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间遗忘之无限循环》 第一章 在村里,我是最傻的那个 引子 ----守望是一种守卫与渴望。有人皓首穷经守望的是一种信念;有人终其一生守望着一份爱情;有人舍弃所有只为守望一句承诺。任世间世事变幻,总有些人在坚持。我要说的是每一个村庄里都有守望者,而他们在守望什么? 世界于我而言只是感受和体验,那么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我属于这个世界还是世界属于我?如果我死了,世界还在吗? 1 娘、老婆和儿子,包括离开我们多年的爹都不把我当正常人看。娘摸摸我的额头,扭过脸对我老婆轻声说,半仙周全说俺儿年纪再大些,这疯癫病就该好利索了。唉,俺这傻儿子啊。娘总是在我面前腻腻歪歪,宁愿相信十几年前,因吃错药,瞎了眼的周全。 她说人只有瞎眼后看人和事才更清楚,不然算命先生为啥都是瞎子?看来娘比我还傻。 小时候我喋喋不休正好说明我聪明。我可不傻。 那时,我听到的声音是有颜色和形状的。 当秋生他娘和六子他娘像斗鸡一样吵架时,从秋生娘嘴里喷出的话像是一团团黑乎乎烂泥巴糊在六子娘的脸上腚上;六子娘嘴里喷出的话像刮风,撕扯秋生娘的衣服。 当我把自己看到的声音和我爹娘说和周围人说的时候,他们都说我病。 我把扈三叔家的破自行车推进河里是因为自行车吱吱扭扭告诉我,它太累不想活了,我才帮助它自杀。徐瘸子背他爹去看病时,我跑在后面跟着看热闹。那时他爹已经不会说话,但老爹用眼神告诉我,徐瘸子虐待他,想早点整死他。徐瘸子根本不是背他去看医生,是把他背到坟地里活埋。 我只是把许瘸子他爹想说的话,帮忙说给大家听。 后来听娘说,徐瘸子把我家锅给砸了个粉碎。他手指戳到爹的额头骂,一个外来户子,不好好管教儿子,老子替你管教。 我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疤痕,右侧眉骨上有一条疤痕。直到今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且爱惜脸面的人,所以我封闭并阻断了那段记忆,选择了遗忘。 生物老师说我神经弧比较长,反射传导迟缓。去你妈的传导迟缓。喝过墨水的文化人最坏,骂人都拐外抹角。你才傻,你们全家都傻。有病! 这话我只是在心里说说,和爹一样,我从不骂人。爹说他只骂最亲近的人,比如,骂我。我也想骂他,理论上他也是我最亲近的人,但想想还是算了。 有人打我一巴掌,我会冲他笑。几天之后,我才意识到这巴掌很疼,疼到心里。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甚至不知道我应该是以什么样的情绪来应对。我只好微笑,学我爹的样子。 爹和我说话时总是疑问句,你是不是傻啊?娘和我说话是陈述句,告诉我答案,你这个傻孩子。我听多了,就分不清傻和不傻的区别,我脑子有些混乱。 我喜欢独处,不喜欢周围所有人。 大雪天一个人跑到野外里,一个笸箩,一把碎玉米,一根绳儿,半截短木棍,做成捕鸟的工具。仿佛已经闻到了烧麻雀,焦糊蛋白质的香气。我把自己想象成烈火中的英雄趴上一天,一动不动。最后爹找到我从雪窝里拎起来时,我仍然保持了趴着时的姿势。 那时候上学还是一周上六天休一天,从周一到周六,在教室里一坐一天,从早到晚,我从不会违反课堂纪律,从不和人说话、打闹,也不会跟着那帮坏小子一起给语文老师起外号,从来没有下雪天故意把教室门前的雪踩的溜滑,让来自南方鼻子冻得像山楂一样的班主任像个王八似的四仰八叉的摔在那里,即使再好玩好笑我也不会笑。我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我的学习生涯总是伴随着爹的打骂威吓讽刺挖苦和一声声叹息。这些让我神经磨砺得更加粗大而麻木。学习成绩从没有让这位上山下乡到农村广大天地大有作为的爹满意。在这位名牌大学汉语言专业优秀毕业生的教育下,我连高中都没有考上。那年我和爹几乎是同时离开村庄的。 2 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没有走出过这个村庄,但我越来越厌倦待在这个封闭的村庄里。没有一个人给我好脸色,都把我当成空气或是狗屎。 初中一毕业我就逃离了家,跟着娘本家的一个应该叫二舅的二大爷(因为爹是上门女婿,称呼是要变的。)到工地上打工。每天起早贪黑,累得筋疲力尽,可我还是觉得比上学好一万倍。干完活儿,无论做什么,怎么做,只要不妨碍到其他人,都不再有人管我。 从那时起我就喜欢光头的形象,洗脸捎带着连头也洗了,干净清爽。光头也很威武,特别是刚理完发的时候,头皮泛着淡青色的光,透着股子痞气。 金环蛇、马蜂一身黑黄相间艳丽的花纹是警戒色,告诉你,我有毒,别惹我。光头和眉骨处伤疤使我看起来更凶是我的警戒色,可建筑工地上连最瘦弱矮小谁都可以欺负的缺五那小子都敢向我挑衅,时不时摸我的光头。后来从《动物世界》中得知自身没有毒且温顺的动物也会模仿那些毒物的样子,叫拟态。 但我不沮丧,还是尽量拟的像一些。 到了建筑工地才慢慢明白,学习不好和傻是两码事。工地上初中没有毕业的工头,是我最崇拜的人,精得跟猴似的。不到三十岁已经开上桑塔纳,身边的女人过几天就换一个。那张嘴才叫一个会说话。得闲到工地上,高兴了就和我们吹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不高兴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骂我们,跟骂孙子似的。 他成为我的榜样和奋斗目标。 我在城市的繁华里开阔了眼界。再也看不上庄里那些乡巴佬,甚至耻于再见庄里人。 我的成长几乎是瞬间完成的,甚至莫名其妙,突然就变了。 建筑工地不远处有小卖部,那个卖烟的小妮子长得不赖。我们去买烟从来都是一盒一盒的买,就是为了看看这个涂抹了红嘴唇的姑娘。我因为她而开始跟着城里人学习普通话。一天正赶上上火,我扯着公鸭嗓学城里人说话,牙齿咬到僵直的舌头。可惜我蹩脚的普通话和光头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这位“香烟西施”从不多看我一眼。 第2章 城里人眼中的漂亮傻瓜 就是从那天开始,我被什么刺痛了,神经敏感起来,突然有了向上攀爬和倾诉的欲望,准备和过去的一切挥手告别,不想再这样活着。终于摒弃了木讷、老实、羞怯、廉耻之心,我学会了点头哈腰,摇尾乞怜,成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喋喋不休的碎嘴子。卑微、虚伪、麻木、萎靡、焦虑、仇视、怨怼、痛苦充斥在心,它们把我分割成碎片,承包了我生活的所有部分,成为我寻找快乐幸福生活的动力源泉。 3 老婆总说我是傻人有傻福,说我命真好,居然娶了她这么好的媳妇。我心里知道,她之所以嫁给我是看上了我在城区的这套房子! 我是我们庄拥有城区住房比较早的那批人之一。回到庄里我是有骄傲资本的,当时能在城区买房的人可是没有几个。 和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一样,庄里人不去城区买房的理由诸多。小时候听爹说过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原先作为城里人吃喝拉撒都在屋里。在屋里吃喝可以理解,但拉屎撒尿,真的无法想象和忍受。而我之所以下定决心拿下城区这套房,就是想试试在屋里拉屎的恶趣。 就因为我买房子比较早,这个女人才嫁给了我,她也在这个僵老的庄里待够了。在庄里她比我强不了多少,名声也不好。请原谅我没文化,我的意思是她脑子才有病。但她有一个强悍的爹,没有人敢说她有病。人人都知道,从小她就是个神神叨叨的怪胎,给所有人都取一个动物或虫儿的外号,所以人都不是人。 老婆长相基本不符合农村审美标准。瘦弱伶仃的样子让人想到万恶的旧社会,骨架子太纤细,像竹竿,一双还算漂亮的大眼睛隐藏在了镜片后面,柔弱、文气根本不是干农活的料。她也就是冒充有涵养的文化人,只有我见过她撒泼的样子,城里人的审美品位还真奇怪,为啥还有人说她好看?说她字也写的好。不就是客人点餐时填写个菜单吗。有本事像那些射墨书法家一样随便射点墨水来骗钱,别用那点色相。 进城后,她先在饭店端盘子,就是因为有人说她好看,后来做了大堂经理。我见过她在大堂里站着的样子,穿一件湖蓝色旗袍,胸前一朵白色的莲花,往那里一站,城里人说像一件精美的瓷器。 我想了很久,大概她是细小的不小心会烫嘴的易碎品。 她工作的饭店那条街上都是自唱厅、洗头房,一家挨着一家,晚上整条街都被灯光传染成粉红色,是有名的“红灯区”。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她可能湿到腚了都。 她总说我木讷不解风情,不够浪漫。偶尔一起逛街。她说,你看人家城里人。说话时,满眼的羡慕和崇拜。 她说婚前我的表现全是假的,和小时候一样,我就是个混蛋,利用了她的性格中的柔弱腼腆。我从未标榜自己是个好人,她前半句还算中肯,但她柔弱腼腆说的有点过。 领证前没有带她看过我城区的房,她总是委婉提议去看看。我知道,她之所以嫁给我,就是因为房子,并没有真的看上我。而那套房子像我一样不顶相看。 后来证明我是对的。领证后带她去看房子,她撇着小嘴说还不如她的脸大。厨房进去一个人都调不过腚来,卧室连张双人床都放不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饭上厕所都可以在屋里解决。当时看着偏点,后来证明我是有眼光的,随着城区不断扩张,我这小房子的位置也成城市中心地段。 婚前老弟来看到我自己做的婚床问,比单人床宽不了多少,怎么睡?我说摞着睡。这有好处,不管两个人怎么吵吵闹气,末了还是挤在一起。反正年轻那会儿这么一挤,火气就挤掉了。 她对我不满意是成天挂在嘴上。像她这样,一头自然长就的黄毛,小脑袋,巴掌宽的脸,尖尖的下颌。我揉揉她的小脑袋,这里面有脑子吗?她踢我一脚说你是脑积水把脑袋憋大了。 她时时处处按照她的标准来打造我。但她忘记了如果我能被打造雕琢,爹早就把我雕琢成器了,还用得着她来?为了息事宁人,我只有步步后退,到了退无可退时,我只能装傻。但我不傻。 很早她就买了手机,智能的那种。说是工作需要。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有点不像是她抠唆的性格。还嫌我不够浪漫,不给买。两口子过日子哪里来那么多浪漫?家里的钱反正都是她管,她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她一个人在客厅里玩手机,刚开始经常听到“嘀嘀”像是蛐蛐的叫声,叫的人心里刺痒,后来又听到里面传出充满挑逗意味的“咳、咳”声,再后来就变成了“嗡嗡”震动,或是屏幕微闪一下。 她拿着手机有时蹙眉噘嘴,有时咬唇轻笑。当我走近时,又若无其事关闭屏幕。 深夜,她在客厅抱着手机玩,我起来佯装上厕所。手机屏幕的光线打到她脸上,惨白,像恐怖片中的女鬼。这狭小的空间里,她心神不宁的样子骗不了我。 趁她去冲澡时,我偷偷拿起她遗忘在茶几上的手机,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她。可是手机居然上锁了,这手机还真特么的智能。她和我用几个字母或数字给隔离开。 裹着浴巾,头发上面还滴着水,她匆匆走出来,挺直腰身,屈膝微微下蹲,一手掩胸,一手抓起手机,双腿并拢侧着身优雅的坐到我对面。那样子像刚刚出锅的小笼蒸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充满了诱惑,但她不是为了给我看和吃。她灵巧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按摸拧,然后放到茶几上,轻轻巧巧推到我面前,看着我不说话。 屏幕上显示出她的自拍照,瞪眼、咬唇、鼓腮,右手举到屏幕前比划一个“二”字。 还真他妈以为我二?让我看,里面一定有坑。第一,不想让我看的信息一定删掉了。第二,如果我真看了,里面没有发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她就会说我对她不信任。其实只要我翻看就是不信任,又给她一个和我吵架的理由。 我心里更怕的是第三,她故意向我透露信息,明确告诉我,她外面有人了。我抬头看她,从她的眼神里似乎读出犹豫和挣扎。把手机推给我看,就是把决定权推给我,我能怎么办?离婚吗? 娘说过,我能找上媳妇就不错,好歹的过就行,农村人哪里来的那些讲究,什么感觉不感觉,别闲的蛋疼找事。想想也是,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离开她,我怕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对她也说不上“爱”或“不爱”。刚开始处对象时,我就觉得好像和她过了几辈子,没有任何不适不好的感觉,但也真的没感觉。 我骨子里始终个农村人,属于劳动人民中的一员。我其实喜欢腚大腰圆的那种女人。打小就觉得庄里大芹、大红、大凤、大珍她们好看,那身板子,看着就踏实厚重妥帖。但她们从不拿正眼看我。 所以,我把手机推回到她面前,眯着眼,好整以暇的说,看啥手机,不如看你。说完,装出一副老实真诚的傻相。 第3章 若是加上狗,我在家排名第四 4 我在家没有啥地位。老婆经常当着孩子的面骂我,和我吵架。 我讨好的笑:“孩子在呢,给点面子。” 她说:“面子是自己挣的,你有吗?挣这么几个钱还学人赌博,连那么个破房子都输了,你还有脸了,要啥面子?” 我竖起缺了一个小拇指的左手苦笑:”咋还提这事,我都变成‘九指神丐’了。\" 我从没提起那天摇身一变已经成为某建筑公司老板的工头和我赌的是她! 如果不是我押上房子、半截小拇指和因为疼痛而扭曲狰狞的脸,她早就和工头去过好日子了。 这事过了很久我才想明白。那天最大的可能是工头联合几个工友给我下的套。 为了庆祝公司成立五个月,工头特意请我们几个老员工、老相识喝酒。这可是从没有过的大脸面。老板买了烧鸡、猪头肉、花生米和十斤散酒。我们就在工地上喝,喝的醉二麻三的。有人提议玩几把牌,我们就躲进一个临时仓库里玩。从没有赌过牌的我想尽快输几个钱,然后拍屁股走人,就当随份子了。但那天运气实在太好,我一直赢。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有赌神的潜质。直到天快亮时,面前码放了大几万块。那时感觉是真的飘起来,我从没那么神气过,瞬间就觉得自己 “人儿”了。 按照他们说的赌桌规矩,输钱的人不说结束是不能结束的。工友们早没了赌资,只在旁边观战。老板输的也很惨。 \"最后一把。“老板掏出小轿车钥匙拍到桌上,”赢了,这个给你。\" 我看看手里的牌,胸有成竹。学着电视里周星驰的样子嘿嘿一笑,把自己一晚上的钱都押上。 我输了!听到了周围低低嘲笑声。 老板准备收钱走人。 没有赌过的人很难理解我当时的心情,那本该属于我的一桌子钱顷刻之间易手。我双目赤红,气喘如牛。 我说,\"等一下。\" 老板轻蔑的笑了,说:\"你还有什么?\" 像电影里一样最狗血的镜头出现,工友嘻嘻哈哈的提醒我,拿你媳妇和他赌。 接下来毫无新意,结果早就注定。 我瘫在椅子里,像从墙上滑下来软榻榻的水泥灰浆。 我说,“把我的房子给你。” 他说,“你自己住。” 他走到门口时,我猛的跳起身,抓起旁边木工用的斧子,把小拇指按到桌上,冲他大喊,“房子,再加上这个。” 那天我踉跄着回到家,她惊慌失措。 一个月前,我正在砌墙,老板在背后“喂”了一声,我回头的瞬间,一支烟打到眼皮上弹开蹦跳着落到地上。我慌忙捡起来,吹吹上面的尘土一看是“华子”,忙咬进嘴里。 他自顾着点上烟,随口问我,“小雅是你家里的?” 我说是。 他嘟囔一句就走了,我也没有听清楚说的啥。但联系前一段时间老婆晚上的表现和那块手机。她也许是参与做局的人之一。我是说也许!但我才不会去寻求这无聊无趣的答案。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5 儿子从小就和我瞪眼,也和他妈一样。 如今初中快要毕业的儿子,因打架肄业了。真后悔小时候让他学什么跆拳道。往那一站,我看他需要仰视。即使他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或瘫在床上举着手机打游戏,我也觉得要仰视这个比我胖一圈高一头的大块头。看着他有些发怵,打架肯定是打不过他。 见他白天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晚上通宵达旦戴着耳机打游戏。 我也想像我爹骂我一样骂我的儿子,因为他是我最亲的人。拿我爹当年骂我的话来骂他:“日你娘。你是不是傻?顶门弯弯,烧火不中用的一块糟烂木头,成天不学习,将来能干啥?” 想想都很爽。但话出口就变了:“你该起来好好吃饭,睡一天不饿吗?光躺着也累,要注意身体。” 我不能说别的,怕他朝我瞪眼,闹僵了不好看。万一要在我脸上留下点印记,连出门都没有了脸面。 6 我还是每天早出晚归,对自己的工作认真勤恳。这些年城区规模一直在扩张。年轻人都怕累嫌脏,都不喜欢工地上的活儿,所以四肢发达,头脑已经钝化的我从没有担心过失业。觉得建筑工地上的活挺好,让干啥就干啥,不用动脑子,虽然每次和别人说起来总说工地上的活不是人干的,其实我很满意这种状态。 前些年贷款买了房子,三室一厅,老婆买的。她说如果不是她苦苦支撑这个家,就我那点钱连西北风都喝不上。房产证只写了她的名字。呵呵,还真当我是傻瓜!不管怎么折腾,这房子属于婚后财产,有我的“股份”。 家里空间大了。装修时她竟然整出一间书房。我觉得她是有预谋的,看见我烦,知道这几年我喜欢看书,装风雅。 只要有时间,我到书房自由自在装我的风雅,她在客厅窝在沙发里玩她的手机或看电视。 有时我看书到深夜,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后来书房兼成为我的卧室。刚搬离她的卧室时,她轻皱鼻子“嗤”一声,整天在里面装什么文化人? 我不是要装文化人,装风雅,看书的目的就一个,暂时离开这个让我憎恨的世界,和书里的人搅在一起,一起感受他们的幸福或不幸,忘记自己是谁。 从这方面来讲,儿子每天沉迷在游戏世界,我也是能理解的。 儿子大了,我不再担心老婆跟人跑路。现在一生气她还说,有一个加强排的人在哭着喊着等她离婚,只要和我离婚立马就有人接盘。她越这么说我越放心,真有这么抢手,她早走了。 每天到家,我就一头扎进书房看书。书房内书少的可怜,除去儿子上学时的课本和没有做过的课后练习册之外没有几本像样的书。 我珍藏了一套线装的《金瓶梅》,香港的某个出版社出的。质量次点儿,插图是一团烂麻线或是墨团,所有人物都像禽兽,这个可以理解,但关键是太模糊,啥也看不清。文字也都是文言,不像上学时学过的课本,文言部分都备注了现代白话。 偷偷研究一段时间,生涩难懂,把书藏了起来,不久还是被老婆发现。 也是,当年就那么大点儿的空间不被发现才奇怪。她翻了几页好像也没有看懂,扁扁嘴,没有说什么。 我想和她说,其实这个是中国第五大名着。西门大官人的发家史就是现在说的屌丝逆袭。我是以借鉴和批判的眼光看的。 但她信吗?感觉她更看我不上。 如今我在读《红楼梦》。积攒齐整全套《红楼梦》小人书,我费了很大劲儿。品相完好,没有任何破损。儿子小时候都没舍得给他看。无意间又从旧书摊上淘到了一套程乙本《红楼梦》。淘来的《红楼梦》必须结合小人书一起看,这可能是我的独创。 电视剧各种版本的《红楼梦》不好看,人物过于格式化,和小人书上的人物一点也不像,而且看电视很容易出戏,总让我想起那些女演员穿着简单衣服的海报。 在书里看到香菱,对照小人书看看,哦,原来香菱是这样的。使劲儿盯着看,直到眼睛一花,书里的人物从纸片上跳出,慢慢有了色彩,有了灵魂,远比电视里的人物生动。 你可看他们表演,也可以化身故事中的人物,和他们一起哭一起笑。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还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反正那种体验是无法言说的。我沉浸在书中快乐似神仙。 好景不长,被老婆打乱了。 她和我娘说我这段时间变得更傻更疯,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自言自语又哭又笑。这次娘直接叫半仙周全到家里来。他睁着的一对瞎眼“看”我。 我学我们老板的样子用轻蔑的眼神看他。“‘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你懂吗?我在看书净化我的灵魂。”我怜悯的看着他说,“你应该多读点书,至少应多听点书。” 老婆在旁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书就是为了逃避现实。” 我震惊的看她,泪水淌了满脸。 恍惚中我又回到书里,我说:“妹子,原来你是最懂我的。可你告诉我,时光除去用来挥霍还能做什么,时光对我最好的忠诚就是让我挥霍。”我又说,“妹子,你要好好活着。可是你也在挥霍无度着,我看见你衰老成为我讨厌的样子,活成了我的样貌。这又该如何是好?” 他们在恐慌中得出结论:不能让我这样闷着,必须经常出去走走。 我被迫着出门。虽然老婆每次吵架赶我出门都说让我去找相好的,但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相好的。 老婆说:“何所有,你装什么文化人?出去,去公园去运动场锻炼锻炼,总比在家枯坐着好。” 我说,“老子天天在工地干活还用锻炼?” 但反对无效。然而他们把我何所有当成了什么人,在老何家我到底算啥? 每天晚上,我像我们家的泰迪“何家欢”一样,从楼上被定时驱赶出门自己遛自己。不同之处是,何家欢是自愿的,我是被迫的。我不喜欢何家欢,何家欢也不喜欢我,所以出门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我就这样提前先过上老年人的生活,混迹在老年人遛弯的队伍里,时间稍长心态也跟着老了。 第4章 老村遇鬼 7 心里开始无缘无故发慌,在工地上再也干不了重体力活儿,终于一天被老板骂的实在待不下去,我握紧拳头浑身颤抖着重复,\"我给你滚出去!” 放弃小半年的工资,转身离开。我还是有血性的。感动的自己两行浊泪沿着着一张坑洼的脏脸横流。 此后,我到劳务市场去找活儿,打零工,挣钱几乎成了碰运气,家里地位越发低了。 近来,左腿发麻无力,被老婆大骂一顿,让我去医院查体。我不花那冤枉钱,能吃能喝,强壮如牛能有啥病?她无奈的让我这个废物先在家待着,给她和儿子做好后勤服务工作,连劳务市场也不要去。我悲哀地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 人闲下来了,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仿佛又回到庄里,我又变的沉默,怕见熟人,总是担心全世界都知道了我现在是一个吃闲饭未老先衰的糟老头子。 远远看见熟人总想绕着走,实在无法回避,直面他们时,我装作没看见或不认识,昂头走过或是谷堆下低头紧一紧自己没有鞋带的一脚蹬。(谷堆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就是蹲着的意思。) 钝化的脑子开始胡思乱想,睡不着总想起过去的事,做梦也是自己一个人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转,到了白天昏昏沉沉仍像在梦游。我的老家距离现在住的城区并不是太远,只有四十多里路。但这些年来自己几乎没有回去过。 这几天睡梦中总有个声音提醒我回老家看看,回老家看看。 我和老婆说了,她说我神经病。 腿脚不利索,想买辆自行车,老婆不给买。她说,要啥自行车?没事多走点路活动腿脚。 我只好从地下室推出那辆多年没有骑过的破大金鹿,擦拭一遍,链条上了黄油,骑上试试,还行。只是咯咯吱吱,那声音听起来像我的老胳膊老腿儿。但好歹是辆车! 初冬的一天,重度雾霾。我骑车回老村。最多能看出五米远的距离,我腾云驾雾般前行。 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突然觉得我好像飞起来。有过一个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走在老街上,两侧是新垒砌的水泥墙,粉刷了浅蓝色的涂料,是新农村建设达标时修建,有人叫它“遮羞墙”。我明白它的功能和遮羞布一样。只是很不愿意相信存在了千年老村怎么就变成了羞耻部位。 记忆中宽阔的主街竟然变的如此狭窄。胡同口的老槐树还在,周围用不锈钢栏杆围起来。树枝上系着几根儿红布条,经历了几百年的岁月沧桑,几经枯荣,傻傻地站在那里和我一样毫无生机活力。 不知道树洞里还有没有双尾蜂?小时候经常捉了来玩的,屁股上的两根蜂针伸伸缩缩,拿在手里玩也不蜇人。仰头盯着光秃秃的树冠直到两眼酸胀才一头扎进胡同向着老屋走去。记忆里可以赶牛车进出的胡同,更是逼仄。 地上一层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走向胡同深处,看到自己佝偻着,正在远去缩小的身影,就像是趟过时间的河。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时间停滞,一步又是一步,永无尽头。 “荒凉”是一个对除去人之外,所有生物都有热度的词语。 断墙上也长满各种草,它们有序的占了属于自己的空间。顶着挨挨挤挤的枯枝败叶在风里喧闹着,指指点点看我这个外来客。老屋屋顶不知道哪一年坍卧到地上,门斜依着半截墙站立。时间正在慢慢抹杀人的印记。 杂草中间一棵不知名的滕树,蜿蜒着爬上断壁,攀上枯死的老树。滕树顶端昂首挺立,上有一片红色的叶子,一片绿色的叶子,像是眼睛遥望浮华的虚空。记得在南墙根儿下有几个“茅头”,也叫“瓦当”。小时候觉得上面图案好看,便放在那里,现在知道这可是文物,有些图案宝贝得很。若它们还在,也被埋在残墙下,和我当年不堪的梦一样早就被压的支离破碎,尘封到岁月里。 茫然四顾,这还是我的家园吗?我回到这里来是要寻找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觉得背后有人。我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鸡爪”。这两个字是普通话里最接近方言的发音。他还是一身黑色的棉衣棉裤,扎着裤腿,拄着拐棍儿,站在那里冲我笑。我忙扶着膝盖站起来,和他搭腔。 我说:“大爷,你还活着呢?” 他张开黑洞洞没有牙齿的嘴笑笑,伸手指向我指点着说,“还是不会说话。” 我搔搔后脑勺嘿嘿干笑。 “当年我可没少照顾你的生意,没少买你的书。可你净卖带色的,可把我这祖国大好青年给祸害惨了。” “你啊,就是那个货,还怪我哩?”他瞪着浑浊的眼睛,“大老远回来了,走,家去坐坐。” 我说:“正好,我也干渴了。讨碗水喝。” “大爷,你家现在比年轻那会儿还齐整,是不是屋里又有人了?”搀扶着他踩着枯叶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 他曾经和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女人过了段时间,后来人家男人把人领走了。 “哪还有那闲劲?”他指着桌上的暖壶,“别嫌脏,自己倒。” 我实在渴的不行就倒出一碗温凉的水灌进肚子,他看着我喝完,对我说,“小子,咱爷俩还真是有缘,我这有本书。” 看他那猥琐的眼神,我就知道没憋什么好屁。 我说:“咱爷俩都多大年纪了,我是看不动了,那书你还是带到坟园地里看。” 他咧开空洞的嘴笑了,说道:“想啥呢?我这可是古董,文物!”顿了顿,他压低声音说,“咱俩有缘所以我才卖给你。换了旁人一百万也不卖。” 我哈哈大笑:“也就你想得出,拿黄书当文物。” 看看天,想起自己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就站起身说:“我也没带几个钱,这点钱你拿着买点吃的。书,就自己留着解闷。”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卷破旧零钱放到桌上。 他看看钱,又看看我说:“真的就这么多?” “真没有了,过几天再来看你。”我在敷衍。 他小眼睛转了转:“算了,就当是白送。谁让咱爷俩有缘呢。” 我说,“我真要走了。”迈步往外走,他却伸出拐杖挡住我。 “床底下有个箱子,你拿走。” 语气里有些不高兴。 我心里一动,也许这老家伙真的有货,看这桌子上的碗就是老物件,改天买一摞碗换了他的。 趴到地上,从床底下费了很大劲才拖出一个不大的木箱子。心想他不至于真把几本黄书当宝贝放到这箱子里?拍拍上面的尘土,打开箱子。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有点怪异! 我看见里面整齐的码放着的是几个竹简(后来想也许是木简)!像电视上见过的一样,依稀能看出上面有字。竹简,这东西有可能是发明造纸之前的。我的个天,这可是好东西。笑着他问:“听说你年轻时也干过偷坟掘墓的事。这个真……给我?” 他说:“拿走。” 抱起木箱,大踏步走出去,我又朝他家看看。门依旧开着,黑洞洞的,像他那张没有牙齿的大嘴。 往回走总觉得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背后看着我,一股冷气顺着脖领灌进来。 近城区时,已是深夜。 对面驶来一辆车,开着雪亮的远光,打到脸上,就像一块巨大的白布蒙了头脸,气得我在心里大骂。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继续往前骑行。虽然加上十二分小心,还是掉进沟里。 我向下翻滚着,听见车里传来欢快的笑。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想,操,幸亏没停车,不然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坏蛋变老了。 第5章 虚幻和现实的交叉 8 这下摔的不轻,岔了气,我疼的心直抽抽,一半来自身上,一半是因为散落一地的宝贝。箱子磕到一块石头上,摔散了架。我庆幸摔到石头的不是脑袋。一瘸一拐一点一点的往前摸索着捡拾,小心翼翼,生怕落下一片竹简。 等我半拖半拽的把大金鹿弄到楼下时,早已经是夜里一点多。我抱了箱子蹑手蹑脚上楼。 老婆卧室里传来鼾声,透过门缝看见儿子屋里忽明忽暗,他还在玩游戏。我尽量不发出声音,把重新捆在一起的“古董”箱子搬进书房,去厨房找出一个冷硬的馒头,拿个咸鸭蛋,倒上一杯水,赶紧跑进书房里边吃边欣赏我的宝贝。 奇怪,我明明记得是竹简,即使不是竹简也该是木简! 工地干活时我见过类似的东西。 在我们齐国故都,工地上开工动土挖出点什么宝贝很正常,如果什么都挖不到才奇怪。缺五说,他们生产队刚兴链轨车耕地那几年,每次翻起的田地里捡拾的刀币能有半麻袋,都是当废铜论斤买了换糖吃。 有一年我们在工地上就挖开一座古墓,当时对地下文物管理也还没有现在严格,开棺材时发现是夫妻合葬墓,二人衣着色彩艳丽,面色栩栩如生。我好像看见女人睁开眼,满脸迷茫,男人想要坐起来。但只瞬间工夫,所有色彩都暗淡了,仿佛听到二人凄厉的啸声,棺材里只剩面目狰狞的森森白骨。 缺五说男人手里握着一副竹简。那可是个值钱的宝,能换两套房。 其实我热衷于在工地干活,经常走到最后是有原因的。当年在工地上挖土方时,我藏匿过一个小铜鼎。后来,工头知道了,连哄带骗加威胁的拿一套小房子换了我的铜鼎。 好,我承认,我有点饿花了眼。可是我亲眼所见,这些竹简即使炭化,也该是竹简。 我犹豫了,是竹简,大概、可能、差不多、应该、不会看错? 难道从沟里捡拾这些竹简时连手也骗了我? 书桌上打开的破箱子裹着一摞破旧泛黄的书! 我过于专注这堆“宝贝”,一口馒头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憋的难受,肚子里翻江倒海,没等跑到洗手间就吐了。我趴到洗手间马桶上干呕,一天没吃东西也吐不出什么。 可能动静太大惊醒了老婆。客厅的灯亮了,听见她一声惊呼,一定是嫌弃我弄脏了她客厅的地面,不管我死活只关心她的地去。 她走进洗手间拉我出去,指着客厅地上的呕吐物说,你他妈饿了不会买点饭吃啊,至于吃土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吓得瘫坐到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一摊褐黄色泥浆上面是一个雪白的馒头团。 “快叫娘来。”我哆嗦着说。 老婆说,都多大年纪了,一有事还找娘。我只是重复,快叫俺娘来。这女人到了事上也和我一样是个没主意的。不知道娘什么时候来的,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肥皂水,催吐。 第二天除去浑身乏力。喝了点小米稀饭慢慢调养。 我没法隐瞒,就把昨天的经历都说了。 娘瞪着眼睛,嘴唇嚅嗫着说,你胡说啥,“鸡爪”都走七八年了。他没儿没女,直到有成群的绿豆蝇像乌云一样从屋里飘出来才被人发现。 “我看见的这个人是……这,这怎么可能?我还在他家喝了一碗水哩。”脑门上又有汗流下,把手指插进喉管里催吐。 我咬牙,抬手指着书桌上箱子,对娘和老婆说,你们能看见桌子上放的东西吗? 娘一边给我擦汗一边流着泪说,大白天撞鬼,只怕这疯病更厉害了。 我又不耐烦的重复,书桌上的东西你们能看见吗? 老婆哭着说,那么大一堆,谁看不见? 娘说死人的东西不吉利,赶紧扔掉。但我不同意,我说,这是古董,是宝贝,既然我能看到,你们都能看到,证明这东西就是真实存在的,谁都别动,谁动我跟谁急,我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费力的给她们解释,我们一夜暴富可期。 我说:“我们老板,有人说他第一桶金就是偷坟掘墓倒腾古董赚来的。‘鸡爪’的鬼话可以不信,但东西是真实存在的,这书一定很值钱!你们知道我脑子有些迷糊,加之那天没吃饭,也许是从某个地方掏出来的,“鸡爪”是我虚构出来的。” 她们看我虚弱的样子,很不情愿的妥协了。 她们根本不能理解我对金钱和财富的渴望,为了钱我是不惜命的。那些说钱是身外之物的人,要么是钱多的花不完,要么就是赚不来钱自命清高。 躺在床上我闭眼想,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那么世界上是应该有鬼神,也应该有生死轮回。冥冥中“鸡爪”把书交给我。 我不想让这么珍贵的书示人,避免像“小铜鼎”一样被人抢走。我要好好保存。 某鉴宝栏目中所出现的宝贝,大多数持宝人对其来源讳莫如深,顾左右而言他。多说祖上留下,或受朋友所托。其实有些东西无需说的太清楚。等这套书传到我孙子手上时,自然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9 一周左右,我的身体基本康复。我才不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话,开始“研究”这堆宝贝。 但是我早把学过的语文知识还给了曾经教过我语文给我当过班主任的爹。 只好对照《学生字典》看。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三个月,这套书前两本基本读完,有些地方不懂,但大概意思是知道的。后面的几本也略略翻看一遍。我也试着寻找书里面提到的村庄,想知道齐国古城东南二十里的“高阁庄”在哪里?可惜问过很多人,都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村庄。 至于书中的各色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风流韵事,倒是像极了工地干完活期间工友们说过的他们庄里的事儿。 年轻刚到工地那会儿,听到这些,我总是心跳加快,脸红耳热。有人用手指猛敲一下我的光头说,甭大惊小怪,食色性也,就那么回事,好好学着点,将来有用。 为了适应他们,我只好假装不正经。 第6章 独眼 了然 10 后来,我还是被同化了,把假装变成了真的不正经。 那时我断指的伤口完全好了,但心里憋屈,憋出了内伤。我不愿意回家,晚上经常留在工地看门。干完活,工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正赤裸着上身洗漱。 直起腰时看见一个女人斜靠门站着往里瞧,目光热辣中带着不屑。我有些慌乱地躲闪她的目光,低下头,看见自己壮硕的胸肌,黝黑的皮肤闪烁着夺目的光彩,荷尔蒙迅速飙升。 我自信足以打动眼前这个年龄比我略老些的女人。便隐藏了羞怯,尽量直视她,模仿工友们的样子说:“哦,欢迎老板娘光临慰问。” 她说:“小雅是你家的?” 妈的,这两口子一个德行。 我没有回答,心里的愤恨转化成不甘,我舔舔嘴唇,嬉皮笑脸的问:“老板娘给老百姓送温暖来了,带了啥好吃的?” 她睥睨的一笑,踩着高跟鞋走近,一直走到我身边,几乎贴到我身上,挺挺胸说:“带了俩馒头,你吃吗?” 我梗着脖子,紫涨了脸,看着墙角说:“你干给我就干吃。” “今天让你小子开开荤。” 一辈子第一次吃牛排, 我们去了我们这最有名的西餐厅“梦巴茜”。 她要的是情侣间,灯光暗淡,朦朦胧胧的。我是曾经幻想过一夜情的,但从没有想过会这么直截了当。她坐在对面,身上香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掩盖了空气的污浊。我有些醺醺然。 牛排端上来,服务生退出,我却找不到筷子。 她左手拿叉,右手拿刀。能看出那是一双年少时曾出过大力的手,骨节粗大,握力十足。她刀叉配合出我能想到最好的娴熟和优雅。 我模仿着她的样子,一番叮当作响的操作。牛排内有血水流出,我说不熟。她冷声说土包子。叉起一小块带血的牛肉送进鲜红的嘴巴里。 她牙齿轻叩时,双颊上现出清晰的咬肌,双眼蓄满泪水。 我扔掉刀叉,抓起牛排使劲塞进嘴里咀嚼,嘴角溢出一抹红色。脑子里挥之不去是老板的嘴脸。突然我像饿狗一样扑过去。报复的快感,令我面目狰狞,动作粗野。 我和这个女人不约而同,打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报复同一个人。 她狠狠的甩了我一嘴巴,“怂货。” 11 无聊的我像对小情人一样爱这套书。没想到“研究”这书远比在工地上干活儿都累。我没日没夜的读写,书中人物的身影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和他们一起叱咤风云经历悲欢离合。 可是随着阅读深入,这书里面有一种让人不安的东西,我说不出是什么。但这种不安情绪充斥我的内心,闯入我的生活。一段时间后,我脖子僵硬,双肩麻木,右手出现严重腱鞘炎。但我“入戏”了,怎么也走不出来,我变成了里面的人物,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其中。 最难受的是开始失眠,整日整夜难以入睡。以至于我性格也发生了改变,变得暴躁易怒。不再怕老婆,故意把家里弄得很脏很乱,连续一周不洗澡,不刮胡子。开始挑衅儿子。我狠狠给他一巴掌,他跑进卧室里哭泣。 突然发现原来我才是家里的老大。 我更加烦躁不安,晕晕乎乎,脑袋几乎要爆炸。每天坐在书桌前,都觉得有人在我身后冷冷的看我,如芒刺在背。猛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后来我所有的睡眠几乎是趴在书桌上进行的。每一次睡着都在做同样的梦。 一个浑身散发着雌性的魅力身影,她向我靠近,凹凸有致的线条,柔媚弹力十足,像一匹没有鞍韂的野马。她释放出悠悠的磷火,张开散发着辉光的双臂紧紧缠绕着我。磷火点燃了我的躯体,慢慢吞噬我的灵魂。她用锋利如刀的指甲划开我的胸膛,托出一颗跳动的心。血液在沸腾,在她洁白修长的手指心在燃烧。我听见心碎的声音。 不!我大呼,捡拾散落一地的碎片,一片片拼凑,还有梦困在里面。终于所有的梦,在跳动的火焰里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12 我因脑溢血晕倒在书桌旁,被送进医院。在住院期间,娘和老婆还是把那套书给烧掉了,包括那些我译成白话的手稿。 半仙周全说,“鸡爪”一直跟着我,要想活命必须把东西还给他。 老婆去十字路口,在地上画一个圈,又用脚在圈里面虚画一个是“十字”, 给“鸡爪”烧了满满一袋子几个亿的冥币。告诉“鸡爪”来“提现”,顺便把箱子和那套书都还给他。 听完,我用拐杖使劲敲打着地面,口眼歪斜含混着大吼大叫,你在践踏我仅有的一点尊严。拖拖拉拉奔向阳台,准备纵身一跃。 透过玻璃窗看见有人在向我招手。她才是我想要的,我愿意为她燃烧,为她疯狂。 听见身后老婆大哭。那声音由远及近,刺痛了我的耳膜,她尖声说你这混蛋要跳下去,我也跳,做鬼我也跟着你。 唉,要是她阴魂不散的跟着我,那死了和活着有什么分别? 老婆说烧书和箱子的时候,异香充斥半条街。儿子抢出了两本烧焦的书。 我问儿子,书在哪里,他没吭声。 我身体在慢慢康复,走路和正常人已没有两样,只是左半边脸上肌肉还时常不受控的抽动。这一年多时间里老婆经常抽出时间陪我。我好奇她小时候为什么给村里每个人起一个动物名称的外号。 她说,“其实每个人生来都保持了一种动物特性,面相上带着呢。” 她又说:“总之一切早就过去了,对于孩子来讲没有一顿打解决不了的事儿。” 我能看清她故作轻松挣扎的内心。 儿子报名去了职业高中,他说毕业后去当兵。老婆终于开了属于自己的小餐馆,离家不远。没有客人时,我们就安静的面对面坐着,没有言语,直到把面前一杯最廉价苦涩的茶喝成无色无味的凉白开。 娘说,俺儿的病彻底好了。这话是从电话那头穿越千山万水送进我耳朵里的。一个月前,她毅然决然的收拾一个包裹到了一个遥远的城市。在那里照顾三十年前抛弃了我们,现在得了老年痴呆的爹。娘说,老东西的没有了亲人,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只认识她。 尘埃落定,胸中少了戾气,只剩下烟火气息。 那次回老村像是一个梦,已经很遥远。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不再重要。生活好像一本玄幻的书。我怀疑是不是真的回过老村。 听说建筑公司老板跳楼了,从二十八楼终身跳下。挺吉利的数字。原因是资金链断裂,楼盘烂尾。这是缺五告诉我的。 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他那肥胖的身躯是如何在空中翻滚飞翔的。 那天我去买菜,路过劳务市场,看见缺五正谷堆在路边低头跟一个烟头较劲。一辆满是灰尘的小轿车刚停下,附近的人骚动起来,缺五也顺着人流往车前挤,听车上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指点三个相对年轻,身强力壮的劳力,按按喇叭,放一溜儿黑屁,走了。 缺五挺直的腰板又弯了下去。我喊一声,他向我蹒跚走来,蓬乱花白的头发,苦大仇深的脸。从认识他到现在快三十年了。 我们用黑黄的牙轻咬着烟屁股,像在工地上一样斜着脑袋眯起眼用嘴巴吸着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他说恁走后半年,公司就垮了。 我说,俺还有五个多月工资没有要哩。 他说,你那算啥,俺有一年的工资都打水漂了。你们城里人就是心眼多,看事不对头就跑了,俺还在那里抡铁锹出大力哩。 我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多少生出些优越感。在他眼里我已经是城里人。 一辆三轮车驶过来,车上老头喊泥瓦匠。缺五“嗷”一嗓子,像打雷。他拍我一下,重新挺直腰杆冲向三轮车。 我还想问问总经理夫人现在咋样哩,唉! 13 我耿耿于老婆小时候的眼里的神奇世界,甚至有些羡慕那种神奇。我问她,每个人面孔都透出一种动物像,那我是什么? 老婆捏着茶杯,又端起另一杯茶安放在我的掌心。儿子也举着可乐凑过来。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脆响。她用迷离的眼神对我深深一瞥说:来,合家欢。 儿子把喝到一半的可乐喷了出来。 人到了知天命之年,只要老婆孩子都在,就是岁月静好。是啊,那该是多好。 可是我现在在哪里,我的亲人在哪里,我是谁?为什么周围一切都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14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缠绕着绷带,像木乃伊。我只能动动手指,听见老婆夸张的大叫,医生,张医生,醒了,他醒了。 我张嘴对她说别喊,别大惊小怪。但我的声音虚弱的连自己都听不见。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这才开始害怕,用尽全身的力气问老婆怎么回事。 她并不理我,直到医生来看过,问我几个问题。我调动身体内最大的气力老老实实用简单的话回答他问的简单问题。我听出医生的敷衍。 医生说,恢复不错,看来脑子没有问题。 老婆千恩万谢的送走医生。我积攒些力气拉她的手。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有种特别的感觉,却说不清是什么。 她告诉我,那天我骑车刚出城区就被车撞了。 我说你瞎……胡说,我到了老村。她用手摸我缠着层层绷带的额头,但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她的手。 她说,你一只眼球破裂,医生说人的两只眼睛血管是相通的,若是感染,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 在我住院治疗期间,双眼被厚厚的绷带包围,不能视物,其它感官变的敏锐。开始相信娘说过话,人只有瞎眼后才会用心去“看”,去感受这个世界。 嗅觉、听力和触觉被真正唤醒。每个人身体散发出不同气息,可以穿透来苏水的气味,被我感知。有的人气息是温馨暖融融的,有的人则是浊臭冰冷的。传进耳朵的声音又开始有了颜色,触觉也超乎寻常的发达起来。 偶有人和我握手,我能从手的柔软程度,手掌的大小,传过来的力度,上下抖动的次数,掌心的纹理能判断出来人身高胖瘦甚至美丑。严格来讲我还会参考他说话声调的高低急缓和身体散发出的气味来判断。后来,即使不出声,只要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也能判断出来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也许人真的有第六感。 当我拆掉眼上的绷带时激动的浑身颤抖,终于可以再见到这个世界,看见我的老婆和儿子! 但,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瞎子周全。 他冲我轻轻点头说,“做我徒弟。一只眼也好,一目了然,看的更明白。” 如果别人这么说,一定是拿我寻开心。 周全却说的很认真,很诚恳。 我说,“我拖家带口的,跟你干啥?” 他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不由人的事。世间万物都是虚幻的,一切事物最终都会走向未知和黑暗。放手。” 我琢磨着他这没头没脑高深莫测的话,瞎了的一只眼窝有点痒,泪水冒出来。 我抬头,就在他身后一片刺眼的光影里却看见老婆竖起食指放在唇上,面带微笑看着我。 我无声的笑了,对周全说:“别以为你和我娘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你滚蛋,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起身去给老婆做饭。她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 吃完饭,我说,今天晚上我要去你的卧室睡。 她的脸红的像是苹果,低下头摆弄衣角。 躺在她的床上,用被子蒙了脸,闻着老婆的气息不知不觉睡着。 醒来,从儿子床底下翻找出两本烧焦的书,抬头对一直默默看着我的老婆,用仅有的一只眼哀怨恳求般看着她说:”可见你是在逗我玩儿,我是回过老村的。儿子当然也是我的,对?“ 但,我抬头看见的是“鸡爪”。他也只有一只眼。 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来给你送书。” 我说:“……” 他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说:“这书里面故事是真的吗?” 他说:“当故事和心绪搅在一起,谁能说清楚是真还是假?” 15 每当我闭上独眼,能看两个模糊的身影就立在不远处,背对着我。一个高大的少年,一个娇小的女人,相携走向远方。 我知道有人始终在那里,督促我把故事讲完。当我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梦就该醒了。 哦,我应该声明一下。现在,我不叫何所有,请叫我了然。 第7章 人鬼同途阴阳刀1 依山傍水房树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一头耕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布衣得暖尤胜棉,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闲暇无事鉴书篇,名也不贪,利也不贪。 夜晚儿女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日上三竿犹在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暮春时节,魏巍牛山倒映在淄河中,岸边的几丛芦苇或蒲草恣意的生长着。几只野鸭在远处碧波中自由自在地嬉戏玩耍。清风拂过,在粼粼的波光中时隐时现。 崔万山和往常一样坐在岸边,一支钓竿,一壶酒,一本《崔家拳法详解》捧在手中。他时而吟诵,时而叹息。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此乃崔家拳理要义。切记,切记。” 《道德经》上这句话为啥出现在《崔家拳法详解》里?他似懂非懂,像是前面有一扇窗户,只是透出些光亮,却看不分明窗外的景色。 一老龟浮在水中,崔万山提酒壶倒一些酒下去,老龟张嘴接住。一人一龟,便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 他对着老龟说话。老龟似能听懂他的话一般,头一点一点的。酒喝的差不多了,老龟便沉入水底,不一会儿,必有鱼上钩。每次崔万山都是只带回家一两尾,其余都放生。 老龟原是崔万山几年前一次钓鱼时,曾钓起又放生的。如磨盘般大小的龟至少有百岁。万物皆有灵。他就动了恻隐之心。从那天起,每次他来钓鱼,老龟都会游到他身边。从此,他钓鱼从未空竿而回过。 眼看着夕阳已经隐没在竹林后,牛山顶上出现一团慢慢旋转的赤红色云团。初极小一团,在夕照下闪着五彩的光芒。云团中心有一个白亮亮的圆球也随云团慢慢旋转。太阳落山后云团变大,云层变厚,由赤红慢慢转黑,压的越来越低,几乎要落到牛山顶上,云层内传来沉闷的雷声。那圆球发出的光透过黑暗更显白亮。 渐渐乌云四合,天空暗淡下来。 崔万山收拾好渔竿,拎着两条鱼,往家走。 他走不多远,老龟从水底探出脑袋,看着牛山顶上云团里银亮的光团。在老龟身后一股墨色的水涌起,呈现出人形,也抬头呆呆看着那团光。 当天晚上,雷声滚滚,风雨大作。子时一道五彩光柱从天而降,直坠入牛山,大地跟着震动。紧随其后又有一青一白两颗流星坠入牛山。风雷声中,牛山上百兽哀鸣不止。 第二天晴空万里,骄阳似火。 牛山脚下,一个不起眼的村庄,叫做高阁庄。 不大的酒馆内,庄里人崔万山、黑太岁和白无常和往常一样在一起喝酒拉呱。 酒馆窗户不大,正晌午,酒馆内光线也不是很好。四个胖大和尚要了素菜素面,坐在最靠里面的一张桌慢慢的吃。光溜溜的四颗脑袋映衬下,倒是不觉得暗淡。 一位中年美妇在门口处的桌子前坐了。她对面也坐了一人,一身黑衣。 黑太岁瞪着一对大眼看着美妇,直直的,有些无礼。他喝一碗酒,不时嗒嘴,却并不吃菜。中年美妇非但不生气,反而冲黑太岁微笑。当真是秀色可餐。 美妇坐着不动。她对面黑衣人,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衣里,像是一个影子,让店里所有人忽略了他的存在。直到伙计高廿二端上饭菜,吃饭时,他的怪异举止才引起众人的注意。 只见美妇抬右手举筷子夹菜。黑影便抬起左手举起筷子;美妇左手端杯喝酒,他右手也端杯喝酒。美妇抬手缕一缕鬓边垂下的青丝,动作妖娆;黑衣人也做出同样动作,虽然他鬓角没有头发,但没有分毫迟滞。美妇抬头看黑衣人,侧脸似笑非笑的看着黑衣人。黑衣人也歪头,似笑非笑。 美妇从桌子底下慢慢探出小脚,放在黑衣人大腿上。黑衣人浑身一震,僵直的坐了不再动。她放肆的咯咯娇笑道:“柳兄,怎么不学了?哈哈哈,不必如此勤奋用功,你我早已心意相通,又何必急在一时?” 白无常摇头,这夫妻二人在众人面前,亲昵的有些过了。 崔万山则端起酒杯皱眉慢慢喝酒。 黑太岁大张了嘴巴,只觉浑身发热,汗水从毛孔涌出,湿透衣衫。忙端起碗喝酒,浇熄心头火。 黑衣人冷冷道,“可惜我们在神功第八层多年,至今无法突破。” 美妇摇头道:“我那死鬼老公一天不死,心魔难除。这‘人鬼同途阴阳刀’就无法练成。” 二人原来不是夫妻。众人侧目。 黑太岁心道,这对狗男女没有廉耻,偷情都如此明目张胆,叫人佩服。呵呵,这还叫偷情吗?倒是比庄里几个狗男女磊落。 这时冲进来四个客商模样的人,一边抬手擦汗,一边叫道:“店家打酒来。” 酒馆内热闹起来。他们随意点些酒菜。 小伙计高廿二端酒上来,正要离开。 一个圆脸胖子掏出几文钱放到高廿二手里笑呵呵的问道:“小兄弟,俺要去青州府益都县那边做点小本生意,此去还有多远,不知怎么走?” 高廿二笑说:“很近了,绕过牛山就到了益都地界,到城里,走快点的话,半天即到。” 那胖子道:“谢谢小兄弟。”又笑呵呵问道,“听说这牛山是当地名山。俺们想闲暇时去游览一番。山上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高廿二刚要打话,突然听见一声大笑。 第8章 夔牛传说 不等伙计高廿二说话,一人道:“你问一个胎毛还没褪干净的孩子,他哪里知道?这事你得问俺啊。”说话的是白无常,“要打听着牛山还有谁比俺更清楚?” 胖子看白无常身材瘦长身子,青布长衫,撇嘴,瞪着一对瞎眼往这边“看”。 他满脸含笑道:“老先生,麻烦您给说道说道。” 白无常端起酒杯做个请到手势,一饮而尽。他慢条斯理的说:“这个吗,牛山可是俺齐地的名山,历史悠久,传说众多,说来话长。” 他亮亮空酒杯。 胖子笑了。 “伙计,给几位兄台再添十斤酒。不,这几位兄台的帐,待会儿俺来结算。” 崔万山面无表情依旧喝酒,黑太岁端起海碗干了。 白无常拱拱手说,“如此多谢。高廿二,再切五斤牛肉,上五坛好酒。” 白无常清清嗓子说:“老弟会做事。那俺就从牛山由来说起。” “春回牛山雨蒙蒙”可是临淄八大美景之一。即使干旱的春季,山上依旧林木秀美,日间云气蒸腾。特别是每天早上,牛山被一层雾气罩住,穿行其间如堕云雾,有湿气沾衣,真乃人间仙境。所以到了齐国故都,怎能不去牛山走走? 传说牛山为夔牛所化。 听说过夔牛吗? 在《山海经·大荒经》中有一段记载,沿着东海向东,入海七千里有座山,名曰流波山。这座山上有一种神兽,长得像牛,却只有一条腿。叫声如雷,轰隆隆响天动地,身上发出的一道道金光。 世上只有三头夔牛,只有三头。 白无常继而又伸出一根手指说。 第一头夔牛被神农氏所驯服。一天可耕地千亩,使万民有所食。后来黄帝与蚩尤大战。为了振奋军心,皇帝就杀了夔牛,剥皮做成战鼓,剔骨做成鼓槌,此鼓称为震天鼓。一击声震五百余里。 黄帝部落将士听到鼓声群情激愤,奋勇向前,而蚩尤的部落则闻风丧胆。 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时,效仿黄帝也从流波山捉来一头夔牛,剥皮做了战鼓,征战六国,一统六国。 第三头夔牛,为玄武大帝驯服,随他征战一生。立下汗“牛”功劳,随玄武大帝飞升了神仙界。 在天上待久了,夔牛无所事事又动了凡心,便偷偷跑到人间游玩。一天夔牛走到临淄,见淄河两岸水草丰美就停下来。本想吃口草,喝点水再走。抬头却看见一浣纱女。夔牛哎呀一声,只觉天旋地转,三魂丢了两魂,七魄走了六魄。心道若能得到这美女青睐,还做什么神仙,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值了。可见俺临淄自古就出美女。 夔牛就在淄河边住下来。 一天又看见那女子到河边洗衣。他便使个法,弄个风,把她浣洗的衣物吹入淄河中央。那浣纱女干着急却不敢下水。正手足无措时,夔牛变成一条壮汉,跳入河中取回衣物。浣纱女万分感激,见这壮汉下水时,穿的衣物被水草扯破,就要他脱下来带回家缝补。夔牛假意推托一番,约好第二天见面取衣服。 如此一来二去,二人便有了私情。一年后,浣纱女产下一牛首男婴。未婚而生子,父母以此为奇耻大辱,对女儿百般拷问。浣纱女哭哭啼啼,只道是一天夜里,梦见牛星入怀,不承想就有了身孕。爹、娘自然不信,世间哪里会有此等怪事?向庄里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请教。先生说,这个是古书上有的,应好好看顾这对母子,将来必有福报。 再说玄武大帝得知夔牛下界为妖。向黄帝借了夔牛皮做的战鼓前来收复夔牛。待夔牛与浣纱女相会时,玄武大帝从天上抛下战鼓击中了夔牛,将它化为了牛山。而浣纱女在淄河西岸化为“望夫石”。 虽经年日晒雨淋,还依稀能看出女人抱着婴儿遥望着牛山的样子。 击中夔牛的战鼓从山上一路滚下来,一直滚到牛山以西十里处,变成了一面石鼓。这石鼓是没有人可以敲响的,除非是真命天子降世。 多年后有朱姓少年曾在附近给人放牛,讨生活。一天他把主人家的牛吃了,对主人说牛被牛山里的夔牛吃了。主人自然不相信。对朱姓少年嘿嘿一笑,指着村旁的石鼓说,除非你敲响了这石鼓,否则俺送你去见官。朱姓少年举起放牛鞭使劲一敲,石鼓竟被敲响,声音传出几十里,连牛山都跟着震动。 众人静静听着,白无常喝了一杯酒接着叨叨。 “牛山顶上是有过一座玄武大殿的,殿内供奉了玄武大帝,传说就是为了镇压夔牛而建。” “过去曾有人看见一头金牛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从牛山里跑出来,到淄河边喝水。这金牛便是夔牛的元神所化。有贪财之人想捉住它,但金牛机灵的紧,只要有人走近,就逃的无影无踪。 在淄河岸边水草哺育滋养下,金牛不断长大,牛山不断升高,似乎要与天相连。如果继续这样长下去,山顶上玄武大殿也难镇压它,过不了几年夔牛就能从牛山里逃出。 咱高家祖上高信德就在牛山脚下种瓜,就是现在在咱高阁庄东北那片沙土地附近。他亲眼见过金牛。崔老二,恁也别争是高信德还是崔信德,咱高、崔本就是一家。 咱这位祖上为人忠厚,做买卖仁义。种的瓜又甜又脆,瓜皮色泽金黄色,八棱长圆形。一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一身披金甲的武士来寻他,丢下一锭金子,指着地里长势最好的那颗瓜说,从今天开始必须每天给这棵瓜浇两次水。须是从淄河中心取水。在午时取水,子时浇灌;在子时取水,午时浇灌。一个月后他来收瓜。若是出错便要他的命。 高信德一梦醒来,发现床上果真有一锭金子。他到瓜地里看时也发现了梦里那颗瓜。于是小心翼翼,按照金甲武士的要求每天按时浇灌。三十天后,在梦里金甲武士来摘走了瓜。 金牛跑到淄河边来喝水时,金甲武士举起金瓜猛砸向牛头。原来用淄河水浇灌的瓜变成了金瓜。金牛哪里受得了这一下,断了一只金角,吃痛不过,奋蹄狂奔。一声牛吼,便一头扎进了牛山。 原来金甲武士是玄武大帝派来捉拿夔牛的。你道那金甲武士为啥没有捉住那神牛?他没有算好时间,那月正好闰月二十九天,他晚来了一天,金瓜不纯,熟过头了。 牛山被撞出一个山洞,洞里传来轰隆隆声响,整个牛山晃动起来,山顶上的玄武大殿突然发出一道道金光,把已经高耸入云壁立千仞的牛山压的越来越低,变成现在的样子。从此牛山不再长高。 夔牛撞出的山洞很深很黑,不时传出隆隆雷声,没有人敢进去一探究竟。时间久了,草木繁茂,洞口被覆盖。后来就没有人知道山洞在何处。 那被砸成四段的金牛角和金瓜一齐跌落到地上,遇土而入,竟坠到岩石缝隙里。有泉水汩汩流出,四段金角分别砸出丰泉、瑞泉、天泉、地泉,金瓜砸出的巨坑变成天齐池,就是现在的天齐渊。 后有人诗曰:“三过淄河道,见泉不识泉。贤侯好游览,山水得奇缘。指我发源处,古名天齐渊。流水牛山下,齐城由此传。”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金牛。 有人作诗婉叹:“绿树连天村雨暗,牛山何处见金牛。” 这就是牛山的传说。 白无常再端起酒杯干了。瞪着“瞎眼”看看整个屋里都在静静听他拉呱的人。 他更加得意,继续说道:“唐朝诗人杜牧曾留下诗句,‘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诸位可知道“牛山沾衣”的典故?” 白无常翻白眼球,伸舌头舔舔嘴角上的白沫:“牛山沾衣”,语出《晏子春秋·内篇谏上》,(齐)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艾孔、梁丘据皆从而泣。齐景公面对如此壮丽河山哀叹人生太短,世间太美好。 诸位到山顶时,不要忘记到“景公流涕处”看看。人生苦短,切不要因为些许小利而蝇营狗苟。“人生得意须尽欢。”请满饮此杯。 白无常又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意犹未尽。 黑太岁端起面前酒碗也大口喝了,对崔万山说:“但是……二哥,老白是不是又在满嘴里跑舌头,胡哒哒?” 崔万山呵呵一笑说:“既是传说,就当故事听了。不过齐景公可没有老白说的如此不堪。身为一国之君,他怎么会因为自己的生死而哭哭啼啼?《晏子春秋》实是后人伪作,只是为了歌颂晏婴是贤臣、能臣、谏臣。故意抹黑齐景公。在《列子。力命》中说,齐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芊芊,若何滂滂去此国而死乎?’” ‘去此而死乎’和‘去此国而死乎’,看起来只有一字之差,因自己贪生怕死和身为一国之君主,为国而思延寿。一个为己,一个为国。境界,可是天壤之别。 崔万山是要和白无常唱对台戏了。二人怕是又要开启死犟的模式。 第9章 黑白双煞 那胖掌柜憨笑道:“二位高才。呵呵,呵呵,牛山上真的有过奇怪的山洞?” “俺没见过什么鸟古怪的山洞,但是每到月圆子时经常听到牛山上传来牛的叫声倒是真的。”黑太岁说。 “后来没有人见过金牛?”那客商模样的胖子摸着胖胖的双下巴问。 “但是,你以为俺骗恁,莫非恁也想捉那金牛发财吗?”黑子把眼睛一瞪。 胖子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阿弥托佛,不知玄武大殿现在何处?”一个和尚双手合十问道。 黑太岁说:“恁这些鸟和尚呱噪的紧,吃的素净,更不像有钱人。今天俺高兴,这个问题就赠送恁。但是,刚才老白已经说过了,玄武殿早就沉入牛山,却哪里去寻找?” 这黑太岁时常驾着小船在淄河上干些强买强卖的事情,只是没有害过人命。今天见白无常不动声色的敲人家一顿酒饭,却让这几个和尚白听了故事,就有些气恼。 白无常压低声音对黑太岁说:“凭俺闯荡江湖多年的经验,能觉察出他们身上带着杀气,可不是吃素的。” 黑太岁大咧咧道:“但是,恁错了。这几个大和尚吃的可全是素菜、素面。” 和尚朝向这边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吃面。 一个邋里邋遢的道士一边唱着道情一边站在了酒馆门外。 “千家饭足可周,百结衣不害羞。问甚么破设设歇着皮肉,傲人间伯子公侯。闲遥遥唱些道情,醉醺醺打个稽首,抄化些剩汤残酒,咱这渔鼓简子便是行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求,散诞无忧。” 他笑呵呵说道:“贫道稽首了。可有剩汤残酒舍我些个?” 黑太岁一听裂开嘴乐了,说道:“俺还是第一回听说要饭的要酒喝。但是今天算恁运气,碰上了俺。”转头冲伙计高廿二说,“给他打二斤酒,记他们帐上。”抬起左手指向那四位客商。 高廿二道:“但是……” “恁他娘敢学俺?但是,还不快去?”黑太岁把眼一瞪说。 高廿二忙说:“不、不敢。好、好,马上就来。” 那邋遢道士说声多谢,倚门席地而坐。若有人从门口经过,须是要从他伸直的一条腿上跨过去。 “伙计,叫掌柜的出来结账。”那中年美妇声音柔美动听。 黑衣汉子说,“伙计,叫掌柜的出来结账。” 高廿二颠颠跑过来道:“已经给您二位算好了,给三十个铜钱即可。” “刚才进去的可是你家掌柜的?这帐只能找你家掌柜算。”那美妇微微一笑,差一点把高廿二的魂勾没了。 “刚才进去的可是你家掌柜的?这个帐只能找你家掌柜的来算。”那黑衣汉子也学美妇样子冲他一笑。做作的样子差点让高廿二吐了。 夏回来拎着擀面杖愁眉苦脸的走出,躬着腰站着。 中年美妇纤纤玉手捏着酒杯,满脸含笑,看着矮胖的下回来道:“师哥易容术又精进了不少。若不是这酒的味道,即使和师哥对面而坐,也无法认出你了。可是这美酒中有过去的思念,有师哥的味道。你我夫妻一场,叫人家好生想念。近来一向可好?” 那美妇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黑衣汉子也学着她的腔调一字不差的跟着学说,几乎同时出口,一个声音甜美,一个声音沙哑,混在一起让人听着浑身发冷,心里极为不适。 弓着腰的夏回来一声叹息,身体抽搐起来,矮胖的身形不停晃动,不一会儿,变成一位俊美男子。他凄然道:“林红妹妹一向可好?师哥想的好苦啊。” “每天每夜师哥都在想念你。你我青梅竹马,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姓柳的到底哪里比我好?” 那美妇轻轻皱起鼻子说:“你怎能和柳哥相提并论?难道你还想不清楚原因吗?爹爹瞎了眼,要我嫁给你这不解风情的蠢蛋。” 美妇小翘鼻轻皱的样子很可爱,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头起一层严霜。他身边黑衣人也学她的样子,异口同声。 夏回来看着黑衣人,怒目圆睁。他强行压下怒火,对着美妇柔声道:“师妹,当年师父死后,我被你和这鬼东西追杀,便隐姓埋名逃到此处,不承想,在此得了大造化。如今杀他如探囊取物。待我杀了姓柳的,你我抛弃前嫌,从此隐退江湖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美妇咯咯一笑,伸手揽住黑衣人道:“不知道柳哥会不会答应?” 夏回来恼怒之极,抬手一擀面杖向姓柳的黑衣人点去。 林红和黑衣人手里,突然凭空各自多了一口刀。美妇手里刀,色白如雪,黑衣汉子手中刀,漆黑如墨。 二人刀法完全一样,只见着美妇从左砍向右,那黑衣汉子从右砍向左。 黑太岁呵呵的笑:这刀法应该叫,照影刀法,和照镜子一般。 两口刀与擀面杖撞在一起铮铮有声。夏回来那沾满面粉的擀面杖实是精铁所制。 三人以快打快,转瞬间各自攻出十招。夏回来对师妹出手,处处留情,十招内倒有八招向着黑衣人招呼。美妇跺脚娇道:“师哥什么时候学会如此厉害的功夫也不教我?”如雪白刀攻势更急,处处劈向夏回来要害,逼他撤招自保。夏回来柔声说道:“若是师妹喜欢,以后我自会倾囊相授。” 白无常、崔万山和黑太岁他们相互望了望,黑太岁呵呵一笑:“这老夏很不地道,平时装的一点功夫都不会,但是偷学了咱的功夫。” 崔万山道:“东施效颦,可惜学的不像。” 黑太岁点头道:“是啊,这招擀面杖是从崔家刀法‘抢天呼地’演化而来,若是左脚再靠右三分,必能挑飞二人手中刀,这一脚再快一点点就把黑汉子踢飞。” 崔万山微微点头。 黑太岁又道:“这一擀面杖是从高家剑法‘翻云覆雨’中演化而来,若用的力道再柔一点也必定能把这黑衣人脑袋打掉。可惜似是而非。” 四个客商模样的人见人动手打架,慌张退向门口。坐在门口的乞丐将渔鼓斜倚在门口,挡住众人。 黑太岁又道:“但是,这二人的刀法也真奇怪。黑衣男竟然向这女人的影子一样,扭捏的恰到好处,好玩的很。” 突然夏回来一招高家剑法“逐浪击水”,擀面杖画出无数个圆圈将二人圈在中间。林红被困,眼看着黑衣人就要被夏回来一擀面杖毙于当场。林红大叫,师哥。然后闭眼向夏回来撞去。 夏回来“啊”的一声,忙撤力回收擀面杖,但黑白一人一影双掌已到,同时双刀也从下而上撩来。夏回来来不及后悔,大喝一声,身体扭动,一擀面杖脱手飞出砸向黑衣人。只听“嘭”的一声,黑影被他打成碎片,纷纷飘散。他没有避开林红的一刀,右腿上现出一道半尺长的血口子。 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黑影从林红身后走出,并肩而立。 白无常低声对黑子道:“你竟然觉得‘人鬼同途阴阳刀’法,好玩儿?死在二人刀下何止百人。这是夫妻同修的邪门功夫。一般男子用白刀即阳刀,女子用黑刀为阴刀。这二人却是女子用的阳刀,男子用了阴刀,阴阳颠倒更加难练。当然若是练成了,威力会更大。如果俺没有猜错的话,这姓柳的已经是半人半鬼之身,刀法已经大成。老夏输的不冤,‘黑白双煞’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可叹,以儒雅自居的太行派掌门人林子墨的女儿竟然背着老公偷汉子,还学会如此邪恶的功夫。” 黑太岁摇摇头道:“‘黑白双煞’!他妈的,竟然有人到高阁庄抢咱俩的名头?但是,这刀法只是看着好玩,也没啥了不起,俺不信邪。” 他刚想起身。只见灰影闪动,一个和尚到了黑太岁跟前,双手合十,面露憨厚微笑,对黑太岁说道:“施主也是练武之人,贫僧只出一掌按在施主额头,若施主站起来,再管此事也不迟。”说着话,缓缓伸出右手按向他额头。 第10章 宁把阎王见,不惹玄武殿 黑子这么多年在淄河上做买卖从没遇到过敌手,也不放在心上。说道:“但是,俺不信邪。” 他双腿用力欲站起身,屁股竟未能离开凳子。黑脸涨成了紫茄子,心里大奇。这和尚内力祥和,并无伤他之意。黑太岁刚要发作,却听到门外有人高声说话。 “各位大侠,不知道各位大侠光临鄙庄,有失远迎,见谅,见谅。”高阁庄高庄主笑呵呵的趋步走进店来。 他双手举过头顶作揖。“大师手下留情。黑子,你千万别给咱庄惹事。” 和尚已从黑太岁头上移开手掌,双手合十,退一步站在崔万山他们面前,动也不动的看着黑太岁。 “你是这庄的庄主?本门的家务事而已,请无关人自便。”那美妇轻蹙娥眉笑笑说。 那黑衣汉子跟着重复:“你是这庄的庄主?本门的家务事而已,请无关人自便。” “哎呀,这位夫人,在庄里发生的事俺怎么能脱得干系?老夏到俺庄这也有些年头了,是个厚道人,与庄里相亲相处融洽。看在俺的面子上,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高庄主连连作揖。 门外突然又有人高叫:“俺的高庄主啊,江湖救急,江湖急救。前天一大早老天爷赐给俺个亲亲的宝贝儿子,可俺没媳妇,孩子没有奶吃,恁就行行好,想个办法,给俺这儿寻口奶吃,咱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高阁庄的事可是恁做主不是?” 高老九抱着一个婴孩大踏步进来。 “九爷爷,别打扰了贵客。你赶紧走,去找高十六家的,让她匀口奶喂你这宝贝儿子。就说俺说的,快去。”高庄主微笑着,但语气里有些不耐。 “好,就要庄主这句话。俺这就去,看高十六家的还说啥?老白、老二、黑子都在呢。等俺让高十六家的给奶饱了儿子,再来找你们这几个孙子喝酒啊,等着俺啊,一定等着。” 高老九抱着孩子转身出去。 酒馆内倏然安静下来,一缕阳光射进屋里,正好照着夏回来受伤的腿上,血如喷泉,刺眼的红。 夏回来运力在腿上急点两指,勉强站起身,看看高庄主,惨然道,“多谢这么多年来老少爷们的照顾。俺不姓夏,姓长名东。” 他指指那美妇说,“俺师妹叫玉面寒刀林红。她边上这人是雄鬼门鬼王之子鬼影子—柳照水。” 长东对柳照水咬牙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是不共戴天之仇。俺便是死了,做鬼也要杀你。” 柳照水没有说话。玉面寒刀林红含泪笑道:“师哥多年来对小妹念念不忘之情,小妹自感今生难报,但是师哥若不死,柳哥和我二人心魔难除。师哥还是先到酆都报到。” 长东痴痴看着师妹,两行泪从一张俊脸上留下,“林妹,你难道不再爱师哥了?”声音里满是凄凉,生不出半点恨意。 玉面寒刀将脸侧开,黑影一闪向长东扑去。 “且慢。”一道柔和的掌风劈向鬼影子柳照水。 柳照水不由被这股力道推开,后退两步。黑白双煞大感惊讶,竟然没有发现这房间内还有高手。 只听和尚说道,“请稍等,贫僧有一事想要问这位长师兄。” 见对方四人,功夫不弱,“黑白双煞”也不敢大意。冷冷看着和尚也不说话。 和尚微笑,对长东道:“这位长师兄,刚才那几招功夫是从何处得来?” 长东冷笑道:“不敢当,一天灭天一门。天门寺四大护法,俺高攀不起。至于这几招功夫,自然入不了大师的法眼。” “黑子,你被骗了。”白无常慢悠悠的说,“即使功夫再高被人按着额头都站不起来。” 白无常端起酒杯和崔万山碰了碰,抿一口酒。一双大大的白眼中间只有绿豆大的黑眼仁盯着手中的酒杯。 “但是……”黑太岁似乎没听懂。 突然一声巨响,黑子拳头如排山倒海般击在面前和尚的小腹。 黑太岁蹲着马步,坐着的椅子四分五裂。和尚倒飞出去。三个和尚忙伸手去接。但这一拳力道太大,四人撞碎桌凳,齐齐跌倒。 黑太岁站起身,如一尊黑塔。 黑白双煞一左一右飞身冲向黑太岁。 “嘭”的一声,黑白两道身影破窗飞出摔到和合街上。 一和尚颤声说:“玄武殿。” 四人也从窗口逃出,头也不回飞奔而去。 “黑子你怎么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呢。”白无常笑着摇头。 “他妈的,什么香什么玉?还江湖高手呢,但是,都是大骗子。”黑太岁甩甩手端起碗把酒喝干。 夏回来掌柜的长东对着窗外相互搀扶的黑白双煞大叫道:“师妹,师妹,等师哥杀了这姓柳的鬼子(三声调),从此我们再不要分开。”他一瘸一拐向门外追去。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长东凄凉的歌声渐远。 距离高阁庄西,五里外黑松林。四个和尚。 一人颤声道:“黑汉子那一拳可是玄武殿绝技‘一拳震南北’?看他身边几人功夫也不弱,也应是玄武殿的人。只怕这里就是玄武殿的老巢。江湖传说二十年会在凡间出现一次的玄武圣衣,难道是玄武殿的宝贝?” 一人悔道:“玄武殿。我们怎么会惹上玄武殿的人。” 一人牙齿撞击的咯咯直响:“宁把阎王见,不惹玄武殿。” 一人道:“老夫早就推算出玄武圣衣与我佛门无缘。何必走这一遭?天黑后,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个邋遢道士踢踢踏踏走过来,正是在酒馆见到的乞丐。 “几位这是要去哪里?莫非是着急投胎?”道士说,“唉,在江湖上几位也算成名的人物。怎么就这么不开眼?牛山脚下又岂是你等可以来的。唉,给我找这么多麻烦。” “尊下是谁?”一和尚冷声问道。 “老丐-无名。” 四大金刚颤声道:“已经隐退江湖三十多年的杀手无名么?”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路上两个黑衣人挡住了那四名商人。一位红衣女子拦住了“黑白双煞”。 一个月后,传出一件轰动整个江湖的大事。 名动西北天门寺四大护法被人挖去双目割断舌头废去武功,扔在了天门寺山门外。传言是“黑白双煞”玉面寒刀林红和鬼影子柳照水二人所为。之后他们闭关多年的大师兄长东继任掌门,率领众门人去天门寺要人。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太行派大败天门寺,自此天门寺一蹶不振。 与此同时,江南四大家族曾各自秘密派人手到北方打探家族中四位重要人物消息,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第11章 高崔之争 高阁庄坐落在牛山脚下,庄里主要有高、崔两个姓氏。虽然叫高阁庄,但崔姓人家占了一半。崔家人曾说这个庄应该叫崔阁庄。涉及到庄里大事,高崔两家一起商讨才能决定。 高阁庄北面高、崔两家共有一祠堂。且祠堂正厅中间供奉着玄武大帝。 右边位置供奉着高家老祖及后人中有名望之人的牌位。左边是崔家老祖及后人中有名望之人的牌位。两侧的墙上则挂满一指宽三寸长已经仙去普通人的牌位。 逢年过节祭祀祖先时,两家先拜玄武大帝,然后再拜自家祖先。 按照齐地传统,自古鲜有两姓人家共有一个祠堂的,何况祠堂里正中间还供的是玄武大帝。但高阁庄自建庄以来就有了这祠堂,就是如此。 你若问这是为啥?高、崔两家人会很自豪的告你一个他们家族引以为傲的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塌下一个窟窿。齐地曾连降七七四十九日大雨,千里之地变成水乡泽国,巨浪滔天。又经九九八十一天洪水乃退。当时高、崔两家老祖各自带着自家女人逃进牛山躲过一劫。是年冬又遭逢千年难遇的严寒。两家人一直躲在山洞避难。 避难时不知怎么就都学会一身不世武功。第二年冰雪融化春暖花开,两家人才从山洞内出来,在牛山脚下安家。 共患难的高、崔两位老祖关系极好。二老功夫高强,在一起说到自己习练功夫心得都不藏私,但说出的心法南辕北辙,截然不同。彼此都不能说服对方。不曾想,由开始的动口辩解变成动手。二老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持续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最后比拼内力。最后陷入癫狂状态,谁也无法罢手,将要同归于尽时,牛山顶上座玄武大殿内走出一个神仙,出手将他们分开。这位神仙就是玄武大帝。 能和神仙沾上点关系,可是往自家脸上贴金,谁人不愿意? 所以高阁庄的人们都愿意相信这个传说是真的。 说到这儿,还没完。 共患难的高、崔两位老祖不打不相识,便结为异姓弟兄。 关于为啥两家人共建一个祠堂还流传着一个说法。 高家和崔家人都选择了相信这传说的前半部分。而后半部分,两家人各有自家流传的版本,也各自只相信自家传下来的那个,变成了选择性相信。 大灾过后,两家人在牛山脚下安家。三个月后两家各产下一子。细细算来应该是在山洞里逃难时各自的婆娘有了身孕。再两年,两家又各得一女。 共患难的两家人又有这样巧合的缘分更使得关系亲如一家。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孩子们慢慢长大,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两家孩子年龄相仿,自小又在一起习武、玩耍、劳作,彼此知根知底,日久生情,相互便产生爱慕之心。高家老大心里想,崔家妹子打小就和俺相识,脾气秉性相投,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一日不见就觉得丢了什么似的。崔家老大对高家妹子亦情有独钟。 两家孩子各自在一起时,四目一对便不想分开了。 均想, 本来两家关系就好似一家, 若是两家结亲,不是亲上加亲吗。和父母说明此事,自然没有不同意之理。 娃娃们高高兴兴回去和自家父母商量。两边父母听了,得到的意见出奇的一致。爹娘都是不假思索斩钉截铁的说,不可! 不同意! 这时,两家大人才意识到孩子们已经长大。两家开始对孩子严防死守,像防贼一样不再让他们往来。不顾孩子们的怨怼和哭闹,急急的各自给儿子娶妻,给女儿寻婆家。 为此,孩子们闹的鸡犬不宁,甚至两家孩子已经各自打算好离家出走。后来高、崔两家父母在孩子们面前以死相逼。没法子,孩子们对各自的婚事纵有一百个不乐意也只能答应下来。 两家孩子各自成了家,也各自有了孩子。 孩子们见面只是互感惋惜。两家关系依旧好,依旧亲热。 到此高崔两家说法是一致的,后面却发生了分歧。 高家人说,当年活到九十九岁的老祖去世前拉着高老大的手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崔家老祖因练功不慎把身子练残了,根本没有生育能力。至于崔家兄妹,是你们同父异母的兄妹。 而崔家人说,同年同月同日去世的崔家老祖,临走前也拉着崔老大的手说出一个惊天秘密:高家老祖因练功不慎把身子练残了,根本没有生育能力。至于高家兄妹,是你们同父异母的兄妹。 听这么一说,把两家孩子惊的冷汗直冒。到此才打开多年心结,明白了为啥两家不能通婚。之后,两家孩子见了对方愈加彬彬有礼,很是和善。都觉得好像自己祖上占了对方便宜,亏欠了对方。两家关系更好。 根据高、崔老祖遗言,两家共建一座祠堂,中间供奉大恩人玄武大帝,高家老祖年长几岁,也是大哥,牌位安放在右侧,崔家老祖牌位在左侧。 崔家老祖临终时说俺和你高大爷是生死兄弟,就依他,这个庄就叫高阁庄。崔老大很是不屑,就两户人家还称什么“庄”啊?随便。 没有想到,之后几十年里两家女人像是下蛋的母鸡,一窝接着一窝,人丁兴旺。加之后来凡是有人投奔高阁庄,高、崔家也来者不拒,眼看着就成了一片大的村落。 高阁庄中间有一条南北向铺了青石板的主街道,叫和合街。祖上是要告诉后辈,高家和崔家要和睦同心,隐含两家是一家之意。 两家人就以这条街为轴对称分布。 崔家人住在街东面叫崔家坊,高家人住在街西叫高家坊。 两家结为兄弟,相约永世为好。后人也非常默契的默认高崔两家不可有姻亲关系。此事都不曾挑明。 常言说,贼不打三年自招。风大了,墙再厚也能挡住。哪有什么永恒的秘密?何况若此事再不挑明,后辈中难保不会有人做出乱了人伦的丑事。 第12章 五魁首 高、崔两家能保守这秘密几十年实属不易。那年高家和崔家老祖已经作古,他们的儿子高老大和崔老大也是年近九十,五世同堂。中秋节晚上,两家人在祠堂外演武场上一起吃月饼赏月亮。 二老在一起喝酒喝大了,彼此拉着手,深情的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吐露出这个保守了多年的秘密。 只是二老各执一词,都说要让对方认祖归宗。谁也说服不了谁,话越说越着急,借着酒劲儿就动起手来,准备拳脚上见真章。 能在乱世生存并立庄几千年不倒,两家人的功夫自有玄妙,可是不简单。 高家有一套掌法,崔家有一套拳法都是自家功夫精髓所在。 高家掌讲究处处留有余地,动作飘忽不定,掌影婆娑,以曲为直,一套掌法施展开就像是在画圈圈,掌掌相连,层层叠叠,绵绵密密,环环相扣;崔家拳讲究直来直去,施展开讲究举手不留情,抬腿不让步,快速似闪电,气势若奔雷,拳法势大力猛,呼和有声,一气呵成。 功夫一道可谓一通百通。两家人不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武艺都能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两家功夫就像是一锅百年的老汤,无论放进去什么捞出来都是一个味儿。同样的兵器,两家使唤起来都带上自家的味道。 关系如此玄妙亲密的两家人,后生晚辈在一起练武也都不藏私。功夫上互有优势。虽拳理不同,彼此并不认可,但也彼此佩服。两家人经常在一起交流取长补短,各有所得。更有后辈子孙中人兼两家之长,隐隐有把两家拳法发扬光大之像。 高老大和崔老大这一战,又是三天三夜不分胜负。 小辈们在旁边听了前番话,面面相觑,自然谁也不敢插手帮忙。 最后二人比拼内力,依旧难解难分,几乎要同归于尽时,牛山上刮来一阵狂风将两人分开。鼻青脸肿的俩老头,武功上难分胜负又坐下比拼酒量。在一起喝了一辈子酒,都是海量,亦是难分高下。 最后二人哈哈大笑,达成一个共识:彼此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这一点大家都是认可的,至于姓什么,也不再多论。回想当年老祖遗言也没说要谁认祖归宗的事,就当是过继给对方的孩子了。 只是这样一来两家人再见面都觉得别扭起来。崔家人提议把庄名给改了,叫了这么多年高阁庄,应该轮到叫崔阁庄了。但高家人说,世间那有庄名轮流叫的道理?高家人自然不同意。 从此两家人不再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虽然没有撕破脸皮,见面依旧亲热,但也似饭里掺进了沙子有些牙碜,又不忍因为掺杂了沙子就把整锅饭倒掉。 从那时起高崔两家人就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两家人,只好拿彼此的功夫说事。开始对对方的功夫互看不上眼,以至于到后来相约每年春节过后正月十五展开一场擂台赛。 比一比看谁家功夫更强,看谁家的功夫更正宗,隐含的实为嫡庶之争,谁家才是一脉相承的正统。 其实这么多年高家人也练崔家拳,崔家人也练高家掌。两家的后生晚辈经常在祠堂外的演武场上练武,相互切磋钻研对方武功的弱点。本来两家拳法上互补,都有所创新,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后来人为的分开,如此彼此功夫非但不能进步,还在传承中丢失些精华。 比如两家拳法中都记载有一套叫“倒行逆施”的功夫。如今招数还在,但心法已失。 也说不清是从那年开始,每年正月十五那天高阁庄,高、崔两家都会举行擂台赛。 传了多年后成为四围临庄过春节的盛事。先是从正月初五开始举办为期十天的牛山庙会。外乡人纷纷而至,各种买卖、杂耍、玩意儿丰富多彩,倒也热闹。 正月十五那天上午在演武场东西两侧分别搭起两座戏台,唱起“对台戏”。 下午开始在戏台上先有外乡人垫场的杂耍或摔跤等表演,然后才是两家人正式擂台比赛。晚上则举办花灯会。 传到今天,高、崔两家的比武分为黄口(十岁以下)、舞勺(十三到十五岁)、舞象(十五到二十岁)、而立(高阁庄比武规定为二十五到三十岁)、自由(没有年龄限制)五组。 多年来两家为了免伤和气多是以拳脚见高低。各出代表五得三者为胜。 高阁庄流传一句话“三十年街东,三十年街西。”这“街”当然指的是和合街。崔家拳上手快,几年后就会有小成;高家拳法练习起来似是更难理解,入门稍慢,需多年后才显出优势。 所以黄口、舞勺乃至弱冠多是崔家拳占优。高家人则在成年后的比赛,特别是三十岁后,高家人功夫似要更好一些。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高家人说。高家人默认另一种规则,前三场都赢了也就赢了,孩子终归是孩子,他们的比赛就是玩玩而已。成年人的比赛才是正赛,赢了才能证明功夫好,所以输赢要看最后两场比赛。既然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终归还是要遵守的。 于是每年比赛五场胜了前三场的崔家高兴,胜了最后两场的高家也高兴。 近百年中也有例外。崔家一位前辈崔龙一就保持了从黄口到自由的五场比赛不败战绩,得到“五魁首”这一殊荣。这人绝对是练武奇才,而立之年打了的两场比赛,他仅凭一招拳法就战胜了高家人,夺得而立和自由两场大胜。只是后来崔龙一走出高阁庄闯荡江湖就再没回来,和家里人失去联系,生死不明。 高、崔两家祖训中都有一条,后辈子孙永不可走出高阁庄。也许这就是违背祖训的后果。 高家也出现一人得了“五魁首”,就是现在的庄主-高邈。 崔万山年轻时最大的理想就是想成为崔家的骄傲,夺得高、崔之争的五魁首。如果不是在弱冠之年那场比赛遇到高庄主的妹妹高若梅!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心神不宁,绝不会败给了高若梅。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时间也不能倒流,人不能重新活一回。这是亘古不变的理儿。 这成为崔万山一生的遗憾。这遗憾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年和高若梅比武时他刚满二十岁。 第13章 生不入公门 死不入地狱 高、崔祠堂不远处有一私塾,私塾存在的时间和祠堂相比应该晚不了几年。村里最年长的长老都记得自己小时候就在这里面读过书。 所以,庄里几乎人人也都识得几个字。 高、崔两家祖训其中都有一条,“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后人的理解是后人不与官府人打交道,不可当官。自然也有民不与官斗之意。 既是祖训,那各家必定要遵从。子孙后辈可以不当官,家传武功不可丢,这是乱世生存的本钱。当然人人读书识字,后辈子孙耕读传家,要明白事理。 现在私塾里教书的是老甄秀才。 老甄秀才是位老学究,十六岁那年就考中秀才,这神童的励志故事在临淄广为流传。父母官本着提携后辈,也曾亲自教导提携,并两次资助他进京赶考。 老甄秀才遵从教诲,从弱冠开始连续多年考科举,却一直未能高中。人却越挫越勇,并发誓不考取功名绝不娶妻。直到五十岁知天命那年才自叹江郎才尽,心灰意冷。那时他的父母已经亡故,自己又没有打理家产之能,坐吃山空。直到把所有田产变卖,连房屋也抵押出去才扼腕叹息,百无一用是书生。 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落第秀才最终娶了崔秋芬为妻,在高阁庄落户,做了上门女婿。可是后来他却又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重新振作起来,边教书边温习准备再考。年轻的崔秋芬自从嫁给老甄秀才,耳濡目染也变的恪守妇道知书达礼。从此不再和庄里男人有任何瓜葛,再没传出过绯闻。她深信老甄秀才是必能高中的。就十分担心,秀才公高中状元后,成为陈世美。于是想尽办法阻挠老甄秀才再进京。一个没看住,老秀才还是卷了她的嫁资偷偷跑了。崔秋芬在家寻死觅活,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位才高八斗的秀才公。 半年后老甄秀才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有人问他考的如何,他摇头曰:名尽处是孙山,学生更在孙山外。 从此始安心在高阁庄教书。 老甄秀才的学问是没有人敢怀疑的,连庄主高邈都佩服。一次高邈自夸说,咱庄里高、崔两家是“坐地虎”,其他姓氏都是迁徙来的“外来户”。老甄秀才更正说,应该是 “坐地户”,这是书上有的。高庄主鼻子里“嗤”的一声没说什么,但他也很是佩服老甄秀才的学问,到年底还给老甄秀才涨了年例钱。 供奉老甄秀才的钱粮主要是高庄主和崔长青二庄主两家同出。但老甄秀才说,法不轻传,道不贱卖,束修之理亦不可废。各家去私塾拜师也不好空手,都会根据自己家境多少交点什么之“礼”。 因为不参加科举,学得东西就很是随意。除去《三》《百》《千》之外,胡乱的教一些《四书》《五经》。至于诗、词、歌、赋更是学的乱七八糟,不成体统。孩子们带一些闲书去看,老甄秀才也听之任之,美其名曰开卷有益。 在这些学子中有过目不忘之才的崔万山无疑是最优秀者。他习武学文都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书读的好而且练就一手漂亮的颜体字,深得甄秀才赏识。甄秀才见其习作常吟诵不已,一边轻挥鹅毛扇,一边拍打着案几叹息摇头。可惜了,可惜了,如此良才美玉埋没于荒野,真是明珠投暗,明珠投暗啊。 崔万山这块璞玉是被他阿爷崔长青一路追打着成长起来的。 崔长青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打的越狠儿子越孝顺。这是他们家的家规,老子和儿子从来不会好好说话,最好的管教方式就是动手打,打的方式多种多样,手头有什么就用什么。就像他们高、崔家的功夫一样,万物可用。 崔万山的功夫就是这样言传身教出来的。 到崔万山十八岁那年,他在阿爷的击打中一身横练功夫已经成了,无论阿爷用什么东西打,竟似浑然不觉。 他阿爷经常一边打他一边说,扬风炸毛锋芒外露,还是太嫩。据他自己说,状态最好的时候被阿爷打着打着,他居然睡着了。 别以为一身横练功夫的崔万山就是个满身横肉粗犷的汉子。其实此人面白如玉,俊眉朗目,身材修长四肢匀称,看起来还有点偏瘦,也算远近闻名的帅哥一枚。因平时喜欢读书,也学会了附庸风雅,穿一身蓝缎长袍,手拿折扇,走路四平八稳,使人很容易想到意气风发的书生。多数时候他总是一脸的冷漠,不苟言笑,骨子里透着不羁。给人感觉就是两个字“冷傲”。 大凡本事的人都多少有些傲气。他走的公鸡步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昂头挺胸,拿鼻孔指人,一步三晃荡。 在阿爷棍棒教育下崔万山茁壮成长,分别于黄口、舞勺之年拿下魁首。 十九岁那年他浑身肌肉练的坚硬如铁,内力愈加浑厚。天天惹祸,天天有使不完气力的崔万山,内息中掺杂了一股无名的邪火,在他胸膛内燃烧炸裂开来,即使在寒冬的夜里也烧的他燥热难以入睡。 北风呼啸,裹挟着雪花一夜未停。第二天早上,雪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着。院子里几竿翠竹被雪压的越来越弯,枝头将要垂到地面时,却突然抖落积雪又挺立起来。竹杆蕴藏了一股力量令他着迷。崔万山眯起眼睛几乎要从中悟出些道理来,只是灵光乍现,又迅速消失。他颓然摇头。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 …… 看着眼前的雪景,崔万山又慢慢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和慨叹。不由记起牛山北侧天齐渊的那几株老梅。 天齐渊边上梅花总在冬天第一场雪时开放。甄秀才这老夫子曾解惑说,天齐渊是老天爷的肚脐眼,聚集了天地灵气,泉水终年不冻,周围气温也高,这梅花受到地气滋养自然会早早开放。 万山看着漫天飞雪不由想到,王子猷雪夜访戴。俺也风雅一回,踏雪寻梅。 说去就去。 管家崔矮子拎着食盒,装了一壶酒四样小菜,跟在后面。他边走边嘟嘟囔囔:“少爷,等到了天齐渊酒菜就都凉了,这冰天雪地的怎么吃?” “谁说这酒菜是要吃的?是祭梅花花神用的。” 漫天飞舞的雪花和西北风难挡他内心熊熊燃烧的一团火。 走了半个时辰,到牛山脚下时风停雪住,当真是天公作美。远山被白雪覆盖,天地相接白茫茫混沌一片。近处玉树琼枝,银装素裹,万籁俱寂。 正在边走边欣赏雪景的崔万山突然听到远处飞来一串笑声,如银铃乍起,似流星划过天际。 第14章 高若梅 笑声在寂静洁白的雪地上飘飘荡荡而来,震落枝头积雪,掠过他脸颊。笑声拨动了他的心弦,心头像湖面吹过一阵风,起了一层层涟漪。胸口那团邪火又燃烧起来。 他转头向崔矮子做个禁声的手势,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功寻声向山坳疾驰。崔矮子也紧随崔万山身后迅速跟过来。 他们闪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只见梅树下,有两个身影。一身披猩红色斗篷少女正在梅树下舞剑。 只见宝剑寒光闪闪,人如窜花蝴蝶般在梅树下雪地上飞舞旋转。那红衣女嘴里也不闲着,“……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莫非小姐动了春心,想男人了?”一绿衣女站在旁边格格娇笑。 那红衣女一声嗔怒,“只怕是你发骚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飞身挥剑向那绿衣女刺去。绿衣女绕着梅树左躲右闪,咯咯的笑声震落梅树上积雪和梅花。 “谁?”突然红衣女子收剑转头向谷口看来。 崔万山忙附身缩头藏在石头后面不动。 那绿衣女也看向谷口,说道:“哪里有人,小姐是心里有人?” 红衣女整整衣衫啐道:“也许你看到的是鬼。你若再瞎说八道,看我不把你留在这里,让鬼捉了你去做老婆。” 绿衣女吐舌头,柔声道:“要不咱回去。” 崔万山在巨石掩护下拉着崔矮子快速后退几步。纵身一跃,一招“流风回雪”飞出两丈开外悄然退到山脊另一侧,趴在积雪形成的矮墙后面。 原来这两个女子他认识。红衣女是高庄主的妹妹高若梅,绿衣女是她的丫鬟麦香。 高若梅走过巨石时脚步略缓。她发现了石头后面积雪上压出两个手印。雪地上两个脚印极深,脚尖处还翻起少许红褐色的泥土。 高若梅抬头向脚尖指的方向看了看。转身离去,走出不远,猛回头望一眼山脊崔万山隐身处,轻咬朱唇,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微笑。崔万山慌忙把脑袋埋进雪里,心跳加速,眼前发黑,脑袋晕晕的。眼前却“看见”贝齿轻咬着红唇,耳朵里也塞满刚才银铃般的笑声。 俏丽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他清醒过来。崔矮子奇怪的看着他问,少爷哪里不舒服么?脸很红。 他不说话,逃也似的飞奔下山脊,来到几株梅花下,闻到一阵甜腻腻的香气,似梅花的香气又像是兰麝之香。“下车何轻盈,飘然似落梅。” 再次有眩晕袭来,他一掌拍向梅树,又有片片梅花和积雪飘落。 崔万山长啸一声,强自收敛心神,施展出家传拳法,在烈烈风声中,在梅树下心神迷失。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崔万山思绪如春草般开始蓬勃,如同漫山野火中惊逃的野兽,被莫名的思绪驱赶奔逃四处乱撞。 晚上躺在床上像烙饼般翻来覆去,烈焰般的红唇和珠落玉盘似的笑声使他无法入睡。穿衣起身,到院子里打了一夜的拳。地上的积雪踩的如镜子般光滑。 在厢房丫鬟满月的窗前有两个深深的脚印。如果不是听到屋里野兽嘶吼般的鼾声,想到那如撒了黑白芝麻般的一张大饼脸,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偷偷闯进去。但进去干啥,他也不知。 一宿无眠,精神依旧很好。随便扒拉几口饭就偷偷溜出门,不知不觉竟走到高庄主家门口,他赶紧又走开。 在和合街上来回走了几趟,见人也不说话,行色匆匆,心事重重。 高若梅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鼻子挺秀,肌肤胜雪,张口说话时声音稚嫩嗓音沙沙的,带着微微的娇嗔,既天真又有些傲慢。特别是她的笑声如乳燕娇啼,娇羞中有一点点放肆,给人的感觉最是好听。 当她从和合街走过时,人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她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梅花。 年龄相仿的孩子们都愿意围着她转,愿意听她使唤。即使庄里最调皮的孩子见到她时都学会了矜持。 高若梅也发现了自己的美就是极强的力量,她因此而欣喜骄傲,并试着使用这种力量。 那时的崔万山见到高若梅却变的更暴力。如果是在演武场上他会把对手打的哭爹喊娘。 有几个年龄大些的小子跳出来和崔万山比试,想在高若梅面前卖弄显示自己的武功。这时高若梅把那小子推开拉开架势和崔万山比武。崔万山却退到一边不理会她。 他在边上看着高若梅把那帮男孩一一打倒。当高若梅带着骄傲的眼神看他时,他又避开她的目光。 慢慢长大的高若梅更加美的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间都有无限风情,只是不再肆无忌惮的到演武场上去找人比武。 他们偶尔再见面,她总是面带微笑,大方的叫声崔二哥哥。 崔万山故作清高的点点头,学着大人的样子“嗯”一声。其实他心里很想和她说几句话,多看看那美丽容颜。 两家关系很是微妙,明里暗里跟对方较劲,争夺庄里的主导地位。 知道只能是兄妹不可通婚的崔万山心里是抗拒的。 为什么表亲间可以成婚?高、崔两家凭那么个破传说怎么证明是一家人?他为啥不可以娶高若梅为妻? 想到这儿,他吓一跳,自己怎么就能娶了她?转而又想自己怎么就不可以娶她? 在和合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崔万山在夏回来酒馆找个靠窗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壶茶。 透过窗上缝隙正好能看到高邈家大门。 他坐了两个时辰,只见高家人出出进进,却始终没有看到高家小姐高若梅的身影。 把自己灌了个水饱,实在憋不住尿意才跑回家。 中午吃过饭,歪在床上一觉睡到半夜就再也难以入睡。便起身,没敢走大门,蹑手蹑脚跳过院墙,慢慢走到高家院落外面不远处。 他不敢靠的太近,高邈功夫深不可测,太近了很难保证不被发觉。但他还是调整呼吸,使自己心跳速度尽量放缓,慢慢挨到高家后院,角门处。 刚下过雪的夜晚安静的有些怕人,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听在崔万山耳朵里像打雷。除去自己的心跳声,偶尔还听到远处寒风送来狗懒懒的呜咽声,远山传来夜枭的叫声。 他使劲运起耳力想听一下高家大院内的声音。至于想听什么他也说不清。不知站了多久,耳朵里开始有夏天蝉鸣声,一会儿又变成蛐蛐的叫声。终究什么也没有听到。 崔万山揉着冻的发木的脸,拖着僵直的腿,慢慢回家。跳墙时踩碎了自家院墙的一片瓦,惊走蹲在墙头上的一只野猫。他惊慌的逃回到自己屋,躺在床上,听见远远的更鼓声已经是五更,却依旧睡不着。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崔家、高家本是同宗,可是……去他妈的同宗,谁知道这些传说的真伪。已经过这么多年,又非同姓,哪里有血缘关系?……两家带绿帽子的事还少吗?高若梅……,嗯,真好看。梅妻鹤子,夫复何求……” 在胡思乱想中崔万山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大腿根上湿湿的冰凉一片。他脱下衬裤偷偷包裹起来塞到床下。 崔万山陷入深深的羞愧和自责中。 到了晚上他不由自主的又走到高庄主家门外,远远的听。自己知道肯定什么也听不到,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直到有一晚上,他好像看到有几条黑影翻墙进了高家。本要大呼示警,然后跟着进去一探究竟,但他不自信接近睡着迟钝的心思和酸涩的眼睛。 正犹豫自己是否要追进去时,好像是听到了院子里高邈那象征威严的轻咳。他的心瞬间冷却。 之后,他不敢再到高若梅家门外,而是趁着夜色走到天齐渊那几株梅树下吸着清冷的空气看着梅树呆呆出神。 绕梅树徘徊,竟胡乱诌成一词,题于天齐渊石壁之上: 冷月清辉。 可怜寒客,素笛横吹。 烟笼秦楼,此情堪寄,梦里依依。 孤光弄影乌啼。 消瘦损,悠悠谁知。 渊下沉鱼,无人会意,聊赠一枝。” 他心事无所寄托,日子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第15章 擂台比武 近年关时,阿爷要崔万山好好练武准备参加高、崔两家擂台比武。在阿爷的监视下,开始了每天的刻苦练习。 他把内心里的热辣躁动融入进每个招式,每天把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以此来赶走头脑里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和满是笑意鲜红的嘴唇。 阿爷看着他这么用心的练武也不出门惹事,倒也欣慰。只是刻苦中有些浮躁,这瞒不过阿爷。青年人心浮气躁终是年轻的缘故,他阿爷如是想。 时间在阿爷的敲打中过得很快,转眼新年已经到。从初五开始祠堂外演武场上十里八乡叫买的叫卖的,各色人等来了一大堆。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崔万山每天跑出门,东瞧瞧西逛逛,心事重重,也不知道想要干啥。终于盼到正月十五比武的日子,一大早收拾利索,在院子中练了几趟拳脚。他回到书房百无聊赖,便拿起笔,练字。写来写去也只是一个“梅”字。 直到巳时才随着阿爷出门来到祠堂外演武场。 在演武场东西两侧各搭设起戏台。周围围满了人,这就是高阁庄有名的“对台戏”。两边戏台班子卖力的表演,只为赢得更多观者驻足。 东边台上唱的是五音戏—《王小赶脚》。 唱道:六月三伏好热的天,二姑娘行程奔走阳关,俺婆家住在了二十里堡,俺娘家住在了张家湾,俺在婆门得了一场病,阴阴阳阳的七八天,大口吃姜不觉得辣,大碗地喝醋不觉得酸,人人都说俺是那个样儿的病,俺不是价,怎么浑身发酸不爱动弹?二姐今年才二十二,嫁了个丈夫他三十三,二十二三十三,他比我大着那十一年。人人都说俺女婿大,嗨,大不大的俺可不嫌,他知道疼俺。今天我要回俺娘家去,俺丈夫一把拉我到床跟前,我问他还有什么话,他偷偷地…… 西边台上唱的是吕剧—《闹房》。 唱道:夜深深四下里无人静悄悄,明朗朗月儿高高,东院里书房应是无人到。有句话儿轻声道:小书生今夜且休睡着, 半窗儿只需轻掩,熄了灯坐窗下细细往外瞧,莫带奴来时再把窗敲。俺来时将花树摇,你可便记着,便休忘了,休忘了。影儿动时奴家来到…… 庄主高邈听了皱皱眉道:“桑间濮上之音,污人耳目。” 崔长青呵呵一笑接口道:“大俗即是大雅。这叫做与民同乐。” 往日里两家客客气气,唯有今天是允许“针尖对麦芒”的,由平时暗地里较劲变为半真半假的当场叫板。 高渺哼了一声。 按照规矩,哪边看戏的人,多哪边的戏班子会得到更多奖赏。人聚集多的戏台也成为最后比武的擂台。 高阁庄两位庄主率领高、崔两家人入了祠堂。再次拜了玄武大帝,又拜祖宗。 各自回到厢房,仆从端上茶水点心。长老们商量上台先后,筹谋如何抢占先机,如何谋定而后动。小辈则偷偷跑到外边看戏凑热闹。 临近中午时,两边戏台表演达到高潮。 崔家戏台围着看戏的人更多,定为了擂台。 下午,擂台赛正式开始。先是周围几个庄习武的后生暖场争擂。 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几个后生先后被高家和崔家舞勺之年的小子一一打下擂台。开始了高、崔两家的对决。 黄口、舞勺两场也毫无新意是崔家获胜。 崔万山百无聊赖的坐在崔家族人中,眼睛逡巡着高家人,希望能看到高若梅身影。在众多女眷中没有发现爱热闹的高若梅,令他失望至极。 终于等到他上擂台,将大氅随手丢给崔矮子,露出一身青色短打衣裤。身形稍微晃一晃,一抬腿,似是轻描淡写,迈一步即上了一丈高的擂台。周围一片叫好声。 他向台下一个罗圈揖,然后伸手做请的手势,一股傲然气冲天而起。他了解自己的实力,私底下没少与年龄相仿的高家人切磋,根本没有对手。 已经连赢两场的崔家,在弱冠赛中安排他第一个上台,目的就是再给高家一个下马威。在绝对实力面前什么巧妙的安排也苍白无力。 如果崔万山在台上待一炷香时间没人上擂台应擂,就直接判胜。 这时打黄口赛夺魁的崔小虎不甘寂寞,跑上台开始嘻嘻哈哈让擂。只见他双手擎一杆青色旗,上绣一个斗大“崔”字。在台上飞也似的绕场三周,然后往台前一站,双手抱“崔”字旗于胸前,拱手一礼,开口叫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娘、婶子、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今天俺二哥哥上台比武,一不是寻仇,二不是招亲,三不是炫耀俺崔家的功夫如何了得。” 小虎嘻嘻哈哈,接着说,“俺二哥哥只是在家太寂寞,就是上台玩玩,请各位赏个脸,陪陪俺家二哥哥走两趟拳如何?二哥哥说他练的还不到家,还差的远哩,请多多指教。不论恁是哪个庄,哪家哪姓都可以上台。有上台的吗?有没有和俺二哥哥比武的?” 崔小虎在台上一通忙活。这让擂看上去是活跃气氛,实际就是叫板高家。 只见崔小虎拿旗杆向台下一外乡人一指。 “哎,这位大哥,俺看恁人高马大的,要不上来试试?只要恁能打中二哥哥一拳赏银五两,踢中一腿,赏银十两。”台下那人就忙蹲身矮下去,连连摆手摇头。 如此围着擂台让擂一圈后,小虎开口道,“眼看一炷香时间要到了,有没有上台的?有没有上台的?俺再问一声,若是没人上台,俺二哥哥就胜了。” “且住,俺向崔家二哥哥讨教。”忽然一道红影闪过,跳上一人。 头戴斗笠,穿着红洒花袄,桃红裙,身披银狐披风。上擂台将头上斗笠肩上披风摘了,随手扔下台去。玉手轻拂,双目似嗔还笑。 “请崔二哥哥指教。”高若梅大大方方往那里一站,笑靥如花。 崔万山看呆了。脑海里出现的不是一枝梅花,而是一朵恣意盛开的牡丹。 崔万山木然的还礼,他的眼神直直看着来人,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 高若梅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依旧微笑着一声娇呼“请指教。”抬手一招“梅花三弄”,崔万山本能的连退三步,避开她的攻势。 高若梅往后跳开一步,笑道:“莫非二哥哥看不上俺高家掌法吗,为啥不动手?” “不敢,不敢。”崔万山突然很慌张,不敢再看高若梅的眼睛。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本能想掩饰,但越是掩饰紧张的心情,脸上表情便越不自然,心头突突乱跳。 高若梅背着哥哥上台,本想大大方方找崔万山打一架,看看自己和崔万山功夫相比到底如何。见他如此拘谨,她也尴尬起来。 崔万山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依旧不敢看她。他头微微仰起,背着手,眼睛看着远处。看在高若梅眼里变成了崔万山对她不屑。庄里从没有人会这么对她,她银牙一咬动了争强好胜之心,不再说话,一掌紧似一掌。 眨眼间攻出几十招,崔万山只是左闪右躲。 “为啥不还手?”二人错身之时高若梅冷言道。 崔万山目光扫过那张鹅蛋脸,“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不知为何心里此时居然还闪现出这样念头。 高若梅左手抬起,右手由拳变掌翻腕虚划了一个圈。一双柔荑般玉手竟然泛起青白色光,带起的劲风嘶嘶有声。一招“和光同尘”整个身体飘向崔万山。这招是高家掌拼命的打法,高家掌三绝手之一。 崔万山想也不想,又是一个“流风回雪”想再次避开。他的心还在那天的梅树下。 就在他与高若梅身形交错瞬间,居然一掌拂在高若梅屁股上。崔万山手上几乎没有力道,他似是无意,手却没有听从心的召唤,似在有意无意之间。 她左手指尖从崔万山右眼划过,就在他眼皮上划出一道细小的红痕。几滴血蒙在崔万山眼睛上,而手掌上传来丝绸般柔腻和肌肉绷紧时的弹力令他心神一荡。根本没有觉察到自己眼睛处的伤,只是再看高若梅时,高若梅便隐在一片粉红色的雾气里。 他耳边好像听到高若梅轻“哼”一声。她扭转身形,嘴角上扬,笑意更盛,脸色更红,眼里却闪烁着寒光。见她双掌各画了一个圈,红唇微启念道“天地同寿”,如一道红色闪电罩住崔万山,一脚把他踹下擂台。 崔万山以为自己刚才做得不妥,想说句话道歉,却一时想不出该说啥。也是他一时大意,轻看了高若梅,被一脚踹下了擂台。虽然他手里抓了一只绣鞋,落地时动作还算潇洒,身体粘地及弹起站立,但一口老血却压不住喷了出来。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怎么看着像是比武招亲啊。” 台下一片哄笑。高若梅臊的一溜烟跑下台。 崔万山手里捏着那只绣花鞋,呆呆傻傻的站着。高若梅跑下擂台的身影依旧让他魂魄激荡。 他心中大感诧异,从没修习过佛法,不曾修炼过佛教的“不净观”。可是,可是他眼里的高若梅施展“天地同寿”时,美丽的面孔突然变了,他看到的是一具粉色骷髅!就是一愣怔功夫,人站在了擂台下。 论实力崔万山在高若梅之上,可是偏偏被打下台,输便是输了。 俗语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在外乡人看来,经过这个小插曲,今年的比赛场面更热闹好看。高阁庄为数不多的高手看着暗自摇头。 等高家小姐再次上台后,又有崔家几人上台,均被高小姐一一击败。高家小姐在台上越战越勇,来回走动,似一匹健硕的野马,夺得弱冠比赛的魁首。 崔家人遗憾失去了一次很好的获胜机会。崔长青说,高家就是克崔家,本来必胜的一场比赛却遇到了一个克星女魔头。无论崔长青如何掩饰,还有谁看不出崔万山的心思? 第16章 野鹿呦呦 看出些端倪的高家小姐很长时间没出门,后来再见到崔万山就躲着走,实在躲不开,也轻唤一声二哥哥,低了头匆匆而过。 崔万山也觉别扭,心里却始终有个婀娜身影挥之不去。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总有意无意的探听关于高若梅的事。从村里好事者口中得知关于高若梅的一个故事。叫人赞叹不已,更是心里难放下对她思慕之情。 一天小甄秀才替老甄秀才在私塾上课,伏在案几上睡着了。高邈的八岁的儿子高允也在私塾念书。他在边上吵闹惊扰了小甄秀才的春秋大梦。 在梦里小甄秀才意气风发,高中探花,并抱得美人归,眼见就要洞房花烛却被人吵醒。 小甄秀才很生气,后果自然很严重。碍于庄主高邈的情面,不好发作,便出一联要高允明天来上学时必须对出,不然就请他吃“竹笋炒肉”。 “有客登堂,惊起千里春梦。” 都说“虎父无犬子”,可高邈这儿子脑筋实有点问题。后来总被高邈嫌弃斥责,到十七岁时郁郁而死。当时刚开蒙孩子怎么能对出这联。回到家难为的直哭。高若梅看到问明原委,就略沉吟,帮他对出下联: “无人共枕,枉费一片痴心。” 小甄秀才高高举起的戒尺不情愿的放下,但觉得这下联不会是孩子能对出来的。细问才知是高家小姐所为。 于是又出一联,“纸上画龙龙不动”。 孩子就又拿回家让自己姑姑帮忙对下联。高小姐又对出, “鬓边叉凤凤难飞”。 如是小甄秀才再出一联,“六尺彩绫,三尺系腰三尺坠。” 高小姐看后便对了下联: “一床棉被,半边遮身半边闲”。 看到此联想小甄秀才高兴起来,不由心中大动。这高小姐倒是有些意思,她一定也明白我的意思。他捻着自己稀疏的几根黄胡须,虽对自己样貌没多少自信,但是不是五车的学问赢得了高小姐的芳心? 急又出一联:“风紧林密,问樵夫何处下手?” 高小姐看到此联又联想前面几联就知道小甄秀才会错意了。忙写一下联:“山高水深,劝渔翁早日回头。” 甄秀才看后失落万分。心道我一介书生无意降服你这匹“胭脂马”,可是我考孩子的对联你又何必多事?心有不甘,于是又出一联让孩子拿回去,“竹本无心,节外偏生枝叶。” 高小姐冷笑摇头,俺倒是一时疏忽,让这呆书生误会了。回下联,“藕虽有孔,心中不染垢尘。” 看到此联小甄秀才连连称妙,心中不由的暗赞这位高家小姐才学。小甄秀才以竹之高洁自喻,无心竹却是因她节外生枝;高小姐以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藕自喻,更加巧妙。小甄秀才想想那美丽活泼的倩影,一股酸涩夹杂着遗憾油然而生。 他想想又不死心,便又写一联:“桃梅李杏,这些花哪时开放?” 见到此联高小姐有些羞恼。十七八岁姑娘情窦初开偶尔有些自己的小思绪,不经意间说了出来,但是怎么也没看上细胳膊细腿二十斤豆子都扛不动的教书先生啊。于是不再客气直接回怼骂道:“稻麦黍稷,此杂种是何先生?” 经这一骂算是骂醒了小甄秀才。 此事也随之传开,高阁庄人听了哈哈大笑,笑这酸秀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同时赞叹不知道将来谁会有幸娶了能文能武心高气傲的奇女子高若梅。 正是这种心高气傲的性格加上哥哥的宠爱,高若梅低不成高不就,直到二十岁仍未出阁。 可是高若梅也从来没有想过同系连宗的崔万山能是她依托终生之人。崔万山也知道自己只是单相思罢了。 自那次比武之后,崔长青知道孩子已经长大。本来想带在身边多管教几年,已解早年失去老伴的寂寞。可孩子当真做出什么蠢事可就丢尽崔家脸面。于是在崔万山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订下一门亲事。 崔万山只是得到两个月后就是婚期的消息。在阿爷面前崔万山从不敢直言自己的所思所想,只是扭捏的表示不想娶妻。阿爷哼了一声说:“老子还不知道你想啥?等着就行。” 阿爷表情严肃,但说话的语气里满是笑意,可崔万山知道那只是满意这婚事,这辈子到现在他可是从没让阿爷满意过。 崔万山得到消息那天开始,庄里人就忙活起来。 崔万山要结婚,这不止是崔家一件大事,也是高阁庄的大事。更是他那帮狐朋狗友的大事。 老光棍白无常听到后直咂嘴,吞咽着口水说,我早就见过那妮子,绝对称得上小家碧玉,那叫一个水灵,可是白庄的第一美人。 黑太岁在旁边听着嘿嘿的笑,“果然为老不尊。但是,谁相信你个老瞎子的眼神?” “看人要用心去看。老瞎子心可不瞎。”白无常嘿嘿一笑念叨,“真好。喜滋滋,上牙床,嘎吱嘎吱,嚼冰糖。” “黑子,你小子懂吗?” 黑太岁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过猪撞圈,配猪吗,见过公狗和母狗打架吗?”白无常翻着两只白眼球一会儿冲向崔万山,一会儿朝向黑太岁说,“如果连这都不懂就猪狗不如了。” 这段时间全庄的人都知道了崔万山要结婚,要娶白庄长得像梨花一样的白小姐。他的一帮朋友羡慕的直流口水,心里升起羡慕的妒火。他们笑闹着垂涎着崔万山将要来临的幸福生活,一边露骨的表达着自己的善意和醋意,一边开始为他的新婚之夜献计献策,启蒙传授,用各自亲身感受或意淫的方式。 崔万山只觉得天天被他们包围着,听他们喋喋不休的调侃,晕头转向,听到那些难以入耳的话,想反驳又羞于和这些粗鄙的人为伍。大小伙子却有一种无法言说发泄的情绪充斥在胸中,他把内心的羞愤转化为表面的不屑,依旧不苟言笑。有时又觉得自己不过就是这些粗鄙人中的一员,除去皮囊不一样之外实在也没什么不同,愈加心虚烦躁不安。 三月,春草开始在地下萌发出勃勃生机,那些感受到春天来临的动物们也开始骚动不安。 崔万山思绪更难平静,只要醒着就终日思索即将到来的幸和不幸,时而烦躁时而愉悦,心情摇摆中想象这位白家小姐应该是一个娇羞可爱的小巧玲珑的玉人。有时又觉得应该和高若梅一样,明眸顾盼巧笑嫣然,高挑玉立如从《诗经》里跑出来活力十足的那头野鹿。 一天一天临近婚期,忙碌的只是阿爷和庄里长老,再也没有人去管他注意他,仿佛这婚事和他无关。崔万山每天到山上游玩,偶尔打回野味,或到淄河里钓起几条鱼给忙碌的长老们添个菜。 他因失去高若梅而绝望恼恨反感莫名中又满是惆怅及对未来的好奇向往和期盼。两个月的时间眨眨眼就到了,茫然失措中终于等来了结果。 第17章 清欢无味1 新婚之夜,被人灌了一肚子酒的崔万山,众星捧月般被人簇拥着进了洞房。 床沿上端坐着那个盼望了多日,至此也不知道样貌如何,却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女人。 闹嚷声摇晃了烛火,屋里一切摆设也跟着不安分跳跃明灭,唯一不动的只有坐在床边凤冠霞帔的女人。等众人闹够了,才被崔万山伸开双臂使劲推出洞房。 一切安静下来。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里他闻到一阵阵甜腻腻的香。他强压下上涌的酒意,走到床前轻轻掀起盖头,迫不及待的看那张久违的脸。 新娘头微微低垂,一张白净中微红的脸,抿着薄薄的嘴唇,眼睛看向着地面,睫毛微微抖动,袖中只露出纤纤洁白的手指,红裙下的小脚不安的往回收了收。她尽管嘴角上扬,但难掩无助紧张娇羞。 拜堂时崔万山就觉得新娘子身形颇似高若梅,那几步路走的婀娜多姿,步步生莲。他一望便知新娘子脚下虚浮没有功夫功底,非是练武之人。 醉酒的崔万山看她像极了高若梅。但他又实在无法想象出高若梅安静时的样子。 他晃一下晕乎乎的脑袋再看这个叫白静的新娘子脸上并没有一丝笑,只是怯怯的坐着。端庄秀美,像一尊玉石雕像。 “恁饿不饿?吃点东西。”崔万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单刀直入。听本家嫂子说,按照高阁庄的习俗,新娘子结婚当天是要坐床的,且丈夫揭开盖头前,屁股不能离床。要防备其他女子来坐,占了新娘的“窝”。所以一天下来,几乎不可以喝水吃饭。 新娘子轻轻点头。崔万山狂跳的心慢慢平复。按照嫂子们传授,他扶起新娘到桌前面对面坐定,喝了合卺酒,又陪着新娘子吃些饭食。 她实在游客又饿,便喝一杯清水,匆匆吃几口饭,坐着不动。崔万山见她不再吃饭,就站起来,新娘子也慌忙起身,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崔万山打水洗脚,她忙上前伺候。他却要她先洗,她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崔万山转过身,她才脱鞋洗脚。洗完后却又不知该将洗脚水倒在何处。崔万山端起盆,蹑手蹑脚走到窗前,猛的推开窗把洗脚水泼出去。黑暗中传来一阵笑骂,几个人影窜出。 远处传来,“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 他关上窗,回转身看新娘子站在床边,双手交叉紧握,低头窘迫的站着。他伸手拉住新娘子的手。那小手明显缩了一下,然后安放在崔万山手中不动,手温凉如软玉。 他挥掌扇熄了红烛,把新娘子拉进怀里。 “俺想……想解手。”声若蚊蚋。 借着外边透进来的微光,他从床后拿出溺盆,然后走到床另一头背过身去,听到细细索索的解衣声,然后是珠落玉盘的叮咚声。 崔万山酒意上涌,他醉了,彻底沉醉。他梦见自己在开满鲜花的无边无际草地上,纵马驰骋,马蹄踏起片片芳尘,香风轻拂在脸上脖颈上。他张开怀抱拥抱着柔软的美妙,将头埋进花丛,张口深深呼吸。他看到了牛山山坳中天齐渊内喷涌的泉水,几株梅树盛开的梅花在风雪中漫天片片飞舞,由洁白变成了粉色,片片落下,白色的雪地上出现一个曼妙的红影在挥剑旋转,旋转。他躺在雪地上,任片片梅花落满身。他倘佯在淄河浪尖上,被泛起洁白的水花包裹着。风起云涌,时而被巨浪高高托起离开水面抛向天空,时而又被巨浪拍下淹没,一直下潜下潜到朦胧的水底。终于浮上水面,再次深深呼吸,浑身每个毛孔都打开,慵懒的伸展了四肢平躺在水里露出口鼻和半张脸,一动不动。 第二天醒来,被翻红浪,温香满怀。 崔万山迷恋上了这个叫白静的女人。他陷入温柔,消融了。 婚后的生活如上天揽月,下海捉鳖一样。激情和欢愉难以言说。 蜜里调油的日子,他是安闲的,静静看着白静不声不响的做事,如坐空谷静看云卷云舒云聚云散。 白静不愧是白静,的的确确的洁白,躺床上白花花一片,繁盛的白梨花,出淤泥不染的白莲藕,淄河里泛起的洁白浪花,牛山上的白兔精,芬芳的白丁香,高雅的白天鹅。他为之炫目,为之陶醉。 白静有一双和高若梅一样漂亮的大眼睛,有和高若梅相似高挺的鼻梁,有和高若梅一样一头乌黑闪光的长发。 他迷恋白静的白,迷恋她的大眼睛和挺直的鼻子。 这个能干的媳妇很快对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事就顺手了。她做的饭菜得到阿爷的交口称赞。崔万山打到的野味,钓回的鱼经她的手艺做出来,更有一番滋味。 白静对家里的奴仆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从此这个家由阿爷手交给了她。 白静的到来还给了崔万山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就是阿爷再没有动手打过他,最多就是狠狠瞪他一眼。他更加可以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都说男人结婚后就长大了,但他依旧浑浑噩噩,有活在梦里的感觉,快活和安闲触手可及,但很是虚幻。 家里他还是甩手掌柜,啥也不管不问,每天就是练拳、看书、习字,约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吹牛。唯一的变化是不再在乎那些直奔下三路的言语,他也俗起来。 日子就这样甜美而安逸的过着,有一点使崔万山不解,甚至感觉无奈和恐惧。 多年来养成习惯,阿爷话少,崔万山也不愿多说话。 白静的到来连仆从也规矩起来,家里几个仆从没见她发过脾气,可所有人都敬她,怕她。仆从各司其职,就连倒三不着两疯疯癫癫的丫头满月也规矩了不少。白静的话更少,连走路也像猫一样无声。崔家多了一个人,却比过去还安静。 这令崔万山难忍受,甚至更加不安。白静一点不像高若梅。高若梅即使不说话,周围也有温度。 刚过门时还偶有本家妯娌来串门。说些东家长西家短,柴米油盐的事,白静从不议论任何人,任何事,她只是安静听。 妯娌们的话好像是拿大锤高高举过头顶使劲砸在棉花堆上,根本就没有着力点。就像是对着一面墙在说话,听不到赞同还是反对。她那双眼睛总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人家,好像能透视,看穿一切,却从不多言。 阿爷对她更加满意,点头道: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儿媳妇做得好。 后来就没有人找她拉呱。 崔万山想,这样的白静内心是什么样的呢,真如外表所见? 第18章 清欢无味2 她偶尔也陪崔万山喝一点酒,还是很少说话,在崔万山面前一如新婚时,还是惴惴的。就连二人在床上如此这般,她也不发出什么声音,总紧紧抿着嘴,鼻子里只是发出一点点压着挤着捂着的喘息。崔万山看着她闭着的大眼睛,睫毛不停抖动,侧到一边的白净的脸和挺直的鼻梁,铺展开如孔雀开屏似的乌黑长发。他有时会忘情的喊出“梅、梅、梅……”白静轻问:“什么?”他会狡猾的说“美”。 她就再次把头扭到一边。 崔万山闻到了她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可不是吐气如兰,而是一种腐草的味道,淡淡的苦涩的甚至有新鲜泥土的气息。他既不讨厌,也不喜欢这气息。后来发现白静睡着后总是蜷缩到床的一角,嘴唇在梦中也是使劲抿着。他偶尔听见白静蜷缩着身子发出的呓语:喵、喵、喵……她极细的不失温柔的嗓音居然发出低沉的如猫睡着时的呼噜声。 为什么睡得沉沉的白静脸上会呈现的不是安稳的懒散的和松弛的神色,却是蜷缩着呈现出一种紧张与痛苦? 一次在演武场上黑太岁问他,二哥挖一晚上煤累不累啊?崔万山先是一愣,然后挥拳就打。 沉醉过后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这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妻子?崔万山见她做事条理,很有些主意,心里偶尔有难决断之事和她商量或者想问她的意见,她回答总是说“行。好。哦。俺听恁的。”百依百顺的白静总是微笑看着他,崔万山根本无法和她走的更近。 这个家是他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在他面前白静好像始终是一个外人,不像是一家人。 被阿爷一直打骂长大的他,就像是一匹备好马鞍的马,是要好的骑手骑乘驱使的。白静却丢掉鞭子,去掉他所有羁绊,任他自由奔跑。崔万山还不习惯了。 在书房里自己安静发呆时,就突然觉得自己由男孩子变成了男人。竟然有些怅然不知所措。过去拥有的生活,当时没有感觉,但失去了内心有种无法言说的痛和闷。 崔万山想,俺长大了吗? 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牢笼被打破,任他自由的飞翔,可是他又能飞到哪里去?他的向往和未来在哪里, 会是什么样子? 他的梦醒了,现实明明白白摆在了面前。他有了白静,有了一个家。然后呢?就是生孩子,生孩子。终有一天像阿爷一样老去,老死在这个村庄。 刚刚二十岁就看穿看透一生,清楚了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烦躁不安涌上心头,使他呼吸不畅。 