经济做贡献来的。财政的钱袋子鼓起来了,才会拿出钱来,为牧民办实实在在的事情。 这几年牧区的变化可大了,砂石路变成了沥青板路,牧点的红红的砖瓦房多了起来等等等等,这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不说也能看见摸着。为啥牧民老是在背后里磨嘴皮子闭着眼说胡话,给嘴巴过生日,非要把白地说成黑的。把矿山煤矿油田赶走,苏木做不到啊。旗长旗委书记也做不到。引进项目太难了,旗长旗委书记把这些项目攒在手心里,生怕人家跑掉了。随后插话说:“巴雅尔的胃口太大了,早叫的鸟,枪声先响。苏木不会先伸出这个头的,找枪子啊。” 我瞅着额日敦巴日:“你的苦处我理解,一头是矿山,一头是牧民,你夹在中间一点不受罪,几乎是不大可能的。我前任你能配合好,轮到我了,说出这么多揪心的事来?” 俄日敦达来明显对额日敦巴日不满意:“这节骨眼上,翻出陈年旧账是啥意思?把他俩的事压一压。钱,放在矿山的兜里更保险,跑不了的。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给早一天,早赌光一天。” 额日敦巴日说:“林矿啊,您误会了,误会了。” 有了俄日敦达来这句垫底的话,我瞅着他说:“你受的这份夹生罪,不说也清楚,不至于睡不着时,偷着往枕头上流泪水。阿来夫兄弟俩找的不是没有理儿,将心比心他们没有错。这事挪到我头上,我也要这么做。钱,早到手里一天,心里就早踏实一天。” 额日敦巴日凑近一步点着头:“苏木长清楚我是啥人。一根肠子一根筋,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 俄日敦达来说:“一根肠子能管好巴雅尔吗?捋出来的屎要比他多;一根筋嘛,要硬到底。” 阿来夫和巴雅尔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阿来是大巴雅尔一岁的哥哥。 阿来夫从羊群后面过来了,和小孩儿吹肥皂泡一样,一咕噜的把话吐在地上,喊着比平常高八度的嗓子,质问着额日敦巴日:“矿山要干啥呀?毒水毒死了羊,不给钱。矿浆跑到草场里不给钱。矿石堆的石头面子落在草面上也不给钱,欠我的钱,啥时给啊。你吃了矿山的好处,把信捏在手里。” 巴雅尔在阿来夫的后面,聚着眉头说:“过两天去矿山,找新来管事的。” “矿山把钱捏在手里,下崽啊。钱,早到我手里一天,就会早下崽一天。你也钻进群里咬羊,真把我们当羊了。”阿来夫说。 额日敦巴日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摸着良心说,你的羊是毒芹毒死的,咋就扯上了矿山?哪来的矿浆?尾矿库下游的草场里有矿浆?太阳挂在西山尖上,就做起美梦了。你想钱,可钱不想你。” 巴雅尔说:“干嘛要说尾矿库下游,运送矿浆的塑料管子爆裂了,落着喷泉,淹没了一大片草。矿浆龟裂了一个多月,一个子儿没到手。有尿,管子别破裂啊,矿浆跑不到草场里,拿了烫手的钱,会有噩梦的。” 高拥华挪到了嘎查长前面:“那叫事故矿浆,谁愿意让管子破裂啊。吃急了,还能噎着,牙齿咬了舌头,没见你扇过自己的脸呀,跟何况是不会说话的塑料管子。” 阿来夫把套马杆竖了起来,喷着酒气瞅着说:“哪来的儿马子,火气蛮大的。会说话要给钱,不会说话,也要给钱,矿浆摆在草场上呐。有尿,吞进肚子里,我倒找钱,给你。” “你问我,我问谁呀?”巴雅尔盯着高拥华,“没人逼着你来草原啊,管子是你们铺架的,跑了黑浆水,不赔钱,有理了。走呀,看看你是咋吃进肚里的。” 嘎查长白了白眼:“一个种儿,开不出了两样的花儿。” 阿来夫结结巴巴朝着嘎查长喊:“我的事,你不会急的。” 瞅着他俩远远走去的影子,额日敦巴日递给我一支烟,吐着一圈一圈的烟泡,指着阿来夫的背影:“与他折腾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次能把事谈拢的。这半彪不傻的,一下生就和半途而废结了缘,犟得用套马杆拉都拉不回头。刀压在脖子上也不肯收头,比儿马子劲还大。” 我一直在点着头,多余的话一句不说。阿来夫和巴雅尔又折回了头。 额日敦巴日半苦半笑地瞅着阿来夫:“我跑前跑后倒成了罪人?我没喝你的酒,抽你的烟,你也没给我发工资。我这个嘎查长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办事的,做人要有点自知之明。羊有羊的事儿,牛有牛的活儿,不要认为牛应该把草让给羊吃。” 巴雅尔瞥了我一眼,低声对额日敦巴日说:“话不能这样说啊,狼,没叼着你家的羊,当然不着急了。” 没等我把话说完,巴雅尔就急了,高声吵着:“话说到这个份子上,我倒要问问,不在我的草场上建矿山,我能和你们要钱吗?!和入侵有啥两样?就差手里没拿枪啦!” 嘎查长板起脸问:“话从你的口里吐出来,咋这么难听。矿山是杀人啦,还是放火啦,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没说不给钱啊。” 我气歪了嘴:“要是我早来两年,宁愿把选矿厂建在外人家的牧场里,哪怕在草原下面多打几百米的巷道,把矿石运到选矿厂……”转头对高拥华说,“扯上嘎查的人,拽上他俩去量个数,到财务去拿钱,阎王爷不差小鬼的钱。” 阿来夫扔出了一句:“没人请你们来呀,现在走人,走啊!” 嘎查长瞪了一眼阿来夫,甩着手说:“走不走人,是你说的吗?滚一边去!” “这是我的草场,该走的是他们。” 俄日敦达来歪着脖子瞅着说:“这几年长膘了,肚子鼓出来了,说话的口气大了,有尿了。顶着风能尿过靴子头吗?风大了,别折断了舌头。” 阿来夫瞅了一眼巴雅尔,嚷着朝我喊:“现在跑人,我一分钱,也不要。” 我告诫着巴雅尔:“没说不给钱啊,丈量好了,是几亩补偿几亩的钱。狗吃不了月亮,矿山不当这个冤大头。”说完了巴雅尔,又收拾起了额日敦巴日:“嘎查长,你来评评这个理儿,明天去财务部拿钱算晚嘛。还是那句话,四舍五入,不会亏牧民一分钱。” 没等嘎查长开口,巴雅尔就把话挡在前面:“嘎查长—你也给评个理,车撞死了一头大黄牛,赔了我一个羔子钱,能接吗?多好的一片牧场,羊草碱草好的不能再好了,偏要拿戈壁上沙柳红柳的价来补偿。” 我接着说:“有嘎查在中间做证人,你怕啥。补偿的价格,阿来夫会满意的。钱没拿到手,你咋知道是羔子的钱。” 阿来夫说:“要是我的牧场是一片沙柳,补偿我羊草的价码,跪着走当孙子,头磕破了,手里擦着血也会陪着笑。要是羊草,补偿了沙柳的钱,把塑料管子搬走,最好搬到嘎查长的草场里。” 额日敦巴日急了:“这叫屁话。你去北京有近路不走,干嘛飞到美国再折回来。你愿意,咱俩对换一下草场,别说两条管路,十条也成啊,咋样?再说了,也不是白用了你的草场,一年下来也有1000多块呀。” “要不明天一起丈量一下管路下面压着的草场的面积,按永久占地的价格签个合同,这1000多块不够打牙祭的。”阿来夫瞅了一眼巴雅尔。 嘎查长两脚接在一起,指着管子:“要一口吃个胖子啊。两条管路占用了一丁点的草场,不用丈量。两脚的宽窄,用步量一下长度,长乘以宽算下来。吃了亏,别怪没提醒你,一个大矿山,比骆驼还大,干嘛欺负你一个羔子啊。” 巴雅尔踩着塑料管子说:“咋叫一口吃个胖子?草和毛羊的价涨了,水涨船高才对。一捆青干草30多块,一个大羯羊1600多,羯羊加10捆草就是2000块。一根管子有30米,不用步量,数一下管子根数,比步量的省事多了。” 我推了一把阿来夫:“草场是你的,你亲自数一下管子,今天定个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是人定的,人能管住规矩。以后羊价跌了,也不会少给你一分,该满意了。” 高拥华和巴雅尔跟在阿来夫的后面,两根半截管子统统折合成了30米。阿来夫笑了。 俄日敦达来回到办公室屁股没坐热,接到环保局打来的电话:“苏木长啊,矿浆跑到牧民的草场里,污染了一大片,补偿的事闹好了吗?我也是没办法才给你打电话的。说来话长了,举报信从信访局推到农牧局,农牧局又推到草原监理局。最后草原监理局的人说,破坏草场我们得管呀,污染了牧场,我们是鞭长莫及,管不着呀,环保局得管呀,球踢到了我这里呀。” 苏木长怨恨夹杂着激动,敞着嗓子大声骂道:“嘎查矿山苏木还有牧户,四人同面闹好了。矿山给了两倍的补偿价,阿来夫笑了,牙都跑到嘴唇外面了。抬死他个小‘各跑’,几天不见有尿了,背锅子上山——前曲(钱缺),到处找事。” 环保局长一头雾水,拉开抽屉瞅着举报信上名字,说:“你说的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有个叫巴雅尔的人写的。尾矿库大坝下面的矿浆水渗流到他草场里了,稀溜溜的一片,牛羊过去吃草,拔不出腿来,前几天死了好几个羔子。” 俄日敦达来把手机离开耳朵远远的紧聚着眉头,额头上的皱纹像蠕动的小波浪。有意撇开巴雅尔这几个字,似乎巴雅尔这个名字带有秽气,不愿提起。他起身向前移动了一步:“简直是瞎球闹,他和阿来夫的草场是挨着边的,阿来夫的牧场我去过,尾矿库大坝下面是一片盐碱地,除了几十墩芨芨草和红柳沙柳,根本看不见多少羊草。这片戈壁是片秋草场,芨芨草新芽没长上来之前白花花的一片,脑瓜子有病啊,把羊往哪里赶,丢下好的羊草不去吃。想钱想疯啦!告状都告不到点子上,说给瞎子听啊。去年我到临近旗县参加现场观摩会,尾矿库的挡水坝矮的不得了,矿浆直接流到牧场,牛羊蹄子踏着矿浆低头吃草尖,也没毒死……” 环保局长听后,脸上的皱纹全部舒展开了:告状的那些牧民,啥时能把帐算机密了,直接到了旗里,最后又返回到了嘎查。苏木和嘎查的肚子里能喘出细气来?那不等于在告他俩的状嘛,不是在告矿山的状。他吹着茶水说:“是些‘狗练蛋’的脏事和烂事,嘴长在牧民脸上,爱说啥就说啥。到旗里来告状,费了功夫跑了腿,不如直接找苏木和嘎查。跟他说,坐绿皮子车跑到自治区,回过头来还是苏木嘎查出面协调解决。旗里盟里自治区从来不直接插手,他闹不机密里面的弯弯曲曲的事。” 俄日敦达来把手机贴在了耳朵上,吐着烟圈圈:“他想热闹一下嘴唇,上嘴唇打下嘴唇也不费啥劲,闲着也是放在鼻子下面喘气。”有点不解气,又补了一句,“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种儿,拿着不是当理说。”由巴雅尔兄弟俩的事情,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前几年,羊价高的时候,牧民没有声音,在被窝里偷着数钱啪啪响。价钱下跌了,找政府喊冤来了……这有啥不习惯的。人嘛,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要是今年的羊价比去年高,牧民能给苏木送锦旗吗?临近几个旗县农民种地,买种子买化肥买农药,花钱雇人浇水,处处要花钱。而牧民呐,没有这些开销,雇个羊倌,自己没啥事干,天天不是喝酒,就是“诈金花”。牧场不用浇水,不用施肥,自己放羊就是了嘛,一年能省下好几万。闲人有闲时间,种地的农民累得直不起腰杆子,就没有那么多烂事了。他们不懂把路修长一些,才能走远的道理喽。他摇了摇头,后仰在椅子上,把烟头死死地按在烟缸里,狠狠地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群刁民。喊几声,不要大惊小怪的。破旧的勒勒车摇晃几下,不吱拗吱拗响几声就不正常了。” 第6章 项目没开工 苏木着急了 苏木派了几个人去做巴雅尔和阿来夫的工作,带队的是草监所所长满都拉。 平日里见到满都拉,巴雅尔总是笑脸点头哈腰,满都拉能到自己的蒙古包里来,他心里清楚得比明镜还亮堂。他弯腰给满都拉添了一碗锅茶,话没到嘴边就被满都拉堵了回去:“想必你清楚我找你干嘛,就不兜圈子了。草场上跑的羊,那个能把牛撞倒。改变不了,又不想接受,咋办呀,伸手把钱接过来,揣兜里才是你的钱。” 随满都拉一起来的办事员在一侧帮衬着说:“矿山是财政的摇钱树和钱袋子,缺钱了,一个电话钱就能到账。哪天苏木的钱袋子也缺了钱,你能把卖羔子的钱借给苏木吗?拍拍胸脯问问自己。大的形势就是这个价,给你单独开个小灶?满所长说了,先把钱揣兜里。” 巴雅尔像挨了打的孩子嘟嘟着嘴,挠着头皮喘了一口粗气:“这道理你不说,我也能闹机密了,就是吞不下这口窝囊气。是天灾还是人祸?手心手背都是肉,为啥矿山重要,牧民和牲畜就不重要呀。” “没人说牧民和牲畜不重要,太重要啦!草监所的人天天跑牧场,图啥呀?那不都是为牧民好,保护草原怕‘过牧’吗?为人做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与人方便了,才能与己方便,这个理儿你该懂!”满都拉有意提醒巴雅尔,不要把草监所和自己不放在眼里,要买他的帐。 满都拉故意把“草监所”这三个字声调加重了一些,打草惊蛇地说: “告状,可是个劳民伤财的事情,耗费时间不说,要花钱找门路,到最后赔偿款不一定能拿到。自古以来哪有平民能告倒衙门的呀。矿山是旗里支持的重点项目,新闻联播天天广播着呢,真把自己当成秦香莲了,还指望能告倒陈世美?那是演戏给后人看的。” 办事员用手指敲着桌子,跟着说:“实话跟你说,矿山对财政的贡献很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草监局和工牧办能站出来替你说话?局长和主任是旗长手中的一棋子,也想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他们比獭子还聪明,见人早钻进洞里了。那和你顶着风干,选矿厂的施工能停下来吗?就算矿山想停下来,苏木也不会同意的。早开工一天,离投产就近一天。巴不得明天选矿厂就开车运转,财政的钱袋子张着口等钱呐。苏木不希望钱袋子鼓起来?可以说做梦都在想!” 听到“草监所”这三个字,巴雅尔的头一下变大了,瞟了一眼满都拉,朝办事员大声吼着:“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占用了你家的牧场,受得了吗?前面的债没还清,新选厂又开始建了,和牛羊争草场。钱袋子想着矿山,我想着牛羊有错吗?牛羊能管着我吃喝呀。没了草,牛羊饿死了;牛羊死了,我也要活活饿死,没人给我发工资,不像你!” 满都拉低头抽烟。 巴雅尔是敲山震虎说给他听的。他挑了一眼,示意办事员给巴雅尔添了一口锅茶,笑里藏刀地说:“累了,喝口润润嗓子眼儿。又不是到你牧场清点数量,至于脸红脖子粗的吗?打狗还要看主人呐,我想,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我的。还是要向着大局,早早和矿山握手言好。有些人老是不守规矩,明明知道一只羊25亩草场,偏偏偷着50亩草场撒3只,从不拿‘过牧’算回事。就算不扩建选厂,迟早会啃出草根的,也会慢慢饿死的。” 巴雅尔身上有“锤窝子”,牛羊年年都“超编超员”,是踩着草监所人员的脚后跟躲过稽查的,不是长久之计。 满都拉到了自家的蒙古包里有事求自己,趁机会修修关系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答应,小辫子总有一天会被他抓在手里;答应他,选厂建好了,可是拆不掉的,拿钱更是没戏了…… 他那长舌帽檐下一双小眼球叽里咕噜转着,眼球突然瞪大了说:“不给苏木长面子,也得给所长您呀,要不……要不退一步说话,您跟矿山那边通融通融,补个差价。这差价的钱等秋后算都行,不急,不急。您心里装着这事就行。” “忘不了的,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从不给人亏吃,前提是你说话要算数,不然的话,我会六亲不认的。”满都拉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他以前吃过这样的亏,害怕和苏木长汇报了,巴雅尔再“隔夜返生”不认帐,那不是诚心打自己的脸嘛。 送走了满都拉,巴雅尔气冲冲回到蒙古包里,没等阿来夫把话说完,便推开门说:“尼玛的!见了满都拉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让我说啥呀,除了喝酒能干啥?比死人多口气,活着纯粹是消耗空气。” “我才不尿他呐,他到牧场里溜达一天数上一百遍,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怕他干嘛,牛不多一头,羊不多一只,他能拿我咋样。不像有的人,见了他,像獭子见了人,顾头不顾腚钻进洞里。”阿来夫说着气话。 “你是说我多撒出了几十只羊,要举报我?去呀,快去呀!满都拉没走远……真没看出来,你有这尿。” 他进了门又说,“为啥不站出来摆摆理儿,牧场白白晒了几年太阳,选厂建起来了,更拿不到钱了。坐在那里屁都不敢放一个,在我眼前逞能要强屁用的没有,和路边的獭子没啥两样,没人的时候,前腿举在空中东望望西瞧瞧装人,人没到跟前,早就钻进窝里去了。”甩门跳上了马背。门吱拗吱拗里外晃动着,没等停下来,又折了回来,“晚上把岱钦和俄日和木喊过来喝酒,有急事。尼玛的的满都拉,笑着往我心里捅刀子,我也要给他放点血出来,帮着外来人打自己的人。” 第7章 一场“双簧”戏 巴雅尔上钩了 阿来夫把羊群从圈里赶了出来,慢慢朝着山包移动着。右手拿着套马杆,在马背上一颠一簸来到了额日敦巴日跟前:“溜达呐,没跟在姓林的屁股后,又在琢磨啥坏事?和矿山的人穿了一条裤子,装着走两条路,会摔跤得……见到我脸发红了呀。” 额日敦巴日噗嗤笑了一声,眯着眼说:“日头光烤的呗。尼玛的闲的蛋子痛,昨晚没喝好,没喝痛快是!酒烧烂了心肝,装五装六说不出一句人话。巴雅尔去了岱钦那里了,锅茶透出了昨晚的酒,冒着热汗呐,你咋没去?” 阿来夫懵圈了:“他俩喝多了,我少了三杯。” 嘎查长说起了前几天的事儿:“你吃着锅里的,瞅着碗里的,前几天喝大了,跌在路边真不该救你,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 “咋知道是你扶我回去的?反正我记不得了。”指着杂乱无章的施工现场说,“堂堂正正的一个大嘎查长,就尼玛占我便宜……喝酒答应我的事办了吗?补偿的钱一分没拿到!” 昨晚没喝酒前,巴雅尔教了他两三遍,他没把话说全,却走了样儿。一大清早就在嘎查长眼前装疯卖傻,挑拨额日敦巴日和我的关系。 额日敦巴日顺着喝酒的事说下去:“尼玛的,越来越像我的那匹小儿马了,敢试探着踢人了。能耐没见涨,脾气倒不小,该不是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教你的。好的你学不会,坏的一教就会。他把你当枪使唤了,有尿让他去矿山当面找啊?啥玩意儿。” 阿来夫紧张了起来,辩解说:“真把自己当喇嘛了,会说会算?这回算错了。我—岱钦—俄日和木,一块喝的,没……没有巴雅尔。我可是陪你喝酒喝多喝吐的人,第一个电话总是给你打,就知道没把我当外人。” “选矿厂不建了。留着你的牧场……”额日敦巴日刚要拔脚离开,他急忙把嘎查长拉了回来,揪心地说:“那补偿不就黄了吗?找谁要钱去呀。草场上那么多的地基坑,砖头和水泥……羊没法过去吃草呀。”阿来夫扭着头侧着脸直愣愣盯着嘎查长的脸,好像额日敦巴日的嘴里还有下句话没说出来。 “看啥看!我脸上有金钱呐,还是有美女。别脏了我的脸,瞅到天亮也没戏。瞅瞎了我可赔不起,我自己的眼都不够用呐,一只眼瞅着巴雅尔,一只眼防备着满都拉和白所长,有事没事来嘎查找酒喝,陪他们喝高了,接不到苏木长的电话,要挨一顿臭骂。没一个省心的,让我里外不是人。”额日敦巴日脸上飘过一丝轻松的笑意,吹着口哨晃荡着脑袋离开了。 额日敦巴日和我没说上两句话的功夫,巴雅尔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嘎查长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一直让它响着。“阿来夫啊,真是狗肚子里藏不下二两香油,巴雅尔也沉不住气了。” 我笑着对额日敦巴日说,“你这抛石问路的方法真见效。这伙人表面看是保护牧场,实际上巴不得建选矿厂。这不,放了个风不建了,电话追着你的脚步跑过来了。” 额日敦巴日有意在吊巴雅尔的胃口,他估计一会儿电话又能打进来。急忙拨通了岱钦的手机,说了几句话,巴雅尔的电话果然拨进来了。瞅着屏幕上闪烁的电话,嘎查长和岱钦说着一些闲话,磨着巴雅尔的性子。 嘎查长瞅着巴雅尔进了办公楼大门,给他回了电话:“岱钦啰啰嗦嗦说了些烂事,你在哪?”说完从后门去了毕利格的饭店。 “就算有仇恨,也该接电话呀。”巴雅尔笑里夹杂着怨气。 “你也该尝尝不接你电话的滋味了。有时一天给你拨五六次,你接了吗?你觉得不接我的电话是应该的,不接你的电话,我也觉得应该的。”额日敦巴日一字一句的吐着烟泡说。向前挪动了一步瞅着毕利格说,“不接你的电话也是我的‘专利’,都是跟你学的。啥事急成这样,岱钦没告诉—我在这里吗?电话都追到我家里了。” “接电话不花钱,都不接,嘎查长你就别耍戏我了。我到楼前了,你和林矿在一起吗?选矿厂建设是要停下来吗?” “对呀,不停也不行呀。狮子大开口,超出了红头文规定的价码了。” 额日敦巴日吐着苦水,“用你的话说,我吃了矿山不少的好处。停下来了,你就不用揣摩了我拿了多少了。”嘎查长递给毕利格一根烟,眨巴着眼小声说,话筒里巴雅尔听的一字不漏:“给留一桌,六七个人。” “嘎查长啊,没在矿山,在苏木吗?” 看到巴雅尔掉进了自己设计圈套里:“我在毕利格饭店,等你呐。” 巴雅尔在卫生间里提着裤子说:“你的话就是金贵,早说一句,电话差点掉进便盆里了。” “谁让你拉屎打电话了,里外都是你的理儿。” “停下来好呀,矿山要填平地基坑,把水泥和砖运走,盖上一层黑土,种上草。包补这两年的钱。” “你的意思—不让选矿厂建设停下来?” 嘎查长瞅了一眼手表:“不知林矿在不在办公室,我去有点事找他。”他前脚出门,巴雅尔后脚也跟了出去,随口说:“时间还早着呐,我在这里等,也是白等,一块随你去林矿那里坐一下。” “你怕我说你的坏话,去就去。” “林矿啊,去年这片草场就晒了一年,就算种上草,明年才能长草儿。这一来一去就是三年呀。”巴雅尔拿出吃奶的劲,隐住性子在讨好。 额日敦巴日和我一起赶着巴雅尔往前走:“担心矿山种不好草,干脆包给你。外加填坑和搬运水泥,说个数,多少钱?” 巴雅尔摇着头一句话不说。 “我不懂哑语。摇头是啥意思?是不搬运水泥呐,还是不种草?还是……”我逼问着,“看样子是让我安排人员填平,撒草种,浇水。” 巴雅尔说:“林矿,别生我的气。我担心你们不会种草,也种不好草。” “说好了嘛包给你。外加填坑和搬运水泥,说个数,多少钱?”嘎查长提醒巴雅尔。 巴雅尔说:“我没那闲工夫填坑搬运。再说了,这草原是我的,你们有啥理由在我的草原上种草!白沙一堆一堆得,地基坑里装满了石头和水泥浆,种的了草吗?” “你这不是逼着羯羊下羔子吗?矿山种草你不让,让你种草填坑你又不干,又不是让你白干。咋的今天脑瓜子进水啦?”嘎查长半掩半遮地说。 我心知肚明地说:“你这话里话外的我明白了。绕这么个大圈子干什么,直说同意在这里建选厂呗。” “林矿,我啥时候说过不同意了。同意不同意有啥用?已经开始建了呐,让我说啥呀。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横竖你们都说了算。你们说建就建,说停就停,有这样随便的吗?也太不把牧民放在眼里了。” “只要你足够亮,我会最大可能满足你。”我在承诺着巴雅尔。 巴雅尔跟着问:“你让我咋个亮法,现在还不够亮吗?在6倍和10倍之间取个中,按8倍。” 额日敦巴日粗声说:“你咋乱拉抽屉?前年的标准是23元\/平米,按今年的新标准256元\/平米补贴你,该知足了。按理讲一分钱都不给给你,白纸黑字红手印的,协议书上明明白白写着。” 巴雅尔没有领情:“价低,我才没接钱。我问你,嘎查要听苏木的?那旗里也要听自治区的,补贴6倍到10倍自治区规定的呀,干嘛不执行啊。” 嘎查长问:“自治区的文件是前几年的,这256元\/平米是今年规定的,执行新的标准有错吗?” 巴雅尔反驳着:“前几年的怕啥?咋就不执行了。” 嘎查长又问:“没说不执行啊。以为按256元\/平米,你吃亏了?说说看,一亩草场卖牲畜和卖草的钱是多少,前5年的平均数又是多少?你有明细帐吗?你没有,嘎查也没有,苏木也没有,这5年的平均数从哪来呀?文件也没说这5年的平均数是啥范围的,咋执行啊,恐怕要比旗里的标准要低。” 嘎查长这一算账,把巴雅尔算清醒了。电视里说过,旗里前3年的总产值10多个亿。指着本子上的数:“用10除以总的草场亩数,能算出来呀?” 嘎查长笑了:“咋算啊教教我,我干了一辈子会计都闹不机密。这10亿里面有多少是牲畜和卖草的钱?多数是造纸厂煤矿油田铅锌矿的钱,前5年的总产值是多少?应该比10亿少很多。一只羊25亩草场,能算出多少钱来?” 巴雅尔把小本子有揣进了兜里,搓着指头不说话了。抬起头说:“我回去找找单子,拿给你看。” 嘎查长摆了摆手:“别说你找不到,就算找齐全了,收据又有啥用?可随便写几十张,秤钩挂在屁股上,自己秤自己啊。” 巴雅尔扯紧新建选矿厂这根救命草,仍然坚持8倍的说法:“林矿呀,我这人不贪心。真把我逼急了,给千万万也不同意!这片草原可是有证的,我不同意租了,派出所敢抓我走吗?” 我对着天空在说话:“那你是毁合同的,要包补矿山损失的。红砖水泥摆在那里,说不建就不建了?这一停下来省大事了,那就不开工了,等呗。” 阿来夫和岱钦早早到了毕利格饭店。额日敦巴日进门瞅着阿来夫说:“过来蹭酒了,你俩谁请客呀。” “碍你屁事,又不花你的钱。”岱钦指着巴雅尔说,“请客的人到了。” 额日敦巴日扭头走出了门口,巴雅尔把他拽了回来,瞪着眼瞅着岱钦:“嘿嘿,是嘎查长请客,我买单。” 岱钦瞅着巴雅尔没多说一句话,低着头抽烟。 阿来夫两三杯下了肚,用食指托着一满杯酒,大拇指扶着没有一点抖动,说:“酒,没洒出一滴,没喝多啊。” “说那些烂话,不是多了是咋啦?酒进了肚子里,烧烂了脑瓜子。”额日敦巴日把酒瓶摆到了阿来夫眼前,手指扣着桌子说,“不是不多嘛,把擎在手里的这杯吞了,再整一杯,那才有尿。” 阿来夫手一抖,杯子里的酒全洒到了胸前,湿了一片。额日敦巴日指着碗说:“两杯叠在一起,倒酒呀。” 阿来夫一杯一杯倒进了碗里,一口闷进了肚子。巴雅尔看透了额日敦巴日的心思,早早把阿来夫放倒,自己就少了一个插话的人。岱钦和额日敦巴日眼红脖子粗的叫起了劲,巴雅尔捏着杯子说:“明人不做暗事,嘎查长也要两杯叠在一起,明明是你碰了人家的胳膊。我在你对面,能不瞅见?” 巴雅尔也把杯子碰了过来。嘎查长吞下酒前,咧着嘴角说:“谢谢你的酒,多吞下一杯,就多花你一分钱。” “提钱就俗气了。多吞下一杯,感情就加厚一大堆,你可要罩着我呀,嘎查长。” “你是说以前没罩着你?回草场点一下羊头,多撒的几十头,满都拉罚过你的钱了?不记着我的好,踩着我的脚后跟射暗箭。” 岱钦瞅着巴雅尔,一仰脖子把酒倒进了嘴里,说:“嘴里抹了蜜。再多的好话,顶不上一杯酒下肚,那才叫爽啊。” 巴雅尔瞅着地上的一个个空瓶子,岱钦多吞一杯,自己就多掏出一些钱。说:“感情深一口闷,瞅着你一口一口的闷,咱俩的感情也没深到那里去。” “心痛酒了,感情装在杯里,先流进肚里,最后才会跑进脑子里,慌啥!” “我说呀岱钦,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喝着我的酒,还哨我。” “打是亲骂是爱,嘎查长,我--这话没错。”岱钦抹着嘴角的酒。额日敦巴日重影的瞅着岱钦一张一合的嘴,打着饱嗝说:“对不对,你全说了。这话不是酒呀,能吞进肚里,也能吐出口。” 岱钦盯上了巴雅尔的碟子,说:“别喝酒不吃肉,肋骨条没几根。不够,再上一盘羊排。” 巴雅尔撸着小指的戒指说:“别人喝酒涨秤,我掉秤,吞不下肉夹不动菜。看到了,小指头涨粗了,戒指拽不下来了,喝不动了。” 岱钦戳了他一眼,摸着小手指:“我的也粗了,又痛酒又不夹菜。请客不痛钱,痛钱别喊我们过来。不单独和嘎查长碰几杯,感情能厚起来?能罩着你吗?” 额日敦巴日扭着头说:“可不要冤枉他了,又不是第一次。他喝酒不吃菜,说这话有意思吗?喝酒与罩不罩没一毛钱的关系。” 岱钦笑着说:“这不是高兴嘛,不说不笑不热闹。” 巴雅尔推了一把趴在桌子上的阿来夫,转移了话题,割下一块血肠放在碟子里,说:“嘎查长,不要怪罪岱钦了,他不哨我几句,嘴巴发痒,和母羊的屁股不接羔子一样,痒得难受。你给透个底儿,地基挖好了,水泥砖头也是运了进去,补偿的钱要早到手,就是那8倍啊,你不罩着我,咋办呀?” 岱钦瞅着他嘴唇上下一片胡子说:“你这不饶人的嘴,竖起来放在女人的裤裆里,能接生出小孩儿。” 额日敦巴日笑了:“母羊和女人一个样嘛,接不了羔子,下不了孩子,那成啥啦。补与不补那是后话,眼下看呐,选矿厂矿山不打算建了。不建了,补啥钱?” 巴雅尔傻眼了,这顿酒不白请了,不服输地说:“那白纸黑字的协议说废了就废了?说不建就不建了,草场祸害成那样了。” 额日敦巴日嚼着血肠,挤出一句话来:“矿山不是嘎查的,我也不是林矿,建与不建,我说的了算吗?”推了一把流着口水阿来夫,由母羊想到了阿来夫的媳妇查娜。 阿来夫搅拌着腿上了嘎查长的车,在车里睡到日头掉到了草尖下。 额日敦巴日和查娜干完了那事,光着膀子才把阿来夫拉下了车。 巴图听了岱钦的话,合不拢嘴:“不建了,好呀,我腰杆子挺得才会直。我看戳我脊梁骨的人,会说啥!” 第二天,阿来夫急三火四跑到岱钦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选矿厂要建了,要建了。” 巴图敲着拐棍问岱钦:“大白天的满口假话,矿山又要动土了?”他坐着岱钦 的皮客车去了工地,凑近转了一圈,工地上冷清清的,没有人干活。 巴雅尔去了岱钦家,冲着阿来夫喊:“谁在乱嚼舌头?睡了一宿,咋变了哪?”阿来夫伸直了脖子喊:“嘎查长呀,错了,也是他说错了。” 岱钦把巴雅尔扯到一边嘀咕了一阵子。巴雅尔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笑:“果然是雪兔,变着色游戏我。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下去,还熬不倒矿山?” 我早就盘算过了,就算选矿厂现在开工建设,一年半建成了,也接不上力。 “三级矿量”严重失调,一年的时间调剂不过来。 浅部好几万立方的采空区也没回填好,对井下的开拓工程影响也很大。 一年多了,铅锌价格下跌厉害,扣除人力和材料费用,几乎没利润了。正好利用停建这段时间,组织人员突击掘进,等铅锌上涨后大面积采矿,老选厂的处理能力也能满足。 巴雅尔找到了嘎查长,表面平静的像水泡子里的水,心里却乐开了花:自己一离开,额日敦巴日准会跑的比黄羊都快去告诉我。便一口一个字地说:“矿山不着急,我的时间又不值几个钱,慢慢耗着呗。嫌我不够亮是,过几天,亮给矿山看看。”? 第8章 红白脸一起唱 有人白白挨棒子 一宿的功夫,阿来夫把羊圈搬到了选矿厂施工现场。羊圈的一侧新支了一顶破旧的蒙古包,门正对着羊圈。 阿来夫坐在门口,悠闲的吃着手把肉喝着奶茶,双眼悠闲地扫视着急着出圈乱成一团的羊群。羊粪砖炉子上的铜壶在沙沙的响,套瑙里伸出的破旧炉筒飘出缕缕青烟,青烟在空中缓缓向四周扩散,蒙古包的顶部像覆盖了一层白白的蚊帐网。 太阳高出山包有一丈多,暖暖的阳光把露水珠赶下了草尖。 羊到了去草原吃草的时候了,在圈里咩、咩、咩的叫着,叫声一层压着一层,一片连着一片,圈里面的羊,东一头西一头在找出口,原地踏着小细步急得猴头贼脑的。 大羯羊前腿搭在网围栏上,把网围栏压低了许多,好多羊踏着围栏跑到了草场上。 阿来夫丝毫没有甚至压根就不想打开羊圈的栅栏门。 远处圆型山包上二十多只马,依然伫立着。 牧场分片到户以草定畜以后,养马的人越来越少了,在五畜中除了骆驼就属马的游牧半径最大了。 在牧区放牧或者到邻近的嘎查苏木串门走亲戚,好多牧户都把汽车和摩托车当成出行的工具。 汽车摩托车不用的时候,晾在蒙古包的一边省心省事。 养一匹马,要少养三到五只羊,山羊有羊绒,绵羊可以剪羊毛,牛可以挤奶,马的产奶量少,影响收入牧民都不愿意养。 东南嘎查唯独阿来夫一家养马的,马群帮了羊群的大忙,更是帮了阿来夫的大忙。他尝到了甜头,困难再大再多也不放弃心爱的马群。 草原的冬脖子长,白茫茫一片坚硬的雪盖子,阳光一照像面镜子,睁不开眼。马蹄子把雪盖踏的一小块一小块的了,草尖下面露出一截,羊群在低头吃草。没有马蹄子把镜面一样的雪盖子踏破,羊蹄子是刨不动的,羊群吃不到厚雪覆盖的牧草。 牧场分户后,牧民有权利决定该养什么牲畜,不该养什么牲畜,只要不过牧就行了。 巴雅尔不多不少养了两只骆驼,每年6月下旬至8月上旬,大批的游客来草原旅游,供游客骑着玩的赚钱用。既赚了钱,又压了阿来夫一头。 骆驼在五畜当中排老大,比马高一个等级。那“白灾”又不是年年有,往少里说十年能遇不上一次。 话再说回来,现在与前些年不同了,即便遇上了,有矿山和煤矿的铲车开道,出行也算方便。 额日敦巴日不是说过嘛,牧民和嘎查的小事,就是他的大事,遇上“白灾”,只管猫在蒙古包里,给矿山打个电话,来两辆铲车把路通开,大雪下个七七四十九天,怕啥呀,到矿山的招待所住下,吃的喝的睡的地方都有了。 阿来夫听了岱钦的话,摇着头说:不知是命值钱,还是钱值钱。草场上的草多着呐,不差那几匹马。真来了“白灾”,蒙古包早让雪压塌了,汽车能开跑吗?等矿山挖通路,人还不冻死。到那时我和你就不一样了,骑上马一溜烟跑到矿山。 巴雅尔不是外人,说的都是大实话。你养马没有过错,有时要“下夜”去跟踪马群,担心盗马贼偷走马。晚上在蒙古包里睡不了几个小时,要是遇到大雪天气,还要把马群赶回牧场。这不是在给别人腾时间吗?你前脚离开别人后脚就会偷偷溜进你的蒙古包里,你不就戴上“绿帽子”了嘛。 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在人面前是抬不起头的。 “白灾”那是十年九不遇的事,老婆让人占便宜了,跟你老婆睡觉的野男人早干完事了,开着车一溜烟的跑掉了。 假如有那么一天,也是你的错。你不养马,自然不用去“下夜”;不去“下夜”自然就睡在老婆身边,睡在老婆身边,别人自然就占不上便宜;占不上便宜,你自然就戴不上“绿帽子”;戴不上“绿帽子”自然你在前面走,别人不会在后面戳你的脊背;别人在后面不戳你的脊背了,你自然就能抬起头来做事做人了。 理儿实在是简单不过了,关键看你,你一定不能给盯上你老婆的人留空子。 阿来夫不耐烦的反问着:尼玛的跑偏了,是不是吃错药了,净说些胡话。 从“白灾”说到养马,从养马又说到我老婆,这五六个套马杆都搭不到一起的事。 岱钦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巴雅尔,回过头来对阿来夫说:“不是我闹不机密,而是你蒙在鼓里闹不机密。话都说到这个份子上了,你就没听出个一二三四来,还是装糊涂。”巴雅尔说:“好了,不说了,不浪费唇舌了。告诉你一句实话,哪一天你对老婆说句假话,‘下夜’不要真的去赶回马群,悄悄躲藏在棚圈后面勒勒车大轱辘一边,背靠在大轱辘上,不要抽烟。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啥事情,说不准能抓到偷羊的狼。” 他说的那个偷羊的狼是额日敦巴日,这在嘎查已不是新鲜事了。 额日敦巴日平常话语不多,见了女人也不爱主动说话,摆出一副嘎查长的架子。喝了酒就像变了一个人,胆子大了,把阿来夫灌醉了,借着酒劲说些裤腰带以下的骚话,隔着衣服摸摸查娜的大奶子,要不就用手拍打拍打屁股,装着喝醉了酒,用这块遮羞布当做探路石,查娜就是这样被他钓上的。 上钩归上钩,查娜也有自己的想法。 男女间睡觉,说不上女人吃亏,男人占便宜;或许是男人吃亏,女人占便宜。 阿来夫没啥能耐,这些年草场让矿山占用的不少,腿都跑细了,钱也要不上来。找了几次额日敦巴日,嘴上答应的顺溜,一分钱也没到手。 查娜揣摩透了额日敦巴日的爱好,找到了办事的简单方法。就靠下身生孩子那点东西,能拿住额日敦巴日,有事要办陪他睡,没丢啥也没少了啥,他满足吃饱了自然听话。 查娜隔三差五的和额日敦巴日重复做着男欢女爱的事,单凭送点烟酒给他不管用,只有陪他睡觉。有时他高兴了,还能给自己几百块钱,求他办的事还能快。 查娜慢慢觉得自己做对了,没有啥错。 以前牧区的女人,包括那些没嫁人的大姑娘,愿意和摔跤手睡觉。她们白白赔上身子,啥东西也没赚到手,运气好的能赚到个孩子,是个男孩子还盼着他以后也成个盟里的摔跤手。 现在想想摔跤手那能赶上嘎查长实惠……没啥丢不丢脸的,至少比牧区那些憋不住躲在敖包后面或者羊群里偷着干的人强多了,让眼馋的人去嚼烂舌头去。 巴雅尔和岱钦站在马群前方注视着阿来夫。阿来夫出了毡房后,头故意向后仰了仰,左右转动了几下,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拿过来一捆捆去年剩下的草,沿着网围栏转着圈的不急不慢的往羊圈里撒,嘴里还不停的哼着蒙文歌曲,听那韵律是《鸿雁》,用凄凉的语调唱着歌。 一捆、两捆、三捆……包工头老李是蒙族人,黑脸膛高颧骨,人长得膀大腰粗,典型的蒙古汉子。他紧紧地攒着拳头,一压再压自己的火爆脾气,走到羊圈一声不吭,像狼叼小羊抱紧阿来夫头朝下脚朝上,送回了那顶破旧的蒙古包里。 现场顿时有了吵闹声:对待这样的无赖,就要用拳头教训教训他!跟他讲道理白扯! 本身就不占理儿,还与他讲啥理儿。理儿,就让这种无赖搅和混了,总拿自己是当地的蒙古族人说话办事,老李做得对。 这吵吵闹闹的场面,巴雅尔和岱钦在山包上看得一清二楚。 巴雅尔在马背上用套马杆套住老李的脖子,用力一拉,把老李拉倒在草原上,嘴里骂着:“尼玛的哪来的外来户!在我的牧场上撒野打人。” 岱钦跳下马向蒙古包里喊:“沉住气,别把门拽坏了,用铁丝绑着呐,留着证据,一会儿嘎查长到了,让他看看……” 老李身大力不亏一把拽住套马杆,憋足力气眼球里冒着血光把巴雅尔拉下了马:“亏得你这个王八犊子说出口,仗着是当地人,我就不敢揍你了。真给蒙古族人脸,是你爹还是你爷,教你用套马杆套人的!” 老李嫌骂他几句不解心头恨,顺手拿起铁锨用力往红砖堆上一卡,铁锨头咔嚓断了下来,手握锨柄朝他的后背上打了两三下。 巴雅尔看到额日敦巴日到了眼前,哎呀哎呀两声躺在草场上一动不动,眼睛紧闭着急促喘着气,右腿不停抽动着。听到额日敦巴日的骂声,关在蒙古包里的阿来夫大哭了起来:“嘎查长—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呀……” 看到巴雅尔躺在地上装死的样子,蒙古包里又传出了号号的哭声,我为了稳住场面,甩着脸子对额日敦巴日说:“嘎查长啊,你也太不地道了!有话说到面上,矿山在你的地盘上,不罩着也不能背后捅刀子,唆使他们来闹事。” “你们这些惹事的种儿,闲的蛋子痛,喝酒‘诈金花’会死人呐,偏要跑到这里耍横。”额日敦巴日扔掉手中的烟头,狠狠地踩了两下装死的巴雅尔,接着说, “林矿,你真的冤枉我啦,借一百个胆儿……孩儿惹事,娘有错。”。 我在巴雅尔眼前虚晃一枪,把所有的错全推到额日敦巴日身上。 额日敦巴日走到巴雅尔面前,又狠狠地踢了一脚:“尼玛的,没死就创起来,葫芦里到底装的啥药!实话跟你说,该到手的一分钱少不了你的,不该的休想多拿一分!非要打得头破血流的才算事呀。人来到这个世上,一下生都是双手握着个小拳头,双眼闭着哭着来到人间,就是要吃苦受累的。到死的那天,躺在勒勒车上腿是直的,手也伸开了,脸上的皱纹也伸展开了……不信我的话,回家问你妈,你妈接生的小孩无边无数。你管不信谁的话,总该信你妈的!腿长在你身上我管不着,哭着闹着能闹到钱那才叫有尿,看你‘浓眉大眼’长得好看?” 巴雅尔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两眼瞪着嘎查长:“凭啥说没关系,管它是一毛还是两毛的,不至于我倒找钱给矿山!时间对我这种闲人,太不值钱啦。没这点事坠着见天喝酒刷牌多没劲,太阳一落山好好睡一宿,一大早醒来才是新的一天,我能耗得起,慢慢走着看。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呐。你嗓门高,声音大,干错了事,心虚呀。” “躺着装死不起来,那才是硬汉子。”额日敦巴日的话一出口,老李带头鼓掌,在场的人员笑成一团。 额日敦巴日示意岱钦把门上的铁丝解开,踹了一脚那顶破旧的蒙古包:“好好待在里面,有人送吃的送喝的。啥时学会缠人了,一个爹的种儿,好不了哪去。”转身摇了摇头,指着阿来夫对我说:“林矿呀,这家伙早一天晚一天能把我气死。宁扶一根棍,不扶一堆绳。就算弯断了腰,这堆烂绳也捋不直呀。”他觉得话还没说透,肚子里的苦水没吐干净,瞅着岱钦指着巴雅尔在指桑骂槐地说:“有这号人啊,嘎查哪能平静?!一块臭肉连带满锅都臭。” 巴雅尔瞟了一眼嘎查长:“装,有必要在外人眼前显摆嘛,黑羊白羊我心里没数?假惺惺的‘贴面子’?有意思吗?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在你眼里,比衣服和饭重要得多。”他把游客到岱钦牧场说过类似“面子”的话,变成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那游客多半是北京人,那岁数90是当年的知青,对草原蛮熟悉的。 他倒觉得北京知青说的真是好,掺和着自己的想法急忙插嘴说:“停下来不要争吵了。人人都爱虚荣,谁都不例外。虽说‘面子’有时不能没有,可不能过分的追求。北京的空气有雾霾,人人都托关系争着往里挤,要不然‘北漂’这词就诞生不了。草原的空气清新,头顶蓝天脚踏绿草,冬天白茫茫一片,零下40度,吹着白毛风,脚踏积雪嘎嘎响,细菌都冻死了。健康是百万买不来的,都不愿意住在半年是冬天的草原上。” 又搓着手抖动着右腿对嘎查长说:“‘知青’为了返城,啥样的妙招高招都使过。只要能早一天返城,越快越好,差点把自己的头砍下来,给说话管用的人,走后门送礼的,有多少漂亮的女知青,干脆把自己都送出去了,主动到当官的被窝里陪着睡觉。为啥人活着都爱 ‘面子’!有时宁愿损害身体健康,也要顾及‘面子’,以后再去花钱治病。谁也弄不明白‘面子’究竟能值多少钱,命都丢了,再值钱的‘面子’就是没‘面子’了。这账谁都能算透,可个个总是跳不出这个圈儿。就像有的人,办不了事硬装着要办事的样子,睡完人家的老婆,拍着软绵绵的肚皮,一个劲的吹牛逼。衣服穿上身,离开女人的热被窝,自己舒坦完了早把事丢得远远的。” “你在说你呐,太拿自己是回事了。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几斤几两不用秤,逼着我把话说明是!”额日敦巴日的手指头差点戳到他的额头上。 “事,你都做了,有必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人家老婆的肚皮有多么软,只有你的手知道。”巴雅尔摸了摸后背的痛疼,一点没给嘎查长留面子。 “残羊下得残羔羔,花肚膛下得腰缠缠。说人话不办人事,秤几斤几两,我心里能不清楚?你再多说三大辘轳车的话,也涨不了二两秤。可别把嗓子累哑了,还要花钱去买金嗓子喉宝。你能跳出‘面子’这个圈,不至于混到目前这般模样! ” 巴雅尔不买嘎查长的帐,岱钦又在说闲话。额日敦巴日踢了阿来夫一脚说:“不滚回去在等啥!把羊圈搬到广场上,算你有尿。” 老李凑过来对我说:“放心好啦!我也是蒙古族,不会起民族矛盾的。” “吃里扒外的货,凭啥让我到广场去。广场没占我家的草场,是矿山占用了我的牧场。” 阿来夫低着头,嘟囔着嘴离开了。 第9章 抓住软肋 人失踪了 巴雅尔挨了三棍子,心里却是热的。 看来查娜的话没错儿,阿来夫的脑瓜子灌多了酒。补偿的钱,早晚矿山是要给的。 草原的基建期不长,6月初厚厚的冻土层才能融化开,10月飘起了大雪,想干也干不成了,满打满算5个月,有耐性跟矿山打持久战。只有撂下硬茬儿,逼着我同意自己喊出的补偿价。 一眨眼10天过去了,嘎查长一直没来找过巴雅尔。 阿来夫听从巴雅尔的安排,主动接近额日敦巴日套近乎。额日敦巴日心急嘴稳的问阿来夫:“巴雅尔的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电话打爆了,是死是活回个话呀,不露面猴年马月也谈不妥。” 第12天,额日敦巴日早早的来到了苏木。 满都拉和俄日敦达来在嘀嘀咕咕的说啥。他苦笑着说:“苏木长,巴雅尔失踪了,电话不在服务区,电话打爆了好几个。等他回来看我咋收拾他!”叽里咕噜的喝了一口水,又说,“阿来夫跟我叫板了,说他们的草场,矿山一亩给一万块钱也不接,钱接了,会烫手。” 俄日敦达来没有心情听,就插了嘴:“打爆了一百个,有啥用?让我掏钱给你呀!?把屁憋到现在才放,是个香屁也让你憋成了臭屁。我的嘎查长啊,火烧眉毛了,还不着急?诚心在看我的笑话不是!实话根你说,我没好日子过,你也保不住位置。呼和巴日副旗长问我之前,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利利索索把他兄弟俩的事儿办明白。是坑是蒙是拐是骗,我不管,我要的是结果,别为这点事儿,让热门缝瞧人,把咱俩看扁了。” 满都拉离开了办公室,额日敦巴日凑近俄日敦达来笑嘻嘻地说:“过两天,满都拉能找到他,抢头功。” “抛石问路这招够损的。”苏木长对他的表演很满意。 额日敦巴日离开苏木长的办公室,直奔移动营业厅。移动厅的服务人员告诉他,你说的这种情况有三种可能:一是手机不在信号塔覆盖达到范围内,二是手机没有电了,第三是故意把手机电池扣下来。 额日敦巴日凭感觉和经验推断,巴雅尔不会走得太远。他出远门是有数的,离盟里和旗里的“那达慕”时间还远着呐。 嘎查和苏木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他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了,没人看到巴雅尔的踪影。他紧闭双唇,用鼻孔呼呼地吸气和喘气,问阿来夫:“打另外一个号码,让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把电池安上去,不用东躲西藏的。他不遥控指挥你,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儿。靠惯别人的肩膀,离开是会摔跤的,以为我闹不机密他取下电池,假装不在服务区,他能跑到天边呐!天大的笑话。” 阿来夫搓了搓眼,低下了头:“腿,长在他身上,闹不机密他躲哪里去了。”阿来夫不敢抬头说话,额日敦巴日知道巴雅尔接到了满都拉的电话。 时间一天天逼近,巴雅尔始终没有浮出水面。 第十三天中午,满都拉借着酒劲加大油门,开着爆了漆花的“三菱”,冒出了浓浓的黑烟,低沉嘎嘎的响声在草原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蛟龙。车子嘎然而止停到了岱钦的蒙古包前,伊日毕斯急忙出门,正巧与满都拉撞了个正怀。 她惊慌着大声说:“哎呀--所长,喝这么多的酒……”她故意抬高嗓门给包里的人报信。满都拉一进门,两眼冒着凶杀的血光,满嘴喷着酒气,抓住巴雅尔的胸襟说:“啥时候啦!还有时间悠闲,拨了一百次电话也不接,酒杯喝的干干的,个个都喝成啥样了。” 巴雅尔想到过不了几天就能拿到自己喊出的高价补偿钱,多喝了两杯有点过量,满脸堆笑地说:“所—长,坐下来,咱们再喝点。把这个号的卡也拿出来,手机里没卡,接不到电话呀。” 眼目行事的岱钦递给满都拉一支烟。冲着老婆喊道:“给炒两盘‘硬菜’。”“硬菜”就是羔羊割下的蛋子,牧区的人称之为“草原明珠”。伊日毕斯说:“这菜那才叫大补呐,所长就好吃这一口,这叫吃啥补啥……吃了长力气。” 大家哈哈大笑。 俄日和木趁机溜出蒙古包,站在“风光互补”一侧撒着尿。顺手抓了几块羊粪砖,往炉子里添火。 “惹了事别跑!那才有尿。要跑就远远的。把手机电池安上,一会苏木长找你!直起腰杆子说话,是矿山欠你的钱,又不是你欠矿山的。别装那个怂样。”满都拉在算计着巴雅尔他们拿到补偿款后,能分给自己多少钱。 巴雅尔从衣兜里拿出电池,双手哆嗦着给满都拉点上了一支烟,歪着嘴喷着烟:“醒了酒我去---找嘎--查--长。”打了一个饱嗝,一股酒气扑到了满都拉的脸上。 选矿厂扩建是重点项目,呼和巴日副旗长主持召开了国土局草监局苏木嘎查联席会议,专题研究阿来夫和巴雅尔兄弟草场补偿款的事。 呼和巴日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俄日敦达来,阴沉着那张黑里透红的脸,不紧不慢地说: “清鼻子还能流死人?连这点破事都闹不机密?” 喝了一口水又埋怨着说,“苏木和嘎查亲口跟我说的呀,草原补偿费已到位了,咋又死灰复燃了呐。我还纳闷了好长时间,苏木有高人了,用的啥灵丹妙药让钉子户回头这么快。苏木那些机关干部见天也是人五人六的上下班,让人家兄弟俩憋了‘象眼’,让矿山把咱看成啥啦?!关起门屋里黑说句亮堂话,办事说话做人要讲原则,向理不向人,总不能把矿山赶走!这个项目能让财政的钱袋子从根本上鼓起来。gdp盟里年年考核,快要把旗委书记旗长烤糊了逼疯了,gdp就要靠矿业和油田。单靠畜牧业我们都要饿死!眼下要做的,或者说我们能做的只有服务好矿山和油田,争取项目早日投产见利,添补一下财政年年虚报攒下来的窟窿。” “旗长说得对!对待这号人就是不能让他占便宜,要不然以后咋闹呀!”草监局局长高局长随和着说。 “牧场嘛,牧民只有使用权,所有权归国家所有。矿山搞扩建我们全力配合,只有大河满了,小河才有水,256元\/平米的补偿标准不低啊,他要干啥?暂时先扶持矿山一把,等矿山达产稳定效益好了,再按永久性占地征收补偿费也不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红灯记》里鸠山说得好呀,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国土局局长乌日图也跟着表态。 工牧办环保局畜牧局的领导也跟着表态,迎合着呼和巴日。会场乱哄哄的,像无数只蜜蜂在嗡嗡的飞来飞去。 呼和巴日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伙不要说话了,说:“这两年牧民可精神啦。前几天在去矿山和油田的路上,牧户在自家牧场里随便扎几个包,就成了度假村。草绿了,来草原旅游的人像蜜蜂钻进箱子一样,住进新扎的蒙古包里。北京天津上海山东浙江的外地人,吃着手把肉喝着奶茶,收入装进牧民的腰包,个个富得流了油。不缴纳一分钱的营业税,羊是自己牧场的现杀现吃,一亩草场一年下来,政府给好几块的补贴,里外都是钱。矿山和油田的生产用水,缴纳1元的水资源费。矿山油田在牧场上打个井挖个坑,牧户不易不肯的,要的价码比政府的指导价高出几倍。政府夹在牧户和矿山间里外不是人,牧民骂政府勾结外来人祸害草原,矿山怪罪政府和牧户合伙挖坑让他们向里跳。在内外夹击的情况下,如何做才能平衡牧户和矿山的关系?旗里的财政收入在盟里是后几位,书记旗长开会都坐后排,好多干部的工资都发不了,没有办法呀,只能截留一些专项扶持资金,靠拆东墙补西墙过日子。这个项目旗长比我还着急呐!不去盟里开会的话,今天坐在这里主持会议的就是旗长啦。这两年引进了矿山石油项目,财政收入靠前了五位。不开矿能行吗?现在又减免了牧畜税,牧业的税收在哪?财政收入又在哪?机关人员年年增人,财政支出越来越多,不给你们发工资,喝西北风能喝饱吗?项目提前一天开工,心里的石头就早落地一天。牧民单盯着自己的那点小牧场,屁股后面的小算盘打着噼里啪啦响。只顾忌着自己发财,遇到点小事就闹着跑政府。政府是他们的娘养的吗?他们说啥,政府就该听啥。把矿山油田和煤化工的项目全停下来,人员分片包干撒下去,趴在牧场上给他们看家护院?钱,不给一份,帮着数钱,他们又不放心。该做的都做了,牧户就是不领情,唱反调对着干……不可理喻!” 俄日敦达来的压力大了:矿山不急,你急有个屁用。他恨透了乌日图和高局长,这不是在呼和巴日眼前哨自己嘛。哪有前院起火,后院看笑话的。他见风使舵地说:“苏木的工作方法不妥,拖了项目的后腿。散会后立马督办。”站在他一侧的额日敦巴日也站起来表了态。 呼和巴日喝了一小口水,咳嗽了一声,清理了一下嗓子:“你们都表了态,很好呀。态度和认识到了位,困难就解决了一半。我就没有啥好说的了,再强调一点,重要的事说三遍,国土局草监局工牧办,全力以赴做好保障工作。苏木嘎查回去做好牧户的动员工作。一个周够了!我担心夜长梦多,中间再倒腾出怪事来。给你们算笔细帐,选矿厂扩建达产,处理量由5000吨\/日提高到吨\/日。财政收入在今年的基数上能翻两倍,能达到26亿……这对财政来说,是打了一个彻底的翻身仗,是一个天大的惊喜。手中有了这26亿的金刚钻,目前遇到的瓷器活不愁干不下去。苏木就是头拱地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管不着。他们兄弟俩再敢胡来,安排人把他们铐起来,对这号人不动硬的,他们是不会服软的。当下的一切一切都要为选矿厂扩建让路,一路绿灯,扩建项目一天也不能停下来!”俄日敦达来小声骂着,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在嘟嘟囔囔的说啥呀,铅锌价格跌得厉害。矿山那边嘴上着急,就是迟迟不开工。 呼和巴日把担子压给了苏木。 俄日敦达来把满都拉喊过来焦躁地说:“你真敢大白天说瞎话,眼睛都不眨巴一下。巴雅尔挖了一个坑,你愿意跳,那是你的事,为啥要拍着胸脯骗我!办不好就办不好,说过头话有啥意思?解铃还需系铃人,明儿停止手头上的一切工作,把他们兄弟俩的事儿办好了。你办不好他们,我就办你,掂量着办!额日敦巴日那个‘耙子’是指望不上了,耙动女人,耙不动巴雅尔。” 满都拉转身走了,俄日敦达来又把他喊了进来。大声喊着说,“嘎查全力配合你,要稳扎稳打拔下巴雅尔这棵钉子。”他不是说给满都拉一个人听的,实际上是说给走廊里所有人听的。 额日敦巴日知道俄日敦达来是拿着巴雅尔给呼和巴日添堵,让嘎查的牧民都知道是呼和巴日在拿巴雅尔“开刀”,让他父亲的耳朵清净。也闹机密了苏木长常说的“不提倡喝酒,却制酒销酒;不提倡抽烟,同样卷烟卖烟”这句话的道理,明知道矿山不主动扩建选矿厂,偏偏又不跟呼和巴日说。 呼和巴日问我推进的速度,总说集团公司对巴雅尔随口喊出的价码不同意,等嘎查和苏协调好了,马上就开工。 paoshuba.com 嘎查长接着满都拉的电话,嘴里答应了一百个好,腿脚就是不动弹,即便和巴雅尔在一起喝酒,也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满都拉急了找到了额日敦巴日,用商量语气说:“要不,中午杀只羊,以我的名义请巴雅尔兄弟俩喝顿酒,拉近一下关系,接受草场补偿的价钱,苏木长就差点把宰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 嘎查长答应着:“好,好!所长看得起我,我亲自动手杀一只大羯羊,犒劳犒劳你。” 他只字没提巴雅尔,心里在骂着:“今天你吃我一口,明天要还我一斗。白白破费了我1800块钱。你啥时请过客,都是带着嘴吃人家的。”转动着白眼球又说,“你车里有好酒?将就一下,我只有‘草原白’,是‘高草’。” 巴雅尔他们眼看就进门了。他说:“高草’劲大,就喝这个。几杯下肚,巴雅尔能说实话。” 酒醉饭饱后,巴雅尔对256元\/平米的价儿,死活不同意。 巴雅尔借着酒劲把额日敦巴日教训了一番,酒的好坏与瓶的形状没有直接关系。不管是玻璃瓶,还是瓷瓶,方的也好,圆的也罢,要紧的是里面要装纯粮酒,不能掺水。他眼皮向上翻动了一下:“都是实诚人,不兜弯子了,捞点干货。以心换心把我们的事,当成你的事,嘎查长你能做到了吗?要是占用了你的牧场,你能接受这个价格吗?别站着说话不腰痛。” “你也配在我眼前说自己是实诚人,你是实诚人,阿来夫算啥呀?大黄狗吃了我扔过去的肉包子,还摇摇尾巴呢。不是骂你,你连狗都不如……你可不要说嘎查是男人的乳房,有其名无其实,奶不了孩子。” 巴雅尔双手十指合拢,端庄的举在额头前,双眼自闭不闭慢慢地说:“饶 了,饶了我!亲爱的嘎查长,不要损我了,你是大人大量,要不……那就3元\/平米。钱,是矿山的,又没让嘎查出,更没让你从腰包里往外掏,就像是花了你自己的钱。我不吃独食,会按比例提点辛苦钱给你……”嘘---用嘴撅了一下阿来夫和满都拉,轻轻扇了一下自己不住门儿的嘴。 “我不是菩萨,受用不起。别再折我的寿啦!挤牙膏啊,别再瞎折腾了。一口能吃个胖子吗?这256元\/平米是政府规定的,你有三头六臂啊,跳出圈外。1706块一亩嫌少啊,非要2000块一亩,有这个价的吗?” 额日敦巴日给阿来夫递过一个眼神,本想让阿来夫点头同意,他却坐在那里痴痴的笑。 “玻璃窗里的苍蝇光亮一片,就是飞不出去呀。这2000比1706可是多出了接近300块啊。256元\/平米,我看行啊。”阿来夫突然冒出一句,把巴雅尔气了个半死,红着脸说:“没人把你当哑巴。给个饼,狗会啃,还用你来说吗?不滚!欠揍是!” 嘎查长指着满都拉,说:“真正的菩萨是所长,送到你眼前了,还不跪下来拜拜。” 满都拉扫了一眼身边的巴雅尔:“嘎查长说错了,菩萨是你,今天我要拜拜你了。” “受用不起,受用不起呀我的所长。”巴雅尔扯着满都拉的手说。 “光说不练,好嘴。256元\/平米行不行?爽快点,能死人啊。”嘎查长在一边催促着。 满都拉耷拉着脸,敲打着巴雅尔:“嘎查长可没少帮你的忙,不给我面子,总该给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草场溜达都能碰见。”又重重咳嗽了一声,警告着说,“给人方便了,才能给自己方便。今天我求到了你,敢保证明天用不到我?聚着个眉头不说话,眉间不聚都没有个小手指宽,就这点度量?” 巴雅尔贴着笑脸:“所长平日没少罩着我。这长相爹妈给的改变不了,别哨我了。一切都听你的行吗?”他朝额日敦巴日撅了一下嘴,话里有话地说,“大羯子吃了,起码是三岁的。酒也喝了,这情我记在所长你头上,不会记在嘎查长身上的,明人不说暗话,当着嘎查长的面说。要是背后里说,那是乱嚼舌头。” “你在哇哩哇哩的胡说些啥,所长没少罩着你,感恩才对呀。你吐句话,阿来夫说的那个价,行,还是不行!这不是剪羊毛呀,慢慢一铺一铺的来。你有闲时间唠叨,所长有功夫听吗?”额日敦巴日借火在烤巴雅尔。 巴雅尔退到了羊粪炉子前了,慢悠悠地说:“我回去跟老婆商议商议,行嘛。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要不她不让我进被窝。” “商议啥呀,这点破事,捣鼓了多长了。尼玛的敢耍我,走着瞧。”满都拉满脸气的紫色,摔门离开了。满都拉前脚离开,巴雅尔后脚跟了出来:“所长再容我一天,给您回话。”随后笑嘻嘻地说,“您借我天大的胆,也不敢呀。我这小命,还不是攥在您手里,您张开手,我这小命就有救了;握紧了必死无疑,我心里亮堂着呐,嘿嘿。” “松开手!别扯着我,烦着呐。晚上等你回话。”说完上了嘎查长的车。 离呼和巴日给俄日敦达来规定的时间还剩下四天。 满都拉没敢当面给俄日敦达来汇报,只是在电话里蜻蜓点水一掠而过,没往深里说。这四天要是放在平常,满都拉会觉得很漫长,说是度日如年有点夸张。可现在这四天对他来说,就像秋天牧场枯黄的草,一把火能烧掉几千几万亩。一眨眼过去了两天,满都拉坐不住了,开车去了嘎查,坐着一声不吭,低着头抽闷烟。 巴雅尔瞟了一眼试探着说:“所长,不要对我有看法。老婆呜呜哭了,我咋办呀。除了草场赔偿的事以外,咱俩之间一无怨二无仇,都是钱惹的祸。人爱钱没有错,不是我无理取闹,不给你方便,这么好的草场,少一分也不行呀。你帮我跟矿山说说?” 满都拉手拍的桌子轰轰响,喷着唾沫渣子:“给脸不要脸是!啥叫少一分也不行呀。你拿自己当皇帝啦!就没个来回锯?也太拿自己是个人物了。” 巴雅尔仍不死心:“所长,这话太重了,我受用不起呀。脑瓜子有病的苏白羊,也不会点头的,对钱有冤仇的人,才会答应,我闹不机密了。” 满都拉说:“咬定8倍不松口是?跳出圈外,要当领头羊啊。成了靶子,会先倒下的。想钱的人,又不是你一个,我也想啊,取之要有度呀。度,就是框框,不能依着性子来。” 巴雅尔说:“说到框框,我也说几句,框框就是规矩呗。干嘛要给256元\/平米,不给3元\/平米。” 嘎查长说:“指导价你是知道的,不要小看多出的044元\/平米这个小数,你干嘛要跳出框框哪?” 巴雅尔甩了一把清鼻涕:“尼玛的呼和巴日!没放过羊,不懂牛羊的人,白扯……” 满都拉狠狠的扔下一句:“嘎查长的话,没闹机密?你说‘过牧’要看哪个数?是草场里点的数,还是落在本上得数?烧过的开水凉了再烧,和刚烧的响声不一样。早答应了,比晚答应了,要好。别人可不比你傻,老虎不发威,不要把它当病猫,咬到你了,抽不会手啊。” 巴雅尔有点没愣过神来,像喝了咖啡,兴奋的对嘎查长说:“我只是飞机的一个小轮子,高空中没用。起飞和降落没有它是万万不行的,我平时没多大用处,关键时对你不能说没用?选举时,我有一票的权利……我闹不机密,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草原养活了你,一当上官,就反过来就咬羊,帮挖矿的人找好处……” 所长急了:“别打岔,选举换届那是苏木的事。” 嘎查长来回走动着:“啥叫给矿山找好处?所长去牧场一户一户的查‘过牧’,是闲溜达腿吗?是管着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不顾草场的死活,多撒羔子,不要认为羔子啃不出草根来。” 巴雅尔很快把话题转移到“羊百捞”火锅店上来:“那是旗里的名店,你俩肯定去过,并且不止一两次。为啥叫‘羊百捞’?不就是筷子每次下去都有肉嘛,哪次筷子还有空的?哪次去肚子里不是饱的……羊吃好草,浑身都是好肉,草原破坏了,羊没草吃,肉不会从天上掉下来,道理就这么简单,有人就想不通呢?羊倌想不到也就罢了。大楼里的那些人,有多少是牧民的儿子,能闹不机密?那可是朝庭的命官,拿着俸禄呢? ” 满都拉清楚他在说自己。没好赖意地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拿保护草原当挡箭牌。我闹不机密你的意思?实话说了,智商没你高,是干不了所长,几天不见有尿啦。给你一根针,真的当成擀面杖了,干脆直接当成金箍棒多好,也把自己当成愿意打谁就打谁的孙大圣。” 巴雅尔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根筋到底了。反过来逼问满都拉:“不要紧,天底下有说话的地方,我给北京的记着打个电话,过来采访一下我。去年夏天在我包里喝过酒,给了我名片,电话号码我手机里有,让苏木上报纸丢丢丑。” “少拿大奶子,吓唬小孩。胆子小,所长的位子,就是你巴雅尔的了。”满都拉瞅着两头受气的巴雅尔,抬高嗓门说:“不听劝,一心打我的脸。惹下的祸根,回过头来哭都来不及啊。” 不到上班的时间,额日敦巴日早早来到俄日敦达来的办公室,两人嘀咕了好长时间。额日敦巴日离开办公室直接去了草监所:“该去牧点突击检查了,有些人的羔子蹦得欢。” 满都拉拍着大腿说:“给我气糊涂了。走,快走。” 今天的行动是绝对的保密,统一坐车不能单独走,手机统一放在所里,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 兵分两路直奔巴雅尔的牧场。 巴雅尔和满都拉摊牌后很害怕,担心他会像以前那样搞突击“检查”。 满都拉和额日敦巴日走后,他想把多撒的一百多只羊赶到阿来夫的牧场,躲开满都拉来草场清点数量,阿来夫打死也不愿意。救命的稻草断了,巴雅尔哆嗦着手,指着草场白花花的一片羔子说:“亲兄弟明算账,一只一天给你6块,嫌少就10块。给你1600,包住草钱了,够吗?” 瞅着摇头不说话的阿来夫,又说:“你也要把我往死路上赶啊。” 阿来夫的脑瓜子摇得像货郎鼓,指着岱钦说:“划算的话,撒你的牧场里。到嘴边的臭肉,你不吃,凭啥放我碗里,我不占这便宜。” 岱钦没想到阿来夫能一口回绝,他把一切的一切全推到阿来夫身上。摇着头拍打着巴雅尔的肩膀,无奈地说:“我和你差不太多,也多撒了八十多只,也愁慌没法消化。你们亲弟奶兄都不搭边,我这几杆子达不到的亲戚,白扯。” 牧场上雪白的小羔羊跟在母羊的后面蹦蹦跳跳,悠闲吃着柔嫩的小草。 轰鸣的车辆声夹杂着刺耳的喇叭声,从四面向中间回拢,分散的羊群顿时乱成一片,慢慢扎起了堆。 这架势这场面从来没有过,要坏大事了,巴雅尔慌了手脚。 草监所的十来号人开始清点羊数。他知道得罪了满都拉和苏木长,没有好果子吃,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笑嘻嘻地说:“不用点,不用数,超了,超了不到150,明白人眼前,我不说假话。锅里煮着茶,进屋,进屋。”他的胸脯里的两只兔子,扑通扑通一个劲的往喉咙眼里跑。脸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认为和往常一样,塞给一些钱,走人了事。 这次检查足足提前了二十多天,清点羊数之后,草监所的人没主动提出“过牧”罚款的事。 中午喝酒没有推辞,一杯一杯的下了肚,巴雅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有个习惯喝完酒必“诈金花”。酒过三巡,他开始装醉,喝一口出去吐两口,摇摇晃晃回到座位双手架着头,一言不发双眼叽里咕噜的转着,听着他们喝酒的神态,谁喝多了谁喝醉了他一清二楚。这次他错打了算盘,不用划拳不用唱歌,除了所长其余的人全喝大了。 牌局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巴雅尔门前堆了厚厚的一堆钱。他开始算计再有两个小时,草监所罚的钱,能赢回六成多,里外兑除罚款不到四成。 没等美梦成真,蒙古包的门突然被人拉开,白所长指着桌上的一堆钱,问道:“聚众赌博,人赃俱在,巴雅尔你有啥说的!”巴雅尔笑眯眯拉近乎说:“咱们可是有多年的交情了,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认错,可错不全在我。人又不是我请来的,是他们自己来的,不是我组织的,不是聚众赌博呀。” “少废话。你是死也要抓个垫背的,那破德行。他们为啥来的?你不清楚?你倒问起我来了,快收起你惯用的那一套。草监所的人点完数要走人,是你执意留他们喝酒的。你是有动机的,并且是在他们都喝醉的情况下,你提出‘诈金花’的。在这情形下,他们完全没有清醒意识,只是被动的从属。不是你组织的,是谁组织的?你说出来呀!你是主犯,他们是从犯,在量刑上是有区别的。”没有异议,在讯问笔录上按上手印,白所长步步逼问。 巴雅尔接过讯问笔录,看了一遍,战战兢兢刚写完“以上情况属实”几个字,像是掉进大雪坑,浑身哆嗦起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白所长看火候到了,拖着腔儿严肃地说:“不要哭哭啼啼的!还有啥要交代的吗?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在以上情况属实下面,签上名按上红手印。哭能解决问题吗?光凭几滴眼泪就能证明你是冤枉的?几滴眼泪不值钱,看守所和监狱里不会有那么多的人。”白所长翘着二郎腿,大口大口吐着烟,滋滋润润对巴雅尔解释着: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七十条是这样说的,为赌博提供条件的,或者参与赌博赌资较大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罚款。这几个款项你都占齐了,拘留你十五日,罚款三千一点冤枉不了你。” 巴雅尔被拘留的当天下午,嘎查浩特全传遍了。 有人说他是阻挠矿山选矿厂开工,是呼和巴日下的命令,才抓人的;有人说他拉帮结伙抬高草原补偿价格,犯了法,让派出所抓走了,在拘留所里“蹲号”,不只是挨揍,每顿只给一个馒头一碗菜汤;有人说是在蒙古包里聚众赌博,他赢了一万多,桌面上的钱一小堆,让白所长一锅端了。 阿来夫吓病了,五六天没去草场溜达。 巴雅尔没少鼓动自己跟嘎查和苏木对着头干,把补偿价码向死里喊……真是这样,下一个抓走的人不,就是自己了。越担心越后怕,又回过头来骂自己胡思乱想。 岱钦说是因为赌博被抓进去的,觉得也不对,一起“诈金花”的人,为啥单抓他?闹不机密这些说法哪个是对的,他找额日敦巴日探个虚实,低着头搓着手说:“问你一句实话,他是犯了啥事才被抓的?岱钦说是‘诈金花’,让派出所逮走的。” 他直直瞅着嘎查长的嘴,在等着他说是‘诈金花’让派出所逮走的这句话。 额日敦巴日低头抽着烟,满脸忧愁低声说:“别听岱钦瞎叨叨,蛋球大的事闹不机密?来找刺激是吗?我比你更难受,毕竟是嘎查的人,想啥法子能把人捞出来。” 阿来夫歪着头递上一支烟,说:“对我还保密?球蛋的事,费这大的劲,不就一句话吗?闹不机密才问你嘛。” 额日敦巴日在吊阿来夫的胃口,没有正面回答,扔下烟头转身要走,又转过回头来,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不想让人活啦!你有完没完。还不是牧场补偿那点破事,不守规矩和框框,就他知道钱多了,好花。狮子大张口,要一口吃个胖子。补偿那点钱是小事,选矿厂开不了工是大事,敬酒不吃吃罚酒。自作自受,怨不了嘎查,我苦口婆心的费了多少唇舌,死活听不进去一句话,满脑子里装的是钱。一条死路走到底,撞得头破血流,活该!” 第二天一大早,阿来夫搬走了那顶破旧的蒙古包,赶走了羊群。 第11章 拿酒浇愁 越喝越愁 从拘留所出来不几天,巴雅尔到旗里溜达了几天。找了几个人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大酒,去了去身上的晦气。 一个光头胳膊刺着青龙的人举起酒杯,生硬说着汉话:“找准绊倒你的石头,下次别再让他绊倒。喝酒!下回过来给你带个头号大狼牙,压压惊。” 一个穿着蒙袍袖口磨得铮亮的中年人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对巴雅尔说:“依我这些年过手的事看,这事有点玄,闹了半天也没闹机密,有点钓鱼执法的味道。为啥不去阿来夫的牧场呀,单去你的?右手食指向上一甩,是冲你这块硬骨头来的!头羊跑丢了,小绵羊能不听话吗?” 一个头顶特意留着“一撮毛”的小伙子刚要搭腔,巴雅尔瞬间清醒过来,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把话给隔过去了,两眼直直的瞅着酒杯。 这几个人都是巴雅尔前两年在“那达慕”上认识的。 那个光头胳膊刺着青龙的人,是蒙古国的,做点边贸生意。一个星期过来一次,带点外蒙和俄罗斯的奶粉、工艺品和狼牙之类的东西,回去再捎点米面蔬菜日常生活用品,靠差价补贴生活,生活过得蛮潇洒的,人送外号“青龙”。 那个一年四季穿着蒙袍,袖口磨得铮亮的中年人,蒙汉兼通,人送外号“土律师”。穿梭于苏木嘎查和牧点骗吃骗喝挣点“外快”,生活过得不宽裕。 那个小伙子是草监局高局长的儿子。总爱模仿蒙古族人打扮自己,头顶特意留着一堆头发,周边光光的,人送外号“一撮毛”。 巴雅尔像触了电一样,手突然从“一撮毛”那瘦小的肩膀上抽了回来,满口喷着酒气,右手指着他们三个说:“瞎球闹,闹机密啦!人有三六九等。“青龙’是用腿挣钱,过几趟境随便带点货过来,捎点东西回去,就能玩到钱。‘土律师’是用嘴挣钱,和歌唱家一样,一张嘴钱就往兜里跑。俄日敦达来是用心机挣钱,脑瓜子随意支个损招,几万亩牧场就到手了,把柄落到了我手里。‘一撮毛’靠爹挣钱,随便给七大姑八大姨点草蓄平衡奖,就能拿点回扣。尼玛的,我只靠出苦力放羊挣钱,太不平等啦!没办法呀—。这酒没白喝!哈哈哈哈……” 瞅着他们几个又吃又喝又说又笑的往来复去的画面,巴雅尔紧锁着眉头,本来就不宽敞的眉间更加凑在了一起,微微眯着的眼前飘过了以往好多杂事乱事。 这些杂事乱事,如同蒙古包顶上的炉桶冒出的一绺一绺飘逸不定的青烟,慢慢连成一个一个的环,紧紧地卡在自己的脖子上。在眼前溜走的这些东西,又如同草原上一捆一捆的羊草,他抬腿一捆一捆的迈过,像给羔羊骟蛋子一样,把自己想不通的事,一个一个捋了一遍。 虽说一口喊出的价格没啥依据,矿山凭啥给256元\/平米呢?越想越闹不机密。最后他认准一条理,尼玛的矿山缺理儿,明里干不过自己,暗地里出了个坏主意,借赌博的名头整自己。 慢慢心情好了起来,瞪大眼睛,说:“尼玛的呼和巴日算啥鸟东西,不尿他。” “尿他干嘛,赶不上一块羊粪砖。羊粪砖能烧茶煮饭。”“土律师”迎合着巴雅尔,一连说了好几遍。 “一撮毛”大口大口的吃着血肠,不时和“青龙”碰杯子:“巴雅尔有尿性,是老牧民兜里的咸芥菜疙瘩,放在嘴里嚼一下,有点咸味,补充点盐,蛮管用的。” “青龙”夹起一块豆腐乳,在鼻子前晃悠了两下:“你是豆腐乳,闻着臭,吃着香。” 巴雅尔端起杯,扫了一下桌子上的菜,瞅着“一撮毛”手里的血肠,泪水夹在上下眼皮之间。 牧民都学小绵羊乖乖听话,不直起腰杆和祸害草原的外来人讨价还价,牧场不就成了餐巾纸,随便抽随便扔。 他紧闭着双眼赶出了回忆的泪水,重新回到桌面上,指着血肠说:“酒是一杯一杯喝醉的,草原是一脚一脚量出来的。尼玛的嘎查苏木跟矿山搅和在一起,用不了几年,草没了,羊没了,手把肉没了,血肠也没了……狼要吃羊,羊在水的下游狼也说污染了水,理由太简单了,牧民不就是羊吗?说苏木和嘎查是狼,你们还不高兴,实际上比狼还狼。” “土律师”用手摸着磨得铮亮的袖口说:“把心放在肚里,儿马子下不了驹子,沙漠里长不出芍药花。”跟“一撮毛”碰了一杯,尿他草监所干嘛?局长的儿子在眼前摆着。 巴雅尔也扎过头来,抓住了救命草,碰着杯说:“问一下你老爸,成了,给你分成。也算是叼嫚子泡妞的零花钱,咋样?” “分成?分几成。分我10成,也办不成啊。嘎查苏木的事,搅合不进去。请我叼嫚子泡妞,好呀,走。”说完,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有了巴雅尔进拘留所的前辙,岱钦和阿来夫不愿跟着他起哄胡来。他总是重复着说:时间会教会你们的,不是我错了。过一段回过头来闹机密了,晚了,会揪心的痛,隔着皮袍子挠痒痒,不管用不解渴呀。嘎查骂我是疯狗,见人就咬;苏木骂我是跳蚤,这说明啥,他们心虚了,是恶人先告状! 巴雅尔从饭店出来,在路口遇见了俄日敦达来,他后面还跟着额日敦巴日这个小尾巴。路口的红色行人灯亮着,巴雅尔有意放慢了脚步,装着没看见。额日敦巴日说:“脸又红上了,看模样没喝够啊。” 巴雅尔立着一动不动,两眼噗嗤噗嗤看着不说话。 额日敦巴日又说:“快走两步,感觉还受到了委屈。你以为院子好几千亩比刘文彩的要大,就牛逼了。” 巴雅尔双手插到裤兜里,抖着右腿脚尖歪着脖子,仍然一句话不说。 俄日敦达来气紫了脸:“你以为自己是儿童呀,受未成年保护法的保护。真有尿的话,把度假村里新扎的几个包,挂个军事禁区的牌子,禁止靠近。派出所的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闯进去。你不赌博,闯进去那是私闯民宅,你可以告他们……一个是杭盖,一个是戈壁,草场不一样,长出的草,当然不一样。” 俄日敦达来说的“杭盖”和“戈壁”,指的是他和阿来夫的母亲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爹的种儿,生出的孩子差大了,阿来夫本分不惹事。 巴雅尔瞅着额日敦巴日那紫茄子脸,自己不明不白的蹲进了拘留所,晃着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有完没完呀,我不是哑巴呀。给你脸,你找不到脸,尿你是个嘎查长,不尿你,一脚板子踢一边去,顶不了一块羊粪砖,烧不了茶,煮不了饭。见天和矿山的人搅合在一起,等草没了,子孙后代能到地狱找你算账。” 俄日敦达来走了几步又调回头,有点不放心的感觉,看了一眼巴雅尔:“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二十里白面饿断腰。岁月能看透人嘛,比试金石还准成。” 跟在他身后的额日敦巴日看着巴雅尔:“来旗里溜达啥?不在牧场待着,闲的蛋子痛,找刺激呀。一二再再二三的挑头闹事,该压压羊粪砖的火苗了,炕热大了,烧的屁股受不了。” 俄日敦达来吭着鼻子,接着说:“把自己当锅茶里的风干牛肉条了,锅茶翻几个回火的花儿,嚼在嘴里也不垫牙了。这叫滴水穿石,以柔克刚。” 额日敦巴日幸灾乐祸地说:“不过——火苗不能压得太大了,让滚烫的锅茶多泡泡,肉干就会软多了。 ” 巴雅尔瞄着他俩远去的影子,跺着脚不解恨地说:“不尿你!会一辈子压在舌头底下生活的。穿10件袍子,也会戳烂后背的。” 第12章 旗长出马 一个顶俩 工信局一直催着开工,矿山硬着头皮慢慢干了起来。 俄日敦达来笑呵呵对额日敦巴日说:“这几天,我琢磨透了一件事,做事和打台球一样,一个洞眼,有的人一杆能进两个球,有人三杆子打不进一个。心境高了,没做不好的事。该急的急,该慢的慢,把巴雅尔这个难打的球先进去,阿来夫不用打,也就进去啦。” 额日敦巴日点头笑着:“火车跑得快呀,全靠你这个头来带啦。” 苏木长半严肃半认真地说:“我不是抢功的那号人。拍屁股拍到腿上去了。 就算带的再快,后面打着坠坠不走,还不是白扯。这功劳该记在你头上。这山头是强攻下来了。走,去矿山瞥一会,好好犒劳犒劳你办的漂亮事。” 俄日敦达来高兴得像个孩子,边走边说:“只要不吃错了药,把治头痛的当成了拉肚子的药,苏木啥事办不成。不伤筋不动骨把巴雅尔调教得服服帖帖了。走呀,到饭点了。” “啥风把两个大忙人吹来的。”我看着满脸堆笑的俄日敦达来说。身后的嘎查长向我一个劲的点头:“陪苏木长过来看看。”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跳了起来:以前盼你们来,眼下不急着开工。苏木长仰着笑脸说:“阿来夫这头犟驴算是收了头,巴雅尔一直不松口,喊出的价离大谱了。瞪大了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掉下来,我一个个给他踢爆了。”嘎查长不加思索地说。 苏木长说:“怕扭了你的腰,没踢爆,反到溅了一身血,是小绵羊就好咯。绵羊迷了路不怕,怕认路的山羊啊。” “你俩再晚来一步,我就去旗里啦,出了点急事。”我倾着头说。 “喔,啥事急成这样。羊圈撤走啦,项目也动了工。啥事?比项目动工还着急,边喝边说。”苏木长肚子是饿了,风快的向餐厅走去。 有了我“出了点急事”这句话垫底,额日敦巴日一脸的迷茫,看着俄日敦达来,嘴里不说心里骂着我:啥事不能先和我通个光,商量好了再说。巴雅尔有一百个不对,也不该在这时……这不是在苏木长眼前告我的状吗?他和俄日敦达来交换着眼神,摇了摇头小声问苏木长说:“啥急事?一点风声没听见,巴雅尔这几天没在牧点啊。” 嘎查长朝一侧的我笑了笑,说:“林矿啊,在制造啥紧张空气呀,苏木长来了,再急的事也不急啦。还担心巴雅尔咬着赔偿的事不放?这一页翻过去了。” 我清楚嘎查长这句探底的话,侧着脸说:“和这个急事比,巴雅尔那点事是个芝麻,项目开工算个西瓜。”额日敦巴日听后张开了笑口,俄日敦达来倒停了下来:“你说的那事,比勒勒车的轱辘大?” “采矿证到期了,延续不了了。采矿证过期失效,安全生产许可证也跟着失效了。没有安全生产许可证,公安就不供应爆破物品,矿山不就停摆了吗?”我越说越着急。 俄日敦达来板着,半露着笑脸给我打着气:“羊犬吃不了月亮。遇山修路,逢水架桥。天塌不下来,直起腰来走路。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鸭子背更高的水。”他嘴上的话硬,脑瓜子没有谱儿,在走廊里给呼和巴日去了电话。 呼和巴日回到办公室喝了口水,肚子里憋满了尿,也没去厕所,问安监局长满都拉图:“真有尿啊!谁给你的权利?去收回矿山的安全生产许可证。矿山歇下来,你喝西北风呀。喝风能饱,何苦天天上班受累。” “上周二,行了个请示。您在文件上签了意见,让我按法律法规办呀,法规上是这样要求的。” “你呀你,说你啥好呐!大会喊小会讲,一切为矿山油田煤矿让路。我让你按法律法规办有错嘛。说我听听,矿山哪条不符合啦?” 满都拉图让呼和巴日问住了,呆呆立在那里,一个劲的挠头。他怯怯的问:“旗长,要不把小吴喊过来?”他说的小吴,是安监局执法大队的大队长。 呼和巴日依然板着个脸,瞅着他说:“让他过来!哪几条亏理了,非要把证拿回来。” 小吴朝满都拉图翻了一下眼皮,对呼和巴日说:“过程是这样的。去矿山例行检查,对上次下井查出的隐患进行了复查,看内业资料,采矿许可证有效期过了23天。按照安全生产许可证条例的相关要求,应该收回安全生产许可证。” 小吴在说的过程中,呼和巴日在电脑上百度查询。他眼睛定格在《安全生产许可证条例》的条款上。抬起头看着小吴说:“矿山不符合哪一条?” 小吴一时半刻记不起来,拿出手机要搜索。呼和巴日拉长了脸,一条一条读着问:“是没建立健全安全生产责任制,还是没设置安全生产管理机构……还是不符合法律法规规定的其他条件。” 小吴本想搪塞一下呼和巴日,没想到栽了个跟头。他突然想到了《非煤矿矿山企业安全生产许可证实施办法》,便放慢语气对呼和巴日说:“安全生产许可证实施办法有明确的规定。” 呼和巴日皱着眉直直盯着电脑:“小吴呀,你也太埋汰我和你局长啦。”手指着电脑抖着,有点把他看了扁的味道,张着嘴问,“早听说你对安全生产的法律法规知道的不少,没想到会是这样。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法律法规规定的其他条件指的是啥?你帮我俩普及一下常识。” 小吴笑眯眯的看着旗长和局长,瞅着手机说:“您就别哨我啦,哪敢呐。法律法规规定的其他条件,指的是采矿许可证到期失效的,安全生产许可证正本和副本就要收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采矿许可证是安全生产许可证的前置条件。” “让你说安全生产许可证,干嘛拿采矿许可证说事呐?!”呼和巴日离开座位快步走到小吴跟前,怪声怪气地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接着忽悠。” 小吴把手机递给了呼和巴日,小声指着说:“您看,就是这条。旗长。” 呼和巴日看不清手机上的小字,指着电脑说:“哪来的这条。东西有真假,法律也有真假?” 小吴把手机字体放大,送到他眼前:“是《非煤矿矿山企业安全生产许可证实施办法》的,不是《安全生产许可证实施办法》里的。” 呼和巴日一听“煤矿”两个字脸就变紫了,吼着嗓子:“铅锌矿咋就成了煤矿?也许明天能变成蹲着尿的女人,真要好好瞅瞅你。没时间听你胡扯。亏了那个称号,法律法规一窍不通,把铅锌矿说成是煤矿。” 满都拉图想笑又不敢笑,摆摆手让小吴走开。他凑到呼和巴日的电脑前:“旗长,别生他的气,这孩子情商确实有点低。《非煤矿矿山企业安全生产许可证实施办法》” 呼和巴日那紫茄子脸又厚又长,嘟囔着嘴说:“一会是这条,一会又是《非煤矿矿山企业安全生产许可证实施办法》,咋能把铅锌矿说出是煤矿。你俩是合计好了来气我是。你也滚,滚得越远越好。” 呼和巴日瞅着电脑,在百度《非煤矿矿山企业安全生产许可证实施办法》。 满都拉图把烟点着直接送到他嘴边,又把水填满,指着电脑上的“非煤矿矿山”这五个字说:“旗长,这‘非煤矿矿山’指的是‘非煤矿山’。简短说,除了煤矿之外的金属和非金属矿山,铅锌矿是金属矿山。” 他没敢说旗长读这五个字的时,语气停顿错了。 “非煤矿矿山”这几个字拗口,“非煤矿山”说起来多顺溜。 满都拉图这么一说,那紫茄子脸褪色了好多好多,一遍一遍读着:非煤矿矿山企业发现在安全生产许可证有效期内采矿许可证到期失效的,应当在采矿许可证到期前15日内向原安全生产许可证颁发管理机关报告,并交回安全生产许可证正本和副本…… 突然停了下来,问满都拉图:“这原安全生产许可证颁发管理机关指的是盟里还是旗里的安监局。采矿许可证到期失效的,安全生产许可证正本和副本就要收回,究竟是盟里收回还是旗里收回,给我个准话。” 满都拉图不假思索地说:“安全生产许可证颁发管理机关是自治区安监局,该把证交回自治区安监局。” 呼和巴日摇晃着头:“我走的桥,比他走的路还长。他咸盐吃的不多,闲事管的倒不少,想蒙蔽过关。把证退给矿山。你这属于越权,即便要收回,也是自治区安监局的事。矿山不说采矿许可证过了期,安监局能闹机密了。谁愿意白白把证交出来,除非是脑瓜子有病。” 满都拉图点着头说:“我这就安排人,把证送回去。” 小吴在办公室里大骂满都拉图:“尼玛的,在我眼前装爷爷,在比他大一点的官儿眼前当孙子。《非煤矿矿山企业安全生产许可证实施办法》里清清楚楚楚写着,安监局有权监督辖区范围内的安全生产许可证日常运行情况,这期间真闹出点事故来,安监局可成了企业的替罪羊。呼和巴日能站出来替安监局说半句话嘛,那时他的嘴闭得比死人还紧。” 满都拉图多了一个心眼,安监局收回了矿山的安全生产许可证,放在保险柜里,没通知公安局。要是真停了炸药,井下采矿歇下来,新建选矿厂停下来,满都拉图免职的事,那是板上钉钉了事。 呼和巴日扔给了满都拉图一根烟:“做人和羊草一样,应该是风吹不到,雨水淋不跑,不能没有主心骨。这事让你闹的,以后敢把重要的事托付给你?”小肚子让尿憋得越痛,他的骂声就越大,“你们这些羊粪蛋子,轻轻的打人不痛,填进炉子里,烤人一个顶俩,差点把我烤死。难为矿山就是为难我,再有这样的事,挪位置!一批人盯着你的椅子圈呐。”骂完之后,他痛痛快快去厕所撒了一泡尿。 因企业并购,采矿权人变更及采矿权延续等原因,对采矿权进行了评估,申办了新采矿许可证,缴纳了矿业权价款5967万元,完成了价款处置。 去年探转采扩界变更,把矿区深部及外围探矿权进行转采并与该采矿权进行整合。开采标高由+96,延深到-1600,有效期为五年。 目前采矿证正在做的工作有:一是环境保护与土地复垦方案,已编制完成报送自治区国土厅评审,评审后根据专家意见修改备案。二是土地复垦保证金缺口49万元,20天后补齐上交。三是三方协议和出具的银行基金,证明材料不够齐全,需补正。四是处置权益金,需缴纳165万元。以上材料和资金补正足额缴纳后,采矿许可证就能顺利延续。 国土局长乌日图接到满都拉图的电话后,把矿山采矿许可证延期的准备工作前因后果打了个腹稿。从前到后慢慢仔细地捋了一遍,又自问自答的演练了一次。 呼和巴日听了一头雾水,点头安排着:“只要是钱能办成的事,就不是事。你亲自跑趟矿山,多和林矿沟通交流,拿出吃奶的劲儿,多和国土资源厅协调沟通,钻钻政策的空子,打个擦边球,短平快办好这件棘手的事。” 接着又说,“见到林矿捎句话,就说是我的意见,把采矿证延续的资金稳妥筹齐。牧民补偿的事,可以缓一缓,拖一拖。巴雅尔比蝙蝠好不到哪里去,总要依靠点啥。蝙蝠要靠树枝倒挂金钩,要不然飞不起来;阿来夫没巴雅尔靠着,不知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他俩是锅倒进碗里,碗里再倒进锅里,半斤八两的,没一个好鸟。” 我手里捏着“失而复得”的安全生产许可证,丝毫高兴不起来。本以为搬出“采矿许可证延续过期”和“安全生产许可证”被收回的压舱石,能暂时把选矿厂扩建歇下来,没想到乌日图亲自出山陪自己去国土厅衔接,又安排中介出报告,采矿许可证提前一个月顺利延续下来了。 paoshuba.com 阿来夫捏着手里的钱,口口声声问嘎查长:“捏着肚脐眼骗人啊,一亩白白少了341块,1706缩水了,咋的是1365块了?9亩下来,少了我3069块啊。” 嘎查长指着手机里的计算器:“满都拉没说吗? 256元\/平米里面有苏木20的协调费。1706的20刚好是341。 阿来夫把钱甩了一地:“那顿酒钱算到我头上了。大羯羊和那几瓶酒值几个钱呀?” 嘎查长推门走了:“没长眼,有耳朵啊。巴雅尔进去的事,过去了几天啊?忘干净了。” 巴雅尔没听完阿来夫哭哭啼啼的,就挂了:“活该!扶不起的乱绳子,1706都嫌低,干嘛要伸手接那1365啊,脑瓜子进水了。” 巴雅尔暂时的平静,让额日敦巴日几夜都没睡好觉,这几天右眼一个劲的跳。心里埋着一颗定时炸弹,啥时间响,那要看巴雅尔的心情。 巴雅尔很快找到了拿住俄日敦达来的好办法。对阿来夫说:“俄日敦达来能拆我的桥,我也能毁他的路。”他说这话声音有点哑,眼眶子里擎着泪。 阿来夫吐着口水喊道:“马是站着睡觉的,非要按倒躺着睡,它习惯不了。跟巴图说一嘴,让老子管一下不听话的儿子,哼!”他把俄日敦达来安排满都拉所做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两遍。说着说着流了泪,“巴雅尔要2000块一亩补偿,满都拉到牧场清点牛羊数,白所长拿赌博说事,把他投进了拘留所。” 岱钦怕叔叔巴图听没闹机密,在一旁添枝加叶地说:“满都拉这只老乌鸦,填着石块喝水,把巴雅尔当成了石块。口口声声对牧民说,只要听话,多撒三四十只羔子,他不来牧场点数的。” 巴图侧着耳朵问:“有这事?糊涂,简直是糊涂!满都拉图的啥呀,草场是牧户的,都‘过牧’了,用不了几年,草根就吃干净了,牧民喝风去?官能当一辈子?草原可是世世辈辈的事呀。” “不尿指导价,2000块也成啊,干嘛要信那1700块?说硬了,不建房子更好,不是撵走的,是自己走的。”巴图瞅着岱钦和阿来夫说。 巴雅尔接完阿来夫的电话,又问岱钦:“老嘎查长真说了2000?1706块是便宜了矿山。” 俄日敦达来比划着跟父亲解释:“你那一嘴,可起了大火,2000一亩那是天价。指导价是1706。不用外人来捣鼓事儿,嘎查苏木安稳了,你心里难受啊?帮外人来整你儿子,有点意思。” 巴图抖着手说:“苏木干嘛要扣下341块?是你在整你自己,干嘛不向着牧民?打小在一起骑马放羊,感情去哪里了?矿山和牧民要分开,陶格斯的舅舅肚里揣着矿山,你要惦记着草场,要2000有错吗?” 俄日敦达来说:“不是苏木扣下的,20的协调费是旗里规定的。刀,压在你儿子的脖子上了,你倒好,给巴雅尔添油加火的。就怕事不大,把我掀下台,你脸上有光啊。” 额日敦巴日递给巴图一根烟:“老嘎查长啊,苏木长性子急,你又不是不知道。生我的气,也不能生儿子的气啊。生儿子的气,那不就生自己的气了嘛。矿山到了草原,给牧民拉了长电,修了水泥路。巴雅尔开了超市,卖酒卖菜呀,挣了矿工不少的钱。矿工春节回家买牧户的羊,内地来矿山参观学习,到度假村吃把肉,吃富了牧民。羊蝎子烂在锅里,最后都是牧民的。” 巴图瞪着眼,把烟扔在桌上:“就算有那20,也不该扣阿来夫的。牧民不愿意接受这些方便,雪水吃惯了,羊粪炉子也习惯了,用‘风光互补’看电视也方便。为啥要用长电?掀起一块羊粪砖,看到一个一个晃动的人影子;瞅着风干牛肉,看到‘崩克’让大雪盖住,狼围着转来转去嗷嗷叫。” 俄日敦达来顺下了话:“牧点的人有几个认识‘崩克’的?早让电锅替代了,牛肉条进了锅里,翻个身出了锅,过一下塑封机的口,和接羔子一样,掉进了箱子里。吃起来软软的,不垫牙。那风干牛肉,打牙祭也累人。” 巴图抹了一把胡茬子:“咋的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我说东,你硬是要说西。再看看牧场,羊倌不骑马了,坐着冒烟的摩托车东晃西摇,把羔子惊吓的填不饱肚子,贴不上膘。羊和马是能说话的,遇到狼啥的,马撕裂的叫声,能喊过来几十匹,拼命护着羊群,你当然闹不机密了。” 儿子笑了:“红头文给1706,你大方啊,苏木长的老爸有尿,一口价喊出了2000块。传到外面去,牧民咋看你?咋看我?” 额日敦巴日把烟捡起来,递给了巴图:“老嘎查长啊,牧区里很难找到‘崩克’的影子。你要的话……给你整个铁丝网的围棚,不是围栏的那种,狼牙咬不断的。”俄日敦达来示意不让他说下去,可他还是在说。 巴图瞅了一眼羊粪砖堆四周白晃晃的金属网,半闭着眼说:“你是说用矿山的那种网?扯起来也白搭,把肉挂在里面,味道也不会一样。依你这么说,勒勒车的轱辘,也能用铁的啦。” 俄日敦达来知道父亲怕他和矿山粘在一起,瞅着父亲,脸上堆了一层浅浅的笑:要不是看着我的脸面,额日敦巴日早把你踢倒了。我就闹不机密了,把牛肉挂在几根木头棒棒的架子上,晾晒的味道有啥两样?手脖子粗的铁管子上,咋的就不能晾晒了?还不是冲着矿山来的。随后说:“放心,铁管子和一片一片的铁网子,我去旗里买,不去矿山拿,白送的也不要。这下的味道该一样了,味道不一样,那是心病啊。” 巴图点着头,嘴里咕噜着去草场上溜达去了。 巴雅尔戴着黑口罩骑着马,在矿区西面不急不慢的转悠着。 “溜达呐,屁股没起泡吗?是不想下马了。出来嫌丢脸呐,露出一双贼眼。”额日敦巴日老远冲巴雅尔喊。 “该操的心不操,不该操的心,瞎吵吵,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他倚着马鞍上,手里拿着套马杆,身子一晃一晃的走了。 他勒回马头,正了正长舌帽:“拘留所里的饭没吃够,啥时候再把我送进去?” “大白天的,说起梦话来了。你不赌博,派出所敢抓你?与我有屁点关系?赢了,没给我一分;输了,也没输着我的钱。” “哎呀,推得一干二净的。谁做的缺德事,肚里没个数?这码事,我给你记着。能在嘎查长的位子上,干一辈子?换届选举有你哭的时候。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提前给修好的;外人修的路不顶事,哪里有坑,心里没底,摔跤崴脚是跑不掉的。” “瞎操心。倒是提你个醒,瞅瞅自己后面的路咋走?摔跤崴脚的该不会是我。”额日敦巴日跳上了车。 提升机在呜呜的吼着,矿车从罐笼里拖出,沿着铁轨推到山包南面的矿石堆场。矿堆像座山,矿石从尖尖的顶部叽里咕噜滚落下来,黑乎乎的粉尘随着南风飘落在草场上。巴雅尔跳下马用手摸着绿绿的草,把黑乎乎手送到额日敦巴日眼前,斜着眼说:“你认为我愿意戴呀,气都不够喘。不戴口罩不行呀,早晚会得肺病的。看见了,多么好的草呀,成了黑草,你不心痛?这片黑黑乎乎的草,牛羊啃到嘴里能不生病?要是羊听话的话,也给它戴上。”咣当咣当的矿车声,像雨前的雷声。牛羊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不东不西的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啃着。 涮涮移动的羊群,全然不知身边的人在拿它们说事。呜呜的吼声和咣当咣当的清脆声,充满了耳眼。巴雅尔急忙转到我对面,怕没看见一股一股黑乎乎的尘土,飘着飘着又慢慢落到了草原上,指着井口问我:“这提矿井不歇下来,不戴口罩不行了呀。这黑乎乎的粉尘,是个喘气的都受不了。你们不戴是亏理,我把羊也戴上口罩,拍个视频发出去。” 阿来夫也戴着个黑口罩,在马背上一摇一晃过来了。 额日敦巴日一动不动的看着巴雅尔,骂着阿来夫:“尼玛的,步跟的紧呀,也戴着口罩,装人。‘蹲号’的嫌丢人,你图啥呀。” “怕啦?我去买一百个,分给岱钦和俄日和木,还有伊日毕斯和浩特的人。这臭水,这黑尘土,吃不消。死要面子活受罪人,不敢戴口罩,哪能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巴雅尔抖动着套马杆,当着我的脸面,哨起了额日敦巴日。 嘎查长收紧了嘴,喷了一口气:“有尿,买一千一万个,给苏木的人,一人一 个。” 阿来夫下了马,指着嘴上的口罩:“这事,你要管呀。帮我跑趟矿山,手里没 钱了呀。”他颤抖着套马杆,抖打着草上的黑乎乎的粉尘慢慢飘动着,“这草呀,羊吃了能不病?” 阿来夫和巴雅尔一唱一和的,额日敦巴日感到很窝囊,挪着脚步说:“带个口罩有啥呀,遮挡那嘴臭,想到别人的感受了,进步了。回去穿上你闺女的校服,在草原上溜达,那不更好了嘛。” 巴雅尔找回了存在感,在心里骂着:尼玛的阿来夫,老说我不敢骂额日敦巴日,今天把他和矿山一块收拾了。他仰着脸呵呵的笑着:“不用你提醒呀,这一天不会太远的。你不是想看10多个学生,穿着校服在草原上溜达嘛,黑乎乎的矿堆,一沟沟发黑的臭水,草上落满了黑黑乎乎的一大片,记者在一旁录个像,电视上一播。哼,嘎查苏木和矿山的脸上,那才叫有光呀……” 我憋不住气了,瞪了巴雅尔一眼:“把眼睛当成x光了,能隔着衣服看透人的五脏六腑。你以为扑克牌握在你手里呀。” 额日敦巴日急忙忙地说:“有尿就来。早想看看这10多个穿校服的人是啥样的人,哪个电视台敢来录这个像!”他把这个“敢”字说的很硬很重。他拨通了,音量调低的只有他能听到:“苏木长啊,向你汇报个急事,有人要来矿山搅和事……嗯,嗯,暂时白所长就不用过来了。”他拐弯抹角告诉巴雅尔,蹲“局子”的事与他没关系。巴雅尔咧着嘴角说:“哼,能撇清嘛,装的不像啊。水泡子能一眼瞅到底儿。你是苏木的靴子,苏木穿着合适不挤脚。让姓白的过来,我在这等他,不尿他,现在把我逮走。”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我们这些小牧民,是你手中的纸牌,充其量是个黑桃7。”说完了,巴雅尔后悔把话说狠了,反反复复掂量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句话。 我对额日敦巴日说:“多安排几个人盯一下,多留点心,盯紧他的动向,见到不好的苗头,早动手。估计他是不敢胡来的,给他安上个扰乱生产秩序的罪名,肯定抓人。” 阿来夫悄悄溜上马走了。巴雅尔一人孤零零的晒在那里,眼睛叽里咕噜转的飞快,等到了时候,再算这笔老账也不晚。随后说:“法律可不是嘎查制定的,拘留所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张着大口说胡话。男人的乳房,到死也奶不了孩子。” 嘎查长瞅着他:“谁的肚里没一杆秤呀。一头是牧民,一头是矿山,我会一碗水端平的。不是你说的那样,厚着这个薄这那个的。矿山有钱,那也不能没有原则的给呀。拿打草来说,岱钦一捆卖15元,你偏要卖20元,那现实吗?要是苏木就一家矿山,在牧场里打井挖矿,一亩一万也行呀,没有比没有偏的,现在是哪个情况吗?要你是我的话,拿你的心比量一下我,不就清楚了吗?白天没时间想,晚上睡不着,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巴雅尔摘下长舌帽,眼巴巴瞅着:“你这话说的,我闹不机密。嘎查长,你咋替矿山说话呀。” 额日敦巴日气冲冲地说:“在不在理,话都让你说了,你还想听啥?!” 巴雅尔低声说:“大白话更让人能看出你的诚实。你是靴子,适合矿山的脚。扯远了,话回到正题,牧场的补偿,矿山的做法和鸡毛禅子子没啥两样,把墙上的灰尘弹了下来,落到地上一部分,飘在空气一部分,飘飘悠悠的又落回墙上。实际性的问题没得到解决,不如拿块湿抹布彻底把灰抹掉,天天打嘴仗,为那点补偿钱,你们心烦,我也闹心。” 嘎查长白了他一眼:“甭在提补偿地事了。给你钱,你不接,我有啥办法?” 巴雅尔想起了巴图的那句话:时间看不见摸不着,只要给他性命,伸手就可以摸到。一年是一个套马杆,两年不就是两个套马杆长了吗?把两个套马杆连起来摆在草场上,老长老长的。他对视了一下我,接着说,“早也是赔偿,晚也是补偿,为啥不早一点给哪?好比想喝酒了,腿肯定会听脑瓜子指挥,不自觉就能走到酒店里去了,道理就这么简单。你们脑瓜子里没有啊,磨磨唧唧拖着不着急。” 矿山有意把选矿厂开工的时间往后拖,拖一天是一天。按照现在的铅锌价格,井下的采掘总量缩减一半,老选矿厂也能吃饱了,扩建的事,拖后一年半载也不着急。眼下和牧民一直在打嘴仗,只是做个样子给工信局看一看就是了。开不了工,不能怪罪矿山了。我说:“离开这256元\/平米,啥话不用说。” 巴雅尔指着额日敦巴日:“拿牧民是啥啦?牧场可是我的命根子,你家也有牧场呀,在草场上放羊溜达,心里能不清楚?像个蜗牛,苏木里有人来,伸出头来晃荡晃荡,人一走,头又缩回壳里去了,你真该站出来说句话呀。一亩的钱是256,让20叼走了,剩下了几个钱?” 额日敦巴日拍着大腿:“我咋成了蜗牛虫了?啥时没替你们说话!林矿老骂我护犊子,亏你能说出口。你们的事,自己跑去,耳眼听不到,心里也清净。”? 第14章 拿羊挑事端 敲打嘎查长 我扔了几根烟给他们,瞅着巴雅尔吐着烟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不在水泡子边上走,一辈子湿不了鞋。” 巴雅尔紧跟着说:“已经在水泡子边走了,你立着不动,湿不了鞋的。就像有的人,把头缩在壳子里,不围着水泡子边走,两辈子也湿不了鞋啊。” 额日敦巴日手过了头顶,拍着巴掌:“你才有个壳子包着,长舌帽把脑瓜子包得不漏一点,小眼睛跑得比黄羊还快,一点亏都不吃。我这男人的乳房,只是个摆设,是个名号。” 巴雅尔抬头瞅着前面的矿石堆:“你咋说这样的话?当官要为民做主呀。山一样高的矿堆,风一吹黑乎乎的矿粉满天飘,矿石堆四周200亩黑乎乎的一片,闹不机密羊得了啥怪病,不是咳嗽不停,就是不明原因的掉了牙齿,不能吃草了,最后慢慢饿死了……接下的羔子不是大头,就是小头。有的是后腿连在一起分不开,咋走路啊。双羔子啊,就更难见了。” 额日敦巴日接过话茬:“白天净说黑话,你是吃亏的人吗?你接的羔子没有双羔?到草场看看去,白花花的一片羔子。有多少羊掉了牙齿?有多少个在咳嗽?大头的小头的检出来的数数有多少个?我可是头一回听说,你的羊牙齿掉的厉害,不能吃草了。让畜牧站的人员去看看,有多少头羊得了牙齿病?要是真得了病,我给你钱。” 我心里有了底,笑着问巴雅尔:“真得了病,不赔你钱,嘎查长都不愿意了,听到了。他不是你说的那号人,把头缩在壳子里。要不咱们去看看,反正离你的草场也不远。这叫理儿不辨不明,鼓不锤不响,让我也去见见世面。” 巴雅尔说:“有这种可能,现在不得病,过几年可不一定。羊不说话啊,真会说话了,能告诉我的。”转身跳上了马,屁股对着嘎查长。所问非所答地说了些跑题的话:“稻草人,搅合稀泥,腰杆儿不硬朗。把矿渣和废水留给了草场,过不了几年,就不用放羊了。喝西北风又填不饱肚子,吃矿渣肠胃没那功能,消化不了。”边说边离开了。 嘎查长看着马背上越来越小的影子说:“对这号人,当面放倒,不能让他开口胡咧咧。”我上嘴唇抿着下嘴唇:“他话说的太难听,草原上的什么问题都能和矿山对上号,把矿山当摇钱树了。选厂扩大生产能力,增加财政收入,是给旗长和苏木长脸上贴金。你支持了矿山,也是支持了旗长和苏木长的工作,这一点在本质上并不冲突,是双赢的,你说对嘎查长。” 嘎查长点着头:“他嘴上的功夫,和雪一样。过了五月,雪盖不了牛粪了。”。 我说:“矿山给牧民的太多了,反过来不一定是好事,巴雅尔不会领情的,认为是应该的。自己搬石头打自己的脚,这又是何苦?回头你做做牧民的工作,多磨磨嘴皮子,不要和驴推磨一样,转一百个圈也没个结果。” 嘎查长捏着烟,迟迟没点火:“不是我不想办,满都拉的话都不管事儿。我垫上了大羯子,赔上几瓶酒,兄弟俩肉也吃了,酒也喝了,嘴一抹,打个饱嗝,还是不张口答应。横竖两条杠,咋放都是二。” 阿来夫能把账算细了,巴雅尔是垫了话的。 嘎查长说:“天下的帐,让他算透了,别人是傻子?羊下羔子,羔子再下羔子,啥时候能撇清啊。没个指导价,乱套了不是?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的蛋子割掉,泄一下他那嘴上的火力,要不,他会到处踢人的。 巴雅尔眼里的秤,秤别人,不秤自己,过错是别人的。阿来夫是一棵棋子,挪来挪去的。” 说完随我去了矿山。 我两眼茫然地问:“阿塔思是啥意思。” 他笑着说:“骟了的马。” 阿来夫是在面上跑的,巴雅尔是一个蜗牛,把身子缩在壳子里。 嘎查也好苏木也罢,只要看到阿来夫的举动,就能揣摩出是他又在捣鼓啥事来。惯坏了的臭脾气,不知说啥好了。一把好牌,打得稀巴烂。不值钱的泪,再多也不能当盐吃,当水喝。 他想钱,钱不想他。 半路上碰到了巴雅尔,他抿着嘴瞅着嘎查长,眼毛比扫地的笤帚跑得快,耸着右肩说:“我是撸上衣服照着镜子贴膏药,贴在镜子上,光着身子走了,没拿到钱啊;你是照着镜子擦屎屁,纸在镜子上擦了两下,夹着屎走人了。难怪有人说你是‘半血马’(血统不纯正的杂交马),分不清里外。” “半血马”这三个字一出口,嘎查长和疯了一样地说:“你的吨位重,你才是‘半血马’!” 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阿来夫,咧着嘴笑。嘎查长又说:“你大白天说夜里的梦话,正话反说惯了,你夹着屎走人了,擦不到我身上。” 巴雅尔想到了“土律师”串店的地板,冬天暖气一烤,会闪出一条大缝子,夏天潮湿的厉害,大缝子又对上了。热胀冷缩这话不全对,应该是热缩湿涨。瞅着一直咧着嘴的阿来夫:“不要老听有些人的话,要用脑瓜子说话,用嘴巴琢磨事,少说话。做人要有尺寸,酒闹多了,嘴巴往外吐,那叫呕吐,不叫腹泻。” 嘎查长听不下去了,清楚说的是自己:“不回头看身上的缺点,失败是缺点的积累。碰得头破血流是应该的,不碰你碰谁啊,碰牛碰马还碰不上呐,牛头碰到网围栏上就缩回来了。”觉得还不够解恨,又说,“你和谁是‘安达’啊,办起事来全成了仇人,咋闹的?” 巴雅尔气圆了眼:“我拿你是‘安达’,你把我当啥了。 ” 额日敦巴日摆着手:“可别拿‘安达’说事了。你是蘑菇不开花,开了花毒死人。” 巴雅尔呲着牙:“白蘑开了花,有毒,你不吃死不了;让你媳妇在后背上给你画个眼,瞅着浩特和嘎查的人咋议论你,一点不脸红?” 额日敦巴日抹着脸:“没做坏事,凭啥脸红?我倒想烫脸,可红不起来啊;你往上抹把羊血,就算有良心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阿来夫和牧场里黄黄的一棵山大烟花,细细的腰上顶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头,坐不稳站不直。挨近额日敦巴日几步说:“风干肉哈拉海面,纯纯的绿色,是我最可口的。我请你。” 额日敦巴日咧着嘴,对巴雅尔说:“你会说话是胎里带的,是优势。依我看,会说话会办事,才是心口一直。我是一天上一当,当当不一样啊。” 巴雅尔反问着:“不是你上当,是我掉进了你的圈套跑不出来。 ”说完又回过头说起了阿来夫,“哈拉海上有刺儿,不戴手套扎手。你媳妇做的酸马奶馒头,一出锅软软的,嘎查长的手不肯挪窝。磨蹭长了,羊耙子都硬了。” 额日敦巴日瞅着他说:“能硬起来,是真本事。有些人身边躺着女人,硬是交不了‘公粮’。在家里红旗倒下了,在外面能飘起来吗?干那活儿,可不是嘴上的功夫,舌头硬了有啥用?我的酒,我的肉,就少你来陪,舌头硬了说不清话,那酒闹不动了。” 巴雅尔说:“我的生活,完全靠自己。你帮了我?还是嘎查救济了我? ” 阿来夫插嘴教训起了嘎查长:“你是牧点长大的,外来户闹不机密也就罢了。放羊可不是悠闲溜达的。冬天冷得厉害,夏天雨淋太阳烤的。” 嘎查长说:“发羊财,就要遭羊罪。有天上掉馅饼的?太阳不烤,也是一脸黑。” 巴雅尔说:“嘎查的嘴大,到嘴里的肉是一个味,不怕你跳得欢,明天会有人找你拉清单。牛羊见了你,会骂你的。” 额日敦巴日重复着巴雅尔说自己的话:“我看你也是男人的乳房,给嘴皮子的过过生日。不怕你现在跳得欢,隔几天有人会找你拉清单。嘎查不会让听话的老喝粥,那也太不公平了。我这人做蜜不甜,做醋够酸的。你敢死,我就敢埋。” 巴雅尔瞅着额日敦巴日那件新衣服:“人不是羊,剪掉毛和穿件新衣服不一样。关键是内心要变,关键是牧民满意了,哪个不是笑嘻嘻,没人哭给你看的。” 额日敦巴日变了声:“还嫌我腿脚不勤吗?我累断了腿,用血做成血肠,你含在嘴里,兜里还说没钱。” 阿来夫插进了话:“不在草场里盖厂房了,矿石堆不飘粉尘,大卡车不压草场了,矿山给钱也不接,那钱烫手啊。” 额日敦巴日指着前面的我,小声说:“说给我听有啥用?有尿,追上去找他。属獭子的,在窝里有尿儿,出了洞口,见人就往洞里钻。”随后又大声说,“你俩好的在一起,长了一个头,也换不了血。 做梦存钱,没有利息,瞅着电视里开锅的羊蝎子,照样吃不饱。求人碰破了头,也往里挤,擦着血陪着笑;不用人的时候,走路跌破了脸,也要找个理由,说是矿山没把路修平整,找矿山付药费。要学铜壶,屁股烧红了,嘴里吹着口哨。哪像你,吃丁点大的亏,鼓动没长脑瓜子的人,去瞎闹腾。 ” 巴雅尔脖子上的青筋蹦得老高,急促地说:“‘毛爷爷’在矿山下崽儿,矿山凭啥拿我的钱,赚利息,我也闹机密了,钱能下崽儿啊。” 他们的话,像无数根针儿,在屁股后面追赶着,我加快了脚步,朝办公楼走去。 第15章 巴雅尔动嘴 阿来夫下水 按下葫芦浮起瓢,阿来夫去了工牧办。 任钦不急不慢地说:“256元\/平米没错呀,那20是给苏木的协调费。车轮子跑路要喝油,财政没钱啊。钱都到手了,不要听有的人挑唆了,3元\/平米走不通。” 阿来夫爱搭理不搭理立在一边。 任钦又补充着:“不是我说你呀,找到了旗长,还是这个数,256元\/平米改变不了。话一句一句地说,账一笔一笔地算。你急啥,再急!饭也要一口一口的吃,哪能一口吃个胖子。是你的钱,早算晚算都是你的钱,不会跑到我的腰包里一分,你担啥心;不是你的钱,再多,也进不了你的腰包里。” “你的嘴是压水井啊,哗啦哗啦流出来能饮牲畜?没水槽子,兜不住水呀。”阿来夫急了,“我走霉运了,喝凉水都塞了牙。给我的钱,不是256元\/平米。一亩下来白白少了341块,9亩可是少了3069块啊。” 任钦接着说:“占用你的草场,审批手续齐全啊。拖了两年没开工,牲畜可是没少过去吃草啊,打草的钱,进了你的兜里,矿山没要你的钱。扯着341不松手,明着算账,你要找钱给矿山。不要自己挖坑把自己埋进去了。草场分片到户,那是国家定的事,旗里和盟里是更改不了的,嘎查没捆绑你的腿,可以去找呀。牲畜踩踏得厉害,少投些羊,不就是了嘛。30亩或者35亩一只就行嘛,25亩只是一个大概数。要厚道些,不能对自己有利的就听,没好处的搁在一边。你想着别人,人家才会想着你,办事做人,不能只有一面的。” “打住!打住!!”阿来夫跺着脚吼着嗓门说道,“胡乱说些啥,学獭子装人啊,把手抬起来,蹲下来,我看像不像。钱糊住了眼,都是牧民的错儿……水变臭了,花十倍百倍的钱也闹不好。开矿的人一拍屁股走人,可咋办,没草场靠啥生活?见到矿山的人点头哈腰的,比自己的爹娘还亲,不如大黄狗,看门守院的。不能坐在屋里说价码呀,那草场多好啊。” “羊草比你好的多去了,也是这个价,没人能跳出圈外。”任钦娲了他一眼。 “一亩顶两亩,价格不就高了吗?” “亏你能说出口,没原则啦。你只算一面的账,一亩顶两亩,剩下的草场就少了,牛羊的数减下来了,哪头合算呐。” 阿来夫觉得任钦说的有道理,自己咋就没想到呢?可转念一想,任钦是在忽悠自己。算下来不到20亩,就1头羊,最后觉得还是任钦为自己好。出门要走,嘎查长进来了。 任钦甩着脸子:“有人说你是个山大烟花,长脖子上架着个头,晃来晃去的,有风晃动的更大。来这里撒野,把自己当啥啦,扑克牌捏在你手里,愿意丢那个就丢那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阿来夫扭着脖子气冲冲地说:“我自己能办了,用来看你的脸子。凭啥让我35亩撒一只呀,规定的25亩就是25亩。你兜里有了钱,不着急了,牧民不行呀。不放羊,哪来的钱呀。不在我牧场上挖矿,来看你那长长的脸子?反过头来倒咬一口,说牧民把矿山当成了摇钱树,搞乱了啥环境啥投资的。厂房盖在你牧场上,比我能好到哪里去?”。 话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任钦立在窗前瞅着他俩走远了。 巴雅尔对额日敦巴日的话不满意:“吃包子不能只看褶子多少,关键是馅儿,一肚子的沙葱和哈拉海,顶不上几块肉。再多再好听的话,抵不上把补偿钱早给一天。” 额日敦巴日抬高了嗓门:“啥叫关键啊,不说关键这两个字,你说不出话是。我看关键的问题,出在你身上,你是阿来夫的眼和嘴,不要指手画脚瞎掺和,还嫌事少啊,找工牧办有啥用?256元\/平米是旗政府的事。” 巴雅尔跺着脚喊:“啥叫多事?不说你闹不机密吗?有我的草场啊,没给我钱,不让开口呀。瞎掺和的是你。” 嘎查长说:“你哪次不是先叫?这事不能记在阿来夫头上。顺着嘎查这跟绳子走下去,吃不着亏的,琢磨着办。” 巴雅尔瞅着阿来夫偏着脸说:“已经吃亏了,还用琢磨吗?从1706跌倒了1365,341长翅膀飞走了?咋不执行政府规定的价?这是犯法。男人的阵地在草场,看牛放羊,养家糊口;女人就不一样了,女人的阵地在炕上,留住男人的心。” 额日敦巴日心知肚明地笑了:“打呼噜的人,从来不说自己打呼噜,睡不着不出声,睡着了听不见声。” 巴雅尔跟话说:“结婚证值几个钱,领证前生了孩子怕啥?证前证后结果是一样的,不就一个孩子吗,落下户口就是啦。” 嘎查长说:“那可是犯法的事。你是过早打算了自己,真把自己当烧麦了,脑袋尖尖的,脸皮薄薄的,肚子大大的。拿到了羊的钱,想拿到马的钱,后天想拿到骆驼的钱。”扔掉了烟头又说,“刀太钝割不下肉,怨谁啊。马太瘦了,走不了远路,膘肥体壮还愁走不了路吗?自己做事还不满意呢,少一事,比多一事强,不要瞎掺和了。 ” “我瞎掺和啥了?我自己的草场,咋的就叫瞎掺和了?孩子在别人手里长大的快,自己手里慢,占用了你的草场,比我还猴心。”没等巴雅尔再说下一句,嘎查长接上了话:“看多了,也学会了。狗睡觉耳朵贴在地上,早听声响。” “我耳朵贴在桌面上,怕你从椅子上掉下来,要扶你啊。” “掉下来,你也是接不上位的。有些事要用慢功夫,急不得。和熬锅茶一样,第一个下锅的是黄油再是风干肉、炒米、奶皮子、奶油、奶豆腐、奶条、奶酪。” “锅茶除了炒米,剩下的全是牛羊身上的东西。啥叫牧民啊,没有了草,牛羊吃啥啊,没了牛羊,叫啥牧民呀。” 额日敦巴日盯着巴雅尔:“不要把自己说成一个圆轱辘,月亮也有镰刀的形状。瞅着人家的脚前脚后,你就没一点毛病?伸手摸摸腚后面的屎蛋。 ” 巴雅尔说:“本来就没有公平与不公平这一说。绿皮火车坐过,个头15米以下的半票,15米的就要花全票,公平吗?不公平,为啥不看年岁?可结婚呢?看年岁又不看个头了,这是法律规定的呀,没人敢违背的,没办法呀。睡别人的老婆犯法,睡过的人不举报,说一千遍也没用。牧场的事,就不一样了,我不说,嘎查不会替我说的。到底是谁动了我的牧场?你说说看。” 嘎查长想隔断他的话:“‘那达慕’去了几天,回来有尿了。‘青龙’给你带了几件狼皮外套?狼髀石和狼牙,大号的狼牙,还有货手上?” “钓鱼执法啊,想第二次把我送进‘局子里’。” “瞅瞅你那眉的间距,塞不进筷子的细头。想事能宽到哪里?不是我说了过头话,指不定哪一天,有事求到我头上。”嘎查长扔给他一根烟。 “嘎查这根绳子弯弯曲曲的,岔口太多了,不问路准会迷路。有人见了钱,就是命;有人见了女人,耙子在裤裆里跳高;有人见了酒,就拖不动腿,你琢磨琢磨我是哪种人?”巴雅尔问着。 “你呀,这三方面占全了:耙子在裤裆里不跳高,你姑娘哪来的?今天拿了羊钱,明后天还惦记着马的钱骆驼的钱。摊上了酒,你能从毕利格饭店走出来吗?” “有些人可是爬到别人媳妇的身上就不下来了,明知道是累腰累腿,一个还嫌少,味道都一样吗?”巴雅尔又挤眉弄眼地说,“都说远嫖近赌,有的人近嫖远赌,太有心机了。” “还有脸说我,‘土律师’早把你买了。洗脚房可没少去,拿我是瞎子,我的耳朵不聋。” 巴雅尔从女人身上扯回了草原:“那不一样,红头文规定的,粉尘落到草上,要给污染费,环保说该给钱呀。” 巴雅尔有意提起粉尘污染费的事。阿来夫朝着额日敦巴日瞪眼:“苏白羊只会尿尿,下不了羔子。干了一勒勒车的坏事,能不露出尾巴?雪地上走一遍,没脚步印算我白说了。 ” “做啥坏事了?还一勒勒车,倒没少说。到处乱咬呀,不用扔肉包子,骨头棒棒就溜溜达达跟着跑了。” 阿来夫喷着唾沫渣子:“算你有尿,让矿山早一天把3069的差价给我,不用丢骨头棒子,喊句话也跟着你跑。” 嘎查长让他给问懵了。巴雅尔瞪了一眼阿来夫,顶上一句出气的话:“不伸手接,一分也少不了你的。怨谁啊,怨你自己。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也算好人?好人都跑到蒙古国了。”阿来夫调头出去了。 额日敦巴日的沉甸甸的目光落到了阿来夫的脸上,吐着硬话说:“吃完肉,放下筷子骂娘,没有‘安达’的情分!” 阿来夫一听“安达”眼睛亮了,红着眼睛瞅着嘎查长:“太有尿了。羊跟着套马杆跑,嘎查跟着矿山跑。” 嘎查长说:“话让你说反了,人跟羊说不通话,怎么能学坏呢?是羊跟你学坏了。” “闹不机密了,苏木干嘛把我的3069块钱揣兜里啦?” 嘎查长捏着海绵过滤嘴:“哭夜的孩子有奶吃,好的坏的你都说了,让我说啥呀。任钦主任跟你解释的不清楚吗?谁私分你的钱了?那20搁在苏木的账上,是协调费。说了多少遍了,揣着聪明装糊涂。” 越走越近,一路的争争吵吵到了大门口。嘎查长心里真盼着他俩上楼找矿山理论一番,让矿山把这3069块钱的坑给填平了。激将着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爱哭的孩子,不该有奶吃,那是老套路了。” “不给奶吃,赖着不走。”巴雅尔扯着阿来夫进了大门。嘎查长心里窃喜,递给门卫一根烟,坐在屋里瞅着他俩进了办公楼的门。 巴雅尔不相信高拥华的话,蹲在楼梯上等。阿来夫在走廊里和嘎查长电话里叽里咕噜说着蒙语,高拥华一句没听懂。巴雅尔拽上了三楼,进门一腚坐在沙发上:“心里不发虚,不亏理,咋的说假话呢?在办公室里,偏说不在,一心把我支走。” 我没吱声,瞅着门外的额日敦巴日;“多大的事,屋里说不了,吵吵什么。” 额日敦巴日把阿来夫拽到了楼梯口。高拥华站在门外。我平静地说:“争争吵吵的说在嘴上,没过心,不存在谁对谁错的事。对文件的理解不一样,那341块的差价跑不了,要是错了,补回来不就是了吗?争争吵吵影响办公啊。” 额日敦巴日的脸在发烧,知道我说的是牙外话。对巴雅尔说:“听见了,回去。要是在嘎查办公室里我说的,你会担心不算数。”阿来夫又回来了,站在高拥华的身后,挤了两次没进去。 阿来夫走了,嘎查长也跟着下楼了。瞅着高拥华的电话打了过来,又折回去了。 高拥华拽了巴雅尔一把,他依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把岱钦打过来的电话挂断了。 嘎查长进门瞅着他,张着小口笑着说:“在这胡搅蛮缠干嘛,给脸不要脸啦。耳朵眼睛一样不少,闹不机密事儿。” “哄小孩啊,一句假话就拽走我啦。不要脸了,能咋样?我想再进去一次,让那个姓白的来呀?” 高拥华说:“要是你想进去,没人阻拦你。甭把那话挂在嘴上,那不是一只羊啊,说牵走就牵走。娶妻抱子的人了,不为自己,也要为老婆孩子想啊,那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巴雅尔提到了256元\/平米的价格:“不光荣的事啊,做了怕丢人呀?怕丢脸,别做啊。一百个理由也闹不机密,256元一平,本来就不高,咋缩水到了205块?这不是丢脸,简直是打脸。” 嘎查长说:“那不是翻书页啊,越翻越厚,说一千遍,还是256元一平,涨不了价的。钱,落兜为安,那才是你的钱。” 巴雅尔挂着羊肝色的长脸,怨恨起了阿来夫,千怪万怪不该伸手接钱,生米做成熟饭了,说啥都晚了:“大脑瓜子,不管用,让人卖了,跟在后面瞎转悠。少了3069块,活该。” “有尿,你咋不去找任钦,凭啥要我去!里外都是你的理。”阿来夫也折了回来,攥着拳头。 嘎查长出门推走了阿来夫,冲着屋里喊:“要打架,回嘎查去。”他仨出了大院。 高拥华陪巴雅尔去毕利格饭店喝了一顿酒,也喊上了嘎查长。 半醒半醉的巴雅尔扯了扯衣襟,板着脸:“我说过矿山是摇钱树吗?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摇断了胳膊也捡不到钱。阿来夫摇了几下,没捡到钱,反倒少了3069块。有‘二虎’拦路,以后想摇也不敢摇啦!摇到钱,也不敢去捡呀,会被虎咬死!” 他扫了一眼额日敦巴日:尼玛的腰杆子就是直不起来,打一巴掌,低低头,下生就是一身软骨头,见了矿山就摇头摆尾的,对牧点的事,很少搁在心里。大不了进去再待几个月,干咳了两声,清理了嗓子:“嘎查软绵绵的不硬朗,嘴里的牙都咬不响。去矿山跑了几次,催促了几遍?破了靴子,我们凑钱给你买,磨平了轮胎,我们也给买。” 高拥华红着脸:“你才铁公鸡,喂一桶米,下不了一个蛋。” 额日敦巴日的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你咋骂人呐,你才‘二虎’?挑头闹事,不怕大,天不怕,地不怕……”额日敦巴日捂着嘴在笑,接过巴雅尔递的烟,笑嘻嘻地对高拥华说,“我的名字,汉话是‘神虎’,那一虎是林虎。” 高拥华笑了:“虎,比猫好啊。老虎不发威,不成病猫了吗?”? 第16章 一个算盘 两样打法 我当时算过一笔账,叫做外紧内松,以牧民要价过高为借口,拖缓选矿厂扩建项目,主要是做给呼和巴日看的。 选矿厂扩建项目是旗里和苏木的重点工程,我没这样认为过。矿权在手里握着,早开采一年,晚开采一年,矿石埋在草原的下面,挖不走拿不去。 高拥华瞅着阿来夫说:“……之前我说过,嫌补偿的钱少,把5元\/平米落在红头文上,一分也少不了牧民的。把心稳稳当当放肚里,用不着钻牛角尖儿,折磨自己。没人说你,放弃该放弃的是傻蛋一个。像钟表应回到,那片草场闲了两年,你没少撒一只羊,少打一亩草。要开工了,你就来搅和,差点出了人命。这不是欺负人,是干嘛。找矿山的事,就是给苏木出难题。也学着你斤斤计较,抽回那那些青干草,少说也有几千斤。” 阿来夫瞪着眼一句话不说。 巴雅尔凑过来了,眨巴着眼说:“挖矿的挖煤的,富了老板的腰包,鼓了财政的钱袋子。碗口粗的水管子不歇下来抽着水,地下水抽走了,草儿有水喝吗?” 额日敦巴日冒出一句顶脑门的话:“你说了一大堆实话,一碗水一眼看到底儿。嘎查管不了地下水啊。” 高拥华说了句透亮话,草场是国家的,不是你的私有牧场。牧民只有使用权和租用权,产权永远是国家的,苏木和嘎查想收回来就收回来……给你钱,不伸手接,那341的差价,苏木嘎查都说了不算。 巴雅尔正了正长舌帽,从裤兜里拿出了一本褶褶巴巴的蒙文《草原法》。挤着眉毛提着鼻子说:“拿我是法盲呀,话不能这样说。这本本上有规定的呀……矿藏开采……应当不占或少占草原,这叫不占或少占草原吗?再说呀,牧场是有证的呀,上面可是盖着政府的红色大印呢?就一句就收回啦。” 高拥华说:“法律规定不让杀人,可监狱里不缺杀人犯啊。挖矿是批准的,安监局环保局一直来检查啊,那是合规合法的。杀人可是没人批准的,不犯法能进监狱吗?不让‘过牧’,总有人偷偷摸摸的多撒羔子,别在我眼前提法律了。征用你的草场,你是签了字,按了红手印的,在国土局那里备了案,没顶撞《草原法》啊。” 关键的时候,巴雅尔总拿前些年的事打岔。 前些年。俄日敦达来是东南嘎查长,额日敦巴日是嘎查会计。 苏木跟嘎查要了几千亩草场,做招商项目,好多牧民反对。 牧民只知道开发区,是在草场上种一片燕麦和黄花油菜之类的东西,破坏草场,闹不机密开矿是啥意思。 嘎查把牧民召集在一起,拍着胸脯牙对牙口对口说的,放一百个心,不做开发区……矿山的老板没说开矿呀,是在草场上打一条深深的大井,再挖几条平硐,对牧场没有破坏呀。和《地道战》电影一个模样,在地道里藏着粮食武器和人员,地面上的房子住着人。牛羊照样在牧场上吃草,又掉不进去,怕什么?又不是在牧场上栽树开荒种地,牧场的面积不会减小。退一万步说,万一牛羊掉进去了,矿山不给钱,嘎查包你们的损失!牧民在协议书上签字,按了红手印。 现在才闹机密了,舌头再长也是舔不到鼻子,开矿比开发区还凶呐,钩机在草原上乱挖,大车在在草原上乱跑,矿石在草原上乱堆,黑乎乎的粉尘乱飘。 嘎查苏木的干部说假话了呀……现在说啥也不管事了。 巴雅尔说:“问过了律师,不知内情,按红手印不管事的,嘎查让牧民按手印的协议书,也不管事呀,是欺骗牧民的。”阿来夫抢着说:“嘎查是獭子,领着牧民往洞里钻,那协议不算数,把头砍掉,按个血印也不顶事,别说是个红手印。” 高拥华瞅着火苗烧了起来,摇着手:“让我说,说不上是欺骗,硬要说欺骗,也是以前的那个矿主,没把实际情况说透。拿电影《地道战》讲故事,嘎查也不知道开矿是咋回事,是认识上有偏差。”巴雅尔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不停的走动,手里一直捏着那本褶褶巴巴的《草原法》。 大概说到了嘎查的痛处,额日敦巴日瞅着巴雅尔:“瞅瞅你那个样,脸像个盘,肚像个坛,走起路来像个船……不提这些破事乱事,会憋死你呀。” 巴雅尔大声吼着,照照镜子:“你才是个盘,是个坛,是个船。” 额日敦巴日的眼睛笑了:“拐个大弯子干嘛,直说好了。小菜一碟,手枪子弹要吗?” 巴雅尔摇着头,又改口说:“要呀,你和边防的关系好,不要坐蜡。给你两件狼皮外套和大獠牙。” “一勒勒车的獠牙,也弄不来啊。要我和你一样啊,进去蹲几天?有子弹没枪,有啥用。” 巴雅尔像火一样是越打越上身,抿着嘴唇说:“我没枪,给我子弹干吗?让我犯罪啊,又要把我送进去呀,少一个和你对着干的。少磨磨唧唧的,补齐341的差价,啥事都好说。”他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额日敦巴日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白纸黑字的,一句话能办了?我的嘴可不是牛屁股,能下犊子。那红头文是对事不对人的,等,等梦醒了,说不准能单独给你自己下个红头文,看你那个坛子肚,能吃能装的。” “我能吃能装,吃自己的,没拿嘎查的一分救济,挨你屁事。” “你富得流油了,吃啥救济啊。给你救济了,那不是抹黑你吗?再说了,浩特嘎查的人,眼都不瞎,让我挨眼睛戳啊。” “怕戳啊,别干那些烂事。再说了,那么多洞,也不差这个眼儿,袍子是穿碎了,也不是戳碎了。” 高拥华瞅着嘎查长,伸手拉架:“牛肚顶母是磨炼犄角,犄角长了尖了,再顶母就是不懂道理了。羔子吃奶都是跪着的,没一个站着的,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牛和羊是有区别的。” 巴雅尔觉得是拉偏架:“哎呀,没来几天,牛羊的事闹机密了吗?羔子干嘛跪着吃奶啊。羊妈妈吃老草,嫩草让给小羊,怕它吃不饱,又给奶吃,奶是哪来的?是草换来的。嘎查和羊妈妈一样,我跪着端水送茶也行啊。341的差价凭啥让人叼走了。红头文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说谁知道啊,苏木的账户上又不差那几千块钱。” 嘎查长说:“干嘛要苏白羊下羔子啊。明知干不成的事,一粪筐子的废话。” 巴雅尔不买帐:“在你眼里有办不成的事吗?你知道苏白羊下不了羔子,偏要接羔子,你是难为羊呐,还是怕我闲下手来。” “我有过吗?当着高经理的面,把话说白了,别留尾巴。不可能的事,你又不是没办过。” 巴雅尔朝嘎查长喊:“……人五人六说的啥话,对苏木点头哈腰,对牧民挺直腰杆使坏,欺上瞒下坏话说了一牛车,一点不脸红。油灯粪火过去没几年,就像‘风光互补’呼啦呼啦跑个不停,有尿啦。” 额日敦巴日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揭了巴雅尔的短:“拿昨天的太阳晒今天的衣服,晒干算你有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嘎查这个位置你做梦都想,你想它,它不想你。” 听着高拥华说的那些话,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腿脚走不到的地方,脑子里装不下别人嘴里说过的话。 草原的天气,变的比翻书页还快,六一下雪落冰蛋子多去了。饱了带干粮,热了带衣裳。好好的天气,一团一团的棉花云滚过来,不是飘雪就是落冰蛋子。十里牧草不同雨,隔个山包过去,岱钦牧场里一个雨点没落下,阿来夫的羔子早跑到芨芨草和红沙柳下面躲雨去了。 高拥华上下打量着巴雅尔:“不叫麻子,叫坑人,不同的叫法,让人心里舒坦。你的头是石头块?拽不回来往马镫上碰,石头能碰碎铁疙瘩吗?那341的差价没戏了,工牧办的领导明确答复了。” “我就要往马镫上撞,头破血流有了人命,有人会肚里蹲个兔子,心惊肉跳的吃不下睡不好。有一天会从椅子圈里滚下来。” 额日敦巴日说:“痛心痛胆的,还是撕心裂肺,我都不会。把自己当成头一锅烧出的‘阿一扎’?你连‘胡一扎’和‘希一扎’都不是。等着看,你啥时能坐上大椅子圈。”他本想拿牧点烧马奶酒的过程折服巴雅尔。他没想到巴雅尔会拿储藏酒年份回应他:“你是‘西布楞’,苏木长‘苏天楞’,老嘎查长是地道的‘亥家楞’。”牧区把烧好的奶酒放进羊粪里储藏,三年的叫‘西布楞’, 四年的叫‘亥家楞’, 五年的叫‘苏天楞’。 嘎查长把前几天任钦说的那句话,烈起来像儿马,温柔起来像小绵羊。膨胀完了,再豪横一把,修好路,多给嘎查苏木脸上抹点粉儿。原封不动地扣在了巴雅尔头上:“吃亏是福,看起来是吃了亏,赚足了面子,喂大了格局,谁心里没一杆秤啊,后面的路长得很。” 巴雅尔横着脸:“没钱,豪横啥!” 阿来夫起哄了,满口的黄牙全跑出来了。心让猫抓了一样地说:“一堆矿石一堆渣,一跑车一身土。往脸上抹粉儿,抹不上去呀。 ” 额日敦巴日骂了起来:“奶皮子卷炒米,奶条蒙古果子,啃着奶豆腐,羊肉蘸着韭花酱,都堵不住你的嘴。胡咧咧啥,哪来的废话!” 阿来夫不但不住口,又指着说:“没吃你的,我自己的。你的獠牙上挂满了血丝,吓人的。” 巴雅尔说:“嘎查的命值钱,我的也值啊。他有草场和牛羊,我也有呀。我是面板上的一团面,方的揉成了圆的,长的掐成了短的。” 高拥华摆着手:“胡子长了不扎人,胡茬扎人痛得厉害。好话一年两年容易忘掉,一句刺耳的话,能让人一辈子摸到疤痕的疼痛。让我不小瞧你啊。本来就没小看你。” 巴雅尔说:“啥叫本来,你一直没拿眼皮子夹我一下。马屎蛋子外面光滑,踩一脚开了花,草棍草叶全露出来了。你能装几天?”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子上,再说下去没有丝毫意义。嘎查长急于制止他再说下去:“我再啰嗦一遍,羊粪砖堆,再高再多,也大不过炉膛口。黑夜后面是白天就这么简单,还闹不机密吗?喝闲酒烂醉的有啥用?只不过一个酒友,心没黏在一起。说道3天3夜,还是2块5毛6。 ” 高拥华点着头说:“磨磨擦擦跌跌撞撞是生活,舌头在牙中间伸进伸出的,有时牙还咬破舌头呐,哪有不打仗的,要简单的过,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马和骆驼走得远,牛老是溜达转圈,羊走不远了。可不要盯住那些琐碎的小事,千万不要把路堵死了,人这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啥事都能遇到,多个朋友多条路。只有一件事不能出现,从娘胎里出来不是‘六指’,以后是长不出‘六指’来了。” 巴雅尔说:“256与‘六指’有啥关系。‘六指’是娘胎里带来的改变不了,不影响拿套马杆和吃把肉。牧场少了,撒羔子也就少了,秋天进兜里的钱自然多不了。让我贴着脸笑,做不到。” 嘎查长黑下脸:“啥事进了脑子里,就抹不掉了。” “你巴不得我脑瘫了,啥也记不得了。长了个蒙古人的身子,心是汉人的…… ” 这话是说个高拥华听的。嘎查长心里美滋滋的,便说:“不要闹民族矛盾,汉族和蒙族都是中国公民,享受一样的待遇。没有涨秤和掉秤这一说,你拿着身份证坐飞机,高经理也是呀。” 巴雅尔听了高兴不起来,说:“在牧场溜达长大了,嘎查是风,我是沙子,想吹我到哪里?” 嘎查长犹豫了一阵子,说:“多少岁了,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话办事,要与岁数挑起来不偏,走路才不摔跤。身后拖着个歪斜影子,自己还觉得直直的。” 巴雅尔瞅着说:“影子歪了不怕,怕的是心歪了。想事办事方向偏了,皮袍子没穿碎,让人戳烂了。” 高拥华说:“看法不一致难免,人字好写,人难做,难琢磨。坐轿子的好了,抬轿子的人人有好事;坐轿子的败了,抬轿子的没一个得好的。大实话,人倒霉在自己的缺点上,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缺点。羔子能撞到羯羊吗?” 巴雅尔在想,大小一起在草原溜达,那时你…… 现在当官了,长着蒙古族的脸,嘴里不说草原话。逼近问:“跟牛羊磨蹭了半辈子,一点感情没有?” 嘎查长说出了心里话,高拥华倒觉得他是帮矿山说话。“有脸说我,你不也是吗?没少拿一分钱,有尿,塞到兜里也不接。横竖一句话,保护草原。想要钱,又要护着草场,里外不是人。” “那不一样。那是我草场减少了,换回来的,该给钱。”他想起了高局长说过的话:乒乓球的屁股落不了地,拼在一起,才是个说了不算的兵。把“归”字右边的“彐”字换成“巾”字,就是一个“帅”字。忙说:“你是帅,我是兵,颠倒不过来的…… 341的差价要等到獭子睡醒出洞了?” “再等一年也不行,断了那个念想。”嘎查长不解恨地说。 巴雅尔白了一眼:“羊死要留张好皮呀。獭子寒露堵死洞口,四五月份出洞,我没那耐心。” 第17章 突然旋转了方向 是喜是愁说不清 paoshuba.com 巴雅尔雇来了六七个人,穿着蒙古袍子,戴着黑口罩仨仨俩俩在草原上溜达,黑黑的矿石堆,红的黑的白的黄的塑料袋挂在草尖上,一阵风过来,矿石堆就冒着长长的黑烟。 这六七个人慢腾腾地围着矿石堆转悠。阿来夫也戴着口罩,用套马杆驱赶着靠近的羊群。巴雅尔用手机录下了发到了网上。 苏木长大骂着:“为啥不早点看紧,把他罩在毡房里。哪个嘎查的牧民有戴口罩放羊的?是钱的话,还能下个崽子,憋到出事了,才放了个屁。要不是宣传部下手快,舆情控制的好,那成啥样子了。” 嘎查长点头“嘿嘿”的应付着:尼玛的我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官大一级压死人,有尿你把他关在拘留所里不出来。让嘎查夹在中间活受罪。他问额日敦巴日:“做梦都想赶我下台是?!你着的哪门子急呀,至于在背后捅刀子!有事没事去矿山溜达啥啊,不就是一口酒嘛。去找相好的去啦,阿来夫就没透露一点风声给你……” 额日敦巴日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后果。他低着头说:“苏木啊,就算打死我,也没那想法。活一天,给您打24小时的小旗,您不骂我两句,倒觉得少点啥……怪就怪我粗心,把事办砸了。” “这大的事,早说一声,不至于这样糟糕,好在没折腾出大事。”俄日敦达来噗嗤笑了,“照你说的那么办。先拿嘎查公用牧场置换选矿厂扩建和尾矿库下游的牧场,在公用牧场分给他们同等亩数的草场。腾出矿山周围的牧场,嘎查和矿山签个出租协议。” 嘎查长问:“阿来夫的那片草场咋闹啊。” “这个不省心的种儿,事都出在他头上……啥事我都能闹好了,要嘎查干啥!”苏木长转身走了。 炕上坐满了人,人人嘴里都叼着烟,辣得睁不开眼。阿来夫捏着牌,喊着:“押大,押大!咋赢的钱,咋吐出来。” 额日敦巴日打散了巴雅尔手里的牌,一巴掌在胳膊上拍出五条龙:“尼玛的,有闲心思赌钱,咋的不戴口罩了?!” “我以为是白所长,是你啊。戴口罩咋抽烟啊。”巴雅尔和岱钦把牌丢在桌子上,阿来夫瞅了一眼,指着他的牌,伸手去拿他们几个门前的钱,冲着额日敦巴日喊:“看到了,这点数,没人能追上。尼玛的,坏了我的运气。”岱钦从他手里拽回一把钱:“这牌黄了,拿啥钱!指不定你还输了,手倒蛮快的。” 巴雅尔歪着头,上下舔着嘴唇,狠狠把烟头拧了两三下,说:“嘎查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千一万个错儿,不该把牌打散了,赢钱输钱是小事,关键是你扫了大家的兴。” “扫了大家的兴?我看你才扫了嘎查的兴。有尿,真刀真枪的干,背后里放冷箭,仗义吗?你雇的六七个人钱,心痛了?” “矿山欠我的钱,不给,能不心痛吗?凭啥说是我雇的?拿出证据啊,不然,告你诬陷、诽谤。” 额日敦巴日从阿来夫门前抓了一把钱,塞到他手里:“给你钱。两个刺猬,滚到了一起,互相扎刺。” 巴雅尔把钱压在桌子上:“实话说了嘎查长,我是出了圈的羊,憋了一宿,没找到草吃。就不信那个邪,那个价钱就打发我了。”摔门出去了。 额日敦巴日召集他们几个人开了个小会,把牧场调换方案咕噜了一遍。阿来夫挠着脑瓜子说:“吃进肚里的饭,能吐出来了,我要把钱退给矿山。要不咋置换草场啊。” “吞进肚里的,咋闹呀,你是牛啊,能吐出来。”嘎查长甩着冷脸子,嘎查的公用牧场不够置换的,正犯愁呐。 岱钦顺着巴雅尔的话说:“咋就不能啊,嘎查的公用牧场多去了,又不是没有。” “就顾及你们几个?那是留着以后娶媳妇生小孩的,分光了咋闹?” 巴雅尔瞅着嘎查长说:“阿来夫的钱退不回去,我俩的你也不用费口舌了。我们几家的草场挨着的习惯了,要动都动,不动都不动。” 阿来夫问:“钱,是矿山给的,咋说退不回了呐?” “就是,去矿山问一嘴,也许能闹机密。”岱钦的话一出口,嘎查长紧张了。 我瞅着额日敦巴日发过来的短信,急忙回了过去:两全其美的事,为啥不行啊,那341的差价不就摆平了吗?嘎查苏木心里都不添堵了。 嘎查长撵上几步,拽回了阿来夫,甩着硬话:“脑瓜子张在别人头上呀,说走就走,闹机密了再去。” 阿来夫拽回了胳膊:“松手,你不去,我去。” “有尿,你去,我省了清闲。你的事以后嘎查不管了。” “你说的不退钱了,只能去问矿山了。咋拽着不松手了?腿长在我们身上,碍嘎查啥事?”巴雅尔逼近嘎查长问。 “一个拳头好出手,伸开五指能闹啥啊?要去,我领着你们一块去,人多力量大,不伸手打,也能吓倒他们。”嘎查长极力稳住了他们的脚步。 巴雅尔扭回头瞅着嘎查长:今天咋闹的,变了个人。以前遇到事硬是逼着牧民去,他躲在后面不出面。 查娜的想法和嘎查长一样,到手的钱,不愿退回去。他一遍一遍问阿来夫:“你啥时能干点山羊的事,领着他们走。他们吃不到草,心里难受不情愿,看笑话,也让你退钱,小绵羊不识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 额日敦巴日总算稳住了阿来夫,要是去了矿山,苏木长能扒了自己的皮。那不是承认256元\/平米的价格错了嘛,只要阿来夫不挪步,巴雅尔和岱钦只能是热闹一下嘴皮子,逼着涨价的目的没达到。 过了3天,巴雅尔问阿来夫:“啥时去矿山啊,屁股长茧子了。” “关你屁事。你手里没钱捏,退啥啊,瞎胡闹。”扭头走了。 “好心成了驴肝肺,不尿你。”想法落空了,巴雅尔高声喊着。 调换牧场的事进行不下去了,额日敦巴日在找突破口。说:“枪打出头鸟,你又不是不知道。” 巴雅尔吭着鼻子:“我出啥头了?我的草场,换不换是我的事儿。” “你不出头搅合,能冤枉你吗?你不换是你的事,阻拦岱钦干嘛。” 巴雅尔低下了头,岱钦出卖了自己。又说:“他脑瓜子有病啊,自己挑头的事,往我身上粘。” “那好,是他挑头。你在协议书上签上字按手印,我才信你没挑头闹事。”嘎查长把协议书推到他胸前。 “我没说不签字啊。岱钦签了,我二话不说。” 嘎查长从档案袋里抽出一份协议,有岱钦的签字和红手印。他打量了一番:“真假,闹不机密。要签字,也要凑在一起,一个一个的签。话说透了,没人不签字的。” “前几天你们三个凑在一起了,还是那些话,没听透,还是我没说透?不凑了,你签还是不签,说句亮堂话,吃了亏,别说没告诉你。” 他没回答,也没点头和摇头。冲着电话喊:“不把门的嘴,不如牛羊,吃亏在肚里,你倒好,全挂在嘴上。” 岱钦也不理亏:“你要睡觉,干嘛要我给你递枕头?我的草场,我签字,干嘛要告诉你。你偷着去喝酒,咋的不喊我呀。” 巴雅尔接过协议书瞅了几眼,捏在手里:“不是我不签,回去跟媳妇说一声,再签。”他去了阿来夫家,进门第一句话就说,“协议签好了,草场搬到公用牧场那边了,隔着矿山远远的,可是踏实了。” 阿来夫挤出一滴笑:“没甜头,你肯签字按手印?有人答应了,给我补齐了3069块的缺口,比搬走草场划算多了。” “真的,还是假的呀?早说我就……”他拍着手里的协议说。 阿来夫有意烧他的心:“341块的差价抹平了,才没去找矿山退钱啊。” 巴雅尔调头走了,去矿山的半路撞见了查娜。他抖着套马杆说:“阿来夫把我的嘴气歪了,有话早说,我里外不是人啊。”查娜盯着他不说话,他更是急了,把那张空白协议书在她眼前摇晃的哗啦哗啦响,“调了一个大圈儿,还是掉进你给我挖的坑里。” “啥叫我挖的坑?是你算计的太多了,算来算去算自己。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她按照嘎查长的意思说。前几天额日敦巴日说过,矿山食堂里缺个做蒙餐的,才把拦住了阿来夫不去矿山退钱,一年下来至少6万,比那3069块多得多,可要把帐算透。 “那3000多块钱啥时给啊,嘎查帮你跑的腿?”巴雅尔不放心地问。 “阿来夫的脸没你的面子大,自己去的。”瞅着他要去找嘎查长,她说,“没说给钱。我去食堂干活,能填平那个窟窿。” 巴雅尔跳上马走了,又下来了在前面等她:“大嫂啊,你说的是大实话吗?阿来夫说的是给了钱呀。” “她叔呀,眼下没给钱。等我去食堂干活了,一个月的钱就补齐了,还有余头。” 巴雅尔的心窝口搅合的更痛了:算下来一年能有5万多。跳上马去了嘎查长草场的方向。路过阿来夫的蒙古包,看见了嘎查长的车停在那里,进屋咧着嘴说:“嘎查长啊,协议我签字了,按了手印,举双手配合嘎查的工作,也要走256元那条路,嘎查的公用牧场少,不调换了。” 额日敦巴日接过协议瞅了一眼,说:“你干嘛啊,转了两个大圈儿,又回来了?两个钟点前,还说要和岱钦一块签,不见兔子就撒鹰啦,不怕吃亏了?” “你说要我们握成一个拳头的,走阿来夫的路。我也不能跳出圈外啊,256是个吉祥数。” 额日敦巴日犯起了愁,查娜去食堂上班的事,还没有一撇呐。上班的事闹不好,他兄弟俩搅合在一起,选厂扩建那片草场占用的是他俩的,两个拳头攥在一起,能坏事的。“你还是和岱钦一起搬到公用牧场,你们俩靠在一起,也是一个拳头。公用牧场不差你那8亩。” 巴雅尔把协议撕了,揉了一团扔进炉口里:“不差我啊,一个8亩,一个9亩的。为啥不对等?我媳妇也会做蒙餐啊,锅茶烧的是满口香,把肉煮的不必查娜差。” 阿来夫眼红了,这不是抢查娜的活嘛,插嘴说:“有先来后到啊,干嘛你不签在我前面?食堂的帮手就一个坑,查娜咋办?” “不怕吃亏,就等,猴年马月能去,我心里没底。一旦去不了,别怪我。对我来说是一样的,牧场是嘎查的,这个我能说了算,协议签字了,就能办。那个蒙餐工的坑,是矿山说了算,人数订好了,只要一个,也该有个前后。你要是铁了心,只能等了。”嘎查长说了一大堆实话,巴雅尔点着头,查娜悬着的心落地了。 第18章 不经意一句话 抹平纠结的心 嘎查长的大白话, 巴雅尔凉透了心,他吞不下这口气。 间隔了2天,找到了嘎查长,学着电视里的腔调说:“嘎查的想法够进步的,也学会了‘一切为矿业让路,引进矿业,振兴牧区经济。减牛减羊了,牧场休养周期拉长了,盖住地皮,黄土不就刮不到北京了吗?把牛羊煮了,牧场休养的时间不就更长了吗?” “脑瓜子有病呀,把羊煮了,你喝风呀,喝风能填饱肚子,我管不着。减牛减羊不是在说瞎话,靠老传统养牛养羊,牧区的经济发展好了吗?这么多年。” 巴雅尔说:“减牛减羊,牧民没有意见呀。羊草枯死一大片,牛羊老是践踏,黑土刮得满天跑,越刮越厉害……羊草没了,羊没草吃了,不用逼,不减牛减羊,也不行了呀。 ” 嘎查长不高兴了:“胡说些啥。你处处和人两样啊,人家祭拜敖包,是人祭,而你是人马一起。心态变好了,还有啥难事坏事,这把年纪了,还琢磨不透,跟自己过不去,一直埋怨不买你的帐。为啥要买你的帐呀,你一掺和那件事办顺利了。河里的水,为啥能流千里万里;敖包山滚下来石头,能滚多远?硬碰硬走不远啊。” 他明显不买账:“不一样啊,抬头是蓝天白云,低头是黑乎乎的矿石。人呀,有上坡,就有下坡;有高兴,就有伤心。问题拖着不办,越拖越多,拖得越长,牧民心里的冤仇就越大。嘎查要给牧民多撑撑腰,拖着不办,牧民和嘎查不就是仇人了,牧民和矿山也是仇人,仇人和仇人,不就是朋友了吗?说句骂人的话,连点狗粮不给,跟来跟去的冷透了心。” 嘎查长气歪了嘴:“盐池里的一口淡水井,干嘛往里面吐痰啊。你啥意思呀,闹不机密?我可是一直在帮你呀。” 巴雅尔亮着嗓门:“亏你说得出口,你帮我啥啦?马粪熏的皮袍子,让人戳烂了就晚了。河里的水污染了,咋办?牛羊喝啥?牛羊没了,牧民咋活下去?空气污染了,到哪买去?能买到装进易拉罐里的干净空气吗? ” “干嘛啊,老炒冷米饭。” “啥叫冷米饭?亲眼看到的现实。牧民心不齐,握不成一个拳头,扯着耳朵就叫一声,没扯的站在一边看或者跑得远远的,就这样见怪不怪了。不能靠散打,要多张嘴下口,有咬腿的,有咬胳膊的,有咬脖子的。 ” “屁股上的功夫,不说都知道,不用马鞍子,在高低起伏的草原上掉不下来。不该把屁股的功夫拿到嘴上用,跑题了。” 巴雅尔想到了矿工用焊条补矿车的画面,说:“牧民凑在一起是块铁板,也白搭,架不起嘎查这把气焊枪,愿意割哪块,就割哪块。关键是天天喘在一起,水泡子里的水臭了,蓝蓝的天成了灰蒙蒙的,‘钱袋子’能买回青水蓝天吗? 牧民搬到哪里?告诉我呀?你拍屁股能走了人吗?” “那是你管的事吗?心,操过了。不该说的话,不要挂在嘴上摘不掉。” 巴雅尔抖着手说:“牛羊没草吃,饿死了,牧民能活下吗? 那时苏木抱着牧民不让迁走,牧民会听吗?牧民都走了,嘎查管谁去啊,这不是害别人,是在害自己。守着牧场,有过错吗?把我当成你的亲戚,能这样吗? ” 嘎查长开导他:“火气不小啊。查娜没去干活呐,就说了这些废话,堵了后路。” “哪来的后路?早堵死了。” “堵死了,也是你自己堵的,怨不了嘎查一丁点。” “找矿山再要一个,不能只帮查娜,不帮我媳妇啊。” 岱钦全盘传到了巴图的耳眼里。巴图犯了病,想到了以前那些事,自己戴纸帽子,怕儿子受牵连挨批斗。儿子说:“不犯错的,证还在牧民手里,没收回啊,只是调换了草场。把挨着矿山的几家撤了围栏,是公用牧场,租给矿山了。” “你不是和上面对着犄角干嘛,分了的又收回去?” “不是的,是他们愿意的,协议上有签字和红手印。” “耳朵比眉毛高的人聪明。看看你那连心眉,心胸能宽到哪里去。真把自己当杆子马啦,你那三拳两脚的套路,我不清楚?不要削尖脑袋向前钻,牧民的唾沫能把你淹死。这片草原把你养大,不想让我这把老骨头在牧区待下去……脊梁骨让人戳透了。不要和矿山搅和在一起,大事小情的,你非要露了脸出个头?让嘎查和矿山碰头不就是了吗?”俄日敦达来瞅着手机,听够了父亲的唠叨。 他又拨通了嘎查的电话,又挂断了,借着接额日敦巴日的电话离开了,去了嘎查办公室,问巴雅尔:“扯张虎皮吓唬病猫啊。屁不放涨肚子,话不说能憋死人呀。睁开眼爆豆子,嘎嘣嘎嘣停不下来。啥时能少说话,多背锅。时间这杆秤不会跌你的斤两的,也不能涨你秤。给自己头上扣铜锣,越敲越响。锅茶不加盐和炒米,不如水;涮锅没麻酱不入嘴,马跌破了蹄子,不如你的腿。干嘛让我的心老是吊在半空?” 巴雅尔那货郎鼓的头,不摇了。他习惯把俄日敦达来喊成达来,达来两个字一出口,急忙又换成了苏木长:“嘿嘿,叫习惯了,改不过口来了。马尾巴长,也没给牛打苍蝇啊。扎辫子的不都是女人啊,达来哥。” “啥女人啥辫子的,我闹不机密,闭嘴。到嘎查签字按红手印,那片牧草好着呐,要感谢嘎查惦记着你们。” “那也是个坑,不签了。”落地的石头,又回到了苏木长的肚子里。 “咋的啦?!这……不是说好了的吗?生孩子痛,下辈子就能做男人吗?能不能来点现实的。遇事绕着走,能不能不逃脱啊。” “我逃脱啥了达来哥。好多事你没闹机密,可不能只听他一个人说。” “这就是你不对了,嘎查长办事,掂斤掂两的,不会偏心的。一片好草,顾虑啥啊。” 嘎查长用眼来回扫着巴雅尔,他装作没看见:“啥叫掂斤掂两啊,偏心大了。” “我偏心啥了?听风就是雨。你也来个256的价,吃亏是福啊。”嘎查长说。 苏木长盯着巴雅尔说:“就算去,也要从前到后挨号派呀。你要是先拿到了补偿钱,就没查娜去食堂的机会。” 巴雅尔说:“花里胡哨磨蹭时间,光说不练,扯来扯去有啥意思,真枪真刀干一把,擦破皮流点血怕啥,头掉了不就碗大个疤。” 嘎查长说:“油盐不进啊,你想干啥?” “不干啥,说个心里话不让啊,管得太宽了。言语是我的自由。” 苏木长瞪了巴雅尔一眼:“你的腚一撅,我就知道你能拉几个羊屎豆豆。叫声多的猫,能逮住老鼠吗?我这话不好听,理正啊。”巴雅尔低头不语,他又说,“丁点的委屈吞不下,后路能长到哪去?天天在牛羊的屁股后面也没学会,肚子里兜住话,跟群低头吃草,能不贴膘吗?别拿你的条件跟我谈条件,两条路你选。” “我不跟查娜抢了,食堂里就缺一个人。要不,我去公用牧场苏木长。我媳妇去矿山干活的事,帮我惦记着。”巴雅尔全买了苏木长的帐。 嘎查长怕他隔夜说话不算数,趁热打铁递过去协议书,心里骂着,嘴上却说:“一式两份都签上字,按上手印。” “要绑架我啊。就算签,明天晚了吗?没喝两口,手抖拿不住笔,把纸捅得稀巴烂,字看不清楚,光有手印算数吗?算的话,我签。”他接过嘎查长递过来的笔,手抖得更厉害了。 苏木长扯过他的手:“跟满都拉一个毛病,不拿笔写字,好人一个,看不出来。两杯下肚,笔握的可正了,立马不抖了。” 嘎查长见机行事,把一大杯酒放在他手里。他瞅着说:“我又不是牛羊的,要灌死我啊。”他转身拿过来3个小杯,一杯一杯倒满,酒洒了一桌子。3杯下肚后,嘎查长拿起酒瓶:“3杯不过岗啊,还在抖,来个六六顺,又满了3杯。” 苏木长拽过他的手,心里亮堂了,办事说话适合的套路,最有效:“酒比药管事多了,那些穿白大褂的也闹不机密,不抖了,不是装的。” 嘎查长七上八下的心平稳了,接过签了字的协议,折了两下放进了档案袋里。 巴雅尔无话找话:“那个大纸袋子装不下吗?折来折去的,怕它飞走了。” 嘎查长扫了他一眼:“好事多磨啊,折两下能记得住。” 他瞪着眼,哼了一声,意思是要嘎查长帮自己记着,提个醒给苏木长:“能记住就好,我也记住了。” 嘎查长担心他赖在那里不走,签字按手印了,草场就是嘎查的了。“你记住啥了?不用记了,过几天把牛羊撒过去就是了。记事越是多,脑细胞浪费多了,手能不抖嘛,手听大脑分配的。” 苏木长怕他提醒他媳妇去矿山的事。他说:“我信,苏木长达来哥的话。” 苏木长满口答应了:“不要把我的话当套马杆了。时机到了,别说你媳妇的事,你闺女莲花想去,也成。” 巴雅尔签完字的那一瞬间,额日敦巴日的梦就圆了起来。一周后撤掉了网围栏。? 第19章 塌了一个坑 圆了一个梦 查娜一直惦记着去食堂干活的事,可以说事做梦都在想。又过去了大半个月,还是没音信,嘎查长绕着路走怕见到她。 办公楼与阿来夫的牧场只有一路之隔。牧场周边用网围栏连续密实圈围着,用铁管焊了个简易门,门的上框有三个苏鲁定长矛,不到15米高的两个栅栏门不配套的绑在门框上,供人员和牛羊群出入。 整个草场就是一个大院子,比大地主刘文彩的院子可要大上好几千倍。 不光是阿来夫的院子是这样的,其他牧户也都是这样。 要不然咋会有这样一种说法,牧民随便在草场上扎几个包,就是一个度假村。 来旅游的人热热闹闹的在吃着手把肉喝着酒,骑在马背上转悠溜达,蓝天白云还有白白的羊群,一张一张的“毛爷爷”装进了腰包里。草原的天亮的早,不到四点钟,太阳爬过阿来夫的毡房,有2个套马杆高。 牧场上撒落的羊群,皮毛白白的,小肚吃得鼓鼓的。羊群有序聚集移动,“咩、咩、咩”叫声,羊群的臊味混杂着膻味,直往鼻子里呛。 蒙古包西侧40多只牛在悠闲地溜达。 查娜把散放在牧场上的母牛赶回牛圈附近,把两只后腿合拢绑住拴在一根粗粗的木桩上挤奶。雪白柔稠的牛奶嗞嗞的挤出来,流进桶里。不到一根烟的功夫,挤完了一头牛的奶,足足有五六斤,手拿两块羊粪砖,拉开蒙古包矮矮的小门,准备做早饭了。 阿来夫从铁桶里舀了一盆水,递给屋里正在做饭的妻子。随手关严了门,生怕蚊子飞进去。自己拿了一个小马扎,中间的编织绳还断裂了两三根。在羊群与毡房间独自坐下,腚下露出两根白色塑料编织绳,蓬松的绳头在微风中摇摆。 他慢慢的吸着烟,两眼半睁半闭,漫不经心朝羊群移动的方向瞅上一眼两眼的,似乎有什么心事。吐出的烟抚摸着脸庞顺着前额慢慢扩散,淹没在晨霞中。 岱钦晃晃悠悠过来了,他从马扎上站起来,指着东面山包说:“看到了,一直冒着白雾气呀,昨天夜里塌了一个大坑。” 大坑在3号竖井附近,这下可炸了锅,整个嘎查热闹了起来。 七月的草原绿油油的一片,是一年最美的季节,绿草红花黄花在坑口边上吊着。 井下的温度还是零下,坑口白茫茫的一片雾气。雾气向草原扩散着,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浓浓的炮烟味。炮烟飘到牛羊前,羊群瞬间骚动起来,“咩、咩”的摇着头叫着离开了。 阿来夫远远围着大坑转悠了两圈,瞅着这股白涛涛的雾气,眼睛不停的眨巴。在上风头离坑口三米以外停了下来,翘起脚跟伸着脖子向坑口看。 四边黑土层下面的白黄色的细沙,还在唰啦唰啦往下流,四五十公分的黑土拖着绿草嗒嗒往下掉。他像一个石腊人一动不动塑在那里。 巴雅尔和岱钦在马背上叽里咕噜说着蒙话。岱钦轻轻用套马杆的绳扣在他头顶上左右呼啦呼啦摆动了几下,才慌忙后退了两步。 岱钦从马上下来,拍打着阿来夫的后背:“瞅着这冒烟的白气发呆有啥用?离坑口远一点,脚下还有裂口,下面的沙子说塌就塌了,掉进去那可就爬不上来啦。”他后退了几步像醒了酒一样地说:“让他过来看看,这成啥啦。”套马杆都忘记拿上,依旧插在那里,跳上马找额日敦巴日去了。 巴雅尔和岱钦也跟着起哄,他俩这样做纯粹是为自己,哪天他们的牧场也会塌个坑。只要把这个坑的赔偿价敲定好,就有了赔钱丈量的尺子,不用再费口舌了。 巴雅尔袖口撸到胳膊上,指着冒着白气的大坑:“这成啥啦,挖矿挖到毡房下面了,天天睡在里面不知道,说不准哪天我也像羊草一样掉进坑里。” “吵吵吵,闹闹闹,有啥用?看火不怕火大是,你不是立在那里没掉进去吗?”额日敦巴日训斥着巴雅尔。 运营部经理郑杰指着大坑,对阿来夫温和地说:“离坑远一点,没看到四周的细沙不停的掉吗?好在牛羊没掉进去。” 巴雅尔在一边插话:“人掉进去,才是大事呀,不明不白塌了个大的坑。羊草呼啦呼啦掉进去了呀,羊吃啥呀。”他直勾勾盯着我的脸,用手比划着那个冒着白雾气的坑说,“可不敢睡毡房里了,说不准哪天人和包也掉进去了呀。”他在吓唬阿来夫,让他往死里喊价要钱。 “躲一边去,扯那么远干啥。人和牛羊不是没掉进去嘛,坑已经塌了,又没塌着你家的牧场。看你那着急的架势,这是你的草场吗?噘嘴的骡子输在那张嘴上。”额日敦巴日用手轻轻的推着巴雅尔的胳膊让他回去。 “推啥呀推,我长着腿自己会走,又不碍你的事。我的胳膊肘没向外拐,不像有的人。我兄弟的草场,说的有错了吗?要是你的,请我去,都不去!你以为你是满都拉呀。尿他,是个所长;不尿他,就是一块羊粪砖。掂量掂量自己,比他轻还是重?”巴雅尔理直气壮地说。 “就是呀,阿来夫的草场,也要管呀。在牧场的下面挖矿,不明不白的塌了个大坑,说不准明后天,我们的也会塌的。我们不管,嘎查会管吗?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不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各干各的那成啥了。落单的羔子,想吃那个就吃那个。”岱钦帮巴雅尔打帮腔。 “不说话会憋死呀,没酒喝蛋子痛。”额日敦巴日极力稳住场面。 安全生产部经理高唐看不过眼了,瞪着眼瞅着岱钦说:“话在你嘴里出来变了味儿,矿山转眼间成了狼了?羔子有你这样的吗?那架势分明就是一只狼,就差张嘴咬人了。说话不能张着嘴图快活,是要负责任的。” “我虎没说不负责任呀,负责任才把他的牧场当成我的了呀。不是吃饱撑的和你胡扯呀。把大坑解决好了,那才叫负责呐。”巴雅尔步步逼近高唐。 额日敦巴日把阿来夫拽报一边,说着蒙话,矿山过来的人一句听不懂。“回去,在这嗓门喊得再高,也不能多拿一分钱。坑塌了,矿山能不赔钱嘛,回,一会我去高拥华那一趟,林矿不在,出差了。顺便瞅瞅查娜那事,催催早点。”他以为拿查娜的事压着他,阿来夫能回去,没想到激起了他的愤怒:“回嘎查干啥呀,坑在眼前,矿山的人也在,该赔多少赔多少呀。” 嘎查长跺跺脚,向着巴雅尔眨巴眼,让他拽着阿来夫回去:“说你是狼就是狼了,嗷嗷叫啥!啥时把他当成你的兄弟了。不挖坑让他跳进去就蛮好了,再一把拖上来,打一巴掌扔个甜枣。”转头对矿山的人说,“用卷尺拉个数,坑都塌了,没啥说的,可不能让牧民吃了亏。” “那就回。要不先用卷尺拉个数,双方同面。”阿来夫给足了嘎查长面子。回去的路上他问,“塌这个大坑,可不能用256元\/平米说事了,那是租地的价,羊草死活不用管。坑填平了,撒上草种子,勤拉水浇呀不一定保苗,第二年出草了。” “你说的这块,我的心里能没数嘛。还漏了一块,填坑不能和鹰一样,拉土车和铲车碾压的草场这块。”嘎查瞅着一侧的巴雅尔又说,“每落下啥,让你们回来还没闹机密,拉直了脖子有啥用?喊干了嗓子眼,没人递水给你的。我和工牧办的那伙人不一样,牧民丢了草场,撒不了羔子了,苏木和工牧办那伙人吃工资的。牧民的阵地在草场里,羔子是衣食父母啊。草监所和工牧办那伙人的阵地在办公桌上,车轮子转就能吃饱肚子。” 巴雅尔停了下来,和看陌生人一样上下打量着:“尼玛的还是一个‘眼儿’的连桥着急啊哪啥,哪啥,以后也要罩一下我呀嘎查长。” 额日敦巴日哼了两声:“你那德行,对你一百个好,也换不回一个好,想罩都罩不住呀。”巴雅尔摘下了长舌帽,嘎查长又补了一句,“啥时不胡乱折腾,会罩着你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凡事要有个方式方法,打死人要偿命,骗死人的,哄着他们开心。矿山不差钱的,他们爱惜脸面,尤其是在苏木和那些局长面前,能赚一嘴和牧民关系处的很好这句话来,额外多出个万八千的不心疼。有了这个方子,能抓不到药嘛。瞅着我和矿山走得近,就说我和他们穿了一条腿的裤子。嘎查是个肉包子,两头受气,没坐在这位置上的人,闹不机密的。” “光说不练啊,不说这一百个好,倒忘记了。不暗地里挖坑,赶我往里跳,进局子里蹲了十多天,拿我是傻子了。”阿来夫拽了一把,没让巴雅尔再说下去。 “你啥时能口吐莲花,那嘴和压水井哗哗不停下来。白毛风来了,羊群不用赶,顺着风停不下来啊。我有那尿,让你进去吃几天清闲饭?正眼盯着我,眼睛不会说假话。我和‘土律师’不一样,他吃了原告,回过头来吃被告,眼里装的只有钱,没狗忠实。”巴雅尔恍惚了一眼,没敢正视嘎查长。 阿来夫从来没怀疑额日敦巴日和查娜做了不该做的事。也许是多年前留些了话柄。“诈金花”阿来夫输光了本钱,又输掉了5只大羯羊。额日敦巴日半认真半开个玩笑,查娜陪我睡两天,就抵账。究竟额日敦巴日睡没睡查娜,谁也不知道。阿来夫还没还那5只大羯羊,恐怕只有阿来夫和额日敦巴日清楚。查娜14多一点,人送外号“根号2”。后来嘎查传开了,不要小看那“根号2”,蛮贵的呀,5只大羯子的钱。 有人说:“贵啥呀,嘎查长结实的和牛一样,络腮胡子满脸的茬,‘羊耙子’能闲下来吗?一年下来72次,算下来一次不到100块,赔本的事儿,没人会干的。” 阿来夫的姐姐是伊日毕斯的大嫂,对大嫂的意见再大,也不能向嫂子的弟媳妇身上泼脏水呀。岱钦的老婆伊日毕斯站出来为查娜澄清:“磨牙的闲话碎语,传话也能当真?” 浩特的一个中年妇女陪着笑脸说:“这些傻男人啊,瞎睡了,吃包子可不能看皮,人家的‘活儿’好呗。” 伊日毕斯肥嘟嘟一身膘,巴雅尔凑近捅了一下她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说:“岱钦的‘活儿’咋样?嘎查黑乎乎的一片胸毛,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绵绵的肚皮肉嘟嘟的腰,睡了一茬,还想下一茬。” “一边去,就你话多。”伊日毕斯笑了,“你的活儿,好坏心里没个底儿,你老婆不挑剔,管我啥事,卖羔子的钱,装进老婆的腰包里,没过我的手。” 说的人多了,“一个眼儿”的连桥成了打牙祭的话,没人在意他的真假。 阿来夫又返回了坑口,瞅着坑口啪啦啪啦一直向下掉泥草,扑腾又塌了一大张下去。嘎查长冲他喊:“往后,往后,不要命了。” 坑口一直冒着柴油味的白雾气。阿来夫围着额日敦巴日转了一圈说:“前些年可是你说的呀,挖矿就像《地道战》里的地道,牛羊不耽搁吃草,草场和没挖矿之前的一模一样。阿来夫岱钦和我都在场,你拍着胸脯亲口说的。还说牧场的面积不会减小,万一真有一天塌了坑,矿山不赔钱,你赔。牛羊真的掉进坑里,你的羊群比我们的一点不少,可从你的牧场把羊赶走。我们可都是在协议书上签字按了红手印的呀。丈量好了,又不停的塌,咋赔啊。” 高拥华接完电话,也去了坑口。“塌就塌,塌平稳了再用卷尺拉一下,少不了你一分的。话都说透了,再咋说。”嘎查长摸了摸胸口说,“回,心永远装在肚里。” 巴雅尔打量着坑口边上的一棵山大烟花,细细的脖子上擎着个大脑袋,摇晃了两下,也落了下去。问高拥华:“啥时住手啊,不在下面挖矿石,能塌个大坑吗?提心吊胆吓人的,闹不机密哪天人也掉进去了。” 高拥华想起了昨晚的梦:“我宿舍的床晃悠了两下,是地震引起的。” 巴雅尔指着草原,跟了一句:“下面没空洞,别说晃悠两下,十下也塌不下去啊。” 阿来夫说:“闹不机密哪天要塌下去,矿山要盖个红瓦房给我,不用害怕睡觉掉进坑里。” 高拥华说:“井下的探矿向东停下了一年了,没井巷工程了,怎么会塌坑?你不会担心天会掉下来。” “天掉下来都没命了。我掉进坑洞里爬不出来。” “你指定个地方,盖个红瓦房给你,掉进去可不管我的事啊。” “那我住在门卫室里,那地方塌不下去。”阿来夫说完又朝招待所方向瞅了 一眼说,“那地方也行啊,有工人住着,掉不下去。” 高拥华说:“不想去林总办公室,那里更安全。” 嘎查长圆着场:“阿来夫闹不机密矿山的事,不要怪他的,爱护自己的命性不是错啊,难免的。” “等稳定下来不塌了,三方同面再来量个数,行吗?”阿来夫瞅着问:“林 矿啥时回来?”回过头对阿来夫说,“这事不用找林矿,让运营部的人过来, 喊上嘎查和你,三人同面签上字,那是赔偿的依据。” 回到嘎查办公室,嘎查长对他们几个说:“不要听他胡说,装大个呀,他不过是跑腿打小旗的。矿山会给我脸面的。” 第20章 鼠猫成朋友 玩耍着东家 我在旗里开会接到了高拥华打过去的电话,心里窝着一口火。 连夜回到公司,一大早就开了一个专题会,捋清了浅部中段的残矿回收工程与地表的对应关系,瞅着标注好的井上井下对照图,再不停下来,牧民会掉进去的,紧聚着眉间问郑杰:“不回收这些残矿,产量的缺口有多大。” “浅部的3个中段,大约有10万吨的好矿,品位是深部的4倍多。现在停下来,金属量的缺口有六分之一多。” “有一半也要停下啊。要是把阿来夫全家掉进去,能坐在这里开会吗?公安局要过来抓人的。半个月前临近旗县有个矿山,也出现了比这种情况大的塌方,差几米人就进去了。昨天会议上分管旗长差点喊爹骂娘了,马上停下来。出了安全事故,给安监局长抹眼药水,我没也没有好日子过,那样产量欠得会更多。” 高唐说:“要不这样,先用板墙把空区封堵好,用尾砂充满后再采矿。” 我的眉毛舒展开了:“这办法可行。”对郑杰说,“安排掘进工程,上几条天井,充填管路顺天井下去,省时间。” 会议刚结束,额日敦巴日就到了办公室。 高唐比划着图纸说:“历史遗留问题,老采区出的事。这一塌,也把我们塌清醒了。这不,林矿一回来就开了这个专题会……” 阿来夫在门卫室外立着,我瞅了嘎查长一眼:“新官要理旧账啊,阿来夫没来吗?” 额日敦巴日怕阿来夫跟自己一块上来,一端出现意外,自己露不出脸,那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让让他在门卫等着,袍子几年不洗,一身的羊膻味。” “喊他上来,没第二个补偿价,看他说啥。”我瞅着门卫。 高拥华说:“嘎查也清楚,没别的数,还是执行那256元一平方。” 阿来夫直勾勾地瞅着嘎查长,见他低头不说话,便说:“塌的这个大坑,可不能用256元\/平米说事了,那是租地的价,羊草死活不用管。坑填平了,撒上草种子,勤拉水浇呀不一定保苗,死掉了,第二年出草了,一晃悠3年过去了,要给3个256。” 他等着嘎查长帮他说下一句,等来等去还要自己说:“还落下了车轮压草场了,填坑不能和鹰半空飞着走,拉土车和铲车碾压草场,也要给钱。” 高拥华问:“3个256是啥意思?没说让你撒草种子啊,你发的啥隔夜愁。当年保撒保活,没有这3个256这一说,明白。” 额日敦巴日去走廊抽烟了,把他仍在房间里。他瞅着一侧的高唐说:“我拉直了脖子有啥用?喊干了嗓子眼,没人递水喝。牧民丢了草场,撒不了羔子了,你们是吃工资的。羔子是我的衣食父母啊。”嘎查长隔着门听得清清楚楚,在走廊里溜达。推门进来瞪了阿来夫一眼,做样子给人看:“吵吵够了,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价喊得再高,也不能跑到红头文外边啊。” 额日敦巴日的话刚落到地上,阿来夫傻眼了,咋的帮着矿山说话,和那天 说的不一样。高拥华斜了阿来夫一眼:“你这话比屁还臭。你是聪明人办傻事,啥事都明白,就是愿意胡搅和。睡不着闭着眼捋一捋,下至嘎查上到国家,自以为聪明过顶的人,下场有几个好的?对着镜子称量一下自己,从马上掉下来,水泡子的水,能不能把你淹死。” 大坑对牧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最大的“不吉利”。 巴雅尔把巴图拉到了阿来夫的牧场。 巴图不敢靠近,远远地瞅着冒着白雾气的大坑说:“天孽呀!” 在他的记忆里,听父亲说:1932年以前,牧民喝着母亲河的水,就是草原上弯弯曲曲河里流的水。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母亲河,不往河里丢垃圾之类的东西,也不在河里洗手洗脸。 蒙古族人认为苍天是父亲,土地是母亲。 从不在草原上挖土取水,那不是在母亲身上挖肉嘛。 日本人打到草原来了,害怕有人向河水里投毒,开始打井吃水。 打那以后牧区的人才打井饮牲畜。 矿井的水管一个劲的往上抽水,阿来夫家的水井都干了……他指着一排一排工棚房前流出的黑乎乎的臭水说:“这水,羊喝了能不得病吗?” 巴雅尔瞅着大坑,凑近说:“老嘎查长,有的人穿着蒙袍,嘴里不说蒙话,反过来说,正过来说,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热锅里翻烙饼。” 巴图以为他在说自己的儿子,白了一眼没说啥。“老嘎查长啊,我说的是额日敦巴日。” 老嘎查长说:“那个呼和巴日,达来常挂在嘴上的名字。以前戈壁的放羊娃,成了人场上的副旗长的那个。戈壁上的盐爪爪、沙柳、芨芨草,倒是能闹机密了,这黑黑乎乎的石块,他闹不机密。” 俄日敦达来碰到了他父亲巴图,简直就是小老鼠遇见大猫了。阿来夫紧靠着巴图,慢慢移动着躲远了。 巴雅尔捏着鼻子,指着一直冒着白雾气的大坑:“啥味道?羊都跑得远远的,让这毒气熏跑的。” 高唐说:“啥味道,没跟你说清楚吗?再告诉你一遍,是柴油的味道!啥毒气?哪来的毒气!不懂,真敢胡说。”看似是纠正巴雅尔错误的说法,实际是说给巴图听的。 郑杰见缝插针地说:“来草原三年多了,牧民骑摩托车开汽车放羊的人也不少,柴油汽油味也辨不清了……” 巴图颤悠悠指着冒白雾气的坑口,挪着不利索的腿脚走到矿石堆前,用浑浊的声音说:“看呀,这黑石面子飞一吹,全落到草上了,牛羊吃到嘴里,吞进肚子里,能不病倒吗?” 眼光渐渐移到高唐的脚尖,说:“矿山的人?有理了,嗓门高就有理了。驴叫声高,遇见狼声再高,跑的了吗?塌不了坑,没有呛鼻子的味道。” 巴图手里的旮旯骨在响着,眼角渗出了草尖的露水,噘着嘴扭着腚离开了。 巴雅尔上下左右丈量着额日敦巴日:“能不能不演戏啊,喜欢你醉后的模样,说话做事不揣摸人。脑瓜子有病啊,帮瘸子打瞎子。” 额日敦巴日用蒙语对阿来夫和巴雅尔说:“我帮阿来夫,矿山是瞎子。” 高拥华转着眼球:“嘎查长啊,说啥鸟语呀,一句没听懂。”从此以后他多了一个心眼,办事带上了那木拉图,防着额日敦巴日。 巴雅尔正了正长帽檐走了:“接着演,没耐心看。” 我和苏木长是亲戚,嘎查长只能埋在心里,不能跟他兄弟说。桌面上不能和矿山对着干,暗地里帮牧民。 巴雅尔去了我办公室。我说:“帮人是帮自己,你没晓透这个理儿。提早把话搁在这里,总有一天会敲我办公室的门。到了那一天,别说矿山不欢迎你。” 他说:“这和做梦借钱不用还,没啥两样。梦里坐飞机到了新疆,醒来还是躺在老婆身边。我放我的羊,不去矿井口推矿车的。不要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掺和来掺和去的,啥时把坑填平啊。别嫌我多管闲事,走哪路习惯了,有坑堵着,担惊受怕的。” “过几天拉毛石,一周就平了。草场一大片,单捡那路走?” 他把目光从我脸上撤了回来:“多年习惯了,改不掉。” “是个好演员,演啥像啥。” “林矿,抬举我了。脚踏草原,头顶蓝天的牧民,没那天赋。嘎查长是好演员,有多张脸多张嘴。见了某些人是笑脸,见到牧民是哭脸。” 额日敦巴日推门进来了:“说我坏话,门外都听到了。嘴和打草机嘟嘟响个不停。我的心是块羊蝎子,从锅里捞到碟子里,又从碗里放回锅里,不知凉了多少回。马看四踢,人看四相,瞅你那面相和骨相,曲着个脸,我不欠你的钱。” “有人欠钱。给了钱,能曲着个脸吗?我想天天的笑,大声的笑。嘿嘿。” “天天笑,那不是疯子嘛。旗里跑的公交车,早一站晚一站的,都是一块钱。坐到终点站下也没人管,做人做事要厚道些。 ” 巴雅尔不愿听嘎查长的话:“不要戴着墨镜看人,草场里跑的羊,吃的草,喝的水都一样,肉的味道该是一样的。不一样的人,煮出的味道不一样。你看我们就是两道味儿。 ” 嘎查长用舌尖湿润着嘴唇:“闹不机密你说的啥。远嫖近赌,我看你是近嫖近赌。” 巴雅尔捏住了理儿:“这话放你身上,相应合适。” 额日敦巴日横着脸:“心眼多,不可怕,心眼要好。心眼放在肚子中间,走路的影子能创的起来,出口的话,落在地上跌成两半。 你隔着嘎查去旗里的趟数少吗?撞破了脸回过头来找嘎查,有这样办事做人的吗?”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说,“看长远些,让勒勒车后面那颗歪脖榆树叶遮了眼。山包前面是芍药谷,芍药谷东面是万亩油菜花,流黄油的一片。坐在这里干嘛,走呀。” “要走一块走,凭啥让我先走。”他俩一起出了大院,去了阿来夫的草场。 山包上烧起了红云,阿来夫的心情和这天气一样的郁闷,浅灰色的云缝间露出了一半红脸蛋。慢慢又是灰蒙蒙的一片,无限的拉长扩散着。 巴雅尔说:“瞅着那个大窟窿,至少1万多。” 嘎查长说:我眼和尺子一样,不差一指。啥时学会了自己作贱自己了,要2万。 阿来夫和巴雅尔一脸的不理解,闹不机密他葫芦里装的啥。阿来夫急红了眼:“坑口的白气又多了,你的话要算数啊。” 额日敦巴日白了一眼没搭理,有意晾干他。他打蛇打七分地对巴雅尔说:“烙饼再大,能大过锅口吗?这坑口值2万。” “给嘴过生日啊。钱到手了,算你有尿。”阿来夫心里高兴,嘴上却不信。 “不会再塌了。那个坑口,加上种子功夫钱啥的,至多1万。你话说硬了,拿回2万,多出的钱分我一半,行吗?”阿来夫连忙摆着手,“塌的我的草场,干嘛给你分钱。” 嘎查长把他俩拽到一起:“你俩要做一件事,打死不能跟人说,包括老婆,烂在肚里。鸟提前铺好窝,要不蛋下哪啊。” 高拥华和高唐比划着图纸,点计算器核算着数据。转身对阿来夫说。“白气多了又咋了,钱多的能盖住靴子,绊倒人跌死人。洞口还是那个洞口,没大呀,按塌下去的面积算。”扯来了另外两张图,核对了一遍,摇着头。巴雅尔指着大拐弯那个桥洞说,“桥洞上的沥青板路,为啥先结冰?桥洞下面是空的,白毛风呼呼响着,跌倒了才闹机密了,晚了。” 高拥华扭了扭酸痛的脖子:“你啥意思直说,桥洞和白毛风与大坑有啥关联,瞎掺和啥。” 巴雅尔清了一下嗓门:“高经理啊,实话说,那坑为啥塌大了,一直在塌,井下出矿没停下来,乌亮乌亮的矿山摆在那里,是浅部的。”眼球快速扫着高拥华的脸,“我来这前,路过坑口,我俩在大坑口和矿石堆照了相。找来记者,可就完了。” 嘎查长趁热打铁催促着:“眼下要紧的是封住嘴,花钱能摆平的事就不是事,苏木长也是这个意思,让我赶过来的。” 高经理眼睛没离开图纸。阿来夫说:“干脆找林矿,在这瞎磨蹭时间。” 嘎查长牵着牛头打着牛腚,把高拥华和阿来夫捆在了一起:“瞎说些啥?!这事归高经理管。直接去林矿那里,等于告高经理的状。这点程序我懂啊。” 高拥华出门了。他撅嘴让他兄弟俩到走廊口堵住他,有意闹大声音,给楼上的我听。阿来夫从怀里掏出就,喝了两口,躺在楼梯口上呜呜哭着。 嘎查长演起了双簧,吭着鼻子,冷脸冷面地说:“惯坏了的臭脾气,不知说啥好了。不值钱的泪再多,也不能当盐吃,当水喝。母羊腚里掉下来的羔子,要一天一天的吃草长大啊,一口能吃出来个大羯羊吗?” 哭声夹杂着吵闹声灌满了走廊,我听得一清二楚。高拥华和嘎查长进了我的办公室。 我可怜起了阿来夫:“丈量的那个数,四舍五入不亏着牧民。人心是肉长的,多给不能少给。又说回来,不该占的便宜,拿了不该拿的钱,是占便宜,会成为靶子的。我不做交往一个人,得罪十个人的事。用新毛巾擦了脸,看不见绒绒,用润肤露一抹,满手满脸的绒绒,问题也是这样。” 嘎查长心里凉了半截子,低头不说话。 走廊里的巴雅尔大声训斥着那木拉图:“你老婆是女人,老婆的房间能进,不是女人的房间,你都能进。” “说啥呀,我没媳妇。”走廊里笑声一片。 高拥华瞅着满楼道的人,指着走廊两头的监控镜头说:“他脸上有钱啊,看啥看!一人头50元,捐款。”廊道里落下一根针能听带声音。巴雅尔使了眼神,阿来夫的哭声更大了,一片揪心。 巴雅尔摇头摆尾瞅着高拥华:“毛没长全的小公鸡,打了鸣,没人相信天亮了。扯开帘子,草尖上射过来扎眼的光,才肯信。为啥不信小公鸡呐,是偏见。” 高拥华张开双臂搂着他俩的腰去了接待室。 巴雅尔说:“岁数大了,手不大脚大,瞅瞅老嘎查长那手和脚,啥事都能闹机密了。坑,塌在草场里,不能脱了光腚,一点责任没有啊。”, 高经理粗声回着:“有责任,没说没责任啊。” 那木拉图叫走了高拥华。额日敦巴日扔给阿来夫一根烟:“哑巴了,给多给少,说个底数呀。”怕他闹不机密,又引导着说,“高经理等你的话啊。” 阿来夫摇着手机说:“2万,少一分不行。给记者打电话。” 嘎查长大声吼着,眼里发着光:“把电话放下,打啥电话,嫌嘎查的事少吗?” 阿来夫摸着肚皮:“拉羊屎蛋了,一粒一粒往下掉,上火了。” 高拥华的影子在门底缝晃动,屋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嘎查长说:“你上火了,上谁的火啊?上你自己的火,贪心大了。” 巴雅尔瞅了一眼嘎查长的表情,低头瞅着门下缝那一双鞋脚,捋着眉毛高声说,生怕门外的高拥华听不见:“一口价,2万,少一分不行。给记者打电话,毁了草原该给钱啊。挤牙膏挤来挤去的,青干草擦屁股,满腚都是屎,赢输赚把利索手。” 高拥华推门进来了。阿来夫靠前伸着手:“啥情况?我等着拿钱回去。” “就算给钱,你也拿不走,要等联签完了,财务总监出差了,少了他的字,财务部不会给钱的。”高拥华挨着嘎查长坐下了,对阿来夫说,“好事让你想复杂了。塌方数没量好,深深的大坑咋丈量?能多给一分,不少一分,放心。钱是银行的,给你2万,我没少拿一分工资;少给你2万,也没多拿一分,我会跟领导说的。” 这个高拥华蛮有心机的,在我的办公室里说好了给2万,到了二楼说出这样的话,这是要他俩买他的帐。 “去问领导啊,在这等酒呀。”巴雅尔催着。 阿来夫走了两步,让高拥华拽了回来。嘎查长仰头闭眼不说话了。 高拥华出门前说:“坐一会,不到饭点,我跟领导汇报一下。”他让门外的那木拉图进来了,陪着他们。嘎查长瞅着门底缝,问着阿来夫,有意让那木拉图给他传话:“再大的饼也大不过烙它的锅,能跑到锅边外面去吗?瞎折腾啥啊。你家有两个秤,秤别人是2斤顶1斤,减肥啊;秤自己是1斤顶2斤,高估自己了。人大了,不值钱;牛大了,才值钱。” 他起身要走,高拥华进来了。 嘎查长回到座位上:“这两个不省油的种儿,丢苏木的人,打嘎查的脸,这是旗里的重点企业。”他瞅着巴雅尔,说起了阿来夫:“出腚的屎,自己肚里的还嫌臭。啥时把嘎查放进眼里了。今天让我遇到了,要不苏木问起来,还蒙在鼓里呐。” “别人不爱,自己爱该可以,爱自己不是自私的事,爱钱更不是坏事,有啥不对的呀。”巴雅尔说。 额日敦巴日说:“你性子急,可拉不了羊屎豆,别搅合了。到医院墙上瞅瞅专家,啥病都能治,要有个过程啊。高经理问过领导了,吵吵啥呀。” “问过了,给多少啊,放在肚里不说,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让我们猜呀。水过地皮不湿,算下雨了吗?来来回回的二楼到三楼,我去三楼找林矿。能用钱买来的东西,不贵;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就贵了。”没挪步,高拥华把他按住了:“性子急,吃不上热豆腐。” “你不问,也不让我去,掉进坑里,出了人命,哼!” “用网围栏围堵好,牛羊掉不进去的。等会议研究了告诉你,林矿一个人说了不算。” 阿来夫说:“大领导说了不算,你能呀?不愿听这话。” 巴雅尔也冲着他喊:“照镜子说话,里外一个人。折腾啥啊,不搅合黄了不甘心是。给钱,你心痛胆痛的,是割你肉了,还是抽你筋了。” 额日敦巴日晃着头问高拥华:“咋的懵圈了,林矿那意思是答应了呀。你拐来拐去的,给个定心丸啊。”拉开车门上了车,对他俩说:“有尿闹去!” 高拥华甩起了冷脸子:“嘴里喊穷,兜里有钱,勺子干嘛插进锅里,碗里有肉。回去等我的电话。” 阿来夫跟在巴雅尔的屁股后面也走了。巴雅尔一撅屁股上了马,歪着半个脸说:“看到了,嘎查和咱不同心,掉进锅里爬不上来了。尼玛的拉屎捏花样。” 听着从门外飘进来的话,高拥华指着门外:“锅大碗小的,碗里的肉满了,眼珠子掉出来了盯着锅里的。”?? 第21章 矿石堆下蹲点 逼出了双喜临门 我一巴掌一个甜枣,断了后面的好多麻烦事。 查娜沉不住气了,问嘎查长:“你是主心骨儿,在坑口转悠了半天,也没说给多少钱啊。” “听林矿那话里话外,2万。” 她啊的一声:“没骗我呀。”阿来夫出门说了一嘴走了,以为是气话呐。他说的和嘎查说的都是2万。 阿来夫回家带着一身酒气,卧在炕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井口和矿堆周围溜达,盯着溜矿堆。 一矿车一矿车的矿石倒进矿石堆上,就仰着脸用蒙语叽里呱啦的骂着,急了向上扔石块,矿工只好把车停在轨道上。 他坐在矿石上玩手机,屁股让石头垫痛了,腿脚麻木了,才回到马背上,到羊群吃草的地方去。 他不去找嘎查长,也不去找矿山,更是闭口不要钱,就是在矿石堆下坐着不让矿工倒矿。 额日敦巴日走到矿石堆前蹲下来:“你不坐马鞍子上,蹲在石头块上干嘛,滚下来的石块打破了头,石头没长眼睛啊。石头没钱,咋赔你啊,坐在这里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呀。” 阿来夫仰脸来看了一眼头顶的矿车,又转过头瞅了一眼嘎查长,低下头又坐在石头上。推了一把:“查娜没说吗?答应了给2万,回去。” “你走后,高经理让我等电话。我不信。” “他给我电话了,答应了。让他跟你说。” 高拥华打过来电话,阿来夫又问:“啥时给钱啊,钱不到手,说了也不顶事。” 额日敦巴日说阿来夫得了抑郁症,两眼噗嗤噗嗤睁着不说话。高拥华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就让他装,看他能装多久。” 嘎查长说:“食堂里缺的那个人,做蒙餐的,啥时过来?” “啥时过来,去问领导呀。” “县官不如现管,食堂是你管的。不问你,问谁啊。费点心,通融通融,隔几天给你几桶马奶。” “现在想起我了,我喝了烧心。” “高经理啊,马奶是调理肠胃的,咋能烧心?等你电话呐。” 井下24小时有人跟班,出矿前把爆破后的矿石用水洒透。 出井的矿石湿乎乎的滴着水,顺着矿堆滚落不冒“黑烟”了。 隔了一天,阿来夫又来到矿石堆下还没坐下,矿区巡逻队走到阿来夫眼前停下。 一个高个子满脸胡子的巡逻队员用蒙语和他咕噜了几句,他起身怯怯的走了。 草原的风大没啥遮挡,水分吹干得很快。裹在外部的矿石粉子遇到风一吹,又会飘出一绺一绺的黑烟来。 巴雅尔远远看着不停冒着雾气的坑口:“睹人和识牛一个理儿,牛不会说话,看牙齿几颗不就知道岁数了嘛。大坑呼啦呼啦的雾气能遮盖的了吗?撩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阿来夫瞅着一团一团的棉花云,眼皮子夹着泪珠说:“两天过去了,没让我去拿钱。” 他又说:“再等两天,用铁丝网把道口堵死。那砂石路在你草场里,拉不了矿石了,给个高价,不是不可能,太有可能了。吃着香香的牛羊肉,拉的臭屎,肠胃不知道,回过头来能闻不到?敢站出来阻止的人越来越少,不抱团粘不在一起,扯着耳朵的叫几声,扯不着的远远躲起来不出声。要紧的是—嘎查缩头缩脑是好事,不和矿山喘在了一起,不丢下牧民,两个刺猬黏在一起,掰不开啊。”阿来夫一溜烟走了。 我把嘎查长喊到了办公室:“铁丝网堵了路,跑不了车咋填坑呀,阿来夫想干啥?你开口的话,啥时顶回去了。” 他隔着窗户眯着眼瞅着,惦记着查娜去食堂干活的事:“高经理前天倒是给了他电话,也许是没让他过来拿钱。阿来夫脑瓜子抑郁了,除非有绳拴住他。” 这个高拥华脑瓜子进水了,钱放在保险柜里也下不了崽子,选错行了,让他干财务部经理可是滴水不漏,边说边拿起电话:“上来一趟,把钱送过去。路都堵死了,陪着嘎查长过去。” 充填井下采空区的事搁浅了,建充填站的周期太长。 简易的设备尾矿砂的粒级分离不好,全尾砂充填泄不出水。 崩落法采矿允许地表塌陷,关键是让牧民不来闹事。 一个坑2万,10个才20万,比建充填站划算多了。 浅部3个中段的残矿回收,都在阿来夫的草场里,只要提前用铁丝网围起来,牛羊不掉进去……我一步跨出门外,单独把走到走廊头的嘎查长叫了回来,冲高拥华喊:“让出纳随你去,跟牧户解释清楚。拿两袋米和一箱酒。” 嘎查长急于抢功,给查娜去了电话:“阿来夫去找马群了,一大早出去了,手机没信号,给他家里去了电话,跑过去找不到人算啥了。” 我试探着问:“你说的那根绳是什么?牙里一半牙外一半躲躲闪闪的,有话直说,我喜欢直来直去的。”他的话说到自己的心坎上了,嘎查长装起了糊涂,给自己留足了后路:“我也是着急啊,说了一嘴。阿来夫那人怕媳妇,查娜能去食堂干活,也许能,也说不准,要不……” “这个人情给你,就说是你争取的名额,过几天过来。明后天也行,凑她的时间。” “林矿想得周全,给我脸上抹粉了。工钱给多少,她要问起来,好开口啊。” 我电话里问着高拥华:“那就5000,一个月。面案的那个人,也是蒙族,室一个局长的亲戚,是4000,你清楚就行了,让她管住嘴。” 高拥华琢磨起了额日敦巴日,一个闺女找两个婆家,林矿肯定是答应了。对查娜说:“嘎查长前几天找过我,过几天你去食堂干活,我也找过林矿了。来的路上,领导又打过电话了。” 查娜收好了钱,瞅着他们走远了,电话里问嘎查长:“来过的那个高经理,说过几天让我去食堂,是真的?说是前几天你找过他,咋不早跟我说,没准备,太突然了。” 嘎查长问:“还说啥了,工钱他说了吗?” “放下大米和酒就走了,这咋闹的?” “那就让你提前高兴高兴,工钱5000,那个面案的事4000。” 查娜笑了:“算下来一年6万,我不信啊。天上撒钱啊,顶多少羔子啊。这好事记在你头上。”她不知道这6万块钱是多么的烫手。 嘎查长下了车,在粪砖堆后面撒了一泡尿:“算你有良心,没白痛你。”进门瞅着门后的几桶马奶:“让他再捎几桶回来,明天给林矿送过去。”手随着话,捏了一把她的屁股。 阿来夫没去找马。他支支吾吾接着她的电话,巴雅尔没少听一句。 “查娜上班去了?钱也送去了?” “一分不少,赘了2件米和1件酒。” “怪怪的,有点不对劲啊。那个高经理亲自送去的?查娜的事也是他亲口说的?” “免提的声音大,听到了问啥啊。”阿来夫有些不耐烦。 “你这一坐,他们倒不了矿;网围栏堵住了路,拉不出矿了,急了,太管用了。我不支招,这么多的好事能找到你嘛。拿了钱,不认人了。”他的心火烧火辣的,嘎查不跑腿,高拥华能让查娜去食堂干活嘛。 高拥华没那大的权,我不点头,他能胡乱说嘛。左思右想不对头,跳上马一溜烟去了嘎查长家。 额日敦巴日也觉得这事来得突然,不管咋说,查娜的事办成了,坠在心上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他满脸通红地问:“三人牙对牙口对口说好了,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我媳妇也能去矿山干活,你在场啊,苏木长答应的。” “那去找苏木长啊,跑我这里撒野。” “你,你不讲理了。” “啥叫我不讲理了,这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那个高经理去送的钱,又跟阿来夫的媳妇说的。你不说,真的不知道,干嘛骗你呐,又不是一杯酒,怕你喝了。” 瞅着嘎查长那张懵圈的脸,巴雅尔没再说啥。瞬间自己的鲁莽,冤枉了嘎查长。额日敦巴日问:“这些话,阿来夫告诉你的?” “查娜给他打电话,我听到的,假不了,他开着免提,不怕人呀。”额日 敦巴日冒了一身冷汗。 巴雅尔拖着死沉死沉的脚步,去了矿山。在旗杆下面立了一会儿,朝我办公室的窗户瞅了两眼,回到了商店。 第三天,查娜去了食堂上班了。高拥华瞅了一眼问:“没人跟你说,捎个塑料桶啥的?” “没呀。”查娜摇着头。回了家,她问嘎查长:“高经理问我捎没捎塑料桶,要塑料桶干嘛呀。” 电话里吵声大听不清楚,嘎查长出了屋:“就是那啥,几桶马奶啊。阿里夫找马回来,拿回了几桶?给他递两桶。” “隔两天行吗?” “又不是接羔子,不让劲。不差这几天。” 隔了2天,高拥华又去食堂转悠了一圈,斜眼瞅着查娜,转了一圈走了。她跟了出去:“那两桶马奶,我放在大保鲜柜里,发酵两天,对肠胃好。喝完了,再捎给你,还放在那。啥时候回家,我给你些奶皮子和奶豆腐,对肠胃也好。” “奶豆腐吃不习惯,这鲜马奶内地买不到。”怕她没听懂,“要是有的话,下次多放两桶,捎回家啊,给老父亲。” 有了“马奶”这根绳扯着,查娜每个月有100多的夜班费。 第22章 狗咬耗子 多管闲事 半个月过去了,坑口一直冒着白气。 巴雅尔找到了额日敦巴日:“这事你得管呀。好好的草场,不明不白的塌了个大坑。这白气一股柴油味,把羊熏跑了。” 嘎查长有意气他:“找阿来夫说去,不是你的草场,狗咬耗子。” “啥叫狗咬耗子?草场分到户了,草是牧民的,草根一下是国家的,也是嘎查的,你说嘎查是第六级政府,嘎查要管呀。” 嘎查长拍着屁股:“你这招在我这里不好使,有尿去找矿山。我也盼着你媳妇去食堂干活,我说了不算啊。” “扯我媳妇身上干嘛。我说的是那个大坑的事,爱护草原,人人有责。” “你是说我没责,你有责。我可不是替罪羊,爱咋的咋的。”抬脚要走,他瞄了一眼:“理儿不短,着啥急走啊。” “没做亏心事,我怕啥呀。我不是提裤子不认账的人。”。 巴雅尔吹着口哨:“被窝里的事,说不清啊。亏你说出口,叫声高,理亏。” 额日敦巴日半哭半笑,瞪大眼盯着他说:“嘴下巴短的,脖子粗的,不打呼噜的少见。有话摆在面上,有啥见不得人的,坑都塌了,用不着背后里放冷箭!” “你想虎吃兔粮啊,把子孙的草场提前祸害了。今天一个坑,明天一个坑,干嘛呀,把矿山赶走,以后才不会塌坑。” 额日敦巴日和他撞了一下眼光,说:“他说的虎吃兔粮,和寅吃卯粮说的是一个事,很对啊。草场是输不起了,你手里的捏着‘毛爷爷’,媳妇也去上班了,会跟我扯白这些嘛。我知道钱换不回牧场。有些事要看眼目行事,进毡房有几个不低下头啊。不打馋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神的。” 巴雅尔反问着:“奶油没放锅里,咋知道烧不出好锅茶?” “盘子里的把肉不放刀子,能把我忽悠醉了。锅茶再香,没人陪你喝,谁知道香啊。” “冷的热的咸的淡的,会和你口味的。支起了锅,吃你一顿,就不怕你吃一年。” 苏木长进来了,巴雅尔闪了一脸白,磕磕绊绊地说:“可不是个小坑的事。把钱捏在手里,不吱声了。” 嘎查长声高了:“阿来夫拿到了钱,你也羡慕和嫉妒。要是岱钦拿了钱,你想大闹天宫啊。你不是孙悟空,也没妖怪,闹啥呀。” 苏木长舒展了眉毛,对巴雅尔说:“把话含在嘴里别出声,说出来还不如不说。满口的臭气,污染空气。眼花嘴也花了,这臭毛病啥时改。不该把屁股上功夫拿到嘴上用。 ”巴雅尔半低着头不说话。他又说:“你打算去找工牧办呐,还是草监局。” 他眼球转移一圈,嘿嘿笑着:“哪也不去,听苏木长的。你答应我的事,算数吗?” “我啥时说话不算数了。答应你啥啦。” “让嘎查长说。” 额日敦巴日揣着聪明装糊涂:“苏木长答应你的事,我咋清楚。不偷不抢丢啥人,脸皮啥时变薄了。” “嘿嘿,我媳妇去矿山干活的事。” 苏木长皱了一下眉毛:“嘎查长,那天你在场,我说了吗?” 他怕苏木长忘了,提醒着:“签协议那天,你亲口说的。” “有这回事,啥时说不给你办了。一个苁蓉一个坑,少不了你媳妇的。” 额日敦巴日只字不提查娜的事。巴雅尔瘪着嘴:“查娜可是去了呀。” 苏木长说:“她是她,你是你。坑,塌在她草场里,没哭没闹的,两好并一好。前两天林矿说过,你媳妇的事,会有机会的,我记好了,一会跟林矿说一声。” “满口的假话。”巴雅尔心里骂着,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思前虑后一片浑浊,后悔自己不该调换草场了,指不定哪天也会塌个大坑,有2万元和大米酒啥的,老婆还能去上班。转眼又后悔了不该随阿来夫去矿山,上了嘎查长的当,好事全落到查娜身上了,想把这事抖落给苏木,让额日敦巴日丢脸冒汗。 他问:“嘎查长,能不换嘛,把协议撤回去。” “出腚的羔子,能塞回去吗?签字按手印是儿戏啊。” 他有点不甘心:“错走了路,调头再走,你没走错路?” 嘎查长当着苏木长的面说:“不一样的事。苏木备了案,撤不回来了,嘎查说了不算。” 巴雅尔傻眼了。苏木长和额日敦巴日一块出了门。他瞅着他俩上了车,电话里跟那木拉图咕噜着,让他约郑杰一起吃顿饭:“两条烟放在柜台上,拿回去,可没少帮我,记着呐,嘿嘿。” 那木拉图问:“啥事,说。” “帮我看看图纸,我和阿来夫挨边的那片草场,下面有挖矿的吗?” “你的草场?那片啊。” “塌坑的西边,挨着选厂。” “嘎查租给矿山了,不是置换出去了吗?”那木拉图闹不机密他要干啥。 “帮我瞅一眼,盯准了哈。” 那木拉图去运营部找回一张井上井下对照图,仔细瞅着,他说的那片也在塌陷区范围内。巴雅尔问这些干嘛?拿塌陷坑说事,抖落出去是自己说出去的,可是丢饭碗的事,没敢去拿烟。过了3天,巴雅尔打过来电话,他爽朗地说:“出差的前一天,瞅了一眼,没有啊。” “没有就好。”巴雅尔踏实了。他又到了塌陷坑,刮过来一阵风,雾气夹杂着炮烟味,呛得巴雅尔直咳嗽,两眼流着泪:“心长偏了,塌了个大坑,不管不问的。你看看,你看看!” 阿来夫下了马,说:“过几天填平了,要撒草种了。” 他追着问:“填坑?嘎查长说的?獭子冬眠了,也拉不来一车土。” 阿来夫愣住了,多大面积啊,没个数。这2万块钱,有点闹不机密了。他想起了查娜的话,说了一句把他气走的话:“不填就不填。满都拉瞅了也白扯,1只少不了,羔子照撒。” 巴雅尔看着一直冒着白雾气的坑口:“咋会是这样的呢?”弯下了腰坐在草地上,咳嗽得更厉害了,满脸憋得通红,“唾沫能把你淹死,草原养大了你,调过头来说这话……顺着风放屁自己臭自己。” “是臭屁,是香屁,心里有数。吃不上羊排,说牙痛。”这话刺痛了巴雅尔。 好多人从矿山的大门口走了过来。巴雅尔瞅见有俄日敦达来和嘎查长,溜走了。 俄日敦达来眼前晃动起了父亲的影子:用上了电灯,看上了电视,吃上了压水井的水,油灯粪火的生活忘得干干净净。马背上掉下来没几年,坐上了冒烟的汽车,把牧场当啥啦?没有祖宗留下的草原,能活命到今天?巴雅尔这是走的哪步棋?跟在牛腚后面嗡嗡飞。干嘛扯到了父亲那里,这不是故意烤自己吗?嘎查也硬不起头来,压不住乱飞的苍蝇,这和把自己放在火上有啥两样?把这一切迁怒到嘎查身上:“火苗大了,抓紧关风门啊。羊蝎子干锅了,糊焦了,汤没了,吃啥呀。犟着吃,掰掉牙,抹一脸血,丢人显眼的。” 嘎查长低声说:“眼红那2万块钱,还有查娜去了食堂。” “坑,没塌到他草场里,他难受啊,老爱做梦。” 高拥华对嘎查长说:“前几天,巴雅尔老揣摩选厂那片草场,下面有没有空区。” 嘎查长这才闹机密了巴雅尔要换回草场的原因:“差点上了他的当。” “反复无常,这人是咋的啦。嫌补偿的价低,换了草场又要换回来,盼着草场塌坑……”苏木长双手交叉在胸前。 郑杰拿着图纸给俄日敦达来解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深部品位不好,这个月要多卖些矿粉,在浅部出了点残矿,提高点品位。垮塌的那个坑,离地表有80多米。” 苏木长盯着图纸,指着红色的图例问:“那红色的部分是采空区啊,那么长呀。” 郑杰说:“没那么多。这是一年前的图纸,没更新。浅部充填了一些,没落在图上。” 嘎查长追问:“填充好了以后,有多少在阿来夫的牧场下面?” 郑杰拿出了井上井下对照图,比划着对嘎查长和苏木长说:“剩下的不多了,只剩下西边这一块了。一天1000方推算,6个月左右能补齐收购前的欠账,不用担心能塌下来了。” 苏木长说:“以前挖出那么多矿石啊,腾出这么多窟窿。不说啊闹不机密,石头洞子能塌方。《地道战》里咋没塌个坑?把日本人掉进去。” 俄日敦达来瞅着坑口,郑杰接着说:“这种采矿方法,允许地表塌陷,开发利用方案通过了国土资源局的评审备案了。” 嘎查长说:“是允许,可没说不治理啊。敞着口冒白气,好听好说不好看啊。要填平呀。能挡住嘴,堵住牧民的眼,嘎查的人瞪着眼瞅着呐,从来没遇到的事儿。” “安监局国土局草监局的领导都盯着呐。6个月的时间有些长,谁能保证不掉进牛羊的。”苏木长转头叮嘱着,“我回苏木。嘎查盯紧矿山,把这坑尽快填平,可别惹事了。” 嘎查长没下家推了:“嗯”了一声。你跟矿山说一句顶我十句,明摆着把我夹在中间难受。矿山能听我的吗?他想到了满都拉,让草监所出面。 他去了毕利格饭店,似醉非醉地说:“塌了个大坑,听说了吗?” 满都拉用刀尖蘸着韭花酱,嚼着血肠,没闹机密他的意思:“丁点的面积,够不上一条腿。25亩一个羊,一条腿6亩多一点。四舍五入有点过了,不近人情,那不打你脸了嘛。” “也不能让有些人说闲话啊,几十双眼盯着。” 酒粗了满都拉的胆儿:“哪又咋样?高局长过来了,又能咋样。” “你老兄胆肥了,高局长也不放眼里了。” “理正,不怕嚼舌头。” 嘎查长见火烧不起来,转了话头:“算我多嘴,这也是为你好。哪天高局长问起来,你咋说?” “实话实说呗,能吃了我呀。” “那倒不能。我琢磨着以所里和嘎查的名义,给矿山下达个通知,催着早些填坑。有了不吃饭的证据,以后有点啥事的,能挡住脸,不能说没督促啊。” “早说啊,好。” 嘎查长晚上睡了个好觉。 高拥华瞅着桌上地通知,还压上了两个红印章,笑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呀。”随手扔进了纸篓里。? 第23章 “双喜临门”惹祸端 枉费心机事难成 巴雅尔这几天一直在嘎查租给矿山的牧场四周转悠,瞅着时断时续冒着气的大坑,一个月以前还是自己牧场。网围栏多出倒下了,加强柱让人拔走了。他琢磨起了牛的事,趁黑把自己的一头老牛拉到了这里。老牛似乎明白主人的意思,不小心掉进了倒锥形的坑里,沉闷叫着。 高拥华问:“牛是咋掉进去的?” 阿来夫说:“不是我的牛啊。” “不是你的?哪能是谁的。” 坑口四周围满了人,探头瞅着里面的牛。巴雅尔从西门过来了,也拉长了脖子瞅着,突然大声吼着:“我的牛!” 阿来夫再一次的伸长了脖子确认着:“我的牛,头上没红十字。”又后仰着问,“老远的,牛是咋回来的?” 巴雅尔明显的不高兴了,白了一眼:“牛认路啊,在牧场里待久了,有感情了,不愿离开,回来看看。” 高拥华想到了他让那木拉图看图纸那件事,和牛这事联系起来,似乎找到了答案。 这两个牧场隔得很远,中间是一个一个的网围栏,牛是过不来的。再说了,即便是能过来,也该是三四个或者是五六个,咋的单单是一个?咋想咋说不通。问那木拉图:“你是蒙族,家里有羊有牛有马的,牛,也有落单的?” “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和群羊不一样。” “你是说这牛是——有人特意牵过来的?”高拥华瞅着巴雅尔。 巴雅尔拉长了脸:“牛的腿,没长在你身上,闹不机密啊,你疑心我呀。” “嘴长在你身上,说说看。”那木拉图问。 “回家问你阿爸。”巴雅尔示意那木拉图不要说话,好赖拿了我两条烟,还堵不住你的嘴。 郑杰围着坑转了一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牛又不是人,扔根绳子也不能拖上来。 井下的巷道塌满了,才有这种倒喇叭口。 扒出巷道里的泥,牛下沉埋进去了,从上面和下面都救不出来。 阿来夫说:“把吊车开过来,人顺着钢丝绳下去,把牛肚子兜住,吊上来。” 高拥华在一边打电话,忙放下手机:“太冒险了,人进了坑,埋进去咋办。不行,不行。” 巴雅尔显得很着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咋办?” “你问我咋办?我倒要问你呐。拿牛说事啊。” “可不咋的,牛掉进去了,不拿牛说事,拿啥说事。”他扯住了高拥华的小辫子。 那木拉图的嘴塞到了高拥华的耳眼里:选矿厂的监控镜头没看见他的影子,也没看见牛。北边和东边也过不来,只有南面。南面是阿来夫的草场。 高拥华说:“有那么傻的人吗?在镜头前面把牛从车上卸下来。牛是长腿的,在镜头照不着的地方放下来……”巴雅尔的眼色暗淡了下来,用套马杆的绳扣兜打着草尖。 “不管咋说,牛掉进了坑里,矿山说不出不赔偿的理由来。”巴雅尔撂下话去了嘎查。嘎查长有话柄攥在自己手里,没兜圈子地说:“前有车后有辙,阿来夫的坑补了钱,我的牛啊。” 巴雅尔在报复矿山,更确切的说是在打苏木长的脸。 额日敦巴日没抬头:“说实话,牛是咋进去的。” “掉进去的呀,矿山那边有监控镜头。”巴雅尔想起了高拥华的话。 额日敦巴日正看着他:“用车拉过来的?干嘛要祸害牛的性命。你媳妇的事,苏木长答应了,你急啥。” “我能不急吗?我的牛啊。不能说出个‘不’字来啊,赔呗。”巴雅尔正了一下长舌帽,回过头来,“嘎查长啊,牛在坑里叫呐,咋办啊?”?? 嘎查长瞅着坑口没说话。瞅着走远了人群问:“是头母牛?” “公牛。” 嘎查长琢磨着高拥华的话,东北西三个方向也过不来,只有南面。南面是阿来夫的草场。说:“那好办,合情合理。把种牛投在阿来夫的牛群里,中间的网围栏有豁口。去呀,别让他说漏了嘴。” 巴雅尔迟迟不挪步走人。嘎查长催着:“你帮了他,他该帮你啊,一句话的事。” 高拥华和巴雅尔一起进了会议室。瞅着进屋坐在边角的巴雅尔,嘎查长点了一下头,给他打气。 高拥华说:“把心放平放轻,日子没那么多沟沟坎坎的。从娘肚子里落到地上,好赖三万多天,有啥说不清的?又有啥能说清?这牛事咋掉进去的?牛遂人意,咋说也说不通,那是一条生命啊,实在是让人闹不机密。” 巴雅尔瞅着冒气的水杯:“你的体温咋烘干我流血的心?” 高拥华说:“你的心在滴血?吐出来我看看,滴血的人没说话呀。性子和铁蛋一样,油盐不进,碰破头流着血不收头。牛咋就掉进坑里了?” “的的确确掉进去了,你怀疑是我推下去的。”巴雅尔瞅着窗外。 “草场调换了,跑回来干啥?没听说老牛识途的。”高拥华质疑着。 “阿来夫拉回来的,配种。”他咬牙说着。 高拥华想到了那天阿来夫的表情,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笑了:“再说一遍,是阿来夫?要是这样,那天他瞅着牛头上的红十字架,目瞪口呆的。撒谎都说不到点子上。” “不信我,问阿来夫去呀。”巴雅尔在挣扎着。 那木拉图土生土长的牧区人,琢磨起牛的孕期,扳着手指数了起来:280天,第2年的4月底能下犊子,大雪盖着草场。这个时候哪有配种的,落地的犊子不得冻死啊。歪着头瞅着他:“苏白羊吃多了,脑瓜子有病啊。说一千遍,钱能跑到你手里?接着说呀,这时候配种,啥时下犊子啊。” 巴雅尔说:“有暖棚啊,怕啥。你家没接过冬羔子?” 嘎查长翻了一眼,尼玛的人不大,下犊子的事也能闹机密,拾起话头说:“你那里的牧区穷啊,没暖圈?” “暖圈是给羔子的。”他白了一眼嘎查长。 高拥华说:“捏虱子要贴布啊,不能在空中捏?” 巴雅尔指着大坑的方向:“对呀,牛羊听不懂人话,才掉进去了。有人拿搅屎棍子,把屎抹在我身上。” 牛死在了坑里,掉进了巷道里了。坑口的白气大了。巴雅尔的哭声也大了。嘎查长说:“回。哭声再大,牛也不能活命了。” “回啥呀回。命丢了,给个说法啊。” 嘎查长说:“给啥说法啊?也没说不赔你钱呀。” 高拥华接了一个电话,回头瞅着坑口渺渺升起的白雾说:“让你说对了,雾气里有钱,可你拿不到大钱。白所长要过来调查,牛是咋掉进去的?还要问阿来夫,啥时过来配种的?” 巴雅尔的哭声渐渐小下来,转身走了。 “走啥啊,白所长一会要找你问话。” 他住了下来瞅着高拥华说:“没拿到钱,我走啥了,回趟商店。” 嘎查长猜到他去了阿来夫那里。阿来夫说:“我想过了,不能说假话。说假话,查娜的活儿就丢掉了。那个高经理找过查娜了。” “咱是兄弟,你要帮帮我呀。你说过了的。” 阿来夫指着那几头牛,说:“公牛咋给公牛配种啊。我没母牛。” 巴雅尔和一根木头桩子插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瞅着白所长打过来的电话,手抖了起来,脸也拉长了。 嘎查长停下车走到坑口,他竟然没看到。“想啥呐,咋不接白所的电话,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巴雅尔怯怯地说:“嘎查长,你要罩着我啊,我和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白所长跟你说啥啦,我咋跟他说啊?尼玛的高经理,提前给查娜下了套,没退路了。” “我也是为这事找你的,咋整啊。”他去车里拿了1000多块钱塞到巴雅尔手里,“堵住阿来夫的嘴。去借一头母牛,塞进群里。” 他把钱又塞给了嘎查长:“我给过,他死活不接这个钱。” 巴图又一次到了大坑边上,白白的雾气飘落到了脸上。“草原塌了,赔钱有啥用?牛羊吃啥呀?人塌进坑里,给再多的钱有啥用?这片好草场……” 岱钦低声说:“大羯羊跳不过去的沟坎,羔子的劲儿再大,也白扯。”巴图白了岱钦一眼没说啥。 俄日敦达来让额日敦巴日离开。 他凑近父亲说:“你张口一个呼和巴日,闭嘴一个呼和巴日,直接骂我好了。矿山这个项目,停不下来啊,旗委书记旗长也说了不算啊,更何况呼和巴日是个跑腿的。你唠唠叨叨的,传到他耳眼里,还让不让你儿子干了。我去找旗长,那不是羔子跑到狼群里,有活命吗?把我撤了,再来一百个,不还是这个样子。我在这里干,你的话不能全听,总的听。换了别人,没人听你唠叨这些,说了和没说一样,你憋了一肚子的气,久了会憋出病来的。换一下位置,你能像你说的那样去做嘛。” 巴图的右手一直哆嗦着:“你是大人了,不要做小孩子的事,毁了草场,明天吃啥,是白毛风,黄毛风,还是西北风。我还能活几年?让哈斯朝鲁咋看你这个舅舅的。离开了牛羊,牧民能干啥?扎着脖子不吃不喝饿死?没草场,没了牛羊,旗长跑的比黄羊还快,走人了;苏木和嘎查的人,往哪里跑呀。” 额日敦巴日下车走到巴图眼前:“老嘎查长,苏木里有事,我接苏木长走了哈。”苏木长上了车埋怨起了:“咋才来呀,没看短信?” 嘎查长问:“林矿,这大坑,一个月能填平。” “只能是黑白联轴转了。先用网围栏围圈好,担心牛羊再掉进去。”瞅着阿斯夫的大舅哥一筹莫展的样子,我和额日敦巴日托出了实底。 不是不想填这个坑,也不是骗你和阿来夫。选矿厂在张着嘴等料吃,矿石量供不上来,在浅部两个中段回收些残矿。用废石填平塌陷坑,回收高品位残矿就要停下来。用废石把坑填平,那是劳民伤财。 铲运机不停地装,大卡车不间断的运送,废石不算钱,赔上了人工和柴油钱。 可井下中段一出矿,回填的废石就往矿石里混,矿石的品位就下降了。 这不等于把废石从井下提运到地表,重新填进坑里,又提运地表,咋回填啊。 塌陷坑四周用网围栏围着,四面挂着红底白字的蒙汉双语的夜间反光的警示牌。矿区的保安和夜间巡逻队,两小时巡逻检查一次。牛羊接近网围栏时,主动吹哨驱赶。网围栏的固定桩没倒斜的。 牛掉进塌陷坑之前,南面一侧和东面一侧的网围栏一夜间被人偷走了。 网围栏偷走后,红色反光的“塌陷区域,严禁进入”的警示牌,规规矩矩挂在固定桩上。夜间巡逻队员用手灯扫视着,依然反光耀眼,以为围栏还在。 喘了一口粗气:“有人做坏,见不得矿山好。” 额日敦巴日阴沉着脸:能是谁偷走了网围栏?一定是巴雅尔,阿来夫和岱钦没有理由去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牛和羊不一样,一到傍晚,羊是要收圈的。 这与吃亏的教训有关,以前草原上的狼多,白天羊都有让狼咬死的,更何况是黑天,这种风俗一直延续到今天。 牛,夜间不回棚栏。 阿斯夫的大舅哥和我想到一起了:为封住巴图的嘴,我跟嘎查长和俄日敦达来商议着,没等巴雅尔开口讨价还价,矿山主动赔偿了15万,比正常的公平价高出了3000元。 毕竟是矿山有错在先,这与谁偷走了网围栏没有太大的直接关系。 话再说回来,这样做是替苏木和嘎查挽回面子。 损失这15万元,与近期回收的矿石量的价值相比,是九牛一毛。账可以这么算,话不能在面上这么说。也许巴雅尔会满意的。我对嘎查长交代着:“让白所长住手,不查了。” 俄日敦达来也是为我好:“这坑啊,国土局安监局盯得紧,过些天再出矿,拉几车毛石倒进去,赌一赌闲言烂语。遮挡遮挡苏木的脸。” 嘎查长想的和我不一样,出了门电话里对巴雅尔说:“南面那片网围栏是你扯走的?钱迷了心窍。白所长大概知道了,会找到你的。” “我也是让媳妇逼得没办法了。”巴雅尔坐不住了。 嘎查长空口送着人情:“到了这地步,只能硬扛着啦,打死也不能说。过会儿我去监控室瞅一眼,担心录像照到了你。” 巴雅尔的心慢慢稳了下来:“路边的监控镜头坏了,放心照不到。”他是醉卧之意不在酒啊,暂时对15万很满意。 一个多周过去了,白所长一直没找他,胆子又大了,把埋在井下的那头公牛说成了母牛,按照鸡生蛋,蛋生鸡的循环方式算账。 隔了一天,到了矿山,找到了高拥华,算了一笔细账,矿山要补给他6万元的差价。那15万是下犊子前的牛价,这可是头母牛呀,一年下一头犊子,按5年的生育期算,就是5头犊子。这头母牛要是像它的妈妈,可是个下“双犊子”的料,隔一年下一次,就是8头犊子了。高低折合一下,按65个犊子,要赔偿6万。 一听这价,高拥华气晕了头,瞪眼盯着他:“好事全让你摊上了。是哪位高人帮你出的馊主意。你自己的事都管不明白,倒是把牛的事安排得很好,像计划生育一样,间隔一年下一次‘双犊子’。你要是母牛的丈夫,卖卖力气累死了,也未必能下得了‘双犊子’……要是母牛和犊子憋死了,大牛小牛都死了,还能下小牛吗?” “下牛犊子,憋死的可能很小。胎位不正,伸进手慢慢向外拖啊。”他支吾着。 高拥华白着眼:“要是大出血,咋整啊。接生婆的尿不比你多,大人和小孩也有保不住命的。我把嘎查长喊来,看他是咋说,三人同面。” 高拥华盯着他那光滑的平板脸蛋子说:“啥时教我射箭,蒙古弓能磨光了胡子。听说你那箭弓是蠎皮包的。” “我是生下来就没胡子,怨不得射箭的事。我这平板脸蛋子,够浪费水的,洗一把脸比你多出二两水,处处要花钱。”他是在笑话高拥华那镰刀脸,尖嘴猴腮的样子。 高拥华有意抹了一把脸:“爹妈给的,没你富态。脸皮厚吃的壮实,一口能喊出75万,够一年的工资。” 巴雅尔扭头走了,喊都喊不回来。? 第24章 酒杯里挑事端 连夜去旗里躲难 巴雅尔最主要的想法是拿到钱的同时,让他媳妇去矿山上班。 嘎查长的心里和明镜一样,可嘴上硬是不说,他有自己的想法。 本以为他拿到那15万元能消停下来,那知道他随口喊出了6万的补差钱,里里外外75万,让苏木长知道了又要挨骂了。 这样下去那还了得,要有个法子制服他。他早早去了毕力格饭店,满都拉和白所长就差一个嘴吃饭了,整了几个白所长喜欢的菜。满都拉瞅着房间号说:“瞅着这房间号就吉利,亏得嘎查长想的周全,那大坑的事,补了个整改通知,可管事了,高局长可没少表扬我。” 咋闹的?没喝就说起了醉话。”白所长摸不着头脑。 都是那个大坑惹的祸。 巴雅尔把我气坏了,他那张嘴开了光,说出的话钢硬刚硬的,一口价75万,改不过来了。惹烦了矿石,我担心那15万也拿不到手。听高拥华那口里口外的,怀疑那片网围栏是他撤走的,牛才掉进去的,用法律的话说,他这是自残,一分钱拿不到。 嘎查长端着酒杯:“我琢磨着,白所长能出趟山,这事就妥了。” “干了!干了!!”满都拉吞下一杯。 白所长放下杯:“矿石和牧民的事,不偷不抢不杀人的,和我扯不上一点关系啊?” 嘎查长晃着半杯酒:“你就假设有人偷了网围栏,把他找过去问个话当成嫌疑人,不戴手铐,不挨电棒的,怕啥?” 他一口吞下一杯,指着嘎查长悬着那半杯酒:“就这事啊,早说,兜了个大圈子,把我整懵圈了。”血肠放进嘴里又放回了碟子里,大拇指撮合这食指:“帮你嘎查办事,不能让伙计们白忙活啊。” “在苏木,我摆一桌,烤全羊。” 嘎查长的包袱解开了,巴雅尔可是胸口里揣了2只兔子,身上有锤窝子。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连夜去了旗里。半醒半醉的嘎查长瞅着电话:“不是我多嘴,15万,见好就收啊。我也替你高兴高兴,75万能到手更好。矿山又不是脑瓜子有病,怀疑那片网围栏有人偷走的,白所长啊,派人在摸排。” “我在旗里回不去啊,‘青龙’过了口岸,有我的一些货。” “是獠牙,还是皮子。”嘎查长说的皮子,是大号狼皮。 “是俄罗斯的几套锡壶,还有进口的香水。”一听香水,嘎查长想起了查娜,“给我带套锡壶回来,喝酒有面子。酒好,杯子也要好啊。外赘一瓶香水,姑娘大了,也要香香。” “那你跟高拥华说一嘴,额外那6万是句玩笑。可不能得罪了他,给他一瓶香水,媳妇闺女想着去矿山上班呐。白所长那边的事,一两天回不去啊。” “我去跟他说,凭啥让你过去问话,这不是抹黑嘎查吗?要是让矿山知道了,哪算啥啦。没有人愿意撤走网围栏,让牛掉进去。那是一条性命啊。”嘎查长说到了巴雅尔的心里去了。又琢磨起了香水,给了查娜,闺女没有啊,“高拥华那边,不给的好,给了,他以为你身上有锤窝子。你媳妇和闺女去矿山的事,苏木长都答应了,苏木和林矿的关系可不一般,高拥华算哪颗葱。” 巴雅尔放下电话,悟透了“害人是害自己”这句话。明知道6万拿不到手,本想吓唬吓唬嘎查和矿山,走阿来夫那条路。 没想到矿山扯住了那片网围栏,派出所找到了自己,锡壶和两瓶香水白白搭进去了。不是两瓶,是三瓶,高拥华的那瓶要给的,不能全听额日敦巴日的。 “青龙”一直没接电话,人在外蒙没过来,只能去口岸免税店买了。 一句谎话要十句话来圆,自己挖坑埋自己。 回到了牧点,在蒙古包里2天没出门,电话里问了一些情况。第3天觉得没啥事了,去了嘎查长家里。 嘎查长盯着锡壶和两瓶香水,说:“去把钱拿了,15万是一笔大钱。一头病牛卖了个好价,以为我聋啊,还是瞎啊。”言外之意,拿你10个锡壶和20瓶香水也应该。 高拥华没接那瓶香水。 巴雅尔一直没点头,扭着脖子看着直冒雾气的坑,流着口水说:“哪—哪—,要不再给一头犊子的钱,行吗?要不,有人会看不起我的。” “不行,多一分也不给!谁笑话你,让他来找我。钱,装在你兜里,管他屁事儿。能不能做一回自己的主呀。扰乱正常的生产秩序,白所在调查这事呐,胆子够大的,一夜间整片网围栏拽走了,比赌博严重多了。查实了要吃‘牢饭’了。”高拥华的话和风干牛肉一样的硬。 高拥华瞅了一眼我发过去的短信,说:“下犊子憋死的,你又不是没看见。憋死的机会很小,不等于没有啊,万一有呐。” 晚上,他给高拥华送来两小塑料桶马奶,外加三块奶豆腐和一些奶皮子,支支吾吾地说:“这奶豆腐比奶好多了。这马奶早晚两头喝一杯,治肠胃病,可管用了。” “奶豆腐,拿回去,吃不习惯;马奶也提走,我的肠胃没毛病,用不着治。”高拥华连说带推的把巴雅尔送出了门。 巴雅尔拿着六七年前的协议书,找到了额日敦巴日。额日敦巴日瞅着协议书冒了火:“没用!还拿着干嘛,当废纸扔了。” “你说的呀,挖矿是在五六百米深的草场下面,对牧场没有破坏的呀,牛羊在牧场上吃草,又掉不进去,还怕啥?不在牧场上栽树,牧场的轮廓也不会减小。万一牛羊掉进去,矿山不给钱,你包损失。我在协议书上按了红手印的呀,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他装出一副很硬的样子,害怕额日敦巴日不帮自己的忙。 狼到牧场咬死羊,巴雅尔的4只,岱钦的3只,阿来夫的1只。 岱钦和阿来夫二话没说,那是苍生天要的,得给呀。 巴雅尔跑苏木要钱。额日敦巴日把话横在前面:“就纳闷了,倒霉的事全让你遇到了。矿山要是不包补损失,我给你钱。给你钱了,还找我干嘛。牛下过几次‘双犊子’,说说看,啥德行。你爱钱,可钱不爱你呀,偏偏不向你手里跑呀。” 他低下了头,没再说要一头犊子的钱。 额日敦巴日说:“说你啥好呢,要是放在以前,这事也许好办些。你把羊圈在工地死活不让开工,矿山把我看扁了。厚着脸皮去找人家,去了也白扯,倒不如不去,给我添堵啊。” 巴雅尔盯住了那个坑:“拉了半天的毛石,7车,又住下了。” “阿来夫的草场,关你屁事。后路堵死了,你媳妇去哪里上班啊,盯着脚尖的事,看远一点。”苏木长让他督促着矿山抓紧回填,这节骨眼上,有人再起哄,又要挨骂了,心里清楚苏木长只是说说而已,做样子给自己看。巴雅尔瞅着查娜的事不放手,自己的闺女也想去矿山干活,饭店的活熬点还累,关键是不拿钱。巴雅尔的媳妇真去了矿山,自己的老脸往哪搁。又改口说:“那晚上白所长一杯一杯的不住口,闹得我喝高了,随口一说你当真啦?这些年过来,酒倒是喝了,没拿过针大的东西。拿回去,给媳妇和闺女。” 巴雅尔瞅着嘎查长的媳妇:“是给嫂子喝侄女的。买了双份,我媳妇和闺女也有。” 额日敦巴日问:“‘青龙’啥时再过来?听说獠牙和皮子跌了。” 他没闹机密嘎查长的意思,一五一十说了个实价:“上獠牙,颜色偏黄,血纹暗红,血槽深的那种,5厘米多一点的1000多一点,6厘米的价就高多了,接近2000。” 嘎查长嫌贵:“从‘青龙’那拿货,也是这个价?” 巴雅尔转动着眼球,琢磨着说:“旗里皮货店的个头不大,毛色不好的,价不便宜。5厘米多一点的1300,6厘米的,接近2600。” 嘎查长琢磨着一头整狼的标本,又问“一张整个皮子,放在屋里的那种标本。” “去年的价15万。个头大,口岸不好过,风险大。”他给“青龙”去了电话,嘎查长听得一清二楚。 我离开棋盘,摸着狼头,指着灰黄的皮毛对小张说:“嘎查长送给我的,外蒙的没假货,内地买不到。” 小张起身过来,瞅着标本说:“林矿,不瞒您说,我想转正啊,这副矿长干了6年了,科班出身的采矿本科。让你外甥的大舅哥给我买一个。走动关系烟酒的太普通了,只送喜欢的,不买贵的。这真狼的标本,奢侈品点也买不到,走动关系是稀缺的抢手货,花再多的钱,买不到啊。” “挨边境近,倒是能买到,拿不回来啊,路上检查的卡口多,前些年带几只羊回来,都要停车检查,现在啊,想都别想。”我彻底打断了他的奢求。 他有点不心甘的样子。我问他:“这个不难啊,电话给你问一下。关键是买了,拿不回来啊。你能拿回来,买是没问题的。阿斯夫的大舅哥还在位上。” 小张恋恋不舍离开了“标本”,瞅着写字台上用纯银镶嵌的大獠牙,仔细端详着狼头,说:“这个该能行,不如‘狼标本’镇宅辟邪,戴在脖子上,是护身符,逢凶化吉,也是抢手货。关键是能买带草原狼的大獠牙,我估摸着有些人戴的是狼狗牙。” 我有6个大獠牙,拿出一个中号的,比我桌上的小一丁点,用牙膏把纯银的狼头擦得铮亮,2000元卖给了小张。“这是我外甥前天物流过来的。你早一天转正,也替你高兴啊。”又嘱咐着,“十牙九裂,要用油保养着,开不开裂。最省事的办法,隔几天放在鼻子两侧的沟沟了磨蹭磨蹭,喂饱了油,颜色好,血痕清楚。要不过几年裂口了,会骂你送了个假牙。” 小张对我笑了:“太感谢了您了,林矿。帮我买到了稀缺的东西,后续的保养维护也说透了。” 第25章 担心死灰复燃 借助外水浇灭 接着说巴雅尔的事,他和阿来夫成了仇人。我不盼着他俩黏在一起,一个人好应付,这也是我一直不让他媳妇去干活的原因。 填坑的事一直没停下来,一天最多填5车,不能说没填。嘎查和苏木那里自然不能说啥。巴雅尔找到了郑杰:“这个速度填,一百年也填补平啊。” “没毛石啊,去你草场拉黑土?” 他指着嘎查已经租给矿山的那片草场说:“挨近的,拉。” “那我把嘎查长喊过来,行的话,一天填100车。” 嘎查长去苏木开会了。嘎查会计瞅着巴雅尔,贴近了闻了闻:“绷紧的脸比蛋子皮的皱褶多,嘎查不欠你的钱啊。坑塌在阿来夫的草场里,十个套马杆子打不到你的事,没喝酒说醉话。” 巴雅尔回敬着:“你老脸皮的褶子,比牛肚子还多,有脸说我。啥时和矿山穿一条腿裤子啦。” 嘎查会计特意气他:“穿一条腿裤子咋的啦?摔得鼻轻轻脸肿的,用你扶嘛。矿山可没少给牧民办好事啊,扯长电,修路啊,还通了班车去旗里。” 郑杰是典型的“地包天”,有点小冲动:“阿来夫的草场啥时成了你的啦,皇帝不急太监急。” 巴雅尔把话转向了郑杰,又扯上了矿工睡牧民老婆的闲事来了:“下唇包住牙,城府深的吓人。矿工去蒙古包里睡牧民的老婆,这规矩坏了呀。以前从来出门不上锁,出门前准备好吃的用的东西摆在那,路过的人饿了能吃点啥,草原太大了,牧民的心也大。” 会计听不下去了:“你是亲眼看见了堵在门里,还是扯住胳膊了,愿意给嘴唇过生日。狍子的屁股白白的,你能黑了它吗?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年轻人长劲的时候,两个月不靠着老婆,干那事也有情可愿。抓只母羊能解决了,傻啊花冤枉钱,担惊受怕的,哪有不花钱找女人的啊” 郑杰不肯吃哑巴亏。端详着巴雅尔的面相,说:“爹妈给的五官,改不了啊。我真想做个梦,钻进你肚子里,填平你心里的窟窿,咋的老不知足啊。” 巴雅尔说“那个大坑啊!再等几天要打草了,说句话也不让了,有错不让说了?” 会上,苏木长把牧民越级上访的事说的很严肃,东南嘎查成了反面典型。额日敦巴日接完会计的电话,眼前出现了巴雅尔晃动的影子:是该用套马杆的时候了,甩出去套在脖子上拉回来。上蹿下跳的哪天去了副旗长呼和巴日的办公室了,那可是给苏木长抹眼药水了,自己可就成了出气筒了,有点不敢向下想下去了。 小张以为我是在有意“夸大事实”,给我满了一杯水,问:“一个牧民,副旗长的办公室说进去就能进去?咋能随便进出。” 我啊没说假话,打消了他的顾虑:“这牧区就这样,牧民拿着套马杆溜达溜达去旗长的办公室是常事。旗长大小也在牧区长大,袍子上也有一身羊膻味,见怪不怪习惯了,就拿风俗。” 散了会,嘎查长第一个去了白所长的办公室。离开前白所长说:“你说的这苗头,是该打火了。” 驻矿的民警大致了解到了一些情况,第二天找到了巴雅尔。巴雅尔心里跳的厉害嘴上稳稳当当地说:“牛掉进去,我咋能闹机密了。腿长在牛身上,没坑,掉不进去呀。” 矮个子民警笑了:“牛腿不长在牛身上,能长到人身上啊。老远的草场,牛咋回来啊?有人用车运回来的。有两种说法,别人把你的牛运过来,那是偷盗贼;要是你把牛运过来,那是栽赃矿山,想法很清楚,雪埋牛粪,见不得阳光。” 高个子民警提醒着他:“公牛能给公牛配种吗?那片网围栏是盗牛贼撤走的吗?这两件事咋想也黏不到一起啊。” 巴雅尔脑瓜子里一片空白:阿来夫把自己卖的一干二净,他肚里的一串屁,不知先放那个,屁响,能听到;屁臭,不响要命了,要是跑到林虎或者是高拥华那里多舌多嘴的……随后说:“我也闹不机密,有监控录像,把头牛的人抓出来,赔我的牛。” 矮个子警察说:“我们会调取‘天眼’监控的,牛,清白了,偷牛贼找到了,你嘛,不用漂,也就白了。签字按个手印,回去。” 这“天眼”监控,把巴雅尔吓坏了。嘎查长急忙说:“你死了一回,闹不机密是咋死的,要死第二回啊?牛的钱给了,非要挤兑查娜。有尿跟矿山去说,给再多的钱也不伸手接,把查娜赶回家,你媳妇去。” “死一回是死,两回也是死,不怕了。‘牢饭’不是没吃过。” “牛头不怕开水烫了。翅膀硬了,调头过来咬人呀。阿来夫不是栽赃人的种儿。” “不是他,能是谁呀?” 巴雅尔的反问,嘎查长躲过他的眼光。“人多嘴杂,警察能听不到嘛。不用听警察瞎咋呼,那‘天眼’监控和矿山的线连在一起,聋子的耳朵。矿山的监控不管用,警察的就好用了,做贼心虚啊。” 嘎查长的话,宽了巴雅尔悬着的心。“这样做自己能不把自己掉进去呀。秃头上的虱子,矿山没多和你计较,拿人家是傻子啊。” 他扯着自己的耳唇埋怨我:“姓林的下耳唇小,再用力扯,也扯不出佛相来。” “你没理,咋说有理不饶人的话?”嘎查长安抚着说,“尼玛的和母羊发情反复发情没啥两样,张着口的叫,下不了羔子。闹腾了几次了。你不喜欢酒的味道,喜欢醉的滋味。” 巴雅尔放下酒杯,问嘎查:“大半辈子也闹不机密 ,个子大大的,一口酒就红脸,矮个子一杯一杯,不醉人。” 嘎查答:“这有啥怪的。阿来夫和你是一个爹的种儿,有眼大眼小的,有耍奸藏滑的,有老城实在的。” 巴雅尔问:“眼大眼小爹妈给的,与耍奸藏滑有关联吗?胡扯。” 嘎查长说:“能说没半点关系吗?眼睛小的没一个不滑的,说错了,小你一辈。” 巴雅尔似乎是醉了,又说起了大坑的事:“一个大大的矿山,钱捏得紧紧紧,不肯松手。勒勒车走过去了,轱辘痕子抹不平的,人心不是牛粪,草场上能捡到,一辈子也捂不热。” 嘎查说:“你的心,多捡几背筐也捂不热。草场调出去了,草好,撒的羔子多,赚了青干草,那不是钱啊,送冷库卖的白条子,兜里的钱塞不下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很难走回来,羔子回不了娘肚里了。你的身子比黄鼠狼还柔软,也回不去娘肚子里了。知足,活钱多了,不是好事,爪子早痒痒了,会输钱的。” 满都拉:“人和人能一样嘛,咋闹的?闹酒呀。” 巴雅尔以为是嘎查长在说自己:“问自己呀,做了乖事,在我面前卖亏。” 满都拉比划着对嘎查长说:“把巴雅尔岱钦和阿来夫放在桌面上摆布一下,属鸡的一毛不拔,属猴的贼精,属羊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性格和属相关联很大。” 嘎查长说:“还会看属相?依我看,阿来夫是草种命,吹到哪里都能长出草尖来。这岱钦啊,是红柳命,秋天能贴肥膘。巴雅尔是狼毒花的粗根命,肉在里面,要是对了他的口味,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巴雅尔打着呼噜趴在碟子旁,嘎查长放心的回去了。 剩下来的日子里,巴雅尔老实多了,没再提起牛的事。警察也没再来找他。? 第25章 担心死灰复燃 借助外水浇灭 接着说巴雅尔的事,他和阿来夫成了仇人。我不盼着他俩黏在一起,一个人好应付,这也是我一直不让他媳妇去干活的原因。 填坑的事一直没停下来,一天最多填5车,不能说没填。嘎查和苏木那里自然不能说啥。巴雅尔找到了郑杰:“这个速度填,一百年也填补平啊。” “没毛石啊,去你草场拉黑土?” 他指着嘎查已经租给矿山的那片草场说:“挨近的,拉。” “那我把嘎查长喊过来,行的话,一天填100车。” 嘎查长去苏木开会了。嘎查会计瞅着巴雅尔,贴近了闻了闻:“绷紧的脸比蛋子皮的皱褶多,嘎查不欠你的钱啊。坑塌在阿来夫的草场里,十个套马杆子打不到你的事,没喝酒说醉话。” 巴雅尔回敬着:“你老脸皮的褶子,比牛肚子还多,有脸说我。啥时和矿山穿一条腿裤子啦。” 嘎查会计特意气他:“穿一条腿裤子咋的啦?摔得鼻轻轻脸肿的,用你扶嘛。矿山可没少给牧民办好事啊,扯长电,修路啊,还通了班车去旗里。” 郑杰是典型的“地包天”,有点小冲动:“阿来夫的草场啥时成了你的啦,皇帝不急太监急。” 巴雅尔把话转向了郑杰,又扯上了矿工睡牧民老婆的闲事来了:“下唇包住牙,城府深的吓人。矿工去蒙古包里睡牧民的老婆,这规矩坏了呀。以前从来出门不上锁,出门前准备好吃的用的东西摆在那,路过的人饿了能吃点啥,草原太大了,牧民的心也大。” 会计听不下去了:“你是亲眼看见了堵在门里,还是扯住胳膊了,愿意给嘴唇过生日。狍子的屁股白白的,你能黑了它吗?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年轻人长劲的时候,两个月不靠着老婆,干那事也有情可愿。抓只母羊能解决了,傻啊花冤枉钱,担惊受怕的,哪有不花钱找女人的啊” 郑杰不肯吃哑巴亏。端详着巴雅尔的面相,说:“爹妈给的五官,改不了啊。我真想做个梦,钻进你肚子里,填平你心里的窟窿,咋的老不知足啊。” 巴雅尔说“那个大坑啊!再等几天要打草了,说句话也不让了,有错不让说了?” 会上,苏木长把牧民越级上访的事说的很严肃,东南嘎查成了反面典型。额日敦巴日接完会计的电话,眼前出现了巴雅尔晃动的影子:是该用套马杆的时候了,甩出去套在脖子上拉回来。上蹿下跳的哪天去了副旗长呼和巴日的办公室了,那可是给苏木长抹眼药水了,自己可就成了出气筒了,有点不敢向下想下去了。 小张以为我是在有意“夸大事实”,给我满了一杯水,问:“一个牧民,副旗长的办公室说进去就能进去?咋能随便进出。” 我啊没说假话,打消了他的顾虑:“这牧区就这样,牧民拿着套马杆溜达溜达去旗长的办公室是常事。旗长大小也在牧区长大,袍子上也有一身羊膻味,见怪不怪习惯了,就拿风俗。” 散了会,嘎查长第一个去了白所长的办公室。离开前白所长说:“你说的这苗头,是该打火了。” 驻矿的民警大致了解到了一些情况,第二天找到了巴雅尔。巴雅尔心里跳的厉害嘴上稳稳当当地说:“牛掉进去,我咋能闹机密了。腿长在牛身上,没坑,掉不进去呀。” 矮个子民警笑了:“牛腿不长在牛身上,能长到人身上啊。老远的草场,牛咋回来啊?有人用车运回来的。有两种说法,别人把你的牛运过来,那是偷盗贼;要是你把牛运过来,那是栽赃矿山,想法很清楚,雪埋牛粪,见不得阳光。” 高个子民警提醒着他:“公牛能给公牛配种吗?那片网围栏是盗牛贼撤走的吗?这两件事咋想也黏不到一起啊。” 巴雅尔脑瓜子里一片空白:阿来夫把自己卖的一干二净,他肚里的一串屁,不知先放那个,屁响,能听到;屁臭,不响要命了,要是跑到林虎或者是高拥华那里多舌多嘴的……随后说:“我也闹不机密,有监控录像,把头牛的人抓出来,赔我的牛。” 矮个子警察说:“我们会调取‘天眼’监控的,牛,清白了,偷牛贼找到了,你嘛,不用漂,也就白了。签字按个手印,回去。” 这“天眼”监控,把巴雅尔吓坏了。嘎查长急忙说:“你死了一回,闹不机密是咋死的,要死第二回啊?牛的钱给了,非要挤兑查娜。有尿跟矿山去说,给再多的钱也不伸手接,把查娜赶回家,你媳妇去。” “死一回是死,两回也是死,不怕了。‘牢饭’不是没吃过。” “牛头不怕开水烫了。翅膀硬了,调头过来咬人呀。阿来夫不是栽赃人的种儿。” “不是他,能是谁呀?” 巴雅尔的反问,嘎查长躲过他的眼光。“人多嘴杂,警察能听不到嘛。不用听警察瞎咋呼,那‘天眼’监控和矿山的线连在一起,聋子的耳朵。矿山的监控不管用,警察的就好用了,做贼心虚啊。” 嘎查长的话,宽了巴雅尔悬着的心。“这样做自己能不把自己掉进去呀。秃头上的虱子,矿山没多和你计较,拿人家是傻子啊。” 他扯着自己的耳唇埋怨我:“姓林的下耳唇小,再用力扯,也扯不出佛相来。” “你没理,咋说有理不饶人的话?”嘎查长安抚着说,“尼玛的和母羊发情反复发情没啥两样,张着口的叫,下不了羔子。闹腾了几次了。你不喜欢酒的味道,喜欢醉的滋味。” 巴雅尔放下酒杯,问嘎查:“大半辈子也闹不机密 ,个子大大的,一口酒就红脸,矮个子一杯一杯,不醉人。” 嘎查答:“这有啥怪的。阿来夫和你是一个爹的种儿,有眼大眼小的,有耍奸藏滑的,有老城实在的。” 巴雅尔问:“眼大眼小爹妈给的,与耍奸藏滑有关联吗?胡扯。” 嘎查长说:“能说没半点关系吗?眼睛小的没一个不滑的,说错了,小你一辈。” 巴雅尔似乎是醉了,又说起了大坑的事:“一个大大的矿山,钱捏得紧紧紧,不肯松手。勒勒车走过去了,轱辘痕子抹不平的,人心不是牛粪,草场上能捡到,一辈子也捂不热。” 嘎查说:“你的心,多捡几背筐也捂不热。草场调出去了,草好,撒的羔子多,赚了青干草,那不是钱啊,送冷库卖的白条子,兜里的钱塞不下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很难走回来,羔子回不了娘肚里了。你的身子比黄鼠狼还柔软,也回不去娘肚子里了。知足,活钱多了,不是好事,爪子早痒痒了,会输钱的。” 满都拉:“人和人能一样嘛,咋闹的?闹酒呀。” 巴雅尔以为是嘎查长在说自己:“问自己呀,做了乖事,在我面前卖亏。” 满都拉比划着对嘎查长说:“把巴雅尔岱钦和阿来夫放在桌面上摆布一下,属鸡的一毛不拔,属猴的贼精,属羊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性格和属相关联很大。” 嘎查长说:“还会看属相?依我看,阿来夫是草种命,吹到哪里都能长出草尖来。这岱钦啊,是红柳命,秋天能贴肥膘。巴雅尔是狼毒花的粗根命,肉在里面,要是对了他的口味,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巴雅尔打着呼噜趴在碟子旁,嘎查长放心的回去了。 剩下来的日子里,巴雅尔老实多了,没再提起牛的事。警察也没再来找他。? 第26章 老天偏不作美 又塌陷了个坑 巴雅尔回到商店,吃了2个红心的火龙果解酒。第二天尿了半天的红尿,冲着电话喊:“嘎查长啊,我尿血啦。” 额日敦巴日没闹机密他要说啥,疑惑着问:“不是黄色起泡的,咋成了红色?红唇白牙要说啥呀?!一样的菜,一样的酒,没毒没灾的,我是黄色起泡的。” “真是红尿啊,尿了5泡,一个色,血红的。” “躺着养几天会好的,多喝水。”嘎查长戏弄着他。 老婆烧着奶茶,冲柜台喊:“给矿井送2件酒。”回过头对他说,“没人捏鼻子灌你酒,吃下2个火龙果。酒比老婆孩子亲,喝,喝,啥时我能查娜一样,去干活呀。” 巴雅尔爬了起来,盯着老婆没说啥出了屋。他抄近路去了嘎查长家,在选矿厂瞅见了草场又塌了一个大坑,在自己以前的草场里。 他狠狠拍两下大腿,喊出了大声:“尼玛的那木拉图,穿蒙袍说蒙话,心眼坏了,说了假话,不敢去拿那2条烟了。” 他调回头要去办公楼,掏出电话。嘎查长瞅着他打过来的电话,嫌烦人没接。对满都拉说:“抑郁了,昨晚摆了一桌酒,心痛蛋子也痛,尿血了。” 高拥华也打过来了电话。嘎查长竖起了耳朵,听着:“巴雅尔又过来闹事了,选矿厂前面塌了个坑。” 嘎查长放下手里的牌:“他闲的蛋子痛啊,那是嘎查的,碍他啥事。” 满都拉和那几个人扔下牌:“这个巴雅尔啊,提起他,必有不让人省心的事。走啊,去瞅瞅。” 巴雅尔低头不说话,后悔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要是和阿来夫一样伸手接了钱,一亩少了341块怕啥,吃亏是福这话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倒好天天挨埋怨,满都拉瞅了他一眼。 嘎查长说:“你来干嘛,尿血的人了,回去养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受用不起。” 他是越打越上身,围着坑边转悠着。 高拥华喊他:“靠边远一点,掉进去算谁的责任?” 他停了下来:“反正我没责任,有人要买单呀。” 塌坑的这片牧场是冬牧场,羊草长得茂密,是早冬羔、春羔和母羊的冬储饲草料。 他没听受岱钦的话,在冬牧场上盖一座彩钢瓦房。 钢瓦房夜间听不见羊圈的动静,自从棚圈里的羊被狼咬死后,他一直住在蒙古包里。 在包睡觉能听见旱獭掏洞的声音,狼咬羊的叫声,更能听的清楚。 新搭建的蒙古包,在3号竖井南600米处半山坡上,正东800多米处,油田的围墙上,工工整整写着: “绿色油田,草原是家,环保是天”。 黄色“磕头机”承载着高强度紫外线的照射,颜色褪了许多,不停地沿同一轨迹在重复做同样动作。 苏木里的机井队在西南面打压水井,打了200多米,也未见到水。紧接着又换了几个位置,还是不见水,找到嘎查长:“没见水呀,机井队的人没有招儿。没水喝,人,一天两天能将就喝点塑料桶里盛的水,这么多的牲畜没水,那怎么行呀。” 额日敦巴日担心的事发生了,怪不得这片草黄的早了,矿井下的水咕咚咕咚的抽走了……他说:“羊让狼咬死了,找我;牛掉进坑里,也找我;草场赔偿的钱,还找我,我不是你的管家。挪动几个地方,在低洼的沟沟里钻几下,也许会有的。” “你是嘎查长啊,得管呀。” “啥叫该管呀?你自己的草场,草,卖了钱是你的;羔子卖了钱,也是你的,多打几钻,有水啊。”额日敦巴日嘴上是这样说的,去了矿山。 高拥华手扶着下嘴巴:“也许是打钻的位置不对,过会儿找人去草场上看一下。”郑杰拿着一个两个直角弯的铜棒,在手里转动着,顺着山包低洼处走着,手里的铜棒转动的不快。 额日敦巴日好奇地问:“这玩意儿能找到水呀郑经理?” 他照着样子,轻轻握着铜棒,铜棒一抖一抖的自动转了起来,上了马,一溜烟的去了山包那面。 那片好草的地方,手里的铜棒转动的很快,胳膊肘也随着抖动着。 又去了自己的压水井那一带,手里的铜棒转动的更快了,胳膊肘抖动也厉害。 瞅着饮水的牛羊:“这找水的铜棒,真管事。”回到了草场,比划了三四个地点,铜棒转动的慢慢的。 他说:“郑经理啊,闹机密了,这铜棒不动呀,没水呀。” 不到八月,这片草场比周边的枯黄了许多,提前进入秋季打草期。 郑杰瞅着过早枯黄的草场,下面有一条盲竖井,涌水量很大,浅部的水顺裂隙进了水仓。 矿山连夜焊接了两个大水箱,装满了生活饮用水,运到了蒙古包的西北面,供牲畜饮水。 瞅着一直向上冒着白雾气的坑口。 塌醒了巴雅尔以前许多没有想到的事,好多问题的答案也瞬间挤满了脑子。上次牛掉进大坑里,他就在想,不叫牧场上塌了一个大坑,打死也想不到挖矿挖到了牧场的下边。 他心里涌出一股无形的力量,指着高拥华和郑杰吼着:“说不好哪天连人带房都塌进去,不敢在牧场放羊了呀。” 郑杰跟他解释:“新塌的这个坑……不过你放心,已经核对了图纸,你的蒙古包不在塌陷区范围内,把心放在肚里。在塌陷坑以外用网围栏围圈好了,牛羊再不会掉进去。” 巴雅尔紧闭双唇摇着头:“能不能不骗我?上次的坑没填平呢,这个坑又塌了,两个坑了啊。啥时候填呀,让我相信你们,做不到!牛羊再掉进去,提前说好了,一个顶两个。写个纸条,揣兜里就放心了。” 满都拉一五一十跟苏木长说了一遍。 俄日敦达来不放心地问着额日敦巴日:“调换了草场,那块草场是嘎查公用的啦,在那搅和啥?赔多赔少是嘎查的,和他扯不上啊。” 嘎查长瞪着眼:“前些天说的事忘耳根后面啦?回去把会计找过来。电话打爆了没人接,干啥去了?!” 工区长指派了一帮人,把坑口围堵了起来。 离网围栏20多米处创了跟木桩,安上了亮光刺眼的探照灯,正好照满了坑口,木桩的后面有插了根细铁管,安上了监控镜头,监控中心里能看的清清楚楚。 高拥华和郑杰随嘎查长去了办公楼。 这个坑也把嘎查长塌醒了,路上他在琢磨:郑杰早知道这里会塌下去,阿来夫的那个坑塌了不几天,怪不得苏木长催着我与矿山联系这片草场外租的事,他亲口答应巴雅尔老婆去矿山干活的,哄着他把调剂草场的协议签了,思前虑后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差点让脚下的石块绊倒了,这一恍惚有觉得苏木长想到了自己前面,省去了嘎查的好多麻烦,要是巴雅尔赖在这里不听调剂,缠上了矿山,嘎查也会陪他撕下一绺皮来,苏木的骂声能装满一勒勒车。 他慢慢放下了脚步,拽着郑杰的胳膊,问:“那几个井架子四周,有塌的可能嘛,有点担心害怕。” “没有。能塌的地方,矿上都租下来了。” 嘎查长小声说:“就是说这两个地方能塌下来,早闹机密了。” 郑杰在安稳着他:“这下面在搞残矿回收。那几个竖井四周,没采矿工程,塌不下来。” 回到了接待室里,郑杰把井上井下对照图铺在工程长和会计眼前,用铅笔圈着一个一个的圆圈。两人看不懂图纸,一直问着:“这个圈那个圈的,闹不机密啊,圈的上面对应的有没有牧民住的啊?担心的十四这个。” 嘎查长说:“去草场溜达溜达,在屋里比划来比划去的,没有方向感。去草场走一遍,能闹机密了。” 郑杰拿着图纸,会计在几个铅笔圈里写着牧民的名字:乌日根和铁蛋的草场在竖井以南,能挂上一小片,绝对没有塌坑的可能。 巴雅尔和阿来夫的草场,也是在塌险区以外20多米以外,也是安全范围以内的,也是绝对没有塌坑的可能。 会计瞅着图纸上的圈圈说:“这图管用?没漏掉的工程啥的?我和嘎查长闹不机密井下那地道长啥样的,和‘地道战’电影里一个样?” “一样,也不全一样。”郑杰收起了图纸。 嘎查长藏这个心眼,要把图纸握在手里留下证据。伸手接过了图纸,铺在草上瞅着,有意让郑杰在圆圈里写上牧民的名字。“现场这一步量,闹机密了。这图放在嘎查里,肚里有数。” 郑杰看出了嘎查的疑心:“这是个草图,隔几天晒一张给你送过去。” 嘎查长一听,瞅着问:“这张图不顶事啊?” “你误会了。也许我没说清楚,我是说再晒一张正正规规的,和你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把铅笔画的圈圈和手写的铅笔字换成电脑子,隔几年也能清楚,铅笔字一两年看不清楚了。” 嘎查长对郑杰说:“回去跟林矿说一嘴,不用写纸条了,牛羊再掉进去,一个赔四个。”又对会计说,“你是个证人,碰到巴雅尔跟他嘟噜一遍,矿山写了纸条保证。”他要矿山掂量掂量塌的分量。 嘎查长彻底踏实了:有了这个坑,闺女乌云青不愁去不了矿山。 至于赔偿的事,都是公家对公家。 他又感激起了苏木长,提前布下了这盘棋。要是再晚一个月调换草场,这块肉可就掉进巴雅尔的碗里了。 第27章 祸不单行 福不双至 你可别小看巴雅尔的能耐,离开了坑口,闭口不提坑的事了。也许是会计跟他吹了风,嘎查手了握着矿山的“赔偿保证书”。 巴雅尔握紧了拳头。垒上了一堵墙,等于打开了一扇门,他瞅准了时机,往自己兜里扒拉钱。 竖井南面的草场枯黄了一片。他指着问高拥华:“不到打草的时间,枯黄了一片,草根下面没水啦。” 巴雅尔琢磨着牧场上那十几个汲水井的事。他对矿山用水量做了一个自认为精确的估算:选矿厂1吨矿石平均用水6方,现在是日选5000吨矿石,就要从牧场下抽走方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字,赶上旱天,牲畜饮水都成了大问题,这不牧场现在就打不出来水来。 矿山心虚理亏,要不干嘛拉水给牲畜。 手打鼻子眼就见了,新选矿厂建好了,每天的用水量要翻了一倍,每天要抽走方水。 冬天雪小,春夏两季雨水又不勤,草原的水从哪里来呀。看看这些汲水井,隔100米一个,井筒里的管子不间断抽水,总有一天草场会没水的。 离打草还有35天,这片草就黄黄的。 他那深绿色的长帽檐下一对小而刁尖的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雷达般的扫视着水源井那片的牧场。 水井地那大片草,比其他的草黄得早。他说:“黄黄的一片摆在那里,最好的证据。矿山不在这抽水,这可是顶好的一片草了。拿棍棒打死我,也没那个胆儿张口要补偿费,做人办事就信一个字--理儿。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天天这样抽,总有干的那一天。草儿也要喝水呀,没水长不起来呀,牛羊吃啥呀,饿着肚子陪矿山笑?” 高唐瞅着他那喋喋不休的嘴:“吸水井的水泵管路上又水表啊,过去加一下,是你说的那个数吗?水没白用啊。水资源费一分也没少缴。” “表都坏了,看不清数了。” “睁眼说瞎话,北边第二个坏了,估计那水表你看不懂。”高唐纠正着他的错话。 望着一片枯黄的草,比醉了酒还难受,巴雅尔担心高拥华会说:“你这是扰乱生产秩序,破坏生产,白所长会抓走人的。”还是硬气了牙帮说了:“让嘎查来看一下,不是无理纠缠,向矿山要钱的。” 巴雅尔到旗里买了个和郑杰一样的铜棒,转动着对嘎查长说:“这找水的玩意儿,比钻井机还有尿。你这里转的风快,我那里不转啊。你这有牲畜饮的水,我那没有啊。矿山偷走了草场下面的水,得赔钱啊。矿山有钱,不差这点小钱。” 额日敦巴日说:“我这腰,你也看到了动弹不了,这两天怕是去不了。你去,过几天我再问一下。”额日敦巴日干脆利落答应了,这事已成功了一半以上。 那木拉图拽了两下也没扯住,巴雅尔去了高唐的办公室。他没直接说两个大坑的事,而是拿整片牧场说事。 这半个多月,他没少到尾矿库转悠。 高唐在监控镜头里看烂了他的影子,对他说:“看到尾矿库北边有个回水泵站了吗?就那高高的米黄色的二层楼。回水泵站是干嘛用的?两台大泵一刻不停的往选矿厂抽着尾矿库里的水,一天一宿回水多方水。不相信可以去看,每台泵的出水管上安装了流量表,水泵工的岗位记录本上,有抽水时间和水的方数,档案室里有三年的记录本。每天从你草场下面抽走方的水?是哪个专家告诉你的。就算每天选矿厂能用上方,回水多方,补充新水不到4000方。即便水井有水,也不愿意用,一是路远费电,二是要缴纳水资源费。你商店也用你草场下面的水,找我要钱?” 瞅着一铺一铺的数字,巴雅尔反应不过来,接不上话头,呆呆的立着。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带有几分耍横的口气说:“我懂不了啥是生活水,啥是回用水,啥是裂隙水,水资源费这些复杂的事。这片草场提前过早枯黄了,是草根缺水的事。塌了两次坑,塌醒了我,草场下有空洞啊。”高唐摇着头说:“让草监局和工牧办的过来看一下,给协调解决解决,不扯这些没用的事儿。”他隔着话说:“水井的事,要办了呀,那么多牲畜等着饮水呐。” 阿来夫喝水井的水,他的牲畜饮水井的水,羊草提前枯黄了,能全找矿山吗? 高拥华插话了:“一直给你拉水呀,那也是吸水井的水。要不这样,给你一口井,给你拉上电,埋上水管,人和牲畜喝水够用了。那么多吸水井,闲着也是闲着了。留两口就足够用了。明年羊草碱草枯黄了,找不到矿山了。” 他朝高拥华瞪眼:“矿山一点没有过错?羊草提前枯黄了,与吸水井没有关系?过几天就要打草了,补偿应该有的。明年再说明年的,行吗?” 面对草场枯黄不争的事实,高拥华没有直面回答,只是笑了笑:“补偿?怎么个补偿法。” 他双手拍着巴掌:“那好!嘎巴脆,爽朗人办利落事。” 高拥华不加思索地说:“按那个价?你我都说了不算,政府有规定,苏木嘎查现场定价,按打草量和牲畜数量确定。” 他坚定地说:“那不行!这草可是最好的。你看这草多高多密,那个价肯定不行!” “这不是钱的事。往大里说,这是原则的问题,往小里说,也不能跳到政府画的那个圈外说话办事。这不是变相把政府的文件否了吗?这不是挑拨政府与牧民的关系吗?这个罪人,是决然不当。把我换成你,拍着胸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能这么做吗?”他用力在巴雅尔的肩膀上拍了三下,羊膻味充满了整个鼻孔。 巴雅尔硬着脖子:“少一分也不行。草黄了,坑也塌了,这两次塌坑算是闹机密了。这片草场又矮又黄,以前没多想。打了那么深不见水,是挖矿抽干了草场下的水……草枯黄的那片有700亩,能少撒28头羊,130斤的大羯子,毛斤17块,一年下来就少进账62万元。年挖不完,按五年算是31万多。草场卖草的钱,还没算在里面。” 高拥华说:“你咋不说28个羔子啊?羔子的毛斤低,价也便宜。一年下来,牲畜加上卖草的钱,满都拉和嘎查那里有数啊。” 额日敦巴日看见我的短信赶到了矿山,进门就说:“……就算是要补偿,也是嘎查、牧民、矿山三人商量着来。哪能随自己的想法,想要多少就要多少?一会儿羯羊,一会儿多少斤牧草,一会儿又多少个羔子,补偿款一年一年的算。青干草和牲畜有补偿标准啊。” 他牧场的下面有一级盲竖井,一昼夜的涌水量有1500多方。 高拥华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回答他,脸上堆满了笑:“在下面采矿,不能说一点的影响没有。话再说回来,要赔偿矿山是一份儿,东边的油田也是一份,要五五分成。不同意可以找草监所的人来,同意就签个补偿协议,补偿费一笔给你。”他眨巴着眼睛不说话。要是满都拉进来掺和这事,又要减牛减羊了。私下和矿山签个协议,牛羊也能少撒一些,草场也能托起了牲畜。这700多亩草场油田能占到300亩。他眯着双眼一声不吭,离开时没说一句话,高一脚低一脚摇晃着走了。突然折了回来,怯怯地说:“要不—要不再商量商量,这700亩的草密,羊草五花草又好。赔偿的价钱,高才对呀。” 额日敦巴日在我眼前训斥着他,有意做给我看的。对他得寸进尺的说法很是不满意:“没讨价还价的余地,文件有规定。没见死羊腿,还没见活羊走吗?没长脑性,咋进的拘留所?再告诉你一遍,阻挠正常生产,要抓人的。矿山建设是旗里的大项目,你要进去住几天?” 我一进一出地配合着说:“一样的草场,不能出来两个价,矿山跟油田那边走。” 巴雅尔尖尖的盯紧我说:“我的草好,指导价是个平均数,高点行吗?一亩多出20块。” 高拥华说:“350亩,格外多出了7000块,也太高了。要是这700亩全是矿山的,也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让油田知道了,会咋看呐,显得我们有钱?” 嘎查长害怕高出指导价,挨苏木长的骂,这部显得牧民和企业的关系紧张嘛,牧民给企业抬高门槛,苏木没上升到“工业强旗”的认识上来。摇着头说:“有这方面的毛病,按指导价走,不犯毛病。”巴雅尔脸色暗淡了下来。 我说:“嘎查长说的对,不能出来第二个价呀。” 额日敦巴日说:“有油田扯着,不能有第二个价呀,只能这样了。闹不好,这个价油田也嫌高啊,越有钱,越抠门。” 第二天上午,巴雅尔骑马去了油田。 接待的人指着油管子,对他吹胡子瞪眼地说:“你这人真不讲理,有什么理由证明油管子把你草场的水抽干了。这是油,不是水,你给我看清楚啰。离你草场那么远,抓虱子也应该贴点布,想钱想疯啦。” 站在一旁的另一个人又说:“没想到牧区的投资环境这么差,个个都像赖皮,见钱就往兜里抓。”还没等他回话,门咣的一声,嘴里的话被一半挤在门里,一半关在门外。他觉得人家说的有点道理。明明管子里流的全是油,没有水呀,心里没有辩驳的底气,呆呆坐在那里。 油田不买他的帐,有了被愚弄的感觉,激起了对矿山的怨恨。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把他当成了出气筒:“油田,这不明摆着宰人吗?办事要讲个理儿,不能专找软柿子捏。今天就把话儿丢在桌面上,矿山是不会再多给你一分钱的,我不是开银行的。手里没钱就过来拿,愿意咋办就咋办?要是怀疑我的话有假,最好把嘎查和苏木叫过来。哪有你这样的?!我彪我傻啊。” 他瞅着我喊着:“你说啥呀,有尿了,好像是我的错儿。你们不在这挖矿抽油,草原能成这样吗?我卖羔子,找钱给你们吗?”我没头没脸地甩出一句:“你脑子有病啊。” 他急红了眼:“话不能这样说呀。塌了大坑,我才闹机密了,挖矿挖到我牧场下面,羊草枯死的原因找到了。去年前年已经已经枯死了一大片,至少有500多亩,这个钱,也要赔呀。”? 第28章 方法对了头 对手变朋友 高拥华指着他说:“不要老拿塌坑说事。要是前几年挖到牧场下面,草场怎么没塌个大坑呐;要是去年塌了坑,不赔你钱,是我的不对。硬是靠猜想让矿山赔去年前年的钱,是在逼我犯错误啊。” 又指着“磕头机”说,“前些年挖矿没挖到你牧场下面。石油咕咚咕咚一个劲的流,地下水能不下沉吗?下沉大了,草根探不到水,草不就枯黄了吗?这简单的事,你老盯着矿山不放。塌个坑,掉进去一头牛,赔了钱,是不是觉得太好说话了。有人偷走了网围栏,有意让牛掉进去的。” 巴雅尔直直的看着,怯怯地说:“水重油轻啊,油漂在水面上,那—那能对啊。我去找过油田的人,那人指着油管子说,这是石油不是水,不相信用手抹抹。抹了一把满手全是油,用纸擦了一把手,纸是透明了。” 高拥华笑着问:“‘磕头机’抽走了油,水,还在羊草下面等着须根吗?早下沉了。爱钱本身没有错,得有理由,是你把油和水事弄颠倒了。” 巴雅尔两眼瞅着手机,网上说,石油埋藏在地面以下800到4000多米的深度。水位很浅,30米左右能打出水来。水在石油的上面,不是石油在水的上面。要是油在水上面,压水井压出来的该是石油了。 咋想也想不通,是油田的人看我不懂瞎忽悠我,牧户饮牛羊的槽子一旁有压水井,没水了,油田也有跑不掉的责任。 这道理他瞬间闹机密了,家家户户的压水井都能压出石油,把油卖给炼油厂就是了。钱,比卖羔子来得快。 油抽走了,水不就落低了,钻井队哪能钻到水。 他的脸庞瞬间舒展开来,起身跳上马,套马杆在肩上一起一伏的离开了。 可他接近走到了油田的门口,又回到了自己那片黄黄的草场。想到了“土律师”,又不敢打电话给他,担心“一撮毛”进来搅和。和油田拉锯式讨价还价持续了20天,赔偿的钱,一分也没谈拢。 眼看打草的时间马上到了,赔偿的事还没谈拢,心里火烧火燎的。 他算着一笔帐:不愿意把700多亩羊草枯黄的事情浮在面上,想私下解决。 今年羊的价钱,比去年高了接近4元钱,羊草枯黄了,出草量少了,羊还是能填饱肚子的。 草监所掺和过来掺和过去的,就不能放羊了。草场要歇下来重新撒草种子,等第二年长上绿草才完事。 自己私下与油田矿山协调好了,多撒的羔子是纯赚下来的。其他草场草料充裕,能补回这700亩的草料。 人与人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话放在巴雅尔头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找到了岱钦。岱钦与苏木长是叔辈弟兄,再加上我的姐姐鲁林花与苏木长的爸爸妈妈有多年的交情,让岱钦找找嘎查长或者是我,疏通疏通油田的关系,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岱钦夸下海口:“赔钱的事,只要油田那面松了口,矿山这面就全包在我身上啦。”又琢磨着我能不能卖自己的账?自己私下里把牧场租给外人,过牧了,那么多只羊,我和苏木长打了招呼,罚的钱很少……探矿队司机压断了孟和的腿,自己也没少帮矿山的忙,矿山让探矿队多给了自己2万块呐。想前思后觉得自己在我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他嘴角挂满了笑,轻盈地拨通了电话,一遍一遍重复着说:“舅舅呀,我几斤几两我知道,真不想给您添乱。俄日和木惹祸那件事,您给我帮了大忙,到现在连口酒都没喝上,真是不好意思……这火烧眉毛豁上脸了。巴雅尔和我扯上了亲戚,他姑娘莲花和我儿子好上了,我未来的儿媳妇。“ 这不……油田那面我说不上话,干着急用不上劲。您帮我吱个声,你们当官开会碰面多。他东躲西藏像偷东西被人抓住一样的感觉。 我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媳妇伊日毕斯肯定立在他的一旁,和他头碰头面贴面的听着电话,便抬高嗓门回答着:“这你就不对了,自己亲戚的忙,是要帮的。我和油田也说不上话,矿山和油田是两个系统。我让嘎查长帮你跑一趟,也许能办妥。” 岱钦点着头,用嘴撅了一下他老婆的脸:“谢谢舅舅呀。” 额日敦巴日担心去了油田露不出脸来。咂着舌头:“不是我不去啊,去了也是白跑一趟。油田的人,哪会听进我的话,要不你跟我一块去?”说实话,他去了也白扯,不该说的话插嘴了,浪费了口水挂不住脸。瞅着伊日毕斯的脸又说,“说句话呀,让不让岱钦去啊。” 伊日毕斯清楚嘎查长在抓岱钦垫背,贴着脸说:“他去有啥用,给你提马镫,笨手笨脚的,眼不见心不烦……”这话简直是送到了嘎查长的心坎上。嘎查长聚着眉毛噘着嘴说:“林矿安排的,我又不能不去。看巴雅尔那脸盘,不想再瞅第二眼。当然了,孟和压断腿那事,你和岱钦也是帮了嘎查和矿山的忙了,两好并一好,我也该去。” 伊日毕斯笑出了声:“要不是为儿子,他的事不愿插手。回来给你炒两盘硬菜,冰箱里有呐。” 岱钦拉开冰箱的抽屉:“啥叫办利索了?我炒一盘润润腿脚,走起路来顺当。” “晕了头,去说啥呀。”嘎查长吹着烫嘴的奶茶,“这茶里的奶皮子和肉条蛮多的,奶嚼口和黄油热了锅,味道就是不一样。” 伊日毕斯捡起话头,堆满了笑:“烧的是粪砖,有啥两样的味道。让瞎子听到当真了呢。” 嘎查长指着岱钦的碗说:“你媳妇的嘴,不饶人呀,要是去油田办砸了,会压在她舌根子底下的,翻不过身的。” 夫妻二人一同和嘎查长碰了个响杯。 嘎查长用勺子舀起一个一个飘动的羔羊蛋子说:“尼玛的巴雅尔够有尿的了,瞅着这玩意儿,能闹机密了哪个是好耙子……可惜了,割掉了能好到哪里去。” 我在电话里替岱钦说好话:“这人挺讲义气的,打钻的事,还有他连桥压腿的事,我欠他一份人情。油田那边的事,琢磨来琢磨去嘎查长去最合适。也该拖个垫背的,让油田出点血了,矿山不能做冤大头啊。” “让嘎查跑一趟,老舅的事,落在我头上了。”俄日敦达来红唇白牙地说。 我放下电话对额日敦巴日说:“昨晚酒没喝够啊,沙葱包子吃了5个,‘草原明珠’吃了两碗。” 嘎查长只笑不说话。一会儿说:“问题是油田愿不愿意买我的账……腿脚值不了几个钱,车轮子转几圈就到了,关键是担心给您丢脸。” “跑题了。该和巴雅尔身上靠,担心钱要不回来才对。”我有点替他担心,接着又说,“你和我不是一条心,错不了;和苏木长可是捏在一起的指头,搭配好了,才能夹起碗里的肉。” “放心林矿,为了您和苏木长,就是头撞马磴子,也要露个脸,拿回钱。” 他问:“去年前年这800亩草场枯黄的早,应当与矿山没有直接的关系。” 王主任答:“塌的那两个大坑你也看到了,井下采矿采到了那里。” 嘎查长说:“今年才挖到那里的,去年前年那片牧场没塌下去呀。” 王主任又说:“得了病能一下死人吗?病积攒多了成了大病,才有死人 的可能;塌陷坑也是这个道理,井下的巷道和采场去年就接近这个坑了,‘磕头机’离大坑太太的远了,地势又比枯黄的草场高出几十米,有这个可能吗?水往低处流的。” 他几乎学着巴雅尔的语调:“欺负牧民闹不机密是咋回事呀,石油埋在800米以下,水面是平的,不是东高西低的事,抽走了石油,水位低了,才枯黄的……”反反复复几次下来,心里有了底气。 王主任臭着窗外:“哪学来的?要栽赃啊。睁眼说瞎话,碗口粗的管子,不停的抽着水,没看见?”借着是手机铃声,出了门外。 额日敦巴日围着一个个“磕头机”转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发出嗒嗒的响声。问维修师傅: “这家伙不停地转,一天要从地下抽走多少石油呀。” 维修师傅噘着嘴:“油表,自己瞅。” 额日敦巴日朝着油表瞅了半天也没闹机密,横着脸对维修师傅说:“瞅不懂才问你的呀。” 维修师傅放下手里的扳手,指着油表说:“说不准,大约有3吨多。” 他瞬间找到了牧草枯黄的原因,笑嘻嘻的靠近维修师傅问:“哎呀,这3个‘磕头机’一天一宿要从牧场下面抽走9多吨油呀。” 维修师傅没有理会他,低头在板着螺丝。嘎查长紧跟着问: “这些油井有多深呀。” 那个人紧完螺丝,拍打着腰眼说:“接近1000多米。” 额日敦巴日在一步步的“摸底儿”,验证着前些天巴雅尔说的那些话的真假。 本是巴雅尔的事,岱钦出头找矿山,嘎查长跑了两趟油田,高拥华很纳闷。这不是巴雅尔的性格,阿来夫的草场塌了坑,和塌了他似的,上蹿下跳争茬口。遇到自己的事了,蜗牛的头藏在壳子里,百思不得其解。他问嘎查长:“给你啥甜头了,给他卖力。” 嘎查长对他没说实情,敷衍着说:“岱钦和他是儿女亲家,看着儿媳妇的面子。牧民的事,就是嘎查的事。嘎查长是个苦差事,不跑谁跑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吃红薯。” 这180度的大转弯,高拥华想不通,听他的语气,要挺出来办事了,唱唱给自己听。随后说:“有动力跑,肯定有根号3了,根号2用腻烦了。” “想那事了?事办顺当了,去旗里给你找一个。”嘎查长小声笑着。” “你啃完的骨头,扔给我?再说了朋友妻,不可欺。拿我是羊耙子了,不分里外。” 他进了嘎查长的圈套:“嘴上拿我当朋友,腿脚不动,我陪你去趟油田。” “啥叫你陪我,你是主角儿。我陪你去,说好了陪我去旗里,你手里有‘好货’。” 嘎查长问:“找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瘦的。” 高拥华一语双关地说:“想歪了。狼牙和狼皮的,给买个真的,我掏钱。” “说钱,俗了。是朋友,谁花都一样”他套着近乎。花钱能买来狼皮和狼牙,买不来高拥华的真心话。 高拥华打断了他的话:“跟油田说,水位落下去了与矿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去油田那边掺和算哪门子的事啊。那不等于矿山自己承认了嘛。” “让我空喜了一场。没出屋就坐蜡了。我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手。要不隔几天去,给你捎过来。”他瞅着乐开花的脸,心痛狼皮太贵了,“皮子大,不好带,口岸查得紧。口岸边防你认识的人多,通融一下,不然的话,皮子带不过来,只能等时机了。” 高拥华有些失落,老婆说过两次了,弄张狼皮回来能镇宅辟邪,看来泡汤了。迫切地问:“这些年手头一张没存?我岳父烟酒啥的不喜欢,想草原的狼皮,内地买不到啊。” 上了钩,不能让他跑掉了,要牢牢套住他。嘎查长为难地说:“我家那张给你,个头不大,正宗地外蒙货,休假带回家。以后弄到大张的,送你一张。” 出了屋,嘎查长就给巴雅尔电话了,让他带上货,去找高拥华。 第29章 不吃哑巴亏 抓个垫背的 晚饭过后,巴雅尔去了高拥华的宿舍。 高拥华瞅着床上平铺的狼皮,摸了摸说:“这皮子很神奇,我岳父说,遇到不好的事,狼毛能竖起来。我舅子媳妇说,小孩哭夜,放在狼皮上一坐,竖起的毛扎着屁股,立马不哭了。”他告诉巴雅尔,自己和岳父地有了,舅子媳妇也想要。瞅了半天,巴雅尔没反应,他掏出1200块钱,塞到他手里:“第二张皮子的钱,这张就不给钱了。我不在家,家里的大事小情,舅子媳妇跑了不少腿,人也实诚,媳妇过意不去,让我把这张捎回去先给她。” 他把钱退了回去。高拥华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高经理,你这是干嘛呀,交你这个朋友,别说是两张皮子,你小姨和舅子媳妇的,包在我身上了。” 连夜高拥华给媳妇打回了电话,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高拥华去油田,是为了给矿山抓个垫背的,是公事公办。更主要的是帮巴雅尔办事,拿了东西手软,没不去的理由。我听了他要去油田,让他买了一只大羯羊,以牧民的名义送给了油田的王主任。巴雅尔牵着大羯羊:“好事都让我赶上了。高经理陪我过去,买了我的羊,假装是我送的。王主任不收咋办?” 高拥华笑了:“你拉着活羊过去,他咋收啊。放在旗里的冷库里,塞给他一张提货单,回家休假带回去方便,不显山不显水的把事就办妥了。” 实际上他是在告诉巴雅尔,以后回内地休假,也给自己一张提货单。 嘎查长心里实在是没把握,硬着头皮说:“林矿啊,你想多了。我没那层意思,只让你陪我过去见见油田的王晟。同行好说话嘛。你坐在那里不用说话,只要点点头就行。” 我眯着眼睛不说话,心里骂着:嘎查长呀嘎查长,你这是挖坑让我自愿往里跳啊,你不用多说了。凡是我能做到的事,只要你张一下口我都给你办了。我陪你去油田算那档子事,况且我与王晟不熟悉,只是开会见过一次面。转过头对他说:“要不—让财务部复印张付款凭证给你,拿着复印件去找油田,证明矿山补偿了,这样应该比我去更妥当些。事实胜于雄辩,没有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 “我看也行,还是林矿看得远想得周全。”嘎查长满脸堆笑地说。 他俩在大院里遇到了嘎查长。嘎查长琢磨着巴雅尔来干啥,咋和高拥华走近了,自己跑到手的功劳,会被高拥华抢走的。巴雅尔瞅着嘎查长说:“两条腿走路,见效快。你走一步,高经理走一步。把油田夹在中间,不走也要走啊。” 高拥华看出了嘎查长的疑虑:“枪口一直对外,胜利的可能性大。功劳记你头上,跟你喝碗‘草原明珠’,吃块烤羊排。”他提醒着巴雅尔,要兑现说过的话,去旗里消遣消遣,快活一把。 巴雅尔给了他一个定心丸:“嘎查长手里更有‘好货’。” 高拥华放心了,他没忘记,不是开玩笑。走到楼前,嘘—:“窗前有耳,来办正事,开啥玩笑。” 嘎查长满口答应着:“事成之后,我请。” 嘎查长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到油田办公室先说那句话后说那句话,别让人家一句话横在那里把自己憋死。要是自己去,吃了“闭门羹”别人看不见,心里还好受些,现在屁股后面跟了两个,可不能丢了面子,巴雅尔那张破嘴会到处乱说的。接待他的还是上次接待巴雅尔的那个年轻人。他瞅了一眼巴雅尔,却装作不认识,问:“有事嘛,坐。”转身出了门,把他们晾在了屋里。 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 巴雅尔走到桌前指着对嘎查长说:“上次就是他,尼玛的躲着嘛。” 年轻人给嘎查长添了一杯茶,笑着说:“喝茶,喝茶。” 回到座位上敲着键盘,眼睛来回扫视着立在窗口的巴雅尔:上次你一个人来没要到钱,舍不下这口气,这次搬救兵来了,搬一百个人来也没用。 人总要讲理,你们有什么理由证明是抽油把你的草场的水抽干了,实在是想不通。不是我的脑瓜子进水了,就是你们的脑瓜子进水了。 “磕头机”东边那片草场绿油油的,按理说抽油能把那片草场下面的水抽干了才是,那片草场贴着“磕头机”。你的草场在西边,离矿山倒是蛮近的,离“磕头机”老远老远的。要钱要贴点理儿,有这样胡来的吗?越想心里越赌气,突然把头扭向窗外,用手指着油管子说:“这是油,不是水,你可要看清楚啰……再说这儿离你的草场那么远,怎么能把你牧场下面的水抽走了呢?!” 额日敦巴日接过话茬:“年轻人,可不能这样说话。把牧民当啥啦,当成小绵羊啦?不是他的脑瓜子进水了,我看是你的进水了。油井有多深,你闹机密了吗?” 年轻人懵圈了,半张着嘴说不出数来。转眼间他挪动了几步,对他们三个说:“井深与草场的枯黄有什么关联,距离才是主要的。草场离油井远着呐,睁大眼睛瞅瞅那不就在矿山井架子一边嘛,舍近求远来这搅合什么。” 巴雅尔听不下去了,指着说:“尼玛的不用比划,我的眼管用呐。你也睁大眼瞅瞅窗外那群羊,至少有500多,谁的羊落单混进群里,一眼就能找到,就这眼力。骂我赖皮的,你才是真赖皮呐。油田抽走了牧场下面的水,硬是赖着不赔钱。” 年轻人气愤地说:“有话说话,干嘛要骂人。没理儿甭耍赖,张口尼玛的,闭口就要钱,要干仗啊。” 额日敦巴日递给他一根烟,缓和了一下气氛。指着巴雅尔说:“我这伙计就这口病语,挺烦人的,一下改正不过来,慢慢改,不要生他的气。” 他瞅了一眼,一口吐了五个烟圈,烟圈在巴雅尔的耳边慢慢扩散消失。甩门出了屋,屁股后面的话被关在屋里:“没想到牧区的投资环境这么差,个个都刁得很,贴上草场的边,张着嘴等着要钱。” 额日敦巴日气炸了肺,一个电话喊来五六个人,把马全拴在油管子上。 王晟在调度中心指着监控画面骂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事情办砸了。不要和牧民硬碰硬,要学会向头脑简单的人低头,让你说句好话挡一下,把人哄走。这下好了,来的人没走,又来了五六个人,全把马拴在油管子上。要是“磕头机”把马砸死了,你赔钱呐,一匹马两三万多;要是把油管子拉断了,原油泄漏到草场上,那可是大的污染事故,这还得了。 办公室王主任笑呵呵在屋里陪额日敦巴日他们抽烟喝茶。 巴雅尔站起来说:“这是嘎查长,是矿山林矿的铁哥们。” 生产运营部的李经理带着六七个人小步跑到“磕头机”旁,又递烟又点头说好话,劝说牧民回屋了。 王主任转动着眼球:“嘎查长有事好说,让他们先回屋,坐下来慢慢商量。三拽两晃悠的,油管子拽断了算谁的责任啊。喝水,喝水。” 额日敦巴日不冷不热的回敬着王主任的话:“坐下来商量啥?年轻人没说上几句话,甩门走人了,把我们搁在这里,就这态度,坐下来商量啥。磨蹭来磨蹭去能有个啥结果,还不是把人哄骗走,不说不给钱,拖着不办。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简单的办法,补偿钱不要了,让马把油管子拉断,污染了草场,环保局封了油田。” 听着额日敦巴日这硬茬话,王主任脸上的笑意渐渐退落,近似威胁地说:“嘎查长,话可不能这么说,都在气头上,说几句过头话泄泄火未尝不可。马长时间的晃来晃去的,真会把油管拉断了,污染了草场,那可真要抓人走了。” “抓啥人呀,那是马拉断的,不是牧民拉断的。那几个人站在那里离油管远着呐,抓啥人。真要抓人,也是该抓油田的人,油管的质量不好呀,栓个马怕啥呀。哪个国家的法律规定的,有判牲畜罪的,何况都是些不认字更不会写字的牧民。” “磕头机”周围的牧民丝毫没有离开的样子,在牧场上摆起了蒙古象棋。 王主任的左手握着手机,右手飞快点着拼音,眼睛上下翻动瞅一眼嘎查长,发了一条信息给王晟。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王晟打过来的话。 王主任开着手机的免提键,通话的内容,他们三个听得一清二楚:“小王你们那边谈的怎么样了,我有个会,走不开,替我向嘎查长道个歉,先歇下来……俄日敦达来苏木长领几位客人过会儿来油田。中午让嘎查长陪苏木长一起到食堂吃饭。” 巴雅尔瞪大眼睛瞅着王主任:“耳朵有病呀,这大声大气的。” 王主任起身添了茶水,转身离开了:“喝点水,你们在这坐一会,我出去一趟,李秘书过来陪你们。” 这调虎离山计真灵,额日敦巴日喊上那五六个人麻麻利利离开了,跑得比兔子都快。 王晟和王主任在屋里哈哈大笑,这次是跑了,第二第三次还回来的,避而不见总不是个办法。 要是碰巧遇上集团领导来检查,看到五六匹马全拴在油管子上,马屎落了一地,五六个牧民在“磕头机”边溜溜达达,牧企关系处理不好,影响了油田的形象,自己离免职就不远了。 越想越后怕,轻轻闭上双眼,左右摇晃着头,琢磨着下周安排个时间约嘎查长见个面,把这点补偿费的坑填平。 嘎查长到矿山的大门口,到了吃饭的点了,看见苏木长的后身闪进了招待所。他喊道:“尼玛姓王的敢耍我,折回头去。” 他们来了个急调头,马蹄子刨得扑通扑通响。 王主任接到维修工的电话,跑急了嗓子冒了烟:“他们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 王晟听后慌了神,“空城计”要唱到底,急中生智招呼了五六个中层在楼下等着,交头接耳的在谈论什么,样子有点诡秘。 随后他也慢慢的走下楼,站在中层干部的前面,装着迎接苏木长的样子。 额日敦巴日见到王晟火就不打一处来,高声喊着:“苏木长到了嘛,找他有点要紧的事。这不走在半路上又返了回来。还是苏木长的架子大,亲自下楼迎接。牧民过来了三四次,王主任都能找一百个理由躲着不见。” “苏木长打过电话来,晚一会儿就过来。”王晟心不在焉应付着。 王晟强撑着精神走到额日敦巴日一侧,呵呵的笑着:“咱们先到屋里喝点水,等一会苏木长。” 额日敦巴日将计就计跟着进了屋,没有直接戳透王晟的做法,盘算着如何逼他说出实情。 二十分钟过去了,大家都在喝水熬时间,相互之间没有说话的兴趣,寂静的地下掉个针都能听到干脆的响声。 王晟自己拨通了一个电话,装作接听电话的样子,急忙忙的去了屋外。 王主任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金表,半拉半推地说:“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去餐厅吃饭。王晟总十有八九接苏木长的电话去了,也许临时有事来不了啦,苏木长的事可多了。” 额日敦巴日爽快地说:“我看也行,老远就闻到了手把肉的味道,羊胸叉肉那可是苏木长最爱吃的。既然煮熟了,苏木长有事又来不了,咱们就替他吃了。” 压根儿厨房就没煮手扒肉,额日敦巴日拔腿要走,眼看就要露馅了。 王晟在后面跟了上来,热情地说到:“苏木长有事过不来了,嘎查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了可是贵客。前几天从内地拉回一批好酒,放在度假村存着。走,换换口味,餐厅的把肉煮得太老了,你们这些纯纯的老牧吃不习惯。” 额日敦巴日绕着弯不去度假村,假心假意地说:“度假村的把肉有啥好吃的,前天和苏木长一起吃过了,贵得很。节省着花呗,尽早把补偿费给牧民,比我吃了喝了都强。人一顿两顿不吃饿不死,生气上火一口气,能把人气死。” 额日敦巴日也瞅了一眼腕表,估计俄日敦达来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他拨通了苏木长的电话,又挂了。一会儿苏木长回过来了的话,他也学着王主任那样,开着手机的免提键:“额日敦巴日,死哪里去了,到林矿这里,陪我喝两杯……” 嘎查长扯着嗓子喊:“我在油田呐,听王晟总说你中午要来,十一点多,从矿山的西门到的油田。知道你中午在矿山吃饭,我准在西门等你。” 苏木长的骂声淹没了喝酒敬酒的吵闹声:“尼玛的十一点,我和林矿一直在西门呀,你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能没看见?你在哪里喝酒,别拿油田说事,骗我呀。我没喝高!让王晟听电话。” 一听是王晟的声音,苏木长说:“啊王晟总,和额日敦巴日在一起呀……隔几日到—到你那里去。” 王晟把电话递给了嘎查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感激嘎查长没当面揭穿自己,吐着烟遮盖着脸:“烂事多得很这段时间,下周凑凑这件事。” paoshuba.com 第30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 兑现诺言难言欢 一周后,王晟主动把嘎查长约到了油田来。 用嘎查长的话说,王晟办事讲诚信。 这820多亩草场的补偿,按140元每亩价格算,矿山和油田要对半分,各拿出574万元。老拖着不办也不是个办法,赔钱是早晚的事,为啥不早办。有一天撞到骚点子上,集团领导来过来看到牧民把马栓到油管子上,多丢面子。 做人做事就怕比,这点事矿山早办利索了,可自己还在拖着。 过几天苏木长过来问起这件事,咋答复啊?那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嘎查长这次来底气更足了,没说几句话就聚着眉毛问王晟总:“前后过程你比我还清楚,也不用东藏着西掖着编造出各种理由,图个啥呀,到最后钱一分没少给,落了个耍奸藏滑的臭名。时间拖长了,牧民和油田的关系就越紧张。马栓到油管子上,你能舒坦到哪里去。” “嘎查长啊,实话说,油田不是没这点钱,也不差这点钱。这事堵得慌,凭什么让油田拿一半的钱?粗水管子哗啦哗啦流着停不下来,地下水位能不下降?草场不黄才不正常呐。”王晟一个劲摇着头,吐露着心里的委屈。 嘎查长闭紧着嘴,两腮鼓满了气一松一紧在活动着,仰着脖子吐了一口粗气:“这钱对半分,可是苏木的意思。油田的故事就是多,好多人都说,我看也是。一会是对半分不合理,一会说价码高要请示,说到底不想赔钱。” “赔,当然要陪。商量商量,嘎查长做个中间人,油田四,矿山六,怎么样?” “这个中间人我可不敢当,这不是把苏木的意见推翻了吗?你不想赔钱,让我给你垫背。你给苏木长去个电话,我回去跟矿山合计合计。” 王晟坚定地说:“钱和理儿,不是一码子事。钱,算出来的是数字;理儿,摆不正就有闲言碎语,人在背后唧唧喳喳。更何况这对半分本身就不合理,职工不说,自己能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不是你说的那样,油田确实不缺这几万块钱。” 嘎查长进一步的逼近,让王晟做出让步:“我是嘎查长啊,我得管呀。别捏着手机晃来晃去,摆道理给我听,苏木长和满都拉你又不是不认识,同意按四六分,我没说的。为难的话,要不你和矿山那边通个气。牧民不能不声不响等下去的,有一天把‘磕头机’砸了,在办公楼前闹事,嘎查是不会出面协调的。” “不要拿翅膀来迫降我,你煽动的风再大,也不能飘起几片雪花。要是能四六分,过两天就过来拿钱。” “五五和四六差几个钱啊。钱钱钱的,省下来的再多,还不是公司的钱,又装不进你兜里一分。”嘎查长板着脸。 “要是能装进我兜里一分,五五分成,我不会多一句话的。公司有规定,你把亩数多一点,钱再少一点,两下以除价格就下来了,面上好看多了,到手的钱是一样的。” 嘎查长闹机密了:“那就按你说的办,只要是钱不少一分。” 额日敦巴日到巴雅尔家屁股还没有坐热,苏木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心里扑通扑通的跳,握着电话不敢接,担心王晟添油加醋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说多了。自己挨了骂倒不怕,在巴雅尔和他媳妇眼前可是丢人的。 清楚挨骂是苏木长看得上自己,现在习惯了,那一天不挨骂还顾虑来顾虑去的。他进了车里,把音响声音调到适中,德德玛的《草原夜色美》充满了整个驾驶室。 他回拨了苏木长的电话,接通后故意按了一声喇叭,告诉苏木长自己在路上开车。 苏木长像没睡醒一样声音低沉地说:“在哪里溜达,开车听歌蛮清闲的,过来接上我,去趟油田……前两天王晟吆喝啥啦,我在矿山喝酒那天,让我去趟油田,那天你不是在吗?” 他啊啊点着头。时间还早,进屋说:“油田赔偿有眉目了,会计不出差的话,就是这几天的事。” 巴雅尔又是递烟又是添茶:“我腿跑细了,没拿回一分钱。嘎查长去过两趟,钱就到手了。给你炒两盘硬菜,陪你喝点酒。”他说的硬菜,是羔羊割下的蛋子,牧区的人称之为“草原明珠”。 额日敦巴日咧着嘴直笑:“硬菜就不用了,留给你多补补。不是电视里有个广告说嘛,你好她就好嘛。” 她笑了:“那是电视里说的汇仁肾宝。吃两盘“草原明珠”,也补不回来那点玩意儿。” 苏木长要去油田,额日敦巴日没有提前告诉王晟。车停在办公楼前,才在电话里喊:“苏木长到楼前了,下来接一下王总。” 王主任拉开车门,苏木长下来伸了伸腰,踢了两下腿:“常客了,客气啥。” 以前苏木长来,都提前来个电话。王晟担心前天对嘎查长说了谎话,苏木长知道了不高兴。赔偿款四六分,他担心嘎查长说了自己的坏话。到了接待室没坐下,苏木长用手挠着头:“喝高了,那天我在矿山。嘎查长在你这……说了些啥,闹不机密啦。话错说了,要多担当些。闹不动了,一喝就断片了。” 王晟的担心是多余的。苏木长自我抱歉的话刚说完,他翘着二郎腿和苏木长闲聊起来:这两年油田可没少给苏木长和嘎查长添麻烦。牧民让嘎查多跑跑腿为自己多争取点钱。油田也想让嘎查帮帮忙安抚一下牧民,能少一分是一分。露出了满口的白牙:“苏木可要一碗水端平呀,不要厚着矿山,薄着油田,来油田的时间太少了,挤点时间多来几次嘛。前几天从内地拉回一批好酒,放在度假村存着。煮手扒肉来不及了,走,换换口味。食堂的把肉煮老了,你们这些纯纯的老牧吃不习惯。” “就在这吃口,前几次煮得很嫩啊。关键是羯羊现杀的才行,冰箱里的那种不对口味。” 王晟把目光慢慢落到了嘎查长的脸上:“嘎查这个磨芯,想不偏不倚不好当。牧民狮子大张口,一口咬个价……” 苏木长没有正面回答他,瞅着嘎查长说:“”油田理解嘎查苏木有难处,就好。王总说得太对了,清官难断家务事。牧民的事是家里的事,嘎查做的再好再对,也没少挨骂。我清楚,骂声多了就习惯了,一人办事难合十人心呀。” 上车前,王主任给车里放了两箱酒。 五天过后,王主任给嘎查长打过来电话,钱打到了巴雅尔的卡号上了。拿到手的钱,他媳妇悟透了个理儿。 油田矿山给了钱,就是认错了,抽走了草场里的水。 前两年6月份草慢慢发黄了,也该补偿钱呀。冲着走远了巴雅尔喊:“放下钱就回来,多一句话也不说。”他扭过头瞪了一眼,右腿翻上马背走了。套马杆在肩上抖动着:该补偿的钱,油田为啥拖着,自己的钱反到要不回来?额日敦巴日跑了两趟,钱就到手了。干嘛要给嘎查长钱,该给岱钦钱才对呀。他把钱分成了两份,回来的路上拐了一个弯,把那一千塞到了岱钦手里。 高拥华客串了一会儿群众演员,赚回了3张狼皮。 可巴雅尔不这样看,有机会接近他了。 没嘎查长穿针引线的,平日给他没这合适的机会,放长线钓大鱼。 不期盼他把好事办好,怕他中间做坏,把好事办坏了。 这中间王主任也是帮了忙,收了提货单,接过嘎查长递过去的“收据”看了一眼,脸色变暖和了。这一点要感谢高拥华指的对了路,那只大羯羊,没白给那姓王的。 呼和巴日副旗长比牧民琢磨的长远。让环保局牵头组织国土局草监局安监局和嘎查成立联合检查组,对草原进行综合检查。嘎查长作为检查组成员陪着环保局喝安监局去油田和矿山检查,一同去的还有满都拉等6人。 环保局的巴彦德勒黑科长瞅着和“磕头机”连通的输油管接头多处渗漏,下面没做漏油防渗处理,不符合环保要求,要限期整改。 回办公室又分组查阅了相关资料,后面的问题一大堆:油田开工没做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书,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影响评价法》规定,建设单位未依法报批建设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擅自开工建设的,由县级以上环境保护行政主管部门责令停止建设,根据违法情节和危害后果,处建设项目总投资额百分之一以上百分之五以下的罚款,并可以责令恢复原状;对建设单位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依法给予行政处分。