白静的沉默寡语是无形的网,他被白静折磨着。 他像是被放飞的风筝,线牵在白静手里。可是,没有牵绊着的风筝能飞到哪? 她根本不会给他束缚,什么都由他性子来。就是他把瓦揭了,把房点着了,她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这样的妻子不好吗?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他也说不清。 有时崔万山心里想的事还未完全说出来,只开个头就不想说了。 他从白静的眼神里读出自己的幼稚和不成熟。那种感觉令他不爽,难以忍受。被看透的崔万山万分沮丧,经常做梦自己在庄里裸奔,被人追着瞧热闹。他则用手一前一后捂着屁股逃。 可是这个家,白静的无处不在,到处都有她的痕迹,占据了家里所有的空间。 他的书房是不允许任何人进的。他赌气对她说以后不要到书房,不用你整理,不需要任何人整理,不要碰我的东西。 白静怯怯的安静点头。果然,他故意弄杂乱的书房总是保持原样,但每天房间里照旧没有一丝灰尘。他知道又是这个白静刻意打扫,但东西原样摆放罢了。 后来崔万山拿些瓶瓶罐罐装上蛇蝎等毒虫带进书房,如此也只是有几天白静不敢进去,不到半个月,满是毒物的书房依旧纤尘不染。 这个家白静变成主人。她对崔万山越客气,崔万山越觉得自己多余。他才是被白静娶回来的新夫,他才是客。 住在同一屋檐下,睡同一张床,她却从没有对他敞开心扉。白静紧闭的嘴巴里好像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而在白静面前他从里到外被看透看穿,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这是不对等的。 白静给的“完全自由”中他失去了自由。 读过书的崔万山,一直喜欢“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应是可携手同游,“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应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理想的妻子应是依附于他的小鸟。应可以赌书泼茶,应是聪明和娇憨共存。 但白静话太少,只是默默观察他,迎合他。她一直独立的存在着。 崔万山在矛盾、孤寂、彷徨中度过。在和她的对峙、暗战中她永远是安静的,以不变应万变。他一次次败下阵来。一年后大儿子崔翔降生,又两年后二儿子崔祁出生。 阿爷高兴的合不拢嘴。 外人看来他和阿爷的关系变成父慈子孝,夫妻之间也是夫唱妇随。 在白静的打理之下崔家有了兴旺之相。 崔万山在不甘中慢慢沉寂下来,在百无聊赖中或约几个知己好友喝酒,垂钓狩猎。心思回到读书、习字、练拳上来,日子如古井无波。 一次阿爷逗着孙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看他练拳。 崔万山近来在拳脚上很是得意,总想跃跃欲试找高邈比武。他有意在阿爷面前卖弄,拳脚虎虎生风。 阿爷撇撇嘴很是不屑说:“要把家传的功夫练好就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身心合一,能随心所欲的调动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力量。调理内息,气与力相合,瞬间使肌肉向同一方向收放,发力。恁心还是不静,甭得意,这一拳徒有声势,拳法威力顶多六分,还早呢。” 崔万山眼神里露出不信。 他爹说:“咱崔家功夫便只是练到八分时轰出一拳无坚不摧,若练到九分时一拳打出天地变色。” 他又由不信变成了向往,问道:“那练到十分呢?” 阿爷哼了一声不说话,良久才说,他也没有见过,听太爷说大象无声,就变得平淡无奇了,至于威力会如何,没人知道。 阿爷抱着睡熟的孙子,陷入沉思。 他叹息一声道:“其实咱崔家曾有一人连成了。后来走出高阁庄没有回来。他这一辈子就只会一招,高阁庄没有人能是他的敌手,包括庄主高邈。” 说这话时他阿爷把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出现一丝惊慌。但粗线条的崔万山没有觉察。 “记住,不要走出高阁庄。”阿爷正色道。 崔万山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开始放在研习自家功夫上。看看周围的村庄里的人,一辈子不都是这样过,好像生活本来就应该如此。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生死死就那么回事,这就是生活。 第19章 抢来的女人 日子就如同庄里青石板砌成的和合街一样,一直都默默躺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笔直铺向的远方。 黑太岁给高阁庄平淡如水的日子加了点佐料,似热油锅里浇入一瓢冷水,沸腾炸裂开。他做了一件让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高阁庄里失踪半个月后,黑太岁摇着他的那条小船回来了,扛回家一条麻袋,里面装的东西似是活物,还在蠕动。 打开一看,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女孩。他那瘫痪在床的老娘一看又惊又气。忙问她是哪里人,家里有谁?小女孩只是一脸懵懂,使劲摇头,偶尔说出一句话叽里咕噜也没有人听懂。 阿娘拍打着床大骂黑太岁,命他赶快把这可怜的闺女送回家去。黑太岁说,俺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媳妇,恁若能给俺找个媳妇,俺就把她送回去。 气的阿娘痛哭一场,又是把黑子大骂一通。想想自家的境况也没钱给黑子娶妻。看看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妮子实在不忍心就给了黑子。 阿娘左看右看这小闺女楚楚可怜的模样, 又是叹息又是哭又有些舍不得强要黑子送走了。 百般思量下还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先养在房中。至于以后,就等闺女长大后再说。若是将来她同意这门亲事也就便宜了黑子。若不同意就认作干女儿,找合适人家嫁了。 庄里人问黑太岁,怎么就得了这么个俊俏标致的小媳妇? 他嘿嘿一笑说,前些日子,淄河上买卖不好做。俺就划着船往上游走,也无收获。一天晚上天黑的伸手看不见五指。俺看见这小妮子一个人在岸边提着两盏灯笼摇摇摆摆的走。见前后没人,俺干脆就拿麻袋往她头顶一罩,扛回来了。 听了这话有人大笑,有人暗自摇头。想来以他家境况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娶上老婆,这样也好。虽然同情那小姑娘遭遇,可庄里乡亲的,心还偏向了黑子。一是怕他这条牤牛犯浑耍横,二也妒这黑鬼的运气和福气。养大了哪里可能还会让天鹅肉给了别人,好白菜还让其它的猪给拱了? 闲言休絮烦,转瞬十年间。黑太岁抢来的这棵嫩白菜,慢慢学会了临淄方言,人长得也越发标志。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好看耐看,只是太黑太瘦弱些。 她极少笑,总是冷冰冰的。 黝黑的皮肤并不符合高阁庄人的审美标准。 她却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气质,应该叫做“冷艳”。“黑”和“艳”很难联系在一起,但她就是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逼人魂魄的“艳丽”。 有人不时提醒黑太岁要看好了,这样娇弱柔媚的人是不甘心在高阁庄待着的,要防备她有一天偷跑。黑太岁只是嘿嘿的笑,后来还是加高了院墙,门也天天关着。对这个冷艳的俊美小妮儿也还是和对老娘一样供着。 他一直没有和这黑妮儿圆房。黑妮儿没有逃跑,也没有被其它猪给拱了。 高阁庄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好像百年来也没有变化。 这些年崔万山赋闲在“外”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更长。白静依旧是那个白静,依旧寡言少语。阿爷依旧对这个儿媳称赞有加,对崔万山还是吹胡子瞪眼,对两个孙儿宠上天。崔万山也不敢多管。 岁月在崔万山样貌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身形挺拔,神情内敛,少了年人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人愈加儒雅。他开始喜欢陶渊明,喜欢竹林七贤, 心无旁骛 ,做起了闲云野鹤。他只关注自己喜欢、好奇和关心的事, 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再起波澜。 崔万山娶妻两年后高若梅也出嫁了,这也算是崔万山唯一曾关心过的事。 高若梅嫁给了西天寺一个叫贾丰度的跳墙和尚。 那个所谓的和尚也是因为父母溺爱怕养不大,便捐了香火钱,在西天寺里佛祖面前挂了名,做了代发修行的和尚。只挂名,鲜少到寺院去的。 十五六岁后人长得俊俏风流,传说和龙池庵的一个小尼姑有些个风言风语。为了表清白,贾怀忠一气之下自行剃了光头,长住在了西天寺以明志。 高若梅在去西天寺为爷爷祈福时认识了法号丰德的贾丰度和尚。 叫人想不到的是如此高傲的高家大小姐会喜欢上贾和尚? 反正高若梅去寺里烧香一来二去便和假和尚有了意思。 贾丰度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来过高阁庄,跳过高庄主家的墙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翻墙要离开,却被高家人捉住。高若梅的哥哥高庄主深恐高家小姐清誉被毁,只好成全了二人好事。 庄里人知道这事后心痛并扼腕叹息,顿足捶胸。后来愤愤中有了看热闹心态,甚至幸灾乐祸起来。心气如此高的高若梅挑来拣去最后竟然要嫁给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可见无论多好的白菜终归要被吃的,至于谁吃,只要不是自己当然就是被猪拱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事成为高阁庄人茶余饭后的主要谈资。有人说那天晚上听到高家高小姐闺房里的异样。 高阁庄人因此编了一个歇后语:贾和尚跳墙-----得了意。 高庄主的家丑, 不敢说的太直白 。后来不管什么事只要加上“跳墙”就是“得了意。”比如如,某某跳墙了,或者说某某人“得了意。”就是有了好事得了好事的意思。里面更多隐含的还是男女的那点事。 说这话的人内心里或多或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崔万山就是这样的人之一,刚开始听到这话,有想要打人的冲动。高若梅还在他心底最深处有个位置,是他的一个痛点。可他想到自己只是单相思,就更加心疼和郁闷。 转过年来,高若梅回娘家省亲,抱回一对粉雕玉琢般头皮光光的龙凤胎“小和尚”。 已经接替老甄秀才在私塾教书的小甄秀才对这位高家小姐也一直是狗舔油壶般念念不忘。看到春风满面的高小姐醋意顿生,摇一摇手里的鹅毛扇计上心来。 他说道:“这两个娃娃长得一模一样,当真叫人爱怜,但不知哪个是先生的,哪个是后生的?” 小甄秀才这教书先生说话最喜拐弯抹角。粗俗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听了生气却无懈可击,像极了高阁庄人“相看女人”时调笑的言语。 高若梅只是双眉蹙了蹙,不见羞涩,也不着恼,微微一笑说:“俺可不管后生还是先生,即使将来读书高中,做了真秀才,也是俺的儿。” 崔万山听白无常学着女人腔调,绘声绘色的描述后哈哈大笑。与白无常、黑太岁大醉一场,心中释然。 第20章 白无常 自那天夏回来酒馆一聚之后,有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崔万山没有再见过白无常。 他有几个想破脑袋也闹不明白的问题,要问老白,却见不到人。老白经常在高阁庄玩人间消失。有时一走就是半年。 秋蝉有气无力的在柳树上叫着,几条柳枝在水面上一点一点的荡起圈圈波纹。暗绿色的荷叶边上已经有些泛黄,微风吃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私语。 这天崔万山在黑太岁船上一边垂钓一边喝酒。 他皱着眉头望着水面静静发呆。 “二哥,要不俺下去给摸几条鱼上来?但是,恁不喝酒想啥呢?”黑太岁说。 “俺在想那天夏回来酒馆的事。”崔万山说。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但是,还翻那老黄历做啥?” “黑子,那天夏回来酒馆发生的事你不觉得奇怪吗?天门寺四大护法和太行派的双煞,都是江湖成名人物。可是到了咱高阁庄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但是真也不咋样,被俺一拳就打跑了。”黑子不无得意的说。 “身为太行派的掌门人,江湖人眼里的煞星,功夫这么弱?天门寺的四大护法可是一天灭了天一门,他们功夫很差吗?”崔万山说。 黑太岁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夏回来那老小子给他们饭菜里下了毒?但是……” 崔万山摇摇头,“这几年俺对用毒也有涉猎。他们绝无中毒迹象。还有你一拳把和尚打飞出去,两拳齐出把黑白双煞震的破窗而出,他们逃的比兔子都快,种种迹象表明他们都没有中毒。” “但是,二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黑太岁说。 崔万山看着动荡的浮漂说:“老白知道的比我们多。” “这两天我慢慢想明白了,以你的性格,那天无论如何都会出手,但出手时机是老白控制的。” 崔万山继续说:“恁一拳‘直捣黄龙’,和尚后退顺势化解。四个和尚倒地撞到桌凳,当时觉得有点古怪,现在想来是故意为之,假装狼狈,实并未受什么伤。俺觉得真正惊走他们的应不是恁。” “但是,那是谁?”黑子不服气的说,“二哥功夫比俺厉害,但是也不能把俺看扁了。” 崔万山摇头道:“俺没说你功夫差。‘玄武殿!’恁没听到他们说到这名字吗?他们几乎异口同声说出,而且声音颤抖,眼神里透露出恐惧。” “听到了,但是‘玄武殿’是什么?” “俺也不知道。他们慌张的离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这是为啥?俺总觉得老白知道很多咱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老白这为老不尊的老小子不知去哪了。他居然拿俺当枪使,回来一定揍他。”黑子挥挥拳头。 “老白!“崔万山嘀咕一句,他看着黑子说:”老白长得什么样,你还记得吗?俺脑子里对他的印象除去盘旋着一双大眼,竟然对他的面貌没有任何印象。” 黑太岁哈哈大笑道:“二哥恁可真有意思,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怎么会忘了长什么样子。但是,可能被白嫂子掏空了?但是……” 黑太岁闭嘴不再说话。他搔搔脑袋道:“奇怪,奇怪。但是俺怎么也不记得他相貌?这么一说还真想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不对,好像咱平时见的老白脸上就是一对瞎眼,好像其他都是模糊的。怪哉,怪哉。” 崔万山点头道:“也许是因为咱们之间太熟悉,没想过对方长什么样。” 黑太岁道:“但是,俺为啥一想到你,连你脸上几根毛都能记得?” 崔万山道:“行了,咱不说老白,再说说夏回来酒馆的事。老夏,不,应该是现在的长东,易容后在咱庄里这么多年竟然一点武功都没有露过。咱们可是从没把自己家功夫当回事,在酒馆也也没少谈论。没想到他竟然偷学了去。” 黑太岁嘿嘿一笑,“但是,只学了些皮毛。老夏出去可别说是高阁庄的功夫,免得给咱丢人。” “但是,二哥,有一件事你一直没有说过,俺也不好问,恁和高庄主没有在擂台上交过手,但是庄里人都说你们私下里比试过。高庄主功夫难道真的比恁高吗?但是,俺不信。” 崔万山抬头看着牛山艰难的说“高邈功夫深不可测。”他很不愿意想起那次比武,自己在高邈面前简直是个孩子一般。 “但是,那天看他在夏回来酒馆可够怂的。” “这也很奇怪。高邈着实让人费解。”崔万山说,“黑子,你在淄河上闯荡了这几年,可曾遇到过江湖人物,可有对手?” “不瞒二哥,黑吃黑的事俺也没少做,是真没见到过能和二哥一样的对手,偶有能和俺拆三拳两脚的都不曾见。”黑太岁说。 崔万山说:“俺有一个想法。会不会咱们练的就是天下一流的功夫。咱们其实都是一流高手,只是从未和外人比试过,不知道罢了。” 黑太岁道:“这个俺没想过,但是阁庄的功夫在周围临庄无敌手是真的。” 崔万山点头道:“俺想出去走走。家里正好在扬州还有点生意,不如咱们一起去一趟,顺便开开眼界也认识一下江湖英雄人物。如何?” 黑太岁眼睛一亮,大嘴巴裂了裂,随即眼神又暗淡下来,笑道:“二哥,呵呵呵,但是恁又不是不知道,俺那老娘年岁大了,且又瘫痪在床多年。俺得照顾老娘,还是不去了。” 崔万山不屑道,“你算了,平时出门待十天半月不回家,也没见你照顾老娘。到底是挂念老娘还是不放心娇艳的小娘?” “但是……都有,都有。”黑太岁,嘿嘿的笑。 崔万山跳下小船要离开。 突然黑子叫道:“等等。”他不眨眼的盯着崔万山看。 崔万山问道:“怎么?” 黑子说:“俺已经忘了老白长啥样,别也把你给忘了。哈哈,哈哈。” 崔万山向他虚踢一脚,说道:“滚蛋。” 这次谈话后崔万山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不管如何都应出去闯荡一下,也许高阁庄家传的功夫不弱。俺要去见识见识江湖英雄。 但什么是江湖? 第21章 走出高阁庄 在高阁庄,女人一般称呼自己男人是“掌柜的”。而在崔家,崔万山家里油瓶倒了也不扶,白静才是掌柜的。崔万山就是闲人一个,在家里最多算是甩手掌柜,像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和白静之间一个月也说不上十句话,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 十几年来两人没有吵过架,红过脸。崔万山更从没有动手打过白静,白静也对崔万山也未没说过一个不字。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古人典范夫妻不过如此?这是不是幸福?”崔万山想。 “俺要到扬州去看看咱家的生意。”吃过晚饭后崔万山对白静说。 白静看看崔万山,有些吃惊:“恁问过阿爷吗?” “问过了。”崔万山说。 白静在他面前第一次脸上现出迷惑的神情。 如今阿爷只管带孙子。阿爷是让他问儿媳妇的意思再定。这个家他放心的交给了白静。 晚上夫妻二人躺到床上,白静抱住崔万山的一条胳膊,轻轻说道:“两个孩子还小,恁……一定要去吗?” 崔万山说:“这是什么话,俺又不是不回来了?” 白净现在的样子,迷惑的忧心的眼神里透露出对他的不舍和担心,这令崔万山有种报复的快感。他翻身爬上那个白花花的身体,看着眼角处已经有浅浅的鱼尾纹的那张依旧白净的脸。挽起的头发在灯光下几根银丝在闪烁,有些扎眼。 十年来他只是觉得自己可怜,独处时甚至自怨自艾。而这个和自己在一起同床共枕的女人呢?她就像磨道里的蒙了眼拉磨的驴子,每天默默周而复始重复着相同的事情,甚至极少走出家门。她今天的样子一样可怜。 已经三十岁的崔万山从小到大就在这个有一百一十二户庄子里转。每一家每一户他都熟悉到可以闭着眼睛从任何地方来去自如。他清楚庄里每个人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情,说话的声调,习惯先说什么。他熟悉到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审美疲劳。他看到父辈或祖辈由年轻力壮变成垂垂老者,然后可凭借功夫或资历进入长老会,每天无所事事,没事找事吆五喝六的混日子。老到生了病时,要求子女搀扶着走到多年前已备好的寿材面前,伫立良久,或是要求再上一遍漆,甚至会躺到棺材里试一试。直到有一天真的躺到里面不再起来,变成一个小小的牌位被安放在祠堂。 他看见同辈中人,从垂髫小儿变成少年少女,然后长大结婚生子,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两口子为鸡毛蒜皮每天吵架拌嘴,再像父辈一样老去。夏天坐在阴凉里,冬天坐在被风的墙根,慢慢消磨时光等死。一代一代就这么循环。 崔万山是不甘的,他像是站在外面看风景,把庄里都走遍了看透了,“众人皆醉我独醒。” 他倦了。他不清楚白静心里会怎样想,不知道她对现在的生活是否满意。 他只是悲哀,不管快乐还是不快乐,身边人都会红颜慢慢老去。他还无法想象并接受一个满是张力弹性十足的躯体变成一个四肢躯体像滕树般爬满皱纹。崔万山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呵护她,但他这个醒着的人却也很是迷茫,不知如何叫醒她,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这一刻崔万山突然不想去扬州,不想离开,就想和身边这人平淡安稳过一辈子。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也不错? 两口子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啥感觉,但亲情终是割不断。 也只是一刻,白静依旧还是把头歪向一侧,嘴唇抿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流露。 崔万山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不清楚这个沉默的阴郁的可以看透一切的白静是睡还是醒着。也许她根本就是一直醒着,一直在看他这个小丑表演。 崔万山无力的翻身躺下,心有些不甘。 在这山野之间如蝼蚁般生存,如井底之蛙只见庄里这片小小的天空?那还不如做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为了梦想也要跳出这个地方到外边去走走看看。是的,必须出去走走。 时间过的很快,十几天后,崔万山整理好行装,和崔矮子准备出发。白静牵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孩子(老子出门省去多少打!)。她抬头看看崔万山,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双唇。一直送出庄外。最后她说,孩子会想恁。 直到崔万山走出很远,将要转过一个山丘时,他回头看白静,牵着两个孩子,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站立成一棵白杨。 崔万山心头思绪有些凌乱。 他抬头看远方树林的那边是山,山那边是什么?对未知和未来世界他有种莫名的向往、不安、和欣喜。 高阁庄庄主高邈在暗处看着远去的崔万山。他身边一个虚幻的白影问道,“这次你不打算阻止他了?” 高邈道:“阻止他又有何用,上次把若梅嫁给他,结果依旧无法改变。让他继续做和尚。” 虚幻的白影问道:“为何他可以一次次走出高阁庄?” 高邈黯然道:“他还会出家做和尚,最后自己杀死另一个自己,这是他的宿命,千年来都是如此。这一粒棋子我已经用过多次,始终找不出破局的机会。你可以去看看,有没有细微的可以抓住的机会,如果可能,再用一次也可。只是我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第22章 杀人买卖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十里淮扬路,繁华瓜州渡口,南来北往之人,寻花问柳客。 十月江南天气好,可怜冬景似春华。 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似狂花。 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 白乐天的一首《早冬》还是比较适合当时崔万山所见扬州景象的。看不出一点秋天的萧瑟之气。扬州的秀美就像是小姑娘活泼明丽。这样的环境也塑造了当地人的性格。吴侬软语,说话声音柔美可爱。 崔万山到了自家店才发现店面实在是小的可怜,在偏僻处两间店铺,后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几间房子既当库房又当卧房。白静的哥哥白守拙忙准备腾出自己的房间给崔万山住,他和崔矮子在前面店里打地铺。崔万山说他不在店里住。 接风洗尘时白守拙拿出铺子里的账本给崔万山看,崔万山摆手说,铺子的事俺不懂全凭大哥做主。白守余尴尬的笑笑。 崔万山一头扎进了扬州城。开始几天由白守拙带他出去转,后来崔万山要他好好照顾店里生意为由,自己去游玩。几天后崔矮子带了部分南方货物坐船返回,崔万山却说什么也不走了,崔矮子也没办法,只好叮嘱几句自己坐船回去禀告。 “春风十里扬州路。”脂粉地,销金窟。只要有钱,这里便是一个令人乐不思蜀的地方。一段时间里他踏遍扬州名胜古迹,却从来不知道江湖人物在何处。 “小栏外,东风软,透绣帷、花蜜香稠。”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荒芜。他被这股香风彻底吹晕了头。他在莺歌燕舞地,押妓斗酒,纵情声色,纸醉金迷。 自己带的区区几百两银子很快就被香风吹散。白守拙也给过他十两银子,崔万山却看不上眼,直接扔还给他。他对银钱没有什么概念,出手大方,为人仗义,偶尔还卖弄一下自己功夫替人出头,倒是博得一个豪爽侠义之名。不时有人请他喝酒。即使这样他带的银子也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月。 俗话说,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出手大方的崔万山没有了银子,姑娘们的青眼变成了白眼。 在寻芳阁喝的醉醺醺的崔万山半夜里从一个叫暮雨姑娘闺房内被老鸨红婆客气的请出。 他无处可去,正寻思到哪里去熬上一夜。 走到灯火阑珊处,一人向他招手,崔万山想也没有想就跟那人走。骄傲的崔万山根本不知道怕。 走到一间茶舍,雅间里那人要了茶,挥手让茶博士退下,出门后把门带上静静离开。 那人向崔万山拱手说道:“老夫这里有一笔买卖不知道崔大爷做不做?”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 崔万山抬眼看,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人。 此人身穿青缎子长衫,约有五十岁左右,一双眸子烁烁有神透着精明,有八分像是商贾之人。 天上可不会掉馅饼,看他何意。 那人说:“实不相瞒我家老爷不想再在世上见到此人。” 说着又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在崔万山眼前亮了一下,叠放在银票之上。那是一张画像,后面附有一张简易地图。 崔万山眯起眼睛看着那老者。 老者双手插进袖中,也不再言语。 沉默一会儿,崔万山说道:“俺从不做亏心事,更不会做这些杀人放火的勾当。恕难从命。”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崔大侠,如果要你杀的是罪大恶极之人呢?”那老者坐在那里没动。 崔万山站着没动,依旧冷冷的看着那人。 老者清清嗓子说道:“如果一个人见别人家妻子长得好看,便强抢回去污人清白,害得那女子含恨跳河而死。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该杀。”崔万山说。 老者说:“她的丈夫告到官府衙门,此人却花钱与官府勾结残害她的丈夫,打入监牢。她那婆母告状无门救子无望,日日恸哭,最终郁郁,吊死在家中。这人该不该杀?” “该杀”崔万山说。 老者指着画像说:“这人又以同宗的名义抢夺了人家家产,害得此人家破人亡。该不该杀?” “该杀。”崔万山说。 老者拱拱手,起身离去。 崔万山游移不定,手指在茶桌上轻轻敲击。他端起茶杯猛地一口喝干,抓起银票和画像塞入怀中,转身出门大踏步回了寻芳阁。 三天后,在关帝街东首,盐商林之平被人杀死在家中。 官府查案时,崔万山正在朝云房里醉的不省人事。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那晚三更时分他轻易就找到了林之平的家。在崔万山眼里护院保镖连看门狗都不如。 烛火跳动,当他静悄悄坐到林之平对面时,大胖子林之平正沾着唾沫聚精会神的翻阅账本。 大胖子抬头看见他时哆嗦一下,又强自镇定下来,颤声问道:“侬是哪个?” 崔万山从怀里掏出画像,又对者胖子说道:“林之平对?” 胖子点点头。 崔万山说:“一个人看上人家妻子便强抢回家污人清白,害得那女子含恨跳河自杀。这个人该不该杀?” 林之平一张大脸冒出油汗。 他问完老者说过的四个问题,大胖子问了四遍,侬是哪个? 他叹息一声,摇头站起身。 胖子也慌忙跟着站起身,张口想要喊人。 崔万山只一拳击中他的前胸,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胖子张嘴喷出一口夹杂着碎肉的鲜血,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仰面倒下。 崔万山左手打开折扇,挡住飞溅过来的鲜血。折扇上原本半开的一枝梅花顿时朵朵绽放。 第一次杀人,他看着胖子惊恐绝望的眼神,大张开着嘴里殷红的舌头和牙齿。胖子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无助在空中乱抓。 眼睁睁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挣扎死去。真正面对死亡时的那种绝望情绪会传染人,令人不寒而栗。胖子重重摔倒在地,白胖的身躯像一头瘟猪。令人作呕的屎尿气迅速在屋里弥散开。 崔万山看见他身体里有一个似有似无的白影飘飘飞到空中。 他迅速逃离,左拐右绕转了几个圈,直到运河边确信无人后才站定。他趴在一块石头上呕吐,连胆汁都吐出来。最后他抹着眼泪鼻涕,干呕。 运河水波荡漾,枯枝和几片残败的叶子漂浮在水面上被风吹动慢慢贴到边上。远处画船上顺风飘来琵琶声和调笑声。 他不清楚被胖子逼死的那女子是在什么地方跳河自杀的。崔万山只对着水面不停的说,俺是替恁报仇,替恁报仇。恁在天之灵,告诉阎王老子,俺杀的是该死之人,是在替天行道,是在做好事。他不停的絮絮叨叨,泪流满面。 崔万山在朝云的房间里醉的不省人事。每当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个胖子绝望的眼神,仰面摔倒时嘴里狂喷的鲜血。 另一个房间内一个身穿华服的清瘦老者正在同寻芳阁老鸨红婆说话。 老者道:“这人不错,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但不能收在身边,个性太强,也太过皮籁。他是一匹无法驯服的孤狼,做不得忠狗。这段时间要随时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老鸨红婆在旁边侍候,不住点头。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双手探入左右两个给他捶腿的小姑娘怀里。 见到老者不再说话。红婆轻声的调笑道:“咱寻芳阁最近刚买了几匹瘦马(扬州瘦马),可惜还没有调教好。这两个庸脂俗粉怕是委屈了老爷您。”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老夫入乡随俗,生冷不忌。呵呵……”老者说。 老鸨似是对什么清浊没听懂,跟着咯咯的笑。笑声像是刚刚下了蛋的母鸡。胸前两坨肉随笑声上下颤动。两个姑娘只是低了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第23章 寻芳阁 对金钱本就没有多少概念的崔万山,银子很快消失殆尽。 从中午开始他坐在寻芳阁大堂里独自饮酒,热闹中更显寂寞。一个人走过来在他耳边悄然道:“爷,有个买卖做不做?” 他看着杯中酒,眼皮不抬说,“滚!”除去杀人他还会做什么? 记得阿爷说过,替天行道是侠者所为,但那天他做的事是拿钱替人杀人,和侠义没有半毛钱关系。把杀人当成买卖来做,这是什么?怎会是替天行道?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问他,这是俺崔万山能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吗?俺可以判人生死,取人性命? 他提起酒坛狂灌。 不知道什么时候扬州路上最火热的歌舞场寻芳阁,大厅里坐满了人。 老鸨红婆站在厅台歌榭,清清嗓子笑道:“各位客爷,咱们寻芳阁刚刚从北方请来一位才貌双全,艳绝天下的姑娘,今天初次与各位爷见面,还请多多捧场。先让姑娘弹个曲儿,各位客爷品评一下如何?” 说完话红婆双掌轻拍,台前低垂珠帘,遮挡了众人的视线。帘幕后面隐隐有一身穿淡绿色衣衫的姑娘慢慢走上台,在琴床前坐下。珠帘半遮半掩间只看到一个俏丽身影,让人浮想联翩。这红婆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红婆手掌轻拍,待众人安静下来。她笑道:“请各位客爷品鉴一下我们新来姑娘的技艺。” 崔万山心里微动,没来由想起一路上同船曾被他三番五次从强盗手中救起的,犯官之女周姑。 有人不耐烦道:“少说废话,赶紧让姑娘弹一曲大家听听。” 帘内琴声叮咚,轻拢慢捻响了几声。 大堂内嘈杂人声被琴音感染,渐渐安静。 崔万山不通音律,但他也听出了琴声的柔婉,不觉被琴声吸引。 他突然心神一晃,闭上眼,好似坐在了小溪边。柔柔的微风拂面,流水潺潺,轻盈,跳脱,欢畅。溪边野花娇艳,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他起身,临水负手而立。几片落花逐清澈碧水远远飘来,又飘向远处,流水脉脉,落花无言。 人变的慵懒,如沐春风,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他端起酒杯竟闻到淡淡花香。 曲调婉转若流莺,远山后出现一抹微云,慢慢飘来,几朵白云不断变换着形状,白云越积越厚,颜色由白慢慢变暗,风声渐急,一场春雨忽至。春风料峭,摇动花枝,凄风冷雨中百花瑟缩,花瓣噙泪,终于无法承受凄雨之重,繁花纷纷叹息着,落到地上。满目凄然。 琴声渐弱,几不可闻。众人伸长脖子看着帘幕后那绿衣女子。 雨渐散,云渐收,冷风依旧。天空慢慢亮起来,眼前百花凋零,满目疮痍。花瓣在泥泞里,沾满离恨之泪。 琴声里满含伤感留恋之意。 琴声渐起,突然转急,又变的欢快热闹。游人如织,探春访春惜春之人,从远处纷纷踏至而来。在闹哄哄,马车隆隆声里,在嘈杂的喧嚣里,熙熙攘攘的欢笑,地上的花瓣和雨水搅在一起,碾碎成泥,化作芳尘。 一只蝴蝶翕动翅膀停留在一片陷在泥泞中的花瓣上,久久不肯离去。肮脏的大脚从天而降,蝴蝶和花瓣永远埋没在泥土里。琴音变的哀婉,似是对这蝴蝶和花瓣的命运发出又一声长长叹息。 在叹息声里,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琴声变的宏大,似有无数根手指在拨动琴弦,如风吹过千山万壑。锵锵声如万马奔腾,琴声里满是杀伐之气。 “砰”地一声,一根弦断裂。众人如当头一棒,望着珠帘内,无不骇然。有些担心和惋惜,担心断一弦,琴曲无法继续;惋惜如此好听的曲调就此结束。 琴声凝涩,溪水声汩汩。 在凝涩中几股水流缓缓流淌,终于汇于一处,欢快前行,一路高歌注入无边无际的长江大河。江水滚滚而来。宽阔的江面上隐隐出现一叶扁舟,在风浪里沉沉浮浮,时隐时现。琴声再急,滔滔江水汹涌澎湃,扁舟倔强的站上潮头浪尖,船夫在与江水搏斗。 “铮”又是一声,再断一弦,如金戈相交,断金碎玉。众人心中又是一震,顿觉眼前一黑,心里突然担心这抚琴之人再难成曲调。 然而,琴声没有停歇,变的嘈杂。嘈杂的声音让人心烦气躁,如处于闹市,似乎看到了市井人心的险恶,看到世间的阴霾和肮脏。 闹嚷声里一个极细极小的声音从遥远处飞来,这细小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压过杂乱的声音,如春笋翻开碎石,破土而出,慢慢向上攀升,节节拔高,直入云霄。 琴声到了极高之处再次攀高。突然如一道闪电直劈下来,众人来不及眨眼,来不及掩耳。 “当”的一声,又是一根琴弦断裂,似有一支利箭直刺入人心,惊的众人冷汗涔涔。 一切归入无尽的黑暗。大堂内鸦雀无声。众人只是怔怔瞪着眼睛,望向珠帘之后的绿衣女子。 接连断了三根弦,这还如何演奏? 正当众人担心这绿衣女要以出丑的姿态现身时,琴声再起,是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嘲哳声响,如火石在撞击,听者如身在没有天光的漫漫黑夜,独行。无助之感令人绝望。猛抬头,唯有天际现出一点微弱的星光。不,应该是一个火星,微弱的星火如呼吸般明灭跳动,但这仅有的一点亮光,每一次的明灭跳动都令周围的黑暗为之战栗。在无尽的黑暗中,微光渐变渐亮。蓦地一个火球冲天而起,直入云霄,照亮了大地,驱尽无尽的黑暗,火光冲天。火球在空中炸裂,火焰四散砸落下来,周围一切都淹没在火海中。这烈焰似要烧尽世间一切黑暗和肮脏。 珠帘后面,绿衣女变成千手观音,似有数百根手指在拨动数百根琴弦。众人脸上、身上似被烈焰炙烤,置身于火海中。 突然绿衣女双手狠狠砸在琴上,用力扯断琴弦,起身抱琴使劲摔在地上。 而这一系列连贯声响就好像是弹奏乐曲的一部分,没有人觉得不妥,没有人出来阻拦。当发现事情不妙时,少女已踢开琴床,扯断珠帘,疾走两步,低头狠狠撞向台前的一根粗大红柱。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 崔万山心头一震。他已认出台上人正是周姑。他刚要出手救人,见老鸨红婆手指轻弹,两枚白果击中周姑双膝。周姑扑倒在地。 崔万山又是一惊,自己居然没有看出,老鸨红婆武功不弱。 上来两个丫环,急扶起周姑再次坐下,有人把破桌烂凳子抬走,收拾一番,珠帘帷幕挂起。 众人终于看清绿衣女真面目。 绿衣女满脸愤恨之色,欲要张嘴大骂。红婆走上前,在她双肩一按,紧盯着她的一双美目,发出咯咯的笑声。 绿衣女全身僵直,委顿在椅子上。片刻后,她眼睛里恢复清明,脸上满是惶恐,一动不动。 老鸨转身对客人嗲嗲的笑着说:“刚才各位已经听了我家姑娘弹奏琴曲。不知各位客爷以为如何?” 有人敲着桌子大赞:“孔丘在齐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诚不我欺。听姑娘一曲当真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瘦弱书生。 红婆轻轻抚掌笑道:“西门官人当真是精通音律之人,这姑娘正是来自齐地。” 老鸨走到周姑身侧。 轻启红唇说道:“请姑娘拜客。” 只见老鸨红婆左手手指轻动,一串极细极轻的铃声从她手上带的银铃上传出,声音里充满魔幻!周姑涨红了脸,眼里是惊慌之色更胜,但还是依言起身前行几步,盈盈下拜。 她身体应该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崔万山又是一惊。周姑行动时,红婆手指轻动,莫非这就是江湖失传多年的“提影控形术”? 提形控影术源于百年前一位采花大盗所创。相传只要被“提形控影术”所控,人便如提线木偶般任其摆布。被控者虽然意识清醒,身体却只能听从施控者摆布。 让人在意识清楚的状态下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对被控者是折磨,对施控者来说事情本身就令人兴奋。所以这邪术比迷香散要邪恶的多。为江湖人所不齿。 红婆说:“姑娘往上走。”红婆手指动,周姑向前走。 红婆说:“姑娘转身。”手指再动,周姑慢慢转身,涨红的小脸,回眸一顾。而这一回头,台下众人都觉得,这美貌女子是在看我。便是天天在万花丛中之人,心头也不由乱跳。 老鸨说:“姑娘借手瞧瞧。”周姑抬臂,十指纤纤,露出一段粉嫩洁白的手臂。 老鸨说:“姑娘再走走。”周姑微微颔首,以手拉其裙,趾出。 双足纤细,白嫩如莲下藕。她身体微微颤抖,娇弱无力之态尽显。脸上泪水簌簌落下,梨花带雨。那神色凄楚哀怨,却让见者无不生出护花之欲。 老鸨看一眼周姑,轻叹息一声说道:“姑娘,快收起这大小姐脾气,别再装什么大家闺秀。到了这烟花之地,任谁也是要走这一遭的,过了今晚什么都好。这是命,认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是我们这位姑娘点红烛的好日子,不知道花落谁家,在座的那位才是我们姑娘的恩客?” 崔万山看见周姑簌簌滴落的眼泪,满脸的无助绝望,真想立刻冲上去救人,但他还没有自信到可以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把人抢走。 红婆又对众人说道:“今夕海棠春沾雨,双绝色艺任君尝。各位恩客都见识到了。总不能辜负了我们这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点红烛的钱最少五百两。” 众人一阵喧哗。 有人道:“红婆,你还不如去抢,这个价可以卖到不错的‘瘦马’了。” 红婆只是微笑不语说。 等吵嚷声小下去,她才又说道:“还是老规矩。” 周姑大瞪着受惊的小兽般充满惊恐的眼神,泪水簌簌而下,在脂粉堆中,淡雅如沾雨梨花,令人更生爱怜和呵护之意。 有人端起酒杯不停的灌酒。 有人不住的吞咽口水。 有人在偷偷摸自己的钱袋子。 崔万山心里焦急万分。他望向窗外,太阳还未落下。到天黑之时就是拼了命也要救她。时间过得太慢。 有人开始叫价。 “五百五十两。” “六百两。” …… “九百两。” “一千两。妈的,有趣的紧。老子要见识一下如此烈性的瘦马。”一个中年汉子嘿嘿笑道。 “两千两。”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声音有气无力。 那中年汉子干笑两声说:“黄老爷,真有你的。”拱拱手不再说话。骨瘦如柴的老者轻咳着站起身,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众人吞咽着口水,已经放弃叫价。 “三千两。”一个老者轻敲桌面说道。 一片唏嘘之声。三千两银子买个初夜。这价钱够他妈的卖十几匹“瘦马”了。怕是这个丫头,卖身价也不过千两。 崔万山一直在喝酒,举起的杯子早已空了,却不知道。他觉得周姑在看他,用那双泪水如断线珍珠不停流泪的眼。其实他坐在角落里,台下那么多人,周姑怎会看见他? 天快黑了。他捏着酒杯的右手微微颤抖,左手拢在袖里屈屈伸伸。天马上就要黑了。 厅内恢复喧哗。未能得到姑娘垂青的人很快从沮丧中走出。世间有那么多花,又怎是自己想摘就摘的?好在寻芳阁遍地芳草,何必独恋这一枝? 在一阵音乐声里,周姑换了新人衣裳,被人搀扶到一个布置一新的房间内。那位五十多岁老者也起身,摇摇晃晃走向新房。 崔万山再也坐不住。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他不敢不能再继续等下去,准备动手抢人。 这时,一个大茶壶走过来,附耳轻声对他说道:“崔爷,里面有人请。”说着话,他指指那布置一新的房间。 崔万山扶着桌子,摇晃着站起身。 推开门,见盛装打扮的周姑坐在床头边一动不动。茶几旁坐着一个老者,正是那天在茶馆请崔万山喝茶之人。 他伸手示意崔万山坐下,指指桌子上的一张卖身契。没有说话,起身离开。 崔万山看到周姑的眼神由惶恐绝望无助,变为迷茫,然后慢慢平静。 当崔万山走进房间那一刻,他就把自己给买了!卖给了周姑,也卖给了那位老者。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值多少钱? 第24章 恶鬼杀人 是夜,二人互诉离别之意。原来他们坐同一条船来到扬州,一路上崔万山曾三番五次救了周姑。 崔万山听周姑说她的父亲本是齐地周县县丞,因位卑且清廉,拿不出钱孝敬前来山东巡查的八府巡按阎霸懋大人。 阎霸懋很生气,便亲自微服到周家,指着周县丞的鼻子大骂道:“老周啊,你在这里富庶之地都伺候了五任县官,难怪你这么多年还做个八品的芝麻官。你看看,你看看这家是人过的日子吗?今天本官到此也不和你废话,为官之道,‘吃、拿、卡、要’。这是规矩。” 他在周家陈设简陋的客厅转了一圈,摇头说道:“丝绸之乡富庶之地,竟混的如此不成样子。但是,老周啊,你拿不出多,还拿不出少?做贼的都懂一个道理,叫做‘贼不走空’。即使到了家徒四壁的人家,看着可怜扔下一串钱,走的时候也要拿根柴火棍,图个吉利。这叫盗亦有道。当官的也有当官的规矩。若是到你这里坏了规矩,叫其他官员怎么做,本老爷我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 周县丞深施一礼道:“大人,您看看我家里有什么,随便拿。” 那位八府巡按看看四壁,除去书还是书。气的跺跺脚转身离去。 几天之后,周县丞竟以贪赃枉法的罪名被抄家。周县丞和儿子发配塞北戍边,周姑则发往扬州编入乐籍,充为歌伎。 一次宴会上,周姑被扬州知府看中,要她侍寝。她誓死不从。知府一怒之下,把她卖入寻芳阁,要她做千人跨的门槛。 三日后,扬州城西一座土山上,崔万山觅下一个小院。稍微修整便和周姑搬进来。 周姑自从在寻芳阁见到崔万山面后,几乎寸步也不离开崔万山。她被吓破了胆,睡觉时也像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靠在他怀里。崔万山外出购买一些柴米油盐生活用品,她也和孩子一般牵着崔万山的胳膊。 周姑很少说话,终日里神经一直绷的很紧,脸上总是一副慌慌的神色。崔万山和她说话时,她会强挤出一些笑意,但任谁也能看出勉强。崔万山不忍她痛苦,和她去看过几次大夫,不过是拿几副安神药,却不见好转。周姑做饭也神不守舍,饭菜不是夹生就是焦糊,周姑总是慌张的道歉。崔万山笑笑,很是香甜的把饭吃完。 早上,天刚刚放亮她就披衣服急急起身。崔万山道:“这么早起来做啥?” 周姑惴惴的道:“起来给郎君做饭。” “太早了,俺不吃。”崔万山说。 周姑犹豫着还是起床。 崔万山一把把她拖入大被中,故作生气的说:“记住以后不许叫俺什么郎君,听着别扭。叫俺哥哥就是。” 又柔声道:“多睡会儿。” 崔万山迷迷糊糊中听见周姑轻声道:“哥哥,你会不会抛下俺独自走了?” 崔万山转过身把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肩说道:“不会,永远不会。今后俺去哪里恁就去哪里,天涯海角俺们也在一起,永不分离。”说完他又呼呼睡去。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一个月后,周姑恐惧焦虑的症状略有好转。即使再简单食材到她手里也做的有模有样,崔万山吃的有滋有味。周姑性格也稍开朗了些。 崔万山做事放荡不羁,喜欢率性而为。不喜欢周姑在自己面前太拘谨。而怎么说周姑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说话做事礼数周全。在崔万山这粗人眼里看起来,拘泥于礼数,接近于迂腐。 他偶尔为她披衣整理,她必定站起身恭恭敬敬连声说谢谢,谢谢。或二人围坐在炭盆前烤火喝茶,崔万山递一杯热茶给她,也忙起身双手接过,谢谢连连。眉眼中透出谦恭。 崔万山自从得了周姑实是喜欢的紧,不想她在自己面前过于拘礼,便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俺平生最讨厌这些凡俗礼节。常言说‘礼多必诈。’对俺恭敬放在心里就是了,俺不喜欢这些虚假客套。” 周姑红了脸,小声说道:“哥哥怎么可以这么说?在爹娘面前可以把恭敬放在心里,而狂放不羁,不守礼节吗?” 崔万山心头一震,想起阿爷的样子,顿时气焰矮了三分,笑道:“俺跟你开玩笑呢,不必当真。” “世间反目成仇的事情大多都是从玩笑开始的。哥哥以后可不要冤枉了妾身。”说着竟掉下了眼泪。 崔万山忙揽她入怀,以示宽慰。直到哄得周姑破涕为笑方止。 半夜里周姑睡着,崔万山听见屋顶上有声响,穿衣起身从窗内翻出,双脚一点地,也跳上房顶向来人追去。 跑不多远,见一棵不大的松树顶上,一个人站在上面随风轻轻摆动。那人向崔万山笑道:“崔老弟,近来过的还逍遥快活?” 崔万山也站在一棵树顶,见来人正是当天买下周姑的老人。崔万山心道,要账的来了,账终归要还的。于是拱手施礼道:“多谢。直至今日还不知怎么称呼阁下?” 老者说:“不必多礼。老夫姓林,如不介意叫声老林就好。” 崔万山再次行礼:“多谢林兄成全。” 老林手一扬,一张薄薄的纸片竟直直飞过来。崔万山轻描淡写抄在手里,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他看着老林。老林嘿嘿干笑一声,心道,这崔万山要么是没有见识,要么是武功太高根本看不上老夫这弹指神通。不过这小子轻功不在老夫之下,也算个人才了。 老林说:“此人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手上至少有十几条人命。” 崔万山点头,转身回家。 当崔万山回到屋里时见,周姑正缩在床的一角,浑身颤抖。见到崔万山进屋才大哭起来。他忙安慰她说刚才因内急出去方便。周姑抱着崔万山胳膊一夜不曾松开。 第二天崔万山带她去扬州城内寻得一位名医。大夫诊断过后,偷偷对崔万山说,你妹子这顽疾沉疴恐应是娘胎里就有的病症,一时怕难治愈。她体质娇弱,脉象虚滑,心思沉郁,应是思虑极重之人。此病需要慢慢调理,切记不可再让她情绪波动,更不可大喜大悲。崔万山听了点头称是。 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只瘦弱的皮包骨头的土狗,盯着崔万山手里的熟羊肉,一路上跟着。周姑见它可怜,便喂些碎肉给它。那土狗人立而起作揖。崔万山哈哈大笑觉得有趣,周姑看了竟落下泪来。他们干脆把这土狗带回家,收养。崔万山外出时,也好让周姑有个伴儿。 至夜半子时,见周姑已经睡熟,便慢慢抽出她抱着胳膊,在其昏睡穴轻轻一按,自己出门而去。 白天和周姑去拿药时暗暗看好了路线,债是要还的! 春节前,崔万山把自己卖了三次。 偌大的扬州城,无声无息的消失三个人,倘若是普通百姓,便是三十个也算不得什么。但三人却都是扬州有头脸的大盐商。死亡的阴影迅速笼罩在上层人士心中,惶惶不可终日。 凶手杀人手法几乎完全一致。行凶者好像不是为财杀人,其中一人更是死在了塞满黄白之物的钱库里。经查验里面钱财分文未少。如此一来这些有钱人连破财免灾都变成奢望。 官府最终查得结果:死者均是目眦欲裂,满脸恐怖,但身上无任何伤痕。仵作解剖后发现死者心脏碎裂如肉糜。 其中一人被杀时,所居卧室周围灯火通明,门窗处都有人守夜,房顶上也有人值守,高价聘请的武师就坐在屋里看着他睡觉。午夜,正是阴气最盛之时,突然刮过一阵恶风,吹熄所有灯。也就一个呼吸间所有灯都亮丽,人就死在床上。 坊间传播越来越奇,这绝无可能是人所为。必是恶鬼杀人! 自此盐商富户皆夜夜睡不安稳,和尚道士请了不少。接近年关时,家家户户挂起桃符,祈祷众位神灵保佑。 第25章 元宵节那夜 崔万山精心照料下,周姑病症已经渐轻,只是偶尔轻咳几声,身子依旧虚弱。 除夕夜,她北向焚香祷告。祈求老天保佑父亲和兄弟一切安好。想起一年来家里突遭变故,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任是炭火烧的再旺,屋里气氛依旧冷清寥落。 崔万山揉揉周姑的秀发向她保证会尽快打探她父亲和兄弟的消息,并设法营救。周姑才慢慢转悲为喜,只是一会儿又伤心起来,对崔万山说道,不知道这如此寒冷的冬天,塞北苦寒之地他们怎么度过。崔万山又是宽慰一番,二人围炉而坐对孤灯无言,终是心中不乐。 直到元宵节那天晚上,关帝街举办一年一度的灯会。在崔万山怂恿下,周姑只恐拂了他一番心意,勉强答应前去走走。华灯初上,月上柳稍。二人相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华光灯影,亭馆内笙箫歌舞。 他们吃各种小吃,买一堆女孩家喜欢的小玩意。周姑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暂时忘记了忧愁,快活起来。崔万山见此也高兴。直到月上中天,她游兴未减。他担心周姑劳累,便相携往回走。走至灯火阑珊处,抬头见明月当空,皎皎月光投射到地上,映出高矮二人身影,一个高大稳重,一个娇小活泼。周姑看看地上的影子又抬头看月亮。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哥哥,入乡随俗,吴楚之地在月明之夜有‘走月亮’的习俗。不如我们再走走。”周姑拉着崔万山蹦跳着,一路向前。 崔万山也听说过在月圆之夜,坊间有女子结伴同游,走郊外,可以散百病。这正好为周姑祈福。 “小妮子,你现在冷不冷?” “还好。”周姑拉着崔万山的手,调皮的说,“只是脚有点不喜欢这冷硬的地面了。” 崔万山哈哈大笑,轻扯她锦袍,帮她裹紧实些,蹲身背起她,拣人迹稀少处大踏步前行。 周姑趴在他后背,拍着手笑道:“我有一首《鹊桥仙》哥哥听吗?” 崔万山道:“正想见识小妹的文采。”只听周姑道: “火树银花, 灯如星翥, 凌风浅笑低语。 长街飞作织云星, 执牛耳,天河漫渡。” 说完,她伸手捏了一下崔万山的耳朵,咯咯笑个不停。崔万山也哈哈大笑不止。又听周姑唱道, “冰轮西去, 凌波微步, 多少浅嗔暗许。 在地化作连理枝, 挽玉手,今生不负。” 崔万山听完,一股暖流从心头涌起,浑身发热。他长啸一声,状如奔马,疾步如飞。周姑顿觉身边树木房屋从身边快速后退。兴奋的大喊大叫。 他们刚过去,一个胖胖的身躯从一扇虚掩的门后走出,是红婆。 二人来到运河边一座名唤作凌风台的土山上。周姑与崔万山并肩而立。见月亮挂在澄澈的天空,月华如霜雪铺展开来,洒向辽阔大地,运河上波光粼粼一望无际。远处渔火与星光连在一起,有歌声缥缈间传来。 周姑望着远处道:“‘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能与哥哥相识,携手同游,看到天地之宽,不虚此生了。” 佳人在侧,见到此景,崔万山也不觉心中蓬勃出些感慨,脱口而出“‘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今夜与小妹携手同游,也是平生幸事。” “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周姑咯咯娇笑,“哥哥可是要和小妹塞诗么?”。 崔万山略沉吟:“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周姑俏脸微红。“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崔万山笑道:“语出何处,可与扬州景色有关?” “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古往今来,江南、塞北不是同一轮月亮吗?”周姑突忆起这《春江花月夜》正是儿时父亲和她一起登楼望月时所教授。转身北望,她脸上慢慢现出凄然之色。 崔万山看她,只怕又想起父亲和弟弟。便忙说:“正是,正是。是俺唐突了。”见月影西斜,一片云正慢悠悠飘过来,便脱口而出:“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哥哥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把俺当作了下贱娼妓不成?”周姑从崔万山怀里挣脱,已经是泪流满面,又连声咳嗽起来。 方才情急之下,崔万山更没有考虑太多。随口说出晏几道的词,词中彩云姑娘便是歌伎,无意间竟又触动周姑痛处。见她已经连咳带喘泣不成声,心里深悔自己鲁莽,急的搓手抓腮。 崔万山莫口子道歉,一手捉住周姑的小手,发觉已经冻得冰凉。听她咳的甚急,忙又一手轻抚其背。见她脸色惨白,无有血色。于是不再多言,脱下自己外套将周姑包裹,抱起她急奔下山。 一座低矮小山,山腰处有几间茅舍,便叫做云间小筑。春暖花开,薜荔为墙,藤萝缠绕,他们在小院内种下几株花草。 二人经常坐在院里石桌旁,看日出日落,望云卷云舒。尽量忘记一切恼人俗事,过起神仙般的日子。 柴门外一株高大杏树,却见繁花满枝。周姑坐在院中井栏旁痴痴看着杏花问道:“哥哥,可知杏花何时候最美?” 崔万山转头看她笑说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自然是人微醺,花半开。” 周姑一双美目看着门外杏花,一刻也不曾移开视线。 此时,一阵风吹过,花瓣如雪般洋洋洒洒,飘过院墙,飘落到二人头上肩上。 周姑怅然道:“我更喜这百花凋谢时的美。” 崔万山呵呵玩笑道:”人在花下,不觉转眼白头。“抬要拂去周姑身上头上花瓣。 周姑伸手握了他手,道:”和哥哥白头到老不好吗?“ 崔万山笑道:”甚好,甚好。这也是俺最大心愿。“ 她白皙的手中托起几片花瓣,慢慢覆手倾落于地。启朱唇唱到: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周姑唱完,两腮潮红,咳嗽声连连。 崔万山轻拍其背,心中升起一缕不祥,也不觉黯然神伤。 二人所居山上经常传来不知名鸟雀凄婉叫声,每每听到更触动周姑心事。她悠悠说道,只有这鸟儿知她、懂她。叫声里她便咳嗽的愈加厉害。崔万山忧心重重。 他说道:“改天俺把它捉来送给妹子。” 几天后,崔万山果然捉回一只似野鸡又比野鸡小些的鸟。 周姑端详一番道:“这是鹧鸪么?我在画册上见过。鹧鸪,形似鸡,头如鹑,胸前有白圆点如珍珠,背毛有紫赤纹。此鸟虽不艳丽,却极为重情。父亲说,曾有人送给知县老爷两只,养在笼中。一只被县老爷煲汤后,另一只啼叫一夜,最后声音沙哑,口角流血,哀鸣而死。” 崔万山笑说:“俺听这似鸡似鸟的小东西叫声也太过悲凉,坏了妹子心情。听妹子所言煲汤大补,这便煲汤给恁喝。” 周姑忙说道,“不可。你可知道它叫声何意么?” 崔万山微笑摇头:“俺知道‘深山闻鹧鸪”,和妹子在此便是神仙般的日子,管它叫声何意。“ 她幽幽道:“行不得也哥哥。” 崔万山笑问:“什么?” 周姑脸色微红,笑而不答 崔万山道:“一词牌名叫《鹧鸪天》,就是从它的叫声衍化来的么?” 周姑说:“正是。唐人郑嵎诗‘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概词牌名源于此。所以哥哥不要杀它,快快放了还它自由。小妹与之为邻,很是喜欢。” 后来周姑常到山上鹧鸪出没处撒些秕谷,深坐院中听鹧鸪哀怨凄婉的叫声。 一天,崔万山归来时背回一张古琴。周姑见到爱不释手。 她擦拭古琴时发现琴额处篆书两字,“啼血”。龙池、凤沼有纹理赤红,周姑以为血渍,却怎么也擦不掉。雁足处又有闲章 “碧痕” 两字。 崔万山坐于石凳上,对她道:“恁再谈那首曲子给俺听。” 周姑晓得他意,说道:“须要沐浴更衣、焚香后方可抚琴,这是对古琴的尊重。人尊重琴,琴才会尊重人。人琴和谐,琴才肯发出好音。” 待她沐浴更衣后重新坐下,崔万山看着不由的痴了。 最近周姑已经不似初见时的憔悴,恢复了几分颜色,静如处子。 叮叮咚咚声里,崔万山呆呆的看着她,如痴如醉。但琴声里怎么也听不出那天在寻芳阁时的感觉。 突然周姑停下来,眼中泪花闪烁。 崔万山问:“忙问,这是怎么了?” 周姑说,她感受到琴的主人心境,身世凄凉,一生都不得志。她不觉间就落下泪来。 崔万山微皱眉头没有说什么。这古琴实是一个被他杀死之人所赠。 那是一个年逾六旬的和尚。 他抚琴,崔万山坐在他对面倾听。 他抬头看崔万山,琴声没有任何变化。崔万山暗自叫好,好和尚,若不是俺收录别人的钱财,必定和他做得朋友。 一曲终了,和尚微笑道,这琴赠与你。 他知道崔万山找他的目的,明白自己即将命不久矣,而要想保护此琴最好的办法是送给来人。只有这样自己这把旷世古琴还有一线不被毁掉而存世的可能。 崔万山很伤感的点头。 老和尚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和尚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尘世上走这一遭。” 崔万山叹息道:“俺也忘记问因何杀你,回去问清楚后再告诉你。” 崔万山又说:“闭上眼。俺会尽量减少你的痛苦。” “困在情网,活在世间才是最痛苦的。”老和尚指指自己胸口说:“出手利索点,我想看看心里有没有那人的影子。” 崔万山化掌为刀,出手如电,劈开和尚的胸膛,顺手拖出一颗还在跳动滴血的心。 和尚咧嘴想要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崔万山既兴奋又有些难过,他知道自己今生从未曾见过这和尚,却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和尚好似故人。 现在老林要他杀人时,还会告诉他杀人的理由。但崔万山转身就走。 杀人还需要理由吗?理由就是老林要他去杀,仅此而已。 第26章 厌倦江湖味 半夜里,突然听到琴声。二人同时惊醒,披衣而起,举灯照见挂在墙上的古琴琴弦微颤似有人拨弄一般,惊诧莫名。 转身见明月隔窗窥人,见月光皎洁如雪。开门走入院中,冰盘悬于碧空;俯视运河,波光如练。尤记起今天是七月十四。周姑持轻罗小扇依靠崔万山肩头并坐于石凳上纳凉。 “明天便是十五,晚间我陪哥哥邀月畅饮如何?”周姑说。崔万山揽她在怀里,点头称是。 早上崔万山外出直到下午才回,在院子里将酒食果品摆满石桌。当晚却乌云布满天空,没有了月亮。 周姑轻叹息一声闭了美目,双手合十轻声道:“小女子如能和哥哥白头偕老,月亮就一定会出来的。” 崔万山看她,周姑庄严静雅,一双纤纤素手合于胸前,圣洁如白玉观音。只是这观音腮边有两行盈盈粉泪。 崔万山抬头望天,又怕她增了烦恼,于是笑着说道:“只怕今天晚上月亮不会再出来了,她没空儿。” 周姑嗔问道:“因何?” 崔万山很认真的说道:“因为今天晚上月中仙子正在陪我饮酒。” 周姑一怔,花枝乱颤,笑倒在崔万山怀里。崔万山把头埋进周姑秀发内使劲嗅了嗅,问道:“为何世间女儿是香的,而男人却是臭的?” 周姑问: “这又为何?” 崔万山笑道:“小妹,每天都要磋粉,抹胭脂膏子,平日里还要熏香。应该是像菜缸里腌制的咸菜一样,腌入味儿了?”周姑听后,娇笑不已。 她一手揉着肚子说笑痛了,忽然推开崔万山,掩鼻笑道:“哥哥说小妹是腌入味了,但不知道哥哥这味儿是在哪那个茅厕里腌的?” 崔万山哈哈大笑,伸手做哈痒状,周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连讨饶。二人笑闹间不知不觉已经近三更。不觉中运河上吹来一阵风,低垂的柳枝横斜过来,风声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咆哮。大风扫云而开,一轮明月涌出。周姑见状大喜。忙斟满酒,起身举杯对月拜了又拜,将酒倾于地上。再斟了两杯酒,端起递给崔万山一杯,自己饮了一杯。崔万山见周姑郑重其事的样子也不敢再玩笑,二人对坐而笑,默默无言。 忽然运河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极沉重之物跌入水中。风起云动,月亮再隐入云层,天空暗淡下来。耳边只听见呼呼风响,竟把桌上纱罩内灯烛吹灭。黑暗中,见运河上,渔船缥缈间灯火明灭。 崔万山怕周姑受不得水气,忙携手到了室内。周姑焚香再拜了古琴,然后坐到窗前,双手托腮凝望着窗外天空。 风从窗口吹进,烛火莹莹跳动。崔万山忙关了窗户笑对周姑说:“天已经很晚了,月中仙子也该歇息了。”拉周姑入帐。 当天晚上,周姑身上寒热大作,三天后方见好转。 自那夜后古琴却不再自鸣。 崔万山外出有时会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家。好在那叫黄耳的柴犬已经长大,变得强大威武。有它为伴,周姑也不怎么害怕。 周姑偶尔问他做什么去了?他说,总要出去挣钱养她,还要找人打探她父亲和弟弟的消息。她也就不再多问。 崔万山不在家时,她还是经常坐在小院内听鹧鸪的叫声,又记起幼时随父亲去看戏,还依稀记得那些家乡曲调,无聊时她创出新的调儿。 崔万山偶然听到后,问她这是什么曲子,她说是自己新近胡乱编造的。他说好听。 她见崔万山喜欢,每编了新的曲子就唱给他听。崔万山见她高兴,心里也喜欢。 只是有一件事他却迟迟不敢开口。崔万山通过老林已经探听到了周县丞和他儿子的消息。周姑的弟弟在北上途中因年幼,从未吃过这样的苦,路途艰辛就病死了;而周县丞心痛欲绝,悲愤之余天天大喊冤枉,准备上达天庭告御状。然而,他到了边疆没几天也死于一次与异族小规模冲突中。 崔万山看着周姑羸弱的样子,听到她创的曲子也多是哀伤凄苦之调,更是迟迟不敢对她说起。 如此,崔万山过的并不开心。一边是娇妻美眷,另一边是提刀做杀人的买卖。 老林交给他的任务也越来越艰难。他经常为了追杀一个人跑遍整个江南,完成一个任务有时不得不离家几百里,对手也开始变成了一些棘手的江湖人物。 他开始明白自家功夫不弱,但不是天下无敌。一次他被几个人围攻,虽然完成任务,但受伤也极重,却不敢回云间小筑,怕周姑担心。 他就是一匹孤狼,伤口要自己舔舐。一个月后伤口愈合,好的差不多了,才回到他们的家。周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遇到强盗受点小伤。夜里周姑摸着他新添的道道伤痕并未多言。 崔万山这段时期性情发生了变化,开始他并没有觉察到。 当他杀人时,已经不再害怕,相反闻到血腥气会令他兴奋的发抖。他不再满足于一拳把人打死了事。他在变换着用不同方式杀人,甚至沉迷杀人瞬间的快感。 最近他用剑杀人。用剑削掉对方的脑袋时,他不会看飞起的脑袋如何旋转滚落。脑袋离开身体,眼睛还会眨,嘴巴还会动,不会发出惨叫,脸上也没有痛苦表情。他有时会想,脑袋被砍下来时,是身体痛,还是头更痛? 他专注看着脖腔内喷出的鲜血。喷涌的红色的血液令他陶醉。那片红从他眼睛透射进心里,就像痛饮存了一十八年的女儿红。他脸上现出癫狂之态。 冷静下来后,他又会产生强烈的罪恶感。 每次杀人后,他会找地方认真的洗个澡,把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仔仔细细洗搓干净,皮肤几乎要搓出血来,然后他会换一身全新衣服。 可是不管怎么洗,他都无法洗净自己这具肮脏的身体,无法洗干净肮脏的双手。他就是恶魔,可以随意收割生命的恶魔。这感觉令他彻夜难眠。 只有回到周姑身边时他才会睡的安稳,变回一个正常人。 近来,他常想,这是不是他要找的江湖?而然江湖到底是什么? 江湖就是世间一切人和事的背面,是与在太阳底下亮光的正世界相对的,是躲在阴影里的反世界。江湖就在每个人心里最黑暗的地方。生活在这个暗世界里的人,也许有正义和公理。但他们有的是一套江湖人认可的标准和规矩。 江湖不是一个人的,更不是一个人凭空造出来的,是一代一代江湖人物传承完整下来,然后烙印在每个江湖儿女的心里,融进血液里。江湖里面满是生死,爱恨,恩怨,情仇。满是血腥。人在江湖漂泊,适应,无可奈何的一点点改变了自己。 崔万山开始后悔离开高阁庄,终于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突然很想念在家乡时的生活,那才是真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他想学范蠡泛舟湖上。可他深深知道自己被控制了,和周姑曾种的“提形控影术”有些相似,但他扛上了更厉害的精神枷锁。 他如果还留在这里,就永远无法摆脱老林的控制,只要他活着就无法摘下这枷锁,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是行尸走肉般活着。 直到三年后,他已经成为江湖人眼里江南第一杀手。除了老林甚至有其他人开始找他做这杀人买卖。他再也无法忍受。 而今死在他手上的,已经有十几甚至是几十条人命。他不敢去计算。 崔万山坐在酒馆里喝酒,喝了三天三夜。店里小二小心翼翼伺候,没有人敢撵他离开。都怕他野兽一般的眼神,里面喷出的是煞气。 他闻闻自己的双手,无论怎么洗,都有一股血腥味儿。那些被杀人的血已经侵入到他手掌里,只要稍微运力,手掌就开始变红,心跳开始加速。一股肃杀的血腥气会弥漫在他周围。 看着抱着自己一根胳膊睡的像婴儿一样安稳睡着的周姑,他百感交集。他应该何去何从?像小时候一样,闯了祸就逃?只要跑出去待一段时间,等到阿爷不再生气,他就再回来。不知道这个方法用在江湖上行不行的通? 云间小筑。 他和周姑背了古琴像过去一样出门。进城内转一圈,买一些胭脂水粉。下午到瘦西湖游玩。傍晚坐船突然沿运河继续向南。 这个地方是要离开了,到了船上他才告诉周姑。周姑听后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悲伤。高兴的是可以回家乡,和崔万山厮守一辈子,悲伤的是她不舍云间小筑。 她问崔万山,爹爹弟弟如何?崔万山情绪有些低落,说:“我慢慢想办法。”姑姑流下眼泪。她除去依靠崔万山,又能依靠谁呢?她只是一个失去依靠如蓬草般的弱女子而已。 第27章 难过贪嗔痴1 此时,望江楼雅间内,二人正看着小船远去。正是近几年混的风生水起的盐商何春和师爷老林。 和春对老林说道:“你看该怎么办?” 老林微躬着身子道:“听老爷吩咐”。 和春道:“不能为我所用,必须毁掉,此人不可留。” 老林说:“老爷是怕他把咱的事情说出去吗?” 何春怒道:“混帐,咱有何事?和咱有什么关系?“ 老林诺诺道:”咱有什么事?没事,没有任何关系。“ 和春道:”我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儿。你是什么样的人,老爷我还看的清。此子一匹孤狼而已,且不可让其反噬。” “老爷高抬小林了,若没有老爷栽培,小林算个啥?”老林说。 和春道:“这姓崔的个性极强,他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也无法勉强。只不过,死人才会永远闭嘴,才是最安全的。现在放出风去,说明此人身份,江湖上会有很多人想要他死。” 两天后, 崔万山和周姑二人来到苏州城。二人刚登上岸,走不多远,见一棵大树下围了一堆人。崔万山看中间那人有些眼熟。定睛看,竟是多年没有见过的老白,白无常。 这才是千里他乡遇故知。崔万山不禁大笑,走近刚要打招呼,看见老白猛吸吸鼻子,打个喷嚏,然后转动大白眼球高声说道:“我闻有贵人之气。” 他又吸吸鼻子说:“老瞎子今早上就自占一卦,今儿有贵人到此。贵人已到,请各位让开些。” 崔万山差点儿把鼻子给气歪了。他气笑道:“好啊,那您老就给俺算算。” 众人让开一条路,崔万山和周姑向前走几步来到卦摊前。老白拿起笔递给万山道:“测个字如何?” 崔万山接过笔顺手递给了周姑。周姑心想,不日就要北上回家,便在纸上写了“北”字。 边上有人不禁轻声念出。白无常翻翻白眼球,右手在空中比划着说道:“‘北’古字为二人相背也。若问婚姻事不和,纵然成后也相刑。这个可是大大的不妙。” 崔万山气的把手中折扇“啪”一声往桌上一拍说道,“谁要问姻缘,俺问的是前途。” 老白一哆嗦,伸手慢慢摸到桌上的折扇,又说道:“‘北’加一横便成了‘非’字,问事难成,前途未卜。实在是凶险之极。” 崔万山不怒反笑:“不知道老先生可有破解之法吗?” 老白翻翻白眼咋舌道:“这个这个吗,有些麻烦。”然后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呼出。“不过,也不是不可解,如果信得过俺老瞎子,不如和俺到家慢慢详谈。”他对周围众人拱手说道:“今天做个大买卖。改天和各位再聊。” 崔万山跟着白无常转弯抹角来到一处僻静院落。 进屋后,崔万山见周姑闷闷不乐,知他肯定是听了白无常的话心里难过。便指着白无常向她说道:“别听这瞎子胡说。此人俺从小就认识,都是一个庄出来的,他大俺一辈,却是为老不尊,只会满嘴跑舌头的老瞎子。庄里人都叫他无常鬼,白无常。” 周姑怔怔的听完说道:“原来你们认识。” 白无常对着周姑嘿嘿一笑,转对崔万山说道:“老二,你知道闯了多大的祸吗?现在你哪儿都不能去。立刻马上赶紧回到咱们庄里去。” 崔万山眉峰挑了挑。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要要问白无常,看看他的神情,好像对自己做的事非常清楚。 只听白无常说道:“老林,林安远就是经常联系你的人。他表面上是何春的师爷,实际是武夷宫苍屏峰的人。听说过武夷宫吗?一个近百年崛起的门派。” 白无常给崔万山和周姑各倒一杯茶。 崔万山只是吃茶,不再多言。他了解老白,只要他不说话,老白就会喋喋不休。他其实很想问问白无常,这个老林给他的关于周姑父亲和弟弟消息是不是准确。但周姑在侧,就忍住没有问。 只听白无常说道:“武夷山盛产茶叶,有三十六峰,七十二洞,均被江湖人所占。他们功夫与外来人差异甚大,多善使毒种蛊。本地人多年来,经常为争夺地盘控制茶叶交易相互打打杀杀。百年前出现一人竟把有三十六峰峰主,和七十二洞洞主打服,统一建立了武夷宫。从此武夷宫控制了江南的茶叶交易。而这几年开始染指两淮盐业。过去扬州有三大盐商控制了两淮地区七成盐的交易。何春原是一个小盐商,此人也不是草包,在短短几年内便在扬州站稳脚跟,在盐商中有了一席之地。在武夷宫的助力下,隐隐成了第四大盐商。而那三大盐商的生意正在被慢慢蚕食。” “武夷宫大苍峰有一种‘提形控影’之术,你可知道?”老白说。 崔万山看看周姑微微颔首。 “寻芳阁是武夷宫大苍峰名下产业。红婆便是大苍峰峰主,她擅长控制古尸,区区控人术更是简单。何春已经被其控制却不自知。老二,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还不算太晚。” “自从建立武夷宫开始,江湖上声誉还不错,但不知怎么回事,近年来他们行事却嚣张怪异,杀伐过于血腥。 这些年你受控于武夷宫,共杀了二十七人。被杀之人都不能算好人。只是里面有几个也难算得上是坏人,在正邪之间。还有几人在江湖中背景极深且难缠,惹上他们麻烦太多。 武夷宫分为内门和外门。因为你在暗杀行动中从未失败过,已成为外门第一杀手。也有人称你是江南第一杀手。武夷宫中已经有人开始嫉妒你,甚至内门中也有人想和你一较高低。只是慑于武夷宫主之威无人敢违背门规找你麻烦。但你现在离开了武夷宫视线,他们一定会派人找你,且格杀勿论。恕我直言,你不要再耽搁时间,不可再走运河北上。就此时和这位姑娘沿长江水路向东,到东海,然后北上回家。” 崔万山盯着白无常说道:“老白我怎么感觉越来越不认识你了?怎么感觉对你一无所知?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是谁?” 白无常一手轻拍白亮的大额头做出很为难的样子,他说:“你我虽非同姓,但无论如何也是同宗同源。且相交多年,也算莫逆,我自然不会害你。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崔万山哼了一声说:“那俺就多谢白爷美意了。”拱手,拉着周姑告辞。 白无常说:“我这里也不便留你。过些时候回到咱庄后再叙,切记不要再走运河。” 崔万山听了白无常如此冷漠更加生气,不再多说。 看到他们二人已经远去,白无常轻轻地摇头,自语道:“也许有一天你不想知道都不行。” 周姑奔波一日早就有些乏累,他们来到一家小店里住下。到了夜间听见屋顶上瓦片轻响有夜行人走过。崔万山躺在床上假寐,听声音在自己房顶上并未停留,渐渐远去。他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是他大意,突然闻到了一股异香,然后就昏睡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双大睁着的白眼球盯着他,是白无常。 崔万山问:“老白,你搞什么鬼?” 他一手扶额慢慢做起来,脑袋晕晕的。 白无常翻着白眼儿跟他说:“是你中了迷香散,怎么怪我搞鬼?俺真怀疑这几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们的行踪已经泄露,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杀你们吗?可以车载斗量了。” 白无常指了指地上的两个伙计打扮的人说道:“这二人是店了的伙计,与官府瓜葛。你身边这位姑娘的老子得罪了阎霸懋。他们今天想杀的人是她,杀你是顺带手的事。她老子和弟弟都已经死了,如今就剩下这小妮子。斩草定要除根,所以不能让她继续活在世上。本来在发往扬州的路上她就该死。只是不知被什么人几次三番救下。如今这丫头被你小子拐带了来。” 崔万山嘿嘿两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白无常说:“那就以后再说。” 他把手一挥制止了崔万山,急切说道:“你的行踪是被武夷宫的人故意暴露。没有武夷宫庇护,周姑行踪也被官府知晓,阎霸懋也放出话来说,重金悬赏捉拿周姑,且格杀勿论。你杀的人中有一个和尚名叫谢自飞,法号了缘,他出家前是江南江湖四大家族之一谢家的人。因一段尘缘得罪了武夷宫之人,恐怕连累家族,出家避祸,却还是被你所杀。四大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们也已知道是你所为。发誓定要杀你报仇。” 白无常翻白眼看着崔万山说:“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现在追杀你的人中有三个厉害角色‘三毒帮’,听说过吗?可以止小儿夜啼的。” “所谓三毒帮其实就只是三个人,他们义结金兰。老大贪欢,江湖人称穿云箭--鹏正举。此人轻功了得,剑法高妙绝伦。酒色财气无所不贪,无所不喜。他的名言是: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的。老二嗔火,江湖人称左手剑--任芳妒。剑法不在鹏正举之下。愤世嫉俗,性情如烈火,无人不恨,无物不烦,无时不怒。老三痴狂,江湖人称万毒王--肖寒箐。此人好赖不分,喜怒无常,其用毒功夫却独步江湖。从出江湖以来,至今杀人无数,但所杀之人中毒迹象从不相同。 正所谓‘世人难过贪嗔痴’。江湖上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字都闻风丧胆。三毒帮想杀的人从来没有人可以逃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被他们盯上的人大多是自杀的。这一点都不可笑,因为被他们盯上比死还要难过一万倍。” 白无常说:“听我一声劝,明天便离开,回高阁庄。回到庄里,自然没有人敢动你。” “话说到此。俺实在不希望你出事。望你尽快离开这里。记住,这一切是因为你要脱离武夷宫,想要你命的也是武夷宫!” 说完话,白无常夹起地上二人转身离去。 第28章 难过贪嗔痴2 崔万山听了老白的话,才知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凶险些。江湖人中绝不都是些草包。 江湖,是很多有意思的人,在做一些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今天,在这苏州城陪着周姑玩一天就离开这是非之地。但他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 苏州城内。 上午周姑玩儿的特别高兴。临近中午,崔万山和她一起进了邀月楼。 如此名楼,中午到了饭点儿,不知怎么竟然很是冷清。崔万山也没多想,为了观景,他们直接上到三楼。 三楼很空旷,偌大的厅内没有几张桌子。中间一张矮几,坐一绿衣男子在焚香抚琴,靠窗有一男一女二人,摆满一桌子饭菜对坐着饮酒。 楼上三人穿着甚是有趣,男人是个大胖子,就像是一个肉球,没有脖子,脑袋就像是直接按压在如圆球般的身体上。此人浑身上下衣服是白的,皮肤指甲连头发都是雪白,明显透出一种病态。若是冬天在雪地上必定被人一位是雪人。胖胖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双眼眯着,里面闪着丝丝蓝光。那白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特别轻盈,说轻盈也不准确,一般人的衣服都是下垂的,但他一身白衣衣角略向上飘。穿在这人身上,像包裹着一个巨大的随时起飞的气球。 他对面坐了一红衣的女子,身材修长,吊角眼,柳叶眉斜插入鬓,一脸愤愤之色。虽然貌美,但给人危险的感觉,似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赤链蛇。 桌上摆了满满的菜,那胖的像球一样的男人也不用筷子,左右开弓。他左手抓着一块汁水淋漓的羊肉,右手端着一碗酒,旁若无人甩开腮帮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红衣女却伸出纤纤玉手拿着一双筷子翻动眼前的那些菜,挑挑拣拣,好像没有一样她合她胃口的食物。 绿衣男子坐在大厅中间矮几前,正对着一张古琴。矮几上插着一枝花,还点着一炉香,烟气袅袅。那花很是奇怪,花蕊是黑色的,而张开的花瓣共有七片,分别是红橙黄绿蓝靛紫。他手指修长白皙,脸色白中透出一丝绿气。 楼上有一股香气,竟然盖过饭菜的香。香气很特别,崔万山不由尽量闭了气息。 还有两张桌空着。一张靠近楼梯口,周姑不喜欢,他们就在绿衣男对面桌坐了。 在热闹的街上,能找到这么个闹中取静的所在吃饭休息,也还不错。周姑心情大好,就对崔万山说:“我看这里不错,听说邀月楼清蒸鳜鱼做的很好。” 从他们上楼,胖子一边吃饭,视线却始终没有从周姑身上移开,崔万山刚要发作,周姑捏他手心轻笑,示意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胖子更是裂开了满是油光的大嘴看着她笑。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真好看,声音也悦耳,俺喜欢。 一会儿工夫,他那边桌子上的鸡鸭鱼肉就风卷残云一般,多半进了他的肚子。 红衣女瞟一眼崔万山和周姑,便将筷子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大声道:“果然男人不是好东西,女的也是狐狸精。” 崔万山看周姑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头火气压下去。叫伙计点了清蒸鳜鱼,二斤牛肉,四个小菜,一壶酒。 菜刚刚上齐,就听见楼梯上咚咚脚步声响,一个大脑袋从楼梯口冒出。上来一个威猛如金刚的大汉。上到二楼楼梯口的空桌旁坐下大叫道:“店家,来五斤牛肉。十斤好酒。” 周姑看到众人视线从她处移向大汉,她小声对崔万山道:“哥哥,今天我们游玩的地方有趣,但还不如这楼上好玩。这弹琴的只是粗通音律,连你都不如。”说完抿着樱桃小口轻笑,然后又口唇轻启说四个字,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崔万山看口型知道她说的是“装腔作势”。 这时,在座的四个人都看向周姑。周姑吐吐舌头,忙低了头。崔万山预感有一种危险将要来临,这几个人举止得知都会武功,怪异之人可能有怪异功夫,要小心应对。他对周姑笑道:“快吃饭!休息一下我们还要赶路。” 突然听那胖子说道:“崔爷还真有眼光。这小姑娘确实好看。俺也喜欢。”萍水相逢之人,如此称呼陌生女子,自然十分无理。 不等崔万山搭话,那红衣女子说:“我最讨厌漂亮的女人。看见漂亮的女人,我就想撕烂她的衣服,划烂她的脸,把扒光了她衣服,扔到街上叫人参观,最后一剑斩为两段。” “大哥、二姐都说这女的好看,我看还不如这男的好看。不如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做成人肉馒头,尝尝那个更好吃,如何?”那弹琴的绿衣人眼睛也盯着周姑,说话声音如指甲划过光滑的墙壁,声音令人牙齿发酸,浑身发毛。说出的话更是颠三倒四,不知所云。 崔万山不由心往下沉。和这些人素未相识,他们居然认识我和周姑。再看三个人坐的位置。对自己和周姑形成包围之势。新上来的那个大汉正好堵在楼梯口,只是他对这边连看也不看一眼,一直是闷头喝酒,大块吃肉。也不知是敌是友。 崔万山冷声问道:“不知三位如何称呼,怎认识俺和小妹?” 胖子哈哈大笑,另外两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只是那几声“哈哈”“咯咯”“呵呵”听的人目眩神驰。周姑慢慢扶到桌上上说:“哥哥,我好困。”就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江湖上贪,嗔,痴三毒,没有听说过吗?江南新近崛起的第一杀手崔大侠都不认识‘三毒帮’。可惜,可惜,我们这几年算是白混了。”那肉球摇头。 他抱拳正色道:“在下贪欢,江湖人称穿云剑—彭正举。” “在下嗔火,左手剑--任芳妒。”红衣女子说。 “俺是痴狂,万毒王--肖寒箐。”绿衣男嘻嘻笑道,而手指还在拨动琴弦,琴声未歇。 崔万山心里暗自叫苦,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老白言中,碰上这三个煞星。却不知在这闹市中如何脱身。 他也抱拳正色道:“在下崔万山,久闻三位大侠之名,只是无缘相见。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万毒王肖寒箐旁若无人般对着另外二人说:“大哥,二姐,没想到这几年江湖崛起的江南第一杀手如此蠢笨,就这么死在咱们手里真是可惜。俺倒想让他再活几年,等名气和咱三毒齐名时再杀也好。江湖上,这没有对手的日子很难过。”说完竟哇哇大哭。 崔万山微微心惊,想起万毒王肖寒箐用毒功夫天下无双,急忙屏住呼吸,运气于丹田。丹田气根本无法提起。 他心里暗暗叫苦,强作镇静转头看着穿云剑彭正举道:“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听说贪、嗔、痴三位打下中,轻功最好的是彭大侠。彭大侠轻功卓绝,最擅长是从高处攻击,一招‘飞星传恨’专刺人百会穴,自从踏入江湖至今从未有人见过鹏大侠出第二剑。刚出道不久,吴越剑派,穿云手孤独婺得知彭大侠要杀他,便是晚上睡觉时也戴了精铁所铸头盔,最终还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是被一剑刺穿百会穴而死,未有半分差错。” “哈哈,老子名号里有‘穿云’二字,他却不知道避讳。只好让他在世间消失。”彭正举还是满脸堆笑,不住点头。 崔万山又看着左手剑—任芳妒说道:“听说任女侠是左手剑,在江湖上凡是左手用剑之人没有庸才。任女侠一招“纤云弄巧”喜欢将人拦腰斩作两段,还要被杀之人沾了自己的血写‘惨’字。听说任女侠经常和人打赌看被杀之人能写完几个惨字才死。当年杀过一个目不识丁之人,为了教会她写‘惨’字,竟教了那人一百八十四天写‘惨’字。直到那人学会写‘惨’之后,才动手杀他。可是当真?” 第29章 难过贪嗔痴3 “确有此事。也是怪那小白脸喜欢错了人。”左手剑—任芳妒笑意盈盈,伸出纤纤右手,捏一根筷子做笔管状,在空中轻挥,“不知道崔兄可会写‘惨’字么?若是不会,小妹可以多教一些时日。” 崔万山向她微笑点头道:“多谢。我还听说,有人知晓你要杀他,便在腰间缠了一十二片厚厚的精钢片甲,但后来还是被你一招‘纤云弄巧’将其腰和所有十二片精钢片甲齐齐斩断,令俺好生佩服。只是万某从没想到像任女侠这曼妙身材,纤纤玉手,一招轻巧的剑招会有如此劲力。”他说着话,疑惑的看向任芳妒的右手。 任芳妒脸色更红,说道:“崔大侠,你想知道吗?”她放下筷子,抬起右手,看着自己完美如玉右手说道:“我的左手只有大哥和三弟见过,其他见过的人都死了。今天不妨给崔大侠看看。” 任芳妒满脸的怒色。她慢慢抬起拢在袖子里的左手。衣袖一点一点挽起,慢慢露出一条比男人还要强壮,遒劲似百年古柏,青筋暴跳的手臂。右手掌骨节粗大,满是老茧手指无法完全伸直。 崔万山一看便知是长年练剑所形成的。而一个女人能把手臂练成这样,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崔万山说声佩服。任芳妒脸上怒意更盛。 他又转头看看那绿衣男子竟不再说话。 “喂,姓崔的,你知道俺是谁吗,怎么不问问俺用的是什么毒?”肖寒箐说道。 “你既然叫万毒王,自然有万种毒药,俺哪里知道你用的什么毒?”崔万山心道,既然这人名字叫“痴狂”,性情自然不同于常人,不如激他一激。也许能想到解毒之法。 肖寒箐笑说:“错了错了,你是将死之人,不妨告诉你。”他看看楼梯口的大汉,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俺虽然叫万毒王,但平时却只用三种毒。”他不无得意之色,继续说,“在用毒时,三种毒的比例千变万化。比例不同就可以让中毒之人出现不同中毒迹象。江湖人称俺‘万毒王’实是谬赞了。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人让俺再用其他毒。你可知你和这柴火棍一般的小女子是如何中毒的?” 崔万山摇头。 万毒王说:“你们一上楼梯时,脚便踩了我下在楼梯上的毒。你脚穿的是登倒山厚底履,这个要想传到你的脚上大概需要三息时间。而这柴火妞也穿了软底松云靴,她身体轻,脚小,沾染的毒当然也少,但对付她也刚刚好。但你却不知,独中了此毒不但对人无害,还可以治疗脚气,解痒,令人心安体健。对女人益处更是妙不可言。之后,你上楼闻到的是我秘制的檀香之毒。此毒如单独使用对人也有提神醒脑之功效,也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他又指指桌上花瓶中插的怪异花朵道:“你可认识,天山上七彩毒蛛守护的七彩雪莲吗?七彩雪莲对练武之人也是大补之药。刚才我用柔和的内力弹出动听的琴声,琴声又催动了七彩雪莲的香气。这三种大补之物混合在一起,所谓过犹不及,就成了要人命的毒药。今天俺将三种药配合的刚刚好。增一分则太强,减一分则太弱。让这柴火妞中毒只是晕倒,却不致死;让你这般体魄强壮的人,内力全失,浑身瘫软,也是恰恰好。现在你恐怕连筷子都提不起来了?你说好不好?俺用毒功夫害不厉害?” 他又说:“大哥,二姐这人只是徒有虚名,不用你们出手。武夷宫叫咱们三人同时出手真是高看了这姓崔的。” “三弟,此话差了。如果没有大哥玉树临风,和文雅吃相吸引了他。你怎么能那么容易下毒。”贪欢又扯起一只鸡腿往嘴里塞。 嗔火说:“少说废话,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特别是这个自以为长得好看的丑女人。” 崔万山叹息一声,轻轻摇头,不再说话。他提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贪欢、嗔火、痴狂三毒都闭了嘴呆在那里。 这崔万山没有中毒么?他内力如此强悍,还是身上带了避毒解毒的宝贝? 原来崔万山刚上楼时就发现这三人怪异打扮,绝非普通人物。而且很奇怪,当地有名的邀月楼处在闹市,却没有几人来吃饭。等到了三楼,当是邀月饮酒揽月最佳之地,却只有这几张桌子。从地上痕迹还能看出刚刚搬动过的痕迹。当伙计上菜时,他看出伙计腿脚不停哆嗦,眼神慌张不敢看向三毒。所以他一上来就加了小心,特别是在吃饭的地方酒菜的气味竟然被怪异香气掩盖,他便尽量闭了气息,只是不管怎么样,总是吸入一些。但他中毒不深。 这时突然听见楼梯口那大汉打一个很响的喷嚏。震的楼板都在微微抖动。 他骂骂咧咧的说道:“这是什么鸟味道,真个难闻。”一只酒碗呼的飞出正打在窗户上。窗户被震开。一阵风吹进去,刚才混合着的香气被吹散开。崔万山再暗自提气,发现内力又慢慢恢复了一些。 此刻见门口大汉打开窗户,有风吹进来把毒气驱散。虽不能判断楼梯口那大汉是敌是友,但还是向大汉微笑,投去感激的一瞥。 那大汉端起酒碗喝酒。崔万山也干了一碗。 贪嗔痴三毒物互望一眼。贪欢穿云剑--彭正举衣角抖动,身体向一个猪尿泡一样慢慢浮起,整个人飘在空中,一招“飞星传恨”,空中飘动的是一道白色残影,自上而下攻向楼梯口那大汉。当贪欢发起进攻时,屋里的空气似是变成实质凝固了一般,令人行动迟缓。 崔万山不由暗道,不好。他听说过一种邪门功夫可以使剑气笼罩范围内空气凝固,使人无法移动。没想到这贪欢竟然会这等功夫。 此时,嗔火左手剑--任芳妒伸手一招“纤云弄巧”左手一剑斩向崔万山。 这招\"纤云弄巧”当真是大巧若拙,没有任何花哨动作。嗔火刚刚行动时其剑身好似有风雷之声,扰动周围空气发出撕裂的声音,只是一瞬间,便再没有声音,剑只是平滑的切开凝重的空气,似乎不快,却有千斤威势,平平斩向崔万山。 痴狂萧寒箐不受凝固空气的影响,身形如鬼魅般飘向周姑,惨绿色双手如爪。 这三人在一起多年,配合的天衣无缝。崔万山怒目圆睁,提起一口真气蕴藏于右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楼梯口那大汉一声爆吼,震的人耳骨激荡,凝固的空气瞬间松动。大汉一掌劈向贪欢,另一只手甩出一个酒碗直打向痴狂。碗底朝向痴狂后心,破空声如奔雷盖过其他声响。 这痴狂醉心于用毒,武功却是平平,根本避不开酒碗这一击,如果被酒碗打中,必死无疑。那大汉一掌封住了贪欢穿云剑一招“飞星传恨”,竟让他一时无法脱身。 嗔火知道以痴狂功夫无法躲开这致命一击。她只好将斩向崔万山的一剑去势急转,剑尖挑向酒碗。她顺势把打向痴狂是酒碗拨偏,酒碗向着周姑飞去。只听“当”的一声响,嗔火手臂微微发麻。 崔万山也掷出一双筷子射向痴狂后脑,晃身护在了周姑一侧。那酒碗被他顺手抄在手里。 痴狂有些抓狂了,闪身躲避,未能抓住周姑,气的哇哇大叫。 眨眼间,贪嗔痴三毒重新聚集在一起,吃惊的瞪着楼梯口这人。此人不但不曾中毒,且功夫之高匪夷所思。 刚刚鬼门关转了一圈的崔万山也惊出一身冷汗。这三毒当真厉害,凭中毒后自己武功也许可以自保逃走,却护不了周姑性命。 他继续运力逼毒。 老大贪欢抱拳对楼梯口大汉说道:“阁下是谁,为何坏我等好事?” “勒燕然的便是。” 三毒听完,从窗户里飞身而走。 第30章 燕然未勒归无计1 崔万山喷出一口浊气,体内所中毒都尽数逼了出来。搭周姑脉门,试她脉象平稳,观其呼吸均匀。才知道这痴狂用毒本领着实厉害,也知道痴狂说的是实话,知她只是昏睡过去。这时,他才对大汉行礼道谢:“崔万山多谢勒大侠救命之恩。” 那大汉哼了一声,心道,这姓崔的也不是好鸟。不先谢俺救他性命,先去救那婆娘,也是重色轻义之人。 便摆摆手道:“先和俺喝十碗酒再说话。” 崔万山见这人粗豪。忙端起酒碗陪着连干十碗酒。大汉见他喝的痛快,且十碗酒下肚竟面不改色,心里有些喜欢,才气顺了些。 崔万山放下酒碗,再次抱拳称谢,然后问道:“阁下莫非便是当年行侠仗义为了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弱女子报灭门之仇,把杀人凶手从漠北追到江南,从江南追到岭南,从岭南追到交趾,跑了两千多里地,杀了凶手却不要姑娘履行以身相许的诺言,最后只收那姑娘一个铜钱的大名鼎鼎的江北大侠—勒燕然?” 大汉心道,先给俺戴个高帽子,待会儿,俺如何把姓周的带走?他大摇其头说道:“什么大侠?俺就是一个当差的捕快,如今奉了大人之命前来捉拿这姓周的小妮子。俺看你也像是一条好汉子。便要敬你这几碗酒。如今酒已经喝完。俺便要将她带走。”说完话又端起碗喝酒。 崔万山昂然道:“江湖人人敬服的勒大侠不知奉了什么人的命,难道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吗?” 勒燕然撇撇嘴道:“什么红的白的?俺刀头血喝过,便是白的人脑花也吃过。” 原来这勒燕然本是塞外的一个兵卒,因看不惯那耀武扬威欺压下属的一个武官,一次喝醉酒杀了那厮。逃跑时因酒喝的太多,醉倒在雪地中,被人追回,问斩。他本也是存了必死之心。当时阎霸懋正直年轻,跟了自家长辈在军中历练。见勒燕然功夫了得,他身边正缺一个趁手的侍卫。心想不妨救了他留在身边。就这样勒燕然跟了阎霸懋,不久随他离开了塞北。 勒燕然又如何被称为江北大侠呢?跟随阎霸懋离开军营后,他白天作为侍卫保护阎霸懋,晚间却经常外出杀富济贫,行侠仗义。后来江湖上人人敬服他,就得了一个“江北大侠”的称号。这次他来捉拿周姑,就是奉阎大人之命。 江北大侠勒燕然说道:“俺来到江南,听人说起崔大侠的名号。知你也未曾做什么恶事,所杀之人都是些江湖败类,俺便不与你计较,此女却是阎大人需捉拿的要犯。请崔兄将这小妮子交给俺,莫要叫俺犯难。” 崔万山哈哈大笑:“江北大侠之名如雷贯耳。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可知道她父亲周县丞是冤枉的么?而且她的兄弟在去塞北途中不堪折磨而死,父亲到边关不久也被人所杀。她周家只剩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勒大侠竟要为虎作伥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过不去,除之而后快吗?” “非也。”江北大侠勒燕然道,“俺白天吃的是皇粮,替大人办事,俺只管拿人,办的是官府案子。至于对错俺不知道,自会有人审断。所以今天不管恁怎么说,这小妮子俺是要带走的。” 崔万山眉峰一挑,强压下心头怒火,却实在想不出托词,回他。 勒燕然突又笑道:“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如果崔兄同俺打上一架,赌个输赢。谁赢了,这妮子便归谁,如何?” 崔万山摇头暗笑,这行径哪里是官府办案,明明还是江湖人打架。 他无奈拱手说道:“勒大侠今天救俺一命,俺这条命本该就是恁的,自不敢和恁动手。” 江北大侠--勒燕然大摇其头说道:“非也。不必谈什么救命之恩,俺出手只是为了捉拿要犯,顺手而为,跟俺打上一架便是。” “只是这里太过狭小,如果不小心给拆了,又怕大人不高兴,惹出麻烦,不如换个地方。两个时辰后,俺在此地北边五里处花石岗等你。”勒燕然说完又提起酒坛狂灌一通转身而去。 崔万山再三思量,若自己带了周姑逃跑,应是千难万难。这姓勒的是官府中人,更加麻烦,只能和他打一架赌个输赢再说。 确认周姑无恙后,把她安置在一个旅店住下。 花石岗上。夕阳西下,暑气未退。 勒燕然扛着板门大刀立于一块岩石之上。对面三丈外,崔万山手拿折扇,一袭长衫对面而立。 没有一丝风。 勒燕然目光如电,衣服却无风自动,身上爆发出一股气势如山岳。这股无形大力向崔万山压过来,强大气势不是来自他体内的内力,而是多年在战场上练就的肃杀之气。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厮杀多年之人,身上不会有这种气息。这气息慢慢凝成实质,似是一把巨斧当头向崔万山劈下。 崔万山身形挺拔,如一棵历经风雪千年不倒的松树。他背负双手,衣袂飘飘,身形不动,身体里生出一股狂霸气,将那股肃杀气息抵住。 一炷香时间,勒燕然大笑道:“不错,不错。以崔兄的实力确也配跟俺一战,但不知道万兄用什么兵器?” 勒燕然是骄傲的,因他有骄傲资本。江湖上可堪与他一战之人屈指可数。 崔万山傲然道:“掌中折扇便是。”他将折扇在胸前轻轻展开,晃了晃。 勒燕然心道,俺岂会占你兵器上的便宜,便说道:“便领教一下万兄的拳法。” 勒燕然把门板似的大刀往巨石上一戳,“嘭”的一声,重重插入岩石一尺有余。他说完话,脚下用力向前踏出两步。两步已经到了崔万山跟前,抬手就是一拳。 勒燕然这一拳平平无奇,只是弓步冲拳。在行家眼里处处都是破绽,但崔万山除了后退之外竟无处可避,那些破绽能看到但没有机会去进攻。勒燕然出拳之快如闪电一般,这一拳如果是普通江湖人物,必是筋断骨折。 一般江湖比武,如果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杀,前三招多会相互推让一番,不会一开始便是拼命打法。这勒燕然行走江湖多年,规矩自然明白。但他说打便打,不玩一点虚的。 勒燕然骨架比崔万山更加高大,招式硬桥硬马,孔武有力,拳法朴拙。一招一式直截了当,处处都是要人命的杀招。多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又加上在江湖的历练,其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是崔万山平生罕见。 第32章 武夷宫 走在街上。 漆黑的夜里,没有行人。乌云遮挡了星光,潮湿的空气中好像能拧出水来,浑身湿哒哒的叫人难受。 崔万山浑身一震,有危险!这是几年来,在刀头舔血的日子里锻炼出来的能力。 他出了一身汗,酒气呼的弥漫开,头脑清醒了许多。脚步踉跄,故意显出醉态前行。 一堆柴草内没有征兆的探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空气波动。斜刺里突然就出现在崔万山胸前。 他凭借多年练就的本能,强行横移三寸半,身体侧了侧,折扇在剑上一点。 奇怪,铁剑如一截树枝,没有任何劲力,跌落到地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力量这么弱的剑,世上用剑人中不会有这么弱的劲力。在高阁庄,武功最差的孩童刺出的一剑也比这有力气。 他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快的一剑。世间根本不会有人有这么快的速度。高邈也不会比他快。 这一剑是他遇到的最凶险诡异的一剑。没有空气的波动,无声无息,剑就到了胸前。 剑刺破了他的衣服,划开皮肤,撞开肌肉,刺入胸膛,距离心脏仅一寸。 血从伤口处渗出。 崔万山运气收缩伤口周围肌肉,左手点穴,止血。 黑暗里一双大眼,死死地盯着崔万山,也没有逃走的意思。 崔万山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偷袭俺?” 大眼说:“你是不是杀过一个叫了缘的和尚?”声音颤抖沙哑,透出惊慌。 崔万山点头说:“是。” 大眼突然哭泣起来,他说:“俺去打水的工夫,回来他就死了。他是俺唯一的亲人。俺要杀了你报仇。” “你是他的徒弟?” “不知道,俺是被他捡来的。俺叫他了缘,他叫俺云根。” “你杀不了我。” “杀不了,也要杀。”黑暗中大眼发出宝剑般的厉芒。 崔万山说:“剑法不错。是老和尚教的吗” “俺从小就会这招剑法,不记得是谁教的。”男孩说。 男孩口音古怪,带着一股稚嫩和憨气。崔万山笑了。他似乎听出了乡音。 他说:“你拿剑,再刺俺一下试试。” 崔万山很奇怪,孩子身子如此孱弱,铁剑对他来讲很重,可是出剑怎会如此的迅速? 男孩捡起锈迹斑斑的铁剑。当剑在手,孩子突然变了,变成一段枯木,剑是斜刺里生出的断枝。周围一切都静止了。 又是一模一样的一剑到了崔万山胸口。他明明知道他会刺向自己什么地方,但仍旧无法避开那一剑。 剑一挺一送动作不快,但崔万山没有看到过程,不知道怎么剑尖就到了胸前,再次分毫不差的撕开他强行封住的伤口。 只是在他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比刚才一剑刺的略浅。 “要想杀俺,等长大再说。”崔万山忍住杀人的冲动离开。 大眼睛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像风雨中的树叶。大声哭泣起来。 狭窄的巷道恢复寂静。 伤口不再流血,他已经毫无醉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呵呵,自家功夫是不差,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两天遇到的高手哪一个是好对付的?只要自己稍不留神,就会随时毙命。 远处突然传来更鼓声,响了三下。 旅店门口的灯笼发出惨淡昏暗的光。他心头又是一阵悸动,不安的情绪再次袭来。 大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门吱吱呀呀的打开。声音在深夜里异常的刺耳。 空落落的院子内很安静,两侧廊上四盏灯笼发出绿莹莹的光。 周姑正静静坐在屋门口外台阶上,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衣角。听见门响,她抬起头冲崔万山灿烂的一笑。 灯光的映衬下,她脸色也是淡淡的绿。 崔万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以周姑的性格绝不会半夜还坐在台阶上等他,这不符合周姑性格。他也冲周姑微笑,轻轻打开折扇摇了摇,暗中加了十二分小心。 午夜,独自一人在门前,她笑的太开心,显得过于诡异了。 她身体轻盈,伸出两条白嫩纤细的胳膊,脚不粘地般飘过来,投进崔万山怀里。 笑容依旧灿然,手掌一翻,一把绿莹莹的匕首,刺向崔万山腰间。 崔万山收腹退了半步,抓向周姑的手腕。她快似游鱼。他手掌已经触及到了她手腕的凉凉滑腻的皮肤,但她还是从他胁下滑过。 绝对不正常,周姑速度快的惊人,根本不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可以做到的。江湖中轻功如此之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她匕首反向握,从让人想象不到的角度进攻,招式刁钻古怪,身体柔若无骨,关节的扭动弯曲程度超出正常人。 崔万山出手时,投鼠忌器不敢尽全力。他同时还要顾及周围风吹草动,因为他已经看清周姑精神恍惚似是中毒极深。 幸亏自家铁布衫功夫了得,只是躲避周姑手喂毒的匕首,身上挨了她不知多少拳脚。竟一时夺不下她的匕首。 “崔大侠不愧为江南第一杀手,好俊的功夫。”红婆一身肥肉颤抖着从屋内走出来。 随着她手指的轻动,周姑还在不停进攻。 红婆身后跟着四条虚幻的黑影,浑身被黑布包裹,脸被一团黑色的雾气笼罩,看不清五官。如果不是四条黑影发出极强的内息流动,根本看不出四条黑影的存在。 江南夏日的夜,是潮湿的,也是闷热的。四个黑影身上带着一股腐臭的寒气。 周姑也已退回到红婆身边。 黑气迅速飘散开,越来越浓。绿莹莹灯光在黑暗气息的包围下变成了萤火虫的屁股,忽明忽暗的闪动。 崔万山对红婆笑笑,展开折扇轻挥,赶走飘散在自己身边的黑气,说道:“周姑娘卖身契在我这里,她已经非你寻芳阁的人。不知道红婆到此何意?” 说着话他稍稍向前移动两步。 四条黑影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直挺挺的飘向院子中央,在崔万山周围,占了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个方位。 崔万山微笑着继续向红婆靠近。四条黑影身形晃动,突然变成八个虚影,快速占据八个方位,阻挡他向任何方向移动。 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崔万山暗叫,不好。这是四具古尸,臭气就是尸毒。 他站定向红婆问道:“你可是武夷山大藏峰的人?” 崔万山不动那八条黑影又变回四条,占了四方,也不动。 “崔大侠果然见多识广。不错,小女子就是大苍峰的峰主。”红婆咯咯咯的笑声像是夜枭的鸣叫,让人从心底里发冷。 崔万山挥扇指指四个黑影,问道:“莫非这就是悬棺中的千年古尸?” 红婆点点头。 传说,千年来那些没有腐烂的古尸,坚硬似钢铁,经过瘴疠气的蕴养,几乎达到要尸变的程度。其体内所含尸气毒性猛烈。大苍峰有千年悬棺,都位于悬崖之上,邪派中早有人想炼制古尸为其所用,但没有人能上去,偶有上去之人也会被尸毒所杀。 没有想到大苍峰的峰主竟有如此神通。 “为什么要杀我?”崔万山问。 “你想走,对武夷宫来讲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只好除掉你。” 崔万山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折扇轻挥,分打左右,左手一拳直捣黄龙,化为一团黑云直冲向自己正对的那个黑影。 八条黑影中左右两侧黑影好像本来就是虚影。崔万山一动左右两条黑影迅速与他前面黑影合在一起,一个黑色的巨大拳头迎向崔万山打来的拳头。两拳撞在一起。砰的一声响,崔万山向后翻腾一个跟斗。顺势向后面那黑影拍出一掌。那黑影如同烟雾一样,一下子散开。崔万山挥扇子一扇,想要驱散它。黑雾却不受风的影响快速又凝成一个人形。四个黑色的影子再次把崔万山围住。 崔万山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使出全力想要冲出太阴八卦阵。古尸炼成的太阴八卦阵。用人炼成的八卦阵还有生门,这死人排出的阵法变化太快,根本没有生门。 这四条黑影时而为虚,时而又转换成实质,崔万山被困其中无法脱身。尸毒似乎是零散的有智慧的生命体,他不但吸入尸气在慢慢中毒,而且他的内力正在被尸毒牵引离开他身体,然后被尸毒吞噬。 一阵阵晕眩感使他感觉恶心,想吐。 听见红婆的声音传来,好像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你是不是‘玄武殿’的人?” 崔万山心想,俺过去也只是听那四大护法和尚提起过。进来闯荡江湖,只是听说“宁把阎王见,不惹玄武殿。”没有人知道玄武殿在何处,没有人到了玄武殿还能活着离开。 他从红婆的语气里听出对玄武殿的恐惧。 崔万山便故意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然你会死的很惨。” 红婆冷声道:“我惨不惨可能你看不到,但我看到今天晚上你和周姑娘会死的很惨。” 她手指轻动,周姑又跳起身冲在太阴八卦阵之外。 周姑不会武功,中尸毒更深。她头上慢慢被黑气笼罩,神志不清,脸上呈现出痛苦之色。 崔万山焦急万分,一时奈何不了僵尸,更难以脱身救她。 僵尸攻势突然变强,崔万山内力不支,已经露出败相。 只听“叮”的一声响,僵尸突然停止了进攻。站在四个方位一动不动。 崔万山也已经无力反击。他只是大口喘息。 红婆身后出现一个人,确切说是阎王殿里的无常鬼。 无常鬼比红婆高出两头,一身白衣,戴着白色的帽子,伸着长长的舌头,一脸坏笑。 无常鬼紧贴着红婆的脊背站立,红色舌头就在她头顶上,只要稍微低头就能舔到红婆的脸。 无常鬼一手提着哭丧棒,一手举着一个铃铛。 红婆慢慢一点一点的回头,看一眼无常鬼,大叫一声,飞奔而去,四具僵尸站在原地不动。 只听那无常鬼阴阴笑道:“天天玩僵尸的人居然怕鬼。可笑可笑,哈哈哈哈。” 那扮鬼之人就是白无常,不管怎么装扮他那双白眼多黑眼少的大眼遮不住。 他抬手扔给崔万山一个瓷瓶,晃晃手里的铃铛,急追红婆。四僵尸听见铃声,浑身一震,跟随他而向着红婆逃走的方向追去。 崔万山打开瓷瓶,晃了晃,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酸臭气钻进鼻子里。刚才的晕眩感慢慢消失了。 他扶起周姑。也给周姑嗅嗅。不一会儿,周姑脸上黑气渐渐退去,眼神恢复清明。 她看见是崔万山,扑到他怀里哭了。 第31章 燕然未勒归无计2 这也合了崔万山的胃口。他大喝一声,举拳相迎。两人战在一处,拳法都是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气势逼人。 崔万山施展崔氏家传拳法,动如脱兔,拳法中夹杂了刺、点、挑、撩的打穴手法,步伐多变、身法巧妙,招式亦是大开大合,舒展大方。能直打绝不拐弯,能硬碰绝不躲避。二人越打越快,只听到呼呼风声。大战了半个时辰不分胜负。 勒燕然哇哇怪叫,崔万山也是血脉偾张。突然勒燕然拳法一变,纵身跃起一招“五丁开山”。此招式是从开山钺中化出的,运周身之力于右臂,右拳化掌当头砸下。 崔万山也是艺高人胆大,心中暗道,俺怕了你不成,便硬接之一下试试如何。一口丹田气运于两膀,双拳上举相迎,用的是崔家拳“崩”字诀,大叫一声“开”。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勒燕然被震开两步,崔万山双脚沉入岩石下半尺深。二人相互看看都是暗自佩服。 崔万山被压的气血翻滚,险些吐血,心道这人也不愧被称为江北大侠,也就是俺换了旁人非砸成肉饼不可。勒燕然也暗忖道,这人难怪几年内便在江南声名鹊起,功夫果然了得。 崔万山调匀内息大喊:“再来!”大喝一声,双掌平平推出。 勒燕然也大吼一声双掌迎上。 这一下震得两丈之内,石屑飞溅,人头大的石头乱滚。二人均各自后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 彼此互视,哈哈大笑。同时大声说道:“痛快。痛快。” 二人又同时说道:“崔兄好功夫。”“勒兄好功夫。” 双双又抱拳施礼,大笑。 勒燕然道:“今天与崔兄一战,真乃平生一幸事。白天俺头上顶着个‘官’字,不好和恁交往。晚上俺才是江湖人,便交了恁这个朋友。今晚一起去醉仙楼喝酒,不醉不归。” 崔万山心想反正自己行踪已经暴露,和这勒燕然倒是意气相投,走也不急在一时。便点头道:“承蒙勒兄不弃,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醉仙楼一个雅间内。 勒燕然和崔万山脚下已经各自丢下三四个空酒坛。二人先时讨论说起各自功夫,对彼此都是佩服的很,又说些江湖轶事奇闻,酒越喝越多,话越说越投缘。 酒到酣处,崔万山说道:“俺今日能结识勒兄这样的江湖好汉当真是三生有幸。小弟再敬勒兄一碗。”说完先干了酒,见勒燕然也举起碗干了,他接着说道:“痛快。俺这命是勒兄救下的,如果勒兄想要,可以随时拿去。俺要皱一下眉算不得好汉。” 崔万山端起第二碗酒又干了,之后话锋一转说道:“但勒兄若想为难周姑娘却是万万不可。俺堂堂七尺男儿,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又有何面目在江湖上混?而且有朝一日,俺还要杀了阎霸懋这狗官,为周姑娘一家报仇雪恨。” 江北大侠—勒燕然摸一把胡须上的酒渍,拍着桌子嘿嘿冷笑道:“俺二人惺惺相惜,秉性相投,如果万兄想要俺的命,也可只管拿去。俺若皱一下眉头也算不得好汉。但阎大人你却是动他不得的。” 崔万山道:“堂堂江北大侠---勒燕然,硬要和这狗官为伍么,这是为何?” 勒燕然说:“不得对大人无礼。俺这条命便是大人所救。白天,在大人手下当差。俺身为侍卫,誓死护得大人周全。晚上,俺身为江湖男儿,如果救命恩人有难,又岂能不管?实不相瞒,阎大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收复北方失地,消除外患做准备。此为大义,又岂会是你我这等碌碌之人能懂的?为了江山社稷永固,边疆百姓安居乐业,阎大人想尽办法筹集军饷,不惜背负骂名,纵使他做的不对,也是白璧微瑕。纵然委屈了姓周的又有甚干系?俺在此替大人给姓周的赔罪,也还请周姑娘多担待些。若崔兄硬是与大人为敌,俺区区一个军中厮杀汉,又岂会在乎一个虚名?俺此生最大心愿便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追随大人,终有一日挥师北上,直至燕然山下牧马。” 勒燕然虎目中竟有泪光闪烁。他对收复北方之地的拳拳之心也令崔万山心情激荡。二人举酒又连干三碗。 勒燕然把酒碗摔在地上,抓过酒坛咕嘟咕嘟喝了一气。仰头北望,不再说话。 其实他对阎霸懋这些年的做法越来越寒心。勒燕然尽量说服自己,阎霸懋卑劣的敛财方式不是为了中饱私囊,是为了筹集收复失地的军饷。但阎大人看见钱时的样子,勒燕兰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不是一个贪财之人。无论用多么高大上的豪言壮语来粉饰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就是对他这样忠心耿耿的侍卫,阎霸懋给钱时也能看出眼里的不舍。如果不是勒燕然在杀富济贫时也济自己的贫,他恐怕连酒都喝不起。但勒燕然又想,即使大人贪财,那又如何?只要他真心是为了收复北方失地,为了边疆百姓安宁,做出些中饱私囊的事又如何?俺为大人背负骂名又如何?为了自己心中抱负赴汤蹈火,虽百死而不旋踵! 只是这些年大人已经很少提及北上收复边疆的话。如果阎大人真是骗他,他又该如何? 这时勒燕然酒气上涌,他坐在那里,身形左右摇晃。 他又提起酒坛狂灌,然后,长长喷一口浊气,像是要把胸中的所有愤懑都吐出来。 他说道:“为了收复失地,为了边疆百姓安宁,俺誓死追随大人。以后不要再让俺见到那姓周的女子。” 崔万山端起酒干了一碗,没有说话。 勒燕然踉跄起身仰天长歌范文正公所作《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勒燕然哇哇大叫三声,将自己面前碗筷拂到地上,仰面坐回到椅子上,对崔万山说道:“俺醉欲眠,君且去。” 闭上眼,鼾声如雷。 崔万山真心佩服此人,为人做事光明磊落,真英雄也。深施一礼转身出门而去。 第33章 凤栖庵再见姨娘 在《临淄风闻录》中有记载,齐国古城北十五里,为齐国古梧宫之台旧址,后人称梧宫台或梧台。在梧宫台西,愚公山以东,有一棵巨大梧桐树,宋有愚人曾在此寻得“燕石”,为后世人贻笑大方。 游方女尼闻之,至梧台燕子洼,集燕石于梧桐树下。终年不辍,堆砌如山,遂以建庵。周围乡人称“燕石庵”。老尼摇头,笑而不言,每日诵经不止。忽一日有凤鸟栖梧桐树上,引百鸟来朝。 老尼夜得一梦,庵内石臼之上现石鱼。遂命人凿石开井,不盈丈,有醴泉涌出。探之,渑水之源也。构一亭泉上,刻石记之。 临淄县令闻之,以为祥瑞之兆,亲笔提名:“凤栖庵”。 崔万山和周姑一起结束江南之行。历尽艰险,从长江坐船到海上,又坐船到登州,辗转回临淄。 近乡情怯。离家乡越近,崔万山心里就越不安起来。刚去扬州第一年还给家里写过两封信,后来是乐不思蜀,没有工夫写信,再后来则是担心自己所为连累家里人,不敢写信。 一路海上航行不比运河,周姑晕船晕了一路,人更加消瘦。 坐在车里一路伏在崔万山怀中,像一只病怏怏的小猫。 崔万山正皱眉考虑如何与白静说周姑的事。只要白静认可周姑的存在,阿爷那关就好过。他却想不出怎么开口。忽记起在凤栖庵出家的姨娘,心里一喜,便有了主意。姨娘最疼自己,不如就先把周姑交给姨娘。等过些时候自己把事情向白静说明白,办妥了,或是带周姑回家,或是在临淄城内找地方安家。 想清楚这一关节,崔万山在车里抱着周姑沉沉睡去。 他们来到凤栖庵。 周姑见一个年轻女尼正在庵门外洒扫。崔万山走上前去笑问道:“慧能师父一向可好,俺姨娘在吗?” 慧能抬头看见是他,便笑道:“俺一直很好。只是你这人问的稀奇,凤栖庵哪里来的姨娘?只有尼(你)姑。” 崔万山常到庵里看望姨娘,知道这慧能伶牙俐齿,自己斗嘴自是斗她不过。从怀里掏出一盒精美檀香,递给她。 慧能看到崔万山身后还有一个娇俏的女子,自己刚才言语多有不妥,不由脸上一红,斜眼瞟看周姑,对崔万山说道:“家师正在礼佛,俺前去禀报。” 从崔万山手里一把抓过檀香,转身快步进了庵内。 一会儿,慧能出来说道:“家师要你到厢房等候。” 崔万山和周姑随着慧能穿过偏殿,来到一间厢房内坐下。慧能又去端上茶来。周姑忙起身行福礼谢过。慧能看看崔万山,又看看周姑,只是微笑并不说话,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周姑低了头慢慢品茶。崔万山便握住了周姑的手。慧能啐了一口,转身跑了。 一盏茶的工夫,门外走进一个样貌四十多岁的美貌尼姑。崔万山忙起身拜见,周姑也跟着行礼。那尼姑哼了一声,说:“你那死鬼阿爷现在如何?” 崔万山笑道:“孩儿刚从南边回来,先来看望姨娘,还未曾回家拜见阿爷。” 在路上,崔万山已经和周姑说过。他这位貌美的姨娘看似年轻,实已五十多岁。 阿娘的这个亲妹妹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像个假小子一般。她知道姐夫崔长青武功了得,就时常找借口到姐姐家缠着姐夫学习武艺。 崔万山出生时,阿娘难产死了,而且他的双胞胎哥哥不到一个月也死了。姨娘就主动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为了方便照顾崔万山,就长住在了崔家。 一个姑娘家,天天住在姐夫家,而且姐姐已经去世。在有心人的言语里照顾孩子只是借口而已。 庄里人都觉得崔万山的阿爷娶了他的姨娘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况且崔万山还小,正需要人照顾。若是找个对孩子好的后娘,谁会比姨娘合适? 这些风言蜚语传到姨娘耳朵里之后,本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姨娘开始别扭起来。姨娘自问行的堂堂正正,和姐夫更是清清白白。自己心里细思,照顾崔万山是真心的,在自己内心深处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姐夫呢? 自从姐姐走后,她每天看着姐夫忙忙碌碌,沉默寡言,整天都不在家。她就有些心疼,就觉得自己应该替他分担些烦恼,行办法照顾他。 自从听到风言风语传开,她晚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里竟都是姐夫。她恼恨的想,这不是喜欢上他了又是什么? 这位说话做事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的姨娘,终于在这事上表现的“委婉”了一回。在姐夫面前开始表现的像个女人,故意造作想讨姐夫欢心。只是崔长青就像个闷葫芦。一年下来,什么也看不懂,也不说。 最后姨娘越想越生气,只差和他说,我娶了你。 可崔长青依旧装疯卖傻,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直到有一天姨娘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有人见她追着崔长青打。崔长青则衣冠不整的逃。几天后她身边丫环兰花,嫁给了村里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的老光棍高老实。高老实结束了光棍生涯。 从此邋里邋遢的高老实一身衣服浆洗的干干净净。可是怎么也去不了那种窝窝囊囊的倒霉样。见人还是点头傻笑,在街上还是靠着墙边走路。有人逗他说,有了漂亮媳妇这日子就过得滋润了?他忙点头,嗯嗯连声。有时大白天他家也关着门,高老实在街上逛荡。既不敢离自家门口太近,又不想远离,溜墙根走路姿势像黑狗熊在蹭痒痒。直到了饭点儿,家门不打开,他也不敢敲门。只是低了头自语:这婆娘就是让俺每天看看也值。 有人很不屑的对他说,老实,你这辈子是不用买帽子了。 兰花过门一年后,给他戴的帽子一顶挨着一顶,能从高阁庄排到牛山的山顶,即使是大冬天也能把牛山给绿了。翠绿翠绿的。 崔万山的阿爷会不会也去送过帽子呢。有长舌头村妇说,哪有猫不食腥的,何况本来这婆娘就喜欢崔长青。要不是他那小姨子也许……但也难说,家里有那么一朵娇艳的鲜花不采摘,却喜欢这个千人骑的母驴? 老甄秀才捻着几根稀疏的黄胡须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又朝高老实努努嘴,这位看得见却吃不到的老实人,不是更起劲儿?说完又觉自己这般说话很是不妥,摇头道:有辱门风,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随着崔万山慢慢长大。姨娘再在这家里住着就更显得不合适了。她一生气就直接去了凤栖庵。 刚开始还对崔长青念念不忘,并没有死心。心里还幻想着有一天崔长青会回心转意。 只是这一等再等,就白了头。有时自怨自艾的流泪,开始生起自己的气来,恨自己多情,热脸贴了冷屁股。于是拿起剪刀,剪断三千烦恼丝。 爱这东西就是奇怪,越是得不到越让人魂牵梦绕。这头发变短了,相思却变得更长。 这些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火暴脾气非但没有收敛,变温和,还变得越来越大。终于对崔长青由爱变成了恨。 在对崔万山培养上,处处和崔长青唱反调。凡是崔长青要崔万山做的,她偏偏要他翻着做。只要崔长青喜欢的她都不喜欢。 崔万山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姨娘的溺爱和阿爷的严苛造就了他的性格。他的成长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了祸的路上。 只要犯了错就往凤栖庵跑,阿爷一定不敢来找他。 崔万山结婚后曾领着白静去拜见过姨娘。知道白静是他阿爷给他娶得媳妇后,姨娘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皱了皱眉头。 今天,她见崔万山从江南回来,没有回家,而是先来看自己,心里十分高兴。对崔万山说道:“算你小子还有良心,小时候没有白疼你。” 崔万山忙把从南方给姨娘带的礼物拿过来。她看看那些丝绸锦缎等并不上心,却拿起周姑曾经用过,刺杀崔万山的那把匕首把玩。 崔万山忙讨好的说:“孩儿不敢忘姨娘养育之恩。” 姨娘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看他,想起过去,又没来由的伤感起来。 崔万山趁机又说道:“俺知道姨娘是最疼爱孩儿的。”他看见姨娘眼圈发红,看着自己,又说:“其实孩儿这次来见姨娘还有一件重要事情相求。不敢欺瞒姨娘。俺在江南时认识了这位周姑娘。她也是咱齐地之人,祖籍周村。因父亲被人冤枉,贬官。她也流落到了江南。机缘巧合,孩儿就结识了她。如今一起回来,只是事先没有禀告阿爷,怕他生气又要打俺,就只好到姨娘这里来寻求庇佑。” 姨娘把崔万山当自己的亲生孩儿一样看待,自小百般疼爱。他想要的无所不依。 看看默默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的周姑,心里早就猜到了八九分。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道:真是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难怪自家外甥喜欢,就是她见了也喜欢的紧。 她“啪”的一声,一掌拍在茶桌上,香炉和碗碟一起乱跳。 姨娘大声道:“回去告诉你那死鬼阿爷,他什么时候好好管教过你?他可以随便给你娶了婆娘填房,我为啥不能?这次我做主了。” 又厉声对崔万山说:“暂且让周姑娘住在凤栖庵。若你敢做那负心汉,仔细你的皮。” 崔万山诺诺连声,心里却乐开了花。 只要姨娘同意这事就解决了一多半。? 第34章 庄里的烟火气 看到崔万山高兴的样子,周姑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本她没想太多,以为遇到崔万山后这一辈子就算是有了着落。