也没有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属于严重违法行为,依据《安全生产许可证条例》中的规定,未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擅自进行生产的,责令停止生产,没收违法所得,并处10万元以上50万元以下的罚款;造成重大事故或者其他严重后果,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王晟捏着两张停产指令书,冷笑了两声,顺手丢在桌子上:“停就停呗,这样更好,要不然稀里糊涂进了监狱,还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错误,谢谢各位领导和专家。” 他外表冷静轻松的模样,掩饰不了内心的焦虑,自己不能停车,也不敢停产。向集团公司领导汇报了又能咋样? 领导清楚这里的现状,汇报了还是那句话:让你在那里负责,就要有处理好关系,没有点沟沟坎坎,整天喝凉水一样舒舒服服的,谁都能过去干,还能轮到你吗?政府逼着停下来,全年的产量和利润是不减的。 他拍了一下桌子,干脆不打电话,其实领导也不愿意接这样的电话。 琢磨如何找政府谈条件,争取不停产。 冲王主任喊:“随我去旗里,探探水深,这和关门打狗有什么两样。羊不死往蛋子上勒,死不了,活不成的。前脚把钱拿走了,后脚进来闹事。” 第31章 窗户纸破了 嘴上却不说 呼和巴日涨红着脸,训斥着安监局和环保局的领导:“……业务上的事儿,我闹不机密,你们局长心里没有个底儿。开工三四年了,没安全生产许可证,没环评,你们不知道吗?入口管的松了,等人家上齐了设备要停下来,这是那档子事。我大会小会说了多少遍,是块榆木疙瘩也该开窍了,处处给我添堵。油田是你们说停就能停的吗?我都不敢说,停下来要请示旗长的。让你们下去检查,就是做做样子给那些闹事的牧民看,让他们知道,政府在管事呐,顺便了解周边牧民的动向,火苗小,扑灭简单,等起了通天大火,麻求烦了。” 安监局长把话含在嘴里刚要开口,又给顶了回去:“你们这些当局长的,要放下身架子,多到企业走走。错了,要慢慢纠正。不要难为给你们发工资的人,瞅着钱袋子上去踹两脚,闪了腰那是自己找不愉快。多想办法出主意,矿山油田煤矿的效益好了,钱袋子不就鼓起来了嘛……沟通商量,不代表妥协。” 出了门他俩一起进了卫生间。 “尼玛的成了他的出气筒。油田过来告状了。” “管他的,上下嗒嘴,谁不会呀。落到纸面上,他敢说吗?” “就是,回去在文书上签个字,后路不能堵死了。” “签了字又咋样?和不签没啥区别,责任一点少不了。” “还是不签,让分管的签。” 他俩的话,让在里面蹲坑的王晟一句不漏听了个遍。听不到他俩的脚步声了,王晟敲门进了呼和巴日的办公室,以开战求和的语气说:“……呼和旗长,过来和你打个招呼,趁油田停产这段时间,过几天回内地待一阵子,好好休息休息,在这太累了。产量是步步紧,是按班派出来的,甭说停一天,连一个班都停不下。税收催得紧,前几天跟我商议过,让我把明年的税提前交了。牧民跟在屁股后面要小钱,草场上滴一滴油,也要给钱。” “我的王老弟,你在楼梯口碰到他俩了。安监环保的两个局长前脚刚走,你就进来了。我臭骂了他们一顿,这刚要给你去电话。回老家,我没意见,有个前提油田不能停产。手续证照不全,可边干边补嘛,走错了路,回过头来再走。功夫值几个钱,值钱的可是油管里咕咚咕咚的石油啊。油田离矿山不远,你家煮手扒肉,矿山能闻到味儿。牧民学叼了,要多几个心眼儿,多和矿山的林矿通通气,别让牧民埋汰了你们。油田这几年效益好,不差那几个小钱,补偿款能早给,尽早给。” “给过了,前天打到卡上了,当着嘎查的面。” “这就好嘛。拿到了钱,堵住了嘴,看他们还能说啥。”任钦探进头,他撅了一下嘴,示意他去隔壁的接待室。王晟起身和他握了握手,他顺势坐在沙发上。 “赶巧遇上了王总在。前两天巴雅尔找到了工牧办,手里拿着矿山的两张付款凭证复印件,真麻求烦,拿到了钱,又来缠人了。还说啥,给了钱等于承认了抽走了地下水,草根吃不到水了,干黄了一片。前两年的钱也要给呀,打草少得厉害,捆草没那厚厚的味道,草不好了呀。” 呼和巴日说:“有这事?给过钱了。前两年咋不说?脑瓜子让酒烧坏了,爹娘不认了,只认‘毛爷爷’了。” 王晟粗着脖子说:“付款凭证?不会。矿山有钱烧包了,过去两年了,给他补钱?” “把明年的税收,挪到今年查漏补缺能理解,倒退两年有几个人能说清楚,补啥钱!”王晟前倾着瞅着任钦说,“这不是喝酒呀,吞下一杯,还有一杯。回头跟他说,前两年为啥不说,青干草厚厚的摆在那里,一大捆一大捆装车运走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把买草的钱退回来,油田补钱给他。” 呼和旗长又说:“你和林矿要联起手来,标准一齐,方向一致,那才行。证照不全是硬伤,有人捅到盟里,这形势下,想保都保不住。” “就是。巴雅尔和那个愿意惹祸的‘土律师’喘在一起,好事也能琢磨坏了,不得不防啊。当下花点钱能解决的事儿,本身就不是啥事儿。那天我瞅了一眼,大概就是这么个数,六万多。”任钦说。 王晟急了:“呼和旗长,别嫌我说的难听,这是关门打狗啊。人员设备进来了,安监局环保局开始跟我背条款了;没进来前,咋不背法律法规啊。环保法第几条的,安全生产法第几条的,拉闸断电,比法律管用多了,那‘磕头机’用气能吹动吗?” 呼和巴日离开了座椅,挨着沙发坐了下来:“慌啥呀,不是没让停嘛。那片草场在湿地核心区的边上,在调整啊,过不了多久,环评批复了,上会审查过了,一切翻过去了。错儿,在我,不在油田。” 额日敦巴日这步棋走得真妙,他让巴雅尔瞒过俄日敦达来,把矿山付款的复印件送到工牧办。瞅准了呼和巴日的软肋,正面进攻给油田施压,再从侧面剿过去,给王晟烧一把火。他借酒意似醉非醉地说:“尼玛的‘土律师’算个啥鸟,翅膀扑腾了两下就飞走了,上次的事没搅合成,嘴上的功夫倒不浅。听说他明天要来,是你打的电话给他……别让他来。” 巴雅尔喊毕利格上两包烟,在电话里骂起了“土律师”:“尼玛的算个啥鸟,翅膀扑腾了两下就飞走了,我的事不用你搀和,明天不用去—去—去油田,我—我—自己去。” “土律师”丝毫没有生巴雅尔的气,倒是从话里嗅到了味儿:油田那边有捞钱了,一定要去。 巴雅尔半醒半醉骂了一顿“土律师”,第二天早忘记了这事儿。 王晟回到油田开了个紧急会,对近几天的保卫工作进行了安排,外人进入油田,巡逻人员要跟紧,发现可疑的人,直接报告王主任。 “土律师”倒是很较劲,上午十点多就在“磕头机”周围溜达,偶尔停下来瞅瞅油管路,时不时用手机拍几张照片。他来油田是额日敦巴日早就预料到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嘎查长接到王晟的电话,吱吱唔唔答应着: “你说啥!‘土律师’去了油田?这头鸟嗅觉蛮快的,跑得比黄羊还快。你不要在意他,愿意拍照,就让他随便拍去,没漏油点,没污染牧场,怕他个球。” 王晟反复琢磨呼和巴日的话,空荡荡的没个底儿。巴雅尔手中的付款凭证,会不会是个假的,又不便于问矿山。“嘎查长,求你个事,替我看看哪付款凭证是真的?” 额日敦巴日装作惊讶的样子:“啥凭证?他手里有啥凭证!别急,慢慢说。” 电话里传来了王晟郁闷的声音:“听任钦主任说,是矿山付款的复印件。” 嘎查长疑心重重地说:“不大可能,应该是不太可能。他有那本事?” 嘎查长捏着矿山开出的那张付款凭证,左看看右瞅瞅端量了好长时间,只见他眉毛向上一提,呵呵笑了一声,后悔自己说漏了嘴,干嘛说不太可能,应该是太可能了。 巴雅尔到财务部拿了今年的复印件是实实在在,和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 任钦咋说拿了两张,是从哪来的?巴雅尔和“土律师”在复印店弄了个假的?拿啥谎话来圆王晟呐。又转头一想,自己何必难为自己,干脆就说那付款凭证是真的。 至于是从哪里弄到手的,理由只有一个:矿山财务部给的复印件,是个人的私事,嘎查没权利过问。 “土律师”在油田转悠了半天没等到巴雅尔,在记恨着他:十有八九喝高了说胡话,害自己瞎跑了一趟。不能白便宜了他,到了午饭的点了,到他那蹭顿饭,不吃白不吃。他接到“土律师”的电话,谎称自己在岳父家,跳上马去了岱钦家。 第三天,他和岱钦到油田溜达了半天,到了午饭的点儿,又平静的走了。这两次反常的表现,一步步验证着王晟的想法:补偿款迟早要给,晚给不如早给。矿山付清了,干嘛拖着呐。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愉快吗?王晟给自己找台阶下,拨通了额日敦巴日的电话:“嘎查长忙啥呀,付款凭证的事甭落实了,我问了林矿。过几天把去年前年的补偿款,两年合计56万元打到卡上,一年28万,你转告他。” “就是呀,早一天给钱,早一天堵住他的嘴。牧民把马拴在油管上闹事,让我喝苏木长替你背骂名,苏木长的心里能不添堵吗?这样下来,一好换五好:牧民好、嘎查好、苏木好、呼和旗长好、油田好。哼,自己骗自己。” 同样是一片草场,巴雅尔要回了三年的钱。有人说是额日敦巴日帮的忙,也有人说是苏木长帮的忙,还有人说是矿山的林矿帮的忙。这消息迅速在嘎查传播开了,传来传去走了样,好多牧民改变了对巴雅尔的看法。 第32章 乐极生悲 酿来横祸 两次奇迹都发生在巴雅尔身上,上次拿到草原补偿114万元,这次拿到56万元,两次拿了17万。 “土律师”瞄上了这笔补偿款,酒后在他面前吹风:他的朋友在旗里开了两家冷藏厂,买卖做的大着呐,眼下到了收羊的时候,手头有点紧,托他找几个要好的哥们借点高利贷,包你保赚不赔。给点辛苦钱嫌太俗气了,投些钱拿点高利息,闲钱挪到冷藏厂来,至少比银行的利息高5倍。 “一撮毛”拍着手,伸出了舌头。说:“要不挪5万我用用,你胆子小怕丢本。捏在手的钱,闲着也抱不出崽来,钱是为人享受的,捏在手里是死钱。”巴雅尔没说话。他又说:“我打个欠条,怕啥。返回的高利息,再给你四分之一,成!” 巴雅尔想自己入股,抬头瞅了一眼:“贪心!不欠你的人情,为啥要拿你四分之一的好处。” “一撮毛”看戏不怕场子大,在一边赶鸭子上架:“是他欠你的人情,不是你欠他的,你整反了。” “土律师”瞪了他一眼:“滚一边去,就你话多。” 巴雅尔瞪着圆圆的眼看着“一撮毛”:“不是我反了,是你说反了。肉包子打狗,赔本的事。”不能和钱过不去呀,他不想错过这次捞钱的机会,两眼直勾勾盯着饭桌上的协议,“地道战”那事,心里有了阴影,按了红手印的合同,现在还搁在抽屉里,废纸一张。 他哆嗦的右手吊在空中迟迟没有落在纸面上,要在借款协议上签字,又把笔放在桌上。 “土律师”见他上了圈套,献着殷勤地说:“老兄你是喝热汤烧了嘴,喝口凉水,也吹一吹……这事准成!”他把笔塞到巴雅尔手里,摇着肩膀说:“干嘛要骗你?你拿到了钱,至少不会骂我。这白纸黑字是有法律效率的,这是铁证。退一万步说,到了那天还不了你的钱,给你打官司。冷库里面的白条羊,摆在那里。就放心,钱拿到了手,请我喝顿酒吆。” 巴雅尔瞅着借款协议,说:“耍了我,再陪我一个‘羊宝’。”抖了抖一直捏在手里的笔,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后面我还要说,为了一个“羊宝”,巴雅尔差点犯了神经,哭笑着指着“土律师”说:“耍嘴皮子,光说不练,应了口,“羊宝”在哪?” “土律师”说:“下次,有了第一个给你。” 秋天冷库老板给了65分的好处,本息一起放到了巴雅尔手里。这些钱来的容易了,他担心是假钱,反锁着门一人在毡房里,在盆里放了洗衣粉用手搅和出泡沫,一张一张的浸泡着。从盆里捞出来用手指捏住,上下左右甩打着,“毛爷爷”没被水泡软,一手捏住钱悬在半空,一手弹打着依然是嘎嘎的响声,心彻底踏实了。 他老婆一进门还没坐下,他从铺盖后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布兜,把一兜子钱摔在老婆身上:“瞅瞅这是啥,这哥们够义气。” 她笑呵呵地问:“那弄来这么多钱,是不是假钱呐。” “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这钱是真的,假不了。放在盆里用洗衣粉水泡过了,捞出来用手在眼前摇晃几下,嘎嘎响!”没等老婆把钱数完,就把她搂到怀里。 门吱扭吱扭的响,远处传来了 “猎豹”嘎嘎的响声,声音一会来到的门前。 额日敦巴日看到毡房的套瑙上冒着烟,勒勒车上晾着女人的衣服。 他走近门口咳嗽了一声:“青天白日做这事把门关上,急成了啥样,规矩都破了,把套马杆立在门前。口干了过来喝碗茶。”眼睛尖尖的看着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她红润着脸颊蓬松着一头乱发,手忙脚乱的大把大把的钱一个劲的往兜里塞。 “我又抢不走你的钱。发了横财,走路横着走!” 巴雅尔挣了不出力的大钱,不用别人说,自己都觉得有尿了,浑身轻飘飘的。他自豪喊着:“朋友的冷库帮我挣的。” 他给额日敦巴日添酒,把老婆从嘎查长一旁拉过来:“一块敬嘎查个酒,这3年的钱,是你帮我要回来的。我有数呐—都要喝得—干干的。” “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额日敦巴日心中充满了欢乐,动情唱起了《鸿雁》。 巴雅尔摇着头,拍着手:“斟满,斟满,今夜不醉不还。”今晚他居然没有醉,晃晃荡荡的立起来,高声吼着震得毡房嗡嗡响,完整唱完了一首《草原夜色美》。 尝到了甜头的他,仍想着不出劲儿,钱生钱的好事。他拿了些自己熬制的奶豆腐和奶皮子,外加了两件“草原白”,去了烧烤店。 “没有面包,谈啥爱情,有饿着肚子谈恋爱?” “土律师”提醒巴雅尔请他吃中午饭,他把到手的8分钱的利息,只给了巴雅尔65分,无本白白捞到手15分钱的好处。明明扇了他一个嘴巴,仍让人家陪着笑脸,说一声对不起。 巴雅尔中间换了啤酒,“土律师”把胳膊往上抬了抬,把瓶盖用力压在拇指与食指间作出要开瓶盖的架势,上下晃动着说:“可说好了,一比六老规矩!现在反悔来得及。” “一比六就一比六!怕啥呀!” 巴雅尔话还没说完,砰地一声打开瓶盖,啤酒沫子喷了一脸。 “尼玛的饱肚子,喝,喝,喝---不---了。”巴雅尔一边说一边用手擦脸。“土律师”重复着他的话:“喝,喝,喝---不---了,现在说晚啦!大伙都听见了。” “一撮毛”火上加油,砰!砰!!砰!!! 一连串打开六瓶,嘴里嘟噜了一句:“管够,我请客。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同类或另类,尼玛的折腾的我好苦,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子替我背黑锅,每月扣钱!” “土律师”认为他牧场赔偿金的好处没拿到手,是嘎查长使得坏。 儿马能管用40个骒马,是几百年来摸索出来的交配规律,对蒙古马种的繁衍,不是一件坏事。 尼玛的嘎查长能乱搞几个女人,一把钥匙开多把锁……越说越来劲,又骂起了草监局,埋怨没把补偿得差价拿到手:“尼玛的有尿,学学桥洞路边栏杆上交通违章广告,电话号码明明白白写着,交上钱,驾照保你不扣分,那假不了。工牧办的司机试过管用的很,没尿,呈啥能?有尿,把事儿给我闹机密了,让我七尺肠子八下挂,落了一身的骂名。” “一撮毛”知道他在指鸡骂狗,怂了他一句:“猫枕着鱼能睡着觉,说到天亮我也不信。有意思吗?拿牧场说事。没人请你帮忙,是你见到了血,嗡嗡飞过去的。” “土律师”怕事扯到自己头上,来了个贼喊抓贼,白了一眼,冲着巴雅尔喊:“头都耷拉醉了,趴在桌子上,说给我听呀!有苦有怨等他醒了,说给他听。” 第二天上午在街上溜达,神志恍惚的巴雅尔满身酒气,仍在想着不出劲挣钱的好事儿。 他意外看到路灯杆子上“借种求子”小广告,揉了几下眼,又睁大了眼睛瞅着广告上的美女头像,下面黑黑的一片字:本人家境富裕,老公身体不好,无法延续家业,想找内蒙古健康男子“借种生子”,事成后给50万元身体补偿费,有意可来电详谈。 他站在线杆下端详兴奋了好久,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美女的头像。 这些字他识的不多,可50万元得补偿费,是认识的,快步走到墙角回拨了一下广告上的联系电话。 一心想着“天上掉馅饼儿”的美事,一夜暴富就在眼前。 自己正符合条件,得了钱,睡了美女,这样的美事儿。 他爹风光的故事,他是从嘎查长嘴中听到的,用他的话说是过眼云烟,早已飘散的无影无踪。 牧场上的儿马三妻四妾,撩起了他的的渴望。 一天后的上午,他跟在羊群后面溜达,一个外地号码给他打来电话,当时风大没听见未接。 中午饭后回拨过去,对方是个女的,声音甜甜的,约定见面详谈。一小时后那女的又一次把电话打过去,让他汇款500元,收到后再安排见面。他到苏木汇完500元后,接到女方律打过来的话,先后打过去公证费9000元、同居证办理费1万元、50万元个人所得税25万元、女方母亲服装费18万元,半个月多一点,汇款625万元给了女方。 第19天上午,接到电话赶到女方入住的宾馆,打电话总是关机,才发觉上当受骗,女方长得啥样没看到,白搭进去了625万元。 这625万元,是冷库老板给他放了7万元高利贷,月息6分,年底本息1204万元。要是504万利息还不上,按事前约定的还款办法,以活物大羯子补齐,这是草原上延续了10多年的借钱规定。 自己一时糊涂,为冷库老板放养了60只大羯子,赔上时间垫上草。平日大羯羊一只1667元,还款只能折价834元。 504万元的利息,500张“毛爷爷”白白仍在水里,连个声音都打不出来。他媳妇不知道这回事。 为了钱生钱,来钱快,他把17万又放进了冷库里。冷库老板是个外地人,收羔子前跑路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老婆闹着要和他离婚,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上次醉酒跌伤了腿,一瘸一拐的顺路的右边走,人家都溜狗赶时髦,他屁股后面跟着一只小绵羊。 额日敦巴日说:“巴雅尔走了周瑜的老路,赔了夫人又折兵,活该!” 第33章 前嫌仇未泯 当场撕纸条 巴雅尔心细,小心眼儿,爱记仇。这一点阿来夫和额日敦巴日都知道。 阿来夫说不能拿牛说事,自己没母牛,公牛不能公牛配种啊。巴雅尔一直记恨阿来夫不帮自己。 阿来夫的草场也有一小片黄的早,跟巴雅尔的差不多。查娜也琢磨着向油田要钱。 巴雅尔拿到了油田的补偿款,伊日毕斯都高看岱钦一眼。 岱钦为自己长了脸,父母和嫂子也会高看自己的,回娘家说话自然就有了分量。 她的嫂子是阿来夫的姐姐,给她打来了电话,让岱钦拉扯阿来夫一把,跑腿去趟油田,把属于自己的钱拿回来。岱钦和嘎查长都觉得阿来夫该能拿回钱来:一是前有车后有辙。二是这一小片草场小,没几个钱。 伊日毕斯满口答应了大嫂,没想到这事没成。 话再说回来,伊日毕斯接过岱钦递过来的1000块钱,电话里对巴雅尔的老婆说: “大嫂呀,你见外了,那1000块钱,隔几天退给你,亲戚之间不用啊。” 巴雅尔老婆的头一下大了,啥时给她钱了?捋着头发闹不机密,随口说:“就那点心意,别嫌少啊。”她拿起电话问巴雅尔:“给嘎查的2000块钱,你留下了1000干嘛了。” “没留下一分,全塞给他了呀。” “岱钦的媳妇都说了,嘴还硬。” “再说了,岱钦的腿跑在嘎查的前面,找了林矿长,林矿长让嘎查出头帮忙,也是该有的。2000块钱办了两家的事,有啥不好的,管得太多了,闭嘴。” 我是放长线钓大鱼。岱钦求我的事,我给他办妥了,他的脸小,搬不动嘎查长。 人心换人心,就没距离了。为探明西区深部资源的储量状况,求证矿体的厚度和走向,3部钻机已走在路上,我电话里商量岱钦,在他邻居的牧场打几钻。 没等我把话说完,岱钦就爽快的答应了:“舅舅呀,客气啥啊,把我当外人了。就放一百个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钻机到场就开钻。” 我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话要说硬了,这事可不能晃动。”我让嘎查长去油田跑补偿的钱,不是看巴雅尔的脸面,是看岱钦的面子,伊日毕斯心里清楚。 岱钦笑着说:“包在我身上,放心。我闹机密了,这次我亲家顺利拿到油田的补偿款,是你出力帮忙的。我赚回了脸面,以后用得着我,直截了当说。” 中午他把邻居请到自己家里,伊日毕斯煮了把肉熬了茶,提回一箱“绿草”,陪邻居夫妻俩喝了一顿酒,不笑不说话,唠叨的好话能装满一勒勒车。 伊日毕斯把自己高兴的心情都煮进了把肉和血肠里,她端菜隔三差五和邻居喝上几杯“绿草”。 要是放在平日里,别说伊日毕斯不请邻居吃饭,就是请,也不会喝“绿草”。喝“绿草”是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喝的酒,能喝上几杯“草原白”就相当够意思了。 上盘手把肉和血肠,是不敢想的事,除了娘家那边来了长辈和兄弟姊妹。 岱钦一次次把切割好的把肉放进邻居跟前的盘中,伊日毕斯也学着岱钦,把割好的血肠放进他媳妇跟前的盘中。 晚上钻机就进了场,价格和岱钦的一样。 我心里清楚,没有岱钦的穿针引线,不知要费多少口舌,再拖几个月开不开钻还难说。至少打钻占用草场的价格,没这么便宜,能抢回2个月的时间。 巴雅尔拿到油田的补偿款,又回过头来向矿山要钱。他当着岱钦的面对我说: “不赔钱,为啥出假证明让我去工牧办找呀,人家油田给了钱,你们矿山也要给呀。” 我说:“我让你去工牧办了吗?谁出假证明了,看看你捏在手里的付款凭证,上面有你签了字的,没拿到钱,你肯签字?” 他一听傻了眼,尼玛的额日敦巴日,都是你出的孬注意。岱钦走到他身边安慰他:“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该感谢的人是林矿长。要不是林矿,嘎查长能勤勤快快的跑油田?油田凭啥给你前两年的补偿款。就凭你,跑细马腿也要不回一分钱。你也不是没跑过,不假。” 岱钦大概知道了那件事,低声说:“就算吃了亏,不能撤东墙,补西墙啊。” 额日敦巴日笑着直摇头:“是个天才啊,满嘎查就你一个。火龙果吃多了,尿红葡萄酒。洗头房洗脚房又不是没去过,那点事闹不了?” 岱钦有一颗知足的心,在自家的牧场打了几个深孔,还帮了矿山的忙,在邻居草场上钻了几个孔。他去油田跑个十次八次的,钱照样没到手。钱到不了兜里,反倒认为油田说得有理,断了念想也就认了。钱拿到了手,那可了不得了,有了第一回老想第二回第三回,不达心坎来,就骂爹骂娘,跑腿的人,没一个不挨埋怨的。 嘎查长瞅了一眼巴雅尔,指着前面卧在地上嘴不停“倒嚼”的牛:“有人和‘倒嚼’的牛没啥两样。牛抢草料,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吞,有时间了再把草返到嘴里细嚼慢咽;有人为抢先一步拿到钱,满意高兴的话说了一满嘴,回过头来把吐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在自己说过的话,答应过的事里面‘挑理儿’。这号人,看一眼再不想看第二眼了。” 阿来夫的事让巴雅尔这一搅合,岱钦没好意思找我。他媳妇满口答应了阿来夫的姐姐。这两天她大嫂没少来电话催她,她把气全撒到岱钦身上。 郑杰盯着巴雅尔的脸说:“去年和前年,巷道没开拓到牧场的下面,离枯黄的那片牧草足足有1000多米,凭什么要矿山赔钱呀。油田和矿山就不同了,原油一般埋藏在800米到4000多米之间,油在水的下面,油管子咕咚咕咚不停的流着,油抽出得多了水位自然下沉,牧草的根探不到水不就自然枯黄了嘛。” 站在嘎查长身边一声不吭,巴雅尔把捏在手中的付款凭证慢慢揉成一个纸团,在手里反复无序的揉来揉去,用中指狠狠地弹到水泡子里。 纸团在水面上慢慢游动着,让风吹得越来越远。 水泡子水位下降了五指多,水泡子上部细细的泥土表面,在太阳和风的揉和下龟裂成微微上翘的大小不一的泥土片,和过去生产队喂牲口的豆饼干。恨归恨骂归骂,不该这样做。 嘎查长指着纸团笑着说:“丢了好,丢了好呀,一了百了。那臭脾气,累死累活也赚不回来个好。” 岱钦从水面捡回了纸团,握在手里慢慢伸展开来,字迹已被水浸泡的面目全非。他没有把纸团扔掉,而是拿了回来小心伸展开用吹风机吹烤,除了模模糊糊能看清楚“付草原补偿费”几个字外,付款金额一片模糊。 阿来夫把那纸条看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他跺着脚嘴在不停唠叨着,指着皱皱巴巴的纸条,怨恨着巴雅尔:“扯平了,相互不帮忙了。你撕了纸条,我说了公牛。” 嘎查长瞅着巴雅尔,给阿来夫打气:“嘎查一碗水端平,有他的,也会有你的。” 巴雅尔想到了给高拥华的3张狼皮,人情让你赚走了。老婆闹着要离婚, 去矿山干活的顾虑没有了,堵死了后路怕啥。他问嘎查长:“你帮人要帮到底,不能厚着矿山,薄着油田,油田付了钱,矿山为啥不付?这是一碗水端平的样子?嘴巴上的功夫。” 岱钦不肯买他的帐: “你急啥!再急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的。” 阿来夫说:“有尿,去找矿山。拿油田的钱,又没拿你的。” “在我眼前耍啥横,我又没吃你的,喝你的。牛那件事,黑你一辈子,到嘴的肉,丢了。”巴雅尔差点落下了泪。 岱钦瞅见他俩争吵的脸红脖子粗的,要干起架了,捅了一下巴雅尔。 额日敦巴日对付款凭证的事,心里清楚嘴上不能说。矿山不给出付款证明,工牧办不理会牧民,油田不给2年的补偿款。骂着巴雅尔:“回过嘴来咬人了。你又不是没去油田要过钱,要到一分钱了嘛。蜻蜓屁股后面插棵鸡毛草,把自己当成直升飞机了。” 岱钦也咬着舌头说:“你脑瓜子是进水了,分不出好歹。我重复一遍,挖矿在你牧场以西1000多米,抽不到你牧场下面的水,有啥理由要前两年的钱?” “拿啥让我信你的话。你下矿井闹机密了?” 郑杰把图纸铺在草上给他看。他说:“闹不机密。” 嘎查长后悔了:当时不想去找工牧办,硬逼着他去的。现在是恨他,怕他。逼急了他抖落出去,苏木长知道吃里爬外,能扒了自己的皮。嘎查长走了。 高拥华是拿了狼皮手软了,琢磨着嘎查长的话,也在情理之上。 他把郑杰喊过来,聚着眉头盯着图纸,小声说:“这是内部的图纸,对外的那张呐,拿过来比对一下。”嘎查长在走廊里抽烟,瞅着隔壁的郑杰和高拥华,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到哪里去。 巴雅尔听嘎查长这一说,眼前亮堂了。问高拥华:“说句撂底儿的话,挖矿挖到了我草场下面啦?” “图纸上有呐,有1000米远呐。” “我草场地势高,矿井在东面的洼坑里。水往低处流啊,让水管抽出了去,草黄了。” 高拥华瞅着图纸:“去了几趟油田,还是没整明白。矿石有裂隙的,裂隙水沿着构造走的,地下水是流向你草场的方向。裂隙构造是自东向西的。说没有也不是绝对的,遇到了反倾,就说不准了,只是推断。” 他问着:“啥叫反倾啊。就是反过来说,我该有钱。” “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说的是地质构造现象。”高拥华没一口回绝他,他琢磨着有戏。他这一关过了,60能拿到钱。看来嘎查长暗地里帮忙,让自己过来,堵自己的嘴,别把去工牧办的事说出去。提醒着他:“舅子媳妇还满意?那张皮子。” 高拥华扫了一眼门外有人,摆着手说:“过几天,下井看看顶板的淋水情况。”说完了,有后怕了,这不等于告诉他草场下面有巷道和采场了吗?好在他不懂这些专业“术语”,以后说话可要注意了。 巷道和采场实实在在压覆在草场下面,井下顶板的淋水大,赔偿牧民点钱也是应该的。 隔了两天,坐在一起喝酒,他理所应当的收了个大獠牙。巴雅尔这回多了个心眼儿,偷着把钱揣兜里了,嘎查长也许能猜中十有八九。 第34章 心怀鬼胎来搅局 嘎查出山事有成 岱钦说:“大舅哥打电话催着让我上上急,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一趟两趟去找油田……” 啥叫硬着头皮去找啊?岱钦是做给伊日毕斯看的,两头没讨个好,夹在中间活受罪。嘎查长说:“你心里咋想的,你清楚,我也清楚。” 他把岱钦扯到一边,比量着阿来夫的外甥,说:“你是小孩的姑父,阿来夫是舅舅。都是亲戚。你跑腿了,查娜心里能不装着你?” “我的手小,敲不开油田的大门。你好人做到底,就帮他跑一次,我也装着你。” 嘎查长把情况告诉了他:油田那面一个声调骂嘎查,前脚拿走了钱,后脚扯着环保和安监的手,把油田整趴下了,我有那尿吗?没有这事挡在前面,用你说嘛,嘎查该为牧民跑腿办事的。一碗水端平,巴雅尔的钱要回来了,那不找阿来夫骂我吗?岱钦这才闹机密了嘎查长不去油田的原因,摆在自己脚前没有两条路可走,不去也得去了。 阿来夫是一百脚踢不出个屁来,也难怪他姐姐着急,电话催着伊日毕斯,老婆着急,就骂自己。 巴雅尔平静了。 “土律师”进来了,乱插一棍搅浑了水,岱钦关机了。他拨了三遍后,晃晃荡荡到了油田。 在大门外和王主任擦肩而过。王主任往西走了几十步,回头瞅着“土律师”:补偿款油田一分不欠,有必要理睬他。他小步追上了王主任,满脸堆笑地说:“给王主任送福来了,不用躲着我,又不是来要钱的。” 王主任一脸惊讶,眼睛直直看着他,黄鼠狼给鸡拜年,哪有好心?嘴角微微一笑:“是什么风,把大律师吹到油田来了。” “给油田送钱来了。” 王主任一听是来送钱的,反问了一句:“你帮牧民向油田要补偿,又回过头来送钱来了,究竟要说啥呀?” 他从衣兜掏出邹邹巴巴的纸条。王主任皱着眉头瞟了一眼:“这是啥呀,神经兮兮的,从哪个茅坑里捡的。” “土律师”微微弯着腰,笑眯眯指着“付草原补偿费”这几个字,生怕王主任看不见。 “草原补偿费?付了呀,难道牧民要退给油田?觉得这钱拿的理亏,烫手。你说的送钱,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呀王主任,油田亏大了,你倒是付清了,可矿山那边一分钱没给补偿款呐。” “你这人在瞎捣鼓什么,矿山付不付与油田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的责任尽到了。” “那不吃亏了吗?抽走地下水的是矿山。” “是矿山又能咋样,矿山给牧户钱了,我们一分不少的给了。矿山不给,牧户心痛,不攀比吗?不是我说你,你这人黑脸红脸都唱,要钱的是你,耍嘴皮子的还是你,送的钱在哪呀。” “土律师”委屈地说:“不是我在瞎捣鼓啥,是矿山在瞎捣鼓事,不补偿钱就罢了。那付款凭证事假的,油田让人捂住眼睛,瞎跟着走。” “你这人真有意思,有啥理由说矿山的付款凭证是假的?就算是假的,牧民不要钱,都认了,你这不是瞎操心嘛。” “土律师”灰溜溜走了。到了大门外老远,又折回来了,拿走了遗漏在办公桌上的邹邹巴巴的纸条。堵一个人的嘴容易,堵两个人的嘴没那么简单。他去油田晃荡了两次,在牧点传开了,苏木也知道了这件事。 俄日敦达来听到和没听到一样,照样去矿山和油田喝酒打麻将。岱钦把油田赔偿的情况前后说了一遍,他没说一句话,只是闭着眼抽烟。 岱钦走后,他在电话里对嘎查长说:“‘土律师’去油田干啥?封住巴雅尔那张破嘴,不要让阿来夫胡乱说话,非要让草监所去丈量,核减牛羊的数量?闭紧了嘴,才不吃亏。” 一个周过去了,岱钦没有丝毫的动静,耍起了“坐山观虎斗”的小聪明,让“土律师”去油田兜底。 阿来夫电话里和姐姐说了实情。姐姐说:“可不能去油田呀,岱钦也跟我说了啊,要走得长远些,不要做羊死不留皮的人。后路堵死了,再遇到闹心的事谁肯帮你?有事多和岱钦商量着办,扯起来是亲戚。” 看到手的肉丢了,查娜瞪眼瞅着岱钦:“告诉他姐姐干嘛呀,瞎告状。” 岱钦比心眼没他老婆得多,伊日毕斯空口送给她嫂子一个人情。可她没想到,阿来夫后来拿到了钱,她和岱钦里外赚了个不是人。 查娜黏上了嘎查长,干完那事了,提上裤子走人了,有那样的得便宜事。这时有人才肯相信嘎查长睡了她,没一个女人愿意向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嘎查长去了油田,王主任说:“上次的事碰巧了,拿走了钱,来检查的人就来了,是个误会。” 嘎查长有个他这话,说话就能伸展开来:“经历了那事,知道了,我心是黑的,还是白的了。” 有了上次“停产”那事之后,油田没以前那么横了。嘎查长捏紧了这个软软的“死穴”,说:“有个牧户找到嘎查和苏木了,和巴雅尔的草场挨边,枯黄了一小片,最多1万,几桌酒钱的事。” 王主任说:“不是说没这点钱呀嘎查长,一开口子,打不出门了。隔段时间再说,王总心情不太好,我记着,开会我提一下。” 嘎查长点头答应着:“我换成了你,也有这种顾虑。环保的事是大事,那个阿来夫大声小叫的要去找苏木长,请了他一顿酒,也百搭。苏木长骂我,或是扇一巴掌,都吃得消。哪天要去了旗里,呼和巴日手里的眼药水,能不给苏木长滴几滴吗?那可要命了。” “眼下这环保紧得很,不能给苏木长滴眼药水啊。”他照样走着巴雅尔的路子,塞给王主任一张提货单,这两只羊是他垫上的。 嘎查长回来阿来夫的住处,阿来夫在蒙古包东边摆弄马鞍子。 查娜问嘎查长:“啥时能把钱拿到手。”他套着查娜的话,“土律师”闲的没事干,到油田溜达了几圈,又回去了。他是咋嗅到了气味,阿来夫没找他?尼玛的他真拿自己是杆子马了,不闹点事出来,蛋子痛呀。拿自己的热脸往油田的冷屁股上蹭,屁用的没有,他来准没好事。 查娜的眼神没假话,她和阿来夫真不知道。 阿来夫整着马鞍子,侧耳听着门里飘出来的话。油田那份钱,基本上是黄了,早巴雅尔几天,也许能拿到手。他琢磨起了油田那个人说过的话,上午去水泵房瞅了一眼水表,排水记录本上有一天一宿3200多方水,担心草场很快也会缺水的。这么多的地下水抽走了,草不枯黄才怪呢。进门说:“这钱,矿山该给。” 嘎查长说:“替你急呀,扶不起的一堆绳子。算大账,不要算小账。黄了的那片草场,最多1万。1万大,还是6万多,矿山一年给你老婆6 万,不想干了。明知道是矿山的事,也要赖在油田身上。巴雅尔有钱了,你能没有?闹不机密谁把‘土律师’喊来了。” “井口碗口粗的水管子不停的抽着水。黄黄的一片草,牛羊吃啥呀。该赔钱的不赔钱,不该赔钱的油田,肯出钱吗?”阿来夫掀开了炉盖子,填了粪砖。 嘎查长显然站在矿山的角度说话,再三叮嘱他:“没闹机密了,瞎咧咧些啥。黄了一片,能没你的钱吗?出门管住嘴,不管谁给钱,不缺你的钱,怕啥。不用你开口,前有车后有辙,伸手接钱就是了。” 岱钦和阿来夫在草场上溜达。巴雅尔扫了一眼,热闹事来了,他俩在步量着草场的大小。他对嘎查长说:“我兜里没揣矿山的钱,钱数完了,就是哑巴人。” 额日敦巴日说:“咱俩去井口溜达溜达,看看岱钦和阿来夫在干嘛,溜达来溜达去的在找啥东西。”他手指着东边那片枯黄的草场对阿来夫说:“瞅瞅这井口离你那片牧场,有没有1000米。” 阿来夫顺着他指的方向瞅了半天低声说:“1000米是多远,马几分钟能跑完。” “1000米是多远都闹不机密,说你啥好呐。这么说,就是矿山到苏木远近的一半。”阿来夫抬头瞅了一眼,点了点头。 嘎查长又问:“有人在苏木放风,说矿山欠你的钱,没有给枯黄那片草场的钱,有这事?” 他抬头瞟了一眼嘎查长,挠着头:“隔我草场1000多米远,不是矿山的事,油田给钱了。我在领钱的单子上签了字,钱都到手了。油田不给钱,我不会签名子的。” 额日敦巴日之所以这样问阿来夫,一是打了岱钦的脸。二是让巴雅尔清楚,要闭紧嘴巴,在阿来夫和岱钦眼前,千万不能说矿山给钱了。? 第35章 不明真相 嫁祸矿山 我把话扯到了尾矿库那件事上来。 额日敦巴日瞅着阿来夫问:“你是咋想的,往矿山脸上泼脏水。” 阿来夫说:“有人的影子窜到我脚下了,想磨蹭几个钱。” 高拥华问:“拽布遮挡脸?直说要钱好啦。你吃面条要剔牙,满碗是肉,还瞅着锅里的,贪心不烂。” 那是我报到后两个月的事,现在也是心惊肉跳的。 那年的雨量出奇的大,整个草场水汪汪的,牛羊踏出了深浅不等的蹄子窝。 山包的水都流到尾矿库里,库内水位超出标尺最高警戒线,库内的水不得不从溢洪道排到阿来夫的牧场里。 要不然尾矿库就要溃坝了,下游的几万亩草场会被尾砂覆盖,打开溢洪道放水是迫不得已的。 第一天死掉30只羊,第二天第三天又死了26只。 阿来夫和巴雅尔在积满水的洼地上,把白底黑字的伸冤横幅牢牢的插好。 长长的白布条上清楚公正的写满了“乱排污水、毒死牛羊、国法难容”12个大黑子,黑字的正上方写着蒙文。 岱钦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切,浸泡在水中横七竖八躺着的死羊,特意拉近镜头清楚逼真,连羊嘴角的白沫都十分清楚。 巴雅尔穿着蒙族袍站在岱钦的一边,左手指着横幅,右手指挥着拍摄的方向,貌似一个导演。 阿来夫的头紧靠着岱钦帽子,瞅着摄像机上的画面,喊道:“好,好!太清楚了,慢点别急,图像有点抖动……看矿山这回有啥话说。” 岱钦把帽檐向左转动了一下,换了一个角度,对阿来夫说:“去前面水深的地方跪下,找一个大羯子抱着,哭上几声,没泪干哭也成,脸上要有点悲伤的成分。” 阿来夫的靴子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呼啦呼啦响,湿透了的长袍的下摆,下垂着和膝盖以下的裤腿儿粘连在一起,丧失了以前的飘扬状态。应着声:“放心,演砸了,能拿到钱嘛。” 巴雅尔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让阿来夫复述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才放心走了。 有了底气的阿来夫像淘气的孩子一样,三天两头骑着马往矿山上跑。 环保办公室主任鲁刚口干舌燥解释:“……没下这场暴雨前,尾矿库里的水青蓝蓝的,水面上有许多水鸟,环保检测的人员还用手机拍下了照片。水鸟儿浮在水面上,比检测数据还要准,水有毒,早就毒死了。这是没有污染的最好证明。” 阿来夫根本听不进去,只相信羊是被尾矿库里的水毒死的,让水浸泡着。 他指着u盘说:“不是要看照片吗?我也有呀。好好看准了,关键是我的羊,躺在水浸泡着。不相信照片,羊没挪动地方,一直躺在水里,不亏理儿过去看呀,赔钱!” 鲁刚把检测报告推到他眼前:“羊是死在尾矿库大坝下面,有什么理由认定是尾矿库的水,毒死羊的。一口一个赔字,凭什么啊。” “尾矿库的水是毒水,毒死了羊呀,赖账不赔钱。” “你这人脑子有病呀。有人会陪你钱,不是矿山。”鲁刚坚硬地告诉他。 下午阿来夫把马拴在办公楼前不锈钢旗杆上,水泥地面上排满了黑色的“蛋糕”。 旗杆被马拉得摇摇晃晃,保安试图把马牵到门外的树上,阿来夫的脖子上蹦出了青筋:“干嘛呀,矿山欠我的钱,拉断了,还要找钱给我。旗杆值不了几个钱。” 保安甩开他的手:“与我有关联吗?拉断了旗杆,要罚我的钱啊。要不你给我钱,要不乖乖出去。门外有树,拴不住你的马?” 他瞅着保安是个硬茬,缰绳握在手里,在大院里溜达,把马拴在东头的双杠上,扭头从后门进了办公楼。 额日敦巴日在我办公室里点头和摇头,表现出无奈的神情。瞅着我说:“看到了,不是我护犊子。咋说都不收头,自己认准的理儿,十头牛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我感觉到额日敦巴日的态度有了新的变化。 上个月尾矿库筑坝,铲车要跑路,施工人员撤掉了牧场之间的铁丝网围栏,阿来夫丢了2只羊。 第二天他到铁蛋的羊群中辨认“耳记”,没找到自己的羊。他听说是工程队的人员偷吃的,高拥华没理会他疑神疑鬼的样子。认死理的他找到了嘎查长,硬说羊从豁口里跑出去了,和铁蛋的羊混了群,用车把羊拉走,和其他嘎查的人换了羊,让嘎查长到铁蛋的群里拽回2只大羯羊来。别说是2只大羯子,就是2只羔子,无凭无据的,咋去啊? “他去找呼和巴日副旗长了?”我犹豫了一下,心想你额日敦巴日该不会是吓唬我。 堂堂的一个副旗长,一个牧民想见就能见到?我在内地工作了多年,一个矿长见一个副县长,都要提前一天预约,有时见到了,门外还有一个班的人在排队等着,只能长话短说。 额日敦巴日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很认真地说:“牧区和内地不大一样,这里的人口少,企业也不多,80的是蒙族,没那么多讲究,牧民拿着套马杆想去找旗长就去了。局长以上的干部只有3人是汉族,剩下的全是蒙族。从小在牧区长大,毡房里的生活经历又相同,很容易沟通,话能说到一块儿。牧区的人三两年来不了旗里一趟,心里只有天牧场和牛羊。旗长在他们心中没牛羊重要。嘎查这个草籽大小的官儿,就更不用说了。” 我问:“铁蛋不是呼和巴日的亲戚吗?结果呢?” “苏木长不清不白被臭骂了一顿。” “因为他和铁蛋是亲戚?是亲三分向,是草就热炕。” “也许是,捡回的牛粪就热炕。没办法呀!官大一级压死人,治不了灰狼治绵羊呗。” 额日敦巴日在替俄日敦达来打抱不平,又说:“要不,我先给苏木打个电话,接受上次的教训,免得再挨批挨顿……顺便去阿来夫家安抚安抚他。” 阿来夫是一根筋到底的人,钻进牛角尖里拽不出来。 更何况羊是死在矿尾矿库下面水泡子里,手里捏着个u盘,死羊头不怕开水烫。 俄日敦达来拿起电话担心地对我说:“舅舅呀,要有思想准备,明后天环保和动物检疫的上一趟山看情况……我给嘎查打个电话,让额日敦巴日喊上阿来夫一块去矿山,免得他生疑心。” “动物检疫来了更好。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这事……我就不信矿山能成了替罪羊。” 未接到俄日敦达来的电话前,我已经让鲁刚把去年及今年的化验报告原件整理好,并简要写了个情况,做好了让阿来夫在现实面前低头承认错误的准备。 阿来夫从兜里拿出u盘,捏在手里说:“尾矿库里的水毒死了羊,录像在这里面呐。” 俄日敦达来伸手过去,他装进了兜里说,“在你手里不放心,丢了u盘就是丢了钱。” 动物检疫的人说:“要看羊的血液有啥成分,不是你说的那样。” “啥是成分呀。u盘里有证据,丢了咋办啊,你们是……”阿来夫瞅着问。 鲁刚说:“动物检疫的,抽几管血回去,看血夜里的成分含量。” 阿来夫摇着头,闹不机密又问了一遍:“啥是成分?又多了成分含量,这两个是一码事嘛。” 雨基本停了下来,偶尔下一点点的毛毛细雨。 我陪俄日敦达来和其他几个人到尾矿库大坝上转了转。 尾矿库东侧的溢洪道已经不向草场流水了,下游草场的积水能淹没脚脖子,像一个人工湖,白晃晃的一片。 看到白晃晃的水面,我有些纳闷:选矿工艺参数平稳,入选品位相对稳定,药剂用量基本没有变化……退一万步即便外排废水中铅锌元素含量超标,让这么多的雨水冲刷稀释,基本上就是零了,怎么能毒死羊啊。 环保局的巴彦德勒黑科长问:“尾矿库下游观测井的砷、镉、铅、锌等元素化验的数据是多少。” 鲁刚随手把月度和季度化验报告复印件递了过去,说:“巴科,你看看报告单,在国控标准内,不超。” 巴彦德勒黑手指一行一行摸着数字,鲁刚在一侧解释着:按照年度环境监测计划要求,委托了旗环境监测站对选矿末端废水口、尾矿库上游的观测井、尾矿库下游的对照井及周边牧户的压水井的水质检测4次。 每月对选矿废水总排放口和观测井重金属检测一次,砷、镉、铅、汞、总铬等检测结果达到了国家《铅锌工业污染物排放标准》。 阿来夫60米深饮水井和巴雅尔39米深水井,饮用水质均达到国家《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 巴彦德勒黑看完了报告,对俄日敦达来和额日敦巴日说:“这就奇怪了,有点闹不机密了。这几项重金属指标都合格,达到了国家允许的外排标准。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只水鸟与一头接近100斤重的大羯羊的体重相差悬殊,没下雨前,库内的水没毒死水鸟儿……经几十万倍的雨水稀释后,反而能毒死体重超过水鸟450多倍的羊。” 额日敦巴日急切地问:“问题能出在哪?眼前这片水,让人闹不机密了。” 我的疑虑一直没被打消,额日敦巴日一句不经意的话提醒了我:尾矿库里的水没问题,落下的雨水更没有问题,那一定是有问题的水,流进了尾矿库下面的洼地里。 除此之外,很难找到别的理由替换我的推断。 站在尾矿库大坝向西望去,有大量的雨水顺着山包缓缓淌入阿来夫的牧场。一个一个的水泡泡上有一层薄薄的油状物,白色的气泡里裹浮着细小黑色的颗粒,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的显眼和清楚。 跟在后面的阿来夫加快了脚步,扯着额日敦巴日的胳膊:“看到了!水是从水库的方向流来的。” 苏木长也笑着说:“巴科长的疑虑找到答案了,闹机密了。矿山是替煤化工背了黑锅。” 第36章 夹在中间活受罪 牧民死活不买账 水库在尾矿库北偏西的方向。 水库的上游是阿拉琴煤矿和煤化工厂,距阿来夫牧场有2公里远。 这个水库是截断河流修建的,前几年水库大坝垮塌,淹没下游草原200平方公里。 这几年水库几乎没向下游牧场放过水,大片草场枯黄,出现了60平方公里沙尘暴区。 今年遇上了多雨的年头了,煤坑疏干水和煤化工厂污水处理池一个劲向外流,水库的闸门比往常年也抬高许多,水翻着花流向了下游的草原。 阿来夫2600多亩呈u型的牧场,把污水兜得严严实实。四五天过后,上游的几家牧户也出现了雨水毒死羊的情况,不过都比阿来夫的损失轻。 环保局提取了水样化验,水中含有多种酚类、氰物、硫氰物等污染物。氰物、硫氰物比正常的标准值高出17倍以上,初步判定是羊死亡的主要原因。动物检疫的血样报告也出来了,羊是喝了煤化工的污水毒死的。 环保局紧急召开专题会,稳定化解了牧民的波动情绪:煤矿和煤化工厂对草场污染和死亡的牲畜赔偿。 事态渐渐缓和了下来。 20多天后又死灰复燃了,雨水流过或淹没的草,过早的枯黄了,牧民不敢喝压水井里浑浊发红发臭的水,要到苏木买矿泉水喝。10多家牧户拿着录制枯黄的牧草和红红浑浊的井水到环保局讨说法。 会议室里播放着牧民提供的视频图像,巴彦德勒黑科长给了牧民一个满意的答复:图片及影像情况属实,与我们那天看的基本一样。等局长出差回来开完专题会,尽快给你们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送走了牧民后,他扶了扶眼镜,左手托着嘴巴,右手食指与中指不停的摩擦着摇了摇头,一次次对自己说:……像这样的事件,每年能接待好几次,真的没有办法,就像食指永远比中指短一样。眼下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更不能随便评价,环保局夹在中间活受罪。 以牧业为主的局面变了,近两年来,在边发展边治理的思路引领下,旗里领导组织人员赴外地考察学习,确定优先发展矿产及煤化工等产业项目。如果再不发展工业进行工牧互补,牧民就可能面临生计问题。 这两年盟里也大力宣传发展矿业和能源企业,招商引资成了旗县一项考核标准,成了领导的业绩考核指标。工业项目的引进到竣工达产要立项、审批、环评、“三同时”验收。环保局当了上下牙齿中间的“舌头”,对分管的旗长说好话,对下安抚牧民。说是旗长逼着这样做,局长不同意,为什么?要和旗政府保持一致呀,要不然保不住头上的 “乌纱帽”。 在发展工业经济的喊声中,谁敢站出来挡路,那不是找死嘛。自己也是地地道道牧民的儿子,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书记旗长的根儿不在这里,说调走就调走。 矿业和煤化工这样的项目,根本不允许在草原上建设啊。在大气候下,谁敢站起来挡招商引资的路。 如今出了事,又有谁从源头上去问责呀。就拿这起污染事件来说,按环保法相关规定,恐怕这个煤矿和煤化工厂就要关闭,绝不是罚几百万的事儿。可实际情况呢,别说关闭,就是罚几百万,环保局也说了不算,那不等于把引进来的企业关闭罚跑了。办公大楼里的人的工资谁给发?利税产值亏缺谁来补……这浅显的道理不用说,人人都清楚。 阿拉琴煤矿和煤化工厂的总经理卢德布昨天来旗里找旗长汇报,说这完全是天灾人祸,不下大雨根本不会发生……真是得寸进尺。 旗长心里只装着gdp,搞gdp也不能毁坏草场来换取啊。就在这节骨眼上,旗里又出台了优惠政策,吸引外部资金来草原开发,能省略的手续尽量减少,能两个部门审批的项目决不用三个部门……可又有谁为草原的生态承载容量担忧过? 旗长关心的是投资额度是少?几年建成?何时达产?能上缴多少税金等等与政绩升迁相关的指标。又有谁设身处地关心过达产后,污染物减排硬指标能达到一个什么层级?废水循环利用率能提高多少?化学耗氧量、生化耗氧量能降低多少?废渣处置率、综合利用率能提高多少? 统统没有,只关心 gdp的增长比例,要完成盟里下达的指标。 恶性循环下去,只能是在任领导抓gdp,下一任来抓环境污染治理。人人都心知肚明,人人都不愿把这层纸捅破。 他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了,想得越深就觉得亏欠牧民的太多。嘴上又不能直接说,揉了揉眼窝对我说:“记忆和手上的老茧一样,剪刀剪掉老皮隔一段又长上一层老皮。按理说该长上一层新皮了。怪怪的闹不机密,旧事有了新事,也难以忘掉。 事,知道得越多越闹心,小腿拗不过大胳膊呀。毕竟是招商进来的,还是把路修远一点,草原大,渴了找不到水泡子,嘴唇起了白皮,闹心啊。” 我不断地点头,帮他分忧解难:“请巴科长放心,我回去多做做牧民的工作,少给局里添麻烦,更不给你心里添堵。” 巴彦德勒黑玩笑里夹杂着担心和忧伤地说,不是我不想管,下乡的路太远。局里到企业一个单程掉不下150多公里,老掉牙的老爷车跑不动呀。春夏两季抛锚了,拦下过路车拖一拖,将就凑合着跑。冬天敢下乡吗?谁那么傻,坏在半路上茫茫一片白雪,白毛风呼呼睁不开眼,几十公里遇不见一个蒙古包,那还不冻死在车里。人走了,老婆当时哭几声,不久就上了别人的床,苦了孩子。还能指望后爹挣钱供他上学吗?开会凑在一起也常念叨这事,国家财力富裕了,国家真的不缺几十万吨的煤和几千万吨矿石,这草原是脆弱的,毁坏了猴年马月也补救不回来。缺的是绿油油的天然牧场和草甸草原,可旗长不这么看,一心为企业开绿灯,让干具体业务的人咋干?能不管的就不管,非干不可的看着局长的脸儿眼目行事,能拖一天是一天。不能只有d档,没有r档。不能和黄牛一样低头拉车,不抬头看清楚路,走不远的。那天有下岗指标,丢了饭碗找谁去?只能怨恨自己呗。 他站起来说:“我这人心直口快,没少挨老科长的骂,人家是好心。人生和工作一样,要替自己和别人想想,不能把事做的太绝了,给别人留生路,就是给自己留后路。” 阿来夫指着杯里的水问巴彦德勒黑:“这事你得管呀,压水井里的水污染得厉害, 煮过的水分层了,黑土颜色的在下面,上面还是清水,臭得厉害。” 一个牧民也跟着说:“从井里打了一杯水不到5分钟,杯底就出现一层白面一样的东西,水烧开了白色的细面更多了。” 另一个牧民说自己都开着车到十几里地外的井里去打水喝:“我井里的水都黄了,不能喝了呀。” 巴雅尔凑近巴彦德勒黑大声地说:“水泡子里的水像酱油粘粘乎乎的,流到哪儿就粘到哪儿了。高桌矮凳喝茶看报舒坦得不得了,你得管呀。 ” 阿来夫满脸怨气唠叨地说:“东边的水泡子。哎呀!这个泡子不行了呀,酱油一样的水,天鹅不回来了呀。” 额日敦巴日挠着头替自己嘎查的牧民说:“水泡子的水染红了,牛羊没了,牧民咋活下去啊?” 巴彦德勒黑对他们说:“这个有可能就是氰物、硫氰物造成的,或是别的啥东西。没有一个权威的结论,我也不敢说,只是自己想的。”巴雅尔窜到他眼前甩掉了长舌帽,指着落在地上的帽子说: “在胡说些啥!化验报告不是环保局出的吗?自己说话扇自己的嘴呀,吞吞吐吐啥意思啊,报告上那几样有毒的东西,才会毒死羊呀,喝空气和清水羊能死掉吗?为啥袒护着煤矿,亏你是纯纯的蒙族呐。” “过几天盟环境监测站的数据出来,才是权威结论,究竟水里有啥成分,才会清楚。”巴彦德勒黑摆动着手对大伙说。 “权威又能顶个屁用?!钱都赔了,那不是承认了水有毒吗?权威了煤矿就会多给钱是吗?有耐心等下去。”巴雅尔说到了其他几个牧民的心坎上,他们拍着手一起说:“好,好,我们有耐心,等下去。” 掌声把巴雅尔推到了巴彦德勒黑眼前,低着头侧着脸地说:“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了,路平不平,眼是看不出来的,只有轮子滚过才知道。盟里的报告出来了又咋样,羊不是喝了有毒的水才死的吗?这才是最好的权威。” 巴彦德勒黑饶了巴雅尔一圈说:“在牧点的时间没你长,可顺着风不能把羊圈到棚圈里的道理,我懂啊。你撇得没完没了了……真把自己当成是‘骨灰级’的干部了。让你造几个句子,不想让人活了。淡定,淡定!当心崴了脚,后面的路长远着呐。” 一个牧民埋怨着说:“顺风走放屁自己臭自己,能怨牧民嘛。要看根源呀,不能胡搅蛮缠呀。人吃的水,拉三四塑料桶一个周够用了,那么多饮牲畜饮水成了心头大事了,煤矿给送吗?你们要管呀,不能晾着我们不管呀。” 巴彦德勒黑急了,指着政府的大楼说:“有尿找去呀,钱到手了吼啥?!腰杆子比我粗了是,找旗长去。” 第37章 以地事秦 犹抱薪救火 巴雅尔瞅着巴彦德勒黑的后背大声说:“不尿你,你这样的官儿,一马镫子能砸死三四个。找旗长去,有说理的地方。” 呼和巴日皱着眉毛说:“旗里有政策呀,可收缩转移嘛。把草场污染了的牧民转移到嘎查的公用牧场里去。把污染的草场腾出来,一两年挥发干净了,让煤矿撒上草种,不就完事了吗?” 巴雅尔说:“你要管呀,煤矿要天天给牲畜送水,我讲理儿。人喝的水,买几箱矿泉水能对付几天,牲畜不行呀。” 阿来夫盯着桌角,没敢抬头:“煤矿要给我送矿泉水,我没车,马不能驮呀。” 呼和巴日去了一趟走廊,回来说:“肚子让你们闹腾坏了,回去找嘎查,嘎查办不好的再找苏木。不能越级啊,羔子吃不到以外的奶,只能吃妈妈的。” 俄日敦达来电话里说:“旗长啊,私下摸了一下底儿,有的嘎查公用牧场没那么多,有的嘎查牧场倒是够用,牧民死活不愿意,一个劲闹着要上访。” “没那么多是啥意思?让我给你填空啊,少一千亩还是一百亩呀。”呼和巴日吹胡子瞪眼,“让我说啥好呐,你是用脑子走路,不用脑子想事。嘎查是用脑子想事,不用脑子走路,一对活宝,啥时让我省点心。” 满都拉核对着另一个嘎查公用草场的具体亩数,低着头小声对苏木长说:“缺口能有五千亩多一点。” 苏木长接着说:“听那牧户的意思,有牧场也不离开,想让女儿去煤矿化验室上班,学的是化学分析专业。女儿上了班,可以接受调换偏远一点的公用牧场。” “有话早说呀,多大蛋球的事。憋肚里血压能降低,还是血糖能降低。”呼和巴日翻着白眼皮埋怨着说,“那死活不同意的是巴雅尔?就耗下去,有他急的,惯坏了他。” “只能是试试看了,按您指的那条路,1:12的比例多给了他300多一点的草场,给点封口费。那几户按1:11的比例就行。” “你那多余的想法,我答复不了。这12倍两天内有效,过了今明两天再想签字按了手印,11倍都不成。就落单装老大,咋想的?”说完气嗖嗖的走了。 其实这12倍巴雅尔打心眼里高兴。嘎查长担心他拖着不去签字,回过脸说:“我要带着公章去苏木开会,耽搁不下去了。” “把章子提前盖好搁在会计那,耽搁不了的。” “我是不会盖空白章子的,签了字按了手印,才能落红章啊。你我会计三人同面,落地的事才放心。” 巴雅尔摇着手说:“想问题能不能现实些,本来牧场是连片的,牛羊转场移动起来不麻烦。牲畜不像人知道哪是自己的草场,哪是人家的草场,一路低着头边吃边走。转一次场,把人家的牧草吃净一片,要是嘎查能协调好不打麻烦,我没得说。” 这确实是个闲事问题,我在牧区生活这10年,牧民有为这事吵嘴打架的。 额日敦巴日心想在这件事上,管有谁出头反对的,不能有你挑事的,好处让你一肩挑了,还不知足。瞅了他一眼说:“嗒嗒嘴说完了,你妈妈生出你出来以前,要把你的一切都的安排好,几岁上学几岁娶老婆几岁当官儿,要不就不从你妈的肚子了出来?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到了时间,你妈想留你在肚子里享受一会儿都不行了呀,破了水会死在肚子里。嘎查的调剂牧场是给你了,你自己放弃是个人行为,与嘎查没有任何关系,不代表嘎查没有补偿你草场。不是你不同意吗?那也好,明年的牲畜是要减少的。” 要减少牲畜量,阿来夫急了:“可不能这样说呀,我不愿意去不代表别人不愿意接受呀。我和岱钦说好了,我新分的那片草场归他,他和我接边的草场腾出一片给我,中间的网围栏移动一下就是了。”额日敦巴日在琢磨:岱钦愿意你为啥不愿意啊,这不诚心不给我长脸嘛。论长相论看事办事的能力,岱钦哪方面不比你强百倍,你非要整出个花样显摆一下能耐。慢腾腾地说:“实话告诉你,不行!牧场禁止牧户间私下交换,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网围栏移动一下就完事了,那是有坐标位置的,动不得的。” 嘎查长动起硬的来了,阿来夫立马软了下来。向前凑了几步:“你说的这些我闹不机密,就当我没说,你也没听见,交换一下牧场,我和岱钦知道不就完事了嘛。” 再提醒一遍,我说的:“不行,就是不行!要不你给嘎查写个保证书。以后有啥事,按草原证上划定的边界补偿,到那时候你吃了亏,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私下交换牧场,不受法律保护。” 额日敦巴日只是随便说一嘴,磨一磨阿来夫满头的角,可阿来夫后怕了,似乎补偿的事情就会发生在明天。向前凑了两步,低头问嘎查长: “要不,要不我和岱钦写个协议签上字,按上红手印,你给做个中间人。补偿钱还是要经嘎查的手,在补偿钱的明细表后面附上协议,你看这样管事吗?” 嘎查长说:“别再想好事了,你阿来夫愿意有啥用?草原证上坐标点与现在牧场的数量是不对等的,以草原证为准,补偿款是岱钦的,吃亏了不要记恨我。” 阿来夫疑惑看着嘎查长,自然自语地说:“该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岱钦挪动网围栏给我的牧场,刚好是嘎查调剂给我的一半,我又没亏着岱钦,他不是那号人,我肚里有数。” 阿来夫是铁了心。额日敦巴日摇了摇头:“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闹不机密那是你的事。补偿的钱装不进我的腰包。” 过了一年,岱钦退回了嘎查调剂给阿来夫的牧场。 那片草场有一座变电站,输电线上劈啦劈啦的放电冒火花,影响母羊受孕,接羔的数量少了50多。岱钦一吆喝,其他的牧户也跟着起哄,有地说少接了75只,有地说少接了62只,让嘎查包补损失。理直气壮地说:“这片牧场好的话,嘎查长‘一个眼’的连桥咋不过来?这年头是亲三分向,太现实了。” 岱钦听到这些议论,解释说:“摸摸胸脯,心脏跳动,不要说假话。我和阿来夫调换了,那个不清楚,不要嚼舌头。有话明说嘛,至于是不是‘一个眼’的连桥,去问查娜不就明白了。” 铁蛋不高兴地对岱钦说:“你吃了甜头,当然说好话了,半份草场换了阿来夫的一份。咋的又要换回来,这货换货必有祸害。” 巴雅尔瞪圆了眼,问铁蛋:“你愿意,挪给你,闲得嚼舌头。姑娘到煤矿上班,以为我不知道啊。”唧唧喳喳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岱钦也想让姑娘塔娜去煤矿上班,嘴里却在说:“去煤矿上班有啥好的,有尿去环保局。” 阿来夫头一回听说这件事,觉得自己比谁都亏大了:自己用了一份草场,换了岱钦的半份,要是自己不愿意调换,也许也能和铁蛋的姑娘一样,去煤矿上班。 额日敦巴日拉长了羊肝色的脸,瞅着阿来夫,骂着巴雅尔:“让莲花去读大学呀,不用你出面,我去煤矿替你安排,握不住套马杆,用手能扯住马嘛。” 阿来夫和岱钦都耷拉了头:自己的姑娘职业高中没毕业呐。巴雅尔仰着头盯着嘎查长的脸说:“职业高中没毕业的多去了,在矿山上班充人数的,也不是没有啊。” 巴雅尔说的是额日敦巴日女儿乌云青。阿来夫低着的头又仰了起来,咬着牙齿:“乌云青也没读大学啊,啥时也立在路边举着前腿装人啦,没事滚回洞里。” 额日敦巴日拿起水杯泼了阿来夫一脸,拔腿走了:“尼玛的明明是獭子,立在路边举着前腿装人,有脸说我。” 苏木长前前后后问了个遍,骂完了阿来夫,又骂巴雅尔,最后对额日敦巴日说:“你出面从畜牧局请来一名高级畜牧师,对母羊受孕得问题,进了现场诊断和答疑,消除坏影响。” 戴眼镜的畜牧师拿小舅子为样本进一步解释:“人和牲畜受孕是一个道理,是精子和卵子结合。小舅子和舅子媳妇都在35千伏变电站上班,变电站附近的母羊,离变压器高压线的距离比小舅子和舅子媳妇远多了,舅子媳妇生了一个又胖又白的大小子。母羊有啥理由怀不了孕的,再说了羊耙子离这里远得很,在种公羊场溜达,受孕率低的理由哪能站得住脚。唯一的理由就是羊耙子的精子成活率低,明年再换一家,不就好了嘛。” 其他牧户听了都在点头。岱钦为了给自己挽回面子,气冲冲的走到畜牧师面前说:“人有千千万万,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结果也就不一样。和你小舅子和舅子媳妇干一样活的,也有怀不上孩子的呀,远的闹不机密的不说,矿山变电站就有真人真事。我大舅哥的儿媳妇想孩子想疯了,结婚六七年了一直没有怀上。有病乱投医,蒙医中医西医全看过,草药不知吃了多少,白扯。最后听说可能是辐射长期照射造成的。” 岱钦看其他牧户没有跟随自己说话的样子,伸手比划着,去过医院拍片子的人那个不知道,拍片室门口挂了一个“当心电离辐射”的黄牌子。就是说:“人员不能靠近,说明对人体有害的呀。” “是呀,是呀!”岱钦终于把牧户引上了路,现场立刻嘈杂起来。 畜牧师扶了一下眼镜,双手举过头顶上下摆动,高嗓门对大家喊道:“静一下,静一下。我跟你们一无怨二无仇,没有理由欺骗啊。拍过x光和ct片的,那是电离辐射,对人体是有一定的害处的。变电室里是电磁辐射,是两码子事,就像苏白和羯子是两样东西。你们都住在蒙古包了,哪个包里没有电视冰箱的,包里都有电磁辐射,只是你们看不见摸不着。我再问问大家,你们搂着媳妇睡觉,那个媳妇没怀上孕生出娃。蒙古包是一个密闭小空间,牧场是一个开放的大空间,草场上的羊群是活动的,高压线离地面有40多米,羊在高压线下面停留的时间有多少?那个心里不清楚。即便想调换牧场,最好找个别的理由,和苏木嘎查明说,找理儿要找准,不要这样。” 大家觉得畜牧师说的很在理,个个都微笑着散开了。一个牧户紧跟着说:“对呀,畜牧师说的太对了。错,也是煤矿错在先,这些烂东西到草原来的,污染了草场,嘎查凭啥把又远又偏的草场分给我们,现在还没上证,找额日敦巴日说理去。” 别看牧户一户比一户喊得凶,额日敦巴日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他静静坐在嘎查办公室里,等待那些牧民来闹事。他单刀直入问岱钦:“畜牧师的解释,闹机密了吗?闹不机密,找他给你再说一遍。” 岱钦抬头白了一眼:“屁理儿的一点不通,是你找来忽悠我的,不尿他。” “你尿不尿他,不是你说了算,你理儿亏,不占理儿,嘴里不说,心里佩服人家。其他人都认了这个理儿,畜牧师说的是对的呀,为啥说不对,只是为了显示你是另类?” 嘎查长说自己是另类,岱钦气血冲到脑门:“我真纳闷,为啥不能站在我这边,把我的事情当成你自己的来考虑。咋俩换个位置,草原污染了,牛羊不能吃草了,把原本又近又好的牧场调剂成又偏又远的,你心里能舒坦了?狼没叼走你的羊,心里不痛不急啦。” 第38章 困难是弹簧 你硬他就软 嘎查长寸步不让:“为啥让我站在你那边?我又不一手遮天。嘎查本身就不是天,嘎查的上级是苏木,苏木的上级是旗政府……你觉得这事我办的有点孬,有通道啊,可以去苏木,也可以去旗里呀。我没绑你的腿,搂着你的胳膊,腿长在你身上,嘴长在你脸上。” 岱钦半咬着嘴唇:“你当真了,逗你溜达溜达呐。你姑娘上班了,铁蛋的也上班了。我两个孩子没一个去矿山和煤矿的。” 额日敦巴日说:“谁让你两个呐。就一个孩子,我让他去矿山上班。” “你可真会捡漏说,不差一个呀,让阿斯夫去煤矿,塔娜去矿山,和你姑娘凑个伴。” “狼叼不走,凑啥伴。不是我说你,单凭苏木长这层关系,不该挑这个头,站出来搅合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嘎查除了这片公共牧场,别处没有了。别人不清楚,你心里还闹不机密吗?要是记不起来了,我提醒你一下,分给了你的媳妇伊日毕斯。” 嘎查长像翻书页一样翻起了旧事。用指甲刀围着圈的剪着老茧,由外及里翘起的四周像“青天白日旗”一样圆圆的,一圈一圈的往里剪着,最后剪断中间的嫩皮捏在手里。指着“青天白日旗”状的老茧皮说:“好多问题都和老茧皮一样的硬,一剪子下去,挑破个头,一圈一圈的转下去,就掉下来的。” “可不是那么简单。和吃油饼不一样呀,甩打几下一圈一圈落下来。” 岱钦用肩膀顶了一下阿来夫。先说:“有人的影子往阿来夫的脚下钻。” 阿来夫随后说:“我踏死他。” 额日敦巴日瞅着阿来夫说:“草尖随风倒,是你的影子落到了巴雅尔的靴子底下。出口的话,要记住了,可不能改口了。” 草原上的事,有点复杂,按下了一个,能站起来两三个。嘎查长说:“不怕坏好人,就怕好坏人呐。”阿来夫眼球转了一圈,没闹机密嘎查长说的谁。 牧草枯黄了,一两年没治好的。水井的水红了臭了,也不是打眼井能解决的。火烧眉毛了,那不是逼着牧户上访吗?3名兽医驻进嘎查,负责牲畜的日常防疫和防控,对后续发生牲畜死亡及时统计上报。不能让那片死掉了的枯草一直晒天阳啊,苏木推行了“谁治理,谁受益”的优惠政策。嘎查采取了公开拍卖的方式,吸引有条件的苏木或嘎查进行恢复治理,使用权30年不变。苏木和嘎查的想法是好的,可牧民不同意。巴彦德勒黑科长瞅着让烟熏黄了的手指,说:“烙下病根了,治理起来是个麻烦事。熏黄了的指头洗不出来了。”巴雅尔在门外打电话,估摸着是要挑事了。嘎查长添了一杯茶:“定盘子的事了,咋说也改变不了。磨破了嘴皮,只要他不嫌累。” 巴雅尔去了串店,递上一根烟:“写个状子,联名告煤矿污染草场。” “告啥呀,告状要告到点子上呀。”“土律师”把手举到耳边说,“补偿的钱到手了,也给调换了牧场,虽说远了点,可亩数大了呀,有啥理由去告啊。” 咋和煤矿喘到一起了,几天不见闹不机密了。他说到了“土律师”的心坎上:“羊草死掉一大片,就是理由。不用找理由,摆在那啊,不瞎的人都能看到。不打官司,你这个大律师能扬名嘛。” 他挠着头说:“告,也不是没有办法,过两天去一趟煤矿。” 巴雅尔吃下了定心丸,乐呵呵地说:“就知道大律师有法子嘛,这一趟也算没白跑。电话里啰嗦不清,了面就明了。” 上嘴唇打下嘴唇,逞能倒是痛快,可这码事“土律师”心里没底,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偷偷跑到星斗律师事务所找到他姨家弟弟李巴尔了解有关的方法和步骤。他弟弟一会撇到了《中华人民共和环境保护法》,一会又撇到了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书及好多的元素符号。李巴尔说得越多,他心里就越闹不机密,好多名词从来没听说过。他问:“这名词和啥符号的闹不机密了,懵圈了。要不你接手托了这个事,帮那些牧民找回公道。” 李巴尔触了电一样地说:“闲得蛋子痛啊,手头上有几个案子,没有也不能去呀,这烂眼皮的事……环保局把头缩到壳里,瞅瞅风声装起了蜗牛,你逞啥能耐!回去把串店开好就是啦。” 他唠叨着说:“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坐在屋里不愁没人来找,手头的案子多去了。好长时间没遇到捞钱的机会了,有人找到了咋办?走个样子和煤矿折腾折腾。煤矿缺理在先,把事闹大不好收场,掏点钱把我打发走人,伤不了煤矿的筋,动不了煤矿的骨。” “不是以前了,这花样过时了。改革开放初期,鼓励个体牧户经营,发放无息贷款,现在回过头看看,是一种奢望,煤矿能做这样的冤大头?” “大不了白跑一趟,是车轮子转又不是脚走。风险高,影响面大,正规律师不敢接的活,捞钱才会快啊。我和你就不同啊,司法局管不着我。” 他弟弟瞅着电脑敲着键盘,说:“你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用我重复回答了。” 他腿肚子里灌满了铅粉,挪了两步,李巴尔的话就追到了屁股后面:“晚上有几个哥们去店里撸串,大屋给我留下。”他又走了回去,脸色僵直地说:“好歹也是民间律师,在牧民眼里有点位置。说出去的话,让我咋收头啊,救救急,支个招给我呀。” 他弟弟随口说道:“随便找个人,装记者,去煤矿问一问,拍几张照片啥的,吓唬一下不就完事了吗?非要撞得头破血流的。” 巴雅尔听后摇着头说:“不可取,把记者引来指定要进‘局子’,那滋味我尝过。这和抬起手来打环保局的脸有啥两样?” “土律师”肚里也在打着鼓:“没那么厉害,你不露面,我去。” 够点哥们义气,至少敢兜起事来。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我可是没逼你啊。递给他一根烟,说出了比蜂蜜还甜的话:“你可是大律师,看到的多,懂得也多,在场能给记者添个胆,也能搭上帮腔。他说漏的话,也能帮他拾起来……” “土律师”知道巴雅尔让自己脱下靴子去踏烧红的羊粪砖,扣着鼻疙在手里揉搓着,嘴角翘着笑说:“试男人用女人,试黄金用高温,试朋友用真心,你这话够准,够狠的呀。我是真心对待你这个朋友的,以后甩羊的价要低点,我累断腰筋,串店也挣不了几个钱呐。” 巴雅尔闭着眼,揪着鼻毛:“担心害怕,我陪你去,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 “土律师”扣着指甲里黑乎乎的灰,边抠边说:“你去和我去不一样。你去是要赔偿钱的。钱,煤矿给你了,再反过头来去搅合,是扰乱生产秩序。我是第三方出面,讨说法去的,法律上没规定不让呀。” 巴雅尔用大拇指骨节搓着眼角说:“考虑得太太周全了,也是啊。”说出了口,又有些后怕,担心把事办砸啦。又追问了一句:“记者有合适的人找嘛,别让煤矿的人,问几句掉了底儿,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土律师”也烦心找人这事。人找的不入眼,折腾了时间坏了名声。试探着说:“手里有合适的推一个给我。” 前两年到他的“度假村”旅游的环保记者,给了自己名片,还放在电视机一旁。 巴雅尔的话和他的腰一样粗,剔着牙说:“回去打电话联系。” 两天后,记者到了枯黄的那片草场转悠了半天,又是拍照又是录像,最后到了煤矿。记者把名片递给了卢德布,他瞅了瞅名片没有说话,转身递给了环保处长小宋。前几年遇见的多去了,临时雇个肩扛摄像机的就是记者,问几句话,录一会儿像,成了吓唬人的工具了。 办公室主任捏着名片出了门,拨通了座机号码,是个真 “方丈”,不是“假和尚”,用短信发给了卢德布。 “土律师” 捏着化验报告递给了记者。指着名片对办公室主任说:“不会假的,片子上留的电话,拨回去问一下。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记者:有牧民打过电话,举报你们煤矿污水排到了牧场,枯黄了一大片,牲畜有非正常死亡的,可能是其他污水造成的。 卢德布:环保局到现场取了水样检测了。污水里有毒的成分毒死了羊,煤化工对草场污染和死亡的牲畜赔偿了,牧户也给了赔偿啊。 记者:赔付的钱到位了吗?到了牧民手里了。 卢德布:钱,已从财务账户上划走了。赔偿的细节,是环保的事。不至于让我把手伸进政府的钱袋子里掏出来,逐家挨户送到牧民手里,那不是脱裤子放屁,费两道事嘛。 记者:你不要激动,也不要不耐烦。羊,吃了狼那是怪事。比自区大的是国院,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环保局呐。 办公室主任在卢德布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便和颜悦色地说:“记者同志,我的意思是说,既然钱我们赔了,牧民该去找环保局呀。” 记者:到这来是了解基本情况,环保部门,我当然要去了。 卢德布:那我们到接待室喝口茶,您想了解的,我说不明白的,让环保处的人员详细介绍一下。 环保处长小宋看到卢德布发过来的短信,紧急与巴彦德勒黑对接。呼和巴日安排旗委宣传部做好控制舆情的准备,又对俄日敦达来进行了电话安排,午饭前环保局的人赶到了煤矿。 记者:你们环保局参加过调查吗? 巴彦德勒黑:参与过,有可能是氰物、硫氰物造成的。或是别的啥东西。但是没有一个权威的结论。我也不敢说,只是自己想的。 记者:环保局的化验报告清楚地写着是氰物、硫氰物等其它的,你说的权威结论,指的是哪一级? 巴彦德勒黑:盟里那一级。 记者:事件过去一个多月了,盟里的权威结论出来了吗? 巴彦德勒黑:当时没考虑那么多,监测站取的水样,没留备用复核样。 记者:这是常规啊,疏忽到这地步,说不过去。你说的留备用复核样指的是什么? 巴彦德勒黑:简单地说,把取的水样等分成两份,一份环保局监测站化验,另一份送盟环保局监测站化验。 记者:你不是在忽悠牧民吗?心里明白盟里的权威结论出不来,说在嘴上是什么意思呀。牲畜喝污水毒死了是事实,你们都承认的,有啥躲躲闪闪地说不出口的。 巴彦德勒黑:嘿嘿……没有骗你啊,工作的失误,疏忽了。 记者:补偿钱的分配方案,你参与了吗? 巴彦德勒黑:应该是工牧办和草监局的事,我只是参入了前期的调查。 记者:那谁能说清补偿钱是咋分配的? 额日敦巴日低头瞟了一眼俄日敦达来没说话,俄日敦达来两眼直直盯着卢德布。 卢德布:记者同志,牧民的钱给齐了。资金链出了问题。等货款收回后,马上补交。 俄日敦达来对卢德布的应急应变很是满意,堆着笑对记者说:“记者同志,卢总说的是实际情况,过后我会落实这笔款的催缴情况。” 记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让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方便的话,能看一下付款凭证吗? 环保处长小宋:牧民的钱,走的作业证,不走财务,哪来的付款凭证。 记者:你是财务处长?说的这么硬。 卢德布:他是环保处的,这事是他经手办的,应该清楚。 记者:没有付款凭证,总该有应付款记录。让财务处的过来说明一下。 小宋:财务处的三人培训去了,出纳在家看门。账本锁到柜子里去了,拿不出来。 记者:那提供一下财务处长的电话改可以。号码是多少,给我呀。 小宋迅速出门了,在门口指着自己的手机对办公室主任对着口型。记者按照办公室主任提供的号码复合了一下。 记者眼球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小宋:谁把号码给我,有情况找他落实。 办公室主任:他去卫生间了。他这人一喝矿泉水,准去蹲茅坑。把自己的号码给了记者。 记者边说边拨了这个号码,手机通了没人接。办公室主任瞅着静音了的手机画面,存下了记者的号码。 第38章 困难是弹簧 你硬他就软 嘎查长寸步不让:“为啥让我站在你那边?我又不一手遮天。嘎查本身就不是天,嘎查的上级是苏木,苏木的上级是旗政府……你觉得这事我办的有点孬,有通道啊,可以去苏木,也可以去旗里呀。我没绑你的腿,搂着你的胳膊,腿长在你身上,嘴长在你脸上。” 岱钦半咬着嘴唇:“你当真了,逗你溜达溜达呐。你姑娘上班了,铁蛋的也上班了。我两个孩子没一个去矿山和煤矿的。” 额日敦巴日说:“谁让你两个呐。就一个孩子,我让他去矿山上班。” “你可真会捡漏说,不差一个呀,让阿斯夫去煤矿,塔娜去矿山,和你姑娘凑个伴。” “狼叼不走,凑啥伴。不是我说你,单凭苏木长这层关系,不该挑这个头,站出来搅合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嘎查除了这片公共牧场,别处没有了。别人不清楚,你心里还闹不机密吗?要是记不起来了,我提醒你一下,分给了你的媳妇伊日毕斯。” 嘎查长像翻书页一样翻起了旧事。用指甲刀围着圈的剪着老茧,由外及里翘起的四周像“青天白日旗”一样圆圆的,一圈一圈的往里剪着,最后剪断中间的嫩皮捏在手里。指着“青天白日旗”状的老茧皮说:“好多问题都和老茧皮一样的硬,一剪子下去,挑破个头,一圈一圈的转下去,就掉下来的。” “可不是那么简单。和吃油饼不一样呀,甩打几下一圈一圈落下来。” 岱钦用肩膀顶了一下阿来夫。先说:“有人的影子往阿来夫的脚下钻。” 阿来夫随后说:“我踏死他。” 额日敦巴日瞅着阿来夫说:“草尖随风倒,是你的影子落到了巴雅尔的靴子底下。出口的话,要记住了,可不能改口了。” 草原上的事,有点复杂,按下了一个,能站起来两三个。嘎查长说:“不怕坏好人,就怕好坏人呐。”阿来夫眼球转了一圈,没闹机密嘎查长说的谁。 牧草枯黄了,一两年没治好的。水井的水红了臭了,也不是打眼井能解决的。火烧眉毛了,那不是逼着牧户上访吗?3名兽医驻进嘎查,负责牲畜的日常防疫和防控,对后续发生牲畜死亡及时统计上报。不能让那片死掉了的枯草一直晒天阳啊,苏木推行了“谁治理,谁受益”的优惠政策。嘎查采取了公开拍卖的方式,吸引有条件的苏木或嘎查进行恢复治理,使用权30年不变。苏木和嘎查的想法是好的,可牧民不同意。巴彦德勒黑科长瞅着让烟熏黄了的手指,说:“烙下病根了,治理起来是个麻烦事。熏黄了的指头洗不出来了。”巴雅尔在门外打电话,估摸着是要挑事了。嘎查长添了一杯茶:“定盘子的事了,咋说也改变不了。磨破了嘴皮,只要他不嫌累。” 巴雅尔去了串店,递上一根烟:“写个状子,联名告煤矿污染草场。” “告啥呀,告状要告到点子上呀。”“土律师”把手举到耳边说,“补偿的钱到手了,也给调换了牧场,虽说远了点,可亩数大了呀,有啥理由去告啊。” 咋和煤矿喘到一起了,几天不见闹不机密了。他说到了“土律师”的心坎上:“羊草死掉一大片,就是理由。不用找理由,摆在那啊,不瞎的人都能看到。不打官司,你这个大律师能扬名嘛。” 他挠着头说:“告,也不是没有办法,过两天去一趟煤矿。” 巴雅尔吃下了定心丸,乐呵呵地说:“就知道大律师有法子嘛,这一趟也算没白跑。电话里啰嗦不清,了面就明了。” 上嘴唇打下嘴唇,逞能倒是痛快,可这码事“土律师”心里没底,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偷偷跑到星斗律师事务所找到他姨家弟弟李巴尔了解有关的方法和步骤。他弟弟一会撇到了《中华人民共和环境保护法》,一会又撇到了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书及好多的元素符号。李巴尔说得越多,他心里就越闹不机密,好多名词从来没听说过。他问:“这名词和啥符号的闹不机密了,懵圈了。要不你接手托了这个事,帮那些牧民找回公道。” 李巴尔触了电一样地说:“闲得蛋子痛啊,手头上有几个案子,没有也不能去呀,这烂眼皮的事……环保局把头缩到壳里,瞅瞅风声装起了蜗牛,你逞啥能耐!回去把串店开好就是啦。” 他唠叨着说:“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坐在屋里不愁没人来找,手头的案子多去了。好长时间没遇到捞钱的机会了,有人找到了咋办?走个样子和煤矿折腾折腾。煤矿缺理在先,把事闹大不好收场,掏点钱把我打发走人,伤不了煤矿的筋,动不了煤矿的骨。” “不是以前了,这花样过时了。改革开放初期,鼓励个体牧户经营,发放无息贷款,现在回过头看看,是一种奢望,煤矿能做这样的冤大头?” “大不了白跑一趟,是车轮子转又不是脚走。风险高,影响面大,正规律师不敢接的活,捞钱才会快啊。我和你就不同啊,司法局管不着我。” 他弟弟瞅着电脑敲着键盘,说:“你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用我重复回答了。” 他腿肚子里灌满了铅粉,挪了两步,李巴尔的话就追到了屁股后面:“晚上有几个哥们去店里撸串,大屋给我留下。”他又走了回去,脸色僵直地说:“好歹也是民间律师,在牧民眼里有点位置。说出去的话,让我咋收头啊,救救急,支个招给我呀。” 他弟弟随口说道:“随便找个人,装记者,去煤矿问一问,拍几张照片啥的,吓唬一下不就完事了吗?非要撞得头破血流的。” 巴雅尔听后摇着头说:“不可取,把记者引来指定要进‘局子’,那滋味我尝过。这和抬起手来打环保局的脸有啥两样?” “土律师”肚里也在打着鼓:“没那么厉害,你不露面,我去。” 够点哥们义气,至少敢兜起事来。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我可是没逼你啊。递给他一根烟,说出了比蜂蜜还甜的话:“你可是大律师,看到的多,懂得也多,在场能给记者添个胆,也能搭上帮腔。他说漏的话,也能帮他拾起来……” “土律师”知道巴雅尔让自己脱下靴子去踏烧红的羊粪砖,扣着鼻疙在手里揉搓着,嘴角翘着笑说:“试男人用女人,试黄金用高温,试朋友用真心,你这话够准,够狠的呀。我是真心对待你这个朋友的,以后甩羊的价要低点,我累断腰筋,串店也挣不了几个钱呐。” 巴雅尔闭着眼,揪着鼻毛:“担心害怕,我陪你去,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 “土律师”扣着指甲里黑乎乎的灰,边抠边说:“你去和我去不一样。你去是要赔偿钱的。钱,煤矿给你了,再反过头来去搅合,是扰乱生产秩序。我是第三方出面,讨说法去的,法律上没规定不让呀。” 巴雅尔用大拇指骨节搓着眼角说:“考虑得太太周全了,也是啊。”说出了口,又有些后怕,担心把事办砸啦。又追问了一句:“记者有合适的人找嘛,别让煤矿的人,问几句掉了底儿,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土律师”也烦心找人这事。人找的不入眼,折腾了时间坏了名声。试探着说:“手里有合适的推一个给我。” 前两年到他的“度假村”旅游的环保记者,给了自己名片,还放在电视机一旁。 巴雅尔的话和他的腰一样粗,剔着牙说:“回去打电话联系。” 两天后,记者到了枯黄的那片草场转悠了半天,又是拍照又是录像,最后到了煤矿。记者把名片递给了卢德布,他瞅了瞅名片没有说话,转身递给了环保处长小宋。前几年遇见的多去了,临时雇个肩扛摄像机的就是记者,问几句话,录一会儿像,成了吓唬人的工具了。 办公室主任捏着名片出了门,拨通了座机号码,是个真 “方丈”,不是“假和尚”,用短信发给了卢德布。 “土律师” 捏着化验报告递给了记者。指着名片对办公室主任说:“不会假的,片子上留的电话,拨回去问一下。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记者:有牧民打过电话,举报你们煤矿污水排到了牧场,枯黄了一大片,牲畜有非正常死亡的,可能是其他污水造成的。 卢德布:环保局到现场取了水样检测了。污水里有毒的成分毒死了羊,煤化工对草场污染和死亡的牲畜赔偿了,牧户也给了赔偿啊。 记者:赔付的钱到位了吗?到了牧民手里了。 卢德布:钱,已从财务账户上划走了。赔偿的细节,是环保的事。不至于让我把手伸进政府的钱袋子里掏出来,逐家挨户送到牧民手里,那不是脱裤子放屁,费两道事嘛。 记者:你不要激动,也不要不耐烦。羊,吃了狼那是怪事。比自区大的是国院,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环保局呐。 办公室主任在卢德布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便和颜悦色地说:“记者同志,我的意思是说,既然钱我们赔了,牧民该去找环保局呀。” 记者:到这来是了解基本情况,环保部门,我当然要去了。 卢德布:那我们到接待室喝口茶,您想了解的,我说不明白的,让环保处的人员详细介绍一下。 环保处长小宋看到卢德布发过来的短信,紧急与巴彦德勒黑对接。呼和巴日安排旗委宣传部做好控制舆情的准备,又对俄日敦达来进行了电话安排,午饭前环保局的人赶到了煤矿。 记者:你们环保局参加过调查吗? 巴彦德勒黑:参与过,有可能是氰物、硫氰物造成的。或是别的啥东西。但是没有一个权威的结论。我也不敢说,只是自己想的。 记者:环保局的化验报告清楚地写着是氰物、硫氰物等其它的,你说的权威结论,指的是哪一级? 巴彦德勒黑:盟里那一级。 记者:事件过去一个多月了,盟里的权威结论出来了吗? 巴彦德勒黑:当时没考虑那么多,监测站取的水样,没留备用复核样。 记者:这是常规啊,疏忽到这地步,说不过去。你说的留备用复核样指的是什么? 巴彦德勒黑:简单地说,把取的水样等分成两份,一份环保局监测站化验,另一份送盟环保局监测站化验。 记者:你不是在忽悠牧民吗?心里明白盟里的权威结论出不来,说在嘴上是什么意思呀。牲畜喝污水毒死了是事实,你们都承认的,有啥躲躲闪闪地说不出口的。 巴彦德勒黑:嘿嘿……没有骗你啊,工作的失误,疏忽了。 记者:补偿钱的分配方案,你参与了吗? 巴彦德勒黑:应该是工牧办和草监局的事,我只是参入了前期的调查。 记者:那谁能说清补偿钱是咋分配的? 额日敦巴日低头瞟了一眼俄日敦达来没说话,俄日敦达来两眼直直盯着卢德布。 卢德布:记者同志,牧民的钱给齐了。资金链出了问题。等货款收回后,马上补交。 俄日敦达来对卢德布的应急应变很是满意,堆着笑对记者说:“记者同志,卢总说的是实际情况,过后我会落实这笔款的催缴情况。” 记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让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方便的话,能看一下付款凭证吗? 环保处长小宋:牧民的钱,走的作业证,不走财务,哪来的付款凭证。 记者:你是财务处长?说的这么硬。 卢德布:他是环保处的,这事是他经手办的,应该清楚。 记者:没有付款凭证,总该有应付款记录。让财务处的过来说明一下。 小宋:财务处的三人培训去了,出纳在家看门。账本锁到柜子里去了,拿不出来。 记者:那提供一下财务处长的电话改可以。号码是多少,给我呀。 小宋迅速出门了,在门口指着自己的手机对办公室主任对着口型。记者按照办公室主任提供的号码复合了一下。 记者眼球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小宋:谁把号码给我,有情况找他落实。 办公室主任:他去卫生间了。他这人一喝矿泉水,准去蹲茅坑。把自己的号码给了记者。 记者边说边拨了这个号码,手机通了没人接。办公室主任瞅着静音了的手机画面,存下了记者的号码。 第39章 以美色为诱饵 堵住记者的嘴 俄日敦达来瞪了一眼,“土律师”没说话。怕拖下去把事情弄大,找个理由把这缠人的记者快快弄走。他不紧不慢的挪动着接近“土律师”,脸上堆着笑,用记者听不懂的蒙语说:“快点把假记者领走,无头的苍蝇见了血乱飞乱撞……落到我手里,捏不死,也会摔死。” “土律师”小步走到记者前不显山不漏水地说:“店里有点急事,我要回去一趟……事情大概清楚了,今晚到我店里撸把串,有你那里吃不到的纯正的肉串。” 记者差点掉出了口水,迎合着说:“听你的,回旗里歇一宿。”有转头对办公室主任说,“有必要的话,电话里联系你。” 记者走后,办公室主任对财务处长说:“为以防万一,咱们调换一下电话卡。他把名片上的固定电话和手机号存上,一端记者打过来,千万别说漏了嘴。” 俄日敦达来直接把“土律师”喊了过来,用蒙语说道:“你请记者的帐,我来买单。余下的事,你做好就是了。” 他点着头:“感谢苏木长看得起我。” 为把记者灌醉,俄日敦达来中间安排了两个外蒙漂亮的姑娘过来敬酒献哈达,记者两只胳膊搭在美女的肩上合了影。 “土律师”端着酒杯对记者说:“牧场的补偿,工牧办的人都是鸡毛掸子,把墙上的灰尘掸了下来,落到地上一部分,飘在空中一部分,飘飘悠悠的又落回墙上。问题没解决,不如拿块湿抹布彻底把灰抹掉。” 记者接过话头说:“你的嘴跟水一样,水是没有立场的,能把脏衣服洗干净,也能把干净的衣服染脏。” “土律师”也喝不动了,喊破嗓子回着话:“尼玛的和雪兔一样,冬天把黄褐色毛换成白色的,夏天再把白色的换回了黄褐色的。凭啥说我是水呀,你才没有立场。” 嘎查长过来搂住记者的脖子说:“雪兔的变化是天性,是为了活着保命,你哪?最瞧不起你这号人。” 记者耷拉了头。嘎查长瞅着“土律师”说:“把心放在肚子里,儿马子下不了驹子,沙漠里长不出狼毒花,你那德行能好到哪里去?骗吃骗喝骗拿的,坑蒙拐骗占全了,只剩下伸手去抢啦。” “土律师”毫不示弱地说:“铜锅底下的羊粪火撤了,壶里的奶茶还会冒泡吗?” 记者半句也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蒙语,一会儿瞅瞅嘎查长的脸,转过脸再看看他们几个人的表情。喝过了酒,看不出平日伪装的笑脸和温柔的语调,全一色的红脸和粗声的吵闹。 额日敦巴日痴痴瞅着“土律师”对巴雅尔说:“不是我喝高了说酒话,你俩黏在一起,没好事啊。人和人没法比呀,天天都吃一样,脑瓜子里装的东西差大了,你肚子里的坏水太多了。” 巴雅尔双手扶住“土律师”的头,和自己碰了一个响头:“和你黏在一块,袍子穿不碎,早让人戳烂了。” 俄日敦达来忘记了自己是苏木长,也凑过来插话说:“大记者,有事直说,不要拐来拐去的,‘大白话’能让人看出你的诚实。” 记者搂过他的脖子说:“蒙古族人豪爽痛快,敬你一杯,我也喜欢有事直说,不拐来拐去的人。”放下杯子添满了酒又说,“煤矿的人说了假话,一眼看出来了。” 俄日敦达来举着杯,心里咯噔一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话,又响在耳边,急忙溜出去给卢德布去了电话,安排了自己认为比较妥当的办法。 嘎查长也装着喝高了,搂着记者的脖子说:“我是跑路打小旗的。一看老弟是实在人,你这个朋友我咬定了。再走一个,够哥们。”一仰脖子一杯酒下了肚,记者也跟着吞下了一杯酒。接着他给记者表演了一个绝活,用牙咬着酒杯的上口边,仰着脖酒慢慢流进了嘴里,一丁点的酒都没有顺着下巴流出。 记者拍着手说:“这酒功太超人了,这绝活,要练多少年啊。” 纷杂的场面,酒气填满了整个房间。额日敦巴日对站在门口的美女说:“下马酒,要喝两个呀。”美女把手中银碗又添满了,左手托着满满的一碗酒,右手示意让记者喝下这杯酒。她唱完了《下马酒之歌》后,优美的旋律伴随着浓浓的马奶酒下了肚,中间没等唱完《酒歌》,第二杯又下肚了,最后一杯唱了《送酒歌》,他扯着美女的手,吞下了满杯酒。 记者闭着眼摇晃着头,跑了调儿地哼唱了起来:“客唱远方的朋友一路辛苦,请你喝一杯下马酒,洗去一路风尘,来看看美丽的草原……远方的朋友尊贵的客人,献上洁白的哈达,献上一片草原的深情,请你喝一杯下马酒。”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昨晚唱歌的美女躺在自己身边。他瞪大眼睛问:“你咋躺在我床上?” 美女娇滴滴笑着说:“干嘛这么凶呀,吃亏的不是你,你扯着手让我来陪你的啊。” 记者傻眼了,双手抱着头不说话了。尽力回忆昨晚的情景,断片了一片空白。他胆怯的问:“那,那……酒喝得晕了头。” 美女指着白色床单的一块血疙瘩说:“初夜权给了你,一万。完事了留个电话。” 他瞅着床头柜上的名片和化妆品,没一个汉字,头发都竖了起来,那敢留啥电话啊,分明是吓唬自己,乖乖伸手给钱。急忙给她转钱过去了,女的要是耍起赖来,可是国际嫖娼了。 “土律师”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堵住巴雅尔的嘴。“过来陪你的客人吃早餐呀。你的事,赔上我两千多的饭钱。” 尼玛的,假的。电话一个码,瞅着不是去年那个人。圆脸咋成了长脸。他脑瓜子里飘过了去年的画面,压低了嗓门,装作喝高了的声音:“爬不起来了,闹多了昨天。” 早餐安排在蒙餐馆里,黄嫩的烤羊排和一盘血肠,没勾起记者的半点口味。嘎查长说:“按蒙族的规矩,要上盘硬菜,喝杯上马酒。昨天喝的是下马酒。” 唱歌的姑娘给他们一一满上,站在记者眼前唱起了《祝酒歌》。这是他第一次早上喝酒,昨晚喝高了,眼睛直冒金花,肚子里想往外吐,给自己找台阶下,有气无力的摆着手,说:“真的喝不下去了,昨晚的酒没醒过来,啥事都不知道了。” 环保处长小宋像圈羊一样,往前赶着说:“啥事都知道,那叫喝酒了吗?喝酒,要的就是那股爽快劲。喝口酒,勾回来,就不难受了。” 有说有笑的,都装着昨晚啥事没发生的样子。送走记者之后,挂在苏木长心上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卢总说了假话,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宋脑子转弯蛮快的,救了火,全揽在自己身上,要不全都掉进去了。嘎查长打断了他的前思后虑,乐呵呵地说:“舍不出羔子,套不住狼,你那招够损的,把他的嘴堵住了,比塞给他一万块钱,顶事多了。” 俄日敦达来说:“对这多事的记者,这样做,也是以牙还牙了。” 额日敦巴日拖出巴雅尔替嘎查遮丑,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送上来一句溜须拍马的话:“他是人多放屁不脸红,人不要脸了,啥事干不出来。” 第40章 巧用“苦肉计” 驱散静坐人 老天爷也过来凑热闹,一点不偷懒,隔两天一场雨,把前两年的雨水补齐了。草原的天气,飘过一块云彩就是一场雨。 大雨持续下个不停,煤矿的疏干水和煤化工的污水排满了下游的水库里。 水库管理局安排专人划着小船,隔两三天就往里面大量抛洒药剂,环境检测站的工作人员取水化验,水质指标基本满足外排标准。下游的牧民还是不买账,不同意水库抬闸放水。牧民轮流到闸门口静坐,宁肯让水冲走,也不让往牧场上排水。 阿来夫翻过山包去捡野蘑菇,看见一个小狍子趴在那里。他蹲下来:“喂,我是捡蘑菇的,你妈妈呐?是不是妈妈找不到你了,你也找不到妈妈了。我不会抓走你的,快回家。小狍子瞅着他,依然没走。” 瞅着那片黄黄的枯草,他又往回走了十几步,对走远的狍子说:“那片枯草有毒,可不要过来了,找妈妈去呀。” 嘎查长远远瞅着他,招手让他过去。他装作没看见,低头捡起了两片白蘑菇。水库里的水差点满顶了,要抬闸放水。 嘎查长说:“这不是在牧民头上拉屎吗?” 这场持续的降雨到来之前,牧场旱得厉害。牧草蔫蔫躺在地上,下游的牧民找到嘎查,又跑到了苏木,央求水库放水缓解旱情,水库以各种理由拒绝不放水。 水库管理局是开发区的科级单位,与苏木是同等的级别。开发区与旗政府是同等的级别,跨了行政区协调有一定的困难。 水库上游有几家大型工厂,都是用水大户,开发区为了保住工厂不停产,迟迟不放水。 呼和巴日电话里找到了开发区的分管领导,水库管理局嘴上说抬闸放水,可闸门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抬起。 牧民齐了心,把自家“汽油马达”摆在大坝上,水管甩进水库里,往下游的牧场里抽水抗旱。水库管理人员抽出了水管,扔到了坝坡上。一气之下,牧民打伤了抽水管的那个人。 额日敦达来找到了水库管理局的人放水缓解旱情,得到的答复是:“人,躺进了医院里,放啥水啊。” “这叫啥话啊,你们截断了水,不放还有理了。干吃不拉啊。” “放水,我说了不算。找主任去呀。”他说的主任,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和旗长一个级别,比呼和巴日高一格。 牧草没水喝,躺在地上一片一片的青黄了。水库的闸门依然没抬起。 巴雅尔挥手相应着嘎查长的话:“去闸门下坐着,看谁敢抬闸。” 副盟长权衡了利弊,果断通知旗长,疏散闹事的牧民,提闸放水。“牧民的几句话,绑住了思想。大局在你眼里算啥啦?” 煤矿和煤化工连夜清理了废弃多年的蓄水池和几个应急的事故池,停止了外排水,缓解水库的压力。 “军令”如山倒,呼和巴日和额日敦达来赶到了东南嘎查。 额日敦巴日闹不机密盟里为啥偏袒着开发区?水库里的水有煤化工的毒水啊,流进草场里,牧草会死掉的。呼和巴日拍着胳膊殊死:“你以为我好受啊。弯弯曲曲的事要转过来,盟长的话有假吗?水库里的水,没毒水了。”嘎查长没移动脚步,他又催着说,“去呀,把闹事的人,拽回来啊。”有些着急的指着化验报告,转身对苏木长说,“都达标了,环保局签了名字,盖了红章,假不了的。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给别人添麻烦。” 苏木长没逼让嘎查长去闸门下说服牧民回来,呼和巴日的声音带着磁性,眼里流着阳光,瞅着俄日敦达来这片绿叶说:“‘大白话’跟能拉近隔阂,为别人着想是最好的服务,为别人着想是最大的帮助,为别人着想是最贴心的文明。以后和水库打交道的日子多去了,关系僵硬下来,对谁都不好。旗长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我愿意来呀,不看火候。” 俄日敦达来心里跟明镜一样透亮,努力流出笑脸,心里却伸出鹰爪子卡住呼和巴日的脖子:头发长了都会挽小辫。这两捆吃饱水的牧草,一头是难缠的牧民,一头是一脸横肉的你,这等于把我放在锅里煮啊。你在上面死死的摁住锅盖,难缠的牧民又不肯歇手一个劲的向炉子里加牛粪……拍着胸脯说:“请旗长放心,我会尽力挑好这捆草的。肩膀红了肿了出了血,说明自己挑的次数少了,不能怪草捆重了。至于是买票上车,还是上车买票,我会捏住分寸的。”他为啥说这句话,以前呼和巴日说过,嘎查和苏木在他眼里,就是一捆青干草。让苏木和嘎查跟牧民打声招呼,不要不收头,依仗着自己有一对牛角,把一捆干草撅起来,还不是落在自己跟前。 额日敦巴日的眼睛不停的在他们俩之间走来走去的,心里打着退堂鼓:尼玛的都在猴戴帽子装人,有尿自己挺起来挑啊,凭啥让我走光着脚走沙石路呀,你们嫌垫脚,我也是肉长的呀。踢来踢去的还是落在嘎查头上,一头是苏木和呼和巴日,一头是两眼红滋滋的牧民,这两捆草能不偏嘛。可他还是猴戴帽子装人地说:“我这就回去,找他们几个凑一下。”看了一眼苏木长,差点说出岱钦的名字,说出口可坏大事了,这不是在呼和巴日眼前给苏木长抹眼药水嘛。 这事闹起来比烧红的的羊粪砖还烫手,额日敦巴日捧也得捧,不捧也得捧。 他想到了卢德布,又觉得帮不了自己,还想到了巴雅尔和阿来夫,甚至是阿来夫的媳妇查娜。尽管自己都觉得可笑,明知道一点胜算的可能都没有。转来转去的最后觉得能帮自己办成这件事的人,自己的可能性最大,瞬间又否定了。巴雅尔有煽动力。 巴雅尔从人群里走过来,第一句话就给了他下不了台:“嘴是羊屁股啊,下完单羔,下双羔,让我们来,是你说的,逼着我没回去,也是你说的。你要干啥?毒水流下去,你的草场不怕,我们怕呀。” 他被呼和巴日塞到自己手里的化验报告,递给了巴雅尔。“没毒水了呀。回,小腿扭不过粗胳膊。” 付款凭证都有假的,那是拿钱的证据。巴雅尔蛊惑着说:“一张化验报告,复印店里出来的,假的。” 阿来夫跑过来瞅了一眼:“假的!”其他的人也跟着喊:“假的,骗人的。” 巴雅尔摇晃着手里的化验报告:“巴科长来了吗?让他过来说。” “巴科长在水库提取水样,不放心开发区的人,怕你们吃了亏。这是环保局的化验报告。”呼和巴日来到了闸门下。他瞅到了自己的连桥铁蛋也坐在闸门下,扭头走了。岱钦躲在石墩子后面,瞅着俄日敦达来,没敢露面。 回到车里,呼和巴日让媳妇给铁蛋打电话回旗里。“老爷子病得不轻,带着我妹妹过来,我一个人掰成两截,做饭送饭陪床,你姐夫指望不上。” 这一招果然管用,铁蛋离开了,岱钦也跟在后面走了。 嘎查长瞅着唧唧喳喳晃动的人头,有底气了。问巴雅尔:“喂不饱的贪心,我拿你当亲人,你拿我当门外人。” 巴雅尔一直感激他帮自己从矿山要回了本不属于自己的钱,知道是做样子给其他坐着的人看的,没有丝毫往心里去的。呲着牙说:“你这屁话,有人会信吗?”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时温和的,嘎查长心知肚明他是在找台阶给自己下。 嘎查长说:“吃屁,还要吃滋味啊。屁有啥滋味,里外都是一个臭。” 他说:“那可不一样,有臭鸡蛋味,有口臭味,还有臭臭的羊腿味?。要把这事闹机密了,不能拿一个臭屁,把事隔断了。” 嘎查长说:“本来就没连接在一起,咋就隔断了?” 巴雅尔又说:“草场和牛羊连在一起,牛羊和钱也连在一起。有毒的水流到草场里,隔断了我的钱啊。” “钱,能隔断啥啊,是友情?还是性命?” “都有一些,不是全部。没有了毒水,草场和钱就连起来了。草好了,牛羊肚子滚圆的贴膘 了,一大把一大把的钱就进兜里了。火烧屁股了,不歇下脚步来,等不了几年下来,啥都隔断了。” 嘎查长提醒着他,可别忘记了帮你做的那些好事。“管好自己的事,你的嘴没那么大。” “我管不了呀,毒水流进我草场里赶不走啊,煤灰落在羊草上,我也照样遮不住,让我咋管啊。你的嘴大,该管啊。一个猫头鹰的事,管不下去,比我的嘴再大,又有啥用?溜达着喝酒,?一天三几场。” “尼玛的啥都闹机密了,到头来还是不知道屁是啥滋味。闹机密了就不会说这些了,回去。” “有一件事我能闹机密了,今天不吃子孙的草场,明天子孙有草场放羊。” 巴雅尔走了,身后跟着一串人。嘎查长瞅着说:“一个爹能养10个儿子,10儿子侍候不了一个爹。” 苏木长的脸上亮了。呼和巴日也笑了。苏木长拖着长调说:”旗长好长时间没过来了,饭店里的饭没特色,你露两手呀。” 苏木长说的特色,就是石头烤肉。嘎查长过来的时候,想到了苏木长会来这一招,他杀了一只羊,早把羊肉准备好了,石头烤肉经过秘制出来,手艺是真的不错,羊肉是肥瘦相间有一种浓浓的烧烤味。我问前腿下面的一片皮毛为什么不去掉,他瞅着说:“这是王爷肉,胸口肉,是给最尊贵客人食用的。”苏木长长说:“这是护心肉,带毛的那块肉是腊月二十三祭火用的,平日是留给最尊敬客人的,用火燎到毛。”说完,放在了呼和巴日的碟子里。 牛粪堆西面的那破旧的勒勒车有年头了,破旧背筐的带子断了,柳条也断了,歪斜依在车轱辘上。我盯着几个羊驼问:“这肉比羊肉好吃。”嘎查长笑了:“这么好看,不忍心下口。” 嘎查长苏木长和旗长,都清一色的姿势,把羊尾巴白白的肥肉,片成一绺长条托在手掌和手脖子上,瞬间吸进嘴里下肚了。我试着割了一个短短的薄片,用刀子均匀摊满了韭花酱,在嘴里转了一圈,吐了出来。瞅着满桌子的肉,我说:“在内蒙古吃面条都要剔牙,满碗的肉啊” 嘎查长清楚我这话的意思,笑了没说啥。 第41章 晕倒险丧命 放水事难成 巴雅尔心细,也许与签的那份“地道战”合同有关,吃了亏多了一个心眼,把嘎查长递给自己的那张化验报告单,用手机拍了下来,回家和上次的那张比对了一下,少了3行符号,其他的那些符号长得都一样。 他怀疑化验单有假,玩起了失踪,去了环保局,验证着他的推断。 嘎查长手里的化验报告果然是个假的。嘎查长和自己一样,对满篇的符号不认识一个。要说作假的话,那是谁把假化验报告送给了呼和巴日呢? 巴科长也在琢磨找人,谁大胆子敢出这份报告?在他的再三追问下,对桌的小伙说出了实情:局长跟他说十万火急,要火速把“兵”退了,旗长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不把这事办了,旗长就要办他。我仔细核对了前两天的化验报告,有两项指标偏高,是悬浮物和化学耗氧量,氨氮和重金属都不超标,就出了这份报告。 局长在我对面给呼和巴日副旗长打电话,只听见电话那头说:那就好,小指标超了一点点,碍不了大事,出报告。放下电话局长说:出报告。看得出来局长很着急,呼和副旗长催得又紧。没时间给你电话,要是出事了,我一人顶着,就没给你电话。 巴科长当然不能把这些说给巴雅尔听。可中间环节还是出了问题,小伙复制黏贴漏掉了3个主要指标。巴科长瞅着巴雅尔手机里的图片问:“果真是黏贴漏掉的?没人逼着你?坏大事了,放了水,牧场会死掉的,牛羊也会死的。”小伙哭着去了局长办公室。 呼和巴日磕磕巴巴骂着局长:“你这是把我逼向死路啊。我会吃‘牢饭’的。让牧民回到闸门下面。” 苏木长也是下了一身的汗水。 嘎查长打了巴雅尔的三次手机都关机,开车拉着岱钦和阿来夫去了闸门下,悬着的心落地了。岱钦又打电话把那几户牧民也喊了过去。 巴雅尔给嘎查长打电话,声调都变了。“嘎查长啊,快,快让牧民回去,坐在闸门下,水里有毒,不能抬闸啊。” “尼玛的死哪去了?我在闸门下呐。” 水库值班室里的监控镜头看到了额日敦巴日。高高的大坝,闸门工看不到闸门下的人,嘎查长在坝顶上溜达,怕提闸冲走人。 调度员对讲机呼叫闸门工,一直没人接。阴错阳错险些铸成大错。老天作美,闸门工吃东西坏了肚子,一宿拉了六七次,好汉子架不上三泼稀屎,虚脱得厉害,过沟坎跌断了小腿,对讲机滚落在坝坡上,耽搁了小半天。 电话里管委会主任跟旗长交涉着。旗长心知肚明地说:“昨天就撤人了,咋不放水呀。” “没撤。闸门下有一个人。人说话有假,监控镜头不说假话啊。” 旗长又一次确定地说:“撤啦。看坝的人,看走眼了。”其实不是,阿来夫走前把衣服挂在闸门前的挂钩上,带着帽子,远远看上去,就是一个人立在那里。是那件衣服救了那片草场。旗长撂下电话,对呼和巴日说:“没有更好的办法啦。牧民坐在那里,是他们的权利和义务。人不撤,放不了水的。既然有监控,就假戏真做,让嘎查长去劝说,牧民不撤走,苏木长再去劝说,没啥好办法啊。人不敬我,我没理由敬他。” 旗长接到了副盟长的电话,把前后过程说了一遍。副盟长说:“咋闹的?让我信你说的呐?还是信管委会的?有一点,水库不能溃坝不放水啊。当然了,水里有污染的成分,下游有大片的牧场,也是不能放水啊,草场是牧民的命根子。”这不担责任的话,旗长闹机密了。 一场“双簧”开始了。 巴雅尔和其他牧户红了眼,对嘎查长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巴彦德勒黑捏着化验报告到了闸门前,还没张嘴说话,巴雅尔就直接堵住了他的嘴:“要是报告没权威性,还是不开口。省下点唾沫,润滑润滑嗓子,中午喝酒不烧心,要不,把肉和血肠咋吞下去啊。” 巴彦德勒黑捏着化验报告。巴雅尔瞅着红色圆形印章上的蒙文没说啥,凑上前说:“水库管理局那伙人,真是些复杂的怪物,欺负我们牧户,对不对都是他们说了算。天旱得厉害,下游的牧场的草打蔫了铺在了地上,硬是死活不抬闸。下饱了雨,牧场不用水了,却要放水,这不是诚心与我们过不去嘛。取样化验的水,不是水库深部的水,抬闸流出的水是下面的水。水里有毒,牧场完蛋啦,牛羊去喝西北凤了呀,我是不答应的。” 岱钦说:“草场早就完蛋了,黄黄的一片摆在那里。大坝垮掉的,我们啥话也不说。” 阿来夫和其他牧户拍着手喊:“大坝垮掉没了遮挡,上面河流的水会流到牧场的。” 额日敦巴日说:“不要说气话啦,大坝垮了,还不把你们冲走,有啥以后不以后的,命丢了,赌气有啥用。” 局长没跟巴彦德勒黑交底,只是让他去,说明环保局重视了。巴雅尔瞪圆了眼:“怕个球,打死也不撤。”阿来夫和岱钦拍着巴掌,一齐伸出大拇指。 额日敦巴日站在镜头能看到的地方,有意做给水库的调度员看的,指着闸门说:“不要嬉皮笑脸的,用手指着我,有打架的样子。” 巴雅尔跳了起来,走到嘎查长眼前,指着说:“这样,行吗?” 嘎查长拽着巴科长离开了。过了一段时间,巴科长和苏木长到了闸门下面。苏木长瞅了一眼监控镜头,巴科长去车里搬来矿泉水了。他说:“保护草场没错,大热天的,轮班坐。累了,躲到石墩后面凉快凉快。” 巴雅尔领着牧民轮流到闸门口静坐,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宁愿中暑跌倒,让水冲走灌死,也绝不离开闸门半步。他们的眼窝子里灌满了咸咸的汗水,越擦越难受睁不开眼,索性紧闭着双眼,举起右拳头,领着大声喊:“我们的命,不值几个钱,中暑死掉,也不退场。不答应我们,死了人,有人就得从椅子上滚下来,看看谁怕谁!太阳把我们晒死了,也是让水库当官逼死的……一命换一命,也值了。苍生天呐,睁开眼!”凄惨的声音,坚定了他们继续坐下去的信心。 监控镜头里清清楚楚的,水库管理局的人坐不住了,开车到了大坝下面,主动与牧民打招呼。 阿来夫颤颤悠悠地说:“今天有心情了,要不是摊上这事,想见都见不到啊。” 巴雅尔说:“……平常牧户反映问题提点放水的需求,你们嘴上答应了,不说不办,就是拖着不办。牧场干死了,我说的不假。” 乌日根是任钦的姐夫,以前是嘎查书记,记恨水库不放水,没弄住牧民的心,落选了,也跟着说:“好好的牧场,害在你们这些人手里。和开发区喘在一起,联手欺负牧民。”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扫了一眼水库坝上坐着的牧民,通红的大脸膛一直流着汗,豆粒的汗珠一个接一个的滚落了下来。“牧民兄弟们,啥时候了,还说气话。不放水了,回去,中暑了,会死人的。做人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呸。你的良心让狗叼走了。”牧民一齐说。 有人扶起了巴雅尔,抹了一把流到嘴里咸咸的汗水说:“啥话也没自己的命值钱啊,快起来。” 巴雅尔本来就晒得够受,又不能带头起来,汗水流进眼里的滋味太难受了。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说出的话,要给话做主啊!对住自己的良心,不要埋汰我们了。” 当官模样的人说:“啥时埋汰你们了。有事多通通气,心气不要太高了,商量着来,啥沟坎过不去,这些年不是也走过来了嘛。” 巴雅尔觉得滋味不对头,说:“走过来了啥呀,牧草干死了。你们一直不答应赔偿,钱,到手了吗?挡在沟坎下面,迈不过去啊。没说撤人啊,立起来,也能坐下啊。” 阿来夫说:“你硬茬了,都坐下来。” 当官模样的人向下按了一把巴雅尔的肩膀,急了眼:“有尿,坐着别起来,晒死,算你有种。” 那伙人走远了。巴雅尔挥着手,全躲到石墩后面凉快去了。“不要明斗,要暗斗。喝口水,补补汗,虚脱了,会出人命的,那太不值得了。闹一闹给他们看看,我们不是羔子。” 那伙人又回来了,他们担心有人中暑晒死了,是要吃官司的。对牧民说:“回闸门下面去坐着呀,石墩后面危险。不坐跟我走,把协议痛痛快快签了,一亩草场再补贴1元。至于水质嘛,一定是达标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离开这水泡子,可找不到下嘴的水了。” 巴雅尔正眼瞅着说话的那个人,伸了伸腰,一摇一摆走到他跟前,戳着自己的脸说:“拉屎头硬,收头了?比云彩翻身还快,转个身下起来雨,把我的心洗的冰凉冰凉的。几句狠话算个屎,热不了炕,煮不了茶。” 那人的指尖差点落在巴雅尔鼻子尖上:“恶人先告状。两眼红红的,要吃人呀。” 巴雅尔把他的手推到了一边:“把手缩回去,吵吵啥,有理儿不在声高,理亏的人,才用高声来壮壮胆量。” 有人坚持不住了,说:“除了静坐,没有别的好办法。” 阿来夫跟在后面一字不漏地说:“我看不行,除了静坐,没有别的好办法。” 巴雅尔头晕了,软绵绵的倒下了,大口吸着气:“血压高了,眼前冒金星,头晕得厉害。” 乌日根擦着眼里的咸汗水,说水库的那伙人是:“蘑菇不开花,开花的蘑菇毒死人。下手要狠点,晒死一个,就不用在这干耗着了,让他放水,也不敢呀,出人命了。” 阿来夫瞅着巴雅尔说:“怕死的,躲到石墩子后面凉快去。豁出我一个,晒死了,能保住这片草原,也值了。” 大约十分钟不到,阿来夫扑通一声晕倒了。巴雅尔的脸吓黄了,有人打了110,有人打了120。 巴雅尔在急诊室门外大声说着事情的前后经过。医生手里的皮抽子把阿来夫的胸脯抽的上下起伏,一会儿阿来夫微微睁开了眼,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医院里炸开了锅:水库放水,逼死了人命……一传十十传百,苏木的大街小巷全传遍了。 嘎查长说:“关键的环节,阿来夫的‘癫痫病’,吓退了水库,闸门没敢提上去,放水。” 第42章 画龙点睛 纠起事端 牧民查体这件事,全由查娜的一句闲话引起的。 牧民喝了压水井里的水,有的拉肚子,有的咳嗽了半多年了还在咳嗽,吃了药也没见好转。查娜丢了两块粪砖,用铁钩拉了几下炉地条说:“食堂里查出了两三个有肺病的人,固定职工全查了。临时工也给查了,我的检查报告没拿回来。” 阿来夫用力干咳嗽了两声,捂住肚子说:“我的肺也痛了,是要查一下了。”岱钦瞅着他捂着肚子的手没吱声,拍着自己肉嘟嘟的胸脯说:“肺在这里,不是肚子。” 岱钦瞬间觉得自己喘气急了,肺也有了毛病。他跑完了那几家牧户,他的话和流感病毒一样马上传染开了,个个都模仿着他咳嗽的样子,咳嗽了几声,一个声调地说:井水黄了,不能喝了呀。一年多了咳嗽,夜里咳嗽的最厉害,震得胸口发痛。矿山也检查了身体,查出了两三个有肺病的。 岱钦上下左右打量着查娜那对夹在嘴唇间的小虎牙,嘴里低声骂着别人听不到的话……矿山给查娜查身体了,煤矿也要给我们查身体啊。又反问着自己,煤矿能顺顺利利出钱给我们检查身体吗?硬是拖着不办,小虎牙能让嘎查长白白舔了吗?巴雅尔一遍遍掂量着岱钦的话,巴图连扯着俄日敦达来,铁蛋和乌日根连扯着呼和巴日和任钦,岱钦是巴图的侄子,打狗要看主人的……自己开了口,煤矿不会不行方便的。 小宋说:“检查啥身体啊?快两年了,压水井搬到东面的山坡上,那水好得很,咳嗽就咳嗽呗,谁都有头热咳嗽的。” 巴雅尔摘下帽子挠着头:“要不,给牛羊检查身体,吃了有毒的草,能不查体吗?” 小宋说:“我看呐,你是噘嘴的骡子,卖了个驴价钱,都输在那张嘴上。没事闲的想吃空中的月亮,我摘不下来啊。你干嘛要图嘴皮子的痛快,唠叨起这事来了。” “一样的话到了你嘴里,咋就变味了呐?这是正事,矿山去年给牧民查身体了呀,煤矿咋就不给查,说不过去呀。”他接完嘎查长的电话,声音变高了。 阿来夫的姐姐回了娘家,传授着她们嘎查的经验:草场上立着两个高高的烟囱不停地冒着熏人辣眼的烟气,呛得人咳嗽,这么多年下来肺能不得病嘛。嘎查几次去找化工长的领导,硬是要了一些名额,给牧民查了一遍身体。开始呀那个科长嘴硬的和老鹰嘴一样,勾着弯的骂人。牧民把大门前的路挑断了,牧民堵住了大门,化工长是小孩拉屎头硬,拖到了第3天答应了。 伊日毕斯妒忌起了查娜黏上了矿山的便宜,一年能检查一遍身体,自己长这么大了,只做b超检查了妇科病,肺呀肝呀啥的没检查过。 巴雅尔挤着笑说:“这几年过来,我瞅准了一件事,煤矿就怕肩上顶着摄像机的记者。要不隔几天找几十号人过去,堵住办公楼的门口,扯上大横幅,记者闪着亮光灯照着相。递烟不抽,端杯不喝。 阿来夫翻动着嘴唇:五畜有骆驼、马、牛、山羊、绵羊,没骡子呀。检查身体的事泡汤了,拿骡子说事,还是噘嘴的。嘎查长的脸转向了芍药谷的方向,说:“那有六七头驴,驴骡是母驴和儿马子的后代,像驴的嘴是噘嘴的;马骡是公驴和母马的后代,块头比驴骡高大。” 查娜反过来劲了瞅着阿来夫说:“我在食堂也说过这话,汉族的人呲着牙笑,蒙族的全懵圈了。噘嘴的骡子卖了个驴价钱,输在嘴上,哨你的嘴漏风,不该说的说了,该说的不说。” 嘎查长扭了大半圈脖子骂骂咧咧的:“小宋脑瓜子里的东西歪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才是噘嘴的骡子卖了个驴价钱,输在嘴上。” 20多个人清一色穿着颜色不一致的蒙古袍子,用车拉到了毕利格饭店,吃了一顿饭,密密麻麻坐了三排,把煤矿的门口堵得死死的。 牧民和保安干起了仗,保安打伤了3个牧民。 嘎查长接到巴雅尔的打电话到了办公楼前,指着躺在地上的3个牧民问小宋:“想干嘛,动手打伤人了,让白所长过来。” 小宋把他拽到了卢德布的办公室。 卢德布说:“干点事真难啊,也难怪有人说他们是刁民。是咬人不叫一声的大黄狗,偷着下口,不跟我吱一声,要检查身体。” 旗里的会议精神嘎查长是清楚的,对照工牧办发放的矛盾排查表,结合“锯齿病”事件发生的前前后后,重新梳理与牧民纠纷的节点和关键人,制定一对一的补正措施。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说:“让他们闹去,动静大了,白所长把他们抓走。”他在给煤矿施压,白所长过来了,那就等于苏木长过来了。 卢德布面不改色心里跳得厉害,俄日敦达来过来,那不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吗?语气缓和了下来:“把那3个人送医院检查一下,出手打人的保安撵走,让保安公司过来领人。” 小宋喊过来几个人小楼了。 嘎查长瞅着大门口乱糟糟的,他担心事情闹不大,对卢德布说,我下去把挑事的人撵回去,拽着巴雅尔说:“我上楼了,你拽走一些人,假装要撤离,在重新返回来。” 卢德布瞅着巴雅尔身后的那串人走了不到200米,有调头回来了。 嘎查长骂了几句,掏出电话:“让人不省心的种儿,硬软听不进去,让白所长过来吓唬吓唬他。”他在逼着煤矿答应查体的事。 巴雅尔口对着导游小姐拿的那种小喇叭,对着楼上喊:“打伤人了,让记者过来啊。给工牧办打电话。” 这喊声比100根针还管用,刺扎的卢德布坐不住了,冲着电话喊:“小宋,快把人送到医院检查一下,伤的重吗?答应他们,快撤离。” 巴雅尔摇动着手,说:“上楼去,让他的领导亲口答应。” 那个满脸横肉的说,去旗里广场打横幅举旗子折腾折腾;那个头小嘴尖的矮胖子像个獭子,口气蛮大地说,不给查体,把路挑断。 卢德布在迷雾里找不着方向了。 烂糟糟的人群一股脑的涌向了楼梯口。嘎查长冲到了楼梯口,挡住了人群:“天狗吃的了月亮吗?卢德布老总答应了,我给你们作证。快算了,回去。传到苏木长耳朵里,那成啥啦。” 回到办公室里,又对卢德布手说:“撒乱了的青干草,抓不起来了。” 卢德布说谎话的脸不发热:“话晚说了几分钟,惹了这么多烂事。那伙人过来前,让小宋通知了他们,没一个接电话的。” 大门口的人员没全部撤离。 嘎查长下了楼,摆动着手,示意巴雅尔让他们回去。嘎查长不敢靠近他们,留下的人他一个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嘎查长。 这节骨眼上让小宋看出了破绽。嘎查长在前面走着,巴雅尔跟在后面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咋的就不该能给我们查一下身体?” 嘎查长拖着话走着;“不喊我,我也要来找他商量这事咋办啊。不能吃了亏装哑巴呀。” 卢德布跟办公室主任交代着,按最低的套餐去查。回过头说:“只能是这样了,查完了就没这些烂事了。” 我在牧区工作了那么多年,对牧民的生活习性和性格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越是着急解决的事,牧民越是想方设法阻拦。再着急的事,面上也不能露出急躁的苗头,内紧外松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偷偷在背后里做工作,等牧民晓过理来,一切的证据已经捏在手里,心里不慌忙,脸上自然能露出笑来。煤矿吃亏就吃在这上面。 检查身体过后的两个多周,巴雅尔接到了血库的电话,让他去献血。 他有点不耐烦的问着,咋的不先叫他们几个去啊,他们比自己先查了一个多周,按先来后到也是轮不到自己。医生说他的血紧缺,是rh阴性血型。 他以为医生搞错了,想起了儿媳妇做b超的事,怀孕6个多月去b超,把男孩照成了女孩。“我只听说有abo型,天上掉下来的啥阴性?又搞错了。” 电话那边肯定地回答:“没搞错啊,你查体报告上写着呐,是rh血型。” 岱钦听得一清二楚,也是一头雾水闹不机密啥是rh血型,回家看了自己的查体报告单,血型后面是ab。 巴雅尔回家瞅了一眼,千真万确的是rh型。他姑娘也是怀着纠正医院错误说法的态度百度了一下,大声喊着:“有这血型,是熊猫血。” 他双眼直直的盯着说:“说啥呐,熊猫血?人血咋的就成了熊猫血。我吃羊肉的血和四川大熊猫吃竹子的血一样?我问你,别人说你的血是大熊猫身上的血,那不是骂人嘛?亏你说得出口。” 姑娘瞅着他那弯曲的脸,把手机塞到他手里:“‘百度’说错了管我啥事,又不是我说的,自己看呀。”他想到了牧场赔偿的事,干嘛让我信从来没见面的“百度”啊。立着说话蹲下拉屎的活人,说话都不算数,手机里的百度咋让我信服。他扫了一眼手机:“活人的话都不敢信,干嘛信那个啥百啥度呀。” 一周后血库又把电话打给了嘎查长。额日敦巴日和巴雅尔想的一样,b超硬是把男孩说成是女孩,一个大医院能闹出这大的笑话,说不准血型搞混了,冲着电话喊:“啥血型?r--h--阴性。搞错了,啥r--h--的闹不机密,有abo型的”嘎查长撂下了电话。 第43章 风口浪尖上 司机惹祸端 岱钦和孟和闹腾的这些事,用我的话说,叫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孟和是岱钦的姐夫。到岱钦家喝闲酒,没事到牧场溜达,瞅着这片厚厚的羊草,三四天后,把200多只羊撒到草场上,贴贴膘涨涨秤,秋天卖个好价钱。 钻探工地要移动机台,车辆碾压了草场,孟和和司机发生争吵。咋说都不成,横躺着死活不让路,堵住了运送钻机的卡车。司机是个“二虎”,天生不怕惹事的种儿,中午喝了酒,干脆来了个赤脚不怕穿鞋的,一踩油门车头晃荡了一下,硬是从身边碾了过去,把右小腿碾成粉碎性骨折。 孙队长瞅着高拥华说:“……车是在当地雇来的,面相看司机挺老实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眼下有啥好的办法啊高经理,把事儿快速摆平。” 高拥华满口怨气:“你问我,我问谁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出事儿,谁也不用求。快快把凌经理找来,自己的臭腚擦不干净,让你的经理替你擦!” 从苏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凌经理,没等他开口,我就冷冷丢出一句:“抓紧赔钱,把事摆平。不赔钱是万万不行的,眼下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不是以前了,牧民的命,更值钱了!” 凌经理迟疑地说:“那司机的耳朵聋,眼不瞎,咋办出这样的事。这风头浪口的,给您添堵了,和苏木通融通融,稳住孟和不上告,多赔点钱—也行!” 我眼神平直地说:“凡是花钱能办好和摆平,就不叫事儿。钱,是人挣的,是为人服务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挣钱,就是为了花,恐怕—恐怕花钱,也不一定管用。说不准要抓人的。” 凌经理见我肯帮忙,便说:“要不约苏木长见个面,唠唠这事儿,拖久了,夜长梦多。” “用嘴说话,简单;做起来,难了。这棘手的事儿,不明说不帮忙,一句话,把你推得老远,能有啥脾气?总不能每天到他办公室门口跟踪他。”我和白所长在小声嘀咕着,他有时摇头,有时点头,脸色并不轻松。 他嘶哑着声音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也别磨蹭时间了,带点钱,买点东西,领着孙队长和惹事的司机,去孟和家磕几个响头。能原谅你,是你有本事。至少多给点钱,肯伸手接,那事就好办了一大半。” 凌经理鸡啄米点着头:“是呀,是呀。”。 我心里打着鼓不踏实,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毕竟钻探队是矿山雇佣过来的,嘱咐着凌经理:“气晕了头,差点给忘了,人生地不熟的,不会说蒙话,让那木拉图陪着你。多说点好话,打死人要偿命的,哄死人不偿命。” 凌经理随我去了门外。额日敦巴日在屋里朝着孙队长瞪眼:“撂个底儿,司机是你啥人?那个惹事的种儿。”孙队长指着门外:“小点声儿,凌经理听到了,可就捅了大娄子。” 白所长把事件的经过汇报得一清二楚,没等我开口,俄日敦达来便说:“屋漏偏逢连雨天,这下坏大事。往常这样的事,也没少发生,眼下就不同了。司机是何苦啊,要碾压人,到别的苏木好了,一块臭肉满锅臭气。” 相隔不到一个月,接连发生了两起纠纷事件。盟里和旗里大会开小会讲,要维护牧民的利益,搞好民族团结。司机是自作自受,谁也帮不了他。苏木长对凌经理说:“要理解苏木的难处,不是不想帮,而是不敢帮,也不能帮。能帮上的事,不用开口,不在管辖范围内,也想尽一切办法,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力物力,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批捕肇事司机,只是程序上的事,早一天晚一天。恐怕旗政府也会受到牵连,旗长做书面检讨,是少不了的。旗长做了检讨,抓个垫肚子的,是少不了的,苏木跑得了吗?” 赔偿的钱,凌经理和孟和的老婆没谈妥。孟和的老婆狮子大张口:“15万,一分不能少。前面有打样子的,压断了胳膊,赔偿了6万。腿能走路,比胳膊重要,不能走路了,要端屎,要送尿,要这些,要这些不多啊。” 出事的牧场是嘎查的地盘,按属地责任,嘎查要受到牵连。受处分就处分了,后面还拖带着苏木和旗里,这责任可就大了。额日敦巴日听到孟和老婆死纠硬缠的话,转身对凌经理说:“这叫人话吗?孟和的腿断了,不能陪她睡觉,你跟她睡觉,还要倒给你钱呢?羊耙子不能白用啊。她以为钱和羔子一样,能从羊腚里掉出来,倒没少要。” 孟和的老婆到额日敦巴日家哭着闹着,一口价15万,少一分,就送孟和到政府前面的广场上躺着。好说孬说,就是不走人,好像是他把孟和的腿压断的。嘎查长的老婆推开门,大声喊着:“给脸不要脸了。不走,要报警了。找钻探队闹去,腿是他们压断的。” 旗里和苏木,苏木和嘎查一级一级都签了“维稳”责任书。哪个苏木和嘎查出了上访户,苏木长和嘎查长要按比例扣减年薪的。额日敦巴日在门外跟我通着电话:“人在屋里面哭着……您给凌经理再加点压力,啥时了还痛钱?先稳住别让她上访闹事了。我陪白所长再去一趟,能谈个啥结果,真没底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医什么?死马当什么活马医!用钱绑住她的腿。千万不要岱钦拉孟和出去,孟和去了广场,那可是嘎查的事了。”我有意给额日敦巴日施压。和苏木长通完电话,对额日敦巴日说:“不一起经历事儿,看透一个人,很难。凌经理到了,细节你们议论。我是骑虎难下,早知他这德行,就是跪着求,也不让他来打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说啥都晚了。” 苏木长也在电话里叮嘱着额日敦巴日:“和白所长说严肃一点,孟和身上的胡琴弦可多了,随便那根都响。千万不要把火烧到旗里,到了那一步,就不好收场了。” 额日敦巴日的心大了,瘪着嘴心事从眼里跑了出来。对白所长说:“一个傻女人,下口太狠了,把自己的男人当大羯羊了。” 白所长说:“喊伊日毕斯来跟她姐姐落落价,凭啥要这些钱?不怕闪了舌头。” 嘎查长握紧了拳头打着胸膛说:“对呀,我咋没想到!” 惹事的那个司机是凌经理舅子的连桥。嘎查长装作不知情,沉着脸说:“是你的亲戚,早把钱扔出来了。不扯这些,派出所直接抓人了事。民不举官不究,告到旗里去,只能抓人。别拖泥带水的,是爷们,说句痛快话。” 凌经理赌气地说:“到这地步只能这样了,又拦挡不住她,上访闹事随便。哪有她那样的,随口喊个15万,有啥依据?她以为自己是皇帝啊,说出去的话就收不回了。吞不下这口气,不在钱多少。让她上告,抓走了人,她一分钱拿不到,那才解恨!” 白所长聚着眉头:“有你这句话,可以回去了。眼里只装着钱,没一点人情味。这是硬伤,不是软伤。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个傻帽司机早不压晚不压,偏等这个时候。赶上这敏感严打期,不喝酒压伤人,负民事责任;喝了酒顾意压伤人,行为恶劣,罪上加罪,要负刑事责任。记住这一点,别说没告诉你。” 凌经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低头一直在抽着烟。他俩离开了,把凌经理一人晾在屋里。 高拥华说:“是活人发个声,一个屁不放。你的人压伤了人,有理啦?!嘎查长和白所长为你跑前跑后,不买人情,还横起来了,不愿意干,回去。做羊死不留皮的事儿,临死拉个垫背的。” 前脚离开屋,凌经理后脚就跟了上来,张开双手把嘎查长和白所长搂在一起,陪高经理去喝壶茶。唠叨着说:“嗓子眼堵死了,找水流流。钱!肯定要赔的。那娘们的话,把我气傻了,说了些气头话……” 高拥华把凌经理拽到一旁,扣着鼻疙揉搓着说:“骨折的滋味不好受,翻不了身,下不了地,吃饭拉屎都在炕上。多给2万,名义上是你出的,懂林矿意思了。岱钦和他老婆尽力了,算给他们的。” 凌经理摇着货郎鼓头:“我出,我出。这档口能捂住口,花点钱算啥呀。” “那也好。明年两个矿权也要打钻,找两家陪标的报个价,走个议标程序,接着干。”今年的活没干完,下一年的又接上了,他跟在屁股后面合不拢嘴。 高拥华回过头来叮嘱了两句:“别和上次那样,打个包发到我邮箱里。那不串标了吗?一家一家的发过来。”上车前对他们几个说:“茶就不喝了。把事儿办利索,比喝茶都爽快,理不辨不明,锣不敲不响。既然要赔,抓紧办!回去当面跟林矿汇报一下。想喝茶,明天去我办公室。” 额日敦巴日的话,伊日毕斯一句没听进去。嘎查长把气全撒到岱钦头上:“啥时把连桥送广场上。紧溜溜的送走,不见不心烦。” “啥时候了嘎查长,还赌气哨我。借一百个胆儿,也不敢。事出在我草场上,探矿队是矿山找来的。”他不想给我添麻烦。 伊日毕斯记恨着牧场的事,冷眼瞅着嘎查长:“好听的话,值几个钱。腿都断了,不能便宜了探矿队。” 岱钦看着媳妇的脸色:“你不把矿山放眼里,矿山啥时能把你放心上。说是探矿队的事,实际上是矿山的。探矿队是矿山找来的呀,是给矿山探矿来的……矿山啥时能用得上咱们,就这个时候……说不准,一高兴还不止给15万呐。与矿山方便了才能自己方便,也许钱不会少,听林矿那口气。”伊日毕斯瞪着圆圆的大眼,怨恨着岱钦:“人躺下不能动了,再掺和15万就泡汤了。哪有这样的,帮外人打自己家的人,嘎查长眼睛红红的要吃人的样子。” 岱钦跺着脚嘟嘟囔囔地说:“你是瞅着脚尖上的那点蝇头小利,咋说你才好呢?没瞅见矿山和苏木对嘎查指手画脚的……”她想到了俄日和木草场过牧这事,矿山和苏木在中间帮了忙。伊日毕斯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找到了姐姐。孟和老婆对白所长说:“给你们添大麻烦了,妹妹说过了,矿山和苏木都帮了她。探矿队早点给钱,给孟和治病,就不上告了,不给矿山再添麻烦了。” 嘎查长对着孟和老婆说:“放心,你这句爽快话,我有底儿了。15万,明天送过来,你看行嘛。” 孟和的老婆呜呜哭了起来,骂起了老头子:“都是那个酒鬼惹的祸,还扯连了我妹妹……”伊日毕斯瞥了一眼姐姐,对高拥华说:“给林矿长带个口信,最该感谢的是林矿长,我嘴笨,没说出口。” 价码涨到了17万,岱钦很满意, 伊日毕斯在一旁美滋滋的。岱钦贴着老婆的耳朵:“没骗你,林矿说一句顶一双。” 岱钦接过嘎查长递过来的2万块钱,像是自己做坏了事,暗淡着脸低声说:“给林矿添堵了。连桥那天喝高了……死活要去草场溜达,拽都拽不回来。” 第二天一早,岱钦去了我办公室。我心里热乎乎的,咧着嘴笑了:“喝酒,没有错;喝高了,也没有错,连桥过来了,肯定要多喝几杯。错就错在时间点上,赶上严打整治期。你媳妇出面,做了她姐姐的工作,矿山也要感谢她,带个话给她。” 孟和压断腿这事,还是让巴图知道了。他大声逼问着儿子:“达来呀达来,门口的官难当呀。你做的再好,有人也会挑毛病,何况做的不干净……有一口气,要给后代留下一片草场,你做到了吗?哈斯朝鲁慢慢长大,懂事后,他咋看你这个当舅舅的。 ”儿子挪了一步,贴近了父亲,低头啥话也不说。巴图瘪着嘴看着儿子:“羊,送到嘴边了,不吃是狼吗?你学老鹰,比麻雀飞的要低,你咋想的,我闹不机密?和哈斯朝鲁的舅姥爷喘在一起。路,走过一次,要记住跌倒你的那个坑,吃过亏,第二次还跌进那个坑吗?” 巴雅尔也凑起了热闹。岱钦瞅了一眼没搭理他:让你帮忙你不帮,没请你,过来凑啥热闹。出去晃悠了两三天,不照样是夹着尾巴回来了,扯着孟和压断腿这事不松手。 岱钦没正眼看他:“说够了是,扯远了。连桥的腿断了,咋扯出来这么多的闲话。” “矿山也给了你钱,不要偷着吃独食。” “是啊,给了好多好多的钱。有尿也去呀,你咸的辣的有啥用?嘎查和矿山一句听不到,说给我听和说给你自己是一样的,省些唾沫。” 巴雅尔傻眼了,又歪着头问:“你和我也是仇人了。仇人和仇人是朋友了,抱住矿山和嘎查的大腿了。” “白所长没找到你,到盟里做啥好事了?又想进去吃的饭啦。台上演戏,台下做人,哪样做到了?游了两天大街,肚子贴在后背上太过瘾了,凑啥热闹?路边的镜头有了你的像,有证据抓你进去了,回到牧点,嘴没闲下来,找白所长说去。一口烂牙,镶了12 个假牙,牙里牙外说的全是假话。为几个‘羊宝’,脸在牧点丢尽了也就罢了,旗里没有不知道的,脸丢得一干二净。” 他瞅着岱钦的脸,干着嗓子,从包里掏出一套酒具,凑近说:“说啥呀?去口岸接货了,给你的,拆开看看,是啥。” 瞅着桌上的盒子,岱钦说:“酒杯有啥看的,不是没用过。” “是锡壶和八个酒杯,配套的。”他替着拆开了,指着说。 岱钦脸上的皱纹拉平了,摸着锡壶说:“算你有良心,我啥时说你是仇人了。下次请你,就用这套。是去口岸了,没去游街呀?有人说,我也不信。” “壶,摆在这,会有假话吗?不去拿回来,它能跑过来啊。不信我,能不信这套酒具?”探着头小声问岱钦,“司机没抓走?别的旗县也出过这事,抓走了两三个。牧民的命值钱了,比三四年前。” “干腿裂纹了,没骨折。压断了胳膊和腿脚的,能不抓人吗?”巴雅尔眨着眼不信。 岱钦又说:“听说游街的人和蚂蚁搬家一样,警察没抓人?” “抓人了,我能回来嘛。两边扯好了警戒线,警察一排一排,闪着警灯,枪贴在前胸,枪口向上,处处让着游街的人……”说急了,呛出了泪花。 “贼不打三年自招,全说了,肚子里装不下二两獾油,随腚流。” “遇到了安达,说了怕啥?去了一趟,闹机密了一件事,姓白的抓我进去,是冤假错案,瞅准机会告他。耍几把牌比游大街,小多了,反倒一个人没抓啊。” 岱钦笑了:“打在身上的巴掌,能揭掉吗?” “扎紧嘴,替我保密。你拿姓白的说事,吓得我要拉屎。嘿嘿,不尿他。” 第44章 意外收获羊宝 扯不清的事端 说起“羊宝”的事,就不能不提“土律师。他在旗里开了一家烧烤店,门头是“为人民烧烤,为自己挣钱”。 “一撮毛”的烧烤店叫“醉牛”,和“土律师”隔壁紧挨着。他俩烤肉串的羊,是从阿来夫岱钦或者是巴雅尔的牧场买进来的。 “土律师”店后面简易的棚圈里还有3只羊,其中的一只一直叫个不停,肚子鼓鼓的。拖出去宰了,羊肚子里面有3个黏黏糊糊的圆状物,洗净后像石块,可重量很轻,是青色和紫色的混在一起的大小不一的扁球形。洗干净后放在窗台上,用手摸搓来摸搓去也没闹机密。三个扁球状的小石块待在窗台上两三天也没人注意,服务员收拾卫生碍事,又放在款台上。 一个满脸胡子五十多岁戴眼镜的的人,结账时瞅着问:“去哪旅游捡回了几块鹅卵石?”说着用手拿过来摸着,“不对呀,轻轻的,这是啥东西?” “土律师”的老婆把钱放在抽屉里又给里屋送去两捆啤酒和一瓶白酒。 戴眼镜的人站在款台前一直没离开,见他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左端详右瞅瞅,用手把三个扁球形的东西轻轻地抛起来,再用手慢慢的接住,反反复复的四五次。嘟囔着嘴说:“莫非是传说中的‘羊宝’。” “土律师”以为是里屋的人喊着上“羊宝”,便冲着服务员喊:“给里屋上一盘‘羊宝’。” 戴眼镜的人用手捏不动,又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用牙顶住舌头随后两唇品这味道,点着头一遍一遍地说:“是它,准是它。”为断定自己猜测,又问了一遍,指着手里的三块“鹅卵石”形状的小石块说:“老板,这东西哪弄来的?” 戴眼镜的人是蒙医医院的医生。“土律师”瞟了一眼:“有段时间没来啦,回老家了?前两天从羊肚子里掏出来的,闹不机密是啥,一直搁在这。” 戴眼镜的人露出了笑脸,拍着手说;“这可是百年遇不到的好东西,是‘羊宝’啊。” 他听后很纳闷,认为是他弄错了。 牧区人们习惯叫大一点的羊蛋子叫羊宝,去涮锅店喊一声来一盘羊宝,服务员肯定会送上一盘子切成一片一片的羊蛋子。 于是问:“‘羊宝’是啥东西。” 他摘下眼镜半开玩笑地说:“就是羊粪石。”他瞅着满脸胡子的眼神,害怕他抢走,伸过手笑着说:“别忽悠我了,不可能。百年不遇的好事能让我撞上?我瞅瞅。”他紧紧地攥在手里说,“要不明天送到畜牧兽医局找人瞅瞅。” 畜牧师用刀片下一丁点用嘴嚼了嚼,从气味从硬软从颜色上看,抿着嘴说:“蒙医说的不假,千真万确是‘羊宝’。” “土律师”急忙从畜牧师手中接过“羊宝”,冲动的问了一声:“‘羊宝’和羊粪石是一个东西?” 畜牧师点了一下头,继续说:“‘羊宝’可是名贵稀缺的中药材,常年宰羊的人,一辈子也许见不到,更何况是三个呐,太少见了,贵重的很呐。”蒙医和畜牧师两人没见面没商量说的一样,他撒腿一口气跑回了烧烤店。 岱钦回牧点把羊肚子里掏出的扁球形东西告诉了巴图。巴图说:“那形状那轻重,是‘羊宝’。是治胃病的顶好药方,东西搁在哪里?” 第二天不到中午,岱钦去了烧烤店问“土律师”:“皮搁在哪里,在哪里!” “土律师”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低头在肉串上刷自己秘制的调料,只是用嘴噘着嘴。 岱钦朝噘嘴的方向弯腰抓起一张皮子,仔细看了四五遍“耳记”的形状:“这‘耳记’是我亲手剪得,太好了,太好了,是我的羊,是我的羊。” 他一边刷着调料,一边笑着说:“神经兮兮的在胡说啥,该不是昨天梦里取了个媳妇。要不就是出门前伊日毕斯给了一口好气,至于乐呵到现在,看来在家里就是个吃气的种。” 岱钦拽着他的胳膊说:“和你说正事呐,前天从羊肚子里掏出的那三个小石块搁在哪里?窗台上没有呀。” “土律师”心里砰砰跳,嘴里平稳地说:“啥东西呀,没瞅见。没你的命好呀,穿串累的腰都立不起来,没闲工夫愁东瞧西的。” 岱钦转身去找服务员,嘴里说着用手比划着。她们也是一个一个的摇着头,一个口气:“没看见。” 大街小巷传开了,一个烧烤店杀羊杀出3个 “羊宝”,2个颜色是浅紫色的,一个是浅青色的,表面皱皱巴巴。 巴图说听他的父亲说,“羊宝”可以治病。他父亲说的“羊宝”的形状和岱钦比划的一样,最主要的是只要是在羊肚子里掏出来的,百分之八九十是 “羊宝”。他的爷爷出现胃痛拉肚子,用小刀子削几个零星小片片下来泡水喝,真的很管事。 有些人也学着戴眼镜的蒙医说:“羊宝”是名贵稀缺的中药材,常年宰羊的人一辈子也许见不到,更何况是三个呐,太少见了,贵重的很呐。有人说:价格贵得很,千金难求,是治疗疑难杂病的好药材。 巴雅尔用手机百度了一下羊宝的功效和价格,每克市场价在五万元左右。这231克,可是1155万呐。他说:“他家的戈壁上芨芨草红柳羊吃了不消化,小球慢慢滚成大球,慢慢就长成‘羊宝’。这羊就是上个周从自己牧场买过来的,错不了。” 岱钦不让步:“是自己的羊,亲手剪的‘耳记’更差不了。” 阿来夫瞅着“土律师”说:“吵啥呀,那天你们嫌你给的价低了5块钱,一只没卖呀,全是我的,总数是8只,没说错大律师。” “土律师”点头慢悠悠地说:“用女人试男人,用钱试朋友,这话一点不错,还是阿来夫老弟实诚不说假话。”岱钦瞅着阿来夫:“你记得这么清楚?羊皮搁在那里,我瞅了‘耳标记’,是我的。” 岱钦迈着大步朝羊皮走去,用手把耳朵扯直左端量右看看:“你敢确定是这张皮子?”他不放心再次问“土律师”。 他依然低头往肉串上刷调料,爱搭理不搭理地说:“哪有闲心记呀,以往值钱,皮子没落地就抢走了,现在不值一块钱,堆在呐。”刷子放在桌上,倒换了一下手,又说:“你们几个都咋了,眼下这东西是不是‘羊宝’,谁也闹不机密。这玩意儿谁见过?畜牧师也没见过。都没见过谁敢断定它就是‘羊宝’呐。网上查的价格我信,昨天我也查了。有多少东西有价无市呀,按一克1万元卖给你,231万你要吗?嫌贵按五千元也行呀,115万你买吗?” 巴雅尔哑语了。一会儿凑近说:“那你也不能吃独食呀。我扯平了耳朵左端量右看看,我敢确定这‘耳记’是我打的。当时拿剪刀剪的时候,羊叫的声音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呐。这‘耳标记’打了十多年了,一直没改样。” “土律师”仍然在低头穿肉串:“你们都说‘耳记’是自己打的,我清楚呀,谁的羊没有‘耳记’,那也不能证明‘羊宝’是从你的羊肚子里掏出的呀。说‘耳记’有屁用。” 他依旧低着头往肉串上刷调料:“要是能卖到23万,还用在这烟熏火燎的,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的。”喝了一口水又说,“你断定这只羊是你的?牧区我也待过,接羔我也帮人家打过‘耳记’。‘耳记’这玩意都是自家规定的,嘎查没做同意规定,随意性大,两家挨着的牧户的‘耳记’重样了,网围栏破了口混了群,也闹出了笑话。‘耳记’差不多一样,自己的羊也认不出了。羔子的好认,慢慢长大了有的变了形,辨认有一定的困难。 抛开‘羊宝’这事,假设是这羊吃了有毒的老鼠,吃肉串的人中毒了,你敢站出来承认是你的羊吗?” 阿来夫插话说:“这三个‘羊宝’全归我,是从我卖给你的8只羊肚子里掏出来的。不按五千元,便宜按一千元低价买给你,行吗?” “土律师”直起腰瞪着眼对阿来夫说:“闹机密了肚子里有‘羊宝’,那价你卖吗?我买的是你的羊,不是‘羊宝’,闹机密了再说。” 巴雅尔顺嘴滴水不漏地说:“敢,当然敢啦!羊吃了有毒的老鼠是它的选择,我没义务规定让它吃啥不吃啥。即便是吃了毒老鼠,政府该买单,那可是政府发的老鼠药,让牧民往草原上投的。” “你以为我是个烤串的吗?这是我的副业,我的主业是牧民的律师。假设就算那只羊是你的,我花钱买进来了,这只羊就归我了,这种契约关系就形成了,很难改变。你说错了就错了呗,没人追究你的责任。”巴雅尔眨巴着眼睛不服气的摇着头。 “土律师”继续说,“羊肚子里有一千个‘羊宝’与你也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为啥这样说啊,因为你卖的是羊,不是‘羊宝’。要是卖‘羊宝’的话,这点小钱你能卖给我吗?过完称交钱,这羊的主权就在我手里。要是我运背的话,羊走在半路上死掉了,我能退给你吗?你能主动退钱给我吗?这只羊是不是你的还难说,还好意思开口向我要啥‘羊宝’?你的羊,早吃进肚里变成屎拉出去了,要是等到昨天不杀就饿死了,还开啥串店,那天不吃进三两只羊。你再瞅瞅我这门头,啥叫‘为人民烧烤,为自己挣钱’。” 岱钦有点听不下去了,朝着巴雅尔瞪眼:“挽起眼毛仔细看看这‘耳记’是你打的吗?苍蝇闻到血腥味,就嗡嗡乱飞。” 隔壁的“一撮毛”停下手中的活过来凑热闹,他和巴雅尔能喘到一起,笑着说:“不在牧点待着耍耍那‘一翻两瞪眼’的玩意,够刺激过瘾,在这胡叨叨啥。” “正好你过来评个理儿,你这耍赖的邻居见到我像看到仇人一样,明明是卖了我的羊,杀出三个‘羊宝’全独吞了,够哥们吗?” “还没分呐,你咋知道没你的份。要是我指定,也不会分给你,你是以自己之心度大律师之腹,那张臭嘴啥时能闭紧了。”“一撮毛”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土律师”从抽屉里拿出了记账本。记账本上清清楚楚记着那天杀谁家的羊,那天买谁的羊,毛重多少,毛斤的价格。当着三人的面说:“那只羊是四天前买的,羊的个头很小,毛斤四十七斤不到。这羊毛发亮,用手一摸滴流滑。” 本子放回了抽屉里,分完了烟,解开围裙有滋有味地说:“当时,白的发亮的毛特别有印象。岱钦说羊是跑着吃草的,用不到自己操心,多斤少斤的没啥,开串店也不容易,把后面的零头抹掉,我按四十五斤付的钱。要不是岱钦细心拿给巴图叔叔瞅瞅,我准会当废物扔了。既然有价无市干脆不买了,岱钦和巴图叔叔各一个,我自己留一个。” “那……那”“一撮毛”指着巴雅尔张着嘴不说话。 “至于吗,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新婚第一宿爬奶头山都没急成这样。”“土律师”两眼笑出了泪,走近说,“你过来之前都说清楚了,不要再起事了,好不好?!要是你看不过眼的话,你也杀出几个‘羊宝’来,全给他,我完全同意。” “尼玛的,好事少不了你的,好事就多你一个。”“一撮毛”转身拖着巴雅尔去了隔壁。? 第45章 刻舟求剑 难得“羊宝” “羊宝”风波后,巴雅尔又多了一条经验。 春季给羊洗防疫澡让“土律师”来帮忙,他们在入口和出口多了两次检查。对毛色白得发亮个头矮小“咩咩”叫个不停的羊格外留心,弓下腰用双手从两侧碰碰拍打羊的肚子,借助声音在羊肚子里寻找“羊宝”。腰累得直不起来也不肯放过一个,似乎“羊宝”就在下一个羊肚子里。 岱钦和阿来夫给羊洗防疫澡,也赔上酒让“土律师”来帮忙,主要是想沾沾他的手气。 巴图把“羊宝”攥在手心里觉得自己不该拿,直直瞅着犯愁:用刀分成了两半,俄日敦达来的胃病犯得厉害,给了他一半,自己留了一半。 岱钦拿了2万元的跑腿费,一直在找机会答谢一下我。自己留着也没啥用,有价无市卖不到钱,送给了我。 “土律师”想方设法靠近俄日敦达来一直没空挡,常听人说送礼只送对的,不送贵的。眼下这“羊宝”是个好档口,主要是治胃病管用,苏木长胃病犯得厉害,比送烟酒好多了。送烟酒是行贿领导,这“羊宝”是中药材,从羊肚子里掏出来的,又没花钱买。 俄日敦达来和他想法一样,一推二让笑着收下了。 巴雅尔贴近巴图的耳朵套话说:“叔呀,那圆形的小石块管用吗?治胃病。” 巴图以为他不知道“土律师”送给自己一个,低着头装作没听见。他又说,“岱钦没送你‘羊宝’嘛,本来那个是我的,给了您。我的胃没啥病,要那玩意干嘛。” 巴图知道他在钓自己:要不是自己的儿子是苏木长,见风走路的“土律师”哪舍得送“羊宝”给自己这个土埋半截的人。他盯着巴雅尔没说话,只是摇了两下头。 巴雅尔用大拇指关节搓着眼等着巴图说点啥。老人咳嗽憋得脸通红,拄着拐棍走了。 一个月过后他到底还是知道“土律师”白给了俄日敦达来一个“羊宝”。 喝酒前“土律师”低头穿着串,歪着头眼光照了一下脸没说啥,转身从冰柜里拿出了一包羊肉。翘起嘴唇说:“这会儿真是你的肉,错不了,撸个串喝杯。” 巴雅尔板着个冷脸:“喝个球呀,不说一句实话,耍我呀。”“我耍你啥啦。”话没说完,服务员端上一扎牛脆骨一扎肉串和一扎大蛹。又贴着脸哨着说:“我可不像有的人,不请客好话送上二里半,下次送羊往下捞点,这小本薄利的你要关照点。” 巴雅尔的冷脸慢慢变暖了,打着雷下着雨地说:“还没撸串呐,就要往下捞,我的羊不是吃草,是喝风贴得膘?不像有的人只说不练走上层路线,拿着自己的热脸往苏木长的冷屁股上蹭。”“还记仇呀,惦记着那个‘羊宝’,别损我啦。一会给你,何苦为这结仇啊,喝酒。以后去牧点没你罩着……”巴雅尔眼睛反光照着两个铮亮的袖口说:“算你有良心,走一个。”“好咯,走一个!和你老兄喝酒就是爽。”满着酒冲着服务员大声喊着:“牛蹄筋、脆骨板、羊鞭、骆驼蹄子啥好上两盘。”“不到一蒙古厘米,下口,下口。”巴雅尔盯着对面的酒杯,一仰脖半杯酒下了肚。 “土律师”晃晃悠悠的又给满上了,双手扶着头说:“闹不动了,闹不动啦。”说完扑通一声跌在地上。“服务员----搀你---老板回---回房间。”巴雅尔瞅着服务员架走“土律师”的样子,呲着牙咧着唇唠唠叨叨地说:“你那小破酒--和我拼,哼!下次喝你个--胃--胃吐血。你手里不是有--有‘羊宝’嘛,尼--尼玛的……”跌倒在沙发上呼噜打得震天的响,流出的口水泡满了一面子脸。 “青龙”从口岸过来了。“一撮毛”打了十多个电话,“土律师”也没接,嘴里骂着:“这傻蛋死到哪去了,喘一口气,也该回呀。” 巴雅尔的电话也照样打不通。他回到了烧烤店,先是踹了一脚躺在沙发上的巴雅尔,一动不动的仍在打着呼噜。又去炕上揪着“土律师”的耳朵,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跑哪去了,找个陪酒的都没有,号称大酒量的,让我放倒了。”伸着懒腰晃悠着到了沙发前蹲了下来,把一只烧完了的火柴碳棍,小心放在手心上,从大门牙上刮下来粘乎乎的牙垢抹在碳棍上粘在巴雅尔的胳膊上,给他放了个“洋火炮”,点上火去了里屋。 巴雅尔哇的一声叫了起来,用力过猛翻身跌倒地上,揉着眼瞅着胳膊上烧着的红点骂着:“尼玛的烧死我了,暗地里放冷箭,死出来!” 他们从里屋探出脑瓜子,“一撮毛”满口埋怨着说:“不用这损招,你能起来吗?偷着来不想见人了。有尿别醉啊,死死躺着装醉,做梦娶媳妇啦。” 巴雅尔摇着昏昏的头说:“死哪里去了,我差点去獭子洞里找你,日头老高了,还搂着小妖精睡不够了。” “一撮毛”笑得弯下了腰。“土律师”抠着指甲里渍进去的秘制调料,瞅着手机上10多个发红的未接电话。“晚上老地方陪‘青龙’搓几杯。” “干脆换个地方,那‘海底捞’有啥吃头。”巴雅尔彻底醒了酒。 “那就定在玛拉沁。”“土律师”最后定了盘。 他们发着蓝光的眼睛都瞅着“青龙”鼓鼓囊囊的大行李包。“青龙”的眼睛让嘴里吐出的烟呛得睁不开眼,不紧不慢拉开拉锁:“人人都有份,这可是纯纯的俄罗斯锡壶。这是军事望远镜,也是俄罗斯的,坐在山包上,羊的眼睛都能看清楚。这件是外蒙的狼牙,我亲自从狼嘴里拽出来的,看着个头和颜色。还有96度高纯‘伏特加’,今晚就喝这个。” 巴雅尔中午喝高了,摇着头打颤颤说:“闹不动了,还是喝‘闷倒驴’,过了口岸,该喝当地酒。68度的不高不低,75度有点高,60度的没啥味道。” “一撮毛”腿跑得快,回家拿来一小桶酸马奶低声对巴雅尔说:“‘根号3’亲手挤的,冰箱恒温拿出来的,润滑一下胃,挂一层保护膜接着喝。”他听到润滑一下胃,挂一层保护膜接着喝这话,想到了“土律师”上午应许他的“羊宝”。两眼瞪着勾着手说:“听到了,我的胃病也厉害了,光喝酸马奶不顶用呀,你那‘羊宝’啥时给我呀。” “土律师”探过头来指着“青龙”低声说:“家丑不可外扬,让外国人听到笑你没素质。答应你的事,就是偷也给你偷回来,不会‘坐蜡’的,把心放在肚里喝酒就是啦。” 有中午的酒垫底,巴雅尔慢慢的有了酒意。用蒙语和“青龙”在议论着,酒杯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一直说个不停,唾沫星子都落在了烤羊排上。 “青龙”只顾低头吃着黄黄嫩嫩的羊排,对他说的那些事只是应付着听。 巴雅尔侧头看见额日敦巴日、俄日敦达来和呼和巴日进了包间,指着他们的后背说:“额日敦巴日就是俄日敦达来的靴子,走到那里带到那里。”接着骂起了呼和巴日,“尼玛的嘴上说得好听,引进煤矿振兴牧区经济,羊草枯死一大片,黑土满天飞,越刮越厉害…… 又要减牛减羊拉长牧场休养期,减牛减羊牧民歇下来了,政府管吃管喝吗?把牛羊全煮了多省事。” 额日敦巴日去洗手间听到了骂声,走了过来:“你在胡咧咧啥呀,减牛减羊保护草场是有道理的……是对的,绿草盖住了地皮。” 他像是一匹不回头的儿马反击着:“把牛羊煮了,牧场休养的不就更长了嘛。” 额日敦巴日狠狠瞪了一眼:“专找茬儿,把羊煮了,你喝风呀,要是喝风能填饱肚子,我管不着。减牛减羊不是说瞎话,靠传统的养牛养羊的僵化方式,牧区的经济发展好了吗?” 巴雅尔多说了话,带走了酒气,挠着头白花花的麸皮落了一肩膀,边拍打边说:“经济发展不发展我管不着,我只关心我的牛羊能吃到好的的羊草,水泡子里的水是青的就满足了。牛羊没了,牧民咋活下去?空气污染了,到哪里买去?水和空气不是牧民的,凡是一撇一捺姓人的,都要喝水呼吸空气,你也不例外。”? 他们几个嫌头麸皮落到了血肠上,去卫生间抽烟去了。 俄日敦达来在卫生间里和“土律师”点头笑了。随后横着脸对“一撮毛”喊着:“闲的没事不喝酒蛋子痛啊,不在串店挣钱,来这里花钱来了……” 巴雅尔扯着苏木长的手:“给评个理,嘎查长在耍我。” 俄日敦达来扔出一句话回了包间:“他10个人叠起来没你的心眼多,喊破嗓子到天亮,我也不会信的。”“土律师”甜滋滋想着对自己的点头和咧着嘴角的笑,过来安抚巴雅尔:“又喝高了,趁酒劲没上来赶紧回去,要不谁搀你,他们几个都走了。要不喊上‘青龙’去我店里撸几把串?不能白拿了狼牙和锡壶呀。”“喝个球,气吃饱了,往哪里装酒!” 呼和巴日满脸通红的走了过来,用力吸着塞在牙洞里的肉丝,歪着嘴用舌头顶着后面的牙洞说:“晒在这,等啥人呐,可惜了一桌子菜,走呀。”俄日敦达来把点着的烟塞到呼和巴日嘴里,瞅着他醉了,搂着肩膀走了,把他送回了家。 巴雅尔瞅着满桌子的菜,大声喊着:“提一件啤酒来,浇死呼和巴日那头老犊子。”一边喝一边对着酒说:“尼玛的翻了天,欺骗牧民。以前说的最多的是‘草原防火,人人有责’;‘草原灭鼠,户户有责’。现在苏木墙上写满了‘优先发展工业,振兴牧区经济’……这成了啥了,毛羊的价格在跌,牧草产量一年比一年少,冬储的青干草还要买,牧民的生活能好到哪去?!”其他桌的人也凑了过来,转着头侧着脸闹不机密,他一人说话,一人喝酒。 有人说:“走一个,我敬你。” “再闹一个,先干为敬。”巴雅尔似乎遇到了懂自己的人,喝起酒来,忘记了说过的那些话。 有个挑事的也凑过来,眼睛尖尖的盯着他:“擦身过去的那人,不是副旗长吗?看那笑眯眯的脸相,对你蛮好呀,和他认识老早了啊?” “剥下他的皮和骨头,也认得出。”那人一听吓得走了,怕跟他黏下一层皮。 “土律师”又回来了,红着脸说:“‘青龙’在店里撸串,喊你过去。没有你啊,他喝不进去。” 往外走着,巴雅尔嘴里还在唠叨:“耍奸臧滑了,苏木长对你都好上了,不会是拿了你的‘羊宝’。到店里拿出来证明一下,给我看看。” “放心走,别滑倒了。”“土律师”跟在后面给老婆发了短信,统一了口气。又故意打了免提,巴雅尔全听到了:“再说一遍,信号不好,听不清,后天从盟里回来呀,我知道了。回来别落下啥啊,不急,再呆两天也不碍事。” 第46章 借着酒局下套 封住多事的嘴 草原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能淹没脚脖子,白茫茫的一片。 温度还是零下35度多,几十只麻雀在耀眼的白晃晃的冰雪面上,吃着草尖上的种子,叽叽查查飞来飞去。 马群聚群在砂石路一边,身上裹盖着一层细雪,鼻孔喷出一股一股的白气,甩着头摇动着尾巴相互拥挤着立在雪地上。 空中依然飘零着细碎的雪花。 这片牧场是阿来夫的冬牧场。马群把镜面一样的雪盖子刨得稀巴烂,迎着太阳看一点不晃眼,羊群踏着碎雪片,低头吃着露出的草尖儿。 选矿厂除尘系统的水管喷不出水雾来,粉尘只能直排飘落到雪上,灰蒙蒙的一条灰色飘带,毫无遮挡地涂写在雪白的草原上。井下汽车运矿的尾气夹杂着炮烟从回风井冒出滚滚的白气,随风吹到蒙古包前面,一股呛鼻子柴油味。 锅炉的引风机呜呜响着,高高的烟囱一个劲吐着黑烟,白毛风像没吃饱饭似的,有气无力驱赶着来侵袭雪白牧场的乌黑长龙。 阿来夫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坐在马上在羊群后面溜达。他明显的瘦了,声音有点沙哑,弯下腰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揉搓了几下黑黑的水一滴一滴落在雪上。 我眼镜上挂满了细雪,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指着说:“看到了,看到了!这烟尘灰落在雪上黑乎乎的一大片,羊吃草能不生病嘛。黑黑的雪水流在草原上,草能长吗?” “你有脸给我说这些,商店开业那天,你喝醉了酒,下午躺在办公室的走廊口,吐了一堆,现在还有一股臭酒味,嫌雪黑到走廊里擦地去。” 他鼻子头冻得通红,嘴里呼出了一股一股的白气:“凭啥呀,擦地又不给钱。雪化成了水,一年又过去了。” 我隔断了他的话:“到饭点了,去你兄弟商店喝两杯。看你红光满面的是旺运,准能赢。” 巴雅尔的心机很够用,同是一个爹的种儿,十个阿来夫加起来顶不上他一个。他盯上了矿区里住着850多人,开了个商店。 阿来夫到矿区溜达的比以前明显多了,兄弟俩的关系也渐渐好了起来。 商店开业那天,鞭炮噼里啪啦的响,招引了好多人在商店门前围观,那场面在偏僻的草原显得十分热闹。 巴雅尔摆了三桌,把几个项目部的经理、嘎查长和工区长请到了毕利格酒店。当然还有岱钦、俄日和木、伊日毕斯、阿来夫和查娜。他这个人,说他料事如神有点夸张,但也不为过。至少说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走一步能把三步之外的事儿闹机密了。 就拿商店开业请伊日毕斯来喝酒来说,面上是请的岱钦,顺便捎带着他老婆伊日毕斯。其实他请的伊日毕斯,顺便捎带着岱钦。吃饱喝足临走回礼,他送每人一个木碗和一个白色的哈达。最后单独给了伊日毕斯一个小提兜,里面装着一个银碗和一个蓝色的哈达。用他本人的话说,舍不得羔子套不住狼。 一个嘎查打交道多了,他摸透了伊日毕斯脾气,用一个银碗紧紧地堵住了她无理也要搅三分的嘴,用一个蓝色的哈达牢牢拴住了她先己后人自私的心。她想吃甜枣,自己手里拿着橄榄,也会去借一个或不惜花钱买一个甜枣放在她嘴里,绝不会图省事或者痛钱,把手中的橄榄放在她口中。不借开业的机会打点伊日毕斯满意,以后约岱钦来店里喝酒“诈金花”,肯定行不通。 矿工和家属吃的喝的用的全在商店买。他经常和项目部的单身汉喝酒联络感情,称兄道弟的笼络人心。26日发工钱的那天,总是摆上两桌,他领一桌,岱钦领一桌。酒醉饭饱之后喝矿泉水,关起商店里屋的门,甩扑克啪啪的响声夹杂着嚷嚷吵吵的喊声,到商店买东西的人,推开门探进脑袋瞅瞅门道,也上了“诈金花”的瘾。 一两圈下来,有的人在岱钦的牌前压上五十或者一百的红票;有的在巴雅尔的门前压上一百的;三四圈下来看眼“押宝”的人往兜里塞进四五张红票子。“押宝”得来的钱不心疼,瞅准手气好的,三四个人会一齐钓上五六百的“鱼”。“钓鱼”的人多,压得钱就更多,个个瞪红了眼瞅着上庄或者下庄的牌,有的挤眉弄眼,有的摸耳朵,有的伸指头的,都盼望着自己压钱的那个人的点大。? “钓鱼”的人越多,阿来夫就输得越多,不到十圈,阿来夫的酒劲渐渐消退了,身上的钱也输光了,又搭上了12只两岁的羯羊。 后来是天天晚上都这样热闹,啪啪的扑克声夹杂着哈哈的笑声,商店前后上夜班的矿工休息不好。 有人向矿区保安巡逻队和边防派出所驻矿警务室举报了。矿警务室突击检查现场,没收了桌面上一堆一堆的钱,并罚款1000元。明明是项目部的人举报的,可巴雅尔偏偏埋怨是矿山的人告的密。他找事跟矿山过不去,寻茬儿找事是有他的目的----暖气费水费房租费,一直拖着不想交。 他到办公室屁股没落下,嘿嘿的说:“开业那天也没敢惊动您……” 高拥华清楚他的来意,一声不吭的听着。他见没有反应,没有顺着他的话头问下去,有点着急。忍不住了急切地说:“小商店没开几天,有人就登门子要钱,催缴那个费的那个费的,手头有点紧呀,等手中的钱宽松了,行吗?” 高拥华吱声了:“弯弯曲曲说那么多碎话有啥用?!宽松一两个月,也行!”话刚出口,他的脸色就变了,把迈出的脚又缩了回来,转过身坐在沙发上,脸上强堆着笑:“高经理呀,你也太高估我了,两个月是短了些,宽松到年底。” 高拥华装着听不懂他的话:“也行,两年的钱一齐交。”怎么可以这样赖账,不想交钱就明说。巴雅尔的算盘打反了,耷拉着头离开了办公室。 一个周后,巴雅尔请嘎查长和我到他的包里吃了一顿饭。 他住的蒙古包比巴图的大多了。包的右前方停放着一辆勒勒车,勒勒车轱辘旁边拴着一批棕红色的马。 勒勒车的左前方风力发电机在不停的转着,蒙古包与风力发电机之间用两块工字钢把“小锅盖”牢牢压在草原上;蒙古包后面的草坡上有一个小敖包,石堆中间的苏鲁锭长矛上系着七八条蓝、白、黄、绿、红色的哈达,石头堆上插着柳条枝,柳条枝上栓满了各种颜色的小彩旗,微微的来回摆动。 这个包外面看很不显眼,颜色也不鲜艳,可里面很排场。乌尼干新刷了油漆,哈那也像是刚擦拭过挺新的,围毡蓝色与红色搭配的错落有致,成吉思汗的挂毯头像,不依不偏挂在门口对面的哈那条上,地上铺着羊绒地毯,炕中间放着一张红色的小饭桌。 去包里吃饭前,我问过额日敦巴日嘎查长:“为什么会有这些规矩?进包后不能随便乱坐,喝下马酒前有好多步骤吗?” 额日敦巴日笑着说:“你问的这些,我也闹不机密,这都是传承下来的规矩,年轻人都不讲究这些了。按通常的规矩,主人会安排尊贵的客人坐在正北面的位置,男人一般都坐在西面,一进门西侧靠门是放马鞍子的;女人一般都坐在东面,因为橱柜厨具放在东侧,女主人用起来方便;西北角是供奉佛爷的,佛龛前是主人坐的位置,外人是不能坐的。” 我从门的左边进入后,巴雅尔的姑娘莲花手捧哈达和银碗来敬酒。她身子前倾双手托着蓝色哈达,我躬身双手接过将哈达挂在脖子上,礼节性地说道:“赛拜努。”接过银碗后,先用无名指轻轻蘸酒弹三下,依次是向天、向地,最后向姑娘额头上轻轻摸一下,最后一饮而尽。 站在一边的巴雅尔哈哈大笑起来:“林矿啊您的规矩懂得真不少,再待上几年,就成了蒙汉兼通啦!” 我用手指着身边的额日敦巴日:“我这是现上轿现包脚,跟嘎查长学的。”他执意让我在背靠成吉思汗画像前坐下,额日敦巴日坐在左手边。我觉得不合适,试图与额日敦巴日调换一下座位。 巴雅尔不急不慢地说:“林矿啊,没那么多规矩……按牧区的规矩,下马酒要喝三碗的。”他和额日敦巴日端碗一饮而尽,接着又斟满。巴雅尔从暗红色的长方条的木盒里拿起一块前达拉板把肉,给分割成一片一片的肉后,用刀子把达拉板的肉剃割的很干净,用刀尖在达拉板的中间戳了一个小洞孔,又用刀子在小洞孔四周狠狠地划割了几下,然后用刀把敲打着,把达拉板打碎成好多碎片。 我半醉惊讶地问:“真是要气死狗呀,吃的这么干净,门外的大黄狗吃什么……辜负了狗整天给你看门护院的忠心。” 话还没有说完,额日敦巴日红着脸哈哈大笑:“不要骂他小气,这是牧民的老规矩。”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是他小的时候听父亲说的:很早以前有一个贼去偷一位牧户的羊,刚靠近羊圈时,牧羊犬撕心裂肺的狂叫声惊跑了偷羊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牧羊人连夜转移了营盘。隔了两天,偷羊人再次去时已是人羊两空。其中有个贼懂点巫术,在牧场的灰堆里找到了一块达拉板,用羊粪火把达拉板烧得通红,往上撒了一泡尿,偷羊人根据达拉板上开裂的纹理走向,找到了牧羊人转场的地点,把羊偷走了。后来牧羊人知道偷羊人按达拉板上开裂的纹理偷羊这个故事,吃手把肉时,就特意把达拉板敲碎,盗贼就不能根据纹理判断牧羊人转场的方向。 这种风俗一传十,十传百,一直传到现在。 我点头迎合着:“有这规矩,又学了一招。” “草原白”的劲特别大,我的脸烧得通红,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用手摸了一把,端起酒杯说:“好呀,你把达拉板敲得粉碎,是怕我来偷你的羊呀。” 莲花提着铜壶给一一满上了一碗锅茶,站在一旁朝着我呆呆的发笑。 我放下碗一个劲的挠头,比做错了事还难受。 巴雅尔酒兴上来了,割了一块一块的血肠逐个放在碟子里,从西侧哈纳墙上摘下一把马头琴,闭着眼晃着头拉起了马头琴,浑厚优雅的琴声,伴奏着响亮缠绕的歌声在包房里荡漾。 碟子里的血肠没吃完,额日敦巴日又把一大块羊的琵琶骨和四条长肋骨放在血肠上。 巴雅尔端起酒杯对我粗声大气地说:“林矿呀,人生要清零。这个清零不是感情,是积怨和不愉快的事儿。” 他记恨着进“局子里”的事,一直把罪名安放在嘎查长和苏木长身上,从来不承认是“诈金花”惹的祸。 嘎查长拾起话头说:“清啥零呀,本身没有的怨恨,清个啥?不是别人想简单了,是你想复杂了。林矿来矿山不长呀,没和你吵过嘴打过架。咱们是一个嘎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啥事说不开……”与他碰了杯,说,“干了,不就清零了嘛。” 巴雅尔前倾着和我碰着杯:“走一个,干杯!” 我担心他节外生枝,主动把话题回归到暖气费水费这事上:“冤家易解不易结。拿你商店的暖气费水费房租费的事说,你也要考虑矿山的实际,租房的不止你一个人,给你的暖气费水费房租费全免了,其他人知道了到我办公室来,我拿什么理由回答。你给我支个好招,让他们不依不偏。我这话—不好听—理正。”他端着酒杯不说话。 我又问:“有啥好招,说出来听听。” “我有草原,矿工没有。不一样的情况,情况和他们不一样啊。用赔偿的差价补齐行嘛。”我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伸着手指对他说:“这是两档子事,贴不上边呀。” 额日敦巴日抠着鼻疙:“只要你迈出第一步,不愁矿山那九十九步迈不过 来。”巴雅尔说:“嘎查长啊,听错了,林矿让我给支个招嘛。我不用不交暖气费水费,矿工不偏我的。”他用手搓了搓眼睛,朦朦胧胧地说:“矿工和我不一样呀,他们的暖气费水费房租费是项目部的事,项目部给他们交了呀。我不行呀,矿山不给我免了,没人替我交,要不嘎查替我交了。” “矿工给项目部挣钱,项目部该给他们交呀。羊毛出在羊身上,年底从奖金上就扣掉了。你不给嘎查挣钱,嘎查账上也没有钱,拿啥替你交呀。” “矿山不能拿我们的牧场和水赚钱呀。盖房这片地是我的牧场,喝的水是阿来夫牧场的,烧暖气的煤烟落在我的牧场上,雪上面黑乎乎的一片,矿山该给我免啊。” 我说:“免与不免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相互行一下方便,啥事办不成?矿山也不差这点小钱。拿你的商店说,第一次不来买东西是我的错,第二次到另一家去了,不是东西贵了就是质量不好呗,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谁心里没有一杆秤。你抬头看看太阳,不圆算我说错了话。啥事办起来都顺顺当当的,心中的太阳自然圆了。你给矿山行了方便,矿山才会给你方便。心情好了,一切就顺当了。” 嘎查长把话说到点子上了:“林矿说得蛮有理。你不能和歌星比呀,歌星一张嘴,大把大把的钱就能赚到手。你不是歌星,大口大口的喊价也没用……唱歌不光张大嘴,重要的是脸上的表情。哪像你阴沉着脸,嘎查不欠你一分。” “矿山给了我钱,心情好了,不就有笑脸了嘛。” 嘎查长啪啪拍着手:“要想让我给你鼓掌,你得做对事呀” 巴雅尔忘记了自己的姑娘在身边,拿嘎查长的姑娘开起了涮。他似醉非醉假借酒劲在我眼前羞辱着嘎查长,脸红脖子粗的大声说着:“姑娘让人睡了,生米做成熟饭了,装啥清白啊。强男难睡打滚女,闺女像头牛,一个不情一个不愿,那个小男孩能睡了你闺女?说到天亮没人信,在我面前演戏了,啪啪的鼓掌啥意思?你是个好演员,能演皇帝,能演乞丐;硬起来比谁都硬,软下来比谁都软。管好自己的闺女,在我这里指手画脚算啥啊。” 额日敦巴日喷着酒气:“尼玛的的吵吵个啥,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说我呀。又在演戏呐,偷羊的人边跑边喊抓贼,还认为远处的羊倌是贼呢。” 我急忙隔断了他俩的话:“两个大男人嫌不嫌丢人,喝酒,喝酒!” 前段时间为打钻忙昏了头,巴雅尔不经意的一句酒话提醒了我一件忘记了事情。 额日敦巴日的丫头乌云青在盟职业学院读书,学的是餐旅服务专业。那丫头生性活泼不久就谈了一个对象,是城区的。乌云青嫌学校食堂生活不好,就寄宿在小伙子的家里,毕业后两人去了蒙餐馆做厨师。 旅游公司拉着外地游客一车一车到蒙餐馆吃饭,第一波没吃完,第二波就在门口排队等着,导游小姐手里拿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左右摆动着,头戴一顶长舌帽,耳朵上挂着一个弯曲的麦克风,领口上挂着牌子在胸前摆动着。边走边说着:跟上跟上,别走散了。游客们都跟在屁股后面刷刷移动着脚步等待就餐。 那声音那神奇那场面深深地吸引着乌云青,干了不到一年就把工作辞了,跑到旅游公司做导游。 导游是个大半年闲的差事,草原的冬脖子长,六七月份草绿了花开了,洁白的羊群洒满了草原,“那达慕”上的赛马套马摔跤,水泡子的天鹅大雁鸳鸯及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鸟儿,吸引着游客一次次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咔嚓咔嚓照个不停。 导游小姐一个比一个精明,吃透了外地人对草原充满了神秘和敬仰的心里,变着法的引用历史故事,一路上对蒙古包、勒勒车、敖包、苏鲁锭长矛、套马杆等内地人不熟悉的东西进行夸大其词的渲染和夸张,并教授旅客一些简单的蒙语。 在途中的度假村就餐购物,游客利用学到的几句蒙语与牧点的老牧交流,讨价还价场面热热闹闹,老牧高兴的竖起大拇指。 乌云青天生不是干导游的料,晃荡来晃荡去足足干了40天就回了牧区。在牧场啥活干不了,30多天又跑到旗里找男朋友了。她离开蒙餐馆不到20天,餐馆的一个服务员就盯上她的男朋友。服务员人长得水灵光滑,比乌云青俊多了,也是个蒙族,生活习惯能合得来。端盘子洗碗清扫卫生歇下来之后,和那个小男孩天天黏在一起,晚上下班也回男孩家里睡觉。 这个女孩比嘎查长的丫头勤快会来事,早晨起来熬奶茶炸果子,手扒肉煮的很地道,瞅一眼眼前的儿媳妇,男孩的母亲都合不拢嘴。 女孩坐在男孩腿上跟妈妈聊微信,男孩摇着头搂着她,剥了一个香蕉塞在女孩嘴里。 乌云青隔着玻璃看得一清二楚,进门推开了那个女孩,扇了个耳光:“本小姐吃剩的骨头,谁爱吃谁吃去,天生爱吃腥的猫,到死也改不了。”甩门走了。 嘎查长的老婆吞不下这口气,单独去旗里找那男孩的母亲说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女儿亏大了。和你儿子睡了两三年,多少给点青春补偿费,不能白白睡了。” 男孩的母亲温和地说:“啥叫白睡了?你闺女愿意,她不情愿我儿子硬拖死拉拽回家,那不成了强奸了?不情愿他俩能在一起两三年?补偿啥呀,又不是我儿子提出分的手。没领证,就是领了证分手,也没有补偿费这一说呀。要说补偿,你该补偿这三年多的饭圈子钱,给我。没找你要钱,你到先来了。自己养的啥货种,心里不清楚?在旅游公司和那个会计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你当我的眼瞎了,眼瞎了我耳朵能听见呀。” 本想替闺女找点茬口,没成想让男孩的母亲数落了一顿,打掉牙往肚子咽,眼珠子哭肿了。 巴雅尔在旗里喝闲酒听到另个桌在议论嘎查长丫头的事,朦朦胧胧怕忘记了,用手机录下了音。这前前后后的事,加上后来街面添油加醋的议论,他回到牧点就传播遍了。他说:“眼哭肿了,像羔子的蛋子一样,活该!”额日敦巴日嫌丢人,没法开口找矿山安排工作。旗里没个好企业,超市餐馆之类的活儿,乌云青不去。 为封住巴雅尔那张胡咧咧的嘴,俄日敦达来让满都拉喊他到矿山吃晚饭,找了几个大酒量的过来陪他。这几个牧民以前和矿山都打过交道,在他们几家牧场打钻探矿,关系处的挺好,好多人会站在矿山的角度说话办事。我非常感激他们,逢年过节都送几袋米面和酒。有的垒棚圈需要水泥沙和红砖的,只要他们一开口,矿山都会满口答应。酒喝到一半,苏木长来了,厨师把煮好的手把肉端了上来。巴雅尔满头都是汗,对大伙说:“清清杯,我敬苏木长一个”。 嘎查会计握着空杯子,手扒肉往前一推,凑近一碰:“天气好,人头又合适,不干等菜呀。” 巴雅尔又满了一杯,唱着说:“再敬满所长一杯,美酒加咖啡,不差我这一杯。” “我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对矿山工作的帮助和支持,先喝为敬,大伙随意。”气氛慢慢上来了,满都拉插话说:“林矿说的随意,就是清杯。”这几杯下肚热乎乎的,巴雅尔的话多了起来。重复着以前说的话:“人的模样是爹妈给的,慈祥不慈祥那是后天修行的。模样的丑俊与德行不成比例,俊人的德行不一定好,丑人的德行不一定孬,那是娘胎里带来的。” 嘎查会计紧随其后的问:“你的德行好啊?德行好的人,不该进‘局子’,是派出所抓错人啦?” 嘎查长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有尿的人,才够进‘局子’的份,老实巴交的人混到一百岁也白扯。” 巴雅尔拿了一块血肠塞到嘴里:“你也不要羡慕嫉妒恨,随便到那个包里强奸一个丫头,不就够份了吗?尼玛的。” 满都拉出来救火:“搬石头打自己的脚。德行好的人能教唆人去强奸小丫头吗?你那张破嘴呀,就是一口烙饼的锅,翻过来翻过去都是你的理儿。离边境不远,拿气枪在生态口等着,过来一只黄羊,打死一只,打死一只就够进‘局子’的条件。罪名无非是扑杀野生保护动物,强奸小丫头,让人以后咋嫁人?老婆孩子的脸往哪搁,出门能抬起头见人吗?” 巴雅尔把话题转移到了嘎查长的丫头身上:“强奸丢啥人。有些的人把自己丫头放给别人,白睡了三年,也没看见他低着头没脸做人,相反整天到处溜达呐。” 苏木长低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又在胡咧咧啥呀。你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从外人嘴里听到的,还是自己胡编的。没有凭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以诽谤罪请你进去呆一年冤不冤?你也有丫头,别人背后说你丫头和别人睡觉,心里是啥感觉。以心比心管好自己的嘴。” 这招还真管用,他半信半疑又不敢保证自己的闺女做没做离格的事……联想到那天在自己包里喝酒,自己喝高了失口说嘎查长的丫头让人家睡了……额日敦巴日还反问了自己一句:“你是再说自己,还是再说我呀,又在演戏呐。偷羊的人边跑边喊抓贼,人家还认为远处的羊倌是贼呢……”他越想越觉得苏木长的话对,越想越觉得嘎查长的城府比自己深。自己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一些爱嚼舌头的人再次问道嘎查长丫头的事,他总是低着头说自己早晨喝多了酒,把夜里做的梦当初了真事,胡咧咧的不要当真,想改天去嘎查长家道个歉。 我推断他为啥收头这么快,多半是为自己考虑,担心自己的闺女真是做出离格的事,他那件马粪熏的皮袍子就让人戳破了,也会吓出一身冷汗来。 第47章 借酒浇愁愁更愁 昏睡路上险丧命 牧区的人习惯叫“诈金花”是“三张牌”。 这简简单单的“三张牌”,让阿来夫吃足了亏。 他从来不揣摩人家的牌,单凭自己的牌往上押钱。 该押多的时候他押少了,该押少的时候他押多了,自己很难掌控好自己,赢钱的机会太少了。 渐渐他喜欢上了“一翻两瞪眼”,中午喝了一点点酒,凭感觉和未散尽的酒劲,又玩起了“一翻两瞪眼”。 这是他跟工区长刚刚学会蛮上瘾的,是个新鲜玩意儿。每人摸两张扑克牌,比“三张牌”简单多了,两手把扑克牌捏得紧紧的,两眼直直的铆住牌的左上角,用力慢慢错开一点点,扑克牌发出吱吱的响声,生怕点儿让上下庄看见,亮点儿前,总认为自己的点该是大的……希望的泡沫一次次破灭。 12只羔羊没怎么心痛,8只大羯子可是割了心头肉,痛得一宿没睡稳妥。 那个比点儿大小的过程,总是闹不机密:一个是自己的弟弟,岱钦也算是亲戚,俄日和木和工区长是外人,总觉得把自己像赶羊一样往圈里赶。自己的点儿一直没起来,好不容易上了个黑色二七九个点,让工区长的红色二七九子闷死了,不大不小正压一个色儿,让二对子三对子闷死,心里还好受些。刚起了点儿,顺手上了一对红桃二,该是最大的点儿。 刚用手去划拉桌面上的钱,巴雅尔突然高声喊起:“等等!没亮点儿,谁都别动!”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把 “一对老头”摔在面前,“急啥,是你的钱,谁都拿不走;是我的钱,你也拿不走呀。” 阿来夫越想越不对路,该不是巧合?歇了三天,为捞回本儿,他起得很早,出门前在成吉思汗挂毯像前,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嘟念着。起来后习惯的用手往下扯了一下衣襟,转身舀了三勺水倒在爷爷辈留下来的铜盆里,铜盆的边沿长满了绿色的斑点。洗了三遍手,说是金盆洗手赢三天,面带春风出了门。这次金盆洗手准能杀回马枪:巴雅尔岱钦还有工区长赢的钱,很快就会物归原主。今天的路特别短,一眨眼来到商店。 他对巴雅尔的媳妇爽声爽气地说:“来两包烟!” 她把两包“苁蓉”放在柜台上,并顺口喊了一声:“二哥,给。” 他瞅了一眼,用手敲打着玻璃柜台下面的绿盒,不耐烦地说:“错啦,错啦!”巴雅尔的媳妇嬉笑地说:“哎呀上档次了,二哥抽‘呼伦贝尔’啦。” 阿来夫推门进了里屋,一个人在炕上抽着烟。巴雅尔的媳妇给倒了一碗锅茶,顺手把门拉紧。 不大一回儿,巴雅尔、岱钦、工区长,还有伊日毕斯一起到了商店,在里屋炕上喝奶茶。 上次岱钦赢了大头,光羯羊就6只,还有7只羔羊,伊日毕斯要过来瞧热闹。上半场阿来夫的手气不错,金盆洗手还真管用,嘴里吹起了口哨,嘴里叼着烟,喃喃地说:“这就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吗?谁英雄谁好汉,揭开手中的牌点儿说了算。” 中午巴雅尔的媳妇吵了两个青菜,煮了3斤把肉,阿来夫一口酒没喝。午饭过后支起了桌子接着干,巴雅尔瞟了岱钦一眼,岱钦在点头的同时,给老婆使了一个眼神,朝门的方向撅了一下嘴,意思是让伊日毕斯到外屋去。 伊日毕斯不识相依然坐在那里,摇晃着货郎鼓子的头,瞧瞧上家的牌,看看下家的点儿,只是笑不说话。 岱钦瞅了伊日毕斯一眼,他媳妇还装作没看见,依然乐呵呵的坐在那里。他憋不住了,狠狠瞅了一眼:“瞌睡了!把门开个缝儿抽根烟。去陪大嫂说个话,顺便给烧壶茶,砖茶多放点。” 伊日毕斯在外屋不大一会儿,阿来夫桌上的钱只剩下一张“毛爷爷”了。他眨巴着眼盯着那张红票子:尼玛的咋整的?伊日毕斯去外屋之后,自己的点儿一直不落。自己摸个二五七个点儿,工区长准能摸个一六七个点儿。自己摸个八个点儿,岱钦准能摸个二六八个点儿。自己摸个四五九个点儿,巴雅尔准能摸个二七九个点儿。有时同样大小的点儿,他们准能赢自己个色儿。自己摸个黑色的二七九,他们其中的一个准能摸个红色的二七九。 散伙后阿来夫没在商店喝酒,说是要洗洗满身的晦气,和项目部的几个老酒友去毕利格饭店里喝酒。喝了不到两杯,眼泪就刷刷的流了下来。问他啥事,只是摇头不说话。他瞅着热气腾腾的一盘手把肉直发呆:心痛输掉的那13只羊,个个都是背后肚圆三岁的大羯子。 一个酒友大概看出了门道,试探着问:“丢了的东西不复还,流鼻涕发呆有个屁用。有志气别去玩那个叫什么的‘一翻两瞪眼’。养汉的侉子,赌钱的爪子,你的手不痒痒,他们几个能捣鬼合伙骗你的钱吗?钱输光了住手,不就是了嘛。指望自己还能儿,一心想翻本越陷越深,输红了眼就赌羊,一只不行就两只。” 另一个酒友接着说:“金盆洗手还来得及,你再不长点记性,草场上的那群羊用不了几天就输光了。几滴眼泪管事的话,不花钱不出力,谁不能滴两滴,要长脑性。那“两张牌”能当衣穿,还是能当饭吃,比睡老婆还过瘾嘛。” 紧挨着阿来夫坐的人说:“真叫你一屁蹦对了。阿来夫是宁忌老婆,也忌不了这两张扑克牌。喝得醉熏熏的,那‘老二’不听使唤,老婆想和你放一炮咋整呀……时间长了,老婆能给你一口好气嘛。不耍牌了,他们几个想捣鬼都捣不成,借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到你牧场去拽走13只大羯羊。” 酒友轮流劝说,阿来夫止住了眼泪。似乎是瞬间长了记性,用拳头击了一下桌子,酒杯震得东倒西歪洒出了不少酒,弯腰捡起一个空酒瓶往左手小指头打了两下。用力过猛下手太狠,指盖缝里冒出了血,喷到了对面那人一脸。那个人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把手上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在自己的酒杯里。然后又把其他6个人杯里的酒倒在碗里,最后把自己带血的一杯酒也倒回碗里,用筷子搅合着,边搅合边说: “喝了这杯鸡血酒呀,咱兄弟几个想啥,啥都有啊。” 挨着他坐的人吓懵圈了,急忙去隔壁的医务室拿回一小包创可贴,给阿来夫的小指头里里外外包了三层。边包边说: “看不出啊,平时温顺的小绵羊,血性还真的不小啦……这就是电影里的酒—酒壮英雄胆。看了个现场直播,还是个的,干杯。” 阿来夫把手裹在胸前忍住阵痛,嘴里咯咯地笑着,也随大家仰脖而进,用舌头抿了抿洒在嘴边上的酒。 额日敦巴日闯了进来,白所长和满都拉在后面跟了进来。常来喝酒的人虽喊不出名字来,个个都脸熟。额日敦巴日和阿来夫搭腔:“吃东西的日子短,见人的日子长。尼玛的闲的蛋子痛,又偷着过来喝闲酒。”说完又向那几个人呵呵的笑着,“三人不成桌,过来过来凑个桌。下了班闲着也是闲着,喝两杯,喝两杯。”嘎查长瞅见阿来夫受伤的手,“又去掏獭子窝了,要不然手指咋受的伤。手指头咬断了没有?” 阿来夫不让看,越是不让看,就越往前拖,大伙都在哈哈笑。紧挨着阿来夫坐的人说:“嘎查长的话,说到这份子上了,也该知足了,至少说心里装着你。” 满都拉不冷不热地说:“亲不亲一家人,不是獭子咬的,那就是矿车挤了。”他们三个从矿山喝了一场,转过来这是第二场了,白所长带着酒气说:“喝了我这杯酒,大伙今后就是朋友,大事小情的,我力所能及的言语一声,办不成的,至少我不会鸡蛋里挑骨头,为难人。” 大伙个个都端起杯一口而进。齐声说:“谢谢所长。” 第三杯没吞进肚阿来夫哭了,声音嗷嗷的很凄凉。额日敦巴日拽了一下低 声说:“输了钱回家哭,声哭得再高,也没人替你还钱。天天黏在商店里喝酒耍牌,嘎查发的老鼠药,就你的没撒完。天天掏獭子,也没掏干净,鼠药又不愿意撒……草不好了,不会按25亩一只羊的量给你核,至少要36亩。”他一听哭声更高了,这些天输掉的那些羊,想多撒些羔子补贴一下,这后路也断了。 满都拉缓和了一下桌面情绪,端起酒杯乐呵呵地说:“没嘎查长说得那么严重,牧场上哪有没有獭窝鼠洞的?投药灭杀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秃鹫吃了毒老鼠也会死掉的。动物链毁坏了想恢复过来,出力不讨好,劳民伤财。要是风调雨顺,羊草五花草碱草产量不减少,一只25亩的数量该不会变。为了五畜兴旺,风调雨顺,走一杯!” 阿来夫吃下一颗定心丸,二话没说干下一杯。从山东过来的酒友摸着脑瓜子嘟囔地说:“我们老家有六畜,马、牛、羊、猪、狗、鸡。来草原一年多了,‘五畜’是那些?答不上来有点丢人,妄为来草原混过一场。” 阿来夫脑瓜子里回忆起祭敖包的场面,一字一句地说:“牛、马、绵羊、山羊和骆驼。” 满都拉说:“答得很圆满,那谁的游牧半径最大呐。” 阿来夫直搓耳朵:“啥是半径。” 额日敦巴日怕他回答不出来,凑近笑着说:“半径就是牛、马、绵羊、山羊、骆驼,哪个圈子大。” “骆驼走的最远,再就是马。”阿来夫摇着头笑着说,这简单的问题拐了个弯,把我整懵圈了。 “六畜加五畜等于十一,我们这些光棍干一杯!”那位山东的酒友倡议。 “说错的加罚一杯,谁是光棍呀。”额日敦巴日看了一眼说。 阿来夫打着饱嗝,为酒友抱不平:“老婆回她娘家好多天了,我也算光棍一人,走一杯。过几天烤个獭子,一只獭子能吃掉十三四捆草呐。一年下来除了睡觉,六个月和牛羊争吃牧草。马蹄子踏进獭子洞,从马背上摔下来三四次,最恨獭子了。” 这几个人不止一次吃过阿来夫的烤獭子肉。 一个仍在喋喋不休地说:“阿哥像烤全羊一样,用调料喂饱后架在火上转着圈儿慢慢烤,里嫩外酥吃起来可香了,吃了这次还想下次。” 阿来夫是放牧掏獭子两不误,时间不值几个钱,歇着也是在马背上溜达了。掏旱獭的方法有多种,阿来夫喜欢用下套的方式。3条大黄狗白天跟着他打下手,追回落单的羔子。下好套后骑在马背上手拿套马杆溜达溜达去瞅瞅网口是没套住,三两天就套住一只肥胖的旱獭。 这几年狼又抬头了,夜里钻进棚圈里咬死羊的事情发生了多起。晚上大黄狗死死守在棚圈入口,看护着羊群。前两天他套住了一只獭子,獭子左右晃动从钢丝环里滑了出去,摆动的身体没走几步就被大黄狗叼在嘴里,静静地坐立在牧场上,等着阿来夫伸手拿走。 大部分矿工的老婆孩子都是外地的,带家属的很少。四点班零点班下班睡足觉后,成群的去草场上掏獭子,周末凑在一起喝顿酒,缓解一下想家的心情。羊肉野蘑菇沙葱吃腻了,胖乎乎的旱獭成了下酒的好菜。獭子的肉香香的,皮子送到旗里找人熟一熟,休假拿回家给老婆做个棉衣领,比老家饲养的貂皮暖和得多,并且一分钱不用花,老婆心里美滋滋的。 矿工嫌阿来夫下套来得太慢,下了班顺着弯弯曲曲的“獭丘”找到出口。在出口放上细细的圆形钢丝环,连接上蓄电池,只要獭子触到钢丝环百分之百能电死,运气好一天能收获10多只。獭子肉吃够了放冰柜里,休假回去肉和皮子一块捎回家。亲戚朋友都能吃到獭子肉了,大姨子小姨子母亲父亲的衣领也都换成了又光又滑的獭子皮。 阿来夫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那—那好—掏獭子—去南面的坡上—掏。” 除嘎查长和满都拉,其他几个舌头根子都硬了,呜哩哇啦的随和说:“够哥们,够—够—义气。”个个都摇晃着高一脚底一脚离开了。 阿来夫跌倒在去锅炉房的路上,远远看去像一只趴下的死狗。巡逻队把他送到医务室输了液,捡回了一条命。 第48章 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过错是獭子和老鼠 牧区开始打草了,我在草原上过了第一个中秋节。 中秋节的前一天,矿山与嘎查搞了一个联欢。联欢的地点距离巴图的蒙古包很近,晾干了的草一捆一捆摆放在草场上,在黄黄一眼瞅不到边的牧场上,像长城上一个一个的方形的砖垛子。 这是我到草原第一次骑马。跨上了马后抓紧了缰绳,两脚插在脚蹬里,腿肚子紧紧夹在马肚子上,马受惊了一劲儿快跑。前蹄踏进了鼠洞,前腿突然卧倒在草原上,惊慌失措的我毫无准备,顺着惯性向前甩出老远,躺在草原上不省人事。 额日敦巴日喊来岱钦快去找哈斯其其格,他和几个牧民在身边一个劲的喊:“林矿,快醒醒,快醒醒!”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哈斯其其格的声音:“醒过来没有?醒过来没有!” 岱钦和几个牧民把我的身子翻了过来,慢慢摆正放平,哈斯其其格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碗扣在我头上,又在我的脚后跟下垫上一根胳膊粗的木棍,用锤子不重不轻的一下一下敲击着木棍,慢慢地把我震醒了。 我在宿舍里躺了5天,才能下床慢慢溜达。每天上午下午,让我摇晃十几次头,回想前段时间做过的事情。事情的经过和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确信自己没有因脑震荡而留下后遗症。我十分感谢哈斯其其格用蒙古族传统的方法救了自己一命。 阿来夫在嘎查长面前告巴雅尔的状:他故意让我骑他那不听话的马,才会从马身上摔下来。 我摇着头为巴雅尔辩解:“可不能误解人家,我上马前,他给我说了4条注意事项:一条是上下马时,不要走马屁股的后面,免得被马后脚踢伤。第二条是上马和下马,要慢慢缩短缰绳,抓紧不要松手,避免马脱缰而跑。第三条是下马两脚先从脚蹬中拿出来再下马,左脚千万不要放在脚蹬里,防止马拖着人跑了。第四条是马受惊了,要抓住缰绳慢慢的收紧,不要大声叫喊,更不要跳下马,要长长的喊着吁……吁……的声音,马会逐渐停下来,两脚先从脚蹬中拿出来再下马,左脚千万不要放在脚蹬里,马不会拖着跑伤着人。” 巴雅尔高兴地笑着说:“就是嘛,林矿记得清楚呐,巴结林矿都巴结不上。” 20年前草场里有好多狼、黄羊、狐狸、老鹰和蛇,现在很少看到到这些动物。老鼠没有了天敌,繁殖就更快了。牧户拿着嘎查发放的灭鼠药,胡乱扔到草场里,有些鼠药毒性大,狐狸、老鹰和蛇吃了毒死的老鼠也死掉了。 巴图看到旱獭洞和鼠洞一片一片的,脸色忧伤地说:“好在腿和胳膊没有摔坏,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在草原生活了60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鼠洞。” 岱钦看到巴图郁郁的脸色,想起了叔叔30多年前给自己和俄日敦达说的鹰和老鼠的故事:鹰带着老婆孩子到大树上要筑窝棚,老鼠仰着头对树上的鹰说,树根已经腐朽了,在这里安家不安全。鹰听不进老鼠的建议,窝棚建成后,雄鹰带来了食物,大树倒在了地上,老婆孩子都摔死了。雄鹰伤心的落泪了,口口声声地说:这是对高傲的惩罚。老鼠清楚树根的情况,恨自己没听话。老鼠跑出洞来回答:骄傲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我在地下打洞,树根坏掉了。 岱钦从故事里跑出来,说:“小时候闹不机密是啥意思。我说哥哥是大鹰,哥哥说我是老鼠,陶格斯扯着羔子的耳朵不说话。”他一会指向天,一会指向地:“毁坏草场的人,下场肯定会和大鹰一样。” 巴图想到了儿子,怕岱钦顺嘴说到了苏木,不高兴地说:“胡说些啥,这事不能怪罪那一个人,临近的苏木和嘎查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几年盟里大的环境是推行工牧互补,组织了多次旗县苏木嘎查三级干部会。盟长说:要转变畜牧业发展方式,减牛减羊更好地保护草原。,牧民要靠天吃饭,天旱牧民贫穷的例子太多了。干旱了,羊草五花草啥的不长了,牲畜多了,牧草少了,为填饱肚子把草根都啃出来了。要从根本上改变靠天吃饭的状况,引进了工业项目,才能促进牧民养草增收。在这样的背景下,有色黑色金属业、煤炭和石油才进了牧区。 巴雅尔指着煤矿的方向说:“把煤矿油田引进来,为啥不引进皮革加工厂?白条羊进了库房,羊皮多的去了,一张不到一块钱,白白扔掉了。” 嘎查长高声压过他的话:“脑瓜子是用来想事情的,有多少羊皮可以加工?羔子买完了,还有皮吗?总不能把加工厂建起来了,干2个月,闲10个月。” 巴雅尔盯住嘎查长说:“羊皮多的去了,皮革厂建成了,还愁别的旗县和盟市不来送羊皮!咋会停工10个月呐。不光油田煤矿有gdp,皮革厂也照样会有gdp的。有些人的眼光跑偏了,让煤矿油田之类的迷惑住了,认了个死理儿。企业不断的扩大,和牲畜抢草场,凭啥来牧区祸害草场?” 额日敦巴日听不下去了,这不是让老嘎查长骂苏木长吗?小时候,牧草绿油油密密麻麻,风一吹一个波浪一个波浪的。牛羊不用选择的撒着欢儿吃,一会儿肚儿就滚圆滚圆的。 现在一眼能见到地皮,矿山油田煤矿来了那么多人,下了班就在草场上瞎溜达,手里拿个铁铲子,见了药材就挖,一扣就是一个坑,一撮一撮的牧草就白白的死掉了。 鼠洞多去了,不到20年,就退化沙化成这个样子。 再过20年,草原会变成啥样子。这老鼠惹的祸真不小。 前两天嘎查长和满都拉粗略算了算,嘎查牧草的产量比80年代初下降30-50,平均每亩的出草量由96公斤跌到57公斤。最糟糕的个别草场,鼠洞多达每亩370多个以上,每年减少的牧草接近公斤,牧区刮大风天数和沙尘暴的次数,也是一年比一年多。 畜牧站的人说,猫头鹰一年能吃掉1000多只老鼠,1000多个老鼠洞是多大的一片牧草呀。10个猫头鹰能吃掉1万只老鼠,100个猫头鹰能吃掉10万只老鼠,10万个老鼠洞又是多大的一片牧草呀。猫头鹰可是牧民的好朋友,应该保护它才对呀。 他对巴雅尔说:“天天唠叨这些废话有啥用?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改变不了就得服从。有尿,你去找旗长,不要像牛腚后面的苍蝇嗡嗡乱飞,没个方向。” 远处撒落的10多头牛,悠闲地甩着尾巴,东摇西幌的吃着草。 嘎查长说的在理儿。他白了白眼瞅着阿来夫,告瞎状都告不到点子上,气愤地说:“这10万多只老鼠成群在牧场窜动,那成啥啦。林矿从马上摔下来,骑马的技术不是主要的,我那匹马有灵性的,我喝多了,两脚插在马镫里,身子骗着耷拉着头,能把我驮回家。遍地的鼠洞,牧民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也不少呀,有的鼠洞深,折断马腿的也有呀。灭鼠的方法不对头,牧民的建议谁会听?不如放个臭屁,能闻到臭味,有些人还会斜眼聚眉瞅你一眼。” 嘎查长说:“不要乱说好不好?折断马腿的是獭子洞。獭子对草原祸害最厉害,掏出一堆一堆的‘獭丘’,咬断了草根,马蹄子就陷进去了。一个一个长长的洞,夏天挤满了雨水,草根飘在水里,水干了,羊草也就枯死了。獭子能传播鼠疫,祸害羊群。” 巴雅尔不服气地说:“祸害草场的是老鼠。满地的鼠洞,咬伤了多少的小羔子,那才传播鼠疫呐。” 额日敦巴日的目光掠过巴图的脸,扑到了巴雅尔那得意的眼上:“老嘎查长是个证人,说假话一点不脸红。獭子和老鼠哪个祸害的草多?你家的羔子让老鼠咬了吗?我的羔子可是让獭子咬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牧区这几年出现了怪事,獭子咬死了小羔子,老鼠也能咬伤小羔子腿的,他俩说的都对。巴图开始拿猫头鹰说话:“不要争吵了。猫头鹰多了,老鼠自然会少,鼠洞也跟着少了。狼和狐狸多了,獭子有机会咬羔子吗?” 嘎查长和巴雅尔都半阴干着脸等待巴图点头随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巴雅尔拿猫头鹰来打压嘎查长,他习惯把煤矿矿山和油田的人叫“外来户”。 他抬高嗓门说:“‘外来户’跟牧民唱反调,听到猫头鹰叫是凶多吉少。有个工区长嘴巴对着我的耳朵说,夜里老有猫头鹰叫,井下死了3个人。给巡逻队每人发一个强光手电和一只气枪,专打猫头鹰。还规定打一只奖励200元,当月兑现。职工下班到草场练习枪法,一年打死了102只,这不等于白白放过了1万多只老鼠嘛。” 他说的102只,远远少于奖励的数,那一年发放了多的奖励,应该是150多只。 巴图接着说:“有人打猫头鹰,嘎查要管呀。扣煤挖矿是地底下的事,不要管空中的事,来了要守这里的规矩。猫头鹰没惹他们,也没伤害他们,叫几声就死人了。牧点没有这规矩,汉人的规矩,在牧区不好使。” 巴雅尔这把火真是烧到了点子上了。额日敦巴日知道巴雅尔是冲着嘎查来的,更是冲着苏木去的。在老人家面前,能哨一哨自己,哪能说俄日敦达来呐,那不直接打了巴图的脸嘛。他伸手拖着巴雅尔的胳膊要去矿山,走了一两步又住下了脚,这是做给巴图看的。 嘎查长心里也没底儿,依然做出有数的样子:“话有假话,发钱的帐,不会有假。我陪你去矿山,这102只可不是随口喊的。是真是假,去财务账上瞅一眼不就清楚了吗?一只奖励200元,看看领走的钱是不是204万元。要是没有,多出的你要张着口吃掉。嘴,是张着吃饭的,不是胡说乱道的。” 巴雅尔嘴上不说,身子往后仰着不肯挪步。 额日敦巴日装着拖着走的样子,脚步也不想挪动,他担心账面上会不会有206万,或者是208万。 巴雅尔感觉到胳膊上的拉力小了,向前跨了一大步,额日敦巴日腿脚晃悠两下倒在了地上。巴雅尔本来是能控制住自己不倒下的,就算愿意倒下,也可以倒在一侧,可他后退挪动了半小步,不偏不歪压在了额日敦巴日的身上。 巴雅尔却说:“咋的啦,拖着人又不走,心里有鬼啊。认个怂得了,不愿丢脸,愿意跌倒,哎呀,我的腰扭伤啊。” 额日敦巴日紧绷着脸半说半骂的:“害人啊,你心里才有鬼呐,往后仰着不动脚,拖着你不走,我用力拉,你故意向前跨大一步……” 巴雅尔在倒下之前,就看透了额日敦巴日的心虚了,爬起来瞪着眼说:“我跌 倒了,要找个垫背的,多出了102只,多几只,你吃掉几只。”为唠回面子,反过头来拖着额日敦巴日的手往矿山走。 额日敦巴日甩掉他的手说:“松开,我自己能走。”心里比水泡子里的水还清,财务账本是你想看就能随便看的嘛,非要他在巴图眼前丢人。他越走步子迈的越大,巴雅尔在兜里拨打了“土律师”的电话,接着又拨出了任钦的电话。离矿山办公楼门口100多米,任钦回过来了电话。 他笑呵呵大声说:“任主任啊,上次答应你的事,有事拖了几天,我这就给你送过去。”过了两天,给了任钦一只两岁的羯羊,圆了自己的谎。嘴贱钱出齐,关键时刻总比扇脸好多了。 额日敦巴日催着说:“走呀,巴图看不见了,就歇脚啦。装怂也不能在这里装,这不等于在巴图眼前我怂了吗?不行,说啥要去查清楚了。” “送谁来也晚啦,电话里催了,我立马要到旗里去,有要紧的事。”他掉头跨着黄羊一样的大步,离开了嘎查长的视线。? 第49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功劳全在看板上 额日敦巴日瞅着晃动的小黑点越来越小了,立在那里自己对自己说:“走了也清净,我也不错,你也不对,两下扯平了,管他呐……”迈着轻快的脚步去了我办公室。 没等他说完,我便说:“这根源在他老婆的工作上,他这是直棍打不着,变着法用弯弯棍打,拿猫头鹰说事。” 额日敦巴日担心财务有明细的账目记录,问:“要是再有这么一次,就是捆着绑着也要把他抬来,让他瞅着账目,自己打自己的臭嘴。” 我毫无防备地说:“账目上没有啊,查不到有人领这笔钱的。猫头鹰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打了是犯法的。夜猫子(猫头鹰)进宅,无事不来。深夜在井口附近的叫声,让人感到恐怖,逼着矿工拿气枪把它打下来。” 额日敦巴日彻底踏实了,不用担心自己说错了。一会儿又害怕了起来,这么多年没闹机密猫头鹰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允许用气枪打,除了罚钱,要抓人判刑的。可又一想没这么严重,狼比猫头鹰值钱,不照样有人杀了卖狼牙;货皮行里也摆着狼标本,三两年了老板也没抓走啊。还有从外蒙跑过来的黄羊,森林公安的一个科长亲手用枪打死两三只,把皮子熟好了,给局长的老丈人做了一件熏袍子,隔了半年当上了大队长。半信半疑的问:“森林公安是管这个的,他们能不知道用打狼打黄羊犯法吗?猫头鹰比起狼和黄羊算啥啊。” 我说:“当然知道了,这就是差距。那是知法犯法,谁能管得着他啊。他们手里有枪,愿意打几只就打几只。要是你打一只黄羊,要进去坐两年。遇事不能攀和比,背景不一样嘛。有几个巴雅尔那样的人,不碰的头破血流不收头。” 嘎查长担心的问:“矿工打了那么多猫头鹰,也会抓人嘛。” 我反问着:“巴雅尔的话也能信?混在一起喝酒,慢慢也学会了说谎话。你看见了,还是我看见了,无凭无据的抓谁啊。” 巴雅尔也没想到猫头鹰是受保护的动物,说起了前两天差点栽在额日敦巴日手上,给你拨了两个电话,也没回话。“土律师”瞪着眼问: “啥事用我解围啊,我有那个义务嘛。咱俩没有协议,煤矿给你钱,欠我的酒啥时补啊。” 巴雅尔聚着眉没想起来,以为他又在不使油干炸自己:“真是千里眼顺风耳了,前几天的事,阿来夫说的?” 他瘪着嘴:“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太看扁人了。除掉岱钦和阿来夫,我就朋友了?吃东西的日子短,见人的时间长啊,那点心胸能干啥。” “说这话,你的心胸能宽到哪里去?咋知道我不给你几条烟呐?”他瞅了一眼酱好的肉串,吐着烟泡,“本打算换个口味,就在这撸串,好歹能挣几个,堵堵你那损人的嘴。” 他瞅着递过来的两条“冬虫夏草”,琢磨着他有事求自己,要不然不会把一千一条的烟白白放在桌子上。盯着烟心里笑开了花,不冷不热地说:“无功不收礼啊,重了。就算给,一件半件‘呼伦贝尔’就行了,把我当啥人啦。” “给你的跑腿费,能让你白白跑了两趟煤矿嘛。拿了钱,不能一个人花呀,你也算帮了大忙。要不,不会来的这么快,拖个一年半载的,也不一定拿回这份钱。” “土律师”一听笑了:“算你有良心,没忘掉我。给你来盘硬菜,吃啥补啥啊。”他说的硬菜是烤羊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巴雅尔想起了他真的欠自己一个“羊宝”,那可是顶级治胃病的好药。牙里一半,牙外一半地说:“上回欠我的‘羊宝’,不给一个,该分一半。学着我,也不该吃独食啊。” “土律师”确实说过给他一个,可那“羊宝”给了比他有用的俄日敦达来了,拿啥给他啊。自己点上烟,又把点着的烟,塞到他嘴上说:“醉话算啥数。我手上一个没有呀,手气好了再杀出来,多给你一个,补回来,行嘛。” “也许,瞎狼能碰上活羊。”巴雅尔是显摆自己给了他两条烟,又说,“扯远了,就算给了我,有啥用?一天三顿吃肉喝酒的,胃啥毛病没有。说不定给俄日敦达来倒蛮顶用的,他胃病厉害啊。” “土律师”半闭着眼斜瞅着他的脸色判断,听那口气只是猜测。他咽下一口唾沫,抬头慢慢地说:“把我看成啥人了,这话放在‘一撮毛’头上,倒是不偏不歪的。”怕巴雅尔再插话,隔断他的话说,“说说看,这回来旗里,又干啥坏事啦。” 巴雅尔神秘地说:“提起这事心惊肉跳的,额日敦巴日硬是拽着我去矿山,看啥账本的。我随嘴说了102只猫头鹰,惹了祸。来躲事了。” “对个数怕啥?对就对呗,多了又咋样,少了又能咋样,闲的没事是?” 他又问:“猫头鹰能胡乱打吗?应该和狼一样,是受保护的野生动物。狼吃了羊,不能随便动枪打;猫头鹰吃老鼠,照理说也不能用气枪打。” “土律师”晃了晃低着头在手机上查着:“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啊。”一边划着手机一边说,《野生动物保护法》上有规定, 有人杀了20多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和猫头鹰是一个级别的野生动物,被法院判刑5年半。 巴雅尔瞬间觉得自己占了理,琢磨好办法,一手拿下,稳准狠是关键。急忙问:“要是能稳稳妥妥拿住矿山,你不想接钱,都要往你手里塞。” 他近似挖苦地问着:“嘴上痛快了,要有凭据呀。抓人,也只能是带走惹事的矿工,与矿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你说是102就是102啊。找来凭据,急啥?走急了不稳,跌倒了爬起来一折腾,煮熟的鸭子会飞掉的。”他心里没底儿,却在安慰巴雅尔。 “咋会没有牵扯?儿子打伤人了,老子要赔钱啊。” “这是两码子事。抓走几个矿工,对牧民来说是好事,留下了猫头鹰,老鼠就会少了,草就好了,牛羊吃饱了,还愁钱到不了手。这是最主要的,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知道打猫头鹰是犯法的。” “土律师”知道苏木长和我的关系好,硬是随着巴雅尔去矿山搅合,非要把自己的后路堵死。 我盘算着应该早点下手应付他,不动声色的和企业的法律顾问秘密沟通,在办公大院里立了三个保护野生动物承诺签字的大牌子,看板上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的黄羊、雪兔、猫头鹰、天鹅、鸳鸯、鸿雁、秃鹫、旱獭等彩色图片,图片下面注明了保护等级、生活习性、处罚的数量和量刑的标准。527名矿工在上面签了名,按了手印,留好了签名的影像资料。 签完名后,人头都扎在了一起,唧唧喳喳议论着:有人说,从没听说打个猫头鹰要罚款,多了还要判刑。有人说,掏个獭子烤着吃,也不行了。 工区长亮着嗓门说,今后下了夜班在宿舍呆着,喝酒也行,“炸金花”也不犯错,不要去草原上掏旱獭窝了,老婆丈母娘和老娘的毛领都攒足了,歇歇手。黄羊没看见,想打也没有啊。剩下来的雪兔和天鹅更不要动了,那是要量大刑的。至于猫头鹰嘛,最好也不要随便打,当然了也不是全篇一律,夜间在井口附近乱叫,也可以打,对外一个口径,啥也不打了。 有个矿工听后不明白地问:“广告牌上没有的,能掏窝子,能用气枪打吗?像土蜂窝和水鸟之类的。” 工区长瞅着他说:“你傻呀,有的水鸟也是保护动物;有的也不是,我也说不准,穿制服的人问起来,就一句话,啥也不能打。至于土蜂嘛,多掏点做下酒菜,没啥。”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周,“土律师”围着矿井推车的工人和宿舍溜达。遇到矿工就套近乎:“猫头鹰在矿井上面叫嘛。”他在等矿工说:“叫啥叫,再叫用枪把它打下来,一叫会死人的。” 有的人不知说点啥好,怕话出口惹祸,不理不睬的走了。有的人说:“叫与不叫与你有关系吗?贼眉鼠眼的一瞅就不是个好东西,神经兮兮的。” 一个矿工在渣头上卡着矿车,不耐烦地说:“溜达了好多天了,像警察破案似的,见一个问一个,是不是瞅机会来睡人家的老婆。” 两个把钩工小声说着说:“他是猫呀,能嗅到鱼腥味。气枪声那么小,夜间落下的猫头鹰,他能看见?又没蹲在井口上,瞎操心。他是秃鹫倒也认了,找上门来吃掉了,省了事了,不用去挖坑埋了。” 问的人多了,矿工觉得不对劲,是不是森林公安的人,穿着便衣来找证据的。自知身上有硬伤的工区长秘密把矿工组织起来开了个会,冷牙冷齿地说:“碰见陌生人,不要随便说话,微笑点头过去就是了。搭上腔三拐两拐就套进去了,掉进去没人去捞的,自己往坑里掉,谁捞谁掉进去。” 嘎查长路过井口,远看近看是“土律师”的身影,凑过去冷眉冷眼地说:“串店的人,不本分烤串,东一头西一头的忙啥,跑来跑去能把钱跑进兜里?长翅膀的能飞来,就能飞走,纠结啥。老鼠多了,猫头鹰会飞过来的。” 井口西门的巴雅尔也在四周转悠着,一个放羊的人和一个串店的人搅合在一起,闹到面上的事,苏木不会找矿工的,嘎查又成了出气筒。快走两步堵住了“土律师”,酸言辣语地问:“烤肉串的到牧点乱跑乱飞地,早一天晚一天能把自己变成肉串。” 巴雅尔的推理是嘎查对矿山打猫头鹰不阻止,也就是支持了。猫头鹰少了,老鼠就多了。老鼠多了,羊草五花草毁坏得厉害了,羊吃啥,说到底是对不起牧民和牛马羊。他接着把话吐到了嘎查长的脚前:“好事坏事都能撞见你。要不去趟矿山,看看账面上事102,还是120。那些矿工要向牛羊低头,向牧民认错。打死了那么多猫头鹰,做了对不起牧民和牛羊的事,祸害了草原。” 额日敦巴日在揣摩他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为啥把话说得这么硬,想必是手里有矿山的把柄。没有十二分的把握,他是不会站出来和自己硬碰硬的。他把巴雅尔的话握在手里,像灌血肠一样,用手向前捋着肠子里粪便,慢慢的回答着他。 工区长打着招呼:“嘎查长溜达啥呐,矿井这几天可是热闹了,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到了。百鸟朝凤了,今年我非富即贵了。”用恶狠狠的眼光雕琢着巴雅尔的脸,嘴里却开了花,“有些人来了,我要远远的去迎接;有的人,看了一眼不想瞅第二眼,脏了眼球。” 他俩在大大的宣传栏前,用手机拍下了野生动物的图片。“土律师”说:“用这些图片堵你的嘴啊,都签了名,矿工能做知法犯法的事吗?” 第50章 按图索骥 无果而归 巴雅尔挽起了眼毛,话里带话的回应着工区长:“眼珠子在脸上,不是睁眼瞎。有些事不是你不愿意看或不看,摆在那看也的看,不看也的看,脏了眼球摘下来洗一洗。有人打猫头鹰,看见也装作没看见,抠下来也是个黑窟窿,反正是看不见嘛。”工区长指着井口和大院都是水泥地面,瞅着草场说:“光光的地面没老鼠。老鼠多的地方,外面的猫头鹰会飞过来的,长着翅膀能飞来,就能飞走。你的意思是,你牧场里的猫头鹰吃饱了老鼠,一直待在哪里?还是阿来夫草场里的就不会飞到岱钦那里?长翅膀的吃饱了,要飞呀,多飞能消食啊。猫头鹰和人一样会传话,老鼠多的地方,飞过来的就多。回过头来说,打猫头鹰是不对的,大院的宣传栏上我也写了名字,打猫头鹰事犯法的。你有老婆孩子,我也有啊,我进去了,谁挣钱给他们花呀?有些眼瞎的人,说瞎话,你亲眼看见过吗?” “土律师”觉得找到了证据,问:“你认错了?矿工打猫头鹰不对,那就没啥话说了。这以前是打过不少的猫头鹰。” 工区长瞪着眼:“你在胡咧咧些啥。我说过矿工打猫头鹰了吗?我只是说打猫头鹰不对,你打不对,我打也不对。是皮袍子啊往我身上贴,夏天贴啥呀,脑瓜子有毛病啊。谁看到矿工打猫头鹰啦,是用手去抓,还是用钎子杆去捅的,能打到吗?要是你能抓到,抓一个,给你2000块,咋样?干嘛损我的矿工啊。” “土律师”稳稳地说:“钎子杆打不着,手就更抓不到了。气枪该有,工棚里有呐。” 工区长内心打了一个寒战,看来他够清楚的了,工棚里的气枪没躲过他们的眼。脸上挂着笑说:“哪有气枪啊?你看到了吗?白所长的人和摸牌一样,挨家挨户一个不漏搜了个遍,真有的话,早带走了。单单搁在往你眼珠子上撞,可能吗?你打谁的脸都可以,不该打白所长的脸。那个屋里没有菜刀和砍刀,谁杀过人了,那是防备狼的。狼进了圈里咬死了好多羊,你能保证不进屋咬小孩吗?” “土律师”转悠这两天发现了好多,他又问:“井口以外不远的地方,死掉的和腐烂的猫头鹰有两三个,是让井架子碰死的,还是滚落的石块打死的?我闹不机密啊。” “你闹不机密问啥呀,我也闹不机密。病死的,或者是秃鹫叼过来的,太有可能了,哪来那么多闹不机密的?我怀疑是你装在袋子里扔在那里,栽赃矿工的。这屎盆子你扣不到我头上,手头紧了,我没钱给你呀。回去好好烤你的串串,钱,不请自来,多好的串店,不待在那里,跑矿区来溜达啥。”工区长的回话很硬气,“土律师”没接上话头。 渣头和井口周围的灯不是很亮,镜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工区长指着不是远红外线的监控镜头:“哪里有不吃饭的证据,去监控室回放一下,清清楚楚的。死掉的那三四个,也许是之间相互争媳妇抢老婆的,难免不打架,海里的鲸鱼有相互残杀的呐。” 工区长底气足足的,用手推着巴雅尔说:“一起去监控室看看录像,再去财务看看账目,看看是不是发了102只猫头鹰的奖金。要是80或者是90 只的话,多出的你要把它吃掉。” 巴雅尔心里害怕的厉害,嘴里吐出了比钎子杆还硬的话:“袋子里的21只,够你吃的。” 工区长说:“那能说明啥?在路边捡的,也能赖账到矿工头上?”瞅着袋子里的21只猫头鹰,心里蹦跳的厉害,要是提到办公楼里,这个月的超产奖泡汤了。 前天开会安排了各个井口和出矿堆附近有的要捡干净埋掉,哪来的这么多……又说,“哪捡来的,丢回哪里去。臭得流了坏水,拿来当下酒菜呀,你们俩留着用。”千万不能让他俩看出自己的胆怯,巴雅尔干打雷不下雨一遍一遍的嘟囔着,工区长又催着说,“我陪你们一起去,磨磨唧唧的,走呀!”跨出第一步前,扫了一眼推车工,点了一下头,用眼光狠狠刨着地,让他挖坑埋掉。推车工明白他的意思,点了一下头。 工区长想早点引走“土律师”。他在前面走着,扭头对他们俩说:“腿肚子灌满了铅水啦,挪步走呀。” 巴雅尔没有回话,转过身跟在推车工的后面大声说:“干嘛,想丢到证据啊,拿回来!”他跟在推车工屁股后面,伸手就能拿到流着臭水的编织袋子,却一丝一毫没有伸手抢回来的意思,顺着声音溜掉了。 “土律师”调回了头说:“你在这里看紧了,别让他把证据埋了。”气喘吁吁的跟到了工区长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想把证据埋了,这调虎离山计,在我眼前不管用。” 工区长看着巴雅尔远远飘去的身影。靠前一步说:“咱们一块去监控室,一个也少不了。你先走,我去把他拽回来。”推车工又提着编织袋回到了井口,在偏西的地方挖坑埋下了,工区长的心才彻底放下了。 打这以后,工区长瞅着看板上中的黄羊、雪兔、猫头鹰、天鹅、鸳鸯、鸿雁、秃鹫、旱獭的图片,蹦蹦跳跳的在眼前都活了,一伸手就能抓到。图片下面注明了保护等级、生活习性、处罚的数量和量刑的标准,他记得更清楚。 立在不远处的“土律师”在等着他,他心口不一直往“土律师”耳朵眼里送话:“今年的猫头鹰可多了,井口和矿石堆上老是叫,找食吃抓老鼠的,是草原的好医生。老鼠太可狠了,在草原上打洞,在工棚里偷饭吃,手没捏住尾巴,钻进了洞里。” “土律师”心里骂着:耍奸藏滑的东西,有人光说不练,你是又说又练,里里外外在吹捧自己。嘴上却说:“没看得出呀,是把好刷子,能把墙刷白,也能刷黑。” 工区长歪着嘴说:“手上的功夫比你强百倍。在老家干了五年多的瓦匠,垒砖抹墙刮大白耍着玩一样。再说了猫头鹰不是你养的,管得蛮宽的。蒙古国的飞机来了,把它打下来犯法吗?工人累了一天,闭眼没睡沉,在窗外哭叫着瘆得慌。在你蒙古包上叫,把枪塞到我手里,就算接了也不会瞄准的,费那个子弹干嘛。闲下来瞅瞅女人的屁股和胸脯,多好。” “有啥瘆得慌的,不就是叫几声吗?它是益鸟,告诉牧民自己吃饱了,吃了几只几只老鼠的。不能拿内地的那些烂看法对待猫头鹰。”距离办公楼越来越近了,工区长心里砰磴砰磴的打起了鼓。 高拥华出了大门口,瞅着“土律师”想起了“羊宝”的事。巴雅尔跟自己说过多出,今天撞到了眼前,靠近一步问:“来买羊啊,咋落单了,阿来夫和巴雅尔他们呐?” 瞅着工区长嘴里说着脏话,他眼里冒着火,心里有点哆嗦,也不愿意去,更何况无凭无据的。问高拥华:“高经理,帮我问一声,看林矿在不在办公室里?” 高拥华贴着近乎,一心想着“羊宝”,说:“有事呀?林矿早上8点下井了。” “在不在都要去,先去监控室看录像。”工区长显得声大有理地说,“林矿在与不在,与我们去监控室没有关系,凭啥说是矿工打死的。今天来个小葱拌豆腐,看谁在说假话。” 巴雅尔的电话一直是忙音,“土律师”装作熟悉行踪的样子,对高拥华说:“巴雅尔去旗里了,到了盲区,手机没信号了。” “土律师”绷紧的脸渐渐地舒缓了,随后说:“去和不去,结果一样。那一袋子的东西早埋地下了,进了监控室,图像也看不到啊,巴雅尔进去看过了,啥也没看见。” 工区长都觉得很有道理:结婚证上贴着相片,只是证明两人躺在床上睡觉是合法的。不能说明你和别的女人睡觉就是犯法,女人愿意陪你睡,就不是个事,矿工睡过牧民得老婆,没一个抓进去的。睡过的女人不告你,就不是强奸,两相情愿不犯法。递给他一根烟,喷着烟雾:“那监控的镜头可清楚了,蚊子都能看清楚,更别说猫头鹰了。矿工没打它,落不了地,当然啥也看不到了,他不亏理,能半路跑掉了吗?”“土律师”用蒙语叽里呱啦说着话,和高拥华点着头,朝着阿来夫蒙古包的方向去了。 额日敦巴日接到电话不到20分钟到了招待所。高拥华笑着给嘎查长添满了第5杯:“‘土律师’只是没明说罢了,张口向工区长要钱。拽着都拖不进监控室,巴雅尔早没踪影了。” 嘎查长喝下一口,说:“告也不怕!空口说白话有啥用?没凭没据的,得罪了一片人,钱,没到手一分。” 高拥华把他杯里的酒折进三分之二倒进工区长的杯子:“事儿办的利索、圆满,走一杯。” 送走了额日敦巴日,我骂起了工区长:“把我的话当屁了吗?差点捅出娄子来,井口和料场那么多没捡干净,你想进去,我不拦你。自己死了抓个垫背的?来草原没几年,也要学着羊死不留皮了。” 第三天举办了“珍爱野生动物,矿工在行动”的知识演讲竞赛,高拥华把摄像机的工作日历向前倒推了一年,全程进行了录像。这样一来就等于矿山一年前举办了知识竞赛,今年又举办了矿工签名按手印活动,留好了签名的影像资料。 “土律师”和巴雅尔没有套出矿工的半点口风,也随着无凭无据的影子消失了。 巴雅尔把嘴送到了巴图的耳边:“矿山又捅娄子啦,“土律师”在井口周围和矿堆上捡了30多只猫头鹰。矿工不用枪打,咋会掉在那里。” 巴图渐渐眯起了眼睛,嘴角微微张开抽动了两下:“敢站出来阻止外来人祸害草原的人越来越少。不抱团粘不在一起,握成一个拳头,他们能得寸进尺的,死了那么多猫头鹰,等于放进了多少老鼠啊。” 巴雅尔点头回敬着巴图:“凑在一起是块钢板也白搭,架不起‘气焊枪’,愿意割那块就割那块。眼珠子让钱糊死了,钱袋子里的钱能买回青水蓝天吗?世世代代出生在这片草原的人,能搬到哪里?书记旗长拍着屁股走了人,调到别的旗县了。” 岱钦也学着巴雅尔前几天说过的话说:“蓝蓝天下的一堆一堆的棉花云,空气污染了,到哪里买去?” 巴雅尔又说:“给政府缴税了,把自己当成鲜花了,走到哪里都有掌声。牛听到了都不拉屎了,看这朵鲜花还能插到牛粪上吗。对付他们不能靠散打,要集中分工,有咬腿的,有咬胳膊的,有咬脖子的,一起下手才能把他们打死,赶出草原。”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呼和巴日身上,“要致富,先修路,现在闹机密了。薄薄的一层沥青路,重车一压,路面全碎了,反复反复的修,修路的人不富才怪呢。可把牧场祸害大了,大货车一跑,粉尘都落在牛羊吃的草上,牛羊能不生病?” 巴图闭着眼,点着头:“蹄窝里的水,能淹没日头和月亮,能灌死祸害草原的那些人。瞎人骑瞎马,走哪算哪咋行呀?”。 巴雅尔又添了一句:“缴税的那些人,打饱嗝放响屁,早晚一天会让蹄窝里的水灌死。” 第51章 里勾外连一堵墙 跑细腿脚无指望 巴雅尔盯着矿工打猫头鹰这事不松手。 高拥华对他说:“世界这么大,需要攒够多少缘分才能碰到一起,要尽可能的让步,守住来之不易的相缝。” “啥叫尽可能的让步,让步不是迁就嘛。迁就到啥时才是迁就,让我咋让步?占用草场不用赔偿就是让步?我办不到!” “想歪了,不是这个意思。小事不要无限放大,不要听风就是雨,监控室有回放的录像,可进去看看,推矿车累得裤子都抓不起来了,有那闲工夫去打猫头鹰?推一车能挣3块钱。换成你,能丢下矿车不挣钱?” 巴雅尔说:“看啥呀,有用的早删掉了。” “没进去看,咋知道删掉了。你认为那是翻书页呀,可撕掉几张。走啊,去 看看。” 巴雅尔贴近大屏幕说:“有几个亮灯泡呀,黑乎乎的一片,牛羊都看不清楚,线杆子和屋顶上的猫头鹰更是看不见,叫声也听不到。” 高拥华说:“那是录像镜头,不是录音机。”巴雅尔瞅了一会屏幕离开了。高拥华瞅着窗外的身影说:“嘎查长,你嘎查有能人啊。不好好放羊,管起了森林公安的事,吃饱了撑的。他就是一根搅屎棍,挨上他的边,哪件事有办成的。回头想一下,错了当我放屁啦。” 巴雅尔是眼花嘴也花,看不清楚的事,张口就胡说,这臭毛病到死也改不掉。屁股上的功夫不浅,不用坐鞍子在草场上溜达,喝醉了也掉不下来。额日敦巴日抹着嘴角:“高经理,为他不值得生气,他的话,才当屁用,不该把屁股的功夫拿到嘴上用。” 高拥华扭开一瓶水:“一杯水,在水泡子里不值钱,在超市里值2块钱;在候机楼能卖到起4块,渴了都能卖到;在沙漠里,你有一大堆钱,买不到一小瓶水。他真把自己当成了沙漠里的一瓶水了。” 他俩说的话,我在走廊里听得一清二楚,推开半关半闭的门,说:“离开嘎查和矿山,一泡子水,他也喝不上一口。他是秤钩挂在屁股上,自己秤自己。” 嘎查长说:“他那几斤几两,在嘎查混了半辈子,不用秤,也清楚。” 高拥华瞅着嘎查长的脸说:“他那人不记着别人对他的好,学不会感恩。关键时投你一票,那可比沙漠里的一瓶水,值钱多了。” 嘎查长不解恨地说:“高估他了,关键时他能放我的冷箭。他犯起浑来,比阿来夫好不到那去。” 嘎查长说的和做的差大了,背地里帮了矿山的倒忙,和牧民贴得很近。看他对阿来夫和巴雅尔甩冷脸子,可内心是热的,这叫以我狐狸不嫌骚。我笑着说:“在你眼里他是个冰块,什么事都能看透,也看不透。” 嘎查长回着话:“我连自己都看不透,哪能看透他呀。他是个活物,有想法,脚步一动不动,脑瓜子里就有了。不是白条羊躺在那里,皮扒光了,一根毛没有啊。” 高拥华说:“亲不亲,一家人,嘎查长还是偏向巴雅尔。要盯紧他,不要扯着猫头鹰这事不放手,没有的事,说多了也有事了。” 嘎查长在说给我听:“高经理的话没错说,他没长感恩的心。不怕怕他,监控室的录像也看了,看他有多大尿。” 我觉得嘎查长有不怕事闹大的样子,揪住他的话问:“没有的事,不怕他扯着手不放。越把他当回事,他倒觉得你真有事了。让他随便说,空气倒是有啊,手,紧紧握着,里外都一样。” 嘎查长改口说:“林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没有的事,不用尿他,他手里有打死猫头鹰的证据吗?没有!” 巴雅尔出了监控室的门,向北拐了个弯去了井口。工区长看着他接近井口房了,让把钩工拎动着扫帚,石子带着泥土噼里啪啦滚到了他眼前脚下。他捂着眼后退着说:“亏理了,石子挡不了路,泥土飞不进眼里。猫头鹰经不起天天打,越打越少,老鼠越来越多。草场毁坏的厉害,牛羊吃啥啊。草盖住地皮了,沙尘暴飞到了北京。”工区长说:“眯了眼也能看清楚, 看人不能看表面,有人嘴苦心善,有人嘴甜心狠,办事靠不靠谱,更不能看岁数。牧点的事没闹机密,北京的沙尘暴你管得了?哪年不刮了三天两天的。躺在套马杆上想宽事。” 他回过话来说:“在我眼前吹喇叭,理不亏,挡路干嘛。” 拿扫帚的人说:“獭子头上顶个帽子,真当人了。周三检查卫生,清扫路面也碍你的事。” “咋的啦,不愿听了。本打算不管这事,非拿猫头鹰治治你。矿工能随随便便打吗?那是益鸟。” 工区长缓和了一下脸色,扭头走了:“你闲人一个,声再大,说了和没说一样。没闲功夫和你扯这些。手头缺钱了,过几天陪你耍耍牌。”说完围着井口转了一圈走了。井口周围死掉了的猫头鹰一只不见了,监控镜头撤掉了,矿石堆四周的加了4个探照灯。50多米外瞅着巴雅尔,瘪了瘪嘴:以后更便利了,没了镜头自然没有了证据,监控室里看不见了,嘴说无凭怕你个球,狗咬耗子管闲事。进了信号屋瞅着窗外给高拥华去了电话:“那蛤蟆狗啊,监控室里转悠了半天没看到凭据,不死心又来井口溜达了,让我骂走了。” 高拥华有点担心:“打死人要偿命,没听说骗死人又偿命的。这节骨眼上不能跟他硬碰硬,睁一只闭一只眼过去就行了,不冷不热拖几天,黄花菜凉了,看他能咋办,嘎查长在我这呐。” 额日敦巴日拨通了巴雅尔的电话:“在哪溜达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没事找事。监控室里没看到不死心啊,把腿溜达细了,就算能找到点啥,又能说明啥呐。白所长和满都拉在我一边,让他跟你说,一没制服,二没枪,真把自己当森警了。” 巴雅尔害怕满都拉打击报复,多一只羊也能给揪出来,硬着牙齿说:“没干坏事,白所长不能抓我呀;不多撒羔子,满所长也罚不了我一分钱。” 转眼间又骂起了“土律师”,抹起肉串来倒有两刷子,到矿点溜达了几圈,头缩进了壳里,自己进退两难。半路又多出了满都拉和那个姓白,关掉了电话去旗里了。 “土律师”跟李阿斯夫去盟里培训去了,快一个周了。巴雅尔像贼一样溜进了“一撮毛”的串店,生怕“土律师”看到。拨动着眼皮丈量着问他:“‘为人民烧烤,为自己挣钱’赚了你不少钱,那根神经跳乱了,咋的想到‘醉牛’了。我这小店装不下你这大神啊。” 巴雅尔溜须着说:“一直没敢忘啊,这不又来了嘛。只有最牛的人,才开得起‘醉牛’的串店。”听这溜须的话,便把父亲的遭遇与眼前的这个人黏在了一起,从富得流油的草监局到了穷酸的安监局。耷拉着眼皮说:“你,这是往我血口子上撒盐,人一走茶就凉。我父亲手下的那些科长,脸色变得比雪兔还快,嘴皮子上答应了,就是不行动,真的帮不了你。” “开口三分利,不张嘴,咋知道人家不办呀。” “任钦是草监局长了,吃了你的羊,不能白吃呀,找他去啊。” “这小事,犯不上找他。就几只猫头鹰的事,科长就顶事,去矿山说几句狠话,给我撑撑腰。” “你也太小看矿山了。任钦去说话,也不一定买账,后面有旗长给撑腰。猫头鹰一没咬你的羔子,二没吃你的羊草,没事找事啊。” “猫头鹰是二级保护动物,矿工打了要犯法。逼着矿山花钱堵嘴,这忙,不能让你白帮了呀。” “一撮毛”有些烦了:“去隔壁呀,在这浪费口水干嘛。你说到太阳掉进草尖下面,一分一厘的忙,也帮不上你。” 巴雅尔的声音大了起来,扔过去一根烟:“雨不打头,白毛风不吹脸的,张张嘴能捞的钱。扶不起的一堆绳子,咋说才能听进去呀。” “一撮毛”哭丧着脸说:“听进去和听不进去都一个样,我对钱,没仇恨啊,恨不得用铁耙子兜进来。” 巴雅尔抽完一根烟走了,拐进草监局楼后的胡同给任钦拨了电话。没等把话说完,电话的那边吵吵嚷嚷的说:“在牧点一两天回不去,这事不好说,几只猫头鹰,估计森警也不会出面。要是几只黄羊和狼,图几张皮子,也许会赶过去。” 他凉透了心:那伙人太牛了,你一个大局长,敲不开门;我一个小牧民,跑细腿磨破嘴也白扯。任钦把矿工打猫头鹰的事,给我前后说了个透。“林矿呀,你路修得又宽又长,有人跑到我这边告你了,有打猫头鹰这事?牧民把屁股当成脸了,森警管的事,他找到了草监局,要多个心眼防着他。” 呼和巴日紧接着给我来了电话:“林矿啊,有人跑过来说,矿工打死了好多猫头鹰,有这回事?可能有人打了几只,没那么多。”任钦有心机,两头都赚了个好人。跟我说完了,又跑到呼和巴日那里,连副旗长都敢忽悠,以后办事真要防着他。 我半笑着说:“谢谢旗长。嘴,长在他脸上,不能不让他说。真是他说的那样,森警早把打猫头鹰的人抓走了,那可是二级保护动物啊。” 过了一会儿,任钦在电话里郎朗地说:“他嘴上的功夫不浅,脑子里没啥沉淀。放心林矿,有事打电话,我和森警的关系不一般。” 俄日敦达来接完呼和巴日的电话,对额日敦巴日说:“顺风放屁,自己臭自己,跑到草监局告状了,不就几只猫头鹰嘛。真打了还是假打了,你去矿山看了监控,和逆风圈羊,圈起他来。” “这告状的老毛病,又犯了。车轮子转起来耗费了钱,丢了嘎查的脸。拿他没办法,捆不住他的腿,堵不了他的嘴。” “阿来夫嘴里说这话,我不怪他。你这话不负责任。亏你说出这话,拿他没办法,你要想办法。他那张嘴啊,早晚能把你埋进去,拿我是啥啦,我睁只眼闭只眼没怪你呀,和他黏在一起,有你脸红心跳的。我前面修路,你和他后面拆桥!” 额日敦巴日真的脸红心跳了,跟在身后走了老远:“苏木长啊,你冤枉我了。他那破嘴的话……” 第52章 曲径通幽 迎来曙光 巴雅尔回到牧点,看到岱钦他躲着走,生怕问起。额日敦巴日对巴雅尔说:“废话少说捞干的,扯远了。拿猫头鹰说事,你心里咋想的?这样一直走下去,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没人会原谅你。” 巴雅尔说:“啥叫损人不利己啊,我这是损己利人。猫头鹰可是二级保护动物,猫头鹰能吃掉几千只老鼠。老鼠洞少了,草场不就好了嘛,牛羊填饱肚子时间就短了。草场是牛羊的命根,牛羊是牧民的命根,丢了草场我喝风去啊。丢了你的草场,能坐着不动吗?要是喊声没我的高,算你有尿。”他握着手机白了一眼,焦急等着“土律师”的电话。 嘎查长说:“说个不字,比吞两杯酒还难啊。还是那句话,猫头鹰是你养的,我二话不说。” 巴雅尔出了门回过头来说:“你说的那些话我闹不机密,不是我养的就随便打呀,都和你一样的想法,飞过来一只打死一只,打光了,老鼠比羊群还多。牛羊吃啥呀,你有牧场和牛羊,真不知是咋想的。” “土律师”似乎看到了结果,不愿插一脚进来。瞅着巴雅尔打进来的三个未接电话,沉下心来在肉串上抹着调料,觉得俄日敦达来这句话说得很在理:人嘛,都是自己把自己打败了。解决问题要有个过程,着急大了没有,就像碰破了皮长了个疙儿,抠早了出血,到时候疙儿会自动掉了来的,不会留下疤痕。尼玛的巴雅尔把犄角扎向了嘎查,能没隔阂嘛。出了门冲“一撮毛”喊:“巴雅尔前两天过来啦,跟你说啥了?” “是来找你的,到我这屁股没坐热,说了一嘴矿工打猫头鹰的事,要赖磨几个钱。” “矿山稀罕不够他。我琢磨着他让你老爸出山帮他多要些钱。” “老猫咬不动老鼠了,找不找都白搭。” “土律师”摇晃了腰杆子说:“老猫手下有小猫呀,逮个老鼠还不容易吗?” “小猫的人情挂在我身上,让我装傻可以,不能倒贴钱啊。撸了一天的串钱给搭进去了,可能吗?跟你学会了,不见兔子不撒鹰。吃亏一次买教训,第二次吃亏是傻蛋。”他幸灾乐祸的补了一句,“去盟里学习的那六七天,取回了真经,不露手帮猫头鹰说句公道话,有失你大律师的名头啊。” “要帮他的话,有胜诉的可能,不是我说大话。李阿斯夫认识好多大律师,这六七天没去白坐,好多名词以前没听说过。猫头鹰模样不咋样,是受法律保护的。我不做交往一个人得罪三个人的蠢事,嘎查的上面是苏木,苏木的上面呼和巴日,一枪三个眼啊。你不傻,我也不傻呀。” 额日敦巴日在苏木请俄日敦达来他们几个人吃饭,苏木长瞅着涮锅里飘着的一片一片的红辣椒说:“四川人不怕辣,南昌人怕不辣,湖南人辣不怕,巴雅尔啥也不怕。他天天盯着矿山油田的脚后跟挑毛病捡篓子,巴不得早一天把他们赶走。矿工打了几只猫头鹰,又不松手了。” 满都拉说:“他是生姜去不掉辣气,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没他顺心的事。一年只有一次听话的时候,是到他草场点数,眼珠子直溜溜的怕多数了羔子。” 白所长说:“他瞅的是钱呀,又拿出了瞅羔子的眼力盯上了猫头鹰。羔子和羯羊归草监所管,我这边防所管不了猫头鹰啊,那是森警的事。” 额日敦巴日夹着肉片往锅里放,顺手给满都拉和白所长的酒杯添满,回过手来又给苏木长的也满上了。从锅里捞了几片肉蘸着韭菜花酱说:“打小一块在马背上长大的,现在看他,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边防所和森警都是公安编制,是一个洞壕的,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呐,万一有情况要压住啊。” 苏木长听不下去了,用筷子敲打着酒杯,说:“你俩听好了,他挖坑把自己埋进去了,啥叫万一啊,压根儿没有的事,有啥万一啊。他那是空口说空话,把图片或是录像拿出来证明矿工打死了猫头鹰,那才叫万一。真有那一天不用你说,白所长会去救火捞人的。” 白所长的话说到了苏木长的心坎上了:“我这小所长,敲不开大庙的门。苏木长和森警的政委就差用一个头想事,一个嘴说话了,捞人,一句话的事。” 嘎查长下翻着眼皮瞅着苏木长的脚尖:你和森警的关系铁到这程度,干嘛逼着我去找巴雅尔……借白所长的嘴显摆有尿呗。他很快恢复了过来,瞅着锅茶里的风干肉条和炒米:尼玛的巴雅尔尽管去闹腾,巴不得有人打死了雪兔或黄羊,森警过来抓人,看看你咋救火捞人。喝了一小口酒,说:“巴雅尔草场里多出了一片一片的火柴头花,说不准能赖到矿山和油田,说是从从内地带过来的,啥事都能粘上矿山油田的边。” 满都拉说:“那一簇一簇红色的狼毒花,好多草场里都有呀,他有一千张嘴也赖不到。”他来在草场里抠了好多次狼毒草的根,粗粗的像个野人参,跟苏木长碰了一下杯,用舌头顶着牙根说:“巴雅尔和狼毒草的根一模不两样,老粗老粗的肉在里边。粗粗的根和羊草五花草抢水喝,细细的草根那是它的对手,缺水牧草就干枯了。” 白所长说:“这人是个胶带,只要贴上就要撕下一层皮来。血流的少了不甘心,会贴第二次的。”他自己给自己满上了举着杯说,“要处处防备着才是呀,常在一个锅里涮,筷子难免要碰在一起。有些事情只能嘴上说,不能落在纸面上,按口头说的办,把柄别落在他手里。” 额日敦巴日往大铜锅里夹着肉,把全桌的酒又满上了。 俄日敦达来打着饱嗝说:“有些事没那么多为啥,说多了事办砸了只能怪自己嘴贱。不仅仅是猫头鹰打了不罚,罚了不打的这么简单的事。” 白所长瞅着嘎查长说:“打猫头鹰是小事,说大了也是大事。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把那些多事的记者引来就是大事了。矿工的事就是矿山的事,不乱说管住嘴就是了,你有经验。” 白所长唱着高调,可没少打黄羊。遇到难对付的事,总往嘎查这边推。下半夜我从旗里回矿山的路上,也许是外蒙烧荒把黄羊和狼都赶到边境线伤,蹿过了生态口跑到了苏木这边来了。 砂石路上,一伙人夜里开车,黄羊沿着灯光跑,一枪一个倒。我随口念嘟着:隆隆响声夜,两眼浮光叠,独自草原荡,玉兔云里藏,往事眼前晃,痛伤黄羊亡。嘎查长说是边防派出所那伙人干的,有几枪顺黄羊屁股眼打进去的,根本看不见外伤,黄羊肉自己吃了,皮子熟好了送礼找门路,个个急疯了调回旗里…… 外蒙烧荒的季节,砂石路以北的铁丝网围栏上,会挂上撞死的黄羊、野驴、狐狸和狼。巴雅尔在生态口前设铁丝网捕获狼和黄羊,不叫捞人及时,差点判了刑。 俄日敦达来有点担心,不能因这点小事给呼和巴日副旗长添堵啊,摇晃着手说:“招商引资进来的矿山煤矿油田,振兴了牧区经济。这些年过去了,财政的钱袋子实实在在的鼓起来了,现在看来是对的。大面积减牛减羊,牧场休养的周期拉长了。” 减牛减羊牧区的反感声越来越大,额日敦巴日也不例外的反对。由25亩一只羊上升到40亩,牧民一肚子怨恨。牧民的草场大,草又好,按40亩一只羊算下来,一年少了好多钱。呼和巴日听后则说,自打取消了牧业税,全旗大畜小畜几十万头,大畜每年的税额为:牛15元、马10元、骆驼2元;小畜山羊35元、绵羊3元,掏空了财政60的进账,是引资进来的矿山煤矿油田补平了这些亏空。 巴雅尔挺直了腰杆反对:减牛减羊牧民没有意见呀,把牛羊都煮了,牧场休养的时间不就更长了吗? 尼玛的脑瓜子有病呀,把牛羊煮了,呼和巴日和俄日敦达来那样的干部喝风能填饱肚子,我管不着。政府让牧民减牛减羊不是在说瞎话嘛,靠传统的养牛养羊的方式,不人为的把草场分割成一块一块的,中间用网围栏隔开,限制了牲畜的游牧半径,牛羊老是践踏,风把黑土刮得满天跑,越刮越厉害。过了8月20日就开始打草,一年打一次草太勤了,矮矮的草茬挂不住雪,雪让风吹跑了,白毛风越刮越大,堵死了路。春天沙尘暴,牧区的人叫它是“黄毛风”。额日敦巴日听到这些,嘴里不说心里倒是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去年在度假村,一位在草原插过队的北京知青说的话他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北京对雾霾地说法,风雨过后是晴天。但是风刮的不能太大,最好是三四级,小了带不走雾霾,大了把内蒙的沙尘暴刮过来了。天空上的黄土横飞,满脸的黄土,睁不开眼了。现在的草原白云很低,一伸手就能碰到似的。草原的野花万千千,一支独擎脖子长长的野罂粟花一片一片的。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顺着风走放屁自己臭自己,思前虑后是自己冤屈了巴雅尔,是自己看问题没看到根本,不能全怪他胡搅蛮缠。 瞬间同情起了巴雅尔,探着头对苏木长说:“前几天去饭店吃饭,有个人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笑话,结婚证只能是证明公安巡夜检查两个人躺在床上睡觉是合法的。不能说明你和别的女人睡觉就是犯法,女人愿意陪你睡就不是个事。法律没有规定你只能睡自己的老婆,而睡别人的媳妇就是不合法的。前提是让你睡过的女人告了你,那就是强奸,那可就犯法了。” 白所长听后笑着对嘎查长说:“酒不多呀,学着巴雅尔耍奸藏滑了。那次我也在,是毕利格饭店。‘土律师’只是没明说罢了,在张口向煤矿要封口费呀。矿工打了猫头鹰,他不去告发不就啥事没有了嘛。” 满都拉点了点头说:“钱这东西不是万能的,有些地方没有它开路是万万不能的。去,早封口早了事,能用钱摆平的事,就不是事。要用快刀斩断芨芨草,不能拖泥带水的,免得让呼和旗长骂咱俩手脚不利索。” 俄日敦达来眯着眼耷拉着头一句话不说。嘎查长扫了一眼说:“满所长的话在理,不怕一万,万一呼和旗长怪罪下来,苏木长也会贴下一层皮。” 苏木长开口了,对满都拉和白所长说:“嘎查长说的这万一,不是没有可能。不能痛这点小钱,有的人那十箭穿不透的阴干脸看够了。你俩去趟矿山,就算给点封口费,也不能说在嘴上,是猫头鹰这事。” 我的想法和苏木长是一样的。巴雅尔总算没白折腾,拿到了封口费,只字不提猫头鹰的事了。? 第53章 黔驴技穷 绝地逢生 去年卖牧草和羔子钱花完了,今年的羔子和羯羊没出栏,牧民手里缺钱。 阿来夫坐在井口瞅着粗粗的水管往自己的牧场里流着水,流出一道一道小沟,流掉了草种,草稀了,又矮又黄。抽水工爱沾酒,对付了几个菜喊阿来夫过来,水泵响着不耽搁喝两口。阿来夫喜欢他炖的宽粉和他磨的韭菜花酱,他喜欢吃阿来夫煮的手把肉,是一对好酒友。 水泵嗡嗡响声,阿来夫大声吼着问:“上面的水塔没装满,水管里的水干嘛要往草场上流啊。” 水泵工搓着眼说:“闹不机密。维修工说多往水塔里排水,要多往水资源啥的交钱。” 阿来夫瞪着眼不说话:水资源是啥部门呀?草监局工牧办来草原溜达,满都拉和白所长也来溜达,蹲着酒杯问:“水资源管啥呀,草监局和满都拉该管呀。”“水资源是管水的,和草监局管牛羊吃草是一样的嘛。我瞎说,闹不机密这事。”他侧着头问抽水工:“这水流了三四年了,以前咋没想到呐,矿山要赔我钱啊。” 自打这顿酒之后,阿来夫闹机密了矿山向草原流矿井里的水和多撒羔子一样:“多往牧场里撒羊,是过牧,这事我懂;多向草场里流矿井的水,该叫啥,是过水啦。水资源过来要罚矿山的钱吗?草场上流出一道一道小沟,流走了草种子,一年下来少说也能流走几十捆草,该给我补钱啊。他碰着阿来夫的杯,说:“拿回了钱,请我喝几杯,算你有良心。” 阿来夫有点晕头了,晃悠着杯,说:“要是钱到手了,搁两件草原白,放在这。” 竖井在换提升机的钢丝绳,郑杰和高唐在井口转了几圈,推开水泵屋门,水泵工躲到了配电柜后面。 高唐闻到了酒味,看着两个酒杯,转着头找人,问:“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赌钱,那个人呐?!” 阿来夫红着脸,闹不机密上班喝酒要罚款的,指着配电盘说:“在那—那—里。” 端着杯把水泵工拽了出来,说:“把酒喝了,找两个杯来。”转身对他俩说:“嘿嘿,坐下—喝杯。” 郑杰和高唐都认识阿来夫。高唐摆动着手,让水泵工坐下:“看在阿来夫的面子上,这次就不罚你钱了,躲在配电柜后面触了电,电死了,好多人跟着受牵连。” 水泵工收了杯,把小饭桌收拾的干干净净。郑杰指着挂着的安全操作规程,说:“挂在墙上,一眼也没看,上班喝酒罚款500元,下岗学习三天。” 第二天阿来夫去了矿山。“井下水流到草原上,向外偷着排水,找满都拉去要钱啊。”高拥华一听是抽水工酒喝多了,说漏嘴了。 我让额日敦巴日过来把阿来夫领回去。我嘟囔着说:“啥时能落个清静。矿山是给嘎查开的?给巴雅尔的钱没几天,阿来夫又过来要水钱。矿山白白给他浇草原还有罪过?这么旱的天,他的草比谁的都好。” 嘎查长让我问懵圈了,一头雾水地问:“咋的?他要水钱?啥水钱呀闹不机密。”额日敦巴日对阿来夫说:“我把你的事放在心里,说在嘴上,抗在肩上,跑在腿上,你还不满足。闲的没事,多去掏几只獭子,下酒耍牌,醉了跌倒睡觉。” 高拥华对嘎查长说:“前天跑到井口泵房喝酒,上班不能喝酒,连带了水泵工罚款500元,下岗学习了三天。” 嘎查长扯着他的袖口说:“有这事?坐着等菜啊,去给人家道个歉啊,一杯酒500块,多少件草原白呀。良心过不去,拿只羊过去也行呀。” 阿来夫出了大门口,高唐又对嘎查长说:“那天我的头都吓大了,一进门水泵工躲到配电柜后面了,要是触电电死了,林矿也要跟着受牵连。”话刚落地,阿来夫推门进来了,不服输地说:“两年了,水塔上口子不流水了,这两天闹机密了,矿山在偷水啊,一直向我草场上流呀。” 额日敦巴日也有点懵圈了。矿井的水往草场上流着咋的是偷水了呐?流到水塔里和流到草场上有啥不一样,水塔满了从上部的口子里也是流到了草场里。推着阿来夫向门外走着说:“啥叫偷水啊,胡搅和些啥,快滚回去,脏了我的眼。没喝高就说酒话,哪来的水钱?想钱想疯了。” 阿来夫往后坠着,不肯挪步高声吵着:“少管我的事。”嘎查长没捋清往草场流水,咋就成了偷水了。他说:“老炒冷饭,搅和啥啊。一天不添堵心里痒啊,磨了多少嘴皮子还闹不机密。河里的水为啥能流千里万里,敖包山滚下来石头能滚多远?硬碰硬走不远。好多事要感谢林矿啊。” 嘎查长没想到阿来夫会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前天的酒。今天的酒,没喝到嘴里。” 矿山年初委托地质勘察院重新做了水文地质勘查报告,根据地下水与地表水的水力联系,结合近两年的实际排出量,把水文地质现状由中等降为简单。为满足水文地质简单这一说法,在排往水塔管子的流量表的后面安装了一个支管,把这个支管放在井口的管缆地沟里,直排到阿来夫的草场里,一年下来少交水资源费70多万元。 高拥华甩身走了,没跟他俩说一句话:“这号人,永远填不满他的心啊。” 别小看阿来夫盲目冲动,有时也会耍奸臧滑,回去的路上瞅了一眼排水管,一滴水也没有了。晚上揣了两瓶草原白去宿舍找水泵工套话去了,晕晕乎乎的散伙了,酒友一字没提水资源这三个字。 阿来夫在井口瞅了一个周,水管口用电焊堵死了,失去了要钱的把柄。一个月过去了,他急了去找嘎查长,让矿山把水管口开一点点,干旱了,草都铺在地上了。 额日敦巴日爱搭理不搭理地说:“矿山排水你不让,把管口堵死了又让开个口子,让我去说啥呀。” 阿来夫说:“北面那三个铁槽子,牛羊喝水太远了嘛。帮帮我,去我家喝酒今晚。” 嘎查长便说:“牛羊走,又累不着你的腿,好事让你占全了,水管子流到草场上,羊低头吃草,一口草一口水的。我没法去矿山开口,要去你自己去。” 额日敦巴日倒是想着去喝酒,心里没底儿,怕我不给这个面子,丢了老脸啊。他吊着阿来夫的胃口说:“过两天,下午陪苏木长去旗里办事。” 一个周后,阿来夫把羊群赶到了办公楼,500多只羊在大院和门口的大道上溜达,车进出不得不走走停停。一按喇叭羔羊仰着头一颠一晃的惊跑着,羊膻羊骚味充满了鼻孔。门口的保安骑着警用两轮摩托车,按着喇叭往外赶着羊群。阿来夫躺在门口堵住了进出的车辆,两个保安把他生拉硬拽的抬进了值班室。 阿来夫牙硬口豺地说:“矿井抽干了我草场下面的水,牛羊没水喝,要过来喝水呀。” 满脸络腮胡子的保安瞪着眼,晃动着手里的铐子说:“楼上的领导怕你,我可不给你惯那个臭毛病。食堂和办公楼是人喝水人吃饭的地方,把羊圈回去。信不信我用手铐把你铐在暖气管子上,宰两只大羯子烤着吃,下酒。” 另一个手里的电棒在头顶噼里啪啦的放着电,阿来夫吓得紧闭着眼。保安嘴里喘着一股凶气:“等着挨电棒啊,死躺在这里。” 阿来夫吓得溜走了。羊群随着他的口令刷涮走了。 10多天过去了,嘎查长也没个回话,他是在给矿山施压。查娜拿起了电话催问,额日敦巴日支支吾吾地说:“别着急,估计就是一两天的事,矿山肯松口了。” 停止了向阿来夫牧场上排水,矿山死撑硬扛着在井下巷道里架了两条粗管道流到斜井井底的两个水仓里缓存一下,眼看水仓就满了,最多撑不了零点班。巷道里的水淹没了膝盖,开起了斜井的排水泵往水塔了排水,本来就接近满了的水塔,从上部的溢流口像尿杆子一样往草原上流。半天的光景,水流顺着矿区通往苏木唯一一条路的水沟,向西哗哗的流着。 一伙人开着车从西往东找水头,走到矿山的西大门停下了。包工头指着从草原上直泄而下的水流说:“害得老子接连钻了三眼井,水流和猫尿一样。这么多的好水,流掉了多可惜,搅拌机的大肚子这回该吃饱了。” 给他开车的人说:“这股水好是好,不知能流几天呐。找个熟人问一下矿山管事的人,要是水管子破了,可就指望不上了。” 包工头给他姐夫任钦去了电话,乐滋滋在等回话呐。电话里我对任钦说: “选矿厂用水也紧张……硬着头皮一天给个车。不够用,让你小舅子想别的办法补充。” 矿山以西至苏木40公里的砂石路,全要铺成水泥路,是任钦的小舅子承包的。用水成了大问题,接连在牧民的草场上钻了三眼井,水量都不够,混凝土搅拌机呜呜响着等水下肚,工期一天天过去了。 任钦说:“林矿啊,你这个朋友没白交,可帮了我亲戚的天大的忙。这可是个长功夫,要是缺了水,工程就停摆了。全托付给你了,过几天让他厚厚的去看你,他的小命可是捏在你手里呀。” 第54章 救兵来了 空欢一场 我的心彻底透亮了,不用再往草原上流一滴水了,哼着小曲在走廊里背着手溜达着。 三四个水箱车装满了水,一车接一车的往外拉。查娜急了,牲畜喝水的事比自己的事还上心,在电话了催着嘎查长。额日敦巴日不得不硬着头皮往矿山上跑。 我吞吞吐吐地说:“嘎查长啊,真让我犯难,一手托着你,一手擎着任钦。思前虑后这水还是不能放啊,阿来夫这人属猪八戒的倒打一耙。井下的水少了,就算把那根水管子的口割开,也没水流了呀。任钦修路的水是从尾矿库里拉走的,水泥石子能吃那里的水,牛羊喝了能行吗?” 这几天阿来夫老往额日敦巴日家里跑,推都推不出门。嘎查长说:“这片牧场打不出水来,你是清楚的,要不从北面的吸水井引一路水过来,水泵和塑料管嘎查垫付,牲畜喝水的铁槽子,给做两个?” 我牙缝里挤出一点笑:“见外了,这么大的矿山,不差那点电钱,塑料管仓库里有。明天电工过去接上电,让他把水管扯过去就是了。” 额日敦巴日的心也亮堂了,出了门迈着轻快的脚步给查娜去了电话:“好在矿山没跟阿来夫较劲,前几天他把羊群圈到了办公大院。我是厚着老脸就差跪下了,矿山才让了步。” 查娜咯咯笑着:“又不会让你白跑腿,过来拉我到矿山洗个澡,在奶头上抹上蜂蜜,管你吃个够。让你爬山过河张着口的喘……找别人办成了,你不吃醋啊?” 巴雅尔在混凝土搅拌机前面遇到了任钦。他瞅着100多米以外路边的獭子双手擎在空中东张西望的,想到了矿工打猫头鹰和掏獭子的事。对任钦说: “井口的那个区长和獭子一样,嘴皮子嗒嗒响,光说不练。” 任钦没听进他的话,和小舅子比划着,说:“水没啥问题了,把人组织好,争时间抢工期,挣的就是时间钱,拖一天多大的使费啊。” 小舅子摆了一下手,示意把嗡嗡响的搅拌机拉下闸,满嘴的黄牙全跑到了嘴唇的外面,塞给姐夫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说:“你的,放在车里,这些捎给林矿,这烟很不错的。” 任钦要去矿山,巴雅尔在后面碎步走着说:“你可要跟矿山说一嘴啊,猫头鹰可是不能再打下去了。井口和矿堆四边一转悠,弯腰能捡上20多只,白白放走了1000多只老鼠呐。” 任钦以前干苏木长,没少往嘎查跑。对猫头鹰、秃鹫、獭子、老鹰有着一股天生的感情。至于猫头鹰一天能吃多少只老鼠,没人去数过,咬死了摆在地上能看见,吞在肚里没人能看出来。他拉开车门:“你说的数,是书本上的,畜牧站的人也是从书本上学来的,有几个人到草原来,跟在猫头鹰的屁股后面点数的呐。猫头鹰一下落下来,老鼠进了洞,吃没吃到只有猫头鹰知道。你能闹机密了,还是我能。”抬腿上车前又说,“海里的鲸鱼有集体自杀的,草原上的猫头鹰有没有?没亲眼看见可不能乱说是矿工打的,要有证据啊。”车后面冒着长长的黄土烟儿。 巴雅尔吐着唾沫骂着:“白白吃了我一只大羯子,回过头来替矿工说话。额呸!”他又回到了搅拌机那里,找包工头说了几句闲话,套了几句口风,原来任钦是那个人的姐夫。 巴雅尔揪住自己的头发,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旗里和苏木里的好多人是不是都得了病?个个都怪怪的,以前错了的,现在反倒变对了。他反着水流往上走,越走水流越小,哗哗的流水声慢慢成了咕咕的细流。西大门南面山包后面的绿草让水流剪成了一条小沟,水塔的溢流口往外流着粗尿杆子。水塔东面多出了两条排水管,满管口的水柱子流进了水箱车里,一车一车的水运到了包工头的搅拌机里。任钦小舅子的搅拌机喝了矿山的水,大把大把往兜里赚钱,怪不得任钦替矿工说话。他向阿来夫蒙古包的方向走去,远远看见嘎查长的车放在那里,又调回头来往回走,边走边给阿来夫打电话: “来我商店拿些芹菜和茄子回去,卖不动开始烂掉了,不用钱啊。” “小孩的姑姑出了车祸,我在医院里呀。” “要不让查娜过来拿。” “她也不在,回娘家去了。” 他晃了两下头,额日敦巴日的车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犯着嘀咕地说: “你让嘎查长去接查娜啦。” 阿来夫回话说:“没有呀。车停在那里有两三天了,那晚喝高了,停在那。在医院门口看见嘎查长了,他也来看病号。”没说完话,查娜进了额日敦巴日的车。巴雅尔一万个想不通,阿来夫为啥要说假话:“啥时候回来,有急事找你。” 阿来夫握着手机不说话。巴雅尔差点忘了自己也是个放羊的,两个人不在家,谁圈羊回圈啊,急忙问:“你在几号病房?找你有急事。” 阿来夫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在草场嘛,咋的又在串店了呐。” “十点多一点到的啊,我媳妇没打通查娜的电话,让我催你去拿菜呀。再有5分钟就到了,几号病房呀。” 阿来夫忙说:“手机没电了。”说完把手机的电池抠了下来。 巴雅尔瞅着阿来夫蒙古包里亮着灯,额日敦巴日的车又停在了那里。山包东面十几匹马狂奔而来,阿来夫在马群后面不停的吆喝着,套马杆在肩上上下抖得厉害。他去远处找马群了,前些天有盗马贼到牧场来偷马。他担心盗马贼盯上自己的马群,一大早就出去了,绕过山包怕碰到巴雅尔。在山包上待了足足有十多分钟,下马进了门一直没出来,额日敦巴日的车也没开走。 巴雅尔正要调头回去,依然管不住自己的嘴:“老婆偷人,还装作不知道,让人闹不机密,到底是脸面值钱,还是钱值钱。”阿来夫把电话打过来了,让他去喝酒。他犹豫着还是去了,要去看看查娜的脸是没有烧红。 他的眼球全白了,瞅着额日敦巴日说:“任钦这个球蛋,真把自己当‘骨灰级’的干部了。井口水管里的水全让他拉走了,他小舅子在苏木东面修路。” 额日敦巴日一直不接言,低着头咬起酒杯慢慢仰起脖子让酒流进肚里。那砂石路要修成水泥路,没想到那包工头是任钦的小舅子。更没想到我会厚着任钦薄着他,说井下水少多了,就算把水管头的挡板打开也没有水流出来,原来他是靠上了比自己说话更好使的任钦了。压着火气说:“你咋知道的?是做梦想起来的。喝酒,喝酒。” 巴雅尔是让额日敦巴日在查娜眼前丢脸,这把火没烧起来,又说:“矿山抽干了牧场下面的水,把水给了修路的。” 阿来夫的胆子让酒喂大了,扯着嗓子说:“偷完了水,开始卖水啦,胆子越来越粗了。” 额日敦巴日那紫茄子脸越拉越长,查娜出来救火了,挨个添着酒说:“管他是偷水,还是卖水,给了一眼水井,装上了水泵,接了水管,牛羊有水喝了,管那些干嘛。做人可不能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好事全拖到自己身上。” “还是嫂子说得对,可有些人就是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查娜知道他在说嘎查长,把话引开了说,“进去了两天,嘴甜多了;一口一个嫂子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巴雅尔瞅着阿来夫和嘎查长,眼光落到查娜脸上:“哨我啊,哪壶不开提哪壶,对嘎查长,你倒是说句公道话呀。”他揣着聪明装糊涂一石击二鸟地说,“这顿酒,喝痛了嫂子的心,不该来了就对了,当灯泡了。” 阿来夫一句话不说。嘎查长眯着眼瞅着酒杯:“管他是偷水,还是卖水,有牛羊喝的就行嘛。是水井里的水,不是井下水。牛羊和矿工喝一样的水,肉的味道自然差不了。”他在眼馋巴雅尔,让他知道自己在矿山是有位置的,拖着长长的腔调说,“过几天我跟林矿预定一下,矿工回去过春节,一人带一只两只羊回去,价钱比送冷库里的高出一块两块的,也划算。” 额日敦巴日在打巴雅尔的脸,却瞅着查娜皱巴巴的脸回应着说:“好事别 把我落下了,我牧场的羊肉一点不差,嫂子帮我提醒一下嘎查长。我媳妇脸上的防晒霜护肤水比你脸上的可不少啊,隔天让她送几瓶过来。” “隔几天就忘记了,明天让她递过来。要不我去拿也一样,顺便把你给的菜拿回来。”他上午在电话里跟阿来夫说的是牙外话,查娜一点不生气的在逗他。 巴雅尔瞅着嘎查长说:“阿来夫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才把羊群赶进大院子里去的。” 嘎查长蹬着眼瞅着阿来夫,不让他随着他的话说下去:“赶去了又咋样?铁管子的是井下水,比不上水井里的水。”? 第55章 小小的鼠洞 并非小题大做 我办公室的门开着,说话声拖着满屋的烟气跑到了走廊里。 凌经理说旱獭是地质专家,可不能随便掏獭子窝。他吹着热茶有鼻子有眼地说了一个笑话,是真是假只有他一人清楚。 多年前在草场经历的一件事,也是一个铅锌矿,20公里沿矿体走向连续打了多个钻孔,没有大的突破。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紧要关口,地质科长在草原闲溜达挖野韭菜,无意看见一个旱獭洞口外面有一堆露头矿渣,化验结果惊呆了一片人,铅加锌品位73。是旱獭救了这个矿,当年申请了找矿成果,当然成果的申请人不能写旱獭。大草原有成千上万的旱獭,缺的就是这样的“地质专家”。 我笑着对额日敦巴日说:“旱獭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办公楼前面的看板里有图片和文字说明,不能知法犯法啊,矿工不能去帮嘎查灭旱獭。也许凌经理说的是个笑话,可细心揣摩揣摩是有一定道理的。” 额日敦巴日以前掏过不少的獭子洞,地面以下3米多深,走向接近20米,有37平方米左右。洞里藏满了草、草根和草种子,与牛羊抢草。洞里冬天藏满了又大又黑长嘴的蚊子,夏天在草场溜达,厚厚的衣服都能盯透。他翘着嘴角说:“凌经理说的这些,也许是个笑话。獭子窝多了不敢说,至少有40多个,没看到过黑黑的矿渣子啊。” 高拥华凑着热闹:“这么一说,旱獭真的不能下套了。也许我也能撞上一回好运,去草原溜达挖点野韭菜,磨点韭菜花酱,也许会在旱獭洞口外面找到一堆矿渣,69品位也知足了。” 几句玩笑话,勾起了高拥华的回忆。阿来夫的草场里有露头矿,獭子洞口有几堆矿山渣子。他说:“凌经理是地质专家,陪我去瞅瞅那几堆矿渣子。” “都是矿了,去瞅啥。”凌经理边走边塞给嘎查长一支烟,笑着说,“要是嘎查人手不够,机台可以抽人帮忙。是尽义务,不会要报酬的,也为保护草原做一点微薄之力。旱獭能找到矿,还要地勘公司干嘛,钻机轰轰的响,提钻杆取岩心。要记录好进尺,把岩心按顺序放在岩心箱子里,用红油漆编上号。” 这几年老鼠成灾了,鼠洞几乎连成了片。旱獭的数量不多,再有两年就更少了。不让掏獭子洞了,在洞口外下扣儿,把勒到的旱獭拿回去,聚在一起烤着吃喝酒。嘎查长接着说:“嘎查从苏木领回好多老鼠药,过两天要把药全部投放到草场,嘎查人手缺,实在没有招了,才找林矿派人手帮忙。” 我怀念第一次去度假村吃饭的情景,大大的蒙古包前有了望台,有雕塑的惟妙惟肖的牧羊犬,有大大的勒勒车,有雄壮威武的苏鲁锭长矛。包内紫红色的套瑙、乌尼、哈那、门槛,哈那杆上的那窝燕子在唧唧喳喳叫个不停。我回过神来说:“人手的事,没问题,这两天停长电,工人放假了。嘎查晚上到度假村摆上两桌,宰两只大羯羊,按蒙古族的方式喝酒唱歌献哈达,也算是对参加灭鼠人员的犒劳。”嘎查长高兴的站立起来,爽快的答道:“小菜一碟,晚上我喊上苏木长一起陪陪你。” 大大的蒙古包前的了望台和惟妙惟肖的牧羊犬雕塑刷新了油漆,显得格外精神,大大的勒勒车一旁多了一堆方方正正的羊粪砖,苏鲁锭长矛比以前的也高大了。哈那杆上的那窝燕子还在,在唧唧喳喳叫个不停。我边喝酒边琢磨,为什么这窝燕子这么恋旧情,这么多年从爷爷辈到孙子辈的不离不弃的恋着这个蒙古包。巴图能像这窝燕子一样多好呀,看在姐姐的脸面上,对矿山别有这么大的抵触,睁只眼闭只眼的对他的儿子多好啊。姐姐到草原“插队”的第二年,巴图就是嘎查长。 在灭鼠这个问题上,草原上出现了一个怪圈:牧民在喊爹骂娘,政府在晕头转向,牛羊也跟着遭殃。嘎查长指着身后的一个个鼠洞说:“这小小的鼠洞,政府头痛,牧民闹心。有人从马背上摔下来。年年撒药,老鼠不见少,羊草一年比一年少。” 巴图在牧场溜达,死掉的猫头鹰和秃鹫四周,有好多腐烂的老鼠。嘎查长拽着我的手,绕道避开了巴图。 凌经理和高拥华蹲下来抓了一把矿渣,在手掌上用矿泉水反复冲刷着打量着。凌经理靠近我说:“这獭子有功劳啊,可别去套獭子窝了,是露头矿。” 我脚一边有2个臭老鼠,满身落满了苍蝇。巴图朝这边走来,我们几个转身往前走,有意跺着他。 前几年发的假药,老鼠自然就多了。老鼠打洞偷吃土蜂的蜜和幼虫,土蜂少了,不能给羊草五花草和三叶草传粉。靠风吹的那点花粉,草能生长好些嘛。老鼠多了,嘎查开始分药给牧民,满草场上乱扔老鼠药。老鼠死了,猫头鹰和秃鹫吃了腐烂的老鼠毒死了,鸟吃有毒的草种毒死。老鼠吃药吃出了抵抗力,毒性小的吃了也药不死。围栏子把草场分成了一家一户的,牛羊在牧场上溜达找草吃,践踏得厉害,羊草五花草盖不了地皮,牛舌头卷着都吃不到,草根差点让牛揪出来了,牛也要填饱肚子呀。 牛羊吃不饱肚子,更贴不了膘,更糟糕。 他指着牧草对额日敦巴日不满意地说:“到你这任该是第五任了,草场成啥样了,嘎查对不住这片草场和牧民啊。” 我捅了一下额日敦巴日的右肋骨,让他找个借口支走巴图。心想这小小的鼠洞能毁掉草原,难免有点小题大做,说不准又要拿矿山说事了。 “老嘎查长,您先回去歇着,岁数大了长时间站着腰腿吃不消。”额日敦巴日用手扶着巴图的胳膊轻轻地说。他没有找到更好的理由回答巴图,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一个劲的在摇头,没有回答一句话。他清楚巴图的脾气,自己挨顿骂不要紧,俄日敦达来也跑不了。老嘎查长说的话在理,旗里和苏木的畜牧草监部门是干嘛吃的,天天喝水看报拿工资,连个牧民都不如。灭鼠除了发药还是发药,发药发点真药也好,发了一两年的假药。瞅着聚堆的人群,巴雅尔也挤了过来,挨近巴图:“不是我告黑状啊。我在草原上就遇见好几次,有人用烟火往土蜂口里吹,用铁锨挖出那么多的小蜂虫,在油锅里炸熟了,当成了下酒菜。有人抓走了翅膀飞不动的小鹰。井口宿舍里找不到,我立马头朝地倒着走。”他这是在巴图眼前扇我的脸。 前天高拥华组织了一次检查,看到井口宿舍里有个铁笼子里放着一直小雏鹰,当场放进了草场,把笼子砸扁了。他要把砸在我身上的那一巴掌结下来,以牙还牙地说:“要是你不能从铁笼了拿出来,跪着走回家,行吗?脸上那两片皮,愿意咋说就咋说,说出的话要负责任啊。” 巴雅尔倒驴不倒架地说:“学会老鹰了,尾巴的毛张开拉出屎来,再飞呀,指定把小鹰藏起来了,你不用撅腚。”高拥华拽着巴雅尔走,始终后仰着不挪步,嘴里辩驳的话停不下来。巴图冷静地说:“还是那句话,来草原要守草原的规矩。土蜂不能掏,小鹰不能抓。小鹰长大了能帮牧民抓更多的老鼠。羊草五花草啥的长的密密的,牛羊吃饱了,肚子滚圆滚圆的,沙尘暴的天气,会少下来的。” 井口铁笼子里得那只小鹰是十多天之前的事了,巴雅尔没亲眼看见,是听阿来夫说的。阿来夫也没亲眼看见,也是听岱钦说的。巴雅尔把头缩了回去。我没说话,高拥华在巴图眼前把他收拾了一顿:“说话之前要动动脑瓜子,话说出口是收不回来的,这么多的人都听到了。为什么不敢陪我去井口宿舍看,你心里发虚,不要往矿工身上泼脏水,泼出去的脏水能收回吗?照样也收不回去。你这是搬起石头砸痛自己的脚,嗷嗷叫何苦呀,就怕老嘎查长心里不添堵啊。” 巴雅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巴图瞪了他一眼:“以前不是这样子的,说话没个正经。有怨恨也不要说假话,会让人看不起的。” 巴雅尔耷拉着头,额日敦巴日的脸色渐渐高兴起来。我趁着巴图还没离开,对巴雅尔温和地说:“你说在草原上遇见好几次,矿工用烟火往土蜂口里吹,用铁锨挖出那么多的小蜂虫,用油炸熟了在饭店里喝酒。是亲眼看到的,还是听人说的。你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让我和老嘎查长听听,让嘎查长给做个证。” 巴雅尔看了一眼岱钦,岱钦直摇头,急忙把眼光移到巴图身上。额日敦巴日跟我说起过这事,矿工用烟火往土蜂口里吹,用铁锨挖出那么多的小蜂虫是收购之前的事情,是岱钦亲口说给他听的。 巴图对我说:“以前来牧区是走亲戚的,很多东西闹不机密。来草原工作了,要守牧区的规矩。鹰是安达,迷了路,向四周瞅瞅,能看到一个个圆圆的亮点,那就是鹰的眼睛,朝它的方向走,会看到水泡子和牛羊。要爱护护鹰啊。”他把语调停了下来,对额日敦巴日说,“不要听苏木的瞎吆喊,灭鼠不放药,有人怪罪你,是我逼你这样做的。鹰吃不到毒药的老鼠,一年两年坚持下去,猫头鹰和鹰慢慢就会多起来,老鼠自然就会少的。其他嘎查和苏木也会学过去,草原会慢慢好起来的。鼠洞少了,土蜂多了,传粉就好了,羊草三叶草长得密密实实的,牛羊吃的不愁了,不贴膘才怪呐。” 巴图脸上一道一道的沟儿拉平了。 巴雅尔出生那年,巴图随口给他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国安。当时他的母亲不同意,觉得别扭,依然当着嘎查长的面乐呵呵的接受了,嘴里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名字起的好,起的好!嘎查长觉悟高,跟上了形势,就凭这响亮亮的名号,这小子以后会有大出息,不能辜负嘎查长的一片期望。 巴图瞅了一眼怀里的孩子,仔细打量着像欣赏一件玉石一样的仔细,左瞅瞅右瞧瞧地说:“这孩子腿细细的长长的,跑起路来黄羊也赶不上。步大跑得快,会有大出息的。”大家哈哈大笑,巴图也是合不拢嘴。闹不机密是啥原因,后来改成了巴雅尔,活成了这把年纪,毛都白花花的一头了,吐出来的话也兜不了底。 瞅着巴图渐渐闭合了的嘴,我向左转着头,对岱钦说:“老嘎查长为我担心呐。杀个大羯羊,帐,记在我头上。一个不少的都留下,陪老嘎查长喝杯酒。” 我笑着点头,巴雅尔之前的名字叫国安,是巴图给起的。 第56章 惹火烧身 有口难言 巴图说过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俄日敦达来现在闹机密了,自己看不到耳朵后的灰啊。 阿斯夫从别人手中转租了4500多亩草场,在煤矿西北1里多一点。雇了个羊倌,春季接羔,秋季卖羔收钱。后来我才知道了实情,那片草场是煤矿给俄日敦达来的,他可怜妹妹的日子过得紧巴,把这片草场给了陶格斯。阿斯夫和陶格斯全然不知这一切。 80年代初期,内地许多矿业公司带着专家来草原并购矿产资源。工矿企业个数的增加,规模的扩大,工业用电负荷急剧增加,高压输送架空线路由两根水泥杆全都换成了高耸的银白色铁塔,在草原上非常显眼。 两个30多米中灰色的井架正在安装,刺眼的电焊光一闪一闪的。电焊屎散落在牧场上,烧烤着柔嫩的小草。 高出草场10多米高的黑黑的煤堆连成了煤墙,细碎的煤面粉在风的引诱下,无组织的飘曳着,在蓝天白云与草原之间浮现出一簇一簇的乌云团,洒落在绿油油的牧场上,吸附在羊群身上。煤堆周边的羊群,白色的皮毛涂抹成灰黑色。羊嘴巴吃着草,鼻子贴着地皮,吸进了草上的煤灰。羊得了一种病,像有肺病的人,不停地咳嗽。羊群低头无挑剔舔舐着灰褐色尘土下面的嫩草,绿草上的煤灰抖落下来,又一次吸附在羊的皮毛上。 阿斯夫指了指前方,边说边擦拭着落在脸上的煤灰,长长的喘了一口粗气:“这环境让羊咋活呀,煤矿该有个说法了,羊不明原因的死了30多只,不赔钱能行嘛。 ” 岱钦和阿来夫一起说:“拍照录个视频留个底儿,找煤矿去拿钱。” 煤堆下方有一条草原路与沙石路相连通,草原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沟。运煤的车队通过时,车轮碾压着细细泥沙,在车后绘画出一条延绵不断的黄褐色沙尘屏障,继而又悠悠的洒落在沿途绿绿的草原上。“斯太尔”司机熟视无睹路口醒目伫立的白底红字的警示牌:幽幽青草,踏之何忍,车辆禁止通行。 阿斯夫喋喋不休的诉说,巴雅尔扫视着周围,西边的煤堆用防尘网遮盖着,草原路及煤堆上,洒水车撒了几遍,湿乎乎的。煤堆和砂石路两侧有166个牛羊马和20多只水鸟的雕塑,寂寞地站在草原上。没等他问话,阿斯夫接着说:“前几天还不是这样子的,一夜的功夫,全把煤堆遮盖了,两边摆了些假羊牛羊,不仔细看很容易被骗过去。煤矿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好,要不然不会花钱买些假牛假羊来妆脸。” 巴雅尔在一边插话:“铁蛋的闺女说过一嘴,前天领导过来检查,是花钱租的啊。” 阿斯夫说:“有钱租这些假牛羊,不舍得整几个大棚圈一样的大棚子,把煤堆遮盖起来,草就干净了。” 岱钦捋着草尖上的黑煤灰,伸着食指:“完蛋了,牛羊吃这样的草,贴不上膘呀。” 阿来夫蹲下来像打韭菜花一样摸过一片草,翻过手掌,说:“黑乎乎的草,完蛋了,完蛋了,吃进肚子里能不生病嘛。一百年也杀不出一个‘羊宝’来呀。”又指着灰黑的羊群说,“这皮毛贴上膘,杀白条要洗澡啊,卖不上价钱。” 我下了车瞅外甥,瘪瘪嘴看着巴雅尔:他俩能黏在一起?早一天晚一天哈斯朝鲁的舅舅俄日敦达来会出事的,这片草场的事会露出来的。我和阿斯夫挑了一下眼神,和额日敦巴日打过招呼离开了。阿斯夫不知道我为啥离开了,埋怨我不帮自己找话茬。 小宋说:“吃包子不能看皮呀,这叫外表脏,心灵美。滚圆的肚子,杀出了白条,是吃肉不是吃毛。” 额日敦巴日瞅一眼羊群说:“不是我说你啊小宋,这毛皮和肉,能好到哪里去?这牧点的肉是出了名的,羊,吃的是中草药,牧场里有八百多种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拉出来是六味地黄丸。亏你说出口外表脏心灵美,砸牌子了,还不收头。” 巴雅尔瞅着走远了的我说:“堵路。让拉煤的车进不来,出不去,看煤矿能说啥。” 阿斯夫不知自己掉进了圈套里,也跟着说:“堵路去,讨要粉尘污染费。” 额日敦巴日踢着巴雅尔的脚后跟:“过来凑啥热闹,要把筷子插到外人碗里。” 他扭过头问着:“啥叫外人的碗?都是牧民的碗。不抱团取暖,早晚要冻死,到死钱也到不了手。把牧民当成青干草了,扔来扔去的,啥时能住手啊。” 阿斯夫朝着小宋说:“啥叫无事找事,这叫人话吗?不在这挖煤,牧场会这样吗?” 巴雅尔说:“事做错了,钱还揣在兜里,干嘛呀?跑细了腿,好话说了一大堆,钱,还是没到手。” 额日敦巴日清楚阿斯夫是我的外甥,可阿斯夫不知道,感激他帮自己说了话。陌生的盯着他,竖起拇指:“够安达。” 岱钦指着额日敦巴日对他说:“这是嘎查长。嘎查长说的太对了,这黑乎乎的煤灰,杀白条要洗毛啊。棚圈里不能洗啊,下雪冷了,冻感冒了,羊拉稀掉膘了。要不去煤矿的澡池子里给羊洗澡。” 巴雅尔点着头:“好主意,我咋没想到啊。” 小宋提着眉毛说:“你家的茅坑能当饭堂吗?浴池是羊洗澡的地方吗?” 我担心巴雅尔在那搅合长了,阿斯夫说漏嘴了,知道了是我的外甥,那不等于告诉了巴雅尔自己和苏木长的关系了吗?额日敦巴日接完我打过来的电话,急于把巴雅尔支走,甩着脸子说:“跟小宋说有啥用?有尿去楼上说去。不是你的草场,掺和啥呀。” 阿斯夫闹不机密嘎查长这晴转阴的脸色,比翻书页还快,瞅了两眼没说话。 额日敦巴日和巴雅尔前后脚走了。岱钦和阿斯夫跟小宋去了办公楼。嘎查长瞅着巴雅尔的影子成了一个小黑点,又折回了煤矿。在大院里拽回了阿斯夫,说了苏木长跟他说过的那几句话。阿斯夫恍惚了一下,闹机密了我急于离开的原因,歪着头愣愣地说:“啊,是这样的呀。你是说舅舅会把死掉的这些羊的钱,找回来?” 嘎查长又不放心的把岱钦拽到一边:“阿斯夫和林矿的关系,不要在巴雅尔面前说漏一个字,闹机密了和闹不机密都不要问。”回头对他俩又说,“心,揣在肚子里,回去。我去楼上找卢总说几句话。” 这是嘎查长支走岱钦和阿斯夫临时说的话,他迈着一个一个楼梯蹬走着,找谁说理去啊,矿山也欠着粉尘污染啊。矿山和煤矿赌起了气,一家给了,另一家也会跟着给了。这回有好戏看了,林虎为了他外甥,不会再拖不给了。矿山给了,卢德布张着嘴也说不出啥了,自己夹不到中间不会添堵了。 这片草场是卢德布一手给俄日敦达来的,这事就他和几个人知道。不看僧脸看佛面,有苏木长这根绳拽着,不争不吵也要走高价呀。他瞅着桌上环保局的红头文件,对嘎查长说:“啥事也漏不下巴雅尔,他插进来搅和的事,没一件成的。”他不想给钱,拿巴雅尔说起了事。 嘎查长没进他的圈套。“他落地就爱管闲事,让我撵走了。这叫千家帮一家,羊毛出在羊身上,苏木的手多少偏一点,就找回来了。” 卢德布话里有话:“那是呀。这话算你说对了一半,嘎查挪一小步,也是帮了我的大忙。” 额日敦巴日又说:“就知道卢总会给足我脸面,那粉尘污染费啥时给呀。” 皇帝不急太监急呀,看似是一句玩笑话,卢德布在搪塞嘎查长:“嘿嘿。隔几天。”隔几天是他常说的一句话,也许是一个月两个月的,催问急了,十天半个月的算早的。 嘎查长一竿子插到碗底:“这个周,还是半个月?” “十天后,也许会提前几天。” 嘎查长不抱希望地说:“不差那四天五日的,十天和半月一样啊。” 卢德布回过眼神,瞅着嘎查长说出了心口不一致的话:“牧民哪有你的心大,差一天都不行,要死要活的,聚堆扎在门口闹事。岱钦说话那口气,矿山是给了钱。我只是揣摩,要不—你问一下?” “早晚一分不少都要给,早一天给,能赚个笑脸回来。”嘎查长见缝插针地说。 阿斯夫放心不下,让岱钦陪自己去找一趟额日敦巴日。 他问:“粉尘污染钱,啥时到手啊?” 嘎查长气愤地说:“你的事就是老嘎查长的事,我跟卢德布拍了桌子,他满口答应了,半月左右,也许提前两三天。” 岱钦不放心地问:“半月左右没个准数。半月以左最好,以右就不好说了,十天是它,二十天也是它。” 嘎查长觉得他是在阿斯夫眼前打自己的脸,说:“你这话啥意思啊,不放心,你再跑一趟。” 岱钦瞅着阿斯夫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这腿不能让你白跑了,功劳苦劳都有,让阿斯夫陪你喝顿酒。” 一端……吞进肚里的酒,吐不出来啊,不能压在你舌头底下啊。再说了阿斯夫不是外人。嘎查长说:“把我当啥人了,我不去,总不能让苏木长去敲卢德布的门。” 阿斯夫递了两根烟过去,说:“岱钦哥的担心,也对呀。你帮我盯紧些,你问一句,管我十句。那顿酒我请,权当煤矿少给了一只羊。” 嘎查长对阿斯夫说:“苏木长要过来呀,咱们是亲戚了,我请。” 10天过去了,又过了10天,说等月底打到一卡通上。嘎查长比坐在羊粪炉上还难受,偷着跑了趟煤矿,问卢德布:“钱到手了,会过来陪你凑热闹吗?” 卢德布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压着委屈不急不慢地说:“你这人咋这样,不说钱会死人呐。凭啥早给?等矿山给了,我再给,我可不要抢了林矿的头牌。” 他咋知道矿山没给呐?是哪个多嘴告诉他的,他把这顶帽子扣在了巴雅尔头上。矿山没给粉尘污染费这事,巴雅尔亲口听高拥华说的。他趁机把水搅和混了,把事透露给了卢德布。矿山欠着他的污染费,迟迟拖着不给,只要煤矿顶住了,逼着嘎查长找矿山。林矿开口了,钱就到手了,这叫曲线救国。嘎查长追着问:“拖着不给了,早说呀。” 卢德布唱起了空城计:“这是苏木长的意思?粉尘污染费牵扯的牧户多,阿斯夫挑头一闹,顺顺当当拿到钱,那不是把苏木长放在炉子上烤嘛。” 阿斯夫的这块牧场的来龙去脉嘎查长清楚,也许是苏木长的意思,又不便于问。 嘎查长兜出了底话:“阿斯夫的草场咋来的,你我心里都是明镜。你这样做,地地道道的在烤苏木长的屁股啊。咋把帽子扣我头上呐?你爱咋办就咋办。”嘎查长气嗖嗖的走了,琢磨了一百遍也闹不机密,这个卢德布见了俄日敦达来不笑不说话,背地里使坏……这不明显把自己往水泡子里撵吗?你不让我吃草,你也别想喝水。他不肯背这个黑锅,苏木长听后脸气紫了,啥话没说。嘎查长停下车撒了一泡尿,给巴雅尔打电话:“琢磨琢磨该咋办呀,那个卢德布说出口的话,收回去了。你们爱咋闹就咋闹,反正我不知道。”走出四五里地了,又对岱钦说,“巴雅尔给你电话了吗?那就好。记住一句话,不能让阿斯夫知道,多余的话不要说,也不用问。” 阿斯夫他们来到煤矿,假牛假羊全搬走了了,煤堆上的防尘网也拿走了,一阵风过来煤灰到处飞。 瞬间几十号人堵住了大门口。巴雅尔闹得最凶,他不是为阿斯夫,完全是为自己。煤矿给了钱,矿山也不能拖久了。? 第57章 夹在中间 两头为难 额日敦巴日在山包上远远望去,场面乱糟糟的。巴雅尔绕着转了一圈,低头问小宋:“你们的老总这时候能在办公室里坐住?让他下来救火啊。见不到他,我们是不肯撤走的。” 接完小宋的电话,嘎查长到了。小宋低声问:“卢总让你把巴雅尔劝走。” 额日敦巴日大声说:“让我拉偏架?……是煤矿的事,又不是嘎查的,凭啥让我替他坐在炉子上挨烤。”转身要离开,小宋侧身堵住了他,同样压低了嗓门说:“嘎查长,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撤腿走人啊,那不是变相支持他们嘛,他们会把门口堵死的,你还是说几句。” 额日敦巴日可不是一支不思考的枪,不怕把场面闹大,狠狠地扇卢德布一巴掌,反复掂量着还是没有说话。 小宋着急地说:“卢总在内地开会,一两天回不来,我把情况跟他汇报了,过几天把钱打到一卡通上。”额日敦巴日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去车里了。 小宋鼓着腮帮子说:“大伙回去。电话里我请示了,过几天把钱打到一卡通上,放心。” 巴雅尔说:“凭啥相信你?毛不全的小鸡,叫几声,天就亮了。时间不值钱,在这里等。钱能抱崽子,钱才值钱呐。” 阿斯夫说“……等下次继续骗呗!牧民改变不了现状,学会了适应;那可伶的牛羊离不开牧草,没啥选择的。 ”他右手捏着一卡通,啪啪的打着左手,“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痛的人哪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个崽儿也没有跑到卡上来。钱在煤矿的肚子里,抱崽儿呐。” 卢德布瞅着外面晃动的场面,几次想给俄日敦达来拨电话,拨了一次次都瞬间挂断了。小宋在一边说:“听说那个阿斯夫是俄日敦达来的妹夫?” 卢德布说:“苏木长的电话是不能打的。你去车里把嘎查长拖下来,让他把人领回去。”又断断续续地说,“这下可热闹了,妹夫给大舅哥出了难题,我倒要看看咋收场?” 额日敦巴日玩着手机,听苏木长要过来,跳下了车:“吓唬小孩呀,苏木长在旗里打吊瓶呐,撒谎都撒不到点子上。”尼玛的卢德布这招够损的,为啥让我趟这河浑水。不狠狠搅和搅和场面,拿牧民是小羔子了。“你有啥资格让我去领人……你惹的事。嘴在你脸上,腿在他身上,让我里外赚个不是人?把我当土牛了,遮住眼睛跟你走呀。钱,能搬动他们的腿。下生就会吃,没钱咋吃饭啊,7岁才会穿衣呐。”他一遍遍问自己该不该去?夹在中间算啥呀,巴雅尔只是个幌子,苏木长的妹夫难劝走啊。巴图、岱钦、高拥华、满都拉和白所长这些人的名字在脑瓜子里转来转去的,最后还是和圈羊一样,把他们一个一个的放进圈里,把我留在了外面。他觉得去是最合适的:一是和卢德布脸熟。二是巴雅尔怕我。三是我是阿斯夫的舅舅,外甥哪有不听舅舅话的。 我让高拥华随嘎查长去了。路上俄日敦达来给额日敦巴日来了电话,让他把巴雅尔拽回去。 嘎查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拽着巴雅尔的胳膊:“你的牧场离这远着呐,岱钦和阿来夫的比你近多了,轮到你过来露这个脸嘛。记者来了,你也跟着来;律师过来了,你还跟着来。溜达溜达腿闲的上隐了。”嘎查长夹了一眼,朝蒙古包的方向撅了一嘴,让他撤走。他装作闹不机密:“嘎查长啊,这话我有点闹不机密,咋的就成了溜达溜达腿上隐了?煤灰不听话呀,吹到我草场了,污染了草场,凭啥不赔我的钱?”他平扫了高拥华一眼,“高经理给评评这个理,嘎查长这屁话啥意思?往嘎查的人身上泼脏水,他的脸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高拥华搭过话来说:“将心比心要体谅嘎查的难处,嘎查长是为你好啊。”阿斯夫没听懂话的意思,嘎查长过去把他拽到一边,小声说:“你舅舅发短信了,瞅一下手机。” 小宋瞅着高拥华,煤矿的事你过来掺和啥,矿山比煤矿好不到哪里去,鸡煲鸭子干操心。瞅着巴雅尔说:“煤灰飘到你草场里了?拿我是傻子吗?你的牧场离这远远的,红头文件明明白白有规定,那两户勉强搭上边,抓虱子要贴住布啊,总不该在羊草上去抓。” 高拥华瞟了一下阿斯夫,习惯摘下眼镜,用嘴吹了吹镜片上煤灰。他生怕阿斯夫继续追问,低声说:“你舅舅让你回去,在办公室里等你。他们几个拿到钱,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嘎查长瞅着阿斯夫走了,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对在场的人说:“大伙回去。别担心,不用着急,天狗吃不了月亮,回去。”他还是不放心,特意盯了巴雅尔一眼,点了一下头:等我走了接着闹腾,逼着卢德布低下头才好呐。他稳定了一下心情,干咳嗽了两声清理了一下嗓子,有意在给巴雅尔打气鼓劲:“卢总拍着胸脯说,隔几天粉尘补偿费一分不欠的发给牧户,十天又过去了,哎—” 巴雅尔和阿来夫他们望着嘎查长进了车子里一溜烟的走了。他们围着小宋说:“你下耳唇小,再用力扯,也扯不出佛相来,喊管事的人下来呀。” 卢德布的眼睛从窗外移到了办公室主任脸上,食指扣着桌子,说:“走了3个,他们几个闹得更凶了,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办公室主任和小宋劝说着剩下的几个人。迎头砸来了一句:“滚回去!喊一个说话算数的人下来,没时间跟你磨牙闲扯,钱一到卡上就离开,不用你们催。”巴雅尔拿出了手机,在办公室主任和小宋眼前晃悠:“信息一响,钱到帐,马上走人,说话算数。不像你们办事拖泥带水,说话不算数,放屁不带臭味。有尿,让手机响给我看看……老骗我们,这也是让你们逼出来的。” 岱钦接着说:“牧民不尿你。污染了草场,煤灰落到了羊草上,干嘛不给钱呀,走到天边也没理儿。” 阿来夫瞅着两个人立着不说话,白了一眼:“煤矿过来了,污染越来越厉害了,牧民要戴上了口罩了呀。