一个愿娶一个愿嫁,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早就知道白静的存在,只要能和崔万山相守,做大做小都可,自己多陪些小心就是。可看这情景没有那么简单。 又想起阿爷和兄弟还在北疆苦寒之地杳无音信。自己委实还要依靠崔万山,不由暗自伤心。脸上现出悲凉,在崔万山姨娘面前却不好表现出来,否则她早已大哭。 二人去临淄城内,买一些日常用度之物。第二天将周姑送回凤栖庵,安排好住处。崔万山心情忐忑,虽舍不得离开周姑,也开始思念家人。 周姑出来相送。崔万山眉头紧皱,想着回家后会出现的各种情景,酸甜苦辣涌上心头。时而高兴,时而悲伤。心不在焉和周姑前行。二人各自想着心事。 周姑则想到阿爷和弟弟还在塞北受苦。她见崔万山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又恼又恨,又不舍和他分开,暗自伤心起来。二人都不曾说话。行到无人处,周姑站定,盈盈下拜,眼里含着泪叫声,哥哥,便哽咽起来。 崔万山慌忙扶她,尴尬的说:“妹子,俺很快会回来接恁。” 周姑看崔万山样子,心道:求人不求备。哥哥,本来就是粗枝大叶之人,我这是怎么了? 她破涕为笑,后退一步,行礼道:“哥哥,余生请多指教。” 崔万山回来了。他还没有到家时,高阁庄人就传开。 因为有人在临淄城里看见他和一漂亮的女子在街上闲逛。他肯定是在外面挣了大钱,穿着打扮不像是咱庄里人,俨然就是一个贵公子哥儿。 崔万山回到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心动魄。 崔矮子正在喂牲口,白静正在和胖丫头满月一起做饭。崔矮子见他进门忙说:“|少爷回来了。老爷正和两位小少爷在后院子里练拳。” 白静看见他,从错愕中清醒,抬起手摸摸脸颊,慌乱中又捋捋头发。 他冲白静笑笑,匆匆走向后院。见到两个儿子都高了一头,正在对练拳法。阿爷须发好像又白了些,坐在太师椅上打盹。他赶紧跪下喊了声阿爷,就低了头不敢说话。 阿爷见到他,一下子跳起来,浑身颤抖,指着他骂道,混帐,王八蛋。抬腿就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举起拐杖要打时,白静跪到他面前,两个孩子也跪下。阿爷嘿了一声,慢慢放下举过头顶的拐杖。 崔万山重新跪在阿爷面前泪如雨下,说:“孩儿不孝,请阿爷责罚。” 崔矮子也跑过来一边劝着,一边扶阿爷进了屋里去。 崔万山见阿爷离开才扶起白静。两个儿子也站起来流着眼泪看他。见崔万山胸前的脚印都不由笑起来。崔万山把眼一瞪,他们逃到白静身后。他看大儿子身高都超过了白静,二儿子也与白静差不多高,心里高兴,也觉内疚。 吃饭时,崔长青问他这几年在外边做了什么。崔万山略略说在外面走了几个地方,想长点见识。 阿爷把酒杯重重一顿,说,连家书都不写,这是啥见识?见识都长到狗肚子里了吗? 一顿饭吃的沉闷。崔万山在阿爷面前一向如此。崔家还遵循着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还出去吗?”阿爷又问。 崔万山明白阿爷的意思是问还会不会出远门。 他说,不了,以后就在家尽孝道。 阿爷没说什么。 白静用眼神示意两个孩子给爷爷和父亲添酒布菜。 晚上给阿爷请了安,督促孩子们睡觉后,崔万山才和白静回到自己房间。不等白静问,崔万山就把这几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关于只字未提,自己在外面做杀手的事当然也隐了不说。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回到家那种放松的感觉使得崔万山有种错觉,时光好像又回到新婚蜜月。 白静微笑着看着他,安静听他说话,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都认真的倾听。 灯下看白静眼角眉梢略多了岁月的印记。他觉得亏欠了她,便特别卖力起来。白静把头扭转向一侧。崔万山对着她的耳朵呵气,她咬着嘴唇不说话,脸上却难掩笑意。崔万山说,换个姿势。白静把头扭向另一侧,一缕青丝在旖旎的气氛中飞起,盖住脸颊,她趁势一手捂了眼睛,任他摆布。 三年多不见的高阁庄也还是老样子。 只是在岁月的磨洗中,孩子们在长大,不怎么爱说话的阿爷,人也老了。院子里那只雄壮的公鸡,还是天不亮就开始啼叫,之后村里的公鸡才开始跟着报晓。庄里那条小水沟,依旧流淌着暗绿色的脏水,几只灰绿色的鸭子在水里觅食,高兴了拍拍翅膀嘎嘎大叫。就连庄里那几条狗,也还是按时在大街上约架。 崔万山喜欢庄里百年不变的熟悉的那种烟火气息和人们见面时一句“吃了吗”的乡音。 “闲居三十载,遂与尘世冥。诗书敦宿好,林园无世情。如何舍此去,遥遥至南荆!”想起在江湖上飘荡奔波的日子,再美的江湖也不及五柳先生的半首诗,不及自家门前的一片烂苇塘。 安稳,恬淡,这才是他的生活。是啊,这趟江南之行有什么意义?知道自家功夫高,是一种江湖绝学又如何?在江湖上一样凶险,一样过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 但,周姑呢?他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和痛。在扬州遇到她是崔万山之幸,这也是江南行的唯一收获。不,应该是在扬州时唯一得到的安慰。不,不能用安慰来表述,是一种沉重。也不准确,周姑已经成为崔万山的牵挂和无法舍弃的部分。在崔万山心里却不知道如何安放她。? 高廿二接手的夏家酒馆名称还是叫“夏回来酒馆。” 坐在夏回来酒馆里,庄里一群狐朋狗友给他接风洗尘。但缺少了白无常和黑太岁。白无常还在外面飘着。黑太岁结婚了,在他离开高阁庄第二年的时候。白静替他送了一份厚礼。 崔万山想起黑子抢回来的那个皮肤小麦色,身材匀称,神情冷漠的小美人。 “老二,现在黑子根本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太岁了。”高老九边说边忙撕下一条鸡腿喂给他已经四岁的宝贝儿子高羽。 急走狐说:“现在的黑子就是老婆蒲团(方言:老婆屁股底下的草垫,形容怕老婆的男人。)在自己家女人面前比高老实还高老实。” 崔老七说:“别看那么小个黑妮子,把黑子调理的服服帖帖。最好笑的是结婚第二天早上,黑子脸上出现一道道抓痕。走在街上像是斗败的公鸡。谁能想到牤牛遇到了好把式。” “难道结婚当天晚上就被婆娘打了?你们说说看。”崔万山嘿嘿一笑。 “关关上门,晚晚晚上,两个人的事,那谁,谁能知道?”慢毒虫终于抢到一句。 崔万山说:“就你们这几个货,人家结婚你们不去听墙根?如果不听到三更。我把‘崔’倒过来写。” 高老九一本正经的说:“庄里乡亲的,人家结婚不去帮忙,热闹热闹,那怎么好意思。” 高芒种笑嘻嘻的说:“黑子的女人,大家都叫她船娘,你知道为啥吗?” 崔万山道:“黑子在淄河上驶船打鱼、摆渡。想必她也常去,就叫船娘了。” 众人大笑摇头。 慢毒虫挽起袖口,冲大家摆手示意,他要说话。他咽口唾沫慢条斯理的说道:“他他那女人,从不跟黑子到淄河上去去打鱼。黑黑黑子结婚的那晚上,俺俺俺们在窗外凑趣,听听听了半天,刚刚刚开始黑子只知道喝酒,还嘿嘿的笑。等到半夜,才才才熄灯。听见黑子说话,那那那嗓门,哪像是是是在洞房花烛,说说说悄悄话。倒倒倒像在菜市场吆喝,卖鱼。他他他说,妹子,咱开船。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听听听见她婆娘柔声细气的说,哥哥,,哥哥,撑篙。” 慢毒虫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崔万山端着一杯酒,还在继续等他说下去。却没有了下文。 众人看着崔万山。 崔万山看看众人。 过了一会儿,崔万山恍然大悟,一杯酒多半散在自己衣服上,大笑。众人一齐大笑。 喝到最后,好酒如命的黑太岁也没有来。 高阁庄处处透着俗气和烟火气,但正是这样的生活,让崔万山觉得安稳熨帖踏实。? 第35章 树缠藤 彻底放松的崔万山在回家后的日子里,也不免俗,把自己在扬州纵情声色的故事慢慢一点一点透露出来。 虽然没有说自己做杀手的事,但对高阁庄人的功夫大吹大擂一番。 因有人在临淄城见过周姑,也是他在似醉非醉,有意无意间把如何与周姑相识相知结成连理之事透露了个七七八八。 庄里人对他既佩服又羡慕不已。不但家里有了一个里里外外,聪明能干的白静,还要迎娶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在高阁庄可是独一份儿。 崔万山要娶二房的消息在高阁庄传播开。其实是崔万山耍的一个小聪明,他相信这些话总会慢慢传到白静的耳朵里。 他要试探一下白静的反应。如果白静不介意,他就把周姑接过来。 不过,庄里有明白人,他们在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偷笑。这几年崔长青也是越老越糊涂了,把家彻底交给了白静。庄里人有目共睹,那白静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些年谁要能从她家得点儿便宜,简直痴心妄想。白静是越来越精明了。 崔万山如果把这官家的小姐娶回来,不管怎么样落魄,那可是有身份的大小姐。而白静呢,以她家境况嫁到崔家就是高攀。 那么问题来了,官家大小姐进了门,这二人谁为大谁做小? 还有,崔万山那俩儿子,现在被庄里人称为“大歪”和“二邪”,这几年在庄里创出的名头可是比崔万山当年还更邪性。若是哪天崔万山不在家,官家小姐死在臭水沟里也未可知。 崔万山,这号称和高庄主一样见过世面的人,一身横练功夫把脑袋给练坏了。 白静虽然很少在庄里走动,还是从别人的眼神中读出了异样。 高阁庄里发生的八卦事件,白静都是从满月口里得来。她便把家里丫头满月放出去。很快,崔家将要添一房少奶奶的信息就传到白静的耳朵里。 事情的发展和村里人预想的差不多。 崔万山一直在观察白静的举动。但白静的反应让他心里没有底气。见过“大世面”的他还是低估了村姑白静。 不管庄里人怎么传,她都当成耳旁风,根本不接招。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该干啥干啥,依旧把这个家管的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对老公公崔长青孝顺,对崔万山恭敬。至于崔万山在外面做了什么,还是不闻不问。 白家本来贫寒,和崔家算不得门当户对。幸亏当年高庄主的撮合才有今天。在娘家时每天想的是如何填饱肚子,全家人能吃顿饱饭就是最幸福。 嫁到崔家,特别是她在崔家站稳脚跟后,在自己的帮助下,娘家也不再为吃穿用度犯愁,哥哥也有了靠山。 如今在白庄,白家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也是大户了。她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她必须努力巩固自己在崔家的地位。崔万山在外边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不把别的女人领回家里来。 她就像一只山雀,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她的领地。鹊巢鸠占,在白静这里根本没有可能。她不允许任何女人的侵入,占她的窝。 崔万山本想的是只要白静同意,阿爷那一关有姨娘在,根本不是问题。 但是,白静什么也不说。 不说,保持沉默。沉默就是她的态度,沉默是无声的抗争。那意思就是你不能领回家里来,在外边,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管,随便! 这个结果崔万山无法接受。走到了这一步,他碍于面子,也不好再开口挑明,只好过几天就到凤栖庵去一趟看看周姑,变着法安慰她。 凤栖庵里,周姑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俘获了姨娘的心。好像她成了姨娘的亲闺女,崔万山倒成了外人。姨娘对崔万山迟迟没有态度就很是生气。如果她的眼神是刀子,崔万山早就被戳的遍体鳞伤了。 别人看不到,崔万山的伤都在心上。在周姑面前他无招可用。对不接招的白静,崔万山也没有任何办法。夹在中间,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每时每刻都想见到周姑,但又怕见到她,怕她佯装出来的快乐。后来他走到凤栖庵外,远远的看,不敢进去。 随着天气转凉,周姑咳的又厉害起来,有时痰里带些血丝。 周姑见到他时总有无限的柔情,笑的那么开心。那咳嗽声都敲在他的心上,震的他心痛不已。 周姑说,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阿爷和弟弟来找她要钱,说漂泊在外,生活凄苦,没有钱吃饭。说着她背过身抹眼泪。 崔万山说,他认识几位北边的江湖朋友,已经托人去打探。周姑只是点头,笑着流泪。 姨娘给周姑开了药方,命崔万山去抓药。周姑吃过后,有所好转。 离开后,崔万山买了一些纸钱在一个无人处烧化了,祷告逝者安息。他却一直找不到合适时机和周姑说明此事。 崔万山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周姑这里,他忽略了白静,从内心里来讲他是故意为之的。想用这样的办法逼迫白静让步,但他错了。 白静在崔家待了十五年。她从一棵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根深深的扎在这里,枝繁叶茂。一棵高大的树,树冠罩住了整个崔家。但是她也错了。 她应该是一棵攀附在崔家的藤。 女人啊,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自信的女人往往也会认为自己是聪明的,当那股自信掩盖不住聪明时就成了自负。而自负和无知只是一步之遥。太自信的女人实在并不可爱。 白静本来就没有走可爱的路线。但自信的她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对手。她的对手是崔万山,是整个崔家,是整个高阁庄,而不是这个出身比她强百倍,已经落了势的官宦人家的小姐。 更致命的是她主动出击了。她是一个安静沉稳的人,是一个从不把心事说出来,从不把喜怒挂在脸上的人。她把所有事都埋在心里,可是心再强大也有被填满的时候。说女人是水做的,当白静心里的防线不足以阻挡内心里汹涌澎湃的怒涛时,她爆发了。她的爆发的方式也向平时的行径一样,不声不响。? 第二年孟春的某一天,她领两个儿子赶牛山踏青。走出庄,转头就偷偷去了凤栖庵。 见到那官家大小姐,她只是说是高阁庄崔氏。然后就强按着俩儿子的头,三人一齐都跪在了周姑面前。 看似示弱的一跪,却是赤裸裸的威胁。大歪和二邪满脸怒色,像是要随时暴起打人。白静只是静静的跪着,她本想是要哭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哭不出来,甚至想装出一个弱者的样子也做不到。在一股怨气的冲击下,她脸上是理直气壮的平静。 本想依附于崔万山,可怜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周姑站在当地,躲无可躲藏无可藏,不知所措,咳嗽连连,泪水立刻就流了下来。 白静冷眼瞧着周姑,心想,罢了,罢了,这娇弱无力,西子捧心的样儿,倒像是画上的人儿一般。难怪崔万山被迷惑,连俺都有些不忍。一念又想,如果这狐妹子真的进了家门哪里还有俺的好。便硬下心肠,直直跪在那里不说话。 只听门外有人说道:“高家娘子这是做什么,怎么还给我这徒儿跪下了?” 白静心里大惊。忙回头看,原来是崔万山的姨娘嗔灭师太。 白静心头突突乱跳,连头也不敢抬,匆匆离开。 大歪,二邪曾经跟随崔万山拜见过这位姨奶奶,自也不敢造次,匆匆磕了头,也跟娘出去。 嗔灭扶周姑坐下,取出一颗药丸喂她服下。叹一口气,对着窗外说,真是孽缘。却不知说的是窗内还是窗外之人。? 第36章 白静之死1 白静和两个儿子坐车逃也似的离开凤栖庵,她一路上魂不守舍。儿子以为娘害怕得罪了姨奶奶。怕阿爷知道了此事,责怪,就劝娘放心,他们都不会和阿爷说。只是孩子怎么知道白静深藏了多年的秘密呢。 那年白静十六岁。家徒四壁的白家终于熬过了冬天,熬到了春天。靠野菜度日的白家人整天忙忙碌碌想法子填饱肚子。 那天太阳已经落山,白静挎着一篮子野菜才从牛山上下来,往家走。天黑的很快,在山上时还看见春日暖阳懒懒的挂在西边, 但刚到山脚下,转眼天就暗下来。 白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走着走着被脚下一物差点绊倒。她低头一看,是一个人。吓的白静撒腿就跑,却听见那人痛苦唤一声,救命。 她犹豫着停了下来,慢慢踱步往回走,见一人斜靠着树躺着不动。白静问那人怎么了,躺着的人不说话,只发出低低的痛苦的身音声,两手无力的抬起,不停抓挠,前胸衣服早已经撕破。 见到有人过来,他心情一松,晕了过去。白静看此人有些面熟,一时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夜里一样寒冷。她左右看看,见不远处有一瓜田,边上一个破旧的柴草瓜棚,应是去年看守瓜田人搭建的。这时节,也没有人住。白静就连拖带拽的把那人挪到瓜棚里面,好让他晚上暂避风寒。 她把那半死不活的人安顿好,见天色全黑下来。心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在这里不合适,便想回家叫哥哥来帮忙。 突然那人大喊,好热,好热。她走近那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突然那人一把捉住了她手,死死地按在胸膛上。白静借着微弱的光线发现他胸膛上有一个血色的手印。自己的手被那人拉住,硬是按在血色手印上。她的手像按在炭火上一般。一股炽热气通过手掌传入白静体内,吓的她大喊一声就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天已经放亮。那人盘膝坐在她身边,胸前衣服被撕成一缕一缕的,露出壮硕的胸膛,血手印已经变淡。她想到自己竟和这个男人呆了一晚上,心里慌张,忙爬起身就往外跑。那人见她醒来,忙整理着自己胸前破烂的衣服追出去。 好巧不巧,这时到牛山采药的嗔灭师太正好经过,看了个正着。嗔灭微微一怔,便啐了一口,大步奔向牛山。 后来,那人追上白静拉着她的手说,他是高阁庄的高邈,字超卓。他要谢谢白静的救命之恩,并且要认下白静这个妹子。 白静的一双小手再次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着,使劲也抽不出来,脸上一片火热,心嘭嘭乱跳。偷眼看高邈,虽脸色苍白,年岁大些,但眼神犀利,样貌着实不俗。 一夜未归的白静回到家,自然被父母和大哥追问因何一夜未归。白静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便一言不发,只是哭泣。 还好,几天后,高阁庄的高庄主去了白家。 白静躲在隔壁房间,偷偷听到读过几年私塾的大哥说瓜田李下什么的。她虽然不懂,但也知道是说她那夜和这个男人在瓜田的事。 后来白家的日子就好过了。几天后,有高阁庄人到白家给她提亲。白静的亲事就定了下来。 她想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谁,但碍于面子不好问,只是心里觉得必是高庄主了。 从未与男人有过接触的她,以为自己被他捉住过手,就成了高庄主的人。随着时间推移,对高庄主便情根深种。她无数次梦到过深邃的眼神看着自己,手被那双有力的满是老茧的大手握着。 等嫁过去之后才知道,她的如意郎君是高阁庄二庄主的儿子,同样有一双有力大手的和她年纪相若的年轻后生崔万山。高庄主说要认下这个妹妹时,意思是当真把她认做妹妹。从崔万山嘴里她也知道,自己长得很像是高邈的妹妹高若梅。 她也曾见过那个高傲的姑娘。但白静觉得自己和她一点都不像,从骨子里就不是一类人。 晚上听崔万山喊“梅”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自己只是高若梅的替代品。她偷偷的哭过。 但替代品那又怎样?一个穷人家的弱女子这一辈子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听从命运的安排。做个本本分分的女人就是。 她把高邈放在了内心最最深的地方,小心翼翼的藏好,然后把崔万山装进来。 从此她一心相夫教子,孝敬公公。打理这个家。 崔万山第一次带她去拜见姨娘时,她差一点吓死。原来崔万山的姨娘就是她那天从瓜田里跑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嗔灭师太。 还好嗔灭师太只是表现出了一脸的冷漠。从后来崔万山对她的态度能猜到,这位师太对那天的事情从不曾提起。 崔万山曾抱着襁褓中的大歪去见姨娘。姨娘看看崔万山,又端相大歪,然后笑笑说,和你小时候一个德行。他觉得姨娘怪怪的,以为姨娘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没有想太多。 这么多年来,白静也再没有勇气去见崔万山这位姨娘。她以为这个秘密随着时间流逝被吹散了。 没想到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来往刀刃上撞。老尼姑嗔灭为了这姓周的丫头竟称自己是“高家娘子”。这不是口误,这明摆着是警告自己,如果她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说出这个秘密。 如果崔万山知道这件事,她还能解释清楚吗?只能是越描越黑。以崔万山的脾气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白静彻底慌乱了。紧张、焦虑、绝望、痛苦、无助、懊悔,像一堆魔鬼缠绕着她。 她在儿子面前崩溃,完全失态,竟哇哇大哭起来。 回到家,心事重重的白静受些风寒,加之惊吓过度,病倒了。? 身子像火炭一样热,烧了三天三夜。一时清醒,一时迷糊。请大夫看过,开了药,但没有好转迹象,后来就是昏睡胡言乱语、大喊大叫。直到第四天晚上白静才醒过来。 醒来时,白静看见崔万山也正看着她,冲她笑。令白静奇怪的是崔万山头特别大,有些变形了。被烛光照见的半边脸在笑,隐藏在阴影里的脸阴阴的,像是魔鬼。特别是阴影里的那只眼睛闪烁着冷峻的光。 白静心沉到了水底一般憋屈,定是嗔灭那老尼姑和崔万山说过了。 白静不再看黑暗中的半张脸,只看崔万山温和的带着微笑的半边脸。不管怎样,这微笑是装出来的也比那魔鬼般的样子好看。她说,你都知道了么?? 第37章 白静之死2 崔万山含着笑,微微点头说,让她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白静从崔万山的表情读懂了。 她想过无数次,如果有人看见她和一个上身接近赤裸的男人,一大早从瓜棚里跑出来。她都觉得这事百口莫辩,解释不清。但是今天她必须要解释。她不解释,在崔万山看来就变成默认。 白静舔舔干裂的嘴唇,推开崔万山递过来的茶水,急切的说:“掌柜的,俺发誓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当时俺也怕的要死,俺想回家叫大哥过去的。你知道高、高缈的力气有多大,俺想跑,但跑不掉,他使劲抓着俺的手呢?后来他火热的胸膛把俺烫晕过去。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静脸红了。她使劲眨眨眼睛,其实她想不要眨眼,瞪着眼把内心的真诚展示给崔万山看,那样才更有说服力。可是她在最不该眨眼的时候,感觉眼睛干涩,不自觉眨眼了。人只有在撒谎时,才会不自然眨眼。但她说的是实话,为啥要眨眼呢? 她急切的说:“也许是因为俺太害怕,当时晕过去了,直到天亮才醒来。高的衣服是自己扯烂的,不是俺。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早上俺醒过来见到他时,他的衣服就烂了。俺确定俺的衣服是好好穿在身上的,你知道俺不懂,当时俺还小,对那事也是不懂的。新婚之夜,垫在身子下面的白色帕子,俺偷偷藏在床边那个檀木箱子最底下。恁看看,恁看看。是真的,见红了。” 她摇着头,满脸是泪。 白静看见崔万山眉峰挑了挑,他说:“知道了,恁安心休息。” 白静心里没有底,一点儿底都没有。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呢?知道什么了?崔万山握她的手太虚,有些勉强。这双手从来不是这样的,这感觉不对。但她还是紧紧抓住了崔万山的手,不肯松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白静睁开眼,看见一个老头正捏着自己的手腕。闭了眼很享受的样子。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把老头帽子打掉了。她哈哈大笑。 这一辈子能碰她手的人,只有过去的高邈和现在的掌柜的崔万山,其他人都不行。 她笑过之后,才发现崔万山就站在那老头身后。这样做好像有些失礼了。白静忙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了脸。 她掀开被角,偷眼看那个老头。虽然穿了长衫,她还是认出来了。老头满脸的风霜沧桑,一看就是常年下庄户地的穷人,可骗不了她。虽然装扮的很仔细,但头上那顶旧的瓜皮帽子出卖了他。 这就是看瓜的老头,那破瓜屋子就是他家的。 崔万山找老头来是要他看看,那天晚上在破瓜棚里面的女人是不是她。 白静非常生气,当家的不信任她。 她看见老头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慌张的捂到头上,一边冲她笑。她忙用被子遮住脸。 老头站起身,和崔万山出去了。那笑白静能看懂,就是穷人巴结富人的那种笑,是出于礼貌和不怀好意。 她闭上眼睛假寐,听见屋门关闭声,还有人从外面上了锁。她跳起身走到窗下,轻轻戳破窗纸向外偷看。老头弓着身对崔万山说了什么,还冲屋内指了指,点头。崔万山也点头。 老头一定是和她掌柜的说,他看见白静从看瓜棚里跑出来。 白静生气的在屋里喊:“骗子,老头是骗子。别信他。” 然而,今天,白静很高兴,这么多年来,这是她最舒坦的一天。她觉得已经把在崔家受过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了。 她在屋里大声骂,把崔家人骂了一个遍,直到实在想不出还有崔家什么人没有骂过,才住了口。 崔家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老公公崔长青没有吭声,掌柜的崔万山也不说话,也没有人敢来劝她。 中午吃饭时,满月端着饭进来,被她骂哭了,泪水在那张大饼脸上流淌,她看见两滴泪淌的太慢,顺着那张坑坑洼洼的饼脸缓缓流淌。她想伸手摸摸那两滴泪,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满月端来的饭菜,白静都给扔了出去,真正痛快,自从嫁到崔家就没这么痛快过。只是可惜了那碗浓浓的还冒着香气的参汤。但这也没有关系,这个家是她的,只要想喝,什么时候都可以喝。 掌灯时,她骂累了,躺在床上休息。掌柜的崔万山来了,老公公崔长青也来了,两个儿子跟在后面。这姓崔的一家人在她面前都不敢说话。 当着公公和孩子的面儿,崔万山一手拉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摸她的额头。崔万山那有力的大手摸的她很是受用。 她觉得自己脸都红了,一直红到脖子。还好,在昏暗的灯光下没有人能看见她脸红。但她也很高兴,她要公爹和孩子们知道,崔万山是爱她的。 她对崔万山说:“掌柜的,恁相信俺了?” 崔万山说:“相信。” 小儿子端来一碗药,递给大儿子,大儿子又递给了崔万山。崔万山亲自喂她喝。白静很满足,她笑了。 突然,她想起过去一段时间,崔万山在研究毒药。在他的书房里放了很多各种各样的毒虫,说是要治病救人。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虫毒物她见过,在半夜里曾被恶梦惊醒。 后来崔万山还偷偷喂给她喝过,他研制的药。不过喝了那药总让人想些羞羞的事。崔万山这个貌似正经的人背后经常做些不正经的事。 可是,今天他当着公公和儿子的面,他要做什么? 她说,不。一下子把药打翻在地。她看见崔万山很生气,公爹无奈的摇头,儿子在旁边哭泣。 又是一天,她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她很不好意思,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懒。自从嫁到崔家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儿。她匆匆起床。透过门缝她向外张望。 白静看见下人们也在向她的房间张望,还窃窃私语。难道他们也都知道了么?看来自己想的没错,这大嘴巴的满月丫头靠不住。那天去见高邈就不应该带着满月。 白静心慌的厉害。她很生气,气的暴跳如雷。必须给这帮没有眼色的东西立规矩。难道主人的事下人也可以多嘴吗。 喊来丫鬟宝花。这是刚刚买来不到一年的丫头,人丑嘴笨,但干活干净麻利。白静喜欢这丫头,不像满月那样一点都不怕她。宝花在她面前总是怯怯的。白静喜欢这种被人怕的感觉。虽然她不会压迫虐待下人,但也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打开妆奁,里面放了两股钗。一是在娘家时戴过的荆钗,一是结婚时戴过的金钗。 今天要让下人们都看看白静不比姓周的差。宝花在给她梳头。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高颧骨,眼窝深陷的蓬头垢面,面色蜡黄的脸孔。 她惊叫一声,把镜子摔在地上。 第38章 白静之死3 宝花被赶出去,她冲外面大喊,要下人们都滚的远远的。 白静突然很怕。自己老了,变成了丑八怪。她觉得自己把控不了这个家,就要失去这个家了。这是崔家,儿子也姓崔,只有她是外人。这么多年来,她就是拿着钥匙的使唤丫头,当得了家,做不了主。 崔万山是树,她是藤。藤只能缠树,树不会缠藤。要听话,要听话。崔万山要她怎样她就怎样,没有反抗的余地,让吃药她就必须吃。让她出丑扮丑,她也得扮。 还好,过去崔万山炼制的药她都会偷偷藏起一份。那时她就没来由的想,将来也许能用的到。今天终于能用上了。他想让俺吃药,那俺就吃给他看。 她从箱子里拿出所有的药都放进一个碗里,觉得有些干就加些水,有的还裹着一层蜡质,但她不顾。苦的,酸的,涩的,香的,臭的一股脑吞进肚子里。这一辈子什么样的苦她没有吃过?她不怕。 头晕晕的,肚子有点涨。觉得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嘴巴里有小虫在往外边爬,白静用手抹了看,是黑色的血。她躺在地上笑了。 醒过来时,她飘在空中,看见自己正斜靠枕头,崔万山正一只手抵住白静的前胸,一只手指指着眉心。她看崔万山手掌内和指尖上有丝丝白气注入自己体内。白静口鼻内的血还在往外流。 疲惫、悲伤、无助的崔万山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地下一滩水渍。她想笑,但也很想哭。一股大力重新把她吸入已经僵硬的身体。她用力睁开了眼睛,对着崔万山勉强挤出笑。 瘫软在床边的崔万山问:你回来了吗?崔万山很疲惫很虚弱,勉强提起手臂,拿毛巾给她擦干净脸。 白静突然明白了。 她歉意轻声说:回来了。 她问:现在,什么时候? 崔万山知道她的意思。他说:你迷糊了四十九天。 白静说:俺得了失心疯吗? 崔万山没说话。他用了“迷糊”却没有说“疯”。 白静又歉然的笑笑说:俺要走了。 崔万山说:你哪里来的这些药?太多种,俺找不出办法医你。 白静调匀呼吸,没有回答他。她迷离的眼神透过屋顶,看着遥远的天空问:你爱过俺吗? 崔万山心乱如麻。 白静说:你每次在床上喊的是梅,梅,梅。俺懂,俺只是个替代品。你念念不忘的是高若梅,你从没有爱过俺。 她血泪再次从眼睛里流出,是血泪。 白静吸一口气,继续说:在你们崔家,俺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小心翼翼的做事,从不敢有任何抱怨。只希望你能多看俺一眼,希望你忘了高若梅。但,你从没有爱过俺。白静不想提起周姑。 崔万山摇摇头,嘴角抽动,咽下一口唾沫,艰难的说:你在病中说了很多话,很多你从未说过的话。你从没有对俺敞开心扉,把俺当成掌柜的。过去,俺一直为你在梦中发出“喵,喵”的叫声担心,现在俺知道了,你说的是“邈”。 白静笑了,也许她的脸红了一下,但毫无血色的脸上,崔万山看不出来。 崔万山又说:在瓜田里呢?崔万山都在恨自己,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但作为男人的尊严他忍不住想问。 白静说: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沉默一会儿。 崔万山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你,说!后来,见过他! 白静突然眼睛里又有了些光彩说道:是,俺想见他,俺想那双手。在这个村庄里他是俺唯一想见的人。 然后她的眼神突然暗下来,又说道:但是,他……不是他,那双手太柔软,白皙,阴冷。是毒蛇,叫俺恶心。 她喘息了一会儿,眼里又充满异样的光。 她说:俺喜欢的是那双有力的长满老茧的手。再见到他时,俺才知道,在俺心里,他早就死了。原来俺心里想念了一辈子的是以为会给俺温暖的一双手。但都是假的,假的! 崔万山握着已经软软垂下的那只瘦弱苍白的手。对白静说:“你又为何告诉我这些。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你可以骗俺,就说你心里从来没有过他,从来没有过。”他双眼中泪水滴到白静的手背上。 白静歉然,用最后的力气侧过脸无限留恋的对着崔万山说:你……小心…… 崔万山心痛的在滴血,他没有听清楚:什么? 但白静已经没有了生机。 在复杂的思绪中,崔万山轻轻给她合上双眼。侧着脑袋的白静像过去和崔万山在床上时一样。 她安静的躺着。崔万山依旧轻轻握着她僵直的苍白的瘦弱的在烛光的映照下近乎透明的手指。他拿过湿毛巾轻柔的擦去白静脸上的污血。 把她的双手安放到身体两侧。鼻梁高挺,长长的睫毛盖住已经微闭的眼睛,她前额和眼角那些微的皱纹都舒展开,看起来额头光洁。嘴巴依旧还是抿着,神态宁谧安静。崔万山被白静的气质震慑住了,他从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她,他想起她新婚时的样子。原来白静是这样的完美。和高若梅一点也不像。有两颗泪珠从白静眼角流下,永远停在了腮边,晶莹剔透。 可惜,白静嫁给了一个不懂欣赏她的人。 崔万山坐在床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哒、哒、哒,哒哒哒有人在轻轻敲击窗户。他抬头,天亮了。高若梅正站在窗外向他微笑。她身后有一团刺眼的光。他听见,高若梅喊他崔二哥哥,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孔,便使劲揉揉眼睛,看清了。原来是周姑正幽怨的看着他。崔万山惊问,这时候你怎么来了?周姑却学会了白静抿嘴的表情,哀怨的看着崔万山不说话。突然周姑眼睛,嘴巴,鼻子里开始往外流血。崔万山大叫,恁也要学白静离开我吗?那人又变成了白静,看着他冷笑。他一惊,啊一声大叫,从椅子上蹦起来。低头,看见白静正安静的躺在床上。 天已经亮了。一只白色的不知名的小鸟正用喙轻轻敲打窗户。它歪头看看崔万山,然后拍拍翅膀冲向天空,向着牛山飞去。那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像极了白静的眼睛。 家里人把白净的死因,全都归结到崔万山身上。两个儿子大歪和二邪,更是对崔万山充满了仇恨。他们不敢对老子如何,却扬言要去凤栖庵杀死那个狐狸精,给娘报仇。 阿爷病倒了,更少说话,眼神直直的,偶尔会大喊儿媳妇,除去还认识两个孙子外,其他人都不认识。想不到,白静的死,受打击最大的竟然是阿爷。 崔万山开始酗酒。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做。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和白静之间有没有爱?高若梅只是他年少时的一个梦。白静身材和长相酷似高若梅。孩子气十足的崔万山是想要通过白静圆少年时的梦。只是一个梦,也仅此而已。 自从有了孩子,他对白静,态度上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变化。不善表达的他,白静活着的时候无法判断自己到底爱不爱她,现在才知道他爱白静,爱的深沉。过去他想要轰轰烈烈的爱,现在他觉得真正的爱是平淡的,就像手里这杯酒,时间越长才越浓郁。 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无论到什么时候,男人都会想一个问题,挥之不去。白静和高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可以相信白静,可以相信高邈吗?二人在一起呆了一个晚上,没有发生什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信吗?这话又可以和谁说?姨娘从没有和他提起白静的事。但从白静的疯言疯语中知道了事情大概。崔万山觉得没有白静说的那么简单。白静和高邈比较心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为啥后来她又去见高邈?白静为啥不喜欢白皙,柔软的手,而是喜欢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后来要他小心,小心什么?崔万山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这个问题就像是扎在他心里的刺一样令崔万山抓心挠肝的难受。白静死了,他还要计较什么?他恨阿爷,为啥不和自己商量就定下这门婚事?但他又想,即使自己见到了这个长相和高若梅相若的白静,他会不同意这门亲事吗?他也恨自己。他唯有不停的喝酒。想要把自己灌醉,不想醒来,不想面对现实。喝酒,不停的喝酒。 每天夜里,他躺在床上还是能闻到白静的气息。他甚至会想,明天早上醒过来时白静就躺在他身边。 一夜的大风,把院子里一棵老榆树拦腰折断,正厅东北被砸塌下一角。管家崔矮子找人修缮时,发现一条白蛇盘在椽子上。忙烧香叩头祭拜。在袅袅的香火里,白光一闪,蛇就不见了。崔长青扶着拐杖仰头看着,哈哈大笑。 他颤抖着白花花的胡须说:这个家要败了,这个家要败了。 听者无不动容。? 第39章 鹧鸪戏 当周姑自见到白静时,她就已经清楚,崔家的门她无论如何是进不去的。 崔万山的两个儿子,和这位叫白静的大妇都不是好相与之人。他那两个儿子且不说,这位大妇那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让周姑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 她羞愧难当。想起自己的身世,还在塞北之地年老的阿爷和年幼的弟弟,她哭了一夜。 百般思量后,咬牙剪了自己的青丝。嗔灭师太看到,也低低念一声佛,长叹一声,由她。 后来,她听说白静死了,难过到极点,泪水如庵内醴泉水一般,止不住流淌。此事皆因她而起,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了。 黑夜里经常睁着眼无法入睡,流泪到天明。唯有面对青灯古佛,诵读经书时心才会安稳些。 半年后,崔万山去过一次凤栖庵。当他看见周姑已是一身尼姑的装扮时,微微一怔,眼睛里现出的是凄凉、沮丧、愧疚、无助。这绝不该是崔万山这样男人该有的表情。 崔万山满脸的沧桑,头发蓬乱,一身的酒气,再不见了风流倜傥。 那个桀骜的人去哪里了?周姑时刻在念着他,本以为见他面会大哭一场的。 她没有流泪。平平淡淡,无喜无悲。她对着崔万山微颔首,双手合十。 崔万山两眼无神,对着周姑咧嘴,笑比哭难看。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的虚无。他对自己到底爱不爱她也产生了怀疑。江南之行更是一个梦,周姑是活在他梦里的。 只是今天,他不知不觉走来了凤栖庵。 周姑对崔万山的感情,也没有过去那么炽热如火。对他的思念变成涓涓细流,在心里默默的流淌,慢慢汲成了一潭碧波。她相信只要没有崔万山这粒石子投入,心里就再不会再起涟漪。 当崔万山的高大的身影,孑孓走出凤栖庵时,那的孤独和萧索的样子,她心痛不已。 她想冲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她想用自己羸弱单薄的身体暖一暖这个可怜人,抚平他受伤的心。她不想让他难过,不想让他颓废。她心痛的滴血。 但在袅袅的檀香里,经文梵唱声中,她终是跪着。崔万山的痛苦,她帮不了。因为她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后来的日子里,周姑每日念经礼佛,为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祈福,保平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挨下去。 每天她还会摘下古琴,擦拭,偶尔弹奏一曲。吟唱自己在扬州云间小筑时创的曲调,在凄婉的鹧鸪调里想念父亲和弟弟。 她不知道为何,在梦里,更多的时候是想起崔万山,想念云间小筑。 凤栖庵前经常有几个乞婆讨饭之余,坐在庵门外休息。每每听到周姑唱的曲调都会安静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曲调哀婉便常常触动了自家身世。哀叹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动人的曲调? 远远看见拒人千里冷漠的周姑时,惊为天人,始终不敢上前。 乞婆便问慧能师父:“慧能师父,能不能给问问,这位菩萨唱的是什么曲调?” 慧能冷笑道:“咿咿呀呀的有什么好?” 一天,几个乞婆竟到庵里捐了香火钱,众尼大感意外。 乞婆们讪讪的解释道:“俺们是来感谢那位菩萨的。” 原来乞婆们讨饭时是要唱讨饭歌的,无意间唱了从周姑这里新学的曲调,大受欢迎。乞讨收获颇丰,所以就捐点儿香火钱,也是想再在此继续跟着这位菩萨学习。 “慧能师父,恁问了叫什么曲调了没有?若是有人问起来俺们也好回复。”一乞婆道。 “俺们也想借着曲调儿,给这活菩萨在人间扬名。”另一个乞婆说。 慧能面上快速闪过一丝尴尬。原来她和周姑很少说话。慧能因周姑和崔万山的关系而不喜周姑;周姑见慧能在崔万山面前说话轻挑,便不怎么喜欢慧能。 慧能听乞婆所言,心道,周姑唱的曲调竟被几个花子拿来乞讨,着实好笑。继而又想,如果自己实说没有问,在这几个婆子面前倒是失了颜面。既然周姑不见她们,不如随便编个名骗她们就是。 慧能说:“俺问是问来了,这调调也是她从别人那里学了又瞎改一气。这个么……叫做‘周姑调’。周师妹从不喜欢有人打搅。如想学以后也只管在庵门外听就是。” 那几个乞婆连连点头称谢。 慧能冷笑道:“谢什么,不过是些乡间野调调儿,只配用来讨饭。到今天师父都没赐她法名,还称什么菩萨?” 后来几个乞婆除去外出乞讨,每天就是在庵门外听“周姑调”。大受乡里人欢迎。 凤栖庵不远处孙家庄有落地秀才孙某,依曲调填新词,编了几个才子佳人故事,受人追捧。有人把“周姑调”搬上戏台演出,取名“周姑戏”。 周姑听到后,既高兴又觉得不妥。高兴的是,自己在扬州时为崔万山创作的曲调被人传唱。不妥的是唱戏终是贱业,以自己名字命名,不知道崔万山听到会作何感想。 她又想,世间众生平等,哪里还有贵贱之别? 周姑思来想去。还是找了庵门外的几个乞婆说,这个不好叫“周姑调”,叫做“鹧鸪调”才好。那几个乞婆连连点头。搬上戏台后称为“鹧鸪戏”。 只是在临淄方言中“周姑”和“鹧鸪”发言区别不大。更有乡间粗俗之人,知道这戏是位周姓尼姑所创,以讹传讹,还是呼作“周姑戏”或“周姑子戏”。 转眼过了一年,高家人把鹧鸪戏搬到了正月十五高阁庄戏台上。那天崔万山听到这熟悉的曲调,知是周姑所创,满腹凄凉。 因对白静之死的愧疚,他把扬州的生意全给了白家,从此江南的生意与崔家无关。 白静死后,不到半年,崔长青也死了。 他把家里所有事都交给了管家崔矮子。他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喝酒。不愿想起白静,也不愿想起周姑。? 过完正月十五,年算是已经过完。 正月十六日早上,凤栖庵门外东风拂过,还有些料峭,如果细看,柳枝已经变的柔软。且上面泛起鹅黄色嫩芽。在向阳处,地面上也有些许的绿意。到了中午,突然刮起北风,天空堆积了片片云彩,气温骤然下降。傍晚,一场大雪从天而降。 原本天气转暖,周姑咳的症状渐好,但天气剧变,又咳嗽的厉害了。她诵完一卷经书,推开门看,地面上积雪已有半尺,大雪还在纷纷扬扬落下。 天气寒冷,她一夜也没怎么睡好,天交四更时,她才迷迷糊糊睡着。却梦见爹爹和弟弟穿一身单衣呼天抢地来寻她。她霍地做起,再无睡意,便欲起身去赏雪景。 开门看时,见庵内做工的老尼姑已经扫出一条便道,露出方砖砌成的地面,洁白中透出肮脏,叫人顿感煞了风景。老尼正欲开庵门,她便走过去,到庵门外面看看。 老尼突然“咦”了一声。见门外一个“雪人”脸朝外盘膝坐着,头上肩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雪,一动不动。 那老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说道:“阿弥陀佛,这人怕是冻死了。” 周姑见了,吓得缩了缩脖子,直觉得寒气逼人。 那人却打了哈欠喷出一团雾气,抖落身上积雪,慢慢站起来。老尼和周姑都不由后退了一步。 听那人说道:“昨夜俺大雪中迷路,行到此处,见是尼姑庵,不好打扰师傅清修,便在庵门外睡了一夜。现在天已大亮,俺可否进去讨些热汤,驱驱寒意?” 这时那人才看见周姑,先是一怔,然后问:“是周姑娘吗,怎么在这里?” 那人见周姑神情忐忑,知她心里害怕,便拱拱手歉然道:“如今俺不再当什么鸟官差。过去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周姑也已认出来人,忙双手合十还礼:“原来是勒大侠。如不嫌弃,请到庵里一坐。” 这人正是勒燕然。他随着周姑进了厢房。他心想,这周姑和万山不知怎么了,只是自己不便多问。 她吩咐做工尼姑去烧汤,取些斋饭。勒燕然看出周姑些踌躇,便说道:“只取些热汤来就是,俺带了干粮。” 周姑笑笑,转身出去,取来热汤。勒燕然也不多话,掰开两个饼子泡了,大吃起来。 周姑拨了拔炭盆加上几块木炭,移到勒燕然身边。看他衣衫褴褛,没有了在苏州时的风采。 勒燕然道:“俺本打算跟随颜霸懋重回塞北,驱除鞑虏,完成家父遗志。没想到,年前他做的那些龌龊事终于东窗事发,被皇帝老儿抄了家。俺见事不妙,便逃了出来。听说,他的贪墨之财,可以支持北方边塞驻军十年开支。只是这颜霸懋也不过是皇帝养的一只肥羊罢了。倒让皇帝老儿过了个肥年。他已在狱中畏罪自杀,家人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你家的仇也算报了。” 周姑双手合十,不禁流泪。 周姑想这勒大侠对边塞比较熟悉。见他性情豪爽,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言道:“不知道勒大侠什么时候去塞北,可否替俺探听一下家父和兄弟的下落。” 勒燕然挠了挠头,说道:“在塞外流放之人,便活人找起来也十分麻烦。若是死了,多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弃尸荒野也就不错。这个实是不好找寻。” 周姑听了,大瞪着眼睛,颤声问,“你是说……家父和兄弟……” “你那阿爷和兄弟都已经死了,难道崔兄没有告诉你?”勒燕然略显尴尬。 周姑如当头一棒,浑身颤抖,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勒燕然急忙去扶她。 这时门突然被踢开,一穿杏黄道袍的尼姑大喝一声,狗贼看掌。 勒燕然直觉一股劲风迎面劈来,不敢托大,也一掌推出。二人身形晃了晃,心中都上大惊。没有想到来人武功如此了得。 勒燕然暗自点头,这齐鲁之地当真藏龙卧虎。 来人正是嗔灭师太,她听见有男人在周姑房内说话。听到周姑一声喊,她推开门就看见周姑坐在地上,这男人正伸手轻薄于她。急忙相救。 周姑道:“师父休要动手。” 勒燕然扫一眼嗔灭师太,又看看周姑说道,“俺前些时候收到大师兄一封书信,正要去崂山投他,学他出家做道士去。从此绝不再去塞外,请姑娘勿怪。” 他看周姑失魂落魄的样子,摇摇头,背起包裹,自言自语说:“这穿万山终是胸襟气度小了些,不是爽利人。” 踏步出门。 听他唱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李白诗) 瞬间人已经到了凤栖庵之外,声音渐渐远去。? 第40章 周姑之死1 周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少天,不哭不闹,不声不响。 当她有意识时,嗔灭师父正给她擦拭身体。那一块在热水里沾湿的毛巾,轻轻抖开,让热气冒起来。先是从前额开始,擦拭脸颊,绕开周姑痴痴呆呆的眼睛。当擦到前胸时,周姑抬手,无力的挡开。 嗔灭懂她的意思,红了眼睛说:“不怕,为师也是女人,把你当自家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周姑的眼睛眨了眨,终于流下眼泪。这个世上她再也没有了亲人。 周姑本来消瘦孱弱的身体更加单薄,一张俏丽的脸也愈加苍白。随着天气转暖,咳嗽的症状倒是轻了些,也可以稍稍吃点儿东西。 这些天混沌状态的大脑偶尔清晰,她还在想着崔万山。她想明白了,不再恨崔万山。她很想问师父崔万山近况,可是有好几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她相信命,正如佛经上说的,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生死循环。她相信爹爹和兄弟,还有自己本该是这样的命。来世间这一遭就是为了受苦和还债的。阿爷和兄弟的苦已经受完了,结束了,而她还要继续。 慢慢的,周姑自己已可以下床走动,天气好的时候,会到院子里站一站。身体一直很虚弱,还是不停的咳,稍微多走几步就会累的气喘。但总好过天天在床上躺着。 禅院内西侧,有一丛丁香,枝头开满白色的花。她看见蜜蜂和飞虫在花间忙碌。周姑呼吸着花的苦涩,闭上眼睛,想起儿时和爹爹一起采撷院子里的丁香,泡茶时的情景。爹爹还会收集丁香焙干后,给自己和弟弟熬制丁香姜糖。晾凉切成块,放到抽屉最里面。有时自己馋嘴偷偷多吃一块,然后咳嗽就重一些。爹爹摸着她的脑袋说,少吃点对你的病有好处,不可贪多。她喜欢那种辣辣的甜。家里穷,但一家人过得踏实开心。 这几天,晚上总是会梦到爹爹和弟弟,有时还有娘亲。只是娘亲死的早,她的脸在印象里模糊了,即使使劲想也记不清什么模样。娘亲的笑容是慈爱的,温暖的。有时觉得像师父嗔灭师太。 其实周姑跟随崔万山从江南返回的路上,她好像在梦里就听崔万山说过,阿爷和弟弟都死了。背地里她偷偷哭过。她宁愿相信那是一个梦,所以从不敢问崔万山。只要不问她就觉得还有希望。 勒燕然说出她故意回避的不想知道的结果之后,她无法面对这不幸,世间她再也不可能见到慈爱的爹爹和整天跟在自己身后一声声叫着“姐姐”的弟弟。 他们很小就失去了娘亲。娘亲是在弟弟两岁,她五岁时死的。阿爷怕他们受委屈,也没有续弦。弟弟可以是她一手带大的,姐弟情深似海。 一次崔万山醉酒后曾经对她说过,他们经历有些相似。他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出生一个月就死了,去陪难产而死的娘了。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崔万山喝醉了酒,在烛光下脸色狰狞,他说:“其实我早就死了,我是我哥哥,我哥哥是我。” 周姑除去恐惧外,没有听出二人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吓的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崔万山酒醒后,周姑问他怎么回事,他嘿嘿一笑说,喝多了,逗你玩。 我怎么这时还会想起他呢?周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流不尽。 清明节时,周姑对师父嗔灭说,她要念七天七夜的经来超度自己的爹爹和弟弟。嗔灭师太恐她身体消受不起,本要劝说几句,但见她神色决绝,只好作罢。 连续诵经七日七夜后,周姑一头栽倒,晕厥过去。但脸上满是欣喜之色,醒来后她说看到爹爹和弟弟,他们在等她团聚。 嗔灭师太替她把脉后面有忧色。? 周姑却一天天好起来。她已经放轻心事。除去每日早晚诵经礼佛,闲暇时又开始创作鹧鸪调。 她每有新得,便把那几个乞婆叫到庵内,教给她们。乞婆们千恩万谢,齐说要给活菩萨传名。乞婆们再将她新创的曲调传播出去。 这段时期周姑创作的曲子多是欢快,戏谑,甚至有些玩世不恭起来。 庵里其他女尼听到,偶有怨言,在嗔灭的暗许下,也没人说什么。周姑那种高贵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也深深折服众尼。 令人意料之外的是,这时周姑创出的曲调更受到人们的喜爱追捧。一时间相互传唱,在临淄隐隐有“洛阳纸贵”之象。开始有人慕名而来,拜见这位神尼,但周姑除去几个乞婆谁也不见。几个乞婆从此不再乞讨,每天只是盼着周姑能创出曲子,她们可以代为传唱出去,自有人给钱,以此养活全家。 后来,鹧鸪戏之所以发展起来百年不衰,正是得意于这段时间周姑创作的曲调。 无论什么年代,人们在痛苦的岁月里,需要一些欢快的东西用来疗愈心里的伤痛,即使这快乐是短暂的,只要能暂时忘却伤痛也好。 人真的很贱,贱到在孤独无助的日子里,需要一点点快乐来麻痹自己。这快乐就像是远行的人在黑夜里见到遥远处一点灯火微光,虽然这一点点的光没法照亮脚下的路,但足可以给心灵一个方向。虽然这个方向不一定正确,可是这个方向会指引你走下去。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不管有没有作用都会死命抓住不放。 周姑也是借着这些曲子来忘记自己的悲伤。借着这些曲子来隔断自己的痛苦。借着这些曲子,她想念在云间小筑和崔万山在一起的日子,想念那时的快乐。那是她突遭家庭变故后最温馨的一段时光。 得到父亲和弟弟已经亡故的消息时,她恨崔万山,恨他为啥不早告诉自己真相。但很快她就说服了自己,崔万山之所以不和她说爹爹和弟弟已亡故,是怕她伤心难过。 周姑是个善解人意,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人,但这世上善解人意为别人着想的人却都活得痛苦。? 第41章 周姑之死2 这几天摆在桌上的古琴 “啼痕”又开始在夜深人静时鸣响。凄婉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朵边上叹息。 周姑感觉身子越来越沉重,气息越来越短,举手投足都变得沉重艰难。魂魄似乎要脱离肉体飞出,不受自己控制。她拒绝继续吃药。药,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命。她明白,自己的生命就到尽头。 命该如此。她没有一丁点的悲伤和不舍,想到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倒是释然了。 只有想到崔万山时心才会被刺一下。可是二人之间缘分已尽,她心中了然。 躺床上直到了半夜,她还是睡不着。月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斑驳的叶影筛落在屋里地上。仿佛地上生出几朵白莲。 这夜,她心情特别平静,起身摸索着穿好衣服,抱起古琴,走出门。她又耗了很大力气,尽量轻的打开凤栖庵的侧门。 她走出凤栖庵。明月已经偏西,然而耿耿月光依旧如水般丝滑。月亮四周有一圈极亮的光晕,五彩斑斓。没有云彩,疏落的天河横贯苍穹。 突然一颗流星从天而降,似乎要落到她头顶上时,消失不见。听说有流星落下,地上就有一个人会死去。她希望这颗流星是属于自己的那颗。 人的生命到了尽头,会像流星一样发出绚丽的光彩吗?她久久凝视着天空,希望再看到流星,看到生绚烂,然后归于寂静。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一只孤独的鸟鹊拍打着翅膀,围着一棵孤零零大树盘旋。今夜风不大,但不知为何那大树在剧烈晃动,鸟鹊绕树三匝,竟无枝可依。一声哀鸣,向着月亮飞去。 轻柔的风吹过来,撩动琴弦,拨弄她心事,夜在耳畔呢喃。 “小女子如能和哥哥白头偕老,月亮就一定会出来的。” 她脑子里回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记起那年在扬州七月十五日晚上许过的愿。而今想来,早就预示了自己和崔万山的结局。 盘膝坐到如霜雪般洁白的地上,双手抱琴,欲放到膝上,但瘦弱的膝盖竟放不下这份沉重。她只好把古琴轻轻放到地上。屁股还是被地面硌得生疼,便曲膝斜了身子半跪半坐着。 她轻声道:“琴兄,小女子失仪,勿怪。” 轻拢慢捻,琴声悠悠。 她唱道: 星稀稀,银汉清浅断信音。 月朗朗,凤栖庵外空抚琴。 何曾忘,梅花岭上碎鸣禽。 何曾忘,葡萄树下乞巧夸巧针。 何曾忘,烛摇半醉诗微吟。 何曾忘,云间小筑义情深。 上元夜,君心比妾心。 冷清清,西窗夜雨孤衾。 愁默默,秦楼明月怕登临。 惨凄凄,背飞鸟鹊各投林。 钿誓钗盟何处寻? 当初谁料今! 如是三叠,周姑无力的俯身到琴上。 此时,一人默默站在周姑身后,轻轻叹息。 嗔灭师太搂住她单薄的肩膀,柔声唤道,我苦命的儿。 周姑含泪忘情的喊了一声“娘亲!” 次日周姑身体愈加虚弱。中午时分,刮起了大风。此时虽然已经过了处暑,午时风还是湿热的,吹到人身上粘哒哒并不凉爽。可她还要人关严了窗户,盖上棉被。尽管如此,她依旧觉得有冷风吹进骨头缝里。 嗔灭来看她,把过脉要她安心静养。出去后摇头又是一声叹息,两眼含泪。 偷偷告诉弟子慧能,为周姑准备后事。 傍晚,周姑略觉身上好了些,喝了小半碗小米粥。仿佛又凭添些气力。她眼睛直看着窗外。 今天又是七月十五,和在扬州云间小筑时一样的天气,一样没有月亮。 “小女子如能和哥哥白头偕老,月亮就一定会出来的。” 周姑轻闭了眼睛喘息。她已经没有力气坐起身,只好尽力侧过头,双眼望着窗外。烛光摇曳,她眼睛如星星般明亮。 三更时,分风小了,却传来雨滴桐叶的声响,终是相信今夜月亮不会出来,她的崔哥哥也不会来。她安静的躺着,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到梧桐树上,打湿大殿屋檐上高悬的铜铃,风吹过,雨淋铃,一片凄声。 桐叶上雨水就是她的泪水,檐下铃声便是她的哭声。 周姑一首《幽别》,长歌当哭: 凤栖庵外柳叶青, 阳关一唱第一亭。 往事悠悠心不宁。 犹记夜,团扇流萤。 醉卧花眠,素琴响铮铮。 终是梦。 而今却也梦难成, 自古多情空余恨, 玉惨花愁临淄城。 梧桐叶上雨三更。 阳关又唱第二亭。 昔日作戏言,兰芝与仲卿。 钿誓钗盟,长生殿里叹长生。 云间赓唱鹧鸪曲, 此时此景更伤情。 枕前泪共帘前雨, 隔个窗儿点滴到天明。 僵卧寒衾叹闻铃, 阳关再唱,长亭更短亭。 一点残红泪已尽, 明灭飘摇爇短檠。 渐行渐远身渐轻, 忘川河,眼前横。 只恐相思本无凭。 三生石上看生平。 猛听得,望乡台上爷娘唤女声。 女儿啊,且慢行。 第二天她躺在床榻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有人听到周姑房间传来梵唱之声,隔窗望去见金光万道,久久不散。 看到七彩凤凰落在凤栖庵梧桐树上。嗔灭师太说,那凤凰就是周姑的真身,她本是如来座下唱经的七彩凤鸟,因一段尘缘未了,来在凡间历劫,度化世人的。要不然怎会留下这《鹧鸪戏》在人间传唱? 此后,凤栖庵香火更盛从前。? 第42章 再战高邈1 崔万山躺在牛山景公流涕处巨石之上。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周姑含笑来到他跟前。 她说:“哥哥,小妹今天是来道别的,感谢您对俺的的照顾。俺已经找到爹娘和兄弟了,他们在望乡台等着哩。” 周姑伸出手指轻触崔万山的额头。他猛地哆嗦一下。 周姑的手凉的怕人,明显不是活人的手。她面露微笑,眼睛里神情对崔万山和世间万物众生没有区别。 她说:“沧海桑田,世事无常,缘来缘去只如此。在人间我们都是历劫的。最后劝哥哥一句话,要学会放下,请珍重。” 突然一个闪电,紧跟着一个炸雷把崔万山惊醒。他隐约看到一个细小的身影在眼前闪过。他斜靠在石头上,雨水浇透了全身。 一种不祥涌上心头,他对着天空大喊,妹子,是你吗?他慌乱又迷茫的闭上眼睛,催促自己快点睡着,以期在梦里见到她。但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他呼吸困难。用手遮住鼻子,闭上眼睛,但拍打在身上的雨水和轰隆隆震耳的雷声、老天劈下来的闪电令他无法入睡。 周姑难道也要离开俺?不,俺要见她。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又是一道闪电,他头脑中“嗡”的一声,左半边身子不却不听他使唤。连翻身都变的困难起来。 他接近疯,发出狼一样的嚎叫,躺在冷硬的岩石上面,任雨水泼在身上,浇灭生的希望。 这段时间经过自己反复推推演,更坚信白静和高邈之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毛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何况那时都还年轻,白静那么漂亮。如果不发生点什么那才是有毛病。 他每天喝酒,但越来越难喝醉,有时越喝越清醒。将内力聚于手掌,手掌周围又出现了血红色的雾气。一掌拍出,碗口粗的松树应声而倒。他再也没法忍受下去,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 他要了结一段恩怨,发誓要杀了高邈。 就在昨天中午,他终于约了高邈。崔万山站在景公流涕处,虽然过去十几年,上次比武的情景却还是历历在目。那时他二十五岁,认为自己拳法已经练到了八分,连阿爷都夸他说,对自家拳法得窥门径。 一拳击出,虽做不到无坚不摧,那也只是时间问题,年轻功力浅的问题。他深信高阁庄没有谁能挡住这一击之力,高邈也不能。 多次约了高邈比试,却石沉大海。最后崔万山正式写了拜帖,也是在十几天后才得到高邈的答复:“明日景公涕泪处独自赴约”。 自那一战,崔万山很长时间都无法走出阴影。高邈太强大了,强大到令他窒息。 他最得意的一拳竟被高邈举手间轻描淡写化为无影无形。他拼尽全力进攻时,高邈微微一笑也用了崔家拳,同样的招式,速度快他两倍,处处抢占先机,如闲庭信步。他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在惊骇之余,便展开自己独创的三十六路扇子功,高邈以高家剑法迎战。不管他如何进攻,高邈都能一步一步慢慢化解。就如同大人给孩子喂招一般,每一招都让崔万山看的清清楚楚。最后傲气的崔万山被高邈打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永远不会忘记,高邈拍拍他的肩膀,以长辈的口吻说的那句话:世间没有最厉害的武功,只有最厉害的人。功夫一到,无止境,继续努力。 高邈的手掌粗壮有力。 如今,他经过这几年的历练,特别经过江南之行,对功夫一道理解更加透彻。 他把十几年前和高邈比武时的情景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心在慢慢下沉。 他胜率不大,最多四六开,高邈六,他四。 但他生死看淡。行尸走肉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必须了结这一段恩怨,了断男人最无法容忍的事。他要活得明白。 他内心却有一个声音:也许不如不问。白静已死,这么多年前的事还能说的清楚吗? 不如不问,就像过去他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活的简单开心。但,心里执念无法放弃。 崔万山静静站着。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老二,早来了?” 声音不大,高邈就在他身边。 崔万山如闻惊雷,出一身冷汗。凭他现在的功夫高邈在身边三步内,自己还没会发现。这,怎么可能?高邈还是人吗? 在高阁庄,没有人见他动过武,但所有人都认为高邈的武功深不可测。究其原因可能是长老会德高望重的四大长老的极力推崇。说他是高家乃至高阁庄近百年来第一人。 听说只要他上擂台,就没有人敢上去和他比武。 崔万山更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庄里人做法的明智,和高邈比武就是自取其辱。他们二人偷偷在牛山上比武,结果还是被庄里人知道,且传的更神。高邈只一掌就把崔万山打的跪地求饶。 庄里年轻一辈中,崔万山没有对手,那高邈的功夫会是有多强大! 五十多岁的高邈在人们的记忆中好像从没有年轻过。 他最多的表情就是微笑,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他的形象和品行都让所有见过他的人觉得他是高阁庄最真诚的人,是一个一诺千金的大丈夫。可不知道为啥,他给人的感觉是不苟言笑,一声轻咳对所有人都是威慑。他有一种使人害怕的不容置疑和不可拒绝的力量。 高邈和崔万山并肩一起望着北向蜿蜒流淌的淄河,并没有看彼此 一眼。崔万山站的时间越长越觉得自己这次约他比武是个错误,是自取其辱。 已经骑虎难下。 崔万山咬牙沉声说:“俺再次领教庄主的高招。” 高邈还是标志性的轻咳一声,微笑着没有动。只松松垮垮的站着。他已经“看”清楚, 崔万山斗志不强。 崔万山神色凝重挥扇准备进攻。 高邈看似随意的往那里一站,身上没有任何破绽,像是一只刺猬,无处下口,无懈可击。他却可以在任何时间,给对方致命一击。 崔万山背后就是“景公流涕处”巨石,巨石后就是悬崖,退无可退。无论选择怎样进攻方式,都不妥。这是崔万山对敌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流汗从每个毛孔里涌出,浑身像是有无数小虫在爬。 高邈到底有多么强大! 崔万山双手无力的垂下,脸色苍白,战意全无。 第43章 再战高邈2 烈日炙烤下,一股沉闷的热浪袭来,叫人窒息。 看着已经彻底失去斗志的崔万山,高邈淡淡地说:“你的功夫精进了。杀过人的人,气势不一样。” 他继续道:“有两点,注定了你非输不可。第一,你选错了比武的地点。景公流涕处是你上次失败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这辈子有多顺?从小被人宠着,衣食无忧,除去你我一战,几乎从没有受过挫折。江南之行只是验证了你的功夫出类拔萃。再次面对同样无法回避的挫折时,你有多顺你的心理阴影就有多大越大。俺故意晚来,更是对你自信心的考验。你想的就越多,越焦虑,自信就消失一些。高手对决,自信比功夫本身还要重要。第二,你的状态很差。眼睛里的血丝血丝,额头、脖颈处暴起的青筋,都显示你心浮气躁。根本无法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比武上。与人对决时就要专注,心无旁骛。把自己身体和心态都调整到最佳。这是高手必须做到的,也只有这样才称得上高手。记得上一次我们比武时,你就是为了战胜俺,心无旁骛,信心十足。” 崔万山脸色由蜡黄转为灰白。是的,就凭这两点中任何一点,他绝无胜算。今天败的比上一次比还要难看。 高渺继续道:“你头脑无法保持冷静,胸中满是愤怒、悲伤。这些可以给你力量,但心神和身体二者再无法做到天人合一,你的功夫最多能发挥出八成。高手对决差之毫厘,便是生死。” 高邈娓娓道来,依旧像是在指点崔万山。 “拿不起,放不下,不是大丈夫所为。你闯出江南第一杀手的名号,为了女人竟变的如此消沉?”高邈语重心长。 “在江南的事,恁如何知道?”崔万山问道。 高邈大笑道:“江湖上的事能瞒住俺的还真是不多,高阁庄的事更是无法瞒过俺。今天你叫俺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比武,你是想杀俺。” 当高邈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突变。周围空气似乎凝固,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向崔万山。 崔万山无有了斗志,但并不怕死。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高邈哈哈大笑,拍拍崔万山肩膀道:“家里的变故,俺深感遗憾。从你纷乱的思绪,能感觉到你并不想和俺比武。但俺也知道你想什么。” 高邈伸手示意崔万山在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看似很随意的很有亲和力的举手投足,给崔万山的感觉是不容置疑。 他又无限真诚的看着崔万山继续说道:“白静是个好女人,你怎么可以听他人置喙。当年俺被人打了一掌,受伤极重。那人掌法平淡无奇,但掌上却有剧毒,和陇西火焰门的赤练掌毒性相似,但要强横百倍。“ 高邈突然语气里充满恐惧,低沉道:”打俺的那人,应该是世间最神秘的人之一,修仙者。因为放眼江湖,没有人有如此能力。“ 崔万山冷冷的看着他,心道,恁武功高,但也不该狂妄到江湖无敌。真不知那来当这份自信。 高渺继续说:”当时,炽热蚀骨般的剧毒在俺体内游走,俺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恰好遇到了白静。这些年来你应该也知道,白静是世间万中无一的玄阴之体。当时俺在半昏迷状态时不知道抓住了什么,只是觉得凉凉的,就按在真正燃烧的胸膛上。毒火导入她的身体,然后传入地下,与地火相融,化为无形。换了别人,只能和俺同归于尽。即使白静是玄阴之体,当时也十分凶险,也是九死一生。她救俺一命,俺欠她的。所以答应帮她找个好人家,找个有担当的大丈夫。自从你和俺妹子比武之后,庄里人都知道你喜欢她。可咱终是同宗同源。俺看白静长相和俺妹子相似便给你们做了媒。” 高邈说道:“你应该知道,玄阴之体是很好的习武之才,可惜白静年龄大,再习武却晚了。但她的孩子也必是练武奇才。” 崔万山心乱如麻,他不知道高邈想说啥。 他说:“你们后来又为何见面,又做了什么?” 高邈面露尴尬之色,冷哼一声说道:“没想到你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俺本以为你是明白人。实不相瞒把白静妹子嫁到你崔家当时也是为了高崔两家关系。难道你怀疑俺和白静有苟且之事?实话告诉你,如果俺想要白静,娶了她便是,又何必要她嫁给你?” 高邈接着又戏谑自嘲道:“俺可不想娶一个长相和妹妹一样的女人。” “别扭。” “老二,今天如果只是为了向你解释这事,俺不会来。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可以为了女人自甘堕落?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高、崔本就是一家,今天约你是要大干一场,为我们高阁庄,为我们的子孙后代闯出一片天地,拼出一个未来。让高阁庄成为江湖第一庄。”说着他看着远方,挥舞着白皙有力的大手。 “老二,请不要怀疑。如果不知道自己家的功夫是天下最强的功夫,俺也不敢妄想。你能闯出江南第一杀手的名号,说明什么?说明咱们的功夫就是江湖绝学。既然知道了,就不应该守着这宝不去用。什么少林、武当,俺都去过,算个球。咱庄随便走出个婆娘,功夫都不会比那些江湖人差。武夷宫又算什么东西,迟早俺要消灭他,为恁报仇。这只是第一步,……” 崔万山迷茫的看看高邈,见他眼神炽烈如火,如痴如狂。 他忽的记起白静死时最后说的话,要他小心……。虽然没有说要他小心什么,但现在他有些怕了。 快意恩仇说起来好听,里面的悲惨和血腥谁人知道?至于未来,他还有吗? 他听着高邈壮怀激烈斗志昂扬的表演。崔万山猜测高邈和白静最后一次见面的动机,是想通过白静向他传话。也许白静就是要他小心眼前这个“疯子”。 也曾听说过这个疯子,在江湖上搞出了很多的事情,只是瞒着庄里人罢了。怕是这个疯子会把高阁庄带入无尽的黑暗。 他抓起身边一个酒坛子猛灌了一通,始终没有说话。他后悔约了高邈。这人心太大,太野,让人看不清。 高邈看着浑浑噩噩的崔万山,拍拍他的肩膀说:“老二,听说过‘玄武殿’吗?” 高邈压到他肩头的手掌,绵软白皙冰冷有力。 高邈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 最后,他只是记得夜里那场大雨,和雨水一样冰冷的周姑。 第44章 小老祖 1 最早在牛山上看到崔万山的是高羽。 夏季大雨后,牛山上会出现一种硬壳的虫子,在湿漉漉的草丛里钻来钻去觅食交配繁衍。高阁庄人管它叫蝗油油,这种有坚硬外壳的虫子可是一种难得的美味。 好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用油烹一下即可,特别是大肚子有籽的母虫。咬在嘴里,咯吱吱,咯吱吱,碎裂的籽,酥脆弹牙。香味在唇齿间炸裂开,舌头上蔓延,让人想把舌头都咽下去。那香气直涌到鼻孔和喉咙甚至耳朵里,在头脑里聚集然后轰然炸开弥散。高羽就是冲这些美味来的。他想抓了这些美味去找他的孙子崔老二喝酒听故事。 当他晃悠到“景公流涕处”的巨石前,突然就看见崔万山,浑身湿漉漉的躺在那里,像一条半干的咸鱼。任他如何摇晃咒骂,这孙子就是不醒。他只好折些叶片肥大的树枝盖到他身上,免的被雨后的骄阳晒死,跑回到庄里叫人,一直至中午高羽才领着崔矮子带着家人跑来。 几天后,崔万山高烧退去,已经是左边半边脸和身子都没有了知觉。 高阁庄的二庄主中风了。 高邈庄主来看过,并从临淄城里请了最好的郎中一块儿来的。这可是最有面子的事,高庄主曾经这么认真的对待过谁? 看过之后他关切的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说:“这种情况有站起来走路的机会。” 他握着崔万山的右手又亲自把脉,沉默好久,然后充满期待的看着他说:“怎么会这样?慢慢调养,我等着你好起来。” 崔万山左边脸歪斜,流着哈喇子,含混不清的说着,后来他发现别人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就呜呜的哭起来。那声音就像是一头等待宰杀的老驴在叫唤。声音洪亮却毫无意义。 第二天,高霜降、崔紫剑、崔明刀、高寒露四位长老来看他。高霜降拍着崔万山的左手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你不赶快好起来,咱庄的二庄主就只好换人了。” 崔紫剑听了不舒服,嘿嘿冷笑道:“如果论资排辈的话,这二庄主位置只好让三庄主来坐,只是很难找人再顶替三庄主?” 四大位长老是按照长幼顺序来排辈的。不然也不会把辈分最高的高老九和高羽父子俩排进去,虽然只是挂个名。而他崔紫剑论人品能力都是首选,却只能排第二。庄主都是高家人,这二庄主之位也都是由崔家人来担任,而且也是崔家人决定的。如果细分起来,高家就是高家,崔家就是崔家。崔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高家人指手画脚了。“” 崔明刀笑呵呵地拱手,随口附和:“除去雪上飞那狗东西,也只有老祖和小老祖父子二人有能力指挥那帮狗崽子了。” 高霜降和高寒露都铁青了脸。 “明刀说的对,我能指挥那帮狗崽子。这三庄主非我莫属。”高羽从窗外探出头来笑嘻嘻的说。 高霜降忙说:“小老祖莫要听明刀瞎说,您是长老之一,怎么可以当三庄主呢?” “我早就不想当这劳什子长老了,做个三庄主很好。” “小老祖,咱们几个老不死的只是在这里玩笑,‘雪上飞’难道还真能当二庄主不成?万山很快就能痊愈。”高霜降压住心头的怒火苦笑。 “痊愈,很好。不过你们几个老东西记着,有机会我一定要当三庄主。” 几个老东西相互看了看,摇头苦笑。刚才的不愉快倒是让这小老祖给解了。 在高阁庄总的说来,家法最大,祖宗最大,就算是光屁股在街上跑的小娃娃,只要辈分在上,你也得规规矩矩该叫爷叫爷。 当真论辈分,高羽在庄里即使最年长的高霜降、高柳絮、崔紫剑、崔明刀四位年长的长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叫声小祖爷或者喊声小老祖。当他惹事后庄里的婆娘们也都咬牙切齿喊他一声小祖宗。 庄里年龄大的人更懂得重老理儿,对高羽的称呼里面多少有些尊重;年轻人在众人面前也不敢造次,该叫爷爷叫爷爷,该叫祖宗叫祖宗;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伙伴们自家大人不在时就直接喊他的小名“墩儿”。“墩儿”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恰恰相反有人拿这位小爷爷小老祖寻开心时,他会很高兴,甚至莫名的兴奋,他喜欢被人关注。 由于他和他爹高老九辈分太大,高羽一出生就和他爹一样在庄里长老院挂了名,但只是虚名,爷两个却从不参与议事。高老九也懒得参与那些俗事。他只喜欢更俗的事,比如偷鸡摸狗,还有那啥,啥的。 在高阁庄里听见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喊,孙子你要干啥?那不一定是骂人,有可能是无聊的墩儿在找人说话。 “子凭父贵”,家世显赫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人尊重。要想叫人从心眼里尊重总得有点东西“拿”人。但这位老九在庄里除去辈分大之外,家徒四壁,人品也未见得好。 他家祖上的余德和余威也基本被高老九的爷爷、爹爹和他给败光了,特别是他偷鸡摸狗的品行更为庄里人不齿。 高老九除去有了儿子他还有什么?老九在家时还好点,若他不在,实在没有人会把高羽当回事。在高阁庄里高老九经常玩消失,一般都是三四天。有人问他都去干啥了,他说,儿子大了总该给他挣份家业。 众人只是笑笑,他除去偷鸡摸狗坑蒙拐骗还能干啥?去找相好的,去坑蒙拐骗。 无论怎么说庄里人根本不会把一个说话还不利索的孩子当回事儿。只有在无聊时逗他玩玩而已。但碍于面子,高、崔家人在长老会上都同意高老九不在家时小老祖由大家一起照顾,他可以随意到任何一家吃饭。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小老祖无论如何是要尊重的,绝不可以让小老祖饿着。 可当他吸着鼻子敲开各家门坐到桌前等吃饭时,高羽能感觉出来他在多数人家是不受欢迎的。即使是高庄主和崔万山他们家,若是二人不在,他所面对的也是冷言冷语。他只是笑呵呵装傻,高羽的神经在各家不同的饭食和各种的眼神语音中慢慢磨砺的粗大,人也茁壮成长。 他脸皮比他爹差远了,还没有修炼到家。不像他爹高老九,只要知道谁家做了好吃的,他就坐到人家里东拉西扯,吃不上饭决计不会离开。 第47章 “崔”应把“山”写在下面 高羽跳下炕,走到水缸前舀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了,抓起吃剩下的半只熟鹅又爬上炕,躺着吃。 太阳光透窗缝隙中挤进屋,照在被烟熏黑的墙上。晨风透过破破烂烂的门,在屋里转一圈,又从后窗的缝隙里叫嚣着挤出去。随风挤进屋里来的隐约还有女人的哭骂声,但再细听又有点像高阁庄舞台上唱大戏。 高羽拉开门慢腾腾走到街上。 “是哪个害天理的狗东西偷了俺家的鹅,是哪个乌龟王八蛋?”田寡妇的声音。 “俺还指望它看门儿护院呢。多好多懂事的大白鹅啊。哪个该死的王八蛋……”田寡妇带着哭腔在骂。脸上的表情却哀而不伤,双眼顾盼间莹莹闪光。站在当街,右手捏着丝帕,随着手指的指点之间身体也跟着摆动,像风吹过柳枝,骂声咿呀中幽怨而不忧伤,声音柔美动听,悠悠扬扬。 高十九对二刘说,“甄秀才说的对,‘韩娥鬻歌,齐人善歌哭’。听人田寡妇声音像唱歌,哭都哭的那么好听。” “要不俺去恁家替大白鹅给恁看门?”高十九在田寡妇悠扬的哭骂声缝隙里插嘴。倒像是敲了一声破锣,破坏了整个乐章的美感。 田寡妇被这声音打断,眼睛里冒出了火,脸被这火烧的绯红,胸脯起伏。 然而她继续骂:“吃了俺家的鹅,让鹅肉撑死,让骨头卡到喉咙里噎死。全家得鹅掌风,生个儿子没有屁股……”这一段依然如珠落玉盘。 高羽趁甩手时用袖子轻轻蹭了蹭自己的屁股。心里想,八成又是便宜爹干的好事。 拐角处崔万山左手捏在胸呈勾手状,右手拄着拐棍,左半边脸耷拉着,口眼歪斜,甩着左腿一步一停的走过来。他的小儿子二邪远远的缀在后面。 “崔二爷,您老给评评理,不知道是哪个把俺家大白鹅给偷了。您老给主持公道啊。”田寡妇边哭边说。 “俺,自家的事都……都管不了。还管你?寡妇失业的大清早骂街,成何体统?”崔万山含混不清的说着话,口水也不自觉的流出来,亮晶晶的一条线垂到前襟上。他依旧目不斜视兀自甩着脚往前走。 田寡妇轻蹙娥眉,嘴角微微抽动,似笑还嗔。 田寡妇朝远远缀在后面的大歪勾勾手指,又指指她家。二邪咧嘴干笑,抬手指指前面摔着脚走路的崔万山,做过抹脖子的手势。 “万山,吃了吗?”高羽学着崔万山瘸腿的样子走了几步,笑嘻嘻的对崔万山说。 “是小爷爷。您老吃了吗,到咱家吃饭去?”万山右边脸在微笑,左边脸却显得诡异。眼神亮了亮,如鹰鹞。 “俺吃过了。”高羽歪斜着向旁边跨了一步,伸手示意万山继续向前走。 崔万山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墩儿小爷爷,鸡有‘五德’。你知道是哪五德吗?”崔万山左手指着院子里那只的公鸡,右手持书。 那时他四十多岁,从南边回来不久,他那疯婆娘白静刚死了不久。用他的话说可以“力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力大无穷。论武功,除了高庄主还没有人是他能看上眼的。他赤脚站在廊下书案上,右脚大拇指和食指间抓着一杆毛笔,金鸡独立对着自家院里那只公鸡写“五德”。 “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时不失者,信也。” “墩儿小爷爷,看这咱家这只公鸡,羽色斑斓若锦,冠赤若血,嘴如鹰目似鹞,……” 看到高羽崇拜的眼神崔万山说:“墩儿小爷爷,试试,你来试试用脚写字。也不难。” 高羽连连摆手,“俺才不写呢,扎煞着手跟个老王八似的。” 崔万山把高羽硬按到椅子上坐了,脱鞋。抓了他的脚腕,捏了捏高羽的脚掌,“这双脚是练武的好材料。练字和练武一样,都要控制好力道。”他又抽抽鼻子,皱着眉说,“小爷爷,脚该洗洗了。” 他把高羽抱到桌案上。 “双手平伸,腿微曲,意在脚心,脚自生根……”哈哈,他抱下高羽,看着案上像鸡刨过一样的大白纸说,“恁还不成,不成。” 他看看院子里的公鸡,又神秘的压低声音悄悄对高羽说,这公鸡在高阁庄当数第一厉害,打败了庄里所有公鸡,踩了所有的母鸡,连田寡妇家的大白鹅都给欺侮了。崔万山哈哈大笑。他又大声说,我正琢磨如何骟了这畜生呢。说到这里,他自言自语,这个问题需要好好想想,这畜生厉害着呢,骟它真不是件容易做的事。高羽看见他头顶蓬乱的头发有几根白的刺眼。崔万山做沉思状,然后又狠狠的说,这只鸡就是个杂种,是他爷爷和野鸡的杂种。然后哈哈大笑,笑的满脸是泪。 那时候崔万山就疯了,高羽是第一个知道的,连他的两个儿子大歪和二邪都不知道。 看到了吗,崔万山指着雄鸡五德图的落款说:“崔”字应该把“山”写在下面。俺崔万山这么多年了为啥武功不及高邈,文章不如甄秀才,在高阁庄还是他妈的千年老二啊?就是因为姓不好,头顶上了压一座大山。俺要站在山顶上,把万山踩在脚下。崔万山是高阁庄中出过远门见过大世面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可他连“崔”字都不会写了,绝对是真的疯了,高羽想。但是庄主高邈听了这话不住点头。他说从此不敢低看了崔万山,“不疯不魔难成活”,看来万山境界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只怕俺今后也很难再打败他。“很难”两个字语气很重,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旁人不易觉察的不屑。 攀升到这个高度的崔万山每天只会喝酒。喝醉了就练习用脚写“崔”字,把“山”放在下面。关于功夫的事是撂下了。也就从他开始酗酒,庄里不时有人看见他满身泥土躺在当街,开始庄里人见了会赶紧找他家奴仆把他抬回家,后来他烂醉如泥的次数越来越多,成为常态,庄里人就不以为意,甚至开始远远的看他醉酒后的丑态。有人看见他喝醉酒当街搂着一条黄狗睡,原因是狗吃了他吐的酒菜也醉了。从此庄里流传的“三大不能惹------老婆、孩子、狗。”又添了“万山喝了酒。”变成了四大不能惹。之所以不把“崔”字带出来,看似亲切,实际里面更有看轻和蔑视意思。 “老婆、孩子、狗、万山喝了酒。”当万山醉酒成为一种常态后,虽然这位二庄主谁都不敢惹,可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人,威信终于一落千丈。仅仅比庄里最最窝囊的高老实好点。 无论在外边如何嚣张捣蛋的两个儿子大歪和二邪见了他依旧大气也不敢出。那时大歪十七岁,二邪十五岁。这哥俩在家时规规矩矩,一出大门后二人帽子从没有戴正过。有人提醒时,他们很不屑的说,侧帽懂不?侧帽,真名士自风流。昂着头四平八稳的踱步,也像是骄傲的公鸡。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庄里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搭理崔万山,而高羽却和他走的更近。崔万山边喝酒边对着高羽絮絮叨叨。高羽是个很好的听众,只要管饭就行,把他说的话当故事听,万山则就着自己讲的故事大口的灌酒,喝醉了就大骂老天不公,每天都醉着。 就这样高羽对崔万山乃至整个村庄的事情,了解渐渐多了起来。这些一半是崔万山告诉他,另一半的只言片语是听庄里人说的,特别是那些并不在乎他存在的人说的。两者一结合就完整清晰起来。? 比如崔万山说在牛山上有一个奇怪的山洞。就是这个山洞出现后,高阁庄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第46章 小老祖3 当高羽过完七岁生日,他的便宜爹高老九第二天早上就消失。昨天晚上吃剩下的半只烧鹅还在桌上。高羽揉着眼打着哈欠,依旧躺着。他的身体醒了,但头脑还活跃在昨天晚上。 昨天高老九说的话让高羽一夜难安。 从记事起高老九喝多了,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说:墩儿,论起来俺是恁爹。然后高老九开始叽里咕噜,讲他的车轱辘话,你知道咱家为啥管“爸”叫“爹”吗?因为俺管你爷爷也叫爹。高老九一边唾沫星子乱喷,一边用手比划。“爹”上一个“父”,下面一个“多”。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臭小子,不要瞎说,不是父亲多,是多子多福,按照咱高阁庄的规矩,只有大户人家才这样称呼哩。在高阁庄咱家可是正根儿,其他都是庶出。可是不知道为啥,咱家总是一脉单传,人丁稀少。到你这辈儿咱家已经十辈单传了。知道我为啥叫高老九吗?其实你爷爷就俺这一个儿子,连女儿都没有。你爷爷喊我老九因为他这辈子就只是为了生儿子而努力,直到娶了第九个女人才生下俺,所以就喊俺老九了。俺小时候听恁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有人推算出咱家不会有三根屌。当爷爷的从没见过孙子的面儿,当老子的也养不出两个儿子。咱家传到恁这儿,可以说是千倾地一棵苗。 “咱家地呢?”高羽问。 “小子,恁就会堵你爹,要把爹噎死。俺是说当年。当年庄北边那片最肥的地都是咱家的。咱家祖上也曾经使奴唤婢,比现在庄主高邈他们家都富有,那什么——叫什么来着,吃饭时都要敲钟的那种。咱家的地被恁太爷爷都败光了,到恁爷爷那辈只能把家里值钱的书画和家具,能卖的都卖了。” “墩儿啊,俺要干一件大事情,为咱高阁庄干一件大事,没有俺不行。只要这事成了,揭开高阁庄的秘密,咱爷俩以后可以在高阁庄里横着走。”高老九瞪着眼摇着脑袋高声说。 “墩儿,今天爹可以让恁喝一口酒,其实俺知道恁背着爹偷偷喝酒。今天恁可以大胆的的喝,爹保证不打恁。陪爹喝一口,明天俺就走,也许……” “知道恁看不起爹,连俺都看不起自己……所以俺要做一件大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事成了,也就破解了咱家人丁不旺的魔咒。”高老九把高羽搂抱在怀里狠灌了自己一碗酒絮絮叨叨的说。 高羽躺在他爹高老九怀里,听着高老九的大嗓门渐渐高远模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后来感觉满头满脸的都是水渍,也不知道是酒还是老爹横飞的口水。再后来做梦自己在淋雨,梦见自己坐在高老九肩头被他带着在高阁庄翻墙过屋,在雨中飞来飞去。 高老九见高羽已经睡着,就对着宝贝儿子看了又看,在宝贝儿子脸上亲了又亲。想想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希望这宝贝儿子能记住点什么。 话不能说的太透太明白怕违了天意,害了他,也怕伤孩子的心。 他轻轻抱着高羽,不知过了多久,自己默默喝完一坛酒,才把高羽轻轻放到炕上。 默默看了很久,心里默念希望你不要走出这个村庄,在这里安全长大,经历风雨后,真正成为一个男子汉。他在高羽脸上又亲了亲,走到门口,回头再看一眼高羽,轻轻带上门扬长而去。 高羽醒来时觉得脸干巴巴的难受。他蓦地的坐起想起昨天的情景,心里面有些莫名的悲哀。看上去啥都不在乎的高羽,实则十分敏感。 当人弱小到别人不把你当人,忽视你存在的时候,你会看到很多真相。 高羽小小年纪已经经历了太多,读懂了太多,他有许多“师父”,村里的每一个人,山上的野兽和每一棵树,甚至村里的狗都是他的“师父”……。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并向他们学习如何生存。那“感觉”不是来自眼睛,即使闭着眼睛高羽也能感知周围事物的细微变化。 他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不知道这是他独有的天赋。 第45章 小老祖2 高羽走路总是慢慢吞吞,稍微走快点都会心跳加速喘粗气。觉得自己身体有万斤重,随便走几步就累。他直到五岁还不会说话,庄里人以为高老九捡来的这孩子是哑巴。 一次,“白无常”翻翻白眼球,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对高老九说,老祖,俺这小老祖命里大富大贵,贵人语迟,迟早恁会让恁报上大孙子。小老祖一定前途无---量。 高老九听这话乐开了花。他离开后,白无常又对着旁边的人说,不知道高老九从哪里捡到这么个活宝,这孩子脑袋忒大,肯定有问题,将来肯定前途无--- “亮”。他拍着自己油光发亮的白脑门儿。听见的人都哈哈大笑,万俟家的也哈哈大笑一声戛然而止。转身,夹着腿往家跑。白无常冲她背影高喊:“怎么,万俟嫂子,又漏了?”于是周围又响起一片快活笑骂声。高羽听不懂白无常说什么,但也跟着笑,觉大家看着自己笑就高兴。 “万世师表孔老夫子说女人家---就要笑不露齿,行不动裙。女人家不能大笑,大笑会尿裤子。看万俟家大嘴都裂到后脑勺了,的笑的那么张扬,不尿裤才怪。”白无常继续磕巴,舔舔嘴角的白沫,一脸的猥琐相。 庄里人都说白无常长了一双阴阳眼。眼睛很大,眼白很多,把黑眼仁应有的空间都挤占了,黑眼仁也就绿豆大小。据说他这双神奇的眼能看阴阳两界,他是沟通阴阳两界的使者,给人看阴阳宅的吉凶是真的“看”出来。秋胖子说白无常白天近乎瞎子,晚上越黑他看的越清楚,他家晚上从不点灯,连看书都不用,他家根本就没有灯。 高羽试过,夜里不点灯,黑暗中根本看不见书上的字。高羽想肯定是秋胖子胡说,这老光棍家里根本就没有书。 你吃过土吗?高羽吃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高羽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外表下深深埋藏了自卑。 当青杏娘撅着可以栓住大叫驴的嘴,端一碗面重重的撂在他面前时,嘟囔道:“小时候吃俺的奶,现在还要像祖宗一样伺候。”高羽傻呵呵笑着大口把面吃完。又把一瓢冷水咕嘟咕嘟灌进肚里,挺着饱胀的肚子,顺着墙根儿慢慢回到家。一进家门就把吃的全吐出来。坐到地上无声的哭泣。他一连三天没有出门。可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期间捉住过一只老鼠。烧熟后吃的连骨头渣都没剩。第三天高老九还没有回家。高羽无力的蜷缩在墙角,抠下一小块墙土,放在掌心里用手指细细的捏成粉末,将大颗粒的捡出来,伸出舌头将细细的土粉舔进嘴里。只要不用力咀嚼,土并不难吃,有点像炒面,稍稍有点呛喉咙。 他在迷迷糊糊中闻到肉的香气。 高羽抱着一条半生不熟的狗腿往死里啃,高老九在院里跳着脚骂。 “墩儿,俺不是跟恁说过吗,在咱高阁庄,到了饭点儿恁去谁家也不敢把你轰出来。这些孙子们恁随便打骂看谁敢不尊重祖宗,不尊重家法?当年谁家没有得到恁太爷爷、爷爷的恩惠?他们也不想想到哪里可以买到那么便宜那么肥的土地。你太爷爷和爷爷也是,那么好的家具几乎也是散给了他们。比咱爷俩儿都败家。到底是哪个鳖孙子王八蛋忘恩负义,良心给狗吃了?他妈的一群不懂事的龟孙子,王八蛋玩意。墩儿,恁怎么就是这么老实?” 高羽小脸蛋被泪水冲出白亮的两道沟。 也许是村里人听到高老九的骂而感到羞愧或是终究可怜高羽,亦或是村里高邈召集族人诉斥后的效果,高老九不在家时是各家又开始主动请他们的小老祖到家吃饭。 高老九骂街后,杏花娘更是眯着一只乌青的熊猫眼,一瘸一拐到他家,咬牙切齿的低声说,小祖宗,俺告饶了,俺是来赔罪的,快去俺家,俺给恁做最爱吃的小杂鱼熬饭。 高羽饿极了也到山上去找吃的。山里各种各样的野菜、野果他都敢尝试,一些不知名的他觉得可以吃的根、茎、叶、果实都敢吃。特别是七岁以后高羽除去冬天几乎全天都会到山上找吃的。 牛山上一种蛇,那东西堪称人间美味。可惜他只吃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也就是那次吃了蛇之后,他的行动速度就接近于常人,走几步也不至于累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 这事儿,他曾经和崔万山说过。崔万山搭他手腕,翻看他眼皮,捏他胳膊,拍拍肩膀,抓他脚看。他说:“蛇头还在吗?” “当然还在,蛇头剧毒,俺要吃蛇头自杀啊?”高羽说。 崔万山急切说道:“走,带俺去看看。” 他们去了高羽家,却什么也没有见到。崔万山点头又摇头,沉思半晌,他说:“若是找到了就不算稀奇。不如小老祖给俺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在牛山上,高羽在躺在一棵二人合抱都搂不过来的老杉树下打盹,夏日中午,山风轻抚送来阵阵清凉。他惬意的眯着眼睛,阳光透过摇动的树叶照射到脸上,眯起眼睛,脸上有一种柔柔的酸涩的热,像想象中妈妈的手轻轻拂过,也许就是这样。他眯起眼微微张开嘴,享受呼吸着美妙的感觉。一段枯树枝挂在树梢上随风轻轻摆动,像青杏娘在茅房解手时搭在墙上被他偷偷扔掉的花花绿绿的裤腰带。他呵呵的笑。 有几滴水落进嘴里,大太阳底下怎么下雨?透过斑驳的树荫看见湛蓝的天。 他舔了舔嘴唇,腥臭无比。不是雨,那几滴水是从“裤腰带”上滴落下来的。是蛇,是蛇! 高羽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没等到他逃跑蛇就从树枝上滑落,稳稳的搭在肩膀上。脖颈传来凉凉的感觉,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蛇抬起头正对着他的脸,三角形的脑袋距离他的脸只有半尺,最奇怪的是蛇头上有一个肉瘤,红的像是要滴下血来。身上鳞片花花绿绿闪烁着光。 老高说过,在野外,凡是遇到闭不上眼睛的东西,都不要和它对视。不然他会吸走你的魂魄。当时高羽双眼根本躲不开。蛇头上生着鲜红的肉瘤一鼓一鼓的,吐着黑色的信子,冷森森毫无表情,那双眼睛大而圆,向外突出,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玛瑙,在中间有一条极细的黑线。透过黑线高羽看见里面一团黑暗的雾气,黑的深邃,就像是他偷偷进入过的牛山上那个山洞一样,再亮的火把在黑暗中照不出两步远。 那种黑暗出现在这条蛇的眼睛里。周围空气瞬间暗淡冰冷,一团黑色的雾气正慢慢罩住高羽,腥臭气息越来越重。高羽心中明白,这蛇一定有毒,必须想办法甩掉它,不然小命难保。他站着不敢乱动,慢慢抬手想抓住蛇的七寸处,没等他动手那蛇一口就咬到了高羽的嘴。 他妈的居然亲俺!高羽心中暗骂,迅速死命的掐住了蛇。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他醒来,依旧躺在老杉树下,太阳已经落到牛山西面草窝里,一片晚霞映照下,深绿色树叶镶嵌上一片金边,煞是好看。 高羽脑袋木木的,感觉不到嘴在哪里,他僵硬的抬起手臂摸自己的脸,当手臂抬起时看见蛇还在手里攥着。 他惊叫一声,用力甩了出去,汗水再次浸湿了全身。他下意识逃到老树后面,偷偷观察那条蛇。蛇软软的趴着一动不动,早已经死透。 后来,他还是没有禁住饥饿的诱惑,一只手揉搓着麻木的嘴,另一只手拖着蛇尾巴回家当晚餐。蛇皮很硬,他用砍柴的斧头使劲剁了十几下才剁下蛇头。 扒皮后扔进锅里,这时才发现灶台上放着朵色泽艳丽的蘑菇,他闻了闻有浓郁的香气,于是顺手丢进锅里,开锅后香气弥漫整个村子。 崔万山听后哈哈大笑:“造化,小老祖,好大的造化。如果俺没猜错的话,这就是蛟山上两条黑蛟之一。吃了它,增长一甲子的功力应该没有问题。” 他又捏住高羽的脉门,试了试说道:“脉搏沉稳有力。不过,小老祖功力似乎没有变化。” 高羽到了山里不管是什么植物,或是什么动物只要能啃得动味道不是很难吃他就敢吃。他只是怕饿,肚子好像永远填不满吃不饱。他不怕中毒,因为他有一个“姐姐”会救他,从记事起这个姐姐就一直跟着他,暗中保护他。这次一定又是姐姐救了他。 高羽直到五岁才会说话,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姐姐”。关于 “姐姐”他告诉过所有人,但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相信他。庄里人都觉得高羽五岁才会说话,可能脑袋有些问题,里面不知道装了多少水或浆糊。 人们后来发现这位小老祖腿脚慢慢吞吞像乌龟,但嘴并不“瘸”,偶尔一句话能噎死人。他常说的一直在保护他的“姐姐”,可能是故意编造出来的故事。 人太孤单了总会想说些什么引起别人的关注。假话翻来覆去的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高羽知道自己没有骗人,看---姐姐在房梁上,姐姐在墙角处,姐姐在树梢上,姐姐在月亮上……当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时什么也没有。 但是姐姐明明就在那里。为啥只有他能看见呢? 姐姐不和任何人说话,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有时看到高羽笨拙样子也会轻轻皱眉,或无奈的摇头。 高羽问高老九,他是不是有个姐姐? 高老九仔细审视这宝贝儿子后,说:“好小子,现在就知道想媳妇了?恁比爹强,好哦,将来咱多娶几房媳妇生一堆孩子,气死这帮龟孙子。”? 第50章 高邈不是人1 高邈高阁庄的庄主。 在高阁庄,这位高庄主是一个传奇,是庄里人感觉最熟悉最神秘而陌生的人。没有人记得他的父亲是谁,印象中他只有一个做庄主的爷爷。 高邈,从小就是在高阁庄长大的。 但他七岁前也和庄里其他孩子一样在祠堂外演武场练拳。这高邈无论干啥都有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就是尿尿也必须比别人尿的高,尿的远。有一股子牛气,打架从不服输,比一般孩子狠,不吃亏。若是吃了亏必定会想办法或明或暗找还回来。 平时天天都在庄里转悠和其他孩子一样疯玩。身份是高阁庄的少庄主,但看不出和其他孩子的有多大差别。直到在高阁庄发生了一些事,因看不懂他,人们开始敬他。确切说是畏,是怕。 庄里高开道作为神棍的代表,田婆子作为神婆子的代表对他都顶礼膜拜。他身上发生了几个事件后,他便神一般的存在了。 高开道和田婆子说高邈根本不是“人”。 那时他七岁。? 在牛山脚下的高阁庄,人丁兴旺,几千年不倒,是因为建在了一块风水宝地上。 庄里几乎人人会些拳脚,且体魄强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破胆招魂的事情却很是常见。每年庄里都会有人丢魂或是被邪秽之物上身的事情发生。 高邈说是因为这里周围遍布齐国王陵古墓。应运而生的是庄里驱鬼捉妖的神棍或神婆。 高阁庄的高开道和田婆子是周围临庄公认的最有影响力的神棍和神婆,有不少的善男信女围着他俩转,成为他们的信徒。 二人在驱鬼辟邪方面像是有些本事。 反正有人信,就有人不信。 老甄秀才一直遵循孔老夫子的训教,敬鬼神而远之。他就很不待见这高开道和田婆子,往往也是敬而远之。特别是听说二人之间还有些暧昧的传言,更有些看他们不上。 那时的小甄秀才刚一岁多点,开始咿呀学语。一个天气炎热的傍晚,老来得子的老甄秀才抱着宝贝儿子到私塾转一圈。刚出门时,连一点风丝都没有,热得浑身是汗,连衣服都湿透。到私塾大门口,抱在怀里的宝贝儿子咿咿呀呀说话,突然身子一挺,哇的一声大哭,就没有了动静。老甄秀才看儿子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周围突然也没有了夏虫的鸣叫,一片静寂。他感觉有一股小风吹过来,几片树叶轻响,像是有一无影无形的人踏着树叶跟在他身侧,不远不近,不即不离。闷热的夏夜,老甄秀才后背发凉,不由打个冷战,头皮发木,没来由心跳加速,匆匆抱着小甄秀才回了家。 夜半小甄秀才发烧,抽搐,哭闹不止。忙连夜请了大夫诊治,抓了药。吃过药,第二天早上孩子和平时一样玩耍,没有任何不好的症状,但天一擦黑就又开始哭闹,高烧不退。 老甄秀才再次请大夫抓药吃药。只是这孩子白天又好,到晚上照旧发烧哭闹。如是五天,折腾的他疲惫不堪,连私塾也懒的去,他那小娘子崔秋芬也哭天抹泪,老来得子的老甄秀才怕了。 大夫告诉他既然药石没用,怕是中了邪,不如请高开道给看看。 有病乱投医,也由不得他不信,更顾不得颜面。 高开道见老甄秀才亲自来请,自是面上有光。他大咧咧的说道:“小事一桩,晚上我一准过去,保好。” 果然天擦黑他就到了老甄秀才家,在屋子里转转,提鼻子闻闻满屋子的草药味儿,看看刚刚哭累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孩子,胸有成竹的指着桌子上一只碗,笑着对老甄秀才说:“装满一碗小米。若是俺侥幸治好了孩子的病,这碗米就当是讨秀才公的赏。” 老甄秀才心里焦急,指着旁边的米缸说道:“只要孩子病好了,你随便拿。” 高开道嘿嘿一笑:“俺只要一碗米就好。” 高开道挽起袖子,露出粗壮的小臂,装了一碗小米,压实。老甄秀才撇撇嘴,心道,贪这点小便宜,更是看他不上。 只见高开道用一块红布盖了那碗小米,围着小孩子正转三圈,又反转三圈。嘴里念念有词。 打开红布,压实的一平碗米塌陷下去一个小坑。 高开道看看老甄秀才,说道:“米少了,应该是孩子受到惊吓。”然后又填满。 如是先正后反各三圈。打开盖碗的红布,米又少了。 他再次添满,再转,米又少。 这时高开道脸上见了汗,表情也不再轻松。过去给人叫魂一般添三遍,米便不会再减少,叫魂就算完事。今天还真是奇怪。 他表情严肃,舔舔干燥的厚嘴唇,再添米,继续念念有词。这时躺在床上的小甄秀才脸上透出一丝黑气,咯咯笑起来。那声音倒像是年轻女子的笑声,但这笑声透着阴冷。 高开道脸上现出凝重之色,额头上豆粒般的汗珠顺着鼻尖和鬓角滴下。 他脸都绿了,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文纸,抬手一指,符纸飞到小甄秀才胸口。刚刚定住,却又自行飘起来,在空中呼的一声,一团火光,符纸化为灰烬。 高开道粗壮的手臂爆出道道青筋,面目狰狞,扭头对已经吓傻的老甄秀才说:“赶快去请田婆子,怕是俺自己压她不住。” 老甄秀才急忙吩咐书童兼仆人的甄墨迹,去请田婆子。田婆子半晌方到。 田婆子摇摇摆摆进屋,扭动细长的脖子看到孩子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 听高开道急切说道:“先送走妖女再召孩子的魂。” 二人合力,田婆子做法压制,高开道先反转三圈,又正转三圈。和刚才做法相反。 转完三圈就往碗里添米,添完米再转,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夜,浑身是汗,筋疲力尽。 甄秀才和他娘子也吓的跪在孔夫子神像前不停磕头。 直到听见还不会说话的小甄秀才嘴里突然女声女气冒出一句话:“不胜其烦,走也。” 灯影突突跳动几下,高开道和田婆子都一屁股坐到地上,张开嘴像狗一样伸着舌头吐气。 这时小甄秀才面色红润,呼吸匀称。 好长时间,高开道才站起身,双手捧了碗。田婆子从腰间拽出一个口袋。高开道把碗放进口袋里慢慢倾倒。口袋里最少有二三十斤米。后来听老甄秀才说,装了他四十斤米。因为那缸米是他新买的刚好五十斤,他家才吃了两顿,四斤米。二人走了以后,他把自家米缸里剩下的米称了称不到六斤。? 事后,高开道和田婆子都是心有余悸,但没少向人显摆二人联手后驱鬼招魂功力强悍。附在老甄秀才儿子身上的就是前几年死去的那个外乡女人,且怨念颇深,是厉鬼。没有道行的人根本制不住她。 有人问老甄秀才:“孩子真的说话了吗?” 老甄秀才点头,对着老天拱拱手说:“千真万确,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可见犬子将来必能高中的。” 他因心疼那一袋子米,也曾对人说起,儿子本来吃了药,病刚好。让高、田二人赶巧了。而且这二人很不地道,直到自己一缸小米见了底才结束招魂,那田婆子还随身带了米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二人不是联起手来坑他? 可他还是听了二人的建议,相信孩子八字不够硬,比较软。只要孩子还未满十八岁,在天黑前,一定不要让孩子在外面乱跑,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家。 所以每天傍晚,庄里人会听到老甄秀或是他的娘子不顾身份的站在大门口唱书般的声音,“——甄传啊——回家吃饭了!” 声音穿透袅袅炊烟,一遍又是一遍。 老甄秀才可是文曲星下凡,指不定将来哪一天,会高中状元的人。所说的话不可能有假。可见这鬼神的事是真的。 此后,高开道和田婆子降妖避凶驱邪的道行见长,二人更忙。可是二人也有不灵的时候。 第48章 奇怪的山洞 那是一个极其邪门的山洞。 被天雷劈开的山洞有人进去过,但没有人知道多深。进去五六丈处有一块光滑的石碑,上面有些古怪的符文。走到这里再往里走就有阴风阵阵吹来,大夏天也让人脊背发凉。到此处就没有人敢继续往里走。 崔万山听说后约了黑太岁带上应用之物曾到牛山去探查过那个山洞。 在被雷劈过烧焦的一棵古槐下,一片碎石中现出洞口。洞口不大,仅能容一人通过,进去三丈左右突然变大,可容一辆马车通过。山洞四面都是青黑色的石头,如刀削般整齐。再走几丈就有一个陡然向下的坡儿。 崔万山和黑太岁举了火把,但在纯粹的黑暗里火把照不出几步远,斜坡一侧石壁处突兀现出一块残破的而光滑的石碑。上面刻着一些符文。 二人一看就被那些文字符号吸引,眼睛一刻也不想离开。那些文字组成一幅图案,像是星空,“斗转星移”变化太快,似乎在不停游走,但仔细盯一个符文看时,却根本不动。 崔万山和黑太岁花了足有两个时辰举着火把看那些形状像是蝌蚪的符文。他们一个字也不认识,只好拓下来。二人再往里走。只迈出几步,洞里吹来一阵阴风把火把吹灭。他们急忙拿出火镰火石打火,想再次燃火把,但怎么也打不着火。这时听见有一个阴恻恻笑声,就在耳边响起。 崔万山说:“你别闹,有什么好笑的?” 黑太岁说:“你别闹,有什么好笑的?” 但是……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那阴恻恻的笑声还在。 黑太岁大喝一声:“但是,谁在装神弄鬼?” 这一声大喝震的黑太岁自己耳朵嗡嗡直响。他的声音竟然压不过那个笑声。笑声听起来不大,就好像在耳朵边上响起,甚至他们二人能感觉到那个发出声音的嘴巴就在耳朵边上吹气。 二人强忍着头皮发炸的感觉,快速退向洞口,到了石碑处笑声停止。 二人胆子不可谓不大,可也是被惊的心脏突突乱跳。 等他们二人走出洞口,崔矮子看见他们忙问道:“这么快就出来了?里面有啥?” 黑太岁说:“这还他妈快呢?但是,俺和二哥在里面待了好几个时辰,还以为天黑了呢。” 崔矮子呵呵道:“恁真会开玩笑,恁俩在里面待了还不到一盏茶时间。恁看看太阳依然是正午哩。” 黑太岁抬头看看天,毒辣辣的太阳从当头顶照射下来。他眯着被太阳刺痛的大眼,骂道:“但是,真他吗邪门。” 崔万山走到树荫下拿出火镰火石一打,着了,擦擦头上冒出的冷汗也跟着骂了一句。 回到高阁庄,崔万山曾拿出那张拓贴,去请教过老甄秀才。老甄秀才看了半天只说笔法苍劲,似字似画,最后也只是摇头。 崔万山只好拿回家挂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等日后有时间慢慢参看。 村里人传出这些符文可能是武功秘籍或是宝藏地图。有人说自家祖上就是从山洞里出来才练就一身功夫,也许这就是祖上曾住过的山洞;也有人说这就是当年金牛撞出的山洞,金牛就是在看守着一个巨大的宝藏。 再后来,有人开始有样学样,大着胆子到山洞里拓了来研究这拓片,装裱后挂到正堂上,成为庄里一件风雅的事情。 只是听老甄秀才传出话来说,不会是武功秘籍或宝藏图。看起来更像是古代留下的琴谱曲谱,然而咱们这里多帝王将相的冢子,可能是哪个帝王将相的墓志铭,也未可知。若是把别人的墓志铭挂在家里,可就晦气了!还是赶紧毁掉的好。 庄里人半信半疑。有人不信邪,整天人盯着那副像蝌蚪一样的图画文字参详,想看出点眉目,半夜里突然大喊大叫。从家里披头散发跑出大叫有鬼。 跑到高老九家门口时,惊动了高老九家的儿子,婴孩大哭。那人就突然清醒过来,站在高老九家门口发呆。庄里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什么也不记得了,醒过来时只听得高老九家的孩子哭声。那拓字残片太过邪门,胆小者摘下来焚香烧掉,胆大的也从墙上摘下偷偷收藏起来。 村里放羊人崔石出放羊时,有一只羊跑进山洞。他进去找羊,就再也没有出来。 崔石出他娘曾央求高庄主组织人进到山洞寻找,过了石碑不多远,举着的十余个火把瞬间一一熄灭,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光球闪动,然后有笑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一哄而出,即使高庄主说加钱也没有人再愿意继续往里走。 庄里人都说那山洞邪气。更有人说那是上古时期一个古墓,曾听祖上说里面有铜棺,有阴兵把守。 在后来越传越神。 本来一个夜不闭户的村落到黑天后各家都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点了。 高庄主本打算命人把洞口堵死,但崔石出他娘跌坐在洞口说什么也不让。她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她儿会抱着羊出来的。没办法也只好由她。 此后有人见她一人在山上徘徊,夜里经常听见她的嚎哭。但她似乎也始终没有进山洞去找她唯一的儿子。 几天后有人发现她吊死在洞口处的一棵歪脖树上。 经过一个夏天,洞口烧焦的痕迹已经被几场大雨抹除,被荒草所覆盖。偶尔有外乡人问起山洞的事。庄里人对此讳莫如深,没人再愿意提起。 西风起是,到了百姓最忙的日子。每天傍晚还有人说能听见有人在山上哭。 各家日子还要过下去,秋收时的忙碌辛劳让人淡忘了此事。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活着的人终究还要继续活下去。高阁庄只要酒馆还开着,酒该怎么喝就怎么喝,喝醉了照旧回家打自家的孩子,修理自己的婆娘或被自己婆娘修理。仍旧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高阁庄再次恢复往日的平静。 第49章 身世成谜 牛山上被雷劈出山洞的第三天。 庄南边来了一个骑着骆驼的枯瘦汉子。骆驼和人都是风尘仆仆,走的极慢,极为疲惫。 到了庄头,算命先生从骆驼上爬下来,牵着骆驼缓缓往庄里走来。 伴着有节奏的驼铃声,中年汉子沿街喊道:“算灵卦,占灵课,批八字,讲子平,老算寿数,少算求财,婚姻成否?能破小儿煞,观阴宅,寻龙点穴,阳宅催吉化煞。算不准分文不取。”原来是位算命先生。沙哑的声音沿着和合街传开。 高阁庄远离大漠,极少见到骆驼,庄里小孩子听见驼铃声,觉得稀奇。 当这位算命先生走到高老九家大门时,停下来,看着门口挂出的一块红布出神。屋里面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 庄里的习俗,家里生小孩后门口挂红布来阻挡邪秽之物。 在高老九家门前,那算命先生盘膝坐下,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向着门里大哭三声,又大笑三声。 高老九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走出门看到此情景朗声道:“哪里来的先生?俺家有喜事,本来想请先生喝杯酒。怎么在这里又哭又笑,成何体统?” 那算命先生睁开眼盯着高老九怀里的婴孩看了一眼说:“这位兄台,你怀里抱的可是三朝未满的婴儿么?” 高老九怒道说:“明知故问,这不是婴儿难道是你祖宗?” 那人也不着恼,俨然道:“可否允许我给这婴儿算上一卦?” “测字、面相、八字、六爻、奇门、六壬。不知道先生用何种方法?”高老九心想,今天俺高兴,若这人说几句吉利话,看在同行的面子上请他到家喝杯水酒也无妨。 算命先生摇摇头:“非也,非也,一望便知。” 在民间流传凡是懂望气之术之人可以根据气场和气的颜色就能断人成败兴衰。 高老九也常出去扮瞎子坑蒙拐骗。故作玄虚在他这里也司空见惯。 只见骆驼先生又闭上眼睛,双手各做了个古怪的手印。一会儿,慢慢睁开眼说:“此子如若学文必金榜得中,习武必骏马得骑。此命富贵得很富贵的很啊……只是,只是,此子十四岁时会有一劫难……如果渡过此劫难可以一飞冲天。如果渡不过去……” “臭瞎子甭说了。” 那骆驼先生并不是瞎子。高老九习惯了出去算卦扮瞎子,也习惯了被人骂瞎子,看到算命先生就说顺了口。 高老九压住心头火道,“先生真会说笑。恁是外地来的?干咱们这一行蒙人蒙事最好先做做功课。至少也打听打听,俺庄崔、高两姓人家,学文不应科举,习武不卖与帝王。世代在此耕读,繁衍生息,已经几千年。无人会去考科举,又怎会金榜题名?” 骆驼先生却依旧翻楞着眼道,“我是说此子命里本该富贵,只是流落到此,命运多舛。看先生家安在夔牛之尾,只怕……只怕……” 高老九心里一惊,小时曾爹说过,他家建在了夔之尾,根基不牢,而这臭瞎子怎么也这么说?莫非他真有些道行,知道这娃娃的来历? 他笑呵呵说道:“只怕什么?” 骆驼先生翻翻白眼,沉默良久,说道:“我实言相告,您家祖上家道殷实也曾是钟鸣鼎食之家。这话可对么?” 高老九微笑点头。回头看看先祖上留下的这四进的院落,虽然他把后面三个院子卖给了高老四,他现住的前院,雕梁画栋,虽破落,一眼还能看出过去的辉煌。心想能看出过去家道殷实不奇怪。 那人又说,“只是这房子不该建在夔牛尾上。俗话说,‘驴骑屁股马骑腰,牛骑脖子扳犄角。’”他手指高庄主高邈他们家说,“你们庄风水宝地在那里。兄台家祖上把房子建在牛尾必定根基不稳,动摇不定。到先生父辈已经是败落下来。可是对么?” 高老九微微点头。 他又呵呵笑道:“传到兄台这辈,家十代单传,兄台命里本该无子。还好尊祖上有德,可勉强压制这厄运。不过,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从此便生出太多变数……”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高老九。 高老九把大脑袋往前探了探,笑着说道:“您继续。” 那中年汉子掐着手指念念有词:“此子四岁始学走路,五岁说话,这十四岁吗……话好说但不好听,正所谓忠言逆耳。” 他翻眼看看高老九的脸色,见高老九面无表情,并不说话。他有些艰难的说,“此子……此子十四岁必遭雷劈!” 高老九两眼一瞪道,“放你娘的狗屁。本该打你一顿,念你和俺也算同道中人。罢了,罢了,快滚,快滚。”他转身进了院子。 “这位先生,良药苦口,良言逆耳。此子如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十四岁此劫难渡啊。请先生再听我一言,‘预知此子事,须向山中求。’我与此子有缘,不如舍与我……” “”字刚刚说出口,还未来得及闭上嘴。 就见高老九肩头一晃,依旧头也不回,迈步往屋里走,一物已经到眼前。他心头一震,急急后跃,本以为可以躲开,但就觉嘴里忽然多了一物。鲜血从嘴里流出来。 江湖上使用暗器名家他也见过不少,但这手法速度是这位算命先生平生罕见。若不是他自身功夫高强,又顺势纵身后退两步,怕是连脑袋都被打穿。 算命先生震惊之余,已知自己远非此人对手,也知对方并不想要自己命,不然自己焉有命在。此时,围着看热闹的孩童见老祖爷真的生了气,相互喊一声早散了。 他轻轻躬身不敢抬头往里看,也不敢移动分毫。听里面咣当一声关了门,才又慢慢后退一丈有余,转身牵了骆驼匆匆离去。 直到离庄三里地后方才站定。从身侧密林里闪出两个人,恭恭敬敬站在他身边。 算命先生回头眯起眼看着高老九家的方向,“噗”的一声吐出一枚鸡蛋、两颗门牙和满嘴的鲜血。他脸上一改疲态,面冷如寒霜道:“没想到这山野之地还有如此高手。这人绝非江湖术士,极有可能来自仙界。” 又向着牛山望一眼,嘿嘿笑道:“那些寻宝的人怎么会知道真正的宝贝在这个村子里?我观这村庄邪气太重,水太深。这个浑水我烈焰门不趟了。只是根据推算,此子出世必定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会搅乱影响整个修仙界,乃至神界的格局。” 他双手结印。 “希望他永远走不出此村庄。就让时间无限循环。”? 第51章 高邈不是人2 老甄秀才可是文曲星下凡,指不定将来哪一天,会高中状元的人。所说的话不可能是假。可见这鬼神的事是真的。此后,高开道和田婆子降妖避凶驱邪的道行见长,二人更忙。可是二人也有不灵的时候。 有一年崔展源的老爹死了。家里穷,请不起和尚道士,就请了高开道和田婆子来超度亡灵。 等白公事办完,崔展源坐下来一算账,心疼的直嘬牙花子。本来就穷,这落下的饥荒要还到猴年马月了。 头七的那天,按照老黄历死者是要回家看看的。天气阴沉,连续几天是秋雨落下来,几间破旧的老房子到处都漏雨,屋里也没有干的地方。崔展源在自己昏暗的堂屋里摆了香案,病怏怏的老娘坐在旁边凄凄艾艾的呻换叹气。 他焚了香。烟气氤氲,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铺展开,昏暗的房间内笼罩在一团烟雾里。 崔展源心里憋着一口怨气,便对着他爹的牌位磕头后,抱怨道:“爹啊,恁死也不挑个好日子,这鬼天气给恁去上坟都弄一身泥水。” 他话音刚落,走路都要人搀扶的老娘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抬手就给他一巴掌,嘴里骂骂咧咧。 崔展源听声音吓了一跳,刚想回嘴嘟囔娘几句臭话,可是他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娘现在走路都困难,怎么一步就跨到自己跟前,还在他头上狠狠给了力道不小的一巴掌。而且那叫骂声音分明就是他爹在说话。 他捂着脑袋扭头看,娘正迈开大步往屋外走。那几步腾腾有声,看姿势又分明就是他爹。 崔展源腾的跳起来追出门外,眼见着老娘紧走几步,纵身上了西边墙头,然后又跳上屋顶。站在屋顶跳着脚骂。 “源源她娘,你这个逼玩意做的好事,给俺戴绿帽子。你睁开你那逼眼看看,看看源源哪里像俺?别以为俺不知道,源源和你娘家邻居家王二蛋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崔展源的娘发出的声音就和他的爹生前说话声音一样一样的,喉咙里像是始终卡着一口痰,那苍凉的声音沙沙的,带着水音,却雄壮有力。 崔展源吓的跪在天井里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爹,不知道如何是好。 庄里人闻讯聚集过来,远远围了一圈,却没有人敢靠近。那声音就是崔展源,绝对错不了,太吓人! 有人请来高开道,有人请来田婆子。二人忙各自摆了香案开始做法。 但是崔展源的娘在屋顶上操着他爹的声音指着二人大骂:“高开道,田婆子你们两个混账王八蛋,坑了俺源源多少钱?今天别管闲事赶紧滚蛋,不然别怪俺不客气。” 说着话,猫腰从房上揭下瓦片。一阵瓦片雨,打的高、田二人抱头鼠窜。 正当众人无计可施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分开众人走过来,轻咳两声。场面立刻安静下来,屋顶上也停止了谩骂。 小孩昂头对着崔展源的娘大声说:“赶紧走,别回来闹事,你还想不想将来有人给你传宗接代,坟头上添土?好好想想,赶紧走。” 只听崔展源爹的声音,呜呜的哭泣,像初春时小孩用粗的柳条拧的哨儿。听见的人,脑袋和胸膛跟着震动,震的人心里发毛。又听到他疯狂大笑,然后他道:“说的是,管俺叫爹,给俺上坟,给俺传宗接代,哈哈哈哈,说的是。哈哈……” 却听那孩子厉声大喝道:“赶紧走!” 屋顶上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崔展源他娘那病怏怏,带着哭腔的声音:“源源啊,恁爹刚走呢,恁就把俺背到房顶上来,晒萝卜干啊?” 众人都笑了。有人拿了梯子,崔展源忙爬上屋顶把老娘背下来。 来的这孩子就是高邈。 他对众人说,刚才俺远远看见是黄鼠狼附在老太太身上,听到老太太胡言乱语。幸亏高开道和田婆子做法,俺借着他们的法力才将黄鼠狼精给撵跑。 听他这一番话大家都是相视而笑,谁不知道崔展源长得像他姥姥家邻居家外姓子二舅王二蛋啊。而这高开道和田婆子被一顿砖头瓦片飞的抱头鼠窜,哪里还有什么法力。 大家伙仔细一想,都对高邈这孩子挑大拇指,不愧是高阁庄的少庄主。一句黄鼠狼精附身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口里说的话都不能当真,这样给崔展源一家留了脸。而说是他借了高开道和田婆子的法力才把黄鼠狼精赶跑,也是保全二人的声誉。气量和肚量不是一般的高。 高邈既不诵经,也不用法术,只是喊两嗓子就能把邪秽之物驱走。庄里人很是不解。 据高开道推测,高邈从小就不缺少狠劲儿。这是因为世间之人都是欺软怕硬,妖魔鬼怪也是如此。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高邈自然是比这些邪秽的东西要硬气。 田婆子则认为,高邈是端午节午时出生,阳气最重,这些邪秽之物都是阴气所化,所以怕阳气重的人。 高邈能驱邪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每次有人找他驱邪,他都是先让人找高开道或者是田婆子。如果他们解决不了,他才出手。而只要高邈到场,咋呼几声,中邪的人必定会好。 有时候,高开道或田婆子冲中邪的人说,一会儿高邈要来了,高阁庄的少庄主高邈。那人眼神里看出惊慌也会恢复正常。 这二人自然是对高邈既佩服,又感恩戴德。凭借二人之口把高邈传说成了周围临庄的“神”。 后来甚至传说高邈是九天降魔祖师下凡。不用做法驱魔,单就是一身正气便能驱邪避凶。 高邈在周围临庄名声大噪,偶尔还会有人远道慕名而来专门来拜他。更有甚者,一位民间画师专门照着他的样子画了降魔祖师的画像送给他。高邈谦虚一番后,就收起来。听他家管家高全说,那幅画当真奇怪,刚开始画像上的玄武大帝是娃娃脸,看着稍有些滑稽,但这几年却随着高邈的长大,画像上的玄武大帝也跟着长大。 那副像就被他挂在了书房里。 知道吗?九天降魔祖师就是玄武大帝,那可是真正的驱魔大神,也是传说中的战神。 庄里孩子对他的态度都变了,见到他都是怯怯的,再也没有人敢和他打闹,玩耍。而高邈也突然变的少年老成,连大人也没人敢把他当孩子看。 正月十五高、崔两家比武时,高邈参加了黄口组比赛。本来跃跃欲试准备上台一搏的孩子们没人敢上台和他比试。他拿到黄口组魁首。 从此高邈也不再到演武场练武。但差不多每天下午吃完饭的时间,他都会出门在和合街上走一圈。那几步走,背着手,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孩子。 庄里人对他的传说也是越来越神。有时家里丢东西或跑了牲畜也让他给推算一下,人们根据他的指点往往就能找到失物。 成年人如果一直被人崇拜都会不自觉的飘,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十岁那年发生一件事情,庄里人偷偷流传,他的爷爷就是给他推算死的。 第52章 高邈不是人3 此后高邈变的更神秘,人们更加怕他。这个也是偷偷传说,可以不必当真。 一天,村高阁庄里来了个算命先生,自言能断人生死,如若不准,愿奉还十倍卦资。俗话说,无君子,不养艺人。庄里人看着只是笑笑,没人会和他较真,不在意他吹牛。 赶巧被“巡街”的高邈碰上了,也是小孩子心性,见那人正讲的满嘴冒白沫,唾沫星子乱飞。便撇撇嘴说道:“你给俺算算什么时候死?” 那算命的掐指算算笑道:“你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身财俱旺,一生乐守家园。财生官,官生印,印生身,富贵双全。……不对,不对,对少爷而言,无生亦无死,无死亦无生,不生不灭。” 高邈双目圆睁,好一阵沉默,突然他纵声长笑,说道:“俺自然是长命百岁千岁万岁,说到死和我无关,你就是算不准,再过几年你死了俺又去找谁?不如你便给俺爷爷算算。” 那人却不肯再算,收了摊子欲走。他却不依不饶。 那人附到他耳朵上说了一句话。 高邈变了颜色,嘿嘿冷笑,指着那人骂道:“你这杀才,如果算错了,小爷便砸了你的卦摊,要了你的狗命。” 那人冷笑道:“十五天后我还在这里等你,如若不准,便把这条命给了你。” 第十四天,他刚刚娶了小妾不到半年的爷爷和小妾一起暴病而亡。前天有人还看见他在演武场指导高家人习武,一招一式虎虎生风。那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劲儿,就应该必须找个小妾。 第十五天,算命的先生如约而来。 高邈上前挥拳就要打,那人却指着高邈骂道:“好狠的忤逆不孝子,为了赢俺竟然提前一天把人毒杀了。” 高邈每天还是下午出门,在和合街上走一走,偶尔听见他的轻咳。对人总是学着大人的样子,报以如沐春风般的笑。只是庄里人对他更多的是畏惧。没有人再敢随便和他闲聊。 在人们记忆里,他好像从来未曾经年轻过。甚至让人觉得自从有了高阁庄他就是庄主。高邈除去小时候依稀的样子就是中年或者说是现在的样子,人们对他年轻时实在没有什么印象。好像所有人的一段记忆被抽走了。是的,他根本就没有年轻过。 而每天高邈就像是刷存在感一样,无论什么季节,傍黑天时他沿着和合街走到演武场,然后再到私塾和祠堂外边站站,风雨无阻。 见到男女老少都会打招呼,即使见到溜墙根走的高老实也要问声,吃了吗。 说话时,他的眼睛也始终盯着对方眼睛一下一寸处,这样既不会咄咄逼人,又显得对人真诚。然而除去说这些话之外他不会和任何人交流。他在演武场看人练武也只是偶尔点头或是轻皱眉头,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相信吗?如果你不喜欢某个人,不管你伪装的多好,时间稍长对方一定能感觉出来。这个是第六感觉,这个感觉人人都有。 高邈和蔼可亲和平易近人的表象和拒人千里的真相,在庄里逐渐形成了待人接物的“高邈模式”。 如果你不喜欢某个人,你完全可以模仿“高邈模式”相处,保证不出半月,这个人就不会再靠近你,和你来往。 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高邈走出自己的“高邈模式”,有了改变。 人的性格大多是一生不会变或是很难改变的。比如庄里人慢毒虫,就是慢性子的人,如果让他的性格和疾走狐一样变成急性子,是不可能的。 但是人如果足够强大,他无论有多大的改变和做出多少不合常理的事,人们都会觉得本该如此,并不认为突兀。 高邈的改变是从他那双眼睛开始的。这“改变”也很快改变了庄里人对高邈的看法和态度。突然就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庄里人眼里,能把强者拉下马,给同化了,变的和自己一样,或者觉得自己突然就变的和强者一样高大,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开心的事。 但有一个奇怪现象必须再提一下。在高阁庄,只要和高邈有关的事,时间会变的模糊,人们都会没来由的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庄里有人曾经看见他出来“巡街”时,不再目不斜视,眼睛开始不自觉的偷瞄大闺女小媳妇儿。一次还因为太过专注盯着对面走过来的高麦兰看,撞到了树上。 听到这些后大家都笑了,原来高邈也是人,不是神。这才有人味儿,才他娘的像高阁庄的男人。后来更有传言他和庄里几个女人纠缠不清,不尴不尬。让人津津乐道。 不再装神弄鬼故作清高的高邈走下了神坛。 走下神坛的高邈在庄里人心里,人缘却慢慢好起来。他和人交往还是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这距离刚刚好,不远不近。亲切又不亲热。 他作为庄主偶尔像过去一样,还会以“高邈模式”巡视村庄。给人的感觉,在微笑的表象后面始终藏有一把刀,但这把刀变的不在锋利,藏在了刀鞘内。 他大多时候在街上转悠,眼睛逡巡的是女人。可见,他也是食人间烟火的,终是有俗人的一面。但他一个月中总有几天要回到“高邈模式”煞有介事,不苟言笑,假模假样的“巡街”。 有人留意并细心观察过他。以“高邈模式”巡街的日子,一个月中有时是十几天,有时是一两天,叫人琢磨不透,像女人一样,很是不调。? 第53章 闲适和闲事 在高阁庄,男人盯着女人看,一般称为“相看”。有时眼神直直的近似无理,但根本就不算事儿。 是个正常男人都有一套自己相看女人的本事。这里面有庄里人之间言传身教,“传、帮、带”的结果。也有传承过程中套路和方式在每个人心里会有所增益或删减,会有个人的发展演化。但总体方针和思路是不变或变化不大的。 比如父母在为自家儿子去相看媳妇时,都是看腰、看胯,脸面过得去就好。所谓“腚大,腰圆,生儿子不难。”穷人家相看时讲究的是身架子大,好生养,又能下田干活,那就是佳相。 只是这个相看法,太简单老套,有时也会看走眼。 比如崔展源的爷爷和奶奶就是给人家骗了,相看时看到女人腰身壮大很是满意,但儿媳妇进门三个月就生下了崔展源,成为村里人的笑柄。崔展源还有一个小名叫做“猫”。来源于“猫三狗四”的说法,意思就是猫三个月,狗四个月就会出生。 想想也是,那么好的闺女,如果不是着急脱手,怎么会嫁给家道败落,穷的叮当响的崔展源他爹。 还有瘸子高老拐和他那下肢瘫痪的婆娘,婚后都是指着对方高呼上当。他们是被三姑六婆中最坏的媒婆给骗了。 相看时,媒婆对老拐说:“恁骑了毛驴从女方家门前走,到时候听俺的。俺怎么说恁就怎么做,保证女方家看不出恁腿上的‘贵恙’。” 她又跑去女方家里说:“闺女身腿脚不灵便,就让她坐在那里摊煎饼,俺保证不会让他看出你家闺女的‘小疾’。” 相看那天,老拐骑着借来的毛驴到了女方家门口,看见媒婆正站在姑娘家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边摆手一边对着正在摊煎饼的闺女说:“别送了,别送了,闺女摊,摊。” 回头又指指骑驴刚好经过门口的老拐说:“恁看看,门外那个骑驴的人,拐了,拐了。” 高老拐忙调转驴头往回走。 结婚第二天老拐,拐着腿,背着摊巴媳妇一起去找那媒婆。媒婆却振振有词对老拐说:“俺当时就和恁说了闺女‘摊巴’‘摊巴’。”(在高阁庄对下肢不能行走的人叫“摊巴”。) 媒婆又对着老拐的“摊巴”媳妇说:“俺当时也和恁说这人拐了,这人拐了。恁都听的真真的,又为啥来埋怨俺?还是快回家过日子去。”老拐背着摊巴老婆回了家。 后来想想也是,二人半斤八两,也算门当户对。 在男人这里单纯的为了“相看”女子而“相看”,又和想要找媳妇的那种“相看”有所不同。看女人先看哪里,喜欢盯着哪里看是能看出一个男人的教养和品行的。 高老实谷堆在墙角从背后低着头斜眼偷看女人的屁股,没有女人会把他当男人看,在他面前走的肆无忌惮,所以屁股也扭晃的任性。 常常自夸诗文有一定造纸(诣)文采不输给老甄秀才的长老崔明刀却喜欢看女人的小脚。他对人说:“未婚女子的脚叫做金莲,结婚后小媳妇的脚叫银莲,那些裹脚布又臭又长的小脚老太太的脚吗,叫残莲。”他还学读书人的“风雅”,纳妾后不久曾拿了自己小妾银莲踩过的鞋子盛酒喝。她那长舌头婆娘出去逢人就说,在她指使下干一天活的小妾那脚可真够味儿。成天乐呵呵把享受“齐人之福”挂在嘴边的崔明刀吐了一夜。喝的都没有吐的多,想必是那酒太烈,上头了。 老甄秀才的相看就显得文明一些,他说:“女儿娇不娇,走两步,看看腰。过去楚国女人腰都细。”说这话时,总会让人想起他是微笑着摇头晃脑袋,微微迷了眼睛的样子。可见老甄秀才也有过年少轻狂。 而走下神坛,融入凡人中间的高邈,德行和品味绝对不输甄秀才。不然人家怎么是庄主呢。 高邈被众人围在中间,他笑呵呵说道:“相看女人,一要看头发,通过梳妆打扮能看出女人品味,试想如果一个女人连头发都懒得搭理,蓬头垢面还有什么值得相看?当然女人的‘慵懒’不是真的‘懒’,‘慵’是一种格调,情味。比如柳三变说的‘坠髻慵梳,愁蛾懒画’,温八叉说的‘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这样的女子才情俱佳,更有韵味。和‘懒’‘脏’是不能沾边的;二看女人脖子,削肩配修长的脖子,白净没有瑕疵,走起路就像王羲之喜欢的大白鹅一样,姿势高傲而优雅,那种美是夺人魂魄的;第三看手,最好和喜欢的女子一起吃顿饭。好的女子手是娇小细致,骨节紧凑玲珑,一定要仔细看她夹菜时捏着筷子的样子,好的女子那握成的小拳头是一只精灵的小兽,骨节如峰,青筋若脉,手掌更是柔若无骨。而从小就干活的女子,特别是干过重体力活的女子,手掌定是茁壮成长,骨节粗大,甚至伸直手掌,指缝都无法完全并拢。这样的手不管以后再如何保养也是废了。‘小手抓金,大手抓粪,’就是这个道理。” 众人听了频频点头,心里却想,你说的原也不错,这样的女人恐怕临淄城“留春苑”里也没有。高阁庄有几个败家玩意能拿出闲钱去那种地方?而庄户人家女儿哪有时间花在仔细梳洗打扮收拾头发上?什么三变,八叉的更是不懂,至于削肩,白净没有瑕疵的脖子,也不是庄户人家天天下地干活,风吹日晒能养出来的,那样的手更是不可能,谁家女儿不是从小就要家里外头的劳作。 按照这方法培养女孩子的人家在高阁庄伸出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那句“白净没有瑕疵”,在有心人眼里可是极有深意,令人产生浮想,且指向性很强。 背后有人议论高邈和庄里几个女人有些不清不楚,他和田寡妇、崔柳絮家的小女儿也不尴不尬。大家心照不宣。 这样看来,连崔万山家的白静也许得手了。 种好自己家一亩三分地,别让自家后院失火就好,看破而不说破,高阁庄不缺高人。 高邈提到的女人,庄家人是没有能力娶回家的,就是娶回家也养不起,但学会了这相看的方法,对庄里人来讲也是极好的。 至少提高了自己的审美品位和了解了那些有钱人的取向。 高邈的“相看”法极大拓展了高阁庄人对女人相看的范围,丰富了内涵。以后出去拉呱吹牛也很有用。 男人们干了一天活儿,回家盛了饭,加些萝卜干咸菜在最上面,端着脸盆般的大碗到和合街或门外老槐树下或是演武场边上,谷堆着边吃饭边拉呱。也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远远看见高邈走过来,大伙就端着碗起身,指着自己的碗说,高庄主吃点?高庄主笑着频频点头说,吃过了,吃过了。大伙就重新谷堆在地上吃饭。 除去吃饭,高阁庄人也习惯谷堆在路旁休息,就是有撑子或凳子也不稀罕坐,就是坐了也是谷堆在上面,跟猴骑骆驼似的。 闲来无事或是累了,谷堆在路边上砸牙、耍嘴相看女人,这也是高阁庄男人们的一大乐事。一件极解乏,极其有趣味的事。 当然,相看女人也有风险的,弄不好也会是个灰头土脸,成为庄里人的笑柄。 其实成为笑柄也无妨。正经到没有朋友的那种,高阁庄还真没有。庄里谁没有点笑话和落人嘴里的口实,谁还没有点不怎么光彩的往事?太正经了谁还和你玩耍,那还是高阁庄人吗?还是男人吗? 一天傍晚,天已经擦黑,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高复兴和崔柳絮老哥俩谷堆在村头老槐树下,瞪着四只老花眼看见远远走过来了两个女子。二人开始了“相看”。老眼昏花的二人,根据眼前的轮廓看出是俩女子,便开始在心里加工臆测,品头论足,说腰谈胯。 在高阁庄,这“相看”的言语很有讲究,很显水平和功夫的,并不比练拳脚来的容易,也有不同的层次和境界。 境界高者,二人一边相看一边对话,一问一答,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在问答间就“相看”了。 而这问答要刚好让走过来的女子能听见,刚好要让她感觉是在说她又不像是在说她,说的话在露骨和不露骨之间。一点也不露骨那还有什么意思,太露骨就成了耍流氓,庄里相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那可就过头了,将来不好见面。 所以要在似是而非之间,你可以这么想,也可以那么解释。要让走来的女子能听的明白,但难发作。 若走过来的是矜持一点的女子,听到“相看”的言语,只能羞答答跑开,而那几步跑是很值得“相看”的。 你可以从背后看两条修长的大腿,紧致而有弹性扭来扭去的屁股,幻想上蹿下跳起伏的胸脯。 要是走过来的是直率大胆泼辣女子,定会朝着“相看”的人“啐”一口,甚至再大胆些会和“相看”的男人对骂几句,那感觉就更好了。? “相看”的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女子,这样心里才解痒,才能过瘾,才舒坦。 “相看”不就是闲来找骂吗。 就像是大夏天里吃一口刚刚从水井里捞上来镇凉的西瓜,甜脆爽口,舒坦到每一根毛孔里。 但那天天已黑了,加之高复兴和崔柳絮二人眼神不好使,过来的女人从走路姿势上看袅娜多姿,肯定是年轻女子。 可是令二人没有想到,来人到眼前,各自喊了一声“阿爷”和“爹”。 原来一个是崔柳絮的闺女,一个是高复兴的儿媳妇。把二人臊的尥蹶子跑。 一个半年不敢见儿媳妇,一个六个月不朝闺女的面儿。? 第54章 不能惹的女人 那年崔二愣子刚满十五岁。在演武场边上,也学人家“相看”女人,可惜愣头愣脑,也偏偏该他倒霉。 独自一人,不但没眼色,而且言语毛躁,没轻没重。见庄里几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扯淡。他凑过去听,万俟家的瞅他一眼说:“半大孩子听一帮老娘们说话,干啥?滚一边去。” 崔二愣子嘿哧嘿哧笑笑:“俺给各位婶婶姑姑抛个闷,看恁们谁能猜出来?越大越好过,越小越难过,越短越好过,越长越难过,白天还好过,晚上更难过。” 疾走狐家的骂道:“和恁爹一样不是东西,滚蛋。” 二愣子还是嘿哧嘿哧的笑:“猜不着,想歪了?是独木桥。” 见几个女人还是不理他,还是压低声音,头碰头在说悄悄话,二愣子又往前凑凑说:“我再给你们抛一个。两块儿合成了一块,亏杀那铁桩儿拴住了中垓。两下里战不休,全没胜败。……” 几个女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咱们倒是看看这愣小子毛长全了没?” 众姑姑婶婶七手八脚,便把二愣子给按倒在地,三下五除二给扒了个精光。 二愣子着急忙慌,顾上顾不了下,急的大喊:“姑姑婶婶,饶命,俺说的是摊煎饼用的‘磨。’” “老娘还不知道‘摸’?” 他光着腚,一路哭着跑回家。他爹听了大笑道:“你小子难道忘了咱庄里“三大不能惹”吗?” 庄里人猜测二愣子也许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结婚后他婆娘三天两头和他吵架,当着他爹娘的面儿都敢指着他鼻子骂。人们听到他婆娘骂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男人吗?软脚虾,白白比女人多长条腿,武大郎卖棉花——人熊货软。 二愣子他爹娘低了头吃饭,装没听见。 庄里女人是不能惹的。别说是崔二愣子,就是庄里几个功夫还过得去的男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庄里的女人。 在高阁庄,如果谁家娶回来的婆娘不跟自家男人学几招拳脚,都不好意思出门儿。跟自家男人学自己喜欢的一两招拳法,人人习练武功,既能防身又能健体,已经成为高阁庄人的传统。 可别小看了这个传统。用白无常的话说,庄里有几个男人见了自家婆娘站都站不直,说话都带颤音。 就像是爱喝两口酒的崔老四,经常偷偷到夏回来酒馆喝两口,但只要见到他婆娘寻来,就赶紧贴着墙溜边往外跑。他那婆娘在外人面前也是真不给他留脸。一次他趿拉着一只鞋,黄鼻子黄脸的闯进邻居家,浑身颤抖着大声喊:“三嫂,三嫂,赶紧劝劝俺孩她娘,以后俺不敢了。” “教会了婆娘,几年后却打不过自己的婆娘,也是太过脓包。”白无常对黑太岁说,“在咱庄,俺看也就是黑子还硬气。” 黑太岁大咧咧道:“但是,就我那老婆,我让她上东她不敢上西,我让她打狗她不敢撵鸡。但是,老子在家说什么是什么。” 这时,黑太岁身后船娘摇摇摆摆走过来。老白正对着,看见了。他故意说道:“恁有啥经验吗?说说,说说。” 黑太岁说:“但是,恁个老光棍,要这经验干啥?但是,闲着也是闲着。很简单,就一个字‘打’。” 白无常装作不懂:“这个怎么说的?” 黑太岁道:“简单。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早晚打到她服服帖帖为止。但是,训婆娘,就像训牲口,不打不行。” 黑子就觉耳朵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刚要回头骂人,脸前出现家里厨房那把非常熟悉的天天见的菜刀。 他心往下沉,急忙改口道:“有些婆娘就是要打,但是,不像俺老婆,对俺温柔体贴,咱高阁庄就没有这么懂事的老婆。” 他比船娘高出一头,被揪着耳朵,半蹲半站着,歪着脑袋向她鞠躬。怕老白听到也不敢出声。 船娘也不说话,只是拽着他耳朵往家走。黑太岁装作没事人一般说道:“老白,俺回家吃饭去了。” 白无常哈哈大笑:“一路平安,保重。” “原来恁知道俺婆娘来了!但是,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老婆,但是,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给点面子。恁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喜欢吹牛皮。” “好啊,俺问恁四个问题,回答对了就放过恁。” “问,问,快问。” “什么高,什么低,什么东,什么西?” “但是,这不是明摆着吗,恁高,俺低,恁叫俺往东,俺不往西。” “疼、疼、疼,老婆轻点。” …… 会个一招半式就真的那么厉害吗?是的,还真是很厉害。 程咬金的三板斧有几人能招架的下?高阁庄祖上也出现过只会三两招的高手,还出现过只会一招的高手,就是凭借一招,照样在擂台上夺得魁首。据说崔家那位出走的前辈高人崔龙一,就是凭借一招夺得了“五魁首”。 如今的长老崔明刀也穷其后半生探寻这位祖上武功的秘密,他练了一辈子拳,从三十五岁开始也只练一招。 黑太岁练的最熟的也是一招“直捣黄龙”。 “一招鲜,吃遍天。”可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几年或十几年或几十年,乃至一辈子就练习一招,绝对有奇效。 这也是高阁庄的大姑娘、媳妇们一般人不敢招惹的秘密武器。 当年自命清高的崔万山输给了高若梅也不是一时大意可以解释通的。那高若梅若是没有点儿真功夫怎么可以打败崔万山? 周围临庄和高阁庄很多人都吃过女人的亏。高阁庄男人很忌讳和女人打架。 庄里那帮毛孩子不好惹的愿意就是高阁庄女人们护犊子。如果惹了庄里的孩子,不小心招出孩他娘来,这时候你最好赶紧道歉,或是赶紧跑。 一是打赢了也没有光彩。二是如果输了贻人笑柄,却成了全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和合街上女人骑在男人身上没头没脸的打,也不是新鲜事。 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想和女人讲“情理”?(“情理”一词,在高阁庄方言中就是摆事实,讲道理的意思。)更是是笑话。女人除去谈“情”,哪有什么“理”可讲。所以最好不惹高阁庄的女人,惹了最好快点道歉,也或者赶紧跑,跑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这样不丢人。 那时候崔万山还没有开始酗酒,庄里人还很敬重他。所以,“老婆,孩子,狗。”是高阁庄三大不能惹。? 第55章 不能惹的狗 高阁庄四周都有很深的壕沟,与淄河相连,雨季时排涝,也可以像护城河一样当作一道屏障。庄东边的壕沟有些特别,叫做鸭子沟。鸭子沟东侧如悬崖般陡峭,生着密密麻麻的酸枣丛,人无法上下。沟的西侧是个缓坡,就是笨拙的鸭子也从容上下,时常有成群的绿头鸭在这里嬉戏。缓坡上全是干的或鲜的鸭粪。所以很少有人会到沟里去。 不知什么时候,在沟陡峭的东岸峭壁上,出现一个龛。龛不大,比一块青砖大不了多少,离地面四五尺尺。里面摆放了一人身狗头的塑像。龛顶上歪歪扭扭刻划出三个字“福趣阁”。 这东西刚出现就被人注意到。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天天神神道道的高开道和田婆子,很可能是二人搞幺蛾子。但二人均说知不道。他二人只供奉玄武大帝,其他都是怪力乱神,不可信。 既然没有人承认,这怪力乱神就该毁掉。 听了这话,不用大人动手。孩子们最喜欢搞破坏,比建设容易的多。 鸭子沟的水不深,挽起裤腿,就能趟过去。秋胖子几个孩子也不嫌脏,趟过深绿色的臭水,拿了这人身狗头的塑像来当作玩具。但人身狗头像比狗尿都骚气。被孩子们便顺手扔进鸭子沟。 奇怪的是第二天,人身狗头像又端坐在“福趣阁”内。孩子们再次扔掉。可这狗东西第二天还会安稳的坐在龛内。如是半个月。但庄里人不敢让孩子继续玩下去,这很不正常! 高开道,田婆子来看过,摇头。还是找高庄主看看。 高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由它,不管它。这事就放下了。 不久后,突然发现在福趣阁内竟然有香火供奉过的痕迹。这狗头人身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去上香供奉呢?庄里没有人承认做过此事。可从此竟然香火不断。 人们偷偷观察,白天除去一群鸭子在嬉水,却从没见有人过去。 田婆子说:“一块普通石头,只要有人前去烧香磕头祭拜,就会有人跟着做。万物皆有灵,特别是被人祭拜过后,石头也可能开启灵智。狗神也是神。只是知不道它会保佑啥?看家护院吗?哼,若是女人家不守妇道,狗东西能看的住吗?” 大伙哈哈一笑,知道她又在指桑骂槐,骂和她一起守寡的儿媳妇。 田婆子说的不错,过年过节有很多人到庄头老槐树下祭拜老槐树。至于为啥,没人知道,见别人祭拜,自己跟着拜拜也没有坏处。 然而,福趣阁内的狗神是从哪里来的,谁在祭拜呢? 后来庄里人还是都清楚了怎么回事,表面上却谁也不说。 男人们在一起偶尔会议论谁被那狗东西选中了。语言里没有一点儿尊重,但到了晚上被选中之人会忍受着臭气,虔诚的去鸭子沟拜狗神。 只要去拜过狗神,第二天男人会挺胸抬头在庄里走路,婆娘会小心翼翼伺候着。当然令人羡慕。 谁都没想到还有这好处! 既然能让高阁庄男人扬眉吐气,当然就应该多拜拜。 福趣阁这狗东西很奇怪,不是你想拜就能拜的。 如果晚上你没有听到狗挠门的声音,你家门上没有狗爪印,就是去鸭子沟拜了狗神,也没有用。 说起来人人对这狗东西没有一点敬意,很多人却又都盼着这狗东西来挠门,就像是皇上后宫嫔妃等着“宠幸”一样。特别是体弱多病之人,更是望眼欲穿,等着狗挠门。 对二愣子来说,那就是过年。 听见狗挠门,他高兴的跳起来,就往外跑。到了鸭子沟,他脱掉衣服,忍着鸭粪的臭气,赤脚蹚着黑绿色的水,走到福趣阁前上香,然后拉一泡屎。高高兴兴往家跑。 狗也挠过高老九家的门,他也兴冲冲跑到沟边,闻着臭气,无奈摇头。站在沟上,指着鸭子沟下面的福趣阁道:下面有趣,但不适合俺。 高阁庄男人和女人心里都明白,这肮脏的“福”地,去了不值得到处炫耀,自己高兴就是。后来得到“宠幸”的男人也不再到处宣扬,但还是会骄傲的对着自己婆娘拽文:“‘福’地,脱衣,走之。”然后趁着夜色匆匆跑到鸭子沟福趣阁。婆娘则兴冲冲烧热水,准备给自家男人洗去一身的污浊与臭气。 高邈家的狗叫大黄,高邈只叫它一个字“黄”。但他发音很特别,也有可能是叫它,“环”。 哦,环狗可是神。 大黄看着高阁庄的人,很是不屑。高阁庄人,算啥,是它圈养的一群人罢了。就像人养鸡下蛋一样,它养人就是为了吃屎。它想吃谁的屎就吃谁的屎。而且必须是新鲜热乎的。所以它才想出这个主意,偷偷在鸭子沟建了“福趣阁”。 它更看不上那些走到鸭子沟就掩鼻的人。“朱门酒肉臭”,“臭”是香味的意思。应该给人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臭是五味之外的第六味,臭鸡蛋臭鸭蛋臭不臭,臭豆腐臭虾酱臭不臭,不是也有人吃的香甜? 它就喜欢鸭子沟的味道,提神醒脑。 大黄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年间到的高阁庄,也不记得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在它眼中,这里和任何一个村庄都不一样,庄里人都不是人,都是活了千年的怪物。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大黄之所以守护在这里,是因为它不敢走出高阁庄,它必须吃这群怪物加工过的食物才能活下去。 庄里人叫它“三庄主”,它能听懂。大黄在心里冷笑,人眼看狗低了!它组织起全庄的狗,维护这个庄的安全和秩序,是为了保护它圈养的人。它才是高阁庄真正的主人! 庄里人不听话,它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至于用什么办法,要保密。 人在人面前一个个道貌岸然,但人背后暗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瞒不了狗。庄里有几个人已经变成了它的“狗腿子”。它想让这几个人干啥就干啥,这很正常。狗有摇尾乞怜的败类,人不如狗,不如畜生的更多。它最烦的就是那句“人模狗样”。明明是人的样子却做出狗的举动,太把自己当狗了。太“人仗狗势”了。 它所谓的主人高邈,其实是它在养他。这人是它必须要防范的,既有狼性,又有狗性,仗势欺人,拿庄里其他人都不当人看。但对它还好。不然它照样会收拾他。 高阁庄只有两个人它看不懂,因为这两个人似乎不应该属于高阁庄。不在它圈养之列。所以在大黄的心里是互不相犯,敬而远之的。甚至这两人做点“鸡鸣人盗”的事,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56章 高阁庄的俩祸害 庄里最大辈分的高老九十分看不起这些狗孙子们。女人,哼!“相看”个屁。 他虽然没有娶过媳妇,但他自诩和儿子高羽才是庄里吃过见过的主儿。 一般人不会记得三岁前的事情。但他的宝贝儿子高羽却记得。五岁才会说话,可他三岁之前的事也能记得,有些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语言贫乏,实在描述不了就用肢体语言表达。究其原因也许是因高老九经常提醒并帮助儿子重复记忆的结果。高羽说话晚,不代表他就听不懂高老九说的啥话。 高老九说,墩儿,饿了? 墩儿摇头。 高老九说,俺眼睛饿了。 于是抱了宝贝儿子去各家要奶吃。 刚会说话的高羽,语言贫乏,但得到高老九传授启蒙,无需语言就描述的惟妙惟肖。 比如高老九说,墩儿,高老七家什么样?墩儿,双手环抱说,西瓜。嘟嘴,啧啧有声。 高老九说,高十三家啥样?高羽说,桃。 长河家,杨胡子家,三渔家,立冬家,秋兴家,兴安家,田寡妇,……这孩子说来说去,离不开吃。 庄里人听了……都佩服这位小老祖的记忆。当然有人震惊,有人羞恼,有人羡慕。 多数人是对这父子俩恨的牙根痒痒。 高羽吃奶一直吃到五岁。高老九抱着孩子去要奶吃,刚开始女人都是背过身去给高羽喂奶,但时间久,次数多了,女人们也就慢慢习惯了高老九的存在,慢慢忽略或不再在乎高老九的一双贼眼。 一开始在高、崔两家高老九还是顾及老祖形象的,玩笑一般也不敢太过分。可时间长了人变得麻木起来。当然麻木的不只是他,有时女人们还和这位为老不尊的老祖开带点荤腥的玩笑。 当女人们给他宝贝儿子喂奶不再转身背对他时,他倒是不好意思,吓的赶紧转过身去。可女人都不在乎,他细想不就那么回事吗。眼睛开始不老实起来。 庄里其他杂姓他除了用眼睛占便宜,也说些乖话插科打诨,嘴上占便宜。 有时即使没有奶水的人家,高老九也抱了高羽去,嬉皮笑脸对女人说,孩子闹觉不肯睡,又没有娘,可怜可怜帮忙哄哄困觉。至于睡着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细思那些风言风语也不可能全是空穴来风。 如果不是发生了咬人事件,高老九也许还会带了高羽继续寻人吃奶。 五岁那年,高羽还在吃流食,但那天高老九抱着宝贝儿子去高兴安家,人们从庄东头都能听到兴安家女人的惨叫。有人说她被高羽咬了,有人说,高老九犯浑不小心惹了兴安家的。 一时间,庄里人议论纷纷。 据说,兴安回家后被自己家婆娘给揍了个乌眼青。她说,女人家吃亏,就是因为男人在庄里不争气。 高老九好几天不敢在庄里露面。从此,高羽改变了吃流食的习惯。 高阁庄人眼里,辈分最高经常偷鸡摸狗的高老九和他的小名叫墩儿的儿子高羽就是两个祸害,就是两条狗,混在高阁庄狗仔队里的坏狗。 这爷俩和村里的狗臭味相投,无论他们做啥事,这些狗东西不但不叫,还会给他们站岗放哨,通风报信。俨然就要成了三庄主了。 恨得庄里人牙根痒痒,如果不是因为高老九辈分在那里摆着,不是高崔两家家风好,尊老敬老,这二人非被人打死不可。 高老九家祖上曾经辉煌过。从他家老屋就能看出来,虽然破旧,虽然后院已经买给了高老八家,但雕梁画栋的痕迹还有,高大的气魄还在。当年他们家也有一份偌大的家业。 庄里一直流传着,他们家出不了三根雕。家里男人四十岁前没有儿子,当爷爷的活着从没有人见过自己家孙子,当爹的也养不出两个儿。只是他家的男人偏不信这邪,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轰轰烈烈地生孩子上,而荒废了家业。高老九的爹为了多生孩子娶了九个女人,他们家就是从那时彻底败落下来的。 到高羽这辈,都是十代单传。人丁单薄,辈分在庄里自然越来越高,如果不是高老九在四十五岁那年捡到这个宝贝儿子,他们家也许连香火都断了。高羽出生时,家徒四壁,就只剩了几间老屋还坚强的挺立着。 “懒”是这爷两个的通病,“败家”也是祖传的。 高老九他爹,冬天冷的时候连家里的名人字画和黄花梨的家具都用来取暖,烧了。后面三进院子就是他卖的。 他的爹死后,高老九在庄里偷鸡摸狗的事已经越来越难以下手,不是他不好意思,过不了自己思想关,而是处处有人提防着他。 如此他只好到庄外面偷,也凭借巧嘴,扮瞎子打卦相面骗点钱花。 有了宝贝儿子高羽后,在庄里偷鸡摸狗的事就更少做了,也算是为儿子积德行善,没钱就领着儿子各家各户去蹭吃蹭喝。 这高羽虽不是亲生的,但完全继承了高老九的这些毛病。特别是懒,更是超过他爹高老九,四岁会说话,五岁才不吃奶,将近六岁时学会走路。 都说贵人语迟。“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这孩子却处处和圣人做对,六岁开始一张嘴变的伶俐,行动却始终迟缓。“敏于言而讷于行”。 高羽学会走路开始,就像是乌龟一样缓慢。他的懒惰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要能坐着他就不会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 虽然走路慢,他的鼻子、眼睛和嘴巴却都好使得很。谁家做点好吃的都瞒不过他,不等饭菜上桌,他一准早坐到桌前。 行动迟缓不灵,但握筷子的手指却十分灵巧。只见小小年纪的高羽以与年龄不相称的速度,轻动手指,三口两口一碗饭就进了肚。 刚开始人们觉得新奇震惊好玩,当他吃饭时都笑眯眯的看着,觉得这位小老祖可爱,但时间一长就变的十分讨厌了。 高老九却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喜爱。这那是捡来的?就是他妈亲生的,也是俺不该绝后,不知道是那个相好的生完孩子,趁着天不亮偷偷给俺送到了家门口。? 第57章 经常挨打还天真 胖墩墩的高羽从懂事时就很是懊恼,觉得自己上一辈子是乌龟王八蛋。 自己身上好像背着一个千斤重的乌龟壳,站都费劲,走路更是走不了几步就开始喘,。当他跑时也只是有跑的动作,还是走的速度。 看别人举手投足,轻松快捷,可是他动作慢一些还好点儿,只要动作稍微快点就要用几倍的力气,心跳加快,呼哧带喘。当高老九抱他健步如飞,窜墙跳屋。他以为高老九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爹,力大无穷。 可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甚至比他小的孩子也能抱起他,举过头顶,然后就像扔一块破布一样,把他摔到地上。“噗”的一声,溅起尘埃,嘴啃到泥土,脑袋里发出嗡嗡的声响。他在地上翻滚时,周围会发出阵阵欢呼。 这帮曾孙和细孙、嘟噜孙们可不像庄里年长者见到他那样恭恭敬敬。没有大人在时,可没有人把他当祖宗供着。 演武场上,孩子们经常以欺负他为乐,把他当沙袋用。高羽并不怎么在乎挨打。挨打并没有想象中疼痛。 看到高家的小子画着圈儿打来的拳头,崔家孩子直来直去捅过来的拳头,虽然都躲不开,但他很清楚感觉到打过来的拳头的力度和速度,在他眼睛里都是慢动作。他总是能提早就判断出拳头要打他哪里,而拳头带起的风,身体每一块肌肉的运动,在他的面前纤毫毕现。 如果是打向要害或被击打后比较痛的部位,他会稍稍扭动身体,将打过来的拳头带偏一点。实在躲不过,就运力硬抗。 他不知道能看清孩子们打来的拳头是天生异禀,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能看清,并感知到。 傍晚“巡街”的高邈,曾经见过他挨打。 高邈走近,轻咳。孩子们一哄而散。他扶起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高羽,问道:“小老祖还好?” 高羽看见是他,便来了精神。他站起来,把小胸脯一挺,说道:“我正在教这帮孙子们练拳。赶巧你来了,不妨也走一趟拳,我老人家给你正正架子,疏通疏通。” “好啊,还请小老祖赐教。”高邈抱拳正色说道。 然后慢慢抬右手一招“遥指南山”右掌飘飘忽忽拍向高羽面门。初时动作极慢,靠近高羽额头三寸时突然加快速度,这一掌几乎同时罩住他面门、咽喉、膻中。一招有三式,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实可以随意变化。分别画了三个圈,击向面门时是掌,手腕一抖又变成了爪,爪向咽喉,手指一弹又拂向膻中。 说着慢,那时快。高邈的动作可以把这三式随机转换,快到高羽都来不及眨眼。 高邈眉头轻蹙,招式未用老,又是一招“一叶障目”。右手从眼前划过,掌风让高羽无法睁开眼睛,左手变拳又是一招三式,画三个圈,同时戳向他左右肋下及小腹。 拳头在高羽小腹处轻轻一碰,随即退后一步,看着高羽出神。 高羽睁开眼,仰头看着高邈说:“怎么样,怕了?连霜降和万山这两孙子都怕了,恁还能不怕么?” 高羽实是惊出一身冷汗,这龟孙子高邈当真要打他,这个不敬老的混蛋。 还好,他最后还是及时收手了。 高邈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抓住他的一只手翻来覆去的瞧,又盯着高羽的眼睛问。 “小老祖,可会咱高家拳?” “高家拳算狗屁,我四岁就把高家掌和崔家拳学会了。一点用都没有。那时太年轻不懂事,不然俺才不学这没有一点用的东西。” “哦,崔家拳是万山教的吗?” “狗屁,俺打小就会,还用他教?” “真是英雄出少年,佩服佩服。”高邈拱手说,“小老祖吃了吗?如果没吃饭,就到咱家去吃,顺便也再给俺疏通疏通,正正架子。” 高邈想,这孩子还真是继承了他爹爱吹牛的秉性。不过,真也奇怪,他内力心法就既有高家的也有崔家的。杂乱,平平无奇,笨拙的身形步伐更一无是处。怎么就能提早判断出我要打他哪里? 若说他是用眼睛看到,然后做出判断。第二招一叶障目,俺却封住他的眼睛,他根本闭了眼什么也看不到。更何况,即使能判断我出拳,击他哪里。以俺的出拳速度,江湖上成名人物也难判断出虚实,而这黄口小儿还能提前运气相抗。难道他已经开了天眼吗? 可是,开天眼在江湖上也只是传说而已。有人穷其一生练习开天眼的功夫也没有结果,何况是个孩子。实在奇怪,奇怪的很。 “不了,今天晚上万山请俺吃酒。改天再去给恁正架子。” 高邈笑笑说:“也好。一言为定,改天小老祖一定去咱家,好好给俺指点指点。” 这一年高羽刚六岁。? 挨打几乎是高羽在庄里每天的必修功课。 哪里有热闹他就往哪里钻。不论谁在说话,不管别人说啥,高羽都会插嘴。说话也没轻没重没大没小,大人碍于面子,虽是生气,却不好对他发作。 孩子们可没有人真把他当祖宗看待。 他跟着孩子们一块儿淘气胡闹。惹事后往往别人都跑了,他却慢慢腾腾总被抓住。 都说他是惹事精,其实很多时候他是替人背锅。而他自以为是长辈应该照顾小辈,对替其他孩子背锅的事儿,大包大揽甘之如饴。 可这些子孙辈和他动起手来,揍他没商量。 长老崔明刀也见过他挨打。 当时是高羽正和高兴安家的秋胖子打的不可开交。 比他大一岁高一头的秋胖子,高家掌使的有模有样,下手极狠辣。 嘴里也不闲着,不停问候高羽不知道在哪里的娘。 高羽张红了脸,却紧闭了嘴并不说话,因为他一开口,就泄了一口气,受到打击会更痛。 高羽使得拳毫无章法,左支右绌,一直在咬牙坚持。一时间,他不知道身上挨了多少拳脚。 崔明刀刚开始也觉得这位小老祖实在疲懒不学无术,只怕秋胖子没轻没重打坏了他。 正要上前制止,但他看着看着就停下了脚步。 秋胖子咬牙切齿发力猛攻,高羽只低了头看似挥拳乱打,但仔细看就发现,他每一拳都打在秋胖子发力的胳膊和腿脚上。 而且是正好秋胖子力道用老,再无回旋余地。秋胖子打在他身上的劲力都被卸去十之八九。 崔明刀越看越心惊。 高羽看似没有章法的拳脚,都是用最短的距离,最省力的办法拦截。正好卸去秋胖子发出拳脚的力道。 好像高羽的拳头早就在那里等着秋胖子的胳膊腿往上撞。 崔明刀能看出,这次打架表面上吃亏的是高羽,实际正在咬牙苦撑的却是秋胖子。可以肯定秋胖子的胳膊腿脚,如果不及时推宫过血,必定会肿的像大象腿,非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正常的。 崔明刀也学着高邈轻咳一声。这二人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玩命。 他疾走两步,上前伸手把二人扯开。 高羽就势疲懒的躺到地上,大口喘着气骂道:“日你娘,名刀你这个龟孙子,站在旁边看了半天,怎么不早点把死胖子拉开?” 崔明刀看着高羽喘息了一会儿,才笑呵呵指指南山那片坟地,对高羽说:“俺娘,你孙媳妇在坟地里躺几十年了,你要骂她我也没有办法。” 高羽想想也觉得自己理亏,就笑笑说道:“俺也是被死胖子气糊涂了。” 他还是喘着粗气躺着不动。 崔明刀转头向秋胖子说:“你过来。” 语气里是不容拒绝,一脸的严肃。他是庄里长老之一,平时不苟言笑,对小辈很是严苛。 秋胖子吱吱唔唔也不敢违拗,磨蹭着走近。 崔明刀抓住他一只手,撸起秋胖子胳膊看时,已经现红肿。 他迅速在其掌心戳出一指,秋胖子感觉手臂一麻,一股热流从手心处传来,直至肩井穴,微微一滞,然后返回胳膊重新冲向掌心,这股真气在整条手臂来回涤荡,整条胳膊都似在火中灼烧,热胀得难受。 崔名刀如法炮制。 秋胖子两条胳膊都像着火般灼痛起来。他几乎忍不住要大叫。 崔明刀抬手拍他双肩。秋胖子只觉得一股柔和掌力透过他双肩传导到双臂,灼痛肿胀的双臂有一股热气混合血液瞬间从手心涌出,落到地上。 他低头看时,地上什么也没有。双臂却立时舒畅了起来。 秋胖子刚才还在心里暗骂崔明刀这老不死的,这时才知道是他在帮助自己,忙跪倒磕头,眼里含了泪水。 崔明刀扯起他骂道:“以后不许对小老祖无理。罚你围着演武场跑十圈。” 又在他耳边轻声说:“跑十圈是为了散去你腿上的瘀伤。不然你的腿肿的像大象腿。” 秋胖子转身后恶狠狠瞪了高羽一眼,迈开大步晃着走。开始围着演武场奔跑。那样子就像是打架占了便宜,回家后被自家老爹责罚,昂头挺胸流着泪向小伙伴们炫耀。 他老爹告诉他说,咱打架可以输阵,但绝不能输人。高家人,要死吊朝天。 崔明刀这才笑呵呵扶起高羽,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说:“小老祖,这么罚他,恁看如何?” “就这样,俺大人不记小人过。也算是便宜他。”高羽学着大人的样子说。 “不知道小老祖这身功夫是和谁学的,虽不像是咱崔、高两家的功夫……” 不等他说完,高羽就红了脸骂道:“龟孙子,你敢取笑俺?” 崔明刀忙摇手说:“不敢,不敢。俺说的是真心话。小老祖这种打法正是崔家拳的精髓。只怕咱庄里练一辈子功夫,崔家人中能领悟到其中精髓的寥寥无几。小老祖真是天纵之……” 高羽却不信他说的话,一路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以为是崔明刀在取笑他。 他知道自己动作很慢,打出的拳头也绵软无力,但自己只要拦截一下,他们这帮龟孙子打到身上的拳脚劲力总要小些,自己就不至于受伤太重。着急了还管他娘什么拳?有用就行。 崔明刀站在那里有些发傻,这孩子行动慢,但对武功一道的理解却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难道他不知道吗?? 第58章 庄里地位最低的老实人 崔万山见到高羽时,他正被一群孩子围殴。 崔万山很是怜惜这个连自己娘是谁都不知道,只有一个不着调的爹的孩子。虽然比自己小时候还要淘气些,但没有人管教,也是难免的,何况这孩子本质不坏。 他很早就发现高羽根骨奇佳,是练武的好材料。见他平时又没人管,只怕是毁在高老九手里,就偶尔教他练习崔家拳。 这高羽也跟着高老九学过崔家拳。倒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而且能举一反三,但想让他反复多练习几遍,高羽却摆起长辈的架子,根本不搭理他,赖在他家太师椅上就是不动。 今天正好让这位小老祖吃点苦头,也好逼他跟自己学崔家拳。 当他仔细看中间被围殴的高羽时,震惊的神情比崔明刀更甚。 只见几乎不分先后打向高羽的拳脚,被他他七扭八拐避开要害。 打到身上时,凭借自己仅有的一点浅薄的内力就卸去身上的拳脚力道。 在人丛中摇摇晃晃就是不倒,就像是暴风雨中飘浮在水面上的一片树叶,起起伏伏。落在他身上的拳脚根本没有着力点。 崔万山由讶异变成了惊骇。在高阁庄论起功夫一道,他也算是人中翘楚。 三十岁之前,就凭借这身横练功夫,论起挨打他自叹不如现在的高羽理解的透彻。 横练功夫可不是傻乎乎的硬抗,一般人要能达到高羽现在的水准没有几十年的练习几乎不可能。 可是看他内力修为也只是刚刚起步。 这小子就是从娘胎开始练起也不到八年,就他那懒散劲可能练习时间加起来连八个月都不会有。 真是奇才,真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样的奇才! “崔老二,你这龟孙子在看啥热闹,还不来救俺?” 一句喝骂把沉思中的崔万山叫醒。 他懊恼的大喊,“你们这帮龟孙子怎么敢欺负小老祖?快滚。” 孩子们一哄而散。 高羽见其他人都散了,喘息着躺到地上,流着眼泪大骂,“龟孙子崔万山,你够缺德的,看着他们打我也不管。” 崔万山也不嫌地上脏,躺到他身边笑说:“小老祖,您可是误会俺了,俺以为您又是在教这帮龟孙子练拳呢?怎好打扰。” “教你吗个屁,这么多人围着打老子,吓的老子都要尿裤子了。你赔我一条新裤子。” “好,赔你一条裤子,而且今天中午我还陪你到夏回来酒馆吃酒,啃满嘴流油的猪脸,怎么样?” “你别想收买老子?老子可不会跟你学功夫。甭想累死老子。” “嗯,不学就不学,随便。” “小老祖,现在休息的怎么样了?咱可以走了吗?”崔万山看着高羽,并不着急起身。他了解这孩子,你越催越慢,只好由着他。 高羽慢腾腾起身,崔万山伸手相扶。 在高羽的心里,他是拿崔万山当亲人的。除了高老九,他就只是在崔万山面前撒娇。在他眼里崔万山不像人们看到的那样冷傲无情,就像高老实并不是真的老实一样。? 庄里地位最低的老实人? ? ? 高老实,在别人面前老实,但高羽觉得他一点也不老实,肚子里净是弯弯心眼儿。 平时他和高羽一样没人愿意搭理,就是偶尔有庄里人和他说句话也多是调侃讥笑,就连他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们也都不愿意和他多说话,所以他积攒成一团一团的乱麻线话就只能和也不被庄里人待见同病相怜的高羽说。 高羽却也看不起他那龟孙子般的样。弓腰抻着脑袋,走路溜墙根,见女人就低头不敢说话。 高老实伸过两个手指拽拽高羽的衣角,咂咂嘴说:“小老祖,你知道俺今天早上吃的什么吗?是俺儿子偷偷塞给俺的一条鸡腿。虽然有点馊,味道酸,但煮的很烂糊,咬进嘴里,不用咀嚼就化了。” 高羽总结了过去骂崔明刀的话,他说:“龟孙子,俺日你闺女。你又没给我吃,和我显摆啥?” 但他想想还觉得不妥,他也吃过他闺女田寡妇的奶,而田寡妇也对他还算是不错的,更何况田寡妇都不是他闺女。他都不一定有闺女。 就改口说:“你个龟孙子,你看看,你头顶上怎么噌噌的冒绿光?” 高老实就闭了嘴。 一会儿,他就憋不住了,再次神秘兮兮对高羽说:“你知道怎么相看女人吗?” 高羽说:“老子吃过的奶比你见过的都多。” 高老实凑过来满脸谄媚的说:“俺早就听说小老祖吃过庄里所有年轻女人的奶。说说,那你说说。” 高羽说:“和你说个屁。” 他转过头和高老实拉开些距离,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高老实又蹭逛过来说,“恁和俺说说屁的事也行。” 继续追着高羽身后不舍,谄媚。 “老子有事。” 高羽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高老实靠近他,高羽都能闻到那只腐臭鸡腿儿的味道,从高老实的胃里肠道里慢慢散发出来,透过他的皮肤,浸满他肮脏的衣服,飘散到空气中。 高老实的内脏也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那种味道,高羽曾在坟地里闻到过,就是那种刚刚死去人的味道,有人说叫尸气。 高羽知道,高老实其实身体有一半是死的,还在腐烂着,散发出臭气。 高羽看到每个人的身体都会发出光。不光是人,他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围绕着一层光晕。 一般人的身体发出的一种光都是白色的,淡淡的。如,小孩或年老体衰的人发出的光都说暗淡的。 成年男人身体强壮者,发出的白色光会特别强烈,甚至耀眼夺目。 四大长老虽然年纪大,他们身上光线却比年轻人还要亮。 有的人很特别,身上的光或是红色的黄色的。比如崔万山发出的就是橘黄色的光芒。 高邈是个奇怪的人,发出的是淡紫色的光。当他生气时淡紫色会变得赤红;但有时候看见他发现发出的是淡蓝色幽幽的光,和白无常发出的光一样,像是坟地里的鬼火。 高老实身体大白天发出的光也是黑灰色,给人感觉是死气沉沉的。 到了晚上他的身体是隐在这些黑雾般的光里,黑灰色的光围绕他旋转,这是其他人没有的。高羽能看见,可看久了令人头晕目眩,很不爽。 所以高羽很讨厌看见高老实。? 第59章 兰花 兰花 这时高老实的名义上的媳妇兰花已经五十多岁,人已经老成了一张满是褶皱搭在骨头架子上的人皮,拖拖拉拉。仿佛一阵风刮过就可能把这张皮刮走,只留下一堆骨头。 她的确瘦弱的只剩了一把骨头,皮囊是苍白色的。 臭男人高老实又变的脏兮兮臭烘烘,自己还是睡在了柴房。 兰花和孙女睡偏房,正房给了儿子和儿媳。 有人说,高老实一辈子都没有睡过自己的女人。他的儿子和女儿都是兰花和别人生的。 人啊,这一辈子会活多久,要走那条路,会走到哪一步,谁都不知道。可兰花走着走着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这段时间她总是会想起过去,也许是大限到了。 院子里,兰花坐在葡萄架下,轻摇着老旧泛黄的团扇。阳光透过葡萄架上的叶子,斑驳的光照到她脸上,随着团扇的轻摇,她的思绪也跟着光线的明灭跳跃着飞回到年轻那会儿。 过去,兰花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这辈子会嫁给庄里这个最最窝囊的,一块烂泥巴一样的臭男人。 不,他根本就不是男人。 跟着自家二小姐来到高阁庄时,自己才十二岁。二小姐十四岁。 看到二小姐看他姐夫时那崇拜的眼神,兰花就知道二小姐和姑爷早晚会出事。事情的发展真的就是如此。 两年后,大小姐难产死了。不到一个月,还带走了双胞胎中的一个小少爷。 那时小姐老家也已经没有了亲人。二小姐赖在这个家里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崔家内宅,负担起照顾还活着的那个小少爷。 可是,没心没肺的二小姐没有看清,姑爷崔长青为啥教她武功,不是因为喜欢她,是因为想讨大小姐欢心。 大小姐从不多说话,柔柔弱弱,也不喜欢练武。姑爷喜欢练武,但不代表他就喜欢练武的女孩子,他教二小姐练武只是为了讨大小姐欢心。 兰花也不喜欢练武,女孩子家舞枪弄棒的,咋咋呼呼,那成什么样子吗。 兰花轻叹一声,也学了高老实对着葡萄架上一串青涩的葡萄说话。可谁承想,先出事的是自己。 如果当时俺也跟二小姐一起练武,是不是姑爷就不会喜欢上俺,是不是命运就会改变了。 如果不是那天自己正好伤风感冒,而是陪着二小姐一起外出,姑爷也不会做出那伤风败俗的事。 可是,明眼人都说,二小姐是要嫁给姑爷的,她作为二小姐的丫环,多半是要做通房丫头。就像当时姑爷急切切说的,俺早晚也是他的人。遇到一个浑身散发着浓浓男子汉气息,自己并不讨厌的强壮男人,一个弱女子又怎能抗拒?在自己犹豫之间便做了那事。 当二小姐闯进来的时候俺才明白过来,二小姐都没有吃的东西俺怎么可以先尝?可是一切都晚了。 二小姐是个风风火火,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变脸比六月里的老天都快的人。 第三天,俺就被迫嫁给了庄里最最腌臜的男人高老实。 洞房花烛夜,屋里就是只点了一对红蜡烛,其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屋里肮脏臭气熏天。当天晚上俺揣着一把“七”刀子,高阁庄人叫匕首,但俺从小就听说那种短刀叫“七”刀子。 俺双手握着刀,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如果高老实敢动俺,俺就死给他看。 别以为俺不知道。那天晚上,庄里有很多人都去听墙根儿了。 听你奶奶个爪,说是听墙根儿,还不如说是看。 高老实家的这间露出半个天空的房子,到处透风撒气。在烛光照射下,到处能看到发着绿莹莹光的眼睛。像是贪婪的饿狼。 半夜,有人开始不耐烦的学猫叫,那种叫春的猫叫声。听的人心底发冷,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俺铁了心,如果高老实敢靠近,俺就把刀戳进心窝里。 烛光亮着,但高老实炕上的跳蚤早就饿的受不了了,跳起来往脸上撞。 困倦的感觉一阵阵袭来,但俺还是强咬住牙,坚持不能不敢睡着,不能让这又脏又臭的高老实得了意。 俺倚着炕,谷堆在地上。他谷堆着,倚着门。就这样僵持了整整一夜,俺俩谁也没敢睡觉。 这一夜,俺想了一夜,最后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命。老天爷让俺怎样就怎样。人怎么能和命抗争呢? 天亮后,俺叫醒还谷堆在那里睡着的高老实。对他说,俺既然嫁给了恁,就跟恁过一辈子,俺认了。你得好好待俺。 从今天开始勤快些,家就应该有个家样。 俺卖掉仅有的几件首饰,让高老实去买些干净的被褥。俺在家强忍着要吐的感觉,拆洗了还能用的那些勉强叫衣服的破烂。把他那唯一还有半边屋顶的柴房尽量收拾干净,当作卧房。 从那天后,俺把高老实打扮的干干净净,衣服浆洗的挺直。俺不能让人看俺笑话。俺就是要让外人看一下,俺兰花到了哪里都不差。 晚上,俺还是不让他碰,因为心里还是无法接受他,没法适应他的存在,过不了那个坎儿。 还好高老实也真的老实,对俺说的无有什么不答应的。慢慢的,俺知道早晚都是他的人,看他时,觉得他这人丑是丑了点,但老实可靠,就顺眼了很多。可是这挨千刀的高老实! 兰花看着那串青涩的葡萄,使劲挤挤干涩的眼睛,没有一滴眼泪。 那天晚上她做好了准备,躺在铺盖全新的炕上,使劲儿闭上眼,等待该来临的那一刻。 她听见高老实凑过来,听见粗重的呼吸声。那声音里有紧张、兴奋,还带着狂暴。兰花睁开一条缝儿,偷眼看到一张扭曲丑陋狰狞的脸。她赶紧闭上眼睛,无奈的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高老实笨拙颤抖着双手,抽丝剥茧一般终于把兰花剥了个干净。接下来应该是狂风暴雨,兰花泪水禁不住淌了满脸。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地上传来呜呜的哭声。兰花裹了衣服起身问他怎么了? 他高老实谷堆在地上,只是呜呜咽咽的哭。 在兰花的再三再四的追问下,他才慢慢说出实情。? 第60章 高老实1 高老实爷娘死的早,家里也没有其他亲人。没爹没娘的孩子在大人眼里可怜,在孩子们眼里就是被欺负的对象。 高老实在庄里人印象里有一个无法磨灭的形象,就是每次挨打时,他会主动躺倒,双手抱头,双腿蜷缩到胸前。 有时庄里四、五岁的娃娃也欺负他。娃娃说:“老丝(实),赞(站)好了。” 高老实也会乖乖站在那里不动,任人在他身上捶打。 有人见他可怜,给个煎饼。他谷堆在路旁吃,几个孩子围过去,冲他煎饼吐唾沫。老实也不敢躲,含着泪把带着口水的煎饼咽下去。 庄里人大人见了,会狠狠斥责欺负他的孩子。但是谁会天天看他会不会被人欺负呢。 即使被人欺负了,高老实也没地方说理,往往也自己扛了,尽量不招惹其他孩子就是。 如此高老实从小就养成老实的性格。“老实”成了他的名字,时间一久倒是他的真名被人们忘记了。 平时就是靠庄里人救济,给别人家干点活,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活。他表面上还是乐乐呵呵,实际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了一头。 生活的磨难让他从很小就开始懂事。小时候的高老实还是比较开朗的,稍大点开始打短工,自己养活自己。他为人老实本分,干活肯卖力气,也颇能博得了庄里人的好感。 经常有婶子大娘半开玩笑的说:“老实,好好干,长大了给你说个婆娘。” 老实也只是嘿嘿的笑,经常自嘲说:“俺可不找婆娘,这样就很好,自己吃饱了一家人不饥困。” 自嘲归自嘲,白天还好过,到了夜里就自己一个人时,那种孤独寂寞感随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难熬。 越觉得难熬,就越睡不着。 高阁庄的夜对别人来说是安静的,高老实却经常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每月的十五晚上,子夜时分远处总是传来牛的叫声。寂静的夜里那叫声由远及近,很响亮,仿佛就在门口外边。声音是蓝色的,连着天。星星都被震动了,随着牛的叫声眨啊眨的。 传说是牛山上被镇压的神牛在望月叹息,思念天上神仙般的日子,也在思念那美丽的姑娘。 高老实经常想象出,身上压着巨石的那头神牛倔强的抬着头,鼻孔里吸着乳白色的月光,喉咙里发出悠长而悲伤的淡蓝色声音,一直冲向天空,延绵不绝。 他仔细倾听时,那叫声又会被身边院子里,连成一片宏大的蛐蛐和蝼蛄等的叫声淹没。 某一天夜里,一个奇怪的声响,在高老实将要睡着的时候响起来。先是连声的“啊……”最后是“嗷”,声音尖锐刺耳。 这声音又淹没了蛐蛐和蝼蛄和不知名小虫儿的叫声。 高老实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但那声音一起,他心里就开始荒芜,长满了野草。这声音响起时,盖过蛐蛐和蝼蛄的叫声。 从此这个声音覆盖萦绕在整个夜晚的村庄。覆盖了整个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夜晚。 声音是从高十六家方向传过来的。 白日里,经常有女人逗高十六家那个头脑有点儿毛病的女人。 有女人问她:“你家晚上杀猪呢?怎么那么大声?” 她说:“谁说的?没有。俺家就一头老母猪,谁舍得杀了吃肉?” 有女人问:“万俟铁匠去给你家换床腿了,结实吗?” 她说:“没有换呢。他是铁匠,俺家床上木头的,为啥要换铁床腿?” 有人说:“你是蝼蛄托生的吗?白天不出声,晚上叫的那么欢实。” 她说:“不是。” 有女人悄悄告诉她说:“狗叼骨头就不叫,实在不行你也咬根骨头。” 众女人都笑。 到了晚上那嚎叫声依旧刺耳。 高老实终于忍不住冲女人们大喊:“不是这样的。你们都是,都一样。” 众女人看看高老实,又相互丢眼色,然后嘻嘻呵呵的窃笑起来:“没想到这老实孩子居然懂事了。” 老实心里有一堆干柴,听到燥热的声音就能着火。当火烧起来时,自己整夜难以入眠。 他爬起身往外边走。深夜里,那些能叫出名或说不上名的虫儿,会组成五颜六色的合唱,织成一张声音的网。 走着走着,虫鸣盖过那骚浪的气息,他就会渐渐走的轻松。月光里一片如水的清明会照进他心里,脚步就轻快起来,连呼吸也顺畅了。 有时他的脚步声会惊醒睡梦中的狗。庄里的狗会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种是血色的,声音宏大暴力,对他充满不耐烦和敌意。都说好狗护三邻,其实这些恶狗和人一样势利,不就是他高老实贫穷穿着不得体,不被庄里人待见吗,便被它们这帮狗东西也看低了。 遇到这些势利的狗,他转身就往相反方向走。远离这些看人低的狗东西。反正他也漫无目的走,走到哪里都无所谓。 另一种声音则是淡黄色的。声音不大,尾音悠长和缓,暖暖的,仿佛微风拂过脸颊,像是朋友之间打招呼一般,叙旧一般。 遇到这样的狗,老实就会冲声音方向呲牙无声的笑笑,挥挥手,算是和它们打招呼,继续往前,没有目的的走。 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深夜是浓稠的。 就像甄秀才的书法,墨迹一团团的,浓浓的化不开。 就像是淄河里的水,黑的看不出深浅。 高老实伸手抓取距离他最近的一把夜色,捧在手里时,像清凉的水珠从指缝里滴落,也是无色清澈透明的。 黑色夜的轻柔和润湿是触手可及的。 他张开手臂,张大嘴巴,大口的呼吸。 浓黑的夜气会和老实融合在一起,慢慢变成了他的触手和翅膀,他成为夜的一部分。 一切都那么宁静祥和舒畅。 他和黑夜融合,黑夜也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从那时起,他开始感受高阁庄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轻飘飘行在黑暗里,像鱼一样浮游在大街小巷,围着村庄一圈一圈的转。 从夏天转到秋天,从秋天又转走了冬天,由冬天慢慢转到春天。 看着谢了杏花,开了桃花,在墙角荼蘼花再次飘香的夜里,暑气推开各家的窗户,就像是睁开的黑洞洞的眼睛,注视夜晚的一切。 而开着的窗户里面发生的事折磨着高老实。他又躁动起来。 第61章 高老实2 东邻家有两个女儿,一个比老实大一岁,一个比老实小一岁。 两个女儿都长得像黄鹂鸟一样,不管白天黑夜,高老实都能听到她们叽叽咯咯的欢闹声。 声音传到高老实的心里,就唤醒他心里的一头野鹿,撞的他胸膛嘭嘭有声,又好像有一只小手在他心里抓挠。 她们的卧房紧挨着高老实家,两家之间围墙也不算太高。 高老实踮踮脚就能看见她们院子里晾晒的衣服,特别是两个女儿的衣服尤为着眼。 黑夜给了他灵敏的视觉和听觉。高老实和夜气融合,可以分辨出任何夜间活动的活物。他不用眼睛看,连蚊子公母都能分清楚。 他可以听到两个姑娘睡觉时均匀的呼吸声,能听到她们的呓语,可以闻到姑娘屋里透过开着的窗户飘出来的香气。 甚至闭上眼能触碰到姑娘家的小情绪和小秘密。 本来这些是和他无关的,但却被他听到,嗅到,并幻想出房间内的一切。心里惴惴的,罪恶而兴奋不能自已。 邻居家那架葡萄树,为啥有一根藤蔓翻过墙来结了一串细碎青涩的果实? 这无根的葡萄结在他心里,只要心念一动就有酸涩的汁水从心里反流到嘴里。 高老实是自卑的,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就他的家境是不可能娶上婆娘的,也只有想想,但想的越多越痛苦。 再后来,当黑夜来临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身体已经和这黑夜里的夜气完全融合在一起,自己的身体和意识被一丝丝涌动的黑暗控制。后来他想,当时的自己诚真是被黑暗吞噬,心灵迷失在夜的黑暗里,且不自知了。 有一天邻家俩姑娘对爷娘说,睡觉时总感觉有人在偷看她们。 阿爷留了心,有轻微夜盲症的老头,借着夜色微弱的月光发现闺女卧房屋山一侧,墙上斜倚着一节木头。 他左看右看觉得奇怪,谁会把半截木头放到墙头上? 向着木头轻咳一声,那木头动了,跳下墙头,窜进高老实家屋里去。 看那身手动作,必定是高老实。 老头没有声张,转头回屋睡觉。 第二天他到竖起“木头”的墙头看时,高老实家挨着自家女儿卧房的墙头磨蹭的铮明瓦亮,而屋山墙上有一个很小的孔洞,透过洞正好看到他们两个女儿的床。 老头很生气,没想到满脸忠厚老实的一个人竟然有这歪心眼儿,又想想,高老实终归是本家,自家闺女被偷窥传扬出去也不好听,家丑不可外扬。 他找了老实,在没人的旷野里。他说:“老实,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老实使劲低了头,拼命点头。 良久老头叹口气又说:“就这样。” 邻居老头把这事告诉了自家婆娘,要婆娘告诫女儿,以后睡觉多留点心。 他那婆娘却不管不顾,随口就传说出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高老实偷看人家闺女睡觉的事在庄里传开。 庄里人的“相看”是做到明处,耍嘴而已,最多算是半真半假的玩闹。 虽然有时候也假戏真做,闹出些枝枝蔓蔓,杂七杂八,但至少是你情我愿。 而高老实和他们不一样,他是做在暗处,做这样下怍无耻的事。 看似人畜无害的一个人竟是藏的这么深?这是很危险的。 从此高阁庄女人们仿佛都变成了贞洁烈女。见了他都躲的远远的,掩了口鼻,深恐自己呼出的气息被高老实吸到肚子里,她们就不再贞洁。她们远远的在高老实背后指点并压低了声音说话,表情严肃的努努嘴,眼睛不时的向着高老实的方向瞟看。在愤怒中夹杂些娇羞,好像被偷看的人就是她。 唉,老实人就应该有个老实的样子,有些错误是一生都不能碰触,一生都不能犯的。 从此庄里贞洁烈女们对高老实唯恐避之不及,更是要自家男人不再雇佣这德行不端的人干活,免得引出闲言碎语。 黄泥抹到腚上---不是屎也是屎,谁说的清?? 高老实从此开始变得寡言少语,天黑后,甚至惧怕回到庄里,更怕回家。 夜里他经常在庄外边已经破败不堪只有些石人石马东倒西歪的北阁子附近游走。走到哪算哪,困了倒头就睡,甚至天刚亮时,有人看见他从坟园地里走出来。 庄里更少有人再和他说话,就像是躲狗屎,躲瘟疫一样,不再睬他。 没有人会理解他的痛苦。一个犯错误的孩子不被原谅,而是被冷落,被疏远,被鄙视,被边缘化,被唾弃,内心的痛苦有多大? 每当夜晚来临时,他怕听到那些骚浪怪异声音,不敢回庄里住了。在旷野上像野兽一样嚎叫。 他的痛苦来源于他内心的挣扎矛盾,因他本不是坏人,只是一个蒙昧无知犯错误的孩子。 他每天掩起内心的痛苦,脸上带着讨好别人的傻笑。从此一颗心被碾轧扭曲。从此,他不敢正视任何女人,甚至有女人远远从街对面走过来也令他不安。他局促的低了头躲到墙边。 但等女人们过去后,他又不自觉,不受控制的偷看女人的背影,特别是女人的屁股。仿佛那屁股是有魔力的,牵着他的眼睛。 他发现,庄里的狗和狗见面总是使劲摇着尾巴,相互闻闻对方屁股,通过屁股的气息分辨对方心情好坏。 高老实知道自己不是畜生,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他还是不受控的偷看女人屁股。 他活在痛苦中,不能自拔。 不被待见的高老实并没有离开高阁庄,这是他出生的地方。除去高阁庄,他不知道可以到哪里去。 每天晚上围着庄子转悠,白天还在街上溜墙根儿走,无论见了谁都露出一脸讨好的傻笑。可人们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时间久了之后,他的样子除去离着一丈外能闻到臭气,腌臜的令人作呕,实在无法让人们把他和坏、危险联系起来。就把他当作一坨臭狗屎,除去避免踩到之外,慢慢也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成为高阁庄的“边缘人”。?? 第63章 高老实3--倒行逆施 在高阁庄,“老实”这个词是贬义词。等同于腌臜、愚囊、蠢、笨、下流、无耻。如果被人说老实,成了高阁庄人最恶毒的咒骂。 比如有人说,你还真“老实”。对方一定会急眼,反唇相讥:你才老实,你才老实,你们全家都高老实! 高老实是高阁庄高、崔两家唯一一个不识字的男人。他没去过私塾。当高邈的爷爷还是庄主的那会儿曾对他说,已经和甄秀才打过招呼,他可以去识几个字。 高老实憨憨的笑着使劲点头。他要让高庄主知道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脸上和行动上。必须让庄主知道,他明白庄主的好意,他心存感激。 可是六七岁就没有了爹娘的他,如何填饱肚子呢?认字可以当饭吃吗?他必须想办法找吃的,通过自己的努力,填饱肚子能活下去才是真的。 当然,庄里人人都练的功夫也不能当饭吃。肚子里没食儿,只能是越练越饿。 高老实偶尔去练武场跟着大人学习比划两下子,也是笨手笨脚,极为不协调,徒引人发笑罢了。他就红了脸不再练习。 每个庄里都会有几个无聊且恶俗的人,总喜欢拿别人取笑一番,通过别人的低,衬托出他们的高。倒是没有恶意,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 疾走狐曾满脸至诚,把高老实拉到一边,从怀里掏摸出几页泛黄破旧的书,对他神神秘秘的说:“老实,恁也知道咱庄崔明刀长老只练习一招就能成为‘魁首’。就恁这天赋。唉,也不是我挖苦恁,太复杂的恁练不了。不如也学咱庄里婆娘只练习一招,练好了照样能成为四大长老那样的高手。” 他继续拍拍破旧泛黄的书说:“这可是咱崔家三绝技之一,就叫“倒行逆施”的。高家那个不正宗,可千万别练,连了也没有。恁先看书照图练,过几天俺再教恁心法口诀。” 在这些泛黄的书页中有一张展开后很大,几乎和他等高的纸,是疾走狐和慢毒虫从牛山神秘山洞里大胆拓来的蝌蚪文拓片。因为实在无用,扔了可惜,就顺手夹杂在书中给了高老实。高老实展开看时,也和庄里人一样,看到眼晕就不敢再看。? 连吃饭都是问题的高老实对练武更不感兴趣。再说,谁会把这样重要东西随身携带?何况这么好的东西,疾走狐为啥给他,骗鬼呢?老实是老实,可不傻。但他从不会拂人好意。虽然不想练拳,还是答应了。 疾走狐也不是完全欺骗他。高家和崔家拳法中都记载有一套只有图没有心法口诀的功夫,叫“倒行逆施”。记载中的确列入高家掌法中三绝手之一,崔家也说是他们崔家三大绝技之一。学会这功夫可以意念杀人。那会是多么神奇的功法! 可这套功法在历代传承中已失传。 听老辈人说是因为过于阴狠毒辣,实是被祖上故意委弃的。 “倒行逆施”,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怎么光彩。 高邈庄主说,他曾见到过一本《江湖神功传》里面有记载:世间曾有一种功夫就叫“倒行逆施”,同时还提到其威力在“和光同尘”之上。 这书中没有提到高家掌、崔家拳。虽语焉不详,但高邈庄主经过多年探究博览群书后得出结论,《江湖神功传》上记载的这两种神功就是高家掌中三绝手中的两手。 高崔两家内功心法截然不同,唯独对“倒行逆施”功夫这功法都有记载,且招式完全一样。两家后人也偷偷练习倒行逆施,并辅助自家内功心法,但练来练去除去名字奇怪之外再没有特别之处。顶多算是一套入门级的普通功法。对敌实战根本没用。 小小年纪的高老实不能驳人好意。在无聊的疾走狐督促下,他很不情愿的照图练了。疾走狐也教给他崔家内功心法进行练习。后来慢毒虫也凑热闹又教他高家内功心法。两个无聊恶俗的家伙,很认真的刷着他玩闹。 没有什么功夫根基的他,自然是打的别扭,全无章法。与人对练更是无用。。而他为了博人一笑还加一些自创的动作。 看的庄里人哈哈大笑不止。有人说:“老实,你还真是老实,是练了些啥?你还不把这书扔疾走狐这坏东西脸上,这小子的话也能信?” 高老实并不以为意,练拳本就没有什么用,但能让周围人开心,这个就很不错。 他从周围人的笑声里也慢慢懂了“倒行逆施”这词的含义,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 可是,每有人要他当众耍一下“倒行逆施”。他都会在别人的笑声里,不厌其烦的比比划划演给人看。 庄里人收获了开心的笑,老实也从别人嘲笑中被关注,得到宽慰和满足。他自语道:“在庄里我还是有些用处的。” “偷窥事件”发生后,再也没有人逗他耍拳。陷在深深自责中的高老实觉得自己作为,就是倒行逆施,犯了人伦天理,是大逆不道。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犯下的错,他就开始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自言自语:“倒行逆施,倒行逆施。” 奇怪的是随着啪啪的把掌声,“倒行逆施”拳法泛黄的图形就在他脑子里不停的晃来晃去。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晚上高阁庄人人不敢去的禁地北阁子,成了高老实的乐园。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到北阁子来。即便是冬天,自己搭建个极简单的“狗窝”,弄些柴草,在里面哆哆嗦嗦的睡,也不回高阁庄的家。 他发现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在北阁子附近时,“倒行逆施”拳法图在脑海里会更清晰。书上绘制的图形会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线在游走。他把所有图形都联系起来,在头脑中就形成一幅活动的画面。他所幸终日留在北阁子附近,胡思乱想,没事便琢磨这图。既然叫“倒行逆施”,干脆就把这套拳倒过来练习。 有月光的夜里,他就坐在北阁子已经歪倒横躺着的石马身上,连高崔家掌的内功心法也照着“倒行逆施”在脑中形成的图形,倒过来运功练习。后来他也分不清自己练习的是高家还是崔家的内功心法,反正晚上无聊就胡乱练习。说是叫练功,不如叫胡闹。当时那人教他练功就是敷衍,他也敷衍的听和学。如此他只是根据自己头脑中剩余的部分,想到啥练啥。 月圆之夜,听见牛山上传来牛的叫声,他想象着老牛的样子,也向着月亮用嘴巴吐出蓝色的悠长的气,用鼻子吸纳入月亮撒下的乳白色的气。 没有月亮时,他又想象着练习“倒行逆施”拳法。也是他浑浑噩噩,心无旁骛,若换了心思机敏之人,怕是早就走火入魔。 随着练习时间越长,浓黑的夜气慢慢和老实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他的触手和翅膀。他练习时间越长,翅膀展开也变的越来越大,身体上黑色的触手变的越来越浓密,越来越长。刚开始是一两丈,到十几丈,后来到了几十丈。凡是触手所及范围内,所有鸟兽和草虫他都能“看”到。确切的说是他能感觉到。黑夜里,那种感觉比看的清楚,纤毫毕现。 晚上他更不敢靠高阁庄近了,怕“看到”不该看听到不该听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逆练内功心法开始就觉得精气神越来越差,人越来越萎靡不振。有时走着路就困了,困到不能自抑,咣当,倒头就睡。 他知道这样练肯定不对,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再没有精力想女人。每天早上醒来的尴尬现象也在逐渐减少,也减少了他的罪恶感。如此就值得练习,这自是一件很高兴的事。 一个秋天没有月亮的夜晚,天上繁星闪烁,格外明亮。他练习完“倒行逆施”功法,浑身大汗淋漓。就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挂到树枝上,找块平整地面倒头就睡。下半夜觉得冷,也没有啥可以御寒,突然想到那张拓片,就展开随便盖在身上。薄薄的一层纸又怎么御寒,聊胜于无。露水很重,不知不觉拓片也湿透了,贴到他身上。睡梦中他翻个身,拓片就缠绕在整个身体上。 睡梦中的高老实突然觉得身体被什么束缚住,无法动弹。他睁开眼,想要坐起来,可连动动手指也是不能。 只见漫天繁星像是到了眼前,突然开始旋转着向他飞来。老实吓坏了,但嘴巴也张不开,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满天星星落到身上钻入体内。他身上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食。疼痛、麻痒、灼热……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不由大叫一声,眼前星星消失不见。他陷入无尽的黑暗。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一群乌鸦啄醒的。老实大叫着赶跑围着的乌鸦。想起自己昨晚的梦,觉得好笑,再看那张满是蝌蚪文的拓片,早已经变成一堆破破烂烂的废纸。低头看见打湿的拓片上面的蝌蚪文都印到自己身上。 他走到淄河,跳进去洗,却怎么也洗不掉。 第64章 高老实4--神秘的北阁子 从高阁庄往北五里左右,就是庄里人常说起的北阁子。一片断壁残垣之间,有残缺的石人石马石牛石羊等,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没东倒西歪的石像经历了风霜雨雪和岁月的洗礼侵蚀,已经破败不堪,但依然给人厚重和神秘的感觉。 几棵巨大的树干皴裂的柏树,上面生出几根虬劲的枯枝,只在顶端有几簇深绿色叶子,证明它还活着,见证了岁月沧桑。没有人记得北阁子在破损之前是什么样子。 庄里人都说北阁子是一个极为凶险的地方。别说是晚上,就是大白天也很少有人敢到北阁子去。这里经常有野兽和毒虫出没,有人还曾大白天见到穿着奇特服饰的孤魂野鬼。 更可怕的是北阁子发生过一些离奇的事情。 高邈的爷爷死的前一天,就“反复”从北阁子匆匆往家走。为啥说“反复”?因为有人在和合街上,见到他匆匆的往家走。叫他,他不应声。看到他刚过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又见他从北阁子方向走回庄里来。一个时辰,他从北阁子方向走过来七八趟。但没见他往庄外走。第二天他人就没了。 还有人曾看到白静独自一人从走过祠堂继续往北走,像是去了北阁子。丫环满月说崔万山不在家时都是她陪着夫人睡觉。夫人晚上从没有外出过。可是连续一个月,看祠堂的高老二都见她,每那天晚上穿一身白衣去北阁子方向走。 高阁庄的祠堂外面有一匹高大雄峻的石马。石马比真还马要高大两倍,线条流畅,肌肉壮硕,气宇轩昂,神骏不凡。在这些石像中显得突兀而孤寂。 外人也称高崔家祠堂为:石马祠。 在北阁子也有一匹石马。和祠堂前面那一匹一模一样。只是马头一个向左倾斜,一个向右倾斜。从雕工到用料,都能证实北阁子前的那匹马和高崔两家祠堂前的马是一对。 但是,为啥一匹在北阁子,另一匹在五里之外的高、崔家祠堂呢? 老辈人讲,这两匹马本来都在北阁子前的。有一匹马来到祠堂前,和高邈有关。 那时高邈有十一二岁。正是传说他是九天荡魔祖师下凡的时候。 信他的人,虔诚的五体投地,但也有很多人不信。 赶巧,庚子年间是高阁庄附近大荒之年。庄里人先请了和尚,后请了道士,又是祭祖,又是祭天。期盼祖宗和老天佐佑一方,风调雨顺。然而,从三月到六月一滴雨水也没落下。人们每天抬头看天,希望老天爷能下点雨,可天上连片云彩都少见。先是旱灾,后是蝗灾。所有祈祷都并无卵用。 高开道和田婆子也带领众善男信女参与到为高阁庄人祈福的大潮中。二人经过推演得出这大灾之年和北阁子有关。 甄秀才说曾从一本野史上看到过淄河西岸有过一个青龙阁,因为阻挡了东岸的风水,被人毁掉了。但是高阁庄以北的北阁子在淄河东岸,应该不会是青龙阁。 野史本来就不可信。白无常说,野史有时会比正史更可信。 有人提醒,咱高阁庄不是有位降魔祖师下凡吗?何不让降魔祖师到北阁子去看看。 高邈从鼻子里哼一声,乜斜着众人说:“那么今天晚上俺去看看。晚上才容易和鬼神对话。如果恁有人愿意,咱就一起去。” 听到的人一咧嘴,都不吭声了。 白天去的人都少,何况晚上。 第二天早上,祠堂门外围了很多人。在祠堂前多了一匹石马,石马站立的地面上还有一摊水渍。高邈挺着小胸脯说:“这是俺昨天晚上从北阁子里骑回来的。” 他说,昨天晚上去北阁子察看,发现地下有一道石门被打开,那是通向阳间的地狱之门,有阴兵借道从此出过。他就动用法力封堵了地狱之门。不想被出来的一队阴兵发现。 高邈情急之下跳上一匹石马,拍着它的脑袋大声说:“好马好马,咱是多年的邻居,还请恁帮忙。”说完一夹马肚子,石马就奔跑起来。 一队阴兵紧追不舍,到了祠堂前,石马就停下不跑了。祠堂里发出一道金光把那对阴兵挡在北面无法过来。天亮时阴兵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人们将信将疑,一群人大着胆子去北阁子前看时,果然少了一匹石马。 有人将信将疑,但无法解释几吨重的石马是如何一夜之间到了祠堂前。昨天晚上没有人听到动静,且在高崔家祠堂到北阁子之间也没有看到搬动的痕迹。 但是,这故事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高老实比高邈要大好多岁。偷窥事件发生时,高邈没有出生或刚刚出生不久,但为何人们的记忆里那匹马和高邈紧密联系在一起,而高老实好像小时候就听过这个传说。 时间明显混乱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高老实这个无知无畏的人,在夜间经常出没在北阁子附近时,那匹石马就已经在祠堂前有些年头了。这匹石马是高邈骑回来的,庄里人言之凿凿。就是这样。 一天夜里,高老实走到祠堂前,轻轻跃上石马,拍着它的脑袋说:“马儿,恁能不能驮着俺去北阁子?” 他用脚踹马肚子,石马还是冰冷坚硬的石马,没有回应。 他吸一口气,和夜气融合,周围变的更加黑暗。双手轻挥,似是一对无形的翅膀在翕动。人就轻飘飘离开了马背,脚步轻快的走向北阁子。 他一边走一边练习“倒行逆施”。自从逆练了高家拳内功心法,根据脑海里出现的线条,“倒行逆施”就演化出十八种打法。 如果有人看见了他的动作一定会笑掉大牙。别扭丑陋笨拙,不像是打人的技巧,倒像是在打自己,自残。 高老实却自得其乐,优哉游哉,觉得自己身体内变的空空荡荡,慢慢自己成了夜的黑气,身体不存在了一般。而黑气变的更浓稠,范围覆盖更远。 他不得不离高阁庄再远一些,以免黑气给他带来高阁庄内的讯息。 今天晚上很奇怪,黑气在不停朝一个方向伸展涌动,引导他不受控制的奔向北阁子。 子夜时分,他来到北阁子。 一阵风吹过,那几株老柏仿佛变成了巨人,摇晃着身子殷勤的向他招手。夜气变得越来越浓稠,他仿佛可以踏着这气息御空飞翔。演练着“倒行逆施”前行,他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不知不觉,他走到一座巨大的宫殿面前,“看到”鳞次栉比的摆列了石羊石马石人。大殿门口有一对头上有角,背上生翅的石狮。 高老实不由一惊,这是什么地方? 他忙抬眼看时,还是那一片荒凉的北阁子。断壁残垣中石人石马东倒西歪的横在那里。但他一低头闭上眼睛,一座辉煌的大殿就又矗立在身前。 高老实嘿嘿傻笑,原来又在做梦。 第66章 野草般的人 兰花听他说完,心里竟然莫名的高兴。她想,也许有一天二小姐消了气,会回心转意原谅她。她还能回到小姐身边。 可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她去过崔长青家,敞开的大门对她却是关闭着的。只是夜里崔长青偷偷跑到高老实家门外望院子里扔过几串钱。 自从高老实娶了兰花后,庄里人找他说话的就多起来。 “哎呦,老实,今天穿的这么干净,看来有了媳妇和没媳妇就是不一样啊。” “老实,刚结婚不在家陪媳妇,出来瞎溜达干啥?” “老实,你他娘真是走了狗屎运。找了个掐一把嫩的出水的小妮子。看你那几步走,虚浮无力的样,晚上没少出劲。” “老实,找个俊媳妇晚上舒坦,再也不用偷看别人家闺女了?” ……众人狡黠的笑。 高老实,总是傻傻地笑呵呵点头,絮絮叨叨的说什么,谁也听不清。 那时高老实应该二十多岁,也许三十多或者更老些,这个谁关心,谁知道呢?反正都知道他这个窝窝囊囊愚钝的歪瓜裂枣走狗屎运,娶了个漂亮老婆。 过去高老实就是靠给人打短工过活,庄里人看他可怜也给口吃的。论起来都是一家人,总不能让他饿死不是。谁家里忙不过来找他去干活儿,管顿饭就是了。发生偷窥事件后,就再没有人找他,谁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如今,这么个蠢人,竟娶了漂亮媳妇,怎么能不招人妒恨? 人们是不习惯自己身边人突然比自己好的,特别是本来不如自己的烂人! 都说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高老实家的贫穷实是超出了庄里“大户人家”丫鬟兰花的想象。 当兰花变卖完自己仅有的一点值钱首饰、物件后,她无可再卖,真的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知道吗,如果连饭都吃不上时,当每天饿的连睡觉都睡不着,只要醒着就要和饥饿作斗争时,当真的到了濒临死亡边缘时,谁他妈都甭唱高调。 去他妈的饿死是小,失节事大。 在大户人家生活了这些年,被熏陶,懂得的道理自然比普通人家多。但知道这些烂道理有屁用?一钱不值。对现在的兰花来讲,只要能活着就行。 她也听说过早年间,临淄城里闹饥荒时发生过易子而食的事儿。她想想都要吐,人怎么能吃人呢? 如今她亲身感受到了,只要活着不再挨饿,吃人肉又算什么? 人,活着就是最大的道德。 特别是高老实期期艾艾吞吞吐吐把庄里几个闲汉给他的启发说出来。 高老实说:“人家说,你个大活人还真要被尿憋死吗?守着那么个掐一把都能掐出水的俊俏媳妇。真是大闺女要饭--死心眼不动弹。只要你媳妇同意,男人们争着抢着给你送钱送粮。” 听了这话,兰花躺在炕上满脸泪痕,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 人很难迈过心里那道坎。 但是,只要你不把自己当人,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什么三从四德,什么他妈的绿帽子,这烂泥扶不上墙的高老实都不在乎,她兰花在乎什么?憔悴不堪的她已经被饥饿扒光身子,没有了尊严。 不偷不抢,拿自己身子挣钱怎么了?她恨恨的想。 她要让二小姐看看,看看她造的孽。如果没有二小姐推自己入火坑,她会这样吗?她也要让崔长青看看,他造的孽。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如此? 当人们相传,半夜崔长青从她家胡同里偷偷摸摸出来后,开始有人主动给她送钱、送物。 慢慢的高老实穿着更齐整,脸色由黑灰变的红润,嘴唇上也见了油光。 一次高老实因为晚了饭点儿,就表现出满脸的不高兴。他谷堆在椅子上端着碗滚烫的鸡汤,一边吹着上面飘着的一层黄澄澄的油花,一边撅着嘴,转着碗,虚略着喝。 兰花指点着他额头骂:“恁这扶不上墙的烂泥,上不了席面的狗肉丸子。有本事你挣钱养俺?没有俺,恁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兰花“买卖”开张后,高阁庄男人们天天心慌慌而不安稳,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去找兰花。 庄里的女人们则是因男人不安稳而心慌慌,天天像防贼一样,单眼盯着自家男人。 女人们曾经联合起来去找过高庄主:“咱高阁庄什么时候兴卖人肉了?” 那时高邈的爷爷还是庄主。他一脸的严肃,答应一定会管这事的。之后高邈的爷爷去找过高老实,对他说:“老实,自家的婆娘要管管了。” 老实只是使劲点头,可惜效果不明显。 后来他亲自找兰花谈过话。但谈过后兰花卖的更欢实。据说,他们也谈到炕上去了。 她卖肉换来的钱养活着高老实,还给他生了名义上的孩子。儿子虽然不是他的种,但和高老实一样唯唯诺诺,三脚踢不出个屁来。而女儿,不仅长的像兰花一样漂亮,性格也像她,大胆泼辣。 坐在葡萄架下的兰花只恨命运的不公。但她并不后悔自己这辈子的作为。她一不偷二不抢,拿自己身子换钱,不仅翻新了所有的房子,还维系了这个家,支撑起这个家。如今买下几亩田地,一家人可以依靠田里的收成勉强度日了。 自从女儿长大……也是因为女儿成为女人后,仅剩的一点羞耻心使得她不再做这买卖。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兰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她已经变成了秋后枯黄的野草,不一定什么时候遇到天雷、地火或是烧秋的人,她就变成一把黑灰,随风飘散。 生活在高阁庄这片土地上的男人女人们都是野草,一茬一茬的生长。有时被焚烧践踏,有时被野兽、畜生啃食,但只要有合适的土壤,有阳光和水,就能很快的生根发芽。生兮萋萋,在荒芜中蓬勃,顽强的活下去,并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 兰花不怕死,不怕去下地狱。她的灵魂早就死了。她是一个灵与肉完全剥离的人,从嫁给高老实后,灵魂就开始腐烂,在岁月的风雨磨洗中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破败的皮囊。 没有了灵魂的兰花,有一件事,一辈子都没能想明白。为啥她的孩子们会重复她和高老实的老路?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怎么着也不希望女儿和自己一样,重复她走过的路。 可是,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任她如何也逃不出这个怪圈儿。 儿子像高老实,幸亏还有个虽刻薄但还勤劳能干的儿媳妇。对自己和高老实都不怎么待见,对儿子还好。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守着几亩田地,日子过的紧巴些,但心里踏实。 她恨过那个夺去女儿童贞的人,可那人给足了报酬。几亩薄田有一半是用女儿换来的,她因此事而痛苦难过,可是得到的利益也是她无法抗拒的。何况那人她又惹不起,这就是命。 女儿也是苦命人。后来竟和庄里田婆子的儿子好上了。不顾兰花的反对,嫁到田家。可惜,三天就死了丈夫,留下一个遗腹子。如今女儿成了庄里人嘴里的“田寡妇”。神神道道的田婆子并不待见这个和她一起守寡的儿媳妇。 儿媳妇就是丧门星,克死了儿子,没能生下一个带把的传宗接代,而是生下个赔钱的丫头片子。田家绝后了。? 第65章 高老实5-神秘的北阁子 他深吸一口气,和自己纠缠在一起的黑气覆盖范围越来越远,渐渐扩大到覆盖了整个宫殿周围。石像像衙门前站班的衙役,庄严肃穆。石像发出屡屡黑气,和老实身上黑气融合在一起。 通过涌动的黑气,他“看”周围一切更加清晰。宫殿金碧辉煌。 突然就有虔诚的善男信女走过来,络绎不绝走到大殿里去。老实吓的赶紧躲到石像旁边,那些善男信女却对他视而不见,就像庄里人一样,没有人看他一眼。 老实垂头,双手抱膝,谷堆在一边。 这些人服饰与庄里人迥异,实是从未见过的古怪。他看见高邈的爷爷也穿了奇怪的服饰,正走向大殿。也看见一个人长得很像是白静。高老实恭敬的脸上堆满笑。 他轻咳一声,看着人们依旧虔诚目不斜视的走。他更大声的咳嗽,还是没有人理他。又过了很久,他终于伸出小拇指轻触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个女人的衣角。手指竟穿过衣服,如同无物一般。 他正沉思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男人怒目圆睁向着他走来。脚高高抬起,眼看一脚要踏到他。老实不等脚踢到身上,就自觉躺倒,像在庄里挨打时一样,双手抱头,蜷缩起身子。 男人视他于无物,从他身体里穿过,继续向大殿走去。高老实依旧没有感觉被踢踏。他起身时,又一个人无物般从他身体穿过,对他连看也不看一眼。接着又有人撞向高老实,还是轻轻巧巧从他身体里穿过去。 他高兴起来,果然这是在做梦,是在自己的梦境里。 他大胆伸手去模那些女人的屁股和胸脯。看到却摸不到,手从人身体里穿过。身着奇异服饰的人依旧各行其是,在宫殿前进进出出,没有人看他。 老实蹦蹦跳跳,张牙舞爪,高兴的大喊大叫。 他将感觉投入到大殿内,站在大殿外边的他“看清”了大殿内的一切。人们正对着一尊一丈左右的雕像膜拜。雕像,是一个极其美艳的女子,一袭华服,身材修长,微闭双目,嘴角上扬,似嗔还笑,浑身上下充满了魅惑。 这美女右手握着一根黑黝黝,疙疙瘩瘩的拐杖,与她很是不搭。 高老实嘿嘿一笑放出一团黑气,那团黑气遇到拐杖竟像是老朋友般缠绕在一起。触碰中,老实感觉拐杖是实质存在的,不像那些穿异服的人徒有其型。 随着涌入大殿的黑气越来越多,他觉得黑气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也进入了大殿。 初时老实轻轻触碰那美女雕像。雕像也是实际存在的,摸起来肌肤是凉凉的,滑腻的。后来他不觉拥抱了美女石像,如同真人一般。老实更大胆起来,不觉做出猥亵动作,丑态毕现。 突然他听见咯、咯、咯、瘆人的笑声。在美丽石像后面竖起一条巨大的尾巴,有节奏的震动,发出嘶嘶嘶的笑声。石像忽的睁开双目,张口吐出长长的蛇一般的信子。 美女雕像眼睛里一道精光投向殿外的真是的高老实,同时所有善男信女们纷纷转头看向他,但所有人的眼睛中只看到眼白,没有黑色的眼珠。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啸,手中那条疙疙瘩瘩的拐杖猛刺向高老实小腹丹田处。高老实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拐杖整个插入了他的丹田。 高老实大叫一声,猛的醒过来,浑身是汗,整个人都虚脱了。 恐惧羞愧懊恼之余,他怔怔的看着大殿方向出神,继而伤心的大哭。他不该那样不要脸,美好的一段记忆被自己的龌龊给毁了。 他颓然坐在北阁子旁边歪斜的石羊上。 这时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老实觉得丹田处肿胀的难受,便站起身,褪下裤子对着石羊开始撒尿。湿热的感觉从两股之间顺着腿一直通到脚底涌泉,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把尿都尿进了裤子里。 他气的只想打自己几个嘴巴,用了多年的工具竟然这次失手了。着急忙慌伸手向两腿之间抓去,掏弄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吓的他大哭,匆忙跪下冲着残破的大殿方向磕头,大喊饶命。 不知道磕了多少,磕到满脸是血,直至自己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北阁子没有变化,还是老样子。他以为刚才还是在做梦,又伸手掏弄半晌,发现作为男人的东西丢了。却不痛不痒。 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用心去感受,发现两腿之间少的东西回到腹内。 他娘的,原来这样,原来还在。他娘的,顶多尿尿都要像女人一样蹲下罢了,也无不可。他娘的龟孙子才站着尿尿。他慢慢高兴起来,反正自己也娶不上媳妇,这样也好。正好!正好!他娘的龟孙子才找婆娘。 当他要转身离开时,发现石羊旁边斜倚着一根黑不溜秋疙疙瘩瘩的玄铁拐杖。 高老实依旧每天晚上游走在北阁子附近,每天照常练习“倒行逆施”。他吸收的黑气在体内存起来,刚开始时在丹田处凝聚,后来实在太多,就在五脏六腑储存。后来,连五脏六腑都聚集满了,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气里。 在一次吐纳时,明明身体里已经承受不起这么多的黑气,但黑气还是源源不断的注入体内。他整个身体开始膨胀起来,像是要撑爆了。他惊慌想阻断与黑气联系,但是黑气不再听他控制,依旧源源不断的冲入他体内。他晕倒了。 醒来后,发现体内充盈的黑气荡然无存,丹田处有一颗黑色的珠子,像是死羊的眼睛,黯淡无光。人变的消瘦如枯骨。每天晚上即使他不练习倒行逆施,也会有黑气源源不断注入体内,被黑色珠子贪婪的吸收。黑珠似乎永远填不满。 一天,他不知不觉走入坟园地里,开始吸收尸气。那颗黑色的珠子好像更喜欢尸气。 白天高老实还是会回到庄里,没有人会注意他的变化。 晚上他也不敢再把黑气放出来,因为他害怕梦中的北阁子,特别是大殿上那美女。 可是,那天晚上他哭的很伤心,躺到地上,举着双腿向天空踢踹。他用手使劲拍打着两腿之间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俺把自己练成了太监,炼成了铁裆功。? 第67章 船娘1 每天傍晚时,高庄主照例以平易近人的高邈模式“巡街。”见到人都会打招呼。 一个月后,每天早上人们都会看到崔二庄主摔着步子,摇摇摆摆的在和合街上走,像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却不要人搀扶,也从不理人。他的儿子,要么是大歪,要么是二邪远远的缀在后面跟着。 两位庄主一早一晚在和合街上转,这成为庄里的一道景儿。 对高羽来说,高阁庄每隔五天赶集的日子才是风景。 从六岁开始,高羽是可以到集市上收税的,实际就是讨钱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这是高邈见他可怜,专门给他的一个权力。有人贪恋嫉妒那几个钱,在背后议论。 高邈爆了粗口:“xx的,有本事让高阁庄人都管你叫老祖。” 高羽从不收本庄人的钱,庄里人说这六岁的小老祖笨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玲珑心。因他还经常要去庄里人家蹭饭。 打小就听过白无常拉呱讲书,说《水浒》一百单八将的故事。讲宋江,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听《三国》刘关张桃园结义。所以他从小就向往一个“义”字。 每次到集市上要钱觉得自己变成了好汉,是在打劫,心里就乐开了花。脑子里浮现出自己提了戒刀,从树林里霍地跳将出来,大喊一声,“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钱”,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给多给少他都不在乎,但必须给钱。 刚开始摆摊做买卖的外乡人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要干啥,没人搭理。他拿起人家摊位上的东西就扔。如果是吃的,擤了鼻涕就抹。高阁庄人站在一边抱着膀子看着笑,外乡人也不敢动手撵他,只好破财免灾,给个钱。 高羽拿了钱就到下一个摊位。这样下来一天也能收到十或百八十个钱。一个小孩子对钱是没有概念的,刚开始他都交给高廿二,然后每天去夏回来吃饭,甚至还请人吃饭喝酒,这样往往吃不到下一个集市时,钱早就花光了。他再到各家蹭饭。 如果他爹在家,就拿了钱,爷两个沽酒吃肉,一两顿下来花光了。没有了饭辙,这俩祖宗或到处偷鸡摸狗,或蹭吃蹭喝,已经习惯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过的倒也逍遥自在。 “小小小老祖,又又又来收税了?”慢毒虫从对面走来,笑呵呵的看着在集市上转悠的高羽没话找话。 “税你娘。”高羽翻着眼睛骂了一句。 慢毒虫咧咧嘴,尴尬地打个哈哈说:“小老祖,说说说话还真真儿噎死个人。” 这几天高羽很不得意,田寡妇已经暗许将来要把她的女儿田美枝嫁给他的。不然他从集市上得的钱怎会交给了未来丈母娘田寡妇?可是田美枝和慢毒虫的儿子小慢毒走的很近,还有说有笑。高羽和她说话,她总是带答不理的。这让高羽很受伤。看到慢毒虫就生气。 在他眼里比他大一岁的田美枝是高阁庄最俊美的小妮儿。她每天都穿的花花绿绿,像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在路上总有人驻足看她。将来长大了,肯定就像田寡妇一样,会有一些男人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不知道慢毒虫的儿子小慢毒虫用了什么邪术,田美枝竟然和他好了。这让高羽很郁闷,心很受伤。 就是因为这个,连带着也讨厌起田美枝的外公高老实来,虽然田美枝从不叫他外公。 高羽在高老实面前是有优越感的。高老实只是斜眼从背后偷看女人屁股,而高羽从六岁就明目张胆的摸女人屁股。高阁庄周围民风朴实,彪悍,没有谁家的女人忌讳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即使大户人家也不在乎。所以姑娘家出门赶集凑热,下地干活不是什么稀罕事。集市上一个年轻女子从高羽身边挤到前面去。他顺手捏了那个在眼前晃过的屁股。传来一声惊呼:“又是这个小屁孩。” 高羽连头都不抬,他知道不是高阁庄的女人。 矮矮胖胖的高羽刚好能伸手够着到女人屁股,他就一路收钱,一路顺手捏下去,捏的女人哇哇乱叫。有的女人屁股捏起来软软的一团,滑腻腻的,这多是其他临庄来赶集的柔弱女子。有的屁股则是紧绷着的,软中带硬,弹力十足,回弹时像张开的弓箭,腾腾有声。这十有八九是高阁庄女人,多是练家子。 对于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或稍大几岁的女子他是不敢捏的,因为她们可不懂什么尊老敬老,也不懂的矜持、羞怯,更不会忍气吞声。往往反手就是一个嘴巴,大喊一声臭流氓。闹的高羽很是无趣,如此就很没有面子了。 在高阁庄,还有一个女人他只捏过一次,就再也不敢惹她。 她就是黑太岁家的船娘。一把捏下去,她的屁股就像是已经醒发的面,软是软,没有一点弹手的感觉,像是捏到一条死蛇,软塌塌的。但突然就活过来,又变成一条滑不留手的鱼,瞬间从指缝里溜走。船娘身体几乎没有动作,一只像蛇一样的手,手指冷冰冰滑腻腻钳住高羽的手腕,而两肩膀依旧朝前,脑袋以异于常人的扭转,几乎转一百八十度,站直身子从后背低头看着高羽,眨眨眼,嘴巴张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微笑。高羽能听到蛇吐信子的声音,吓的大哭。从此再不敢碰她,甚至连她家门口都会绕着走。? 因为每次从黑太岁家门前走过时,高羽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手脚都不听使唤。 黑太岁家很奇怪,即使大夏天,他家里散发出的冷森森气息,像是秋后冰冷潮湿的雨丝。汗照样出,身上湿乎乎的,心里却感觉冷。 那冰冷的感觉透着神秘,庄里所有淘气捣蛋的孩子都不敢到黑太岁他们家玩耍。六指去找黑太岁也只敢在他家大门口逗留,他曾偷偷进去过,精的像猴子般的一个孩子出来就变的浑浑噩噩。 他娘去请了田婆子给收魂,一个月后才恢复正常。有人问他在黑子家看见了什么?他却什么也不知道。黑太岁家成了孩子们的禁地。 他家的院墙比高庄主家都要高。听说是黑太岁外出时不放心老娘和“小娘”在家的安全,后来加高的。高羽借着去他家吃饭的由头想进去看看,都被船娘拿些吃食堵到门口,并不让他进去。 高羽曾跑到距离他们家不远的树上往院子里瞧过,院子里也满是花木,挨挨挤挤,什么也看不清楚。 越不让进去高羽的好奇心越强,但每次靠近他们家,从门缝里往里看时,总能看到船娘站在门里冷冷的眼神看着他。看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第68章 船娘2 一天,高羽看见黑太岁腿脚不灵的老娘坐在大门口外太阳底下,嚅嗫着嘴巴絮絮叨叨。 看见高羽走过来说道:“小老祖啊,来家坐坐。” 高羽看她身上沾满了泥土,拖着两条腿斜靠在大门外石阶上。 “是孙媳妇啊。满身泥土,跟个土驴似的,是不是老黑家的不孝顺啊,自己爬出来的?这大热天的怎么在太阳底下晒着?”高羽咬一口从高十三家地里摸来还未成熟的甜瓜,站在墙根底下阴凉处,擦着脸上汗问道。 黑太岁他娘忙拍拍身上的土说:“不是,不是。是俺儿媳妇背俺出来的。人老了,不怕大太阳,怕冷。俺这儿媳妇可是孝顺哩。俺待她就像亲闺女一样,她待俺比亲娘都亲哩。” 船娘走了出来,横了高羽一眼,低头对老太太说:“娘哩,你在日头底下也不嫌热?快到屋里躺着凉快去。” 她说着话一手便提起黑太岁的娘,夹在腋下,就像夹了一团破败的棉絮,转身往院子里走。顺手关了大门。 只听见黑子他娘在里面低声恳求:“俺冷哩,让俺晒晒太阳。” 高羽冲门里喊道:“孙媳妇,恁老糊涂了,这大夏天的还晒太阳?” 只听里面船娘喊到:“小屁孩子别多话,滚远点。” 高羽三口两口把甜瓜硬塞进嘴里,撑的两腮高高鼓起像只仓老鼠。弯腰捡起一片未老先衰,落到地上泛黄的梧桐叶,托起脚边一坨牛粪,使劲甩在黑太岁家大门上,甩开步子,踏起尘埃咚咚的跑了。 晚上,高羽顺手牵“鸡”,从庄北抓了一只鸡准备做夜宵。一时高兴,回家时忘了择路,正好经过黑太岁他们家。那股森森寒气从黑太岁他们家扩散开,高羽不由得打颤。 他放轻脚步打算偷偷绕过去。 从黑太岁他们家墙头上探出一个脑袋,是船娘。五官是船娘,但脸色像雪一样白。两只漆黑如墨的眼睛冰冷的看着高羽。她的脑袋从墙头慢慢升高,可是黑色细长的脖子足有一丈,却始终没有看到她肩膀。 她高高超过树梢的脑袋慢慢向高羽飘过来,像是没有了筋骨掉下来一样。高羽吓得抛出偷来的鸡,大白脸一张口,鸡隔空吸入嘴里,她嘴里发出绝望的嘎嘎声,像是在狞笑。雪白的脸上嘴角处滴下一串鲜红。 高羽脊梁骨有一股凉气顺着脖领子钻进去,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转身玩命的跑,后面的有嘶嘶沙沙声始终跟着他,令他毛骨悚然。 他急急地跑进自己家,迅速关上房门。这是他有生以来动作最快的一次。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咽一口唾沫,尽量闭着气,扒门缝往外观看。一条水桶粗的蛇就在大门外摇摇摆摆的游走。两眼放光,像是提着两盏灯笼。转瞬间两盏灯笼进了大门。 当高羽看清楚那张脸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浑身发抖,牙齿间发出咯咯的声音。那蛇头上的一张脸就是黑太岁家的船娘。 高老九已经出门很久了,一直没有回来。这老混蛋去做他的大事了,不再管他。 情急之下他大喊:“姐姐救我。” 可是他很长时间也没有见过姐姐。 他喊过后,除去听见自己心跳和呼吸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声响。周围死一般寂静。天井里,又开始传来嘶嘶声,透过门缝,高羽看见那条蛇正向门口游走,那蛇头上船娘的脸色惨白,嘴里喷出一团雾气。雾气从门缝钻进屋里来,腥臭无比。 高羽忙用袖子掩住口鼻,但晕眩的感觉令他作呕。 他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如同钢针缓缓刺进皮肉里一样令人难以忍受:“小老祖,恁不是喜欢摸俺的屁股吗,来摸啊。” 那声音冷冷的,但又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迷幻感。 高羽不自觉竟然想要开门。可是当他从门缝里看到那条人面蛇时,他浑身一颤再次恢复清明。 蛇头猛地高高扬起,巨大细长的尾巴像巨人的胳膊一样朝屋门扫过来。高羽大急,手握柴刀准备拼命,又大喊姐姐救我。 他心里已近绝望,看来真要被这怪蛇吃掉了。 当蛇尾刚刚要碰到屋门时,猛然听见“嗡”的一声响,一道青芒从屋里飞出,像是一道闪电,照的外面一片雪亮。 高羽的眼睛被闪电晃到,瞬间致盲。 他隐约只听到一声惨呼,等到他重新适应黑暗时,天井里什么都没有。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以他的耳朵即使,院子里有一片树叶坠地,他都能听到。但是周围变的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他壮着胆子轻声叫姐姐,没有人回答。他不敢出门去看。 等第二天高羽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开门出来察看,天井里还是老样子,只有在距离屋门口一丈左右的地面上,有几粒黑色的土珠。 他用手轻轻捏起一粒土珠,稍一用力就裂开了,里面是黑色粘稠腥臭的液体,他甩甩手,然后在衣服上蹭蹭,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想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也许是一个梦。 高羽裂嘴笑了。真是个奇怪的梦。在梦里,船娘就是一条水蛇。比那年吃过的金色花纹的蛇可怕的多。她的肉一定是臭的。 高羽出门时,黑太岁迎面走过来。 黑太岁雄赳赳的走路,大嘴一张一翕,宽阔棱角分明的下颚轻轻抖动,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去看崔万山了。 崔万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黑太岁,半边脸表情淡漠,另半边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嘴角流出亮晶晶的一条涎水,一直滴到衣服前襟上。 黑太岁看着他嘿嘿的笑。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二人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相互看着对坐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黑太岁站起来,摆摆手,示意他要走了。崔万山摇摇头,抬起那只还灵活的手,指指外面,躺着没有起身。 这几年黑太岁很少再出来喝酒,更少去找崔万山。最好的朋友如今竟然形同陌路人。 高羽站到路中间伸手拦住黑太岁说:“老黑,你婆娘……” 高羽看见拐角处,船娘扭动着屁股,摇摇摆摆向这边走过来。船娘在黑太岁身后对着高羽做了个卡住脖子的动作,眼睛往上翻,露出白眼珠。 高羽强行把后半截话咽回肚子里。忙又说道,“来找你了。” 船娘追上黑太岁,伸手缠住他的一条胳膊,并肩而行。 船娘扭头,向高羽吐出鲜红的舌头,挤挤眼睛。 高羽吓的冷汗直冒,船娘刀削般的尖下巴颏仿佛扎到他心上。 没有看出船娘有受伤的迹象。昨天真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第69章 淄河滩乘凉 每年天热起来时,忙碌一天的高阁庄人,吃过晚饭,会不约而同的到淄河边上来乘凉。 若是还觉得热,就趁着夜色干脆脱的赤条条钻进河里嬉闹、乘凉。 在河滩上乘凉的人们一般会带一张凉席,或是蒲团,只有庄里有身份的几户人家的长者才拿各种名贵木头做的太公撑子。听老辈人讲这撑子是高阁庄人从漠北带回来的。过去都是大户人家才可以用;现在在百姓家,撑子也是寻常物。只是普通人家一般都做工粗糙,只注重实用,且都习惯了谷堆,不会拿到河边来现眼。 高阁庄人,家家户户都会编草席,手艺精湛,能编出你能想到的任何图案,但都当货物卖给外人的。自家也没那么讲究,结实耐用就行。 高老九在家时,也经常夹张有些破旧,绣着鸳鸯图案的草席,到河边乘凉。 而今高老九不在,高羽都是蹭别人的凉席坐了,听庄里人拉呱。他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有时醒来发现自己是睡在地上的,整个河滩就他一个人。 如果太困他就接着睡,直到天亮被毒辣辣的太阳叫醒。河滩上水气重,向阳的一面衣服早被太阳烤干,而其他地方衣服是潮湿的,几乎能拧出水来。 庄里的家长里短,流短蜚长,乱七八糟的事,很多都是从这里听来的。 四大长老除去高霜降因为自重身份很少到淄河滩乘凉之外,其他长老也来。 年龄大些的人显出鄙夷的神色,最常用的评价就是,霜降年轻时候呵呵,谁还不知道谁啊,那点破事也瞒不了人的。 高寒露还是喜欢与民同乐的。他讲的江湖逸事和高阁庄的历史很得大家喜欢。高寒露每次讲故事开始都说“在早先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些苍凉,这就预示着故事开始了。 白无常的《三国》《水浒》讲的最好,只是到临淄城听说书先生说过书的人都说他不按套来,讲的随心所欲。 比如,长坂坡赵子龙杀个七进七出,李逵大喝一声当阳桥段水倒流。有时又是,喝断当阳桥的是张飞。有人说他就是张冠李戴。但不管他讲的对还是错,因为他走的地方多,有时也天南海北的讲见闻。大家还是比较喜欢听他拉呱的。 高老九除去讲的荤话比较受欢迎,偶尔讲自己的见闻,多是夹杂了自己的想象和好恶,总让人难以信服。 坐在最边上不愿随波逐流,自重身份的老甄秀才从不赤身裸体。和白天时一样,他依旧穿戴整齐,摇着鹅毛羽的扇子,也从不主动说话。那种峨冠博带,羽扇纶巾的潇洒样子,鹤立鸡群,和这些凡夫俗子很是不同。 拉呱时最爱抬杠的是白无常。比如崔柳絮讲牛山和淄河的传说时,他说淄河发大水想要带走夔牛的心上人,那个美丽的浣纱女。夔牛曾动用法力想要拦住淄河的。老牛把牛山搬到淄河河道里,淄河水高出两岸百丈,向着牛山撞了三撞没有过去。但水无常势,它还是牛山脚下,在咱庄这里拐了个弯儿。他叹口气说,最后淄河没有摧毁牛山,牛山也挡不住淄河,还是一直向北流到北海里去了。咱高阁庄被淄河环抱,北有靠山,南边和西边有水,是个聚风藏水的风水宝地。 白无常说:“柳絮叔,俺有个不成熟的问题想问一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了这话,就是白无常要抬杠了。 他说:“俺也听说过,水流千遭归大海,俺也听说过,大江东去,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江春水向东流,大江大河都是东流的,而且我也知道从咱庄一直向东走就是大海,为啥咱淄河没有向东流入大海,而是向北流的呢?” 崔柳絮讷讷的,说不出个子午卯酉。也只有一句话:“老辈人就是这么说的,你爱信不信。” 这时就到了甄秀才时刻。 人们会把目光都集中过来,甄秀才就轻摇羽扇,开始解惑。 他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断。为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女娲娘娘用五彩石补天后,苍天补,百姓生,天下太平。再到后来尧登基后: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随后命羲和、羲仲、和仲、和叔分赴四方,中国四境有海环绕,各按方位为“东海”、“南海”、“西海”和“北海”称之为四海,我大中国就在四海之内。比海小的是江,比江小的是河,比河小是什么,诸位知道吗?” 有人说,那就应该是水沟子了。 甄秀才哼一声,把羽扇拍在胸前不动,这就表示说的不对。 等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乃山间小溪也。” 众人忙以手拍额说,果然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说的真好。 甄秀才接着说:“据我所知,淄河流不到北海,是流到一个叫小清江的地方,然后一路向东,入了东海。” 这时他看着崔柳絮歉然的笑一笑,说道:“世间的多数大江大流都是东西流向的。淄河却不同,他向北入小清江之后,才到东流大海,而非流入北海。” 崔柳絮讪讪不语。 “要不说是读书人呢,秀才公这一解释就清楚了。” 甄秀才又说:“众位可知道淄河的“淄”什么意思吗?是黑水之意。老夫从一本古籍上曾看到过牛山上是有玄武庙的。而且玄武的“玄”字也是黑色之意。咱们常说淄河里有一只巨大的老鳖。其实应该称为‘鳌’的,他原是玄武大帝麾下的大将。不知道犯了何事被贬下界。附近有一座青龙阁,却不知在何处。老夫以为咱庄北面的北阁子也可能就是当年的青龙阁,实无据可考。” “俺去过北阁子,没看见过青龙。淄河里的老鳖很多人都见过,和崔老二都成朋友了。他每次去河里钓鱼从没有空手而归过,就是因为请老鳖喝酒,老鳖帮他驱赶鱼群。”高羽大声说。 “但是黑子叔说,崔二庄主养的好大龟,但是……”六指说。 “没有但是。”甄秀才狠狠盯着这个不肖弟子提高声嗓说,“近朱则赤,近墨者黑。少跟黑子学些歪门邪道。” 众人哄堂大笑。黑子每次说话前总是用“但是”开头,看来这六指也学会了。 这时有人叫道:“哎呦,黑子呢,这老小子去哪了?” 六指说:“俺刚才还看见黑子叔他谷堆在这,抠着大脚听拉呱哩。” 慌的众人四处扫视。没有看到黑子的踪影。 有人说:“怕是这人又偷跑到女人们那边去了。”? 第70章 黑水崖1 在男人们乘凉的上游河段,是庄里女人们晚上纳凉的地方,她们也和男人们一样在河边乘凉,下河游泳。 在男女下河嬉戏的地带中间,隔着一个叫黑水崖的河段。不到二百步。 老甄秀才曾说,淄河的“淄”就是黑水的意思。尤其是黑水崖这里,河水黑的像是墨汁。可是把水倒进桶里,和其它地方的河水比较却更加清澈,不含一点泥沙杂质。 黑水崖的水里寸草不生,在这里撒网连小鱼小虾都捕不到。没有人知道这里有多深,即使白天也无人敢在此下河。这里成为一道天然屏障。 高羽和秋胖子、六指他们曾在有月光的夜里爬到河岸大柳树上远远的像女人嬉水河段看过。借着河风隐隐听到女人们叽叽咯咯的喧闹声,河面上露出黑乎乎的脑袋像一群鸭子。 他们用吃奶的劲儿,运目力看。在大月亮地里只能看到满河的星星或细碎粼粼的月光。而男女中间地带整个黑水崖看起来像墨汁一样浓稠,波澜不兴。 周围临庄几十里,只有一人敢在黑水崖潜水游泳。那就是黑太岁。黑太岁能在水底待三天三夜不上岸。他自己也常说,淄河里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儿。 更令人羡慕的是他说他能在水下视物,在水里也能看出二里地去。徒手就可以捉鱼摸虾。 都知道这黑太岁有吹牛的毛病。但黑太岁有时撒网网不到鱼,就干脆脱光衣服跳下河去捉,真的能摸鱼上来。 一次庄里祭祖要用十斤的红鲤鱼,却怎么也淘换不到。 高庄主只好派人找黑太岁。他点头说:“但是,请好,明天晌午一定送到。” 第二天,黑太岁果然提了一条红色鲤鱼送到祠堂。 淄河内每有溺水而死,打捞不上来的人时,周围各庄人也都会想起黑太岁。只要人没有被水冲走,还真是没有他捞不上来的。若他说被水冲走了,去下游找,准没错。 去年庄里小丢在河里游泳淹死时,他爹和黑太岁有些过节,请七八个人,捞了一天也没有结果。小丢他娘倒是高兴起来,也许小丢被水冲走了,只是冲到了下游,没有死。后来黑太岁觉得庄里乡亲的,看不下去,就跳下水,不一会儿就把小丢给拖上了岸。小丢两眼突出,蜷缩了手脚,上来时,双手还紧紧抓了两把水草。他娘像疯了一样,硬说是黑太岁把小丢给扔河里淹死的。 没想到好心当成驴肝肺。眼看两家就要打起来,高邈闻言赶到,顺手捡起一块鹅卵石,手指用力掰下来一角儿。然后将缺一角的鹅卵石扔进河心。 对众人道:“谁可以把那块石头捡回来?” 这七八个常年在淄河打鱼之人摇头,根本不可能。 只见黑太岁跳进河里,不到一炷香时间,手里抓了一块儿石头上了岸。高邈拿手里的角儿对上,严丝合缝。 小丢他娘不再吵闹,抱了小丢嚎哭。 黑太岁却不干了。本想把小丢娘扔进淄河里,咬咬牙,抬脚还是把他爹踹下河去。 在淄河两岸流传一句话:“上山打獐鹿,下水捉鳖王。心黑智且勇,淄河太岁郎。” 黑太岁可不光是干些打鱼、捞尸、强买强卖的事。他酒后曾说过女人们下河嬉戏时,他也去过,曾经在女人堆里钻来钻去,众女还都以为是大鱼呢。 有人问:“在水底睁开眼真能看二里地?” 黑太岁嘿嘿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高羽试过,这个根本就是胡说。在水底睁开眼只是能看到昏黄的光,什么都看不见。 六指是最崇拜黑太岁的,他问黑太岁:“叔,恁真的能在水里换气吗?” 黑太岁不理他。 “恁能教教俺吗?” 黑子还是不理他。 不管黑太岁理不理他,他平时就像是一天尾巴一样跟着黑子。后来六指的水下功夫突飞猛进,一个猛子下水去能在水底走八十步。小伙伴们都说他得了黑太岁的真传。 高羽在水下连五步都走不了,更要命的是,高羽根本就扎不到水底。他扎猛子时,经常是脑袋埋进水里,露着肥胖的屁股在水面上扑腾。这也有好处就是他根本不用学游泳,只要躺在水上就不会沉底。 六指他爹说:“六子,快去坡上吆喝吆喝,就说黑太岁不见了。让那些婆娘们小心些。” 六指飞快的向河岸斜坡跑去。 都说六指他们家开着“瓦厂”。他那五个姐姐和娘都在那边下河乘凉哩。 高羽一骨碌也爬起身说:“俺也去。” 等他慢腾腾往坡上爬时,六指早就喊完话往回跑了。 高羽迎上他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婆娘们都听到了吗,要不再去喊一遍?” 六指说,不用。 高羽压低声音对六指说:“要不咱去找黑子?” 六指犹豫着说:“但是,不好。” 高羽说:“你是怕了那黑水崖,不敢去?” 六指说:“俺怕?谁怕谁是龟孙子。” 顿了顿,“俺就是怕让爹知道。”六指犹豫着低声说。 高羽说:“那咱偷偷的过去。远远的看看黑子是不是到女人游泳的地方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他们回到河边。高羽大声说:“热死了,热死了。跑这一趟可真热。六指,恁热不?” “但是,俺跑的比你都多,当然热。” “咱下河凉快凉快去。” “嗯,凉快凉快去。” 二人跳进河里。当确定再没有人注意他们时,静静游向河中间。 河边的水是温热的,当快要到河中间时,脚下的突然有一股冷水经过。二人被冷水一激,像是有什么抓住了脚脖子,腿几乎要抽筋了。心里发慌,那里还有一点热的感觉。更远离了众人的视线,二人壮着胆子,开始划着水向上游游去。 当二人靠近黑水崖时,河水水温更低。 “咱回去,怕是被俺姐知道,打俺。”六指声音有些颤抖。 高羽侧过脑袋对他说:“恁是怕这黑水崖?胆小鬼,怕了恁就回去。俺自己去。” 六指咬牙说:“龟孙子才怕哩。” 说完带头向前游去。 淡淡的夜色下,黑色的水像是一团黑色的烟雾向他们涌来,慢慢将他们包围。抬头看到满天的星斗,身下却黑的像化不开的浓墨,什么也看不到的无底深渊。 二人都打了一个寒战,停下来。 “要不咱回?”二人异口同声。 当均知道对方不会耻笑自己时,心里一松,倒是不害怕了。二人转过身往回游。 正当他们要转身的时候,发现前面不远处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大脑袋。冲他们笑笑,一口的白牙。朝着他俩挥手。 “是谁?”听到六指牙齿撞击的声音。 “是黑子这孙子在弄鬼,果然他在这里。”高羽说。 “真的是他吗?”六子说。 “俺看像。一准儿是他。不然会是谁?” 那黑脑袋,转过去,没入水里。然后看见两只脚丫在水上蹬了两下就不见了。 高羽兴奋的说:“追。” 他们感兴趣的不是女人,而是这片无人可以跨越的神秘黑水崖。紧张而兴奋。 六指一个猛子扎下去,不一会就冒出头,深吸一口气,说:“下面更冷,好像这里浮力很大,俺扎不下去哩。” 高羽说:“恁是害怕了,拉俺一把,咱一起试试。” 二人拉着手一起向下潜去。六指说的没错,二人试过几次,根本潜不下去。黑水像是从下往上涌动,推着他们飘起来。待他们又在水面喘息了一会儿。 高羽说:“俺扎猛子,恁在上面帮忙使劲踹俺一脚,试试。” 六指已经适应了水的黑暗,他笑了。“但是,墩儿小老祖,这可是恁说的,过后别又怪俺。” “少废话。” 高羽伸出手掌和六指击掌,然后深吸一口气。头下脚上向水底扎去。六指嘿嘿一笑,向一条飞鱼一样跃出水面,下落时双脚狠狠蹬到高羽露出水面的白屁股上。 当六指落到水里时,看见墨色的水忽然像开锅一样翻滚。六指感觉脚下的水更冷,冻得牙齿嘚嘚的撞击着,小腿一阵痉挛。他用手拍打着水面,害怕了。 他咬牙坚持足有两息时间不见高羽上来,便低声的叫道:“小老祖,小老祖,墩儿,墩儿,恁在哪?” 他划着水四处看。凭他对这位小老祖的了解,潜水时间不会超过正常人的两息。这会儿早该上来了。 又过了足有三息时间,仍没有看见高羽出来。他吸一口气壮起胆子,一猛子扎下去找高羽。但这水好像比刚才的浮力还要大,水不停翻滚,根本下不去。当他费尽力气无果后,再次探头出水面,大口吸气。 这时,就在见不远处,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咧开嘴向他笑。开始他以为是高羽,心稍稍放心,但透过张开的大嘴巴,他能看到了对岸的景物。那绝不是高羽,也不是不是黑太岁。因为那脑袋、面孔像黑水崖的水一样的颜色。张开的大嘴冲他一笑,之后就变成了黑色浪花,翻滚着向他涌来。 是水鬼!六指就觉得头皮发木,浑身的汗毛在水里都能感觉立起来。 他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向岸边冲去。? 第71章 黑水崖2 高羽借着屁股上的剧痛和推力,伸直躯体,向下潜去。心里暗骂,龟孙子六指这一脚太狠了,待会儿好好收拾他。 下过野河的人都知道,河水的温度会有明显的分层。有的地方是温水,有的地方水会特别的凉。高羽浑身发凉,觉得自己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穿过那段向上翻涌的屏障,他的身体被水压缩小了很多,人也变瘦,变的灵活起来。 他加速向下沉,但一口气很快就要用尽。他忙转过身向水面游,此时水的浮力却变的非常小,仿佛是飘在空中一样。身体反而更快的向下坠。 就像那次爬树不小心掉下来,下坠的身体根本没有东西可凭借减速,速度越来越快,他忍不住想大叫,但一股水从张开的嘴里挤进来,灌满了他的胸腔。 就在一瞬间,他的意识里突然出现,去年到河里游泳的小丢,就是一口水呛死的。他见到小丢娘抱着赤条条的小丢在岸边哀嚎。据说呛死的丢儿肚子里没有水。他两眼凸出,双手像鸡爪一样蜷缩着。 当时高羽想,这样的死法还不如上吊,那样不光两眼凸出,连舌头都伸出老长,才好玩。现在他就要变成丢儿了。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正在向外凸出,双手双腿也在抽搐,正在变成鸡爪。 周围的压力越来越大,自己的身体好像压入深水的猪尿泡一样被压扁。在无边的黑暗里,他的身体小到变成一个小球,最后更渺小,是一个点。 呛水使他感觉胸膛就要爆炸。身体里仅存的气息向丹田处聚集。 他一张嘴,那口丹田气把胸膛里的水喷了出来。喉咙里鼻腔里充满血腥味儿。丹田内剩余气息不到一半。 终于,他重重摔倒河底,还好是松软的泥沙。他什么也看不见。情急之下不顾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站起身开始不辨方向盲目前行。他知道不走就只能是原地等死。 可他应该走向哪里? 他睁开眼,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不远处飘过一团光,也许是蓝色的,也许是紫色的,黑暗里不甚明朗。他向着那团光走去。 丹田内的气息已经所剩无几,憋闷的感觉愈加强烈。高羽想,这下完了,老子也要变成凸眼睛的水鬼了。有一股水流在推他,就像是一匹柔韧而有力的布卷裹着他。他还是能感到自己在继续沿着一个斜坡被水流带着向下,向更深的地方滑去。他已经没有力气抵抗,顺着水流前行。 此时,高羽倒是冷静下来。 高羽已经耗尽了丹田内所有的气息。那股水流裹挟着他继续向下。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甚至开始放弃求生的念头。刺骨的寒冷令整个人身体开始僵硬。 这时前面有一道光再次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一抹虹光,这道光的照射下他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向上的陡坡。 他一下子又有了求生的欲望。只要沿着陡坡往上爬,就能到水面,就能回去。顺着水流,向着陡坡走去。越靠近陡坡水流越急,再次有一道光闪过,他猛然间发现自己竟被那股柔韧奇大的力量快速推动,像抛出的一块砖头一样,撞向陡坡。 如果真的撞上不被水淹死也会被撞死,他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高羽不自觉双手抱头,双腿弯曲收缩到胸前。他并没有撞到陡坡,那股力量作用在他身上,带动他旋转起来。快速旋转,越来越快。是漩涡! 高老九和他说过,下河最怕是水草和漩涡。遇到水草最忌讳的是着急,动作要慢,慢慢脱困,不然水草会变成催命的水鬼,越缠越紧,无法脱身。 比水草更可怕的是漩涡,当不小心进了漩涡,千万不要挣扎,挣扎没有任何用处。应该把身体缩成一个球,让水带着走,刚开始是向下走的,转一会儿,只要身体离开了漩涡中心,把胳膊腿伸直,就很容易脱困了。 高羽从没有遇到过漩涡,高速的旋转令他晕眩,早已经忘记了生死。 突然他重重的撞到地上,身体在惯性作用下向前翻滚。终于那种要憋死的感觉压倒了身体上传来的疼痛,他不管不顾张口大口的吸气,口腔和鼻腔里的水呛的他大声咳嗽。 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锵锵的声响。一阵痉挛的喘息之后,他惊喜的发现四周没有水,自己可以呼吸了。 原来我被水推上了岸。 周围还是无边无际黑的像是用了多年的锅底般黑暗,黑的不透气。在水中眩晕时的各种轰鸣也没有了,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高羽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包括自己血液在血管中的咕咕的流淌声。这是哪里? 如果是上了岸,怎么可能看不到一点天光啊!难道这么快就阴天了?即使阴天不远处村庄里也该有些亮,周围也该有虫鸣或是风声,总该有点儿生的气息。 可是四周太静了,什么风吹草动也没有,没有任何声响。 难道这是阴曹地府,俺已经死了,变成了鬼? 他极力睁大眼睛看向四周。发现压抑到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深夜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在目力所及处,发现有一颗极小极小的星星在闪烁,透过重重黑暗,发出微弱的明灭的光。 这景象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一定见过,但他怎么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自从他被六指一脚踹进水底之后,他就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经历过很多次一样。 他心里升起莫名的恐惧和绝望。 总不能就在原地等,他朝着那颗闪烁着的星星走去,这也只能是唯一的方向。 此时才感觉浑身都在痛。好在试着迈步,发现只是皮外伤。脚底传来的感觉是潮湿的沙砾。看来俺在河岸上。 高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蹲下身,摸到一个圆圆的光滑的东西。