有两户人搬走了,害怕小孩子得肺病呀。挖完了煤走人了,草场完蛋了,牧民喝西北风啊。” 小宋咧开嘴角反驳着:“草原不是好好的嘛,绿绿的一片。再说了采煤是沿着竖井在地下的,地表没有塌陷坑,咋会毁坏草原呐。就算没有煤灰,黄土也是天天刮嘛,照样有人带口罩。” 巴雅尔像打了兴奋针,对他俩说:“黑墨水喝多了,斗大字不识一筐,比牧民好不到哪去,拿学来的东西,祸害草原来了。” 俄日和木吹着口哨,套马杆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迎合着巴雅尔的话:“对你们这号人就是不能迁就,给口好气就不知道姓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呐。” 阿来夫双手鼓着巴掌:“不知姓啥,那就姓‘蒙’! ” 阿斯夫回来了,指着堆在草原的煤堆:“不用我说,睁大眼看看,煤堆让雨水一淋,黑乎乎的脏水到处横流,离煤堆30多米以内的草还有活的吗?这样下去能放牛羊吗?亏你们能想得出,那么多假牛羊和天鹅,冷冰冰的站在草原上。假牛假羊有灵魂,会看不起你们的。” 卢德布装作不知道阿斯夫是俄日敦达来的妹夫,斜着眼看着他们,自己在骂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悔不该当初把这片草场给了俄日敦达来。更想不到俄日敦达来又给了他妹夫,他妹夫根本不知道这片草场的来路。自己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问小宋问:“谁是这片牧场的主人。” 小宋指着站在人群中间的阿斯夫还没说话,阿斯夫自报了家门:“头回见到了矿主,真是饱了眼福。” 阿斯夫一手捏着烟,一手插在牛仔服的裤兜里,右脚尖点着地不停的上下抖着。卢德布眯着眼说:“没说不赔钱啊,回去把草原证拿过来登记一下,发给你们钱要有依据呀。”怕阿斯夫没听明白,又眼睛对眼睛的盯着他说:“再说一遍,一定是草原证啊。合同和协议不管用,大家记住咯,截止时间明天下午5点前。” 散去的人们边走边议论:还是大老板说话有重量,为啥要看草原证呐。 岱钦和阿来夫一起笑着说:“看草原证怕啥,看结婚证也行呀,只要给钱。” 俄日和木在后面嘟囔着对岱钦说:“可苦了我了,草原证在你手里捏着,我手里只有一份转租合同,煤矿能承认吗?” “你怕啥,咱俩是一家。煤矿发了钱,按你租的亩数把钱退给你,放心。” 巴雅尔第一个拿着草原证到了煤矿。卢德布对一直蒙在鼓里的小宋说:“登记好证号,立马让他们走人,待久了又能琢磨出别的事来。” 其他几户牧民的证件收齐后的第三天,坐在家里扳着手指头数到了第五天,一直没接到去领钱的通知。阿来夫、查娜、岱钦、伊日毕斯、俄日和木轮流坐在路口堵了三天三夜。运煤的车要绕20多公里的路,卢德布沉住了气,没给额日敦巴日打过电话。阿斯夫左思右想,自己手里没有草原证,连合同和协议长啥样也没看见啊,电话里对岱钦说:“不要傻乎乎的坐了,把路断开,运不出煤,有人会着急。” 第58章 自己挖坑 埋了自己 岱钦的牧场和阿斯夫的挨着边,他在草场里挖了一条长10米,宽2米,深1米的深沟,用铁丝网把草原路拦住了。 草监局接到煤矿的举报电话,第二天执法人员进行了现场勘验,下达了《行政处罚决定书》,对岱钦罚款2000元,责令对土沟进行回填,撒上草籽恢复植被。 岱钦抬高嗓门对执法人员喊道:“我在自家的牧场上挖个沟,草监局凭啥罚钱?拉煤车碾压草场在前,挖沟在后,为啥不罚煤矿的钱?把草原压得硬硬的,一棵草不长了,把这10多公里草原路种上草籽,要包活。” 俄日和木在一边吹毛求疵地说:“走,找煤矿的领导评评理儿,该交2000元的是他们。要不,我躺在牧场上睡觉,运煤的车不敢把我压死!你们草监局也不能再来罚钱了!!” 执法人员不冷不热地说:“处罚决定书上写的很清楚,罚你的理由是私自破坏草原,自家的也不允许,草原是国家的。至于煤矿在这10公里草原路撒不撒草籽,栽不栽草,我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是我该管的事儿。” 满都拉说:“这10公里草原路,煤矿给补偿。给了补偿,就是临占地了,不要胡搅蛮缠了。” 岱钦凑近满都拉指着脚下的草原路,大声吼着说:“给那点钱,不够塞牙缝的。” 满都拉说:“拿你家的面条说事呀,满牙缝都是肉啊。” 岱钦回敬着执法人员:“你这话越说我越闹不机密,站在煤矿那边说话,该不会有股份。花煤矿一分钱,你心痛胆痛的,不明不白罚我2000元,你胳膊肘往外拐!” 矮个子执法人员说:“让我说啥才肯信呀,这是法律规定的。没理由只能执行,就这么简单。” 卢德布朝前挪动了几步,双手合拢高出头顶,声高圆润的嗓门又震动起来,深深向牧民鞠了一躬:“各位老兄老弟撤撤火,宽容几日,当着嘎查长的面,我表个态:十天之内把赔偿款打到卡上,请放心。”瞅了一眼腕表,“到饭点了,吃口便饭,消消误会……” “耍嘴皮子,抱歉值几个钱。饭就免了!一肚子气呐,把钱付给我们,比吃十顿饭都管事。”岱钦瞟了一眼执法人员,脸色铁青回复着卢德布。 额日敦巴日问卢德布:“我也闹不机密,挖个坑值2000块钱?有说理的地方吗?就算拿钱,也该是煤矿拿。” 小宋接上了话:“坑是牧民挖的,就该拿钱。卢总讲情了,该发3000啊。”卢德布摆着手说:“唇亡齿寒的关系我懂,不用你说啊,这钱煤矿替他垫上,好多事混在一起, 扯不清啊。” 嘎查长极力摆清自己,对卢德布说:“这淘气的阿来夫,没事和我家跑,真有了事,连个屁都不放一声,事先半点马脚没露出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拍打着脑袋理不出头绪来,在路口上坐两天,扯几道围栏子堵堵路口,卢德布又不傻,干嘛把路挑断呐。他扔掉了没抽完的半根烟,拨通了电话:“这两天躲在哪里喝闲酒呀,不在场就可以撇清了?” “我脑瓜子让马踢残了啊,巴结你都来不及,哪敢捅娄子。”巴雅尔假惺惺地说。 嘎查长说:“啥叫损人不利己的呀,损人不利己的事,你没少干。” 巴雅尔害怕到手的钱丢掉了,结结巴巴地说:“凭--凭啥不要啊,有他们的,就有我的,煤灰拐个弯飘到了边境线以北,我一分钱不接。” 嘎查长又说:“拐弯抹角浪费了这么多口舌,拿钱不敢露面,啥意思啊,打嘎查的脸啊,你的钱,给你争取到了。” 嘎查长本来没有那么多的话要对巴雅尔说,是苏木长一心要让巴雅尔替阿斯夫背这个锅。卢德布有意让嘎查长捎话给苏木长:“你费心尽力了,回去给苏木长报个平安。” 俄日敦达来为表达对卢德布的歉意,让嘎查拿巴雅尔开刀。额日敦巴日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他套着巴雅尔的底儿问:“既然挑了头,缩不回去了呀。好汉做事有担当,怕个球。” 去煤矿找事是额日敦巴日安排的,巴雅尔成了挡箭牌。他瞅着嘎查长,你就编,看你能不能把勒勒车上的枝条框子编圆了,剔着牙说:“拉铁丝网和挑道断路和我扯不上一毛钱,好事不往我身上贴。我尿再多,也浇不活几棵草;不顶你一句话,能枯黄一大片草场。” 额日敦巴日眨巴着眼睛问:“损我啊,我咋的一句话能枯黄一大片草啊?” 他指着牧场:“矿山一个劲向上抽水,抽干了草场下面的水,枯黄了一大片草场,摆在那里呐。” 嘎查长这才放下心来,巴雅尔把话转到了矿山抽水这事上,笑着说:“你嘴里能吐出个香屁来,算我枉活了这把年岁。”他仍放不下心思,怕他出卖了自己,给他戴了个高帽,接着说,“你是嘎查尿最多的一个,苏木长问起这事,可要闹机密了该说啥,不该说啥。” 他拍着胸前说:“能闹不机密吗?你那样做是为我们好,不会说漏嘴的话。” 阿斯夫在电话里追问着大舅哥:“陶格斯说草原证在你手里,让岱钦替我送到煤矿” 俄日敦达来打量着额日敦巴日,没跟妹夫说真话:“在呀,不用你管了,我让嘎查长递过去了。等两天卡里就有钱了。” 伊日毕斯心痛那2000块钱,让岱钦去找嘎查长,通融通融撤回那张单子,挖那个小坑,值那么多钱呀。嘎查长不想帮他,却说着收买人心的话:“苏木长把我骂了一顿,我去苏木找一趟满都拉,让他找找草监局那伙人,一分钱不罚,有难度。” 执法人员一路颠簸的回局里,屁股没休息好,任钦接完苏木长的电话,把执法文书撤掉了。事发当天苏木长就把事压下来了。 额日敦巴日在满都拉办公室探出了实底儿,心里多了几分高兴:要是把2000元罚到岱钦身上,闹大了事,阿斯夫转租的这片草场的手续,一千个嘴也说不清楚,会露馅的。嘎查长这样做,不是为岱钦那2000块钱,怕有人纠起阿斯夫来,扯出自己一起浮出水面。身上的疤痕,衣服包裹着也知道在那里。事到如此,巴雅尔当了替罪羊。 嘎查长把责任全落到了自己头上,敲门进了屋,对俄日敦达来说:“巴雅尔失踪了,手机关机,做错了事,躲走了。苏木长啊,这样的事不会有下次的。”苏木长说:“这话说过多少遍了,我会信吗?差点让火烧死人。好在巴雅尔承认了,有人问起来,该说啥呀,回去琢磨琢磨。” 额日敦巴日转过头来,笑脸对着俄日敦达来,心里起了翻江过海的大浪:敢说这事与你无关?那时你是嘎查长,你的屎屁股让我去擦啊。给苏木长满了一杯水,打着保票说:“巴雅尔不会和嘎查唱反调儿。他是该聪明的时候不糊涂,该糊涂的时候不聪明,放心苏木长。” 苏木长瞅了一眼嬉皮笑脸的额日敦巴日,又骂着:“不问你,啥都不说,啥也不知道。问急了胡编乱说,实情藏在肚子里不说,你要藏多久才肯说说呀,娘胎里带的这个老毛病,改不掉。” 额日敦巴日知道他在捞自己的底:“苏木长说的这些我懂。顶风扛着一捆芨芨草,走不远了。” 阿斯夫这片惹事的草场,成了俄日敦达来的一块心病,又叮嘱了一句:“我的性格你清楚,逼急了,啥事我都不考虑后果。” 也许是吓破了胆,想缓解一下纠结的心。 额日敦巴日跟我说起了“知青点”上的那件事:16岁那年,巴雅尔从旗里来到“知青点”,一模一样学着北京天津那帮知青的样子,栽树打草骑马放牧接受贫下中牧的再教育,慢慢学起了北京腔。学会了打獭子掏天鹅蛋捉小鹰勒兔子,打回来的獭子勒的兔子,城市来的那伙人嘴馋手懒,按城里人的口味挑三拣四的,不是淡了就是咸了。那些女知青从不下厨房动手做,自己拔毛扒皮用刀剁,血肉骨头渣子喷满了围裙套袖和脸。剁好洗净用热水过一遍,去去土腥味儿。用葱姜酱油喂饱滋味后,放进大锅里清水炖到八九成熟,这时放咸盐盖上锅。咸盐加早了,肉煮不烂塞牙。这样炖出来的味美鲜嫩,吃了一块肉,还想吃下一块;喝了一碗汤,还想喝下一碗。有个女知青不舍得吃,总是往老嘎查长的蒙古包里跑。那个女知青叫啥啦,叫鲁林花。 巴雅尔放下酒杯说,打眼看到我的第一天,我的眼睛和鼻子和姐姐鲁林花的一模一样,闹不好是亲戚啊。还说鲁林花住在旗里。 俄日敦达来有些害怕:让巴雅尔闹机密了阿斯夫是自己的妹夫,就坏大事了。不露颜色地说:“扯这些闲事干嘛。桌面上有岱钦吗?” 俄日敦达来有些慌张。额日敦巴日安稳着说:“岱钦不在。我不说,他闹不机密,放心苏木长。” 苏木长最后说:“把这些烂在肚子里,醉成了一块肉,也不能出口。” 我听完不经意笑了一下,宽着俄日敦达来的心:“长相一样的人多去了,可他们一点骨血关系没有。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十多年前来草原,姐姐一直叫我林虎,哈斯朝鲁的姥爷姥姥也喊我林虎,你也喊我林虎舅舅。到这工作了,嘎查苏木也跟你喊我林矿,职工也称呼我林矿,我习惯了这种叫法。” 俄日敦达来却说:“怕啥来啥,就怕有人知道了这层关系。不怪阿斯夫,我一直瞒着他和陶格斯。”? 第59章 疑心重重 指鹿为马 我喊来了高拥华,冲着俄日敦达来说:“苏木长来了解‘工牧共建’情况,喊上周边的几家牧户和嘎查长过来,在招待所安排一桌,标准高一些。” 岱钦和额日敦巴日放不开,怕喝多了说漏了嘴。俄日敦达来瞅着他俩的杯,让高拥华填满。高拥华中间找嘎查长和岱钦单独碰了两杯,要他俩过点量,早点离开,生怕他俩抖落出林虎是鲁林花的弟弟。 我瞅着对面的巴雅尔,和俄日敦达来一样的担心:要是他知道鲁林花是自己的姐姐,姐姐和哈斯其其格是儿女亲家,那自己和俄日敦达来的关系不就露馅了。在粉尘污染纠纷这事上,我外甥阿斯夫挑着头的闹……我习惯地说:“给一分钟的自由交流时间,和自己的对门喝几杯。” 巴雅尔吞下一杯,拎着酒瓶过来给我敬酒:“林矿是口吐莲花啊,借花献佛回敬你一杯。” 我瞅着他吞下了一杯,下了一小口。“说借花献佛的话,就见外了,那‘工牧共建’咋理解?矿山的酒,也是你的酒,牧民的事,也是嘎查和矿山的事。”给巴雅尔满上了,碰了一下:“干杯!” 巴雅尔定了定眼神瞅着我的脸,仍不死心地问:“林矿啊,你和我认识的一个知青模样很像,说话的声调也一样呀。叫-鲁-鲁-鲁-啥花的,中间也是一个林。想起来了,叫鲁林-花。” 我真名实姓叫鲁林虎。我类比着对巴雅尔说:“你们蒙族有名没姓,你叫巴雅尔,你哥哥叫阿来夫,听起来不是弟兄俩。汉族就不一样了,有姓有名的,那个知青姓鲁,我姓林,不是一个姓,咋能是亲戚亲呢?说话语调一样的,又能说明什么?牧民说话也都是一个调儿,都是亲戚吗?” “没啥,就是直觉。你要是鲁林花的弟弟多好啊。我相册里有她的照片,你的嘴和鼻子和她的一模一样。” 巴雅尔端起半杯酒,去找岱钦:“走一杯,我不尿你。” 俄日敦达来急坏了,怕岱钦顺着他的话说漏了嘴,说:“自由交流的时间到了,我敬林矿和大伙一杯。” 晚上,俄日敦达来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不再惦记额日敦巴日说的那些吓唬人的话。 早上一觉醒来,日头爬过了山包。他拨通了我的电话:“舅舅呀,你这招高明。以后没那多余的担心,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他放下电话,和捋羊肠一样捋着阿斯夫惹事的那片牧场:瞅着桌面上蠕动的水流,想到了那个雨季,卢德布白白送给自己一片草场。煤矿租用了嘎查4万多亩备用草场,给了自己这4500多亩作为回报。哈斯朝鲁出生了,陶格斯的日子过得不富裕。额吉多次说起过,有机会多帮帮陶格斯。回牧点的那天晚上,收下了妈妈替他们俩交的“租金”。自己亲口对陶格斯说,等你俩承包草场赚回钱,把钱还给额吉。第二天自己把“租金”原封不动还给了额吉,自己这样做,只想让妹妹和妹夫安心。哪知道中间会横生出这么多的事……当时把实情告诉阿斯夫,他不会干出这样的傻事来。 他原谅了妹夫,责怪起了自己,把桌面上的杯子当成了阿斯夫,烟灰缸当成了额日敦巴日,把手机当成了满都拉。他感觉到自己刚从屎坑里爬出来,满身的臭气,把一肚子的怨气全洒在满都拉身上:“你呀,你呀,满都拉……叫我说啥你才能听进去啊。就算岱钦不是我的亲戚,你也不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拨通了额日敦巴日的手机,又把手机盖合拢,侧斜着扔到桌子上。水杯倒下了,半杯热水浇满了桌面。 他挪动了一下位置,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金色的浪琴表盘额外晃眼,二郎腿在摇晃着。对阿斯夫说:“……这事真闹大啦,你在单位还能混吗?同事咋看你?局长又咋看你?现在有些人,没事千方百计找事说事,更何况咱们这层关系,给我捅了马蜂窝,大黄蜂蛰了你,也会伤了林虎舅舅呀。” 满都拉的敲门声,打断了俄日敦达来的思绪。“苏木长,草监局那个矮个子来过电话,说啥局长不同意,要做点样子,文书号不能间隔,少罚点,要罚800块。” 俄日敦达来没有从梦游里脱离出来,问道:“说啥?再说一遍。任钦牙对牙口对口说不罚了呀,话当屁用呀。三歪九曲的没个顺溜气。” 那天额日敦巴日出了满都拉的门外,没走几步就夸下海口对岱钦说:“草监所给你说好话了,罚款全抹掉了。”伊日毕斯给满都拉送了几件酒和烟。 不能节外生枝了,俄日敦达来拉开抽屉丢出一千块钱:“我替岱钦交了。羊蝎子烂在锅里,肉不丢。” 小宋早把2000块钱递到了满都拉手里,让他替岱钦交上。满都拉摆着手说:“我兜里有,哪能破费苏木长的钱。” 牧点的人学叼了,像大城市的人一样,愿意花钱买假名牌,抬高自己的身价。除了夫妻俩,兄弟朋友之间也不说实话。 钻机从岱钦牧场搬走,移到另外两个牧民的牧场上打钻。岱钦把他们俩请到家喝酒协调事儿,两家邻居互不让价,挖探槽一个5万,钻孔一个2万,只要一家比自己家的价高的,就别想在自己的牧场挖槽打钻,非要逼着把价格涨上去,导致了牧户之间不能也不敢说实话。谁的价低,就成了罪人,让其他牧户看不起。价格喊得高的牧户,觉得有面子:一是牧草好,没过牧。二是把价码抬高,成为下一家牧户打钻价格的标杆,人家会答谢你,让你去喝酒,以后有事儿能说到一块。三是做硬朗了,嘎查长也会怕你,怕有些事不给他面子,有些事会不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就是常说的人熊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孟和横竖不凡商量,高拥华几次拿东南嘎查的价格和他讨价还价,压价砍价。最后火人了,岱钦送给孟和两厢草原白,又陪着喝了两顿大酒,关系才缓和了下来。卢德布这一招是跟牧民学的:在面上放风,转移视线蒙惑牧户,自己座山观虎斗。等矿山这边的事闹大了,嘎查苏木就会出面协调,自己可以缓一缓拖一拖。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惹火烧了身,差点把猴腚上的毛儿烧光啦。 额日敦巴日心里堵着一口火:“牧民那点事儿,叫啥事,凡是花钱能办到的事,那就不叫事儿。小宋少锨煤啊,不熟干嘛要从肚子里钻出来。” 看苏木长的面,替着交没问题,那片草场嘎查长是知道内情的,说心里话,这2000元,煤矿没放在眼里。卢德布盯着额日敦巴日:“你说的这个理,我倒是能想通,可走不出这个圈儿,有点自己拿手扇自己脸的滋味。那2000元,煤矿替着交了。” 嘎查长吃亏吃怕了,伸着手说:“收据在哪?” “钱给了满都拉,让他代交。” 额日敦巴日半信半疑地说:“又在套路我?钱,苏木长交了,这么一个大煤矿至于吗?这钱,嘎查要交了,至于以后有点啥事,那我可要撇得一干二净啦。” 卢德布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意:“嘎查长见外了,帮你的忙也好,帮苏木长的忙也罢,别说这点钱,就是三两万,不会含糊一点。可这岱钦,让人心里不舒坦。” 小宋敲门进来,把一捆钱放在桌子上,对嘎查长说:“是一万。多出的是跑腿费。” 瞅着崭新的一捆钱,嘴上说着不要,手里握着钱,对卢德布说:“不要那么多,够数就行,给苏木送过去。” 瞅着走出大门的额日敦巴日,卢德布说:“姥爷好见,舅舅难缠啊。” 俄日敦达来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他的话被牙齿截断了,一半在口里,一半在牙外。呼和巴日说:“你和嘎查在忙啥,牧民凭啥挑断了运煤的路。煤矿容易嘛,要挖煤,要上缴税金,牧民在后面扯着衣襟要小钱,扇我的脸是。当初可是我用手心把人家捧到草原来的,现在玩起了关门打狗的把戏,有这样做人的嘛。说你在拆台,还觉得委屈?听说挑头闹事的,又是那个巴雅尔,有一个叫岱钦的?” 阿斯夫和岱钦是自己的亲戚,骨头和筋沾着的血丝。呼和巴日生性多疑,俄日敦达来没多说一句话。要是他知道了内情,说自己和他对着干,鼓动自己的亲戚去闹腾煤矿要小钱,跳进黄河里也洗不净啊。他前前后后捋着,卢德布肚里再有委屈,也不该隔着自己把话送到呼和巴日耳朵里。也许是任钦不小心说漏了嘴,巴雅尔不大可能。 额日敦巴日拿了煤矿的钱,嘴短,凑近说:“巴雅尔总爱向吃水的河里吐痰,他要是羊,我会把他死死拴在牛牛车上,可他是个长腿的,说走就走了。”烦透了心的俄日敦达来直溜溜丢出一句话:“自己的梦,回去圆去,你睡醒的梦,我没法替你继续做下去。大事小非的我都管了,要你干啥呀。我同情你,谁可怜我啊。我的影子,躺不到你脚下。自己的事,自己管好呀。” 巴雅尔委屈透了,跟嘎查长交了底儿:“损人不利己的事,傻子才回去。我们几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对钱没仇没恨的。” 巴雅尔又说:“我第一个交的草原证,没到手一分钱。煤灰会拐着弯的飞呀,不落到我草场上?” 这档口,巴雅尔是掉进灰里的豆腐,嘎查长和苏木长都拿他没办法。额日敦巴日安抚着说:“红头文件规定的,砂石路两边各200米,离你草场的边一里多了,不在赔偿的范围。摆在你眼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修改红头文件,离砂石路两边各一公里的范围内都给补偿;要么把你的草场搬到路边,你不想拿钱,都不可能。” 巴雅尔的脖子扭成了麻花:“嘎查长你这话说的,和逼着尼姑养孩子有啥两样。我有那尿性,旗长会看着我的脸说话。有难处,逼着我出去躲难;人回来了,钱,飞回去了,咋闹的啊?” 俄日敦达来副旗长的公示期没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就是天大的问题。嘎查长打出了感情牌:“瞎闹闹啥,能没你的嘛。苏木长也惦记着你啊,大小光着腚长大的。” 我让高拥华抓紧把粉尘污染费打到了牧户地卡上,够不上边的巴雅尔也给了。额日敦巴日接连跑了两趟煤矿,和卢德布摊牌了:“就算帮我个忙行,我的脸不够大,帮苏木长个忙,总该行!” 煤矿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牧民也拿到了钱。巴雅尔很感激我开了个好头,煤矿那边的钱,没费口舌,也拿到了。 第60章 两头围堵 无果而终 巴雅尔琢磨透一件事:煤矿不痛钱,怕丢脸面,怕打着横幅去闹事,更怕肩扛镜头的记者。他把粉尘费和永久占地捆在了一起,对岱钦和阿来夫说:“我问过律师,不是‘土律师’。运煤车碾过的草原路有6个年头了,超过2年要按永久占地补钱,你俩亏大了。”他看这把火烧起来了,不愁不去煤矿。“律师说过,临占地的补偿钱是前3年产值4到10倍;永久占地的补偿钱是前3年产值的30倍,整整多出了20多倍。” 岱钦问:“前3年的产值的数,去哪里找呀。” 巴雅尔拍着脑袋:“看我这记性,统计局里的王股长说啥了,上报盟里的大概是每亩102元。” 岱钦说:“关键是这数的来路闹不机密,没个准数的,咋跟煤矿说价呀。” 巴雅尔给自己留好了后路,鼓着劲说:“不能动动摇摇的了,不去咋知道啊,往高里喊,一口咬定102,落到80元也划算。80元的30倍,一亩一年是2400元,打量着都有3亩多,算下来一户可是432万,这6年你俩拿到啥钱了,不找卢德布便宜了他。” 阿来夫一听那么多钱,朝牛粪堆踢了一脚:“尼玛的不答应,踢他的裆!” 巴雅尔又说:“按102算下来,钱,就更多了。102的30倍是3060元,6年下来是55万元。瞅着这些几年前就属于你的钱,眼红了。拿出踢粪堆的劲头,不怕找不回来钱。” 查娜问巴雅尔:“要不再多喊一些人,打着横幅,拿着摄像机吓唬吓唬卢德布,见好就收。” 卢德布没把苏木放在眼里,嘎查就更不上数了。额日敦巴日扯着嗓子说:“你们的话,我不掺和。浇一下他那高昂的头,也许能到手些钱。”查娜的脸上露出了笑纹,看到了卢德布向巴雅尔点头哈腰,一个劲的陪牧民点头笑着。 巴雅尔找了一个30多岁戴眼镜的“记者”,肩扛摄像机对牧民进行了采访,牧民几次要冲进办公楼都被保安拦住了。随后高举拳头,嘴里大声喊道:“让卢德布下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巴雅尔手里握着旅游小姐常用的那种喇叭朝办公楼喊:“牧民兄弟们,给他10分钟,再不下来,我们一不挖坑,二不堵路,把蒙古包支在门前住下,这是我们的牧场啊。警察来了怕啥!他没有权利不让我们放牧呀。” 办公室主任和小宋出了一楼的走廊口,指着戴眼镜的“记者”问:“这是---请来的记者?” “记者”转动了一下身子,镜头对准他俩:“绿草上落满了煤灰,这样的环境牛羊能不生病嘛,你们煤矿要在缴纳税金的同时,更要保护草原……” 小宋眼前浮现了呼和巴日的面孔,耳边响起了他说话的声音:要是让记者盯上了,捅了出去,盟里怪罪下来,谁都保不住你们,抓紧把钱给牧民。牧民不闹腾了,记者不找事了,就不会有啥事。他点头笑着说:“辛苦‘记者’同志和牧民兄弟啦,进去喝杯水。” 巴雅尔在前面堵着不进屋,摇着手说:“进屋干嘛,喝水又不能当饭吃,把碾压草场的钱给我们,没钱,吃不饱肚子啊。” 岱钦转头指着那条草原路:“要给永久占地的钱,6年过去了,要一起给齐了。” 阿来夫踢着脚:“坐在屋子里风不打头,雨不打脸。尼玛的和母羊发情没啥两样,开着口的叫,下不了羔子,给的钱比临占地的钱还少,干嘛不补偿永久占地的钱?!” 小宋的嗓门压过了阿来夫:“你是人多放屁不脸红,人不要脸了,啥话也能说出来。” 巴雅尔眼红了:“放屁脸红的该是你。把自己当根葱了,把有尿说话能给钱的人,喊下来。” ‘记者’的镜头随着巴雅尔转动的眼球转动了两圈,巴雅尔的手从胸前向两边扯开,示意牧民把横幅扯开拉紧,随后举起了拳头,20多个拳头也高过了头顶,嘴里一起喊着:“让卢德布下来,给我们一个交代!”镜头横扫着横幅和晃动的人群。 办公室主任和小宋用手挡着脸转身走了。岱钦和阿来夫带头拍着巴掌说:“没脸说话了,就拍他,让他丢脸。” 额日敦巴日瞅着卢德布第三遍打过来的电话,说:“有这回事吗?我这就打电话把他们喊回呀,卢总。”放下电话美滋滋的对满都拉说:“草原上的蚊子和苍蝇都守规矩,从来不在‘大汗’的画像前飞来飞去的,更别说在头上和脸上拉屎了。一个外来户,咋就不守规矩了呢?” 满都拉问:“是你后台指挥的?要不巴雅尔会乖乖撤回来。” 嘎查长灭了手头的烟,半闭着眼说:“他有事捏在我手心里,怕不给他办,会听话的。” 满都拉又说:“巴雅尔和‘记者’帮我出了口气……半个月前卢德布给我整懵圈了。”他说的是邻近嘎查的牧民让嘎查长打断了胳膊,牧民告到了治安大队,苏木长怕事闹大,让满都拉到煤矿去“救火”。他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迈着腿去了,没走南门进办公楼,从东门直接去了卢德布的办公室。 卢德布给呼和巴日打电话,满都拉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那腔调又长又臭,闭着眼能看到他打电话的丑态。伸手要敲门又返回到了一楼,在一楼大厅转了一圈转出了办法。带着火气又去了卢德布额办公室,没直眼看坐在椅子上的卢德布,瞅着桌上冒烟气的烟灰缸,阴阳怪气地说:“……羡慕烟灰缸里的过滤嘴,主人抽完扔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人要我做烟缸上面的烟气,飘来飘去的做不了主。南风大了往北飘,北风大了往南飘。” 卢德布坐正了身:“要不过一段,进一个人要集团审批,我跟苏木长去电话解释了。” 满都拉的声调有些高:“这不着急嘛,受伤的牧民,看准了煤矿,姑娘来上班了,闭口不提断胳膊的事。”瞅着卢德布不着急的样子,又说,“他姑娘和铁蛋的姑娘是同班同学,就化验室的那个,她女婿是财务部的出纳。” 卢德布从皮椅子上起来,坐在沙发上靠近满都拉:“那是年前的事了,现在进一个人,也要报招聘计划,要应届生,不要往届的。要不进来先干个临时工,等机会走社会招聘的路子。” 满都拉看不到一丝希望,直勾勾看着他:“她同意干临时工。走社会招聘的路子,苏木长就不用给你打电话了,这趟腿我也不用跑了。我是白跑了,来和不来都一个样。你是一点面子不给我呀,人轻言微,今天才闹机密了。” 卢德布瘪了一下嘴:“你想反了,我没那意思。” 满都拉甩门走了:“没那意思是啥意思,光说不练,苏木长的脸没有铁蛋的大!” 额日敦巴日抿着酒,片了一块胸叉肉放在他碟子里:“不开心的事不提了。知足满所长,在苏木长眼里你的重量够了。我再吃3年饱饭,也涨不了秤啊。” 满都拉瞅着碟子,指着嘎查长滚圆滚圆的大肚子说:“有人说你有尿,我看你也有尿。守着错人不能说错话啊,你就是饿肚子3年不进一口饭,我猛吃猛喝3年,也涨不了你现在这重量。” 额日敦巴日嗓门抬高了八度,说:“我是傻人有傻福啊,吃饱了不饿。你去是最对的,要换成我去,敲门也不让进啊。” 满都拉添满了杯:“那个小姑娘是探路石,扔出去摸透了卢德布的心。林矿答应了,去矿山的化验室上班了。” 嘎查长粗着嗓门喊:“敞开心扉,再来一杯。杯杯生福,壶壶生威。美酒加咖啡,不差所长这一杯。” 满都拉又扯到了卢德布,用酒浇透了肚子里的委屈,低着眼皮子,没喝多说起了醉话:“去煤矿碰了一鼻子灰,那个姓卢的简直就是油盐不进,看碟下菜。牧民在门前闹翻了锅,那才解恨呐。苏木长是没有数的人吗?我这小块粪砖,烧不开大锅里的奶茶啊,你说说看—为啥—让我去啊。” 嘎查长抹着嘴巴上的韭花酱,说:“你去碰了一脸灰,好洗啊。苏木长去了没露出脸,脸往哪搁呀。卢德布闹不机密你跺一下脚,半个苏木都会颤抖起来。” 满所长满意的笑了:“不是不买我的帐。他嘴上不说,心里埋怨苏木厚着矿山薄着煤矿,啥事都让矿山抢头牌。” 嘎查长晕晕乎乎却找到了理儿,不服气地说:“给头牌他不接,女孩才去了矿山上班。” 巴雅尔没回家,直接去了嘎查长家。进门看见满都拉打岔说:“煮熟的鸭子飞跑了,满所长要替我要回来啊。” 满都拉接上了话头:“我帮你盯着,就那草原路的补偿钱?” 巴雅尔摇着头说:“酒话,要算数啊。” 嘎查长说:“满所长啥时说话不算数了?再闹半斤,眼力劲更管用,一只羊也不能少数了你。卢德布让我过几天过去,不拿到钱,我—我—能回来吗?让你们几个回来—是—是—大局。苏木不给我电话,我咋知道你们在煤矿啊。” 满都拉碰着杯子说:“我陪嘎查一块去,卢德布的舌头换成牛舌头,把话卷成一百个弯儿,也要把钱一句话,你卡里就见到钱了。” 嘎查长搂着巴雅尔的脖子嘀咕了一阵子,随后又搂着满都拉的脖子,说:“话一出口,他们几个就会来的,给我长脸了。我不跑几趟,对不住你们几个,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下次再遇到这事,去背你们也背不回来啊,那叫失了民心,花钱买不回来的。” 送走了满都拉和巴雅尔,额日敦巴日给查娜回过去电话:“过几天这6年的老账一块算。运煤压坏的那片草原,走永久占地的路子,比临占地可是多出了不少钱啊。”查娜似乎拿到了钱,响朗朗地笑了。 满都拉去巴雅尔的商店拿了两条烟,去毕利格饭店喝第二场了。 3天后,额日敦巴日去了煤矿。卢德布说:“满都拉没陪你过来?你这是微服私访查看实情啊。” 额日敦巴日直奔主题:“不用私访。苏木长让我过来和你对接一下,啥时能把钱打到他们的一卡通上。” 卢德布说:“这不是账上没钱嘛,有钱,早就打过去了。门前晃来晃去的人头,眼都晕了。”他拨通了我的电话,笑呵呵地说,“林矿啊,和你商量个事,你打算啥时把临占地的钱,给牧民啊。我可不想抢你的头牌。”他是在告诉嘎查长,等矿石给钱了,煤矿再给。这不是在坐腊吗?额日敦巴日摇晃着脑瓜子瞅着卢德布闹不机密,一会账上没钱,反过嘴来又说等矿山付了钱,他再付,把钱捏在手里不肯撒出去一分。嘎查长跺着脚说:“你捏着肚脐眼骗人啊,愿意给自己添堵就添,让我在你面前傻傻的当白条羊啊,说好了过两天能拿到钱,才肯撤回去的。” 卢德布指着桌子上的流程图,一步一步地说:“拿钱,要分两块,头两年是临占地,后四年是永久占地。要补合同,要走流程,至少一个月。要甲乙丙三方签字盖章,国土局认可盖章等等,手续复杂时间长,三几天绝对拿不到钱。集团内部审计在查账,手续走不完,早一分钟,也不能付钱,回去跟他们说一声。流程走完了,再打钱。” 嘎查长问:“咋还有丙方?甲乙双方不就够了吗?” 卢德布介绍说:“这是集团的规定。合同是中文,怕牧民反过嘴来倒咬一口,不认识汉字上当受骗了,嘎查要当丙方,做个中间证人。” 卢德布拿集团的规定当挡箭牌,变着法的拖延不给钱。嘎查长问:“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账户上有钱,也不会把钱打到牧民的一卡通上。要等矿山给了钱以后,你再给。” 他指着桌上的文件说:“嘎查长想多了,等走完流程,不差这个月二十天的,不要逼我犯错误啊,手里有钱,也不敢给一分啊。” 瞅着额日敦巴日下楼梯的背影,小宋小声地说:“支走他还不容易,随便整个红头文。” 第61章 突然袭击 没露端倪 满都拉把酒后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他问额日敦巴日:“卢德布真是这样说的?太不把牧民当回事了。这不是打你的脸,是打苏木的脸。” 巴雅尔心痛那两条烟钱,问满都拉:“你去露个脸,比我们跑细腿管事。喝第二场你说过呀,过两天你要去找卢德布的。” 满所长双手搓着脸,转过身来捋着眉毛,说:“没那么简单。羔子爬不过围栏网的,过几天瞅个时间再说,挂在心上就是了,放心。” 岱钦和阿来夫也埋怨起巴雅尔,凭啥相信嘎查啊。岱钦对“记者”说:“把拍好的视频,分成几个小片段,大了发不出去。铁蛋有呼和巴日的微信,我加了好友,发给他看看,也许能帮上忙。” 巴雅尔想得周全:“那不是告嘎查和苏木的状吗?也会把满都拉放进去的,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 阿来夫朝巴雅尔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咋办哪?吱个声啊,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巴雅尔把岱钦扯到一边说:“把微信昵称改成‘北京记者’,在地区后面写上朝阳区。长视频拆开几块发出去,探探路。留言告诉他没发到网上,一定把煤矿大门上的牌子发过去哈。” 呼和巴日仔细看了两遍,认出了巴雅尔和阿来夫。卢德布电话里说:“没人过来闹事啊,可能是以前的视频拼凑的。”接下来苏木和嘎查也否认了牧民没去过煤矿。 小宋找到了巴雅尔:“把视频交给我,卢总答应你以前提出的条件,可以签个合同,少说也有接近200头羊的地盘。租金比粉尘费那点钱多去了,要是工牧办和草监局问起来,你就说这些天没来过煤矿。” 巴雅尔后怕了,想到了补救的办法:一口咬定没去,那图片是拼凑的,那天感冒了,在被窝里捂汗。 呼和巴日瞅着照片下面的日期,问铁蛋:“有记者去过煤矿吗?前两天。” 铁蛋说:“姑娘和女婿回家说过一嘴,20多人在办公楼前闹腾了大半天,午饭前突然走得干干净净,煤矿的领导一个没下楼。”越听越不对劲,卢德布干嘛要骗自己呐?嘎查和苏木也不说实话,里面究竟藏着啥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喊上了草监局长任钦和国土局长乌日图,第二天早早去了煤矿。 路上任钦说:“这阵子煤矿和牧民的关系搞得很僵硬,牧民先是拉围栏网封路,后来干脆把运煤的路挑断了,这不,记者又发了视频。有啥好丢人的,有问题不早点下手,出事捂不住了,那才丢脸呐。” 乌日图说:“岱钦和阿来夫去找煤矿要永久占地的补偿款,起先卢德布答应了,后来一直拖着不给钱。惹急了牧民,找来了记者,要是发到网上,就捂不住了。” 有鼻子有眼的,和在现场看过一样。呼和巴日瞅着乌日图的脸说:“咋不早说呀,走了一半多了,也回不去了。” 任钦折中地说:“到矿山溜达些时间,中午去煤矿吃饭,不能引起怀疑。” “也好,那就去矿山扎一头。”他提前给他俩打了预防针,“口紧一点,不要让嘎查和苏木知道了。” 高拥华瞅着呼和巴日进了大院,跑下楼来迎接。没下车,绕大院转了一圈,又出了大门。我接完电话对俄日敦达来说:“呼和旗长以往没动身,电话就过来了,这么急忙,进院转了一圈,走了。” 俄日敦达来说:“昨天问过我,牧民到煤矿闹事了,没跟他说实话,不跟他说,耳朵倒清净。” 我挠着头皮:“也许去了煤矿,过去吃午饭的。” 呼和巴日电话里告诉我:“时间不赶趟了,进了大院,有事要去煤矿。” 巴雅尔看到小宋发过来的短信,想到了能撒200多只羊的那片草场,转了两个360度的大弯,把岱钦转进去了。他回了短信:酒多懵圈了,图片是东剪西拼的,请原谅,我的好安达。 呼和巴日瞅着短信笑了,对任钦说:“安达,安达,不像是北京人说的话。牧区的人在捣鬼,耍我呀,车轮子跑了230多公里。”卢德布庆幸这个关键点上,巴雅尔洗白了自己,明知故问对乌日图说:“安达,安达,是什么意思啊。” 岱钦把套马杆立在了门一边,进了商店问巴雅尔:“拿我的流量刷着玩啊,发出去的图片,翻过手来扇自己的嘴巴,倒腾来折腾去的,啥时能拿回钱啊。”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啊。这是干扰煤矿的工作,公安局要抓走人的。那几亩草原路,全按永久占地又能算出几个钱来,‘蹲局子‘那滋味我是尝过了。早晚是你的钱,6年都等了,还差这几天?过过风头。”巴雅尔害怕查娜追着找嘎查长露了馅,出了门给阿来夫去了电话,“这几天不要去煤矿溜达了,公安局在啊,说是维护生产秩序,闹不好能抓人的。不说了,岱钦也过来了。” 乌日图下楼出了大门,打量着门一边的大牌子说:“换了能有半个月?上回过来是木头板刷油的那种。”他提醒呼和巴日要留心这个牌子,没明说卢德布说了假话。 小宋敲着金黄黄的门牌说:“乌局长好眼力,也就10多天。” 乌日图把卢德布拽到了一边:“发给呼和旗长的图片里就是这个牌子,错不了。你和苏木嘎查在搞啥名堂?躲躲闪闪会出大事的,纸里包不住火的。” 呼和巴日瞅着门牌和图片里的是一个模样,不是东拼西凑的那样,这里面埋着啥事?回过头来对他俩说:“在说啥?明着说嘛。乌局长,这牌子和图片里的是一样。” 乌日图追了几步,说:“牌子长得倒是一样,看不清字,太阳光下一片亮光。” 呼和巴日借他的嘴说出实情,把手机伸到了他眼前,指着阿拉琴煤矿这五个大字说:“看这视频,这五个大字能看清楚。” 任钦撇了乌日图一眼:让你多嘴显摆,呼和巴日啥事闹不机密。让你过来陪他走一圈,回去不就得了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这不是给他添堵吗?他扎过头来瞅着说:“我不是明家,一眼能瞅出来是拼凑的,以前的图片配上这块门牌,就这么简单。儿子在广告公司混了多年,东拼西凑的啥视频也能整出来。” 呼和巴日也不想把事挑明了,迎合着任钦说:“这伙年轻人,就爱捣鼓这些烂事。上了年岁的人,瞅一天也闹不机密,任局长这一说,越瞅这些视频,越能看出破绽。煤矿没必要隐瞒的,嘎查和苏木也没说假话。” 一片欢笑后,卢德布问乌日图:“安达是什么意思?在牧区多少要懂点蒙话。” 闹不机密任钦为啥要说假话,乌日图瞟了他一眼:都是朋友,要掏出心来说实话,不能把心口不一致的话送到卢德布和呼和巴日的耳朵眼里。他加重了语调:“这是蒙语,朋友的意思。” 踩着午饭的点儿,俄日敦达来和我也过来了。我进门握着呼和巴日的手:“煤矿的饭菜好吃啊,要不旗长能隔着我的门到这呐。” “林矿这话直来直去的,我愿意听,下次单程去你那,也喊卢总过去。你们这些老总级别的,要多多交流才是。” 我和呼和巴日的关系明显好于卢德布,说起话来无拘无束的:“旗长你多组织几次会,见面的次数就多了,晚上让酒一浇,情感就更深了。” 任钦片了一块肉放在我碟子里,裂开了嘴说:“林矿的感情就是丰富,把喝酒都当成找对象了。老总的情感丰富了,矿工的胆儿更是肥大,把牧民丫头的肚子搞大了。” 我拿酒瓶子压着任钦的杯子:“这是搞人身攻击啊,说错了奖一杯。是那个女孩跑到宿舍里死皮赖脸不走人,兔子上门送肉吃,不吃白不吃,除非ed了。” 乌日图替矿工打掩护,瞅着任钦说:“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年轻人长劲的时候,两三个月不靠着老婆,干那事也有情可愿。抓只母羊能解决了,他傻啊花冤枉钱,哪有不花钱,找女人的啊,双赢的事儿,兜里揣进钱,卖乖。 ” 任钦本想开个玩笑轻松一下场面,惹得呼和巴日牙齿咬得咯咯响:“不扯这些烂事了,过来人磨年轻人的嘴皮子,谁没从那个时候过来,少见多怪了不是。”喝下一小口,斜着眼说,“唇包住牙,说话不露出来,城府深得吓人。” 大伙的头一齐扭向了任钦,酒桌上冷飕飕的。我握着酒瓶绕过卢德布给呼和巴日添满了酒:“旗长杯里缺酒啊,我敬一个,大伙随意。” 卢德布活跃着气氛:“林矿说随意,就是大伙一起敬旗长一杯。” 呼和巴日尖舔着上唇,勾起了好多想法:矿山周围哪些草场牧民老是折腾,逼着嘎查收回了,租给了矿山,麻烦少多了;煤矿四周那片草场,嘎查干嘛不收回呀,租给煤矿一了百了。问俄日敦达来:“嘎查在干嘛,矿山的做法很好啊,把牧户的草场置换出去,四周的公用牧场租给煤矿,少了好多缠人的事。”? 第62章 急中生智 化险为夷 呼和巴日问到了阿斯夫租的这片草场,俄日敦达来有些紧张,看了一眼卢德布说:“旗长想得周到,挑道断路的第二天,我让嘎查也走矿山那条路子,以后不会有这些烂事了。” 呼和巴日瞅了一眼卢德布,呲着牙说:“卢总啊,我话说得太直了,没被窝放屁自己臭自己的意思哈。”又问任钦,“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该罚挑断路的那个牧民的钱。啥叫一碗水端平啊,运煤的车跑了6年多了,把草场压成了草原路,没罚一分钱。这不是打卢总的脸嘛,煤矿也不差这几个钱,罚几个钱,伤不了筋动不了骨的,好堵住牧民的嘴啊。该给牧民补偿,这些年积攒下来,少卖不少青干草,少撒不少羊啊。草监部门到牧场溜达的次数多了,能看不到吗?难怪牧民说我对企业和卖羊一样,对牧民和买羊一样。黑心的人又不是我一个人,淘宝和街面的商铺,哪家不是低价进高价卖,银行也是啊,低价存款高价贷出。企业缴税多啊,就要优惠。牧民的牲畜税免掉了,只进不出,优惠早到手了,得了驹子又想娘了啊。” 任钦把脸转向了呼和巴日:尼玛的嘴大说啥都是你的理儿,我满口答应了苏木一分钱不罚,你拍着桌子硬是要罚800元,两头没赚下个人情来。正好凑着这场合让苏木买自己的帐,点头陪笑说:“旗长看得远,考虑到工牧关系,把2000元缩成了800元。” 卢德布张了几下嘴,没敢说煤矿替岱钦交了那2000块,钱给了嘎查长。俄日敦达来没说这800块钱,是自己从抽屉里拿出了1000,让满都拉跑腿交上了。苏木长说:“旗长琢磨得周全,打好一张感情牌,平衡了牧民的心理账。” 前一天,俄日敦达来把阿斯夫租牧场的过程告诉了我。这是桌鸿门宴,我替俄日敦达来出了半身冷汗。听呼和巴日说话的语气,没有深刨细究的意思。我说:“旗长的话我明白了,过几天把欠牧民的钱全清了。企业和牧民是唇齿关系,不给钱,牧民能不上门找事吗?”卢德布也说:“林矿替我表了决心,我马上落实草原路补偿的事。和矿山一样,租下煤堆四周那片牧场。” 俄日敦达来肚子里的牵挂依然是七上八下,惦记那4500亩草场咋变身? 呼和巴日说:“牧民是小孩拉屎头硬,就和有褶子的衣服穿在身上,过几天不用烫熨,褶子也就平直了。这巴雅尔是特别的一个,吃了不忘事的草了。”牧民断了运煤的路和在楼前闹腾,呼和巴日就差明说了。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卢德布表态了:“请旗长放心,最晚明后天,让嘎查长把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补签几份合同,按永久占地补偿他们,责任在我身上。旗长的一席话,我突然开窍了。利润是集团公司的,缴得再多,工资没多拿一分。牧民哪天闹腾大了,责任是自己的。免职走人了,一个人哭;做好了工作,让多人哭着送,滋味不一样啊。更重要的是不给旗长添堵,这顿酒没白喝。” 苏木长跟了一句:“我和嘎查盯紧了,让旗长心里的石头早落地。” 呼和巴日说:“叫声多的猫子,能逮住几只老鼠?这次要让我看到成效。” 第二天,俄日敦达来对额日敦巴日说:“阿斯夫那片草场过程不说你也清楚,退回去露馅了。补个合同按11的比例调剂出去。以后呼和巴日问起来,嘎查和煤矿都不为难。” 额日敦巴日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肚里打起了鼓:满都拉跟自己说了,苏木长替岱钦交了800元。自己去煤矿伸手接了1万块,现在退不回去了,该咋办呢?看卢德布说话的口气,没把自己卖了:“苏木长啊,你不该交那800块,任钦也不该开那800的罚单。要罚,也该罚煤矿,运煤的车把草场压成了路。草监局呀,把煤矿惯坏了。多运出几车煤,几公里的草原路的钱就有了,卢德布太抠了。” 俄日敦达来走后,额日敦巴日把几户牧民招呼在嘎查办公室里开会,他说阿来夫:“你脸绷紧的比蛋子皮的皱褶多,我不欠你的钱啊。” 阿来夫不服输地说:“你那老脸皮的褶子比牛肚子还多,就是欠我的钱。” 额日敦巴日补了一嘴:“老牛牙口好,能吃嫩草啊,羡慕妒忌有啥用?”巴雅尔清楚他说的是查娜,她脸皮上没抹一丁点防晒霜:“那也叫嫩草, 和扎手的狼针和芨芨草有啥区别?练歌房里的那些小姑娘,那脸和奶豆腐一样,一压流水了,看一眼拔不出第二眼来,进去瞅瞅。过两天‘青龙’又要带过来几个外蒙的大高个,等阿来夫和岱钦的路钱到手了,过去乐呵乐呵亮亮嗓。” 岱钦急着摊销吃饭的份子钱:“还有你的粉尘钱,咱们三个请嘎查长去。” 额日敦巴日指望他仨一人请一次,没盼头了。冲着他仨说:“吃屁,要吃滋味啊。” 岱钦说:“屁有啥滋味?里外都是一个臭。”他窝着火,去闹腾了半天,嘎查长硬是逼着撤了回来,要不早拿到了永久占地钱,把气撒到了嘎查长头上 嘎查长说:“那可不一样,有臭鸡蛋味,有口臭味,还有臭臭的羊腿味。” 巴雅尔说:“不能拿一个臭屁,把事隔断了。” 嘎查长说:“本来没连接在一起,咋就隔断了?” 巴雅尔又说:“草场和牛羊连在一起,牛羊和钱也连在一起。有毒的水流到草场里,隔断了我的钱啊。” 嘎查长说:“钱能隔断啥啊,是友情?还是性命?” 巴雅尔说:“都有一些,不是全部。没了毒水,草场和钱就连起来了。草好了,牛羊肚子滚圆的贴膘了,一大把一大把的钱就进兜里了。火烧屁股了,不歇下脚步来,等不了几年下来,啥都隔断了。” 嘎查长说:“管好自己的事,你的嘴没那么大。” 巴雅尔说:“我管不了呀,毒水流进我草场里,赶不走啊;煤灰落在羊草上,也照样遮不住,让我咋管啊。你的嘴大,该管啊。猫头鹰的事,管不下去,比我的嘴再大,又有啥用?不能说没有,溜达着喝酒有用,一天三几场。” 嘎查长说:“啥都知道,到头来还是闹不机密屁是啥滋味,闹机密了就不会说这些了。” 巴雅尔说:“闹机密了你是咋想的,有啥用?眼不见,心不烦。” 嘎查长说:“看你五官排列的,眼和鼻子扎到一起了,宽事也能窄想了。” 岱钦不愿意听:“煤矿做那些窄事,我长一百个脑瓜子,也不能宽想了。” 巴雅尔眼皮上下翻量着嘎查长,皱着八字眉说:“你是大人了,不要做小孩子的事。毁了草场,子孙明天吃啥,是喝白毛风和黄毛风?还是西北风?该歇下脚了。” 嘎查长说:“你在说些啥呀,该歇下脚的事你,不要戴着假面罩装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嘴上说的保护草原,背地里做了啥,我闹不机密啊?” 巴雅尔瞅着阿来夫走远了的后影,拿查娜哨起了嘎查长,说:“后影漂亮的女人,正脸不好看。有人可不是这样,背面不好看,前面好看。” 岱钦喊着让阿来夫回来,冲着嘎查长和巴雅尔说:“一口臭屁,一口一个女人的,钱,啥时到手啊。” 嘎查长吃过亏说了大话,兜着底儿说:“听苏木长的口气,煤矿松口了。过几天问一下,那流程走到哪了,不出意外月底能签了合同,钱,到手就不远了。” 阿来夫瞅着嘎查长问:“钱到不了手,就说意外。这跟放屁有啥两样。” 嘎查长调腚走人了。不过这回嘎查长的心是放松的,要让他们几个闹机密一件事:他出口的话是算数的,等拿到了钱,再骂你们,个个都会露出大黄牙来。 说到这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牧场,对面的嘎查长和巴雅尔他们个个噘着嘴,一股不服输的样子。小张以为我在夸张,问着:“牧区的人,牙咋都是黄的?” 我把棋子整整齐齐放回了盒子里:“牧点的水含氟高,大多数的人,牙齿都是黄的。”? 第63章 水满为患 拉走为安 任钦的姐姐生日过了一个周了。他跟呼和巴日说,凑巧赶上姐姐的生日了,午饭过后没回旗里,去了姐夫乌日根家。 他小舅子修路断断续续停了3天工,矿山井下水量减少了,混凝土搅拌机转不动了。任钦心里明白持续的干旱,水泡子都底朝天了。电话里我把实际情况跟他说清楚了,可他还是要亲自跑一趟,对老婆有个交代,修路有自己20的股份。用她老婆的话说,在办公室里待着也是闲着,去牧区是车轮子转,又不是人在跑。钱眼里有火,走起路来办起事来心里都带劲。他折回了煤矿,问卢德布:“井下的水充足吗?” 卢德布不清楚他问话的意图,顺口说道:“水量和以前一样,一天抽9个多小时。” 任钦眼前冒着希望的眼光,紧跟着问:“9个多小时的水能有多少方啊。” “接近6000多。”卢德布的话还没掉在地上,任钦的眼前就听到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拾起没落地的话:“这么多的水啊,能用完。”他问的仔细,卢德布慢慢紧张了起来,以为又有牧民去告状了,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这6000多方水,煤矿只能消化4000多,余下的2000方储存在两个水池里,水泥开裂了,水都漏走了,偷排到了枯黄的那片牧场里。他瞄着任钦满脸的笑,留有余地地说:“就算刚刚够,有剩余也就100方。” 任钦对这100方的水,丝毫没有嫌少:“我的朋友在修路,缺水停工3几天了。要不让他过来把水拉走,总比搅拌机闲在那里强。” 卢德布爽快地说:“别人用,不行,你任主任难得有事求我。”这余下的2000方有救了,偷排到牧场里是暂时的,牛羊不去吃草,牧民没发现。又说,“这两天停产检修,能有3000方的剩余水,也给你。要不,派大车给送过去。” 任钦双手抱拳:“可要感谢卢总了,可帮了我的大忙了。今天欠你一顿酒,改日去旗里补上。” 卢德布摆动着手说:“任主任你太客气了,今后哪里做不到位的,你帮着指出来,就很感谢了。” 煤矿的两台拉水车停在路边,任钦小舅子的混凝土搅拌机又嗡嗡转了起来。他小舅子说得玄乎其玄:“姐夫前脚到,两台拉水车后脚就到了,可省了我的大事,不用去拉水了。这样算下来,拉水这块费用能省下3万多,给你买最好的化妆品。”姐姐笑得咯吱咯吱响。 水的事利利索索办好了,任钦没去乌日根家,折头回了旗里。 任钦的小舅子去口岸接了“青龙”带过来的一批货:兰蔻和香奈儿香水给了姐姐,四瓶茅台和四条中华烟给了卢德布,两套锡壶酒具和烟灰缸给了拉水的师傅,让他们不喊冤多拉几车。 枯黄的草场湿乎乎的一片,马蹄子踏过能见到满蹄窝的水,岱钦发觉到煤矿开始向草原上排水了。他和阿来夫去了水池的外排口瞅了半天没有水流出,顺着外墙的梯蹬爬上去探进头看到池底没水。岱钦摸着头:水去哪里啦,没外流草场咋湿乎乎的。他问阿来夫:“两个池子空荡荡的,水和鸿雁一样,长翅膀飞走了?” 岱钦指着水池上口的划了两三道新划痕说:“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估计是支起了铁管吊着水泵抽走了水。” 监控中心的镜头清清楚楚看到了他俩。小宋也爬了上来 ,蛮有底气地说:“苏木那边修路,支援路政建设了。一直拉着水,这都4天了。” 岱钦瞥了一眼说:“啥叫4天了。前下午开始拉水,你以为我眼瘸啊,我天天猫在修路那边。”又瞅着问,“前天大前天和以前几天的水,流到那里去了?那片枯草湿乎乎的是咋回事?马蹄子踏过,满蹄窝的水,水和鸿雁长翅膀飞到草场里去了?” 小宋脸上堆满了笑,装作不知内情地说:“是那片污染了的草场吗?该不会。可能是地下返的水。” 岱钦歪着头问:“咋的绿草不返,偏偏枯草就返水了?啥屁道理,心里有鬼,骗人呐。” 小宋解释说:“没骗你们,书本上也是这样说的。污染过的土壤表面有一层硬盖,封住了水分,天热蒸发水往上走,马蹄子走过,窝里自然有水了。” 阿来夫拖着小宋往枯黄的草场走去,嘴里冒着火:“说假话眼都不眨一下,这20多天没下雨,黑土上面有水流啊。” 小宋往后坠着不肯去,他们硬拖着往前走。保安以为他们在打架,冲着他们吼着:“活不耐烦了,除了打架要钱,还会干啥!” 草场污染了是煤矿有错在前,咋的变成了“要钱”了。岱钦听到“要钱”这两个字,红着眼睛一口一口的逼问着保安:“活不耐烦了咋的啦,你敢把我打死啊。要钱咋的啦,要钱有错吗?煤矿作出了让我要钱的事来,我敢要!你敢要吗?!闪到一边去,高兴了,我会请你喝顿酒。” 两个保安也许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瞅着他们没有打架的样式,回到了值班室。 卢德布像匹受了惊的马急急忙忙到了监控中心,阿来夫和岱钦离开了水池去了草场。他给巴雅尔去了电话:“岱钦和说话结巴的那个人在水池边上转悠了几圈又去了草场,劝劝他们回去,也许小宋的话重了。” “岱钦也许能听进去,那个阿来夫硬软吃不进去,试试看。” 呼和巴日前脚走了,岱钦后脚跟进来了,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嘛。卢德布放心不下,又催着巴雅尔:“喊上嘎查长去毕利格饭店,你拽着他俩去喝顿酒,吃完走人,啥话也不说,跟嘎查长也别说漏了嘴,权当是你花钱请的哈。” 额日敦巴日接完电话没推脱。巴雅尔起了疑心:这样做自己能不能掉进去呀,替煤矿说话,不就露馅了吗?嘎查长早就想显摆他有尿了,让他替自己说更合适,自己起个头让他顺着说下去,空口说白话功劳也记在他头上。 嘎查长说:“等了6年看到眉目了,流程走完了,过几天能签合同了。这空挡可不能去找事了,天大的事也要停下来,草场里流点水有啥不好的,可惜了是片枯草,羊草找不到水啊,巴不得流到我草场里,缓解一下旱情。”阿来夫点了一下头,又摇着头说:“那是毒水,毒死了一片草场。” 阿来夫的牛羊一直喝着矿山水井里的水。嘎查长说:“都是一条脉里的水,煤矿的水有毒,矿山的也有。矿山的水也是毒水,让矿山把刀开关拉下,可不能毒死你的牛羊啊。” 阿来夫慌了,瞅着巴雅尔说:“那是环保的人说的,毒水让太阳带走了,那就没有了?” 岱钦闻到了钱要到手的味道,没吱声装哑巴。额日敦巴日快刀斩乱麻地说:“这节骨眼上不要起事了。这水啊,修路的一车一车拉走了,水泥黑乎乎的浆水,水质不好,水泥不扯黏,那包工头可不傻。” 巴雅尔瞅准了档口,给嘎查长戴了个高帽:“听嘎查长的话,吃不了亏,骗死人没有偿命的,打死人要进去蹲号的。” 岱钦立起来,把嘎查长的杯满上了,抖动着手说:“嘎查长啊,你早说一天,我俩就不用跑这趟腿了,差点和保安干起架来。围着水池子转两圈,煤矿心虚了,流程走得才快,千错万错是煤矿的错。钱,到手了,我在这里摆一桌,提前走一杯。” 阿来夫蹲着杯子说:“酒撒到菜里了。没拉屎,提早把狗喊过来了。” 巴雅尔去了外间让毕利格在账单上添了一件酒和几个菜,用胳膊夹回了四条烟,分给他们一人一条,说:“这顿酒喝得心里透亮。商店的买卖不错,矿山给免了租金,你俩要感谢嘎查长啊,这烟是嘎查长给你俩的。” 额日敦巴日剔着牙说:“漏了一件,暖气费和水费也免了,该给我两条啊。”事办得不拖泥带水,巴雅尔的心里灌满了蜂蜜,咧着嘴把自己的那条塞到 了嘎查长手里,瞅着他俩说:“谁偏心嘎查长,就把烟给我。”伸手拽回了阿来夫的烟。 阿来夫转身又抢了回去:“干嘛呀,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嫌少再去商店拿一条给我。” 岱钦用肩膀顶了一下阿来夫:“几杯下肚,有尿了,要和嘎查长平起平坐啊。说白了这条也是我给你的,不逼着你去转两圈水池子,嘎查长能喊你来毕利格吗?还想下个双羔。” 酒浇醒了巴雅尔的心,放下酒杯对嘎查长说:“这样一来扯平了,相互不欠账了。” 嘎查长紫红着脸,拿牙签剔着牙,瞅着阿来夫说:“闹多了,晕头了。这口烂牙,耍奸藏滑的。” 巴雅尔问听惯了他常说的这句话,嬉皮笑脸地说:“愿意听你正话反说,你自己说自己啊。” 嘎查长说:“你是脸红心里揣着个兔子,你装獭子啊,举着双手东张西望的。” 巴雅尔瞅了一下阿来夫,酒气渐渐上来了,话明显多了起来,流下了口水。“一个大大的煤矿,钱捏得比狗b还紧,捏了6年的钱撒手了。勒勒车走过去了,轱辘痕子抹不平。人心不是牛粪,草场上能捡到,一辈子也捂不热。” 嘎查长抹了一把白白的眼屎:“你的心,多捡几背筐也捂不热。草场按大比例给你调出去了,草好,撒的羔子多,赚了青干草,那不是钱啊,送冷库卖的白条子,兜里的钱塞不下了。你不接手那片草场,也能和他俩一样。事情过去了,很难走回来,羔子回不了娘肚里了。你比黄鼠狼还柔软,也回不去娘肚子里了。知足扣去那5年,这25年可是年年见钱,是活钱。塞给你一堆钱,不是好事,爪子早痒痒了,去洗头房练歌房就勤了。人和人能一样吗?有人想喝差辈的奶,自己逼着自己小一辈人,咋闹的。” 巴雅尔说:“问自己呀,吃了差辈奶,在我面前卖亏。”?? 第64章 斗米养恩人 石米养仇人 高拥华的办公室里亮着灯。额日敦巴日去了办公楼,乌云其木格把他当成了隔壁的那木拉图,习惯性地喊了一句:“请进。” 额日敦巴日推门吃了一惊,一个女孩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探进去的头又缩了回来,吞吞吐吐地说:“认错屋了,高经理的办公室是哪个?” 乌云其木格转头瞅着他:“我以为是隔壁的小伙子呐,这不是嘎查长吗?” 嘎查长这才进了屋,认出了她是乌日根的女儿乌云其木格。瞅着女孩的脸:“在这干嘛,调进来了?” “靠近过来实习方便,有10多天了。” 高拥华在门外闻到了酒气,踩着嘎查长的声音进来了,指着乌云其木格笑呵呵地说:“这是我的主力军啊,文案ppt之类的活儿,上手很快,眼里有活儿,啥事都干得利利索索的。” 嘎查长吹着烫嘴的茶水:“牧区这些年轻人,汉话说得溜溜当当的。这打扮不知根知底的,闹不机密是牧点的人啊。” 女孩瞅着嘎查长:“哎呀叔,牧点的人脸上又没贴标签。不是汉话,是汉语。穿蒙古袍的不全是牧民啊,老脑筋。” 高拥华扯着嘎查长的手出了屋:“走呀,去后面饭店赶个场儿,那木拉图从老家带回了几个骆驼蹄子。” 后来高拥华传话给我,额日敦巴日从看见乌日根女儿的第一眼,就骂我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任钦上了草监局长的位子,他外甥女就去了矿山实习。说在嘴上矿山是处级,级别再大,嘎查不托着能办成啥事?小看这“六级政府”会吃亏的。他拖回了手:“羊蹄子小,也是一步一步走啊,骆驼蹄子再大有啥用,放在碟子里成了下酒菜。” 高拥华执意要留下他喝酒,压低嗓门:“头一场没尽兴,去凑了热闹,喝花酒能提神壮阳啊。要不咋能炼成在家红旗不倒,在外彩旗飘飘。” 嘎查长清楚乌日根的女儿会去,挠着头皮说:“喝花酒是年轻人的事,我就不过去搅和了。煤矿那边可没消停,牧民老去折腾,喝高了误事啊。” “那也好,主随客便。等一会你带只小飞龙回去,牧区里没有,从林区带过来的,熬出的汤白白的下面条,补那玩意儿。还有骆驼蹄子,回去喝个老花酒。” 高拥华又多了一嘴,“要不把阿来夫喊过来,给你腾个地方?” 额日敦巴日走错了门,悟透了一件事,要把闺女乌云青闹到矿山上班。他瘪着嘴去了商店。 巴雅尔给卢德布报了平安,他在门外蹲下来听了个全过程。借着酒劲儿没去阿来夫那里,把阿斯夫的事“倒嚼”了好几遍:巴图也纳闷阿斯夫哪来的牧场?咋能拿到煤矿的粉尘污染费。没有不透风的墙,煤矿有人知道了。 我也闹不机密那片草场是咋回事,千千万万不能走了口风,让巴图知道了。他吃透了阿来夫的套路,越是不让说出去的事儿,他一准说出去,阿来夫真把话传给了巴图。 岱钦开车拉他叔叔去那片牧场溜达了一圈,瞅着眼前枯黄的一大片草场,巴图流下了两行老泪。这片牧草密密麻麻的看不见地皮儿,风一吹成了一道一道的草沟,前面的草头向两边唰唰分开,后面又瞬间的闭合起来。这一层一层的草浪,在马背上有点晕,害怕潜伏的特务弓着腰把人从马背上拉下来。他回到了当年在马背上的状态,小时候老人不让动枯草层,吸收冰雪融化的水和雨水,厚厚的一层保护水分不被阳光带走。一团一团的棉花云挂在蓝蓝的锅盖下,黑色的影子遮盖着羊群,游动的羊群时聚时散,水泡子里的白天鹅和鸳鸯煽动着翅膀……大片的湿地里有黄羊,狍子,狼,狐狸、大雁,灰鹤、河鱼和好多的鸿雁……现在年年打草,见不到厚厚的黑草层,草场上露出了地皮。站在圆形的山包上,不远处一个一个的黑煤堆。煤堆的南躺着一片枯黄的草场……再往东面是三个高高的井架子,哗啦哗啦倒矿的声音。 远远的东南有五六个黄色的“磕头机”,只见点头听不到声音。巴图打着眼罩瞅着前面,右手抚摸着“高加索”的头,语调沉重地说:“是谁同意外地人来这里挖矿的?水泡子里见不到几只水鸟了。牧草枯死了一大片,牲畜吃啥呀。阿塔思! 阿塔思!” 巴图在水泡子边住下了脚,捡起了一片黄泥片片,说:“日本人扫荡到草原,不吃水泡里的水,怕牧民投毒,打压水井,那是牧民才知道打压水井能吃水。矿山煤矿来了,碗口粗的铁管子没有停下来往上抽水,撤干了草根下面的水,水泡子底朝天了,黑土裂口卷起了上翘的硬盖儿。” 高拥华和嘎查长从西面的探矿点回来,听到岱钦说的那些话。 高拥华喷着唾沫星子说:“岱钦啊岱钦,啥话都敢说,你亲眼看见的是矿山的人?你不说话,没人能把你当哑巴。”站在一边的额日敦巴日急眼了,在一边打圆场:“老嘎查长啊,那是煤矿的人干的,不是矿山的人。” 巴图反问着:“那你是亲眼看见的,还是听矿山的人说的。”眯着的双眼飘出一丝忧伤,朝高拥华咕噜着说,“牧民和羊倌不会干这傻事的,药材和沙葱也不能挖啊。有人去水泡子四周掏了好多天鹅蛋,天鹅在空中转着圈的飞,嘎嘎叫。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年代,可能是再也看不到啦!” 高拥华以为是在说笑话,嘴里也跟着说:“这里以前用木棒子能打到狍子和狼啥的,用瓢能舀到鱼?” 嘎查长挪步到了高拥华前面,手在屁股后面摇摆着,提示他不要说了。 哈斯朝鲁和俄日敦达来的儿子围在他姥姥前后转着圈的跑,一回儿扯着羊尾巴,一回儿骑在羊身上,跌下来爬起来再骑,跟在羊群后面直跑,红扑扑的小脸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岱钦家的大黄狗趴伏在哈斯其其格的右脚上,微闭着双眼,右耳紧贴在草原上。两个小家伙滚烫的手扯着哈斯其其格的手问:“奶奶,爷爷啥时回来教我套羊啊。”她指着远处走来的巴图说:“爷爷回来了,找爷爷去。” 哈斯朝鲁也跟着问姥姥:“舅舅啥时回来呀,给我和哥哥带棒棒糖。” 孙子搂住爷爷的脖子喊:“我也要棒棒糖。” 哈斯朝鲁又说:“要舅舅给我买小汽车,大大的能响的那个。” 孙子也喊着:“奶奶,给我大大的飞机。” 巴图蹲下来把他们搂在怀里,用硬硬的胡子茬扎着小家伙的脸。小家伙哇哇的叫着,挣着往怀外跑。老人家乐呵呵笑出了泪花,晃摆着进了门。 矿山和油田修了沙石路。这条不宽不窄的砂石路上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柏油路面,让运矿粉和拉油的重车压碎得坑洼不平。迎头跑来几辆挂着中蒙两国不同颜色车牌油罐车,车腚后面吹起了一条长长的黑土飘带,落满了高拥华头和脸。他拍打着胳膊说:“这柏油路修的跟没修一样,粉尘迷得睁不开眼,豆腐渣工程没人管。”置身于一眼瞅不到边的草原,我的所见所思颠覆了过去的认识:也许岱钦说的对,有人去掏天鹅蛋,也有人去挖过药材和野菜,只是他不该在巴图眼前说。巴图大哥说的在理,可自己没有勇气站出来承认错误。 姐姐以前说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是空穴来风,也决不是拿它来充填说话的时间,是她对草原根深的理解和爱护,更不是在我眼前显摆她在草原生活的经历。那是以前我没来草原工作有偏见的想法,私下里说,自己的这种认识是见不的阳光,更摆不上台面。我问高拥华:“老嘎查长没再说什么?回头给凌经理和孙队长强调一下,探矿队的那伙人,手脚没闲下来,下班不要到处瞎溜达挖药材和抠沙葱。” 巴图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他毡房东面大约3里多的远近,有接近2亩大小的地方,长满了成片的芍药。牧点的人习惯称那片地叫芍药园。以前是嘎查的公用牧场,自打牧场承包后,这片牧场分给了岱钦。 探矿队的人从小没看到过这么大的草原。就算看到过,也是在电脑屏保上看到的,这里的大草原与屏保上的图片一样一样的。他们上的是三班倒,上完四点和零点班,睡足觉后寂寞的没事干,三个一帮五个一簇穿着工作服结伴到牧场瞎溜达打发时间。有人一眼认出了这成片的芍药,紫红色的花儿,中间有一簇金黄的花蕊,额外显眼。有人说起芍药是一种名贵药材,有很高的药用价值,能扩张血管、降压镇痛、清热解毒。尤其是海拔1200米没有污染的天然草场,不像内地离不开农药,不打农药虫子就繁乱。 以前有的人只是好奇,见花儿鲜艳随手采摘几朵。经他这么一说,还是一种中药材,像苍蝇见到血一个一个全扑到芍药园里。手指甲摘嫌累,干脆拿下钥匙环上的刀子和小剪刀,一朵一朵不嫌多的剪着花,手磨出了血泡,也不肯停下来。有的脱下褂子和脱下裤子,把袖口和裤脚一扎,再把褂子的扣儿扣上装得满满的鼓鼓的。七嘴八舌地说:实在是难得啊,回去晒干了给父亲治病。有的说晒干了邮寄给北京的三姨。听机台的老师傅说,草原上还有白蘑菇、黄芪、透骨草、草苁蓉、沙葱等等。司机是当地人,等倒松班喊上他,给他两包烟领着去挖点透骨草和草苁蓉,也不枉来草原一趟。 这几个事搅和到了一起,我和俄日敦达来没少挨巴图的骂。额日敦巴日给我添了堵,也是报复了矿山。恨不得拿出对付煤矿的路子来对付矿山,理由只有一个,好早些让乌云青过来上班,平衡自己的脸面。 阿来夫把这些告诉了俄日敦达来。苏木长指着他破口大骂:“吃里爬外的东西。大热天的披着羊皮,引不来狼啊,闹机密了啥原因吗?狼不傻,你走路的模样不是羊。” 额日敦巴日在肚里骂着:废话。我不是羊,就算趴下来,也引不来狼。胆怯地说:“苏木长,你冤枉我了,醉成一团泥,也不敢说呀……” “巴雅尔口里的话我不信,有些人的话,假不了。我父亲能说假话吗?”额日敦巴日不再辩驳了,他的目的达到了。 第65章 兜里揣算盘 各算各的账 半醒半醉的岱钦直接去了钻探队的工棚里,借着没消退的酒劲,摔碎了杯子,打破了碗。左手指着工棚前整齐晒着的一堆堆的白蘑、黄芪、透骨草、草苁蓉、芍药花。右手拖着机台的孙队长,嘟嘟囔囔喊个不停。 机台的工人闯下了祸,孙队长买了一只大羯羊,带着两箱“绿草”和蔬菜,去了岱钦家。他的赔礼道歉,岱钦丝毫不领情。孙队长紧紧拉住岱钦的手:“说话算数,收队前春节回家,从你这买60只大羯羊,价钱嘛你定,一口价,我绝不还价,你看行嘛!” 岱钦憨笑着说了一句:“不是大羯子的事,打钻租草场那是矿山的事。” 孙队长觉得他嫌少,爽快的给回个话,急忙改口说:“80个也行呀。” 他心里明白着呐,孙队长捅了马蜂窝不好收场。“这事,我真说了不算,等和老婆商量好了后再说。”红着脸打着饱隔出门了。 孙队长给工人开了会,粗着脖子红着脸大呼小骂了一通,离开了钻探点。 进牧场打钻前,高拥华对孙队长还啰嗦了那么多:……要爱惜保护草原,尊重牧民生活习俗,都当成耳旁风。他无奈的对孙队长说:“这不,惹出祸啦!看看合同是怎么约定的。就算天塌下来了,进尺也是不会减一厘米的。停了工,也是你一手造成的,谁让你管不住工人?!惹了祸,跑到我这说什么?现在说什么唱什么都晚啦。退一万步说,想不到也不要紧,多愁一眼合同,最后第二条明明白白的写着呐。看过了吗?我的孙队长啊。”他喘了一口气接着说,“进尺不错,估计10月底就能封孔。我把话丢在这里,收不了孔,就是挂上塔衣,生上炉子,吃雪喝冰水,也要把这几个孔打完……实在不行,让凌经理过来,不要在办公室里遥控指挥,顶个屁用。” 一听到凌经理要来,孙队长的头发都立了起来,拿杯子的手抖了,脸上还是堆满了笑:“要不—劳驾你出一趟山……不是我怕凌经理来,就是他人来了,把我骂一顿,能把事摆平,也值!……我怕再耗下去,工人走了,这青黄不接的让我上哪里再去找人?干活的人难找,找到了也是些生手,顶不起活儿。不掉钻头,不夹钻,进尺刚好能完成,实在是拖不起啊。” 高拥华清楚岱钦可是最听我的话,硬牙硬口地说:“林矿专门坐在办公室等你啊,说叫来就能叫来?也太把自己当人物了。” “这不是着急嘛,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要不我硬着头皮给林矿挂个电话?”孙队长走投无路了,仰着脸等高拥华回话。 “老婆来电话了。”高拥华随着手机铃声出去了。孙队长把烟盒里仅剩下的两根烟夹在耳朵上,从兜里拿出两千元塞进烟盒里,也出了门。他点头笑着,把烟盒塞进了正在接电话的高拥华手里:“高经理,抽支烟。” 高拥华半推半掩的把烟盒递了过去,露出了半丝微笑:“你这是干嘛?真的用不着这样。我把这的情况发短信给林矿了。这不,林矿把电话打过来了。” 孙队长把烟盒赛进了他的右裤兜里。抬头说:“一看高经理就不是那种坐视不管的人,不抽支烟,我过意不去啊。” 孙队长回屋了。高拥华点头哈腰地说:“老婆大人,刚才领导来电话,我把电话挂了。小孩姥姥的生日,单位再大的事,我也要回去,百善孝为先嘛。” 媳妇笑着说:“你丈母娘对你的好,没浪费。” 老婆给了他一口好气,他给我打电话的声调比以前甜多了。他把探矿队眼下的难处同北京的堵车捆在了一起,他知道岱钦不会不听我的话。“林矿呀,孙队长的话,像长安街堵车一样,路虎跟在五菱面包的后面,照样吃苍蝇,除非飞过去。就算孙队长再有尿,也难以应付岱钦啊。整个一个人,死猪头不怕开水烫,硬软不吃啊。” 满都拉陪着我到了机台。我怕岱钦隔夜反悔,硬着口气瞅着孙队长说:“岱钦啊,这点破事别折腾了。孙队长承认了错误,咱五个人锣对锣鼓对鼓说好了,明天打钻……孙队长的事儿,也是我的事。完成不了进尺,我比他更难受。”岱钦接过孙队长递上的烟,也是腊月的萝卜动了心。 岱钦凑近我,“舅舅”两个字说的和蚊子叫一样:“不是不让打钻,那几个人的话太难听了,口口声声不就是摘了点芍药花吗?挖了点药材,还给你!这是啥话呀,死掉了咋还呀,不把牧民放在眼里。” 孙队长主动和岱钦握着手。我咧着嘴笑着说:“气话,都是气话。一句话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说出口还不是随空气飘走了,没必要装进酒瓶里吃滋味。能在草原相遇,就是缘分啊。” 额日敦巴日在我眼前飘出了风凉话,依仗着我和俄日敦达来是亲戚,看脸吃饭不把他放在心里,指着岱钦哨起了我:“最怕的是喂不饱的贪心。拿你是亲人的人,你拿人当门外人。” 我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要怨恨日子瘦,指缝宽,遇事多找自己的毛病。就像药治不了穷病,酒解不了愁。” 孙队长把我俩的对话全扣到了自己头上,拽嘎查长到一边说:“我拿你是亲人不是外人,帮我再说几句好话,听说他老婆更难说话,可咋办呀?” 岱钦的胳膊叉在胸前,瞄着额日敦巴日说:“羊,知道自己是羊,低着头吃饱肚子,多卖几个钱;杀完白条子,留下一张完好的皮子,熟好了做袍子。有些人却不知道自己是人,袍子是热的,心凉了,不和羊一条心” 凌经理使眼神让孙队长回去了。凑近岱钦说:“我这人脸皮厚,你说啥都行。你把那勒勒车挪走,挡在钻机下面开不了钻啊。这天气不等人,让钻机先转起来,再坐下来商量着咋补偿。这事,全是工人的错,主要是我的错。” “凌经理说到这份上了,就差跪下磕头了,输赢放个臭屁出来,要憋死人啊。”嘎查长这着急的模样,是做给我和凌经理看的。 岱钦闹机密了钻探队着急的门道:总的钻探米数定了,多呆一天,就陪一天的钱;完不成进尺,还要挨罚,以后再有打钻的活,就到不了他们手里了。这档口自己闭住嘴不开口,全推到老婆身上。 处于工期考虑,凌经理也在算着一笔账:要是不能满足岱钦的要求,他硬是逼着把药材坑坑填平,重新栽上草……那显然是不现实。就算赔偿的价比定好了的高了三分之一,也是值得的。一是眼瞅着工期耽搁不起。二是机台的人挖走了中药材,一个一个的小坑,牛羊啃草,把小坑周边的草和根拔出来,咋栽草啊。三是矿山还有一万米的钻孔,不能撒手让钱跑了,多赔出一万也划得来。他跟我小声嘀咕着,又把嘎查长拽过来。 凌经理最后说:“林矿和嘎查长也费了心,过来给我擦屁股,实在过意不去。按东家的价,再多出四分之一,也算是我的态度,实在对不住啊,惹东家伤心了,给林矿和嘎查也添麻烦了。” 岱钦把价钱发信息给了老婆,伊日毕斯没说二话接受了。 这片芍药园,我没来矿山工作前,姐姐就跟我说过了。 看到了这片芍药园,我想起了姐姐。 苏木的变化不大,没有高楼,新盖的红色瓦房前面,有三排低矮代的草坯房,已倒塌了几十间。没有倒塌的只剩下了门框,比4张16开纸拼在一起大不了多少的田字格木窗户,也残缺不全。 那是知青当年的连部,现在已是人去屋空。草坯房的前面有零星的10多顶毡房。苏木的街面上看不到穿西服的,男女老少都是一个样子,穿着淹没膝盖肥大的袍子,袍子的颜色也只有带有白点的天蓝色和紫红色,腰部系上一条类似围脖的布带。 街道上没有旅馆,也没有饭店。只有6家早茶铺,主食是烤羊排、手把肉、果子、奶皮子、奶茶、馒头、米饭之类的东西。水饺、葱花饼、海鲜、萝卜、大白菜……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更是吃不上。代步的工具是马。停在路边上的汽车,前前后后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有几个岁数大一点的牧民弯下腰,瞅着汽车屁股后面冒着蓝烟的排气管,在叽里咕噜地说些啥。 居住在苏木的牧民,至少比内地落后50年,这是我的第一感觉。姐姐的腿没有生病之前,7月份草好的时候,去知青的连部转悠几天。去了那片放牧的草场,依旧背着双手,慢悠悠几个小圈,依然不改当年的习惯:脸朝着西南,嘴唇微微的蠕动,似乎在喃喃的诉说着什么,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到,右腿后翘间歇性的敲打着左腿。外人看了也不明白,只有她一人清楚,她在思念远方的父母。这多年不改的习惯一直没停下来,这几年腿脚不方便了,歇下了。姐姐是秋天回到了旗里上班,离东南嘎查有360多公里。草原路弯曲不平,坐车单走一趟需5个多小时,全身颠簸的骨头都快要“散架子了”。 哈斯其其格大姐真盼望姐姐的腿快快好起来,来看看那片芍药园,瞅着这片让钻探队的人祸害的芍药园,她没埋怨伊日毕斯要价狠。? 第66章 草船借箭 有来无回 卢德布对嘎查长说:“集团公司同意那笔钱了。我让小宋登记一下那几户的‘一卡通’的号,别出差错了。” 俄日敦达来扯起了闲话,不满意地问:“任钦来牧点有点勤,有啥事吗?” 卢德布慢慢腾腾地说:“他小舅子修路用水,有人告状了,他担心水的事。” 俄日敦达来白了一眼:“一片枯草摆在那里,不排也是黄黄的一片,排了也活不成。疏干水没啥毒性,以前也没少和草场里流啊,牧草不照样长的好好的嘛。”回头对额日敦巴日说,“巴雅尔没事找事啊,要把小事折腾成大事,把苏木嘎查放在炉子上烤。烤焦黄了,他也吃不上一口肉。任钦也真当回事,没事也让他跑出事来。管他屁事,那是环保局的事。他进来插一杠子,又以为是牧民和煤矿发生了纠纷。有些人听风就是雨,唾沫星子不值钱,喷在别人脸上,把训人当成了喝锅茶,立着一口,坐着一口的。” 额日敦巴日高兴地笑了:你也知道挨训的滋味难受啊,呼和巴日是动口不动手,你有啥委屈的?你骂起人来,动手又动口,你体谅到我的感受了吗?他转过脸露出一半牙齿:“琢磨不透任钦到底咋想的,有耳朵没有眼的话,也信。” 卢德布瞅着南面那片草场说:“他关心铺路用的水。你想啊,混凝土搅拌机缺水转不动了,工期耽搁了不说,人停着不干活要给工钱。” 这状不是巴雅尔告的。 任钦去煤矿的原因我清楚:矿山供了不到半个月的水,他小舅子吃透了司机的心,隔两三天给送水的师傅一条烟,拉水就和干自己家的活一样不磨功夫,能送五趟绝不送四趟,没有偷懒的。 矿井的水少了,选矿厂用水还不够,每天要补充300方的生活水,停了他小舅子的水。这一车一车的水,可是托起了不少的钱啊。断了水,这些钱会埋进混凝土里,用钩机都扒拉不出来。不到水泡子边,哪能看到水鸟啊。 任钦和呼和巴日请了假,不重样编着各种理由,从侧面问卢德布:“牧民都是直肠子,实话实说不藏着掖着。有几个人电话打过来告状,牛蹄子窝里有一坑一坑的水,环保也接到电话了,把那几个大水池子修堵修堵,没毒性,环保不管的,水资源要管呀,一方水2元,跑到草场里也不行啊。” 卢德布有话说不出口:那段路2个月修不完,送水的费用不是一笔小钱,流到草场里省功夫省钱,草场是嘎查的,嘎查不找事,牧民说啥也没用。他说:“按下葫芦浮起瓢,牧民和嘎查没挑头闹事。有职工写信告我,收了包工头的好处,天天用车送水。集团公司的人过来了,说我是违纪,去财务部查账了,拉水的钱,该让包工程的出啊。”任钦听懂了他的话,卢德布找理由不送水了。 任钦的姐夫乌日根问过铁蛋了,铁蛋的女婿是煤矿的会计,没人去财务查账。 任钦说:“是我小舅子想简单了,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难处啊卢总,宽容两天给他租车时间。要不这样,你说个价租你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任局,我不是那意思,那不是打我脸嘛。偷偷摸摸夜间给送过几车,场地上没人,时间点对不上。要不我出水,让矿山的车过来拉,这样更好些,把柄不会落到工人手里。” 任钦醒过神来连连说:“这办法我咋没想到,那就雇矿山的车拉水。” 俄日敦达来瞅了一眼墙上的钟,起身说:“那几户的钱,能早一天就早一天划过去,呼和旗长盯上了这事。” “到饭点了,把肉煮好了,林矿也过来,一块吃个饭。”卢德布说。 “那赶巧了,余下的时间不用去矿山了。”苏木长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昨天下午任钦去了姐姐家,司机在苏木住下了。他问了外甥女乌云其木格一些矿山的情况,吃完早茶,乌日根开车拉乌日根去草场兜了一圈,真和巴雅尔说的那样,一牛蹄窝一牛蹄窝的水。 去矿山的半路上,选矿厂扩建的工地上垛了三四堆水泥,少说也有100多吨。任钦瞄上了这些水泥,琢磨咋向我开口。任钦撒了一泡尿拉着裤子豁口,瞅着草场上那几垛水泥,说:“选矿厂啥时开工啊,那几垛水泥,有些时间啦。” 我没把他的话和他小舅子修路的事联系起来。说:“那是建筑公司的。工信局硬是逼着扩大产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矿山吃了,锅灶垒大了有什么用?地下埋的矿石不多了。” 任钦实话实说了:“我先借用一下,从这拉过去路近,救救急。开工前原数运过来,两不耽误啊。”他这是张口白要的,我递给他一根烟,问:“大约多少?” 任钦瞅着那一大垛水泥说:“有70吨,一垛够用。标号是425的?” 我瞅着那一大垛点着头:少到家也有80多吨,425的一吨,加上运费是502元,折合起来也就4万多。花4万元买他个满意也值啊,对他说:“算我借建筑公司的,放久了会吸潮变硬的,也算是帮了建筑公司的大忙了。” 任钦斜眼瞅了瞅井口边的一大垛矿石:和巴雅尔说的一样啊,一堆矿石一堆渣,不戴口罩那行啊。牛羊可不能戴口罩吃草,戴了有啥用,草上全是矿粉和黄土。那草原路不洒水,一跑车一身土。“林矿这人痛快,我也仗义,有事别憋在肚子里,开口就是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没啥不好意思的,都是兄弟嘛。你有事不开口求人,反过来我有事,也没法向你开口呀。” 我一层一层捋着以前的事情,捋得越细越长,肚子里的骂声就越高。高拥华给任钦满了一碗锅茶。我说:“以后矿山和草监局就攀上亲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我喜欢交你这样仗义的朋友。” 他说:“矿山和草监局处好了,瞅着那几个小毛贼也闹腾不了大事来,你的乱事就少了。” 我说:“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嘎查可要跑在前面,提前铺好了路,矿山走起来才会顺畅。” 他粗着嗓门回敬着:“把路铺得再平,走起来也不一定顺当。要紧的是草监局要把小毛贼握紧捏住不撒一口气,剩下的事,嘎查自然能扯平。” 任钦在我面前装大个子,说话语调有两个套马杆还长。我低眉横扫了一个冷眼,不服气地说:“我倒盼望着闲下来呀,我担心牧民闹起来,抱着嘎查不松手啊。” 任钦拿了80多吨水泥在说软话:“我倒希望嘎查闲下来,牧民好,嘎查好,工牧办好,草监局好,矿山也好。你救了我的急啊” “都是朋友了,客气了。” 我的话勾起了岱钦一大堆话。 他小舅子的那段路,半个月过去了,路面的水泥养不了浆,不抓堆,用脚一划拉就是一条沟。老婆比小舅子还着急,问急了他才说,花了一半的钱,买了两倍的水泥,速凝剂是白送的。煤矿的水没问题,没换水泥前的路面硬硬的,用镐头也难刨动。质监站送检的水泥块强度和硬度是上批次的水泥,全合格。工期再紧也不能这样,水泥浆是有养护时间的。他这是自作自受,干工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认为速凝剂加多了就好啊,吃激素催出的高个儿,骨头一碰会断的,是一个理儿。小舅子见他姐姐来了,哭声连成了一片。小孩子没假病,哭能解决问题要笑干嘛,哭到天黑也没用。没别的法子了,推到重来,破费点钱长记性啊。老婆嫌我跟孩子的舅舅说话声高了,这不遇到麻烦了,要想办法帮帮他。 我暖心地说:“你是他的姐夫,不伸手拉一把,指望不上外人呐。” “老婆急坏了我,豁上老脸开口要了这些水泥,贴上了人工费。老婆是头发长见识短,出门前让我盯紧水的事。” 人心不足蛇吞象,给了你水泥,还顾忌着水。煤化工一年没转车了,矿井里的疏干水和矿山井下的水没啥两样,都是裂隙水。疏干水里重金属不超标,悬浮物超标,不影响水泥的硬度。ph值不到8,偏弱碱性。水泥也是弱碱性的,不会影响水泥路面的硬度。我眼对眼的和任钦说:“中学毕业干过瓦匠,垒墙时特意向水泥里掺和洗衣粉,凝固后更硬。煤矿的水没问题,牛蹄子窝的水,羊喝的可不少,毒死了吗?” 任钦挠着头:“我也闹不机密,那路面车轮一压,白沙烟能拖走五里多路。水没问题,只能是水泥和速凝剂有问题了,痛钱买了假货。买羊哪有白赘羔的? 问过了速凝剂是425标号水泥价格的2倍多,小舅子说是买水泥白送速凝剂,一听就是假话。” 我说:“都是钱惹的祸,要不也出不来豆腐渣工程啊,也够难为当姐夫的了。” “要不是他姐姐哭哭啼啼的,我不掺和这烂事,没办法啊。” 开水泥店的秃头李经理,在后街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水泥钢材柴油保险啥的“一把抓”,价格比批发的低多了。便宜没好货,那水泥可害苦人了,他啥人都敢骗。小舅子找到门了,他还硬着牙说,水泥的质量绝对没问题,半月前拉走的那批标号是425的。明明速凝剂也是他的,改口不承认了,是给朋友代卖的,假货太多了。矿山的材料大型设备和矿粉以后都要走这条路,这路面上不了车啊。 我担心地说:“这路以后可是要走大车的,一车精矿粉少说也是120多吨,这不是劳民伤财祸害人嘛。” 第67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两利相权取其重 任钦没有回答我的话,瞅着卢德布发过来的短信说:“苏木长去了煤矿,让我们过去吃饭。” 任钦两天前和卢德布约好了要过来,赶巧俄日敦达来也过去了。卢德布给任钦发过去了短信后,指着任钦打过来的电话说:“天意难违啊,一大早左眼就跳。左眼跳福,右眼跳灾,老古话没错说。嘎查长苏木长来了带来了缘分,任钦局长快到门口了。” 我的车紧跟在任钦的后面,挡风玻璃啥也看不清。他慢了下来瞅了一眼姐夫的那片草场,草面上落满了厚厚的黄土。 任钦收获了双黄蛋,我答应了给他车拉水,还给了80多吨水泥。他下了车握着俄日敦达来的手,说着牙外话:“本打算在矿山吃,苏木长在,就赶过来了。林矿在后面呐,别忙活着接我了。” 卢德布对办公室主任说:“我陪局长和苏木长去接待室,你接上林矿直接去餐厅。” 办公室主任边开酒瓶边说:“卢总从内地带回几瓶好酒,比闷倒驴高2度,酒里还有金箔呐,一直没舍得喝。” 任钦瞅着酒瓶说:“闹不动了,昨晚和旗长在一起喝大了。我喝杯低度的,过几天过来再补上。” 俄日敦达来说:“那不行啊,这酒专门为你开的,你不尝尝鲜,我们几个不敢喝呀。” “苏木长是文化人,理道就是多,恭敬不如从命了,给我满一杯。”任钦今天可是一炮两响,自信铺在了脸上,回味着嘴里的酒味说,“这么好的酒,再尝两口。十三敖包嘎查出现纠纷了,胸口堵满了,这好酒的功效就是大,两杯下去了,啥也闹机密了。这—水靠流动,这感情和友情—要靠酒来浇啊。天大的事,说白了就是两句话的事。话到了,还有闹不机密的事?” “局长是大人有大量啊,喝不动了,我回个电话。”我握着手机出去躲酒去了。 卢德布找了嘎查一杯,又找了苏木长一杯。握着酒瓶对任钦说:“那事妥了嘛,就那车的事。” “林矿没夹一下眼,一路绿灯。” “恭喜加祝贺啊,走一个。我也是一路绿灯,用多少拉多少。” 嘎查长闹不机密他在说啥,举着杯子过来:“恭喜卢总啊,好事办的顺利,一口闷。” 任钦兴奋了,咬着我的耳朵说:“说啥啊,感谢的话不说了,都在杯里,兜一个。” 我吞下半杯,和嘎查长碰了一杯。嘎查长低声问着:“林矿给了局长啥好处,他看你的眼神都变了,敞口不推杯了。昨晚不闹高了,要搂瓶了。” 任钦的舌头硬了,喊着:“说我坏话了,喝酒喝酒。这酒的杀伤力—大了,该硬的软了,给个姑娘也白扯了;该软的硬了,比划着舌头。”耷拉着脑袋打着鼾声,口水从左嘴角流到了腿上。 额日敦巴日凑近我,挤眉弄眼地说:“吞下两杯酒,口气比旗长还大。小孩儿拉屎,头硬。” 俄日敦达来拽了他一把,问十三敖包嘎查草场纠纷的处理结果。任钦大口大口吐着烟:“还是那烂事。我的执法队长在嘎查待着呀,gps复核了拐点两遍,那个牧户硬是说……哎,牧民头皮开了一个口子,流了一身血,是自残的,往别人身上抹屎。” 回旗里的路上,任钦呼噜声一条线的不断头,迷迷糊糊看见巴雅尔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说:“局长啊,煤矿往草场上偷排矿井水,水量大啊。” 自己拿起电话问:“卢总呀,有人举报你们,有这回事吗?” 卢德布直截了当地说:“两天前,有牧民来过围着水池子转了半天,又不舍气把头探进池子的上口瞅了半天,硬说空池子里的水是用潜水泵排到了草原上。” 自己差点把蹄窝里的水说出口。“你们外排了?要不人家有鼻子有眼地说枯黄的草地里,湿乎乎的一片啊。” 卢德布嬉笑着说:“一天6车水,一直送着,哪有水往草场上排呀。借个胆也不敢啊,有的牧民愿意乱嚼舌头。蹄子窝哪有水呀?” 自己摆动着手说:“看啥啊,你的话我能不信嘛。不去看我能闹机密了,有人说了假话。这事见多了,我心里有底了。” 任钦担心哪一天真的没水了,影响了铺路的工期。继续地问:“这干旱天的,矿井水没啥减少。” 卢德布拍着胸脯说:“就算是减少了,也要让搅拌机吃饱啊。早一天把路修好了,出门方便多了。那‘按摩路’太难走了,去旗里一趟,颠簸的腰痛好几天。” 任钦吃下了“定心丸”。舒展着眉毛说:“以前我也在苏木干了7年,我代表曾经工作过的全苏木的人感谢你啊。没你的支援水,也可以叫救命水,明年的这个时间,也很难修好通车呀。”下了车他抓紧了头发琢磨了好久,分辨不清是桌面上的话,还是自己做的梦。 进门后瞅着卢德布打过来的3个未接电话,捋来捋去桌面上自己说了啥,全断片了,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回拨过去又按下了。老婆端来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急盼盼地问:“我就知道你老任出马,一个顶俩,这么好的大事,早来个电话,让我早些高兴高兴。等着哈,给你端洗脚水,循环循环血液醒酒更快。”她放下水盆去了卧室,把原话全告诉了弟弟。 第二天上班,任钦瞅着这几个未接电话犯愁了,卢德布把电话打过来了,他一直没接。过了几分钟回了过去:“工牧办过来几个人在磨磨唧唧说些烂事。哎呀,闹大了啥事也忘了,正要给你回电话,桌面上我没说过头话?” 卢德布嘴里像含了个核桃,支支吾吾地说:“啥事也记不起了,我是喝大了。过几天你约一下水资源的人,一起吃个饭。有人闹幺蛾子了,拿两个水池子的水说事,要去水资源告状。” 任钦的脸色比吃了粪坑里的苍蝇还难看:看来煤矿是向草场偷排水了,贼不打三年自招了,没过两天就说了实话。歪着鼻子噘着嘴地说:“怕个球,实话说呗,矿区铺路面垒墙用了,那怕啥?” 卢德布说:“这办法也想过,不行啊。水资源是国家的,疏干水到了地面的水池里,扣去生产工艺流程用水外,外排的的水要交2元一方的水资源费,我担心修路的水不能送了。” “那可咋整啊,你等我电话,看看运作几个圈下来,能不能行。”放下电话五指在键盘上弹了起来:尼玛的怕啥来啥,那个梦有灵性了,疏干水多去了,拉不了可咋办啊。 呼和巴日瞅着举报信:这个煤矿是咋闹的?看来折腾不是牧民的错呀。好端端的一片好草,晒了太阳,黄黄的一片摆在那;一垛一垛的煤堆,风一吹,草面上就是一片黑乎乎的灰尘;前几天路也让牧民挑断了,又钻空子偷着排水,少交水费等等等等。他打过电话问:“那路的钱,给牧民了吗卢总呀。有人举报你向草场偷排水了,有这事?” “天旱得厉害,疏干水少多了,生产都顾及不过来,哪有多余的水啊。这些牧民啊,就怕我多交了税,巴不得煤矿停下来。旗长好久没过来了,抽空过来指导指导。”搁下手机骂起了任钦:你的心咋捂才能热啊,狗肚里装不下二两香油,啥话不能提早说,谁让你去找呼和巴日了,小问题到你那里,也是大问题了。 给卢德布捅娄子的人是铁蛋的女婿,在财务部干出纳。他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水资源费的钱数和方数。铁蛋和呼和巴日是连桥,他女婿给姨夫写了一封举报信,让呼和巴日给卢德布加点压力。 煤矿要组织一次竞聘,设了3级会计主管岗位,瞅着这9万的年薪,他要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呼和巴日让连桥替自己跑一趟瞅瞅踢窝里有没有水。铁蛋对女婿说:“替我去一趟,你姨夫真多事,那片草场晒了2年多的,有人举报了,煤矿向里面流水了。” 女婿的心里乐开了花,姨夫看到信了,懒洋洋地说:“爸呀,过2天行吗?公司要竞聘了,有三个主管岗,年薪9万,要是我能竞聘上去,买好酒给你喝。你跟我姨夫说几句,卢总肯定听他的。钥匙给我,我过去瞅几眼,用拍照片吗?”车刚着火,铁蛋的话就跑出了门外:“有水和没水,拍个视频回来。” 铁蛋思前想后的转了几遍圈:闺女和女婿都在煤矿上班,要是草场里真有流水,煤矿歇下来不干活,没了奖金,算下来两个人一月能亏两千多。再说了草都黄了,是嘎查的公用草场,扯那份闲心干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跳上了马追回了女婿,靴子踩着枯草使劲往下压,脚印里湿乎乎的,瞅瞅四周的踢窝也没水。把套马杆插进去摇晃着转着圈,划了一个圆坑,才放心回去了。 铁蛋的电话开着免提,呼和巴日的声音灌满了屋子:“姐夫啥事都较真,这我就放心了。杆子插进去见不到水,踢窝里哪能看到水?假话连篇的不着调儿。” 女婿在一边凉了心,这下可完蛋了,明明是湿乎乎的一片。女婿在一旁对着口型提醒着:“竞聘的事,竞聘的事和姨父打声招呼。” 铁蛋立马笑了,说:“妹夫啊,你外甥女婿要竞聘啥主管了,是个小官儿。给那个卢总说一声,把他扶上去,一年下来9万多。”女婿等不及了,抢过电话:“姨父好,这是个机会啊,错过去了要等一两年,我符合那条件。外人不知道我和您这层关系,您也不用顾虑啥怕啥的,谢谢姨父啊。” 女婿的丈母娘怕妹夫喝酒忘事了,又给妹妹去了电话,叮嘱了一遍。闺女搂着妈妈的脖子说:“我姨父啥事都听我姨的,这事成了一大半了。”又扯着女婿的手,转头朝爸爸喊:“官大的人都听老婆的话,竞聘上了主管,明后年干了经理,也要听我的。” 接到老婆的电话,呼和巴日一分钟没怠慢:“卢总啊,我外甥女婿替我跑了一趟草场,拿棍子插进去了,也没见到水,踢窝里咋能有水呐。这些告闲状的人,怕我歇下来。过几天去你那喝酒,竞聘的事,关照一下财务的那个小伙子。” “旗长啊,你这保密工作太到家了。有了这层关系,让他上台走一趟就是了,那竞聘是给职工看的,记住了,放心。” 办公室主任让小伙子去了总经理办公室。卢德布打量着说:“你去了南面那片牧场?踢窝里有水吗?” “卢总好,没有啊,我用棍子插进去了,没见到水。” 小伙子干净利索地站在桌子前,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卢德布说:“下去好好准备一下,后天就上台竞聘了。” 小伙子又是一个鞠躬:“谢谢卢总,希望您给我一个好的工作的平台,我会努力的。”? 第67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两利相权取其重 任钦没有回答我的话,瞅着卢德布发过来的短信说:“苏木长去了煤矿,让我们过去吃饭。” 任钦两天前和卢德布约好了要过来,赶巧俄日敦达来也过去了。卢德布给任钦发过去了短信后,指着任钦打过来的电话说:“天意难违啊,一大早左眼就跳。左眼跳福,右眼跳灾,老古话没错说。嘎查长苏木长来了带来了缘分,任钦局长快到门口了。” 我的车紧跟在任钦的后面,挡风玻璃啥也看不清。他慢了下来瞅了一眼姐夫的那片草场,草面上落满了厚厚的黄土。 任钦收获了双黄蛋,我答应了给他车拉水,还给了80多吨水泥。他下了车握着俄日敦达来的手,说着牙外话:“本打算在矿山吃,苏木长在,就赶过来了。林矿在后面呐,别忙活着接我了。” 卢德布对办公室主任说:“我陪局长和苏木长去接待室,你接上林矿直接去餐厅。” 办公室主任边开酒瓶边说:“卢总从内地带回几瓶好酒,比闷倒驴高2度,酒里还有金箔呐,一直没舍得喝。” 任钦瞅着酒瓶说:“闹不动了,昨晚和旗长在一起喝大了。我喝杯低度的,过几天过来再补上。” 俄日敦达来说:“那不行啊,这酒专门为你开的,你不尝尝鲜,我们几个不敢喝呀。” “苏木长是文化人,理道就是多,恭敬不如从命了,给我满一杯。”任钦今天可是一炮两响,自信铺在了脸上,回味着嘴里的酒味说,“这么好的酒,再尝两口。十三敖包嘎查出现纠纷了,胸口堵满了,这好酒的功效就是大,两杯下去了,啥也闹机密了。这—水靠流动,这感情和友情—要靠酒来浇啊。天大的事,说白了就是两句话的事。话到了,还有闹不机密的事?” “局长是大人有大量啊,喝不动了,我回个电话。”我握着手机出去躲酒去了。 卢德布找了嘎查一杯,又找了苏木长一杯。握着酒瓶对任钦说:“那事妥了嘛,就那车的事。” “林矿没夹一下眼,一路绿灯。” “恭喜加祝贺啊,走一个。我也是一路绿灯,用多少拉多少。” 嘎查长闹不机密他在说啥,举着杯子过来:“恭喜卢总啊,好事办的顺利,一口闷。” 任钦兴奋了,咬着我的耳朵说:“说啥啊,感谢的话不说了,都在杯里,兜一个。” 我吞下半杯,和嘎查长碰了一杯。嘎查长低声问着:“林矿给了局长啥好处,他看你的眼神都变了,敞口不推杯了。昨晚不闹高了,要搂瓶了。” 任钦的舌头硬了,喊着:“说我坏话了,喝酒喝酒。这酒的杀伤力—大了,该硬的软了,给个姑娘也白扯了;该软的硬了,比划着舌头。”耷拉着脑袋打着鼾声,口水从左嘴角流到了腿上。 额日敦巴日凑近我,挤眉弄眼地说:“吞下两杯酒,口气比旗长还大。小孩儿拉屎,头硬。” 俄日敦达来拽了他一把,问十三敖包嘎查草场纠纷的处理结果。任钦大口大口吐着烟:“还是那烂事。我的执法队长在嘎查待着呀,gps复核了拐点两遍,那个牧户硬是说……哎,牧民头皮开了一个口子,流了一身血,是自残的,往别人身上抹屎。” 回旗里的路上,任钦呼噜声一条线的不断头,迷迷糊糊看见巴雅尔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说:“局长啊,煤矿往草场上偷排矿井水,水量大啊。” 自己拿起电话问:“卢总呀,有人举报你们,有这回事吗?” 卢德布直截了当地说:“两天前,有牧民来过围着水池子转了半天,又不舍气把头探进池子的上口瞅了半天,硬说空池子里的水是用潜水泵排到了草原上。” 自己差点把蹄窝里的水说出口。“你们外排了?要不人家有鼻子有眼地说枯黄的草地里,湿乎乎的一片啊。” 卢德布嬉笑着说:“一天6车水,一直送着,哪有水往草场上排呀。借个胆也不敢啊,有的牧民愿意乱嚼舌头。蹄子窝哪有水呀?” 自己摆动着手说:“看啥啊,你的话我能不信嘛。不去看我能闹机密了,有人说了假话。这事见多了,我心里有底了。” 任钦担心哪一天真的没水了,影响了铺路的工期。继续地问:“这干旱天的,矿井水没啥减少。” 卢德布拍着胸脯说:“就算是减少了,也要让搅拌机吃饱啊。早一天把路修好了,出门方便多了。那‘按摩路’太难走了,去旗里一趟,颠簸的腰痛好几天。” 任钦吃下了“定心丸”。舒展着眉毛说:“以前我也在苏木干了7年,我代表曾经工作过的全苏木的人感谢你啊。没你的支援水,也可以叫救命水,明年的这个时间,也很难修好通车呀。”下了车他抓紧了头发琢磨了好久,分辨不清是桌面上的话,还是自己做的梦。 进门后瞅着卢德布打过来的3个未接电话,捋来捋去桌面上自己说了啥,全断片了,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回拨过去又按下了。老婆端来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急盼盼地问:“我就知道你老任出马,一个顶俩,这么好的大事,早来个电话,让我早些高兴高兴。等着哈,给你端洗脚水,循环循环血液醒酒更快。”她放下水盆去了卧室,把原话全告诉了弟弟。 第二天上班,任钦瞅着这几个未接电话犯愁了,卢德布把电话打过来了,他一直没接。过了几分钟回了过去:“工牧办过来几个人在磨磨唧唧说些烂事。哎呀,闹大了啥事也忘了,正要给你回电话,桌面上我没说过头话?” 卢德布嘴里像含了个核桃,支支吾吾地说:“啥事也记不起了,我是喝大了。过几天你约一下水资源的人,一起吃个饭。有人闹幺蛾子了,拿两个水池子的水说事,要去水资源告状。” 任钦的脸色比吃了粪坑里的苍蝇还难看:看来煤矿是向草场偷排水了,贼不打三年自招了,没过两天就说了实话。歪着鼻子噘着嘴地说:“怕个球,实话说呗,矿区铺路面垒墙用了,那怕啥?” 卢德布说:“这办法也想过,不行啊。水资源是国家的,疏干水到了地面的水池里,扣去生产工艺流程用水外,外排的的水要交2元一方的水资源费,我担心修路的水不能送了。” “那可咋整啊,你等我电话,看看运作几个圈下来,能不能行。”放下电话五指在键盘上弹了起来:尼玛的怕啥来啥,那个梦有灵性了,疏干水多去了,拉不了可咋办啊。 呼和巴日瞅着举报信:这个煤矿是咋闹的?看来折腾不是牧民的错呀。好端端的一片好草,晒了太阳,黄黄的一片摆在那;一垛一垛的煤堆,风一吹,草面上就是一片黑乎乎的灰尘;前几天路也让牧民挑断了,又钻空子偷着排水,少交水费等等等等。他打过电话问:“那路的钱,给牧民了吗卢总呀。有人举报你向草场偷排水了,有这事?” “天旱得厉害,疏干水少多了,生产都顾及不过来,哪有多余的水啊。这些牧民啊,就怕我多交了税,巴不得煤矿停下来。旗长好久没过来了,抽空过来指导指导。”搁下手机骂起了任钦:你的心咋捂才能热啊,狗肚里装不下二两香油,啥话不能提早说,谁让你去找呼和巴日了,小问题到你那里,也是大问题了。 给卢德布捅娄子的人是铁蛋的女婿,在财务部干出纳。他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水资源费的钱数和方数。铁蛋和呼和巴日是连桥,他女婿给姨夫写了一封举报信,让呼和巴日给卢德布加点压力。 煤矿要组织一次竞聘,设了3级会计主管岗位,瞅着这9万的年薪,他要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呼和巴日让连桥替自己跑一趟瞅瞅踢窝里有没有水。铁蛋对女婿说:“替我去一趟,你姨夫真多事,那片草场晒了2年多的,有人举报了,煤矿向里面流水了。” 女婿的心里乐开了花,姨夫看到信了,懒洋洋地说:“爸呀,过2天行吗?公司要竞聘了,有三个主管岗,年薪9万,要是我能竞聘上去,买好酒给你喝。你跟我姨夫说几句,卢总肯定听他的。钥匙给我,我过去瞅几眼,用拍照片吗?”车刚着火,铁蛋的话就跑出了门外:“有水和没水,拍个视频回来。” 铁蛋思前想后的转了几遍圈:闺女和女婿都在煤矿上班,要是草场里真有流水,煤矿歇下来不干活,没了奖金,算下来两个人一月能亏两千多。再说了草都黄了,是嘎查的公用草场,扯那份闲心干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跳上了马追回了女婿,靴子踩着枯草使劲往下压,脚印里湿乎乎的,瞅瞅四周的踢窝也没水。把套马杆插进去摇晃着转着圈,划了一个圆坑,才放心回去了。 铁蛋的电话开着免提,呼和巴日的声音灌满了屋子:“姐夫啥事都较真,这我就放心了。杆子插进去见不到水,踢窝里哪能看到水?假话连篇的不着调儿。” 女婿在一边凉了心,这下可完蛋了,明明是湿乎乎的一片。女婿在一旁对着口型提醒着:“竞聘的事,竞聘的事和姨父打声招呼。” 铁蛋立马笑了,说:“妹夫啊,你外甥女婿要竞聘啥主管了,是个小官儿。给那个卢总说一声,把他扶上去,一年下来9万多。”女婿等不及了,抢过电话:“姨父好,这是个机会啊,错过去了要等一两年,我符合那条件。外人不知道我和您这层关系,您也不用顾虑啥怕啥的,谢谢姨父啊。” 女婿的丈母娘怕妹夫喝酒忘事了,又给妹妹去了电话,叮嘱了一遍。闺女搂着妈妈的脖子说:“我姨父啥事都听我姨的,这事成了一大半了。”又扯着女婿的手,转头朝爸爸喊:“官大的人都听老婆的话,竞聘上了主管,明后年干了经理,也要听我的。” 接到老婆的电话,呼和巴日一分钟没怠慢:“卢总啊,我外甥女婿替我跑了一趟草场,拿棍子插进去了,也没见到水,踢窝里咋能有水呐。这些告闲状的人,怕我歇下来。过几天去你那喝酒,竞聘的事,关照一下财务的那个小伙子。” “旗长啊,你这保密工作太到家了。有了这层关系,让他上台走一趟就是了,那竞聘是给职工看的,记住了,放心。” 办公室主任让小伙子去了总经理办公室。卢德布打量着说:“你去了南面那片牧场?踢窝里有水吗?” “卢总好,没有啊,我用棍子插进去了,没见到水。” 小伙子干净利索地站在桌子前,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卢德布说:“下去好好准备一下,后天就上台竞聘了。” 小伙子又是一个鞠躬:“谢谢卢总,希望您给我一个好的工作的平台,我会努力的。”? 第68章 勾心斗角争抢利益 并非风马牛不相及 两个漏水的池子堵好了,井下的疏干水全到了几个高位水池和那两个池子里。矿山的两个车拉不及,煤矿又加了两个车。 任钦接完小舅子的电话在琢磨:卢德布用人了,也会向前靠啊,没吱声让他加车,也不怕工人上告了……哼,给你脸,你不要脸;不给你脸,偏要拿热屁股蹭。等几天找水资源,时间拖长了,送水的车就停不下。任钦的小舅子高兴了两天,租来的那个搅拌机不转了,拉水车停下来了。 卢德布的心机多,这会儿任钦失算了。 煤矿搞了个“矿区一日游”活动。 卢德布把巴雅尔、铁蛋、额日敦巴日和巴彦德勒黑当成了麻将牌,摆成一行,一会儿放在眼前,一会儿摆在边上,抹来抹去的还是先把巴彦德勒黑这粒关键牌打出去了。 鞭炮声和锣鼓声把阿来夫和岱钦他们也引来了。 人群按规定的路线从办公楼到生产区域转了一圈,最后在井口的水管边上停下了。 小宋和办公室主任在前面,铁蛋的闺女和女婿跟在后面,蹲下来洗手洗脸,又把毛巾湿透了,擦着脖子耳朵和头。铁蛋的女婿双手对在一起捧着水喝了四五口,抹着嘴边的水,说:“早上啃了几口咸菜疙瘩,咸着啦,这是井下的裂隙水,和矿山是一条水脉。” 小宋和办公室主任也蹲下了,捧着喝了几口,也跟着说:“这水确实有点甘甜的味道。” 阿来夫一听和矿山井下水是一个脉的,自己的牛羊喝了这几年也没生病啊,贴着滚圆滚圆的膘儿,挤上去也伸手兜了一口,嗒着嘴说:“他们几个说的不假。” 巴雅尔和铁蛋也兜了一口水,抿着嘴瞅着阿来夫说:“这是嘎查公认的实话实说的人,没半点耍奸臧滑呀,有点甜呀。” 查娜和伊日毕斯靠前蹲下来,学着巴雅尔的模样,抹着下巴的水,挤着嘴唇说:“他们没说假话呀。” 一旁的人唧唧喳喳热闹了起来。办公室主任瞅着名单热情地说:“大伙静一静。为感谢牧民兄弟姐妹的赏脸赏光,到场的每人发一张200元的手机充值卡。为奖励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再奖励名单上的巴雅尔、铁蛋、阿来夫、查娜、伊日毕斯一人一张500元的购物卡,随便去旗里的超市购物。” 额日敦巴日走上前说:“喝过水的人,说一声感受啊,肚子痛不痛,脑袋昏不昏沉。” 巴彦德勒黑把手里的化验报告摇得哗啦哗啦响:“这是盟环保局的化验报告,这水是合格达标的,浇灌草场和牲畜饮水都行。”指着南面枯黄的草场说,“这疏干水,不妨碍牧草长啊。” 岱钦伸着脖子说:“你手里捏的那张扣着红章的单子,能给我们瞅一眼嘛巴科长。”巴彦德勒黑随手递给了小宋,摆着手让岱钦过来:“你是岱钦,老早见过面了,也是为化验单的事。这单子的真假,你能闹机密了,跟小宋走去复印,回来一人发一张捏在手里,回去就放心了。” 办公室主任从巴雅尔草场里买了3只大羯羊,阿来夫在大院里利索把羊杀完了,巴雅尔灌完了血肠,查娜煮好了把肉。大伙喝得晕晕乎乎回去了,没有一个人的牙没跑到唇外面。 第二天一大早,小宋按照签到表上的联系方式,回访了喝过水的那几个人,一个一个的说法都一样:肚子不痛,头也不昏沉,也没拉稀。 打了几年的交道,卢德布揣摩透了牧民的心理,越是捂着瞒着,牧民越是闹上门来,把事摊在脸面上,买回他们的心,是事儿也不是事了。他花小钱办了一件大事,牧民再没盯着他的水说事了。他又琢磨起了巴雅尔和额日敦巴日:没有不听话的人,租了一片草场,巴雅尔听话了;多给了八千块钱,额日敦巴日也替自己说话了,有些话自己说一万遍,牧民没几个相信的,关键时他说一句,顶自己一万句。 铁蛋的女婿当上了主管,呼和巴日给卢德布打过来的电话:“一句话是感谢,两句话还是感谢,这是你嫂子的原味话。过几天等我忙活完了手头上的活,去你那开个现场会。你上的那套水处理系统多少钱啊,牧民很买账啊,让环保局给你些补贴。你那一日游有特色,我的腰杆子也硬了,说话更有底气了。” 没等到任钦的电话,却接到了呼和巴日的电话,卢德布格外亲热地说:“那太感谢旗长了。” 通常情况下,这补贴不会高出设备原值的40,要是分管的旗长坚持的话,60也有可能。这部分钱是从排污费中返回的,千家帮一家,不花财政一分钱。 小宋的话没说完,办公室主任让物资装备部联系厂家虚开设备原值一倍的发票,那等于这套净水设备没花一分钱。 为开好着现场会,小宋把安全操作规程、设备运转记录本、设备检修记录本、班检化验单等装进了蓝色的档案盒里。水质分析室里的标液也校了,分析液的瓶子擦得干干净净。他脸上有光了,自己在表白自己,说话的声调高出了几度:“现场会议开了,可是压过矿山一头了卢总啊。” 卢德布仍是说:“这是一俊遮百丑的事,里面有你的功劳。力气没有白费的,以后好好干。” 铁蛋的女婿竞聘上了主管,乌日根那长舌头老婆肚里沉不住隔夜的话。 任钦闹机密了卢德布不尿自己的理由:尼玛的傍上了呼和巴日,我照样能拿住你,县官不如现管。过一阵子让你尝尝姥爷好见,舅舅难见的滋味。羔子有几个不怕刀片的,手一挤蛋子就掉盆里了,不愁没“草原明珠”下酒。在嘴里警告着卢德布:“水能喝,不能说明它没毒,要看化验报告,那是不吃饭的证据,数字没长嘴,不会说谎话。” 现场会那天,卢德布介绍了情况后,环保局、草监局、工牧办、水资源办公室、苏木、嘎查及矿山石油单位的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围着水处理设施转着圈,矿山油田参会的人员拍下了设备的名牌和技术参数。 我有意说给呼和巴日听,瞅着铭牌上的参数问:“这处理能力,比实际水量小多了。” 卢德布说:“分两步走,二期工程后就能处理完了。目前利用那几个池子周转缓冲。” 呼和巴日回头说:“林矿呀,你们啥时整一套啊。” 巴彦德勒黑跟呼和旗长详细介绍了情况。我插话说:“等二期工程投运后,运行一段时间,跟踪监测结果出来后,再过来考察取经。” “这样也好。试点运行过后,再全面铺开。”呼和巴日的眼睛四处在找水资源的人,隔着好几个人问任钦:“水资源的鲁主任在后面磨磨蹭蹭啥。” 鲁主任跟上了几步:“多瞅了几眼化验单,管理的够规范了。和头几个月比,变了大样。” 呼和巴日歇下了脚,进一步地问:“鲁主任可是专家,给大伙普及一下常识,我琢磨了几天也没闹机密了,井下的疏干水抽到水池里,流到草场给牧民浇了草场,干嘛要交2元一方的钱啊?草场吃饱了,又渗回到井下了,只不过是走了一圈,和羊群出了圈又回到圈一样。” “呼和旗长说的真透亮。这水资源是国家的资产,用到了生产流程之外的要花钱啊。”呼和旗长直翻眼皮,没等他问,鲁主任又说,“这是条文规定的,不是我胡说的。” “生产流程和牧业流程该是一回事,这和国家取消了畜牧税没啥关系,国库里也不差牧民那几百万头牲畜。天旱得厉害,草躺下了,水流到草场里把草扶起来了,羊贴了膘,牧民手里才有钱啊。” 鲁主任瞅着呼和巴日继续说:“这是实际情况,规定是死的,执行起来就活便了。” 卢德布心里有底了:有一期工程妆脸面,二期工程只是说在口上的事。他满口承诺着:“按旗长的指示,抓紧二期工程开工,尽快形成示范带动作用。” 我也在表态:“回去后,结合流程条件抓紧选型,让旗长放心。我们的污水处理设施运行的挺稳定的,指标都能达到要求。” 呼和巴日伸出了大拇指,回头对我和卢德布说:“你们两家结合起来就完美了,是盟里名副其实的环保标杆企业。” 俄日敦达跟环保局长说:“矿山的污水处理系统也花了不少钱,该琢磨琢磨给点补贴。” 环保局长瞅着呼和巴日正在兴奋点上,亮开了嗓门说:“这两家环保先进企业都出在西北苏木,旗长也是在表扬你啊。”回头对我说,“把你们污水项目投资及运行效果情况拢一拢,给巴彦德勒黑写几张纸,局里出个初步意见,给旗长过一下。” 呼和巴日也笑了,瞅着俄日敦达来说:“环保局总结的很全面,西北苏木下了个双羔,对旗里乃至盟里贡献了示范的因素。我看也该给奖励,按照煤矿那个路子走嘛。收了一堆的排污费,要奖励出去啊。让企业主动治理污染,不要被动的交钱。” 环保局长带头鼓掌,跟随的人员个个伸出手来,响成了一片。 这次现场会的赢家表面上是煤矿和矿山,实际上是任钦,把水运走了和流到草场里是一码事,不用担心小舅子修路缺水了。他小碎步向前渐渐贴到了呼和巴日一旁,唱起了主角,笑着说:“这现场会开得很成功,这牛羊都要感谢呼和旗长啊,水好了,草好了,肚子滚圆了,不贴膘都不可能。” 呼和巴日合不拢嘴了:“这草监局长,干啥吆喝啥,处处想着牛羊。” 精矿粉的价格上涨的和马跑的一样快,一天一个价,“老虎口”张着大嘴等矿石下口。 修路送水是个慢功夫,一个月也停不下来。 运矿的车一趟接一趟的闲不下来,送水就不能按点去了。 任钦的小舅子太难伺候了,送水的车去早了,工地没人,去晚了甩脸子给司机看,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饭吃急了还能噎着,牙还有咬舌头的时候。司机不吃他那一套,一气之下跟他说:“发啥臭脾气啊,你数钱,我遭罪,屁股黏在座椅上,臭气烂汗的把胯裆泡出了红疙瘩。凭啥给你送水呀,羔子落地不几天,就自己找草吃。” 送水的车,有时一天一车,有时两天也送不了一车,任钦坐不住了。 我跟他解释:铅锌粉的价格不等人啊,车是24个点不停,又雇了3辆。实在不行的话,让工地上准备个10吨的水罐,抽空灌满能用好多天。 包工头吃惯了饭来张口的顺溜活儿,一听要用一个10吨的大罐,愁住了。说出了难听的话,这和不来送水没啥两样。 俄日敦达来说,明天盟行署的副盟长要到苏木检查棚圈专项改造情况,顺便看一下公路建设现场,呼和巴日全程陪同。大约9点到,要准备一辆装满水的车停在那里,司机师傅一定要穿矿山的工作服,副盟长问起来,就实话实说,把责任全推到司机身上,任钦长一百个嘴也说不出啥来,责任在他身上不在你,就名正言顺的不用送水了,就算你去送,他也不会用了。 现场会那天,任钦看卢德布那眼神吓人的,恨不得把他吃进肚子里。给了他水,没落到一句好话。鲁主任的话一出口,他倒觉得他小舅子帮了煤矿的忙,卢德布要回过头来感谢他,出力讨不回好来。没车送水了,任钦的小舅子一遍一遍打电话给煤矿。 小宋回着电话说:“任局长也不同意送水了,盟长和旗长批了矿山,那不是拿火烤卢总和任局长吗?你的工期紧,他们头顶上乌纱帽比工期还值钱。”现在的水值钱了,牧民急盼盼要水流进草场里。狗仗人势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了,干工程不想花一分钱。 任钦打过来电话:“盟长和旗长不在现场瞅着,怕啥呀。我这块小粪砖,煮不开大锅里的砖茶,遮不了风挡不住雨。我雇车去拉,你放心了。” “任局长,你这话过了,这档口怕火烧着你,要不过两天。”卢德布搁下电话对额日敦巴日说,“嘎查长啊听到了,牛b的很。把路挑断,水出不去,看他说啥。找几个生面孔的牧民坐着堵车,坐一天600块。” 额日敦巴日琢磨着200块能找到人,找2个人,一天自己能到手800块。美滋滋地答应了:“人,我来找,这价码要保密,不能让铁蛋的女婿知道了。” 任钦的小舅子等不及了过来拉水,瞅着挑断的路,要填平过去,让牧民赶了回去。一个大个子牧民说:“回去,牧场要用水呀,不要和牛羊抢水了。” 任钦和水泡子里的水一样的平静,没有一点声音。 额日敦巴日拍着马屁说:“国企的老总看问题就是厉害,凡事都能瞅准重点。” 卢德布还了一嘴:“这也是跟你和巴雅尔学来的。大把大把的钱装不进兜里,有人心里难受啊。” 嘎查长聚着眉头说:“任钦凭啥拿矿山的水泥啊,胃口真大。”又比划着,“当官的就是好,动动嘴水泥就跑到车里。” 卢德布吹着烫嘴的茶说:“临时借也要还的,水泥是矿山的。”? 第69章 疑神和疑鬼 扇自己的嘴 巴雅尔盯上了阿斯夫那片草场,俄日敦达来一直很担心。“交代给你的事儿,咋样啦。” 俄日敦达来不耐烦地问。 额日敦巴日挠着头,拉长着脸:“我脑瓜子老转圈走不出来,嘎查的草场只有那一片了。把阿斯夫的草场调剂过去,会和巴雅尔挨着边线,会露馅的。担心卢德布未必同意,让他再租一遍,那不是割他的肉吗?” 俄日敦达来软下了心,食指和中指交替摩擦着:“他同不同意不用你操心。问题是现在盯上这片草场的人多了,这一提醒我倒觉得问题大了。退了也不行,留下也不成,要不拖几天再说。是小宋走漏的风声?” “面上看是小宋对巴雅尔说的,感觉有人在背后里使坏。”额日敦巴日停了一会儿又说,“咋看卢德布不是一只好鸟,要把这片草场收回去,让小宋告诉巴雅尔。你想啊苏木长,这片草场原本是煤矿的,死掉的羊,赔钱了,粉尘污染费也赔了,他嘴上不说,心里能舒服了吗?” 他俩的通话,阿斯夫听得一清二楚。他愧疚的对俄日敦达来:“大哥……要不退掉。你背后里帮了忙,我和陶格斯记心里了。” “好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做事多长个心眼儿,拿不准的事儿和家人多商量商量。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去挑那个头,等别人绊倒了,跟着吃肉不就是了吗?枪打出头鸟啊。回去,我和你舅舅琢磨琢磨咋扯清这事。” 额日敦巴日把电话插进后裤兜里,去草场把阿来夫拽下马:“用着我了,狗一样的摇尾巴;不用了,一脚把我踢在一边,算个球啊。提前多放一个屁,漏点风儿给我,苏木长看扁了我。” 阿来夫冷牙冷口地说:“啥事啊,松开我。” 嘎查长拽痛了他的胳膊,阿来夫说出了实情,巴雅尔划了一个圈,把他们几个圈进去了。他说煤矿粉尘补偿钱一分不少的给了他,叫我们几个去。说找嘎查苏木半点用没有,说不定还能帮倒忙。遇事,特别要钱这种事,就要靠自己。不多去闹腾几次,煤矿不会把钱送到手的,闹事堵路准奏效。还把嘴贴在阿来夫的耳眼上嘀咕着,生怕外人听到:煤矿为啥先给我钱,不先给你们?交个实底给你,平日我没少去闹腾煤矿,要不,能把钱乖乖的送给我—这叫闹夜的孩子有奶吃。阿来夫拽回了胳膊:“没拿钱,他能说拿了吗?我信,就去了。还有阿斯夫。” 额日敦巴日骂着巴雅尔:这只鸟,也太不识水性啦。不呛几口水,灌个半死不活的,是不会长记性的。他把电话打过来了,像侦破了一个间谍大案,掩饰不住激动,溜须着苏木长:“狐狸的尾巴再长,也躲不过好猎人的枪口。阿来夫说过了,是巴雅尔挑的事。” “也太着急了点,给一根针,他真当棒子啦。林彪是咋摔死在蒙古草原上,他也会。”苏木长不解恨地说,“灌死在水泡子里,他的肚量太小,飞不上天。” 俄日敦达来哼笑了几声,嘎查长接着说,“小草,一天一天黄了;人心,一天一天凉了,月大月小往前走。” 阿来夫也骂出了声:“他没拿到钱,干嘛耍我们几个去呀?” 额日敦巴日拉开了车门:“还有脸说啊,你是热了蹄子,不走,他能把你抬去呀。” 我安慰着俄日敦达来说:“这事烫手急不得,眼下是稳住不要他乱说。” 巴雅尔接到高拥华的电话,又在琢磨:可能是闺女的工作有着落了,要不找我干嘛。进门笑着:“林矿啊,嘿嘿。” “看来你猜透了会有好事,要不咋一直合不上嘴。” “能来上班了?那可要好好感谢你呀。” “你打算怎样感谢我啊。帮我一件事,要说实话。” 想到闺女要来上班,他点着头说:“啥事呀林矿?只要我能做到的,没二话说呀。” “煤矿边上的那片草场是谁的?要闹着去断路,罚了岱钦2000块。” “是阿斯夫的,好像是老嘎查长的女婿。” “是你猜到的,还是有人告诉的?我倒想让你闺女过来上班,你这胡说的毛病,说不定那一天说我收了你几千块钱。” 巴雅尔低着半个脑袋说:“闹多了是酒话,他们当真了。一块去登记的证号,我是倒数第一个去的。钱,咋能拿到阿来夫前面呢?嘿嘿。” “你是第一个去的?还是倒数第一个去的?说句真话,会多长一岁?” “紧张的说反了,第一个去的。那登记本没摆在桌子上,我咋知道阿斯夫没去交草原证?再说了那片草场是煤矿租嘎查的,证在嘎查抽屉里。草场是煤矿的,煤矿自己给自己污染费吗?”来龙去脉很清楚。 我有点担心了:“你是说煤矿把草场租给了阿斯夫?” “林矿啊,有一种可能,我只是推想,煤矿把这片草场送人了,那人又把草场租给了阿斯夫。” “你的意思是给了苏木长或者是嘎查长?” “闹不机密啊。该是工牧办或是草监局的人,他们的权力比苏木和嘎查大。” 我想起了巴图的话,堆着笑说:“错过了年份,对不起这双长腿,步大走得快,扛着红旗到处串联……回去,找准了人,再回来跟我说。”他拖着脚步回了商店。 俄日敦达来看到我的短信,额日敦巴日跟在他后面进了办公楼。 我对他俩说:“虚惊了一场,他怀疑这片草场是煤矿给了工牧办和草监局的人。” 嘎查长说:“工牧办和草监局的人追问下来,闹大了事,那问题就更大了。” 俄日敦达来把我说过的话反反复复问了自己三遍:草场是煤矿租嘎查的,证在嘎查抽屉里。是煤矿把这片草场送人了,那个人又把草场租给了阿斯夫。租草场的人,不知情才跟着去闹事……煤矿没把草场租给阿斯夫。他问额日敦巴日:“这烫手的粪砖,扔不出去了。只有卢德布能解开这个疙瘩,假设一百条理由也闹不机密巴雅尔的心思。”他不停地吸着烟,整个屋子云雾飘渺的。他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一定要稳住巴雅尔。究竟是谁把事情说出去的?我开导着他:“画龙画虎难虎骨,知人知面难之心,人不能生活在真空中……不叫摊上这棘手的事,哪能看透一个人。” 额日敦巴日说:“要咬人了,不要怕!想吃骨头,仍一块肉给他,吃上肉,自然就不咬人啦。” 俄日敦达来把烟蒂放回烟缸,用水浇了一下,说:“哪来的肉呀?他叼走一口,还想第二口第三口,填不满的窟窿。说不准是乌日根烧的火,嘎查书记落选了,能不记恨我嘛。” “不该是他,他要是摸透了底儿,任钦早过来溜达了。”额日敦巴日瘪着嘴点着头。 俄日敦达来又说:“不怕大头狼,就怕毛里藏。拿这事来要挟我……跪下拿舌头舔我的屎屁股,踹他一脚。往伤口上撒盐,不如面对面在我心上扎一刀。” 我宽着他的心:“好啦,事儿遇上了,不能硬碰硬。有什么比他闺女上班要紧的,况且他手中没有真凭实据,不要太当回事。卢德布不能把你卖了,他不说谁能知道。” 俄日敦达来担心巴雅尔会办出狗急跳墙的事来,脸上的愁容没有云消雾散。为难地说:“他这人心眼小,爱钻牛角尖,把路堵死了,连补救的办法都没有了,输不起呀。”他确实是着急害怕了,把唯一能救自己的稻草紧紧地搭在我手上,恨不得我现在立即把事利索办好了,生怕夜长梦多捣鼓出事来。我说:“我比你还着急,远远没你想得那么糟糕;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过几天我把他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额日敦巴日说:“林矿的话,透亮,我跑一趟煤矿,让卢德布解开这个疙瘩,保你睡个囫囵觉。 苏木长说:“你手里没有刀片,蛋子咋会落到盆里啊。” “我手里有透骨草,骨折了,怕啥。” 我说:“卢德布的锅大,一两块粪砖,烧不开里面的水。” 嘎查长说:“烧不开有办法,把水舀出去,留锅底的一点点,滚烫滚烫的冒白气。” 苏木长吹出了直直的一溜烟来,催着额日敦巴日离开:“纸上谈兵,不如下马服务,我等好消息。” 他们几个人扎堆在毕利格饭店里,巴雅尔长舌帽下那双聚光的小眼在阿来夫嘴里找答案:“不当头打他一耙子,能知道我的厉害?阿斯夫的草场是从嘎查手里接过去的。嘎查长能千杯不醉?指不定那次闹多,能说漏了嘴。” 岱钦闹机密了他要说啥,片了一块肉塞到他嘴边:“到底要说啥呀?醉话连篇的。那片草场多年以前就租给了煤矿,只能是煤矿租给了他。” 阿来夫不知深浅地说:“煤矿租给他,自己给自己交污染费啊?可能吗?” 巴雅尔眼前一亮:有可能啊。煤矿收了租金,为啥不能要污染费?他内心矛盾地说:“你俩说的都有可能。卢德布的脑瓜子没进水,能拿草场送人?” 额日敦巴日从办公楼出来,去毕利格饭店拿前几天落下的东西,顺着声音找到了房间里。阿来夫端着杯子:“我不尿嘎查,没帮我……”嘎查长推门进来,隔断了下半句。 嘎查长劈头盖脸地说:“没尿装啥尿,跳楼没死成,事儿没闹大,心里不舒坦。” 阿来夫摆清了自己,搓着吃完把肉的手:“那草场,不是从嘎查手里接过去的,是煤矿的啊,干嘛朝我急呀。” 嘎查长瞟着巴雅尔的脸:“口直的人,嘴贱;嘴甜的人,耍贱藏滑。有尿,做你说的,把实话亮出来。咬一口对夹,闭着眼也闹机密了骨头渣子杠牙啊。” 巴雅尔想着闺女的事没说话,怕额日敦巴日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嘎查长又说:“有角的母羊,有几个下双羔的?对着盆里的水照照,戴着个长舌帽,也挡不住说假话不要脸的脸。” 额日敦巴日出了门。巴雅尔栽赃着阿来夫:“见了嘎查,你亲口说的话,收回去了?” “我说啥了?” “煤矿的那片草场啊,赖账呀,你不说我咋知道?” “酒话也算数?没说呀,白天做梦呀!”阿来夫转头让岱钦给做个证,“我说过那片草场的事了吗?乌日根和铁蛋啊,都是证人。” 岱钦捏着眉间说:“那天乌日根和铁蛋也闹多了,趴在桌上打呼噜呐,闹不机密了。” 阿来夫给乌日根打过去了电话,巴雅尔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的。乌日根一点不含糊:“没有呀,是我说了一嘴,粉尘污染费,我女婿经手转账了。那片草场是煤矿租嘎查的啊,那是煤矿的草场。” 额日敦巴日出了煤矿的大门,直接去了苏木,跟俄日敦达来说:“煤矿私下里租了巴雅尔的草场,是一件两家都高兴的事。” 苏木长斜着眼神问:“是卢德布亲口说的?” “我也闹不机密是他说漏了嘴,还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额日敦巴日在苏木长眼前验证着自己的推断:卢德布说的话,与上周喝酒的事对上了茬口。明明是往脸蛋抹粉的事,巴雅尔摆了一桌,让自己喊那几个人过来,安抚他们不要去煤矿闹事了。原来他背地里把自己的草场租给了煤矿,和卢德布穿上了一条腿的裤子。 嘎查长给巴雅尔去了电话:“卢总让我捎个信,要你明天过去。”吐了几口烟圈,又说,“你租出的那片草场,满都拉知道了,等着挨罚,少说也有200多头羊的地盘。”巴雅尔像光着身子贴到了冰雪上,嗓子眼儿让他的话烤干了,声调也变干燥了,抖着嗓门说:“嘎查的嘴是公斤秤啊,你规定的125亩一只羊啊。不到2500亩,有协议的。” 巴雅尔去煤矿的路上,一直在琢磨着那片草场,嘎查是咋闹的?连撒羔子的数目都闹机密了。 我猜中了卢德布的用意,瞅准了巴雅尔贪小便宜的心里,和他做了一笔交易:以租下草场为诱饵,笼络巴雅尔为煤矿卖力;煤矿不会打这片草,巴雅尔能卖不少钱;瞒过满都拉,巴雅尔不少撒羔子。 卢德布没那么傻,他是安抚巴雅尔不要挑头闹事,保证那几户牧户也不来闹事。为牵住巴雅尔的鼻子,煤矿先付三分之一的租金,余下的等年底付清。全年不出事的,第二年再续签协议,滚动租用他的草场。要是牧民来煤矿闹事,停止续签协议。 巴雅尔脚步再慢仍觉得快,打怵见卢德布,深绿色的长舌帽下小眼睛叽里咕噜的转着:尼玛的,协议可是签了,毁协议要包补我损失的。卢德布拍着胸脯说:“草场的事,你不说嘎查长咋知道的?偷着数钱不过瘾,非要张扬到面上。嘎查和苏木盯上了,让我咋办呐。知道这协议的不超过3人,你是其中的一个,再就是财务的出纳员。协议上有你的红手印,有法律约束力的。” 他被问懵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没说呀?” 卢德布又问:“是你往自己头上放虱子,你不说嘎查咋知道。阿斯夫是苏木长的亲戚,也是你说的?” “我只是怀疑,也有可能是额日敦巴日的。” 卢德布直接把他逼到死路上:“少一事比多一事好。那片草场是我租给了一个局长的亲戚,想知道吗?” “不会是任钦,管他是谁呐。租给我,我也不接手。” 瞅着他出了大院,卢德布拨通了俄日敦达来的电话:“他是疑神疑鬼,心里没底。封住他嘴的唯一方法,最保险是签一份协议。那份协议不存档,我抽屉里一份,阿斯夫那份也放我抽屉里,过几天送给你。我也纳闷,我不说,他咋会知道?” 俄日敦达来的顾虑不是多余的,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可不能有半点闪失,后院可不能起火啊。一个谎话要十个慌来圆的,不放心地问:“合同下面的日期,日期是回不过头来的,手拽不回来。文号插不进来啊,档案室里查不到,财务部里也没交钱的收据。” 卢德布轻松地说:“煤矿这边签了合同,你手里有合同,该不会有事的。主要是堵巴雅尔的嘴。” 俄日敦达来笑了:“卢总啊费心了,心事总算落地了。”放下电话对嘎查长说,“这趟腿跑得有价值啊。有了盖章签字的协议,能堵住乱说话人的嘴。” 心里装着闺女上班的事,巴雅尔去了苏木,哆哆嗦嗦地说:“那天我酒闹多了,说了好多稀里糊涂的话,说了些啥,也记不清啦,就像做了一个梦。” 苏木长说:“做梦存钱,有利息嘛。电视里的羊肉再嫩,你也吃不上半口。电视里开锅的羊蝎子,能吃饱嘛,不要啥话都当真。梦醒了,清醒了,要跟我说啥?有贼心没贼胆,直接说怕啥?” 巴雅尔汤水不漏地说:“草场的羔子,没一个不是跪着吃奶的。说胡话的老毛病改不掉了,第二天醒了酒,揪心的后悔,说了些啥自己也闹不机密。” 苏木长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台阶:“凡是立着走的人,没一个没有毛病的。一种是自以为聪明的人,多说话不干事;一种是真正聪明的人,少说话多干事;第三种是一心瞅着别人,专挑连自己身上都有改不掉毛病的毛病的人,多嘴多舌,挑肥捡瘦的光说不练。你属于哪一种类型?除了第三种人,你在第一和第二种选择。” 巴雅尔挠着头:“我是做第三种。第一和第二种,我选择不出来。” 俄日敦达来吱吱咯咯地笑了:“人嘛,要学会长大自己,闹机密了了自己的坏毛病,改了就是啦,没啥大不了的事。谁跌倒了不是自己爬起来的,有几个愿意在那躺着,等人伸手拽起来的。做人,要学人家的好处,不是处处盯着人家的坏处。额日敦巴日就很好,你却不买他的帐,转过头来找他的毛病。自己最大的对手是自己,包括我在内,都走不出自己给自己划的这个怪圈,是共同戒不掉的短处。” 巴雅尔听懂了最后几句话,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问苏木长:“旗长最大的对手,也是他自己吗?” 俄日敦达来白了他一眼:“旗长也是人,是人都会有。”? 第70章 兔死狗烹 幸灾乐祸 任钦的电话打过来了:“嘎查长啊,牧民堵路了,铺路的水送不出去了,你要管呀。” 嘎查长前天撒了一泡尿,淹没了两个蚂蚁窝,鸡鸡肿大了尿不出尿来,走路合不拢腿,前倾着头后翘着屁股一颠一颠的慢走着说:“不是嘎查的人堵的,闹不机密是哪里的。任局啊,脚崴了,走不动了。我让会计去撵走他们,狗咬耗子管闲事,在我的地盘里。”要出门撒尿,岱钦和阿来夫把他堵了回来。他瞅着岱钦问:“脚崴了走不动了,啥事?” 岱钦说:“算我多嘴呀,我草场里坐着的那两个人是谁呀,一天200块,我也能坐啊。我要把他撵走,干嘛在我的草场里溜达。” 那砂石路在岱钦草场的东面,是矿山租嘎查的。嘎查长瞪着眼问:“有这回事?脚崴了出不去门。坐那干嘛,是哪个嘎查的?” “闹不机密是那个嘎查的。”阿来夫看着他一瘸一拐的出了门,跟在后面问,“是矿山找人堵路的呀。我能啊,一天一半的钱也够。” “那你找矿山去呀,不该嘎查的事。”嘎查长哼着长调撒尿去了,细细的尿路一流一流的刺痛,侧着脸说,“脚好了,摆桌请你们。替你们高兴,钱,这么快到手了。” 岱钦说:“满都拉说过了,是苏木跑的腿。我还纳闷咋这么快。” 阿来夫说:“不吃你摆的桌,我俩也不摆桌,顶平了。” 额日敦巴日蛋子痛得厉害,没提上裤子他俩就走了。他抓出电话对那两个人说:“不要多嘴多舌的,更不要说钱的事,在那坐着装哑巴。” 岱钦和阿来夫返回再问话,那两个人一句话不说,不摇头也不点头。 卢德布点头回着任钦的电话:“局长啊,你让执法队过来撵走那两个人,水池子满水了。” “那执法大队……用不上手呀,水白白流跑了,可惜了。”任钦在老婆眼前喘着粗气,“明天去你那里转一圈再说,闹不机密是谁在后面使坏,把路赌了。” 第二天一大早,卢德布陪苏木长去盟里办事去了。他不想让任钦过来,又不能直说,路上跟任钦请了假:“要不您改天过来?集团领导到盟里回访,分管的副盟长对口接待,让我赶过去。” 俄日敦达来闭着眼装睡,清清楚楚听着:尼玛的任钦,牛牛车的轱辘大有啥用,跑不过小车轮子;到牧区来不进嘎查不围着草场转,和跑土匪的一样,一溜风的走了。这草场是嘎查的,牧民不让拉水,你管不了啊。 老婆不高兴在一边嘟噜着。“老任呐,这水可不能短缺了,孩子的舅舅急疯了。” 任钦心里和猫抓的一样,瞅着手机发懵,骂起了卢德布:“马瘦了,走不了远路;喂得膘肥体壮,还走不了路吗?皮子痒了,我熟你皮子。”他想起了压皮子的三根木头杆子,一起一落的,皮子在棍棒上揉软了,呼麦声掺和进了柔软的皮子捆里。隔了一天,任钦去了一趟煤矿。卢德布握着他的手:“您安排的事,办妥了。钱,都打到牧民卡上啦。” 罚岱钦那2000元的事,任钦没给俄日敦达来脸面,把责任全推到了呼和巴日身上。苏木长笑着说:“煤矿帮了苏木和嘎查的忙,牧民不上告了,不来纠缠了。嘎查不操心,苏木不闹心,呼和旗长和任局长就放心了。” 任钦点着头:“其他嘎查能这样就好了,把牧民拽到怀里说话。企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牧民不到草监局去告状,我嘛,倒能落个清闲。” 看着卢德布说假话一点不眨眼,满都拉在一旁差点笑出声来:前几天我那趟腿没白跑,牧民都拿到钱了。远远看着前方横空架起了运煤专线铁路,内燃机的轰鸣声,吐出了一柱一柱滚滚浓烟,飘逸在草原上空。砂石路凹凸不平,羊群横着穿路,运煤的大卡车不得不减速、停车、让路。零星杂乱的羊群毫无感激之心,不急不慢从车前穿过路面,小羊调皮的抬起头瞅一下,又继续低下头吃着草……额日敦巴日的话,隔断了任钦脑子里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矛盾的想法。 卢德布比划着说:“性格和属相关联很大。把巴雅尔、岱钦和阿来夫放在桌面上摆布一下,属鸡的一毛不拔,属猴的贼精。” 嘎查长说:“依我看,阿来夫是草种命,吹到哪里都能长出草尖来。岱钦是红柳命,秋天能贴肥膘。巴雅尔是狼毒花的粗根命,肉在里面,对了他的口味,坏事能变成好事,调头快。”卢德布清楚嘎查长的意思,在变着口气骂自己。 任钦让水快逼疯了,把话引到了修路上面来,沉不住气地说:“卢总也是属鸡的?那么好的水跑到草场里去了,要支援一下公路建设啊。早修好一天,早享受一天,去旗里不用跑‘按摩路’了。” 卢德布把嘎查长推到他眼前:“我是有水送不出去啊,牧民挡着路。嘎查去撵过,死活不走人。” 嘎查长说:“让会计带着嘎查的人去撵过,不走人啊。还回过头骂嘎查的人,向外拉水的事要管啊,疏干水流到草场里,会回到下面去的,地下的水位不下降,草根就能吃到水,草儿好了,就能贴膘。” 任钦直截了当地说:“那牧民的手太长了,回去的水流不到他草场,凭啥挡路啊。流的水多了,草儿涝死了,羊吃枯死的草,能贴膘吗?有牧民打电话过来说,把头探进池子的上口瞅了半天,水是用潜水泵排到了草原上。” 卢德布难为着任钦:“让执法队的人过来,撵走堵路的人。”他和嘎查长演的这处“双簧”,气坏了任钦。 矿山不给车拉水了,煤矿也坏了心。任钦走出三四里路,回去没法和老婆交代啊,又回来了。“不拉也是白白流走了,改道绕过去,明后天过来拉,浪费卢总几度电,流满铁罐车。我要赶到十三敖包,有一堆扶不起绳子的烂事。” 卢德布点头答应着:“那也好,任局啊要多担待些。” 饭后额日敦巴日去了阿来夫家,绕着弯子说了一大堆事。“以前走了好多冤枉路,时间进去了,好多事也没办利索。” 查娜听出了话味:“ 锅茶喝出了酒味?嘎查的话说远了,拿到了钱,有你一份苦劳,没少跑腿。” 这话嘎查长愿意听,吹着烫嘴的锅茶:“喝酒,不能看杯数,38度的一杯,能和闷倒驴的一样吗?好话和坏话不一个味。” 阿来夫在熟皮子,做笼头嚼子。木棍上下来回摩擦着皮条子,胳膊和腰累得酸痛。嘎查长额日敦巴日瞥了一眼阿来夫,咬着下嘴唇:“有人吃面条都要剔牙,满碗的肉啊。这些钱没看上眼,忘了熟皮子那苦累活。” 查娜往锅里一堆小小的牛肉块上舀了四五勺子奶油,撒上了葱花,把长长黄油卷切成一片一片的放进锅里。嘎查长瞅着流口水的风干肉嚼口黄油卷,说:“这牛奶牛肉黄油,原汁原味没掺假的成分,吃一口,想下一口。再配上一碗风干肉嚼口汤。” 阿来夫爱吃风干肉嚼口汤,赌气地说:“我爱吃嚼口汤莜面。”他出门去背筐拿回了晾干的白蘑。一个小袍子趴在勒勒车那里,蹲下说:“喂,我是捡蘑菇的,你妈妈呐?妈妈找不到你了,你也找不到妈妈了,快回家。”小袍子瞅着他依然没走。 阿来夫往炉子里加着粪砖。查娜替他道歉地说:“木板凹下去一个坑,不挪个地方剁骨头,砍刀把木板剁碎了。话说不到点子上,不要生气啊。” 嘎查长窝在心里的气消退了:“明晚喊上岱钦,我请客。让你嫂子做秘制的石锅烤肉,肥瘦相间有烧烤味道。”回过头对阿来夫说,“尼玛的岱钦啥德行啊,兔子死了,倒过头来把狗煮了。再遇到这事,我才不出头呐。” 岱钦也随阿来夫去了,捎给嘎查长一条烟和一件酒。嘎查长摆手让他收回去:“拿回去,我的烟酒比你多。” 话刚落地,满都拉的电话打进来了:“不用等我,把杯摆在那,你闹几个,就给我摆几杯。” 巴雅尔从车里拿下两件酒和一些蔬菜水果。进门瞅着他们几个:“跑得比贼快,嘎查的本年,偷着来也不吆喝一声,早来的要多闹几杯,晚来的补齐,一杯不能少。”从兜里抽出电话,满口的笑:“满所长啊都齐了,就缺你一个大忙人了,你碟子后面摆了三杯了。” 岱钦冲着他说:“有脸面说我,你不是也是偷着来的?我也没接到你的电话呀。” 查娜的话头快:“大伙想到一块了,嘎查的本年可红火了。” 巴雅尔真话假说,逗着查娜:“我大嫂长的透视眼啊,比老鹰眼看的还准,嘎查的红内裤也能看到啊。” 查娜一点不脸红,嘴送到了嘎查长老婆的耳朵边上:“嫂子说是紫色的,那叫大红大紫。”满屋子的笑声,满都拉推门全住下了。他瞅着一桌子菜:“头齐了,等我这盘菜了。车轮子快跑掉了,让巴雅尔催的。” 巴雅尔找到更多的理由向额日敦巴日表白,话匣子打开了,像水库的闸门抬起了,水翻着白浪花和旋涡,跌着跟头往前跑。额日敦巴日瞅着他嘴唇上粘着的肉片:“自拉自唱说的啥呀,加上脸上的那片肉,秤钩挂在屁股上,也涨不了秤啊。满所长是吃皇粮的,一手托平,不偏向企业,也不亏牧民。” 岱钦朝他说:“方向错了,走路越长,麻烦事越多。” 满都拉的喉咙上下跑着,眯着笑眼,反话正说:“嘎查长心直口快,不给人挖坑,比那些挖坑掉进去,再拉人一把的人强多了。” 巴雅尔清楚满都拉说的是反话,插话说:“任钦不是好郎中,一个药方子,咋能治好不同的病啊。一头是牧民,一头是企业,药不对症,矛盾和问题只能是越积越多。” 额日敦巴日红着脸,扯起了一面遮羞布,把真事当成了玩笑:“有人说我和阿来夫是连桥,是‘一个眼’的连桥。我老婆和查娜不是‘一个眼’出来的,一辈子也成不了‘一个眼’的连桥。” 巴雅尔说的“一个眼儿”,不是丈母娘的那个“眼儿”,是查娜的那个。 岱钦脸上的酒窝笑圆了。查娜眼珠子里笑出了泪,扯着嘎查长老婆的手跟了一句:“我和大嫂是干姊妹,嘎查长和阿来夫成不了‘一个眼儿’的连桥啊,那不犯法了吗?” 满都拉瞅着嘎查长把话说偏了,磕着杯子:“今天是嘎查的寿年,一起祝福嘎查长长寿,过百年。” 嘎查长拱手相许:“等你们的本年,送你们,一人一件皮袍子。” “三锅”(奶茶锅、羊背锅、肉汤饭食锅。)上齐了,嘎查长分给每人一个木碗和一个哈达。吞下一口酒:“半路杀出程咬金 送水的事泡了汤。” 第71章 嘎查明修栈道 煤矿暗度陈仓 猫头鹰的事,任钦没帮忙,巴雅尔一直装在肚里。修路拉水的事,他和任钦较上了劲。 任钦闷着脸问老婆:“这事闹大了,针尖大的洞,漏出了斗大的风。” 乌日根的老婆半年前说过,煤矿的人闹机密了铁蛋的闺女和女婿叫呼和巴日是姨夫,干上了好活不说,女婿也当上个小官儿。老婆心机很重地说:“孩子的姑姑说的错不了。他姑父和铁蛋有过节,前几年为草场闹过矛盾,铁蛋的闺女和女婿在煤矿上班,不会是铁蛋告诉的他连桥的?” 任钦隐瞒了实情,支支吾吾地说:“我干苏木长可没少往嘎查跑,在工牧办这几年,草场补偿的事也没少去,前些日子去嘎查蹲点,铁蛋啊,多余的话不多说一句。” 老婆嘟囔着:“那会是……你的事我闹不机密。