又摸到有两个窟窿。这东西不重,他随手提了继续前行。? 第72章 封印之地1 封印之地 他慢慢试探着向前,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还是死一般寂静。 终于他忍受不了寂寞的压抑感,大喊:“有人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寒冷阴湿的空气里颤抖,传不出多远,就被黑暗一下子按压下来,声音颤抖着一头扎进沙砾中,没有了回音。 “这是哪里?俺要回家。”他颤抖着哽咽起来。 他话音刚落,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他觉察到在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东西,他听到一个粗重的呼吸声,那是个活物。他可以断定那不是人,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气息,甚至不是高阁庄附近应该是活物。他浑身汗毛都扎起来。 在这黑暗的无声世界里,就是他和那个东西是活的。 高羽使劲儿捂住自己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唉!”他听到一声叹息。高羽心在狂跳,就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恁是谁?别吓俺,俺害怕。”高羽不顾一切的嚎啕起来。 “闭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 高羽双手包脑袋,蹲在地上,紧闭着眼睛,竟然忘记了回头。 这时他觉得自己正前方出现了亮光。睁开眼睛看时,在他面前不远处空中悬浮着一颗核桃大小的圆球,发出惨白的光。初时,那光刺的高羽眼睛眯成一条缝,不敢直视。白光照在身上像是风轻轻拂过一般。 这白光仿佛是有形的,就像是丝绸般柔滑,轻轻从他身上滑过。在白光的照射下,高羽看到自己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八角形石室,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骨架骷髅。这时也看清了自己手里拿的就是一个骷髅脑袋。他吓的大叫一声甩掉头骨,急忙想逃,但双腿就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石室内一根巨大石柱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旁边有一只石雕成的八仙桌面大小的老鳖。脖子伸的很长,努力向天,四条腿使劲撑着地面。 八角形石室仿佛是人工开凿的,棱角分明,四壁光滑,浑然一体。 在白色光球的照射下,他看见来的方向没有门,是黑洞洞的看不到尽头的一个黑暗的窟窿,像独眼一样瞄着石室内的一切。 高羽正站在石室的中间位置。而刚才自己看到的那颗星星很可能就是在自己头顶上放光的怪异光球。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一个骷髅手里攥着一把黑漆漆的宝剑。 高羽猛冲过去,一把抢在手里,对着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大声喊:“是谁,出来。不然老子就不客气了。” “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竟敢在老夫面前称老子?”接着就是嘿嘿的笑声在石洞里震荡,“把剑扔掉,乖乖听老夫的话,也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高羽很听话,顺手抛掉那黑剑,弯腰捡起两节大腿骨,一手一根,拉开架势。冲着声音的方向,“别装神弄鬼,俺不怕恁。” 他刚才捡起地上宝剑时,觉得不对,这剑肯定是纸做的。抓在手里轻的没有分量,没有一丝金属压手的质感,应该是烧给死人的用纸做的纸剑。想到这里他浑身发紧,也许自己是在一个墓穴里。这个和自己说话的是鬼。 如果他回头看到丢在地上的剑,他定会后悔,那剑正好落到一具骷髅的肩膀上,剑锋过处,骷髅的肩膀就像是豆腐一样被割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次看你造化如何。”那八仙桌般的老鳖竟人立而起,转瞬间化为一个身着白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发出淡淡的辉光。 老者从脖子上摘下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随手扔给了高羽,说道:“小家伙,提一口真气,注入龟甲内。这关过了,你就离开,不然还是老夫嘴里的血食。” 高羽举腿骨交叉向外隔挡,那玉佩却画了一个漂亮的弧形,一条链子挂到他的脖子上。老者慢慢坐回到石凳上。 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真的,自己曾经历过。太熟悉了。但他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间,在哪里经历过。想到这些高羽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也许是梦中。 他盘膝坐在沙砾上,顺从的将石片握在右手,举到眼前细看。这是一块六边形半透明的龟甲,更像是一块化石,里面有些杂乱的花纹,反过来看,另一面却是光滑如镜,在微光照射下,龟甲内有些像星星一样的极细小的亮点在缓慢旋转,高羽看了一会儿,头晕起来。 高羽忙抬头不敢再看。手中传来清凉沁骨的感觉,提一口丹田气注入其中,并没有任何反应。 这也是过去的场景,在记忆里出现过的。自己好像不止一次将内力注入其中。是的,这情景在梦里重复过无数次。 高羽抬起头看那老者,然后起身向着来的方向走。他的记忆深处这老头就是老鳖所化,他不会拦高羽做任何事。 事实的确如此。那颗悬在半空的宝石依旧亮着,他重新走向来时的黑暗处。过去在梦里好像就这么做过。做过无数次。 太奇怪了,嗯,记起来了。再走几步,前面有一道水门或是叫水的屏障,想出去却无论如何也撞不开那道水做的门。这是在梦中重复过很多次的场景。他下意识的还要重复一遍,也许这次可以离开。 这里太古怪,即使出去淹死了,也好过陪着这死王八,被这死王八吃掉好。 在黑暗中,他终于摸到了记忆中的水门,收回双手,沾满水。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推一下,水门柔弱但韧劲十足。在他尝试了几十次后,终于放弃。又只好像过去一样慢慢往回走。 还是熟悉的过程,好像他已经经历过千百次一般。在做梦吗? 他使劲儿晃晃脑袋。真希望这是做梦,当醒过来时自己安好的躺在自家的床上。 老王八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看那些地上的骷髅,那些骷髅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很伤感,很亲切。竟然不再怕,一点都不。 好像记起来了,在梦里他确信来过这里!这些死了的枯骨就是他!高羽身上的汗毛再次竖起。? 第73章 封印之地2 高羽转头看向老鳖,刚要开口,勉强笑笑。 不等他开口,老鳖挥手制止了他,一脸的不耐:“老夫乃是龙生九子之首,龙鳌。此处为上古封印之地,在水下一百零八丈。别动歪脑筋,也好苟活几天。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挖洞就可以逃跑,无论向什么方向开挖都是水。何况你也没有时间和力气挖洞。总之,只要无法参透龟甲的秘密,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高羽沉默了一会儿,记忆中龙鳌对他很凶,但似乎并无恶意。他冲老鳖抱拳。 龙鳌再次打断他:“别多问。不错,我认识崔万山,但没有交情,我用鱼换他的酒。只是交易而已。” 他瞪着闪烁着寒光的眸子:“是的,我能出去,这就是我的洞府,你问过很多次了。若参不透龟甲的秘密,我没法带你出去,就是带出去,也是一具尸体。还不如死后让我吃掉。”龙鳌又看着地上的骨头架子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你们虽然美丑胖瘦不一,但身上都有一种相同的气息。” “俺还没有问,恁怎么就知道俺想问啥?难道是俺肚子里的蛔虫?恁真不是人,真没意思,没劲。”他越来越奇怪,不等他张口说话,这老王八怎么能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呢? “再废话,老夫会提前活吃了你。”老者猛抬头,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话语里透出阴冷。 高羽把到嘴巴的话硬生生咽下去。潜意识告诉他,他是没办法打败这只死王八的,最好不要激他发怒,而且这王八脾气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说话。 他伸伸舌头,再次盘膝坐下,不敢多言。提气注入龟甲,依旧死气沉沉。 龙鳌静静坐着,白眉低垂。 过了良久,除去石片传来阵阵寒凉高羽不见石片有任何反应。 他丧气的躺到潮湿砂砾上。寒冷和饥饿一起袭来。他有种抑制不住想打死这只王八的冲动。不管怎么着就是真死了,也不能让他再吃了俺。 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里透出无奈和伤心。是老王八发出来的,但再也没有了动静。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呢?”高羽沉不住气了问道。 龙鳌一动不动,也不理会高羽,好像刚才不是他发出的叹息。 高羽站起身,看似随意的在洞里转一圈。白光照射下,周围找不到一件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除去这一堆堆枯骨,连一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找到。 “小家伙,不用想什么鬼主意。如果你找不出这龟甲中的秘密,练不成里面的功夫,只有死路一条。” 从龙鳌身上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息向高羽袭来,高羽被压的站不稳,连开口说话都不能,一屁股坐到地上。 看来纵是有把趁手的兵器,也不是这死王八的对手。高羽只好再次盘膝坐下,又冷又饿的感觉再次袭来。他不停的扭来扭去,做不安稳。肚子咕噜咕噜的叫,根本平静不下来。 忽听得一个宏大的声音响起:“四体既正,血气既静,一意搏心,耳目不淫,虽远若近。……灵气在心,一来一逝,其细无内,其大无外。所以失之,以躁为害。心能执静,道将自定。”(语出《管子》,此处为人体内气的解释,是有文字记载的对的精气最早的论着。) 天地之间只有这个声音在来回震荡。震的高羽头昏眼花,脑袋要炸开一般。他双手掩住耳朵也无法抵挡这声音分毫,这声音好像原本就在他身体内,最后只是在他心头萦绕不止。 高羽心里一动,这个也是听过的,这种欲要炸裂的感觉也似曾相识。他强自收敛心神,右手紧握玉片,陷入冥想之中。 巨大声音在身体里不停重复激荡,如黄钟大吕。 此时那颗白色珠子浮现在他的头顶之上,丝丝白光萦绕着他。正慢慢注入他的体内。那核桃大的圆球发出的光先是越来越亮,然后慢慢暗淡,发出最后一丝光后,嗒一声掉在地上,碎裂成沙,再也寻不到。 高羽体内那声音不停涤荡,气血澎湃跟着翻涌,张嘴一口鲜血喷出,正好落在右手玉片上。直觉手中玉片抖了一下,血液慢慢沁入其中,石片闪烁发出淡紫色的光,里面出现几条很是细微的血丝。玉片内一丝凉气传入高羽的身体,翻滚的气血被压制住。猛然他头脑里出现一幅画卷。上面篆书,“九天星河图”。这图他见过,在崔万山家,在疾走狐家,在高阁庄很多人家见过。 脑中轰隆隆一个炸雷,他晕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有股悠长的气息喷到脸上,他霍地跳起来,大喊:“俺还没死,不要吃俺。” “不错,不错,这次果然有玄武血脉。” 老者就在他身边,话语里有些激动,“小家伙,坐下来。老夫现在还不想吃你。请再输些真气到龟甲中试试。” 老龟有些急切,但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没有了刚开始见面时的跋扈。 高羽再看龙鳌。那颗飘在空中的珠子已经消失不见,山洞里没有光,他只能看到一对闪烁着的眸子,听到龙鳌粗重的呼吸。 想想自己打又打不过,逃也无处可逃,只好依言坐下运功,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丹田内的气息变的浑厚。他闭了双目内视丹田,里面有一颗明亮的珠子在旋转,就是悬在洞里的那颗球。 他害怕起来,怎么会这样呢。这球怎么到自己肚子里了? 此时高羽闭了眼睛却能清楚的看到,一幅卷轴正慢慢打开,他看清楚了,这就是庄里很多人家悬挂的拓片。 眼前跳出一幅满是蝌蚪文的画卷,如同满天繁星在慢慢旋转,在柔和的星光里盘膝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紫衣女孩。繁星发出一道道紫气在围着女孩旋转。在丹田内的气息开始不安起来,满天星光也在围着他周身旋转。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画上的女孩睁开眼睛痴痴看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瞪着那女孩出神。女孩飘浮在空中痴痴呆呆。 高羽觉得好像通过紫衣女孩的目光看一个瘦小枯干的小孩坐在地上也傻傻的看着女孩发呆。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瘦弱的孩子应该是自己。他震惊自己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干瘪的小孩。自己光着屁股正对着空中漂浮的女孩,盘膝坐着。 这时才想起来,下水时,早就脱了个精光。 高羽大叫一声跳起来,捂着屁股转过身去。岩洞里又充满了淡紫色的光,是那个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扭头看见一紫衣女孩正站在那里冲他憨憨的笑。? 第74章 封印之地3 “女儿,女儿,八百年了,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怎么不看看为父?”龙鳌爱怜的看着那女孩,老泪纵横。女孩依旧望着高羽,痴痴傻傻。 高羽终于明白过来,这乌龟要俺注入内力到龟甲,原来是要救他闺女。 “快让你这傻闺女转过身去,别看老子了,老子没穿衣服。”高羽背着身,蜷缩着身子,实在尴尬。 老龟并不理会,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里充满爱意。他伸出手,到中途却不敢碰那女孩,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女孩出神。女孩影子开始变淡,然后倏然钻入高羽胸前的龟甲。山洞里重新变的黑暗。 龙鳌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小家伙,这九天星河图中的内功心法是玄武宫不传之秘。如今将功法传给了你,只要你再稍加练习,就可以闭气潜水离开这封印之地,可知道是老夫救你一命?”不等高羽回答,龙鳌又说道,“《诗》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不知你这小家伙如何报答老夫?” 龙鳌呵呵的发出几声干瘪的笑。 高羽这几年在庄里受过的白眼和非议快把他都锻炼成精了。 他装出傻里傻气的样子,搔搔后脑勺说道:“多谢龙老前辈传授功法之恩。小子愚笨,请龙老前辈明示。” 黑暗里一双眼睛盯着高羽,却没有回应。 高羽被那双眼睛看的心里发虚,咬牙说道:“前辈如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就是,俺尽力做到。” “哼,什么尽力做到,这就是你的态度吗?是必须做到。”龙鳌冷冷的说道。 高羽暗自咬牙心道,你这死乌龟王八蛋,对俺必有所图。老子连一丝一缕都没有。还要老子怎样?难不成还要老子在这陪你一辈子?很有这可能,他要俺不停运内力注入玉片让他那傻闺女出来。他突然害怕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 高羽忙跪下叩头,开口说道:“只要俺能出去,日后必有厚报。” 龙鳌心道,这娃娃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敷衍。龙鳌哈哈大笑:“我老前辈又怎么会贪图你的回报,你又有什么可以给我?只是看看你是不是有心而已。老夫不但不要你回报,还要收你做个徒弟,传你一身功夫,另外再送你几件宝贝。” 高羽心想,这可不妙,高阁庄的功夫俺都不想学,谁稀罕恁个老乌龟的功夫。跟他学功夫不知道要学到什么时候。这样俺啥时候能出去? 他一时想不出如何拒绝这老乌龟王八蛋。脑中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前天甄秀才教的文章。高羽笑道:“老前辈,俺听闻楚国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俺知道恁的功夫一定是天下无敌,但俺就是庄里的一个野孩子,啥都不懂,啥也不会,也不想学什么高深的功夫。” 龙鳌抬眼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胡乱用典,怕是刚刚读了《庄子》。” 高羽张红了脸,好在黑暗里龙鳌看不见。 龙鳌脸色也不好看,他陷入沉思之中:当年要不是老夫利欲心太重,又何必去庙堂留骨而贵?而今后悔晚也。 龙鳌轻叹一声,似是对过去的悔恨,又像是对高羽的不满。他说道:“你若想走,老夫绝不会拦阻。只是以你的能力,离开老夫的这两件宝贝根本走不出去。” 高羽心道,俺和恁非亲非故,教俺武功,送俺宝贝,怎地对俺这么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又听龙鳌说道:“第一件宝贝就是你胸前佩戴的龟甲,这是你离开此地的关键。九天星河图里面内功心法要随身携带,她不仅可以助你离开这弱水之地,此功法对你内力修为大有益处。” 高羽心道,恁真拿俺当傻子了?这个破龟甲烂石头谁稀罕。 高羽笑嘻嘻道:“多谢龙老前辈美意,在庄里俺又蠢又笨,就是一个‘高老实’。俺连庄里的功夫都不想学,也不想跟恁学。恁闺女在龟甲里面,俺不敢夺人所爱。再说,男女授受不亲,俺戴着它,吃喝拉撒睡多有不便。” “少啰嗦,这里面的功夫比你那狗屁高家心法内功强了不知凡几。小东西,学不会九天星河图里面的闭气法门,你休想离开。”龙鳌声音变的冷冰冰的,吓的高羽一哆嗦。 他一屁股做到地上大哭起来。 见高羽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龙鳌抬头对着老天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罢罢罢,世间有多少人想要的宝,你这娃娃,你……忒也是……老夫今天居然碰上你这四六不懂,好赖不分,不识货的娃娃。” 说完,龙鳌竟也嚎啕大哭。 高羽听到,停止干嚎,好奇问道:“俺是小孩子可以哭,恁这么大年纪又哭什么?” 龙鳌哭道:“什么多大年纪,只因未到伤心时。若要你失去女儿,孤独一生,你还不如老夫呢。” 高羽干咳两声:“不用装的那么可怜,俺早就直到你这死乌龟没有安什么好心,教俺功夫,送俺宝贝,只怕是为了救你闺女?” 龙鳌停止了悲声,本以为玄武后人会是一身正气,没想到这傻乎乎的娃娃竟似滚刀肉般难缠。也罢,在此守护多年还不是为了自己女儿。 龙鳌声音变的低沉,冷声道:“如果老夫女儿不活,老夫生而何欢,也随她而去堕入轮回就是。”说完龙鳌自顾伤心,不再理会他。 高羽心里想,如果这老王八不帮忙自己还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如此还要哄他一哄。 高羽嘻嘻笑道:“做买卖讲究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龙鳌冷哼一声,满脸恨意,说说道:“从有此河老夫便在此修炼已经有万年。千年前老夫本可以飞升,只是因挂念女儿孤苦,又到她渡劫之期,便想助她渡劫后再离开。只因心急,揠苗助长,适得其反。女儿渡劫时非但未能成功,还还害得她魂飞魄散,俺也只能用去千年功力,凭一口真气勉强护住女儿一缕残魂,眼见魂魄越来越弱,那时牛山里走出一位神仙出手帮忙,将老夫女儿一缕残魂封印到这片龟甲内九天星河图中。他告诉老夫,有朝一日等待玄武后人会开启这龟甲中的封印还我女儿真身。而这一等就是千年。期间也曾先后有九人到此,均未能开启此封印,却都命丧于此。老夫倒是饱餐了九回。而今没想到你这年少无知浑浑噩噩的娃娃竟然就是玄武后人。你若练不成九天星河图内的功夫,也只能和他们一样死在这里。老夫只好再等后来人救女儿了。哈哈哈哈呵呵呵……”龙鳌笑的泪流满面。 高羽说:“恁这么大的本事都救不了闺女,俺怎么能救她哩?” 龙鳌缓和了语气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将这龟甲戴在身上即可。老夫的女儿必须要经过有玄武血脉之人的蕴养,待其魂魄稳固后即可化为人形。” 高羽一屁股做到地上,听龙鳌这话的意思是俺有玄武血脉,这老王八没有。其实俺又怎么会有玄武血脉,但这时候也只好装糊涂了。只要俺与他有用,自然不会被吃掉,而且俺只是带着这龟甲又不用付出什么,想到这里他也就放松下来。但他又想,哪里会这么简单,千年来都没有人可以救他女儿,俺和玄武有屁关系,怎么会有玄武血脉?但是不管能不能救她,想办法离开再说。 高羽说:“你这老乌龟怎么不早说,吓得俺都要尿了,既然有求于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这么吓唬俺干啥?” 高老九说过,人可以拿自己的命做赌注,但没有人会随便拿自己儿女做赌注。他相信这老乌龟为了他的女儿也不会伤害他。 “俺倒是知道高邈是玄武大帝转世,回去后俺就把这龟甲给他带着。恁放心在高阁庄俺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如此也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高羽发现从龙鳌的眼睛里放出一道的寒光,吓的他一激灵。 龙鳌道:“你们那庄主只会欺世盗名,他哪里会有玄武血脉?” 高羽被他看的浑身发冷,忙说道,“俺听说过,救人一命胜造……那个很高的宝塔。俺为了报答报答您老人家救命之恩,就是死了也要救恁闺女。” 龙鳌冷冷的看着高羽,突然笑了:“你这娃娃不要在老夫面前耍小聪明。不妨说出你的条件。” 高羽向四处黑暗里看看,心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恁又有什么可以给俺,只要能出去就行。”却不觉说了出来。 龙鳌哼了一声,说:“以你的体质在此处停留超过三天必死无疑。老夫本就没有留你之意。” 看来这老乌龟并不想让自己留在此地,高羽笑道:“俺啥都不要了,就是想以后俺来河边钓鱼,你也像帮崔万山一样,也帮俺驱赶鱼群。” 龙鳌听完这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第75章 翩鸿剑 “哼,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拜老夫为师,这送上门的好事,你这臭小子竟然不识好赖。不要老夫教你功夫也罢,却要老夫给你驱赶鱼群。你,你,你真是气死老夫。既如此不争气,如此不知好歹,老夫先废了你的九天星河图内功夫,把你丹田内的银珠抠出来,再吃了你。自己慢慢想办法救女儿就是。” 说完老龟慢慢向高羽走过来,那种沉重的威压又向高羽袭来,在这股大力作用下,高羽浑身骨骼咯咯作响,他站立不稳,扑通跪倒在地,忙大声喊:“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天下哪有逼着人学的功夫,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高羽想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哼!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功夫要学,老夫送出的宝贝也要收好,这龟甲还要时时刻刻挂在胸前,不得离身。知道吗?” “是,多谢师父。”高羽应道,而心里腹诽,量你这死乌龟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俺这么块破龟甲,有屁用。你这鸟星河图还比崔家的内功心法好吗?天天把那个傻乎乎的妮子挂在胸前,还要时不时出来吓人。等俺出去就扔掉。 又听龙鳌冷冷说道,“你若敢把这龟甲扔掉,老夫随时都能觉察,即使在千里之外取你小命易如反掌。” 高羽伸了伸舌头,心道,这老王八还真是俺肚子里的蛔虫,俺心里想的他都知道。 “只要你乖乖听老夫的话,自不会亏待了你。老夫送你的第二件宝贝就是你刚才捡起的那把宝剑。” 高羽差点气晕过去,这死乌龟净拿些破烂玩意骗人,用这烧给死人纸糊的东西来骗俺。拿纸做也用点心,白纸也比这黑纸更好看像样些。这王八真把俺当傻子了。 他心不在焉的又道声:“谢谢师父”。 龙鳌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兴致不高。 高羽只听 “噗”的一声,龙鳌吹出一口气,岩洞四壁同时亮起一一盏盏灯。高羽被灯光刺的眯起眼睛。 原来这里有灯,这死乌龟穷的连灯都舍不得点,能有什么好东西送人?他忽又想到自己正光着屁股呢。在原地转了一圈,见四壁都有光不知如何是好。 龙鳌见到他窘迫的样子笑了:“小娃娃,在老夫面前不用害羞,不必作小女儿之态。”龙鳌脸上出现戏谑笑意。 高羽也嘿嘿笑了:“呵呵,这倒无妨,只是俺对恁是赤诚相见,恁却躲在乌龟壳里。” “混账。”龙鳌骂了一句。 顺手从石凳后面拿出一团衣物扔过来。高羽抖开看时,只觉得眼熟,随便找出一件没有腐烂勉强遮体的衣服罩在身上。 “小东西,不要以为拜老夫为师吃亏,天下想拜老夫为师的人,多过这淄河里的鲫鱼。别以为这九天星河图就只是闭气法门,比你那狗屁高家心法内功强了不知凡几。当年老夫也曾到临淄城与管夷吾论道。创出云鳌步,凭一套八王剑法闯荡江湖。老夫退瘾江湖几百年后,江湖上还有老夫的传说。把那宝剑捡起来。” 高羽皱眉道:“就那纸做的剑?” 高羽老大不情愿的去捡拾那把烧给死人的纸剑。 “小东西,你以为这剑是纸做的?哈哈,说你不识货,还别不信。相传世间的十大名剑,轩辕、湛泸、赤霄、太阿、龙泉剑、干将、莫邪、鱼肠、纯钧、承影,你可听说过么?算了,你乡间小娃娃怎会知道这些。这些名剑与此剑相比也只是破铜烂铁。此剑随其貌不扬,却是仙界遗落在凡间的最后一把神兵。 远古时期,在昆吾山摩天崖顶峰,有一块顽铁,夜间发光像天上的一颗星星,日间则发出隆隆雷声,后被一神秘人得到想将其炼化。此人日夜不停锤炼十年,最后只煅炼成一块粗坯,未能成器。后来神秘人又从仙界盗来三味真火,从九幽之地盗来九幽之火对顽铁淬炼亦未能熔。 如同文人喜欢文房四宝一般,更激起神秘人对这顽铁的喜欢。制剑成痴的神秘人每天对着此顽铁愁眉不展,无奈之下带了此铁云游四方,寻找能炼化此铁之法。又过了十年还是没有想到办法。 一天,在江西丰城旷野上抱了此顽铁大放悲声,被一对经过的小夫妻看到,问其故,神秘人已万念俱灰,说明原委。夫妻二人对望一眼,便取过顽铁投入熔炉,九九八十天不眠不休,纵是烈焰冲天也无法融了此铁。 此时一孤鸿在空中盘旋哀鸣不已,炉中顽铁亦发出萧萧之声与之相合。鸿雁俯冲而下,一头扎进铸造炉中,经夫妻二人合力又九九八十一天,耗尽毕生之精气,铸成此剑,名曰翩鸿。 翩鸿一经出世便引起轩然大波,此神秘人仗翩鸿剑走遍九州八荒之地,寻访用剑名士比剑,未尝一败。持有此剑的神秘人亦正亦邪,曾斩杀世间妖、魅、人无数。神秘人剑法奇绝,没有人见他出过第二剑,对所有妖魅邪秽均是一剑斩之。但他性格孤僻,最后被翩鸿剑反噬。在吴楚之地神秘人死之前聚集平生之力劈出最后一剑,将洞庭湖一分为二,开辟出云泽和梦泽。翩鸿剑和神秘人一起沉入湖底,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此剑沉寂多年后,为庄周所得,甚为爱惜,即使睡觉都放在卧榻一侧。 大梦初醒,庄周曾弹剑而歌,‘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将此剑命名为‘墨蝶’。 直到有一天庄周化蝶而去。 后人传说有人得了此墨蝶剑斩蛇起义,成就一番霸业。因其为天下至利至锐,取谐音‘莫敌’。 至此,此剑入庙堂,不现于江湖,直到唐朝开元年间,有人观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时,曾见此剑在列。因问其何来?曰,为南华真人所赐。再后来这剑又和公孙大娘一起消失在安史之乱的战火之中,世间没人听说过其落在何处。 而今此剑到此也是机缘巧合,将来你自会知道。”龙鳌狡黠的笑笑。 “你若不喜欢此剑,老夫还想留下自用。” 高羽站在那里不为所动。他撇撇嘴说道,“甄秀才说俺顶门弯弯,烧火也不中用,就是一块朽木。俺啥也不学,在庄里做个无用之用的废柴就很好。” 龙鳌怔怔的看着他,心道,庄周说无用之用,是为大用。这娃娃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高羽被看的发蒙,不情愿的捡起地上那把向纸片一般的剑,拿在手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在灯光映射下也死气沉沉,剑身周围也是一团轻雾,没有光反射出来。 龙鳌看他神情,气的大摇其头。 “你刺出一剑看看。” 高羽依言凭空刺出一剑,心道:“你就骗鬼,这么个破烂玩意被恁吹的神乎其神,待我暗运力将其震断了,看着老王八怎么说。” 他运气于剑身,如泥牛入海,毫无信息。他手腕急抖用力刺出一剑,除去轻的不像话之外,连空气的一丝波动都没感到。高羽看看手里的剑,又使劲挥动几剑,刺、挑、劈、抹、撩、断、点。 高羽轻轻皱眉,即便是纸做的剑,俺如此用力总该发出些声音。 龙鳌哈哈大笑,“小子倒也不笨。你看出了什么?” “若用这东西给人打架,连烧火棍都不如,一点威势都没有。打狗都嫌它轻哩。” 龙鳌微笑点头,“小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剑特点之一,就是无论怎么舞动都不会引起空气的波动。你可知庄周为啥给这剑起名墨蝶?蝴蝶在花丛中上下飞旋,人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比蝴蝶体型还小的蜜蜂、苍蝇、蚊子振翅都会引起空气波动,甚至很远都能听到它们烦人的嗡嗡之声。世间所谓高手对决,是能料敌于先,听风辨刃,从空气的波动判断拳脚或兵器的来势。而此剑的好处就是舞动时却没有空气波动,试问何处听风辨刃?如何闪避?” 高羽“哦”了一声饶有兴趣的道:“俺也听说咬人的狗不叫。” “哼,亏你想得出?将此神剑比作土狗。”龙鳌顿了顿又道,“你看这剑身是什么颜色?” “既然叫墨蝶,自然是黑色。”高羽道。? “此剑并非你看到的黑色,其实庄周称其为墨蝶时并不准确。不管什么颜色的光照到剑上,几乎都会被其吸收,而不会反射出来,所以此剑无色。格斗中没有空气波动,隐蔽性好,如有鬼神出没相助,也就成了偷袭暗杀的神兵利器。所以此剑随使用者心性亦正亦邪。” 龙鳌又道,“你对着石壁刺一剑试试。” 高羽依言走到岩壁前,手腕一抖,用力刺出一剑,差一点把自己闪倒,剑已经没入岩石,一直到剑柄。当剑身刺入石壁时,感觉和刺向空气中使出劲力几乎没有分别,竟似没觉得遇到多大阻力。莫不是这石壁极薄,后面还有空间?他又挥劈出几剑,石块纷纷坠地。 石壁后面还是石壁。他捡起散落到地上的石头,用手使劲捏,那里能捏动分毫,石块坚硬潮湿。? 第76章 八王剑法 1 龙鳌看着他做完这些后说道:“此剑第二大特点便是锋利。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世间无能出其右者。原本嗜血成性,但经过南华真人加持除去邪气,已非一般神兵可以比拟。” 龙鳌有嘿嘿笑道,“给你一片龟甲,学会玄武宫的九天星河图内的内功心法,得到一把绝世好剑,连老夫都羡慕你的好运气。” “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俺就勉强收下这把剑了。只是你这女儿……”高羽嘻嘻一笑,抬手欲要摘下那龟甲。 龙鳌突然厉声喝道:“这龟甲你若敢摘下,老夫必会杀了你。” 高羽吓的傻愣愣的站着不动,脸上一片懵懂。撅着嘴不说话。 龙鳌见状,缓和了语气说,“这龟甲可以镇住水底暗流,你若想离开此地,没有这龟甲根本出不去。带着她,对你将来有百利而无一害。” 高羽笑道:“俺知道最宝贝的就是这块龟甲。难道前辈没有听说过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俺怕非但不能保护这宝贝,连小命也没了,还是什么都不要,做无用之用 的人的好。” 他又笑嘻嘻说道:“俺在高阁庄从小就没有了娘,现在爹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您给俺这么贵重的宝物,早晚也会被别人抢了去。还不如你现在就收回,免得将来俺护不周全被你怪罪。” 高羽一手提剑,剑尖朝下,一手抓了玉片,欲要摘下,双手前送。这次连墨蝶剑也不想要了。 龙鳌缓过神来,本想大骂他一顿,但想到复活女儿还需要他,也就忍了,说道:“老夫早就说过,要收你做个徒弟。如此再教你一套八王剑和云鳌步,也好让你小子防身,保命。” “俺不学,高阁庄什么功夫没有,俺才不学恁的功夫。” 龙鳌道:“哼,在老夫眼里高阁庄的功夫算狗屁功夫。在流传中精髓已失之八九,如今十之存一二,也被这些不肖子孙给改的面目全非,还算哪门子功夫?纵是没有失传,两守护者还活着,又怎敢和我龙鳌一脉相提并论?八王剑和云鳌步是我毕生所修习。刚刚幻化成人时,老夫也曾在江湖上闯荡,从未遇到过敌手。如今便传了你。” “没有意思,不学不学。” “你当真不学?” “不学。” 龙鳌摇头叹息道:“也罢,老夫这套功夫必须根骨奇佳,天资和悟性缺一不可,只怕天下没有几个人可以学会,既然你畏难而退也罢了。” “说来听听,也行。” “这倒是老夫求你学了?” “不说算了。这王八剑和乌龟步有啥好学的?” “混账。” 龙鳌无奈,继续说道:“要想学会老大这两样功夫是要看你的悟性和造化,但要小成也需三十年以后,这云鳌步却是上手快,纵然难精熟,但就功力只有两成,闯荡江湖,自保绰绰有余。” 龙鳌轻叹皱眉又说,“此封印之地被弱水包围压力过大,以你的体质在这最多还能待两天时间,再久便和这些人一样成为骷髅。因此老夫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教你,尽量传给你要诀,能记住多少算多少。不过还是先传你这八王剑,离开老夫自己去领悟太难。”龙鳌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显出急切。 高羽听到很快就可以离开,总算放心下来,其实回到高阁庄他会怕谁?自然他也不在乎这什么步法和剑法,心情一松人便懒洋洋躺倒砂砾上。 “娃娃,你怎么了?” “俺有些累,恁说就是,这样也不妨碍俺听。” 龙鳌心里暗骂,这样疲懒的小子,不知道能否救得了自家女儿?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试试。 “这八王剑只有三剑。” “俺当是多难呢,原来只有三剑!” 气的龙鳌直吹胡子,瞪眼吼道:“呵呵,三剑?你以为简单吗?大道至简。这三剑却是从繁中求来,你没有经见繁琐,怎知简约的大道?只是这第一剑,就是从千万种凌厉的剑招中化来。” “第一剑,共有八式。第一剑老夫就练了五十年。切莫再胡言乱语,老夫说与你听。等日后慢慢领悟。” 高羽观这龙鳌虽然对自己大吼连连,言语啰嗦,但似有拳拳之心,关爱之意,感其言,坐起身,认真起来。 “八王剑是老夫所创,当年也凭借此剑法纵横三界。第一剑,一剑动四方;第二剑,叱咤风云变;第三剑,横剑心茫然。虽然简单,却取世间剑法所长,练成后万法归一。‘一剑动四方’,追求一个字---快,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只求快,且不用力。出剑由心,心随意动,意到剑到。若用力,便无法修成此剑。第二招,叱咤风云变,则是完全相反。用气,用力,不求速度,但要求势大力猛,求力道。” 高羽抚掌大笑:“若用第一剑破第二剑呢,会怎样?” 龙鳌不屑的说道:“老夫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第一剑厉害却是凡间之剑法,第二剑已非凡间所有。一套剑法中的两剑心法截然不同。小子,先仔细听,希望有朝一日你会有所领悟,且莫要再插言。” 高羽不再言语。 龙鳌沉思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八王剑法讲究一个悟字。先说与你剑法要诀,以后自己慢慢参悟练习。这第二剑‘叱咤风云变’,若是用刀斧棍棒之类更易施展,形似威力更大,却只是常理,也不足为奇,其威力不过开山断岭,填沟平壑尔尔。遇到神魔用剑高手只有死路一条。而用墨蝶剑这么轻巧的神兵在剑术中如何可以做到势大力沉?你可知道?” 高羽心道:“既然不让俺说话,现在又问俺?” 不待高羽开口,龙鳌冷笑道:“就如你所说,还不如烧火棍威势大些。” 龙鳌看高羽咧嘴呵呵傻笑,他傲然道:“世人知道,举重若轻者已属难能,而举轻若重者更要艰难百倍千倍。何为举轻若重?如世间读书人运笔,有人笔如巨椽,非是笔真的如椽子般巨大,而是所书文章气势所在,更确切说是运笔之人气势、文章义理之威。功夫一道,理法与之相同,等你能练到提起墨蝶剑如山岳般重时,这第二剑就差不多了,此已非凡间剑侠能达到的境界。实不相瞒老夫练成此招剑法用了近百年。” “第三剑,横剑心茫然。横剑于胸前,而茫茫然剑在心中,‘一点浩然气,照见天地心。’这算入门,但也仅仅是入门而已。你什么时候练到,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剑在茫茫然天地之间。‘眼界无染,虚明朗照’。这第三剑化为无形,就成了。” 龙鳌说到这里,看着高羽,又道:“如果你现在还觉得简单,那就不用学了。学也无用。”? 第77章 八王剑法2 “嗯,听起来倒也有些意思。恁不会是骗小孩子?”高羽道。 龙鳌哼了一声,见高羽嘴里依旧胡乱说话,但听的认真,就又说道:“时间太短,你的年龄也还尚幼,只教与你第一剑,至于另外两剑,我也演给你看,心法都在龟甲内,等老夫女儿醒来,由她代老夫传你也是一样。可要记住,老夫的女儿便是你的师姐。” 龙鳌暗自摇摇头,心道,老夫居然会与这乳臭未干的小儿玩心机,实是可笑可悲。 高羽此时看龙鳌似有语重心长,对自己大有爱怜之意。他对龙鳌也生出些好感。但要自己称呼龟甲中的傻妮子为师姐,总觉得怪怪的。 “第一剑共有八式,分别为:无声无息,断水无痕,浮光掠影,追风逐电,……”? 龙鳌一边讲,一边慢慢演示给高羽。 高羽觉得平淡无奇,没有看出有什么奇妙所在。只是看龙鳌挥剑动作组合起来丝丝入扣,如行云流水绝无生涩迟滞之处。在他看来庄里人的动作都是慢动作,每一招一式的衔接是有迹可循的。而这一剑动四方,在龙鳌施展时人影身形飘忽如行云流水,似风过万壑。只见龙鳌向着四面八方各出一剑,衣袂飘飘,自有一番侠风道骨,煞是好看,高羽顿觉心旷神怡。 龙鳌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高羽点点头,并不说话。 高羽心想,这剑法和高崔两家拳理功法格格不入。似乎每一动作都比高家功夫画的圈圈简单很多,又不像崔家功夫那样太过直白僵硬。 高羽闭目细思一遍,不能让这老王八看低了俺,猛的跳起来,道:“俺来试试。” 接过墨蝶剑,一招一式演练开来。龙鳌看他的这一剑,动作毫无差错,不由暗暗心惊。自己出剑速度有意卖弄,即使用剑高手也未见得能看清,而这娃娃竟然看的清清楚楚,动作分毫不差。只是心法不对。 龙鳌摇头道:“错了,错了。要以意用剑,而非是用气送剑。意到剑到,而非是用力。不要用气!” 高羽演练完成这一招八式,龙鳌却一直叹息摇头。 “唉,未打好基础,学这套剑法也不知是福是祸。” 气的高羽把剑一扔,躺倒地上。龙鳌也闭上眼睛假寐。 高羽很是不服气,不一会儿,再次捡起墨蝶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继续练习。 突然龙鳌以指化剑,点向高羽双目。高羽本能抬剑隔挡,却早被这一指点到眉心。高羽吓的大叫,再看龙鳌已然坐在原先他坐着的石凳上,好像从没有动过一般。 “刚才你眨眼了。” “俺没有眨眼。” “眨眼了。” 高羽想了想说:“万山跟俺说过,不能眨眼,如果恁这一指是刺向眼睛,又避不开,眨眼和不眨眼后果都是眼睛废掉。俺知道这个道理,但眼睛不受俺控制。” “眨眼时,眼睛根本没有听从你心意,遇到危险自然眨眼。要想控制自己的眼睛还需要长时间的练习。这不是老夫要说的重点,以后多加练习,随着你对身体控制能力的增强会慢慢好起来。老夫是想告诉你,这一剑动四方,就是要练到动静由心,随心所欲。像你刚才眨眼一样无须经过思考。只有完全掌控了自己身体,然后出手时不要再控制和束缚自己,自然而然出剑。经过头脑考虑再动,那就迟了。” 他看看高羽认真思考的样子就顿了顿,实在不忍心再打击他,却还是说道:“一剑动四方,有三个层次。你再看。” 他问高羽:“看到了什么。” 高羽有些发傻,愣愣的说:“俺说不清楚,招式似乎没有变化,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同的地方,俺说不出哪里不同。” 龙鳌道:“这第一剑就有三个境界:第一境界;一招一式清楚分明,在身法。第二境界,自己对面站着的是一堆等待肢解的碎肉,在眼。” 龙鳌摇摇头道:“第三境界,一招八势,最终要做到,只要随手挥出,无心无意,无招无式,在心。对你这娃娃来讲难理解,现在你先将招式记在心里。” 高羽跳起来骂道:“你这王八,教了半天原来是无招无势,什么都不是。”他挥剑乱劈乱砍。 龙鳌不理会他的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这套剑法里面。他摇头道:“不是这样。无招无式是从招式中化来,似你这般变成了臭婆娘撒泼,除去自己家的汉子谁都打不过。” “罢了,罢了,先学会这些招式,然后勤修,到了无有雕琢之意,返璞归真。第一层境界就到了。嗯,这又谈何容易。也就这样。”龙鳌像是在自言自语。 高羽赌气躺倒了地上,闭了眼睛,不说话。龙鳌也不理他。过了一炷香时间,高羽从砂砾中爬起,捡起宝剑,嘴里念念叨叨。重新又练了一遍一剑动四方。然后又盘膝坐到地上,闭眼冥思,过一会儿,又起身重新挥剑练习。如是起来坐下数次。 龙鳌默默看着,知道他正在冥悟关键期,也不打扰。却越看越心惊,此子练习片刻就堪比自己练了一年。高羽每一次起身都有明显进意。他已经看出高羽绝对是世间练武的好材料,但绝想不到,会有如此悟性。等到高羽停止练习看他时,他轻轻点头,表示赞许。 龙鳌说道,“第一招已经有所领悟。只是你在此不可停留过久,若非如此,老夫指点你十年,便可以让你横行江湖。” “你再看第二剑。” 高羽觉眼前一花,剑已经到了龙鳌手里。他丧气的退到一边。 “这第二剑也有八式。你看好了。”? 龙鳌稳稳的站在那里,瞬间耸立成一座山岳。 高羽在其一侧,感觉呼吸困难,觉得似有一座山从头顶压下来。他咬牙坚持。 龙鳌手里的剑微微一动,高羽被气势压倒在地。第二式使出高羽感觉自己就像处于风口浪尖,一下又被巨浪拍进水底。只听见自己浑身骨骼嘎嘎作响……等龙鳌演示完这第二招,高羽已经满身是汗爬在地上,只剩下大口的喘气。 龙鳌看看他,呵呵笑道:“在此结界内,老夫只是演给你看,并未用力。” 高羽吐着舌头喘气骂道:“还未用力呢,老子都被你压成肉饼了。” “这第三剑……” “停,停。俺不学了,再学非死在这里不可。” 龙鳌又笑道:“其实这第三招老夫也无法演示给你看,‘横剑心茫然’,此为道心之剑。道在天地之间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不远而难极也。’在学会前两招基础之上,却要你历世,见过世道人心,遭大的劫难。此剑大成者必是有大造化之人。实话告诉你,老夫也只知一二,初窥门径。此招也仅有小成而已。” “呸呸呸,你才遭大劫难呢,老子才不会遭大劫难。啊,呸呸呸,小的劫难也不会有。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老子不学了。” 见高羽受到打击,龙鳌心怀大畅,又怕是严重挫伤此子锐气,影响他将来心境,反而拖累自己救女儿的计划。便又郑重说道:“小子,你只要练好第一剑,在江湖上也是难逢敌手的。实话告诉你,第一招练到你这种程度,老夫自负功夫一道也算是奇才,当年老夫用了五……五天时间做到的程度,你却只用了半天。老夫活了万年好像也从未见过进境如此迅速之人,你可算是世间仅有的奇才了。” 看到高羽面上有得意之色,他又说道:“不要以为这第一招已经练的差不多,‘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一招往后会越来越难有进步,第一层都还早呢。切记,一剑动四方未练成前,千万不可练第二招叱咤风云变,这两招心法大相径庭,若是冒然练习,轻者影响心智,重者走火入魔。”? 第78云鳌步 “关于剑术只说这么多,此套剑法将来成就,重在自己的悟性。下面传你云鳌步。”龙鳌心里着急,只怕时间不够,开始时想的只是救女儿,而今却是怕自己身后没有传人。 “你可学过易经八卦?” “俺爹教过,但俺不学那算命骗人的玩意。” “呵呵,”龙鳌冷笑道,“易经八卦怎么就只能用来算命呢,胡闹。我教你的这云鳌步实是和先天八卦有关系,但不是来自易经八卦,而是天皇氏所创《归藏》。天地开辟,万物浑浑,无知无识;阴阳所凭,天皇出,定天之象,法地之仪,作干支以定日月度……”龙鳌讲的口吐白沫,高羽听的一头雾水。 “……云鳌步为地仙之术,天生一,一生水,水生万物,而万物皆归藏于天地。世间八象皆以‘气’为主,天气为归,地气为藏,木气为生,风气为动,火气为长,水气为育,山气为止,金气为杀。我龙鳌一族从《归藏》中先天八卦悟出先天之气,以九天星河图内功为导引,创出云鳌步。 我龙鳌一族功法都讲求先天条件,和悟性。 龙鳌一口一个“龙鳌一族”,大有傲色。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再大的老鼠也怕猫,这是先天一气,血脉压制。” “可见先天一气对所有物种的重要。通俗说,先天不行,练死难成。为师观你,是练武的好材料,且身体内有玄武血脉。希望你能将为师的绝学发扬光大。云鳌步,步法以先天八卦为基础,共有六十四个方位,每个方位的步法又有六十四种变化,随着功力增强,可缩地成寸。功夫大成既可‘四郊一清影,千里归寸心。’这便是江湖上传说的缩地成寸‘陆地飞腾术’,对你而言,只要学好这云鳌步,就可以独步天下。” “我看恁吹牛功夫独步天下。” “呵呵,老夫吹牛?你敢说老夫吹牛,那好,你来抓老夫看看。若能粘到老夫衣角,便拜你为师如何?”龙鳌气的须发不停颤抖。 高羽笑道,“那怎么好意思。”他往前迈一步,身体一个踉跄,佯装跌倒,就势柔身拧腰跨步,变成了一支利箭,口中大喝:“情意绵绵”,双掌画出十几个圈圈,把龙鳌圈在中间,圈子越来越小,转瞬间高羽的手几乎要碰到龙鳌的衣襟,只听龙鳌笑骂道:“什么狗屁‘情意绵绵’,明明就是那招‘打蛇随棍上’,被这群不肖子孙给改的狗屁不通。” 高羽听龙鳌说着话,他不为所动,速度丝毫不减,双手一紧向龙鳌怀里撞去。 龙鳌好像一动未动,高羽却从他身影里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碰到,他收势不住,一个嘴啃泥趴到地上,吃了满嘴的沙粒。他起身呸呸呸的吐出来,见龙鳌背对着自己,依旧站着没有移动,他又扑向龙鳌,还是没有看出龙鳌有什么动作,但他从龙鳌身体里穿了回来。 高羽站定对着龙鳌说道:“恁本来就是个鬼影子,让俺如果抓住?” 只见龙鳌慢慢抬腿一步,走到高羽面前,伸手当胸抓住,将他提起来,高羽抬手想抓住龙鳌的胳膊,心道,恁说碰到恁恁说碰到恁就算俺赢。那就耍赖了。但龙鳌怎么会不知道他心思。 他觉得胸口一麻,连带着手臂也发麻抬不起来。龙鳌把他惯到地上。又退回一步,到了刚才自己站立之处,对高羽说道:“看好了,老夫慢慢演给你看。” 龙鳌一边走一边说道:“灵鳌步,简单步法只有八步,这是根本,其它变化皆有这八步变化而来,先记住这八步,只要这八步走的纯熟,六十四步却也不难,四千零六十四种变化熟练运用自如,凭你的悟性也用不了十年。你可要看好了。” 高羽看龙鳌慢慢一步一步的走来,只见每一步都走的别扭,都是走到出其不意的方位,但每一步都很慢,生怕高羽看不懂,而那身形却变的怪异,当真像是乌龟在移动,他不由笑出了声。 “臭小子又笑什么?” “没有,俺只是见猎心喜,觉得这步法当真奇妙,正适合俺练。”这高羽到是说的真话,想自己慢腾腾的动作,这功法正好适合自己。 龙鳌步法陡然加快,只见到处一片残影根本不知他身在何方。龙鳌走完一遍,问高羽:“你可记住了?” 高羽摇头。 气的龙鳌须眉倒竖,咬牙道:“|小子看好了,老夫只再走一遍,若还记不住别怪老夫不客气。” 他又慢慢走了一遍。他说道:“这步法配合你的九天星河图上内功,加上步法歌诀,只要走动时能完整说出口诀不吞字,无断句,这云鳌步就走的顺畅。” “凡物之精气,此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流于天地之间,谓之鬼神;藏于胸中,谓之圣人。是故民气,杲乎如登于天,杳乎如入于渊,淖乎如在于海,卒乎如在于己。是故此气也,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德;不可呼以声,而可迎以音。……内聚以为原。泉之不竭,表里遂通;泉之不涸,四支坚固。”(语出《管子》) 高羽依言站起身,口诵歌诀,慢慢走动起来,初时,内息在体内乱撞,难接济,上气不接下气,走的别扭,练习几遍虽然走的笨拙,但觉体内真气游走顺畅,竟然身体舒爽,再没有出现气力不济。 龙鳌微笑点头。 他心里根本不像表面那样平静,龙鳌一族在世间已经只剩下自己和这个一缕魂魄的女儿,若是此子能真的成为自己传人,免的埋没了自家功夫,真是老天开眼。自己后继有人了。 他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道:“还不错,只是走位稍慢些。这第一层基本得了。再教你第二层,传你四字真言。再走位时每走八步只说一个字,说完一个字就要走八步。这一个字从开口到闭口八步一气走完。” 这四字真言便是:“唵----” “ 嘛-----” “ 呢-----” “ 吽-----”。 龙鳌狡黠的笑道:“什么时候把‘四字真言’练成一个‘哦’字,灵鳌步第二层就基本过关。” “这六十四步如何‘哦’一声就走完?根本不可能。”高羽大叫道。 龙鳌面露揶揄之色,却不再理他。 高羽只好开始每走八步说出一个字,他把每个字音拖的老长,“唵——”“ 嘛——”“ 呢——”“ 吽——”,刚开始断断续续,随着步法越来越熟练,他速度越来越快。突然,他站定,指着龙鳌,“哦”了一声,然后哈哈大笑 “俺把恁这……好一个‘四’字真言,‘俺把你哄。’”然后高羽哈哈大笑不止。 龙鳌呼的站起身,激动的连连大骂,“他妈的,他妈的。哈哈哈哈……你这娃娃真是,真是奇才。哈哈哈……。”声如洪钟。世间竟然真的有人可以在这么短时间里学会龙鳌步并能到达第二重境界。 他压制住自己心绪,大笑道:“以你这娃娃的脾气,打架时嘴上也绝不吃亏,就教你这换气之法,到时候和人动手,嘴巴也不闲着,难道不好吗?” “你这老王八越来越对俺的脾气。” 龙鳌正色道:“‘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德,不可呼以声,而可迎以意。’没想到你现在九天星河图已练成第二层,可见老夫猜测的不错,这九天星河图和云鳌步是可以一起练习的。娃娃,你且不可骄傲,闭气离开这里已是不难,只是纵你再练百年也无法打破这封印。” “这是恁的地盘,恁打开就是。” “可惜,老夫也无法帮你打开。” 高羽听了,一屁股做到地上大哭,“难道恁要俺在这里陪你一辈子不成,俺不干,俺要回家。” “闭嘴。”那龙鳌又说道,“有老夫赐给你的这两样宝贝在身,现在出去又有何难?” 高羽捡起宝剑,噌的一声跳将起身,摸一把眼泪骂道,“死乌龟王八,说话大喘气。告诉俺如何离开。” 龙鳌只有苦笑,不置可否。他正色说道:“这龟甲是可以震住水下暗流,这墨蝶剑可以劈开封印。此两样均为世间至宝,在能力不济时,就要懂得藏锋守拙。作为一个父亲,老夫还是要求你一件事,龟甲时刻不可离身,直到俺女儿活过来。”他看着高羽不再说话。 看样子自己不答应救他女儿,这老王八是不会放自己走的。高羽笑道,“俺答应就是。” “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要说话算数。” “俺是小丈夫。” “你!”龙鳌瞪眼无言以对。 高羽忙说:“恁也忒不识闹,和恁玩笑罢了。俺老爹也说过,答应人家的事,就是死也要做到。” 高老九和他说,做人要通透些,该低头就要低头,至于以后,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你这躯体无法承受这这片弱水的压力,如不快点离开真要永远留在这里了。”龙鳌看看高羽单薄的身体说道。 到了这里高羽实在不明白自己肥胖的身体怎么就变的如此瘦弱。 高羽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而在他转身的瞬间看见一团水,却是人的形状立在他身后,差点撞到一起。吓的他大叫一声,后退几步。 龙鳌说:“莫怕,这是我豢养的水鬼,可以自由出入此地,封印对他无用。让他带你离开。” 那水鬼躬身向封印的水门走去,倏的穿过水门。 高羽走到水门处,迅速褪去衣服,回头笑道:“俺没怎么读书,但恰好听说过庄周就是南华真人。” 龙鳌生气的大吼道:“胡说,死了的庄周,活着的南华。” 高羽又道:“俺不喜欢‘墨蝶’这名字,太女气。这剑就叫翩鸿。” 龙鳌朝高羽虚踢一脚,大叫:“随便。快滚。” 高羽挥翩鸿剑急斩,水门破开一道裂隙,他再回头笑道:“记得帮俺驱赶鱼群。” 不等龙鳌回话,他深吸一口气,侧身穿过水门。水鬼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外面并未出现湍流。他又急挥几剑跟着水鬼,身体快速向上飘去。 这时龙鳌身上有一条锁链闪过,他喷出一口鲜血,颓废的坐到地上。看着那道水门,长出一口气,自语道:“若非老夫被这困龙锁缚住元神在这封印之地,那还用求他人救女儿?此子看似皮赖,但短时间内能炼化‘银珠’,必是玄武传人,且根骨奇佳,聪明过人,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希望他说话算数能救得女儿。”? 第79章 祠堂对话 当高羽看到水上透过的天光时,他已经精疲力竭。刚开始水鬼在他前面引路,后来发现他气力不济,就回身到了高羽身后,顶着他的腰向上托举。 高羽觉得自己的身体周围传来的压力在减小,皮包骨头的身体又慢慢充盈起来。接近水面时,他就像是被使劲按压到水里的猪尿泡一样弹射出水面。 倏然一片辉煌的彤红,阳光的刺激下,他闭上眼睛,漫天的霞光在一瞬间涌进他的身体里,打开每一个毛孔。他张大嘴巴大力的呼吸。经过漫长黑暗中的游弋,水天一色,宛如他在一瞬间游到了天际。就这样他躺在如云般的河水里慢慢飘浮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天光,他才睁开眼。看看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肥胖的样子,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五脏庙也被唤醒了。 太阳已经沉到西边树后面。他向着岸边慢慢游,在岸上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衣服。 他躲在水草茂盛处不好意思上岸,等待天黑。肚子时不时咕噜咕噜的叫,他在岸边提起几棵蒲苇,剥出芯儿填进嘴里,但根本不解饱,反而觉得更饿。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挨到西边,晚霞变淡,他考虑如何先弄些吃的填饱肚子。 一个人少且一定有吃食的好去处——高崔家祠堂。看守祠堂的高老二既聋又哑,很容易蒙混,那里通常是有贡品可以吃的。 看看远处没有人,就一手捂了屁股,一手提着翩鸿剑,弓着腰偷偷跑向祠堂。高羽像一条无声的鱼在夜色里游弋。 只见高老二坐在祠堂门口石阶上摇着蒲扇乘凉。高羽爬上旁边的一棵老槐树,翻过墙头到了大殿里。见供桌上摆列着一些果品。他刚要伸手去拿,就听到到大门口脚步声,高羽忙转到玄武大帝神像后面。 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供桌被踢翻了。乒乒乓乓碗碟碎了一地,一只苹果滚到高羽脚边。 高邈歇斯底里的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俺没有把妹妹嫁给崔老二,这斯出走,没有阻拦,可他还是回来了。白静也死了。贾和尚行径现在也变的越来越像崔老二。所有一切正要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高庄主喘着粗气,愤愤难平。高羽心中暗笑,看来高邈真的和白静有一腿,不然这么在乎她的生死。 就听高邈大声说道:“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出现的变数就这么毁了。他怎么就死了呢?魔咒,是恶魔下的魔咒。” 滚到他脚边的苹果,也不敢伸手去拿。高庄主的功夫他是知道的,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他定能发现自己的存在。高邈可是不止一次和自己说过其他地方随他去折腾,但不要到祠堂来胡闹。若被发现了,终是不好。 高羽不知道的是他现在的内功已经相当不错,当闭气时,即使在他身边咫尺也很难发现任何气息波动。 “他爹还是义无反顾的跑了。本来这孩子是千百年来最大的谜团,最大的变数,如今却也死了,死了。我真想一巴掌拍死六指这小子。” 高羽听到这里高兴的差点蹦出去。高邈原来还是很在意自己死活的。 只听旁边那人嘿嘿冷笑:“这几天黑子在淄河内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你怎么就知道他死了?” 是白无常。 “黑水崖的凶险你还不知道吗,黑子也就是能吹牛。黑水崖的结界有多可怕你也不是不知。几百年来我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打开。如今合你我之力也毫无办法。黑子怎么能下去,探出究竟?”高庄主语气里充满愤怒。 白无常依旧冷冷的语气:“是啊,你我合力施为都破不开的结界,那小孩子能破开吗?只要没有打开结界,在高阁庄他又有何危险,也许是他贪玩不知道去哪里。” “不可能,高阁庄方圆五十里内就是找一只苍蝇,我都能找到,但为啥始终没有找到他?难道他也和你一样……”说到这里高庄主硬生生停下来,又恨声道,“这是你这恶鬼推演出的变数,你也无法看出这孩子的生死?” 白无常冷笑道:“多谢你所赐,让我时常承受九幽之火焚身之苦。” 他又道:“别人的命俺可以推算出,但你和这孩子,我怎么推算?” 高邈轻扯着下巴上面几根稀疏的胡须,情绪平静了些,沉声说道:“我信你。可是这孩子除去顽劣,实在没有看出特别,难道四年之后他能逆天改命不成?” “呵呵,这话有意思吗?我知道的瞒不了你,你知道的也瞒不过我。不过,那个千年的传说也许是真的,也许牛山里真有玄武圣衣,他就是取走玄武圣衣之人。”白无常轻叹一声说道:“这几年我更喜欢跳出来,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此事。这个局更像是你能左右的部分多些,这孩子貌似起的作用不大,你何不改变思路,先改变自己在这棋局中的作用呢?” “哈哈哈哈……。”从高庄主的笑声里听出了悲凉和无奈,大笑后说,“难道你忘了吗,无论我如何做,高阁庄任何一个人的命运都无法改变。我无论怎么努力,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修正过来。” 良久,高庄主对天空吐出一口浊气问道:“你去看过崔老二?咱那妹夫贾和尚和崔老二之间有何关联?” 老白哼了一声,“为了此事,我又受到九幽之火焚身之苦,折损了一年阳寿,用“灯下问鬼之术”推算出一件怪事。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推算结果是错误的。那贾和尚妹夫才是崔老二,现在的崔万山实际是出娘胎不久就死去的崔老大。” “呵呵,贾和尚?他成了崔老二。和多年前那次重生一样。若梅和崔万山还是走到了一起。”庄主高邈语气中并不是震惊,而是无奈和绝望,“崔万山醉酒后说的,‘我是我哥哥,我哥哥是我。’不是胡言乱语!” 高庄主颓然的闭上眼睛,身形晃了晃“扑通”一声跪倒在玄武大帝面前。他无力的说,“为啥一切又要……难道就永远这样一直循环往复下去吗?我想死,苍天啊,让我去死。” 高邈再次平静下来后,听到白无常一声轻叹:“你的痛苦为何要我一起承担?” 高邈苦笑:“你可以‘灯下问鬼’?为何不给自己算一下?你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我的痛苦你却无法分担。” 白无常摇头:“半死不活,非人非鬼,哪里有命可以推算?” 高邈说道:“即使和你说了结果,也是徒增烦恼。” 白无常说道:“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千年来,我想尽办法,自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逃离此处。无论我对高家还是崔家做的一切,都会回到原有的轨道上。无法改变庄里任何人的命运,一切都在循着原有的轨迹运行。可是我相信崔龙一能做到的,我也一样可以做到。终有一天我会逃离高阁庄。” 高邈又激动起来,双手握拳,浑身在颤抖。 老白点点头。 “但愿如此。”他话锋一转说,“这几年我在外边一直观察武夷宫的动向,武夷宫所做处处针对我们玄武殿。他们似乎早就知道崔老二的底细,诱导逼迫崔老二杀人,是在布局。武夷宫挑起我与各大门派之间争斗,甚至自己偷偷做下恶事,却说是玄武殿所为。” “该来的总会要来。你去。”高邈眉毛拧成了疙瘩。 老白没有说话,扬起下巴朝向玄武神像后面点点,转身离开。 高邈轻笑点头道,“也许并没那么遭。”? 第80章 鬼屋 高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他手里攥着一只苹果。 他慢慢从玄武神像后面转出来,大殿内供桌上贡品摆放的整整齐齐,地上纤尘不染,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听听厢房内高老二时高时低的鼾声,他打开侧门悄悄走出祠堂。 不敢走和合街,借着昏黄的月光,避开黑太岁他们家,绕道向自己家走去。 高羽走着走着就又犹豫起来,这条路不经过黑太岁他们家,却要经过已经死去多年,院子和屋子破败荒芜多年的崔石出家。那是庄里小孩子们白天练胆儿的地方,晚上从来没有人敢去。 破败低矮的院墙,屋门和窗户早就没有了,院子里是一人多高的荒草,时常有鸟兽虫蛇出入,晚上更有夜猫子栖息在那里。 白天看上去,屋门口黑洞洞的,像是张开的大嘴,两边的窗户也黑洞洞的,像是两只空洞无神的大眼,整个屋子就像是趴在那里随时要跳起来咬人的怪兽。 经过孩子们踩出来的蜿蜒便道,东绕西转穿过杂草可以到屋里去。孩子们或爬进像眼睛一样的窗户,或直接从张开“大嘴”的屋门口里鱼贯而入。 突然有人大喊,有鬼。高羽他们就从“怪兽”的眼睛里,或嘴巴里嚎叫着狂奔出来。 等跑到和合街上方停止脚本大力呼吸,有人问:“看到什么了?” 秋胖子说:“崔石出就坐在屋梁上,他娘也吊在屋梁上,崔石出还咧着嘴笑哩。” 春生也说:“崔石出还朝俺吐唾沫哩,幸亏俺躲的快,不然沾了他的口水,必死。” 小慢毒虫说:“胡说八道,大白天哪有鬼?墩儿,恁跑在最后,看到鬼了吗?” 高羽说:“看到了,他娘两只红眼睛突出来,舌头伸出老长,能舔到自己的肚脐眼儿。就吊在房梁上,还用脚踢了我一下。” 六指也说:“俺也看见了,真真儿的。” 大家被自己编出的谎言,欺骗的兴奋而又慌张。 说的次数多了,大家都信,这就是鬼屋。 高羽问过高老九:“那屋子是不是真的有鬼?” 喝过酒的高老九说:“胡说八道,世上那里有鬼!” 高羽说:“但甄秀才说,邪气聚,即成鬼。难道世间没有邪气吗?” 没有喝酒的高老九想想说:“敬鬼神而远之,少去那里,鬼神的事谁知道,也许有。” 高羽握紧翩鸿剑,经过“鬼屋”时,目不斜视,不敢向破败的院墙里面张望。他目不转睛看着前面的路直直地走,听见自己光着的脚丫轻敲地面,嗒嗒的响,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 突然脚下传来刺痛,他忙抬起被扎痛的脚,单脚蹦跳两下,呲牙咧嘴的蹲下身子,摸到脚底板扎了一个蒺藜狗子。 他咬牙从脚底板上撕下来扔到一边,这时就觉得后背特别是脖子后面一阵发凉。 猛回头,借着月光看墙头上站了一高一矮两个人。高者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挽着她胳膊并肩而立的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孩子。 四周景物静止,没有任何声音,夏虫也停止鸣叫,连庄里的狗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高羽强忍住狂跳的心,抬手虚劈出一剑,给自己壮胆。 墙头上那两团影子突然从中间折断,然后变成轻雾慢慢散开了。他闻到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高羽看看手里的剑,心情逐渐平静,无声的笑了。 他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在长满野草的院子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动。是杂草被压倒折断的声音。还夹杂着奇怪的低低的神吟,断断续续,压抑而沉重。 高羽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发都立起来,是什么东西? 他握紧了手中剑,神经绷紧,扒着低矮的墙头向里面看。 如果不是一手扒住墙头,他一定会坐到地上。昏暗的月光下,院子里一人多高的草被压倒一片,在荒草上面有一条黑色的巨蛇。 鳞片在淡淡月光下姗姗发光,水桶般粗细的身子弯弯曲曲一直蜿蜒伸到屋里。脑袋无力的趴在地上摆来摆去,整个身躯在不停颤抖。 高羽瞪眼瞧着,一动不敢动,几乎忘记了呼吸。蛇头突然高高扬起足有一丈多,又无力的砸在草地上。 高羽被吓的忘记了逃跑,他只是怔怔的看着。蛇头左右摇摆,猛张开嘴。嘴巴越来越大。一颗巨蛋,从蛇嘴里面吐出。 月光下,巨蛋雪白粉嫩。 不是什么蛋,是一颗光秃秃的人头。那头左右摇摆着从蛇嘴里掉出来,然后是修长粉嫩的脖子,之后是肩膀、手臂。 当手臂也从蛇头里钻出来后,手掌慢慢撑着地面,上身颤抖着,先是肩膀隆起,肩胛骨凸出,似是非常艰难。然后脑袋也慢慢抬起。 高羽一惊,一张苍白的面孔很熟悉,是船娘。只是没有头发,头顶、身上肌肤雪白粉嫩,而不是过去见到的黝黑。 船娘突然“咦”了一声,上半身已经从蛇头里钻出来,立在那里不动。脸上满是疲惫和惊慌之色,她看到了高羽。 高羽竟然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他看看虚弱的船娘,胆子一下子大起来。 他想起不久前在集市上被他摸过屁股,惊慌中掉了帽子的小尼姑,那头像是剥皮后的鸭蛋,青虚虚的。 高羽双手一按,跳上墙头,岔开腿站着。他低头对船娘呵呵的笑。 船娘被高羽狼一般的眼神看的羞怯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前,遮挡了要害部位,也咯咯轻笑,“小屁孩,光屁股站那儿,羞也不羞?” 话说的样子老气横秋,却是拖着尾巴,样子像疲惫不堪的小姑娘。 高羽却没有一丁点不好意思,甚至有些莫名的兴奋,他说:“俺想摸摸恁的胸。” 船娘依旧咯咯的笑,“小屁孩,回家摸恁娘去。” “俺没有娘,就想摸恁的。不然俺就撒尿了,不知道恁怕不怕童子尿。”高羽还是面带微笑。 船娘向后缩了缩,掩鼻笑道,“恁真脏。”然后显出难为情的样子轻声说,“恁过来,只摸一下。可莫要被别人看见。” “恁过来,墙不高,俺就站在墙头上摸。” “让人看见多不好。还是下来。” “这里没人,恁上来。” 船娘犹豫着说:“好,无论如何今天晚上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高羽点头。 她看见高羽右手被一团轻雾罩着,没来由心里发慌。 但高羽今天必须死,过去厌恶这个孩子,现在更加厌恶他那双狼一般的贼眼。 她拖着巨大的尾巴一点一点的往前移动,显出疲惫而娇弱无力,似是随时会扑倒。 高羽说:“嗯,俺不说。” 他在计算着距离。 既然有人曾用这剑斩过白蛇,等蛇精变成的船娘靠近了,俺也一剑斩杀了这条黑蛇。甚至他都想好了明天在高阁庄里吹牛的词儿,高邈算什么,俺杀了一条成精的巨蛇。 船娘双臂交叉在胸前,身体慢慢抬高,已经和高羽平视时,摇摇摆摆微笑着向高羽靠近。 突然黑色的尾巴无声的从高羽头顶劈下来,带起一团乌光。高羽露出一丝冷笑,想也不想挥剑斩向那条巨大的尾巴,但船娘的双手已经按到了他的胸前。 高羽飞起来。 他看见自己胸前那片龟甲发出一团紫色的光,却被船娘双掌轻易劈碎;他看见那一剑斩下巨蛇一小截尾巴。那断尾掉在地上痛苦扭动,像是壁虎的尾巴;他看见崔石出娘和崔石出站在树梢上冲他阴阴的笑;他看见自己张嘴喷出一团血雾。 大地和天空都在翻转滚动,昏黄的月亮好像浸泡在水里,崔石出和他娘的身影也是水里破碎荡漾开来。湿气很重。 第81章 田寡妇1 走在和合街上的高羽一直奇怪,昨天晚上是谁把他抱回家的? 他只是觉察到自己从空中落下时一个人接住,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那人一定不是高老九,他熟悉高老九的怀抱。更不可能是那个别人看不见的姐姐。姐姐从没有和他和他说过话,更没有过身体接触。姐姐很是虚幻,也许她根本就是鬼。或是他臆想出来的。 第二天当有人看见他走在街上时和看见鬼一样。 秋胖子一声惊叫,“小老祖,恁是人是鬼啊?” “鬼你个大头鬼,大白天哪有鬼?”高羽说。 “这几天六指可惨了,好悬没被他爹打死。”秋胖子说。 众人围拢过来,嘘寒问暖。 “小老祖,恁可是回来了,大家没白没黑夜的找寻恁呢。恁去哪儿了?” “这几天小老祖去哪里了?可把俺急死了。” …… 又有更多人围过来,一探究竟。 “那天晚上俺在水里睡着了,随水飘了一夜,等睁开眼看时,你们猜到哪里了?” “还能到哪里,难道飘到白兔丘了?” 高羽看看问话的疾走狐,拍手道:“嗨,还真是。俺爬上岸,问了个老汉儿,他说这里就是白兔丘。” “白兔丘,好遥远的地方。” “白兔丘,长什么样?”秋胖子问。 “小老祖,恁就又沿着淄河走回来了?” 在高阁庄人眼里,他们知道的淄河到达最远的地方能说上名字的就是白兔丘。遥远而又陌生。 “嗯,和咱这里一样一样的。白兔丘就是一个大土堆,和蛟山差不多的一个土堆。白土丘人长的和咱庄里人也一样,也两个肩膀扛着个脑袋。俺看一个小孩儿和秋胖子一样胖,模样也很像。听那里人说,胖子都是吃兔子屎长大的。”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高羽钻出人群逃跑,后面秋胖子追打。 高羽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人们他的奇遇,他觉得没人会相信他的鬼话,他也不想让人知道。 其实也没有几个人是真的关心他去了哪里,最多只是出于好奇问问罢了。 逃离人群。高羽在寻找一个人——田美枝。高羽好几天没有看见她,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舒服。通常田美枝这小妮子是喜欢热闹的,也许是因为有什么事,也许在家里。 高羽只想把自己的经历分享给她听。 如果小慢毒虫也在她家,一定要想办法打和他干一架,让他滚蛋,离田美枝远点儿。 秋胖子追上来,高羽要他一起去田寡妇家。他的钱都交田寡妇存着呢。如果她不要田美枝嫁给自己,那他就把钱要回来。 秋胖子摇头说,他娘不允许他去田寡妇家。 高羽说,随便。反正他要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了钱。 高羽走到田寡妇家门前,在外面侧耳听听,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蹑手蹑脚走进去。屋里也没有动静。他闻到一股略带着苦味的甜香,像是中药的味道,也有点像是刚刚出锅的嫩玉米。 他早上也没有吃东西,肚子咕咕叫起来。 走近屋,只见桌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碗。里面盛了黄绿色的茶汤,那股甜香就是从这碗里飘出来的。 高羽伸手摸摸碗沿,温凉不热的。他端起碗就喝了一口。 咂咂嘴,入口先是微甘,然后是苦和涩。 高羽呸呸呸吐了几口,苦涩停留在舌根处,怎么也吐不出来。 田寡妇从里屋急走出来,看了高羽忙说道:“快放下,那个你不能喝。” 高羽笑道:“田婶,这是什么茶?先别说,让俺猜猜。好像有马尾松嫩芽的苦涩味道,还有就是茅根的甜味。莫非田婶也是因为这几天找不到俺上火了?马尾松可以败火,但苦味太冲。这茅根也不好,虽然中和了部分马尾松的苦味,但甜味不纯,有点污烂的味道。怎么田婶连茶叶也买不起了吗?俺给你的钱卖茶应该够,别舍不得花,改天俺从集上收了再给你。” “田婶”,这个称呼可是高羽愿意叫的。 他和田寡妇私下里约好,将来田美枝嫁给他,田寡妇不能还叫他小老祖。 从约定那天开始,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就叫她田婶。本来高羽想叫“娘”的。小时候反正没少吃她的奶,但田寡妇笑的花枝乱颤,一边摆手笑着从一口白牙的嘴里挤出一句话:“没人时叫田婶就好。” 高羽说话时一直看田寡妇,见她脸上神色一僵,继而绯红一片。 高羽心里想,看来这田寡妇也不笨,自觉理亏了,既然这样知道好歹,那俺就先不点破。只是提醒她少叫女儿田美枝和小慢毒虫来往就是。 他说,“美枝去哪里了,是不是去找小慢毒虫了?” 田寡妇心道,唉,俺也是吓怕了,他一个小毛孩子怎知这汤药的事,瞪着桃花眼说:“不知道。” 高羽不高兴了,他也瞪了眼。心想,这么大个人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当宝贝疙瘩一样的闺女去哪里,恁怎么能不知道呢,骗鬼呢? 想想田美枝和小慢毒虫有说有笑的样子,他眼里满是泪水,话脱口而出:“恁答应过要美枝嫁给俺的。”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心痛,直觉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堵着,至少是很难过。 田寡妇伸出白白嫩嫩的手到高羽面前说:“拿来。” 高羽看着白白嫩嫩的手,问:“什么?” 田寡妇说:“聘礼。” 高羽说:“不是给你了吗?” 田寡妇说:“就那么几个钱,打发要饭的?” 高羽想起了高老实。 心里骂道,恁爹才是臭要饭的,恁比要饭的还贪婪,连要饭的都不如。简直就是打家劫舍的臭强盗。但他忍住了没有说。 他说:“俺饿了。” 田寡妇拿出一张杂粮饼子夹了咸菜疙瘩,递给他。 他妈的,老子真变成要饭的了。 高羽一边咬着饼子一边往外走。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心里着实委屈,泪水不受控制的淌了满脸。 看高羽走出家门,田寡妇转身回到屋里,静静的坐下,端起碗把那碗药,小口喝进肚子里。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有寂寞伤感涌上心头。 …… 昨天晚上那人来了。这些年年,那人来过多少次,她不记得。但都是要自己陪他喝酒,可自己酒量小,只是小口小口的抿,但还是不知不觉的醉倒。 纵是她不喝酒,看到他时也有种甜蜜的眩晕感。他经常是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发花痴。 “装什么正经,白瞎了这张巧嘴。”她一手托腮看着他笑说。 他看她一眼说:“在外面我是假装不正经。太累,不装了。” 她笑了,笑的很认真,很诚恳,也收起了自己的媚态和造作。 庄里人眼里的他,在她眼里是不一样的。 他们在一起经常就是坐着,什么也不做也不觉无聊和尴尬,根本就不用语言沟通。 他说过,她就是他的心肝。说的时候,依然正襟危坐,板板整整,诚恳而认真。 她也没有觉得那是让人肉麻带着调笑的情话。 后来他们之间的交流连眼神都不用。单是坐在一起就够了,偶尔的几次肢体交流,也是自然而然,好像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样。在一起安静坐着,听见对方的心在悸动,闻到对方的气息就足够。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白乐天的这首诗真好。能说到人心缝里。 他什么时候走,她从来都不知道。夜里,她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来过。 他来的时候,每次她都是很郑重的点上两支红烛,像新婚之夜。 她知道到他不喜欢红烛,但知道他也不会反对她点红烛。可是她喜欢仪式感。 她知道他什么也不会给自己。 在他面前她从不流泪,她只会笑,让红烛替自己流泪。她清晰的记着,田娃死后不久,那是他第一次来。 那晚田寡妇抱着自己的微微隆起的肚子躺在床上,只觉得烛光一跳,他就坐在了她面前。手里拿了一枝凋谢的海棠,房间里瞬间含混了春的残香和落寞。她依稀记得他说的那一句:“夜来春暮,蒙月转廊。燃烛醉里照红妆。” 听到他那磁性低沉的声音,看到那张寂寞凄凉的脸庞,她的哀愁和对他的仇恨,她的所有委屈,瞬间融化升腾为炽烈的爱,心里满满当当都是他。 就从哪天开始,每次他来,她都会点一对红烛,在只有他可以进的秘密闺房里点燃。 她十分在意仪式感,虽然她知道他不会给她名分。 她喜欢看烛光映照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和深邃的眼神,喜欢他投射到墙壁上挺拔高大的影子。 他的寂寞和高冷是一种美,美的叫她窒息,是她不敢碰触的。他坐着不动,她偷偷躲进他的影子里,被影子包围,就像是被他搂在怀里一样。 当烛光熄灭时,他的影子就变成了黑夜,她就被紧紧包裹在了黑夜里,闭上眼睛安稳的睡去。 浑身烫烫的,她摸摸自己泛红的脸颊,连手也灼烧起来。 第82章 田寡妇2 她抓住胸前他给的唯一物件,那颗水滴形血红的石头,形似烛泪。 握在掌心,凉凉的,可以平复她心情。 应该叫信物,她是这么想的。 因为除去这个物件,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 他说,自己不是嫖客,她也不是妓女,给钱就亵渎了这份情义。他说的认真平静自然,眼睛里蓄满真诚。 即使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要他帮忙。 他也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难住她。 这间隐蔽闺房是她特意给他准备的,从没有其他臭男人来过。她幻想总有一天,他在外面漂泊够了,终会到她的港湾栖息。 她从十六岁那年看到另一面的他,然后就喜欢上他。从那天开始她就觉得自己由女孩变成了女人。其实他没有做什么。 可他说只是没有来得及而已。 不管怎么说,就是从那天开始她觉得自己身子就是给了他。她是他的人。? …… 美好或忧伤的故事总是从春天开始。 春光明媚,正是桃李芬芳的季节。那天阿娘不在家,她坐在院子里正对着海棠树,绣一枝含苞待放娇艳的海棠花。 他在院墙外看见了花荫里的她,叹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她听到了,那人声音在春光里含混着花香,暖暖明丽的一束阳光照进她心里,让人懒懒的,痒痒的。 他说口渴要讨碗水喝。她们家就在庄南边,经常有人来讨水或寻其它借口进来。 她见怪不怪。便转身到屋里给他倒水。 春风微拂,他就坐在花荫里,一点一点的品她倒的白水。 身上沾惹了花气,品着品着白水就含混了花香。 喝完后他坐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看见阳光下,他白皙的手指捏着水盏,低垂了眼眸。 那时他的眼睛还没有变的“神奇”,里面充满无限的悲伤和落寞。就在明艳的春光里,让人心生不忍和爱怜。 不经意间,绣花针到手指,她吸一口气,将手指含在嘴里吸吮。气氛略显尴尬。 他轻笑,看着她绣的海棠说,她手真巧。 她笑了,她的手巧不巧不知道,但每个人见到她都要夸她,这是一定的。 他的夸奖,真诚是由衷的。 然后是沉默。 沉默一会儿,总觉得自己也要说些什么。她问,“刚才恁站在院子外面吟的什么诗?” 他就解释给她听,最后说当年小杜若见到的若是恁,也许他会写出更美的诗。 她咯咯娇笑,说她那里有那么好。他又赞美她的笑声,似乳燕黄莺。 不知道为啥,那天她的话特别多,她给他讲春花,讲夏荷,讲秋月冬雪。给他讲她的快乐和忧伤。这是从没有像他人说起过的。 他看着她笑靥如花或峨眉轻蹙,看着她坐在椅子上,面如红霞,一双眼睛明澈如水,高兴时小脚一荡一荡的。 他喜欢上她的纯粹和天真,突然就在她脸上亲一口。 她不说话了,怔怔的看他。 他说:“对不起,俺没有忍住。” 然后微笑着要她继续讲,但她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一时语塞。 她说,被打断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听说他去过很多地方,不如他说说高阁庄外面的世界。 于是他给她讲起外面的世界。 他们其实早就认识。她知道他嘴皮子溜,在庄里和人讲话时插科打诨“打嘴官司”从没有输过。庄里人眼中他一直是一种流里流气的一个人,一个不是好人的人。 她从来没有注意到他低沉的声音原来这么好听,也没有想过原来天下还有比自己家乡还美的地方。 他却说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美女,只有她最美,比江南水乡还要清丽旖旎柔美。他说过些日子还要出去,如果她想去,可以一起。 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看他就有醉酒的感觉,脸比她绣的海棠还要红艳。 她从没有和男人坐的这样近过,也从没这么认真的观察过一个男人。拿这人和自己爹高老实比较,简直就是凤凰和乌鸦。 后来,他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见。看着他的嘴巴一会儿圆,一会儿扁,一会儿闭上,一会儿张开,有节律的开开合合,喉结有节律的颤抖,有时又伸出舌头轻舔嘴唇。 她看准了机会,也还他一口,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俺也没忍住,恁继续讲。 他没有继续讲,也没有像她一样停下来,而是直接抱起她,走进她的房间,把她轻轻到床上。他把脸靠近她的脸。她微微有些不安,挣脱了他的怀抱,手脚支撑起小身体,后仰着,慢慢退向床深处,但脸上依旧洋溢着嗔怪的笑。 他的脸再次靠近时,她张口向他吐口水,零星的,像细小的雨滴。 他捉住她的小脚,把她拉到床头,压在身下。亲吻的一刻,她还没有够,他便离开了她的嘴,吻她的耳垂,吻脖子,解开她的衣衫。 门被暴力的踢开,娘亲倚门愤愤而立。眼神凌厉的像是夜里吹进来料峭的风。她裸露着平坦的小腹凉凉的。他拉过被子遮住她的身体,从容的整理好自己衣衫。 他应该表现出一点慌张和胆怯,那样事情会好点儿。娘要的就是那一点点遮羞布,遮一遮自认为还有的,仅存的一点颜面和尊严。 但他没有给,一点都没有,好像一切都理所应当。 娘亲的愤怒在他的从容中慢慢积蓄,被他的淡定彻底激怒,并爆发。 当风雨砸过来时,他只是嘴唇轻动,娘就变成斗败的公鸡。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娘竟然怔在那里,高高举起的巴掌停在空中,无法落到她的脸上。 她没有羞怯,而是局外人般看着娘,又看看他。娘转身冲出去,哭喊着狠命的踢打谷堆在天井里的高老实。 后来,她家就多了几亩田地。 此后日子里娘对她非打即骂。从那天开始她经常出去躲着娘。实在躲不开了就和娘对骂,反正娘做的事她也都明白。她说过最恨的话:老子怂包儿软蛋,亲娘破鞋女混蛋。 在庄里,没人会说她混蛋,她是最娇艳的那朵花,觊觎她美貌的人很多。 美貌是很有用的东西,只要她喜欢或表现出感兴趣的物件,就会有人或买或送给她。她付出的只是一个甜甜的微笑或可爱的一个眼神。人们看着她的样子如痴如醉。 庄里人对她都好,好的出奇,出奇的好,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经常在庄里行走的她,不经意间听到关于娘的污言秽语,可是庄里从没有人拿她和娘相提并论。 后来听他说,她的美貌人们只敢偷偷观望,把她当名贵的花来欣赏。她就是一件绝美的瓷器,没有人敢拿自己低贱的脏手去碰。 她的美对庄里人有种压迫感。庄里人都知道那不应该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人。就像是他们只能穿粗布衣服,吃粗茶淡饭,穿件新衣服就是过年。 庄里每个人都知道她不属于自己。自愧形秽,亵渎,弄脏了,摔坏了自己赔不起。 人们始终没有弄明白田娃什么时候和她好上的。 田娃子嘿嘿傻笑:“一猛二猛吃油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还他妈意会呢,这小子是从意淫又往前走了一步。也就是田娃这样的二货能做出来。 “一猛二猛吃油饼。”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嗯,是高阁庄田娃的独创。 白面油饼可是金贵的吃食,高阁庄一般穷苦人家走亲戚串门,主人通常是要擀三张油饼。家道殷实就擀厚实些,家里穷的就擀薄些,甚至加点杂货面。 男主人陪客人各吃一张,另一张是家里女人和孩子们等待客人走后分食的。 吃完第一张油饼,主人通常再让一下客人说,俺这牲口肚子就是吃糠咽菜的命,还真经不起油水,一张油饼就抱了,恁再吃再吃,可千万要吃饱,别饿着肚子回家。恁走后别让恁姑骂俺这当姑父的。 客人即使不饱也会谦虚的说,这油饼厚而且油水也足,饱了饱了,都吃撑了。 没爹的田娃这二货却不懂这理儿,伸手抓过油饼,卷了仅剩的一个摊鸡蛋,夹上两颗大葱,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说:”恁吃饱了?那俺来了。俺到恁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实诚,满能吃饱。“ 在对方绝望的眼神里,三口两口就梗着脖子把一张油饼塞进肚里。 …… 当田娃拖着她的手从庄里人眼前走过时,人们使劲吞咽着从胃里翻涌的酸水,咬牙切齿。 “妈的,白瞎了这朵花。” 有人骂,“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真不知道自己是个啥玩意儿。” 有人附和着骂,“再美的花在猪狗眼里都是吃食,它怎么懂的欣赏。” “猪狗就应该吃猪食和狗食,偶尔啃食了青菜都要挨打,何况是一朵灵芝草一样金贵鲜嫩的花。看着,没他的好。” 报应来的很快,新婚第三天,田娃就死在了淄河里。等黑太岁从河底打捞起他尸身时,赤裸的身体肿胀的像是一头瘟猪。 至于他的死因全庄人集体选择了闭嘴,除了田娃她娘,也许大家都希望他死。 第83章 牛山谣 田娃死后,她才开始仔细想,自己怎么就嫁给了田娃。 娘的反对就是最大的推手。越不让嫁,她偏要嫁。如果不是娘表现出的那么强烈的反对,也许她不会那么快下定决心。只要没有那么快下决心,也许她就不会嫁给田娃。在娘的咒骂声里,她厌倦了,只想逃离。 她慢慢发现, 庄里人都对她好,但心是相隔的,总是有一道无形的看不见的藩篱。她无法和人走的更近,包括同龄人。 人们看她,永远当一朵易折的带刺的高贵的花,只是远观。 只有田娃是各例外,看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热烈和贪婪。 她并不讨厌那眼神。她是故意要做给那个人看。从那次见面后,他再见她时就像那天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她也再没有机会和他单独说过一句话。 她知道他一定看到了自己渴望的期盼的眼神。但他始终再没有拿正眼看过她。 她故意牵田娃的手在他面前招摇,他眼皮都不抬,该干啥干啥。 她曾经跑到野地里大哭,原来自己在他心里也是低贱的可以随时抛弃的,对他而言可有可无的人。 自己啥都不是! 她和田娃之间的假戏变成了真做,终于到了谈婚论嫁。 后来她开始逼迫自己一心一意的喜欢田娃。她想和田娃好好过日子,终老一生。 她迫不及待的,浑浑噩噩的和田娃成亲,给了自己身体一个家。 心仍然是孤独甚至是更孤独的活着。 看看庄里人祖祖辈辈不是都这样过来的吗。将心比心,田娃对她也是真心的好。身体能安放了,心还能跑哪里去?终会回来的。 可是老天和她过不去。 田娃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结婚第三天出门说是要给她个惊喜。她没有得到惊喜,却传来意外。不知怎么田娃就死在了淄河里。 她心里没有多少悲伤和失落,甚至有种轻松和解脱的感觉。 这样肯定是不对的。即使不是悲痛欲绝,呼天抢地,最少应该是茶饭不思,愁容满面。 可是给田娃守灵时,她身体变的轻盈,不等到饭点儿肚子就咕咕叫。在她唱哭的间隙里,旁边的婆婆听的很清楚。有些尴尬。 而且心里情绪无法压抑,传导到脸上,便双颊微红,嘴角微微上挑。哀怨中带上了三分笑意。 一身白衣。 听说“要想俏,一身孝”。她想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一身白衣的模样。 在田婆子眼里,她的微笑被放大了,更加厌恶这个狐狸精儿媳妇,把她当成扫帚星,就是这个狐媚子克死了儿子。 本来做好打算替田娃尽孝,和田婆子一起守寡的她无论如何也装不出委屈和眼泪。 后来婆媳二人之间围绕家产展开了争夺战。好在,娘家时的经历帮她守住了自己的家。骂战中从隐忍退缩到相持相抗,再到主动出击。 她在战争中成长了。短短的几天内她就完成蜕变,由少女到女人直到变成庄里人眼里的泼妇。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见此,田婆子主动偃旗息鼓,希望田家有后。但女儿田美枝的出生让田婆子彻底绝望。 战争再次升级,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听说田婆子扎了小人,作法给她下蛊。 但很快田婆子就偃旗息“蛊”,并向她示好,对孙女也表现出些许的温情。她作法时法术失灵,差点连老命搭上。 小道消息说,田婆子下蛊的当天就被人整了。她那老相好高开道说,他见田婆子时,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着嘴里不停的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以后俺再也不敢了。” 高开道说,玄武大帝是可以随便请的吗。 她成亲后第一百三十二天。嗯,是的就是第一百三十二天。婚后她的日子是数着天过的。 那天是三月三,赶牛山的日子。除去本乡本土,青州、广饶等地也有很多人来拜山神,逛庙会,踏青。 和往年一样,她早早起来,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索,准备出门。挺着肚子走到门外,心里想去,身子却懒懒的。最终还是因为肚子的累赘,又踱回到院子里,坐在撑凳上晒太阳。想着以往牛山上熙熙攘攘的盛况,不觉唱起《牛山谣》。 去年三月三,哥哥妹妹赶牛山。 说说笑笑出了门,走走停停来到淄河滩。 岸边杨柳频招手,莎草柔柔么摩脚尖。 牛山蛟山倚微翠,回眸照水天齐渊。 人人竟夸桃花好,偷簪发间并哥看。 闲唱《牛山谣》,倚栏把东君盼,痴心女儿留春天。 今年又是三月三,姊妹二人去赶牛山。 说说笑笑出了门,走走停停来到淄河滩。 陌上杏花花胜雪,猛听得枝头响杜鹃。 姊妹俩相对望, 笑指远树笼烟。 漫道花红胜去年,背对背掩泪装欢。 闲唱《牛山谣》,倚栏把东君怨,痴心女儿恼春天。 记起早上梳头时青丝间有一根白发,双手托着肚皮,她唱的泪流满面。 一天也懒得吃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辰,隆起的肚子里婴孩不安的踢她一脚。她醒了,清晰的感觉到是他的气息。但她手脚不能动,身体不能动,连眼皮也沉重的抬不起来,想喊亦喊不出声。 她闻到熟悉的略带一点苦涩的味道,似是花香,又像是药香。能听见他俯身在她耳边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背后传来的他的温柔。但她连手指都不能动,是--鬼压床。 第84章 牛山鬼市 她心里有一股带着火星的怨气。他轻轻躺在她的背后,指尖在她脸上抚过,碰到她双唇时,她猛的张开嘴咬住他的手指。 他呼吸一滞,身体也僵了一下。他轻啜她的耳垂,她才松了口。当手游移到她腹部轻轻滑过时,那怨气就彻底消失了。 她肚皮有些麻痒,有东西滚落到床上,人一下子变的轻松。他拉着她跳起来,回头看见床上有一个“巨蛋”,还在轻轻的颤动。那是她隆起的肚子。 她的孩子就在那个颤动的“蛋”里。 下意识伸手摸了自己的小腹,光滑平坦,和为闺女时一样。她惊疑不定,摸着火折子点上蜡烛。看见惊奇的一幕,他的眼睛中如宝石般的瞳孔迅速收缩像是猫儿的瞳孔,变成竖起的一条线。她没有问,而是用微笑遮盖了诧异。那双眼睛里更多了些无辜和忧伤。她也困惑忧伤起来,但始终保持着微笑。 她始终没有问,只要他不说。 “走,和恁去赶牛山。” 他笑着拉着她的手,从窗口飞出去。他带着她从屋顶上飞来飞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从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高阁庄,脚下一切都变得虚幻和渺小。 在祠堂北边遥遥看见有一个宫殿矗立的轮廓。 她脚不沾地被他带着向着牛山奔去。山顶一团雾气里,从树梢上望去,隐约间一条街道漂浮在牛山上面。街上有昏暗的灯火摇晃,有人提着灯笼走来走去,却没有什么声息。 她现出疑惑,只跟着他走在街上。 他对她悄声说,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和别人说话。有喜欢的东西就和他说一声。 她点头称是。 只要他在,她什么也不在乎。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轻问:“这是哪里?” 他说:“鬼市。” 他又在她耳边说,英雄不问出处,物品不问来路,非买勿问价,他人在看的东西,切勿抢。卖出的货物一律不退不调不换,成本勿打听,看破不说破。这是鬼市的规矩。 她看着周围的房屋和店铺,很是陌生似乎又很熟悉。她断定自己从没有来过。 在不算宽阔的街道两侧摆着零星的货物,黑灯瞎火的看不分明,连周围人的面孔也隐在黑暗里。 又走了一会儿,她觉着和庄里的集市没有太大区别,包括买卖的东西也相似。只是来来去去的人群,听不见吵闹声,连脚步声也没有。 人们都不说话,即使有人交易也是在窃窃私语,好像很怕被其他人听到。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听不清。 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孩儿走过来,蹦蹦跳跳走到一个摊位前,都会伸出小手讨钱。 她觉得那小孩可爱,就去摸那小孩的脑袋。小孩头上带着一顶硕大斗笠,脸被一团黑气包裹着。小孩儿仰头看她。好像还冲她笑笑。然后又走到下一个摊位前,双手捧起一个陶罐,用力甩到街心。 陶罐四分五裂。 摊主连连拱手,拿出一个钱,给了那孩子。 她看着一粒红色的石子从碎裂的陶片里蹦跳出来,一直滚到她的脚边。她蹲身捡起,放在手心,看起来就像是红烛滴下的眼泪,却凉凉的。 卖陶罐的摊主走过来,帽子压的很低,看不清脸,也没有说话,却向她伸手讨要。 她说,多少钱,俺买了。紧紧收拢手指,冰凉冷硬的感觉硌痛了掌心,将小拳头紧紧压在自己胸前,生怕被人抢了去。 那人眼睛一亮,围着她转了一圈,抻着脖子往前凑,使劲嗅。 突然兴奋的大叫,“是生人,鲜活的女人。” 一群人呼啦围了过来。 每个人的面孔都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她有些害怕,拉紧他的衣袖。 他轻喝一声,“都滚开。” 那摊主却嘿嘿冷笑:“原来是七爷,您可有点不讲究。带生人来破了规矩。” 他轻笑道:“那好,就按照规矩来。你这货多少钱,俺接了。” 那人也嘿嘿一笑,“七爷可不要骂人。规矩是规矩,货是货,人是人。如果这浆水罐子没破之前,那也不值几个钱。没想到被那位小祖宗一摔,倒成了宝。您也知道货不能退。但这货,现在无价。”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人指手画脚的表演,笑道:“那你就划个道。” 那人道:“七爷,咱都是吃搁念的,按照规矩来。人,我留下,货您带走。” 他看见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慌。 他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人,不给。货,爷也要了。闪开,别坏了爷的心情。”他依旧面带微笑。 那人嘿嘿一声:“叫声爷,那是敬您。敬您,您是爷,若不识好歹,恁又算哪根葱哪头蒜?” 她偷偷看他一眼,躲到了他的身后。 他说:“今天不妨让你认识认识爷。” 那人冷声道:“好,老子领教。” 伸手向他当胸抓来。那人说话时还在五步开外,一抬手就到了眼前。 伸过来的哪里是手?分明是一只没有一点皮肉的白森森的鬼爪子。 鬼爪划出一道幽蓝色闪电向他当胸抓来。 他身微微形晃了一下,只见白光闪动,就捏住了那人的脖子。“咔嚓”一声脆响。那人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 那人身躯摇晃着倒地,脑袋却跳到空中。 她偷眼看,哪里又是脑袋。扣着的帽子早不知掉到了哪里,空中飘着的是一颗骷髅头。 骷髅头飞在空中围着他们俩旋转。下巴开开合合,獠牙撞击发出 “咔咔”的声响,眼睛里竟然冒出股股浓烟。 倒在地上无头的身体坐起来,双手开始在地上慌乱的摸索。不知道从那里滚过来一只葫芦。 无头尸体捧起按到脖子上。葫芦上正慢慢现出两个窟窿,冒出股股黑烟,变成两只眼睛。眼看着那人就要重新站起来。 他背着双手向前踏出一步,踢飞了正在冒烟的葫芦头,又一脚踏倒尸体。 她听到咯吱咯吱声,像是小时候过年在院子里踩芝麻秸秆一样, “踩岁”。 骨骼碎了一地。 漂浮在空中的骷髅被彻底激怒,眼睛和嘴里开始喷火,头顶上浓烟滚滚。张嘴向他撞过来。 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动作,甚至他连头都没有抬,只是伸手轻描淡写向空中一探,骷髅头就抓到了他的手里。 他捏着骷髅的头盖骨,骷髅眼睛嘴里里烟火全熄,嘴巴还是一张一翕,咔咔作响。 这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啥人在这里吵吵闹事?都闪开。” 只见两个官差模样的人冲过来。 二人长的很奇特。 一个像似竹竿一样,又瘦又长,衣服穿在身上就像地里吓唬鸟雀的草人。竹竿挑着件衣服,一张马脸。 “瘦竹竿”步子很大,走路就像是一条腿在地上蹦。另一个矮胖,像是个肉墩子,衣服紧紧勒到身上,走起路就像往前翻滚一般。头上生角,鼻孔吐着白气,像牛。 瘦高个儿手里提着一条白骨做的鞭子挥舞。四周只要被他鞭子抽到的人,都轰的一声变成了一团黑气飘散开,直到躲出老远才现出人形。 “肉墩子”拖着了一条铁链,铁链是赤红色,滋滋冒着白烟。 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开,远远观望。 俩差役走到圈子里,撇着嘴说道:“老白,这埝儿你可以来,可别忘了,这条街是俺们哥俩的地盘儿。” 她从背后探出脑袋看看两个解差,又抬头看见他也正向她看过来。 他尴尬的一笑,觉得在她面前出了丑,丢了男人的颜面。 他抛起那颗已经没有烟火气息的骷髅头,用脚尖颠了两下,然后又一脚将骷髅踢飞出去,骷髅脑袋划出一道弧光,流星一样飞向黑夜,像一个蹴鞠。 她笑了,笑的清脆响亮。笑声像是在炫耀。 两个解差眼睛也亮了,发出绿光,直勾勾看着她。 直到他轻咳第三声,才把这两位解差的眼神拉回来。 带了生人来此地,还敢在他们俩面前闹事,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二解差人怒火上冲顶门,一个挥鞭,一个甩动来铁链,一个从头顶劈落,一个拦腰横扫。 她又躲到了他的身后。 白光一闪动,他手里多了一根柳木棍儿。棍子前端沾满了白色的纸条,密密麻麻。纸条就像白色火焰,也像是无数条吐着芯子的蛇在扭曲跳动。方圆数丈内被幽火罩住。 周围安静下来。 俩解差鞭子铁链早就脱了手,趴到地上磕头。 二人刚要喊饶命,见他把手指放在唇间,做一个禁声的手势。 俩解差忙用手掩住嘴,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她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时,周围人都矮了半截。齐刷刷跪了一地。 他只是牵着她的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挥挥手说:“都他妈滚蛋。” 他拉着她轻快的离开。走出很远后,他说:“刚才你怕吗?” 她点头说:“怕。” 他说:“恁是装的,其实恁什么都不怕。” 她沉默不语,在明灭的光影中脸上笑意闪烁。 “天”字出头就是“夫”。他在她心里比天都大,早就把他当成了丈夫。 第85章 齐女两袒 女人在丈夫面前就要小鸟依人,虽然不怕,但必须要有怕的样子。丈夫有了面子,自己才有里子。 第二天悠悠醒来时,她急忙起身想看看他是否还在身边。头和肩膀刚刚离开床就被庞大的肚子又拖倒,摔在床上。她抱着肚子慢慢翻身扶着床沿坐起,寻找他来过的痕迹,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在她俯身时看见胸前挂着一块鲜红欲滴的石头。 她的胸膛里空落落的。 他用一块石头换了她的心。 和他在一起总是如梦似幻!但又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一见面就仿佛天天腻在一起的老夫老妻,有时候连手都懒得拉一下。 她对他在外边事一无所知,她不问。他知道她在庄里做的一切,他也不问。 他不说话是因为在外面漂泊,累了;她不说话是因为懒得说了。 是的,相知的人根本就不应该用语言交流,因为语言是误解的根源。 二人见面几乎没有话,好像腻在一起已经过了几辈子,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好像在一起已经过了一万年。 她的心在他那里,是死是活都是他的。 女儿美枝出生两年后,他又来过,离开时给她一个药方,就是她现在喝的。 当她知道药方的用途后,没有流泪,照方抓药该喝就喝。 她情绪低落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就走出来。心是一起的,名分是世俗的东西。用他的话说,何要浮名,要何名分。 他就是白无常,一个庄里人眼里没有秘密,但细想来谁都看不懂的人。 他的那双“夜眼”是鬼眼。听说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在阴间立下毒誓,从阎王爷那里用自己的眼睛换来的“鬼眼”。从此他修得一种“灯下问鬼”之术,成为往来阴阳两界的使者。 白无常说,放下一切遵从自己的内心。简单是快乐的源泉。 他就喜欢她的简单纯粹,敢爱敢恨。 她只是看着白无常,嘴角上扬暗笑。 这个男人简单的可爱。他难不成真把自己当成了神仙?终归她是个柔弱的女子,不可能真的不食人间烟火,这么多年自己可不是餐风饮露就活过来的。 夜深人静时,独对孤灯,她一人辗转难眠,也会乱想些事情。 看着围着快要燃烬的孤灯飞舞的蛾子,她想,爱是什么?也许就是喜欢一个人到了如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而不在乎结局。 自己爱他,爱的像是扑火的飞蛾。但他爱俺吗? 她有时也不自信。 自己真的不在乎结局吗?为啥那间小屋是给他一个人的,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进入? 她打小就觉得自己没有头脑,想不清楚就干脆不想,不伤那个脑筋。在那间只属于他的小屋,在最最黑暗的夜里守望着,等他。但她又使劲摇摇头,流露出自嘲的哂笑。 他来就好好的爱他。若是他不在,就好好爱惜自己。在该爱的时候全心去爱,遵从内心的召唤,真实、自我、狂热又平和,都遵从自己意愿,不勉强别人,也不需勉强自己。 有人说痛苦来自欲望? 狗屁,是人就会有欲望,有欲望也不一定痛苦。真正的痛苦是来自求不得,欲壑难填。 如果欲望都得到满足呢?人只要不是太过贪婪就好。只要自己能安稳的活着,每天有人惦记着,也有自己惦记的人,没有什么不知足。 遵从了内心。只要一切都遵从内心召唤,快乐和幸福就不会远离,失落和悲伤也无须驱赶。一边是火一边是冰,冰火之间保持了足够安全距离,冰不会熄灭火,火也不会融化冰、快乐和悲伤就摆在那里,任自己取舍,冷暖自知。这样就好啊。 她明白了。白无常是她的心念,向往,愿望,是求而不得的理想。 那么高邈呢? 高邈是她的身体,是欲望,是现实。 心向理想,身体却遵从了现实。 可是理想和现实界线有谁分得清楚? 白无常来时,会有那么一刻她会想起高邈;而高邈来时,她也会偶尔想起白无常。 两个人对比又发现,高邈是理想的现实,白无常是现实中的理想。 她是凡人,凡人都有欲望。欲望又是无法割舍的成瘾的东西。高邈恰恰也是个懂她的人,她的钱和物,寂寞和孤独以及来自身体上的需求,高邈都能给她。而且总是能够满足她在现实中所需要的部分,既不会多一点,让她觉得多余。也不会少一点,让她觉得不足。都是刚刚好,恰恰好,正是她需要的那么多。 庄里人眼中白无常是一个最粗俗的人,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但来到她这里时从不谈及俗事,在她面前倒是个雅人。 高邈庄里人眼里高高在上“位高权重”不苟言笑的雅人。来时却只涉及肉体和欲望,简直就是色中恶魔。是她见过的最俗的人。 纵是如此,她也欣然处之,各取所需,相交甚欢。 至于其他男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偶尔调笑几句。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儿。 二人都是夜里来,天不亮就走。 两个都是谜一样的男人,令她意乱情迷不能自拔。 在高阁庄,高邈不苟言笑,在庄里人面前是神一样的存在。在她面前高邈更像是一个贪财爱色的商贾。他对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以金钱利害来衡量计算,她永远无法走进高邈的心。 当她想掏心窝里的话说时,高邈会有意无意间提醒她,他是她的客人,在一起只谈风月。 她意乱情迷时,情不自抑提及白无常,高邈也不忌讳,听着有趣也偶尔调侃几句。 她试着对某些自己想不通的问题问高邈。 高邈喘着粗气说:“咱临淄倒是有个典故“齐女两袒”。” 她问:“啥意思?” 但他没有时间回答。 等有了力气再她问:“啥意思?净说些俺听不懂的。”高邈笑而不答。 她想问庄里人,可又想“齐女两袒”,光是这一个“袒”字,就让人脸红耳热,还“两袒”,只怕是调笑之词,不是什么好言语,随便问了叫人笑话。? 第86章 青杏1 青杏 高羽早已经把田美枝的事情慢慢淡忘了。田美枝不理小慢毒虫,当然也不爱搭理高羽。 她像一只找不到合适枝头落脚的小山雀,总是跳来跳去。 起先高羽还有些难过,但随着秋天的到来,田野里各种果实成熟,高羽的活动范围主要开辟到了野外。经常好几天不回庄里。 饿了随便扒地瓜山药或是摘些野疏野果,渴了喝点山泉水,夜里也随便找个没有人的瓜屋或山洞对付一宿。 当庄里人去地里收秋时,发现被偷挖偷摘的痕迹,知道多是他所为,还好高羽也是从各家地里匀开了拿,不会只动一家的东西。 庄里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背后嘀咕几句,不敢让这小老祖知道。一旦惹毛了这位祖宗,当真把成熟的庄家给霍霍了,也没啥办法。 整日游荡在山野间的高羽也把淄河黑水崖的奇遇给忘了。偶尔想起,那天龙鳌的女儿似乎是给自己挡过一掌的。当他晕过去前,也隐约知道正是龙鳌的闺女挡了黑蛇这一掌,不然他哪里还有命活过来。 他盘膝坐下,将内息注入龟甲内,看见龙鳌的闺女也盘膝坐在九天星河图内恹恹静坐,一动不动。 亏欠了人的感觉令高羽不安。从没想到自己还需要女人来保护。初时,他还经常输真气到龟甲内,见紫衣女孩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他就没有了耐心。 反正龙鳌说过,只是要他带着这龟甲。并没有要求他做什么,就让这个闺女在里面安稳的静坐着。再说自己也没有要她救自己,很明显这丫头是自不量力。怪不得自己。 至于龙鳌教的八王剑,高羽更是不曾练习。翩鸿剑倒是用来劈过柴比自家砍柴刀合手。 灵鳌步也曾在野外时使用过。是为了抓野兔、野鸡,但总是差那么一点,没有什么用处。而且这步法与在黑水崖龙鳌面前练习时很是不同。极为耗损内力。如此高羽也不再练习。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速度已经比过去快了很多,在速度方面已经和常人基本无异。 衣食无忧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就过了霜降。几天后,连大白菜和胡萝卜都收完,庄稼地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满山或红或黄的树叶随风飘散,一片萧索。 阳光也不再刺眼热烈,好像也怕冷,扯过几片棉花一样的白云当被子盖,遮挡了清冷的光。 高羽哆嗦着,双手紧握钓竿谷堆在岸边,盯着水面。在心里早把龙鳌的祖宗十九代问候了一个遍。 “墩儿,钓到鱼了吗?” 高羽做个禁声的手势。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还是没有鱼上钩。 他把钓竿放下,抱起一块石头,使劲摔到河里。石头落到不远处水里,泥水溅自己一身。高羽大骂龙鳌这乌龟王八蛋。 回头看见青杏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笑。她家老牛已经跑到远处用笨拙的蹄子在枯黄的杂草里扒拉着吃草。 其实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来人是青杏。不用说话高羽也知道是她,因为她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青草的味道。 高羽曾细细观察过她的双眼。别人的眼睛要么是双眼皮,要么是单眼皮,青杏那双眼睛毛绒绒的,眼睛微眯时能看到上下眼皮有很多褶皱,层层叠叠的。他总是想到千层饼。 青杏娘说那叫杏核眼,俊着哩。 青杏走路和小猫一样,无声无息。眼神怯怯的,可怜兮兮,里面满是无辜和多余。一副被人欺负的可怜样。 在青杏眼里,高羽才可怜。 高羽说:“你爹娘眼里现在只有你弟弟,没有你。你天天被后娘打还不如我没有娘自在。” 青杏说:“只要俺多干活,吃饭时少吃点,娘不打俺。” 青杏捡起一块石子扔向老牛,老头抬头看看她,然后继续吃草。 “自从有了弟弟,俺爹开始干活了,再也不会寅吃卯粮。爹现在可比过去能干多了,去年开始粮食掺杂些野菜都能接下来不会挨饿了。” 高羽说:“算了,还不是你爹把你姐姐杏花给买了换了粮食。等着,等你长大了,你爹也把你买了换粮食吃。” “胡说,粮食是爹用姐的嫁妆换的。”青杏流着泪大哭,“姐姐是出嫁,出嫁!” 高羽就怕她哭,忙拉着她说:“走,我请你吃烤地瓜。” 一堆很不起眼的枯枝败叶里,高羽变戏法一样从底下掏挖出几块地瓜,和两个已经发霉的表皮暗绿色的玉米棒子。 他把玉米丢进淄河水里浸湿。捡拾些枯枝败叶,在一个满是灰烬的坑里生起了火,等火势渐渐变大,他就把地瓜和玉米都扔进火堆,又压上一层枯枝和树叶,拿几块碎石和土坷垃把要冒起的火头压熄,然后又盖上一层浮土。 高羽从烟雾缭绕中笑嘻嘻揉着眼走出来。 他说:“走,先去放牛,待会儿再来吃香喷喷的烤地瓜和棒槌子(玉米)。” 青杏眨着毛绒绒的大眼,满脸写满了崇拜。她说:“俺长大了要给恁做媳妇。” 高羽对这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从不称呼自己小老祖的重重重孙女辈的丫头很是头疼,但不起恨意。 他也记不清这是她第多少次说长大了要嫁给他。 在高羽的印象里,她总是流着鼻涕,很少说话。高羽和他的孙子们在庄里疯玩时,青杏有时也跟着跑,还是不说话。 只有高羽落单时,她才怯怯的喊,“墩儿。” 她手里有时是一颗还未成熟就落了的杏子,有时或是一枚野核桃。 高羽咬一口青涩的杏,酸的龇牙咧嘴,转一个圈使劲把杏扔掉;野核桃外壳坚硬,他们就蹲在路边用石块砸开,但力气小了不管用,力气大了,就连壳和果仁都挤碎混在一起。 她谷堆在一边看高羽连皮和果仁都放进嘴里,然后呸呸呸的吐掉。 青杏就像是田间野外最不起眼的地方偷偷发芽的杏核。从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顽强的生长着。? 第87章 青杏2 高羽从岸边柳树上折下一段枯枝,踢开石头和土坷垃,从还冒着火星的灰烬里翻出地瓜和玉米棒子。 他捏起一块地瓜丢到青杏脚边,自己又捡起一块地瓜抛在空中,两手交替着扔来扔去。 等地瓜凉了些,在手里拿住时,他唏嘘着吹着气,刨开烧焦的地瓜皮,里面金黄的地瓜瓤儿冒出白色的香气。 高羽哈着气,露出白牙虚略着啃。青杏也学了他的样子,吹着气吃。 老牛慢慢蹭过来,捡拾他们到处乱丢的地瓜皮。 高羽用树枝挑出一块烧焦了还冒着烟的地瓜给了老牛。老牛张口咬下,烫的“哞”一声叫,慌忙丢开。 高羽和青杏见了哈哈大笑。但缺少了一只耳朵样子滑稽的老牛又禁不住诱惑,再次把地瓜咬在嘴里。这次它却变聪明了,脑袋快速一甩把地瓜丢到岸边,然后走过去像猪一样用嘴巴把地瓜拱进浅水里。 过了一会儿,它再用前蹄扒拉到岸上吃起来。 高羽和青杏看了个目瞪口呆。 高羽说:“妈的,这牛成精了,比人还精。” 他也学老牛的样子把地瓜扔进水里。这样确实是凉的快,但不如烫嘴的好吃。 当他们吃完地瓜又消灭了半生不熟的玉米后,青杏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抹一下黑红的嘴唇。 她走到水边趴到岸边就要河里的水。 水很清,一朵白云倒映在水里,远处牛山也在水波上微微荡漾,白色云朵就在山顶上。青杏张嘴要把那片像棉花一样的白云吸进嘴里。 高羽拦住她说“这水不能喝,水里有虫子。虫子会在你肚子里钻来钻去,疼死你。” 他扭动肥胖的身体像一条豆虫,逗的青杏咯咯大笑。 高羽在岸边白沙地里将表面白沙拂到两侧,然后像猫一样双手快速向后挖出一个不大的沙坑。随着沙坑越来越深,白细的沙子变得潮湿,慢慢开始有水渗出,坑越挖越深,沙子顺着水流慢慢滑向沙坑底部。 青杏谷堆在一边看高羽又向下挖,连沙带水的扔到边上。 他走到一丛芦苇旁摘了三片细长的芦苇叶子,在河水里浸湿,慢慢走向挖出沙坑。苇叶在他手指间上下翻飞,在阳光下像舞动的精灵。等高羽回到沙坑时,手里就多了一个“小碗”。 青杏低头安静的注视着沙坑里积下的一汪清水,沙粒还在缓慢顺着水流滑向底部,沙里面掺和了些闪光的星星。 高羽小心的用“碗”舀水,递给青杏。 看着青杏喝完,高羽也喝了两“碗”。 青杏看着他喝水,说:“等长大了俺就嫁给恁。”眼睛里有的不只是崇拜。 高羽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但说不清是什么。 庄里人说,一开始青杏爹是想卖青杏。他也不舍得里里外外干活是把好手的大女儿杏花。但那天被他一脚踢开流着鼻血的青杏倔强的又爬过去再次抱住他的腿。他又一脚把青杏踢开。 流着鼻血的青杏没有哭,再次爬过去抱住爹的腿。当爹也再次把青杏踢开时,杏花说,俺去。 养大的闺女和小闺女可不是一个价。他爹和人讨价还价一番。 来人领杏花走时,杏花没有像说书和戏文里一样给爹娘磕头,然后大哭一场,而是狠狠给了爹一个嘴巴。然后头也不回跟着人家走了。杏花没有回头,连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 走时杏花只穿了自己一身干净且满是补丁、瘦小的衣服,姣好的身体更显的修长。那身衣服也是几年前自己积攒了几个钱买的。两手空空的杏花没有带走家里的任何东西。 爹直愣愣站了老大一会儿,颓废的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像老娘们一样哭。她爹说,但只有点法子谁会舍得割自己的亲骨肉啊。 杏花走后,青杏就很少闲在街上。高羽每次见到她时,要么去河边洗一堆衣服,要么牵着老牛去放。 家里穷连牛也跟着遭罪。牛,这庄户人家里也算劳力,即使再穷也要从牙缝里挤出些吃食喂牛。 杏花家的牛却遭了罪。老牛只有两种状态,夏天和秋天是瘦,到了冬春季则更瘦。 家里时常连牛吃的秸秆和草料都没有储备。所以即使再冷的天,庄里人也会看到青杏穿了一件露出土黄色棉花的破棉袄去放牛。 如果天气好点,青杏还要到淄河边上一边放牛一边洗衣服。 青杏说老牛很聪明,他会用蹄子刨开积雪啃食草根、草芽。 高羽看着还剩下一只耳朵的老牛拍打着它的背,问它的耳朵呢。老牛连头都不抬,继续一心一意的寻草,用粗糙的舌头卷进嘴里。 杏花说,老牛的耳朵被她爹和娘吃了。高羽感到一阵恶心,想象不出那只毛绒绒的耳朵是怎么被人吃下去的。 在高阁庄,为了尽量不伤害到耕牛,还要牛听话,就有两种栓法。一是用鼻环栓牛,二是简单办法,栓牛耳朵。 在青杏他爹那里,找万俟给牛打鼻环也是一种开销,所以就用一根绳缠了牛角,打个死结,用绳子在牛耳朵上绕一圈作为缰绳。 到了农忙时节,老牛的耳朵经常是血淋淋的。几年后,老牛的耳朵被勒的只连了一点。就在前几天,青杏她爹说,牛耳朵看着别扭,就拿刀把还连了一点的耳朵割了下来。 老牛好像也不怎么疼痛,只是晃晃脑袋,流了一点血,就结痂了。那只被割下来的耳朵没有浪费,而是成了她爹的下酒菜。娘也抱了弟弟,用筷子夹一片放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咀嚼,然后又从嘴里抿出一些喂食给弟弟。青杏见了有些反胃,仿佛听见牛耳朵里面脆骨发出哀嚎。想着老牛的样子,她实在不敢吃。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大雪节气。今年一直没有下雪。 “立冬晴,养穷人。”爹说,“这个冬天不会太冷应该好熬过去,为了他的宝贝儿子,等明年开春他就要好好的干活养家,今天是最后一次喝酒了。” 青杏在牛后面走着回忆出门时爹说的话。高羽走在牛前面。 他对青杏说:“他有一个放牛的好去处,而且离他的‘洞府’很近,可以和她到那里暖和,请她吃烤地瓜,让老牛自己找草吃。” 青杏有些犹豫,如果牛丢了怎么办? 高羽说:“放心,就你们家这破牛,想吃肉的嫌塞牙,拉回去耕地还不如套上自己耕。没人会惦记。”而且在他的“洞府”里可以看见整个南坡,老牛在那里很安全。? 第88章 青杏3 高羽拉着青杏的手,一直走到牛山。把老牛放在南坡,二人穿过松林,七扭八拐,东绕西绕,攀上陡崖,钻进一个不起眼的山洞。洞口不大,如果不是高羽带路还真不容易发现。两个孩子并肩刚好通过。山洞有一间屋子大小。里面储藏了一堆地瓜,山核桃,玉米,柿子,松子等。青杏兴奋两眼放光。 她问高羽:“这就是恁的洞府?是恁存下的?恁太聪明了。” 高羽也蛮有成就感,他说:“俺是跟小灰学的。” “小灰是谁?”青杏问道。 “小灰是一只松鼠,它的窝就在山洞外面斜对着的松树上。秋天它总是忙忙碌碌到处找东西储存起来,准备过冬。” 青杏有些不解和羡慕的说:“恁不是可以去各家吃饭吗?又何必这么麻烦。” 高羽说:“天天去别人家,跟要饭的差不多。没意思,没劲。” 青杏神色黯然了,“恁的命真苦。” 高羽说:“以后恁放牛就到这里来。南坡放牛,山洞能遮挡风雪,洞里的东西恁随便吃。” 青杏点点头,流下眼泪,她说:“俺长大了要嫁给恁。” 火堆生起,洞里变得温暖。地瓜烤的半生不熟,二人就吃起来。青杏到洞口看看老牛就在山坡处吃草,很悠闲的样子。起风了,云层遮挡了阳光。 她重新坐到火堆旁,这个小小的洞穴里很温暖,竟然一点也不“烟”。 她顺着跳动的火焰抬头向上看,发现烟顺着一条窄窄的缝隙飘走了。 高羽说,“这个山洞很奇怪,不知道烟飘到哪里了。到山洞外也不见烟飘出去。夏天在里面烤东西吃,也不感觉热。” 青杏问:“夏天烤什么吃?” 高羽说:“开春后蝎子开始活跃,当天气转暖时,掀起碎石,运气好,一次就能捉几只肥胖的蝎子。夏天能吃的东西就更多了。最容易捉到的蛇,其次是野兔,山鸡。” 青杏惊问:“恁吃过蝎子和蛇呢?” 高羽说:“吃过,可香哩。现在捉不到,等开春后捉了给你吃。” 青杏说:“俺可不敢吃。” “有什么不敢的?蝎子跟蚂蚱一个味儿。蛇肉,吃起来像啃鸡脖子,但比鸡脖子肉多,更香,连骨头都能吃。”高羽又说,“野兔很难捉到。” 他说,野鸡并不难捉。崔万山教给他一个捉野鸡的办法。先往野鸡经常出没的地方撒些玉米或是谷子什么的,然后在上方拉起一张网,网和地面之间留出到他腰那么高的距离。然后就可以到一边去玩耍了,几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来抓野鸡。野鸡虽然警惕性强,却很容易落入网中。野鸡确定没人的时候,就会飞到网的附近,低头啄食。它们边走边吃,也不抬头,就这样一直走到网底下。等它们吃光了所有的粮食,便抬头拍着翅膀往上飞,就“自投罗网”了。其实,只要一低头就能轻易地从网下走出来,但被网罩住的野鸡从不肯低头,一个劲地往上飞,直到筋疲力尽动弹不得。 说到这里高羽有些走神,他仿佛看到了那只曾被他捉到的野鸡。 高羽说:“其实野鸡一点也不好吃,浑身只是筋骨,很柴,嚼不动。万山说,他佩服野鸡不肯低头的劲儿。我也佩服。所以就不再捉野鸡了。” “甄秀才也说,在《山海经》里,野鸡义勇而好斗。每战胜一种禽类就从对方身上取一根好看的翎毛,后来它就有了色彩斑斓的羽毛。浴火涅盘重生变成了凤凰。” 起身走到一个角落里找出几根花花绿绿的羽毛:“这个给恁。” 青杏接过几根长长的,捏在手里轻轻晃动,:“若是人浴火重生呢,会不会变成凤凰?” “哈哈,人浴火会变成烤猪,而不是凤凰。”高羽笑道。 青杏问:“牛山上有狼吗?” 高羽说:“俺经常来牛山从没见过狼。听人说过去有。” 高羽又拿起一块地瓜,递给了青杏。他说:“恁知道咱临淄最好吃的是啥吗?青杏摇摇头,等着高羽继续说下去。” “听俺爹说,‘淄河鳖,乌河鳝,苇子河里的缠丝蛋,都比不上天齐渊的鳞一片’。” 青杏满脸的崇拜。 高羽说:“淄河里面的鳖,当年曾是齐国给周朝进贡的贡品。乌河鳝鱼,经过炸、蒸、炖,整条鱼都会融进汤里,连鱼刺都找不到,而这汤从锅里盛出来,不等端上桌就变成了像冰一样晶莹的肉冻,所以主人是不怕小斯偷吃的。动一下就会被主人发现。苇子河里有一种鸭蛋叫缠丝蛋,腌制好了,煮熟,剥壳后轻轻一扯,蛋白像螺丝一样一圈圈与蛋黄分开。冒油的蛋黄也可以一层一层的剥开了吃。就着一碗杂粮面条吃,那才叫香。” 青杏吞咽着口水说:“恁知道的可真多。” “爹说,这都不算啥,最好吃的是天齐渊里有一种透明的无鳞小杂鱼,等它长大了,身体两侧各生出一道鳞片,就成为天下第一美味。当年秦始皇东巡时,曾在天齐渊驻足祭天,就吃过这鱼。” “等明年开了河,俺……” 高羽看见青杏竟然斜靠着一堆柴草睡着了,火光里嘴角流下有一条亮亮的线。他摇摇头无声的一笑,往火堆里添些柴,也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凄厉的呜咽声惊醒。篝火已经熄灭。 高羽一下子跳起来。青杏也惺忪的睁开眼。哭声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仔细听才分辨出是风声。 洞外天空昏暗,难道睡了好几个时辰,天都黑了?洞外大风夹杂了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 “俺的牛!”青杏一声惊呼。二人往山坡上看时,只见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不见了老牛。 青杏哭道:“没有了牛,爹会打死俺。这可咋办啊?” 她不顾一切的往洞外冲。 青杏走出山洞,冷风钻进脖领里,浑身打个哆嗦,脚下一滑,哎呀一声从陡坡摔下去。 第89章 青杏4 高羽像一只怪鸟般从青杏头顶掠过,一手拉住青杏,凭借几块凸出的石头,减缓了下坠之势。当高羽抱着青杏站在悬崖下的时候,心里有些发蒙。回想刚才自己用的正是龙鳌教的步法。 青杏脸色苍白,也并未受伤。她挣脱高羽怀抱,带着哭腔大喊,“老牛在哪里?” 高羽也跟着喊,“死老牛,恁去哪里了?” 回答他们的只是漫天飞雪里风吹过的声音。雪没头没脸的落下,叫人睁不开眼。 “老牛很聪明,也许找地方避风雪了。”高羽安慰青杏。 青杏连声音也哆嗦起来,“找不到牛,俺爹会打死俺。”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随处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和覆盖了一层白色积雪怪兽般的岩石。 迷路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青杏从惊恐变成了绝望,眼神直直地。 她根本不关心迷路的问题。 高羽说他会和他爹说清楚,牛是他丢的,但这有什么用? 再后来二人都沉默了。青杏跌跌撞撞的走,腿脚和胳膊都成了棍棍儿,几乎随时跌倒。高羽只是尽量拉着她前行,一边找牛,一边寻找回家的路。 高羽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他说,“咱们要寻路回家。放心,俺可以找高邈,找崔万山借钱买牛赔给恁家。” 青杏说,“嗯。俺将来当牛做马还恁。” 高羽抖一抖身上的积雪,故意提高嗓门说:“不用恁当牛做马。高老九说,将来俺要娶很多很多儿媳妇儿,生很多很多的孩子。魔咒要从俺身上破除。” 这样的天气,原地等待就是找死,必定会冻死在这荒山野岭里。要不停的走,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必须一直不停的走下去。 青杏眼神有暗淡,意识涣散。她只是木然的走,早已经没有力气呼唤老牛。高羽也不敢背了青杏走,那样第二天他背的就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他只是半拖半拽的带着青杏往前行。 他们动作越来越慢,高羽用僵硬的手指握着青杏冰凌般手指。他们的衣服早被风雪打湿和铁甲一样沉重。 他们从一个陡崖摔了下去。 好在陡崖下积了厚厚的雪,二人没有受伤。青杏已经走不动了。高羽把她从雪窝里拽出来,搂在怀里。青杏抬头看看高羽,眼里有了一丝羞怯。她努力眨眨眼,脸比雪都要白,两只毛绒绒的眼睛显出些活力,但很快就消失了。 高羽只有一个念头,走,必须不停的走。 又不知走了多久,渐渐高羽觉得雪落在头上脸上,风钻进被树枝挂破的棉衣也不再冷。雪像花瓣一样轻柔,风也暖暖的。 “恁看到了吗,雪小了。前面有灯光的地方就是高阁庄,咱们就要到家了。” “嗯,看见了,是高阁庄,那光好温暖。”她挣脱了高羽的向前紧走几步,摔倒在雪地里。 高羽和青杏好像都出现了幻觉。 高羽突然丹田内又一股暖流涌动,沿着任督二脉周天运行一周。他恢复神智。 “恁见过狼吗?俺刚才回头好像看见有狼后面。”高羽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哽咽着说。 他想吓一吓青杏,激她继续走下去。 高羽又说了一遍。 青杏“嗯”了一声。 高羽说:“俺听爹说,夜里一个人走路时,如果有人从背后拍你的肩膀,千万别回头。因为狼……当恁回头时,它会一口咬断恁的脖子。也可能遇到的……有可能是……狗熊,你回头就会……狗熊……舔了。那畜生的舌头带钩……会把人整张脸撕下来……露出骨头。然后……” 高羽把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在他们前面出现了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牛山上有狼,只是传说。这些年从没有见过狼。可是今天他见到了。 一身白色的毛,几乎融在雪里,像狗一样蹲坐在二人前面不远处,威风凛凛。那双眼睛比这个雪夜都冷。高羽一个激灵,手上用力,拉住了青杏。青杏啊了一声,僵直冰冷的手指使劲掐着高羽的胳膊,也恢复了意识。 他们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高羽最先反应过来。他拉着青杏急忙回头想往回跑,可是转身发现背后也出现了同样的两双眼。 身后的狼一大一小。大的比前面拦住去路的狼体型还要巨大,只有一条前腿,银白色的皮毛上满是血污,鲜红的舌头从嘴角垂下,神色疲惫中透出冷峻。它身边一只小狼发出小狗一样的呜咽声,从大狼的腹下不安分的钻来钻去。 风、雪、空气凝固,时间和声音也被冻住。狼身上撒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青杏缩进了高羽怀里,手使劲掐着高羽的胳膊。 “往树上爬,狼不会爬树。”高羽突然大吼着提醒青杏,也故意大声吓唬狼,给自己壮胆。 他弯腰在雪地上摸索,厚厚的雪底下只抓到一把柔软的松针。青杏被激发出活力。她踩着一段断枝一下离开地面三尺。 狼,在慢慢靠近。 高羽试图用意识和狼交流。但饿狼的眼睛里透出轻蔑,根本不理他。 三头狼把高羽和刚刚爬上树去的青杏围在中间,距离在缩近。已经到了狼攻击的范围之内。 青杏在树上喊,“墩儿,快上来啊,快点。” 狼看着自己的猎物并不着急,前面的狼慢慢匍匐下身子,向高羽扑过来。高羽挥舞着手臂大吼,将手里抓着的一把松针撒向狼头。那松针轻飘飘的,被风雪吹歪。 即使没有风雪,以高羽的功力也无法伤到狼。 但狼还是中途又退回去,它在试探进攻。 高羽弯腰像吓唬狗一样吓狼。 狼不为所动,依旧冷冷的看着他表演。 那匹幼小的狼崽子在外围嚎叫跳跃,分散他的注意力。两头大狼同时扑过来。它们不知道在一起配合了多长时间,出击时机拿捏的极准。 没有受伤的狼跳起扑向高羽,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脖子,封堵住高羽向上的空间。少了一条前腿的狼则直扑高羽的双腿,堵住他逃跑的路线。 狼距离高羽只有寸许时,高羽动了,他下意识就从两狼必杀的一击里面脱身。 这简直不可能,就像是从风雨不透的一盆泼过来的水里穿过而没有被水打湿衣服一样不可能。但他实实在在躲过了两狼致命一击。两只狼互换了位置。 他行动之快也出乎两只狼的意料。狼一愣的时候,高羽就到了小狼跟前,抬腿一脚把小狼踢出一溜跟头。狼爱子心切,嚎叫一声奔向小狼。另一头狼再次无声的张嘴咬向高羽的咽喉。 高羽踢飞小狼没有停顿,顺势纵身一跃,抓住横出的树干,双手及腰腹用力,向猴子一样窜上了更高的树干。他速度惊人,借着树干的弹性,手脚并用就像是从树上下落一样迅捷。上升速度没有减缓,而是在加速。 可是,当他攀上树的同时,突然一团身影从树上坠下,伴着树干上的积雪呼啸而下。 高羽攀着树干向下看时,愣住了。 是青杏。 狼也吓的快速逃开。 她看见高羽要被狼扑倒时,竟奋不顾身的呼喊着跳了下来。 高羽爬上树和青杏落到树下几乎是同时。 “滚开,滚开。”她张开双臂,像一只炸毛的芦花鸡。 本来就破的棉袄被树枝刮破,棉絮和纷纷坠落的积雪裹着的一个娇小身躯。她颤动着张开手臂,尽量让自己身躯显的更大,冲着不徐不疾走近的狼做出自己以为凶狠的样子,叽叽喳喳大喊大叫。 高羽竟然变成了她双翼下小鸡。 高羽那一脚根本没有多少劲力,小狼又蹦跳着跟在了老狼的身侧。眼睛盯着杏花,快活的跳来跳去。 青杏抬头看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神闪烁着绝望的光。不舍中有决绝。 那根本不应该是一个小女孩应有的眼神。 最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墩儿—— 高羽能听懂,那叫声后面应该还有两个字,“救俺。” 但杏花始终没有喊出来。 高羽看见树下一团雪被狼甩的四分五裂。他没有说话,双手死死抱住了树干。没有像青杏一样奋不顾身纵身跳下。 他只是在心里大声喊:“救救青杏,救救青杏。”? 每当高羽闭上眼,他都在重复做一个梦。无数次梦见自己在山林里拉着青杏疯狂奔逃,把粗重的呼吸甩在了脑后。 他身后总是跟着一个时而凄厉,时而哀伤无助的声音,“墩儿,快跑。”“墩儿,快跑。” 当他爬上树时,那个一堆破烂棉絮里裹着的小身躯在树下,张开手臂,尽量让自己身躯变大,冲着不徐不疾走过来的三头狼做出自己以为很凶狠的样子大喊,“滚开。”“滚开。” 他看见青杏浑身战栗像一只守护着小鸡咕咕叫的老母鸡。 在梦里,有时,青杏变成了一个纸鸢,高羽牵着她,她的手仿佛变成了丝线。青杏欢快的笑着,整个人在天上飞。 青杏挂在一根树枝上随风飘荡,冲高羽招手微笑。 有时,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高羽终于爬到树顶。到了狼再也够不着的高度,一回头,青杏就跟在他身后。 高羽揉着青杏的小脑袋,高兴的大叫:“恁上来了。” 但青杏轻飘飘的,一阵风,她就滑向地面。她伸出手抓住一段树干,在空中飘飘荡荡。 狼很狡猾,那只缺了一根前腿的狼匍匐在地,另一只狼倒退几步踩着它高高翘起的尾部纵身跃起,咬到了青杏的脚腕。 青杏吃痛大叫。高羽拉住她一只手,使劲往树顶上拽。人和狼就这样拔河僵持着。 高羽真希望青杏是纸做的,希望狼牙齿再锋利些,咬掉青杏的脚。这样他就可以把青杏拉上来。 顶多青杏和老拐的摊婆娘一样。只要青杏活着他也养她一辈子。 可是狼只是咬着青杏的脚吊着,悠闲的随风摆动。终于高羽再也抓不住青杏,手指一个一个的从她纤细的胳膊上脱开,终于握不住她。青杏飘了下去,眼睛里面的绝望无助和不舍让高羽在睡梦中惊醒。 高羽听见青杏在轻声哼唱: 小白菜,心闷黄, 从打三岁没了娘。 没娘跟着爹爹过, 恐怕爹爹找后娘。 找了后娘三年整, 后娘生了个小儿郎。 弟弟穿着丝罗锻, 我就穿着破衣裳。 弟弟吃面我吃糠, 弟弟吃肉我喝汤。 眼看后娘待他好, 端起碗来泪汪汪。 弟弟问我哭的啥? 碗很热来烫得慌。 恍惚中青杏哼着歌谣和他一起爬到树顶。 高羽高兴的大叫:“俺就知道恁能爬上来,高阁庄就没有不会爬树的人。” 一阵风吹过,青杏像是树枝上的积雪一样抖落。当她落到地上时,就地一滚,变成了一匹银白色的狼,跟着另外三头狼迅速消失在茫茫大雪里。 高羽被火烤的浑身发烫,任人拍打揉搓。他一直是清醒的,可他紧闭着眼睛不看不说。 有人找到他,然后像是从树上摘下一个巨大的松塔球。 他的魂魄还飘荡在那片松林里。 他挂在一根树枝上,对面落满雪的松枝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姐姐”。这些年“姐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人没有长大。 高羽哭喊:“恁为啥不救青杏?” “姐姐”小小的身躯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巨力,冰冷的眼神比这风雪还要冷漠。 “你为啥见死不救?”大颗的泪流到脸上变成了冰粒跌落到雪地。 “姐姐”说:“用她一条命救三条命,有何不可?” …… 篝火旁,那人轻声对一个高大的身影说:“已无大碍。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人点了穴,属下无能,解不开。” “还有什么发现?” “发现这孩子时,地上只有一些血迹和几团破棉絮。那女孩可能……” 第90章 青杏5 这几天,青杏她爹央求庄里人去山里找青杏,几天下来始终没有结果。 后来上山找的人越来越少,又过了几天来连青杏的爹也懈怠了。 几个女人曾轮番到青杏家陪着青杏娘在家掉了些眼泪。女人们更像是来听故事的,很遗憾青杏娘也只是知道青杏,那天青杏放牛离开家就没回来,其他一无所知。 多数人心里装着的还是腹诽。哪有这样的爹娘,如此恶劣的天气放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放牛?真应了那句“独头蒜,羊角葱,后娘的巴掌,过堂的风。” 青杏娘没有生下弟弟之前对青杏还好,至少在外人面前过得去。自从给高老十家生来儿子,对青杏的恶毒在外人面前也不再掩饰。 把孩子当牲口使唤,青杏连大户人家卖来的奴婢都不如。走失了也好,也许被大户人家领了去,做丫环就是给人做童养媳也好。 高羽装作若无其事像往常一样在和合街上走动。这几天偶尔听到庄里人数落青杏狠心的爹娘,他也随口附和着骂。刚开始心虚,骂着骂着竟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一点错。如果不是爹娘对她下手太狠,青杏不会因为找不到牛就不敢回家。 高羽终于不再自责,对青杏的爹娘充满了仇恨。 见高老十不再去寻找青杏,高羽鼓起勇气对正抱着小儿子在北墙根晒太阳的青杏她爹说:“青杏死了,怎么也不给她起个坟?” 她爹,横一眼高羽,气哼哼道:“谁知道她是死是活?你知道吗?” 他轻拍在睡梦中被自己说话声吓的一哆嗦的儿子,“这闺女还未成年,还未成年呢。即使是死了也进不了祖坟地,最多也只是扔进乱葬岗子。” 高羽心里一愣怔,不觉后退一步,转身走开。走出一段距离后,又不甘心,回头看青杏她爹还抱了儿子目送他。 “你家牛比青杏值钱。” 高老十向前疾走两步,大口喘气。然后垂头丧气转身的往家走。 高羽心虚了,是不是高老十这混蛋知道那天自己和青杏一起? 每天晚上高羽还是做同样的梦,依旧睡不安稳。好像看见青杏的鬼魂一直跟着他。 他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如果自己功夫高些,就能保护她。他穿衣起身到院子里开始练功。 没有人会相信疲懒的高羽会整夜整夜在寒冬腊月的夜里练功。他将自己的愤怒摧动拳脚,直到累的自己再也站不住。在极度疲劳情况下他心情会好受一些。 他练习高家拳法。可是听了龙鳌的说辞后发现高家拳法真的太冗赘,动作好看,但在画没有用处的圈圈。 他又改练崔家拳。可崔家拳又太直白,几乎是自己刚要出拳,就被对方发现了意图,太粗糙。 高羽在自责中怀疑自己,甚至变的自卑,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料。他烦躁不安。 白天依旧大摇大摆的在和合街上玩耍,或去演武场。他在旁边看别人练功他还出言指教,其实更多时候是听别人交流拳法心得。 听的越多他越发现庄里人的功夫和龙鳌说的一样,破绽百出。不得不承认龙鳌功夫远比高崔家功夫要好得多。 晚上他继续练习龙鳌教的八王剑法和云鳌步。他没有门户之见,不会有心理负担。就像他和人打架用的功夫既不是高家也不是崔家的一样。只要有用就行。 夜里,高羽总感觉有人在旁边看他练武,也许是青杏的鬼魂。他停下来看,院子里空空荡荡。 可当他再次练习时,就觉得一个小身影就在旁边。 悲伤内疚令他愈加不安。就让青杏在那里看着,他会练好功夫为她报仇的。 他仿佛又回到那片松林。两头狼扑过来。千钧一发时,自己不觉用的就是“云鳌步”。只是抬腿就走,什么也没有想就躲过了两狼致命的扑击。 他展开想象,如果狼从不同方位扑向自己时,自己应该如何走位躲避,如何还击。他慢慢琢磨练习,越走越快。 如果当时不是因为自己懦弱爬上树,而是大胆和狼一搏,也许自己是有机会保护青杏的。 但是,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双手双脚紧紧的抱住树干,根本松不开。想起雪地上凌乱的破棉絮和黑红刺眼的血迹,他的长啸一声,走动的速度更快。 蓦地,他“发现”的青杏模糊的身影清晰起来。他终于看清了,一个小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他停下再看,整个院子空无一人。也许是自己这段时间心里疑神疑鬼出现了幻觉。 当他再次演练云鳌步,又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他不再管这幻觉。 他累得站不稳,连抬手擦一把脸上汗水的力气都没有。 心里又浮现出那天的情景。 高羽确信小时候就认识的“姐姐”在松树上出现过。他无数次问姐姐,为啥不救青杏?多年来,姐姐几乎没有变化,十岁左右的样子。 他有些奇怪,只有自己能看到姐姐,连崔万山和高邈他们都看不到。那么姐姐肯定不是一般人。神仙? 姐姐为啥会一直跟着他?高羽看到松树上的“姐姐”和小时候的“姐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看自己的眼神不同。 突然高羽浑身一紧,冰冷的地面寒气一阵阵袭来,汗水湿透的衣服冰冷的贴在身上,他一跃而起。 姐姐为啥说用青杏一条命换三条命?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姐姐也打不过两头狼,拿青杏的命换了高羽和“姐姐”的命,也只是两条罢了。如此简单的问题“姐姐”不该说错。那么她的意思是用青杏的死救了三头饿狼的命! 高羽脑门冒汗,他使劲摇头,极力否定自己的答案。怎么说青杏也是人,是自己庄里乡亲,总比狼更亲近一些?哪里有不帮自己乡亲,帮狼的道理? 听人说得道的高僧用自己的肉来喂食老虎。那是舍己饲虎。“姐姐”却拿青杏喂了狼。那么姐姐是狼的同类,是妖怪! 就在他不远处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姐姐”。 高羽头皮一紧,大叫一声逃进屋里。 当他关上房门,黑暗中他倚着门大口呼吸平复自己狂跳的心。等适应了屋里的黑暗赫然发现姐姐就坐在椅子上。 她手一扬,屋里的蜡烛亮了。 姐姐手里多了一把隐藏在黑雾中的剑。 翩鸿剑。高羽差点坐到地上。 “刚才那套步法,和前天晚上练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姐姐声音稚嫩,语气故意模仿大人,有些滑稽。 可高羽笑不出来,也不敢说话。 “如果我想杀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她要杀俺,俺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何必等到现在?高羽试探说道:“漂,漂亮姐姐,恁是人是鬼?” “姐姐”笑了,“都不是。” “神仙?” “也不是。” “妖怪?” “你找打。” “那是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那……” “什么这,那?这步法和剑法倒是比高阁庄的功夫俊些。”“姐姐”说完,把宝剑放到八仙桌上,人影一闪就凭空消失了。 高羽大叫:“恁明明能救青杏,为啥不救?人命总比狼的命值钱!” 第91章 老牛 当人们慢慢淡忘青杏的时候,高老十家的牛回来了。青杏娘说早上起来听见“咣咣”撞门声。出来看是他们家的牛回来了。 青杏爹宿醉未醒。见到老牛,想起青杏,又想起来她的好,他嚎啕起来。高老十把牛拴在树上拿皮鞭使劲抽打,抽的老牛满身伤痕累累,还不解恨又用木棍狠狠的打。只打的老牛满嘴吐着血沫,呼哧呼哧像拉风箱一样喘粗气。他又重新燃起找青杏的希望。去牛山里转一圈,大哭一场,算是死了心。 听说老牛自己回来之后的一天早上,高羽透过青杏家稀稀拉拉的篱笆墙看见老牛正卧在白地上。牛棚上面的棒槌秸秆,早被高老十烧了火。 地上铺的草在冬天第一场雪之前就被饿疯的老牛吃光了。 肮脏卷曲的毛皮伤痕累累,清晰可见的肋骨撑着一个大而圆的草包肚子。两只七扭八拐奇怪的牛角剩下一只,没有耳朵。鼻子上多了一个饰物--鼻环。 老牛缓慢转头。 老牛的头上背上挂了薄薄的白霜,眼睛睫毛也变成了白色。鼻环上垂下一条长长的,粉红色的冰凌,那张牛脸竟像是带着微笑的人脸。 “恁来了。”老牛说。 高羽瞪大眼睛看着老牛,“恁怎么会说话?” 老牛坚硬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确切的说是老牛的脸依旧僵硬,只是嘴角动了动,像自嘲。 高羽愤怒了,“有啥好笑?青杏死了。如果不是因为找恁,俺俩就不会迷路,不迷路青杏也不会死。为啥狼没有吃了你这头臭牛?” “保护她的应该是恁?”老牛说。 高羽流泪了,他说:“谁想到牛山上会有狼?如果不是因为找恁,俺怎么会迷路,不迷路青杏就不会死。” 高羽越说越气,恨恨的从地上寻找到半截瓦片,但瓦片和地面冻在一起抠不下来。抬脚使劲踢,瓦片碎裂。 他捡拾起最大的碎片使劲甩向老牛:“去死。” 瓦片打到牛肚子上,“砰”的一声响被弹起,像打在牛皮鼓上。瓦片也嫌弃老牛肮脏,碎裂成几片,纷纷跳跃着飞到老牛身后。 老牛无动于衷,好像被打的不是它。 它说:“俺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打就快打。俺活着回来是报恩的。青杏这辈子是来还债的,她的债已经还。而恁……本不属于这里,终有一天恁会离开。” 老牛缓缓垂下头,一动不动,不再看高羽。 阴沉的天空突然开始飘雪。雪花飞舞。 老牛身上、头上披了一层白色的雪。一会儿,连眼睛也被雪覆盖。 这肮脏的牛变得洁白,像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像。 青杏爹咳嗽着开门从屋里走出来,一手端着尿盆,一手揉搓着惺忪的眼。吐一口黄痰,打着哈欠,抬头看看漫天的大雪,骂一声老天。把尿泼到雪地里,融化出一小块肮脏的地面,腾起一层淡黄色的骚臭气。 他转身看见老牛又咒骂一句,恁怎么还不死? 走过老牛身边时,狠狠踢了老牛的头。挂在牛鼻环上的粉红的冰凌碎裂,落进雪里不见了。 足足用了一盏茶工夫,老牛才慢慢抬起头。高羽隐在墙后面,只听见老牛颈骨嘎嘎轻响。 它睁开灰蒙蒙空洞的眼睛,里面居然有毫不在意的笑。 青杏爹从茅房出来,拿起扫把扫出一条通向门口的便道。 他又看一眼垂死的老牛,自语道:“怕是过不了今天。” 他冲屋里大声说:“孩他娘,老牛要死了,俺这就去请万章来,晚了怕是不好放血剥皮。” 等万章提着解牛刀,扛着铁锤来到时,老牛抬着的头再也支撑不住,慢慢低下去。鼻腔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它好像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终于卸下耕耘了多年的重担。 宰把子崔万章看看牛,扔掉大铁锤说:“早知道这样就不用拿铁锤了。” 他挽起袖子,露出赤红色粗壮的胳膊,一刀捅进牛的脖子,割断牛顿动脉。 崔万章拿刀在它的脖子里捅来捅去,牛没有动,一任刀口扩大,也没有血水流出。只是从牛的眼睛里流出两行红色的泪,很快就结成了冰。 剥皮时,万章咋舌道:“俺杀了一辈子牛,还没见过这么瘦的牛,除去皮就只有筋骨。” 青杏爹撑起一把破伞给万章当着雪,赔着笑道:“待会你多拿点牛下水。” 刨开牛肚子时才有热气霍地腾空而出。雾气里包裹着一个黯淡的灵魂逆着满天大雪,慢慢腾空飞走。 万章说:“牛早死了。” 当宰把子万章伸手到牛肚子里把内脏拖出来时,有一块黑褐色的石头掉在雪地里。 崔万章把内脏往地上一扔,快速捡起石头,又抓一把雪在上面蹭。他双手托着石头凑到鼻子下闻闻,伸舌头舔舔。转头看着青杏爹不说话。 青杏爹被看毛了,连说:“咋哩,咋哩?俺又不是个娘们。咋这么看俺?” 崔万章说:“老十啊,人发财都不知道啥时候。这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恁发达了!” 他沾满血污的手托着黄褐色石头说:“这是什么,知道吗?牛黄,牛黄!” 宰把子崔万章语无伦次激动万分地说,从他爷爷那辈开始干这行,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牛黄,就是听也没听说过。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掂量掂量说,这宝贝不低于三斤。从古到今没有听说过世上有这么大的牛黄。这是宝贝中的宝贝,比黄金都珍贵。 青杏她爹伸手抢过来,高兴的亲了又亲,蹭一脸血污,在院子里蹦高,嗷嗷大叫。 高庄主听说他家得了牛黄,曾想拿南坡里十亩肥田,再加一头牛十只羊来交换。 高阁庄人对土地的热爱可是看的比命都重,即使有钱也难买不到地。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但青杏娘生怕吃亏,让青杏爹去临淄城孙记大药铺寻寻价,先不着急卖,准备待价而沽。 此后几天里青杏家天天飘着酒和肉的香气,老远就能听到青杏她爹荒腔走板的唱曲儿。 高羽从她家门前来回走了多趟,使劲咳嗽,但青杏他爹没有出来请他吃一口牛肉。 最后高羽咽着唾沫恨恨地走了。这老牛的肉一定是又臭又柴,咬不动,嚼不烂。这死牛!这该死高老十,这不敬老的老混蛋。 一天,青杏家里飘出来的肉香里夹杂了骂声和哭声。是青杏她娘和她弟弟在嚎哭。 人们从哭骂声里终于听明白。青杏娘小心翼翼收起来的宝贝牛黄不见了。她爹把家翻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青杏娘自然躲不过被臭揍一顿。 庄里人听了,也只是嘿嘿的地冷笑,早换了十亩田地该是多好。如今鸡飞蛋打,毛也没得。可见外财不富穷苦人,没那个命别强求。 牛肉吃完,然后敲骨吸髓。又半个月后,青杏她爹曾踢了踢一堆碎牛骨头旁边,没看上眼的肮脏牛皮说,等明年天转暖,就硝制了,争取买个好价钱。唉,当时不该打牛,牛皮破了好几个洞,不值钱了。 一直到第二年夏天,雨季到来,牛皮还堆在那里。上面绿头苍蝇起起落落,蛆虫钻进钻出。高老十也没有硝制。 后来实在臭不可闻才扔到庄边的鸭子沟里。人们从旁边经过,免不了掩鼻咒骂。 知道的骂青杏她爹,不知道的就骂缺德的臭牛。 高羽在鸭子沟里捡鸭蛋时,曾看见一只七扭八拐的牛角,应该是老牛的。他本想拿来玩耍,但那股臭气令人作呕。 他用力将牛角撇到水沟里,惊起几只鸭子嘎嘎叫着拍打着翅膀飞快游走。? 几滴臭水落到他头上脸上,那臭气醺的他差点吐了。 第92章 过年 日子就像陀螺,在抽抽搭搭中时快时慢的旋转,不经意间就又是一年。 高阁庄的年是最像年的,一进入腊月,街头巷尾空气里就充满年的味道。童谣唱起来: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熬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 从进入腊月,高阁庄人就忙碌起来。腊八粥是必须要喝的。庄里富裕人家腊八粥做的精细、讲究:意米、桂圆、莲子、百合、栗子、红枣、粳米等八种主料加八种佐料,甚至二十几种食材熬制而成。 在祠堂外高崔几家富户会筹备几锅腊八粥,供乡人喝,自然没有自家的那么讲究。但也不会少了八种主料。 祠堂熬粥,数九寒天,庄里穷困潦倒或鳏寡之人去喝粥,其中不乏舍粥之意。 甄秀才说:“早些年,咱齐地发生严重的饥荒。有一贵族钱敖发善心,他在临淄城南的大路上摆上食物,准备施舍给饥饿的人,有饥民经过时,他拿鼻孔指人,傲慢道,‘喂,来吃!’但先祖宁愿饿死也不吃这嗟来之食。先祖是有骨气之人。” 听到这话,庄里大多数人抹不开面儿,不好意思去祠堂喝的腊八粥了。 背地里有人咒甄秀才,“恁先祖怎么没饿死?饿死了就没有你在这里瞎哔哔了。” 从此后,再穷苦的人家也会尽量凑齐八种谷物,或添些蔬菜干果尽量凑齐一锅腊八粥。 只有凑齐了八种食材的腊八粥才是“全粥”。“粥全”,取谐音“周全”“都全”之意,图个吉利。 春生他爹,就用小米和玉米仁,加上红豆、黄豆、豌豆,实在凑不齐八种食材,只好又从用于“踩岁”的芝麻秸秆里尽量抖搜出几十粒芝麻,勉强凑齐八种。 “借的粮米好下锅,要的粮米下不得锅。”青杏说,那年他爹就逼着姐姐杏花出去借粮做粥,但也只集齐七种材料,青杏爹最后抓一把沙子,撒进锅里算是凑齐了“粥全”。 青杏娘一边喝一边吐嘴里的沙子。她爹嘿嘿的笑,“吃沙子有啥不好。鸡嗉子里面没有沙子就不能活,这有助于消化哩。” 可他只喝了半碗,借故到祠堂拜祖,在那儿喝了足足五碗粥。 随着新年越来越近,空气里经常飘出鱼或肉的香气。偶尔传出一声钝响,是孩子们在放鞭炮。 鞭炮声和孩子们的笑声驱散寒气,庄里人的脾气也越来越好。人们相信好脾气会带来好运。都愁苦一年了,过年还苦给谁看?就连不苟言笑的长老崔紫剑脸上也始终绽开一丝看上去比哭还难看的笑。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上午。这是年前最后一个集,富裕人家早早置办好了年货,来赶集的多是穷苦人家。 这个集市也叫“穷汉子集”,大概是高阁庄人忌讳一个“穷”字,庄里人称“撅腚集”。 家里再没钱,正月里亲朋之间还是难免要走动走动。年货总是要或多或少置办些的,拖到久久,在最后的集市才出去买点东西应付一下。 小买卖人家来到年,总有最后一批货物急于脱手。卖出自己的货物,也换取些自家需要的,大家都是宁愿价格便宜些。在这样的背景下,赶“撅腚集”的人多是怀着忐忑不安,撞运气的成分,碰上合适的就买点。 人们堆满笑的脸上尴尬中带有讨好之意。见面不管熟或不熟,辈分不管大或小,开口先说句吉利话,以期对方给个好的价钱。如此少不了相互打躬作揖不停撅腚的动作。 “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一个上午的时间,不知道要撅腚多少次。 傍晌午,人们或多或少的置办了必要必须的年货,捶打着腰,揉着因为笑了一上午而僵硬的脸,收拾心情,匆匆回家准备上坟祭祖。 高羽也在“撅腚集”上转悠。铜钱,没收多少,倒是收获了些笑脸和拜年祝福。他也被过年气氛感染,心情很不错。 黑太岁面前守着一个大木盆,盆里有一大一小两条鲤鱼,鲤鱼连尾巴也懒的晃动,半死不活的。大鱼有二斤多点,小的不足一斤。 他看见高羽走过来,黑太岁笑呵呵打躬说道:“老祖爷过年也没回来吗,小老祖年货可是置办好了?” 高羽说:“就俺一人在家,办啥年货?” “过年礼数可是不能少,祖宗还是要祭拜的。” 黑太岁说着话,顺手从木盆里抄起那条大个儿鲤鱼,麻利的用草绳穿过鱼鳃,打个结递给高羽。 高羽没有接,掏出刚得了的一把铜钱,交给了黑太岁,学着大人的口吻说:“也好,那就烦恁把鱼给高廿二,让他做好了给俺送家去。” 黑太岁笑呵呵接过钱,点头称是。 他低头对谷堆在他大盆边上的老女人说:“婶子,恁老看看小老祖是怎么做人的。论说恁家这些年已经置办下五六亩田,今年又买了六分。日子应该过的比俺好的多。年年除夕找俺讨要活鱼,哪一年给过一文钱?今年冬天太冷,淄河冰冻有三尺厚,这些天俺凿冰费了老大力气也没得几条鱼。现在就剩一条小的,若是您老不嫌弃,就拿走。” 这老女人原来是“磨断铁索”。她在娘家就出名的吝啬。 她高高的颧骨,两片薄薄的嘴唇,蜡黄色脸上总是堆满讨好人的笑,就像一个病鬼,一副可怜兮兮的样。 结婚后发现婆家日子比娘家还难,她就吝啬的变本加厉。从年轻时走路就总低着头,小偷小摸的事情可是没少做,村东掐把豆,村西摘个桃,出门不捡点儿东西都觉得亏了。 这人不只是对别人吝啬,对自己和家人也够狠。听说,她家饭后人人必须把碗舔干净,跟刷过的一样干净才行,不然下顿饭就不让吃。刷锅水从来都是倒进一个盆里,等沉淀下来,把上面清水篦出,下顿饭再把沉淀的部分倒进锅里和新饭一起煮。 高老九对高羽说过,别去她家吃饭,恁吃她一口,她会想办法从你身上得一斗。 眼见着她家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但吝啬依旧。她家极少买东西,实在需要时,也在集市上走几个甚至十几个来回,千般对比后,就半蹲半跪的姿势和人讨价还价,常常就为了一个白钱也要和人磨磨唧唧,两个时辰都不带动地方的。 直到她蜡黄的脸上,汗水顺着额头一直流到下巴,两只小眼睛里含着欲滴的浊泪。泪水和汗水嗒嗒的滴落,嘴巴还会不停絮叨和人磨价,多数人看她可怜,更大原因也怕她突然死在自己面前,就咬牙算自己倒霉便宜卖给她。 半蹲要随时拜下的姿势坚持多年,谁也不承想到,她竟然成了高阁庄下盘功夫最稳的人之一。 只是这人名声实在不怎么样。男人铁索病重将死时,就是馋个水饺吃。她咬咬牙采一把榆树叶,棒子面里掺点白面勉强包起来。外人说,铁索是被一个棒子面水饺噎死的,但她分辨说,铁索含着水饺,死了还在笑哩。 这人两片嘴唇极薄,都说是她和人砍价时磨薄的。男人铁索死后,庄里人就把这个女人唤作“磨断铁索”。 她家日子倒是越过越好。庄里人不屑中也带有佩服,男人常拿她会过日子的品行来拾掇自己婆娘:看人铁索家的,从一穷二白愣是从自家嘴里抠唆出五亩田地。 女人们往往不屑的说:\"俺也给恁包水饺,棒槌面的,噎不死恁这杂种。\" 磨断铁索不再纠缠黑太岁,转而向高羽,以一种奇怪半谷堆的姿势,张开了双臂,摇摇摆摆,似要跪倒拜下。 她已经是满脸的汗水。终于“噗通”跪倒磕头:“小老祖,俺给您老提前拜年了,祝老祖和小老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事事称心如意,天天笑口常开……” 她每说一句话就磕一个头。 高羽看着她,皱眉说道:“俺说老磨啊,恁看恁跟个老鹞子似的,扑扑棱棱,这是干啥?都说恁的钱不是串在肋条上,是钱拴在心尖上,摘下一个心都滴血。不就是条鱼吗。” “磨断铁索”显然没想到高羽这位长辈称呼她“老磨”。 她脸色更黄,强挤出些笑说:“俺家哪里有钱,恁老钱来的才容易,随便伸手就有钱。如今老祖爷又不在家,这大鱼恁自个怕也吃不完,能不能让给俺。您老要那条小的……”她絮絮叨叨。 “小老祖,不知道今年除夕要给哪家添点儿堵?” 一个大嗓门从“磨断铁索”身后传过来。 “磨断铁索”一怔,忙讪讪的说:“哪能,哪能?小老祖是年少德高的人。哪能大过年给人家添堵。都是谣言,谣言。” 她停止磕头,转身抓起木盆中的小鱼,飞也似的跑了。 众人哈哈大笑。 来人拱手对黑太岁说道:“黑叔,爹特命俺兄弟二人来给恁说一声,年初一中午赏光到俺家喝酒。” 说完话转身就走。 高羽喊道:“大歪,二邪,你们两个怎么不请俺?” 大歪没有回头,二邪斜过脑袋,哼了一声说:“恁还用请么?啥时候把自己当作过外人,要去就去。” 高羽哈哈大笑:“俺是要恁告诉恁爹,年三十晚上就先不去恁家了。高邈要俺去他府上商量正月十五祭祖的大事。俺爹不在,俺就是庄里辈分最长的。” 大歪想起什么,转身走回来对高羽低低的说:“小老祖,今天晚上要堵谁家烟囱,可想好了?”他挥动手臂,似是要斩断什么,又说:“甭跟俺说,俺可是和人打赌了,绝不会做诈赌的事。只是提醒小老祖今年做的漂亮些,各家都加了小心,可别被人抓住。” 高羽哈哈大笑:“放心,放心,这些年可曾失手过?” 高羽大年三十晚上堵人家烟囱本来是犯众怒的。 但高邈说:“这事既然是小老祖做的,只当是玩闹,无伤大雅。由他闹去。” 既然庄主都发话了,也只好把不满压到心底。几年下来“堵烟囱”反倒成为高阁庄大年初一相互拜年时津津乐道的话题,成为高阁庄过年喜庆的一部分。 前几年被堵的也只是三两家,且离高老九家不远,多是过去得罪过高羽,有点矛盾,闹过别扭的。 去年被堵烟囱人家,突然增加到十几家,堵了个满天星,闹的越来越不像话了。被堵烟囱的人家其中包括了崔万山家,田寡妇他们家。 看来高老九有可能也参与了堵烟囱。田寡妇家烟囱被堵是高老九想得意没成,怀恨在心了。可是崔万山没少照顾高羽,两家走动较多,他家被堵就有些不应该了。 有人在背地里骂高老九和高羽是两条喂不熟的白眼狼。若说高老九做的,人们也将信将疑。高老九偷鸡摸狗的事是没少干,可损人不利己的事他懒得做。特别是过年,大家一口一个老祖宗叫着,他自重身份,道貌岸然的样子还是比较“人儿”的。 他也说有事说事,不屑堵人家烟囱。以高老九父子的懒,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瘾,大年是三十晚上满庄飞,到处堵人家烟囱。 去年连心都被堵的是碾管芯他家。烟囱被堵,顺手还送了个大号炮仗。大年五更里碾管芯家准备煮水饺时,连锅都蹦飞了。 气的碾管芯刚要张嘴大骂,想起过年的忌讳,便用力捂了嘴,紫胀了黑脸,直哼哼,像是犯了牙疼病。 他婆娘一边流着泪叩头一边念叨: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有人仔细观察高羽,当他听了这话时,乐的躺地上打滚。看那小眼神,好似先前也并不知道这事。 这么多烟囱被堵,大家怀疑不是一个孩子能做到的,很有可能另有其人,浑水摸鱼故意报复。 嗯,肯定有人借着小老祖的名义在做这缺德事。 年三十给人家“添堵”,突然又变成了“送炮仗”。人们又好笑又好气,五更天下饺子前先再掏炉灶和烟囱看看有没有炮仗,下水饺时让自家孩子守在外面看着。 可恶的是庄里几个好赌之徒还以此为题下注,赌个不亦乐乎。 这几个赌徒为了赢钱会不会也参与到堵烟囱行列? 这个不好说,谁像大歪和二邪,一根筋啊。 大年初一,每次有人问起高羽,他都堵了谁家烟囱时,他说,一时高兴顺手堵了,还管是谁家的。? 第93章 夜宴1 高邈府上。 一张八仙桌摆开。围坐六人。 桌上摆了四干四鲜八个精美小碟。 主菜还没上,几人已经连干八碗酒。 高羽只是舔了舔,皱眉说道:“庄主,恁让俺来难道就是为了喝酒吗?这几个小菜也能待客?” 高邈道:“小老祖不要急,先喝酒润润喉咙。”高邈端酒相陪,四位长老也端酒饮下。 高羽坐在那里晃晃身子:“恁听听,恁听听,咣当咣当的满肚子酒,把肺叶子都飘起来了。” 说话间,丫鬟端上一盘鲤鱼。 高邈轻轻向高羽拱手说:“小老祖,今天是除夕夜,自该丰盛,但不可奢靡,不能违了勤俭持家的祖训。”四位长老称是。 “俺听人说恁家常吃乌河鳝鱼,还以为今晚能吃到呢,原来又是鲤鱼,有什么稀罕。”高羽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辣的直咧嘴。 高邈道:“咱家也不常吃,虽然这鳝鱼不算稀罕物,可吃鳝鱼是有季节的。《临淄风闻录》中有记载:乌河鳝鱼色青形甚异,味清而欣。自六天务至索镇,所产最佳,六月间尤甚,特别是荷花生日那天捉的鳝鱼最好。所以乌河鳝鱼是要等到六月份吃的。荷花庆生那天请小老祖和诸位长老再来品尝。除夕夜,按照规矩鲤鱼是不可少的,不如先尝尝这道‘羊续悬鱼’味道如何。” 高羽用筷子挑起一块鱼送进嘴里,说,“鲤鱼谁没吃过,有啥稀罕。咦,鱼腹内是什么肉?” 众人见高羽吃了才各自举箸。 长老崔名刀夹一肉送进嘴里,砸砸嘴,笑道:“不错不错。小老祖,俺出个谜语:半边有毛半边光,半边有味半边香,半边吃的山上草,半边还在水里藏。” 高霜降也放下筷子,呵呵一笑,“半边生鳞不生角,半边生角不生鳞,半边离水活不得,半边落水难活命。小老祖,这道菜可是比那乌河鳝鱼还要难得。” “俺却没吃出什么好。” 高邈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众位长老果然也是爱吃会吃的,我等算是同道中人。孔子曰‘淄渑之合者,易牙尝而知之。’这道菜确实是来自庖厨之祖易牙所创‘鱼腹藏羊肉’。‘鱼’‘羊’,正是一个‘鲜’字。但易牙此人为名利富贵,不惜杀子献食齐桓公,为我辈所不齿。今日老夫便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做这道‘羊续悬鱼’。做法却是比那‘鱼腹藏羊肉’更有些说法:取一斤八两鲜活鲤鱼,用阴柔掌力将鱼骨与肉分离,却不得破了鱼腹,自口内取出内脏和完整鱼骨,再将喂食花椒叶,三个月大小羔羊取上脑肉填入鱼腹。大火蒸三个时辰。” 高寒露赞叹道:“奢靡之风不可长,好一个羊续悬鱼。取人所长,而不为所惑。取之有品,用之有节。庄主实为我等的楷模。” “四位长老德高望重,才是我高阁庄的典范。”高邈举杯相邀。 他放下酒杯又对高羽说道,“小老祖,按照咱庄里过年规矩可知道这条鲤鱼应该如何摆放?” 高羽摇头,只管夹肉往嘴里塞。 “鱼头须东向摆放。鱼入东海化而为鹏。寓意我高阁庄将来必大展宏图。” 四位长老端起酒杯同道:“庄主吉言,同饮之。” 丫环又端上一道菜。盘里摆放了八块四四方方颤颤巍巍的豆腐。 高羽夹一块咬一口,烫嘴。就放在面前吃碟内说道:“原来是豆腐箱子。也不稀奇,不知道恁又取了什么鸟名字?” 高寒露笑道:“豆腐寓意,都福,福气满满。” “这叫‘八斗之才’。馅料为海中八珍。小老祖尝尝如何。” 高邈又道,“谢灵运言,魏晋以来,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我高阁庄崇尚勇武之力,老夫便要以此喻我辈人的功夫。” 崔紫剑接过话头,道:“至于天下人功夫,俺孤陋寡闻,实是不知,但若说高阁庄勇武之力一石,庄主独占八斗,我四大长老占一斗,余下一斗庄里人共用之。” 高邈道:“放眼整个江湖那又如何?这些年老夫也曾闯荡江湖,未尝一败。不过,若万山兄弟身体康健,老夫这八斗里至少应该分给他两斗。” 说话间高邈扫过四人。眼神锐利如刀。 崔紫剑老脸一红,轻叹道:“俺本一介山野村夫,见识浅薄,不敢评说江湖人的功夫,也不妄自菲薄。同饮之。”说话有些口吃,自顾自先干了,颇有些醉意。 高邈道:“诸位只是不曾到外面闯荡。若是出去走一圈回来,也必能江湖扬名。” 这时丫环再上一道菜。一张硕大碧绿荷叶上盛了琥珀色烤乳猪。烤乳猪眼睛一黑一白。端上桌还滋滋的冒着油。 高羽拍手笑道:“哈哈,俺终于见到喜欢的菜。知不道这菜恁又给取了啥名?” 高邈打个哈哈:“这道菜叫做‘猪联碧荷’。双眼睛一白一黑,分别代表了日月。” 这时众人细看,在乳猪眼眶里一白一黑“眼珠”颤颤巍巍似是活的一般。 不等高邈说完,高羽早就等不及,伸筷子便夹那颗鸽子卵大小乳白色半透明“眼珠”。他却夹不起来,干脆伸手抓起,扔进嘴里。烫的高羽龇牙咧嘴。“眼珠”入口即滑入腹内。 高邈脸上现出一丝不快,但瞬间消失。 高羽道:“这可是王八蛋吗?俺吃的太急,没尝出什么味道。” 高邈夹起那颗黑色的“眼睛”放进嘴里细细品尝。摇头说道:“非也,这个应该叫做‘心里明白’。” “哈哈哈,这名字好,好名字。俺一口吞下,却没有尝出味道,到了肚子里面可不就是‘心里明白’么?” 只见高邈筷子隔空轻挥,听见一声脆响,烤乳猪从背部裂开,像是用刀切的一般整齐。表面胡黄焦脆,里面一层油脂状如凌雪。烤猪香气更加浓郁,令人口水直流。 而更奇的是乳猪腹内又有五颗圆溜溜的蛋,整齐排列。 看的四位长老也不由暗自吞咽唾沫。 刚才高邈用筷子一挥之力,隔空斩开烤乳猪,四人自信也可以做到,但里面五颗蛋完好无损,却是不能。四人狐疑,不知道为何高邈要卖弄这么一手功夫。 第94章 夜宴2 高羽却浑然不觉,看了拍手称赞,“有意思。这些蛋蛋可是王八蛋么?如此大的王八蛋俺还是第一次见到。可是,咱六人怎么只有五个王八蛋?” 高邈和四位长老一脸黑线。 高邈干咳一声,“小老祖少安毋躁。刚才的眼珠加上五颗蛋也有讲究哩。” “‘日月如合璧,五星为连珠。’此为大吉大利之兆。这些也非王八蛋,小老祖尝尝。” 高邈给高羽夹一颗蛋放在面前小碟内,用筷子轻轻一扯,蛋白就螺旋状被扯起两尺多长。看得高羽一声欢呼,“莫非这就是缠丝蛋吗?” 高邈笑说:“小老祖也知道这缠丝鸭蛋,看来曾吃过了?” 他把蛋白放下,又重新组成一个蛋。 “俺没吃过,但听说因为苇子河那一带的鸭子吃了河里的香螺,就会产下缠丝蛋。” 高邈说,“正是。” 高羽拿筷子学高邈的样子扯起蛋白往嘴里送,蛋白只夹离两寸就断。他端起吃碟,张嘴就往嘴里扒拉。 高邈说:“请众位长老也尝尝这缠丝蛋如何。” 四位长老各自夹了一颗。呵呵一笑,兀自扯起螺旋状蛋白,却最多只能提起半尺就断了。四人更加佩服高邈内力精湛。 高邈拍拍手。四个壮汉抬进一个大鼎。里面飘出香气,闻到后众人精神一振。 高羽对高邈说道:“俺刚才说恁小气,看来说错了。可这在祠堂的礼器,当真用来做饭了?” 只见丫环拿一把四尺多长银勺,探入鼎内。高羽忍不住好奇便到大鼎前去看,踮起脚尖才看清里面是只是在鼎的底部有些汤水和几块肉。 “闻着是很香,怎么又小气了。这又是什么名堂?”高羽问。 高邈道:“老夫曾遍访淄河两岸得到一个烹鸡的秘方。众位可知道是什么?” 这顿饭吃的奇怪,众长老心里狐疑。 高邈接着说:“这道菜来自当年姜太公所创‘太公红焖鸡’。” 高羽看看盛在小巧泥金碗里的一块鸡肉,笑道。“这么小气,俺看应该叫铁公鸡。” 高邈笑说,“小老祖天资聪明,只是这张嘴说话不饶人。” 高羽说:“为啥要用这么大的鼎煮几块鸡,岂非大材小用么?” 高邈说:“小老祖果然聪慧过人。这道菜名为,‘牛鼎烹鸡’。” 高羽说:“却不知当如何讲?” “问的好,据说当年姜太公邀众将吃了‘太公红焖鸡’,然后才大杀四方。今我高阁庄人徒怀有天下最上乘功夫,却偏安于一隅,苟且于荒野,守着祖宗留下的一点儿田地,在荒野度日,实是可惜可叹。” 高羽说:“有什么可惜可叹?万山出去闯荡江湖回来说,外面满是尔虞我诈,一点也不好玩。他说高卧东山,采薇为食,是我高阁庄人的福气。在咱庄里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呢。” 高邈笑说道:“小老祖,咱家里还真有龟蛋,下人正在做,可能需要等一会儿,不如让高全陪你到外面放烟花炮仗解解闷儿。” 高羽蹦下椅子,“何不早说。如此也省的俺搅扰你们喝酒的雅兴。” 话音未落,人就跳跃着往外走。 众人哈哈一笑。笑过之后,陷入沉默。 四位长老,偷眼互视,心里都觉奇怪。高邈今天摆的什么宴?一看就知道每道菜都价值不菲,且是精心准备的。根本不按过年上菜的套路来。 往年大家在除夕商量过祭天拜祖宗的事情,也只是到祠堂。其实这事也不用商量,按照惯例,高老九不在家也好办,就让高羽跟着高邈,看高邈如何做,他照做就是了。往年高老九在家不也是如此?除夕夜被请进高邈府上,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谁家年夜饭不是在自家吃的?先是在家接了祖先回来,然后接受自家儿女的祝福,享受儿孙满堂天伦之乐。 今夜高邈做法处处透出些怪异。直到现在,高邈一句也未提及祭祖之事。他说的话让人如坠云里雾里,摸不着边际。真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高邈举杯邀众人干了一杯酒,道:“众位长老,咱高阁庄能有今天全凭祖上保佑。” 众长老点头称是。 “众位日子过的可还安逸?这些年咱临淄可是风调雨顺?” 高寒露随声附和道:“咱高阁庄是块风水宝地,凭祖宗福荫,庄主治理有方,各家尚可丰衣足食,自然安稳。也是庄主怜贫爱老,每年秋收留出部分庄稼由那几户没有田产的族人收割,对庄里鳏寡之人也很是照顾。此乃高阁庄之幸,我等族人之幸。” 崔紫剑也道:“正是庄主的义举才有今天高阁庄人的采菊东篱的田园之乐。” 高邈嘿嘿冷笑:“众位长老可留意到咱们庄周围的状况?水患、干旱、蝗灾、霜冻诸如此类灾祸不断。” 他抓起酒壶给自己倒满酒,先喝了。 他继续说道:“丁酉年有一足鸟落在临淄城南大屋,声如狗,舒翅而跳,久久不去。是年秋,大雨倾盆,三十日未绝,整个临淄变成了水乡泽国。独我高阁庄方圆十里,未受其祸。相传此鸟为商羊,见此鸟必遭洪涝之害。” “辛未年二月有星孛于虚危。临淄城东门现牛首之人携二八妙龄女进城,众甚异之。是年夏末淄河大水,农田尽毁,颗粒无收,两岸淹死之人不计其数。十日后水退,西岸望夫石失其踪。” “壬申年有硕鼠数十只现临淄城东十里,首尾长三尺,人立而行,其后有小鼠不计其数。所过之地人畜皆化为白骨。浩浩荡荡向我高阁庄而来,北阁子有黑蛇出,长十余丈,背负小蛇。蛇行处风起云涌,雷嗔电怒,众鼠慌惧,四散奔逃。大小二蛇亦失其踪。” “甲戌年五月,齐地忽陨霜杀麦,麦秋已绝望,众凄然。独我庄十里内麦枯后乃不数日而出歧,不数日而吐穗,不数日而实坚实好,是岁仍中熟。附近乡人多到高阁庄乞活,庄里人怜之,施舍粥米活人无数。高阁庄善名远播。” “壬癸年,忽有彗星坠与牛山,大雨滂沱。牛山生灵恶兽俱出,伤人无数。又独我高阁庄平安。” 高霜降说:“正是,如此今年咱们就多多拜拜玄武大帝和祖宗对我高阁庄的保佑。如何祭祖请庄主早定下来,好让庄里人依照执行。” 高邈看看众长老,长叹一声,并未接高霜降长老的话头。 他说道:“高开道田婆子二人虽然极力推崇老夫,说老夫乃玄武大帝下凡,只是愚人之言。他们那点道行实在入不得各位法眼。老夫当然也不是玄武转世。不过这些年老夫夜观天象,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事关我高阁庄生死存亡。” 众人正满心狐疑,突然一声巨响,震动屋瓦。俱是一惊。 外面传来欢呼声,原来是高羽在和小厮们放炮仗和烟火。 灯火晃动中,高邈看看众位长老,四位长老也看着高邈。每个人的脸色在外门烟火的照映下,虚幻不定。 高邈沉声说道:“听说过‘玄武殿’吗?”? 第95章 书房里的玄武画像 高羽把手里半截香往高全手里一塞,捂着肚子说:“俺要去茅房拉屎放炮。” 说完,向着竹林后面的茅厕跑。 高全低声对小厮们道:“这小老祖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大概是撑着了。” 众小厮偷笑。 他对一小厮说:“去照看一下,看小老祖有什么需要。主人吩咐不可怠慢了他。” 那小斯也就十多岁,也是贪玩的年纪,心里老大不情愿,但不敢违拗了高全,只好依言追赶着高羽而去。 转过竹林,见高羽站在茅厕外。 他对小斯说:“恁就在这里等着,别离的太近,太近了俺拉不出来,也不能太远,太远了俺害怕。” 那小斯忍住笑,点头。 高羽又往前走,闪进黑暗处,施展云鳌步,蹑手蹑脚向着高邈的书房奔去。 高邈家他来过几次,但从没有到过书房。躲避着府里的灯光,他摸到高邈的书房前。里面透出灯光,他就到窗下仔细听了听,静悄悄的。他把手指放进嘴里润湿,轻轻在窗户纸上扣开一个窟窿,踮着脚往里看,书桌上面放文房四宝,在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果然挂着一幅画像。 里面没人,他就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进入。 抬头端详那幅玄武画像,果然和高邈有八分相似。画像甚是威猛,玄武大帝一脚踏着大乌龟。左臂上缠着一条生角的蛇。右手持剑,剑身上一团寒光竟然将整个房间也笼罩住。座下分立两“童子”。 二人恭恭敬敬垂手而立。右侧一人满脸是扎里扎煞蓬乱的胡须,样子却不威武,似乎缺点什么;左侧一人则是的面上无须,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两人貌似舞台上唱戏的孩童,无论怎么装扮也掩盖不了一团稚气。 案几上香炉里烧的不知是何香。香炉,熏得高羽有些晕晕的。 自从进入书房高羽就有极为不舒服的感觉,他抬头再看玄武大帝的画像,终于找到了答案。玄武大帝一直看他,且眼神随着他移动而跟着移动。他在房间内变成一只游走的小鼠。? 在祠堂里玄武的金身塑像他仔细观察过,当时没有发现和高邈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这副玄武画像和祠堂里雕塑有八分相似。如此一想高羽就觉得祠堂里的雕塑也和高邈有了八分相似。 于是他得出结论!高邈真是玄武大帝下凡,只是他转世时也喝了孟婆汤,连自己都不记得前世了。 他正看着画像出神。画像上的玄武大帝动了,直接从画像里走出来,坐在书桌旁。他面无表情的正看着高羽。高羽大叫一声,退向门口。但不知怎么,不大的书房他却怎么也跑不到门口。他牙齿相互敲击着说,“恁是人是鬼?怎么从画里出来了。” 高邈看看高羽,又回头看看画像。高羽也跟着抬头,玄武大帝画像依旧挂着那里。 这时高羽再看,书桌后端坐着的高邈变成了城隍老爷般高大。高大到他需要仰视。 高邈说:“小老祖不在前厅吃酒怎么到我书房里来了?” 高邈巨大的头颅,眼睛像灯笼,嘴巴好像一口就能吞下高羽。他吓的不住后退。这个房间太奇怪,怎么变得如此空旷巨大。 高羽说道:“俺找茅房拉屎,转来转去就转到了这里了。恁怎么不在前厅陪客人也到书房来了,莫非宴会已经结束?” 高邈说:“我来拿点东西。你且出门右转沿路前行,会有小斯引你。去。” 高羽忙转身一头撞到书房门上,顾不得痛,往外跑。 小斯还在向着茅厕方向张望,手里多了一盏灯笼。 高羽镇定心神,故意咳嗽一声,说:“肚子舒服了。走,放炮仗去。” 在点燃的烟花照映下,高羽看到站在远处的仆从。人人脸上带着笑,在烟花映照下,脸上不停变换着颜色。 高全绿着脸,笑呵呵俯身对高羽说:“最后一道菜已经上桌了。” 高羽走进厅内。 庄主高邈依旧满面春风,四位长老却表情各异。高羽明显感觉气氛不对! 见高羽进来,高邈说道:“小老祖看这道菜该叫什么?” 只见桌子中间早摆上了一个巨大盘子,盘子上面倒放了一个脸盆大的龟壳。高邈正捏一把银勺在龟壳内轻轻搅动,里面有几颗圆溜溜的龟蛋。 四位长老各端着一小碗在低头慢慢喝汤。 高羽看着龟壳里晃晃悠悠旋转的蛋,正在汤水的推动下慢慢滑向中间凹处。几片绿色菜叶在清澈的汤上面晃动。 高羽说,“怎么俺没吃,恁几个就吃上了?应该叫王八蛋喝汤。” 四位长老差点把喝进嘴里的汤全喷出来,个个涨红了脸。 然后都哈哈大笑。气氛从泥泞中解脱出来。 高邈摇头道:“这道菜叫四海归心。” 高羽看看高邈,倏然一惊,似是想起了什么。“呀”了一声,转身向外面跑。 不一会儿就又跑回来。他上上下下打量高邈,说道:“高庄主好快的身手,难为恁这么短时间内竟然换了衣服。我现在越来越相信庄里人的传说,恁就是玄武大帝转世。” 见高羽举止怪异,高邈先是眉峰上挑,等高羽说完,看看众位长老,便哈哈大笑起来。四位长老也跟着笑。 高霜降说:“真如庄主所说,高阁庄是咱的家,几个老东西自然会义不容辞尽全力以赴,但人老了,更喜欢安静,除去庄里的事其他也懒得管。”? 第96章 高羽打擂1 每个春节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热闹,一样的充满欢乐。 今年最博人眼球的却是高邈和高羽,两者都透着怪异。高邈让整个高跷队的表演黯然失色。他越来越接近于神。高羽也让高崔之争变的索然无味。而对他更加令人厌恶。 过年最让人兴奋的就是高跷表演。高跷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说法很多。 在齐地,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春秋战国时期,以智慧和滑稽着称的齐相晏婴所创。一次出使邻国,邻国笑他身材矮小,他就装一双木腿,顿时高大起来。 从此高跷在临淄地界迅速散播开来。在流传中又演化出了文高跷和武高跷。文跷重扮象与扭逗,武跷则强调个人炫技。 高阁庄的武高跷在临淄是一绝,无人能及。 在高阁庄,高跷也叫“拐子”。其他庄高跷见到高阁庄参加表演都是主动放弃,或绕行。 有一年不知是什么人故意使坏,在高阁庄演武场坚硬的地上挖了两个细小的洞,用浮土掩盖了。洞口大小连脚后跟都踩不下去。其他表演毫无妨碍,洞的大小刚好容高跷踩进,可对于高跷表演是非常凶险的。 当高阁庄人上场表演第一个踩进洞里的是崔万山,他一个前空翻落地正好一只拐子踩进了洞里,换平常人,就是腿断骨折的下场。崔万山顺势蹲身双手抱住踩进洞里的一根拐子,硬生生折断。他却没有摔倒,而是踩着一高一矮的高跷继续表演。 第二个陷进去的是高老拐。高老拐也是个奇人,平时走路一瘸一拐的,但踩起高跷却既不瘸也不拐。他也是硬生生把一根拐子掰断了,继续表演。 如此他和崔万山都踩着一高一矮的高跷,动作滑稽,更是喜感十足,赢得了阵阵掌声。 从那时起,高阁庄发明了一种炫技加滑稽的“高矮跷”。今年踩高跷时,自重身份从未上场表演的高邈竟然踩了一丈一的高跷出现在演武场中央。 他扮的是玄武大帝,披头散发一身金甲,站在场地中间,两脚如钉在地里,稳稳的一动不动。 开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脚下,但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踩高跷原地不动,根本不可能保持身体平衡,何况还是一丈一的高跷。谁可以踩着高跷原地一动不动而不会摔倒?看热闹的人忽略了其高跷表演,向着高邈,叫好声不绝于耳。 忽又记起那个传说:高邈是玄武大帝转世。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跪拜磕头,周围人一个接着一个竟纷纷跪倒。 正月十五的擂台赛按照老规矩进行,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 但是,若有人把擂台赛给搅和了,会怎么样? 擂台下人山人海,外乡人来高阁庄赶庙会,当这位高阁庄最高辈分的孩子跌跌撞撞爬上擂台时几乎没有人注意。 黄口赛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会注意,除非上场的有自家孩子。 懂些功夫的行家里手等待的是而立和自由两组的比赛。舞勺与舞象也属尚可一观。 当黄口小儿在台上各自表演套路后,坐在前面观战的高立春大笑道:“咱高阁庄可谓后继有人,人才辈出。” 坐在高邈旁边的高羽却撇撇嘴。他练习了龙鳌教的功夫之后,看这些小伙伴们动作更加缓慢,招式之间破绽百出。他大声说道:“这算狗屁功夫。” 高邈笑说:“要不小老祖也上去玩玩,给他们指点指点?” 高邈心情不错,本身一句玩话。 高羽却站起身,走到擂台前。他跳了跳却够不到擂台,在人们的哄笑声里,他沿着台阶往擂台上攀爬。 即使黄口组的比赛上场的孩子一般都是从台前一跃而上,最差的也不过助跑几步纵身跳起用手搭一下擂台边儿,飞身而上。像他这样走上去的还真不常见。 孩子们看见高羽上台先是一愣,然后嘻嘻呵呵的笑。 “小老祖还是下去,别忘了擂台的规矩,台上不分大小,台下立规矩。” “把恁打倒了可别怪我们不尊老敬老。” “大过年的伤了恁不好看。” 高羽上台本想上了展示一下八王剑法,让这些孙子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被他们给吵的头大。 他大喊:“住嘴,恁这些孙子们一起上。” 孩童们呼啦一下把高羽围到中间,争先恐后拉开架势就要动手。 人人都是一个想法,打败这位小老祖把握最大,至少是胜一场了。 孩子们都不想失去这次胜利的机会各不相让,早就忘了这是擂台,一拥齐上,准备像平时一样,把这位小老祖抓住扔下台完事。 众长老看着闹的不像话,准备出言制止。却见高羽从孩子们的重重围困中逃出来,还不忘回身一脚踢趴下小慢毒虫。孩子们转身又追,玩起了他们日常玩的“捉老鼠”的游戏。 高羽看来这些孙子们怎么越练越差劲,比过去还慢。慢慢腾腾简直就是站那里让他踢屁股一般。 他在擂台上兜圈子跑,不忘绕到孩子身后,踢人屁股。几圈绕下来多半孩子竟被他打倒。众人看起来高羽动作和其他孩子速度差不多,但不知道为啥,孩子们就是抓不住他。 他总能从他们围拢的缝隙里穿出去,然后就是似是而非的使高家掌里一招“随风转舵”接着崔家拳里“上步直踢”。总能得手,屡试不爽。 嬉闹间台上剩下的只有秋胖子和六指。其他人已经被打倒并退出比赛。这时变成了高羽追着他俩跑。 高羽嘻嘻哈哈地追,二人也是嘻嘻呵呵地逃。高羽不慌不忙,三转两绕转到他们身后就踢一脚。刚才高霜降那句高崔两家后继有人,变成了套话笑话,台上简直就是胡闹。 六指凭借那股子机灵劲,撑到最后。高羽还是那招似是而非的“随风转舵”,贴近六指,伸腿钩住六指的脚,一撅屁股,把他撞到。 众人摇头,大觉诧异,不学无术的这位小老祖怎么可能赢了?肯定是自己孩子没有好好练功,等明天年过完了,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了。 外乡人却都挑大拇指,对旁边人说:“看高阁庄人就是讲究。这位赢得比赛的是现在高阁庄辈分最大的,孩子们都不敢和他动手。” 一个人说:“恁不懂,上了擂台讲究,台上不分大小,台下立规矩。没有人会让着这位小老祖。” 另一个人不服气道:“那恁看懂了?恁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往年总是经过一番打斗的,如今俺也没看懂。” 功夫较高的人已经看出些门道,特别是长老们互望一眼,心里满是疑惑。但没人见过这奇怪的步法。都知道小老祖胡闹惯了,也不见他练功,平时和小辈们打架也毫无章法。可今天看似胡闹,他刚才的跑动的方位和时机拿捏的极其精准。看似随意,但躲避很是巧妙。这可不是侥幸能解释的。 小老祖从哪里学到了这样奇怪的步法? 第97章 高羽打擂2 高霜降宣布小老祖获胜。 他笑道:“恭喜小老祖获胜,台下休息。”高羽摇头,站在台上未动。 “俺还没过瘾呢。” 台下一片哄笑。 这孩子仗着自己辈分高,得便宜卖乖。 每年都有黄口越级打舞勺比赛的,但多年来没有哪个孩子成功。舞勺之年的比赛可不是十岁孩子可以随便越级对抗的。两个年龄段,无论从内心对功夫的理解还是自身力量速度等方面差距太大。 多年来高阁庄的擂台赛,越级比赛中偶有获胜者,也是出现在了弱冠打而立。 底下和高羽相熟的小伙伴看的高兴,大喊“打”“打”“打”。 高羽就是人来疯,挺着小胸脯,站在擂台上连连挥手。 四位长老见他不下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哄他下来。只好按照规矩高家有人打越级赛,那么崔家只能上去一人比赛,不能使用车轮战。当然如果高羽被打下擂台,高家可以派出舞勺之年的人继续。 不等四大长老发话,崔家人顺子纵身跳上擂台。冲高羽拱拱手,朗声道:“请小老祖指点。” 高羽笑道:“顺子,俺先让你三招。” 顺子冷笑,哼了一声。他很讨厌这个整天混闹的小老祖。 年五更里爹要他看着烟囱,但还是被人堵了。过年期间忌讳打孩子,所以爹才没有揍他,但那恶狠狠的眼神也令他心惊胆战。 他恨高羽却不敢造次,今天正好是个名正言顺揍他一顿的机会。待会儿在这位小老祖认输之前,一定要打的他娘都认不出他来。 他嘿嘿一声,说了句:“多谢。” 两眼精光爆闪,双手抱拳,正是崔家拳起手式“礼敬有加”。见高羽学大人模样负手而立。顺子紧接着一招“反手为云”,向高羽当胸抓来。 主动抢攻,先发制人。这是崔家拳的要义,对决中抓住机会强攻,遇到和自己旗鼓相当或功夫略高于自己的对手,展现出旺盛的斗志。一步领先而步步领先,在精气神方面先压制住对手。 今天顺子主动强攻的目的却不是先发制人。他是怕还没有动手前,高羽就认输,失去揍他的好机会。 顺子在靠近高羽的刹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待会儿谁认输谁就是孙子。” 可是当他手指触到高羽前襟时,高羽凭空消失了。 高羽的声音从顺子背后传过来,“孙子快认输。” 顺子大惊,身形急转如黑蟒翻身,瞥见高羽已经站在他身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顺子上场是崔家人有意安排,并不是随意为之。他是这舞勺之年孩子们功夫最好,头脑也是最灵活的。他在台下时,看众孩童嘻嘻般围着高羽追打,只觉无聊。 交手一招就觉得这小老祖步法刁钻。步法奇特并不好对付。 他收起轻慢之心,一声大喝,第二招敲山震虎,声与气合,气与力合,一拳打向高羽面门。 顺子头脑灵活,对崔家拳法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他行事果断,既然知道不可小觑这位小老祖,那就要举手不留情。 何况刚才自己大话已经出口,这情形想要赢下比赛必须快刀斩乱麻。 可是高羽还是很随意的一步,就再次转到他身后。 顺子第三招“披荆斩棘”,拳头舞动如风车一般,心里想看你还怎么躲避,但高羽还是不急不慌,抬腿迈步又到了他身后。顺子已经恼羞成怒,又是一声爆喝,“恁光躲俺背后干啥,吃俺屁吗?” 高羽也不生气呵呵一笑:“老子要踢你屁股。” 顺子大急,被他踢到屁股也太丢脸了。一招“倒转乾坤”,他身体腾空而起,脚上头下从空中如老鹰搏兔,双手抓向高羽的肩头。 他觉得自己双手已经触及高羽肩头,心中暗喜,看你如何躲避到俺身后?但他眼前一花,高羽再次从眼前消失。 高羽对高崔家拳太熟悉,知道他落地后会面朝左侧退一步。他却早早站到他要退的方位。 顺子已经发现不妙,硬生生跳开一步,站在原地瞪着眼看着高羽说:“这不是高家的功夫。” 高羽嘻嘻一笑:“废话少说,能赢你就行。” 他接着对顺子说:“俺已经让你四招了。现在俺要打恁左肋。” 说完双掌一晃向顺子攻去。 顺子心道,你就是仗着步法奇怪,躲躲闪闪。恁都告诉俺了,那里还会给你机会? 他用了一个守势,一招“关门闭户”身体左转,双掌齐出,护着左肋。但高羽突然变招,一招“西柳拂风。”指尖扫向顺子双眼。 顺子发现上当,忘了这位小老祖说话从来都不算数。他身躯微微后仰,叫一声:“恁耍赖。” 急抽左手,一招“别君折柳”抓高羽的手指。 顺子暗中咬牙,若被俺抓住手指,非要给他掰断不可。 高羽左手回撤,使一招“惊涛拍岸”右手已经轻轻拍到了顺子的左肋。 高羽笑道:“笨蛋顺子,兵不厌诈。何况老子最终还是打到了你的左肋。” 顺子功夫是不错,但实心眼儿。小老祖说的兵不厌诈,一点儿毛病没有。 底下人看的大摇其头。高崔两家人更是不置可否。刚才顺子那招“别君折柳”不是崔家拳,而是用了高家掌法;高羽攻击顺子用的“惊涛拍岸”却是崔家拳。真不知道这二人各代表了哪家? 听见高羽又叫道,“俺要打你右肋。” 说着话,高羽挥动双拳合身向顺子撞过去。 顺子就怕高羽躲躲闪闪,他可不相信凭实力会输给这个不学无术的小老祖。 崔家拳以强击弱时,最基本最原始的打法就是任你百般讨巧,一拳轰死师父。他不怕高羽使诈。 他大叫一声:“来的好。”一招飞鸟投林迎着高羽直撞过来。 擂台下识货之人都暗暗点头,顺子将来必是崔家又一个强者。短时间内已经想清楚如何使用自己长攻敌所短。 很多人已经看到了结局。可是在两人撞在一起的刹那,高羽身形再晃躲过顺子这石破天惊的一撞,一招“斜雨送落花”在顺子后背顺势轻轻一送,顺子就飞下擂台。 在高羽接触的瞬间,他就读懂了高羽眼神里面的笑意,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但招式已经用老,无力回天。 最后关头他回踢一脚蹬在高羽胸口,虽然力道不大,高羽也是一屁股坐到地上。顺子翻身站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台下愣愣的看着高羽。 大家已经看出,高羽的步法既不是高家也不是崔家。却没看出妙在何处,这步法笨拙,走动方位怪异,仅此而已。刚才那招“斜雨送落花”的的确确是高家拳。 如此一来高家就胜了舞勺之年的第二场。 连赢两场的高羽,坐在擂台上既不起来,也不下台。 小伙伴看着高兴,有人喊:“莫非小老祖还要打第三场?” 高羽晃悠悠起来说道:“俺还没过够瘾,再玩玩也不孬。” 人影一闪,两个人已经到了台上。是大歪和二邪。 台下闹哄哄一片。“这两兄弟上台?” “哦,小老祖马上就要下来了。这弟兄俩随便一拳就能把他打成肉饼。” “不会,绝对不会的。这兄弟仁义,随便一拳能让这孩子变成鸟,飞出高阁庄去。” …… 高羽还是乐呵呵的:“你们两个要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大歪二邪同时摇头道:“小老祖也忒小看人了。俺两个恁随便挑一个打就是。” 高羽说:“不打了,不打了。俺已经打了两场,恁俩还一场没打呢。” 二歪说,“那恁想怎样?” 高羽拍拍脑袋说:“恁俩先打一场,谁赢了再和俺打。” 高羽走到擂台边扶着角旗道:“俺知道高阁庄最实诚守信的人就恁两个,相信不会假打,骗俺。” 大歪说:“如假包换。” 二邪说:“童叟无欺。” 第98章 高羽打擂3 二人不再多话,乒乒乓乓动起手来。 这一交手,台下众人都惊呆了,和刚才比武又有所不同。 大歪、二邪知不道在一起拆过多少回招。彼此熟悉对方就如同熟悉自己。只见他们越打越快,拳来脚往,台上一片残影纷飞,看的人眼花缭乱。 一炷香时间,二人突然分开,拳法大变,没有任何花巧招式,不再是以快打快,都是硬抗对方攻击,变的朴拙。二人拳头好像粘在一起,连空气都变的粘稠,拳头落在身上,必是拳拳到肉,砰砰有声。 坐在台下的崔万山心里不由涌起一片悲凉。左半边脸毫无表情,右侧却突突乱跳,嘴角不受控的抽动。心里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两个儿子功夫尚可,心智若有小老祖一半,自己也可安心离开。 此刻,场上又发生了变化,二人同时使出最简单一招“上步直拳”。只听轰的一声响,二人各退一步,又各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再来。” 高羽咧嘴呵呵的笑,倒是看的好热闹。 只见二人身上白光大盛,还是那招“上步直拳。”爆响声音更大,震的周围人耳朵嗡嗡直叫,距离擂台近些的人捂着耳朵大踏步后退。有人惊惧转身就逃,更有边上一人被震晕在当地。 大歪、二邪各自被震退了五六步不止。二人无话,又各自后退了两步,往自己手掌内吐口唾沫,搓着,赤红了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周围死一般寂静。 都听说大歪和二邪厉害,但没有人想到功夫会如此厉害。众人已经被二人气势震慑,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睛也不眨,生怕误了这精彩对决。 二人又开始跑动,似两条掐架的牤牛,向着对方狂奔,然后死死撞击在一起,这次没发出多大动静。只见擂台四角上角旗扑啦啦无风自舒。 二人随即像断线风筝一般飘摇着落下。站在台边上抱着膀子看热闹的高羽哎呦一声,倒飞下擂台。 崔名刀看一眼崔万山,崔家内部,况且是亲兄弟竟然在擂台上以死相搏。他气哼哼道:“兄弟二人好俊的功夫。竟然打到擂台上了。” 这二人在擂台上躺着没动。原来 高羽再次爬上擂台,见人正对把大歪二邪施救。他站在旁边哈哈大笑。 纵然大歪和二邪醒过来,功力也消耗殆尽,没有十天半个月都恢复不过来。根本不可能再和他比赛。 高邈对崔万山安慰道,“其实两位贤侄功夫已经远胜你当年。二人即使越级打而立赛,胜率也很大。” 说完又觉不妥,“只是这小老祖太过顽皮。” 崔万山半边耷拉着的脸对着高邈,不言不语,不置可否。 崔家人栓柱跳上擂台,拱手道:“俺来和小老祖过过手。” 就听台下有人喊,“还要不要脸了,车轮战吗,讲不讲规矩?” 崔紫剑苦笑摇头,高声道:“小老祖步法奇绝,当真无人能及,本长老也自愧不如啊,佩服佩服。当然无论小老祖用何妨法,按照规矩,赢了便是赢了。” 他故意说高羽步法奇绝就是告诉高家人,小老祖是赢了却用的不是高家的功夫。那句佩服则是不服中带着嘲讽。 高羽才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在台上大喊大叫。 高霜降偷眼看高邈,心里想道,高邈为啥由着小老祖混闹,如此胜了也不光彩,往年两家是真刀真枪的比赛,今年让小老祖一搅和,好像高家人不仗义,故意让小老祖捣乱,赢下本是崔家人胜率更大的比赛。 他见高邈面无表情,也不好说什么,便朝台上喊:“小老祖果然厉害,下来歇歇。” 这位人来疯的小老祖,此时兴致更高,没想到老王八教的云鳌步这么好用。 他大喊道:“老子还要再越级打一场。” 他可不管崔家高家,只管玩的高兴,根本没有注意到高家和崔家人都不高兴了。 众人都看向高邈,等他说话。 高邈面无表情。 众人哪里能猜道高邈的心思?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波澜壮阔。所有人的表现都在他意料之内,但高羽是个例外。对高羽的进步他兴奋不已,这个变数愈大,那么未来就充满了不确定,就有了变数和希望。 外乡人纷纷议论:台上这孩子是高阁庄辈分最高的。高阁庄以武勇立庄,讲义气,懂规矩。若大的场面,竟然是陪着他们的小老祖玩儿。果真是尊老敬老的楷模。 猛听得一声长啸,凭空打个炸雷。一个人窜上擂台道:“小老祖真的要打而立赛?俺小虎讨教。” 崔小虎暗运真气,震的高羽耳朵嗡嗡直响。他只想逃下擂台,但自己已经夸下海口,不好食言而肥。 他笑嘻嘻把胸脯一挺,大声说:“好啊,好啊。”话,说的不够硬气。 崔小虎一直在台下看着,知道小老祖步法奇特,内息功法好像也不是高家或崔家的。但管他什么功夫,黄口小儿,怎会放在他眼里。心道,俺一出手便把他制住,不许他继续胡闹下去。 “小老祖请。” “恁请。” “好。” 崔小虎一个“好”字出口,人如蛟龙出海,抬手就抓向高羽。手指划过空气发出嘶嘶之声。 别看高羽嘻嘻呵呵,但真动起手来,他不敢大意,的反应奇快。 在庄里谁不知道崔小虎的凶名。 经常打的兴起,和他对练之人筋断骨折是经常的。所以他一上擂台,高羽就认真起来。 他暗运星河图上的内功,展开灵鳌步,四处游走。见小虎来势汹汹,速度不是一般的快,他也不知道如何躲避才好,就展开云鳌步从头依次演练。 刚开始小虎还有意让着高羽,怕是真伤到他不好交代。但上台后才知道这孩子步法的神妙。无论崔小虎怎么进攻都能被高羽在千钧一发之时逃开。 崔小虎拳法威力渐渐增大,内力也灌注拳脚之上,不敢再容情。因为他已经连续攻出十招竟然没有粘到高羽的衣襟半分。 崔小虎拳脚带起的风声咧咧,高羽感觉脸上生疼,在小虎带起的风中只顾不停脚的走。小虎越打越快,展开身形像高羽追击。高羽逃的敏捷诡异,总是在刻不容缓时从小虎身边想不到的地方略过。 高羽展开云鳌步飞奔,根本来不及看崔小虎怎么抓拿自己。他已经完全陷入被动。只是按照口诀从头到尾把八八六十四步云灵鳌步不停的走下来。 如果小虎仔细观察,他要是站在原地不动,高羽逃着逃着就会撞到他身上。 可是崔小虎一味追着高羽跑,看到高羽逃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或伸手去抓,或抬腿就踢。他的速度总比高羽慢了一点点。 就这样一个追,一个逃,谁都奈何不了谁。慢慢高羽不再害怕。随着他功力在体内散。在他眼中,崔小虎的动作也成了慢动作。 他一边逃一边开始大呼小叫:“小虎,动作再快点好不好,太慢了。” 崔小虎气的哇哇大叫。 小虎已经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人是谁,动了杀机。他恨不能一拳打死高羽,一脚把他踢死。 “小虎,快认输,不然老子要打你屁股了。” 说话间他恰好转到了小虎身后,照他屁股拍了一巴掌,只听啪一声脆响。横练功夫已经小有成就的小虎被高羽打到身上就是挠痒痒。但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距离擂台较近之人听的地清楚,高羽说打他屁股,然后就听到清脆的一声响。台下一阵哄笑,大声叫好。 很多人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如果自顾自的走,小虎追不上他,也真拿他没办法。但他出手打小虎屁股,动作略一迟缓,便被小虎抓住机会。 双拳一挥,一招“大浪淘沙”飞起一脚,眼看着就要把高羽踢下擂台,突然小虎觉得环跳穴一麻。 第99章 高羽打擂4 小虎大惊,踢出的一脚软软的垂下。他单脚点地,双掌急拍一招“排山倒海”攻向高羽。心道:“刚才小老祖用的什么功夫竟然点了俺的环跳穴?” 高羽倒是以为崔小虎脚下留情,没有踢自己。 崔小虎却见高羽在台上游走,刚才只是巧合,被他撞了一下。他又开始疯狂追击。 但高羽就像是负在老虎背上的鸟,任他摇头摆尾,却不能奈何分毫。 高羽不停出言激他,偶尔还能出手打他屁股一下。 底下懂行人看的目瞪口呆,小老祖步法奇特,可谁也不敢相信他能坚持这么久。而此时也完全展示出这套怪异步法地神妙。见高羽抬腿迈出一小步,竟然到了擂台另一侧,有时见他高高抬腿猛跨出一步,却只是在原地打转。 整个擂台上的状况是无论小虎怎么围住堵截,高羽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开。 最后看台下人都安静下来,无论懂行不懂行的。人们都发现大个子根本没有让着这个孩子,他在拼命。不懂功夫的外乡人都为这孩子捏把汗。 高阁庄人脸上神情越来越冷峻。这还是家族内比武吗?若是高羽胜了,这算怎么回事? 只能说明他学的外来功夫比高阁庄功夫更强。 台下一片肃穆,只听见擂台上崔小虎的狂吼里夹了,高羽不失时机绕到他背后打他屁股的声音。 高羽突然听见一个极低的声音,但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在呼呼的风声里清晰地传进高羽的耳朵里:“蠢材,以指代剑。” 是姐姐的声音,高羽一惊。这是他第二次听见姐姐说话。姐姐一脚踏在角旗上荡来荡去。 就是他一愣神的瞬间,崔小虎一脚飞踢。也是高羽见机得快,急忙缩头躲闪。这一脚差点就踢到高羽的脑袋,如果被踢,高羽必定性命难保,崔小虎变成疯虎。 到了此时,高羽对云鳌步充满信心。姐姐一句话又点醒了他。 他腾挪中,提起右手并拢两指运气于指尖,用了龙鳌教的第一招“一剑动四方”中的一式“无声无息”戳向崔小虎。 活该崔小虎倒霉,本来高羽也只是依照姐姐说的试试,胡乱出指,而且这招“无声无息”有形无实,完全违背了龙鳌所说出剑的要义。如果不是误打误撞戳中了崔小虎金钟罩的罩门,就凭他一身横练功夫,就是让他随便打,奈何不了小虎。 崔小虎也没想到一直往他身后绕的高羽,这次却从正面点出一指。 就像推到一堵墙一样,小虎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若非小虎功力深厚,这一指便要了他的命。小虎挣扎着爬起来,恶狠狠的瞪着高羽。 擂台下一片寂静,然后是哗然一片。 有人叫好,有人大骂,议论纷纷,更多人显现出的是震惊。打死都不会相信在台上逃命狂奔的高羽竟然赢了,连高羽自己都感觉意外。 看小虎已经站起来,高羽模仿大人样子抱拳道:“得罪了。哈哈哈”大笑起来。 小虎冷冷的看着他,“这是什么功夫?” 高崔两家人也很是好奇,没见高羽练功,这身奇怪的功夫是哪里学来的? 高羽本想告诉众人这是淄河黑水崖下龙鳌教他的云鳌步和八王剑法,但想起龙鳌说的话“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怕庄里人深究,话到嘴边突然便冲口而出:“高阁庄的功夫算是狗屁功夫,根本没用。” 就这一句话,擂台下炸开了锅。 本来这场高家的大胜已经变的没有多少意义,对高羽的拳法充满敌意。他这一句话把高家和崔家的功夫都贬低了。 突然底下有人大骂:“他妈的,高老九这几年没回来,怕是死在外边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个玩意,算谁的老祖?” “天天吃着咱们的,喝着咱们的,却不把咱高阁庄当回事,哪里来的野种,还真当自己是祖宗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摸女人屁股,耍流氓。” “别以为人不知道,青杏怎么死的,怕是先奸后杀。” “……” “滚出高阁庄,滚出高阁庄。”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人们竟然齐声大吼。声音扰动一团怨气,在高阁庄上空飘荡,直冲云霄。 突然一个身影射向擂台。那人抬手遥遥一掌劈向擂台,只听一声巨响,擂台上一面角旗应声而碎,细小的碎片向四周炸裂开。 高邈站上了擂台。 在崔小虎摔倒之前,他不由心里一阵悸动。因为在角旗上现一股他极为熟悉的气息,只是一闪就迅速化为无形。 那气息太熟悉了。在二十多年前他在牛山上被人打了一掌。就是那一掌差点再次让他重生。那人气息和刚才擂台角旗上气息完全一样。 庄里人在大声讨伐高羽时,这气息突然再次出现。高邈向着这气息出掌。他调动神识,什么也没有发现。 高羽却被吓傻了。他被台下人地愤怒吓住了。从出生到现在这是第一次见庄里人群情激愤的对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庄里人眼里是如此不堪,连高老实都不如。 高邈转身对着台下冷冷的说道:“住口,谁敢对小老祖不敬,别怪我请出家法。” 擂台下立刻安静下来。 高邈转身对高羽笑道:“小老祖,这身功夫不错,不过您老没有认真练过咱高家功夫,可能有误解。我就以高家掌的一招‘曲中折柳’,看看能不能抓住小老祖右臂。” 高羽看高邈没有怨恨之色,便稍稍放了心。心里也极想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便郑重点头。 “曲中折柳”是高家入门拳法一招,双掌自下而上在胸前画个圈,左掌拍对方的面门,却是虚招,右掌由掌变抓,拿对方手腕。 高邈使出来,变的更慢,且左手下垂未动,只用了右手,好像怕高羽看不清楚,故意演给他看。可这“慢”对高羽而言才是最难躲开的。若是正常拆招,他还可以躲避。见高邈右手慢慢抓向自己手腕,他根本不知道向何处躲避。 高邈巨大的手掌向他罩下来。他晃了几晃,直觉右臂一麻被高邈轻轻抓住。 台下人却看到的是高羽在台上左躲右闪逃了两圈,但高邈手上动作交代的非常清楚,无论高羽逃向哪里高邈的手始终罩着他。然后轻巧就抓住了高羽手腕。 台下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这是高家和崔家人由衷发出的。没有高邈这一抓,高阁庄人颜面扫尽。 第100章 血染犝牛尊1 高羽还是和过去一样依旧嘻嘻哈哈在和合街上混闹。高阁庄人看他的眼神却变了。 高老九都不在了,他又是谁的老祖? 自从时开始,高羽才领略到人间冷暖世道人心。他安静下来重新审视高阁庄人。 如果你仔细观察,高阁庄的人面相上都带着动物特征。? 庄主高邈有时候像是秃鹰,堆在脸上再多的笑意都到不了眼睛里,两只眼睛总是洞察一切,睥睨一切。他有时候又会变成发情的公狗,不停的扫视骚情年轻的女人,时不时吸吸鼻子嗅探女人气味儿。 二庄主崔万山是狼,不合群且孤傲的那只,特别是这几年他的眼睛里除去桀骜,又多了悲伤和怜悯。 田婆子那短小的四肢,灵活的脖子,一举一动像极了黄鼠狼。她身上永远有股子混合了檀香的狐骚气。喜欢的人不能自拔,讨厌的人想到她就厌恶。 田寡妇是狐狸,而且是高老九故事中的九尾狐,伶俐、机敏、圆活,看起来一双眼睛总是潮润的,看着无辜又可怜。她女儿田美枝是一只叽叽喳喳乖巧快乐的小山雀。高羽之所以喜欢她就是因为她的快乐会感染给周围的人,使人忘记烦恼也快活起来。 黑太岁就是淄河里的黑鲶鱼,他的嘴角总撇着,有种呆霸气。他并不坏,就是那种面相,即使没有人和他说话,嘴巴还是会一张一翕的,但他发怒时气势惊人,张大的嘴巴好像要吞噬一切。 船娘是一条毒蛇,一条吐着信子随时攻击人的美女蛇,也许是水蛇,要不她怎么和鲶鱼黑太岁在一起了? 秋胖子是一头野猪,有时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能激他与人动手,看起来憨憨的,但学功夫比一般孩子都快,招式狠辣,出手没有轻重。他也不是一味好勇斗狠,手眼身法步凌厉中又带着狡诈。 六指是一只机敏的地皮子(鼹鼠),满庄所有坏事都有他留下的痕迹,但他常常和高羽在一起,顶缸的总是高羽。 青杏就是青杏,酸涩瘦弱干瘪,一副永远张不开的样子。 大邪和二歪就是两头犟驴,走路都不知道拐弯儿的那种,死犟死犟的。 …… 如果大歪和二邪没有死,也许高羽还可以在高阁庄继续混下去。 有一天,大歪和二邪各拎着一坛酒往家走。一虬髯壮汉子推了一车酒当街叫卖。 大歪说:“在高阁庄卖酒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你的酒怎么比得上夏回来的酒有气力?” 那虬髯汉子呵呵冷笑:“俺不信有谁的酒比俺这犝牛尊酒更好?” 大歪说道:“俺却不信哪里的酒能比上夏回来?” 他把从夏回来酒馆打的酒放到地上,从那人车上抓起一坛酒,举起,仰头猛灌了几口,咂咂嘴,说道:“还不如白开水,没有味道。” 那人也不客气抓起他的酒坛也猛灌两口,咂咂嘴道:“还不如淄河水,没有味道。” 二邪说:“你敢喝这一坛么?” 那人道:“你敢喝我这一坛酒么?” 大歪二邪各捧起那人车上一坛酒狂饮。那虬髯汉子也不示弱,提起大歪面前的酒张口狂灌。 一会儿三人各喝完一坛酒都是气不长出,相视大笑。 大歪又从车上抓起一坛酒,“痛快,痛快,俺给表演一个龙吸水。” 他双掌内力一吐一股酒水便从酒坛内飞出,张嘴接住。 二歪也抱起一坛酒说:“俺给表演一个鲸吞。”他也双掌劲力一吐,一股酒水激射。 那人不甘示弱,说道:“俺只会牛饮,却又如何?” 将二歪面前的一坛酒倒进木盆内,低头伸进盆内猛吸。 不多时,三人又喝完第二坛酒。当时正是晌午,天气炎热。大歪二邪觉得酒意上涌,二人均调内息将酒顺着汗液排出体外,浑身散发着酒香。那人却连汗也不出。 大歪说:“看俺可是醉了么?” 那人说:“看俺可有醉意?” 二歪看看四个空酒坛,又扫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见高羽也在,就对他说:“小老祖,烦恁去夏回来让高廿二再取十坛酒来,俺哥俩和这吹大牛的人比比酒量。” 虬髯汉子却说:“算了,俺认输。” 大歪说:“俺看恁也没醉,怎么就认输?” 虬髯汉子冷笑道:“俺喝酒两坛酒有时就醉了,有时纵喝十坛酒也不醉。” 二歪急道:“这是为啥?” 虬髯汉子说道:“早就认识恁两个人。在高阁庄,恁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俺心惶惶不安,喝不痛快,两坛酒就醉了,自然要认输。” 大歪说:“恁要怎样才十坛不醉?” 虬髯汉子说:“只要不在恁庄里,俺高兴了十坛也不醉。” 大歪说:“俺兄弟二人什么时候占过别人便宜?恁约时间地点俺们弟兄二人奉陪。” 二邪掏出一块碎银说:“恁吃了俺两坛酒,俺吃恁四坛酒,这是另外两坛酒的酒钱。” 那人也不客气,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一掂,从怀里摸出半串铜钱,说道:“俺也不占恁的便宜。” 见二邪不接,就把钱放进酒坛,说道:“明天俺要去益都城卖酒,五更时分经过恁庄南边,若是不服可同去。”说完推起车就走。 高羽见已经没有热闹再看,就对大歪二邪说:“俺刚才听旁边人说这人就是‘酒漏子’,一辈子都没有喝醉过。恁赢不了他,还是算了。” …… 第二天五更,大歪和二邪站在了庄南大路上,见虬髯汉子推一车酒走来,那人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说,推车继续赶路。 大歪和二邪跟在了后面。 一会儿,高羽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恁既然要赌酒,俺给做个评判。” 走至夫子山时,天色已经放亮,见路中间站了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手里各拿了一块石头,冲虬髯汉子呵呵冷笑。 到了跟前,虬髯汉子放下车,回头看看大歪二邪也冷笑道:“原来恁是一伙的。今天就是杀了俺也没有犝牛尊。” 大歪问:“什么他娘一伙儿的?” 二邪说:“什么他娘犝牛尊?” 高羽对那四个人说:“好狗不挡道,要命的快滚蛋。” 第101章 血染犝牛尊2 那四人中一个道:“爷们脚下生了根,成了几块烂木桩子,走不动了,嫌碍事自己过来搬,要命随便来拿。” 大歪和二邪身子一晃就到了四人跟前。四人有些吃惊,却并不躲闪,几乎同时举起手里的石头。 大歪和二邪对视一眼,觉得索然无味。他们已经看出四人没有任何功夫底子,就是普通地痞流氓。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四人各自把石块拍到自己额头上。血立刻流下来,然后用手在脸上一抹。 一人说道:“牛老大,原来恁也请人助拳了。很好很好,随便打。爷爷要是哼哼一声就不算好汉。” 高羽早就不耐烦了。在高阁庄大集上他见过这样的人,拿把小刀,先在脑袋上划开一道口子,血就顺着脸淌。然后伸手要钱,用他的话说,比他都不要脸。 “大歪二邪,把这几块烂木头搬开就是。” 大歪二邪双手各自提起两人,也是故意在牛老大面前卖弄,将四人抛到两侧高大的松树上。四人真是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挂在树上兀自叫嚣,“恁懂不懂规矩?有本事就杀了爷们儿。” 大歪冷笑,“大爷就是规矩。” 牛老大也不说话,推起车子继续往前走。走出二里多地,他放下车子指着旁边一棵松树对大歪二邪说:“这里不错。” 只见山坡上树荫下一块平整的巨石。 “多谢两位救命之恩。”牛老大躬身施礼,“但事儿是事儿,理儿是理儿。救命这事儿俺不敢忘记,但喝酒俺从来没服过谁,这是理儿。俺车上有三十坛酒,也带了两只烧鸡,十几个馒头。不如咱就在这里比比酒量。” 二邪说:“俺只是搬了几块碍眼的石头,说啥救命?” 大歪哈哈大笑:“论起喝酒俺还怕恁不成?” 高羽笑道:“俺做评判。早听说牛老大是‘酒漏子’,大歪二邪,你们两个必输。” 大歪说:“俺要输了就是乌龟孙子王八蛋,管恁叫爷爷。”说完自己却笑了。高羽本来就是祖宗,但却成了乌龟王八蛋的祖宗。 这次他们拼酒速度却慢下来,不再是搬起坛子狂饮。三人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喝酒。高羽吃着鸡腿也喝一口酒问:“牛老大,刚才你说什么犝牛尊是啥东西?” 虬髯汉子牛老大说道:“俺家住贾王庄世代以酿酒为业。听俺爷爷说,早些年,俺家酿的酒实在难入口,自然买的人少,只是勉强支撑这个家业。” 高羽喝口酒,咧着嘴道:“确实不好喝。” 牛老大说:“咱临淄有个传说,牛山是被玄武大帝镇压的夔牛幻化而成,那夔牛曾经和淄河边上和贾王庄一个浣纱女做了夫妻,后来生有一个儿子,唤作犝牛。玄武大帝把夔牛被镇压在此,浣纱女子和儿子变成淄河西岸上的望夫石。传说夜里犝牛会幻化成牛到处跑。一天夜里先祖在酿坊查看新酒发酵情况。突然发现一头闪烁着金光的小牛正附在酒缸喝酒。见到有人来,便一道金光消失不见。那时先祖以为自己眼花。也没有在意,就去睡觉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金牛对他说,你们这些不孝子孙自家酿酒却舍不得给祖宗喝。先祖就吓醒了,他想想不对啊,每次祭祖都是在祖宗面前供奉酒的,因自家酒质太劣,便偷偷买了好酒供奉。先祖起身再到金牛喝过的酒缸前去查看,一满缸的酒只剩下半缸。从那缸里舀一瓢酒尝尝,觉得味道大变,再不见了酸涩,竟是香气细致柔和,回味悠长。先祖大喜,依照梦里见过的犝牛形象,找人雕成石像,供奉在酒坊。在犝牛前摆放了三个酒缸装满新酒。说来也怪,只要在犝牛尊前面供奉过的酒,味道大不相同。从此俺家的酒不愁卖。后来俺家生意越来越好,祖上喝醉后吐露了关于犝牛的事。庄里人开始说俺家就是犝牛后人,藏有一件纯金打造的犝牛尊。可是俺家哪里有什么金牛。” 牛老大喝一碗酒继续说:“原本俺在庄南边有一家酒肆。那天一人坐在店内爷既不喝酒,也不点菜,只是干坐在那里。俺想也许这人走路累了只是想休息一下。俺就叫伙计给端上一壶茶水。过了两个时辰,他还是坐着不动,俺觉得奇怪,就问他是否有事?那人开口就说俺祖上欠了他祖上钱。他说就拿这酒肆还了他,让俺滚蛋。俺刚想和他理论,他拿出解牛刀,在自家额头上划了三刀,淌了满脸血。人还是笑呵呵的,但俺不敢看。俺本来还和他理论一番。他笑着以极慢的速度用解牛刀一点一点穿透左掌,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落下来,俺实在受不了那血腥,只好把酒肆给了他。” 大邪和二歪哈哈大笑道:“白瞎了恁这副胡须和酒量。” “这和胡须、酒量有啥干系?俺本就是老实本分之人,遇到这不怕死的滚刀肉只好忍气吞声。”牛老大讪讪道,“后来听说那人叫祁春,人称齐大爷,是一个痞子。若只是如此,俺就自认倒霉,算了。但他得寸进尺,又听说俺家有一尊纯金的犝牛尊,说要请到酒肆替俺供奉。但俺家哪里有什么金犝牛尊?” 高羽说:“日他娘,大歪二邪最讲义气,最喜欢打抱不平,恁不妨求他俩去要回酒肆。” 大歪二邪却同时摇头。 二邪说:“若那姓齐的是江湖中人倒是好办,俺便一掌拍死他。那厮也只不过是一个地痞无赖,又不懂武功,算不得江湖中人,俺们可不想欺负他,让人笑话。” 大歪说:“这人倒也光棍。” 二人对祁春倒有几分钦佩。 高羽说道:“恁二人难道还怕了他?” 大歪歪歪嘴说:“怕他?俺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当牛老大慌慌张张来到高阁庄时,一把拉住高羽嚎啕大哭道:“大兄弟啊,恁不该撺掇那两位兄弟替俺出头啊,他俩都死了。” 第102章 血染犝牛尊3 从此,高羽在庄里待不下去了,后来的事情是他断断续续听说的。 那天大歪和二邪去了贾王庄那家酒肆。不知道怎么回事,祁春已经知道了有人要替牛老大出头。 他在大歪、二邪对面坐下。伙计端上酒。 二邪拍着桌子叫道:“恁这人忒没劲,有酒怎么没有肉?” 祁春呵呵冷笑道:“干嘛那么麻烦?你是肉,我也是肉。” 他招手,伙计端上端上一盘豆酱,还有一盘子,用红布盖着。 祁春将红布揭开,盘内摆放了三把牛耳尖刀 他做个请到手势,然后用大拇指试试刀锋,满意度点点头,扯烂裤子,露出毛茸茸的大腿。他慢慢划开皮肤,鲜血立刻流出。转动牛刀,从里面剜出一块滴血的肉,用刀尖挑起来蘸了豆酱,塞进嘴里,满嘴血沫的大嚼。面上依旧带着冷冷的笑意。 大歪和二邪大觉有趣。 大歪道:“俺吃过人肉,却不曾吃过自己的肉。” 二邪道:“|很好,很好。” 二人也从自己腿上割出一块肉,用刀尖挑着。挑起的肉却比祁春割下的要大一倍。大歪和二邪把肉甩到桌子上时,那条肉还在收缩蠕动,似活着一般。 祁春依旧笑着,额头上微微出汗。 二歪道:“肉好吃,酒却寡淡。” 祁春道:“这酒少了引子,所以寡淡。和着心头血喝,才好。” 说着话,他一把扯开自己衣服露出瘦削的胸膛,只见他胸口偏右侧心脏处有一个两寸宽明亮的疤痕。 他拿刀比比划划,说道:“要不要试试?” 见大歪二邪不为所动,祁春一咬牙竟拿刀猛戳向心窝。拔刀,鲜血喷出,想不到他颤抖着手,端起酒碗,接了血,喝了。他瞪眼看着大歪二邪冷笑连连。 大歪二邪看罢,相视,目眦欲裂,大喝一声“好好好,你这泼皮无赖刺破心脏都不死,难道俺连泼皮无赖都不如么?”双双把牛耳尖刀插入心脏。祁春抬手欲拦,却已来不及。 … 谁都没有想到替大歪和二邪报仇的人,竟然是贾和尚和他那对永远长不大的儿女。 那时,祁春已经把酒肆还给了牛老大,并且陪了一大笔钱,要牛老大转交给大歪、二邪家人。 他给牛老大磕头说他彻底服了,认输,临淄城再没有他这号人。但出了人命哪里就那么简单。 大歪和二邪死后,“头七”那天晚上。直到子时,祁春才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一辈子恶人的他刚睡着就开始做恶梦,觉得自己耳朵边上有人说话,声音极小,像是窃窃私语。 他睁眼,见有一对童男童女面无表情看着他。半夜里出现在他面前的童子一定是鬼。吓的他刚要大叫,童女在唇边竖起食指,做个禁声的手势。 他就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胸口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 金童和玉女用一张网罩住他,抬起就跑。 祁春只觉自己在屋顶树梢上腾云驾雾般飞翔,不知跑了多远。等把他绑到树上时,已经拉了一裤裆稀屎。 砍头摘心他不怕,但今天他是真怕了,对未知充满了恐惧。那对童男童女就像是富贵人家出殡时糊的纸人,很美,美的没有瑕疵,但美的不能被正常人所接受。 金童玉女眼睛也不眨的看着他。 直到一人拍拍他的脸,他感受到那人手掌是温热的,他的魂魄才回到身体里,感受到风吹到身上凉飕飕的,乱发拨弄脸庞。 他清醒了。 他看着默默流淌波光粼粼的水,是再熟悉不过的淄河。他不再害怕,也不求饶。自己欠下的总是要还的,这辈子他就没想过要善终。 他说,“大爷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死也要死的体面些。让俺洗干净身子好上路。” 金童玉女轻扯渔网,他就像一团烂泥巴稀里哗啦淌树下。祁春觉得有些丢面儿,咬牙扶着树站起来,活动一下麻木的手脚后,直接走进河里。他除去衣衫,看见身边河水里泛起污物,臭气钻进鼻孔,连自己都觉得丢人。 他洗的很仔细很认真,甚至没有感觉河水寒冷刺骨。直到岸上站在金童玉女中间高大的身影不耐烦的催促,他才上了岸。夜风一吹他忍不住打哆嗦。 他努力咬牙克制身体打摆子般的颤抖。挺起胸膛走到大柳树下,任人摆布。 星光下周围聚集过来五六条闻到了死亡气息的野狗,远远地瞪着红眼睛,贪婪地看着被渔网罩住,绑缚在大柳树上的猎物。 祁春是被金童玉女一刀一刀活剐了。 他听说书先生将过剐刑。 施刑者对犯人当头浇下一瓢冷水,使其心神尽量保持镇定。行刑者趁犯人打一个激灵,身体冷却。使劲拍打一下要割的部位,再使劲抓一下,迅速出刀。 害怕犯人过早的死亡,每割一刀前,施刑者都是先大力一拍使得被割部位麻木,就不会把犯人疼死过去。用力一抓,是让血液尽量回流,不容易流太多血。 祁春被装进渔网内,渔网勒紧,满身赘肉就从网眼中溢出,金童玉女只是把突出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奇怪的是那网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紧身衣般累在身上。 祁春能感觉出这两个孩子绝对不是第一次对人实施这样的刑罚。 他咬牙承受着痛苦。 这两个孩子,不,不应该称为孩子,是魔鬼。他们眼睛开始放光,是难以压制的兴奋的光,比他们手里的一套利刃都亮。 刚开始祁春还嘴硬,每被割下一块肉就大喊一声“痛快。”“比玩女人都痛快,爽!” 他瞪大眼睛看着从自己身上割下的肉被二人扔给野狗。野狗们为争抢他的肉而相互争抢撕咬。他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有怕的事,没有他不曾见过和承受的血腥,但那天他怕了。 他默默一刀一刀的数着,到第八十一刀,金童挥刀切下了他的生殖器,抛向狗群。看着争食的野狗,他终于崩溃。 他连眼睛都闭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因为玉女早已割掉了他的眼皮。 他满口喷着血沫子暗哑嘶叫,“给爷来个痛快。” 金童玉女兴致更高,欢快的咯咯大叫。 时间一点一点的煎熬,直到他的内脏被一层薄薄的血膜血沫裹住,随时将要坠到地上时,那个高大的身影才制止了金童玉女。 他走上前看看祁春的胸膛跳动的心脏,自语道,原来如此。 祁春和正常人的心脏长得位置恰恰相反,这就是他和大歪二邪斗狠时没有死的原因。 祁春的全家十七口人莫名失踪。 传说被人装进口袋沉了淄河。 曾有人辗转找到黑太岁要他到淄河里寻找,黑太岁只是嘿嘿冷笑。 牛老大因为害怕,早早就跑路了。 六指对高羽讲这些时,兴奋的两眼赤红,仿佛发生这些事时,都是他亲眼所见。就像争食人肉的野狗。 六指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说:“这世上还有谁敢和高阁庄的人做对,不死才怪。杀他全家,鸡犬不留。” 他说:“小老祖,恁知道吗?太奇怪了,原先俺也见过贾和尚,没觉得他像崔万山,可是现在看,贾和尚竟然和崔万山长得一模一样。那天他和高若梅领着金童玉女进庄,已经彻底疯了的崔万山拦住他说,惭愧,惭愧。这个家早该还给恁了,俺把一切都还恁。说完他就拖着一条瘸腿歪斜蹦跳着跑出了庄。如今贾和尚住进了崔家,他成了崔万山。” 高羽没有听到六指后面说的话。他转身往庄外走,边走边大笑:“哈哈哈哈,笑死俺了,笑死俺了,庄里人都疯了。大歪二邪是疯子,崔万山是疯子。一家人都是疯子,一家疯子,疯子啊。” 直到跑出高阁庄很远很远,还能听见他向狼一样嚎叫,叫的撕心裂肺。? 第104章 池月争辉 池月争辉 临淄城东三十里,传说叫化龙池。乡人为了方便就叫龙池。 高羽在龙池边上已经徘徊了几天。他喃喃对紫衣少女说:“都来好几天了,恁可有什么发现?” 少女道:“我也奇怪,那次你刚到天齐渊,我就感应到了一缕魂魄的悸动。而今在此地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也许恁这憨丫头记错了,恁的魂魄根本就不在龙池。就这小小的一湾水,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高羽说道。 旁边一个正在井边打水的老汉,看着高羽正自言自语,便嘻嘻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俺看你这小孩子来这游荡多日,原来不知道这龙池的好哩。” 老汉指指龙池旁边的水井道:“这口井叫‘龙眼’,那边还有一口。” 高羽道:“那口井叫啥?” “恁这娃娃好像有点儿傻,当然也叫‘龙眼’。难道龙不是两只眼么?” “恁这老汉才傻,难道没听说过‘独眼龙’吗?” 老汉伸手指点着高羽:“恁、恁、恁,不可理喻。” 高羽笑道:“这弯水比一泡尿大不了多少,有啥好哩?” “呸呸呸。常喝这龙眼里的水可以延年益寿哩。恁猜猜俺今年多大岁数?”老汉缕一缕白花花的胡子,抚一抚头顶的冲天辫儿。 高羽嘻嘻笑道:“俺看恁比俺也大不了几岁。” 老汉听了,高兴的手舞足蹈,“俺看起来是年轻,但已经八十五岁。所以说喝了这龙池的水,延年益寿。” 高羽笑问:“除了益寿延年还有啥好哩?” 那老汉说:“这里景致好哩。若是雨水充足的年月,龙池里面大老泉和二老泉喷涌能高过树顶。八月十五日月到中天时,月光照射进龙眼里,大老泉上会出现一轮明月比天上的月亮都要明亮。叫‘池月争辉’。那种‘亮’不单纯是明亮,是叫人心里亮了,心境开阔了。就觉得世间一切皆该如此,无可无不可的平静。” 老汉脸上现出向往之色,却又惋叹道:“只是这景儿,不是每年都能看到,条件十分苛刻。老天好像不喜人太容易见这般美景。传说龙池是金、白、黑、红、青五位龙王聚会之地。五龙到此聚会,来时兴云布雨,多有云彩遮月或是淫雨霏霏难见月亮。所以这样的美景须是雨水充足的年份,还要是中秋月到中天且晴朗无云。俺活这么大年纪才只见过两回哩。” 老汉抬头看看天,说道:“不和你这小孩儿说话连,和你说也不懂。俺爷和娘赶集快回来连,得赶紧给他们做饭去。”说完挑起两桶水飞也似的跑了。 “是了,是了。我好像记得要到八月十五时来这里方可。” “恁这憨丫头,怎么不早想起来,害的俺白在这里耽误功夫。” “要不先去寻阿育王寺。” “不去,不去。俺还想到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哩。” “什么事?” “找人。” “你的爹爹吗?” “不是。” “那是谁?” “崔万山。俺欠他的,终要说清楚。”? 第105章 幻海瞳境1 重回高阁庄 高羽的步伐略感沉重,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高阁庄人。但思来想去,与其到处乱跑,不如先去庄里打探崔万山的消息。 当看到看到各家飘起炊烟,庄头上那棵古老的槐树时,高羽心绪已经飘进庄里,闻到这辈子最熟悉的味道。 庄里人的身影开始在脑海里飘来飘去。 “小老祖,吃了吗,来家吃点?” “小老祖这是要去哪里?” “小老祖,可不敢乱了规矩,恁老先请。” …… 他犹豫徘徊,眼睛里有泪光闪烁。 大歪和二邪胸口插着刀,撇嘴冷笑。崔万山无助的握紧右拳仰头长啸,那半边瘫痪的脸狰狞恐怖。 他又是谁的老祖?他又是谁的老祖?滚出高阁庄! 庄里人都冷漠的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愤怒的火焰。 高羽摸一把眼泪,脚步坚定,大踏步走向高阁庄。 最先发现并迎接高羽的是一条灰皮赖狗。狗突然竖起耳朵,眯眼看着高羽走来的方向,然后发出一连串汪汪汪的叫声,叫声里充满了欢快和喜悦。庄里的狗也汪汪汪的回应。 狗颠颠的跑过来,低头呜呜的叫着靠近高羽,使劲晃着尾巴。高羽拍拍它的脑袋,它跑在高羽前面,兴奋的给他引路。 庄头老槐树上飞下一只双尾蜂围着高羽盘旋。他伸出手,双尾蜂落到他的指尖上,尾上两根蜂针伸伸缩缩,张开两颗坚硬的门牙,振动翅膀像狗一样摇头摆尾。 庄里几个谷堆在树下拉呱的闲人看见高羽,匆忙站起身,有些惊慌。分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叫了声小老祖,脸上堆满笑和谦恭。 高羽点头算是打招呼。他心中满是苦涩,和庄里人之间的隔阂再法弥合。 走进夏回来酒馆,见白无常和黑太岁在喝酒。二人见到高羽站起身笑着让座。高羽也不客气。 白无常瞪着两只瞎眼直夸他长高了,出息了。黑太岁嘿嘿的说,肤色和他差不多,高了健壮了许多。 二人还是不时拿高羽开玩笑,却不问他这两年的境况,似是他从没离开过,这让高羽心里略好过了些。 高羽不得不提起心里沉重的话题:“万山在吗?俺要见他。” 白无常和黑太岁互看一眼。黑太岁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上西天了。” 高羽啊了一声,嘴巴张开,刚塞进嘴里的牛肉掉在胸襟上。 “他死了吗?”高羽哭丧着脸,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白无常打个哈哈,说道:“别听黑子瞎说,万山好着呢,他去西天寺做了撞钟和尚。一位得道高僧治好了他的中风,还收他做了徒弟。只是他不再见庄里任何人,我们去看他也不见。这样也好,希望他忘记痛苦。” 黑太岁说,“大歪和二邪的死不能全怪小老祖,他们俩就是笨死的。这俩蠢货。” 高羽好像没有听到,他重复说:“西天寺。临淄城东的西天寺么?” “难道还有另一个西天寺?但是,在临淄城东,远远就能看到东城塔的寺院就是。” “其实小老祖不用去找他,他是不见庄里人。” 门外传来一串很重的脚步声,敲击着地面。 白无常、黑太岁和高羽不由心跳加速。他们同时抬头看向门口。 一个文弱地年轻人。他右手提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左手拎着一双半新不旧的鞋,赤脚走进店里,一副潦倒的样子。 在靠近门口的桌旁,他脊背靠墙慢慢坐下,然后将剑小心翼翼放到桌上。 锈迹斑斑的剑,摆放很特别。剑尖冲外,而剑柄就在最方便自己右手能拿到的地方。 白无常和黑太岁已经看出此人看起来憨憨的,但必是江湖经验丰富的用剑高手。但他的剑,实在不敢恭维,简直就是破铜烂铁,连把高廿二用的菜刀都不如,扔到大街上没人会多看一眼。 他抬起沾满泥土的右足,用左手拍拍脚底板上面的泥土,然后板着脚,很仔细抠脚趾缝里的污垢,然后换左脚。他慢慢把鞋穿在脚上。拍拍手上的灰尘。 黑太岁看着呵呵笑道:“走路不穿鞋,坐下吃饭时又何必穿上,难道是怕人偷吗?但是,可笑可笑。” 年轻人说道:“鞋不如脚耐磨。吃饭应尽量穿戴整齐,这是对食物的尊重。” 这人果然有些憨傻气,走路不怕磨脚,竟然怕磨坏了鞋? 高羽不由多看来人几眼。 瘦瘦文弱的身躯,风尘仆仆,一脸疲态,眼睛黑白分明但透出一股憨傻气。他懒懒的坐在那里,进门后除去抠脚、穿鞋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看样子这人比自己都要懒,懒得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高廿二慢吞吞走过来,一副见怪不怪带搭不理的样子,“客官,吃点啥?” 见对方衣衫褴褛,自是起了轻慢之心。 年轻人哦一声道:“能填饱肚子即可。” 高廿二站着没动。 那人从怀里摸出两个铜钱,放到桌上。高廿二拿抹布抹桌子,顺手抄起,说声客官稍等。 一会儿,端上三个馒头一盘咸菜。 高羽笑道:“高廿二,恁也忒小气,给这人上盘牛肉,记到老子账上。” 年轻人向高羽点头,说道:“不必,俺从不欠人情债。” 高羽哈哈大笑,“说的对,这世界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还是不欠的好。” 白无常和黑太岁,没有说话。 年轻人问站在柜台前磕着瓜子的高廿二:“这是高阁庄?” 高廿二说:“正是。” 年轻人又道:“高邈、崔万山可在?” 高廿二说:“找他们俩干啥?哦,是了,恁知道他们二人仁义,自然可以周济帮衬些。只是很不巧……” “俺要杀了他们。”那人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吃饭喝水的事一样。 高廿二打量瘦高的汉子,又看看他放在桌子上锈迹斑斑的铁剑。摇摇头,嘿嘿冷笑,心道这年头什么疯子都有。 一快汁水淋漓的牛肉飞过去,啪的一声,正打到那人额头。 黑太岁骂道:“奶奶的,什么臭鱼烂虾都敢到高阁庄来撒野,但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年轻人没有抬头,他用手抓起掉在桌子上的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仿佛桌子上牛肉本来就他的菜。 他摸一把脸上牛肉溅出的汁水 ,把手掌凑到嘴边用舌头舔干吸净。 高羽从来没有见人这么认真细致的吃东西。 年轻人细嚼慢咽吃完最后一口馒头,又讨要一碗水喝了。他慢慢起身手提锈迹斑斑的铁剑,“俺只会用剑,你也亮兵器。” 年轻人提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剑,剑尖斜斜指向黑太岁,眼睛却始终盯着地面。 他松松垮垮的站着,看不出一丝内息的流动,更看不出站立的姿势对人有什么威胁,仿佛他只是一个不会功夫且疲惫至极的人却被迫与人动手。 高羽不由打个寒颤。 透出憨傻气的年轻人身上一股摄人魂魄的杀气隐藏不住,令人窒息。 白无常咳嗽一声,大白眼珠子内细小的瞳仁猛的放大到比常人的都大,两个眼球都变成深黑色,倏然又缩小回复到绿豆般大小。 从年轻人进门开始,白无常就觉得这人奇怪。似乎一切都不正常,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穿着扬州李记特有长衫,听口音也是来自吴越之地。 一个人,一言不合就拔剑,他是如何从南方走到高阁庄的?如何能活到现在? 此人不可小觑。 第106章 幻海瞳境2 他坐立行走的姿势几乎在节省每一份气力,连说话也不肯多浪费一丝一毫。 白无常看一眼黑太岁轻轻点头,“此人不可小觑。” 高羽听见白无常的发出一阵呵呵哈哈怪异地笑,他心头一阵烦躁。 一抬头看见,黑子撇嘴冷笑,根本不把文弱的年轻人当回事。他把酒碗重重的墩到桌子上,吼道:“但是,打恁还要用兵器吗?” 狂暴之气涌遍全身,人影一闪,一拳向年轻人当胸轰去。 在黑太岁一拳之威下,只见年轻人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树叶,飘摇不定,随时都要被吹落。 黑太岁这一拳只是想把对方打个跟头,灭灭他令人生厌的气焰。 可是在这密不透风的一拳中,没人看清年轻人是如何出剑。只是下一刻黑子用手捂着心口处,鲜血从指缝里喷出。 “好快的剑。但是……”黑太岁巨大的身躯如一座黑塔,轰然倒下。 那人也喷出一口鲜血道:“你拳头也厉害。” 那人剑尖依旧斜指向地面,凝立不动。一串血珠从剑尖淅淅沥沥滑落。 “无声无息。”云根刚才出剑时,高羽看的清清楚楚。 高羽大叫,“恁怎么会八王剑,恁可是认识龙鳌?” 那人缓慢抬左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说道:“俺只会这一招剑法,不知道叫什么,但好像生来就会。” 他眼神无比单纯,好像从不会说假话。正是这单纯明澈才让人看清他内心深处透出的恐惧和不安,像是一个举足无措的大男孩。 “你是崔石出。”高羽莫名的觉得这人很熟悉,不由脱口而出。 “俺叫云根。”云根说。 白无常道:“一剑穿心,煞神云根。果然厉害。” 高羽自语道:“不对不对,俺好像在哪里见过恁,奇怪奇怪。”他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白无常哦了一声,说道:“俺也领教阁下的剑法。” 白无常慢慢站起身,夏回来酒馆内一切景物都慢慢暗淡下来,只有云根站的地方不知道被哪里发出的光笼罩着。白无常一身青布袍子闪着光,轻飘飘向云根飞去,靠近云根时,青袍变成了白衣,不知怎么头上多了一顶白色的帽子,手里的破旧折扇变成缠满白色纸条的哭丧棒。 白无常被一种惨白的光包裹着。 那个叫云根的年轻人手握铁剑,脸上神情,由惊愕变成了恐惧,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涔涔而下,剑尖轻轻颤抖。 无常鬼,白无常。大白天见鬼! 还是没有看见云根有什么动作,电光火石之间,白无常胸口的白衣上开出一朵红色妖艳的花朵。 白无常说声,“好快的剑。”也委顿在地。 那个叫云根的人,越来越冷,站在那里如青石雕塑般凝立着,连空气都已经凝固。 夏回来酒馆内一切都静止。高羽也僵坐着不动。 除去一只双尾蜂! 双尾蜂从高羽头上飞起,落在还滴血的剑刃上。张开大颚咬住剑刃,一个极为细小的声音传进高羽耳朵里。 “咯吱”,剑上出现一个缺口,慢慢从缺口处出现不规则的裂纹,裂纹越来越多。最先是那口锈迹斑斑的铁剑,然后是云根的手、手臂、肩膀……他整个身体碎裂。 碎片如沙石,堆了一地。 …… 高羽站在古槐树下,向四周望望,低头看着手指上的双尾蜂。 他听见谷堆在树下几人说:“小老祖回来啦。” 他不说话,急匆匆迈步奔向夏回来酒馆。 白无常和黑太岁起身让座,高羽狐疑的坐下,看他们两人。 二人被看的莫名其妙,招呼高廿二加付碗筷。高羽低头吃饭,也不和二人说话。 不多时,走进一个风尘仆仆的瘦高青年,把锈迹斑斑的宝剑放到桌上,拍拍脚底板的泥土,穿上鞋。黑太岁嘿嘿的冷笑,高廿二慢吞吞走过来,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问道:“客官,吃点什么。”见对方衣衫褴褛,自起了轻慢之心。 那人哦一声道:“能填饱肚子就行。”声音有气无力。 高廿二站着没动,那人从怀里摸出两个铜钱放到桌上。 高羽小声对白无常和黑太岁说:“这人叫云根,原来老白认识他,江湖人称‘剑穿心,煞神云根。’是来杀高邈和万山的。不管发生什么恁俩先别管,恁都不是他对手,待会儿想办法缠住他,俺去给高邈报信。别这么看我,这是刚才他自己说的。你们俩孙子都忘了吗,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高羽刚要起身,却被白无常拉住。 那人向高羽看一眼,点点头,低头就着咸菜吃馒头。高羽说话声音极低,但他听到了。 一块牛肉打到云根脸上,反弹落到桌子上,他伸手抓起来塞进嘴里慢慢吃。 高羽狠狠瞪黑太岁一眼。 云根站起身,用剑斜指向黑太岁。 黑太岁不说话起身就向云根猛力轰出一拳,这一拳轰出几乎要把夏回来酒馆掀趴下。但黑太岁心口喷出一股鲜血,死了。云根站立不稳,咳出一口鲜血。 接着白无常出手,也变成死鬼。 双尾蜂飞起。 碎石满地。 …… 高羽站着古槐树下。他回头望向高阁庄伸向远方的大路。没有人。他转头对树下拉呱的人说,“快去给高邈报信,有一个叫云根的人要杀他。” 高羽口里发出嘶嘶的啸声。古槐上腾起一片乌云,发出嗡嗡之声,瞬间遮天蔽日,是双尾蜂群。高羽头顶上形成一个三角形攻击阵列,随着高羽向夏回来酒馆冲去。 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小老祖不要着急,等等俺。”是白无常。 白无常说:“怪哉,俺的‘幻海瞳憬’竟然困不住小老祖?”他抬头看看蜂群,“只听说庄里的小猫小狗受小老祖控制,没想到小老祖还可以控制这双尾蜂。叫俺好生佩服。” “什么‘幻海瞳憬’?恁是说刚才全是幻像,都是假的??黑子呢?”高羽问。 白无常呵呵说道:“黑子好着呢。来人刚进夏回来,俺就看出不对劲。他手里那把铁剑是嗜血成性的邪门神兵‘碧涛剑’,上面不是锈迹,是血渍。若不是中了俺的‘幻海瞳憬’,这人还真不好对付。俺更好奇小老祖是如何不受这幻术控制的?俺竟困不住恁。小老祖是不是身上有什么辟邪的宝贝?” 高羽见白无常不像是在说假话,也放松下来。他也奇怪自己为啥不停回到回庄外。 他心中一动,似乎不受白无常控制的是那只双尾蜂。 他呵呵一笑说道:“俺生来就百邪不侵。” 白无常满是狐疑,每次使用‘幻海瞳憬’自己从未失手。今天却不想和他纠缠,说道:“那‘煞神’已经被俺困在‘幻海瞳憬’内,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可是庄里也不太平,小老祖这段时间先不要回庄了。” 高羽挥舞手臂又发出嘶嘶几声,驱散双尾蜂群。他看着白无常说:“恁这老瞎子也怪哉,装神弄鬼,还真有些邪门歪道。俺本来就没想在庄里继续待下去。”说完话他转身就往庄外走。 走出几步回头见白无常还原地站着看他。高羽又想起一事,问道:“恁可听说过咱高阁庄附近有个阿育王寺么?” 白无常想想摇头道:“在江浙之地似乎有一个阿育王寺。咱临淄没听说过,小老祖打听这个干啥?” 高羽走远。 不知道高老九从哪里得了这个宝贝儿子?他身世也是个迷。白无常掐指念念有词,也许高阁庄的转机真应在此子身上。但愿如此。 第107章 遇鬼 高羽径直去往西天寺找崔万山。他饿了就随便寻点吃的,累了找个草窝或荒弃的房屋倒头就睡。 去往西天寺。他想起过去和崔万山在一起的时光,自己知道崔万山是真的对他好,待他比对大歪和二邪都好。 如果崔万山想杀自己报仇,他懒得解释,都由他就是。 夜风轻抚,里面掺杂了晨露的气息,夜虫还在有气无力的鸣叫。像金色鱼钩般的残月已经西坠,周围景色黑乎乎一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什么也分不清楚。 记忆中前面经过一片坟园地,天光依稀映出柳树和松树婆娑驳杂的轮廓。 经过坟地,不时有鬼火跳动。高羽心砰砰跳动,他听高老九说,鬼火是死去人的怨念,你跑它追,你追它跑。你跑的快它就追的快,你跑的慢,他就追的也慢。 高老九说只有一个办法人才可以追上鬼火,就是把鞋脱下,倒过来穿,用脚尖顶着鞋后跟儿,深吸一口气撇住,往前跑,只要别掉鞋就可以追上鬼火。 高羽问他,追鬼火干啥? 高老九搔搔头说,老辈人是这么说的,俺也不知道干啥。 高羽正想着高老九的话,突然头顶上响起咯咯咯的笑声。高羽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一惊之后才听出是猫头鹰在叫。猫头鹰只有闻到死人的气息才会叫。 高羽张口冲树顶大骂。 他恨自己刚才心脏的剧烈跳动,恨自己胆小了,自己连死都不在乎,还没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更令他肝胆欲裂的一幕出现了,坟园地里莹莹鬼火映照下,他看见距离他一丈左右,一块躺倒的残破石碑上卧着一个人形的怪物。 这么说是因为那东西只是人的形状,但不会是人,因为,人的四肢不可能那么纤细,四肢隐约看见就是骨头架子,身体被一块布包裹着,但任谁也应该能想象出里面就是一具散发出恶臭的白骨。 高羽壮着胆子用袖口套在口鼻上,想绕道走开。突然那个东西直挺挺立起来。不成比例的身体挑起一块巨大的破布。一阵阴风吹向高羽,腐臭气迎面而来。 高羽大叫一声撒腿就跑。一团团鬼火在他身前作势要扑,但靠近时呼的飘向两边,然后在他身后聚集成一团巨大幽蓝的人形火焰,向他追来。 哒、哒、哒,敲击地面的声音就在身后,不徐不疾。无论高羽怎么发力狂奔,那声音始终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不徐不疾,不即不离。嗒嗒声不绝于耳。 高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累的像狗一样张开嘴巴,伸着舌头大口喘气。 高羽如在云里雾里,深一脚浅一脚飞奔,只觉天空中稀疏的几颗星正不停围绕他旋转。幸亏这段时间练功不辍,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但达达敲击地面的声音一直跟着他。 终于东方变白,突然见到晨曦中第一缕阳光。 当太阳跳跃着从地平线升起,朝霞满天,阳光照射过来刺激的高羽热泪盈眶。 他吗的光明真好。 他猛的回头。 相传鬼魂属阴,见不得太阳,太阳出来,定会灰飞烟灭。 可哪里有什么鬼,他转身看见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腰弯成一张弓样的癞头老丐。 老丐左手端着个破碗,右手拄着竹杖,在地上敲敲打打,蹒跚前行。听竹杖敲击地面就是追了自己一路的哒哒声。 高羽气恼至极,站在路边等那老丐走近,准备伸脚狠狠跌他个跟头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他停下,那老丐也停下,远远看着他。高羽骂了一句,继续赶路。令他着恼的是他走,老乞丐就拄着拐杖嗒嗒敲打着地面跟随。他停,老丐就停下。他慢走老丐慢走,他快走,老乞丐也跟着快走。 老丐始终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高羽停下来喘息半天,待喘匀了,径直冲老丐走去。 他指着老乞丐大骂:“你个老乌龟王八蛋,跟着老子干啥?” 那头皮生着癞疮的老乞丐说:“阿弥陀佛,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小施主走你的阳关道,老和尚走自己的奈何桥。怎么是我跟着你?” 当老乞丐弓着身,努力抬起头,高羽看清那张脸,不由呆了。他活这么大从来就没有想过世间会出现这么一张脸,一双眼睛和满脸皱纹里竟然写满了几辈子的沧桑和愁苦。 愁苦不仅压的他抬不起头,连腰背都压的变成一张弓,叫人看一眼就不忍不想不敢看第二眼。而这一眼就足以让看到的人心情沉重,同他一起愁苦起来。 高羽的怒气一下就化为愁苦气,再也没有了对老乞丐的怨恨。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就往老丐端着的破碗里放。 老丐却把那只肮脏的碗翻转,将碗口向下,碗底朝上,脸上愁苦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是木雕泥塑一般。 他却用手里的竹竿敲击地面唱道: “身世浑如水上鸥,又携竹杖过南州。 饭囊傍晚盛残月,歌板临风唱晓秋。 两脚踢翻尘世界,一肩挑尽古今愁。 而今不食嗟来食,黄犬何须吠不休。” 高羽在悲苦中低下头仔细听着,眼泪不觉流下。可是当他听到最后两句时,又不由勃然大怒,心道俺好心好意给恁钱,不要也就算了,为何还要骂俺是狗? 他怒道:“恁个臭要饭的贼和尚为何骂俺?恁才是狗,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说着话,高羽一招“天女散花”将手里一把铜钱向老乞丐掷去。 几枚铜钱叮叮噗噗几声打到老丐碗上及前胸,有几枚打偏坠在不远处地上。 只听那老丐哎呦一声,迎面跌倒,双腿蹬了两下,不动了。 高羽也哎呀一声,说道:“恁休要装死。讹人吗?” 老乞丐侧卧在地,依旧不动。高羽凑过去伸手想把他拉起,却发现大夏天老丐浑身冰冷僵直。他伸手试试老乞丐的鼻息,早没有了呼吸,竟然真的死了。 高羽吓的撒腿就跑,但没跑出几步就又犹豫着慢慢走回。 他对着那老丐拜了拜说道:“俺只是想给恁几个铜钱没想要害恁,可恁怎么就死了?这可怪不得俺。也罢,这事终归是因俺而起。” 高羽看看大路上没有人经过,又见路旁有一个不知什么人抠土挖的坑,便把那老乞丐尸体拖进坑里,顺便将几枚铜钱捡起放进破碗,连那竹竿也扔进去,冲坑里拜了拜道:“恁死了也不能怪俺,几个铜钱也不会当真把恁打死,肯定凑巧恁早就有什么毛病。到了阎王那里也别说俺坏话,拜托拜托。” 他手刨脚蹬弄些土把乞丐埋了,又折些树枝盖在上面,磕个头转身朝临淄城奔去。 走不多时,远远的发现前面大路上躺着一个人,走近看,惊的大张嘴巴不敢出声。 这人不是那老乞丐又是谁? 他蹑手蹑脚绕过老丐撒腿就跑。可是跑不多远,前面又发现老丐躺在地上。 大白天,鬼打墙吗? 高羽大胆走近,颤声道:“恁是谁啊,不是死了吗?干嘛又跑到路上吓唬俺?” 躺在地上的老乞丐突然呵呵笑道:“有人叫俺僵而不死---愁断肠。不对愁断肠死了,现在都叫俺愁苦和尚。” 高羽猛地想起庄里人过去常常提起的一个江湖怪人。莫非就是此人吗? 这些年江湖奇人异士出了不少,恶名远播的是不死神丐——愁断肠。那人身处昆仑山一带,早些年练武成痴,本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因为其醉心于武学,冷落了妻子。他那狠心妻子扔下一双儿女却跟着他的至交好友跑了。 等他武功大成闭关出来时,一双儿女为仇家所杀。 他见了一对小儿女死后惨状,怒极攻心,痰迷了心窍,不怒不悲反而哈哈哈大笑。杀死还活着的奴仆,一把火把偌大个家业烧的精光,转身而去。 从此江湖上出现一个疯疯癫癫,武功奇高的怪人,僵而不死--愁断肠。 江湖上有一个传说,僵而不死--愁断肠,见不得别人高兴,见不得别人好。只要看到有人过的幸福美满,听到人家家里有笑声传出,他就想方设法让这家人痛苦。如猫捉老鼠般戏耍一番,然后灭人满门,鸡犬不留。以至于昆仑山一带江湖人物娶亲都要披麻戴孝,一身白衣假装出殡。 挟他妻子跑路的挚友曾纠结一批高手打着与江湖除害的名头,追杀他。都被他逃脱,然后他又各个击破。 他当着妻子的面一刀一刀把他的挚友大卸八块。 妻子只是在旁边冷漠的看着。她把那人尸体拼合在一起,对不死神丐道,妾身就是死也要和他在一起。从袖中拿出一把剪刀插入心脏,俯到那人尸体上而亡。 愁断肠大哭。他无法发泄自己的愤怒,就把那人抛尸到最西边大漠。把妻子做成干尸,背到东海喂鱼,让他们二人做鬼也不得相见。 这人过去一直在西域一带活动,如今怎么就到了临淄? 第108章 西天寺之楼头晓钟 此人过去一直在江南一带活动,听说近些年一直在陇西,如今怎么就到了齐地? 高羽颤声说道:“恁就是僵而不死---愁断肠?”那老乞丐躺在地上还是不动,却突然笑道,“小娃娃也知道老乞丐微名?哈哈哈哈。” 高羽心道,自己真走了狗屎运,怎么当真碰上了这煞星。白无常说起这位不死神丐时,曾提起僵而不死—愁断肠只是不杀比他还惨还不幸的人。想到这里高羽就大哭道:“俺也是个命苦的,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亲娘老子是谁,干爹高老九在俺八岁那年也不知去向,留俺在家孤苦伶仃过活。俺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整日家饥一顿饱一顿,但那样俺还凑合着活,可是后来庄里人嫌弃厌恶俺,连最亲近的万山也因为俺……” 开始高羽是因害怕极力渲染自己的悲哀不幸,以博得这位神丐的同情,可是说着说着竟然把这多年来的委屈也都想,真的放声痛哭。 只见那老乞丐翻身坐起,双手遮脸哈哈大笑,笑声是挤压着忍俊不禁的,像一团污泥中艰难冒出的气泡,发出咕咚咕咚声。 他一边压抑着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就是高羽么?哈哈也许你那亲娘老子早就算定你是个灾星,生下来就把你扔掉而没有掐死你就算幸运。想来你那干爹也是被你克死了,哈哈哈哈,阿弥托佛,阿弥陀佛,对不住对不住,俺忍不住笑,这段时间竟然见到两个比俺还惨的人。真是高兴。哈哈哈哈……不对不对,是伤心,俺该是伤心,应该流泪,但,但忍不住想笑,哈哈哈……” 他笑的在地上翻滚。 他强忍着笑双手合十,正色对高羽道:“莫要见怪,世人那个不是气人有,笑人无,妒人福,欺人穷。和尚还没修炼到家,也不能免俗。老方丈说,佛门可以化解世间一切苦厄。要俺当哭则哭,当笑则笑,无须遮掩。苦苦、坏苦、行苦,叫俺以苦为乐。只要俺皈依佛门修行,便可立地成佛。他说僵而不死愁断肠已死,西天多个活佛。如今西天寺里都叫俺愁苦和尚。阿弥陀佛。对不住俺还要再笑一会儿,哈哈……” 高羽脑袋有些发蒙,已经完全忘记了哭。 老乞丐终于笑够了。 他对高羽说:“小孩子不用去西天寺,俺那撞钟徒弟不想见你。他妻妾都死了,两个儿子也被你害死了。哈哈,他有仇也不得报,比俺还要惨。整天除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是对着一把古琴发呆。哈哈哈……他说这辈子再不想见方外之人。” 高羽说道:“俺却死也要见他一面。” 老和尚突然拍拍光光的脑壳,哎呀一声说:“你当真叫高羽?” 高羽点头。 愁断肠说道:“老和尚果然厉害,他说今天一个姓高名羽之人从这条路上经过,去西天寺。要俺在此决不可让其去西天寺。老和尚说,西天寺谁都去的,唯独一个叫高羽之人不能去,去不得。” 高羽问:“这是为啥?” 老和尚说:“俺也这么问。老和尚说,只要你去了西天寺,西天寺就不再是西天寺。俺也不明白是啥意思。” 高羽心道,俺无论如何都要去西天寺见崔万山。可是若这老乞丐不让去,还真不好摆脱他的纠缠。 正在他无计可施之时,听愁苦和尚自语道:“俺倒想知道,这小娃娃去了寺里,那撞钟的徒弟见到他会尴尬痛哭成什么样子?西天寺怎么就不是西天寺了?有意思,有意思。” 老乞丐哎呦一声,仰面就倒,口里说道:“俺被这娃娃打死了,不死神丐已经死。”倒地不动。 他半睁开一只眼,对高羽低声道,“快去快去。” 高羽一怔,向西天寺奔去。 远远看见一座灰白塔高耸入云,似要刺破苍穹与天相连。突然传来悠扬的钟声,“西寺楼头听晓钟”,被称为临淄八大景之一。西天寺钟鼓楼上辽远浑厚的钟声里,善男信女们虔诚的走进寺院或是为自己或是为家人消灾祈福。 若是心里没事,赏此美景倒是人生乐事,可惜高羽没有那心情。 高羽胸前龟甲轻颤,“我的另一缕魂魄就在这里,这就是阿育王寺。” “这是西天寺,俺须先要见崔万山。”高羽说。 钟鼓楼。 一个清瘦的和尚坐在一口巨钟下,双手合十,闭目盘膝而坐,正是高羽一心要见的崔万山。 高羽心里只有见到崔万山的激动,他大笑道:“果然在这里。万山,恁好啊?”然后一阵酸楚。 只见那万山猛张开双眼,射出一道精光。浑身橘黄色光芒大盛。 高羽不由退后一步。只听身后一人说道:“嘻嘻,阿弥陀佛。徒弟,你是不是想杀了这娃娃?快杀了他,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一掌劈死他,你的仇就报了。你应该感谢俺,是俺引他来的。听说当年你也是江南第一杀手,俺也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崔万山倒退两步,强压制暴走边缘的心情,复又硬生生盘膝坐下,闭目大声诵经:“身干如薪,瞠炽如火,未能烧他,自焦其身……” 崔万山每一句都是用内力送出,声声如雷。