反正是得罪人了,天天跟在你腚后说话办事的人,不会拿棍子捅你。” 老婆的话赶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眼前恍惚着巴雅尔的影子:把粪炉子的火闷住,把你扔进老汤里,尝尝“金线吊葫芦”的滋味。皮子痒了,我熟你皮子。几只猫头鹰的烂事,至于念念不忘记在心里,回过头来往死里整我。他抓起电话说:“老卢啊,靴子大了翘脚头。咋把巴雅尔得罪了,多余的水不让往外拉一车。” 卢德布咳嗽着说:“按理说不应该啊,欠他的钱全清了。水送不出去,欠你个人情。你眼里有尺子,是谁干的呀,我还在犯迷糊。”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也犯迷糊。一步一步的像是有人安排,你的车送水,有人捣鬼。矿山的车送水,赶巧让呼和旗长撞见了,抹我的眼药水。我租车去拉水,有人坐着堵路,前前后后有人盯着铺路这事。拉走了和流到草场里有啥不一样?眼睛挡不住黄毛风,风沙往眼里钻,这沙子唱反调了,白天不磨眼流泪,夜里来劲了在眼皮子里乱跑,折腾的睡不好觉。” 卢德布隔断了他的话:“让嫂子翻开眼皮吹几口,沙子掉出去能好受些。” 老婆抢过了电话:“闹不机密牧区的事啊,比以前复杂多了。水的事你多费点心啊卢总,顶多一个月完事了。明天孩子的舅舅去你那一趟。” 卢德布说着自己去过现场的话:“大嫂啊那倒不用。哎—这牧民犯起混来沟通不了,说蒙话一句听不懂。”放下电话对嘎查长说,“你捅我刀子,让我替你背黑锅。” “这不叫黑锅,是火锅,煮任钦的火锅。把人撤走,立块牌子在那,看得见摸得着的,锅底的黑灰想抹都抹不到你身上半点。他小舅子有尿,把牌子拽到一边,用车拉走啊。” 牧民坐了5天,3000块一分不少。嘎查长捏在手里说:“针头直了,线走歪了是常有的事。针头扎进布里没有不直的,线走歪了,改不过头来。”瞅着那几块歪斜的木牌子想到了很远的事:瞬间觉得对不起任钦了。早一天修好了路,不颠了,去旗里快多了。 巴雅尔的车停在了大门前,溜达了一会儿回了商店。嘎查长问:“那两人坐了5天,哪个嘎查的?人走了,换上了牌子。” 巴雅尔漠不关心地说:“坐在那里堵路,钱哪里来的?一天200块呀。” “阿来夫的话也信啊。你问我,我问谁呀?” “任钦的小舅子不能出这钱,煤矿那边也不能啊?水净化了,能入口了,流到草场怕啥。那片草场是矿山的,按理说该撵走那几个人,也不会给钱,憋死人了,拿着钱打响啊。”巴雅尔搓着手。 “和你想到一起了,走不出这个圈儿,过来问你嘛。”看来巴雅尔不知道这事。嘎查长又说,“前些天有人说,任钦吃了你的大羯子?” “那羊的身上又没写着是我送的,爱说啥说呗。” 为猫头鹰的事,巴雅尔找矿山的茬儿捞点钱,给任钦送去了大羯羊,放在冷库里。“你不送给他,他敢到你牧场里抢?在东胡同口杀了,在后街的冷库里,下午拿走的,送给了他岳父一小半。记住人的好,想着自己的坏处,一辈子不会犯毛病。给人方便了,自己才会方便,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盯着人家喝了口锅茶就嫉妒,把肉割下来没往嘴里放,就喊爹骂娘。”他假借任钦这件事,旁敲侧击敲打着巴雅尔,要他听话,不能由着性子乱说话。更不能背着个“鼓”,到处乱跑找“锤”呀,唾沫多了能淹死人。 酒烧出了巴雅尔对任钦的不满,歪着头说:“打猫头鹰的事……他应了我的,大羯羊也吃了,拉出的屎晾干了,八字至今少一撇。” “管住自己的嘴,能在手脚上出事,不要在嘴上惹祸。” “我不尿他,说话不给自己的话做主,嘴唇一嗒,图个痛快。” 额日敦巴日也是对任钦有一肚子意见,却提醒他不要这样说,没醉说着醉话:“自己的眼瞎,怨得了谁?送了不吃白不吃。” “你脑残啊。你倒想吃,偏不送。” “我牧场里有,凭啥要你的。唱的好听,啥时给过一件酒啦,更别说大羯羊了。” 岱钦胳膊下夹着一条烟推门进来了,埋怨起了卖货那个女孩:“磨平了牙,没少收一分,比旗里贵5块,下次不过来了。”腚落到炕边上又说,“那几块木牌子拔走了,让拉水了?” 嘎查长捏着烟一直不点火:“拉就拉,那是煤矿的水。嘎查管不了那闲事。” 岱钦转身出去了,把烟塞到女孩手里:“老板说了,便宜6块钱,一会儿 回来。”西山包过来了2个车,铁罐咣当咣当响。他也学着那2个人的模样坐在那里。司机跳下车堆了一脸笑,塞给他一条烟:“行个方便,牌子撤了,不就让拉了吗?” “我撤走了,300一车。牧场缺水了呀,不要和牛羊抢水了。”司机和包工头通完电话,掏出600元塞到他手里:“2车的钱。” 司机住下了车,傻傻等了一个点没找到人。任钦气炸了肺:“买路钱收了,装不了水,这卢德布葫芦里装的啥药?” 卢德布和嘎查对好了口径,给任钦回了电话:“开会手机搁在办公室里充电,安排好了,装满1车了。” “还要用50车,一把给你15万。” “任局啊,没收1分钱。司机说的?” “司机给了600块买路钱啊,要不车进不去。” 卢德布不知道岱钦在堵路,以为那2个人又回来了,他把嘎查长以前的话原盘托给了任钦:“堵路的人不是嘎查的,嘎查长和会计去撵过,躺在地上不走人。这15万算我的,放心局长。”他给额日敦巴日去了两个电话一直没接,接着发过去了短信。 第二天一大早,他见岱钦在砂石路那溜达,眼睛一直没离开西山包。上前问:“你拿了拉水的600块钱?” “对呀,我问过你了,在商店里。你说嘎查不管煤矿的闲事。” 他按住岱钦的肩膀往下压着:“过会儿苏木长要过来,好好待着。”他前脚离开了,岱钦后脚躲进了商店里。 额日敦巴日没把实情告诉卢德布,吓了一身冷汗出来,要是让苏木长知道了,那可是捅出大娄子来了。夜里让会计偷偷把木牌子又插上了,给卢德布去了电话:“我去看过了,没人堵路啊。估计是司机说了假话,赚了那份钱。” 卢德布挠着头皮:“两家亲不上嘴,说假话能是谁啊?大白天见鬼了。” 6车水拉走了,收钱的人不见了。司机把木牌子扔在草场里。 岱钦一门心思要和任钦算旧账。可这些旧账跑得远远的,伸手抓不回来。唯独拉水这事近一些,伸手能拉进怀里。不依不饶地说:“问过律师了,往外拉水也不允许,煤矿要交钱。” 这不挡了嘎查的财路了吗?额日敦巴日脸拉直了盯着他:“煤矿没惹你伤你,干嘛要过不去呀。枪对枪刀对刀找任钦算账去,把水搅浑了,你能捞到啥好处?” 岱钦的酒劲上来了:“一口气,不吐出来难受!” “我开车拉你去旗里,找他去。”额日敦巴日碰着杯说。 巴雅尔把酒杯摔碎了,亮着嗓子喊:“这是我提的11个问题,煤矿要交水资源钱!” 卢德布说他是掉进钱眼里去了,好坏不分了,心跳的和风衣一样呼啦呼啦响,转眼又平静了下来。说起这水资源费来,卢德布比谁都清楚:在井口外排水管的计量水表后面加装了一个支管路,让厚厚的水泥板盖住的。水流从250粗的管口流到了2个大高位水池里。高位水池的底部抹平了一层薄薄的水泥皮子,人为捅破了露出了地皮。渗流出的水通过黑土下面的白沙进了弯弯曲曲的河里,几年下去了没人发觉到。粗略算了一下,省下了100多万的费用。他硬着口气问嘎查长: “有啥依据呀,空口说白话呀。让我说,他要交过牧费。给他一根棍,能把天捅个窟窿?” 嘎查长从兜里拖出一张纸,推到桌子上。这是牧民提出的11条,煤矿要交水资源钱。牧民是秤砣,能秤出煤矿的重量。 巴雅尔做足了功课,调查的蛮细致的:取水证内每方疏干水收费标准是1元,外排草场的每方2元,超过证载数量的外排水,每方4元。一天送到搅拌机肚子里和喷洒养护水泥面的有2000方,和外排的一样啊,是4000块。按4元算是8000块,10天是8万啊,一个月下来是24万。再有2个月也修不完水泥路,算下来是72万了。 卢德布低头一句话没说:想不到一个牧民清楚的这么多,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扭着腰:“磨磨叽叽的废话说了一堆,可没少说啊,这72万他能伸手拿到一分吗?毛羊又落价了,春节多买他一些羊,亏不了他。”出了屋又说,“能告让他告去。连取水证没瞅到,哪来的2块和4块啊。送水有表计量,早防备这一手了。就算一天能送2000方,也不超证载啊。” 嘎查长捞底地问:“不到2000?咋不说1000方呐?”? 第72章 不是问题的问题 成了头痛的问题 额日敦巴日自打拿了那1万块和几张购物卡,也是向着煤矿说话。“没看到取水证上的数,说的都是废话。看到了也闹不机密,表数是多少啊?那1000方或2000方是眼睛能秤出来的吗?年底多买你些羊,就过去了。” 巴雅尔送去了笑脸:“嘎查长给做个证,我草场上有羯羊2岁的,3岁的都有。跟煤矿吱一声,价钱你定。” 额日敦巴日前后左右摇晃着脖子,用手捋着后脑勺,瞅着巴雅尔说:“打死人偿命,骗死人有偿命的吗?” 岱钦听阿来夫说过了,矿山井口的排水管有暗沟暗槽的,让水泥板压着看不见。他翻过来瞅着纸条吓唬着嘎查长:“问过律师了,证以内的数排流到草场和拉走修路的,一方是2元,看到表数了,再到水资源查一下证上的数,啥都明白了,超过取水证以外的水量,要交4块钱一方的水钱。煤矿有暗沟暗槽的,水资源的人过来揭开水泥板,啥事能瞒过?哼!” 瞎猫撞上了死老鼠,让他说到了伤疤上了。 卢德布把嘴巴上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烟扔到了烟缸里,心里害怕嘴里慢悠悠地说:“让小宋陪你去掀开水泥板看看,让瞎子听到和真的一样。我有个想法,工牧办也有要求,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春节回去给职工些羊带回去,就近买牧民的。在草场里的时间长,能多吃些草,斤数重些;现杀的还新鲜,羊头羊肝羊肚羊肠都有。冷库里的那些白条羊,没头没肝没肚没肠的,个头小啊,膘贴得也不行啊。10月份白条就杀完了,差出两个多月的时间。等数统计好以后,提前1个月告诉你,心急吃不上热豆腐,隔春节有好几个月呐。” 卢德布没有说假话。矿山给工人买羊回家,也是腊月二十开始杀的,可比冷库里的白条好多了,羊头羊肝羊肚羊肠羊蹄放一个箱里,白条分四半装一个箱里。岱钦有点不放心地说:“七尺多高的人说话,不能坐蜡的。” 卢德布让他吞下了定心丸:“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苏木长的脸啊,哪有说话不算数的。” 岱钦去了额日敦巴日家,说:“把第十一条撤掉。” 嘎查长说:“这么大一个国企老总,不差你那百八十只羊的。放心,价格我给你瞅着,指定要比送冷库的高。”怕他没听明白,又说了一句对号入座话,“自己的梦自己圆,指望外人哭,自己不掉眼泪,是记不到心里去的。” 岱钦贴着向日葵的脸,说:“你要做吸铁石式的人,把牧民吸附在身上,甩都甩不掉,牧民才会同你一条心。吃了一年煤灰,积攒下来有2块牛粪砖大小,年底才换回了几十只羊。” 拉水修路,说是偷水,有点难听,往外偷着拉水或者是偷排到草场里,就是偷水。在牧民眼里不是小事,卢德布也看出了是个大问题。在重新申报变更排水许可的同时,把支管路水泥板上抹了一层厚厚的水泥面,和水沟成了一体,以防节外生枝闹出事来。他把问题压在任钦身上,拉出去的水比暗排到草场里安全多了。想到这些觉得上了嘎查长的当,花钱雇人坐着堵路,白白耽搁了6天,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帮着瘸子打瞎子。 卢德布琢磨不透是谁告的状。怪那个“二虎”司机给自己惹事了,干嘛给牧民600块钱啊,煤矿那不成了卖水的了吗?也许是任钦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痛那15万。租车拉水停下了,呼和巴日盯上了这事,指着上告信说:“拉水这事是第十一条。前十条是啥呀?水资源是国家的,把井下水抽排到草原里,是要交钱的,偷水,有点难听,牧民的问题要重视啊。” 阿来夫跳楼这件事,可以说是煤矿替矿山先挨了一刀,背了个“大黑锅”。这事提起来我现在还有点后怕。选矿厂的工地上,黑脸膛高颧骨膀大腰粗的老李,蒙古族汉子,巴雅尔坐在马背上用套马杆套住老李的脖子,把老李拉倒在草原上。身大力不亏的老李一把拽住套马杆,憋足力气眼球里冒着血光把他拉下了马。顺手拿起铁锨用力往红砖堆上一卡,铁锨头咔嚓断了下来,手握锨柄朝巴雅尔的后背上打了两三下,巴雅尔躺在草场上一动不动,眼睛紧闭着急促喘着气,右腿不停抽动着……万一给打伤打残了,那可是拿棍把天捅破了。影响了集团公司对外开发的形象,自己降职受处分那是跑不了的,那可在巴图眼里给姐姐丢了大脸。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调查组进驻嘎查这事,矿山占几条心里能没底嘛。十多名牧民签名的意见书递给了组长满都拉。这份意见书是“土律师”根据牧民提供的那几条和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写成的。一是向草原偷排污水;二是扑杀猫头鹰等益鸟;三是掏土蜂,当下酒菜,影响花草传粉,破坏羊草碱草生长;四是乱抠中药材,把草原祸害的一个一个的坑;五是乱挖沙葱野韭菜和哈拉海,做菜吃;六是掏獭子洞,烤肉吃,熟的皮捎回家给老婆孩子做毛领;七是到蒙古包里睡牧民的老婆;八是不走砂石路,随意碾压草原;九是到水泡子那片草地掏天鹅蛋,用气枪打野鸭子;十是矿石和一堆一堆的煤,山一样的高,尘土全落在草上,吃了污染的草,羊死掉了不少。 额日敦巴日瞅着手里捏着的“十条”,纯粹是有的说,没有的瞎说,存心往嘎查头上放虱子。任钦说的一点不冤枉那些牧民,给一口好气和气球一样,能飞上天。咋冒出这些烂事来,不喝酒闲得蛋子痛,给嘎查和苏木摸眼药水,不露个脸倒腾点事来,显得自己没尿?挖个沙葱野韭菜和哈拉海,做菜吃有啥不好的?獭子传染疾病,破坏草场,他们愿意掏就掏去,掏得越多越好嘛。至于说掏天鹅蛋,没亲眼看见瞎说的。哪个苏木嘎查没有呀,以前没来过草原的人,满眼的新鲜,不懂规矩惹出了事来。不管咋说不能全盘托上去,嘎查的脸面挂不住,好像天天喝酒不干事了。苏木会把嘎查“看扁”了。不是不让牧民反映问题,不要口说无凭,最好能拍个照片,哪个人手里没有手机?污染赔偿这事倒有。 苏木长指着这“十条”问:“嘎查啥意见?咋冒出这么多,举报信送到了分管旗长桌子上了,瞎球闹。” 额日敦巴日把“十条”揉成纸团,握在手里:“告状信不是嘎查的人写的,有可能是‘土律师’。” “这事可不能瞎说。”苏木长觉到有点轻松,埋怨起了巴雅尔,“串店缠不住他的腿,到牧区来溜达啥。” “啥事巴雅尔不进来掺和。没他‘土律师’下不了口啊。” “母狗子不撅腚,牙狗子没机会,我看也是他闹的鬼把戏。” 额日敦巴日把纸团扯直抹平了说:捡不痛不痒的,留两三条行嘛。多了也是打苏木的脸。” 嘎查长在上面用红笔划去了七条,只剩下了:有人到蒙古包里睡牧民的老婆,开车不走砂石路,碾压了草原,到水泡子掏天鹅蛋,打野鸭子。苏木长瞅着没吱声。额日敦巴日说:“这三条好解释:以后看到了谁掏天鹅蛋,拿手机拍个照片,不要口说无凭。睡牧民的老婆,牧民的老婆不说,乱嚼舌头就嚼,一个愿意打,一个愿意挨的,够不上强奸罪,要是让牧民抓到了,或者牧民的老婆哭哭啼啼到企业找领导,那事可就事大了,嘎查也要出面管呐。雨水冲断了砂石路,走一两次草原路算个啥?自己开车没少走自己的牧场啊,草是软的,压倒了会起来的。” 会计按嘎查长圈出的名单,把阿来夫、岱钦、巴雅尔、铁蛋和乌日根喊道了嘎查办公室。额日敦巴日问着他们:“咋闹的啊,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呀,谁的老婆让人睡了?嫌丢脸,嘎查替你去找矿工要钱,耙子混群要收钱呐。怕丢人,胡乱说啥啊?向喝水的井里吐痰,跟自己过不去。” 他们几个一口喊:“我们也闹不机密是谁乱写的呀?” 额日敦巴日扔给了巴雅尔一根烟,把纸铺在桌子上:“那些红杠是我划的,咋样?” “要我说,全划掉。”其他几个人的头全伸到桌子上。阿来夫说:“不是让提意见嘛,乱压草场和打野鸭子有呀。” 岱钦说:“有抓小鹰和掏天鹅蛋的。” 铁蛋的女儿和女婿在煤矿上班,自然向着煤矿说话:“煤矿的水能下口喝了,流到草场怕啥。” 乌云其木格去了矿山上班,我给她爸乌日根送了个人情,说是俄日敦达来安排的。他转过来话头说:“煤化工的水,毒死了草场。矿山有污水处理器,没污水流到草场里。” 额日敦巴日一人分了一根烟,接着说:“没说不让提意见啊。你们几个没写,能是谁写的瞎信呀?” 大伙的眼光转到了巴雅尔脸上。他站起来说:“我明人不做暗事,不是我呀。为猫头鹰的的事,和嘎查长纠缠过,背后放冷箭的人会是谁呀,我也闹不机密。” 大伙都笑了。他急了,“十条划掉了七条,干脆把这三个也划去!笑啥呀,摸眼药水啊。” 额日敦巴日说:“眼没毛病,摸啥眼药水。没啥意见,十条划掉七条,保留三条。”瞅着巴雅尔在琢磨,老鼠偷吃了肉干,还不认为是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过来签个字,按个手印,说出的话要负责任的。” 巴雅尔第一个签了字,问嘎查长:“没啥事了,走了。” 第73章 设局下套 内外夹击 苏木长从隔壁出来,瞅着巴雅尔走远的后影,用疑人盗斧的语气说:“走路的姿势,也像偷斧的人。不是他,又能是谁呢?真以为是‘土律师’呀?” 满都拉抖着“十条”:“说话的语气和方式,有点像‘土律师’的味道,不过——也闹不机密。” 嘎查长找到了答案:“一个说的,一个写的,幕后是巴雅尔。” 白所长说:“狍子的尾巴黑不了,看他能跑多远。” 嘎查长把他们几个签字按手印的纸递给了苏木长。有不吃饭的证据:“羊蝎子烂在锅里,管那么多干啥?这七条不是嘎查划掉的,也不是苏木划掉的,是牧民划掉了。” 满都拉说:“提意见是牧民的权利,划掉也是他们的权利,背筐挡不住‘白毛风’,前面进后面出去了,权当做了个梦。” 苏木长拍着那张纸,训斥着嘎查长:“有啥用啊,没头没腚的,一个药方能治一百种病。呼和旗长能信这个吗?” 白所长瞅着纸说:“把他们喊过来,写个笔录,在下面签上字,按上手印,就管用了。” 会计按照嘎查长说的,写完了笔录递给白所长。白所长改动了几处,递给了嘎查长,说:“抓紧抄好,重新签字按手印。” 苏木长出了门,电话里逼问着“土律师”:“你写那‘十条’干嘛,说一套做一套,让人闹不机密,你要干啥呀?” “啥‘十条’啊苏木长,我没干那事。” “有人把你早卖了,还嘴硬。” 看来“土律师”真没干那事。语气平稳地说:“你说啥呀,我懵圈了。” 巴雅尔按完手印要走,苏木长进屋了,问他:“你拿嘎查是羊啊,画个圈就能圈进去。有人把你卖了,想听电话录音吗?” 他的脸没改色,笑着问:“啥事呀苏木长。谁把我卖了,卖到哪里了?这事我没干,听啥录音啊?一日做贼,白日为偷,太偏见了” 看来这回不是他,那又能是谁呀?苏木长笑了:“装,接着装。” “以前嫌我说得多了?猫头鹰那些事都过去了,炒冷饭干嘛呀。全划掉,我半句话不说。”巴雅尔低头抽着烟。 嘎查长说:“没说不让啊,你想多了,也想反了。” 顺着猫头鹰这事往下捋,有可能是任钦。苏木长闪过了这个念头,出门上了车。 额日敦巴日瞅着苏木长发过来的短信,拍着巴雅尔的肩膀:“走啊,去矿山喝酒。” 巴雅尔干净利索地说:“去不了,有事。” “你是等苏木长亲口喊你呀,划去了几条,心痛了,架子大了。” 他急忙改了口,陪着笑说:“苏木长不去,我也去啊。” 额日敦巴日干会计时,把错账撕成了一把碎纸,拿钢笔的屁股在头皮上胡乱的磨蹭几下,往细小蓬松开来的碎纸上一碰,笔的屁股上立马黏上了好多小碎纸片。不大一会儿,小碎纸片慢慢就掉了下来,最后至多能有个四五片黏在上面。那时闹不机密,以为摩擦的时间短了,不服那个劲,再转十圈八圈,头皮磨得痛了,还是那个样子。这几天琢磨透了,原来是笔的屁股劲头不够大,不在圈数转的多少。他问巴雅尔:“看来我的重量不够啊,搬不动你这捆青干草。” “我是你手里的一粒棋子,说啥呐。” “嘎查才是你手里的棋子,罗列了‘十条’,要整趴我呀。” “嘎查长啊,我把头砍掉,你才肯信呀,与你没一毛钱的关系。” “你想的和说的是一回事吗?要苏木扣我的钱,骂我你高兴是!” 接近到了大门口,巴雅尔调头回了商店。“让我起立—坐下—起立—坐下,掏出心肝才算事啊。” 我接完俄日敦达来地电话,盯着电脑跳动的屏保画面发呆:这“十条”问题,矿山煤矿油田都有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和老牛磨牙一样,吞进去又吐出来,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几年?睡牧民的老婆……身上有锤窝子,牧民才敢找上门来。满都拉和白所长推门进来收紧了我思绪的缰绳。他俩没开口我就问:“煤矿和油田那边利索了?我这边按嘎查的意见,抹去七条留三条。” 白所长说:“嘎查长也是用了心,煤矿留下三条,油田留下两条。” 满都拉对我说:“苏木长看后也基本是这个意思。煤矿的事浮在面上的太多了,污染了草场,跳楼的和压伤人的影响太大,最后把煤矿的又添上了一条。矿山这边划去了两条,保留了一条。” 白所长消去了我的顾虑:“再多两条怕啥呀,这些问题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分管的旗长和涉及业务局比牧民还清楚。” 多年留下了这个习惯,白所长和嘎查长凑在一起,十有八次要拿查娜说事。今天也不例外,巴雅尔捂着嘴没笑出声来,圆圆的小眼睛里挤出了泪花。 额日敦巴日早习惯了,自己也觉得不说和少了点啥一样,瞅着巴雅尔捏着膝盖碗说:“车上坐了她小叔子,要是摸一下他嫂的手,能把我的车掀翻了。嫂子的手嫂子的腚,那是给小叔摸的。” 白所长起了哄,盯着巴雅尔:“小叔子贼眉鼠眼的,摸了能告诉你呀,闹不好你吃了‘剩饭’。” 满都拉去问嘎查长:“‘剩饭’啥滋味啊。别说是第二顿的,第三第四顿的,也没尝一口啊。” 嘎查长瞅着问巴雅尔:“小叔子给你开个票,去就是了,有人举报派出所也不会管的。” 巴雅尔笑了:“那不是耙子混群了吗?人和羊可不一样。” 气氛慢慢升温了。额日敦巴日瞥了一眼巴雅尔说:“你也闹机密了人和羊不一样。那就再划去两条,同意了?” 来的路上巴雅尔收到了高拥华的短信,估计是板子上钉钉的事了,出口就说:“举两个手同意,全抹掉也同意。” 我举起手慢慢向下压着说:“举双手那不是投降嘛,举一个手就够了。有些事牧民不了解,不排除道听途说的可能,也算是给提了个醒。一句话要感谢牧民、嘎查、苏木的帮助和支持,舌头和牙齿在嘴里磨合了那么多年,舌头还有咬破的时候。” 高拥华探进头来说:“林矿啊,苏木长已经到了招待所门口了。” 俄日敦达来瞅着巴雅尔问:“工人睡了牧民的老婆,亲眼看见的,还是过过嘴瘾的?好多人背地里说,嘎查长睡了查娜,她是你的大嫂,你信吗?” 苏木长脸色硬了起来,嘎查长也跟着问:“躲躲闪闪的眼睛看着我,心虚了?嚼舌头有瘾是。” 巴雅尔摆着手说:“不是我说的,干嘛让我认错啊。” 白所长说:“去毡房睡牧民的老婆,这话不能随便说,拽住了手脖子是强奸,你立着说坐着说躺着说不犯毛病。” 巴雅尔伸直了左手说:“中指的骨节纹在食指的两个纹线之间,无名指的指纹和中指的接近一条线。我的手相告诉我,不会说假话的。” 额日敦巴日甩过头来说:“没闹多就说胡话了。” 白所长和高拥华一起伸出了左手,瞅着说:“我的也是啊。” 巴雅尔笑了:“你俩也没说假话。” 额日敦巴日脸色冰凉冰凉的,这不是说留下的那三条是假话吗?一股冷风直接扑到了巴雅尔脸上:“啥时学会看手相了,明天拿个马扎到旗里的公园坐着,抢北山顶上庙里喇嘛的饭碗。你啥意思啊?你也签了名按了手印,还怀疑啥?那七条不是我划掉的。” 俄日敦达来脸色紫了,把真假两个话题同时摆在了他面前,问:“你是说嘎查长睡查娜是真的?还是睡牧民的老婆是真的?” 他答道:“两个都是真的,两个都是假的,不知你相信那个?” “你让我填空,还是让我选择?” “嘿嘿,都是假的。” 俄日敦达来笑了:“永远记住咯,胡编乱说说的次数多了,假事也成真事了。真做了的事不用多解释,给人的感觉倒是假的。” 苏木长瞅瞅额日敦巴日。额日敦巴日瞅瞅巴雅尔。巴雅尔瞅瞅满都拉。白所长瞅瞅俄日敦达来,转了一大圈,大伙都笑了笑,没出声。 巴雅尔端起酒杯:“苏木长、林矿一起走一个。”放下杯满了酒,扭过身来说,“嘎查长,咱俩也走一个!” 回到了我办公室。白所长说:“窝边有草,不吃白不吃,舍近求远图个 啥。”嘎查长说出了心窝里的话:“去毡房里睡了人家的老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像站在一边看到的一样。可能吗?给一百个理由也闹不机密,旗里的洗脚店和洗浴中心,美女多的去了,那个不比牧点的好……为啥兔子单吃这窝边草呐。” 白所长的眼球鼓得要掉出来:“牧民愿意也行啊,老婆拿了钱,心里舒坦了,也行呀。睡人家的女人,看起来是小事,举报扯到面上来,纸包不住火了,可是大事了。公粮交给自己的老婆,啥毛病没有。” 我叹着气说:“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3个月憋在这里回不了家,都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咋办啊,是个难题。” 满都拉半真半假地说:“找了哑巴省事多了,睡了个会说话的,说出去咋办啊。没有哑巴,只能憋着了。” 俄日敦达来远远瞅着草场上的羊群,想起了羊耙子合群的事来,说:“要人性化一些,半个月放他们出去一次,到旗里出差,洗脚洗头房满街头都有。” 我说:“他们都不傻。” 这顿酒巴雅尔一口没少喝。看着他晃晃荡荡回了商店,那木拉图给送去了两箱酒和一些蔬菜。 俄日敦达来带着酒说:“现在捋一下,我看这‘十条’都是大问题,矿山煤矿油田都存在。要感谢牧民提得准,给提了个醒。不要怕对手凶狠,就怕他看着你笑,一步一步看着你往坑里掉,那就达到他们的目的了。尽快对照这些查漏补缺,问题可能不止这些,回头自己找。自己找得越多越细,改起来就会越彻底。” 巴雅尔始终没说出这“十条”是李阿斯夫写的,骗过了所有的人。? 第74章 前围后堵 平息事端 旗政府成了清欠牧民款项工作组,进企业进嘎查排查摸底。 呼和巴日对排查上来的问题不满意,鼓着腮帮子把电话压在锁骨上,写着一串数字:“牧民的补偿费没给齐为啥骗我?被动不如主动,眼珠子让牧民气红了。” 卢德布委曲求全地说:“我们再梳理一遍。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啊,面上的问题再多也不怕,关键的关键不要捅出事来。” 呼和巴日说:“牧民跳楼事件后,面上看是煤矿扥是你,和矿山油田的集聚在一起,爆发了。毛爷爷说过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啊。” 卢德布吐着苦水:“企业不差牧民那点钱,不能一要就给钱,成了提款机了。拖欠个一年半载的,让他们知道挣钱不容易。” 呼和巴日说:“出发观点有问题,欠一年半载的也要给啊,有收据和清单,有啥理由再要钱。撂下话柄让牧民说,利息揣兜里,煤矿不差那点利息。水泡边上走,有几个不湿靴子头的。哪个旗县都一样啊,豆腐掉进灰里,咋闹啊?”放下电话,去了旗长办公室。 额日敦巴日骂骂咧咧地说:“卢德布是羊死不留皮啊,一枪两个眼。拉煤的车压了牧民的草场,嘎查受连累,我跟着垫背……” 煤矿做了件雪埋死羊的事。前几天拍着胸脯说全交齐了,葫芦里装的啥药,难怪小学生堵路不让车进出。粉尘污染费今年的是交齐了,去年的还欠着。俄日敦达来说:“一枪三个洞,苏木成了靶子。” 高拥华指着清单对满都拉说:“矿山欠的不多,这是财务部汇总出来的数目,一家一户的钱和卡号,明天就办。” 嘎查长探过头瞅着:“账目清清楚楚的,下了功夫,打眼一看是重视了。” 苏木长放心了,瞅着表说:“时间不早了,去下一家,要赶到工作组来之前走一遍。” 两天过后,巴彦德勒黑科长给我打过来电话:后天呼和旗长带队去矿山和煤矿蹲点摸底,有国土、环保、草监几个部门陪着。 呼和旗长下车握着我的手说:“……开会那天,说了些过头的话,停了你们这几个纳税大户,大楼里的人员都要去喝西北风去,谁给他们发工资呀,要理解我的难处啊。” 我瞅了一眼表:“这路修好了就是快,能省半个多点的时间。” 俄日敦达来的屁股没落到沙发上,就给我脸上抹起了粉儿,把清单递了过去:“下了功夫,重视了。钱,明天到卡上了。” 呼和旗长手指划着一道一道看,指着巴雅尔的名字说:“这人是个倔驴,可要算好了,少一分,也不行啊。” 我承诺着:“请旗长放一百个心,这些数目牧民过目了,点头没一个说‘不’字的。” 呼和巴日笑了:“我哪有一百个心啊,那不成妖怪了。放一个心足够了,林矿办事,大旗长都放心。” 乌日图接完电话回屋,靠近呼和巴日说:“总算看到旗长的笑脸了。旗长笑了,我的心情也好了。” 呼和巴日起身说:“我和乌日图去苏木有别的事。今天过来主要是看一眼林矿这个纳税大户。”俄日敦达来也跟着出屋了。 巴彦德勒黑科长和满都拉去了我办公室。 我说了些客套话,作为纳税人,上缴税金是应该的,不存在吃水人与挖井人的关系。要说感谢的话,一要感激老天爷给了这么好资源,干矿山这一行,就是吃资源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要感激嘎查和苏木的帮助和支持,是实实在在的,我有亲身的感受,说的都是实话。选矿厂扩建征用草场,在牧户草场挖槽探矿打钻协调方面等等,嘎查和苏木真帮矿山解了燃眉之急,帮了大忙…… 嘎查长美滋滋地说:“大忙帮不上啊,嘎查只是跑跑腿的,份内的事儿,应该的,应该的。巴彦科长坐在我的这个位子上,也会这样干的。” 巴彦科长回敬着:“人的能力有差别啊,就算当上了,也干不到你这份子上。五畜的半径不一样呀,嘎查长是骆驼的大圈子,我是绵羊的圈子。” 嘎查长盯着我,一脸地笑意:“苏木长是骆驼的大圈子,我是绵羊的圈子。” 满都拉瞅着他们几个说的这些牙外话,一直不吱声。 我对巴彦科长说:“这十几万的粉尘污偿费不是不交,为什么这么说呢?前几天还和工牧办的人议论过这个事儿,工牧办可是协调牧民和企业关系的,结果是石块扔进了水泡子里,没回声了。交通局的领导说的在理,矿区通苏木的这条路是村村通,应该是国家和地方政府共同出资修建,财政没钱,一直在这搁着。矿山出资修了这25公里的沙石路。修路花钱且不说,每年光沙石路维护费就是28万多,矿山没向牧户收过一分钱,牧民出行方便多了。秋天打草,外地的卡车来拉草,更是方便了,草都不愁卖了。拉草的车跑、收羊羔子的车跑、客运公司的车跑、牧民自己的车跑,现在反过来了伸手向矿山要粉尘污染费,这合理吗?路,不能修在半空中,既然在地面上,两边就会有草场。要是学着和牧民一样,在路上设个收费站,牧民拉草、卖羔子、客运的车一个不漏的全收费,那就好了,也就没有这么多事。” 满都拉说:“矿山是旗里‘工牧和谐’的一块亮招牌,吃点亏也不算啥。这亏,也算吃在了明处。” 我说:“不是不想出这份钱,心里不平衡。现在政府真是把牧民宠坏了,以政府办公室的名义发文,出台了粉尘污染补偿资金征缴办法。砂石路两侧各200米,都是交费的面积,粉尘能飘那么远吗?牧民手中的套马杆成了孙悟空的金箍棒,想打谁就打谁,把矿山煤矿都当成了妖怪一样看待。用牧民们的话说,草原是五畜的自由天堂,只能放牧,挖矿挖煤是做了对不起牛羊的事。牧民这么多的不情愿,没提前和牧民说清楚吗?要矿山来背这个黑锅。” 巴彦科长和稀泥了,说:“苏木嘎查有难处……夹在中间的滋味不好受。一手要稳定牧民,怕他们上访闹事;一手要抱紧企业,多交点税,两全其美难上加难。往往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遇到棘手的事,只能是软磨硬泡拖延时间,让时间淡化一切。” 嘎查长心里骂着:尼玛的帮倒忙啊,火烧眉毛了,哈叫软磨硬泡拖延时间啊?文件规定了,要交污染费的。有意把矿山放在炉子上烤,转动着脖子说:“林矿说的对呀,记下来呀巴彦科长。” 我抢先一步说:“记下来也没用,小腿扭不过大胳膊,政府红头文上写的,改不了的。我是对事不对人,想想看:10月下雪,明年的5月,冬雪没化干净。一床雪白的大被,盖住了路和草原7个月,白茫茫的一片,哪来的粉尘?应按5个月来收取才对啊,收1125万才算合理。这钱要是进了环保局和苏木财政的帐,补齐那7个月的,也没意见。” 巴彦科长解释说:“补助标准是政府定的,无法改变。其他几个煤矿和铅锌矿,都是按这个标准核算的。牧民不会算的,他们之间好多是亲戚,电话里通气。牧民都是些直肠子,你骗他一次,他会记恨你一辈子的。” 额日敦巴日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不能给矿山减免一分,干嘛要扯上牧民。“巴彦科长,写上这条,那红头文可是环保局出的呀。” 巴彦科长把红头文摇得哗啦哗啦响,一句话堵住了嘎查长的嘴:“胡扯些啥呀,这是旗政府办公室的红头文啊。” 付给牧户这27万多的粉尘污染补偿费,我心里有点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滋味。 嘎查长讨好着我说:“红头文也能改啊。法院判错了案子,有多少改回来的?” 呼和巴日回旗里了。乌日图和俄日敦达来又回到了矿山。 乌日图说:“呼和旗长回旗里前叮嘱我,让牧民过来开个简单的会,说明白些,跳楼的那个人一定要过来。” 嘎查长怕阿来夫过来会扯出别的事来,那可是打自己的脸。苏木长把清单报走了,可是改不回来了。嘴半张半闭地说:“去找马了,一两天回不来。让他媳妇过来。” 乌日图怕中间出现过错。“不急啊,三两天也撤不走呀,呼和旗长给规定了时间,要细致一些,一个周。” 开完会后,我陪乌日图去矿井口四周转悠了几圈。 岱钦和乌日根在回去的路上见到了阿来夫。岱钦问他:“马,赶回了?” 阿来夫靠前闻着气味说:“没闹酒,说酒话。” 乌日根说:“去矿山瞅一眼你的补偿费,嘎查长也在呐。” 乌日图瞅着阿来夫推门进来,说:“过来的是时候,过去瞅一眼。” 阿来夫说:“草场里的那个坑没平啊,闹不机密哪天要塌下去,要盖个红瓦房给我,不用害怕睡觉掉进坑里。” 高拥华说:“乌局不比你清楚,井下探矿向东停下了一年了,没井巷工程了,怎么会塌坑? 你不会担心天会掉下来。” “天掉下来都没命了。我掉进坑洞里爬不出来。”阿来夫抖着胳膊说。 “你指定个地方,盖个红瓦房给你,掉进去可不管矿山的事。” “我住在门卫室里,那地方塌不下去。”阿来夫说完又朝招待所方向瞅了一眼说,“那地方也行啊,有工人住着,掉不下去。” 嘎查长说:“林矿的办公室,哪里更安全!” 高拥华把清单递了过去。阿来夫问:“错了,能改吗?” 嘎查长的脸烫红了。阿来夫肚里的一串屁,闹不机密哪个先响。屁响不臭,到没啥;屁臭不响,那要命了,要是跑到乌日图那里多舌多嘴的……担心他胡说啥,靠近指着他名字后面的亩数对应的钱数,说:“这数字错不了的,满所替你看过了,和去年的一样,错不了的。还有说的吗?没有了,回去。” 阿来夫没说啥,回去了。高拥华瞅着他的后背,摇着头说:“拿棍子去捅天。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干嘛找那些学生来,出上了侄女一条腿,楼也没跳成。” 巴雅尔的影子在我眼前赶都赶不走,让高拥华去探个底儿。 巴雅尔用手比划着,一只手横平顶在腰上,另一手压在头顶上,吐着酒气说:“闹不动了,低压到腰带,高压到头顶。” 高拥华也比划着说:“我也是低压到腰带,高压到头顶啊,再走一杯。” 巴雅尔瞅了一眼说:“你是腿短腰长70--150,高啥呀?我是腿长腰短,110--175。” 那木拉图在一旁打着屁股,让猴向上爬杆:“你是祖传的,到了200怕啥,上次可没少闹啊。” 他斜了一眼:“晕倒才算事呀?怕晕倒,一个月没捏杯子了。” 高拥华说:“没让你喝多呀。” 那木拉图说:“没闹咋就多了,不醉觉得少点啥。” 巴雅尔歪着嘴:“乌日图那伙人,人走了?来和不来一个样,摆出的问题和羊一样,早上出棚圈,天黑前又回来了,在棚圈里转悠。过来做做样子动动嘴,问题要落到苏木和嘎查头上,那就醉一回。” 酒气遮着脸,我拿着半杯水过来,兜着巴雅尔的底儿:“喝酒要看感情,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巴雅尔又满上了一杯,端着杯站起来说:“林矿啊,有啥不投机的。额日敦巴日的鸡鸡肿大了,活该。” 我笑着说:“蚂蚁惹不起的,尿杆子泡蚂蚁窝,不肿他的,肿你的,没理由啊。”他慢慢低下头,嘴唇夹住杯口后仰着,酒汩汩流进了嗓子眼里。 高拥华拍着手掌:“简直是绝技啊,不亲眼看见,说一百遍也不信,酒杯不晃不抖的一滴没洒到杯外。”递给他一支烟,“凭这爽快劲儿,够交情。” “林矿看起我……哪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不是自己堵自己的路。” 高拥华心里亮堂了,也用嘴唇夹住杯口没拾起杯来,洒了半杯酒:“我自裁一杯,赶赶进度。” 巴雅尔晃动着杯,举起又放下了:“这差距不小啊,补上,补上!差半杯呐。” 他盯着高拥华满上了,自己又慢慢地后仰着头,酒汩汩流进了嗓子眼里。 四杯酒下肚了,我开始有意控制速度了。担心巴雅尔借着尿水跑人了,对高拥华说:“不要不舍得鼓掌。鼓掌是小事,又是大事。鼓掌对心脏好,手掌拍得越红越好;能给别人信心,能赚回你敬我一尺,我回你一丈的感情,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看不见的秤;鼓掌时不要跑问世间,少了你的掌声,掉根针的声音能听到,那可是良心的大事。” 巴雅尔唱高了嗓门:“林矿啊,我闺女的事,你要装在心里。高经理给我短信了,不是自己堵自己的路啊。” 关键的时刻,压住了巴雅尔这把火。高拥华说:“你吐出一口,能换回一斗的好事。” 第二天早饭后,乌日图和巴彦德勒黑回旗里了。? 第75章 狼咬死了羊 却不能杀死 用巴图的话说,狼可欺软怕硬了。 “知青”来牧点的那几年,鼓励打狼,打狼有奖励,狼都跑到了外蒙。狼成了保护动物了,身价高了,没人敢打了,狼又过来惹事了,进圈咬羊了。一个月不到,狼咬死了100多只羊,按市场价算下来,白白丢掉了十几万。 一天夜里,巴图的羊圈里进来了狼,咬死了大小9只,伤了6只。羊脖子上有个大血洞,咬断了气管被,满地的内脏,只剩下了头和腿了。他晃荡着头说:“这年头,狼比人还坏,不走圈门,从2米高的羊粪堆上跳进来的,大狗没看见,一万多块钱硬是顺着血溜跑了。下夜少了,它瞅准夜里来,牧民没啥好办法啊。” 他摸着胡子茬回忆起了40多年前的事,66年到76年是最厉害的,人人任肩上挂着个枪,东找西瞧的在马背上找狼打,自己也加进了嘎查的打狼队。 队长手捧着红头文件,一遍一遍读着:捕杀一只成年狼,奖一只大羯羊;捕杀一只狼崽,奖一只羔子。前前后后10年,倒在枪口下的狼有几百个冬储草垛高,死去的狼多去了,血用盆收集起来,装满了大水泡子……摸着脸揉了揉眼,“哎!狼天生是吃羊的,咋整啊,自认倒霉呗。狼咬死羊了,嘎查不给钱呀。” 羊脖子上一个个流着血的口子,是仓上天要的,没啥想不开的。狼跳进圈里咬死羊,回过头看也是让人逼得没法子了,这些年老鼠多了,嘎查逼着牧民在草场上放老鼠药,遍地的死老鼠,接下来是鹰、狐狸、獭子、猫头鹰也死掉了。狼要活命啊,不能饿肚子,才窜进棚圈里吃羊的。草原上不能没有狼啊,狼和羊不是死对头,是一对有伙计。羊身上有一种水泡溃烂的怪病,圈里扎堆传染给其他一些羊。有病的羊跑不起来,狼不费力气张口就能咬死吃掉,病根没了,那些羊就传染不上病。围着棚圈转了一圈,指着脚前的几堆屎说:“看到了,狼粪。狼对草原没啥坏处。是洞里的崽子断了顿,没啥吃的啦,老狼才拼死拼活咬死羊,挂念着等食吃的崽子。” 几个人一起探过头来瞅着。阿来夫蹲下来用手指着说:“没硬呀,有羊毛和骨头渣子啊。” 巴雅尔的牧场有一个野生动物生态口,有外蒙的野狼、黄羊、狍子、野驴跑过来。 接羔子的季节,蒙古的野狼饿了会跑过来,会找比黄羊、野驴、狐狸更容易下口羊。 白所长随手拿出准备好的烟花爆竹捏在手里比划着说,这种方法最简单,野狼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用追赶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驱狼护牧队在不伤害野狼的前提下尽量驱赶,保护羊群。不过一计也不可多用啊,几次下来狼会适应了,跑几步会蹲下来盯着,不追赶不会抬腚跑的。 巴图说:“最好是把狗毛和干干的羊粪蛋混合在一起,装在一个一个小的铁盒子里,夜间用火点着,围着羊圈放好,这味道狼非常的害怕,不用驱赶会跑的远远的。当然了,驱赶狼的办法还有加高羊圈、立几个假人在圈的四周、安装白晃晃探照灯,把羊圈照得和白天一样。” 以前巴图肩膀上是挂着猎枪放羊,狼很难从枪口下溜掉的,保准一枪倒下。远处的狼听到枪声或闻到火药味,能跑出很远。 现在最可靠的办法是用狗防狼,养几条狗,就可以保护好羊群了。狼非常机灵,能揣摩透人要做的好多事,时间久了狗才是最好的帮手。夜里狗趴着耳朵贴在地上,羊圈有动静,狗和狼咬在了一起,能撵走狼的。 狼天性害怕人,狗的撕叫声给人壮大了胆儿,下夜起来用“电把子”晃几下,狼看见一道一道的亮光就跑远了。 几年前他遇到了奇怪的事,一只狼瞅着自己,不害怕叼走了羔子。离岱钦的大枣马有10米多远,扔下了羔子没跑走多远,蹲在地上瞅着马不肯离开,眼睛没离开脖子上流血的羔子。 他仿佛看到了40多年前的一幕,父亲把一头牛的肉在“崩克”里凉成了肉干,装在筐子里放在了不住人的毡房里。 母亲发现肉干一天比一天少,父亲不吱声,以为是那几条狗打牙祭了。 有一天父亲进去拿东西,一只狼从门飞了出去,父亲没把肉干拿走,一直搁在柳条筐子里,人吃了不到一小半,剩下的二百多斤的肉干眼睁睁瞅着让狼叼走了。 父亲嘴里唠叨着:狼、羊、牛、马、骆驼在草原上一起生活,与浩特和嘎查里的牧民没啥两样,不能太清了。牛羊吃了草,人要吃肉,狼也不能瞅着不开口,不会说话嘴里也会流口水的。风调雨顺了,五畜平安了,这功劳有狼的一份呀,人可不能忘记了狼,自己偷着吃独食。狼是牛羊的蒙医,它熟悉草原,吃掉了有病的牛羊,少了好多可怕的传染病,能说不是牧民的帮手嘛。 隔了两天夜里,阿来夫和巴雅尔的圈里进了狼,咬死了9只羊。巴图替狼说了好多的好话,巴雅尔依然没有买他的账。歪着头瞅着额日敦巴日说:“孩儿哭抱给娘,用奶堵住嘴呀。”? 额日敦巴日挠着头,无奈地说:“我可没奶水呀,总不能从我腰包里掏钱给你。外蒙的狼过来吃了羊,嘎查啥办法也没有啊,有尿去乌兰巴托闹去。” 他斜着眼瞄着问:“你这是屁,还是话呀,咋没闻到臭味。外蒙的狼脸上写着字,还是长着双眼皮呀。”他停了一下,捋着手指头赌气地说,“是度假村那边跑过来。外蒙的过来了,咬死了羊,也要赔钱啊。” “找谁赔钱啊?咬死了老嘎查长的,你瞅了一眼,咋不说啊?人家的羊不值钱,你的值钱?” “嘎查要出头问呀,都要赔钱,你啥意思?” 巴雅尔的牧场紧挨着国界铁丝网,北面就是外蒙的草原。铁丝网那边的狼顺着生态口穿过60米的防火隔离带,进了牧场。他指着手机里自己录下来视频对白所长说:“你看,我用木棍打死不能怪我,免得来祸害我的羊。” 白所长说:“那也不行,外国人在中国犯法一样判刑,外蒙的狼打死也不行。” 巴雅尔又问:“用尼龙兜子网着狼,不勒死不会判刑。狼吃羊,错在先。” 白所长皱着眉毛:“那也不行,把狼赶走,敲打铁桶放鞭炮呀。” 岱钦拍着大腿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狼吃羊行呀。” 白所长直着嗓子说:“这行与不行,不是你说它行就行,我说它行就行,是法律说的,不行。狼是二级野生保护动物,咬死了羊,没办法啊。” 嘎查长找到了苏木,苏木说要找旗里。到旗里找谁呀,草监局工牧办环保局都去了,他们都摇着头说,要找盟里。到盟里该找那个部门?又是一串的摇头,转了一个大圈回来了。狼咬死羊是应该的,就像人要吃饭一样。 白所长吆喝着说:“这事又不是头一回了,找到哪里也白扯,车票白白搭上了,只能是装了一肚子冤气回来。为啥这样说?前有车后有辙啊,掰着指头数着,一年下来哪个嘎查没有几户?到最后只能是自己买单。要不你溜上马,溜达一圈访一下,没说假话呀。” 巴雅尔气不打一处来:“这叫啥呀,杀人要偿命,吃枪子;狼咬死了羊,反倒没啥错?这样说来,人不值钱,狼值钱。” 嘎查长眼睛自闭不闭地说:“两条腿比不上四条腿的,那不是颠倒了人和动物的位置了吗?不要怪我多嘴多舌的。100个狼也顶不上一个阿来夫,200个狼也比不上岱钦,再聪明的狼,不能开口说话,只是仰着头吼着。” 白所长笑了:“理儿不歪,可不能这样说。为啥呐?对应的客体不一样,人杀人,明知不对却要杀,就要吃枪子;狼吃羊,本身没有过错,它是肉食动物,不吃羊,要去吃牛呀马呀,甚至是人。” 巴雅尔心里佩服,嘴了说了心口不一致的话来:“脑瓜子有病的杀人了,就不用吃枪子了呗。” 白所长懵了头,张着嘴没说出话来。瞅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又说:“要看病的程度,有司法鉴定程序的,完全失去控制能力的,不判刑。” 阿来夫问:“这个也不管,那个也不赔钱,咬死了羊自认倒霉呗。” 岱钦说:“在生态口南边扯上粗粗的尼龙网兜,把跑过来的狼兜住养着,不放它出来祸害羊,行嘛。” “拿啥喂呀,天生吃肉的玩意儿。”巴雅尔转过头说,“先做个样子给森警看,杀了皮也值钱,牙也值钱。把网兜剪个口子,说是狼咬破的,夜里跑了。” “对呀,要是有人追问,给他几颗牙。”岱钦说。 巴雅尔脸色轻松了:“实在不行,熟好皮做个标本送给他,看他说啥。不能怪没上交呀,上交了他不收留,错在他,不在咱们。” 阿来夫和岱钦一起说:“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牙和皮全给他也值。替死去的羊解了心头恨,弄死一只,少一只。” 第76章 是狼的错儿 还是人的错 这些年老鼠也疯了,抢着和羊吃草。 牧民不得不往草原里投放大量的鼠药,野兔和鸟类药死的也不少,狐狸吃了毒老鼠能不死吗?虫子死了可坏了大事,没了虫子,也就没了虫蛹,没虫蛹,哪来的七颜六色的飞蛾传递花粉,羊草长不好啊。 “外来户”个个嘴馋,下了班在草场上溜达,掏土蜂窝,下扣套野兔和獭子,嫌不够多,干脆用电瓶电野兔。狐狸兔子和獭子少了,狼的食物链条断了,狼也只能吃羊啦。这天灾搅合着人祸,灾难全落在了羊身上,没草吃,饿肚子不涨秤,牧民白忙活了赔了功夫赚不到钱。有草吃了,贴完了膘白白喂了狼,牧民跑细了腿转了一圈,补贴的钱一分没到手。 归根到底是羊重要,还是狼重要啊?没了羊,牧民总不该扎着脖子不吃饭;没了羊,再好的草场有啥用;没有了牧民,嘎查苏木管草呀。实在是没啥吃的了,跳进圈里咬死羊,饿疯了才冒这个险。它比人可不笨啊,吃不到狐狸黄羊獭子野兔,逼着它去咬羊。 嘎查长这话里话外的,阿来夫听出了滋味,没了羊咋活呀,抢银行又犯法;去骗人,笨嘴说不出话来,嘴里发出了响声:“转了一圈也没闹机密了,没人替我和老嘎查长包补损失的。” 白所长仍然在瞅着手机,抬起头来更正着说:“打死狼不一定判刑和罚钱,狼要张口咬人了,打死是正当防卫,不判刑。打死了报警,交给派出所。不报警自己偷着扒了皮,从嘴里拔出了牙,那就要罚钱判刑。” 巴雅尔说:“有人下网扣套雪兔,有的用电瓶电雪兔,雪兔是二级重点保护动物啊。狼是二级保护动物,不是二级重点保护动物。雪兔应该比狼值钱,打死狼要罚钱吃牢饭,电死了雪兔上桌成了下酒菜,咋没罚钱和进去吃牢饭呀?” 白所长瞄了一眼:“话蛮多的啊。有人电雪兔了?谁呀?” 阿来夫没上套:“是掏獭子,工区的人。” 巴雅尔以为獭子也是保护动物,低头在手机里查找。 岱钦问白所长:“狼咬死了我叔叔的羊,把狼打死了,交给你也一样呀。” “不一样。要打110,给森警。” 岱钦瞅着白所长问:“森警?啥森警啊。” “是森立警察。边防派出所管不了这事。” 巴雅尔半睁半闭着眼点着头:“狼咬死了羊,打死要蹲局子;咬人打死了,不用。” 阿来夫呲着牙:“森警没在跟前,就说狼要咬人,才打死的,那怕啥?” “那现实嘛,羊在圈里聚着堆,进去就能叼走羔子,有必要进屋子里咬人嘛。”白所长用手划着圈,一人分了一根烟。 “有啥不现实啊,下夜撞上了,朝人扑来,用电棍电死了。”岱钦点上烟,瞅着他们几个人说。 巴雅尔问:“谁给补钱啊?替血淋淋的羊脖子争口气。”想起了白白送给任钦两只大羯羊,羊屎豆大的事没办一点,和让狼叼走了没啥两样。让饿狼咬死了,至少会填饱肚子;给了饱饱的任钦,肚子里连一根针都搁不下,不如狼吃在肚子里。转头一想张口三分利,没想到任钦很痛快答应了。 隔了三天,来了两个人在牧场绕着棚圈转悠着,蹲下来瞅着蓝色的苯板下口说:“这老狼的心眼就是多,掏洞钻进去吃大餐。”拿着手机对准洞口边塑料泡沫上血迹录了视频,饭没吃一口就回去了。财政局的李局长是任钦以前的老部下,平日里常喘在一起。李局长按以前的套路拨付了损失的一半给巴雅尔,让苏木财政所给了10的补贴。巴雅尔想碰碰运气捞回那40的钱:煤矿私下里租了草场,有钱揣进兜里。矿山答应了莲花的工作,权衡来权衡去的只有找油田了。 王主任挂起了浅浅的笑意,甩着脸子说:“油田没养狼,咬死了羊,凭什么要赔你钱啊。” “狼的口粮让工人抢去了,才进圈里咬羊啊。” 王主任敲着键盘瞅着电脑没回答。他停顿了一下,说:“雪兔和野兔上了餐桌,旱獭烤得焦黄流油,骨头进了垃圾桶。气枪没闲下来呀,打死了不少猫头鹰,是你们的人干得好事,能说没关系吗?” 王主任红唇白牙地说:“说梦话啊,有证据吗?你有照片,还是有视频,拿我看看。赔钱要有理由,没你做梦那样简单,伸手就能把钱搂到腰包里。退回一万步说,就算是下扣套了几只兔子,掏几窝旱獭,打了几只猫头鹰,也不至于抢了野狼的食呀。狼是跑动的,兔子待在窝里,猫头鹰和狼没有半分钱的关系,狼能飞上天把它吃掉?缺几盆洗脚的钱就直说,干嘛要拿狼说事。你妈向你要5岁前吃奶的钱,你心里是啥滋味?” 他给“土律师”租小媳妇的事,一个半月前就传进了油田。王主任指着耳朵说:“做的好事,谁不知道,早进了矿山和煤矿的耳朵里了。啥时也带我过去乐呵乐呵,听说花样挺多的。” “那店是不带颜色的,是绿色的,不是黄色的。” 王主任让他逗笑了:“说你胖就喘起来了,绿色不是颜色嘛,就黄色是呀。” 见王主任有了笑脸,他绷紧的脸才伸展了开来:“就那啥,撒撒手指漏掉几个钱,我也不嫌少捡着,多少也是那点意思。” 王主任那张笑脸又拉紧了,不用等话出口就知道泡汤了,不想听的话还是钻进了耳朵里。“干嘛要撒钱给你,钱是公司的,不是我的。” 从油田回来,他拉了只大羯羊去旗里了。在东胡同口杀了,送到了任钦老婆说的那个冷库里。他在玛拉沁餐馆里等了接近一个小时,任钦和李局长才到了。任钦笑着说:“这事落在了李局长头上,他这人办啥事都上心,不上心哪能办的这么利索。” “老领导安排的事,哪敢怠慢啊,没有你的垫话,上不了这个位置。我先闹一杯,敬任局。” 巴雅尔脸上堆满了不情愿的笑,他清楚任钦在替李局长向自己要羊。这次能顺利拿了钱,保不了下次羊圈里不出事,长远一点想事,不差他这一只。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从“土律师”那边借了一只两岁的羯羊给了李局长。没等问李局长满口答应着说:“所里的钱有点紧张,过几天我催一下哈。” 狼是吃上隐了,夜里岱钦和阿来夫的圈里又进去了狼。嘎查长的门让他俩堵死了。巴雅尔和蜗牛一样把头缩进了壳里,一字不提自己拿到了钱,担心他俩拿回了钱,自己的圈再进了狼,拿钱就慢了。 可事还是露馅了,是财政所长跑了口风。李局长说:“啥事呀?急成这个样子。谁说的管谁去要钱,要我从腰包里拿钱给你?你是我的亲戚,还是朋友?” 岱钦先说;“谁愿意让狼咬死啊。跑了腿还要看人家的冷脸,功夫值不了几个钱,车轮不喝油跑不动啊。油不是水,弯下腰从水泡子里舀几塑料桶。” 李局长显然不愿意:“那是你的事,又没请你来,怪谁呀?车轮转有不喝油的吗?用不着来给我普及常识。等你坐到我的椅子圈上,再来普及。” 阿来夫找不上接口的话,急红了脸,嘴巴半张着,嘴唇抖得厉害。 李局长又说:“没钱啊坐着干嘛,回去。把圈加几层高,放几条狗,狼来了也能撵走。实在不行安个大灯,把圈照亮堂了,狼眼怕亮光。再不放心,按了录像镜头,把狼进圈咬羊全部录下来。” 阿来夫说:“羊圈照得和白天一样,羊睡不好觉,贴不上膘,掉秤啊。”他害怕一脸冷气的李局长闹不机密,靠近一步说,“夜里亮着灯,你能睡好吗?羊和人一样啊。” 李局长拍响了桌子:“咋啦,倒过头来审问起我了?!多了几嘴,还惹祸上身了。”瞥了一眼不耐烦地说,“睡不好觉,那是我的私事,有必要告诉你吗?我头粘上枕头就睡,这一点花多少钱,也买不到。” 岱钦和阿来夫去了呼和巴日的办公室,也许他能把事办好,没想到听到这不痛不痒的话:“要是损失大,政府会帮你们想办法。补偿多少也不好说,没有专项补偿资金,只能从圈棚改造和修缮等方面帮你们贴补一下,到手的现钱不会有。看一下别的旗县是咋闹的,借鉴一下。” 岱钦说:“啥叫损失很大呀,满圈的羊全咬死了。” 阿来夫急着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要一碗水端平呀。” 呼和巴日歪着头瞅着,掂量着手机说:“有啥端不平的啊,我没亲戚和你 们混在一起抢钱,干嘛要厚着你,薄着他呀。” 岱钦控制不住自己:“你不点头说话,同样是狼咬了羊,财政所咋敢给10的补贴呐,是我们嘎查的巴雅尔。” 呼和巴日眼珠子亮了一下,咋又是这个人?啥事与他都能黏上。他摇着头自信地说:“有这怪事?” 电话里任钦的话灌满了他们三人的耳眼:“一般不会?啥时有这规矩,这10谁定的啊,闹不机密。” 呼和旗长有些不满意:“啥叫一般啊?你的意思是二般就有可能了?” 第77章 顺藤摸瓜 找到“救星” 呼和巴日的电话追到了苏木。 俄日敦达来摇着头:“要是拿了钱,他那臭显摆的嘴能哑巴了?” 嘎查长私下里问了财政所长,真有这事。所长又把李局长的原话给重复了一遍。苏木长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给巴雅尔牵线的人是谁呀?财政局咋会拨钱给他?就算给钱,也要有嘎查的证明。苏木长前后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头绪,把财政所长训了一遍:“鼻子下面的嘴巴不光能吃饭,咋不吱一声,拿棍子能把天捅破了?” 所长极力找着借口:“李局长说话那口气,以为你知道了。” 苏木长磨蹭着手机:“你以为你是旗长呀。”开始琢磨起了父亲的那些羊,有了前车的辙,钱早晚也会到手的。又问,“第一次遇到更应该问一下。我以为巴雅尔喝醉了说了句眼馋人的话,显摆自己有尿。” 嘎查长重复着满都拉的话:“巴雅尔呀巴雅尔,肚子是装食的,耳朵是听风的,嘴巴是惹事的。” 巴雅尔吊着鼻子眯着眼:“要是法律允许,我扇汉人一个响嘴巴,掏獭子电死兔子的。” 呼和巴日放下电话犯迷糊了。真有这事?一个苏木两片天,也够大公无私的了,苏木长父亲的羊,咬死的一分钱没到手,牧户倒拿到了10的补偿,没人会相信的。对李局长吼着:“牧民说我一碗水端不平。财政局咋闹的,权利有这么大?!1也不成。” 巴雅尔退回了10的补偿反倒一句话没说,害怕那一半的钱要退回去。他把这一切怪到了嘎查头上,这“六级政府”的大帽子太有尿了,五级没吱声,四级没发话。飘到北京的沙尘暴,说是蒙古国飘来的,草场的黄土刮不到北京?羊听羊倌的话,这风沙也听旗长盟长的话?风沙可没那么听话,大风天乖乖的趴在草场上,瞎球闹。要和捡牛粪一样一个一个把牧民拉到身边,多联络几十家牧户抱在一起取暖。 去闹呼和巴日,狼不能白白吃了羊。 瞅着铁丝网北面高高的牧草,蒙古国的牧民隔两年一打草,留着高高的草。那边的牧民不怕火烧草场,一把火烧过来,北边一片烟火满天的红,一股烫脸的风吹过来,后面的草灰味也跟了过来。 烟火味熏透了嘎查的草场,遮盖了低头吃草的牛羊。趁着火线没跑过了铁丝网,牧户忙手忙脚拿上铁锹,清理出一条防火道,把蒙古包和羊圈四周有草的地方草都铲干净,露出了地皮。 干粪堆上撒上新鲜的黑土,把羊圈回棚圈。这样的事,打草前总能遇到好多次,害怕燎了自己的草场,烧了牛羊。 边境线北面的牧民看着火光,在毡房了吃肉喝酒。燎过的草场黑乎乎的一片,第二年雪水掺和着这层黑草灰喂饱了草原,青草钻出了尖,露出了绿绿的一片色。烧过的草场再长出的草要多绿有多绿,要多密有多密。 蒙古国的狼让火赶过来咬死了羊,吃饱了又跑回去了。 “青龙”兜里的那些狼牙,那么大那么尖,咬死了嘎查那么多羊,下次过来要便宜一半。 狼和黄羊比人方便多了,顺着那些“生态口”过来了,一个口能跑过来多好狼。少一些口能少过来一些,饿疯了就吃羊。咬死一只就少卖一只的钱,辛苦钱成了狼嘴里的肉。 呼和巴日脱了光腚,一干二净没一点责任。有脸咧着嘴说,狼吃了不算账,黄狗黑狗吃了撕断肠。 旗里难隔上两年办一场冬季商品展销会,乌兰巴托和东方省过来不少人,他们的亲戚有在苏木的,有在旗里和嘎查的,亲戚相互碰到一起,燎草场时告诉一声,要是出了远门,牲畜不知道躲闪,烧死了可咋办? 额日敦巴日拽了一下巴雅尔的肩膀:“你东方省也有亲戚,你父亲转场留下的种儿,是你的哥哥啊。” 岱钦替巴雅尔说:“有和没有一样,他要了一些报纸相片之类的情报,差点让人捏住手脖子,进去‘蹲号’。” 嘎查长说:“是亲戚三分向,是粪砖就热炕。不说实话,也闹机密了你要说啥,赘了个不实在。少两盆洗脚水的钱,干嘛跑到油田去呀,油田的人没把狼扔到圈里,嗡嗡的蜜蜂掉进酸奶缸子里,自己祸害你自己,里外没讨回个好来。” “问你一句掏心窝子的大白话,狼吃了圈里的羊,去旗里溜达一圈,瞅瞅你以前的那些熟脸,说些好话要些钱回来,贴补一下。跑了腿,没拿回钱是一码事;没挪步去,人家不会把钱送来呀。” 嘎查长兜着巴雅尔的老底:“不用激将我,我靴子跑薄了底儿也没用。你让阿来夫和岱钦去问过了。不像有的人,当不了杆子马,偏要说自己是杆子马,伸出套马杆在马背上摆个架势。让不是杆子马的马拖着跑,闪了腰是小事,掉下马跌伤了腿儿胳膊的,可咋整呀。” 阿来夫歪着眉毛打量着眼前熟透了的陌生人,说:“嘎查长是能办骆驼大的事,嘴上应你的是马大的事,腿脚卖力气,嘴里不说空话;你能办绵羊大的事,硬要喊成是骆驼,身子不出劲儿,嘴上有大动静。有尿,伸腿露胳膊的丢几招出来,把骆驼大的事办了,把狼咬死羊的钱拽回一些回来,让我亮一把眼,坐在地上也会比立在马上高。” 巴雅尔不愿意听:“没你的事,躲一边去。” 岱钦把嘴巴贴在嘎查长的耳朵上嘀嘀咕咕的,眼睛上下丈量着巴雅尔,响当当的话落在地上能打出一个坑来:“我出两个大羯子,两岁三岁随你挑,替我俩跑一趟,不白用你的腿脚,那几盆洗脚水的钱我出,不用阿来夫出一分,咋样?” 阿来夫急了:“跑回了钱,我出。” 巴雅尔那羊肝色的脸放出了亮光。他把几个人的脸逐个扫了一遍,嗓门比以前低了八度,探出的头又缩了回来,耸动了几下左高右低的肩膀说:“高估了我,嘎查办不成,我能,也不敢伸这个头,那不是自己把自己当杆子马了吗?”。 阿来夫瞪眼甩出一句:“找上门的羊倌一,不是好羊倌。夏天把羊群窝在低洼的兜里,冬天把羊群晾在山包上。” 嘎查长说:“走呀,带着他们把钱找回来,揣着钱回来,我给你摆一桌。”嘴里说的和心里揣摩的绝对不一样,又说,“拿回钱来了,我举一百个手给你鼓巴掌。杆子马是跑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钱捏在手里,你不想当杆子马,都不成!” 巴雅尔不服气地瞅了一眼嘎查长,又撇了一下他俩,一炮两响地说:“我本身就不是杆子马,为啥硬说我是夏天把羊群晾在山包上,不让聚堆的蚊子小咬吃饱。 冬天把羊群窝在向阳的山包前,吃着雪上面的草稍贴膘。”话到了嗓子眼里,又吞回了肚子里,狼咬了额日敦巴日的羊,看他进不进屋找自己。 他偷着去找了任钦,替岱钦垫了一只大羯羊。任钦没上次那股热情劲了,用牙线剔着满口的黄牙,不冷不热地说:“上次你赶了个巧,等到这档口,也没法给你办啦。可要管住嘴呀。一个要好的朋友给羊买了一份保险,一只不到12元,让我给他找一家‘结对子’的牧户。多填几张单子,附一些照片和证人材料,上回你那一半的钱,是以他的名分领回的。财政局补贴只是个幌子。”听后他的心和浇了一桶冰水没啥两样,从头冷到脚跟,李局长可是白白拿了大羯羊,说啥也晚了,羊给他送到了冷库了。 他跟紧了问:“今天这事能结上对子嘛,有现场的照片,证人证词也有。” 任钦摸着手里的两个铮亮的核桃说:“没合适的茬口很难对上号,给羊保险的人,不是很多。管住了枪,这几年狼回来了,后期的人就多了。” “是人保、太保,还是啥别的公司呀。”巴雅尔着急地问。 “好像都不是,是一个小公司。涉及到人的各类险种的大蛋糕,大一点的公司分割完了,小公司只能盯上牛羊了。在后街上西南角的一楼。” 巴雅尔借口去医院看一个病号,去了后街上西南角的一楼没找到。也许是搬家了,他抬着灌满了铅水重的脚步走遍了五六条大街,两眼和探照灯一样不停地扫着两旁的楼房的牌子,除了几家大的保险公司,也没看到啥保险公司之类的牌子。 他去了“土律师”的串店,打探任钦嘴里说的那些小一点的保险公司的地址。 隔壁的“一撮毛”问了父亲后也摇着头不说话。去串店撸串的人,和圈羊进圈一个挨一个的进进出出,撸一顿串要排队占座。 前几个周鉴定“羊宝”的老中医过来吃了一顿,大说特说这店里的羊肉味正肉嫩,有嚼头不油腻。羊肚子里有“羊宝”的肉和别的样就是不一样,味道不一样,营养也不一样,吃了对身体有啥啥的好处。更有好多人说撸串治好了多年的老胃病,或多或少的与“羊宝”有关。串店说不上是日进斗金,至少说是比以前进账多了六七倍。兜里的钱和马一样在打着滚,走流了腿不知不觉就去了洗脚房。 巴雅尔给自己花钱找的那个洗脚小女孩早就看不进眼了,花样也就那么几招,唤醒不了插在“子孙袋子”上那根秤杆的冲动。“土律师”把看对眼的小女孩推给了巴雅尔,饭后领着他过去精神享受一把,实际是还回他的人情。巴雅尔腿脚走了几条街的路,没料想到在洗脚盆子里办成了。小姑娘听懂了他打电话的内容,捏重了他的脚,轻微甩着手上的水:“豆粒大的事儿,那经理是个秃脑袋,胖的要横着走了。在后街西边的矮楼里,一眼就能找准他,门牙少了一个。” 巴雅尔似乎看到了明天好的结果了,没捏完脚就打着呼噜睡着了。 第78章 拆东墙补西墙 引诱牧民上钩 第二天不到上班的时间,巴雅尔提前十分钟推开了秃脑袋李经理办公室的门,要是脖子上挂一串念珠,就是一个活弥勒佛。他坐在椅子上,没等进门的人问,便主动问:“你是?也是来给牛羊买保险的,一口气说出了好多险种。” 巴雅尔点头笑着递过去了烟,拉直腰杆坐了下来,装作买保险的口气问了一些嘴里没法直说,心里犯嘀咕的事。隔壁过来个三十多岁高个子女人,把入险的名单摊牌在他眼前。他一个一个点着,真不少啊。脑瓜子聪明的人比自己早到了,这李经理比这些聪明的人还多出了一只眼,瞅准了这些人手里的牛羊。那个高个子女人甩着披肩发:“李经理聪明的一棵毛没有了,这叫贵人不顶众发。” 李经理看到了他草场里那600多只羊,中午请他喝了一顿“花酒”。那个他看了一眼就不想移走眼的高个女人单独和他碰了几杯,想用杯里的酒拉回他那600多只羊的保费。她吞下一口酒,堆满了笑的脸,说了讨对方欢心的好多废话,在熟练盘算着能拿的回扣,又吞下了一口想着回扣的酒。 离开餐馆他搂着李经理的脖子说:“晚上我请,撸串咋样?”他没去“土律师”那里蹭一宿,而是去了洗脚房对面的小旅馆,一觉醒来跑到了那个小姑娘那里去了。 小姑娘捏着200元的红票,怕人偷走了似的捅进了裤兜里,低声说:“放心,我一个电话,秃头能扯着我的声音跑过来。”街上的路灯亮了,出了洗脚房,他去了前街的串店,向进门的李经理和高个女人招手。 1小时多一点,那个小女孩给李经理打过来了电话。李经理瞅着手机不耐烦地说:“差点忘了,这不,老婆催了,老丈人在家等着呐,对不起呀。” 高个女人对巴雅尔说:“李经理这人啥都好,办事痛快,说话爽快,就是怕老婆。老婆放个屁也说是香的,怕老婆的人有好日子过,瞅瞅人家那亮光光的头,白胖胖大的脸,让老婆滋润的……” 半个钟点过后,李经理打着呼噜睡着了。 巴雅尔瞅着小姑娘发过来的房间号,他推门进来躺在一侧的小床上,小姑娘双手托着他的脚轻轻放在中草浸泡过的盆里,用手试了一下比以前至少低了四五度的水温,明知不烫脚眼里送着笑:“水温咋样,烫不烫?”一股粗声夹带着酒气送到了她想听赞美话的耳朵里:“不冷不热的,合适。”他坐起来把半推半拉的小姑娘搂进怀里,轻轻地怕打着超短裙没包住的屁股:“有小费,有小费。”咬着她的耳朵,“推醒他,替我多说几句好话,伸出两个手指头,还是这个数。” 没让酒煮过的话,说不出口,他把嘎嘣嘎嘣响的话从湿漉漉的酒里拖出来,啥事都不是事了,没了一道一道的门槛了。酒是好过滤器,把话里的水分挤掉了,把沉重的心思洗得干净透明。 李经理搓着睡醒的眼盯着巴雅尔知怪不怪地说:“这在哪呀?喝高了啥也记不得了。咱俩咋又凑到一起了。走,去撸几把串,去‘为人民烧烤,为自己挣钱’那家,那家店里有‘羊宝’,是壮阳的大补。” 这半年传说的要疯了,这家的串能治老胃病,那些羊吃的是东南嘎查那一片好的羊草和红柳之类,万分之一的羊才有的“羊宝”。羊肉的味道正,进了胃里消化快,胃的负担小多了。听了这番话,巴雅尔的酒气跑掉了一半多,结了两人的帐拽着李经理的手走出了房间。 巴雅尔吐了一口气,闭着嘴用鼻子慢慢地吸着吐出去的撸串的味道,又慢慢地睁开眼说:“这味道确实比其它地方的香,和大热天喝下一口雪水,从牙到胃里爽透了,放出的屁也是香的。” “土律师”也是美滋滋的朝着巴雅尔噘着嘴,指着这把冒着热气的肉串说:“我用的羊全是东南嘎查那一带顶好的羊,大半都是他草场的。” 李经理脑袋上抹了油,让灯光照得铮亮,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抹了一把嘴角说:“这顿串儿没白撸,总算找到了不掺假的‘羊爸爸’了。”他光亮的头晃动着又说,“老丈人多年的老胃病了啥药没吃过,真是外甥打着灯笼---照旧(舅)。这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产地’就在眼前嘛。”话到了这露骨份了,就差开口让巴雅尔给他送几只了。他瞅着晃眼的光脑袋说:“过几天送两只大羯羊过来?着急的话,去冷库里拿,报上我的字号。” 李经理还是不放心地说:“不差这几天,吃新鲜的。”他觉得吃得当心无愧,无非是单只羊的保险价落两块,算下来最多能给他省下1300多块,两年下来接近2700元。这两只大羯羊顶了帐,也不亏欠他的,也就心安理得了。 巴雅尔见秃头答应的顺利,没办事就开口要羊了,便说:“好的羊肉,人愿意吃,可那狼也来凑热闹,窜进圈里咬死了10多只,给走个保险,任局长让我过来的,给我补贴一些。明年我再过来保。” 秃头李经理惦记着600多只羊,可是7200块啊。喝了你的酒,拿了你的羊,一只落下2块,省下了1200多。便说:“要交钱入险,哪有不入险先顶损的。” “帮我套一下,我不是光吃不拉屎的人。” “咋套啊,瞎球闹。可不能胡乱说,骗保套保罪名大了,和去抢去偷有啥两样?你咋想的我管不着。” 瞅着他那光亮的头顶:“狗有狗道,猫有猫道。没把你当外人,出了门,不多说一句,是个哑巴。” 他摸着光亮的头惦记着后天的两只大羯羊,要是给老丈人送去一只,老婆会给一周的好气。要套住他,咬死的羊也不是很多,贴在那几个大户上补几张单子,也不是啥难事,呼和巴日亲戚的羊也走的这个路。要是把他堵回去,不来投保,后路可就堵死了。吃着今天的羊,惦记着明年的羊,要吃到那么好的羊,只能掏腰包去牧场买了,来回有400多公里。反反复复比量了几回,最后说:“这事—明天上午等我的电话,有点——难呀。” 他知道这个秃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种儿。电话里让岱钦明天午饭前送两只大羯羊过来,没有3岁的,2岁的也行。岱钦把羊洗得干干净净的,滑滑的白色皮毛和打了油一样,打眼一看就是肚子里有“羊宝”的那种。李经理在胡同口接到了羊,全给了老丈人。不到三点,高个子女人带着巴雅尔照了像,填了一些表,还复印了6张狼咬死羊的图片,签了名按了红手印,一个流程下来,觉得这一切要感谢“土律师”。 出门前李经理扯着他的手:“回去给广播广播,不会缺了你的好处费。”没走几步又把他喊了回来,“没说完急啥啊。是这样的,嘎查里多拉来一户,一只羊8毛钱的好处费;其他嘎查的,一只9毛钱,钱会跑到你兜里的。多出的差价记在你账上。最好多找几张好嘴宣传宣传,我赔付得快,手续也不繁琐。” 五天后,他们三个拿到了一半的补贴钱,那一半的钱要等明年。查娜让阿来夫给送去了一只大羯羊。 阿来夫手里捏着钱,觉到小自己3天的弟弟真有尿,也学着别人的话,说:“嘎查长是鼻子上挂秤砣,没涨秤反倒掉秤了,抬不起来头了。拿到了钱才是杆子马,不是有的人,没挪动步嘴上先说不行呀。嘴上说的脸熟,落到事上和我有啥两样,照样拽不回钱来。” “不说钱,会憋死啊。钱到手了眉开眼笑的。”巴雅尔向他和岱钦邀功请赏,性子急却开起了慢车,“我吃的苦流的汗,你们看见了吗?差一点给人跪下了。脸上落下了一捆草重量的笑,垫上了无数的好话,赔了两顿酒,还塞给了一张超市卡。” 阿来夫和岱钦没说他想听的。气得他甩出一句狠话,“下次有这事,别往我眼前推。爱找谁,找谁去。” 岱钦说:“话全让你说了,插不上嘴呀。血肠和把肉早上桌了,走呀。”借着这顿酒修长了路,阿来夫和他一人塞给巴雅尔1000块钱。 酒后的第三天,岱钦也给李经理送去了一只大羯羊。他三人补齐了今年的保费,续交了明年的。 第79章 坏事不出门 好事传千里 巴雅尔本想拿矿工打雪兔这事去矿山要些补贴钱,有了李经理这条门路,脚步自然停了下来。他琢磨着秃头李经理的话一点不假,狼咬死了自己的和阿来夫岱钦的,钱,到手的就是快。过来两个人到场拍几张照片,填几张表格,本人再到柜台坐下来照个相,按个红手印啥的,不出一周准能拿回钱来。想到了到手的好处,他们三个人的嘴吹起了白毛风,刮遍了3个苏木19 个嘎查。 狼进圈咬死羊的事接连发生,其他几个嘎查的牧民顺着话儿自然找到了巴雅尔。有的是找到了岱钦。有的是遇到了阿来夫。最后他们俩把牧民送到了巴雅尔的毡房里。 巴雅尔电话里把这事告诉了李经理,心里却在惦记拿回扣的事儿。 高个子女人和对桌的男孩到受害牧民羊圈里照相取证,嘴里却在说,咱这公司和其他的不一样,是“上车再买票或者是补票”,啥意思呐?好比是去北京,赶时间挤上了火车没买票,在车里补个票一样。 有些牧民担心提前交了保险,没“白灾”和“狼患”白瞎了,入保的钱退不回来。 她替牧民想到了前头,没有逼着牧民“先买票再上车”。现在补交的话,一年顶两年的,先赔了损失的这部分钱。我只是打个比方啊,真的不是盼望狼再进圈里咬死羊,要是真的咬死了羊,剩下的那些保费也不用补交了。一只羊下来不到6块钱,就算500只,不到3000元。她指着圈里歪头歪脑躺着的羊,有的脖子上流着血,有的后腚上撕开一个血洞说,这3只大羯羊、还有六只羔子,羔子也掉不下4200多块钱。眼下的羊价涨得厉害,估计明年也跌不下来,一只羯羊平均下来咋的也值个1600多元,交的这点险费不足2只羊的钱,其余的6000多全赚了。 有牧民不理解的问,这样下来你们不就赔光了嘛。 对桌的那个男孩也是牧区长大的,自家也是有牧场的,说出的话不费劲能跑进牧民的肚子里,像圈羊进圈一样的说,你这话和我父亲一样的顾虑,老是担心李经理陪不过来你们的钱,其实嘛,我们是赚了国家的一分补贴,这样说你也许闹不机密,就拿旗里的公交车说,一上车一站地一块钱,围着城里转一圈十圈还是一块,打的5公里是6块钱。公交车的票价是赔钱的,国家有补贴啊,就这么简单个理儿。其实还有一层不说你们也知道,这保险有点赌博的性质,就像咱牧点的“诈金花”,不会一直赢到底,也不会一直输到底,有个来回锯。狼嘛,也照样不会一齐进圈咬死羊,这样钱就能倒串过来。一年的保费两年用,尤其是已经顶损了一年的,剩下的钱,第二年再有狼来找事,可真的赔了。总得算起来,让狼咬死的毕竟是少的,千家帮一家嘛,就是咱牧点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大海也也有缺盐的时候,人嘛,遇到了灾难都需要帮助的。 巴雅尔瞪着羡慕的小眼心里佩服的要流泪了,早几天听到这些入心入耳算的话,自己的腰杆子会挺得更直,牧民也会记下自己的好。他也跟随着牧民咧着嘴角笑,笑和笑里面的内容却差大了,牧民似乎找到了狼咬死羊的补救的办法,他心里美滋滋的在念叨着李经理会给自己好处费的账本上写满了好多数字。 高个子女人和那个男孩的话比电视里播音员的话有磁性,紧紧地吸住了牧民担心害怕狼咬死羊的顾虑,像春天草原上的沙尘暴吹满了耳朵灌满了心,牧民没狼当做有狼防,给羊买那种买一年顶两年的保险。 岱钦和阿来夫尝到了甜头,第二和嘎查的十来户牧民去买了保险。 巴雅尔跳上了车又下来的,觉得自己和他们十三四个人一起去吃了亏,一年顶两年这笔账搁在自己身上不合适,就没给羊买保险。想来想去肚子里和少了一口酒,转来转去还是去了,一幢低矮的旧楼前,站满了人的长队和一根黑绳子摆来摆去的,从门口一直扯到了大街的路口。他愁着心里直痒痒,这么多的人不怕吃亏上当……一头拐进了后门去了李经理的办公室。几个人围着办公桌贴着笑脸等着李经理回话,他抬起了腚低着笑得眯起了一条缝眼,直接把巴雅尔堵在了门外。隔壁的高个子女人进了屋,陪你们坐着的几个人聊着保险的事儿。 巴雅尔肚子里打着自己的算盘,拉来这么多牧民,好处费少不了不用说,自己也要给羊买保险,他们是一年顶两年,咋说也要给自己一年顶三年的……这热闹火爆的场面,和吞下一口好酒,瞅着迎面过来的“弥来佛”说:“门前堵得水泄不通,这不,侧着身子从后面挤了进来。发大财了李经理。” 他把他夹在眼皮子里掂量了几下,钻进了他肚子里说,“托你的口福,这小买卖啊,只能薄利多销。靠你这样的回头客,吃口饭呐。” “你瞅瞅外面那蛇一样摆动的长队,这叫小买卖呀。” “比起太保人保的,不叫小买卖叫啥啊。” “这七百年的燕麦粒和八百年的米糠,都是燕麦穗的子孙,这七上八下的,说到底是一家的。哪大哪小呀。” “你也不用七上八下的,我又不是擦嘴忘恩的人。” 这句话说到了巴雅尔心坎上,瞅着那发光的头顶跟了一句:“那今天给我打个几折?” “好处费照给不误,25的折扣,咋样?” “250多不吉利啊,干脆就一口价,一年管3年的,你也不差那半年的,咋样?” 他进屋前咬着巴雅尔的耳朵说:“我可是捧着冒着热气的心,感谢你啊。好处费和以前一样,不会变的,放心回。” 窗外的人头晃来晃去的,噪杂的吵闹声灌进了屋子里。李经理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好多想法随着满口的烟气飘到了窗外:尼玛的怪事,有尿了,放个臭屁也香。以前瞅着自己不顺眼的人,也不得不调过头来重新抬头看着自己,不但不说屁臭,还会露出满嘴的牙说自己说的话有道理。同样一句话,要是放在以前,会说你有道理的话是臭屁。有的人还会缀上一句更难听的话,说自己顶着个大屎肚子,见天说胡话,把自己瞅扁了。自己是今非昔比了,把硬话摔在地上跌碎两半,成了对石,捡起来再对在一起就是一句话了。 他乐颠颠地去了隔壁的屋子里,挂满了笑坐到高个女人的桌前嘀咕了几句。一个生脸面的人替巴雅尔填写了好几份表格,他交了钱照了相按了红手印,挺着直腰杆子从前门长队一边走开了。嘎查长从长队里闪了出来扯紧他的手,嘀咕了几声跟在他屁股后面绕道进了后门,嘎查一起来的十二三个人也跟在后面进去了。不过一个钟点,也和他一样交了钱照了相按了红手印,个个都挺着直腰杆子从前门走开了。排着长队的牧民瞅着离去的影子,身后面也跟上了话: “尼玛的,一样过来交钱的,还要看个脸大脸小的。” 嘎查的牧民回了一句:“气话有啥用,赌气回去,不买就是了嘛。” “要不是涨了价,我才不来挤这个队。就是来赌一把,没长前后眼,指不定明年又落价了。” “尼玛的姥爷好见,舅舅难见,旗长嘴上说得硬,那些路口的舅舅,瞅着塞进兜里的钱装作没看见,硬是把一车一车的育肥羊放个进来,不跌价才怪呐。” “冷库那伙人,心黑的和煤球一样,敞着门的进。从库眼里拖出来的白条,长得都一样,那分辨得出来啊。运到了外地,哪能吃出来?就算是到了‘火锅店’桌上,让韭菜花酱和涮锅料一搅和,酒一下肚也辨不准味了。” 一个岁数大一点的牧民比划着,去年北京来了一车队的老知青到自家的牧场吃了一顿蒙餐,没说出两样的话:“在你们的直销店里买的肉,味道和牧区的不一样。瞅着回草原一趟,打听一下是不是有假货啊,这年头说不准。” 另外一个人骂着说:“尼玛的,把牧场的羊价顶了下来,走不出去啦,坏了名声跌了价。把路口的那些人撤下来盯好冷库的门,不放进一只外地的羊。” 巴雅尔扭过头来瞪眼瞅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啥话没说走远了。 接连下了两场大雪,深夜白毛风夹带着雪,俄日和木懒了半个多点下夜,风越刮越大,他没听到羊叫得声响,和往常一样拿着手电远远照着羊圈。雪地上有狼拖走羊的血道,饿狼咬死了6只待产的母羊,还有3只小羊。 隔了两天的下半夜,雪一直没有停下来,毡房外的大风摇的门哗啦哗啦得响。巴雅尔让一连串的龇牙咧嘴的狗叫声惊醒,有一种狼进圈咬死了羊的直觉,跳下炕拿着电棍和手电筒跑出毡房,两条大黑狗伸着直脖子向北面撕心裂肺地狂叫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摔了一跤没顾上捡起雪窝里的电棍,一头钻进圈里楞呆了,2只母羊脖子上的气管全被咬断了,歪着头躺在地上,东北角上有3只羔子满身是血堆在一起,一边有剩下了羊头和腿骨棒。他弯下腰用手电筒的后腚狠狠地打着雪坑上的血,血雪和马磴子一样的钢硬,揪心得连续打了十几下,手上滴下来的热血和血雪染在了一起。 也许是饿狼走溜了腿,东南嘎查的十几家牧户的圈里都进了狼,统计了一下,咬死了29只羊。苏木和嘎查炸开了锅,浩特的牧民之间轮流下夜看守值班,侧着耳朵听动静,眼珠子盯得胀痛重影,似乎一时不溜达着转悠,饿狼就能飞进圈里来。轮流看守的牧民把月亮熬瘦了,孤零零的挂在西边的山包上面。 巴雅尔瞪着眼守了一夜的圈,手里握着从矿山拿回来的3米长的钎子杆,一杆上去能不狼的腰打成两截,还是解不了恨,再把头敲得稀巴烂。他死死熬了三夜,没见到一个狼的影子。他又想到了电网,在圈的周围栽进十四根3米钎子杆,在圈墙上围了带点的铁丝网,夜间把刀闸合上,狼要是飞进圈里,嗷的一声准能电死掉在地上,两条黑狗过去咬死它。 苏木的满都拉和白所长屁股后面跟了十多号人去嘎查受害的牧户家问了一些情况,围着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瞅着圈墙和雪地的血道,拍了一些照片。 巴雅尔用眼毛把他俩挂起来挑了一下重量,用伤着的手点着雪坑上的血雪,把他塞进眉毛间挤住了说,转着圈数十遍有啥用?咬死的羊冻得钢硬,没合上眼的那几只在瞅着你们呐。 白所长瞥了一眼,瞅和不瞅有啥两样,气管子断了我能接上?怨谁呀,怪谁呀,把圈用水泥抹高一些不就好了吗?狼饿扁了肚子也窜不进啊。再说了“风光互补”的电也用不完,按个射灯照着圈也好啊,不至于吃这个大亏。他仰着脖子掂量着这十来多根铁棍说,这咋的圈墙以上还扯了一米多的电网呐,我可警告你啊,狼吃了羊不犯罪,你电死了狼,你可是犯法了,国家是有规定的,交了罚款,还要进去蹲十来天。哪来的这些铁棍,要是矿工给的,跟你能粘一层皮去。你掂量着,明天把这电网撤下,啥事都不晚。 他说这话的口气,和那个俄日敦达来是一个模子里掏出来的一样。恶心的瞅着他的脸:“里面的滋味不用你提醒,我又不是没进去过。” “知道了滋味更要注意,这狼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能打的。”我和满都拉过来给你们普及一下防狼常识:养狗是个伴儿,可在适当几条,多了狼也会害怕;可以把牲畜圈进保暖的棚圈里,狼能窜进5米多也白扯啊,嗷嗷的叫声,狗也会赶走它;把圈再加高一米多,今天留下一些鞭炮,下夜是放一些,狼50多里地以外闻到这黑药味,就会躲得远远的。 他把脑瓜子扭到一旁说,看到这些横七竖八躺着的羊,几万块全喂了狼。它要是能从嘴里吐出来钱,建保暖棚圈和加高圈墙都行啊。哪来的钱一会儿加高羊圈,一会儿要建保暖棚圈,凭嘴说能行吗? 满都拉瞅着手机了的图片说,喂了狼的钱可能是补贴不了,回去我们讨论一下,这修保暖棚圈的钱能补贴一部分。 岱钦也眼红了插话说,这一部分是多少呀,一个保暖棚圈7万多,贴补个几千块的有啥用啊。白所长瞅着他那一张一合的嘴就来气,又没咬死你的羊,来凑啥热闹?躲一边去,你想贴补多少?四万还是六万啊,太阳没坠山啊,提前做起了梦。 巴雅尔把白所长从眉毛中间挣出来扔到右眼一边,你又不是没在牧点长大,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深夜的咋能放鞭炮呐,肚子里的羔子可受不了。” 满都拉瞅着瞅着来气了,把他从眉毛中间挣出来扔到左眼一边说: “咋的不讲理啦,没非要逼着你放鞭炮啊,捣碎羊粪砖和狗毛搅合在一起,蛮可以在铁桶里燃烧,狼害怕这味道,老远就跑掉了。” 心里的火气没跑干净,又说,“方法很多呀,可轮流掺和着用,用一个大一点的铁皮炉子烧煤,通红的老远也能吓跑呀。煤嘛,让矿山给送一铲车来,够了。” “那给我们也送一铲车。”岱钦和阿来夫说到了一块了。 岱钦甩打着头合不拢嘴说,这个新玩意儿真管用,在一个铁杆子上装了一个大头灯,和白天一样,狼黑夜最怕亮光,晃得睁不开眼,不敢靠近羊圈,再也不用心惊肉跳的了,不用下夜能睡个囫囵觉。阿来夫也在显摆着说,自己在圈四周挂满了十来个脆响的铜风铃,风摇得不停地响,吓跑了进圈的狼。 巴图显得平静地说,雪盖住了草原,这几年牧民闲下来的功夫多了,没了下夜的习惯,狼没有下口的零食了,夜里能不进圈叼走羊嘛。 这十来年草原上见不到狼的模样了,它嘴下的老鼠、野兔啊、狐狸啊、獭子啊慢慢地多了。可那老鼠和獭子啃吃着草根,野兔和羊抢草吃,大片的草场毁掉在它们的嘴下。老鼠成群在草原里溜达,鼠洞连成了片,马蹄子踏上去跌下了多少人。 嘎查苏木不要钱的发放老鼠药,牧民不心痛的坐在马背上随手乱扔乱撒,到最后只能是好多好多的鹰、狐狸、猫头鹰填饱了肚子白白丢了命。狼饿得眼光发蓝,死逼着盯上了圈里的羊。这一切是人把狼引进了圈里,不能怪罪狼,狼是没有半点错的。 倒退回四十多年以前,用小石头或者是羊粪砖围起来的圈,很少有狼进来的咬死羊的。成群的黄羊才是它们肚子里的东西,黄羊跑的圈子和狼差不多大,黄羊少的厉害,几乎见不到啊,北边烧草场了,狼、野驴和黄羊也跑过来了,能下的了口的小动物少了,死逼着进圈咬羊啊。 满都拉忽然回过头问巴雅尔:“哪来的四万多啊,这回满打满算不足17万。上回的钱不是补齐了嘛,就差那10了。” 他明知这钱瞎啦,挪到苏木长俄日敦达来身上也拿不回来,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所长,有意在白所长面前打他的脸。我这人下生出来就这样,说直话拉直屎,不会拐弯。 “哎呀满所长,我这个小羊砖烧不开财政所这锅奶茶,要不你帮我拿回钱,这腿不会白跑的。” “你真是高看我了,一百个星星也顶不上半个月了,找错人了。” 白所长挤笑了眉毛说:“你自己流下的泪没骗倒自己,反倒过来骗我;说你是说直话拉直屎不会拐弯,那两腿走路的人都要退着走。凡事从自己身上找一下原因,可别眼睛直溜溜的盯住人家,张家长,李家短的。 ”? 第80章 该做都做了 牧民不买账 接连下了两场大雪,风越刮越大,白毛风夹带着雪睁不开眼,阿来夫没听到狗的叫声,和往常一样拿着手电远远照着羊圈。 第二回下夜,雪地上有狼拖走羊的血道,他心痛那6只大羯羊。隔了两天的下半夜,雪一直没有停下来,毡房外的大风摇得门哗啦哗啦响。巴雅尔让一连串的龇牙咧嘴的狗叫声惊醒,有一种狼进圈咬死了羊的直觉,拿着电棍和手电筒跑出毡房,大黑狗伸着直脖子向北撕心裂肺地狂叫着。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摔了一跤没顾上捡起雪窝里的电棍,一头钻进圈里楞呆了,2个大羯羊的气管全被咬断了,歪着头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羔子堆在一起,一边有剩下了的羊头和腿骨棒。他弯下腰用手电筒的后腚狠狠地打着雪坑上的血,血雪和马磴子一样的钢硬,手上滴下来的热血和血雪染在了一起。饿狼走溜了腿,东南嘎查的十几家牧户的圈里都进了狼,大小咬死了39个。 苏木和嘎查炸开了锅,浩特的牧民之间轮流下夜看守值班,侧着耳朵听动静,眼珠子盯得胀痛重影,似乎不溜达着转悠,饿狼就能飞进圈里来。轮流看守的牧民把月亮熬瘦了,孤零零挂在西边的山包上。 巴雅尔瞪着眼守了一夜的圈,手里握着从矿山拿回来的3米长的钎子杆,把雪堆当成狼,一杆上去把腰打成两截,解不了恨,把头敲得稀巴烂。他死死熬了三夜,没见一个狼的影子。他想到了电网,在圈的周围拉上了带点的铁丝网,夜间合上刀闸,狼飞进圈里,嗷的一声准能电死掉在地上,两条黑狗过去咬死它。 满都拉和白所长屁股后面跟了10多号人去嘎查受害牧户家问了一些情况,围着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瞅着圈墙和雪地的血道,拍了一些照片。 巴雅尔把他俩挂在眼毛上挑了一下重量,指着雪坑上的血雪,把他俩塞进眉毛间挤住了说:“转着圈数十遍有啥用?死羊钢硬钢硬的,没合上眼的几只在瞅着你们。” 白所长瞥了一眼:“瞅和不瞅有啥两样,气管子断了我能接上?怨谁呀,怪谁呀,把圈用水泥抹高一些不就好了吗?狼饿扁了肚子也窜不进啊。‘风光互补’的电用不完,按个射灯照着圈也好啊。”他仰着脖子掂量着这十来多根铁棍说,“上面还扯着电网啊,我可警告你啊,狼吃了羊不犯罪,你电死了狼,可是犯法了。哪来的铁棍,矿工给的,跟你能粘一层皮去。把这电网撤下,啥事都不晚。”他的口气,和俄日敦达来是一个模子里掏出来的一样。 他恶心的瞅着他的脸:“里面的滋味不用你提醒,我又不是没进去过。” 满所长过来给你们普及一下防狼常识:“狼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能打的。养狗是个伴儿,多了狼会害怕。把牲畜圈进保暖的棚圈里,狼能窜进5米多也白扯啊,急的嗷嗷叫,狗也会赶走它。把圈再加高一米多,留下一些鞭炮,下夜时放一些,狼50多里地以外闻到这黑药味,会躲得远远的。” 巴雅尔把脑瓜子扭到一旁说:“这些横七竖八躺着的羊,全喂了狼。建保暖棚圈和加高圈墙都行啊,哪来的钱?一会儿加高羊圈,一会儿要建保暖棚圈,凭嘴说能行吗?狼能从嘴里吐出来钱来?” 白所长说:“有钱给别人找小媳妇,没钱修棚圈,我闹不机密,不是我的羊啊,你不心痛,我痛吗?” 满都拉瞅着手机里的图片:“”喂了狼,钱可能是补贴不了。修棚圈的钱能补贴一部分,不会太多。 岱钦眼红了插话说:“不会太多是多少呀,一个暖棚圈10万多,贴补1000有啥用啊。” 白所长瞅着他那一张一合的嘴就来气:“没咬死你的羊,来凑啥热闹?躲一边去,你想贴补多少?4万还是6万啊,太阳没坠山,提前做起了梦。” 巴雅尔把白所长从眉毛中间挣出来:“你又不是没在牧点长大,深夜里放鞭炮,牲畜可受不了。” 满都拉瞅着瞅着来气了:“没逼着你放鞭炮啊。捣碎羊粪砖和狗毛搅合在一起,在铁桶里烧着火,狼害怕这味道,老远就跑掉了。” 心里的火气没跑干净,又说,“方法很多呀,可轮流掺和着用,用一个大一点的铁皮炉子烧煤,通红通红的,老远也能吓跑呀。我给送一铲车来,够了。” “那给我们也送一铲车。”岱钦和阿来夫说到了一块了。 白所长指着巴雅尔插在雪地里钢钎子说:“这个新玩意儿真管用,在上面装一个大头灯,和白天一样,狼黑夜最怕亮光,晃得睁不开眼,不敢靠近羊圈,再也不用心惊肉跳的了,不用下夜能睡个囫囵觉。” 满都拉也在显摆着说:“在圈四周挂上个十来个脆响的铜风铃,风摇得不停的响,能吓跑进圈的狼。” 巴雅尔声高的问着:“狼咬死了羊,说这些有啥用?关键的关键要给些补偿啊,一年的血汗钱,白白让狼叼走填肚子了,吃的是我兜里的钱啊。野生动物不让捕杀,该给钱啊。” 白所长说:“上次跟你说过了,你再说三天三夜也来不了钱。野生动物保护法是个粗线条的,只是说了一句,造成损失的由当地政府给与补偿,具体办法自治区人民政府制定。自治区政府没有配套的实施办法,当地人民政府层级多去了,有盟行署,有旗政府,有苏木政府,该哪级政府出钱啊?没人能说清,都管,和都不管是一样的。” 岱钦说:“拍了几张照片,说了一堆废话,不如牛腚里掉下的屎,有声有型的。” 满都拉忽然回头对巴雅尔说:“写在本本上,哪一天上面要补贴钱了,有不吃饭的证据,可不是用嘴随随便便喊个数。上回的钱——” 巴雅尔瞥了一眼,明知那钱瞎了,还提它干嘛。“到手的钱,在兜里转了一圈儿,飞走了。一块小羊砖,烧不开财政所这锅奶茶,你帮我拿回那10,我摆桌请你。” “等你的酒啊,八尺肠子要闲下来七尺。你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你高看我了,一百个星星顶不上半个月亮,找错人了。” 白所长挤笑了眉毛:“自己流下的泪没骗倒自己,反倒过来骗我。你说直话,拉直屎,不会拐弯,两腿走路的人都要退着走。凡事从自己身上找一下原因,可别眼睛直溜溜的盯住人家,张家长,李家短的。 ” 巴雅尔说:“让我闭嘴,咬死了你的羊,估计你也闭不了嘴。你们把这些照片附在报告后面,不要回去锁在抽屉里睡大觉。把这两次的分开上报,一家一户一份,份数多了,上面就重视了。” 岱钦和阿来夫跟着拍巴掌:“好!好!!” 瞅着他俩走远了,阿来夫从不喊巴雅尔弟弟,总是摆着孩子的辈分说:“牛腚后面的苍蝇,乱哄哄的飞。孩子他叔叔一句话把他俩撵走了。” 岱钦说:“早走早好,不见心不烦。跟他俩磨平了牙,也拿不回一分钱来。咱三个可是两年交了三年的钱,那高个女的可没说一年只能有一回的损失啊。狼那玩意儿,不会说话,也不听话,啥时候饿了,就窜进圈里咬几口。” “就是,赶到秃头那里,咱们几个可是两年交了三年的钱。”阿来夫催着巴雅尔。 孩子他叔叔瞅了一眼:“我比你俩还着急。” 查娜提回了一桶粪砖,指着塑料盆里的羊胸叉:“下锅煮把肉,把弟妹也喊过来。” 巴雅尔掰着手指头数着,所问非所答地说:“苏木下面是嘎查,从中央到嘎查是‘六级’政府。把嘎查长喊过来。” 阿来夫肚子里灌满了辣椒水,熬红了的眼瞅着没说话。心痛那些死掉的羊,乖乖地给额日敦巴日去了电话。 额日敦巴日看透了巴雅尔的心思,拿自己左撇子说话:“挨着坐筷子打架,走路可碍不着你的事。” “我坐你右面打啥架呀,除非你坐在我右边找架打。狼吃上甜头了,狐狸也不想闲下嘴,也进圈咬羊了。”巴雅尔又拿边境线上的铁丝网说事,留那些“生态口”也白扯,那些人根本闹不机密黄羊的活动路线,不会通过那些口过来的。 嘎查长说:“这接二连三的狼灾,边防派出所和森林公安在积雪上投放大量的羊草,招引野兔和黄羊过来。又把口岸扣押走私过期的100多吨牛羊肉切割成肉块和肉片,扔到雪上面,引来黄鼠狼、狐狸、狍子等一些小动物,狼能填饱肚子了,不会去冒险窜进圈里吃羊。” 岱钦嘟囔着:“咬死羊倒咬出功劳了,苏木的那些小所长和穿制服的那伙人,平时凶得很,对狼倒是蛮有耐心的,又是撒草又是扔肉块的。” 巴雅尔皱着眉头:“这法子走不长远了,把头上的虱子挪到了腰上,最后挪到了腚上,回过头来还是要把虱子捏死。赶巧碰上了过期的牛羊肉,以后还会有吗?小动物慢慢多起来,狼填饱了肚子比啥都好,撒出去那么多的人,做出力不讨的事。想办法留住黄羊、野驴、狐狸、野兔和獭子,让它们有时间长大。”? 第81章 宽思窄想 心里没底 额日敦巴日圈里也进了狼,让4条黑狗咬跑了,他肚子里揣满了担心。 老鼠狐狸野兔獭子狍子多了,抢牛羊的草,没草了,牛羊填不饱肚子,贴不了膘,卖不到票子,牧民吃啥喝啥呀。 这些小动物少了,狼又填不饱肚子,逼着进圈咬羊。 这可不是和面那样简单,水多了加面,面多了添水的事。 草监局工牧办环保局那些岁数小的人,闹不机密狼和牛羊的事。 为啥要把草场用铁丝网隔成一块一块的,牛羊不游牧了,野性丢了,生病的羊进不了狼肚子里,死在围栏里,喂了秃鹫猫头鹰和狐狸之类的,狼只能夜里进圈咬死羊子。 撒老鼠药不是简单毒死老鼠的事,上面发下来的,闹机密了又能咋样,要有发放的记录和投放草场的亩数,一个人能做了假,那么多张嘴堵不住呀。 上面怕下面不撒,要检查发放和领用人的签名表,假事一点不能做,和狼群围堵黄羊两头堵得死死的。 自己给自己添麻烦的事,和冬天喝了一口凉水,从嘴里到胃里肠子里弯弯曲曲流动的一样清楚。 耳朵聋了,瞪大眼瞅着嘴型琢磨着。 眼睛不顶用了,竖起耳朵仔细听,最好是耳朵不聋,眼睛不瞎。 巴雅尔说:“咱嘎查是重灾区,草儿好,水好,羊肉的味道好,这狼倒是能找着好东西吃呀。” 查娜盘算着保险公司能给填上这个窟窿。说:“这是额外的一块。咋说嘎查也是‘六级’政府啊,年底的救济款可别忘了呀。” 嘎查长瞅着她和巴雅尔说:“找秃头李过来看一下现场,照片啥的齐全了, 钱到手得快。那点救济款,是瓶蜜倒进水泡里去,没一丁点的甜味。” 巴雅尔说:“这水甜不甜,不在嘴里,在心里。这冰天雪地的保险公司人 手不够,过来不方便,照片啥的都传给了李经理。” 牧民不吃生病的羊,也不吃狼咬死的羊,这是牧区传承下来的老规矩。 爷爷辈的人,那时牧区缺医少药的,牧民对入口的牛羊肉非常的挑剔。 人得了病,只能去找点草药,煮一煮喝下,能顶过去的就能活下来。 矿工瞅着那些咬死的羊,在冰雪上躺了一两天。就算狼牙有毒,这零下30多度的寒冷天气,早把病毒冻死了。拿回来去一下皮,煮着吃炖着大骨棒,比内地圈养羊的肉好吃多了。 工区长找来了几个凿岩工,把那些羊拿回来当下酒菜,酒管喝,肉尽肚子量。 他们几个到了羊圈西北面一看,也装作痛苦的模样说了几句宽心的话。 瞅着钎子杆上面的铁丝网说,肯定管用,只要狼碰到了,嗷的一声跌倒雪地上,半昏不死的狗也会把它咬死,帮你解解心头恨。 以为提到了钎子杆,巴雅尔会主动给几只拿回去,实在是憋不住了从侧面小声问。 巴雅尔说:“咋的和狗争食啊,拿走。其实和‘卧羊’没啥两样,埋在雪里能吃到四月份。回去备一些井下的支护网给我,也围一个大方形把零乱的羊粪砖归整起来,冬天下夜也能挡个风。” 他看到了巴图的羊粪砖去年也是用支护网围起来的,老远瞅着心里就舒服。 这几个人回去耍了一个心眼,在屋前的雪窝里埋了4只,剩下的送到了厨房里,当天晚上就醉了一桌。 第二天工区长说昨晚上的把肉是狼咬死的羊,阿来夫把手指头伸进嗓子眼里扣了三四下,嗷嗷的叫了几声,也没吐出来。 巴雅尔瞅着那捆支护的钢网,笑出了眼泪:“真是长了耳朵没长眼,那肉的滋味没吃出来?” 工区长说:“这一捆钢网,宽1米,宽30米,是30平方。回去围一下,不够再来。” 巴雅尔在门外用步丈量着,停下来说:“两捆,那粪砖堆大。” 阿来夫瞅着门前的那捆钢网:“我那也有羊啊,在雪地里躺着。” “不用了,够吃一段时间。”工区长怕阿来夫把这事抖落出去,让高拥华知道拿支护钢网换牧民的羊。 过了两天,阿来夫把那些羊送到了竖井口。 巴雅尔想起了那伙眼珠子饿慌了的工人,在草场溜达直勾勾的盯着挤牛奶的女人,走近用余光扫着奶桶,双眼钻进脖子和衣服的缝隙能多一眼绝不少一眼,嘴里的话给不安分的眼珠子遮丑。 “这奶多钱一斤?” “那酸倒牙的奶豆腐有吗?买几块回去治一下父亲的老胃病。” 低头挤奶的女人,知道是油田和矿山的人,不是坏人。有时会抬头瞅一眼,又低下了头。 巴雅尔说出了对狼和工人的不满,不会说话的,下嘴咬羊;会说话的,到毡房里偷人家的老婆。 工区长平静的替惹事的工人说了句公道话,你是有老婆搂着,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狼饿大了会窜进圈里吃羊,男人憋大了,咋整呀,花钱买痛快呗,没丢啥也没少啥。再说了这事是真是假没人能说清楚,让人睡了的女人,也没找上门来。长舌头的话是一阵风,刮到哪算哪。守着多嘴多舌的人,管好嘴巴才不会捅出事来。 他扭着脖子没吱声,工区长倒过嘴来怪罪起了自己,比喝下一口辣椒油还难受。他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可是工区的人在酒桌上说的呀,做了那事不说,没人能闹机密了,不能把自己压在舌根底下。 工区长把巴雅尔喝多了的醉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也是在桌上听说了一句“行话”,去洗脚店要做那事,直白白说不出口,直接问有没有2+1,女孩会点头把人领进房间的。或者说做个大保健。那几个凿岩工歪着头入了迷,个个都在心里使着闷劲,要找了时间去洗一次脚。 工区长瞅着他们几个问:“你们几个可没少去啊,凑个时间也该去乐呵乐呵,对自己下手要狠一把呀。” 巴雅尔说:“带着他们一起去,挣那么多钱不花干嘛呀,大羊小羊一块看,省事呀。” 工区长问巴雅尔:“要是捏得好,可加一个钟,一个钟就是再付一份钱?” “那可不一定。额外加个项目,时间长了,也叫加钟。” 给他钎子杆的高个子笑嘻嘻地问:“啥烂七八糟的,2+1是啥,大保健又是啥,还加一个钟?” 巴雅尔说:“瞅着你们几个实诚,担心生手挨了宰。跟你们说大实话。2+1是啥?是男人找女人,加钟就不用多说了。光说不练咋能闹机密,多花几盆洗脚水的钱。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有一天指着脸找上门来,花了钱丢了人,何苦呀。” 工区长抬了两下眉毛说:“没有窝边草,吃啥呀,瞅着一个个嘴上逞能的模样。” 巴雅尔的手在胸前弯成一个弧形:“让人堵在毡房里,丢了他的人,扇了你的脸,那可是一炮两个响。滚烫的砖茶就等黄油和炒米下锅了,放进去的黄油块捞不出锅了。” 工区长把眼皮朝上翻了两下,指着酒杯子说事。“这好比是我的外甥,叫你爷爷还是姥爷,一把明牌,你揣着聪明装糊涂,考量我的智商啊。捅了土蜂窝,伤害的不只是别人。土蜂没那么听话,能不蜇你?你这些没根须的话,纯粹是浪费新鲜空气,少说几句,留给牛羊多喘几口。牛羊吞进嘴里有好肉,你吸进鼻孔里只能放臭屁。胃里一盆火,肚里一碗冰,感觉不一样啊,能不能把话说得暖和一点。你捏着手脖子把串老婆门的人送到我眼前,啥都不用说。” 巴雅尔板着个脸:“我不亏欠你的,你肚子里装着我的羊肉,没变成屎咋的有臭味了。做人做事啊,和打草一样,好事来了,坏事也来了,不能随心情啊。接完羔子,草儿从雪下面钻出来,羊吃饱了,雪又把草场盖上被子了,羔子就去了冷库里了。一茬草是一年,和流水一样快。水泡子边上溜达来溜达去的,能不湿靴子。红了眼的牧民会拿套马杆活活把睡他老婆的人勒死的。” 工区长瘪着嘴:“能勒死几个是几个。我只管他们下井打眼扒毛装矿,不能把他们拴在我手上看着。去睡人家的老婆,能全怪他吗?强男难睡打滚女,一个巴掌拍不响啊。伸手接过钱揣兜里,反过嘴来说三道四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意打,一个愿意挨的,轮到你操这份闲心吗?” 第82章 釜底抽薪 以绝后患 再接着说说狼咬死羊的事。 第二天巴雅尔拿着手机里那些照片去找李经理去了,一起去的还有十几家牧户。 那些牧户捏着纸吵吵闹闹的,表格一个也填写不了。 高个女人喊来两个人,替他们一个一个的写着。 喊声灌进了隔壁喝茶的屋子里,巴雅尔也觉得补偿的钱和这茶水一样,很快会流进自己的腰包里。 李经理笑着问:“那晚上捏脚的小姑娘说自己前天‘打蛋’了,这‘打蛋’是啥意思呀?” 头一回听到“打蛋”,巴雅尔也纳闷。 第二回才闹机密了:“就是那天一个客没有,让你多去照顾她生意呗。” 那女孩捏大背手劲蛮大的,就是舒服,他说:“要不今晚再去过把隐,我请。” 李经理去隔壁溜达了一圈,看了一下咬死的羊数,加上其他嘎查的可不是个小数,心里慌了,回屋低声带着笑:“今晚该轮到我坐庄了,我请。可有点急事走不开,就不陪你了哈,让高个美女陪你喝两杯‘花酒’,我买单。一周后过来领钱,钱捏在手里,心里就踏实了。” 倒满酒没下口,巴雅尔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高个女人紧绷的胸脯,一脸褶子的“老花酒”,起身过去碰了一下杯,一口倒进了嘴里,抹着嘴角的酒:“美女加白酒,不差你这一口。” 美女瞅着他那紫羊肝的脸和咖啡没啥两样,乐得合不上嘴:“错了,是美酒加咖啡,我也不差你这一杯。”两人忘记了其他三个人的存在,四只眼睛对视了一下,一口进了肚里。 他舌头根子早硬了,腿脚也不听使唤了。第二天醒来,日头已有两个套马杆高了。 遇到了周日,投保的牧民拖后一天去找李经理,屋子里空荡荡没一个人。孟和电话里告诉巴雅尔,那个秃头卷着钱跑路了,受骗的牧民到了广场。长长的一队人,就像秋后的落叶在街上飘着。 “狼咬死了羊,不能自认倒霉,要有个说法。”巴雅尔大声喊着。白所长和“土律师”都说过,狼咬死了羊要给补偿的。他模仿着“土律师”的样子掰着指头,苏木、旗里、盟行署要管呀,要有人站出来替牧民赔钱呀。孟和摇晃着胳膊:“狼咬死了羊,到最后自己替自己买单?说不过去的!” 后面的牧户也在喊着:“在广场支包住下,不把钱追回来,不回牧点。” 巴雅尔喊声更高:“狼咬死了羊,管不了狼;假公司的牌子在大街上,是人开的,不会说管不了人。” 围观的人堆满了广场的一大半,黑压压的人头相互晃动着,嗡嗡得像窝蜜蜂。 屋漏偏逢连夜雨。盟里绩效考评组要来旗里了,维稳一项占5分。 呼和巴日挠着头和热锅上的蚂蚁,一广场的人隔着玻璃能看见。他把一脸的心事摆在了桌面上,湿漉漉的气氛能柠出一把水来。 畜牧局的人说,盟里和旗里没制定具体的实施办法。到底是盟行署、旗政府和苏木哪一级来具体赔偿牧民的损失,到最后损失由牧民来承担了。 任钦说,这几年牧民也学坏了,粘一粘赖一赖,吃了亏也长了心眼。 呼和巴日扫了一圈说,那伙闹事的牧民张口是钱,闭口是草场污染了,和狼盯着落单的羊一样瞅着草监局和工牧办,埋怨偏心了矿山和煤矿,把我当成了仇人。在牧区司机和乘客就是分不清的,不坐在驾驶员位置就是乘客,坐上握住方向盘就是司机。巴雅尔一会儿屁股粘在马背上,一会儿又在溜达,很难说是骑马过来的,还是走过来的。那些牧民是毛没长全的小公鸡,叫几声没人相信天真亮了,财政拿不出这些钱来。 毕竟是发生在东南嘎查的事,俄日敦达来很难两边赚回个好来,扭头瞅了墙上挂着的半截摆钟喃喃自语,把窗帘扯了缝,天边露白了,啥都晚了。撒手不管他们,会掀起一波一波的草浪来。任钦明显倒向了旗长一边,那就让他去掀草浪,没规定该是财政负责赔偿的,为啥要开这个头啊,有尿去盟里能把钱拿回来更好。饿瘪了肚子的羊耙子撒到群里,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几下就累倒了。 呼和巴日瞥了一眼低头不说话的俄日敦达来,你们几个说的都对啊,要是损失由财政赔偿的话,有一定的难处。盟里也没具体办法,财政列支没有名目,审计这一关很难过。财政的支付能力有限啊,等着花钱的地方多去了,我倒觉得苏木的想法有一些道理,对受损失的牧民给与一定的救济,帮助他们建暖棚等等。 俄日敦达来接着说,年底那点救济,僧多粥少的咋分啊。他担心巴雅尔不会买账的,半笑不笑的对任钦说: “事办的咋样很难料想,有一条是肯定的,屁股后没骂声就行。十个人九个噘着嘴鼓着腮的,肯定是砸锅了。” 呼和巴日说:“没那么多顾虑,心放平了就是了,不愿意是他们不知足,救济款就那么多,总不能给一个人。尊重受灾的牧民,是政府态度,他们不尊重这笔救济,是他们不知足。没必要前怕狼后怕虎,愿意咋说就咋说呗,嘴长在他身上,我肚里有数,不埋怨你就是了。” 俄日敦达来说:“这些年过来了,哪些人是啥德行,装在肚里。没看见活羊走,还没看到死羊腿嘛。” “那是老黄历了,你离开嘎查好多年了,人是会改变的。好的能变坏,坏的也能变好,可不能用一把尺子丈量啊。昨天的阳光晒不了今天的皮袄。”呼和巴日说。 任钦说:“狼咬死了羊,没赔钱的先例。没活羊,哪来的死羊腿啊。” 畜牧局的人说:“问题出现了,总的有个办法对付过去啊。一堆人在广场上摆着……” 呼和巴日瞪着眼咬着嘴唇:“能尿炕,还有睡觉的吗?要睡觉,也要找块塑料布垫在褥子下面。嘎查的耳朵没听到一点风声?也太被动了。” 屋里的气氛僵硬了。任钦拿修路拉水那件事往额日敦巴日身上抹屎,打着喷嚏说出了心里话:“有啥样的嘎查,就有啥样的牧民。脸上厚厚的一层油,肥皂沫多洗几次才能干净啊。” 俄日敦达来上翻了一下眼皮,这不是在呼和巴日面前扇苏木和嘎查的脸嘛。你比巴雅尔能好到了哪去?吃了人家的大羯羊抹了一把嘴,说起了坏话……不当面涮他一下,窝在肚子里会生病的,以牙还牙地说:“吃完把肉,也不至于把骨头扔到送羊人的脸上啊。油手在腚尖上擦几把铮亮的,肥皂沫再多也洗干净啊,老滑溜啦。” 太阳坠到了芨芨草尖的下面,广场的人还没有散去。“啥乱七八糟的,这事咋闹的?!广场上闹翻了天,把挑头闹事的拽回去,丢人打脸的。”呼和巴日在训斥着额日敦巴日。任钦知道这是打牛给马看。 一筐一筐的笑脸,一牛车一牛车的好话,牧民的腿脚没离开广场一步。 巴雅尔第一个跳出来说:“笑脸能当衣穿,好话能当饭吃,我们立马回去。骗人的秃头李和你们是一个模子里扒出来的,满嘴的谎话。” 有人说得更难听,拿起了羊耙子涮起了那些大局长的脸,近视眼打枪贴着任钦的脸说:“母羊的腚能夹断耙子的子孙杆子,圈里没羊,我们愿坐在这里啊,没吃没喝的,七根肠子八根闲着,三两天死不掉。” “那去吃饭,去玛拉沁。”任钦满心指望他们会刷刷的挪动脚步,没一个走的。 秃头李经理跑人了,赔偿的钱也泡汤了。 阿来夫猛地一下立了起来,血流从头部落到了下半身,眼前晕乎乎的一片黑,哆嗦的嘴唇抖动着说:“孩儿哭要找娘呀,秃头李跑路了,人找不到了,拿啥赔我们的钱呀。羊毛出在羊身上,财政收了保险公司的钱,要赔啊。马瘦毛长的有多少毛啊。” 乌日图笑里夹杂着讽刺的咸味,摆动着头:“皮包公司咋交税啊,工商那边没有登记,想交也交不上呀。瘦马也有毛啊,吞进肚里的钱要吐出来,多撒些人把那个光头李拽回派出所,投保的钱就有救了。” 巴雅尔狠狠盯着和自己脸色一样的乌日图,把他在嘎查“蹲点”说的那些乌七八糟的话和落到地上没晒干的话搅合到了一起,斜着眼说,“啥叫多撒一些人啊,几个穷牧民有这心,也没这份力啊。” 一个高高的牧民扭弯了脖子,盯着乌日图,一石二鸟地说:“屁话,立着放屁顺溜是?!那么多的警察,吃干饭的啊,撒出去抓回来呀!” “警察是你家养的,没人逼你去投保,路是自己走的,跌倒沟里找谁呀?”他去赶饭局去了,腚后面拖着埋怨的话走了。 牧民一拥而上堵住了他,齐声说:“问题没闹好,走啥呀?!” “警察不去抓坏人,去牧场里抓羊,那不成狼了吗?” “狼咬死了羊,没人给补偿,辛苦钱喂了狼,逼着我们去找保险公司啊。” “街面上的公司咋会是假的呢?管事的那伙人,眼睛瞎的吗?秃头李跑路了,要给补偿。” 任钦手过头顶上摆动着说:“相信我。酒店给你们安排好了,回去住下,明早派两个代表去办公室,闹机密了再回去。” 肠子里叽里咕噜的叫着,牧民撤回了酒店。俄日敦达来心情也转暖了,转头对巴雅尔说:“那是一块带肉的大骨头,磕坏了牙,怨谁呀?趁月亮没露脸,收摊回去,我的车在玛拉沁后院。” 巴雅尔白了一眼,立在那里没挪步。苏木长低声说:“你扇了苏木和嘎查的脸,回去,跟着吃肉就是了。别人的钱给了,能落下你的?” “我不露头,在酒店里睡觉,和回牧点是一样的呀。” 剩下的五六个还坐在那里,没有回酒店地意思。 三个小伙子上前说:“先回去,老坐着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月亮瘦成了箭弓子,钱也不会到手。是你的钱,不伸手迟早能捏在手里;不属于你的,伸手拽也拽不到兜里。” “撕破了脸堵了后路,以后咋办呀。赌气钱能跑到兜里?快回去。” “就是嘛,都到这份上了,再不拖腿回去,恐怕……” 巴雅尔去了串店。 “土律师”擎着酒杯说:“拿喝酒来说,你滴酒不喝,客人醉了,是上策;平喝,喝醉了是中策;自己醉了,客人不醉,是下策。不能硬攻,只能智取,不能用不值钱的嘴去说事。用顺溜话把钱耙到兜里,何必摆出一副生死不相往来的模样,赌气不值得。” 三个马靴子长短的话落了地,巴雅尔有些回心转意,把点着的烟塞到了“土律师”嘴上:“啥话到了你嘴里都是理儿,咋办呀,给个实招。” 俄日敦达来给“土律师”垫的话起了作用,吐着烟圈圈:“回去,等机会。” 我和卢德布从盟里办事回到旗里,和呼和巴日那伙人凑了个酒局。我递了一根烟:“啥事惹旗长上这么大的火。” “狼咬死羊的事。你这几年是咋熬过来的?东南嘎查的那些人简直是疯了,又在广场上闹事。” 卢德布也跟着打起了边锣,满上一杯端起来,说起了巴雅尔:“他是一支老烟枪。雨天脸上的水,不是咸的。” 呼和巴日单指敲着碟子说:“泪水是咸了,流到了心里。” “打开胸膛说亮话,人心猜不透,羊毛数不清。”任钦说这话像是掉了牙漏了风,呜噜哇啦的听不清楚,一回又奶声奶气的说,“羊尿泡吹满气,打人不痛凉人心,这烂包袱没人敢接。马瘦毛长风吹立不起来,做出了比屎臭几倍的烂事来。” 俄日敦达来仰脸直勾勾的盯着顶棚的圆形灯罩,四根细棍把圆形分成了八分,咋看都是一个“米”字。把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瞅着“土律师”发过来的短信,有底气地说:“放心旗长,明早广场光溜溜的。我给他点了穴位,走人啦。” 乌日图担心地问:“这话可要说硬了,明早广场上有人头晃动,可是打脸的事。” 这不是在分管旗长眼前高自己一头嘛,和扇脸有啥两样?任钦以前说了过头话,吃过亏,他瘪了瘪嘴说:“说出去的话,放出圈的羊,拉都拉不回来呀。” 俄日敦达来指着微信里的视频给呼和巴日看,实际是说给任钦听的:“这事出了差错,我把头扭下来。估计不到十点半就会牧点了,到了大拐弯的一棵树了,车颠得厉害。” 呼和巴日瞅到了一棵树,七下八上的心才落地了。这一棵树的大拐弯他太熟悉了,前几年到旗里开会可没少走这条路。 盟里的维稳指标压得大旗长直不起腰来,花钱是小事,广场上闹事发微博才是大事。他瞅着呼和巴日说:“没人能把太阳和月亮调过个嘛,要给牧民个交代啊。雪天立在广场里成了雪人,是自己的亲戚,能安心坐在屋里开会吗?盯着脚前那点事。贴不上膘的羊,皮毛短不了啊。冻死了人是事故,责任谁来担啊。只要不再来成啥了扯着横幅在广场瞎折腾,财政不差这几个钱。” 有了大旗长这话垫底,分管财政的副旗长第一个溜出了会议室,喊来了畜牧局长、任钦、乌日图商量了一个暂时的补偿办法。牧民拿到了补贴。狼咬死了巴图的那几只羊也列表上报了,牧民顺顺当当拿到了钱。? 第83章 百年荒唐事 羊做了DNA 额日敦巴日说:“狼的事儿平息了,羊又惹起了事。这百年不遇的荒唐事,咋又落到了嘎查头上。” 阿来夫说:“狼拽倒了围栏,混群了。” “这事也能扯到狼身上?咋不修补,等着混群呀。”额日敦巴日的嘴上炼成了一串火泡,没等说话水泡上面的黄水疙就涨开了,嘴唇上拉开了两道血口,渗出了血纹了,摸着黄水,“你数钱,我跟着挨骂。大楼里的那些人,吃屁吃滋味,啥滋味啊,都是一个臭。早给钱,还用去广场吗?” 阿来夫朦朦胧胧地说:“成雪人了,钱是——挨冻挣回来的!” 岱钦和阿来夫之间的网围栏有2处倒了3个立柱。过了2个多月矿工说漏了嘴,去下套套雪兔,跨不过去勒伤了蛋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拔掉的。 孟和的羊群里混进了22只母羊和6只羔子。阿来夫瞅着自己的羊,数到第9只,孟和死活不承认群里混了羊,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圆,口口问着阿来夫:“有啥证据?带走羊。” 阿来夫指着天天看习惯了的羊,一个一个地说:“这是我的羊。”手离开羊头又说,“做贼害怕了,新剪了耳记就是你的羊啦!”他给白所长去了报警电话,盼着派出所能帮自己找回羊。 白所长到群里一看也傻眼了,这28只羊的耳记用剪刀修改了“花样”,混了群辨认羊的惟一办法是看耳记。羊羔一下生,牧民用剪刀在耳朵上剪耳记。阿来夫指着肚子大大的母羊说:“为啥这28单单做了耳记?” “我连桥欠我的钱,用羊顶的帐。”孟和抛出了一句让白所长生疑心的话。 白所长火辣辣的盯着孟和的脸:“说谎话不脸红,你连桥脑瓜子有病呀,毛羊涨价了,用羊顶钱给你啊?大小加起来有50多只。”用嘴撅着那几个肚子滚圆的母羊,又说,“那几个是双羔,错了我把头扭给你。岱钦欠了你多少钱呀。” 孟和张着嘴说不出数来:“欠一百顶两百,羊蝎子烂在锅里,不丢不撒的,犯法啊。” “欠的钱,该有数。又不借你的,急着要钱干嘛去呀。”白所长看着他绷紧的脸和六神不安的眼笑出了声,虚晃了一枪,“眼睛不会说假话,比嘴实诚。前天岱钦说过,是你借了他的钱,咋的又是他欠了你的?”孟和装作没听见,跟在羊群后面走远了。 “跑走了和尚,搬不走庙。”白所长宽着阿来夫的心。他家也有牧场,羊群里除了羯羊全是母羊,十几只羊耙子单独圈养的。母羊的孕期在5个月左右,10月把耙子混进群里交配,过了春节就下羔子了。所长笑着对阿来夫说,“等你的下了羔子再说,看孟和那时再说啥。” 阿来夫和额日敦巴日把混群的前后过程说透了,苏木的司法员也懵圈了。 毛羊价格涨了不少,每只冬羔补贴50元,7月5日前出栏的,补贴又高出了30元。 岱钦不是个糊涂人,等上5个来月,一只羔子补贴80元,22只接近1800元,双羔还没算在内。 司法员和额日敦巴日找孟和调解了两次,死活不把羊退换给阿来夫。 嘎查长翘着二郎腿骂着孟和:“扒了皮骨头也能认出来。压断了腿,躺着说话不讲理,立起来走路,不说人话,赖账人家的羊……活着就是浪费空气。羊让狼咬死了,不能这样啊。阿来夫的也让狼咬死了,这是两码事。” “土律师”接到查娜的电话,也挠头犯愁了。他跑了一趟星斗律师事务所,靠窗的律师走过来说,他舅家弟兄也碰上了混群的事,也是重新做了耳记。眼瞅着自己的羊在赖皮的羊群里牵不出来,出手把赖皮打伤了,羊没要回来,白白赔进了7000多的医药费。到最后鼓着一肚子的气,和鉴定父子关系一样,给羊做了dna,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羊。后来呀,气是顺回来了,倒贴了几万的鉴定费。 “土律师”给那个人又是点烟又是端水的,要来了北京那家医院的电话和地址,又问:“赢个官司,赖皮要付鉴定费呀。” 律师拍着窗台说:“法院倒是判了,那个赖皮没说不给啊,拖了一年多来,我亲戚也没见到一分钱。” 嘎查长和白所长实在是想不出好办法了,满屋子的烟雾辣的眼流了泪。 “土律师”在电话里说了给羊做了dna的过程,要花费3万多的鉴定费,阿来夫的头和吹气一样胀大了,眼前冒着金花扶着墙坐下了,呜呜哭了。他在算着自己的帐,羔子羯子和母羊往高价里算,也不到5万。 阿来夫瞅着窗外:“狼惹的事,我要找旗长要钱。” 嘎查长害怕他又要去广场,拍着桌子:“说啥呀,再敢胡来捆了你的腿。我舅子的羊让狼咬死了,前后和你的差不上20天,没到手一分钱。一去坐就有钱呀,再去就不灵验了,那回赶上盟检查组检查旗里的工作,旗长怕丢脸。狼咬死了羊,财政局垫付了钱,指不定哪天” 司法员说:“羊混群了,和狼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那铁围栏倒下了,有谁能证明是狼挂倒的?依我说是打草机碰歪了立柱,大羯羊趴着过去压倒的,要不咋能混群呢?” “就是呀,孟和的羊过来了混进了你的群里,能说是狼挂倒的吗?”白所长提醒着他。 阿来夫出屋给他姐姐打去了的话,他姐姐在伊日毕斯娘家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伊日毕斯接到哥哥软绵绵的电话,撂下电话把岱钦当成了出气筒。 阿来夫的姐姐隔岱钦和孟和是一样的远近,伊日毕斯和孟和的老婆都是孩子的姑姑,可她总觉得离岱钦近一些,她把电话打给岱钦的媳妇,让她从孟和羊群里拽回阿来夫的羊。 巴图气鼓了肚子,问岱钦:“咋有这样的事?草好可多撒些羊啊,腿好了能走路了,又过来贴膘。嘎查的坏名声是他惹出来的。” 岱钦瞅着叔叔,把事全推到了伊日毕斯身上。 巴图又说:“让你媳妇跟她姐姐说,把羊退给阿来夫。亲戚套着亲戚,丢脸的事,碰面说啥啊。” 俄日敦达来接到父亲的电话,急三火四下了楼,问额日敦巴日:“嘎查那些烂事,让不让人活啦。狼咬死了羊,去旗里瞎折腾。混了群认不出来吗?还闹啥鉴定啊,丢不丢人啊。有人去了广场,就是你的事。你搬到他家里睡也好,捆住他的腿也好,反正不能让他去旗里瞎折腾,被窝里放屁自己臭自己。” 白所长把阿来夫往前推了半步,插话宽苏木长的心:“阿来夫说了,有车拉着也不去了。” 阿来夫瞪眼瞅着司法员说:“嘎查能帮我要回我的羊?” 苏木长盯着额日敦巴日花白的头发说:“回去让岱钦说实话,可不能添乱了。”上车前又说,“又不是抓逃犯,在理发店头发茬堆里做dna。耳记的‘花样’变了,认母不就行了嘛。古人有滴血认亲的,来个喝奶认娘。 ” 查娜问嘎查长:“苏木长没说不让dna呀。” 额日敦巴日问白所长:“羔子能认母,母羊和羯子咋认母啊,” 司法员来劲了:“这事有难度,实在不行,咋就不能做dna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啥,咋就丢了嘎查的脸?是正常维权。” 额日敦巴日无奈地说:“没看懂苏木长的眼神吗?是说的反话。真做了dna,嘎查的名气可真的大了,咋闹啊?” 俄日敦达来拿狼咬死羊这件事开了专题会,统一了认识,要求苏木和嘎查要站在全旗的角度,想尽一切能想到的办法,推进苏木的稳定工作。 苏木和嘎查要联手分头盯紧惹事的牧民,安抚闹事的牧户,就是对苏木最大的支持。不敢说你们的乌纱帽百分之八十捏在苏木手里,可苏木有一定的话语权。你们想一下,下一场大雪,路上就会有些沙子,尤其是上坡和下坡。没沙子帮忙,会有多少车子滚到路边的沟里。 解决问题也一样,不能嫌麻烦。该走的步骤一定要走,少了哪一步也不行。 大冬天的,穿一条薄衬裤和一条绒裤,外加内裤是三条,豁口重叠不到一起,去厕所撒泡尿费老劲了,手在豁口里摸来摸去的才能找到。能嫌费劲嘛,少穿一条绒裤冻得打哆嗦。 他指着自己的裤子说:“去厕所能嫌麻烦吗?混群这事,也不能嫌麻烦呀,就当去厕所撒尿好了。” 额日敦巴日的眼球围着俄日敦达来跑了三圈,最后说:“嘎查当一回裁判,阿来夫在羊群一边吹吹口哨,要是羊跑过来了,就是阿来夫的。” “没那么简单,耳记都不管事。多了几剪刀,做贼心虚啊,和偷有啥两样?道德出了问题,干嘛要祸害嘎查和苏木的名声。”俄日敦达来显得很无奈,又安慰着嘎查长说,“把心放肚里,儿马子下不了驹子,水泡子里长不出狼毒花来。” 白所长心里没底地说:“孟和硬是把三七二十一说成是三七二十二的人,跟他说几遍也没啥用。 三七二十一他闹不机密,你老说三七二十一的有啥用,权当三七二十一就是三七二十二。就算挽起眼毛跟他争吵,又有啥用? ” “胖人吃的不一定多,瘦人吃的不见得少,看问题不要看表面。人是会该变的,没挪步就一大堆的理由,穿新衣服走夜路,担心有人看不见啊。”苏木长给他鼓劲。 第84章 DNA是火盆 烫伤了手 这两天阿来夫和贼一样,骑着马在草场上溜达。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提着套马杆向前面的羊群跑去,吹着口哨,羊群乱作一团,20多只羊向他跑来,走动的姿势,哞哞的叫声,太眼熟了。 孟和从马背上下来,围着这些肚子滚溜溜的羊转了一圈,歪着脖子对阿来夫不紧不慢地说:“到我的群里来干嘛,晚到两步,这些羊会不明不白的让你抢走了。” 阿来夫瞅着移动的羊群,盯着还混在群里的2只羔子说:“你心虚了?羊是听着口哨过来的,不是我赶过来的,把羊还给我,这事儿就扯清了。” 孟和反问道:“有啥证据这羊是你的?总不能空口说胡话。” “证据?就这口哨呀。”他又吹了长长的一串,混在群里的2只掉头向他跑来。阿来夫双脚踏住马镫儿,笔直的站立起来,左手伸进嘴里吹起口哨,与丢失的羊在说话,这些羊聚到了一起。 孟和摇动着套马杆往羊群的方向驱赶着羊。 阿来夫对孟和说:“看到了,这就是证据!自己的羊哪有不听主人话的。你也吹哨子,这些羊能跟你走,我回头走人……”阿来夫依然在纠缠着不让孟和赶羊走,瞪眼喊着,“找嘎查长和岱钦过来评理了,你不说理儿,有讲理儿的地方。” 岱钦一手托着连桥,一手扶着阿来夫,张着嘴说不出公平话来,掂量了再三,还是顺从了伊日毕斯的话:“那羊是我顶账给连桥的。羊蝎子烂在锅里,没洒汤没丢肉的,吃亏占便宜都一个样。” “啥叫一样啊?还给我的羊。”阿来夫红着眼说。 额日敦巴日跟孟和说:“拿人心比自心,凭空丢了这些羊,能不痛心嘛。你和阿来夫也能扯上亲戚,让我说啥好呐,不能见钱不认亲戚啦。让他把羊赶走,还闹啥?草原上长大的,一下生就与牛羊打交道。一吹口哨羊刷刷跑过来了,他能凭空赖你的羊?” 阿来夫又说:“这些耳记重新剪过,是3天前剪的,与丢羊的时间能对上啊。” 孟和更正着说:“这些羊是前3天的,是小孩的姨夫顶账给我的,耳朵上没有新茬就不对了呀,跑到你群里,咋辨认呀?” 岱钦和孟和一唱一和的,气青了阿来夫的脸。 靠耳记不能判定羊是阿来夫的了,辨认羊的惟一线索中断了。 额日敦巴日低头瞅着母羊滚圆的肚子,靠前摸了摸,贴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母羊滚圆的肚子,盯着岱钦说假话的嘴:“时间不会和人一样说假话啊,到底是谁说了假话,再过20多天能辨出来了。看那肚幅离接羔子近了,超不出15天。”又转过头轻松对阿来夫说,“等下了羔子,岱钦的暖棚好啊,草料又好,冻不坏羔子。毛羊没落价,脑瓜子进水的人才用羊顶账。白所长,你的意见……” “这事已调查备案了。走人的话,要告知所里。新做耳记的28只羊和羔子要留下。”白所长担心岱钦闹不机密,又说了句直白话,“有人承认说了假话或做了假证,收回去来得及。” 阿来夫的姐姐和吃了苍蝇一样,朝着伊日毕斯和岱钦甩着脸子,做这些烂事不想回娘家了,不骂人我的牙都痒痒:“嫁出了门,心都歪了。你那一大群羊,就这22个肚子里有羔子?耙子是咋混群的?单独把这22个混群了?” “这20多个接冬羔,那些留下来接春羔。”岱钦说。 阿来夫的姐姐说:“接20个冬羔子的?100块钱一斤,能卖几个钱?” 岱钦的媳妇没给她大嫂一口好气:“我哥吃你的气,我管不着,凭啥到我家撒野啊。没吃你的,没穿你的,接冬羔和接早春羔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当我的家!” 孟和的老婆抹着泪和阿来夫的姐姐说:“大嫂啊,吵到日头掉下西山有啥用?一把拿出些钱,他姨夫心痛,用羊顶账,没觉得是钱呀。” 阿来夫的姐姐斜眼瞪着两个小姑子:“你俩挖好了坑让我跳,我偏不跳。让你哥哥过来跳,看两个妹妹啥咋欺负他哥哥的。” 伊日毕斯推了一下哭哭啼啼的姐姐,心里也害怕了起来,哥哥在她和姐姐眼前就是一个魔鬼,重重的巴掌没少抽自己,在嫂子面前倒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小绵羊。她嘴上的劲给姐姐壮着胆子:“尿杆子湿了靴子头了。牙也掉了,漏风了,看他还敢动巴掌。” “巴掌不是衣服,打在身上脱不掉的。我倒看看巴掌擎在半空,还是落到我头上。”她给两个小姑子增加压力。 孟和的老婆说软话了:“大嫂啊,退退火气。孟和的倔强脾气,躺着让车压断腿,也不肯动弹身子让路。宽松我几天,磨磨他那倔性子。” 孟和在毡房外埋怨说:“她不尿我这个妹夫,我也不尿她那个大嫂,生死不往来怕啥。支锅过日子,不欠她半片奶皮子,锅茶喝起来更顺溜。”他老婆一听这硬茬话,自己的话坐蜡了。 岱钦一宿鼓了个大牙包,夹在中间活受罪说不出口,闹机密了牙痛长腿痛短的理儿。大舅哥要过来搅和事了,这折腾来折腾去的,全落到自己的圈棚和草场上了,捋着羊肠子一样细的事,不该信孟和用羊顶账那句瞎话,掉进了孟和挖的坑,说真话得罪了孟和,说假话,招惹了舅子媳妇上门闹着两家要断亲。 阿来夫瞅着孟和阴沉着脸,硬梆梆地说:“咋进的,咋给我送回来。” 孟和拉长了脸,白了一眼大嫂:“长嘴黑蚊子偷着盯人。少块粪砖,锅茶一样喝呀。”又瞅着阿来夫,“半生不熟的牛板筋,垫牙啊,回炉熟透了再出来。” “牙口不好,不要啃硬骨头。”岱钦冷不丁地说出一句,孟和瞪着眼以为说的是阿来夫。 阿来夫笑了一下,没意料到他帮自己说了句公道话。 那5只母羊果然下了双羔。接完了羔子,那55只羊还是在岱钦的棚圈里。 过了一个周,大舅哥也没去过岱钦的牧场。阿来夫的嘴唇上起了一片水泡,瞅着网围栏中间撞弯了的几根柱子,找到了矿山。看到了矿工扳倒了柱子,铁丝网铺在地上,羊混进了孟和的群里。 额日敦巴日看到我发过来的短信,从苏木赶到了矿山,把阿来夫拽到一边:“咋闹的?不是狼挂倒的吗?” 阿来夫说:“矿工扳倒的,下套套雪兔,划伤了蛋子。” “尾矿工斯琴图是个酒鬼,说的话像放屁一样随风飘走了,你也信啊。”嘎查长说。 “扳倒了网围栏,羊混了群呀。”阿来夫和亲眼看到了一样,口气很硬。 嘎查长扯着他走出了大门:“你媳妇在这上班,去楼道躺着,查娜不用来上班了,空出位置让莲花过来?那正好中了巴雅尔的圈套。你脸大面子就大啊,岱钦的脸比你大一圈,两个孩子一个都没上班。” 阿来夫像是被滚地雷惊懵了,哭着走了。 去年,李阿斯夫为邻近苏木的牧户找回了混群的23只羊,挑头打起了这场官司。按常理急等着用钱的,也很少卖快下羔的母羊,没好办法,只能做dna“亲子鉴定”,是委托北京一家医科大学做的,很准很成功。 李阿斯夫到草场了解了一些情况,又找到了孟和。孟和激动地说:“这28只不新做一下耳记,和岱钦的混了群咋办?那顶了帐和没顶有啥两样。” 李律师说:“我去岱钦的羊群里瞅了半天,那些耳标记,剪不出这形状来。”他瞅着孟和慌张的眼神又说,“我在老家接过羔子,也剪过耳记。从下剪刀的角度看,不是岱钦的顶账羊。让你连桥说,他家的羊有两种耳记嘛。” “我不是牛肉干,用不着你不用油干炸。”孟和指着新做的耳记抖着手说,“我在豁口的一边加了一剪刀,咋不是一个方向啊。” 额日敦巴日指着耳记说:“哪是一个方向?”掏出手机的照片比对耳记的豁口说,“这角度和阿来夫的一样。” 岱钦弯下腰看着图片不说话。阿来夫不舍得3万多的鉴定费,问律师:“嘎查长和岱钦都在,你们三人作个证,去羊群那里,我吹个口哨,羊跑过来不就是我的羊了吗?” 李律师笑了:“这只是取证的一个方面,在法律上不承认。你怕啥呀,自古以来打官司是输的一方拿钱。只不过鉴定归属过程的钱是你垫付的,等出了结果,败诉的一方要把钱还给你。” 阿来夫越听越闹不机密了,头一次听说这个新鲜名字。问李律师:“啥是‘亲子鉴定’?啥是dna呀,咋个搞法?” 额日敦巴日看着迷迷糊糊的阿来夫不耐烦地说:“是鉴别,是鉴定。dna是公安局找线索抓坏人用的一种方法,用头发,指甲盖,血迹啥的,一化验能找到作案的人。” 阿来夫瞪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逼问着小他三天的巴雅尔:“咱也去搞个dna,和羊一样,做个亲子鉴定。你哪像我的弟弟?说话做事反着干。” 额日敦巴日插话问李律师:“这个能做?” 李阿斯夫瞅着这两个爱开玩笑的人一本正经地说:“人和羊是一个道理,都是化验血,和生父生母比对就是了。” 阿来夫问:“母亲不在了,能dna吗?” 李律师疑惑瞅着他那心事重重的脸:“咋的?真要做啊。生父健在就行。” 阿来夫开了窍,由健在的父亲想到了圈里的羊耙子,男人和耙子一样呀。他直愣愣瞅着脸色有几分胆怯的孟和说:“不做,心里老犯嘀咕。” 李律师又追问了一句:“这要看你兄弟是不愿意。” 额日敦巴日知根知底地说:“他说的是羊做dna,不是人呐。” 孟和说:“怕啥,做就做。dna是盆火,能烫伤手?”? 第85章 一波三折不听劝 打掉牙往肚里咽 孟和的眉头紧锁着。 岱钦吞吞吐吐地说:“中间的网围栏毁坏了在先,之后又混了群,这3万多的dna按啥比例分呀?是一半还是更多一点。” 额日敦巴日回答着:“直接去问狼。你的脸比阿来夫的大一圈半,应该更有面子。” “狼不会说话,咋问呀?”岱钦又顶了一句,“你的尿多,替我问一句,狼能闹机密了你说的啥。” 李律师看出了岱钦的担心:“即便有人毁坏了,没有人证物证,法律上不予采信。你的举证不成立,不会分担一分钱的。” 阿来夫盯着岱钦:“有你管呀,我的事。你酒量大呀,还是尿多呀。血压高和血脂高都不是病,心眼坏了是大病。说瞎话耍赖我的羊。其其格没你这姑父。” 孟和也是其其格的姑父,他扯着岱钦到一边说:“不要多说一句话,那dna不要信,相信耳记。” 额日敦巴日瞅着岱钦摇头笑了,帮阿来夫敲着锣鼓渗透着说:“做好事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做坏事同样是一个吃亏教训的过程。巴雅尔就很现实,从国保大队放回来了,比以前沉重多了,不是草原上的塑料袋风一吹就起空了。” 阿来夫说:“耳记改变的快有啥用?说白了和偷呀抢呀一个样。耳记上加一剪刀,就销毁了证据?耙子是我的。” 嘎查长又说:“在大羯羊和母羊身上扎一针,和检查身体抽几针管血,找的可准了。你以为鉴定不用花钱啊?没有递上诉状前,把羊还给阿来夫,搞啥dna鉴定啊。” 孟和压根就不信几针管血能领走55只羊。 他大声说:“该花的就要花,擦屁股的纸叠的板板正正有啥用,一擦屎还不是皱皱巴巴的,说得好听有啥用?” 阿来夫戳到了孟和的疮疤:“我的钱,一分一分攒下来的。你有尿啊,伸出了不值钱的腿,挡了路,耍赖钻探队的钱。” 孟和气白了脸,抖着手:“我死在牛牛车里碍着你的事了吗?没让你拉着走。” 他俩越吵越凶,再争吵下去就出手干仗了。 额日敦巴日摇动着双臂,明显拿孟和开涮。“大白天的说大白话,我的脸都烫手了。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哪壶不开提哪壶。丢人丢到这份儿上,还不够呀。” 出了屋,在门外又说了一句:“去dna,有钱去烧!我不心痛。” 李律师和阿来夫也跟在屁股后走人了。 嘎查长不让阿来夫去找巴图帮忙,第二天他还是去了。 巴图闭着似睡非睡的眼问着岱钦:“真把羊顶账出去了,还有20多要下羔子的母羊?” 岱钦说:“孟和把错话挡在了前面,我顺着说了。我的话能收回来,他不收头啊,我媳妇也找了他,脑瓜子转的比打草机还快,10匹马拉不回来。” 额日敦巴日凑近岱钦小声说:“早些时间干嘛去了,憋到现在才说。祸害了阿来夫,丢掉了良心,蹄子进了獭子洞,摔断腿胳膊的活该!” 阿来夫推着岱钦的肩膀,哀求着说:“让其其格的大姑父和嘎查长到我那喝酒,那可是好酒,我媳妇从矿山食堂拿回来的。” 巴图听到查娜去矿山食堂了,几十年前的事回到了眼前:和当年“知青”食堂没啥两样,热闹的和土蜂搬家进来的出去的。 瞪圆了眼问阿来夫:“也和矿山搅和一起了,有尿了。” 阿来夫没说是嘎查长帮的忙,随口说:“没搅和啥,去做蒙餐,矿山缺人手。” 巴图一起一落的胸脯,喘着鼻子里的气流说:“是矿山的人撕开豁口混了群?” 岱钦瞅着巴图说:“看尾矿库的斯琴图,酒闹多了乱说的。”回头对阿来夫说,“走啊,在这也拿不到钱呀。” 阿来夫瞪眼岱钦:“我陪大黄狗和羊群,狗能护着圈里的羊,羊能下羔子卖钱,陪你有啥用?” 阿来夫走远了。 额日敦巴日生怕老嘎查长怪罪自己和苏木长,推了个一干二净,接上话说:“赶巧了缺人手,查娜会煮把肉,没啥人帮忙。” “没啥连扯,日子熬瘦了,落不到她头上。不烧茶挤奶溜达啥呀,烧香能引出鬼来。”巴图抹嘴走了。 羊吃完草,躲在矿石堆南面的避风,脖子在矿石上擦痒痒划破了皮,第二天早上躺在圈里死了2个。 阿来夫瞅着脖子上的血口说,羊是铅中毒死了,让矿山赔钱。 高拥华一句好话没给阿来夫:“你说羊蹭蹭痒痒磨破皮,铅锌矿有毒,死了羊,有啥证据啊,有尸检报告吗?” 阿来夫背了一只,指着楼道里的羊:“脖子上有血口,死在圈里。” 高拥华说:“这点小伤口,离心脏远着呐,不会是吃了啥中毒了?” 阿来夫指着白茫茫的草场:“除了草尖和雪,没吃啥啊。毒芹和狼毒草压在雪底下,吃不到啊。” 那木拉图打过草,估计是冬储草里夹杂了毒芹和狼毒草之类的。亮着嗓门说:“油田西面那片草,狼毒花连成了片,不会是吃了它!” 阿来夫眼前出现了那片狼毒草,嘴里却说:“那草不好,没打呀,在雪下面埋着,咋能吃到?” 高拥华琢磨不透,羊蹭痒痒破了皮,就能中毒死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矿工在井下扒矿,手脚让矿石打破的有多少人呀?打断手指和脚趾的也有啊,没一个丢命的。 井下那些矿石可是些高品位的,地表堆的那些是掘进的毛石,不会中毒死掉的。 俄日敦达来怕夜长梦多惹出别的事来,催促着戴眼镜的畜牧师把死羊拉回去做个尸检,死羊的血液里总铅远远小于01毫克每升。 阿来夫瞅着戴眼镜的畜牧师有点眼熟,闭着眼拍打着头:“咋的又是你啊。你小舅子和媳妇在变电站上班,生出了孩子了吗?母羊有10多个没下羔子的。” 阿来夫不认识一个字母,瞅着化验报告问着:“我不信这些黑色的数字。让做dna的人帮我看看,这数字准不准。” 畜牧师摘下眼镜,摇着头笑着说:“仪器化验的数错不了,和你到医院抽血化验大生化和肝功是一样的,有啥不放心的。” 隔了不几天,矿山把阿来夫的媳妇查娜辞退了。 让她去食堂干活,是塌的那个大坑帮了她的忙,放着一直没填平,说白了是堵她的嘴,不再去矿山找事。 羊混群了,阿来夫又拿矿山说事,说是矿工把网围栏捅了个豁口,羊跑过去混了群,诚心找矿山的事。 查娜哭哭啼啼的,额日敦巴日把下嘴唇咬成了一排牙印,闭着眼和盲人算命一样地说:“我的心比你还急啊,我的脸也跟着发烫呀,让我咋开口说啊?” 查娜说:“问过‘土律师’了,和矿山没签用工合同不怕,去食堂干活了,要给我一些赔赏,再额外给1个月的工资。” 嘎查长低头不语。 她又断断续续地说:“不舍得丢到这块活儿,蹭痒痒死掉的羊,不用赔钱了,也不说矿石有毒之类的话了……还能回食堂嘛。” 矿山撵走查娜是吊一下阿来夫的胃口,和吃了阿莫西林胶囊一样管用。 第二天,阿来夫到了高拥华办公室承认了错误,网围栏捅了豁口,不是矿工干的,是斯琴图说的酒话。 等了半月,查娜又回到了食堂。 额日敦巴日怀疑“土律师”出卖了自己。 高拥华一巴掌一个枣地说:“要不是看在嘎查的脸面上,就凭阿来夫这简单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回来?” 听完高拥华的话,我在想,遇到不理解的事,大多数人有对着干的想法。 话再转回来,仁慈大了也不行,让查娜去食堂,还嚷嚷着要补缴五险,赖上了矿山了?有活干,想歪事了。 阿来夫的心思又回到了混群这事上来了,一宿没睡也没闹机密,自己的羊明明就在孟和的群里,口哨一吹,乖乖跑过来,就是领不走原本就属于自己的羊。 毁坏网围栏没看见,斯琴图的酒话不值得信,渐渐觉得对不住矿山。 为吞下这口烧心的窝囊气,自己说服了自己一百次,早茶前铆足了劲头,就算白白花掉3万块也值得,走路能抬起头来。 孟和输了官司替自己拿出这3万块钱来,让岱钦清楚他是啥样的人。 北京dna分型中心受法院委托,前往孟和的羊群里抽取了血样做“亲子鉴定”。 几个“白大褂”瞅着羊群刷刷走动着眼睛有点晕,更何况要在群里找出那55只。 “白大褂”挠着头不说话,这22只母羊的孩子到底是谁呢?取不了血咋样比对啊。 过来凑热闹的巴图好奇地眯着眼瞅着穿白大褂人说:“就这几针管的血,能闹机密这羊是阿来夫的?” 活了这把年纪没离开草场,掀起一块羊粪砖,就看到了祖辈的影子。 嚼起一块风干肉,就能看到“崩克”外面的狼蹄子。 看到一座毡房,就是一个移动的故事。 雪水吃惯了,粪炉子也习惯里,“风光互补”看电视也方便,为啥要拉长电? 那个白大褂要张嘴说点啥,看见额日敦巴日的手势闭上了嘴。 额日敦巴日过去拍着“白大褂”的肩膀:“闹不机密了,让羔子各找各的妈妈,不用东挑西捡的。” “白大褂”还是立在那里点头不说话,他挪着小步比划着:“先把那22只母羊单独关在一个圈里,再把那些集中关在另一个圈里,一天一宿不进食。第二天一早打开圈门,小羔子会扑向妈妈吃奶。接下来对22只母羊和6只羯羊进行抽血采样。最后对12只羊耙子采血。” 法院的技术人员对孟和和阿来夫说:“28只羊的dna与这羊耙子的相匹配,结果就出来了。换句话说这28只羊的父亲是阿来夫圈里的羊耙子,改变了耳记也没用。母羊的身份确定了,羊羔的归属就明了,这是唯一的证据,法院判案子就信这个。” dna分型中心出具了亲权最终的鉴定结论:这28只羊的生物学父亲是那12只羊耙子。 额日敦巴日对孟和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属于自己的偏要强行夺取,这大小55只要退还,3万多的鉴定费也要一分不少的给阿来夫,起诉书上写的清清楚楚的,不要再犯浑了,别说没有事先提醒你。” 阿来夫上前扯着庭长的衣襟:“太好了,太感谢了。这些羊可回到了我圈里了。” 孟和哭了半宿,做梦也没想到那几针管子血,能掏走他3万多块钱。 他瞬间骂岱钦是个软蛋,站出来阻挡一下,也不会丢出这么多的钱。听进大嫂的话也不会到这一步,没脸回岳父家见她。? 第86章 闲人琢磨事 捅了马蜂窝 俄日和木和巴雅尔喝了一顿酒,办了一件他想了很久未能办到的事。 一杯一杯酒下肚了,俄日和木的情绪舒展开来,慢慢地蒸发着……离开毡房。 他东倒西歪的搂着巴雅尔的脖子,贴在耳朵上喊:“给你的一点意思……以后还—有—分成。” 他过去一直抽着“苁蓉”,不舍得抽贵的,从怀里拿出两条“金呼伦贝尔”,送给了巴雅尔。 两人嘀咕了一阵子,整条整条的烟掉落在棚圈的边上。 他从租岱钦草场的那天起,就琢磨育肥羊的事儿。 羔子的价涨起来了,毛斤比去年高出2块多。 他把羔子运回老家圈养起来,在草料中大量添加增长素、增肥素,贴膘快。 乌日根和阿来夫从“那达慕”赛马场回来,不远处的两辆车往草场里投放羊,他俩一眼就能识破了这些外地羊又来和牧场里的羊抢价格了,硬生生砸了生态羊的招牌。 草原上流动散养的羊,喝的是矿泉水,吃的是1000多种草类和200多种中草药,拉出的是六味地黄丸。 草场里散养的时间多在6个月以上。 圈养的羊全是在圈里吃这混合料达,活动量小,肚子大。 没隔夜阿来夫就告诉了嘎查长。 额日敦巴日瞅着手机里模糊的照片,端详着那长舌帽,伸到了巴雅尔眼前:“说你点啥好呐?干这些让人瞧不起的事。这是服装啊能‘贴牌’,砸牧民的饭碗,也落了你的羊价!良心让昧心钱糊死了。” 天气快黑下来了,照片看不清人脸。 那片草场是俄日和木租岱钦的,阿来夫看那后影是巴雅尔。 巴雅尔瞅着照片说:“我在‘那达慕’呀,赛马的项目有种公马30里的、远程马40里的、改良马30里的、3岁马15里的。人脸都看不清楚,凭啥说是我呀?” 嘎查长说:“不用电棍,两木棍子下去,俄日和木会说的。” 巴雅尔打量着照片害怕了。 嘎查长又说:“有人看准了是你,我咋没找阿来夫啊。把租岱钦草场的人喊过来。” “我没他的电话。” “你撇得干干净净的,心理有鬼啊。” 他拨打了俄日和木以前的电话号,额日敦巴日听得一清二楚,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查证后再拨。 巴雅尔极力在洗白自己:“听到了嘎查长,真的没骗你。” 嘎查长故意把责任放大,吓唬岱钦,可不是扯不上半分钱的事,百分之百能扯到你。 那草场是你的,草原证可是你的名字。 苏木长要过来,旗长让网上的闲话压得喘不过气来,要找到牧主,草监和公安的过来,第一个要找的人是你,不是俄日和木。 岱钦的语气软了下来:“你要我找的人,喊来了。” 俄日和木在马上没下来,套马杆在肩上颤悠悠地抖动着。 额日敦巴日高声地问:“顾及自己,你毁掉的可不是嘎查苏木的名声,是毁掉了全旗全盟的名声。羊要是能说话,把你的前后三辈都骂死。” 他下了马没服软:“有照片证明是我吗?我去草场看过了,有人把网围栏两处撕开了大口子,羊是在我草场里下了车,出了豁口跑走了,咋把这烂事压在我身上啊。” 他和巴雅尔没说到一块儿,他在说谎。 嘎查长说:“我去看过了,围着草场转了一圈,没豁口啊,围栏没有撕开,那天你去哪了?” 俄日和木说:“看了一会射箭和赛马的,又看了一会摔跤的。” 额日敦巴日跟了一句:“那神箭手和搏克手的名字叫啥呀。” 他回答的合情合理:“没留心,看热闹没记住。拉肚子,后来回来了。” 额日敦巴日的食指一会儿指着地,一会儿顶着天,说:“不会是说假话吓得拉肚子了。就算有豁口,羊该跑到乌日根的草场里了?咋跑呀,羊爬不过网围栏啊。” 俄日和木抽着烟不说话,一会儿又说:“嘎查长啊,我说的可是实话啊。” 嘎查长瞪圆了眼:“三世因果,不为自己,也该为下代着想……做人不能没有底线。流汗,光明正大的挣钱,不干净的钱不能拿。从别的旗县买回育肥羊,放回草场打个滚,就贴上生态羊的标签了?成心往嘎查和苏木头上扣屎盆子,再往大的方面说,是在欺负牧场里的羊。以后的羊肉可买不动了,价格要跌了啊。” 巴雅尔和岱钦对了一下眼,低下了头没说啥。 嘎查长问俄日和木:“午饭后我去‘那达慕’看射箭的,路过了你的毡房,门是关的,套脑没冒烟。羊群里也没你的影子,肚子拉得厉害,不在屋里躺着,不会和拉羊的司机在毕利格饭店里喝酒。” 拉羊的司机是俄日和木的小舅子,把羊撒到草场里,他们三个人在毕利格饭店喝上了,这一切就和额日敦巴日跟在后面看的一样。 俄日和木双腿盘坐在牧场上一声不吭,低头在草原上胡乱划写着说软话了:“嘎查长你也清楚,草畜平衡奖,一分钱没落到手里……今年的草不错,就买回这些羊。” 草畜平衡奖给了岱钦的,嘎查长瞅了一眼岱钦没说话。 嘎查长又说:“写啥呀,还写!给你个好笔好纸能画出个好字来,心歪啦字能写正?! 装啥呀装,去年多撒羔子,躲过了满都拉,在岱钦的群里藏了90多只羊。起来,咋装怂啦……事闹大了。” 巴雅尔的头一下大了,闯下了天大的祸,一双小眼睛又叽里咕噜的在长舌帽檐下转动着,有啥大惊小怪的……育肥羊没吃激素添加剂饲料。 羊是从俄日和木老家买的,价钱便宜,品种没变,也是大尾羊。 那边的草不好,羊不抓膘,羊价不好再喂饲料就赔大了。 瞅着羊的价钱起来了,牌子响,草也好,买回来赚点差价。 这些羊比贴牌的服装强多了,贴牌的服装出厂地不同,设备不同,质量很难保证。 俄日和木说:“‘知青’挖的水库里,河蟹出了名,一年能捞出多少?没人能说清。还不是名声大的原因,夜间从别的地方运进几百斤,只要有人来买,坐着小船进去用网拉一下,几十斤就捞上了,照样卖好钱。” 嘎查说:“嘴里挂满了理儿。羊和河蟹不一样,河蟹从水库里捞上来,个头模样一个样,难辨认。这羊嘛,一个是肚子滚圆滚圆,毛色发暗,一摆一摆的走着;一个是肚儿细长,毛色白得发亮,跑起来头抬得高,撒着欢的跑,蹄子跑得轻快。你是心服口不服,扯着直嗓子不说直话,肠子里装的是歪歪屎。” 巴雅尔猜出了是阿来夫告的密,很自然地说:“咋说也是我兄弟啊,我能猜不透他?他是瘦马拉硬屎,捋都捋不直。” 嘎查长说:“钱,能买回好多见钱眼开的人,说假话,可买不回自己骗自己的良心。” 巴雅尔对嘎查长的话不满意,想到了他让自己找几个人去煤矿闹事的那一幕。 他笑里藏刀地说:“是说你自己,还是在说我呀。自己腚眼的屎比我不干净啊,你不一样和我一起到煤矿闹事了吗?没少拿卢德布给的酒和超市卡。让我们几个到煤矿闹事,你躲在后台指挥,两面三刀的,你的感受我咋能感受到呀?我的头没长在你身上。” 岱钦接完电话走了。 俄日和木凑到了嘎查长和巴雅尔中间,分完了两根烟:“丑的俊不了了,有好法子挡回去吗?” 额日敦巴日的脸火辣辣的,仍平静带笑地说:“腿长在你身上,撒着欢跑去的。你不去,是我把你背过去的?还是装在牛牛车里拉去的?让我感受啥呀?” 巴雅尔在俄日和木这个外人眼前说这些话,气坏了嘎查长。 嘎查长又说:“你们几个没拿煤矿的酒和卡?我可没干损人祸害朋友的事啊。你喜好啥?偏好啥?是谎话?是酒色?还是给人家租个小媳妇?” 是“土律师”出卖了自己,巴雅尔的脸色白了,怕嘎查长抖落出自己把草场租给煤矿这件事。 急忙改口说:“气头上的话不要往心里去呀,要想个法子,把这事挡回去。” 嘎查长喘了一口粗气:“有啥好法子能挡回去?有你这样混事的吗?喝不到一口热奶,老底都翻出来了。育肥羊这事谁粘上手,要撕下一层皮去。” 嘎查长那紫茄子脸露出半丝笑来。 巴雅尔有了底气,刀状的手往下劈着,擎着个猴脸假惺惺地说:“嘎查长是有尿装没尿,我是没尿装有尿。人比人要死,和你一样喝茶吃把肉,拉出的屎一样臭,进脑瓜子的东西不一样。你想事透亮,我是一锅粥。到了这个点上,抱着取暖能相互保命啊。” 嘎查长笑了:“拍偏了,把我这小羊腿拍断了,留点力气头,去拍苏木长的马腿好了。” 俄日敦达来不想把问题闹复杂了。 这毕竟是不光彩的事,作为苏木长,他是撇不清责任的,就算没有直接责任,间接监管责任总该有。 苏木长也不想拿“育肥羊”说事,把他俩处理了,等于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把最后的补救办法断送掉了,那不和媒体上的言论自圆其说了吗?当真处罚了他们,要发红头文件,白纸黑字,假的都成了真的。 在这风口浪尖上,这把火烧到苏木头上来,会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了。 他回苏木连夜召集嘎查长开了个紧急会议,会没在会议室开,是在度假村的蒙古包里。 喝着酒把整个事捋了一遍,他脸色挂满了无奈,和蔼地说,大家要枪口一致对外,消灭不良信息的蔓延传播。 嘎查要连夜开会,及早统一口径,澄清事件真相。 大致的意思是:为提升羊的品质,避免近亲交配繁殖,特意从外部旗县引进优质公羊……是件好事,有啥大惊小怪的,外地旅游的人懂个啥呀。 哪个嘎查说服解释不了的,扣嘎查长1000元,出现一个上访的,扣嘎查长年薪5000元。 这事内外有别,平息下来了,再坐下来研究处理意见。 东南嘎查要全力封住阿来夫的嘴,不能让他胡说八道。 散了会,额日敦巴日红着眼睛单独跟阿来夫。 低声问着:“有啥凭证?一没看清人,二没看清羊,咋能说是育肥羊?他从临近嘎查买回来的,可不要乱说,价抬头了,坏了名声,逼着落价呀。” 阿来夫摇着头。 嘎查长补了一句:“没看见,没发生过,摇啥头呀。” 他怕阿来夫不卖自己的账,使着眼神让会计再替自己叮嘱一遍。 俄日敦达来怕额日敦巴日捋不直这事,乌日根以前是嘎查的书记,后来落选了,记恨着俄日敦达来,让矿山出出面,也许能帮帮苏木。 乌日根琢磨着,育肥羊也没啥不好的,别的旗县牧场少,牧草遮盖不了地皮,羊践踏得厉害,鼓励牧民搞育肥羊。 育肥有好多种,有放牧育肥的,有舍饲育肥的,有混合饲料育肥的。 巴雅尔和俄日和木没那么傻,舍弃草场的羊草碱草不用,去花钱买混合饲料喂养。 要说是育肥羊的话,尽多算是个放牧育肥,和草原散养的没啥两样的。晚上回圈了,能挨家挨户去看看羊圈里有没有混合饲料? 乌云其木格按照我的意思说服了她爸爸乌日根。 两个目击证人一个口径地说:“我俩到跟前瞅了一眼,是些黑头羊,大尾巴。是一个牧民的连桥撒过来的羊,这片草好,贴膘快,价又上来了……这是件好事,有啥大惊小怪的。” 过了一个周,临近嘎查有几波牧民陆续到东南嘎查来溜达,几乎瞅遍了草场里低头吃草的羊。 有人下马瞅着耳记,摸摸肚子,掀起尾巴,和医生查体一样。 额日敦巴日跟他们介绍: ……是一个牧民的连桥撒过来的羊,这片草好,贴膘快,价又上来了……这是件好事,有啥大惊小怪的。 再好的耳朵也抵不上半只眼呀,坏话跑得比好话块。 那些没根没稍的话,和往牧民头上扣屎盆子有啥两样?抹黑了嘎查苏木的脸上。 牧民朋友们,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一传十十传百,传的人多了,假的也是真的啦。 好几千里以外的人知道了,还会买这里的牛羊肉?牛羊肉卖不出去了,哭的可是牧民啊,等下来只会是落价了。 牧场里的羊,除了有耳标记外,还挂着一个牌牌,羊的身份是可以追溯的……所以说嘛,说出这样话的人,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块臭肉满锅都是臭味。 那可是牧民的仇人了,道理就这么简单,除非他草场里没有羊。 哪个牧民朋友草场里的羊,不是喝矿泉水,吃中草药长大的,拉出来的可是地地道道的六味地黄丸啊。 我作为嘎查长,对我的话负法律责任。 牧民离开时,对嘎查长说:“这草这水好的,吃进肚里能不贴膘嘛,犯不上花钱买饲料,那不是脑瓜子有病吗?” 事后巴雅尔替俄日和木给嘎查长送去了2件酒和2条烟。 第87章 借寿酒之机 没摆平自己 大清早,岱钦在蒙古包前面支了个大铁锅。 台板上现宰的羊肉热乎乎的,羊胸脯和羊尾巴单放在一边。 草场里有蚊子虫子和苍蝇,用纱布盖着。 锅里煮了两只羊。 岱钦在勒勒车一旁盘着血肠。 破旧的勒勒车有年头了,破旧背筐的带子断了,柳条也断了,歪斜依在车轱辘上。 我回集团公司开会,高拥华随礼参加了寿宴。 阿来夫把羊尾白白的一堆油掏空了,灌满了羊肉小方块和葱姜盐,用针线缝好,在锅里煮熟端在木盘里。 回头对高拥华说:“这叫‘戈壁白鹭’,吃起来一点不腻,要蘸韭花酱。” 巴雅尔在石头烤肉,把羊肉秘制出来了,往红红的石块上放着羊肉。 高拥华围着案板转了一圈,瞅着羊前腿下面的一片皮毛没去掉,小声问着。 巴雅尔说:“王爷肉,也叫护心肉。带毛的那块肉是腊月二十三祭火用的,平日是留给最尊敬客人的,一会儿用火燎掉毛。” 查娜、伊日毕斯和陶格斯在包里摆着奶食和碗筷。 巴雅尔用叉子在锅里翻腾着,叉起了一个羊尾说:“真香啊。” 高拥华盯着几个羊驼,问:“这羊驼是羊肉味,还是驼肉味?这肉比羊肉好吃。” 额日敦巴日说:“不忍心下刀,没吃过,太贵了。” 哈斯其其格舀子一勺子奶茶,出门了,向头顶以外的空中泼了下去,画了一个大半圈,落回了草场。 这动作是从额吉熬奶茶学到的,熬好的奶茶没下口前,舀一勺子到门外,向怀外高高的泼出去,这叫敬天敬地。 巴图合不拢嘴,一一接受着客人的祝福。 酒,自然是没少喝。 额日敦巴日和巴雅尔把羊尾巴白白的肥肉片成一片长条,托在手掌和手脖子上,伸着舌头吸进嘴里下肚了。 高拥华试着割了一个短短的薄片,用刀子均匀摊满了韭花酱,在嘴里转了一圈吐了出来。 岱钦把肚包肉切开四半,一块放在高拥华的碟子里,让他蘸着韭花酱吃。 巴雅尔是醉在心里,多一句话不说。 阿来夫是心在嘴上,该说不该说的都说,摸着手里的银碗问了两遍:“老嘎查长啊,以前是木碗和哈达,这银碗多贵呀。” …… 饭后客人陆陆续续走了,把回礼揣进袍子里。 巴图相信没风草尖不会起浪,拽着育肥羊这事不松手,十有八九是儿子说了假话。 指着勒勒车后面的一垛牛粪,问儿子:“一样的草原养出百色的人来。不用竖着耳朵东听西找的,牛粪里能拖出好多故事。你妈的奶水不足,是羊奶喂大了你,现在反过头来祸害羊的子孙。跟苍蝇找茅坑,你的那个所长,眼尖尖的盯着羊群,给了钱,头扭到一边,不点数走人了。手没捏到钱,眼瞪得比牛眼还大,多一只也不行。” 俄日敦达来扶着老人的肩:“后街传出的那些烂话,比打出的箭快,真皮不怕锤。” 远处的芨芨草顶到了天边,草尖插进了白色的云朵里去了。 父亲说着硬话: 没风声了,可不是没有啊。 你和抠煤挖矿的喘在一起,胳膊肘向外拐,我装聋,耳朵清净了。 那些银碗哪来的?阿来夫过问了两遍,那嘴能赌住吗?不是说你呀达来, 你是秤钩挂在屁股上,自己秤自己。 牧民不用秤,用眼就把你秤准了。 规矩粘合在酒里,那些条条框框的老规矩跑进酒杯里了,靠脸面办事会坏掉大事的。 要多个心眼儿,不能听到枪声再跑啊。 你用一个药方子,治不好牧民的病。 伤口在流血,不给止血也罢了,总不该撒把盐啊。 儿子的脸上挂满了干笑,嘴角咧着不说话。 父亲又说:“锅茶喝的比你多,走的路比你远,羊粪砖起的比你多,说的都是为你好。有不孝的儿孙,没有狠心的爹娘,丢下儿孙不管的。” 父子俩没完没了的,哈斯其其格急了眼,拉下了脸嘟囔着说:“对儿子一百个不放心,拿皮袍子蹲着守夜看场……” 巴图转着眼球找儿子:“老骨头怕车子压断了老腿老胳膊?” 俄日敦达来在勒勒车西面擎着电话一直没住下嘴来,骂着阿来夫。 “你那烂嘴巴,想把老爷子气死啊。哪来的育肥羊?我再告诉你一遍,那些羊是岱钦连桥的。” 儿子在父亲眼前放了鸽子。 额日敦巴日说:“老嘎查长啊,苏木长让我和满都拉去了岱钦连桥家,就是让车压断了腿的孟和。没等我们开口,就指着牧场的羊说,不信去羊群里清点一下,满所长那里有底账,少了62只,撒到了岱钦牧场里,那草好,膘贴得快。” 巴图瞟了一眼,把话吞进了肚子里,他在外人面前给儿子留脸,嘴角抽动着:“是羔子还是大羯子。” 额日敦巴日说:“大羯羊多,羔子少。” 出了屋走到勒勒车边,凑近说:“苏木长啊,这一关躲过去了,撤?” 母亲也在为儿子开脱:“孟和都说了,这事假不了,假不了。” 岱钦瞅着额日敦巴日发过去的短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作证,重复着上次跟叔叔说的那些话。 巴图瞅着脸说:“堵住我的眼有啥用?” 他摸着胡茬子,“刮胡子啊,照镜子刮不干净的,用手摸着那些横躺着的,换一下刀子的方向才能刮干净了。好多事,看几十遍顶不上腿步丈量一遍,身后的事不干净,腚的后有骂声。” 儿子也照着父亲的样子,摸着脖子上横躺着的胡茬子说:“要不说嘛,一百岁也要有个爹呀。家有一老,是一宝啊,到庙里去拜,不如拜自己家的老爷子。” 额日敦巴日接着苏木长的话说:“拜旧佛,不如拜眼前的老爷子,这是牧点看得见摸得着的活佛呀。” 巴图摆动着手说:“一家人嘛,有过错了,不说一声,是一家人嘛。” 父亲的脸色缓和了过来,儿子跟母亲说:“明年过寿,去度假村。” 陶格斯瞅着哥哥说:“长了一张甜嘴,硬是把老爷子阴天的长脸拉笑了。一张好嘴,能养活一家人。” 妈妈捅了一下她:“去玛拉沁。朝鲁奶奶的腿脚不利落,过去凑一下她啊,一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回过脸来又说起了女儿:“这不饶人的嘴,当了妈妈也没能改过来。” 妈妈高兴才会这样说自己,陶格斯的眼神没挪开爸爸的脸。 阿斯夫低头不停地滑动着手机,半仰着头盯着大舅哥,敲打着额日敦巴日:“我对桌的副科长,我不想多浪费一滴眼光,不想多瞅他一眼,非看不可也是用余光扫一下。不是个好种儿,天天盯着局长那羊腰子脸,看脸色行事。明明是长了一副月牙脸没一点血色,有求于他的人也会仰着脸说,打眼一看红光满面的,就是我的贵人。” 额日敦巴日闹机密了,育肥羊这件事,要感谢的有两个人,岱钦和孟和。 瞅着“风光互补”的不停地转着,想起了苏木长的话: 太阳能板能把前天昨天的太阳光收集起来今天用,嘴里吐出的话收不回来。 啥事都有规矩,坐在一起打电话不省钱,信号走的路是一样远……空气有的是,手抓不起来,用嘴巴能吹进轮胎里去,打气筒不就下岗了吗? 关键是要找对合适的人,事才能办成。 凑近老嘎查长,点着头说:“叔呀,你歇着,我回去啦。” 走了一步又转过身来,问苏木长,“没啥事我走了,后天任钦要过来,不知为啥事,一会儿电话里问一下。” 他在说谎话。 俄日敦达来瞅了一眼妹夫,扭头也走了。 第88章 藕断丝连暖人心 画饼充饥闹游戏 俄日敦达来当上了副旗长,也算是场面上的人物了。 额日敦巴日顺水推舟的当上了苏木长助理。 巴图憋着嘴看不出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巴雅尔瞅着嘎查长的位置心热了,拔出一墩沙葱倒出一个坑来。 额日敦巴日手插在裤兜里,脚尖点着地说:“到水泡里去照照,那一条够标?就算我投你一票,嘎查其他人呐?” 铁蛋说他是水泡子里的芦苇,尖尖得脑袋向上钻,屁股后面挂铃铛--有响了…… 巴雅尔揣摩嘎查长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个反的,自己该有戏。 “工作组”没撤走前,苏木长说过的那些话……选举那天,就算全嘎查的党员全投了你的票,也不一定选的上,就差明说是他说了算。 他折着腰递出一根烟,提醒着嘎查长:“你安排的事,我都利利索索的落地了。” 随嘎查长进了屋,又小声说,“让我喊几个人去煤矿闹点事,二话没说就去了。” 没想到换回来的是一脸的横肉:“哪壶不开提哪壶,啥意思威胁我呀。那些烂事,烂到肚里,关好嘴门。醉了酒别扯到我身上,是床被子,自己扯着盖。下锅的油条,单个下不去,拽个伴呀。” 扔给巴雅尔一支烟,不放心细声细气地说:“过日子是啥啊,不就是草儿从雪下面钻出来,羊牛吃饱了,雪又盖上了。过日子和打草一样,一茬是一年。” 吃饭起羊粪砖和流水一样,好事来了,坏事也来了,一切的一切不能全随心情啊。日子过得快,和接羔子一样,快吃慢吃草黄了,杀了“白条”去冷库里了。 巴雅尔和油条一样粘着说:“下锅黏个伴,没错呀,那叫贴膘嘎查的福气,‘好事’不能独自出头啊。” 额日敦巴日的脸紫了:“打我脸呀,好事念想着自己,坏事一起下锅?” 他把整个上半身子转过去瞅着嘎查长:“茅坑里飞来飞去的苍蝇,恶心的没人吃。要是给20万,也许阿来夫和岱钦会抢着睁着吃。要是喇嘛说是药方能治大病,好多病人会伸手抢着吃,不用给钱。” 嘎查长说:“不心甘情愿的,没人逼你呀。两条狗中间的一块肉,活受罪。人生苦短几十年,能开心就开心,不开心找开心。” “半瓶酒能办到的事,不用挂在嘴角上,嘟嘟囔囔让人烦心。” “昨天一堆的好事,过去了,没啥好说的了。要紧的事是明天该咋办?等是等不来啊。” 巴雅尔立马接上了话:“等嘎查拉我一把呀,你高升了,座位闲着也是闲着。” 他替巴雅尔说了句他自己常说的一句话:“商场里的量衣镜子能照出胖瘦,秤能托起重量,你说那个准,你相信镜子还是电子秤。” 他嘿嘿笑了:“啥我也不信,只信你,拉我一把嘎查长。” 额日敦巴日却侧着脑瓜子说:“炒米和奶皮子黏在一起,谁对谁错,闹不机密了,是水惹的祸,也是粪砖惹的祸,更是锅惹的祸。回去,我跟苏木长再说一嘴。” 他后怕巴雅尔落选了,把他以前的那些事抖落出去,又说:“为啥要闹酒呀,似醉非醉最好的,高兴的事忘了,烦心的事也跑了。做事就是一杯酒的事,要似醉非醉,想透了看透了,别说透了。” 巴雅尔想到了我,他清楚我能撬动俄日敦达来这扇能替他说好话的大门。 一股暖暖的春风扑到了我的脸上:“林矿啊,您肠胃不好,我找了个秘方,包您管用。喝日头出山之前挤的鲜马奶,放一天一宿有点酸酸的那种,青草香味的那种感觉,早晚一杯。草场上有600多种草,牲畜吃了百草,喝1个月,对肠胃有好处。” 我摇晃着头说:“马啃百草,挤不出好奶就不对了;蜜蜂采了百草花儿,酿出的蜜自然也是上等的上品。找我有事?” “没啥大事帮我递句好话给苏木长,就是嘎查长那事。” “倒是想帮啊,嘎查的事插不上手呀。” “阿来夫在嘎查和浩特乱串,不投我的票……他媳妇和闺女在矿山干活,他最听您的话。” 我有点为难。 他能干上嘎查长也不是一件坏事,阿斯夫那片牧场,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能乱说了……至少他不会挑头闹事。 我说:“阿来夫那人一根筋,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了又咋样?他会买帐吗?试试。” 巴雅尔点着头:“太感谢林矿了,明早儿,我送过来。” 他走后半个多点儿,俄日敦达来和额日敦巴日过来了。 额日敦巴日说:“苏木长高升了,过来转一圈,感谢老总们的帮助和支持。” 我笑眯眯地说:“太好了,是个双黄蛋,大丰收了。你也升职了,我举双手高兴。” 我把话题扯到巴雅尔身上:“选举的事,还是要多帮帮巴雅尔。他这人顺着毛摸,和羊羔皮一样的滑溜。” 额日敦巴日笑了,没闹机密了我的意思:“自己修的路自己走,长点记性也好。有事乱求人,没事坑人。” 俄日敦达来来之前接到了我的电话,点头笑了:“多修路少拆桥,长远考虑,要是他能顺利干上,也算是件好事。多嘴多事的人,给他一顶帽子压着,不敢胡来。这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占用的那些草场没手续啊,担心有一天他回过头来,全抖落出去,会出来麻烦事的。” 额日敦巴日更是害怕他报复自己,把去煤矿闹事的全过程说出去,缓和了语气:“以前积攒的那个冰疙瘩,捂在心窝里暖化不了啊。” 烧马奶酒的过程,俄日敦达来听父亲说过了。有些地方看得比较远,他能把事圆起来,心急面稳地说:“嘎查的意见很关键,你是啥意见啊。做人和烧马奶酒是一个理儿,长功夫能品出一个人的好坏。铁锅下面的粪火,不能太猛了,要用文火;冷水也不能换勤了,奶酒的烈性才好;水换勤了,出的量多了,度数低不受喝,不耐寒。这巴雅尔啊,干上了,有他的缺点;干不上,也有他的优点。” 额日敦巴日嘿嘿笑着:“嘎查也是这意思。” 巴雅尔是吃下秤砣铁了心,一心想接手嘎查长,去了巴图家。 巴图眼里堆着半窝水,磕磕巴巴的说:“硝泡子的水,牛羊喝了不掉牙,小羊大了,几个贴在大羊的身后。儿大了不由爹娘啊,添不上话。” 额日敦巴日干上了苏木长助理。 老人家咕噜着:“这几年怪花怪草多了,牧场上开满了以前少见的火柴头花,一片一片的,羊草黄黄的一片一片死掉了。” …… 俄日敦达来把父亲骂自己的气全撒到了巴雅尔身上,跺着脚说:“老爷子让你给气病了,要到医院去了。啥叫拿矿石堆儿,换官儿?” “萝卜不能一人吃,要两个人都吃,不嫌弃嘴里喷出的味。”突然冒出看似不贴边的话,拿那片牧场说事。 他盯着巴雅尔问:“啥叫萝卜味,有话明说。” 额日敦巴日过来替苏木长堵枪眼:“睡反了夜,大白天说梦话。肉在肚里,火柴头花的根粗粗的埋在草根下面,像个野人参,和羊草抢水喝,不用担心有人抢走你的票数。 ” 草原上天矮白云低,一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额日敦巴日说的火柴头花就是狼毒花,花蕊一簇一簇粉红色的火柴头捆扎在一起。 “我够不够斤两,让苏木长和嘎查长秤量一下。”他盯着成吉思汗的画像等回话。 额日敦巴日跟了一句:“镜里镜外的人不一样,眼和耳朵是个反的。” 给苏木长添了一杯茶,接着说:“爱惜脸面,不是自私丢人的事。一滴眼泪跑掉了冤气,能宽心。” “宽自己的心,不是难事,要紧的是嘎查要宽宽我的心啊。” 额日敦巴日朝着门外说:“不能自己脱了光腚,一点过错没有啊 。” 俄日敦达来撒了一泡尿,回了屋:“嘎查的话,不中听理儿不歪,不是自己的家,再近的路也是远的。” 阿来夫春夏秋冬黏在马背上,让马肚子弯曲成了罗圈腿,两腿之间能钻进两条大黄狗,一颠一晃到了嘎查长的家门口。 额日敦巴日后半夜填满了一炉子的羊屎蛋,把炉子底口的门严严实实的密封的一点不进气,闷住火,把羊屎蛋烘烤得干干的。 早上烧锅茶,把炉子底口的门打开,羊屎蛋比羊粪砖和牛粪火劲大,一会儿烤脸了。 进屋说起了小自己3天的巴雅尔:“熟悉的陌生人急火了,上门要选票了,我不会划钩他的票。” 说到巴雅尔,就不能不说他的妈妈。 接羔把牧民都接成了接生员。 牧区的人愿意在蒙古包里生孩子,坐在牛粪的筐里,在筐里铺垫了一层又一层早已准备好了的干干净净的风干了羊粪蛋,巴雅尔的妈妈就坐在筐上,把他生在羊粪蛋上。 羊粪蛋是中药材,给大人止痛消炎,吸干了小孩子身体上的脏东西,自然好养活。 俄日敦达来是巴雅尔的妈妈接生的,人家都是先出头,他是先出的胳膊,折腾了大半天,硬是左旋右拉的,总算拖了出来,眉毛间还留着他妈妈的手印,红红的。 哈斯其其格大姐痛的死去活来,差一口气就死过去了。 巴雅尔的妈妈喊着:“男孩,头上还长了个‘龙冠’,以后能做个王爷。” 俄日敦达来瞅着巴雅尔:“我是你妈妈接生的,你妈妈是我家的恩人,是恩人就要报答。我这条命是你妈妈给的,我妈妈的命也是你妈妈抢回来的。你妈妈做了好多善事,给你储存好多‘阴德’。” “阴德”是啥?说白了要暗中做好事,不张扬让人知道,不图回报。 又盯着巴雅尔说:“你作反了,做一点点好事生怕没人知道。在哪说的,说了多少遍记不准了。事做对了,话也不假,说话的场合不对,不该说的说了,该说的没说清楚,让不该听的人听了高兴,该听的人听了不高兴,两头没落下个好……这是‘阳德’,会帮倒忙的。” 额日敦巴日头一次听说俄日敦达出生的故事。 替苏木长说出了下一句:“借口少一些,肚量大一些。大伙的眼是一杆秤,不会秤错人的。 ” 第89章 落下了冰雹 打散了人心 巴雅尔走远了。 俄日敦达来舔着漏风的牙齿,对额日敦巴日说:“读书与听书不一样,听的是感情,读的是文采;做事和想事不一样,做事追求的是结果,想事谋划的未来。巴雅尔是捣碎的蒜,改不了辣味。” 额日敦巴日随和着说:“他穿靴子,想不到没脚的人。” 草原的夏天来的晚,选举那天,白色的棉花云吊挂在蓝蓝的天空下面。 苏木的副书记手里叼着冒着青烟的过滤嘴,不急不慢走到台子上,咳嗽了两声,似乎是为选举大会鼓气壮威。 离9点还差4分钟,飘来一堆黑压压的云块,低矮的雷声在屋顶一波一波的隆隆滚过,像白毛风吹打着水泡子里枯黄的芦苇杆子,一浪压过一浪起伏着,淹没了台下嗡嗡的说话声。 屋里瞬间黑了下来,不得不打开顶灯。 一阵清脆的雷声裹挟着划破黑夜的闪电,令克棒跳闸了,座位上红色的烟头晃动着。 紧随其后的冰蛋子打着屋顶的彩钢瓦噼里啪啦响,巴雅尔增加了几分恐惧感。 乌日根和前后的几个牧民说着风凉话:“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儿是不能犟着来的,小胳膊拗不过大腿。” “人捣乱老天看不过眼儿,晴天白日的,突然落下了手指头大的冰蛋子……” 阿来夫身边的几个人也在叽叽喳喳:“下雨的时节,咋落下了冰蛋子?” 后排的中年牧民,用眼睛扫视着阿来夫的表情,试探地问着:“要紧的时候,是块粪砖就热炕啊,你可不能这样,好赖是弟兄。自己的兄弟干上了,比外人强呀。” 阿来夫抬高了嗓门:“钟点倒不赖,917,917,就要起,就要起!谁让你起! 谁让你起!!” 铁蛋瞪着眼,嘴唇间扯着唾沫丝:“四川人,不怕辣;南昌人,怕不辣;湖南人,辣不怕;你个阿来夫啊,啥都不怕。” 令克复位了,屋里又重新亮堂了起来。 巴雅尔听到阿来夫在那嘟囔嘟囔地说,装作没听见。眼睛转了一圈几乎看遍了屋里晃动的人头,最后盯着阿来夫说:“干嘛呀你,指着羊说牛话,我干上去了对你有坏处吗?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不愿意在场面上说这些露骨的话,实在是看不过眼了,给阿来夫发了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就是他的那几句话。 阿来夫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转手发给了额日敦巴日。 嘎查长瞅着短信,扫了一眼台下唧唧喳喳摇头点头的模样,谁是牛呀,谁是羊啊。威信是自己竖起来的,别人谁都拉不起来。 就算投一票,也是白扯啊。 副书记摇手让巴雅尔坐下,组织干事开始发选票了。 阿来夫像箭一样窜出门外,话儿沿着脚后跟甩进屋里:“冰蛋子,冰蛋子!我的羔子啊!我的羔子呀!!” 座位上的人你挤我撞的慌乱跑向屋外,会场像茅坑的苍蝇嗡嗡的响。 牧民们全然不顾冰蛋子撞击头顶,心中只有一个念想,羔子的命比自己金贵,秋天指望它们卖钱呐。 死掉一只,700多打水漂了。 骑着摩托和马儿奔向各自的草场…… 阿来夫的羔子少了10多只,在四处寻找,找遍了芨芨草和红柳沙柳的下面。边找边骂,早不选晚不选的,找喇嘛算也没这准,落雨的天气下起了冰蛋子。 他瞅着芨芨草,不顾冰蛋子砰砰打在脸上。 冰蛋子在嘴里嘎吱嘎吱响,对天狂声大喊:“我的羔子呀!” 阿来夫瞅着芨芨草痴痴的笑,摸着一片红柳和沙柳,念想起了俄日敦达来和额日敦巴日的好。 这小片牧场,在嘎查里算得上是“戈壁”了。 抓阄分草场那天,说好了自西向东打尺,丈量的方向调了个过儿,这盐碱洼地本应是岱钦的,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在了阿来夫名下。 嘎查把这5年公共牧场的租金拿了出来,每只羔子补贴500元。 阿来夫贪便宜的毛病到死改不了,亮开了嗓门说:“少我3个羔子。” 额日敦巴日拍着桌子:“按头数出来的,老想着消费嘎查,账本子里的钱再多,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选出了新嘎查长,我离开前,账本里的钱也不会少一分的。跟在群后面闻羊骚味,不用花钱买钙片。” “户口本上抹掉名字了,找你有啥用?”阿来夫红着脸说。 嘎查长的声高了:“想当靶子,我不会射这一箭的。你一头扎进水泡里,一口水呛死,我不会下去捞你一把的。做了一年的好事,让你这一嘴的烂话,撵走了。” 他瞅着额日敦巴日半秃顶说:“该长毛的不长毛。嘴上没毛,胸膛上满了一片和小肚子下面的成片了,不尿你。” 巴雅尔琢磨来揣摩去的,悬着的心还是没有落地。 为笼络人心,他逐户挨家走了23户,承诺了5条。 一是自己有打草机,打草。 二是接春羔和冬羔,去做个帮手。 三是剪羊毛,去打个下手。 四是去商店买东西,便宜几块钱。 五是用羊耙子,收一半的钱。 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摆一桌酒。 他按着顺序说到第2条,阿来夫一口吞下半杯酒;说到第3条,岱钦立起来吞下了杯里剩下的大半杯;说到第4条,乌日根过来握着他的手,回敬了他一口;说到第5条,铁蛋给他点了一只烟,凑过来碰了一下杯,一切都在杯里,意思是说让他说话算数。 桌面上他重复着同样一句话:“……嘿嘿,嘿嘿。在选票上划上一个钩,打我一票……提供羊耙子和打草机……这是我亲笔写的‘证据’,拿好,拿好。不会赖账的,不会赖账的。” 巴雅尔心里比蜜还甜,站在门口嘴角上挂满了笑,一人分了一包烟。 他们几个涨红了脸,摇晃着脚步离开了。 乌日根和岱钦又回来了,硬着舌头说:“说过的话要算数,你帮了我,会记在心里,偷不走的;丑话说在前面,耍嘴皮子,这顿酒是瞎了。” 他搂住乌日根的脖子说:“站住了,别倒下,闹成了这样—还不放心我,放—心。” 乌日根摇摇摆摆走了。 岱钦搂住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回去了,隔天我摆一桌。”走了几步又回来了,左手握着烟,右手伸了过来,接过一包烟,东一头西一头走远了。 巴雅尔朦朦胧胧觉得做完了这几件事,能成功一大半。 巴图的家门他没去,可他说的话岱钦早送到了他叔叔的耳朵里了。 老嘎查长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他图个啥啊,没到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份上,为啥要一个包一个包的胡乱串啊,让人看不起。牛羊碰到他会绕道走。” 俄日敦达来瞅着阿来夫和铁蛋在唧唧喳喳咬耳朵,对七嘴八舌的牧民说:“额日敦巴日升职了,嘎查长的位置不能空缺啊。” 苏木长说了句自己都闹不机密的话:“按理说1949年刚建国,经济和外交上没站稳脚,不该管朝鲜那些闲事。1953年还是派兵去了朝鲜,为啥要抗美援朝啊,美国打到家门口了。 ” 乌日根夹了夹眼,斜视一下那几个晃动的人头,低头抽着烟,小声说:“闹不机密不要瞎说呀,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抗美援朝和嘎查长扯不上半分钱的关系。” 乌日根的话里带着醋味。 岱钦替苏木长争茬口:“多年的事过去了,还在心里没抹掉啊。嘎查苏木啥事为难你了,是牧民把你选掉了。嘎查长没走人,就拆台啦,新嘎查长也不差你这一票……” 阿来夫摔掉手中的烟,问乌日根:“你这个葫芦里装的啥迷药?” 乌日根扭着脖子,咬着牙根说:“以后慢慢收拾你这柳篓子牛粪,晾干了还愁点不着,悠着点烧。” 巴雅尔没想到草船借箭,没换回一张选票。 嘎查长还是额日敦巴日。 俄日敦达来把巴雅尔拽到屋外,挺直了腰杆子说:“生米煮成了熟饭。看远一点,额日敦巴日不会兼任太久的,给一个喘气的休整期,有啥不好的,过过脑子弄好人脉。” 巴雅尔盯紧了额头上的“龙冠”,从娘肚里先出来胳膊的,没一个不是犟种的。 肚里装满了冰,嘴里吐着火:“我母亲让我把你晾干的脐带给你,用擀仗压成细面冲水喝,能治好多病。” 俄日敦达来捏着黑黑的硬条,犯起了嘀咕:拿我是白痴啊,凭啥让我信你,这黑黑的硬东西能证明啥啊,说不定是接羔子留下的,这不是骂我嘛。 即使能留下,也未必能记得清楚啊。 “给你妈带个好,心意我领了。过几天看看老人家,不知我头上的红手印,她还记得不?” 巴雅尔看出了他的怀疑:“我妈接了一辈子的生,‘横生’的没几个,这东西是你的,她做了标记。‘横生’的人福大命大,大富大贵。托你给她的亲生儿子帮个忙,这是原话,我没有额外加半句的。” 俄日敦达来脑瓜子嗡嗡响,瞅着他那少有的眼神,肯定没说假话。 难得老人家留意自己,哪怕手里这个黑黑的硬肉条是羔子的脐带,也认了。 他母亲不说这些,他想不到啊。 以前苏木长的母亲老提起这个接生婆,心肠好酒量大,不冷不热地说:“难得老人家念想着我啊。你把这两件酒带给老人家,喝口暖暖身子骨。” 他眼角擎满了泪花,转了两圈还是滴下了,换来了巴雅尔两行感动的水珠子。 落选后,小儿媳妇怀孕也闹了个怪事出来,到医院托熟人照了2次,清清楚楚是个男孩,他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生下来千真万确是个女孩,那天接生的有7人,6人是在21点前生完孩子住进了母婴室,他儿媳妇是22点生的孩子,抱错孩子的可能不存在。 他去产房查看了接生记录,出生时间与孩子的出生属相牌上的时间一点不差,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命中没有的东西,做梦也不会做到,就这么怪。 我说:“女孩有啥不好的,牧民可以生二胎,这计划生育政策一起步就优惠了牧民,明年生个男孩。” 巴雅尔也笑了:“东南嘎查一炮两个响啊,吵吵快一年了,苏木长当上了副旗长。林矿啊,一点风声没漏出来,少了一响,完美的说法是一个炮三个响。” 额日敦巴日像个子弹,把巴雅尔顶出了枪膛。 我提了一下眉毛,瞅着出了大院的巴雅尔,他脑瓜子里一大堆羊毛,越抓越乱……千万不能出事了,给他口香糖含在嘴里,说出的话飘着香甜味。扔一个甜枣堵住嘴,不让他胡乱说话。 巴雅尔这人,脖子以上器官都不是吃闲饭的,眼尖耳朵长嘴快。 别人看不到的事,他能盯上,大街小巷的话也能钻进耳朵里;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是第一个出口的。 我担心外甥那片草场,怕火烧到俄日敦达来身上。 找个下账的理由,联络员是个名号,等于给了他头上放个“紧箍咒”。 这事我跟俄日敦达来两头前就商量好了,也算是回报了巴雅尔他妈妈了。 嘎查长直直的瞅着我:“他不会和钱过不去的。这样也好,平衡了他的心,对嘎查也好。” 我说:“你手里可是握着实权呀,‘一马双跨’。屁股下坐着嘎查的椅子,手里干着苏木的事。” 额日敦巴日满脸的笑:“啥新官不新官的,一个草籽大一点的助理,算不上副科级,哪敢和你这个处级比呀。” “还嫌官儿不够大,副科级把我这个处级管得死死的。联络员这活儿,他会伸手接的。” 嘎查长说:“他能不能在中间使坏,吃了原告,吃被告,把水泡子的清水搅混了?” 我说:“不要担心他会吃里扒外。萧吹得好的,进门里,吹得越响越好;吹得不好的,到门外吹去,让‘白毛风’刮走。给点跑腿费,不会的。瞅着嘎查那把椅子,不会做离格的事。” 第90章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俄日敦达来晓过了吃萝卜不能一个人吃的理儿,拿联络员来捆绑巴雅尔。 巴雅尔脑瓜子里钻进了一窝土蜂,嘴里出了声:“再好的轮胎,干不过尖尖的石块。” 隔了一夜土蜂全飞走了,他琢磨起了牧民合作社这事来了。 念头起来了,现实摆在眼前,有几个牧户想入合作社,中间隔着阿来夫和岱钦。 把中间的网围栏拆掉,牧场连成一片,恢复到以前嘎查集体放牧的那样,扩大了草场范围,大牲畜能到处溜达,减轻了对牧场的践踏损害。 轮流打草,牛羊有了四季牧场,草场能得到休养,把一块一块的碎片草场整合起来,以草场和牲畜入股,打草接羔剪羊毛的人手多,统一雇佣羊倌,省钱省人,多余的人手到矿山油田煤矿干零星活,多挣些钱贴补家用。 更重要的是打防疫针、剪羊毛、配种、接羔子、打草,到最后卖到冷库一条链下来,量大好讨价,到手的钱还快。 查娜的眼光随着他说话的声调上下跳动着,脸上的肉块让上下翻动的眼球拉的一会笑,一会嘟嘟嘴。 她想要是入了合作社,接羔和剪羊毛需要的人手多,一家出一个人就够了,自己就不用去了,去食堂还能挣一份钱。 自从牧场分到户以后,接羔不是两个人能忙过来的活,要找人手帮忙,人家也要接羔啊。 打草更不用说了,都集中到那几天,更是找不到闲下的人手来。 人手多了好搭配,接春羔早冬羔和冬羔,人手更充裕了。 让人受累的是给羊打针防疫的事了,羊痘、胸膜肺炎、口蹄疫、破伤风疫苗啥的都要打,累得腰抬不起来。 一个省钱的事,不用红砖和水泥砌个大坑了,给羊“洗药澡”了。 五六家买一个打药的泵子,用红砖垒两个圆形的圈,人站在内圈的出口处,用水龙带的喷头给羊一个一个的洗药澡。 羊从大圈和小圈间的通道出去,一个也不会落下…… 巴雅尔和冷库的关系好,冷冻白条羔子。 阿来夫醒了一半酒反悔了。 查娜骂着:“生孩子痛,下辈子都当男人啊。男人和男人贴在一起生不了孩子,找谁放羊去呀,他有那么那坏吗?反过来你能做到他那样?” “好事,他不会拉外人入伙的。” “烫了舌头就不吃饭了,胸叉肉没少吃一口,血肠也进了肚子里。啥时能改掉心服嘴不服的怪毛病,这是你一辈子的病。” 查娜埋怨着说。 第二天日头爬上山包有半个套马杆长,岱钦在阿来夫的门外喊话了。 “昨晚你说啥啦,dna的钱给够数了?” 岱钦一直惦念着那2万的dna钱,要上来有跑腿钱。 孟和前两天买了羔子,兜里有钱了。 阿来夫推开门:“没啥,就是合作社的事。” 岱钦说:“他也找过我了,说过一大堆的好处。” 阿来夫回过头来说了一堆不入社的理由。 查娜把阿来夫凉到了岱钦眼前。 “惯坏了的臭脾气,不知说啥好了。不值钱的泪再多又不能当盐吃当水喝,哪件事能捋直啊?” 阿来夫把头发在眉毛上面捻成一缕,和牛的尿线一样, 硬是顶着嘴说:“他就是个糖姜,外甜内辣。他能瞅准啥啊,入合作社的事,他闹不成。” 在岱钦面前,查娜没给阿来夫留一点脸面。“你是头顶上敲铜盆子,越敲越响,给自己大胆啊,咋说他闹不成?” 岱钦接着俄日和木的电话出了门。 俄日和木算着自己的帐,对清点数量的人,塞几条烟就完事了,用不着藏着掖着的。草场租金没少交一分,能多一头就多一头,租期到了走人。 这块牧场隔断了西边三户牧民,对入合作社拆除中间的网围栏阻碍很大。 巴雅尔找俄日和木也没有办利索。 俄日和木说:“我撤走,那几家包我一年的租金。” 岱钦瞪大了眼瞅着他:“瞎球闹……羔子卖钱了,让谁包呀?” 俄日和木硬是不卖他的帐,拿驼腿堵他的马腿。 巴雅尔喊来岱钦、俄日和木和那三家牧户一起喝闲酒,说到了自己认识一个有钱的朋友要来牧区整合旅游项目,就是北边砂石路不远处的“圣泉”。 每年的“那达慕”有好多人过来用矿泉水瓶子装水回家,说是喝水能治好胃病。 夏天来旅游的人,也闹着去装水,有人挂在网上,说是能治脚气和睡眠。 “圣泉”的一边,插了一个牌子:欢迎热爱草原的朋友来牧区旅游,请您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牧草,不要随手乱扔垃圾和杂物。请您放慢一下脚步,耽误几分钟看一下下面的文字,会对您草原之行有很大帮助的。再次欢迎您来美丽的牧场观光旅游。 您随手扔的各类垃圾,在牧场完全降解时间表,多可怕啊。 棉质手绢2—5个月。 牛皮纸袋35—45个月。 玻璃瓶4000年。 铁罐10年。 塑料袋100—200年。 塑料打火机100年。 烟头1—5年。 尼龙织物 30—40年。 易拉罐80—100年。 橘子皮2年。 羊毛织物 1—5年。 车票3—4个月。 俄日和木觉得巴雅尔说得不假,要是“圣泉”旅游项目整大了,也在牧场里闹个“度假村”。 他在那七八个井口转悠了一天,游客说的格外神奇。 每个井口用木板封着口,深一点井口上有木栏杆围着。 井口间隔不到6米,水的味道却不一样。大一点的那个井让那个人说活了,水井里一直冒着气泡,游客把头探进井口大声吼着,气泡冒的格外多,引来了好多人瞅着井口。 说这口井的水能治拉肚子和胃病,往南的那几口井能治疗皮肤病、眼病、口眼歪斜,最后面的两口小井里的泉水不能喝,西面的那口井专门用来洗头的,治疗脱发和睡眠不正常的,北面是洗脚的,治疗脚气很管用的。 俄日和木把群羊交给了两条大黄狗,套马杆倚在那个牌子上,混进游客的群里听那个牧民说了大半个上午。 往西瞅了一眼,离大一点的那口井近一点的敖包南面坐了五六个人,把膝盖以下的部分用灰白色的稀泥包裹着。 一个岁数大一点外地口音的女人,一边抹着稀泥一边说,来这里有三年了,风湿痛好多了,这灰白色的泥巴治疗皮肤病比药膏还管用。 照着那个牧民说的次序,俄日和木挨着取水试了7天,没觉得有啥效果。 吃了沙葱包子和韭菜花酱,胃烧得厉害。 提了两大塑料壶水洗头,头发一点没少掉。 游客信那牧民口里的话,一传十十传百来喝水抹泥巴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琢磨来琢磨去的,巴雅尔蛮够意思的,让俄日和木把羊群挪到他牧场里去,那里的草比这里好多了,不愁贴不上膘的。 俄日和木打心眼里偷着笑,这事要是挪到自己身上,心没有他这么大。 巴雅尔一手压在头顶上,一只手顶在腰带上,指着酒杯:“血压到了110--175了,不能闹了,倒下可坏大事了。” 俄日和木擎着酒杯,激将着说:“你不接这杯,我咋给岱钦满上啊。我这人最大的坏处是好事忘不了,坏事记得更清。黑白能分清的,我再敬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一杯。” 岱钦瞅着巴雅尔闹的差不多了,把俄日和木和自己的杯子全灌满了:“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走一个。” 放下杯子心里的气还没顺出来,租了我的草场,赚了钱不说一句暖心的话,我倒成了做坏事的人,灌死你。 瞅着像狗一样趴在桌上的俄日和木,他又哨起了巴雅尔:“拿血压高说啥事啊,那是你家的祖传,高压闹到200怕啥,顶得头皮发涨是你摊上了好事,趴着的这人,忘不了你的。” 俄日和木顺利和巴雅尔更换了牧场。 巴雅尔把挨着矿山油田和煤矿的草场全弄到了手里握着,办牧民合作社是早晚的事了,心里的底气更大了。 …… 岱钦帮阿来夫追回了孟和欠的2万多块钱,去老丈人家祝寿,头一嘴就告诉了舅子媳妇。 阿来夫姐姐脸上挂着那层冰,让笑挤得噼里啪啦掉到了地上。 伊日毕斯喜欢吃奶皮子,瞅着锅里的奶茶翻着水花,喊着儿子:“多放些奶皮子和炒米,还有肉干。” 又瞅着伊日毕斯说:“嫁出去的回娘家是客人。你血肠灌的不赖,瞅一眼你哥,磨磨唧唧的还没杀利索呐。” 岱钦和孟和是同父异母的连桥。 阿来夫的姐姐瞅着伊日毕斯:“不是一个包袱里出来的,远了一步。你也操了不少心啊,钱,总算拿回来了。” 阿来夫去孟和家拿钱,碰上了巴雅尔,三个人一起闹多的。钱没到手一分,赚了一肚子酒回来。 夜里落下了一场雪,牧场上白晃晃的一片,小动物下了平日人们难以察觉到的痕迹。 大黄狗的叫声,打破了草原寂静的夜空。 岱钦把袍子披在身上,看见不远处马上驮着一个人,歪斜着坐在马背上。 他喊着:“这不是阿来夫嘛,好赖上了马,要不会冻死的。” 边骂边从马背上把乱醉如泥的阿来夫背进包里,死沉死沉的,浑身没有了支撑。 查娜接过了伊日毕斯送到手里的2万多块钱,顺手塞给了她2000元的跑腿费。 阿来夫硬着脸说:“那天闹多了,忘了桌子底下的那包钱,喝酒前孟和就塞给我的。” 隔一天,巴雅尔过来争功了。 查娜打量着他:“没把钱塞我手里,凭啥拿跑腿费啊。只进不出,啥时能倒过来。” 巴雅尔和走黑夜路自己哼唱着给自己壮胆:“我跟孟和磨了老半天,才吐口给钱的,闹多了没让阿来夫拿,丢了可咋办啊。一个说给了钱,一个说没拿到钱,我夹在中间算啥呀。我没捡到钱,掏腰包给垫上?我可是动了嘴跑了腿的。” 阿来夫捏着鼻子:“没入合作社,就赖磨钱了。到了那天,能把我大羯子当苏白的价卖了,不入了。” 巴雅尔把帽檐向右边一拽,露出了圆圆的小尖眼睛。我按着你的手不让你拿钱走,一捆醉烂草,那一把“毛爷爷”能捏回几个,回家。 他闭着眼像画圈一样比划着阿来夫的草场,孤单单的甩出去碍不了合作社的事。 眼睛瞪得大大的,甩出和马镫一样硬的话:“你自己提出来也好,没打算拉你进来,冷库放不下那些‘白条’啊。” 小孩在别人手里长得快,这事摊在查娜头上,一天比十天还长。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硬是不见巴雅尔的影子。 阿来夫坐在炉子边上,捏着一大块粪砖。 查娜说:“掰开,炉口放不下啊。等等等,啥时是个头啊,半个月过去了。有尿,把他拽回来呀。” 阿来夫出门了,瞅了几眼商店的方向又回屋里了。 人和羊不一样,羊爱扎堆,人总爱和身边混熟了的人吵架说狠话,碰到不熟悉人,说心里话。 巴雅尔和水一样,能把脏衣服洗干净,也能把干净的衣服染脏。 他是小孩拉屎头硬,一个月过后憋不住气,一天一天的数着手指头,他找到阿来和岱钦夫去毕利格饭店又喝上了。 他越是这样说,阿来夫心里越是放不下,孬事盼着走掉,好事怕贴不上,拾杯前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喝三两杯就走人,怕闹多了把持不住说漏了嘴。 巴雅尔早摸透了他的习惯了,在前面领着路,喝一口说一句,几杯下去阿来夫交底说了大实话。 他到外屋把喝闲酒的工区长喊了过来,他们几个是阿来夫要好的赌友。 见到他们几个,阿来夫眼球暗淡了几秒后发了绿光,拉直了脖子嚷嚷着,碰着杯吼着歌,彻底“断片”了,说了些啥打死也想不起来了。 岱钦说了假话,说是矿山几个要好的把阿来夫灌多了。 查娜歪着头盯着他:“兜里没钱了,那几个赌鬼不会白白和他在一块喝酒的。你的网围栏啥时拆掉?入了合作社,一块打草,一块打防疫针。” 岱钦挠着头瞟了一眼小虎牙,舌头顶着牙齿滋滋的响,漫不经心地说:“网围栏过几天撤,巴雅尔找人过来帮忙。” 他这几句话,是巴雅尔用200块钱让他说的。 他有意扎查娜的心:“听说你不入社了,亏大了。网围栏撤掉了能卖钱,接羔打防疫针和打草配种之类的事,省下好多钱。” 出的话是一块通红的粪砖,烧得她心肝熟透了一半,却硬着牙齿,不把事放在心上:“拆掉了中间网围栏是一片大草场,耙子混群下的羔子,咋dna辨别啊?” 岱钦听这话有了活口,费几下嘴皮子又能赚回200块,又说,“女人脸皮薄,抹不开脸面,回头我找巴雅尔说两句,咋说也是同父异母啊,人不亲血亲。” 查娜想到给羊上保险让人骗了钱的事,担心羔子杀成了“白条”堆在冷库里拿不回钱来……觉得巴雅尔靠不住,保险的事是他扯上阿来夫的。 又改口说:“我才不稀罕他的那个合作社,是好事,他不会拉那么多人进去。和上保险的秃头李经理没啥两样,揣着钱跑人了,现在没见个影子。” 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嘴,岱钦眼睛里飘过一丝忧愁,却宽着她的心:“牧场摆在这里,他又搬不走。真到了那一天,重新把铁丝网拉起来就是了。你是烫破了嘴,不敢吃把肉了。” 第91章 尿不到一个壶里 各有各的理儿 巴雅尔做梦没料想得到查娜这一搅和,岱钦和那几家牧民不想入合作社了。 他胸脯一起一落地说:“不是我说你们几个,你们的尿杆子,哪个没跑到靴子头前面老远,一个蹲着尿的人,尿尖湿遍了脚后跟。” 岱钦经历过了阿来夫和孟和混群dna的事,吞吞吐吐地说:“不是多心,里面有好多闹心的事。人手多了接羔子,你把我的10多个羔子剪成你家的耳记,不在眼前瞅着,咋闹啊?相互争抢羔子,耙子多了,做dna也白扯,比对不出来呀。” 巴雅尔费了好大的劲说通了俄日和木调换了草场,把草场连成了一大片,这半途而废的事可咋办啊。 他怕急了说出了脏话,自己捏痛了手指提醒自己,弄住人心才是最最重要的。 “入了合作社是一家人了,啥dna啊。一个耙子50个母羊,我的23个耙子忙不过来,还要放进来25个。按基础母羊算账,几只母羊就是几只羔子,下双羔记住就是了,没有谁吃亏谁占便宜那一说。好处是联起了手,打草打羊针接羔子不用额外找人手了。牲畜的活动的圈子大了,不践踏草场了。可惜阿来夫的那十几匹马了,这么大的一片牧场。” 大伙觉得他说得对,没啥顾虑的走人了,他吊在半空的心又回到了肚子里。 额日敦巴日也是打内心里高兴巴雅尔办得那个牧民合作社。 嘎查的地盘上有煤矿油田和矿山,牧民难免去找事要补偿钱啥的,自己眼前还是嘎查长。 入了合作社,这些烂事就是巴雅尔的事了。 他跑断腿做那几个牧民的工作,自己省多心了。 尤其是那个阿来夫,贴上时间赔上面子,替他捞回了一些钱,回过头来挨埋怨的烂事也是不少。 嘎查长也帮巴雅尔做起了阿来夫和查娜得工作。 “方子对不了百症,不是嘴说了算,要看病根治好了没有。入合作社是件好事,人手少了,接羔打羊针打草啥的,联手干省心省力,不耽误在食堂挣钱。给羊洗药澡弓腰立在红砖墙上,从头喷到尾一个不落下,腰累断了,脸上飞满了一层药雾水,眼红肿好多天。” 阿来夫跑了两遍了,巴雅尔也没同意入合作社。 嘎查长善解人意地说:“你不便于开口,我替你说去。他们都入了,你孤单单的摆在那里扎眼不说,好多事亏大了。桥洞上面的柏油路结冰快,没人会护着你的。等下去羊蝎子扒到了锅外,只能喝汤了。”嘎查长说完了,堵在心窝的气才慢慢消了,瞅着阿来夫说:“眼睛看不过来,耳朵把话听全了。你东一句西一句的,变了形状,走了样子。” 岱钦把入合作社的事跟巴图唠叨了一遍。 巴图干过嘎查长和会计,挨过批斗视,也戴过高高得纸帽子,担心儿子会不会受到牵连,疑生生地问:“那可是挨批挨斗的事,把分到户的草场收回去干嘛呀。这样胡来是要戴高纸帽子的,脖子上挂个纸牌子,在名字上划上黑叉子。” “苏木和嘎查没阻拦,给了他一个联络员的名号。” “啥联络员?不就是联络的头子嘛。达来没关禁闭,让他回来。” 额日敦巴日瞅着老嘎查长担心的脸色笑着说:“旗长在盟里开会。” 他瞅着额日敦巴日轻松的脸色:“是大实话吗?达来他不会有事?” “不会的,入合作社是旗里鼓励牧民这样干的,对牲畜好。晚上电视里能看到他。” 巴图晚饭后一直守在电视前,看到儿子跟好多人握手点头笑的画面,才信了额日敦巴日没说撒谎的话。 他把岱钦喊了过来,问了一些合作社的事。 五天过后。 巴图说:“不怕死就怕痛,挨批斗你没亲眼见过,死的心都有啊。按着头和脖子,嘴巴贴在地上,逼着让你说一些没做过的事,没说过的话。牧民合作社这事,酒杯里是泡不出来的,喝了酒,就不知羊小马大了,会噎死人的。” 儿子笑着说:“这是哪和哪的事啊。不犯错的,草原证还在牧民手里,没收回啊。只是浩特或者嘎查接边的几家撤了围栏,草场由小的变大了,和一家人一样。圈子大了。” 巴图又问:“你这不是和旗里对着犄角干吗?分了的又收回去了。” “不是的,是他们自愿结合的,没人逼他们。不过牧,不伤害草场,不怕人多嘴杂,就怕脑子小啊。” 父亲这才放下了心。 “不是我多心怕事,桥洞是空的,风口走得多,桥面结冰了,跌倒了才闹机密了,啥事也晚了。提早铺好窝,要不,蛋下哪啊。 ” 80年代,草场按人头划片到户不习惯,牛羊在围栏里吃草,走来走去的踩得厉害,磨掉了牛羊的野性子。 草籽没熟透,趁早动手打草了,没草籽的秋天,牧草长得就差了。 现在要办牧民合作社,把多年“单干”相互不往来的牧民扯到一起,骆驼和马这样的大牲畜游牧的圈子是大了,人的脑瓜子收回不来了。 合并到一起的草场是大了,牲畜走动起来了,牲畜吃饱了肚子,粪便把草籽就带过来了,草场组合起来对牛羊有好处是小的“敖特尔”了。 巴图又问:“利益不好调节,草场的大小不一样,草的稀疏密厚也不一样;牲畜数量不一样多,有的牛多,有的马多,有的羊多,咋折算是个麻烦事。” 儿子白了一眼没说话,点着一根烟,说“能闹机密了,其他的旗县有经验过来的。” 巴图闹机密了,搞“合作社”,儿子不会去戴纸帽子挂胸牌,丢人现眼的。 脸上有笑了:“一片草场,有骆驼马牛羊才是好草场,骆驼吃芨芨草和柳树和树叶啥的,抢吃不了牛羊的口粮。直肠子的马粗嚼不烂料草,雨季泡透了粪便,牛羊也能拾上口。草场‘单干’包到户后,不走‘敖特尔’了,牲畜贴不好膘。一家一户一片草场碎片了,网围栏隔着牲畜走不动,草场践踏得厉害。” 额日敦巴日接过话: 羊草没冒出尖,戈壁的红柳和盐爪爪,羊吃它最有营养。 草场包到户了,没了夏牧场和冬牧场,牲畜走不远了。 入了合作社,把羊群赶到戈壁草场上,红沙柳盐爪爪之类的盐多,是好的秋草场,油膘贴得快,让牲畜多吃草籽抓膘快。 早春把牲畜赶到枯草多的地方,不着急吃青草尖,枯草里油水多,贴底膘。夏天贴水膘,牲畜随便喝几口水就吃草。 拆掉了围栏,马和骆驼的粪便补充了不同的草籽,对草场好。 父亲亮开嗓门:“我要入合作社咋办?隔着几家牧户草场扯不到一块。那个羊倌不让人省心,让额日敦巴日帮我去办办。” 儿子让父亲问懵圈了,是自己低估了巴雅尔的能量。 他向父亲冒火的身上浇了一桶冷水。“心难磨合在一起,一年半载后再说,眼下不急。 ” 儿子大了不替自己想事,空中飘着的黑黑厚厚蘑菇云自己管不着,落在谁的草场里就是一片雨。 一手养大的儿,和自己尿不到一个壶里。 他捋着耳唇问:“自家的事啥时能过过心,不是低头就是不说话,哈斯朝鲁舅姥爷的事,比啥都大,一个电话和箭飞的一样。啥事都不着急,最后都变成了来不及,不要等到来不及了再着急,又不是没吃过亏。岱钦媳妇的草场不就是嘛,额外耽误了一年多。” 父亲入牧民合作社,捆住了俄日敦达来的手脚。 他掏出电话,吆喝了几声,甩出左腕的表瞅了一眼,上车前对额吉说:“去我舅舅那里转转。” 哈斯其其格朝儿子挤了一个笑眼,摆手让儿子走了。 巴雅尔在想,这样一来动了阿来夫和自己的草场,也就是动了巴图的,自己的身价高了。 油田煤矿和矿山那个都要高看自己一眼,联络员的活儿自然就会好干多了。 俄日敦达来对我说:“老爷子钻了牛角尖,八匹马也拽不回头,该咋办呀。没啥好借口跟他说啊,入合作社了,老爷子成了一块招牌,我是啥呀?是巴雅尔手里捏着的一颗棋子。”? 第92章 拆除了网围栏 合作社成功了 我跟俄日敦达来说:“要不说嘛,老小孩,老小孩的。哈斯朝鲁的姥爷觉得这事对他的胃口,要不你赶着他,也不会入合作社的。” 儿子还在埋怨父亲:“闹不机密那根神经错乱了,认死理一根筋……” 额日敦巴日在纸上大致画了草场的图样:“中间隔着两户,不好调换。巴雅尔没草场和他俩调换了,老嘎查想入也入不成啦。” 俄日敦达来肚子里还是装着父亲的事:“有病的吃药,没病的也跟着闹腾。和做菜撒盐似的,每个碗里要放一点。干嘛要入那个合作社?不掉进坑里不知腿痛。” 巴雅尔是走一步看三步人。 巴图要入合作社了,巴雅尔兴奋地一宿没睡好。 中间隔着乌日根和铁蛋。 这俩家去年都盖起了一模一样红砖红瓦房,又宽又高的那三间是住人的,紧贴在大房子边上的又矮又窄是锅炉房。 阿来夫去转悠了两遍心里痒痒的,屋里有暖气片摸着烫手,比粪炉子强百倍了。 他俩盖起的红砖红瓦房,走的是政府补贴的项目,补贴了两万多,自己基本不用贴钱了。 他俩家的牧场比西边的那几家的草好多了,巴雅尔看透没说透,琢磨想啥法子能拿住他俩。 圈里的23个耙子,有15只是双羔母羊和双羔公羊下的。 他俩家的母羊有几个是双羔母羊和双羔公羊下的,双羔子哪来的那么多?不管咋说不能当面打脸。分完了烟,又一个一个点着火:“要不这样,青干草按11找钱给你们,你俩的羔子单独接,单独做耳记,咋样?” 乌日根的牧场比铁蛋的好一点,比起来有点亏欠:“摆在那里,看得见摸得着啊,给12。” 巴雅尔两个人都不得罪,没回话。使了一个眼神点了一下头,伸出了三根指头比划了一下,用哑语告诉他同意了。 自以为占了便宜的铁蛋过了两天才闹机密了,巴图要入合作社的事,拍着腿说:“早两天知道,白白便宜了他。” 我给俄日敦达来去了电话。“依我看这事没啥不好的,人算不如天算。呼和巴日和任钦不也进来了,前有依着的,后有靠着的,接羔啥的阿斯夫贴不上,你整天忙得脚落不了地,上了年岁的人咋起羊粪砖,入了合作社,有啥不好啊。” 起羊粪砖,衣服黏在后背上,头上冒着汗。 接羔打草打防疫针等等的烂事,俄日敦达来一下子也闹机密了,父亲“入社”了,以后来旗里可多住几天了。 接羔子打草打羊防疫针等好多事,自己也省心多了。 笑呵呵唱着说:“舅舅呀,来牧区没几年,把肉吃溜口了,奶茶奶皮子奶豆腐也下口了,起羊粪砖也闹机密了。” “骆驼见了柳,阿来夫见了酒,馋得腿走不动了,是你告诉我的呀。”我美滋滋地说,“给我备几只‘卧羊’捎回去,你舅妈没吃够呐。” 巴雅尔笼络了9家牧户自愿成立了牧民合作社,把油田煤矿和矿山全围在了里面。 这生米做成熟饭了,不让他干这个联络员都不可能了。 俄日敦达来电话里半笑着说:“老爷子的牧场也入股了你的合作社,替你高兴,可要打理好咯。把草场当回事,有事啊,为难自己,也不让他们心里添堵。撤走了草场,那成啥呀。有事到旗里找我。” 巴雅尔低头扣着指甲里的灰,翻了一眼瞅着额日敦巴日。 边抠边回敬着说:“油灯粪火过来的人,饱了拿干粮,热了带衣裳的理儿我懂,达来旗长。” 额日敦巴日打着雷下着雨的敲打着巴雅尔:“可不是黑天开灯,雨天打伞这么方便。” 他抠着鼻疙在手里揉搓着:“不要和水说冰的事。在辈分上说,是有了水才有冰,还是有了冰后再有水,没人能闹机密。” “你说的也不全对。”额日敦巴日隔断了他的话。 满都拉说:“真的是没有雨天打伞那么方便,伸手就能把事办利索。千万甭做交往一人,得罪十人的事,吃了便宜成了靶子,一辈子捞不回来了 。骑骆驼的人,离长生天远不了哪去,‘杭盖’有难处,‘戈壁’也有好处啊。” 我左左右右看着身边的几张脸,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嘎查长闭着眼,揪着鼻毛解释说:“在牧区啊,养羊,钱来得快,草场消耗的也多。有些牧民少养一些羊,也要养骆驼,心和草原连在一块的,长生天能看得到的。有水有草的地方是杭盖,在杭盖当牛马,不到戈壁做人,这话是不对的。” 巴雅尔补充了一句:“骆驼的圈子大呀,春天放出去,在外面溜达走得很远,秋天就回来了。” 铁蛋和乌日根也入了合作社,阿来夫坐不住了。 巴图的入社,着实让查娜整整一宿没睡好觉。指定是件好事,要不俄日敦达来是会阻拦的。 她踹了一脚打着呼噜的阿来夫:“瞅着人家吃肉,一口热烫喝不上,闹不闹心呀。” 东山包上起了一片一片的黑云,阿来夫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的郁闷。 云缝间露出了一半红脸蛋,慢慢的又是灰蒙蒙的一片,无限的拉长扩散着。 他翻身压住了她,摸着脖子急红了眼:“瞥了些啥呀,我找他去。” 没进商店的门,就高声喊着:“心眼好,心眼多不可怕,放在肚子中间,走路的影子也能立起来。啥意思啊,把我落单甩在一边?” 巴雅尔心里热乎乎的,嘴上却挂满了冰雪:“是你自己要落单的,拉你都拉不回来。要拆,自己拆去啊。一大早的,嘴边的奶皮子收拾得蛮干净的。” 阿来夫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响着,有点不踏实,抹了一把嘴角:“有9户了。” “回去跟大嫂说,加上你是9 户。”有了他这句撂底子的话,阿来夫的屁股粘上了马背,一溜风的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查娜不放心地把额日敦巴日喊过来了。 “我等了这么多天,也没等到他的回话。听说巴图也入了,瞅定是个好事。” 嘎查长说“入社”的协议没签,网围栏不是说说嘴,想拆就能拆的。 他们没那么傻,白纸没落上黑字,秋后咋分钱啊。 又说:“旗里跑的公交车,早一站晚一站的,都是一块钱,会找你的,也许过不了四五天。” 他这几句话哪能拴住她的心。 查娜开口了:“我的肚量没你的大……等等等,等到啥时是个头啊。” 嘎查长坐不住了,掏出电话又塞进了兜里,强打着笑脸说:“你让那颗歪脖榆树叶遮了眼。翻过山包,前面沟窝里是芍药谷,芍药谷东面是万亩油菜花,流油的一片。巴雅尔能回过头来说软话的。 ” 阿来夫一扎进门,瞅着桌子上多了一碗奶茶,知道老婆不放心自己能把事办好。 他抬嘴巴朝媳妇喊着:“成了,围栏过几天就能拆了。” 查娜问嘎查长:“压水井的水没有了呀,牛羊喝啥呀。 ” “入了合作社,你怕啥呀。让巴雅尔重新打一眼井,再按个电动水泵。” 查娜瞅了一眼阿来夫,还是担心:“看这架势,猴年马月的事了。围栏没拆一根,指望不上合作社了。” 嘎查长说:“拆起来还不快,把两边和中间的立柱拔走,铁丝网卷走就是了。” 阿来夫朝西北的羊粪堆去了。 嘎查长瞅着阿来夫的影子,顺手把查娜搂进怀里,脸上堆满了咯咯的笑声。 勒勒车一旁的大黄狗汪汪地叫着,她慌乱用手捋了两下零乱的头发,放下上衣出了门。 南面七八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穿着橘红色的工作服。 一个矿工朝她喊着:“嫂子,没去上班啊。到了你门口,不喊我们进去喝口奶茶。” 她没看清谁在说话,瞅准了后勤保障部的会计说:“一色的衣服混了脸,王会计啊,进来。” 王会计镜片后面的眼睛绕着蒙古包转了两圈,打量了这伙人,进去装不下,回笑着:“他们要回去赶四点班,下次。” 额日敦巴日从门缝里瞅着晃动走远的背影,难怪巴图说他们是粪坑里的苍蝇,乱嗡嗡的落到那里,不是下扣网兔子,就是掏獭子,乱挖黄芪、透骨草和肉苁蓉,哈拉海也成了下酒菜。 阿来夫去了铁蛋家,懵头懵脑地问:“猴年马月能拆围栏啊?咋的了,你也不入他的合作社了。他横了心,把你甩单了,咋办啊。” “我和你不一样,你在边上甩单了,不影响他。我在中间隔着,我不拆除围栏,巴图咋办啊。他瞅准的可是俄日敦达来,死活要拉巴图进来,巴图铁了心。我手里有拿住他的东西,不怕他耍儿马子脾气。” 铁蛋的眼珠子在他的脸面上滚来滚去的,琢磨着入社这事。 让阿来夫给评评理儿:“干嘛给乌日根12,给我11,明摆着欺负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把12落到纸上,我立马拆。” 巴雅尔怕开错了头,其他牧户也过来闹腾,气冲冲骂着铁蛋,和呼和巴日是亲戚有啥用?奶子大没奶水,孩子吃不饱哇哇哭,不叫他的草场隔断了巴图的,想入合作社也没人拉他进来,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又不耐烦瞥了阿来夫一眼,瞅着指头上捏着的一小块黄疙:“不着急上火,嘴上能有这东西嘛。你天天瞅着铁蛋的长相,落在地上的影子能猜的出他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不要瞎说,哪有11和12这一说啊,那是挑事的人,说谎话。” 可他还是给了铁蛋12,却在阿来夫面前吹风:“铁蛋睡醒了,找不到梦了,重新躺下去找回呀。” 铁蛋捏着协议,这12可是落着白纸黑字上面的,瞪圆了眼跟阿来夫说:“巴雅尔的耙子是没得说,它的爹妈都是双羔,不愁接不了双羔。手长胳膊短的也有些难处,不计较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巴雅尔要把撒到铁蛋和乌日根身上的损失找回来,入了合作社,整片草场他说了算。 他实实在在不想放弃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钱”,升高一下温度说:“卢总啊,明年的协议,是签还是不签?” 卢德布眯起了笑眼:“该不该签协议,你的意思呢?你都是联络员了,那份钱比协议多呀。再签一份,就拿两份钱了嘛。” 巴雅尔盯着桌上的水杯,说:“联络员的钱,是矿山给的呀。” 卢德布瞅了一眼那脸色,哑巴吃饺子,肚里有数,一句话没说。 巴雅尔说:“那片草场啊,遮盖不住也拖不走,我估摸着后期补了个假合同,不顶事呀。阿斯夫啥来路?经不起打听的。” 卢德布看他说话的眼神和口气,比自己还清楚煤矿把那片草场租给了阿斯夫,确实是补了一份不收租金的合同。 看来明年的协议还是要签啊,自己可是在酒桌上和俄日敦达来牙对牙口对口的说好了,要丢卒保车的,就算给他封口费了。 巴雅尔猜透了他的心思,拍着肚子说:“啥事也遮不住我的眼睛。夜里是眼睛睡觉,耳朵听话;白天是耳朵装聋,眼睛瞪得老大。” 卢德布看着他长长的脖子和那尖尖的小眼,想到了鳖,双手对成一个圆形开起了玩笑:“眼睛瞪得老大有多大啊。脖子伸出领口转一圈,鞭杆脖子秤星眼,磨盘身子腿又短,打一个动物名。” 瞅着他那朦胧的眼神,卢德布用无名指和小指比划着鳖的爪子在动着,哈哈笑着引开了话题:“不说牙外话了,我的意思希望你签。余下的钱找小宋去拿。” 他把鼻疙在手里揉搓了十三遍才开口说:“卢总啊,你比老鳖还精啊,比龟的心眼还多出一百个呐。” 他把巴雅尔这只刺猬绑在车轮子上,走到那里拖到那里,不至于伤到自己和俄日敦达来。 巴雅尔悟透了一个理儿: 让小孩饿肚子了,找饭吃,他会不哭不闹。 要是让饭去找小孩,肚子里饱饱的,哭着闹着喂不进一口饭。 孩子上火大人遭罪,啥事也要讲个方法方式,没有比吃饭更简单的事了。 卢德布和饿肚子的孩子,没啥两样。 第93章 上了嘎查的当 用巫术骗了我 一大早,洗衣房的人气喘吁吁跑过来找工区长,一宿的功夫晾在洗衣房的20多套工作服长腿跑走了。 前门有监控后窗没有,有人从后窗进去偷走的。 当时没过心多想,偷那些破旧工作服有啥用?估计是服务员收拾到柜子里。 一周后,俄日敦达来把电话打过来了,矿山20多号人打伤了10多个牧民,在医院里躺着。 白所长问嘎查会计:“这些人是你们嘎查的?没人到所里报案啊,在哪个医院里躺着呀?” 会计挠着头:“不会,没人说呀。要是有的话,阿来夫巴雅尔和岱钦他们几个昨天来过了。” 满都拉白了一眼:“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偷工作服的人不会傻到在矿山眼皮子底下干架的。” 他说得有几分道理,白所长又添了一句:“我只是猜想啊,凭感觉偷衣服的人和矿工一定很熟悉,环境也清楚……以往在毕利格饭店倒是撞到阿来夫老是和几个矿工在一块喝酒耍牌,巴雅尔也碰见几次,不是太多。说不准,手里没证据,除非捏住手脖子。” 额日敦巴日烦心烦恼瞅着白所长:“问一下苏木的诊所和旗里的几家医院,不就清楚了吗?” 我瞅着手机里的视频,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图像是抖动的看不清人脸,橘红色的工作服胸前和背后的白色图案和文字倒是格外扎眼。 白所长从厕所回来说:“尼玛的摆迷糊阵啊,晃动的人脸不清楚,工作服前后的标志清清楚楚的,打眼一看就是栽赃矿山的。问了个遍,除了感冒、车祸、生孩子的和住院的,没收过其他病号。” 额日敦巴日疑心是巴雅尔和阿来夫干的这事,眼光把大伙绕了一圈,摇着头时断时续地说:“没理由啊,闲地偷那破旧工作服干嘛,打死也闹不机密。” 白所长嘴里骂骂咧咧的:“尼玛的学起了雪兔,变着花样耍我,不信抓不住你的尾巴。” 巴雅尔商店里那个服务员的哥哥在工区干会计,洗衣房的人老家有事回去了,他是会计和洗衣工一肩挑了,额外多一份工钱。 月底弄账发工钱,忘记了收拾衣服,没想到有人会拿走。 高拥华一遍一遍说着:“几件破工作服,值不了几个钱,气死人了,和头上扣屎盆子有啥两样的。有能耐跳出来真刀明枪的干,躲在暗处放冷箭有什么用?” 嘎查长瞅着视频,那些牧民也是打起了白布黑字的大横幅,有个年轻人肩上扛着个摄像机,转着圈的不停录像。 挑头闹事的那个人举起握紧的拳头,后面跟着20多号人冲向了大门。 这一幕一幕的,和巴雅尔他们到煤矿闹事的一模一样,是一个“导演”。 他八字眉一下瞪直了,出了屋到了隔壁的食堂。 他瞅着查娜躲躲闪闪的眼神在说假话,也许是场不合适,折头回去了没再问。 额日敦巴日去了洗手间,堵住了查娜,单刀直入地说:“啥事我能闹机密?遮遮掩掩不说实话。上次矿山撵你回去,不看我的面,就你和阿来夫捆在一起再压上一车青干草,也回不了食堂。你大姑姐要那些工作服干嘛。她回来见了巴雅尔,也学着回去闹腾了‘锯齿病’。” 额日敦巴日说的和亲眼看见的一样,她才吞吞吐吐说出了实情:“啥工作服的事呀,没听她说起啊……好多好多羊都有了‘锯齿病’。” 嘎查长拽过她的手机,在微信上给她的大姑姐发过去一个笑脸,接着又发了一条:前几天递过去的工作服,要一件不落的送过来,外加一个无奈的哭脸。 阿来夫的姐姐是个爽快人,马上回复了:好滴,不差一天,后天行吗? 额日敦巴日弓下腰把她搂在怀里,长长胡茬在她脸上使劲磨蹭了两三下,嘴里嘿嘿的笑着:“让你不说实话,让你不说实话,把我当成外人。” 这食堂吃的就是好,涨秤了五六斤,我这胳膊弯有数,不会差出四两半斤的。 松开手又说:“把我拖进的群里。” 白所长扔过来一根烟,瞅着嘎查长说:“这泡尿够大了啊,一肚子水全放出去了,过去偷了情人几眼?” 他瞅着细杆过滤嘴“沉香”,一本正经地说:“这啥烟呀,还是来根细杆‘呼伦贝尔’,贵的不舍得下口啊。” 高拥华从额日敦巴日手里接过烟:“你是职务高升了,烟价没升哦。这‘沉香’一条1500元,一根可是75块啊。这是所长巴结你的烟,你不抽,我抽。”满都拉扭过头凑着热闹:“一根顶‘呼伦贝尔’两根半。人敬有钱有权人,我这没一官半职的,立在眼前也白扯。” 嘎查长掏出了兜里的粗杆“呼伦贝尔”:“习惯了这味道,啥叫升职了,差林矿四级呐,副苏木长、苏木长、副总经理、总经理。 两天过后的下午,嘎查长把达拉板烧红了,再往上撒一泡尿,瞅着达拉板上裂开的一条一条的纹路,粗粗的那条就是偷衣服的人走的路。 满都拉瘪着嘴:“那巫术你也信,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耳听到的,传说的话也信。用达拉板能抓到偷羊贼,管用的话,警察吃干饭呀。” 高拥华说:“公安破案也好,达拉板裂纹找羊找人也好,关键的是能找到偷衣服的人。满所长给做个证人,看看嘎查长和白所长哪个先找破案。” 他们几个在南面的草原路上等了半个点,阿来夫的姐夫哈斯乌拉开这个皮卡车拉着衣服过来了。 满都拉跳了起来,拍着额日敦巴日的肩膀,改口喊起了副苏木长,瞅了一眼地上的拉达板的纹路正是朝着车过来的方向,不偏不差:“真是神了,不是亲眼看见,说到天黑也不会信。” 额日敦巴日这一绝招只有查娜知道,哈斯乌拉过来前给她来了电话。 这路额日敦巴日一年少说也能走上十来回,时间点把持的不差几分钟。 接完电话估摸着不用半个点,找出了准备好的拉达板,从车里拿出了喷灯,提前摆准了方位,下烤红了,撒了一泡尿,裂开的方向刚好是路的方向。 为摸清裂开的大致的纹路,他偷着在羊粪炉子旁边试验了四五次,关键的一步是要轻轻用带圆头的小木棍敲打一下拉达板的中间部位,纹路会沿着敲打的部位向前开裂。 衣服找回的第二天,我和满都拉都憋住了气没透露出一点的风声。 我电话里问白所长的进度,他说:“正在排查摸底,心里有底了,明后两天的事,偷走的衣服能送到你手里的。” 这两天白所长的人一直在井口转悠,一个一个的问着矿工,另外两个人在洗衣房和宿舍来回的路上,低着头像找丢落的东西。 矮个子片警瞅了一眼快落下来监控镜头说:“聋子的耳朵就是个摆设,线头断了,镜头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尼玛的看门狗也是个哑巴,一顿饭不少吃,腚都圆了。干吃不管事,汪汪叫个响,也能吓跑贼啊。” 阿来夫的姐夫哈斯乌拉连同车里的衣服一起去了矿山保卫部。 我瞅着地上的一堆衣服问嘎查长:“这衣服是找回来了,你把拉达板再烧红一次,看看纹路指向哪一家?是阿来夫呢?还是岱钦,或者不用烧那拉达板了,凭你的第三感觉,直接说是巴雅尔。” 额日敦巴日是肚里清楚嘴里不能说。 哈斯乌拉瞅着5000的罚单,反过来有理的问着:“说好了要过来接货的,躲哪里去了。我着急回呀,喊他过来拿这600块钱呀。” 高拥华眼都直了:“谁过来拿钱啊,你不说我咋喊他过来呀。他不过来,你和这车就在这呆着,三天五天也不能回。” 哈斯乌拉拨通了媳妇的电话,给了高拥华,她满口的蒙话,嘎查长听得一句不漏。 阿来夫的姐姐一直在洗白哈斯乌拉,要怪怪我,不知能惹这大的祸。 嘎查长啊,看在打小一起长大的情面上……那化工厂害得嘎查的羊得了“锯齿病”,草吃不了一口,吃不饱肚子死了不少,本想让领导看一下化工厂的人打伤了牧民,没想到祸惹到了矿山头上。 嘎查长盯着窗外的羊群,不咸不淡的怪事,送工作服的人过来,巴雅尔躲到哪里去了? 为保住自己的脸面,嘎查长拨通了巴雅尔的电话:“咋让我信你的谎话,我的微信是电话号码,加一下发个位置过来。” 巴雅尔把位置传了过来,在“五十一”莜面馆。 高拥华说:“位置证明不了他在旗里,让他立在面馆前发个照片过来。” 一会儿,巴雅尔把图片传了过来,确实在“五十一”莜面馆。 这“五十一”莜面馆勾出了高拥华肚里的馋虫子,咂咂嘴:“莜面鱼鱼,土豆打卤,吃了一次还惦记着的下一次。” 那个店老板敢在每个桌子上摆一个小牌子,上面那句话有不服输的劲儿:头一次不来,是您的错儿,第二次不来,是我的过错。 手里有硬头货,不怕前街后巷抢生意,买卖做的这份上,真是让人羡慕。 嘎查长对了一眼,回着话:“这不是小菜一碟,隔几天我做东,过去尝鲜尝鲜。莜面鱼鱼那是必须的,‘猫耳朵’那是没得说,吃了第二次还念想第三第四次。莜面窝窝和烧麦啥的更是拿不下口。” 嘎查长锁着眉毛仔细看着视频,放大了迷迷糊糊看不清“铅锌矿”三个字。 巴雅尔为什么要移花接木祸害矿山,心小的和个草籽一样。 查娜和女儿在矿山上班,乌云青也在矿山上班,莲花至今没来上班。 嘎查长清楚巴雅尔是“曲线救国”折腾矿山,嘴上却不能说。 他以前干过这事有经验,“记者”拿着摄像机在侧后面对着后背的“铅锌矿”三个字录像,看不清人脸。? 第94章 正中下怀暗做欢 心知肚明被围猎 巴雅尔比量着狼牙的大小:“这大尺寸的,有1000多。” “青龙”说:“这价也是有的,血横纹的色不深。” “是大狼狗的啊,可不要骗我。” “青龙”说:“假不了,这批货就这色。” 巴雅尔瞅着血横纹,青色有一骨节手指长。 “青龙”又说:“是假货那不白跑了,靠它换回大米面粉方便面和菜类。” 又从包里拿出3对狼髀石,在手里盘着:“瞅着这块头,沟槽啊深深的,槽边高凹不是圆滑的,跑路磨得厉害,有小沙眼坑,这腥臭味呛鼻孔。” 好多年前,巴雅尔在草场上捡回一只死狼,带生拔下了4个狼牙和后腿上的一对狼髀石,也是这个腥臭味。 他没怀疑有假,盯着浅黄色有沙眼的那对,伸出了食指和中指问:“这货色的盘到手,这个数?” “青龙”说:“2厘米的这数够。这3厘米多的,要2800。有黄黄小沙眼的,已是低价了。” “手头有点紧,等宽松了,下次补给你,就2000。”“青龙”没回价。 巴雅尔攥在手里嘎啦嘎啦的磨蹭着,这价在土产店里也到不了手,块头成色和沙眼都不及这个。又问:“带狼皮过来了嘛。” “口岸查得厉害。有熟人帮我过关,4000给你白捎过来。” 在乌兰巴托不到1300元人民币,额外多出了2700元,“青龙”有点愁眉苦脸。 盯着这面相,巴雅尔有点可怜他。 土产店里囤的货,皮子大小不说,抓一把一般般,熟人找熟人人也是8000块。 巴雅尔问:“啥时过来?最晚大后天赶过来,我在酒店等你。” “一撮毛”鼠头贼脑的凑过来:“口岸那边我一铁哥们在呐。啥时过来?让他调个班就是了,微信传一下相互的照片,口岸检查有个照应。包我身上了。” “青龙”从包里摸出了一个锡壶递给了他。“等过了岸,还有两瓶‘伏特加’” 巴雅尔又赘了一句;“顺利过了口岸,请你去洗脚房,精神享受一把。” “土律师”回了自己的串店。 瞅着他们高一脚底一脚晃动的背影,“一撮毛”朝巴雅尔耍着数钱的样式,拇指磨蹭着食指:“我口岸那哥们,拿死工资的,手头紧巴巴的,提个点堵一下他的嘴,下次好办事。” “找‘青龙’要去呀。” “一撮毛”堆着笑:“就200,行吗?做梦存钱有利息吗?瞅着电视里开锅的羊蝎子,照样吃不饱。” 为让莲花去矿山上班,巴雅尔买了一张大狼皮和一对狼髀石。 接完货到了“五十一”莜面馆,在楼道里撞到了额日敦巴日。 我和高拥华去了洗手间。 额日敦巴日嘀咕着向巴雅尔挤了一眼:“懒牛懒马屎尿多,哪来的闲心思捣鼓这烂事,商店不够你干的啊?矿山的人走花光了,挣啥钱?请进来了能撵回去?” 巴雅尔朦胧着目光瞅着说:“啥事啊,又拽到我身上了,有话直说好啦。” “你捣鼓工作服干嘛。” “就这事呀,不碍嘎查半分钱的事,我做的我顶着,我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了。” 嘎查长吐了一口粗气:“还嫌事小啊,刀对刀枪对枪的干,兔子是老鹰的对手吗?那不是找死吗?找不到坑跳进去,我教你一招,阿来夫草场有坑,跳进去啊。白所长找你找的火急,急着回去撞枪口呀。” “没做啥怕他抓啊,证据在哪?人比牛值钱,赔得更多,也算是给老婆孩子后半辈子赚下一笔大钱,嘿嘿。” “走呀,回去跳呀,早跳老婆孩子早有钱。” “我的命,不值钱,钱值钱,说不准哪一天真跳进去。你的大命值钱,钱不值钱。” 我划动着“小平板”,瞅着色彩逼真的菜谱,疑惑的打量着,这不是羊旮旯骨吗?二嫚子她婆两个名儿。 我掏出兜里了盘得油光滑滑那个羊旮旯骨,老人们说戴在身上能辟邪去灾。 现在看来一丁点的理由没有,辟邪去灾的东西,照样下锅填肚子。 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草原,老婆和父亲母亲也是对着耳朵说了多遍,想家的时候掏出来摸摸,和看到他们一样。 小的时候,父亲杀羊“熬冬”,兄弟几个从煮羊头羊蹄子羊腿羊蝎子的大铁锅里,捞出前后腿抢着拿“羊拐骨”,现在习惯了叫它是“旮旯骨”。 抢到手后用小刀把上面的筋和骨缝里的肉剔除干净,晒四五个日头,干了后前后左右染上红绿黄蓝四种颜色,课间休息和放学回家的路上,头扎在一起,握在手心里“猜颜色”。 玩“旮旯骨”,春秋还好,夏天热一头汗,冬天红鼻子头下挂满了鼻涕,吵着喊着顾不上抹一把,脸腮上铺满了一层鼻疙,只是为一块表面粘满了白沙糖的圆圆的糖块。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里牛羊肉不缺,这旮旯骨多的不知咋吃了,炖着吃吵着吃酱着吃,什么做法的都有。 一个高颧骨宽平脸戴厨师帽的人,瞅着我手里的旮旯骨:“有年头了,盘得光光的流油。块头不是很大,是个小的狼髀石,不到一岁的小狼。” “不是狼旮旯骨,是山羊的。” 厨师模样的小伙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大的,说:“还揣在兜里干嘛,街面的商铺里有卖的,狼髀石辟邪免灾的,管用的。” 巴雅尔甩头看到我和厨师说话,跑过来说:“菜,我点了,二楼的208。” 我瞅着小伙子笑了,今天算是来对了。 我问嘎查长:“满都拉到哪里了?” 跟在腚后的巴雅尔心里咯噔了一下,满都拉也要来吗?忙问:“林矿,他要过来啊?要不再添两道菜。” 下了两道梯蹬,我把他喊了回来:“门口瞅一眼嘎查长,他买酒该回来了。绿草和宁城老窖就行啊,他偏要买赖茅。” 额日敦巴日打心里喝不惯这53度的赖茅,这酱香味呛得他眼里流泪头打颤,却装作品酒的模样:“好酒啊,口味纯正,润心润肺还润喉。” 抿了一口又说,“林矿啊,这秘制的羊髀石有麻辣的,有香辣的,有酱的,有清蒸的,有原汁原味清炖的,您看哪一种合口味?” 我看着彩色的菜谱,这羊旮旯骨前后赘了好长一块肉骨棒,想起了小时候的味儿,咽着口水说:“辣的吃不消,清炖的。这旮旯骨前后赘了骨棒肉,两块就饱人了。” “林矿,您老家哪里的羊多吗?也叫旮旯骨。”巴雅尔有点找到了知己的味道。这里的碟子浅,量不大,“要不再来一份,量不是很大,味儿地道,满街面的数这儿的啦。” “吃着看,多了吃不完,丢了可惜。”我吃得很慢,用刀剔除了黏在旮旯骨上的筋条,用力掰了下来,整齐放在碟子边上。 我小时候习惯了叫羊拐骨。羊髀石这菜名外地人不看图片,不知是羊拐骨。 额日敦巴日瞅着碟子一边的旮旯骨,不好意思地问:“林矿呀,干啥事都是板板正正的,剔得干干净净,一点筋片片没有。” 我放下手中的小刀,问:“那个是左腿的?” 额日敦巴日捏在手里,一一和那三个比量:“3个左腿的。” 巴雅尔把嘎查长碟子前面地2个右腿的捡到碟子里,用刀修理得干干净净的,一个一个放进了我的碟子边上:“好了林矿,不偏不差正好3对,够吗?” 额日敦巴日又问:“干嘛用啊,林矿。” 转眼间我年轻了好多岁,说:“你们这里多去了,不觉得稀罕,光滑滑的捎回去。” 巴雅尔看透了我的大半个心思,转动着眼球说:“炖煮熟透了的,不辟邪消灾,生拆的管用呢。” 我眼光抖动了一下,草原也信这个。“要生拆?煮熟的好修理。” 这一切没跑出巴雅尔的眼睛,他买的那对狼髀石和大号的狼皮有戏了。 他姑娘莲花工作的事成算了七分,说出口的话像玻璃球一粒一粒落到了碟子里:“狼髀石才辟邪消灾呐。满街铺的块头小不说,多半是大狼狗的,是骗不识货的外地人。过两天我让外蒙的铁哥们过来带几对,纯野生的老狼,揣在兜里或是戴在身上,狼闻到那腥臭味老远跑走了,黄狗黑狗更是吓得靠不了身。” 额日敦巴日前两年在“青龙”手里拿过狼牙和狼皮。“你说的是‘青龙’?那人靠谱,他手里的货地道,价有点偏贵。” 巴雅尔说:“便宜的不能说是假货,基本差不多。捎回来你瞅瞅狼髀石的凹槽深,腥臭味特别大。明眼的人闭着眼摸摸那深沟槽,闻那味道,假不了。” “你有理由证明街铺里的是假货?过段时间来几个朋友过来看我,他们是冲着狼皮和狼牙过来的,看我只是个借口。”我延长着自己的想法,“饭后带我去几个铺里转转,店主看你是本地人,不能骗你。” 额日敦巴日对巴雅尔说:“有事你先回。我陪林矿去溜达溜达,闲着也是闲着,瞅瞅这行情涨了,还是跌了。” “走啊,我也陪着。”巴雅尔前两天把价格溜达的清清楚楚,同样的货色至少比“青龙”给自己的要高出好多。 巴雅尔笑了,陪着瞅瞅价格也好,至少说给我的东西,值多少钱,我清楚。 他瞄着我俩进了店,有意落后几十步给前面店的老板去了电话,盯住着说, 把价抬高一些,有个汉族人要买,买去送礼的,指望不上回头客,能赚一分是一分。 他几步跟上了,一块进了他打电话的那个店里,老板瞟了一眼巴雅尔,会意笑了,说起了狼皮狼髀石和狼牙镇宅辟邪的那几句四五年一成不变的话。 我余光扫了一眼巴雅尔,怀疑他给的狼牙是假的,开裂了几道细纹,外面包银“狼头”也变黑了。 我摸着老板递到手里的大号狼牙说:“怎样辨别真假啊?” 老板说:“你手里的是上獠。我出的货,没假货,放心。外蒙过来的,假一罚百,绝对保真。十牙九裂,裂了口子的不全是假货。要养啊。买牙一看大小,二看硬度,三看横血纹和牙尖,狼是吃肉和骨头的,不硬不尖咬不碎牛羊的骨头。” 我问:“那开裂的能修好吗?” “咋修啊,用骨粉和502胶抹平,那就假了。真狼牙才辟邪消灾,裂口的原因是搁久了,长戴着不犯这个病。闲歇久了,在鼻子两边的油窝里上下蹭几个来回,三两天蹭一回,就不会开裂了,要养啊。” 他指着一对狼髀石,又说:“这几对旮旯骨,前几天到手的,从外蒙带过来的,比狼牙金贵多了。” 他出口的价比前几家的高出五成多。 见我们三个有些犹豫,掀开冰柜拽出一个鲜活的狼头,指着獠牙说:“担心的话,现拔,这可假不了。一样的价,要等一些时间。” 我伸手接过那对狼髀石磨蹭着,巴雅尔跟店主说:“大老远来了,实心要买,往下落落嘛,以后再来。” 老板依然半笑着说:“一瞅也是实诚人,牙1600一个,一对3000元,别人少了1800不会卖的;那对髀石7800元,卖别人少了8000,不会卖的。” 额日敦巴日中间插话:“单个牙1500,一对2800。髀石7000元,行吗?” 老板脸上的笑意多了起来,幸运自己撞上了大卖家,没等他开口,我便一口回绝了:“再走几家看看,合适的话再回来。” 老板说得不假,巴雅尔给的那个狼牙比手里摸着的那个短一韭菜叶宽,形状粗细差不多,一直搁在抽屉桌里。 我又说:“没想到这行当的水,不浅啊,不识货买了假货,还感谢给了个便宜价,戴在脖子上起不了作用。你俩在牧区长大,狼皮有那么灵验吗?小孩子老哭不睡觉,抱起来坐在上面,狼毛能立起来,小孩会一声不哭,是真的吗?” 额日敦巴日迎着口说:“牧区里没这习惯,没人敢把皮子坐在腚底下的。” 巴雅尔闹机密了我的想法,把话实实在过了一遍脑瓜子,以前牧点的女知青鲁林花也说过这话,关内的人信这个。 他更是坚信了买那张大狼皮是买对了,姑娘进矿山的时间会更近了。 我端端正正地盯着他们说:“打小听长辈们说,听的遍数多了也是真的了,没人试过。大小狼皮没看见过一张,小孩坐什么?突然不哭了,估计是让硬硬的毛扎的,哪来的邪?没邪消什么灾。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一辈一辈口传下来了。” 额日敦巴日打量着一个个洗头房和足疗店:“狼的地位高了,二级保护动物了,枪杀要判刑的。外蒙那边没这些要求,闹不机密啊。洗脚洗头房里的小姐见钱就向身上扑,嘴唇红厚脸皮,打草机划不透。” 巴雅尔跟紧了步,瞅着老板把大的下獠牙当成了上獠。便说:“上獠弯曲的小,下獠弧形小。长短6厘米,颜色偏黄,血纹暗红,血槽深才是地道的外蒙货。5厘米多一点的1000多一点,6厘米的价就高多了,1600不贵。” 我清楚了上獠牙的价格。 额日敦巴日只是陪我在溜达腿儿,闹不机密巴雅尔的想法,小声嘟囔着,一盆粪火能烧多长啊,暖和不了圈里的羊。? 第95章 悬着的心落了地 莲花终于上了班 高拥华去盟里办事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躺在旗人民医院里等着用血。 接完电话,我拽嘎查长出了屋。 巴雅尔挠着头跟在后面吓得脸也烧了起来,哈斯乌拉全跟白所长说了,该咋圆场啊?摸着兜里的獠牙,肚子里灌满了辣椒水,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权当是面板上的一块面,下油锅的果子,咋揉咋捏随便了。 他的脚步越走越沉,落后我有三个门头房的远近。 嘎查长回过头喊:“你去血站抽血了吗?” 他转过身给俄日和木去了电话,没听见额日敦巴日喊他。 嘎查长又喊:“快走两步,有人急等着用你的血!” 巴雅尔抽出了的血,手里捏着救了高拥华一条命的这根稻草,心里更踏实了。 我没问一句关于工作服的话。 白所长来矿山捞面子了,临时把“偷”字换成了“私拿”。 他用审问的语调问:“为啥私自拿走那些工作服。说‘私拿’是给你点面子,明摆着就是‘偷’嘛。牧民为啥不穿自己的衣服?栽赃抹黑招商引资进来的企业,手对手的和政府明着干,这不是扰乱投资环境是啥?抓进去蹲几天一点不过。” 巴雅尔和俄日和木碰过面了。 俄日和木愿背这个黑锅,他心里有了底儿了,问白所长:“你有证据吗?一口一个是我拿的,是看到了,还是有图片录像作证?不能空口喊呐,我不过是替人接货的。” 白所长问:“谁呀?” 巴雅尔答:“俄日和木。” 白所长又问:“喊过来对证一下,不能栽赃啊。” 俄日和木的草场租期到了,替自己“背锅”说几句话,600块白白赚到手了。 巴雅尔腰杆子挺得很硬。“回老家了,这是他的号码。” 白所长瞅着视频说:“哪有这样抹黑的?俄日和木为啥要栽赃矿,没理由呀。” 巴雅尔心虚嘴硬:“你问我,我问谁呀。” 白所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装病,那要说多少谎话啊,体温也多不了1度;有尿来个39度,不用费口舌,温度摆在脸上。” “为啥说是我?拿证据出来看看。啥心态啊?”他烦声烦气地说。 所长的声粗了:“收起你的獠牙,不开口也能瞅见獠牙上挂了血丝了,还不承认?” 巴雅尔霹雳火线地说:“我再说一遍,怀疑我不要紧,证据拿出来呀。不然的话,我告你诬陷罪。” 所长吼着:“恶人先告状,贼,喊贼抓贼啊!” “证据!证据!!拿出来呀。” 洗衣房门前监控镜头坏了大半年了,神仙也找不回证据。 工区会计爱喝两口,平日有事没事来商店晃悠几头。 他妹妹是商店的服务员,啥事都说得来。 阿来夫的姐姐教训了化工厂的领导,巴雅尔草船借箭拐了一个弯,把矿 山教训了一顿。 白所长钻着巴雅尔的空子,说:“这是俄日和木的通话录音,你听一下,还是我打在免提上,大伙一块听。” 这段录音全是蒙语,边防派出所的民警和俄日和木是老乡,说汉话能辨识清楚,听着蒙话巴雅尔耷拉了头。 他翻动着眼球,这卷舌音硬了,不像是俄日和木说的话:“让他说汉话。” 白所长关掉了手机,又重新打开手机,递到巴雅尔眼前,说:“你跟他说,打在免提上。” 有600块钱钓着,俄日和木不敢不听话。 巴雅尔硬着胆子拨了两次都是空号。 他反过头来问白所长:“啥时录的音啊,我能瞅一眼通话日期吗?” 白所长瞅着电话不吱声。 巴雅尔眼皮子夹着笑,有理不让人的哼着声:“警察也说假话啊,对得起头顶上的国徽?咋唬人啊,拿我是果子,不使油干炸。胆子小的能吓出病来,干嘛呀。” 我无意和巴雅尔对了一眼,权当没发生事情一样。 不要小看几件工作服,扣上扰乱招商引资环境这帽子,性质可就变了。 是更年期做的怪?男人也有更年期。 分管的旗长打过来了的话,跟他说清楚了,那个视频是移花接木拼凑的,没那回事。 “铅锌矿”三个字太扎眼了,名眼一看就是假的,人正不怕影子歪。 我没想扯着工作服这事不放手,况且也没造成啥影响。 矿山的楼房、井塔、选矿厂、污水处理厂和矿石堆场都在牧民的草场里,风一吹草上能不落矿粉吗?铲车挖土机到处跑,能不压草场吗?放他一马,他心里能没有数吗? 我摆着手说:“俄日和木都承认了,人又不在,把他抓回来,抓回来又能咋样?这事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他们走后,我拉开抽屉打量着狼牙,下獠牙弯曲的比上獠大,牙槽深血纹长,舌面牙与牙根差不多一样长,颜色比狗牙黄多了。 把裂了细纹的狼牙在鼻子两侧的油窝里上下磨蹭着,弯曲的里面蹭不上油,就在鼻子头上上下左右磨蹭,一会儿就油光光的。 生拆下来的狼髀石有厚厚的腥臭味,有点恶心。 手里掂量着厚重板实的狼皮,绒毛厚实,青灰色的长毛有点发硬,顺着毛一抹滑溜溜的,反着毛有点扎脸,是一张冬皮。 这三件东西,钱多钱少不说,在内地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纯货。 睡觉前我又多了三件事。 一是在鼻子窝和鼻头上给狼牙磨蹭着上油,防止开裂。 二是盘着狼旮旯骨,磨得锃亮反光,养出好颜色来。 三是隔几天在狼皮上睡一宿,生怕狼皮缺油变硬嘎巴嘎巴响折断了。 隔了两天,俄日和木打过来了电话,给巴雅尔吓了个半死半活的。 他哆嗦着手:“吓死我了,咋又开机了,把这号丢了,卡里剩的钱给你补上,挂了挂了,姓白的找过你了?这三两天的。” “没呐,回来这几天,头一回开机,放心挂了。”俄日和木这句话让他悬着的心落地了。 莲花上班的事了,不能再等了。 我瞅着他说:“俄日和木没你想的那么傻,刑侦大队的门不好进呀,几下电棒有不招的吗?再硬的牙帮也能撬开。‘美丽的草原我的家’原唱是德德玛,以后好多人也唱了,词曲只有一个版本,工作服那件事,事过去了。” 我想到了狼牙,又说,“十牙九裂,人有犯浑的时候,改掉了不再犯,不能一碗水看到底啊。” 巴雅尔缩了一下头,“蹲局子”想起来都后怕……以前听说警察不打人,硬着牙不说,问不出来事儿,吃几天的午餐就放出来了。 第三天来硬的了,两天两宿不让睡觉,眼毛像抹了胶水黏住一样睁不开了。 双手反背着拷在暖气管子上,只能蹲在水泥地上,眼前是锃亮的大灯泡照着,想睡都睡不着。 第五天夜里,听脚步是进来两个人,心里直打鼓,吓得打哆嗦。 只听一个人喊了声自己的名字,用手电晃了一下,接着是一顿拳打脚踢…… 用手摸着右颧骨上落下的疤,朝我笑着说:“人是会变的,跟着好人学好。姑娘来上班的事……年轻人脑瓜子管用,学啥东西都快。” “没闲下的岗位,掂量来掂量去的,没合适的。” “没啥挑拣的,来给您打扫办公室。一楼的监控室啥的也行,在家里天天跟她妈打嘴仗……” “屎鼓腚了找茅坑,哪有合适的呀?要不去化验室,化验是个技术活。” “那太好了,替姑娘谢谢林矿了。” 额日敦巴日说过,莲花在工牧办上了接近半年的班,挺突然的回来了,说是“福禄寿喜”四个金蛋子惹的祸。 任钦的老婆偏偏喜欢金戒指,把“福禄寿喜”四个金蛋子找街面的小银匠花火,做两个金首饰。 四个金蛋子里面包裹的是黑黑的铅,任钦一气之下把莲花退回来了。 巴雅尔瞅着黑乎乎的戒指:“指定是银匠搞的鬼,我花了大钱买的,发票上写着假一罚十,我找他去。” 任钦端详着那粉色的收款收据,连个红章都没有,收款人的后面只写了一个李字。 便翻着眼皮说:“找谁去呀,连个名号都没有,没名字没单位的,工商和消协不认账的,小摊小贩流动造假,查个球。” 说完觉得少点啥,拽过那张粉色的收据,在金额一栏后面找数字:“嘴皮子上的功夫有啥用?假一赔十,假一赔十的,假一赔百又有啥用?花了多少钱心里没个数?商场里的金首饰可是268多一克,至少有一万多。” 巴雅尔头上渗出了汗,进门那股犟骨头软了下来。 任钦仍在卖着滋味:“你姑娘的指标是我央求旗领导争取来的,领导的家属花火做个戒指,你嫂子在现场瞅了个清清楚楚,地上有缝就钻进去了,老脸丢光了,这黑黑的两个玩意,那还假的了?你以为是卖羔子啊,连毛带屎的。买纯银子的,赚个实诚人。凑了巧,喝口凉水塞了牙缝子,清理编外抓得紧,待些日子有机会再说。” 巴雅尔清楚姑娘回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把他的话放心上了。 在牧区莲花闹出了一个大笑话,假期接羔子,喊公羔子是男羊,喊母羔子是女羊,喊双羔子是两个男生或者是女生,一公一母的双羔叫男女羊。 牧民听着她嘴里的话是蒙话,个个都捂着嘴笑了。 这习惯到了工牧办也没改过口来。 巴雅尔苦笑着说,没男羊女羊这一说,接下的小羊统统叫羔子,管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去化验室上班的头一天。 药品架子上的一瓶瓶化学纯和分析纯,莲花瞅着化学分子式头涨大了,和我看蒙文是一个滋味,弯弯曲曲闹不机密。 一个月后上手操作,左手捏住滴定管的玻璃阀门,右手晃动着三角烧瓶,到了滴定的终点,液体的颜色看不准,不停的滴定,写在纸上的数据高出别人的好多倍。 化验班长斜着眼看她,元素符号认识不了几个,滴定终点的颜色分辨不清,标液多一滴少一滴出来的数据差大了,哪能出来个准确数据? 又过了一个月,巴雅尔找到了高拥华,直截了当地说:“化验室那活是个累差事,烟熏火烤的,刺鼻味呛得嗓子冒烟干咳嗽。帮我疏通疏通,我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口啊。” 高拥华身上流着巴雅尔的血,改口称兄道弟了:“老哥,等机会合适了给你垫个话。人不亲,血亲啊,莲花就是干女儿了。” 巴雅尔脸上堆满了笑,接着又说:“化验室里的酸烟碱气的,嗓子痒得难受……医院的人说,结婚怀了孕,对胎儿有不小的影响。” 化验室和选矿厂紧挨着,嘎查长的女儿乌云青瞅着莲花那身白大褂晃悠来晃悠去的,羡慕的要疯了。 乌云青在选矿厂看大球磨,响声大涨破了头,早就不愿意干这块活了,跟她妈囔囔嘟嘟有一阵子了。 嘎查长的笑脸盖不住焦躁的模样,没等他开口,我就说:“慢慢等岗位,球磨工没两年多的功夫,勺子头舀着矿浆,不用手捏,打眼一瞅就知道磨矿的细度,比面粉还细,是200目的,还是300目的。” 嘎查长搬出老婆来说事:“她妈让孩子闹腾的哭了,瞅着我朝矿山的方向过来了,才转回头了,车镜子里清清楚楚的。” 我指着西南方向,说:“石子厂那片草场是巴雅尔,机器一开漫天的石子面子,飘飘悠悠还是落到了草场上。给他姑娘找个闲快活,没办法啊,堵堵嘴。” 嘎查长又说:“费点心林矿,要不先去监控室看画面?” 我有些不耐烦:“坐车15米的个头要全票,公平吗?不公平,为啥不看年岁,到结婚了,看岁数又不看个头了,这是法律规定,没人敢违背的,没办法呀。有闲下来好一点活儿,给你留着。” 他提醒着我:“她是学会计的。” 选矿厂换下来的球磨蛋子,一宿让人偷走了2吨多。 我回过话来说:“你来的赶巧了,你用拉达板测测贼往哪个方向跑了?” 嘎查长红着脸:“林矿啊,其实啊不是骗你,不习惯白所长那一手遮天的样子,打他一巴掌。姑娘工作的事,你要多费点心,我不能压在巴雅尔的舌头底下。” 我说:“想多了,没必要给自己加压力。盟长的儿子干上了苏木长,旗长 的儿子干了副盟长,盟长能有情绪?下一代的事,个人干个人的。不是拖着不办,要有空缺下来的岗位。” 嘎查长出了大门口。 没等高拥华把莲花换工作的事说完,我说:“干了几天挑三拣四的,让乌云青去化验室,替下莲花。” 一周后,乌云青正式去了化验室上班,也穿上了白大褂。 嘎查长合不拢嘴了,笑着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楼梯口就给老婆去了电话:“乌云青去化验室了,穿上了白大褂了。” 高拥华回了办公室给巴雅尔去了电话:“让莲花明天去选矿厂上班,等有了好一点的活,再说,先过度一下哈。” 巴雅尔晚上给送去了两条烟,高拥华没收下,又添了两瓶酒给他。 瞅着巴雅尔的脸说:“你的血在我身上流动着呐,是一辈子的友情。干女儿的事,我记着呐。”? 第96章 王顾左右而言他 翻箱倒柜掀老底 偷(投)诉信 旗环境保户(护)局: 阿来夫,男,蒙古族,东南嘎查人。 本人草场爱(挨)着煤矿,他们的生活臭水排到草场内多年了,多次找过他们没解决啊。 牲畜喝了毒水,怪异病咳嗽几天了不停,死掉了8个大羯子。 要求规(贵)部门湿(实)地解决办理赔偿。 投诉信是岱钦替阿来夫写的,语句不太通顺,有多处错别字。 最后的落款处是阿来夫用歪歪斜斜的汉语写的名字,没写年月日,血红的手印不偏不倚的压在名字上。 巴彦德勒黑科长看完了笑了,把举报信递给了嘎查长。 “这不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吗?” 额日敦巴日也笑了:“前几天他拿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了,煤矿的生活污水流到了草场,又骚又臭……” 小宋打断了嘎查长的话:“他本人都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就说是怪病,什么怪病?一没死二没亡的,在草场上活蹦乱跳的吃着草。生活污水是达标排放的,有合格的检测报告,浇花草树木的水是清清的,到他嘴里就成了臭水。” 巴彦德勒黑阴干着脸: 写个举报信没啥费用,拍个照片,一张纸儿,张口三分利,打一耙,捞一把。 生活污水站运行两年了,水质达标,我清楚。 阿来夫这个假李鬼,碰上真李逵了。 又对额日敦巴日说,嘎查要跟牧户多讲讲法律。 拿这事儿说,往小里说,是事实与实际现场不符,是心态有病,烫手的钱不能拿。 往大里说是诬陷和诬告,是犯法的。 来回600多公里,手头的活儿推了再推,不来领导催着,来了哭笑不得……再写这没根没稍的投诉信,我是不会信他的,也不会再来了。 额日敦巴日说:“反过来看是件好事,牧民的法律意识进步了,知道维权了。” 巴彦德勒黑后仰着,右手叉在腰窝眼,往上翻了一眼:“这也叫进步?拿别人的腿脚不当回事。脑瓜子里咋想的,把自己当羔子了,头伸进肚下面吃奶。” 嘎查长着点头:“巴科长说的在理,没事儿干蛋子痛,瞎倒腾。” “不是我说的在理,阿来夫不占理。没怪罪嘎查的意思,孩子门外惹事,父母有几个知道的。形势变了啊,环保抓得紧了,和前几年大不一样了。” 小宋瞅着院里的洒水车,说给额日敦巴日听。 “巴科长是个中间证人。污水处理站没一滴外流水,返回到了蓄水池浇树和喷洒砂石路。那洒水车不是摆在那里着好看的,花了13万多。” 嘎查长捏着水质检测报告,左上角盖着红色的a红章,右上角红框里“正本”两个字。 下边有圆形的红章,中间有红色骑缝章,咋这么多红章。 苏木的文件不比它重要,才一个红圆章落在下面。 他聚起眉毛来端量着d、bod、ss、ph那些符号也闹不机密,看了和没看一样。抬头问巴科长:“这么多的红章啊,有蒙文的嘛。” “元素符号,全地球长得都一样,没第二个模样。别小看这些数字简单,那是用酒精灯煮着烧杯算出来的,错不了的。” 嘎查长笑了:“那倒不会,不会。” 小宋有意在巴彦德勒黑眼前丢额日敦巴日的丑。“随口喊瞎话,丢嘎查的脸,啥素质啊?颠倒得了黑白吗?假李鬼碰到了真李逵。” 这一下爽死了岱钦。 他帮阿来夫追回了9号井草原的补偿费,阿来夫觉得姐姐是伊日毕斯的大嫂,是一家人,回到手里的钱一把揣进兜里,一个崽儿没到岱钦手里。 岱钦这人心眼小的连根羊毛都穿不过去,别看他人长得腰圆膀粗的,自己贴上脸一趟一趟的跑,窝在肚里的气一直没撒出去,没少挨媳妇的唠叨。 本来是井下水排到了草场上,他故意在举报信里写成了臭水。 牧场里的雪除了背山包和低洼的沟里能见到外,硬硬的草茬儿露在了星星点点薄薄雪的上面。 枯黄的一片没有大雪的遮盖,阿来夫在马背上听不见马蹄刨雪盖的响声,没有了往常年的味道。 羊儿没喝到冰雪水,吃起草来也不带劲儿,肚子瘪瘪的屁股也不圆,贴不了膘儿。 不下雪,习惯了冰雪严寒牛羊,少了白毛风倒不习惯了,羊群啃挂满了灰尘的草,死掉了7只。 巴彦德勒黑在草场里溜达,瞅着黄黄的草场,跟小宋说:“这大冬天的,雪没盖住草尖,少了白毛风,熏皮袍子排不上用场了,狐狸帽子也闲下了。” 阿来夫的老婆孩子去了矿山上班,自此以后不提矿山的事了。 他瞅着小宋说:“……雪下的小,没冷下来,细菌病毒啥的没冻死,牲畜感冒的多。没雪哪来的雪水啊,羊草也洗不干净,吃进肚里能不生病吗?白毛风小了,外蒙那边的雪刮不过来了,看不到马群立在白毛风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卧羊’埋不住了,没好事,坏事倒是一个接着一个来。” 岱钦说:“前年的雪大,‘卧羊’埋在哪?雪化水了也没瞅见。” 小宋把阿来夫喊过来了。 巴科长从包里拿出了检测报告,用食指捋着一行一行地说:“水都达标,哪来的臭水?这事不要做了,夜里睡不着,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外人看不见。” 阿来夫说:“没臭水,那草能死掉吗?” 巴科长说:“事早过去了,补偿的钱拿了,也查体了,还要干嘛呀?” 额日敦巴日想念他的父亲了。 草场不分到户,游牧多好啊,勒勒车拉着毡房,赶上羊群,到水草好的牧点去…… 眼下是一根针四五根线挤着过,牧民唠叨,苏木在后面不是和稀泥就是吆喝。 矿山煤矿和油田挡着路,这个吃了亏,那个占了便宜,嘎查夹在中间没法扯平啊。 巴彦德勒黑把举报信捏在手里来回煽动着,来前局长交代了,要通着嘎查和煤矿的面,把举报的人找过来,把问题扯摆清楚,避免同一个问题重复举报。 他说:“把举报人喊过来,让他瞅一眼检测报告。” 对随他一起来的小伙子说,“把询问笔录让宋处长看看,没差错的话,在被询问人后面,签字按个手印。举报人过来了,也做一个笔录,回去存档。” 阿来夫结结巴巴说了几句不说了。 巴科长让小伙子领他去了隔壁,小伙子问: “煤矿有几个口往草场里流水呀,流了多出时间了。” “好多个,3个,5年了。” “为啥等到现在才举报?” “大羯子咳嗽死了几个,是喝了矿井里流出的毒水。” “死了几只?” “5个,还有2个羔子。” “不是8个大羯子吗?” “不是。纸上不是写的吗?磨磨唧唧的。” 小伙子瞪大了眼:“纸上写的是8个呀。纸上写的是生活污水,咋的是矿井里的水呀。” 阿来夫说:“铁管子里咕咚咕咚流出的水啊,假不了的。” “矿井里的水都净化处理了,开现场会之前,你亲口喝过了,没毒死人,反倒毒死羊了?” 阿来夫搓着手不说话了。 小宋问:“那天你是抢着喝的,明知有毒,干嘛要喝啊。你说的和举报信上写的,不是一回事,驴嘴不对马唇。” 小伙子又问:“别着急,慢慢想,有啥要补充的吗?” 阿来夫直着眼:“就这些,没了。” 最后小伙子说:“以上你说的没假话,没有的话,在我手指的地方,写上你的名字。” 阿来夫害怕了起来,低声问:“我没犯事啊,不用呀。” “没说你犯事呀,这是手续。你不签名字,局长不相信我和巴科长来过了。” 本以为很轻松的一件事,做完笔录就能回去了。 瞅着阿来夫一笔一笔写着歪歪斜斜的名字,和举报信上的不是一个人写的。 小伙子瞅了一眼:“咋回事?字写的也不一样你说的和举报信上写的是两码事呀?” “啥两码事啊,矿井铁管子里咕咚咕咚流出的水啊。” “那水臭吗?流了5年了,也没见牛羊毒死的。这纸上写的是生活臭水,嘴里说的又是铁管子里的水。” 小宋说:“别费那个口舌了,名字写的都不一样,问到天黑,也说不明白。” 巴科长着急回去:“铁管子里流出的水没毒啊,死掉的羊和这水贴不上边,你赖不到一分钱。” 阿来夫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进了办公楼。 小宋说:“这矿井的水和生活污水的检验报告都合格和达标,你写了诬告信,要负法律责任的。” 阿来夫慢慢退出了门。 他出了大门给岱钦打电话:“干嘛要耍我啊?为啥把水管子里的水写成臭水?他们要抓我进去,说是诬告。” “说啥,你让我写的狠一点,我完全按你说的写下来的。”岱钦说的是实话。 阿来夫住下了脚步,张开了嘴又闭上了,抖了抖了肩:“得志时送骆驼,不如落魄时送根针。” 岱钦找理由开脱他: 你让举报信给框死了,跳不出圈外。 管它是啥水,不能流到草场里,流走了草籽,臭水和水管子里的水都是水。 你给我一百个套马杆,也捅不到星星和月亮。 那不是一瓶酒,我没钱,能借钱买回来,或是赊账。 阿来夫闹不机密好赖扯在一起是亲戚,亲戚不帮亲戚还算亲戚吗? 电话里喊着:“干嘛要涮我,我不欠你的钱。你写的那张纸,是一顿酒换来的。” “没说欠我的钱啊,是亲戚才替你去油田跑了几趟腿。不是亲戚,你双手捧着钱雇人,也没人跑这个腿,拿我当羊倌了,花钱就能雇到?” 阿来夫的话,岱钦的老婆伊日毕斯从头顶凉到脚跟。 从岱钦手里夺下电话,低着嗓门点着她侄女其其格的名字说:“其其格的舅舅呀,你这话说的不在理。不看我大嫂的脸面,其其格的姑父帮忙跑腿跑出冤仇来了。” 阿来夫不收头:“岱钦背地里撩我绊子,干嘛把井下水写成了臭水环保局的人说我是诬告,要抓进去的。” 伊日毕斯尖声喊着:“有尿自己写去呀,你说的不好,调过头来倒打一耙子,干嘛要赖人。” “你,你--胡搅蛮缠。尼--”阿来夫把“尼玛的”三个字吞进了肚子里。 伊日毕斯揭开了查娜的老底儿。“我,我……咋的啦。牛羊在一个地方吃顺口的,也要换换口味。心里装着两个男人,耍破鞋。” 阿来夫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你腚底下也不干净,岱钦不是你第一个人,贼喊抓贼的。” 伊日毕斯气歪了头,怪罪阿来夫的姐姐说了自己过去的事,把肠子里那些弯弯曲曲的脏话一口一口的挤了出来: 你媳妇和闺女咋去的矿山?一个被窝里睡觉换来的。 豁出东西换回来的,不稀罕,一垛烂粪砖,不眼馋。 赌钱的爪子,养汉的胯子,两样全占了,都替你抬不起头来。 岱钦像白毛风里的马,侧着耳朵一动不动听得一句不漏,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他拽下黏在伊日毕斯耳边的电话,喊着说:“阿来夫呀,胡咧咧啥呀,她哨你,你羞她的,有意思吗?哪句话是真的?把嘴放在羊腚上,能下双羔吗?” 阿来夫醒过神来,横着脸说:“把你带毛的嘴立起来,也生不出小孩。” 我用碳素笔敲打着烟缸,没料到半路跑出个岱钦来,差点把帽子扣到巴雅尔头上。 阿来夫有啥不知足的,放下筷子就骂娘,他是吃饱撑了。 巡逻队捡回了他一条命,反倒写了举报信。 我半睁半闭着眼,手指交替叩着桌面问嘎查长:“一百个理由我也想不通,阿来夫在揣摩什么?今天举报了煤矿,明天就能举报矿山。” 牧区这几年的怪事多了。 狐狸明目张胆的咬羊了,老鹰从狐狸嘴里叼走了羔子。 嘎查长也没闹不机密:“岱钦干嘛要把井下水写成臭水?” 我睁开了眼:“不是他写错了,是躲在后面使坏,没安好心。他是想钱思厚,思钱想厚,没长拿钱的手啊。” 嘎查长说:“蛋球的事,让岱钦敝远了。羊吃硝不掉牙,吃草贴膘;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要掰掉他的牙。要逆风圈羊圈起他,不让他顺着巴雅尔这股风跑远了。” 我瞅着杯里上下飘动的茶叶:“不要把人一眼瞅到底,人是会变的。路是阿来夫走的,怨不得任何人。” 嘎查长担心查娜的活儿干不长远了。 我半笑着说:“水泡子里的鱼和这茶游动的一样,鱼丝毫没感觉到水对它有养育之恩。鱼长大了,水浅了,下一步就要进油锅里了。矿山不养白眼狼,要是不干好事,让他媳妇和闺女一块滚蛋。”? 第96章 王顾左右而言他 翻箱倒柜掀老底 偷(投)诉信 旗环境保户(护)局: 阿来夫,男,蒙古族,东南嘎查人。 本人草场爱(挨)着煤矿,他们的生活臭水排到草场内多年了,多次找过他们没解决啊。 牲畜喝了毒水,怪异病咳嗽几天了不停,死掉了8个大羯子。 要求规(贵)部门湿(实)地解决办理赔偿。 投诉信是岱钦替阿来夫写的,语句不太通顺,有多处错别字。 最后的落款处是阿来夫用歪歪斜斜的汉语写的名字,没写年月日,血红的手印不偏不倚的压在名字上。 巴彦德勒黑科长看完了笑了,把举报信递给了嘎查长。 “这不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吗?” 额日敦巴日也笑了:“前几天他拿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了,煤矿的生活污水流到了草场,又骚又臭……” 小宋打断了嘎查长的话:“他本人都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就说是怪病,什么怪病?一没死二没亡的,在草场上活蹦乱跳的吃着草。生活污水是达标排放的,有合格的检测报告,浇花草树木的水是清清的,到他嘴里就成了臭水。” 巴彦德勒黑阴干着脸: 写个举报信没啥费用,拍个照片,一张纸儿,张口三分利,打一耙,捞一把。 生活污水站运行两年了,水质达标,我清楚。 阿来夫这个假李鬼,碰上真李逵了。 又对额日敦巴日说,嘎查要跟牧户多讲讲法律。 拿这事儿说,往小里说,是事实与实际现场不符,是心态有病,烫手的钱不能拿。 往大里说是诬陷和诬告,是犯法的。 来回600多公里,手头的活儿推了再推,不来领导催着,来了哭笑不得……再写这没根没稍的投诉信,我是不会信他的,也不会再来了。 额日敦巴日说:“反过来看是件好事,牧民的法律意识进步了,知道维权了。” 巴彦德勒黑后仰着,右手叉在腰窝眼,往上翻了一眼:“这也叫进步?拿别人的腿脚不当回事。脑瓜子里咋想的,把自己当羔子了,头伸进肚下面吃奶。” 嘎查长着点头:“巴科长说的在理,没事儿干蛋子痛,瞎倒腾。” “不是我说的在理,阿来夫不占理。没怪罪嘎查的意思,孩子门外惹事,父母有几个知道的。形势变了啊,环保抓得紧了,和前几年大不一样了。” 小宋瞅着院里的洒水车,说给额日敦巴日听。 “巴科长是个中间证人。污水处理站没一滴外流水,返回到了蓄水池浇树和喷洒砂石路。那洒水车不是摆在那里着好看的,花了13万多。” 嘎查长捏着水质检测报告,左上角盖着红色的a红章,右上角红框里“正本”两个字。 下边有圆形的红章,中间有红色骑缝章,咋这么多红章。 苏木的文件不比它重要,才一个红圆章落在下面。 他聚起眉毛来端量着d、bod、ss、ph那些符号也闹不机密,看了和没看一样。抬头问巴科长:“这么多的红章啊,有蒙文的嘛。” “元素符号,全地球长得都一样,没第二个模样。别小看这些数字简单,那是用酒精灯煮着烧杯算出来的,错不了的。” 嘎查长笑了:“那倒不会,不会。” 小宋有意在巴彦德勒黑眼前丢额日敦巴日的丑。“随口喊瞎话,丢嘎查的脸,啥素质啊?颠倒得了黑白吗?假李鬼碰到了真李逵。” 这一下爽死了岱钦。 他帮阿来夫追回了9号井草原的补偿费,阿来夫觉得姐姐是伊日毕斯的大嫂,是一家人,回到手里的钱一把揣进兜里,一个崽儿没到岱钦手里。 岱钦这人心眼小的连根羊毛都穿不过去,别看他人长得腰圆膀粗的,自己贴上脸一趟一趟的跑,窝在肚里的气一直没撒出去,没少挨媳妇的唠叨。 本来是井下水排到了草场上,他故意在举报信里写成了臭水。 牧场里的雪除了背山包和低洼的沟里能见到外,硬硬的草茬儿露在了星星点点薄薄雪的上面。 枯黄的一片没有大雪的遮盖,阿来夫在马背上听不见马蹄刨雪盖的响声,没有了往常年的味道。 羊儿没喝到冰雪水,吃起草来也不带劲儿,肚子瘪瘪的屁股也不圆,贴不了膘儿。 不下雪,习惯了冰雪严寒牛羊,少了白毛风倒不习惯了,羊群啃挂满了灰尘的草,死掉了7只。 巴彦德勒黑在草场里溜达,瞅着黄黄的草场,跟小宋说:“这大冬天的,雪没盖住草尖,少了白毛风,熏皮袍子排不上用场了,狐狸帽子也闲下了。” 阿来夫的老婆孩子去了矿山上班,自此以后不提矿山的事了。 他瞅着小宋说:“……雪下的小,没冷下来,细菌病毒啥的没冻死,牲畜感冒的多。没雪哪来的雪水啊,羊草也洗不干净,吃进肚里能不生病吗?白毛风小了,外蒙那边的雪刮不过来了,看不到马群立在白毛风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卧羊’埋不住了,没好事,坏事倒是一个接着一个来。” 岱钦说:“前年的雪大,‘卧羊’埋在哪?雪化水了也没瞅见。” 小宋把阿来夫喊过来了。 巴科长从包里拿出了检测报告,用食指捋着一行一行地说:“水都达标,哪来的臭水?这事不要做了,夜里睡不着,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外人看不见。” 阿来夫说:“没臭水,那草能死掉吗?” 巴科长说:“事早过去了,补偿的钱拿了,也查体了,还要干嘛呀?” 额日敦巴日想念他的父亲了。 草场不分到户,游牧多好啊,勒勒车拉着毡房,赶上羊群,到水草好的牧点去…… 眼下是一根针四五根线挤着过,牧民唠叨,苏木在后面不是和稀泥就是吆喝。 矿山煤矿和油田挡着路,这个吃了亏,那个占了便宜,嘎查夹在中间没法扯平啊。 巴彦德勒黑把举报信捏在手里来回煽动着,来前局长交代了,要通着嘎查和煤矿的面,把举报的人找过来,把问题扯摆清楚,避免同一个问题重复举报。 他说:“把举报人喊过来,让他瞅一眼检测报告。” 对随他一起来的小伙子说,“把询问笔录让宋处长看看,没差错的话,在被询问人后面,签字按个手印。举报人过来了,也做一个笔录,回去存档。” 阿来夫结结巴巴说了几句不说了。 巴科长让小伙子领他去了隔壁,小伙子问: “煤矿有几个口往草场里流水呀,流了多出时间了。” “好多个,3个,5年了。” “为啥等到现在才举报?” “大羯子咳嗽死了几个,是喝了矿井里流出的毒水。” “死了几只?” “5个,还有2个羔子。” “不是8个大羯子吗?” “不是。纸上不是写的吗?磨磨唧唧的。” 小伙子瞪大了眼:“纸上写的是8个呀。纸上写的是生活污水,咋的是矿井里的水呀。” 阿来夫说:“铁管子里咕咚咕咚流出的水啊,假不了的。” “矿井里的水都净化处理了,开现场会之前,你亲口喝过了,没毒死人,反倒毒死羊了?” 阿来夫搓着手不说话了。 小宋问:“那天你是抢着喝的,明知有毒,干嘛要喝啊。你说的和举报信上写的,不是一回事,驴嘴不对马唇。” 小伙子又问:“别着急,慢慢想,有啥要补充的吗?” 阿来夫直着眼:“就这些,没了。” 最后小伙子说:“以上你说的没假话,没有的话,在我手指的地方,写上你的名字。” 阿来夫害怕了起来,低声问:“我没犯事啊,不用呀。” “没说你犯事呀,这是手续。你不签名字,局长不相信我和巴科长来过了。” 本以为很轻松的一件事,做完笔录就能回去了。 瞅着阿来夫一笔一笔写着歪歪斜斜的名字,和举报信上的不是一个人写的。 小伙子瞅了一眼:“咋回事?字写的也不一样你说的和举报信上写的是两码事呀?” “啥两码事啊,矿井铁管子里咕咚咕咚流出的水啊。” “那水臭吗?流了5年了,也没见牛羊毒死的。这纸上写的是生活臭水,嘴里说的又是铁管子里的水。” 小宋说:“别费那个口舌了,名字写的都不一样,问到天黑,也说不明白。” 巴科长着急回去:“铁管子里流出的水没毒啊,死掉的羊和这水贴不上边,你赖不到一分钱。” 阿来夫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进了办公楼。 小宋说:“这矿井的水和生活污水的检验报告都合格和达标,你写了诬告信,要负法律责任的。” 阿来夫慢慢退出了门。 他出了大门给岱钦打电话:“干嘛要耍我啊?为啥把水管子里的水写成臭水?他们要抓我进去,说是诬告。” “说啥,你让我写的狠一点,我完全按你说的写下来的。”岱钦说的是实话。 阿来夫住下了脚步,张开了嘴又闭上了,抖了抖了肩:“得志时送骆驼,不如落魄时送根针。” 岱钦找理由开脱他: 你让举报信给框死了,跳不出圈外。 管它是啥水,不能流到草场里,流走了草籽,臭水和水管子里的水都是水。 你给我一百个套马杆,也捅不到星星和月亮。 那不是一瓶酒,我没钱,能借钱买回来,或是赊账。 阿来夫闹不机密好赖扯在一起是亲戚,亲戚不帮亲戚还算亲戚吗? 电话里喊着:“干嘛要涮我,我不欠你的钱。你写的那张纸,是一顿酒换来的。” “没说欠我的钱啊,是亲戚才替你去油田跑了几趟腿。不是亲戚,你双手捧着钱雇人,也没人跑这个腿,拿我当羊倌了,花钱就能雇到?” 阿来夫的话,岱钦的老婆伊日毕斯从头顶凉到脚跟。 从岱钦手里夺下电话,低着嗓门点着她侄女其其格的名字说:“其其格的舅舅呀,你这话说的不在理。不看我大嫂的脸面,其其格的姑父帮忙跑腿跑出冤仇来了。” 阿来夫不收头:“岱钦背地里撩我绊子,干嘛把井下水写成了臭水环保局的人说我是诬告,要抓进去的。” 伊日毕斯尖声喊着:“有尿自己写去呀,你说的不好,调过头来倒打一耙子,干嘛要赖人。” “你,你--胡搅蛮缠。尼--”阿来夫把“尼玛的”三个字吞进了肚子里。 伊日毕斯揭开了查娜的老底儿。“我,我……咋的啦。牛羊在一个地方吃顺口的,也要换换口味。心里装着两个男人,耍破鞋。” 阿来夫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你腚底下也不干净,岱钦不是你第一个人,贼喊抓贼的。” 伊日毕斯气歪了头,怪罪阿来夫的姐姐说了自己过去的事,把肠子里那些弯弯曲曲的脏话一口一口的挤了出来: 你媳妇和闺女咋去的矿山?一个被窝里睡觉换来的。 豁出东西换回来的,不稀罕,一垛烂粪砖,不眼馋。 赌钱的爪子,养汉的胯子,两样全占了,都替你抬不起头来。 岱钦像白毛风里的马,侧着耳朵一动不动听得一句不漏,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他拽下黏在伊日毕斯耳边的电话,喊着说:“阿来夫呀,胡咧咧啥呀,她哨你,你羞她的,有意思吗?哪句话是真的?把嘴放在羊腚上,能下双羔吗?” 阿来夫醒过神来,横着脸说:“把你带毛的嘴立起来,也生不出小孩。” 我用碳素笔敲打着烟缸,没料到半路跑出个岱钦来,差点把帽子扣到巴雅尔头上。 阿来夫有啥不知足的,放下筷子就骂娘,他是吃饱撑了。 巡逻队捡回了他一条命,反倒写了举报信。 我半睁半闭着眼,手指交替叩着桌面问嘎查长:“一百个理由我也想不通,阿来夫在揣摩什么?今天举报了煤矿,明天就能举报矿山。” 牧区这几年的怪事多了。 狐狸明目张胆的咬羊了,老鹰从狐狸嘴里叼走了羔子。 嘎查长也没闹不机密:“岱钦干嘛要把井下水写成臭水?” 我睁开了眼:“不是他写错了,是躲在后面使坏,没安好心。他是想钱思厚,思钱想厚,没长拿钱的手啊。” 嘎查长说:“蛋球的事,让岱钦敝远了。羊吃硝不掉牙,吃草贴膘;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要掰掉他的牙。要逆风圈羊圈起他,不让他顺着巴雅尔这股风跑远了。” 我瞅着杯里上下飘动的茶叶:“不要把人一眼瞅到底,人是会变的。路是阿来夫走的,怨不得任何人。” 嘎查长担心查娜的活儿干不长远了。 我半笑着说:“水泡子里的鱼和这茶游动的一样,鱼丝毫没感觉到水对它有养育之恩。鱼长大了,水浅了,下一步就要进油锅里了。矿山不养白眼狼,要是不干好事,让他媳妇和闺女一块滚蛋。”? 第97章 一个萝卜一个坑 喜忧参半肚里明 嘎查长摸着嘴巴下的胡茬,淡定地说:“岱钦是舔完扣屁股的指头,自己恶心自己。” 我吹着烫嘴的茶水,把话题转到了阿来夫身上: 不作死就不会死,走到那一步,也只能怪他没长眼睛了,那叫自作自受。 食堂的活儿,比接羔子打草打羊针的轻快多了,钱不拖不欠的。 网围栏的豁口上安个栅栏门,插上苏鲁定矛,不是兵营。 嘎查长跟我说起了母羊和羔子的故事…… 大部分羔子到了15 天就吃草了,把青干草吊起来,让羔子慢慢舔到吃,一个月后能抢着吃草了。 阿来夫也就是个羔子,腿脚没硬朗了,调过头来找煤矿的事。 他想歪了,生活污水处理的比井下水还干净,流到草场里,羊草一片的绿。 脑瓜子犯浑的母羊也耍脾气,明知道是自己的羔子,东躲西藏的不让羔子吸奶。 这可难坏了牧民,一遍一遍地咕噜着喂奶歌,拉起了马头琴,慢慢的就给羔子喂奶了。 他说:“我可没那好脾气,陪他拉马头琴,一切悠着他的性子来。他下不了羔子,挤不出奶。” 闺女上了班,巴雅尔来我办公室的趟数勤多了。 嘎查长瞄着他喝水点烟的架势,无拘无束的,像个老熟人。 嘎查长的眼球滚动了两个来回,找个借口离开了。 心里却在埋怨着,尼玛的老鹰吃狐狸,狐狸咬死了羔子,老鹰叼走了羔子……瞄一瞄那对眼神,一对冤家黏上了。 一个梯蹬一个梯蹬的下着,这话一直在脚底下拖着。 我问:“那活儿,姑娘满意。” 巴雅尔脸上开满了花:“蛮好的,莲花干的顺心顺手的。” “顺心满意就好,那活儿就是声音大点,带个耳塞也说得过去。” 他替姑娘说起了班上的事。 莲花回来说过了,穿白大褂体面些,那味道呛死人。球磨工这活儿,熬钟点累不着。 查娜出事了。 高拥华回放了招待所的监控录像,查娜两次偷拿白酒。 她丢了食堂这块活,走后的第二天,巴雅尔的媳妇就顶上了班。 阿来夫落下了狠话:“狼皮和獠牙使上劲了。身上流着巴雅尔的血,莲花开始叫他干爹了。” 额日敦巴日瞅着她流泪的脸,朝阿来夫吼着:“要喝酒,买去呀。丢自己的脸,拽上我。” 阿来夫低头咕噜着,矿山靠矿石吃饭,煤矿靠煤块吃饭,油田靠磕头机拉上来的油吃饭?。 我靠草场和牛羊吃饭,不稀罕食堂那块烂活儿。 我堵他的路口,压不死天天去。 豁出一条腿,赚回一大把钱,孟和的腿能走路了,不瘸啊。 查娜端碗的手抖动着:“堵路,堵路!把孩子也堵回来了。” 堵路,等于给额日敦巴日头上放虱子。 嘎查长喊着:“那个损招不灵了。星星多了,月亮照样亮;石头多了路不平,铲车走一趟,石头尖抹平了。要进去‘蹲号’尝尝那滋味?去呀,没人拦你,矿山没五花草那么好下口啊。” 阿来夫出门跳上了马,朝岱钦蒙古包的方向去了。 进门红着眼圈喊着:“心坏得流臭水了,水管子里的井水写成了臭水。你是其其格的姑父,我是其其格的舅舅。矿山把查娜撵回家了,4万的工钱,说没就没有了。” 岱钦嫉妒查娜去矿山干活,女儿和老婆闲在家里。 捏着酒杯说:“臭水是煤矿的事,矿山咋把她撵回来了?凭啥你媳妇能拿那4万块钱啊?” 酒杯偏了,嗒嗒滴在桌上。 岱钦放下杯子:“坐下闹两口,教你一招,豁出去一条腿,堵了选矿厂的路,这拉矿粉的车进进出出的,管事啊。” 孟和的发稍挂满了汗珠,一小口酒下肚后,露出了腿上的疤痕,瞅着阿来夫说:“吃喝在炕上,拉屎撒尿下不了炕,骨头茬子没长平,白毛风一吹揪心的痛,没酒流着暖和着,不能走路啊。” 阿来夫习惯坐在炉子一旁,拉开炉盖要加粪砖,瞅着炉钩子。 擦着鼻尖说:“脑瓜子气歪了,亲戚嫉妒亲戚。” 巴雅尔的媳妇去了食堂,闺女和铁蛋的闺女一样,穿上了白大褂。 他这是往岱钦伤口上撒盐。 岱钦捏着杯子,眼馋这阿来夫:“矿山的活儿不稀罕,钱少,隔几天闺女和儿子去煤矿上班。” “去煤矿上班?那你干嘛把清水写出了臭水?脱了裤子,没一点你的毛病?全赖在我身上。” 岱钦赖牙赖口地说:“是亲戚才说你几句,你尿杆子硬,顶风有不湿靴子头的?不服老,孩子把你比老了。开除了她,找矿山去呀,说几句软话,也许管用。” 阿来夫去了选矿厂,围着矿粉场转了三圈,打量着两个套马杆宽的路口,躺下了也堵不住进进出出的大车,门口有保安在溜达。 他身后传过来一串甜脆的笑声:“叔呀,溜达啥呐。” 回过头一瞅是嘎查长的女儿乌云青,自理不理的瘪着嘴,咬我的脖子,这一大一小做着狼搭背的事。 乌云青以为他没听见。 前一段他爸爸唠叨了一嘴,他从尾矿库溜达到选矿厂,“老虎口”破大块放炮给震聋了耳朵。 听说耳朵里飞进了蜜蜂,嗡嗡叫个不停,整夜睡不好觉,人也瘦了,精神大不如以前。 她跑到前面喜眉笑眼地说:“叔呀,溜达啥啊,我要去招待所了,挨我婶婶近了。” 阿来夫白了一眼:“我没聋!嫌我的脸没丢进羊圈里啊。” 姑娘懵懵转动着眼球,指着球磨机传来隆隆的响声:“声音大,怕你没听到。” 阿来夫装聋在选矿厂传开了。 乌云青说:“小绵羊的模样也装耳聋,他认为矿山的人都是傻子?放炮能不设警戒吗?细料仓堵了,放的是空气震动炮,把里面的黏着的细矿振动下去……” 阿来夫去了商店,瞅着巴雅尔说:“啥时把矿山的屁股舔得光光的,牙里挂着一根毛。你媳妇去了,把我媳妇换下来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话到你嘴里也成了臭话。查娜先走的人,我媳妇后来去的,咋变成了我媳妇换下了查娜了?她干的是保管,不是食堂帮刀的。” 阿来夫打着眼罩,瞅着他说:“假笑,盖不住干坏事的模样。” 巴雅尔扔给他一根烟,没接,转身走了。 巴雅尔踩着烟狠狠地说:“爱说啥说,随你的便。” 查娜回去的第五天,乌云青去了后勤保障部干会计,管理食堂和招待所的账目,也能管着巴雅尔的媳妇。 额日敦巴日这才拔上了一口气儿。 牧场上开满了火柴头花,五花草羊草啥的争不过它,黄黄的一片一片死掉了。 他蹲下来狠狠地拔掉了高高的一颗火柴头花,当成了巴雅尔,握着粗粗的人参模样的根须,大声喊着:“让你活!让你活!!踩了几脚转了一个圈儿。” 阿来夫气歪了鼻子,朝办公楼的方向去了。 在保安门亭停了四五分钟,瞅了几眼走了。 自己草场边上多了两条拉矿粉的草原路,他琢磨起了粉尘污染费的事。 春天草场的风刮的勤,漫天飞的黄土,睁不开眼睛,洗一把脸盆里的水是黄的,牧民喊它是“黄毛风”。 草场分到户后,一年比一年厉害了。 他抹着脸上细细的黄土,骂起了巴雅尔和铁蛋一年一打草,草茬子挡不住黄土漫天飞。 到商店买口罩和包头布的人多了,钱都进了巴雅尔的兜里了。 油田煤矿和矿山抽干了草根下的水,砂石路一条接着一条,大货车后面全是黄黄的一片,睁不开眼。 阿来夫找到了高拥华。 高拥华歪着脖子:“那路不在你草场里,有啥理由要给你钱!” “贴着我草场,草上落满了黄土,羊吃出肺病来啊。” “那是外蒙和北面草场刮过来的,找他们要钱去。照你说的那样,北京的北面挨着草原,沙尘暴刮过去,也要过来要钱啊,你给吗?” “北京的事儿,太远了,我的草场挨矿山近啊,这路是拉矿粉的。” “那是嘎查的草场,找嘎查要钱去。”说完走人了,把阿来夫一人晾在走廊里。 回到办公室没有一根烟的功夫,高拥华给巴雅尔去了电话:“阿来夫让我撵走了。啥时能把心事磨碎了吞到肚子里去,老把自己当小孩,长不大,脱了裤子就能过六一儿童节?” 这事落到了联络员身上。 巴雅尔满口答应着:“不要生他的气,一百个星星也顶不上一个月亮,成不了事的,不要怕。有钱的人,不怕借不到钱,他只会干捏着草籽逗鸟的事。” 高拥华扔下狠话:“老马比驹子,可不是多了几颗牙的事,狼都不怕,会怕狐狸吗?” 第97章 一个萝卜一个坑 喜忧参半肚里明 嘎查长摸着嘴巴下的胡茬,淡定地说:“岱钦是舔完扣屁股的指头,自己恶心自己。” 我吹着烫嘴的茶水,把话题转到了阿来夫身上: 不作死就不会死,走到那一步,也只能怪他没长眼睛了,那叫自作自受。 食堂的活儿,比接羔子打草打羊针的轻快多了,钱不拖不欠的。 网围栏的豁口上安个栅栏门,插上苏鲁定矛,不是兵营。 嘎查长跟我说起了母羊和羔子的故事…… 大部分羔子到了15 天就吃草了,把青干草吊起来,让羔子慢慢舔到吃,一个月后能抢着吃草了。 阿来夫也就是个羔子,腿脚没硬朗了,调过头来找煤矿的事。 他想歪了,生活污水处理的比井下水还干净,流到草场里,羊草一片的绿。 脑瓜子犯浑的母羊也耍脾气,明知道是自己的羔子,东躲西藏的不让羔子吸奶。 这可难坏了牧民,一遍一遍地咕噜着喂奶歌,拉起了马头琴,慢慢的就给羔子喂奶了。 他说:“我可没那好脾气,陪他拉马头琴,一切悠着他的性子来。他下不了羔子,挤不出奶。” 闺女上了班,巴雅尔来我办公室的趟数勤多了。 嘎查长瞄着他喝水点烟的架势,无拘无束的,像个老熟人。 嘎查长的眼球滚动了两个来回,找个借口离开了。 心里却在埋怨着,尼玛的老鹰吃狐狸,狐狸咬死了羔子,老鹰叼走了羔子……瞄一瞄那对眼神,一对冤家黏上了。 一个梯蹬一个梯蹬的下着,这话一直在脚底下拖着。 我问:“那活儿,姑娘满意。” 巴雅尔脸上开满了花:“蛮好的,莲花干的顺心顺手的。” “顺心满意就好,那活儿就是声音大点,带个耳塞也说得过去。” 他替姑娘说起了班上的事。 莲花回来说过了,穿白大褂体面些,那味道呛死人。球磨工这活儿,熬钟点累不着。 查娜出事了。 高拥华回放了招待所的监控录像,查娜两次偷拿白酒。 她丢了食堂这块活,走后的第二天,巴雅尔的媳妇就顶上了班。 阿来夫落下了狠话:“狼皮和獠牙使上劲了。身上流着巴雅尔的血,莲花开始叫他干爹了。” 额日敦巴日瞅着她流泪的脸,朝阿来夫吼着:“要喝酒,买去呀。丢自己的脸,拽上我。” 阿来夫低头咕噜着,矿山靠矿石吃饭,煤矿靠煤块吃饭,油田靠磕头机拉上来的油吃饭?。 我靠草场和牛羊吃饭,不稀罕食堂那块烂活儿。 我堵他的路口,压不死天天去。 豁出一条腿,赚回一大把钱,孟和的腿能走路了,不瘸啊。 查娜端碗的手抖动着:“堵路,堵路!把孩子也堵回来了。” 堵路,等于给额日敦巴日头上放虱子。 嘎查长喊着:“那个损招不灵了。星星多了,月亮照样亮;石头多了路不平,铲车走一趟,石头尖抹平了。要进去‘蹲号’尝尝那滋味?去呀,没人拦你,矿山没五花草那么好下口啊。” 阿来夫出门跳上了马,朝岱钦蒙古包的方向去了。 进门红着眼圈喊着:“心坏得流臭水了,水管子里的井水写成了臭水。你是其其格的姑父,我是其其格的舅舅。矿山把查娜撵回家了,4万的工钱,说没就没有了。” 岱钦嫉妒查娜去矿山干活,女儿和老婆闲在家里。 捏着酒杯说:“臭水是煤矿的事,矿山咋把她撵回来了?凭啥你媳妇能拿那4万块钱啊?” 酒杯偏了,嗒嗒滴在桌上。 岱钦放下杯子:“坐下闹两口,教你一招,豁出去一条腿,堵了选矿厂的路,这拉矿粉的车进进出出的,管事啊。” 孟和的发稍挂满了汗珠,一小口酒下肚后,露出了腿上的疤痕,瞅着阿来夫说:“吃喝在炕上,拉屎撒尿下不了炕,骨头茬子没长平,白毛风一吹揪心的痛,没酒流着暖和着,不能走路啊。” 阿来夫习惯坐在炉子一旁,拉开炉盖要加粪砖,瞅着炉钩子。 擦着鼻尖说:“脑瓜子气歪了,亲戚嫉妒亲戚。” 巴雅尔的媳妇去了食堂,闺女和铁蛋的闺女一样,穿上了白大褂。 他这是往岱钦伤口上撒盐。 岱钦捏着杯子,眼馋这阿来夫:“矿山的活儿不稀罕,钱少,隔几天闺女和儿子去煤矿上班。” “去煤矿上班?那你干嘛把清水写出了臭水?脱了裤子,没一点你的毛病?全赖在我身上。” 岱钦赖牙赖口地说:“是亲戚才说你几句,你尿杆子硬,顶风有不湿靴子头的?不服老,孩子把你比老了。开除了她,找矿山去呀,说几句软话,也许管用。” 阿来夫去了选矿厂,围着矿粉场转了三圈,打量着两个套马杆宽的路口,躺下了也堵不住进进出出的大车,门口有保安在溜达。 他身后传过来一串甜脆的笑声:“叔呀,溜达啥呐。” 回过头一瞅是嘎查长的女儿乌云青,自理不理的瘪着嘴,咬我的脖子,这一大一小做着狼搭背的事。 乌云青以为他没听见。 前一段他爸爸唠叨了一嘴,他从尾矿库溜达到选矿厂,“老虎口”破大块放炮给震聋了耳朵。 听说耳朵里飞进了蜜蜂,嗡嗡叫个不停,整夜睡不好觉,人也瘦了,精神大不如以前。 她跑到前面喜眉笑眼地说:“叔呀,溜达啥啊,我要去招待所了,挨我婶婶近了。” 阿来夫白了一眼:“我没聋!嫌我的脸没丢进羊圈里啊。” 姑娘懵懵转动着眼球,指着球磨机传来隆隆的响声:“声音大,怕你没听到。” 阿来夫装聋在选矿厂传开了。 乌云青说:“小绵羊的模样也装耳聋,他认为矿山的人都是傻子?放炮能不设警戒吗?细料仓堵了,放的是空气震动炮,把里面的黏着的细矿振动下去……” 阿来夫去了商店,瞅着巴雅尔说:“啥时把矿山的屁股舔得光光的,牙里挂着一根毛。你媳妇去了,把我媳妇换下来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话到你嘴里也成了臭话。查娜先走的人,我媳妇后来去的,咋变成了我媳妇换下了查娜了?她干的是保管,不是食堂帮刀的。” 阿来夫打着眼罩,瞅着他说:“假笑,盖不住干坏事的模样。” 巴雅尔扔给他一根烟,没接,转身走了。 巴雅尔踩着烟狠狠地说:“爱说啥说,随你的便。” 查娜回去的第五天,乌云青去了后勤保障部干会计,管理食堂和招待所的账目,也能管着巴雅尔的媳妇。 额日敦巴日这才拔上了一口气儿。 牧场上开满了火柴头花,五花草羊草啥的争不过它,黄黄的一片一片死掉了。 他蹲下来狠狠地拔掉了高高的一颗火柴头花,当成了巴雅尔,握着粗粗的人参模样的根须,大声喊着:“让你活!让你活!!踩了几脚转了一个圈儿。” 阿来夫气歪了鼻子,朝办公楼的方向去了。 在保安门亭停了四五分钟,瞅了几眼走了。 自己草场边上多了两条拉矿粉的草原路,他琢磨起了粉尘污染费的事。 春天草场的风刮的勤,漫天飞的黄土,睁不开眼睛,洗一把脸盆里的水是黄的,牧民喊它是“黄毛风”。 草场分到户后,一年比一年厉害了。 他抹着脸上细细的黄土,骂起了巴雅尔和铁蛋一年一打草,草茬子挡不住黄土漫天飞。 到商店买口罩和包头布的人多了,钱都进了巴雅尔的兜里了。 油田煤矿和矿山抽干了草根下的水,砂石路一条接着一条,大货车后面全是黄黄的一片,睁不开眼。 阿来夫找到了高拥华。 高拥华歪着脖子:“那路不在你草场里,有啥理由要给你钱!” “贴着我草场,草上落满了黄土,羊吃出肺病来啊。” “那是外蒙和北面草场刮过来的,找他们要钱去。照你说的那样,北京的北面挨着草原,沙尘暴刮过去,也要过来要钱啊,你给吗?” “北京的事儿,太远了,我的草场挨矿山近啊,这路是拉矿粉的。” “那是嘎查的草场,找嘎查要钱去。”说完走人了,把阿来夫一人晾在走廊里。 回到办公室没有一根烟的功夫,高拥华给巴雅尔去了电话:“阿来夫让我撵走了。啥时能把心事磨碎了吞到肚子里去,老把自己当小孩,长不大,脱了裤子就能过六一儿童节?” 这事落到了联络员身上。 巴雅尔满口答应着:“不要生他的气,一百个星星也顶不上一个月亮,成不了事的,不要怕。有钱的人,不怕借不到钱,他只会干捏着草籽逗鸟的事。” 高拥华扔下狠话:“老马比驹子,可不是多了几颗牙的事,狼都不怕,会怕狐狸吗?” 第98章 旱獭帮忙搅了局 查娜又回了食堂 伤筋动骨一百五,天气暖和了,高拥华的腿恢复好了。 他们几个人去草场挖沙葱和野韭菜,看到獭子洞口堆满了黑黑的矿渣子。 高拥华用手一遍一遍的捻着,心里热乎乎的,莫非是撞上好运了,看来旱獭是“找矿专家”的那个笑话不是笑话。 分三个地方抓了三个样品,用卫生纸包好送到了化验室,铅加锌品位46。 我瞅着化验单:“以后可要多鼓励员工下班去挖点沙葱野韭菜的,旱獭洞口那些地方要多留点心。” 高拥华伸开图纸,对我说:“核对了井上井下对照图,对应的是井下+155米那段矿体。初步推算走向长度有75米左右,厚度在5到8米,平均品位42左右。” 我安排着:“那太好了,在地表挖探槽工程最省,抓紧做出设计来。井下的工程不能停,生产运营部放好点,上掘一条探矿天井。” 那三小堆黑乎乎的石头渣子,阿来夫一个周天前就看到了。 他比量了井口边那堆黑乎乎的矿石,里面也有一闪一闪的矿石渣子,琢磨着是獭子掏出了矿渣了。 他悠闲坐在鞍子上,在羊群不远处溜达,手里提这个套马杆,不放心地瞅着獭子洞口那堆矿渣。 矿工用卫生纸包矿渣子,没逃脱掉他的眼光。 我端详着图纸问:“是岱钦的牧场,还是阿来夫的?” “铁丝网两边都有,洞口在铁丝网的北边,该是阿来夫家的。” 高拥华说完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中间的铁丝网,只是大致的隔离位置,说不准全是岱钦的草场。” “最好是岱钦的,阿来夫不好说话。”我安慰自己。 高拥华一直盯着阿来夫。 他把羊群从山包上慢慢圈到了獭子洞口,羊蹄子把矿渣子踩进了“獭丘”里。 我不想在这节骨眼跟他硬碰硬,向左拐了个大圈,瞅着那个填好了的塌陷坑。 羊群散开走远了,阿来夫一直坐在马背上瞅着。 我回了办公楼,剩下的几个人在那熬钟点。 那木拉图电话里找了个骑摩托车,在选矿厂去尾矿库的路上按着喇叭跑了几趟,羊群掀着大尾巴向山包东南跑远了。 羊群走远了,才能拉走阿来夫。 洞口獭子新掏出的矿石渣子。 高拥华蹲下用挖沙葱的铲子挖了几铲,阿来夫从塌陷坑那边跑了过来,跳下马,用蒙语骂着那木拉图。 那木拉图前移了一步:“干嘛呀,你懂‘汉奸’是啥意思吗?日本人在哪?高经理是吗?胡扯!” “帮汉人对付蒙族人,就是‘汉奸’。” “给你脸不要脸,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把你抓进去蹲几天,一点不冤枉你。” 高拥华扯了一把那木拉图,递过去一根烟,指着獭子洞,问阿来夫:“干嘛把黑渣子踩进去,下面有矿石,对你是好事啊。” 他用套马杆的后腚捅了一下“獭丘”,朝东指着塌陷坑:“啥好事呀?再塌一个大坑,牛羊掉进去啦。” 那木拉图靠近他说:“矿山找到了好矿,你闺女能涨工资了。” 他的话惹怒了阿来夫,查娜回了家,只剩下女儿一个人。 “巴雅尔最划算,是两个人,还有嘎查长和乌日根。” 高拥华在毕利格饭点定了一桌饭,让工区长喊上阿来夫以前那几个酒友喝了一顿。 工区长不停地给阿来夫夹菜,控制着他的酒。 见他脸上泛起了红,话多的时候,工区长使眼神一人提一小口,千万不能让他喝多了。 工区长吸了一大口烟,鼻孔里冒着长长的两柱清烟,吐着酒气:“摊上好事,酒量也见涨了,脸光红了。” 阿来夫吞下一小口,抖着酒杯:“啥好事呀?4万的工钱泡汤了。有人的媳妇,顶掉了我媳妇的活儿。” 对面的人说:“我包了两个中段出矿,缺人手,一个月下来,到手6000多一点,锃亮的‘毛爷爷’,一年下来7万块。你过来干这活,那群羊让你媳妇看着,多好的事呀。你摊上好事了,咋样?” 7万块钱,吊起了他的笑脸,结结巴巴地说:“那技术活儿干不来,下生是个羊倌的命。” 左手挨着的人,赶着他这个落单的羊往群里钻:“哥们,几天不见眼目高了。你这人老实听话,用起来顺手,就来,跟我干。” 阿来夫念想着羊涨价的事。 三岁的大羯子,顶多1400块。 右手边的人,掏出手机低头算起了帐:“7万块钱,一只1400,抵上50只大羯羊啊。50只大羯羊摆在草场上白花花的一片。” “坏事成了好事。