高羽被震的气血翻滚。 突然听见愁苦和尚大哭道:“是了,是了。徒弟不杀这娃娃,是要让他每天活在内疚和不安之中,让他痛苦的活着实在是比杀了他还要歹毒。老乞丐当年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如今俺已经把自己的仇家都杀了个干干净净,但俺依然做了个愁苦和尚,愁苦一点也不曾减少。” 愁苦和尚放声痛哭。 高羽想起过去崔万山对他的种种好,也不由大哭,叫一声:“万山。”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崔万山身子一震,呼的跳起,转身背对高羽,双手合十依旧双眼紧闭,说道:“贫僧法号了缘,世间再无崔万山。小老祖去。” 他双手抱住钟杵,撞响巨大铜钟。 一声巨响震的高羽灵魂出窍。 老乞丐提起高羽飞身跃下钟鼓楼,把高羽扔到地上,看着高羽摇头,“奇怪,奇怪,你这娃娃内力修为倒也不弱。但看起来老实的很,怎么会是惹事精,调皮鬼?老和尚说了缘的尘缘自会了却,只在他心,却不是你。如今你见过他,尘缘已了。不过俺不知道为何老方丈说你到了西天寺,西天寺就不再是西天寺。如今这不还是西天寺么?” 第109章 西天寺之日影不移 高羽脑海里传来紫衣少女的声音:“我感应到另一缕魂魄就在这塔内。” 高羽还沉浸在苦恼中,听了这话也只好暂且放下和崔万山的恩怨,先帮龙鳌的女儿恢复真身,报答龙鳌传授功法之恩再说。 他不再理这愁苦和尚,走到塔下,昂头仰望,佛塔更加雄伟高大,气魄庄严,如擎天玉柱,直入云霄。他绕墙走了一圈,竟然发现只有一道一丈多高的院墙。 他正自奇怪,愁苦大师呵呵一笑说道:“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此塔,连寺里和尚都不得进入,不过俺可以带你到院墙内看看。” 说话间,一丈多高的院墙,他夹着高羽竟然轻松跃过。 里面并不似想象中的荒凉,像是经常有人进来打扫。 青砖铺地,干干净净。 高羽又绕塔一周,从第一层到塔的门被巨石封堵,而且从一层到十三层窗户也用整块石板堵上。 他又绕行两圈,仍然每想到进塔的办法。 他走到塔北侧阴凉处,擦擦头上的汗,不再围着佛塔转圈。只顾抬头看塔,却差点滑倒。 高羽低头看时,发现自己正好站在一块平整如镜面般光滑的青石板上。石板上好像有三个反写的阴文,辨识一番,却是篆书“摘星石”三字。 他累了,索性坐到石板上休息,抬头再看佛塔时发现自己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塔尖。他又站起身试着伸手探向天空,却距离塔顶太高太远。 愁苦和尚一直根在高羽身后,好奇的跟着,亦步亦趋。他被这娃娃古怪样子吸引,想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这时高羽才注意到这愁苦大师始终就在自己身边盯着自己看。 高羽问道:“这是阿育王塔么,为何要用没有门的院墙围起来,里面有啥?” 愁苦大师摇头道:“刚到寺院时,俺听说因这佛塔在临淄城东,凡俗人都称东城塔。但寺里众僧都称作‘北塔’。俺寻思,塔在临淄城东,叫东城塔也无可厚非。在西天寺院内西侧,叫西塔,或西天塔也可。怎么叫‘北塔’?后来老和尚告诉俺,临淄方言‘白’‘北’不分,应是‘白塔’。只是这塔历经千年岁月侵蚀,塔身已呈现灰白,接近土色。至于为什么用一丈多高的墙围起来,是因为在八百年前,佛塔为得道高僧封印,里面镇压了一个恶妖。多年来由得历代高僧镇守在此。巨石堵上门窗,再无人可以进入。” 高羽继续围着塔转一圈,又站在青石板上,抬头看着塔说:“这块石头叫“摘星石”当真不虚,在上面仿佛能触摸到蓝天白云,或许晚上当真可以摘到星星。” 愁苦大师见高羽伸出手也不过他头顶。 他踩到摘星石上挺直腰,用竹竿指向塔顶,摇头说道:“果然你这娃娃喜欢骗人。” 他用竹竿敲敲青石板说道:“这石头是有些来历,至于摘星二字不知从何处得来。但是紫薇星曾经在此午睡倒是真的。” 愁苦和尚继续说道:“有个‘日影不移’的传说你可知道?” 高羽摇头。 “有一年差不多也是盛夏时节,时任周世宗殿前都点检的赵匡胤率大军路过临淄城。他仰慕寺里的道圆大师,特来拜会。二人谈论佛法至中午时分,道圆法师备斋饭款待他。用过斋饭,赵匡胤于塔下阴凉处午睡。当时烈日当空,直到赵匡胤醒来已经是红日西斜。奇怪的是塔的影子没有移动,一直为赵皇帝遮荫,你说奇也不奇?” “俺不信。” “我也曾在这条石上睡过,也想见识见识‘日影不移’,刚趟到石板上,凉爽到是真凉爽,后来却被毒太阳晒醒。可见什么狗屁佛塔,也畏权贵,却欺负穷苦百姓,真是混账王八蛋。” 高羽躺到青石上,身下传来是一种温凉,睁开眼睛见蓝天白云似乎触手可及,仿佛自己就睡在蓝天白云之上。 老乞丐愁苦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嘿嘿一笑说:“俺可没有时间陪小娃娃在这睡觉。你就在这做梦‘日影不移’。”说完飞身跃墙而走。 老乞丐以为若没有他帮忙高羽是出不去的,可是他低估了高羽的功夫,若是高羽想出去,有多种办法,根本就不是事儿。 躺在青石上,想着如何才能进佛塔看看。高羽仰望近在咫尺的天空,眼皮沉重,不知不觉睡着。 知不道过了多久,当他醒来时枕着的右臂有些酸麻,他抬起麻木手臂揉揉眼睛。睁开眼睛发现小臂上压出两个字“摘星”。 太阳已经西斜,扭头见塔的影子还是直直指向北方,果然“日影不移”! 高羽震惊不已,抬头看见在塔尖上,阳光照射下,有一颗光彩夺目的宝石像星星一样不停闪烁。 他不由跳起身,一把抓在手里,只听“叮”的一声,“星星”与胸前龟甲相撞,飞入龟甲内。与此同时,高羽觉得地面在晃动,塔里发出阵阵嘶吼声,如同虎啸龙吟。接着塔身出现了裂痕,嘶吼声也越来越大,地下传出滚滚雷声,一条白龙从塔内飞出。 只听龟甲内紫衣少女急道:“快跑。” 高羽也不敢再隐藏自己实力,双脚点地纵身跳起,一手搭在墙顶,跳出墙外。他身后雄伟白塔轰然倒地。 一个须眉皆白的和尚挡住他去路。 高羽想也不想,一招“推天抢地”,双掌画圈击在老和尚小腹。老和尚竟然一点儿武功都不会,倒飞出去,喷出一口鲜血。 高羽先是推倒了白塔,又无意间打伤和尚。见祸事闯下,哪里还敢停留,便发足狂奔。 这时老和尚身后愁苦和尚跑过来,急忙扶起和尚,佯装惊讶大叫,“方丈老和尚,这小娃娃如何把塔推倒了,还打伤了你,要俺杀了他报仇吗?” 方丈摆手阻止了试图追赶的愁苦和尚,说道:“阿弥托佛,西天寺应此劫,是天意。” 愁苦和尚奇怪道:“老和尚,至少应问问他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白塔真是他推倒的?” 方丈气息减弱:“阿弥托佛,一切皆有定数。” 愁苦和尚忙输些内力给老和尚疗伤。 老和尚道:“在本寺藏书中有一卷经书上说,西天寺最初称阿育王寺。当年阿育王派人将释迦摩尼的十九颗舍利请倒我华夏之地,建一十九座舍利塔宣扬佛法。其中一座舍利塔就建在临淄城东。至十六国后,赵石虎曾遣天竺神僧佛图澄前来,在白塔第十三层得金人捧玉盘,塔下地宫石函内得了佛祖舍利。石虎为保江山社稷永固,又大兴土木重修寺院,并将阿育王寺更名为兴国寺。不久石虎王朝崩塌。又过些年,齐地开始灭佛,塔内舍利也不慎丢失。兴国寺遭此劫难,从此不兴。八百年前,突然天降舍利,落在塔顶,此塔又重放异彩。僧众为保舍利不失,将塔内台阶尽毁,塔门用石板封堵,又围塔建起一堵无门的高墙,派寺内高僧在塔外守护。” 愁苦和尚见方丈气若游丝,恐是性命难保,深悔自己不该放那娃娃到此,便开口道:“老和尚,俺助你先保命。等你伤好了,俺去杀了那娃娃给你报仇。” 老和尚摇头并不理他,继续道:“昔年道圆大师圆寂前曾坐此摘星石仰天叹曰,此塔将遇羽而化。老衲又推算出能毁此塔之人应是姓高名羽。唉,天命难违,非我辈可以阻挡。由他去。” 老方丈念一声佛号,对愁苦大师说道:“为师要你守护者道路上不可让毁塔人到此。可惜……这塔也可以说是因你而毁。所以由你设法重修,并终生守护在此。直到将来你重回西天我佛座下。” 老方丈说完, 坐化于残塔前。 愁苦和尚悲哭道:“这老和尚忒不识人。俺绝非是所托,如何能修复这佛塔?” 良久后,愁苦大师霍地跳起身,腰杆挺直,“也罢,尽人事而听天命。”但腰身很快又弯下去,成为一张弓。 这疯疯癫癫的愁苦和尚,却是一位极重视信义之人,从此他为重修阿育王塔到处化缘,终是感动一位富甲一方行善积德之人,重修阿育王塔。但物力所限,只修成七层。知不道有意还是无意,摘星石被镶嵌在塔北侧墙壁内。 佛塔建成,愁苦大师终日打坐于塔下,成为第十六代守塔人。一天他突然大笑三声, 说道:“是了,是了。” 他口念一偈语: 身处幻境,何论身外身。 无尘无净,无净无尘,何论尘外尘。 无业亦无福,无生哪来灭。 起身飘然而去。 后人拜塔发现镶嵌在白塔的摘星石依旧光洁,不经意间能发现里面一位弯腰驼背愁容满面的和尚。仔细端详却只映出站在石板前观察者的样貌,奇怪的是你哭,摘星石里面人就笑,你笑里面人就哭。 后有人赞愁苦大师云: 嬉笑痴顽皆本我, 屠刀放下便成佛。? 第110章 慢慢消失的记忆 高阁庄里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杂事很多,无非就是柴米油盐,吃喝拉撒。这几年却越来越平静,平静到使人压抑而神秘。 大歪和二邪死后,崔万山疯了。先是死了婆娘,不长时间又死了爹。如今大歪二邪也死了,这还让人怎么过?大家都心疼并同情,但是连最熟悉的人也不好劝他,不知道该说啥。节哀,为啥节哀,遇到如此的不幸怎么节哀? 那天在和合街上,崔万山对贾和尚说,这个家早就应该还给恁了?没有人出来劝他,因为实在想不出如何劝。 疯癫的崔万山跑了,然后贾和尚和高若梅接管并住进了崔家,这事诡秘让人想不通原委。 开始庄里崔姓人只是觉得很没有面子。几天后崔家人就意识到,这可不是只关乎面子的问题。 凭什么让个外来户住进并接管了崔家,而这贾和尚和高庄主什么关系?好听点是大舅哥,难听点说翁婿也不为过。 贾和尚在高阁庄落户,他根本就应该算是高家人。高家人接管崔家事务又算什么?高阁庄从此真的姓高了,让崔家人脸往哪儿搁?这高家也太欺负人了。 崔家人聚集到一起准备向贾和尚讨说法。 有人建议直接去找庄主高邈,但有人提出这是崔家的事,和高庄主无关。找他反而成了高家的事,反而不好。也有人提出异议,当时疯疯癫癫的崔万山走时可是说过要把这个家给贾和尚的。很多人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可是,那时万山已经疯了,说的是疯话,怎么可以当真?嗯,是啊,怎么可以当真。 这事总要有人出面先去找这贾和尚探探口风。 崔家陆续有人去过他家,但都吃了闭门羹。这就不像是崔家。万山家大白天什么时候关过门?现在家里仆从都是挤进挤出,然后匆匆关上门。 看来,贾和尚是心虚了。 崔家人更加理直气壮。 于是让黑太岁去找贾和尚。 黑子回来后,一个劲儿拍自己脑袋,他说,奇怪,贾和尚知道俺小时候做过的所有事,包括只有俺和万山二人不曾对外人说的话。贾和尚就是万山。不,他说他是万仞,和俺从小玩到大的万仞。 他又使劲拍自己脑袋。但西天寺里的那人又是谁? 黑子也疯了?贾和尚怎么就成了崔万山,怎么又成了万仞?哦,记起来了,崔万山有一个不到满月就死了的哥哥,叫万仞。 崔家人没有了耐心,这年头借尸还魂也听说过,装神弄鬼的事情多了。但这是崔家。到这里撒野,简直就是拿松树叶擦屁股——找不利索。 那就按照高阁庄的规矩,少废话直接动手,武力解决问题。 崔紫剑和崔名刀一起去兴师问罪,准备往外赶人。 庄里的事怎么能瞒过高家? 高霜降和高寒露急急赶到时,却见崔家的新主人贾和尚正拉着崔紫剑和崔名刀的手往门外送客。 三人客客气气,似是多年的老友。崔紫剑和崔名刀说,高家就是崔家,崔家就是高家。贾和尚,其实是万仞,万山不出满月就死了。从今天开始不要再提这事。 不会,没出满月死的是万仞,而不是万山。 崔紫剑瞪眼道,不得胡说。 崔家主人变了。做了多半辈子丫鬟,行事大大咧咧的满月也好似换了一个人,再不是什么都往外说的大嘴巴。 人们甚至从她那张坑坑洼洼圆脸上看到了从没有出现过的羞涩。 她出门不再风风火火,走路还是匆匆的,可谁都能看出脚步里的轻快。仿佛她那榆木脑袋开窍了,人一下子变的伶俐。任谁逗她说话,想从她嘴里套问些事都很难。偶尔提起高若梅时满月总是一口一个少奶奶的叫着,透着亲热。 有人问起白静,她说,俺就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不管主人是谁,对主人好还有错吗?几天后,有人再问白静,她回答更干脆,白静是谁? 唉,女人水性,下人更是贱货,这么快就忘了旧主。 有人对满月的做法表示理解。其实也很正常,在新主人面前天天念念不忘旧主人,谁也不会舒服。 但管家崔矮子知道这只是庄里人的臆断。不是下人不想提起旧主,是他们真的把旧主一家人给慢慢忘了,而且他发现自己也正在慢慢失去对旧主的记忆。 这才是最诡秘的。 崔矮子记得,万山出走后,他天天夜里梦见万山和他的儿子大歪二邪。有时夜里会哭醒。 新主人到来后,只是简单收拾一下,就住进来。夫妻二人很自然就住进了白静和崔万山的屋子。金童玉女住进了大歪和二邪的屋。甚至房间内所有物品都原样摆放。 诡异的是崔矮子梦越来越少,甚至第二天醒来再记不清做过什么梦。他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家里人包括一切都告诉他,这个家从来没有出现过崔万山一家人。 他害怕起来,怕忘记。于是偷偷捡几样不起眼的物件,比如崔万山看过并在上面题写了自己名字的书,他给大歪和二邪小时候做过的拨浪鼓和陀螺。他小心翼翼用油纸包裹好,装进匣子,埋在院子里。 他问过自家婆娘,还记得万山吗?婆娘赶紧制止:你疯了,万山不是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去陪他因难产而死的娘了吗?在万仞面前可是不要提这事,免得他伤心。 但他记忆深处有个声音提醒他,崔万山曾在这个家存在过,他还有两个儿子,叫什么来?他竟然记不清了。 在庄里人眼中,崔矮子也不像过去一样趾高气扬昂头走路。现在他也静悄悄低头走,嘴里还经常嘟嘟囔囔。 一天,他扛着一捆比他还要粗壮的柴,正茫茫的往家走。直到崔明刀喊第三声,他才站住脚。 看看周围没人,他走近并压低声音对崔名刀说话:“二大爷,太奇怪了,贾和尚说他是崔万仞,从小就在这个家长大。万山没出满月就死了。二大爷,你还记得万山?后来我一直想,其实没出满月死的是万仞。在这个家长大成人的是万山。” 他絮絮叨叨继续说:俺明明记得家主是万山啊。可是现在家里其他人都把老主人一家忘干净了。俺不跟他们犟,就直接去问了贾和尚。俺说他是后来到了崔家。可是他对这个家里过去发生的事的细枝末节,他知道的比俺清楚。家里不便和外人说的事他也知道。他还知道俺小时候的事。可俺足足比他大两旬,二十四个年头。二大爷,恁老也知道老主人崔长青是个锯嘴葫芦,他根本就很少说话。贾和尚如何知道俺小时候的事?俺想的头疼,他叫俺别多想,回屋休息。 崔矮子苦笑摇头:俺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贾和尚精通咱崔家的功夫,俺是说他精通,不是一般的会。俺自信还没有人在俺面前可以假冒崔家功夫。贾和尚用的绝对是正宗崔家功夫,包括内功心法,里里外外的全是崔家的。俺记得万山自小就和俺对练拆招。万山的功夫可以说有多半是俺代替老掌柜崔长青传的。万山出手时的习惯可以瞒过别人,却无论如何也瞒不了俺。那套扇子功,是从崔家刀法、拳法,枪法里演化来的,其中有些招式是俺和他一起参悟的。 崔矮子声音有些颤抖:可是那天俺和万仞一搭手,就发现他是万山。多年养成的出手习惯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但骗不了俺。难道是俺真的记错了?看来俺是疯了。 崔矮子又使劲摇摇头,他瞪着惊恐的眼睛说:“但是在西天寺出家的那个人是谁?俺偷偷去西天寺见他,他也对俺说,贾和尚才是崔万山,他是了缘,了却一切凡间事的了缘。让俺听新主人吩咐,好好照管这个家。” 崔矮子抬手指着自己的脖子说:“二大爷,恁老仔细看看,俺脖子上有一道很细小的粉色伤痕。俺人长的黑,即使给人看都很难发现。若不是万仞对俺说起,俺也不知道这条伤痕的存在。”崔矮子不知不觉改口,不再叫贾和尚。 “俺让婆娘仔细看了,的确发现了围绕脖子一圈的伤痕。俺的脑袋似乎曾被人砍了,但怎么可能还活着?俺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崔矮子自嘲的一笑说:“家里所有人都说俺疯了,崔家少主一直就是万仞。俺是不是真的疯了。可是恁老还记得万山。” 崔名刀摇头,拍拍崔矮子后背压低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话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无法忘记,其实放松点儿,该忘掉的就忘掉,啥都别想,简单的活,挺好。” “哦,俺要到祠堂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少奶奶的牌位。” …… 早上起床时,崔矮子隐约觉得浑身沉重,脖子几乎扛不动脑袋,像是得了风寒,他让婆娘给按揉肩膀和脖子。 然后咬牙起来收拾牲口棚,给牲口添了草料。他一边打扫院子,一边想昨天的事情。为啥人们都不记得老掌柜和少掌柜的了呢? 他偷偷问家里其他人,还记得万山吗? 所有人都怜悯的看他,然后摇头。 “万仞是贾和尚,贾王庄人,不是咱崔家人。他是高邈的妹夫?万山和少奶奶白静,恁都不记得了吗?两位公子崔歉和崔琦呢,还记得吗?就是大歪和二邪啊。” 没有人再理他。 他说:“不行,俺得去祠堂看看。那里有他们的排位。” 他到祠堂怎么也找不到关于白静和大歪二邪的牌位。可是他明明记得在祠堂里崔家人的排位中到他胸口高度靠近墙角的地方,挂着白静和大歪二邪的牌位,他们母子三人紧挨着。 他凑近墙壁,仔细观看,从墙壁的颜色能分辨出曾挂过三块木牌。 他还记得白静是疯掉了,大歪二邪死后,崔万山也疯了。可是这些事,他记得,和庄里人说时,为啥所以人都不记得? 他猛然想到,为啥不去坟园地看看?那里应该有白静的坟。白静死后出殡是他抬的棺材。 那是崔长青为自己准备的上好棺椁,是他上山亲自砍伐的上等木料。白静的死,崔长青悲痛欲绝,他把自己的棺椁给了白静。 那口上好的棺椁太重。他个子矮,所以是最低点,最吃力的点。抬棺椁时,他最费力。 “破鼓众人捶”。崔长青当家时,那时他崔矮子多威风。白静当家后,崔家过的更好。他走在庄里和合街上从没有人敢对他不敬。所以他喜欢昂头走路,抬腿落脚嘭嘭有声。 可是白静出殡的那天。就要到坟地时,抬棺椁的另外三人发坏,突然发力将整个棺材的重量都向他压过来。当时幸亏他正踏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也是太低估了自己本事。他双腿发力,便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两个脚印也深深印在他心里,所以他才记起要去坟地里找白静存在过的证据。只要证明白静存在过,就能证明万山也真实存在过。 他到了坟地里,发现有一条用脚踩出的清晰的便道。 可是,他想了半天,突然忘记为啥要到坟地里来。 他颓废的做到一块石头上休息,看着周围自己踏出的杂乱的脚印。就在脚印的尽处,发现一块断成几截的墓碑。 他莫名的兴奋起来。 翻过一块块墓碑碎片拼接,赫然发现上面刻着“爱妻白静之墓”。 他大叫,他要把墓碑扛回庄里,给众人看看。他没有记错,家主应该是万山,崔万山。他高兴的跪到地上给白静磕头。 刚磕了一下,就发现在他两侧,土地在慢慢隆起,钻出两个人,金童玉女。 他跪着直起身,金童玉女围他转一圈。一条极细极细,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线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然后,他的脑袋就滚落到地上。 早上起床时,崔矮子隐约觉得浑身沉重,脖子几乎扛不动脑袋,像是得了风寒,他让婆娘给按揉肩膀和脖子。 …… 第111章 蒙双氏 当高阁庄人不记得崔万山后,贾和尚也就是崔万仞,真正掌控了崔家。 崔万仞一家还是和庄里人保持了距离。高若梅甚至连娘家也很少回。即使本庄,高若梅只是过年时才回一次娘家。她家的一双儿女,金童玉女没有跟着去拜见舅舅或者……如此让人觉得崔万仞一家人和高庄主关系有些生分。 贾和尚刚住进崔家时,他曾和高邈有过一次长谈。 书房。 高邈、贾和尚、高若梅三人。 高邈眉头紧锁,问道:“和尚?”贾和尚摇摇头。 “万山?” 贾和尚摇摇头。 “万仞?” 贾和尚点点头。 “倘若当年我要是让妹妹嫁给万山呢?” 贾和尚轻啜一口茶,看着高邈说道:“那我就是万山。高阁庄是个神奇的地方,不是吗?” 他伸手拉住高若梅的手,继续说道,“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在高阁庄高庄主可以一手遮天。什么事也瞒不了你,你当然也知道我是带着记忆转世的。我带着记忆投胎到了贾家庄。体弱多病,父母就让我在西天寺挂搭做了带发修行的和尚。有一年寺里来一个崆峒山的云游和尚,说和我有缘,愿意传授一套功法给我,将来大有用处。云游和尚走时说,遇到另一半,凭此功法与她相合。” “从那一天起,我就在西天寺等我的另一半。看到前来上香的若梅。我知道自己完整了。” 高邈面无表情的看着贾和尚。当他把目光移到高若梅的脸上时,眉毛轻蹙,无奈的叹息一声。 高若梅歉然道:“哥哥的好意,俺是知道的。哥哥疼俺,不让俺和万山做夫妻是为了俺好。” 她握着贾和尚的手紧了紧,继续道:“小妹也是和万仞心意相通后,才记起一些事情。哥哥想让小妹逃离高阁庄,走的远远的,免受循环之苦。但谁能逃脱自己的宿命?让俺去找逃离高阁庄的崔家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哥哥这样的本事都无法改变的事,小妹又能如何。不如和哥哥站在一起,与天挣一挣。” “那和尚教的功夫并不是毫无用处。”高若梅说,但她口里发出的完全是贾和尚的声音。 贾和尚咯咯一笑道:“哥哥可知道传说中崆峒山蒙双氏?”声音是高若梅的。 在高邈眼里看到的他们二人交换的何止是声音! 突然高若梅和贾和尚身体撞在一起。任高邈见多识广也不禁“啊”的一声大叫。 这就是崆峒山和尚教的功法么? 金童玉女按照年龄来说应该十六七岁了,奇怪的是他们小时候长的很快,四五岁就长成十岁左右的样子。 多年过去,而今身体看上去还是十岁左右。 庄里有人偷偷议论,“金童”“玉女”,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敢取这样富贵的名字。即便是大户人家,给孩子取名,也是狗蛋、狗屁、狗屎之类的。贱名好养活。 这“金童”“玉女”是天上的神仙,也是可以随便叫的?有人替崔万仞和高若梅可惜。当真见到这两个孩子时,更有人扼腕叹息。如此粉雕玉琢的一双儿女却不再长大!唉,太可惜。 也有人偷偷说,如此可见高崔本就是一家,怎么可以通婚呢?乱了人伦,老天是要惩罚的。 可更多的人忘记了替他们夫妻二人叹息担忧。看到金童玉女时,眼睛发直,人就痴了。 这怎么可能是凡间应有的人?果然这俩孩子就是寺庙里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 他俩就是餐风饮露的神仙来到凡间。近了细看,太美了。 二人美的令人窒息。从头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找不出任何多余冗赘之处,一切都刚刚好恰恰好。衣着服饰华贵,环佩叮当。若把二人比作树,应是玉树临风,体态轻盈微风吹过便要临空飞举。 肤润肌丰,气清兰馥。 特别是一双明澈干净的眼睛,无论多么的人都会从那双眼里看到自己的丑陋肮脏,进而自愧形秽,暗自神伤。 二人太过干净,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生在凡间。二人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可以阻挡世间所有的肮脏。没有人相信他们会像凡人一样吃喝拉撒,他们绝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见到他们二人走过,高阁庄人禁不住把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劲儿擦擦,然后伸手想去摸他们的粉嫩的脸蛋儿,或是拉一拉他们的手也好,但刚刚伸出手,终因觉得自己肮脏慢慢放下。 这么可爱的一对孩儿,没有人见他们脸上出现过任何表情。庄里没有人听他们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人见他们或哭或笑过。从没有人听到过他们发出过任何声响,连走路也没有声音。 可怕的是人们都觉得金童玉女本该如此。这样的人还需要用嘴巴说话吗?一双眼睛可以看透说清任何事情,这就足够了。 什么叫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高老实就是个十足的没有眼力劲儿,令人生厌的可恨的傻瓜、蠢货。 本来这几年他好像将要翻身了。在庄里地位眼看着高过高羽直追青杏她爹高老十。可是他干嘛多嘴多舌,说金童玉女的坏话。 从他满嘴黄牙的臭嘴里说出“金童”“玉女”四个字都是亵渎。 但他说,“‘金童、玉女’根本不是人。” 说完这话,在拿他找乐子的几个闲汉都觉得他说的对。 金童、玉女和他们的舅舅高邈一样,不是凡人。 可接下来高老实的话足可以让人打死一百遍,活埋一千次。应该把他脑袋拧下来当蹴鞠。不,应该当夜壶。 高老实的耳朵在夜里是最灵敏的,不知何时他又有了那份自信。 他说,那天夜里他在庄外看金童玉女,他可以对牛山起誓,看见的就是金童玉女。因为,夜的一团团黑气挡不住他俩自身发出的光芒。在安静的夜里他听见庄南头有鸡和狗的叫声。他能听出叫声里的慌惧,那是被堵住喉咙压抑的惨叫声里满是垂死和不甘。 黑暗中,高老实就飞快的游走到庄南。他看见金童和玉女背对着他,肩膀耸动。其实他离两个孩子还很远,他断定,庄里任何人都不好发现他的存在。 他想要继续靠近,看看金童玉女在做啥。 这时金童玉女突然转过身看向高老实所在位置。二人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嘴角正滴着血,金童手里拿着一根血淋淋的狗腿,玉女手里撕扯着一根鸡腿。 幸亏高老实能控制驾驭那团黑气,他吓的闭上眼睛,转身腾云驾雾般逃离。 他真该打,居然敢亵渎这两个神仙般的孩子。 高老实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留意这俩孩子的行踪。他说,一天晚上这俩孩子把满月给活吃了。金童玉女是吃人肉的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刚说完,就看见满月从身边匆匆过去。 真后悔听高老实放狗屁。几个闲人自顾着说话,没有人再理他。 蠢人就是蠢人。真该把他打倒再踹上几脚,让这混蛋永远闭嘴。 之后,庄里又有鸡和狗惨死,但任何人都不能把这些和金童玉女联系在一起。 人们为了证明自己想法是对的,就本能忽略一切对自己观点不利的证据,只从现实中寻找并只接受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部分。 比如这段时间高阁庄的鸡和狗过几天就会消失一两只。人们更愿意相信是狗吃了鸡,然后狗怕被主人打就跑了。可是到了夜里本该守夜的狗,会躲进主人的屋里,或钻进狗窝不敢出来。 后来有人发现狗和鸡死的惨状就害怕起来,也许是从上牛山下来了什么猛兽。 高邈在庄里人的强烈要求下组织人手在夜间巡逻,也没有发现什么猛兽。但也发现一些疑点,这段时间好像外乡人来的比较频繁,夜间曾抓住过身穿夜行衣鬼鬼祟祟的人,在庄子外探头探脑。只是来人都比较软蛋,一吓唬,就全招了。承认庄里偷鸡摸狗的事是他干的。 终于可以解释这段时间庄里为啥经常发生鸡鸣狗盗的事了。可是这些人真该打死,偷鸡摸狗后做了什么,场面太血腥,手段太残忍。 可是细想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谁见过这么老实的贼?一问就承认是来偷鸡摸狗的,真这么简单? 半年中,抓住了三四个人,均是夜行衣,看质地就知价格不菲。身上带的兵器也不是一般人能配备的。听口音也不是齐地人。这样的一身装扮跑大老远就是为了来高阁庄偷鸡摸狗?是高阁庄的狗好偷还是鸡好吃? 过去没有人敢来高阁庄撒野,现在是怎么了?总之透着蹊跷,庄里人问过高邈。高邈只是要庄里人加强夜里巡逻,注意安全。 这等于敷衍,但大家见高庄主都不以为意,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只是夜里都加强了巡逻。 这段时间庄里怪事太多,人们也几乎都忘记了曾经有个小老祖存在过。 其实自从高羽回到牛山上的山洞,他也无暇想庄里人,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第112章 修仙者1 西天寺的白塔不是他推倒的,但确实是因他而毁。而且那老和尚也不知生死。 高羽一路飞奔,一头扎进高粱地,就像是鱼游进大海,心里总算踏实了些,但一想起疯疯癫癫行事不同常人的愁苦和尚他心里还是惴惴的。 终于下了淄河滩,然后钻进牛山,他才放松下来。 一路上,他也曾用神识和龙鳌的女儿交流过,那丫头却神情疲惫,只说一句,多谢。再不说话。 回答山洞,高羽胡乱吃些东西,躺倒就睡。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香气吸引,慢慢醒过来。 “姐姐”出现在洞口,脸向洞外。 在石桌上放着的一只烤熟野兔。 就听到姐姐说:“饿了,快吃。”如闻天籁。 高羽鼻子一酸,哭了起来,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有人关心他。 “闭嘴,快吃。”语气冷硬,颇为不耐烦。 听在高羽耳朵里,不管如何生硬都是无比动听,满满的关爱。 他抓起兔子就大嚼。连声说,好吃,好吃。 看着他吃完,姐姐说:“跟我走。” 高羽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因为从小就认识的姐姐终于和他面对面,终于和他说话了。 二人出洞,来到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姐姐重新打量高羽,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要教你练功。”语气不容置疑。 高羽点点头,心道,这两年自己过的好生无聊寂寞,别说是从小就认识的姐姐,就是一个陌生人,只要不是高阁庄人,只要和自己聊天说话就高兴。 姐姐要教自己功夫吗?其实就是什么也不用教,只要陪他说话就好,简直太好,不能再好了。 姐姐手里多了一段荆条,应该叫树干,有手臂般粗壮,和她小巧的身体很不协调。 姐姐说:“你跑,只要被我追上,你就要挨打。” 高羽看看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姐姐,心里有些好笑。现在自己只要想逃,自信高阁庄的高手们也未必有人能追上,要想打到自己更是难上加难。他相信姐姐也不能打到他。 刚想说些什么,他屁股上已经挨了一下。来真的? 他撒腿就跑,但姐姐就像是他的影子,无论如何躲闪,姐姐始终在自己身后,荆条不停击打到身上。 他有些急眼了,大吼一声,发足狂奔。窜上跳下,只觉身边花木不停后退。 “再快点。”那声音还是在耳边,不徐不疾。 高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如此狂奔,姐姐竟然还在身后。木棍依旧不失时机打在自己身上,而且感觉姐姐出手越来越重。一棍落在身上都火辣辣的痛,他连声吼叫,面色紫涨,心里很是羞愧,心道:“俺这么狂奔,竟然跑不过她?” 高羽心里也不好意思喊痛,只是咬牙坚持狂奔。跑了接近一个时辰,高羽实在跑不动了。他躺到地上大口喘气。姐姐却气定神闲站在一块石头上。 高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突然姐姐从巨石上消失了。不多时,只见她一手提着一头獐鹿从树梢上走回,如履平地般。高羽大惊,原来自己和姐姐功夫差距如此巨大。 高羽忙起身,动手剥皮生火烤肉,他们吃过烤獐鹿,把没吃完的挂在一棵高树上。 姐姐说,继续。 这时高羽已经没有任何小看姐姐的心思。他刚想说句恭维的话,木棍却不允许他迟疑,一下击中他左腿。 高羽咧嘴,吸一口气,发力,但浑身疼痛,差点摔倒。 姐姐说:“怎么不用那套步法?” 高羽想,妈的,竟然忘了这个。 他忍住疼痛,施展龙鳌步,在前面狂奔,但姐姐还是跟在身后不停用木棍对高羽敲敲打打。 没跑出多远,高羽就觉得胸闷气短,双手抱住脑袋大喊:“不玩了,不玩了。俺跑不过恁。” 姐姐冷笑一声道:“没人跟你玩。若不好好练功,别怪我不客气。” 高羽心里不喜练武,但知道是姐姐是为了自己好。他只好咬牙坚持。 如此一个跑,一个追,不觉月余。 奇怪的是长时间坚持跑步,高羽速度不但没有丝毫进步,似乎还越跑越慢。令他更羞愧的是饭量倒是增加了三倍不止,人变的圆圆滚滚,更胖了。 姐姐还是很少和他说话,而且小眉头紧皱。高羽也觉无趣,但每天都饥肠辘辘,像饿死鬼一样,到了吃饭时不受控的猛吃。 他越来越胖,抬腿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力气。只是这段时间发现姐姐落在身上的木棍越来越轻了,虽然看起来更加凶狠,都是姐姐装样子的。 见姐姐闷闷不乐,又不忍心痛打自己,高羽更加过意不去,于是尽量放弃懒散,每天努力奔跑。 这天他还是玩命奔跑,姐姐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到身上。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热。不,应该说是发烫,身体在火上烤。热气在体内聚集无法散发出去,姐姐还在追打,他咬牙坚持。 突然头脑里一声轰鸣,眼冒金星,一口气聚于胸中不得发,不觉长啸一声,如一声惊雷。引得山间群兽远远驻足观看,然后吓的四散奔逃。 高羽就觉得一股热流聚于丹田,然后向四肢百骸散发开。他瞬间觉得神气清爽,脚下发力,一步跨出,腾空飞出数丈。 姐姐也被他吓一跳,略有迟疑,立刻又跟上了高羽的步伐。 回山洞休息时,姐姐给他把脉,轻轻点头,内息沉稳有力,精进了些。 可是不久高羽人竟然又胖了一圈,跑动速度再次变缓。 姐姐似乎对他失去了耐心,这两天也不再催促他奔跑。高羽感到羞愧,却无论如何奔跑都无法有新突破。他觉得自己身体变的更沉重,即使举箸吃饭,抬起胳膊也似有千斤沉重。 他有些丧气,看来自己不是练武的料,渐渐又恢复了过去的懒散。 姐姐也不再去打野味。她只是吩咐高羽每天采集一点可以食用的树叶花瓣充饥。高羽却如何能受得了? 高羽想也许是姐姐觉得自己吃的太多,太胖才不愿意自己多吃饭。只好忍着,但饥饿如影随形,高羽饿的头昏眼花。 …… 姐姐从不主动和他说话,偶尔说一句话也是冷冷的。 这天,高羽还是没话找话。 “姐姐,恁是神仙吗?武功如此厉害。” 姐姐不说话。 高羽问:“俺看高阁庄里除去四大长老和高邈,恐怕没有人能是恁的对手。” 姐姐眼波横扫,很是不屑。一张俏丽的小脸依旧冷冷的。 他又说道:“若是姐姐再长大些,高阁庄就没有人能是姐姐的对手了。” 他一直想问,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怎么永远不长大呢?还是十岁左右的样子。 姐姐冷哼说道:“高阁庄的功夫算什么东西。武术便是杀人技法,比武比的不是力量和耐力。高阁庄人,都算是千年妖怪,每个人的实力堪称江湖一流好手,可惜不懂如何运用杀人,遇到真正杀手,只是待宰羔羊而已。” 高羽高兴起来,姐姐竟然一次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高羽问:“姐姐是杀手?” 姐姐摇头:“我是修仙者。” 高羽惊诧道:“修仙者?真的是修仙者?但那只是传说,真的修仙者从来没有人见过。” 姐姐没有接话,她说道:“你有慧根,也可成为修仙者。” 高羽跳起来道:“原来姐姐是修仙者,要渡我成仙么?” 姐姐看着高羽绣眉微蹙,一脸落寞,过了一会儿道:“你肯吗?修仙之路千难万难,而且修仙者和神仙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高羽:“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做神仙长生不老,在天上飞来飞去,哪个不想?可是怎么修炼,就是这样跑来跑去吗?” 姐姐冷笑。高羽看着姐姐的脸有些发痴。即使生气时,那种明艳的美也让高羽心情愉悦。 姐姐说:“也应该教你一些心法了。”她顿了顿,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修仙可不是跑来跑去那么简单。关于修仙之道,很难与你讲清楚,简单来说就是寻找永恒,寻求长生不老之法。通过修炼精气神并强大自己的意识,强健身体,凭意念力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 高羽高兴的手舞足蹈,自己可以跟着姐姐学习仙术仙法,只是他搞不懂姐姐说的什么意思。 他抢道:“谁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又不是半身不遂的万山。” 姐姐冷笑道:“你摸一摸自己的脉门,可以控制自己的心跳吗?站在太阳底下晒一天,你可以控制自己不被晒黑吗?你可以控制自己头发的生长吗?可以控制自己的高矮胖瘦吗?凡人根本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 她接着又说:“凡人能控制自己身体只是一小部分能力而已,身体更多的部分并不受人控制。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巨大潜能。修仙,首先要做的就是挖掘自己的潜能并控制它。等到你可以尽量多的控制自己的身体时,也可以进入修仙者行列了。” “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可以让自己停止生长,就能长生不老吗?”高羽瞪大眼睛,这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姐姐摇头说:“控制自己的身体要经过很长时间刻苦练习,还要有慧根即悟性。修仙首先修炼强化锻炼自己的身体,可以延年益寿,但不能长生不老却还差的远。能控制自身,挖掘潜能是修仙最基础的部分。即使到这一步,也可活上百岁,甚至几百岁。” 第113章 修仙者2 高羽说道:“人过七十古来稀。修不成神仙,能活百岁也是普通人最大的心愿了。” 姐姐说道:“今人都称自己是炎黄子孙。可知炎帝活了多少岁,黄帝活了多少岁?上古时期,即便普通人过百岁乃至近千岁也不少。今人在各种欲望驱使下,变的物质,重外在而忽略了内在修行,皆因贪嗔痴欲叫人退化了。” 高羽说,“俺不明白什么意思。”高羽一脸的崇拜和茫然。 姐姐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人都为了身外之物而奔波劳碌,却忘记了自身的修行。正如你所说‘人过七十古来稀’,几千年来,人的寿命不但没有提高,反而越来越短。” 高羽点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是如何加强自身的修行,又是修些什么?” 姐姐摇头说:“应从最基础做起。修心,向内求。” 高羽一脸懵懂。 “你想想,有没有情急下做出平时不可能做到的事?” “有过。” “说说看。” “那年俺情急之下不该咬兴安家的奶子。” 姐姐“呸”一声说:“我是说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 高羽嘻嘻一笑,忙说:“俺倒是没有做过超出能力之外的事。但有一年俺和田美枝在一棵大树下避雨,突然一阵狂风把树刮断。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正向我们避雨的地方倒下来,田寡妇竟然伸双手抱住树干,等我们跑开她才放下,让俺和她女儿躲过一劫。过后,人们看看那么粗壮的树干,根本不相信柔弱的田寡妇能扛起那段树干。田寡妇后来又试了试,再也不能移动树干分毫。甄秀才说,‘女子为母则刚,可见母爱的力量是伟大的。’可惜俺没有娘。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姐姐点头说道:“当然算,可是为什么后来她就移动不了呢?” 高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急了力量就变大,那个是情急之下?” 姐姐说道:“说的不错,情急,也就是说她用一种内心的情绪激发出自己的身体潜能。” 高羽听到这儿,不由心里一动,“情绪—潜能”,有种感觉像是要抓住了,但却百思不得。他手舞足蹈,抓耳挠腮。 姐姐说道:“愉悦、欢乐、忧愁、悲伤、恐惧、痛苦、紧张、焦虑、狂躁等情感,都是通过五识感知外界而内化为意识的一种外显形态。这些都是来自内心的力量。当这些情绪掌控你的身体时会爆发出巨大潜能。不过这些情绪除去会让你身体爆发出潜能之外,还会反过来损伤你的身体。一个不算恰当的比喻,‘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情绪会激发潜能,但对身体会造成巨大伤害,所以佛家说戒掉情绪,不悲不喜,体悟一个‘空’字,空无、空虚、空寂、空净、非有;道家曰静,静能生慧,非丝非竹而自恬愉,非烟非茗而自清芬;大凡修仙问道之人都知道不喜不悲不嗔不怒,用空和静来掌控自己的情绪,然后和自己的意识进行沟通。用意识控制自身的气血运行,进而更好的掌控自己身体,挖掘其潜能。” 高羽静静的听着,仿佛进入一个未知世界。 姐姐看看他的憨样,继续说道:“当你掌控了自己的身体之时,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肌肉和骨骼,进而可以毫不费力的跳上几丈高的崖壁,可以毫不费力的一掌击碎坚硬的巨石。你若能控制自己身体大部分机能,即使不能修仙问道,将来在武学上也是可以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说着话,姐姐轻飘飘隔空遥遥一掌劈向石壁。高羽没有看到任何空气波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碎屑飞溅,石壁上凭空出现一个小巧的三寸深的掌印。这种掌力,高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听姐姐继续说道:“若你修炼更进一步,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呼吸心跳,甚至是自身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肤……” 高羽急道:“那又怎么样?” 姐姐横他一眼,恼他多嘴。她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头在自己掌心里一划,洁白细嫩的皮肤被划开,鲜血流出。高羽吓的惊叫。 却见那鲜血从她手掌上腾起,化为一道火焰,形似一只凤鸟,在手掌上翩翩起舞。划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高羽看傻了,这怎么可能? 高羽突然大叫说道:“哦,怪不得姐姐这些年都没有长大,原来是姐姐控制自己身体不曾生长,所以可以长生了。” 姐姐冷眼看他,然后原地转身。当再次对着高羽时,高羽啊的一声大叫,差点晕过去。 面前哪里是姐姐?那张脸分明就是青杏。 姐姐再次转身回过头时,又恢复了原来样貌,脸色冰冷如霜,她说道:“若可以控制自己的骨骼和肌肉甚至每一寸皮肤时,你可以变成任何人。但要想长生却还差的远呢。” 见高羽一脸迷茫凄苦之色,“难道姐姐就是青杏吗?” 姐姐知道他心里想起了死去的青杏。心道,让你伤心活该,谁让你瞎说,欺侮姑奶奶。 她摇摇头,又说道:“我自幼练习一种奇功,已经可以聚集体内三昧真火。当身体衰老将死之时,可以浴火重生变成五六岁的模样。但要想恢复年轻时的容貌则需要一甲子的时间。当年……和你这小屁孩说也不懂。若论年龄,非是你看到的表象,你便叫我一声老祖奶奶也无不可。以后不可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想到青杏,高羽凄然,转而点头笑道:“叫恁老祖奶奶也行,……只是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也不像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俺叫不出口。” 姐姐噗嗤一笑,蓦地一脸寒霜:“少贫嘴。从今天开始你若不好好练功,别怪我不客气。” 高羽见姐姐微嗔薄怒间说不出的好看。 他嬉笑问道:“这么多年俺一直叫恁姐姐,却不知道恁的姓名和来历。” 姐姐看着他不说话,直到把高羽看的心虚。 她才说道:“我叫青影,来自朱雀宫。” 第114章 第六识 “这几天你是不是在怪我不让你吃饭?其实是要为你的闭关做准备。” “闭关?” “就是要你用意识和自己的身体沟通,以便更好的控制自己身体。” 黑暗,无尽的化不开的黑。 高羽肚子咕咕叫,腹内空空。姐姐出去时,把仅有的一点吃食也带出洞外,并带走一切引火之物。他摸索到水缸前喝了一肚子水。 当姐姐娇小的身躯搬起洞口下巨石时高羽再次惊呼,原来悬崖下的巨石就是这山洞的“门”。 堵在洞口大小刚刚合适,连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让他更加惊讶的是,姐姐如此娇小的身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若没有姐姐这样的力气没有人能开关此门,当然也不会有人想到脚下的巨石就是门。 刚关上洞门时,高羽心里发慌,突然就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他拍着石头门大喊,“青影姐姐,恁还没有教俺怎么做呢,俺在里面做什么?” 只听见外面传进极细小的声音,“随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俺想拉屎的时候怎么办,难不成要拉在洞里面?” 外面没有声音,高羽被自己的声音震的有些头晕。后来不管他如何喊叫载没有人理他。 一切都安静下来。 死寂!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光线,睁开眼和闭上眼都是一样的黑暗。太安静了,高羽有些怕,他故意弄出些动静,可惜好几天没有怎么吃东西,饿的头昏眼花,不久就不再想动弹。 既然姐姐说随便,正好利用闭关时间好好睡觉。他躺下翻来覆去,却饿的睡不着。 索性起身盘膝而坐。 听说一个叫达摩的高僧就是这样面壁了十年。 可是他怎么也无法稳定心神。 便重新躺在躺在床榻上。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个极遥远的声音传进山洞,像是从高阁庄方向传来的鼓声,是高阁庄有什么喜庆的事情吗? 这不可能,高阁庄离这太远了,即使自己在洞外都难听清,难道自己内力有了这么大的提升,怎么会这么清晰?也许不是来自高阁庄,这鼓声来自哪里呢? 不对不对,鼓声太单调了,只是“咚咚,咚咚,咚咚”的敲。开始隐隐约约,后来声音变大。好像就在石洞外面,后来竟然像是在石洞内敲响。 高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是幻觉。 他努力运功与鼓声抗衡。渐渐鼓声远去,一切都安静下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又听到流水声,开始是涓涓细流,像是山涧了的小溪在呜咽,从石缝里缓缓穿行,不一会儿就汇成一条大河,轰隆隆大浪滔天,滚滚而来。声音太大了,震的他头昏眼花。 他大吼一声跳起来,再运九天星河图上的内功,重新盘膝坐下与之相抗。还好慢慢把那奇怪声音压下去。一切又恢复寂静。 现在没有人管,自己想怎样就怎样,而且身体已经很疲惫,可就是睡不着。他已经忘记了饿感觉。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高羽终于平静下来。 耳朵里却又有奇怪的声音响起,是一种鸣叫,没有高低起伏,只是永不停歇,直直的钻进耳朵里吱吱的叫。 他再次练习九天星河图。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他醒了。睁开眼睛又徒劳的闭上,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万年。 睁眼和闭眼都一样,都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绝对黑暗里,闭上眼睛时好像还稍微能“看到”点儿光。但仔细去“看”就又是黑暗。 他站起身,坐下,躺下,趴下,太无聊了。 他又盘膝坐下,还是无法入静,脑海里开始不时蹦出高阁庄人。 高阁庄人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来回晃动。每个人都从他眼前走过,有说有笑。他突然就“看清”了他们,看清了每个人的脸上细微表情的变化,说话的言外之意,每个人背后藏着的遮遮掩掩的真相。 终于高羽看清了每个人对自己的态度。他哭了,泪流满面。 高羽再次醒来时,周围一切都消失了。 他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平静。 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这感觉不是来自眼睛、耳朵、鼻子、嘴巴、身体。恰恰相反眼、耳、鼻、嘴、身体都失去了“知觉”。他变得又聋又瞎,鼻子闻不到味道,身体仿佛也不存在。 当所有感觉都没有了的时候,慢慢就浮现出一种全新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细小很微弱,恍若在心里,又像是在不远处,极难把握。若不是在其它一切感官都失去作用后,这种感觉不会出现。这感觉就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气在石室里飘散开。高羽突然“看清”了周围一切。他可以凭这种感觉抚摸周围一切,那是一种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高羽觉得自己真的醒了。他跳起身,内息涌动,不由兴奋的连声长啸。 洞门轰然而开。一束光照进来。他即使进闭着眼睛也有被刺痛的感觉。光可以透过自己的身体直接照进内心深处。 …… 姐姐给他一枚浆果。他从没有见过如此鲜艳莹润的浆果,托在掌心,香气铺面而来。高羽放进嘴里,轻咬,牙齿切开一层滑腻的皮,浆水在口腔内爆开,甜滋滋带着酸涩,一股清新的味道。他所有的感官都恢复过来。 肠鸣声响起,饥饿随之而来。但腹内下坠甚急,匆忙出洞,刺眼的阳光令他目眩。他跑到一块僻静处,排出一泡黑色臭气熏天的大便。 当他起身往回走时,脚步轻盈,身体无比轻松,自己仿佛不用“看”就能感知方圆十几丈内的细微变化。那感觉太奇妙。 走近山洞,没有抬头就能觉察到姐姐在一直看着他。 “没想到,五天时间,你非但没有变瘦还胖了不少。” 姐姐再次按着他的脉门:“你的脉象表明收获不小,不妨说说看。” 高羽把自己在洞内这几天的所得兴奋的说完,等姐姐夸奖自己。但姐姐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高羽说:“俺觉得俺唤醒了潜能,这应该就是姐姐提到过的身体觉醒?” 姐姐点头:“也许。” 但她马上又摇头说:“说是觉醒应该还早。你应该回归自己的内心,体悟自己身体内的变化。由外放变为内敛,审视自己内心才对。” 说完,姐姐转身出去。 她走出很远后,才把捏紧的小拳头松开,一掌击中山石,露出开心的笑。对空说道:“谢天谢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觉醒第六识,不枉我们在此守候多年。弟弟,你终于熬到头,快要重见天日了。” 第115章 闭关 高羽又开始了奔跑。姐姐还是拿木棍不停对他敲打,在他身后跟着,如影随形。 高羽对灵鳌步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奔跑时,那种奇妙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慢慢体会到可以借助风力,树枝弹力,脚下岩石或泥土的凹凸地形变化,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他都试着借用,甚至他能借助姐姐跟在后面带起的风和她周旋。 高羽一下子记起来。其实在高阁庄和人打架时,就有过这种感觉。那时自己是被这种感觉控制,而今是自己可以有意识控制这种奇妙感觉。这是极大的不同。 一个月后,再次闭关。 这次不再和上次一样不安焦虑,他很快放松沉静下来,先踏实的睡了一觉,然后开始打坐审视自己的内心,把精气神合在一处,体内萤火虫一样的繁星运行起来。他慢慢捋顺自己的身体。按着九天星河图内功心法将内息调匀。 他身体慢慢发热,但这些热气在体内聚集无法散发出去,一股热流变为灼热的气体撑的身体慢慢膨胀变大,最后充满了整个山洞。 高羽心中骇然,他停止练功,身体好像破了洞的一个球,灼热气体随口鼻呼出,身体又慢慢缩小。他低头看见山洞内一只蚂蚁像牛一样巨大,飞速从他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风,尘土飞扬,他也变成一粒微尘飘向空中。 他慌忙再次停止修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好好的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再调息运功,燥热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一次自己身体直接变小,变成一粒尘埃慢慢漂浮起来,一直飘到洞顶上。他俯视整个山洞,看见自己端端正正做在那,这感觉太奇妙了。 盘膝而坐的高羽身体突然发一股吸力,变为微尘的他“嗖”的一声从头顶百会穴钻进自己身体里。 然而这具身体太大了,比整个高阁庄都大,比牛山都大。 他看到体内四处散发着微弱的光,有些地方像燃烧着幽幽的鬼火,有的地方又发出很刺眼的光,像万俟打铁时,烧红的铁块。 他像四周张望,天大地大,自己置身于满天的繁星之间。 他茫然的在自己体内游走,看到自己五脏六腑,看到自己血液在血管内澎湃汹涌的流淌。看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 他明白了,原来上次闭关时自己听到的鼓声是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流水声则是自己的血液在流淌。 高羽变的更小,小到可以任意穿过自己的五脏六腑,自己的一条一条一丝一丝的肌肉像苍天大树般粗壮。再往外看,则发现一层厚厚的浓重的雾气,厚到自己根本看不清看不透外面是什么。 他害怕自己无法穿过那层雾气就停下脚步。 高羽正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点什么时,突然一道青色的闪电照射过来,一颗流星从天际迅速落到自己面前不远处,砸出一道巨大的坑。 光球炽烈如火,散发出青色光芒,照的周围一切也成为铁青色。他身体传来一阵剧痛。 他想看看是什么,就向光球缓慢靠近。 光球似乎是活物,有意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像是和他玩追逐游戏,他跟着光球快速奔跑起来。无论他或快或慢的追赶,总也差了一段距离。光球引领着他前行。 慢慢地发现,光球飘动行走的路线似乎是有规律的,但走的路线却有时畅通无阻,有时则被一些奇怪的枝枝叉叉如树枝杂草一样的东西阻塞,光球就一一撞开,高羽跟着挤过去。有时又有岩石样的物体挡住去路。光球就发出一束强光击碎岩石,继续前行。 在高羽身后一群闪闪发光的萤火虫慢慢汇聚成一条光的河流,随在他身后跟着前行。如此就变成了光球在前面开路,他在后面跟着,他身后又有无数萤火虫跟随,场面煞是壮观。 但高羽并不好受,坐在洞里的他浑身肌肉的在抽动,身体被一阵阵剧痛折磨,汗水湿透衣衫。他想停下来,停止一切,但整个身体不受他控制,没有一丝气力可以调动,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不知道自己在光球的指引下走了多久,追逐了多少路,后来路越来越畅通,前面给自己引路的光球却变的暗淡。身后的萤火越积越多,形成的一条“银河”越来越长,繁星闪烁。 这时前面有光透过一座大山照过来,整座山都是半透明的,如红色的玛瑙一样。 光球停下来,上面生出很多条尖锐的刺,像一把把利剑。 光球犹豫一下,开始疯狂旋转着向前撞击,声音如切金断玉,半透明岩石化为齑粉,纷纷脱落。他跟着前行,钻进一条如熔岩般炽热的隧道,岩层非常厚,似乎永无尽头。估摸又前行百丈距离,还没透出。光球在红艳明亮的宝石映衬下,变的更加暗淡,像一块即将烧尽的木炭。 突然隧道另一面光线变强,爆闪,一下子照射过来,击碎了高羽面前的石壁。挡在他前面的光球被射过来的强光吞没。 轰的一声巨响。高羽禁不住发出一声大叫,从石洞顶上掉下,重重摔在地上。 他浑身疼痛,一动不动的在地上躺着。刚才幻象消失了,被浑身的疼痛将他唤醒。他瘫软在地上,无力发出任何声音。汗水早已经湿透衣衫,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刚才是不是在做梦?难道自己的魂魄在光球指引下,在牛山石壁内钻来钻去,最后是山洞顶上掉下来?不好,一切都是幻象,是自己走火入魔了。 高羽想坐起身,但稍微用力浑身剧痛。他昏睡过去。 当高羽再次醒过来,自己躺在山洞冷硬的地上,浑身依旧酸痛,无法移动身体分毫。他试着调运内力,原本饱胀的丹田空荡荡的,身体像是一个充满气的面口袋,除去一张皮,五脏六腑和浑身的骨肉也感觉不到存在了。 完了,看来是走火入魔,俺小命难保。 他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只好意守丹田,尽量聚集内力。但他感受不到自己丹田在哪里。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挣扎着坐起来,搬动自己的双腿重新盘膝而坐。他的脑袋里嗡嗡直响,头痛欲裂。轰的一声,脑袋像是真的炸裂了。 漫天繁星开始围着他旋转聚集,从周身三千六百个穴位钻入他的身体。 高羽重新听到心脏开始有力的跳动,血液汩汩流淌。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当旋转的繁星进入他身体时,只有两颗星不动。 高羽蓦然发现,哪里是星星?在纯粹的黑暗里他突然“看见”两颗星变成一个暗淡的光球在空中。正是带着自己在牛山地底穿行的那个光球。 他调动神识继续靠近。却发现一个赤身裸体,壮硕的大汉飘在空中,一双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高羽“啊”的一声大叫,再次晕过去。 …… 一轮巨大的太阳在头顶上发出烈焰般的光芒,炙烤着大地。 干旱,无穷无尽的干旱。 庄稼被烤焦,牛山上所有的树木都枯萎。大地到处都是熊熊烈火。 远处,地面热气蒸腾,一切物体都在扭曲晃动。 高羽躺在干裂的淄河河床上,像一条即将被烤成鱼干的鱼。 他看见高阁庄人跪在祠堂前面。 所有人都赤裸着上身,包括庄里的女人。 高羽看到一个个被晒爆皮的脊背,或刺眼的白,或透亮的黑。 最前面站着一人。一身金色的盔甲,手提七星剑。 他口中念念有词,抬手以剑指天。突然地上腾起一片乌云遮挡了巨大的太阳。 起风了,紧跟着一道闪电,一声炸雷。几滴雨水落下,砸在祈雨人的脊背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化为水汽。几滴雨落进厚厚的尘土里,泛起阵阵白烟。鼻孔里钻进土腥气。 雨点越来越密集,雨越来越大。雨水浇灭了所有的火。高阁庄人纷纷都起身,在雨中疯狂大叫。 金甲人慢慢转过身,高羽看清了。 是高邈。但他有一双奇异的眼。一双白无常一样空洞的白眼。 高羽赤着身,抬头张开嘴,雨水滴进嘴里。他贪婪的吸着。 透过雨幕他看见天空中一双眼正死死盯着他。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 高羽忽地睁眼,姐姐正端着一碗小米粥喂给他喝。他额头上搭着一块凉凉的湿葛布。 高羽猛的记起自己闭关时的情景。借着灯光,他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姐姐投出询问的目光? 高羽捧起碗一口喝下,他对姐姐说起看见光球的事。 姐姐说,“你走火入魔了。” 他本想再说什么,却和第一次出关时一样,肚子下坠拧着劲儿的疼。 他跳下床飞奔出去。跑到远处排出一坨臭气熏天的大便后,才发现一轮明月当空,如水般的月光倾泻下来,秋虫的叫声让夜晚更加幽静清朗。宁静冲淡了梦魇。 高羽出洞后。 姐姐叹口气轻声说道:“我们都等这么多年了,你何必如此着急?” “我助他打通任督二脉,如果他连这都承受不起,又有什么稀罕?”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从墙角处传出。 “你受伤不轻。”姐姐不无担心。 “这娃娃丹田内有一个奇异的光球,似是已经聚了内丹。我因一时大意,魂魄竟然难挡它一击。肯定是他服食了什么仙草或者灵药。不过区区修炼不到十年的娃娃,能奈我何?” “你不应该被他发现。”姐姐说道。 淡青色球说:“还不是怪你第一次闭关就传他神识外放之法。”语气里不无气恼。 姐姐说:“我并未传授他,不知怎的他第一次闭关就学会了神识外放。” 光球说:“噢,有些意思,如此我更是要得到这副皮囊了。即使我们无法得到那件宝物,也不枉我们在此守候多年。” 姐姐嗔怒道:“若得不到玄武圣衣,你得了这皮囊又有何用。到头来还是要再受这兵解之苦。我们大仇如何得报?” 光球道:“相传每三十年会在世间出现一次的玄武圣衣,千年来谁曾见过,哪个又得到了?” 姐姐说:“难道你怀疑这个传说是假的?千年来为什么江湖人和修仙界都有人在寻找玄武圣衣?当年我们被仇家追杀,我差点形神俱灭,被迫浴火重生,你也遭了兵解之苦。逃难时碰巧发现心宿星坠落在此。又发现这个诡异的山洞。种种迹象表明,牛山深处的宫殿就是传说中的玄武宫。玄武圣衣极有可能就在此地。那个夜晚在荒郊野外出现这个三朝未满的娃娃,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时洞外高羽的脚步声想起,“姐姐今天是几月几日,外边好大的月亮。” 光球迅速闪入岩壁内。 “今天是八月十四。” 高羽啊了一声,喜道:“明天咱们一起去龙池碰碰运气,看能否看到‘池月争辉’。那可是百年难遇的美景。” 姐姐说道:“只怕是当地人瞎编的,哪里会有水中月亮倒比天上月亮都亮的道理。这段时间你练功辛苦,去外边走走,散散心也无妨。” 高羽说道:“姐姐和我同去吗?” 姐姐说:“你要去就去,莫要管我。”? 第116章 又见龙池月 古往今来,在文人骚客的眼里,月亮或是月光多是宁谧、清冷、凄凉、孤寂的。 古人对月总是充满寂寞凄清,纵有气势恢宏也难免郁郁。 李太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把难以排解的孤独,寂寞和冷清化作一缕冲天浩气。张若虚孤篇横绝的《春江花月夜》中“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全篇气势宏伟中也不免悲慨激荡,幽美邈远、惝恍迷离,叫人情绪难以排解。 朱淑真的“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园”,是一人对绣户,自问自怜。苏轼的千里共婵娟,宏大浩渺中也有一种相思之苦。张孝祥的“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清幽孤高中也有怅然。 但八月十五这一天,龙池的月色却很不相同,是热闹的。 “热闹”一词重在“闹”字。这一闹,就热起来,就挤跑了凄凉冷清。 在龙池,八月十五,白天就开始了喧闹,围绕龙池庵一直延伸龙池周围都是闹嚷的人。接近中午时,就人山人海,早已经挤的水泄不通。 龙池内的三眼泉水欢快的喷涌着,中间夹杂了人声如鼎沸。 当太阳刚刚西坠到远山后面,就有人时不时仰头看天。西边天空最后一抹霞光也融化在一片深蓝里。 碧空如洗,深蓝变为幽蓝,还是没有一丝云彩。 人们高声讨论着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话说丰年。欢声笑语里透出齐国人和天气一样爽朗的性格。贩夫走卒沿街叫卖,声调厚重,带着临淄人特有的淳朴。 众人本是奔着看“池月争辉”盛景来的,但热闹冲淡了初衷,被周围嘈杂的人声所感染影响,被各种吃食和玩意儿吸引。 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平时不敢拉手的俊男靓女,生怕被人群冲散,大胆牵手。刚刚升起的月亮早飞入彼此胸中,中间连着一条看不见的红线。 附庸风雅的骚客们在街边酒肆外面摆上一张桌子围坐,邀月对饮。酒酣耳热时不免高声吟诵自己早已写好,并反复润色的诗句,相互吹捧着。 宏大的人声被喷涌的泉水冲向天空,然后四散开。到处充满了喜庆、祥和和欢乐。 高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样热闹气息,见到此景自是喜欢,高兴。 凭借从高老九那里继承的家传本事,早已混个肚儿滚滚。他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月亮被宏大的声浪慢慢托起,天上依旧没有云彩,离众人的期待更近了许多。 龙池中的三个泉眼,汩汩喷涌且越来越高,眼见就高过树顶,在月光和灯火的辉映下,泉水从最高点散开如珍珠般跌落进池内,摔成碎玉。 月亮离中天越来越近,天上依旧没有云彩,人们更加的兴奋。 不经意间水汽微重了些,站在井边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已经可以从龙池一侧被称作“龙眼”的两口水井里看到了水月的影子。 周围没有了任何声音,灯光也像是同时熄灭,时间静止,一切都安静下来。 月光,柔柔的,像绸缎般丝滑,像少女的肌肤一样香醇。众人忘记了呼吸,怔怔盯着三眼泉水中喷涌最高的大老泉。 泉水最高处出现的一轮明月。 整个人好像融在乳白纯净的月色里,被这纯净涤荡了心灵,变的干净。忘却喜怒哀乐。明月,平复了所有人的心情。 月光,化解了仇恨,欲望和贪婪。每个人眼睛里只有一轮明月,再看不见其他人,看不见其他景物。世间唯有一轮明月存在。 这才是“池月争辉”的意义,是心里空了。一种无形无相的空无。放空了世间所有的忧愁烦恼悲伤和快乐,什么都没有了,是心里亮了。 看着高过树杪泉水顶端的明月,一道洁白的气向着高羽胸前飞来。胸前的龟甲也向着飞泉上的明月飘去。 龙池上出现一个身体近乎透明的紫衣少女,赤足踏着池中碎玉向飞泉中月亮走去。口里唱出欢快的歌: 明月皎皎兮, 众星何历历。 月光耿耿兮, 使我无邪心。 …… 众人在歌声里如痴如醉。 突然在龙池庵内腾起一片黑云,迅速飘到龙池上空,散开。地面上凝脂般的月光被一团黑雾快速吞噬。天上月亮已经有一半被遮挡住,龟甲加速飞向池月。紫衣少女停止歌唱,飞身冲向黑云。 龟甲接近泉水上的月亮时,乌云四合,黑暗笼罩了天空。 一个清脆的声音想起:“什么人敢阻挡姑奶奶寻回自己的宝贝。” 乌云内现出金、白、黑、红、青五颗龙头,大喝道:“大但妖孽敢到此抢夺龙珠,找死吗?” 紫衣少女答喝道:“五条臭龙,当真瞎了你们的狗眼。” 五条龙一惊,“龙鳌之女--圣女无颜。” 急忙施礼:“谢天谢地,小龙们在此已经守候近千年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 所有人目光都变得呆滞,一动不动抬头望天。 高羽听见身边有人道:“俺早就说过,龙池里面的三眼泉水,应该改名,可是没人听俺的。偏偏叫什么大老泉,二老泉,三老泉。该!如今真的老了。” 高羽一惊,清醒过来。他转头看见白无常。 高羽看着他笑,“你又胡说八道骗人……” 只觉手腕一紧,高羽整个人被人带着在人群里旋转,快速离开。 白无常对着高羽消失的方向:“原来千百年前那个传说是真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就要结束了。” 乌云散去,月光如水,周围人群动起来,喧闹声再次响起,心中的空和静消失的无影无踪。 “池月争辉”的盛景终于见识到了。值得向所有人吹嘘。 在人们的记忆中,自那年之后,龙池内泉水依旧喷涌,龙眼里的月亮依旧明亮,但“池月争辉”的盛景不复再现。 大老泉上那颗“月亮”更是再也没有人见过。 老泉真的老了。 多年后有人诗作里出现“秋入龙池月皎皎”,依旧是临淄八大景之一,然而“池月争辉”终成传说。? 第117章 龙女 无颜 姐姐青影拉着他迅速离开。 当时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大老泉上的明月,青影看到高羽胸前龟甲出现一道光在不停吸收着乳白色月光。 而她之所以拉着高羽快速离开,是因为她感受到恐怖的气息,发觉天上云层内有自己不敢招惹的神物。 回到牛山,她才要高羽摘下龟甲,仔细看。 这龟甲入手微凉,滑润细腻,似是一块宝玉。里面有一股奇异的能量,围绕中心一个亮点在旋转流动。她抬头看着高羽问道:“这龟甲难道是活物?” 高羽笑道,“原来姐姐也有看不透,知不道的事。” 姐姐一声冷笑说,“你也未必知道真相。” 高羽说:“俺怎会不知道?” 高羽欲要把龟甲的秘密告诉姐姐,突然龟甲内传出紫衣少女的声音,不可告诉她。 高羽强行压下脱口而出的冲动,半真半假说道:“这龟甲是可以辟邪的。” 姐姐丢给他龟甲,道:“好好带着,倒是一件不错的东西。也许将来可以炼成一件法器。” 高羽又开始了奔跑训练。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饭量又增长一倍不止。过来饭点,每时每刻都感觉饿,吃东西可以用凶猛来形容。姐姐只吃一点,然后他就能把所有食物风卷残云般吃下,有多少就能吃多少。人变的更胖,近乎是一个充满气,饱胀的圆球。 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奔跑速度没有变慢,相反速度越来越快,内息越来越强,可以源源不断的输出,姐姐追打他时,他可以挥手隔挡反击一下。 像在庄里和小伙伴玩闹时一样,避不开就干脆不避,不自觉生出力道相抗。 青影早已觉察出高羽内力的变化,而且发现高羽内息的流转几乎是随意的。这根本不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能做到的,已经远远超出凡人应有的能力,甚至不亚于高阁庄那几个老怪物。即使放在修仙界这小子也绝对是奇才。 但她对高羽的肥胖的体型实在不满意,看着他圆滚滚的身体暗自纳罕,甚至产生厌恶。 高羽心里却觉得姐姐对自己越来越好,不是打不到自己,是越来越舍不得打自己。他每天的奔跑变成了和姐姐嬉戏。 又是一个月。高羽再次闭关。 当洞门封堵,黑暗包围之后,他头脑里再次出现走火入魔时那双赤红的眼和奇异的光球。 忙闭上眼“观察”。室内景物变得清晰,没发现异常。这时他胸前龟甲轻动,一片紫光飞出,在他全面不远处落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把高羽从入定状态拉回现实。他抬眼看见一片光影里,紫衣少女站在面前看着他微笑。 曼妙身躯在紫色微光中旋转,向着高羽盈盈一拜,说道:“龙女无颜见过玄武使者。” 高羽一喜跳起身叫到:“恁魂魄已经融合了,现在终于活过来了吗?” 他伸手去抓紫衣少女无颜衣袖,手还是抓了个空。无颜含笑点头道:“我三魂七魄融合,记忆已经完全恢复,算是活过来了,只是功力尚浅,还无法拧成实质,魂魄而已。” 高羽“哦”一声,心道 ,俺还以为恁已经聚齐三魂,可以离开了呢! 紫衣少女峨眉轻蹙,噘嘴道:“圣使者如此讨厌小女,竟如此着急要赶我离开么?好,我这就走,离开玄武使者即使魂飞魄散,也走了。”她眼里噙着泪,轻轻抽泣起来。 高羽忙道:“俺不是要赶恁走,是尽快报答龙鳌传授武功之恩。” 紫衣少女转悲为喜,笑道:“爹爹传你功夫,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无须报恩。而圣使者救命之恩,无颜是必须要报答的,今后会一直跟随并照顾圣使者。” 高羽咧咧嘴,看着紫衣少女心道,看恁这小模样也怪俊的,若是将来能给俺做个小媳妇儿也不错。 紫衣少女微微侧身掩口而笑,学着高阁庄人的腔调轻声说道:“圣使者,可不要胡思乱想呀,俺自从跟着恁,不只得到玄武血脉蕴养,还和恁心意相通,无论恁想什么都瞒不过俺。” 高羽听了这话脸上似火烧。他忙打个哈哈,说道:“恁这小妮子。这样忒不公平,俺却不知道恁心里想的是啥?” 他刚说完又觉得言不达意,好像是自己在询问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他脸更红,突然有些害怕,如果自己那些肮脏的想法被她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必须尽快让她离开才好。 刚想到这里就发现紫衣少女无颜美目圆睁瞪他,脸上带着嗔怒。 无颜心里道:“若将来真能做你的妻子那有何不可?只怕是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怎么会娶我?”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高羽忙说道:“恁为啥叫俺玄武使者?” 无颜伸手示意让高羽坐下,正色道:“这个说来话长,请圣使者听小女子慢慢讲。” 无颜说道:“当年跟随玄武大帝征战南北的夔牛在下界之时,还偷偷带走了玄武大帝的一件战甲。自从夔牛被压在牛山下后这战甲也被封印其中。” 高羽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俺高阁庄里一直流传着,高邈就是玄武大帝转世,他有一套玄武圣衣。看来是他已经得到了。” 无颜冷笑道:“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玄武圣衣,但至今没有人真正得到。江湖上也不止一次传说有人得到了玄武圣衣。高邈,一个看门狗而已,他怎么会是玄武大帝转世,怎么会有什么玄武圣衣?高阁庄人祖上在此就是守护牛山,看管夔牛,等待有缘人来取回玄武圣衣的。” 高羽说道:“不会,高崔两家人在此建庄是因为躲避灾祸……” 无颜轻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听到的传说,多半是假的,而且高阁庄人越传越把自己当回事,完全变味儿了。你真以为他们建庄是躲避灾祸?” 高羽说:“当时齐地赤地千里,就剩下高崔两家人。从没有人提起在守护什么东西。” 无颜摇头,看着高羽说道:“你可还记得高邈书房里悬挂的玄武大帝神像?” “当然记得。祠堂里也有玄武大帝神像,俺仔细看了和高邈真有八分相似。” 无颜冷笑说道:“那天你到他书房,我也见到了,画功的倒是不错。不过,高邈可不是玄武大帝转世?”她摇头,“小女要说的是画像上另外两个人。两个相貌猥琐的童子就是高崔两家老祖。当年我随着爹爹曾见过他们一面,只是不晓得那个是姓高,那个姓崔。” 高羽哈哈大笑道:“俺知道了恁爹爹就是玄武大帝脚下踩的大乌龟。” 无颜不悦,噘着嘴不说话。 高羽忙说:“是龙鳌,龙鳌。那条蛇就是恁?” 无颜嗔怒道:“不是。你到底会不会好好说话?” 高羽忙扇自己一个嘴巴,“该死,该死。恁长的这么好看,怎么会是那条黑不溜秋的长虫? 无颜横他一眼,叹道:“什么长虫,那是黑龙使者,将来你们若是见面,尽量别招惹她。她脾气暴躁,发起疯来连玄武大帝都敢咬。现在黑龙使者被困于高阁庄人称为‘北阁子’的黑龙阁内。我爹爹被困于淄河黑水崖弱水之地。我爹爹和黑龙使者皆因看守夔牛不力,被降罪,……你真讨厌,明明说的是高阁庄,都被你带偏了。” 无颜继续说道:“听爹爹说当年玄武大帝要这高、崔二人在此看守夔牛,等候玄武使者来取玄武圣衣。玄武大帝曾留下一卷天书刻在石头上,并要高崔二人参悟。但高、崔二人过于驽钝,领悟能力太差,根本无缘仙法。仙家的功夫一点也没有学会,只各自从中悟出一些简单的格斗技巧。二人性格截然不同,没想到同样的仙家的本事,非但无法领悟,在修炼时连最基本的攻伐之术也学了个乱七八糟,截然不同。你有没有发现,高、崔家的内功心法其实描述很相似,但两家人理解却千差万别,一个柔,一个则是刚。” “这个俺知道。” 无颜突然大笑道:“但你一定不知道,高崔两位老祖仙家功夫没有学会,却在此留下了一桩可笑的人伦悬案。” 高羽也笑道:“什么?” 无颜说道:“你可知道高崔本是一家的说法?” 高羽点头,“在高阁庄这不是秘密。” “可听说过一种叫什么‘倒行逆施’的功夫?” 高羽点头道:“在高阁庄人人知道,两家都有拳法套路流传下来,但心法皆失传,已经没有人练习这个。” 无颜说:“怎么单单是这套功夫失传了?是故意委弃,高崔两家老祖是不敢让后人再练习的。” “这是为啥?” 无颜笑的脸色泛红,含混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爹爹说,这两位看门人,其中有一人练成了一种厉害的邪术但难登大雅之堂。不敢让后人继续练习。因为练成后就没有了后人。” 高羽摇头,表示不解。 无颜脸微红道:“就是一旦练成后,再无生儿育女的能力。” 高羽沉默一会儿,哈哈大笑,“知不道练成‘倒行逆施’的是高家老祖还是崔家老祖?” 无颜笑道:“二人哪个姓高,哪个姓崔我也不知,怎知是哪个练成了这邪门武功?这断子绝孙的功夫自然是不敢让后人练习了。” 高羽一阵大笑:“恁这么说高、崔真的是一家人了?” 无颜笑道:“不一定,也许高崔两家老祖在神功未成之前就有了后人呢,谁知道。” 高羽又想起一事:“恁说的玄武圣衣,既然高邈没有得到,难道还在牛山底下?” 无颜道:“玄武圣衣本来就是我玄武宫的宝贝,是当年玄武大帝修炼时所穿。听爹爹说玄武圣衣无形无实,变化无常。寻常人见了也不认识。千百年来玄武圣衣每三十年会现世一次,寻找有缘人,倒是真的。但直到今天还没人得到。江湖上或修仙界有人根据天象推算玄武圣衣的尚在人间。多年来也曾有人像高邈一样假冒得到了玄武圣衣,好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玄武圣衣还在牛山。” 高羽问:“恁怎么知道玄武圣衣还在牛山,这么多年高阁庄人几乎天天都在牛山里转悠,从未有人发现这牛山里有玄武圣衣,怕是早被他人拿去了?” 无颜道:“你也忒小看了这仙家宝贝。高、崔家老祖知道他们在此守望什么,但他们可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们的后人。所以高阁庄人已经不知道他们在此守望什么。自然不会知道玄武圣衣在什么地方。但是玄武圣衣一旦现于江湖,寻到主人,也将是我爹爹和黑龙使者脱困之时。玄武圣衣出世自然无法瞒过爹爹和黑龙使者。世间也只有体内有玄武血脉之人才可以取走玄武圣衣。” 高羽道:“这玄武圣衣如此宝贝,玄武大帝亲自来拿不好吗?即使他老人家没空,就是派恁的爹爹或黑龙取走不是更方便?为啥要俺来取?俺也没有什么玄武血脉。” 无颜说道:“我听爹爹说过,在天界有镇守四方的四派势力,分别是玄武宫,朱雀宫,白虎堂,青龙殿。他们各自镇守一方,之间也相互制衡。万年来相安无事。我听爹爹说过将来在天界四方动摇不定,会有一场浩劫。而玄武大帝和爹爹及黑龙他们不好掺和,整个仙界都流传着玄武使者应劫而生,所以只好假借你手消除这场浩劫。玄武圣衣只能由你收回。” 高羽想到自己身世,哦了一声,问道:“难道俺不是高阁庄人?俺从哪里来的,俺爹是不是高老九?” 无颜摇头:“玄武圣使一定不是高阁庄人,至于高老九是不是你亲爹,是不是高阁庄人,俺也不知道。至于你来自何处,我猜应该是仙界。” 突然,无颜面色一变,嗖的一声进入龟甲内。 第117章 龙女 无颜 姐姐青影拉着他迅速离开。 当时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大老泉上的明月,青影看到高羽胸前龟甲出现一道光在不停吸收着乳白色月光。 而她之所以拉着高羽快速离开,是因为她感受到恐怖的气息,发觉天上云层内有自己不敢招惹的神物。 回到牛山,她才要高羽摘下龟甲,仔细看。 这龟甲入手微凉,滑润细腻,似是一块宝玉。里面有一股奇异的能量,围绕中心一个亮点在旋转流动。她抬头看着高羽问道:“这龟甲难道是活物?” 高羽笑道,“原来姐姐也有看不透,知不道的事。” 姐姐一声冷笑说,“你也未必知道真相。” 高羽说:“俺怎会不知道?” 高羽欲要把龟甲的秘密告诉姐姐,突然龟甲内传出紫衣少女的声音,不可告诉她。 高羽强行压下脱口而出的冲动,半真半假说道:“这龟甲是可以辟邪的。” 姐姐丢给他龟甲,道:“好好带着,倒是一件不错的东西。也许将来可以炼成一件法器。” 高羽又开始了奔跑训练。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饭量又增长一倍不止。过来饭点,每时每刻都感觉饿,吃东西可以用凶猛来形容。姐姐只吃一点,然后他就能把所有食物风卷残云般吃下,有多少就能吃多少。人变的更胖,近乎是一个充满气,饱胀的圆球。 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奔跑速度没有变慢,相反速度越来越快,内息越来越强,可以源源不断的输出,姐姐追打他时,他可以挥手隔挡反击一下。 像在庄里和小伙伴玩闹时一样,避不开就干脆不避,不自觉生出力道相抗。 青影早已觉察出高羽内力的变化,而且发现高羽内息的流转几乎是随意的。这根本不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能做到的,已经远远超出凡人应有的能力,甚至不亚于高阁庄那几个老怪物。即使放在修仙界这小子也绝对是奇才。 但她对高羽的肥胖的体型实在不满意,看着他圆滚滚的身体暗自纳罕,甚至产生厌恶。 高羽心里却觉得姐姐对自己越来越好,不是打不到自己,是越来越舍不得打自己。他每天的奔跑变成了和姐姐嬉戏。 又是一个月。高羽再次闭关。 当洞门封堵,黑暗包围之后,他头脑里再次出现走火入魔时那双赤红的眼和奇异的光球。 忙闭上眼“观察”。室内景物变得清晰,没发现异常。这时他胸前龟甲轻动,一片紫光飞出,在他全面不远处落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把高羽从入定状态拉回现实。他抬眼看见一片光影里,紫衣少女站在面前看着他微笑。 曼妙身躯在紫色微光中旋转,向着高羽盈盈一拜,说道:“龙女无颜见过玄武使者。” 高羽一喜跳起身叫到:“恁魂魄已经融合了,现在终于活过来了吗?” 他伸手去抓紫衣少女无颜衣袖,手还是抓了个空。无颜含笑点头道:“我三魂七魄融合,记忆已经完全恢复,算是活过来了,只是功力尚浅,还无法拧成实质,魂魄而已。” 高羽“哦”一声,心道 ,俺还以为恁已经聚齐三魂,可以离开了呢! 紫衣少女峨眉轻蹙,噘嘴道:“圣使者如此讨厌小女,竟如此着急要赶我离开么?好,我这就走,离开玄武使者即使魂飞魄散,也走了。”她眼里噙着泪,轻轻抽泣起来。 高羽忙道:“俺不是要赶恁走,是尽快报答龙鳌传授武功之恩。” 紫衣少女转悲为喜,笑道:“爹爹传你功夫,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无须报恩。而圣使者救命之恩,无颜是必须要报答的,今后会一直跟随并照顾圣使者。” 高羽咧咧嘴,看着紫衣少女心道,看恁这小模样也怪俊的,若是将来能给俺做个小媳妇儿也不错。 紫衣少女微微侧身掩口而笑,学着高阁庄人的腔调轻声说道:“圣使者,可不要胡思乱想呀,俺自从跟着恁,不只得到玄武血脉蕴养,还和恁心意相通,无论恁想什么都瞒不过俺。” 高羽听了这话脸上似火烧。他忙打个哈哈,说道:“恁这小妮子。这样忒不公平,俺却不知道恁心里想的是啥?” 他刚说完又觉得言不达意,好像是自己在询问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他脸更红,突然有些害怕,如果自己那些肮脏的想法被她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必须尽快让她离开才好。 刚想到这里就发现紫衣少女无颜美目圆睁瞪他,脸上带着嗔怒。 无颜心里道:“若将来真能做你的妻子那有何不可?只怕是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怎么会娶我?”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高羽忙说道:“恁为啥叫俺玄武使者?” 无颜伸手示意让高羽坐下,正色道:“这个说来话长,请圣使者听小女子慢慢讲。” 无颜说道:“当年跟随玄武大帝征战南北的夔牛在下界之时,还偷偷带走了玄武大帝的一件战甲。自从夔牛被压在牛山下后这战甲也被封印其中。” 高羽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俺高阁庄里一直流传着,高邈就是玄武大帝转世,他有一套玄武圣衣。看来是他已经得到了。” 无颜冷笑道:“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玄武圣衣,但至今没有人真正得到。江湖上也不止一次传说有人得到了玄武圣衣。高邈,一个看门狗而已,他怎么会是玄武大帝转世,怎么会有什么玄武圣衣?高阁庄人祖上在此就是守护牛山,看管夔牛,等待有缘人来取回玄武圣衣的。” 高羽说道:“不会,高崔两家人在此建庄是因为躲避灾祸……” 无颜轻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听到的传说,多半是假的,而且高阁庄人越传越把自己当回事,完全变味儿了。你真以为他们建庄是躲避灾祸?” 高羽说:“当时齐地赤地千里,就剩下高崔两家人。从没有人提起在守护什么东西。” 无颜摇头,看着高羽说道:“你可还记得高邈书房里悬挂的玄武大帝神像?” “当然记得。祠堂里也有玄武大帝神像,俺仔细看了和高邈真有八分相似。” 无颜冷笑说道:“那天你到他书房,我也见到了,画功的倒是不错。不过,高邈可不是玄武大帝转世?”她摇头,“小女要说的是画像上另外两个人。两个相貌猥琐的童子就是高崔两家老祖。当年我随着爹爹曾见过他们一面,只是不晓得那个是姓高,那个姓崔。” 高羽哈哈大笑道:“俺知道了恁爹爹就是玄武大帝脚下踩的大乌龟。” 无颜不悦,噘着嘴不说话。 高羽忙说:“是龙鳌,龙鳌。那条蛇就是恁?” 无颜嗔怒道:“不是。你到底会不会好好说话?” 高羽忙扇自己一个嘴巴,“该死,该死。恁长的这么好看,怎么会是那条黑不溜秋的长虫? 无颜横他一眼,叹道:“什么长虫,那是黑龙使者,将来你们若是见面,尽量别招惹她。她脾气暴躁,发起疯来连玄武大帝都敢咬。现在黑龙使者被困于高阁庄人称为‘北阁子’的黑龙阁内。我爹爹被困于淄河黑水崖弱水之地。我爹爹和黑龙使者皆因看守夔牛不力,被降罪,……你真讨厌,明明说的是高阁庄,都被你带偏了。” 无颜继续说道:“听爹爹说当年玄武大帝要这高、崔二人在此看守夔牛,等候玄武使者来取玄武圣衣。玄武大帝曾留下一卷天书刻在石头上,并要高崔二人参悟。但高、崔二人过于驽钝,领悟能力太差,根本无缘仙法。仙家的功夫一点也没有学会,只各自从中悟出一些简单的格斗技巧。二人性格截然不同,没想到同样的仙家的本事,非但无法领悟,在修炼时连最基本的攻伐之术也学了个乱七八糟,截然不同。你有没有发现,高、崔家的内功心法其实描述很相似,但两家人理解却千差万别,一个柔,一个则是刚。” “这个俺知道。” 无颜突然大笑道:“但你一定不知道,高崔两位老祖仙家功夫没有学会,却在此留下了一桩可笑的人伦悬案。” 高羽也笑道:“什么?” 无颜说道:“你可知道高崔本是一家的说法?” 高羽点头,“在高阁庄这不是秘密。” “可听说过一种叫什么‘倒行逆施’的功夫?” 高羽点头道:“在高阁庄人人知道,两家都有拳法套路流传下来,但心法皆失传,已经没有人练习这个。” 无颜说:“怎么单单是这套功夫失传了?是故意委弃,高崔两家老祖是不敢让后人再练习的。” “这是为啥?” 无颜笑的脸色泛红,含混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爹爹说,这两位看门人,其中有一人练成了一种厉害的邪术但难登大雅之堂。不敢让后人继续练习。因为练成后就没有了后人。” 高羽摇头,表示不解。 无颜脸微红道:“就是一旦练成后,再无生儿育女的能力。” 高羽沉默一会儿,哈哈大笑,“知不道练成‘倒行逆施’的是高家老祖还是崔家老祖?” 无颜笑道:“二人哪个姓高,哪个姓崔我也不知,怎知是哪个练成了这邪门武功?这断子绝孙的功夫自然是不敢让后人练习了。” 高羽一阵大笑:“恁这么说高、崔真的是一家人了?” 无颜笑道:“不一定,也许高崔两家老祖在神功未成之前就有了后人呢,谁知道。” 高羽又想起一事:“恁说的玄武圣衣,既然高邈没有得到,难道还在牛山底下?” 无颜道:“玄武圣衣本来就是我玄武宫的宝贝,是当年玄武大帝修炼时所穿。听爹爹说玄武圣衣无形无实,变化无常。寻常人见了也不认识。千百年来玄武圣衣每三十年会现世一次,寻找有缘人,倒是真的。但直到今天还没人得到。江湖上或修仙界有人根据天象推算玄武圣衣的尚在人间。多年来也曾有人像高邈一样假冒得到了玄武圣衣,好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玄武圣衣还在牛山。” 高羽问:“恁怎么知道玄武圣衣还在牛山,这么多年高阁庄人几乎天天都在牛山里转悠,从未有人发现这牛山里有玄武圣衣,怕是早被他人拿去了?” 无颜道:“你也忒小看了这仙家宝贝。高、崔家老祖知道他们在此守望什么,但他们可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们的后人。所以高阁庄人已经不知道他们在此守望什么。自然不会知道玄武圣衣在什么地方。但是玄武圣衣一旦现于江湖,寻到主人,也将是我爹爹和黑龙使者脱困之时。玄武圣衣出世自然无法瞒过爹爹和黑龙使者。世间也只有体内有玄武血脉之人才可以取走玄武圣衣。” 高羽道:“这玄武圣衣如此宝贝,玄武大帝亲自来拿不好吗?即使他老人家没空,就是派恁的爹爹或黑龙取走不是更方便?为啥要俺来取?俺也没有什么玄武血脉。” 无颜说道:“我听爹爹说过,在天界有镇守四方的四派势力,分别是玄武宫,朱雀宫,白虎堂,青龙殿。他们各自镇守一方,之间也相互制衡。万年来相安无事。我听爹爹说过将来在天界四方动摇不定,会有一场浩劫。而玄武大帝和爹爹及黑龙他们不好掺和,整个仙界都流传着玄武使者应劫而生,所以只好假借你手消除这场浩劫。玄武圣衣只能由你收回。” 高羽想到自己身世,哦了一声,问道:“难道俺不是高阁庄人?俺从哪里来的,俺爹是不是高老九?” 无颜摇头:“玄武圣使一定不是高阁庄人,至于高老九是不是你亲爹,是不是高阁庄人,俺也不知道。至于你来自何处,我猜应该是仙界。” 突然,无颜面色一变,嗖的一声进入龟甲内。 第118章 牛山腹地玄武殿 无颜用神识告诉高羽,那光球正在靠近,提醒高羽,青影和光球都是修仙者,接近高羽未必安得好心。而她三魂七魄刚刚融合,并无能力助他,要高羽时时提防,处处小心。 高羽也动用神识向四周搜索,在洞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惶恐和不安。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双眼睛盯着,如芒刺在背,浑身上下不舒服。 他从床下抽出破布条包裹的翩鸿剑。剑尖斜指地面,静静的站在当地。 在死寂的气氛里,觉得对面石壁里有东西在冷冷的注视着他。高羽手中剑微微振动,像是蝴蝶的翅膀在轻轻扇动。 突然高羽整个人飞起一剑刺向对面石壁。 只听石壁内一声闷哼,翩鸿剑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向前。石壁内生出一股巨力,拉着高羽继续前冲。 这是高羽始料不及的,整个人狠狠撞到石壁上,轰的一声巨响。他竟然冲开石壁进入另一个空间。 高羽急忙收剑,但翩鸿剑上传回的力道巨大,带着他向前飞。 高羽暗叫不好,再也握不住翩鸿剑,只好松手。本以为可以落到地面时却双脚踏空,人斜斜的坠下去。 他放出神识看清自己周围几丈内的景物时,发现自己肥胖的身躯正沿着一个斜坡快速向下滚动。他忙运力利用身体和岩石的撞击力,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助力点,减缓下坠速度。 但整个山洞接近垂直下落,纵是他尽量借力减缓下坠,最后也撞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人总算停下来,直挺挺躺在地上,浑身酸痛。 高羽觉得好像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连呼吸都很困难。他想翻身坐起,却连胳膊都难从地上抬起来,仿佛被人硬生生压在地上。 突然从龟甲内传出无颜兴奋的声音:“玄武殿,这就是牛山底下的玄武殿。原来牛山顶上的玄武殿沉入了牛山腹地。此地重力异常,灵力浓郁最适合玄武门人修炼。” 她在龟甲内开始打坐练功。 高羽气道:“老子连坐都坐不起来,怎么练功?” 无颜笑道:“我爹爹在未化为人形之前,难道也要打坐才能练功吗?趴着照样能练。” 终于高羽用尽全身之力,屈膝,翻身爬在地上,但重力压的他连头都抬不起来。“没想到老子也变成了大乌龟。” 就这次翻身就累的他翻身休息了一炷香世界。他咬牙慢慢抬起头,听见自己颈骨咯咯作响。 高羽发现在自己身边蹲着一个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高羽吓的一声大叫。那孩子好像也吓了一跳,转身跑开。跑道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美妇身边,她一手拉着男孩看着高羽。 高羽头皮发麻,这两个人好像不受这里异常重力的影响。他大叫:“恁是谁,这是哪里?” 美貌妇人和小孩并不理他,只是正拉着小孩向一座散发出金色光芒的宫殿走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突然在高羽脑海里蹦出在庄里鬼屋曾见过的人---崔石出和他的娘。 在鬼屋看到二人时是两个虚幻的影子。这时却是清清楚楚的两个人。 二人停在了玄武殿门口看看高羽又指指大殿内,但他们好像很怕大殿内的东西,并不敢进去。 崔石出挣脱了娘的手又跑回到高羽身边,学着高羽的样子趴到地上,然后像壁虎一样快速围着高羽爬一圈儿。然后看看高羽,快速向大殿爬去。 高羽笑了,他吸气咬牙撑起身体也向大殿爬去,但坚持不到两丈的距离就被巨大的压力按在地上不能动弹。这里重力量实在太大,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胸腔。 他咬牙重新翻身躺下休息。 就听见无颜笑道:“谁说躺着就不能练功了,九天星河图上内功照样可以练习。这里如此多的灵力你该先多吸取一些再说。” 她说完,又开始兀自吐纳。 高羽只希望快点离开这鬼地方,知道如果自己功力没有进展,怕是无法离开。 他只好依言练习,当他意守丹田时,就发现丹田内的银珠开始发光,发出巨大吸力。不等他运功练习,只是瞬间就觉得有无数的灵力开始从身体各个穴位不停涌入,就像人溺在水底,一张口就有水不停灌进来。 灵气如水不停的灌注进身体里,丹田内银珠光芒更盛。被压扁的身体慢慢充盈起来。 高羽终于可以翻身坐起,将体内气息周天运气一次,人腾的一下站起,脚下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他施展云鳌步游走,不多时体内真气消耗殆尽,便再次坐下运功练习,当身体再次充盈时,就再练习云鳌步。 崔石出在旁边看着他的行为举动觉得有趣也跟着学习。但笨手笨脚不得其法。 高羽无暇它顾,只是不停吸纳灵气,练习。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觉得周围重力对他影响已经不大了。 高羽走到大殿门口时,发现大殿内空空荡荡,只见正中间端坐着的正是玄武大帝。 高羽端详一番,发现和庄里祠堂内的一模一样,但让他诧异的是玄武大帝手里握着一把剑,正是翩鸿。 高羽不敢贸然进入大殿,就在殿门口跪倒磕头,说声:“多谢玄武大帝赐俺神功。” 忽听无颜道,“快到大殿内看看,别忘了取走玄武圣衣。” 高羽起身迈步进入大殿,却想不到重力恢复如初。他整个人离地飞起撞向玄武大帝。 高羽大急,忙运功下坠,顺手拿回自己的翩鸿剑。 就在此时,从玄武大帝手里掉下一物,滚落在高羽脚下。他忙捡起来观看,是一枚戒指。只觉得小巧可爱,便往自己手上戴,却发现戒指太小,根本戴不上。 无颜突然从龟甲内飞出,盯着戒指两眼放光,说道:“原来这戒指也在这里。” 高羽见她喜欢说道:“既然恁喜欢就拿去。” 无颜瞪大眼睛,伸出洁白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当真的要给我?” 不想手指用力竟然戳的鼻孔微翘扮成猪样。 高羽只觉好笑,无颜却弄痛了自己,羞红了脸。 突然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拍拍双肩,拍手原地转个圈大笑:“我竟然已经凝成实质,这么快复活了。” 然后她转身恭恭敬敬给玄武大帝磕头,“多谢玄武爷爷救命之恩。” 无颜跳起身,伸出双手,伸到高羽面前:“你看,你看,我已经真的活过来了。”无颜拉着他欢呼雀跃着转圈儿。 高羽捉住伸到自己眼前的近乎透明的白嫩小手,把那枚戒指给她带上。发现她的小手指太纤细,便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他看着那只手,不由说声:“好看。红粉赠佳人,这戒指就应该戴在这样的手上。” 高羽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有些失神。 无颜兴冲冲挣脱高羽的手,她举着手看着手指上的戒指,问:“你可说话算数,当真……真给我?” 高羽满不在乎的说道:“一只破戒指罢了,算个啥?” “圣使者可不要反悔。这是时间之戒,可以让时间流逝减缓或停顿,甚至有倒转乾坤之能。总之以后就是我的了。嘻嘻。” 无颜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又看着高羽,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羞的通红。咻的一声再次钻入龟甲。 龟甲内传来无颜软糯的声音:“这里是练功不可多得的地方,你应该好好练习一下八王剑。” 高羽听着无颜的声音,想着刚才的一幕,觉得无颜有些莫名其妙。他心里一喜,好像还有别样的一种感觉,却说不清。心道,这小妮子怎么了,但一想到自己的想法都瞒不过她,也不敢再多想。 高羽走出玄武殿。在殿外练习八王剑时,崔石出再次出现,却没有发现他娘身在何处。 崔石出手里拿了一截木棍儿,也学着高羽的样子挥舞。 高羽觉得有趣,就教他练习八王剑。崔石出依样葫芦学会无声无息,但练来练去只是那一式无声无息。 高羽在旁边休息时,他也不停的挥舞练习,好似在做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此时,高羽自觉内力充沛,在此地已经觉得没有任何不适。他再次进入大殿,寻找玄武圣衣,殿内空空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走出大殿,往宫殿后面走去,突然听见淙淙水声。? 第118章 牛山腹地玄武殿 无颜用神识告诉高羽,那光球正在靠近,提醒高羽,青影和光球都是修仙者,接近高羽未必安得好心。而她三魂七魄刚刚融合,并无能力助他,要高羽时时提防,处处小心。 高羽也动用神识向四周搜索,在洞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惶恐和不安。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双眼睛盯着,如芒刺在背,浑身上下不舒服。 他从床下抽出破布条包裹的翩鸿剑。剑尖斜指地面,静静的站在当地。 在死寂的气氛里,觉得对面石壁里有东西在冷冷的注视着他。高羽手中剑微微振动,像是蝴蝶的翅膀在轻轻扇动。 突然高羽整个人飞起一剑刺向对面石壁。 只听石壁内一声闷哼,翩鸿剑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向前。石壁内生出一股巨力,拉着高羽继续前冲。 这是高羽始料不及的,整个人狠狠撞到石壁上,轰的一声巨响。他竟然冲开石壁进入另一个空间。 高羽急忙收剑,但翩鸿剑上传回的力道巨大,带着他向前飞。 高羽暗叫不好,再也握不住翩鸿剑,只好松手。本以为可以落到地面时却双脚踏空,人斜斜的坠下去。 他放出神识看清自己周围几丈内的景物时,发现自己肥胖的身躯正沿着一个斜坡快速向下滚动。他忙运力利用身体和岩石的撞击力,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助力点,减缓下坠速度。 但整个山洞接近垂直下落,纵是他尽量借力减缓下坠,最后也撞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人总算停下来,直挺挺躺在地上,浑身酸痛。 高羽觉得好像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连呼吸都很困难。他想翻身坐起,却连胳膊都难从地上抬起来,仿佛被人硬生生压在地上。 突然从龟甲内传出无颜兴奋的声音:“玄武殿,这就是牛山底下的玄武殿。原来牛山顶上的玄武殿沉入了牛山腹地。此地重力异常,灵力浓郁最适合玄武门人修炼。” 她在龟甲内开始打坐练功。 高羽气道:“老子连坐都坐不起来,怎么练功?” 无颜笑道:“我爹爹在未化为人形之前,难道也要打坐才能练功吗?趴着照样能练。” 终于高羽用尽全身之力,屈膝,翻身爬在地上,但重力压的他连头都抬不起来。“没想到老子也变成了大乌龟。” 就这次翻身就累的他翻身休息了一炷香世界。他咬牙慢慢抬起头,听见自己颈骨咯咯作响。 高羽发现在自己身边蹲着一个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高羽吓的一声大叫。那孩子好像也吓了一跳,转身跑开。跑道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美妇身边,她一手拉着男孩看着高羽。 高羽头皮发麻,这两个人好像不受这里异常重力的影响。他大叫:“恁是谁,这是哪里?” 美貌妇人和小孩并不理他,只是正拉着小孩向一座散发出金色光芒的宫殿走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突然在高羽脑海里蹦出在庄里鬼屋曾见过的人---崔石出和他的娘。 在鬼屋看到二人时是两个虚幻的影子。这时却是清清楚楚的两个人。 二人停在了玄武殿门口看看高羽又指指大殿内,但他们好像很怕大殿内的东西,并不敢进去。 崔石出挣脱了娘的手又跑回到高羽身边,学着高羽的样子趴到地上,然后像壁虎一样快速围着高羽爬一圈儿。然后看看高羽,快速向大殿爬去。 高羽笑了,他吸气咬牙撑起身体也向大殿爬去,但坚持不到两丈的距离就被巨大的压力按在地上不能动弹。这里重力量实在太大,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胸腔。 他咬牙重新翻身躺下休息。 就听见无颜笑道:“谁说躺着就不能练功了,九天星河图上内功照样可以练习。这里如此多的灵力你该先多吸取一些再说。” 她说完,又开始兀自吐纳。 高羽只希望快点离开这鬼地方,知道如果自己功力没有进展,怕是无法离开。 他只好依言练习,当他意守丹田时,就发现丹田内的银珠开始发光,发出巨大吸力。不等他运功练习,只是瞬间就觉得有无数的灵力开始从身体各个穴位不停涌入,就像人溺在水底,一张口就有水不停灌进来。 灵气如水不停的灌注进身体里,丹田内银珠光芒更盛。被压扁的身体慢慢充盈起来。 高羽终于可以翻身坐起,将体内气息周天运气一次,人腾的一下站起,脚下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他施展云鳌步游走,不多时体内真气消耗殆尽,便再次坐下运功练习,当身体再次充盈时,就再练习云鳌步。 崔石出在旁边看着他的行为举动觉得有趣也跟着学习。但笨手笨脚不得其法。 高羽无暇它顾,只是不停吸纳灵气,练习。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觉得周围重力对他影响已经不大了。 高羽走到大殿门口时,发现大殿内空空荡荡,只见正中间端坐着的正是玄武大帝。 高羽端详一番,发现和庄里祠堂内的一模一样,但让他诧异的是玄武大帝手里握着一把剑,正是翩鸿。 高羽不敢贸然进入大殿,就在殿门口跪倒磕头,说声:“多谢玄武大帝赐俺神功。” 忽听无颜道,“快到大殿内看看,别忘了取走玄武圣衣。” 高羽起身迈步进入大殿,却想不到重力恢复如初。他整个人离地飞起撞向玄武大帝。 高羽大急,忙运功下坠,顺手拿回自己的翩鸿剑。 就在此时,从玄武大帝手里掉下一物,滚落在高羽脚下。他忙捡起来观看,是一枚戒指。只觉得小巧可爱,便往自己手上戴,却发现戒指太小,根本戴不上。 无颜突然从龟甲内飞出,盯着戒指两眼放光,说道:“原来这戒指也在这里。” 高羽见她喜欢说道:“既然恁喜欢就拿去。” 无颜瞪大眼睛,伸出洁白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当真的要给我?” 不想手指用力竟然戳的鼻孔微翘扮成猪样。 高羽只觉好笑,无颜却弄痛了自己,羞红了脸。 突然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拍拍双肩,拍手原地转个圈大笑:“我竟然已经凝成实质,这么快复活了。” 然后她转身恭恭敬敬给玄武大帝磕头,“多谢玄武爷爷救命之恩。” 无颜跳起身,伸出双手,伸到高羽面前:“你看,你看,我已经真的活过来了。”无颜拉着他欢呼雀跃着转圈儿。 高羽捉住伸到自己眼前的近乎透明的白嫩小手,把那枚戒指给她带上。发现她的小手指太纤细,便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他看着那只手,不由说声:“好看。红粉赠佳人,这戒指就应该戴在这样的手上。” 高羽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有些失神。 无颜兴冲冲挣脱高羽的手,她举着手看着手指上的戒指,问:“你可说话算数,当真……真给我?” 高羽满不在乎的说道:“一只破戒指罢了,算个啥?” “圣使者可不要反悔。这是时间之戒,可以让时间流逝减缓或停顿,甚至有倒转乾坤之能。总之以后就是我的了。嘻嘻。” 无颜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又看着高羽,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羞的通红。咻的一声再次钻入龟甲。 龟甲内传来无颜软糯的声音:“这里是练功不可多得的地方,你应该好好练习一下八王剑。” 高羽听着无颜的声音,想着刚才的一幕,觉得无颜有些莫名其妙。他心里一喜,好像还有别样的一种感觉,却说不清。心道,这小妮子怎么了,但一想到自己的想法都瞒不过她,也不敢再多想。 高羽走出玄武殿。在殿外练习八王剑时,崔石出再次出现,却没有发现他娘身在何处。 崔石出手里拿了一截木棍儿,也学着高羽的样子挥舞。 高羽觉得有趣,就教他练习八王剑。崔石出依样葫芦学会无声无息,但练来练去只是那一式无声无息。 高羽在旁边休息时,他也不停的挥舞练习,好似在做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此时,高羽自觉内力充沛,在此地已经觉得没有任何不适。他再次进入大殿,寻找玄武圣衣,殿内空空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走出大殿,往宫殿后面走去,突然听见淙淙水声。? 第119章 危机四伏高阁庄1 天将近晌午时分,高老实正谷堆在和合街边避风向阳的地方晒太阳。他伸手抓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又从棉袄里面掏弄半天,捉出两个肚皮圆滚滚的虱子,不急不慌地放进嘴里,啪啪两声响,像是嚼碎两颗炒黄豆。 突然他一动不动眯起眼看向着和合街的尽头。除去远山顶上泛白的积雪,什么也没有看到。 约摸一盏茶工夫,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很快视线内出现十几匹马。 等到了庄头上,来人勒住马,缓缓前行。马掌踏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杂乱无序。庄里很少见这么多匹健马,各家不时有人推门出来看。 骑在马上众人个个神采飞扬,高阁庄人需要仰头才能看见,让人觉得骄傲。来人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且衣着华贵。 一人转头对着身后大吼:“马八六,你老小子能不能快点?” 只见最后面远远小跑着过来一人,牵着一匹和他一样瘦弱的骆驼。 瘦小老头说:“得罪得罪,让各位久等了。没办法,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无论到哪庄哪院,都得牵着骆驼步行。” 一人抬起马鞭挥舞一下,一声清脆的鞭声响起:“玄武圣衣会出现在这荒野小村,你是不是在信口开河?” 那瘦小老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老朽敢拿命担保,三天内玄武圣衣必定出现在此。” 一刀疤脸汉子吸吸鼻子叫道:“江湖上早已经传开,每三十年现世一次的玄武圣衣即将出现,却没人知道会出现在何地。你确定会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青衣汉子嘿嘿冷笑:“你泰山派若是不信,又何必跟到这里来?” 刀疤脸汉子冷声道:“你王武派不服气吗?老子和恁大战三百合。反正早打晚打,早晚都要打,不如让老子先教训教训你。” 一俊朗少年笑道:“各位哥哥少安毋躁,大家先办正事。若是真找到玄武圣衣则罢了,若是找不到玄武圣衣,我们在这里打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寻个酒肆比比酒量。” 二人却不听他招呼,噌噌地亮出家伙,准备动手。 “喂,恁这些人在俺庄瞎吵吵啥,当俺们都是死人么?要打架赶紧滚出去,别污了街道。” 众人一怔,抬头看见街边一个十三四岁的乡间少年,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冲他们大喊。 他们相互看一眼哈哈大笑。大家都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有人敢冲他们大喊大叫,真是活腻了。可是他们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 街上走过来一个小姑娘,约么也“十四五”岁的样子。太美了! 他们都是闯荡江湖多年,也是经多见广之人,可是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一身不算华丽的粉色衫子难掩袅袅婷婷,不施粉黛,却面若桃花,似仙子临凡。马上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百草门少门主神医圣手医不死手捻几根黄焦焦胡须,喃喃道:“莫欺店小,小店也有千年人参。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 天山派寒雪剑客白雪舞也不觉道:“穷山恶水不毛之地怎地也现了雪莲花?妙妙妙。”连说三个“妙”字。 来的小姑娘正是田美枝。 她无疑也听到众人的溢美之词,不由展颜一笑。她很享受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和娘一样也不喜欢练武,女人弱小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若是女人要自己能保护自己要男人干啥? 众人目光齐聚处,她依旧笑颜如花。 来人无不如醉如痴。 后面马上一人腾空而起越过众人轻飘飘像一片雪花落在当街。 此人蜡黄色面皮,俊美阴柔,向甜美枝深深一揖道:“小可,绝情谷留情公子吴友情,敢问姑娘这可是高阁庄?” 无友情彬彬有礼,竟然是满口洛阳官话。他面带微笑,目不转睛的看着甜美枝。 突然“呲呲”两声,有破空声传来。有暗器向他激射而来。 吴友情心思都在面前小美女身上,猝不及防,等听到破空声,才急忙躲避。但躲的狼狈。第一件暗器躲过后才看清是一枚石子,紧接着第二枚石子打向面门。他挥袖带起劲风阻挡。虽然未打到面门,还是撕破了衣袖。 他十三岁江湖上成名,又历练多年,实是没吃过这样的暗亏,不由大怒。 但刚才发出石子之人内力强劲,绝非庸手。马上众人也暗叫惭愧,都看这小娘子了,竟然没有看到是谁人打来的石子。 吴友情把到嘴边的粗口硬生生咽下去,朗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驾到,请出来一见。” 街边少年却看他撇嘴冷笑。 他也不理会少年,又大叫道:“不知是哪位高人驾了,出来一见。” 前面小美女看他,嘴角上扬,但表情里似乎是不屑。嘲讽的那种笑。 无人搭理,又在美人面前失了颜面。他火气陡然升起,不再顾及其他,脱口骂道,“是什么人吃糊盐放闲屁,充六个脚趾头的?” 话音刚落,有一件暗器劈脸打来。 吴友情来不及多想,伸手去挡,但那物件一个翻滚绕过他的一抓,严严实实糊在嘴上。他忙一把抓在手里,一看原来是一只臭气熏天的鞋。而那芬芳的气味差点让他窒息。 就听的旁边少年说道:“他妈的,老子干嘛冒充六个脚指头,老子就是六个脚趾头。”少年抬起没有穿鞋的右腿,扯下袜子,板着脚,一个脚趾一个脚趾的掰着数给他看。 吴友情手上的鞋就是这少年当暗器扔过来的。气的他大吼一声,把鞋向少年掷过去。 一股劲风呼啸着飞向那少年。 少年竟然不慌不忙,穿上袜子,抬脚顺势把打向面门的鞋牢牢穿在脚上。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动作奇快,但交代的清清楚楚。穿上袜子然后鞋到眼前,伸腿穿到脚上,倒像是无友情故意配合他一般。 少年也咧咧嘴,没想到这鞋上劲力如此大。 这少年正是六指。他跳到当街,指着吴友情道:“吴友情是,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到这里来撒野。还是快滚,免得惹恼了小爷,不好看。” 吴友情看看六指不怒反笑,“哈哈,你是谁家孩子?赶紧叫你家大人来,大爷不和你说话。” 他又看看甜美枝,不想在美人面前失了仪态,讲的还是官话。 六指也哈哈大笑,走到他面前,学着他的腔调道:“你是谁家孩子?赶紧叫你家大人来,大爷不和你说话。” 吴友情抬手一巴掌,六指低头躲过。他也不再说话,一掌拍向吴友情肋下,脚下一钩,想让吴友情跌个仰八叉。 吴友情闪身避过,不由大惊,这孩子功夫竟然如此了得。手脚这么利索,怕是经过高人指点,但一时看不出他是何门何派,倒是不好出手伤他。转念想先拿住他再说。 吴友情飞身跃起连环三脚踢向六指。六指也是暗自惊奇,没想到这病秧子武功功夫还不错。 外乡人能有这身手的还是第一次见。 六指也认真起来,但无论如何进攻,都被来人一一化解。十招过后,六指就处在了下风。 他向周围看热闹的庄里人大叫,“别光看热闹呀,各位爷们一起上。” 秋胖子却幸灾乐祸在外边喊:“咱高阁庄从来都不是人多欺负人少,恁啥时候输了俺再上。” 他抬头看看马上众人。众人只是觉得奇怪,这吴友情平时咋咋呼呼,看样子竟然一时半会还收拾不了一个乡间毛孩子。 吴友情心中大骇,这孩子内力不比自己差都少,且一套拳法也着实了得。自己居然一时难以取胜,不由手上加劲,使出看家本领,招招狠辣起来。 六指感觉压力越来越大,就是想跳出圈外逃跑也是不能。脸上热汗直流,不由大喊大叫,“死胖子,你这杂碎,非要看老子出丑吗?” 秋胖子只是笑呵呵看着,也不理会。 “娘啊娘,有人欺负恁宝贝儿子啦。快来救命。” 听了这话不只是高阁庄人哈哈大笑。连同和吴友情一起来的外乡人也跟着大笑摇头,心道:一笑这娃娃憨厚,二笑绝情谷的功夫不过如此。 二人的打斗,竟然变成了儿戏。 吴友情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这娃娃功夫如此了得。他拳脚上加劲,拳脚虎虎生风,六指顿时感觉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继续大喊大叫,“齐大腚,齐大腚,有人要杀你儿子了。你再来晚了,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了。” 六指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仿佛整条和合街都跟着晃动起来。 众人抬头看见远处跑来一个腰间系着围裙健妇。 正是六指他娘。她听到宝贝儿子叫嚷就急急跑出来。 只见她红了脸,大踏步跑来。见庄里人围着看热闹,好生尴尬。她不相信自家宝贝儿子会有危险,这孩子太淘气,居然在街上当着这么多人叫她齐大腚。她就想揪着儿子耳朵回家好好教训一顿。 前面生了五个姐姐,最后得这宝贝儿子。这外号就这宝贝儿子给起的,也只有儿子敢当面叫她。 那年高阁庄的老少爷们在淄河边纳凉,正热烈争论高老实为啥喜欢看女人的腚。 六指说,恁知道咱庄里谁的腚最大吗?见没人理他。他就自问自答,是俺娘。 大家都笑了,崔老七家的腚是大,但和万俟家的比起来还有不足。 六指说,恁不信吗?每到过年时俺娘都说,这日子过的,还没掉过腚来又是一年。俺娘掉个腚都要一年,还有比俺娘腚大的吗?引的周围笑声一片。 崔明刀笑罢,感叹道:“小孩子知道啥,你娘说的对哩,她是感叹岁月匆匆。” 崔名刀叹息道:“百年转眼过,万事掉腚空。妙妙妙!” 他也顾不得六指她娘是他的亲侄儿媳妇,偶得妙句,吟哦不已。 如此六子她娘“齐大腚”的名头传开。 今天她是因为儿子当这么多人叫她而脸红,这孩子也实在惯坏了。 见和儿子打架的是个外乡人,就把火气撒到来人身上。 她大喊住手。吴友情便凝立不动。 六指忙躲到他娘身后。吴友情上下打量她,脸上满是笑意。 见来的这个妇人比一般男人都要高大,身高足有八尺,生的大头大脸,大鼻子大眼,浑身上下哪里都大。也许是常年劳作原因,看上去年岁不小,但身上丰腴却不见赘肉,可谓风韵犹存。 齐大腚向前走一步,指着吴友情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欺负小孩子。” 个头中等的留情公子吴友情,视线平视,看见两座山峰惨颤巍巍向自己压来。他不由笑出声。 第119章 危机四伏高阁庄1 天将近晌午时分,高老实正谷堆在和合街边避风向阳的地方晒太阳。他伸手抓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又从棉袄里面掏弄半天,捉出两个肚皮圆滚滚的虱子,不急不慌地放进嘴里,啪啪两声响,像是嚼碎两颗炒黄豆。 突然他一动不动眯起眼看向着和合街的尽头。除去远山顶上泛白的积雪,什么也没有看到。 约摸一盏茶工夫,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很快视线内出现十几匹马。 等到了庄头上,来人勒住马,缓缓前行。马掌踏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杂乱无序。庄里很少见这么多匹健马,各家不时有人推门出来看。 骑在马上众人个个神采飞扬,高阁庄人需要仰头才能看见,让人觉得骄傲。来人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且衣着华贵。 一人转头对着身后大吼:“马八六,你老小子能不能快点?” 只见最后面远远小跑着过来一人,牵着一匹和他一样瘦弱的骆驼。 瘦小老头说:“得罪得罪,让各位久等了。没办法,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无论到哪庄哪院,都得牵着骆驼步行。” 一人抬起马鞭挥舞一下,一声清脆的鞭声响起:“玄武圣衣会出现在这荒野小村,你是不是在信口开河?” 那瘦小老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老朽敢拿命担保,三天内玄武圣衣必定出现在此。” 一刀疤脸汉子吸吸鼻子叫道:“江湖上早已经传开,每三十年现世一次的玄武圣衣即将出现,却没人知道会出现在何地。你确定会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青衣汉子嘿嘿冷笑:“你泰山派若是不信,又何必跟到这里来?” 刀疤脸汉子冷声道:“你王武派不服气吗?老子和恁大战三百合。反正早打晚打,早晚都要打,不如让老子先教训教训你。” 一俊朗少年笑道:“各位哥哥少安毋躁,大家先办正事。若是真找到玄武圣衣则罢了,若是找不到玄武圣衣,我们在这里打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寻个酒肆比比酒量。” 二人却不听他招呼,噌噌地亮出家伙,准备动手。 “喂,恁这些人在俺庄瞎吵吵啥,当俺们都是死人么?要打架赶紧滚出去,别污了街道。” 众人一怔,抬头看见街边一个十三四岁的乡间少年,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冲他们大喊。 他们相互看一眼哈哈大笑。大家都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有人敢冲他们大喊大叫,真是活腻了。可是他们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 街上走过来一个小姑娘,约么也“十四五”岁的样子。太美了! 他们都是闯荡江湖多年,也是经多见广之人,可是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一身不算华丽的粉色衫子难掩袅袅婷婷,不施粉黛,却面若桃花,似仙子临凡。马上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百草门少门主神医圣手医不死手捻几根黄焦焦胡须,喃喃道:“莫欺店小,小店也有千年人参。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 天山派寒雪剑客白雪舞也不觉道:“穷山恶水不毛之地怎地也现了雪莲花?妙妙妙。”连说三个“妙”字。 来的小姑娘正是田美枝。 她无疑也听到众人的溢美之词,不由展颜一笑。她很享受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和娘一样也不喜欢练武,女人弱小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若是女人要自己能保护自己要男人干啥? 众人目光齐聚处,她依旧笑颜如花。 来人无不如醉如痴。 后面马上一人腾空而起越过众人轻飘飘像一片雪花落在当街。 此人蜡黄色面皮,俊美阴柔,向甜美枝深深一揖道:“小可,绝情谷留情公子吴友情,敢问姑娘这可是高阁庄?” 无友情彬彬有礼,竟然是满口洛阳官话。他面带微笑,目不转睛的看着甜美枝。 突然“呲呲”两声,有破空声传来。有暗器向他激射而来。 吴友情心思都在面前小美女身上,猝不及防,等听到破空声,才急忙躲避。但躲的狼狈。第一件暗器躲过后才看清是一枚石子,紧接着第二枚石子打向面门。他挥袖带起劲风阻挡。虽然未打到面门,还是撕破了衣袖。 他十三岁江湖上成名,又历练多年,实是没吃过这样的暗亏,不由大怒。 但刚才发出石子之人内力强劲,绝非庸手。马上众人也暗叫惭愧,都看这小娘子了,竟然没有看到是谁人打来的石子。 吴友情把到嘴边的粗口硬生生咽下去,朗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驾到,请出来一见。” 街边少年却看他撇嘴冷笑。 他也不理会少年,又大叫道:“不知是哪位高人驾了,出来一见。” 前面小美女看他,嘴角上扬,但表情里似乎是不屑。嘲讽的那种笑。 无人搭理,又在美人面前失了颜面。他火气陡然升起,不再顾及其他,脱口骂道,“是什么人吃糊盐放闲屁,充六个脚趾头的?” 话音刚落,有一件暗器劈脸打来。 吴友情来不及多想,伸手去挡,但那物件一个翻滚绕过他的一抓,严严实实糊在嘴上。他忙一把抓在手里,一看原来是一只臭气熏天的鞋。而那芬芳的气味差点让他窒息。 就听的旁边少年说道:“他妈的,老子干嘛冒充六个脚指头,老子就是六个脚趾头。”少年抬起没有穿鞋的右腿,扯下袜子,板着脚,一个脚趾一个脚趾的掰着数给他看。 吴友情手上的鞋就是这少年当暗器扔过来的。气的他大吼一声,把鞋向少年掷过去。 一股劲风呼啸着飞向那少年。 少年竟然不慌不忙,穿上袜子,抬脚顺势把打向面门的鞋牢牢穿在脚上。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动作奇快,但交代的清清楚楚。穿上袜子然后鞋到眼前,伸腿穿到脚上,倒像是无友情故意配合他一般。 少年也咧咧嘴,没想到这鞋上劲力如此大。 这少年正是六指。他跳到当街,指着吴友情道:“吴友情是,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到这里来撒野。还是快滚,免得惹恼了小爷,不好看。” 吴友情看看六指不怒反笑,“哈哈,你是谁家孩子?赶紧叫你家大人来,大爷不和你说话。” 他又看看甜美枝,不想在美人面前失了仪态,讲的还是官话。 六指也哈哈大笑,走到他面前,学着他的腔调道:“你是谁家孩子?赶紧叫你家大人来,大爷不和你说话。” 吴友情抬手一巴掌,六指低头躲过。他也不再说话,一掌拍向吴友情肋下,脚下一钩,想让吴友情跌个仰八叉。 吴友情闪身避过,不由大惊,这孩子功夫竟然如此了得。手脚这么利索,怕是经过高人指点,但一时看不出他是何门何派,倒是不好出手伤他。转念想先拿住他再说。 吴友情飞身跃起连环三脚踢向六指。六指也是暗自惊奇,没想到这病秧子武功功夫还不错。 外乡人能有这身手的还是第一次见。 六指也认真起来,但无论如何进攻,都被来人一一化解。十招过后,六指就处在了下风。 他向周围看热闹的庄里人大叫,“别光看热闹呀,各位爷们一起上。” 