你媳妇不回家,在食堂熬点挣不了几个钱。她回家替换下来你,生啥气啊,与钱过不去呀。”工区长剔着牙。 牙签上的血抹在卫生纸上,继续‘揉面团’问阿来夫:“你不缺钱呗,一大堆钱,不伸手接。左旗的亲戚催我几遍了,让他们过来。” 对面的人,模仿着高拥华的口气,探着底儿问着:“你草场里有了露头矿,是旱獭子掏出来的?我说呀,7万块钱不放眼里,挖个探槽子,钱来得快。” 阿来夫跟着问。“啥是探槽?就那种大水槽的模样,在獭子洞口挖?” 工区长一巴掌落在包工头的肩上,忙说:“二两猫尿下了肚,胡咧咧些啥,在左旗挖几两条大沟槽子,最多1万,这是知根知底的价儿。” “7万啊,又1万了,比羊价落的还快。”阿来夫立了起来,喷着饭渣子说。 “这是两码事,下井扒矿推车是7万。挖探槽是1万,要看挖几个。”工区长拽着他的手,点着烟塞到他嘴里。 又说,“挖了探槽,请伙计们喝一顿,替你高兴呐。” 我担心夜长梦多,挖探槽和打钻孔的手续是一样的。 牧民同意了,在协议书上签字按红手印,交2000元的恢复治理保证金,草监局收了钱,才能开收据。 后续的事比较麻烦,买回草种撒上了,浇水长出了草芽,牧民埋怨草种的不好,跟在屁股后面赖着要钱,又要给牧户钱,保证金也退不回来,里里外外付了两份钱。 程序复杂的要命,要有一个专人跑手续,嗄查和苏木要盖章,牧民签字按红手印。 办理了临租手续后,再到国土局办开工报告。 动工前,找环保局协调第三方到现场做环评报告表,一般在5万到10万之间。 最后到安监局交20万风险保证金,才能开工。 开挖一个宽2米,长10米的探槽,要付给牧民15万左右,政府规定的指导价是06万。 为赶工期都按15万付了钱,那2000元的恢复治理金也一把塞给了牧民。让牧民买草种浇水,死活不管。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去找阿来夫谈挖探槽的事,要是阿来夫顺顺利利答应了,一个探槽12万,实在不行,15万也行,恢复治理金一把塞给他2000块。 那木拉图用蒙语和阿来夫叽里呱啦的说着,拉近与他的距离,想促成这件事。 阿来夫重复着“土律师”说过的话:“我是喝热汤烫了嘴,见了凉水也吹一吹。咋让我信你的话,要挖沟槽,7万块,拿来呀。” 高拥华一看有戏了,心里热着,脸上却冷冰冰地说:“想一口吃个胖子?高码15万一个,45万。加上2000元的种草浇水的功夫钱,到手的钱47万。看情况再多挖一个,加15万。” 阿来夫问了那木拉图一些自己担心的事。 高拥华一句听不懂叽里呱啦的蒙语,瞅着两人的脸色,十有八九这事成了。 那木拉图又重复了一遍:“挖3个槽子,45万。多挖一个,再加15万,就是6万。” 阿来夫追问着:“6万,加上功夫钱,最后是62万。写了合同,按了红手印,钱要到手。” 高拥华说:“挖三个槽子,加上功夫钱是47万。挖4个,是62万,说不定要挖5个呢?给62万。” 高拥华这事办的利索。 我手扶着嘴巴说:“阿来夫没主心骨,话要说硬了,看好现场了,尽快拿出设计,一次性签好合同。情况有变化的话,再补充一份合同,写明具体的钱数,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吃了亏,哪有卖后悔药的。” 这样一来,来回折腾的时间少了,至少6万的环评费省下了,挖4个槽子等于没花钱,安监局那20万的风险保证金也不用交了。 8个扒毛工,3天挖好了2个探槽。 阿来夫过来瞅两三次,跌进了3米深的沟槽里,腿骨折了。 岱钦说他是命中有这一劫难,没让拉矿粉的车压断了,屁股在马背上黏了一辈子,跌下来也是巧合了。 巴图远瞅着长长的龙骨形状的脊梁说,矿山的人挖断了龙骨,龙的尾巴一甩,掉进去跌断了腿。 岱钦在一边吓了一跳,远远看过去是一条龙趴在牧场上。 查娜追着巴图的背影问:“叔啊,真的是龙骨?” 巴图住下了,咳嗽着回过头来说:“龙骨断了,对嘎查的人有伤害啊,把黑土填进沟槽里,就接上了。” 瞅着躺在炕上的阿来夫,查娜添了一块粪砖,炉子里倒出了一口烟。 她眯着流泪的眼,咳嗽着说:“把这透骨草煮一煮捣碎,包在腿上。矿山的救护车送你去医院,夹板固定上养一养,就能下地走路了。” 嘎查长宽着查娜的心:“哪来的龙骨?酒喝的迷迷糊糊的,死沉的身板摔下去,赶巧了。” 她指着山包说:“老嘎查长说把黑土填回去,接上了龙骨,嘎查的人不会有伤害。” 矿山卫生室的大夫摸着骨折的部位,接过热乎乎透骨草包,用碘酒擦抹了几下,用纱布和木夹板缠绑了两层。 大夫说:“不碍大事,小腿裂纹了,没骨折,伤筋动骨一百五,两三个月拐棍架着就能下地溜达溜达,老躺着不行啊。好在不是踝骨,踝骨裂纹麻烦就大了,关节老是活动的。” 巴图鼓动来鼓动去的,没事也能惹出事来。 我特意叮嘱大夫,瞅机会和阿来夫两口子唠叨唠叨风水的事,挖沟槽不能停下来。 阿来夫认准的事拽都拽不回来,典型的一根筋。 大夫摸着阿来夫的另一条好腿说:“肉包着骨头,哪有黑土包着龙骨的。骨头和肉连扯在一块,哪来的什么龙啊。挖那沟槽有长长的白骨头吗?有的话也是恐龙化石,恐龙生长在山林里,几亿年前草原是一片大海……年岁大的人老脑筋。啥年代了,还迷信这些。没人看见过龙,巴图咋能看见?胡说,简直是胡说八道的。” 嘎查长琢磨着大夫说的对,点着头:“哪来的龙骨,龙骨没人见过。” 阿来夫的眼光恍恍惚惚的,半信半疑的样子。 没等查娜张口,大夫说:“我过去瞅了一眼,半米多深黑土下面,是些黑乎乎的小石块,白石块一块没有,骨头不是白的吗?合同上黑字红手印的,钱,在兜里热了再退回去?不能与钱过不去。” 阿来夫没说一句不让挖沟槽的话。 大夫说:“躺着慢慢养活,等不了几天,有拐棍架着,溜达几天就好了。”嘎查长绷紧的脸放开了:“吃肉的身板,过不了几天下地溜达溜达。过几 天拐棍就来了,躺着养。” 阿来夫呲牙咧嘴动了一下身子,想翻身没翻过来。 嘎查长接过合同瞅了两眼,吓唬着阿来夫:“这合同没嘎查和苏木的红章,不会算数的。” 查娜的脸拉得直直的,一转不转地盯着说:“少两个红圈,一句话能废掉了?沟槽都挖了,钱到手了,不怕。装作不知道,又没外人知道。” “我担心……不说了,商店那边不知道,啥事都好办。满都拉看见了不怕,几口酒的事,堵堵口。”嘎查长拐了几道弯,把挖沟槽的事抹平了。 嘎查长走了半个点,我安排人给阿来夫送去了3万块钱。 查娜扯着乌云青的手瞅着莲花,心里烧得滚烫的,莲花的妈妈顶掉了自己食堂那块活。 她接过三捆钱,头不抬眼不睁地对两个女孩说:“还是当面数清的好。三人同面有个证人,怕有人中间抽走了几张。” 乌云青知道说的是莲花,笑着说:“婶儿,你在收据上签个字,入账要用。当面点钱不为过,送钱的心里亮堂,数钱的心里清亮。” 第二天她去了现场,搬出巴图的话当起了挡箭牌,对那五六个抡镐头攥着铁锨的人说:“这沟槽不能挖了呀,嘎查出点大事小情的,背不了这个黑锅。好事不灵验,坏事啊,比掐指头算还准成。” “有啥坏事呀,说啥呐。这活儿是我们包下来的,干嘛让我们停下手。有事找矿山去。搁下铁锨镐头,你给我们的钱,也行啊。” “这草场是我的,让你们停手就停手。”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急三火四的开车过来,跟她打起了埋伏,拐弯抹角说出了让她回食堂干活的话。 那木拉图说:“嫂子在啊,我哥的腿好多了。这几盒跌打丸是给他的,车里有两件酒。老躺着憋得慌,喝两口舒筋和血,好得快些。上车,走啊。” 她一动不动立在新挖出的黑土上,跌打丸和两件酒也没赶走她脸上的阴愁。高拥华跟她开玩笑的次数多了,说起话来比那木拉图随便,没大没小地说: “嫂子嘟嘟着嘴是个冷美人,比咧着嘴笑受看多了。我两个多月没回去看老婆了,见了母羊都是双眼皮,上车走呀。” 她没憋住笑了:“在你的兵眼前咧咧些啥,走。” “嫂子,我馋你煮的把肉了,有点额吉的味道。”那木拉图往她耳眼里送好话。 高拥华也在添油加醋。“这叫人不亲,味亲。厨师班长煮得味道,他都不瞥一眼。” 那木拉图进一步说:“额吉的味道,就是嫂子的味道,花钱买不来的。要 不,嫂子回食堂,我俩花钱雇你。” “你俩坐下,我烧茶煮肉。没奶皮子了,有炒米。” “嫂子,不跟你开玩笑了。林矿回总公司开会了,昨天电话里说,让我过来拉你回食堂。”高拥华把话送到她耳朵里。 阿来夫要坐起来,颤颤了两下头,又躺下了,说:“回去干活,我咋拉屎撒尿啊。” 高拥华说:“招待所有单间,搬过去照顾起来方便些,食堂离招待所几步远。” “人,照顾到了,那群羊咋办啊。”查娜担心地说。 那木拉图说:“让孩子的舅舅过来,比雇羊倌贴心省钱。姐夫舅子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丢。羊蝎子烂在锅里,汤肉进了肚子里。”? 第98章 旱獭帮忙搅了局 查娜又回了食堂 伤筋动骨一百五,天气暖和了,高拥华的腿恢复好了。 他们几个人去草场挖沙葱和野韭菜,看到獭子洞口堆满了黑黑的矿渣子。 高拥华用手一遍一遍的捻着,心里热乎乎的,莫非是撞上好运了,看来旱獭是“找矿专家”的那个笑话不是笑话。 分三个地方抓了三个样品,用卫生纸包好送到了化验室,铅加锌品位46。 我瞅着化验单:“以后可要多鼓励员工下班去挖点沙葱野韭菜的,旱獭洞口那些地方要多留点心。” 高拥华伸开图纸,对我说:“核对了井上井下对照图,对应的是井下+155米那段矿体。初步推算走向长度有75米左右,厚度在5到8米,平均品位42左右。” 我安排着:“那太好了,在地表挖探槽工程最省,抓紧做出设计来。井下的工程不能停,生产运营部放好点,上掘一条探矿天井。” 那三小堆黑乎乎的石头渣子,阿来夫一个周天前就看到了。 他比量了井口边那堆黑乎乎的矿石,里面也有一闪一闪的矿石渣子,琢磨着是獭子掏出了矿渣了。 他悠闲坐在鞍子上,在羊群不远处溜达,手里提这个套马杆,不放心地瞅着獭子洞口那堆矿渣。 矿工用卫生纸包矿渣子,没逃脱掉他的眼光。 我端详着图纸问:“是岱钦的牧场,还是阿来夫的?” “铁丝网两边都有,洞口在铁丝网的北边,该是阿来夫家的。” 高拥华说完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中间的铁丝网,只是大致的隔离位置,说不准全是岱钦的草场。” “最好是岱钦的,阿来夫不好说话。”我安慰自己。 高拥华一直盯着阿来夫。 他把羊群从山包上慢慢圈到了獭子洞口,羊蹄子把矿渣子踩进了“獭丘”里。 我不想在这节骨眼跟他硬碰硬,向左拐了个大圈,瞅着那个填好了的塌陷坑。 羊群散开走远了,阿来夫一直坐在马背上瞅着。 我回了办公楼,剩下的几个人在那熬钟点。 那木拉图电话里找了个骑摩托车,在选矿厂去尾矿库的路上按着喇叭跑了几趟,羊群掀着大尾巴向山包东南跑远了。 羊群走远了,才能拉走阿来夫。 洞口獭子新掏出的矿石渣子。 高拥华蹲下用挖沙葱的铲子挖了几铲,阿来夫从塌陷坑那边跑了过来,跳下马,用蒙语骂着那木拉图。 那木拉图前移了一步:“干嘛呀,你懂‘汉奸’是啥意思吗?日本人在哪?高经理是吗?胡扯!” “帮汉人对付蒙族人,就是‘汉奸’。” “给你脸不要脸,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把你抓进去蹲几天,一点不冤枉你。” 高拥华扯了一把那木拉图,递过去一根烟,指着獭子洞,问阿来夫:“干嘛把黑渣子踩进去,下面有矿石,对你是好事啊。” 他用套马杆的后腚捅了一下“獭丘”,朝东指着塌陷坑:“啥好事呀?再塌一个大坑,牛羊掉进去啦。” 那木拉图靠近他说:“矿山找到了好矿,你闺女能涨工资了。” 他的话惹怒了阿来夫,查娜回了家,只剩下女儿一个人。 “巴雅尔最划算,是两个人,还有嘎查长和乌日根。” 高拥华在毕利格饭点定了一桌饭,让工区长喊上阿来夫以前那几个酒友喝了一顿。 工区长不停地给阿来夫夹菜,控制着他的酒。 见他脸上泛起了红,话多的时候,工区长使眼神一人提一小口,千万不能让他喝多了。 工区长吸了一大口烟,鼻孔里冒着长长的两柱清烟,吐着酒气:“摊上好事,酒量也见涨了,脸光红了。” 阿来夫吞下一小口,抖着酒杯:“啥好事呀?4万的工钱泡汤了。有人的媳妇,顶掉了我媳妇的活儿。” 对面的人说:“我包了两个中段出矿,缺人手,一个月下来,到手6000多一点,锃亮的‘毛爷爷’,一年下来7万块。你过来干这活,那群羊让你媳妇看着,多好的事呀。你摊上好事了,咋样?” 7万块钱,吊起了他的笑脸,结结巴巴地说:“那技术活儿干不来,下生是个羊倌的命。” 左手挨着的人,赶着他这个落单的羊往群里钻:“哥们,几天不见眼目高了。你这人老实听话,用起来顺手,就来,跟我干。” 阿来夫念想着羊涨价的事。 三岁的大羯子,顶多1400块。 右手边的人,掏出手机低头算起了帐:“7万块钱,一只1400,抵上50只大羯羊啊。50只大羯羊摆在草场上白花花的一片。” “坏事成了好事。你媳妇不回家,在食堂熬点挣不了几个钱。她回家替换下来你,生啥气啊,与钱过不去呀。”工区长剔着牙。 牙签上的血抹在卫生纸上,继续‘揉面团’问阿来夫:“你不缺钱呗,一大堆钱,不伸手接。左旗的亲戚催我几遍了,让他们过来。” 对面的人,模仿着高拥华的口气,探着底儿问着:“你草场里有了露头矿,是旱獭子掏出来的?我说呀,7万块钱不放眼里,挖个探槽子,钱来得快。” 阿来夫跟着问。“啥是探槽?就那种大水槽的模样,在獭子洞口挖?” 工区长一巴掌落在包工头的肩上,忙说:“二两猫尿下了肚,胡咧咧些啥,在左旗挖几两条大沟槽子,最多1万,这是知根知底的价儿。” “7万啊,又1万了,比羊价落的还快。”阿来夫立了起来,喷着饭渣子说。 “这是两码事,下井扒矿推车是7万。挖探槽是1万,要看挖几个。”工区长拽着他的手,点着烟塞到他嘴里。 又说,“挖了探槽,请伙计们喝一顿,替你高兴呐。” 我担心夜长梦多,挖探槽和打钻孔的手续是一样的。 牧民同意了,在协议书上签字按红手印,交2000元的恢复治理保证金,草监局收了钱,才能开收据。 后续的事比较麻烦,买回草种撒上了,浇水长出了草芽,牧民埋怨草种的不好,跟在屁股后面赖着要钱,又要给牧户钱,保证金也退不回来,里里外外付了两份钱。 程序复杂的要命,要有一个专人跑手续,嗄查和苏木要盖章,牧民签字按红手印。 办理了临租手续后,再到国土局办开工报告。 动工前,找环保局协调第三方到现场做环评报告表,一般在5万到10万之间。 最后到安监局交20万风险保证金,才能开工。 开挖一个宽2米,长10米的探槽,要付给牧民15万左右,政府规定的指导价是06万。 为赶工期都按15万付了钱,那2000元的恢复治理金也一把塞给了牧民。让牧民买草种浇水,死活不管。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去找阿来夫谈挖探槽的事,要是阿来夫顺顺利利答应了,一个探槽12万,实在不行,15万也行,恢复治理金一把塞给他2000块。 那木拉图用蒙语和阿来夫叽里呱啦的说着,拉近与他的距离,想促成这件事。 阿来夫重复着“土律师”说过的话:“我是喝热汤烫了嘴,见了凉水也吹一吹。咋让我信你的话,要挖沟槽,7万块,拿来呀。” 高拥华一看有戏了,心里热着,脸上却冷冰冰地说:“想一口吃个胖子?高码15万一个,45万。加上2000元的种草浇水的功夫钱,到手的钱47万。看情况再多挖一个,加15万。” 阿来夫问了那木拉图一些自己担心的事。 高拥华一句听不懂叽里呱啦的蒙语,瞅着两人的脸色,十有八九这事成了。 那木拉图又重复了一遍:“挖3个槽子,45万。多挖一个,再加15万,就是6万。” 阿来夫追问着:“6万,加上功夫钱,最后是62万。写了合同,按了红手印,钱要到手。” 高拥华说:“挖三个槽子,加上功夫钱是47万。挖4个,是62万,说不定要挖5个呢?给62万。” 高拥华这事办的利索。 我手扶着嘴巴说:“阿来夫没主心骨,话要说硬了,看好现场了,尽快拿出设计,一次性签好合同。情况有变化的话,再补充一份合同,写明具体的钱数,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吃了亏,哪有卖后悔药的。” 这样一来,来回折腾的时间少了,至少6万的环评费省下了,挖4个槽子等于没花钱,安监局那20万的风险保证金也不用交了。 8个扒毛工,3天挖好了2个探槽。 阿来夫过来瞅两三次,跌进了3米深的沟槽里,腿骨折了。 岱钦说他是命中有这一劫难,没让拉矿粉的车压断了,屁股在马背上黏了一辈子,跌下来也是巧合了。 巴图远瞅着长长的龙骨形状的脊梁说,矿山的人挖断了龙骨,龙的尾巴一甩,掉进去跌断了腿。 岱钦在一边吓了一跳,远远看过去是一条龙趴在牧场上。 查娜追着巴图的背影问:“叔啊,真的是龙骨?” 巴图住下了,咳嗽着回过头来说:“龙骨断了,对嘎查的人有伤害啊,把黑土填进沟槽里,就接上了。” 瞅着躺在炕上的阿来夫,查娜添了一块粪砖,炉子里倒出了一口烟。 她眯着流泪的眼,咳嗽着说:“把这透骨草煮一煮捣碎,包在腿上。矿山的救护车送你去医院,夹板固定上养一养,就能下地走路了。” 嘎查长宽着查娜的心:“哪来的龙骨?酒喝的迷迷糊糊的,死沉的身板摔下去,赶巧了。” 她指着山包说:“老嘎查长说把黑土填回去,接上了龙骨,嘎查的人不会有伤害。” 矿山卫生室的大夫摸着骨折的部位,接过热乎乎透骨草包,用碘酒擦抹了几下,用纱布和木夹板缠绑了两层。 大夫说:“不碍大事,小腿裂纹了,没骨折,伤筋动骨一百五,两三个月拐棍架着就能下地溜达溜达,老躺着不行啊。好在不是踝骨,踝骨裂纹麻烦就大了,关节老是活动的。” 巴图鼓动来鼓动去的,没事也能惹出事来。 我特意叮嘱大夫,瞅机会和阿来夫两口子唠叨唠叨风水的事,挖沟槽不能停下来。 阿来夫认准的事拽都拽不回来,典型的一根筋。 大夫摸着阿来夫的另一条好腿说:“肉包着骨头,哪有黑土包着龙骨的。骨头和肉连扯在一块,哪来的什么龙啊。挖那沟槽有长长的白骨头吗?有的话也是恐龙化石,恐龙生长在山林里,几亿年前草原是一片大海……年岁大的人老脑筋。啥年代了,还迷信这些。没人看见过龙,巴图咋能看见?胡说,简直是胡说八道的。” 嘎查长琢磨着大夫说的对,点着头:“哪来的龙骨,龙骨没人见过。” 阿来夫的眼光恍恍惚惚的,半信半疑的样子。 没等查娜张口,大夫说:“我过去瞅了一眼,半米多深黑土下面,是些黑乎乎的小石块,白石块一块没有,骨头不是白的吗?合同上黑字红手印的,钱,在兜里热了再退回去?不能与钱过不去。” 阿来夫没说一句不让挖沟槽的话。 大夫说:“躺着慢慢养活,等不了几天,有拐棍架着,溜达几天就好了。”嘎查长绷紧的脸放开了:“吃肉的身板,过不了几天下地溜达溜达。过几 天拐棍就来了,躺着养。” 阿来夫呲牙咧嘴动了一下身子,想翻身没翻过来。 嘎查长接过合同瞅了两眼,吓唬着阿来夫:“这合同没嘎查和苏木的红章,不会算数的。” 查娜的脸拉得直直的,一转不转地盯着说:“少两个红圈,一句话能废掉了?沟槽都挖了,钱到手了,不怕。装作不知道,又没外人知道。” “我担心……不说了,商店那边不知道,啥事都好办。满都拉看见了不怕,几口酒的事,堵堵口。”嘎查长拐了几道弯,把挖沟槽的事抹平了。 嘎查长走了半个点,我安排人给阿来夫送去了3万块钱。 查娜扯着乌云青的手瞅着莲花,心里烧得滚烫的,莲花的妈妈顶掉了自己食堂那块活。 她接过三捆钱,头不抬眼不睁地对两个女孩说:“还是当面数清的好。三人同面有个证人,怕有人中间抽走了几张。” 乌云青知道说的是莲花,笑着说:“婶儿,你在收据上签个字,入账要用。当面点钱不为过,送钱的心里亮堂,数钱的心里清亮。” 第二天她去了现场,搬出巴图的话当起了挡箭牌,对那五六个抡镐头攥着铁锨的人说:“这沟槽不能挖了呀,嘎查出点大事小情的,背不了这个黑锅。好事不灵验,坏事啊,比掐指头算还准成。” “有啥坏事呀,说啥呐。这活儿是我们包下来的,干嘛让我们停下手。有事找矿山去。搁下铁锨镐头,你给我们的钱,也行啊。” “这草场是我的,让你们停手就停手。”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急三火四的开车过来,跟她打起了埋伏,拐弯抹角说出了让她回食堂干活的话。 那木拉图说:“嫂子在啊,我哥的腿好多了。这几盒跌打丸是给他的,车里有两件酒。老躺着憋得慌,喝两口舒筋和血,好得快些。上车,走啊。” 她一动不动立在新挖出的黑土上,跌打丸和两件酒也没赶走她脸上的阴愁。高拥华跟她开玩笑的次数多了,说起话来比那木拉图随便,没大没小地说: “嫂子嘟嘟着嘴是个冷美人,比咧着嘴笑受看多了。我两个多月没回去看老婆了,见了母羊都是双眼皮,上车走呀。” 她没憋住笑了:“在你的兵眼前咧咧些啥,走。” “嫂子,我馋你煮的把肉了,有点额吉的味道。”那木拉图往她耳眼里送好话。 高拥华也在添油加醋。“这叫人不亲,味亲。厨师班长煮得味道,他都不瞥一眼。” 那木拉图进一步说:“额吉的味道,就是嫂子的味道,花钱买不来的。要 不,嫂子回食堂,我俩花钱雇你。” “你俩坐下,我烧茶煮肉。没奶皮子了,有炒米。” “嫂子,不跟你开玩笑了。林矿回总公司开会了,昨天电话里说,让我过来拉你回食堂。”高拥华把话送到她耳朵里。 阿来夫要坐起来,颤颤了两下头,又躺下了,说:“回去干活,我咋拉屎撒尿啊。” 高拥华说:“招待所有单间,搬过去照顾起来方便些,食堂离招待所几步远。” “人,照顾到了,那群羊咋办啊。”查娜担心地说。 那木拉图说:“让孩子的舅舅过来,比雇羊倌贴心省钱。姐夫舅子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丢。羊蝎子烂在锅里,汤肉进了肚子里。”? 第99章 井下出了事故 俄日和木死了 地表的四个探槽和井下+155米中段探矿天井,是我生日那天一块开工的。探槽挖好后的第二天,俄日和木从天井里掉下跌死了。 工作服那件事,俄日和木替巴雅尔背了黑锅。 一个月前,巴雅尔请了工区长一顿酒,俄日和木来井下干活了。 他瞅着俄日和木血肉模糊的脸,流下了泪水,到井下干个不到一个月,稀里糊涂丢了命。 我的脑瓜子胀大了,有文件规定,只要出现一起1人的工亡事故,一律停产整改6个月。 停产整改期间暂扣安全生产许可证,停止供应火工品。 复工前,安监局委托第三方评价单位到现场核查,出具安全现状评价报告书,验收通过后方可恢复生产。 这一停产麻烦事一个接一个来了,没事干了人都回家了,不能老在家闲着,有人去了别的矿山了,复工了缺人手。 俄日和木的尸体没出井口前,高拥华第一时间关闭了矿区网络和井口的镜头。 安全生产部经理高唐通知外委工程队,销毁死者的二三级安全培训记录和工资发放单。 入矿的一级培训记录,翻烂了柜子也没找到,我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日头落山了,趁黑送到了医院,通过熟人找到了分管的李院长。 高唐在卫生间里塞给李院长一个红包,出了门又在门后塞给了急诊室主任一个。 死者的妻子在急诊室外呼天号地的哭着,一个高个子紫铜色脸膛上布满了长长的络腮胡子,扯着哭声不断的姐姐去了大院。 走廊里长长躺着一个大活人,急诊室的人,进不来,出不来。 工区长和两个小伙子搀扶起走廊里躺着的那个人,看模样应该是俄日和木的大哥,一起进了急诊室,在医生出具的那份“脑溢血突发死亡”的诊断报告上签了字。 小伙子按着主任指的方向去办理了死亡证明,一起进了面包车里。 高唐扯着络腮胡子的大个子说:“人已经走了,入土为安。去宾馆住下,有事慢慢说。” 俄日和木的行李箱里有没吃完的降压药和降血栓的药,药瓶的下面压着一份查体报告。 巴雅尔把查体报告连夜送给了高唐住的宾馆里,报告的日期是入矿前一天,血压是150--189。 看着这血压的指标,我心里又轻了一步。 络腮胡子的大个子瞅着高唐说:“人丢了,孤儿寡母的。我姐姐身体有病,孩子没活干,以后的生活咋办啊,不能在家里张着口等食吃呀。” 高唐点着头:“男孩还是女孩,回去跟领导说一嘴,也不一定能成。有合适的机会,帮你记着哈。” “是个外甥,人高马大的有力气。” 场面缓和了下来,那木拉图用蒙语安抚着俄日和木的妻子:“你就放心,经理也说了,给你记着,有合适的机会让他过去。走着吃总比坐着吃强,我记下了大哥的电话了。” “他有高血压的毛病,不同意他去矿山干那活,没想到会……”失去丈夫的妻子啼啼哭哭的抹着泪,软绵绵的倒在了床边上。 俄日和木的大哥和舅子看完了赔偿合同,嘀咕了一阵子。 络腮胡子把姐姐扯到了自己的房间,把他俩商量的意见嘟噜了一遍,姐姐对124万的赔偿价没提啥,只说了儿子工作的事。 按下葫芦浮起瓢,医院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岱钦站出来起哄了。 獭子窝的出口离自己草场的边不到三步宽,在自己草场里多好呀。 他眼红瞅着阿来夫的钱,恨不得抓一半塞进自己的兜里,把俄日和木的死全推到了阿来夫头上。 他指着沟槽:“挑断了龙骨,死了人,有些事是扭不过去的。” 嘎查长额日敦巴日说:“嫌没摊上麻球烦?积点口德。好赖租了你的草场,人走了说这话。沟槽,在草场里;人,丢在井下,能扯到一起吗?脸皮像脚后跟上的老皮,用刀子也剐不出点血色来,没心没肺的。” “正是租了我草场,才恨他。他死活不让进场打钻,达来哥没少骂我,替他背黑锅了。” 额日敦巴日知道岱钦怕我,硬着口气说:“人走了,气啥?再说了阿来夫惹你了,还是伤你了,龙骨在哪,咋就挖断了?这话灌进林矿的耳朵里,可赖不到我呀。” 岱钦哭了,盯着嘎查长说:“就算是一把臭屎,也要抹在你身上。要臭都臭,要香都香。你闺女乌云青上班了,那个男羊女羊的傻姑娘,也上班了。查娜又回去了,搬进了矿山住了单间。我孩子落单了。” “矿山不是嘎查开的,这事怨不得我。扯着我的手不放,有啥用?” 岱钦在吓唬嘎查长;“你拿着假收据去油田显摆,帮阿来夫讨回了钱,腚后面有尾巴,雪地上走一遍,没脚步印算我白说了。” 额日敦巴日有意向他伤口上撒盐。 “凭啥说是假的,拿假收据讨回钱来,那才有尿。有尿,把憋在家里的孩子塞进矿山啊。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清鼻子还能流死人?摸一把锅底没有不黑手的,你也不是没去过油田。” 岱钦心里认输,嘴里说着硬话:“这话不是糖,甜不到我心里,就算是块糖,我也不稀罕。” 额日敦巴日向前逼近一步:“有病吃药,没病吃啥?依你这么说,感冒药到了失效期前,没感冒也要把药吃掉。有尿,让矿山去你草场多挖几个探糟,那钱来得快。” 这话比药还管用,一下子治好了岱钦的心病,嘿嘿笑了。 嘎查长想到了闺女乌云青从球磨工到穿白大褂的化验员,最后干上了会计,一步比一步高,抿着笑嘴说: “孩子断奶,不要舍不得一两天的哭声,熬过就好了。我是骑着骆驼赶上羊,一年更比一年强。” 一大早起来,我在鼻子两边的凹槽里上下磨蹭了十来下狼牙,在手里左转着右旋着,转着圈瞅着油光光的滑面和退色变淡的血横纹,包银的狼头端端正正挂进了胸前。 右手揉动着狼髀石,叽里旮旯响着,慢慢张开半睁半闭的眼,鼻子顶在狼髀石上嗅着浅浅的腥臭味儿。 我问着:“+155米探矿天井掘进了23米,这茬炮停下。顺着沿脉往前边追一追,控制一下矿块长度。顶帮用串带和锚杆支护好,这茬口上千万不能出事了。” 高唐爬梯子上去看过,岩性太破碎了,空间太窄了,锚杆和串带没法支护。 俄日和木不是从天井里跌下来的,在底口扒渣子,顶帮落下了大半矿车渣子,卧在那里埋住了。 高唐在井下跟出毛工统一了口径,死者是高血压顶破了血管,从23米高的梯子上落下来的。 这是病故算工伤,不是事故,也赶巧了,他有高血压的毛病。 这是禁忌症,不能下井,尤其是爬天井。 巴雅尔也算是帮了一把,要不然看不见他的查体报告。 我对高唐和郑杰说:“你俩去工区那边开个会,强调一下安全,要内紧外松,稳定好矿工波动的情绪,按这个口径,不能有第二种声音。” 当天呼和巴日的电话就过来了,说有人举报矿山出了事故,人是从天井里滚了下来。 “林矿呀,安监局的人下午去矿里,有人举报,要去查实啊。是举报到的,那人的话硬硬的,查不实就向盟里举报。” 我担心的事还是来了,随口问了一嘴:“都谁过来?高局长也来吗?” 呼和旗长说:“有啥担惊受怕的,举报有几次是真的,挖矿哪有不死人的?飞机也有从空里掉下来的时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后院不起火,家属不反水,能有啥事?” 我转念一想,过来也好,调查清楚了,心里都亮堂了,说三道四的人也就没有啥说的了。 搁下电话,按了一下胸口上狼牙,看来以后要常挂在脖子上,今天戴上了,安监局的人没跑到,呼和巴日就说那举报是假的,真是辟邪去灾啊。 高唐冷静下来又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俄日和木的二三级培训考试和工区下井记录等情况全销毁了,苏木边防所里也没有俄日和木的入矿信息。 安监局的人在会议室里查看了一些情况,又到苏木边防所查了一下人员暂住登记情况,也没查到俄日和木这个人,一个多钟点就返回去了。 第99章 井下出了事故 俄日和木死了 地表的四个探槽和井下+155米中段探矿天井,是我生日那天一块开工的。探槽挖好后的第二天,俄日和木从天井里掉下跌死了。 工作服那件事,俄日和木替巴雅尔背了黑锅。 一个月前,巴雅尔请了工区长一顿酒,俄日和木来井下干活了。 他瞅着俄日和木血肉模糊的脸,流下了泪水,到井下干个不到一个月,稀里糊涂丢了命。 我的脑瓜子胀大了,有文件规定,只要出现一起1人的工亡事故,一律停产整改6个月。 停产整改期间暂扣安全生产许可证,停止供应火工品。 复工前,安监局委托第三方评价单位到现场核查,出具安全现状评价报告书,验收通过后方可恢复生产。 这一停产麻烦事一个接一个来了,没事干了人都回家了,不能老在家闲着,有人去了别的矿山了,复工了缺人手。 俄日和木的尸体没出井口前,高拥华第一时间关闭了矿区网络和井口的镜头。 安全生产部经理高唐通知外委工程队,销毁死者的二三级安全培训记录和工资发放单。 入矿的一级培训记录,翻烂了柜子也没找到,我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日头落山了,趁黑送到了医院,通过熟人找到了分管的李院长。 高唐在卫生间里塞给李院长一个红包,出了门又在门后塞给了急诊室主任一个。 死者的妻子在急诊室外呼天号地的哭着,一个高个子紫铜色脸膛上布满了长长的络腮胡子,扯着哭声不断的姐姐去了大院。 走廊里长长躺着一个大活人,急诊室的人,进不来,出不来。 工区长和两个小伙子搀扶起走廊里躺着的那个人,看模样应该是俄日和木的大哥,一起进了急诊室,在医生出具的那份“脑溢血突发死亡”的诊断报告上签了字。 小伙子按着主任指的方向去办理了死亡证明,一起进了面包车里。 高唐扯着络腮胡子的大个子说:“人已经走了,入土为安。去宾馆住下,有事慢慢说。” 俄日和木的行李箱里有没吃完的降压药和降血栓的药,药瓶的下面压着一份查体报告。 巴雅尔把查体报告连夜送给了高唐住的宾馆里,报告的日期是入矿前一天,血压是150--189。 看着这血压的指标,我心里又轻了一步。 络腮胡子的大个子瞅着高唐说:“人丢了,孤儿寡母的。我姐姐身体有病,孩子没活干,以后的生活咋办啊,不能在家里张着口等食吃呀。” 高唐点着头:“男孩还是女孩,回去跟领导说一嘴,也不一定能成。有合适的机会,帮你记着哈。” “是个外甥,人高马大的有力气。” 场面缓和了下来,那木拉图用蒙语安抚着俄日和木的妻子:“你就放心,经理也说了,给你记着,有合适的机会让他过去。走着吃总比坐着吃强,我记下了大哥的电话了。” “他有高血压的毛病,不同意他去矿山干那活,没想到会……”失去丈夫的妻子啼啼哭哭的抹着泪,软绵绵的倒在了床边上。 俄日和木的大哥和舅子看完了赔偿合同,嘀咕了一阵子。 络腮胡子把姐姐扯到了自己的房间,把他俩商量的意见嘟噜了一遍,姐姐对124万的赔偿价没提啥,只说了儿子工作的事。 按下葫芦浮起瓢,医院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岱钦站出来起哄了。 獭子窝的出口离自己草场的边不到三步宽,在自己草场里多好呀。 他眼红瞅着阿来夫的钱,恨不得抓一半塞进自己的兜里,把俄日和木的死全推到了阿来夫头上。 他指着沟槽:“挑断了龙骨,死了人,有些事是扭不过去的。” 嘎查长额日敦巴日说:“嫌没摊上麻球烦?积点口德。好赖租了你的草场,人走了说这话。沟槽,在草场里;人,丢在井下,能扯到一起吗?脸皮像脚后跟上的老皮,用刀子也剐不出点血色来,没心没肺的。” “正是租了我草场,才恨他。他死活不让进场打钻,达来哥没少骂我,替他背黑锅了。” 额日敦巴日知道岱钦怕我,硬着口气说:“人走了,气啥?再说了阿来夫惹你了,还是伤你了,龙骨在哪,咋就挖断了?这话灌进林矿的耳朵里,可赖不到我呀。” 岱钦哭了,盯着嘎查长说:“就算是一把臭屎,也要抹在你身上。要臭都臭,要香都香。你闺女乌云青上班了,那个男羊女羊的傻姑娘,也上班了。查娜又回去了,搬进了矿山住了单间。我孩子落单了。” “矿山不是嘎查开的,这事怨不得我。扯着我的手不放,有啥用?” 岱钦在吓唬嘎查长;“你拿着假收据去油田显摆,帮阿来夫讨回了钱,腚后面有尾巴,雪地上走一遍,没脚步印算我白说了。” 额日敦巴日有意向他伤口上撒盐。 “凭啥说是假的,拿假收据讨回钱来,那才有尿。有尿,把憋在家里的孩子塞进矿山啊。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清鼻子还能流死人?摸一把锅底没有不黑手的,你也不是没去过油田。” 岱钦心里认输,嘴里说着硬话:“这话不是糖,甜不到我心里,就算是块糖,我也不稀罕。” 额日敦巴日向前逼近一步:“有病吃药,没病吃啥?依你这么说,感冒药到了失效期前,没感冒也要把药吃掉。有尿,让矿山去你草场多挖几个探糟,那钱来得快。” 这话比药还管用,一下子治好了岱钦的心病,嘿嘿笑了。 嘎查长想到了闺女乌云青从球磨工到穿白大褂的化验员,最后干上了会计,一步比一步高,抿着笑嘴说: “孩子断奶,不要舍不得一两天的哭声,熬过就好了。我是骑着骆驼赶上羊,一年更比一年强。” 一大早起来,我在鼻子两边的凹槽里上下磨蹭了十来下狼牙,在手里左转着右旋着,转着圈瞅着油光光的滑面和退色变淡的血横纹,包银的狼头端端正正挂进了胸前。 右手揉动着狼髀石,叽里旮旯响着,慢慢张开半睁半闭的眼,鼻子顶在狼髀石上嗅着浅浅的腥臭味儿。 我问着:“+155米探矿天井掘进了23米,这茬炮停下。顺着沿脉往前边追一追,控制一下矿块长度。顶帮用串带和锚杆支护好,这茬口上千万不能出事了。” 高唐爬梯子上去看过,岩性太破碎了,空间太窄了,锚杆和串带没法支护。 俄日和木不是从天井里跌下来的,在底口扒渣子,顶帮落下了大半矿车渣子,卧在那里埋住了。 高唐在井下跟出毛工统一了口径,死者是高血压顶破了血管,从23米高的梯子上落下来的。 这是病故算工伤,不是事故,也赶巧了,他有高血压的毛病。 这是禁忌症,不能下井,尤其是爬天井。 巴雅尔也算是帮了一把,要不然看不见他的查体报告。 我对高唐和郑杰说:“你俩去工区那边开个会,强调一下安全,要内紧外松,稳定好矿工波动的情绪,按这个口径,不能有第二种声音。” 当天呼和巴日的电话就过来了,说有人举报矿山出了事故,人是从天井里滚了下来。 “林矿呀,安监局的人下午去矿里,有人举报,要去查实啊。是举报到的,那人的话硬硬的,查不实就向盟里举报。” 我担心的事还是来了,随口问了一嘴:“都谁过来?高局长也来吗?” 呼和旗长说:“有啥担惊受怕的,举报有几次是真的,挖矿哪有不死人的?飞机也有从空里掉下来的时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后院不起火,家属不反水,能有啥事?” 我转念一想,过来也好,调查清楚了,心里都亮堂了,说三道四的人也就没有啥说的了。 搁下电话,按了一下胸口上狼牙,看来以后要常挂在脖子上,今天戴上了,安监局的人没跑到,呼和巴日就说那举报是假的,真是辟邪去灾啊。 高唐冷静下来又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俄日和木的二三级培训考试和工区下井记录等情况全销毁了,苏木边防所里也没有俄日和木的入矿信息。 安监局的人在会议室里查看了一些情况,又到苏木边防所查了一下人员暂住登记情况,也没查到俄日和木这个人,一个多钟点就返回去了。 第100章 阿来夫让步了 纠纷没闹起来 草场确权登记外围人员到了东南嘎查,用gps对每户的草场重新打点测量。岱钦跟着转悠了两天,第三天他老早就去了挖沟槽那里,闭着一只眼睁, 蹲在沟槽边上向前瞅着铁柱弯弯曲曲的插在地里。 乌日根也过来蹲在他的位置上往前瞅着,跺着脚说:“ 好事不找,自上门来。晚上去你那吃杯酒,走哇,回去烧茶煮肉” 岱钦懵圈没了。 他又说:“有一半的沟槽在你的草场里,我这老花眼一瞅,你兜里鼓起来了,一把一把的红票子。” “要是打点落不到,你请我吗?急啥呀,一会儿那三角支架就过来了。” “这铁丝网偏摆的有五六步,应该在这土槽的点上。”那个确权登记的人,用脚尖戳着黑土堆说。 岱钦盯紧了脚尖,弯腰向前瞅着说:“亏大了,这些年。这探槽有五六步宽,阿来夫吃掉了我这一大片。” 瞅着三角支架的人,对岱钦说:“你说的没错,偏大了,这几年你吃亏了。” 手机在振动上,岱钦打了三次电话我一直没接。 我交替着把左右两块狼髀石放在手机上,左面的比右面的多掉下了两次。巴雅尔进门说: “挖探槽的那小片草场,有一半多是岱钦的。gps打点的 人说的,该不会错的。” 我在衣兜里揉着狼髀石:“一半多是什么数,4个探槽不在一个位置上,带着仪器重测一遍,看看4个探槽谁家摊的大,大的多拿钱,不能听岱钦的。” 巴雅尔想拉近和阿来夫的关系,媳妇和查娜在一起上班,相互好有个帮衬。 他说:“阿来夫躺在床上去不了,查娜去瞅一眼,我去做个证人。” 高拥华指着测量出的图形说:“岱钦家的大,阿来夫的小。对半分好算账,没必要一分不差。” 额日敦巴日挠着头说:“阿来夫盆里的骨头,不会让岱钦拿走一块的。钱入了他兜里,让他吐出来,比割他的肉还难。” 高拥华用手机算出了准确的数:阿来夫23万,岱钦37万。 他又摇着头说,“要是阿来夫不同意,就按实际的大小来。” 嘎查长点着头:“不出意外的话,该能接受,阿来夫占便宜了。” 我打量着那张实测图,矿体的厚度远远大于探槽的长度,矿体的倾角和走向伸展到了岱钦的草场里了。 草场的边界清楚了,尽早测出地形图来,浅部中段这些矿,一年就采到顶了。 以后塌了坑赔偿,是个烂头事,不如现在铺好路,以后少打麻烦。 我安排着:“明天你去兜个底儿,要是阿来夫硬硬的不给钱,再换个方式。用同样的方式和岱钦签一份合同,补贴他37万。” 高拥华没挪步:“凭啥白白拿出37万?该是阿来夫……” 我催着他早点去:“没那么多凭啥,快去呀。一个朋友一条路,一个冤家一堵墙,那37万是钱吗?到了用急的时候,连一个字都买不回来。”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走后,我抓出那对狼髀石在办公桌上向怀里转了一圈,用左手按住后,又向怀外转了一圈。 瞅着两个渐渐停下来没贴在一块的狼髀石,电话里问额日敦巴日:“那37万元,阿来夫十有八九能给岱钦……他媳妇的工钱涨了,一年到手有5万了,死钱和活钱他会分辨不出来。” 额日敦巴日把我的原话变成了自己的话,告诉了查娜。 隔了一天查娜远远瞅着我,凑上前去说:“林矿啊,我不是有的人嘴里说的那样,是我的钱,我拿,不是我的,一分钱不少退给岱钦。” 高拥华也凑上前讨我的欢心:““嫂子的话是奶皮子卷着炒米吃,越嚼越香。” 那木拉图说:“岂止是香啊,嚼着奶条嘎嘣脆;喝着牛奶啃着奶豆腐,暖心暖胃的。” 槽探出了结果,奖励了高拥华1万元。 矿工下班后全涌上草场,低头溜达找旱獭的人更是多了。 那木拉图从小在牧区长大,对那些低头找矿渣的人说:“草没脚脖子了,绿草遮挡了洞口,累断脖子也不会找到啊。” 一个小伙子问:“高经理不是低头看到了一堆黑乎乎的矿渣子吗?” 那木拉图接着说: 要摸透獭子的习性。 9月中下旬左右,獭子陆陆续续入洞了,洞里的青干草已是满满的了。 10月中旬前后憋在洞里冬眠睡大觉。 大獭子4月份出洞,6月中旬出生的小獭子,才会爬出洞口。 “人小尿蛮多的,找到矿渣子的是你才对呀。”工区的一个高个子觉得那木拉图抢了自己的风头。 回过头来瞪圆了眼,难为着那木拉图:“獭子啥时换毛啊,一窝下几个崽子。” 那木拉图抿着嘴,小时候爷说过,獭子一年换一茬毛,断断续续能到7月下旬。 换毛后的獭子敞着肚幅争着和羊吃草,打洞掏出的黑土和砂石遮盖压倒了绿草。 他反问着:“闹不机密呐,你掏过的獭子洞比我看见的还多。” “嘘—小点声。”高个子指着前面一个蹲坐在绿草上,前肢握手抱拳的獭子说,“瞅到了,洞口在那,会有一堆矿渣的。” 两个多月过去了,磨平了找矿渣的劲头儿。 矿工开始琢磨在洞口下一个细钢丝扣子,运气好的话,能捡到卡在洞口没钻进洞里的獭子。 用铁钩子挂在嘴上吊起来,剥下来的皮子,捎到皮毛店里熟好,休假带回家。 滚圆的身子一劈两半,酱好了烤着吃。 好多人吃不惯牛羊肉,旱獭肉放进锅里葱姜爆锅香喷喷的,隔着几个屋子味道也能钻进被窝里。 鼻子里的香味硬是把睡得朦朦胧胧的三班倒人叫醒,喊上左右屋里的人,满口香喷喷的吃着。 嘴吃上了瘾,腿脚溜达溜达就去了草场。 阿来夫跌伤的右腿恢复的能挪步了,架着拐棍一扭屁股坐稳了马背,跟在羊群后面溜达着。 他打量着那4个沟槽,高拥华在槽边的黑土上插了一个木棍,这边是自己的,另一边是岱钦的。 南面有几个人向他走来,高个子手里提着个胖胖的旱獭,没到跟前冲他喊:“这些天捂得白白胖胖的,这几个坑的钱,给兜子塞破了。我瞅瞅马腚后面有几张‘毛爷爷’落下来,捡回去买瓶酒。” 阿来夫没吱声。 他又说,“一年多没瞅着你的影子,啥时来工区摸把牌。” 高个子把旱獭扔到了马蹄子一旁:“能走两步了,烤獭子喝酒去。宿舍里有虎骨酒,舒筋和血对骨头接缝好。喝几口,用不几天,能硬硬郎朗下地走路了。” 阿来夫嗓子里的酒虫子跑出来了,经不住几句话的勾引,拍着腿说:“没完全好,过几天。” 高个子瞅准了阿来夫兜里的钱,催着说:“喝酒用嘴,不用腿。屁股坐在凳面上,没让你站着,走啊。” 阿来夫瞅着杯里和山大烟花一样黄黄的酒,真以为虎骨酒能接骨缝,倒满了就喝,喝完了又添上,四五杯下了肚,凳子腿一歪扑通跌倒了。 大个子气紫了脸,晃动着杯子:“让他兜里的钱跑了,找机会捞回来。” 阿来夫和岱钦之间的事,巴雅尔出面调和过。 自打莲花干上了招待所的保管,矿山的好多日用品都是从商店里拿的。 他用一顿酒换回了工区长的四块强光手电,边境线北方通天的火光,他躲在生态口边的草场里,寻找挂在铁丝网上的黄羊、野驴和狼。 他想给我一张黄羊皮和一对黄羊角。 我问:“咋说是边防所的人干的?” 他说:“先前那阵子,一小群黄羊从边境线跑过来,几天就打光了。他 们有枪,和森警的关系好,到手的黄羊送给了森警的管事的,牧民手里没抢啊。” 野生动物宣传栏上有黄羊的图片,那可是一类重点保护动物。 我怀疑地问:“晴天白日的,敢明目张胆的打?” 他说: 有枪的人干的,森警和边防派出所的都有枪。 没人能管住那些拿枪的,一个小连长手里也有几对黄羊角,更不用说皮子了。 越是紧缺的东西越是珍贵,一对黄羊角市面上花多少钱也到不了手,黄羊皮也是,是没价的东西。 我说:“不要那种挂在铁丝网上的。皮子上有洞眼的不行,羊角大一点的好些。那个‘青龙’有货吗这几天,货色和质量要可靠。” 巴雅尔清楚我的意思,不用他花钱。 他说:“说不准,这事急不了,要等一两个周。” “最好是背过来两张大皮子,两对大羊角。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尽快把货拿到手。不要跟任何人说,办妥了给你点跑腿费。” “啥跑腿费呀,这不是打我的脸嘛。您的事就是我的事,‘青龙’在那边弄到货了,顺当的话周末我去旗里接货。让他打上外蒙的商标,弄个好包装,有些人认这个,我懂。” 我真是没小看他,想得挺周全的。 那37万是从阿来夫兜里掏出来的,岱钦一直不敢提孩子工作的事。 这块心病压得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伊日毕斯没一天不咕噜的,总是觉得比阿来夫和巴雅尔矮一头。 我对他说:“这事你不说,我也给你惦记着,这亲戚不能扎堆凑在一起,准会出乱子的。过几天你孩子,是叫杜力夫,去煤矿上班。钱拿得比矿山的多。下周去整几小桶马奶过来,凑机会调理一下我这胃。” 岱钦和牲畜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中秋没马奶了。 他的一个亲戚家养了10多头骆驼。 他凑着笑脸说:“舅舅啊,过季了没鲜马奶了,驼奶比马奶好多了,我亲戚家有骆驼,我这闲人,闲功夫不值钱。” 伊日毕斯针线活拿手,给我做了一个獾皮坐垫,说是能预防痔疮。 第100章 阿来夫让步了 纠纷没闹起来 草场确权登记外围人员到了东南嘎查,用gps对每户的草场重新打点测量。岱钦跟着转悠了两天,第三天他老早就去了挖沟槽那里,闭着一只眼睁, 蹲在沟槽边上向前瞅着铁柱弯弯曲曲的插在地里。 乌日根也过来蹲在他的位置上往前瞅着,跺着脚说:“ 好事不找,自上门来。晚上去你那吃杯酒,走哇,回去烧茶煮肉” 岱钦懵圈没了。 他又说:“有一半的沟槽在你的草场里,我这老花眼一瞅,你兜里鼓起来了,一把一把的红票子。” “要是打点落不到,你请我吗?急啥呀,一会儿那三角支架就过来了。” “这铁丝网偏摆的有五六步,应该在这土槽的点上。”那个确权登记的人,用脚尖戳着黑土堆说。 岱钦盯紧了脚尖,弯腰向前瞅着说:“亏大了,这些年。这探槽有五六步宽,阿来夫吃掉了我这一大片。” 瞅着三角支架的人,对岱钦说:“你说的没错,偏大了,这几年你吃亏了。” 手机在振动上,岱钦打了三次电话我一直没接。 我交替着把左右两块狼髀石放在手机上,左面的比右面的多掉下了两次。巴雅尔进门说: “挖探槽的那小片草场,有一半多是岱钦的。gps打点的 人说的,该不会错的。” 我在衣兜里揉着狼髀石:“一半多是什么数,4个探槽不在一个位置上,带着仪器重测一遍,看看4个探槽谁家摊的大,大的多拿钱,不能听岱钦的。” 巴雅尔想拉近和阿来夫的关系,媳妇和查娜在一起上班,相互好有个帮衬。 他说:“阿来夫躺在床上去不了,查娜去瞅一眼,我去做个证人。” 高拥华指着测量出的图形说:“岱钦家的大,阿来夫的小。对半分好算账,没必要一分不差。” 额日敦巴日挠着头说:“阿来夫盆里的骨头,不会让岱钦拿走一块的。钱入了他兜里,让他吐出来,比割他的肉还难。” 高拥华用手机算出了准确的数:阿来夫23万,岱钦37万。 他又摇着头说,“要是阿来夫不同意,就按实际的大小来。” 嘎查长点着头:“不出意外的话,该能接受,阿来夫占便宜了。” 我打量着那张实测图,矿体的厚度远远大于探槽的长度,矿体的倾角和走向伸展到了岱钦的草场里了。 草场的边界清楚了,尽早测出地形图来,浅部中段这些矿,一年就采到顶了。 以后塌了坑赔偿,是个烂头事,不如现在铺好路,以后少打麻烦。 我安排着:“明天你去兜个底儿,要是阿来夫硬硬的不给钱,再换个方式。用同样的方式和岱钦签一份合同,补贴他37万。” 高拥华没挪步:“凭啥白白拿出37万?该是阿来夫……” 我催着他早点去:“没那么多凭啥,快去呀。一个朋友一条路,一个冤家一堵墙,那37万是钱吗?到了用急的时候,连一个字都买不回来。”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走后,我抓出那对狼髀石在办公桌上向怀里转了一圈,用左手按住后,又向怀外转了一圈。 瞅着两个渐渐停下来没贴在一块的狼髀石,电话里问额日敦巴日:“那37万元,阿来夫十有八九能给岱钦……他媳妇的工钱涨了,一年到手有5万了,死钱和活钱他会分辨不出来。” 额日敦巴日把我的原话变成了自己的话,告诉了查娜。 隔了一天查娜远远瞅着我,凑上前去说:“林矿啊,我不是有的人嘴里说的那样,是我的钱,我拿,不是我的,一分钱不少退给岱钦。” 高拥华也凑上前讨我的欢心:““嫂子的话是奶皮子卷着炒米吃,越嚼越香。” 那木拉图说:“岂止是香啊,嚼着奶条嘎嘣脆;喝着牛奶啃着奶豆腐,暖心暖胃的。” 槽探出了结果,奖励了高拥华1万元。 矿工下班后全涌上草场,低头溜达找旱獭的人更是多了。 那木拉图从小在牧区长大,对那些低头找矿渣的人说:“草没脚脖子了,绿草遮挡了洞口,累断脖子也不会找到啊。” 一个小伙子问:“高经理不是低头看到了一堆黑乎乎的矿渣子吗?” 那木拉图接着说: 要摸透獭子的习性。 9月中下旬左右,獭子陆陆续续入洞了,洞里的青干草已是满满的了。 10月中旬前后憋在洞里冬眠睡大觉。 大獭子4月份出洞,6月中旬出生的小獭子,才会爬出洞口。 “人小尿蛮多的,找到矿渣子的是你才对呀。”工区的一个高个子觉得那木拉图抢了自己的风头。 回过头来瞪圆了眼,难为着那木拉图:“獭子啥时换毛啊,一窝下几个崽子。” 那木拉图抿着嘴,小时候爷说过,獭子一年换一茬毛,断断续续能到7月下旬。 换毛后的獭子敞着肚幅争着和羊吃草,打洞掏出的黑土和砂石遮盖压倒了绿草。 他反问着:“闹不机密呐,你掏过的獭子洞比我看见的还多。” “嘘—小点声。”高个子指着前面一个蹲坐在绿草上,前肢握手抱拳的獭子说,“瞅到了,洞口在那,会有一堆矿渣的。” 两个多月过去了,磨平了找矿渣的劲头儿。 矿工开始琢磨在洞口下一个细钢丝扣子,运气好的话,能捡到卡在洞口没钻进洞里的獭子。 用铁钩子挂在嘴上吊起来,剥下来的皮子,捎到皮毛店里熟好,休假带回家。 滚圆的身子一劈两半,酱好了烤着吃。 好多人吃不惯牛羊肉,旱獭肉放进锅里葱姜爆锅香喷喷的,隔着几个屋子味道也能钻进被窝里。 鼻子里的香味硬是把睡得朦朦胧胧的三班倒人叫醒,喊上左右屋里的人,满口香喷喷的吃着。 嘴吃上了瘾,腿脚溜达溜达就去了草场。 阿来夫跌伤的右腿恢复的能挪步了,架着拐棍一扭屁股坐稳了马背,跟在羊群后面溜达着。 他打量着那4个沟槽,高拥华在槽边的黑土上插了一个木棍,这边是自己的,另一边是岱钦的。 南面有几个人向他走来,高个子手里提着个胖胖的旱獭,没到跟前冲他喊:“这些天捂得白白胖胖的,这几个坑的钱,给兜子塞破了。我瞅瞅马腚后面有几张‘毛爷爷’落下来,捡回去买瓶酒。” 阿来夫没吱声。 他又说,“一年多没瞅着你的影子,啥时来工区摸把牌。” 高个子把旱獭扔到了马蹄子一旁:“能走两步了,烤獭子喝酒去。宿舍里有虎骨酒,舒筋和血对骨头接缝好。喝几口,用不几天,能硬硬郎朗下地走路了。” 阿来夫嗓子里的酒虫子跑出来了,经不住几句话的勾引,拍着腿说:“没完全好,过几天。” 高个子瞅准了阿来夫兜里的钱,催着说:“喝酒用嘴,不用腿。屁股坐在凳面上,没让你站着,走啊。” 阿来夫瞅着杯里和山大烟花一样黄黄的酒,真以为虎骨酒能接骨缝,倒满了就喝,喝完了又添上,四五杯下了肚,凳子腿一歪扑通跌倒了。 大个子气紫了脸,晃动着杯子:“让他兜里的钱跑了,找机会捞回来。” 阿来夫和岱钦之间的事,巴雅尔出面调和过。 自打莲花干上了招待所的保管,矿山的好多日用品都是从商店里拿的。 他用一顿酒换回了工区长的四块强光手电,边境线北方通天的火光,他躲在生态口边的草场里,寻找挂在铁丝网上的黄羊、野驴和狼。 他想给我一张黄羊皮和一对黄羊角。 我问:“咋说是边防所的人干的?” 他说:“先前那阵子,一小群黄羊从边境线跑过来,几天就打光了。他 们有枪,和森警的关系好,到手的黄羊送给了森警的管事的,牧民手里没抢啊。” 野生动物宣传栏上有黄羊的图片,那可是一类重点保护动物。 我怀疑地问:“晴天白日的,敢明目张胆的打?” 他说: 有枪的人干的,森警和边防派出所的都有枪。 没人能管住那些拿枪的,一个小连长手里也有几对黄羊角,更不用说皮子了。 越是紧缺的东西越是珍贵,一对黄羊角市面上花多少钱也到不了手,黄羊皮也是,是没价的东西。 我说:“不要那种挂在铁丝网上的。皮子上有洞眼的不行,羊角大一点的好些。那个‘青龙’有货吗这几天,货色和质量要可靠。” 巴雅尔清楚我的意思,不用他花钱。 他说:“说不准,这事急不了,要等一两个周。” “最好是背过来两张大皮子,两对大羊角。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尽快把货拿到手。不要跟任何人说,办妥了给你点跑腿费。” “啥跑腿费呀,这不是打我的脸嘛。您的事就是我的事,‘青龙’在那边弄到货了,顺当的话周末我去旗里接货。让他打上外蒙的商标,弄个好包装,有些人认这个,我懂。” 我真是没小看他,想得挺周全的。 那37万是从阿来夫兜里掏出来的,岱钦一直不敢提孩子工作的事。 这块心病压得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伊日毕斯没一天不咕噜的,总是觉得比阿来夫和巴雅尔矮一头。 我对他说:“这事你不说,我也给你惦记着,这亲戚不能扎堆凑在一起,准会出乱子的。过几天你孩子,是叫杜力夫,去煤矿上班。钱拿得比矿山的多。下周去整几小桶马奶过来,凑机会调理一下我这胃。” 岱钦和牲畜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中秋没马奶了。 他的一个亲戚家养了10多头骆驼。 他凑着笑脸说:“舅舅啊,过季了没鲜马奶了,驼奶比马奶好多了,我亲戚家有骆驼,我这闲人,闲功夫不值钱。” 伊日毕斯针线活拿手,给我做了一个獾皮坐垫,说是能预防痔疮。 paoshuba.com 第101章 猫头鹰背了黑锅 着火原因找到了 西北那片草场着火了,冲天的火光随着灰蒙蒙的烟气向东南蔓延,烟火贴着草尖向羊群扑来。 牧民一前一后用铁锨翻了两道间隔30多米黑土挡火隔离道。 工区长和高拥华开车拉来了30多人,一前一后排成了两队,在两边接着用铁锨翻了两道间隔30多米黑土挡火隔离道,剩下的人在通道的后面用风力灭火机、扫帚和打火耙子扑打着。 高个子大声喊着:“打火,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能迎着打,要追着打,压住火。” 后续过来的边防派出所官兵及嘎查的人,用了2个多小时把这片火扑灭了。 从招待所玻璃窗能瞅到西北面刮过来的烟火,阿来夫下不了床,捂着腿吓哭了。 “是工区的人,掏獭子丢烟头,那坡上的獭子洞多。” 查娜把中午客人剩下来的把肉和血肠,从食堂拿回来,塞给他半瓶酒。 没个好脸地说:“喝,有我在床边堵着掉不下来。有尿把羊群圈回来……嘎查用黑土挡起了隔离带,一只羊没丢。” 阿来夫蘸了一下韭花酱,吞下一口肉。 敲打着头说:“那个高个子掏獭子自己不吃一口,全给了工区的包工头和扒矿的那些人。亏他掏獭子遇到了,会打火。” 高个子瞅着西北面煤矿的方向说,火是从煤堆东南面烧过来的。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从西面过来了,住下了脚步。 他们几个让草灰抹黑了脸,立在黑黑一片的草灰上,呲着一口白牙。 那木拉图瞅着他们空空的手问:“手里的旱獭呐,让火烧跑了。” 小伙子扭头向后跑去,转悠了好长时间捡回了烧得黑黑的獭子。 对大个子说:“师傅,真是‘焊獭’了。” 这两三年一下子涌进来好多外地的矿工,乍到草原,只知道皮毛能做衣领。 去年阿来夫掏了一个,在毕利格饭店烤得香酥的,一起耍牌的几个矿工吃得拿不下嘴来。 下了班就跟阿来夫去,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掏4个回来。 有人说獭子胖乎乎的身上有传染病。 阿来夫扒了皮,喂饱了调料酱半天,铁桶里的牛粪红地烤脸,铁棍从后面进去插在嘴里,慢功夫转动着在旺火上烤,啥传染病烤不死。 一个獭子下七八个崽儿,能吃掉40多捆青干草,和牛羊抢草吃。 矿工愿意掏就掏去,掏得越多越好。 矿工怕传染病,用大火苗的气焊火把毛烧光,洗干净了剁成块炖着吃,比烤着吃省时间。 工区长是个好气焊工,拿焊枪把毛烧得光光的,没有一点烧焦发黑的,浑身一片黄。 他自豪地握着焊把子,在胸前比划了两圈,说:“我也来个发明,打此以后,不叫旱獭,叫‘焊獭’。” 高拥华瞅着“焊獭”:“不能这样叫,‘焊獭’这叫法和矿工扯在了一起,会成为起事人嘴里地把柄。” 着火的原因找到了,大风把低弧形垂着的电线刮得晃晃摇摇的停不下来,一只猫头鹰落在电线上,烧焦了引着了草场。 牧民跑了几趟电业局,供电所的人瞅着黑木头杆中间垂底了的电线说,这是天灾,保险公司不会赔钱的。 好在着火的位置好,牛羊啥的躲过了这场火。 岱钦和乌日根的脚步停在了煤堆的东南面,点着脚尖说:“火点在这,车辙压得深,是大货车排气管子喷出的火星子,拉煤车没戴防火帽。” 额日敦巴日从前轮车辙往后用步丈量了两遍,核对着排气管子的出火点。 岱钦跑到了煤矿的门口,丈量着停在那里的四五辆拉煤的大货车。 前挡风玻璃右下角贴着草原防火承诺书,有司机的亲笔签名。 又回到了草场,也是从前轮车辙往后用步丈量了两遍,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痕子。 “没有错,就这个点。那几个车的防火帽扣的不紧,一碰掉下来了。” 大风伴着黄褐色的沙尘暴,在草原的上空遮盖着。 枯黄的干草掀起了一层一层的金色波浪,拉煤的车排起了长长的队,好像明天煤价要涨。 前车排气管子冒着烟走了,后面的车就入了位儿,怠速发出的轰轰声夹带着排气管嘟嘟辣眼的尾气,在草尖上滚过。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煤矿门前没出现上次堵路闹事的热闹场面。 岱钦领着小宋和一个司机回到了着火点的位置。 额日敦巴日和乌日根在后面跟着,岱钦指着前后轮的车辙说:“一辆拉煤车没戴防火帽,排气管喷出了火星,烧掉了这片牧场。” 小宋蹲下来瞅了半天,问拉煤的队长:“防火帽盖着,有火星子喷出来吗?” 乌日根一听这话发火了,指着黑乎乎的草灰说:“不是火星子能是啥呀,要不就是烟头。烧毁了草场,要赔钱呀。” 队长说:“防火帽拧得紧紧的,一路两个卡点查过了,这黄黄的草场,哪敢丢什么烟头啊,防火承诺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 岱钦扯着小宋,指着车辙说:“那叫屁话!法律不让杀人放火,有人偏要干。你闹不机密?还是老司机在装傻啊。” 乌日根说:“就算不是火星子和烟头,火头在煤堆的一边,要是在煤堆的西北远远的,能找到你们吗?说不通理儿,把路挑了,断了路,有人会急的。” 煤价上来了,拉走一车就是一车的钱,可不能让他们断了路。 小宋说:“火都烧过了,幸亏没有牲畜损失。” 额日敦巴日靠上前,挥了挥手,让大伙回去。 “问题捋清楚了,也不能排除排气管的火星点着的。至于赔偿,不要担心。” 嘎查大致弄了个数,按去年青干草的价码,两捆32元。 烧掉的那片不到3100捆,运煤的和煤矿对半分。 卢德布最后说:“不打嘴仗了,凑个整数,3200捆。” 小宋说:“总数是512万,一家256万。” “抹掉零头,运煤队25万,余下的我们拿。”卢德布说。 岱钦捏着小宋递过来的纸条,打量着这3200捆饲草料。 “多一捆少一捆没啥。这可是赔了一季的钱,草种子烧了,雪化了补不上草了,再加1600捆。烧毁那围栏有3600多延长米,接近2万,漏掉了这一块了。” 小宋顺着铁桩用步拐来拐去的丈量着,乌日根在一边随着,两人丈量的数很接近,3569延米。 要是拿不到这1600捆冬草料的钱,乌日根会一遍一遍给任钦打电话。 额日敦巴日说:“木盆子里泡脚,过段时间水不热了,脚一搅合,又热了。问题是有人盼着牧民与煤矿捣鼓点事儿出来,从中捞点好处。” 卢德布想起了巴雅尔的话,狼有啥不好的,狼对牲畜有好处啊,有狼,病羊会少啊;病羊成了狼嘴里的肉,对羊群有好处,没传染病了。 他说:“贴着煤矿边的牧户,天天挨着煤堆转悠,权当请了个监督员,不发工资的监督员,这样也好有人盯着,行人做事有尺度。” 岱钦他们几个拿回了不少的钱。 小宋摇着头:“没良心的耙钱,给了钱啥事没有。拿不到钱,横竖不行,要保护草场,就这环境,气人的。” 第101章 工牧和谐现场会 嘎查长缺席了 “工牧和谐示范矿区”现场会召开的一周前,会议室里播放着ppt汇报材料,穿插在里面的图片。 俄日敦达来很满意。 额日敦巴日瞅着进进出出的乌云其木格,脸上瞬间冷了下来,成了红人了,入了正式编,还提升了主管。 不就是长了个白脸蛋,扭着会说话的屁股。 我跟嘎查长说:“提点意见,这图片和文字说得过去。” “达来旗长满意了,我没啥说的。” 我指着一旁的乌云其木格。 “这是嘎查的人才,除了文字部分,整个ppt版面也是她做的。这姑娘心灵手巧,学电视平面制作的,版面安排的就是不一样。” 嘎查长瞅着投影布上的画面,说:“林矿满意比啥都好。” 盯着走远了乌云其木格的后影,没长全毛的小水鸟也叽叽喳喳叫了,她没闹机密老鹰飞前,尾巴的毛要张开,拉出屎来……花拳绣腿的烂事。 旗里的干部到牧区来,看紧的是脚步走到了,轮子滚到了,只是来的人在行政检查本上签了字,证明自己来过就行了,留下了脚印和车辙就是成绩。 问题是一层压着一层,新官又不能不理旧账,门槛低了,油田矿山煤化工进草原了,要钱不要草原了,鸿雁天鹅和水鸟不见了。 嘎查长隔着玻璃瞅了一眼窗外的查娜,离开了会议室。 “工牧和谐示范矿区”现场会的当天,额日敦巴日竟然缺席了。 投影屏幕上ppt画面跳动着:沉睡寂静的草原再次被矿业开发的大潮唤醒,矿区路面的硬化,路边是树木花草,边坡复垦植被了,弥补了以前的欠账。 大风把小山坡提升机房苯板屋顶被风掀走,歪歪斜斜躺在牧场上。 草原吃饱了水,“霸道”一起步后腚打滑……风大屋顶无法修复,用塑料布临时把提升机和配电柜遮盖起来。 两家牧户的暖棚圈被大风刮了个“底朝天”,羊群挤压在坍塌的苯板下。 矿山的人员站在铲车的铲斗里,系着安全带,有被风吹落的危险,在抢修…… 这组画面不清晰,但很感动人。 前年牧区落下了一场大雪,是50年来最罕见的一场。 大雪封门,牧民外出唯一的通道被堵死,大雪压垮了棚圈,牛羊挤伤冻死的不少…… 接到牧户的求救电话,矿山出动10台次铲车和挖掘机,50多名员工在零下42度的极寒风雪天气里,“白毛风”扫着脸,睁不开眼,瞬间脸腮上就裹着薄薄的一层冰,麻木的失去知觉。 厚厚的羊皮防寒服高腰棉鞋,里外冻个了通透,“白毛风”在肆虐着,天地间一片白雾茫茫,刮得睁不开眼,辨不清方向。 铲车挖掘机在前面开道,“霸道”紧跟其后,刚捅开的道又被“白毛风”给填平了。 员工依次在车里取暖,再下车救援……救出的牧民,感动的流出了眼泪,会场静悄悄的。 受邀参会的被营救出的牧民,现场讲述着当时的情景…… 两户牧民特意从360公里以外的旗里制作了两面蒙汉双语锦旗,端端正正挂在会议室里。 呼和巴日抬头注视了这两面鲜艳的锦旗……随后会议室里出现了唧唧查查议论声。 坐在我斜对面的俄日敦达来和国土局局长、草监局局长在低声交谈,不时点头:“不愧为是全旗‘工牧和谐’的标杆单位。” 十一点半多一点,会议结束了。 会议室里的10多支烟枪把轮流沏茶的小姑娘呛到了走廊里。 呼和巴日眼珠子黏在了乌云其木格的脸蛋胸脯和翘着的腚上,斜着眼问:“林矿呀,听说来了个新办公室主任,汉族的?酒量蛮大的。” 我指着乌云其木格的背影,地地道道的蒙汉兼通的蒙族。 当面奏了额日敦巴日一本:“是额苏木说的,他忽悠你。” 呼和巴日咕噜了几句蒙语,乌云其木格微笑着递过去一包烟,点头用蒙语说:“您是呼和巴日旗长,谢谢!” 我清楚呼和巴日与任钦的微妙关系,没过多的解释。 任钦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模样,抽烟喝茶。 俄日敦达来是啥都清楚,不肯多说一句话。 我没闹明白俄日敦达来说话的意思。 我说“啥事到了最好,都有下坡路。月亮圆大了,就成了月牙。” 呼和巴日跟了一句:“这是旗里的典型,达来旗长最高兴,功劳最大。” 我扯着呼和巴日的手说:“矿山可是您一手拉扯大的……苏木长也没少操心,谢谢领导们。” 送走了客人,酒气拽着眼睛,瞅着乌云其木格那高高的胸脯,我一腚落在沙发上。 指着沙发让乌云其木格也坐下:“为什么说吃亏是福啊?赚回了面子,赢了人心。岱钦那37万,不是福是啥啊。拿了不该拿的钱,是占了便宜,往往会成为靶子。” 她一头雾水痴痴地笑,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在茶几上:“喝下,醒得快。” 一觉醒来揉了揉眼扶着头,头一直在转圈。 玻璃杯里上下分层的水,摇了摇像花生油的黏状物也在转圈。 隔壁接待室里隐隐约约有新闻联播声音,我晃悠着推开了门,乌云其木格在里面。 “林矿,好多了吗?蜂蜜水您喝了?厨房做了一碗手擀面,端过来?”她说着出了门。 我指着电视:“一块去吃。声音这么小,嗡嗡的像蚊子叫。” “不能大声啊,担心您从椅子上掉下来。我耳朵贴在桌面上听……我吃过 了。” 我痴痴的笑:“看多了,也学会了,狗睡觉耳朵贴在地上,动静听的早, 怕有人偷羊。” “林矿您……”她咯咯笑着。 旗里确实有个会,额日敦巴日没必要亲自去。 他去是个借口,他心里有一个疙瘩解不开。 乌云其木格提升主管,他上的哪门子火,他闺女能干了吗? 说了上句,下句等人问,那模样能接人待物吗?自己养的不知道啊…… 瞅着杯里分层的水,我喝下一口:“你们几个的名字老是记不清,蒙族的名字,难记拗口。” 乌云其木格给杯加满了水,一股清香味扑进了我的鼻孔里。 笑着说:“有啥难记的,只是不习惯。嘎查的女儿叫乌云青,我婶叫查娜,她侄女叫莲花。” 怕我没闹机密,又说:“阿来夫的媳妇叫查娜,巴雅尔的女儿叫莲花。” 瞅着分层的蜂蜜水,她们几个10多天前的影子在杯里飘带着。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更是一台好戏。 查娜一年到手有5万多,乌云青和莲花瞅着5万说事。 巴雅尔在额日敦巴日眼前放风儿,找我给工钱提提码。 我对巴雅尔说,岱钦草场下面压着一块矿,挖探槽的钱给了阿来夫。 岱钦没上门追着要钱,好人不能欺负啊,矿山又不可能拿出两份钱。 阿来夫让出了37万,这才给查娜的工资从3500元涨到了4200元,一年多出了8400元。 37万和8400一比,是个啥数啊。 莲花和乌云青都是3200,比3500少了300元,一年下来是3600元,有啥争的?不要这山看着那山高。 额日敦巴日主要是偏乌云其木格。 我说:“她们几个不能跟行政主管比,她的年薪是12万。摄影、ppt制作、接人待物、会议组织等等,现场会组织协调得很好,呼和巴日旗长都满意。” 铅锌粉跌价了,工资没落就不错了。 巴雅尔眨巴眼:莲花一年不到39万,比乌云其木格少了8万,这大的差距啊。 乌云其木格挣得钱顶上了60多个大羯羊。 人家祭拜敖包是人祭,乌日根是人马一起祭拜,养了个好闺女…… 巴雅尔心里憋屈却讨好地说:“林矿啊,别嫌我嘴贱。脑瓜子里装的东西不一样,卖的价不一样啊。一分钱一分货,我懂。” 我从卫生间出来,去了高拥华的办公室。 指着电脑问:“小鸡怎么就不会打鸣了?可有些人就是不相信天真的亮了。把窗帘扯了个缝,天边露白了才肯信。额日敦巴日吃亏就吃在偏见上,头顶了个助理的帽子,晃来晃去把自己晃晕了。” “‘土皇帝’习惯了,总以为矿山欠他的,乌云青干上了会计还不知足。”高拥华说。 “酒喝多了,随便说说,都回去休息。”我对乌云其木格摆着手。 我把高拥华叫了回来:“+155米探矿天井掘了多少米了,有40米了?” “前天掘到位了,现在在追沿脉那块矿,岩石还是破碎,一直用锚杆串带护帮护顶,滚班干,没停下。” 乌云其木格回到了接待室。 我冲她喊:“没啥事了,回去,我跟高经理说点事儿。” 我瞅着电脑屏保里的鱼儿无忧无虑的漂着,捋了一下散落下来的头发,想起一段话。 人这辈子,离不开三种人:高人指点,贵人领路,小人监督。 向愚蠢的人低头成本最小,不把他放在心上就是了,拿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不值得,没啥好纠结的。 paoshuba.com 第101章 猫头鹰背了黑锅 着火原因找到了 西北那片草场着火了,冲天的火光随着灰蒙蒙的烟气向东南蔓延,烟火贴着草尖向羊群扑来。 牧民一前一后用铁锨翻了两道间隔30多米黑土挡火隔离道。 工区长和高拥华开车拉来了30多人,一前一后排成了两队,在两边接着用铁锨翻了两道间隔30多米黑土挡火隔离道,剩下的人在通道的后面用风力灭火机、扫帚和打火耙子扑打着。 高个子大声喊着:“打火,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能迎着打,要追着打,压住火。” 后续过来的边防派出所官兵及嘎查的人,用了2个多小时把这片火扑灭了。 从招待所玻璃窗能瞅到西北面刮过来的烟火,阿来夫下不了床,捂着腿吓哭了。 “是工区的人,掏獭子丢烟头,那坡上的獭子洞多。” 查娜把中午客人剩下来的把肉和血肠,从食堂拿回来,塞给他半瓶酒。 没个好脸地说:“喝,有我在床边堵着掉不下来。有尿把羊群圈回来……嘎查用黑土挡起了隔离带,一只羊没丢。” 阿来夫蘸了一下韭花酱,吞下一口肉。 敲打着头说:“那个高个子掏獭子自己不吃一口,全给了工区的包工头和扒矿的那些人。亏他掏獭子遇到了,会打火。” 高个子瞅着西北面煤矿的方向说,火是从煤堆东南面烧过来的。 高拥华和那木拉图从西面过来了,住下了脚步。 他们几个让草灰抹黑了脸,立在黑黑一片的草灰上,呲着一口白牙。 那木拉图瞅着他们空空的手问:“手里的旱獭呐,让火烧跑了。” 小伙子扭头向后跑去,转悠了好长时间捡回了烧得黑黑的獭子。 对大个子说:“师傅,真是‘焊獭’了。” 这两三年一下子涌进来好多外地的矿工,乍到草原,只知道皮毛能做衣领。 去年阿来夫掏了一个,在毕利格饭店烤得香酥的,一起耍牌的几个矿工吃得拿不下嘴来。 下了班就跟阿来夫去,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掏4个回来。 有人说獭子胖乎乎的身上有传染病。 阿来夫扒了皮,喂饱了调料酱半天,铁桶里的牛粪红地烤脸,铁棍从后面进去插在嘴里,慢功夫转动着在旺火上烤,啥传染病烤不死。 一个獭子下七八个崽儿,能吃掉40多捆青干草,和牛羊抢草吃。 矿工愿意掏就掏去,掏得越多越好。 矿工怕传染病,用大火苗的气焊火把毛烧光,洗干净了剁成块炖着吃,比烤着吃省时间。 工区长是个好气焊工,拿焊枪把毛烧得光光的,没有一点烧焦发黑的,浑身一片黄。 他自豪地握着焊把子,在胸前比划了两圈,说:“我也来个发明,打此以后,不叫旱獭,叫‘焊獭’。” 高拥华瞅着“焊獭”:“不能这样叫,‘焊獭’这叫法和矿工扯在了一起,会成为起事人嘴里地把柄。” 着火的原因找到了,大风把低弧形垂着的电线刮得晃晃摇摇的停不下来,一只猫头鹰落在电线上,烧焦了引着了草场。 牧民跑了几趟电业局,供电所的人瞅着黑木头杆中间垂底了的电线说,这是天灾,保险公司不会赔钱的。 好在着火的位置好,牛羊啥的躲过了这场火。 岱钦和乌日根的脚步停在了煤堆的东南面,点着脚尖说:“火点在这,车辙压得深,是大货车排气管子喷出的火星子,拉煤车没戴防火帽。” 额日敦巴日从前轮车辙往后用步丈量了两遍,核对着排气管子的出火点。 岱钦跑到了煤矿的门口,丈量着停在那里的四五辆拉煤的大货车。 前挡风玻璃右下角贴着草原防火承诺书,有司机的亲笔签名。 又回到了草场,也是从前轮车辙往后用步丈量了两遍,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痕子。 “没有错,就这个点。那几个车的防火帽扣的不紧,一碰掉下来了。” 大风伴着黄褐色的沙尘暴,在草原的上空遮盖着。 枯黄的干草掀起了一层一层的金色波浪,拉煤的车排起了长长的队,好像明天煤价要涨。 前车排气管子冒着烟走了,后面的车就入了位儿,怠速发出的轰轰声夹带着排气管嘟嘟辣眼的尾气,在草尖上滚过。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煤矿门前没出现上次堵路闹事的热闹场面。 岱钦领着小宋和一个司机回到了着火点的位置。 额日敦巴日和乌日根在后面跟着,岱钦指着前后轮的车辙说:“一辆拉煤车没戴防火帽,排气管喷出了火星,烧掉了这片牧场。” 小宋蹲下来瞅了半天,问拉煤的队长:“防火帽盖着,有火星子喷出来吗?” 乌日根一听这话发火了,指着黑乎乎的草灰说:“不是火星子能是啥呀,要不就是烟头。烧毁了草场,要赔钱呀。” 队长说:“防火帽拧得紧紧的,一路两个卡点查过了,这黄黄的草场,哪敢丢什么烟头啊,防火承诺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 岱钦扯着小宋,指着车辙说:“那叫屁话!法律不让杀人放火,有人偏要干。你闹不机密?还是老司机在装傻啊。” 乌日根说:“就算不是火星子和烟头,火头在煤堆的一边,要是在煤堆的西北远远的,能找到你们吗?说不通理儿,把路挑了,断了路,有人会急的。” 煤价上来了,拉走一车就是一车的钱,可不能让他们断了路。 小宋说:“火都烧过了,幸亏没有牲畜损失。” 额日敦巴日靠上前,挥了挥手,让大伙回去。 “问题捋清楚了,也不能排除排气管的火星点着的。至于赔偿,不要担心。” 嘎查大致弄了个数,按去年青干草的价码,两捆32元。 烧掉的那片不到3100捆,运煤的和煤矿对半分。 卢德布最后说:“不打嘴仗了,凑个整数,3200捆。” 小宋说:“总数是512万,一家256万。” “抹掉零头,运煤队25万,余下的我们拿。”卢德布说。 岱钦捏着小宋递过来的纸条,打量着这3200捆饲草料。 “多一捆少一捆没啥。这可是赔了一季的钱,草种子烧了,雪化了补不上草了,再加1600捆。烧毁那围栏有3600多延长米,接近2万,漏掉了这一块了。” 小宋顺着铁桩用步拐来拐去的丈量着,乌日根在一边随着,两人丈量的数很接近,3569延米。 要是拿不到这1600捆冬草料的钱,乌日根会一遍一遍给任钦打电话。 额日敦巴日说:“木盆子里泡脚,过段时间水不热了,脚一搅合,又热了。问题是有人盼着牧民与煤矿捣鼓点事儿出来,从中捞点好处。” 卢德布想起了巴雅尔的话,狼有啥不好的,狼对牲畜有好处啊,有狼,病羊会少啊;病羊成了狼嘴里的肉,对羊群有好处,没传染病了。 他说:“贴着煤矿边的牧户,天天挨着煤堆转悠,权当请了个监督员,不发工资的监督员,这样也好有人盯着,行人做事有尺度。” 岱钦他们几个拿回了不少的钱。 小宋摇着头:“没良心的耙钱,给了钱啥事没有。拿不到钱,横竖不行,要保护草场,就这环境,气人的。” 第101章 工牧和谐现场会 嘎查长缺席了 “工牧和谐示范矿区”现场会召开的一周前,会议室里播放着ppt汇报材料,穿插在里面的图片。 俄日敦达来很满意。 额日敦巴日瞅着进进出出的乌云其木格,脸上瞬间冷了下来,成了红人了,入了正式编,还提升了主管。 不就是长了个白脸蛋,扭着会说话的屁股。 我跟嘎查长说:“提点意见,这图片和文字说得过去。” “达来旗长满意了,我没啥说的。” 我指着一旁的乌云其木格。 “这是嘎查的人才,除了文字部分,整个ppt版面也是她做的。这姑娘心灵手巧,学电视平面制作的,版面安排的就是不一样。” 嘎查长瞅着投影布上的画面,说:“林矿满意比啥都好。” 盯着走远了乌云其木格的后影,没长全毛的小水鸟也叽叽喳喳叫了,她没闹机密老鹰飞前,尾巴的毛要张开,拉出屎来……花拳绣腿的烂事。 旗里的干部到牧区来,看紧的是脚步走到了,轮子滚到了,只是来的人在行政检查本上签了字,证明自己来过就行了,留下了脚印和车辙就是成绩。 问题是一层压着一层,新官又不能不理旧账,门槛低了,油田矿山煤化工进草原了,要钱不要草原了,鸿雁天鹅和水鸟不见了。 嘎查长隔着玻璃瞅了一眼窗外的查娜,离开了会议室。 “工牧和谐示范矿区”现场会的当天,额日敦巴日竟然缺席了。 投影屏幕上ppt画面跳动着:沉睡寂静的草原再次被矿业开发的大潮唤醒,矿区路面的硬化,路边是树木花草,边坡复垦植被了,弥补了以前的欠账。 大风把小山坡提升机房苯板屋顶被风掀走,歪歪斜斜躺在牧场上。 草原吃饱了水,“霸道”一起步后腚打滑……风大屋顶无法修复,用塑料布临时把提升机和配电柜遮盖起来。 两家牧户的暖棚圈被大风刮了个“底朝天”,羊群挤压在坍塌的苯板下。 矿山的人员站在铲车的铲斗里,系着安全带,有被风吹落的危险,在抢修…… 这组画面不清晰,但很感动人。 前年牧区落下了一场大雪,是50年来最罕见的一场。 大雪封门,牧民外出唯一的通道被堵死,大雪压垮了棚圈,牛羊挤伤冻死的不少…… 接到牧户的求救电话,矿山出动10台次铲车和挖掘机,50多名员工在零下42度的极寒风雪天气里,“白毛风”扫着脸,睁不开眼,瞬间脸腮上就裹着薄薄的一层冰,麻木的失去知觉。 厚厚的羊皮防寒服高腰棉鞋,里外冻个了通透,“白毛风”在肆虐着,天地间一片白雾茫茫,刮得睁不开眼,辨不清方向。 铲车挖掘机在前面开道,“霸道”紧跟其后,刚捅开的道又被“白毛风”给填平了。 员工依次在车里取暖,再下车救援……救出的牧民,感动的流出了眼泪,会场静悄悄的。 受邀参会的被营救出的牧民,现场讲述着当时的情景…… 两户牧民特意从360公里以外的旗里制作了两面蒙汉双语锦旗,端端正正挂在会议室里。 呼和巴日抬头注视了这两面鲜艳的锦旗……随后会议室里出现了唧唧查查议论声。 坐在我斜对面的俄日敦达来和国土局局长、草监局局长在低声交谈,不时点头:“不愧为是全旗‘工牧和谐’的标杆单位。” 十一点半多一点,会议结束了。 会议室里的10多支烟枪把轮流沏茶的小姑娘呛到了走廊里。 呼和巴日眼珠子黏在了乌云其木格的脸蛋胸脯和翘着的腚上,斜着眼问:“林矿呀,听说来了个新办公室主任,汉族的?酒量蛮大的。” 我指着乌云其木格的背影,地地道道的蒙汉兼通的蒙族。 当面奏了额日敦巴日一本:“是额苏木说的,他忽悠你。” 呼和巴日咕噜了几句蒙语,乌云其木格微笑着递过去一包烟,点头用蒙语说:“您是呼和巴日旗长,谢谢!” 我清楚呼和巴日与任钦的微妙关系,没过多的解释。 任钦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模样,抽烟喝茶。 俄日敦达来是啥都清楚,不肯多说一句话。 我没闹明白俄日敦达来说话的意思。 我说“啥事到了最好,都有下坡路。月亮圆大了,就成了月牙。” 呼和巴日跟了一句:“这是旗里的典型,达来旗长最高兴,功劳最大。” 我扯着呼和巴日的手说:“矿山可是您一手拉扯大的……苏木长也没少操心,谢谢领导们。” 送走了客人,酒气拽着眼睛,瞅着乌云其木格那高高的胸脯,我一腚落在沙发上。 指着沙发让乌云其木格也坐下:“为什么说吃亏是福啊?赚回了面子,赢了人心。岱钦那37万,不是福是啥啊。拿了不该拿的钱,是占了便宜,往往会成为靶子。” 她一头雾水痴痴地笑,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在茶几上:“喝下,醒得快。” 一觉醒来揉了揉眼扶着头,头一直在转圈。 玻璃杯里上下分层的水,摇了摇像花生油的黏状物也在转圈。 隔壁接待室里隐隐约约有新闻联播声音,我晃悠着推开了门,乌云其木格在里面。 “林矿,好多了吗?蜂蜜水您喝了?厨房做了一碗手擀面,端过来?”她说着出了门。 我指着电视:“一块去吃。声音这么小,嗡嗡的像蚊子叫。” “不能大声啊,担心您从椅子上掉下来。我耳朵贴在桌面上听……我吃过 了。” 我痴痴的笑:“看多了,也学会了,狗睡觉耳朵贴在地上,动静听的早, 怕有人偷羊。” “林矿您……”她咯咯笑着。 旗里确实有个会,额日敦巴日没必要亲自去。 他去是个借口,他心里有一个疙瘩解不开。 乌云其木格提升主管,他上的哪门子火,他闺女能干了吗? 说了上句,下句等人问,那模样能接人待物吗?自己养的不知道啊…… 瞅着杯里分层的水,我喝下一口:“你们几个的名字老是记不清,蒙族的名字,难记拗口。” 乌云其木格给杯加满了水,一股清香味扑进了我的鼻孔里。 笑着说:“有啥难记的,只是不习惯。嘎查的女儿叫乌云青,我婶叫查娜,她侄女叫莲花。” 怕我没闹机密,又说:“阿来夫的媳妇叫查娜,巴雅尔的女儿叫莲花。” 瞅着分层的蜂蜜水,她们几个10多天前的影子在杯里飘带着。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更是一台好戏。 查娜一年到手有5万多,乌云青和莲花瞅着5万说事。 巴雅尔在额日敦巴日眼前放风儿,找我给工钱提提码。 我对巴雅尔说,岱钦草场下面压着一块矿,挖探槽的钱给了阿来夫。 岱钦没上门追着要钱,好人不能欺负啊,矿山又不可能拿出两份钱。 阿来夫让出了37万,这才给查娜的工资从3500元涨到了4200元,一年多出了8400元。 37万和8400一比,是个啥数啊。 莲花和乌云青都是3200,比3500少了300元,一年下来是3600元,有啥争的?不要这山看着那山高。 额日敦巴日主要是偏乌云其木格。 我说:“她们几个不能跟行政主管比,她的年薪是12万。摄影、ppt制作、接人待物、会议组织等等,现场会组织协调得很好,呼和巴日旗长都满意。” 铅锌粉跌价了,工资没落就不错了。 巴雅尔眨巴眼:莲花一年不到39万,比乌云其木格少了8万,这大的差距啊。 乌云其木格挣得钱顶上了60多个大羯羊。 人家祭拜敖包是人祭,乌日根是人马一起祭拜,养了个好闺女…… 巴雅尔心里憋屈却讨好地说:“林矿啊,别嫌我嘴贱。脑瓜子里装的东西不一样,卖的价不一样啊。一分钱一分货,我懂。” 我从卫生间出来,去了高拥华的办公室。 指着电脑问:“小鸡怎么就不会打鸣了?可有些人就是不相信天真的亮了。把窗帘扯了个缝,天边露白了才肯信。额日敦巴日吃亏就吃在偏见上,头顶了个助理的帽子,晃来晃去把自己晃晕了。” “‘土皇帝’习惯了,总以为矿山欠他的,乌云青干上了会计还不知足。”高拥华说。 “酒喝多了,随便说说,都回去休息。”我对乌云其木格摆着手。 我把高拥华叫了回来:“+155米探矿天井掘了多少米了,有40米了?” “前天掘到位了,现在在追沿脉那块矿,岩石还是破碎,一直用锚杆串带护帮护顶,滚班干,没停下。” 乌云其木格回到了接待室。 我冲她喊:“没啥事了,回去,我跟高经理说点事儿。” 我瞅着电脑屏保里的鱼儿无忧无虑的漂着,捋了一下散落下来的头发,想起一段话。 人这辈子,离不开三种人:高人指点,贵人领路,小人监督。 向愚蠢的人低头成本最小,不把他放在心上就是了,拿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不值得,没啥好纠结的。 第102章 假装糊涂并非傻 敲着边鼓震嘎查 升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 这句话放在嘎查长和巴雅尔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出了办公楼的大门,往北拐了一头,额日敦巴日去了商店。 他瞅着炉子上的锅,吐着烟:“锅大水烧开的慢。前后差不了几个月,工钱多出了好几倍。说是行政主管,让脸蛋迷恋倒了,胸脯顶得高高的。” 莲花进了屋,他住下了口。 莲花拔腿出屋了,又退了回来。 对低头抽烟的额日敦巴日说:“乌云青去哪里了?两天没上班了。考勤了事假,奖金少了300多。” 她去了旗里买衣服去了,咋能不请假呢? 嘎查长说:“病了。” 莲花把乌云青发过来的微信图片往他眼前一晃:“当官的也说假话。她在商场买衣服,昨天在旗里,一大早又去了盟里。喏,这衣服多漂亮。” 巴雅尔没提乌云其木格这几个字,而是拿她父亲说事。 扭头看着门外:“乌日根的姑娘看见了吗?别显摆手机里的相片了。” 莲花伸出了舌头,缩着头说:“乌云其木格发到朋友圈的,是乌云青发给她的。” 额日敦巴日猜到了,闺女是让乌云其木格帮她带眼的,自己拿不准衣服的式样。 立起来扭了扭腰:“守着坏的,学不了好。是人穿衣服,不一样的脸蛋,穿啥一样的衣服?” 出了门,去毕利格饭店了。 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赌钱。 不能冷了嘎查的脸面,巴雅尔喊来了工区长和给自己钎子杆的那两个人,凑了一桌。 额日敦碰和桌上的人轮流杯,他不买单喝起来不心痛,一会儿溜出了几个瓶子。 巴雅尔瞅着4个空瓶子,头一回看到嘎查长醉得这么厚实,裤子没抓上,拽在手里,倒在了地上。 额日敦巴日在招待所里睡了一宿,和阿来夫是隔壁。 他做了一个梦,女儿乌云青穿了件和乌云其木格一模一样的衣服,胸脯鼓得高高的,屁股绷得紧紧的……说话的声音也一样了。 早上我到了招待所一楼的包间里。 额日敦巴日和巴雅尔说着话从二楼下来了,一身的酒味灌满了我的鼻子。巴雅尔喝了一口奶茶:“好味道,和牧点的是一个味儿。” 我笑着问:“昨晚的酒还没醒?矿山在牧点,空气里飘着一样的羊膻味儿,奶皮子和奶豆腐都是羊身上的,烧茶的人,也是牧点的,不是一个味儿就不对了。” 额日敦巴日片了一块把肉,蘸了一些韭花酱:“这可是硬早茶,把肉、血肠、蒙古果子、奶皮子和一碟指头大小奶豆腐块。” “给评个分,这烧的茶煮的肉,拿4200亏不亏?” 额日敦巴日嚼着肉点头不说话。 巴雅尔说:“抓把热气放在鼻子上,是查娜手里出的活儿。不亏,不亏。” 我问额日敦巴日:“昨晚灌了一肚子酒,光吃肉不说话了。” “说啥啊,矿山也有难处。和嘎查没啥两样,分救济款了,你长了,我短了的,没法一刀切齐。孩子的事,装在你心里,到了年份,知道你不会亏了她们。” 额日敦巴日头晚喝高了,早上要喝几口勾一勾。 巴雅尔说:“闹几杯?这么好的把肉,没酒,吞不下肉啊。” 两杯下肚后,他说: 林矿和额苏木是管大事的。 我懂牲畜的事。 羊,5个多月下羔子。 牛,9个多月下犊子。 马,11个多月下驹子。 骆驼,13个月左右下驼羔。 莲花的工钱,要熬到了哪个年份? 我说:“不靠熬月份,要综合考评。主要是入手快,活儿干得多。5、9、11、13这几个数,自然就能对上号了。” 这话和白毛风一样,刮在了他俩的脸上。 奶茶把汗珠顶到了头皮上,额日敦巴日端起奶茶碗:“一样的话到了你嘴里变味了,啥牛羊马骆驼的,把矿山当牧场了?” 这不是有意刺激我吗?现场会那天,额日敦巴日去了劳动执法大队,问了一些雇佣临时工缴纳保险金的情况,倒打了矿山一耙。 旗里好多企业都存在矿山这种情况,执法大队摸底排查了一个多月,没有一家单位和临时雇用人员签订劳动协议,更不用说缴纳保险金了。 俄日敦达来瞅着人社局的处理意见也犯愁了,没想出一个好的折中办法。 电话里彻头彻尾把他骂透了:“向吃水的河里吐痰,咋回事?不感恩倒罢了,倒咬一口啥意思?你不差钱,赌的啥气,干嘛要连带着莲花和查娜?前面竖了“工牧和谐”的牌子,伸手要推到……给我脸上抹灰,还是给你脸上增光,我管不着你啦?!” 俄日敦达来把这事跟我说了,让我多个心眼儿。 我用筷子点着小块奶豆腐:“清清白白的,有啥说不透的?摊在面上的话,再错也不错,打了两三年的交道了,啥脾气摸不透,藏着掖着的……” 巴雅尔摸不着头脑,东看看西瞧瞧,低头喝着奶茶。 我说:“昨晚喝酒那820块,让莲花捎回家了,感谢您替我请了额苏木。” 巴雅尔心口不一致地说:“不用,不……那不打我脸嘛林矿。” 额日敦巴日切下一块血肠放在我的碟里。 我有时间等下去,矿山五年六年也停不下来,能用不到嘎查和苏木吗? 骆驼可比马的奶多,马奶过不了中秋,骆驼冬天也照样挤奶啊。 嘿嘿笑了:“孩子的事,林矿要多上点心。” 我点头笑了:“要有个过程,着急大了没用。就像破了皮长了个疙儿,揭早了出血,到了时候疙儿就掉了,还不会留下疤。” 饭后他俩去了额日敦巴日的蒙古包,加了一块粪砖,瞅着锅里翻着水花的奶茶。 巴雅尔说:“咋闹的,炉子倒烟了。” 他没闹机密嘎查长去劳动大队告我的状了,又问:“闹不机密饭桌上林矿的话,摊在面上的话,再错也不错,清清白白的,有啥说不透的。” “他那做法,捂着狐狸的头,说是狗獾的尾巴,那形状大小能一样的吗?睁着眼说瞎话。不怕呀,有时间,羊跑了抓牛。”巴雅尔琢磨着额日敦巴日的话。 岱钦瞅着他俩过来的方向,以为是在巴雅尔家吃的早茶。 心里琢磨着,遇到啥高兴的事,两个死对头咋尿到一个壶里了,好事也能捣鼓黄了。 赶上了饭点,拿出了酒瓶子,摆了两个酒杯:“再整点?” 额日敦巴日一脸猜不透的模样。 伊日毕斯拿出了一包羔羊蛋子,放在小盆里,等羊蝎子炖好了就下锅。 问着:“炒着吃,还是汤菜啊,嘎查长。” “加点奶皮子和炒米,风干肉来一碟。”额日敦巴日瞅着碗里的奶茶说。 “‘草原明珠’一会就好,拿点果子和韭花酱。”岱钦吩咐着。 伊日毕斯从门外进来,跺着脚说:“包里进狼了,风干肉打牙祭了,一根没落下。” 岱钦看着巴雅尔,半开玩笑地说:“没填饱肚子?话,值钱吗?来前吱一声,好有个准备。” “准备啥呀,有句实话就行。”额日敦巴日对着碗口说。 巴雅尔半闭半张着嘴不说一句话。 趁嘎查长低头瞅靴子头,摇头不让岱钦说话了。 伊日毕斯添着奶茶,拢不上嘴,盯着嘎查长说:“藏着掖着的了,岱钦肚里一包大实话。乌云青和莲花是靴子插在马镫里,离不开矿山了。” “啥叫离不开了,是拔不出来了,让乌日根的闺女挤死了。”额日敦巴日填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 伊日毕斯说:“乌云其木格有灵性,蹦蹦跳跳和羔子一样。” 岱钦用勺子搅和着“草原明珠”在锅里转圈:“硬菜来了,清杯了。”巴雅尔咬着岱钦的耳朵在嘀嘀咕咕说着话。 岱钦说:“差不多呀,杜力夫也就3500多一点,隔家近。一年下来4万多,不算奖金。放在草场里,可是60多个羔子。” 巴雅尔替嘎查长开口说了话: 一年下来比煤矿少3600元,好说不好听。 乌日根的闺女比乌云青多拿8万,嘎查长抹不开这张脸。 嘎查长说:“你和林矿打交道的次数多,能摸透他的脾气,跑趟腿就是了,说句好话,给乌云青和莲花的工钱,上上码。” 岱钦说:“让我隔靴子挠痒痒,那成啥啦。嘎查啥事闹不成,和林矿能尿到一个壶里。” 额日敦巴日放下杯子:“能闹成了,就不用跑这趟闲腿了。” 伊日毕斯没插嘴,低头下饺子。 饺子不多了,抓了几把面条:“饺子不够面条凑,这叫钱串串,越吃越有。” 五六小壶酒进了肚,遮住了脸。 额日敦巴日仰脖一口吞下了一小壶:“不是以前的林矿了,脸变得和翻书页一样快,尿到一个壶里,啥也不说了。” 瞅着他俩走远的背影,伊日毕斯捅了一下岱钦的胳膊。 “这梦真准了,夜里梦见天鹅和野鸭子的脖子缠在一起叽叽嘎嘎的,这不,早上就过来蹭饭吃了。一年下来12万,那可是一大群羔子啊。” 岱钦扳着手指说:“4万,60个羔子;12万,180个羔子。不成的事,乌日根……没听他说呀。” 伊日毕斯腿跑得快,乌日根的老婆去旗里两天了,没问成就回来了。 “好赖有这根草扯着,去矿山走动走动,儿子去了煤矿,让塔娜去矿山。是亲戚三分向,是块牛粪就热炕。” “杜力夫去了煤矿,一月多乌云青300多,咋去开口啊。塔娜的事,拖拖再说。要去你去,又不是没长腿。” 伊日毕斯推着岱钦出门:“又没让你空手去,两桶驼奶在风干肉下面,凑个机会问一嘴。为女儿的事,脸皮值啥钱啊。” 新闻联播接近结束了,巴雅尔闪进了办公楼里。 我一手举着茶杯,一手捏着手电筒,照着水杯:“影子永远没有错,在身后拖着;到了中午,乖乖的在脚底下等着。” 他把820元钱放在桌子上:“莲花塞给我了,瞅着您办公室里亮着灯,就送过来了。” “鬼鬼祟祟又不是偷的,收回去。别人进来,以为给我送钱呐。求人不如求自己,也太高估岱钦了。” 巴雅尔闹机密了岱钦过来替自己说话了,搓着手说:“林矿啊,我摸着良心说话,刀太钝割不下肉,怨不了别人啊。” “有人去劳动执法大队告矿山私自招人,没签劳动合同,是逼我把她们 几个退回去啊,能不能留下来,难说,更别说是涨工资了。” 巴雅尔心跳到了嗓子眼了:“哪个没良心的,干缺德事!” “还能有谁?摸摸自己的良心跳不跳。不跳,赖不到你身上。” 巴雅尔提着两小捆芹菜和两个沙田柚去了岱钦家。 伊日毕斯眯着笑眼,开口要起了赏钱:“莲花的工钱涨上了多少?岱钦可是跑了腿,说了话。” “母羊没了,哪有羔子接呀。”岱钦说。 伊日毕斯瞪着眼问:“拉肚子的药当感冒药吃了。跑了趟腿,话说的没头没脑的。” “有人去告状了,没签劳动合同,矿山那边……说不定要把莲花乌云青和查娜她们几个撵回来了。” 伊日毕斯跟着问了一句:“谁干的?” 巴雅尔嗓子眼里冒烟了,喉咙在上下跑着,吞下一口唾沫:“你说啥?要把莲花撵回来?我没去劳动执法大队呀?” “你说啥?没去告状,咋说劳动执法大队呐。” 巴雅尔瞅着岱钦说:“林矿亲口说的。” 岱钦按着肩膀让他坐下:“没做错事,怕个球呀。你这,也许……哎,一日为偷,终身为贼,袍子脱不掉了啊。” 巴雅尔叹了一口气,眼光一亮。 摇着头说:“也许是……咋能是嘎查长呐?不可能。” 杜力夫去煤矿也没签劳动合同。 伊日毕斯胸口吓得砰砰的跳:“煤矿那边没动静,有这事?” “林矿没说煤矿的事,是矿山。”岱钦又跟了一句,“看他脸色厚厚的,没多嘴问,就回来了。”? 第102章 假装糊涂并非傻 敲着边鼓震嘎查 升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 这句话放在嘎查长和巴雅尔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出了办公楼的大门,往北拐了一头,额日敦巴日去了商店。 他瞅着炉子上的锅,吐着烟:“锅大水烧开的慢。前后差不了几个月,工钱多出了好几倍。说是行政主管,让脸蛋迷恋倒了,胸脯顶得高高的。” 莲花进了屋,他住下了口。 莲花拔腿出屋了,又退了回来。 对低头抽烟的额日敦巴日说:“乌云青去哪里了?两天没上班了。考勤了事假,奖金少了300多。” 她去了旗里买衣服去了,咋能不请假呢? 嘎查长说:“病了。” 莲花把乌云青发过来的微信图片往他眼前一晃:“当官的也说假话。她在商场买衣服,昨天在旗里,一大早又去了盟里。喏,这衣服多漂亮。” 巴雅尔没提乌云其木格这几个字,而是拿她父亲说事。 扭头看着门外:“乌日根的姑娘看见了吗?别显摆手机里的相片了。” 莲花伸出了舌头,缩着头说:“乌云其木格发到朋友圈的,是乌云青发给她的。” 额日敦巴日猜到了,闺女是让乌云其木格帮她带眼的,自己拿不准衣服的式样。 立起来扭了扭腰:“守着坏的,学不了好。是人穿衣服,不一样的脸蛋,穿啥一样的衣服?” 出了门,去毕利格饭店了。 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赌钱。 不能冷了嘎查的脸面,巴雅尔喊来了工区长和给自己钎子杆的那两个人,凑了一桌。 额日敦碰和桌上的人轮流杯,他不买单喝起来不心痛,一会儿溜出了几个瓶子。 巴雅尔瞅着4个空瓶子,头一回看到嘎查长醉得这么厚实,裤子没抓上,拽在手里,倒在了地上。 额日敦巴日在招待所里睡了一宿,和阿来夫是隔壁。 他做了一个梦,女儿乌云青穿了件和乌云其木格一模一样的衣服,胸脯鼓得高高的,屁股绷得紧紧的……说话的声音也一样了。 早上我到了招待所一楼的包间里。 额日敦巴日和巴雅尔说着话从二楼下来了,一身的酒味灌满了我的鼻子。巴雅尔喝了一口奶茶:“好味道,和牧点的是一个味儿。” 我笑着问:“昨晚的酒还没醒?矿山在牧点,空气里飘着一样的羊膻味儿,奶皮子和奶豆腐都是羊身上的,烧茶的人,也是牧点的,不是一个味儿就不对了。” 额日敦巴日片了一块把肉,蘸了一些韭花酱:“这可是硬早茶,把肉、血肠、蒙古果子、奶皮子和一碟指头大小奶豆腐块。” “给评个分,这烧的茶煮的肉,拿4200亏不亏?” 额日敦巴日嚼着肉点头不说话。 巴雅尔说:“抓把热气放在鼻子上,是查娜手里出的活儿。不亏,不亏。” 我问额日敦巴日:“昨晚灌了一肚子酒,光吃肉不说话了。” “说啥啊,矿山也有难处。和嘎查没啥两样,分救济款了,你长了,我短了的,没法一刀切齐。孩子的事,装在你心里,到了年份,知道你不会亏了她们。” 额日敦巴日头晚喝高了,早上要喝几口勾一勾。 巴雅尔说:“闹几杯?这么好的把肉,没酒,吞不下肉啊。” 两杯下肚后,他说: 林矿和额苏木是管大事的。 我懂牲畜的事。 羊,5个多月下羔子。 牛,9个多月下犊子。 马,11个多月下驹子。 骆驼,13个月左右下驼羔。 莲花的工钱,要熬到了哪个年份? 我说:“不靠熬月份,要综合考评。主要是入手快,活儿干得多。5、9、11、13这几个数,自然就能对上号了。” 这话和白毛风一样,刮在了他俩的脸上。 奶茶把汗珠顶到了头皮上,额日敦巴日端起奶茶碗:“一样的话到了你嘴里变味了,啥牛羊马骆驼的,把矿山当牧场了?” 这不是有意刺激我吗?现场会那天,额日敦巴日去了劳动执法大队,问了一些雇佣临时工缴纳保险金的情况,倒打了矿山一耙。 旗里好多企业都存在矿山这种情况,执法大队摸底排查了一个多月,没有一家单位和临时雇用人员签订劳动协议,更不用说缴纳保险金了。 俄日敦达来瞅着人社局的处理意见也犯愁了,没想出一个好的折中办法。 电话里彻头彻尾把他骂透了:“向吃水的河里吐痰,咋回事?不感恩倒罢了,倒咬一口啥意思?你不差钱,赌的啥气,干嘛要连带着莲花和查娜?前面竖了“工牧和谐”的牌子,伸手要推到……给我脸上抹灰,还是给你脸上增光,我管不着你啦?!” 俄日敦达来把这事跟我说了,让我多个心眼儿。 我用筷子点着小块奶豆腐:“清清白白的,有啥说不透的?摊在面上的话,再错也不错,打了两三年的交道了,啥脾气摸不透,藏着掖着的……” 巴雅尔摸不着头脑,东看看西瞧瞧,低头喝着奶茶。 我说:“昨晚喝酒那820块,让莲花捎回家了,感谢您替我请了额苏木。” 巴雅尔心口不一致地说:“不用,不……那不打我脸嘛林矿。” 额日敦巴日切下一块血肠放在我的碟里。 我有时间等下去,矿山五年六年也停不下来,能用不到嘎查和苏木吗? 骆驼可比马的奶多,马奶过不了中秋,骆驼冬天也照样挤奶啊。 嘿嘿笑了:“孩子的事,林矿要多上点心。” 我点头笑了:“要有个过程,着急大了没用。就像破了皮长了个疙儿,揭早了出血,到了时候疙儿就掉了,还不会留下疤。” 饭后他俩去了额日敦巴日的蒙古包,加了一块粪砖,瞅着锅里翻着水花的奶茶。 巴雅尔说:“咋闹的,炉子倒烟了。” 他没闹机密嘎查长去劳动大队告我的状了,又问:“闹不机密饭桌上林矿的话,摊在面上的话,再错也不错,清清白白的,有啥说不透的。” “他那做法,捂着狐狸的头,说是狗獾的尾巴,那形状大小能一样的吗?睁着眼说瞎话。不怕呀,有时间,羊跑了抓牛。”巴雅尔琢磨着额日敦巴日的话。 岱钦瞅着他俩过来的方向,以为是在巴雅尔家吃的早茶。 心里琢磨着,遇到啥高兴的事,两个死对头咋尿到一个壶里了,好事也能捣鼓黄了。 赶上了饭点,拿出了酒瓶子,摆了两个酒杯:“再整点?” 额日敦巴日一脸猜不透的模样。 伊日毕斯拿出了一包羔羊蛋子,放在小盆里,等羊蝎子炖好了就下锅。 问着:“炒着吃,还是汤菜啊,嘎查长。” “加点奶皮子和炒米,风干肉来一碟。”额日敦巴日瞅着碗里的奶茶说。 “‘草原明珠’一会就好,拿点果子和韭花酱。”岱钦吩咐着。 伊日毕斯从门外进来,跺着脚说:“包里进狼了,风干肉打牙祭了,一根没落下。” 岱钦看着巴雅尔,半开玩笑地说:“没填饱肚子?话,值钱吗?来前吱一声,好有个准备。” “准备啥呀,有句实话就行。”额日敦巴日对着碗口说。 巴雅尔半闭半张着嘴不说一句话。 趁嘎查长低头瞅靴子头,摇头不让岱钦说话了。 伊日毕斯添着奶茶,拢不上嘴,盯着嘎查长说:“藏着掖着的了,岱钦肚里一包大实话。乌云青和莲花是靴子插在马镫里,离不开矿山了。” “啥叫离不开了,是拔不出来了,让乌日根的闺女挤死了。”额日敦巴日填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 伊日毕斯说:“乌云其木格有灵性,蹦蹦跳跳和羔子一样。” 岱钦用勺子搅和着“草原明珠”在锅里转圈:“硬菜来了,清杯了。”巴雅尔咬着岱钦的耳朵在嘀嘀咕咕说着话。 岱钦说:“差不多呀,杜力夫也就3500多一点,隔家近。一年下来4万多,不算奖金。放在草场里,可是60多个羔子。” 巴雅尔替嘎查长开口说了话: 一年下来比煤矿少3600元,好说不好听。 乌日根的闺女比乌云青多拿8万,嘎查长抹不开这张脸。 嘎查长说:“你和林矿打交道的次数多,能摸透他的脾气,跑趟腿就是了,说句好话,给乌云青和莲花的工钱,上上码。” 岱钦说:“让我隔靴子挠痒痒,那成啥啦。嘎查啥事闹不成,和林矿能尿到一个壶里。” 额日敦巴日放下杯子:“能闹成了,就不用跑这趟闲腿了。” 伊日毕斯没插嘴,低头下饺子。 饺子不多了,抓了几把面条:“饺子不够面条凑,这叫钱串串,越吃越有。” 五六小壶酒进了肚,遮住了脸。 额日敦巴日仰脖一口吞下了一小壶:“不是以前的林矿了,脸变得和翻书页一样快,尿到一个壶里,啥也不说了。” 瞅着他俩走远的背影,伊日毕斯捅了一下岱钦的胳膊。 “这梦真准了,夜里梦见天鹅和野鸭子的脖子缠在一起叽叽嘎嘎的,这不,早上就过来蹭饭吃了。一年下来12万,那可是一大群羔子啊。” 岱钦扳着手指说:“4万,60个羔子;12万,180个羔子。不成的事,乌日根……没听他说呀。” 伊日毕斯腿跑得快,乌日根的老婆去旗里两天了,没问成就回来了。 “好赖有这根草扯着,去矿山走动走动,儿子去了煤矿,让塔娜去矿山。是亲戚三分向,是块牛粪就热炕。” “杜力夫去了煤矿,一月多乌云青300多,咋去开口啊。塔娜的事,拖拖再说。要去你去,又不是没长腿。” 伊日毕斯推着岱钦出门:“又没让你空手去,两桶驼奶在风干肉下面,凑个机会问一嘴。为女儿的事,脸皮值啥钱啊。” 新闻联播接近结束了,巴雅尔闪进了办公楼里。 我一手举着茶杯,一手捏着手电筒,照着水杯:“影子永远没有错,在身后拖着;到了中午,乖乖的在脚底下等着。” 他把820元钱放在桌子上:“莲花塞给我了,瞅着您办公室里亮着灯,就送过来了。” “鬼鬼祟祟又不是偷的,收回去。别人进来,以为给我送钱呐。求人不如求自己,也太高估岱钦了。” 巴雅尔闹机密了岱钦过来替自己说话了,搓着手说:“林矿啊,我摸着良心说话,刀太钝割不下肉,怨不了别人啊。” “有人去劳动执法大队告矿山私自招人,没签劳动合同,是逼我把她们 几个退回去啊,能不能留下来,难说,更别说是涨工资了。” 巴雅尔心跳到了嗓子眼了:“哪个没良心的,干缺德事!” “还能有谁?摸摸自己的良心跳不跳。不跳,赖不到你身上。” 巴雅尔提着两小捆芹菜和两个沙田柚去了岱钦家。 伊日毕斯眯着笑眼,开口要起了赏钱:“莲花的工钱涨上了多少?岱钦可是跑了腿,说了话。” “母羊没了,哪有羔子接呀。”岱钦说。 伊日毕斯瞪着眼问:“拉肚子的药当感冒药吃了。跑了趟腿,话说的没头没脑的。” “有人去告状了,没签劳动合同,矿山那边……说不定要把莲花乌云青和查娜她们几个撵回来了。” 伊日毕斯跟着问了一句:“谁干的?” 巴雅尔嗓子眼里冒烟了,喉咙在上下跑着,吞下一口唾沫:“你说啥?要把莲花撵回来?我没去劳动执法大队呀?” “你说啥?没去告状,咋说劳动执法大队呐。” 巴雅尔瞅着岱钦说:“林矿亲口说的。” 岱钦按着肩膀让他坐下:“没做错事,怕个球呀。你这,也许……哎,一日为偷,终身为贼,袍子脱不掉了啊。” 巴雅尔叹了一口气,眼光一亮。 摇着头说:“也许是……咋能是嘎查长呐?不可能。” 杜力夫去煤矿也没签劳动合同。 伊日毕斯胸口吓得砰砰的跳:“煤矿那边没动静,有这事?” “林矿没说煤矿的事,是矿山。”岱钦又跟了一句,“看他脸色厚厚的,没多嘴问,就回来了。”? 第103章 相聚叙旧事 年轻了30岁 嘎查长的女儿乌云青穿在身上的衣服和乌云其木格的是同款。 一模一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胸脯没鼓得高高的,屁股绷得倒是紧紧的,尖尖的鞋跟嘎达嘎达的响。 那木拉图有事没事总爱往乌云其木格身边凑,直勾勾盯着鼓鼓的胸脯。 “行呀乌云其木格,有追星的了。” 她露出一对酒窝,晃着头:“没星儿,哪来的追星人,人爱自己有错吗?” 乌日根大俄日敦达来七八岁,一块光着腚长大的,没少在一起打雪仗。 乌日根的红砖红瓦房离巴图的不太远,自打乌云其木格到了矿山,没少给巴图送米送面送酒的。 揭羊粪砖的力气活,打防疫针接羔子打草之类的活,乌日根可没少干。 哈斯其其格没少在姐姐眼前提起我的好,姐姐脸上挤满了皱纹,嘴里念叨着: 自己稀里糊涂到了草原,除了牛羊,没一个亲人,哈斯其其格把自己当成了亲人。 姐姐做梦没想到我会来草原,和俄日敦达来凑在了一起。 帮乌日根的闺女也没帮错,“知青”点上,乌日根勤快的出了名,该有好的回报了。 姐姐说: 阿来夫、乌日根、巴雅尔和额日敦巴日这些人,念想不起了现在长啥样了。 巴雅尔倒是能勉强记起来,高高的个子,羊肝色的脸,高颧骨,小眼睛,腿特别长。 俄日敦达来过了大拐弯的那棵树,我在招待所门前等他。 乌云其木格把招待所的套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套床单枕头全换成了新的,按清单买回了一些水果。 我在门口扶着姐姐上了楼,乌云其木格搀扶着哈斯其其格进了招待所。 俄日敦达来和我陪着老人坐了半个多点去了接待室。 对我说过几天人社局的人过来了解一些临时用工情况,还要去油田煤矿,这情况在旗里太普遍了。 有两种办法: 一是签一份协议交“五险”,其实好多单位只是交了一份商业险,有点大事小情的,保险公司能赔钱。好在这些人都是后勤岗位的,没啥大风险。 二是委托劳务派遣公司代管这些人,管理费用高,花了钱,没把好事办好。 岱钦闺女的事,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办办。 毕竟他的牧场或多或少的能扯上矿山的边,水流不到,破碎的粉尘和矿石堆的粉尘会落到草场上,他不开口就不是个事。 牧民满意了,环保局草监局不会找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躲事还躲不及呐。 额日敦巴日那个人,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也没指名点姓说铅锌矿。 不能和他一样,他本质不坏,一会喊他过来,咱俩的关系他是清楚的,他一直没漏风给巴雅尔,人是可靠的。 估计巴雅尔也清楚咱俩的关系,只是嘴里没说。 我说:“不差岱钦一个,他们几个的老婆一块来。安排了一个大桌。” 俄日敦达来说:“那就不差阿来夫了,查娜在场呐,不叫他不好。” 我让乌云其木格去把哈斯朝鲁的姥爷和乌日根也拉过来。“刚好18个人,吉利数。” 俄日敦达来猜到父亲不会来,便说:“父子喝酒不同桌,以后再找时间。” 姐姐和巴雅尔他们再次相见,说起了“知青”点的旧事。 插队期间,巴图一家的蒙古包与“女知青”包紧挨着。 离老牧民的蒙古包近一点,心理上有点依靠,能壮壮胆儿。 那个年代草原上的狼多,夜间在蒙古包附近嗷嗷地叫。 和“男知青”包挨得近,女知青讨厌那些半桩子小子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子,满口说些脏话。 特别是夜间,青春期的小伙子,见了女知青就像铁粉碰见“吸铁石”一样排成了群,拼命往女知青身上磨蹭。 有的下半夜在“女知青”包周围也学着狼“嗷嗷”叫,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有的人干脆把吃饭的竹筷子折断,用长短不齐的断茬儿像狼爪子一样划着蒙古包,里面的女知青尖声尖气叫着。 离开父母到草原的小姑娘,啥也不懂,害怕狼要进蒙古包咬人。 小姑娘乱成了一锅粥,个个拼命地喊,就怕“男知青”包听不见。 狼来了—救命呀,一声接一声的从蒙古包的底裙和门的缝隙里送到了在包外等待救美的半桩子小子耳朵里。 个人装成英雄舍身救美人的样子,拿一根早已经准备好的木棍,狠狠地打在蒙古包和草场连接的下部。 蒙古包会微微晃动几下,口技好的人会恰到好处地学着木棍打在狼身上“嗷嗷”跑掉了。 在女知青毫无准备的紧急情况下,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扯着盼望已久的小嫩手,心里美滋滋的嘴里一遍一遍地说,别怕,有哥哥在呐。 女知青越发出尖声尖气的叫喊,自动向男知青身上贴,越抱越紧。 有的男知青会不失时机的弯下腰,用下巴逼住小姑娘的头,轻轻拍打着后背,捋着乳罩接头处扣子。 一个周过去了,女知青越想越不对劲,为啥狼爪子专抓“女知青”包,而不去抓“男知青”包呢? 姐姐领着让人“抱了好长时间”的女知青,去了“男知青”包拽回了“丢落的脸面”。 那几个男知青个个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口口声声地说,这不是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吗?要到连部去反映。 女知青一听要去连部告她们的状,个个像哑巴吃了黄连,灰溜溜的走了。 男知青的笑声差点把蒙古包飘浮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凭啥说是我们呐,天黑看不清脸,都是初来乍到的,声音辨不出,体型看不准。 巴雅尔指着那个矮个子说,人小心眼儿多,让心眼儿坠得长不高。 矮个子埋怨起了那几个高个子,我被一屁股顶在门外里坐地看门,你们几个像苍蝇见血一样,顾头不顾腚钻了进去…… 高个子眼馋着矮个子,那个女的太矮了,老子的下巴刚好压在她头顶上,早知是这个样子,让给你,能亲上嘴,那才是美事一桩。 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帮男知青做的那些“伤风败俗”的丑事,随风传到了巴图和哈斯其其格的耳朵里。 又隔了一天,在草原的上空转了一个大圈,飘到了连部里。 连长对惹事的男知青进行了惩罚,让他们夜间站岗巡逻所有的“女知青包”。 草原的蚊子个头大,嘴又尖最长,“的确良”单衣根本挡不住蚊子的长嘴。 可省了蚊子的劲了,用一丁点力气就能吸饱一肚子血。 一串一片的红疙瘩不均匀的布满在胳膊上腿上脸上脖子上屁股上。 痒得用手越挠越痒,胳膊上腿上脸上出现一个个红疙瘩。 不挠痒得难受,挠大了挠急了破了皮,红疙瘩外面渗出一层粘稠的黄水来。 指导员揣摩着这些半桩子小子的做法,拿着手灯离开了蒙古包。 草原的夜空寂静的让人害怕,他拿着手电不急不慢地绕“女知青包”转一圈。 手电光随高低的脚步一上一下的,像孙悟空拿着金箍棒绕唐僧坐的位置划了一个圆圈。 最多一个晚上能转悠五六个“女知青”包。 他敲门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砰砰”急急忙忙敲两下。 一个包里的姑娘在洗屁股,指导员推门而入,眼光随着手灯光落在了羊毛色的屁股上。 姑娘没来得及提上裤子,更没来得及用卫生纸擦一下,握着一团卫生纸,屁股翘在半空中,半弯着腰惊吓的向前挪了两步。 指导员的左脚踩进了水盆里,女知青尖叫起来,指导员捡起手电筒,嘴里不高兴的嘟囔着,他妈的穷干净,腚洗的比脸还勤快,天天包在裤子里谁能看见。 从此以后,“女知青”包里多了一根木棍,睡觉前用木棍顶好。 指导员出了蒙古包,挽起了湿漉漉的裤腿走了。 城市的女孩子爱干净,他听到前面的一个包里有哗啦哗啦洗澡声音,又“砰砰”急急忙忙敲两下,推门而入眼光随着手灯光落在了一丝不挂的白白的胴体上。 女孩子吓得用围巾抱住头哇哇的哭了。 他用手电上下照了照雪白的身体,嘴里同样不高兴的嘟囔着,他妈的穷干净,哗啦哗啦整天洗什么,洗成仙女有啥用,天天包在衣服里谁能看见…… 吃过哑巴亏的几个女知青,熟悉了指导员的敲门声,吃过亏不能白吃了,故意亮着羊油灯躲到就近的包里看笑话。 吃惯腥味的指导员专找软柿子捏,哼着得意的小曲,手电光依旧是随着脚步高低上下晃动着,眼睛扫视着“知青女”包的套脑、底裙和门缝射出的微微的灯光。 走进包前,怀着看了大屁股还要看小屁股的急切心情,“砰砰”急急忙忙敲两下,紧接着猛用力推开了虚掩的门,一头跌落在三人洗完屁股的水盆前,溅了一脸水。 急忙用袖子擦着满脸的水,舌头舔了一下上嘴唇,手电筒照了一下,一个人没有,转身猛然看见水盆旁放着一个白纸条,上工工整整的写着:死流氓! 三人洗屁股的水合在一起,好喝。 他哼了一声:骚娘们!敢调戏老子,下次让你们喝老子的热尿。 指导员接着又去了下一个包,美滋滋想着一丝不挂肉酥酥的胸脯。 走到门前改变了敲门的方式,轻轻地“砰砰砰”三下,用手指顶了一下,感觉到门是上了插销的,里面有“半导体”在唱“红灯记”。 李铁梅的声音清脆入耳。 他心里嘀咕着这些黄毛丫头蛮会享受的,洗个臭澡还要听革命样板戏。 猛一用力,想给洗澡的姑娘来不及用浴巾遮盖身体的空档,近距离瞅准雪白肉酥酥的胸脯。 门后面的木凳“哗啦”一声倒了,他随木凳一起摔了一个跟头,眼眶卡在凳子腿上,右手插在柳条篓子里的软软的稀牛粪上。 柳条篓子的一旁放着一个白纸条,臭流氓!吃屎,进来晚了热屎吃不到了。 捂着眼眶一瘸一拐的走了,右腿迈出门槛又扭身捡起了纸条,左手狠狠地握着搓成一个纸团。 第二天连部传开了,指导员喝高了酒摔伤了脸。 早上开饭的时候,指导员的门框上挂了一双紫色的女人鞋。 连部里的男男女女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唧唧喳喳在说指导员耍“破鞋”,眼眶是撞在“女知青”包的四条腿的木凳上。 第103章 相聚叙旧事 年轻了30岁 嘎查长的女儿乌云青穿在身上的衣服和乌云其木格的是同款。 一模一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胸脯没鼓得高高的,屁股绷得倒是紧紧的,尖尖的鞋跟嘎达嘎达的响。 那木拉图有事没事总爱往乌云其木格身边凑,直勾勾盯着鼓鼓的胸脯。 “行呀乌云其木格,有追星的了。” 她露出一对酒窝,晃着头:“没星儿,哪来的追星人,人爱自己有错吗?” 乌日根大俄日敦达来七八岁,一块光着腚长大的,没少在一起打雪仗。 乌日根的红砖红瓦房离巴图的不太远,自打乌云其木格到了矿山,没少给巴图送米送面送酒的。 揭羊粪砖的力气活,打防疫针接羔子打草之类的活,乌日根可没少干。 哈斯其其格没少在姐姐眼前提起我的好,姐姐脸上挤满了皱纹,嘴里念叨着: 自己稀里糊涂到了草原,除了牛羊,没一个亲人,哈斯其其格把自己当成了亲人。 姐姐做梦没想到我会来草原,和俄日敦达来凑在了一起。 帮乌日根的闺女也没帮错,“知青”点上,乌日根勤快的出了名,该有好的回报了。 姐姐说: 阿来夫、乌日根、巴雅尔和额日敦巴日这些人,念想不起了现在长啥样了。 巴雅尔倒是能勉强记起来,高高的个子,羊肝色的脸,高颧骨,小眼睛,腿特别长。 俄日敦达来过了大拐弯的那棵树,我在招待所门前等他。 乌云其木格把招待所的套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套床单枕头全换成了新的,按清单买回了一些水果。 我在门口扶着姐姐上了楼,乌云其木格搀扶着哈斯其其格进了招待所。 俄日敦达来和我陪着老人坐了半个多点去了接待室。 对我说过几天人社局的人过来了解一些临时用工情况,还要去油田煤矿,这情况在旗里太普遍了。 有两种办法: 一是签一份协议交“五险”,其实好多单位只是交了一份商业险,有点大事小情的,保险公司能赔钱。好在这些人都是后勤岗位的,没啥大风险。 二是委托劳务派遣公司代管这些人,管理费用高,花了钱,没把好事办好。 岱钦闺女的事,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办办。 毕竟他的牧场或多或少的能扯上矿山的边,水流不到,破碎的粉尘和矿石堆的粉尘会落到草场上,他不开口就不是个事。 牧民满意了,环保局草监局不会找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躲事还躲不及呐。 额日敦巴日那个人,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也没指名点姓说铅锌矿。 不能和他一样,他本质不坏,一会喊他过来,咱俩的关系他是清楚的,他一直没漏风给巴雅尔,人是可靠的。 估计巴雅尔也清楚咱俩的关系,只是嘴里没说。 我说:“不差岱钦一个,他们几个的老婆一块来。安排了一个大桌。” 俄日敦达来说:“那就不差阿来夫了,查娜在场呐,不叫他不好。” 我让乌云其木格去把哈斯朝鲁的姥爷和乌日根也拉过来。“刚好18个人,吉利数。” 俄日敦达来猜到父亲不会来,便说:“父子喝酒不同桌,以后再找时间。” 姐姐和巴雅尔他们再次相见,说起了“知青”点的旧事。 插队期间,巴图一家的蒙古包与“女知青”包紧挨着。 离老牧民的蒙古包近一点,心理上有点依靠,能壮壮胆儿。 那个年代草原上的狼多,夜间在蒙古包附近嗷嗷地叫。 和“男知青”包挨得近,女知青讨厌那些半桩子小子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子,满口说些脏话。 特别是夜间,青春期的小伙子,见了女知青就像铁粉碰见“吸铁石”一样排成了群,拼命往女知青身上磨蹭。 有的下半夜在“女知青”包周围也学着狼“嗷嗷”叫,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有的人干脆把吃饭的竹筷子折断,用长短不齐的断茬儿像狼爪子一样划着蒙古包,里面的女知青尖声尖气叫着。 离开父母到草原的小姑娘,啥也不懂,害怕狼要进蒙古包咬人。 小姑娘乱成了一锅粥,个个拼命地喊,就怕“男知青”包听不见。 狼来了—救命呀,一声接一声的从蒙古包的底裙和门的缝隙里送到了在包外等待救美的半桩子小子耳朵里。 个人装成英雄舍身救美人的样子,拿一根早已经准备好的木棍,狠狠地打在蒙古包和草场连接的下部。 蒙古包会微微晃动几下,口技好的人会恰到好处地学着木棍打在狼身上“嗷嗷”跑掉了。 在女知青毫无准备的紧急情况下,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扯着盼望已久的小嫩手,心里美滋滋的嘴里一遍一遍地说,别怕,有哥哥在呐。 女知青越发出尖声尖气的叫喊,自动向男知青身上贴,越抱越紧。 有的男知青会不失时机的弯下腰,用下巴逼住小姑娘的头,轻轻拍打着后背,捋着乳罩接头处扣子。 一个周过去了,女知青越想越不对劲,为啥狼爪子专抓“女知青”包,而不去抓“男知青”包呢? 姐姐领着让人“抱了好长时间”的女知青,去了“男知青”包拽回了“丢落的脸面”。 那几个男知青个个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口口声声地说,这不是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吗?要到连部去反映。 女知青一听要去连部告她们的状,个个像哑巴吃了黄连,灰溜溜的走了。 男知青的笑声差点把蒙古包飘浮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凭啥说是我们呐,天黑看不清脸,都是初来乍到的,声音辨不出,体型看不准。 巴雅尔指着那个矮个子说,人小心眼儿多,让心眼儿坠得长不高。 矮个子埋怨起了那几个高个子,我被一屁股顶在门外里坐地看门,你们几个像苍蝇见血一样,顾头不顾腚钻了进去…… 高个子眼馋着矮个子,那个女的太矮了,老子的下巴刚好压在她头顶上,早知是这个样子,让给你,能亲上嘴,那才是美事一桩。 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帮男知青做的那些“伤风败俗”的丑事,随风传到了巴图和哈斯其其格的耳朵里。 又隔了一天,在草原的上空转了一个大圈,飘到了连部里。 连长对惹事的男知青进行了惩罚,让他们夜间站岗巡逻所有的“女知青包”。 草原的蚊子个头大,嘴又尖最长,“的确良”单衣根本挡不住蚊子的长嘴。 可省了蚊子的劲了,用一丁点力气就能吸饱一肚子血。 一串一片的红疙瘩不均匀的布满在胳膊上腿上脸上脖子上屁股上。 痒得用手越挠越痒,胳膊上腿上脸上出现一个个红疙瘩。 不挠痒得难受,挠大了挠急了破了皮,红疙瘩外面渗出一层粘稠的黄水来。 指导员揣摩着这些半桩子小子的做法,拿着手灯离开了蒙古包。 草原的夜空寂静的让人害怕,他拿着手电不急不慢地绕“女知青包”转一圈。 手电光随高低的脚步一上一下的,像孙悟空拿着金箍棒绕唐僧坐的位置划了一个圆圈。 最多一个晚上能转悠五六个“女知青”包。 他敲门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砰砰”急急忙忙敲两下。 一个包里的姑娘在洗屁股,指导员推门而入,眼光随着手灯光落在了羊毛色的屁股上。 姑娘没来得及提上裤子,更没来得及用卫生纸擦一下,握着一团卫生纸,屁股翘在半空中,半弯着腰惊吓的向前挪了两步。 指导员的左脚踩进了水盆里,女知青尖叫起来,指导员捡起手电筒,嘴里不高兴的嘟囔着,他妈的穷干净,腚洗的比脸还勤快,天天包在裤子里谁能看见。 从此以后,“女知青”包里多了一根木棍,睡觉前用木棍顶好。 指导员出了蒙古包,挽起了湿漉漉的裤腿走了。 城市的女孩子爱干净,他听到前面的一个包里有哗啦哗啦洗澡声音,又“砰砰”急急忙忙敲两下,推门而入眼光随着手灯光落在了一丝不挂的白白的胴体上。 女孩子吓得用围巾抱住头哇哇的哭了。 他用手电上下照了照雪白的身体,嘴里同样不高兴的嘟囔着,他妈的穷干净,哗啦哗啦整天洗什么,洗成仙女有啥用,天天包在衣服里谁能看见…… 吃过哑巴亏的几个女知青,熟悉了指导员的敲门声,吃过亏不能白吃了,故意亮着羊油灯躲到就近的包里看笑话。 吃惯腥味的指导员专找软柿子捏,哼着得意的小曲,手电光依旧是随着脚步高低上下晃动着,眼睛扫视着“知青女”包的套脑、底裙和门缝射出的微微的灯光。 走进包前,怀着看了大屁股还要看小屁股的急切心情,“砰砰”急急忙忙敲两下,紧接着猛用力推开了虚掩的门,一头跌落在三人洗完屁股的水盆前,溅了一脸水。 急忙用袖子擦着满脸的水,舌头舔了一下上嘴唇,手电筒照了一下,一个人没有,转身猛然看见水盆旁放着一个白纸条,上工工整整的写着:死流氓! 三人洗屁股的水合在一起,好喝。 他哼了一声:骚娘们!敢调戏老子,下次让你们喝老子的热尿。 指导员接着又去了下一个包,美滋滋想着一丝不挂肉酥酥的胸脯。 走到门前改变了敲门的方式,轻轻地“砰砰砰”三下,用手指顶了一下,感觉到门是上了插销的,里面有“半导体”在唱“红灯记”。 李铁梅的声音清脆入耳。 他心里嘀咕着这些黄毛丫头蛮会享受的,洗个臭澡还要听革命样板戏。 猛一用力,想给洗澡的姑娘来不及用浴巾遮盖身体的空档,近距离瞅准雪白肉酥酥的胸脯。 门后面的木凳“哗啦”一声倒了,他随木凳一起摔了一个跟头,眼眶卡在凳子腿上,右手插在柳条篓子里的软软的稀牛粪上。 柳条篓子的一旁放着一个白纸条,臭流氓!吃屎,进来晚了热屎吃不到了。 捂着眼眶一瘸一拐的走了,右腿迈出门槛又扭身捡起了纸条,左手狠狠地握着搓成一个纸团。 第二天连部传开了,指导员喝高了酒摔伤了脸。 早上开饭的时候,指导员的门框上挂了一双紫色的女人鞋。 连部里的男男女女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唧唧喳喳在说指导员耍“破鞋”,眼眶是撞在“女知青”包的四条腿的木凳上。 第104章 雨后彩虹 和谐圆满 巴雅尔半睁半闭着眼,在心里放电影似的回放着知青点的故事。 除了姐姐和哈斯其其格大姐相信巴雅尔说的话,其他的人以为他是酒喝多了在说胡话。 乌云其木格对他讲述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感兴趣。 姐姐瞅着满桌子地青菜说,知青在城里顿顿吃菜,到草原习惯不了。 说牧民是属狼的,天天吃肉也不够,自己是属兔子,吃草,不能吃肉。 一个礼拜都拉不了一次屎,肚子鼓溜溜的。 有句顺口溜:要想拉得快,就得天天吃大菜。 为了顿顿吃菜,从来没摸过镢和铁锨的手,磨出了水泡和血泡。 破了用纱布包一下,黄水和血水浸透纱布,黏在镢柄上,握紧了一松手,纱布上又润出了新鲜的黄水和血水,揪心的痛。 没一个人叫苦喊累的,握着镢头开荒种菜…… 年轻人听了成笑话了,认为在编故事哄骗他们。 哈斯其其格大姐接着说,知青到了草原啥都闹不机密,脑子里装满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念想。 为了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国家,扛着红旗连夜进北京,不顾嘎查的反对,往死里增加牛羊的头数。 忘记了牛羊是活物,吃了上顿还有下一顿,把草根都吃干净了。 露出了沙漠滩圈子,说那是“鬼剃头”。 乌云其木格干上了行政主管,年薪12万。 姐姐的话比谁的都有分量,没少在我眼前说巴雅尔的好话,他心眼活便,眼里有活。 我对姐姐说,他是矿山的联络员,其实是个名号,给了6万的挂名费,补贴了莲花的工资。 算下来是11万了,账面上比查娜的少,实际到手的比她的还多。 十个手指不能一样齐,莲花是保管员,一进一出的记个帐,技术活算不上,涨工资有闲话。 过了几天,组织一次竞聘,设3个会计主管岗位,明眼人一看就是给嘎查长的闺女乌云青的,年薪9万。 阿来夫的媳妇查娜是蒙餐厨师,属于特招人员,食堂那活儿,起得早回去的晚,烟熏火烤的,闲下来要跟刀,年薪6万。 巴雅尔掂量着乌云青的工资,心里平衡了。 我把事圆了起来,他们都满意了。 额日敦巴日说:“啥事都干到点子上了,林矿想事周全。秋天移栽芍药,第二年的花是一簇一簇的;春天移栽的,那是光杆一条,和下不了羔子的苏白羊一样。” 阿来夫和巴雅尔抿不拢嘴,提杯碰酒。 巴雅尔是打心里美透了,没向岱钦说起莲花涨工钱这事。 伊日毕斯是从侄女其其格的口中知道的,舅妈的工资涨到了6万,和舅妈在一起的莲花工资涨到了5万。 岱钦抽着烟不说话,达来哥以前和防贼一样防着巴雅尔,生怕他知道了自己和我的这层亲戚关系,突然不怕人了,摆在桌面上。 姐姐说的全是大白话,没藏着掖着的,一口一个弟弟喊着我。 乌云其木格一口一个奶奶的叫着姐姐,比自己的亲奶奶还亲,勤快的添茶敬酒…… 我听了岱钦的这些话,没一丁点的不高兴,轻松地说:“不碍事了,巴雅尔不会与钱过不去的。” 岱钦不放心地说:“那也要防备着他,他是个烧麦,脑袋尖尖的,脸皮薄薄的,肚子大大的。” 我很感激岱钦,他拿我是自己人。 “放心,他过早打算了自己,要吃大亏的。他不是一个‘闲棋子’,有些棘手的事儿,离开他还真有点不放心,给他一口好气,和玩具上足弦一样,一蹦一跳跑得更快。前有车后有辙,你女儿的工资,也会涨的。” 岱钦捋着脖子:“舅舅呀,可真成了草原人啦,奶皮子、果子、莜面鱼鱼、猫耳朵、黄油、大羯子、羊草、狼毒草啥的都闹机密了。塔娜上班的事,我放心了。” 岱钦的牙始终没进嘴唇里。 我又说:“你儿子的事,有眉目了。煤矿也要竞聘了,孩子的工资,少不到哪去,说好了给个主管,到手的钱,也该是12万。” 岱钦把他媳妇拽到了我眼前,重复着我说的12万的年薪。 我又说:“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多嘴多舌的。” 我把挨着矿山的几户牧民的孩子,安排到了矿山上班,也算是安慰了姐姐。 他们喝得满脸高兴,离开前我对他们说:“你们的好,姐姐一直记着。孩子的事儿,要感谢我姐姐。凉透了心,再好的牛粪火,也暖和不过来了。” 我也是不盼着巴图过来,那样满桌的气氛会扫兴的,惹姐姐不高兴。 我跟他们几个说:“姐姐来了一趟,亲家俩总要碰个面,明中午让乌云其木格陪着过去一趟,和哈斯朝鲁的姥爷见个面。” 两个月后,额日顿巴日去苏木上班了。 巴雅尔接任了嘎查长。 “额吉”(母亲)是水,“阿布”(父亲)是山。额吉敖包在水边,阿布敖包在山上。 巴雅尔东倒西歪地说,姐姐好比他的“额吉”。 以后要先去额吉敖包祭拜,再去山包上祭拜阿布敖包。 小张对敖包很神秘。 我跟他说,敖包的起源,有好多不同的说法,其实就是一堆石头,石块越垒越高 敖包,最初是道路的标志,是辨别方向用的。 敖包相会这首歌唱遍了大江南北,成了爱情的传说。 敖包通常以地名命名,有单独,也有7个或13个敖包组成的敖包群。 盟、旗有公用的大敖包。 敖包上插树枝和柳条,上面挂满五颜六色的布条、彩旗和哈达 祭拜结束后,开始进行赛马、摔跤、射箭等活动,围在一起吃烤肉、喝奶酒,把祭品抛洒在敖包上面。 牧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路经敖包,要下马祭拜,往上面添加几块石头或者几捧土,祈福五畜兴旺平安,牧民幸福安康,牧场风调雨顺。 每年的农历五月至七月间祭敖包,这期间水草最丰美。 小张觉得很好奇,又问起了巴雅尔所说的“那达慕”上的赛马项目,有种公马30里的、远程马40里的、改良马30里的、3岁马15里的,和运动会上比赛项目有男子、女子、少年组、青年组的区分是一样的吗? 我笑着说,你的比喻很有意思,大致是这样。 “那达慕”是蒙语的译音,是娱乐或游戏的意思。 每年农历六月初四开始,有大、中、小型的区分,比赛项目有赛马、摔跤、射箭、棋艺和歌舞,时间在3至7天不等。 有机会带你去一次,饱饱眼福和口福,除了吃手把肉、奶酪、奶豆腐、奶皮子、烤羊腿,还有马奶酒和青岛啤酒。 小张学会了蒙古象棋,瞅着我说:“林矿,你脸上的皱纹,藏满了好的故事。说你是半个草原人,一点不假。” 上午我连续赢了他两局之后,牧场里大大小小的事就在眼前。 选矿厂扩建的100亩草场,接下来的几年,一直沿用临时占用草场协议的方式租用,没办理永久占用的手续。 卫星拍下了片子,顺藤摸瓜扯出了436亩,后来成了536亩,违规占用草场没合法手续。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草原法》规定,退还了非法使用的草原,拆除了厂房,恢复了草原植被,按照非法使用前三年平均产值6倍以上12倍以下的进行了罚款。 小张说他们矿里的资源压覆在生态红线下面,不能开采,要等生态红线区域调出,环境影响报告审查通过后,才能往下走程序。 在生态环保上,只能有前进档,不能有倒退档。 我说,迎着光亮走,影子永远在后面,当时的做法是破坏了生态,随意猎杀雪兔旱獭和猫头鹰,更是不对的。 小张的伤养好了,上班的前一天请我喝酒,问了巴图一家咋样了现在。 哈斯朝鲁告诉我,他姥爷躺在炕上,毡房内挂满了经文,喇嘛念经为他超度。 他爸爸和舅舅在蒙古包外围着一团火转悠着,向火堆里扔着手把肉、风干牛肉、奶豆腐、果子和酒。 俄日敦达来和阿斯夫跪在地上,十指着地磕着头。 姥爷身上裹着白布,放在勒勒车上,在草原里溜达着,天葬了。 生态环境好起来了,狼和狐狸等动物多起来了,让草原狼吃得干干净净,灵魂归天了。 俄日敦达来以前跟我说过,牧区一直延续着这古老的习俗。 用哈达盖住脸,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头枕在用哈达裹起来的石头或青干草上。 牛拉着勒勒车跑,尸体掉在那里,那是灵魂通往长生天的,随意让狼、狐狸、大鹰、秃鹫吃掉。 三天后,亲属随着送来的路走一趟,尸体被吃得干干净净,或者所剩无几,就算灵魂归天了。 要不,就要请喇嘛诵经超度,尽到了孝心,灵魂也算归天了。 巴图走后的第5年,边境线以北烧荒的大火蔓延到苏木的草场里,下乡到牧区的呼和巴日,在扑灭火灾中牺牲了,被旗人民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 第104章 雨后彩虹 和谐圆满 巴雅尔半睁半闭着眼,在心里放电影似的回放着知青点的故事。 除了姐姐和哈斯其其格大姐相信巴雅尔说的话,其他的人以为他是酒喝多了在说胡话。 乌云其木格对他讲述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感兴趣。 姐姐瞅着满桌子地青菜说,知青在城里顿顿吃菜,到草原习惯不了。 说牧民是属狼的,天天吃肉也不够,自己是属兔子,吃草,不能吃肉。 一个礼拜都拉不了一次屎,肚子鼓溜溜的。 有句顺口溜:要想拉得快,就得天天吃大菜。 为了顿顿吃菜,从来没摸过镢和铁锨的手,磨出了水泡和血泡。 破了用纱布包一下,黄水和血水浸透纱布,黏在镢柄上,握紧了一松手,纱布上又润出了新鲜的黄水和血水,揪心的痛。 没一个人叫苦喊累的,握着镢头开荒种菜…… 年轻人听了成笑话了,认为在编故事哄骗他们。 哈斯其其格大姐接着说,知青到了草原啥都闹不机密,脑子里装满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念想。 为了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国家,扛着红旗连夜进北京,不顾嘎查的反对,往死里增加牛羊的头数。 忘记了牛羊是活物,吃了上顿还有下一顿,把草根都吃干净了。 露出了沙漠滩圈子,说那是“鬼剃头”。 乌云其木格干上了行政主管,年薪12万。 姐姐的话比谁的都有分量,没少在我眼前说巴雅尔的好话,他心眼活便,眼里有活。 我对姐姐说,他是矿山的联络员,其实是个名号,给了6万的挂名费,补贴了莲花的工资。 算下来是11万了,账面上比查娜的少,实际到手的比她的还多。 十个手指不能一样齐,莲花是保管员,一进一出的记个帐,技术活算不上,涨工资有闲话。 过了几天,组织一次竞聘,设3个会计主管岗位,明眼人一看就是给嘎查长的闺女乌云青的,年薪9万。 阿来夫的媳妇查娜是蒙餐厨师,属于特招人员,食堂那活儿,起得早回去的晚,烟熏火烤的,闲下来要跟刀,年薪6万。 巴雅尔掂量着乌云青的工资,心里平衡了。 我把事圆了起来,他们都满意了。 额日敦巴日说:“啥事都干到点子上了,林矿想事周全。秋天移栽芍药,第二年的花是一簇一簇的;春天移栽的,那是光杆一条,和下不了羔子的苏白羊一样。” 阿来夫和巴雅尔抿不拢嘴,提杯碰酒。 巴雅尔是打心里美透了,没向岱钦说起莲花涨工钱这事。 伊日毕斯是从侄女其其格的口中知道的,舅妈的工资涨到了6万,和舅妈在一起的莲花工资涨到了5万。 岱钦抽着烟不说话,达来哥以前和防贼一样防着巴雅尔,生怕他知道了自己和我的这层亲戚关系,突然不怕人了,摆在桌面上。 姐姐说的全是大白话,没藏着掖着的,一口一个弟弟喊着我。 乌云其木格一口一个奶奶的叫着姐姐,比自己的亲奶奶还亲,勤快的添茶敬酒…… 我听了岱钦的这些话,没一丁点的不高兴,轻松地说:“不碍事了,巴雅尔不会与钱过不去的。” 岱钦不放心地说:“那也要防备着他,他是个烧麦,脑袋尖尖的,脸皮薄薄的,肚子大大的。” 我很感激岱钦,他拿我是自己人。 “放心,他过早打算了自己,要吃大亏的。他不是一个‘闲棋子’,有些棘手的事儿,离开他还真有点不放心,给他一口好气,和玩具上足弦一样,一蹦一跳跑得更快。前有车后有辙,你女儿的工资,也会涨的。” 岱钦捋着脖子:“舅舅呀,可真成了草原人啦,奶皮子、果子、莜面鱼鱼、猫耳朵、黄油、大羯子、羊草、狼毒草啥的都闹机密了。塔娜上班的事,我放心了。” 岱钦的牙始终没进嘴唇里。 我又说:“你儿子的事,有眉目了。煤矿也要竞聘了,孩子的工资,少不到哪去,说好了给个主管,到手的钱,也该是12万。” 岱钦把他媳妇拽到了我眼前,重复着我说的12万的年薪。 我又说:“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多嘴多舌的。” 我把挨着矿山的几户牧民的孩子,安排到了矿山上班,也算是安慰了姐姐。 他们喝得满脸高兴,离开前我对他们说:“你们的好,姐姐一直记着。孩子的事儿,要感谢我姐姐。凉透了心,再好的牛粪火,也暖和不过来了。” 我也是不盼着巴图过来,那样满桌的气氛会扫兴的,惹姐姐不高兴。 我跟他们几个说:“姐姐来了一趟,亲家俩总要碰个面,明中午让乌云其木格陪着过去一趟,和哈斯朝鲁的姥爷见个面。” 两个月后,额日顿巴日去苏木上班了。 巴雅尔接任了嘎查长。 “额吉”(母亲)是水,“阿布”(父亲)是山。额吉敖包在水边,阿布敖包在山上。 巴雅尔东倒西歪地说,姐姐好比他的“额吉”。 以后要先去额吉敖包祭拜,再去山包上祭拜阿布敖包。 小张对敖包很神秘。 我跟他说,敖包的起源,有好多不同的说法,其实就是一堆石头,石块越垒越高 敖包,最初是道路的标志,是辨别方向用的。 敖包相会这首歌唱遍了大江南北,成了爱情的传说。 敖包通常以地名命名,有单独,也有7个或13个敖包组成的敖包群。 盟、旗有公用的大敖包。 敖包上插树枝和柳条,上面挂满五颜六色的布条、彩旗和哈达 祭拜结束后,开始进行赛马、摔跤、射箭等活动,围在一起吃烤肉、喝奶酒,把祭品抛洒在敖包上面。 牧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路经敖包,要下马祭拜,往上面添加几块石头或者几捧土,祈福五畜兴旺平安,牧民幸福安康,牧场风调雨顺。 每年的农历五月至七月间祭敖包,这期间水草最丰美。 小张觉得很好奇,又问起了巴雅尔所说的“那达慕”上的赛马项目,有种公马30里的、远程马40里的、改良马30里的、3岁马15里的,和运动会上比赛项目有男子、女子、少年组、青年组的区分是一样的吗? 我笑着说,你的比喻很有意思,大致是这样。 “那达慕”是蒙语的译音,是娱乐或游戏的意思。 每年农历六月初四开始,有大、中、小型的区分,比赛项目有赛马、摔跤、射箭、棋艺和歌舞,时间在3至7天不等。 有机会带你去一次,饱饱眼福和口福,除了吃手把肉、奶酪、奶豆腐、奶皮子、烤羊腿,还有马奶酒和青岛啤酒。 小张学会了蒙古象棋,瞅着我说:“林矿,你脸上的皱纹,藏满了好的故事。说你是半个草原人,一点不假。” 上午我连续赢了他两局之后,牧场里大大小小的事就在眼前。 选矿厂扩建的100亩草场,接下来的几年,一直沿用临时占用草场协议的方式租用,没办理永久占用的手续。 卫星拍下了片子,顺藤摸瓜扯出了436亩,后来成了536亩,违规占用草场没合法手续。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草原法》规定,退还了非法使用的草原,拆除了厂房,恢复了草原植被,按照非法使用前三年平均产值6倍以上12倍以下的进行了罚款。 小张说他们矿里的资源压覆在生态红线下面,不能开采,要等生态红线区域调出,环境影响报告审查通过后,才能往下走程序。 在生态环保上,只能有前进档,不能有倒退档。 我说,迎着光亮走,影子永远在后面,当时的做法是破坏了生态,随意猎杀雪兔旱獭和猫头鹰,更是不对的。 小张的伤养好了,上班的前一天请我喝酒,问了巴图一家咋样了现在。 哈斯朝鲁告诉我,他姥爷躺在炕上,毡房内挂满了经文,喇嘛念经为他超度。 他爸爸和舅舅在蒙古包外围着一团火转悠着,向火堆里扔着手把肉、风干牛肉、奶豆腐、果子和酒。 俄日敦达来和阿斯夫跪在地上,十指着地磕着头。 姥爷身上裹着白布,放在勒勒车上,在草原里溜达着,天葬了。 生态环境好起来了,狼和狐狸等动物多起来了,让草原狼吃得干干净净,灵魂归天了。 俄日敦达来以前跟我说过,牧区一直延续着这古老的习俗。 用哈达盖住脸,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头枕在用哈达裹起来的石头或青干草上。 牛拉着勒勒车跑,尸体掉在那里,那是灵魂通往长生天的,随意让狼、狐狸、大鹰、秃鹫吃掉。 三天后,亲属随着送来的路走一趟,尸体被吃得干干净净,或者所剩无几,就算灵魂归天了。 要不,就要请喇嘛诵经超度,尽到了孝心,灵魂也算归天了。 巴图走后的第5年,边境线以北烧荒的大火蔓延到苏木的草场里,下乡到牧区的呼和巴日,在扑灭火灾中牺牲了,被旗人民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