秋胖子却幸灾乐祸在外边喊:“咱高阁庄从来都不是人多欺负人少,恁啥时候输了俺再上。” 他抬头看看马上众人。众人只是觉得奇怪,这吴友情平时咋咋呼呼,看样子竟然一时半会还收拾不了一个乡间毛孩子。 吴友情心中大骇,这孩子内力不比自己差都少,且一套拳法也着实了得。自己居然一时难以取胜,不由手上加劲,使出看家本领,招招狠辣起来。 六指感觉压力越来越大,就是想跳出圈外逃跑也是不能。脸上热汗直流,不由大喊大叫,“死胖子,你这杂碎,非要看老子出丑吗?” 秋胖子只是笑呵呵看着,也不理会。 “娘啊娘,有人欺负恁宝贝儿子啦。快来救命。” 听了这话不只是高阁庄人哈哈大笑。连同和吴友情一起来的外乡人也跟着大笑摇头,心道:一笑这娃娃憨厚,二笑绝情谷的功夫不过如此。 二人的打斗,竟然变成了儿戏。 吴友情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这娃娃功夫如此了得。他拳脚上加劲,拳脚虎虎生风,六指顿时感觉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继续大喊大叫,“齐大腚,齐大腚,有人要杀你儿子了。你再来晚了,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了。” 六指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仿佛整条和合街都跟着晃动起来。 众人抬头看见远处跑来一个腰间系着围裙健妇。 正是六指他娘。她听到宝贝儿子叫嚷就急急跑出来。 只见她红了脸,大踏步跑来。见庄里人围着看热闹,好生尴尬。她不相信自家宝贝儿子会有危险,这孩子太淘气,居然在街上当着这么多人叫她齐大腚。她就想揪着儿子耳朵回家好好教训一顿。 前面生了五个姐姐,最后得这宝贝儿子。这外号就这宝贝儿子给起的,也只有儿子敢当面叫她。 那年高阁庄的老少爷们在淄河边纳凉,正热烈争论高老实为啥喜欢看女人的腚。 六指说,恁知道咱庄里谁的腚最大吗?见没人理他。他就自问自答,是俺娘。 大家都笑了,崔老七家的腚是大,但和万俟家的比起来还有不足。 六指说,恁不信吗?每到过年时俺娘都说,这日子过的,还没掉过腚来又是一年。俺娘掉个腚都要一年,还有比俺娘腚大的吗?引的周围笑声一片。 崔明刀笑罢,感叹道:“小孩子知道啥,你娘说的对哩,她是感叹岁月匆匆。” 崔名刀叹息道:“百年转眼过,万事掉腚空。妙妙妙!” 他也顾不得六指她娘是他的亲侄儿媳妇,偶得妙句,吟哦不已。 如此六子她娘“齐大腚”的名头传开。 今天她是因为儿子当这么多人叫她而脸红,这孩子也实在惯坏了。 见和儿子打架的是个外乡人,就把火气撒到来人身上。 她大喊住手。吴友情便凝立不动。 六指忙躲到他娘身后。吴友情上下打量她,脸上满是笑意。 见来的这个妇人比一般男人都要高大,身高足有八尺,生的大头大脸,大鼻子大眼,浑身上下哪里都大。也许是常年劳作原因,看上去年岁不小,但身上丰腴却不见赘肉,可谓风韵犹存。 齐大腚向前走一步,指着吴友情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欺负小孩子。” 个头中等的留情公子吴友情,视线平视,看见两座山峰惨颤巍巍向自己压来。他不由笑出声。 第120章 万事掉腚空 正是这平视的眼神彻底激怒了六指他娘。她见对面之人如此无礼盯着自己胸口,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如闪电当胸一把抓住了吴友情,就势一推,这位无情公子就被堆到在地。 骑在马上众人均在吴友情身后,当胸一抓,根本没有看清抓住何处,更没有人想到这壮硕女人会有什么厉害功夫。 从吴友情背后看起来更像健妇抬手向无情公子胸口摸去。这位无情公子就势身体向后倒,都以为他要调戏女人,故意为之。 吴友情暗暗叫苦,自是知道吃了大亏。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高马大的妇人手上功夫如此细腻。这一抓之力太过巧妙,就是他有心躲避也避无可避,当被抓住瞬间,他想运力挣脱没料到这健妇抓住他衣服同时食指正好按在他的膻中穴。 此为人身上大穴,若是力道大些他必死无疑。无情公子暗道我命休矣。 但那妇人似乎并不想要他性命,只是稍微用力他就浑身酸麻使不出半分力气。他借着女人一推之力,向后就倒,勉强提气用了自己仰仗成名绝技“醉卧红尘”。 但健妇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一把推倒吴友情,跟着向前一步,骑跨到他身上。 就“齐大腚”这一屁股差点把他的内脏从嘴里挤压出来,屎尿也几乎要憋不住。 吴友情身体动弹不得,嘴里却还能喊叫。他羞愤难当,本想说“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怎么可以当街骑跨男人?”只是一个“大”字刚刚出口,就被一个钵盂般的拳头亲到到脸上。把另外半截话打回肚子里去了。 “齐大腚”最恨听见一个“大”字。 她以为这人还要出口不逊,自然不容他再瞎说。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将下来。吴友情嘴里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齐大腚”挥动拳头雨点般落在他头上脸上胸膛上,吴友情被一顿胖揍。 听着噗噗的拳头声,夹杂了吴友情的含混不清的喊叫,这帮外乡人,人人看的眉花眼笑。 一人笑道:“这位留情公子原来好这一口,喜欢被虐。” “原来是同道中人。哈哈哈哈……” “哈哈,大小通吃。” 但有人隐隐感觉不对劲儿,即使他喜欢被虐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下。绝情谷算不得名门正派,但做事面上还是很注重自家名声的。作为接班人,吴友情断然不敢,不该如此大胆。 庄里人却看的高兴,对女人骑跨着男人在街上打也算是司空见惯。 六指娘一顿猛锤之后,气也消了。她站起身,退后一步,指着这位留情公子骂道,“也不打听打听这是啥地方,敢到高阁庄撒野?” 留情公子终于缓过一口气,挺身跃起,抽出佩剑横于胸前,双目欲裂。自己闯荡江湖多年,从没有被人如此折辱过,看着眼前憨傻的高大妇人,听到身后嘻嘻哈哈的笑声,他一世英名被毁于一旦,感觉再无江湖立足之地。大吼道:“大,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手腕一翻,剑锋从自己脖子上摸过,立时毙命。 在场的人都呆了,谁也想不到这阴柔的留情公子居然是个刚烈的汉子。 “齐大腚”更是蒙了。她看似凶悍,在家里连只鸡都不敢不曾杀过,见对方自刎瞬间整个人就被吓傻了。她喃喃道:“大兄弟啊,不就是打架输了吗,在俺庄里这是常事,干嘛自杀?这是干嘛,这是干嘛?” 她手足无措,愣在当地。 突然刀光闪动。齐大腚大张嘴巴,眼里满是不相信,不相信世间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连给她赔不是的机会都不给。 她仰面倒下,肚破肠流。最后从嘴里发出一个微弱的叹息“疼---”。 刀疤脸汉子用带血的刀前指,冷冷的说道:“杀!一个活口不能留。” …… 谁都没有想到,名满天下闯荡江湖的英雄好汉却折在这乡野小村。 为了自己门派的名声也要杀死这里所有人。 高阁庄人也疯了。本来一次无关痛痒的打架斗殴竟然死了人。呼喝一声,庄里人也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对来人围攻。 众位英雄更震惊的是些庄户人个个身手不凡,虽然手里没有兵器,赤手空拳,却身手矫健,并不落下风。而且街上人越聚集越多,后来的人,手里各举刀枪棍棒冲过来。 众英雄突然发现今天不只是不能灭口,反而是再不快逃,自身难保。于是呼喊一声,相互掩护着奔逃。 直到跑出十多里路,站住脚清点人数,却发现连马八六在内又有五人折在了村子里。 刀疤脸汉子长叹一声,继而哈哈大笑:“俺自以为武功盖世,原来连几个山野之人都打不过,还争夺什么玄武圣衣,做梦当什么武林盟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从此江湖上再无一刀刘。” 众人互看一眼,也不由想道,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从此再不提抢夺武林盟主之事。想想这场恶战连报仇的心思也生不起来。 从此他们倒是记住了一个名字,高阁庄,一个的神秘村庄。 当高阁庄人打退这群外乡人,退回到庄里时,发现当街站着四个人。 一人胖的不像话,一身白衣,浑身雪白,连头发和眉毛都是白的。连背上背的宝剑,剑穗剑鞘都是白色的,只有微微睁开的眼睛射出黄绿色的光芒。正常人的衣服衣角是向下飘的,但他的衣服是向上飘。 白衣人右侧站着一个浑身赤红如血的女人,头发红似一团火,佩剑也是赤红。只有两只眼睛漆黑如点墨。 白衣人左侧站着两人,一人浑身上下都是绿色。他白皙的右手指捏着一朵七色雪莲,左手揽着一个女孩的肩头。女孩表情呆滞,是甜美枝。 红衣女微笑道:“果然是穷山恶水,刁民泼妇,竟然人人功夫了得。” 白衣男子摇头道:“此言差矣,应是深山藏虎豹,田野隐麒麟。人人功夫都好,若在江湖上行走都算是一流好手。可惜临敌经验太欠缺。” 绿衣男子做拈花微笑状,却不看众人,只是低头看甜美枝道:“冲冠一怒只为红颜,难怪这么多人为了她打架。小丫头生的太美,果然女人都是红颜祸水,就连我这不喜欢女人的人都有点喜欢她了。” 庄里人暗暗心惊,听三人这话,打架始末三人都看到了,但竟然没有人发现他们是何时来到高阁庄。 这三个陌生人是谁? 管他是谁。小慢毒虫看到甜美枝被人抱在怀里,早就怒从心头起。第一个向前冲去。他爹慢毒虫却发现了不对,紧跟在儿子后面,第二个冲向三人,大叫道:“小子,且慢。” 慢毒虫父子成了急先锋。 后面是顺子,小虎一众乡人快速包围了三人。 突然冲在最前面的小慢毒虫身体一顿,扑倒在地。他爹见状,忙伸手扶,也“咕咚”趴到地上,抽搐一下不动了。 只听绿衣男子傲然道:“三毒帮在此杀人,请闲人回避。” 第120章 万事掉腚空 正是这平视的眼神彻底激怒了六指他娘。她见对面之人如此无礼盯着自己胸口,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如闪电当胸一把抓住了吴友情,就势一推,这位无情公子就被堆到在地。 骑在马上众人均在吴友情身后,当胸一抓,根本没有看清抓住何处,更没有人想到这壮硕女人会有什么厉害功夫。 从吴友情背后看起来更像健妇抬手向无情公子胸口摸去。这位无情公子就势身体向后倒,都以为他要调戏女人,故意为之。 吴友情暗暗叫苦,自是知道吃了大亏。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高马大的妇人手上功夫如此细腻。这一抓之力太过巧妙,就是他有心躲避也避无可避,当被抓住瞬间,他想运力挣脱没料到这健妇抓住他衣服同时食指正好按在他的膻中穴。 此为人身上大穴,若是力道大些他必死无疑。无情公子暗道我命休矣。 但那妇人似乎并不想要他性命,只是稍微用力他就浑身酸麻使不出半分力气。他借着女人一推之力,向后就倒,勉强提气用了自己仰仗成名绝技“醉卧红尘”。 但健妇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一把推倒吴友情,跟着向前一步,骑跨到他身上。 就“齐大腚”这一屁股差点把他的内脏从嘴里挤压出来,屎尿也几乎要憋不住。 吴友情身体动弹不得,嘴里却还能喊叫。他羞愤难当,本想说“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怎么可以当街骑跨男人?”只是一个“大”字刚刚出口,就被一个钵盂般的拳头亲到到脸上。把另外半截话打回肚子里去了。 “齐大腚”最恨听见一个“大”字。 她以为这人还要出口不逊,自然不容他再瞎说。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将下来。吴友情嘴里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齐大腚”挥动拳头雨点般落在他头上脸上胸膛上,吴友情被一顿胖揍。 听着噗噗的拳头声,夹杂了吴友情的含混不清的喊叫,这帮外乡人,人人看的眉花眼笑。 一人笑道:“这位留情公子原来好这一口,喜欢被虐。” “原来是同道中人。哈哈哈哈……” “哈哈,大小通吃。” 但有人隐隐感觉不对劲儿,即使他喜欢被虐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下。绝情谷算不得名门正派,但做事面上还是很注重自家名声的。作为接班人,吴友情断然不敢,不该如此大胆。 庄里人却看的高兴,对女人骑跨着男人在街上打也算是司空见惯。 六指娘一顿猛锤之后,气也消了。她站起身,退后一步,指着这位留情公子骂道,“也不打听打听这是啥地方,敢到高阁庄撒野?” 留情公子终于缓过一口气,挺身跃起,抽出佩剑横于胸前,双目欲裂。自己闯荡江湖多年,从没有被人如此折辱过,看着眼前憨傻的高大妇人,听到身后嘻嘻哈哈的笑声,他一世英名被毁于一旦,感觉再无江湖立足之地。大吼道:“大,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手腕一翻,剑锋从自己脖子上摸过,立时毙命。 在场的人都呆了,谁也想不到这阴柔的留情公子居然是个刚烈的汉子。 “齐大腚”更是蒙了。她看似凶悍,在家里连只鸡都不敢不曾杀过,见对方自刎瞬间整个人就被吓傻了。她喃喃道:“大兄弟啊,不就是打架输了吗,在俺庄里这是常事,干嘛自杀?这是干嘛,这是干嘛?” 她手足无措,愣在当地。 突然刀光闪动。齐大腚大张嘴巴,眼里满是不相信,不相信世间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连给她赔不是的机会都不给。 她仰面倒下,肚破肠流。最后从嘴里发出一个微弱的叹息“疼---”。 刀疤脸汉子用带血的刀前指,冷冷的说道:“杀!一个活口不能留。” …… 谁都没有想到,名满天下闯荡江湖的英雄好汉却折在这乡野小村。 为了自己门派的名声也要杀死这里所有人。 高阁庄人也疯了。本来一次无关痛痒的打架斗殴竟然死了人。呼喝一声,庄里人也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对来人围攻。 众位英雄更震惊的是些庄户人个个身手不凡,虽然手里没有兵器,赤手空拳,却身手矫健,并不落下风。而且街上人越聚集越多,后来的人,手里各举刀枪棍棒冲过来。 众英雄突然发现今天不只是不能灭口,反而是再不快逃,自身难保。于是呼喊一声,相互掩护着奔逃。 直到跑出十多里路,站住脚清点人数,却发现连马八六在内又有五人折在了村子里。 刀疤脸汉子长叹一声,继而哈哈大笑:“俺自以为武功盖世,原来连几个山野之人都打不过,还争夺什么玄武圣衣,做梦当什么武林盟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从此江湖上再无一刀刘。” 众人互看一眼,也不由想道,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从此再不提抢夺武林盟主之事。想想这场恶战连报仇的心思也生不起来。 从此他们倒是记住了一个名字,高阁庄,一个的神秘村庄。 当高阁庄人打退这群外乡人,退回到庄里时,发现当街站着四个人。 一人胖的不像话,一身白衣,浑身雪白,连头发和眉毛都是白的。连背上背的宝剑,剑穗剑鞘都是白色的,只有微微睁开的眼睛射出黄绿色的光芒。正常人的衣服衣角是向下飘的,但他的衣服是向上飘。 白衣人右侧站着一个浑身赤红如血的女人,头发红似一团火,佩剑也是赤红。只有两只眼睛漆黑如点墨。 白衣人左侧站着两人,一人浑身上下都是绿色。他白皙的右手指捏着一朵七色雪莲,左手揽着一个女孩的肩头。女孩表情呆滞,是甜美枝。 红衣女微笑道:“果然是穷山恶水,刁民泼妇,竟然人人功夫了得。” 白衣男子摇头道:“此言差矣,应是深山藏虎豹,田野隐麒麟。人人功夫都好,若在江湖上行走都算是一流好手。可惜临敌经验太欠缺。” 绿衣男子做拈花微笑状,却不看众人,只是低头看甜美枝道:“冲冠一怒只为红颜,难怪这么多人为了她打架。小丫头生的太美,果然女人都是红颜祸水,就连我这不喜欢女人的人都有点喜欢她了。” 庄里人暗暗心惊,听三人这话,打架始末三人都看到了,但竟然没有人发现他们是何时来到高阁庄。 这三个陌生人是谁? 管他是谁。小慢毒虫看到甜美枝被人抱在怀里,早就怒从心头起。第一个向前冲去。他爹慢毒虫却发现了不对,紧跟在儿子后面,第二个冲向三人,大叫道:“小子,且慢。” 慢毒虫父子成了急先锋。 后面是顺子,小虎一众乡人快速包围了三人。 突然冲在最前面的小慢毒虫身体一顿,扑倒在地。他爹见状,忙伸手扶,也“咕咚”趴到地上,抽搐一下不动了。 只听绿衣男子傲然道:“三毒帮在此杀人,请闲人回避。” 第121章 美枝晓寒轻 “三毒帮”。 众人听到后,轰然后退。这三人就是“贪嗔痴三毒么?” 庄里人耳朵里都灌满了他们的凶名。白无常说过,崔万山说过,今天这三人竟然来到了高阁庄。 除了地上几个死人,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和合街上安静下来,拥挤的和合街原来这样宽阔。 寂静无声。 人们躲躲进自家院里扒着门缝偷偷往外看。 吱吱呀呀。不知道是哪家打开了门。 声音很轻,但听到众人耳朵里却像是打雷。 一个老太婆颤颤巍巍走到街上。是兰花。 她抬起灰蒙蒙的眼,看见从没有叫过她姥姥的外孙女田美枝浑浑噩噩的被人挟持着。 刚才她就想出来救她,但儿子和儿媳妇使劲拉着,掩了大门不让她出来。 兰花说:“俺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天,早就活够了。恁怕,俺可不怕。” 她拄着拐杖挪动脚步,走向三毒。颤巍巍说道:“俺家孩子不知怎么得罪了各位大爷,俺愿意一命换一命。求各位大爷开恩。” 痴狂晓寒轻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不能自抑。 兰花继续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她双手拄着拐杖,艰难地慢慢向着三人跪下。她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上,侧过脸努力抬头看向甜美枝。 她是多么想救从没有叫过她姥姥的外孙女,但她深知自己能救田美枝的可能性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可她早就不想活了,她早就想死,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今天,她决不能让孩子们死在她前头。她受的罪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罪,所以她必须先死。 死是一种解脱,甚至是快乐的。 兰花愉快的出一气长长的叹息。 在她眼神涣散之前,看见了缩在墙角的高老实,像个死人一样的高老实。在兰花眼里高老实就是一块破烂砖头瓦片,落在街头的一片枯黄腐朽的树叶。她从没有奢望过他会出面救人,从来都没有过一丁点那样的想法。 兰花死了,苍白的脸上挂着诡异地一抹笑。 轰的一声,兰花家的大门四敞大开。 兰花的儿媳妇提着柳叶刀嚎叫着奔出。兰花的儿子也跟在婆娘后面,使劲搂住婆娘的腰往回拽,“孩他娘,咱是啥人啊,赖皮狗一样的人。咱忍了,忍了。” 儿媳妇挣脱了儿子的手,大叫着:“老天爷啊,还没有天理了,老太太招谁惹谁了?” 贪欢鹏正举眉头一皱,手指轻弹,一道内力激射而出,正点中儿媳妇眉心。扑到,声音戛然而止。 兰花儿子呆呆看着死去的婆娘,抬头茫然四顾,突然捡起婆娘丢下的刀,啊啊大叫着向三毒冲去。 红光一闪,兰花儿子被拦腰斩为两段。 在各家门后面或墙头后一双双眼睛都看到了。这个胆小窝囊的人,可以不要娘,但为了婆娘却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婆娘们为之动容。 高老实看见被斩为两截的儿子双手使劲拍打着地面前行,嘴里狂喷鲜血。儿子看见了谷堆在街边的高老实,眼神里竟然有着和兰花一样的笑。 高老实看懂了,儿子在对他说,看到了,全家人都死了。这下好了,咱家破人亡。 高老实谷堆着,膝盖骨高高耸起,两腿夹着脑袋。使劲夹着要掉进到裤裆里的脑袋。 高老实很怕,他怕死,他不想死啊。 他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一滴血飞溅,落到他眼前,看见地面被血砸出一口巨大的坑。血由鲜红变成了暗红,高老实不想不敢看儿子身上飞溅过来的血。他也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旦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老婆兰花和儿媳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他。 兰花眼睛里的笑,是冷漠和绝望。儿媳妇眼睛里是恣睢和鄙夷。儿子眼睛里有种报复的自弃。 他的婆娘和儿女们早就确信这老不死的狗东西是没有勇气替家人出头的,即使是眼睁睁看着家人惨死,也绝不会出头。 高老实不敢闭上眼,他怕“看清”那些眼神。泪水正从高老实的眼眶里涌出,眼前一切变成了红色。 庄里,男人们心里都在骂:日他娘的高老实,果然不是个带把的。 终于,高老实再也忍受不了这血腥场面。 “哇”的一声,他吐了。 三毒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在墙根下竟然还有一个活人! 高老实用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擦擦嘴,抬头看向外孙女甜美枝,喃喃的说:“给俺个面子,放了她。” 他跪在自己的呕吐物中,不停向三毒磕头。 痴狂晓寒轻,纵声长笑,看着周围的一切,兴奋的满脸通红。 他说:“好,好,你好大的面子,就给你个面子。” 他把头埋进甜美枝发间深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推开她。甜美枝痴痴呆呆向高老实走去。 只见晓寒轻手指在七色莲花的花瓣上一片一片轻轻抚过。他手抚过花瓣,甜美枝每向前一步,脸色就随着晓寒轻手指碰到的七彩莲花花瓣颜色变换。先是血红色,然后变成橙色,黄、绿、蓝、靛、紫。 甜美枝走到高老实身边,软软的扑到。 高老实伸手接住她,但甜美枝已经没有了生机。 痴狂“咦”一声,怔怔的看着甜美枝。 只见在高老实怀里,甜美枝紫黑色的脸慢慢回复如常。她虽然已经死去,但中的毒似乎都消失了。 痴狂跳到高老实身边,围着他转来转去,他拍拍自己脑袋:“奇怪,真是天下奇闻,你竟把她身上的毒都吸到自己身上,但你怎么还不死呢?” 他把七彩莲花插在高老实头上,十指急挥,有各色粉雾飘洒到高老实头上身上。晓寒轻不顾高老实身上的恶臭,蹲身静静地观察高老实。 高老实抱着甜美枝,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两眼茫然的看着晓寒轻。 晓寒轻急了,从身上摸出一大堆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地,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这么多东西藏在身上的。 他不停把各色粉末和药水挥洒到高老实身上,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晓寒轻一边十指不停挥舞一边啊啊大叫,继而放声大哭: “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啊?” 高老实惶恐看着他,麻木茫然的不停点头:“俺死了,俺已经死了。” 一脸的悲伤。 突然一股黑气从高老实身上散发出来。 晓寒轻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大叫道: “世间还有比我更毒的人。我……你、你比我还毒。” 他颤抖着说,“我知道了,知道了。你根本不是人,不是活人,根本就是死人。” 他猛然高高跃起,嗒一声摔落在地上,抽搐着死了。 不知道谁家婆娘大喊一声,恁还是男人吗,外乡人这么欺负咱,都不敢出头?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各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男人被女人一脚踹出大门,然后跟在后面疯了一般冲出。高阁庄人像潮水般涌向街头。 第121章 美枝晓寒轻 “三毒帮”。 众人听到后,轰然后退。这三人就是“贪嗔痴三毒么?” 庄里人耳朵里都灌满了他们的凶名。白无常说过,崔万山说过,今天这三人竟然来到了高阁庄。 除了地上几个死人,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和合街上安静下来,拥挤的和合街原来这样宽阔。 寂静无声。 人们躲躲进自家院里扒着门缝偷偷往外看。 吱吱呀呀。不知道是哪家打开了门。 声音很轻,但听到众人耳朵里却像是打雷。 一个老太婆颤颤巍巍走到街上。是兰花。 她抬起灰蒙蒙的眼,看见从没有叫过她姥姥的外孙女田美枝浑浑噩噩的被人挟持着。 刚才她就想出来救她,但儿子和儿媳妇使劲拉着,掩了大门不让她出来。 兰花说:“俺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天,早就活够了。恁怕,俺可不怕。” 她拄着拐杖挪动脚步,走向三毒。颤巍巍说道:“俺家孩子不知怎么得罪了各位大爷,俺愿意一命换一命。求各位大爷开恩。” 痴狂晓寒轻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不能自抑。 兰花继续一步一步向他们走近。她双手拄着拐杖,艰难地慢慢向着三人跪下。她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上,侧过脸努力抬头看向甜美枝。 她是多么想救从没有叫过她姥姥的外孙女,但她深知自己能救田美枝的可能性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可她早就不想活了,她早就想死,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今天,她决不能让孩子们死在她前头。她受的罪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罪,所以她必须先死。 死是一种解脱,甚至是快乐的。 兰花愉快的出一气长长的叹息。 在她眼神涣散之前,看见了缩在墙角的高老实,像个死人一样的高老实。在兰花眼里高老实就是一块破烂砖头瓦片,落在街头的一片枯黄腐朽的树叶。她从没有奢望过他会出面救人,从来都没有过一丁点那样的想法。 兰花死了,苍白的脸上挂着诡异地一抹笑。 轰的一声,兰花家的大门四敞大开。 兰花的儿媳妇提着柳叶刀嚎叫着奔出。兰花的儿子也跟在婆娘后面,使劲搂住婆娘的腰往回拽,“孩他娘,咱是啥人啊,赖皮狗一样的人。咱忍了,忍了。” 儿媳妇挣脱了儿子的手,大叫着:“老天爷啊,还没有天理了,老太太招谁惹谁了?” 贪欢鹏正举眉头一皱,手指轻弹,一道内力激射而出,正点中儿媳妇眉心。扑到,声音戛然而止。 兰花儿子呆呆看着死去的婆娘,抬头茫然四顾,突然捡起婆娘丢下的刀,啊啊大叫着向三毒冲去。 红光一闪,兰花儿子被拦腰斩为两段。 在各家门后面或墙头后一双双眼睛都看到了。这个胆小窝囊的人,可以不要娘,但为了婆娘却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婆娘们为之动容。 高老实看见被斩为两截的儿子双手使劲拍打着地面前行,嘴里狂喷鲜血。儿子看见了谷堆在街边的高老实,眼神里竟然有着和兰花一样的笑。 高老实看懂了,儿子在对他说,看到了,全家人都死了。这下好了,咱家破人亡。 高老实谷堆着,膝盖骨高高耸起,两腿夹着脑袋。使劲夹着要掉进到裤裆里的脑袋。 高老实很怕,他怕死,他不想死啊。 他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一滴血飞溅,落到他眼前,看见地面被血砸出一口巨大的坑。血由鲜红变成了暗红,高老实不想不敢看儿子身上飞溅过来的血。他也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旦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老婆兰花和儿媳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他。 兰花眼睛里的笑,是冷漠和绝望。儿媳妇眼睛里是恣睢和鄙夷。儿子眼睛里有种报复的自弃。 他的婆娘和儿女们早就确信这老不死的狗东西是没有勇气替家人出头的,即使是眼睁睁看着家人惨死,也绝不会出头。 高老实不敢闭上眼,他怕“看清”那些眼神。泪水正从高老实的眼眶里涌出,眼前一切变成了红色。 庄里,男人们心里都在骂:日他娘的高老实,果然不是个带把的。 终于,高老实再也忍受不了这血腥场面。 “哇”的一声,他吐了。 三毒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在墙根下竟然还有一个活人! 高老实用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擦擦嘴,抬头看向外孙女甜美枝,喃喃的说:“给俺个面子,放了她。” 他跪在自己的呕吐物中,不停向三毒磕头。 痴狂晓寒轻,纵声长笑,看着周围的一切,兴奋的满脸通红。 他说:“好,好,你好大的面子,就给你个面子。” 他把头埋进甜美枝发间深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推开她。甜美枝痴痴呆呆向高老实走去。 只见晓寒轻手指在七色莲花的花瓣上一片一片轻轻抚过。他手抚过花瓣,甜美枝每向前一步,脸色就随着晓寒轻手指碰到的七彩莲花花瓣颜色变换。先是血红色,然后变成橙色,黄、绿、蓝、靛、紫。 甜美枝走到高老实身边,软软的扑到。 高老实伸手接住她,但甜美枝已经没有了生机。 痴狂“咦”一声,怔怔的看着甜美枝。 只见在高老实怀里,甜美枝紫黑色的脸慢慢回复如常。她虽然已经死去,但中的毒似乎都消失了。 痴狂跳到高老实身边,围着他转来转去,他拍拍自己脑袋:“奇怪,真是天下奇闻,你竟把她身上的毒都吸到自己身上,但你怎么还不死呢?” 他把七彩莲花插在高老实头上,十指急挥,有各色粉雾飘洒到高老实头上身上。晓寒轻不顾高老实身上的恶臭,蹲身静静地观察高老实。 高老实抱着甜美枝,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两眼茫然的看着晓寒轻。 晓寒轻急了,从身上摸出一大堆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地,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这么多东西藏在身上的。 他不停把各色粉末和药水挥洒到高老实身上,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晓寒轻一边十指不停挥舞一边啊啊大叫,继而放声大哭: “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啊?” 高老实惶恐看着他,麻木茫然的不停点头:“俺死了,俺已经死了。” 一脸的悲伤。 突然一股黑气从高老实身上散发出来。 晓寒轻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大叫道: “世间还有比我更毒的人。我……你、你比我还毒。” 他颤抖着说,“我知道了,知道了。你根本不是人,不是活人,根本就是死人。” 他猛然高高跃起,嗒一声摔落在地上,抽搐着死了。 不知道谁家婆娘大喊一声,恁还是男人吗,外乡人这么欺负咱,都不敢出头?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各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男人被女人一脚踹出大门,然后跟在后面疯了一般冲出。高阁庄人像潮水般涌向街头。 第122章 海棠花落 看到愤怒的人群,二毒仓皇逃遁。 …… 田寡妇握着女儿的手,那小手已经变的冰冷,僵硬。 她拨动火盆里的炭火,几个火星顺着腾起,但在上升到三尺高时就变成了白灰,又无力的落下,落到田寡妇的头上。 她把所有被子都盖在女儿身上,女儿浑身依旧冰冷僵硬。 她就这样坐在女儿身边一动不动,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坐着,仿佛她已经雕像。 冬日惨白的太阳一点点向西移动,一点点沉下去。终于夜幕包围了她和女儿。 突然她想到,女儿怕黑。 她僵直着站起身,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咯咯的响声。她费很大的力气才终于点上蜡烛。她小心的把烛台放在女儿头顶处案几上,慢慢挪动身体,生怕带起风让烛火摇动。 她痴痴呆呆看着燃烧的烛火,希望这样可以给女儿照亮前面的路。想到女儿无助的走在陌生的阴间,仿佛听见女儿在叫妈妈。她痛彻心扉。 她想死,想去阴间陪女儿一起走,但她不敢死,她害怕在昏暗的冥界找不到女儿。 她重新握着女儿的冰冷的手掌,嘴里轻轻念叨,:“不怕,不怕,有娘在不怕。”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跳动爆起一簇灯花,一个白色人影慢慢由虚到实。 他终于来了。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老白,老白恁终于来了,快救救咱闺女,快救救咱闺女。” 白无常瞪着一双白色的大眼,痛苦的摇头。自己就是一个孤魂野鬼,和谁走的近,谁就倒霉。这是一个永生永世无法破除的魔咒。除了痛苦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但他无法摆脱对田寡妇的思恋,不敢和她走的太近,也永远无法远离她。 海棠颓然坐下,她哭泣着说:“怎么办,闺女从小就怕黑,俺该怎么办?恁能带俺去找她吗?俺知道恁一定有办法。” 老白摇头说:“她已经死了。” “不,俺知道恁的本事。恁是阴阳两界的使者,恁能帮俺找到她。” 死一般的沉默。 田寡妇说:“人种天收吗?庄家可以这样,凭年景吃饭,但她是恁的孩子,恁怎么可以不管?” “俺想死,和闺女一起死,恁可以让俺在阴间见到咱们的闺女吗?” 老白的白眼珠里一片茫然。 “恁说过,死是另一种活。俺不怕死,俺要见俺的闺女。可是俺不敢轻易死啊。因为俺听说死了要喝孟婆汤,然后就堕入轮回,忘掉一切。不!俺闺女会忘记俺吗?若是忘了俺,那怎么办?俺是不是也会再也不记得闺女?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行?俺永远不想忘记,永远不能忘记俺的闺女。恁说死是另一种活,可俺不想死,死了就忘了闺女。俺想她啊。恁说,怎么才能见到俺闺女,上刀山下油锅,俺都可以去,只要找到闺女怎么都行。俺不想堕入轮回,不想有来世,不想有来世。俺就想今生今世永远和俺闺女在一起。” 蜡烛默默燃着。 老白看着田寡妇海棠,他语气平静到让海棠觉得空气是凝固的,令她喘不过气来。他嘿嘿冷笑说:“永远都没有来世,永远没有。我们在今生今世永远都要经受这样的痛苦折磨。” 海棠不再说话,她恨,恨高阁庄,恨身边这个冷血的人,恨周围的一切。 她觉得老白离她越来越远。 白无常眼睛里灰蒙蒙的白正在散开,黑暗降临。海棠仿佛来到了阴间,但无论如何也找不见女儿。她大声疾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是无尽的灰暗的白雾。 海棠终于放弃了呼喊,连呼吸似乎也停止了。 白无常看着海棠,看见她的一头乌发正在慢慢变白,变的和她脸色一样。他听见她心碎裂的声音。 白无常对着窗外那棵海棠叹息:“海棠花谢了。” 海棠抬头木然看他,用力挤出一丝笑容:“恁胡说啥?现在是冬天,海棠树枝上白色的是霜雪,不是花。等明年开春海棠花还会开,一直等到夏天第一缕热辣的阳光出现时,才会谢哩。” 午夜时分,在庄外高老实正在和一缕缕黑气作斗争。他无法阻断与黑气的连接。 黑气把女儿海棠家屋顶上腾起第一缕火的信息传递给了他。但他也没有勇气去救火,他不敢直面女儿海棠。 外孙女田美枝死在了他的怀里。他没有勇气去救外孙女,替她死,就像现在他没有勇气去扑灭女儿家刚刚升起的火苗一样,因为他看清了火苗的决绝。 他使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问自己为啥会贪生怕死?像他这样,生和死有区别吗?他无法面对女儿那生无可恋,对他不屑一顾的眼神。 他狠狠扇自己嘴巴,告诉自己可以死了。 现在那丝丝黑气源源不断的把女儿家里的信息传递给他。 他看见火焰中海棠身穿出嫁时一件猩红的衣服,站在火焰中,慢慢与火焰和光同尘。 海棠眼睛里的恨意变成可怖的幽火让人不寒而栗。 她对着那个离她远去的白色背影哭嚎道:“恁说过俺是恁的心,恁的闺女死了,俺也死了,恁的心会不会死?” 白无常身体一滞,但没有回头,慢慢继续往前走。 海棠听说女人穿红色衣服死在午夜会变成厉鬼。她要变成厉鬼在阴间寻找女儿。 老白,白无常就是个骗子,永远也指望不上的骗子。若找不到女儿,她就想办法杀死自己的灵魂,从此既不做人,也不做鬼。 高老实听见一声响彻天地的呼号,一个白影不顾一切扑向火焰中的海棠。 他看到白色无常鬼的身影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变成一道白光,一道闪电,消失了。 女儿海棠抱着她的女儿田美枝被火光吞噬,烈焰腾空,火焰变成一朵一片鲜红的海棠花。在黑夜里起舞。 高老实不敢再“看”那惨烈的画面,大叫一声强行切断和黑气的连接,他昏死过去。 此时,高邈站在自家院子里,双手解印。一道白光从远处火光中飞入他的体内。他轻吁一口气,摸一把脸,声音潮漉漉的骂道:“贱人,竟敢乱我心神。”? 第122章 海棠花落 看到愤怒的人群,二毒仓皇逃遁。 …… 田寡妇握着女儿的手,那小手已经变的冰冷,僵硬。 她拨动火盆里的炭火,几个火星顺着腾起,但在上升到三尺高时就变成了白灰,又无力的落下,落到田寡妇的头上。 她把所有被子都盖在女儿身上,女儿浑身依旧冰冷僵硬。 她就这样坐在女儿身边一动不动,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坐着,仿佛她已经雕像。 冬日惨白的太阳一点点向西移动,一点点沉下去。终于夜幕包围了她和女儿。 突然她想到,女儿怕黑。 她僵直着站起身,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咯咯的响声。她费很大的力气才终于点上蜡烛。她小心的把烛台放在女儿头顶处案几上,慢慢挪动身体,生怕带起风让烛火摇动。 她痴痴呆呆看着燃烧的烛火,希望这样可以给女儿照亮前面的路。想到女儿无助的走在陌生的阴间,仿佛听见女儿在叫妈妈。她痛彻心扉。 她想死,想去阴间陪女儿一起走,但她不敢死,她害怕在昏暗的冥界找不到女儿。 她重新握着女儿的冰冷的手掌,嘴里轻轻念叨,:“不怕,不怕,有娘在不怕。”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跳动爆起一簇灯花,一个白色人影慢慢由虚到实。 他终于来了。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老白,老白恁终于来了,快救救咱闺女,快救救咱闺女。” 白无常瞪着一双白色的大眼,痛苦的摇头。自己就是一个孤魂野鬼,和谁走的近,谁就倒霉。这是一个永生永世无法破除的魔咒。除了痛苦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但他无法摆脱对田寡妇的思恋,不敢和她走的太近,也永远无法远离她。 海棠颓然坐下,她哭泣着说:“怎么办,闺女从小就怕黑,俺该怎么办?恁能带俺去找她吗?俺知道恁一定有办法。” 老白摇头说:“她已经死了。” “不,俺知道恁的本事。恁是阴阳两界的使者,恁能帮俺找到她。” 死一般的沉默。 田寡妇说:“人种天收吗?庄家可以这样,凭年景吃饭,但她是恁的孩子,恁怎么可以不管?” “俺想死,和闺女一起死,恁可以让俺在阴间见到咱们的闺女吗?” 老白的白眼珠里一片茫然。 “恁说过,死是另一种活。俺不怕死,俺要见俺的闺女。可是俺不敢轻易死啊。因为俺听说死了要喝孟婆汤,然后就堕入轮回,忘掉一切。不!俺闺女会忘记俺吗?若是忘了俺,那怎么办?俺是不是也会再也不记得闺女?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行?俺永远不想忘记,永远不能忘记俺的闺女。恁说死是另一种活,可俺不想死,死了就忘了闺女。俺想她啊。恁说,怎么才能见到俺闺女,上刀山下油锅,俺都可以去,只要找到闺女怎么都行。俺不想堕入轮回,不想有来世,不想有来世。俺就想今生今世永远和俺闺女在一起。” 蜡烛默默燃着。 老白看着田寡妇海棠,他语气平静到让海棠觉得空气是凝固的,令她喘不过气来。他嘿嘿冷笑说:“永远都没有来世,永远没有。我们在今生今世永远都要经受这样的痛苦折磨。” 海棠不再说话,她恨,恨高阁庄,恨身边这个冷血的人,恨周围的一切。 她觉得老白离她越来越远。 白无常眼睛里灰蒙蒙的白正在散开,黑暗降临。海棠仿佛来到了阴间,但无论如何也找不见女儿。她大声疾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是无尽的灰暗的白雾。 海棠终于放弃了呼喊,连呼吸似乎也停止了。 白无常看着海棠,看见她的一头乌发正在慢慢变白,变的和她脸色一样。他听见她心碎裂的声音。 白无常对着窗外那棵海棠叹息:“海棠花谢了。” 海棠抬头木然看他,用力挤出一丝笑容:“恁胡说啥?现在是冬天,海棠树枝上白色的是霜雪,不是花。等明年开春海棠花还会开,一直等到夏天第一缕热辣的阳光出现时,才会谢哩。” 午夜时分,在庄外高老实正在和一缕缕黑气作斗争。他无法阻断与黑气的连接。 黑气把女儿海棠家屋顶上腾起第一缕火的信息传递给了他。但他也没有勇气去救火,他不敢直面女儿海棠。 外孙女田美枝死在了他的怀里。他没有勇气去救外孙女,替她死,就像现在他没有勇气去扑灭女儿家刚刚升起的火苗一样,因为他看清了火苗的决绝。 他使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问自己为啥会贪生怕死?像他这样,生和死有区别吗?他无法面对女儿那生无可恋,对他不屑一顾的眼神。 他狠狠扇自己嘴巴,告诉自己可以死了。 现在那丝丝黑气源源不断的把女儿家里的信息传递给他。 他看见火焰中海棠身穿出嫁时一件猩红的衣服,站在火焰中,慢慢与火焰和光同尘。 海棠眼睛里的恨意变成可怖的幽火让人不寒而栗。 她对着那个离她远去的白色背影哭嚎道:“恁说过俺是恁的心,恁的闺女死了,俺也死了,恁的心会不会死?” 白无常身体一滞,但没有回头,慢慢继续往前走。 海棠听说女人穿红色衣服死在午夜会变成厉鬼。她要变成厉鬼在阴间寻找女儿。 老白,白无常就是个骗子,永远也指望不上的骗子。若找不到女儿,她就想办法杀死自己的灵魂,从此既不做人,也不做鬼。 高老实听见一声响彻天地的呼号,一个白影不顾一切扑向火焰中的海棠。 他看到白色无常鬼的身影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变成一道白光,一道闪电,消失了。 女儿海棠抱着她的女儿田美枝被火光吞噬,烈焰腾空,火焰变成一朵一片鲜红的海棠花。在黑夜里起舞。 高老实不敢再“看”那惨烈的画面,大叫一声强行切断和黑气的连接,他昏死过去。 此时,高邈站在自家院子里,双手解印。一道白光从远处火光中飞入他的体内。他轻吁一口气,摸一把脸,声音潮漉漉的骂道:“贱人,竟敢乱我心神。”? 第123章 愁云锁 冬风恶1 愁云锁东风恶 祠堂前演武场上,高阁庄人静静的站着。 高邈在最前面,他的右侧是假和尚崔万仞,左侧是妹妹高若梅,第二排是四大长老,再往后则是庄里人众人。黑压压站了一片。 没有人动,都如木雕泥塑般,眼睛也不眨。 天阴沉沉的,开始飘起雪花。不一会人人身上好似披了一件白色的披风。 在白茫茫大雪中,和合街上走来一人,一个年老的妇人。 她拄着拐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会滑倒的样子,步履艰难。留心细看,却会发现雪花飘到她头顶上三尺左右,自动分开。她走过后,地面薄薄的积雪上面没有留下脚印。 老妇人慢慢走到演武场,走到高邈面前站定。 一身金甲的高邈,护心镜如镜子般映出老妇人的面孔。 “你又来了。” 老妇人点点头。 高邈问,“每二十年你必会来一次,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老妇人伸出右手掐着手指算了算道,“应该是第四次。” 高邈点头:“哦,那么今年你应该八十四岁。‘美人迟暮’,你已经衰老成这样子。恭贺,恭贺。” 老妇人点头,“你还是如此年轻,真好。这次你必须死。” 高邈点头:“上次你也是怎么说的。” 看看天,高邈说道:“你武夷宫的属下还要半个时辰才能来到。不知道今天会有多少人活着进庄?” 老妇人道:“你这人很是无趣,连说的话也和上次一模一样。” 高邈苦笑道,“若你是我,也会和我一样无趣。” 老妇人道:“是么?” “一日夫妻百日恩,前三次老夫都没有杀你,已经让你多活了一甲子,也算有情有义了。这次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不妨告诉你点不一样的。” 高邈语气平淡,波澜不惊,“如果你每天醒来都清清楚楚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走到哪里会遇见谁,会知道他们想什么做什么,知道下一刻他要哭还是要笑,要张嘴骂人,还是要拉屎放屁。千年来每天就这么重复,没有新意的活着是多么的无聊无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早就活够了。我曾经用过各种方式杀死自己,可是第二天还会带着记忆活过来。我曾和你爹爹一样试着逃离高阁庄,但只要睡着,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不管逃到多远的地方,再次醒来时,人就又回到高阁庄。重新过毫无新意的日子。” 高邈从背后一扯,白无常凭空出现在他身侧,目光呆滞。 高邈继续说道,“我出卖割舍掉自己的一缕魂魄,幻化出另一个自己。让他到冥界去探寻高阁庄人被困在这段无休无止时间内的原因,但在幽冥界也无法找寻出答案。” 高邈静静的看着武夷宫主,“真羡慕你,其实衰老和死亡没有什么不好。世间最痛苦的不是死,是每天都在重复做同样的事,碰见同样的人,说同样的重复万遍的话,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时间的循环。生不如死!” “我却更羡慕你,永远年轻,真好。”武夷宫主点头道,“高阁庄人都不会死吗,难道这些年没有死过人?” 高邈道:“死过,而且不少,我也曾想尽一切办法救治他们,试图打破命运对高阁庄人的束缚,找出时间不停循环的原因,但无论我如何救人,该死的终究会死,一时一刻也不会差,不该死的怎么也杀不死,提前半点儿也不能。” “所以你提前一天杀死了你的爷爷也是不能。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武夷宫主露出少女般天真的笑,但满脸皱纹更多了。 高邈皱眉,“那天到高阁庄来的算命先生是你派来的?” 武夷宫主道:“这是我的家乡,我总应该派人来了解一下。” 高邈点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今天都告诉你。” “说说如何循环。” 高邈道:“每二十年,到了重生的这天。所有人依旧会活在高阁庄。然后他们就会在高阁庄重复他们做过千百次的事。庄里无论谁的命运都从未改变,你的爹爹除外。” 老妇人冷冷注视着高邈,“我爹爹是怎么死的?” 高邈说:“你早已经猜到,又何必多此一问?” “你爹爹就是崔家出走后再也没有回来的崔龙一。在他没有走出高阁庄之前也是不断重生,但那次离开后直到时间重启,他再也没有回到高阁庄。” “为了证实他是否逃离了时间循环,找出其中的奥秘,我不眠不休,终于找到他,问他是如何做到不再受高阁庄时间无限循环?他什么都不说。我已经十五天没有睡过觉,我怕突然睡着,然后也找不到他,只好杀死他。我很为你爹爹高兴,他没有再活过来,再也不必困在循环之中。” 高邈继续说:“但我还是没有得到我要的答案,还是不知道如何逃离高阁庄这该死的循环。于是我无数次杀死过庄里人,用过各种各样的方法,但第二天他们还是活过来,没有人记得自己曾被我杀死,照旧开开心心过他们的日子。看他们见了我除去畏惧外,依旧对我恭恭敬敬。唉,其实无知不是坏事,无知才是快乐的。我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悲哀。” “我不稀罕他们虚情假意的恭敬。他们只是对权势对力量崇拜和畏惧。他们内心深处只有怕和敬畏,不敢在心里留下一点恨意。这就是人性。可是为什么他们每次重生都不带记忆,而偏偏是我要带着记忆不断重生?我宁愿和他们一样忘掉一切,浑浑噩噩的活。可是每次重生我非但记得清楚前世,而且连一丝一毫,一个细节也无法忘记。” “高阁庄还有一怪人,老光棍高十二。他这一辈子一直在重复一天。他每天天不亮就偷偷摸摸背着得了麻风病的爹,到坟地里活埋。天亮就回到庄里。趴在他背上的爹和他说,‘孩儿,俺还没死哩。’他说,‘死了。’快到坟地时,他爹弱弱的说,‘孩儿,俺没死哩,真的没死哩。’他说,‘死了,死了哩。’过了千年,他已经把自己的爹活埋了几十万次。父子是前世的冤家,但这是多大的仇恨?直到现在他每天都在重复。可是他把爹埋了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庄里,见了人总是一脸和善的微笑。我曾认真的观察过他,他那笑不是伪装出来的。他真心的帮助庄里人,看见可怜人会伤心流泪,甚至会可怜那些猫猫狗狗。他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可是他对自己的爹为啥就那么狠?千百年来我竟然无法判断他的善恶。人性到底是善的还是恶?” 老妇人恨声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恶魔,可怕的魔鬼。你杀死我爹爹后找到我。第一次见面,你救我一命,是你自编自演?” 高邈微笑点头:“我寻到你,总要想办法接近你。看能不能破解重生的谜团。” 老妇人道:“所以你根本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接近我只是想找出不断重生的秘密,逃离高阁庄。你害死我爹爹,污了我的清白,让谢自飞含恨出家,毁我一生。” 高邈说道:“若当时你不施展‘提形控影’想要控制我,我又怎么会用‘幻海瞳憬’?情到浓时,是你自己把持不住又怎能怪我?何况对你一往情深的谢自飞便是崔老二转世投胎到了谢家,却和你有缘无分。他命中注定无论如何都会出家当和尚,时间重启时再回到高阁庄。” “所以你巧借我的名义,让崔万山杀死谢自飞。” 高邈点头:“奇怪,他竟然杀死了自己。” 武夷宫主笑了,现出少女般的神情。 高邈皱眉:“现在还对我使用‘提形控影’,你觉得有用吗?” 武夷宫微笑道:“江湖上传言得到玄武圣衣之人不但可以习得绝世武功,更是能长生不死。永生有什么不好?世人都想永生不死,这么多年你不曾变老,不曾丢失记忆,丢掉旧皮囊,这不就是永生吗?既然你不想重复活着,不如就把玄武圣衣给了我,我替你在此往复循环,解脱你的痛苦,好不好?” 武夷宫主语气里有无限柔情。 “世间根本就没有无玄武圣衣。千年来高阁庄从未出现过玄武圣衣,都是江湖术士的谣传罢了。”高邈道。 他继续说:“永生,哈哈,永生?在世间凡是我想得到的会不择手段得到。我唯有的一点快意就是在不断追求财富和美女的过程中暂时忘记烦恼。为此我创建江湖上谈之变色的玄武殿,我可以得到无上权利,得到世间用不完的奇珍异宝,得到想要的女人。但那又能怎样?世间一切富贵荣华根本就是过眼云烟,毫无意义。若我真的有玄武圣衣宁愿给你。” 高邈苦笑,“高阁庄就是个牢狱,时间的牢狱。这个鬼地方,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走出不去。这算是永生吗?这样的永生毫无意义。” 第123章 愁云锁 冬风恶1 愁云锁东风恶 祠堂前演武场上,高阁庄人静静的站着。 高邈在最前面,他的右侧是假和尚崔万仞,左侧是妹妹高若梅,第二排是四大长老,再往后则是庄里人众人。黑压压站了一片。 没有人动,都如木雕泥塑般,眼睛也不眨。 天阴沉沉的,开始飘起雪花。不一会人人身上好似披了一件白色的披风。 在白茫茫大雪中,和合街上走来一人,一个年老的妇人。 她拄着拐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会滑倒的样子,步履艰难。留心细看,却会发现雪花飘到她头顶上三尺左右,自动分开。她走过后,地面薄薄的积雪上面没有留下脚印。 老妇人慢慢走到演武场,走到高邈面前站定。 一身金甲的高邈,护心镜如镜子般映出老妇人的面孔。 “你又来了。” 老妇人点点头。 高邈问,“每二十年你必会来一次,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老妇人伸出右手掐着手指算了算道,“应该是第四次。” 高邈点头:“哦,那么今年你应该八十四岁。‘美人迟暮’,你已经衰老成这样子。恭贺,恭贺。” 老妇人点头,“你还是如此年轻,真好。这次你必须死。” 高邈点头:“上次你也是怎么说的。” 看看天,高邈说道:“你武夷宫的属下还要半个时辰才能来到。不知道今天会有多少人活着进庄?” 老妇人道:“你这人很是无趣,连说的话也和上次一模一样。” 高邈苦笑道,“若你是我,也会和我一样无趣。” 老妇人道:“是么?” “一日夫妻百日恩,前三次老夫都没有杀你,已经让你多活了一甲子,也算有情有义了。这次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不妨告诉你点不一样的。” 高邈语气平淡,波澜不惊,“如果你每天醒来都清清楚楚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走到哪里会遇见谁,会知道他们想什么做什么,知道下一刻他要哭还是要笑,要张嘴骂人,还是要拉屎放屁。千年来每天就这么重复,没有新意的活着是多么的无聊无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早就活够了。我曾经用过各种方式杀死自己,可是第二天还会带着记忆活过来。我曾和你爹爹一样试着逃离高阁庄,但只要睡着,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不管逃到多远的地方,再次醒来时,人就又回到高阁庄。重新过毫无新意的日子。” 高邈从背后一扯,白无常凭空出现在他身侧,目光呆滞。 高邈继续说道,“我出卖割舍掉自己的一缕魂魄,幻化出另一个自己。让他到冥界去探寻高阁庄人被困在这段无休无止时间内的原因,但在幽冥界也无法找寻出答案。” 高邈静静的看着武夷宫主,“真羡慕你,其实衰老和死亡没有什么不好。世间最痛苦的不是死,是每天都在重复做同样的事,碰见同样的人,说同样的重复万遍的话,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时间的循环。生不如死!” “我却更羡慕你,永远年轻,真好。”武夷宫主点头道,“高阁庄人都不会死吗,难道这些年没有死过人?” 高邈道:“死过,而且不少,我也曾想尽一切办法救治他们,试图打破命运对高阁庄人的束缚,找出时间不停循环的原因,但无论我如何救人,该死的终究会死,一时一刻也不会差,不该死的怎么也杀不死,提前半点儿也不能。” “所以你提前一天杀死了你的爷爷也是不能。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武夷宫主露出少女般天真的笑,但满脸皱纹更多了。 高邈皱眉,“那天到高阁庄来的算命先生是你派来的?” 武夷宫主道:“这是我的家乡,我总应该派人来了解一下。” 高邈点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今天都告诉你。” “说说如何循环。” 高邈道:“每二十年,到了重生的这天。所有人依旧会活在高阁庄。然后他们就会在高阁庄重复他们做过千百次的事。庄里无论谁的命运都从未改变,你的爹爹除外。” 老妇人冷冷注视着高邈,“我爹爹是怎么死的?” 高邈说:“你早已经猜到,又何必多此一问?” “你爹爹就是崔家出走后再也没有回来的崔龙一。在他没有走出高阁庄之前也是不断重生,但那次离开后直到时间重启,他再也没有回到高阁庄。” “为了证实他是否逃离了时间循环,找出其中的奥秘,我不眠不休,终于找到他,问他是如何做到不再受高阁庄时间无限循环?他什么都不说。我已经十五天没有睡过觉,我怕突然睡着,然后也找不到他,只好杀死他。我很为你爹爹高兴,他没有再活过来,再也不必困在循环之中。” 高邈继续说:“但我还是没有得到我要的答案,还是不知道如何逃离高阁庄这该死的循环。于是我无数次杀死过庄里人,用过各种各样的方法,但第二天他们还是活过来,没有人记得自己曾被我杀死,照旧开开心心过他们的日子。看他们见了我除去畏惧外,依旧对我恭恭敬敬。唉,其实无知不是坏事,无知才是快乐的。我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悲哀。” “我不稀罕他们虚情假意的恭敬。他们只是对权势对力量崇拜和畏惧。他们内心深处只有怕和敬畏,不敢在心里留下一点恨意。这就是人性。可是为什么他们每次重生都不带记忆,而偏偏是我要带着记忆不断重生?我宁愿和他们一样忘掉一切,浑浑噩噩的活。可是每次重生我非但记得清楚前世,而且连一丝一毫,一个细节也无法忘记。” “高阁庄还有一怪人,老光棍高十二。他这一辈子一直在重复一天。他每天天不亮就偷偷摸摸背着得了麻风病的爹,到坟地里活埋。天亮就回到庄里。趴在他背上的爹和他说,‘孩儿,俺还没死哩。’他说,‘死了。’快到坟地时,他爹弱弱的说,‘孩儿,俺没死哩,真的没死哩。’他说,‘死了,死了哩。’过了千年,他已经把自己的爹活埋了几十万次。父子是前世的冤家,但这是多大的仇恨?直到现在他每天都在重复。可是他把爹埋了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庄里,见了人总是一脸和善的微笑。我曾认真的观察过他,他那笑不是伪装出来的。他真心的帮助庄里人,看见可怜人会伤心流泪,甚至会可怜那些猫猫狗狗。他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可是他对自己的爹为啥就那么狠?千百年来我竟然无法判断他的善恶。人性到底是善的还是恶?” 老妇人恨声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恶魔,可怕的魔鬼。你杀死我爹爹后找到我。第一次见面,你救我一命,是你自编自演?” 高邈微笑点头:“我寻到你,总要想办法接近你。看能不能破解重生的谜团。” 老妇人道:“所以你根本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接近我只是想找出不断重生的秘密,逃离高阁庄。你害死我爹爹,污了我的清白,让谢自飞含恨出家,毁我一生。” 高邈说道:“若当时你不施展‘提形控影’想要控制我,我又怎么会用‘幻海瞳憬’?情到浓时,是你自己把持不住又怎能怪我?何况对你一往情深的谢自飞便是崔老二转世投胎到了谢家,却和你有缘无分。他命中注定无论如何都会出家当和尚,时间重启时再回到高阁庄。” “所以你巧借我的名义,让崔万山杀死谢自飞。” 高邈点头:“奇怪,他竟然杀死了自己。” 武夷宫主笑了,现出少女般的神情。 高邈皱眉:“现在还对我使用‘提形控影’,你觉得有用吗?” 武夷宫微笑道:“江湖上传言得到玄武圣衣之人不但可以习得绝世武功,更是能长生不死。永生有什么不好?世人都想永生不死,这么多年你不曾变老,不曾丢失记忆,丢掉旧皮囊,这不就是永生吗?既然你不想重复活着,不如就把玄武圣衣给了我,我替你在此往复循环,解脱你的痛苦,好不好?” 武夷宫主语气里有无限柔情。 “世间根本就没有无玄武圣衣。千年来高阁庄从未出现过玄武圣衣,都是江湖术士的谣传罢了。”高邈道。 他继续说:“永生,哈哈,永生?在世间凡是我想得到的会不择手段得到。我唯有的一点快意就是在不断追求财富和美女的过程中暂时忘记烦恼。为此我创建江湖上谈之变色的玄武殿,我可以得到无上权利,得到世间用不完的奇珍异宝,得到想要的女人。但那又能怎样?世间一切富贵荣华根本就是过眼云烟,毫无意义。若我真的有玄武圣衣宁愿给你。” 高邈苦笑,“高阁庄就是个牢狱,时间的牢狱。这个鬼地方,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走出不去。这算是永生吗?这样的永生毫无意义。” 第124章 愁云锁 冬风恶2 “就把你身上的金甲给了我。”武夷宫主柔声道。 高邈低头看看自己的金甲道:“这是我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寿衣,可惜不适合你。” … 忽听远处有人叫道:“武夷宫大仓峰红婆前来拜庄。” 说话声音刚开始在二里之外,但听到最后一个字时,五条身影已经到了演武场附近。一个胖胖的红影眨眼间到了老妇人身后。 红婆躬身向老妇人道:“属下来迟,请宫主责罚。” 红婆心中暗喜自己是第一个到来,定会得到宫主奖赏。她却发现跟着她形影不离的四具古尸远远站定不敢向前。 红婆眉头微皱,连连晃动腕上银铃。四具古尸才从演武场东侧绕到她身边,浑身不停哆嗦。奇怪今天他们怎么了? 红婆并不知道,古尸躲避的是演武场东侧埋在雪下的人。 高阁庄四面八方有人纷纷到来。 “三毒帮,贪欢、嗔火前来拜庄。” “一柱峰,擎天见过宫主。属下来迟,请宫主责罚。” “赤焰峰,祝雷见过宫主。属下来迟,请宫主责罚。” “莲花峰,白云子见过宫主。属下来迟,请宫主责罚。” …… 在武夷宫主身后站了二十四人。 高邈点点头,“这些年武夷宫越来越不成器。居然只闯进了这么几个人。” 嗔火道:“你玄武殿人已经全军覆没。” 高邈道:“那些本来就是我抛出的弃子。高阁庄的人都在这里,一个未少。” 红婆道:“我不相信这些乡巴佬功夫能比玄武殿的门人强。” 高邈说:“你是否和崔万山交过手,他功夫比你如何?” 红婆道:“难道这些人,个个都是崔万山?” 高邈道:“高阁庄人重生时,失去了前生记忆,但功夫却不曾忘记。试想一个人功夫练了千年,能差到哪里去?” 武夷宫主道:“没有人会信你的鬼话。” 她突然伸手向着空中随意一推一拉,云根凭空走出来。他满脸迷茫,但当看到武夷宫主人时,忙跪倒叩头,口称宫主。 武夷宫主并不看他,向高邈傲然道:“你以为自己的‘幻海瞳境’无人能破吗?只要突破速度极限便可撕裂空间,破了你这‘幻海瞳境’。” 高邈看着她,微微点头:“不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爹爹那一招拳法,其实就是将三十六式崔家拳眨眼间打完,化为一招。你也已练成,可喜可贺。可是老夫经历千年在这无限循环的时间里悟出的‘幻海瞳境’就这么不堪吗?有没有想过,现在你们都在老夫的幻境里面?” 武夷宫主暗自心惊,对云根说道:“杀了他。” 云根应声“是”,起身慢慢走向高邈,在距离高邈一丈外站定,剑尖斜斜抬起指向高邈。 高邈微笑说:“一剑穿心,煞神云根。你的剑很快吗?” 人影闪动,没有人看清高邈的如何出手,但他已经瞬移到云根身边捏断了他的喉咙,又退回到原地,而他刚才抖落到积雪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云根喉咙里发出咯咯响声,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不甘。他旋转着摔倒在地,曾在一瞬间看到武夷宫主,眼神里又充满依恋。 武夷宫主并没有多看他一眼。她目不转睛盯着高邈。 高邈道:“老夫这速度比你那一招的崔家拳如何?” 武夷宫主缓缓向前,也站在距离高邈一丈的位置停下。 她直视着高邈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不比我崔家一拳慢。” 她把八十一斤重的龙头拐杖在地上一顿,轰的一声巨响。方圆数丈内飘落的雪花为之一滞。 她举起拐杖指向高邈冷声道:“你不觉得被你杀死的这人样貌和你很相似吗?你杀死的是你亲生儿子。” 武夷宫主恨恨盯着高邈:“没想到那天之后,我就有了身孕。我发誓要杀死你,食肉寝皮。我恨你留给我的这个孽种。出生后我就把他扔到山涧里喂狼。可是八年后,他回到我身边。我之所以肯定他就是那个孽种,不仅是他长得像你,更是因为他胸前红色鬼脸胎记,也和你胸前的一模一样。我又把他赶走,可是二十年后他又回到八岁的样子来到我身边。如此我把他赶走三次,他就第四次来找我。我干脆把他培养成了杀手,江湖上人见人恨的杀手。今天我就是要让你们父子相残。” 高邈平静的看着武夷宫主。 武夷宫主:“难道你不信?” 武夷宫主用拐杖挑开脚下云根胸前衣服。云根胸前赫然出现一个血色鬼脸。 “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哈哈哈哈。难道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高邈冷眼看着武夷宫主道:“你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心神不宁的机会,然后快速出手。因为你知道和我交手没有第二次出手的可能。实话告诉你,今天就是高阁庄时间重启的日子。我活不过今天,但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给我生了儿子。等他再次重生时,我会把他接到身边。” 武夷宫主叹息一声,“能不能亲手杀你总要搏一搏。” 她大喝一声,“杀。” 高邈也高叫一声,“杀”。 高阁庄人和武夷宫人同时像潮水般往对方阵营冲去。 “轰”的一声,像两头洪荒巨兽撞在一起。双方冲在最前面的人刚一接触,就各有多人被气浪撞飞。 高阁庄人吃了对敌经验不足的亏。看着自己的家人乡亲纷纷倒下。听到一声声惨呼,脚下迟疑,更多人被杀。 看到惨烈场面,高寒露挥掌劈死一人。崔明刀挥刀劈杀一人,二人哇哇大叫,声音如同狼嚎一般。庄里人被气氛感染,双眼通红,悍不畏死的抬腿继续向前冲杀。 演武场地上,白雪变成红色,那些死去的灵魂在空中飞舞,不甘的慢慢消散。 厚厚的云层压的更低,老天似乎不忍心看这惨状。如纸钱般的雪花漫天飞舞,似乎想要掩盖那些肮脏的血污,祭奠死去的人。 演武场上,每个人都变成杀戮的机器。 … 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有两个巨大的身影默默看着一切。 黑龙笑道:“守门人的子孙们如此不肖,竟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龙獒也笑道:“若非祸起萧墙之内,也许他们早已勘破了这生死循环的谜团。愚蠢的人类。” 黑龙冷漠道:“愚蠢的人就该死。但你说的那人怎么现在还没有出现?” 龙獒哈哈大笑道,“你若不信,趁早还回你的青龙阁。” 第124章 愁云锁 冬风恶2 “就把你身上的金甲给了我。”武夷宫主柔声道。 高邈低头看看自己的金甲道:“这是我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寿衣,可惜不适合你。” … 忽听远处有人叫道:“武夷宫大仓峰红婆前来拜庄。” 说话声音刚开始在二里之外,但听到最后一个字时,五条身影已经到了演武场附近。一个胖胖的红影眨眼间到了老妇人身后。 红婆躬身向老妇人道:“属下来迟,请宫主责罚。” 红婆心中暗喜自己是第一个到来,定会得到宫主奖赏。她却发现跟着她形影不离的四具古尸远远站定不敢向前。 红婆眉头微皱,连连晃动腕上银铃。四具古尸才从演武场东侧绕到她身边,浑身不停哆嗦。奇怪今天他们怎么了? 红婆并不知道,古尸躲避的是演武场东侧埋在雪下的人。 高阁庄四面八方有人纷纷到来。 “三毒帮,贪欢、嗔火前来拜庄。” “一柱峰,擎天见过宫主。属下来迟,请宫主责罚。” “赤焰峰,祝雷见过宫主。属下来迟,请宫主责罚。” “莲花峰,白云子见过宫主。属下来迟,请宫主责罚。” …… 在武夷宫主身后站了二十四人。 高邈点点头,“这些年武夷宫越来越不成器。居然只闯进了这么几个人。” 嗔火道:“你玄武殿人已经全军覆没。” 高邈道:“那些本来就是我抛出的弃子。高阁庄的人都在这里,一个未少。” 红婆道:“我不相信这些乡巴佬功夫能比玄武殿的门人强。” 高邈说:“你是否和崔万山交过手,他功夫比你如何?” 红婆道:“难道这些人,个个都是崔万山?” 高邈道:“高阁庄人重生时,失去了前生记忆,但功夫却不曾忘记。试想一个人功夫练了千年,能差到哪里去?” 武夷宫主道:“没有人会信你的鬼话。” 她突然伸手向着空中随意一推一拉,云根凭空走出来。他满脸迷茫,但当看到武夷宫主人时,忙跪倒叩头,口称宫主。 武夷宫主并不看他,向高邈傲然道:“你以为自己的‘幻海瞳境’无人能破吗?只要突破速度极限便可撕裂空间,破了你这‘幻海瞳境’。” 高邈看着她,微微点头:“不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爹爹那一招拳法,其实就是将三十六式崔家拳眨眼间打完,化为一招。你也已练成,可喜可贺。可是老夫经历千年在这无限循环的时间里悟出的‘幻海瞳境’就这么不堪吗?有没有想过,现在你们都在老夫的幻境里面?” 武夷宫主暗自心惊,对云根说道:“杀了他。” 云根应声“是”,起身慢慢走向高邈,在距离高邈一丈外站定,剑尖斜斜抬起指向高邈。 高邈微笑说:“一剑穿心,煞神云根。你的剑很快吗?” 人影闪动,没有人看清高邈的如何出手,但他已经瞬移到云根身边捏断了他的喉咙,又退回到原地,而他刚才抖落到积雪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云根喉咙里发出咯咯响声,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不甘。他旋转着摔倒在地,曾在一瞬间看到武夷宫主,眼神里又充满依恋。 武夷宫主并没有多看他一眼。她目不转睛盯着高邈。 高邈道:“老夫这速度比你那一招的崔家拳如何?” 武夷宫主缓缓向前,也站在距离高邈一丈的位置停下。 她直视着高邈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不比我崔家一拳慢。” 她把八十一斤重的龙头拐杖在地上一顿,轰的一声巨响。方圆数丈内飘落的雪花为之一滞。 她举起拐杖指向高邈冷声道:“你不觉得被你杀死的这人样貌和你很相似吗?你杀死的是你亲生儿子。” 武夷宫主恨恨盯着高邈:“没想到那天之后,我就有了身孕。我发誓要杀死你,食肉寝皮。我恨你留给我的这个孽种。出生后我就把他扔到山涧里喂狼。可是八年后,他回到我身边。我之所以肯定他就是那个孽种,不仅是他长得像你,更是因为他胸前红色鬼脸胎记,也和你胸前的一模一样。我又把他赶走,可是二十年后他又回到八岁的样子来到我身边。如此我把他赶走三次,他就第四次来找我。我干脆把他培养成了杀手,江湖上人见人恨的杀手。今天我就是要让你们父子相残。” 高邈平静的看着武夷宫主。 武夷宫主:“难道你不信?” 武夷宫主用拐杖挑开脚下云根胸前衣服。云根胸前赫然出现一个血色鬼脸。 “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哈哈哈哈。难道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高邈冷眼看着武夷宫主道:“你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心神不宁的机会,然后快速出手。因为你知道和我交手没有第二次出手的可能。实话告诉你,今天就是高阁庄时间重启的日子。我活不过今天,但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给我生了儿子。等他再次重生时,我会把他接到身边。” 武夷宫主叹息一声,“能不能亲手杀你总要搏一搏。” 她大喝一声,“杀。” 高邈也高叫一声,“杀”。 高阁庄人和武夷宫人同时像潮水般往对方阵营冲去。 “轰”的一声,像两头洪荒巨兽撞在一起。双方冲在最前面的人刚一接触,就各有多人被气浪撞飞。 高阁庄人吃了对敌经验不足的亏。看着自己的家人乡亲纷纷倒下。听到一声声惨呼,脚下迟疑,更多人被杀。 看到惨烈场面,高寒露挥掌劈死一人。崔明刀挥刀劈杀一人,二人哇哇大叫,声音如同狼嚎一般。庄里人被气氛感染,双眼通红,悍不畏死的抬腿继续向前冲杀。 演武场地上,白雪变成红色,那些死去的灵魂在空中飞舞,不甘的慢慢消散。 厚厚的云层压的更低,老天似乎不忍心看这惨状。如纸钱般的雪花漫天飞舞,似乎想要掩盖那些肮脏的血污,祭奠死去的人。 演武场上,每个人都变成杀戮的机器。 … 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有两个巨大的身影默默看着一切。 黑龙笑道:“守门人的子孙们如此不肖,竟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龙獒也笑道:“若非祸起萧墙之内,也许他们早已勘破了这生死循环的谜团。愚蠢的人类。” 黑龙冷漠道:“愚蠢的人就该死。但你说的那人怎么现在还没有出现?” 龙獒哈哈大笑道,“你若不信,趁早还回你的青龙阁。” 第125章 夺舍泥丸宫1 演武场上怎就一个惨烈了得。 突然传来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向着高阁庄而来。 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一个比屋顶都高的雪球,沿着牛山斜波向高阁庄滚来,滚动中带起更多的雪,雪球还在变大,滚动速度更快。雪球未到,演武场上就吹起一阵狂风。 高阁庄和武夷宫活着的人都杀红眼,死战不退。 高邈和武夷宫主面对面站着,盯着对方,他们都在寻找等待对方出现一个小小的破绽,寻找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雪球来气汹汹,还在高阁庄外,但阴寒的气息已经压过了,在缠斗的双方顿时感觉难透过气来,不得不罢斗纷纷退开。 高邈和武夷宫主站在原地。这时雪球直径已足有五丈,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势,向高邈和武夷宫主压下来。 武夷宫主指向高邈的拐杖动了,一股劲力激发而出,把碾压过来的大雪球推向高邈。 高邈排山倒海般的一掌斜斜击出,借助地面回弹之力,将雪球滚动方向改变压向武夷宫主。 二人同时发力,功力之强悍天下绝伦。雪球轰的一声炸裂开来,从纷纷坠地的冰雪中飞出一个肥胖如球的人,重重砸到演武场地面上,把坚硬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坑内渐起的泥土和碎石,纷纷射向四周。雪球中那人在地下翻滚着继续向前,犁开地面五尺多深,六七丈远,才停下。 经此巨大撞击力,那人躺在地上生死未知。 高阁庄人惊呼,“小老祖。” 这就是要出现的变数吗?他心中暗流涌动,一个小孩子生死不知,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坑内人的正是高羽。 嗔火任芳妒看一眼贪欢彭正举道:“这人长得真像你。” 贪欢苦笑,他摸一把汗摇头道:“二妹以为我到处留情?谁没事找事到高阁庄这鬼地方贪欢?怕是不想活了。” …… 原来高羽在牛山地下玄武宫中,不辨日夜的练习提升自己功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又渴又饿。 就在玄武殿周围转转,寻思看能不能找点吃的。他走到玄武殿后面有水声传来,就直奔过去。发现一条不甚宽的河流从石壁内涌出又一头钻进另一侧石壁内。 高羽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水清凉甘冽。几口水下肚却觉得更饿了。周围实在找不到吃的,只好再喝水充饥。 又累又饿的高羽便躺在水边休息,不觉睡着了。 他刚睡着,就开始做梦。 水中跳出一个披麻戴孝的大汉。上了岸,扑通跪倒在地,对着高羽哭拜。大汉不停向空中挥洒银白色纸钱。 高羽忙跳起身闪到一边,笑问那人:“恁是哪里人,认识俺?俺在高阁庄辈分最高,对俺跪拜磕头也不为过,咋还撒纸钱?俺又不是死人。” 大汉哭道:“我不是要拜你,是特来祭拜我那冤死的老婆子。” 高羽呸呸呸,吐三口唾沫,向那人道,“真是晦气,恁拜自家婆娘就拜婆娘,却又为啥来拜俺?莫非老子睡在你婆娘的坟头上?俺闪开就是。” 高羽又躲闪开。那大汉却跪着转向高羽。 他哭道:“我那老婆子在你的肚子里。” 高羽吓一跳,摸摸自己肥厚的肚皮笑道:“恁真是疯了,净是胡说,难道恁婆娘转世投胎了?可俺不是女人,又不会十月怀胎,她怎么会在俺肚子里?” 大汉把最后一把纸钱撒向空中,跳起身,恨声道:“本来我和老婆子安稳生活在天齐渊地下河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那天明明是你吃了她,如今怎么还要抵赖吗?” 高羽也生气了,道:“俺啥时候吃过人?” 大汉怒道,“休想抵赖,你吃的天齐渊内那条鱼便是我的老婆子。今天就要你偿命。” 高羽闻言哈哈大笑:“恁老婆子就是那条透明的鱼,‘一道鳞’么?难不成恁也是大鱼成精了?哈哈哈,俺现在正好肚饿。不如再吃了恁,让恁和婆娘在俺肚子里团聚,长相厮守。来来来,俺正好不知道自己现在功夫如何,和你大战三百合。” 高羽只一剑便把大汉劈为两半。红光闪烁,大汉果然变成一条赤色的无鳞鱼。 高羽正饿的难过,也不管三七二十九,撕下鱼肉塞进嘴里大嚼。一个小小的光球从鱼头内飞出也被他吞进肚内。 高羽悠悠醒来,不由好笑,过去水喝多了,晚上做梦找厕所,找不到也就罢了,偏偏却是找不到就随便在墙角解决。第二天被窝里“水漫金山”。 而今天却做了这么奇怪的梦。他觉腹内饱胀,摸摸肚皮,不由害怕起来,不知道在梦里吃了啥东西? 低头发现身边有一堆鱼骨鱼刺。高羽不由张口瞪眼,楞在当场。听说曹孟德梦中杀人,难道自己在梦里斩杀了一条鱼,还吃了个干干净净? 高羽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泥丸宫内似是进入一物。轰的一声,他眼前一黑,翻身跌入地下暗河。 当高羽醒来时,肥胖的身子像气球一样仰面漂浮在了天齐池内。他上身被一个透明冰球包裹着,无法移动。 原来这地下河和天齐渊相连,正是五泉水源出处。高羽在昏迷中被水流带到了地面天齐渊内。 他体验到了崔万山的感觉。 难道那条鱼有毒?他正暗自心惊不知道如何是好,猛然他觉得自己身体里还似住了一个人! 高羽内视自己身体,在脑袋里发现一个光球,正是在山洞里见过的那个。光球变成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高羽大叫:“恁是谁,怎么在俺身体里面?” 大汉哈哈大笑,“那天俺替你打通奇经八脉,就是想要这副皮囊。你就出去。” 大汉又幻化成一个光球沿任脉向高羽丹田冲来。高羽大骇,急忙隐入丹田银珠内与之抗衡。 高羽发现双腿还听自己使唤,便双腿用力,顶起一个透明的巨大冰球向岸边冲去。 怎奈他本就不怎么会游泳,这冰球在水中像水母一样慢慢移动。 体内变成光球的大汉也不再说话,不停向他丹田内冲击。银珠发出一道道光芒阻挡。高羽的魂魄缩在丹田银珠内,只是控制双腿乱蹬不停,向岸边游去。 光球见一时难冲入他丹田便重回泥丸宫。 高羽强忍头疼,终于爬上岸。可是他发现左腿麻木胀痛,他以为是天气寒冷所致。可是右侧身体像着火般也灼痛起来。不一会儿,身体右侧冰球融化。但左侧身体更加寒冷,如坠冰窟,自己似乎失去了左半边身体的控制。 他歪歪斜斜右腿向前跨出一大步,但左腿定在原地,无法移动。左边冰球似乎有无限吸力,大雪迅速聚集,落到冰球上,冰球越来越大,渐渐又要包裹其他整个身体。高羽大吼一声,右侧身体猛向左侧身压,身体撞到地面,将冰球撞碎。 第125章 夺舍泥丸宫1 演武场上怎就一个惨烈了得。 突然传来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向着高阁庄而来。 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一个比屋顶都高的雪球,沿着牛山斜波向高阁庄滚来,滚动中带起更多的雪,雪球还在变大,滚动速度更快。雪球未到,演武场上就吹起一阵狂风。 高阁庄和武夷宫活着的人都杀红眼,死战不退。 高邈和武夷宫主面对面站着,盯着对方,他们都在寻找等待对方出现一个小小的破绽,寻找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雪球来气汹汹,还在高阁庄外,但阴寒的气息已经压过了,在缠斗的双方顿时感觉难透过气来,不得不罢斗纷纷退开。 高邈和武夷宫主站在原地。这时雪球直径已足有五丈,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势,向高邈和武夷宫主压下来。 武夷宫主指向高邈的拐杖动了,一股劲力激发而出,把碾压过来的大雪球推向高邈。 高邈排山倒海般的一掌斜斜击出,借助地面回弹之力,将雪球滚动方向改变压向武夷宫主。 二人同时发力,功力之强悍天下绝伦。雪球轰的一声炸裂开来,从纷纷坠地的冰雪中飞出一个肥胖如球的人,重重砸到演武场地面上,把坚硬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坑内渐起的泥土和碎石,纷纷射向四周。雪球中那人在地下翻滚着继续向前,犁开地面五尺多深,六七丈远,才停下。 经此巨大撞击力,那人躺在地上生死未知。 高阁庄人惊呼,“小老祖。” 这就是要出现的变数吗?他心中暗流涌动,一个小孩子生死不知,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坑内人的正是高羽。 嗔火任芳妒看一眼贪欢彭正举道:“这人长得真像你。” 贪欢苦笑,他摸一把汗摇头道:“二妹以为我到处留情?谁没事找事到高阁庄这鬼地方贪欢?怕是不想活了。” …… 原来高羽在牛山地下玄武宫中,不辨日夜的练习提升自己功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又渴又饿。 就在玄武殿周围转转,寻思看能不能找点吃的。他走到玄武殿后面有水声传来,就直奔过去。发现一条不甚宽的河流从石壁内涌出又一头钻进另一侧石壁内。 高羽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水清凉甘冽。几口水下肚却觉得更饿了。周围实在找不到吃的,只好再喝水充饥。 又累又饿的高羽便躺在水边休息,不觉睡着了。 他刚睡着,就开始做梦。 水中跳出一个披麻戴孝的大汉。上了岸,扑通跪倒在地,对着高羽哭拜。大汉不停向空中挥洒银白色纸钱。 高羽忙跳起身闪到一边,笑问那人:“恁是哪里人,认识俺?俺在高阁庄辈分最高,对俺跪拜磕头也不为过,咋还撒纸钱?俺又不是死人。” 大汉哭道:“我不是要拜你,是特来祭拜我那冤死的老婆子。” 高羽呸呸呸,吐三口唾沫,向那人道,“真是晦气,恁拜自家婆娘就拜婆娘,却又为啥来拜俺?莫非老子睡在你婆娘的坟头上?俺闪开就是。” 高羽又躲闪开。那大汉却跪着转向高羽。 他哭道:“我那老婆子在你的肚子里。” 高羽吓一跳,摸摸自己肥厚的肚皮笑道:“恁真是疯了,净是胡说,难道恁婆娘转世投胎了?可俺不是女人,又不会十月怀胎,她怎么会在俺肚子里?” 大汉把最后一把纸钱撒向空中,跳起身,恨声道:“本来我和老婆子安稳生活在天齐渊地下河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那天明明是你吃了她,如今怎么还要抵赖吗?” 高羽也生气了,道:“俺啥时候吃过人?” 大汉怒道,“休想抵赖,你吃的天齐渊内那条鱼便是我的老婆子。今天就要你偿命。” 高羽闻言哈哈大笑:“恁老婆子就是那条透明的鱼,‘一道鳞’么?难不成恁也是大鱼成精了?哈哈哈,俺现在正好肚饿。不如再吃了恁,让恁和婆娘在俺肚子里团聚,长相厮守。来来来,俺正好不知道自己现在功夫如何,和你大战三百合。” 高羽只一剑便把大汉劈为两半。红光闪烁,大汉果然变成一条赤色的无鳞鱼。 高羽正饿的难过,也不管三七二十九,撕下鱼肉塞进嘴里大嚼。一个小小的光球从鱼头内飞出也被他吞进肚内。 高羽悠悠醒来,不由好笑,过去水喝多了,晚上做梦找厕所,找不到也就罢了,偏偏却是找不到就随便在墙角解决。第二天被窝里“水漫金山”。 而今天却做了这么奇怪的梦。他觉腹内饱胀,摸摸肚皮,不由害怕起来,不知道在梦里吃了啥东西? 低头发现身边有一堆鱼骨鱼刺。高羽不由张口瞪眼,楞在当场。听说曹孟德梦中杀人,难道自己在梦里斩杀了一条鱼,还吃了个干干净净? 高羽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泥丸宫内似是进入一物。轰的一声,他眼前一黑,翻身跌入地下暗河。 当高羽醒来时,肥胖的身子像气球一样仰面漂浮在了天齐池内。他上身被一个透明冰球包裹着,无法移动。 原来这地下河和天齐渊相连,正是五泉水源出处。高羽在昏迷中被水流带到了地面天齐渊内。 他体验到了崔万山的感觉。 难道那条鱼有毒?他正暗自心惊不知道如何是好,猛然他觉得自己身体里还似住了一个人! 高羽内视自己身体,在脑袋里发现一个光球,正是在山洞里见过的那个。光球变成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高羽大叫:“恁是谁,怎么在俺身体里面?” 大汉哈哈大笑,“那天俺替你打通奇经八脉,就是想要这副皮囊。你就出去。” 大汉又幻化成一个光球沿任脉向高羽丹田冲来。高羽大骇,急忙隐入丹田银珠内与之抗衡。 高羽发现双腿还听自己使唤,便双腿用力,顶起一个透明的巨大冰球向岸边冲去。 怎奈他本就不怎么会游泳,这冰球在水中像水母一样慢慢移动。 体内变成光球的大汉也不再说话,不停向他丹田内冲击。银珠发出一道道光芒阻挡。高羽的魂魄缩在丹田银珠内,只是控制双腿乱蹬不停,向岸边游去。 光球见一时难冲入他丹田便重回泥丸宫。 高羽强忍头疼,终于爬上岸。可是他发现左腿麻木胀痛,他以为是天气寒冷所致。可是右侧身体像着火般也灼痛起来。不一会儿,身体右侧冰球融化。但左侧身体更加寒冷,如坠冰窟,自己似乎失去了左半边身体的控制。 他歪歪斜斜右腿向前跨出一大步,但左腿定在原地,无法移动。左边冰球似乎有无限吸力,大雪迅速聚集,落到冰球上,冰球越来越大,渐渐又要包裹其他整个身体。高羽大吼一声,右侧身体猛向左侧身压,身体撞到地面,将冰球撞碎。 第126章 夺舍泥丸宫2 高羽想尽快逃回山洞找姐姐。 可是他抬起右腿时左腿抬起绊住他,右手伸出想支撑着爬起时,左手抓住右手往回拽。高羽在地面上翻滚左右手互博再也难站起身,光球也和他在体内争斗不休。在他体内二人争斗难解难分,不知过了多久,高羽从山上滚动起来,慢慢被地上雪包裹变成一个雪球,向高阁庄滚去。 … 见高羽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大战在即,没人顾及他。双方又开始了争斗。躺在地上还未死去的人开始翻滚着惨呼,暗红的血在白雪铺开的地上缓缓流淌。 长老高寒露被人砍去半边脑袋,白色脑浆流出。 疾走狐双腿被人斩断,他却杀红了眼,双手撑起身体在雪地上飞奔。 黑太岁被贪欢一剑从百会穴贯穿身体,躺在地上,人已经死透,但右手遥遥伸向被嗔火斩为两段还在地上扭曲翻滚的船娘。 贪欢背上插着一柄鱼叉,却兀自悍战长老崔紫剑。血水把白衣染成血红,崔紫剑亦是浑身带伤。 嗔火看着地上被船娘硬生生扯断的右臂大哭。 高阁庄人武艺精熟,但和这些久在江湖厮杀的狠人比起来,吃了对敌经验不足的亏。 人都杀红了眼,均是酣战不退,舍生赴死。 红婆控了千年僵尸在西侧冲杀,这四具僵尸含有剧毒,在他们身边不断有人咕咚倒地,但无论红婆如何驱使,四具僵尸不再向打斗的战场内移动,似乎很惧怕什么东西。 金童玉女冲过来,似乎很喜欢尸毒,围着僵尸打转,不停吸着鼻子。 雪更大,如席般的雪片纷纷而下,掩盖了地上躺着的尸体和流成河的鲜血。双方争斗场面太过血腥,老天也不忍看这惨烈景象。 演武场正中间,高邈和武夷宫主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对方,在大雪中很快变成了雪人,周围一切好像和他们不相干,实是二人均不敢分神。高邈金甲已经被大雪掩盖,护心镜上雪花纷纷滑落,依旧光滑明亮。 武夷宫主双手紧握龙头拐杖,雪花挂在上面像一面白色旗帜,高高举起。 突然从牛山顶上传来滚滚雷声,向着高阁庄而来,二人好像变的又聋又瞎,依旧不动。阴暗的天空有一道白光闪电击落,正好打在高邈的护心镜上,紧跟着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 护心镜上一道刺眼的白光反射向武夷宫主。 就在此时高邈动了。 龙泉剑已经插在武夷宫主的胸前。 武夷宫主的拐杖上积雪激射出一片白雾,龙头拐杖撞碎了高邈的护心镜,高邈金甲碎裂,如片片碎冰纷纷坠地。 武夷宫主看着高邈说声卑鄙,长叹一声不甘的仰面摔倒。 高邈喷出一口鲜血。 他对周围惨烈的战斗,视而不见,就是再惨烈些,庄里人都死绝了又能怎样,谁又能真的灭了高阁庄? 他更关注七扭八拐在深坑内不知死活的高羽。 变数,这是千年来,时间重启前出现的最大变数。他仰头大笑,什么变数,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罢了。他又能改变什么。 高邈展开双臂,绝望的抬头看天,这次和过去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他大吼,“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在这循环往复中?” 他闭上眼等待第二声雷。第二声雷击落把他劈碎,这一切都结束,时间重启。他会再次回到过去,再次重复这一生。 就在此时,坑里的高羽从雪底下跳起,他啊啊大叫着,往上爬。左右手左右腿再次互搏。 高羽的右腿也不被他所控制,那大汉变成的光球已经在丹田内牢牢按压住那颗银珠。现在高羽唯一能控制的变成了仅有的一只右手。 大汉哈哈大笑,“小娃娃你就认命,也好早日去投胎,若再挣扎反抗老子让你形神俱灭。” “祈祷下辈子千万别碰上老子。” 绝望中,高羽徒在坑内,只见他徒劳的高高举起右手,尽力指向天空。他左手抬起抓住他的右手腕,然后被缓慢的往下拉。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劈下。 高邈闭上眼,等待再次循环,在庄里重生。但雷不是劈向高邈,而是完完全全劈在高羽身上。 一声巨响,演武场上众人被气浪掀起纷纷摔倒。演武场中间出现一个巨大的坑,坑里有一堆冒着烟的焦炭。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吓倒。冬天打雷,这景象谁见过。看来老天爷要灭高阁庄。 大雪掩盖下,墙角一匹冻死的骆驼肚腹突然裂开,马八六手持匕首从里面滚出,双脚点地飞奔向巨坑而来。几乎同时一道青影呼啸着直奔巨坑,抢在马八六前面挡住他。 马八六慌忙跪下拜倒叩头:“朱雀宫外门骆驼宗弟子马八六见过青影仙子。” 青影并不看他,而是双眼注视着被雷劈焦的尸体,呆呆发愣。 深坑里一堆不成人形的焦炭还冒着烟。叫声“弟弟”,清影哭了。 突然,烧焦的下发出卡卡的响声,一个冰雕般近乎透明的身体破开焦炭,慢慢站起来。 青影瞪大眼睛看着。一个一丝不挂浑身透明的人摇摇晃晃站在坑内。 透明人抬头向青影轻呼一声“姐姐。” 青影泪流满面。 在她身后马八六霍地跳起身急道:“宫主已经算准夺舍绝无可能,马八六奉宫主之命,前来击杀此子。趁他刚刚复生,请青影仙子与在下一起动手除去后患。” 青影视线始终不离透明人,对马八六道:“本仙子在此,你走。” 马八六顿足道:“此子复生,必定会破坏朱雀宫的计划。修仙界将迎来一场浩劫。” “滚。” 马八六长叹一声,退后几步,飞奔出庄。 青影不会信他,是因为她看见坑内重生的少年右手解印,是朱雀宫不传之秘。 这个重生的少年必定是她的弟弟青芒。 少年像刚刚脱壳的金蝉一样,晶莹剔透的皮肤慢慢红润,浑身肌肉隆起,头上也迅速生出乌发,瀑布般遮住俊俏的脸。 他正在快速蜕变。 一件青袍遮住他的身体。 青影柔声呼唤道:“青芒!” 那少年抬头看着她,微笑。阳光灿烂。 他轻轻摇头,“应该不是,但俺头脑中残留了他的部分记忆。” 青影啊的一声大叫,瘫坐在地上。自从父母在那场浩劫中死去,自己从小就和弟弟相依为命,弟弟处事有些暴虐,但对这个姐姐是极好的。如今弟弟真的形神俱灭了吗? 就在此时破空声响起,四条身影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御空而来,四把飞剑同时斩向坑内少年。 少年未动,只见他胸前龟甲飞起,变成一面乌黑的巴掌大的盾牌,围着少年旋转,护住他周身。 少年眼中,四把飞剑围着他缓慢移动,被盾牌一一挡下。 他终于看够了,手臂轻挥,翩鸿剑“一剑动四方”,四颗人头滚落,四团光芒从四具尸体内飞出,四散奔逃。 黑沉沉的云层里突然传来一声大笑:“乖徒儿,怎么不趁机斩杀他们的元神?” 高羽抬手把前额乱发拨开,抬头看黑沉沉的天。 他走到青影身边,弯腰轻轻扶起“姐姐”。 一把剑,一把青光剑压在高羽项间。 高羽没有动,只是看着“姐姐”。 一道青影向着南方天际飞去,留下一声长哭。 巨坑内传出一声怪笑,是已经合体的崔万仞和高若梅,应该叫蒙双氏。四只手抓起高羽那件焦糊的衣服,跳起身向地下钻去。 云层里伸出一只巨抓向地下一探,将蒙双氏抓起。黑龙一口将其吞下。 云层里现出龙鳌。他无奈捶胸摇头,“如今你替玄武宫又惹下了酆都的人,怕是以后幽冥界也去不得了。” 黑龙怒道:“酆都敢派这恶鬼来到人间伺机抢夺玄武圣衣,早就不把玄武宫放在眼里,却怎么能怪我心狠手辣?” 金童玉女见到此景,发出一声鬼叫,一头撞入地下。龙獒张口一吸也吞食了二鬼。叹道:“也罢,除恶务尽。” 高阁庄和武夷宫人都呆呆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没有人敢逃走,只是如土偶木梗。 原来世间真的有修仙者,原来小老祖是神仙转世。 云层中黑龙和龙獒显出人形。 黑龙向高羽道,“欢迎玄武使者归来。” 第126章 夺舍泥丸宫2 高羽想尽快逃回山洞找姐姐。 可是他抬起右腿时左腿抬起绊住他,右手伸出想支撑着爬起时,左手抓住右手往回拽。高羽在地面上翻滚左右手互博再也难站起身,光球也和他在体内争斗不休。在他体内二人争斗难解难分,不知过了多久,高羽从山上滚动起来,慢慢被地上雪包裹变成一个雪球,向高阁庄滚去。 … 见高羽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大战在即,没人顾及他。双方又开始了争斗。躺在地上还未死去的人开始翻滚着惨呼,暗红的血在白雪铺开的地上缓缓流淌。 长老高寒露被人砍去半边脑袋,白色脑浆流出。 疾走狐双腿被人斩断,他却杀红了眼,双手撑起身体在雪地上飞奔。 黑太岁被贪欢一剑从百会穴贯穿身体,躺在地上,人已经死透,但右手遥遥伸向被嗔火斩为两段还在地上扭曲翻滚的船娘。 贪欢背上插着一柄鱼叉,却兀自悍战长老崔紫剑。血水把白衣染成血红,崔紫剑亦是浑身带伤。 嗔火看着地上被船娘硬生生扯断的右臂大哭。 高阁庄人武艺精熟,但和这些久在江湖厮杀的狠人比起来,吃了对敌经验不足的亏。 人都杀红了眼,均是酣战不退,舍生赴死。 红婆控了千年僵尸在西侧冲杀,这四具僵尸含有剧毒,在他们身边不断有人咕咚倒地,但无论红婆如何驱使,四具僵尸不再向打斗的战场内移动,似乎很惧怕什么东西。 金童玉女冲过来,似乎很喜欢尸毒,围着僵尸打转,不停吸着鼻子。 雪更大,如席般的雪片纷纷而下,掩盖了地上躺着的尸体和流成河的鲜血。双方争斗场面太过血腥,老天也不忍看这惨烈景象。 演武场正中间,高邈和武夷宫主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对方,在大雪中很快变成了雪人,周围一切好像和他们不相干,实是二人均不敢分神。高邈金甲已经被大雪掩盖,护心镜上雪花纷纷滑落,依旧光滑明亮。 武夷宫主双手紧握龙头拐杖,雪花挂在上面像一面白色旗帜,高高举起。 突然从牛山顶上传来滚滚雷声,向着高阁庄而来,二人好像变的又聋又瞎,依旧不动。阴暗的天空有一道白光闪电击落,正好打在高邈的护心镜上,紧跟着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 护心镜上一道刺眼的白光反射向武夷宫主。 就在此时高邈动了。 龙泉剑已经插在武夷宫主的胸前。 武夷宫主的拐杖上积雪激射出一片白雾,龙头拐杖撞碎了高邈的护心镜,高邈金甲碎裂,如片片碎冰纷纷坠地。 武夷宫主看着高邈说声卑鄙,长叹一声不甘的仰面摔倒。 高邈喷出一口鲜血。 他对周围惨烈的战斗,视而不见,就是再惨烈些,庄里人都死绝了又能怎样,谁又能真的灭了高阁庄? 他更关注七扭八拐在深坑内不知死活的高羽。 变数,这是千年来,时间重启前出现的最大变数。他仰头大笑,什么变数,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罢了。他又能改变什么。 高邈展开双臂,绝望的抬头看天,这次和过去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他大吼,“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在这循环往复中?” 他闭上眼等待第二声雷。第二声雷击落把他劈碎,这一切都结束,时间重启。他会再次回到过去,再次重复这一生。 就在此时,坑里的高羽从雪底下跳起,他啊啊大叫着,往上爬。左右手左右腿再次互搏。 高羽的右腿也不被他所控制,那大汉变成的光球已经在丹田内牢牢按压住那颗银珠。现在高羽唯一能控制的变成了仅有的一只右手。 大汉哈哈大笑,“小娃娃你就认命,也好早日去投胎,若再挣扎反抗老子让你形神俱灭。” “祈祷下辈子千万别碰上老子。” 绝望中,高羽徒在坑内,只见他徒劳的高高举起右手,尽力指向天空。他左手抬起抓住他的右手腕,然后被缓慢的往下拉。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劈下。 高邈闭上眼,等待再次循环,在庄里重生。但雷不是劈向高邈,而是完完全全劈在高羽身上。 一声巨响,演武场上众人被气浪掀起纷纷摔倒。演武场中间出现一个巨大的坑,坑里有一堆冒着烟的焦炭。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吓倒。冬天打雷,这景象谁见过。看来老天爷要灭高阁庄。 大雪掩盖下,墙角一匹冻死的骆驼肚腹突然裂开,马八六手持匕首从里面滚出,双脚点地飞奔向巨坑而来。几乎同时一道青影呼啸着直奔巨坑,抢在马八六前面挡住他。 马八六慌忙跪下拜倒叩头:“朱雀宫外门骆驼宗弟子马八六见过青影仙子。” 青影并不看他,而是双眼注视着被雷劈焦的尸体,呆呆发愣。 深坑里一堆不成人形的焦炭还冒着烟。叫声“弟弟”,清影哭了。 突然,烧焦的下发出卡卡的响声,一个冰雕般近乎透明的身体破开焦炭,慢慢站起来。 青影瞪大眼睛看着。一个一丝不挂浑身透明的人摇摇晃晃站在坑内。 透明人抬头向青影轻呼一声“姐姐。” 青影泪流满面。 在她身后马八六霍地跳起身急道:“宫主已经算准夺舍绝无可能,马八六奉宫主之命,前来击杀此子。趁他刚刚复生,请青影仙子与在下一起动手除去后患。” 青影视线始终不离透明人,对马八六道:“本仙子在此,你走。” 马八六顿足道:“此子复生,必定会破坏朱雀宫的计划。修仙界将迎来一场浩劫。” “滚。” 马八六长叹一声,退后几步,飞奔出庄。 青影不会信他,是因为她看见坑内重生的少年右手解印,是朱雀宫不传之秘。 这个重生的少年必定是她的弟弟青芒。 少年像刚刚脱壳的金蝉一样,晶莹剔透的皮肤慢慢红润,浑身肌肉隆起,头上也迅速生出乌发,瀑布般遮住俊俏的脸。 他正在快速蜕变。 一件青袍遮住他的身体。 青影柔声呼唤道:“青芒!” 那少年抬头看着她,微笑。阳光灿烂。 他轻轻摇头,“应该不是,但俺头脑中残留了他的部分记忆。” 青影啊的一声大叫,瘫坐在地上。自从父母在那场浩劫中死去,自己从小就和弟弟相依为命,弟弟处事有些暴虐,但对这个姐姐是极好的。如今弟弟真的形神俱灭了吗? 就在此时破空声响起,四条身影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御空而来,四把飞剑同时斩向坑内少年。 少年未动,只见他胸前龟甲飞起,变成一面乌黑的巴掌大的盾牌,围着少年旋转,护住他周身。 少年眼中,四把飞剑围着他缓慢移动,被盾牌一一挡下。 他终于看够了,手臂轻挥,翩鸿剑“一剑动四方”,四颗人头滚落,四团光芒从四具尸体内飞出,四散奔逃。 黑沉沉的云层里突然传来一声大笑:“乖徒儿,怎么不趁机斩杀他们的元神?” 高羽抬手把前额乱发拨开,抬头看黑沉沉的天。 他走到青影身边,弯腰轻轻扶起“姐姐”。 一把剑,一把青光剑压在高羽项间。 高羽没有动,只是看着“姐姐”。 一道青影向着南方天际飞去,留下一声长哭。 巨坑内传出一声怪笑,是已经合体的崔万仞和高若梅,应该叫蒙双氏。四只手抓起高羽那件焦糊的衣服,跳起身向地下钻去。 云层里伸出一只巨抓向地下一探,将蒙双氏抓起。黑龙一口将其吞下。 云层里现出龙鳌。他无奈捶胸摇头,“如今你替玄武宫又惹下了酆都的人,怕是以后幽冥界也去不得了。” 黑龙怒道:“酆都敢派这恶鬼来到人间伺机抢夺玄武圣衣,早就不把玄武宫放在眼里,却怎么能怪我心狠手辣?” 金童玉女见到此景,发出一声鬼叫,一头撞入地下。龙獒张口一吸也吞食了二鬼。叹道:“也罢,除恶务尽。” 高阁庄和武夷宫人都呆呆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没有人敢逃走,只是如土偶木梗。 原来世间真的有修仙者,原来小老祖是神仙转世。 云层中黑龙和龙獒显出人形。 黑龙向高羽道,“欢迎玄武使者归来。” 第127章 时间重启 龙獒哈哈大笑,“其实高阁庄人一出生就人人得了玄武圣衣。但玄武圣衣穿在凡人身上只是一身臭皮囊而已。愚蠢的凡人以为玄武圣衣是得到,其实是舍弃,抛弃。只有脱下这臭皮囊才是得到,可惜有几人愿意失去?这世间又有谁人参透了这道理。” 地上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娘亲,娘亲。恁叫俺到高阁庄来找爹,俺在这庄里待了十几年,但哪个才是俺爹啊。”船娘在地上翻滚着对半空中黑龙说道。 黑龙眼神里满是鄙视,她冷漠的看着被拦腰斩为两段的女儿。突然袍袖一挥,刮起一阵风,把墙角处积雪吹了个干净。高老实瑟缩的谷堆在那里,不敢抬头。 黑龙道:“这个世上最愚蠢的混蛋就是你的臭爹。” 船娘转头看向高老实,大声叫道,“不,不是真的,俺怎么会有这么腌臜不堪的爹。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俺不要。” 船娘爬向黑太岁的尸身,双手紧紧缠绕着已经死去多时的黑太岁。终于两个灵魂飘上天空。 “那个腌臜的死人,俺已经把闺女还给了你。”黑龙道。 黑龙俏脸变成黑红色,转头对龙獒冷笑:“我女儿死了,你那女儿活着还得了圣使者赐的时间戒指,飞升可期,恭喜恭喜。” 龙鳌道,“你与凡人的孽种,污了龙族的血脉,留着何用?” 黑龙大怒,与龙鳌大战。 临淄县志有云:某年某月,天空现二龙吐水,淄河洪水溃堤,围困牛山,三日乃绝。 … 谷堆在墙边儿的高老实抬头看着天上那个人面蛇身的怪物。他终于看清了,这就是在梦中北阁子里面见过的圣女像。 高老实眯起眼看看死去的船娘,原来俺也是有女儿的,俺也是有过女儿的。哈哈哈哈,他嚎啕大哭。他跳起来,地底下一团团黑气涌出,高老实手里多了一根疙疙瘩瘩黑黝黝的玄铁杖。 他大吼一声一杖砸向地面,地上生出无数黑气,如一头头怪兽扑向活着的人。绞杀扑灭所有的生机。 四个僵尸撒腿便跑。却被黑气追上。 天上,龙鳌和黑龙的大战还在继续。 高羽看着看着满地的死尸,满目疮痍的高阁庄。他来来回回的翻找,看看还有谁活着人,但他失望了,高阁庄人都死了,都死了,除去站在他身后的高邈和重新又谷堆在地上的高老实,所有人都死了。 高羽向着天空中还在缠斗不休的二人高叫道:“老王八,死长虫,俺庄里人都死了,都死了。”他哇哇大哭。 黑龙怒道,“小子无理,安敢对我等叫嚣?” 龙鳌也面色阴沉:“高阁庄人本来就是牛山地下玄武宫的守护者,如今使命完成。庄里的人早就都应该死了,死的好,也好保守这个秘密。卑贱的人类,生如草芥,不再往复循环在这时间牢笼里,从此堕入轮回有何不可?” 高羽怒道:“在恁眼里,高阁庄人是卑劣低贱的。俺却生长于斯,在俺眼里是家人亲人,他们将来可以堕入轮回,但俺不能眼睁睁看着高阁庄人在俺眼前因俺而消失。”说着话高羽哭了。 龙獒和黑龙对望一样,哈哈大笑:“他们死了管我何时?不过还真应该多谢玄武圣使,助我二人脱困,就此告辞,后会有期。”二龙袍袖一挥准备离开。 高羽把剑横于胸前,大吼,“且慢。” 龙獒冷笑道,“圣使者现在这两下子也是老夫所传授,莫非要和我动手吗?” 高羽慢慢抬高手臂,横剑架在脖子上,惨笑道,“恁俩走了试试?俺知道只要俺死了,玄武圣衣就还在这里,高阁庄人就可以重新活过来。” 他用手指摸摸翩鸿剑剑刃,“多谢恁赐的剑,这个很锋利,抹脖子应该不是很痛。” 龙獒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可以试试。” 高羽说:“试试就试试,只要恁不让高阁庄人复活,老子就自杀。恁俩就别想离开。恁宝贝闺女说了,只有俺死,恁两个也无法脱困。” 龙鳌心道,果然女生外向。 他和黑龙对望,对高羽大笑道:“老夫没有看走眼,你倒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惜老夫没办法让高阁庄人重生。” 高羽重新把剑举起压在脖子上。 “但你不必死,时间戒指和龟甲已经融合,你得了时间之盾,可以让时间加快或减慢流逝。若你和那得了玄珠之人合力,让时间倒流也无不可,高阁庄人自然也就活过来了。” “老实,恁别在那里装死,赶紧过来。”高羽兴奋的大叫。 高老实讷讷的走到他身边。 … 大白天,乌云密布大雪纷飞的高阁庄上空出现漫天星斗。漫天星斗开始慢慢旋转。天地间黑白交替,时间飞速后退。 高羽看见倒塌的房屋复原,树叶飞上枝头,由黄变绿。一切生机在快速恢复。 …… 他看见,村头的老槐树下高复兴和崔柳絮在下棋;夏回来酒馆里喝醉酒的黑太岁被船娘追打;那谷堆在街边对着女人评头论足的是疾走狐和慢毒虫;夜色里在淄河里分开嬉水的男女;二愣子被扒光衣服两手一前一后捂着腚往家里逃;甄秀才在私塾摇头晃脑讲书;被姐姐们追打的六指…… 他看见崔万山在河边钓鱼,从他家里走出高若梅和白静。哦,后面还有一个女人,高羽却从没见过;田寡妇在当街跳脚哭骂,也许不应该叫田寡妇,该叫田娃家的,因为屋里田娃怀里正抱着一个娃娃,手里牵着一个娃娃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从门缝里往外看…… 高羽突然看见,青杏赤着脚牵了老牛站在当街,他看青杏转过身,似乎在向他这边看,也许她知道高羽在看她,青杏含羞一笑,高羽看到她眼里的泪花。其实,她挺漂亮的,只是个青色没有成熟的杏子。想到这里高羽心里酸酸的。 高羽想走进高阁庄里,但一种无形的屏障把他和高阁庄人隔开了,那时岁月交织成的网。他挥动翩鸿剑,翩鸿虽然锋利却无法斩断时间,也斩不断思念。 高羽笑了,看着高阁庄人们笑的无声无息,笑的满脸是泪。 无论如何他再也回不去了。 高羽回头,发现满头白发苍老的高邈就木然的站在他和高老实身后。像一截失去绿意腐朽的木头。 高羽惊道:“恁怎么没有回到庄里去?” 满是皱纹的枯木道:“千年来我经历过太多生死,做过好事,做过恶事,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如今我再也不愿被困在这无限循环的时间牢笼里,一刻也不想。我真的够了,够了。我宁愿去死。” 他蹒跚着向南山走去,走向那片荒芜的坟地。他僵直的又回过身向高羽轻轻拱手:“多谢小老祖。” 他又慢慢转身,仰天慨然而喟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有什么意思呢?人间不值得,愿从此永不为人。” 高羽向前踏出一步,高老实伸手拉住他,也叹一口气道:“高阁庄人在这时间往返中竟然只是为了守护一个破山洞,甚至后来连为啥活着都不知道,可怜,可叹,可惜。由他去。” 高羽道:“恁这个老家伙一辈子都在装傻充愣。” 高羽又作势欲踢,高老实捂着腚闪躲。 他狡黠的眨着小眼睛道:“非也,非也,俺是彻底接受了那些黑气才明白过来。” 第127章 时间重启 龙獒哈哈大笑,“其实高阁庄人一出生就人人得了玄武圣衣。但玄武圣衣穿在凡人身上只是一身臭皮囊而已。愚蠢的凡人以为玄武圣衣是得到,其实是舍弃,抛弃。只有脱下这臭皮囊才是得到,可惜有几人愿意失去?这世间又有谁人参透了这道理。” 地上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娘亲,娘亲。恁叫俺到高阁庄来找爹,俺在这庄里待了十几年,但哪个才是俺爹啊。”船娘在地上翻滚着对半空中黑龙说道。 黑龙眼神里满是鄙视,她冷漠的看着被拦腰斩为两段的女儿。突然袍袖一挥,刮起一阵风,把墙角处积雪吹了个干净。高老实瑟缩的谷堆在那里,不敢抬头。 黑龙道:“这个世上最愚蠢的混蛋就是你的臭爹。” 船娘转头看向高老实,大声叫道,“不,不是真的,俺怎么会有这么腌臜不堪的爹。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俺不要。” 船娘爬向黑太岁的尸身,双手紧紧缠绕着已经死去多时的黑太岁。终于两个灵魂飘上天空。 “那个腌臜的死人,俺已经把闺女还给了你。”黑龙道。 黑龙俏脸变成黑红色,转头对龙獒冷笑:“我女儿死了,你那女儿活着还得了圣使者赐的时间戒指,飞升可期,恭喜恭喜。” 龙鳌道,“你与凡人的孽种,污了龙族的血脉,留着何用?” 黑龙大怒,与龙鳌大战。 临淄县志有云:某年某月,天空现二龙吐水,淄河洪水溃堤,围困牛山,三日乃绝。 … 谷堆在墙边儿的高老实抬头看着天上那个人面蛇身的怪物。他终于看清了,这就是在梦中北阁子里面见过的圣女像。 高老实眯起眼看看死去的船娘,原来俺也是有女儿的,俺也是有过女儿的。哈哈哈哈,他嚎啕大哭。他跳起来,地底下一团团黑气涌出,高老实手里多了一根疙疙瘩瘩黑黝黝的玄铁杖。 他大吼一声一杖砸向地面,地上生出无数黑气,如一头头怪兽扑向活着的人。绞杀扑灭所有的生机。 四个僵尸撒腿便跑。却被黑气追上。 天上,龙鳌和黑龙的大战还在继续。 高羽看着看着满地的死尸,满目疮痍的高阁庄。他来来回回的翻找,看看还有谁活着人,但他失望了,高阁庄人都死了,都死了,除去站在他身后的高邈和重新又谷堆在地上的高老实,所有人都死了。 高羽向着天空中还在缠斗不休的二人高叫道:“老王八,死长虫,俺庄里人都死了,都死了。”他哇哇大哭。 黑龙怒道,“小子无理,安敢对我等叫嚣?” 龙鳌也面色阴沉:“高阁庄人本来就是牛山地下玄武宫的守护者,如今使命完成。庄里的人早就都应该死了,死的好,也好保守这个秘密。卑贱的人类,生如草芥,不再往复循环在这时间牢笼里,从此堕入轮回有何不可?” 高羽怒道:“在恁眼里,高阁庄人是卑劣低贱的。俺却生长于斯,在俺眼里是家人亲人,他们将来可以堕入轮回,但俺不能眼睁睁看着高阁庄人在俺眼前因俺而消失。”说着话高羽哭了。 龙獒和黑龙对望一样,哈哈大笑:“他们死了管我何时?不过还真应该多谢玄武圣使,助我二人脱困,就此告辞,后会有期。”二龙袍袖一挥准备离开。 高羽把剑横于胸前,大吼,“且慢。” 龙獒冷笑道,“圣使者现在这两下子也是老夫所传授,莫非要和我动手吗?” 高羽慢慢抬高手臂,横剑架在脖子上,惨笑道,“恁俩走了试试?俺知道只要俺死了,玄武圣衣就还在这里,高阁庄人就可以重新活过来。” 他用手指摸摸翩鸿剑剑刃,“多谢恁赐的剑,这个很锋利,抹脖子应该不是很痛。” 龙獒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可以试试。” 高羽说:“试试就试试,只要恁不让高阁庄人复活,老子就自杀。恁俩就别想离开。恁宝贝闺女说了,只有俺死,恁两个也无法脱困。” 龙鳌心道,果然女生外向。 他和黑龙对望,对高羽大笑道:“老夫没有看走眼,你倒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惜老夫没办法让高阁庄人重生。” 高羽重新把剑举起压在脖子上。 “但你不必死,时间戒指和龟甲已经融合,你得了时间之盾,可以让时间加快或减慢流逝。若你和那得了玄珠之人合力,让时间倒流也无不可,高阁庄人自然也就活过来了。” “老实,恁别在那里装死,赶紧过来。”高羽兴奋的大叫。 高老实讷讷的走到他身边。 … 大白天,乌云密布大雪纷飞的高阁庄上空出现漫天星斗。漫天星斗开始慢慢旋转。天地间黑白交替,时间飞速后退。 高羽看见倒塌的房屋复原,树叶飞上枝头,由黄变绿。一切生机在快速恢复。 …… 他看见,村头的老槐树下高复兴和崔柳絮在下棋;夏回来酒馆里喝醉酒的黑太岁被船娘追打;那谷堆在街边对着女人评头论足的是疾走狐和慢毒虫;夜色里在淄河里分开嬉水的男女;二愣子被扒光衣服两手一前一后捂着腚往家里逃;甄秀才在私塾摇头晃脑讲书;被姐姐们追打的六指…… 他看见崔万山在河边钓鱼,从他家里走出高若梅和白静。哦,后面还有一个女人,高羽却从没见过;田寡妇在当街跳脚哭骂,也许不应该叫田寡妇,该叫田娃家的,因为屋里田娃怀里正抱着一个娃娃,手里牵着一个娃娃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从门缝里往外看…… 高羽突然看见,青杏赤着脚牵了老牛站在当街,他看青杏转过身,似乎在向他这边看,也许她知道高羽在看她,青杏含羞一笑,高羽看到她眼里的泪花。其实,她挺漂亮的,只是个青色没有成熟的杏子。想到这里高羽心里酸酸的。 高羽想走进高阁庄里,但一种无形的屏障把他和高阁庄人隔开了,那时岁月交织成的网。他挥动翩鸿剑,翩鸿虽然锋利却无法斩断时间,也斩不断思念。 高羽笑了,看着高阁庄人们笑的无声无息,笑的满脸是泪。 无论如何他再也回不去了。 高羽回头,发现满头白发苍老的高邈就木然的站在他和高老实身后。像一截失去绿意腐朽的木头。 高羽惊道:“恁怎么没有回到庄里去?” 满是皱纹的枯木道:“千年来我经历过太多生死,做过好事,做过恶事,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如今我再也不愿被困在这无限循环的时间牢笼里,一刻也不想。我真的够了,够了。我宁愿去死。” 他蹒跚着向南山走去,走向那片荒芜的坟地。他僵直的又回过身向高羽轻轻拱手:“多谢小老祖。” 他又慢慢转身,仰天慨然而喟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有什么意思呢?人间不值得,愿从此永不为人。” 高羽向前踏出一步,高老实伸手拉住他,也叹一口气道:“高阁庄人在这时间往返中竟然只是为了守护一个破山洞,甚至后来连为啥活着都不知道,可怜,可叹,可惜。由他去。” 高羽道:“恁这个老家伙一辈子都在装傻充愣。” 高羽又作势欲踢,高老实捂着腚闪躲。 他狡黠的眨着小眼睛道:“非也,非也,俺是彻底接受了那些黑气才明白过来。” 第128章 浮云归幻海 一水入烟萝 (尾声) 该结束了。 …… “我大概率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知道每个人都像木偶一样在我面前重复表演,知道任何人什么时间会死,会怎么死,我也知道我会何时痛苦的死去,何时又回到,但无论我如何努力去做,却始终无法改变这一切,我被困住时间的牢笼里,不停重复。我真的够了,够了。我宁愿去死。希望你能杀死我,但我知道你杀不死我,只是增加我的痛苦而已。你今天也要死在这里,却不会困在这里,真好,真羡慕你的好运。”高邈对武夷宫主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 时间定格在六月时节,牛山淫雨霏霏,高阁庄笼在一片烟雨里。 高老实抬头看看天,伸个懒腰,舒展一下胳膊。一身肮脏破破烂烂的棉衣下面裹着一个魁梧的身躯。 他娘的,原来这老小子长的这么高大魁梧。 高老实说道:“请高庄主回庄。” “什么?”高羽愣了一下,“恁叫我什么?” “高邈走了,恁现在成了高邈,代替他在这里无限轮回,就是高庄主啊。” 高羽“啊”的一声大叫。 高老实嘿嘿的笑。 高羽抬腿踢他屁股,“俺让恁吓俺?” 高老实侧身躲过,哈哈大笑起来。二人闹够了。 高老实问道:“小老祖,高阁庄恁老是回不去了,知不道今后想要去哪里?” 高羽摇头,心头一片茫然。 高老实说:“那天晚上老祖爷离开高阁庄时曾在庄外头碰上俺,对俺说,当恁有能力离开高阁庄时,可以先去找他,他会告诉恁一个要紧的秘密。老祖爷说,‘若寻高老九,函谷关外丹凤楼!’” 高羽照准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咋不早说?” 高老实没有躲闪,呲牙傻笑。 高羽说:“恁呢,还要在留高阁庄吗?” “俺一直就活在高阁庄,哪也不去。” 看着眼前自己从没有离开过的村庄,高羽生出感慨,这还是真实的高阁庄吗?高阁庄是不是可以姓赵,姓钱,姓孙,姓李?是谁让时间倒流,让时间无限循环?过去真的存在吗?俺究竟是谁? 他站在庄外。 高老实拄着拐杖慢慢吞吞走进隐藏在一幕蒙蒙烟雨里的高阁庄。他又变成了腌臜的高老实,弓腰驼背。 二 高阁庄人还是欺负高老实。 有人看见他谷堆在街边低头斜睨女人的屁股。说道:“老实,还在看啥呢?学学小老祖,上手啊。” 说完话,那人却搔挠后脑勺,实在想不起哪里来的什么小老祖,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说。 “老实,恁他娘的真厉害,不用使劲就熬了一大家子人。如今人丁兴旺,真他娘的。” “老实,恁是个人物,把全庄老辈人都熬死了。现在恁才是高阁庄辈分最高的。论起来,俺应该管恁叫爷爷才对。” “看到了吗,那个谷堆在北墙根儿下,打盹的腌臜的人儿,就是咱们庄辈分最高的高老实,他还半死不活的活着呢。” 大歪的重孙子在围着大歪奔跑,转的大歪有些眼晕。他对怀里抱着重孙子的二邪说,“人啊。有必要那么要强吗?庄里那些风云岁月中的人物都作古了,一身臭骨肉埋于南山上,名字也变成一指宽的字挂在祠堂。恁看看咱庄的高老实还窝窝囊囊活着哩,真他娘比老子都邪乎。” 当秋胖子的重孙子也老的只能谷堆在墙根下晒太阳的时候,看着拖拖拉拉走来的高老实,他说:“傻人自有傻福。人家高老实熬了一大家子人,如今还活着哩。真是祖坟上冒青烟,蒿子都长成树了,他的子孙倒是成了庄主。” 三 多年后。 青石板铺成的和合街变成了沥青铺成的马路。有人说,咱庄里这么多年来,平静安稳是因为有老祖宗保佑的。传说当年在咱庄里发生过一次毁天灭地的大战…… 已经变成农田的北阁子附近人们种地时经常刨出几块残砖烂瓦,但已经没有人知道这里当年是什么样子。 有人说曾看见过一个腌臜的老头子,拄着一根摩挲的黝黑发亮的拐杖,在这里徘徊。那就是咱高阁庄的老祖宗。 传说看见过他的人都是有福的,有时他会变成一只红眼睛的白兔子,一眨眼,一道火光就不见了。 咱庄人日子过的平静安稳就是因为他在守护着,他是这片土地,这个村庄的守望者。 后来,再后来,他是谁,已经没人能说清楚。但他一直活着,活着,活着。 一个并不光彩的人,守望着这片土地,守护着一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五 一个年轻人在牛山附近徘徊多日,久久不肯离开。 他看见一个正在田间劳作嘴里念念叨叨的老农,惊问道:“恁……庄主高邈?原来恁在这里!” “俺孙子才是庄主。”老农奇怪的看年轻人,“俺姓崔,和姓高的有仇。可不敢这么称呼。” 年轻人收拾起激动的心情,“恁知道高阁庄在哪吗?” 那人皱眉冥思,“俺在‘无忧庄’已经活到了望八之年,还从没听说过牛山附近有一个高阁庄。” “听恁口音也该是本地人?怎么会问这个?”那老农说着话,低头拔除田间一棵杂草。骄阳下半人高玉米正摇晃着身子拔节,发出轻微沙沙声。 “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妹妹若梅嫁给了姓高的。爷娘死得早,妹妹是俺最疼爱的,但她偏偏要嫁给姓高的。” 老农唠唠叨叨,他揉揉昏花的老眼,身边却没有人。“又是幻觉,”他自语道,“看来俺是真的老了。趁现在还能走动,明天先去南山给自己寻块风水好的阴宅。这帮子孙是靠不住的,自己死了还要积些阴德保佑他们。他奶奶的啥时候是个头。” …… 牛山上,景公流涕处。一个少年矗立在风中,衣袂飘飘。 遥想当年,齐景公隔河远眺临淄城…… 夕阳,晚霞,远山遥遥,淄水默默。 少年闭上眼,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 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人看到开始和结束,我们的岁月在往复循环,但细碎淋漓的悲欢啊,从不曾停止。 (全书完) 第128章 浮云归幻海 一水入烟萝 (尾声) 该结束了。 …… “我大概率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知道每个人都像木偶一样在我面前重复表演,知道任何人什么时间会死,会怎么死,我也知道我会何时痛苦的死去,何时又回到,但无论我如何努力去做,却始终无法改变这一切,我被困住时间的牢笼里,不停重复。我真的够了,够了。我宁愿去死。希望你能杀死我,但我知道你杀不死我,只是增加我的痛苦而已。你今天也要死在这里,却不会困在这里,真好,真羡慕你的好运。”高邈对武夷宫主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 时间定格在六月时节,牛山淫雨霏霏,高阁庄笼在一片烟雨里。 高老实抬头看看天,伸个懒腰,舒展一下胳膊。一身肮脏破破烂烂的棉衣下面裹着一个魁梧的身躯。 他娘的,原来这老小子长的这么高大魁梧。 高老实说道:“请高庄主回庄。” “什么?”高羽愣了一下,“恁叫我什么?” “高邈走了,恁现在成了高邈,代替他在这里无限轮回,就是高庄主啊。” 高羽“啊”的一声大叫。 高老实嘿嘿的笑。 高羽抬腿踢他屁股,“俺让恁吓俺?” 高老实侧身躲过,哈哈大笑起来。二人闹够了。 高老实问道:“小老祖,高阁庄恁老是回不去了,知不道今后想要去哪里?” 高羽摇头,心头一片茫然。 高老实说:“那天晚上老祖爷离开高阁庄时曾在庄外头碰上俺,对俺说,当恁有能力离开高阁庄时,可以先去找他,他会告诉恁一个要紧的秘密。老祖爷说,‘若寻高老九,函谷关外丹凤楼!’” 高羽照准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咋不早说?” 高老实没有躲闪,呲牙傻笑。 高羽说:“恁呢,还要在留高阁庄吗?” “俺一直就活在高阁庄,哪也不去。” 看着眼前自己从没有离开过的村庄,高羽生出感慨,这还是真实的高阁庄吗?高阁庄是不是可以姓赵,姓钱,姓孙,姓李?是谁让时间倒流,让时间无限循环?过去真的存在吗?俺究竟是谁? 他站在庄外。 高老实拄着拐杖慢慢吞吞走进隐藏在一幕蒙蒙烟雨里的高阁庄。他又变成了腌臜的高老实,弓腰驼背。 二 高阁庄人还是欺负高老实。 有人看见他谷堆在街边低头斜睨女人的屁股。说道:“老实,还在看啥呢?学学小老祖,上手啊。” 说完话,那人却搔挠后脑勺,实在想不起哪里来的什么小老祖,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说。 “老实,恁他娘的真厉害,不用使劲就熬了一大家子人。如今人丁兴旺,真他娘的。” “老实,恁是个人物,把全庄老辈人都熬死了。现在恁才是高阁庄辈分最高的。论起来,俺应该管恁叫爷爷才对。” “看到了吗,那个谷堆在北墙根儿下,打盹的腌臜的人儿,就是咱们庄辈分最高的高老实,他还半死不活的活着呢。” 大歪的重孙子在围着大歪奔跑,转的大歪有些眼晕。他对怀里抱着重孙子的二邪说,“人啊。有必要那么要强吗?庄里那些风云岁月中的人物都作古了,一身臭骨肉埋于南山上,名字也变成一指宽的字挂在祠堂。恁看看咱庄的高老实还窝窝囊囊活着哩,真他娘比老子都邪乎。” 当秋胖子的重孙子也老的只能谷堆在墙根下晒太阳的时候,看着拖拖拉拉走来的高老实,他说:“傻人自有傻福。人家高老实熬了一大家子人,如今还活着哩。真是祖坟上冒青烟,蒿子都长成树了,他的子孙倒是成了庄主。” 三 多年后。 青石板铺成的和合街变成了沥青铺成的马路。有人说,咱庄里这么多年来,平静安稳是因为有老祖宗保佑的。传说当年在咱庄里发生过一次毁天灭地的大战…… 已经变成农田的北阁子附近人们种地时经常刨出几块残砖烂瓦,但已经没有人知道这里当年是什么样子。 有人说曾看见过一个腌臜的老头子,拄着一根摩挲的黝黑发亮的拐杖,在这里徘徊。那就是咱高阁庄的老祖宗。 传说看见过他的人都是有福的,有时他会变成一只红眼睛的白兔子,一眨眼,一道火光就不见了。 咱庄人日子过的平静安稳就是因为他在守护着,他是这片土地,这个村庄的守望者。 后来,再后来,他是谁,已经没人能说清楚。但他一直活着,活着,活着。 一个并不光彩的人,守望着这片土地,守护着一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五 一个年轻人在牛山附近徘徊多日,久久不肯离开。 他看见一个正在田间劳作嘴里念念叨叨的老农,惊问道:“恁……庄主高邈?原来恁在这里!” “俺孙子才是庄主。”老农奇怪的看年轻人,“俺姓崔,和姓高的有仇。可不敢这么称呼。” 年轻人收拾起激动的心情,“恁知道高阁庄在哪吗?” 那人皱眉冥思,“俺在‘无忧庄’已经活到了望八之年,还从没听说过牛山附近有一个高阁庄。” “听恁口音也该是本地人?怎么会问这个?”那老农说着话,低头拔除田间一棵杂草。骄阳下半人高玉米正摇晃着身子拔节,发出轻微沙沙声。 “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妹妹若梅嫁给了姓高的。爷娘死得早,妹妹是俺最疼爱的,但她偏偏要嫁给姓高的。” 老农唠唠叨叨,他揉揉昏花的老眼,身边却没有人。“又是幻觉,”他自语道,“看来俺是真的老了。趁现在还能走动,明天先去南山给自己寻块风水好的阴宅。这帮子孙是靠不住的,自己死了还要积些阴德保佑他们。他奶奶的啥时候是个头。” …… 牛山上,景公流涕处。一个少年矗立在风中,衣袂飘飘。 遥想当年,齐景公隔河远眺临淄城…… 夕阳,晚霞,远山遥遥,淄水默默。 少年闭上眼,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 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人看到开始和结束,我们的岁月在往复循环,但细碎淋漓的悲欢啊,从不曾停止。 (全书完)